《仙籍》 第133章 以神为刀 月圆,天津桥幽寂,不似人间! 披着一身清冽的月光,苏籍缓缓走上天津桥,一身黑衣的司马长烟早已等着。他的刀悬在右腰,因为司马长烟是惯用左手的。使 左手刀的人,刀法比一般人更凶险,但对于苏籍这种高手而言,对手用左手还是右手,并不会有区别。 武学抵达具体境,其实还有一个名目,那就是“神而明之”。许 多事不必思考,事到临头,自然就会明白。这 种境界听着很玄妙,实则建立在平时的积累上。不是要有许多经验,而是要想通事情背后的道理。道家把这叫做一窍通百窍。因 此武学上的大家并非一昧只知动武的莽夫。相 反,到了苏籍这一步,大都学识渊博,聪明睿智,举一反三。苏 籍微笑道:“你这两日似乎想了许多事。”司 马长烟道:“是,但现在我只想一件事。”苏 籍道:“击败我?”司 马长烟道:“是。”苏 籍神色间有些慵懒,好似他不是来决斗,而是来踏青。他 似笑非笑道:“加油。” 没有比这句话,更能体现他对司马长烟的轻蔑。 饶是司马长烟身经百战,此刻也不由生出一股无名火。 他不知道,苏籍曾学过一句话。“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天 津桥下,浪花拍打,出现十数个小小的漩涡。是 大地的引力,引起了浪奔浪流。而 司马长烟好似在一瞬间摆脱掉来自大地的束缚。他 高高跃起。一 瞬间,好似定格在空中。 拔刀! 如同长虹经过天穹。 那是一抹浅浅的虹,虽然浅,可在清寂的夜空里,自是格外明显。苏籍脸上却流出一丝夸赞。 刀气轰至! 苏籍亦拔出别离,澄净如秋水的刀芒,轻巧地挑中刀气最薄弱处。刀 气并未平息,如同引爆了火山喷发一般。 刀气变得更加峻烈。虽 然禁军已经清场,可是总有高手能从远处清晰望到这一切。司 马长烟的刀法足够教人惊叹和佩服。 在他手里,刀不再是死物,而是活生生的。刀 法练到这一步,实在教人无可指摘。 苏籍适才能在一瞬间找到刀气的薄弱处,亦是展现出他神乎其神的洞察力,若不是司马长烟的刀道已经是一番新天地,苏籍已经必胜无疑。现 在却不好说。花 七没有到现场,此刻只是悠然自得地听着苏如是对他抚琴。 花七道:“喂,琴声乱了。”琴 声嘎然截止,苏如是沉默片刻,说道:“你不听就算了。” 花七道:“要听!” 苏如是横他一眼,却把手放在琴弦上,削葱般的玉指,掠过琴弦,发出清音。三三两两响了记下,她停下来道:“你就不担心他吗?” 花七道:“他是去出风头的,有啥担心的。”苏 如是道:“听说对手很厉害。”花 七道:“所以他才能出风头。” 苏如是扶额!心 下却轻松不少。 毕竟花七是苏籍的心腹,他越是这样,苏如是越能放下心。可 是今后的世人若是知道苏子思回归之后的成名战,竟被某人评价成出风头,却不知是哭是笑。毕 竟将来的历史,对这一战可是有过重笔描绘。… … 刀 气杂乱无章,却有将天津桥横扫一空的趋势。这 自然让刀气变得无可破解。似 乎苏籍只剩下硬拼一途。 当然,他要是施展九字真言手印,自可以摒除刀气带来的攻击。但这样一来,便不是交流刀法了,显得自打脸!可 若是花七在这,才不会管这些。如 果不要脸能轻松做成一件事,花七肯定会不要脸。“ 不,这家伙本来就没脸!”大 敌当前,苏籍居然在心里冒出不相干的心思。 锐利的刀气,划破苏籍的衣襟。森 冷的刀锋,迫在眉睫。 司马长烟眉头紧蹙。他 比任何人都能清晰感受到苏子思对这一战的浑不在意,他更愤怒了。他对这一战有生平未有的重视,可这人却混不当一回事。刀 光如狂风骤雨!苏 籍肩头抖动,竟寻找出刀光的缝隙,在其中自如穿梭。有 刀尖上跳舞的感觉,给人以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许多高手看得如痴如醉。 武学到了这一步,亦有艺术般的魅力。给人以无穷无尽的享受。 苏籍道:“我忍不住想念一句诗。” 隔着刀光,司马长烟狠狠盯着他。 他想不通,自己已经拼尽全力,可这家伙为何还能如此轻松自在。其实他不知道,苏籍其实是吃力的。只 不过先天气功的奇妙在于,即使出了全力,也让人觉得这家伙没怎么出力。兴 许是创造这门功法的人,当时想的就是,要在决斗时,能做到这种表面上的轻松自如,给人以心理上的打击。更 或许只是创造功法的人想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这世上许多奇妙的事物诞生,其本身原因都可能是这样。 说得好听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苏籍道:“你沉默,我就当你默认了。” 司马长烟只觉得胸口有逆血上涌,简直不吐不快。苏 籍开了个头,道:“苟……” 然后道:“不对,念错了。”他 语气转为淡淡:“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掠金,静影沉璧。” 他念着诗,居然也随之出现这等气象。 司马长烟的刀光就如长烟。 可是苏籍用别离将刀光横扫而空,天津桥上的皓月清辉,再明显不过。清辉落在桥下的洛水,可不是浮光掠金,静影沉璧。此 刻苏籍真的展现出碾压之态。 有些人见过五年前苏籍如何斗范仲宣的。 可今时今日,苏籍远胜过当年。 甚至给人一种他已经凌驾在五大剑派宗主掌门之上的感觉。即 使清微五子,怕也不过如此。此 刻,苏籍向世人展示出他的强大。 “苏子思,最擅长的可不是吟风弄月。”许 多人心里做下判断。 听说这家伙喜欢美色,回去看看家里有没有合适的女儿。 熙熙攘攘,总为名利。 即使苏籍已经是罗浮弃徒。可 那又如何。如 今看来,这只是清微的损失。 抱天揽月楼是神都少有的高楼,丹阳子和剑仙在上面,正可以看到天津桥。 剑仙道:“若是苏子思最终不能回罗浮,清微就损失大了。” 丹阳子道:“清微千年,不只有苏子思。”剑 仙微笑道:“我现在后悔的很,当初怎么不死皮赖脸上罗浮山传他飞剑之道。”丹 阳子道:“先天气功练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时,你那飞剑之道,也不过是杂耍而已。” 剑仙没有反驳,倒是露出一丝羡慕。 世间武学的上限,怕是都没有先天气功高。 那是一门潜力无穷的武学,甚至可以称作仙法了。 蜀山修的是飞剑,实则求的也是仙道。 五大剑派,真正诚于剑的,还是得属太华。 太华求的不是武道,而是剑道,披荆斩棘成剑心,到最后,只问一剑,不问其余。 只是太华有史以来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屈指可数。今世,甚至无人做到。反 倒是太白峰的剑魔做到了。… …苏 籍这一刀扫出,所有人都认为司马长烟败了。但 此战没有结束。司 马长烟左手直直垂下,鲜血淋漓,他抬不起手,甚至握不住刀。 刀落在他脚下。 一个刀客连刀都拿不稳,那是多么凄凉的事。这 是让人不忍目睹的场景。 若是司马长烟刚烈,怕是很快要自刎。 从此世间留下一大遗憾。 可司马长烟只是轻轻弯下腰,用右手捡起刀。而 教人出乎意料的是,苏籍居然没有乘隙而击。老实说,生死交锋,本来无所不用其极,何况司马长烟本就是技不如人。 况且苏籍连九字真言手印都未曾动用,果然是只用的刀法。 苏籍将刀抱在胸口,说道:“我真正的刀法还未使出来,你现在可以认输。” 司马长烟默然片刻,用右手持刀,没有丝毫不熟练的样子。 像他这样的高手,本来左手右手都不会有太多的区别,除非到了生死一线之时,才显得出差距。可 现在已经是生死一线。苏 籍此话一出,自是给他一条活路去。 司马长烟最终道:“不认输。”苏 籍神色不变,没有怜悯,没有叹息。没 有声音,没有刀气,更无刀光。突 然间,哪怕是离天津桥很远的众多高手们,都在瞬息间感到一股淡淡的惆怅,心口有点堵。 司马长烟的刀锋刚刚劈到苏籍眉心半寸的距离,可他没法再往前一丝一毫。 他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竟有些黯淡。他 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这一刀叫什么。” “黯然者,唯别而已。”苏籍留下一句话。 司马长烟将手垂下,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再也动不了刀。 真气已经在体内散乱,不受他的控制。 因为他再无能控制真气的精神。 他背有点驼,现出龙钟老态。赵 无忌在所有人之前赶到,扶住司马长烟。 他看着司马长烟,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司马长烟默然道:“蜀山的剑仙是以神御剑,而苏子思是以神为刀。”以 神为刀,苏籍手中有没有别离,其实不太重要。但 别离就是这刀法的象征。黯 然者,唯别而已。 司马长烟深深明白,苏子思必将踏入一个武学的新天地,成为和那剑仙并驾齐驱的人物,只是迟早的问题。他 其实距离这个境界并不太遥远,所以懂得,可是总跨越不过去那道坎,他更不明白苏籍是如何做到的。 … … “你怎么做到的?”花七虽然没有亲眼观看苏籍的决战,却在苏籍回来后,问了一遍。 苏籍道:“自然而然,如同吃饭喝水。”花 七道:“看来先天气功的好处终于开始显现了。” 苏籍道:“不错,自从我迈入通幽境后,武学修为竟然进展得十分顺利,几乎没有关卡。”花 七道:“这就叫先苦后甜,越到后来,旁人和你的差距将越加拉大。不过,也可以推论出金刚不坏神功定也有类似的奇效。” 苏籍道:“应该如此吧。”花 七道:“现在你这个康乐县候算是能彻底站稳脚跟,不过咱们要面对的敌人,却要比你五年前多,我在想天子或许想将你作为他手上的一把刀。” 苏籍道:“事到如今,亦别无更好的选择。毕竟我们再也难隐藏住,何况走到台前经历磨练,不正合你心意?” 花七笑道:“你猜我现在心里想什么?”苏 籍道:“你在想仙籍的事。”花 七道:“既然你加入仙籍,我当然要借此来窥视一番这大晋最神秘的组织结构。”苏 籍道:“我想很快就能见识到仙籍的真面貌了。”这 一刻比苏籍想象的还要早。 在他们话说完未久,外面便有一位白胡子老头自称是天庭的特使,如今来宣示天子的旨意。他 的称号也很有趣,叫“太白金星”。 第134章 天无尽藏 太白金星有主变革的寓意,他在天庭的地位自然不低。苏籍此刻心里想着,他不是猴子,这里也不是花果山,可他和花七将来却可能做类似的事,很巧啊。 “天帝还在等你。” 在天庭里,天子自然是天帝。仙 籍的结构和神话传说差不多。苏籍心想自己要不要借着此次进入天庭的机会,写一本西游记出来。白 胡子老头虽说是地位不低,可是人却和蔼可亲,一点架子都没有。苏 籍同他几句话后,便显得有些熟络,苏籍问道:“陛下准备封我做什么?” 白胡子神秘一笑道:“你去了就知道。”苏 籍心道:“莫不是弼马温,那可真成猴子了。”虽 说他在罗浮后山养了不少猴子,可自己还是喜欢当人的。白 胡子的轻功很高。 苏籍跟在他身后。无 论他用多快的速度,始终都落后白胡子一个身位,而且白胡子闲庭信步得很,一点都不吃力。苏 籍都想问他,是不是用的传说中的缩地成寸。缩 地成寸是道家传说中的身法,且练起来没有止境,甚至传说中大罗天尊用缩地成寸,可将天涯海角缩为一步之遥。只 是这也不过是宗教的吹牛皮。现 实中,根本不可能有谁能做到。 要说佛门更能吹,什么恒河沙数世界,步步生莲,可要比道门的牛皮吹得要大,要逼真。不 过苏籍深知,自神夏以来,宗教不过是统治者用来愚民的工具。 从神夏的巫教到如今的道佛两教,都得为皇权服务。在 神夏之时,天子的权威比现在还大。 直到赤汉神朝,出现天人感应之说,才将皇权约束在神权中,饶是如此,天子威权亦深入人心。只 有本朝,有清微道庭可以和朝廷并足而论,千年以降,也才就出了这么一位天子。且 随着清微教有史以来最出色的教主天阳子羽化登仙,再难有能制衡天子的人。可 是人不能制,却还有天。 能够以神为刀后,苏籍愈发清楚感受到苍穹之上,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志,那兴许是不可违背的自然规律,太阳东升西落,春夏秋冬四季交替,都是在遵循这股意志。天 子想要换的天,怕就是这股意志。 但换了这天,世间会变得更好吗,不见得。苏 籍亦不想评判这些。跟 随白胡子老头,苏籍最终去到龙门山的后山。神都以龙门山和香山之间为天门,是神都七天建筑的起始点。而 龙门山后山,隐约间有遥控整个七天建筑的感觉。山 上没有宫殿,而是碑林。 白胡子老头洒然笑道:“前次陛下赐你的笏板会指引你找到属于自己的石碑,可不要去错石碑哦。”白 胡子老头说罢,人就消失在茫茫碑林中。苏 籍照他的话取出笏板,此刻笏板居然发出亮光,无形的天地之息流转进入笏板内,苏籍感受到一股牵引之力,竟跟随它找到一座石碑。石 碑无字,却有一凹陷处,恰好是笏板大小。 苏籍将笏板放进去,登时放出清辉将苏籍笼罩。 苏籍觉得自己身子变得很轻,下意识往下一望,居然看到自己。 他瞬息间明悟,此刻自己居然意识和身体分开,进入类似梦魇的状态。因 为是意识身,所以他思维变得更加敏锐,霎时间便明白了为何通幽境才有资格进入仙籍。毕 竟通幽境后,修行更重精神,而非内气打磨或者炼体,此后精神茁壮,才能意识离体,不伤根本。至 于到后面神识茁壮,便有了道家所谓的阴神、阳神。 又被称之为武学上的入神坐照。到 这一步,亦是世人口中的陆地神仙境界。 在神夏之前的上古,亦被叫做真人,不惧水火,且不会做梦。因为常人做梦,意识模糊,可这一步的人,意识始终清晰,不会有丝毫迷乱。 举手抬足,都可和天地呼应。苏 籍思维电闪,越升越高,仿佛到了云深飘渺处,猛地一坠,有脚踏实地之感。眼 前所见居然是一天宫。 他心下清楚这是迷惑神智之类的精神,却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天宫处处,都透着天子的威严。他 面前的宫门,赫然写着灵霄殿三个字。却 无天兵。 进入大殿,便有数十人朝列。 这些人的面孔,苏籍一个都不熟悉,他想到这时是意识身,怕有些人不是真面目示人。 倒是那白胡子老头朝列在最前。再 往前,便是玉阶,天子坐在上面的宝座上。“ 陛下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众 人一同向天子行礼,苏籍随大流附和,心中却暗笑。 他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一 番作礼后,天子对站在最后的苏籍道:“苏子思上前听封。”苏 籍便往前拱手。天 子冷淡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说道:“朕封你为青主,赐天兵一百,一月可进一次天无尽藏。” 苏籍道:“臣,谢主隆恩。” 他不知道这青主是什么名目,更不知何谓天无尽藏,只是料想天子不会拿寻常事物糊弄他,所以安心领赏。结 果也没有多余的话,苏籍觉得身子一沉,再睁眼,已经是碑林中。 身边白胡子老头出现,笑吟吟道:“青主殿下,恭喜了。”苏 籍道:“天兵我知道是什么,可青主和天无尽藏,还请前辈指教一二。” 白胡子笑道:“大晋一统天下,修订武藏,厘定天下武学,分为九品。而天无尽藏便收集了世间浩如烟海的武学,从一品到九品应有尽有。仙籍中人,皆是武学高明之士,虽然受天庭管束,但能进天无尽藏专研武学,倒也除去了许多心中不满。只是大部分也就三月一次,如青主殿下这样能一月进一次的,实在少有。只要青主殿下把握住机会,将来成真正的陆地神仙,把握要比他人大上许多。至于青主,却有便宜之权。” 苏籍道:“何谓便宜之权?” 白胡子道:“仙籍中人约束较多,但少数人可以除外,就在于这个便宜之权。言尽于此,老夫告辞了。”白 胡子老头在苏籍眼前消失。苏 籍沉思片刻,从老头的话来看,他是占了天大的好处,只是这些好处,还得自己去捉摸。 白胡子话也不说完,都没告诉他天无尽藏在何处。 他心思一动,自己和天庭最大的联系就是这块笏板,说不准进入天无尽藏的关键就在这笏板上。11 第135章 洞玄 “陛下封苏子思为青主,其意自是在清微。”湖心亭里剑仙对丹阳子说道。 丹阳子道:“这场朝会五大剑派都去了,唯独你蜀山没人去,我看陛下一定很惦记你。”剑 仙道:“说实话,我平生最佩服的三个人之一便有当今天子,可他想要拉着大家一起去对抗那位,说实话,我不愿。”丹 阳子道:“神夏以天命自居,仍是免不了败亡,自那之后,历朝天子都知道天命不可恃,可身居天命时,又没有谁能拒绝。直到天命移改时,早已积重难返。大晋享有天命已经有千年啦。” 剑仙道:“所以我更佩服天子了。”丹 阳子道:“若天子强征蜀山入他的阵营,你当如何?” 剑仙道:“只好以我三尺青锋,见一见天子的九丈神体。”丹 阳子抚须而笑。 … …马 车从皇城外的丰碑缓缓驶过,里面坐着青提和花七。 青提好奇道:“花七先生,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花七道:“人间世无不朽之丰碑,却有不朽之功业。你瞧这丰碑,凝聚的是当初天下亿兆之民的民心。” 他又补了一句道:“而今安在哉?” 青提知道花七说的仍是民心。青 提道:“民心的力量真的那么可怕吗?可是大晋取代赤汉,难道靠的不是太祖和清微?” 花七道:“太祖为布衣时,岂非一民,清微教的成员和信众岂非从民众而来?”青 提道:“这便是明月山庄能在江南迅速发展的秘密吗?”花 七道:“你可知道为何明月山庄占据了江南大部分财富,却仍是基业稳固?” 青提道:“不明白。”花 七道:“为明月山庄做事的人足有数十万众,因明月山庄获利之人,不下千万,明月山庄现如今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江东绝大部分人的利益,如同当初清微代表着世间绝大部分苦难民众的利益一样。” 青提道:“可是明月山庄现在仍是不及清微。”花 七神态悠然道:“正如当初清微和大晋也远不及赤汉。” 青提从此刻完全体会到花七和先生是不一样的人。可 是他为何总会产生两人是一个人的错觉呢?青 提很不明白。 马车又过天津桥,花七让青提先回去,自己到了岸边的茶舍,苏籍在那里。 苏籍道:“天子封我为青主,赐我天兵一百,可一月进一次天无尽藏。”花 七道:“想来这些都是天大的好处,我猜天子至少有大部分用意是在清微。难不成他要你接任清微下一任教主?说实话,这对大晋而言,着实是一件好事。无论如何,你都是清微上代教主最心爱的弟子,而且你没什么野心,同时也可以给清微添堵。即使天子失败,让大晋元气大伤,他也可以在此之前,拔掉清微这根刺,教后人少很多束缚。”清 微在天阳子去后,着实衰落不少。从 此理,自可推断大晋没了天子后,怕是衰败更胜过清微。天 子在做那件凶险的事前,自然要先清除隐患。 权谋之道,帝王心术,不外乎如是。 儒家一句“平天下”,实是道尽此中关窍。苏 籍瞧了花七一眼,说道:“天子怕也调查了你。” 花七道:“可不会有人能明白我和你的关系。” 苏籍道:“我隐约间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花 七道:“想不通的事,不妨先放在一边,那赵无忌虽然蠢了点,但也能给我们添堵。从温朵娜的事,足以推论,舜华定是和他有交集。”苏 籍道:“你打算怎么做?”花 七道:“与其让他在背后耍阴谋,不如……” 苏籍明白了花七的意思,他道:“可他现在是东胡四王子的特使。” 花七道:“所以这件事不用经由你的手,我亲自出面去做。” 苏籍道:“你去做,和我去做有什么分别?” 花七道:“因为这是魔门的内部之斗啊。” 他话一说完,整个变得鬼气森森,周围弥漫起恐怖的气氛。 这下子让人相信他不是大魔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苏 籍知道千年前汉末三仙将其他百家的道统赶绝,逼其成了域外的魔门,如今天命移改,魔门未尝不可以成为正道。对 付赵无忌,本不是花七的本意。花 七的本意是趁魔门方兴未艾时,入主其中。苏 籍没有理由阻止花七。他 也知道花七最近也领悟了“神意”。两 人本是无分彼此的,苏籍领悟到了,花七也会领悟到,但花开两朵,未必要相同。 苏籍道:“你什么时候去?” “要出其不意,所以我现在就去,借飞景给我一用。”苏 籍解下飞景剑。 飞景剑自有性灵,很排斥外人,可花七握住它时,它表现得很驯服,甚至有些兴奋,它似乎有预感,这次能饱饮鲜血。它可能不是神剑,而是魔剑,毕竟铸造它的萨纳尔,本就是魔门的人。 外面的天色变得暗沉,夏日这样的场景经常会出现,不知何时就会掀起一场暴风雨,但雨后的虹,却足以教人忘记暴风雨带来的伤害。 阳光总在风雨后,风雨之后见彩虹! 花七已经离去,苏籍想着,但愿今后这段日子能平静一点,他有些倦了。 此时他想到了五年前在京城那段日子,那也是他生命里,值得怀念的时光。 还能像当初那样,安安静静等待一碗冬菜扣肉烂熟吗?苏 籍将惆怅扫去,嘴唇竟露出一抹微笑,同此时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凝重气氛成鲜明对比。“ 人生的不同时刻,都有不同的精彩。” 他只是如此想到。所 以老头子说他是猪。 猪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向往安逸的。 这有错吗? 没被人宰杀就没有错。 他决定今天哪也不去,好好喝一个下午茶。 直到阳光重新出来,料来那时,花七已经取赵无忌首级。他 知道花七要对付一个人,是绝不会给对方翻盘机会的,会赶尽杀绝!纵 使得力的手下鬼隐背叛自己,纵使视之为臂膀的司马长烟已经成了废人,赵无忌仍是在人前人后洒然自若,没有丝毫丧气。他 永远保持着对自己的信心,将暂时的失利,归咎于上天的考验。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谁 都料想不到他一个魔门的大魔头,竟信奉儒家那一套。住 在东胡的使馆里,离天津桥不远,出门很近的地方就是天街,还毗邻洛水,可见繁华往来的客船。想 到自己那个亲弟弟面对自己的无可奈何,赵无忌更是露出一抹微笑。 他喜欢别人憎恨他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狂风大作,暴雨如注而下。 赵无忌忽然一怔。 他面前有个人露出跟他相似的笑容。他 对这种笑容出现在别人身上,只有无穷无尽的讨厌,这 个讨厌的家伙是谁? 哦,是了,苏子思的走狗。他 冷冷道:“看来你是来找死的。”花 七笑吟吟道:“鬼银,你先试试他的虚实。” 赵无忌心头一寒。刀 声破空,虚空里荡漾起一朵黑色的莲花,象征死亡。 这是鬼隐的绝技。 赵无忌从没想过这位自己昔日最得力的下属,竟短短时间内,毫不犹豫背叛自己,更向自己痛下杀手。他当然不知道,眼前的花七比他更有资格当大魔头。 花七是恶的集合体。 如果赵无忌深悉道门斩三尸之法,便会以为花七是苏籍的恶尸。当 然实情,比这还要复杂。 赵无忌没法想更多。 他挥动袍袖,如同流云一样轻盈自在,出现气流,将刀气吞噬。 可刀气没有停歇,鬼隐连着劈出第二刀。不 一连劈出七刀,一往无回,丝毫不顾忌自身。最 终鬼隐喷出一口鲜血,钻入风雨里,不知在哪里喘息着。而 看似轻松将七刀一并接住的赵无忌,此刻挥动袍袖的右手,竟出现莫名的颤抖。 他需要片刻休息。 但花七不给他机会。 院子里的桃树、李树、柳树、杨树都在同一时刻掉光了叶子。空 气里出现剧烈的震颤。叶 子被剥夺,若同生命被剥夺。赵 无忌感觉到死亡离他很近,他更想不到花七竟如此卑鄙。可 换做是他,怕也会这样做。轰 的一声巨响,赵无忌华贵的袍袖在顷刻间碎裂,如同片片飞絮,还参杂着血丝,飘荡在风雨里。他的右手,竟被划开一条口子。飞 景剑横隔空中,震颤不已,竟有似老龙吟。“ 飞剑!”赵 无忌生出恐惧,他不由联想到之前蜀山的那位剑仙。 飞景剑此刻黑如墨水,幽暗深沉,给人以陷入九幽地狱的感觉。 花七悠悠道:“你居然还不死!” 赵无忌右手垂落,第一时间不是反击,而是逃。 坚实的墙壁,被他撞出一个大洞。密 集的风雨,居然出现空白的甬道。花 七握住飞景剑,闲庭信步地追上去。他 不紧不慢,因为除却杀掉赵无忌外,他还想找到舜华。 花七是一个走一步算几步的人,他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杀赵无忌有大的收获,利大于弊,他才会去做。 而且他是不期望大晋和东胡联合的。他 希望天下大乱啊。… …赵 无忌脸上无丝毫血色,往常的从容都转变成狼狈。花 七用简单粗暴的方式,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 往常觉得亲切的天地气息,此刻都好似催命符一样,因为他顺着天地气息,明显察觉到花七正追踪他,好似他逃到天涯海角,对方也要把他赶尽杀绝。这 个人真的狠!喉 头有些火辣,他知道自己的经脉受到了一定的损伤。 只要给他片刻喘息的时间,他的魔功就可以平复身体的不适。 他没有这个时间。 眼中闪过丝丝狠厉。 赵无忌无视身体的隐患,再度提速。轰 他 似一往无前的箭矢,破开天地间的风雨,要到达一片自由的所在。滋 滋!赵 无忌心头生出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他头一偏,落发飞扬。 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被斩掉首级。赵 无忌心头大恨,如果给他恢复的时间,他一定要这人碎尸万段。可 是此刻,他狼狈得像一条狗。 如果是苏籍追杀他,他反倒是没有这样的愤怒。正 因不是苏籍,他才觉得被羞辱了。花 七静默立在一片女墙上,忽然间消失,再出现,又是数十丈外,这种鬼神难测的轻功,简直打破了世人对轻功的认知,甚至教人怀疑他的身体是铁打的,否则血肉之躯怎么能承载如此可怕的速度。 这也是赵无忌的疑问。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高速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掉。 濒临崩溃和瓦解。他 终于在一口枯井外停下来。 花七在他面前的屋顶上,看着大雨将赵无忌弄得极为狼狈,似笑非笑道:“你要把这里作为你的葬身之处吗?” 赵无忌道:“我们没有不死不休的仇吧?”花 七道:“杀你,不过是防患于未然吧,你也确实是个角色。” 赵无忌道:“苏子思也会是这种人?” 花七道:“不然呢。” 赵无忌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花七嗤笑道:“你当我是戏文里的反派么?”他 话音一落,天地变得无比肃杀。 本就是狂风暴雨的天地间,变得更加杀机叵测。 赵无忌在胸口结了一道手印,脸上涌起一阵红潮,脸色亦变得异常红润饱满,如同夏日盛开的荷花。可 是他双眼流露出怨毒。是 这个家伙逼得自己透支生命的潜力。如 果眼神可以将一个人千刀万剐,那么花七此刻已经不成人形。 可是花七抱着手,飞景剑在他身边盘旋,高高在上,俯瞰赵无忌。如 同神灵视察凡人,如同天公降下雷霆。令 赵无忌我想象不到的汹涌气劲,轰然而直下。天 地间的雨水,都在瞬息间染上了血色。 那是赵无忌心灵对杀机的直接反应。 可是气劲到了身前,竟教赵无忌错愕,因为气劲根本没有什么威力,好似他之前产生的都是错觉。一 瞬间的心里落差,差点将他逼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飞景再次离他脖子只有一寸。赵 无忌连忙催掌,一连拍了五下,才将飞景剑拍的一声呜咽,使其坠落在泥水里。而 此时花七已经在他身遭。 花七如同鬼魅,在他眼中化出无数影子,分不清真假。此 刻他意识到,花七有比鬼隐更加可怕的身法。甚 至同魔门的某些奇功秘技如出一辙。难 道花七也是魔门的强者。魔 门支流众多,传承隐秘,即使赵无忌身为魔门中人,也不能悉知。而 且魔门中人最恨的不是正道,反而是魔门。千 年以来,互相倾轧,积累的世仇,远胜过当初被汉末三仙赶出诸夏的大仇。赵 无忌双目几乎喷火。 他原本乌黑的头发,此刻已经失去光泽,变得灰白。可 头发居然瞬息间暴长数十尺。 “白发三千丈!” 这是解语门从一位魔门遗迹里寻出的可怖魔功,类似于道家的请神上身,可以沟通冥冥中伟岸的魔神。 当然也未必是魔神,而是横隔在天地间的怨念和魔气。白 发缔结成类似华盖一般的事物,赵无忌拔地而起,居然悬浮在空中。发 丝如同苏籍的先天气丝一样,充满活性。 每一根都可以化成尖锐的武器,竟将一直以来占据上风的花七迫得由攻势转为守势。发 丝更席卷飞景剑,想要让花七失去这趁手的神兵利器。花 七却做出惊人之举,腾空挪移,瞬息间将飞景剑拿在手里,如切豆腐,斩去一缕赵无忌的白发。 花七却不更进一步,而是陷入和赵无忌的对峙中。 赵无忌怒火慢慢敛去,满是凝重。 这个花七太可恶了,明显看出自己现在的状态不能久战,所以故意拖时间。 花七神态自若道:“我若是你,现在该想办法怎么向我求饶了。” 赵无忌冷笑道:“有用么,我们是一种人。” 花七悠悠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赵无忌眼皮子微抬。花 七道:“你在等暴风雨消失吗?”赵 无忌心头更冷,这个花七简直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自己想什么他都知道。 只要半刻钟,这场雨也该停了,那时候将是他唯一扭转局势的机会。花 七慢条斯理道:“听说魔门有一种引来天火的武功,我很想见识一下。”赵 无忌道:“鬼隐跟我数年,没想到他就这样把我向你卖得干干净净。”花 七道:“你可不像是能把所有秘密都透露给别人的人,所以我可不会放松警惕,说实话,我到你这一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呵呵,我太强大了。” 赵无忌明知道花七是故意奚落自己,可还是忍不住怒火。 他冷目如电,左手微微屈指。无 形的天地之息猛地一聚合,劲气穿透雨水,射向花七的要害。 花七不闪不避,而是将飞景轻轻一划,也不朝向那劲气,而是斩落了摸在自己身边的一缕白发。 他道:“声东击西的招数对我可没有用哦。” 花七话音刚落,赵无忌所有白发一收,如同把自己包裹在一块白色的蚕茧里,直直滚进枯井。扑 通一声,枯井蹦出不知多少臭水。 他在赌稳操胜券的花七不会钻进这么恶心的污泥井里。 花七轻轻叹了口气,他当然不会。十 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飞 景化为一道黑色的光,顺着井口钻进去。 花七好似看穿了赵无忌的逃亡路线,飞景极为精准地刺穿赵无忌的心口。一代魔门骄子,就这样死在神都的地底暗河。他 还有许多阴谋未曾施展,也再没有机会施展。花 七又叹了口气,人倒是杀了,引蛇出洞的计划却没能实现。飞 景从井口飞出,墨色的剑身,竟染上血色,杀伐之气,几乎要满溢而出。这 本是把杀人剑,跟在苏籍身边确实有些埋没。 苏籍虽然杀人时从不手软,但很少杀人。 花七取出手帕将飞景擦拭干净,天上乌云散开,露出阳光。 风雨之后,果有彩虹。花 七心情很愉悦,哼着小调,没有直接回去见苏籍,而是去找苏如是。 朝阳观里,李凭在烧水,苏如是在晾衣服,顺便看看雨后的虹。花 七不期而来,她有些惊讶。 花七道:“心情很好,想听你弹琴。” 苏如是道:“琴还是凭儿弹得好。” 李凭道:“可人家怕是想听你的呢。”她 也不管花七是谁,只管揶揄。 花七笑道:“那李凭姑娘可以为我唱歌吗?”李 凭道:“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花七道:“兴许我听歌听高兴了,会给李凭姑娘讲一点蜀中唐门的故事。”李 凭听后,神色一变,随即笑吟吟道:“好,我弹。”苏 如是心下奇怪,凭儿为何对蜀中唐门这样感兴趣,竟不惜给花七唱歌,要知道她最不喜欢唱歌了。 花七道:“我想听十八摸。”李 凭横他一眼,说道:“你可以拿命来听。” 花七笑道:“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李 凭道:“这么无耻,小心没有人嫁给你。”花 七道:“那你唱不唱?”李 凭道:“唱。” 苏如是忙要劝花七不要开玩笑了。花 七道:“我现在又不想听了,你们随便来一段琴歌合奏吧。” 因为苏籍的缘故,苏如是对花七倒是没法拒绝,而李凭也自是松了口气,教她唱十八摸自是难为情。她 心里想着,等自己听完唐门的故事,再来整治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花 七在这里优哉游哉,苏籍却遇上一点麻烦事。天 可怜见,他只是想好好喝下午茶而已。魏 凌云在陪苏籍一起喝下午茶。苏 籍道:“我知道没有要紧事,你最近怕是不想见我,那就别藏着捏着,一般的小忙,我还是愿意帮你的。” 魏凌云道:“我听说陛下准许你一月进一次天无尽藏,我想向你借来用一下。”苏 籍道:“小事而已。”魏 凌云道:“我要借一年。” 苏籍蹙眉道:“你一向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到底出了什么事?”魏 凌云道:“明年重九,便是天山二十年一次的天池会,届时所有弟子,只要还活着都得回天山,尤其是此次天池会,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选出新一代的山主。”苏 籍道:“你师父没死,只是失踪了而已。” 魏凌云淡淡道:“我师父死了。”苏 籍不由惊讶,他道:“以你师父的武道修为,谁能杀他?” 魏凌云道:“坐化。”苏 籍听说过这位天山山主是天山剑派立派以来罕见的奇才,在本派武功的造诣,几乎前无古人,很有可能已经迈入坐照的境界,而且刚过百岁之年龄,正处于年富力强的时候,哪有这样容易坐化掉的道理,其中必有隐情。苏 籍道:“我答应你。”魏 凌云略感意外道:“为什么?” 苏籍道:“以你的性格,又不会让我吃亏。”魏 凌云道:“苏子思,你知道吗,你最好找一个女人娶了,否则我迟早会让你入赘魏国公府。” 苏籍微微一笑,取出笏板,说道:“进入天无尽藏的方式你应该知道吧。” 魏凌云接过笏板,留下一个透明的琉璃小瓶子,里面装着一枚紫金色的丹药。“ 洞玄丹。”苏籍面色凝重道。赤 汉神朝开辟时,号称有长生不老仙术的方士盛行,方士们精通炼药,虽然没有谁真正炼制出长生不老的神药,却流传出许多奇异的丹药。洞 玄丹便是其中顶级的丹药。方 士同道家密不可分,可以说今日的道家便吸收了方士的一切。洞玄丹也是后来的道门之人命名的。 而洞玄的“洞”,在道家概念里其实是与“窍”有关,道家主张修行,并依据阴阳五行,在人体中分出十二大正脉、奇经八脉、以及三百六十五个穴道,它们象征着天干地支、五运六气、周天星辰,以及大小周天。且“洞”的概念则是道家修炼中的最隐晦难言,也就清微教,五大剑派这样的传承才能洞悉。洞 是所有窍穴中最重要的玄关一窍,是阴阳交汇的场所,二气氤氲,造化万物。洞真、洞玄、洞神则代表着三个修炼的阶段,由低到高,分别是元精、元气、元神。 因此除去洞玄丹外,还有洞真丹以及最神妙莫测的洞神丹。传 说中洞神丹并非任何个人可以炼成,至于洞神丹如何炼制,即使最见闻广博的方士,怕也是不知晓的。 洞真丹可以补足人生来固有的元精,提升习武之人的根骨。 而洞玄丹却含有习武之人难以想象的元气,其药力甚至超过任何人一生修行所得内气的总量,如果苏籍在破开具体境迈入坐照境时服用,将打下浑厚无比的仙基,真正有望成为神仙一样的人物,进军无上天道。可 以说魏凌云给了苏籍一份难以想象的厚礼。 这怕也是魏国公千年积累中,最重要的一笔财富。 因此魏凌云拿出洞玄丹,真不知道是否有私情在内。 第136章 再别神都 魏凌云道:“接下吧,将来你一定用得着。” 苏籍慨然接下。魏 凌云便挥手作别,她不是儿女情长的人,且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儿女情长。苏籍体会到她对天山山主之位势在必得的决心,很可能那也是她师父对她的嘱托。 只是苏籍更想到,随着天山山主逝去,世间有资格掣肘天子的人物又少了一个。天 子会因此感到寂寞吗? 斜阳落下,给予苏籍一襟晚照,他感到有些寂寞。因 为他本就是个寂寞的人。若 有沈兴国在,他的寂寞会少一点,可惜这位儿时的好友,早已生死茫茫。 在黄昏,苏籍看到笑吟吟的花七。 苏籍道:“你杀了人,还去找如是?”花 七道:“你的鼻子够灵的,还吃醋了?” 苏籍道:“没心情跟你斗嘴。” 花七道:“你身上似乎有好东西。”苏 籍道:“凌云送我一枚洞玄丹。”花 七啧啧道:“不愧是你的老"qing ren",我也想做小白脸了。”苏 籍道:“你想做就去做,没人拦着你。” 花七笑嘻嘻道:“我确实也在勾搭一个女孩子。” 苏籍道:“谁?”“ 李凭。” 苏籍记起了这个姑娘,似乎来自蜀中,还有一身不可小觑的武功。 苏籍道:“你好端端招惹她做什么?” 花七道:“如果我们要攻入蜀中唐门内部,她就是一个契机。”苏 籍道:“她和唐门有何关系?”花 七道:“一开始我怀疑她是唐门的人,可经过这些天的调查后,我有了新的看法,你应该知道蜀中一直存有神夏时代的巫法,我怀疑李凭身上有巫法的传承,而唐门怕也是觊觎她身上的东西。” 苏籍道:“巫法?”花 七道:“巫法有无形杀人的力量,亦有教人体质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神奇效果。这也可以解释为何李凭年纪轻轻,便有了惊人的业艺。而且你应该知道巫者同密教一样,可以将长辈的经验直接传授给后辈,使人凭空获得一段珍贵的人生阅历和经验,却又不对后者造成任何损害。” 苏籍点头,说道:“巫者和密教确实对精神的研究胜过咱们道门,只不过他们的修行都偏颇凶险,非是正道。老头子向来对此不屑一顾。事实也如此,修行到具体境后,道门正宗的高手,着实要胜过其他流派,亦只有大禅寺那帮杀生和尚,才能比拟一二。”非 是苏籍推崇大禅寺,而是大禅寺和清微各自代表两个不同文明的修行正统。 大禅寺传承自佛祖,那是以智慧超脱生死界限的圣者,为西方文明的集大成者及开辟者,甚至后来开创西方神殿的那位,论成就也当在佛祖之下。清 微的始祖要追寻到大罗天尊,这位是民间神话里的人物,也曾有过原形,那就是神夏末代之时,推翻了巫法时代,开辟出如今修炼内气时代的道尊,甚至据说道祖对佛祖曾有所启迪。不 过两位人世间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圣者,生卒年似乎差了五百年不止,因此这种传说,向来都被看做道门打压佛门的手段。只 是教人可惜的是,两位圣者都未超脱生死的天命,仅是勘破生死。且 在佛祖入灭前,曾留下一句,前面没有路的警世恒言。告 诉人们,长生不死皆是虚妄。及 至后来的汉末三仙,皆有不可思议的能耐,为世人眼中的神仙,到最后都难逃死亡的宿命,更让人意识到,生死是任何人都无法摆脱的宿命。 武学真的有止境。到 了今世,更有天阳子和天子,皆有世间第一强者的美誉,而且天子曾经更做出“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这样的诗句,气魄之宏伟,教人由衷佩服。因 此他也得到当年天阳子的赏识,由清微一力支持,登上大位,更在数十年间,突飞猛进,武学修为登上顶峰。尤 其是苏籍如今武道成就远胜从前,更能体会到天子的厉害,怕是汉末三仙复生,也应当不能胜过。 花七道:“巫法虽非正道,却也有可取之道,说不定正是唐门的软肋所在。”苏 籍当然明白花七对唐门的觊觎之心。这 个神秘且组织严密的门派,一旦被花七控制,将给予花七实现野心极大的帮助。光 是唐门那些诡秘的手段,都足以教任何人胆寒不已。 且可以叫花七培养出忠心耿耿的死士。 更何况,唐门居然还敢来刺杀他。苏 籍就是花七的命门,花七自然更容不得唐门。而 且苏籍也知道,登上神都这个大舞台,花七的野心更大了。其 实花七的野心也是他赋予的,那本是他的一部分。苏 籍沉默片刻,说道:“本来我打算用一年时间,在天无尽藏里参悟如何坐照,现在我把机会给了凌云。” 花七道:“你要和我分开?” 苏籍道:“不,是和所有我认识的人分开一段时间。”花 七道:“这便是别离,你去吧。” 苏籍道:“一年后我还会回来。” 花七点头,说道:“立威的目的已经达成,现在是时候在神都扎深根基,但你还继续留在神都,同清微的冲突在所难免,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苏籍转头离开,更无别的话。 他知道花七一个人也能把事情办得很好。苏 籍又悄然离开神都,这次只带了魏凌云给他的那枚洞玄丹,连飞景都没带。他清晰感知到飞景是那样渴望鲜血,所以将它留在了花七身边。 紫绶仙衣和飞景这样的神物,苏籍亦只有放在花七身边才会放心。花 七没有问苏籍如何解决他每隔一段时间对阳气的需求,因为他知道苏籍不会忘了这事。 他更深深明白苏籍是在逼迫自己进步,毕竟在愈加叵测的局势中,非但要建立起牢固的势力,更得有无上的武力做支撑。无 论花七的权谋做的再出色,若无绝对力量,终归是空中楼阁,为他人做嫁衣。 他相信,一年之后,苏籍归来,便是他再上罗浮之时。花 七心道:”要努力啊,可要风风光光地回去。“ 第137章 一世长安 苏籍虽然离开神都,却没有远遁万里之外,而是去了离神都数百里的长安。一 世长安!长 安是赤汉神朝的故都,正因如此,在大晋神朝建立后,长安彻底被废置,千年以后,长安早已不见昔年万国来朝的繁华。古 人云“一年成集,二年成邑,三年成都”。长 安以前是都,现在是集,千年成集,古今独此一家。长 安集外有渭水,昔日清澈,自从五年前那场地震后,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导致渭水变得浑浊,所以现在长安集的人用水艰难,原本就不多的人,现在更少了。就 连护佑一方的土地庙,都香火寥落。苏 籍路过这里,见到这处疾苦,便下意识留在这里。他 同此世的贵族不同,并非视人命如蝼蚁,因此就连下贱的车夫,都能在他这里被等而视之。 世人尊重苏子思,亦有这个原因在。于 此世,他是不同的,所以也格格不入。 长安集下有十二个村落,苏籍落脚的地方叫做孤老村。 如同其名,这个村里只剩下孤儿和老人。 村里唯一一间完整的砖瓦房是村长家,其他的房子都很破烂,仅能遮风挡雨。因为村里已经没有成年劳动力,所以只能搭建简易的木棚,在没有下雨的天气里勉强可以居住,若是遇到小雨,便只有进入原本破烂的危房,如果是暴雨,那就都躲在村长的屋子里。这 些事都是村长告诉苏籍的。 至于村长原本是军人,但大晋神朝有一政令,凡年满五十者,皆要遣返回乡,并视其平生积累的战功,分出一定额度的免税官田,当然仅免税到军人这一代。 这政令听起来还不错,其实有一个弊病,那就是遣返时,大晋是不发放路费的。而且十五二十从军的军人,如何能再耕田,故而大晋许多被遣返的老卒,最后反倒是落草为寇,为盛世埋下隐患。 孤老村的村长是为数不多回归乡里的老卒,因为从军出征多年,故而见识要比一般人多。 不过苏籍和他交谈,发现他见识不是一般的高,竟能说出西域的奇事,谈吐也无一般军人的粗俗。 苏籍心想村长怕是来历颇有些门道。 加上村长,村里的老人共有五位,其中一位是铁匠,却是驼子,也不是到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一位是说书人,现在已经口齿不清,因此讲故事连孩子们都不爱听。还有一位婆婆据说以前差点被选上绣娘,因为是长安人士,招忌讳,所以没被选上,且这婆婆现在已经瞎了,许久没有做过绣工。最后一位老人更教人意外,他不是诸夏人,而是来自域外,高鼻梁,深邃的眼眶,眼睛是海蓝色,虽然年纪很大,但五官线条仍是硬朗,他是西方神殿的神甫。大 晋对西方神殿的教义并不感冒,而且道门和佛门垄断宗教信仰,西方神殿也只能在一些繁华地带,传播些许教义,但不怎么成气候,只不过神殿势力到底庞大,因此还有些隐于地下的实力,当年大神官能入大晋,便源于此。 而肯来到孤老村这样地方传教的神甫,怕是整个大晋就此一例。苏 籍在孤老村经过的第一天清晨,便是在孩子们跟随老神甫吟诵的圣歌声中度过的。 他看得出孩子们不信神殿的教义,只是觉得圣歌的调子好听。村里共有三十名不足十岁的幼童,四十二名不足十五的童子。这 些孩子都是村长这几年陆陆续续捡回来的,说起来都要怪五年前那场大地震,导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类 似这些孩子身世的人还有许多,只不过许多怕是都没能活到现在。 事实上此世的平民都过得极苦,即使没有灾年,幼儿的存活率也是很低的,有些地方甚至五个幼儿,只能有一个长到成年。 苏籍以前是略有听闻,现在是亲眼看到这些底层百姓的疾苦。他 心里多少有些酸涩。 可是散尽明月山庄的财货,也救不了天下百姓。何 况今世之民,至少还是民,在神夏之时,不过是奴隶。 有时候最不把人当人的,反倒不是猛兽,而是人。自 有仁义道德以来,便有三六九等的划分。 苏籍知道这些问题,却没有办法解决,在他前生那样的盛世,也没有真正解决这些。 童子们的声音干净而纯粹,苏籍的羞惭才渐渐减少许多。 他决心做一点小事,于是去找村长。 村长高兴道:“苏公子愿意留在这里教孩子们读书?” 苏籍道:“是的。” 村长道:“大概能呆多久?”苏 籍道:“不好说,不过我会让所有孩子都能识字。” 只有学会识字,才能学到那些可以改变命运的知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苏籍很明白这个道理。于 是孩子们每天又多了一件事,跟随老神甫唱完圣歌后,便要跟随新来的苏公子识字。苏 籍先教每个孩子做一个沙盘,然后用树枝在沙盘里笔划。教 小孩子识字,实际上是极为需要耐心的。 因为一个字不单是字,更是文明的传承。 识字不只是会写就叫识字了。 苏籍教的很慢,他尽量要孩子们明白每一个字的含义。不 过他教学的时间亦不算多,因为每天孩子们还要去采集野果,以及去捉鱼虾,如此才能填饱肚子。 老人们到底已经老了。村 长显然笑容比以往多,甚至舍得抽他珍藏的旱烟,虽然味道辛辣呛人,但这是他的最爱,平日里哪个孩子要是敢偷他的烟丝,他便要用烟杆抽他屁股。不 知不觉,苏籍已经来孤老村十天,每天有许多重复,却因为孩子们成长,又有一点新意。日 子平淡如绕着孤老村的溪水,却非是毫无波澜。第 一次波澜是因为税吏。 村长虽然有免税的官田,但村里的田地也不完全是免税田,所以村里还是要交税。但 孤老村这些老弱,哪里还能将村里的田地都耕完。可 税吏并不关心这些,他们只关心税有没有收上来。何 况长安集荒凉败落,虽然昔年繁华,而今也只是穷山恶水,所以税吏们更凶狠,其实算起来,长安集的村民,都算是他们的乡亲。 越是如此,他们越狠,如此才显得他们和这些贱民是不一样的。 鞭子狠狠抽在五个老人身上,登时皮开肉绽。 税吏们的眼神没有怜悯,眼神随着鞭子落下,更加凶恶。 苏籍出去登山,回来的晚了一些,所以到时,鞭子已经落下好一些。可是无论是神甫,还是瞎子婆婆,都一声不吭,至于铁匠和村长,自是吃得苦,还有说书人,他早已口齿不清,于是想叫,都叫不清楚,干脆闭口。五 根鞭子在苏籍回来时,无声断裂,税吏的虎口都裂开,鲜血淋漓。他 们都看向苏籍。 因为场中只有苏籍是突然出现的,故而鞭子断裂自然跟苏籍有关。为 首的税吏很畏惧,却又露出凶神恶煞的神态。 最后却突然神色大变,变得无比和蔼,带着手下的税吏灰溜溜离开。 因为苏籍脚下的地面居然画出一个符号,复杂古朴。那 是清微的教徽。 即使近年来大禅寺在北方快速扩张,但清微的影响力到底在千年以来深入人心。清微教众有千百万,而有资格使用教徽的清微子弟不过数百,比县令还少。无 论如何,这样的贵人,都不是小小税吏能惹的。 甚至税吏都不敢回去提这件事,毕竟要是惹恼贵人,他们这些人的命,也不过是蚂蚁而已,贵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全家。苏 籍也不知道为何要搬出清微的大旗,兴许是为了忘却的纪念,更或者是觉得这样处理比较简单。老 人们默默让村长处理伤口,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卒,对于这些皮外伤的处理早已驾轻就熟,甚至村长很快拿出捣好的药汁,显然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因为苏籍,可能这种事,很久都不会再出现。 出乎苏籍意料,老人们居然没有询问苏籍。兴 许是因为年龄增长而来的智慧,教他们学会谨慎,更知道如果一个人不主动说的事,就不要有追问。 万言不如一默。孩 子们那日受到惊吓,很快又忘记,人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应当是童年。那时候人间的疾苦,对他们而言,并不算苦,反倒是新鲜。待 到成年后,知晓那是苦,才真的苦。 苏籍瞧着这一切,心里更愧疚。原 来他无忧无虑活了好多年,前世如此,今生有许多年也如此,因为有老头子的庇护啊。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不 知不觉,夏天快要过完,离秋天有些近了。孩 子们认识了许多字。学 字这种事,一开始会很慢,到后面便会很快。因 为渐渐明白了字的结构以及其中的理。 每一种文字,都有贯通始终的理,是这个理,架构了文明的基础。 这是人理,而非天理。 天理是春夏秋冬,是日月星辰,是二十四节气,是许多随处可见的自然事物…… 孩子们并不知道,随着他们识字越多,他们敬爱的先生离去的日子也越来越近。而苏籍其实也非是一直呆在孤老村,他每隔一段时间会悄悄回神都给花七渡以阳气,但不过问关于神都的事。花 七也没有问苏籍一直躲在何处。 世间唯有他们两人是相看不厌的。 在立秋那天,苏籍遇到在孤老村的第二次波澜,要比第二次要大。村 里来了一群年轻人,确切的说是一群少年侠客和侠女。 他们听说附近有残剑老人的传承,于是找来了。这 些侠客和侠女都出身名门,因此武学的传承对他们而言不算珍贵,只是其中探险得来的刺激,却不足为外人道。 其实这方面,他们和村里的幼童没两样。 因为村里的孩子,也会去山洞里冒险,哪怕最后只是得到一块石头,亦可以惊喜好久。 人生获得的愉悦,有时候不在于物质,而在难易和付出。 这是人有别于动物的地方。 因为是侠客和侠女,所以不像税吏那样凶恶。腾 出了几间破屋子,每日送些鱼虾和果子,便能得一两银子。 苏籍默默观察了他们好一段时间,才放心下来。 这些侠客和侠女共有六人,三男三女。 与其说是来寻宝,倒不如说是谈情说爱,顺便凑合一对。因 为有两对男女是一对的,剩下的一男一女显然还没在一起。 另外两女生的也不错,性子活泼,更大部分的明媚少女没多少区别,但最后的少女,却不一样,即使是笑,也给人冷的感觉,像冰山难以接近。苏 籍当然知道,这样的女孩对少年男子的吸引力远比明媚活泼的姑娘要大。人 性本来如此。 越是难以亲近,越是想要征服。 追冰山的少年侠客,生得倒也倜傥,看起来家世在一行人中算是最好的,因为其他两对男女多少有捧着他的意思。他 姓秦。苏籍想起,长安附近有座秦岭,那是天险,秦岭的秦便是以秦家为名的。秦家是古老的世家,地方的豪族,甚至是土皇帝。庙 堂江湖都有他们的身影,甚至和明月山庄都有生意往来。苏 籍记得这些,是因为秦家的家主很懂礼节,没有许多世家大族的骄横。秦家家主有句话是做生意便是交朋友,生意可以做不成,但不能伤和气。 他这样的人在世家大族很少见,所以他朋友很多,秦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至 于冰山,姓苏。 苏籍心想,真巧,跟自己一个姓。 苏籍现在虽然是原貌,但在孤老村经历风吹日晒,且没有刻意保养,反倒是任由自己变得沧桑憔悴,所以这群少年男女固然出身不错,却没有认出他是名震天下的苏子思。 其实他们也不会注意到苏籍。毕 竟谁会想到苏子思会在穷乡僻野当一个教书先生? 教的还是一群无父无母的孤儿。他 们的注意力大都放在如何寻找残剑老人的传承上。 或者说凭此让秦公子获得冰山姑娘的欢心。 因为冰山对残剑老人的传承很上心,为此多次询问五个老人。 尤其是村长,答复了她很多遍。他 们已经走访过整个长安集,孤老村正是当初残剑老人最后出现的地方。 因此残剑老人的遗物,最可能出现在附近。好 几日都没线索,冰山都有些愁,秦公子更愁,这代表他和冰山一直没进展。苏 籍倒是怡然自得。他 现在除了教孩子们识字,最大的兴趣是钓鱼。 钓鱼最大的乐趣不是钓了多少鱼,而是享受那种宁静自在。只 是苏籍钓鱼时,不知为何,那冰山也来了,她倒是不和苏籍说话,更离得不远不近,就托着腮发呆。 若是旁人,怕是很想搭讪。 毕竟冰山是冰山,更是美女。 冰山正是二八芳华,托腮露出的半截胳膊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花的。秦 公子守在更远的地方,只是痴痴望着。他 毕竟还是少年,在这个年纪怕是觉得能看着心爱的人,便是莫大的幸福。 苏籍觉得有趣又好笑,最后又惆怅,他好似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啊。然 后秦公子突然哎哟一声。 原来不知何时一只猴子居然抓了一枚野果,砸中秦公子的额头。照 说,秦公子武功也还行,至少在同龄人里,算是出色。毕竟秦家家主对于秦家子弟的教育很严厉,而秦公子很可能就是秦家家主的儿子或者孙子。 所以他被猴子用野果砸中,瞧来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苏籍却似笑非笑。 同时冰山噗呲一笑,似是觉得这挺好笑的。 不爱笑的人,笑起来不一定好看,但好看的人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秦公子更是一呆,然后又被猴子砸了一果子。这 次是浆果,所以秦公子一脸的红色果酱,冰山笑得前俯后仰。 秦公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出了大丑。他 饶是涵养好,此时也恨极了猴子。 于是一跃而起,用未出鞘的剑去打猴子。他 剑法高明,使出来法度严谨。猴 子登时被打得呱呱叫。可 是猴子速度很快,绕着树枝躲了一圈,居然折下一根树枝,斜斜往秦公子一刺。秦公子本不当回事,可是猛地发现,猴子这一次看似毫无章法,却将他的秦家剑法破解了。秦 公子惊讶不已,忙退了一步,反手一挑。 这也是秦家剑法的精妙剑招。猴 子看到后,也不避开,用树枝接了一招,居然又将秦公子的剑法化解。 他一时间额头冒出冷汗,这哪里是一只猴子,分明是长得像猴子的剑术名家。猴子的剑招一开始不出奇,越到后来,便有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架势。 秦公子渐渐难以抵挡,猛地一抖,剑鞘脱飞,将猴子的树枝撞得一偏。 于是剑刃锋芒毕露,寒气大盛。他 被猴子打着急了,此刻也顾不得对方是一只猴子。 出手便是全力。 那森寒的剑光,只要擦中猴子一点,立时都能教它皮开肉绽。 可是猴子抖了个剑花,那树枝居然贴着秦公子的剑刃。 秦公子顿时觉得自己的力气一下子好似被海绵吸走了一般,根本使不上力。他秦家剑法高明,自有防备对手卸力的窍门。可 是对猴子,根本不见效。 那猴子似乎觉得有趣,树枝左挑右绕,竟把秦公子当提线木偶一样。 秦公子此刻哪里还有报复的心思,只想摆脱猴子的控制。 此时冰山惊喜道:“少游,别放走它。” 原来冰山起初只是瞧个乐子,后面越瞧越不对劲,这猴子分明就是一个剑术名家,可猴子能从哪里学得一身高明的剑术,自然是跟人学的,又在此处出现,最大的可能便是它知道残剑老人的传承在哪里。 唯有苏籍暗自发笑。他 当然知道冰山是误会了。这 猴子哪里是会残剑老人的剑法,它是跟苏籍学的。 原来苏籍在罗浮后山便经常喂猴子。来 到此处后,正好遇到这只猴子,看它灵气逼人,便喂了几次,所以这猴子一天到晚在苏籍附近溜达,偶然瞧见苏籍自创的剑法。说 起来这猴子也了不得,应当是受了不少天精地华,不但过目不忘,而且身手矫捷,神力惊人,看苏籍剑法几次,居然就得了神髓,将它一身铜皮铁骨和惊人的神力同剑术结合,竟短短时间成了一代剑术名家。 这也是苏籍起初都想不到的。猴 子也是学成剑术后第一次同人比斗,但它也不知活了几百岁,在山林里同豺狼虎豹都斗了许多次,作战经验丰富,故而虽然是比剑,到底没有因为初试剑术就吃亏。甚 至苏籍都看得出,猴子有意拿秦公子给他喂招。秦 公子听到佳人的话,心头暗暗叫苦,他现在哪有拿下猴子的力气,这猴子不把他捅死,都算他运气好了。他 现在只觉得身体越来越使不上劲,猴子的树枝竟荡出越来越惊人的力气,弄得浑身难受,眼睛都开始冒金星,身子越来越沉。 许是猴子不耐烦,将树枝刺出,居然是一剑化作两剑,一剑沉稳,一剑飞脱,教人难以防备,不知虚实。这 是苏籍剑法里少有的杀招,又叫做“天清地宁”。 实是融汇阴阳的一招剑法。 冰山求取残剑老人的剑法,其中最厉害的剑招,都怕是要逊色这一招“天清地宁”。猴 子这一剑却没刺穿秦公子的身体。 关键时刻冰山拦阻了一下,猴子的剑招稍稍偏差。 最后树枝居然刺进树干里。猴 子怪叫一声,爬上另一株大树。秦 公子得了喘息。看 到冰山眼神示意,只要咬牙硬上,同冰山一起去追猴子。 恰好此时另外两对少男少女听到动静,六人彼此呼应,渐渐在河边的小树林将猴子围住。那 猴子左冲右突,突围不出去,最后便往河边跑,六人赶紧追赶,只是河面宽阔,却不好守。猴 子往苏籍这边来。 “教书先生,请拦一下他。”秦公子看到猴子突出重围,马上要从苏籍这边过河,忙请求苏籍。他 心里只要这个教书先生能拦一下就行了,至于苏籍会不会因此受伤或者丢掉性命,浑然不在这世家子弟考虑中。这 是他心下自然的反应。 毕竟秦家再如何讲究风度,可是平民在他们眼里,也是不当人的。苏 籍没有理它,那猴子一个扑通,钻进水里,然后冒出头对着众人做了一个鬼脸,再扎个猛子,也不知窜到了哪里去。其 中一个少侠生气道:“教书的,没听到刚才让你帮忙拦一下吗?”若 是以往,秦公子倒是不愿追究苏籍什么,可是刚被猴子弄得极为狼狈,他是少年人,心头火气压不住,便没有拦阻自己的朋友。倒 是冰山开口道:“剑南,不要怪人家。他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刚才怎么能帮上忙。”见 冰山这么说,其他人倒是不好继续追究,只有最先发话那少侠狠狠瞪了苏籍一眼。苏 籍神色毫无波澜,这些小孩子于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甚至他们背后的大人,莫说是现在的自己,便是以前的自己,都不可能威胁到他。若 是真惹恼他,打杀了事便是,真要有言语上的争吵,却是不耐。 秦公子又道:“红药,这猴子就在附近,咱们要不分两组,一组去搜,一组在附近守着,总能将它逮住。” 冰山迟疑道:“一定要将它活捉才行。” 起初对苏籍有气那少侠嘀咕道:“秦家的剑法也不差,你何必苦苦要学残剑老人的剑法。”秦 公子正色道:“咱们这次不只是为了找到残剑老人的剑法,更是一种磨砺,吃苦就是咱们这次出来的意义。”冰 山却不领情道:“我又不是秦家人。” 秦公子只好苦笑一声。 到得傍晚,六人中除去冰山外,都有些垂头丧气,忙活了大半天,却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晚 上各自用过晚膳,苏籍还在溪边。 “教书先生,你怎么不回去吃饭?”却是冰山走来。苏 籍笑道:“我不饿。”冰 山拿出一块肉干,说道:“吃一点吧,之前我同伴冲撞了你,还请你别生气。” 她可能性子如此,虽然说着关怀的话,仍是冷冷的。 苏籍接过肉干,并不吃,而是道:“你虽然看着冷漠,却比你那几位朋友热心得多,是个好人。” 冰山莞尔道:“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我是好人。” 苏籍道:“也就你是好人。” 冰山正色道:“你可不要对他们这样说,他们真会杀人的。” 苏籍笑笑,说道:“你叫苏红药?”冰 山道:“怎么?” 红药是名花,根可以入药。 取这个名字的姑娘,并不在少数。苏 籍心想兴许是巧合。苏 籍道:“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冰山道:“教书先生不是本地人?”苏 籍道:“越州人,我也姓苏。” 冰山惊讶道:“我外婆也是越州人。” 她这时换了一口越州话。苏 籍道:“是吗,你外婆住哪?” 冰山道:“不知道。”苏 籍道:“哦。” 冰山好奇道:“越州是不是有很多好看的风景。” 苏籍道:“有,采菱人语隔秋烟,波静如横练,你见到后,怕是一辈子都不想离开。”冰 山道:“真想去看看。” 苏籍道:“你不能去吗?” 冰山摇头,说道:“我武功未成,不能去那里。” 苏籍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一定要武功很好才能去做的事?” 冰山欲言又止,最后幽幽一叹道:“反正你跟我素不相识,不知为何我见你总有点亲近,那我就告诉你吧。我有一个大仇人,我非杀他不可。” 苏籍道:“看来你那仇人武功一定很高。”冰 山道:“岂止很高,天底下能杀他的怕是没几个了。还好我那大仇人走了背运,否则我一辈子都杀不了他。我练好武功也不是为了堂堂正正击败他,而是要等他最倒霉时候出手,这样才有那么一点机会成功报仇。” 苏籍道:“听起来你那仇人真是可怕,他是谁?”冰 山摇头道:“我不能说,说了就是害你。而且那人名满天下,说不准你还以为他是好人。”苏 籍又道:“现在我觉得你这姑娘还挺实诚和善良的,你没必要装出一副冷若冰山的样子。” 冰山道:“从小我师父就不许我笑,她说我该冷酷一点,这样将来报仇时,才不会心软。其实我很喜欢花,但师父不许我养,她说养花会让人丧失锐气。我见得最多的是各种猛兽,而且从小我师父都带我去看犯人斩首,说是要锻炼我的胆量。所以我一直不太会笑,大约是经历跟常人太不同了。”苏 籍道:“你师父是谁?” 冰山沉默。苏 籍笑道:“这也不能说吗?”冰 山道:“不是,只是说了你也未必知道。”苏 籍道:“那你的同伴都知道?”“ 我们都知道。”秦公子走近他们身旁。 看着冰山和苏籍说话,秦公子有些吃味,他又对红药道:“他不过是普通人,跟我们不在一个世界的,你跟他说这些,他也不懂。” 冰山点头,又对苏籍道:“你选的钓鱼地方不错,但不会做饵料,你可以尝试一下做些鱼爱吃的饵料,这样钓鱼会容易许多。” 苏籍道:“记住了。”冰 山和秦公子离开。苏 籍若有所思,他在想冰山难道真是她的后人? 可她既然活着,为何不去罗浮山找他呢? 当初沈兴国明明去查过,她早就死了,按理说不该有后人。 他刚才还忘了问冰山是不是跟她外祖母姓。其 实不是忘了,只是心里对揭开陈年旧事总有些怯怯吧。“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苏籍看着波心荡,无声冷月,不禁低声呢喃。第 二日,天光大白,苏籍不知不觉在溪边独坐一夜。 “小苏,喝口热粥吧。” 粥是瞎子婆婆端来的。苏 籍喝了这碗热粥,对婆婆道:“谢谢。”瞎 子婆婆道:“你有心事吧,坐了这一夜,也差不多了,孩子们还等着你去教他们识字。” 苏籍点头,说道:“只是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倒不是有多难过。”他 自嘲笑了下,又道:“像我这种人,本来就没心没肺。” 瞎子婆婆道:“你这样说,才证明你有心肝,这年头有心肝的人少啊。”苏 籍笑道:“婆婆,你好似经历也很丰富。” 瞎子婆婆道:“哪有什么经历,不过遇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到现在都弄得我很少开心,但你来了,婆婆是真心高兴。” 苏籍道:“为什么?”瞎 子婆婆道:“瞧着小娃儿们能识字,我心里暖和,我和村长都很感激你,虽然知道你只是短暂停留在这里,迟早要走。”苏 籍道:“婆婆希望我走吗?” 瞎子婆婆道:“不是希望,而是这里留不住你,你也不属于这里。”苏 籍道:“其实这里真的很好,很宁静,我很喜欢。”他 没说自己是不是定要走,只是说了此刻的心情。 然后苏籍去教小孩子们识字。 看到孩子们澄澈的眼神,苏籍觉得心里一暖。 他现在有些像是回到前生某个时间段,那也是在穷乡僻野,对着一群小孩子,教他们读书习字。可 惜自己没有那样高尚无私,最终只呆了两个月,便离开。 今世仿佛也是这样的结局。念 头一瞬即逝,苏籍道:“今天教大家一首诗。”孩 子们已经学了好多字,但还没有学过诗,对于诗词,他们听说书人说过,虽然说书人口齿不清,但孩子们记忆里,诗词是神圣的,而今他们要真正接触到诗了。 幼小的心灵充满着期盼,同时不自觉比往常坐得更直。 其实如果秦公子他们要是见到这些幼童上学的样子,定会有些吃惊。因 为这些他们眼中的野孩子,跪坐在简陋的木棚时,竟有一丝世家子弟才有的架势。 那是贵族们口中的礼,实则是从自然之道归纳总结出来的跪坐姿势。行 如风,站如松,坐如钟! 苏籍平日里便是这样的,而且这方面的仪态,即使千年的世家,都找不出比他做得更好的。 因此苏子思总让人觉得贵气,觉得高不可攀,觉得在云中,在天上。 孩子们见到先生这样,自然也照着学。得 其形,自然也有了一丝丝神韵。不 过秦公子他们却从苏籍身上觉察不到这一点。 因为苏籍经过孤老村的平淡,渐渐趋于返璞归真,任何他身上的异常处,在旁人眼里,都变得理所当然,不会多想。故 而苏籍在他们眼中,一开始被认定为普通人,便一直会这样认为,直到事实告诉他们不是这样的,才会改变。若 是五大剑派那种核心弟子,受到长辈们的耳提面命,便会对苏籍这种状态有更多的了解。 返璞归真,归于平凡,那正是超凡入圣的开端。如 同文学的大宗匠,有些传世文章,通篇都是简易的文字,初读不觉如何出奇,可道理已经到了心中。又 如剑道的大宗师,大巧不工。 苏籍也知道这些,却不能多想,多想变落了下乘。“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大 清早便去寻找猴子的冰山回来,她有些沮丧,不过却听到了孩子们念诗的声音。这首五言古诗她从没听过,但真的是一首好诗。 木棚完全没法遮挡住里面的场景,她看到了苏籍以及孩子们。孩 子们念诗很陶醉,大约是他们平生第一次接触到声律的美妙。诗词的美,本是人类文明璀璨的结晶。冰 山竟有些羡慕这些孩子。她 这么大的时候没有上过学,因为她生来就很聪明,师父说她没必要和庸人呆在一起,那会影响到她。所 以她的冷,也有童年并没有小伙伴的缘故。 “你很羡慕他们?”不 知何时苏籍走到她身边。 冰山道:“苏先生,我打扰你教学了。”苏 籍道:“今天该教的已经教了。” 冰山道:“这首启蒙诗真好,是你做的吗?”苏 籍道:“你没听过这首诗。”冰 山摇头道:“没有。” 苏籍道:“这是苏子思做的,很有名。因为作诗时,他才七岁。”文 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既然做惯了文抄公,苏籍自也不会去纠正。 那样很麻烦。冰 山神色一冷,说道:“苏先生果然很喜欢那人的东西。”苏 籍听出她言语不但变得冰冷,还有咬牙切齿的恨意,这种恨意已经入骨。一下子把有些亲近的两人生分起来。“ 难道她的仇家是我?为什么?”苏籍心里有疑问。苏 籍口中却道:“天下的读书人,多少都读过他的著作。” 冰山脸上的冷色稍有缓解,她想到苏籍说的确实如此。可她不知道,自己憎恨的苏子思就在她面前。 冰山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苏籍道:“不必。” 冰山扭头离开。 苏籍有些遗憾,若不提到自己,他还能问一下冰山外婆的事。如 果是旁的人,苏籍哪还用得着旁敲侧击。他 不是坏人,却不迂腐。 可她到底可能是小妹的外孙女。小 妹虽然不是他的亲妹妹,但也是妹妹。只是他一直以为,小妹已经在四十多年前便去世了。如今看来,或许还有别的隐情。 2 第138章 五台 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苏籍拿出一枚铜制的哨子,吹了数声,便有一只信鸽飞来,他将一个纸筒绑在鸽子的腿上,然后放飞鸽子。 他写了一封信给花七,拜托花七查一下当年的事。当 初沈兴国查不到的消息,如今的明月山庄未必查不到。 吱吱! 苏籍听到一声猴子叫。 他看过去,笑道:“你这猴儿,还敢出来,不怕人把你捉了去。” 猴子却朝着苏籍拱手。 苏籍道:“你是要和我作别?” 猴子忙点头。 苏籍道:“你要去哪?”猴 子摇头。苏 籍道:“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那不如跟着我吧。” 猴子闻言大喜,忙点头。 苏籍道:“不过你得为我做一件事。”许 是苏籍吩咐了它一遍。 猴子抓耳挠腮,面露苦色。苏 籍轻轻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猴子便钻入树林里。… … 冰山扭头离开后,心下也有些怏怏不乐。她倒不是觉得苏籍是朋友,而是难得能遇上可以和她说上几句话的人,何况她心下里对苏籍确实有点亲近感觉。 何况她从小到大,都见惯了别人惊艳她的美色,接近她多少有些不坏好意,唯独苏籍,始终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她 不似一般女子得不到别人的关注,便心生不悦,而是觉得苏籍这人不错。容 貌是天生的,她没法改变,但还是不喜欢因此带来的烦恼。只 是她们家族都盛产俊男靓女。 自己恨的那人,说起来也是美姿容,好颜色,要不然也不会被称作道庭玉树。“ 哎。” 冰山轻轻叹了口气。唧 唧!一 块石子砸到她脚跟前。冰 山顺着方向看过去,见到的是那只猴子。她 神色大喜。可 是猴子一闪而逝。 来不及叫人,冰山忙追上去。她 所学轻功倒也高妙,而且猴子似乎有意戏耍她,居然没让她追丢。只是堪堪要追上时,猴子猛地一拐弯或者加速,又把冰山抛开。冰 山一直追着,根本不丧气。到 后面,居然追到一处空谷。猴 子拿出一根树枝,竟和冰山比划。 冰山自然不怯,拔出剑来,就跟猴子过招。两 相交手,冰山不过十招就落在下风,不过猴子却不下死手。看 到冰山气喘吁吁后,反倒是主动停下来,待冰山稍微喘气,又迫上来。冰 山只当猴子在戏弄她,却又无可奈何。她 只得拼命抵挡,免得被一只猴子欺负到死。冰 山绝顶聪明,渐渐从猴子的剑法里看出一些门道,心下有所悟。于 是渐渐十招里,能还上两三招。只 是到了后来,身子实在乏力。冰 山眼看要脱力,突然间猴子就消失不见。 她瘫坐在地上,却没有立刻休息,而是挣扎着坐直身子,五心朝天。所谓五心朝天是道门数千年来智慧的结晶,这种姿势最有利于打坐练气。包括两手心、两脚心和头顶心,共称五心。使 用这个姿势后,对于经脉畅通以及凝神静气,都有较好的效果。但 各家对此,自有研究。 所以五心朝天的具体角度,却又有所区别,总体说来以清微的姿势为天下最上乘,可那是独门秘传,外人却是学不到的。 冰山稍稍回气,不敢久坐。睁 眼欲要离开,突然发现猴子居然盘坐在对面的树杈上,也是用五心朝天的姿势,她心头一动,觉得猴子的姿势无比自然,竟似比自己的姿势要好一些。 她试着照做,片刻后便觉得丹田一热。若 是以往,要达到这效果,却要晚一些。过 不久,只觉得丹田又变得凉丝丝的,凉意直接冲向头顶百会,神思立时清明不少,不多时周身通泰,疲倦一扫而空。她 当然不知道猴子的姿势是苏籍结合清微的五心朝天和先天气功而来,只消把握住“无意之中有真意”,长期坚持下去,效果不亚于久服天材地宝。苏 籍也算费了一番心思,若是刻意传授,冰山反而容易落下知见障。 知见障虽然是佛门的叫法,但道门亦不避讳,其实中土道佛两门实则盘根交错,修行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甚 至追溯起源,还有儒教的影子。 因此有人提到三教一体,倒也非是无稽之谈。冰 山行功大约半个时辰,便觉得功力有所精进,这是以往十天半月才有的收获。她心下惊喜,只是不知猴子是刻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但很感谢猴子,朝猴子一拱手,便悄然离去。 回去后,秦公子问她去了哪里,冰山也只是说去追查猴子的下落,秦公子一番埋怨,说她不该单独行动,若是遇上危险怎么办。 一连数日,冰山每每一个人且在偏僻处时,便很容易遇到猴子,先是一番笔划,然后又是一番练气,直到后来,猴子每日也不知从哪里找来山里的灵果,两人斗后服用,不知不觉冰山功力大进。 一次她长剑随意一刺,居然将剑轻松刺进山间石壁之内。她 往常也能做到,可是必然得费很大力气。秦 公子等人久寻猴子无果,渐渐也没了耐心,冰山觉察出来,便决定回去。至于猴子的事,她并未向秦公子等人透露,大约是觉得自己要是说了,猴子怕是会被抓走。起初她自是想抓住猴子,但这短时间,她如何看不出猴子是故意要帮她,虽然不知缘故,她却不能恩将仇报。 而且她隐约有察觉,猴子教她的武功不太像是传自残剑老人,却也高明得吓人,比师门的传承要厉害许多。她 还和秦公子切磋过几次,虽然刻意用了自己从前所学,却也觉得原本无比高明的秦家剑法,变得有些稀松平常。 最后在离开前,冰山准备和苏籍道别。 但瞎子婆婆告诉她,苏籍有事出去了,不知道何时回来。冰 山不欲显得刻意,便没有下文。… …苏 籍倒不是躲着冰山,而是确实有事情要做。当初苏籍和沈兴国一同长大,很小时就有神童之名。苏家当时和沈家一样,在越州是大族,那是苏籍孤苦无依,于是苏家将苏籍接到苏家住了一段时间,自那时,苏籍便认识了小妹。 小妹算起来和他是同一个祖父,两人血缘很近,但小妹的父亲是过继到主家,因此她从小都过得不差。苏 籍住在主家一段时间,却是感到不适应,很快自己搬出来,同沈兴国一起住,小妹却很眷恋他,时常来找他。直 到有一天,苏家发生一场大火,死了很多人,也消失了好些人。小妹也不见了,后来苏籍入罗浮,便扶持沈兴国做大事业,想要查当年的事,却没有查到结果。 他自也想过动用清微的势力,但没有得到老头子准许,大约是认为那是他的私事,不可公器私用。但 花七查到的消息,却让苏籍觉察出当年的事并非那样简单。当 初苏家那场大火却跟一个人脱不了干系,那就是现如今五台山清凉寺的神山大师。 神山大师虽然不是大禅寺一系的人,却在道佛两家威望素著,四十年来,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有 人称他为毒菩萨。 因为他为试药救人,试遍万毒,功德无量。 这样一个人,若说他是纵火行凶的祸首,怕是没有人会相信。一 个人若是做了四十多年的善事,怎么都不会是恶人。 苏籍亦有些不信,只是花七绝不会无的放矢。 五台山离长安集不远,冰山走的这天,正好是盂兰盆节,此是道佛两家的盛事,在道教又叫做中元节。 五台山亦是奇山,又叫太乙峰,不但遍布寺庙,还有许多道观,为宗教圣地。当初大晋神朝毁掉长安,却允许宗教在附近大肆发展,实是为了彻底消除赤汉神朝的影响力,不可谓不用心良苦。苏 籍决心亲自上五台山,问个明白。 第139章 报应 五台山是天下名山。不在于风景,而在于人文。当然五台山的风景也是极好的。苏籍直上清凉峰,至清凉寺。 因为是佛教的盛事盂兰盆节,故而来的人络绎不绝,无论世俗权贵,还是世外高人,连道门都派出好些重量人物前来。 苏籍这才知道,神山大师因为年老,打算辞去清凉寺住持之位,今天既是盂兰盆节,更是清凉寺这千年古刹传承的大事。 但苏籍不管,如果神山大师真的是那种人,他更要教他在天下人面前身败名裂,若是误会,苏子思便负荆请罪。上 山的路上,苏籍却遇到一个熟人。 “庄主。”苏 籍看过去,却是当日找他施舍一百石粮食的僧人神秀,他身边跟着一位肤色黝黑的僧人,看着十分憨厚老实,想来是他师弟。苏 籍意外道:“大师这也能认出我来?”神 秀旁边的黝黑僧人道:“因为庄主很耀眼啊。” 苏籍闻言,顿时意会,道:“两位大师果然境界颇深。” 秦公子等人不过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出苏籍的特异,但这两位僧人都是佛门中不世出的逸才,自能透过皮囊,看到不同的东西。神 秀道:“这是我师弟神禅,庄主一个人么?” 苏籍道:“嗯,两位大师要与我同行?” 神秀微笑道:“我和师弟倒是可以和庄主顺路到清凉寺外殿。”苏 籍道:“两位大师要进内殿,你们是同清凉寺有旧?”神 禅憨厚地笑了下,说道:“神山师兄准备传住持之位给我师兄。” 苏籍意外道:“你们和神山大师师出一门?”虽 然他们法号都是以“神”为首,但苏籍并未想到远在江东的两名僧人会和神山是同门,只当是巧合罢了。 不过神山名垂天下,可他的师承在何处,确实没有人知道。 神秀道:“此中详情待今日之后,才同庄主仔细分说。” 苏籍笑道:“大师倒是淡泊,明明要接任清凉寺住持,却也不提前来。”神 禅道:“主要是我师兄说到了清凉寺,咱们再也不用挨饿,于是才勉为其难答应神山师兄的请求。” 若是旁人听到神禅这番话,只当他是疯子,神山大师怎么可能求着旁人来做清凉寺住持,只要他发话,禅林中自有数之不尽的高僧大德愿意接任清凉寺住持的位置。 但苏籍看得出神禅是个心无挂碍的人,如同赤子,可见他确实是如此想的,且清凉寺住持之位,对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吃饱肚子。 至于神秀,虽然没有神禅那样心灵剔透,料来也不是善于耍弄心机之辈。 不过两僧境界高深,来历颇是出奇,苏籍想到,若是神山真的是害死小妹一家的凶手,那他多半要与两僧为敌,这有些棘手。苏 籍心头有些顾忌,却无畏惧。三 人行走如风,不多时道清凉寺外殿。清 凉寺谨遵佛祖众生平等的法旨,因此开放外殿,不禁人来参加盂兰盆节,只是山势陡峭,清凉寺又建在猿揉欲度愁攀援的地方,故而也没有太过于熙熙攘攘。 但这终归是盛事。 苏籍一入外殿,神秀和神禅便和他作别,苏籍陷身于热闹非凡的香火丛林里。 处身外殿,直接可以看到一座大佛石刻,倚天绝壁,佛首虽然经历风吹雨打,却仍有万古长存的气魄。这 是现世所存最大的佛像时刻,自赤汉神朝开凿,历经三百年,方始成形。无论佛教教义如何,光这份坚定不移的意志,都足够教人感慨。道 家飘逸出尘,不重外物,同佛家艰难困苦,供奉佛祖,对比鲜明,内里却都有儒家所谓千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的风骨。三 教如一,苏籍愈发有所感悟。 而凡俗看佛像多是虔诚,权贵看佛像,看到的是权柄,对佛家不以为然者,看到佛像,心里只嘀咕了一句劳民伤财。仁 者见仁智者见智,天下道理,都是这般。 随着日头渐高,盂兰盆节的盛事亦越发临近。 苏籍看到一人影影绰绰,有些熟悉。很 快他就想起这个人是谁。 巧合,偶然,还是为他而来?这 个人是夏天。古 怪歹毒的天真少女,同唐门有密切瓜葛。 夏天只是突然出现了一下,很快就消失在苏籍视线中。苏籍略作沉吟,没有去寻找,他来此处目的是为了朝神山大师问个明白。 但苏籍心里也多了一丝戒备。接 下来盛事开启,众人其乐融融。盂 兰盆节最好看的是天人舞,这同西域的天魔舞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能引动心神,催生幻象。 实则佛家的经典里,天魔出现过多次,佛魔一体,倒不是胡说。道 家也有魔,那是心魔,不过这多少有些借鉴佛家的法,实则其本意不过是儒家所谓贼的延伸。前 代有圣贤说过“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待到天人舞结束,盂兰盆节的盛事接近尾声,但苏籍真正的大戏来临。 这也是苏籍第一次见到神山大师。 因为终年尝试毒药,所以神山大师身上有许多毒疮的疮疤。以他的能耐,不是不能解毒,而是要以血肉凡躯去感受毒性,如此才好对症下药。见 到这一幕后,苏籍原本怀疑的心思,有些淡了。一 个人能如此作践自己,即使是伪善,那也叫人敬佩。君 子论迹不论心,其实圣人也一样。神 山大师虽然长得教人瘆得慌,却有一双温暖平和的眼睛,那像是云中的月,使人心里顿生美好。 事迹不会骗人,眼睛也不会骗人,所以神山大师真的会是杀害小妹全家的恶人?苏 籍愈发拿不准。接 下来神山大师交待了一下准备传位给神秀的意愿。 神秀是谁? 无人得知,但清凉寺诸人居然没有愤慨,反倒是教观礼的人好奇不已,更想知道神秀是何方神圣。可 是有人捣乱。 捣乱的人是苏籍。苏 籍于众人中发问道:“神山大师,你今日卸去清凉寺住持之位,可谓功德圆满,但生平之中,可有恨事,可有憾事,可有至今都愧疚难安之事?” 他声音清越,众人都如有人在自己面前说话的感觉。 神秀向发声的方向望去,看到是苏籍,十分疑惑,而神山大师面色平和,不见意外。 清凉寺诸僧狠狠盯着苏籍。苏 籍也不怕,从一众人里走出来,显得特别形单影只,茫茫天地无所依靠。 可是,他就立在那里,不曾有半点退缩,以质问的眼神,寸步不离地盯着这位当世菩萨。 神山大师合十道:“施主姓苏?” 苏籍道:“姓苏。”神 山大师道:“等了许多年,终于等到施主,贫僧确实如施主所言,有恨事,憾事,愧疚难安,耿耿于怀终日,施主是来报应的,便动手吧。” 苏籍道:“我不是那一家的后人,但颇有渊源,你先把当年的事说个明白,后面自有他家后人来报应你。” 神山大师道:“那贫僧就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住持……”神山身边有老僧欲言又止。神 山平静看向老僧,微笑道:“痴儿,这是你师父我的好事呢。” 第140章 紫气东来,金刚怒目 一旁即将接任清凉寺住持之位的神秀却道:“师兄,你说旧事之前,我能不能先说上两句。” 神山当众宣布要他接任清凉寺住持之时,神秀都是一派坦然,此刻却神色却颇为凝重,仿佛他要说的话,确比清凉寺住持重要的多。 神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眼神询问苏籍。 苏籍淡淡道:“神秀大师也是我旧识,既然大师想说,便先说吧。”神 秀终归没揭露他身份,苏籍恩怨分明,自不会责难他。只 是仅此而已,毕竟他还给了神秀师兄弟一百石粮食呢。神 秀朝苏籍一合十,向众人说道:“若有一件事,杀一人可救千万人,可这人此前也无甚大罪,大家说当不当杀?”他 此话一出,众人都暗自思考。 有人道:“圣人有言不教而诛谓之虐,何况这人此前都无大罪,若是杀了,大是不符合道理。”又 有人道:“若是知道那人必定要害千万人,先杀了他,也是功德无量之事。” 亦有人心生恻隐道:“可他若是这样被杀了,倒也可怜得紧,难道没法阻止他不这样做?” 众人议论纷纷,可是是非熟难定断。神 秀目视苏籍道:“庄主觉得该当如何?” 苏籍道:“世间之事并无对错,而看立场。狼吃羊是为了填饱肚子,可吃了羊,在人眼中却是罪大恶极,而屠夫杀羊取肉贩卖,大家也觉得理所当然。”他 此话一出,众人都顿时受到触动,这都是平常可见之事,但从未有人细细想过,且把话说的这样明白。 神秀道:“庄主,我的话说完了。”苏 籍不置可否,看向神山大师,问道:“大师可继续说?”神 山大师道:“贫僧未出家前,俗名姓苏,原籍越州。” 他此话一出,苏籍心中一动,难道这人也是苏家的人。苏家是大族,开枝散叶,现今在越州,也有不少苏姓之人。众 人心道:“越州果真是人文翡翠,且那苏姓之人果也非比寻常,本以为出个苏子思,已经足够了不得,没想到神山大师也是越州苏姓出身。” 神山大师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贫僧为俗家中人,那也是快三百年前的幼年之时了。”众 人大感意外,都知道神山大师肯定年逾百岁,可谁都没想到神山大师居然很可能活过三百岁,清微教上代教主天阳子真人,据说也就活到这个岁数,这神山大师竟是和天阳子真人年岁仿佛。众 人更是好奇不已。虽说觉得清凉寺今日可能遇上困难,但听到神山要说这段往事,大家心里都暗觉没有白来一趟,今次的盂兰盆节,确实要比往日有意思的多。 至于之后,天下必定舆论四起,而他们都是此事亲身经历者,说出去,怕不是要引来不少羡慕。神 山大师旁的老僧插口道:“师父,这是你的私事,我看还是不要在大众之前说出口了。” 老僧虽然口称神山大师为住持,实际上原本是清凉寺辈分最高的长老,在神山入主清凉寺后,怕其不能服众,更是自降身份,拜神山为师。神 山轻叹一声,说道:“贫僧十三岁入佛门,二十岁通经义,三十岁跋涉万里,去佛国求取真经,四十岁后佛国之中,也无人能开解贫僧对佛法的疑惑,于是贫僧求诸于己,至一百岁后,方才有所慧悟,自此开始用不同身份游历天下,直到大约一甲子前,去了极北之地,见到一座浮屠。” 浮屠本事佛教术语,起初是指佛祖,后来泛指佛塔。 众人暗自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浮屠,能让神山大师如此特异说出来。神 山继续道:“那浮屠高有十二层,钩心斗角,妙不可言,贫僧见到后,心下起初是纳闷,为何这浮屠不是十三层,后来见建筑奇观,便忽略这一点,而是细加观摩,大约盘桓了三日,贫僧于定中发觉浮屠地下似乎有异动,我便下去探查,这才发现地下还有一层,那是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室,贫僧进去后看到了佛祖的画像,但佛祖神情极为痛苦,因为一只蜘蛛趴在佛祖头顶最中心的肉髻,吐出一张网,将佛祖的头牢牢裹住。”他 顿了顿,脸上现出一丝痛苦之色,不知是模仿佛祖的神情,还是那日所见实在过于恐怖。苏 籍却心头大动,又是蜘蛛。自 他被抓入地牢开始,遇到许多事,都跟蜘蛛有似有似无的联系,而且他还从蜘蛛身上悟出先天气丝的妙用。神 山道:“那蜘蛛虽在画中,却仿佛活过来一般,贫僧当时自问有些禅定功夫,但看到蜘蛛后,依旧觉得头皮发麻,不能自已,后来那蜘蛛居然从画像中跑出来,意图咬贫僧一口,突然间佛像大放光明,贫僧听见‘唵’的一声响,那蜘蛛便退回画中,后来贫僧细思,才明白那‘唵’的一声正是我佛门的六字真言祖音。”道 家有九字真言手印秘不可测,佛门亦有六字真言,足以同道家的九字真言并驾齐驱,皆是无上正道之音,包含天地宇宙的奥妙。 神山接着道:“当时我惊魂未定,觉得石室诡秘,便先行退出,不过却在退出时,发现石室里有一件袈裟飘到我跟前,那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袈裟,但袈裟却有用鲜血写就的佛经。”在 场不少人都知道凡是以血写就的佛经,都是极为珍贵的事物,而且说明写佛经的人是极为虔诚的信徒。 神山道:“贫僧不忍这佛经蒙尘,就将其带出去,然后观看,才发现这佛经从不见典籍,却又来历明白。因为此经叫‘摩诃经’。”苏 籍问道:“不知这经文开篇第一句可是‘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神 山叹声道:“没想到世间还有第三个人知道这经文的内容。”苏 籍道:“还有一位莫非是神秀大师?”神 秀此时轻轻点了头。 神山道:“不知施主是如何知道经文内容的?”苏 籍道:“不方便说。”他 听到摩诃经,便心下有感,这摩诃经很可能就是自己前世见过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此篇佛经在他前世颇为出名,实有佛门总纲之称,但今世却没有这篇佛经,他只道两世有异,如今看来,这心经只是因为某些缘故,才没有流传世间。神 山露出了然的神色,说道:“此经可以说是我佛门的微言大义,只是书写此经的人并非怀着好意。摩诃经讲的是如何降服其心,可若是不能通解,心反倒是更加暴乱。我回去后,参详十数年,以为自己所得甚多,却不知由此入魔甚深,直到最后便铸下弥天大错。”神 秀却道:“师兄何必内疚,这也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神山道:“错了便是错了。” 他脸上愧疚难安,溢于言表,众人都在想神山大师为万家生佛,纵使犯了一点错,也该容忍一点,希望这人能大度一些。 人皆如此,如自己没有切身之痛,总以为万事该退一步海阔天空。 苏籍道:“你入魔便杀了苏家人?是了,你揣摩经文,断情绝欲,以至于觉得你在人间的血脉牵连便是累赘。那心经见心明性,可不讲善恶,若是悟错,便以为阻我成道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以至于六亲不认,心头只剩下成佛做祖的念头。” 神山面色生出一丝悸动,道:“你到底是谁?” 苏籍实是将他内心写照说得明明白白,在他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他 却不知道,苏籍前世听过的道理是此世三代以来积累的智慧都不足以深究明白的。 甚至苏籍都不用搬出后世发展成熟的唯物主义思想,直接用《神灭论》中形神一体的观点,都足以动摇道佛两家的教义根基。只 是苏籍毕竟出身道门,且他自身经历却也证明了有轮回转世之说,故而从未动过这念头。在 苏籍看来,唯心唯物实是无须计较,甚至心本身也可能是物。 可他是个不求甚解的人,从未想过要把人生真谛弄得明明白白,因此活的糊涂,像一头猪。苏 籍淡淡道:“苏子思。”神 秀都露出惊讶之色,虽然来清凉寺的路上他已经知道这位庄主便是道门不世出奇才苏子思,可是他如今一身麻烦,按道理不该暴露自己的。神 山道:“原来是你,人说苏子思越名教而任性自然,现在算是见识到了。”苏 籍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跟今天的事关系不大,你做了不少好事,兴许是个好人,但你杀了她们一家人,也该受到惩罚。” 神山默然道:“当时此理。” 苏籍道:“当年还有一人未曾遭你毒手,若她活着,便由她报应你,若她没活着,自有她后人来,若后人不来,我亲手报之。” 神山道:“可。” 苏籍道:“只是你终归只有一条命。” 神山身后有僧人道:“那你一条命,也换不过夏家人的命,也换不过死在你手里那千百条人命。”苏 籍平淡地看向那僧人,说道:“我平生一共杀了二百八十七人,你要做二百八十八个吗?”那 僧人冷笑道:“原本以为你杀人总归是有些道理的,现在看来你是不讲道理的。” 苏籍道:“我要杀你,自有我的道理。你原本是土匪吧,手里沾过不少血,后来觉得悔恨,又或许想逃脱朝廷的制裁,所以放下屠刀,投入空门。” 那僧人神色一变。 苏籍淡淡道:“不该死的人,就算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去杀,我纵心底害怕,也不会去杀,但该死的人,撞到我手上,我也不会放过,哪怕他是天王老子。”世 人都以为苏子思飘逸出尘,可是听了苏籍这三言两语,旁人大都觉得心底热血沸腾,大好男儿行走世间,不更名,不改姓,当如是也。 这时候他们自动忽略了苏籍在神都曾经改名换姓。苏 籍说完后,轻轻看了那僧人一眼,对方立时冷汗淋漓,好似此刻是寒冬腊月。苏 籍又看向神山道:“清凉寺里如这般放下屠刀的,怕是不少,你是因为自己,还是迂腐?” 神山叹息道:“都有一点。” 苏籍嗤笑道:“做错事的人,都希望和自己犯错误的人多一点,如此负罪感便减轻了,可错了就是错了。你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这样想。”神 山愈发羞惭。神 山身边的老僧道:“还请苏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苏籍淡淡笑道:“若苏子思只是草芥一般人物,大师还会对我说这番话吗?” 老僧无话可说。 苏籍言下之意,便是不饶了。 此事清凉寺理亏,他们也和苏子思争执不起来。何 况苏籍如今是大晋的侯爷,更掌握明月山庄,虽然不及昔日清微玉树那般身份清贵,但势力根基确实实打实的深厚。 除非五大剑派更或者清微、大禅,旁人哪里能撼动他。 一个人实力足够,说的话天然就有法理性,何况苏籍多年来都任性自然,并非大奸大恶之徒,这一句句话,都切中清凉寺的软肋,教他们无从反驳。只 是今日一过,清凉寺的名声怕也是要一落千丈。毕 竟神山救的人再多,也敌不过谣言,和天下悠悠众口。神 山道:“老僧一切都依苏施主。”苏 籍道:“好,我信你,现在我有私下的话要问你,旁的人都走吧。” 旁的人自然都不想走,但苏籍运足先天气功,自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大部分人都待不下去,剩下的人也被神山劝走,最后只留下苏籍和神山。 只是那神秀走了之后,忽然又折转回来。 神秀合十道:“我想庄主要问的事,神山师兄未必能悉数告知,而我正好替庄主解答更多的疑惑。”苏 籍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神秀伸出手,揭开袖子,那手腕往上三寸,正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黑蜘蛛。苏 籍凝眸片刻,徐徐道:“神秀大师这刺绣如何来的?” 他口气淡然,可是内心却起伏不定。神 秀叹口气道:“这东西因心而起,世间能对其稍有克制的无非是六字真言和九字真言。”苏 籍心头一凛。神 秀又道:“六字真言和九字真言闻名于世,可庄主是否知道,为何会的人寥寥无几,甚至鲜有传闻出有人将其学全。” 苏籍道:“许是修习太过艰难的缘故。”神 秀道:“此话对,也不对。这两大真言,实则有惊天动地之威能,修习艰难自是理所当然,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只因为这两大真言修行越深,对修行人本身的伤害也越大,唯有修习先天气功之人,根源稳固,才能将两大真言对自身的伤害化解于无形,至于其他人修炼两大真言,总是有害无益。但因其威力甚大,修习者一旦入手是万万不能放弃的,只会越陷越深,多数难以善终。”苏 籍暗道:“难怪清微自古以来只有掌教才能修行九字真言手印,原来还有这般缘故。”清 微重养生,对于九字真言手印这般威力奇大却对延年益寿有妨碍的异术,自然有不同考量,为了不伤弟子,故而才只准掌教修习。难 怪天阳子对他偷学九字真言手印亦不点破,只因为他修习先天气功,即使修炼了,也无妨碍。 而老头子不传授他全篇,怕也是以防他耽于术,失于道吧。苏 籍轻轻叹口气,又道:“神秀大师是否修习了金刚不坏神功。”神 秀微微一笑道:“庄主果然智慧过人。” 他这样说,无疑是默认。苏 籍心道果然,这清凉寺贵为佛门名山古刹,果是和大禅寺脱不开干系,神山辞去住持之位,由神秀接替,显然是大禅寺的进一步布局。 苏籍道:“早知大师如此神通,当初借你那一百石粮食,倒是献丑了。”神 秀道:“庄主的恩德,贫僧一直铭记着。”苏 籍淡淡道:“若我要杀他,大师难道真的不阻拦?” 神秀不说话。神 山道:“老僧早说过任由施主处置。” 苏籍见神山神色坦然,毫无做作,便道:“此事自有了断。” 他说完后,就飘然下山,竟也不多问关于蜘蛛的事。见 苏子思离去,神山叹息不已,神秀微微闭上眼帘,唯有手腕那黑蜘蛛,似乎睁开了眼,红得令人心颤,好似修罗地狱。 不一会那神禅走来,对神秀道:“师兄,他可以为援手么?” 神秀徐徐睁开眼,望着天,说道:“紫气东来,金刚怒目,这是定数。” 第141章 世家 盂兰盆节过后,清凉寺的事亦流传出去。 而作为事主的苏籍,此刻仍是在孤老村悠闲垂钓,哪怕出了孤老村,到处都有他的传闻。 他当然不是贪恋小村的宁静,只是还不到走的时候,毕竟那些孩子他还没有教完。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原本苏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到如今反倒是有所明白,木和人是有区别的。木 可以遮风挡雨,反哺一方水土,但人却能改变一方水土,可能有好,也会有坏,但因为人,这世界才多姿多彩。… …神 都城亦因为苏籍在五台山搅动风波,有了些微波澜。 五台山之事,对佛门还是有影响的。虽然佛门向来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说法,但曾为屠夫,多少都是污点。神山大师跌落神坛,对于佛门多少是个打击。赤 汉神朝那位草根出身的高祖自来为人敬佩,甚至有人认为他很好诠释了什么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 是这句话本意并非是说没有人是天生贵种,而是说在战乱的时代,那些贵种大都消亡了。 门第之见,对一个人出身的重视,在大晋统治千年之后,在人们思想里愈发根深蒂固,唯有那些超拔之才,才能凭借己身的能力,让人不得不抛开偏见。这 样的人终归是少数。 赤汉神朝的高祖开创了短暂草根时代的辉煌,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深入人心,改变了自神夏开始的唯血统论的观点。 但历史的车轮滚滚,世家士族的势力终归不可抵挡。 哪怕是苏籍在江东建立起明月山庄,一言九鼎,那也是因为他能给江东的世族带来利益,若非如此,东海王哪会如此容易被拿捏住。 甚至连大晋的皇室,也是世族的代表,作为统治者,根本没法推翻自己的统治基础,哪怕是从制度上改革,亦没法从根本上消弭门阀世族筑造的壁垒。唯 有乱世,才可能将一切推倒重来。 这也是佛门的期望。亦 是大晋周边诸国的期望。 佛门虽然因为神山大师的事,稍稍受到打击,以至于那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亦受到多方质疑,但大禅寺仍旧借着北方的乱象,不断占据土地,收留流民。 北方的乱象,让朝局愈发倾向于稳定边境的局势发展,同东胡四王子的结盟愈发接近尘埃落定,因此要将杀害东胡使者赵无忌的花七绳之以法的呼声愈发甚嚣尘土。 有倡议者,自然也有反对者。趁 此机会,花七将自己的神都的朝堂力量整合在一起。如 果苏籍在这,便会明白,这件事在花七杀死赵无忌时,便已经被花七算到。花七从来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他每一举动,都有自己的深意,有些无关轻重的小事,到了某个时候,便会显示出其关键的作用。如 今苏籍是大晋名正言顺的侯爷,花七更有底气将自己的朝廷势力捻合在一起。而且帮花七出声的人也有底气,毕竟大晋是天朝上国,有人更引经据典,说前朝有“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如今大晋正是烈火烹油的盛世,远非赤汉神朝可以比拟,不过杀一个东胡王子的使者,犯不着为他们缉拿凶手,以免助涨胡人的骄气,弱了大晋的威风。 这件事反正怎么说都有道理,至于谁更有道理,到底是看发声各方的角逐。 对花七最终处置的结果,将会是各方面复杂斗争的结果。至 于天子,高高在上。 而且帝王心术,不可测知,许是朝堂斗得越厉害,天子越是高兴。但 各方面都很有默契,知道结盟东胡四王子是大局。“ 你好似一点都不担心自己?” 琴音袅袅泛起,明月光洒进高阁。 苏如是边是弹奏,边是问道。 花七将金樽里的美酒灌入喉头,才缓缓回道:“你还是专心弹琴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苏 如是道:“我不弹了,又不是你家仆役。”她 发了小脾气,花七忙笑道:“别生气,其实呢,我根本不怕死。”苏 如是道:“什么意思?”花 七道:“因为他们又杀不死我,所以结果如何,我自然不用在意。”苏 如是道:“真的?” 花七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世上只有我家庄主才能害死我。”苏 如是本来不大信,可心里又有些安心,她是个外秀内慧的人,多少明白花七是个狠角色,生怕苏籍控制不住他,因此对花七有多番揣测。如 今花七说了这番话,且不说是真是假,但苏如是仍是能感觉到,花七怕真的是要被苏籍所制的。花 七微微一笑道:“你越信我这番话,便越能安心。” 苏如是眉头蹙着,问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她 不高兴的原因其实是花七太聪明了,总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要知道天下的女子,都只愿意情郎懂自己的心思,至于其他人,才不要呢。花 七道:“你有心事,歌声琴音都不清灵了,怕是连他都不会喜欢。” 前面的话,很让苏如是想用琴将花七砸死,可听到后面一句,便脸一红。 花七继续道:“你对我家庄主的心路人皆知了,没必要害羞。” 苏如是轻哼一声道:“我现在真的信你不会死了。” 花七笑笑道:“为什么?”苏 如是道:“不然你早被人打死了。” 花七哈哈大笑,似乎觉得苏如是说的话很有趣。 他一笑起来,却比千娇百媚的女子都好看,苏如是看得一怔,仿佛看到了苏子思。她可不知道,花七从某方面而言,就是苏籍。或 者说是苏籍的一面。… … “我收集了很多信息,从没见过花七和苏子思这样的关系。”夜晚的凉意席卷赵国公府,故而赵国公的书房燃起盆火,使房间温暖起来。 其实赵国公府自有暖室,只是赵国公更喜欢在书房里说事情,他觉得在这里,思维清晰。但 书房不适宜制造暖室,因为一旦出了差池,整个书房珍贵的藏书都会付之一炬。 说话的是赵无盐,她不似自家父亲那样气血衰弱,且内功一般,早已寒暑不侵。赵 国公道:“看了你给我的卷宗,我也好奇,这世上真有无丝毫猜忌的主仆?”赵 无盐道:“他们之间一定还有我们查不出来的联系。” 赵国公蹙眉,随后道:“还是得找出苏子思的下落,明白他在做什么。”赵 无盐欲言又止。 赵国公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得罪苏子思便得罪了,清微千年,咱们也是千年。” 赵无盐叹了口气,知道赵国公府仍是父亲说了算。 第142章 魏青云 朝廷对花七最终的处置终究尘埃落定,那就是不闻不问,但又选出了一名宗室贵女嫁给东胡的四王子,如此一来,大晋倒也给足了面子。 至于送亲的使者人选亦随之出来,那就是为魏国公府的少主魏青云,此次同东胡四王子的结盟关乎大晋接下来数十年边境的安宁,魏青云若是办好这趟差事,自是一份大功劳。其 实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趟差事看似辛苦,实则基调已经注定,魏小公爷此去不过是镀一层金,回来之后,怕是要正式参与朝政,看大晋这乱象,说不得要成为一方实权人物。 近来各大世家都是这么干的,大家都看出天下乱象渐生,各自开始未雨绸缪。世 家大族掌握土地和教育资源,在地方上能毫无疑问地掌握话语权,根本不是皇权可以撼动的,这一点上即使当今天子亦是无力改变。 但神都的大人物很少有人注意到一点,在神都周围的穷乡僻野渐渐兴起了一批学堂,谓之为义学,义学讲的是义,同时也是免费教学的,现如今规模倒也不大,因为农人事生产都来不及,哪有闲功夫让孩子去读书,哪怕是免费的,可幼童也是劳动力。只 是,这终归是个开始。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正整装待发的魏国公府的少主人魏青云自顾自念了这么八个字,若有所思。他 是少数能注意到义学的人,这八个字正是义学统一的牌匾。魏 青云是神都有名的花花公子,他知道,他需要做这样的人,才能让自己的姐姐出风头,才能让魏国公府少些猜忌,何况做一个雄才大略的少主,真的真累。可 世道不容许他继续胡混下去。“ 这个花七真有些意思。”魏青云喃喃说了两句,却没有去见花七的心思。他已经知道义学是花七在幕后做推手,前台的人物正是范仲宣这位前侍中大人,这两个人做的事业,决计不可小觑,可他马上要去草原了,而且自己的未婚妻赵无盐正和花七合伙做粮食生意,这可是大买卖。 于当今的世道而言,土地是最重要的资源,但其主因在土地生产的粮食上,毕竟民以食为天。掌 控粮价,从某种意义上将能撬动整个北方的局势。 在这一点上,魏青云亦不得不佩服自己未婚妻的大局观。 只是赵国公府怕是迟早要和花七翻脸,毕竟苏子思可不是赵国公心仪的合伙人,因为陛下对苏子思的态度太特别了。从 明面上,陛下对苏子思的恩遇简直是国潮未有,而苏子思和玉真公主以及南康公主的纠缠,亦足够让人津津乐道,但这种绯闻,对皇室而言,实是丑闻,偏偏陛下还能容下苏子思,且给予非凡的恩遇,便足够耐人寻思。“ 你派人去调查了花七。”近来很少回国公府的魏凌云颇有些不客气地向弟弟质问道。 魏青云瞧着不请自来的老姐,嬉笑道:“我这不是担心姐夫么,想从花七身上,探查下姐夫的下落。” 魏凌云板着脸道:“我看你是皮痒了。” 魏青云道:“你连洞玄丹都给他了,他要不做我姐夫,我就终身不娶。”哪 怕是皇室,洞玄丹也是弥足珍贵的事物,在魏国公眼里,这东西可是要给魏凌云做嫁妆的。 魏凌云道:“我拿它换来进天无尽藏的机会,可不是随便赠与,而且我就算死,都不可能和苏子思在一起。”魏 青云道:“难不成你还看不上他,但平日里你对他评价可是很高的。” 魏凌云道:“因为我们不合适。” 魏青云瞧老姐有你敢再问一句,我就剥了你的皮的眼神,登时打个哈哈,心里却道:“不合适,骗鬼呢。”其 实对于苏子思,他个人倒是挺羡慕的,毕竟靠真才实学打动美人芳心,实在叫人羡慕。只 是苏子思作为姐夫,倒是稍有点顾虑,毕竟苏子思太难以教人看透。可 除了苏子思,还有谁配得上自己的姐姐呢? 真是烦恼啊。魏 青云道:“老姐你要是只为花七的事来见我,我可是很伤心的。”他 撇开话题,顺便给魏凌云一个台阶,免得到最后自己受罪。 魏凌云道:“这次你送阿芷去草原,虽然风险不大,但还是得小心谨慎,而且你性子开朗,有空多陪阿芷说说话。”阿 芷就是这次和亲的宗室贵女,她父母去的早,无依无靠,一直寄居在东海王府里,这次东海王去江东,并没有带上她,而且东海王在江东吃了瘪,如今势弱,故而才被朝臣们推出去和亲。 魏凌云和阿芷谈不上有多么姐妹情深,只是同为女子,有所怜惜罢了。 魏青云道:“这是我分内之事,你放心好啦。”魏 凌云道:“就是因为你,我才不放心,其实让赵无舟去更妥当一点。” 魏青云道:“那小子跟魔门不清不楚的,如今日子可不好过。” 魏凌云道:“魔门近来活动越来越频繁,而且草原正是他们活动最多的地方,你此去要多加小心,若是遇到了危险,最好联系下我师兄宇文信。”宇 文信如今在兽神身边,本身又是草原里的名将,故而在草原里很有影响力,以魏凌云的身份,既然知道了宇文信的下落,要联系上他自是不难。魏 青云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老姐对他的关心,他到底做惯了花花公子,魏凌云多少对他有些不放心。姐 弟俩虽然很有感情,可是并无多少话说,魏凌云叮嘱完,便离去。 魏青云心里叹息,自己老姐什么都好,就是不是个好女人。 … …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过了山高林密的山岭,远处见到一座孤村寥寥生烟,魏青云不由诗兴大发。这一路奔波着实辛苦,主要是饮食上没什么享受。众 人附和赞扬后,魏青云道:“不若咱们今天在这孤村借宿一宿,顺便打些野味如何? 魏青云身份尊贵,他既然开口,众人不免迟疑。迟 疑是因为这有点不合规矩,毕竟再过几里地,就有驿站了,贸然借宿在荒村野外,若是生出意外,怕十分不美。 只是小公爷有兴致,他们要是推脱,亦是不好。“ 我还没到过乡野,不如今晚就在这里吧,明日游玩半天,咱们就走。”车帘里一位女子款款道。 众人听到女子发话,不由开始附和。 主要是女子马上就要别国万里,这中原水土看一日少一日,他们怎么忍心拒绝她小小的要求。 有血气的青年想到,要不是大晋国事艰难,怎能让郡主去那腥膻之地。 无论如何,大家对这位新封的嵩阳郡主都是很怜惜的。送 亲队伍足有五百人,到了小小孤村,自是声势极大,孩童们纷纷出来围观。到了近处,官员们不免蹙眉,因为这孤村实在小,还破败,在他们眼里,简直可以跟猪圈有的一边。 叫来村长,问出他曾是军伍出身,官员们才有些许放心,只是房子怕是不够住。 好在军士们安营扎寨即可,余下的官员们挤一挤,至于小公爷和郡主各自住一间稍显不破烂的房子就好了。 幸好只用呆一夜,否则官员们可难以忍受。占 用民房,本不用给钱的,但魏青云做人体面,坚持要给,而且银钱不少。他这人虽然是花花公子,却也有个好处,那就是绝不欺负弱小。一 路来,军士们都十分喜欢他。 当然最喜欢的是小公爷倒霉的运气,十赌九输,倒是让军士们赢了不少钱。大 家都欢喜得紧。 这边军士们安营扎寨,那边仆役们收拾房屋,各自都很顺利,唯有管开伙的管事遇到了难题。 “村长我们不是不给你们钱,就要些野味而已。”村 长望着大腹便便的管事道:“官爷,这附近着实没什么野味,而且天色都这么晚,我们也不好去给你们打野味。”胖 管事道:“小公爷点了名要吃你们这里的特产,村长你就想想办法。” 村长十分为难,说道:“要不我问苏先生要几条鱼?”胖 管事道:“什么鱼?”村 长道:“就是溪里的野鱼,不过炖汤十分鲜美,而且只有苏先生能钓到。”胖 管事喜道:“那请你快去要几条来。”村 长点头答应,径自走向他口中苏先生的居处。那 是一座竹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比起其他的村居,可以说很精致了,偏偏魏青云一行人根本视而不见,官员们更是看到后,都没有一点要霸占这竹楼的念头。 若是有人做局外人观察到,定会大感意外。 第143章 山肴野蔌 “苏先生,你今天钓了几条鱼?”竹楼外,村长的声音打破静谧。 月色刚刚渲染夜景,竹楼里一盏油灯点亮,纱罩盖下,恰恰将要扑火的飞蛾隔绝在外,一名青衫磊落的教书人提着鱼篓走出来,四条鲫鱼活蹦乱跳。 但都没有跃出竹楼,进入积水空明的月色里。 先生是苏籍,他微笑道:“就这些,婆婆那里还有点野蔌,你也一并给他们吧。“ 村长接过鱼,犹豫片刻,问道:“你和这些官爷认识?” 苏籍微笑道:“认得一个。” 村长亦不多问,他早知道苏先生不是寻常人,定有故事。… … 如 无意外,过得这一晚,魏青云他们明天便该走了。孤老村初见时还觉新鲜,但真正处于其中时,便让贵公子觉得后悔,他作为一个男人都如此,那么郡主的细皮嫩肉,怕是更耐不得这苦。魏 青云看着自己养尊处优的白肉上冒起红点,心想山野的蚊子咬人可真疼,郡主怕是更惨。他 自顾自笑了笑,准备去敲门,唤郡主起身。 过了一会,整个送亲团队都乱了起来,因为郡主失踪了。 盘问军士和官员,没有人能提供线索,一个大活人,仿佛凭空消失在众人眼中。 所有官员们都心头一凉,连魏青云都脸色凝重,郡主失踪,对他而言都不是小事。此 事不能传出去,魏青云面沉如水。 如今最省事的办法就是杀了孤老村所有人,然后动用魏国公府的力量先找一个和郡主面容相似的女人,在到草原后,使其不久病故,如此一来虽说不是天衣无缝,但也能糊弄过去。 魏青云几乎动了这个念头,最后还是放弃。 没有叹息,魏青云将慌乱的官员们召集起来,淡然道:“郡主只是一不小心走丢了,咱们得把她找到。” 官员们面面相觑,郡主当然不是走丢,但这个理由也勉强可以用一下,现目前最重要的是稳定人心,他们虽然久闻魏青云是花花公子,可如今只有魏青云能把事情担待下来。 他们别无选择。接 下来魏青云井井有条地布置人手,让他们各司其职。 他不是擅长这类事的人,但发号施令,自有让人信服的气质,因为他是魏国公府的少主人。送 亲队伍纷纷行动,孤老村亦不再平静。只 是课堂的读书声依旧照常,但孩子们显然没有往常那样注意力集中。 苏籍想着,他是该走了。他 是个麻烦人,走到哪里都会有麻烦。昨 晚看在魏凌云的面上,送了点吃食给魏青云,没想到今天便出了这档子事。目前苏籍唯一能确定的,那就是郡主是自己走的。无 他,因为若是有外人掳走郡主,决不能瞒过他。对 于郡主之事,苏籍短短时间内也了解到一点,说不上有多同情,只是颇感意外,这位东海王的养女,竟如此刚强,选择逃婚。昨 日惊鸿一瞥,见过那姑娘,生得一副娇弱的面孔,我见犹怜。浑 没看出来,还是外柔内刚的性子。 只是他也没有时刻关注,否则郡主去了哪,他定是知道的。当 然,现在他要查,也找得出线索,毕竟人不能凭空变没,只要在这世间,就会有痕迹留下。教 学已经完毕,杂念全部掐掉,苏籍开始钓鱼。等 到魏青云他们离开,苏籍也该走了,他教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可以让花七来这里办个义学,至于孤老村这些孩子最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那不是他现在可以预知。 不过,等他们成长起来,不复今日的天真烂漫,那是可以肯定的。 有时候,苏籍会想一件事,是什么让自己成为了今天的自己,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应该是不同的人,但自己又是自己,至少在别人眼里,旁人不会是苏子思。那 他和花七又算什么?想 久了,就会头疼。但 总会忍不住去想。大 凡聪明一点的人,都会有这个疑问,生往何来,死从何去,千古无解。可 正因如此,才有文明,才有这芸芸众生,才有这多姿多彩的世界。 …… 头疼的魏青云自然没注意到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教书先生便是自己那“姐夫”苏籍,几乎将孤老村周围十里地翻遍,仍是找不到郡主的下落。 于是魏青云做下一个不着调的决定,他要亲自去把郡主找回来。官 员们听到小公爷大胆的想法,不知如何吐槽,心里更多想到的是,郡主失踪了,他们自是要被问责,但要是小公爷丢了,个个都不寒而栗。他 们最惧怕的不是魏国公府,而是魏凌云执掌的北镇抚司,那简直官员们的修罗地狱,闻风丧胆。 但魏青云很坚决,官员们苦劝不从,喊军士们将小公爷团团围住,不许他离开他们的视线。 军士们纵然畏惧小公爷,可想到小公爷失踪后的可怕结果,仍是很坚决地执行命令。 在苦寻郡主无果的情况下,小公爷被送亲队伍簇拥着离开,去了最近的官衙。即使不欲将事情闹大,他们也不得不需要更多的朝廷力量。 于是一张无形的大网铺开,将整个长安覆盖。对 此,小公爷倒也惆怅,其实他对这种一声不吭就逃走的行为,心里多少有些羡慕。他当时要孤身去追寻郡主,自是有点冲动,但也是苦闷下的一时任性,亦是想做一回英雄。 然而他很快也接受现实,继续做一个高高在上的贵人,帝国的机器运转,展现出庞大而可怕的力量,现在魏青云得以暂时掌控一部分这个力量。 对于郡主失踪的事,在神都里,目前仅有数位大人物知道。 在送亲官员眼中的大事,对于大人物们,实则不过是一件趣事,少了一个郡主,大晋还有其他郡主,但此风不可长,因此还是得将郡主找回来。至 于魏国公,更将此事视作对儿子的锻炼。 女儿那样优秀,他很开心,但将来继承事业的人,只能是儿子。 长安一地的异动,自是瞒不过在附近经营许久的世家,无论是关中首屈一指的秦家还是其他几个小世家,都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惜这次出动的是六扇门,同本地根深蒂固的世家并无多少关系,他们到底没查出什么来。… … 魏青云离开后,苏籍也告别孤老村。他 要去找冰山姑娘。 那毕竟可能是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而且他要告诉她,神山才是她的大仇人。苏籍觉得冰山可能把自己当仇人,有人在利用她。 如果苏籍发现事实真的如此,他就要给阴谋者一个惨痛的教训。“ 明明过了打打杀杀的年纪,为何最近火气好似变大了。”苏籍面前燃起篝火,瓦罐里有鲜美的鱼汤,野蔌在里面浮沉,很是诱人。 鱼汤的香气,勾动滚滚饥肠。 苏籍瞥了旁边猴子一眼,淡淡道:“你不是才吃了东西?”猴 子抓耳挠腮,一脸急不可耐,但苏籍在旁边看着,猴子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随后苏籍咦了一声,原来不止你肚子饿的咕咕叫。一 个披头散发,浑身邋遢的小乞丐吞着口水,在四顾无人的山野里,望着篝火上瓦罐里的鱼汤。 苏籍叹了口气,取了一块青石,不一会石粉簌簌落下,最终一个石碗出现,浑然天成。他这一手捏石成粉的功夫,放在江湖里,也足够骇人了。 小乞丐却一点都不惊讶。 但苏籍的意思她懂了,那是让她盛一碗汤。 她乖巧地盛满鱼汤,却不取鱼肉,乳白的汤水里,只有些许野蔌。 小口小口的喝着,又不时看苏籍一眼,目光里有感激。 苏籍慢条斯理地将鱼肉吃完,鲜美的野蔌更是十分爽口。至于猴子,很快吃完自己那一份,然后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自从随苏籍吃过熟食后,它再也离不开苏籍了。 懵懂的猴子并不知道,在许久许久以前,它的同类正是发现了熟食的好处,才逐渐有了人类。那 些不吃熟食的猴子,终究只是猴子。吃 饱喝足后,苏籍不着急赶路,因为阳光实在很舒服,他懒洋洋地瘫在一块岩石上,接受纯天然的日光浴。尚 且不冷肃的秋风拂过面庞,比按摩还要惬意。 这样的午后,多像在罗浮后山的午后,不一样的是,身边的猴子要比罗浮后山那些蠢猴子机灵许多。 那些猴子,呵呵,都不识数。 苏籍身边的猴子虽然聪明,到底还是猴子,耐不住性子,因此一溜烟,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于是只留下小乞丐,在荒郊野外,同苏籍这个她眼中的怪人相处。 真的是个怪人。 不过鱼汤的味道,有些熟悉。模 糊的记忆慢慢组合。她 是不是和这个人见过面啊。那 可就糟糕了。小 乞丐胡思乱想,然后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她又饿了。苏 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好似被什么吵醒,最后目光落在小乞丐什么。小 乞丐弱弱道:“那个我想借你的瓦罐用一用。” 苏籍道:“拿去吧。” 小乞丐面上露出喜色,她先是去不远处采了些菌菇,又到瀑布下洗了洗,最后欲要炖一罐菌汤。 在她将要生火时,苏籍轻声道:“这菌菇吃了会腹泻。”小 乞丐一愣,道:“你刚才怎么不说。” 苏籍懒洋洋道:“才想起来,你身子娇贵,早习惯了山珍海味,这山里的菌菇,却不是你能消化的。” 听到这话,小乞丐眼珠子一动,道:“原来你认得我。” 苏籍道:“孤老村里见过你一面。” 小乞丐大感意外,说道:“我想起来,你住那竹楼里,不对……”一 说到苏籍住在竹楼里,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苏籍道:“现在都在找你呢,你真打算不回去?” 小乞丐道:“这就不让你操心了。”她 知道苏籍既然认出她来,心里更不怎么害怕,毕竟她好歹也是郡主。 苏籍道:“按理说,以你的能耐,早该被他们寻到才是,如何到现在都没有人找到你。” 苏籍目光在小乞丐身上流连,若有所思。他 话音一落,将手要伸进小乞丐领口。小 乞丐忙捂住,道:“你要干什么?” 苏籍却不更进一步,咚咚咚! 一块玉珏从小乞丐领口蹦出来。苏 籍露出一个眼神,好似在说,你什么都没有,我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这块玉珏。小 乞丐想要恶狠狠瞪一眼苏籍,但肚子咕噜咕噜叫,化作了满腹委屈。 她长这么大,还没挨过饿。原 来饿是这么难受。 于是她眼神变得委屈巴巴。 苏籍却没有管,只是注目玉珏。 “夏文?”苏籍博学多才,认出玉珏上刻的是神夏文字,那是很古老的文字,传说古老的夏人用夏文可以呼风唤雨。 夏文和当今的文字是有区别的,那只有神夏里极为尊贵的人物才能学习和掌握,每一个字都有深刻的含义,不局限于装神弄鬼。只 是这些向来都是传闻,现实里来自神夏的物件,十分稀少。苏 籍道:“哪来的?”饶 是以他的见识,都判断不出玉珏上夏文的含义,只觉得有一股区别于天地元气的神秘力量在流动,却又难以扑捉。 “才不告诉你。”小 乞丐又弱弱补了一句,道:“除非你给我一点吃的。”苏 籍笑了笑,他要的答案,可比山珍海味还要珍贵,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只想要一点吃的。小 乞丐觉得苏籍在嘲讽她,弱弱道:“我不是没骨气的人,不然也不会逃婚,只是……” 她揉了揉小肚皮,可怜兮兮道:“谁知道我这么怕挨饿啊。” 她早已做好威武不能屈的准备,但真的很怕饿啊。想 到草原全是什么羊肉,没有中原的美食,现在小乞丐觉得那里简直是人间地狱,她去那里会被饿死的,好可怕。苏 籍笑过后,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小 乞丐接过盒子,打开,却是精致的月饼,仿佛水晶一样。她 迫不及待吃了一口。然 后两口,很快就狼吞虎咽。 再看苏籍,简直说不出的亲切。 苏籍笑道:“这下可以告诉我了吧。” 他用竹筒打来清水,小乞丐更是感动得泪眼汪汪。这 月饼本是苏籍制作来准备送给冰山的,现在呢,暂时就给这个小姑娘填肚子吧,月饼以后可以再做,反正还有两日才到八月十五。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所以他才会挑这个时间去寻冰山。因 为吃得太急,小乞丐喝水时不免打了饱嗝,姿态极为不雅,她小脸红扑扑道:“那个……”苏 籍道:“怎么?”小 乞丐道:“有没有擦嘴的。”苏 籍将自己衣襟撕了一块,说道:“将就用吧。” 他玄功甚深,稍稍运功,身上就不染尘埃,当然用不着带手绢之类的东西。 小乞丐稍作犹豫,还是去溪边用苏籍的衣襟稍作洗漱。 她不是天姿国色,但一扫尘垢后,倒也素净可人。苏 籍道:“这下可以说了吧。”小 乞丐道:“玉珏是我父王给我的。” 苏籍道:“东海王?” 小乞丐点了点头,她心下纳闷,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明知她的身份,却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说起父王,都很是风轻云淡。她 哪知道在自己眼中权势滔天的养父,早已被苏籍摆了一道。苏 籍道:“东海王还有其他这样的玉珏吗?” 小乞丐道:“应该有吧,我记得这玉珏是从父王封地里挖掘出的古物,那地方好似叫什么‘墟’。”墟 是废弃之所,世间最神秘的便是天墟,据说那是神明遗弃之地,但自古以来都是缥缈无凭的传说。 世间真正能牵动人心的墟并不多,最惹人心动的便是神夏的废墟。苏 籍心里一突,想到东海王莫非是掌握了某个夏墟。 若真是如此,这个对头倒是得多加一点重视。 因为神夏的巫术诡异难测,同武学是不一样的,除非他是老头子那样举世无敌的人物,否则遇见那些古古怪怪的巫术,难保不吃亏。但 前次东海王在明月山庄吃瘪,按理说是没有掌握到高深莫测的巫术,只是仍旧不可大意。苏 籍心念转动,又道:“普天之下,皆是晋土,你之前没被找到,只是因为这古怪的玉珏,但也帮不了你多久,我劝你还是老实回去吧。” 小乞丐忙摇头。苏 籍道:“你跟着我,我也不会帮你。”小 乞丐心里哼道:“谁说我要跟着你。” 她因是个养女,见惯人心险恶,故而虽然有些不忿,但也体察出,苏籍应该是个好人。 而她心里的不忿没有宣出口,因为要是不跟着苏籍,岂不是又要挨饿。 想起挨饿时的难受,小乞丐便老老实实地不说话,只是看架势,是非要赖着苏籍了。苏 籍接着道:“这样吧,你可以跟着我走出秦岭,这一路上我保你不挨饿,但这玉珏你得给我。”小 乞丐道:“你当我是小孩子,这玉珏一定很重要吧。”苏 籍瞥了她一眼,说道:“那我还给你。” 小乞丐想到没苏籍,岂不是要回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她忙道:“不了。”苏 籍道:“没骨气。” 小乞丐握紧拳头,她现在最后悔的事是以前没有好好练武,不然一定把这家伙打成猪头。 … …西 出秦岭,层峦之间,丛云之里,一座红楼隐约其中。 夜光如水洒然而至,给红楼蒙上神秘莫测的面纱。红 楼共有五层,中间第三层便挂着一幅字画: “秋风清,秋月明,落 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 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 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字 是好词,画更是好画,入目可见一个独上高楼的青年,只是面容模糊,头部十分污秽,但除却青年之外,其他地方皆是丹青妙笔,教人一望之下,就舍不得挪开眼。字 画前是一大一小两个道姑,若是苏籍在此,就认得出那小道姑竟是冰山。“ 师父,你唤徒儿来,有什么事吗?”年 纪稍长的道姑倒也不大,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容貌姣好,但神容间的冷厉比冰山更深。若 冰山是冰,她更是寒铁了。 道姑对冰山道:“这次回来,你武功大有长进,为师现在想同你商量一件事。”冰 山道:“师父是想说我和少游的婚事吗?” 道姑看着她道:“你愿意吗?”冰 山咬着嘴唇,却又没有避开师父的眼神,轻声道:“不愿。” 道姑面无波澜,淡淡道:“那你就奉道吧。”冰 山“嗯”了一声。 奉道同出家不同,这是武林中的一种说法。奉道之后,便意味着要一辈子孑然一身,不传艺,不留后,不结婚,从此全心全意专研武学。只 是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奉道终归是很残忍的一件事。道 姑似乎也有些不忍,因此缓了一下语气,说道:“师父很少勉强你,只是秦家势大,你拒绝了秦家的求亲,若是没有拿出像样的借口,只怕咱们红楼从此不得安宁。”冰 山道:“弟子明白。” 道姑怜惜地看了徒儿一眼,复又转为冰冷,道:“那你下去吧。” 冰山默默告退,临走前看了画像一眼,看过无数次的画像,突然在这一刻显得稍有特别,他觉得画像里那个人,怎么跟孤老村那个苏先生有点神似。“ 是错觉吧。”冰山将念头埋在心底。 她以为是自己对奉道有些遗憾,亦是对苏先生这个有些特别的男子,生出了一点不切实际的念头。 第144章 释道宗 苏籍并不知道冰山已经奉道,秦岭周围的武林,为此掀起波澜。谁都知道秦家的少主秦少游对红楼观的苏女侠一片痴心,大部分也认为这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对。 可是苏女侠居然奉道了。不 少人暗自可惜,更有人生出阴暗的心理,秦家可算是闹笑话了。 秦家对于冰山奉道亦是颇有微词,只是奉道到底是很决绝的事,冰山做到这地步,秦家没有理由再去追究,何况秦少游也是不愿的。醉 星楼! 秦少游不是好酒的人,此刻却恨不得长住醉乡。 醉星楼天价的白水杜康,已经开了十余坛,但秦少游仍旧没有罢手的意思,他非要让自己喝到神思不清为止。只 是从小打磨的内功,让他仍旧保持着清醒。 同他饮酒的知交好友路剑南似是不忍他继续买醉下去,愤愤道:“我瞧苏师妹这次奉道,必然有原因。” 秦少游满脸苦闷道:“还能是什么原因,只是她真的不喜欢我罢了。” 路剑南道:“你不觉得自从去了那山村后,苏师妹便有些变了吗?”秦 少游略带醉意道:“哪里变了?”路 剑南道:“我们离开前那段时间,苏师妹似乎有些行踪神秘。”秦 少游道:“她是去找残剑老人的传承去。” 路剑南道:“我注意到每天苏师妹出去那段时间,村里那个教书先生也不在。”秦 少游虽然有些头脑昏沉,却被这话一惊,好似一盆凉水浇在头顶,他迟疑道:“真的如此?” 路剑南道:“我自不会骗你,而且我瞧那教书先生不是普通人,你说我们也不是一般人,可他见了我们,不但不卑不吭,甚至我觉得他对我们还有一点轻蔑。”秦 少游顺着路剑南的话,觉得好似有些道理。 他贵为秦家的少主,天生贵气,普通人见了他,谁不是矮一头,纵有些读书人傲气,但也只是明面上维持着体统,内心还是发虚的。 秦少游道:“我想起来一件事,红药同我们回来时,武功似乎进步了一些。”这 本是小事,但现在联想起来,似乎大有古怪。 秦少游本是聪明人,立时想到苏红药是有事瞒着他的。难 道她找到了剑老人的传承。 可是为何要瞒着他? 以他的家世决计不会贪图剑老人的武功秘要,何况他对她的心意日月可鉴,她应当是明白的。秦 少游暗道:“难道是那教书先生暗自给了她帮助。”想 起那段时间,她们可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私会,秦少游不由妒火中烧。路 剑南见到秦少游神色,心下得意。 他正是要打断秦少游对苏红药最后一丝眷恋,这样自己的妹妹才有机会拿下秦少游,同时更能借着秦少游来打击报复那个教书先生。 他这个人是睚眦必报的性格,那日被猴子戏弄,他便看那教书先生不爽,只是苏红药护着,才让他熄了当场给对方颜色瞧瞧的念头。至 于为何没有离开后,派人去收拾对方,只是因为他一贯小心谨慎,顾虑此事泄露,给秦少游和苏红药留下坏的印象。 如今秦少游和苏红药已是不可能,他才顺手泼点脏水到对方身上。 即便对方有些门道,难道还能抵抗秦家?而 且想到若是红楼被秦家打击报复,到时候苏红药怕是要落魄,若自己再施展点手脚。想 到这里,路剑南不免心下有些火热。苏 红药其实不但是秦少游的女神,亦是整个秦岭少侠们的梦。 不但是因为她的美貌,更因为她那种冰山的性子,本就对少男们有莫大的吸引力。… …“ 人年轻时总会追求一些那些求而不得的事物。”苏籍感慨道,然后一口一个糖葫芦。 “真香。”小乞丐从没吃过糖葫芦,而且许是受了一段时间苦,因此觉得这糖葫芦无比美味。 小乞丐又问道:“年纪大了,是不是就不会对求而不得的事物有执念啦。” 苏籍道:“年纪大了也一样。”“ 哦。”苏 籍道:“过了这座城,秦岭算是完全走出去了,咱们也该分道扬镳。” 小乞丐神色一黯,道:“我这么可爱,你舍得抛下我?”苏 籍嘴角一抽,道:“姑娘,你的表情和你说话的内容,完全配合不起来。”小 乞丐道:“你要是在这里抛下我,我就在这里大哭。”苏 籍道:“那你哭吧。”“ 哇,爹,你为什么不要女儿了……” 集市上的人本来看着书生竟跟一个好似他妹妹的小姑娘一起吃糖葫芦就觉得有趣,突然听见这类似妹妹的姑娘居然是书生的女儿,都不由用更加奇怪的眼神看着苏籍。这 斯文败类! 所有人都心里想着,到底是多禽兽,才能在这个年纪有这样大的女儿。 苏籍冷笑道:“世俗人的想法我才不在意。”“ 爹,你不要妹妹,也不要我了么。”一个少年对苏籍说道。众 人看到又跑出一个叫苏籍爹的少年,眼神变得更加古怪,这书生难道天赋异禀,才能在这个年纪儿女双全。苏 籍没好气看着少年,说道:“走吧。” 少年笑嘻嘻拉起小乞丐,说道:“妹妹走吧。” 他身法极为高明,小乞丐好似腾云驾雾般,不多时就出了城。前 面一片大青石,苏籍坐在上面。 少年身上冒起炒竹豆的响声,改头换面,竟成了一个绝世美男子。 小乞丐看得一呆。 美男子正是花七。 苏籍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花 七道:“咱们心心相印,我找到你能有多难。”苏 籍不置可否,说道:“难道有什么要紧事?”正 常来说,这一年花七是不会来打扰他的。 花七道:“我和赵无盐做粮食生意你总该知道,如今正和秦岭的秦家进一步合作,所以顺路过来,恰好感应到你在附近。” 苏籍道:“莫非秦家有事牵扯到我身上?”花 七道:“当然,你老人家沾花惹草,我作为大孝子,当然得来给你善后了。”苏 籍蹙眉道:“正经一点。”小 乞丐一脸狐疑道:“他真是你儿子?”花 七笑道:“是的,妹妹。” 小乞丐看着花七美得过分的容貌,不禁一怔道:“你娘亲一定很美。” 花七哈哈大笑指着苏籍道:“我娘也是他。” 苏籍忍不住想翻白眼,却也没有反驳,毕竟花七的话有一定道理。 苏籍又对花七道:“苏红药出事了?” 花七道:“她奉道了。”苏 籍点头,说道:“这个麻烦,你去解决吧,我就不出面了。”花 七道:“我还以为你要自己解决。” 苏籍道:“最近想静静。”花 七笑道:“叫静静的姑娘可不少,我怎么知道你在想谁?”苏 籍道:“无聊。” 小乞丐听了两人对话,愈发觉得苏籍神秘,赵无盐她知道,秦家她也知道,这些在两人眼中,竟似好不当回事。“ 苏红药又是谁?”小乞丐默默想着。 唧唧!猴 子矫健的身影出现,停在苏籍背后。花 七看到后,说道:“这猴子挺特别的。” 苏籍道:“你别打它主意。”花 七道:“我对猴子也没兴趣。” 苏籍道:“你还是走吧。”“ 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你这人够无情。”苏 籍面无表情道:“你是自己要来的。” 花七啧啧一声,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小乞丐看得咋舌,她见识过不少武林高手,可也没有谁有花七这样鬼魅的身法,简直和传说中的神通差不多。 苏籍对小乞丐道:“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一般人,你再跟着我,不一定能捞到好处。” 小乞丐道:“可我也没地方去。” 苏籍蹙眉道:“这是你的事。” 他照顾对方这些日子,已经足够还玉珏的人情,何况跟着他,还有一定的危险。一 念及此,苏籍冥冥中生出一丝警兆,好似有麻烦将至。 武学通幽后,直觉甚至比五感还要准确,苏籍深深看了小乞丐一眼,道:“别了。”本 来就不想一直带着她,何况自己马上有大麻烦,他也不是喜欢连累别人的人,何况没他后,小乞丐被魏青云他们找到,结局只会是好。 阳光之下,苏籍身子像风一般消散,苏籍也没有带走猴子。 秦岭虽然广大,猴子却已经能来去自如,跟不跟着他都无所谓,何况大自然更适合猴子,最重要的是,苏籍也不想因为自己的麻烦去连累猴子。… … 孑 然一身,苏籍行在山野之间。若 是寻常人面对这无垠山野,怕是苍凉孤独之感。 此刻苏籍却很轻松,在无垠的天地里,那股危险带来的压力也随之倾泻一空。 直到夕阳西下,星河做斗。 苏籍终于在一个山坳处停下。 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今夕何夕?凌 江从山坳下流过,好似天河落其间,说不出的气象万千。 苏籍纵见惯美景,可今夜的夜色却不常见。 如此好景,到底是因人而见,还只是巧合。 若是旁人,只当是巧合。 但苏籍并不觉得。要 知道昔日道尊西出,紫气东来三万里,天人感应,绝非虚言。 只是这浩瀚星空,又是因何人而出现呢?苏 籍目光垂在远处,清辉拉出一条影子,竟有巍峨之感,不下于秦岭山岳的气派。 但见得一人大步流星,手持铁棒,竟有一丈之高。 他每一步,都引动大地震颤,仿佛佛祖说法,震动大千世界。且 这人真是一个僧人。和 尚飒然而至苏籍十数丈外顿住,好似一尊大佛,显法相于世间。 苏籍眼睛微眯,幽幽道:“没想到佛宗竟有大师这等雄杰。”和 尚大笑一声,连绵不绝,滔滔江水都似受到影响,起伏更大,哗哗声更重,若是寻常人,身临此境,都以为和尚能翻江倒海。 苏籍默运玄功,不受影响。待 到长笑声截止,那和尚笑道:“好小子,不枉和尚不远万里来杀你。”苏 籍凛然道:“你是佛国来的。”和 尚道:“贫僧释道宗,特来杀你这佛敌。” 苏籍知道西方佛国以释姓最贵,人物不同中土,但武学却自开天地。他暗自思量,那僧人却一指点来。空 气里传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苏 籍悚然一惊。他 饶是不知道释道宗这一指是何来历,亦非常清楚这是一门了不起的神功。苏籍身形一闪,然后抬起袖子。 袖子直接破开一个大洞,若是刚才那指力落在他肉身上,亦是讨不了好处。 苏籍立时知道这释道宗是自己五年来遇到的第一强敌,甚至心里没有丝毫能对付的把握。那 和尚又抬起手,仍是一指。 这次苏籍看得清清楚楚,更加骇然。以 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和尚这指力纯粹是外家功夫,根本没有内劲,更不带动天地元气,但其威力,简直如金刚伏魔,无坚不摧。苏 籍没见识过金刚不坏神功的威力,但其兼修内外,亦可以说是世间顶级的外家功夫。而其威力,估摸着也不过如斯。他 身负先天气功,自来对付天下武学,无往不利,今夜首次生出先天气功难以作为依仗的感觉。 苏籍这次没躲闪,千锤百炼的意识告诉他,如果继续躲下去,对付的攻势将会越来越甚,于自己大大不利。 他惊而不乱,袍袖如风,转瞬间布下层层气网。 那指力滋滋破开气网,但最后抵达苏籍跟前时,已经被削减得差不多。到 了苏籍身上,自是再无影响。 和尚看到后,说道:“先天气功果然名不虚传。” 苏籍不动声色,弹了一指。 指力阴柔,如山野幽泉。 那和尚忽然张开嘴,猛地一吸,居然将苏籍的指力吸进口中,还咀嚼数下。 苏籍神色终于起波澜,这人身体难道是精铁打造的。便 是精铁打造的,也挨不得他这九阴指。 和尚吞食完毕,居然赞道:“道家说九阴极盛,必为灾殃,你小子这指力,饱含九阴之力,却能化为己用,实在是奇才。”苏 籍道:“原来你也是个通晓道家的人物。” 和尚笑道:“道家是我佛门大敌,我自然要了解。”苏 籍见这和尚化解九阴指,反倒是更加神气,便知道此人已经阴阳互济。 “真是难缠。”他 不禁后悔白天里赶走花七,若是两人同在,必能击败这个大敌,现目前却胜负难料。 只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济于事。苏 籍注意力更加集中,毫无平日里的散漫。 他这人确实有许多缺点,但一到紧要关头,往往能迸发出惊人的潜力,只因其能抛开得失,自然神明。两 人仍是隔着十数丈对峙,可这距离,对于两人也是倏忽即至而已。 苏籍并不急着动手,他对和尚的功夫仍是没有足够的了解,一动不如一静。 他当然也不是毫无作为。 苏籍腹部胀起来,变得好似十月怀胎的孕妇,又猛地一缩,变得无比干瘪。 一胀一缩,一缩一胀,如此周而复始。若 是有清微教的人在此,便会认得这是清微的上乘武学钓蟾功,乃是天下顶尖聚力武学。 若是积蓄足够,开山裂石也自不在话下。 和尚亦是识得厉害,没等苏籍无休无止的聚力,仍是一指点出。苏 籍面对和尚这来势凶猛远胜之前的一指,猛地张开口。 哈! 张口一吐,有云气聚集风雷,将那和尚摧金断玉的指力摧枯拉朽般化解,往和尚面门打过去。 和尚微微合十,好似礼敬佛祖,但丈许的身子,却突然有丝丝飘渺不定的感觉,如同柳絮。 那云气汹涌,风雷震怖! 但丝毫奈何不得和尚。 苏籍一击无功,判断出和尚身具一门高明至极的卸力武功。 第145章 既动而静,虽撄而宁 和尚不但化解了苏籍的钓蟾功,还反手打出一棒。这 一棒风卷残云,气吞山河,竟和这气象万千的星空隐隐勾连。及到要打中苏籍时,给苏籍感觉便是整个浩瀚星空压上来,呼吸为之一窒。 苏籍心下冷哼,若是他有趁手的兵器,这一棒定是要硬碰硬一下,好宣泄一上来就被和尚压着打的闷气。但 此时,他没有热血上头。身 子一纵,已经决意避开和尚的铁棒。钓 蟾功为清微教的奇功,自然不是一击无功,便无后续变化。他 适才实则是亢龙有悔,只出了七分力,还留有三分余力,张弛之间,力道再度蓄满,这一纵之间,不但闪开和尚的铁棒,还以一个极为夸张的弧度,竟绕到和尚身后。 苏籍白玉似的手掌清光大盛,仿佛有朵朵奇妙之花,在清光中盛开。 星辉覆盖苏籍,衬得他好似超凡入圣的天神,势必要一掌将和尚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和 尚回身已经来不及,勉强错身,但肩头仍是给苏籍拍中。他 身子一斜,骨骼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足下大地龟裂,肩头的僧衣灰化,肩胛变得乌黑。直 往前走了数步,和尚才稳住身形。 苏籍一击建功,却没有趁胜追击,因为此前和尚身体里生出一股极大的潜力反弹到他体内,弄得他气血不定。 由此苏籍也知道和尚的功夫已经由外入内,不逊于金刚神体。怕 是得当初剑魔,或者蜀山那剑仙的无上飞剑,才能真正将和尚破防,如今的他要对付和尚登峰造极的外家神功,着实有点力有未逮。 一个呼吸不到,苏籍已经气血平复,眸子精光闪闪,好似天上明星。和 尚肩胛的乌黑亦瞬息间褪去,丝毫看不出受伤的样子,而他宽大的体格竟传出沉闷雷音。 “洗髓,易筋。”苏籍心如电闪。他 早知道西方佛国有洗髓和易筋两大佛典,可以说是使人脱胎换骨的至宝,其功效,甚至非任何天材地宝所能比拟,但两大佛典修行之艰难,怕是不逊于世间两大先天气功。没 想到竟能从和尚身上展现出来。洗 髓和易筋有成的标志便是雷音,苏籍明白后,心头更为忌惮。他 神功大成以后,首次陷入如此难测的战局中。“ 五年来没有遇到真正的困境,确实小看天下高手了。” 过去五年的对手,除了太华山那位老者,其实是无足观的,苏籍隐约间有点自傲,甚至认为假以时日,即使蜀山剑仙和丹阳子也会被他抛在身后。如 今和尚出现,将他重新打回现实。 毕竟身负洗髓、易筋又兼修一门登峰造极外家神功的和尚,无论是即战力,还是潜力都绝不逊色他。如 此更能看出老头子和天子究竟是如何了不起,竟能身居绝顶,威压当世这么多年。 和尚长啸一声,杀机毕露。他 笑道:“我平生一大恨事便是未能同你师父论道,今夜杀了你,你去地下问问他,我有资格做他对手吗?”苏 籍淡淡道:“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和尚纵声大笑道:“好小子,到此时还嘴硬,现在就让你瞧瞧我真正的本事金刚伏魔神功。” 但见和尚身上金光爆闪,平地掀起狂飙,飞沙走石。苏 籍不由眼睛一咪。 他本来已经平静的眼眸,再度掀起波澜。和 尚丈高的身体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两尺,虽然仍是远比常人要高大,却也渐渐有正常人的感觉。 金光覆盖和尚的体表,没有丝毫要褪去的架势。 但苏籍见到和尚身形缩小后,反倒是内心更加震动。 若是先前和尚给他的危险感觉是七分,现在已经变成十分。 高手之间的争斗,寸许的差距,都足以决定生死,何况和尚陡然间给苏籍的危险感觉提升了一截。 “这家伙的状态,竟和我白眼时有些类似,实力能在短瞬间有显著提升。”苏籍以前认为自己的白眼很特别,怕是世间一绝,没想到天下之大,仍有其他人有类似的能力。 不过苏籍没有惊恐,反倒是兴奋起来。 孤老村一段静修,他本以突破了一个关隘,如今自己的实力到何等地步,着实不可知,现在算是可以称量他的进步了。若 是败了当如何,不当如何。 苏籍心沉如水,脑海里却闪现自老头子去后,自己在罗浮山的遭遇,以及地牢的惨淡生活,种种不平、怨气似火油点燃激荡平静的内心。于 是,苏籍的眼睛变白了。 在他白眼之时,心头所有的火焰,又刹那间平息,杂碎的念头,如飞絮落入泥泞。本 来气势大涨的和尚“咦”了一声,似是想起什么,又有些不确定。他 “呔”的一声,一棒挥出去,竟有实质般的金色气环出现,一圈圈出去,在空中转动,上下浮沉。 苏籍无声无息间布下的气网居然被金环轻易切割粉碎。 那飞环也不是一口气往苏籍身上扑来,而是进退有据,将苏籍合围。这 是以神御气的手段,足见和尚此时对气的掌控比起初出现时又上了一个台阶。一般而言,外家功夫登峰造极,最好的赞誉无非是大巧不工。 但此时和尚拙巧兼具,俨然一派大宗师气象。苏 籍白眼下,明察秋毫,洞悉入微,却仍是寻不到和尚的破绽。 那飞环越围越紧,几乎马上要将苏籍套住。苏 籍身子一旋转,居然以足尖为利锥,钻入地下。这 地下泥土坚实,竟给他如豆腐般破开。 和尚凝神,飞环须臾散去。 同时耳朵微微倾斜,聆听自地底传出的异响。他 猛地一棒,打在身前一丈外的泥土。 轰轰轰! 大片泥土分开,苏籍从地面冒出。 和尚一棒建功,却突然马上后退,因为他脚下竟有一个透明的气泡。在 他后退的刹那,气泡炸裂,惊天的元气,直接将山坳炸出一个方圆一丈的坑来。 若是他刚才趁胜追击,定要吃些挂落。苏 籍此刻已经退到离和尚二十丈外的地方,正处于山坳一边的高坡,居高临下看着陷于山坳底部的和尚。他 看出和尚最强的地方还是在于近身战。 那铁棒也是神物,若是方寸之间交手,乃是让敌人发挥长处。 二十丈的距离,即使和尚再用适才飞环那种远程控制的气功,也必然威力削减,不足为患。这 些说来简单,但要在瞬息万变的战斗里清晰判断出来,简直不可思议,偏偏苏籍办到了,此正是白眼给他带来的最大优势。 和尚来杀苏籍显然是有备而来,可白眼确实有些出乎他意料外。只 是和尚注定要在佛门大放异彩,即使苏籍身上出现他未能预知的意外,但也佛心坚定,不为所乱。他 现在也隐约判断出苏籍这种状态下,智慧大为提升,显然智取比较艰难。和 尚灵光一动,一巴掌好似蒲扇一样将身前一块巨石扇飞。 大石宽阔,足以将和尚的身形遮掩在背后。 苏籍看着从下方飞来的巨石,一指点过去。九幽指的指力在白眼状态下,更加精细入微,刹那间将巨石的结构摧毁,漫天齑粉,登时将山坳陷入尘雾里。 体表由金光覆盖,好似真佛般的和尚此时心头一紧。他 用大石是为了逼迫苏籍硬碰硬,没想到苏籍竟反过来利用巨石,营造出弥漫烟尘的战场。 苏籍利用环境的变化,瞬息间收敛生命特征,以和尚的耳聪目明,此刻竟也察觉不到苏籍藏在何处。他 一身神力,自此无处发泄,除非将整个山坳毁去,但如此一来,正好让苏籍达成消耗他的目的。 烟尘总会消散,苏籍不可能一直无动于衷。和 尚原本汹汹的气势变得静水流深。 好似一口深不可测的深潭。金 光融入皮肤里,整个人变成暗金色。渐 渐尘埃落定,星光再次覆盖山坳,却只见和尚,不见苏籍。微 风轻轻拂过山坳,但改变不了山坳的沉寂。只 是任何一人到了这里,都会陷入窒息,因为山坳中弥漫着极为沉重的压力,心志不坚定的人,甚至会直接精神崩溃。此 时苏籍出现任何一丝异动,都会被和尚发现,迎来和尚已经酝酿足备的雷霆一击。 而和尚亦不能放松警惕,因为他一击落空,将把自己陷入极为被动的境地,甚至给苏籍反杀的机会。两 人以静对静,大战在无声无息间,进入最酷烈的程度,可从外部,很难判断出来。 和尚目视前方,他判断出苏籍正藏在他前方,只是具体位置并不清楚。 心脏正做着有力的跳跃,每一次心跳,都有雷音颤动,脊髓如铅汞般沉重,气血若江河般奔腾。 如有高明的武学之士看到此时的和尚,定会惊叹,因为看到和尚,会使他们以为外家功夫,已经在和尚身上到了尽头。 苏籍如隐藏在地底的十七年蝉,是一朝破土而出,显示生命的辉煌,还是在地底幽幽而终,在胜负揭晓前,即使身为当事人的两人,亦无从判定。先 天气功于此时变得更加神庙莫测,深埋地底的苏籍,仿佛婴儿一般,回到先天的母体。他 既动而静,虽撄而宁。这 也是和尚能发现他大概位置的缘故,更是和尚没法确定他具体位置的缘由。若 是清微五子在这,只怕会发自内心赞赏,因为苏籍正走在清微前人走过的道路上,可他还很年轻。 直到如今,苏籍可以称的上一句有道之士。和 尚虽然通晓佛道,却也主修佛,对于道家大略知之,具体并不知之。他 自然不清楚苏籍如今的境界在道家里有多么玄妙。 玄之又玄,妙不可言。只 是天生无畏的金刚心,仍是让和尚保持圆通定慧。 和尚眼前十七丈外的泥土开始有规律地起伏,他心里愈发确定,胜负分晓的时刻要来了。 苏籍此刻神而明之,却仿佛遨游太虚。他 深埋地下,却对地表一切景物如同目睹耳闻。远 山的青草幽幽而摇绿,近处的江河奔腾洋溢着旺盛的生命力。 星辉无私慷慨,不计得失洒满大地。 月亮虽然被星辉掩盖,却也同样无私洒落太阴精华。 一只蜻蜓将河边青草上的一只蚊子扑食,迅捷矫健,并无丝毫血腥。大自然的捕食行动,跟人类的厮杀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甚 至蕴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优美,没有任何生命落幕的残忍和绝望,反倒是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美。 蝇虫在腐肉上汲取养分,竟也不让苏籍觉得肮脏,那是千万年来生命的选择,大地里蕴藏着无数腐烂,亦饱含无数希望。 对,是希望。 对世间美好的向往,或者任何物质,都是世间美好的组成。 求长生不代表无欲无求,而是世间最大的贪婪。 第146章 文斗 丹阳子和剑仙仍在神都小南湖的湖心亭闲坐,没有煮茶,却也在论道。剑 仙道:“我听闻道爷曾说过‘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既然如此,你们这些道士求长生还有什么意义?”丹 阳子微笑道:“这话其实不是老教尊说的,而是出自苏子思。” “哦。” “那是苏子思私下的感慨,但老教尊认为他还没资格说这句话,便对外宣称说是他说的。至于求长生有何意义,跟这句话并不冲突。” “为什么?” “因为贪婪,遂古之初,人类不知繁衍了多少世代,但若是我们最初的祖先本可以长生不死,他还会想要后代吗?人类繁衍,本质不过是想延续自己的生命。以天地观之,万物与我其一,以我观之,我仍是万物最特别的一个。我等不是天地,不过是蝼蚁,蝼蚁贪生,人之常情罢了。” “你这话要是传出去,怕是要受不少攻讦,毕竟修仙问道是多么超凡脱俗的事,到你嘴里,竟市侩起来。”丹 阳子笑笑,说道:“大者见其大,小者见其小,且随他。” …… 轰!泥 土炸开,苏籍从泥土里出来。 和尚看着苏籍,总觉得他变得有些特别。不 是因为白眼,而是源于苏子思本身的气质,竟有了一些变化。不 苏子思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明明苏籍就在他眼前,和尚竟再也不能确切把握住苏籍的真实动向。苏 籍白眼下,本来毫无情绪波动,此时竟笑了笑。 他道:“奇怪吗?”和 尚觉得苏子思的语气也有些奇怪,明明在笑,却有种天上寒月的清冷,或者说没有尘世众生应有的特征,仿佛来自天外,同世俗格格不入。但 他佛心竟为之牵动,似乎苏籍身上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吸引着他。那 是一种超越尘世的吸引,使千秋霸业,不朽声名,都显得如烛光萤火,不值一提。和 尚从没有过这样的体会。 “悟道?”“ 你我都是道,悟什么道?” 和尚眉头一蹙,他知道自照面以来,自己首次陷入不利的境地。 不过世间绝无任何机遇,在一瞬间让人实力飞跃进步。他 坚信自己的力量。 越是坚信,和尚越没有莽撞地出手。至 少现在的苏子思他看得见,比在地底容易对付。 和尚没有动手,苏籍却动手了。紫 色的气索从苏籍身体蔓延出去,将和尚双腿绑住。和 尚没有吃惊,他心里反而放松,因为苏籍一动手,反倒是失去了此前的神秘面纱。 金刚伏魔的神力迸发,意图将紫色的气索挣断。 但和尚很快发现,这气索竟如附骨之疽,一时半刻,根本摆脱不了。 他稍作迟疑,苏籍屈指连连急弹,饶是以和尚的大神,都不得不在苏籍呼啸的剑气下退了几步。 同时绑在和尚脚下的气索仿佛有生命般往和尚的筋脉流去。 和尚大喝一声,雷音颤动,终于将气索打散。 此时苏籍人如烟云一般散开,再出现时,已经到了和尚跟前一寸。 他竟要以身犯险同和尚近战。和 尚却丝毫得色没有。苏 籍一掌似刀削向和尚面门,不住颤动,居然隐约和和尚的雷音有所类似。原来他利用气索被震散的机会,居然隐约间查探出一些和尚雷音的玄奥。 和尚一身登峰造极的外家神功全然系在雷音上。可 以说体内雷音正是和尚有此成就的根本。 故而和尚真正的破绽也在雷音。虽 然苏籍纵使神仙下凡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破解和尚的神通,但瞬息之间,利用察知的雷音玄奥,亦有了一点应对和尚硬功的手段。 和尚虽然惊讶,却没有完全心神失守。他 没有躲避,反而硬生生挨了苏籍这一削。气 血浮动未定时,立马还了一掌。 苏籍饶是白眼状态下,精神入微,有所预判,但和尚这一掌,有金刚降魔之威能。近身之下,苏籍亦只能勉力将先天气功集聚到腹部,硬生生挨了和尚一掌。和 尚闷哼一声,退了五步。 苏籍稳住身形,却嘴角溢出血丝。 刚才奇招之下,苏籍并未占到太多便宜。 和尚退走五步,仍是没有选择回气,而是脚往地上狠狠一踩,忽忽间,竟一拳再度往苏籍身上招呼过去。这 一拳出手,在刹那间,竟然演化出千百拳。 苏籍感应之下,每一拳都是实质,他竟无可躲避。他 知道大禅寺有一门武功叫做千叶观音手,跟和尚这一拳,怕是原理相同。以 前他不了解,还以为这门武功是虚多实少。现 在看来,当初是自以为然了。苏 籍身子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好似发羊癫疯的病人。 但那千百拳落在苏籍身上,竟然纷纷滑开,竟无实质落在苏籍身上。 和尚道:“沾衣十八跌?” 这武功虽然也是一门极为出名的卸力武学,却非佛门最上乘的武功。之前和尚用来卸走苏籍力量的武功便远比沾衣十八跌高明,叫做“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练到最高深处,当真是刀兵不加身,上天入地,无不如意。 苏籍道:“这叫飞絮功。” 两人再度陷入短暂的对峙中。适 才交手,显然两人已经处于均势。 和尚虽然傲气,却也知道杀苏籍并非一时半刻之功。 但他外门功夫已经入化境,比苏籍更有资本赢得这场生死恶斗。 苏籍亦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有招招不死不休,仍是在不断收集和尚的信息。 白眼状态下对敌人了解越多,胜算就越大。 甚至对他本身武学的增进,好处亦是不可限量的。 若是这一战持续个把月,苏籍能肯定,他必定能在不长的时间内,成为宇内有数的武学大宗师。 武学到了高深处,才会明白对手难得。因 为一个合适的对手,能激发出平日里埋藏的潜力,激励自己向更高的武学天地进军。 短暂的对峙后,两人再度交手。苏 籍白眼状态下,神思无漏,一旦近战要落下风,立刻远遁,因此和尚虽然有金刚伏魔之能,仍是没有把苏籍拿下。 反倒是交战过程,愈发感受到苏籍反击的酷烈。他 亦是佛门中不世出奇才,到后来自然明白关窍,苏籍正在不断琢磨他的武学秘要。和尚一旦明白,便少了许多精妙变化,不求一击建功,但求减少可能出现的纰漏。 他自出寺来,位逢敌手,因此招式没有多少琢磨,都是拿来就用,对付一流人物尚可,但遇到苏籍这等人物,多少是个隐患。既 然明白过来,转换思路,竟也渐渐开始朝圆满自身佛法的路子上走。苏 籍若非白眼状态,不受情绪干扰,怕也是要大为震惊,因为他在不断进步时,和尚竟也随之进步。两 人斗到天明,将山坳毁得惨不忍睹,仍是难分难解。 苏籍先天气功本来气息绵长,但遇上和尚这等奇人,仍是不免力乏,何况他开启白眼,对自身有所负担,长久下去,亦是隐患。 终于苏籍借着一个虚招,弄得和尚稍稍愣了一下,趁机远遁离开。 不过和尚也立马追上去,只不过身高又恢复到一丈,大步流星。虽然不美妙,但飞沙走石,声势骇人,且速度竟也不必苏籍慢上多少。和 尚耐力之长,简直骇人听闻。苏 籍甩开他半日,到后面稍作喘息,不多时和尚就追上来。 他练成先天气功以来,首次遇见耐力比他还可怕的怪物。 两人一追一逐,苏籍竟只有偶尔才能从白眼状态解脱,至多半刻不到,便要打起精神,再度进入白眼状态。苏 籍一开始还想着花七是否已经得到消息,到后面精疲力竭,便只剩下应对和尚的心思。 好在自秦岭入巴蜀,尽是群山峻岭,偶尔过河,也是险之又险。 这一佛一道,两大绝世高手,便在这亘古以来的穷山恶水间,交手了不知多少回,有些地方,人迹罕至,自古以来,地貌变化都很少,结果遇到两人,便遭了罪,虽不说是沧海桑田,却也大变模样。 即使偶尔也有人见到两人交手,那也只是惊鸿一瞥,不多时两人就转换场地。 而且两人动起手,一拳一脚,都威力浩大,普通人根本近不得身。只 是两人打打停停,各自都消耗甚大,到得最近几日,固然于斗战中妙悟颇多,却没有时间整顿,更像是成了一场毅力比拼。本 来论毅力,苏籍要差这位佛宗高人许多。可 是他白眼状态下,摒弃负面情绪,竟坚持下来。 而和尚为成大道,自小不知挨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竟也挺住。两 人互不退让,非要对方倒下不可。 … …青 城天下幽!青 城山前山道宫庙宇无数,后山却人迹罕至,艰难险阻,层出不穷,自古以来都没有人探查完全。而 往下去,便是险恶的岷江,上有名传千古的水利工程。 苏籍在半山腰的一处密林里看到底下的岷江,以及上面的水利工程,亦不得不惊叹,人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 只是稍稍注视片刻,便化作轻哼,这和尚简直阴魂不散。 斗到今日,纵然和尚降魔之能比苏籍稍稍胜过一丝,但苏籍更擅长变化,轻功又比和尚高妙一分,因此和尚早已无擒杀苏籍的把握。 只是和尚这一口气不泄,这场追逐游戏便不会有结果。苏 籍数十年来,第一次遇到这样死缠烂打的对手。而 且他生性懈怠,虽然多次靠白眼强压下心里的负面情绪,但此时没有白眼,心里积压的厌倦情绪简直潮涌而来。 随后,苏籍眼睛泛白。这 段时间的交手,他最大的变化就是随时随地都能进入白眼,并近乎完全掌握了这门异能。 白眼有些类似道经说的坐忘境,又如佛家的无人无我,甚至可能是进入魔道提倡的”无法无念“境界的钥匙。 这状态对苏籍的作用,丝毫不在先天气功之下。好 在和尚对苏籍这状态并未提前有过了解,否则有所准备下,苏籍可能在那一夜便交代在和尚手上。片 刻不到,便有一股泰山压顶的掌力袭杀苏籍。 苏籍似有预料般,点出一指。半 空中指力和掌力交接。跟 着便是两道人影交错,兔起鹊落。最 为遭殃的便是两人身周的草木,纷纷摧折,状貌极为凄惨。 约莫斗了上百招,两人身形才错开。 苏籍冷淡道:“就算再过一千日,咱们也分不出胜负来。”和 尚道:“那就再打两千日。”斗 到这时,和尚早已只剩下一口意气。苏 籍道:“咱们武斗分不出高下,不如来一场文斗。”和 尚蹙眉道:“我可没你聪明。” 其实若苏籍不如他,他根本不会停下来和苏籍交谈。 苏籍道:“我懂天象,马上就是秋汛,下面的岷江会发大水,即使上面的堰都没法将这次洪水的危害化解。你我皆非常人,不若施制住这洪水,一来可以免除生灵涂炭,二来也可以分出你我的胜负。”和 尚到底是佛门出身,讲究慈悲,听到苏籍的话,略作沉吟道:“那胜负如何分出来?”苏 籍道:“自然是看谁的作用大。”和 尚道:“我怎么知道你作用大,还是我的作用大?” 苏籍道:“到时洪水退后,难道你我还不心知肚明,或者你真做不到?” 和尚道:“你也不用激将我,咱们就比一比。”他 虽然势必要杀苏籍,但眼前有拯救苍生的事要办,慈悲心发作,便可以把苏籍的事放在一边。 苏籍也不是耍诈,而是摸准和尚的性子,知道唯有如此,才能摆脱无休无止的缠斗。 天下那么多美食好声音等着他,怎么能让一个和尚把他羁绊住。 “明日午时就会开始涨水,你可以先打坐恢复下精气神。”苏籍留下一句话,飘飘远去。 和尚感应到他仍是在山中,便没有穷追下去。 同时顺手一招,将一只正在啃食竹子的圆滚滚,毛色黑白的异兽抓在手中。他 注目片刻,道:“力气还不小,你吃素,我吃你,也算吃素吧。” 异兽似乎察觉到死亡的危险,但没有拼命挣脱,而是睁大眼睛,可怜兮兮看着和尚。半 响后,和尚道:“你这样子,我实在没法吃你了。”于 是将异兽放走。岂 不知此时异兽心里已经记下这一幕,并以此为经验,传授给子孙,若是遇到两脚的怪物,切不可力敌,只需卖可怜便行了。 第147章 老君观 同和尚释道宗商议好文斗后,苏籍径自去了前山的老君观。老 君观奉的是三清,而不是大罗天尊。 何谓三清,无非是上清、玉清、太清,真说起来,算是一体同人,其实就是大罗天尊。这也是佛门和道门的区别。 道门神话人物虽然名目众多,却极为混乱,不似佛门那样等级清晰,人物逻辑关系清楚。这 也是世俗人更容易接受佛教的缘由。而 道门神话人物关系纷杂错乱,亦是要从神夏后,道家兴起时,无强力人物有关,于是各家道统谁也不服,陷于内斗。直 到千年前汉末三仙之后的清微教为天下道统,才暂时将道家各派纷争压下,但数千年恩怨交杂,早已分不清。何 况清微教也不能光明正大将道门归为一教治下,毕竟如此一来,势力就太大了,大晋绝不会和清微并存千年那么久。 老君观于天下而言,名气不大,甚至在青城山众多道宫中也不算前列。但 苏籍因为出身的缘故,却知道老君观实是道家楼观道的一个重要分支,甚至肩负道统之责。 大约三十年前,苏籍便来过老君观,同当时观主的师弟黄山道人有过一场清谈,若是当日内容公诸于世,必会在道家史上留下浓重彩墨。老 君观前殿同五台山清凉寺一样,任由游人观瞻,不过老君观本不甚出名,向来没多少香火。苏 籍进入前殿,只见了几个学子。他 信步要入后殿。“ 尊客请止步,这里不对外开放。”一名执事道人将苏籍拦住。苏 籍凝眸看向他,微笑道:“你是一清,都这么大了啊。”执 事道人见苏籍说出他的道号,不由一愣,仔细看苏籍眉目,略觉熟悉,问道:“请问尊客是?” 苏籍笑道:“三十年前我上山时,你才到我腰,现在都是大人了。” 执事道人猛地一拍额头,说道:“你是小道爷。”他 先是露出惊喜,随后又蹙眉,表情极为丰富。 苏籍道:“放心,不是来找麻烦的。” 一清道:“小道爷,我这就去请观主。”一 清进内殿,不一会殿门大开,钟声悠扬。为 首是一位老道,正是黄山道人的师兄,老君观的观主青山道长。青 山道长声名不显,但他却是当今白帝城主的伯父。白帝城主又是浣花剑派的剑主,亦是浣花剑派千百年来首例。 那浣花剑派是蜀中一霸,而白帝城是巴山无冕之王,因此白帝城主兼浣花剑派的剑主,若非蜀中还有个神秘莫测的唐门,他可以说是巴蜀唯一霸主了。这 位白帝城主姓李,乃是世间公认百年不遇的武学天才,如今正当年富力强,白帝城和浣花剑派也在他手里达到鼎盛,只是限于巴蜀地势封闭,故而声名不够显著。 不过清微五子中,向来以玉阳子剑术最高,当初玉阳子曾和白帝城主在巴山论剑,回来后只留下四字评语——“清妙无俦”。 以玉阳子之眼高于顶,能这样评价白帝城主的剑术,足以证明对方的剑术何等惊人。而 苏籍知道白帝城主对青山道长甚为恭敬,这其中怕不完全是辈分的缘故。 早年时,苏籍看不出青山道长的深浅,今日一见,只发觉青山道长浑身清气,自忖论功力,自己跟对方不遑多让,但精纯处,怕有所不及。 这老道终身不娶,一身童子功,逾有百年,遍数罗浮山,怕也只有他大师兄柏阳子才能胜过对方。青 山道长和苏籍各自见礼,便去了内殿。 上座看茶,青山道长捻须道:“子思近来做得好大事,怎么有空来青城山?”苏 籍淡笑道:“被人撵过来的,道长瞧我现在,真是说不尽的狼狈。” 青山道长道:“哦,以你现今的身手,能撵着你走的人屈指可数,莫非是你师兄?” 苏籍道:“我大师兄武功通天,若是他来,我怕是都没机会见道长,追赶我的是一位佛宗高人。”青 山道长道:“难道是大禅寺哪位首座?” 苏籍道:“这人修‘洗髓’和‘易筋’两大佛典,又练有一门可堪比拟金刚不坏神功的金刚伏魔神通,应当是西方佛国的不世出奇才。他来杀我,只不过是因为我的存在,对佛门在中土的布局大为不利,此是道统之争,还请道长助我。” 青山道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徐徐道:“我听说子思近来入了仙籍,那人既然来自西方佛国,自是异域人,只要禀明是非,我想陛下不会坐视不理。” 苏籍道:“说起来我入仙籍那几日,居然碰到一个人,那人是个妙龄少女,除一身魔功之外,居然还学了黄山道友的秘传。”青 山道长神色一变道:“料来是偷学的,这人在哪,还请子思务必告知。” 苏籍心头一笑,他知道楼观道乃是最痛恨魔门的宗派,只因为当初魔门曾有一位高人居然改头换面混进楼观道,观摩了楼观道的太清秘典,此事实是楼观道绝大的耻辱,因此若见了魔门中人,非得跟其分个死活不可。 如今又有邪魔偷学楼观道武学,而且学的还是黄山道人的武功秘传,青山道长不得不慎重对待。 苏籍道:“此前在五台山见过她一面,现今在哪,却是无从得知了。”“ 五台山?难道这是佛门的阴谋?”青山道长思忖道。 佛宗和魔门虽然有正邪之分,但关系却要比道门和魔门之间融洽。除开佛门提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外,更有不少佛子认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的道理。所 以魔门中人常有大彻大悟,剃发为僧之辈。佛 门中除魔卫道,也不是定要把人杀死,有许多时候是使其皈依沙门,做护法之类。至 于那些桀骜不驯之辈,才会痛下杀手。而 且佛宗对僧人的约束亦远比道门对道士的约束要严格。 苏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作用。 青山道长道:“多谢子思告知此事,我立马传讯黄山师弟,问清情由,只是还请子思代为保密,不要外传。” 苏籍含笑道:“本当如此。”青 山道长知道苏籍此举实是大大维护了楼观道的体面,他必须得投桃报李。若是五年前,苏籍才被逐出罗浮,他不向清微通报苏籍的下落,便是天大人情了,可今时不同往日,苏子思再不是简单的名士之流,更有明月山庄这等基业,还是仙籍中人,康乐县候,论名望地位,实是能比拟五大剑派宗主一流。虽 说他目前树敌不少,前途不明,却也非是丧家之犬了。青 山道长计量得失,还是决心结下善缘。 他道:“子思到底要我怎么帮你?”苏 籍道:“欲借阴阳珠一用,过后自当归还。”阴 阳珠是老君观的一件秘宝,将此物佩戴在身上,真气运行速度会比平日里陡增数倍,如此一来,无论是炼气还是回气自然比旁人要快许多。不 过此物虽然有此天大好处,但用在修行上,倒是意义不大。 只因武人练功便有心魔,寻常时候大都能镇守,可若是真气运行陡增数倍,对心神负担极重,如此一来,道消魔长,反倒是容易走火入魔。若 非大智慧大定力,根本没法用阴阳珠修行。 可真要是有如此禀赋,即使无阴阳珠,亦能得道。苏 籍借此物,却是对白眼状态下精神力极有信心,届时他同和尚文斗时,耐力这一项,能因阴阳珠的缘故,不再是短板。 青山道长本以为苏籍提出的条件十分教人为难,没想到竟是要此物,他呼唤一清,命其将阴阳珠从丹房取来。苏 籍自是将阴阳珠接过,一番称谢不提,随即飘然离去。 回到青城后山,苏籍才将阴阳珠取出来好生研究,此物佩戴在身上后,内息果然比平日快乐约莫两倍有余,这还是苏籍未主动行功的缘故,寻了一块青石,稍稍入定,只觉得往常江河一般奔涌的内息,此刻已经如湍流,急不可耐地在体内运行周天。他 又开启白眼,强悍的精神力将内息稳稳控制住,不多时功力便恢复全盛,甚至一会后,还精进了数分。 再次收功,苏籍随手拍向身下青石,却是留下一个寸深的手印。他 根本没使什么力气,竟有如此效果,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同和尚的争斗,已经让他完全将境界巩固住,即使遇上大师兄柏阳子,怕也是能撑过一百招。说 起来柏阳子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武学奇才,最接近师父天阳子,怕是正因如此,老头子才更偏爱他吧。 如为人父母,总是要照顾不成器孩子多一点。 他以往虽然淡泊,却仍是做文抄公,拿出不少名作,扬名天下,心里多少暗存了同师兄比较的心思。 只是这番阴暗的心理,往常他是刻意回避的。 现今想来,倒不惭愧,只觉得好笑。 耿耿星河欲曙天,天上的月已经圆了大半,中秋已经过去,苏籍还是没见到苏红药这位侄孙女,果然是世事难料。 苏籍不知外界音讯,心下多少有些担忧,尤其是花七,又该到给他渡阳气的时候了。他 意图快速解决和尚之事,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虽居山中,也做不得象外之人啊。”苏籍发下感慨,然后闻到香气。 他循着香气过去,看见篝火,上面架着烤鸡。 这是山里的野鸡,肉质偏硬,普通人未必觉得味道有多好,但对于牙口甚好的学武之人,倒是别有一番嚼劲。 那烤鸡刚离开火焰,正烫得吓人,却匆忙地进了一人口中。 正是和尚。 苏籍道:“和尚也吃肉?”和 尚道:“我瞧这山鸡没有归宿,便让它下葬在我口腹里。” 苏籍莞尔,眼下两人虽然是生死之敌,但斗了那么久,多少有些惺惺相惜,他道:“供奉菩萨的祭品也有荤腥,所以和尚吃肉倒也不算什么。” 和尚点头道:“好道理,菩萨吃得,和尚也吃得,苏道友,你大有慧根,要不皈依我佛,咱们便没有恩怨了,你要是心下有气,和尚让你打十……哦,三拳,你看如何?” 他想了下,若是十拳,怕是要被苏籍打死,因此改做三拳。 苏籍知道和尚叫他道友,心下怕是杀心已经消退许多,但限于公义,仍是没法放弃。苏 籍道:“大和尚你自己肯定不能弃佛向道,就别劝我皈依佛门了,这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和尚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打死你着实太难了,这次赢不了你,和尚下次就得找帮手,你怕是也要找帮手,如此一来,真是没完没了,想起来都教人头疼。” 苏籍笑道:“只问今朝事,何管明日愁。说实话,你烤的东西也就一般,咱们胜负决于明日,今天不若痛快吃肉喝酒一场。”和 尚道:“这大晚上,哪里还有好吃的?”苏 籍道:“锦官城里就有,猪蹄你吃吗?” 和尚听到这两字,吞了吞口水。这 苏子思不能做朋友太可惜了,居然知道他喜欢吃猪蹄。锦 官城离两人有百里地,以两人的脚力,也就一刻钟便到了。 中间有赶夜路的行人看到,也只当是山里的怪鸟。不 过到了城里后,和尚仍自不满,他道:“可惜我没练成神足通,否则早拿下你了。”苏 籍笑了笑,心里愈发清楚,这和尚已经练就一颗佛心,心无滞碍。 可惜他们立场不同,否则倒能做个酒肉朋友。 锦官城没有宵禁,此时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苏籍来到一家老店,名字叫“吴老汉猪蹄”,老板是个满面油光的中年人。 苏籍道:“老板,来十根猪蹄,十斤牛肉,再来十斤烧刀子。” 第148章 大胆的念头 这家老店很出名,每天生意都很火爆,周围繁闹,但若是有人到了苏籍他们这一桌,就会发现周围的喧嚣都突然消失了。同 在一个天地里,动静截然不同。 桌上的酒肉早已风卷残云被两人下腹。 不知是酒意上涌,苏籍眼中闪烁着不可名状的智慧光芒,反倒是远比常人高大的和尚安稳恬淡,如久在深山的老松。和 尚终于开口,说道:“我已经许久没有吃得这样畅快,都说你有春风化雨的本事,我现在相信了,同你接触越久,我杀你的心思就越淡。” 苏籍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恨你。” 和尚心下了然,知道苏籍说的是他做了苏籍的磨刀石。他心下后悔,自己没有击杀苏籍,反倒是让这个佛敌不断进步,若是不能提早诛杀他,只怕将来又是一个大晋天子或者清微教主天阳子那样的人物。本 以熄灭的杀心,再度炽烈起来。 和尚道:“多谢你的款待,明天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和 尚释道宗此刻心里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找到可以正视的对手,这是以往没有过的体验。 苏籍悠悠道:“最好莫要报太大希望,否则会毁了你自己。” 和尚哈哈大笑,顿觉这场交手已经非是物质界的斗争,对于他这种人,此种交锋有莫大的趣味。 不过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因此和尚没有继续保持这个状态,他笑道:“道门和佛门的思想之争,才是咱们非要分出生死的根由。我只愿杀你之后,以后再不要这种纷争,使咱们这种人能真正求道得道,而非陷入人世的仇恨厮杀中。”苏 籍淡然道:“其实我也想知道大师在西方佛国的具体出身。”和 尚道:“赤汉明帝时,佛法才传入中土,至今神都城外,尚有当时中土第一间寺庙白马寺的遗址,但你可知道白马寺供奉有一枚佛祖舍利,那正是我寺之物。” 苏籍道:“这段记载我见过,但贵寺的具体名字,却没有见诸记载。”和 尚道:“我们寺庙叫做鹿野,你没听过很正常,但以苏子思的博学一定听过‘加西’。”苏 籍道:“那是你们西方佛国的圣城。”和 尚道:“不错,鹿野寺就是加西的一座寺庙,那也是佛祖第一次在人世间传道的场所,在很久以前,大禅寺的第一位祖师通玄法师曾来过鹿野,并观看了咱们寺内的圣经,于是回到中土建立大禅寺。”苏 籍道:“这么说来大禅寺的源头还是你们。”和 尚道:“不能这么说,算是一花两叶吧,大禅寺已经在大晋完成本土化,佛理更贴近当地的民众。” 苏籍道:“和尚倒是能抛开门户之见。” 和尚道:“菩萨都是无相的,佛法哪能一成不变。何况自神夏以来,历经赤汉、大晋三代,都在诠释一个道理,没有什么事物,是从来如此。”苏 籍道:“纵从来如此,也不一定对。”和 尚眼睛一亮,笑道:“苏子思不愧是苏子思,我很喜欢这句话,世道到了今日,无论佛门还是道门都该变了,你我的出现是时代的选择,但也该由你我这样的人创造这个时代。上一代的天阳子和大晋天子,无论有多么厉害,都是摆脱不了上个时代的烙印,将来得由我们这等人创造。” 苏籍道:“虽然很多人捧我,不过大师是第一个如此看得起我的人。”和 尚道:“是事实如此,现在我更坚信一点。你我的胜负,将决定佛门和道门的未来,因此我更得杀死你。”苏 籍道:“如果你不说这句话,我觉得咱们谈话还是比较愉快的。” 和尚道:“其实这也是我和另一帮人的分歧所在,他们总以为你是可以合作的,毕竟现今我们还有最大的一个对手,那就是大晋天子,只要他在,新的时代,便不会到来。” 苏籍道:“你认识神秀?”他 这一句看似毫不相干,如天外飞仙的一剑。和 尚神情虽然仍是从容不迫,苏籍却能感受到他内心有波澜。和 尚点头道:“神秀就是他们中的一员。”苏 籍了然道:“赤汉有白马寺,大晋有大禅寺,既然新的时代要开启,那么大禅寺这旧时代的产物自当退出历史,这么说来神秀是你们选择新时代在中土的代言人。原来如此,清凉寺应当是你们布局的重要一环,可惜我搅黄了你们的布局。” 苏籍三言两语,将局势彻底理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在心头愈发清晰。天 下大势说起来纷乱复杂,但只要弄清关键,便不会一头雾水。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谁是现在的敌人,谁可以做短暂的朋友,利益的分分合合,大抵从此而来。想 来神秀和释道宗两派的共识便是苏籍是长久的敌人,分歧在于神秀可能认为苏籍可以做暂时的朋友,而释道宗这一派却认为要尽早消除苏籍这个祸患。 但他们目前最大的对手仍是威压天下的大晋天子。 只有推翻他,才能宣告旧时代的终结。 从老头子去后,这场大幕便已经拉开,只是那时的他,仍是懵懂无知。清 微、天涯海阁、阴曹地府、佛门各大派系甚至那些世家大族都在这场大幕里扮演不同的角色,而草原有兽神这等人物,怕也是虎视眈眈。 不知不觉间,天子已经处于举世皆敌的处境。而 且五年前大神官和剑魔的失败,定会让各大势力更明白天子的实力。 这不会让他们退缩,只会让他们更谨慎。如 此看来,天子口中的天,很难说还是跟他先前理解的一样。 或者说天意就是人意。若 是和尚他们成功,那么加入仙籍的自己怕在将来的史书上便是抵抗历史潮流的跳梁小丑,而若是他和花七获取最终胜利,是不是又会缔造一个大晋和清微教呢? 历史总是在惊人的重复中不断推进,身处其中,即使随波逐流,都会一不小心地被碾压得粉身碎骨。唯 一的办法就是不断壮大自身。花 七是早已明白这个道理,而苏籍是早明白,到现在才真正接受。 世上本无逍遥自在的神仙,他是个人。和 尚心头愈发不平静,苏子思的智慧仍旧要高出他的预计,他们仍是低估了他,神秀的判断或许是对的。不 过世间的对错,只有在尘埃落定那一刻,才能有结果。和 尚欣然道:“大晋开国,因神都为天下正中心,定鼎于此,虽然也是正确选择,但如同围棋的天元一样,若无强绝的实力,根本驾驭不住。而关中却不同,为赤汉旧都,阻山带河、四塞之地,一旦经营得当,以其形胜,自如高屋建瓴。” 和尚说出这番话,佛门的野心自是昭然若揭。 但身为宗教,自不会主动挑起造反的大旗,必定要扶持一方门阀世家为其明面的代言人。正 如当初清微扶持大晋太祖一样。苏 籍想到佛门在关中能扶持的对象除却秦家外,怕是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这番秦家主动找花七谈合作,看来必有佛门在背后鼓动。 既然他们要对付自己,当然也得剪除自己的羽翼。 “看来花七的处境也不怎么好。”… … 苏红药近来有一件心事,因此不敢去见自己的师父。在她居住的地方,藏了一个男人。红 楼都是女子,从来禁止男人进入,尤其是姓苏的,进来就格杀勿论。 好在这个男子不姓苏。 坏在这个男子长得太好看,若是被发现,她就百口莫辩了。更 糟糕的是,这男子也不知得了什么病,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且一旦睡着,全身冰冷,毫无生气,仿佛死透了的尸体。 当然,他清醒时,也很阴冷。 苏红药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才会带这个男子回来。 她虽然外表看着冷若冰山,实际上心肠是热的。可是这个男子,怕心也是冷的。清醒时也没有对她露出多少感激,更似乎很了解自己,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让她没法赶走他。 但冰山内心明白,这个男人一切动作和语言都是设计安排好的。换 做其他女人,怕是早已沦陷,任由男子摆布。 冰山没有沦陷,一是因为直觉,二是男子似乎也没有任何要伤害她的意思,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保。“ 你又醒了。”苏 红药看着男子坐在椅子上,望着外面,沉思不语。 男子道:“我想你帮我两个忙。”苏 红药道:“什么事?”她 想若是太强人所难,她就一定要拒绝。 男子道:“第一件事是把我埋了,第二件事是去南边,应该是巴蜀那边,帮我找一个人。” “找谁?”“ 苏子思。” “啊。”冰 山沉默一会,问道:“你和那个人什么关系?而且我师父不会随便让我下山的。” 男子道:“你师父很快会让你下山,至于我是谁,你见了苏子思就知道了。” 冰山道:“有什么信物?”她 此刻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或许这是刺杀那人的机会。 第149章 人力有时而尽 苏籍很快抛开忧虑,先天气功暗自运起,自然灵台清明。今晚星汉灿烂,丝毫看不出明天将会有一场大雨。 大自然就是这么奇怪,忽而艳阳天,忽而就会有一场暴风雨,脾气比女人的性情还要难以捉摸。 好在难以捉摸不代表不能琢磨。何 况苏籍本来就学过这方面的知识,现今精神更强,对天象的预测,已经十拿九稳,他这项能力,尤其是在两军对垒中,将发挥重要作用。伴 随着一阵更漏声,释道宗和苏籍离开繁华热闹的锦官城夜市。幕 天席地,苏籍觉得思绪格外澄净,不远处和尚的气息迫至,好似大山压来。这个对手的可怕他早已领教,只是没有像现在这样,可以轻松自在的仔细观察。苏 籍明白和尚并非刻意炫耀武力,而是本身就这样光彩照人。说 实话,佛门和道门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理念。佛 门在乎入世,道门更偏向出世。 如道尊留下五千言道德经后,便西出函谷,从此音信全无。而佛祖呢,一出生就上天入地唯我独尊,悟道后,更在人世间布道,有时说法兴起,还显示神通,掷象过河。用 儒家的说法,一则是独善其身,一则是兼济天下。 说起来,后者对世间似乎贡献更大。其 实不全对,因为能力越大,如果走错路子,造成的危害也越大。只 是终归到底做了事。做 事哪有不错的,怕的是什么都不去做。 所以内心里,苏籍倒也不厌憎佛门的积极入世,只是他知道,佛门的教义,终归不能给天下人真正的幸福,那是他已经见到过的结局。第 二日,未到午时,天空忽然从晴空万里,变得乌云密布,温度亦陡然降低不少,大风呼呼吹着,教人心底没来由恐慌。 深秋里,本还有些动物在山中出没,此时都隐藏在自己的窝里,不敢冒头。午 时过去,不经意间岷江的水平面就涨了数尺。终 于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发觉不对。因 为以他们的经验,能判断出这必然是一场水患。 水先前还清亮,很快开始浑浊,说明有一些地方的水已经漫过河岸,卷走不少泥沙。 一些机警的村民开始收拾重要的家当,还有一些人不以为意,于是看到了难忘的一幕,一尊十余丈高的石佛竟从岸边到了江心。汹 涌澎湃的洪水,似也因为佛像,变得温顺起来。开 始有村民虔诚地下拜,不多时有人惊呼,因为佛像的头顶冒出金光,竟有一个高大的僧人,仿佛罗汉一般,盘坐在佛像的肉髻上。“ 这和尚难道法力无边,能降服这场洪水?” 不少人心头发出疑问。此 时和尚瞥了一眼另一边,只看到苏籍捏了一个手印。那 是九字真言手印的“临”字诀。 气墙升起,稳固堤坝最薄弱的部位。 苏籍做的不只是这些,他的气竟能在天地中不经自己引导,短暂维持一段时间。趁着这点功夫,苏籍还做了其他事,看见哪里水流不畅,被堵住,便去疏导。 “传说神夏的祖先能以一己之力治水,这苏子思似乎也是这种人。” 和尚看得出苏籍治水的精髓在于因势利导。 他豁然有悟,跟着有样学样。而 他另外一层目的已经达到,有佛像镇压江心,这件事传出去,佛门在巴蜀的影响力,将会更上一层。高 僧展现大能,非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让民众更相信佛法。 这一套,佛门远比道门玩的好。但 大水并未止住,江水仍是不停歇地泛涨。苏 籍有阴阳珠,回气很快,但精神却越来越疲惫。 另一边的和尚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正对抗自然天威时,才能体会到何谓人力有时而尽。 神通不敌天数!苏 籍对此早有预料。 他仍是心情平和,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 和尚天生神力,耐力久长,见苏籍都坚持下去,自无退缩的道理。 只是心里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一直这样下去,苏子思只会比我先倒下。”他对自己很有信心,而且过去一段时间的交手让他很清楚,苏籍的功力还差自己一些,而且回气速度也没他快,这场比拼耐力的斗争,他注定会赢。 若是苏子思先行放弃,他也能及时抽身,不会遭到暗算。如 果苏子思拼到底,他也能奉陪到底,届时等苏子思力竭,他便不战而胜。不过终归生出一点惺惺相惜,所以和尚决定将苏子思生擒回去。 他对先天气功并无觊觎,只是敬佩对方这个人。因 为种种利弊的分析,早已了然于胸。 即使觉得有点不对劲,和尚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有抛诸脑后。 幸好暴雨降临,否则江边定有无数群众围观。 和尚觉得有些可惜,这样的另一层目的效果便弱了不少。 但往后岁月,有村民回首,幸好有这场大雨。 因为江水变得更加汹涌澎湃,终于在某一刻淹没岸堤。 和尚也已经被大水淹没,同时气力很是不足,他双脚深深陷入江底的淤泥里,却随时可能被水流卷走。离 他不远处的苏籍,也同样在水底,举手抬足十分缓慢,只是? 和尚看着水流居然同苏籍的手势结合起来,一道潜流无声无息间形成,目标正是他。潜 流的力量,即使在平日里都能教他难以应付,何况此刻他已经筋疲力竭。 “他怎么还有这般气力?”这是和尚最想不通的地方。潜 流撞击和尚,如同一个大锤,将和尚彻底砸入江底。同 时那尊已经被水淹没的佛像居然被苏籍以气索拉到了和尚头顶,将他彻底镇压在水底,难以翻身。 做完这一切,苏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即使有阴阳珠,他也不可能抗衡天地自然的伟力。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滔 滔洪水,带着木桩碎石,不断撞击苏籍的身躯,同时也不知道将他带到何处去。苏 籍随波逐流时,脑海渐渐空白。最 终失去意识。 第150章 蛇 疼痛将苏籍弄醒,他是个不喜欢吃苦的人,所以还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疼痛。即使没有开启白眼,他也知道自己双腿已经骨折,肋骨断了三根,最不妙的是还有一根插进脏腑,此刻内脏正出血,至于身上的小伤口更是数不胜数。周 围是一片沼泽,就是不知道沼泽里面藏着什么样的生物,若是鳄鱼这类的凶残兽类,就有些糟糕。 苏籍刚这样想,便看到一条鳄鱼,正张开大口朝他过来。苏 籍颇有些无奈,事情确实很糟糕。现 在他一动就浑身剧痛,真气倒是回复了一些,只是有些不听使唤,好在经脉没有受到重创。几 乎不假思索,苏籍吹了一口气。鳄 鱼体表坚硬,苏籍此时的状态当然不能凭一口气就把它解决掉。 好在苏籍反应很快,知道鳄鱼的弱点是眼睛。因 此这一口气如利刃插入鳄鱼的眼睛。如 所有要害被袭击的动物一样,鳄鱼眼睛被苏籍这一口气戳瞎,第一时间的选择就是逃跑。只 是慌不择路,一甩尾,扫中苏籍。 它慌乱下,为了逃命,力气竟比平时大上不少,所有居然把苏籍扫到了一棵树上。 这是一株果树,长着鲜红的果子。秋日正是丰收的季节,何况现在已经深秋,因此果子已经熟透,散发着香气。现 在苏籍如此狼狈,所以他闻到这股香气,比以往更有食欲。 虽然他知道,不知名的果子最好别吃,可能会有毒,或者同人体冲突。其 实许多人都不知道,五谷杂粮实际上是对人最有价值的植物,因为人的胃能轻易消化它们,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否则人类的祖先,也不会从万千植物中,找出五谷来作为人的主粮。但 苏籍不是普通人,而且他有些渴,大量失血,已经体力的过度消耗,,也让他很饿。于 是苏籍吃了一口果子。酸 甜的汁液,让味蕾有种爆炸感觉。随 后腹部有一股冷气和热气激荡,如同炼丹一样。嗯 ,这都是吃了果子后产生的幻觉。苏 籍很快反应过来,这果子有致幻的作用。很 奇妙,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居然有一种果子可以教人致幻,这让苏籍想起了他进入天宫,也是一种幻觉。天 子最强大的力量应当是精神。以 无比强大的精神驾驭物质,自是无可匹敌。因 此当初剑魔失败是必然的,他没有能与天子匹敌的精神力。苏 籍忽然想起天子对大神官评价很高,而大神官最强悍的地方就是精神力。原 来如此。先 天气功是练气的无上法,却非磨练精神的强力法门。在精神修炼方面,佛门和魔门都特别擅长,道门虽然也不弱,但不是特别着重这方面。自 道士的前身方士开始,诸多炼丹,炼制不死药的秘法便开始流行,求诸于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道门的主流,即使有许多道门先贤都提出精神的重要性,但直到汉末三仙崛起,侧重精神修行,才开始在道家占据主流。 清微教将这一点发扬光大,只是没有刻意具体的章程,多是任由子弟们发扬自己的天性。 喜欢画画的就让他画画,喜欢书法的,就让他去练字,喜欢弹琴,喜欢舞蹈,甚至喜欢打铁,都能获得长辈们的许可。因 为清微教认为贵在自然。 如此一来,清微教成材的弟子其实并不多。 因为凭天赋能走到高处,需要机缘和很高的天赋。但 清微教的思想很符合大晋世家高门的口味。高 门世族,就是凭借王侯将相都是有种的,来维持自己的地位。这是天生的。 这些道理,苏籍以前不是很明白,直到他建立明月山庄,利用利益将一批江东世族拉拢起来,才明白过来。许 多时候,乱世并非在于暴政,也不能完全归结于昏君,甚至自然灾害,而是在于利益的分配不再均衡。 百姓的底线,其实很高。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再过几千年,都同样适用。 比如现在苏籍哪怕功力损失一大半,都情愿能回到真实人间,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有个健健康康的身体。恶 臭的腥气传来,让苏籍更讨厌自己现在的处境。 但他不得不面对接下来的困难。一 条蟒蛇用身子缠着树干,缓缓向他移动过来。 它现在移动虽然缓慢,可真扑食苏籍时,一定会快得吓人。好 在苏籍已经恢复了一定的体力。如 果刚才他没吃果子,毫无气力,要对付这条大蟒蛇就不太容易。 现在,似乎也不太容易。蟒 蛇的头上有个很明显的肉瘤,用道家的说法,这蛇快化蛟了。世间当然没有蛟,更没有龙。但 龙和蛟的传说也不是完全杜撰。若 是这蟒蛇运气好一点,过个千百年,兴许就能长成传说中蛟的模样。苏 籍心头计量了一会,冒出最后一个念头。“ 这家伙是煮着好吃,还是烤着好吃?”他 很饿呢。大 蛇浑然不知眼前的猎物将它当成了猎物。 它猛地一探头,大口咬过去。 以往无往不利的攻击方式,此刻却毫无作用。苏籍举起略显迟滞的手指,然后大蛇竟恰好将自己的三寸送到苏籍的指尖。一 根小小的食指,竟在这一刻比金刚还要坚硬,比般若锋还要锋利。 蛇皮被破开。不 多时,大蛇便没了生气。苏 籍吐了口气。 刚才那一下,看似简单,实则耗损了他为数不多的精气神。 饥饿感更加强烈。 想到可能还有不可预知的危险,所以苏籍放弃烤蛇或者煮蛇羹的打算,直接喝起蛇血。 蛇血并非想象中那般腥臭,而是带有甘甜,他还咬了一口蛇肉,很清脆,又有点像是鸡肉。不 一会,苏籍觉得肚子开始有饱腹感。他 稍稍有些意外,这蛇肉的功效比他想象的要强。 身体开始热气腾腾,苏籍顺便纠正好自己的腿骨,适才从蛇肉汲取的养分,不断催发身体的伤口愈合,断折的腿骨也愈合,而且骨质更加紧密。 苏籍微微沉思,脊椎像是大龙一样动起来,渐渐生出低沉的声音,有点像闷雷。然后他吐了口血,半是淤血,半是鲜血。他 在试图模拟和尚的雷音,可惜那功法太高深了,他所悟仍是有不少谬误。只 有回去让花七来尝试,毕竟花七不会死。 刚刚愈合的内脏伤口,因为苏籍的胡乱尝试,又有了一点轻微的崩裂。好在苏籍这株树的视线非常好,正可以看到四周的情况,而且周围没有更高大的树木遮挡视线,唯一需要小心的是脚底。 不过只要稍加注意周围的动静,便不是什么大问题。 现在还没有探清这里的情况,苏籍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凭大致印象,觉得这里人迹罕至。偶 尔瞥到飞鸟,竟是从未见过的品种,而且兽类也比寻常所见要高大一些。“ 这里的天地元气也比外面要浓郁许多。”苏籍心道。大 约过了两日,苏籍恢复得七七八八,将残余的蛇骸埋葬。毕竟靠着这位蛇兄,他才能恢复这么快。 虽然有点虚情假意,到底还是情意。这 时候,苏籍开始探索,他开始发现,周围有许多蛇巢,而且极为不对劲的是,有些品种竟是沙漠里才有,居然也能在这里见到。 他本能觉得不对劲。物 有物性,沙漠的蛇不可能到这种环境来安居。若 是近似的品种也就罢了,可他决计没有看错,那定是习居在沙漠的蛇。 没多久,他警觉地到了一口深潭,听到入水的扑通声,头从一块青石背后探出去,收敛目中的光亮,轻轻瞥了一眼。非 礼勿视啊! 苏籍轻轻告罪了一句。 然后注目在那光洁的背上,凝霜般的手腕撩起背后长发,露出天鹅般的脖颈。 这双手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他应该不认识这个女人。 第151章 好看吗 一阵暗香袭来。 “好看吗?”女子动人的声音好似黄莺初啼,但语气却透出一股阴冷。如 蛇一样的阴冷。不 堪盈握的细腰,倏忽间给一袭宽大的风衣掩盖,姣好的面容,只给人惊鸿一瞥,旋即遮掩在一面黑色的斗笠下。 她已经在苏籍身侧不足五丈的地方。 深潭荡起一条白线,证明她适才速度是有多么快。“ 你认识我?”苏籍反问道。苏 籍做下这样的判断并不难,因为以女子表现出的武功,若是发现有人偷看她洗澡,第一反应该是打人,而非是发问的同时,保持一定的警戒距离。“ 认得你苏子思,不是很正常的事?”女子淡淡道。 苏籍道:“但在这样偏僻地方遇见一个认识我的人,可不正常。” 他心道:何止不正常。且 不说他神功有成,近乎返璞归真,即使熟人,乍见之下,都可能将他直接忽略掉,而且现在他一身褴褛,哪怕是面貌体形恢复,也不可能一见之下,就将他和过去那个飘逸出尘的苏子思联系起来。 除非这人本身对他很有研究,且是一个高手。比 如和尚,无论苏籍面貌变化成什么模样,释道宗一定能认出他。因为体型面貌可以改变,但内在那股神韵,却不能完全掩藏。 这神韵,道家谓之祖性,儒家谓之性灵,佛门谓之佛性。 名虽不同,其实为一。女 子道:“我不打算追究你,烦请你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苏 籍道:“你都知道我的名字,我是不是也该知道你的名字?” 女子冷笑道:“苏子思也跟俗人一样喜欢八卦吗?”“ 好奇心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像是登徒子。”“ 我没说我不是。” 苏籍步步紧逼,丝毫没有君子风度,实则是他敏锐把握到女子非是大人大量要放过他,而是另有紧迫的事要做,所以没有节外生枝。他 现在身处这样陌生的环境,自然要弄清楚,否则很容易遭遇不可预知的风险。 何况,女子是人,还认识他,总可以交流。 “昂吾!”一 阵奇怪的声音远远出来,女子神色一变。 她瞪了苏籍一眼,然后整个人钻进深潭,同时一条纯白的大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跟着也钻入水中。深 潭不见底,苏籍也不知道这一人一蛇去了哪里。他 犹豫片刻,终没有决定跳入深潭,而是看深潭环境还行,先打坐一会。 他打坐当然不是炼气这么简单。 先天气网无声无息蔓延出去,精神力附着其上,渐渐到了深潭底部。气丝仿佛触手一样,开始给他回馈深潭的情形。 水里生长着鱼,近乎透明,脏腑清晰可见,大的有一尺,小的有一寸。只是气丝绵延很远,都找不到底部。 苏籍心头一动,气丝攀附深潭周围的石壁。 “昂呜!”苏 籍又听到了那奇怪的声音。 只是这声音居然是从石壁里传来的。 声音忽大忽小,甚至带有一丝痛苦,偶尔还间或一声蛇啸。 随着气丝蔓延,苏籍终于在石壁上找到一个甬道,只是水从甬道里流进深潭,气丝很难逆流进去。苏 籍稍作思忖,决定探个究竟。他 钻入深潭,游到甬道,逆着水流,钻出去。甬道不长,也就一百余丈的距离,只是因为逆着水流行动,让他动作很是迟缓。流 水不容易伤人,可水量和流速一旦成了规模,力量就很可怕。 这一点,苏籍不久前才领教过。 好在这甬道下的水流变化不多,苏籍很快把握住水势,起初二三十丈他速度很慢,到后面却越来越快。 水势也成了他可以利用的力量。 最后他终于冲出甬道。 眼前是白花花一片。 原来头上正是瀑布,面前是个石坳,正好将瀑布的水引入甬道里。 可是周围并无适才的怪声和蛇啸。上 了石坳,只见下面很空旷,一览无余,绝没有藏匿的地方。 苏籍心里很是奇怪,难道她和它们都已经走了?他 很笃定女子离开跟怪声有关,而且怪声里有蛇啸,更是有力的佐证。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苏 籍略作思忖,决心游回深潭,听听还有没有那个怪声。 回去是顺着水流,所以片刻不到,苏籍就回到深潭,因为就在潭里,不用气丝感应,他也听到了怪声和蛇啸。 难道她们就在深潭里? 苏籍往下面游,渐渐就听不到怪声了。回 到甬道附近,怪声最清晰。苏 籍心道:“莫非附近还有别的口子?”不 多时,怪声消失。苏 籍心中一动,浮出深潭表面,他又看到了刚才的女子。 她身上泛起白雾,不一会身上的衣服就蒸干,可见她仍是刚从水里出来,问题是他在深潭里没有找到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苏 籍刚才明明看见她进入深潭,此刻又很明显从别的地方出来。苏 籍有样学样,先把衣服弄干,然后直接问道:“你刚才到底在哪里?”女 子冷笑道:“你不是才智无双么,你自己猜。” 她显然心情不怎么好。讽 刺苏籍一句后,马上又道:“小白,我们走。” 一条白蛇从土里钻出来,女子给它驮着,倏忽间远去。苏 籍看着蛇道,心想自己要不要跟上去。不 到片刻,苏籍就跟上去,只是追出半里,女子的痕迹又消失了。 要不是女子认识他,苏籍都以为自己是不是遇上什么隐居深谷的怪人。正因女子认识他,苏籍才觉得她是从外界进来的,来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其 实女子好好说,苏籍未必就有这么大好奇心,非要搞清楚她的事。只 是她越是遮掩,苏籍就越是好奇。正 如一个女子要是不着寸缕,可能就教人毫无性致,但半遮半掩,反倒是诱人。 不过要是花七在这里,肯定别有见解,或许会说可能是苏籍曾经无意间伤了人家的心,所以现在对他才爱答不理。甚 至花七还会讽刺他,肯定是因为人家不理他,他才会这样好奇。 因为天下的女人,哪个不喜欢苏子思呢。连 南康、玉真这样的贵女,连魏凌云这样的天之骄子,都对苏籍动心。苏 籍确实有一点这样的念头。他 不觉得羞愧,而是做为人,有这样的念头产生岂不是很正常。 他是活生生的苏子思啊。肚 子咕咕叫,苏籍又饿了。他 最近特别容易饿。 按理说,他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先天气功又是道家最高明的炼气功夫,虽然让他还不能彻底断绝五谷,但也该这么容易饿才对。但 苏籍本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需要更多的营养,而且是特别的营养。如 起初他吃的那条大蛇,血肉里就有很多天地精华,那才是他急需的。同 时苏籍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素质比过去长进许多。 外功虽然不是他的弱项,但也不强,比起释道宗,更是差之甚远。可 现在竟有很明显的进步。 他的体质正产生特别的变化,且并不突兀,仿佛本应如此。 苏籍隐有所悟。释 道宗是由外入内,而他现在怕是由内而外。这 是武功到一定境界,自然而然的变化。 内外兼修正是武学至理。用 道家的术语来说就是内外兼修。 只是修炼内气还可以采气炼气,而外家功夫,除了炼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吃,甚至吃比炼还重要。这 是很显而易见的道理。 俗话说“穷文富武”。这 里的练武,通常是外家功夫。 外家功夫就得吃,吃不好,就练不好。强 行练,只会把身体练坏,得不偿失。 但是这里除了那些果子,真正能进补的就是蛇,还有鳄鱼。苏 籍不喜欢吃鳄鱼。倒 是蛇肉味道很不错,可以生切,可以烤,可以煮。 只是附近没有调料。 苏籍也试图找出口,但这里就是个深谷,周围很高,而且峭壁光滑,越往上,天风越大,所以爬出去显然风险很大,除非他飞出去。 以他现在的先天气功,也可以勉强御空一段距离,但要飞出去,简直是痴心妄想。于 是苏籍老老实实抓蛇吃。附 近蛇的种类很多,苏籍还可以换着口味吃。他 吃过鸡肉味,也吃过牛肉味的蛇。 苏籍又抓了一条蛇,正在想这条蛇是什么滋味。女 子再度出现,对他咬牙切齿道:“你真的就这么喜欢吃蛇吗?” 苏籍道:“我总得吃,这些蛇是你养的?”其 实他早有猜测。 女子道:“你知道还问,以后别抓了。”她 目光简直要把苏籍点燃,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忍住了。 苏籍道:“你可以跟我说说你在办什么大事,说不定我能帮你。”女 子道:“不用,你什么都不做,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苏籍叹了口气道:“这些蛇显然很珍贵,我吃了,怪不好意思的,所以老想还你人情,你再考虑考虑。” 女子道:“不用,谢谢。”滋 滋!那 条白蛇又出现了,看着苏籍十分畏惧。显 然苏籍的恶名,可能已经从它同伴的嘴里传给他了。 这些蛇都很有灵性。 女子嘴唇微动,居然在和蛇交流。 苏籍觉得很奇怪,俗话说人有人语,兽有兽语,禽有禽语,其实不完全有道理。人类的语言比兽类的语言高级很多,正因为有高级的语言和不断演化成熟的文字可以交流,才有文明出现。 但野兽同类间确实可以通过声音,进行很简单的交流,却不可能和人一样沟通得明白清晰。而 女子和这条蛇的交流,在苏籍感觉上,似乎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差不多。 苏籍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第152章 不老不死 苏籍道:“你自己创造了一种蛇语?” 女子脸上露出一丝惊愕。 苏籍见她反应,心头更笃定。他道:“你居然对一群蛇进行教化,这简直有些异想天开,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根本不会信会有这种事。”如 同人族神话里传说的那样,有大圣大贤教化生民,使其通文字识语言,然后孕育文明。女 子对蛇也在做类似的事。草 原上虽然有驭兽之术,但不过是像奴隶一般驱赶,使其俯首帖耳,绝不会有人会想到教化兽类,使其像人一样。因 为人和兽,本不该有同理心。 女子道:“它们产生智慧,对我自然也有好处。” 苏籍叹口气道:“这么说每一条蛇对你都很珍贵,我倒是不该吃它们。” 女子瞥他一眼道:“你吃都吃了,难道我还能让你吐出来?”苏 籍道:“它们应该是你的心血,换做我是你,一定要把苏子思好好教训一顿才是,可是你没有,难不成你喜欢我?” 女子道:“或许你以为全天下女人都该喜欢你,可惜你错了,没有这种好事。”苏 籍微微笑道:“所以你是怕我阻碍你办事。”女 子淡淡道:“是的。” 苏籍道:“我很好奇,你到底要做什么?” 女子道:“你想出去吗?”苏 籍道:“我想,我也能找到办法出去。”女 子道:“你急着出去吗?” 苏籍道:“急。” 女子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苏籍道:“不知,你说。” 女子道:“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籍知道这是因为女子觉得瞒不住自己,所以才不得已如此,但她肯定还有别的算盘。 苏籍道:“我先听听。” 女子道:“我要你身上的洞玄丹。”苏 籍神色一变,淡然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洞玄丹?” 女子道:“小白告诉我的,它是通灵之物,最擅长找寻天材地宝,否则我也不会一直带着它在身边。”苏 籍道:“我想听听,这到底什么地方,居然值得我用洞玄丹来和你换这个解释。” 女子道:“你不会后悔,以你的出身,应该知道不死药吧。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是你写过的。”苏 籍道:“你说这地方有不死药。”女 子道:“这里叫不老不死谷,其实世人都只知道有不死药,却不知道还有不老泉。有不老泉,才会有不死药。不死药可以让人长生,而不老泉,却可以让人永葆青春。” 苏籍道:“你是说不老不死谷里有不老泉和不死药?”女 子点头。苏 籍道:“这个消息确实比洞玄丹有价值,但也没有多少价值。”女 子道:“我知道你已经猜到要取得不死药和不老泉有很大的困难,但这并非不可能成功的事,因为神夏时代,便有一个人成功过。” 苏籍道:“从那以后呢?”女 子道:“再无人成功。”苏 籍道:“你认为前人能做到,你作为后人也能做到?”女 子道:“不,我只是得到了那人成功的经验。” 苏籍道:“原来如此。”女 子轻声道:“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想让我老老实实告诉你真相。甚至你心里还认为,我要洞玄丹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还有别的算盘。苏子思,人都说你光风霁月,所以你就觉得别人不如你坦荡磊落,反倒是多有龌龊吗?” 苏籍难得老脸一红,他拱手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女子摆摆手,平淡道:“倒也不必,因为我确实有另外的心思。不过也不是要害你,而是想和你合作。毕竟我能杀你,或者能独自取药,早不跟你废话了,谁叫你害了我这么多蛇儿。”苏 籍轻咳一声,说道:“你倒是实诚,不过你要洞玄丹做什么?” 女子道:“洞玄丹可以做饵,为我们争取到三息的时光,而你应该已经练成你们清微教的‘登天梯’了吧,若是没练成,咱们的合作,倒是不用谈了。“ 苏籍道:“倒是会,只是不太有把握。” 女子道:“我看你正处于‘蜕凡’的关键时刻,不若我再助你一臂之力,这样便比较有把握,但在此之前,咱们得真正能取信彼此,否则此事一定成不了。”苏 籍明白她口中的蜕凡,就是脱胎换骨的意思,这倒是跟他目前的情形很是吻合,他又道:“看来这件事,你也有解决的办法。”女 子道:“不错。” 苏籍好奇道:“什么办法?” 女子道:“吃土。”苏 籍:“……”他 就算被饿死,也不可能去吃土的,这姑娘难道是成心想戏弄他?… … 女 子带苏籍去了一个地方,巧的是,那地方正是苏籍醒过来那一片。女 子见苏籍神色,问道:“怎么?” 苏籍道:“我应该是从这里进来的。” 女子惊讶道:“怎么可能,这里是不老不死谷最深的一带,根本没有和外界相通的口子。” 苏籍道:“是吗?”他 发觉谷内其他地方都没有洪水的痕迹,只能解释自己是被洪水直接卷到这里,下意识认为这里可能有潜藏的暗道通往外界。 但他找过多遍,并未发现暗道。因 此女子说的话,倒也没有骗人。这 就显得很奇怪了。 苏籍不暇细思,问道:“你不会让我吃这里的泥土吧?” 女子道:“你瞧见那株树吗,它叫神仙树,结下的果实,人吃了之后,会产生飘飘欲仙的幻觉。之所以这株树会有这样的效果,便是因为这片沼泽。在许久以前,这里曾是烈山氏的药园,后来地貌变化,就成了沼泽。而药园那里珍贵药物的药力,就化入了沼泽中。所以沼泽的淤泥,也可以说是极为珍贵的药物,寻常人生了病,吃一抔这里的土,便可以药到病除,甚至从此以后,不再有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烈 山氏是所有大夫最敬佩的对象,他曾经尝百草,分辨出许多植物的作用,开辟了医道,还找到五谷,对于整个人族的贡献很大,甚至喜欢炼药的方士们都认他做祖师。 即使搬出烈山氏的名头,苏籍仍是道:“我不信,我之前在这里并没有发现沼泽的淤泥有什么神奇的效果。” 女子道:“浅层的淤泥,早已被神仙树吸干精华,没有多少药效,所以你来这里时,才没有发现,但最宝贵的精华都藏在沼泽下面,你若信我,就钻下去,取一点来尝尝,便知道我说的对不对。”苏 籍略作沉吟。 女子道:“我说过,咱们要取信彼此,你可以选择不信我,但这会是你的遗憾。”苏 籍道:“那你信得过我?”女 子道:“至少我相信苏子思不是那种暗箭伤人的人,更不会背信弃义。” 苏籍很想告诉她,自己才暗算了一个和尚。 他是对朋友如春天般温暖,对敌人像冬天那般冷酷的人才对!苏 籍稍作迟疑,就钻进淤泥里,片刻后,就从里面取出一把绿色的淤泥,没什么气味。 女子道:“你可以让我先尝尝,这样就可以证明,我现在至少是不想害你的。” 苏籍道:“不必,即使你尝了又如何,我可以怀疑你有解药。”他 说完后,就舔了舔手上的泥,一股辛辣之气在味蕾爆发,又带有一丝清香,味道有些类似芥末。真 香! 而且细细感受一番后,身体的饥饿感,确实降低了一点。女 子道:“你现在看来是相信我了。”苏 籍道:“没有,我信我自己,哪怕有毒,我也不会有事。” 女子道:“很好,等你觉得差不多了,可以来那口深潭找我。”苏 籍道:“你现在不要洞玄丹?”女 子道:“不急。” 她说完后,就要离去。苏 籍道:“等等,你之前吃过这些土的吧。”女 子道:“吃过,只是对我已经没多大用处,我从小就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 苏籍对她的来历更是好奇,他直觉女子口中的药罐子,怕全是天材地宝,她的出身肯定不简单,但又不像是来自世家大族,或者她是异域人士? 苏籍注意到女子耳边的鬓。 略觉得眼熟。 眨眼功夫,女子便离开,似乎不想和苏籍呆着。苏 籍猛地想起女子的耳鬓在哪里见过,那是东胡的公主娜仁托娅也梳着类似款式的鬓。 当然她不可能是娜仁托娅。苏 籍转念就想通,这是草原贵女的习惯款式。 女子出身草原,而且身份地位很高,又养这么多蛇。她 莫非和兽神的弟子蛇王有关系? 苏籍思忖间,却不知道神都城发生了一件和苏籍密切相关的事。 …… 东胡四王子和大晋联姻,结果半路上郡主跑了,这消息还在封锁当中,结果东胡又派来一位使者,说是要请大晋帮忙找一个人。这 人也是个女子,而且也是逃婚。 据说是因为兽神十分欣赏苏籍,想将自己的一个得意弟子嫁给他,结果那弟子不愿意,就一个人跑出去,到了中原。 这女子不但是兽神的弟子,据说还是兽神的亲人,她孤身闯入中土,兽神怕她出事,才派使者请求大晋看在和东胡修好的面子上,给予帮助。 第153章 你是他的眼 庭院深深,湖水粼粼。 南康公主府。 侍女画屏对公主道:“殿下,你真的要去找沈道子?”南 康星眸灿然,竟看起来比五年前还年轻了一点,看得画屏心里一颤。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公主不但比以往更高贵,而且平添一股神秘的气质,有时候就像神秘的星象。 南康瞧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忽地笑起来,说道:“你还叫他沈道子。” 画屏道:“小婢已经习惯啦,无论他是谁,他都是沈道子,早知道,让公主留下他就好了。”南 康道:“几十年前我姑姑都没留住他,我又怎么留得住。”画 屏大着胆子问道:“小婢一直有个问题。”南 康道:“你说。”画 屏道:“殿下可不要怪罪我。” “嗯?” “小婢觉得殿下喜欢沈道子,又不仅仅是喜欢,至少现在不是。”“ 为什么?” “之前他明明在,你却没有去找他,而且他去找了苏姑娘,你也不生气,小婢想,女人总是要吃醋的,可殿下没有。” 南康敲了敲侍女的脑门,说道:“只有对这些八卦的时候,你才肯动脑子,平日你叫你看顾青提,你一点都不用心。”画 屏:“小侯爷已经长大啦,小婢我……” 说起这个,她又高兴,又黯然。南 康道:“青提他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其实我愿意他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不必建功立业,不必青史留名,甚至不必为我做任何事。” 画屏:“可殿下是他母亲,小侯爷肯定要为你尽孝。” “呵呵。”南康眼里流出一丝莫名的色彩。 接着她步出庭院,径自先去小南湖。湖心亭两位老人仍在。见 到南康上轻舟过来,两位老人起身行礼。 南康看着丹阳子道:“我有话单独和真人说。” 剑仙洒然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先避一避。”只 见他身化一道剑光,转瞬不见。画 屏听从南康的吩咐,先到了岸边,只是心想:殿下跟这个糟老头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他害了沈道子。苏 籍成为罗浮弃徒,很多同情苏籍的人,都认为是丹阳子从中作梗。 尤其是京中的名媛贵妇,特别不待见丹阳子,大家平日里都约好,若是苏子思不能回清微教,她们也不信奉大罗天尊了。丹 阳子道:“殿下,你想让我帮你离开京城吧。” 南康点头,说道:“现下也只有真人能帮我了。”丹 阳子:“子思身具千年难得一见的法眼,才被掌教师伯看重,收为关门弟子。否则先天气功,其实子行也是可以修炼的,但师伯他并未有将先天气功传给子行的打算。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老东西清楚。” 南康:“现在赵子行是不是也知道了?”丹 阳子:“芝兰玉树,芝兰生于庭院,富贵雍容,生于野外,却难以承受风雨摧残,玉树则不一样,山野红尘,都可以生存。藏于深山,自有高洁野趣,沦落世俗,亦璀璨夺目,教人心折。” “那赵子行也真可怜。” 丹阳子笑了笑,说道:“还是回归正题吧,其实殿下你应该也知道了自己的眼睛和常人有所不同。”南 康道:“我的眼和他的眼,是不是同一类?”丹 阳子大有深意对南康道:“你是他的眼。”“ 什么意思?” “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不喜欢你这样遮遮掩掩。”“ 不是我不说,而是说了,也只是让你徒增烦恼。” “那你一开始就不该对我说。”“ 人老了,嘴碎。”“ 那么现在,回到最初的话题,你帮我离开京城。”“ 清微忠于大晋,忠于陛下,你让我帮你离开京城,等于是让我背叛陛下,殿下得给我足够有价值的东西,我才能帮你。” “你想要什么?”“ 人老了,想找个人给我养老。” “你要青提?”“ 老道的身份也不辱没小侯爷吧。”“ 你不嫌他是个麻烦?” “对于别人,或许是。”“ 我得问问青提。” “好。” … … 等南康离开,剑仙回来,问丹阳子之间谈了什么,有什么能告诉他的。于是丹阳子说了青提的事。剑 仙好奇道:“你为何会对小侯爷感兴趣?公主殿下没说错。”丹 阳子道:“因为小侯爷根骨很好,心里也有仇恨。”“ 原来你打算传他那门功夫。”“ 无论陛下成败若何,在那之后,天下便会陷入真正的大乱,清微和大晋牵扯太深了,没法幸免,我们总得留一些火种。” 他顿了顿,又道:“为了罗浮的复兴。” 剑仙悠悠道:“连清微都要倾覆,看来五大剑派也将是过眼云烟,只是那时,你我皆不安在,所以有什么烦恼的。” 丹阳子微笑道:“你以剑斩烦恼,却要被大禅寺那几个老家伙笑话,他们可以为烦恼是菩提。”剑 仙冷笑道:“所以他们恨不得现在就天下大乱。” … … 苏籍并不知道数千里外神都的事,而是老老实实吃土。脱 胎换骨不是一时一刻就能完成的事。 即使有那些药土,苏籍也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彻底完成身体的蜕化。他算了算时间,加上最开始产生这种变化,到最后结束,竟大概需要一百日。 等到那时候,花七怕已经成了干尸。 好在等他出去后,仍有办法将花七恢复过来,前提是这家伙别被人挫骨扬灰。这一点,苏籍也不怎么担心,因为花七定有办法避免这样的灾祸。 花七只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他。 另一边,女子也不催他,但每天都会带着一群蛇在谷里溜达。这 让苏籍真正见识到,一群训练有素,近乎人类战士的蛇,到底有多可怕。 它们组成蛇阵,首尾并重,腹心也布置严密,一旦遇见敌人,顷刻间就能将对手吞没,这群蛇还皮质坚硬,根本不怕普通的刀劈斧砍,在某些时候,甚至能当得上万精兵。“ 只凭这群蛇,她在草原里也能有颇重的话语权。”苏籍心道。 苏籍也不只是做这些,他还在找那日怪声的来源,怪声在的位置,应该就是藏不死药和不老泉的地方。可 惜,他仍旧找不到。他 怀疑谷里有天然的阵法将其藏匿住。但 他开启白眼,都瞧不出丝毫端倪。 第154章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女子又出现在苏籍面前,这次她换了一身素白的衣服,身姿窈窕,眉如翠羽,眼睛会说话,不着粉黛,很好看。所 以苏籍多看了几眼。“ 看够了吗?”苏 籍很老实道:“你很好看,看不够。” 女子本来板着脸,这时候也忍不住想笑。她 道:“你这个人确实很奇怪,喜欢调戏姑娘,却没见你真的和谁有过什么。”说 到这里,她面色古怪道:“你不会是不行吧。” 苏籍道:“要不你试试。” 女子道:“好啊。”苏 籍轻咳一声,他早该想到的,草原的女子比中原姑娘可大胆奔放得多。苏籍转移话题道:“现在咱们至少也算认识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李无上道。”苏 籍忍不住笑出声,道:“你是故意取的一个中原名字吗?” 李无上道道:“我本来就姓李,你们道门的道我也很倾慕,所以给自己取名无上道。我还有字,你可以称呼我的字‘玄玄’。”苏 籍道:“看来你确实对道家很感兴趣,不过没想到你居然是中原人,我还以为你是草原人。” 李玄玄道:“我母亲是东夷人,我跟我母亲姓,至于父亲,不知道是谁,但应该是个东胡人。” 苏籍道:“李确实是东夷的大姓。”他 没有问她为何不知道父亲是谁,大约很可能她母亲的遭遇很不好。李 玄玄打:“你没有问我为什么不知道我父亲是谁,这让我对你的看法好了一点,不过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母亲本是东夷的大家族出身,同草原某一王族联姻,后来那王族在争斗中失败,我母亲也被他的敌人霸占,后来又被那人转手送给别人,又有了我,那期间占有她的人不少,因此谁是我的父亲,我也不知道。但不重要了,那些男人,我都杀了,每年我都会去给他们上香。” 苏籍道:“你杀他们是为了你母亲,上香是因为他们有一个是你父亲?”李 玄玄道:“你猜的不错。” 苏籍道:“只是我还有一点想不通,为何你一开始对我的态度不是很好,现在似乎又好了一点。” 李玄玄道:“因为我发现我一个人要取到不死药和不老泉确实很困难,你还是很有用处的,所以要对你好一点。而且我还想通了一件事,只要我们成功,我就会一直呆在这里,等个一两百年再出去。” 苏籍道:“你仍是避开了为何讨厌我这个问题,不过你不说,我也不问,你想躲在这里,看来是在外面遇到麻烦了。” 李玄玄道:“谈不上多讨厌,只是不喜欢罢了,而且你也不喜欢我,大家彼此彼此。” 苏籍道:“你怎么知道?”李 玄玄道:“因为传闻你有青白眼,喜欢是青眼,讨厌是白眼,那时候我又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至少好恶都看得出来。”苏 籍笑道:“没这么夸张,大部分人和事,对我都如过眼云烟,所以我不会青眼和白眼。说来也奇怪,年纪越大,越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讨厌,思来想去,平日里考虑最多的竟是利弊。”他 说着说着,自嘲一笑,道:“我以前最不喜欢这种人,现在竟成了这种人。”李 玄玄道:“你现在就很讨厌,变成什么人,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要赖人生的际遇,命运逼着你,难道你就不能反抗。” 苏籍道:“现在我有点喜欢你了。”李 玄玄道:“你对多少人说过?” 苏籍道:“三五个吧。”李 玄玄道:“那也不多。” 苏籍道:“我还以为你会骂我。”李 玄玄道:“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罪过,我骂你,岂不是说明我在意你,才会在意这些。可惜我不会沉溺爱情这种东西,因为我求长生,求不死,求道。”她 说这话时,目光是那样坚定不移。 苏籍突然有些羡慕她,因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此不惜一切。苏 籍道:“我本来想通一件事,我为什么要帮你取不死药呢,没必要的,我不怕死,也应该不会老,这两样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可有可无之物,没必要犯险。我一开始就被你用话套住了,甚至我在想,你是不是故意引起我的好奇心。” 李玄玄道:“你既然猜到了,我也不瞒你,大约有这么一点心思,你现在不想跟我合作了?” 苏籍道:“为什么不呢?我帮你。” 李玄玄道:“你真是个怪人,比我还怪。” 苏籍道:“因为我是苏子思啊,独一无二的苏子思。”他 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有什么关系呢,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要过得有目标的。白 云黄鹤道人家,闲来无事一杯茶,岂不是很优哉游哉?苏 籍想通了。 他觉得自己最擅长做的事可不是武功或者做文抄公,而是总能为自己咸鱼找到理由。… … 在只有飞鸟能渡的群山险壑中,有一个容貌绝美,却生人勿近的姑娘正背着一口棺材。她觉得自己是疯了,或者失了智。她 为什么要背着这口棺材,为何要答应他去找苏子思。 直接给他埋了多好,而且她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万一没找到苏籍,她岂不是被戏耍了,而且就算找到,她现在也不一定打得过。最 吓人的是,这家伙到了晚上子时,居然又能短暂活过来一会。她 这辈子遇上最奇怪的事,都没有这件事这么奇怪,偏偏她还一直要听这家伙的话。她真的好生气。 又到了子夜,姑娘将棺材放下。 天上的圆月很亮堂,只是山风习习,天气很冷,好在没有下雪。 棺材咯吱咯吱响着,然后棺材板掀开,伸出苍白的手掌。 一个瘦的跟皮包骨似的男子坐在棺材里,伸了伸懒腰,说道:“还好我想到你跟他有同一个祖先,血缘相近,又参悟出阴极阳生的道理,否则这次真的要把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男子正是花七,女子是冰山。他 本来都以为自己要彻底沉眠,直到苏籍找到他,才能醒来。可是有一天,突然福至心灵,突破了一个瓶颈,让他可以将汲取的太阴精华,转阴易阳,勉强熬过这一劫。当然这也离不开冰山的帮忙,因为冰山和苏籍有血缘关系,所以勉强能从她身上借到一丝苏籍的气,得以让他将太阴精华转化出的阳气带上苏籍的气息,暂时把目前的麻烦糊弄过去。 那日的突破倒也不是偶然,应当是苏籍突破了一个关卡,才间接影响到他。花 七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果 然不靠自己就提升境界是最爽的。 不对,他也是自己。 “不想了,头疼。”花七晒着月光,惬意的躺着。冰 山敲着棺材问道:“还要走多远的路?” 花七道:“应该不是特别远了。”冰 山道:“不是特别远,到底是多远?” 花七道:“反正再往西继续走就是了。” 冰山看着西方,那边的山势越来越险峻,甚至连兽道都没有了,不禁泄气道:“要是必须得翻过前面那些山,我可办不到,除非我能飞。” 花七悠悠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想开一点。”冰 山道:“你虽然在安慰我,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花七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冰 山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 花七幽幽道:“因为你有所求啊。” 冰山不说话了。… … 李玄玄带苏籍去了那口深潭,她道:“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这口潭叫空心潭。”苏 籍道:“是不是入口就在这里?” 李玄玄道:“不错。”苏 籍道:“可是我上次找到一个入口,只发现了瀑布。” 李玄玄道:“你看到的瀑布,其实是不存在的,那只是你心里幻化的。” 苏籍道:“有点意思,我当时竟一点察觉都没有。我在空心潭里听到有个奇怪的声音,难道也是假的?”李 玄玄道:“那是无心蛇的声音,咱们要对付的东西就是它。”苏 籍道:“无心蛇又是什么东西?” 李玄玄道:“我瞎取的名字,它有点像神话里的蛟龙,但不能飞,不过有十分瘦弱的四肢,和类似蝙蝠的翅膀,可以喷火和毒液。”苏 籍道:“为何要取无心蛇这个名字?”李 玄玄道:“这谷里有许多假,它看到的全是真,因为无心,才能看真。”苏 籍笑道:“我觉得该给你取个外号。”李 玄玄偏头道:“什么外号?”“ 道痴。”苏籍道。 李玄玄沉吟道:“还行。” 第155章 回光返照 李玄玄带苏籍到空心潭是为了教他如何发现入口。关键就在于空心潭的名字上。 “空心。”李 玄玄道:“人心复杂诡谲,比大海里的波浪还要多,变化起来,亦比海波不遑多让。有时候恩爱的情侣,很可能转瞬间就化为仇敌,你死我活,可你死我活的仇人,在瞬息间,也可能成为最亲密的战友。但最终,这些都是没意义的。”苏 籍笑道:“作为旁观者,看这些,一定会觉得有趣,而且你虽然这么说,但也没有摆脱这些吧。” 李玄玄道:“我又不是石头,当然也一样,只是想说明,咱们的行为受念头操纵,念头变化,就是心的变化,只有降服自己的心,才能明白真正的道。如何降服呢,自然要悟空,悟空便是空心。既然心空,自然就无拘无束。” 苏籍道:“那不如当头猪,吃了睡,睡了吃,无忧无虑。”李 玄玄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有一点不好,猪会被人宰了吃,换做是你,你愿意吗?”苏 籍悠悠道:“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子,就是因为不想被宰。”他 想起老头子形容自己是猪,这些年的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老头子果然是对的,活得久的人,果然会有道理一点,因为吃过的亏比较多。这 么说来,老头子也不怎么了不起嘛,只是吃的亏比较多而已。苏 籍如此安慰自己。 李玄玄见苏籍神色,撇嘴道:“我没见你时,觉得你是万中无一的修道奇才,虽然很讨厌。但现在看来,你根本不适合修道,你的杂念真的多。而且没有对修行的执着,也缺乏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就是个普通人嘛。”她 又心里补了一句道:“但又让我觉得不怎么讨厌了。” 许多人一开始都会认为苏籍很高冷,很仙,不大看得起庸碌之辈。可是若他们和苏籍真正接触,就会发现,苏籍这个人很好相处,没什么架子,不是上位者刻意营造出的平易近人,而是真的没有架子。而 且他们会发现,苏籍也有寻常人的喜怒哀乐。这 样的苏籍不会让人失望,只因为他更真实。其 实苏籍的高冷,只是因为他懒得刻意去交朋友罢了。何况人生在世,本就不会有几个真正的朋友。那 些真正朋友很多的人,反而没有什么真朋友。 苏籍微笑道:“普通人可没我这么有能力。”李 玄玄切了一声,说道:“那么有能力的苏子思,请你快点领悟到如何‘空心’吧。”苏 籍道:“这有何难?” 李玄玄以为苏籍在吹牛。结 果苏籍直接二话不说跳进空心潭里。 她一开始想露出讥笑,结果很快神色震惊,她跟着下水,钻过石壁,到了一个干燥的地穴里。 地穴里的四壁镶嵌有夜明珠,满洞光明,如同白昼,一条小溪款款流着,溪畔有石桌石凳。 “这还不是不老泉?”他悄然立在溪畔,指着溪水,向李玄玄问道。 李玄玄道:“你怎么做到的?” 苏籍道:“心死则神活,这是清微教刚入门弟子都知道的道理。我好歹修道了几十年,自然知道如何让自己心如死灰。死去万事空,自然心空。不过我虽然知道这种境界很厉害,但从来不试图使自己维持这境界,因为那太无趣了。”李 玄玄道:“这么说我对你的判断没错。” 苏籍微笑道:“其实道理大家都明白,许多人都知道走什么道路才会让自己成功,但只有少数的人才会去做,因为正确的道路,实在太苦了。”他 微微一顿,接着笑道:“可我,正是极少数不用吃苦,就能达到世俗意义成功的人。” 李玄玄道:“为什么?” 苏籍心道:“因为我有花七帮我吃苦啊。”李 玄玄见苏籍只是笑而不语,轻哼一声道:“谁知道你说的对不对,但是,我告诉你,无心蛇可一点都不好对付,这里只是外洞,没有什么危险,等你彻底蜕凡后,咱们再到里面去。”苏 籍道:“它不会出来?”李 玄玄道:“它被不老泉和不死药困住了。”苏 籍道:“明白了,它怕一离开,不老泉和不死药就会被偷,所以这宝物,也成了困住它的囚笼。这么说它虽然叫无心蛇,但还是有贪恋。”李 玄玄道:“差不多吧,或者它以为那是它的一部分。” 苏籍道:“贪婪本就是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 … 窗 含西岭千秋雪!天 气越来越冷。 冰山背着棺材,看到远处西岭的积雪,不由打了个寒颤。 月光照耀在白雪上,凛凛生光。 她将棺材板掀开,现在又到了花七出来的时候。 花七坐起来,披着紫袍,忽地冲天而起,不一会他回来,面色凝重道:“追兵到了。”冰 山道:“什么情况?” 花七道:“这次来追杀我的人可不一般,他们一个是关中大侠路震北,一个是南天一剑凌远图,还有东方世家的东方玉,和西门世家的西门冷。除了东方玉之外,其他三个人都是大禅寺的俗家弟子。而且最后还有一个人,虽然武功平平,但你一定认识。” “谁?”“ 你的老相好,秦少游。”冰 山神色复杂道:“我和他没那回事。” 花七叹口气道:“别的人都好说,但我觉得你对秦少游肯定有点愧疚,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要我不要伤害他?”冰 山气道:“我是在想,要不要丢下你。” 花七道:“你丢下我一定会后悔的,因为我身上有一个关于你身世和仇恨的大秘密,你师父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冰 山道:“我不喜欢被威胁。”花 七笑道:“那说另外一件事,其实他们都在传闻你和我私奔了。”冰 山道:“你怎么知道?”花 七道:“我毕竟管理着明月山庄,而且你不觉得有几次,天上会有一只白鹤出现在咱们头顶么?”冰 山忽有所悟道:“这都是你算好的。”花 七淡淡一笑。他 忽地挺起身子,变得比前段时间任何一刻都高大,有气力。 瘦削的体形,不让人觉得病弱,而是精悍。 深沉的眸光,似能看破人世间一切。 冰山第一次见到花七露出这样的气质。 她道:“难不成你现在回光返照了。”花 七露出一抹苦笑。 “大侄女说的不错,他现在就是强弩之末。”一个极为阴冷的中年男子声出现,片刻间人就出现在两人近处。 冰山认得他,这人是凌远图,江湖中有名的大侠,和秦家向来交好,只是花七不说,她都不知道对方是大禅寺出身。花 七道:“你怎么不知道我是不是故意引你上钩?”凌 远图双眉微颤,他想起许多关于这家伙的传闻,心头有些捉摸不定,但想到这家伙可能身上有苏子思的先天气功和紫绶仙衣,他就按不住贪婪。若是等到其他人上来,可就没他的机会了。 第156章 东方玉 凌远图看向冰山,说道:“苏侄女,你带着这人私奔,可想过你师父没有。” 冰山蹙眉道:“我有事求他,并非私奔。” 凌远图叹口气道:“明月山庄虽然厉害,但想来明月山庄能做到的事,秦家也能做到,你情愿奉道都不愿意嫁给少游,现在又和他孤男寡女在一起这么多天,便是我相信你,可旁人怎么看。” 冰山道:“那凌大侠对小女子有何赐教?” 凌远图捻须道:“依我看,莫不如你我联手抓住这个小魔头,如此一来,也能洗刷你身上那些脏言污语。”冰 山道:“如果我不同意,那便是千夫所指了吧。”凌 远图微微一笑,忽地脸色大变。 因为冰山竟对他出剑了。 红楼的剑法他认得,虽然有点名堂,到底不如何了不起。可是冰山这一剑刺出,虽不及大禅寺的菩提剑那般浩大,却有长河滚滚之势。他立时反击,却发现对方剑招不塞不流不止不行。 数招之间,他这位南天一剑,居然拿不下对方一个小姑娘。他 有心运足功力,一力降十会,却又怕打死苏红药,真让秦家那小子恨死。 心念稍作迟疑,他感觉面门一寒,一柄飞剑直接插进他面门,这位名震陇南的南天一剑,从此就再无生气。冰 山收剑,神色略显复杂。花 七道:“你刚才出剑真是果断,我还以为你不会这样做。” 冰山淡淡道:“只是没别的选择罢了。” 花七道:“就你这份果断,就不愧姓苏,其实你不帮我,他也是死。”冰 山道:“我们快走吧,他们应该也快到了。”花 七握住飞景剑,悠悠道:“你猜下一个找上我们的会是谁?” 冰山道:“东方世家的魅影神功速度奇快无比,我想他可能都已经到了,只是欠缺把握对我们一击致命,才没有出现,若是再来一个人,我们可能就真的很危险了。”花 七微笑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一点。”“ 东方兄,这位花七管家不愧有多智近妖之名,而且苏姑娘也比传闻中还要冰雪聪明,只可惜凌远图这个老傻子,竟利欲熏心,想要独吞紫绶仙衣和先天气功,白白送了性命,咱们可不能重蹈覆辙。”月 光下拉出一条影子,渐渐成了一个人。另一边草垛里也走出一个人,满面笑容。前 一个人是东方玉,后一个人是西门冷。东 方玉冷着一张脸,西门冷反而笑容满面。 花七忽然笑起来,说道:“这位西门兄,你知不知道有句俗话叫做‘热脸贴上冷屁股’。”西 门冷道:“你什么意思?” 他同时小心翼翼往后退了一步,他本能觉得花七话里有话,而且东方玉有点奇怪。他往后退一步时,突然觉得背心一凉,再一低头,发现自己胸口冒出一截剑尖。他努力想回头,但很快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死得不能再死。片 刻间,来追杀花七的人已经死了两个。这 一次,连冰山都觉得惊骇不已,因为杀西门冷的人竟然是东方玉。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东方玉是花七的人。花 七道:“东方玉可不是我的人,他比谁都想拿下我,只是他又不屑于同西门冷这种货色联手。说实话,我也看不上这家伙,明明是个笑面虎,还给自己名字取个‘冷’,以为能让人印象深刻,实则不过是个大傻子,偏偏他还觉得自己很聪明。” 东方玉取出白巾,缓缓擦拭染血的剑身,并不说话,只是目光没有离开花七的身子。甚 至都不眨眼,仿佛他觉得他只要一眨眼,花七就要消失。花 七继续道:“东方玉就不一样,他不但武功高,而且为人低调,出手果断,讲究一击毙命,杀人绝不会失手,而且他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身份。” 东方玉缓缓道:“你说了,她也得死。” 花七顿了顿,看向冰山道:“你想不想知道?” 冰山点头。花 七笑道:“我还是不说了,反正你很快就会是我的人。” 东方玉沉默不语,他比西门冷和凌远图都更清楚面前这家伙是什么人。这次从一开始追杀花七的人,不但有佛门的众多高手,还有他们的人,偏偏这么多高手出动,都没有将这个家伙拿下,最后竟让他在秦岭边上,藏匿了很长一段时间。在 他来之前,组织已经给他看了关于花七出名以来,所有事迹的卷宗,让他彻底了解花七这个人。 真正看了那些事迹后,他才越觉得此人可怕程度说不定还在苏子思之上。因 为花七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当时看起来是错误的选择,却会在事后被证明为神来之笔,他比常人看得远,且更有耐心,将利弊得失都计算得清清楚楚。但 无论花七如何有智慧,现在也该是山穷水尽了。 从卷宗的细节可以判断出,花七和苏子思分开越久,便会越来越虚弱,虽然仍是探究不清楚两人的具体关系,可他做出的判断是基于事实而来的,绝不会出错。等 了这么久,他觉得今天是最好的机会,因为很可能,苏子思就在附近了,等到花七和苏子思重逢,此前做出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想 到苏子思,东方玉更是心头说不出的凝重。那位鹿野寺千年以来,能排进前三的武学奇才释道宗,居然在交锋中输给苏子思,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毕 竟苏子思可从来不是以武学天赋见长,否则也不会在罗浮四十年都没有进入通幽境。 这虽然已经算是很快的修行进度,但比起真正的天才,还是差了一截,何况是和释道宗那样的天才中的天才相比。 要知道鹿野寺的法主亲口说过,释道宗是当今世间最有希望成佛的人,这说明释道宗可是很有希望在将来成为天阳子那一级数的存在。再 不济,释道宗的成就,也不会比如今道门实质的第一人柏阳子差。 经此一事,各方势力,对苏籍的评价更上了一层。 而且都在担忧苏子思和罗浮再度和好,如此一来,清微基业怕是要稳固下来,风雨飘摇的大晋,说不定会转危为安,这是大家都不愿意见到的局面。清 微虽然一直以来都被朝廷忌惮,但也是帝国的支柱,其对江湖和朝堂的影响力,乃是别的世家大族没法取代的。否 则以天子的强横,大可以在天阳子羽化后,第一时间将清微教彻底吃下去,而非是半疼不痒的打压。沉 默了好一会,东方玉仍是没有出手。 花七再次出声道:“你还不出手,我可要出手了。” 他说话间,伸出一只手,同时身影一闪,片刻一只手就搭在东方玉的肩膀上,用的正是分筋错骨手。但 在东方玉的感觉里,花七的手好似天罗地网样,没法挣脱。 刹那间,东方玉消失了。 花七低头,地上有一团影子。 这正是魅影神功的可怕之处,在关键时刻可以化身影子,躲避伤害,且可以脱离困境。 第157章 苏籍就是一头猪 花七的掌势倏忽间消失,他静默立着,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晕,近些时日积蓄的太阴精华,都在此刻,一股脑涌现出来。 同时东方玉所化的影子越来越淡,竟有消失的征兆。 不一会,影子里冒出个人,正是东方玉。他 强自压抑住声音里的颤抖,徐徐道:“你研究过我?”花 七轻轻笑道:“我还知道你是下一任判官的候选人之一,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投靠我,我能保证你成功接替判官的位置。”东 方玉瞥向冰山道:“你不怕我杀她灭口?” 花七悠然道:“你还没发现周围环境的变化吗?”东 方玉往周遭一看,终于觉察出异常,因为周围的草木竟无一丝一毫的晃动,冰山也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停滞了一样。唯 有他和花七是例外。他 神色大变道:“移魂。” 花七悠悠道:“算你还有点见识。” 移魂是一种精神奇技,能以精神对中招者制造种种以假乱真的幻觉,即使点破,只要中招者没能力突破施法者的精神封锁,仍是没法摆脱困境。 而要突破这种封锁,必须得精神力比对方更强才行,若是不能,甚至最终会精神沦陷,成为施法者手中的玩偶。 当然这门精神奇技也不是没缺点,因为此法一旦被破,施法者的精神将受到永不可逆转的重创。 东方玉很快镇定下来,说道:“别忘了,路震北就在附近,算算时间,他也快到了。他的狮吼功正是你移魂的克星。” 花七微笑道:“不错,而且他已经来了。”东 方玉觉得背后生出一股巨大的压力,他扭头回过去看,正是一个魁梧的虬髯中年。 他艰难开口道:“路大侠。”当 他说出这三个字时,路震北举起手掌往东方玉身上拍过去。 东方玉脸露不可置信的神色,路震北为何要先对付他。花 七道:“路兄,何必着急,东方玉对咱们还有不小的用处。”他 话说完,路震北就收回掌力,只是那股沛然莫御的压力仍是笼罩在东方玉身上。花七接着道:“你看到路大侠却没看到秦少游,就该明白,我和路大侠的合作,实是理所当然的。秦岭虽然姓秦,但也可以姓路啊。”东 方玉道:“路大侠,你难道忘了你还是大禅寺的俗家弟子?”花 七嗤笑道:“比起振兴路家,大禅寺又算得了什么。东方玉,假如在东方家和阴曹地府之间选一个,你也只会选东方家的,除非你成了判官。”“ 怎么样,投靠我,我帮你成为判官。”花七声音带着一点蛊惑,接着说道。东 方玉神色不断变幻,但在路震北持续不断的压力下,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花七淡淡一笑,朝他点了一指。 东方玉随即昏迷过去。 如果此时东方玉还醒着,就会发现根本没有什么路震北,而是一只猴子。只是这猴子身子好似充气一样,看起来很魁梧雄壮。 猴子很快变小,跑到花七身边,吱吱地叫起来。 花七拍了拍猴子肩膀,说道:“很快就会找到他啦,不急。”在 冰山眼里,东方玉这个可怕的年轻人居然莫名其妙就晕倒在地上,让她百思不得其解。花 七咳了两声,向冰山道:“危机还没有完全解除。”“ 你是说路震北和少游他们快到了?” 花七点了点头,叹声道:“路震北的狮吼功至刚至阳,正是我的克星。” 他说话间,走到东方玉身边对他眉心点出一指,随即道:“咱们走。”冰 山巴不得不和秦少游碰面,因此答应下来,同时见到眼熟的猴子,心下有些疑问,这猴子怎么会跟花七搅合在一起。 … … “什么,你说苏先生就是苏子思,怎么可能。”冰山不由失神。花 七道:“我也没有骗你的必要。” 冰山根本想不到她竟然和自己的大仇人曾经那样接近。 想到苏籍还让猴子传她武功,冰山更觉得不是滋味,这么说来,她根本没机会报仇,而且就算侥幸成功,那又算什么。她 道:“为什么现在才对我说。”花 七道:“因为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而且苏籍也不是你的仇人,你师父一直以来也恨错了人。其实当初对她始乱终弃的人根本不是苏籍,而是另有其人。而且苏籍也从来不认得你师父。告诉你一个秘密,虽然他很招女孩子喜欢,可是到现在都还是童子身。” … … 苏籍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心里挺奇怪的。 …… 冰山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花七道:“你心里已经松了口气,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了,不是吗。要证据的话,还得等苏籍回到罗浮以后,你师父真正的仇人在罗浮。至于你外婆,你们老苏家的大仇人是五台山的神山。”冰 山惊道:“怎么会是神山大师,不可能。” 她见过神山大师一面,也听过他的事迹,他是真正的活菩萨。花 七道:“原来你还不知道苏籍大闹五台山的事,也难怪,你师父肯定不想告诉你这件事。” 于是花七将苏籍在五台山做的事说了一遍。 冰山听后,沉默道:“所以我师父一直在利用我?”花 七道:“你肯定在想,你师父也挺可怜的,你仍是不恨她。” 冰山嘴唇微动:“你……” 花七油然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和苏籍也可以说是一个人,他就是我,我也是他,要不你叫我一声大爷。” 冰山终于忍不住道:“去你大爷。” 她从来没有说过脏话,喊出来,顿觉心情好上不少。花 七笑吟吟看着她。冰 山又觉得不好意思,她道:“现在我有些相信你,能和我说说他的故事吗?”花 七道:“你师父没提过?” 冰山道:“说过,但很少,而且……”花 七道:“明白,其实苏籍就是一头猪,好吃懒做,唯一的优点大约是长得比较好看。他很早就上了罗浮山,但没有为罗浮做过什么事,最大的功绩大约便是经常给罗浮后山的猴子喂食。他一生中有许多值得后悔的事,当时他也很后悔,事后却很少耿耿于怀,他活在当下,觉得开心就好。若是不开心,那也会尽量想办法开心起来。可以说,他在成为罗浮弃徒之前,哪怕久负盛名,才华盖世,那也算不得真正的英雄豪杰,直到我出现后,苏籍才会达到世人对他的期望。” 第158章 天魔舞 冰山道:“他应该不喜欢这种期望吧。”花 七一愣,随即笑道:“他自己觉得不在乎,但是很在乎,所以才有了我。” 冰山道:“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花七道:“我给你讲一个真假美猴王的故事。”于 是花七将故事娓娓道来,冰山听得很入神,她从没听过如此神怪志异的故事,明明是假的,听来却很真,可惜这故事似乎无头无尾,只是中间一截。 最后冰山道:“六耳猕猴是悟空的二心吗?” 她学识不差,听得出故事背后隐喻的道家哲理。花 七含笑点头。冰 山欲言又止。花七看到后,笑了笑道:“我不会想着取代他。” 冰山道:“这么说来,你们和真假猴王还是有不同的。” 花七道:“是的。” 冰山道:“老实说我很难相信你说的话,可事实上,我确实相信,一开始我觉得自己白活了这二十年,现在呢,居然觉得很轻松,甚至有点感激你。” 花七悠然道:“任何人背负着仇恨活着,都不会很轻松。”“ 谢谢。”冰山道。花 七道:“不用谢,我帮了你,现在也希望你能帮一下我。” “嗯?”冰山道。 花七叹口气道:“我能用移魂迷惑东方玉,却没法将同样的招数用在路震北身上,何况我现在已经油尽灯枯。” 冰山发现花七眼中抹上了一层灰色。 她道:“路震北要来了?”花 七道:“他主修的内功叫做菩提心意功,这门功法一共有二十层,他已经修炼到十八层,前十八层至刚至阳,到最后两层才会转为无人相、无我相,进入刚柔并济的境地。他若是踏入最后两层,我反倒是有办法对付他,现在却很麻烦。”冰 山奇怪道:“武功越高岂不是越厉害,而且既然能刚柔并济,也能随时化出至刚至阳的功力来才对。” 花七笑道:“你还年轻,不太了解这些。比如一个男子,他三十岁前可以和心爱的女子通宵达旦的缠绵,三十岁后,虽然更懂女人,技巧增进,却不会有年少时的刚猛了。武学之道,亦是如此。并非全得,而是在取舍中不断前进。正如这世界,神夏和赤汉也有比大晋优胜的地方,只是大晋优胜之处要多一些而已。”冰 山道:“这些道理我没听过,但你说的有道理。但你还是没说路震北来没有。”花 七道:“他的内功至刚至阳,我的至为阴柔,正如磁铁,天然就会互相吸引,他没有到,是在等我衰弱到不足为惧的地步。” 冰山道:“你是说他已经知道到你的位置?” 花七点头,说道:“是的,这种感应距离不会太远,他大约在我们一百丈外左右。”冰 山道:“你打算我怎么帮你?”花 七道:“魔门的赵无忌死在我身上,我从他那里找到两样东西,一个是天魔音,一个是天魔舞,现在我教你天魔舞。” 冰山刚想问花七怎么教她?突 然觉得身体一阵冰凉。 她觉得背后好似贴上了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花 七轻声道:“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控制,不要回头。” 冰凉的气息钻入冰山身体里,她觉得自己肢体变得无比僵硬,可最终没有拒绝。恍恍惚惚间,她进入一个超然的视角,看到了自己在翩翩起舞。奇 怪的是,她没看到花七在哪。 她的身体正摆出各种各样的舞姿,有时候端庄肃穆,有时候妖娆动人,偶尔还如祭祀时的女巫,充满神秘,却让人舍不得挪开眼睛,越陷越深。 她突然明白了天魔的含义。天 魔舞并非是以妖娆的魅惑取胜,而是利用舞姿,勾起人心底的各种,若是求长生,见得便是天仙,若是欲海沉沦,便是妖娆魔女……有 所求,就有所应。忽 地冰山觉得自己不断下陷,最后身子一沉,她惊觉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花七的声音轻轻传来,说道:“继续尽情的舞蹈吧,这已经成了你的本能。”冰 山心头一动,觉得适才身体的僵硬都消失了,她在月光中,山野里尽情舞动,真气消耗很快,却心头无拘无束,每一个舞姿,都是念头通达的体现。 在月光下,她就是一个精灵。 舞蹈本就是人的本能。喜 怒哀乐惊惧都可以从其中体现。文 明也可以从舞蹈里体现。冰 山沉浸在天魔舞的浩瀚中,竟不舍得再停下来。花 七静默地看着,眼神竟无比冰冷。冰山并不知道,跳天魔舞要以魔功打底的,否则便会消耗生命精华。她 现在是以生命的代价跳舞。花 七不会告诉她这些。 世间人的性命,除了苏籍的,都不值得他放在心上。何 况冰山也不一定会死。 山野里响起一声长啸。 那是大禅寺的狮吼功,陡峭的石壁,但凡松垮的地方,都有沙土和碎石。如果内功不好的人在这里,一定会被震得神智错乱。 这正是花七的目的。路 震北的武功至刚至阳,正是他的克星,但很可惜,路震北也有缺点。武功越高心魔越重,何况路震北是童子功。 他内心积攒了不下于一甲子的,且一直在红尘里,并无高深的佛法化解心底的,武功越高,魔孽越重。路 震北关注花七时,自然也看到了冰山的天魔舞。积 攒的被勾勒起,如同热锅的油溅入火星。 路震北情知不对,意图以狮吼功镇压自己的心魔,但已经是徒劳。花 七不会给他机会。 他轻轻吹起口哨,靡靡魔音,总是能在长啸声里教人清晰耳闻。不 远处,一块石崖上,路震北盘坐其间,五心朝天,长啸不止,但面色越来越通红,如同烧红的火炭。 而他身边一位年轻公子正捂住耳朵,却也七窍流血,浑身颤抖。 长啸如狂风骤雨,而花七的口哨声如石缝里长出的翠竹,任尔东西南北风,始终不倒。冰 山咬牙坚持着舞蹈,她答应了要帮他,就不会食言。 可她不知道,她每一个动作,都让自己生命的流逝加速一分。 … … 苏籍无缘无故开始心悸起来,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离自己远去。上 一次有这种感觉时,大约是沈兴国去的时候。他 又有亲朋故旧要离去了? 第159章 苏籍在此 苏籍起身,四顾是皎洁的月色。他 身子好似化入月光里,不多时就找到了李玄玄。李 玄玄奇怪道:“什么事让你失态至此?”苏 籍道:“有重要的东西将要离开我了,我想你告诉我如何出谷。”李 玄玄蹙眉道:“不行,你现在正处于蜕凡的关键阶段,也就是道家所云的百日筑基,如果你出去遇到意外,很可能前功尽弃。何况除非你能飞出去,否则只有从不老泉那里离开这里。” 苏籍道:“那我就飞出去。”李 玄玄生气道:“你还没有飞行绝迹的本事,而且你答应了要帮我。” 苏籍道:“等我了结心事,我会回来。”李 玄玄道:“什么事能比长生不老还重要?” 苏籍默然片刻,说道:“不死药和不老泉总不会丢,但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再也没有。” 他已经错过很多,失去很多,不曾后悔,那是假的。 有人觉得活得越久,越能看淡生死别离,可真正的人生不是这样的。 苏籍并非例外。以 往他觉得自己可以淡然处之,现在,他觉得自己不能。 不能,就是不能。 他走到绝壁下面,先是奋力一跳,跳了很高,双手插进光滑的石壁里,然后开始往上攀爬。这 是最笨的办法。绝 壁似乎看不见尽头,可实际上一定有尽头。 于是苏籍的身子坚定不移的上升。何 况即使是攀爬绝壁,他的速度也比正常人跑路要快。 世上最高的高峰据说有万仞,苏籍不信不老不死谷有万仞深。 李玄玄就在下面看着苏籍爬上去,她觉得苏籍就是一头猪,不可理喻。为 什么他不能冷静一点。 即便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出去做,但等他出去后,那也晚了,于事无补。 甚至猪都不会那样去做。 …… 一日后,苏籍双掌血肉模糊,他到了一片山野,满目疮痍。看 到一个疯子,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男子,一个满身白霜的花七,一位容颜憔悴的少女,还有一只看到他喜得抓耳挠腮的猴子。疯 子不时放出长啸,不知道有多少鸟兽被他震死。苏 籍过去,一脚将他踢晕,他来到花七面前,道:“你没有护住她。” 花七想要笑,可是脸已经僵住了。苏 籍拍了他一掌,噼里啪啦,花七肋骨不知断了多少,但一股沛然的阳和之气化开他身上的冰霜,花七渐渐有了血色。花 七道:“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可惜,可惜,你来晚了。” 苏籍蹙眉道:“就算有人追杀你,你也能逃走才是,你不该将她卷进来。” 花七道:“你很懒,你不会永远护着她,既然如此,你何必生气。何况除了我,不会有人永远陪着你。” 苏籍生不出气来,他只有气自己。 因为花七就是他。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情淡漠的他自己。 花七在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咳嗽。 冰山奋力睁开眼睛,她看到了苏籍,许是因为她回光返照,福至心灵般认出苏籍的真容,“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苏籍将她扶起来,轻声道:“以后你的武功我来教,你叫我舅姥爷。”冰山姓苏,但又是小妹的外孙女,所以苏籍还是让她按照血缘上的关系来称呼自己,而非根据宗法来称呼。 冰山很明白自己身体的状况,摇了摇头道:“我应该没机会跟你学武了。” 苏籍道:“我说能,就能。”他 是如此的不容置喙,生平也少有如此霸道的时候。他 又转头对花七道:“她是因为大禅寺的人受的伤,我要去大禅寺讨要大还丹来救她,至于你就去帮我办另一件事。”他 们心意相通,片刻后,花七就知道了苏籍在不老不死谷的遭遇。花 七微笑道:“你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随 后花七又指着猴子道:“它跟着我,还是跟着你?”“ 跟着你。” 花七拍了拍猴子的头,笑道:“老猴儿,怕蛇么?” 猴子忙点头。 花七道:“好,我帮你治好怕蛇这个毛病。” 猴子:“……”苏 籍最后道:“紫绶仙衣和飞景剑都交给我。”… …冰 山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男人背着,而且之前她也是第一次背着男人。花 七和苏籍本是一个人。所 以她感觉很奇怪。 从血缘上来讲,背着她的苏籍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对苏籍也是这样。他们也都姓苏。 自小恨的仇人,突然成了自己世上最亲的人,这种感觉是什么感觉呢? 冰山说不出来,她要死了。 愈发临近死亡,愈发对这世界说不出的留恋。好 在她第一次体验到在天上飞的感觉。 飞行绝迹! 大地上的一切景观都变得渺小起来,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冰山露出笑容。 苏籍向来觉得她笑起来会很好看。冰 山也想到这个。 哎,可惜舅姥爷背着她,看不到。 她在想,自己要一直笑,让舅姥爷看到。因 为她现在能做到的事已然不多。她 也不恨花七,真的不恨。 如果好了的话,一定努力学武功,争取有一天打断花七一条腿就是了。 “这算不算是忤逆呢?”姑娘心头这样想着。此 去大禅寺千山万水,可若是飞的话,那也不远。 要知道过冬的鸟儿,飞到南方去,何止千山万水,可是只要是飞,那就不会慢。 终于到了大禅寺所在的太室山,太室山山势很陡峭,台阶众多,向来很考验游客和信徒的脚力。 深山藏古寺,一是为了考验信徒的诚心,二是为了提高逼格。 第二句话是苏籍说的。 直接飞到规模宏大,黄墙碧瓦的寺院外。苏籍和冰山姑娘当然不用跟普通人一样,爬上太室山。 苏籍将少女轻轻放下。少 女担忧道:“大禅寺藏龙卧虎,高手众多,咱们怎么进去?”苏 籍道:“打进去。”随 后,他吐气开声,道:“苏籍在此。” 平平淡淡四个字,在这座千年古刹中响起,将这佛门清净地,卷起惊涛骇浪。上 千名武僧在短瞬间召集完毕,寺门大开,一众高僧严阵以待。 现今的佛子们谁不知道苏籍的恶名! 第160章 不自知 其中一位老僧森然道:“苏道友,你若入我寺,生死莫论,还请慎重。”上 千名武僧正在寺内严阵以待,霄汉都仿佛为之色变。少女到底年轻识浅,没见过这般阵仗,不由小声道:“舅姥爷,咱们真要进去?” 苏籍握住她手,轻轻道:“走吧。” 这规模宏大的寺院在一阵急促的钟声后,旋即变得鸦雀无声。 苏籍携着冷艳的冰山少女在数名高僧的凝视下,踏入大禅寺的千年铁门槛,瞬息间有十八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目光若有实质,好似铅汞。 苏籍只是一拍云淡风轻罢了。 十八名僧人,个个赤着上身,肌肤是古铜色,持着黑铁棍,两僧立在中央,余下的僧人各占地火水风方位,气息相连,神意相通,如同一十八尊铁罗汉。寺 院钟声再响,加上前面的钟声,一共九道,大禅寺千年以来,响起九道钟声的次数寥寥。但 知道来者是苏籍后,没有僧人觉得意外,理当如此。清 微教千年来,除却跟天一样高不可测的天阳子外,便以苏子思声名最盛,且是如今轰传天下的佛敌。道 佛两立,也要分高下。 如今天阳子逝去,一心想弘扬佛法的佛子们,谁不想除去苏子思这个道子,使佛法大兴此世。何 况大禅寺的僧人里,也不乏有以神山大师为偶像的。 苏籍在清凉寺做下那等事,简直人佛共愤。苏 籍只是轻叹口气,说道:“十八罗汉阵,从今起,不复得见矣。” 飞景剑应声出鞘,苏籍握住剑柄,划拉出一道长达数丈的剑芒,璀璨夺目,光耀此间。大 禅寺僧人何等见多识广,可从没有见过如此骇人听闻的剑气。 轰! 长达数丈的剑芒在瞬息间朝着十八名僧人倾泻一空。 十八根黑铁棍齐齐上举,好似要嘶天裂地的劲气,汇聚在一起,成龙成虎,往剑芒张牙舞爪过去。 只是徒劳。 剑芒如切豆腐一样,破开罗汉阵的劲气。一 十八条手臂齐齐被削断!叮 叮当当! 黑铁棍坠落地面,发出响声。紧 接着是死一般的沉寂。 名震天下的大禅寺十八罗汉阵,竟被苏籍破掉。十 八名僧人颓丧若死,比断臂让他们更受打击的是,苏籍的武功是他们十生十世都难以赶上了。 苏籍牵着冷艳的冰山少女继续前行,到了前殿的殿后,这次不是一十八名僧人,而是一百零八名僧人阵列在前。 伏魔阵! 昔年大禅寺曾用此阵困杀过一位魔宗坐照级数的绝世强者,虽然是传言,但哪怕可信度只有数分,也非常可怕了。但 修行到苏籍这地步,已然明白,坐照无敌!除 非坐照高手一心求死,否则很难被杀死,如当初的大神官和剑魔,若非一心想杀天子,其实不会死的,总有办法能逃走。 只是伏魔阵杀不了坐照高手,未必不能杀死如今的苏籍。苏 籍默然立着,似不急着过去试一试伏魔阵的威力。 飞景剑出鞘不回,环绕两人周身,紫气氤氲,衬得一男一女仿佛神仙。 自伏魔阵后的大殿有七僧前来。 为首一位,身材平常,眼神平和,随在他身后的是老僧是苏籍旧识,便是那慈源寺的住持广化,不问而知,为首的老僧正是广化的师兄,当今大禅寺的掌舵人广明。 据说广明已然是坐照中人,久已不理俗务。苏 籍远远看去,广明若大泽深渊,不知深浅,即使不是坐照高手,那也相去不远,功力定在自己之上。 他一无所惧,看向对方,朗声道:“今日特来取大还丹一粒。” 广明并不开口,身旁的广化道:“苏道友,你若能破这伏魔阵,大还丹就给你,不过今天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从本寺离开。” 苏籍了然,广化意思很清楚,大禅寺是非要把苏籍留下来。以 至于情愿以多欺少,也要先用罗汉阵和伏魔阵消耗苏籍。即使苏籍能过两关,最后各大首座出手,也定能把苏籍拿下,何况他们还有深不可测的广明。以 单打独斗,苏籍都无胜过广明的把握,何况在诸多消耗之后。 今日,大禅寺是势必要倾尽全寺的力量留下苏籍。为 了防止苏籍逃走,他们甚至能先答允苏籍无礼索要大还丹的要求,逼得苏籍不得不先闯伏魔阵。 冰山很是聪明,立马想到了这些。她 暗骂这大禅寺贵为名门正派,居然如此不要脸。然后想要劝苏籍离开。苏 籍知道她想说什么,轻轻怕她手道:“世上之事,为之则易,怯之则难。何况我若此刻逃了,真是丢尽老头子的脸。” 他向广化道:“伏魔阵我必破之,至于大禅寺,也留不住我。” 苏籍迫不及待要来大禅寺,一是因为冰山命在旦夕,二是因为佛门显然已经定下剿杀他的计划。他在别处,怕是再遇到的不只是一位释道宗那样级别的高手。且再被算计围困,怕是有死无生。既 然如此,他先声夺人,闯大禅寺,定会打乱佛门所有的布置。这一闯看似凶险,实则是目下不错的选择。 只要今日他能带着大还丹离开,大禅寺声名必当一落千丈,北大禅、南清微,必将成为过去,将有苏籍掀开新的大时代。 广明纵深不可测,神而明之,却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他在没有绝对把握前,定不能和苏籍交手,否则一旦失败,将是对大禅寺的沉重打击。 因为大禅寺苦心经营出广明神灵一样的形象,怎能容许广明失败。 这也是广明作为大禅寺首领的背负。亦 是苏籍敢于闯大禅寺的底气。 广明一日放不下大禅寺的声名,便绝无可能成为兽神那级数的人物。哪怕他现在仍是能给苏籍深不可测的感觉,苏籍亦能非常肯定,对方绝没有置他于死地的把握。若 广明放下身段,邀苏籍论武,苏籍反而要惊怖对方进入了无相之境,勘破虚名,有望成佛。 这也是苏籍迟迟不上罗浮的原因。他 大师兄柏阳子已然坐忘,堪比佛门的无相境界,乃是最接近老头子的存在,绝非广明可比。他 轻哼一声,又冷冷一笑。广 化合十道:“苏道友你既然已经夸下海口,不知又在笑什么?” 苏籍淡淡道:“我笑大禅寺能和清微并立于世,其实只是因为清微需要一个对手罢了,但你们似乎不自知。”他 此话一出,一众僧人纵然成佛,也要有无名怒火! 第161章 乱! 广化怒道:“苏子思你这欺人太甚了。”苏 籍冷笑道:“到底是谁欺人太甚想必大师比我更清楚。” 广化不由被噎住。广 明悠悠唱了一声佛号,似晨钟暮鼓,敲在每一个人心头。广 化终于回过神来,道:“苏道友还要破阵吗?”自 从佛门对苏籍下手开始他们早就不要脸面了。只不过大禅寺内部仍有分歧,他们虽然在对付苏籍这件事上一致,但如广化等人还是希望能将苏籍度化入佛门。此 事并不罕见,自赤汉神朝以来有不少道门惊才绝艳之辈遁入空门。 只因佛门在超脱生死方面确实有独特的见解。那 些人在道门之法超脱生死无望的情况下求助于佛门亦是理所当然。 广化此前对苏籍颇为欣赏,还想以金刚不坏神功为筹码换取苏籍对佛门的信任,可惜最终这想法被否决掉。苏 籍自是不知道广化对他的欣赏,故而广化适才对苏籍那番话怒气才这么大。这 正如男子追求女子最后发现人家根本看不起你。满 腔热忱也要被怒火烧得虚无。 苏籍注意力更多放在深不可测的广明身上,他知道这个老僧从头到尾都很清醒,。因此在广化都不太理智时用一声佛号点醒对方告诫他今日仍是要以对付苏籍为主要目的 苏籍长笑一声道:“伏魔阵何足道哉。”他 先是轻轻拍了冰山的后背示意对方不用担心自己,然后纵身踏入伏魔阵当中。 伏魔阵由一百零八名小巧境界的武僧操持,数目正好是天罡地煞之数。苏 籍并不奇怪,因为清微教有一位祖师曾经和大禅寺某位前代高僧斗酒,无奈最后输掉酒局,便将天罡地煞的秘密作为赌注输给对方,大禅寺的伏魔阵也由此而来。只 不过清微的天罡地煞经由了大禅寺的改头换面,已经大为契合佛门的武学宗旨,苏籍一时半刻间并不能将其起轻易破解。他 一入阵就开启白眼身子不住晃动,游走不定。落 在大禅寺一众高僧眼中都不由暗自惊骇。只 因为苏籍实在令人敬佩,因为他每一步都落在伏魔阵的生位上,至少保证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要知道伏魔阵变化无穷,即使操持阵法的僧人们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生位将在何处,而且随着阵法运转变化,将愈发复杂简直没有规律可寻。要提前预判到生位除非至诚之道可以前知那种境界便只有以极其恐怖的精神力在瞬间做出正确的判断。 苏籍当然没有抵达所谓至诚之道的境界。 他白眼状态下已经趋于绝对的理智,但还保有冥冥中一丝灵光既 有庞大的精神力,亦有惊人之极的直觉。两 相结合下才能一步不落地踏在伏魔阵的生位上。但 长久下去他的负担也不轻,而且伏魔阵越是运转威力越大。 只因一百零八名武僧心意和内气生生不息运转,最终会如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当 然伏魔阵也不是没有弊端,若是不中断最终积累的力量将超过武僧们的承受能力,届时将武僧们的肉身直接撑爆。 但苏籍若真能挨到那时候这伏魔阵从一开始都要被他弹指破掉了。“ 广化师兄苏子思入阵已经盏茶时光我看他是破不了咱们的伏魔阵。”一名高僧合十道。一 开始苏籍步步落在生位着实教他们惊骇,但随着时间推移伏魔阵的威力渐渐壮大,即使苏籍仍是游走在生位上,那也是怒海孤舟迟早要倾覆。 冰山不由露出十分担忧的眼神。她 心里想着苏籍要是被困死在伏魔阵里,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为他报仇。 她过去的人生都是为报仇,但那仇恨并不是她的。 从苏籍决意带她上大禅寺开始她便彻底认可了这位舅姥爷。。 而且除了苏籍,世上怕是没有任何一个傻子会为了她去闯大禅寺这 是浪漫虽然掺杂着亲情。如 果苏籍知道少女的心怀,一定会告诉她,他不是那么浪漫。正 如世人都道苏子思很仙,可苏子思是人,好吃懒做的人,被天阳子取笑为猪的人。在 大禅寺绝大部分高僧都认为大局已定的时候,广明露出一丝凝重。 随即众位高僧平静的脸色生出变化。苏 籍开始反击了。他 步伐移动得越来越快,因为伏魔阵的变化也越来越开,可供苏籍挪移的空间也越来越小。 就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苏籍弹指剑气横生。飞 景剑在苏籍身遭布下水幕好似元气罩一样。而 苏籍指尖迸发的剑气不但切金断玉,还能随意改变轨迹,竟如蜀山的飞剑一般。在 苏籍剑气的干扰下。 本如日月行天等大自然规律一般运行的伏魔阵出现不可名状的停滞。 武僧们之间的气再也不是均匀平等地分布在一起,不断壮大的伏魔阵也好似在即将时被掐断,戛然截止。苏 籍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自 从他和释道宗大战以来首次将白眼催发到如此极致。适 才的他如同在围棋的必死之局下走出神之一手,将本要宣告结束的局势强行盘活。但 这还不够。他 还得将这一步棋化作遁去的一。 武僧们自练习伏魔阵以来从没有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 他们饶是定力不浅此刻都有不同程度的慌乱。 好在阵法已经成为本能。 仍是能运转下去。 只是错乱的真气让每个武僧都很难受。这 对苏籍有利也不利。 有利的是来自伏魔阵的巨大压迫消失了,不利的是正因为武僧们真气错乱,所以苏籍好似陷入湍流里完全摸不到伏魔阵潜藏的规律。此 时伏魔阵变得无比波澜诡谲。即 使创立和完善伏魔阵的历代高僧都料不到伏魔阵如今的变化。苏 籍适才那一下好似把烈火烹油的盛世一瞬间拉入乱世天下各路反王此起彼伏。 谁是真命天子。没 人知晓! 苏籍隐约有所悟若是当今天子突然驾崩天下的局势,怕也是这样。 他一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却不知道神都又起波澜。随 着天下世家的蠢蠢欲动,当今天子决定巡游天下镇压有反动迹象的世家大族。 第162章 如影随形 伏魔阵内的武僧们当然不知道苏籍还有余暇联想天下大势,他们生生不息的内气平衡被打破,自身苦不堪言,出手越来越没有章法,失去配合。但 目的从来不变,那就是把苏籍困死在此处。或 明或暗,或急或缓的劲气,全数往苏籍身上招呼过去。 武僧们攻伐招式,千变万化,大禅寺的武学,基本都在伏魔阵得到展示,任何一名通幽境界的武学高手遭遇到这种状况,早也被乱招打死。可 大禅寺诸位高僧都是武学大家,意识到伏魔阵怕是无力再困住苏子思。他 们不得不承认苏籍超卓的才能,竟能打散伏魔阵的架构,让原本一百零八人同心戮力的局面一去不复返。只 是事实也并非高僧们想的那样糟糕。 身处其中的苏籍,此刻并无把握将伏魔阵一百零八名武僧收拾掉。关 键在于他适才打乱伏魔阵那一番动作,实则对精气神耗损极大,阵法紊乱后,劲气交错更无规律,无比复杂,苏籍白眼在这种场面下,已经失去最大的计算作用,只能见招拆招。 问题是武僧们攻伐招式各有不同,阴阳刚柔掺杂,让苏籍倍感头疼。换 做一对一,任何一名武僧都不是他一合之敌,偏偏这些人现在不按套路一拥而上。 苏籍缓缓闭上眼眸,白眼消失。 当他做出这个动作时,本来安稳不动如泰山的广明睁开佛眼,目光闪烁,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阿弥陀佛!住手吧。”悠悠佛hào,响彻在大殿外的广场,武僧们听到广明的hào令,眨眼间若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闭目沉静立在广场中央的苏籍。苏 籍睁开眼,神色稍稍失落。适 才他行险一搏,企图参悟道家不以目视而以神遇的境界,理清乱流。结果广明率先看出这一点,根本不给他临阵突破的机会。而 且灵光一闪而过,今日错过,以后再参详,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但 苏籍也不得不承认这老和尚眼力着实过人,对他身上的变化洞悉透彻。同 时苏籍也明白了一件事,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临阵突破根本是无稽之谈,别人根本不会给你那个机会。 苏籍放声一笑,说道:“广明大师和广化大师hào称降龙伏虎两罗汉,不知接下来是两位大师一起上,还是诸位高僧一起上?”他 只字不提让一众高僧轮流和他交手显得自己底气十足。 诸位高僧怒火更加炽烈,而广明默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寸许的铁盒,朝苏籍方向轻轻掷过去。 苏籍手握飞景剑,用剑尖将小铁盒挑住。 只见那铁盒好似附着着一股无形大力,飞景剑居然被压弯。 随即飞景剑不断抖动,瞬息间抖动了千百次,再归于平静,铁盒从剑尖滑落至苏籍手上,苏籍打开铁盒,正是一粒石榴色的丹药,清香悠远,闻一口,连他略显疲乏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苏 籍微笑道:“果然是大还丹。” 他将此丹递给冰山,嘱咐她现在就吃掉。冰 山知道自己早一刻服下,苏籍早一刻安心,因此毫不犹豫。 大还丹药力霸道,瞬息间就冲击冰山的经脉,令其神色扭曲,苏籍见状,便用自身真气为其疏导,不一会,冰山沉沉睡下,苏籍将其放在一旁。 随后到殿前众高僧眼皮子下,含笑道:“现在进一步耗损我fǎ *gong力的目的已经达到,大师们还不动手吗?”广 明道:“苏道友,接下来由贫僧和你搭搭手吧。” “住持!” “师兄。” 此前苏籍表现出的能耐,让高僧们倍感不安。而 今广明决意亲自下场和苏籍较量,他们生怕广明输了一招半式,英明扫地。 唯有苏籍露出叹服之色,说道:“我一入寺,其实已经和大师过了几招,苏籍没一招占到便宜,现在嘛,苏籍更佩服广明大师了。咱们过招,若是苏籍胜了,大师便能借此勘破虚名,抛开负累,武学佛法更进一层,若是苏籍败了,自是更好。思来想去,苏籍都觉得吃亏。大师,你说苏籍是认输好,还是认输好呢?”他 言语尖酸刻薄,但诸僧亦明白苏籍说的不无道理。广 明淡然道:“苏道友,你身披紫绶仙衣,大还丹你已经到手,若老僧再不亲自出手,只怕大禅寺留不得你了。老僧着实不要面皮,但也不得不如此。阿弥陀佛!”他 此话一出,诸僧才知道为何广明住持要和苏籍过招。他 是认为除了自己外,旁人都留不下苏籍。若 真让苏籍得了大还丹后,还从大禅寺扬长而去,大禅寺真的就颜面扫地。如 果苏籍和其他高僧交手,突然跑掉,广明再行拦阻,倒也不是不可以,那就显得太不要脸。 而且广明可能认为苏籍会继续下辣手。 一众高僧都是大禅寺珍贵的核心力量,断然容不得损失。从 苏籍一进入大禅寺开始,广明已经在和苏籍进行智慧上的博弈了。 因此苏籍才有那句两人过了几招的感慨。苏 籍轻轻笑道:“是非黑白,都是大师一张嘴,好在拳头最有道理,大师,过招吧。”他 知道如今情势下,任何语言都是无力的,想要取巧,也得先在武力上做文章,否则他还真走不出大禅寺。 好在这一场交手不在于分出生死高下,而在于苏籍能不能离开大禅寺。若 是苏籍能离开,那他目的就全数达到了。因 此广明难题也不小,那就是如何留住身具紫绶仙衣的苏籍。 清微教主名重天下,断然容不得闪失。千 年以来,都没出过事,不但在于每一位清微教主武fǎ *gong盖世,更有紫绶仙衣的缘故。旁人形容困境,都是插翅难飞。但 这句对清微教主是不适用的。 苏籍不是清微教主,可紫绶仙衣在他身上。 这一点根本不用证据,若无紫绶仙衣,苏籍还敢来闯大禅寺,那简直就是大傻子。没有人信苏籍会是大傻子。广 明从诸僧中往前移步。 苏籍如柳絮一般,身子往后退出数丈。 广明身子微微晃动,片刻后,苏籍四周都是广明的身影,一时间,好似有无数个广明将他围住,最终所有广明归为一人。而 广场刚好画出一个足有二十丈的圆圈。 广明微笑道:“苏道友,你若能逃出这个圈,我等就再也不阻拦你离去。”他 此话一出,此前的阴险算计形象便荡然无存,展现出武学泰山北斗的大宗师气概。若 苏籍真被拿下,便是谁也挑不出大禅寺的刺来。都 给你机会了! 唯有苏籍知道,便是圆圈变成十丈五丈,都是没区别的。 老和尚已经练成如影随形,他若是抱着逃走的念头,这一战,便不必再打,只管认输便是。 这也是他小小失策处。难 怪老和尚明知他有紫绶仙衣,还愿意下场同他交手,不怕声名扫地。 而且老奸巨猾,给了他一个看似轻松,实则毫无意义的脱困机会。 相比起释道宗的堂堂正正,广明实在虚伪得紧。 不过他也算计了释道宗一次,就当现世报吧。苏 籍自我安慰一番,也不揭穿老和尚的阴险,笑呵呵道:“那多谢大师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破空之声。只 见苏籍飞身一脚往老和尚面门踢去。 “我谢你全家啊。”苏籍爆了一声粗口。 第163章 苏籍这一脚踢去,在场高僧都暗自为住持广明捏一把冷汗。同时更惊讶苏籍后力之绵长,在接连大战的情况下,这一式腿法,仍是气力十足。但 见得数十道实质化的脚形气劲朝着广明圆润光洁的脑袋轰去。苏 籍这一踢简直不是为了打赢广明,而是为了泄愤。广 明双手合十,微微颔首,仅是一招最普通的礼佛西天,拳法朴素,劲气内敛。直将苏籍的脚形气劲泥牛入海般化去,不带半分烟火气。 苏籍翩然落在地面上,冷冷一笑。 广明一声佛hào,只见袍袖的布片如碎蝴蝶般纷纷扬扬飘落,露出泛着金黄光泽的双臂,他看起来年过七十,一双手臂竟比壮年男子还要血肉饱满,突起的青筋犹若碧玉。 苏籍体会老和尚的气血,奔腾澎湃,纵不及释道宗,也相去不远。 要知道这和尚可不是主修外功。 广明含笑道:“老僧几年不曾做新衣了,今日托苏道友的福,看来不久后能换一身新袈裟。” 苏籍平淡道:“还是留着布料做寿衣比较好。”广 明不以为恼,呵呵一笑,然后伸手往前一抓。 这是黑虎掏心,纵使末流的江湖人也使得,只是自老和尚手中使出,便是天上白虎,也要被他把心肝掏掉。 其实流传很广的拳法纵然普通,那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一门拳法能流传千年之久,至少表明其没有什么致命的缺陷。对 于高手而言,没有缺陷,就是最大的优点。何 况广明这一抓,更有无尽的凶煞气息,拳劲未至,凶煞已经扑面而来。如 同饿虎扑食,恶风先至。苏 籍只感觉心脏一紧,好似下一刻就要被掏走一般。他 身体绷紧,本能告诉他得快点闪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他清晰感受到老和尚这一抓的背后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真闪开,才要万劫不复。 苏籍手轻轻挥动起来,如南国春雨绵绵,气丝飞扬如柳絮,忽而又如细雨茫茫,总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缠上了老和尚的拳头。“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老和尚的拳头被一条条气丝缠上,凶煞也被春风化雨般的拳势磨平,再也兴不起波澜。都 道以柔克刚,若无苏籍这般阴柔缱绻的先天气丝,便克不了广明百炼钢般的拳法。寺 内诸僧纵然将苏籍当做大敌,可此时也叹服苏籍在武学之道上的成就。 以往各派阴柔的武功多于诡谲,如苏籍这般缱绻,充满诗意的阴柔武功,他们还是第一次瞧见,不得不佩服,没有叫错的外hào。道 庭玉树,人间苏仙,可不是这样的么。 “这样的风采,佛门无有啊,还是把他打死比较好。”有僧人想到。 先天气丝绵绵泊泊,随风入夜,润物无声,要潜入老和尚体内。 老和尚忽地立住,八风不动。“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苏 籍的气势再度一变,嘴角轻扬,淡淡一笑,一瞬间春风细雨没了,阳光明媚,花团锦簇,只是温柔不改。 任是和尚修成金刚心,此刻也要做绕指柔。 诸僧见得苏籍这一变化更是大为叹服。适 才苏籍用腿法时,他们都以为苏籍要用凶猛至极的打法跟光明住持硬碰硬,哪知道广明住持同样以力降力时,苏籍居然换了打法,变得阴柔缱绻,以柔克刚,占据主动。佛 法浩然,不以阴柔见长,若光明以柔制柔,自是不可取。 一昧以刚猛打法持续下去,消耗自然比苏籍大,不免失去了功力较苏子思深厚这个优势。他 们都被苏籍适才的咄咄逼人骗到了。广 明却安稳如山,轻轻开口,如狮子吼。 他这狮吼功远胜于路震北,却没有路震北那样能放不能收,而是威力局限于二十丈圆圈内,于圆圈外听到吼声,不过如早晚钟声,有些发人深省而已。 苏籍的拳势顿时被吼声轰散,身子退到圆圈边缘,却没有踏出去。 广明悠然道:“苏道友,你这拳法叫什么名字?”苏 籍淡淡道:“先天九缠。”广 明叹口气道:“这拳法若是完善,定能在后世大放异彩,可惜贫僧不能给你完善这拳法的机会。可惜,可惜,可惜……” 他也不知说了多少个可惜,目中精芒却越来越盛,杀意汹涌澎湃,连一众僧人都能感觉到。 苏籍知道接下来自己不能用这拳法了,老和尚已经看出他修为未臻至天人之境,没能力将这拳法完成,若是自己强行继续催动拳法,必被老家伙抓住破绽,届时便真的要一败涂地。 何况大禅寺武学和清微武学同为天下武学正宗,即使他这门武功完备,也未必见得能胜过大禅寺最为高深的武学。 适才使出,不过是借此磨练自己,同时占个出其不意的效果。今 日能不能出大禅寺,还是得看飞景呢。苏 籍道:“拳脚有数,刀剑无眼,接下来我要用剑了。”他 握住飞景剑,剑刃如霜。 持剑玉立,剑尖轻轻触摸地面。 广明露出郑重之色,苏籍有此神剑在手,足以对他造成杀身威胁。当 然释道宗追杀苏籍时,若苏籍有飞景剑,也绝不会那般狼狈。可 仰仗利器,苏籍也未必能突破到今日的境界。 只能说,一饮一啄,得失不必细思量。 广化于一众高僧中最识得厉害,他道:“师兄,苏子思身怀剑魔传承,神剑无匹,你还是用剑吧。”其 实世人都很少知道,若论剑道,大禅寺亦不逊色于五大剑派。至于大禅寺闻名于世的戒刀,反倒是不如剑法。而 且广明原本就是剑道世家的子弟,虽然几乎不曾用剑对敌,可是一身剑法,决计不在当世任何一名剑客之下。广 明摇头。广 化旋即闭口,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兄向来都有主意,既然不肯用剑,必然有他的理由。 苏籍却道:“原来大师已然能身剑合一,大禅寺果然还是有点名堂的。”广 明道:“苏道友的眼力居然还要胜过我师弟,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怕是要苏道友才能解答。”苏 籍知道自己每拖一刻,功力便能恢复一分,虽然对付老和尚,就算功力处于全盛,也不过杯水车薪,但有总比没有好。虽 然老和尚定然知道这点,却仍为了一个问题给他机会,足见这个问题在老和尚心里很重要。他 本不欲回答,让老和尚心里不舒服,却看到老和尚眼神,心头一笑,这老家伙只是放不下大禅寺而已,对于其他事物,倒是能放下的。 因此他懒得算计,说道:“你问吧。”广 明道:“苏道友觉得老僧能在天阳子前辈手上走过几招。”苏 籍料不到老和尚居然问出这个问题,他沉吟道:“若是老头子想看清你底细,你大约能走过三招,但也最多如此了。”广 明略显失落,却又一揖,道:“多谢苏道友解开我的疑惑,老僧会尽量给你留全尸。”苏 籍呵呵一笑,这死和尚! 2 第164章 俱伤 苏籍笑道:“我功力浅,怕是收不住手,要给大师肉身打得稀巴烂。”广 明淡然一笑,露出四十颗整齐的白牙道:“今日无论成败,老僧都觉得过了一段有趣的时光。” 他变得慈祥和蔼,如庙里菩萨,笑看众生,而光滑的脑袋上,隐然有粒粒凸起,那是肉髻。佛 门肉身成佛有个说法,头顶有肉髻,牙齿四十颗。 广明可以说渐有成佛的迹象了。 苏籍脑海里闪过一个不断挥剑的人影,只觉得天地万物,无一不可以剑斩之。面对广明成佛作祖的气势,心头愈发热血澎湃,好似能与强大的对手交锋,正是他所渴望,所期待。为 试剑道,虽死无悔。此 刻他就是剑魔再生,飞景剑不住嗡鸣,欢喜不尽。诸 位高僧皆是年长之辈,不由回忆起昔年那个人,而广化更是在五年前面对过,不觉神情恍惚,下意识低吟一声佛号。大 禅寺里不断有剑吟声响起,深居佛堂的禅剑,此刻也为苏籍的剑意欢欣鼓舞。 广明亦不惊惧,眼中唯有赞叹。击 败这样的剑道,纵不成佛,也没有什么遗憾。苏 籍意态悠悠,剑尖斜起,划出一道清淡虚渺的剑气。 以往的剑魔,是发不出这样剑气的。但 苏籍的剑气,又深谙剑魔剑道的神意。玄 之又玄,妙之又妙。 唯有苏籍无比明晰,这一切的功劳都在于先天气功。先 天化万物啊! 天下武学都可以归于先天气功,先天气功亦可以化出天下武学,且不是简单的模拟,更带有自己的特色。呔 !广 明竟吐出一道剑气,轰然撞上苏籍的清淡剑气。剑 气在激荡中湮灭。苏 籍悠悠又划出一剑,似夏日炎炎里,优哉游哉地摇扇子,可剑气到了广明身前,那就是狂风骤雨,教人心惊胆战了。 广明手作剑指,虚发剑气,顷刻间布成一道剑幕,将苏籍的剑气弹开。苏 籍见状,足尖一动,他全然忘却自己只需要逃出圈子,不退反进,飞景剑清光明丽,洒然飘落广明面门。长 剑一颤,轻易刺破剑幕,目标正是广明眉心。可 是苏籍忽地手上一麻。 近乎神明般的感应里,广明周身窍穴竟迸发出牛毛细雨般的剑气,无差别攻击他的身体。身 体受剑气袭扰,不由气血停滞。他 身子一转,转瞬间化为狂飙,将那些细微剑气从体内甩开。 同时如水泼不进,再也无细微剑气能进入他的身体。身 子急速旋转,头脑仍是清明。长 剑倏忽脱手,朝着近身的广明绝刺过去。广 明终于后退一步,双手合十,欲要夹住飞景。 苏籍此刻身子已经顿住,屈指弹出剑气,破体无形剑气早已臻至大成,攻击的位置正是广明的下阴。任 广明是金刚身,也练不到这个位置。 除非他身具金刚不坏神功,没有任何一处罩门。 广明确然不会金刚不坏神功,他不得不躺下,摆成一个睡佛的姿势,避开飞景,又呵然踢出一脚。 电光火石都难以形容他这一下变招的迅捷。苏 籍双手似绵软无力,却搭上广明的小腿。这 是清微绵掌的功夫。 若是天阳子使用,只这一下,广明就得筋断骨折。 广明猛地踩在苏籍手掌上,好似从一团棉花里借力,身子翻过来,剑指点杀苏籍百会。这 一指,竟无杀气,只让人联想到点化或者解脱。苏 籍不得不承认广明也是武道奇才,竟将大禅寺的多罗指、去烦恼指、无相指化作一道剑指,虚虚实实,无形无相,不可捉摸。剑 指无可抵挡,刺中苏籍头顶百会。冰 山都不由捂住眼睛,不敢承受接下来的残酷现实。而 诸位高僧都大松一口气,果然是住持技高一筹,除却了苏子思这个令他们寝食难安的强敌。但 广化神色凝重,事情绝不这样简单。只 见苏籍肉身如齑粉般散去。 众位高僧脸现疑惑,难道广明住持的剑指威力竟恐怖如斯?广 化却一声大喝道:“小心身后。” 几乎在广化开口的同时,广明已经转身。 此时苏籍竟再度手持飞景剑,一剑刺中广明的掌心。 广明掌心泛起金色的涟漪,却也掩盖不住掌心劳宫穴的嫣红。广 化沉声道:“清微的雁过留声,人过留影,果然名不虚传。”这 门武功说到底是武林中的移形换影功夫,但清微的“雁过留声,人过留影”自是无比精深,修行万分艰难,据说除却天阳子和柏阳子外,近三百年来,无人xiu liàn成功,没想到苏籍也xiu liàn成了。 其实这正是先天气功的好处,任何博大精深的武技,只要先天气功的火候到了,都可以练成,不需要如旁人那样于一门高深武技上琢磨数十年才能炉火纯青。当 然,金刚不坏神功的威力却是先天气功所不能模拟的。这 门神功既是无上证道的法门,也是一门无上武技。 法武一体。 诸僧为广明担忧不已,而广明却神态恬然,袍袖一拂,袈裟从身上脱落,遮天蔽日一样罩向苏籍。 袈裟伏魔功!苏 籍面对这门奇功,亦不得不主动退让,收回长剑。袈 裟如影随形,势必要将苏籍笼住。只 见圆圈内,一面袈裟居然如人一般同苏籍斗起来,真气充盈,好似广明化身!忽 然间苏籍身子一顿,袈裟窥得机会,扭成剑形,往苏籍身子刺去。 而苏籍却义无反顾地朝广明点了一指。袈 裟此时穿透苏籍的腹部,然后软绵绵铺在地面上。 广明同样软绵绵盘坐在地面上。苏籍捂住腹部,身子跃出圈外,泛起紫光,往冰山方向翻飞过去。 广化见状,便是一掌催动过去。 半空里苏籍受了一掌,方向改变,却如青烟一般,破空而去。广 明才缓缓起身,说不出喜怒。 广化走到他身边,自责道:“可惜我没有拦住他。” 广明摇头道:“不妨事,他适才虽然用出留影,到底被我伤了一下泥丸宫,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凶煞,不管泥丸宫的伤势,反手以神识刺伤我的顶门梵学,让我袈裟伏魔功无以为继。但他伤势只有比我更重,即使修养一年半载,功力全复,怕也终生无望坐照了。” 泥丸宫和顶门梵穴皆是头顶百会穴,只是道佛说法不同,修行此穴的方式也不同,但都是人身最重要的部位之一,轻易容不得损伤。 广明如此解释,一众高僧才感到宽慰,若真教苏子思全身而退,大禅寺便真的成一场笑话。广 化指着冰山道:“那她怎么办?”广 明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且将她好生诊治一番吧。” 广化心头一凛,知道师兄此前所言,怕是有所隐瞒,纵然苏子思伤重无比,可师兄怕也落不得好,所以才有所保留,没有把事情做绝。 他面色不显,微笑道:“当是如此。” 只有部分高僧有所疑虑,不过都是在想佛门清净地,怕是不适合留下女眷。 广化去给冰山搭脉,然后再向广明道:“我看她虽然伤势稳住了,却可能留下暗疾,不如飞信传书神山大师,请他来为这位女施主诊治。”广 明点头,道:“还是师弟想的周全。” 第165章 世间强者 太室山三百里外的滁州城,同福客栈里的一间上房内。 同福客栈也是明月山庄的产业,已经开遍江东,近来也扩张到江北,至于客栈名字是花七非要这样取,其实苏籍觉得这名字很一般,而且自他听来,感觉多少有点怪怪的。而 且以佛门的势力,要查清楚同福客栈是明月山庄的产业不难,苏籍知道不出一个时辰他就得离开,否则肯定有人找上门。轻 轻吐出一口淤血,伤势暂时平复,只是识海的创伤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现在他根本没法开启白眼,强行开启,很可能精神错乱,变成bái chi或者疯子。“ 呵呵,我的伤势还有希望复原,老和尚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进入坐照了。”苏籍心道。 不过冰山还留在太室山,苏籍伤势好后,还得再进一次大禅寺才行。对 此,他还是有点内疚,自己还是低估了大禅寺。 好在只要苏籍活着,大禅寺就不会对她怎么样。 苏籍很是清楚,接下来他和佛门的斗争将会更加激烈。除却佛敌这略显有点神神叨叨的缘故外,更重要的是明月山庄势力触角过江,已经损害到了佛门的利益。何况江东的繁华,更是令佛门眼馋,但因为明月山庄的缘故,佛门在江东一直受挫。 也是佛门派系众多,以至于过了五年,才决定真正使力气铲除苏籍,或者让苏籍皈依。 除非两方中有一方倒下,否则斗争是不会结束的。 而苏籍的身份在天子支持以及明月山庄不断壮大的情况下,已经和五年前截然不同。那时他是丧家犬,清微弃徒,道门根本不会在乎他的死活。可 如今清微内部仍是没有明确的领袖,而世道将乱,佛门隐隐有兴起的迹象,道门其余派系,自然会对出身根正苗红,且极具影响力的苏籍有所偏向,虽说不会完全寄希望于苏籍来对抗佛门,但也不会如五年前那样觉得苏籍可有可无。老 君观的青山道长借苏籍阴阳珠,正是道门其余派系目前对苏籍态度的体现,苏籍当日借定风珠,也不乏有试探下道门其余派系对他看法的心思。其 实道门和佛门对世道的态度完全不同,佛门讲究入世,道门讲究出世,所以道门并不太在意对民间的影响力,问题是佛门若是掌控世间的话语权,道门生存的余地就变小了。 涉及自身利益,道门当然不会容忍佛门大兴。佛 门深入世俗,其实和皇权也有冲突,这也会大晋扶持佛门打压道门,却很难成功的原因。因 为若让佛门有了清微一样的地位,皇权搞不好会成为教权的附属。在 这样的顾忌下,大晋自然还能对清微道庭有所容忍。 而且清微的教义更深入世族,因此一直以来有不少世家大族和清微联系紧密。不过佛门进入中土以来,愈加融入中原文化,故而近些年来也看清这一点,故而最近百年,有不少高僧成了世家大族的座上宾。可 是一百个高僧,都未必及得上苏籍对世家大族的影响力。因 为那些天生富贵的世族,大都很羡慕苏子思的才华以及仙气。他们务虚不务实,自然对苏籍这样潇洒恣意的人物心向往之。只 是苏籍本身并不怎么瞧得起那些崇敬他的世家子弟,否则以他昔年在罗浮的地位,若肯用心结交,断然不会被直接逐出罗浮。 毕竟他若势力根深蒂固,任谁要动他,都得考虑此事带来的后果。 当然,以前的苏籍这样,也是因为他对掌教之位完全没有觊觎心,且以为老头子永远不会死。 那时的他,仍有些天真,但也很纯粹。 苏籍默然叹口气,回不去了。 即使天阳子复生,苏籍也不再是当年的苏籍。直 到今时今日,他才深刻体会到人的成长更多在于经历,而非岁月。“ 我变成现在这样子,不知老头子会高兴么?”苏籍心里想到。大 概不会!老 头子应该不会在意他变成什么人,只要他自己能接受就好。若是沈兴国,当是会欢喜,他总觉得苏籍该做一个英雄豪杰,而不是世人眼中的苏仙。“ 主人。”门外传来客栈掌柜的声音。 “什么事,说吧。” “外面有一位姑娘来找你。” 苏籍略感意外,这么快就有人找到他。 苏籍道:“让她来见我。” 本以为他还可以藏一个时辰,没想到他倒是低估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但也无妨,连大禅寺都留不住他,何况其余。经 大禅寺一役后,苏籍比以往多了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片 刻后,房内进来一个女子。 苏籍道:“是你。”“ 对啊,不行吗?”女 子是夏天。夏 天的声音十分悦耳动听,那是她本来如此的声音,无丝毫做作,如流水淙淙。因为好听,所以苏籍本该对她有点杀意,却多少因此淡了。苏 籍道:“你现在得好生说话,别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否则我虽然不怎么想杀你,但也未必能管住自己的手。”他 平淡的话语间,自有一股迫人眉睫的压力。夏 天本来笑语晏晏,此刻也不禁脸色一白。她 定下心神,轻哼道:“我不怕死呢。”苏 籍道:“那我试一试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却吓得夏天不知所措。她 最后结结巴巴道:“我师父想和你合作。”苏 籍道:“你师父是谁?黄山道人?” 夏天道:“黄山道人给我师父提鞋都不配。” 苏籍蹙眉,说道:“口气倒是不小。”黄 山道人也勉强算是他的朋友,夏天学了黄山道人的武功,居然还如此不屑黄山道人,苏籍意外之余,更对夏天真正的师父观感欠佳。夏 天道:“我师父是谁,你未必听过,但你就算能伤到广明,也伤不到我师父一根毫毛。” 苏籍道:“若真是天下绝顶,怎么可能埋没声名。不要跟我说什么隐世高手,连盛名都不敢承受,能算得什么样的高手。” 到他这一步,很明白,什么无名高手都是笑话。真 正的绝顶强者,无惧任何挑战,不怕任何负累。 如道尊佛祖,都要在世上留下深刻痕迹。 所谓圣人无名,那也是人家能极负盛名,自然可有可无!夏 天的话语,非但没有在苏籍心里将她师父营造出神秘不可测的形象,反倒是让苏籍瞧得更低。 要知道苏籍平生所见的强者,再籍籍无名,如严庄,昔年也应该有过令人震怖的事迹。夏 天道:“那你敢去见我师父么?”苏 籍道:“你可以让他来见我。”眼 见夏天迟迟不说重点,苏籍懒得跟她废话。声音再好听,他也听够了。随即苏籍一拂袖,娇俏动人的少女直接被劲气撞出门外,屁股朝天,平沙落雁。 在客栈弄出这番动静后,苏籍知道这一个时辰清净也否想了,身影一晃,再出现时,已经去了不知多远。 第166章 魔宗圣君 夏天被苏籍弄得一身狼狈,脸上竟也无愤愤之色,还有笑容。旁 边一个冷峭的声音出现,说道:“挨打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你有病。”“ 司徒静,你才有病。”夏天头也不回,甩出一蓬天绝地灭暴雨梨花针,直接将近处的门板轰碎,随即她走进去,一抬头,正看到一个黑衣人背靠着天花板。 黑衣人淡淡道:“要不要继续去追他。”夏 天没好气道:“你想死就去。” 黑衣人沉默片刻,说道:“我还不急着死。”他 背后的天花板猛然蹦碎,人也渺然无踪。夏 天背后长出一对银色的飞翼,轻轻煽动,人也居然也如飞鸟一样到了空中。有客人瞧见,只以为看到了天女。… …苏 籍去了数十里,到荒郊野外,只觉得经脉有火辣辣的痛感,于是停下来休息。他得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不然没法好好养伤。明 月山庄的产业还是别去了,到时候容易暴露,打坏了都死自家的东西。 苏籍将阴阳珠拿出来,沉默片刻,决定还是先去老君观。 他稍加休息,再催动紫绶仙衣,一路上飞行绝迹,直到傍晚,黄昏时刻,阴阳相交,在老君观外,略作感应,找到青山道长的静室。 刚到门口,青山道长感应到苏籍气息,推门相见。 苏籍笑道:“有些不方便,所以就鬼祟前来了。”他先是还了阴阳珠。 青山道长见他气色,惊讶道:“你这是和广明交了手?” 苏籍微笑应道:“道长好眼力,不过他现在情况比我更差。“ 青山道长颔首道:“没想到你修为已经到了这地步,我这有枚百花丸,,虽然没法治好你的伤势,但也聊胜于无。” 苏籍随即接过青山道长的百花丸,然后服下,只觉得火辣刺痛的经脉立时被一股清凉之气抚慰,身体舒服很多。他 经脉的伤势,倒是跟光明干系不大,主要是广化的金刚掌力实在臻入化境,那时他强弩之末,挨了这一掌,自是落不得好。但 这点内伤,实是无足轻重,真正的伤势还是在于泥丸宫。唯 有静心修养一段时间,才能痊愈。 苏籍道:“青城山幽静,我想在附近休养,还请道长行个方便。” 青山道长道:“小事一桩,若是子思信得过我,我给你hu fǎ。” 苏籍微笑道:“那就有劳了。”青 山道长道:“客气,要不是子思前次提醒,只怕老君观都不复存了。” 苏籍道:“怎么回事?” 青山道:“我那黄山师弟已经入魔道,我因得你提醒,亲自去找寻他,方才撞破他的恶事。他为求长生术,居然跟魔宗阴阳门的人勾搭在一起。” “阴阳门?”苏籍心中一动,这不是萨纳尔和温朵娜她母亲的门派?青 山道长继续道:“阴阳门本也算是道家分支,只是后来入了魔道,此前边关一带为非作歹的玉门观的观主,也是阴阳门的人。而且当代阴阳门门主,已经是魔门新任的圣君,他将散乱的魔宗各派重新整合在一起,在草原上有莫大势力,俨然具备和兽神一样的影响力,而且最近他支持和东胡人有大仇的天奴族争霸草原,天奴族因此十战十胜,地盘已经占据到东胡人原本疆域的三分之一,若非兽神亲自下山,阻止了天奴族的攻势,只怕东胡王庭都保不住了。而那魔门圣君,也因此一战成名,只因兽神亲自出手,竟也拿不下他。”苏 籍道:“最近没关注外界,竟不知道发生了这些大事。”青 山道长道:“这也是最近一个月发生的事,子思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很正常。” 他顿了顿,说道:“不过你既然和广明交过手,怕又要引起一场不小的波澜。”苏 籍道:“这天下好比要沸腾的水,今后的波澜只会多不会少。”青 山道长道:“你说的倒也是,不知子思有何打算?” 苏籍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青山道长微笑道:“看来子思近来心境有所变化,以往的你,只怕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是这样一来,贫道放心不少,将来你要是回罗浮山,我们老君观绝对站在你这边。”苏 籍心知肚明,这是乱世将至,老君观准备压住在他身上。 不过楼观道怕也在别人身上下了注。 鸡蛋是绝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楼 观道的势力虽然比不得五大剑派,可最顶级的高手未必比五大剑派差,而且在道门有一定份量,苏籍如今能得到他们的部分支持,自是对将来回归罗浮有利。 至于青山道长,苏籍并不怕他会出卖自己,毕竟他有紫绶仙衣,只要发现蹊跷就能离去。 还可以借这次养伤的机会,看看楼观道是否诚心合作。 接下来青山道长替苏籍准备了一间竹舍,亲自为他hu fǎ,两人不时论道,交流武学心得,不知不觉半月过去,苏籍伤势好了许多。灵 台恢复清明,只是还有一点不适。 但也无妨大碍。只 消不遇见广明那等近乎坐照的高手,便不会因为这点不适给人做文章。 “近日来,青城山下有魔门之人窥视。子思不如先离去,办自己的事。”青山道长道。苏 籍笑道:“叨扰这么久,正要给道长回报,哪能离开。” 青山道长微笑道:“我不是故意激你,只是老君观并非这些宵小之辈能奈何的,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给你添堵。” 苏籍道:“无妨,正要看看他们打什么主意。”青 山道长道:“我大约猜到一点,应该是为了阴阳珠,此物对我们老君观可有可无,但对阴阳门怕是有用。上回我师弟就想从我手里夺走阴阳珠,可他不知道阴阳珠我已经借给你。” 苏籍道:“阴阳珠确实有些妙用,但对于真正的绝顶高手,用处不大,他们能用它来干什么?”青 山道长道:“我上次和我师弟动手,发现他体内用异种的阴阳二气,十分古怪,细细思量,竟和阴阳珠有点相似。我师弟肯定学了阴阳门的邪法,因此我推断阴阳珠或许对那位圣君有点作用。” 苏籍道:“我也和阴阳门的人动过手,却没有发现什么阴阳二气。”青 山道长道:“那位圣君是魔宗不世出的奇才,据说已经将阴阳门的武功推陈出新,其心法怕是不在你的先天气功之下,否则不至于能让兽神都奈何不得。你交手的那个阴阳门弟子,只怕还没得到他的神髓。”苏 籍颔首,能让黄山道长这等人甘心入魔为其效力,那位圣君肯定得拿出点真东西。可他更好奇,这位圣君到底是谁,难不成萨纳尔的师父没死,或者他还有别的师兄弟?甚 至他还有个猜测,只是觉得可能性不大。 第167章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观主,外面有客人说要见你。”老君观的执事道人一清在外面道。青 山道长道:“有说是什么来头吗?” 一清道:“看装束是个剑客,武功应该不低,他说必须亲自见到观主,才能透露自己身份。”青 山道长沉吟道:“武林中知道咱们老君观的人不多,你让他进来一叙。” "诺。”不 一会外面传出轻微的脚步声。武 学高明之人,若是刻意收敛,走路无风声,也无脚步声,但日常中,还是会有脚步,功力越高越是轻微,若是平日里,都能无意识间将自己的动静收敛住,那当是入神坐照了。苏 籍听了一会脚步,微笑道:“是点苍派的高手。” 点苍派是南越武林第一大派,于南越国有清微在大晋一般的地位。 若论剑法,纵不及五大剑派,也有其独到之处。其回龙十八剑、流云剑法、无影剑法,皆是独门秘传,号称三绝。“ 点苍司徒静,拜见青山道长。”那人进来,先对青山道长一礼。 青山道长回了一礼,请他入座,不禁暗自感慨苏籍怕已然神而明之,竟能从脚步声中判断来人的武功路数,这是他都做不到的。 司徒静看起来年不过三十,呼吸悠长,显然功力不浅,怕是点苍年轻一辈中杰出人物,青山道长暗自寻思,他和点苍素无交往,这人来老君观究竟有何目的。他 先是命一清奉茶,随后端起茶杯问道:“不知贤侄来有什么要紧事。”司 徒静道:“我出点苍,来游历中原,近日刚好到蜀地,凑巧发现有人试图对贵观不利,故而前来提醒。” 他说话间,撕开衣襟,胸口有一道极浅的掌印,隐约有些许黑气浮动,触目之下,更让人心生烦闷,焦躁不安。司 徒静接着道:“那些人武功十分诡异,我已经十分警觉,仍是被人追出,挨了一掌。还好我身着乌桑衣,否则那日已经重伤。”青 山道长注目片刻,向苏籍道:“这是魔宗的诛心掌功夫。”苏 籍点头。青 山道长又对司徒静道:“多谢贤侄提点,老君观感激不尽,你遇到的人是魔宗高手,这些人心狠手辣,你还是速速离开蜀地,免得出意外。” 司徒静道:“晚辈也觉得这些人武功歹毒诡异,怕不是善类,故而担忧贵观,可惜晚辈武功不成,否则定要帮观主铲除邪魔。现在有伤在身,便不做贵观的累赘了。只望观主多加小心,切莫着了邪魔的道。” 他接着作揖要告辞。 青山道长道:“我亲自送贤侄下山。”司 徒静道:“不必劳烦观主了,咱们江湖中人,不拘俗礼。” 他说话间,已经径自往外走。 苏籍忽道:“司徒少侠请留步。”他 话音刚落,那司徒静走得更急。苏 籍本在座椅上,忽地如弓弦一样,整个人射出去。他 伸手往前一抓,那司徒静猛地身子极度诡异一扭,只是他这变化纵然奇诡,也让苏籍摸了一下肩膀。登 时有骨骼破碎的声响。接 下来一声bào zhà,周围白茫茫一片,泛起白雾。 苏籍忙双手挥舞,所有白雾都被他吸到手中,只是脚下的草地尽皆乌黑干枯。而 一清等老君观弟子已然昏迷,显然是中了毒。 至于那司徒静,却踪影不在。苏 籍迟疑片刻,没追上去,他显然顾虑对方调虎离山。青 山道长忙取出解毒丹,治疗一清等人。 好一会,才停歇下来,向苏籍道:“是南越人的瘴毒没错,但他适才闪子思那一下,着实是魔宗的邪功,不过子思是如何瞧出他不对劲的。” “这人来的时候瞧见我,却视若平常,一点都不惊讶,从头到尾都没跟我说过话,老实说,我有点奇怪,毕竟我虽然渐臻返璞归真之境,但我不刻意收敛,武学高手还是能发现异常,何况我和道长你平起平坐。所以我觉得他是不太敢跟我交流,心下很顾忌我。而且他说辞模模糊糊,还一心要走,更让我觉得可疑,这一点都不符合一个正气年轻人应有的性格。故而我才出手试探一下,面对我刚才那一手,他慌张下,必然泄露自己的老底,若是我疑心错了,大不了收手赔罪。”“ 还是子思机警,贫道少有行走江湖的经验,反倒是注意不到这些。” “呵呵,主要是被人害多了,不得不慎重。” 苏籍以前也不会有这么多疑,可是总有人要害他,他不多疑一点,行吗? 他顿了顿道:“这个司徒静应该认得我,因此见我之后,怕是改了主意,以至于行为上有点矛盾,我看他本意是要偷袭你。”青 山道长道:“我一时不察下,还真可能被他暗算,幸亏有子思在。” 他有些挂不住脸,此前他还自信不惧魔宗那些宵小之辈,哪知道差点被打脸。要不是苏籍在,今天老君观怕是要遭一劫。 苏籍含笑道:“以道长的能耐,那司徒静也奈何不了你。” 青山道长摆摆手,说道:“他们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子思觉得我们接下来当如何?”苏 籍淡淡笑了笑道:“就怕他们善罢甘休。”青 山道长道:“子思已经有打算了?” 苏籍道:“道长先安置子弟们吧,今夜就见分晓。” 他说话间将那些凝聚的瘴毒打入飞景剑内,剑身先是变得乌黑,然后转为青色,飞景剑轻颤,好似打了一个饱嗝。 苏籍抚摸飞景,心道:“晚上就看你了。” …… 青城山下,江风拂过夏天的发梢,她笑吟吟对眼前垂着一条胳膊的司徒静道:“哟,怎么胳膊断了,要不我帮你用天香断续膏接上。” 司徒静冷声道:“少来猫哭耗子,苏子思在老君观,你们怎么没查出来。”夏 天道:“老君观并不简单,我们的人只是在周边探察,可没有深入其中。之前是隐约查到苏子思上了青城山,可毕竟没有人亲眼目睹他在老君观。何况他现在一身泥淖,按理说也不该在老君观逗留这么久,我以为他不在了呢。”司 徒静冷笑道:“真的么?”夏 天道:“当然啊。” 司徒静道:“反正我这次差点被你们害死,我会记着的。至于青城山,只要苏子思在,我是不会再去了。”夏 天道:“你就那么怕苏子思?” 司徒静道:“我只知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夏天忽地叹了口气道:“我也很难办啊,得想个办法调开他。”司 徒静注目岷江,忽道:“那和尚还在江底?”夏 天道:“师父说这和尚正借此机会xiu liàn‘立地成佛’,除非练成,否则天塌地陷都不会出来。” 司徒静道:“或许我们可以帮他一把。”夏 天道:“怎么帮?”司 徒静道:“听说过白帝舍利吗?” 2 第168章 去吧 夏天道:“白帝城又不是佛门一脉,怎么会冒出一颗白帝舍利来。”司 徒静道:“赤汉神朝末年,公孙无敌在蜀地建国,自号白帝,其都正是如今的白帝城,这也是白帝城名字的由来。而当时白马寺本来看好公孙无敌夺得天下,所以将镇寺之宝佛舍利赠予公孙无敌,这颗佛舍利也就成了白帝舍利。”夏 天道:“公孙无敌当年败亡在大晋太祖手下,难道还能保住佛舍利?” 司徒静道:“大晋太祖当时确实是天下绝顶高手,坐照中人,可是比起汉末三仙还是差了一截,而白帝公孙无敌论武功却不在大晋太祖之下,其之所以败亡,是因为汉末三仙站在了大晋太祖一边。白马寺当时之强,其实更甚于今日的大禅寺,可惜寺内四大神僧联手,也不是汉末三仙的对手,偌大的佛寺,也因汉末三仙风流云散,沦为陈迹。”说 到这里,司徒静冷笑道:“可惜汉末三仙那般无敌世间,最后的赢家却是清微和大晋。”夏 天道:“成王败寇,本少不了阴谋,败了,除了怪自己实力不济,智谋不如人,不够心狠手辣,还能怎样。”司 徒静道:“不错,咱们魔宗之所以成为魔宗,还不是因为败了。因此这次乱世,也将是我们魔宗翻身的机会,圣君正是为此而生!”夏 天道:“这些多说无益,那白帝舍利难道还在白帝城?”司 徒静道:“不错。当时汉末三仙已经有制约大晋太祖的想法,不欲使其得到白帝舍利,因此大晋太祖折中将白帝城赐给当时破灭公孙无敌大军的头号大功臣,也就是那时的大司马吴汉。吴家由此封侯,世镇白帝城。”夏 天道:“为何现在的白帝城主姓李,而不是姓吴?”司 徒静道:“其实这位李城主是吴家的赘婿。” 夏天道:“吴家别的人呢?” 司徒静道:“吴家从五六代前,便开始子嗣单薄,到了最近这一代,竟只有一个女儿。那李家本是吴家世代家臣,又出了李城主这样一位英才,老城主才决定将白帝城主之位传给他。而这位李城主亦很是守信,生的一儿一女,儿子随吴姓,只有女儿跟着自己姓。不过听说他女儿很小时就被人偷走,至今生死不明。” 夏天道:“白帝城主,早已久负盛名,谁能偷走他女儿。”司 徒静道:“总归是那几位中的一位。” 夏天道:“这么说,要是弄不清真相,那几位都会受到白帝城主潜在的敌视。” 司徒静微笑道:“不错。” 夏天心道:“这么看,倒像是师父的手笔。” 她也不说破,心头还有些酸意,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多,司徒静却知道。她 道:“就算白帝舍利在白帝城中,也不是咱们能拿到的。” 司徒静道:“这次大晋天子征召世家豪强随从他巡游天下,而白帝城主恰好正在神都觐见天子,因此正好被大晋天子唤在身边,这一段时间都不会回白帝城。要取白帝舍利,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夏天道:“你打算怎么做?” 司徒静道:“李城主的夫人因为失去女儿,伤心过度,所以近些年开始选择了信仰佛门,解脱痛苦,那白帝舍利也保管在她身上。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请僧尼开讲佛法,若是出众,定会受她青睐。” 夏天道:“好啊,你是在这等着我。”司 徒静道:“圣君对阴阳珠势在必得,咱们该当尽力才是。” 夏天咬牙切齿道:“我可以去试一试。” 她知道自己坑了司徒静一回,这白帝城不去也得去,否则司徒静定会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何况要是能顺利取回阴阳珠,她在其中有大功劳,自会更得师父信任,到时候自然能狠狠打司徒静的脸。而 且夏天明面上本也是无色庵的弟子,无色庵是五台山的佛门圣地,名声只比清凉寺差一些,既然那位城主夫人喜好佛法,夏天混进白帝城自是不难。 何况已通过司徒静证实苏籍确然还没离开青城山,夏天总觉得附近不是久留之地。主 要是苏籍实在不怜香惜玉,她现在对苏籍心头是很有些畏惧的。 计议已定,夏天更不逗留,径自往白帝城去。 司徒静在她走后,冷冷一笑。 他目的不是白帝舍利,而是趁夏天走后,好好整顿周边的魔宗势力,让那些家伙看清时势,到底跟着谁更有前途。大 约等了一个时辰,司徒静开始以魔宗的暗号联络附近的魔宗弟子。他 却不知道,此时远在青城山老君观的苏籍正锁定着司徒静的气机。… … 先天气丝不断缠绕在飞景剑上,苏籍表里俱澄澈,司徒静的方位在他心头明晰无比,好似夜空中的北极星。他 没学过蜀山的飞剑之道,可先天气丝使他有了尝试飞剑的可能。 以气丝为媒介,操纵飞景这样的绝世神剑,似乎隔着数里外,取人头,绝非不可能之事。而 且现今身在蜀地,若是到时候魔宗发现他们的人居然是被人以飞剑杀死的,想必事情会特别有意思。苏 籍向来不是喜欢弄阴谋的人,只可惜蜀山那位剑仙既然和丹阳子为友,自然是他的潜在对手,故而他是没有心理负担的。何 况飞景剑本无定态,更不会因此泄露他的身份。 退一万步讲,即使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债多了不愁。 随着先天气丝愈发深入地和飞景剑结合,苏籍同飞景有了仿佛血肉一体的感觉。先天气丝如同神经,而飞景剑是他的筋膜血肉,任由他操纵。 飞景剑是有生命的,苏籍心里有一个念头,继续下去,飞景剑会不会又是另一个他?他 讶然失笑,总归不会是另一个花七。月 光盈盈撒入房内。 不是月黑风高,也是杀人夜呢。“ 去吧!”苏籍轻轻吐出两个字,飞景剑破开窗户,急急下山而去。 此刻司徒静已经召集了附近大半魔宗弟子。 第169章 云台二十八将 如果有人在空中,会看见下方司徒静正对着一众气血强大的魔宗弟子说着话,气氛冷肃,偶尔间或一句争吵。一 场魔宗内部弟子的会议,也在这样的气氛下推至gāo cháo。 忽然间有人不经意抬头一望。 失神! 天边飞来一泓清泉。到 了近处,有明月光陪衬。失 神的人,在那一瞬间好似过了一个世纪。底 下正和弟子们交流的司徒静忽然也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几 乎下意识的滚身。天 空里,剑光随同月光倾泻而下。如 月光普照大地,没有偏私。 只是剑光不似月光的温柔,反而炽烈,凶厉。 地上的魔宗弟子发出哀嚎。血 肉横飞。 无数奇形怪状的兵器,更或者诡异莫名的招数,都在剑光下显得跟纸糊一样,不堪抵挡,不堪一击。地 上魔宗弟子的shēn yin声此起彼伏,如有僧人在,定会高呼佛号,叹一声修罗血场。司徒静一只胳膊被斩断,甚至来不及捡回胳膊,便一头扎进江水里。 飞剑低空翱翔,如神龙,忽隐忽现,不断收割人命。最 后浮光掠影般,到了滔滔江水上,低鸣盘旋一阵,江心隐然有浅浅波光,浑融着月光。飞 剑便没有扎进江水,而是往青城山飞回去。过 了良久,江水里小心翼翼冒出一颗头,很是警觉地张望了许久,才慢慢上岸,在一片尸山血海里翻找,没有找到自己断了的胳膊。 东方欲晓,司徒静才不甘心又一脸恐惧地离开。… … 飞景剑的横在苏籍膝盖上,剑刃有一抹绯红,苏籍头上冒起缕缕白烟,隐约要缔结出一朵花来,终归没有成形。 他清悠地叹了口气,眼神中疲惫带着一丝欣然。这 番虽然功力耗损极多,却证实了他可以通过气丝为媒介,演化出飞剑的效果。只可惜要在空阔的环境下,飞剑的威力才能尽数发挥,到了复杂的环境,效果就远不如蜀山的剑仙。 饶是如此,也给了他隔着数里地杀人的本钱。 而且先天气丝在他逐渐触及坐照后,俨然间糅合了精气神,成了他身体一部分,若是更进一步,化虚为实,定能给他更多的奇特能力。武 学到了这地步,让他离世人以为的神仙越来越近。 但苏籍没有骄傲,他走到如今的高度虽然值得称赞,可仍是有那么一些人站的比他更多,放眼古往今来,这样的人更不在少数。 而那些可以称得上人杰天骄的人,如今安在?一 念及此,苏籍不但没有颓丧,而是充满渴望去了解今后那广阔无垠的另一片天地。 第二天早上,青山道长见到苏籍,赞叹道:“子思,你今天似乎和以往又有不同。” 一夜之间,苏籍在武学上当然没有多少进步,这种变化在于气质。隔 着数里地飞剑杀人,将他和一般的世俗武者彻底区分开,他和他们已然不一样。如同一位久蓄人望的名士,忽然登上高位,掌生杀大权。以 往的底蕴和权力完美结合在一起。 苏籍微笑道:“今天吃什么?”青 山道长知道苏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笑道:“便这青城山的晨风晓露吧。”苏 籍道:“道长心情不错。”青 山道长道:“我已经请了援手,山下的魔人,不足道哉。”苏 籍笑道:“已然不足道哉。” 青山道长好奇道:“子思说昨夜就见分晓,难道真把他们解决了?” 他可知道昨晚上苏籍根本没离开过,所以今天刻意不提苏籍昨天放出的豪言,免得苏籍面子不好看,哪知道苏籍一脸笃定,已经解决了此事的架势。 他们说话间,天上一阵阵雕鸣,接着云中飞下二十八只大雕,上面都坐着人,一个个神完气足,显然武功很高。 一众人下了坐骑,朝着青山道长行礼,道:“拜见老观主。”青 山道长稍稍还礼,向苏籍引荐道:“他们是白帝城云台二十八将,为防万一,我昨夜急急传书,请我那侄儿媳妇把他们调过来。”苏 籍看这些人,几乎个个都接近通幽,着实强大,不禁感慨白帝城果然底蕴深厚,明月山庄高手是暂时不如白帝城多的。 一个白帝城都如此,可见大晋朝廷的底蕴怕还是要超乎他之前预计。其 实清微到底还有多少高手,都是他不知晓的。只 因为罗浮山浩大绵延千里,有不少弟子长老在其中潜心xiu liàn,不问俗事。清微戒律不多,对子弟约束很小,若是能如大禅寺那样戒律森严,大晋历代天子都要寝食难安,更无可能有这千年的共存局面。苏 籍渐渐明白,大晋子民信奉大罗天尊,清微便以不乱回报这些信徒。可 惜,不会有永久的太平盛世。 青山道长请出云台二十八将,居高临下,一旦发现魔踪,那些魔人就休想逃掉,这确实是很稳妥的做法。这 些人一听说面前的人是苏子思,纷纷侧目。如 今苏籍声名之盛,一时无两。许多人都对这位传闻中的风流人物,好奇不已。 只是云台二十八将显然不怎么会待人处物,语言颇多木讷。倒 是苏籍平易近人,缓解了不少尴尬。苏 籍也不故作虚伪,说了自己如何将魔宗弟子处置掉,只是仍有漏网之鱼,却不足为患。但他最后也请青山道长对他的飞剑保密。 这方面他相信青山道长的人品,而且云台二十八将有军伍习气,一旦应下,自不会主动泄露。更 重要的是,说出去旁人也不会太相信苏籍练成了飞剑之道。毕 竟飞剑是蜀山的独门秘技。 自赤汉以来,再无别派有此神技。 故而青山道长和云台二十八将听后,都有些将信将疑。 只是苏籍不待他们去查证,便告别青山道长。练 成飞剑神技后,苏籍决意回不老不死谷。等 他到了不老不死谷后,却发现那些蛇消失了,李玄玄也不见,怪声也没有了,最后凭着感应,在一口寒潭里找到花七。这 家伙显然正突破一个重要关隘,连苏籍都不理会。 花七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苏籍给他渡了一道纯阳之气后,便再离开,他想知道李玄玄去了哪里? 第170章 无用之身,无为之人 “吱吱!” 猴子一个纵跃跳到苏籍面前,苏籍轻轻一笑,这猴子毛色已经转为青灰色,体型更接近人,若是罩上一身袍子,着实跟人没有什么两样。苏 籍一伸手,示意要称量一下猴子的斤两。 猴子也不客气,抡起手臂一拉。苏 籍一囧! 他居然被猴子拽动了两步。 到底猴子天赋异禀,近来显然又在不老不死谷得了奇遇,力气大的不可思议,怕是跟释道宗那和尚有一拼。 猴子大力并不是昙花一现,似乎想要将苏籍抛起来。 苏籍自不会继续犯错,气丝悠悠弹出,先天九缠的功夫使出来,以柔克刚。猴 子一身大力便陷入泥淖中,越是挣扎越是难受,到最后不住求饶,苏籍才住了手。 苏籍摇了摇头,到底不是人,有些小巧变化,猴子是很难领悟透彻的。不 过猴子仗着这一身天赋,天下武林倒也去得。 他没有将猴子带出谷,只让它看着花七,等花七出关后,一起来找他。苏 籍安排好后,决意先上大禅寺将冰山救出来。这 次苏籍便不准备单枪匹马。主 要是明月山庄向来由花七统筹,近几个月,花七长期不见,而苏籍也颇多事故,原本结构严密的组织俨然出现了纰漏。有 花七在,这些问题都用不着苏籍去解决。 现在嘛,苏籍当然要辛苦一点。苏 籍解决问题的地方是西陵峡南岸的秭归。三峡西起白帝,东至南津,乃是大晋腹心地带之一,全场七百里。而秭归正在末段的西陵峡。 白帝城扼守三峡上游,顺流而下,抵达江北重镇江陵也不过一日时光,足见白帝城在地理的重要性。 不想而知,这位现今的白帝城城主,定也是天子的心腹,否则他城主的位置不会这样稳当。毕 竟白帝城一旦作乱,整个西南局势都会变得纷乱不堪。无 论是江北还是蜀地,皆是白帝城可以肆掠的范围。更 重要的是,三峡仍是连接西南的重要商道,明月山庄在此经营良久,获利颇丰。又因不在江东,受的约束也少,故而出问题的可能性也不小。秭 归高山林立,河谷纵横,站在高处眺望,只觉大地如棋盘,河道为通气。 山风吹拂苏籍一头解下来的长发,青丝乱舞,大袖飘飘,世人以为的谪仙画面,于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细雨迷蒙,山为幻梦。苏 籍稍稍侧身,见到一位背负长剑的文士,卓然而立,风采不弱玉树芝兰。那 文士见苏籍也在此登高望远,不禁微微颔首,算是见礼。苏 籍亦还了一礼,离自己约定的时间还有三个时辰,他倒也不用赶这人走。何况大块山河,本不是一己之私。那 位宣称天下为一己之私的神夏天子,如今不也是一抔黄土,任人践踏。苏 籍爱这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却也知不可据有。文 士眺望远山,苏籍静观流水,各得其乐。细 雨稍稍停歇,文士突然开口道:“苏仙真是教人一见便难以忘怀。”苏 籍微微一奇,倒是不奇怪文士能认识他,而是立马反应到,这不是偶遇,他眯着眼对文士道:“足下是谁?” “吴用,无用之身,无为之人,最羡慕苏仙。”文士含笑道。苏 籍略作思忖,便道:“原来是白帝城的少主人。”吴 用淡然笑道:“不过一层俗世的身份而已,苏仙不必在意,今来是想见苏仙一面。”苏 籍道:“既然见到,有什么感想?”吴 用道:“有的人是见面不如闻名,有的人是闻名不如见面,苏仙是后一种,我父亲若是见到你,当有不胜欣喜。”苏 籍轻轻道:“浣花剑派的剑法为天下一绝,我也早想领教了。”吴 用笑道:“我倒是得了几分神髓,只可惜还不足以为苏仙试剑。何况今日苏仙要清理门户,不好节外生枝。”苏 籍道:“原来少城主是要做说客。”吴 用摇头,说道:“若是苏仙无这等风采,白帝城还要侵占明月山庄更多利益,现今看来,苏仙只可以为友,不可以为敌,在下回去后会约束家人,不给苏仙添麻烦的。”苏 籍轻轻点头。 白帝城有赵钱孙李四大家臣,李家如今为主家且不提,赵钱孙三家在白帝城亦有不小的影响力。 此次正是钱家勾结了明月山庄内部的人,损害了山庄的利益。苏 籍选在离白帝城不远的西陵峡南岸,亦不乏有敲山震虎的意思。 没想到他刚放出消息,便惊动了白帝城的少城主。 若是苏子思不是苏子思,那么今夜必然有一番苦战。现在看来,吴用俨然有代表白帝城同苏籍言和的意思。从 另一方面,亦可以看出白帝城内部没有很大的矛盾。 否则吴用见得苏籍厉害,本可以借刀杀人,压制一下钱家。 毕竟自古以来不乏有恶奴欺主的故事,何况李家多少有些不名正言顺。往前数百年,本和其他三家无甚区别。 甚至现在吴用虽为李家子,却也得姓吴。 苏籍道:“既然如此,苏某今夜倒是好处理事情多了。” 吴用道:“家慈很喜欢苏仙的诗文,且观主爷爷也对苏仙称赞有加,既然到了秭归,苏仙不若事了后到我白帝城做客若何?”苏 籍道:“那就却之不恭。” 他确实不喜欢这些迎来送往,但吴用姿态极低,他若是显得高傲,却也不近人情。到了晚上,苏籍雷厉风行惩治了一番明月山庄的蛀虫,并重新安排好人员维持产业运行,就随吴用去了白帝城。 他有些要对付大禅寺的安排,在暗中进行着。 正好借去白帝城掩护,降低大禅寺方面的警惕。而此时江北重镇江陵却不断有武林中人进入,谁也不知道这些武林高手,几乎都和明月山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 等苏籍一声令下,便要直奔大禅寺而去。 且苏籍并未事先透露召集他们的目的,以至于他要干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竟无一点风声。而 且大禅寺近来重点也不在武林。 大晋台中新出了一个政令,那就是将僧人度牒发放的份额缩减为原来的三成。这让天下佛子大为震惊和不满,希望大禅寺能出头让朝廷收回成命。推 动这条政令chu tái的侍中何晏此时正在京中品茗,他对面正坐着前任侍中范仲宣,许多人都知道,何晏对范仲宣素来仇视。 若是让人知道两人此时竟和和气气的煮茶论道,定会震惊不已。 第171章 各论各的 茶室一半是阴影,一半是光明,范仲宣坐在阴影的一面,已经和阴影融为一体。“ 你这样帮苏子思是为了什么?”久居高位的现任侍中大人面对已经为草民的过去政敌并无多少居高临下的傲然。 范仲宣道:“咱们这种居庙堂久了的人,自然不会因为一时意气,就对人青睐有加,所以苏子思的风采虽然足以倾倒世人,但还不足以左右我的选择。我只是觉得这个天下,不再适合用过去老一套了。” 侍中大人平淡道:“当初你试行新政,意图划定州郡,整编户籍,结果如何?天下从来如此,怎么会因为你一人改变。” 范仲宣微微笑道:“从来如此,也不一定对,何况天下怎么会从来如此,若从来如此,我永远该低着头对你们这种世家子说话,而非现在这样平视。” 侍中大人道:“因为你本来就高贵,而大部分人生来就是低贱的。”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道:“高贵不只在于出身,也在于灵魂,故而人天生有贤愚之分。”范 仲宣悠悠道:“其实哪有真正的贤愚,贤明的人之所以贤明,乃是因为他们在做自己擅长的事,苏子思有句话说的很对,‘天生我材必有用’。”侍 中大人道:“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选择,今后,再不欠你。” 侍中大人迈着清妙玄淡的步伐离开,影子都显得高蹈出尘,而范仲宣沉静在暗影里,同脚下的大地不可区分,既是尘埃,也是芸芸众生。 …… 苏籍从前没有到过白帝城,总以为这里是三峡起始,应该是群山耸立,河谷纵横,同秭归的地貌相似,甚至更险恶一些。 但他错了。这 里是在群山万壑里开辟的世外桃源。 白帝城有江南水乡的富裕,却无江南那样多的丘陵,一眼望过去,都是平原,眼力好,可见尽头的山峰,那是守卫这片桃源的门户。南 方不适合养马,可白帝城却有一片很大的牧场,苏籍匆匆一瞥,便毫不怀疑这里能在短时间内组建出上万的骑兵。对 于漠北草原,上万的骑兵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南方,这样数目的骑兵,是很难在短时间培养出来的。 何况白帝城还有能阻断大江的水师。苏 籍对白帝城的少主人吴用道:“难怪当初公孙无敌有争霸天下的底气。” 吴用道:“然而如今的白帝城只想自保而已。” 他指着那些躬耕田亩的人们,说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过得很快乐。而我们并不像其他世家大族一样盘剥他们,只是想守护这一片安宁和富足。” 苏籍道:“你们不盘剥他们的财富,但会获得更多。” 吴用淡然一笑。苏 籍的意思是一旦出现战事,那么这些人会毫不犹豫为白帝城效死。没 有贬义或者褒义。因 为付出和回报,本该相等。 世间绝大多数人一生所求,也不过是这些而已。 但本该如此的事,在现世里,却并不从来如此。 接下来他们上了一辆黑色的马车。白帝城的人崇尚白色,而黑色作为白色相反的一面,历来是城主府的专用。路 上的行人见到黑色的马车,都主动让道,且露出尊敬的神色。苏 籍见过不少世家子弟在自己田地里出行,飞鹰走马,飞扬跋扈,行人躲避是出于畏惧,而非尊敬。这 让他对白帝城更加另眼相看。他 知道这种情形的出现是需要日积月累的累积。 而一旦崩塌,或许只需要一天,或者几件小事。因为做了一辈子好事的人,但凡做出一件坏事,过去的好,旁人都瞧不见了。这 不是因为人心有多恶毒,只是因为,要一辈子做好事,太难,太难! 人们未必是痛恨做了一件坏事的好人,而是痛恨自己不能那般卓越。苍 穹之下,不该是众生平等吗?吴 用见苏籍若有所思,说道:“白帝城做到这些不是因为道德,而是源于严格的约束,我们很小时都会去劳作。”他 顿了顿,说道:“是真正的劳作。那时候我们武功微不足道,身子不会超出常人太多,才能体会到他们辛苦的地方,方可以共情。” 苏籍道:“这些规定是谁制定的?” 吴用微笑道:“当然是白帝城第一任城主。” 苏籍道:“我师父天阳子曾评价古今名将,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首推便是这位开国后第一任大司马。我从前见他兵法并未有比前人超卓之处,论武力也非天下第一流,故而有所不解,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 大晋开国,得以善始善终的功臣元老不多,而这位吴汉大司马,终身不辱。 吴用接着道:“现在我想苏仙你定然好奇,为何我们白帝城的人还会贪图明月山庄的利益。”苏 籍道:“有些奇怪。”吴 用道:“因为明月山庄又不是白帝城,我们只对自己人好,而非对所有人。” 苏籍释然,他明白了,白帝城的人过得像世外桃源一样,并非是因为他们不凶狠,而是因为他们明白该将凶狠用在什么地方。 正如有的男子,在家里无论是妻子还是老父老母,都可以训斥他,但在外面,他是男子汉,是雄狮,没有人可以折辱他。 儒家所谓内圣外王,便是如此。马 车缓缓驶入城内,尽是青石堆砌的街道,干净整洁有序。酒 肆茶楼,以及各种商铺应有尽有,当然苏籍也见到了许多明月山庄出产的商品。 吴用道:“明月山庄的那些商品很受大家欢迎,即轻巧,也便利,而且惠而不贵。贵庄如此善于经营,很让人钦佩。”苏 籍道:“但明月山庄还有许多需要向白帝城学习的地方。” 他现在若还不明白白帝城试图和他结盟的意图,便是傻子。吴用并非吴用,也非无为,他是白帝城合格的少主人。也 是很好的谈判家。现 在,苏籍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来拒绝白帝城的示好。 可为什么选择他呢? 白帝城并非道门的势力。且 苏籍身上的是非很多。 即使有青山道长的缘故,可青山道长是青山道长,白帝城是白帝城。若公私不分明,白帝城绝无今日的成就。吴 用道:“天道之下各有长短,也各取所需。苏仙想必对我们还有些疑虑,该是如此,但吴用觉得,日久见人心,以后这种疑虑会消失的。” 苏籍没有明说自己的疑虑,而吴用却主动解释。 苏籍道:“一路见闻过来,我现在更想见李城主了。” 吴用笑道:“我父亲其实可能会和苏仙想象的不一样。”苏 籍道:“你也不用叫我苏仙了,可以叫我子思,苏籍或者比较亲近一点的称呼。”吴 用道:“长幼有序,我若和苏仙平辈相交,怕是不好。”苏 籍一笑,说道:“各论各的。”吴 用洒然道:“那好,我就叫你苏兄吧。” 不一会,有人来迎接吴用和苏籍。 “夫人听说少城主和苏侯爷来了,很是高兴,请到里面一叙。”那人道。吴 用微笑道:“说起来家慈很是喜欢苏兄的诗词。” 苏籍倒不意外,这样的事,他见多了。可 很快他意外了。 到了城主府内院,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贵妇正立在台阶上,苏籍瞧着眼熟。那 贵妇似笑非笑道:“苏哥哥,好多年没见了。”苏 籍满是愕然,才将眼前的贵妇和许多年前罗浮山上黄山道人带来的那个小道姑联系在一起。 而吴用,一脸尴尬,怎么他母亲也和苏仙认识。 第172章 吴用的信任 那是苏籍上罗浮山的第九个年头,黄山道人带了两个小姑娘来罗浮做客,其中一名便是小道姑,也是眼前风韵犹存的贵妇人。苏 籍看到她仍是娇美的容颜背后,停着一丝忧郁,纵然一出现就对多有所揶揄,但她仍是有愁绪的。 难道她丈夫对她不好?只 是旁人的私事,他不好询问,何况他们也许多年没见过了。长 大一相逢,各自再不同。苏 籍道:“好久不见。”夫 人明眸瞧着苏籍,道:“苏哥哥样貌一点都没变。”苏 籍微笑道:“当初我还以为你是楼观道的弟子,没想到你居然是上任白帝城主的女儿。”夫 人看了一眼吴用,柔声道:“大半年没见,用儿近来长高了一点,你先回去换身衣服,母亲和你苏叔叔有点话要说。”吴 用苦笑,刚才还是苏兄,现在咋变成苏叔叔了。 但母命不可违背,吴用只好老老实实先离开,他倒不怀疑母亲和苏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只是心下仍有些好奇,母亲因为小妹的事,多年礼佛,不问世务,到底有什么要跟苏籍单独说的。 左右屏退,吴用离开,厅内只剩下如今的城主夫人和苏籍。苏 籍道:“什么事?”他 倒不觉得她是对自己有什么余情未了,但也想不出还有何事? 夫人道:“苏哥哥知道为何我当初要上罗浮嘛?”苏 籍摇头道:“不知。” 夫人道:“我父亲当时想从天下高门子弟里为我择一名佳婿,当时你已然是天阳子道爷的关门弟子,才若星斗,被赞为道庭玉树,我父亲都听说过你,故而他便拜托青山道长想个办法带我上罗浮看看你,若我觉得合适,他就和天阳子道爷商量下我们的婚事。”苏 籍笑了笑道:“看来你是没看上我。” 夫人道:“哪能啊,无论是过去的你,还是现在的你,都很招姑娘喜欢,只是冰冰她也喜欢你。” 苏籍知道冰冰是当初和她一起上山的另一个丫头,但不是道姑打扮,也没有报过来历,当初更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夫人接着道:“冰冰向你写过三千字的情书,她说你还回了她一首词,她很喜欢。我瞧了那首词,也觉得你喜欢她,所以更不能跟她争了。” 苏籍满脸意外道:“我没收到过她的情书啊。”夫 人不解道:“可那首词确实极好极好,足以流传后世,若是别人写的我早知道了。” 苏籍道:“那首词的内容你还记得?”夫 人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苏籍愣道:“我没给她写过这首词。” 这首词他虽然也抄过几次,可是绝没有给过冰冰。 夫人道:“难道冰冰她是误会了,怎么会?” 苏籍道:“确实是个误会。” 夫人叹息道:“后来你们没在一起,我还很惋惜,而且冰冰从此也变了一个人,同我也疏远了很多。我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很小就被人偷走,我一直怀疑是她做的,因为她似乎以为是我害的她不能和你在一起。” 苏籍道:“以白帝城的势力,难道不能查清这件事?” 夫人道:“冰冰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我听说她收了个女徒弟,一直待她很好,所以……” 苏籍道:“你觉得那女孩儿是你的女儿,冰冰没有nuè dài她,你就放下了心,心里又觉得对不住自己的女儿,所以你一直解不开这心结。” 这事情很荒唐,哪有母亲这样不在意自己女儿的人。 可苏籍却能明白,她不是荒唐,只是太善良和柔弱。甚至可能心下觉得冰冰有个孩子,会过得好一点。她 把女儿当成了安慰自己最好朋友的事物。夫 人道:“我……” 苏籍道:“你丈夫知道吗?” “知道。”苏 籍道:“他很爱你。” 夫人道:“是啊,现在我也很爱他。” 苏籍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找冰冰。”夫 人点头道:“这可能有点难为你,尤其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这是个误会。”苏 籍道:“我向来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为谁破例。”夫 人道:“其实我之前以为你把我那女儿当成了你和冰冰的女儿。” “额。”苏籍感觉脑子很混乱,这是什么剧情?夫 人道:“前段时间你为了我那女儿上大禅寺,破伏魔阵,战广明大师,震动江湖,这种事本不是你喜欢做的,但你还是做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 苏籍恍然大悟,道:“你以为苏红药是你女儿?她其实是我小妹的外孙女。”“ 怎么会?”夫人满脸不信。苏 籍道:“确实如此,你知道我xiu liàn到高深处,对于自己了解很深刻,所以我能感觉到她身上流淌着苏家的血液。” 夫人知道苏籍不会在这种事上瞒她,其实这件事在清凉寺时苏籍已经提过,但当日之事的始末,很少有人传出来,夫人当时也没将注意力放在清凉寺上。她 有些茫然道:“那我的女儿现在在哪?”夫 人忽然明白丈夫为何不去将女儿接回来,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他们的女儿。苏 籍道:“虽然我还没见过李城主,但作为浣花剑派和白帝城数百年来最出色的武者,即使当年他武道未大成,可能偷走你们女儿的人,怕是不多。”夫 人喃喃道:“难怪这些年来他竟潜心武道,有时候在剑阁里一坐经年,连用儿的武学都不曾用心教导。”这 一刻她无比理解了丈夫。丈 夫应该知道是谁夺走了他们的女儿,可是却对付不了那人,所以才沉浸武道,只图将女儿带回来。只 有她什么都不清楚。苏 籍道:“唯有极于情,才能极于武道,现在我大约懂得李城主是什么样的人了。” 苏籍甚至生出迫切要和李城主较量一番的心思。 不为胜负,只为见识那样的武道。要 成飞仙,便得太上无情,可要太上无情,便得经历有情。故而无论是佛祖还是道尊,都是经历了人世种种,才取得了那样的成就。夫 人道:“苏哥哥,希望你能帮我一次。” 苏籍道:“你还是想让我去见冰冰?” 夫人道:“这段因果孽缘只有你才能化解。” 苏籍道:“为了她,我会的。”夫 人知道苏籍虽然不是千金一诺,但答应了就会去做。她 有些伤感道:“冰冰以前对我很好,小时候我们在河边玩水,我一不小心掉进水里,是冰冰奋不顾身救了我。她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我不该怀疑她会偷走我的女儿。”苏 籍沉默。最 后夫人展颜一笑道:“连累苏哥哥陪我一起伤感了,接下来就让用儿好生招待你。”她 明眸复生灿然,带着一丝狡黠道:“用儿从小都很崇拜你的,他言行举止,其实都在模仿你。” 苏籍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贵妇,不知为何他竟在脑海里浮现出“李玄玄”身影。奇 也怪哉。随 即他洒然一笑。夫 人已经离去,不一会一身磊落青衫的吴用到来。他 刚才过来时看到母亲涕中带笑,心里万般纳闷,不知道苏仙和母亲说了什么,故而见到苏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籍道:“说了一些陈年旧事,你放心,我和你母亲什么都没有。” 吴用轻咳一声,道:“我其实现在很纠结该怎么称呼你。” “各论各的。”“ ……”吴 用是个很出色的年轻人,有时候苏籍忍不住拿他和赵子行比较。虽 说城主夫人说吴用在模仿他,可实际上吴用更像赵子行。 想到自己这位师侄,苏籍内心很是复杂。 其实若罗浮真需要一位掌教,那么苏籍未必比赵子行更合适。但现在赵子行变得教苏籍捉摸不透。他 不信赵子行会背叛罗浮,可赵子行所作所为,显然在背离罗浮,他百思不得其解。 吴用自不会理解苏籍的内心,他抛开苏籍和母亲那些不明不白,专心以白帝城少主的身份和苏籍洽谈合作。白 帝城有巨大的地理优势,也有劣势。 占据地理,白帝城易守难攻,且还能下蜀地,控制大江,但出白帝城容易,回来可不容易,而且白帝城地域不广,物资有限,要发展壮大,便离不开和外界互通有无。 虽说白帝城一心忠于晋室,可时局叵测,一旦山陵崩,就不得不为这一城生灵做打算。 故而在不能鲸吞明月山庄的情况下,与其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明月山庄崛起迅速,却底蕴不深,而且货通天下,正好弥补白帝城的短板。 尤其是在见过苏籍后,吴用更坚定了决心。苏 仙比他想象的还要独特,且值得人信任。 其实这正是赤汉和大晋开国太祖拥有的品质,他们正是那种在乱世中,令人觉得信任的人。 故而历尽艰难险阻,身边始终人心不散,最终能开创大业。吴 用深谙历史,相信自己的选择没错。 第173章 几生修得到梅花 晚上吴用组织了宴会,赵钱孙李四家人都出席。钱 家的家主钱进亲自向苏籍赔礼道歉,从前的事,就此揭过去。推杯置盏,苏籍能融于其中,只是到底不太喜欢这种交际,gāo cháo过后,苏籍便先行离开。酒 意阑珊,苏籍倒是没有什么对天地人生的思考,只是迈着清悠的脚步,随意乱走,也没有人打扰他。但 不少城主府的人都偷偷看着他,毕竟他是苏子思。 从南到北的人们,纵使不喜欢他,也定是听过他。清 微千年出一个天阳子,大晋千年才有一个苏子思呢。天阳子的厉害,越是厉害的人,才越清楚。苏子思的才华,却如太阳,就在那里。 “可惜,今日宴会苏子思没有新作问世。”不少人心里想到。 但也有了解苏子思的人知道,近来苏子思很少有新作问世。可没人觉得苏子思是神思枯竭,亦或如前朝的江郎,后半生便才尽,再无惊艳之作。 因为苏籍留下过太多震撼人心的作品。 如果苏籍知道旁人的想法,大约会有点惭愧,他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只是一个搬运工。 但也不很惭愧。 白帝城外是大片平原,白帝城却是在一片石崖上开凿,城主府紧邻崖边,苏籍不知不觉来到边际,前面是群山万壑,尽头处,当是荆门。 群山万壑赴荆门!苏 籍感觉到了一股剑意。 周围没有人,但剑意若有实质,同前面的风景融为一体,大气磅礴。 苏籍暗道:“这是那位李城主平日练剑的地方吧。” 他没想到那位李城主竟选择在这种毫无防护的地方练剑,却也理所当然。以对方的武功,天下没有几个人敢来打扰他练剑。周 围也无其余植被,唯有一株梅花,悄然立在崖边。 这株梅花生的好!苏 籍能体会到梅花的铮铮傲骨。 唯有如此傲骨,才能在这片被剑意笼罩的地方生长着。 阵阵山雨,说来就来。这 是白帝城特有的气象!苏 籍闭上眼,却仿佛睁眼,清晰看到了四周,剑意化作人影。八方风雨至,剑气冲霄!一 道道剑光,撕开雨幕,往苏籍身上刺来。 那唯一的一株梅花也随之绽放,朵朵飘零,跟随风雨。 一花一剑,皆是想象不到的精妙。剑 气汇聚,又如大江大河。 精细和磅礴皆在剑意中,完美无缺。苏 籍从没见过这样的剑法。剑 魔遗留的剑法,已然是世间剑道之冠,但这剑法却能另辟奇径,或者说自成格局。 如百花在春天盛放,争奇斗艳,而梅花去孤零零绽放在冬季。 万物凋零我独艳! 一如白帝城在天下世家大族中独具一格。 苏籍欣赏、赞叹,更想破了它! 一步踏出,身上爆起雷音。至 刚的剑势,瞬息间点爆雨势。山雨的雨滴哗啦啦bào zhà,将剑意连同引爆。五指微微弯曲,一抓! 好似将山河大地抓在手心里。 剑意似不甘心就此被降服。崖 边唯一的一株梅花不断摇曳,不屈,不甘,奋力抗争! 雨滴爆开,出现的是更细微的剑气。雨 水横流,梅花的花瓣飘浮其上,说不尽的凄美! 忽地横流的雨水带着花瓣往苏籍身上卷去。 苏籍微微一叹,屈指微弹。 同样精细入微的剑气如琴弦拨动,清妙的琴音瞬息间传遍整个天地。清悠不绝,万物皆沉浸其中。时 间就这样一点一滴过去,风雨停歇。 苏籍缓缓睁开眼,风雨过后,梅花独自盛开,清艳绝俗!他 笑了笑,终不是李城主在这。适 才他以刚对刚,以柔对柔,自是能胜过此间剑意,可惜对付的也只是剑意。 略作思忖,苏籍用金刚指力在梅花前那历经千万年风刀霜剑的青石地面上留下两句诗。“ 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 内容是对李城主剑法的赞扬,字里行间却是苏子思的剑意。他 既然看了李城主的剑意,也希望李城主看看他,这样才不至于让李城主吃亏,将来切磋时就公平了。苏 籍不会对所有人这样公平,可见了剑意后,这位李城主值得他如此做。转 身离开,苏籍顿时觉得来白帝城最大的收获便是今夜。随 着武道逐渐进步,他能感觉到武道比他以往任何的兴趣爱好都有趣味,或者说以前感兴趣的事物都可以融汇在武道中。 一旦对一件事产生兴趣,即使一头猪,也能做好这件事。苏 籍想起老头子,老头子似乎做任何事都很厉害,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斗蟋蟀,捏泥人,自己没有一样胜过他。“ 现在我愈发明白你的厉害了,你这么厉害,你肯定没有死,对吧。”苏籍低语着。他 在想,那个老头儿,是不是在暗中窥视着他。希 望如此。… … 夏天剃了光头,仍是漂亮动人。她还辛辛苦苦重温了许多佛经,更专门打听了城主夫人的爱好,不远千里来到白帝城。然 后!城 主夫人突然宣布她不信佛了!“ 这难不倒本姑娘。”夏天对着铜镜里的小光头,咬牙切齿。然 后戴上了发套。 什么时候,才能再次长发及腰啊。抛 开怨念,这点小挫折绝对难不倒她这位立志要成为魔宗第一位女魔帝的大魔女。在夏天燃烧起斗志前,先是内心诅咒了司徒静一万次。 接着夏天走出门,到了城主府,以最甜美的笑容向掌管人事权的管事推荐自己。 “大叔,城主府需要丫鬟不。”管 事本来想直接赶走这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说什么胡话,城主府的丫鬟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个个来历清白,怎么会随便招人。 可是看到这丫头的笑容,他渐渐有点神志不清,下意识想要答应。“ 我这几天在白帝城住,正缺少一个人服侍,你让她来服侍我把。” 管事本来内心还有些斗争,听到这人的话,几乎不加思考道:“嗯,你先去服侍苏侯爷,要是服侍的好,府上定会对你重加赏赐。”他 现在仔细一看,这小丫头长得还挺俊俏的。难怪苏侯爷红颜知己无数,还看得上她。 夏天一脸苦涩随着苏籍离开。 到了苏籍的房间里。她 可怜兮兮道:“你打算怎么折磨人家?” 苏籍道:“你怎么跑白帝城来?”夏 天是魔女,可是现在见到苏籍就心里犯怵。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的目的。 苏籍听后,笑道:“你现在还挺老实的。” 夏天腹诽道:“除了你,没有谁对本姑娘这么暴力过。”她 是真怕苏籍,因为自己的媚术、幻术、暗器、轻功所有一切擅长的,都对苏籍没多大效果,被吃得死死的。 魔宗之人不择手段,也最识时务。 所以圣君以无敌姿态出现,很快就整合了魔门。毕 竟谁拳头硬,谁就有道理。故 而那天司徒静一上青城山,看到苏籍后,立刻就怂了,只想逃。 若是换作道门或者佛门的子弟,即使知道苏籍厉害,但若师门有命,也要硬着头皮上。 如当日伏魔阵那些僧人,如果广明下令,绝对会不惜性命和苏籍拼死决战。夏 天尴尬回道:“我一直都很诚实。”苏 籍道:“白帝舍利你不要想了,而且释道宗要出江底再来寻我晦气,也不会靠外物。他若是靠了外物,我更不会怕他。”夏 天吐了吐舌头,道:“那你把白帝舍利给我,我拿去害他。” 苏籍笑道:“你当我跟你一样蠢么。”夏 天心道:“你才蠢,你全家都蠢。” 苏籍又道:“你心里骂我一句,我就记里一罪,只待我没耐性了,就一起问罪你。”夏 天满脸苦色,她意识到苏籍这样的武功,怕是神而明之,自己这点小心思,怕是在他面前掩盖不住。真 是可恶! 死老头,就知道欺负小姑娘!呸 呸呸! 她看到苏籍眼神有点不善,忙甩掉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露出最可怜的神情。 苏籍淡淡道:“你师父到底是什么人?”夏 天道:“我师父不是中原人,而且会域外所有的奇功,即使你现在很厉害,你也打不赢他,不过你不去草原,他也不会来找你。” 苏籍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当是被兽神牵制住了。”他 想到兽神邀请他去草原的事。 看来他先前小瞧这位魔门圣君的念头不太对,以兽神的威势,都不能压服这位魔门圣君,足见对方有多么不寻常。 苏籍自忖他还差兽神一截,看来也还不是这位魔门圣君对手。 草原倒是可以去,但得等到花七出关,两人联手,纵不是天下无敌,但也能在除却天子之外的人面前自保。当 然神秘的严庄和判官或会是例外。他 已经好久没有遇到阴曹地府的人,说实话,心头隐约觉得不安。 这个神秘的组织,显然比魔宗更加可怕难测。迄 今为止遇到的那些以数字为代号的黑白无常,个个都是杰出人物,而且苏籍隐约觉得阴曹地府和许多世家大族有密切的联系。甚 至阴曹地府很可能是那些世家大族暗地里筹划出的组织,用意是去和天子为敌。 第174章 苏子思只是长得好看而已 夏天道:“我们魔宗其实并无跟你为敌的心思,我师父也只是想见见你,不会拿你怎么样。” 苏籍道:“有必要的时候,我会去见见,不过主动权得在我身上。” 他顿了顿,说道:“你和唐门有什么关系?”夏 天道:“我不是唐门的人。” 苏籍道:“你的暗器功夫是谁教的?” 夏天还没回答,苏籍很快又道:“唐缺?” 夏天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苏籍道:“唐门中人,大都敝帚自珍,只有唐缺做事最不拘一格,教人难以猜测。”夏 天神色复杂道:“他倒不是不拘一格,只是因为我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 苏籍道:“难怪。”他 之前猜想夏天的母亲可能和唐门有干系,甚至可能是唐门中人,现在看来,当初的猜想,至少方向是对了。 他又问道:“你去过唐门?” 夏天摇头。 苏籍道:“唐缺是怎样的人?”唐 门神秘叵测,有最出色的天才唐悲,但苏籍隐约感觉,唐缺是比唐悲还要可怕的人物。他来蜀地这么久,唐门定是知道的,却一直不动声色,这让苏籍觉得有些不安。而 且唐门的老巢唐家堡十分神秘,据传一直没有外人找到过唐家堡的位置。这 样神秘的门派,又和苏籍有过仇,苏籍自是对其有些上心。夏 天道:“我在他面前比在你面前还要老实。” 即使她和唐缺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她说起唐缺时,仍旧一脸心悸。苏 籍看得出这不是假装的。苏 籍道:“还有什么其他关于唐缺的重要内容么?”夏 天犹豫片刻,说道:“唐缺手上有股势力,论财富和规模,可能不在你的明月山庄之下。” 苏籍道:“不可能。” 夏天道:“那是个很隐秘的组织,即使我也只是知道这个组织的名字叫‘二十四桥明月夜’。” 苏籍道:“这个组织我没有听过。”夏 天道:“在他很小时,他就开始建立这个组织,而且早在十年前便已经将这个组织的痕迹掩盖住,即使我师父,也只是知道有这个组织。我师父对唐缺的评价不在你之下,甚至很愿意接纳唐缺入我们圣宗。坦白来说,我师父可以直接让唐缺坐到仅次于他的位置。” 苏籍饶有趣味道:“如果我加入魔宗,你师父会给我什么样的地位?”夏 天道:“不知道,或许会让你在他之后接替圣君吧。”苏 籍笑了笑,说道:“这话说的挺让我开心的。” 随即他笑容敛去,淡然道:“可是你们魔宗最近搞这些大动作是为了什么?” 夏天道:“自然是为了让我们的子弟可以在将来光明正大的行走世间。” 苏籍道:“祝你们成功。”夏 天有些意外。她 觉得苏籍对魔宗的态度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苏 籍见她神色疑惑,解释道:“我对你们魔宗既不厌恶,也不亲近,只是觉得你们的梦想并不xié è,所以祝福你们,前提是你们不要来招惹我,当然如果你们要是作恶多端,即使不招惹我,我也可能来找你们晦气。”夏思维脑游 天道:“难怪他们都觉得你很奇怪,现在我也奇怪,你好似没有正邪之分。” 苏籍道:“我当然有,可我的正邪之分,和你们不一样。” 夏天很好奇苏籍真正的想法,她道:“哪里不一样?”苏 籍道:“你们的正邪是由出身决定的,可我的正邪在于行为的区分。君子论迹不论心,更不论出身。”夏 天一怔,她想到了自己的出身。 她只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女,所有的亲人中只有兄长唐缺不在意这一点,可唐缺真的又在意过谁? 她要成为魔门第一位女魔帝,要做魔门的领袖,在同门眼中,都显得刁钻恶毒,可是她不这样,还能怎样? 她哭了一会。然 后好了。 抹去眼泪。 苏籍全程没有说过话。她 有些生气道:“你还是不是男人,见到一个弱女子哭泣,都不安慰么?” 苏籍道:“安慰没有,你要一巴掌让你清醒一下,倒是可以。” 夏天气道:“你这种人活该孤单到老。” 苏籍道:“我不在意,何况,喜欢我的姑娘挺多的。”夏 天:“……”这 句话苏籍回得她无法反驳。 她好半响才想到一句话来反驳,于是道:“如果姑娘们知道你的真面目,肯定不会喜欢你,因为你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也不温柔体贴……就是……就是长得好看而已。”说 到最后一句,夏天又显得底气不足。长 得好看,自然会有异性喜欢,她太明白这个道理了。 “可恶!”… …“ 苏兄……”门外传来吴用的声音。苏 籍轻轻一挥手,一阵无形之力将房门推开。 吴用在门口赞叹道:“苏兄的绵掌犹如江南烟雨,纵然同你为敌,领教这功夫,怕也是一种享受。” 夏天嘀咕道:“恶心。” 吴用瞧向夏天,似笑非笑道:“听说苏兄收了个侍女,倒是好眼光。” 苏籍道:“你喜欢,我把她给你就是,就怕你吃不消。” 吴用登时摆手,道:“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敢收夏姑娘。”夏 天奇道:“你认得我。”吴 用道:“我认得你哥哥。” 苏籍道:“你也认识唐缺?”他 又道:“是了,蜀中唐门再如何神秘,但总绕不过浣花剑派和白帝城。” 吴用道:“主要是和唐缺有些往来,故而有些交情,他也对我提起过夏姑娘。说若是犯在我们白帝城或者浣花剑派手上,还请看在他的面子,别伤她性命。” 苏籍对夏天道:“看来确实是亲哥哥。” 夏天自然听得出苏籍讽刺的意思,毕竟在唐缺眼里,夏天受伤看来都无足轻重,只要不丢性命便成。但韩娱统杀 夏天心头倒是有点暖意,她还以为唐缺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死活。可 吴用接下来一句,让她有提刀去砍唐缺的冲动。 吴用道:“唐缺确实有点薄凉,他说夏天姑娘对他很有些用处,所以不希望她死。”苏 籍忍不住笑出声。 他道:“唐缺这个人还真有意思。”吴 用正色道:“苏兄,我提醒你一下,唐缺这个人,你还是不要好奇为好。” 苏籍道:“你很顾忌他?”以 白帝城和浣花剑派的势力,说实话,吴用没在蜀地横着走,已经是教养极好了。便是天下各大世家,有资格得罪他的人,怕也没几个。吴 用叹口气道:“唐缺要做一件事是不计代价的,而且百无禁忌。所以苏兄要是不小心得罪他,一定很麻烦。”苏 籍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他知道吴用言下之意,是叫他别把夏天留着了,这就是个麻烦。吴 用怕明说伤苏籍面子,才只有暗示。怕 是夏天进入白帝城,就给吴用发现了,所以苏籍带走夏天,吴用才急着过来。 其实吴用要是发现不了夏天,才叫苏籍奇怪。若 白帝城能随便混进来历不明的人,绝不可能有今日的地位。夏 天多少有些天真。 不过她背后有魔宗和唐缺,确实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只要夏天老老实实,苏籍也不可能杀她,徒惹麻烦。苏 籍同时注意到,当日上老君观的司徒静显然有点苍的背景。 那位魔门圣君手下怕是不乏有其他势力背景的人才。 “掺沙子?”苏籍顿时觉得那魔门圣君怕是所图非小。说 到底,魔宗之人因为夏天所说的“想要光明正大行走世间的口号聚集在一起,多少过于理想。 正如佛门宣扬极乐世界一样,信的人肯定不少,但佛门僧众如果要个个服徭役,背负沉重赋税,只怕天下的佛子登时要少掉一大半。 吴用又道:“苏兄你留那两行字我叫人挖出来做了石碑,你不介意吧。” 苏籍道:“无妨,你不见笑就好。”吴 用道:“我准备拓印一份,拿去拍卖。”他 略显羞涩道:“拍卖会这个点子着实好,真难为苏兄能想出这个点子。”明 月山庄不时会组织拍卖会,倒不是为了盈利,而是为了打出名声,自从拍卖会出现后,天涯海阁等势力也是有样学样。这 一点苏籍是阻止不了的。 苏籍倒是奇怪,之前居然没有人弄过类似的事。而 吴用之所以要拿苏籍的手迹去拍卖,其实是为了宣示白帝城和明月山庄的结盟。因为许多人都知道,苏子思的手迹一般只有同他关系好的人才有,更何况是最新出的作品。 何况这手迹里,还有苏籍的剑意。只 怕是佛门都要派人来竞拍。 苏籍并不在意这一点,他也希望佛门的人注意到这一点,到时候再上太室山,给他们一个惊喜!吴 用却不知道自己的谋划,无心中帮了苏籍一个忙。 第175章 没那个命 苏籍在白帝城做客的事,很快就轰传庙堂江湖。不少去问伴随圣驾的李城主,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点有用的消息。不 过李城主很明确表示,白帝城之事已经交付给小儿辈打理,他不再参与。这 种推脱之词,平时并不会有多少人相信,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位雄霸西南的李城主,竟在短短时间接管了天兵。如果不是得了天子的默许,李城主绝不可能插手天兵的事。 要知道天兵更胜过清微的道兵、大禅寺的武僧、东胡的狼骑,这样一股的力量,足以让任何坐照级数的大宗师胆寒。 毕竟武学一入坐照,就是陆地神仙级数的人物,寻常的百万大军,坐照高手都可以随意进出。但如果坐照高手陷入万数以上的天兵手里,即使能逃出去,也要脱一层皮。 当日苏籍要不是有紫绶仙衣,以及大禅寺没有不惜代价让数千武僧一涌而上,几乎是必死之局。 故而苏籍大禅寺一战后,使他真正声震天下,让道门诸多势力心下都有些朝他偏移。 谁都看得出来,苏籍成为和兽神、魔门圣君一般的坐照人物,只是迟早的事。 一旦到了这境界,苏仙的仙,可谓是真正的名副其实。清 微可以逐走苏子思,但要让一个仙级人物跟清微彻底恩断义绝,怕是要让许多清微子弟离心离德。随 着苏籍声望日益隆重,不乏有人认为他回归罗浮是迟早的事。毕竟罗浮诸多弟子,还是很喜欢这位小师叔。这 些弟子平时未必有什么话语权,可苏籍一旦回归罗浮,他们必定会有所声援。更 何况赶走苏籍后,罗浮日渐衰败,许多弟子都不禁开始归咎于当初上层赶走苏籍的决定,何况还有部分弟子心下是同情苏籍遭遇的。清 微即便衰落,仍是对大晋最有影响的势力之一,而苏籍开创的明月山庄日益壮大,不知不觉间,苏籍已然是对天下大势有影响力的人物。 世家大族对苏籍纵然不亲近,也不会再随便得罪。 至于苏籍屠灭夏家的事,也早被人遗忘掉。 … … 自从苏籍一把火烧掉夏家后,夏宗消失了五年。五年后,夏宗撑着一把黑伞,在冷寂的冬雨里,回到夏园旧址。 昔日的铁门槛,早已锈迹斑斑,往常来往夏家的公卿如今都绕道而走。 丛生的杂草,干枯死寂,一如眼前的夏园。 沉默地看了夏园良久,夏宗转身离开,去往了神都有名的幽篁里。幽 篁里响起一阵琴音,如果苏籍在这里,一定会很意外,因为幽篁里的琴音正是他在地牢里听到的。再 度有一模一样的琴音,在世间响起。一 道八卦形状的蛛网,隔绝内外。 夏宗隔着蛛网,也看不清里面琴者的面目。 “我听到了你胸中的恨意,但阿鼻刀不只有恨。”琴者的声音十分清淡,一如冬日里的晨曦。 “还需要做些什么?”夏宗的声音有些沙哑,很冷,如同在九幽里发出的声音,教人瘆得慌。这 里本来烧着火炉,有些暖意,他一开口,立即与外面没什么区别。“ 阿鼻刀是绝情绝性的刀法,只有恨,还不够绝情绝性,你还需要去杀两个人。”琴者淡然道。 夏宗道:“丹阳子和我妹妹吗?” 琴者道:“是的。” 夏宗沉默良久。 琴者道:“你也可以选择放弃。”夏 宗道:“父亲留给我一封信,让我不要复仇。我以为他是畏惧天子的力量,现在我明白了。”琴 者道:“你仍要复仇?” 夏宗道:“我活在世上只为了两件事,一是光明正大击败苏子思,二是复仇。” 琴者道:“第一件事你没有机会完成,苏子思再也不会败。”夏 宗再次沉默,最后道:“为什么会选择他?” 琴者道:“天命之下,一切皆有定数。神夏因天命而兴,因天命而亡;赤汉如是,大晋亦当如是。这是夏末的帝辛、汉末的帝厉皆无法改变的,当今天子虽然强大,仍旧强不过那两位,所以天子的败亡已然注定,无论是你,还是我,还是他们,都只是在顺应天命。但苏子思不一样,他不在天命里。”琴 音猛地截止,琴弦断裂,琴者漠然道:“因为世间本不该有苏子思,他是不该有之人!” 夏宗道:“现在我一点都不恨苏子思了,其实从前我多是嫉妒他。”琴 者道:“现在呢?”夏 宗道:“他只是个棋子而已。” 他接着自嘲一笑,然后哈哈大笑,状若疯癫。琴 者透过蛛网,看着夏宗的背影逐渐消失,低叹一声道:“这chi rén的世道,呵。” …… “ 恩公。”苏籍在白帝城遇见了一个熟人,那是他当初救的少年不笑,疑似大神官的少年,如今的青年。 不笑现在变得很开朗,笑容诚挚。 苏籍道:“你怎么到了这里?” 不笑道:“周游天下,恰巧到了这里。”接 着他看向苏籍身边的夏天,神色变得很奇怪。 苏籍道:“怎么?”他 知道不笑看相的能力直追平原子,故而明白不笑定是从夏天身上看到了什么。 不笑道:“这位姑娘的面相跟的卢好像。”夏 天道:“的卢是什么?” 不笑指着自己身边的马儿,说道:“就是它。” 夏天黑着脸道:“你找死。” 不笑道:“我不是说你们长得像,你当然比它好看,只是面相和外相有所不同。”苏 籍道:“不用解释这些,你是说她会害死身边的人?”不 笑点头,说道:“谁跟她一起,都很容易倒霉,不过恩公你是例外。”他 接着又道:“但你们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苏 籍道:“我跟她不熟。”夏 天道:“对,我也不想认识你。”不 笑迟疑道:“姑娘,你最好还是跟着恩公,我瞧你最近有一个死劫,要是不跟着恩公,你怕是活不成。”夏 天冷笑道:“你怕是不知道我是谁?”不 笑摇头,道:“确实不知。”夏 天道:“那就告诉你,本姑娘可是未来的魔宗女圣君!” “可你没当魔宗圣君的命啊。”不笑老实道。 苏籍噗呲一笑,要是别人说,也就是开玩笑,而不笑说的确实是实话。他 说没那个命,就是没那个命。 2 第176章 道庭玉树,人间谪仙! 不笑并未在白帝城逗留多久,很快又离去。苏籍觉得他活得比自己还要潇洒,这样很好。 其实他内心已经认定不笑就是那个少年大神官了。 无须任何证据,已经彻底融合剑魔剑识的他,就是能认出来。在 大神官消失后,西方神殿没有选出新的大神官,似乎神殿知道他没有消逝。在 吴用忙着举行拍卖会时,苏籍离开了。 夏天嘴上说着不信青年的话,且一副要不是看在苏籍面子上,一定要把他打死的样子,但是在苏籍离开白帝城时,仍是死皮赖脸跟着苏籍。 她大好年华呢,可不想死!苏 籍也由得她。 他之所以将夏天拘束在自己身边,乃是因为明月山庄的情报系统查出了夏天另一个身份,无色庵的静心师太的嫡传弟子。 无色庵虽然比不得大禅寺,却也是佛门一大圣地,更让苏籍觉得有趣的一件事是无色庵的创派祖师天尼是汉末三仙之一南华真人的道侣。 玉门观主手上那块阴符玉终究给落到南北镇抚司手中,花七在神都留下的暗子传出消息,北镇抚司近来派了许多人去五台山。阴 符经是南华真人遗物,故而两件事联系起来,不难猜出,这本道家的无上宝典很可能就在无色庵。 不过无色庵自己未必知道。毕 竟这种无上宝典,若是给无色庵掌握,绝无可能没有一点风声。苏 籍现在只叫神都的暗子做一件事,盯紧赵子行。 至于他,便从白帝城顺流而下,直往江陵而去。三 山五岳的豪杰们,早已候着他。 这次苏籍召集豪杰,不单是为了攻伐大禅寺,更是为了彻底收服这些豪杰,将明月山庄的根基稳固。 …… “ 乘船过江陵,两岸闻泣声;不见汉元帝,唯有佛诵经。”大江之上,一叶轻舟在波澜里稳稳前行。舟 上一位清秀书生,在寒冬腊月里摇着羽扇,郎吟诗词,目中无人。此 刻江陵城到处都是武林中人,书生放浪,本来很是怪异,但没有人敢对他指指点点。 这位正是江湖有名的血手人屠付玉书,本人还是梁山的大头目,威震山东,若到了乱世,也是一方霸主。一 艘艨艟战舰几乎横江,拦住轻舟的去路。那 甲板上一人金光闪闪,背后银色一片甲光冲天烂漫,任谁瞧了心下都要怯怯。战舰本是朝廷才有的事物,但这人带着一艘战舰,大摇大摆出现在江上,似乎根本不怕朝廷追究。而 桅杆顶部一张大旗招展,上面正是一个大大的“漕”字。任 谁看到这副场景都知道是漕帮帮主曹变蛟到了。漕 帮虽然不是朝廷编制,却和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南北的物资能顺利互通往来,漕帮在其中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而 今的漕帮帮主曹变蛟,更已经稳坐漕帮帮主之位二十年。如 今漕帮十数万帮众,可谓只知有曹变蛟,不知有天子。这 位雄霸一方的武林大鳄,如今也到了江陵,更引得江陵城一众官员心惊胆战,生怕有惊天祸事发生在江陵城。旁 人见到曹变蛟自是战战兢兢,可付玉书人送血手人屠的外号可不是白给的,见到曹变蛟只是一笑,说道:“你这老泥鳅,仍是一副暴发户样子,你这阵仗能吓到谁?“ 他说话间,身子离开轻舟,足下一浪高过一浪,最后浪花将他送到了战舰上。这 手踏浪而行的轻功,看得过路的群豪震惊不已,都心道难怪血手人屠能做上梁山的头把交椅。 那梁山一百零八悍匪,随便出去一个都是外面悍匪的祖宗。即使是太行四十八寨的大头领李燕子,到了梁山都得敬陪末座。 自五年前那场大地震后,难民众多,梁山更裹挟了不少难民上山,声势比以往更盛,又仗着一千八百里水泊为天险,连官军都不怕。付 玉书能在里面坐到头把交椅,无论武功还是智谋,自是当世罕见。只 是付玉书武功到底有多高,外界从来都只是猜测,见到他这凌波踏浪的功夫,群豪心下自是有了丈量。若 说踏波而行,武林中倒也不乏有人能做。 但有眼力的人都瞧得出付玉书不但是踏浪,更是无风起浪,以自身之力改变天地自然之力。这 意味着付玉书至少是通幽境往上走的高手。 天下学武之人虽众,能入通幽却万中无一,便是清微教,这般人物也是不常见的。更何况通幽是入仙籍的门槛。 故而通幽也常被人称之为半步神仙。故 而付玉书一上战舰后,往常漕帮这些人个个跟着曹变蛟都傲气冲天,不正眼瞧谁,这时也恭恭敬敬向清秀书生道:“见过付大当家。” 付玉书也不理会这些帮众,只是眼睛半睁半闭瞧着曹变蛟。曹 变蛟笑骂道:“你个酸秀才,见面就拿我开刷。你可不知道我家大业大,若不弄点场面出来,怎么镇得住人。”付 玉书懒洋洋道:“你家业再大能大过明月山庄?” 曹变蛟哈哈大笑道:“比不得,比不得。”付 玉书道:“这番苏子思相招,本来随便派个人来也就行了,老曹,你为何要来?” 曹变蛟笑眯眯道:“你为什么来,我就为什么来。”付 玉书道:“我只是瞧瞧这苏子思配不配做咱们这群人的头领。” 曹变蛟打着哈哈道:“反正老曹是心服口服,你酸秀才要是能从大禅寺全身而退,我第一个服你做老大。”付 玉书道:“难说是大禅寺有意放水,或者名不副实。”曹 变蛟道:“听说苏子思今晚就到了,届时便知道了。”付 玉书瞧着曹变蛟,忽地笑道:“你老曹要不是没别的心思,怎么会把见龙甲都穿上。” 曹变蛟神色一变,然后低声道:“假货而已,从天涯海阁买来撑撑场面。” 这见龙甲不但来头甚大,而且还犯皇家忌讳,只是能认出的人寥寥无几,曹变蛟哪知道书生居然能认出来。 付玉书笑道:“是真是假,晚上也就知道了。“曹 变蛟神色一凛,心知这贼秀才到底奸猾,看出他老曹也有意试试苏子思的斤两。他们这些威震一方的武林大鳄,虽说跟明月山庄利益纠葛甚深,甚至是求着和明月山庄合作,但对苏子思到底有些不服气。尤 其是苏籍身份揭露之后,许多草根出身的武林豪杰很是不服,心下多少以为苏籍能创下明月山庄的基业,还不是因为他出身好,有得天独厚的便利。实 际上苏籍沦为罗浮弃徒的时候,最先嘲笑的也是这批人。 … … 江陵,百胜刀王吴柏生的家中。大 门轰然而开,一众吴柏生的弟子列队而出,似乎在等什么人。但是个个都拔出长刀,刀气森森,同冬季的萧肃融合在一起。若 有人会望气,便会觉得这位百胜刀王的家中,上空有一只白虎盘旋,张牙舞爪,撕裂风云。 “一别经年,吴老身体可好?”门 外传出一阵柔和之至的男子声,如春风拂过,那冬季的肃杀,竟一下子被冲淡。 苏籍背手入门而来,身边随着小侍女打扮的夏天。他 春风夏雨一样,前方刀光的锐气,竟在他的神气下,半点不存。 吴家众门人瞧见他后,竟一点动手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心 中只一个念头。 “这……就是苏子思。”道 庭玉树,人间谪仙,不战而屈人之兵! 夏天暗骂一句“骚包。” 虽是低声细语,但在安静的院落里,针落可闻,何况她的话语。众 人却更多看了苏子思一眼,又心道:“世间竟有人有如此风采,可教旁人怎么活。”18 第177章 大日如来 苏籍负手玉立,满庭失声,静悄悄到一根枯叶落在地上,沙沙之声,都变得无比清晰。夏天嘀咕一句,也被气氛感染,紧闭着小嘴。苏 籍轻声道:“吴老,真的不愿意出来一见吗?” 中庭传出一声苍老的叹息。 “我已经老了,不愿再沾惹江湖之事,苏小友还是去找别人吧。”苏 籍悠悠道:“吴老不愿重出江湖,便让我观摩一下你近年来苦心推演的金乌刀法如何?”“ 雕虫小技,苏小友也看得上?” “十三年前,吴老金盆洗手,退出jiāng hu,旁人都道是吴老是厌倦江湖,其实不是的。吴老金刀百胜,却被一把木刀破去了金刀,这才心灰意冷,退出江湖。但我知道吴老是从那一战中,大受启发,将原本的燎原刀法更进一步,升华为金乌刀法。” “明月山庄的情报果然无孔不入,连老朽十三年前的丑事都能查出来。”“ 我还知道那把木刀的主人,当时年纪也不过十三岁而已。若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名宿,吴老断不至于如此心灰意冷。”“ 不错,那苏小友更该明白,他那时十三岁,刀法已经臻入化境,如今十三年过去,早该不滞于物了,你见识老朽的刀法,又有什么用?” 苏籍淡淡一笑道:“难道吴老不知佛门醍醐灌顶之法,说是十三岁,当时他怕也是继承了某位高僧大德数百年来积累的智慧。”庭 院生出一股热浪,冷寂的冬季,仿佛一下子到了炎炎夏日里。远 处一位满头金发的高大老者,提着一口金刀,好似大火炉一样,靠近苏籍。最后在五丈外顿住,众人都向老者叩拜。夏 天魔功偏属阴邪,见到高大老者,下意识缩回到苏籍身后。苏 籍面对如浩荡大日的老者,颔首见礼。 眼前的百胜刀王,虽然只是通幽境界,一身刀气之盛,却是平生仅见。昔年老者纵横江淮,敌手莫不闻风丧胆。要 不是被一个十三岁少年击败,从此心灰意冷,怕是已经将吴家从豪强转变为世家了。 那位十三岁的少年叫做神禅。 苏籍也是最近才查到这件事的,五台山上看着淳朴烂漫的老实和尚,竟有如此惊人之举。但 苏籍很清楚,即使天生圣者,如老头子天阳子,也不可能在十三岁时击败尚未气血衰败的百胜刀王,只能解释为神禅生有宿慧。 他知道随着和佛门对立,迟早会和神禅、神秀对上。 不如趁此机会,先了解一下对方的武功,知根知底。 而眼前老者心高气傲,败在神禅手中,必定深入研究对方的刀法,因此其创出的金乌刀法,必然有神禅刀法的痕迹,将给苏籍了解到神禅武学脉络的机会。 刀王道:“苏小友,你集结江湖群豪在江陵城,目的是为了什么?” 苏籍淡然道:“吴老若愿意相助苏籍,我便如实相告。” 刀王道:“我老了,怕事,便不掺合你的大事了。” 苏籍微笑道:“那么请出刀吧,苏籍只想见你老的刀法,绝不还手。”刀 王蹙眉道:“你纵然已经是武学大宗师,也不该如此瞧不起我。”苏 籍道:“非是瞧不起,即使苏籍只守不攻,面对你老的刀法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我此举不过是为了从你老身上,多了解一下他的刀法而已。” 刀王惊讶道:“一叶知秋,你竟然已经开始触及坐照的境界。”苏 籍含笑道:“是的。”刀 王露出羡慕的神色,接着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他 入通幽时,已经气血不复盛年之时,再无力冲击具体境界,更何况是具体之后的坐照。 一入坐照,便非凡尘俗子,若非当今天子强势,便是皇权也可以藐视的。自 来中原之外的诸国,但有一坐照高手镇守,就能使国祚延续下去。 以草原之辽阔,坐照高手也仅兽神一人而已。 亦只有中原人杰地灵,才能出得天子和天阳子这等旷古烁今的强者,横压一世,连坐照高手都能压制住。 苏籍哪怕仅是触及坐照,可凭他的年纪,他的出身,进入坐照也是早晚的事。 刀王自然羡慕不已。但 他也无嫉妒之心,毕竟已经半截身子入土。 他人虽然老朽,但刀法仍是当世一流。 将金刀轻轻提起,轰然间划出一道炽热的刀气。甚 至能看到半空中有火浪涌起,空间都显得有些扭曲。 苏籍犹有闲暇对夏天道:“呆在我身后,便不会有事。” 夏天只是无意识应了一声,她虽然有名师教导,出身不凡,到底不是通幽武者,故而刀王引动的天地之力,让她十分震撼。毕 竟她师父武功已然不着痕迹,从来出手制敌,不过轻描淡写一招,别说旁人,便是对手,都不知道如何落败,故而夏天也没见过如此阵仗。何 况刀王的刀法霸烈,至刚至阳,视觉震撼,比旁的通幽武者更胜一筹。升 腾的热浪,迫得苏籍长发飘扬。 如玉的面孔,染上一丝红彤。可 热浪的威力,但尽于此!刀 王满目凝重,苏籍从头到尾一根指头都没抬起,居然就把他的烈日横空化解。金乌刀法第一式烈日横空,最重气势。如 敲击战鼓!无 论再强的敌人,面对他这一招都会先避其锋芒。如 此一来,他才能抢占先机,施展接下来诸多变化。他 道:“苏小友,你若反击,我已经输了。”苏 籍微笑道:“今日无关胜败。”刀 王道:“你今日有你师父当年的气魄。” 他见过年轻时的天阳子,那是真正继往开来的无上大宗师。汉末三仙有多厉害,他不知道,想来至多不过是天阳子那般。今 日苏子思,俨然有天阳子昔年的风采。刀 王再次提刀,身子猛地一化为十,四面八方都有刀王的身影。这 一式是普照十方! 佛门有十方世界,这一招正有禅意。乃 是刀王从神禅当年一刀感悟而来。 苏籍眉毛一挑,他适才用九字真言手印的临字诀挡了刀王的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并不轻松。 现在刀王这一刀没有似先前那样直来直去,而是从四面八方攻来,他临字诀尚未到无漏境界,倒是不能继续托大了。 他将手扬起,一时间阴雨绵绵。 清微绵掌的功夫,练到他这地步,便是当时创此掌法的祖师,也要对苏籍颇多赞赏。武 学到了苏籍这般境界,即使使前人武功,也有自己的韵味,非是依样画葫芦。那 刀光本来占据十方,无孔不入。 可遭遇了绵绵阴雨,便再无锐气。刀 王一声长叹,说道:“苏小友,金乌刀法你不必再见识了,老朽不想继续丢人现眼。你要看他的刀法,我就让你看看。” 他此话一出,更合苏籍心意。苏 籍正要说一句感激的话,但很快收摄心神。 他的精神感应中再无刀王,脑海浮现一尊大日,光芒充斥天地,几乎神为之夺。苏 籍心中浮现一个念头,“神禅xiu liàn的是密宗大日如来之道。” 他一念生,一念灭,忽道:“不可。” 大日如来至高无上,刀王不是佛门禅子,强行运使此刀,定然会血肉俱焚。苏 籍脚步一动,人已经来到刀王面前。此 时刀王浑身浴火,天地之力源源不绝进入他体内,整个人好似一尊神灵,沐浴神火。苏 籍身形暴涨,一掌按住他的胸口。 那无尽天地之力立即转移到他身上,一股冥冥中的大日意志随之进入他的身体。心 海之中,一轮红日普照。似 要占据苏籍的心灵。 第178章 拳头之外 苏籍心念一动,一团氤氲紫气凭空生出,将红日包裹,渐渐将其瓦解。 这需要时间,苏籍没有将注意力继续放在红日身上,而是看着刀王,微笑道:“多谢吴老。”而 原本垂垂老朽的刀王此刻脸上的老人斑都消去不少,看起来年轻了足有二十岁。 他修为精深,自然明白刚才苏籍是冒着多么大的风险救了自己一命,并将当初那少年僧人留在身体内的刀意彻底根除。其 实他迈入通幽,早已后天返先天,当有二百以上的寿数,若非人生垂暮,本不该如此老态,这一切只因为当年那一刀的神意所致。除 非他敞开心灵,顺从那象征大日如来的霸绝刀意,成为佛门的忠实信徒,否则无从化解。但 苏籍以接近坐照的境界,替他承受了那股刀意,由此解决他身体的隐患。 更何况苏籍身上的先天之气,无比精纯,在他身体过了一遍,将他原本的生命潜能激发出来,使刀王能再度延续十几二十年的寿命。 当然,这也是因为刀王本来还能活这样久。刀 王叹道:“该谢的人是我,苏小友若有差遣,吴柏生无有不从。” 苏籍负手笑道:“便请吴老帮我做一件小事和一件大事。”他 得了这霸绝刀意,已然心满意足,同吴柏生各不相欠,只是对方显然不这样看,苏籍也不拒绝对方的好意。 吴柏生道:“大事小事任凭吩咐。” 苏籍笑道:“吴老客气了,大事改日再聊,小事便是请吴老今夜来在春风细雨楼做客。”吴 柏生是江陵的地头蛇,自然知晓苏籍以明月山庄的名义召集群雄,这事他本不欲参与,但受了苏籍恩惠,就自当不置身事外了。 他笑道:“近些年来天下英雄辈出,老朽也听得一些豪杰,正好借此机会去认识一下。”接 着他又向门人道:“今后见到苏侯爷当如同见到我。”“ 诺。” 苏籍刚才那几下,早让吴门子弟敬若天人,故而无半点不服。苏 籍抱拳道:“那晚上见。”… …长 街之上,城市繁华,旁边穿城而过的河渠,舟船往来乱如麻。夏 天忍不住道:“你身上怎么这样热?” 她觉得苏籍身上好似装着一个大火炉,热得她心里发慌。可 实际上,苏籍脸色如常,也没有热气四散。他 道:“不是我热,是你心里热。” 夏天到底是魔宗出身,修行秘法不逊色佛道两门的圣地,察知体内,顿时发现蹊跷,她道:“好厉害的幻术。”苏 籍笑道:“不是幻术,而是武道意志。适才和吴柏生交手,最后那一下,我将他身上的一股的武道意志的接引到了我身上。”夏 天道:“究竟是什么武道意志?”苏 籍徐徐道:“大、日、如、来。” 夏天道:“真有大日如来这样的神祇存在?” 苏籍摇头,说道:“所谓的大日如来,应该是将自身的武道意志化为大日骄阳的一位高僧。他没有成神,只是佛门将其捧成了神而已。”修 为越是高深,他越是能体会到形体终归会衰朽,那是不可逆转的自然规律,但精神可以远比形体存在得久。 佛宗称肉身为臭皮囊,道家说不得开悟的炼气士是守尸鬼,原因便在于此。 当然这不是说肉身不重要,反而肉身无比重要,只是到了最后一步,始终要舍弃。正如人过无边苦海,肉身是竹筏,没到彼岸之前,便舍弃不得。但 上了岸,竹筏自然没有什么用了,反倒是累赘。在 感受到这股大日如来的武道意志后,苏籍愈发觉得老头子虽然坐化,但精神或许仍旧驻留在世间。那 位大日如来有多强,苏籍大约能估摸到,应该没有进入传说中入神的境界。 若是入神,当能精神不朽。 若未入神,那么自然不会比老头子强。神 禅的宿慧来自大日如来,或者本身便是那位大日如来。那么老头子自然也能以类似的方式存在,当年上官伯仲兄弟杀他时,老头子的精神便显化过一次,对方说老头子已然阳神,老头子说没有成功,苏籍结合大日如来的意志,倒是有些理解了。 若是幸运的话,老头子应当踏出那一步,只是那一步还没落下。 “天子也当在那一步吧,可能也不是。” 苏籍暗自猜测,心里仍是觉得天子走的是另一条路,甚至可能比入神还要艰难的路。 心中浮现起天子喜怒难测的面孔,那股大日如来意志居然都所畏惧,瓦解的速度更快了。苏 籍心头一动,“什么情况?” 他只是想象了一下天子,那无比霸道的大日如来意志,居然便加速了瓦解。即使天子本身比大日如来强,也不该有这种情况出现吧。 先天气功无所不化,苏籍尽力回想天子的音容和气质,身上有莫测的威严散发,那大日如来意志如冰消雪融,伴随一声不甘心的佛吼,彻底在苏籍心头了无痕迹。同 时他感受到天地有一股无穷无尽的威压降临自身,似乎虚空中延伸出无数锁链,密密麻麻,要将他彻底镇压住。苏 籍立即忘掉有关天子的一切,于是恢复正常,似乎刚才的感受只是错觉。 只是心头惴惴之感,仍是没有消解。“ 刚才那是上苍的意志。”苏籍很是明了。天 道无私,不会特意针对谁,但显然刚才他模拟天子,便被针对了。 他抬起头,夕阳如醉。只 是眼中这世界,越发变得不认识了。 …… 五 台山,清凉寺,两位年轻僧人相对而坐。正 是神秀和神禅。 神禅道:“师兄,我刚才不知道,为何心里生出一丝慌乱。”神 秀看着外面旗杆,旗帜随风飘动,心里也生出丝丝烦乱,连多年修持的定功都无法瓦解。 他道:“近来天下愈发诡谲,我们任重而道远,不但是你,连我都觉得前路愈发莫测,而且此前我向平原子问了一卦。”神 禅道:“什么卦?” 神秀道:“那一卦说的是,紫薇命格暗自转移了。” 神禅惊讶道:“紫薇命格自来在天子身上,如今天子还在,紫薇命格怎么会转移?” 神秀摇头道:“这也让我不解。除非真到了乱世,天子驾崩,否则紫薇命格不会转移,这是自神夏以来都没有过的事。” 神禅道:“平原子没说紫薇命格到了什么人身上?” 神秀道:“平原子说紫薇命格如今非在天命之内,因此他也不知道。”神 禅道:“皇帝没有紫薇命格,岂不是大晋江山很快就要倾覆了。”神 秀面露悲悯,叹气道:“当是如此,只愿少死一些人。” 神禅道:“生死轮回,如梦幻灭,唯有佛法可以化解。师兄不可颓丧,咱们当尽力而为,弘扬佛法,解除众生之苦。”神 秀点头,道:“可惜鹿野的长老们仍是执迷不悟,因一道不知真假的佛旨,便以为苏子思是佛敌,非要让苏子思同佛门对立。”神 禅露出一丝敌意道:“他们到底不是咱们中土人物。”神 秀道:“你切不可妄为,如今咱们正当团结四方,若是内部再倾轧,怕是末法不远。”神 禅不置可否道:“真正妄为的可不会是我,鹿野那群人,也就释道宗是个人物。” 神秀暗自叹息,自己师弟骨子里霸道,可不是自己能劝服的。 若不是自己多次拦着,他早也去鹿野和释道宗一比高下。想 到佛门内部仍是意见不合,神秀只觉得前路越发艰难,都不禁开始动摇,苏子思最终真能和自己齐心协力度过那一场始终会来的劫难吗? 他念头动摇,金刚心都有溃散的趋势。一 声当头棒喝,使神秀回神。 神秀向神禅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我性子柔和,反而你倒是远比我坚定,也不知当初师父为何要让我xiu liàn金刚不坏神功,让你继承大日如来的衣钵。”神 禅道:“我想师父自有他的道理,何况人间的事,我只懂用拳头,而师兄懂得拳头之外的手段。” 第179章 付玉书和石世龙 “咦,你眉心……” 苏籍见夏天盯着自己,于是透过她的眼,看到了自己眉心多了一点淡淡的朱砂印记。比 米粒还小一半,颜色也很浅淡。 他顿时了然,那是大日如来的武道意志终归在他身上着了痕迹。 夕阳如醉,残余的光和热浸入苏籍体内,他身上本已精纯至极的先天紫气得到淬炼。虽 然效果微乎其微,但总是在进步。 修行到他这一步,每前进一丝,都不是那么容易。 当然,他这一丝,又胜过普通武者许久的苦功。 只是,坐照的大门仍是紧闭着,好在有一丝缝隙存在,否则真会教苏籍觉得自己此生无望坐照。他 都这般艰难,其余“具体”境界的高人,自是更加艰难。 苏籍心念一动,泥丸宫有剑光闪过,如镜子拂过尘埃,此前畏难的念头再不生起,心思澄明。 繁华的闹市,一辆通体青色的马车从人群中飞驰而过。 马车那样快,那样迅疾,竟然没有伤到闹市中任何一人。拉车的马儿,在车夫的操控下,竟展示出不可思议的矫健和灵活,每一次蹄踏都充满力量,带着一丝不可言喻的美,惊心动魄,如同力道雄浑又不失轻盈的剑舞。这 是刚和柔的融汇!最 后马车稳稳当当停在苏籍面前,车夫下了马车,恭恭敬敬朝苏籍下拜。“ 拜见庄主。”苏 籍虚抬一下手,笑道:“造父,你驾车的技艺,愈发精湛了。”造 父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尊号。 神夏时有一位专门为天子驾车的人,他的名字就叫做造父,御马之术,世间无双无对。 眼前的造父也是这样的人,他乐意旁人称呼他为造父。 现在他是明月山庄的人,专门负责做马的生意。因 为有他,明月山庄几乎垄断了江东的马市交易。只 是造父再如何善于御马,也不过是个小巧境界的武者,在庙堂江湖上,并不受人重视。但 在明月山庄不一样,他的才华得到了施展。 “多谢庄主夸赞。” 造父恭谨地起身侍立在一边。他 对花七是无比敬畏,所以见花七时,每次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平日里有了什么差错,被花总管发现了。但 对于苏籍,他虽然同样敬畏,可敬意远多于畏惧。 因为他亲眼见过庄主做出一辆不需要人力和畜力便可以飞驰的车辆。那简直是神明才能做到的事,庄主却在他眼前实现了。 而且庄主答应过他,会将造出这种神车的技艺教给他。 前提是他值得庄主教他这样的技艺。 这也是造父对明月山庄忠心耿耿的缘故。 造父不敢正眼看苏籍,所以没发现苏籍眉心那一点极浅的印记。苏 籍亦懒得纠结自己眉心那一点小东西,让夏天和自己上了马车,往春风细雨楼去。 那里,已经有许多人在等着他。春 风细雨楼下面的街道早已无人,一切不相干的人都被请走,一切损失,明月山庄都会十倍赔偿。 若是有人敢搅扰,后果将由自己承担。这 条规矩,令江陵城许多贵妇和千金xiao jie黯然,她们不能见到苏子思了,明月山庄的那些下人真可恶!这 是她们的心声! 但家里的人早已牢牢将她们看住,即使有胆大的名媛贵妇,都没有机会去瞧她们的苏仙。没 有香车美人翘首以盼,可盼着苏籍来的人不在少数。还 有人不耐烦。 “苏子思好大的派头,竟让咱们这么多人等着他。”说话的人是青竹帮的少当家常威,他是枯木派枯木道长的徒弟,一身铁砂掌的功夫,在江陵城少有敌手,而他父亲青竹帮帮主武胜更是仅次于百胜刀王的江淮霸主,连一方大员都要卖他面子。“ 你若能从大禅寺生入生还,我们也等你这样久。”一位摇着纸扇的白面公子不阴不阳道。常 威往说话的人身上看过去,道:“你找死。”他 是江陵城的地头蛇,平日嚣张霸道惯了,哪里受得了白面公子的讥讽。 白面公子只不说话。常 威就要让他试一下铁掌的功夫。有 人拉住他道:“少帮主,他是付玉书。” 常威道:“天书都不成。” 那人满头大汗道:“他是血手人屠,梁山的大当家。” 他说完后,朝白面公子磕头道:“你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家公子一次吧。”付 玉书道:“你怎么认得我?” 那人道:“小人有次押镖,曾有幸见过您一面。” 梁山做的是劫匪勾当,不过大都是谋财,很少害命。只是付玉书甚少亲自下场劫货,但他记性很好,略作回忆,便道:“原来你是给何晏押生辰纲的那一拨人里面的。” 何晏是当今的侍中,有实无名的宰相。在 场的人纵然听过梁山强盗的名头,也没想到他们居然劫过何晏的生辰纲,这是何等的胆大包天。 且付玉书还没出事。可 见连何晏都没有将其奈何。 常威只是嚣张,不是蠢,他猛地拔出刀。众 rén dà惊,这常威不要命了。 哪知道常威这一刀没对着付玉书,而是往自己身上砍去。 登时鲜血四溅,而一条明晃晃的胳膊也落在地上。常 威忍着痛向付玉书道:“小子莽撞了,还请大当家原谅。”他 青竹帮纵横江淮,和水泊梁山隔着十万八千里,只是今天付玉书要杀他,他断然没有生还的道理,而且人家一走,青竹帮连仇都报不了。常 威只好先断一臂,企图打消付玉书的杀意。付 玉书微笑道:“我本也不打算杀你,现在非杀你不可了。”常 威脸色一白。 众人都暗赞常威虽然纨绔,到底是个汉子,是个人物,这份狠决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哪知道付玉书居然还要赶尽杀绝。付 玉书接着道:“你这番举动无疑是为了打消我的杀心,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对自己这样狠,我怎么敢继续留着你。今日放了你,你怕是日夜都想着报复我。我这个人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四个字。” 众人还心头疑惑是哪四个字。 付玉书便面色一淡道:“不、留、后、患!”常 威苦笑道:“小子绝不敢生出报复的念头。”付 玉书悠悠道:“我不会赌你不会找我报仇。” 他说话间,人凭空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常威身前,纸扇轻轻落下,就要拍中常威脑门。常 威整个人痴傻了一般,丝毫没有要躲避的样子。 众人都知道这一扇子落下,常威铁定脑袋被拍得稀碎,绝无生还的道理。但 没有人拦住。 付玉书名声在外,又是个狠人,谁也不想轻易得罪他。一 只大手将纸扇接住。却 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昂扬大汉将付玉书的纸扇接住。 他眉宇顾盼雄飞,豪气过人。付 玉书心头一惊,他刚才那一下,摧金断玉都是等闲,而这汉子居然空手就接住了,武功之高,平生罕见。付 玉书蹙眉道:“你是谁。” 大汉笑道:“石世龙!”付 玉书略觉得耳熟,而众人便有人惊呼道:“他是一人挑了点苍三隐的石世龙。”又 有人道:“听说天山派一直在追杀他,可是他一直都没事。”“ 上月扬州八怪,死了六怪在他手上,剩下两个,一人残了,一人疯了。” “这人据说只是草原的奴隶出身,不知怎么练出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还放言要取兽神而代之。”显 然石世龙名头甚大,一出场就震惊在场的武林群豪。付 玉书常在山东,不是石世龙活跃的地方,故而一时间没想起。只 是众人话语落在他耳朵,登时对石世龙有了大概的了解。他 虽然惊讶,却也不畏惧。一 入通幽,便是先天,心下多少有些睥睨天下豪杰的念头。而且石世龙真要和他打,他也乐意,杀一些臭鱼烂虾,对他的武道一点帮助都没有。 他道:“你要和我过不去?”石 世龙笑道:“只是想做一笔买卖。”付 玉书道:“什么买卖?” 石世龙对着常威道:“少帮主,我救你一命,要你青竹帮一半产业,不过分吧。”常 威本就不认得石世龙,见他出手相救,本就疑惑,现在石世龙狮子大开口,便释然了。什么都不比命重要,他咬牙道:“好,我答应。” 他心里打着注意,付玉书可不是好惹的人物,石世龙再厉害,怕也要和付玉书两败俱伤,到时候他两个一起宰了。 付玉书淡淡道:“你真自信能从我手下救他?” 石世龙道:“你我武功差不多,我要赢你很难,你要胜我也不容易,所以我不准备和你打架,这样吧,青竹帮的产业我拿了五成,这五成里,我分出一半给你,你看如何?” 付玉书笑道:“那我为什么不自己取五成,还要劳烦你的手?”石 世龙道:“因为有我。” 他神目如电,精光闪闪,这份内功,简直骇人听闻。 付玉书注目片刻,笑道:“好。” 常威此刻简直恨不得把石世龙碎尸万段,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样做,等于石世龙什么都没做,白敲了他一大笔竹杠。 付玉书倒是对石世龙高看一眼,因为答应石世龙的条件,对他有利无害。 而且常威也等同于和石世龙结了仇,产业到手后,怕是第一个要杀常威父子。而且石世龙也不会怕常威不认账,因为自己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他们两人联手,足以让青竹帮烟消云散。 如此威压下,由不得常威父子反悔。 由此也可以看出石世龙实是粗中有细,可不是只会武功的莽夫。 在两人逼迫下,常威心头再恨,也只得签下血书,认下这笔账。 他血书写完,外面便有人笑道:“两位做得好生意,只是在我的地盘做生意,我抽点佣金不过分吧。” “苏子思来了!”众人惊呼。 第180章 独斗双雄 一人缓步而入,如众星捧月而来,落座的人,此时都不禁起身。道 庭玉树,人间谪仙。 往常听腻了的话,平日里多少觉得有些夸大,可在见到此人时,都觉得名副其实。 石世龙见到苏籍,眼神生出一丝复杂难言的波澜。苏 籍向其微笑道:“石老弟最近风头不小。” “原来他们也认识。”众人心想道。石 世龙苦笑道:“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哪比得苏侯爷你。”付 玉书见得豪气过人的石世龙见到苏籍,居然将姿态摆的很低,心头大为惊异。要知道石世龙武功纵不及他,也不会差他多少。“ 看来苏子思比传闻里还要厉害。”付玉书做下判断。苏 籍轻轻颔首,又对付玉书道:“付大当家肯赏脸前来,苏某感激不尽。”付 玉书笑道:“苏兄不要当我是恶客便成,你说要抽佣金,不知要抽取多少。”苏 籍微微一笑道:“这样吧,以十招为限,付大当家和石老弟每能多接我一招,我便少抽取一成,若是你们能接住我十招,我分文不取。” 饶是付玉书胸有山川之险,此时也被气道:“若是我赢了你怎么办?” 苏籍笑道:“那么付大当家想从我这里要走什么,我就给什么。”付 玉书道:“苏兄大气,那么付某不才,就来试试苏兄的高招。”石 世龙却道:“苏侯爷,你说我们两人是分别和你过招,还是一起向你出招。” 苏籍道:“当然是两位一起更好,不然我怕两位一无所获。” 他此话一出,群雄都觉得苏籍过于狂妄。但 石世龙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大松一口气,对付玉书道:“付兄咱们一起向苏侯爷讨教吧。”付 玉书神色阴晴不定,他武功极高,却也看不出苏籍的深浅。只这一点,便知道苏籍当在他之上,而石世龙更是脸都不要邀请他联手,可见自己单独对上苏籍着实没有把握。他 最终道:“好。”付 玉书一答应,群豪都觉得此趟没有白来。 要知道苏籍闯大禅寺终归是传言,而现在苏籍要一人独斗两大江湖第一流的人物,若是在众目睽睽下取胜,必定比大禅寺之战还要轰动江湖。若 是败了,半只脚踏入神坛的苏籍也将从上面跌落,从此明月山庄的声势亦要一落千丈,对他们也有好处。 毕竟明月山庄太过于强势,他们虽然能跟着喝汤,但更想吃肉。而 此时作为赌注的青竹帮的少帮主常威,却没有人注意。常 威第一想法就是开溜,结果刚走到外面,一只大手就将他按住,他抬头一看,正是父亲武胜。 武胜是常家的赘婿,常威的外祖父是持节都督,一方重臣,坐镇扬州,可以生杀无官位之人,若是更进一步,便可以使持节,二千石以下官员皆可以生杀。不 过有晋以来,除了开国三国公,也只有白帝城城主能使持节,所以能做到持节都督,便是世家大族出身,亦少之又少。正 因家族如此显赫,常威才如此嚣张跋扈。 之所以害怕付玉书,更多是因为常家和青竹帮的势力在江淮,对于老巢远在山东的付玉书鞭长莫及。而石世龙更只是个游侠,杀了他,直接跑路,常家和青竹帮想报仇都不行。 而常威屈辱签下血书,不但是为了保命,心里也存有借着家族势力,将来不认账的心思,反正把眼前这一关熬过去。 今次苏籍召集群豪,武胜不出面,乃是对是否靠拢明月山庄有所顾虑,才派出常威,亦让其见识一下豪杰。只 是常威纨绔不改,惹了付玉书这等凶人。 武胜离得不远,很快有家人通报,这才连忙赶到。很 快有人告诉他始末,武胜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常威外祖父常海位高权重不假,但说到底不是真正割据一方的诸侯,青竹帮在江淮风生水起,那也是没有盲目扩张的缘故。抬举他的人说他是江淮霸主,在真正的大势力眼中,青竹帮和常家并非不可招惹的存在。 但见到儿子断了一臂,武胜气也消了不少。他 本待一巴掌拍过去,最后也作罢,道:“这祸事还没完,你给我呆着,哪里都别去。”武 胜很快给常威涂了药膏,继续道:“若是苏子思压服了这两人,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回扬州去,不许出去惹是生非。”常 威道:“若他输了?”武 胜恶狠狠道:“那这两人就别想活着走出江陵。” 他料得到石世龙和付玉书纵胜过苏子思也怕是惨胜,自是不肯让两个仇家安稳离开。若 是苏籍胜了,他自是不会有报复的心思,显然苏子思打定主意要招揽群豪,这两人便是输了,苏籍也不会让他们出事,否则谁还肯跟着明月山庄。两 父子计较间,苏籍和石世龙、付玉书已经到了春风细雨楼中间的舞台。十 招对于高手也不过倏忽之间,众人觉得两人联手,纵使胜不过苏子思,怕也能撑到十招外。 付玉书对着围观的群豪道:“你们看热闹,也要小心自己的命。” 群豪心头一凛,也知道顶尖的高手之争,不但逸散的劲气也威力绝伦,而且对观战之人的精神冲击也决计不小。故 而有些豪杰暗自往后退,但也有人极为自信,靠得更前。石 世龙沉默不语,他当初被苏籍一脚便踢进湖水里,自是知道苏子思有多可怕。如今他虽然迈入通幽境,远胜昔日,但苏籍给他的感觉,更加混芒难测。如 天上明月,可望不可及! 上一次带给他这样感觉的人物便是草原的兽神。不 过兽神更可怕。明 月好歹可以望,而兽神如大日,看一眼,都觉得双眼刺痛,十分难受。故 而虽然同付玉书联手,石世龙亦无取胜的把握,只是想挺过十招而已。 苏籍渊渟岳峙,对两人道:“你们亮兵器吧。”付 玉书道:“你不用?”苏 籍含笑道:“不想伤人。” 他越是这样,付玉书越是气大,但心头警戒更甚。 他知道苏籍纵有挑动他心神的意味,怕也是有极度自信己身实力的缘故。石 世龙道:“付兄你有一把叫绕指柔的软剑吧,恰好我的兵器是西漠百炼钢所制作的乌兹刀,咱们配合一下,总不至于让苏侯爷小瞧了。” 付玉书点头,道:“等我出手时,剑自然会出现。” 石世龙笑道:“那我就先献丑了。” 他从背上取出长刀,将上面的布条扯开,登时有刺眼的光芒出现,群豪见到,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刀 芒渐渐敛去,上有血槽,让人一见之下,就心里烦闷欲吐,如登临修罗杀场。 苏籍见状,欣然道:“石老弟,我有点期待你的刀法了。” 第181章 滴水穿石 石世龙道:“定不会让苏侯爷失望的。”他 从一开始见到苏籍,便将姿态放得很低,此时一改低眉顺眼,变得如刚进来一样顾盼雄飞。这 种飞扬跋扈的气势,纯粹是从尸山血海中累积出来。 付玉书因为所处位置,更能感受到石世龙那种一刀在手,近乎至狂妄的自信。这种同此前大相庭径的转变,亦是付玉书想看到的。 若石世龙依旧胆怯苏籍,这联手,不要也罢。他 双眼微微眯着,整个人越发清淡虚无。好 似石世龙是光,他便是光下的影。两 人武功,只从气质上,着实兼容,在场不乏有武学大家,意识到这一点后,都觉得两人联手,甚至有胜过苏子思的可能。且 随着时间推移,付玉书和石世龙的气势愈发浑融交错。如 果一昧让两人配合下去,爆发出的势与力,绝非叠加起来那样简单。苏 籍依旧不动。 他含笑玉立,以欣赏的姿态注目眼前一切。 任谁注意到他这份神情,都不禁感慨,只论风度,人间确实难再有第二个苏子思。毕竟旁人如此,未免会让人觉得做作、狂妄,唯有苏籍如此,教人觉得理所当然。 付玉书和石世龙的气势融合没有无休无止的进行下去,因为苏籍的神态,让他们心灵的锲合有了一丝破绽,下意识产生念头,即使他们气势攀升到顶峰,也会被苏籍从容瓦解。 杂念一生,精神的交融自不能达到极度圆满。 两人都是高手,知道这一丝杂念,正是苏籍无招之招。 通幽高手已然不限于拳脚,精神层面的交锋,亦是十分重要的一环。 但不能超脱天地,精神依旧要依赖物质。 石世龙一声暴喝,率先出刀。乌 兹的刀光是人想象不到的迅速。刀 身无比流畅,好似不会受到任何阻力,将速度发挥到极限。直 到刀光劈中苏籍清虚淡然的身影,群豪耳朵才响起刺耳的刀鸣,内功越深的人,受到的影响越大。因 为这一刀划出的音爆,对真气有奇特的影响力。内 功越深,真气越是浑厚,动荡起来,越是难以安抚。 而且刀鸣如同一点火种投进干柴里,故而难说是石世龙有意为之。 观战群豪,只有少数人不起波澜,没有受到影响。故 而只有这少数人才能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场上。 刀光劈中苏籍那一刻,似乎时光荡起了涟漪,苏籍明明被劈中,可是又实实在在全身而退,一根手指弹在刀身上。 顷刻间爆发出比刚才更加颤栗的刀鸣。而 给人的观感,就像是乌兹的刀身做了一根琴弦,苏子思只是从心所欲,拨动琴弦,奏出山崩海啸般的琴音。琴 音如浪潮,瞬息间将石世龙淹没。付 玉书终于动了,在琴音的狂潮里,一道剑光若一叶扁舟,驾驭其上,看起来岌岌可危,但始终没有翻覆。 反倒是借着浪潮,变得愈发迅疾,且变化无端。 石世龙被苏籍弹指一震,内息大受震荡,一口真气尚需片刻回复,才能再度应敌,若是苏籍趁胜追击,他必定完败,但付玉书出剑的时机妙到毫巅,恰好将苏籍追击的攻势遏制。他 深知自己刀法的威力,因此更知苏籍轻描淡写的一指,绝非表面那样轻易,只是苏子思天生的风采,让人觉得这一切很是顺遂。 付玉书看得更真切。苏 籍弹出的指头赫然有一滴细小的血珠从指肚滑落。 毕竟是血肉之躯,苏子思又没有金刚不坏的神功,当然不能毫发无损接下石世龙一刀。 飘忽不定的剑光在霎时间变成笔直的一根线,然后是十根百根,若如丝春雨。这 剑法的绵柔,足以教当世任何一位剑法名家惊叹。 付玉书都有这种感觉,今后他未必能使出同样一剑来。 强大的剑招,需要无比强大的对手才能激发出来。 苏籍面对这绵柔细密的剑雨,由衷一声感叹。 叹息声未曾全数发出,未曾受伤的另一根食指轻轻一弹。 这次弹的不是刀,不是剑,而是那一滴仍在虚空的血珠。一滴血受到了苏籍指力的牵引,穿透剑雨,正中付玉书手部的太渊穴。唯 有旁观的石世龙看得最分明,苏籍弹血珠那一下,瞬息间竟有九十九种变化,故而在血珠上叠加了无可想象的力量。滴 水可以穿石!这 是传说中滴水穿石的功夫。据 说自天阳子后,再无人重现这一神技。这 需要将道家绵掌的功夫臻入化境,并领悟其深刻的道理,才能将其实现。 只是苏籍知道,滴水穿石的能耐,他大师兄柏阳子许多年前已经做到了。只是大师兄不喜欢人前显圣罢了。 初次在实战中使出,苏籍无悲无喜,只是好似做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太渊穴是手部要穴,被苏籍一滴血珠击中,付玉书如遭电击。 但原本细细密密的剑雨,仍是循着惯性往苏籍身上招呼过去,但没有了后续的变化,显得呆板。 苏籍受伤的手结了一道手印。“ 临。” 无形的气幕将剑雨消融。但 一道霹雳似的刀光,在剑雨消融的情势下,轰然出现。气 机流转下,气幕在消融剑雨时,自有一丝空隙,这机会给刀光完全把握住了。 苏籍始终恬淡的神情终于闪过一丝惊讶。石 世龙绝无窥视出他临字诀气机流转奥妙的境界,只是其战斗的天分,着实惊人,仅凭直觉,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战机。 犹如两军相争,一方前军大败,正要后方不稳时,一只奇兵杀出,马上就要改写战局。苏 籍退了一步。 他这一退,群豪中既有惊叹,也有惋惜。 苏籍这一退,实在玄妙,直接让石世龙的刀光落空。 但也将原本占尽的上风让出去。 战局的结果,将从苏籍的稳操胜券变得扑朔迷离。 而且这当是第三招了。十 招倏忽而过。有 高手暗自感慨,苏子思太托大,若无十招之约定,即使石世龙有此奇招,苏籍也是胜面更高的一方。一 旦心里有了这十招约定,等于自缚一手。但 是!他 们心头之念刚闪过,苏籍竟往前踏了一步。 他此前的一退好似蓄力,往前这一步,便如弓弦拉满,力道蓄足。春 风细雨楼,直接生出剧烈的摇晃。 苏籍往前这一步的力量,远比场面上表现出的还要大。肉 眼可见,苏籍头顶冒出冉冉白烟,隐约要聚起一朵莲花来。他 直接朝刀尖拍出一掌。“ 三花聚顶掌!”有 高手登时认出苏籍掌法的来历。 天下掌fǎ lun刚猛自是以大禅寺的大金刚掌为最,可说到刚柔并济,自是首推三花聚顶掌。 若是苏籍头顶聚起三花,便是天阳子一般无二的境界,几乎是此世无人可敌了。 饶是苏籍没有显现三花,可这一掌,仍是惊世骇俗。其 实如果有清微五子在场,就会发现苏籍的三花聚顶掌并不正宗。因 为苏籍并非完全的刚柔并济,而是刚多过于柔。如 果大禅寺的高僧在此,就会发现苏籍这一掌,颇有大金刚掌的韵味。 首当其冲的石世龙,真切感受到苏籍掌力的惊悚恐怖。 他几乎绝望。 乌兹的刀气完全承受不住这一掌的力量,百炼的刀身,发出脆响,竟有崩裂的趋势。滋 滋!一 剑斜斜飞出,剑尖凛凛绝刺,目标正是苏籍右手的太渊穴。 苏籍看了剑主人一眼,付玉书已然将持剑手换成了左手。剑 势更加刁钻毒辣,甚至比右手剑还要厉害。“ 苏子思这一掌力道已经到了实处,怕是能发不能收,这一剑又迥异寻常,只怕苏子思要吃亏了。”一名武学大家暗自点评。 第182章 苏籍之谋 群豪中眼力高明之人都看得出这一剑的微妙,甚至于了解这一剑成败的重要,若胜,明月山庄就此累积出的势头,便要被遏制回落。 这一剑将决定江湖大势,甚至牵涉到庙堂纷争。 他们心念电闪间百转,而结果很快出来。乌 兹刀飞天而起,石世龙整个人被砸出中央的舞台,而一把细柔长剑刺破了苏籍的右袖,衣袂粉碎。却 无想象中的鲜血横流场景。 剑尖停留在苏籍右手手腕半寸外,再不能前进一丝一毫。一 根根如有实质的紫色气丝将剑身绑缚住,往前蔓延。 铿然一声,气丝将付玉书虎口震裂。 他再握不住细柔长剑,倒退两步,将手背着。仍 有人看到他背负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苏 籍轻声道:“承让。”整 个春风细雨楼寂然无声。仅 是五招,两大足以位列仙籍的高手,便败在苏子思手中。“ 大禅寺之事是真的!”此 时群豪心里确凿无疑。 一入通幽,半步神仙,即使境界更高的“具体”,要击败通幽高手,也不是三拳两脚的事。 何况苏子思是以一敌二。而 且适才苏籍最后一招,分明是清微教镇教神功先天气功。 这门神功,故老相传,修行越深,威力越是莫测,练到最后可以飞仙! 清微千年修行这门神功的寥寥无几,而苏子思怕是成就最大的一位。 “难道苏子思将来真的有望飞升成仙?” 苏籍清悠玉立,仿佛超脱世外。忽 然间轻轻笑了笑,打破尘寰。他道:“诸位,咱们各自入座吧。” 寂静被打破,付玉书将双手颤抖止住,捡起长剑藏归己身,对苏籍道:“多谢庄主留手之恩。” 苏籍含笑道:“不曾留手。”石 世龙运功片刻起身,道:“苏侯爷,老石来日再来挑战你,今日就此别过。”苏 籍悠然道:“静待石老弟神功大成之日。” 石世龙朝苏籍拱手,就此别过。春 风细雨楼之人引群豪入座,付玉书不曾走,对苏籍道:“苏兄大气,竟能放石世龙走,留着他来日再挑战你。” 苏籍微笑道:“石世龙的武功很特别,以战养战,纵使失败,也不能使其挫折,反而能让他心性受到磨练,变得更加坚韧。而且他受了伤,很快就好了,功力似乎在刚才短短时间都有所精进,实在教rén dà开眼界。”付 玉书道:“苏兄看出这一点,还能容他,着实教我意外。” 苏籍淡笑道:“为何不能容,天下高手越多,才越有趣,何况世间武功,再如何特别,也不及我的武功。” 付玉书道:“先天气功不愧是内家正宗,武学源流,如今付某更想见识一下能和先天气功齐名的金刚不坏神功了。”苏 籍笑了笑,向他道:“付兄若是最近没紧要事,想不想随我一起见识下大禅寺的诸般绝艺。” 付玉书神色一凛,道:“苏兄是要再上太室山?”苏 籍点头,轻轻道:“付兄愿意么?” 付玉书稍作迟疑,知道这是苏子思要他站队了。若是他拒绝,苏子思未必会杀他,只是从此以后,梁山水泊怕是再不能和明月山庄交好。 梁山水泊仗着天险,着实易守难攻,可是若苏子思一句话,要断梁山的物资,只怕用不了多久,梁山就得分崩离析。 即使这样一来,对明月山庄也不是好事。 毕竟梁山向来对明月山庄的商队保护有加。 “久闻大禅寺降龙伏虎二罗汉之名,玉书早想见识了。”他纠结片刻,仍是决定跟着苏籍走。 毕竟以苏籍现在的声势,重回清微教绝非做梦,而是大有可能成真的事。届时苏籍有明月山庄和清微教做后盾,便是要坐断东南,也不是难事。梁 山明面上不怕官军,那也是因为大晋朝廷未动真格。真要到苏籍如日中天时,他再站队,只怕要敬陪末座,而且捞不到半点好处。 甚至届时苏籍怕是连大晋朝廷都不怕,碾碎他梁山基业,只会比现在更加轻易。 但这样一来,确实把大禅寺得罪了死了。不 过大禅寺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理念本就和梁山有冲突。 因为梁山干的就是杀人放火的事。 大禅寺一直试图渡化梁山,掌控山东。便 是如今,梁山之中,也有几个佛门出身的头领。而 且势力远比几个道门出身的头领要大。 他作为大当家,虽然能平衡,却因为道门对梁山不感冒的缘故,导致佛门势力越来越大,几乎有动摇他大当家地位的趋势。 此次来江陵,想挑战苏子思,也是为了借苏籍扬威,从而压制内部的矛盾。 如今失败,他回去,手下那几位佛门出身的头目,怕是更加蠢蠢欲动。既 然如此,还不如跟着苏子思干。只 是这样一来,也得防着苏籍吞并梁山。 但从以往苏籍的行事作风来看,苏籍并非那种蛮横霸道的狠人,而且他心胸开阔,能放扬言要再次挑战他的石世龙走,足见能够容人。付 玉书考虑再三,自是选择了站在苏子思这一边。苏 籍欣然道:“此行江陵,最大的收获便是认识了付兄。” 明月山庄经营江东,暂时用不上梁山,但是将来天下有变,明月山庄想要过江,梁山便可以呼应。 而且付玉书是江湖中少有文武全才的人物。 明月山庄要做大事,就少不得这样的人才。 如今自己把头开好,后面花七自有办法使其倾心归附。 苏籍此刻也心头放下一件事,离他重回清微,越来越接近了。“ 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也到了要揭晓的时刻。”这 个真相,不但是苏籍的心结,更是沈兴国的遗愿。苏 籍心里很清晰知道,如果得知真相,他念头圆满,甚至可能真正冲击进入坐照的境界。武 学到了后来,精神的完满和突破,变得至关重要。接 下来群豪各自入座,苏籍便去后院换衣。刚 刚换上新衣,便有人私下来求见他。 来人苏籍并不意外,正是青竹帮的帮主、常家的赘婿武胜。同 样是赘婿,武胜当然远不如那位白帝城的李城主,但此人也是个狠角色,近些年做的事,很是可圈可点,连花七都认为他是个人物。而 且扬州那位常都督,更是丹阳子的俗家弟子。这一层身份,若非花七亲自查证,便是苏籍都难以相信。 故而武胜到访,苏籍内心还有些玩味。 第183章 多么痛的领悟 “见过侯爷,这是青竹帮旗下的产业名目。”武胜战战兢兢地拿出一摞账目和名册,附有许多地契。 苏籍看也不看,那些名册账目地契自发地飘到一旁的书架上,摆放整齐,不曾散乱。 武胜半是惶恐半是钦赞道:“侯爷的控鹤功当真出神入化。” 苏籍淡然道:“武帮主何必如此谨小慎微,你便是要装作害怕我,也多少出点冷汗吧。” 武胜忙道:“见到侯爷,我是吓得汗都不敢出。” 苏籍莞尔,说道:“武帮主还是个妙人。” 武胜不接话了,脸上仍是漫布惶恐不安。 苏籍道:“其实十个青竹帮的产业我也不放在眼里,只是个由头罢了,武帮主应该明白。” 武胜道:“侯爷富可敌国,自是不在意我这点家私,这也只是小可一点心意,希望侯爷不要嫌弃。” “富可敌国?帮主这话说得不怕引来朝廷治我罪?”苏籍眼睛微微泛白地看向武胜。 武胜想起传闻,登时大汗不止。之 前多少是装作害怕的样子,现在是真怕得要死。白 眼杀人可不是开玩笑的。苏 籍大笑,拍他肩膀道:“现在你这般出汗,是不是不怕我了,所以汗敢出来。” “我……”武胜心里骂了苏籍一万遍,但面上却一点都不敢得罪这位苏侯爷。 苏籍道:“武帮主还是带令郎下去疗伤吧,你瞧,你来见我,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武 胜知道苏籍言下之意是他还不够格跟他谈事,要让自己的岳父常海来。可 正是岳父不想跟苏籍有什么明面的牵扯,才叫他来。 他纵横江湖半辈子,第一次这般进退两难。若 是苏籍之前没胜过付玉书和石世龙的联手还好,现在苏籍五招败了那两人,可见除非那几个老怪物,天下是没有人能把苏籍制住了。即 使内庭那位太监们的老祖宗,现今都未必能拿下苏籍。 这人又不是游侠儿,势头已成,即使清微都不再派人来追杀他,他们这些人自是不在对方眼里了。 武胜迟疑片刻,听见苏籍轻哼一声,显然有所不耐。 他灵光一闪道:“侯爷我听说公主殿下到扬州了。”轰 的一声,青竹帮的武帮主被扇飞出了房门,脸肿胀成了猪肝色。他 心里满是疑问,不是说苏籍和南康公主很暧昧么,他暗示苏籍以去见公主殿下为由头,到扬州跟老泰山会面有什么错? 苏籍在房里蹙眉不已,南康跑出京城干什么。明 月山庄可没有收到官面的消息说南康出京的事,看来这是南康自作主张。天 家自有规矩和守卫,南康怎么出来的。 他又有点为南康担忧,毕竟当年那些刺客,未必就此死心,留在京城显然更加安全。“ 我担心她是因为玉真的托付,还是因为她呢?”苏籍心下颇有些纠结。 “也是许久未见了。”苏籍一声叹息。 随后他施施然走出去,群豪各自安坐,见到苏籍出来,同时起身,眼中敬畏,要比苏籍初来时真切得多。 坐照高手早已是武林神话,十年难得一见,故而如苏籍这般人物,更显得可畏可怖。 江湖,说到底还是以武为尊。 只不过若是坐照高人在此,倒是可以说一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许 多人心里想到,仿佛这样,显得苏籍也没有那么可怕了。苏 籍微笑道:“诸位开怀畅饮便是,不必拘束。”“ 哈哈哈,苏侯爷,老曹晚来一会,还请恕罪。”一人径自走入大厅,虎背熊腰,只看面相,比石世龙还要豪气,而且还很阔气。 这人便是漕帮帮主曹变蛟。 苏籍向他看去,说道:“原来是曹帮主,苏某有失远迎了。”曹 变蛟笑道:“我一介草民,哪能劳烦侯爷相迎。这番迟来,乃是为侯爷准备了一件礼物。” 付玉书阴测测道:“曹帮主富甲天下,这礼物料来很是不凡吧。” 曹变蛟此前本来是要来找苏籍麻烦的,但见到苏籍收拾掉他和石世龙后,便没有冒头出来,此时还改称是准备礼物所以来迟,弄得付玉书心头火气不小。 曹变蛟含笑道:“比起苏侯爷,我这点家当算得了什么。不过这礼物倒也配得上苏侯爷身份。”付 玉书道:“什么礼物,曹帮主要不要让大伙开开眼界。” 曹变蛟道:“一身符合苏侯爷身份的行头。” 群豪中有人道:“苏庄主有紫绶仙衣,哪里还有什么行头能比得上它?”付 玉书神色微变,暗道:“这老泥鳅倒是舍得下本钱。” 他已经猜到曹变蛟献出的怕是见龙甲。见 龙甲据说是真正的龙皮制作,刀枪不入的功效倒在其次,更难得是水火不侵,若是在海里使用,还有神奇的作用。只 是光是龙皮制作,这见龙甲便犯了皇家忌讳。曹 变蛟献出见龙甲,倒是没安好心,想必要给苏籍和皇家之间添点堵。但 这见龙甲到底价值连城,倒不能说礼轻。曹 变蛟拍拍手,三名妙龄美人托着一玉盘,上面呈着黄金软甲,似有一条龙盘旋其上,若隐若现。 苏籍微笑道:“原来是见龙甲,曹帮主如此厚礼,在下感激不尽。”他 也不推脱,直接叫人收下礼物。群 豪听得是见龙甲,暗自一震,苏子思既然认得见龙甲,却一点都不避忌,果真底气十足。 苏籍底气越足,他们反倒是对明月山庄越有信心。 曹变蛟也暗自松了口气,见到付玉书轻易败在苏籍手上后,他便没了和苏籍争雄的心思,但付玉书又见过他的见龙甲,难保付玉书见他缩头,不因此找他麻烦。 所以曹变蛟干脆将见龙甲送出去,一来这是试试苏籍的底气,二来苏籍收下,总归不能不承情,也算了主动卖个好。曹 变蛟来到,群豪本以为又有好戏看,哪知道老曹也不想和苏籍为敌,群豪内心多少有点失望,不过见状,也更觉得如今苏子思大势难挡。春 风细雨楼的美酒佳肴算得江淮一绝,即使皇宫之内的御厨,在淮扬菜的造诣也不过如此。群 豪抛开心思,开怀畅饮。他 们内功精深,千杯不醉。只是歌舞管弦下,多少起了酒兴,于是有rén dà着胆子请苏籍做一首词,以助兴致。他 们知道苏籍近些年来,可是很少出新作了。且 无论苏籍为人如何,那些诗文,当真是不朽之作。只 是苏籍诗篇万古传,读久了也不觉新鲜,自然更希望来点新的。 苏籍在众人起哄下,含笑道:“曾经梦中偶得一句,便念给大家听吧。”众 人道:“只一句可不够。”苏 籍笑道:“只这一句,大家不听便罢了。”“ 听。”群豪齐声道。苏 籍便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果真只此一句,再无下文。群 豪听得心痒难耐,叫道:“这一句怎生够?” 实在是这一句气势磅礴惊人,如天上人所作,哪是人间俗子能为。但 显然通篇诗文,又不止这一句,众人心里迫切想知道下文。任 凭群豪如何催促,苏籍只不开口。 最后群豪只得罢休。也 就是苏子思,要是换了别的人,非得刀架在脖子上。 当也有人好奇什么是黄河,便有人嘲笑那人是大老粗,因为五年前那场大地震,大河上游地貌改变,泥沙混入大河,于是这大河便改称黄河了。 大河依旧宽广,只是水浊,如同这世道。 于是有不少人说,等到大河水清,这天下才能彻底太平。其 实大河水浊,只是苦了那些以大河为生的百姓,食肉者,用的仍是好水。一 夜畅饮,苏籍竟也不说他召集群豪目的,只是说要大宴十天,请诸君务必不要离开。而 且春风细雨楼歌舞不绝,有吴娃起舞,能醉芙蓉。虽是寒冬,也让人觉得到了陌上花开缓缓醉的江南。天 光大白时,苏籍单独请出刀王吴柏生。 他道:“吴老,有一件事须得麻烦你。” 刀王道:“您尽管吩咐。” 苏籍对他传音道:“南康公主落脚扬州,我想请吴老暗中看护一二。”吴 柏生早听过苏籍和南康公主二三事,所以很是理解地笑道:“比不让公主少一根头发。” 苏籍道:“若遇到大难事,吴老可派人去白帝城。” 白帝城忠诚皇家,而且藏龙卧虎,苏籍也放心他们。只 是南康私下出来,未必肯让白帝城之人知晓,所以这是以防万一的策略。 他知道南康是来找他的,也知道南康心里想逃离京城,到处走走。无 论如何,他都希望南康开心一点。 他已经很对不起玉真了。 现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从群豪里选出能和他一起上大禅寺的人。 兵贵精,也贵多,选人的过程,颇是耗费心力。他 要做大事,儿女情长自得放一放。安 排好南康的事后,苏籍独处,夏天却来到他身边,道:“你倒是和我想象的越来越不一样了。”苏 籍知她意思,道:“以前我只想做一个好吃懒做的人,现在目标仍是不变,可是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懒散过一生,是那么不容易,因为一不小心就得让人当猪一样宰了。” 他心里补了一句道:“便是猪,我也要做主自己的命。” 多么痛的领悟啊,想念老头子在的第无数天! 第184章 侠客行 千古江陵。 苏籍漫步江陵城的街道。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苏 籍对夏天道:“你看到了什么?”夏 姑娘道:“蝼蚁。”在 目标是魔门女帝的夏姑娘眼中,这些贩夫走卒不就是蝼蚁么?不 值一提,不值一哂。 苏籍笑了笑。夏 姑娘以为他在嘲笑她,问道:“你又看到了什么?”苏 籍悠然道:“轮回的人,轮回的事。”夏 姑娘道:“你信命?” 苏籍道:“我信世间发生的事,过去也发生过,存在过的人,过去也存在过,因为这天地太大了,岁月太久远了,一定会开出相同的一朵花。” 夏姑娘道:“那做一切事,是不是没了意义?” 苏籍笑道:“为何一定要有意义?”夏 姑娘道:“你做的事对你有意义吗?” 苏籍道:“没想过意义什么的,吃好喝好才是最重要的。” 夏姑娘道:“我觉得你要是没这一身本事,早该死了。” 苏籍道:“是啊。”若 没有老头子,他早也该死了。一 辆马车行驶过来,嚣张跋扈,在闹市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两旁的行人纷纷让道。苏 籍和夏天在路当中。 魔宗的少女可没有让道的习惯,而且身边有苏籍。苏 籍只瞧了那马儿一眼。 马儿露出无比恐惧的神色,双膝软倒,任凭车夫如何驱使,再不肯前进一步。如果是草原的驭兽师就会从马儿眼里察觉到它像是见到了百兽之王的情绪。 普通的兽类,见到傲啸山林的兽王,自然吓得六神无主。苏 籍不是兽王,但他的生命层次比兽王高出许多,马儿也是兽类,凭本能感觉到苏籍那一眼带来的无尽威压。 “怎么回事?”车里传来一声贵妇的询问。 高傲而冷淡,一听就知道她不通人情,或者说不通下等人之情。 这世间,人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此 为天下共识。 “夫人,前面有人拦路。”车 帘掀开,贵妇露出高贵美丽的头颅,脖颈似天鹅般欣美,肌肤似天鹅绒一般雪白。她 至少有三十岁了,仍是美丽。 这是用无数金钱留下来的美丽。岁月不曾败美人,那美人要么很有钱,要么武功很高。武功高的女人,也一定不差钱。 美丽的贵妇瞧见马车前面的人一怔。苏 籍淡淡道:“小晴儿,你仍是不懂事。” 贵妇认得苏子思,她家是江东的世族陆家,世世代代都是清微教虔诚的信徒。她嚣张跋扈,她无理取闹,她嫁了个如今官至太守仍是被她当牛马驱使的丈夫,连她父兄都管教不了她。即 使生有一儿一女,她仍是骄横不改。唯 独在一人面前,她卑微如草芥。 便是眼前人。 “苏……子……思。”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叫出这三个字的。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叫出了声。苏 籍道:“以后不要叫我的字,我不喜欢。”贵 妇从车夫手上夺过鞭子,向苏籍挥过去。江东陆家的千丝万结鞭法本来无比精妙,在她这一下使出来,完全没有任何美感,只见无尽的恨。鞭 子还没到苏籍身上,已经断为千百节,贵妇娇嫩的虎口,鲜血淋漓。 纵然她骄横无礼,但也是个大美人。 旁人瞧见不免吐槽苏籍不懂得怜香惜玉。 贵妇似被疼痛惊醒,这一幕和许多年前何其相似。他 一点都不肯让她。苏 籍道:“我知道我被逐出罗浮后,你千方百计打听真相,想要帮我洗去冤屈,所以今天我不杀你,只是也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马儿感到那股威压消失了,开始站起来,紧接着是贵妇的鞭子,马车飞驰离去。道 旁一个孩子哇哇大哭,似乎和父母走丢了,并被刚才贵妇的凶悍吓到。 苏籍走到他身边,将他抱起来,轻声道:“不哭呢。”带 着他去街边的一个老人身旁,买了一串糖葫芦,还多给了五文钱。夏 天道:“你对老人和小孩都能和颜悦色,对着你的旧识,却冷漠无情,实在教人没法理解。” 苏籍道:“我认识她,但她行事,是我不喜欢的那种。我劝过她,她不改,我自是继续讨厌她。” 夏天道:“她不过蛮横了一点而已。” 苏籍道:“可以想象,她伤害了许多无辜的人。只是我很虚伪,所以她才活着。而且我找了个理由,像她这样的人很多,杀之不尽。”夏 天道:“她是贵族,这些蝼蚁在她眼中本就不值一提,只是想不到,你会在乎这些蝼蚁。” 苏籍道:“不是在乎,是尊重。尊重生命。”夏 天道:“那你该做一个和尚,只吃素。”苏 籍道:“我自己也是生命,所以我尊重自己,我喜欢吃肉。” 小孩子吃到了糖葫芦,露出开心的笑容。 苏籍将他放下,然后离开。 很快有一对中年人找过来,看到吃糖葫芦的孩子,夫妇俩大喜,孩子没有丢。只是他手里的糖葫芦是谁买的,夫妇俩很是疑惑,孩子开口说是一位神仙哥哥买的。 “虎头会说话了。”夫妇俩大喜,这是孩子第一次说话。 “这一定是药师王菩萨显灵。”“ 咱们将虎头的名字改做药师吧。”多 年以后,这位叫做药师的孩童仍是一眼认出了苏籍。 那时,他已经名震天下,吃过无数糖葫芦,却再没有小时候的味道。苏 籍也不知道,他请吃糖葫芦的小孩子,将来会有何等的造化和际遇。而 卖糖葫芦的老人不停咳嗽,望着苏籍远去的方向,摇了摇头道:“你转移命格在他身上,是知道自己要失败了么?”墙 角延伸出一道暗影,向老人跪倒,道:“拜见阁主。” 老人淡然道:“兵主我已经找到了,以后我要悉心教导他,所以天涯海阁的事,以后都交付给副阁主处理。”“ 诺。”“ 这是天涯令,你拿去给那位骑乘的卢的年轻人。”“ 阁主,他不是咱们天涯海阁的人。” “但他是神殿的主人。” 暗影不甘的接过令牌,他不能违背阁主的命令。 可他脑海里响起副阁主的话。“ 天涯海阁不是神殿的附庸。” … …这 天夜晚,改名药师的孩童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老爷爷说自己是神仙,说要教他兵法和武功。后 来他学成了一身几乎无敌于世的武功,和旷古烁今的兵法,从第一次领军开始,从没有战败过。 别人问他从哪里学来这兵法和武功的,他总是没法解释。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他是从梦里学来的。… … 苏籍回到春风细雨楼,提笔写了一首诗。 诗的名字叫做《侠客行》。春 风细雨楼里的武林群豪,一开始只是抱着欣赏的眼光去看这首诗,很快有人发现了这首诗的玄机。 诗里竟藏有绝世武功。 第185章 我是谁? 于是群豪更不肯离开春风细雨楼了,纵然会有人想,苏子思写下这首侠客行是否有什么阴谋,但是那些精妙的武功,着实让人如痴如醉,不肯罢休。 阴谋是臆测,而武功是实打实的,任谁都不会选择离开。 夏天问道:“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苏 籍似乎有点倾述的yu wàng,便道:“给你讲个故事。”夏 天道:“这个故事讲的什么?” 苏籍平淡道:“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侠客行,至于内容,讲完了你或许会明白。”侠 客行的故事,也是一个江湖的故事。 故事不长,但也不短,苏籍讲了足足一下午。 夏天听得很着迷,无论是里面的罗汉伏魔神功还是后来的太玄经,都像是真的存在过,而且故事的结尾,正也是在一首侠客行里藏着武功。最 后她没有询问gou zá zhong的身世,而是问道:“你写的那首侠客行是不是也要不识字才能看懂?”苏 籍笑道:“你还没明白这个故事在讲什么。” 夏天道:“那你说你到底在讲什么。” “我是谁。”苏籍悠悠道。夏 天道:“你是苏子思。”苏 籍道:“我可以叫苏子思,别人也可以叫苏子思,正如gou zá zhong可以是长乐帮主,可以是史亿刀,可以是石破天,抛开这一切之后,他又是谁?” 夏天陷入沉吟,她是夏天,但不是因为这个名字。 她最后道:“他是gou zá zhong。”苏 籍笑道:“为何这样说?”夏 天道:“在别人眼里,他是gou zá zhong,也是石破天,更是长乐帮主,这些都是他,不是因为名字、代号而是因为他同别人交集后,旁人给他定下的印象。正如你是苏子思、苏籍、苏仙。”苏 籍道:“如果除开旁人对我的定义,我又是谁?” 夏天道:“那只有你自己知道了。”苏 籍道:“你呢,你又是谁?”夏 天坦然道:“这个问题我想不明白,你想明白了?” 苏籍微笑道:“没。”夏 天好奇道:“你会经常去想么?”苏 籍摇头道:“以前会,现在很少了。”夏 天道:“绕了这么一大圈,我还是不太明白你在侠客行藏武功的意义?” 苏籍道:“其实侠客行里藏的不是武功,而是我思考的武学难题,那些武功之所以无比精妙,让人欲罢不能,是因为它本身就不完整,不完整就有期待,就有疑惑,而人的好奇心会驱使他们去解决这些疑惑。” 夏天道:“如果他们解决不了,会如何?”苏 籍道:“会来找我。”夏 天道:“我懂了,这些来找你的人,便是需要你的人,对你有所求,你自然便能驱使他们。对于武学高手,财货对他们的吸引力确实远不如武学秘要。”她 顿了顿又道:“这么说,他们正因为不知道我是谁,所以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才会困于有所求,若是无欲无求,自然不会中你的圈套,若是渴求不大,或者看不懂侠客行其实是武学难题,那更不是你需要的人。”苏 籍道:“魔宗对你的培养还是成功的,你们对人心的研究确实有独到之处。”夏 天道:“我魔宗最高的一门心魔dà fǎ可以操纵人心,可惜很早以前便遗失了,连我师父都不知道它的下落。” 苏籍道:“听着挺有趣的,我有空去找找。” 夏天道:“若是你会心魔dà fǎ,便真的是魔鬼了。”苏 籍道:“那就仙魔一体,说不定就让我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了。”夏 天道:“你的脸皮也很厚。”不 一会,车夫造父来了。他 瞧着夏天,欲言又止。苏 籍道:“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过,没什么,你说吧。” “庄主,有人在春风细雨楼,你写的侠客行旁边做了注释。” 苏籍眉毛微蹙道:“注释的什么?”“ 有文字和图形,然后有人说你写的侠客行不是武功,而是武学难题,那些注释便是答案,现在所有人都在看那些注释,甚至有人为了抢到好位置,大打出手,春风细雨楼都要被打烂了。” “我们的人有伤亡没?” “庄主此前说过,那些rén dà都不安分,说不定会打起来,所以教我们离远点,故而山庄的人没有什么事。”“ 人没事就好,那些注释是谁写的?”“ 唐缺。”苏 籍叹口气道:“没想到我不去找他,他反倒是来找我。”造 父道:“庄主,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苏 籍道:“唐缺在哪?” 造父道:“没人看见他,那些注释也是凭空出现的。” “带我回春风细雨楼。”夏 天插口道:“我也要去。”苏 籍道:“我也没有不要你去。” 三人回了春风细雨楼,里面的人还是在打。苏 籍远远看到那些注释,沉吟道:“这唐缺倒是厉害。”造 父问道:“庄主看出什么了?” 苏籍道:“那些文字是一种特殊的药水写的,无色无味,但时间长了,文字就会显现出来,而且唐缺用的应该类似我先天气丝的武功,隔空将那些药水涂写在上面。等到文字出现时,他人早已不在了,自然不可能被发现。” 造父道:“这些注释怎么办?” 苏籍道:“都是似是而非的邪功,并非真正解答了我的武学难题,这些人要是照着练下去,非得出毛病。” 造父道:“那小人这就去把它们抹掉。” 苏籍摇头道:“真要是抹掉,这些家伙非得恨死我们,他们可不会以为我们在帮他们。”这 个唐缺用心极其歹毒,就是要苏籍进退不能。除 非现在苏籍大大方方把那些难题的答案公布,否则没有人会相信苏籍的好心。如 果苏籍公布了,群豪也不会觉得欠了苏籍多少人情。 恩威并施,方可以驾驭豪杰。 苏籍此前已经立威,本来也要施恩,但唐缺这一下,将事情变了味道。 他沉吟片刻,对夏天道:“你对唐缺还有没有其他的认知?”夏 天道:“他应该会在附近吧,他不但喜欢搭建戏台,还喜欢看戏。” 苏籍从唐缺的手法来看,确实觉得夏天判断得没错。 他不管春风细雨楼里那些大打出手的群豪,而是留意周边。 一位青年文士进入他的视线,苏籍随即摇了摇头,不是这人。他 又以气丝为绳索,到了附近最高的屋顶,纵览四下。春 风细雨楼附近的街道早已无人,最好观察的地方? 苏籍暗道:“唐缺就在春风细雨楼。”还 有什么地方比春风细雨楼更适合看戏?… … 付玉书是春风细雨楼少数没有被那些武学注释迷惑的人,他暗自冷笑,这些人都是朽木,以为那些邪功真的解答了苏子思留下的疑难。他 安坐在外,冷眼看这些人争斗。 不过有意思的是,身边还有个憨厚质朴的青年,也没有参与其中。付 玉书问道:“你怎么不过去瞧瞧?”质 朴青年道:“我怕挨打。” 付玉书自己奸诈,却喜欢老实人,他笑道:“你倒是直率。”接 着他好奇道:“你怎么混进来的?”他 见青年武功一般,按理说不会被邀请过来。“ 跟着我叔叔来长见识的。”“ 哦,你叔叔呢?” “被打了,正养伤。” “他叫什么?” “张进酒。”“ 原来是这个酒鬼。”说话间付玉书往青年肩膀一拍,青年下意识闪了下。 付玉书接着笑道:“你没骗我,果然是老酒鬼的醉八仙,只是你太老实,又不喝酒,这门武功怕是练不好。” 青年憨厚一笑道:“我叔叔也这么说,只是我喜欢学东西,学不好,没关系,只要用了心,心里就不觉得遗憾。” 付玉书道:“你这性子倒是颇对我脾气,要不跟我回梁山。”青 年迟疑。付 玉书道:“你是嫌弃我梁山名声不好?” 质朴青年忙摆手道:“没,我还得照顾我叔叔。” 付玉书笑道:“张进酒也有点能耐,我让他跟你一起上我梁山。”他 缺少心腹,这质朴青年倒是个可以栽培的苗子。 “那我问问我叔叔。”付 玉书看得出他仍是不十分情愿,不过看到苏籍过来,便笑道:“苏兄,要我帮忙收拾这烂摊子吗?” 旁边青年向苏籍拱手施礼,又对付玉书道:“我去给我叔叔换药了。”苏 籍看了青年一眼,对付玉书道:“那小孩子是谁?” 付玉书回道:“张进酒的侄儿。” 苏籍“哦”了一声,便道:“付兄有没有看到附近有其他的人?”付 玉书摇头。 “那就怪了。”苏籍道。 付玉书道:“怎么?”苏 籍又问道:“真的没其他人?” 他觉得付玉书这位置是最好的看戏位置,按理说唐缺怎么也会来这里呆一会。 付玉书道:“也就那小子。” 苏籍略作沉吟,忽地神色一变道:“付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他 移形换影,瞬息间就到了春风细雨楼的门口,按住正要出去的青年肩膀。青 年满面不解道:“苏侯爷,你抓着小人干什么?”苏 籍扣住他手腕,心想:“你要是唐缺,便插翅难飞。”但 他先天真气侵入青年体内,顿时意外,对方确实xiu liàn的是醉八仙的内功,还真的是张进酒的侄儿。难 道他猜测错了? 第186章 苏子思和唐缺的第一次见面 唐门的易容术很高明,效果甚至能和无相魔功相比,所以苏籍丝毫不怀疑以唐缺的胆大包天,化装成质朴青年是很可能做的事。 但他错了。青 年的骨骼血肉都没有丝毫人为的改变痕迹,而对方xiu liàn的也确实是醉八仙的内功,唐缺不会是他。苏 籍面带歉意道:“对不起,我认错了人。”质 朴青年道:“嗯,那我先走一步了。” 付玉书下楼,看了一脚踏出春风细雨楼的质朴青年一样,笑道:“你不会以为他是你要找的人吧?” 苏籍点头,说道:“认错了。” 付玉书道:“这小子倒是越来越让我喜欢,瞧见没,他一点都不怕你,也不怕我。” 苏籍道:“确实难得,造父,这小子叫什么名字?” 来春风细雨楼的群豪,大大小小的人物,造父都做过了解和备案,因此他很快过来道:“张远山。” 苏籍笑道:“远山近水,张进酒年轻时倒也是个有才气的人物,取得出这样的名字。” 随后他问道:“夏天呢?” 造父神色一变,说道:“姑娘他刚才还在小人身边,现在……” 苏籍一问,他才发现夏天不见了。 苏籍闭住眼睛。夏 天跟他有一段时间,身上自然染了苏籍的气,他循着气,渐渐感应到了夏天的位置。“ 我去找她。”哪怕是阿猫阿狗在身边呆久了,也是有感情的,苏籍多少不希望夏天出事。他 三两步,便消失在付玉书等人视线里。 付玉书对造父笑道:“苏侯爷是个有"qing ren"。”造 父不言不语,对于主人,下人是没资格评价的。 但他认同付玉书的话。 …… 河 水滔滔,琴音袅袅其上,随波起伏。有 人的琴音竟然和河水融汇在一起,叫人不知道是听到了水声,还是琴声,或者兼而有之。 楚天辽阔,万里无云。 一艘江船平静地随波逐流,远看似画图,近看人也在画中。 甲板上正有一青衣少年抚琴,说不出的意态潇洒,远隔尘世。夏 天在船上。她 道:“唐缺,你这次想玩什么?” 青衣少年道:“我的好妹妹,你哥哥要来杀你了,哥哥我来救你,你怎么还有怨气?”夏 天道:“就夏宗那个废物,给他一百年,都杀不了我。” 青衣少年微笑道:“以前的夏宗杀不了,但经过他们的训练后,一定能杀你。”“ 他们是谁?”“ 你可知六道?” “六道轮回?”“ 不是,是仙道、佛道、天道、阴曹地府之道、魔道以及天道之下的神道。”“ 这是什么说法?”“ 仙道便是道门,佛道便是佛门,天道指的是以中原大地为统治核心的神朝,其代表上苍总理山河,阴曹地府也是上苍的意志体现,至于魔道你当然比我更清楚,而神道是六道中最神秘的一道,神秘叵测,不可预知,且是上苍最忠实的奴仆,甚至可以掌控部分上苍的quán bing。而西方神殿,不过是神道最外面的一层皮,掩人耳目。他们便是神道的人。现如今咱们这位代表上苍总理山河的天子早已背叛了上苍,故而阴曹地府和西方神殿都欲将天子杀之而后快。六道中仙道、佛道和魔道倒是跟上苍牵连不深,因为开创道门的道尊和开创佛门佛祖都曾无比接近脱离这片天地,摆脱生老病死。只不过,他们都失败了。” 青衣少年说到最后,嘴角似乎露出一丝嘲讽。道 尊和佛祖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人物之一,甚至在传闻中已经入神,可青衣少年竟对他们有些不置可否。 “道尊和佛祖并没有甘心失败,他们各自留下一门武功,便是如今的两大先天气功,他们希望有人能沿着他们的道路走下去。毕竟他们不认为自己的路走不通,只不过是他们没走好而已。” 夏天道:“你的语气,好似你有更好的路走似的?” 青衣少年道:“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这些人总觉得自己很厉害,连那个苏籍也是这种货色。我就不一样,我很谦虚,有自知之明。” 夏天道:“哦,看不出来你哪里谦虚。”青 衣少年悠然道:“我知道我脱不了生死,脱不了天地,所以很早就有觉悟,以有限的人生,去尝试天地间那些有趣的事。这样的谦虚,你们有吗?” 夏天道:“这样的疯病我是没有的,而且你也不该去招惹苏子思。”青 衣少年笑吟吟道:“好妹妹,你是为我担心,还是为他担心?是了,你可不会为你哥哥担心,看来你是为他担心。苏籍这一点倒是令人佩服,明明跟太监似的,不懂情爱,偏偏能招女人喜欢。不过女人也奇怪,不喜欢那些对她言听计从,极为顺服的男子,反倒是那些对她们不理不睬的男子,反而容易教她们动心。” 夏天道:“我不想听你这些废话。” 青衣少年道:“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了,以前你很怕我的,现在不怕,是因为苏籍吗,我有点吃醋,我的妹妹变了,让她改变的男人不是我。”夏 天道:“你信不信,苏子思很快会来。” 青衣少年道:“他当然能找到你,据我对他的了解,即使阿猫阿狗在他身边呆久了,他都有感情的,所以他必然来找你。” 夏天道:“他的武功比我师父都差不了多少,你才坑了他一把,不怕他找到你,杀了你?”青 衣少年微笑道:“这世上确实还有人能杀我,但苏籍还不在此列,至于你师父,呵呵,他也没能力杀我。” “我很想知道你有什么自信,笃定我杀不了你?”苏籍的声音掩盖过水声,在甲板回荡。 夏天往河边看去。岸 芷汀兰都是那男子的陪衬。下 一刻,他人已经在滔滔河水上。 再一眨眼,苏籍便在甲板上。其 人如玉,如切如琢。这 样的男子,此时船上有两个。夏 天在他们之间。青 衣少年看向同样青衣的苏籍,眼神不可捉摸。而苏籍的眼神,飘然无物,偶尔混芒,袍袖随风,猎猎作响。 第187章 不止你有 甲板,无声无息出现裂痕,轰地一声,整艘江船炸开,四分五裂。夏天钻进水中,以极快的速度上岸,然后看见苏籍和唐缺各自踩着一块船板对峙。小 小的船板,本该随波逐流,但此刻在两人各自脚下,如同水中礁石,不可动摇。夏 天甚至能透过河水,看到一根根气丝自苏籍脚下蔓延,扎根河底。 而唐缺究竟用什么办法做到和苏籍同样的事,她一点都看不出来。苏 籍双手笼在袖子里,眼睛微微泛白,那日对上石世龙和付玉书两大高手,他都没有如此认真过。唐缺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 让他想起从前不会武功时,在田野里玩耍,遇到毒蛇的场景。 唐缺将珍贵的古琴随手丢进滔滔河水里,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对着苏籍笑道:“你的白眼怎么还不完全出现?” 他似乎对苏籍的白眼极度感兴趣,眼神流露着期待,好奇。 就像是小孩子期待新的玩具。苏 籍从他眼里,看不到一丝善和恶。 他本以为唐缺是阴冷的,邪异的,事实完全不是这样。他更像是不谙世事的阳光少年,而且是十分好看的男孩子。他的面容和夏天有几分相似,但没有夏天那种喜怒无常,以及视人命如草芥。但 从唐缺眼里,也看不出任何对生命的热爱。苏 籍一生中见过无数人,特别的也不少,给人印象深刻的也有,但找不出任何一人和唐缺相似。 赵子行和唐缺也不一样,另一个自己——花七,同唐缺也不一样。 严格来说,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但有的人,不仅仅是独特能形容的。 气网几乎要铺满这一片水域,唯独到了唐缺身边丈许内,没有任何一根苏籍的气丝。他的气丝到了那片地方,就像是进入一个黑洞,没有任何回馈。苏 籍并不为此害怕,任何诡异,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会如冰雪见到阳光一样瓦解。苏 籍缓缓开口道:“你想了解我?” 唐缺微笑道:“我只是对你的白眼很感兴趣。”苏 籍道:“为什么呢?”他 们谈话时的态度,一点都没有剑拔弩张的感觉,可是一旦有人靠近他们十丈范围内,便会感受到那比凛冬还要阴冷百倍的杀机。唐 缺道:“因为这样的眼睛,不止你有哦。” 苏籍淡然道:“是吗?”唐 缺道:“你不会以为是南康公主吧?”苏 籍道:“你想说的是谁?”他 其实不该问,因为很显然唐缺的话语中有陷进,可是苏籍忍不住好奇。他的青眼和白眼,确实很特别,也给了他困扰,也给了他帮助,但任何特别的东西,都有其形成的原因。 唐缺道:“当今天子。”饶 是苏籍尽量平心静气,可知道答案后,心潮仍有惊天起伏。他 强自稳住心神,但足下甲板产生的波荡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朝唐缺看过去,问道:“你刚才为何不出手?” 唐缺笑道:“你以为我很想击败你吗?” 这句话,让苏籍对唐缺愈发捉摸不定了。如果方才唐缺出手,他就算不会败,也不会好受,而且那也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机会。换 做任何一个武学高手,都不会错过那样的机会。如 果错过,一定是个大傻子。 若是百万人中,只有一个人不算傻子,那么唐缺肯定是那一个不是傻子的人。苏 籍道:“今天就算我杀了你,也没有什么乐趣。”唐 缺微笑道:“我想,你现在不是很想杀我。”苏 籍道:“你应该知道不少事,有关于我的事。” 唐缺道:“世上有一些不可预知的地方、不可预知的人以及不可预知的事,而我向来对这些比较感兴趣。” 苏籍道:“天子有青白眼,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唐 缺笑道:“你的理智一定在警告你不要继续问下去,可你仍是没能理智。”苏 籍道:“你会告诉我的,对吗?” 唐缺道:“你不怕我因为你这句话产生逆反心理吗?” 苏籍道:“你是一个不会在意别人想法的人。” 唐缺笑了笑,说道:“以前我只是对你身上的一些东西感兴趣,现在嘛,觉得你这个人倒是比我想象的要有趣一点,但答案,我不会告诉你,因为这场游戏,太有趣了,我现在不忍心破坏,也不敢。”苏 籍道:“不敢?” 唐缺道:“因为世上至少有两个人值得我害怕。”苏 籍眼睛闪出亮光,他道:“你这句话能赢得我的感激。”唐 缺笑道:“我觉得世上聪明人很少,你呢,勉强算一个。” 苏籍从唐缺的话里,了解到了老头子还活着。这 是他感激的原因。当 然他早有这个猜测,只是从唐缺嘴里侧面证实这一点,让他更坚信了这一点。 但要真正再次见到老头子,他才会释去心头所有的不确定。 苏籍道:“我再说一件会让你觉得我很聪明的事。” 唐缺好奇道:“你说?” 苏籍道:“你在阴曹地府有很特殊的地位。”唐 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 的神情无疑是默认这一点。 苏籍道:“你好奇我如何知道的吗?”唐 缺道:“是因为九幽风吗?”九 幽风是阴曹地府特有的一种奇毒,能无声无息瓦解敌人功力,苏籍遭遇过几次。苏 籍点头。唐 缺叹口气道:“像这种奇毒,也确实只有唐门才能创造出来。论用毒,再没有人能和唐门相提并论,只是为何一定是我,是了,除了唐缺,其余唐门的人绝对不会坏唐门的规矩,将唐门的秘密泄露给外人。我既然能传授天绝地灭暴雨梨花针给夏天,那么也能将唐门的奇毒教给外人。”苏 籍道:“其实说不定阴曹地府也有能和唐门高手比拟的用毒大家,我的猜测,多少有些牵强。”唐 缺道:“但你有直觉,有时候直接远比任何推理都靠谱。” 苏籍道:“我们聊了很久,是不是该打一架了?” 唐缺微笑道:“你杀不死我。”苏 籍道:“我知道,可我想试一试。” 唐缺摊手道:“好吧。” 苏籍眼睛化为纯白,在白眼下,连天地宇宙那些最深层次的奥秘,都变得可以揭晓,唐缺的神秘在他眼中一层一层揭开。 但最后的结果,如剥洋葱。洋 葱没有心,剥到最后,一无所有。苏 籍意外之余,毫不犹豫地拔出飞景剑。 这把可以照耀古今的神剑,划出一道灿然的紫光。庞 大的剑气沿着水平面,一往无回斩向唐缺。早已遍布附近水域的气网,猛地收缩,不留一点空隙。唐 缺已经无路可逃。当 然,他也没有逃跑。一 瞬间,无数想象不到的暗器打向苏籍。这 些暗器手法各自不同,可是在一瞬间,全然由一个人发出。天 绝地灭暴雨梨花针、透骨钉、阴阳环、无妄刃、霹雳火、钻心夺魄锥……每一种暗器都能震撼武林,能迫得通幽境的高手没法还手。苏 籍面对这些暗器,只轻轻吐了个字“临”。以 心结印,九字真言手印的“临”字诀,以电光石闪的速度轰然发出,将所有暗器挡住。 河水炸响,无数水幕冲天而起。最 终落下,下了一场哗哗大雨。苏籍一个人孤零零飘在河面上,望着远处的岸边。那 里没有唐缺,只有一个好似铁水浇筑的中年人,长发微微卷起,满脸络腮胡,眼中无悲无喜,朝他轻轻颔首。 然后身影慢慢溃散,苏籍再也扑捉不到任何一丝他的气息。 即使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苏籍也知道他是唐悲。 苏籍回到岸边,夏天舒一口气道:“我刚才以为你会出事。” 苏籍道:“没想到唐悲也来了。”夏 天道:“没有唐悲帮忙,你能杀掉唐缺?” 苏籍摇头,说道:“唐悲是来阻止我和唐缺交手的。” 第188章 道种 往前半步是悬崖,轻渺的白色烟气从唐缺身边徐徐过去,撞到另一旁的唐悲身上,消散无形。 青衣少年伸了个懒腰,说道:“你什么时候喜欢管闲事了?” 唐悲蹙眉,淡淡道:“你为了进阴曹地府,居然把咱们唐门的秘密泄露出去,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青 衣少年嘲笑道:“不过是一些破旧玩意,你紧张什么,这些年我拿出的那些东西,哪样不必原来那些老套玩意好。” 唐悲道:“但你坏了规矩。” 青衣少年道:“那你想怎么办?杀了我?” 唐悲道:“那些东西,如今都有谁会?” 青衣少年道:“难道你打算把他们都杀了?”唐 悲点头。 青衣少年似笑非笑道:“如果有判官呢?” 唐悲淡然道:“也杀。” 青衣少年笑了笑,说道:“我倒是希望你能把判官杀了,阴曹地府可比唐门还要好玩。”唐 悲冷声道:“你继续这样胡闹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青 衣少年歪着头道:“似乎没有好处,但我跟你们又不一样,为何做事情就一定要有好处呢?” 唐悲道:“你是真的疯了。” 青衣少年笑道:“虽然我不喜欢苏子思,但他有句话说的还成,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是他人,你记错了。”唐悲纠正道。青 衣少年道:“一个意思,你干嘛老是这么严肃。”唐 悲道:“以后你别去招惹苏子思。” 青衣少年笑吟吟道:“你怕我死,放心,我死不了。” 唐悲道:“你明明知道苏子思背后站着那两位,你难道不知道,在那两位成功或者失败之前,咱们都不能去惹来他们关注吗?”青 衣少年道:“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唐 悲道:“他们走得太远,不是我们能看透的。” 青衣少年嘻嘻一笑道:“我今天提醒了苏子思,他的青白眼,当今陛下也有。”唐 悲道:“我真想现在就杀死你。”青 衣少年道:“我觉得我是在帮陛下,唯有天子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既然走这条路,我觉得就不该给自己留后路。”唐 悲默然片刻,说道:“你认为苏子思能脱离天子的掌控?在这方面,你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 青衣少年道:“道种之法,开创于道尊,发扬于佛祖,一旦凝结道种,便能凭此追溯本源,再活一世。无论是先天气功还是金刚不坏神功,都是为最后成就道种打下基础,只是要成就道种,非得经历死关不可。既然是死关,自然是十死无生。所以才有心魔dà fǎ这样取巧的gong fǎ出现,让别人代替自己经历死关,最后收获果实。心魔dà fǎ玄之又玄,妙之又妙,创立者是何人,已经不可靠,即使我得到的这部分,也是残篇。故而天子所得部分,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也只能有所猜测。但从南康公主这件事来看,我觉得天子应当用的是以情制情的方法。” 唐悲道:“这是什么意思?” 青衣少年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情不是单方面苏子思对南康公主之情,也是南康公主对苏子思之情。所以即使南康公主死了,苏子思也没法破开天子的手段。因为人死不复生,却有执念,而苏子思若不能忘情,这执念始终会桎梏他。”唐 悲道:“以苏子思的天分才情,未必不能太上忘情,这就是你的目的?”青 衣少年笑道:“我只是没体会过太上忘情,也没见过,正好拿苏子思试试。”唐 悲道:“你真是个疯子,他真到了那一步,未必就比那两位差了。” 青衣少年道:“有什么关系呢,他要杀我就杀我呗。我只是想知晓一个答案而已。”青 衣少年说的越是平淡,唐悲心头越是不寒而栗,这世上只有唐缺才能带给他这种感觉。 他想说些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青 衣少年悠然地看着他道:“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对我说一句你好自为之。”唐 悲道:“有用吗?” 青衣少年摊手道:“没用。” 他指尖轻轻一弹,赫然便有一根气丝飞出,搅乱云烟。如 果苏籍在这里,便会知道这是他的先天气丝。 唐悲见状,说道:“当初就不该让你去那座塔。”青 衣少年道:“其实你想过没有,既然道种可以让人多活一世,所以汉末三仙那些人,他们真的死了吗?”唐 悲道:“即使他们多活了一世,也不能活到现在。” 青衣少年道:“我走到极地的冰原里,就发现一个现象,有些野兽或者鱼类被冰封着,然后我试着将它们解冻出来,居然有极少的鱼或者野兽还活着。天知道,它们之前被冰封了多久。一年,两年,数十年,上百年?”唐 悲道:“那么我建议你把自己冰封起来,这样世界就清净了,你还可以活很久。” 青衣少年道:“放心,我会研究这个的,不过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冰棺?” 唐悲不理不睬,直接离开了。留 下的唯有青衣少年放肆的笑声。… … 苏籍继续道:“唐悲的武功应该不在白帝城主之下。” 夏天道:“和你比呢?” 苏籍道:“打过才知道。”夏 天不知道白帝城主有多可怕,但知道苏籍有多厉害,她道:“现在我相信唐悲是阻止你和唐缺交手的了,不然他们联手,能打死你吧。”苏 籍负手道:“或许吧。” 夏天道:“你不怕吗?” 苏籍道:“死亡对于其他人而言确实是很可怕的事。” 夏天道:“说的你好像经历过似的。”苏 籍笑道:“还真是。” 夏天白他一眼,这家伙惯会开玩笑。苏 籍接着又道:“先回江陵城吧,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夏 天道:“你打算怎么做?” 苏籍道:“他们中,那些武功比较高的人,现在只怕身体已经开始出毛病了。”夏 天道:“所以呢?” 苏籍道:“大禅寺有一部神足功,取‘一切神通,由心而发,自给自足’之意,乃是治疗内伤的无上宝典,我想有我牵头,他们应该会感兴趣。” 夏天道:“就算有你牵头,这些家伙也不太敢招惹大禅寺吧。”苏 籍轻轻说了一句道:“如果连朝廷都在打压大禅寺呢?”18 第189章 枯荣圣僧 事实上,苏籍还低估了朝廷打压大禅寺的决心。 以往清微声势很盛,所以朝廷有意扶持大禅寺,削弱清微的势头,近几年,清微内乱不止,没有原来那种和朝廷分庭抗礼的气势,反倒是大禅寺收揽流民,侵占土地,甚至将触手放到了京畿地区。故 而引来朝廷的忌惮。范仲宣暗中推动收回僧人度牒的事,便也顺理成章。只是接下来天子亲自过问了大禅寺的事,大禅寺的处境便更加恶化了。据 说天子听到有西方佛国的僧人居然在大晋的领土里公然追杀苏籍,认为佛门目无法纪。毕竟苏子思是皇帝亲自册封的县候,还是被列入仙籍的人,这等于公然挑衅天庭。于 是大禅寺还没来得及解决朝廷缩减度牒数量的事,便迎来更惨烈的一项政令。那就是朝廷命令大禅寺限期归还那些侵占的土地,将隐瞒的流民交出来。大 晋毕竟是千年正统,而且天子威望还在,于是这项政令没有受到太多的阻碍便发了出去,只是大禅寺到底根深蒂固,所以具体上的施行,便有了困难。 只是天子偏偏一直盯着此事。太 室山的官员们办事拖延,于是天子便派了清微出身的赵子行带着六扇门风火山林四大高手前往太室山,随行还有一众天兵。 如此一来,太室山上下就有些人心惶惶。 不过,大禅寺也想尽办法拖延赵子行的行程。 以至于原本十天的路程,拖延到了二十天。赵子行一行人都还没到太室山。 苏籍就趁此机会,带着数百武林豪杰到了太室山脚下。同 前次只带着苏红药一人不同,此次苏籍不但集结群豪,而且明月山庄在短时间内,封锁了太室山,似乎非要将大禅寺逼上绝路不可。… … “师兄,冤家宜解不宜结,要不咱们同苏子思议和?”大雄宝殿上,广化满脸苦笑。“ 不可,他欺人太甚,咱们要是再服软,只怕是谁都敢欺负到咱们头上。”很快有高僧不赞成。广 化心里一叹,他当然知道服软的后果,但大禅寺如今多事之秋,实在不宜和苏子思继续斗下去。那 赵子行之所以行程缓慢,可不只是因为他们有意拖延的结果,也是有拿苏子思打头阵的心思。 何况苏子思和清微到底关系暧昧,说不定苏子思和赵子行这对师叔侄,私下有了什么协定。 至于山下那数百群豪,虽然不是大禅寺一众武僧的对手,但真把这数百群豪收拾掉,也不知道要结下多少血海深仇。这 才是广化深为忧虑的事。难 道这数百群豪就不知道大禅寺的厉害,他们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只 要苏子思肯退让,这些人就不足为惧。广 明道:“诸位师弟不必争吵,此事仍有转机。” 广化道:“师兄还有什么良策?”广 明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和苏子思的过节,起因是神山大师和释道宗,如今要解开这个结,自然也在他们身上。”广 化道:“难道要交出神山大师,这可不成,神山大师纵然如今声望受损,但这些年来活人无数,功德无量,咱们断然不能让苏子思伤害他。至于释道宗,他不是还在岷江江底么?”广 明道:“师弟莫非忘了神山大师身边那两位隐宗的神僧?” 广化道:“神禅和神秀两位神僧?他们肯出手?” 广明道:“金刚不坏神功已经于数十年前交给隐宗,现在,我已经答应了神秀大师,将中土佛宗的祖庭转移到五台山清凉寺。” 广化大吃一惊,说道:“师兄,这万万不可。”广 明合十道:“佛宗祖庭的名声,如今对咱们只是负累。若将来到了极乐净土,众师长有何降罪,都由我一人承担吧。” “善哉,善哉,广明大师,你有此担当,是我佛门的幸事。” 众僧看向来人,即使听了这句话,有点不快,却也一起向来人行礼。“ 见过枯荣圣僧。” 这僧人老迈不堪,一副随时要入土的样子,却是如今佛宗最年长之人。自一百年前便在大禅寺挂单,普通僧众都只以为他是一个寻常的扫地僧人。 唯有广字辈的高僧才清楚,这位枯荣圣僧乃是净土宗唯一传人,一身佛法,早已臻入化境,只是不争名利,一心礼佛,才不为人知。这 时,外面生出一丝急促的钟响。 广化蹙眉道:“他们已经到前山了。” “上次在贵寺收获颇多,现如今又厚颜来向贵寺讨教了。”苏籍的声音如晚风徐徐,传入大雄宝殿。 可众高僧心知,对方人还在前山,只是功参造化,才能将声音传递得这般远。他 们亦是当世高手,要将声音传递这般远,也不是做不到,但却决不能如苏子思这样举重若轻,使人如觉对方在耳边轻语。 甚至,还能撼动心神。 清微先天功之妙,果非寻常。不 少高僧暗自可惜,若非金刚不坏神功早已交付外人,他们大禅寺今日未必没有能和苏籍一论高低的晚生后辈。枯 荣圣僧微笑道:“苏子思着实是飞仙般的人物,老僧去会一会他。”广 化迟疑道:“圣僧,那苏子思动手时可不讲人情,咱们还是等他来吧。”枯 荣圣僧摇头一笑,向广明道:“广明大师,白马寺昔日何其之盛,如今亦是云烟过往,但没了白马寺,却有更兴旺的大禅寺。薪尽火传,如是而已。” 广明合十道:“圣僧所言甚是,广化师弟你随我来,我有要事托付于你。”广 化知道大敌当前,师兄此举必有深意,也不过多询问,径自随广明去了殿后,而枯荣圣僧却出了大殿,足下步步皆有莲花印。 众高僧惊诧不已,因为他们从枯荣身上竟看不出丝毫内息波动,那步步莲花印,也好似非是人为,若天生如此。 如此修为,已然近乎神通。 … … 苏籍缓步到太室山前山山门,数百群豪随后,他们心情激荡。 这可是千年大禅寺,武学圣地,有晋以来,尚未有人能踏破太室山。他们参与其中,无疑是历史的见证者和创造者。如 果平日里,借他们天大胆子,也不敢冒犯此等圣地,而今有苏籍带头,兼之内伤的隐忧,促成了他们此行。何 况法不责众。他 们这些人,集合起来,本身就是一股莫大的势力,不容忽视。若 是一战迫得大禅寺低头,更会使他们在武林中的声望更上一层。 其实群豪里,不乏有从前跟大禅寺有牵连的人物,只是大势裹挟下,他们过去的私谊,就微不足道。 过得山门,便是连绵起伏的佛殿,气势宏伟,规模浩大,天下佛寺之盛,莫过于此。 偶有飞檐,勾心斗角,陈杂交错。晨 曦飞掠其上,如波光粼粼,至于那一座座琉璃佛塔,在日光渲染下,更是神圣。任谁到了此地,都会忍不住顶礼膜拜。苏 籍心道:“佛宗威仪,确实很能迷惑众生。”清 微从不见如此浩大雄伟的建筑,仅是竹篱茅舍而已。群 豪见状,鼓噪道:“这大禅寺也忒富贵了,不必皇宫大内差,这些秃驴不事生产,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有如此壮观。”他 们见了这些佛殿,气势登时一短,故而发言贬低大禅寺,好壮自己胆色。毕 竟一上太室山,再无回头路可言。 苏籍笑了笑,对身后群豪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到前面去。”他 在群豪中威信已立,而且似乎主动去探路,群豪自然不会反对,说到底,大禅寺千年名声在那里,他们走到这里,纵然不能回头,可心下的忐忑一直都在。苏 籍说完后,缓步上前,沿着青石台阶,走了大约三百丈,恰是半山腰的平台。 而今寒冬未去,犹有不少枯枝败叶洒落山道。 但此处的平台,整洁如新。 却是一扫地老僧刚细心打扫过。只 是苏籍却瞧出,这地面却无一点打扫后遗留的痕迹。 仿佛那些枯枝败叶,自发离去了这方平台。便 是微尘也近乎不见。青 石的地面,洁净如明镜,若拂去尘埃的灵台。 扫地老僧持帚而立,形容枯槁,似随时都会老死。苏 籍道:“大师是大禅寺的人吗?” 扫地老僧摇头道:“贫僧枯荣,只是大禅寺的挂单僧人。” 苏籍道:“既然如此,大师何必为大禅寺出头?”他 心知肚明,老僧就是来拦阻他的。 扫地老僧看向苏籍,说道:“上次苏施主来大禅寺时,仍是可以见到火气,如今却是不见了,先天气功的妙处,苏施主只怕现在感慨更深,所以苏施主何不专心武道,少理俗务,体会更多天人之道的乐趣?” 苏籍笑道:“大师眼力不差,那你为何也要出头,不怕我坏了你苦心修炼的枯禅,一生心血,付诸东流?” 枯荣圣僧要当高人,劝退苏籍,苏籍也不尊老,直接一针见血,点破对方修行的根底。 第190章 道将南传 苏籍和枯荣圣僧谈话的同时,广明将广化叫到了自己的禅房内。广 明一指点向广化。 广化对广明自没哟防备,所以这一指实实在在点中他眉心祖窍,须臾间,广化就回过神来,而此时广明脸色比平日里苍白了不少,精神有些萎靡。 广化露出复杂难言的神情,适才广明那一指,正是醍醐灌顶的功夫,里面包含有许多信息。 最重要的是,他得了广明一生对武学佛法的参悟。以 他的积累,再得到广明的感悟,迟早能达到和广明一样的武学境地。 广明道:“师弟,你不必内疚不安,上次我和苏子思一战,已经断了坐照的可能,所以耗损神识,给你醍醐灌顶,对我没有你想像那么大的损失。” 他又叹了口气道:“先天气功至玄至妙,苏子思不但这么快恢复伤势,还更进一步,即使现在的我,对上他的胜算也不足三成了。”广 化道:“若是师兄和我还有枯荣圣僧联手,当能击败苏子思吧。” 广明道:“苏子思未入坐照,当然不是咱们三人的对手,但是大禅寺真正的对手不是苏子思。”广 明指了指上面。 广化默然,说道:“师兄,我不明白咱们为何要和朝廷过不去?”广 明道:“忍一时佛劫,才有今后的天空海阔。天子强势无敌,但如今天下不曾分崩离析,也正是因为他,一旦山陵崩,就是风云变色的时候。届时大禅寺纵做不回佛宗祖庭,但薪尽火传,总不会落魄掉。” 广化道:“为何不忍着?”广 明道:“天下若乱,北地将是最纷争之地,这些年咱们收揽流民,侵占土地,你以为我真是为了日后的大乱做准备?”广 化道:“师兄还有别的意图?”广 明叹口气道:“为兄最是堪不破名声,也最是放不下大禅寺,所以一直以来辜负师父的教导,没能坐照,终于也没直面天阳子教主的资本,现在更是连他小徒弟都比不上,没法消解当年师父遗恨。起初我趁着五年前那场天灾,积累资本,确实有兴旺大禅寺的心思,可是时势转移,当年所作所为,无疑是为咱们大禅寺埋下祸患。你可知道边庭草原之乱,其实是个假象。那魔宗圣君和兽神并没有矛盾,私下里已经结为同盟,一旦天子不在,这些异族就会如潮水一样攻破边关,劫掠北方,咱们大禅寺届时难以独善其身的,甚至不得不附庸腥膻,如此,死后有何面目见祖宗?”广 化震惊道:“师兄如何知道此事的?”广 明道:“这就不告诉师弟了。咱们大禅寺多有衣冠世族,而且一直以来都是中原正统。虽然佛法传自西方,但经过历代师长完善,早已深根中原文化,同异域佛法截然不同。可佛法终归传自西土,咱们多少要受他们掣肘。这佛宗祖庭,既是虚名,也是累赘。如今正好借机甩给隐宗。而我希望师弟带着一批子弟到交州,将我道向南,如此,将来大禅寺倾覆,仍有师弟这一脉存续薪火。”广 化道:“师兄,你的托付,我会做到的。” 他现在才明白广明之前派他去神都主持慈源寺的神意,鸡蛋不放在一篮子里,师兄许久之前应该就有这个打算了。 所以才放他去慈源寺磨练独掌一方的能力。 广明道:“交州虽然在南方,但不比江东人文翡翠,而且也不靠近清微。何况毗邻南越,南越虽然以点苍为尊,但也是亲自我佛宗的国家,师弟到了之后,虽然是草创基业,却也不会筚路蓝缕那般艰难。只是希望师弟谨记存续二字。”广 化道:“师弟明白了。” 广明道:“苏子思欲立威名于天下,只是咱们不小心成了他的踏脚石。你不必恨他,也不必想着报复。大禅寺薪火不绝,自有人找他讨回来。”广 化道:“师兄之前说神山大师和释道宗,难道是为了安抚人心?” 广明点头,又道:“若在释道宗和苏子思之间选一个胜者,我情愿是苏子思。” 广化明白师兄的意思,释道宗终究代表的西土佛门。佛法对众生平等,没有疆域国界,但学佛法的佛子是有疆域国界之分的。广 化道:“枯荣圣僧看来是拦不了苏子思吧。”广 明道:“拦不了,不过苏子思要过圣僧这一关也不容易。但天子本意也是要我等成全苏子思的威名,咱们没法拂逆他的意愿。左右大禅寺已经声名下坠,所以为兄不得不看开了。” 广化道:“为何天子如此垂青苏子思?”广 明道:“这倒是不知道,但我凭一些痕迹推测出,天阳子教主怕是仍在人世,清微的乱,怕是假象。甚至天阳子教主已经决定陪陛下走那条路。”广 化道:“若是加上天阳子教主,陛下有没有成功的可能?”广 明摇头道:“绝无可能。即使天阳子教主能比拟道尊,可陛下到底不能和佛祖相提并论。何况道尊佛祖昔年都没有成功。”若 是苏籍在此,听到广明对老头子的评价,定会大感意外。纵 使苏籍再如何明白老头子的厉害,也决计想不到,在广明眼里,老头子竟能和开创道门的道祖相提并论。广 化道:“此前师兄还向苏子思问过天阳子教主如何,为何现在师兄却认为天阳子教主能和道尊相比?”广 明道:“因为我又看见了一些东西。” 广化道:“什么东西?” 广明露出一丝极为忌惮的神色,闭口不言。… …枯 荣圣僧微微一笑道:“老僧既不能成佛,又何惜枯禅付诸东流。只是苏施主,仍有飞仙之想吗?” 苏籍道:“不曾想,只图一时之意气,毕竟人生难再来。”枯 荣道:“好个一时之意气,听得苏施主有句老夫聊发少年狂,今日苏施主若是要往前走,那老僧便轻狂一回吧。”苏 籍含笑道:“正欲见识。”他 说完,就弹指发出破体剑气,毫不容情斩向枯荣。 枯荣面对苏籍足以劈山裂石的剑气,竟也没有躲闪,仍有那剑气当空斩下。整 个身子,好似切西瓜一样,破为两半。饶 是苏籍镇定,此刻也露出惊诧之色。 他从没有见过如此惊人的一幕。 第191章 世间奇才 原来枯荣圣僧老朽的身躯在苏籍剑气下一分为二,但却没有血肉飞溅,而是从里面走出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僧人。原 本老僧的皮囊,经过水纹般的变化,化作一件青黄的僧袍裹在僧人身上。 这一下子的变化,说是神通,亦不为过了。苏 籍知道这不是神通,只是武道到了高深处,对天地元气和自身**的运用罢了。只 是看到返老还童的僧人,苏籍仍是意外。他幽幽道:“原来大师修炼的是枯蝉。”枯 蝉与枯禅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苏 籍接着又道:“大师名为枯荣,修的却不是枯荣之法,可谓不着相。”俊 秀的年轻僧人微微一笑道:“苏施主能一眼看出来,亦教人佩服。”苏 籍淡然道:“大师枯蝉之法虽非枯禅,但都有藏匿生机的韵味。何况,蝉藏匿泥土,十七年不出,故而能保留生机,十七年仍有旺盛的生命力,但其破土而出,便只有一夏之命了。” 年轻僧人道:“人生天地,忽然而已,一夏和百年,没有区别,贵在做了些什么。” 苏籍往前一步,负手看着僧人道:“那大师便让我看看你能做些什么吧。” 僧人忍不住叹口气,道:“真像。”苏 籍道:“大师以为我像我师父,还是像当今天子?”僧 人道:“像那些成道前的圣人。”苏 籍笑了笑,说道:“圣人也是人。” 随即神色一肃,接着道:“亦有火气。” 僧人默然。苏 籍拔出飞景剑,轻轻往前一挑。到了今日,值得他拔剑之人,没几个了。所以能拔剑一次,就算一次。 铿然剑鸣,仿佛自九天云层里炸开,倏忽而下,似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 僧人捏了个莲花似的手印,身上升腾起冉冉佛光,将小小一方平台熏染得如庄严净土。他 是净土宗最后一位传人,在大禅寺清修不知多少年,远隔尘世,一身佛法,早已纯粹以极。 天下或许有佛法在他之上的,但绝无他这般纯粹的佛法。 一生只取一本佛经,不假他求。在 这纯净的佛光下,强如飞景的绝世锋芒都有些黯淡。 飞景剑能纵横世间,破天下武学,但它的剑光终归做不到极致的纯粹,不能极致的璀璨。因 为苏籍不是诚于剑的剑客。 匆匆百年,浮生万物,他最多是个过客。剑 光淹没在佛光中,如瑟瑟秋风遇上骄阳,让秋天一时回到夏天。飞 景剑一声激昂的剑吟,从佛光中挣扎而出。苏 籍人一分无数道,道道身影再度拔剑,朝年轻僧人斩过去。年 轻僧人合十。 佛光形成一道气罩,将无数飞天而下的剑气挡在外面。脚 下的平台形成无数裂纹,历经千年风吹雨打的平台,终归敌不过两大绝世高手比拼的余波。此 时群豪都到了山头,往下望去,就可以看到苏籍和僧人的比斗。 “那年轻僧人是谁,居然能和苏庄主相斗。”“ 大禅寺果真藏龙卧虎,人杰辈出。”“ 太室山到底是天阳子真人亲口赞许过得钟灵毓秀之地。” “我瞧那僧人怕是大禅寺某个老怪物。” “难道大禅寺还有灵字辈的圣僧?” “不对,那像是失传已久的净土宗佛法。”“ 净土宗不是百年前就湮灭了么。” “这僧人到底什么来历?”一 众群豪窃窃私语。而 苏籍和僧人脚下的平台早已蹦碎。苏 籍收了无数虚影,现在剑气纵横山崖之间,老僧面色平淡掌风徐徐,而任一掌风扫中山壁,必然能刮下大片碎石。 这平淡的掌风,实是堪比神兵利器的凌厉。 苏籍都不由高呼痛快。 他近来武道渐臻化境,能和他切磋的人物,天下不出二十,这二十人无一不是一方巨擘,平常找不到好机会挑战。而 这位圣僧正是个敌手。 他剑气越发肆意,心头越是舒畅。 正如一位围棋大国手,刚在棋艺上有所突破,立时就有人过来给他试棋。 而枯荣圣僧心头涌出苦涩,他纵然没有低估过苏籍,但也想不到对方先天气功玄妙至此。随 着争斗时间越长,先天气功能化天下武功的妙处便显现出来。 纵然苏籍没有刻意为之,他的剑气由先天气功催发,亦不由沾染了一丝枯蝉真气的特质。 何况苏籍和枯荣圣僧都不知道,无论是枯蝉还是枯禅,都是对道种的模拟,最终目标都是像道种那样让人多活一世。而 苏籍的先天气功和佛宗的金刚不坏神功俱是世间最顶尖的道种法门,枯荣圣僧的枯蝉法遇到苏籍,没有如小溪涌入江河,实是他根基深厚纯粹的缘故。两 人身下的平台早已崩坏,没有立锥之地,而苏籍和僧人俱都几乎和山崖平行,稍稍借力,便在空中腾挪转移。那 太室山历经千年风霜刀剑的悬崖,伤痕累累。 轰的一声巨响!一 声天雷往两人身上轰击过去。群 号看得无语,这两人打架竟打到引来雷劈。苏 籍忙地收了飞景剑,但那天雷的威力大半也落在他身上。他 心念一动,就知天雷不是偶然发出。实 是他和圣僧的武道已经触及天道,全力交手下,影响到了太室山本来的气机运转。太 室山本也是世间奇山,常年受佛法熏陶,早已灵机固定,自成一格。而苏籍和圣僧将这稳固的气机破坏,自然引来天地变色。 何况还有飞景剑做导火索。不 然换在别的地方,两大高手交锋,未必还有天雷。苏 籍和圣僧身形错开,各自立在一颗自悬崖上长出的松树上。云 烟从两人身边环绕过去,衬托得一僧一道,好似仙佛。苏 籍遥遥看向圣僧道:“大师,还欲再斗下去吗?” 圣僧清秀的眉目一挑,淡淡道:“我这皮囊存世的时间,也就忽然而已,便趁着还有价值,做一下苏施主的陪练吧。” 苏籍道:“好,多谢大师成全。”这 圣僧返老还童,实是和回光返照类似。 毕竟对方终归没有佛法圆满。 苏籍看出这一点后,很清楚即使自己不动手,僧人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坐化。最 好的选择就是不动手。 毕竟这样一位大高手,真存了死念,定能重创苏籍。苏 籍却不肯退缩,这圣僧亦是这个意思。 他倒不是要和苏籍死缠烂打下去,只是身负这一身神通,从来没有施展的机会。今日若不施展一回,此后便要在籍籍无名的山野里埋没了。 打到这时候,天雷都要惩罚他们。 而两人却无多少敌意,只剩下对武道的探索。又 对峙片刻。 苏籍悠然道:“苏某虽有绝世神剑,但最擅长的却不是剑法。” 圣僧道:“苏施主接下来莫非要让我见识你上次未完成的先天九缠?”苏 籍道:“先天九缠真要完善怕是要等到我坐照之后了,所以便让大师见识一下我清微的绵掌吧。” 圣僧道:“掌法虽无兵刃之锋锐,但练到深处,一双肉掌便可以化天下兵器,苏施主若是用心钻研下去,绵掌便可以至柔至刚,世间兵器之利,皆可以使出来。”苏 籍笑道:“大师的见解不错,不过我的绵掌只是绵掌罢了。” 他手臂挥起,清悠地画了一个圈。这 一圈,看得圣僧心驰神遥。 而整座太室山的元气,都似乎在苏籍这一圈下,受到鼓动。… … 远在禅房和广化说事的广明神色一动,往苏籍的方向看过去,他惊叹道:“苏子思真天下奇才。”… … 枯 荣圣僧叹道:“苏施主真是世间奇才。”其 实拨动天地元气,便是未入通幽,一些武学奇才都可以做到。 但旁人如此做,不过是以精神为沟通天地元气的桥梁,拨动的元气数量,全然取决于自身精神的强度。 而苏籍这一挥手,形成的圆圈,却饱含太极阴阳的玄妙。 落在圣僧眼中,苏籍身前凭空浮现出太极阴阳鱼,勾动阴阳,首尾呼应,绵绵不绝,生生不息。这 一挥手打出的武技,俨然不是死物,而是活物。这 绵掌功夫竟在苏籍手中活了过来。圣 僧不知道天阳子做不做得到这一步,但苏籍是他见过唯一能干出这种举措的人。赋予生命,说是造物主都不为过。 虽然苏籍离造物主还有十万八千里。但 他的境界,已经区别于这世上的武道至尊了。苏 籍道:“这也不是我独创,只不过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而已。”圣 僧松了口气,如果是苏籍独创,他甚至以为苏籍可能超越天阳子。现如今看来,苏籍也是从天阳子真人身上学来的。如 果苏籍知道他内心所想,也许会说一句,那前人不是老头子。 第192章高山流水 山风拂动云雾,好似太室山仍是净土。 阴阳鱼缓缓转动,汲取灵机,并坚定不移的向圣僧碾压过去。圣僧清晰感觉到,阴阳鱼虽然转动缓慢,但一股气机已然锁定着他。他 如果想着跑,必然招致石破天惊的一击。他 也没有想过逃走。 手上再度结出莲花印,一朵朵化作实质的红色莲花从他手中飞出,环绕周身,流转不觉。“ 净土宗的红莲入灭**,苏庄主怕是危险了。”群 豪中一位大有见识的人物满脸凝重道。其 他人都不知道什么是红莲入灭**,于是有人拿魔宗的天魔解体做比拟,当下就明白了。 这是通过耗损生机才能施展的杀招,威力难以估量。 而他们也看不到苏籍打出的阴阳鱼。只 有极少的人能隐隐察觉到苏籍身前虚空似有极不寻常的事物。 苏籍进入无悲无喜的境界。这 次他虽然没有开启白眼,但打出阴阳鱼这一刻,实力并不比白眼状态差。随着阴阳鱼壮大,他眼睛竟泛起青色。他 心头生出波澜,眼中的青色缓缓退去,阴阳鱼也有溃散的迹象。于 是苏籍稳住心神,阴阳鱼再度凝实,眼中青色再度泛起。 圣僧注意到这一幕,心神震动。 不过他红莲入灭**,一经发出,再不可逆转,所以没有中断**。他 重重叹息一声,颇有些向往和无可奈何。 “大道如青天,你为何如此受大道青睐。”苏 籍心念一动,他眼睛的青色跟大道有关?随 着阴阳鱼壮大,他眼中青色越来越浓,而无悲无喜的心境,竟有了新的变化,那是平安喜乐。这 种状态和白眼截然不同,甚至他都不用去观察四周,便自然而然知晓了想知晓的一切。 不问而知,不言而明。他 本身就是这天地的一部分,不分彼此。 如果白眼状态类似孤高绝尘的天仙,那么他现在就是红尘仙。 圣僧挥了挥袍袖,一朵红莲往苏籍方向射去。红 莲和阴阳鱼发生大碰撞,元气爆炸,激荡起绝强的山风,无数古松呀呀作响,松针纷纷落下,甚至有些离得近的古松登时秃了大半。此 时群豪也隐约见到了阴阳鱼。那 是红莲湮灭,红光附着在阴阳鱼上,将其形体显示出来。 此时阴阳鱼已经有丈许大小。但 在红莲撞击后,尺寸缩减了一些。 第二朵红莲接踵而至。紧 接着是第三朵、第四朵……一 朵朵红莲,带着坚定不移的决心,死不回头…… 苏籍慨然一叹。 他嘴角开始溢出血丝。只 是仍旧凭虚玉立,大袖飘摇。 其实此刻他和圣僧的比拼同寻常武学高手比拼内力无甚不同。若 有不同,那就是圣僧坚定的信念太过动人。 苏籍好似看到了青灯古佛下,一位僧人孜孜不倦的解读一本佛经,从眉清目秀,到白发苍苍,手中捧着那本佛经始终不变。世 道容易变,人心容易变,唯有此僧,一心礼佛,不闻其余。最 后一朵红莲侵袭入阴阳鱼,啵的一声脆响,红莲溃散,而阴阳鱼只余下蝌蚪大小。 苏籍轻咳,喉咙中有血气。 一招手那蝌蚪大小的阴阳鱼飞入眉心那点淡淡朱砂里。 原本大日如来残留的痕迹在阴阳鱼进入眉心时,自发融入其内,眉心那点朱砂便有光华流转。圣 僧坠落到山崖下,苏籍飞身跟下去。 但见他悬在崖底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上,含笑地看着苏籍。 苏籍以圣僧坚定不移的信念磨练了自己的参悟的太极阴阳,虽说是两人交锋而来的感悟,若是一着不慎,甚至苏籍还会败亡,所以这点收获,也不算苏籍欠他的。 只是苏籍仍是问道:“圣僧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若不违背我的心意,我替你去完成它。”圣 僧摇头,忽地眼睛一亮,徐徐道:“若有朝一日苏施主欲灭佛法,还请你想起老僧。” 苏籍沉吟一会,又看了看圣僧,最终洒然道:“世间有圣僧这等痴者,佛法便不当灭。” 圣僧含笑而逝。 虽然道佛不同,却可以为知音,只是认识得晚了一些。 群豪走到山崖下,看到寂灭的圣僧肉身沙化,随风飘散,都暗自觉得可惜。以对方的武道,哪怕是遗蜕,都可以让人参悟出许多武学道理来。 苏籍在这片刻间伐了一株古松,就地取材做了一方七弦琴。 他盘膝坐在石头前,青苔眼中绿,衰草却连天。手 指拨动琴弦,一首曲子如淙淙流泉自指尖缓缓而出。 那是《高山流水》。 山之巍巍,水之洋洋,从今往后,不复有此僧。 夏天甚至流下一滴泪。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是觉得有些感动。 “天儿,你什么都好,只一点不好,所以咱们圣宗的武功你练不到大成。”她脑海里回想起师父的话。 她问师父她哪里不好。师 父便道:“只因你还是个性情中人。”她 不认可,她觉得自己心狠手辣,实是一代魔女。但 现在她明白了,心狠手辣跟性情中人不冲突。 可她不纠结,因为苏子思也是性情中人。除 了苏子思,还有谁会给敌人奏一曲送别,还是即兴而作,不管旁人眼光? 最后曲终,琴弦也断。普 通材质的七弦琴,能让苏籍弹完一曲《高山流水》已经很不容易了。 夏天走到苏籍身边,说道:“继续往前走?”苏 籍道:“当然。” 夏天看到他嘴角溢出血丝,有些担心道:“你不用疗伤?” 苏籍微笑道:“不妨事。”枯 荣圣僧生命升华同他一斗,着实让他触动,也让他受了点伤,不过这不算什么,他得到的更多,而且太室山的灵机被搅乱了。苏 籍明白了一点,上次广明没有将压箱底的东西使出来,否则他未必能活着下太室山。通 幽以后,便可以勾连天地元气。 而广明毕竟曾有资格迈入坐照,多年在太室山修行,已经使其在这太室山有了自身的印记,用道家的说法便是天人合一。 用佛宗的说法就是梵我如一。 无论哪种说法,其实都表可以说,广明在太室山能有一点不可思议的力量。那 是法,那是道,甚至他隐约可以获得太室山这一方天地的权柄。 虽不至于呼风唤雨,却多少能比旁人在这里有优势。他 和圣僧前山一斗,无意中把这稳定的灵机弄出一条缝隙。 但太室山到底相比苏籍是庞然大物,时间一长,便会恢复原状。故 而苏籍行动要快。而 广明怕也没有想到,苏籍和圣僧交手会造成这种影响。 第193章 你都好了,很好 太室山共有三大主峰,前山莲花峰,后山天都峰,中间便是须弥顶,亦是大雄宝殿所在,苏籍前次直接到的须弥顶,直闯大雄宝殿。 此次在前山莲花峰,圣僧在他手中红莲入灭,倒也冥冥中自有一股玄妙在。 苏籍负手看向前方须弥顶,群豪随在身后,心情激动。千 年来,大禅寺何等威风。 而今他们即将踏上大禅寺最重要的须弥顶,进入大雄宝殿,纵然身死,亦是一场惊天壮举。钟 声激荡,群豪清晰可见武僧们散步在须弥顶各处关口。 苏籍微微笑道:“诸位,咱们可以上去了。” 群豪知晓,要是这时候都没有什么表现,那就没资格去瓜分决战后的利益了。无 须苏籍喊出多么壮烈人心的口号,群豪自发结队上山。 须臾间,厮杀声震动须弥顶。 这佛门千年清净地,隐约往修罗土演化。 大禅寺和清微俱为天下武学正宗,但来的江湖群豪个个亦非善类,两边杀得难分难解。 而苏籍尚未参与其中。 夏天心怀疑惑道:“大禅寺的实力仅是如此?” 她身居魔宗高位,对天下势力多少有些了解,大禅寺纵不及清微,却也不会差太远,纵然群豪厉害,但要和大禅寺比底蕴,怕是还要差一截。且 不说伏魔大阵根本不见踪影,便是通幽级别的高僧都没有出现。付 玉书领着一众人,杀得扼守要道的武僧岌岌可危,若是再不来两名德高望重的僧人镇守,这须弥顶三十六险,怕是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被攻破。 苏籍微笑道:“大禅寺本也没有把我们当做最重要的对手。”他 往来时的莲花峰望了一眼,云遮雾绕,只是有数股强大的气机,如黑暗中的烛火一般清晰。 … … 赵子行带着六扇门新四大巨头风火山林立于莲花峰最高处,眺望对面的须弥顶。他们的眼力堪比苍鹰,何况俱都拿着军中神器千里镜,将对面情况看得清清楚楚。他 们将大部队抛下,一路上轻车简从,在极短时间杀到了太室山。“ 风”道:“赵大人,咱们不是来相助苏侯爷的么,何时出手?” “火”、“山”两人相视一笑,“风”是太华派出身,而玉真公主和太华派渊源甚深,所以“风”天然立场就偏向苏子思,当初东海王在江东本来有他们四个做帮手,但是“风”第一个倒向明月山庄。那 时候苏子思的身份还没大白天下,怕是“风”早就知晓一点情况了。 “火”道:“风兄,赵大人可是苏侯爷的师侄,相信他不会让苏侯爷出事的。”若 是外人,怕是真会以为赵子行会担心苏子思。毕 竟芝兰玉树,情谊匪浅,而且以苏子思如今势头,回罗浮掌权是板上钉钉的事,清微和苏子思肯定要和解,还有谁比赵子行更适合做苏子思和罗浮之间的桥梁?“ 山”暗自一笑,他是天山出身,早从魏凌云那里听到消息,苏籍和赵子行已经不合。 赵子行含笑道:“连净土宗的枯荣圣僧都奈何不了我小师叔,可见咱们不必担心他的安全。”随 即他又淡淡道:“至于那些江湖匪类,死得越多越好。”“ 林”眼带醉意道:“赵大人说的是,这些江湖人死的越多,咱们以后烦心事越少。”六 扇门负责监管江湖,所以这些江湖人都是他们眼中钉肉中刺,许多是非都是他们搞出来的。毕 竟风火山林四大巨头都已经是通幽高手,若不是迫于天子的命令,根本不想接手六扇门,有这功夫,还不如清修或者去快活自在。至 于权势富贵,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根本不值得留恋。若 要有更吸引他们的权势和富贵,那得有更强的实力才行,所以耽搁在六扇门里,十分不值当。大 晋神朝建立仙籍的缘故就在这里,通幽高手的追求早已和普通人不一样,但不约束,惹出的麻烦事又不小,才有了仙籍和天庭这个架构。 而清微道庭的存在是因为清微教独特地位造成的。其 实道庭也是天庭的一部分,但是听调不听宣,相比仙籍中人,倒是约束更少一点。“ 山”道:“我倒是早点解决这边的事,好去收拾无色庵那边的臭娘们。” 他说完露出色色的神情。 其余人不免嗤之以鼻,这个“山”着实是五大剑派的败类,也不知道他这般好色,到底是怎么练到“通幽”的。 赵子行轻咳一声,道:“四位,你们各自统领一部七十二地煞,等到傍晚,咱们一举杀上须弥顶。”他 顿了顿,又叮嘱道:“此行旨在削弱大禅寺的实力,而不是要灭大禅寺,一定不要有重大的人员伤亡,否则就违背了陛下的初衷。”四 人纷纷点头。 真要他们和广字辈的高僧做生死恶斗,那也是不可能的。 修炼到这一步,能比普通人多活百年,谁也不想死或者伤到本源。 通幽境的高手最是珍惜根本,轻易不肯死斗。也 只有苏籍这等身怀先天气功的高手,不怕受极重的伤势危及根本,才可以肆无忌惮的跟人恶斗死斗。是 以,上次苏籍见到石世龙身负重伤后可以迅速恢复的奇功,才那般好奇。 … … 苏籍很快将注意力从莲花峰收回,这次赵子行身边没有那个白十三,否则苏籍第一时间便是先去赵子行那里了。看 来短时间内,自己怕是没机会再见到那个女人。而 且阴曹地府的人行事诡秘,还是等花七出关后再来思考对策。 时至今日,对于这个当初将自己从罗浮山救出,又把自己关在地牢的势力,苏籍已经能平常心对待。 但得等他进入坐照,才能真正去面对阴曹地府最神秘的那位“判官”。阴 曹地府能人辈出,能将这些人约束得服服帖帖的判官当然得是坐照级数的高手。甚 至苏籍怀疑“判官”本来就是明面上那有数的几人之一。 否则天下再大,也不可能凭空冒出个毫无底细的神秘坐照高手。 即使那魔宗圣君,苏籍一样对其身份有所猜疑。“ 可惜我不会再做一头等死的猪了。”苏籍暗自心道。须 弥顶的厮杀声越来越小,正表明他们战斗的越来越激烈险恶。以付玉书之能,此刻也是身染鲜血。不 都是别人的,也有自己的。须 弥顶三十六道险关已经只剩下最后一道。那 是一块笔直的峭壁,上面有许多凹陷可以供人攀援,也是平常大禅寺僧人锻炼轻功的地方。清 微也有类似之处。 大禅寺的轻功虽然不著名,但很实用,都是僧人在这绝壁下练出来的,能应付许多复杂的险境。群 豪虽然有轻功能攀援上去,可上面有僧人守着,居高临下,纵然通幽境高手都不好攻上去。 因为人在悬崖峭壁中,借力都十分困难。 何况大禅寺也不缺通幽境的高僧,占据了地势,自然对上同级别的高手胜算大增。群 豪略有伤亡。 苏籍来到他们这里,都向苏籍见礼。苏 籍虚扶众人,道:“付兄跟我先上去,其余朋友稍等一会。” 付玉书道:“好。”但 见得苏籍虚空浮起,径自到了那峭壁之上,他屈指对着崖边的诸僧不停弹出剑气,竟压得一众僧人不敢冒头。付 玉书趁着苏籍压制众僧,迅速上了崖顶。 前方山路一片开阔,有一条路直往寺院。 苏籍落在地面上,对着诸僧微笑道:“诸位大师,苏某而今又来了。” 有广字辈的高僧合十道:“苏子思,何苦赶尽杀绝。”苏 籍背着手看向对方道:“我只是来带人走,只是怕大师们阻拦,所以多带了一点人,给自己壮一壮胆。” 那广字辈高僧摇了摇头,却又无话可说。有 苏籍和付玉书守着,群豪陆续上来。 他们不是没来过大禅寺,只是过去多余战战兢兢,如今却不免有点趾高气扬。 有人心想这武学圣地也就这回事。更 有人心想,苏子思要是回罗浮,会不会也带着他们,到时死也值了。要 知道踏平两大武学圣地,足够他们吹十辈子。“ 南无阿弥陀佛。”一声悠悠佛号传来。 这佛号声说不出的庄严肃穆。群 豪本来小瞧了大禅寺,此时连付玉书都心头肃然。 广明这一声佛号有狮子吼的神功,但是已然入化境,轻描淡写地将群豪的心神拨动。 “苏道友,入大雄宝殿一叙吧,苏姑娘也在等你。” 苏籍淡淡道:“好。” 他没有展示什么惊人神通,只是平淡回了一句。 今日有胜无败,如此而已。 大雄宝殿中,一女子翘首以盼。 她也曾想过自己身处险境,会有一位盖世大英雄前来救她。这大概是所有女孩子的遐想了。 虽然这次来的是她亲舅姥爷。清 风徐徐,大雄宝殿中门大开。 这次没有罗汉阵和伏魔大阵严阵以待,只是广明带着数名高僧等着。 夏天紧跟在苏籍身后,瞧见殿内的冰山。心里想着,跟苏子思也不是很像么,再看了一会,还是有点像,但不如苏子思好看,也没自己好看。魔 宗少女的心情有些欢快。冰 山的脸色不再冰山,看着苏籍,很有些激动。苏 籍也看着她,微笑道:“你都好了,很好。” 第194章 请留步 随即苏籍又看向殿中一位僧人,他道:“很好,神山大师也在。”神 山合十道:“一切前因后果我已经对小苏姑娘说过了。”苏 籍向冰山道:“你打算怎样?” “我……”冰山姑娘抿着唇,神态很有些纠结。 苏籍轻声道:“好孩子,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冰 山沉默片刻,向神山道:“大师,你一生做了无数善举,又救了我,你是个好人。”神 山道:“多谢小苏姑娘夸奖,你要是杀我,老僧也是不怨的。” 冰山道:“大师,人做错了事还可以悔改,但死去的人没法再活过来,我不恨你,我恨这世间为什么不给人重来的机会。” 神山道:“生老病死是谁都逃不开的,这也很公平。” 冰山道:“大师,你没有说有极乐世界,可以避开生老病死。”神 山道:“世间尚无极乐世界。”他 此话一出,殿内诸僧大都露出不解以至于一丝失望。以神山大师的声望说出这种话,无疑是打整个佛门的脸。 神山顿了顿,接着又道:“但我们可以努力去造就一个极乐世界。” “南无阿弥陀佛!” 众僧齐齐念佛号。 在殿内的僧人都是有德高僧,自听得出神山大师言语中那股倔强和坚定。他们辛勤修习武功,反倒是耽误了佛法,此时未免觉得有些惭愧。 冰山道:“大师,我不杀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你放心,这件事不会使你违背良知。” 神山道:“小苏姑娘要我做什么,只要不违背良知,贫僧便尽力去做到。” 冰山道:“大师,我希望你能加入明月山庄,用你的医术去帮助更多的人,当然,若是舅……苏庄主让你去做令你良心不安的事,你可以拒绝。” 神山略作沉吟,便道:“老僧答应。”以 神山声望之隆,以及其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若加入明月山庄,对明月山庄实在有无可估量的好处,而且这样一来,也避免了苏籍同神山大师相交的好友结下冤仇。毕 竟神山大师做过太多善举,即使早年犯下大错,但将其逼死,必然招来许多怨怼。他 接着向苏籍躬身道:“苏庄主,今后老僧便承蒙你照顾了。” 他也不客套,说什么苏籍愿不愿意接纳他的话。 苏籍点头,又朝冰山叹了口气。 “真是个傻孩子。”冰 山似乎知道苏籍的想法,她柔声道:“红药和你一样,不喜欢欠人。”苏 籍道:“好。”他 从来不去勉强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坚持,这些都是极好的。 于是苏家和神山的恩怨到此截止了,苏籍也不会因此而得罪太多人。哪怕他不在乎,可是有人在乎。 “南无阿弥陀佛,这段因果能化解,贫僧亦十分欣慰。”广明再次开口。这 次没有什么佛法的力量,广明只是正常开口。苏 籍道:“广明大师,按理说因果已经了结,苏某不该得寸进尺,只是这神足功事关我诸多朋友的安危,还请大师慈悲为怀。”“ 苏子思,可不要欺人太甚。” “苏子思,你惩地如此不要脸?” “大禅寺可不是任由你拿捏的。” “住持,咱们跟他们拼了吧。” 苏籍此话一出,殿内的诸位高僧当然大怒。 但广明神色不变。神 山合十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他在武林中素来德高望重,便是在场群豪里也有被神山大师诊治过的,或者亲朋好友欠过神山大师人情,故而他一说话,殿内的声音就小了许多。神 山接着道:“诸位豪杰若有什么伤损,老僧愿意为诸位诊治,至于神足经毕竟是大禅寺历代高僧大德呕心沥血之作,若仅是落在诸位英豪手里还好,但万一不小心给奸人得到,怕非是天下幸事。故而老僧愿意赠送诸位一人一粒菩提子,如此,便了了这段冤仇如何。” 菩提子是武林中珍贵至极的疗伤圣药,论价值倒是比不得神足经,可若是遇上什么生死大难,菩提子便有奇效。 神山提出这个条件,群豪颇有些心动。 毕竟要真夺走神足经,只怕要和大禅寺结下不可化解的冤仇,除非今日能让大禅寺从武林中除名,否则仍是后患不浅。 此前他们是因为有苏籍带头,且有神足经的诱惑,才能杀到这里。 可是如今苏籍似有和大禅寺议和的迹象,他们内心已然动摇,而神山大师开出的条件不低,又让他们内心更动摇了。 付玉书率先道:“好,我接受。” 他是群豪中武功最高,势力最大的人物之一,既然开口,旁人也卸下包袱,纷纷应承。 而大禅寺诸僧不免对神山大师露出感激。菩 提子十分珍贵,即使清凉寺历年有不少积蓄,但这次怕也是将存货消耗一空。如 此一来,大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消解不少。唯 有夏天很是不解,她本以为苏籍会和大禅寺来一场恶斗,哪里想到最后会化干戈为玉帛。但转念一想,苏籍什么亏都没吃,还得了神山这么一位奇人,亦对群豪有了交代,还能不和大禅寺拼个你死我活。 甚至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也会说苏籍威压了大禅寺,而不是大禅寺将苏籍撵走。 苏籍的声威势必更上一层。大 禅寺呢,也没吃太多亏,毕竟真打起来,纵然胜了,也是惨胜,后面还要面对朝廷,结局怕是很不乐观。神 山大师付出更多,可是他到底了结了因果,对于这般高人而言,怕是内心觉得很是值当。其 实夏天更想不到大禅寺让出了金刚不坏神功和佛宗祖庭给清凉寺,所以神山此举,亦有补偿的意思。无 论如何,这都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一场浩劫就此化为无形。在 大殿气氛缓和后,苏籍又向广明道:“那么这段过节就此过去了,只是苏籍尚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实话,他本以做好恶斗一场的准备,甚至掐准时机上山,但神山和冰山的选择,令此事有了更好的结局,所以苏籍也很满意。 按理说他不该有什么要求了才对,只是苏籍心头还有一个打算。还 是那句老话,天下能做他对手的人不多了。 广明道:“好吧,老僧就成全了苏道友的不情之请。” 苏籍笑道:“大师还没问我想干什么。”广 明微笑道:“论剑。”苏 籍洒然道:“大师,多谢成全。” “师兄,不可。” 有高僧劝道。广 明摇头,说道:“诸位师弟,别忘了,广明虽然是释家子弟,但也是学武之人啊,今日我和苏道友论剑,跟大禅寺、佛门毫无关系,仅是因为我还是个武者。”他 脱去袈裟,向苏籍道:“苏道友稍待片刻。” 他径自去了禅房。 广化在里面听得大殿的声音,问道:“师兄为何答应苏子思?” 广明道:“师弟,师兄当了大半生佛门子弟,今日便做一回自己吧。”他 言语平淡,但广化心中,此刻师兄和平日里大为不同,只是不明白师兄为何突然有这样大的转变。 不一会,广明换上一身白衣,身上背着一口长剑,锈迹斑斑。 广化道:“师兄还珍藏着你当初上山这一身行头。”广 明微笑道:“哪知道还有机会再穿上它。” 随后他又对广化传音入密道:“等会趁着我和苏子思论剑时,你便立即带人下山,在寺内这些年,你该知道哪些人可以带走。”广 化这才知道师兄的深意,实是为了混淆视听。 “真要这么急?”他同样传音入密回道。广 明道:“朝廷的人已经上山了,神秀和神禅虽然能为我们挡一下,但不可能阻挡太久,毕竟清凉寺也在大晋之内。这也是你最好下山的机会,迟则生变。” 广化道:“好。” 他知道事关大禅寺的存亡断续,所以也不适合磨蹭。 广明接着缓步出去,再入大殿。背 负长剑,一袭白衣,活脱脱一位剑僧模样。 脸上的褶皱也肉眼可见的少了许多,神完气足,不逊色对面渊渟岳峙的苏籍。 苏籍道:“此处地窄,咱们另外找个地方吧。” 广明微笑道:“便去后山天都峰。” 片刻后,远在前山莲花峰的赵子行等人蓦然往须弥顶看过去。 两道惊天动地的气机涤荡风云,径自离开须弥顶,往后山天都峰过去。赵 子行道:“终于打起来了。”“ 我们走。”“ 诺。”忽 然间,一声清幽佛号响起。 自松林里走出两僧。 正是神秀和神禅。 “大人们,请留步。” 第195章 佛魔 黄昏已至,何况今天天气阴郁,所以四山暮霭沉沉。神秀走出来,却有一层温润的佛光渲染周围,一草一木都披上金色的袈裟,随风摇曳,仿佛西天佛子。赵 子行幽幽的目光落在神秀身上。“ 风”惊骇道:“金刚不坏神功。” “火”沉声道:“大禅寺的金刚不坏神功早已遗失了数十年,你是从何处学来的。”大 禅寺有什么高手,他们一清二楚,故而突然冒出来的神秀和神禅显然出乎他们预计,何况对方有一人身负世间最上乘的先天气功——金刚不坏神功!赵 子行淡淡道:“你们先走,这两位小师父便交给我吧。”四 人犹豫片刻,便施展轻功准备离去。他 们刚出数十丈,神禅就将他们拦住。四人冷笑不语。 神禅合十道:“请诸位大人留步。”“ 林”本来惺忪的醉眼一亮,说道:“要让我们四人留下,怕是得把你的命交代在这里。”他 们四个通幽境高手联手,便是今时今日的苏子思都未必拦得住他们。神 禅笑道:“试一试就知道了。”风 火山林四人忽地一惊,眼前光芒大盛,仿佛一轮红日从眼前冒出来。一股普天之下,无所不容的强大气机将他们尽数笼罩。 他们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气势磅礴的武道。仿 佛一尊旷古烁今的武道至尊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这个人难道是某个老怪物。”四人心头同时生出一丝惊疑。 … …不 远处的气机丝毫没有扰动赵子行的心神。 神秀含笑而立,佛光柔和,但又无比坚韧,赵子行周遭尽数被佛光笼罩,没有一寸不被佛光熏染的土地。赵 子行终于开口道:“佛门隐宗的小师父,你知道与我为敌便是与朝廷为敌吗?” 神秀道:“赵大人对我们似乎有所了解。”赵 子行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南北镇抚司本就有收集情报的职责,所以我和魏凌云不知道的事,很少很少。”他 轻轻一顿,接着道:“你现在走,我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否则清凉寺也得承受陛下雷霆之怒。小师父,你的金刚不坏神功便是练到最高境界,也受不起陛下的怒火。”神 秀道:“我只是请赵大人留步,半个时辰就好。何况苏子思和广明大师交手,定能收获不浅,大人既然是他的师侄,便不应该打扰他们。”赵 子行道:“正因小师叔在上面,我更应该前去,否则他出了意外,我定会难过一辈子。” 神秀微笑道:“大人既然不知道的事很少,那也该知道这太室山并无能害到苏子思的人物。”赵 子行轻轻叹口气,说道:“各有各的道理,看来只好让小师父顺从我的道理了。” 他平淡无奇打出一拳。 神秀不闪不避胸口硬接了赵子行一拳。佛 光黯淡了不少,赵子行一拳过后,没有趁胜追击,而是又回到原地。 神秀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道:“赵大人的武功很特别,我本来刻意收敛了金刚不坏神功,没有将大人的拳劲反震,结果却是小僧妄自尊大了。”他 说完话,吐出一口淤血。赵 子行淡然道:“我的金玉败絮功虽然不是先天气功,但能伤人脏腑于无形。料来小师父金刚不坏胜过还没到内外如一的境地,自然受不住我的拳劲。”神 秀点头,说道:“我资质有限,确实将这门旷世奇功练不到圆满。不过再挨几下大人的拳头,应是无妨。”赵 子行道:“你当真不还手。” 神秀微笑道:“我不还手,陛下便不会因此生气吧。”赵 子行道:“那我继续了。”这 次是一掌。 白净的手掌泛起清光,迅捷地印在神秀心口的位置。神 秀往后退了一步,赵子行再次返回原地,他足下的土地竟龟裂开,缝隙很深。 神秀道:“清微教的立地生根果然厉害,赵大人既然有如此玄妙的泄劲法门,小僧就不再收敛神功了。” 他原先还顾忌反震之力会伤到赵子行,但见对方有上乘的泄劲法门,便再无顾虑。赵 子行叹口气道:“先天气功果真威力无与伦比,我很羡慕大师能修炼这样的武功。” 神秀道:“其实以赵大人的资质该是有资格修习清微的先天紫气的。” 赵子行道:“大师何必嘲讽我,先天气功是不二法门,有一人学了,旁人便没资格再学。”神 秀默然不语。 赵子行面色转为阴冷诡谲,又拍出一掌。 神秀仍是不闪不避,可心头生出一丝警兆。 可赵子行这一掌同此前好似没有区别,他心神稍有松懈。但 这一掌要到神秀胸口时,神秀听到有鬼哭之声,下意识闪了一下身子。 与此同时,赵子行原本泛着清光的手掌居然冒出一团阴厉的黑气,化作鬼脸。 神秀纵然闪了一下,仍是被一掌打中后背。 他背上衣服登时露出一个掌洞,丝丝黑气从背上的掌印冒出。神 秀惊骇道:“幽冥鬼掌,你是判官的传人。”饶 是以他的处事镇定,说出判官两字时,也不由自主牙齿发颤。似乎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名字。 赵子行冷厉的一笑,说道:“小师父,你知道的也不少。”神 秀吐出一口黑血,背上掌印的黑气消散了不少。 但他十分忌惮地看着赵子行,再无此前的轻松淡定。 幽冥鬼掌是“判官”得意的武功,至阴至凶,即使佛宗的大金刚掌、清微教的三花聚顶掌,都要逊色这门阴损歹毒的武功不少。而 且不同于一般邪功,幽冥鬼掌同样能使人参悟武学中的妙理,只是倒阴转阳,神鬼莫测,若非天纵的武学奇才,在一入门时,就得陷入各种幻象中,很大可能从此精神失常,沦为疯子。 可是一旦修成,威力难以估量,且不会跟许多邪功一样有危害自身根基的风险。传 说判官还有一门更厉害的武功——无间。只 是从未有人见过,但隐宗的高人曾推断“无间”很可能是上苍传下的武学,甚至超越了世间两大先天气功。 赵子行淡然道:“大师还有信心再接我一掌吗?” 神秀面露苦色,说道:“现在小僧得想办法从赵大人手里逃生。”他 若非选择了挨打这个方式,其实有许多办法和赵子行周旋。即使赵子行身负幽冥鬼掌,也不可能将他伤到。只 是他实在没有考虑到赵子行居然身负幽冥鬼掌。 他大意了。… …此 时神禅几乎一化成四,将四大高手拖延住。 他手里各种精妙至极的武功一一展现,实是一座活的武学宝库。一 掌一抓一踢一回身,皆是武林中最上乘的武功,旁人要练到这地步,少说也得花数十年,即使是武学天才,亦得苦修十年八年。 但神禅每一门武功都炉火纯青,而且浑融一体,没有丝毫迟滞。如 此惊人的奇事,饶是风火山林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遇见。甚 至他们还从神禅的武功里看到了自己的武功,还比他们练得更好。若 是单打独斗,他们怕是没一个人是神禅对手。好 在如今是四人联手,即使神禅对一人占了上风,也很快有人支援,一时间四人和神禅杀得难分难解。 只是到了这层面的交锋,他们带来的七十二地煞虽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却没法插手其中,唯有将四周围住,防止神禅逃跑。 神禅一道多罗指将“风”的长剑荡开,心头生出一丝警兆。 他下意识往神秀那边望了一眼。“ 师兄!” 稍稍分神,“林”一招清妙无俦的“醉后不知天在水”击中神禅。 似有铁花四溅,“林”的长剑居然没有伤到神禅。 只是将他僧衣划破。 “这小子居然将金钟罩和铁布衫练到了最高境界。”“ 林”一脸不可思议。 神禅似乎被长剑划得生疼,居然凶性大发,双手不管不顾直接抓住“林”的长剑,用力一搓,那切金断玉的宝剑登时蹦碎。 “林”亦虎口发麻,内气运行受阻。其 余三人忙上来支援,只是神禅状若疯魔,居然有不可抵挡的势头。“ 这人的武功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四 大高手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神禅发起疯来,居然占据了上风,但他没有继续恶斗下去,而是硬生生挨了三剑,直接撞死两个地煞,冲出了重围。 而此时神秀身上已经中了赵子行三记幽冥鬼掌,原本的佛光早已黯淡低沉,脸色苍白。神 禅杀到时,赵子行已经拍下第四掌。 神禅扑了过去,硬是以自己后背替神秀挨了一掌。 他口喷鲜血,但气息不衰。 赵子行反倒是被一股潜力震退,看着神禅一脸不可思议。神 禅转身冷冷地看着赵子行,说道:“你敢伤我师兄。” 赵子行不由生出一股寒意。他 何等聪明,瞬息间就判断出四大高手都收拾不了这个家伙,甚至可能吃了亏。四位通幽境的高手,即便是他,若是不耍手段,怕都要被打得抱头鼠窜。 而且他幽冥鬼掌居然没有重创这家伙。 神秀道:“师弟,切不可入魔。”神 禅回头看了一眼神秀,说道:“师兄,佛魔不过一念间而已,我省得。”他 整个人居然发出暗金色的佛光,幽沉阴暗,又似蕴有无上光明。 强大的气机竟然迫得赵子行不由自主再退两步。 …… 苏籍和广明正默然对峙,神念交锋,此刻都不由出神,往莲花峰看过去。 第196章 共生 苏籍如远山般清秀的眉毛微微皱起,更显得峰峦叠嶂。广 明洒然道:“苏道友,你在担心你的师侄吗?”苏 籍淡淡道:“大师能否等我一会。”广 明轻抚满是锈斑的长剑,悠悠道:“此剑已蒙尘好几个甲子,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苏籍深深看了广明一眼,轻声道:“再有半个时辰,足够广化大师走出太室山地界了。” 广明的淡定从容都化作一抹苦笑,摇头叹息道:“苏子思就是苏子思。” 苏籍道:“大禅寺也是大禅寺。”他 说完话,披着紫绶仙衣破空而去。… … 赵 子行的头被按在泥土里。道 庭的芝兰,如今再无半分风采可言,满嘴泥土的腥味,都不能掩盖他此时内心的怨毒。金 玉败絮功仿佛得到了激励,在他怨毒的情绪下,比平常运转时,快了十倍。可是神禅手中传出的无上神力将金玉败絮功死死压制住,不使其爆发出来。如 果继续这样下去,赵子行很可能直接肉身炸开。神 禅浑身仍是冒着暗金色的光晕,周身的空间都有些扭曲。 风火山林四人围着神禅,此刻却都内心生出寒意,本能阻止着他们出手,似乎一出手就会招惹出了不得的东西。 他们已经有许多年都未曾感受到这样的恐惧了。 神秀此刻半是清醒,半是昏迷,能阻止神禅的人,似乎已经没有。赵 子行感觉到自己身体越来越临近一个节点,到了那个节点,他便会爆炸。同时也感受到体内的金玉败絮功从所未有的强大,可是一股更强大的神力将赵子行的神功直接压制住。 他根本弄不清楚神禅身上到底具备着什么样的力量。 那般惊心动魄,那般盖世无敌! “或许师父来了,都不能击败这个家伙。”许 是越来越临近死亡,赵子行在万分怨毒下,居然生出很多回忆。他 记得小师叔曾经很认真告诉他,人在临死前真的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回忆出自己的一生。当 时小师叔说的如切身感受过似的。 他不信。“ 原来小师叔说的是真的。”赵子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放开他吧。”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赵子行的回忆。于 是身上的疼痛变得更加清晰。按 住自己脑袋那只手,仍是没有放开的架势。 “放开他。” 这次熟悉的声音更加清晰。赵 子行努力回忆,终于想起,这原来是小师叔的声音。他 尽力张开嘴,发现嘴里满是泥土。于 是转而用腹语,又发现体内的气息已经快要把他撑爆了。即 使他能分散注意力,但似乎也改变不了他将要死亡的结局。 “哈,我若死了,倒也是个解脱。”他突然想着。神 禅的手中传出的神力更大了,如同朝阳变成午日。“ 我说,叫你放开他。”苏籍的声音再次出现。神 禅扭着头,注视着苏籍。他 眼中没有苏籍的倒影,而是两团暗金色的火焰在燃烧,且给人一种永不会熄灭的感觉。而 且他也没有任何要松手的意思。于 是苏籍拔剑,往神禅的手斩过去。没 有惊天动地的剑芒,更无剑光。只是平淡朴实的一剑,缓缓往神禅的手斩过去。 然后神禅缩回了手。 风火山林本以为这家伙又要硬抗,没想到对方到底还是忌惮苏籍的剑。他 们都同时舒了口气,若是苏子思的剑这家伙都能以血肉之躯接下,这家伙怕是可以称佛做祖了。“ 不对。” 四大高手同时露出惊骇的神情。 原来神禅松开的手居然径自去抓向苏籍的长剑。 他们对苏籍的神剑有所耳闻,那是足以照耀古今的一把神剑,虽然不知道是哪位大宗匠打造,但威力确实难以想象。 而今这个恐怖的家伙居然试图以肉身去接这把剑。 即使金刚不坏神功练到最高境界,怕也是要避其锋芒吧。毕 竟持剑的人可是苏子思。“ 擒龙手!”四 人再次认出神禅所用的武功。那 是数百年前几乎能与上上代清微掌教争锋的无畏僧的看家功夫。无畏僧出身一个小寺庙,却是世间罕见的武学奇才,在天阳子未出世以前,几乎让佛门隐约有盖过道门风头的趋势。在 无畏僧的时代,连两大先天气功的传人都要避他一席之地。 甚至一直有传言,无畏僧有和清微上上代掌教风阳子交过手,还让风阳子吃过亏。 虽然一向无真凭实据,可是清微掌教素来是天下第一人,能流出这样的传言,足见无畏僧的恐怖。只 是无畏僧终其一生都没有收过徒弟,数百年来也没有人使出他的武功,故而各大派甚至道庭和天庭都认为无畏僧的传承早已淹没无踪。 哪知道今日再现。 而且以神禅的势头来看,保不准又是一位无畏僧。 神禅手上暗金色的光芒缔结成一个龙头,张开大嘴,一口将飞景剑咬住。 飞景剑发出一声悲鸣。苏 籍神色微微讶然,随即剑尖以超乎想象的频率颤动,将龙头搅碎,但长剑也由此脱手。 神禅退了数步,手上有鲜血滴落。 但伤口飞速愈合。 苏籍不管插在地上的飞景剑,走到赵子行面前,手掌印在他膻中的位置,一掌将其纷乱的内息拍散。再 将赵子行提起来丢在地上。 赵子行欲言又止。苏 籍淡然道:“我救你,是因为你是罗浮的人,即使犯了错,也该由我们罗浮自己解决。何况输了有什么打紧的,只要人没死,始终还有机会赢回来。” 赵子行默然不语,四大高手上前将他护住。苏 籍也不理会,走到神禅跟前,说道:“咱们是继续打?”神 禅眼中的暗金火焰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此时神秀苏醒过来,看到场上一切,很快说道:“苏庄主,我们无意和你为敌。” 苏籍没有因为神禅眼中的火焰消失而放松警惕。旁 人或许还会以为神禅的爆发是偶然,苏籍却内心很清晰的知道,神禅体内潜藏着一股惊天动地的力量。 只是藏得很深,如果不是神禅开启那种状态,根本没法发现。甚 至苏籍也是到了如今境界才能察觉。 那股力量若是简单以醍醐灌顶或者传功来解释,只怕不对。 因为苏籍深深清楚那股力量已经和神禅结合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就像是神禅本身修炼出来的一样。这 种感觉很怪异。神 禅轻声道:“师兄,苏庄主只是想和我切磋一下。” 苏籍道:“神禅小师父,咱们就搭搭手如何?”此 时全无他来时的剑拔弩张,气氛颇是随和平淡。但 在场诸人内心却不由自主生出一丝压抑。 而压抑正来自苏籍和神禅。诸 人都是不可一世的武学高手,只是在苏籍和神禅面前就是抬不起头。如同他们面对那些没有突破通幽境的武者一样。 “这两人都有了坐照高手的特质。” 坐照高手俱是武道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每一个都有独特的性格和气质,但无布例外,都具备一种横压一世的无敌气概。 在他们没有被击败前,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是不会被击败的。 只有这一代的武林让这种特质淡了不少,因为在一众坐照高手之上,还有天阳子和大晋天子两尊不可逾越的武道高峰。 他们的成就照耀古今,即使那些过往的武林神话,都未必能高出两人一头。 尤其是身为仙籍中人的四大高手,多次见过天子。 故而他们感受最是深刻。 若是武道有尽头,或许天子已经走到了尽头。神 禅看了神秀一眼。神 秀摇了摇头。 神禅道:“师兄,我一直听你的话,这次我想不听你一次。” 他接着向苏籍道:“苏庄主,你能用击败枯荣大师的那门武学和我搭手吗?我从没见过那样的武学。” 苏籍点头,问道:“你见过多少武学?”神 禅淡然道:“天下但凡有点门道的武学,我几乎都见过,便是先天气功,我都不止领教过一次。”他 说这话时,甚至带着难以言喻的沧桑。苏 籍有种感觉,自己似乎面对的不是神禅,而是和自己一样有过不止一世的老家伙。他 下意识问道:“你是神禅吗?” “是也不是。” 苏籍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和一个苍老的声音同时在跟自己说话。 他不由自主想到一个词“共生”! 第197章 南方有嘉木,北方有相思 似乎除了苏籍,没有人察觉到这种情况。苏 籍眼睛缓缓变色,青白交集,如同蓝天白云。进入坐照,便得彻底洞察自己。其实这一步,从“具体”境就开始了。“ 具体”这一步修炼实则是不断深入的了解自己。人 体是一个大宝藏,结构复杂,不逊于外界的天地。 故而魔宗曾有高人狂言过,人本身就是一个天地,与其天人合一,不如发展自己这个小天地,使其最后变为大天地,自然可以获得无限悠远的寿命。对 于这个观点,佛道两家都没有过多的批评。苏 籍身上最大的神秘就是青眼和白眼,亦是他现在都弄不清楚的神秘力量,他知道自己要跨过具体境,便得真正了解自己的青白眼。现 在他已经开始着手这一步了。青 眼和白眼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随着苏籍修为提升,这种力量便好似泉眼扩大,不断涌出更多的泉水。 白眼的状态下,苏籍处于绝对的理性,而青眼却又极为感性,能让苏籍认识到万物的内心。一 草一木都有心。 那是生命最美好的一面。青 白眼混杂下,苏籍好似蓝天白云,澄澈明净。神 禅身上那层神秘面纱,也有要被揭开的架势。 他看到了神禅的背后站着一个高大的僧人,正低着头俯视苏籍。 “魂魄?精神?还是别的东西?”苏籍闪过丝丝疑惑。 神禅伸出一只手,手掌朝上,高大的僧人做着同样的动作。两人是如此的整齐划一,好似同一人。而 且苏籍明确感受到神禅身上透着一丝古老的气息,同时又朝气蓬勃。 这种错综复杂的矛盾感觉,很影响苏籍的判断力。但 他还是能看出神禅这一伸手的含义。苏 籍毫不客气印了一掌,压在神禅手掌上。 就这么一压,周围的人顿时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大道如青天,青天谁可负?” 苏籍这一压,便有种大道如天的感觉。 磅礴浩大。 神禅身上再度爆发出大日的气息。 青天红日。 红日的光芒侵染青天,红彤彤一片,教人分不清是傍晚还是清晨。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就是一场大碰撞,可是**嘎然截止。苏 籍的手掌和神禅手掌很快分开。苏 籍深深看了神禅一眼,说道:“我现在还不是你们的对手。” 神秀道:“师弟,咱们回去吧。” 旁人都以为苏籍说的你们是神禅和神秀,可实际情况,唯有两个当事人和神秀才清楚。神 禅道:“多谢苏庄主,若是庄主想找人切磋,神禅随时奉陪。” 苏籍淡然道:“若只是神禅大师你,便不必了。”神 禅道:“苏庄主还不明白,我就是我。” 苏籍嗤之以鼻道:“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 ”呵呵,到底是个年轻人。“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苏籍当做没听到一样,再度破空离开。广 明仍是在天都峰等他,苏籍落地。莲 花、须弥、天都,尤其以天都峰最高,但山势险峻,且地盘在三峰中最小,所以没有什么建筑。 苏籍和广明在天都峰顶部,那是个不足十丈的小平台,稍不注意就可能失足坠落悬崖。广 明笑道:“还比么?”苏 籍道:“兴之所来,兴之所去。咱们既然不用分生死,现下我自然没什么兴致了。” 广明道:“他身上的东西让你有所触动吧。”苏 籍道:“有些好奇,但这也不是不可思议。毕竟密宗活佛转世那一套,可是传了几千年不止。”广 明道:“隐宗和密宗皆是大日如来所创,自佛祖创立我佛门后,成就最大的便是大日如来。原本我以为他只是得了大日如来的传承,现在看来,倒不是这样。”苏 籍悠然道:“你以为神禅是大日如来?” 广明点头,同时生出一丝希冀。 苏籍摇头道:“轮回确有其事,可是大日如来绝非神禅。” 广明道:“为何?” 苏籍道:“你不明白的。”说 完话,苏籍翩然离去。苏 籍再次失踪了,无论是赵子行,还是付玉书等人都不知道苏籍的下落。至于明月山庄,关于苏籍的去向,更是讳莫如深。苏 籍虽然不露面,但明月山庄反倒是更加兴盛。 因为明月山庄的大管家花七再次出现。 了解明月山庄的人都知道,花七才是明月山庄的掌舵人。如 果此前花七还有些阴森鬼魅,那么此次花七出现后,已经淡去了过去那种阴冷气质,反倒是有点神鬼莫测。花 七出现后,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宣布谁要是和秦岭路家有来往,那么便是与明月山庄为敌。秦 岭路家是谁?只有一些老江湖才知道,比起明月山庄,根本不值一提。但花七既然说了出来,所以路家便只能彻底退出江湖这个舞台。即 使路家一向攀附的秦家,对于这件事,也没有任何异议。 毕竟就算是秦家面对明月山庄这个庞然大物,能做的反抗,亦只能是以卵击石。 故而只有一些人去八卦了下路家和明月山庄的恩怨,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在第二件事上。 明月山庄将耗费巨资为天子修建行宫。 因为天子要巡游天下,最后到的地方就是南方。江 南虽好,却少有辉煌瑰丽的宫殿,因为自神夏以来,中原的都城都在北方。 近些年来,南方虽然物产已经胜过北地,但帝国的中心仍旧没有发生改变。只 是修建行宫本来是官府的事,明月山庄揽下此事,未免不是那么明智。可这件事让天子很高兴,特意叫人免了明月山庄三年的商税。以 明月山庄的体量,免除的三年商税,倒也是一笔极为可观的财富了。但 比起修建行宫耗费的巨资,还是差了不少。 虽说这件事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可因为苏籍两进大禅寺,明月山庄威望抵达无以复加的地步,故而明月山庄仍是随着惯性朝着江湖最大的一股势力前进。而 且已经有人认为明月山庄是天下第一大帮派了。已 经有许多清微教弟子请命迎回苏籍。所 有人都觉得离苏籍回归罗浮越来越近。 毕竟是一家人,找出当年之事的罪魁祸首,这结也就能打开。在 外界人对此事议论如潮时,苏籍躺在江南的一家酒肆里。 老板娘是沈嘉楠。这 次他身边多了一个夏天。 苏籍没赶夏天走,于是夏天就厚着脸皮呆在苏籍身边。她 倒不是真要对苏籍死缠难打,而是大魔女心里想的是,要是能借苏籍的力量,她将来掌握魔宗的机会便很大。作 为一个有远大抱负的魔女,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沈嘉楠温了一壶酒,还亲自用杯子接好,送到苏籍嘴边。 “父亲让你照顾我,现在怎么成我照顾你了?”沈嘉楠道。苏 籍道:“你错了,他从来都没想让我照顾你,只是我想。” 沈嘉楠道:“为什么?” 苏籍很认真道:“因为你很好看。” 沈嘉楠道:“可叔叔你太老了。” 苏籍微笑道:“喜欢你好看而已,没什么男女之情。” 沈嘉楠道:“那我听了可不开心,这一壶酒要收钱。”苏 籍道:“多少钱?” 沈嘉楠道:“听说叔叔你一字千金,那你随便给我写几句话吧。” 苏籍笑道:“那你可赚了,我送你一首诗。” 苏籍将酒一饮而尽,挥毫泼墨。 “南方有嘉木,北方有相思。嘉木风可摧,相思不可断。”“ 比起叔叔以往的作品,这一首差了点,但我很喜欢。”沈 嘉楠小心翼翼将字收起。 苏籍鼾声如雷,竟一下子睡着了。 沈嘉楠为他盖上毯子。转 身对沈伯道:“明天,咱们开业吧。” 沈伯道:“你不是说苏庄主在这里,咱们就不开业吗?” 沈嘉楠道:“因为叔叔要走了。”“ 我怎么没听到他说要走?”沈伯以为自己耳背。沈 嘉楠道:“叔叔只是有些累了,所以来咱们这里休息,现在他休息好了,所以会走。” 苏籍做了一个梦,他许久都没有做梦,但在沈嘉楠这里,他能睡得踏实。他 梦见了沈兴国。“ 子思,你是最不平凡的。” 第198章 清理门户 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你父亲。”苏籍醒来对沈嘉楠道。 沈嘉楠很好奇,问道:“我父亲对你说了什么吗?”苏 籍道:“他说我是最不平凡的。”“ 哦。”“ 你这是什么语气?” “知道了啊。” “你都不评论几句吗?” “叔叔想让我夸你么?” “想。” 沈嘉楠噗嗤一笑,说道:“天下人夸你的话多了去,你就不厌烦?”苏 籍道:“因为人都喜欢听好话。” 沈嘉楠道:“原来叔叔也是人。” 苏籍笑了笑,说道:“你以为我是什么?” 沈嘉楠道:“神仙啊,可惜你真的不是。”苏 籍露出一丝伤感,道:“是啊。” 他伤感自己没能力救活沈兴国。 沈嘉楠说的也是这个事。 人一生中会有许多难忘的感情,但在年少时的感情,往往最真挚。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 虽然那时的苏籍不能说是年少,可沈兴国那时却是少年。 于是苏籍也成了少年。 沈兴国不是一个呆滞木讷的少年,反而飞扬跳脱,只是许多调皮捣蛋的事,当时都是苏籍撺掇沈兴国去做的,为此沈兴国挨了不少打。无 论被抓住后,沈兴国被打得有多惨,他从来、从来没有供出过苏籍。苏 籍忽地出神。“ 叔叔,你在想什么?”苏 籍回过神来,看着依旧明媚动人的沈嘉楠,只是眼角仍是不免多了一丝细纹。她是沈兴国的女儿。 想着昔日那个飞扬的少年,竟不觉已经是快五十年前的事啦。 “时间过得好快。”那 是沈嘉楠和苏籍这次见面的最后一句话。 … …“ 小红已经回到红楼,她现在很安全,毕竟都知道了她和你的关系。”花七向面前的苏籍说道。苏 籍点头,说道:“希望她能一直平安下去。”花 七道:“很难,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甚至咱们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现在想必你已经有所察觉了吧。”苏 籍道:“有点了解,不过当日你和李玄玄发生了什么事?” 花七道:“我和她一起得到了不老泉,还有一株不死药。她喝了不老泉,结果很让人意外。”苏 籍道:“不老泉没有效果?” 花七道:“效果很惊人,她喝了之后,立即成了个鹤发鸡皮的老媪。”苏 籍道:“你没喝?”花 七道:“没喝,我直接在不老泉泡了个澡,泡完后,不老泉就消失了。” 苏籍道:“李玄玄变老后,她心里肯定接受不了,所以才消失?” 花七道:“大概是这样子,不过我把不死药给了她。那不死药你估计也想不到长什么样子。”苏 籍道:“什么样子?” 花七道:“就是那个会发出怪声的怪物,一条血色的龙,其实它是一株草药,但长成龙形,还能活动。” 苏籍道:“这我真没想到。” 花七道:“我们费了很大劲才捉住它,只是它的血对我没什么用,因为太炙热猛烈,我不喜欢。”苏 籍道:“我能感觉到,你现在有点阴阳浑融的道意。” 花七道:“那是我消化不老泉之后的事,说实话,现在你不给我输送阳气,我也没事。”苏 籍道:“恭喜你。”花 七道:“你现在可以杀我。”苏 籍道:“因为你会脱离我的控制吗?”花 七道:“我仍是你的一部分,而且我现在能保证,我不会伤害你,可是世事不是一成不变的,你若是觉得有风险,可以杀我。毕竟你知道,我的性格都是你的负面,甚至可以说我就是你的心魔。” 苏籍道:“如果是才从地牢出来那段时间,我会杀你吧。那时的我心里有很多怨恨。” 花七道:“嗯,现在你把怨恨都给了我。” 苏籍笑道:“你觉得咱们像不像‘斩三尸’?”花 七摸着下巴道:“老头子说你是猪,那我是天蓬元帅,你是净坛使者,咱们合在一起,便是好吃懒做的猪八戒。”苏 籍道:“我可不想当和尚。” 花七道:“那些和尚倒是很想让你做和尚。” 苏籍道:“如果要出家,我选择当道士,因为秃头太难看。”花 七道:“你要是出家,那些红颜知己怎么办?” 苏籍道:“不知道。” 花七叹气道:“不主动,不拒绝,你真的是个人渣。” 苏籍道:“因为我自私,总想自己活得舒服一点。”花 七道:“其实每个人都想这样。” 苏籍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咱们可以努力一下。”花 七道:“我的想法不一样,但目的一样。” 苏籍道:“我做了一个梦,沈兴国说我是最不平凡的。其实想来,我活了很平凡的一世。” 花七道:“你想轰轰烈烈?” 苏籍道:“假如老头子真的死了,我守着他的墓,平安喜乐过一辈子也不错,毕竟他守护了我半辈子。”花 七道:“事实上,他很可能没死。”苏 籍道:“他没死,一定在看着我。我想,我总要他大吃一惊才对。一想到老头子可能一辈子都没遇见过能令他吃惊的事,到时候他大吃一惊,定然很好玩。”花 七哈哈大笑,说道:“一定会成功。”苏 籍道:“现在咱们要立足于现实了,大禅寺已经声威下坠许多,说实话,对咱们不是好事。”花 七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禅寺倒下,明月山庄就太招眼。只是走上这条路,便没有后退的选择。” 苏籍道:“建造行宫是对的。如果陛下真的驾崩,天下势必会分裂。咱们趁势占住江东,自然需要一个恢弘的宫殿,来震慑人心。而且从来都是北方统一南方,咱们可以试一试从南到北,这是从未有人做到过的壮举。” 花七道:“不过你真的认为陛下会失败?”苏 籍道:“如果我真的是陛下的后手,那么陛下自己也预见了他会失败。而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着实也让人佩服。” 花七道:“真的是这回事的话,咱们要面对的敌人将是前所未有的可怕。他们绝不会让这世间再有一个陛下,而且陛下也是咱们最大的对手。从他一系列动作来看,他一定是希望你越来越强。”苏 籍道:“我从神禅身上获得了一些经验,而且咱们的经历,对于这种事十分有用。真到了那一步,我们还是有一拼之力,只是从我目前的推算来看,咱们成功的可能性不足半成。” 花七道:“这半成还是有老头子的原因吧。” 苏籍道:“不,如果老头子能帮我,我应该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只是如果老头子真还活着,我想他绝不是故意不见我,而是没法见我。”花 七道:“咱们身上还有老头子留下的手段,比如那个阳神?”苏 籍道:“没了,我想那次也是老头子的一种暗示,暗示他还存在。”花 七道:“不如我们去找他?”苏 籍道:“没必要,我想如果我能接近他的境界,或许就能知道他是生是死,以及他活着,会在何处。”花 七道:“老实说,这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苏 籍道:“确实如此,我现在连大师兄都比不过。”花 七道:“他到底是什么境界?”苏 籍道:“神禅几乎会世间所有的武功,但老实说,正是如此,我才愈发感受到大师兄的可怕。”花 七道:“我从你的记忆里,没有太多关于他的信息。” 苏籍道:“我以前确实不够了解,但从子行身上,我才体会到了这一点。子行的金玉败絮功是完美无缺的。而实际上,金玉败絮功并不完美,而是大师兄传给赵子行了一门完美无缺的金玉败絮功。神禅精通那些武学,只能说他天赋太高。但大师兄的可怕不能以天赋来形容,因为你要知道一门神功,绝不可能完美适合一个人,即使是创立者,也要不断完善,才能让这门神功和自己接近完美锲合。从这一点,我能判断大师兄已经掌握了武道的终极奥妙。”花 七道:“赵子行的金玉败絮功有没有可能是老头子传授的?” 苏籍道:“说实话,老头子在清微时,只传授过我武功。大师兄的武功都是自学而来的。” 花七道:“你记忆中是这样,但实情未必如此。” 苏籍道:“直觉不会骗我,所以子行他走错了路,实际上他根本不用学阴曹地府的邪功,他只要一直修炼金玉败絮功,或许最终的成就不会比我差。” 花七道:“要不咱们去见一见大师兄?”苏 籍摇头,说道:“还不是时候,接下来咱们去五台山。” 花七道:“你一个人没把握解决五台山的事?”苏 籍道:“没有,而且我想趁此机会搞清楚子行加入阴曹地府的原因。如果他真的背叛罗浮,我一定要清理门户。” 第199章 谁叫我是你爹 苏籍和花七正商量事的时候,忽有感应,往外面看去。 门外是夏天。 “你有心事?”“ 我师父要来了。”苏 籍微微一笑。夏 天道:“你笑什么?” 苏籍伸了个懒腰,说道:“我可以少个累赘,自然高兴。”夏 天不服气道:“本姑娘才不用你保护。” 苏籍道:“那你怎么还跟着我?” 夏天道:“难道不是你要带着我?”苏 籍道:“我只知道腿长在自己身上。”夏 天道:“不和你开玩笑了,我师父说不准会来见你。”“ 哦。” 夏天道:“我觉得你还是该小心一点,你现在真是自大。” 苏籍淡笑道:“那我该怎么办,诚惶诚恐,还是当成见家长?”夏 天嫩脸一红,说道:“反正你好自为之。”大 魔女羞愤离去。 花七道:“你不喜欢人家,还喜欢调戏别人,我都看不下去了。” 苏籍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喜欢这样吧,也懒得改。” 花七道:“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 武功变高,脸皮也能变厚。”苏 籍摸着下巴道:“有道理。” 其实这不是开玩笑,因为实力越强大,越能无视不成文的规则,故而嬉笑怒骂,都可以不加掩饰。 若有能力,几乎所有人都想按自己的心意生活呢。 … … 魔君南来,震动江东。明 月山庄却无惧这场风雨,屹立如故。许 多好事的人,都想着这位魔门的不世出人杰,会不会跟如今风头最盛的明月山庄庄主干一场。 尤其是圣君在蓬莱阁和东海王见面之后,这种舆论愈发甚嚣尘土。 东海王自被明月山庄打击,便深居简出。 他和魔门圣君相见,无疑是一种信号,甚至代表他对江东的野心,始终没有熄灭。而且这位圣君天然有借口亲近东海王。 因为在月前星宿海一战,魔门圣君支持的天奴族对东胡四王子取得一场大胜,天奴族俨然要成为草原新一任霸主。正 好准备同四王子和亲的那位郡主是东海王养女,如今被朝廷找到,因为草原战乱,尚未出玉门关。 天奴族兵势虽大,却不想得罪大晋,所以想取代四王子,同中原和亲。目 标正是那位郡主。 只是要让大晋改弦易辙,着实不容易。身 为魔门最卓越的领袖,圣君当机立断亲身来到中土,试图从郡主的养父东海王这里做突破口,自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花 七落了一枚棋子,堵死苏籍的大龙。 他悠然道:“如果不是我布下的暗子发现这位圣君和兽神早已私下会面过,我都以为草原真要上演一场灭族之战。” 苏籍道:“天奴人和东胡的仇恨极深,我是亲身经历过的,如果不是你言之凿凿,连我都很难相信天奴族会和东胡勾结。”花 七道:“草原上的恩仇早已无法化解,但利益定能使他们忘却世仇,如无意外,这位魔门圣君的目标仍会是草原。”苏 籍道:“我以为他们会一同攻略北地。” 花七微微笑道:“北地将是圣君的第一个目标,但打头阵的一定是东胡人,事实上草原人根本没有经略中土的能力,他们天然就无法适应中原的农耕生活。如果那位圣君真的具有远见卓识,不会不认识到这一点,因此他最终的目标定是草原,甚至还包括西方神殿。” 苏籍道:“兽神难道不会防备这一点?”花 七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兽神也不是东胡人。他是东胡人的神明不假,可是兽神维护的却一定是整个草原的利益。因为王朝的兴衰,国家的兴亡,都是不可避免的。东胡人已经做了太久霸主,盛极必衰,当有别的部族取代东胡,这是大势。” 苏籍道:“在这类游戏的见解上,我确实有所欠缺。” 花七淡然道:“并非如此,只是因为你总不愿意从人性最恶的角度来开启推测。”苏 籍道:“所以我还有你。” 花七微微一笑道:“现在大家都以为东海王会借助魔门圣君来再度挑战我们在江东的地位,可事实上,这位东海王怕是不久就会前来跟我们合作。” 苏籍道:“确实该这样。咱们掌握了太多草原需要的物资,只是要运往草原,却需要在朝廷有极其强硬的关系,才能打通边关的商道。” 明月山庄当然也有别的渠道运送物资去草原,可是要走海量的物资出关,却不可能做到,朝廷不是瞎子。 花七道:“恰好东海王就有这样的关系。”苏 籍道:“我仍是不会选择和他们合作。” 花七叹口气道:“我知道。虽然这样会带来咱们难以想象的利益,可是若天奴族或者东胡人南下,受苦的终归是北地那些生灵。你纵然救不了他们,也绝不会做帮凶。”苏 籍道:“假如明月山庄不参与此事,那么赵国公和魏国公当是他们合作的首选吧。”花 七道:“东海王一定不愿意这样,因为两位国公不仅有资源,还有比他更强硬的关系,如果选择和他们合作,那东海王还有什么用呢?”苏 籍道:“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花 七微笑道:“明合作,暗吞噬。”苏 籍道:“你想打魔门的主意?”花 七道:“魔门始终是咱们争霸天下的不可控因素,这么好的机会,咱们为何要放过。当然这件事不用你出面,由我来应付,你可以先去五台山。”苏 籍道:“你好几年前便派人去帮助当初我传下武功的那批天奴族的人,是不是早就在做准备?” 花七道:“我是顺手为之,那时候可不知道这位魔门圣君会看上天奴族。但现在看来,绝非偶然,因为我们的怀疑是一样的。这位魔门圣君极有可能是那位送你飞景剑和助你找到紫绶仙衣的萨纳尔。” 苏籍道:“当初他对我说的故事,我始终有点疑惑。”花 七道:“温朵娜的母亲真的是他师妹吗?”苏 籍道:“不清楚。” 花七拿出一张纸条,他笑道:“魏凌云已经抓住了那位玉门观主,她说她根本没有师兄。”苏 籍惊讶道:“他为何要骗我?”花 七道:“无论魔门圣君是不是萨纳尔,但这位萨纳尔居然知道紫绶仙衣的下落,他说不准和清微有极深的关系。” 苏籍道:“温朵娜现在怎么样?” 花七道:“她很好,我让她现在跟魏凌云一起做事。” 苏籍道:“你真想得出来。”花 七道:“魏凌云现在正潜心修行,为天池会做准备,故而对于北镇抚司的事掌控就弱了不少,她不信赵子行,却信你,故而我当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而且你不要小看温朵娜,她是个极其坚强聪慧的女子,她做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你要是再次见到她,定会大吃一惊。” 苏籍道:“现在我更希望早点找到老头子,弄清楚当年的真相,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做个甩手掌柜。”花 七道:“所以脏活累活我来干,风头你来出?”苏 籍摊手道:“谁叫我是你爹。” 刀光一闪,棋盘分作两半。苏 籍若慢了一点,自己也成两半。他 不回头,径自下山。只 是在刚才的静室,还留有他的笑声。 花七千里传音道:“别忘了去摆平夏宗。”夏 宗早已来到明月山庄附近,只是不曾上山。 他要杀的人是夏天。 第200章 一座一茶 一座一茶。这 间茶舍叫做一座一茶,规矩也是一座一茶。时 隔多年,苏籍再次见到夏宗。“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咱们还能坐在一起喝茶。”苏籍想要惯常的微笑,但止住了。夏 宗道:“抱歉,只能请你喝茶,我已经不喝酒了。” 苏籍瞧见夏宗的手,满是粗糙和化不开的老茧,面上虽然没有那种恨天恨地的狠厉,却也没了过去的傲慢。以 前他是夏大人,现在他更像是一个江湖客。 从前他是监管江湖的人,现在已然是人不由己的江湖人。 苏籍感慨世事,竟能这般无常又巧妙。他 道:“不喝酒会让你更清醒,对于你而言,清醒是一种痛苦。” 夏宗道:“我的痛苦,也有你的原因,苏子思,你不应该这样刻薄。” 苏籍道:“你要找我报仇吗?”夏 宗道:“我不找你报仇,因为真正的仇人不是你,但你可以杀我,毕竟我迟早会挑战你。” 苏籍道:“我杀你,你就不用纠结了。夏宗,我不是好人,我不会让你这样轻易解脱。” 夏宗抿了一口茶,但是他的手不自觉在抖。 他的刀法已经出神入化,手本该稳如磐石,即使从前的他,亦不会有手抖的时候。可事实是这样,他在发抖。苏 籍注视着他的手,流露出一丝怜悯。他道:“你后悔吗?” 他不是同情夏宗,而是同情世间许多被当棋子摆弄的人。 夏宗道:“后悔有用吗?” 苏籍道:“有,至少会让你觉得,你不是注定要成这样的。如果无论如何都会沦落到这地步,很让人绝望。” 夏宗道:“希望有一天你不能后悔。” 苏籍道:“或许吧。”夏 宗将茶杯缓缓放下,手抖慢慢止住,他盯着苏籍道:“给个痛快吧。”苏 籍道:“我不杀你,因为我和夏家的恩怨早已在五年前那场大火烟消云散了。当然你要是想杀我,我也会如你所愿。”夏 宗道:“我动这个念头,等于是自杀。我若想自杀,用不着来见你。”苏 籍道:“为何一定要杀夏天?” 夏宗道:“为了修行。”苏 籍道:“用杀害自己唯一亲人的手段来修炼武功,这门武功真的很残酷,料来威力一定很大。”夏 宗道:“可惜这武功不会用在你身上。” 苏籍道:“那这样的武功能对天子起到作用吗?” 夏宗道:“会有一点作用。” 苏籍叹息道:“你父亲未必希望你这样做。” 夏宗道:“他已经死了。”苏 籍道:“好吧,其实我对武道多少比你见解更深一点,你要不要听我的看法。”夏 宗道:“我听。” 苏籍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听到你这句话,真是难得。” 夏宗道:“我不傻,现在天下间比你武道更高明的人,没几个了。”苏 籍道:“你不怕我骗你?” 夏宗道:“如果苏子思会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来整我,我只会开心。”苏 籍笑了笑,说道:“所以有时候敌人会比我自己还了解自己,我确实不是这种人。”他 接着又道:“你这门武功料来是走无情道的,所以要六亲不认。可是你想过没有,人出生之后,最亲的不是父母兄弟姊妹,而是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杀夏天,不如杀你自己。” 夏宗若有所思道:“如果自己都死了,那怎么能练成武功?” 苏籍道:“道家有斩三尸证太上无情的说法,依次是斩掉善念、恶念以及执念。执念便是我,斩我而明道。”夏 宗道:“我已经无善无恶,但如果斩掉执念,我的存在便没了意义。”苏 籍道:“这似乎是个难题,可你确实可以试试,我认为这比你杀掉夏天要好。”夏 宗摇头道:“你只是想保住夏天。”苏 籍道:“若真如此,我为何不直接杀掉你呢?”夏 宗一怔。 苏籍没有说错。只 是他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苏籍静默着,眼神忽忽然,好似飘荡着蓝天白云。夏 宗不由自主看了他的眼睛,宇宙间那些无穷妙理,都在瞬息间涌入他身体里。可是天地间的妙道太多太大,而他又太渺小。 怎样才能接纳这无穷妙道呢?肉 身是个阻碍。夏 宗突然很讨厌这臭皮囊。人 身的结构实在太差了,在阻碍他更进一步。 无论是什么生命,始终都存着不断进化的念头,想要更好更完美。事 实上,天地间并无任何完美的事物。人 无完人! “斩我明道。” 夏天忽然浮现了这个念头。“ 我”是阻碍自己更进一步的阻碍。为 何要进步呢,他此时根本意识不到更进一步有何意义,只是本能渴望进步。他 抬起手掌,功力贯注其中,拍向自己的脑门。 一瞬间,他失去了意识。他 都意识不到这就是死亡。 因为死亡本来就是毫无意识,是一场永不会苏醒的睡眠。 不知多久,这一场永恒的沉睡突然醒了。 夏宗眼睛很花,慢慢聚神,看见眼前的苏籍。 本有无数苏籍的重影,最终合成一个。“ 你救活了我?”苏 籍道:“理论上是这样,如果没我,你会彻底死亡。” 夏宗道:“我不会感谢你。”苏 籍道:“不需要,现在你有什么感觉?”夏 宗道:“没有。”苏 籍道:“看来我的方法还是不对。” 夏宗道:“不过你的目的达到了。”苏 籍道:“你现在有了新的想法?”夏 宗淡淡道:“我可以选择让自己死,也可以选择让自己苟活下去,我的人生并非是一潭死水,只是我把它当做了一潭死水。”苏 籍露出意外的表情。他 拿夏宗做了个试验,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反倒是夏宗变得让他刮目相看。他 道:“你居然能领悟到这一番道理。”夏 宗道:“如果你要杀我,我会尽力从你手中活下去。命运当如河流,纵然流向同一个归宿,但也当有无数细流。” 苏籍叹口气道:“现在反倒是我有些纠结了。” 夏宗道:“那你纠结吧,我走了,你猜我杀不杀夏天?” 他留下这个问题,离开一座一茶。苏 籍手指抬起,然后放下,又再次抬起,再度放下,反复多次,直到夏宗不在他的感应范围。 只要他一弹指,世间再无夏宗了。最 终他没有选择这样做。“ 客官,你的茶钱还没有付。”苏 籍愕然。 他道:“他没请我?”店 小二道:“对了,还有刚走那位客官的茶钱。” 苏籍掏了掏腰包,发现他没带钱。店 小二露出鄙夷之色,说道:“你别装了,你穿这么好,连茶钱都舍不得吗?”苏 籍道:“好吧,现在给你个机会,你请我喝茶,或者我把这颗扣子给你。” 扣子是金色的,真金做的。 店小二道:“我当然要扣子。” 苏籍摊手道:“给你。”他 拿了一颗扣子当茶钱。店 小二露出喜滋滋的神情。 接着苏籍道:“我觉得你可以辞了这份工作。” 店小二道:“为什么?”苏 籍道:“因为你没眼力,跑堂的若是没眼力,很容易招惹祸事。”店 小二道:“那你说说我怎么没眼力?” 苏籍道:“你可知道我是谁?”店 小二道:“你还能是天王老子不成?”苏 籍笑道:“天王老子在这一带见我也得装孙子,记住了,我叫苏籍,字子思。”“ 什么?”店小二一脸茫然,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最后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成一滩烂泥倒在地上。 第201章 上面有人 苏籍上次到五台山时,还未深秋,而今五台山入目所见都是开始缓缓融化的积雪,梅花早已傲立了一个冬季,现在自是懒得去与百花争奇斗艳。苏 籍很喜欢梅花,他在山道上驻留,数了一株梅花的花瓣。可 是他每数完一次,都会飘落些许花瓣,故而总是数不清的。他 想起一位大侠说的话,“如果一个人在数梅花,那他一定很寂寞。” 苏籍并不寂寞。满 山的草木亦要在这个季节复苏,春回大地。好 似那一冬的死寂都是在为此刻做准备。 而苏籍喜欢梅花的原因是,哪怕是在最死寂的时候,它仍是焕发出生机,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尘,香气亦如故。 他喜欢梅花,但住的地方很少刻意去栽种梅花。这 种心思很奇妙,却又理所当然。因 为他喜欢梅花自然长成的样子,在风雪里,在峭壁上,在那些恶劣的环境里,一枝独放。若 是很熟悉苏籍的人,更会了解到一点。 苏籍很少摘花。 他觉得花虽然会凋零,但在最盛放的时候被摘去,未免显得残忍。 因此他也不喜欢那些肆意行凶的人。虽 然在许多人眼里,苏子思撒起泼来,比那些恶人还可怕。可 是许多人都不知道,苏籍翻白眼杀的人,都有取死之道。或许有的人会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人是不对的。 苏籍却不这么想。 他没有主宰别人性命的人,但他杀的人,一定是自己认为该死的。而 且大多数时候不是因为他一己之好恶,是有世俗的道德做评判的。 但他也从来不解释。 好在他以前是老头子的关门弟子,后来自己也是一方霸主,终归没有因为他这样的性子,而死于非命。 只是放走夏宗,稍稍有点违背他一向的原则。他 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留下夏宗。但 确实饶过对方一命。 且夏宗是不会感激他的。人 有时候是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像我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呵呵。”苏 籍暗自感慨。 随后一片梅花落在远处,轻柔地摩擦泥土。 压住了上面的雪水,有微微的水声荡漾。 大自然的声音,有时候比那些震古烁今的名曲还要好听,可惜大多人没有苏籍这样的好耳朵。 但这不是坏事,有时候耳朵太好,也会听到不好的声音。比 如现在那些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 百丈外一块石头后面,有一男一女。摩 擦声很有节奏,起伏亦很有韵律。苏 籍本欲离开,忽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死鬼,你说妙音是魔门的人,真名叫夏天,到底有没有骗我?”那女的道。 那男的道:“你我都这般了,我还有骗你的必要吗。”“ 哼,你这死鬼惯会糊弄人,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那女的声音断断续续道。 那男的道:“我骗你,一定会被天打雷劈。” 轰!他 们听到一声闷雷。 滋滋! 一男一女赶紧起身,男的面色发青,女的面色不虞。 这两人还有个相同的地方,都是光头。 男的眉目轩昂,很有气概,可谓卖相极佳,若是在名山古刹里,定是牌面人物,能受到许多富家千金、诰命夫人的追捧。 女的姿容亦不差,虽是落发为尼,却有天然的媚态,峰峦叠嶂,更是胜景。两 人极快的穿好衣物,男的神色讪讪。那 女的道:“这季节打个雷,怕是要下雨,咱们回去吧。” 那男的道:“你要不带我回去?” 那女的道:“你好好的清凉寺不呆,来咱们无色庵做什么?”那 男的道:“老头子糊涂,把住持的位置给了外人,现在我回去,亦是遭人白眼。”那 女的道:“我瞧了那位神秀大师一眼,论风流倜傥,超过你不知多少,怕也只有苏子思才能比拟。”“ 哼,你们这些女人都对苏子思想入非非,但你还是别想了,你师妹妙音早已人家禁脔。何况你师父一向偏心她,再加上她本是魔门的人,只怕将来无色庵可没有你容身的地方。”那男的道。那 女的吃吃笑道:“苏子思若是能看上她,也一定能看上我,我可比那小妮子有女人味多了。”那 男的醋意大发道:“我看看你到底多有女人味。”说 着就要动手动脚,那女的半推半就。 忽地又是一声炸雷。 那女的吓得花容失色,说道:“咱们在这干事,怕不是菩萨不满了。” 那男的道:“什么菩萨、佛祖,那些愚夫愚妇信也就罢了,咱们还能不明白,这些都是假的。”那 女的已经全无兴致,道:“改天再会,还有,你把妙音是魔门之人的证据给我。”那 男的道:“这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哪里有证据。”那 女的道:“别人是谁,他说的话你就相信?” 那男的道:“人家是点苍派的传人,论武功都快通幽了,而且他着了小魔女和苏子思的暗算。”那 女的道:“可他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 那男的道:“我们相见恨晚,意气相投,你们女人家懂什么。” 那女的冷笑道:“我看你还是对清凉寺住持的位置贼心不死,你要是不死心,怕到时候连我师父都不放过你。” 那男的道:“你要是帮我,我就帮你成为无色庵的庵主。” 那女的道:“就凭你?”那 男的道:“只是我当然不行,而且实话给你说,要不是有很大把握,我怎么会做这种谋划?”那 女的道:“你还有别的帮手?” 那男的指了指上面,道:“总之我上面还有人。”那 女的忽地脸色苍白。那 男的道:“你怎么了。” 女的颤抖地指着上面。 那男的往上一看,吓得六魂无主。这 上面还真有人。 “你不是知道你上面有人吗?你怕什么?”一道悦耳的男子声从空中人口中传出来。 一袭紫衣,玉容绝世,飘然欲仙,不是苏籍,还能是谁? 第202章 唐缺的诡异 此时纵使念诵一千遍清心咒,都安抚不了这一男一女内心的惊慌。“ 苏……苏子思……”男子终归要比女子胆子大一点,首先开口说话,可是话一出口,就暗自懊悔。“ 糟糕,我怎么能直接叫他名字。” 他满心忐忑。 而女子亦无见到苏子思的欣喜。她 梦里当然梦见过苏籍,可是现实里,在此情此景下见到,心头只有害怕,如果姘头说的事是真的,事情显然极度糟糕。 苏籍静默地看着两人。女 子显然是承受不住压力,涩声道:“你真的是苏子思?” 苏籍淡淡道:“想必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不至于有人假冒吧。”女 子只能干笑。她 总不能点头,说你说的对吧。 那男的道:“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吧。”苏 籍眉毛一挑,说道:“你个小和尚还有点男子气概。” 那男的心道:“看来苏子思是不喜欢欺软怕硬的人,我现在可得表现得硬气一点。”他 挺着胸道:“苏子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你放过她便成。” 女子心下有些感动,亦镇定了许多。 只是不敢开口说话,怕惹到苏籍注意。 苏籍道:“你真的愿意为她,任我处置?”那 男的道:“当然,想来你也不会为难一个弱质女流吧。” 苏籍负手笑道:“你既然要逞英雄,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他 接着看向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那 女的道:“妙衣。” 苏籍道:“他愿意为你任由我处置,这样吧,你砍掉他一只手,我放你们俩走。”那 女的道:“此话当真?”苏 籍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苏子思,便该知道,我说话向来算数。” 那女的对那男的道:“法善哥哥,小妹对不起你了。”那 男的道:“好,你砍便是。”那 女的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她就怕法善不愿意,到时候就得大费手脚。她露出万般不忍的神情,哽咽道:“法善哥哥。” 法善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妙 衣手做劈砍的姿势,往法善胳膊挥过去。 她见法善一副不闪不避的模样,心下终归一软,力道弱了三分。突 然间,心口剧痛。 原来她这一劈还没斩中法善的胳膊,自己的胸口就先挨了法善一掌。她心脉登时被震碎掉,死不瞑目。苏 籍冷冷瞧着法善,说道:“现在,你得重新找个理由让我放过你。”法 善道:“我若真被砍掉一只胳膊,今后更是活不下去,还不如现在就干脆利落死在你手上。”苏 籍道:“你怎么就活不下去。”法 善冷笑道:“她若斩了我胳膊,一开始或许会有点愧疚,但后面定会如坐针毡,日思夜想,怕我报复,最后大有可能除掉我,如此一来,她少个累赘,更免除后患。既然如此,我还不如杀了她,死在苏子思手上,总比死在别人手上好。”苏 籍拍手道:“你倒是个狠角色,只是这番说辞,你还是骗不过我。” 有人懒洋洋道:“苏子思,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来了?” 一块大青石上坐着一位青衣少年,叼着一根草,双手抱着头,优哉游哉。 这人正是唐缺。苏 籍道:“和尚出掌那一刻,我就知道了。还是晚了一点。”唐 缺道:“比我预计得还要早一点。”苏 籍道:“没想到这小和尚居然是你的人。” 唐缺笑道:“你猜错了,他这种货色,怎么配做我手下,只是救他能做个顺水人情。” 苏籍道:“为什么要杀妙衣?” 唐缺淡淡道:“这种废物,还不配做我妹妹的敌人。” 苏籍道:“你还挺在乎夏天的。”唐 缺不置可否一笑。 苏籍又看向法善,说道:“你老实交代你是谁的人。” 法善看了看唐缺。 唐缺道:“你主子不就是赵子行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法善心道:“要不是你说不能让妙衣知道我主人是谁,我能杀她?” 到底两人刚有过鱼水之欢,这就叫法善杀了妙衣,他心里也不是全无触动。当然他此前的说辞,也是真的。两 人到底都不是好货色。 苏籍眉头更是蹙起,他对法善道:“是真的?”法 善迫于苏籍给的压力,不敢撒谎,老实点头。 苏籍轻声一叹道:“你滚回去告诉他,无论他有什么苦衷,今后再这样,我不会原谅他的。”法 善如蒙大赦,先是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忙就地打滚。 唐缺看得捧腹大笑。苏 籍道:“有这么好笑吗?”唐 缺道:“就是好笑。” 苏籍道:“这次不会有唐悲了吧。”唐 缺摊手道:“不会有。” 苏籍道:“你还想试试我能不能杀你?”唐 缺道:“你杀不了我。” 这句话是两个声音发出,一个是男子声,一个是女子声。 原本死了的女尼妙衣,居然活了过来,坐着对苏籍道。 只是神态语气和唐缺简直没区别。 苏籍微微惊讶,这是什么诡异的邪功。唐 缺悠然道:“怎么样,惊讶吗。” “你好似不是很惊讶。”唐缺微微一奇。苏 籍道:“装神弄鬼而已。”唐 缺吹了个口哨道:“不和你掰扯了。”他 说话间,身形一闪。 苏籍电光石闪间拍出一掌,正中唐缺,登时将其打得四分五裂。 可是苏籍殊无得色,因为四分五裂的尸体不是唐缺的,而是那女尼妙衣的。 他明明打的唐缺,可是最后承受伤害的人却是妙衣。 这人的武功简直邪门到极点。 这下他算是明白,唐缺为何这么有底气和他作对。天 色淅淅沥沥,细雨下起来,春寒更甚。 苏籍离开这个地方。 不多时有无色庵的人找到妙衣的尸体。 “这是清微教的五马分尸,来人的手法显然已经炉火纯青,难道是清微五子有人到了五台山?”无色庵一位老尼检查妙衣的尸体做出判断。“ 静仪师妹,妙衣她身上还中了一掌天花乱坠。”无色庵庵主静心师太淡淡道。 她此话一出,众女尼大惊。天 花乱坠是清凉寺的武功。 第203章 黑山 静仪道:“我们无色庵和清凉寺素来和睦,他们怎么会对妙衣下如此毒手?”静 心蹙眉道:“这亦是我想不出明白的地方,只是清凉寺新换了住持,若有些混乱,也未必说不过去。”静 仪道:“总之咱们得去找个说法,不能让妙衣白白死去。”静 心欲言又止,她心道:“若找清凉寺,那更得找清微教要个说法了。” 无色庵虽然名声不小,但比起清微教又算得什么? 而且她已经听到风声,朝廷派了南镇抚司的赵子行前来五台山,如今就在附近盘旋,怕未必是来敲打清凉寺的。甚 至近几日,她隐约察觉到无色庵附近来了许多不明人士。她 怕妙衣的死,跟这些人有关系。 无色庵素来重佛法而轻武功,若真有什么事物能引起外人的窥视,亦只有那件东西了。她 满心担忧,想起大禅寺住持广明大师日前来信中的提醒。“ 薪尽火传。” 言有尽而意深长。“ 广明大师看来是提醒我准备后路。” “师姐,你还思量什么,现在就由我牵个头,上清凉寺问个明白,反正路又不远。”静仪师太虽然为人颇是严厉,但亦最是爱护弟子。 妙衣等女弟子大都是她从小照看大的,虽无师徒之名,静仪却将她们当自家孩子看待。 若非是清微教离得远,势力又大,她怕是要直接杀上罗浮山。现 今自是首选就近的清凉寺。 庵中诸人都望着静心师太,希望她给个明确的态度。静 心师太素来冷静,遇事有定性,按理说此时应该缓一缓,可她心念一想:“让静仪师妹带着一些弟子出去,或许比在庵内安全。而且那清凉寺新任的神秀住持是隐宗高僧,料来不会为难静仪师妹她们。” 她计量一定,便道:“师妹就选几人随你一起去清凉寺问下神秀大师,切莫莽撞,勿要伤了和气。” 静仪师太道:“我是去讲理,不是去打架的,师姐且放宽心。”静 心师太知道静仪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识得大局,见她允诺,更是放下心。只是静仪一去,庵内少了个得力的人。“ 要是妙音在就好了,她年纪虽然小,但到底出身大族,识得大体,能帮我分担一二。”静心师太不免想念爱徒。 这边静仪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直接点了九名女弟子跟从。 她本意多带一些人,只是怕静心不满,所以就让人数没上双。毕竟静心说的是几个,九也可以说是“几个”!静 仪带着数名弟子出去,静心坐镇庵内,内心总也安定不下来。 约莫到了晚饭后,众弟子要做晚课的时间。 山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寒风阵阵,比冬日还要阴冷。春 雷却没炸响,只是天气阴沉。 静心出得大殿,抬首看天色,好似有一朵乌云压在心口,觉得很不舒服。不 多时庵门口喧闹起来。静 心心头一惊,径自往门口过去。 众弟子吵吵嚷嚷,听不清在说什么。静 心一到,便有人道:“庵主来了。” 如此,众人才有了主心骨。 一众弟子让开,静心直接看到自己的爱徒妙音,还有一名静仪的徒弟妙思,只是妙思一身血污,气息微弱,看得她一惊。静心直接问妙音道:“怎么回事?” 妙音就是夏天,她道:“我回来路上捡到了妙思师姐,实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静 心蹙眉不语,直接去了一枚丹药放在妙思嘴里,再屈指连点妙思身上穴位,终于将那丹药的药力化入妙思身体里。 妙思的气息便稳定下来。 只是静心脸上忧愁更深了。 她对夏天道:“你随我来。” 夏天就跟着静心去了庵主的禅房。 静心师太素来节俭,屋里只挂了一幅字,上面写着:“静水流深。” 这是苏子思的字。 她倒是不认识苏籍,更不喜欢苏籍那些华章,独爱这四字,每当有烦心事,来到禅房看着这四字,心也就安定下来。静 心进房先看这幅字,接着道:“我听人说你最近和苏子思在一起。”夏 天早有准备,她道:“师父让我下山历练,我正好遇见他,就跟他呆了一段时间。”静 心点点头,说道:“他和咱们佛门有嫌隙,你告诉她你的身份没,还有你的身世?”夏 天道:“都说了。” 静心道:“苏子思到底是什么人,我不好说,但他不会因为这点事怪责你,你坦白事情,做的很对。” 夏天道:“徒弟记得师父的教导,你说过出家人不打逛语。” 静心叹息道:“你身上有股机灵劲,若要你老老实实,那也是为难你,为师这样教你,也是希望你有一天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有时候,吃亏是福。” 夏天忙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她在外面着实是个魔女,但在静心师太面前,从来都是一副乖孩子的样子。倒也不全是伪装,而是她母亲早逝,内心里多少还是把静心当成母亲的替代者。只 是因为她还有一层魔门的身份,故而也没有太附注真情。这 次回无色庵,亦是另有目的。 静心道:“但你也不要和苏子思走得太近,他如今风头太大,或许自己没事,可身边的人就难说得紧。”夏 天道:“师父都在说苏子思的事,怎么不问问妙思师妹的事?” 静心面色一黯。 夏天道:“师父在为静仪师叔担心?” 静心道:“你师叔最护你们这些孩子,妙思是跟她一起出去的,如今妙思生死未卜,可见她的处境只会更差。” 夏天道:“师父,是不是这次的敌人是谁,你已经知道了?”静 心道:“你果然是你们这群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为师也不瞒你,伤你妙思师妹的人,用的是咱们无色庵的武功。”夏 天道:“怎么会,无色庵的武功我纵有些不会的,但咱们的武功一脉相承,若是庵中的武功,我便是没见过,,那也一定认得出来。何况伤师妹的人手法歹毒,完全没有咱们无色庵武功中正平和的模样。” 静心道:“这要从咱们天尼祖师说起,当年赤汉末年,天下大乱,能人异士辈出,当时天下最令人忌惮的人物亦不是清微教主,或者当时的大晋太祖,而是号称三仙的南华真人、乌角先生以及太平道人。南 华真人正是咱们天尼祖师的道侣,他们俩智慧相当,心意相通。那南华真人著述的《阴符经》亦有咱们祖师的心血在里面。后来南华真人失踪,阴符经却没有完全落在祖师手里。”夏 天道:“想来也是,若是咱们有《阴符经》,咱们无色庵至少比五大剑派厉害吧。”静 心道:“咱们所求也不是在武学上,妙音你要记住,比起佛法,武学只是末道。你现在可能还不信,但等你四五十岁后,功力纯熟,就会明白为师的意思。”“ 是是是,你老人家还是继续说吧。”夏天回道。静 心道:“南华真人虽然没有收弟子,但身边却一直跟着一位他从战场捡回来的孩子,那孩子亦是后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道童。真人和祖师无子,所以那道童也被当做养子,学了不少真人的武功。真人失踪前,更将记载他一生心血的阴符经交给了他,嘱咐他将《阴符经》带给祖师。”夏 天道:“《阴符经》有祖师的心血,而且她是南华真人的道侣,为何南华真人在之前没把经书交给祖师?” 静心道:“《阴符经》有神鬼莫测之机,真人也是失踪前才将其著述完毕,还未来得及交给祖师。” 夏天道:“后来呢,难道是那道童忘恩负义,没有将经书送到?” 静心摇了摇头,说道:“没有,那道童路上遇上了劫匪,他因此丢了性命,而经书亦落在那劫匪手中。”夏 天道:“到底什么劫匪如此厉害?是梁山的,还是太行山的,或者五湖的?” 静心道:“是黑山的。”夏 天道:“徒儿怎么没听过?” 静心道:“黑山不是一座山,而是因为一直在大地游走的九阴极煞之气到了那座山脉,才会被称作黑山。故而黑山总不会在同一个位置,黑山劫匪亦是如此。在外界传言里,黑山劫匪人数极为稀少。其实是也不是,因为黑山劫匪是一脉单传,但还有很多仆役。他们是天下最凶猛的大盗,做下的案子却极少,而且几乎不出黑山。也就是说,九阴极煞之气在哪,他们就在哪里。道童运气不好,寻找祖师的路上,正好到了黑山。” 苏籍盘膝而坐在一株古松上,风雨不侵,但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颤。他竟然觉得很冷,即使寒冬腊月,在冰天雪地里,他也不会觉得冷。 第204章 令牌 苏籍睁开眼,一人孑然而立,正是花七。苏 籍道:“魔宗圣君那边的事都解决了?” 花七道:“大体已经搞定,不过他到底是不是萨纳尔,我现在不敢断言。”苏 籍道:“若是这么容易搞清楚,那他就不是魔宗圣君了。” 花七笑道:“你这么揣测人家,可不知道人家对你可是赞赏有加。他没见到你,很有些遗憾,特意留了一件礼物给你。” 黑光一闪,苏籍接住一块令牌。 苏籍露出惊奇之色,说道:“这块令牌怎么这样重?” 小小一块令牌,不足巴掌大,居然奇沉无比,纵使玄铁、陨铁,同样的体积也远比不得这令牌的重量。令 牌通体黑色,有光泽流转,远看像是一团黑水,近看似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这绝对是一件难得的奇物。飞 景剑脱鞘而出,对令牌一斩火星四溅,令牌居然没有损毁。 他拿起令牌仔细打量,上面有一道篆文。 苏籍见识渊博,识得是神夏的文字,具体含义,倒是不甚明了。 他接着问花七道:“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用?” 花七道:“黑山令,凭此令牌可以号令千山万水的盗匪。不过那是赤汉末年的事,现在嘛,你要是想这样威风一下,倒也不是不能。”苏 籍道:“原来是盗圣柳下跖的物件,他当初统领黑山群匪,收容十万流民,倒也是个义薄云天的人物。”花 七道:“不过现在柳家已经成了魔宗的附庸,连家传的宝物都得拱手让人。”苏 籍道:“旧时王谢,堂前燕子,你我最能明白这个道理。你说说他送我这东西是什么意思?” 花七道:“他说你在五台山肯定能用到。” 苏籍蹙眉。 花七微笑道:“一开始我也不太明白,后面去查了查黑山令的事迹,然后又到了这里,算是搞清楚了。那黑山没有固定位置,而是随着一道极阴极煞之气,不停在大地流转。而今这煞气已经流转到五台山,现在咱们所处的位置叫做黑山,也没什么不对。”苏 籍释然道:“难怪我刚才觉得有点冷。” 花七道:“根据柳家的记载,那黑山煞气孕育了千万载,在柳下跖时代,便开始有灵,如今千年过去,那煞气怕是要生出极为奇妙的变化。”苏 籍道:“难道还能成山精鬼魅不成?”花 七道:“可能会类似我的情形。” 苏籍道:“附体重生?不可能,如果真能有这回事,天下间不知道还要出多少妖人鬼魅。”花 七道:“本来我也不信这回事,只是我查了查,当初柳下跖曾得过阴符经,阴符经是道家至宝,上面有魂魄之术。” 苏籍道:“难道柳下跖还可能活着?” 当初柳下跖也是一位近乎坐照的人物,精神强大,怕是要胜过如今的他,若有阴符经的魂魄之术帮助,未尝不可能留下一些意识融于煞气之中。那 煞气对于活人而言无疑是催命毒药,可对于一些精神意志来说,倒是可以作为容器。 故而那些闹鬼的传闻多跟煞气有关。只 是天地间阳气流转,即使精神寄存煞气,也免不了消亡的宿命。只有一些特定的阴煞之地,或许可以让那些未曾消散的精神停留久一点。 但是遇上强大的武者,这些东西,照样会武者的阳刚血气冲散。可 是黑山这种煞气,配合阴符经这等道家至宝,效果就不好说了。花 七道:“千年过去,柳下跖应该烟消云散掉,但他留在黑山煞气的精神,应该还有残留,而且当初他得到阴符经没多久,就被南华真人的道侣天尼找上门,那天尼是坐照级数的人物,陆地神仙之流,柳下跖自然不敌,不但被天尼夺回阴符经,自己也身遭重创。不过他哥哥柳下禽是道家大宗师,虽不是汉末三仙级数的人物,亦绝不下于天尼,所以天尼没有赶尽杀绝。” 苏籍道:“黑山煞气流转到五台山,看来是想尽当年未尽之事。说明阴符经定是在附近。”花 七道:“黑山令是当初柳下跖倾尽心血打造,所以那煞气即便进入某个人的身体里,咱们凭借黑山令,亦能找出那人来。如果事情真如我们所料,这是一个极好的素材,对我有大用。” 苏籍明白花七对于这些神鬼之事,比他更加渴望,因为花七的出现,亦是一件神鬼之事。他 不会去阻拦花七。即 使将来花七完全独立,他也不会防备。 因为他现在更接近老头子了。真 正无敌的人物,不会狂妄自大,但也不会提心吊胆。或 者说会是很温柔的人。 老头子就很温柔。 温柔就像水一样,近乎于道,善万物,而不争,天下莫能敌。苏 籍道:“其实根本不用去找吧,在无色庵守着便是了。”花 七笑吟吟道:“夏天已经回到无色庵。”苏 籍道:“你带她来的吧。”花 七道:“是的,好吧,实话实说,带她回来的路上,我凑巧发现了那煞气。他已经附体在一个老尼姑身上,不过照我看,它还会再换一个宿主。”苏 籍相信花七的判断力,他毕竟在这方面极有经验。苏 籍道:“它实力如何?”花 七道:“不能以常理推断,仅以速度而言,应该不下于我。” 苏籍露出凝重之色,花七的速度已经极为可怕了,便是他都未必能有花七的速度。苏 籍道:“这种怪物要是获得阴符经,真是难以想象它实力能提升到什么地步?”花 七道:“它得到阴符经,应该能进入坐照,只是到底能处于何等层次,就不好说。咱们没有坐照的境界,也是不知道坐照到底能分出几个档次来。”无 论坐照有多少档次,老头子和天子肯定是最高一档。至 于坐照之上的入神,与其说是一个境界,还不如说是学武之人刻意想象出来的一个希望。 但若没有这个希望在,武学到了尽头,该是如何绝望啊。 苏籍并不害怕那些神魔诡异之事,因为这些东西,能让他生出希望。 如此,他会更相信老头子还活着。 虽然现在这个可能性,已经非常大了。 第205章 一条鱼 无色庵主对夏天说的故事,同花七和苏籍所谈大致吻合,只是不知道静仪已经被那东西附身,她还谈到柳下跖是个盗亦有道的人物,本不会干出劫掠阴符经这样的勾当,只是因为他对天尼有一段情愫,所以愤而夺了阴符经。 他想天尼来找她。夏 天道:“师父你这样说,那它会不会出现在祖师的坟茔里?”静 心师太道:“这正是我担心的事,不过为祖师打造墓地的人是公输家族,他们照着祖师的意图,修建了一座无比精巧周密的墓室,如果没有钥匙,贸然进入墓地,即使坐照高手,都很可能死于非命。”夏 天道:“墓地里到底有什么机关,这般厉害?” 静心师太道:“墓室的下面有地心火,一旦遭到破坏,地心火就会涌出,淹没墓室。” 夏天道:“那钥匙在师父这里吗?” 静心师太道:“不在,钥匙是两块古玉,将其镶嵌入锁孔,可以暂时遏制住地心火,让人安全进入墓室。” “暂时?”“ 大约一刻钟吧。”“ 一刻钟之后呢?”“ 墓室将化为火海,一切人物都不得幸免。” “师父,阴符经也在墓室内吧。” “不错,因为取出阴符经会毁掉祖师的法身,所以咱们无色庵历代师长都没有动过这念头,为师告诉你,也是希望你谨记这一点。”“ 可是那两块古玉怎么会流落出去?”“ 你怎么知道的?”静心师太疑心大起。 夏天吐了吐舌头道:“我听苏子思说的,有一块古玉曾落在他手中,后来他转交给了北镇抚司的魏凌云。”静 心师太的疑云释去,说道:“看来两块古玉都落在了朝廷手里,难怪赵子行会出现,他们定是为了阴符经而来。” 夏天道:“师父,那我们该怎么办?”静 心师太叹息道:“陛下定是不在乎阴符经的,看来这位赵大人是有私心,咱们能做的,唯有尽人事,看天命。” 夏天道:“徒儿一切听师父安排,只是很担心师叔。” 静心师太道:“你师叔怕是凶多吉少,早知道我就不让她出去了。”她 说的很淡,但话语里仍能听出悲痛。 夏天道:“或许师叔并无大碍。”她 们谈话间,便有无色庵弟子来通报,静仪回来了。静 心露出喜色,连忙出门。 咯吱一声,原来她喜不自禁,竟一不小心踩断了门槛。 静仪已经到了门外,淡淡道:“师姐,我回来了。” 静心觉得有些奇怪,昏暗的夜色下,目光凝在静仪身上,随即大惊失色。她神色刚变,静仪就一手掐向静心脖子。 静心忙侧身闪避,但仍是给静仪掐住。她 心下骇然不已,因为静仪这一下殊无多少精微奥妙的变化,可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她根本没有任何破解的办法。静 仪的身体以想象不到的速度干瘪下去,同时静心眼睛变灰。夏 天在旁边看到这一切,心中有惊涛骇浪,亦不免有些悲伤。 “静心”灰眸看向夏天。夏 天吓得退了两步。“ 静心”一只手往夏天跟前伸过去,到了寸许外,似乎触碰到一块烙铁上,忙收回来。夏 天自是觉察出异常,她心道:“难道是他来了?” 她回无色庵是花七的主意,自也知道苏籍就在附近,故而明知有很大风险,心头还是有些依仗。“ 静心”淡淡道:“出来。”“ 我的好妹妹,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你的情哥哥啊。”屋顶上一人坐着,十分慵懒地说道。 夏天不抬头也知道是唐缺。 她被说穿心事,心头大为恼火,嘴上却道:“多谢哥哥救了我一命。”唐 缺洒然道:“一点都不真诚,但我原谅你,谁叫你是我妹妹呢。” 他说话间,“静心”倏忽一下就到了他近前,抓向唐缺。可 是她速度虽然快得不可思议,仍是落了空,唐缺身子好似水中倒影,任由“静心”穿过。 “镜花水月**。”“ 你这怪物看来记忆还不少。”“ 静心”死死地盯着唐缺。唐 缺耸了耸肩,说道:“就算你拿到阴符经也不可能杀我,但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柳下跖,还是柳下禽?”“ 静心”道:“你什么意思?” 唐缺道:“坐照高手都有再活一世的可能,而不是坐照高手,想要再活一世,嘿嘿,几乎没有可能。” “静心”道:“我谁也不是。” 唐缺道:“那你应该是一个畸形的怪物,真想把你抓住研究一下。”“ 混账。”静心怒道。唐 缺笑吟吟道:“你心里开始畏惧我了。” “静心”灰眸闪烁着细微的光芒,淡淡道:“你也不简单。” 唐缺道:“咦,你居然能不断完善你的神智。”他 接着又道:“黑山煞气莫非也是一个老怪物残留的意识?” “静心”淡淡道:“你很厉害。” 唐缺道:“我就说嘛,哪有什么天地生成的山精鬼魅,若真有,那也是跟人有关,有人才有鬼神。” “静心”道:“不错,人心是最奇妙叵测的力量。神鬼确实源于人心。” 唐缺道:“我现在很好奇,阴符经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 静心”淡淡道:“你想知道,就拿你的秘密来换。” 唐缺道:“我的秘密很多,你想知道什么?” “静心”道:“镜花水月**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唐缺道:“我挖了三十六座神夏大贵族的墓地,然后找到了这门秘术。” “静心”突然笑了起来,似乎很开心。唐 缺道:“那古墓的主人是你的仇人?”“ 静心”道:“他曾经是‘我’的主人,而‘我’从前是他的奴隶。” 唐缺道:“原来你起初是神夏时代的存在,可够久远的。” “静心”道:“我接触人世的时间也顶多两百年,其余时间可以当做在睡觉,呵呵。” 唐缺道:“也是,纵使盖世无敌的存在,最终的结局亦不过一抔尘土而已,无人可以例外。”“ 静心”道:“并非如此。”唐 缺道:“难道还有永存人世的手段?”“ 静心”淡淡道:“当然,你想知道吗?”唐 缺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没兴趣知道了。” “为什么?”“ 你猜。”“ 静心”道:“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唐 缺道:“我知道的东西很多,你可以猜我知道了什么。”“ 静心”闭上灰眸,淡淡道:“我能感觉到,这个时代有两团很可怕的气,超越了我以往认知的任何强者,你能告诉我更多关于他们的事吗?”唐 缺道:“没法形容,不过这山上有一个和他们关连极深的人在,你可以找他问问。”“ 静心”道:“原来那个奇怪的年轻人和他们有关系,他很可怕,而且身上有令我忌惮的事物。” 唐缺道:“你的感知比我还要灵敏,难道精神同**分离,能获得惊人的感知力?” “静心”道:“有得到,就有失去。而且没有肉身,便是无根的浮萍,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如露如电。”唐 缺道:“你是不是还获得了你这具肉身的记忆?”“ 静心”道:“我和她亦是一体的。”唐 缺道:“你的状态真令人好奇。”“ 静心”道:“如果你是我,你不但不会好奇,而且会恨不得变成一个平凡的人。”唐 缺道:“你承继的是神夏时代的巫道吧,这确实是很过时的道路。现在大家的道路都是道尊和佛祖开辟出来的,可以说是武道或者仙道以及无上正觉之道。” “静心”道:“我知道,可惜,我没机会走这条路。而且他们也没有成功,现在这两位强横无敌的存在,亦未必能成功。” 唐缺道:“不,他们一定会失败。”“ 静心”道:“你很奇怪,一点希望都不给自己。”唐 缺道:“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我的快乐,你怎么能够清楚呢?”“ 静心”道:“我曾经听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后来他死了。” 唐缺道:“是的,没有人能不死,你活着,就会灭亡。”“ 静心”道:“你是不是觉得做任何事都没有了意义,因为死亡是最终归宿。”唐 缺道:“不是,我做一切事都很开心,既然要死,那自然要过得开心。”“ 静心”道:“不能理解你。” 唐缺道:“我之前还没有试过和你这种东西交流,很新鲜,可惜。” “静心”道:“可惜什么?” 唐缺悠然道:“终归只是一条鱼。”… … 赵子行衣袍猎猎,对着身边的白衣女子道:“到底有什么比阴符经还重要?” “一条鱼。”白十三道。赵 子行道:“鱼?” 白十三道:“这样的鱼不多,我们阴曹地府的职责之一就是抓捕它们。” 赵子行道:“那么阴符经呢?”白 十三道:“判官说过,你想要就拿去,我们只要鱼。”赵 子行道:“鱼对你们有什么作用?” 白十三道:“没有作用,我们负责抓捕和消灭鱼。”赵 子行道:“鱼到底是什么?” 白十三瞧着赵子行,淡淡笑道:“你也在努力的成为一条鱼。” 第206章 何必拾人牙慧 赵子行道:“那你们是什么,垂钓者?”白 十三平淡道:“工具。” 赵子行悠然地笑了笑。 白十三眯着眼看向他,轻声道:“你在笑什么?” 赵子行道:“因为你是工具,所以我很开心。” 白十三道:“无聊。” 赵子行道:“说实话,你一生中没有什么觉得有意义的事吗?”白 十三一怔。 大敌当前,一对男女竟都想着跟此时此刻毫不相干的事。她 沉默片刻,说道:“我最怀念儿时,守着数亩鱼塘,没有人来打扰我,那时候我可以呆一整天,看着莲叶,还有蓝天白云的倒影,鱼儿在水里吐泡,蜻蜓踩在莲叶上,水珠在叶子里打滑。”赵 子行道:“你现在也可以做这些事。”白 十三道:“可我已经没有那时的心情,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永远不要长大。”赵 子行道:“五年了,我第一次觉得你是个人。”白 十三道:“我也知道你不是畜生,而是人。你不是真心想加入我们的。”她 眼神平缓地落在赵子行身上,似乎看透一切。赵 子行微微惊讶,又叹口气道:“你们还需要我做什么,才能放下对我的戒心。”白 十三淡然道:“即使你亲手杀了苏子思,我们也不会相信你真心实意加入我们。”赵 子行道:“为什么?”白 十三道:“你注定不是我们的人。”赵 子行指了指头顶,说道:“因为天么?”白 十三点了点头道:“祂的仆人都是命中注定的,你能半路加入我们,只是因为判官有自己的考量。”赵 子行道:“如果天要你们杀判官,你们也会听命的吧。”白 十三道:“不错。”赵 子行道:“你们对天的信仰,比神殿那群人还坚定。” 白十三道:“你信大罗天尊吗?” 赵子行道:“信。” 白十三道:“难道你不知道世间根本没有大罗天尊?” 赵子行道:“不,一定有的。” 白十三道:“凡人的可笑就在于这里,总会坚持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于眼前的事实,却视若无睹。” 赵子行道:“你知道我们清微信奉大罗天尊,还有一个原因吗?” 白十三道:“你说?”赵 子行露出追忆的神色,说道:“那是一年冬天,我上山的第一个年头,师祖难得有雅兴跟我们说话。外面下着很大的雪,我们都挤在屋子里。当时屋子里没有生火,却很温暖。其实是很冷的,师祖改变的是我们对冷热的感知。师祖当时提了一个问题,他说我们为何要信奉大罗天尊。众说纷纭,只有小师叔没有回答。于是师祖最后问小师叔的看法。小师叔说道‘我们信大罗天尊,是因为我们清微子弟不信天,不信命,但总得找个给别人信的事物,于是有了大罗天尊’。”白 十三道:“你觉得苏子思说的对吗?” 赵子行道:“师祖当时听了后,打了小师叔三戒尺,他道‘子思,你知道我为何打你么?’,小师叔席地而坐,缓声回道‘师父觉得我在误导大家,但我不觉得我有错’。师祖又道‘子思没有错,而清微的子弟该当信奉大罗天尊,不可动摇’。我们问师祖为什么?师祖回我们道‘子思和我们不同,他的道理和我们的道理不一样’。我 当时在想,都是一样的人,为何道理就不一样。后来师祖传功给小师叔,师父对我说,先天气功我也是可以修行的,但传给小师叔了,就不能教我。因此师父传给了我金玉败絮功。无论金玉败絮功多么优秀,在我心里总是不及先天气功的。只是那时的我没有注意到一件事,师父在教我金玉败絮功那段时间,头发白了许多。 后来师父教我持戒,而小师叔不用持戒。师父教我诗书礼乐,而小师叔不用学。师父教我世事洞明,教我人情练达,而小师叔不用学。师父让我早晚向大罗天尊祷告,而小师叔也不用做这些。 小师叔的生活过得和我们罗浮山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他是真正的闲云野鹤,优哉游哉。可即便这样,他也名满天下,世人瞩目。但是我呢,最大的成就,便是和他并称芝兰玉树了。” 白十三道:“你恨苏子思吗?”赵 子行道:“一开始是恨的,但和他相处久了,便恨不起来。他那样的人,遭人喜欢是理所当然的。” 白十三道:“你总该有不满才对。” 赵子行道:“确实很不满,但我越是不满,我的功力进步就越快。我知道我不该那样,但总也停不下来。我不恨小师叔,却恨师父,恨师祖。那段时间,我唯一能心平气和的时刻是对大罗天尊祷告的时候。我能心平气和对大罗天尊说出内心的一切,仿佛天尊也能听到我心里的话,所以我相信天尊存在。”白 十三道:“现在你明白苏子思和你们不一样在哪里吗?”赵 子行微笑道:“我不在意了。” 白十三忽然露出惊讶的神色,此刻赵子行神完气足,仔细感受他的气息,又觉得渺渺茫茫,混不可测。 往常那种阴冷的气质,再从赵子行身上看不到半点。白 十三道:“你悟道了。” 赵子行道:“我一直有自己的道,只是我以前不知道。”白 十三收回讶色,淡漠道:“你离成为一条鱼越来越近了。”赵 子行微笑道:“其实水里要是没有鱼,水也会很寂寞吧。”白 十三道:“天不是水。” 赵子行道:“那我又怎么会是鱼呢。”白 十三道:“你终归不会明白。”赵 子行淡然一下。… … 苏籍忽地抬起头,看向旁边的一座山峰,隔得很远。花 七道:“怎么了?”苏 籍道:“子行他悟道了。”花 七道:“你这师侄的天资本来就很好,他悟道倒是不稀奇,但这个时候1,对我们来说,未必有利。” 苏籍道:“或许我误会了他。” 他感受到那种道气,依旧是道家的空灵透彻,以往的阴厉,此时一丝半点都没有。 花七道:“你觉得他是在阴曹地府卧底吗?”苏 籍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师兄就太对他不住。”花 七道:“确实,这件事太危险。阴曹地府神秘莫测,比唐门还要可怕许多。如果想要在他们里面做间,只怕瞒不过那位判官。” 苏籍道:“天子无敌,判官能和天子做对这么久,必定无比可怕。”花 七道:“阴曹地府沉寂了许久,这次出现,绝对不会容忍失手,你我的难点在于如何把握时机。即使赵子行仍是心想罗浮,但你我出手之时,亦不能半分留手。”苏 籍默然,说道:“如果他仍是心向罗浮,我会将我身上的先天气功给他。”花 七一愣,随即笑道:“倒是该这样,咱们要成前无古人之人,何必拾人牙慧。” 第207章 或喜或悲 苏籍平静地道:“世上本来就没有两朵一模一样的花吧。” 花七哈哈大笑道:“那你我算什么?” 苏籍沉默片刻,道:“你是如果我死了,能替我活下去的人。”花 七笑容敛去,接着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你身上的问题,但是,我们一定能解决它。” 他说这句话时,神情坚定不移。 两人的面容竟在此时无比相似,分不出谁是谁来。 苏籍想要将先天气功传给赵子行非是偶然兴起,而是源于对自身问题的深入了解。先天气功成就了他,亦很可能毁掉他。 他修行先天气功,很可能是为人做嫁衣,而那个人几乎可以确凿是天子。 天子如果失败,他苏子思很可能便是天子的后手。如 此一来,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比如为何天子明里暗里都维护着他。老 头子一定是知道这件事的,但苏籍相信,老头子绝不会存着害他的心思,那么其中定然还有别的曲折。 他被逐出罗浮的真相,同这件事定然有关系。大 师兄柏阳子应该知道内情。只 是有时候真相未必那么重要,尤其是在没有逆转残酷的命运之前。苏 籍没有慌张或者害怕,亦没有激起豪情壮志,虽然他很可能跟天子这位千古罕见的人物斗一场。他 心情很奇怪,又很理所当然。他 居然能接受这一切。 仿佛无论多么残酷的命运降临在他身上,他都能接受。如 果苏籍真有比旁人厉害的地方,那就是他能接受现实,然后想尽办法去处理遭遇的麻烦,成不成功并无所谓,重要的是,他已经很认真去做了能做的事。 … … 赵子行对眼前的白十三道:“这些年来,我觉得小师叔说的最对的一句话便是,命运不是心安理得,等待最终的结果,而是做到所能做的一切后,面对的最终结果。”他 接着笑了笑,继续道:“可是他说他自己做不到,因为他很懒。”白 十三道:“你能做到?” 赵子行道:“我想试一试,你说我会是一条鱼,或许有一天,事实会告诉你,我不是。而不仅仅是我告诉你,我不是!”白 十三淡淡道:“拭目以待吧。”风 乍起,吹皱冷泉。唐 缺悠然的声音响起,“你们真有闲情逸致,还在这里谈论人生。” 白十三泠然道:“你去见了那个东西?” 唐缺道:“我可是个好哥哥,它可能伤到我妹妹,我去保护妹妹了。” 白十三道:“然后,你顺便还出卖了我们吧。” 唐缺笑吟吟道:“小三,你怎么这样懂我呢。” 白十三蹙眉道:“你再这样称呼我,我一定要你好看。” 唐缺嘻嘻道:“等你做了判官,才说这样的大话吧。”赵 子行微笑道:“唐兄莫要开玩笑了。”唐 缺看向赵子行,说道:“这次我给了赵兄的礼物还满意吧。”赵 子行道:“多谢唐兄帮忙,不然我可不知道再从哪里找一颗棋子,给清凉寺捣乱。” 唐缺道:“互惠互利的事情。”赵 子行笑道:“唐兄在提醒我帮你的事吧,放心,我决不食言。”唐 缺道:“赵兄我还是信得过的,不过这次要对付的人着实棘手。”白 十三道:“你们两人想干什么、‘ 唐缺道:“保密。” 白十三盯着赵子行。赵 子行摊摊手,说道:“暂时不能透露。” 白十三道:“不说就不说,唐缺你如果捣乱的话,我们阴曹地府总有办法让你后悔。” 唐缺道:“我也想知道判官能不能让我害怕。”白 十三冷笑一声,随手一击。啵 的一声,唐缺身形消散掉,无影无痕。 赵子行凝视片刻,若有所思。 白十三道:“他的镜花水月**原本是落在判官手里的,后来不知他怎么的,从判官手里拿了去。” 赵子行道:“听从唐缺是阴曹地府成立以来,第一个能够脱离阴曹地府的人。” 白十三道:“怎么,你以为你能成为第二个?”赵 子行道:“我很好奇,他当初怎么做到的?” 白十三道:“怕是只有判官才清楚,你可以问判官。”“ 判官会告诉我吗?”“ 不会。” 赵子行笑了笑,说道:“还是回正题吧,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白十三道:“等它去取阴符经。”赵 子行道:“可是古玉在我们手里。” 白十三道:“这便是鱼饵了。”赵 子行道:“其实我还有一个疑惑,为什么天庭里,也会有你们的人?” 白十三道:“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想逆天。”赵 子行道:“算是我白问了。”他 心却越来越沉,他接触的事情越多,越发现阴曹地府的不简单,明面上阴曹地府是以黑白无常为骨干,可这只是外表,阴曹地府盘根错杂,里面的人物,竟有不少是各大世家的人,还有五大剑派,甚至唐门这样的隐秘的组织,亦和阴曹地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唯 一例外的便是清微。 清微教除了他之外,竟无一人和阴曹地府有关系。 他不为清微感到骄傲,反倒是觉得诡异。为 何阴曹地府存在这样悠久,在他之前,都没有一个来自罗浮的人。以 他的聪明才智,其实已经推测出一个自己不能接受的真相。尽 管真相不能接受,他仍是要接近那个真相。但 越靠近,亦会越接近死亡。而 且靠近真相最近的道路,便在唐缺身上。这 个谜一样的人物,实则比小师叔还要可怕。他也是唯一一位能摆脱阴曹地府控制的人。其 实同唐缺合作,本身就存在莫大的风险。因 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唐缺就突然会将你给吃了。 唐缺是真正冷血无情的人。 他处身这样的漩涡里,每一步走错,都可能粉身碎骨。赵子行不但很久没有睡一个轻松的好觉,而且不时做一个噩梦。 但他没有人可以倾诉,甚至内心的黑暗,时时刻刻吞噬他。受 过这么多煎熬之后,他才得以悟道。 “小师叔,你的处境其实比我还艰难,呵呵。”赵子行露出一丝怅然。或喜或悲。 第208章 一起打 无色庵的弟子在一个一个的减少,起初弟子们都没有察觉,但少了接近十分之一的人后,终于有人觉得不对劲。 接下来“静心”开始召唤弟子挨个进她的禅房,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每一个进去的弟子都再也没有出来。小 小的禅房就那么大,容下十个人已经顶天。可 是从“静心”召唤弟子开始,已经进去至少十五个女尼。即 使不清楚真相,弟子们对静心的禅房亦产生了莫大的恐惧。 夏天就在禅房里,看着一个个昔日的“同门”变成一张皮。她们的血肉在顷刻间便给那怪物吸收掉,而怪物的身形不见膨胀,反而愈发红润,明艳。她师父从来没这样好看的。 夏天此时心头满是寒意,她没法体会这种美丽,无端想起佛经里提过的女修罗。女 修罗无比貌美,男修罗则相反。 这个占据静心师父躯壳的怪物不正是女修罗?她 没有危险,只是恐惧不断加深。 而她身边的唐缺笑吟吟看着这一切,丝毫没有阻止的意图。 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一名弟子愿意听从静心的召唤。 这不打紧,静心自己走出去,过了一会回来。 无色庵变得静悄悄,毫无生气。夏 天看到“静心”嘴角一抿,上面有鲜艳的血色。她 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魔 门之人,不乏有无恶不作之辈,甚至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凶神恶煞,但比起“静心”,简直小巫见大巫。“ 静心”注目夏天,眼神里竟有无边的痛苦和慈爱。如 果只注目她眼神,根本教人无法相信,她几乎杀了整个无色庵的人。 天,更冷了。本 该下雨的时节,下起了鹅毛大雪。漫 山遍野,好似缟素。 白雪淹没了院子里的人皮,至于禅房里的人皮都在火炉子里烧着。那种焦糊的味道,令夏天吐了好多次,吐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 佛说有地狱。她 如今就在地狱里。唐 缺开了窗子,冷风嗖嗖进来,亦将屋子那种焦味吹散。“ 静心”淡然道:“你不喜欢这味道?” 唐缺道:“我又不是神经病,怎么会喜欢这味道,话说你这种活死人还有嗅觉?”“ 静心”道:“当然有,而且比你们灵得多。’ 唐缺抱着手道:“哦,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静心”眼神里流出深切的哀伤,嘴里却淡淡道:“天色将明时,亦是最昏暗的时候,那便是我动手时。”唐 缺道:“你怕阳光?” “静心”道:“不怕,但终究有些亏心。” 唐缺道:“是你?还是她们?” “静心”道:“都有。” 她眼睛在流泪,泪水是血水。明 艳动人的脸庞,挂着两行血泪。僧 衣猎猎,寒风瑟瑟。夏 天道:“我师父还在吗?” “静心”柔声道:“我还在。”她 此时说话的腔调和平日里的静心并无区别,如果抛开那些恐怖的记忆,夏天简直以为面前的就是静心。 世上怎么有这样恐怖的怪物。 夏天道:“你不是。” “静心”道:“每个人心中都有魔,你不一样也有魔的一面吗?师父是空门中人,佛法越深,魔性亦越重。”她 接着轻轻叹口气道:“我早知道你是魔宗的卧底了,只是我一直希望你能成佛,毕竟你有慧根,何况魔子皈依我佛的事例不罕见。但我没想到,你还未成佛,我倒是先入魔了。” “南无阿弥陀佛!”“ 静心”合十,血泪不止。夏 天眼中已经没有了师父,这只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恶魔。 唐缺拍手道:“真是有趣,要不听我一句劝,赶紧走,我倒是不想你就这么快死掉。” “静心”看向唐缺道:“你这人确实很有意思。” 唐缺笑吟吟道:“那是你们都太无趣。”“ 静心”道:“是么。”她 这句话的声音有男有女,有古老和年轻。 说不尽的沧海桑田,道不完的人事变迁。又 幽幽而来,冥冥中去。满 山的雪更厚了。… …苏 籍对花七道:“这不是一场偶然的风雪。”花 七道:“我能感觉到许多怨念,你看无色庵方向,好死寂。” 武功到他们这一步,对气的感应,十分敏锐。 苏籍道:“虽非六月飞雪,但也一定有许多冤屈。”花 七悠然道:“夏天还在无色庵。”苏 籍道:“唐缺也在那里。” 他手上的黑山令幽沉如浓墨。 那些怨念竟渐渐被吸引进黑山令中,好似要凝结出一条影子来。“ 伥?”苏籍不由想到这个词。 传说老虎杀死人后,那些人会化为伥鬼,成为老虎的仆役。他 知道这不是真正的鬼魂,而是残留不去的怨,随着时间过去,终究会消散掉。世间若真的有鬼,那也是道家传闻的阴神。 要想修炼出阴神,至少也得有坐照的境界。 然而要是没有肉身,阴神亦不可能驻留人世太久。 而武道能到孕育阴神的地步,已然是古今罕有了。 花七道:“武道能通鬼神。”苏 籍道:“我其实有点好奇。” 花七道:“阴曹地府?”两 人相视,十分默契。苏 籍道:“阴曹地府为何要叫阴曹地府呢,或许他们确实有做阴曹地府该做的事。”“花 七笑道:“然而天庭未必是天庭。” 苏籍道:“陛下要做的事我大约明白了一点。” 花七道:“为何世间没有鬼,我多少也明白了,因为有阴曹地府,所以那些本来死后还能有灵的绝代强者,应该被阴曹地府解决掉。而他们遗留的强大精神,怕也是落在阴曹地府手里。”苏 籍道:“这难道就是判官能对抗天子的底牌?” 花七道:“单靠一人之力,确实不可能对抗天子。阴曹地府应该有利用坐照高手残留世间的精神力量的手段,如果仅仅是消灭这些精神,就显得太过费力不讨好。” 苏籍道:“其实我觉得世上还是有人做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花七道:“除了你,我还没见过第二个。”苏 籍一笑,轻声道:“我不是。”花 七哈哈大笑道:“我更不是。”两 人一起笑了会,苏籍才道:“我们去子行那边吧。” 花七道:“先说好,帮谁?” 苏籍道:“一起打。” 他言语平淡,可花七却知道阴曹地府是苏籍所不喜的,而那个怪物,更是苏籍不喜的。 苏籍嘴上很冷漠,实际上不是这样的。他平生最恨伤天害理之辈。 有谁知道呢,可能对什么都好似看得很淡的苏籍,可能是世间最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这种性情从他少年时就有了。如 果他不是这样的人,亦不会有沈兴国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 很少有人知道,沈兴国孤身去往边塞经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一个正迫害某家民户的里长。那天沈兴国住在隔壁的人家,问清了事情,就提着刀去杀那正行凶的里长。 当时那里长正用带着勾刺的鞭子打一个少年,少年已经意识模糊。但 他永远记得当时沈兴国一刀将里长劈成两半的样子。他 从此后改了名字,姓沈,而今正跟随在沈兴国的女儿沈嘉楠身边,唤作沈伯。 第209章 天网恢恢 炉火已经纯青,燃尽最后的人皮。从禅房漏出的火光,竟有说不出的庄严肃穆,像是佛光。 离天明没多少时间了,盘膝而坐的“静心”起身。夏 天缩在角落里,看着“静心”起身往自己走来,满怀戒惧。 但“静心”身上有一股强大的气,竟将她罩住,没法动弹。 那不是“静心”有意为之,只是她太强大了。这让夏天有点见到圣君师父的感觉。但圣君师父的气质更诡谲神秘。 “静心”伸出白玉似的手掌,想要摸向夏天的脑袋。她 身上还有好闻的香气,像是檀香,静心凝神。可是夏天看到手掌,忍不住又吐起来,生命的本能盖过了“静心”那股强大气息给她的恐惧感。只 是她能吐的都吐出来了,现在连黄水都没有,只能干呕。 温暖的手掌拂过她的光头,柔和的热气止住她身体的不适。 沛沛然,泊泊然。 纵然夏天脑海里还回荡着那些恶心恐怖的记忆,但身体很诚实地发出一声极为舒坦的呻吟。热 气消失,身体仍有温暖。 “静心”的手掌离开她。她 目光幽幽地瞧着夏天,似是怜爱,似是伤感地道:“徒儿,这也许是师父给你最后的一点东西了。”夏 天明明知道这是个恐怖的怪物,此刻却又忍不住以为她是静心。“ 你为什么要去?”她问道。 其实她心里恨不得这怪物马上就去,一去不回,可是话自然就到了嘴边。为 什么呢?“ 好人成佛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而坏人只需要放下屠刀,展示一点善良就可以了,你说这世界公平吗?”圣君师父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夏天的内心无比矛盾复杂,她从没有如此刻觉得人性竟如此卑劣和不可理喻。她 究竟怎么回事。“ 静心”含笑地看着她,像极了佛经里世尊说法时拈花微笑的迦叶尊者。她 轻声道:“为什么不去呢?”夏 天一时间竟觉得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竟十分温柔。 但那些无色庵女尼被吸干成人皮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人吃野兽,自是为了饱腹,虽然杀生,却不算残忍,而这个恶魔即使是为了饱腹,但过程也太残忍。夏 天虽然是魔门子弟,却也还是人。她 受不了这种。 可现在“静心”却完全看不出之前那种恶魔气质,任谁见了此刻的她,都会觉得这是个和蔼可亲又美丽的长者。或 许不能称为长者,因为她瞧着年岁也顶多三十。 拥有的是岁月带来的成熟魅力。 夏天没有长在父母身边,她潜意识把圣君师父当成父亲,而静心师父是母亲。可 笑的是,她还有两个亲生的哥哥,一个她看不起,另一个她看不清。她 面对“静心”的回答,本来说不出话来,却又想要说点什么。她道:“你真的是静心师父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生出这种疑问,甚至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这个怪物不是。“ 静心”道:“我是。” 她的回答和之前是一样的。不 同的是,夏天比之前更动摇。 夏天努力抬起头,看着静心,确实是师父的面孔,看着看着,她又看到了许多面孔,有男有女,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最后只听到轻轻的笑声,说不清,道不明白。 怪物消失了。 禅房里还有唐缺。 他悠然道:“我记得魔宗有一门无相魔功,这家伙很可能是它的创始人。佛祖和道尊都有无相的说法,看来渊源在此处。”夏 天道:“你练的是什么武功?” 唐缺笑吟吟道:“好妹妹,你这是想替苏子思摸清我的底细吗?”夏 天道:“你不说就算了。”唐 缺道:“我修炼的武功挺多的,不过我的道跟佛祖和道尊区别不大,因为我们都修心,讲究认识自我,追寻真我,最后超我。” 夏天道:“那你现在找到自我了?” 唐缺道:“当然。”夏 天道:“哦。”唐 缺道:“你不想听我的经验么?” 夏天道:“不想。” 唐缺好奇道:“为何?其实你想学我的武功,我也可以教你,而且对你成为魔门的下任宗主一定有很大帮助。” 夏天道:“因为我觉得你是疯子。”唐 缺笑道:“其实整个世界的人都是疯子,反倒是清醒的我成了疯子眼里的疯子。” 夏天道:“如果我没有了解过苏子思,我还会觉得你有道理。” 唐缺道:“苏子思并不如何了不起,你为何觉得他很特别?” 夏天道:“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暖的人,他可以说出很多发人深省的道理,可是他自己也会觉得那些道理没道理。道理有没有用不在于说话的人,而在于人们该不该接受。这是一种尊重,你懂得尊重别人吗?你不会。” 唐缺道:“那我觉得他更是个伪君子了。明明才高绝世,却要装得平易近人,太虚伪。”夏 天道:“他没有装。” 唐缺一脸不信。 … … 黎明之前,其实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候。满 山有雪,若是天上还有星月,倒是能给黑暗一点光明。 对于许多人而言,一线光明都可以给人深刻的慰藉。 对于平凡的大部分众生,一线光明也很足够,如同晚上点燃一盏油灯,心里顿时会温暖很多,甚至多于白日。 因为阳光普照大地,人人皆可分享。 唯有这一盏灯火,好似只为自己而点亮。 花七提着灯笼,给苏籍照路。里 面也只有一盏灯。前 面是山坡,皑皑白雪借着这灯笼的火光,似乎也明亮起来。光 似乎能去任何地方,影亦会去光到一切地方。有 光就有影,有灯就有人。因 为野兽是不会点灯的。山 坡后有森森杀机,汹涌如潮水滚向苏籍和花七的方向。 苏籍沉吟片刻道:“这阵势简直就是天罗地网。”花 七道:“若我是那东西,肯定见到后,就不回去了,我可不想死。”苏 籍道:“对活人是这样,但那种东西就不好说。因为**消亡后,残留的精神跟生人有区别,那可以说是执念。若那东西的执念和阴曹地府手里的事物有关,它肯定要去。” 他顿了顿,接着道:“看这阵势,那东西定是非去不可。”花 七道:“阴曹地府手上的诱饵应该是那两块古玉,只是我们也研究过,那玩意除了是找到阴符经的钥匙,应该没别的作用。而且阴符经埋藏的地方再隐蔽,可是那怪物亦未必非要取古玉不可。毕竟对活人有用的手段,对那种怪物可不一定管用。即使管用,想别的办法不成吗?”苏 籍道:“所以是执念。” 花七若有所思道:“难道这两块古玉有某种特殊的含义?” 苏籍道:“为什么是两块,而不是一块或者三块?”花 七道:“难道是定情信物?”苏 籍道:“人最大的执念多是跟情有关。”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山坡背后有歌声。 那是赵子行唱的。 花七笑道:“这小子声音挺好听的。”苏 籍道:“是的,比我也差不了太多。”花 七道:“分明比你强。” “呵呵,看戏吧。”苏籍淡淡撇他一个眼神。… … 伴 随歌声,山坡那里燃起无数火把,居然还有人在唱戏。还 是关于爱情的戏剧。 男女主角粉墨登场,说的好似赤汉时故事。 花七饶有兴致地点评道:“这是杀人还要诛心,阴曹地府的手段挺损的。”最 后两个主角各自捧着一块古玉。男 主是道人,腰系古玉,吹着玉箫,似乎要登仙。 “哼。” 阴风阵阵,似要吹熄所有火把。雪 地里无端出现一位女尼,正是“静心”。强 大的气息,简直要平地卷起风雪。 那些火把更是明灭不定。 “天网恢恢!”一声女子娇脆的轻斥响起。一 袭白衣,与雪同色。人 还比雪更晶莹玉白。 手腕轻轻抬起,做了一个神秘手势,如凝霜雪。苏 籍再次见到白十三。 第210章 天理昭昭 那坡上的火把一瞬间竟成了冥火,呈深绿色,浮在空中。 这并不是什么耍把戏的手段,火焰里竟散发出惊人至极的精神力量,凝丝成网,将女尼罩住。火 焰纵横其中,女尼身上亮起层层佛光,天地元气随之流动。 武学至此,形同神通道法。 苏籍神目如电,看到那些火焰下是一个神情木讷的士卒,没有活人气息。这是赶尸术。 这一众士卒的头领亦是一个身着素白衣衫的人,是个男子,神情冷峭,正是白五。 白五和白十三都是阴曹地府的得力干将,但要对付那个怪物,怕仍是不够。苏 籍思忖,阴曹地府怕是还有别的紧要人物要到。 “当然,也未必。”那些火焰蕴藏着可怕的精神力量,而且针对灵魄,正是怪物的克星。女 尼发出一声惨嚎,皮开肉绽。原 本姣好的容颜,瞬息间面目全非,不忍目睹。 苏籍眼神一凝,怪物竟瞬息间打出一个手势,吐出一个古怪至极的音节。音波震荡空气,肉眼可见波纹颤动,那些死卒头上的鬼火居然在瞬息间分崩离析。如 同一个本来被紧紧绑缚住的囚犯奋力挣扎,居然将牛皮绳索挣断一样。近 乎坐照级数的怪物,能施展的手段已经超乎想象,如同妖魔鬼怪。不 ,它就是妖魔鬼怪之流。滋 滋,一道长达五丈的剑气,泛起黄色的光芒,往怪物身上劈去。 怪物不闪不避,形势瞬间惊心动魄到了极点。 它手势刚做完,光洁的脑袋已经一片焦糊,手指大块掉落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吼!” 一声龙吟,从怪物身体里居然钻出九道火光,化作龙形,齐齐将怪物护住。 磅礴惊人的血气瞬息间如一座大火炉,将山坡的积雪化开,都成了涓涓流水,往坡下流走。而 那自空斩下的磅礴剑气,好似冲进一口深不可测的幽潭,只伴随一声炸响,却没有造成实质的灾难。 九道龙形火光霎时间又钻回怪物体内。“ 神夏太乙道的九火神龙罩。”苏籍回忆起清微的一部典籍,上面记载了一些上古的隐秘事。太乙道可以说最早的方士流派之一,亦是道家的一支源流。九火神龙罩是介于武道和术法之间的手段,威力无穷,可攻可守。只是伴随神夏消亡,这类手段的修炼方法早已湮灭无闻。 何况今世的武道修行比神夏时代的修行更加完善,潜力更大,故而清微亦只是提过几句,没有太过具体的描述。神 夏时代的修行方式同今世相比,威力或许有胜之,但对于性命的温养便大大不如。因 此那时代的方士或者巫师,能过百岁已经是高龄。但 苏籍如今见识更胜从前,觉得这神夏时代的手段,倒也有可取之处,至少对于天地元气的利用,有十分独到的地方。如 道家的三昧真火或者佛门的大光明火,虽然也能凭空生火,近乎神通,却无九火神龙罩这般灵动。但 这两门武学既是心法,又是武技,性命兼修,亦是九火神龙罩不及的地方。 总之各有所长。那 九火神龙罩一闪即逝,显然不是可以随便使出。只 是终归使出来后,让怪物暂时摆脱险境。满 坡水流,寒气更胜。白 五持剑默然,亦不再度追击。苏 籍眼眉一挑,这白五的武功似乎大有长进,可是隐约给他一种古怪莫名的感觉。 他眼睛注视到白五手里的长剑,露出惊疑之色。 那剑居然是活的。 自从飞景剑后,他首次见到这般有生命力的神剑。 花七同样注意到,他向苏籍耳语道:“剑里封禁有灵魄之类的事物。” 苏籍点头,阴曹地府果然是擅长此道。唯 有通幽以上的高手逝去后,才可能留下难以散去的执念,而且论可能性和威力,又以坐照级数高手为最佳。 从白五适才剑气的威力推断,他长剑里面封禁的很可能是一位生前已然坐照的灵念。坐 照高手,一个时代都出不了多少,阴曹地府类似的事物应该不多。苏 籍由此想到,这个怪物被抓走后,怕结局也是被拘禁在某个器具里,这看来就是阴曹地府的主要目标。“ 这是让人死也不得安宁。”苏籍心里生出一丝厌憎。 大凡武学高手,都有气性,可以受死,但多是不愿受辱的。若要一代宗匠忍辱负重,那等于否定他们的人生。 毕竟千辛万苦的练武,可不是为了当犬豚的。… … “赵子行,该你了。”白十三声如珠落玉碎,响彻夜空。 赵子行不做迟疑,从背后取出一个黑布包裹,露出一截锋芒。黑布打开,那竟是一柄通体黑光的钩索。 “索魂!”怪物言语中露出一丝惊骇。苏 籍目力甚好,看向那钩索,竟不由生出一丝烦闷。他 心神显然被这新出现的物件拨动。以 他的境界,出现这样的事,可以说极不寻常。 “果然是神夏时代的角色,居然认得这事物。”白十三淡然道。 怪物淡淡道:“我曾亲眼见证它的诞生。” 他语气虽淡,苏籍却听出一丝哀伤。 他可不知道,这索魂是神夏一位大贵族炼制的宝物,意图死后凭这物件钩索住自己那些奴隶的魂魄,意图死后也能驱使那些奴隶,而不被反噬。只 是那大贵族不知道,他的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这一切都是当时鼓动他炼制宝物的巫师瞎编出来的。 而怪物正是那大贵族的奴隶之一。 索魂出世,还献祭掉许多活人,其中有许多都是怪物的朋友或者亲人。 但在那个时代,奴隶的性命若同蝼蚁,贵族们从不在乎的。赵 子行身上内气尽数灌入索魂之中,钩索居然凭空浮起,往怪物而去。 怪物没有躲闪,那钩索居然直接穿过他的胸口,哗啦一声,血水涌出如注。 它血泪更是不止。钩 索不断冒出黑气,似有无数小人往怪物体内钻去。隐 隐间,鬼哭之声,听得人心魄随之颤动。 “观自在菩萨……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自 怪物嘴里居然念出一段佛经。 这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怪物,居然展示出许多高僧大德都不具备的佛法。佛 光炽烈,居然将钩索的黑气迫退。 花七瞧得一乐,说道:“果然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家伙的佛法,便是神山都不及。”苏 籍摇头道:“若真以为如此能成佛,那才是入魔道。” 花七道:“我也就一说而已。” 苏籍没有继续看怪物,而是向赵子行看去。他 能看到,赵子行背后居然有一只大蜘蛛的幻影,一对红眼似乎注意到他,正往他扫来。 这到底是什么? 苏籍不是第一次见到这蜘蛛了,可是总不明白它的意义。“ 天理昭昭。”眼见怪物要用佛法化解钩索,白十三不由吐出四字。 一阵无形的波动出现,竟有一座无形有质的囚笼将怪物锁住。 “言出法随。”苏籍本以为这是无稽之谈,没想到居然真有这样的诡异神通。 第211章 五雷轰顶 赵子行身后的大蜘蛛猛地扑出去,一声惨嚎响起。 苏籍分明看到蜘蛛张开血红大口,往怪物身上撕咬着。 无论是佛光,还是极阴的煞气,对大蜘蛛都没有丝毫影响,而那个囚笼,对大蜘蛛似乎是透明之物一般。 花七道:“看来就此结束了。”苏 籍的理智告诉他,大局确实已定,只是内心里也不愿意怪物就此被解决掉。他不喜欢怪物,可对阴曹地府同样欠缺好感。轰 ! 那怪物居然将右手插入心脏,把自己心掏出来,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滋 滋!它 的心脏居然直接被捏爆。 浓黑腥臭的鲜血浇灌在身上,一瞬间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强大气息。苏 籍手里的黑山令蠢蠢欲动,如果不是苏籍握着,几乎要飞走。他 心头一动,看到怪物的躯体竟然瞬息间如花苞盛开,里面长出一个光头的怪物,额头生出两只触角,眼睛变为绿色,皮肤长出许多脓疱,肮脏恶臭。 而整个体型,亦比原来高大一倍。似 乎这才是它本来的面目。 看起来,真跟鬼魅一样。 苏籍清楚感知到怪物已经完全没了人的特征,但是力量也打破了人肉身的限制。 那股强大的力量正汹涌澎湃。怪 物额头的两只触角居然伸长,如同两只手一样抓住在它身上撕咬的大蜘蛛。 如此惊骇的变化,并没有镇住白十三等人。 她似乎有所预料一样,嘴里轻轻道:“五雷轰顶!”天 上乌云密布,登时有奔雷滚滚而下,往怪物身上轰杀过去。 花七咋舌道:“这家伙要是对咱们来这一手,我们也不好弄,而且那怪物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将气血完全转化为阴魂之类的事物,正好被天雷的阳刚烈气克制。” 苏籍隐约间似乎把握到了一点什么。道 家修炼到极为关键的时候,总也会引来天雷,但许多道经里亦把这件事当成是好事。 “阴秽尽去,始得纯阳。”先天气功一段文字浮现心头。 什么才是纯阳呢? 人天生就兼具阴阳,纯阳不可得。除 非有外力帮助。那 哗啦啦的电光如同瀑布一般将怪物淹没,阵阵惨嚎,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时候不但黑山令蠢蠢欲动,连飞景剑都按捺不住,剑吟不绝。苏 籍心头一动,整个人身剑合一,竟直接往那团电光飞去。花 七惊讶道:“你要干什么?” 苏籍道:“来不及解释了。” 他同飞景剑近乎融为一体,好似传说中剑仙一般。 呲呲声响。 人和剑已经钻进电光里。 随即身体发麻。 那些电光皮毛和窍孔钻进体内,同时飞景剑发出颤音,似痛苦的呻吟,又似很是舒服。 苏籍亦有类似的感受。 先天真气在电光的刺激下,居然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开始运转。同 时亦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被消耗掉。 以往精纯凝练的先天真气,在天雷下显得如此松散。同 时在天雷轰击下,许多松散的先天真气开始和苏籍的肉身紧密结合起来。先 天气功本就是精气神齐修的神功,那些真气同肉身结合,竟好似一盏盏油灯,在窍穴里被点燃。 苏籍内视之下,竟觉得通体光明。又 仿佛泡在暖融融的热汤里,四肢百骸无不生出称心如意的顺遂感,同时残存的先天真气如同被洗练过一样,如臂指使,而且可以到达身体任何细微的部位。 他心知自己还未坐照,但比起以往,竟有了质的变化。但 是如果没有飞景剑、黑山令以及那怪物分担天雷的威力,只怕他第一时间就已经粉身碎骨,不得完体。 即使白十三等人都没有料到苏籍居然往天雷里飞去。乌 云消散,地平线跃出一道红日。 第一缕紫气悠然落在苏籍身上,他张口一吸,那紫气便被摄入体内,同身体里的先天真气结合。 一瞬间,他竟和那大日隐约一体。 原本摄取的那大日法意,竟也在此刻彻底被苏籍掌握。 苏籍随意看了阴曹地府众人一眼,竟给众人一种睥睨天下的霸道感觉。实 际上苏籍心里什么都没有想。轰 !率 先对苏籍动手的不是阴曹地府,而是那怪物。 挺过天雷后,对方也产生惊人的变化。原本体表的脓疱已经消失,变得翠绿动人,好似翡翠,而眼睛也不再是惨绿色,是青色。有 些类似苏籍的青眼,显然实质不同。 两只触角若同两根神仙手持的碧玉杖,往苏籍脑袋敲过去。 苏籍心念一动,飞景剑划出一道优美的轨迹,同触角碰撞,有激烈的火花迸发。他 不免惊讶。 飞景剑的锋锐举世罕见,这触角却能对上飞景剑不落下风。 黑山令仍是在他身上,怪物的眼眸看往黑山令,充满渴望,低沉不辨男女的声音对着苏籍发出,“年轻人,你把它给我。”苏 籍道:“这东西对你有什么用?” 怪物道:“尘世如苦海,肉身为竹筏,现在我没有真正适合自己的胎身,便只有靠它暂时做我的竹筏,帮我乘风破浪。” 苏籍道:“你倒是诚实。”怪 物道:“对于你这样的强大存在,谎言没有任何必要。何况你已经走上一条正确的路,何必跟我为难。”苏 籍道:“假如我不给你,你会怎样?”怪 物道:“那我就抢,天地之物,强者有之。”他 说这话时,霸气无双,隐约间于那位千年前怒吼‘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柳下跖的影子。 苏籍对于怪物的了解更深一层。 它并非是单一的个体,而是一个集合体。 但借着天雷洗练,使它变得无比凝练,化零为整,消去了一些隐患。而苏籍帮了它不少忙,否则在那天雷之下,怪物至少应该受到重创,绝不会这么快消化掉好处,还能和苏籍争锋。阴 曹地府亦没有料到苏籍这变数,居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冲进天雷,火中取栗。现 在三方各自投鼠忌器,一旦两方打起来,便是第三方得利的局面。 故而怪物只是试探了一下,就罢手,想用言语逼迫苏籍交出对它至关重要的黑山令。 白十三突然开口道:“苏子思,无论我们有多少过节,但这次你绝不能再跟我们为难,你今天要是让它走了,将来会有更多无辜的生命死在它手上。” 她神态急切,似乎此时的怪物,相比苏子思,是更大的危害。其 中也必然有另一层不为人知的隐情。 怪物冷冷一笑,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天地可以如此,我为何不能如此?”白 十三道:“天地不仁,是因为天地无私。” 她又看向苏籍道:“苏子思,你是有人性的,这次希望你能消去成见,信我一次,这家伙一旦今日脱逃,世间永无宁日。”苏 籍道:“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他身上只有紫绶仙衣,其他的衣物早已被天雷灰灰,凭虚玉立,卓然出尘,仿佛红尘仙。随 意质问,竟也给白十三从前没有在苏籍身上感受到的压力。 而另一边,怪物也凭空浮着。 它更是诡异,好似本身不受大地引力一样。而 阳光照在它身上,仿佛进了个黑洞一般,全数被它吞噬。旁 人能瞧见它,似乎是心里有了这个模样,而非真实所见。这一点,赵子行感受尤为深刻。 这正是他悟道之后,心灵境界的体现。 “小师叔会如何做呢?”他心里又生出疑问。 第212章 清微家事 第212章 白十三道:“我们存在是因为灵肉合一,而且灵依赖于肉,若是无肉身,灵体再强大,也迟早烟消云散掉。” 苏籍点头,他是道家的大宗师级数人物,深谙此理。 而且物质决定意识,这也是真理。 白十三见苏籍点头,接着道:“它的肉身早已毁去,要想继续维持存在,就得大肆杀戮,汲取世间的阳刚血气,才能让自己的灵体近乎真实,而且它经历过雷击,这次因你而不死,天罚自也奈何不了它了。但如今也是它最虚弱时,如果不趁此机会除掉它,将来便更难。何况它在一日,就有可能使无数生灵遭劫,这难道是你愿意看到的结局?”怪 物道:“不错,只是人不也同样将无数禽兽当血食吗?到了我这里,难道这道理就行不通?天寒地冻,狼要吃羊,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白十三道:“可我们是人,物伤其类,你懂吗?”怪 物道:“你们已经不是普通人。” 它看向苏籍,说道:“我可以答应你,尽量只吃凶猛的野兽,再杂以一些凶神恶煞之徒为食物。” 苏籍淡淡一笑道:“你说的很对,它说的也不错,只是我觉得,你们的提议都不能打动我。” 白十三道:“为什么?”苏 籍道:“你听说过与虎谋皮吗?” 白十三目光一凛,道:“你什么意思?” 苏籍道:“有的人可以合作,有的人却不能合作,我不是小孩子,你们明白吗?” 怪物道:“好小子,你这是打算把我们两边都得罪,即便你有那两位大人做靠山,今天你也只能依靠你自己。”苏 籍道:“我早知道这世界唯一能依靠的便是自己,所以不劳烦你提醒我。”花 七鼓掌笑道:“不错,你们难道以为我们今天只是来看戏的?” 随着花七这一句话说出去,场上的气氛紧张到极点。苏 子思名满天下,可是各方大势力对花七的忌惮一点都不下于苏子思。因为苏子思的做事的逻辑虽然无迹可寻,有点随心意,但苏子思并非没有底线的人物。 花七不一样,他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而 且聪明绝顶。 更重要的是,花七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白 十三道:“不管你们这次带了多少人,我们阴曹地府的决心不会动摇。” 如果只是苏籍在此,她会认为苏籍是孤身前来,这符合苏籍的风格。当然苏籍有时候也会出人意表,只是花七若来,帮手定不止一个了。 花七笑道:“这次没别的人,就我们。” 雪水倒影出他清澈的影子,阳光下,花七的笑容无比开朗。 他身后空空荡荡,亦无埋伏的杀机。 白十三无论有多不相信,此时都不得不松口气,这次花七没说谎。事实上这次阴曹地府准备充分,也有要防止意外发生的原因。 五台山已经被六扇门封锁,任谁都想不到,阴曹地府居然能调动大晋朝廷的力量。 苏籍轻声道:“我们,便足够了。”花 七微笑道:“是的。”他 一步上前,身影突然消失,高空发出激烈的打斗声,却看不见人。 花七向怪物动手了,但两人太快,只有从地面看到一些一闪即逝的影子,才能推测出两人在交手。白 十三都露出震惊的神色。怪 物因为没有肉身,所以行动迅速绝伦,这不出意外,但花七居然能跟上它的速度,实在教人难以置信。花 七和怪物的交手已经抛开一切精妙的招式,纯粹是以快打快,任何一方一旦慢下来,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若 是稍稍判断失误,更是没有挽回局势的可能。 而苏籍并未关注花七和怪物的争斗,他只是负手静静地看着阴曹地府的人。就 那么安静地看着她们。 怪物和花七亦有意无意避开了苏籍和阴曹地府的人。白 十三感受到一股空前绝后的强大压力,更是深切体会到此时此刻的苏籍,究竟强悍到什么样的境界。 可怕,可怖,逼得人无法喘息。苏 籍终于开口了,没有声若雷霆,只是如冷泉一般平淡,“子行,如果你没有变,跟我回罗浮吧。从前我在世外,你在世间,现在师叔可以替你处在世间。”赵 子行露出复杂的神色,犹豫再三,终于摇了摇头道:“小师叔,一切都回不去了。你说过,世事如潮,不会一成不变。” 苏籍默然道:“终归你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赵 子行道:“小师叔,其实你才是小孩子,你的孩子气一直都在。”苏 籍道:“你既然要背弃罗浮,金玉败絮功就不能留着了。”赵 子行道:“小师叔,你忘了吗,你才是罗浮弃徒。”苏 籍道:“现在我是不是罗浮弃徒,不是他们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赵 子行轻轻叹了口气,又凝视着苏籍,最后开口道:“金玉败絮功未必不如先天气功。小师叔你觉得他们说了不算,那就证明给我看。” 苏籍负手道:“好。” 他从来都有些我行我素,不太顾及旁人,但这次对赵子行,心里始终有些复杂难言的心情。不 但是因为他是大师兄的嫡传弟子,更不止是因为赵子行的天分才情,亦有一分难言的友情在。 罗浮四十载,同赵子行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一些武学的心得,他都乐于同赵子行分享。 芝兰玉树,并生庭阶,本是罗浮千年的一桩美谈。 年轻时的两人,怕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们会拳脚相向,兵戎相见吧。 白十三沉声道:“赵子行,你打算一个人对上苏子思?” 赵子行道:“这一次,我希望你不要阻拦我。”白 十三道:“若是我不许,你当如何?” 赵子行道:“幽冥鬼咒若不能在我身上完成,你觉得还有谁能是更合适的人选?“ 白十三冷声道:“所以你更不能出事。”赵 子行道:“我想活未必容易,但我想死,谁也拦不住。”白 十三道:“可我能让你死都不得安宁。” 赵子行笑了笑,说道:“谁在乎呢?”他 漫步而行,萧萧肃肃,长身玉立,终也展露出一丝不逊色苏籍的风采。 白十三嘴唇微动,白五持剑默立。 白十三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为何也不拦他?” 白五淡淡道:“我不但不拦他,还要阻止你拦他。”白 十三道:“你疯了。” 白五道:“你不懂。”白 五出身世家,他有一个弟弟,同他一样天才,可是无论如何,弟弟只能做第二,因为白五是最优秀的。最 后兄弟两人比试了一次。 结局是弟弟胜了。 因为白五有意相让。自 那之后,弟弟便再也不练剑,再也不习武,沉溺酒色,早早亏空身体,死在一个冬夜里。 白五那天站了一晚上,他很聪明,明白弟弟为什么变成那样。 风露披肩,长剑冷清。如 果时间可以重来,他一定要赢,用尽全力。因 为他让弟弟那一次后,弟弟就已经死了。可 是,那时的他,怎么明白。人 活着不是因为能呼吸,能享受?白 十三道:“你忘了你为何要来阴曹地府。” 白五道:“我没忘。”他 抚摸长剑,再不开口。 只是森然的剑气似发未发,隐隐指着白十三。白 十三终于无奈道:“切不可放走那家伙。” 她想到,反正让怪物和花七拼一波,阴曹地府也不吃亏。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白五也要陪赵子行犯傻。 即使赵子行悟道,亦不会是苏子思的对手。… … 赵子行看着岳峙渊渟的苏籍,心下想起第一次见师父柏阳子的场景,那时的师父,大约也如此强大吧。苏 籍道:“你在分心什么?”赵 子行反问道:“小师叔还记得我们上次交手吗?” 苏籍道:“记得,我打伤了你。”赵 子行道:“后来魏凌云又再伤了我一次。”苏 籍道:“说这些干什么?” 赵子行道:“我很嫉妒。”苏 籍蹙眉道:“你喜欢魏凌云?” 赵子行摇了摇头道:“我嫉妒你总能有真心的朋友。”苏 籍道:“那是因为你心不诚。”赵 子行道:“是因为我不是苏子思吧,我只是芝兰,又不是玉树。”苏 籍面色变沉。赵 子行继续道:“可是那些人怎么知道,风雨之后,芝兰会长得更盛。而玉树会在风雨里多少有些憔悴呢?那些狼狈逃窜的日子,小师叔大概很不快乐吧。” 苏籍道:“所以呢?” 赵子行道:“我是更坚强的人,对吗?”苏 籍道:“事实会证明一切。” 赵子行微笑道:“不错。”他 朝苏籍一拜,虚实不定的暗潮劲力朝苏籍涌去。一 如五年前,他在玉门关的酒楼对苏籍出手那样。只是比起那时,如今的赵子行强了不知多少。苏 籍也一样。 他随意拍出一掌,如山风拂面,可是劲力却悄然无声将赵子行的暗潮劲力拂平,波澜不惊。 仍是回以清风十三掌,可是苏籍此时在这掌法的造诣,清微千年以下,已经难有几人能超过他。在 这小小山坡上,两位清微不世出的奇才,便以清微的功夫交起手来。两人都无比默契,绝不会用清微之外的功夫。 这次是清微家事! 第213章 收回武功 清微的武功有仙气,即使两人做生死恶斗,仍旧姿势极为优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籍游刃有余,而赵子行很见吃力。即 使两人功力相若,苏籍亦明显胜过赵子行。这 是在武学境界上的差距。境 界是个很奇妙的词汇,难以具体量化,甚至是不稳定的,但在临场发挥时,境界高的人,胜算一定比境界低的人大。若 是相差太多,甚至局势会一面倒。 赵子行虽然不是苏籍压制得一面倒,但也在苏籍一套清风十三掌使完后,变得左支右绌。 白十三道:“武功练了就是自己的,难道清微的祖师,天生就只会清微教的武功吗?” 她不希望赵子行直接脆败,暗示其使用判官传授的武学。 苏籍道:“子行,她说的不错。” 赵子行摇了摇头。 他落在下风,可不敢和苏籍一样吐气开声,否则一旦泄露内息,再也没有扭转局面的机会。 苏籍淡然一笑,掌势一变,愈发变幻莫测,这是清微的“朝云暮雨”二十七式,有云水之变,难以揣测。 赵子行整个人都被苏籍的掌势笼罩,如困烟雨,不辨东西,不知去路,正如他此时人生。苏 籍使出这套武功后,老神自在,若稳坐钓鱼台。白 十三看得神色急促,注意力半点都没放在另一边和花七恶斗的怪物身上,全然关注着苏籍和赵子行。。 赵子行身上还有阴曹地府的重要事物,她绝不愿意对方倒在苏籍手里。只 是赵子行险象环生,如果没有外力相助,即使使出阴曹地府的邪门武功,亦难以扭转败局。白 十三心思电转,不断思考办法。 轰!山 坡气机流转,本来还有朝阳,又被乌云笼罩,山雨欲来,大风吹起。 一道凛然莫测的剑光冉冉升起,对象却不是苏籍。出 剑的是白五,他一剑往怪物劈去。怪 物挨了一剑,身上居然有铁花四溅,但本身无碍,只是疼得龇牙咧嘴,怒吼道:“小子,你找死。”白 五对白十三道:“把这东西先处理了。”白 十三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想明白,一旦解决了怪物,她们便可再调转矛头,对付花七。若 能迅速拿下花七,苏籍自然独木难支了,这也等于间接帮到赵子行。白 十三一想明白,再无迟疑,开口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无 数阴兵鬼卒再度冒出来,各自放出一道气,铺天盖地,居然再度将怪物网住。 怪物欲要挣脱,可是白五剑光再度出现,如天河倒卷,硬生生将怪物压制住。 他那神剑诡异莫名,似乎有无尽潜力,怪物都忌惮不已。那 罗网越收越紧,眼看怪物就要成瓮中之鳖。忽 然间刀光一闪,将罗网破开缝隙。白 十三大怒道:“花七,你干什么?” 花七大笑道:“你们收拾掉它,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我,你以为我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怪物没了罗网掣肘,终于能反击白五的剑光,它抽空冷笑道:“言出法随,好得很,可惜你这神通也是借来的。” 白十三俏脸煞白,崩的一声脆响,她居然捏碎了一道玉符。无 数光华点点往玉符汇聚,,有一道圆形的门户似乎要打开。 怪物神色一变道:“仙门。” 一道铺天盖地的威压,从那道门户透出来。 光华越来越甚,而怪物神色越来越凝重,它没有跑,而是对花七道:“小子,咱们必须打碎这道门,否则今天我们都得死。” 花七道:“那门后面是什么?”“ 是祂。” “祂?”怪 物道:“也就是老天爷,上苍,冥冥之中的存在。”花 七道:“原来真有这东西。”怪 物道:“是因为我们才有‘祂’。” 花七抓住一个关键,问道:“到底什么意思?” 怪物道:“祂是众生意志的汇聚,世间唯一的真神,亦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他们说话间,那门户已经开启缝隙。 而白十三脸色越来越白,那些阴兵鬼卒亦在顷刻间化为灰灰。白 五手上的神剑竟弯曲,好似在向门户后的存在行礼。怪 物神色越来越凝重,道:“来不及解释。”它 再也管不了花七,而是一头往门户撞去,轰天灭地的巨力,撞在门户上,将那开启的小小缝隙关上了。 但门户犹在。 怪物愈发郑重,不停撞击门户。 花七见状,也没有继续去攻击怪物,当然更没有去帮它,而是将注意力放在门户上。门 户背后好似沟通着一个不可预知之地,跟人世间完全是不同的世界。在 那股庞大的气息面前,一切存在都显得渺小起来。 而苏籍和赵子行完全没有管身旁的惊人变化。赵 子行在苏籍的朝云暮雨中本来岌岌可危,忽然间体内有一股气息暴动,连苏籍都为之侧目。 “羽化功。”苏籍缓缓吐出三字。 羽化功是和魔宗的天魔解体以及佛宗的涅盘**类似的法门,一旦使出,便可以激发出生命的潜能。只 是如此一来,事后定会受到难以弥补的重创。如 果稍有不慎,甚至会直接当场死掉。但 其效果亦是非常恐怖,随着生命潜能被激发出来,施展羽化功的人,能在短时间获得极其惊人的战力,从而战胜远比自己强大的对手。 苏籍当然也会羽化功,只是他若跟着施展,赢了也是惨胜,何况此时的敌手不止赵子行一个。 他轻轻一叹,朝云暮雨直接被一道强大的掌劲摧毁。赵 子行身子居然离地三尺。因 为他此时的气息太过强大,内息流转下,直接让他凭空浮起。而脚下的土地不断裂开,都是因为承受不住他体内泄露的气息。以 赵子行的武学造诣,羽化功大约能施展一刻钟。苏 籍若想稳稳取胜,只需要撑过这一刻钟便可。但 他心里没有逃避的念头。 赵子行一掌再度往苏籍身上拍去,完全没有了任何玄妙的变化,只是清微最普通的一招开门见山。 可这种流传千百年的招式,亦是最没有破绽的招式,在强大的力量加持下,更显得无坚不摧,不可抵挡。 饶是以苏籍非常的能耐,面对这一掌,亦不由动容。 他同样一掌拍出,同赵子行姿势一模一样,也是开门见山,但掌力重重叠叠,在一瞬间居然连加了十三道掌劲,一浪高过一浪。 原来苏籍到底境界更加高明,又经过天雷洗练,对内劲的掌控已然出神入化,才能在一掌之中,连加十三道掌劲,等于凭空将一掌之力大为增幅。两 人虚空对掌,简直天翻地覆。苏 籍不免退了半丈距离,而赵子行纹丝不动,同时两人之间出现一条长长的沟壑,都是掌力对拼的余波导致。适 才对掌看似赵子行占了一点便宜,其实是他吃了亏。 因为苏籍对浑身劲力的掌控早已收发由心,故而拼掌之后,受到的反震之力都被他一退化解掉。 赵子行虽然力量大增,却没有苏籍这样精细的掌控,仅能生生受着。不 过他吃了亏,丝毫不以为意,因为羽化功施展后,他的身体早已濒临崩溃。 苏籍轻声道:“可惜了,这不是金玉败絮功的极致威力。”以 羽化功催化出的金玉败絮功的力量,已经很接近金玉败絮功的最高水平,但仍旧没能完美。赵 子行淡然道:“小师叔不也没将先天气功修炼到最高层次。”苏 籍悠然道:“继续吧,赢要赢得干净,输也要输的体面。” 赵子行显得有些沉默,他扭头看了看远处那道门户,手臂上那块蜘蛛印记越来越深。蜘蛛似乎在动,沿着手臂,往他的脖子爬过去。赵 子行深深吸了口气,朝苏籍再度出掌。 苏籍同样回掌。一 刻钟很快就到,两人对了数百掌。苏 籍气息依然稳定,到了后面,赵子行连呼气都显得有些困难。 两人间的差距,已经不是任何秘法和坚强的意志力能弥补的。 这一战,赵子行败得体无完肤。苏 籍亦趁着这一次交手,渐渐熟悉了身体的变化。 他身体暖洋洋的,即使受了点暗伤,劲力便能很快抵达伤处,将破损的部位迅速修补。 心念和内劲结合,毫无滞碍,任何想要做出的劲力变化,都好似能轻易使出来。即 使脖子和背这些难以使劲的地方,亦可以轻松地将浑身的劲力加诸其上。 而此时那道门户也再度开启了一截小指的缝隙,怪物终归没能将门户关掉。苏 籍道:“子行,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掌。” “三花聚顶!” 清微教最高妙的掌法终于从苏籍手中使出来,一道凝实的掌力击中赵子行。 赵子行能深刻感受到自己全身的内息都在这一掌下瓦解掉,苦修多年的金玉败絮功点滴不剩,此刻他和一个废人没有任何区别。苏 籍说到做到,收回了他身上的金玉败絮功。 赵子行脸现颓丧,又夹杂一丝解脱,最后看了苏籍一眼。苏 籍偏过头,再没有看他。 与此同时,那门户缝隙伸出一截手指,点向怪物。 原本凶残至极的怪物,竟在那一指下毫无反抗之力,直接重伤。紧接着刀光一闪,竟将怪物劈成两半。怪 物分为两截的身体立时各自往一个方向逃跑,但一张大网毫不犹豫地将其中一半网住。而白五的剑光冲天而起,追杀怪物的另一半。花七亦追了上去。门 户的手指又掉过头,居然朝苏籍点过去。 苏籍立时感受到四面八方传出惊人的压力,好似空间都在这一刻被压缩,无情淡漠的一指,似乎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点杀中苏籍的身体。紫 绶仙衣亦起不到任何阻拦作用。 苏籍全身劲力都汇聚在一个点上,试图挡住这一指。 然而这一指只是稍稍迟缓,便破开苏籍的气功。眼 见这一指要将苏籍的膻中穴点破,突然间飞景剑出现,剑身挡住这一指。一 声炸裂。无 坚不摧的飞景剑,居然挡不住这一指。 剑身蹦碎。同 时那门户开始收紧,指头也缩了回去。 苏籍捡起飞景剑的碎片,沉默地往白十三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弹出一道无形剑气。白 十三猝不及防,口喷鲜血,生死不知。苏 籍落在赵子行身边。 赵子行道:“小师叔……” 苏籍淡淡道:“你不要叫我小师叔了。” 随即头也不回离开。行 到五台山下,阵雨开始下起来,十分磅礴。 苏籍找了一块大石头歇息,大雨冲刷在他身上,头发披散,有些狼狈。 此刻一人笑吟吟道:“苏子思,你现在求我,我就放过你。”唐 缺不知从哪里出现,离苏籍只剩下不到一丈的距离。苏 籍冷眼看着他,默然不语。唐 缺微笑道:“果然够冷静,知道不能和我说话,要加紧时间恢复内息,只是没有一天一夜的功夫,你的功力是恢复不了的。”苏 籍仍是看着他不说话。 唐缺接着道:“当然啦,能恢复一点是一点。” “唐缺,你要是伤他,我拼死也不会让你好过。”夏天在大雨里出现,飞奔到苏籍身边。 唐缺“啧啧”道:“妹妹,你可真狠,这么快就忘了哥哥的救命之恩?”夏 天道:“你走。”唐 缺看向苏籍道:“苏子思,你真的愿意接受女人的保护。”苏 籍终于开口道:“我们是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唐缺道:“看来我这好妹妹还真得你喜欢,你居然肯为她开口说话。” 苏籍皱起眉头。 夏天道:“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什么叫情义。”唐 缺道:“我也不明白魔门的人会有情义?你现在这样子,迟早会把自己害死。” 夏天道:“人皆有一死,关键在于如何活,如何死。” 唐缺淡淡道:“想必现在让你们一起死,你也是乐意之至的。”夏 天道:“你到底想怎样?” 唐缺道:“我不是说了么,你们一起死好了。”夏 天知道唐缺是绝情灭性的人,心中一发狠,身上内息开始激荡。此时苏籍按住她肩膀,一道暖洋洋的气息将她激荡的内气平复住。 苏籍道:“不必为我施展天魔解体**。”唐 缺道:“傻妹妹,他刚才为了不让你施展天魔解体**,又耗损了部分功力。” 夏天对苏籍露出愧疚的神情。苏 籍柔声道:“不用在意。”即 使身处险境,即使面对着一个无比可怕的敌人,苏籍仍是顾忌着夏天的心情。因为夏天肯来救他,无论出于什么样的感情,苏籍都当她是朋友了。夏 天道:“我拖住他,你走吧。” 苏籍摇摇头,道:“不用怕他。”唐 缺道:“我倒想知道你还有什么依仗,是那个花七?他现在一时半会可回不来。” 苏籍淡淡道:“苏某狼狈的样子两位大师瞧够了吗?” 大雨里,走出两位僧人,正是神秀和神禅。 唐缺不由惊讶,说道:“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神秀道:“唐缺施主,还请离开。” 唐缺深深看了神秀一眼,道:“为什么?”神 禅道:“苏庄主帮了我们一个忙,我们自然要回礼。” 说话间,他丢出一个人头,正是和无色庵那个女尼妙衣偷情的和尚法善,亦是投靠赵子行的清凉寺内应。唐 缺看了看人头,又瞧了瞧神禅,笑道:“打扰了。”倏 忽间,他身影如水光溃散,消失不见。 神秀摇了摇头,又向苏籍合十道:“苏庄主要不到我清凉寺养伤?” 苏籍微笑道:“不必,咱们算是扯平了。”神 秀道:“庄主说笑了,即使没我们,你也办法对付唐缺。” 苏籍道:“但要同时对付两位大师,希望不大。” 神禅道:“我和师兄可不是下作的人。” 苏籍淡淡一笑。 神秀道:“看来苏庄主也不打算上清凉寺,师弟你去把唐缺施主逐出百里外吧。” 神禅点头,说道:“正想见识他的镜花水月**。”他 在大雨里狂奔,足下竟生出一朵朵莲花来。这 是佛宗的神足通,天下最顶尖的身法。神 秀对苏籍道:“师弟虽然不能胜过唐缺施主,但要纠缠他,赶走他,还是能做到的。”苏 籍道:“神禅大师最近又进步了。” 神秀含笑道:“庄主这段时间进步也不小。” 苏籍道:“这世道,不进步就是退步,告辞。”他 抓起夏天的手,两人缓步而走,渐渐消失在风雨里。 神秀凝望两人的背影,直到消失。 “阿弥陀佛。”一声悠悠佛号响起,竟然有万般难言的情绪。苏 籍带着夏天出了五台山地界,然后开始咳嗽,吐出不少血块。夏 天道:“我身上有疗伤的圣药,你要不试一试?”苏 籍摇头,说道:“我们找个地方,让我能清净地运功一天一夜,伤势自然就好了。”夏 天道:“去哪里?” 苏籍略作沉吟,说道:“一个村庄。” 第214章 商山四怪 苏籍去的地方是孤老村,村长见到他时很惊讶。“ 你脸色不好,难道是生病了,要不要找结巴拿点药。”村长说道。结 巴是村里说书的老人,苏籍和他交流很少。 夏天心想,他受的伤,这些村夫怎能帮上忙,不禁暗自摇头。然而苏籍的回答让他意外,他含笑道:“还请村长带我去他那。”许 是因为上次魏青云他们来过,留下不少银钱,现在村里的房屋都已经翻新,至少遮风挡雨、驱寒避热足够。苏 籍的竹楼也保留着,没有人去住。说 书老人就住在苏籍的隔壁。 没一会他们就到。 村长直接说明来意。 说书老人昏花的老眼瞧着苏籍,轻轻叹口气,说道:“你的伤自己就能治。” 苏籍道:“就怕留下后患,还得前辈帮一下忙。” 说书老人道:“你现在知道我们是谁了?”苏 籍微笑道:“以前是肉眼凡胎,多有失敬,前不久偶然下才知道你们是商山四皓。”商 山四皓和上官伯仲等道门五贼俱是天阳子那辈人物,昔年名震江湖,只是百多年过去,又不曾在江湖中露行迹,知道的人就很少了。 说书老人原名陈继圣,出身儒家,一身学识当世罕见,他还有另一层身份,那就是当世医圣。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大抵便是他这种人。 至于村长,倒不是商山四皓之一,但他的来历,亦是不同寻常。 昔年天子继位时,他是禁军统领,有从龙之功。村 里的瞎子婆婆其实是天下第一绣的顾家之女,本名顾影绰,一手金针渡穴的功夫,已然独步古今。而 神甫本来是上上代大神官的候选人之一,后来不知为何放弃了对大神官的竞争。 还有村里的驼子铁匠,其实是东夷那位铁匠的师弟。 那位东夷铁匠,实质上是古往今来最出色的铸剑师,亦是一千年来最负盛名的剑客之一。 四人来历俱不相同,却在百年前于商山结义。那 时他们年纪已经近两百岁,故而被称作商山四皓。当 然这是苏籍的敬称,实际上多数人叫他们商山四怪,因为他们真的很怪。 至少苏籍是绝对受不了那些胥吏的折辱,偏偏四人还不以为意。 说书人道:“老瞎子,你也出来吧,你不是最喜欢这小子了么。”瞎 子婆婆果然出现,她眯着昏花老眼,说道:“好孩子,打伤你的那东西,我们惹不起,不过婆婆可以给你敖汤,让你恢复得快一些,倒是不用吃结巴的苦药。”驼 子铁匠亦出现,说道:“你要熬仙人汤,得用我的阴阳炉才最有效果。” 神甫道:“我没别的东西送给他,就给他祈祷一下吧,应该能好得快一点。” 说书人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把仙人芝拿出来给他算了,做仙人汤的主药刚好。” 苏籍欠身谢道:“多谢诸位前辈。”瞎 子婆婆道:“谢什么呢,反正我们都要入土了,能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挺好的。” 村长道:“那我就给你护法吧。” 苏籍道:“有村长护法,苏籍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村 长道:“可惜,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武功。”苏 籍洒然道:“村长有心便好。”他 让夏天和他去竹楼,村长守在门外,其余四位老人都去忙活。村 里的孩子知道苏籍回来,都想过来看看,但被村长制止。月 色皎然,即使不点灯火,也让竹楼没有陷入幽暗。苏 籍行功已然有三个时辰,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经久不绝。夏天见他睁开眼,说道:“不是要一天一夜吗?”苏 籍道:“婆婆的仙人汤效力非凡,让我提前结束了疗伤。”夏 天睁大眼睛,说道:“怎么我感觉你好似变弱了,伤势肯定没好全吧。”苏 籍悠然道:“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变弱其实是好事。” 夏天道:“不能理解,只是我很好奇,他们为何那样帮你?”苏 籍道:“因为我是苏籍啊。” 夏天道:“自恋狂。”苏 籍笑了笑,说道:“当然也有别的原因。” 夏天道:“话说,伤你的那根手指,到底是什么来历?” 苏籍道:“老天爷。”他 微微一顿,看向窗外,幽幽道:“他们躲在这里,也是因为老天爷。” 夏天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籍道:“按理说,他们四位都该死了,现在没死,是因为一直躲着。”他 接着补一句道:“论境界,他们都可以算是坐照。”夏 天不可思议道:“你是说这个村子居然有四位坐照高人。”苏 籍道:“现在他们算不得真正的坐照,因为他们没有选择进入那个层次,但又比其他没有进入坐照的人高明。只是如果和我这般人物动手,他们赢面很小,毕竟他们已经没有那种心气和锐气。”夏 天道:“他们为何要躲着?” 苏籍沉吟道:“进入坐照应该是机遇和危险并存,机遇不说你也明白,危险是因为老天爷。” 夏天道:“难道老天爷会刻意针对坐照高人?” 苏籍点头,说道:“具体原因我还不能明白,但大致是这个样子。” 夏天道:“你离坐照还有多远?”苏 籍道:“挨了天雷后,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现在嘛,得等个三年五载才有希望功成。”夏 天道:“莫非你现在体内还有暗伤?” 苏籍淡淡一笑道:“不是,因为我已经散功了。” 夏天道:“散功?这是怎么回事?” 苏籍道:“先天气功是最适合我的功法,只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我不会比他们四位强多少。当然,古往今来,比他们更强的人,本来也没多少。”夏 天道:“那你现在变弱许多,岂不是很危险,要不找个地方潜心修行?”苏 籍道:“倒也不必,损失的是功力,而非是武道见解。等你到我这一步,就会明白一件事,功力不是特别重要。”夏 天道:“什么才重要?”苏 籍道:“明白力量的本质,也就是道。” 夏天道:“看来我还是得老老实实修行,因为你说的离我还太远。”苏 籍道:“是的。”夏 天道:“你都不会鼓励我一下。” 苏籍微笑道:“脚踏实地总比好高骛远要好。” 夏天道:“接下来你有其他的打算吗?”苏 籍道:“我要出塞,你想跟着一起去么?” 夏天道:“你去塞外做什么?” 苏籍道:“见一位老朋友。” 第215章 平平无奇苏子思 苏籍当然也没有立即启程,他还有别的事要做。炉 火旺盛,照的人脸通红。驼 子铁匠看着包裹里包着的碎剑,说道:“我修不好。”苏 籍露出一丝伤感,道:“看来是没人可以修好了。”铁 匠道:“我师兄或许可以,但你要他帮你忙,怕是不可能。” 苏籍道:“我知道,他和我师父有过节。” 铁匠道:“其实说是过节也不合适。” 苏籍道:“那是怎么回事?”铁 匠道:“你可知道我师兄已经许多年没有治剑了,因为许多年前,他花了无数心血,炼成一口神剑,以为无坚不摧,于是去找你师父,问他能不能折断这把剑。他心里想的是,世间没有任何力量能摧毁这把剑,怀着让天阳子道爷吃瘪的念头。结果道爷他两指一夹,那剑就断了。”苏 籍苦笑,老头子真是变态。以他之能,用两根手指,怕是都很难夹断那些负有盛名的神剑。。而那位东夷的前辈,耗尽心血做出的神剑,当是不逊色飞景,居然给老头子用两根手指夹断。苏 籍道:“这剑对我很有意义,还请前辈想个办法。”铁 匠沉吟道:“你这剑要复原难点不在恢复剑身,而是要恢复剑的神气。可它神气已经被摧毁,譬如人死不得复生。” 苏籍道:“人和剑还是有所不同吧,前辈对剑道的认知,当世少有,还请你给我一些提点。” 驼子道:“你身上有剑魔的传承,论剑道还在我之上,我能给你什么提点,不过你既然不甘心,我倒是有个设想。”苏 籍道:“请说。” 驼子道:“自来剑道无非是蜀山飞剑之道,以及无剑之道。”苏 籍道:“这是有无相生的道理。” 驼子道:“照我看,剑道就是剑道,何必扯什么有无相生。”苏 籍道:“前辈的意思?” 驼子道:“蜀山飞剑练到最后,身剑合一,还是无剑,而无剑之道,仍是要以无形之气成剑,到底还是有剑。剑就是剑,贵在杀伤和止戈。你的剑虽然神气被摧毁,但你还在。从前你和剑是两个个体,若是你能将自己和生命和剑一起分享,它便能复活。”苏 籍沉吟。驼 子接着道:“难点就在于你是否愿意同一把剑分享生命?”苏 籍过了好一会,才道:“没它替我挡一下,我的命也得去掉一半,现在还它,合乎道理。”驼 子露出一丝赞许,说道:“这也是我们喜欢你的地方。除了苏子思,哪里还找得出愿意平视众生的人。”苏 籍苦笑道:“不如说天底下像我这样的傻子很难找出第二个。” 驼子哈哈大笑道:“道经说大智若愚,傻才好呢。” 苏籍又道:“既然前辈出了这个主意,还是给我再讲讲如何分享生命?”驼 子道:“无他,唯诚而已。”苏 籍道:“诚于人还是诚于剑?” 驼子道:“不能诚于人,如何诚于剑?”苏 籍笑道:“我知道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看看前辈是不是这个意思?” 驼子道:“我看你是想问这是不是我们这一派的剑道,你猜的不错,正是。”苏 籍拱手道:“多谢前辈解惑。” 驼子摆手道:“我不白帮你这一次,你得替我做一件事。”苏 籍道:“什么事?” 驼子道:“本来你现在不问最好,既然问了,我就说。等你练出名堂后,你就去东夷走一趟,让我师兄看看你的剑道,免得他老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剑,目中无人。”苏 籍道:“前辈对我期望真的大,我确实多嘴,现在给自己平添一桩烦恼。” 驼子笑道:“做人多是自寻烦恼,但你会改么?改了多无趣,人生因烦恼而有趣呢。” 苏籍不免神色一怔,随后回道:“前辈说的是。”驼 子笑道:“去吧,以后有空常回来。”“ 哪有这么快就赶人走的道理,来,你的衣服。”瞎子婆婆拿出一件紫衣,正是紫绶仙衣,面对那位存在的一指,紫绶仙衣亦出现破损,但瞎子婆婆的绣工神乎其神,居然能将其缝补。苏 籍接过仙衣,正欲致谢。婆 婆道:“这衣服本是我先祖做的,我从小都想见一见,没想到还真有机会见到。”苏 籍知道顾家的先祖外号针神,原是清微祖师的青梅竹马,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 过流水当真无情么? 若是无情,清微教亦不会将紫绶仙衣当做传承之物,虽然紫绶仙衣有不凡的效用。可 是世间宝物,又不止紫绶仙衣。 苏籍将衣服穿上。瞎 子婆婆道:“挺合身的,只是切莫要招蜂引蝶。” 苏籍道:“婆婆取笑我。” 婆婆笑道:“要是老婆子年轻时,也会喜欢你的。”苏 籍轻声道:“婆婆本也不用露出这样的老态。”她 功力通神,要驻颜有术何难,只是另有缘故罢了。 婆婆道:“好了,知道你聪明,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以前想不开,现在还是想开了。” 苏籍道:“天道真的无法违背吗?” 婆婆道:“自古以来,真正有希望违背祂的也就陛下和你师父,至于道尊和佛祖,当初失败,却是非战之罪。” 苏籍点头道:“摸着石头过河的人总要吃亏一点。” 婆婆笑眯眯道:“不过,你师父要是失败,你的希望就大了。”苏 籍道:“其实我是个平平无奇的人。”婆 婆微笑道:“你这话骗鬼,鬼都不会相信。”苏 籍不由莞尔,他眼睛变青,看到了婆婆的真容,哪里还有龙钟老态,明明是个十**岁的花季少女。顾 盼流辉。“ 再看就长针眼了。”苏籍太阳穴微微刺痛。他 眼睛恢复正常,心道:“婆婆的金针渡穴果然厉害。” 深恐对方继续生气,于是告辞离开。苏 籍走后,驼子对婆婆道:“还是不像天阳子那糟老头。”瞎 子婆婆道:“你才是糟老头。” 驼子摇头道:“咱们其实不该对他抱有太大的期望,论资质,他还远不如柏阳子。”婆 婆道:“可是他不会看错人。”随 即她脸色一沉,说道:“你个老东西也是坏得很,人家徒弟面前就说道爷,背后就喊糟老头子。” 驼子忽地打铁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他两只耳朵居然还闭上了! 第216章 老子人间无住处,一樽酒做青山主 天色将明,给苏籍守了很久门的村长忽地离开,沿着村里那条溪流,出了数里地。两 岸是桃花林,昨日还没有花开,但是一夜过去,两岸都是艳丽的桃花。现在虽然要到桃花开的时节,可是北地终归冷于江南,这花开得未免早了些。一 株桃花树下,有人轻轻咳嗽。眨 眼功夫不到,村长已经到他面前。咳 嗽的人面白无须,声音不阴不阳,若苏籍在此,会认得他。“ 白总管。”村长注目来人良久,终于缓缓吐出三个字。 来人是皇宫大内的太监老祖宗,白太监,亦叫白敬亭。 他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斜着看了村长一眼,说道:“跟那四个老头子老婆子呆久了,你也老了。”村 长淡淡道:“直接说事吧,咱们也没什么好客套的。”白 敬亭咯咯一笑,说道:“好歹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你是不是该给些尊重。”村 长眉毛一皱,沉声道:“那你们可有尊重过她。” 白敬亭道:“生是天家女,既然有常人几辈子都不能拥有的一切,自然也有其背负。” 村长道:“可你们逼死了她。” 白敬亭道:“公主殿下是自己背负不起,才选择了死。” 村长道:“但你们本有办法让她继续活下去。”白 敬亭道:“如果你真那样在意她,就不该龟缩在这里,如果你觉得我们错了,你自己何尝没错?” 村长惨笑道:“确实。”接 下来是良久的沉默。 村长最终打破沉寂,平静下来,说道:“陛下要我回去吧?”白 敬亭道:“是的。”村 长道:“有姓李的以及你在,还用得着我回去?”白 敬亭淡淡道:“我老了,至于李小子,他不能死。” 村长道:“陛下真是这个意思?” 白敬亭淡淡道:“陛下让我带给你一句话。”村 长道:“说吧。” 白敬亭亮出一块龙形玉牌,道:“徐定远,接旨。” “臣在。”村长怔了一下,终于弯腰。“ 朕要你这条命,你不许不给。”白敬亭平平淡淡道。 “臣,接旨。”村长叩首。 白敬亭叹了口气,将他扶起来。 村长道:“什么时候动身?” 白敬亭道:“现在。” 村长犹疑片刻,说道:“给我半日。”白 敬亭摇头。“ 一个时辰。” 白敬亭仍是摇头。” 半个时辰?“ 白敬亭还是摇头。 “一刻钟。”白 敬亭又要摇头。村 长抓住老太监的肩膀,说道:“这次行也得行,不得行也得行。” 白太监面无表情道:“你抓疼我这把老骨头了。” 村长犹豫一下,随后放手。呼 噜呼噜!老 太监忽然就倚着桃树睡着。 村长对着他长揖一下,随即离开。不 出半里地,他忽然停住。 “你怎么出来了,我正要去寻你。”村长往不远处看去,苏籍正坐在岸边一块大青石上。 他纵身即到苏籍跟前。 苏籍道:“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怕白前辈睡得不好,还奏了一曲。”他 接着一顿,微笑道:“当然,你听不见。”村 长道:“那也得他真想睡。” 苏籍道:“是这个道理。” 村长道:“我要走了。”苏 籍道:“陛下不会开玩笑,你这一去,定然再回不来。”村 长道:“我知道。”苏 籍道:“你不是愚忠之人,如果你不想去,我帮你想个办法。”村 长道:“我这条命是陛下的。” 苏籍道:“为什么?”村 长道:“当年大将军出塞,带了十八骑,屠灭一国,实际上,不止十八人,还有我和陛下。因为走错了路,我和陛下跟大将军失散。那时陛下神功未成,我们陷入数万敌军的包围。那一场厮杀,足足打了十天十夜。陛下有一千次机会可以走,都没有去争取。我身披两百八十处伤口,而陛下比我还多。后来大将军等人赶到,那数万敌军已经死伤近万,最后一个都没活下来,如此才有大将军的盖世凶名。” 苏籍道:“原来大将军屠灭一国,是因为他们伤了陛下。” 村长道:“是的。” 苏籍道:“后来呢?”村 长道:“陛下对我说,今后我的命便是他的,不许给旁人。” 苏籍道:“若我是你,这条命也得给陛下。因为陛下确实是英雄豪杰。” 村长道:“你也该明白,陛下那样说更是为了免去我心里的愧疚。若是没有我拖累,别说数万敌军,便是数十万,怎能伤到陛下一根毫毛?” 苏籍道:“确然如此。”村 长道:“我说这些是希望告诉你,无论陛下做了什么事,他在我心里,始终是顶天立地的人。” 苏籍道:“这样顶天立地的人,至少不会做有愧于心的事。” “不错!”村长道。苏 籍道:“那玉真呢?” 村长默然,过一会才道:“陛下不亏欠别人,却一定亏欠了自己。” 苏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相信他那样的人不欠别人,也不欠自己。你既然一定要去,那便去。若一去不回,那就一去不回。至于村里的孩子,不说有他们四位,还有我在。即使没有我们,至少白前辈也会处理好这件事。” 村长道:“这些事我都清楚,所以我想跟你说另外一件事。” 苏籍道:“关于玉真的事?”村 长道:“她有一封要交给你的信在我这里,她说要我到不得不交给你时,才将信交给你。” 苏籍道:“看来现在正是这个时候。”村 长拿出一封包好的信,外面有油纸,里面有丝绢,最里面才是一张信纸。 信纸还残留有淡淡的脂粉气,那是玉真生前最爱用的。苏 籍打开信纸,里面写着两行字。“ 爱你恨你。”信 纸化为灰灰,村长却已经看到第二行字。村 长道:“还好我是个将死之人。”苏 籍道:“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村 长道:“你打算怎么办?” 苏籍轻声道:“我相信玉真不会对我撒谎,但真相可能不止于此。” 村长道:“你好生珍重。” 苏籍微笑道:“我不会轻易死掉的,毕竟有那么多人希望我活着。” 村长道:“我以前不喜欢你。”苏 籍道:“现在呢?”村 长笑道:“不讨厌。” 苏籍悠然道:“你喜欢喝什么酒,有空我会去你坟前拿那酒来祭奠你。”村 长哈哈大笑,转身慨然道:“老子人间无住处,一樽酒做青山主。” 第217章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 苏籍目送村长离去,心里突然想喝酒。酒 不是好东西,为何人们喜欢喝它。有时是为了消愁,有时是因为开心,有时不为什么,就是想喝一杯。 长安集有一家酒馆。苏 籍一个人喝酒自然没趣,所以他请了一个人。说 书的老人。似 乎酒还能治老人口吃的毛病,一杯酒下肚,老人口齿也清楚了。他 道:“你想问什么?”苏 籍道:“我猜你们进入过坐照境界,然后又退了出去。能告诉我原因吗?” 说书老人连续喝了三杯酒,接着道:“你认为是什么?” 苏籍道:“起初我觉得是怕死,现在觉得可能不止这个原因。”说 书老人点了一口旱烟,吐出一个个烟圈,在空中凝而不散。苏籍看得出来,他吐烟圈完全没用任何内息,仅是靠身体做到这一点。 反映出老人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已经无比精微。他 做到这一点是毫不费力的,如同呼吸。 老人缓缓道;“你认为什么是坐照?”苏 籍沉吟道:“每个人对坐照的感悟应当不同,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来,但进入坐照,一定会有很奇妙的变化,身体也会有独特的特征吧。”老 人道:“每一位进入坐照的人都会获得一种独属于自己的法意,或者说道意,或者说神通,反正是独一无二的。即使修炼同一种功法,进入坐照后,获得的东西也不会相同,仅是可能相似。”苏 籍道:“这听来倒是新鲜,可以冒昧问一下,你当初进入坐照时,获得了什么吗?”老 人眼中闪烁着电光。苏 籍惊讶道:“难道是雷电之力?” 老人道:“不错,因为我的武道是从儒家的浩然正气中培养出来的,而天地最正之物莫过于奔雷闪电。”苏 籍道:“雷霆之力至刚至大,那么你如果呆在坐照境界,一定不弱。”他 说的不弱,是指在坐照人之中。 老人道:“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并无永恒的强,亦无永恒的弱。”苏 籍笑道:“这个道理我明白。”老 人道:“你还想知道什么?”苏 籍道:“前辈你还没说你们为何退出坐照?”老 人道:“一入坐照,便是坐照,与其说是退出,不如说是不敢动用这股力量。” 苏籍道:“为何?”老 人道:“因为祂。” 苏籍道:“祂?”老 人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是刍狗也分高低,我们在它眼里便是比较美味可口的刍狗。”苏 籍道:“既然如此,为何兽神他们和你们不一样?”老 人道:“你知道为何你们清微教和五大剑派千年来一直兴盛不衰吗?”苏 籍道:“难道和这件事有关系?”老 人道:“因为仙庭和道庭的存在,本就是和祂的一种妥协,或者说六道中的坐照中人,皆是得了祂一定程度的默许。” 苏籍道:“六道?” 老人道:“这是一种很少流传的说法,具体便是仙道、佛道、天道、阴曹地府之道、魔道以及天道之下的神道。仙道和佛道的坐照能和我们不同是因为道尊、佛祖同祂有过约定,至于天道便是三代神朝,天庭非是自大晋有之,一直都在,阴曹地府之道同样是亘古有之,其实道门和佛门一直以来都有人渗透入阴曹地府,试图解析出祂的力量本质。而神道是祂最忠实的信徒,至于魔道,正是佛道和仙道反面,本质上仍是属于仙道和佛道。不入六道,若引起祂的注意,最终都会成为祂的食物。” 苏籍道:“神甫是因为背弃了神殿,所以不算神道中人?” 说书老人道:“他觉得祂并非他心里信奉的那个神。” 苏籍道:“明白了,可是东夷那位以及兽神又是如何避开祂的注视?” 说书老人深深看了苏籍一眼,淡淡道:“因为他们是道庭的人。” 苏籍不由动容。 说书老人道:“驼子现在才是东夷铁匠那一脉的正宗传人。当初他和他师兄要有一个固守自己门派的传承,于是驼子选择了让他师兄去加入道庭。他师兄当初加入道庭,曾想挑战你师父作为道庭之主的权威,才有了那神剑被你师父夹断之事。至于你师父羽化后,他还上过罗浮山去一探虚实,结果受了伤,伤他的人正是你大师兄柏阳子。” 苏籍这次倒是没有露出意外之色。 说书老人接着道:“你们到底是师兄弟,看来你对柏阳子的实力很了解。从驼子师兄受伤的事来看,你大师兄很可能已经接近你师父那个层次,而且驼子曾跟我说过,他师兄根本没见到你大师兄柏阳子坐照之后获得的东西。” 苏籍心里叹了口气。他 又问道:“六道的坐照高手逝去后,又会如何?”说 书老人道:“厉害的人可以再度轮回,实力不济的人,直接回归祂的所在,同祂一体。”苏 籍道:“轮回?” 说书老人冷笑道:“也不过是继续苟活而已。而且不入轮回,说的好听是回归祂的所在,实质上跟做了刍狗没有区别。”苏 籍道:“古代的史书通常会写天子是代替上苍司牧众生的,原来有这个缘由在。” 说书老人道:“自古以来都有人试图挑战祂,反抗祂,却没有成功过的。最接近的道尊和佛祖,也不过是和祂面前打了个平局。” 苏籍道:“平局就是那份妥协吧。”说 书老人道:“不错,实质上也是屈辱的妥协。”他 微微一顿,继续道:“现在你该明白当今天子要做什么大事了吧。” 苏籍叹口气道:“我很佩服他。” 说书老人道:“知道的人都佩服他,可以愿意陪他走这条路的人,都是大傻子。” 苏籍道:“我不觉得他们傻。” 说书老人道:“就是傻。”苏 籍摇了摇头,对着老人微笑道:“你也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吧。” 他紧接着道:“他们是脊梁。”老 人端起酒杯,又放下,目光幽幽地看着苏籍道:“你呢?” 苏籍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他 心里补了一句“若他们没完成,我继续。” 没人知道,此刻,苏籍的人生有了新的意义。 第218章 春风又度玉门关 饮尽最后一滴酒,无须道别离。苏 籍和夏天两人在村庄背后的山坡上,沐浴清晨的阳光,看着远处神甫教孩子们唱歌。那 是西方的一种语言,发音方式同中土不同,但相比中土语言,这种语言似乎更贴近音乐的本质一点。这 倒不是说中土语言差,只是因为中土的语言经过了许多年完善,已经包含了太多的意义。而 原始淳朴的语言更适合歌咏。 因为这种语言诞生往往是兴之所起,由心而发。 夏天道:“我真的难以想象他们四个老人居然是商山四皓。”苏 籍道:“现实是荒诞的。”夏 天道:“你还打算看多久?” 苏籍伸了个懒腰,说道:“走吧。”他 们一转身,背后村里的孩子们唱起一首诗。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多么简单而美好的一首诗啊。夏 天突然明白了四个老人留在村里的意义。 简单而美好。 …… 春风又度玉门关,苏籍时隔多年再次来到玉门。当 年的酒楼已经换过一次老板,老板正是苏籍,这是花七买下的。花七对苏籍道:“那个家伙还是逃掉了,阴曹地府的人还在大肆搜索它。”苏 籍点头,说道:“宇文信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花 七瞧了夏天一眼,笑道:“夏姑娘知道宇文信吗?”夏 天迟疑片刻,便道:“我在师父身边见过他一次。”花 七微笑道:“能对我们说这些话,足见夏姑娘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苏籍道:“不必为难她,说重点。”花 七莞尔一笑,说道:“宇文信着实厉害,兽神和魔门圣君暗中结盟实是他穿针引线的功劳。但我现在不清楚宇文信是否已经加入魔门。” 苏籍道:“他加入魔宗也不意外,毕竟他身上有无相魔功,早和魔宗有瓜葛。” 花七道:“天山派南宗北宗近来已经火拼了多次,本来南宗一直占据上风,可是最近宇文信站在北宗一边改变了局势。” 天山派的南北二宗自古以来就矛盾不休,难以调和。因为南宗代表中原人而北宗多是胡人,两者天然就有对立。只 是历代天山山主都主张调和矛盾,又有无上武力,才能压制两派。可 这次天山山主突然失踪,亦没有留下指定的继承人,终于使南北两宗的矛盾再不可调和。五 年来两宗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冲突,以往积累的怨气都一起爆发出来。一开始两宗还有收敛的意思,可是随着有伤亡出现,两宗都有彻底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心思。天 池会正是两宗解决恩怨的机会。 无论是南宗还是北宗之人夺得山主之位,都会将另一方赶尽杀绝。 如此一来,天山派再不会有南北二宗出现。 对于南宗和北宗的矛盾,西边诸国是乐于见到的。 以往天山派背靠大晋,自身又势力庞大,简直是天山周遭诸国的太上皇。自从南北二宗火拼开始,诸国终于可以喘口气。边 患也由此而生。 对于此事,大晋已经决定让魏凌云来解决此事。她是天山山主的嫡传弟子,又深得天子器重,理应是下一任山主的不二人选。 但魏凌云要坐稳天山山主的位置,亦非常不容易。 毕竟有韩国公割据一方的前车之鉴,若是魏凌云整合天山后,也来个割据一方,绝对是大晋不愿意见到的。 至少那些魏国公的政敌绝不愿意看到魏国公一派的势力如此膨胀。 故而魏凌云才主动要苏籍帮忙,将进入天无尽藏的机会给她。 唯有天无尽藏,才能使魏凌云短时间内修为大增,真正有实力角逐山主的位置。 失踪的老山主是由南北二宗此前的宗主一并教导大的。而 老山主的血脉亦夹杂有胡人血脉,故而天然有调和南北两宗矛盾的优势。 只是老山主终归手段欠缺,没能解决天山派的根本问题。且 如此一来,老山主的几名弟子也不属于南北二宗任何一派。何 况宇文信是草原人,加入北宗是理所当然之事。有 宇文信帮忙,北宗一下子翻身,将南宗压倒。现 在南宗十分希望魏凌云能尽快到来,改变局面。 苏籍道:“宇文信有雄才大略,他一定会注意到魏凌云这一点。”花 七道:“说实话,我不觉得魏凌云能比宇文信这人更优秀,但我知道你肯定想帮魏凌云。” 苏籍摇头道:“不是帮谁的问题,而是天山派整合之后,谁掌舵对我们最有利。”花 七道:“你觉得呢?”苏 籍道:“我得再会会一次这位老朋友。”花 七道:“我得提醒你一句,人是容易变的,宇文信说不定和你五年前认识的那个宇文信已经大不一样。”苏 籍道:“所以我要去确定这件事,他如今在哪?” 花七道:“星宿海。” 他深深看了夏天一眼,说道:“星宿海如今正是魔宗的大本营。” 夏天道:“我魔宗的山门本来就在星宿海,那里还有我魔宗的圣物吞天鼎。”苏 籍神色一动,道:“吞天鼎?什么模样?”夏 天描述了一番,苏籍立时知道那吞天鼎就是之前在星宿海取得飞景剑时,见到的那一口鼎。他 居然早就到过魔宗最神秘的禁地。 而指引他去那个地方的正是萨纳尔。 苏籍几乎可以确凿无疑,萨纳尔就是魔宗圣君。 只是当年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一点。 如果是魔宗圣君,确实有本事将紫绶仙衣从罗浮山偷出来,前提是自己大师兄柏阳子默许了他这样做。 当年的事逐渐联系起来,加上玉真那封信,苏籍觉得自己离那场真相越发接近。 可苏籍至今仍是难以接受玉真那封信揭露的事实。花 七道:“你最近接触到了什么事?”他 们两人到底有剪不断的联系,苏籍去没法对花七说自己知道的事。这 个真相在彻底弄清楚前,绝对不能流传出去,否则对清微将是毁灭性的打击。而 且苏籍很清楚花七若是知道后,将会如何做。苏 籍是想光明正大的回到罗浮,而花七更在意能否复仇。 这不怪花七,怪苏籍自己将仇恨给了花七。苏 籍道:“不能说。” 花七对夏天道:“夏姑娘要不你回避一下,我还有你不能听到的事跟他说。” 夏天于是离开。 苏籍道:“我不会说的。”花 七道:“我是说另一件事,你废了赵子行的金玉败絮功,却将先天气功的真气种子打入他体内,难道他真的是忍辱负重?” 苏籍叹口气道:“子行定有他的苦衷,只是我此举或许会害了他。” 花七道:“散掉先天气功我不反对,不过我从那怪物身上获得了另一条重要的信息。”苏 籍道:“什么事?” 花七道:“当初我和白五一起去追它,多少拿了点东西回来。世间两大先天气功各自是道尊和佛祖所创,但你可知道,当两门神功结合起来,才是真正完整的先天气功。那叫做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很可能包含超脱生死的终极玄秘。”苏 籍道:“即便如此,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花七微笑道:“你不后悔就好。” 苏籍道:“因为我根本不相信有这种效果。”花 七道:“不错,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功一定是古今最厉害的功法之一,让人有希望入神,倒不是不可能。”苏 籍道:“无所谓,我高兴的是,能用先天气功解开子行的心结,我过去误会了他。” 花七道:“你怎么看出来的?”苏 籍道:“一半是直觉,另一半是通过一些细节判定的。而且他……” 接着苏籍闭嘴。 花七道:“他知道了什么秘密?跟你最近遭遇的事有关?” 苏籍叹口气道:“再说,你就猜出来了。”他 心里猜测赵子行或许已经知道了玉真告诉他的那件事。 若事实如此,对赵子行的打击,远比对他大。 …… 阳 关城,一座地牢内,赵子行缓缓吐出一口气,氤氲紫气不散,整个人似要平地升空。“ 先天气功果然非同小可。”白十三拍掌道。赵 子行身上绑着无数铁链,他淡淡道:“这是我小师叔当初呆过的地方?” 白十三道:“是的。” 赵子行道:“难怪我先天气功修行得如此顺利。” 白十三道:“你终于如愿以偿,只是判官已经不再相信你,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吧。” 赵子行道:“你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我要见他。” 白十三道:“这不可能。”说 完后,白十三从地牢离开。 地牢严丝合缝,再没有光明泄露进来,赵子行身处的世界陷入好似永寂的黑暗。他 低声自语道:“是不敢见我吗?” 第219章 莫名其妙的人 白十三出了地牢,眼前一位面具人凭空虚浮着。白 十三微微欠身。 接着她稍作迟疑,然后道:“赵子行仍是想见你一面。”面 具人一摆手道:“不见。”白 十三又道:“苏籍已经到了玉门关。”面 具人点头道:“魏凌云在何处?” 白十三道:“阳关。” 面具人道:“西出阳关,到天山也没多远,你们继续盯着她。”白 十三道:“诺。”面 具人淡淡道:“你似乎还有话要说?”白 十三道:“当初为何要赵子行加入我们?” 面具人道:“他不加入,就得让你来培养它,你愿意吗?”白 十三缩了缩脖子,道:“我自然不愿意,可除了赵子行外,难道你找不出别的人?” 面具人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白十三道:“关于你现实的身份,关于严庄和你的关系?”面 具人道:“你在怀疑什么?”白 十三道:“你之前让我和陈观鱼去太湖山庄陪严庄,我们是照做了,但我发现一件事?” 面具人道:“什么事?” 白十三道:“严庄是一条鱼,你为何不抓他?” 面具人淡淡道:“抓不了。” 白十三道:“天网之下,如何有鱼能逃?这次要不是你故意在天网做了点手脚,那东西也逃不了。” 面具人道:“所以你怀疑我背叛了祂?”白 十三躬身道:“不敢,只是不解。”面 具人道:“还不到你知道的时候。” 白十三道:“什么时候该我知道?” 她话一出口,眼前就一黑,整个人晕倒在地上。“ 你不该对一个女孩子这样粗鲁。”有一道柔和动听的女子声响起。 面具人道:“她不只是一个女孩子。”“ 你要把她怎么样?”女声问道。 她声音明明就在左近,偏偏没有任何人影出现。面 具人道:“只是不想和她解释,等会我们走后,她就会醒来。”“ 那就好。”女声似乎松了一口气。紧 接着她又道:“难为你了。” 面具人道:“不麻烦,这是我愿意做的事。” 她道:“我现在很担心祂醒过来,这样咱们的事就会被发现。而且她毕竟是祂留下的后手,之前你也看到了,那个门户。”面 具人道:“你之前没资格打开那扇门吗?” 她道:“开启那扇门的权力不在我,而在于祂。”面 具人沉默道:“祂有弱点吗?” 接着他自嘲道:“怎么会有。”她 道:“严庄究竟是什么来历?”面 具人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件事?”她 道:“我觉得你对他的态度很特别。” 面具人道:“我就没见过他。”她 道:“但你提起这个人时,和平时不太一样。这个人我知道,可是正因为我知道,才觉得你对他的态度,不应该是这样。” 面具人道:“你猜到了什么?”她 道:“可能是我多想了。”面 具人道:“你还是少想一些事吧。”她 道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怪过我没有?”面 具人道:“我如果怪过你,你心里会好受一些。只是你知道的,我不会怪你。” 她道:“是的,有怨气那就不是你。”面 具人淡然道:“走吧。”“ 等一下。”… … 赵 子行在昏暗的地牢里觉得内心从未有过现在这般宁静。当觉得毫无依靠,当人生观、世界观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后,他反而显得无比坚强。他 从没有觉得自己像今日这般坚强。他 坦然、无惧、静默以待。他 甚至觉得自己活着,便没有失败。不 是他在害怕,害怕的另有其人。 渐渐,思绪沉淀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气功起始如涓涓流水,后来如江河滔滔,最后如大海一样,广袤无垠,深不可测。反 正他没用多少时间,就走过了苏籍几十年才走过的路。这 不是说他天资远超小师叔,因为换句话说,这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 一切的基础,早已经被小师叔打好。 换做任何一人,都不会比他做的差多少。 终于如愿以偿,可是没有满足,反而觉得空虚。 一阵琴声响起,填满了他内心的空虚。 他脸色有些疑惑。为 何在这座地牢还能听到如此奇妙的琴声呢?琴 声似乎和先天气功有某种联系。如 同水和鱼的关系。 先天气功是水,琴声是鱼。因 为有鱼,水才显得鲜活。 渐渐赵子行忘却自己,浑然不知自己所在,忽然间,他看见了一只蜘蛛,横行在水面上。 它在捉鱼。琴 声被蜘蛛一个个吞食。 蜘蛛的灵活远远超乎他想象。 这是天生的捕食者。 最后一条鱼被蜘蛛吃掉,琴声截止。赵 子行从定境里脱离,脖子麻痒,因为有一只蜘蛛在上面趴着。好 大一只蜘蛛。 倏忽间蜘蛛钻进他的脖子里,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痕迹。 赵子行开始活动僵硬的四肢,他发现了一件事,周身的锁链居然断开了。 切口整齐,依稀可见一些丝线的痕迹。他 捏住丝线,啵的一声脆响。丝 线消散无形。丝 线是气丝做的。 总之他重获自由,是要感谢那琴声,还是感谢蜘蛛呢?赵 子行耳朵微微一动,望着地牢出口的甬道,平静道:“是你?” 甬道隐隐露出一丝剑光,然后是一个人影。虽 然是暗室,赵子行亦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白五。 “我来给你送饭。”白五道。赵 子行伸了伸手,道:“你看我现在需要人送饭吗?” 白五道:“锁链坏了,我再给你装上。” 赵子行道:“我要出去。”白 五道:“你出去了,就会死。” 赵子行道:“那我宁愿死在外面。”白 五叹口气道:“何必呢,至少判官现在还不想杀你。”赵 子行道:“总有些事比生命更重要,许多人不懂得,但你应该懂得,否则那天你不会帮我。”白 五道:“现在看来是害了你。” 赵子行微笑道:“我不觉得,你让开吧,我不想对你动手。” 白五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吃了酒菜再走。” 赵子行道:“好吧,反正我也饿了。” 白五将酒菜递给他。赵 子行大快朵颐,饭菜几乎一扫而光。 白五道:“为何不喝酒?”赵 子行道:“因为喝了这酒,我就会倒地,然后就出不去了。我尽管知道你这是为我好,但我还是想走。”白 五道:“你和苏子思都是很奇怪的人。” 赵子行道:“其实我是正常人,小师叔确实很奇怪。有时候还莫名其妙。”… … 苏籍打了个喷嚏。 花七笑道:“看来有人在背后念叨你。” 第220章 光明 “天山的雪会下到五月。”苏籍忽然来一句道。 花七道:“你准备五月去天山?可是天池会在重九,即使那时去,也还有小半年。” 苏籍道:“只是好久没看雪了。” 花七微笑道:“每时每刻都有雪,不过下雪的地方不同而已。” 苏籍道:“记得小时候很喜欢玩雪,后来上了罗浮山,我还和子行打过几次雪仗。” 花七道:“每次都是他输。” 苏籍道:“我不比别人聪明,能赢是因为我早就练过,而他那时还是初学者,后来他学会了,我就没和他比过。” 花七道:“毕竟没人喜欢输。” 苏籍微笑道:“我想这次我们会赢。” 花七道:“是指天山的事?”苏 籍道:“是的。”花 七道:“你还没见过宇文信,你怎么如此有把握?难道又是所谓的直觉?” 苏籍笑了笑,指着窗外道:“看,又下雪了?” 花七第一次觉得他猜不透苏籍的心思。自 从苏籍舍弃先天气功后,身上有种奇妙莫测的变化。 说不清是好,还是坏。 但有一点,花七还是很欣慰,现在的苏籍比以往还要难以对付,这是他期望的。苏 籍是光,他是影,光越明亮,影越能发挥出更强大的作用。 花七缓缓退出去,他觉得苏籍肯定很享受此刻的宁静。苏 籍确实很享受。看 着飘浮的雪花,他在回忆少年时代的事。从 前,现在,将来。 他的人生要比他起先预计的要好,虽然仍是有遗憾。 现在他也不觉得累,亦觉得任何突如其来的变化,他都可以见招拆招。很 好,很好。“ 希望子行也能像我这样。”他悠然想着。 … …“ 白五兄,你为什么还留在阴曹地府?”赵子行问着眼前的白五,对方的剑已经到了他手里。 先天气功着实有难以想象的妙用,何况赵子行本就是清微的嫡传,一旦练成先天气功,便能透彻其作用,甚至生出新的变化来。苏 籍悟出的先天气丝,他如今也会,使得不比当初的苏籍要差。 白五瘫坐在甬道的墙壁下,淡淡道:“因为没别的地方可去。” 赵子行对他灌了一口酒,叹口气道:“不如你跟我走。”一 口酒不能使白五昏迷,但能让他失去反抗之力。 白五嘴唇微动,可是酒吐不出来。 赵子行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再喝了。”白 五道:“即使你击败了我,你还是出不去,而且若是惹恼了判官,没有人能救你。”赵 子行道:“我很希望他出现在我面前。” 白五道:“十三说你在怀疑判官的身份?” 赵子行道:“她也在怀疑?”白 五道:“判官小小惩罚了一下她。” 赵子行道:“你呢?” 白五道:“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赵子行道:“但对我很重要,我还是希望你帮我。” 白五道:“你为什么非要我帮你?”赵 子行道:“因为能帮我的人不多,所以我不能错过。”白 五道:“可是我不愿意。” 赵子行握着神剑,轻轻一弹剑身,发出轻微的颤音。剑身生出一股黑雾,里面出现一双眼睛。赵 子行道:“前辈,你帮我劝劝他?” “你们的事不要扯上我。”黑雾回道。 赵子行道:“毕竟你是他祖宗,他应该会听你的。”黑 雾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子行淡然道:“即使阴曹地府一直防备我,可是你们别忘了,我是什么出身?” 白五道:“无论是六扇门还是南北镇抚司确实以搜集情报见长,老祖宗。” 黑雾道:“小子,我们白家的人不会受你威胁。”赵 子行道:“前辈,我或许能帮你。”他 的脖子上冒出一只大蜘蛛。黑 雾陡然一惊,露出畏惧的神色。大 蜘蛛朝黑雾身上扑过去。黑 雾发出一声嚎叫。白 五露出担忧的神色,过了一会,黑雾竟舒服的呻吟起来,他喜道:“你居然能帮我解开幽冥刺。” 赵子行道:“你既然认得它,便知道我做到这一点不难。” 黑雾道:“幽冥鬼咒确实不凡,可惜这是祂传出来的东西,你不过是一个宿主,将来等它养成,便是你死亡之时。” 赵子行道:“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定,至少现在我能利用一下它。” 黑雾道:“先天气功不愧是是道尊所创,居然能让你做到这一点。真不知道那小子为何肯把先天气功给你?现在的他纵然境界近乎坐照,实际的能力怕也比之前大打折扣。”赵 子行道:“我小师叔确实常常有些出人意表的举措,不过这次我能稍稍理解他的想法,欲要立新,便要破旧,而且他也想补偿我,呵呵。” 黑雾道:“破旧立新谈何容易,道尊、佛祖开辟的道路,已经是最正确的路了,他迟早要走回来。”赵 子行微笑道:“先不说这些事了,前辈可考虑好没有?”黑 雾道:“如果你能活着出去,我们就帮你。” 白五看了一眼黑雾,沉声道:“我听老祖宗的。”赵 子行含笑道:“一言为定。”他 提着剩下的酒往外面走去。还 没走出三丈,白五突然道:“守在地牢外的是黑十三。” 赵子行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十 三是非常神秘高贵的数字,对于阴曹地府尤是如此。 赵子行一直听过黑十三,却没有见过。 白色是对死亡的祭奠,而黑色直接代表死亡。在 所有黑白无常中,黑十三是最令人畏惧的人。 他甚至不是人,只是一把刀。 只听从判官差遣的一把刀。刀 是不分对错的,只听从刀主的命令。 赵子行心里有点疼,他知道判官派黑十三守着,说明了一点。如果他敢出去,一定会死。 即使他修炼成先天气功,面对黑十三活下来的概率也难以超过一成。 因为判官应当十分了解先天气功的威力。而 他仍是派了黑十三,说明他相信黑十三能杀掉他。 退回暗无天日的地牢可以活着,追逐地牢之外的光明却会死掉。 赵子行选择光明。 第221章 刀山火海 地牢外是悄无人声的静寂,但时隔多日,赵子行再度见到天光,恍如隔世。 如渊如海的先天真气开始躁动起来,似乎预知到某种不可测度的危险。赵 子行精神高度集中,哪怕是一粒尘落在草叶上的声音,亦会被他清晰无疑的感知到。 可他不知道敌人在何处。 先天气功天生就有同万物亲和的能力,随着真气自体内向外延伸,赵子行将周遭百丈的一切事物都勘察得一清二楚。对 手在何处?仍 是没法弄清楚。他 忍不住向前迈步。 一步! 心脏剧烈地抖动着,那是一种极度强烈的警兆。 身体本能阻止他走出下一步。 因为那将把他陷入无法想象的危险处境里。克 制住本能,赵子行再往前走一步。 登时他陷入怒海狂潮的劲力里。无 声无息出现,一出现就惊天动地。赵 子行仍是没有找到这股力量的来源,先天气功飞速运行,同这股怒海狂潮般的力量周旋。肉 眼可见范围内,尘土飞扬。 青瓦红墙在顷刻间被力量摧毁,连残垣断壁都留不住。如 此恐怖的神威简直非人力可以做到。这 已经超出赵子行对任何一门武学的认知。 大地在颤动,尘暴席卷一切。 敌人仍是瞧不见。 赵子行抬头看天,眼睛尽力在迷离的尘沙中睁开,天上没有敌人。他 低头看着大地,大地在咆哮,可是敌人似乎也不在此处。… …地 牢里白五露出一丝敬畏。黑 雾淡淡道:“这就是祂的力量,而且连冰山一角都不算。” 白五道:“祂到底有多强大?” 黑雾道:“飓风、冰雹、地震、海啸这些自然伟力,都可以说是祂的力量,人力怎么可能同这种武力抗衡?”白 五默然道:“确实无法抗衡,赵子行会死吧。” 黑雾道:“不好说。”白 五道:“在这种伟力下,难道仍有破局的办法?” 黑雾道:“江河之力无法想象,但鱼儿却可以在江河生养。” 白五若有所思道:“老祖的意思是要懂得利用这股力量?“ 黑雾沉声道:“这就是坐照的意义。具体境界是让我们将人体的潜能彻底激发,了解我们自身的一切,但坐照是让我们开始真正认识我们身处的世界,同这个世界交流。故而具体境界的武者仍是人,而坐照已经一只脚踏入‘非人’的层次,古之所谓奇人异士,便是如此。”白 五道:“那么入神呢?” 黑雾淡然道:“太初有神,神与道同在。入神之后,你自己就是一个天地,不假他求。” 白五道:“有人抵达过吗?”黑 雾道:“你知道吗,从坐照到入神要走过的路,比一个懵懂幼儿走到坐照的路还要长百倍千倍不止。那是一条走不到的路。” 白五道:“连道尊和佛祖都不例外?” 黑雾道:“是的,佛祖昔年入灭,其弟子说了一句,世尊已经将人世间的路走到了尽头。”白 五默然。黑 雾的话对任何一个学武之人都是打击。 他们一开始学武,都被告诉武无止境,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们,武学是有尽头的。 现实很残酷。… … 赵子行面对着非生即死的残酷现实。 眼前这股席卷一切的磅礴大力他还能抵御,但看不见的敌人远比这股力量可怕。 先天真气有时而尽,而这股力量似乎看不到尽头。因 为它的源头似乎就是这天,这地。赵 子行要对抗的不是黑十三,而是这片天地。天 生万物,有厚德。但 天地也有杀机。 风雨雷电,海啸地震都是杀机。起 风了!无 数风刃透着尘暴往赵子行杀来。 转瞬间赵子行身上千疮百孔。他 从地牢出来本就已经很狼狈,被这些风刃割到,整个人在瞬息间成了血人,惨不忍睹。轰 ! 一道闪电劈中赵子行。 赵子行心里浮现一个念头,我最后是被雷劈死的? 他眼前一黑。经 过短暂的失神,他恢复神智,身体好似有一万道伤口,奇痒无比。 先天真气也因为雷击的缘故,一时半会汇聚不起来。足 下的大地开了裂口,居然冒起无数火焰。 皮开肉绽。 焦糊的肉味,让他意识到这绝非幻觉。 “不对?”他心头闪过一丝灵光。紧 接着他胸口遭到重击,整个人倒飞回地牢,身上的剧烈疼痛在黑暗里无比清晰,但是外界再度沉寂下来。赵 子行苦笑,将那洒落了不知道多少的酒一饮而尽。 接着整个人昏迷。至 少现在昏过去比疼死要好。 黑雾惊诧道:“他居然在刀山火海下活了下去。”白 五道:“不过也是因为有白十三帮忙,否则他一直硬撑着,铁定死掉。”黑 雾道:“那丫头和判官已经有了嫌隙,我瞧得出她身上有最正统的祂的力量,所以才让你站在她这一边,如果她和判官的嫌隙无法弥补,赵子行或许真能走出这里。” 白五道:“老祖你知道黑十三和白十三各自的意义?”黑 雾道:“黑和白正是阴阳太极,亦是祂的一体两面。祂象征毁灭亦代表创造,一年四季,生灭轮回,皆是祂的体现。试图长生不死的我们,自然同祂天然对立。” 它微微一顿,接着道:“可是我们既然出生,就不会想死,这是不可消去的本能。”白 五道:“阴曹地府有过背叛祂的先例吗?” 黑雾道:“不清楚,但是判官绝不可能背叛祂,因为某种意义上,判官的力量都是由祂所赐。”白 五道:“白十三在怀疑什么?” 黑雾道:“我也在想这件事。”… … 花七道:“去天山之前,我们不如先去一趟星宿海。” 苏籍道:“我本也是这个意思。” 花七道:“你懂我的意思吗?”苏 籍道:“我虽然对天奴族有一点恩惠,可是要凭此收服他们,绝无可能。”花 七道:“以此做个由头便可以了,草原上不乏有诸夏后裔,这些都是我们要争取的对象。使其回归诸夏文明,才能最大程度消弭草原对中原的敌意。” 苏籍道:“可你真正想要的是凭此建立起一支所向无敌的骑兵。” 第222章 游戏 苏籍悠然道:“可惜这只是治标不治本。”花 七微笑道:“事情总要一步一步去做。” 苏籍点头。 他们并不知道赵子行正被囚禁在当初苏籍身处的地牢里,离他们并不远。但苏籍很清楚给予赵子行先天气功,将会使他在阴曹地府的处境更加艰难。不 过他既然决定摆脱先天气功的束缚,又不想浪费这一身修行,赵子行自然是最好的传承人选。 尤其是看了玉真那封信后,更显得当时的选择已然是最好的选择。每 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旁人能扶一把,却不能帮一世,苏籍也很清楚赵子行一定有办法克服任何困难。 芝兰玉树并称当世,绝非牵强附会。 他当然也更希望赵子行能明白这一点,坚信这一点。放 下清微的家事,苏籍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夏天先行一步回到星宿海,而苏籍孤身出塞,一如当年。花 七呢?连 苏籍都暂时不清楚他的动向,或许在草原,或许在天山,或许暗中跟着苏籍。 苏籍没有问。他 只是欣赏头顶的蓝天白云。 草原上人类的活动更少,天更蓝,草更绿,风吹草低见牛羊,抬首又是苍茫。但 要是问这些牧民更喜欢中原还是草原,他们一定毫不犹豫选择中原。不止草原之人,连西北诸国亦复如是。甚 至曾有一国国君来了神都后,便不肯归国的事例。实 是中土的繁华和享乐乃是他国不能比的。一 个江南富家翁过的生活,都堪比一些域外的王侯。只 是草原也有中原没有的好处,人心更纯粹一点。 一路上苏籍住过几次牧民的帐篷,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当然苏籍也送给了他们一些银叶子。不 过即使没有这些浮财,牧民依旧会很热情豪客。可 在战场上,他们又是另一番模样。 昨日还亲如兄弟,若明日兵戎相见,就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他 们遵循大自然弱肉强食的规律,将凶残的屠杀视为理所当然。朝不保夕的处境,更激发出他们天性的乐观,一场大战后,痛失亲朋,却无多少哀鸣,仍能对着篝火载歌载舞。 苏籍正在一个刚大战一场后的小部落。 热情奔放的姑娘想要约他一起跳舞。苏 籍婉拒。 他静静坐在一旁欣赏。看 了许久许久。渐 渐他仿佛局外人一般看戏。接 着苏籍眼神一凝,篝火里面出现一张人面,那是唐缺。 真是到哪都阴魂不散。苏 籍起身,数个起落便离开了部落。 来到一片汪汪的泉水边上。 他低头看泉水,水面的倒影再度变成唐缺。 苏籍蹙眉道:“你又想干什么?”他 看得出这是种干扰精神的幻术,可是唐缺已经将此道臻至出神入化的境界,即使苏籍都找不出唐缺真身的位置。但 不代表苏籍没办法惩治这家伙。 因为唐缺要施展能干扰他精神的幻术,真身离他必然不远。 唐缺水面的倒影微笑道:“最近太无聊了,找你玩一局游戏。”苏 籍不置可否道:“你可以去找别人。” 唐缺道:“没办法,我现在觉得你越来越有趣了。” 他声音从四面八方出现,让人辨不清方位。苏 籍淡淡道:“小心你最后把自己玩死。” 唐缺道:“不劳你提醒,我对这一天早有准备,而且人生贵在多经历一些有趣的事,否则空活千年,多么无趣。”苏 籍道:“但有句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唐 缺哈哈大笑道:“跟你说话确实有点不一样的感觉,我现在有点喜欢你。”苏 籍道:“我当真受宠若惊。” 唐缺又正色道:“言归正传,这个游戏你必须陪我玩。” 苏籍道:“你说吧。”唐 缺“咦”了一声道:“我以为你会继续拒绝我。”苏 籍道:“做不做在我,听不听也在我,何况你的把戏肯定层出不穷。”唐 缺含笑道:“你还挺懂我的,游戏便是比咱们谁先找到那怪物,我要是赢了,你得把那枚黑山令给我。” 苏籍道:“你要是输了呢?”唐 缺道:“我根本没考虑过要输,不过你既然问,我也拿出一个你没法拒绝的筹码来,我可以给你提供你师父下落的线索。”苏 籍道:“果然没法拒绝,而且你这句话对我来说,也很有意义,至少让我知道老头子没有死。”唐 缺道:“你不问我,我要黑山令做什么吗?”苏 籍道:“不用问,反正你拿不走。” 唐缺笑道:“你果然比以前有趣了,看来斩去先天气功后,你确实有资格走上那条路。” 苏籍道:“什么路?” 唐缺道:“死路,绝路,不过你也不寂寞,唐悲也在这条路上,释道宗亦在此路。” 苏籍道:“你呢?”唐 缺道:“我可没有你们这样喜欢自寻烦恼。” 苏籍道:“你就是靠着这样不滞于物的心态,才使你这门幻术登峰造极。若你着相,你的幻术自然要大打折扣,如此别人就有杀你的机会。为自在而自在,为圆满而圆满,大成若缺的道理,看来你还不明白。” 唐缺道:“你用言语动摇我的心境是没用的,但你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苏籍心里一沉,他明显感觉到唐缺的气息愈发空淡虚无,显然这家伙在幻术的造诣还在他想象之上。 事实上,他所有遇到的对手,都没有唐缺棘手。 这个人太不可预测,不可捉摸,而且很难杀死。说 实话,他有办法让唐缺吃个亏,但对其造不成根本损害。苏 籍道:“那个怪物在草原?”唐 缺道:“不错,游戏现在正式开始。”水 面波澜不惊,只有苏籍的影子。乌 云渐渐飘远,天上的月也倒影进泉水里。好 似一轮月挂在苏籍肩膀上。 夜风习习,春寒犹自料峭。 苏籍心却是热的。 他应下唐缺这个游戏,不为别的,只为一定要弄清楚老头子身在何处。 老头子举世无敌,当然不会有危险,可苏籍一定要看到他才安心。时 至今日,苏籍也仍是相信老头子不会对他有任何算计。若 是有,他心安理得接受。 只是草原辽阔,到哪里去寻找那个怪物呢?苏 籍摸了摸腰间的黑山令,兴许关键在令牌上。 第223章 无比意外的苏籍 苏籍还没从黑山令上面研究出什么来,便有人找上他。这 是个三十岁许出头的中年人,青衿布衫,是中原的书生打扮,只是眉眼间就能看出来,他是东胡人。他 乘白鹤而来,落在苏籍面前。看 得出他有一身高明的驭兽术,而且落下时他还对白鹤耳语了几句。 这个人还通晓兽语。 不过既然有驭兽术,通晓兽语也不奇怪。中 年单手抱胸,向苏籍行了一个礼,开口就是流利的中原语,“苏先生,我师父请你到圣山一叙。” 圣山是兽神居住的地方,那里有万古不化的积雪。东 胡人的祖先曾说过,如果遭遇了不可抵御的灾难,可以躲入圣山,那里将能为东胡人留下希望的火种。 兽神已经许多年没有离开圣山一步。 苏籍略作沉吟,还是答应下来。如 今的兽神固然还在他之上,但去兽神居住的地方,对他来说,也不算普通人入龙潭虎穴。 而且从说书老人口中得知,兽神居然还是道庭的人。 苏籍更要见见他。 何况他早已答应过。 中年人骑乘白鹤,下面有牧民看到,纷纷顶礼膜拜。 草原人部落间多不和睦,可对兽神一脉的尊敬都是一样的。苏 籍还察觉出来,这个中年人怕是在兽神弟子中声望很高,地下的牧民多数都认得他,说着一些礼赞的话,把他当神明的使者一样对待。这 一点就显得很不寻常。苏 籍无须白鹤,有紫绶仙衣的他自然能飞。最 终两人在一处不可攀爬的高崖落下,足下是积雪,峭壁是冰晶。冰 晶毫无杂质,阳光穿过去,才能隐隐瞧见它的模样。 这里的天是苏籍前所未见的蓝。 离白云近,离俗尘远。 兽神居住的地方好似就在白云中。可 苏籍最终到了那里,才发现那是一座小木屋。 有看门的人。对 方断了一只胳膊,那是被苏籍废掉一只手的司马长烟。 “师父等你许久了。”司马长烟说话不咸不淡。苏 籍废了人家一只手,自然不期望他有什么好态度。不 过苏籍仍是有些意外,司马长烟似乎毫无内息了,但又仿佛修炼了其他的什么东西。 木门推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外面的光明进入里面。苏 籍心头多少有些起伏,毕竟里面是一位坐照高手。可 他真正走进去后,脸上神情的变化复杂,怕是他此生从未有过。呆 了片刻,苏籍才回过神来,问道:“怎么是你,你师父呢?” 里面坐着的人是李玄玄。李 玄玄道:“很意外吧。”苏 籍苦笑道:“我现在猜到一件事,不会你就是兽神吧。”李 玄玄道:“可以这么说,师父已经死了,但她将一切传给了我。” 苏籍道:“我听花七说,你本来变老了。”李 玄玄道:“是的,但因为师父的缘故,我又变回年轻的样子,而且真正吸收了不老泉的功效,今后或许会死,但再不会老。” 苏籍道:“为什么兽神会突然仙去?”李 玄玄道:“那为何天阳子教主会突然仙去呢?” 苏籍道:“我师父没有死。”李 玄玄道:“我师父真的死了。” 她说这话很平淡,好似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死去。 苏籍道:“你不难过?”李 玄玄道:“不难过,因为难过的时候早就过去了。”苏 籍道:“你找我做什么?” 李玄玄道:“师父去之前只交代了我一件事。” 苏籍道:“这件事和我有关?”李 玄玄道:“她要我做你的道侣。” “忘了告诉你,师父是女的,不过在你之前,就我知道。她很喜欢天阳子教主,很喜欢……”她说这话时,终于有了一点感**彩。 苏籍道:“所以她要你做我的道侣?” 李玄玄道:“师父很喜欢你写的那些东西,她说那些东西虽然并非是你创造的,可因为你才会来到这世间。你真的是谪仙人吗?” 她说完后,眼中闪过好奇、渴望以及羡慕。 苏籍心想,这姑娘想成仙想疯了。李 玄玄不等苏籍回答,继续道:“师父说,你一定是谪仙人,才会被天阳子教主看重,才能写出那些东西来。” 苏籍道:“我不是。”李 玄玄道:“嗯,想来你不会承认,没关系,毕竟我还不是和你一样的仙人。”苏 籍不免扶额,兽神到底给李玄玄灌了什么**汤,居然让她真的以为自己是仙人。 李玄玄道:“从今天起,我就和你一起睡了。” 苏籍道:“我比较喜欢一个人睡。” 李玄玄道:“不行,我们要做道侣,当然得一起睡觉。” 苏籍道:“其实道侣不一定要一起睡觉。” 李玄玄道:“不一起睡觉,怎么双修,我怎么成仙?” 苏籍:“……”憋 了半响,他才道:“你是为了成仙才要做我的道侣吧。”李 玄玄道:“我答应过师父,而且既然能成仙,自然更好,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这姑娘魔怔了。苏 籍无奈道:“我不愿意。”李 玄玄脱了衣服,露出完美的身体。她 道:“我不好看吗?”苏 籍看了一下,老实道:“很好看。”李 玄玄道:“既然好看,你为何不喜欢,你不是喜欢好看的吗?” 苏籍道:“我喜欢花,也不摘花啊?”李 玄玄穿上衣服,澄澈的眼眸闪过一丝恍然,她道:“原来你是没能力和人双修,放心,我会治好你的。” 苏籍哭笑不得。 他道:“我们不谈论这件事了,好吗,你还是先百分百确定我是仙人,再做决定吧。”李 玄玄道:“你真的没问题?” 苏籍道:“要不我脱裤子给你看看?”李 玄玄认真道:“好。” 苏籍:“……”好 吧,他认输了。 第224章 打一架 “脱啊。” “不脱。”两 人对峙了半响。 苏籍终于叹口气道:“我怕是个傻子,居然跟你争论这些。” 李玄玄道:“我们在谈正事。” 苏籍道:“你很好,只是两个人在一起是需要互相喜欢的,很抱歉,我暂时对你没这样的情绪。” 李玄玄道:“怎么才会有?”苏 籍道:“情不知所起,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李 玄玄沉思道:“可是我想成仙。”苏 籍道:“那你跟我更不可能,因为我真的不是仙人。” 李玄玄认真道:“你是。” 苏籍实在佩服她的执拗,无奈道:“你说是就是吧。” 李玄玄道:“其实没有感情,两个人也可以在一起,你需要什么,我帮你。”苏 籍道:“这种方式我也拒绝。” 李玄玄道:“你果然无欲无求,确实是仙人。” 苏籍:“……”李 玄玄又道:“总之我要跟着你。”苏 籍道:“好吧,不过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们和魔宗是怎么一回事?”李 玄玄道:“那是师父的主意,而且她认为魔门的圣君会是大有作为的人。” 苏籍道:“可魔门圣君扶持的是和东胡人有仇恨的天奴族。” 李玄玄道:“诸夏不也一样吸收融合了许多跟自己有仇的部落,如此才成为诸夏的吗?修行到最高层次看的是胸襟气度,至于天分资质,反而不显得那么重要。”苏 籍道:“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只是现实不能一概而论。” 李玄玄道:“如果你想让我们和魔宗解除合作,我听你的便是。”苏 籍道:“不必,我确实在成仙的事情上帮不上你的忙。”李 玄玄道:“我相信你是仙人,相信跟随你能成仙,如果错了,也不怪你。” 苏籍突然明白李玄玄不是被兽神洗脑,而是她需要一个寄托来证明她的追求。 她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事物,无论真与假。苏 籍突然有点佩服她。他 对李玄玄道:“以前我误会了你。”李 玄玄道:“没什么,我不在意这些,现在你总该答应我了吧。” 苏籍道:“若我真的成仙,那我就帮你。” 李玄玄展露笑颜道:“你本来就是,但你能说出这句话,我已经满足。”苏 籍道:“人生真的很奇妙,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完全想不到今日。” 李玄玄道:“师父说,世间有千千万万条河流,各不一样,但最终的归宿都一样,那就是流入大海。而我们的归宿便是死亡。只是亿万年来,总会有那么一条不一样的河,不会入海,她相信你就是那一条。”苏 籍道:“为什么会认为我特别?” 李玄玄道:“因为你没有命运。”苏 籍道:“什么意思?”李 玄玄道:“你虽然存在世间,但连平原子都看不清楚你最终的命运,否则那位存在不会拿你做后手。” 苏籍道:“似乎许多人都知道天子拿我做后手?” 李玄玄道:“许多秘密到了坐照这个层次,便不是什么秘密。”苏 籍道:“其实以前我也以为是如此,近来想法有些改变,他既然走到那样的高度,就不是一个未战言败的人。” 李玄玄道:“那你是什么样的人?”苏 籍沉吟道:“许多人怕是都有这种疑问,苏子思是人间谪仙,才华无双,风华绝代,又或者优哉游哉,或者潇洒,更有我师父评价我,我是一头猪,讲道理,这些都对,但也不全对。生从何来,死往何去,我也思考过,到目前我有肯定的答案了。那就是这些都不重要,我们活着便是活着,人生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中,此时的你,和前一刻的你本来就该有区别,无须有定义。只是大体的性情会是注定的,顷刻间会有小的变化,变化中又藏有不变的本质。” 李玄玄听完苏籍的话后,露出怅然的神色。苏 籍道:“我这番胡言乱语,你难道真听进去了?” 李玄玄道:“你说不变的本质,让我想起一件事,我之前告诉你的身世是假的,师父临终前告诉了我真相。我父母仍在,只是我对他们没什么感情,不知道该不该去找他们。”苏 籍道:“难怪我这次见你觉得你比过去更澄澈明净,原来你对身世的怨气已经消散掉。” 李玄玄道:“我的父亲是现在的白帝城主。” 苏籍不免再次露出意外之色,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道:“原来你是他们当初丢失的女儿,该当如此,怕是李城主早已知道是兽神抱走了你。” 李玄玄道:“我也不怪师父,她将一切都给了我,否则我根本没有成仙的本钱。” 苏籍道:“你既然想起这件事,说明是个心结,不如去见一见你母亲。我见过她,她是个很不错的人,也见过你父亲的剑意,他也很不错。”李 玄玄道:“我会认真考虑这件事。”苏 籍道:“我还想问你有关陛下的事。” 李玄玄道:“明年二月二,便是陛下征伐上苍的日子,这一次能站在他身边的人很少。而且陛下不是第一个伐天的人,也不是第一个伐天的天子,他的失败是注定的。” 苏籍道:“地点在哪里?”李 玄玄道:“天之墟。” 苏籍道:“我没听过。”李 玄玄道:“等你进入坐照,自然知道那是何处。”苏 籍道:“我曾见过上苍的一根手指,确实无可抵御,你对祂有多少了解?”李 玄玄道:“师父说过,祂的力量来自于众生,我们的力量也是祂的力量,只从这一点来说,祂就不可战胜。除非这人不是祂的一部分,才有战胜祂的机会。” 苏籍心头隐约抓住了一点灵光,不是祂的一部分?李 玄玄道:“祂化众生,祂是一切,祂是一也是万。即使有人成仙,亦不可能超过祂,但能有机会和祂平等对话。” 苏籍道:“那祂是不是也无处不在?”李 玄玄道:“理论上是这样,但正如人体,难道我们就真正了解自身一切了吗?所以祂虽然等同一切,却非全知全能。” 苏籍道:“那祂的目标是全知全能?” 李玄玄道:“正如我们追求不死,那也是祂的追求。”苏 籍道:“我总算明白了这些事,谢谢。” 李玄玄道:“你迟早也会知道的。” 苏籍道:“我听说进入坐照都会获得一种特殊的能力,你能让我见识一下吗?” 李玄玄道:“咱们打一架吧。” 第225章 局 苏籍犹豫了一下,道:“算了吧,我不想挨揍。”李 玄玄噗嗤一笑道:“你没打,怎么知道?” 苏籍道:“我尚且不是坐照中人,何况最近重新洗练一身所学,武力还不及原来时,怎么和你打?” 李玄玄道:“你这招破而后立确实有大智慧,不愧是仙人,换做我就没这勇气。”苏 籍道:“好了,咱们打住这个话题。不打架,真的不给我看你的能力吗?”李 玄玄微笑道:“算了,给你看看吧。”她 不知从何处端来一壶茶,将茶水倒出。登 时苏籍神色一变。 他听到了龙啸,接着看着茶壶里的水幻化成一条龙,在方寸之间上下飞腾,栩栩如生。 那神龙猛地朝苏籍身上一撞,苏籍护体罡气立时激发,随即是满屋子的水花飞溅。苏 籍轻轻拂过衣袖,道:“你的能力莫非是拟物化形?”李 玄玄道:“不错,我的精神力几乎能和大神官比拟,如此操纵天地元气,顺心如意,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模拟出天地万物来。” 苏籍道:“真是教人惊叹。”李 玄玄道:“我师父的能力和我相似,但她是凝气为兵,又叫万物刃,能以真气化生出各式各样的兵器。”苏 籍道:“确实原理相同,不过你的能力着重于生,而她着重于灭,生灭往复,当是你今后要走的路。”李 玄玄道:“说来容易,做到几乎不可能。” 苏籍含笑道:“事在人为嘛。” 李玄玄道:“当然。” 两人又随意聊了一些其他的,最终苏籍道:“终有一别,我还有别的事,那就改日再约。” 李玄玄道:“我打算回白帝城一趟,不知你何时返回中原?”苏 籍道:“说不准。” 李玄玄道:“你若是要在草原多呆一些日子,我便送你一块令牌,大抵能帮你解决一些小麻烦。”苏 籍点头,随即李玄玄取过一块兽骨做的牌子,上面用刻着草原文字的“兽”,上有图腾,是一头啸月狼王。 只是摸着,毫无古意。李 玄玄道:“才做出来不久。” 苏籍失笑道:“这么随意吗?” 李玄玄道:“毕竟我是新的兽神,总不好用原来的牌子。”苏 籍道:“那我走了。”“ 慢着。”说话的人是司马长烟。苏 籍驻足看着对方,淡然道:“司马兄难道想向我复仇?”李 玄玄看了司马长烟一眼,蹙眉道:“师兄,你答应过我,你和苏子思的恩怨一笔勾销。” 司马长烟道:“神上,我不是想向苏子思寻仇,而是想同他一起下山。” 李玄玄道:“你们毕竟有过节,一起下山,各自俱不得安生,何必。” 司马长烟不理会李玄玄,看向苏籍道:“你答应吗?” 苏籍道:“走吧。”李 玄玄叹口气道:“我也不是当领袖的材料,是师父非要让我坐这个位置,现在师兄你还愿不愿意听我的话?”司 马长烟道:“这件事恕我不能遵从神上的法旨。” 李玄玄道:“今后师兄便走自己的路吧,但也不要再说是师父的弟子。” 司马长烟道:“好。”木 门关上,将司马长烟和苏籍隔在门外。 苏籍和司马长烟一路默然走到半山腰,苏籍才问道:“你不惜背弃师门都要和我一起下山,到底想做什么?”司 马长烟道:“你怕我对你不利?” 苏籍道:“我能败你一次,也能败你第二次。” 司马长烟道:“那次败在你手上后,我就没想过卷土重来。我实在是有事求你。” 苏籍向四周一望,问道:“在这里适合说话吗?”司 马长烟道:“你如果相信我,请随我走。”苏 籍道:“你带路。”司 马长烟带着苏籍在雪路上行走,最后到了一处清潭,司马长烟直接钻进潭水,苏籍毫不迟疑跟着进去。没 多久,浮出水面,别是一方洞天。这 是个天然的溶洞,上面挂着钟乳石,光影幽暗,却不寒冷。司 马长烟在一块干净的岩石上道:“这里不是什么密迹,只是我偶然发现的一间天然溶洞,此前就我一人知晓此处。”苏 籍道:“你说的事跟李玄玄有关?”司 马长烟道:“来接你上山的人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师兄,但他已经背叛了师父。”苏 籍道:“李玄玄知道吗?”司 马长烟道:“师妹对于世务并不热衷,若是她知道大师兄对兽神之位有觊觎之心,说不准会放弃这个位置。” 苏籍道:“你不想让她放弃?”司 马长烟道:“至少不能让大师兄登上兽神的宝座,我答应过师父要永远忠于师妹。”苏 籍道:“此刻李玄玄身边除了你,还有值得她信任的人吗?” 司马长烟道:“我们师兄弟一共二十二人,师妹是最小的一个。现在还活在世上的师兄弟尚有九位,除了我之外,只有七师兄和十九师弟尚且没有投靠大师兄。你知道大师兄的真实身份吗?他其实是阴曹地府的人,这也是我找上你的原因。” 苏籍道:“你的六师兄蛇王现在何处?”司 马长烟道:“他本来是师父打入阴曹地府的间,但如今已经变节。而大师兄从一开始就是阴曹地府的人。” 苏籍道:“天下各大势力都有阴曹地府的人,连我明月山庄都或许不例外,但阴曹地府很少会去吞并别家的势力。所以我虽然和阴曹地府有仇,却不能信你片面之词。” 司马长烟道:“我知道清微有一门功夫叫做传音搜魂**,这是道门的无上绝学,料来以你的修为足以施展,你如果不信,我任由你对我施展这么**,辨明真伪。”苏 籍沉吟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他 是坦荡的君子,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而且若是让阴曹地府掌控了兽神一脉的力量,对于他而言,无疑是不的。 传音搜魂**实质上是一种高明的催眠术,又可以分出摄魂**和搜魂**两种武功,效用很神奇,但得看施术人的功力。 若非旁人自愿放弃抵抗,就得比对方高出很多,才有机会成功。苏 籍对司马长烟施展了这门**,很快就知道司马长烟并未说谎。司 马长烟在苏籍收功后,说道:“你的功力已经炉火纯青,我现在没有半点不适的感觉,现在我更相信你有能力对抗他们。”苏 籍道:“说实话,你虽然能力不差,但绝不会被他们放在眼中。他们怎么会给你机会求助我?我信你的话,可此事绝不简单。” 司马长烟不禁一怔。 苏籍接着道:“不过我现在想要出局是不可能的,他们怕是早已准备好对付我的手段。” 苏籍说话间,心里浮现起唐缺的笑颜。这 家伙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找他玩什么游戏。 第226章 作鱼饵的鱼 兽神在世的九名弟子各有本事,最次都是通幽境的高手,且胡人、晋人皆有之。 大弟子本名桑巴,但他仰慕中原道家文化,时常骑乘白鹤,给自己取了个很有道家意象的名字——云中仙。 三弟子在诸弟子中年纪最长,其名龙象。亦是继承了兽神一脉威力最大的龙象决。其一身神力,如同瀚海,即使云中仙亦要礼让他几分。六 弟子蛇王更不消说,苏籍早已领教过对方的手段。七 弟子出身西漠,非是草原的东胡人,名为霍西,虽然站在李玄玄这一边,但其久居西漠,实则对草原的影响甚微。司 马长烟排行第十八,之后还有十九、二十、二十一以及李玄玄,他们一共九人,俱是兽神亲传。至于兽神传过功夫的记名弟子,于九人眼中,都不算嫡亲师兄弟,对于兽神一脉的影响亦十分有限。不 过从这些人物来看,兽神一脉倒是真不比大禅寺逊色,最出色的几人,怕是能和清微五子中稍弱的那一两位比上一比。 苏籍道:“我现在还好奇一件事,你一身内息似乎都已经散去,现在不知练的什么功夫?”司 马长烟道:“我不是散功,只是将以前游走经络的真气全部融入血肉里,如此内外一体,论实力更胜过从前。” 他手里多了一把木刀,往面前的钟乳石轻轻一挥,那钟乳石好似豆腐被切开,断口平平整整。 木刀是真的木刀,寻常的杨树制作。 能有此威力,全然在于司马长烟的劲力。苏 籍看得赞叹,道:“人体果真是另一个天地,奇妙无穷。” 司马长烟道:“我这门功夫脱胎于佛法中的‘金刚’二字,唤作金刚断,乃是师父晚年所创,不过论威力倒还是逊色你师父所创的‘诛仙剑诀’。” 苏籍哑然失笑,老头子晚年创出的“诛仙剑诀’其实是因为苏籍给他讲过一位通天教主的故事,老头子由此启发,才创出这门剑诀。 实则是一门精妙无比的无形剑气。 当然除了老头子,旁人都没那能力修炼这门剑诀,因为修行这门剑诀需要的功力,实在古今罕有人能具备。 剑诀一共四门,苏籍倒是知道一点入门的基础,饶是如此,以他现在的功力去修习,也就将将能练一下基础而已。勉 强修成的武功只能偶作奇兵使出,一两次后,面对真正的高人,便起不到效果,甚至会被反制。 毕竟世上没有真正无敌的武功,只有无敌的人。… … "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兽神的大弟子云中仙低声吟道。他 接着喝了一杯酒,无限沉醉。最后缓缓道:“中原真是繁华艳丽,只是这些诗词,都教人迷醉不已,真正的江南,怕是神仙居处了。”一 位虬髯的大喇嘛回道:“等到中原大乱,我们自然有入主晋土的机会,不过为何咱们现在不动手,白白让司马长烟那小子去通风报信?毕竟那小子很是碍事。” 云中仙道:“凭咱们两人的实力倒是能有五六成把握留下他,可是如此容易激怒师妹,得不偿失。要想拿捏他,得找一个完美的机会。” 大喇嘛道:“反正动脑子的事都交给你,我只出力气,但不要让我等太久。”云 中仙道:“放心,我这次找了一个合作者,定能一举除掉后患。”大 喇嘛道:“草原上除了魔宗,还有谁有资格和咱们联手?你不会真的去找魔宗吧,要知道魔宗那小妖女和那小子有一腿。我想向老怪物讨要小妖女,还被老怪物追着打了一掌,警告我不要打她主意。” 云中仙道:“这人以前也是阴曹地府的高手,并非魔门中人,不过他是你口中小妖女的哥哥。”大 喇嘛露出一分惊惧,道:“是那个人?” 云中仙道:“不错。”大 喇嘛道:“你不担心他突然反水?这个人喜怒难测,而且可怕得很,你不该跟他合作。” 云中仙道:“放心,我有防备这一点。而且当初他能脱离阴曹地府,可是欠了我一桩人情。” 大喇嘛道:“仅是一桩人情,怕是难以束缚这家伙,要知道师父都觉得这小子很令人头疼,咱们还比不得师父。” 云中仙微笑道:“三师弟你可知道,有时候为了钓大鱼,钓者会用小鱼做鱼饵。”大 喇嘛恍然道:“莫非你连他也一并算计着?”云 中仙道:“判官觉得唐缺不安定,是个隐患,早已有意除掉他,这次除了对付苏子思外,更重要的目标便是唐缺。”大 喇嘛拍手道:“拿苏子思钓唐缺,这一招果然妙。如此一来,两个令人讨厌的家伙都要被咱们除掉,看那小妖女还随不随我。”云 中仙淡淡一笑,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大 喇嘛却没有察觉。 … …东 胡人的王帐之内,唐缺舒舒服服躺在用虎皮制作的王座上,手里拿着一只鼻烟壶,他吹了一口气,鼻烟壶冒出一阵青烟,凝聚成形。正 是那黑山怪物。怪 物不满道:“你能不能换个容器给我藏身?” 唐缺懒洋洋道:“这可是玉髓制作的鼻烟壶,你找遍周围万里,都没有比这更好的容器,而且我每天还让你吃鹿血来养身体,你上哪去找更好的待遇?” 怪物道:“你也没吃亏,我压箱底的东西都给你套出来了。而且你明明都抓住了我,还和那小子玩什么游戏?我实在看不明白。”唐 缺道:“当然是为了黑山令。” 怪物冷笑道:“黑山令就对我有点用处,难不成你是为了我?”唐 缺笑吟吟道:“其实是找个由头把苏籍弄进局里。” 怪物道:“什么局?”唐 缺冷笑道:“你以为判官不知道我救了你?真当阴曹地府好戏弄?”怪 物道:“你是说他们有动作?”唐 缺道:“许是我让人觉得不安心了,他们想除掉我,好吧,那就大家好好玩一局。这样稍稍能让我觉得惊险刺激的游戏可不多了。” 怪物道:“你就不担心把自己玩死?” 唐缺道:“天下能让我畏惧的无非那两人,若他们要对付我,我肯定老实认怂,至于别人,没这个本事。” 第227章法无常法,道恒道 夜已深,木屋响起敲门声。李 玄玄很意外,敲门的人是苏籍。她 奇怪道:“你怎么由回来了?司马长烟呢?”苏 籍微笑道:“你都把他逐出兽神一脉,还关心他?”李 玄玄道:“找个借口赶他走而已,是不是他对你说了什么?”苏 籍将从司马长烟那里所知如实相告。 李玄玄听完后半点惊讶都没有,她道:“正因如此,我才驱逐他。”苏 籍道:“你早已知道?”李 玄玄道:“很奇怪吗?我又不傻,只是我的追求和别人不同罢了。”苏 籍道:“你打算一个人解决山上的事,所以不打算连累别人?” 李玄玄道:“我说了,我不看重兽神这个位置。”苏 籍道:“你不在乎,有人在乎,而且你师父让你坐到了这个位置,你真的要随便放弃?” 李玄玄道:“如果这个位置对我成仙不利,我会果断放弃,现在还好。至于大师兄,他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苏 籍微笑道:“我知道这件事一定不简单,所以才又来找你。” 李玄玄道:“凭你在中原做下的那些大事,当今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愿意无缘无故招惹你。虽说你开罪阴曹地府,但这绝非他们要死磕你的理由。毕竟你对阴曹地府造成的损害,着实不算什么。而明月山庄看似声势浩大,前提也是有大晋默许,假如没有天子的照应,说实话,明月山庄很快就会烟消云散,因为你们的根基还很浅薄。”苏 籍道:“明月山庄没有你想的这样脆弱,但是没有天子默认我们存在,确实发展会艰难许多。”起 初明月山庄不过是很有钱而已,未必放在真正的大势力眼中。后来逐渐壮大,随着他击败大禅寺,威名更盛,早已是中原大地不可忽视的力量。 像这样的力量,如果大晋不容许存在,一定有办法解决。而 明月山庄依旧存在。 无论如何,苏籍都要感谢天子。 李玄玄道:“算你说的对,不过阴曹地府真正要对付的人是天子,能除掉你自然是好,却绝不可能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你身上。我大师兄在阴曹地府的地位我暂时不太清楚,想来不低。他这样的人,做事很难从一时的喜恶出发。你说他会对我不利,确实不错,但有他在,我便少了很多俗务上的麻烦,如此才能一心天道。只要我实力能让他忌惮,他就不会轻易动我,自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苏籍道:“你是惜身,不愿你死我活,才容忍?” 李玄玄道:“这就是追求的问题。旁人追求名和利,纷争自然不少,可我寻求的是成仙,当然命最重要。” 苏籍道:“你活得很通透。”李 玄玄道:“你心里怕是不认可吧。”苏 籍道:“你错了,一个人能安自己想要的方式去活着,那就是好的,没有人可以指责。” 李玄玄点头道:“这句话我赞成。”苏 籍笑道:“难得我们这样意见一致,不过你即便不想参与进来,可现实不容许你置身事外。”李 玄玄道:“为何?” 苏籍道:“因为我啊,你要是还在意我,就不得不参与进来。” 李玄玄道:“以我大师兄的性格,他会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轻易动你。”苏 籍道:“现在不止是我和他之间,还有别的人,唐缺,这个人你知道吗?”李 玄玄释然道:“原来有他在,看来事情很复杂了。这个人是唯一一个可以成功脱离阴曹地府束缚的人,连判官都奈何不得。我师父曾说过,大晋天子和天阳子教主谁是当世最强不好评判,但唐缺一定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 苏籍道:“我不久前就遇到了他,他说要跟我玩一场游戏,我也答应下来,现在我才明白这场游戏的深意,他是要把我拖下水,想来,阴曹地府想动他。”李 玄玄道:“他要和你玩什么游戏?”苏 籍于是说了一遍当初的约定。她 道:“介意让我看下黑山令吗?” 苏籍将黑山令交给李玄玄。李 玄玄端详片刻后,说道:“这东西有聚魂敛魄的功效,对于咱们而言,用处不大,除非我们死了。”苏 籍道:“我明白了,那怪物已经被他找到。这场游戏,无论如何他都赢了,而且他有黑山令,更能钳制那怪物。只是他不怕我明白他的动机,从而反悔?”李 玄玄道:“确实有点说不通,这点小伎俩,亦显示不出唐缺的手段。”苏 籍沉吟道:“我明白了,唐缺是要我去找到他,找到他自然就找到了那怪物,我先前以为黑山令能帮我找到那怪物,看来是我想错了,关键在于我能否在草原上找到唐缺。” 李玄玄道:“在草原上找一个人,并不容易,但有我帮忙,倒也不难。”苏 籍笑道:“看来我回来找你还是有用的。” 李玄玄道:“可我下令去找唐缺,等于我大师兄也会知道,你确定?”苏 籍道:“或许唐缺正等着你大师兄去找他。”李 玄玄道:“你呢,还要继续参与此事?” 苏籍道:“必须参与进去,因为我很想知道我师父的下落。”李 玄玄道:“或许唐缺是骗你的,他根本不知道天阳子教主的下落。”苏 籍道:“哪怕是骗我,我也要试一试。”李 玄玄道:“你还是不够聪明。” 苏籍道:“人生不是每一件事都要做正确的选择。”李 玄玄道:“好吧,我说不过你,我帮你。” 苏籍道:“谢谢。” … … 一人白衣,一人黑衣。白 衣人老,黑衣人很年轻。 年轻的是花七。老 人是如今名震天下的魔门圣君。花 七微笑道:“星宿海最好看的时候正是群星坠落在湖里时,这时候不知天河在水,还是水在天河,徒有一身清梦。”他 轻轻拂拭衣袖,袖子里装着星光。 圣君微笑道:“从前我见苏子思,已经觉得他很妙,现在看了你,觉得你更妙。”花 七道:“错了,我是他的影,没有他,就没有我。他可以没有我,而我必须有他。” 圣君道:“我明白,只是没想到当初佛祖的应身之法,居然从他这么一个道家子弟身上重现世间,实在教人难以想象。” 花七道:“法无常法,道恒道。” 第228章 找到他 圣君洒然一笑道:“世间没有什么不变的,道亦然。” 花七微微笑道:“原来圣君也想反天。” 圣君道:“错了,不是想,而是必须这样做。自古以来,虽然没有在这方面成功的人,但不去做,永远都不会成功。” 花七道:“对于苍生而言,你们做的事没有意义,因为亿万人中,才会出一两个咱们这般人物。唯有咱们这般人物,才有追求那无限寿命的可能。” 圣君道:“所以我不代表天下苍生,你们呢?”花 七道:“问得好,我和他谁也不代表,可是他希望世间变得更美好一点,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这也是我存在的价值。” 圣君悠悠一叹道:“我希望你们成功。” 花七抿了一口茶道:“我们成功对你不一定是好事。”圣 君道:“我知道你想控制天奴族,以及魔门。这很好,如果人生没有挑战,无限的寿命亦将毫无乐趣可言。我静待你的手段,输了欢喜,赢了也欢喜。” 花七道:“我现在终于开始领悟到你的境界,抛开胜败,不问得失,仿佛圣贤。” 圣君道:“魔宗本就是圣人留下的道统,只不过我们困于修行功法出现偏差,才不得不被世人规入魔道。” 花七道:“因为你们很极端,但有些理念是值得借鉴的,现在不成功,那是时候未到。” 圣君道:“有的种子能熬过一个冬季,甚至数个冬季,但有的会被直接冻死,所谓时机,亦需要自己去争取,而非一味等待。” 花七道:“知其可而不可,行其行而不行。” 圣君道:“听了你的话,我很欢喜,今后若我失败了,你就是魔宗的主人。”花 七道:“若我不想等到今后呢?”圣 君洒然道:“由不得你。”他 将手里茶水一泼,花七身影一幻,最终衣襟还是被打湿。这位圣君立时不知去向,花七翩然而立,最终笑了笑。果 然是一代奇人,绝非他现在能挑战成功。 略作沉吟之后,花七放出一朵烟花,不一会四周风响,有暗影绰绰。 花七对着这些暗影道:“你们去东胡的可汗王帐寻找庄主,告诉他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故而只能让你们去帮点小忙。”“ 遵命。”暗影缓缓消退。 这些暗影都是花七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用最残酷的手法加以训练,无论是身法还是意志,都超乎想象。单对单或许不及通幽境的高手,可是一旦联手组合,杀伤力便远在通幽境高手之上。花 七还给他们取了特别的名字——魅!来 无影去无踪!… … 苏籍不知道花七如何知道他要去王帐的,但李玄玄确实查出唐缺躲藏在王帐里。如 今他正在去往王帐的路上。东 胡的达德可汗已经暴毙,但现在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消息。 唐缺出入王帐内外时,旁人都将他认作达德可汗。兽 神一脉和东胡王庭联系紧密,故而发现了这一点蹊跷。 但亦难保不是唐缺故意泄露的马脚。 对于唐缺,苏籍始终捉摸不透,但不知为何,唐缺说有老头子下落的线索,苏籍对此深信不疑。对 于南国,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对于草原,春天仍是十分难熬。 苏籍行走在东胡人的母亲河乌拉河河畔,这条黄金河刚刚开始解冻,两岸的水草仍是凋零,离丰茂还有一段时节。 这段时节对于东胡人格外难熬,因为正是存粮将尽,新的食物尚未收获的时候。往 往劫掠也多容易发生在这个时节。这 种时候最遭殃的是那些小部落,弱肉强食的法则,在这片草原上展示得淋漓尽致。 然而越是靠近王庭,这种纷争就越少。 因为王庭代表着富足。乌 拉河是流淌着金子的河水,在上游竟有反常的草原气候,王庭所在的时令接近晋地。不 得不说这是草原一大异象。 苏籍走到王庭的土地上,深知这并非不可解释的异象。王 庭的地底蕴藏着不知名的一股热力,像是一颗小太阳,让这片土地有了反常的气候。他 甚至能深刻感知到那股热力就像是一颗小心脏,在不住的跳动。 苏籍难以想象,若是这颗小心脏猛地爆发出它应有的威力,怕是比火山喷发还可怕。而 且他认为这东西是活的。苏 籍隐约有点明悟唐缺为何选择躲藏在这里。王 庭地底的那个东西定是关键。他 甚至联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如 果唐缺有办法引爆那个东西,哪怕是坐照人物,亦得饮恨此间。 因为在那股力量面前,任何人力都显得微不足道。 现在驻足还来得及。 苏籍脚步开始迟疑。“ 怎么了?”李玄玄不放心苏籍,特意陪苏籍来王庭一趟。解决此事后,她将去白帝城,彻底了结因果。 见到身旁的苏籍面色有隐忧,她不禁开口发问。 苏籍道:“你没觉得这里有什么异常?” 李玄玄道:“这里的时节确实很奇怪,但很多年来都是这样,我师父都说不出所以然。” 苏籍道:“你感觉到地底有什么惊人的事物没有?”李 玄玄摇头,说道:“这里的地脉和其他地方差别不大。” 苏籍心里更增疑惑,难道只有他才能感受到?咚 咚!苏 籍耳边那种心跳声越发清晰。 渐渐的,连自己的心跳都受其影响。 几乎强制自己隔绝了那心跳声。苏 籍额头冒起细密的冷汗。李 玄玄神色凝重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虽然不知道地下的事,却看出苏籍极不正常。苏 籍道:“我说地下藏着一颗太阳,你信么?”李 玄玄道:“莫非你产生了幻觉?”她 神而明之,却对地底的事物毫无所知。苏 籍愈发觉得此事诡异。 要知道以他现在的境界根本不会产生什么幻觉。这 是真的。“ 唐缺!”苏籍攥紧拳头,他觉得这个家伙一定知道,且和此事有深刻关连。“ 找到他。”苏籍做下决定。 第229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一张羊皮做纸的告示迎在风中招展。 告示的大意是这样的。伟 大如太阳一般的达德可汗生了怪病,可敦下令召集东胡境内的良医为可汗诊治。 但这是为可汗治病,一般人哪里敢去。 于是告示贴出来,围观的人很多,可敢去揭告示的人一个也没有。达 德可汗虽然伟大,却也很残暴啊。 草原的人们敬畏归敬畏,但没有把握治好告示都不肯说明的怪病,自是不肯去揭告示,免得治不好病,被这位残暴的君王折磨。但 世上不乏艺高人大胆者。这 个人也不是苏籍。恰 巧苏籍还认识。那 人越过众人,体魄雄健,即使最矫健的东胡男儿站在他面前,亦做不得猛士。 “石世龙。”苏籍认出他。 石世龙一手揭下告示,声如洪钟大吕道:“带我去见大汗。”守 护告示的卫士道:“勇士稍等。” 紧接着他们又贴出一张告示,同原来一模一样。有 内侍解释道:“可敦说过,在日落之前,任何一名揭下告示的人都可以去金帐给大汗诊治。”有 了石世龙做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刻在一方大鼎上,那是金鼎,金帐的宝物。 眼见要到日落时分,金鼎上已经有七个名字。 除却石世龙外,每一个人都来历不凡,有那么两三个,还透着一股子诡秘。李 玄玄对苏籍一笑道:“我也去凑个热闹。”她 洒然而出,揭下告示。 内侍和卫士认出她,纷纷下跪。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见到尊贵的大人们都下跪,亦跟着下跪。 不一会有一众贵族出来,纷纷向李玄玄行礼。“ 神上!” 如此,苏籍真切感受到了兽神在草原至高无上的地位,其神权怕是更在王权之上。 这还是李玄玄无心经营的情况。 李玄玄道:“我也来给可汗看病,你们不必多礼,这是我朋友,中原的苏子思,他也要给可汗看病,取一张告示来。”没 有人敢于拒绝她的话,很快有人给苏籍递来一张告示。 苏籍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就是苏仙?” “传说中的谪仙人。” “听说他还是中土最富有的人。” “长得比雪莲花还好看。”“ 好似满月坠入人间。”“ 能陪他一晚上就好了。” 苏籍在草原上的名气也不小。盖因东胡人从来喜欢中土的一切事物,何况苏籍近年来出了太多风头。王帐附近的人都是东胡中有身份地位的,自是知晓苏子思。李 玄玄对着苏籍微笑道:“现在我明白什么叫做天下谁人不识君。”苏 籍道:“比起你,我还不够淡泊名利。”他 又补了一句道:“你在草原上真的太威风了。” 李玄玄道:“你喜欢的话,就娶我,我让你做兽神。”苏 籍无话可说。夕 阳如腮红贴在李玄玄的脸上,苏籍看过去,又有些怦然心动。人 呐!“ 咳咳,苏兄。”一声粗嗓子打破有些美好静谧的情境。 苏籍看过去,微笑道:“石老弟。”石 世龙尴尬抱拳,这个苏子思咋就这么喜欢叫他老弟。他道:“没想到这里还能碰见苏兄。” 苏籍道:“石老弟怎么到草原来了?” 石世龙道:“到处逛逛,不小心就来了。”苏 籍含笑道:“有空喝杯酒吧,他乡偶遇,着实不易。” 石世龙道:“苏兄请喝酒,石某说什么也要来。”苏 籍笑道:“还是石兄请我吧。”石 世龙道:“这更是我的荣幸。” 李玄玄道:“我们进去吧。” 她除了苏籍,对旁人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于是众星捧月下,苏籍和李玄玄进入金帐,其后才是揭榜的七人。… …七 人中一位满身珠光宝气的白胖子对着石世龙道:“兄台认识苏子思?”石 世龙道:“多年前就认识了。” 白胖子喜道:“兄台如何认识的,能否为我引荐一二。” 石世龙想到第一次见苏籍,就被这家伙扔进湖里,他当时发誓,一定要报复回去,现在看是没什么指望了。白胖子提起这一茬,他自是没好脸色,道:“我们很熟吗?” 白胖子见石世龙生气,仍是乐呵道:“兄台,我叫易克苏,世代在西域经商,我听说苏子思是东方最大的商人,当然想跟他合作,他不是让你请他喝酒吗?你们喝酒,到时候叫上我,酒钱我出,我还另有报酬给兄台你。”石 世龙道:“什么报酬?” 白胖子道:“兄台尽管开价便是。” 石世龙道:“话说,你怎么一口流利的中土话。”易 克苏道:“为了能在中土做生意,我特意学的。”石 世龙“哦”了一声,道:“你既然经商,人面很广吧,何必劳烦我。”易 克苏附耳道:“不瞒兄台,我时间有点紧,要不然不会找到你身上。兄台不信的话,小弟再给你透露一个消息,大汗没有病。”石 世龙冷笑道:“那你为何揭告示?”易 克苏道:“大汗虽然没有病,可是这次金帐里有传说中黑山贼宝藏的线索,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当然要来。”石 世龙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易 克苏笑道:“看来兄台也是明白人,算小弟多嘴。” “你是为了黑山贼留下的武学秘要吧。”易克苏又添了一句。 石世龙横他一眼。易 克苏继续笑道:“这里除了兄台至少有三个人是为了兄台想要的东西。” 石世龙道:“其他几个人的身份你也清楚?”易 克苏悄声道:“戴高帽子那个是东夷的平原雪,他是天涯海阁的重要人物,据说有沟通鬼神之能。侏儒模样的家伙叫韩飞,据说是韩国公的私生子。戴着青色面具的人来历我就不说了,说了,怕是对你我都不好。不过你们目标应该一致。”石 世龙道:“还有两个人你咋不评论?” 易克苏低声道:“这俩就不是人。”… … 两人的对话并未瞒过苏籍的耳朵,对于那个易克苏,苏籍不免高看一眼,这家伙倒是消息灵通。黑山贼宝藏的消息看来是唐缺放出去的,难的是,唐缺如何让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相信。 他把这些人聚集到一起,又是为了什么? 第230章 可敦 “我很好奇,你怎么做到让那些各自来历不同的家伙相信你的?”一盏青灯点亮,怪物是灯芯。唐 缺躺在榻上,两边有好看的侍女摇着扇子。 他打了个哈欠,说道:“你怎么无聊到问这些?” 怪物道:“把你换成我,你也无聊。”唐 缺淡淡一笑道:“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我的人啊。” 他又补了一句道:“不过他们各自是不知道的。” 怪物佩服道:“你是我见过心眼最多的,怕是阴曹地府的人都想不到。”唐 缺道:“其实也不全对,那个石世龙暂时不算我的人,但我准备收服他。” 怪物道:“但你还得小心和苏子思同来那女人,这个女人有点东西,说是什么兽神。” 唐缺道:“她确实有点厉害。”他 托着下巴,又笑道:“苏子思勾搭女人的本事,着实了不起。”怪 物道:“我瞧你这方面也不差。”唐 缺淡然道:“我不及他。”怪 物闭嘴,说出这样话的唐缺看来也有一段往事。 …… 漫 步金帐中,一众高贵的草原贵族在李玄玄面前毕恭毕敬。李玄玄瞧得烦了,直接喊他们散去。 兽神的旨意,他们当然不敢违拗。 于是一行九人得以加快行程,直接去了可敦的住处。帷 幄拉开,出现的是一位娇俏可人的少女,看起头饰华服,竟是可敦。 可敦等于晋国的皇后。地 位无比尊崇。 苏籍却瞧得一愣,怎么是她? 原来眼前的可敦竟是东海王的养女,大晋的嵩阳郡主,本意是要嫁给达德可汗的四子,东胡四王子的。 明明要嫁给儿子,却成了老子的老婆。“ 大晋怕是还不知道这件事。”苏籍心里一嘀咕。 “神上、苏先生里面请,诸位高人也一起进来。”可敦身旁的侍女替她出声道。苏 籍虽然奇怪,还是进去。且 不说他自矜己能,天下能留得住他的地方屈指可数,何况身旁还有李玄玄呢。里 面已经摆好酒菜,贵为可敦的郡主似乎不想说话,见到苏籍也不似那种故人重逢的欢喜,看不出喜怒。 说的话也不出条例。最 终落实到达德可汗的病情上。不 过可敦最后提到众位远来辛苦,所以安排大家休息一晚,明天再给可汗看病。 可汗就在内帐,苏籍几乎有天视地听的能耐,明确感知到那是一具尸体。但 他忍住好奇,因为自己要找的人是唐缺。唐 缺应该也在不远的地方,可究竟在哪呢?苏 籍并不知道,唐缺也在内帐。离 他不足五丈远。顺 着可敦的意思离开,苏籍又悄无声息回到帷幄外,几乎想要再进去一次。一只手按住他肩膀,这人自然是李玄玄。她 传音入密道:“我知道你很好奇,但劝你不要擅自闯入。”苏 籍道:“我知道这件事一旦暴露,定是对东胡极为无礼的冒犯,但你也应该察觉到内帐里面盛放的是一具尸体。还有,对于新的可敦,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李 玄玄道:“我也是才知道,而且东胡历来风气如此,老子抢了儿子的老婆,儿子娶了继母,都屡见不鲜。” 苏籍蹙眉道:“我想听听她自己的看法。”李 玄玄道:“你若好心,那就带她走,远离这是非之地。”她 又道:“怕你做不到吧。” 苏籍沉吟道:“若她想,我可以帮忙。”李 玄玄奇道:“你不怕找个累赘?” 苏籍道:“我怕麻烦是真,好打抱不平也是真。”李 玄玄笑道:“其实人家当了可敦,未必觉得不好,咱们先回去,毕竟我们目前的处境,不算很好。”苏 籍点了点头,不说那些揭告示的神秘家伙,便是金帐之内,本也有难以言喻的杀机起伏,暗潮汹涌。这 一场角逐,很可能有多方势力参与。苏 籍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李玄玄离他还有一小段路。夜 已经深了,胡笳声很远。帐 篷外有个人影。苏 籍心念一动,人已经在外面。 紧接着苏籍便软玉温香在怀,他想推开。 “让我抱一会。”少女声带着一丝恳求。苏 籍举起的手拍在她后背上。如 果有东胡人瞧见这一幕,从此以后苏籍就和东胡人不死不休了。他 怀里的是郡主,是小乞丐,是如今的东胡可敦。 好一会,胸襟也湿了,软玉温香才离开怀抱。苏 籍借着月光能把她看清楚,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谢谢。”“ 我没吃亏。” 姑娘噗嗤一笑,愁云淡开许多。苏 籍道:“做人还是要快乐一点比较好。” 姑娘道:“这里的东西果然都很难吃,没好吃的,怎么开心得起来。” 苏籍道:“今天你招待我的羊羔肉就不错,怕是你自己口味的问题。” 谁料到,他们两人再次相遇说的却是吃的。 苏籍也觉得自己奇了怪,怎么就谈到吃的上面。 他肯定不是吃货,那么肯定是面前的人是吃货。姑 娘道:“我还是喜欢洛京的涮羊肉。”苏 籍道:“你想回去?” 姑娘道:“我回不去,虽然达德可汗没有机会碰我,四王子更没有碰到我,但旁人不会信。”苏 籍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达德可汗已经死了?” 姑娘呕吐起来。苏 籍道:“抱歉。”姑 娘好一会止住,才道:“我觉得我没胃口,跟我和一个死人一起睡了很久有关系。虽然不是在一张床,因为我根本没敢睡床上。” 苏籍道:“他也在?” 姑娘一怔,又叹口气道:“你知道了,那个人?”苏 籍道:“我想唐缺不至于那么蠢,利用你来加害我。”姑 娘道:“他只是让我来找你。”苏 籍道:“找我做什么?” 姑娘道:“他让我问你,一加一等于几?” 苏籍道:“你回去告诉他,不会比一小。”姑 娘道:“我想,我不用回去,他也知道了,因为在这块地方,他似乎无所不知。” 苏籍道:“他也是人,你不必害怕。”姑 娘道:“我本来很害怕,见到你后,心里踏实许多。”苏 籍忽然眯着眼,看着四周,全数是通明的火把,照在他和郡主的脸上。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总不至于呆在一起谈心吧。 “你就说我非礼你好了。”苏籍忽地附耳对姑娘道。 姑娘一脸错愕,更有不解。唯 独没有惊慌和内疚。 苏籍又轻声道:“我知道你没有打算害我。” 第231章 无欲无求之人 外面是数之不尽的东胡武士,强大的气息压迫下,可以教任何通幽境高手肝胆俱裂。 纵使苏子思名重天下,今日也要让他用鲜血来洗涮东胡人的耻辱。 这大概是许多东胡武士的心思,眼神里丝毫不掩饰这份热切。“ 便是神上也该没有理由庇护他了。”有人心道。 “听说可敦根本没有大晋皇室的血脉,如今大汗病重,咱们更不能由她摆布。”“ 若是亲手抓住苏子思,必能成为草原的大英雄大豪杰。”“ 他未必有传闻的那般厉害。”众 人心思各异,却丝毫不掩饰杀气。往 常需要仰视的可敦,此时亦不乏有人心里起了邪念。 天珍地宝,唯强者居之。 草原人才没有中土那般虚伪。 东胡的顶尖高手尽在兽神一脉,但此刻金帐的东胡武士,亦非泛泛,何况人数众多。 苏籍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顶多也只能照料自身。 身处囫囵,苏籍仍是淡然处之,还有心安慰身旁女子。 “我……”郡主有些说不出话来。 苏籍见她不说话,亦只是轻轻摇头,对着一众人道:“苏籍在此,你等欲何如?” 神色轻蔑,溢于言表。 他眼神平淡,可是竟无一个武者敢与他对视。 他们从前都见过东胡帝国的支柱兽神,如山之高,渊之深,此刻只发一言的苏籍仿佛也是这样。“ 你对可敦不敬,我等誓杀你。”一 位武士越众而出,他年轻俊朗,有王室的血统,对草原女子向来不假辞色,很喜欢年轻的可敦,亦是大汗的宿卫。话 音未落,只见苏籍平平淡淡拍出一掌,武士整个人倒飞而出,有人试图接住他,却被一起撞飞。众 人再看苏籍,更觉对方如天神一般。 “我和苏先生是旧识,故而私下一叙,你们都退去吧。”一 众东胡武士神色阴晴不定,只是有前车之鉴,暂时无人再上前。苏 籍摇摇头,淡声道:“走可以,但是谁让你们来的?”苏 籍此话一出,一众人俱自一愣。“ 我们怎么来这里的?”他们竟无一人能得出答案。 苏籍微微蹙眉。“ 都回去吧,中了别人的巫术都不知道,亏你们还自以为有本事。”李玄玄的声音出现。“ 拜见神上。”见到李玄玄出现,这些东胡武士不知为何暗自松了口气,好似终于找到主心骨。草 原人同样迷信鬼神,见兽神大人如此说,都有些释然,莫非他们真中了巫术而不自知? 李玄玄的话当然没有这么大的效力,只是这些人见了苏籍适才展示的武力,心里下意识不想和这样的强者为敌。 毕竟苏子思如何厉害,以往多是传闻,比不得刚才眼见有震撼力。 “都退下吧。”李玄玄接着道。一 众人仿佛找到了台阶,缓缓退散,只剩下有几人不甘心地看着苏籍,却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人 还未走完,苏籍笑道:“你怎么没睡?” 李玄玄道:“我终归被他们叫一句神上,自然得为东胡做点什么。” 苏籍道:“你是也不想欠东胡人什么吧。” 李玄玄道:“是的。不过你刚才颇有些想跟他们打一架的意图,到底为何?” 苏籍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趁此机会见识一下东胡武学,想来对我自己亦有裨益。” 李玄玄道:“那你还不如找我。”苏 籍老实道:“打不过你。” 旁边年轻的可敦噗嗤一笑,她处身忧愁之境地,此刻听到苏籍的实在话,不禁开怀。 李玄玄看向她道:“达德可汗本就老迈昏聩,现在既然死了,你若有心,我正好要去中土一趟,可以带你同行。”可 敦听后不禁神色一喜,随即黯然。苏 籍道:“还是我来送她回家吧。”可 敦勉强笑道:“不必了。”苏 籍道:“我能帮你。” 李玄玄却释然道:“你是觉得自己没有家了吧。”苏 籍恍然看着她。“ 有这一点原因。”苏 籍道:“还因为唐缺?” 可敦回道:“其实我不怎么害怕他,他只是利用我,却不会欺负我。”苏 籍道:“你说的好像我会欺负你一样。”少 女点头。 李玄玄也莞尔一笑。 苏籍神色尴尬,想起才见小乞丐时,确实欺负了她。 少女又道;“但被你欺负也挺好的,就是以后你能为我做一碗菌汤吗?” 苏籍道:“我可以教你辨别什么菌菇好吃又不会腹泻。” 少女道:“那也挺好的。”她 露出一丝向往,此生最落魄时像个乞丐,偏偏那时候也最安心。 “不知那只猴子在哪?”她见惯了人心叵测,更怀念那只有点狡黠的猴子。 苏籍叹了口气道:“人心比天高,但有人连人心都可以控制。” 李玄玄道:“你是说唐缺?” 苏籍道:“今夜这一幕实际上是他在向我示威,示威一是想折服我,若是不能,也能叫我忌惮不已。我没有认怂,所以干脆想着能不能把刚才那些人挑了。” 李玄玄道:“真是孩子气,你应该用更聪明的办法。” 苏籍道:“人不能总是那么理智,否则很无趣。” 李玄玄道:“亦不可以主动愚蠢。”苏 籍道:“我记住了。” 李玄玄道:“道理都明白,我也是白说,而且你也不用别人提醒你,倒是我多嘴多舌。”苏 籍道:“我倒是很高兴你这样,因为朋友间多一些关心的废话,总是很暖人的。”李 玄玄道:“你为什么会在意这些?” 苏籍道:“因为我觉得这样我也很舒服。”李 玄玄道:“我现在又认识到了你,你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喜欢让自己舒服的人。”苏 籍道:“我也重新认识了唐缺。”李 玄玄道:“认识到他什么?跟你一样?”苏 籍道:“唐缺是谁让他不舒服,他就让人一辈子都不舒服。”李 玄玄道:“是如此吗?”她 对唐缺并不有太深入的了解。… …“ 很久以前我就开始觉得人心是可以掌控的,我定下这个目标,然后去寻找途径。”唐缺对油灯里的怪物道。怪 物道:“你做到了。” 唐缺道:“大体上是,不过我做到是因为我了解人心是由于**驱使,故而我很讨厌那些无欲无求的人。”怪 物道:“苏子思是那样的人?” 唐缺摇头,说道:“这样的人我只见过一个。”怪 物道:“是谁?” 唐缺道:“那是好几年前,我去太湖时遇见的一个老头,他叫严庄。” 怪物听出唐缺说出这个名字时,嘴里有种敬畏在。他 从没见过唐缺有这样的情绪。 “这个人是什么来头?”怪物好奇心起来。 唐缺微笑道:“暂时不告诉你,不过这也是我能驱使苏籍那小子的依仗,他到底是有求之人,否则适才大可脱身远去,毕竟能杀的人确实有,但能困住他的地方也不多。至少此地目前不是。” 接着唐缺神色阴冷道:“他已经失去最后逃离这个漩涡的机会。”怪 物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 …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李玄玄问道。苏 籍道:“等。”李 玄玄道:“镇之以静,以不变应万变,确实是好办法。”苏 籍耸耸肩道:“或许是坐以待毙呢?”李 玄玄道:“我陪你,不会的。” 苏籍竟有些感动。 她接着道:“我成仙还得靠你呢。”苏 籍白感动了。 “可是在草原上我没见过菌菇呢,也不知哪里有。”年轻的姑娘突然念叨起另外一件心事来。 第232章 冰魅 王庭本来只有一个中心,那就是达德可汗。 但是随着李玄玄来到,王庭便又多出第二个中心来。东 胡的贵族们不傻,隐隐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大汗怕不是简单的生病,何况昨夜可敦的事弄出许多风言风语。只 是李玄玄一句话点破玄关,又让一些人另有他想。金 帐必有变故。可 贵族们到底不齐心,而且有野心的权贵早已脱离王庭漩涡,要么谋求自立,要么已经自立,更或者找到盟友和新的靠山,剩下的人武力未必差,在胆识和魄力上却不算豪杰。故 而昨晚苏籍才能震慑这些人。人 心不齐,必然难以做出大事来。 身为可敦的少女似乎当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将其余七人叫进金帐为达德可汗看病。 石世龙和易克苏一起进去,除了其余五个人外,还看到苏籍和李玄玄早已坐在里面,达德可汗躺在玉榻上,并无遮挡之物。 这位草原的一代君王已然是具尸体。即使杂以香料,亦掩盖不了他身上的尸臭。 石世龙抱拳问道:“可敦,既然大汗已经不在,为何还叫我们来,难不成以为我们能起死还阳不成?”“ 这是我的主意。”一边的苏籍发话道。可 敦瞧了他们一眼,说道:“接下来诸位请听苏先生说话。”易 克苏眼珠子一转,高声道:“苏先生乃是当世高人,料定会给我们一个合理解释,大家稍安勿躁。”实 际上,令人奇怪的是,除了石世龙,其余人都没有大惊小怪。苏 籍缓缓拿出一枚令牌,众人瞧得眼睛一直。 但见他微笑道:“诸位为达德可汗治病,怕也是为了此物吧。”戴 着高帽子的东夷人平原雪瞧见后,点了点头,用生硬的中原语言道:“确实是此物。” 侏儒模样的韩国公私生子韩飞眼睛都要冒出绿光来。至 于戴着青色铜面具的人看不出神情,但原本僵硬的身体,显然有了丝丝颤动。 除了石世龙和易克苏以及这三人外的另外两人通身笼罩着黑袍,行动轻盈,好似没有重量,此刻俱都在瞬息间欺身到苏籍面前。 空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两个黑袍人复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在场之人除却可敦之外,俱是武学宗匠,看得出适才那一瞬间,两个人黑袍人已经和苏子思过了手。就 是不知道谁吃亏谁占便宜。但 苏籍总归是以一敌二,教人佩服。苏 籍继续道:“这东西落在我手上已经许久,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妙处,诸位能告知我吗?” 汗帐内一时间安静下来。石 世龙打破沉寂,说道:“苏侯爷,你富可敌国,料来也不在意这黑山令上关于黑山贼宝藏的线索,不如把它借我看看如何,小弟必有厚报。” 苏籍笑了笑,说道:“石老弟要千万金都是弹指的事,岂会在意财富,不过你要看,我给你便是。” 他轻轻地将令牌掷出,如同鸿毛飘落。 石世龙伸手去接,立时发觉令牌上有一股难以抗拒的潜力。他 对此早有准备,身上劲力勃发,衣服都要被撑爆,一下子将这潜力消去。如此才将令牌稳稳攥在手上。入 手细看,这黑山令光泽流动,但奥秘却非一时半刻能窥见清楚的。 易克苏不免厚着脸皮道:“要不石兄借我看看?” 石世龙略作沉吟,又看向苏籍。苏 籍颔首。石 世龙道:“拿去吧。”苏 籍接着道:“你们都可以瞧瞧。”易 克苏拿到手还没揣热乎,眼睛一花,令牌就落在侏儒韩飞手上,紧接着平原雪又夺过去。他 们争夺令牌的手法实是巧妙到让苏籍都不得赞叹的地步。 天下能人辈出,这数人的手上功夫于他而言都皆有可观之处。 平原雪只端详了片刻,那青色铜面具人便开口道:“给我。”平 原雪看着性子高傲至极,本着众人之意这又是一番精彩至极的争抢,哪知道平原雪略作犹豫就把令牌老老实实递给面具人。无 形之间,众人便对面具人高看一眼。 要知道平原雪在七人中,即使不是前三,也决计不会是倒数。何况看着十分冷傲,料来不好相与。 哪知道他竟会畏惧面具人。 “令牌是真的。”面具人看了一会,缓声道。 他说话时,好似嘴里有金铁,听得人心里不禁肃然。 两个黑袍人互相看了一眼,倏忽间到了面具人跟前。两人一左一右,同时发出一道掌力。 登时王帐仿佛陷入冰天雪地。面 具人双掌拍出接住黑袍人的掌力。一 阵寒意涌出。 只见面具人从头到尾都被冻成了冰块。两 名黑袍人见状便准备直接将令牌取走,哪知道轰的一声脆响。 冰块破裂,无数冰屑好似暗器一般击中两名黑袍人。霎 时间两人的黑袍千疮百孔,竟露出冰肌玉骨。王 帐还有两声娇斥响起。 原来这两名黑袍人居然是女子。 李玄玄眼睛一亮,道:“冰魄神掌,原来你们是幽河谷的冰魅。” 幽河谷在天山之北,其间有冰魅一族,俱非人类,但有着类似人的容貌。她们都不是男欢女爱所生,而是自幽河冰魄生出,数目稀少,但寿命很长。 有好事的文人认为幽河本名瑶池,主人是传说中的西王母,冰魅都是瑶池仙女,上还有不死药。实 际上李玄玄这层次的人物都知道,这是谣言。 幽河的主人是冰后,同天山失踪的那位山主本是情侣,只是后来反目,以至于天山之北的幽河成了天山派的禁地,门人弟子皆不敢踏入。 传言冰魅为天地所生,行动鬼魅,才称之为冰魅。 皆习冰魄神掌,年纪越大,这门掌法威力就越大,传说冰后使出来,能将一条江河冻住。当 然,李玄玄是不信的。 不过她师父曾提过,冰后亦是坐照级别的人物,论功力怕是当世仅次于那两位。毕 竟活了很久。同 时李玄玄更感到好奇,这个面具人到底什么来头,居然对上两名冰魅都能丝毫不落下风。毕 竟她看得出来,这两个冰魅纵不及五大派山主之流,却也足以位列仙籍。 观其手法,也非是她已知天下高手中的任何一位。苏 籍却心头隐约觉得这面具人似曾相识。… … “那个戴面具的人好厉害,你怎么收服他的?”怪物亦颇是惊讶,问着暗中观察汗帐的唐缺。 唐缺淡淡一笑,却不回答。 第233章 这人间,悲伤总要多于快乐。 苏籍按捺住心头那抹熟悉感,望着两名黑袍女子,若有所思。 冰魅传闻他听过,为此还向老头子请教过,老头子当时只是对他神秘莫测的笑了笑,未曾解释。如 今真实地见到两名传说中的冰魅,苏籍亦无震撼,且发现了一点出乎意料的东西。 他暗自里叹口气。 “这位先生,你看完了,就把黑山令给她们看看吧。”苏籍接着又道。 面具人看向苏籍,又看了看李玄玄。 此刻李玄玄的威压正对着他。 面具人淡然地交出黑山令,于是令牌落在两名黑袍女身上。她们端详片刻,对视一眼,便向苏籍道:“出个价吧。”苏 籍洒然道:“算了,我不要什么东西,这玩意送给你们。” 两女一脸惊疑,她们万万想不到会得到这个答案。“ 当真?” 苏籍道:“我虽然不是金口玉言,但说过的话,向来都很算数。”李 玄玄眼中亦带有不解。苏 籍回了她一个眼神,示意不要阻止他。其 中一名黑袍女道:“多谢,我们幽河欠你一个人情。”易 克苏满脸羡慕,嘀咕道:“幽河的人情,倒是价值不菲。”眼 见众人争夺的事物落在了两名黑袍女身上,除了面具人外,其他人都熄了心思。 苏籍径自和李玄玄还有郡主离开。 …… 这是李玄玄居住的帐篷,苏籍让郡主坐在铜镜前。他 对着满脸疑惑的姑娘道:“不要动。” 然后轻轻抚摸少女娇嫩如豆腐的脸蛋。姑 娘面色绯红,然后痛哼一声。 这只是开始。李 玄玄帐内传出女子的惨叫声,但外面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过了一会,苏籍道:“好了。”李 玄玄进来,看着郡主,露出惊奇之色。 她道:“你居然能让她改头换面到连我都差点认不出的地步。” 郡主对着铜镜,里面已经是另外一张脸,比以前还要好看,只是瞧着有些陌生。苏 籍道:“普通的易容术改变不了面部骨骼,所以高明的人依旧可以将其本来面目认出,这次我连她面上的骨骼都变了,音色亦稍作调节,相信只要不是事先知晓,没有人能将她认出来。” 李玄玄道:“除非是平原子那等相师、天士之流,旁人确实难以认出她了。” 苏籍对着郡主道:“不要担心,等回了中原,我还可以帮你把容貌改回来。”郡 主道:“不用,现在挺好的。”她 露出一丝笑容,有些怅然,更多的是开心。“ 我一直期望自己能换一个人生,谢谢你。”苏 籍道:“不客气。”郡 主道:“为什么要帮我?” 苏籍道:“天下长得好看的姑娘不少,所以我当然不是仅仅因为你长得好看帮你。当然要是你很丑,纵然遭遇可怜,我帮你也不会太尽心尽力。” 要是道学家,定然要对苏籍嗤之以鼻,甚至谴责。 但是熟悉苏籍的人都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 喜欢美丽的事物。 这有错吗,没错。人 皆有爱美之心,只是有些人会隐藏罢了。 郡主道:“我很羡慕你,每次说话,就算理不直,气也壮。”苏 籍哈哈一笑道:“这句话我喜欢。”李 玄玄道:“我觉得现在就可以带她走,反正达德可汗身亡的事,马上就要众人皆知了。”苏 籍道:“你带她先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吧,我还不急。”李 玄玄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无论这里会发生什么事,事实上和你关系不大,纵然那唐缺有一万个阴谋,难道你还不能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苏籍道:“我知道,可是苏籍不是无欲无求的人,所以我要留下,去寻找那个答案。”李 玄玄道:“你太执着,现在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仙了?” 苏籍笑道:“我本来就不是神仙,而且执着不好吗?未曾拿起,便没有资格说放下。佛祖、道尊皆有执着。”李 玄玄道:“好吧,那我也留下来,我会安排人送她走。”郡 主道:“我也不走。” 苏籍道:“你留下来只是累赘,又不能帮忙。”郡 主犹豫一下,才道:“我能帮你。” 李玄玄道:“看来你真有事瞒着,为何之前不说?” 她爱憎分明,觉得郡主不够义气。 郡主道:“对不起,其实那两个黑袍女子我见过,她们和唐缺认识,其中一位还是唐缺的情妇。我还知道唐缺打算拿黑山令去和冰后谈条件,因为冰后很需要黑山令去完成某一件事。” 李玄玄道:“冰魅一族很少会动情,而且除了天山山主意外,没听说有哪一位冰魅会喜欢人,毕竟她们不是人。” 苏籍叹了口气道:“你也认为她们不是人?”李 玄玄道:“难道不是,她们身体根本没有任何热力,宛如石头一般冰冷生硬,正常人的身体不会是这样的。”苏 籍道:“不错,正常人的身体都是有血有肉,有热度,便是你我都不例外,只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事确实是会出乎意料的。” 李玄玄道:“你想说什么?” 苏籍道:“我觉得她们是可怜人。” 李玄玄道:“为何?” 苏籍闭口不语。有 些事即使看到了,说出来也会显得很残忍。人 世间有多少快乐,就有多少悲伤。 苏籍多么希望世道确实是这样的。可 是他知道,这人间,悲伤总要多于快乐。 …… “姐姐,我们回去吧。”一名黑袍女,对另一名黑袍女道。 姐姐道:“嗯,唐缺这边的事自然没有将黑山令带回幽河重要,宫主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这次苏子思很识相,咱们也不要忘记向冰后提这一点。“ 妹妹点了点头,道:“黑山令就放在姐姐身上吧。” 姐姐不疑有他,从妹妹手中接过令牌。 一条影子闪出来,却是一条寸许的青蛇,咬住姐姐的脖子。 姐姐带着茫然和惊惧,缓缓倒下。 面具人从远处缓缓走出,说道:“趁着她还没有死透,你将她身上的化石神功吸收了吧。如此一来,你的功力将直逼冰后。”妹 妹缓缓顿下,一根手指按住姐姐的眉心,便有清气源源而出进入她的手指。吸 人功力不是随便就能成功的。 她能这样做,只因为她们是一母同胞,同生同长,血脉相连,而且练得都是一模一样的功法。 姐姐死的极快,到死都还没明白是妹妹和面具人联手害了她。 兴许她死之前还在担心妹妹的安危。 有时候不知道真相,反而很好。一 滴眼泪打湿了尘土。 第234章 再见蛇王 苏籍伸了一个懒腰,脸颊有一滴水,不是泪水,是露水。谁叫他睡在草地里呢。苏 籍睡过象牙床,睡过白玉床,在罗浮山上时还突发奇想,睡过万年寒玉雕琢出来的床,还试过引来温泉水制作的水床,也睡过正常的床。 可是这次他躺在青青草地上睡了一夜。来 自地底的那个小太阳心脏般的跃动成了他的催眠曲。苏 籍抛开对它的戒备后,这一夜睡得无比安详。 自从老头子消失,他很少睡得这样踏实。 最教人敬畏的是缥缈莫测的上苍,而最教人心安的是厚重无言的大地。天 高如君父,不可测,不可度。地 厚如慈母,那是所有一切生灵的归宿。与 其揣测高不可攀的上苍,热爱脚下慈和的大地,才是人们更应该做的事。 生于此,长于此,归于此。 很少有人愿意明白这个道理。 或许太多人不喜欢想象自己的人生有终点。在 天地宇宙面前时间没有长短,人和万物才有。因 为生而有涯。苏 籍曾为此感到惶恐,悲哀,不知所措,到如今也是这样。 故而他很少去想这些事。 相比常人,他是能更看淡生死。 看淡,并不代表一点都不在乎。只 是相比一般人,他确实算得上不在乎了。 饶是如此,李玄玄将一具干尸摆在他面前时,他依旧不免动容。昨 日她还是水灵灵的姑娘啊。 “幽谷的人很少,所以每死一个,对她们而言都是大事。”李玄玄淡然道。 苏籍道:“你还有想要说的?” 李玄玄迟疑一下,继续道:“你莫非不知道?”苏 籍道:“我看得出她一身的精气都给人吸走了,实在可怕。”一 个人死了便死了,还要被人夺走一身最宝贵的精气神,那简直等于炼气士说的神形俱灭,这对笃信鬼神的此间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会觉得下手的人无比残忍恶毒,毫无人性。用 个简单的词来形容,那叫“人神共愤”。李 玄玄道:“你会被列在怀疑的目标上。”苏 籍道:“为何?”李 玄玄道:“看来你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其实你们清微的先天气功还有另一种作用。”苏 籍道:“吸收别人的精气神,化为己用?”李 玄玄道:“通幽境便被道家称之为先天,那为何清微的先天气功仍是世间独一无二呢?因为清微的先天气功带有洗练精气神的效果。即使和自身的精气神属性相异,在清微的先天气功作用下,亦会被洗练为纯粹的先天之气,化为己用。所以清微的先天气功才能从一开始练先天之气,因为其本身从修炼之初,就在掠夺天地间那些游离的精气。”苏 籍道:“我从没干过这种事,而且师父传我先天气功时,也没教过我吸收别人精气神的法门。”李 玄玄道:我当然相信,事实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而且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苏籍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李 玄玄道:“应当没有。”苏 籍道:“你觉得幽河的人会相信是我做的?”李 玄玄道:“如果冰后知道这件事,不是你做的,也会变成是你做的。”苏 籍笑了笑道:“我明白了,幽河找不出凶手,就会把压力放在我身上,逼我去找出凶手,否则我就洗不清冤屈。”李 玄玄点了点头道:“这是可以预料的事。” 苏籍道:“看来这是唐缺给我出的第一道难题。” 他又叹口气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唐缺已经拿到了黑山令。”李 玄玄道:“小郡主说过,那两名冰魅和唐缺有关系,你将黑山令给她们,等于是将黑山令交给了唐缺,你现在后悔吗?” 苏籍道:“毕竟唐缺已经找到了那怪物,我愿赌服输,将黑山令给他,倒没什么。” 李玄玄道:“你现在还很淡定,莫非此事你已经有预料?”苏 籍道:“只要黑山令不在你我手上,那么落在在王庭附近任何其他人手上,都必定会落在唐缺手上。因为现在而言,这片地域,只有你我才能让他忌惮。”李 玄玄释然道:“看来是我多虑了,你早有打算,是否你已经在黑山令上做了手脚,现在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唐缺?” 苏籍道:“唐缺哪有那么容易被找到,不过我们可以去找另外一个人。” …… 春夏秋冬,任何一个季节,都有阳光明媚的时候。 阳光为何明媚,那是因为地上的景物是生机勃勃的。 如果万物凋零,阳光怎么能明媚起来。即 使最寒冷的冬季,其实也能找到仍是焕发生机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往往会有阳光。王 庭所在的气候堪比中原,现今更是春天。 所以不难找出一片蕴藏生机的地方。用 很诗意的地方来形容,那就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粗 俗一点,那就是春天到了,又到了万物交配的季节。 这里的万物,应该除去人。因 为人类的交配,不分季节。 两只蛇正纠缠在一起。 苏籍注意到了,雄蛇有两个生殖器。过 去他很少注意这种事,所以有点惊讶。 李玄玄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苏籍道:“你最近怎么不养蛇了?”李 玄玄道:“觉得麻烦。” 苏籍道:“我现在很佩服你的淡定。”李 玄玄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苏籍道:“你现在总该知道我们要找谁了吧?”李 玄玄以默然回应。她 偏过头,看向远处的一株树。 树叶沙沙作响。下 面站着一个带着面具的人。那 个青铜面具人。 “师妹,许久不见。” 青铜面具人就是蛇王。他的声音和在王帐时完全不同,却正是苏籍听过的蛇王的声音。 第235章 险境 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连豆蔻少女都会觉得精致的脸蛋,可他是男子。苏 籍已经是世上少见的美男子了,但蛇王比诸苏籍,竟丝毫不会给比下去。他的美,和苏籍的好看还不一样。 像是树荫下幽幽摇绿的青草,参天古木亦不能夺走它自己独有的特色。若 是看到他的眼睛,又是另一种感觉。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苏籍若是硬要形容,便是这两句诗。常 说美人眼眸,若含秋水。蛇 王更甚。 那是不然杂质的清水,可以承载清冽的月光。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苏籍忍不住生出这样的情绪。 是可叹,可惜。 蛇王的目光从李玄玄身上一掠而过,很快将所有注意力放在苏籍身上。他好一会才道:“我本以为你找不到我。”苏 籍道:“我也没想到会是你。” 蛇王道:“我一生中有过太多的身份,但有一个身份是没法变的,那就是我的出身来历,我姓唐,单名一个‘阴’字。”苏 籍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原来你是唐门的人,难怪你会和唐缺搅合在一起。” 李玄玄亦露出惊讶的神色,在兽神的弟子中,她和蛇王的交情是最好的,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蛇王还有唐门的背景。 蛇王道:“我帮唐缺并非是因为我们都姓唐,但你们要这样以为,也没什么。”李 玄玄道:“师兄,唐缺在哪?”蛇 王摇了摇头道:“除非他想要见你们,否则你们根本找不到,哪怕他就在你们面前。”苏 籍道:“唐缺的心魔**是否已经可以脱离肉身,将精神寄托在别人**上?”蛇 王神色一变,淡然道:“不错。” 苏籍道:“这样看来,他确实很难被杀死。常人是狡兔三窟,而唐缺是有无数的窟可以做后路。” 蛇王道:“他并非你们的敌人,你们其实可以选择跟他合作。”苏 籍道:“死了那个冰魅,看来也和你们有关吧。” 蛇王道:“这也和你有关。” 苏籍道:“哦?” 蛇王道:“冰后终归会找上你,唐缺希望你能和他合作。”苏 籍神色一凛,说道:“他的目标是冰后?”冰 后是坐照级的大人物,这样的存在除了上苍以及老头子和天子,旁人要算计她,简直不可能。 即使那怪物,若有实在的肉身,也绝不会轻易被阴曹地府弄得跟丧家之犬一样。唐 缺居然敢算计这样的大人物,既不合常理,也让苏籍能接受。因为唐缺就是有这样的疯狂。蛇 王淡淡道:“你知道冰后拿黑山令要去做什么吗?” 苏籍道:“跟天山的老山主有关?”蛇 王道:“不愧是苏子思,居然能很快想到这一点。” 苏籍心头凛然,他猜到了,唐缺目标不仅是冰后,也是失踪的天山山主。 这个人太疯狂了。 只是他同时对两位坐照的大人物产生兴趣,究竟有什么目的? 苏籍自问更做不到在阴曹地府准备猎杀自己的时候,还敢去算计另外两位坐照大能。而 且蛇王居然将这些事毫不避忌的说出来。他 心如电闪,说道:“假如我拒绝,会怎样?”蛇 王道:“那你将永没有机会见天阳子教主最后一面。” 苏籍心里一沉,他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们?”蛇 王道:“你可以选择不信。” 苏籍叹口气道:“我信。”他 话音刚落,身影很快淡化归于虚无。 虚空中不断有元气波动,只是瞧不见苏籍的人影。 蛇王的身子在霎时间如被风吹动的修竹,不住摇摆,但是他周围的劲力远胜狂飙,他的细腰随时都有被折断的可能。 李玄玄稍作迟疑,轻轻叹口气,然后身子一动,准备上前帮苏籍拿下蛇王。 在成仙面前,她是可以抛开一切,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逢亲眷杀亲眷,何况蛇王。苏 籍是她成仙的希望,她决不允许旁人将其葬送。一 阵暗香袭来。李 玄玄闻了一口,心头涌出剧烈的危险感觉。她 连忙将全身毛孔关闭,只是这些香气仍是能透进全身血管中。 她感觉到自己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力立时不停使唤,居然如烧开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外界亦能清楚看到她七窍皆冒出白烟,整个人居然就此定住。以 她的功力,天下断无任何一种奇毒可以将她弄成这样子。 李玄玄生过一丝明悟,那是蛇香。 早在许多年前蛇王传她御蛇之术时,就在她身上留下暗手。这 是一种淫毒。 对人体无害,却在此刻将她多年的**激发出来。 李玄玄此时此刻唯有盘膝而坐,五心朝天,以无上的毅力,降服身体以及灵魂的本能。破 妄归真!只 是谈何容易。 这时有人哈哈大笑道:“师弟,你果然守信。” 一个大汉,手掌如蒲扇,上面托着一个中年男子,正是云中仙。 大汉也是兽神的三弟子龙象。 龙象看着李玄玄,满是垂涎道:“要不我去给小师妹解忧?”云 中仙轻咳一声道:“先办正事。” 龙象脑袋清醒过来,将云中仙放在地上,对着蛇王那边扇起蒲扇一样的巨掌,一股碧海惊涛之力猛然乍现。 苏籍一声轻哼,无形之身被迫消解,身子立在远处一块青石上,那狂飙不止,可他身子却如立根岩石的竹子,八风吹不动。 只是苏籍脸色阴沉似水。 他不可能抛下李玄玄离开,但要对付眼前三人,简直不可能。 云中仙等人定然还不知道蛇王已经是唐缺的人,但苏籍就算说出真相,这两人怕也是不会信。而 且此时李玄玄没法自如行动,对云中仙等人而言怕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哪 怕是唐缺在他们面前,云中仙怕也是要先选择除掉李玄玄。 毕竟李玄玄一死,云中仙就是当之无愧的兽神。龙 象道:“没想到你居然受我一掌还不倒,来来来,再吃佛爷一掌。” 龙象的神力实在不可思议,苏籍生平所遇,论掌力之刚猛,没有胜过这个憨头的。苏 籍料想这家伙怕是天生神力,又练了龙象决,才有如此神威。 可惊可怖!只 是凭空置身如此险境,苏籍竟进入了一种无忧无惧的心境。 他眼睛豁然变色,透出白月光一般的清辉。最 深处却是一缕青色。浑 身上下亦有淡淡的蓝色光晕笼罩,偶有滋滋之声,仿佛电花。一身法,却在这样的状态下融汇贯通。 如百川东到海,只是水到渠成。 苏籍心头毫无惊讶。 第236章 三途阵 四十年山中修行,六七年尘世困苦,俱在此刻化为一道绵绵泊泊的温泉,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可苏籍又不是天地,哪能真的如此。 一道浑厚古拙的掌力破碎了苏籍的如梦似幻。龙 象之力,无可匹敌,无可想象。 如见高山之巍峨,大海之洋洋。苏 籍连退十数丈,才将这一道掌力彻底化解掉。往 年不沾尘土的衣襟,上面不知道溅上多少土屑。这个龙象仅论掌力,怕是能进前五。 苏籍默然而立,不似往昔的玉树临风。身子微微佝偻,老树盘根,朴实无华。云 中仙瞧出苏籍有些门道,提醒道:“三师弟,小心一点。” 龙象并不理会,大踏步上前,呵然道:“看你能接我几掌。”苏 籍伸出右掌,双腿深深印在大地上。 龙象拍出一掌,地上的青草尽数连根拔起,飞沙走石,天地都在瞬息间黯然变色。风 的呼啸声,若鬼哭狼嚎。片 刻不到,风声大作。 紧接着龙象大吼一声,如若雷霆。沉 闷至极!仿 佛一座大山硬生生往苏籍身上压过去。 苏籍微微抖肩,左手划出一个圆圈,有右掌将龙象的掌力托举起来。 轰隆一声,所有的异象都消失。 苏籍双手环抱,如封似闭。 整个人身上的清辉愈发淡蓝,好似笼罩在闪电中。 与此同时,蛇王和云中仙都感受到一股磅礴无涯的气。 龙象见状,深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推出一掌。这 一掌无飞沙走石,更无天崩地裂,仅是平平无奇的推出去。如同推动石墨盘一样。无 形有质的掌力压向苏籍胸口。 噼里啪啦之声不断。 仿佛苏籍身前随时会产生一场惊世的大爆炸。 苏籍的双脚终于动了,忽而向前,忽而向后,忽而向左,忽而向右!饶 是以蛇王和云中仙的眼力,都看不出苏籍行动的规律。每 当他们以为扑捉到苏籍的影子时,苏籍立时又不见了。 唯有那磅礴的气息愈发无涯。轰 !苏 籍双手平推,好似将一团混元不破的气打出去。轰 隆隆! 天雷地火,竟然在同一时刻出现。烨 烨雷电,似要将天地搅得永无安宁。 巨大的气浪铺天盖地,往龙象三人席卷过去。 啵啵啵! 云中仙不断弹出指力,消弭跟前混乱的气流。龙象立足洪流,想要逆流而上,终归不成。一 条大蛇将蛇王团团围住,护住主人。 而苏籍竟霎时间移形换位,将李玄玄抱走。 蛇王冷眼瞧见了这一切,但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与 此同时,云中仙看了他一眼。 龙象一声大喝,终于将衰弱的乱流震散,只是已经不见苏籍和李玄玄。他 道:“追不追?” 云中仙道:“六师弟,通知一下其他人吧。”蛇 王点了点头,吹响一根短笛。 龙象眼珠子一转,心头立时想到,苏子思是大晋的侯爷,若是死在他们手上,可是大为不妙,还是让阴曹地府出面比较好。 …… 王庭北部有一片罕见的雨林,出去之后却是大漠。 苏籍正背着李玄玄在雨林之中穿梭。雨 林之中树木参天,青草丰盛,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果,以及各种毒蛇猛兽,稍不小心,就可能死在里面。东 胡人畏惧此林,将其命名为“不归”林。“ 不归”林之外的沙漠称之为“死亡之海”。 大漠更北是一座海岛,又叫做“绝命岛”。 反正一路向北,自是有死无生。苏 籍正走上这一条路,向死求生之路。 李玄玄脸色绯红,双臂紧紧勾住苏籍的脖子,呵气如兰,眼带迷离。可她内心无比清醒,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蛇 王在她身上苦心经营多年的蛇毒,绝非一时半刻就可以化解的。她 心头**如潮,而且身边还有苏籍这样的举世奇男子,如同沸腾的火油里溅入了一点火星。 只是她以无上的意志力勉强压制住其即将化为火海的趋势。即 使要办事,也不是在这里。灵 台坐照级数的灵智,告诉她密林里深藏无数不可言喻的危险。 即使平日的她要安然穿梭过这片密林,亦要无比谨慎才行。苏 籍踩住一片草地,准备稍稍喘息。足 下泥土立时松软,一个大洞豁然生出。他整个人的身子不住往下陷落,因为洞里还有一股吸力。 这时候他身上冒起紫光,身子从洞里一跃而起。只 是从半空往下望去,脚下是无数洞穴,吸力惊人。 洞穴更是深不见底。 “这是风穴。”李玄玄提醒道,她的声音带着柔媚,如丝丝春雨。苏 籍略作沉吟,浑身紫光大盛。 背着李玄玄,如同箭矢一样穿过半空。 那风穴吸力越来越大,苏籍也如箭矢坠地,越来越靠近地面。 最终险之又险砸落在一个小坡上,背后正是一个硕大无比的风穴。小坡无比光洁,刚被苏籍砸出的石屑都在瞬息间被吸入风穴里。苏 籍不住用五指抓入面前光洁的坡壁,不住往上攀爬,眼见要抵达坡顶。 无数火油浇下,登时他身入火海之中。这 些火油都不是普通火油,而是参杂有真气在内。这 是阴曹地府专有的火海阵。苏 籍心头凛冽,周身浮起气罩,只是那火焰甚是凶猛,气罩根本不起作用。 身上的毛发开始焦糊,只是李玄玄不同,除了脸色越来越红以外,身上没有其他的异常。 苏籍心头立定,将李玄玄往外面一扔,紧接着结出一道手印。“ 临”。 正是他很少使用的道家九字真言手印。以 他今日武功施展这道手印,实是说不尽的圆融自如。 那些火焰直接被一道无形的气墙隔开,再也伤不到苏籍半点。 苏籍翻身上了陡坡,眼前有人一道锁链勾来,直接撞上气墙。紧接着泛起牙酸的声音,锁链破碎掉。苏 籍稳稳将空中跌落下来的李玄玄接住。 一脚踢中使锁链的人脖子,将他锁骨粉碎。 苏籍看都不看这人死活一眼,足尖点地,飘然往远处去。后 方响起嗖嗖的一声,却是一支冷箭射来。 苏籍脑后如长眼一般,在半空中回转身子,轻轻吐了一口气。那 是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瞬息间将冷箭劈成两半,剑气不绝,射向更远的地方。一 丛草里喷出一道血剑。 苏籍半空无处借力,落在地上。 紧接着是一张大网从四面八方将苏籍罩住。 他已经入罗网,无路可走。那 网如跗骨之蛆,苏籍任凭如何用力,网都将他死死贴住。苏 籍心里叹道:“若是有飞景,也就一剑的事。”他 怀念飞景,手上却不停动作。五 指如挥琵琶。 罗网出现颤动,紧接着被蹦碎。 苏籍额头亦冒出细密的冷汗。刚 才那一下他指尖的真气发出极速的颤动,才将罗网震碎掉。为此他消耗掉不少精力。而 且此前从三人围堵中脱身开始,他就一直紧绷着精神。到 如今还得面对各种陷进,精力在不断被消耗。挣 脱罗网不是终结,只是一个开始。面 前的草早已超过一人高,而草丛上更是各种蛛网,稍稍扯动其中一张,便会引来无数的网,将苏籍围住。 苏籍只得放弃上天之路,寻求入地之法。 高高的草茎遮住视线,周围异常安静。 安静到蜘蛛吞唾沫的声音,苏籍亦能清晰耳闻。不 止有他。 除了他和李玄玄之外,苏籍还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呼吸声。不 远也不近。 无声无息的剑气破开右前方的草丛,露出一道完整的口子。苏 籍看见了一道消失的残影。“ 唐缺?”苏籍绝不会认错这道残影。“ 呼吸声怕是他故意漏给我的。”苏籍心道。 他来到唐缺原来的位置,低头一看,下方干净的泥土留下一行字。“ 一路向北,便见天阳。”短 短八字,让苏籍天塌不惊的内心开始起伏。走 完这条由死向生之路便能见到老头子么,他要的真相也许同样在这条路的尽头。 … … 云中仙三人已经在雨林之外。“ 为何不直接趁他病要他命,那小子现在绝对很虚弱。”龙象道。他 嘴里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李玄玄,担心娇滴滴的小师妹死在这密林里。 云中仙道:“三途阵布下,我们一旦进去,照样也要经历他们正经历的磨难。” 他又向蛇王道:“六师弟能将唐缺也骗进去,实在功不可没。” 蛇王神情淡然,并不搭话。 第237章 阴阳 血腥味飘进苏籍的鼻子里,李玄玄竟在自己洁白的手腕割出一条口子,脸色稍有苍白。 而迷离闪烁的媚眼正常了许多,虽然仍含着秋水,眼中脉脉。 “这是哪?”呵气如兰的檀口下意识凑到苏籍的耳边。苏 籍抛开心头的悸动,正色道:“怕是阴曹地府布下的天罗地网里。”峨 眉微微蹙起,呼吸声开始急促。 即使割腕放血,对她目前的情形亦是治标不治本,多年积攒的**在尚值青春的**上释放,如同出闸的洪水,几乎一发不可收拾。她 能到现在没有彻底失去理智,已经是多年苦修静功的结果。苏 籍轻叹一口气,指尖点中李玄玄眉心,使其彻底昏睡过去。对方坐照级数的灵魂气息,散发出的诱惑,实是使他心驰神遥。这 是源于灵魂升华的吸引,比眼中所见肉色更诱惑百倍。 但此时绝非想这些的时刻。时 辰不知不觉来到夜晚,天星透过树枝的缝隙洒落,茂盛的杂草亦可见星月垂怜。 苏籍小心翼翼避开各种蛛网,但也拖慢了行程。 离逃开这座雨林不知还要多久。 一声雷响。 大雨磅礴下起。 这里的雨势是苏籍从所未见的凶猛,好似神仙在天上施法泼水似的。连人高的杂草都被压弯,露出苏籍和李玄玄狼狈的身形。雨 水哗啦啦打湿苏籍的衣服。他 现在必须珍惜每一分真气,没法用来浪费躲雨。 而李玄玄身上自有澎湃不绝的真气,只是她在昏睡中亦在和体内的真气做斗争,绝不要其释放出来。 她的真气已经在蛇毒做引子的情况下同体内的**结合起来,使其面对修道以来最大的难关——情劫。太 上忘情,其次至情,情之所兴,情之所起,在于本能。 苏籍明显感觉到李玄玄的体温在不断上升,他好似背着一口火炉,哪怕大雨亦不能浇灭。而 心头悸悸,更感觉到未知危险的不断靠近。“ 呱。” 通过对外界冷热的感知,苏籍即使不用眼睛,也能察觉到,在十数丈外正有一个体型庞大的猛兽正悄然靠近。三 丈长,五尺宽。 苏籍抱着李玄玄,动作矫健地上了一株数人合抱的大树,大雨让丛林的环境变得简单,苏籍的视线垂落在那靠近的猛兽上。眼 睛猛地一缩。 这是一只类似鳄鱼的怪兽,只是体型远比苏籍所见的鳄鱼要大。 坚硬的头顶撞在大树上,大树发出剧烈的摇动。树 叶簌簌,混着雨水滚进泥泞中。 撞了数次之后,鳄鱼兽顿下,抬起布满角质的头颅,往苏籍看过去。苏籍有种无处躲藏的感觉,似乎无论他往哪里去,这只鳄鱼兽都会知道。他 不会轻易产生错觉。修 为愈发临近坐照,那么心头的感觉就会愈发接近真实。 李玄玄本也可以靠本能避开暗算,只是她的坐照境界到底不稳当,而且这也是她修行道途中的一道劫难。 不,或许还跟那地底的太阳有关。那 种无形的力量,兴许能影响到一位坐照高手的判断。 苏籍毫无由来想到那个东西。同 时心头放出光明,他再度感受到了那颗太阳,就在地底。 这也是那东西的笼罩范围。 轰!眼 前是巨大的黑影。鳄 鱼尾扫过来,远胜过任何神兵利刃。 在这接近原始的丛林里,它已经不知道活过多少年头,举手抬足都是霸主架势。 似乎在提醒苏籍,在这个地方,人类并非居于万物的最高层。 即使是简简单单的一甩尾,亦迅捷得不像话,更可怕的是,尾巴的剪影几乎将苏籍身处的空间锁死。 他除了硬拼之外,别无选择。这 是千万次扑捉猎物后精简出来的杀招。传 说最初的武学就来自飞禽走兽。那 是具有大智慧的圣贤从飞禽走兽千万年积攒的本能看出了技击扑杀之道。 最初的炼气士亦应当如此,从动物的行走坐卧,探究它们保持旺盛生命力的原理。 故而最初炼气士炼气并非今世的打坐,而是趋于动,学虎豹飞禽之形态。如 果在平时,苏籍见到这样大道至简的杀招只会充满赞叹。 而此刻心头一点杂念也无。你 死我活的斗争中存不得半点侥幸。求 生的本能会在此刻激发到最大。譬 如一个人靠近悬崖口,身体的本能会让他远离这里。苏 籍的本能驱使他躲避,而不是硬接。腰 一弯,整个人使出一个任谁都挑不出错的铁板桥。李 玄玄嘤嘤一声醒转,看到的不是苏籍的玉面,而是一张巨大的鳄鱼尾。 身体下意识挥手,早已如潮涌般的真气瞬息间冲破身体的封锁。噼 噼啪啪! 不知存活多少年的鳄鱼兽发出一声痛哼,本能察觉到危险,在磅礴的大雨里钻入泥泞里。此 刻它早已忘记自己是雨林的霸主。 在生命面前,任何名利富贵,都不值一提。 野兽于这一点远比人看得要清楚。 李玄玄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偏偏苏籍今日又万分疲累。光 滑的身体如沸水一样浇在苏籍身上。似 乎唯有苏籍身上的冰冷才能给予她慰藉。 苏籍颇是无奈,但知道只有快速解决李玄玄身上的问题,才好顺利脱身。他 不似李玄玄那般丧失理智,而且身为道家正宗的弟子,对房中术并非毫无了解。气 与气的结合,阴阳交汇,水火龙虎。 往常一个人没法做到的事,通过两个人来完成。阴 阳之道,自有无穷玄妙,使人穷尽一生都没法尽数领悟。唯 有茫茫大雨声,做了这夜的春鼓。 …… 苏 籍整理好衣衫,神采奕奕。 昨夜的征伐并未带来疲累,身上的真气比散去先天气功之前还要充盈,且更加内敛。 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个念头,那些潜藏的真气就会如江河般奔腾而出,最终演化出大海之无量。天 与地通过他这个“人”联系起来。苏 籍深刻感受到天之清,地之宁。人 在中间,化作一道沟通天地的桥梁。茫 然若存,不知其止。 苏籍仿佛觉得自己最终能化为大道,遨游虚冥。 第238章 相濡以沫 一只冰冰凉凉的玉手将苏籍从这种新鲜感中抽离出来。 然后陷入尴尬。李 玄玄偏过头看着身边的男子,好奇道:“难道你很少拉女孩子的手。” 她接着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你也会羞涩。”苏 籍道:“只是不习惯。”李 玄玄道:“我也是独来独往惯了的人,不会缠着你。” 苏籍道:“那你怎么拉着我的手不放。” 李玄玄道:“因为舒服。” 她没说谎,两人的真气在掌心相对时,自然而然会你来我往的交汇,譬如两道河流汇合,然后再分开。 这是苏籍和花七真气交融时完全不同的感觉。他 和花七联手,真气互通,那像是将破碎成两块的镜子拼凑起来,变得圆满。而 同李玄玄这样,却是像给花木浇水,能感觉到自身真气正不断茁壮成长。 道之绵绵不但生生不息,且不断生长,不断发展,而非仅限于自给自足。过 了好一会,苏籍也自然而然接受了这件事。仍 是李玄玄先开口,她道:“我们出去吧。”丛 林一望无际,蕴藏着无穷危险,可是对精力恢复,且更上一层楼的男女而言,普天之下,已经没多少难事了。眼 前的雨林阻挡不了两人。苏 籍道:“好。”… … 剑气撕开蛛网,拦路的鳄鱼兽直接被李玄玄用脚踢走。她 的功力比苏籍还强。 苏籍并不沮丧,因为李玄玄的功力来自上一代的兽神。人家好几百年的积攒,要是他短短时间就能赶上,岂不是太不公平。 潜藏雨林的食人花,穿梭雨林的毒蛇,埋伏在澡泽的异兽,以及那些数之不尽的蛛网,都变得不值一提。在 绝对的力量面前,披荆斩棘都显得毫无难度,体会不到那种艰难和辛苦,心头宁定,从容自若。苏 籍觉得自己精神比以往畅快许多。在 原始的丛林里,靠着压倒性的武力,解决面前的任何困难,让他念头无比通达。 这种快意是他很少体会过的。李 玄玄则淡然许多。 对她而言,一切成就与成仙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坚定,她执着,她绝不会放弃。 这也是苏籍和她水乳交融后,仍旧很难产生男女之情的原因。 苏籍终归是个人。这 个女人是这样的冷静和执着,教人敬佩,却爱不起来。可 苏籍很喜欢她的一点是,李玄玄终究无比清楚她想要什么。 人生在世间,有几个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呢。 顺理成章出了雨林,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沙漠,又叫死亡之海。苏籍很清楚感受到,自身的水分在飞快流失。伴 随水分流失的是体力。 这种水分的流失竟是不可避免的。哪 怕苏籍和李玄玄封锁住自身的毛孔,但他们只要还呼吸,还要同这天地交感,便阻绝不了这种趋势。 此前在雨林显得毫不重要的水,竟在这里显得跟生命一样贵重。 苏籍和李玄玄都舍不得开口说话。 好在他们还可以用眼神交流。 并非他们心有灵犀,而是修行到这地步,自然而然有了这种灵应。头 顶的日头绝不大,可是没有片云遮挡。云 彩很少,说明这里的水汽也很少。 苏籍当然想飞出这片沙漠。但 是向来很有灵性的紫绶仙衣在这个地方失灵了。即 使往常能和苏籍沟通的天地元气,都在这片死亡之海显得死气沉沉。 到了夜晚终于比白天好了许多,水分流失的趋势被遏制住。 天上出现了星星,近得仿佛用手就可以摘下。无 垠的沙漠罩上星光,仿佛披上轻纱。 这是何等美景? 沙漠的地形也是千变万化的。而 且外界难见的沧海桑田般的变化,对于沙漠而已实是再正常不过。明 明眼前还有一座沙丘,可是一阵飓风袭来,那沙丘就不见了,仿佛从未有过,连痕迹都留不下。见 识到这种天地伟力后,苏籍才因修为提升产生的自傲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譬 如一个人登上附近最高的山峰,以为可以小天下,结果却看见了无数更高的山峰,那种自高自大,转化为自卑自怜。 只是他到底是苏籍。 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多久。何 况他早已知道,天外有天,以及宇宙之无穷。 男女就这样背靠背坐在沙堆里,用心念交流。 这种交流方式变得更坦荡直白。但 两人没有任何不适应。苏 籍并非惯于说谎的人,而李玄玄也很喜欢直来直去。“ 只要我们朝着一个方向走,一定能走出去。”李玄玄很肯定道。 苏籍道:“若是走错了,那就很麻烦。”李 玄玄道:“我不会走错。”苏 籍道:“其实我也不会。”“ 继续走吧。”李玄玄起身。 苏籍跟上去。两 人手牵着手,沉默无言地行走在沙子上。他 们不是要战胜这片沙漠,而是要战胜死亡。 沙漠有多大,他们不知道,但是如果在走出沙漠之前,他们不能补给水分,那么他们也活不成。尤 其是在这片沙漠,他们即使用那些失传已久的绝学,都没法凭空生出水来。空 气中的水分稀薄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而 往地底深入数十丈或者上百丈,都没有任何带有湿润感的沙子。他 们本可以选择退回去。但 是苏籍和李玄玄竟都没有想过这件事。经 过自卑自怜后,他们想的不是退缩,而是战胜它。 战胜这片沙漠。 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千万世代的人类中,最特殊的那一小撮人了。 从茹毛饮血,到钻木取火,人类总是在不断敬畏大自然的同时去选择战胜它。或 许再也没有比人类更复杂的生物。同 时兼具懦弱和勇气。 他们已经脱下鞋子,足底和沙子做亲密接触。这 样一来,他们体内的水分会泄露得更快一点,可是也更能让他们感受到这些沙子的特性。 沙漠困住了他们,同时沙漠也会藏着帮他们脱困的钥匙。两 人都坚信这一点,并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前 方纵有千难万阻,都仿佛影响不到两人了,因为虚弱的心灵也因为有依靠而变得强大。 圣人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苏籍觉得两人是在相濡以沫。即 使要相忘于江湖,也得找到江湖再说。 相濡以沫,也挺好呢。 第239章 宇宙 不知走了多久,苏籍和李玄玄都觉得自己的血肉早已没了水分,像是风干的木雕。 只是机械地不断重复步调。纵 然心头充满希望,前路亦仅有绝望给他们。 李玄玄和苏籍毫不动摇, 终于,一道生机盎然的绿洲忽地出现在眼前,扑面而来的水汽,清新的泥土味,还有青草气息,都在告诉两人,那不是海市蜃楼。 步子下意识加快,不一会两人已经身处绿洲中,干瘪的肌体,开始变得充实莹润。 水是生命之源,没有比此刻的两人更懂得这句话。苏 籍想要鞠一口清水喝,刚弯腰就顿住。因 为有人在洗脚。 “苏子思,我已经等了你许久呢。”唐缺笑吟吟道。有 时候,经过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沙漠之行后,心灵会格外孤独,哪怕苏籍有李玄玄陪伴,可是忽然见到第三个人,哪怕这个人和自己常常针锋相对,心情也不会变差。 苏籍并不奇怪唐缺的神出鬼没,因为他已经隐隐把握住唐缺强大的根源。最 可怕的东西都在于未知。若 是了解,那种畏惧就会减弱。苏 籍席地而坐,平静地看向前方的唐缺,其实他知道,真正的唐缺未必在他眼中所见。他 只是给自己的目光找个寄托而已。李 玄玄亦安宁地坐在苏籍身边。 两人神形相依,无人可以打破他们之间的融洽。唐 缺道:“恭喜两位离打破天人界限更进一步。” 李玄玄道:“有话直说吧。”唐 缺悠然道:“两位可知道你们为何走不出这沙漠?”苏 籍道:“即使这沙漠纵横万里,我们也该当走出去了,走不出去是因为它无涯。”唐 缺道:“你果然能想到这一点,我辈生而有涯,却想求无涯,实是悲哀,好在我早已看穿这个道理,不似你等,总是执迷。”苏 籍淡然道:“唐兄仅是想和我们坐而论道吗?” 唐缺笑道:“自非如此,我只是想邀请两位同我一起走出这片死亡之海。” 苏籍道:“怎么做?” 唐缺道:“苏子思你学识广博,可知道天地的另一个称呼?”苏 籍道:“宇宙?”唐 缺道:“四方上下是宇,往古来今为宙,我们走不出这片沙漠,是因为这是一片宇宙。人生而有限,宇宙却是无限的。”苏 籍道:“你若有脱出宇宙的办法,也不会束缚在这一方天地里,早已达成道尊佛祖都未曾做到的伟业。”唐 缺道:“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外面的天地是汪洋大海,而这片宇宙只是杯水而已。我在这里可以为舟,在外面也不过是芥。”李 玄玄道:“宇宙既然无限,如何分大小?”唐 缺鼓掌道:“李姑娘说的极有道理。” 紧接着他划出一条线,悠然道:“这条线没有头,没有尾,是否也是无限呢?”李 玄玄沉吟片刻,说道:“确实如此。” 唐缺道:“若有许多条这样的线结合在一起呢?”李 玄玄道:“亦是无限。” 唐缺道:“道尊说微尘洪荒,佛祖说三千大世界,皆是此理。” 苏籍听了唐缺的话,几乎都要怀疑他跟自己上一世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唐 缺似有感觉,看向苏籍道:“苏兄心里在想什么?”苏 籍道:“唐兄不是最知人心吗?” 唐缺道:“苏兄何必试探,我若是能通晓你们这般人的心思,早已天下无敌,你也活不到今日了。”苏 籍道:“我在想你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唐缺道:“因为我修行的功法便已经提到这些理念了。” 苏籍道:“心魔**?” 唐缺笑了笑道:“我不喜欢这样称呼它,但世人喜欢这样认为,便如此吧。” 苏籍道:“唐兄喜欢叫它什么?”唐 缺淡淡道:“苏兄盘根问底,看来仍是想对付唐缺。”苏 籍道:“唐兄难道就对我毫无戒备?”唐 缺微笑道:“若有机会彻底除掉你,我是毫不犹豫的。因为我妹妹喜欢你,我很不开心。”苏 籍顿时有种荒诞的感觉,因为直觉告诉他,唐缺竟真的是这个想法。李 玄玄道:“南越人和晋人是世仇,当他们坐在一条船上,遇见暴风雨时,却选择同舟共济。希望咱们也能这样。” 唐缺道:“好,言归正传。若我等生于这片宇宙,超越它的阻碍自是无限大,因为最难战胜的便是我们本身。但是我们跟这片宇宙本无关连,它要想彻底阻碍我们脱离,那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里,唐缺闭口不语。 李玄玄道:“赶紧说出你的办法?” 苏籍道:“我知道了,要么打破它,要么吃掉它。”唐 缺拍手道:“苏子思不愧是苏子思。”苏 籍心头凛冽,他终于知道唐缺现身相见的缘故,因为唐缺根本就不是为了脱困,而是具有更大的野心,将这片奇异的宇宙据为己有。 当他和李玄玄都在想脱离这个怪异地方时,唐缺显然有了更高的格局。如 果这一局算在他和唐缺的斗争里,苏籍俨然输了一城。同 时他也不得不赞叹唐缺的疯狂。 而且吞噬这片宇宙,对于任何人的好处都是难以估量的。因为人生有涯,而求无涯根本不可能,若是以无涯去求无涯,是否能改变这个注定的结果呢?答 案是非常有可能。同 时苏籍也想到,人其实有一样东西也是无涯,那就是心。只 是心看不见,摸不着,如镜花水月,无可琢磨。而 唐缺修行心魔**,天然有这方面的本钱。以 无限之心去吞噬无限之宇宙,绝非不可能完成的事。 想透这一点的苏籍,豁然明白,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了唐缺摆布的棋子。他 轻轻叹口气,若是花七对此会有何等样的选择呢? 他有了决定。 花七不会因为一时意气就丧失理智。 即使做了别人的棋子,花七也不会有任何情感波动,会选择破局或者顺势而为。 有时候棋子也可以成为棋手,一切结局在尘埃落定前,都可以更改。那 么他破局的关键又在哪呢? 第240章 打不过就加入 李玄玄道:“什么时候行动?” 唐缺悠然道:“两位在这里好好休息一番,等到你们精力恢复时,唐缺自会来找你们。” 他整个人化作一滩水迹顺入湖水里。一 阵波澜后,再无痕迹留下。 李玄玄向苏籍道:“你觉得他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苏籍道:“九成。”李 玄玄清眸微微缩着,淡淡道:“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在利用我们?”苏 籍道:“反过来我们也可以利用他。”李 玄玄蹙眉道:“怕是没这么容易。”苏 籍悠悠道:“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你觉得咱们是芥,还是胶?” 李玄玄释然道:“终归到底还是看谁拳头大。” 苏籍道:“我还有另一层意思。”李 玄玄道:“何意?” 苏籍道:“唐缺也是一片宇宙啊。”他 目光落在悠悠的湖水里。 这片沙漠既然没有水,又哪里来绿洲呢? 自是因为唐缺了。李 玄玄道:“无论如何,先抓紧时间恢复精力总没有错。” 她再不肯浪费半点时光,五心朝天,汲取那些可以吸纳的精气。而 苏籍只是立在水边,他内视自身,心头渺然,整个人在虚虚实实中徘徊不定。若 是有人在他旁边,甚至都不能觉察到他的存在,可他又的确存在。如 果是天阳子在这里,兴许会觉得徒儿长大了,终于明白道家的道,不在于先天气功,不在于清微心法,只在于两个字,那就是“有无”。道 家说“有无”,同佛家说“真空妙有”,大抵是相似的。 … …唐 缺细细把玩手中的黑山令,坐在一片随时可能消失的沙丘上,怪物在黑山令里面。唐 缺道:“我得更加重视苏籍这个家伙。”怪 物道:“这次你又有什么新发现?”唐 缺道:“我本来以为这个家伙会在知晓我利用他后,拒绝跟我合作,没想到他能坦然接受下来,且还在想办法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怪 物道:“但你仍是握有极大的优势,此前我还不明白你为何要收服那个叫石世龙的家伙,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唐缺笑道:“以你的见识,确实能想到这一点。” 怪物道:“我本以为大日如来所创的换日重生**只是谣言,哪知道真有这门功法,那小子身怀宝山而不自知,真是可惜。”唐 缺道:“人若是死了,那便是死了,即使有魂魄,也只有寻求来世,且还有胎中之迷。而换日重生**却可以在老朽的身躯上焕发出新的生命,哪怕只有一次,也能叫你们这些老怪物疯狂。从这一点来看,大日如来对生命本源的探索说不定更胜过道尊和佛祖,不愧是佛门的至高成就者之一。”怪 物道:“我若不是感应到这地底那浓烈至极的至阳精华,根本联想不到这一点,这片宇宙难道就是当初大日如来的真身遗蜕?” 唐缺道:“可以这样说,其实很多年前就有两个人到了那团至阳精华所在的位置,只是他们没有将其吞噬。”怪 物道:“是那两位么,他们居然能放弃这玩意,实在教人难以置信?” 唐缺道:“即使我把握到了自成宇宙之道,仍是杜绝不了这玩意的诱惑,所以对于能坦然放弃这玩意的那两位,我不得不心存敬畏,他们的境界远比世人想象的要可怕。” 紧接着唐缺嗤笑道:“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任何胜过祂的可能。” 怪物道:“祂的可怕确实无可想象,但祂毕竟不会肆无忌惮地摧毁令祂不顺心的事物,或者说祂只是一种大自然的规律,纵不可违背,却也不会生出私心。”唐 缺道:“我曾思索过祂的来源,最终得出一个结论,祂就是我们自己。记得佛经有一句话,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实则就是指祂。”怪 物道:“可是如果不战胜祂,我们永远在祂定下的生死循环里,永无解脱的可能。”唐 缺道:“这种事无解,只是你们总是不甘心,而我早已认识到这一点。” 怪物道:“那你还自成宇宙干什么?”唐 缺道:“其实近来我想到一个办法,既然打不过,为何不加入祂?”怪 物道:“那你就不该离开阴曹地府?” 唐缺淡淡道:“阴曹地府不可能永远代表祂,一切都是在不断变化的,难道不是吗?”怪 物道:“我觉得你的目标绝不仅于此。” 唐缺淡淡一笑。怪 物本无实体,心头却生出寒意。面前这个小子比它漫长一生中遇到的任何人还要可怕。 可上了这条贼船,万无退下去的可能,毕竟它一旦不和这小子合作,怪物相信唐缺立即能把它交给阴曹地府。那 它才会真的是加入祂了。呵 呵!… … 山 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对于李玄玄这种坐照人物来说,一次闭关,确实会花很久的时间。 因为她已经渐渐脱离人的概念,往仙的一面进化。 常人觉得很长的一昼夜,对于她而言,有时候就和一瞬一样。这 种感觉在往后的岁月里会越来越强烈,亦会让她同普通人的界限越来越分明。 这也是世间但凡进入坐照的高人,都很少在人世露面的缘故。他们眼中的凡人,其实和猴子区别已经不大了。在 这方面,大约只有天阳子和天子是不同的。天 子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那就是你们所有人,都不值一提,哪怕是坐照高手也一样。 而天阳子呢,见到他的人,都会觉得这个坐稳天下第一人数百年的老道很温柔,但没有人会轻视这个老道。 在这方面,苏籍比柏阳子更像天阳子一点。 苏籍也很随和,他的随和是与生俱来的,但他有一点不似天阳子,那就是骨子里有股高傲。这 一点又像天子。 苏籍觉得自己幸运的一点就是,他不是第二个天子,也不是第二个老头子,只是苏子思。 “你在想什么?”李玄玄收功,看着站立的苏籍。苏 籍回过神来,轻声道:“在发呆,想了很多东西,然后觉得有点饿。”“ 吃这个吧。”李玄玄拿出一袋子泛着清香的丹药。 苏籍取出一粒,这些丹药很清香,却是血色的。李 玄玄道:“不腥,还有些甘甜。” 苏籍嚼碎了一粒,道:“味道不错,之前就该拿出来了。” 李玄玄道:“那时我们还没到极限,至于现在,也用不着。”苏 籍道:“看来你已经完全适应你的功力了。”李 玄玄道:“你呢?” 苏籍笑道:“我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李玄玄道:“要不我们继续双修?” 苏籍道:“我可不想让别人偷看咱们,咱们走吧。” 他一把拉住李玄玄的手,踏水凌波,倏忽间便出了这片绿洲。足 下再次是那些无比干燥的沙子,唐缺在前面的沙丘上。他 道:“没想到你居然能自己出来?” 苏籍道:“因为我能察觉到你的气,以你的气为媒介,自然能找到出口。” 唐缺道:“那你们准备好了么,这次我们要深入地底,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籍道:“你错了,我们准备先走一步。” 苏籍脚一跺,拉着李玄玄,两人如箭矢一般钻入沙漠里,很快有沙子埋掉他们钻入的洞口,再不见踪迹。 原本怡然自得的唐缺终于生出一丝恼怒,神情转而又化出一道嘲讽。 第241章 夏后氏 以往苏籍和李玄玄不是没有试过钻入沙漠的地底深处,那里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令李玄玄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这次苏籍和她钻入地底,结果和上次完全不同。下 面有一个通道,带着她和苏籍不断坠落。这 种坠落给人一种永无终止的感觉,最终还是终止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风口,将她们下坠的力道抵消,只是奇怪的是,在到达风口前,她没察觉到这股风力。它 是那样凭空产生,又很快凭空消失。呜 !是 久违的湿润感觉。与在绿洲不同,这里才真正给了李玄玄重回过去熟悉人世的氛围。 地底世界很空旷,且毫不黑暗,充盈光明。光 源在看着很遥远的地方,而且不是悬挂在上面,而是在下面。 许多植物都是长在石壁和头顶的,大部分植物都是陆地上没见过的,说不出名目。 有的植物还开花,但花是冥火。 足下有溪流,泛着清浅的光芒,只是里面的鱼颜色很深。 呱呱呱! 还有青蛙在水中跳跃。浅 浅的溪水里,躺着碎玉。 这里竟是一条玉石矿脉。李 玄玄清晰感受到自己体内真气的雀跃,好似来到了令她最舒服的环境。她 问苏籍道:“你怎么找到这个入口的?” 苏籍道:“绿洲是关键,唐缺纵然能在沙漠造出绿洲来,但也不可能全然靠他自己的力量。昨天你在汲取天地精气时,我发现绿洲的精气并没有减少,就才想到其定然别有源头,好在我运气向来不错,总算找到这个通道。”李 玄玄道:“这么说唐缺也知道?” 苏籍道:“他肯定已经进来了,说不定还在暗中观察我们。”李 玄玄道:“你打算如何做?” 苏籍微笑道:“我能肯定,这个地底世界最重要的东西一定是那些光明的来源。” 李玄玄道:“我们现在就去那里。” 苏籍扯住她的手,说道:“不急,这里一定还有土著,而且还有许多好风光,咱们何必急于一时?” 李玄玄道:“我急躁了,既然唐缺还需要我们帮助,说明这个地底世界绝不简单,而且他之前并未成功,现在想来也不会很快成功。”苏 籍道:“唐缺绝不会把希望都寄托在我们身上,但是他选择别的办法,想来会更加不容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了解这个地方,才能真正看破他的用意。” 李玄玄道:“这次我听你的。” 不知为何,她觉得苏籍成熟了不少。 其实她不知道,苏籍纵然是一头猪,也有自己的骄傲。他 才不会总让唐缺算计到。 沿着泛着碎玉光芒的溪水前行,有水的地方就有生命,也可能有人。苏籍不是平白无故怀疑这里有人,而是见到了一件陶器。如 果没有人类活动,怎么会有陶器。那 陶器就在溪畔,看样子年代不久,却是神夏时代的制式。苏籍脖子的皮肤有些微微的刺痛感,他看向西北,那是一双眼睛,眼睛的主人正弯弓搭箭,目标直指苏籍。苏 籍拉住李玄玄道:“不要伤害他。” 地底世界很寒冷,眼睛的主人披着一身不知什么野兽皮毛制作的外套,将自己紧紧裹住,脸上画着油彩,头上有鱼骨制作的饰物。“ 你好。”一 连换了七八种语言,直到用出神夏时某个部落的方言时,这个人才缓缓收回箭矢。他 看起来十二三岁,手臂上已经有结实的肌肉。神 夏到大晋,语言是相通的,但细节上还是有许多差异。 天下的武学宗师,也只有苏籍会无聊到去了解这些。 “你好。”少年仍是半怀戒备地回道。 苏籍道:“你们是夏人?” 少年道:“夏后启。” 苏籍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因为夏后不是姓,而是氏,当然自大晋开国以来,姓氏已然合流。今 人的姓和氏都是一样的。 夏后并非苏籍和少年交流语言的部落,但确实和夏后一族,颇有渊源,那是和夏后一族常年通婚的姜姓部族。 而且夏后一族更是神夏的王族。 其实一般人都以为神夏的最高统治者和当今天子一样,都是帝王,但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神夏的统治者自称为后,后和帝的意思大致相同,都是君王。 赤汉才真正开始用帝为称号。 但赤汉的君主并不认为自己是天子,而是宣称他们是天帝化身,直到大晋太祖,才有了天子这个概念。当 初提出这一点的人,正是清微派的祖师长春子。苏 籍也是近几年靠着明月山庄,才收集到许多古籍,推论出这些事情来。而 且在他隐约察觉天子的对头是上苍后,对这方面事情更加重视。人 天之斗,自古以来就有。但 结果都一样,那些妄图逆天的人,都以失败告终。 即使道尊和佛祖,到底算不算逆天,也很难下结论。 “苏籍。”心中闪过许多念头,苏籍面色不显,平静地向少年介绍自己。他 又指着身边的姑娘道:“李玄玄。” 少年点头,说道:“你们是外界的人吧。” 苏籍道:“你们和外界有交流?”少 年摇头,说道:“我们都知道我们的祖地在上面。”苏 籍道:“你们的部落在哪里?”少 年道:“我们可不是野蛮人,你们可以跟我走。” 苏籍和李玄玄相视一眼,李玄玄点头。苏 籍微笑道:“还请带路。” 穿过数个隧道,苏籍才明白少年之前那句话的含义。那是一条条如蜘蛛网般的栈道,在空中纵横交错,最终都通向同一座山城。那 是一座孤零零的山,面积难以想象的大。 山腰以上布满了建筑,而山的周边是汹涌莫测的湖。 湖水是浑浊的,看不清有什么生物。 他们要通过栈道才能抵达山城。 少年带着他们走上一个栈道,到了尽头,便是一座巍峨的山门,让人不禁联想到神话中的南天门。 守门的士兵很高大。见 到少年却微微躬身,少年也拿出一张木牌。苏 籍观察到,那木牌也不是一般的物件,上面有真气波动。 守门的士兵拿了一个类似罗盘的事物照了照木牌,发出一阵悦耳的风响,士兵才点头确认无误。 如此少年就可以带着苏籍和李玄玄进去。白 帝城已经很繁华,可比起这座城池,实在不算什么。而 且城中的人也非是穿着兽皮,许多有锦衣玉服,哪怕是普通人,也有结实的麻衣。 城内显然要比外界暖和,而且建筑有序,竟隐隐对应诸天星宿。苏 籍还注意到这个城的排水很便利,更有公厕。比 他呆过的神都都要干净整洁。这 里的人都是和少年同一种语言,见到身穿兽皮的少年,大都生出敬意。少 年解释道:“我穿的衣服是从一头虎魈身上剥下的,虎魈是很凶猛的野兽,而且经常偷袭族人,谁杀了虎魈,都会被当做英雄对待。” 苏籍道:“你们都是夏后氏吗?” 少年摇头,说道:“我们夏后氏只有不到两百人,大部分人都是姜氏。姜氏本来是神夏的王族,我们夏后氏世世代代都是姜氏的守护者,可惜我们先祖从神夏灭亡时逃到这里时,大都牺牲掉了。” 苏籍暗道:“他竟不知道夏后氏才是神夏的王族?” 从少年短短的话语中,苏籍几乎要脑补一出好戏来。“ 看来他也不知道‘后’的意义。”苏籍又心想道。 这座城池比苏籍想象的要发达先进许多。 如果不是少年,他们要混进来,非得费一番手脚。 不过现在他们显然也处于被监视当中。“ 不对,未必是监视我们的。”苏籍继续想着。“ 启统领,神王听说你带了两名外来的客人回城,想要见一见,而且神王也想你了。”一名身着绣着许多怪兽的玄衣人来到少年面前。 少年道:“质,你来的正好,我也许久没觐见大王了。”质 道:“启统领,请注意你的称呼,神王陛下不喜欢别人叫他大王。” 启道:“我们这里又不是神国,哪里来的神王,而且大王就是大王,我们对他的尊敬一点都不会减少。” 质叹口气道:“启统领,你再这样,神王以后怕是不愿意见你了。” 启道:“一切都是那个唐缺搞得鬼,让大王和从前不一样了。” 质神色一变,附耳轻声道:“神王本来就不喜欢太子,你的话若是传到国师耳朵里,国师如果因此说太子的坏话,那该怎么办?”启 紧紧攥住拳头,然后松开,平静道:“我们去觐见陛下吧。” 第242章 落日峡 启话音刚落,质神色一变。因 为苏籍和李玄玄居然消失了。 他奉王命而来,主要是为了请两位外来客去觐见神王陛下。 启亦露出一分懊恼。质 道:“启统领,人是你带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也要负责任。” 启道:“你先去回复王命,我去把他们找回来。” 质道:“我先暂时不告诉陛下,但一个时辰要是找不到人,我就会派夜流光行动了。”启 蹙眉道:“我相信他们并无恶意。”质 道:“启统领你好自为之。“启 看着质带着怒色离开,眉头皱得更紧。他懊恼的是自己会看走眼,这两个外来人会这么不安分。“ 可是老师说我终归属于地上,迟早要去那里的。”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他去地面上的时候,却一直对外界很好奇。否 则他不会带苏籍两人回城。… … 苏 籍和李玄玄走的不远,他们还在暗中观察启。“ 就这么抛下他离开,不是你的风格吧。”李玄玄道。苏 籍道:“唐缺显然比我们早很久来过这里,我们现在对这里一无所知,若是贸然去见他们的王,并不稳妥。” 李玄玄道:“难得见你如此谨慎。”苏 籍道:“启的身份看来很特殊,我觉得他会给我们意外的帮助。”李 玄玄道:“那我们直接点不好么。” 苏籍微笑道:“我和你想的一样。” 启突然觉得自己肩膀一沉,有人按住他胳膊,随即他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身处一条陋巷中,先检查身体,并无大碍,随后听见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道:“启兄弟,适才多有得罪。” 他看着说话的苏籍,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苏 籍道:“你知不知道其实夏后氏才是真正的王族?” 启道:“你胡说。” 苏籍道:“事实就是如此,当然我现在也拿不出证据。” 不过苏籍将他所知的神夏历史跟启说了一遍。启 听了之后,道:“你说的这些并不像是胡编乱造,但是夏后氏就算是王族又如何?天命无常,变了也不稀奇,而且现在哪里还有神夏。” 苏籍露出意外之色,他想不到启竟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 启接着道:“如果大王要灭夏后氏,不用等到今日,历代先王更有不少机会,你也不用想着挑拨我和大王。”苏 籍道:“你和太子是什么关系呢?”启 犹豫片刻,淡然道:“太子是我的表兄,王后是我的姨母。”苏 籍道:“你姨母也是夏后氏的人?” 启道:“不错。”苏 籍道:“你能看开这些,原来跟这个也有关系。” 启道:“我回答了你不少问题,你能回答我问题吗?”苏 籍道:“请问。”启 道:“为什么不肯去见大王?” 苏籍道:“你们的国师唐缺是我的对头。” 启释然道:“看来我们也不必为敌,你们想对付唐缺?”苏 籍道:“你想让我们帮你?”启 道:“不,我想请你们帮我救一个人。”苏 籍道:“你还会相信我们吗?” 启拍了拍胸口,说道:“它不会骗我。” 苏籍道:“你的内心信任我们?”启 道:“我之前很懊恼,以为我的心骗了我,你们不值得我信任,但现在决定继续相信它。”苏 籍道:“这是你的特殊能力?” 启道:“老师说我是受上苍眷顾的人,在我二十岁时,会取得空前绝后的成就,但是那一切得回到地面之上才会实现。”苏 籍道:“你的老师?”启 道:“他也来自地面之上,你或许听过他的名号。” 苏籍道:“是谁?” 启道:“平原子。”苏 籍神色一震。启 道:“你果然听过。”苏 籍道:“你不会让我去救你的老师吧?”启 摇头道:“不是,要救的人是我舅舅,他是大司马,掌管兵权,但是大王听信唐缺的谗言,将他下狱问罪了。” 苏籍道:“那你为何觉得我们能帮你?”启 道:“你能无声无息将我打晕,并带到这里,还没有人发现,说明你的实力很强。现在距离我晕过去多久了?” 苏籍道:“我觉得对你不住,帮你梳理了一番经脉,现在大约离你晕过去有三个时辰了。”启 道:“连夜流光都找不到你们,看来我还低估了你们的实力。”苏 籍笑道:“是这些人吗?”启 顺着苏籍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有李玄玄,她脚下躺着七八名玄甲人。李玄玄手上还有一枚流光溢彩的珠子。启 道:“夜流光是大王身边最厉害的武士,而且还受过唐缺的训练,每一个都是千人敌。没想到他们在你们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苏籍笑道:“过了。” 李玄玄深以为然道:“有两个家伙在我手上走了三招。”他 们这样说,启内心更是震惊,问道:“地面上的人都如此强大吗?” 苏籍道:“比我们还厉害的,大概两只手不到。” 李玄玄傲然道:“敢说胜过我的,不过五指。”她 现在是真正的坐照高手,底气十足。启 松了口气,说道:“如果地面上还有许多人比你们还厉害,那真的是神国了。”苏 籍道:“你老师还在这里么?”启 摇头道:“我只在梦里见过老师。” 苏籍和李玄玄都露出震惊的神色。他 们是何等人物,自然明白入人梦中,究竟是何等可怕的事。 即使李玄玄自己,都明白她或许能以精神影响一个人的思维判断,却绝对难以做到入其梦中。不 过这也不能说明平原子比他们还厉害,只能说平原子在魂魄术上的天赋确实古今罕见。 李玄玄传音道:“天阳子教主能做到入梦吗?” 苏籍道:“不清楚,不过老头子应该能。”他 想起上官伯仲的话,说老头子已经练成阳神。苏 籍又问道:“现在这里最厉害的人是谁?” 启道:“是我舅舅,不过大王穿了他的琵琶骨。” 苏籍道:“你舅舅关在哪里?” 启道:“落日峡。” 第243章 徒弟你长大了 往常我们说太阳落山,但都知道山后是没有太阳的。而 落日峡真的有落日。 整个地底世界都是因为落日峡中的落日才没有陷入黑暗的永寂当中。那是地底世界所有生命能跟生生不息的根本。故 而也是启他们这些神夏遗族的圣地和禁地。 同样,地底世界也是有晦朔的。 这源于落日峡的那轮太阳似乎也有生命,它一个呼吸便是一昼夜。呼气时,便有光明,吸气时,就将光明收回来。只 是这样虽然地底世界有了昼夜,却没有四时。今 天和昨天会很相似,缺少变化。亦如这些神夏遗族建立的国度,千秋万世,万世一系! 而且他们的繁衍能力似乎也被限制了,几千年来,人口并未比当初增长多少,但每一个人都有两百以上的寿数,平均的身体素质也远比陆地上的人要好。 这是苏籍暗中观察得出的结论。 当然,类似坐照级数的高手,苏籍至今未见过。 或许只有夏后启口中的舅舅思到了这个层级。 即使苏籍,也并非十拿九稳的坐照境界。他 不是还差什么,而是还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这 个道,未必要他去明悟,他也可以沿着先天气功的路子走下去,但他放弃掉了这个选择。所 以他的另外走一条道出来。 道就是人走过的路。 有的道是别人走过的路,有的道是自己开辟的路。 两者无分好坏,却有顺心意的区分。苏 籍将启放了回去,并说明帮他的事情,还需要思考。 李玄玄道:“落日峡看来是非去不可。” 苏籍道:“启的舅舅思应该同那轮太阳有关系。” 李玄玄道:“何以见得?”苏 籍道:“不然,他就应该死掉。一个王者不会留下对自己有威胁的存在,这是本能,跟智慧无关。” 李玄玄道:“还有一个原因怕是在唐缺身上。毕竟一个国家的国君突然对掌管兵权的大司马下手,少不了有人推波助澜,其中最有可能干这事的就是唐缺。偏偏这个大司马还能留下性命,说明他身上同样有唐缺想要的东西。”苏 籍道:“这个理由牵强了一些,因为说实话,我们很难猜出唐缺真实的想法。即使咱们单独到了地底,也不代表这就一定脱出唐缺的算计。”李 玄玄道:“你把他似乎想的过于可怕。” 苏籍正色道:“一点也不,因为你要理解他的力量是来自人心。” 接着苏籍轻叹道:“人心是最可怕的。” 他此时想的人并非唐缺。深 陷地底国度,苏籍竟又冒出另一个不着边际的念头。“ 赵子行还活着吗?” … … 生从来比死艰难,这句话有时候是对的。 但对赵子行来说,死远比生艰难。他 不能死,因为他还有太多的疑问,若死,定是死不瞑目。可 如果一直被困在地牢里,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呢? 虽然白五还陪着他。白 五道:“这里不缺吃,不缺穿,更无外面的勾心斗角,我瞧你不如放宽心,一直待下去。我听说苏子思是个很能随遇而安的人,你不妨学学你的小师叔。” 赵子行道:“你错了,我小师叔在这里,也会想尽办法出去。”白 五道:“为何?” 赵子行道:“因为他是个骄傲的人。” 白五道:“倒是没怎么看出来。” 赵子行道:“他的傲气在骨子里。”白 五道:“你呢?”赵 子行道:“近朱者赤,我多少有些被感染。” 白五道:“老实说我很想帮你,只是我什么都不做,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帮助了。”赵 子行笑了笑,摇晃了一下手上的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白 五竟觉得这些声音有些悦耳。他 道:“没想到你也很有才艺,我从这些声音中听出了乐理。”赵 子行道:“好听吗?”白 五道:“我不是很喜欢听曲的人,但觉得你利用锁链发出的声音,很有点惬意,可是这和你的心境似乎不符合。” 赵子行道:“毕竟我是阶下之囚。” 白五道:“我觉得你又想到新的办法逃离这了。” 赵子行微微一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白兄。” 白五叹了口气,他心底仍是不看好赵子行。 他都不忍心告诉赵子行,如果他能冲破刀山火海,冲破黑十三的拦阻,那么迎接他的便是判官。再 厉害的赵子行,都不会是一个判官的敌手。 外面打起雷,下起雨来。这 不是西北这片地域新年第一声春雷,但显然这会是一场罕见的大雨。春雨贵如油,哪怕是暴雨,也能让干涸的西北大地欢呼沸腾。这 里的百姓不会担心暴雨冲毁田园,只怕雨水太少。“ 黑十三,我要出来了。”赵子行的声音异常柔和,却又无比坚定,混在风声雨声之中,还有金铁声,以及雷声。白 五竟从赵子行柔和的声音里听出了雷音。 同天上的雷声不分彼此。 白五剑中的老祖宗惊叹道:“这小子的功力居然一日千里,他练成了道家失传已久的秘道术——五雷正法。” 在道家练气的理念里,五雷分属五脏。五脏之气攒聚,会聚为一,方能达于大道,掌握五雷之妙用。此称作攒簇五雷,亦即是指雷法内功修炼达到五气朝元的境界。 雷法的修行更离不开道家主张的丹道,将所谓内丹与道合真,作为根基,发之于外,则形成种种神通变化,玄妙法技。内丹有成,先天一气充盈,此先天一气,又称先天祖气、混元一气。道教讲"一气化三清"这一气便是混元一气,这混元一气便是道。只 是白五的老祖宗更不知道,清微的先天气功更有一段关于这个的详细描述。 …… "天地得此一气,千变万化,人为万物之灵,得此一气,可以感天地、动鬼神,呼吸风云雷雨,无所不至矣。"地牢之外,远处的阁楼上,判官淡淡念出一段清微先天气功上的文字。 他又低头轻语道:“这场雷雨既是偶然,也不是偶然,多少年了,你总算有点成器的样子。”能 以武学通天威,那已经是无数武学中人梦寐以求的至高境界了。 但在判官眼里,仅是有点成器而已。若 是他这句话传出去,不知道要引起多少武者的羞愤。 …… 赵 子行并不知道不远处判官对他的点评,只是平静又坚定地继续震荡锁链。 外界的风雨雷电,随着锁链激烈的碰撞,愈发跌宕起伏。 天地间都被一片浩浩汤汤的雨海充斥。亿 万细细密密的电光,自云层闪耀,仿佛那里有一位九天雷神正俯瞰这浑浊的人间世。 意图以雷电,涤荡寰宇。一 切妖魔鬼怪,在这暴风雨中,都得瑟瑟发抖。 一切邪魔秘术,在电光中,亦注定要灰灰。轰 !赵 子行双手猛地按住地面。外 界的大地裂开一条口子,如同一条长鲸吸水。地 牢外发出火焰熄灭的声音。 火海的种子,都湮灭在这道裂缝里。赵 子行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从容出去甬道。 再次回到地面,同上次相比,更见无尽的从容。他终于领悟到先天气功的终极奥妙,那就是天人交感,以人力引动天威。 无数破空声响起,天寒地冻。那 些雨点,居然在刹那间凝结成冰,化成冰刃往赵子行身上招呼过去。 瞬息间赵子行被无数冰刃淹没掉。 白五跟着出来,眼睁睁看着赵子行被冰刃吞没,露出不忍。这 无穷冰刃的轰杀下。他 很难相信赵子行能活下来。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赵子行居然身子出现在更远处。适 才冰刃吞没的只是他的残影。他 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抵达到很远的地方。那 是一座阁楼,黑十三默然屹立在大地之上,仿佛开天辟地就存在了。赵 子行一步一步往前走,沉闷的步调似乎要踏碎这静默不出声的非人存在。也 要踏碎他数十年坚守的敬畏,打破他心中的神明,毁掉过去的自己。 那无数的冰刃没有一道伤着他,可他内心已经千疮百孔。所 以他无畏无惧,因为他内心不可能再遭受更大的折磨。 “黑十三,退下。”判官的声音渺渺传出,仿佛来自比九天还要高的地方,混芒不可测。黑 十三钻入地底。 判官自阁楼缓缓踏出,凌空虚度,如履平地。 没有人能像他这样,在虚空走出如此安稳的步伐。仿 佛神魔!他 面具上露出的两只眼,静静地看着赵子行,有欣慰,有淡漠。 赵子行盯着他的那双眼,良久良久,终于开口道:“我想起我小师叔的一句诗,道似无情却有情。你是无情,还是有情?”判 官道:“有情和无情都是相对的,你对有的人和事有情,也会有的人和事无情。” 赵子行道:“对我呢,对小师叔呢,对清微呢?师父!” 判官淡淡道:“徒弟,你长大了。” 他说完这句话,抬起一只手,那是清微的三花聚顶掌。 滔天的掌力,往赵子行卷过去。 自有这门掌法以来,怕是从无人将这门掌法的威力发挥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第244章 坐忘 赵子行不闪不避,整个人简直要被这股滔天掌力撕裂一样。但 他仍是倔强挺立着。掌 力如狂飙掠过,大地恢复安宁。 而赵子行一身血肉早已模糊不堪,唯独那双眼睛,愈发明亮。他长长作揖,想着前方半空犹如神魔般的判官道:“这一掌还不了师恩,但我已经可以心头无憾地向你老人家动手了。”判 官平淡道:“我也没有用上全力。”赵 子行身上泛起湛湛清光,模糊的血肉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好,虽然衣衫早已破烂不堪,仍是能见其芝兰风华。他 回头看了看白五一眼,淡然道:“白五兄,我若死了,请你向我小师叔带一句话,赵子行,不负他,更不负清微。” 白五偏过头,只是心里已经暗自下决心,除非他死,否则一定要把这句话带给苏子思。 只是他又不希望这是赵子行的遗言。但 判官已经动了杀机。 这世间除了那两位,怕是没有判官杀不了的人。 纵然赵子行将金刚不坏神功一并练了,亦绝无可能从判官手上逃生。 白五的眼睛泛红,然后看到远处一身白衫的白十三,她悄然静立着,目光并无他,仅是瞧着判官。 白五心头一动,或许还有机会吧。 判官深邃的眼眸越过白五,直达白十三所在的位置,在她身后的槐树下,有影子泛起,出现一个人影——花七。 饶是判官,亦露出一分惊讶。花 七绝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 … 白十三蹙眉道:“你现身得太早。” 花七悠悠道:“他会察觉到我的,何必隐藏。”白 十三叹口气道:“若有苏子思,今日胜算更大。”花 七淡淡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白 十三深深看着他,说道:“如果这一战输了,你尽量带着赵子行逃生。”花 七微笑道:“你呢?判官想必不会让背叛他的人活着。” 白十三道:“我是祂的人,是判官背叛了祂。” 花七笑了笑,继续看向判官。判 官眼中的讶然收回,无悲无喜,仍如高高在上的神魔,俯瞰这人世间。赵 子行没有回头,他察觉到场面上有了新的变化,却没有分散精力去关注,眼中这个在他心中如同神明的男子,将是他必须打倒的人。他 的信念再不可动摇。 双掌平缓推出,氤氲紫气自头顶蒸腾,缔结成花,天象轰然变化,狂风自赵子行背后涌起,随着他的双掌,朝判官彪去。犹 如惊涛骇浪,比起此前判官那一掌,亦毫不逊色。 先天气功能法万物。 赵子行越是施展,越能体会到这门功法的浩瀚,似永无止境,永无尽头。他 更能体会到小师叔舍弃这门功法的决心,以及对他深深的期望。 然后这轰天裂地的一掌,到了半空,便消散无形。判 官只是轻轻挥了挥衣袖,一道无形的气墙就将赵子行的攻势尽数湮灭。即使世间最强大的防御功法金刚不坏神功,亦不能如此轻描淡写的将赵子行的掌力消散无痕。 但赵子行认得判官使出的手段。道 家的至高秘术,九字真言手印——“临”。 小师叔也会,只是比起面前的他来,怕是远远不如。 那堵气墙如同一个黑洞,是将赵子行的掌力彻底吞噬掉。 呜呜! 空中响起奇怪的声音。 一道乱石穿云的掌力凭空而出。 正是赵子行适才拍出的一掌,毫无保留地还给赵子行。这 一幕出现的如此突然,简直教人来不及反应。赵 子行由先天气功练成的灵觉警醒了他。 他几乎贴着地面滑行,不退反进,倏忽间到了判官身后,冲天而起,一爪抓向判官的灵台穴。他 这一刹那的变化,简直不可思议。 但是判官身影豁然消散。白 五几乎一声惊呼,因为判官已经骑到赵子行身上。任 谁都看不出判官是怎么做到的,好似瞬移一般,直接无视空间,到了赵子行身后。轰 轰!赵 子行如流星坠落大地。 判官用手将他锤进泥土里。 一个硕大的土坑出现,赵子行就在土坑中心,无比狼藉。 判官仍是虚浮半空,神魔般的身影充斥着不可战胜的韵味,眼睛如星空般浩瀚深邃。即 使世人再如何认为天阳子和天子无敌,见到此刻的判官,亦会对过去的认知产生动摇。仿 佛判官已经打破天人界限,抵达一个从古至今都没有人踏进过的领域。 那是神的领域,无敌寂寞而永恒。赵 子行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披头散发,但眼睛依旧有神。 他抬首望着高空悬浮如魔似神的判官,依旧用平静的语气道:“九字真言手印最厉害的是‘斗’字诀,你让我见识一下吧。” 判官轻轻叹口气,说道:“你是想让你小师叔了解‘斗’字诀吗?” 赵子行道:“我总值得死在这道家至高的杀伐之术手上吧。” 判官沉默片刻,又看向远处的白十三和花七,淡然地对赵子行道:“好。”判 官将右手抬起,大拇指和中指相扣,两指的指尖冉冉升起米粒似的光华,他轻轻一弹,那米粒光华便从指尖的上空往赵子行方向飙射过去。 一道门户凭空出现,将米粒光华吞没。紧 接着那门户之中亮起万丈光芒,一场惊天动地的元气爆炸出现,狂风将周遭的楼阁和树木夷为平地。 好端端一座将军府,竟在霎时间成为残垣断壁。这 已经不是人力能做到的事,堪为神迹。而 判官静静默立在半空,看着挡在赵子行身前不断咳血的白十三,缓缓道:“这座仙门你还能开启几次呢?”白 十三一阵剧烈的咳血后,终于遏制住伤势,正视判官道:“即使只有一次,也足够了。”判 官道:“你纠集外人来针对我,到底是谁背叛了阴曹地府?” 白十三道:“你不是判官。” 她的话石破天惊。这 世上还有人会假冒阴曹地府的判官?赵 子行眼中露出一丝惘然和不解。判 官道:“我是。” 白十三道:“事到如今,我们都知道了你是谁。” 判官瞧向花七,幽幽道:“他告诉你的?”他 又摇摇头,淡淡道:“他不会。”判 官又对白五道:“你应该也猜出我现实的身份了吧。” 白五面对如神似魔的头领,嘴唇发干,但仍是点了点头。 判官悠然道:“但阴曹地府的人,本就各有来历,我现实是谁,同我是判官有冲突吗?”白 十三道:“跟这件事没关系,不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混进我们阴曹地府,但你绝对不是祂承认的判官。” 嗷呜!大 地裂开,黑十三高岸的身躯从地底冒出,判官踩在他头顶上。 白十三沉声道:“黑十三,他不是判官,你不能再跟随他。”黑 十三弯下腰,对着白十三摆摆手。白 十三道:“你不要相信他。” 黑十三腿一弯,巨大的身躯冲天而起。白 十三意图追上去,赵子行拉住了她。 花七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从此刻开始,阴曹地府已经开始分裂了。赵 子行道:“别去了。”白 十三道:“在仙门的力量下,他已经受了伤,我不确定我是否还能再开启一次仙门,所以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赵 子行道:“我明白,但是我会战胜他的,你把他交给我。” 他露出此生从未有过的坚定目光。即 使他和判官依旧有一段不可逾越的差距,可是他的目光,他的信心,总给人一种感觉,赵子行有可能做到。 白十三迟疑了。花 七道:“相信他吧。” 白十三道:“你刚才为何不出手?”花 七摊摊手道:“要不是我,你根本没机会开启仙门。” 白十三看了远处的山丘一眼,冷冷一笑道:“怕不是你的功劳。”魔 门圣君立在山丘上,他不知何时到来的,但现在在白十三看了一眼,忽然离去,山丘上也找不到他来过的痕迹。他 是去追杀判官,还是真正离开,没人知道。 花七悠然道:“不是我,他不会来。”白 十三心头一肃,她淡淡道:“你迟早会又是一个唐缺。”花 七摇头,他看向落日,沐浴着晚风,心道:大约所有人都会认为我将是第二个唐缺那样变态人物,可是你不会,对吧。 他的想法,不必跟不相干的人解释。而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是和他相干的。… …苏 籍不知道赵子行已经从他多年前呆过的地牢里逃脱,他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落日峡,落日峡让他想到了神话传说的虞渊。虞 渊是传说中日落的地方,同太阳升起的汤谷相对应。当 然世上确实有汤谷,在东夷,那位老铁匠居住的地方。但 那里并无太阳升起。 而这里确实有落日。落 日峡的奇异在于,太阳在其中沉浮,可是里面的水没有因此沸腾,在谷底更有万载不化的寒冰,可是其中落日确实散发着光和热,滋润这片地底世界。常 识和这里的情景大相庭径。 武学能通大道,可是眼前的情景,苏籍没法用道来解释。或 者说这地底世界的道,和地上世界的道,本就不同。好 在,他一身武学至少是保留的。苏 籍目力极佳,看到了许多人形冰雕在靠近太阳的地方。这些神夏遗族看来是有试图接近过这轮落日。只 是落日的周遭非但不热,竟是无比冰寒。在 那些冰雕之中,确实有一个活人,正盘膝而坐,五心朝天,不知用什么办法抵御住了那冰寒,没有成为其中一座冰雕,但也仅此而已。 苏籍几乎不能感觉到他有生气。仅 是直觉判断,他还活着。稍 稍思考就知道,这个人便是启的舅舅,神夏遗族的大司马——思。“ 小师弟,你终于来了。”苏籍正思考间,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他往周围看了一眼,心头愈发疑惑,这人在哪里,是在跟他说话吗? 这世上只有那人会叫他小师弟,可是他的声音不是那人。“ 你不是刚看了我?我在你前面。”苏 籍心头一动,看着很远处落日峡里的“思”。 思仍是寂静不动,但他的声音又出现在苏籍耳边。虽 然隔了很远,可他的声音总能清晰无误抵达苏籍这里。 苏籍亦不知道他是如何发声的。“ 我是用神念震动空气来说话的,如果贸然用神念跟你交流,你怕是不肯,只好这样了,何况我更愿意这样同小师弟你对话。” “为何叫我小师弟?” “因为我们都是他老人家的弟子,我很久以前就知道有你了,只是从来没见过,毕竟我要确保这片宇不落在邪恶的人手里,而且师父说过,你会来的。” “师父他还在吗?”“ 我不知道。”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是我师兄?”“ 你感受一下我的呼吸法吧,它叫坐忘。” 第245章 食髓知味 过了好一会,苏籍道:“我没感觉到。” “不,你再试试。”思说道。 苏籍将灵觉提升到极致,仍是没有感受到思的呼吸法。他摇了摇头。思 遗憾道:“看来现在还不是小师弟该来的时候。” 苏籍道:“什么意思?”思 道:“如果你能体会到‘坐忘’,你会得到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苏 籍道:“看来我确实和这东西没有缘分。”思 道:“兴许你还差一个关键点没有明白,我会继续等你。”他 说完话,沉寂下来。苏 籍看着落日,以及其身边的思,一人一日,伟大和渺小,竟无比浑融。他 稍作犹豫,整个人往深渊坠落过去,彻骨的寒气不断侵入他的身体,即使真气充盈四肢百骸,仍是改变不了身体不断僵硬的事实。在 他即将抵达谷底,靠近思的时候。 一股柔和之至却又坚韧至极的力量将他弹出去。苏 籍又回到了高岸上,足尖轻轻触地,身子一颤,就将那些使他僵硬的寒气驱走。他 知道将他震开的是思的力量。那 确实是道家的力量,亦是自然的力量。那 种阴阳浑融一体的发力技巧,即使是他,都不得不叹服。 但思能震开他,更多源于自然之力,其本身的力量,未必就强过他。现 在思的话,他已经信了大半。 可是他的确不能感受到思的呼吸。 思在骗他? 苏籍觉得不是。或 许是因为他离进入坐照,确实还欠缺着一点东西。更 或许是因为他还需要一点灵光。 “你居然瞒着我一个人来落日峡。”李玄玄不染尘埃地出现在苏籍身边,她的武功越来越神妙莫测。 有时候,苏籍甚至都不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进入坐照,才是真正的超凡入圣。无 论苏籍多接近这个境界,但他毕竟现在还不是。苏 籍道:“我忽然有点羡慕你,因为你已经是坐照中人了。我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矫情,明明有轻松进入坐照的机会,却偏偏要选择更难的方式。” 李玄玄道:“譬如过河,有人乘船,有人泅渡,有人造桥,到达彼岸的结果是一样的。但船和泅渡,总不及造桥的人功德大。” 苏籍笑了笑道:“我没想这么深远。”李 玄玄道:“你虽然矫情,但你觉得这样舒服。” 苏籍拍手道:“一语中的。” 他把思的事情又对李玄玄说了一遍。李 玄玄道:“你在意那事物吗?如果不在意,得不到也没什么关系。” 苏籍道:“本来是这个道理,但他这样说,我下意识就觉得那东西一定该是我的,其实真的属于我又如何?得何足喜,失何足忧?往常最该明白这个道理的我,反而现在一点都不明白。” 李玄玄道:“道理人人都知道,可人人都不是圣人。只有死人,才会是圣人,因为人总会犯错。”苏 籍道:“现在你不认为我是仙了?” 李玄玄道:“仙到了人间便是仙人。至少有一半是人吧。” 苏籍道:“我这辈子怕是都忘记不了你,因为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姑娘。” 李玄玄微笑道:“我不算是姑娘了吧。” 苏籍哑然失笑。 他忽然有和李玄玄一辈子走下去的冲动,这是许多年来第一次有的感觉,如此突然,又如此自然。 因为他怕是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如此懂自己的人。 花七懂他,但花七不是人。… … 花 七打了个喷嚏,心道:“哎哟,某人在念叨我。”… … “ 你是不是对我心动了?”这位看起来不染尘埃的女子嫣然一笑,纵有满天星月,也要在她面前失色的。苏 籍忽然想起一句话,美人在神不在皮。李 玄玄的外貌未必是他见过最好的,但内在的神采,却是最令苏籍心动的。“ 有点。”苏籍道。 李玄玄偏过头凑近他,眼中闪烁着好奇问道:“男子不是得到之后就珍惜了吗?”苏 籍道:“其实不对,还有句话叫做食髓知味。” 李玄玄忽地咯咯一笑,身子又远离苏籍,悠悠道:“可惜我不会动情的。”她 抽身离开是那样干脆,如同她对这泥泞红尘的态度。 苏籍心下有些怅然,许多女人喜欢他,可是李玄玄不一样,她是为了成仙才亲近他。 这让苏籍觉得特别,又觉得难过。 心下却更有一股说不出的欢喜,他到底不是什么仙,只是个凡夫俗子,多好啊。人 人尽唱苏仙词,苏仙心事有谁知?李 玄玄的目光又聚在落日上,她忽地道:“我还是觉得太阳在天上好。”苏 籍心头一动,暗道:“太上东升西落才是宇宙自然之道,仅有落日,而无朝阳,太不合道理了。”他 又心想道:“这神夏遗族建立的国度岂不是如这轮落日,虽有光辉,却万世一系,没有人事代谢。”他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才是他来这里的意义吗? 可是如果毫无根由推翻这里的制度,对那些神夏遗族何尝不是祸害? 何况,他们根本和自己是陌路人。 但苏籍又深深知道,一个人有了力量,就会越发随心所欲,因为他会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个世界,无论好坏。能 有巨大力量,却又甘于淡泊,那一定是有更远大的追求。… … “国师,寡人昨晚做了一个梦。”城内王宫之中,一位老王询问台阶下清俊的年轻人。年 轻人是唐缺。唐 缺道:“神王做了什么梦?” 老王道:“国师能否算到?”唐 缺微笑道:“旁人的梦我能算到,神王的梦,我算不到。” 老王露出欣慰的表情,随即道:“寡人梦见了金乌,它想载寡人上天,可是寡人总是上不了它的背。”唐 缺道:“因为金乌太热么?” 老王道:“应该是缺一个垫脚的东西。”唐 缺道:“垫脚的东西应该就在金乌身边,看来是神王没注意到。”老 王若有所思,问道:“国师是指大司马?” 唐缺道:“虽然神王陛下怜惜他,只是穿了他的琵琶骨,可他已经炼成盖世妖术,通幽入冥,迟早会脱困。这也是金乌在提醒陛下。” 第246章 我是落日,你是朝阳 老王惊怒道:“当初我要杀他,你对我说时机不到,现在他即将脱困,你得替寡人想办法。” 唐缺心头冷笑,“若不是你贪图他的坐忘功果,怎会留住他的命?”他 心中不屑,但面上不显,只是淡淡道:“神王何必心忧,思这是在为王前驱啊。” 老王镇定下来,他道:“你是何意?”唐 缺微笑道:“现在也正是神王陛下取他为你培养的道种的时候。”老 王眼中焕发出难以掩饰的热切,他早知“道种”能让人多活一世,只是道种之法,价值倾国,举世难寻。他还是从唐缺嘴里,才得知自家的大司马思拥有培育道种之法,而且接近功成。本 来他身为国主,向臣下讨要东西,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哪知道几番暗示,思都故意推脱,终于引得他震怒,在唐缺的协助下,将思拿下。他 知思武力出众,万一脱困,就是他心腹之患,故而当时就有杀心,只是唐缺也说了,对方道种还未成熟,若是杀了,十分可惜。国 主心里想着再活一世,便留下了这个隐患。 国主道:“他既然功成,想必不是那么容易奈何他,你需要寡人给你什么便利?” 贪心作祟下,国主立马将注意力转移,连内心的惴惴不安都压了下去。 唐缺微笑道:“还记得我要陛下找的那两个外来人么?” 国主道:“这两个人不是普通角色,竟然在王城里隐藏了,连夜流光都找不到。”唐 缺道:“他们在地上世界都难逢敌手,神王的手下虽然尽是精英,可要捉住他们,却也不能。” 国主道:“哼,启这小子果然是喂不熟的狼崽子,若不是他,怎会招来如此祸患。”唐 缺道:“神王陛下不必恼怒,要取思的道种,还得看这两人。” 国主道:“为何?”唐 缺道:“神王想必不知道,其中一人本名苏籍,正是传授思培育道种之法的异人的小徒弟,思中了我的魂魄术,迟早要魂飞魄散,故而他虽然炼成道种,却也自己用不上了,势必会传给他这位小师弟。而那道种炼化却需要时间,神王陛下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国 主道:“你的意思是思将道种传给那人时,便是寡人取道种的时机?”唐 缺道:“不错,思身具道种,即使神王之威,怕也难以压服他,一旦其道种离身,随便派一两神卒,都不是思能抵抗的。”国 主道:“可是那外来人行踪神秘,寡人怎么知道他何时去见思?”唐 缺微笑道:“神王陛下只需要一直派人守着落日峡便可。”国 主恍然道:“还是国师聪明。” 唐缺谦逊道:“神王并非想不到,只是给臣下一个表现的机会而已。”国 主笑了笑,说道:“那剩下的一切事情都拜托国师了。” 唐缺道:“谨遵神旨。” 随即飘然离开。在 唐缺离开后,国主脸色阴沉,轻叩王座的扶手,大殿里升腾起冉冉黑烟,幻化出一位身着飞禽走兽大体素黑衣袍的人,面目都被一头散发遮住。他朝着国主五体投地,匍匐上前,亲吻国主的脚趾。 再慢慢退后。 “祝由,寡人吩咐你准备的事物是否已经弄妥当了?”“ 回禀陛下,都准备好了。”祝 由双手捧出一个草人。 “好,等国师拿到道种,你就将他的名字刻在这上面,将其咒死。”“ 遵命。”… … 唐缺悠然出宫,身上一块令牌散出青烟,那怪物在青烟里道:“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神夏巫法中最神秘的魂魄术流传,你就是从这里学来魂魄术的吧。” 唐缺道:“不错,不过过不了多久,天下就只有我会魂魄术了。”怪 物道:“你的心够狠,利用完他们后,怕是要将这片宇彻底毁灭。”唐 缺道:“生老病死,如同花开花落,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宇消亡掉,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一个不少,何况那个老东西实在令人讨厌。” 怪物道:“若你取得道种,怕是能跟那两位一争长短了。” 唐缺眯着眼睛,淡淡道:“我可没有这么自大,而且你也不要存有这种想法,天上有太阳的时候,星月再明亮,也都要隐下去的。” 怪物道:“没想到你这么谨慎。”唐 缺道:“我这叫有自知之明。” 他接着微笑道:“可是哪有不落的太阳呢?” …… “小师弟,我还有一件事请你帮忙。”苏籍又听到思的声音。“ 什么事?” “我还有个外甥叫做启,你应该见过他吧,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确实见过,他还请求我来解救你。”“ 真是个傻孩子,我要出去,随时都可以出去,不需要他费心费力。”“ 那你为何不出去?” “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我听出你心中有死意,莫非你要逝去了?” “我确实要死了,但没将那东西给你前,我不会离开这个世界。”“ 你说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等你能体会到坐忘时,你就知道了,哎,那是师父交代我的事情,我不能搞砸。” “老头子什么时候交代你的?”“ 很久以前了,用你们地上的说法,大概是四十多年前。”苏 籍心头一动,那是他才上罗浮的时候吧。 许多年前,老头子就在为自己准备这东西了,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他 道:“能告诉我,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吗?是关于启的?”“ 我希望你能将他带回地上世界。” “我答应你。”“ 谢谢。”“ 不客气。” “我感觉到你的境界应该足以体会坐忘,为何你不能,我也不是很明白。” “究竟什么是坐忘呢?” “我说不明白,说了你也听不明白。”李 玄玄忽然道:“我看你也不明白?” 思讶然道:“你居然能听见我的话?”苏 籍道:“她比我还要高明。”思 道:“原来你也是道门高人,哎,我精力不济,居然没注意到。” 李玄玄道:“你气息奄奄,原来不是假装的啊。”思 道:“我早已中了魂魄术,无药可救。”“ 真的没办法了么?”苏籍道。思 道:“小师弟不必担心我,这是我早就接受了的事实。因为我是落日,你是朝阳。即使我没有中魂魄术,亦应当在不久的将来消逝。” 第247章 平 苏籍沉默好一会,才道:“落日峡的落日也会消逝吧。”思 缓缓道:“小师弟真的很聪明。” 苏籍道:“它会成朝阳么?” 思道:“它会成为斗,星斗的斗,也是临兵斗者的斗。”苏 籍意外道:“你的意思是斗字真言手印的秘诀在它里面?” 思道:“师父说星斗亦是太阳,只是离我们远一些而已。然后他写了一个斗字在它上面。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个斗便是九字真言的‘斗’。”说 实话,光是“临”字真言都让苏籍现在受用不尽,而九字真言手印中号称攻伐第一的“斗”怕是更有无穷奥妙。 他若是得到“斗”字诀,说不定真能和大师兄斗上一斗了。 而且这显然是老头子留给他的东西。苏 籍沉吟道:“有没有办法救你?” 思道:“不必,也不值得。” 苏籍道:“师兄知道先天气功吧。” 思道:“你终于肯叫我师兄了,我很开心。” 苏籍自顾自道:“先天气功是清微的至高心法,我从入门开始,修行了四十多年先天气功,最后我将这四十多年的先天气功给了我的师侄赵子行。从前我误会过他,后来才知道,他仍是清微人,而且我又不自量力想走出一条新的道路,便将先天气功给了他。” 思道:“师弟是有大胸怀的人。” 苏籍道:“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武道虽然很可贵,但不及人。” 思道:“可这是师父的交代。”苏 籍道:“我也有自己的选择,他也不会希望我们没有主见吧。” 思道:“我会死,它只能落在你手中。” 苏籍道:“我可以参详斗字真言,更会想办法让你继续活下去。”他 不是突发奇想,而是觉得如果自己得到了那东西,却是以这个素味平生的师兄的生命为代价,他终究不会自在。 他要了,没有法理上的愧疚,那是老头子的安排,可他问心自是有愧。 如果那真是老头子的吩咐,这次,苏籍觉得老头子错了。 徒弟都该是一样的。 什么朝阳落日,这世间,不该有如此的理所当然。李 玄玄突然觉得苏籍不一样了。 他身上有股“道”的气息正渐渐勃发出来。“ 坐照!”李玄玄心头豁然。 她瞬时间明白,苏籍居然在此刻找到了自己的道。思 欣喜不尽道:“恭喜师弟成道。” 李玄玄很是高兴,她觉得苏籍的道非同一般,胜过自己和师父的道,这对坐照中人而言,道的高低很重要。这 说明,苏籍确实道种仙胎。“ 你的道是什么?”苏 籍缓慢又坚定道:“平。”李 玄玄道:“天道平衡,平的好,妙!” 苏籍摇摇头,说道:“是世道不平的平,这世上有太多不平,所以我想平。” 李玄玄道:“这跟天道大公无私是一样的。”苏 籍道:“不一样,你想的是天道,而我是从我是人的立场出发。” 李玄玄道:“我不是你,不能理解,但你悟道了,我很开心,现在你也是坐照中人了。”苏 籍道:“还早,我要从我心中所悟,重新创立一门武学出来,从头到尾修行一遍,才算坐照。”李 玄玄道:“这只是时间问题。”苏 籍道:“是的。” 他翻身一跃,坠落深渊。那 些刺骨的冰寒,没能阻挡他,苏籍终于来到思的身旁。 思睁开眼皮,他的眼睛很青。苏 籍道:“师兄也有青白眼?” 思道:“没有,是我亡妻的魂魄寄居在我眼里。”苏 籍道:“原来师兄心如死灰是因为情。”思 微笑道:“我对师父是义,对她是情,所以师弟让我情义两全吧。” 苏籍摇摇头,说道:“师兄为何不活下来,你死了,未必能见到她,但你活着,说不定有办法让她活过来。” 思道:“师弟会信有死而复生这回事?”苏 籍道:“活着就有无限可能,就有无限希望,而死了,那是未知的,很可能是彻彻底底的绝望。” 思犹豫了。苏 籍继续道:“死,很容易,一个念头的事,活,需要勇气。” 思叹口气道:“我承认师弟说的有道理,只是我确实无药可救。”苏 籍道:“我仍是不解何谓坐忘,但我想瞧瞧侵蚀你魂魄的那股力量。” 思道:“你尽管探查。” 苏籍一指头点住他的眉心祖窍。紧 接着苏籍动容,因为一股暖洋洋的纯粹阳气正从思的体内源源而出,他的身体并不排斥这股力量。 思道:“师弟,其实你体会不到坐忘也没关系,这段考验不在于何谓坐忘,而是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让我来判定是你是不是值得我托付的人。我很开心,你值得我的托付。”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说实话,苏籍没有被欺骗的愤怒,反而很难过。 思道:“你如果半路退出,死的便是我们两个人。” 思没有说谎,他是以类似佛门醍醐灌顶的办法,将自己身具的道种传给苏籍。 这个过程一经施展,就不得打断。 否则两人都得消散在天地间。这 也是苏籍难过的地方。 他还是误解了老头子。老 头子当然不会牺牲一个弟子,来成全另一个弟子。所 以他将选择交给了自己的弟子。如 果思觉得苏籍不值得托付,那么思不会给苏籍他的道种。苏 籍刚才的表现打动了思,而且他悟的道的气息不会作假,那也是思认可的理念。 苏籍此刻很明白,思是明白自己心中想法的人,因为他们是一类。 此前思装作被苏籍言语打动,实际上就是在等待现在这样的一个机会,让苏籍没法拒绝的聚会。苏 籍内心起伏,思都是清楚的。 思似是微笑着道:“好师弟,干嘛难过呢。只是我这个人一生过得太累,所以想偷偷懒,既然你觉得可以人死复生,那我就把这个重担交给你。以后你复活我和她吧。你不欠我,只是我欠你啊,将最艰难的事留给你。” 苏籍还能再说什么呢? 他摒弃一切杂念,全心全意接受思的道种。他 对道种的概念本来很模糊,但现在愈发清晰明了。 道不可言传,却可以意会。同 时也有巨大的危机缓缓接近他们。佛 祖成道,有天魔阻道。 苏籍成道,也有人阻道! 第248道 阻道者 唐缺站在别人瞧不见的地方,他微笑着注视落日峡,说不出的怡然自得。怪 物好奇道:“你还不出手?”唐 缺道:“还不及,要九天九夜,道种才能真正成熟。” 怪物道:“那现在便只有等?”唐 缺道:“不然呢?”怪 物道:“你至少要做点别的准备。”唐 缺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何况我现在对道种的成熟过程更感兴趣。” 怪物道:“我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看来你有更大的野心。” 唐缺道:“那两位早已超越这个层次了。”怪 物道:“我现在对他们越发好奇,虽然畏惧,却也佩服。” 唐缺道:“我曾经好奇过一次。”怪 物道:“结果呢?”唐 缺道:“那是我一生中最狼狈的遭遇。” 怪物道:“你见的应该是天阳子吧。”唐 缺道:“不错。”怪 物道:“能说说吗?反正还要等那么久。”唐 缺道:“那时候我还是阴曹地府的一员,正做任务回来,然后天阳子居然找到了阴曹地府的总坛,当时黑白无常共有四十人在,更有幽使和冥使,以及数位江湖名宿。幽使和冥使现在被称作黑十三和白十三,比起现在这两个十三,当初那两位,可是要强不少,那时上一代判官还在闭关。但阴曹地府的总坛除了黑白无常外,还有上千受阴曹地府驱使的冥兵,这些冥兵一个能当大晋神朝的五个天兵。其实天兵制度也是学冥兵制度而来,且冥兵不怕死,他们是活死人。天 阳子呢,他带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瞧得出来,病得很重。那时候幽冥二使者,想的是,他们倾巢而出,天阳子未必能把他们全杀了。我当时听到,觉得好笑,天阳子再无敌,也带着一个累赘,而且显然是有求而来,否则不会带那个女子。若我来出面,肯定是跟天阳子谈条件,先礼而后兵,要打也不怕。说实话,当时那个年纪,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怪物道:“你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唐缺不置可否一笑,接着道:“阴曹地府的总坛也是一个独立的宇,天阳子在宇外,他声音缓缓传进来,‘贫道身边的小姑娘得了绝症,故而前来要一张生死符,替她延寿’。生死符是祂赐予阴曹地府的神物,据说得到之后,可以在一定范围能,控制自己的生死。自阴曹地府开辟以来,到那个时候,只剩下了两三张。天阳子开口讨要,阴曹地府不敢拒绝,也不敢说给,只是不回声。外面的天阳子等久了,便道‘你们不回话,我自己来拿吧’。接着我们就看见了天阳子牵着那女子进来,她病得很憔悴,生的也很美,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天子的妹妹玉真公主。天阳子长什么样,老实说我记不太清了,他进来后,我们一起出手,老实说,就算是如今的我,面对当时我们联手的一击,亦毫无招架之力。一共三十六种绝技,八柄上古神兵,两道轰杀一切的掌力,俱在天阳子说了一个字后,消散无形。他说的是一个‘临’字。再之后,他临空划了一个‘斗’字,当时在场的阴曹地府众人以及数位江湖名宿,都齐齐喷了一口血,不得不立即盘膝打坐,压制伤势。而且事后,我们才知道,大家虽然功力有高下之分,但受的伤势是一样重。” 怪物惊骇道:“能一招让你们败北已经不可思议,居然还能让你们受同样重的伤势,岂不是说明,你们在他眼中,毫无秘密可言?” 唐缺道:“不错。但当时我没有疗伤,我对这个人充满好奇。他带着玉真公主往内部走,我跟在后面。天阳子没有阻拦我。阴曹地府最深处是一座宫殿,他们称作阎罗殿。那也是判官闭关的地方。阎罗殿有祂的力量笼罩,天阳子没有直接闯入,而是道‘让我进来,不然我就拆了这里’。于是祂的力量消失了,往常无人可以擅入的阎罗殿亦对我失去了防备,我心想都到了这里,肯定瞒不过判官和天阳子,干脆大大方方进去。 进去之后,大殿的柱子上画着十八层地狱,周围的壁画是各种神魔鬼怪。判官一袭青衫,带着面具,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对天阳子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死的人,总得死,你何必勉强?’。 天阳子道:‘老道一生之中最喜欢勉强’。判 官道:‘我可以答应你救她,但是你得将她留在阴曹地府。’ 天阳子道:‘不行’。 判官道:‘这是我的底线。’ 天阳子道:‘我不许。’ ‘道爷,让我留下吧’。玉真公主这时对天阳子道。天 阳子长长叹口气道:‘好吧。’判 官见玉真公主答应,松了口气,又对我道:‘唐缺,我本来属意你做我的继承人,可惜现在有了更好的人选,天无二日,按理说你当死的,你给我一个理由,让你活下去。’” 说到这里,唐缺停顿了好一会,淡淡道:“那是我一生中最接近死亡的时刻,因为我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怪 物心头一寒,说到:“你现在想杀我?” 唐缺接着淡淡笑道:“你知道我为何要留着你吗?” 怪物道:“我不该问这么多。”唐 缺道:“主要是我有点无聊,所以需要有个人解闷,顺便说一句,成道必有大劫,所以我得找个人替我迎劫。” 怪物道:“你拿我当替死鬼?”唐 缺道:“不然呢,难道你当我是什么好人?”怪 物道:“我早该死了,你心机这么深,我肯定活不成,但你得告诉我,当初为何你能活下去?” 唐缺道:“那是因为天阳子,他说‘我徒弟差一个阻道者,这小子还不错,就是他了。’”怪 物恍然道:“难怪你开始瞧不上苏籍,原来你只是人家师父给自己徒弟设下的考验。” 唐缺冷笑道:“如果不是天阳子,这家伙早死了千百次。你说,他哪里比我强?” 怪物道:“你样样比他强,只可惜你没有一个好师父。” 它的语气流露着同情和可怜,因为它知道,这是对唐缺最大的报复。 唐缺忽地又微笑道:“你以为这样能伤害我吗,你想多了。” 第249章 我执 怪物道:“是了,你能这样坦白告诉我,自然是已经克服了内心的嫉妒和扭曲。”唐 缺悠然道:“为何要克服,难道它不能让我更强大?” 接着唐缺露出一丝嘲讽,淡淡道:“我的修行跟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是怪物最后一次听到唐缺说话。 他化作一道青烟钻进一个草人里,草人背后贴着白纸,上有唐缺的生辰八字,草人亦有毛发,那也是唐缺的。 但内里的魂魄却是怪物。 唐缺将手指割破,落了一滴血在草人上,怪物再度有血肉充实之感,可是它也被深深禁锢在草人中,如同永世无间的地狱。自 神夏以来,最神秘莫测的巫法——魂魄术,已经被唐缺运用到化境。即 使怪物这样的存在,亦找不到破解的办法。 唐缺做好这一切,神情愈发冷淡,眼神却如庙里的神像,好似万事万物都在掌控当中。 …… 夏 始春余,正是江南最美的时候。越 州一家临水而建的民居外,两个少年正趴在屋顶。 其中一名少年宛如玉璧,另一位略见粗豪,身子却要比玉璧少年要矮一点。“ 阿籍,亏你能选到这个地方。”粗 豪少年正吞着口水,瞧着对面二层楼上正在纱帐里沐浴的邻家嫂子。正 用木勺冲洗身体的妇人,似乎有意无意看过来一眼,吓得粗豪少年一哆嗦。他 道:“不会被她看见了吧。”阿 籍淡定道:“我去过那里,看不到我们这个位置的。” 粗豪少年将信将疑,说道:“别骗我。” 此时苏籍正在半空看着两个少年,他明明在接收道种,却突然进入到年少的某个场景当中。随 后画面一转,粗豪少年被大人们用扫帚追着打,但死也不肯说出同党还有年少的苏籍。唯 独那邻家的嫂子,妙目不时流转在苏籍身上,似笑非笑。 到了晚上,少年苏籍拿来药膏,给粗豪少年的伤口涂上。粗 豪少年呲牙咧嘴道:“其实不痛。” 他瞧着苏籍本来洁白修长的手指,肉眼可见红肿,便知道弄这药膏,苏籍花了不少心思,又默默将药膏都涂上。随 后粗豪少年躺在枕席上,望着屋顶,发呆了好一会,忽然道:“其实你对那些事不感兴趣吧,而且她挺喜欢你的,我瞧得出来。”苏 籍道:“还不是为了满足你荡漾的春心,这些东西早一点瞧见,总比晚一点瞧见要好。” 粗豪少年哼道:“我哪像你,打小时候开始,那些女人见了你就像见了蜜糖似的,恨不得把你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苏籍笑道:“你要是介意,我把自己晒黑一点。” 粗豪少年道:“那不行,我觉得你黑了,还是招人喜欢,因为不止是因为你的外貌,还因为那个啥,对,夫子说的气质,玉质彬彬。” 苏籍道:“文质彬彬。”粗 豪少年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而且夫子不是说君子如玉吗,他说咱们乡里只有你将来能算真正的君子。” 苏籍道:“你也很聪明的,他们都觉得你是我的跟班,实际上我知道你是故意藏拙,虽然你读书不行,但书上的道理你都懂。”粗 豪少年道:“但我不喜欢舞文弄墨,阿籍,你知道我想将来做什么吗?”苏 籍道:“不会是做大晋的征西将军吧。” 粗豪少年笑道:“还真是,虽然江南很好,可是从小听你讲那些边塞的故事,我都忍不住热血沸腾,那才是男儿该去的地方。”苏 籍道:“而且你身体确实比我结实。” 粗豪少年道:“没事,你不是说那些谋士都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吗,你可以帮我出谋划策。” 苏籍道:“那可太累了。” 粗豪少年道:“怎么会呢,这样的人生才有趣味。所以我觉得你这人确实有点没追求。”苏 籍道:“嗯。” 他接着又道:“我出去打水。” 粗豪少年知道,从小开始,苏籍都坚持洗冷水澡,他说这样能活的久一点。 他还见过苏籍能在水下憋很久气。 越州的健儿不乏能水的,但真到了水里,不见得有谁比苏籍更厉害。可 他不知道,这次苏籍出去没有打水。 “你果然很适合修习先天气功,这么快就掌握了内家呼吸法的节奏。”在水井口,一个道人忽然出现对着苏籍道。苏 籍躬身见礼。 道人接着道:“怎么样,决定跟我上山了吗?”苏 籍道:“谢谢道长,今后我不用再洗冷水澡了。” 道人笑道:“你这小子真奇怪,旁人学了我的气功都觉得自己将来能上天入地,能人不能,你只是觉得不用洗冷水澡。”苏 籍道:“洗冷水澡很难受,但是能让我减少生病的可能。” 道人道:“我瞧得出来,你挺怕死的。”苏 籍道:“说怕死也算不上,只是觉得身体康健很重要。死是谁也逃不开的。”道 人道:“这倒未必,你跟我走,说不定能脱开这生死的藩篱。” 苏籍道:“道长已经得长生了吗?”道 人道:“这倒是还没有,但你跟我学,至少会有这种可能,你愿意跟我走吗?”苏 籍道:“我当然很愿意,只是希望道长能带我的朋友一起。” 道人摇头道:“他不行。”苏 籍道:“那我不去了。”道 人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如果拒绝我,你这辈子都可能会后悔。” 苏籍道:“道长是清微的仙师吧,想必身份地位还很高。” 道人笑道:“我是清微的教主天阳子,你信吗?” 苏籍点头道:“我信。”道 人道:“真是聪明的孩子,可惜有点拖泥带水,不过这次老道要勉强你了,你不去,我会将这件事宣扬出去,说你拒绝了我,而且你是因为你朋友才拒绝的我。”苏 籍沉默一会,便道:“师父,咱们走吧。” 道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又叹口气。 画面再一转。天 阳子表露身上,当着乡人的面带走了苏籍,从此以后,他便是清微的玉树了。粗 豪少年很羡慕地看着苏籍离开,也不乏怅然,他怕他以后帮不了苏籍什么。过 了好几年,少年背井离乡,又很短一段时间内成为了西北巨富。 他终归不是大晋的征西将军。画 面再一转,苏籍回到已经变成老人的粗豪少年的病榻。 苏籍仍是少年模样,好多年都没变过。苏 籍又再度回到了多年前那一幕,天阳子瞧着他,欣慰又惋惜。 “苏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耳边又回响起苏家小妹的声音。不 知不觉,他已经出走半生了。他 仍是当年那个苏籍吗? 成道的最大的磨难不是有人阻道,而是我执! 这一刻苏籍无比明白。 第250章 斗 苏籍的我执就是天阳子欣慰又惋惜的东西。那是苏籍对亲朋的在乎,对得失的淡然。为 何对得失的淡然也会成为我执? 正如少年沈兴国说的那样,苏籍没有追求。没 有追求,也是我执。 道者不拘于得失,不执于得失。知 其然知其所以然。能 其能而能其所不能。 天阳子欣慰的是苏籍有情有义,惋惜的是苏籍看不破。看破不代表放弃,而是超然其外,不为所执。 苏籍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苏籍不想思死,希望老头子永远活着,知道赵子行没有变心就毫不犹豫舍弃了半生修行的先天气功,对柏阳子身份猜测后的心伤都是他过不去的坎。 而今这个坎因为道种的成形摆在他面前,他过还是不过。是 一剑自心海起,斩我明道,还是执迷而不悔? 一条道分出岔路口,总该有个去向。前 方两条路到底谁才是康庄大道,或者都是,或者皆为深渊。 总要一探究竟才有结果。 退?往 何处退? 退就辜负了思一生心血,也会使他万劫不复。 进,如何进? 继续做自己,还是真正做个忘情的太上?苏 籍几乎明白了一切,却做不出任何选择。 李玄玄眼中充满担忧,因为苏籍的魂火在她眼中是那么明灭不定。她不知道苏籍在犹豫什么? 她是求道纵死心如铁的道者。若 她在苏籍那个处境,定会毫不犹豫,斩掉那些乱我心者,直证那太上忘情之仙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苏 籍清吟道。 他道出两句流传千古的诗句,诠释他此刻的心境。 纵化一叶之扁舟,也寄托不了他半生之浮愁。李 玄玄忍不住呵斥道:“你是苏子思,怎可如此优柔寡断?”她 的声音在玄功默运下,如当头棒喝,击打苏籍心海。誓 要将苏籍从这泥泞红尘中解脱出来。 苏籍眼皮睁开,瞧了李玄玄一眼。 半青半白。然 后又缓缓闭上。 思长叹道:“小师弟,人生不得意十常**,不要为我勉强。”苏 籍又看向那落日,忽地道:“师兄,你瞧这落日,在其他角度看,兴许是朝阳呢?人生固不止一面,哪有既定的样子。” 一股无形大力凭空而起,苏籍竟凭此大力带着思坠入那轮落日中。李 玄玄露出痛惜不解的神色,思一阵惘然。而 隐藏在一边的唐缺亦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这个家伙有病吧? 唐缺自诩为世间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但此刻他竟也觉得苏籍拉着思葬身落日无比荒诞。 那落日内核可不是假的,确实是天上星斗。火 力之凶猛,绝非人力可以抗拒。 这家伙是比他还疯狂的家伙!唐 缺的从从容容在苏籍坠向落日的一刻烟消云散掉。 而且他一切谋划都随着苏籍这次飞蛾扑火般的昏头举动告破。 “我的道种!”唐缺近乎咬牙切齿。 …… 恐怖至极的热力开始摧毁苏籍和思的身体。 这时候苏籍打出了一个“临”字诀。 无从宣泄的道种之力,在“临”字诀施展出来后,似洪水找到了发泄的通道。 强绝的气罩竟将周围滔天火力隔绝。 苏籍的真气以及思一生苦修的道种之力,都毫无保留的化入临字真言中。 这道家的至高印法,果有无穷无尽的潜力。 哪怕是道种之力,以及苏籍天下罕见的浑厚内劲,都能尽数消化掉。 原本外有焚尽八荒的火力,内有不定时会爆炸的道种之力,居然都因为这一个临字诀,而将危机化解。“ 师弟,你是怎么想到的,居然用临字诀将我传给你的道种化解。”思惊叹也不解。苏 籍道:“我想了想,这落日是星斗,也藏有斗字真言,我要取它,自然得有至强的防护才行,便想到了临字真言。” 思神色复杂道:“即使斗字真言,也不及道种珍贵,而且我仍是会魂飞魄散。” 苏籍道:“我们去往这里最核心处吧,料想斗字真言也在里面,兴许老头子还留下了别的东西。”思 并不知道苏籍带着他闯入落日核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苏籍跳出了既定的命运安排,走上了新的道路。 这才是天阳子期许的样子。苏 籍既不斩我明道太上忘情,也不极于情而极于道。 他跟多年前的选择一样,可以妥协,却不迷失。 又跟多年前不同,因为他比那时候强大无数倍。 此心一也,此心二也,此心三也,此心是此心也。如 果苏籍此前是棋盘上最为特殊的棋子,那么现在他已经有资格跳出棋盘了。 他不下棋,棋盘之外,也不只有棋局。 他仍旧看重从前看重的,但不会那么容易为人摆布。 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这才是“临”。穿 过一道火幕,身处的环境无比清凉。 思几乎热泪盈眶,因为这处清凉荒芜的地界里,中有莲台,静坐着一位道人,八荒**独此一道人为尊。这 便是天阳子。苏 籍静静立着,哪怕是眼前有辟地开天的场景,他也能坦然接受,从容观察。 他也知道,这不是真正的老头子。道 人伸出一指,日月星辰都好似随他这一指转动。一 条无比灿然的星河猛地冲入苏籍的眉心祖窍,轰的一声大爆炸,如宇宙初开辟。“ 斗。” …… 整个地底世界开始发生剧烈的颤动,落日辉芒四溅,无数岩浆竟从落日峡流出,蒸腾深渊之水。 白雾茫茫! 神夏遗族们皆内心惶恐不安,在数千年和平岁月里,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仿佛末日降临。 更有雷电交击,不震不宁。 落日峡的两岸裂开,高岸将要消逝。 而那轮落日如同鸡蛋壳破碎,里面传出奇异的声音,仿佛要诞生一尊新奇而神圣的生命。 … …“ 道种!”思忽地惊讶道。他 清晰感受到自己修行的心血——道种竟和落日完全结合,孕育出一股生命波动。道 种本就是生命,而落日也是奇异的生命。 两者结合,会诞生出什么来呢? 而且这里还是一片独立的宇。 第251章 玄鸟 苏籍并未在意外界的变化,他心海已经化成道道星河,那是宇宙。宇的奥秘在他心头揭晓,宙因宇而存在。 他更明白了一件事,临是对“宇”的诠释,“宇”变化和发展,于是有了“宙”,而“斗”亦是宙的体现。 “斗”者万千变化也。 原来天阳子早已将“宇”的奥秘传授给了他,那一指点入眉心,如同燧石击打,发出火焰,点燃了苏籍这本可以燃起大火的一堆干柴。明 了“临”和“斗”,便可以参悟“宇”和“宙”。 而“临”和“斗”更是整个九字真言手印的基础,由此能延伸出其他的九字真言。 如同宇宙中自有风雨雷电,万千气象。此 刻,苏籍身外的落日破碎,整个地底世界陷入忽明忽暗之中,一切异常变化都是在等待一件事,那就是那个似乎秉承大道而生的奇异生命的诞生。无 论是李玄玄还是唐缺,更或者是那些神夏遗族的高明人物,都能清晰感受到一股幽幽冥冥的玄妙气息正在勃发。 这股气息散发,便有了生死,便有了阴阳,便有了天地万象。 轰! 如同神话里的元始天王开天辟地。 那令万众瞩目的奇异生命终于来到此间世。 仿佛背负了千万年承载的宿命。 一双翅膀横隔虚空,如绝云气,如负苍穹。那 是一只黑色的巨鸟。 双翼竟有黑白的符文,似在叙述阴阳大道。一 声清越的鸣叫,充斥着整个地底世界。 而这声鸣叫,玄之又玄。苏 籍终于因为这一声鸣叫而从心海的宇宙脱离,再看莲花台,已无老头子,那不过是天阳子的一道法影而已。 传说佛门有高僧面壁九年,留在石壁的影子千年不去。天 阳子的法影同高僧面壁留的影子道理是一样的。苏 籍突然明白,老头子到了绝巅,世间任何武道和法理,对他而言都没有秘密。即 使道尊和佛祖复生,也不过跟他仿佛间,难以谈论高下。他 欣慰又苦涩。苦 涩是因为他仍是一个修道之人,竟见到了有不可超越的对象,虽然他早已明白这一点。 欣慰是作为徒弟的应有之情。些 许感慨,转瞬即逝。苏 籍更将注意力放在此时的现实中。 他和思竟在一只巨大的黑鸟背上,那玄妙的鸣叫正来自身下的奇异黑鸟。 周遭道的气息,能令坐照级数的高手都沉迷。 咕咕!黑 鸟甩着头,露出痛苦的神色。苏 籍感受到虚空里一股奇异的波动正试图侵袭黑鸟的大脑。“ 心魔**?”苏籍终于正面领教到唐缺心魔**的可怕。 其无孔不入,简直匪夷所思。 即使他面对这样一只庞大的神鸟,也不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将其驯服。而 唐缺此时神情无比冷酷和决绝。他 的身影已经淡得瞧不见,整个人都近乎化作一股难言的波动。如 果苏籍了解心魔**的核心理念,就不会吃惊。因 为心魔**最终境界就是一道横隔宇宙的波动。心魔**视天地万物为一种波动,而万象显化,俱由心灵意识决定。 这种近乎荒诞的理念,自然要极为荒诞的人才会接受。只 有认同了这一点,才能修行这门古今第一邪功。 唐缺正是这样的人。其 实历代修行心魔**的武者,都最终疯癫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法在最后抛弃肉身的真实,而认同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一种波动。 哪怕再荒诞不羁的人,在现实面前,都会对这门功法产生迟疑。即 使一开始相信,随着时间推移,现实的不断佐证,天地万物绝不是一种波,亦会对自身的修行产生怀疑,最终在剧烈的内心冲突下癫狂。而 唐缺克服了这些,他将虚妄和现实完美融合,如梦在此,如醒在彼,不作区分。故 而他对于天阳子拿他作为苏籍的阻道者一事,虽有愤怒,却不因此而受伤,反而能将愤怒的情绪化为自身前进的助力。他 冷静,更明白该在什么时候执着。 他大胆却又心细。 即使苏籍一时间脱出他的算计,唐缺亦能在第一时间找到重点。 那就是这只神鸟。 道种所化,由道而生,秉承天命。事 实上苏籍自己都没有明白这只神鸟的真正意义。它 是真正秉承天命而生。 以一片独立的宇为胎床。 如果唐缺得到了它,甚至有和祂较量的资格。 因为祂的本质和这只神鸟类似。 在阴曹地府呆的那些年,让唐缺接触到了祂,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神鸟的重要性。初 生的神鸟纵有无限潜力,此刻也是混沌无知,正是唐缺伺机而入的时候。 苏籍察觉到时,已经慢了一步。原 本天真懵懂的神鸟,此刻眼神生出了人的情绪。清 澈的鸟眸正有一个人影若隐若现,那正是唐缺。 苏籍感受到神鸟的气息原本和自己还算融洽,现今正渐行渐远。他 神情凝重,一掌将思拍向李玄玄所在的位置,同时一跃到了神鸟的头顶。 神鸟双目突然变得血红,躁动不安的情绪蔓延地底世界。神 夏遗族们纷纷感受到不详的气息。 而苏籍临空划了一个“斗”字,难以想象的一股力量降临在他身上。纵 使天上的星斗离这片宇有无限遥远的距离,但那些星斗仍旧能对这里施加影响。 斗之力无穷无尽,难以想象。苏 籍身上清光大盛,仿佛神祇一般。 他发出一声近乎满足的叹息,从有感知开始,他便没有比此刻更强大过。 于是他更能体会神鸟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庞然莫测的力量。噗 ! 神鸟扑打翅膀,轰的一声撞开地底的界壁。 苏籍再见天光。 他此刻同神鸟一起出现在茫茫沙漠里。万 里狂沙涌现,仿佛因神鸟而生。 此刻他已经分不清大自然的伟力和神鸟的巨力。或 许神鸟的举手抬足便引动了大自然的伟力。 道家修行人苦苦追寻的天人交感,于神鸟而言,如呼吸喝水般自然。如 上古有烛龙,睁眼为昼,闭眼为夜。神 话的传说并非无稽之谈。 世间或许真有那些意想不到的奇异神兽。 若神鸟懵懂无知还好,引起的动荡,自然如风雨雷电,本是天地间应有之事物。 可是其一旦受人意驱使,就会酿成难以想象的灾难。何况唐缺和苏籍本就不相容。 神鸟抬首,似乎想将苏籍甩出去。 苏籍凭着“斗”之力,死死按住它。 无穷星斗之力加诸自身,使他前所未有的强大,可是他真能承受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吗?人 身有限,天地之力无限! 苏籍此时最大的危机也不在神鸟,而在于自身能不能承受那些伟力。 第252章如你所愿 来自神鸟的反抗之力越来越大,加诸在苏籍身上的星斗之力越来越多。神鸟是天地异种,它纵使也受困于有限,但它的上限定也是远超过苏籍的人身。苏 籍脸上出现密密麻麻的血路,那是血管开始凸起,体内的气血已经快要撑爆他的身体。 偏偏苏籍强大的精神力使他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内脏已经开始浆化,喉头腥甜,身上那些坚韧的骨骼,亦开始出现细细密密的裂纹。从 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的肉身已经消亡。 只是他的意志还存在,近乎死而不死。 轰轰轰!神 鸟的反抗越来越激烈。它 眼中唐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这 个往古来今少见的大魔头,越来越接近夺舍这个本质是天命的神鸟。同 时苏籍更意识到,他也成了唐缺的助力。 因为那无穷无尽的星斗之力,本身也在帮助唐缺压制神鸟。而 且苏籍就算将神鸟降服,可是他也注定只能留下一具千疮百孔的肉身。 李玄玄在下方担忧不已,可是苏籍和神鸟交手的那股力量,让她都难以参与其中。若 是强行掺合进去,她必然会付出肉身损毁的代价。在 成仙之前,她的肉身是容不得损毁的。 她内心不断挣扎,最终轻声一叹。" 没有你,我如何成道?” 李玄玄心念一定,整个如利箭冲天而起,跃出地底世界,撞向神鸟的脑袋。轰 !她 毕生功力的一击,如同压死神鸟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声凄厉的鸣叫,动荡天地之间。 大雨倾盆而下,这片大沙漠迎来久违的甘霖。 一个大洞彻底从沙漠中心地带显现,连同地底世界。汹涌澎湃的深渊之水豁然冒出,灌溉大沙漠。 相信要不了多久,这片沙漠再不是令人畏惧的死亡之途。神 鸟自大洞坠落回地底世界,双翅收敛。同 时它进入深渊最深处。如 果有人能看见神鸟,就会发现,它通体的羽毛竟然不见,而整个庞然巨大的鸟身,居然化作一条不知道有多大的鱼。 不知名的神鱼遨游在地底深处,最终进入一片汪洋。而 苏籍和李玄玄被同时吞入鱼腹。寂 静无比的黑暗中,苏籍仍是保持清醒,但肉身再无活力可言。 他的精神却仍是旺盛,一双眸子,透出精神之火,照亮黑暗。李 玄玄在身侧,通过一段时间的打坐练气,终于恢复了些许元气。在那场最激烈叵测的恶斗中,李玄玄亦受了不浅的内伤。不 过这场争斗的大部分伤害都给苏籍承受了。" 你的伤势没法治了。”她功力通玄,一眼瞧出苏籍的处境。两 人以神意交流。苏 籍:“我的感知告诉我,这只神鸟已经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鱼,类似海里的鲸,但比最大的鲸怕是还要大。” 李玄玄:“这样奇异的生命变作什么都不稀奇,而且我很开心,见到这样的一幕,说明仙神并非是子虚乌有之事。” 苏籍当然明白李玄玄的意思,她见到这样奇诡怪异的生命后,心头更确定那些关于仙神的传说,应该是存在的。因 为这条神鱼或者神鸟完全可以归于神魔之流。苏 籍:“还远远不到开心的时候,因为它现在也可以说是唐缺。”苏 籍将自己的判断对李玄玄说了一遍。 李玄玄:“若是如此,我们还活不到现在。”苏 籍:“唐缺应该没能完全控制住它,但我能感觉到,他就在这条神鱼身体里,那股奇异的波动还在,只是太过飘忽不定,我没法把握住。”李 玄玄:“你的精神力比我料想的还要强大,只是你的肉身损坏太严重了,即使咱们能出去,你最好的结果怕是要去转世轮回。”对 于坐照高手,已经有了经历轮回的资格,但古往今来成功的人寥寥可数。苏 籍:“它似乎正向着一个地方前进,不知道是唐缺的意思,还是它的本能?”李 玄玄:“你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吗?”苏 籍:“事已至此,最好的结果已经如你所说,我还担心什么呢?” 李玄玄:“这一点我终不及你,你对任何处境都能接受。” 苏籍:“其实我更想笑一笑,很可惜,不太合适。”李 玄玄:“我懂你的你意思,你的精神力应该已经强大到足以干涉现实,但是你的肉身实际上已经死了,你即使令它做出动作,也如同操纵死物,十分僵硬,像个僵尸似的。” 苏籍:“不过这也算一种难得的体验吧,而且我曾有一段时间也算是不能动弹,只是那时不算身死。”李 玄玄:“我听说你神秘的失踪了大半年,难道就是那段时间,你被人囚禁着?”苏 籍:“你猜对了。”" 阴曹地府干的?”" 是的。”"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你?”" 我也不知道。”李 玄玄轻轻咳了一下,叹道:“我受了伤,心脆弱了不少,变得有些唠叨。”苏 籍:“我倒是挺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以前呢?”苏 籍:“也喜欢。”李 玄玄莞尔一笑:“我们大概是最莫名奇妙的一对。” 苏籍:“因为没有什么事物就该是既定的样子,我反而有点同情唐缺。”李 玄玄:“为何?”苏 籍:“他希望自己活得自然一点,活得不那么别扭,但偏偏他就是活得很别扭。所以他害了我,我反而不怎么恨他。”李 玄玄:“唐缺听了你的话,怕是会更不高兴。”" 我确实很不高兴。” 鱼腹的空气在震动,这是唐缺的声音。 李玄玄知道苏籍说这些话,就是为了引唐缺出来。 苏籍:“可你也只能不高兴吧。” 唐缺:“我现在确实没法动你,但后面就难说了。” 苏籍:“看来你知道它会去什么地方?” 唐缺:“你不是想见天阳子吗?现在就如你所愿。” 这可以说是苏籍的一个执念,按理说苏籍会很兴奋,可是现在的他竟心里毫无波动。不 是他早已预料到,而是有肉身时,喜怒哀乐惊惧会更强烈,身死后,这些情绪自然而然淡了许多。反 而让他接近“坐忘”了。 因为坐忘就是要忘却形体。 第253章 得其道者无生,彼其岸者绝命 一阵水流激荡,苏籍和李玄玄被冲出去,他们落下来,最后坐在这条神鱼的背上。 神鱼果然很大,类似一处沙洲,漂浮在无边无际的东洋苦海中。它 的起伏不是很大,只有轻微的颤动。体 表的皮质坚硬光滑,但有一股吸力将苏籍和李玄玄牢牢吸附柱,它类似鲸,体表有一个井口大的洞在喷水柱,苏籍和李玄玄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水柱大约有**丈高,最上端类似一座莲台,上面有个近乎透明的人影,俯视着两人。这 个人影当然是唐缺。 苏籍毫不意外,李玄玄处变不惊。两 人虽然不是最佳状态,却都是半步踏入仙道的旷世高手,前虽有古人,但不多,后纵有来者,亦只寥寥可数。 他们更双修过,此时精神气息勾连在一起,阴阳融合,虚空中竟隐隐出现一张太极图,不断旋转扩张,笼罩整条神鱼。 纵唐缺之神秘不可测,亦不能让他们生出丝毫畏惧的心理。“ 哼。” 一阵奇异的波动遏制住太极图的扩张,陷入短暂的相持中。但 那股奇异波动亦未曾加大力度,苏籍和李玄玄也很有默契的维持现状。 三人的斗争在这片近乎无垠的东洋苦海上,其实显得微不足道。任何一场海啸掀起的波澜,都要胜过三人联手。地 底世界和沙漠这片宇,相比真正的大千世界,着实渺小,他们在那里呼风唤雨,如同神魔,可在这大千世界,纵使山崩地裂,都未必算得上大自然的一个小喷嚏。苏 籍:“还有多久才会见到我师父?”唐 缺:“它会带我们去的。”苏 籍:“你是事先就知道的?” 唐缺:“你以为呢?” 苏籍:“原来你是从它身上知道的。” 唐缺:“不错,这东西的出现着实出乎我意料,可是这又如何?纵使如今的事情脱出我的掌握,我也能将它拉回到我的轨道里。”苏 籍:“你的我执看来比我还严重。”“ 唐缺,你是不自信,更有点自卑。”李玄玄一针见血道。 唐缺张狂地笑了一声,说道:“随你们怎么说。”苏 籍:“你以为我们是想动摇你的心神?我们可没这么幼稚。”唐 缺:“我不关心,而且不得不说,咱们的较量,现在才算正式开始。苏子思,我以前小看你了。” 苏籍:“我得承认,你有一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任何时候都很理智。” 唐缺:“我也得说,要不是你失心疯,没去接收道种,现在你就是我的提线木偶了。”苏 籍:“我并非完全是感情用事,因为我知道你是很厉害的人,又是你让我师兄思被囚禁在落日峡,且引我进入地下世界,不得不让我多了一点提防。”唐 缺:“但不是谁都能拒绝那样的诱惑。” 苏籍:“若是没这些事,我真的想和你做朋友。” 唐缺:“我可没有这个兴趣。”李 玄玄道:“唐缺,我们两个联手,你是没有胜算的。哪怕你心魔**再厉害,都对我们没有用。”唐 缺:“你错了,我的心魔**最不怕人多势众。人多势众,是你们以为的优势,可在我面前,正是你们的劣势。” 李玄玄道:“你无非是觉得可以挑起我成仙的执念,让我五阴炽盛。但我希望你这样做,因为这也是对我的一种磨砺。” 唐缺冷笑道:“你说这样的话无非是想让我主动出击,好让苏子思从容观察我的手段,从而想出制住我的办法。” 苏籍:“看来我们对他耍心机是没有用的,不若顺其自然吧。” 李玄玄看了苏籍一眼,不再言语。刚 才一番言语斗争并非无用。两 人都判断出一件事,那就是唐缺也不想这时候同两人开战。这将为两人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同时唐缺也会渐渐掌控神鱼。 说不清谁更占便宜,但是两边都是不想这时候就激烈交锋的。而 且唐缺此刻怕是很希望苏籍和李玄玄离开,从他将两人从神鱼腹内逼出来就可见一斑。 但是神鱼显然还有自己的意识,故而生出一股吸力,将两人牢牢吸附住,这是它避免被唐缺完全控制的唯一途径。苏 籍更想到一点,唐缺应该是不想见天阳子的。 这么说来,神鱼往天阳子那里去,很可能是它的使命,即使丧失了很大一部分自主权,身子也会不由自主往那个方向而去。苏 籍通晓天文地理,能判断出这里是东洋,但神鱼的去向却是北方。北 者,玄也。“ 北斗?”苏籍联想到斗字真言。 北斗对于道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概念,俗话说,天上星星参北斗。意思是所有星斗都围绕北斗转,北斗好似皇城的宫殿,故而又叫紫薇垣,如同万物之主。老 头子登峰造极,说一句北斗也不为过。 但天子应当更有资格被称作北斗。苏 籍心头隐隐抓住了什么。从 天子对他莫名的态度,以及离开罗浮后的种种事迹,无疑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将他往一条巅峰之路推去。这 张大手可以叫做命运,亦可以说是苏籍性格使然的选择。浮 沉随浪,苏籍忘我忘形,渐渐感受到了一股伟岸的气息,正在这片世界的地轴北极等待着他。而 唐缺的那股心灵波动愈发强烈,神鱼的自我意识越来越淡薄,表现在外的就是,它对苏籍和李玄玄的吸附力越来越弱。 李玄玄不为所动,尽情呼吸天地间的元气,整个人的气势不断攀升。 这番破而后立,她颇有赶超自己师父盛年的架势。苏 籍却没有变得更强大的趋势,毕竟肉身是成道的基础,道家更是看重性命双修。如唐缺这般将肉身虚化的修行之道,毕竟古今罕有,苏籍也不是这条路子。 无忧无怖,苏籍忽地从忘我忘形的状态下脱离。 前方一座岛屿赫然出现,上有不知多高的仙山,白云环绕,隐有宫宇浮沉。 那是仙宫么? 李玄玄睁开眼睛,她感受到了一股从未见过的伟岸气息。更让她心头无限感动,仿佛毕生所求的事物,已然出现在眼前。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大 道如渊,口舌不能尽也。 李玄玄心头唯有感动。 她此时竟有一种“朝闻道,夕可死也”的情绪自心海泛起。 轰! 神鱼庞大的身躯撞到海岛上,一块高耸入云的界碑占据李玄玄的视线。“ 得其道者无生,彼其岸者绝命。” 第254章 你要是还不明白,那便是蠢 苏籍凭空浮起,然后坐到石碑面前。这 一共十二个字,在直视之下竟有血淋淋的感觉。更 令人滋生出身后汪洋竟是无边血海的情绪。 那神鱼嗖的一声再度化为神鸟,抟扶摇而上,但轰然一声,自半空坠落砸向海岛深处。 于是石碑前只留下了苏籍和李玄玄。 李玄玄:“这里即使不是天阳子教主所在的地方,亦很可能藏有仙道的终极秘密。”苏 籍:“石碑上的文字确实出自我师父之手。” 李玄玄:“这么说来,天阳子教主应当是在岛上了,唐缺没有骗我们。”苏 籍:“或许……”他 顿了顿。 李玄玄:“你想说什么?” 苏籍:“我可能想多了吧?”他 心心念念的是“无生”和“绝命”这四个字,似乎是一种暗示。 “我们走。”他 下定决心,无论前路如何,都要一探究竟。苏 籍身体凭空浮起,大约离地一尺左右,往岛内去,巨大的石碑被抛在身后,而海岛的雾更浓密了,超过一丈,便眼中只有茫茫白雾。这 里没有整齐的道路,如果不是那石碑,会让人觉得这里亘古无人。李 玄玄离苏籍很近很近,她轻声道:“要不我背着你,你这样凌虚御空,很消耗神念。”苏 籍:“我有紫绶仙衣,你不必担心我。” 李玄玄惊讶道:“紫绶仙衣仅凭精神就可以驱使?”苏 籍:“神气互通。”李 玄玄由衷佩服道:“没想到这次大难后,让你领悟到了炼神化气的玄妙。” 道家的修炼到高深处讲究炼气化神,但除此之外,还有逆炼之法,那就是炼神化气,只是道门古往今来能达到这一步的,向来只在传闻中。李 玄玄饶是修为高深,亦做不到这一点。 苏籍:“其实天地万物以气为本,无气则无神,我现在是无奈之举。”李 玄玄道:“对了,你肉身僵死,精神岂非无源之水,用一点少一点?” 苏籍默然。 李玄玄长叹一声。 又走出半里路,她道:“你不会死的。” 苏籍:“我想起一句话,未知生焉知死。” 李玄玄道:“还是你看得开。”苏 籍:“不说闲话了,你发现什么没有?” 李玄玄道:“你发现什么了?” 苏籍:“这里其实是个阵法。” 李玄玄道:“我对阵法不是很懂。”苏 籍:“过了那块石碑后,我们就进入到一个奇门阵法当中。” 他停顿了一下,“奇门阵法是罗浮的禁术,那是清微五子以及五子的继承人才能修炼的。”多 年以前,他救南康时就遇到过奇门阵法。 李玄玄问道:“这个阵法有什么用?” 苏籍:“暂时只看得出来有困人的效果,但不妨碍它是杀阵的可能。” 李玄玄道:“如果是天阳子教主布下的杀阵,我们能活着出去吗?” 苏籍还未回答,岛上的密林出现震动,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白鹤正和一只玄鸟在恶斗,玄鸟就是神鸟。它 们体型庞大,稍有动静,就把那些参天古木折断摧毁。 煽动翅膀就是风暴,造成的动静极大。李 玄玄轻身一纵,就到了极高的一株古木顶端,望着两只异禽的争斗。在它们的扑杀下,造成气浪,连浓密不散的大雾都退去不少,而且高点的视线确实也比较清晰。苏 籍静静浮在她身旁。 李玄玄道:“看来玄鸟已经彻底被唐缺控制住。”她 看得出来,玄鸟的扑杀动作有武学的影子,绝不是其天生的。而且扑杀技击之下,玄鸟的羽毛也偶尔会飙射出去,如同暗器。 但那白鹤也确实远胜钢筋铁骨,居然只是发出几声刺痛,实际上没有被那些堪比神兵利剑的羽毛伤到。 玄鸟凶狠,白鹤动作却颇有些飘逸,何况其体型修长,翩然间,姿态极为优美。可 李玄玄眼力高明,看得出白鹤每一次还击,都直指要害,端的狠辣。 苏籍更看出一点,白鹤的技击之术,可以说毫无破绽了,相反玄鸟的攻势虽然凶狠,却有些许不和谐。这 跟控制玄鸟的唐缺有关。他到底是人不是天生的鸟禽,即使掌控了古今罕见的神鸟,亦不能将其全部潜力发挥出来。那 些有武学痕迹的扑击显得有些刻意,不若白鹤的浑然天成,无迹可寻。它 们大约纠缠了半刻钟,倏地一下,玄鸟远遁而去,唯有大地上的疮痍显示出刚才的争斗有多么惊心动魄。 清风徐来,那白鹤飞舞到苏籍和李玄玄前面。锋 利且又硕大的鸟喙凑近他们。 苏籍没有闪避,鸟喙轻轻摩擦苏籍的身体,眼中居然流露出丝丝眷恋。最 后它将苏籍顶到自己头上,展翅高飞。苏 籍迟疑一下,没有下来。白 鹤似乎不能飞很高,主要是在岛上的密林里飞掠,不多时,一座巨高无比的山峰出现在苏籍眼前。身 后是再度被茫茫白雾环绕的密林。山 峰似有一层神秘的力量笼罩,阻止苏籍的窥视。 最终白鹤将苏籍放在半山腰上,这里有一座空空荡荡的草庐,里面尘埃不少,应是多年无人居住了。一 剑,一琴,一茶壶,还有石榻和石桌。别 无余物。 苏籍看到那剑,心情立时极为复杂。剑 是法剑。 为绝顶修道人尸解用。剑 上还有血迹。 石桌上刻满密密麻麻的蝌蚪文。 琴有五十弦。茶 壶是他昔年亲手制作的,为老头子寿。 苏籍以为茶壶还在罗浮,没想到却在这里。 睹物思人,人在何处?“ 得其道者无生,彼其岸者绝命!”苏 籍心头浮现一个万分不敢相信的真相。 老头子莫非已经得大道,登彼岸了。如 果真是如此,他比多年前更伤心,因为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老头子有可能还活着。 因为绝望之后,有了希望,再度绝望,往往是最伤人的。他 也读懂了白鹤眼中的眷恋。“ 真是痴儿。”熟悉的声音自苏籍心灵响起。 他激动,又强自抑制住内心的激动。“ 师父,你还在?”“ 你能看透生死,怎么就不能看透情义呢?”“ 师父看透了么?”“ 这对我不重要。” “你现在在哪?”“ 不可知的地方。现在你不要问我,我来问你。”“ 嗯。”“ 若是让你回到那一年,你还会选择跟我上山吗?” “会。”“ 你能承继罗浮吗?”苏 籍迟疑,没有回答。" 你能承继罗浮吗?”天 阳子连连逼问,似九天之上的道祖,这一问苏籍不得回避。苏 籍终于下定决心道:“赵子行能。” “我问的是你。”“ 赵子行不能,徒儿便能。” “你说的是子行,心里想的却是你大师兄。你又不愿意直接问我,是不愿知道真相,还是不敢知道。” “师父说了,不让我问你。” 天阳子不禁笑出声,随即道:“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惫懒。你大师兄的事,我管不着。你的事,我本来也不想管,只是为师确实偏心了。这趟回去,你就做罗浮的掌教吧。带着这把法剑回去,谁若阻你,杀了就是。”“ 可是,徒弟现在怕是活不到回罗浮那天。” “痴儿还是痴儿,你既然看破生死,那么生死还有那么重要吗?我能教给你的,都在那石碑上十二字了,你要是还不明白,那便是蠢。” 第255章 只想做个人 天阳子说完这段话后,便归于沉寂。苏 籍瞧着琴剑茶壶,心绪万千。不多时,房门外出现一个俏丽的人影,苏籍知道是李玄玄。 “这里是天阳子教主住过的地方?”“ 应该是,你还没见到他老人家?” “算是见到了。”“ 我瞧你语气,心情不妙。” “我师父他,大概真的去了。”“ 他给你留了什么遗言?”“ 让我回去做清微的掌教。”“ 这位置,你自是当仁不让,怎么你还不想做?”“ 我当然能做,虽然我明知道它就是个桎梏,亦会使我面对现实。” “什么现实?”“ 说起来,虽然师父对我极好,但大师兄对我比师父对我还好,我愿意闲云野鹤,他也从不愿意斥责我,我在后山养猴子,生烟火,他也从来不说半句。其实他最不喜欢烟火气了。他喜欢玉真,但知道玉真喜欢我,便一直都默默喜欢着,从来不说。我二十三岁那年下过一次山,遭人暗算,回山后奄奄一息,可师父当时正参悟天道,神思冥冥,故而不能救我。于是大师兄救了我。”“ 所以你欠你大师兄一条命?” “不止这条命,还有很多。” “你大师兄有多厉害?” “老头子活着,他便是天下第三,老头子不在,他就是天下第二。” “因此你连欠他这条命都还不了。”“ 我师父说我是痴儿,看不透情义。多少年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我确实很难理解,你这样的人为何就看不透情义?” “你觉得情义是什么?是累赘,还是别的?”“ 若它阻我成道,便是累赘。反正什么阻我成道,我就劈开它,哪怕是你,也不例外。” 李玄玄的言语充满毫不犹豫的坚定。她 只为成仙成道而活,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不能放弃的。她 是那样的坚定而执着。 苏籍很喜欢她这一点,因为她的人生是如此清晰明了,干净利落。“ 对我来说,情义不是最重要的,我之所以不放弃,是因为我想我还是个人。”“ 人?”“ 生于天地间,浮沉岁月里,有太多光怪陆离,有时候你甚至都会忘记自己是谁,我想要记住。” “我不赞同,但也不会阻扰你,毕竟我不是仙人,也不知道仙人到底该有情还是无情?” “重点不是成仙。”“ 我知道。” 苏籍沉默了。李 玄玄忍不住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爱你恨你。”李 玄玄:“……”苏 籍的神念震荡空气,发出笑声,说道:“不开玩笑了,你瞧见这剑没有,用它刺入我心脏吧。”李 玄玄道:“你疯了,现在就你的心脏还有一丝丝生气在,若是刺进去,你连最后一点生气都没了。” 道家认为心为之神,苏籍的心脏之所以还有丝丝生气,那是因为他还有一点心念在其上,那也是他神气互通的桥梁。任 督二脉沟通外天地,而心脏是沟通内天地的桥梁。 苏籍:“石碑上那两句话,便是老头子给我准备的。无生方可以无死,你用它刺我,便是帮我。”李 玄玄道:“那你怎么不自己动手?” 苏籍:“为了帮你啊,你一直强调你为求道任何事物都可以抛弃,越是强调这一点,你心里越是有些不确定,你帮了我很多,我当然要帮你,来吧。”李 玄玄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即使你没有那么多的才识,你也会很受姑娘们喜欢,你就像是早晨的太阳,很温暖人。” 苏籍:“你错了,太阳普照无私,而我只喜欢漂亮的,好看的,而且还对我好的。” 李玄玄道:“男子都是这样的吗,喜欢好看的?”苏 籍:“人都是这样的。”李 玄玄道:“臭皮囊而已。”她 说话间,抽出法剑,刺中苏籍的心脏。 眼角有点湿润,她知道苏籍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只是为了让她讨厌苏籍一点,才能更加决绝。苏 籍浑身上下再无生机,可是他残留的精神还是震动空气说了一句话。“ 法剑好似是自杀用的,你杀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效果。” 他说完这句,如同烛火熄灭。 李玄玄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奇迹,难道苏籍真的死了?她 没有嚎啕大哭,更没有无语泪千行。晚 间没有那么大的雾气了,明月升起。 明月光照人总是冷清的。 李玄玄已经很久没觉得冷,她瞧见茶壶,壶里没有茶,她觉得自己该泡这一壶茶,度过冷清的夜。于 是她出了草庐,收集露水,再回来催动内劲发热煮茶。 茶水沸腾,外面传来风声。李 玄玄感应到了玄鸟的气息。 白鹤挡住玄鸟前进的路。 两个庞然大物,就在半山腰对峙。 “李姑娘,苏子思已经死了,不如我来助你成仙?”唐 缺的声音飘忽不定,但李玄玄知道他就在玄鸟身体里。唐 缺的那股波动越发虚淡,李玄玄很容易判断出,唐缺离完全化身玄鸟越来越近。玄 鸟纵不能长生久视,想必也能寿千年。唐 缺已经超越了**凡胎。 只可惜这样的禁术,是以不做人为代价的。她 觉得有些好笑,有的人只想做个人,有的人偏偏就不想做人,因为人生太有限了。 她又有点自嘲,因为自己就是不想做人的人。苏 籍了无生气那一刻她心没有痛,可是想到这些道理后,她撕心裂肺。 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才叫撕心裂肺,这一刻她感觉到了。 珍贵的事物不是在失去那一刻才会痛心,而是在失去它之后的某个不经意瞬间,痛觉如潮而来,不可抑止。 唐缺叹了口气道:“原来你还是有情的。”他 接着又道:“我以为你能配得上我,现在看来,这条路只有我一个人能走下去。”白 鹤一声鹤唳,张开翅膀,以浑然天成的扑杀之法,攻伐唐缺而去。 然后咚咚咚的数声,自半空落下,又飞起,又落下,最终瘫倒地上。 李玄玄周身的毛孔完全闭住,内劲如火如潮,才将身上的那股眩晕压制住。 “唐门的毒药不愧是天下第一。” 她差点就忘了唐缺的身份。 唐缺悠然道:“你不顺从我,怕是没有任何成仙的希望了。” 李玄玄道:“你这么自信,你觉得你真的掌握一切了吗?”唐 缺道:“他的确已经死了,我很确定。”李 玄玄道:“他骗你的。”唐 缺笑道:“你没法欺诈我,因为我的功法最能体察精神,苏子思已经身死神消,这做不得假。” “是吗?”一个疏懒温暖的声音出现,驱散了夜的冷,却让唐缺心冷。 第256章 因为爱 苏籍没有死?唐 缺先是沉默,接着道:“你确实不该这样轻易死去。”玄 鸟利爪跺地,来回数下,唐缺又道:“不,你就算活着,也没有力量和我抗衡了。”“ 那你为何还不过来?”苏籍的声音悠悠响起,更如同碎玉般清晰动人。 唐缺道:“我为何要过来?” 玄鸟伸出鸟喙,如绝世神锋,目标不是李玄玄,也不是草庐,而是栽倒一旁的白鹤。 白鹤倒地,此时自是无反抗之能。纵 然它肉身无比坚硬,这种毫无防备下,亦大有可能被玄鸟的鸟喙啄烂身体。一 道若清泉的琴声缓缓流淌,融进徜徉的月色里。一 黑一白两条鱼儿似琴音所化,顺着月色流动,入了玄鸟体内。 唐缺一声惨叫。 紧接着李玄玄拍出一掌,正中玄鸟的头颅。 李玄玄被震开,而玄鸟双眸流血,头顶更有青烟冉冉。 紧接着玄鸟扑打翅膀,飞上九天,消失在茫茫月色里。 李玄玄满怀惊喜地推开草庐的木门,看着苏籍正盘膝而坐,上有素琴,琴中藏剑。 她当即明白,苏籍是剑挑琴弦,发出琴音,调出玄之又玄的太极阴阳鱼,以无物不化的阴阳大道,破坏唐缺的心魔**。“ 你是不是还没完全好?” 苏籍微笑道:“瞒不过你,我若是好了,肯定现在就追杀过去。”李 玄玄叹道:“一日纵敌,万世之患。可惜,可惜。”苏 籍道:“唐缺正是抱着斩草除根的想法,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李玄玄道:“我之前真以为你死了。”苏 籍道:“死亡并不可怕。”李 玄玄道:“我也很羡慕你,生死间有大恐怖,一旦经历,带来的经验实是无可比拟的珍贵。” 苏籍道:“你想听我的经验吗?” 李玄玄道:“想。” 苏籍道:“人死之后,其实无知无识,喜怒哀乐惊惧都不会再有,当我最后一点心念沉寂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在那之前最后一点心绪时,极度轻松。”李 玄玄道:“除此之外呢?”苏 籍道:“也有一点不舍。” 李玄玄道:“因为这世间有你热爱的事物。” 苏籍道:“不错,因为爱。” 他没有明说,那是对罗浮的爱。 四十年来,那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他都很熟悉啊。 他生在江南,长在罗浮。 离开罗浮已经许多年了,是时候该回去啦。 不知那些猴儿们还想他吗,大概更想念他的炒栗子吧。李 玄玄问道:“你还有多久能恢复?” 苏籍道:“六十天。”其 实细算起来,苏籍到此间正是一甲子的时间。彼 其岸者绝命。过 去苏籍的命当到了尽头,从此以后他是新生,带着老头子的仙人血。法剑上的血迹是天阳子的,苏籍认为那就是仙人血,故而起死回生,故而改天换命,他继承了这样的血,也背负了老头子在人间世最大的因果——罗浮! 苏籍这次清醒过来,才明白老头子说的偏心,不是指的他。他 既开心又难过。老 头子说大师兄的事情他不管,那是不让大师兄背负他的因果,去做大师兄自己想做的事。 清微掌教无比尊贵,但也是堪比社稷神器的桎梏啊。 天阳子不要柏阳子来承继它,更不要他最得意的徒孙赵子行来承受他,他就选择了苏籍。苏 籍甚至能体会到师父那点心思,他不只是偏心,更是对这个爱徒的不满,因为苏籍终不能抛开一切,走上一条天阳子期望的路。可 是天阳子心里怕也是有点欣然,毕竟徒弟有自己的坚持。 天阳子的心态,大概就是为人父母的心态。柏 阳子是长子,苏籍是幼儿,而赵子行是长孙,心态各有微妙。 苏籍时而哭,时而笑,他不再刻意收敛自己的情绪,哪怕身边有李玄玄。最终他是微笑着的,无论如何他会回到罗浮。 当年他想的是,自己要回到老头子的墓边,结庐而居,了此残生。 而今他就在老头子最后呆过的草庐里,重获新生。 接下来六十个日日夜夜,他哪也不会去。 李玄玄见他情绪总算稳定下来,说道:“唐缺不会死心,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苏 籍道:“唐缺的伤势至少要五日才会好,但他这个喜欢出其不意,兴许三日后就会再来试探,更或许会等到十日后,他彻底炼化玄鸟,然后对我发动致命一击。”李 玄玄道:“这两种情况你都有应对的法子了?”苏 籍道:“现在我每过一天就会虚弱一分,所以我反而盼着他早点来。”李 玄玄道:“你这是从有倒无,再从无到有?也正是否极泰来?”苏 籍道:“大概是这样。唐缺若是再晚几天来,我说不定都伤不到他。”李 玄玄道:“你不该说出来,这人手段厉害,怕是能偷听到我们的话。” 苏籍眨了眨眼睛。李 玄玄心领神会,暗道:“他正是要唐缺听到这番话。” 李玄玄暗自佩服苏籍,在这番心机较量里,苏籍着实厉害,此刻唐缺怕是心里万分纠结。 因为苏籍说的可能是真话,也可能是假话,甚至半真半假。 看似唐缺处于暗处,而苏籍在明处。可 是出难题的却是苏籍,唐缺反而得绞尽脑汁,判断苏籍的具体情况。因为他和苏籍都不可能再给对方机会。这 个神秘的岛屿里,两人中必须只能有一人活出去。 而且唐缺现在对苏籍定然产生了忌惮,因为苏籍有伤到他的手段了。 苏籍又道:“唐缺的心魔**本来毫无破绽,可惜他偏偏对玄鸟产生了贪念,这会害死他。” 李玄玄道:“他炼化玄鸟,实力自然更强了,怎么会害他自己?”苏 籍道:“心魔**强在最后肉身虚化,无影无踪,无可捉摸,但他占据玄鸟之身后,使无形之体,化为有形之身,落了痕迹,从立于不败之地,变成了有隙可乘,枉他机关算尽,最终也败在了自己的聪明上。” 李玄玄道:“我如果是唐缺,现在就好好养伤,再不听你的闲言碎语。” “哼。” 这声冷哼,如同针刺一般扎入李玄玄和苏籍心海里。两 人微微吃痛,却各自一笑。因 为唐缺彻底远去了。 李玄玄说的不错,唐缺要是再留下来,怕是要被苏籍气得三尸神暴跳。但 李玄玄都没觉察到,苏籍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 若他按捺不住火气,我的胜算就更大了。” 苏籍说了唐缺很多缺点,但他心里更清楚,这是个何等可怕的敌人。唐缺自己其实也知道苏籍说的那些话,只是唐缺仍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炼化玄鸟。毕 竟心魔**只能让他不败而已。 唐缺很现实,他觉察到了玄鸟能给自己带来天大的好处,故而毫不犹豫放弃掉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 第257章 第十二日 苏籍咬了咬手指,眼中目光纯净,却不似孩子般的天真,偶有青白的芒,如电光一闪。 李玄玄注意到了这一幕,突然醒悟道:“我向来听说你的眼睛很奇妙,现在能给我说说其中的玄妙究竟是什么吗?” 苏籍咬掉冒尖的指甲,双手抱着头,身子靠在石榻上,优哉游哉。好一会,他才回道:“青是生,白是灭,我喜生而恶灭也。” 李玄玄似懂非懂。苏 籍接着一笑,说道:“天地万物皆有其独特之处,不必过分深究。” 他心里却已经深究到另外一件事上面。青 白眼不是天子赐予他的,实际上他本来就该有。青 眼是此生的生,白眼是他已经经历过一次的死亡。 原来,同样拥有青白眼的天子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么南康呢?或 许在她失去的记忆里,定也经历过一次死亡。算 上这次,苏籍已经死过两次了。两 次重获新生的经历,让他对生死之间的神秘的认知更加清晰。 如果他还有很长的岁月的话,他可能真的会揭开生死之间的谜题,走上前人未曾走过的路。 他应该开心的,只是苏籍没有想象中的开心。苏 籍很淡定。接 下来十天,都一如往常的淡定。他的生活变得极有规律,子时前必然安眠,辰时之初必然醒来,若有朝阳,就对着朝阳采气,若是云雾缭绕不散,那就吞吐云气。 每次他这样时,那只白鹤都默默随在一边。 好似它见惯了某人是这样子的。山 林中松涛起伏,奇门阵法无声运转,天地间的元气竟也随着这阵势往山中汇聚。 李玄玄都能看明白,那奇门阵法不只是困人的阵法,更是聚气的阵法。聚天地之灵气,夺日月之玄机。她 在此山修行,亦大有裨益。 李玄玄几乎都不想离开这里,因为呆惯了这里,更会对污浊的红尘产生厌恶。 只是除却对唐缺的隐忧外,她还担心另一件事。 虽然苏籍说只要六十天,他就能真正重获新生,可是苏籍的状况确实令人心忧。 这十天来,虽然苏籍生活很规律,李玄玄却肉眼可见,苏籍皮肤变得越来越白,不止如此,他身体还渐渐结起冰霜,整个人无时无刻不冒着寒气。饶 是李玄玄功力通玄,都在这几日开始,有些受不了苏籍身上的那股寒意。 苏籍没说,她也没有问。 不过李玄玄数日来,暗自修行了兽神一脉一门火性霸烈的神通,于是草庐也自然而然滋生出许多火气来。只 是她滋生的火气再重,都抵消不掉来自苏籍的寒意。 那似能将人灵魂冻结的冰冷。 李玄玄稍稍靠近苏籍都觉得不适应,更不知道苏籍是如何抵御这番痛苦的。苏 籍确实不见痛苦的样子,每日醒来,都会露出温和的笑容,跟晨曦一样。但 李玄玄知道,苏籍只是若无其事。因 为夜里睡觉时,苏籍那秀气的眉毛都拧作一团,笔直修长的身躯不自觉卷缩起来,还带有轻微的颤抖。不 过到了白日,这些情况是一点都看不出的。李 玄玄好几次想拆穿他,最后选择作罢。 这个男子始终是有一丝旁人无法理解的骄傲和坚持。李 玄玄只是默默加快了那门火性神通的修习。说 来也奇怪,在苏籍寒气的干扰下,她的修行不但没有被延缓,反而有加快的趋势。似 乎苏籍的寒意亦会刺激她神通的增长。李 玄玄只能归结于阴阳之道的玄妙。 所谓孤阳不生,孤阴不长,当是这个道理。 到了十一日这一天夜晚,子时将近,天上明月皎洁,冷清照着人面。苏籍的脸都是冰霜,比白玉还洁白纯净,月光莹莹其中,他倒真像是一株人形的玉树。“ 玄玄,你在有成仙这个追求之前,有别的追求吗?”苏籍缓缓问道,他说话已经有些吃力,大约是身上太冷了。李 玄玄一愣,她沉吟一会,才道:“有。”苏 籍更来了兴趣,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没有呢。” 李玄玄道:“起初我是想学一身很好很好的医术,好医治那些生病的人,让他们可以继续活下去。” 苏籍道:“后来你明白了人终究要死,再好的医术,也救不了必死的人。”李 玄玄点了点头。苏 籍道:“你很怕死?”李 玄玄道:“当然,活着才有一切,所以你让我佩服,我知道你是真正的不畏惧死亡。” 苏籍道:“我不是不怕,只是死亡来临时,你是没法抗拒的,经历过后,自然就明白了这一点。”李 玄玄若有所思道:“你之前就经历过真正的死亡?” 这是苏籍最大的秘密。他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毕竟连沈兴国,他都是在对方临死之前,才说了这件事。但 承不承认,关系也不大,毕竟对于坐照人物而言,都会追求再活一次。苏 籍悠然道:“人生真的很美好,拥有无限可能,人生也真的很残酷,因为必定会有终结。”这 一夜,苏籍的话只说到了这里。 他气息越来越悠长,心脏的跳动越来越迟缓。到 了第十二日,整个草庐都成冰天雪地。李 玄玄亦不得不全力运功,抵御这惊人至极的寒冷。苏 籍是寒气的源头,可是为何他是源头,李玄玄都不明白。 白鹤扑打翅膀,震开身上的冰花。他 它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山林里的云气翻翻滚滚,有鸟的形状,一轮皓月当空,月如明镜,里面居然有一张人脸,那是消失十多天的唐缺。镜 花水月**,终于教他练到前无古人的地步。饶 是以李玄玄的修为,都难以察觉到唐缺的真实状态。他 到底化身玄鸟,还是寄托精神于明月中? 这次苏籍还能不能逼退更加叵测的唐缺,都成了一个难解的谜题。 天地间雪花飘荡,无穷无已,苏籍化作一株玉树,仿佛要保持这样子,直到永恒。 他到底是清醒,还是沉寂呢? 而天地间无时无刻的凛冽杀机,更在谕示着接下来凶险的斗争。 第258章 对决 在天地间杀机最凛冽的时刻,月亮中唐缺的影子消失了。白鹤正在扑打的翅膀忽地收敛,眸子里露出茫然不解。 玄鸟巨大的云影消失在黑夜里,而草庐里竟生出篝火。 苏籍居然变成一个火人。 他身上的冰雪已经化开,雪水做涓涓细流,来时可见踪迹,去时却无穷已。 李玄玄不用再运功抵御这寒冷,因为现在这里很温暖,暖和得像是有一颗朝阳伴在身侧。她 凝眸看向苏籍,原本玉质般的皮肤早已如柴火般燃烧。 可见苏籍的骨骼内脏。苏 籍的声音轻轻传出来,说道:“本来想拉唐缺一起陪我经受这火刑,没想到他居然一点迟疑都没有,直接走掉。”李 玄玄恍然大悟,说道:“你这些天采朝阳之气就是为了今日?” 苏籍道:“六十日后,我重铸道基,但也得经受种种劫难,有天劫,也有人劫。”李 玄玄道:“广修亿劫,方得长生。古籍上说的便是你现在情况吧。” 苏籍道:“之前的冰劫是将我体内的杂质逼出来,现在的火劫却是开始帮我将那些杂质烧毁。这是一个漫长的淬炼过程,虽然很痛苦,但得到的好处也不小。”李 玄玄道:“你早知道这些,还打算利用自己的劫难坑唐缺一把,果然高明。”苏 籍道:“其实成功的可能性也就五五开,唐缺未必不能经受住我的火劫。” 李玄玄道:“他经受住,是不是也能得到跟你一样的好处?” 苏籍道:“至少能将他和玄鸟的神躯彻底锻造在一起,从此密不可分。”李 玄玄道:“他不会看不出这一点,为何突然放弃?” 苏籍悠然道:“你错了,他不会放弃。” 李玄玄道:“那些杀机都散去了,而且他也确实远遁而去。” 苏籍道:“月亮还在。”李 玄玄一惊,说道:“镜法?他能以月亮为镜观察我们?”苏 籍道:“不错,他确实是个天才,居然能将镜法修炼到前无古人的地步,但也和这里的环境有关,其他地方可没有如此浓郁的天地元气。说实话,这里再生出一些山精鬼魅来,我都不奇怪。”人 世间是没有精怪鬼魅的,至少正常人终其一生都难以碰到。 只能说这处岛屿已然是半个独立的宇,规则和外面的大千世界有了区别,才会有白鹤这样的异种生物。更 才会有苏籍这次脱胎换骨的机会。 在外面,他要造就一副完美的身躯是不可能的,因为祂不会同意。 同样这让苏籍意识到了老头子的伟大之处,他已经能有部分对抗祂的能力。天 子呢?怕 也是有相似的能力。 或许对抗祂的代价是沉重的,故而老头子才难以再显化在人间世里。老 头子如此,道尊佛陀会不会也如此。那 些古往今来伟大的圣者,兴许更如此。 如果有一天有人对抗祂成功了,那也一定不是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往古来今那些不惜一切打破祂的囚笼的圣者集体的功劳。如 果没有他们的坚持,就不会有人间世的众生的希望。“ 师父,你是希望我走上这条路吧。这条最艰难的路,必然得放弃许多,情义更是累赘,你真的好偏心。知道我是那样的慵懒,却给我背负上最沉重的责任。”苏籍心里喃喃。正 是因为苏籍抛不下情义,想做一个人,所以他没法丢弃这份责任。“ 唐缺,你快来吧,你的机会不多了,你的时间也不多了。”苏籍凝视着那月,仿佛看到那人,那鸟。 … … 巨大的玄鸟头颅上长出半截身子的人。正是唐缺。他 挥了挥手,面前就出现一轮完整的圆月。 月中景象正是苏籍所在。 苏籍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监视之中。“ 镜花水月其实都是宙,宙会记录宇的一切。”唐缺低声道。 他比过去那些人高明的地方在于,他从镜花水月**领悟出“宙”的玄妙,这是伟大的升华。 即使那些坐照高手,都很少有人能参悟到“宇宙”的玄妙。只 有大日如来那等级的存在以及在其之上的佛祖道尊,才能深入参悟宇宙之道。了 解宇宙的无穷玄妙的唐缺,更知道已经在这条路走了不知多远的那两位存在有多么可怕。 他无比畏惧他们,现在却要挑战他们了。他 夺取苏籍的一切,就是对这两位伟大存在的挑战,亦是他拿性命做赌注的冒险。 这场斗争已经没有值不值得。唐 缺本以为自己不会走上这条路,可是在苏籍一次次的跟他博弈中,被激发出了内心的斗志。苏 籍凝眸看向月亮那一刻,唐缺亦凝眸看向苏籍。 一个注定要名留青史,一个是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邪魔。 他们的目光开始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火花。平 平淡淡,如同两条浅浅溪流交汇。“ 那就开始吧。”唐缺冷笑着。 一根无暇的手指顺着半空的圆月插进去,波心荡! 无形的波动通过月亮散发出来。苏 籍露出释然的微笑。 他脸上虽然皮开肉绽,焦糊不已,可是那些火焰组成了他的笑容。李 玄玄不知道苏籍在笑什么,可是她明显感受到了那股波动。 “唐缺还是来了!”李 玄玄心惊! 这次她甚至无能为力,因为她的见识足以让她明白,这次唐缺是要和苏籍不死不休。 无形的波动透入苏籍的身体,他们要进行比任何肉身交手要惊险千万倍的神识交锋。 这种交锋一旦输了,那就得魂飞魄散,永无来世。 如果赢了,也可能只是惨胜,说不定从此魂魄残缺,再无进步的可能。 偏偏唐缺就用了这种方式。 他是那样惜命的人,居然做了亡命徒。 苏籍身上的火焰不熄灭,皮肉消融了大部分,内脏直接露出来。 他是半人半鬼的模样,可是内心却无比澄净。好 些年没有今日这般安稳了。以 往他是看淡生死,而今却已忘却生死。 唐缺的神识进入苏籍心海,化作无穷无尽的恐惧,包裹苏籍一尘不染的内心。 他在苏籍心里冷笑,“哪有真正的不染心,何况你还有对这污浊尘世恋恋不舍。” 第259章 唐缺的内心 唐缺的心魔**已经超越所有修行这门功法的前人。一 块玉石,如果将其放大许多倍来观看,就会发现玉石其实没有那么光滑,充满磕磕绊绊的裂纹。苏 籍看似无暇的道心也一样。唐 缺化出的恐惧只是一个引子,拨动着苏籍的心灵,找寻他有生以来任何一次跟畏惧有关的情绪。 苏籍当然有畏惧。他 不翻波澜的内心,在那些恐惧的引导下,变得波涛起伏。 忽而狂风暴雨,忽而天崩地裂。 人心比天高,人心似海深。 如果有人能在此时观测到苏籍的内心,便会觉得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唐缺将苏籍的心海搅得天翻地覆,却没有丝毫得意。他 对了,苏籍的心确实不会一尘不染。可 他又错了。“ 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唐缺的声音在苏籍内心咆哮着,他不敢,更愤怒,更有那些如潮的恐惧反过来袭击他。苏 籍淡淡回道:“天崩地裂,斗转星移,海枯石烂,这不是天地本来就有的事物吗?天地何曾崩溃过?”他 已经将七情六欲视作理所当然,怎么会因此受伤呢? 须菩提问佛祖如何降服其心,道尊说道法自然。如 此而已。 苏籍接着悠悠道:“唐缺,你视七情六欲为你手中利刃,可知道利刃伤人也会伤己?”那 些包裹苏籍心灵的恐惧猛地化为漫天利刃,无差别四散轰杀。 刀光剑影,充斥在苏籍心海里。 唐缺终于给逼出身形。 那些刀光剑影加持在他玄鸟模样的身影上,最终纷纷散落,但是可见到他并无玄鸟天生的高贵气派,反而有些狼狈。 唐缺轻哼一声,漫天利刃消失。 一双无情淡漠仿佛天道的眸子注视苏籍。深 沉喑哑的声音响起,鸟喙好似一柄光芒不定的神兵利器,绝世杀机笼罩着苏籍。“ 你以为我就只会这一点手段吗?接下来才是见分晓的时候。” 轰! 唐缺身影猛地散开,他竟一个人散作一方大阵。 玄鸟的万千羽毛就是大阵的基石。倏 忽间,苏籍整个心海都在道阵包裹中。苏 籍本命灵识是着一身月白道衣的男子,飘飘乎遗世独立,羽化登仙般在山光水色里。这 些山光水色亦是唐缺化出的道阵。以 往苏籍最喜欢这样的风景,而今是要他魂魂飞魄散的杀阵。 苏籍手中星辉汇聚,形成一把剑。那 是飞景剑。剑 虽亡,剑心犹在。 苏籍低声道:“老朋友,今天就重铸你的精魂吧。”他 从容往前走去,长剑自手中消失。 可是满空都是剑吟,滔滔如江河,不竭如天地。“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伴随苏籍一声清吟。眼 前如画江山,在苏籍只闻其声,不见其剑的飞景下,变得支离破碎。“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唐缺的奇阵径自告破。 他依仗的道术,在苏籍强悍的攻击下,不值一提。 苏籍面对唐缺第一次如此强势。他 淡淡道:“你不该来我道心中,这是我的地盘。”眉 宇高昂着无尽的霸道和自信。唐 缺自破碎的山河里走出,说道:“不,这也是我的。” 滋滋!自 唐缺身周同样响起剑吟,竟能和苏籍的飞景剑魂斗得旗鼓相当。 不!那 本身就是苏籍的剑意。苏 籍叹息道:“你果然是天纵之才。”唐 缺这一下的反击非是他不能明白其奥妙。 因为唐缺利用他自己的心跟自己的心争斗。说起来很玄妙,但根本道理就是苏籍所说的,天地万物各有其性。而 唐缺正是利用其物性,阐发剑意。说 白了,他是知道这是苏籍的心灵世界,却也将其玄妙领悟到,并能利用。这 也正是唐缺的本事。他 毕竟最会操纵人心。苏 籍接着道:“唐缺,你能操纵别人的心,但你能操纵自己的心吗?”苏 籍话音一落,心海中剑声消失,一切声色消失。唯 有永恒沉寂的死意。不 错。 苏籍将他对死亡的领会付诸在心灵世界里。 心同死灰! 他心里再也不起一点波澜。 唐缺要利用他的物性,自然也得融入在这股死意中。 生死间有大恐怖,有大决绝。 轰!无 声无色的世界开始出现声色,苏籍身体里一股黑气冲出去。 苏籍恰然睁开眼眸,他吹了一口气。有 水有火,化作一尊道炉将黑气困住。道 炉是他本命的阴阳之气。苏 籍看着道炉,淡淡道:“你无法忍受孤寂啊。”当 人陷入无声无色的世界里,一刻和永恒是分不清楚的。 唐缺受不了那样的世界,只能逃出来。苏 籍眷恋这红尘,却也经历过一无所有的状态。 正因为有过死去万事空的经历,才让他如此眷恋声色犬马的红尘,也让他不畏惧会万事成空!唐 缺却做不到。水 火道炉燃烧,要将唐缺的神魄彻底炼化。 里面不时出现惨叫,凄厉无比,听者伤心。 而苏籍不为所动。 他眼里有叹惋和同情。 李玄玄道:“你打败他了?” 苏籍道:“他本来不该是我的敌人。” 李玄玄道:“你这句话给他听到,他只会更痛苦。” 苏籍道:“唐缺只是一个不断向这个世界刷取存在感的孩子罢了。” 李玄玄道:“存在感?” 苏籍道:“他小时候一定不受人重视。”在 刚才唐缺逃出心灵世界的刹那,苏籍看到了唐缺埋藏内心的记忆。 他生来就孤僻,而且从小就受到周围人的排挤,让他的性格更加孤僻古怪,他喜欢这世界,可是这世界似乎一点都不喜欢他,渐渐他就成了现在的唐缺。 不过唐缺内心始终有一个坚韧伟岸的身影。苏 籍知道,那是唐悲。 唐门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天才。 不,那是唐门有史以来最出色的人物。 亦将是苏籍有史以来面对过最强大的对手。 因为那个伟岸的身影出现了。自 月光里静默走来。 第260章唐悲的刀 道炉化作水流和火流钻进苏籍身体里,唐缺的神魄鬼魅般一动,到了唐悲身边。 他影影绰绰,仍教人十分忌惮。 唐悲那风雨不侵的坚韧身影挡在他前面,不只是为了保护唐缺,亦是要唐缺不要再跟苏籍斗下去。唐 悲道:“苏子思。” 苏籍道:“唐悲。”他 们都叫着对方的名字,眼中都只有对方。唐 悲道:“我要带他走。”苏 籍道:“那就拔刀吧。” 唐悲道:“你知道我用刀?” 苏籍道:“唐悲兄的暗器出神入化,但我知道你最擅长的一定是刀法,而且是霸绝天下的刀法。”唐 悲道:“万物皆有其性,我确实最适合用刀。”苏 籍叹了口气。 唐悲淡淡道:“苏子思为何叹气?” 苏籍道:“我叹息见不到唐悲兄最强的一刀,因为唐悲兄自然看得出来,我道基未成,此时对我动手,心下难免有点趁人之危的感觉,故而刀势必不能那么快意干脆。”唐 悲道:“修行者,能斩断一切,苏子思怎么知道我会放不下心里的骄傲和固执?” 苏籍道:“万物皆有其性,因为你是唐悲。”唐 悲道:“你不担心我因此产生逆反心理?”苏 籍道:“若能因此见到唐悲兄那超绝人间世的一刀,亦是人生一大快事。” 唐悲转头对唐缺道:“你输得不冤。” 唐缺道:“我没有输。”唐 悲厉声道:“输了就是输了,不如人就是不如人。你连这点都不肯承认,只能让我更加失望。”唐 缺冷笑道:“我也不需要你救我。”他 声音渺渺,又对着苏籍道:“刚才你真的有把握彻底炼化我的魂魄吗?”苏 籍微笑道:“没有把握,否则我就不会收手。”唐 缺沉默好一会,说道:“你胜算几何?”苏 籍道:“一半一半。” 唐缺道:“这次是你赢了,但我也不是一败涂地。”如 果苏籍说有很大把握,或者没有把握,唐缺都不会承认自己输了,但苏籍说只有一半把握时,唐缺知道,苏籍胜了。 苏籍的意思是要么死要么活,别无其余的选择。而 唐缺在唐悲来了之后,自无跟苏籍同归于尽的心思。 他终归做不到如苏籍这样决绝。 面临生死的抉择,苏籍的心思简单而纯粹,而唐缺仍是有不少想法。 苏籍淡然一笑道,继续看向唐悲道:“出刀吧。”唐 悲淡淡道:“你是非要见识我这一刀?”苏 籍道:“没有比今天更好见识唐悲兄刀法的机会了。” 唐缺道:“你不用管我。” 唐悲道:“我若走了,那么我永远不能回到今日的境界。我若此时出刀,也不能将我这一刀真正的威力发挥出来,反倒是会让苏子思看出我武道的本质。” 唐缺冷笑道:“所以你是唐悲,我是唐缺。” 唐悲道:“适才苏子思那有无的一刀很让我欣赏,唐悲的刀法没有这么渺渺,我是个粗人。” 他敞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可胸膛上是什么?那 是一条条刀削斧凿的伤痕,这些伤痕跟他的血肉早已密不可分。 “我一生中经历过大小三百六十战,每一次战斗都是非生即死,但我每一次都活下来了,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实力。我的刀法也是从一次又一次战斗中磨练出来的,到今日之前,我都想不出它还有什么不足。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刀法很完美,但唐悲还是有不足。因为唐悲是人,不是祂,而且祂都未必是完美的。苏子思,请指教。” 乌云蔽月。 苏籍甚至看不到任何光明。 唐悲的刀带来的是终结,而不是希望。 没有光明,却有声音。“ 这一刀叫做‘永世不得超生’。” 那是深深绝望的一刀。甚 至不该出现在人间世。 即使以李玄玄的修为,都觉得这一刀让她灵魂都颤栗了。唐悲的境界不比她高明,但是这一刀,已经超越了唐悲的境界。 这一刀的本质,已经触及到“神”的领域。 那是如大自然规律般的一刀。 如日月周天运行。如 风雨雷电。不 见刀身,只闻刀声。还 有鬼神为之哭泣。 骤然之间,李玄玄完全想不到办法破解这一刀。良 久良久,月光再次普照大地。 清辉如银。 李玄玄第一时间去看苏籍。 只见到苏籍已经肠穿肚烂,可是他还在笑,笑得很轻柔,如二月如轻烟的杨柳。 唐缺和唐悲都不见了。 李玄玄叹服道:“你连这样的刀法都能接住,不出十年,你就是天下第三人。” 苏籍道:“唐悲没有出刀。” 李玄玄道:“怎么可能?” 苏籍道:“他的刀才是真正的有无之刀,视之而不能见。” 李玄玄道:“那你也窥见到他刀法的秘密了。”苏 籍点头。 李玄玄道:“可还是让唐缺跑了。” 苏籍道:“唐悲走了,但唐缺还会回来。” 他微微一顿,接着道:“将是在二十四天后。” 李玄玄掐了掐手指,她惊讶道:“唐悲那一刀间,竟然有二十多天。”苏 籍微笑道:“时光本身没有长短,是我们自己产生了时光这个概念,这也是宙的本质。”李 玄玄道:“唐悲也触及到了那个层次,我得加紧,才能追上你们。”苏 籍道:“唐悲本身不在这个层面,那刀法,嗯。” 李玄玄道:“那刀法怎么了?” 苏籍幽幽道:“我想,我已经知道是谁创出了‘永世不得翻身’这一刀。” 李玄玄道:“是谁?” 苏籍闭上眼眸,心脏裸露在空气中跳动。李 玄玄无可奈何下,隐约也猜到了几分,心想这清微一门,都是变态。 她又瞧着半是白骨的苏籍,低声道:“长生门前多白骨,白骨亦能证长生。” 她眼中有些羡慕,苏籍哪里是在铸道基,这是仙基啊。 … … 沧海起波澜,海风吹得礁石上的唐悲衣袍猎猎作响。他 瞧着眼前玄鸟,冷声道:“你还不死心吗?”玄 鸟道:“苏子思不会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唐 悲道:“我终究救不了该死的你,你滚吧。” 玄鸟道:“许多年了,我这一去之前,终于想要把那句话说给你听。”玄 鸟展翅高飞,天空里回荡着一声“谢谢。” 唐悲眼观沧海,没有叹息,只是低声道:“不用,因为我们都姓唐。” 一刀从脚下飞出,作一叶扁舟,载着唐悲离去。 因为他姓唐,所以他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做。 这一次,他再也管不到唐缺了。 … …雷 电交加,大雨倾盆,山峰的湿冷让白鹤都变得恹恹起来。 李玄玄在草庐里听着外面的风雨雷电声,眼中注视着苏籍,这是第六十日,苏籍本来完全枯朽的身体,俨然如春回大地。玉 树的风采,再度呈现。 只是仍旧没有清醒。 苏籍沉睡前,对她说过,这一次他会真正沉寂十二个时辰,感应不到外界的一切事物,这也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更重要的是,唐缺一定会来。 苏籍那时还轻描淡写的一笑道:“唐缺就交给你和白鹤啦。” 第261章 眇眇之身 听着苏籍缓慢却有节奏和力度的呼吸声,李玄玄不免撅起嘴巴,“你未免也睡得太踏实了吧。” 可是因为苏籍安逸的睡姿,李玄玄心头的紧张消去不少,还莞尔一笑,脸上颇有些明媚的春光。这 些日子她有点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那时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疾苦。不 过现在可不是回忆的时候,虽然没有那么紧张,李玄玄仍是没有放松警惕。 山的四周都下着大雨,如同海涛声不绝。 白鹤亮翅,欲要驱赶大雨,可是它即使是一只神鹤,亦不能驱散风雨。何 况这风雨还有几分人为的因素。 李玄玄的声音传进它耳朵里,“小心点,这次可别再中毒了。” 白鹤光鲜亮丽的鸟喙别过去,心想:“女人果真是最麻烦的东西,鹤爷怎么会上第二次当。” “咦,你会说话?”李玄玄的声音再次传出。 白鹤猛地一惊,它想到:“我怎么会说话,这女人幻听了吧。” 李玄玄道:“我可没有幻听。” 白鹤瞪大眸子,瞧着李玄玄,嘴巴紧紧闭着。“ 我没说话,而且鸟嘴怎么能说出人话,我又不是学舌的鹦鹉。”李 玄玄惊讶了,说道:“怎么回事。” 白鹤悚然一惊。李 玄玄明悟道:“你的心声我居然能听见,唐缺来了。”她 知道,只有唐缺才干得出这样诡异莫名的事来。白 鹤露出警戒的眼神,眼中的恹恹尽数不见,山下的天地元气猛地往它身上汇聚,它变得更加光鲜亮丽,如晦的风雨,也没法教它变得狼狈。 一声高昂的鸟鸣,显得风雨幽幽。巨 大的黑色玄鸟如天上的乌云一般压在草庐上空。 白鹤振翅高飞,如一团白云。乌 云和白云纠缠起来。于 是上空可见一团白芒和一团黑芒,两者上下不定,到处飞舞,剧烈的元气波荡,助涨了风雨的嚣张。何 况还有雷电交鸣,一条条电蛇,不分彼此的如水泼在白鹤和玄鸟身上。 李玄玄没有一只关注白鹤和玄鸟的斗争。 她觉得唐缺的手段不止这么简单。 她突然觉得有点眩晕。半 空的白鹤猛地道:“快来帮我,他布置了炼魂阵。” 李玄玄眼中有一丝疑惑。 一道心灵讯息传进她心里。原 来唐缺布置了神夏巫法自魂魄术化出的一门奇阵——炼魂阵。在阵势里,魂魄之力将会从**剥离。这 也是她突然能听到白鹤心声的原因。 因为白鹤在不断逸散自身的魂力。白 鹤虽然天生异种,到底不似李玄玄这样的道家高人,有一身高绝的心灵修为,故而很轻易在炼魂阵下,魂魄动摇。而 李玄玄虽然受到影响很小,可是要她立即去帮白鹤,心头不免迟疑。她走开,苏籍怎么办。“ 这未必不是唐缺的陷阱。” 李玄玄颇有些两难。 但是看着白鹤被收拾掉,亦绝无可能。 因为没有白鹤的帮助,她一个人要对付唐缺更是力有未逮。“ 他肯定藏在这贼黑鸟的身体里。”白鹤的声音再度传来。李 玄玄眉头一皱,瞧见苏籍身前那琴。 她计上心来。 只见李玄玄取了那琴,手指一拨,登时有杀伐之音响起。她虽然拨动的是琴弦,用的却是挥琵琶的手法。 草原之中不乏琵琶高手,这乐器颇是擅长发出斗争杀伐之音,深受草原人喜爱。那 音声响起,如石破天惊。李 玄玄毕生功力都汇聚在琴弦上。她 不计较功力损耗,声波在半空不断爆炸。 这是无差别无损耗的攻击。 唐缺既然布下炼魂阵,那阵法绝不可能无形无质。李玄玄一时半会找不出阵基,干脆一股脑将半空清扫一遍。 白鹤惨嚎几声,接着又极为畅快地发出一声鹤鸣。声 音嘹亮,飘满空中,混着音声,颇有些四山草木皆兵的架势。它 想要趁胜追击,干掉那贼黑鸟。猛 地听见噼噼啪啪的声响。 原来它和玄鸟恶斗时,引来的山下汇聚的元气,而此时元气如决堤洪水,冲向山峰。而 那汇聚元气的大阵,竟不知为何比平常运转速度快了百倍。浓 郁的天地元气对人修炼大有益处,可是太过浓郁,那就极度危险。噼 噼啪啪的声响正是元气爆炸。还 扯动此山的命脉,整座山峰在元气冲击下,都变得摇摇欲坠。 这是要地裂的前兆。唐 缺是有备而来,要以天威摧毁苏籍。 李玄玄当机立断,将苏籍抱住,可是苏籍身子沉甸甸的,她居然抱不动。原来不知不觉苏籍已经和山脉融为一体,除非她有搬山之力,否则怎么动得了和山峰一体的苏籍。 “天人合一!”李玄玄惊诧不已。山 峰不断开裂,元气如潮,李玄玄固然没有大碍,可是真的天崩地裂后,苏籍怕是难有完体。 她可不想苏籍好不容易铸成的道基受到损毁。 这也是唐缺的目的,让她投鼠忌器。她 该怎么办?李 玄玄颇有些进退两难。 她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凭 她的本事离去不难。 白鹤不断扑打翅膀,试图化作堤坝阻止元气浪潮的入侵。 李玄玄叹了口气,她身上燃起熊熊烈火,不断汲取那些元气,试图给山峰分担压力。 但她心里也有决定,如果实在承受不住了,那就离开。如 果苏籍真的死掉,她确实会很失望,但将来她也会给苏籍报仇。李 玄玄身上的火焰从红色变为青色,再成为白色。 苏籍身上的衣袍都燃烧殆尽了,露出完美无瑕的道体。可 是山峰仍旧避免不了崩塌的趋势。在 李玄玄再不能吸收一点元气时,苏籍终于苏醒。他 伸了个懒腰。 一股强大的精神力从他体内喷涌而出,这股精神力充满了生气,竟和冲击山峰的元气浪潮结合起来。无 数树木开始扩展根须,山中的泥土在树木根须下,变得更为结实,风雨亦在不断长出的高大藤木中消弭。 紧接着,李玄玄感受到漫山遍野都是苏籍的气。 这一片宇,深深打上了苏籍的烙印。 “你输了,就算我死了,你也输了。你道法天地,天人合一,从此以后,你也不可能超越这天地。”唐缺畅快地笑着,得意的笑着。 “是吗?”苏籍慵懒地笑着,毫不在意唐缺的言语。 他有生以来,从未有此刻这般强大。 亦未有如此刻般能清晰感受到祂的浩瀚无涯。天 子究竟是有多么壮烈的豪情与胸怀,才敢和祂做斗争? 苏籍已经不在意唐缺了,他此时想到的是威严莫测的天子。同 时神识透过这片宇,感受到一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息正和祂纠缠着。即 使天子的气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但也改变不了,他在祂面前,仅是眇眇之身的事实。 第262章 真相 唐缺奋尽最后的余力,化为一条影子冲进苏籍的识海里。从今往后,唐缺虽然死了,也阴魂不散,永永远远纠缠着苏籍。 除非苏籍再无七情六欲,对人世间任何一物,都不生一点涟漪。 可是苏籍并不在意。 就让唐缺化为他回忆的一部分啊。他 心中已经点燃了一盏灯,决心照亮天下人,何惜多照一个唐缺。 “唐缺,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存在’。”苏籍对唐缺说完最后一句话,便一招手。 玄鸟忽然而起,化作一双翅膀覆盖在苏籍身上。苏 籍回首望着白鹤,拱手道:“多谢鹤兄的照顾,若有闲暇,会再来找你的。”李 玄玄在苏籍说完后,轻声道:“你要独自上路吗?”苏 籍道:“快一点,兴许我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长天之上,一对黑色羽翼划破长空,苏籍飞行绝迹而去。 玄鸟是天命。 苏籍背负天命,绝云气,往中原。… … 苏籍从未有如今日这般迫切的心情,他背后是落日,他飞的越快,那落日就离地平线越近,太阳要下山了!他 现在的心情跟老头子当初坐化的心情完全不同。 既是悲伤,又是欣喜。 他悲伤绝不是因为天子是玉真的哥哥,南康的父亲。苏 籍不计一切代价,玄鸟所化双翼的速度甚至超越了空间,终于,在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中,苏籍赶到太华山。眼 前的太华山,早已无原本的巍峨。 竟有一半的山体崩塌,像是被人用倚天剑凭空削去一截。 山上山下还有无尽的血肉。那 都是跟随天子的兵甲,有最忠诚的天兵,也有禁军。山脚下还有个崩坏的祭坛,上面残留有许多精气,以苏籍的修为可推测,其中大部分精气的主人生前至少是通幽境的高手。 还有数股精气仍有冲击霄汉的气势,如狼烟聚而不散,这数股精气的主人生前不会比现在的他逊色多少。大 晋千年积蓄,怕是大半都在这崩塌的太华山中。这 是何等酷烈的惨状,亦是现实中的修罗杀场。 仍是汹涌沸腾的血气,让他平静的道心都忍不住生出杀意来。地龙亦因为血气未曾平息,仿佛在酝酿一场更大的灾难。 苏籍走过半坡,看到当初的凉亭,那位老人,早已抱剑而亡。 这样一位旷世难逢的绝代剑手,竟是瞬息死掉的。 苏籍发现这个事实后,心头的惊骇难以遏制。即 使是他,要杀老人,怕也得等到十招开外,而且不能保证自己毫发无损。“ 应该是‘祂’动的手。”苏籍心里很清楚,老人面对的多半还只是祂很小的一部分力量。 再继续往上走,天空血红,往远处望,却是一片开阔。天 子披头散发,一身衮龙袍箕做在尘土里。他 背对苏籍,也背对着众生。 身前就是虚空,面对着太阳最后一丝余晖。 此时不见如血的残阳,唯有天子的背影,比残阳更让人记忆深刻。“ 臣,拜见陛下。”苏籍稍作迟疑,仍是恭恭敬敬对天子行了一礼。天 子淡然道:“你起身站在原地吧。”“ 遵命。”苏籍挺直身子,如一株玉树,静默在原地。天 子道:“我坐拥天下六十五年了,我父亲,我祖父,我曾祖父,以及历代的先祖,都没有我在位这样久,哪怕大晋每一代天子,都有至少通幽境的武学修为,一旦在位久了,除非主动退位,否则就会在某一个日子突然死去。对于许多人而言,天子有无上尊荣,可是对一些武道天分还不错的皇室子弟来说,天子之位,不过是一道催命符而已。普通人的人生尚有百年,而天子呢?多是壮年而逝。这些事情,早在我继承大统时就清楚了。说起来,苏籍你岁数也差不多六十了吧。” 苏籍道:“回禀陛下,臣刚好六十岁。” 天子道:“你知道今日为何我在你面前不自称‘朕’吗?”苏 籍道:“臣不知。”天 子道:“你之前应该怀疑我拿你当我的后手吧,如果我失败了,便会在你身上重生,所以你是我的一部分。” 苏籍道:“此前有这样想过,可臣现在愿意来,便是没这样想了。”天 子道:“连玉真都不相信我,你为何肯信我?” 苏籍道:“因为陛下是天子,陛下是万乘之尊,因为陛下是陛下。” 天子道:“神夏的皇帝自称为‘后’,你知道‘后’的意思吗?”苏 籍道:“后是司的镜像,司是统领的意思,亦是指为君主者发号施令。”天 子道:“这样的意思多好,简单明了。君王不就是发出命令,然后旁人服从吗?神夏的君王都是有大气魄的人。后面赤汉的君王气魄不免小了一些,自称为帝,宣称自己是天帝化身。说白了,就是不自信,采药假借虚无天帝的威风。到我祖宗,自称为天子,亦是帝王,仍是在假借威风。我因循故旧,没废除天子这称呼,说实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苏 籍道:“陛下是未竟大事,故而没有废除这个称呼。”天 子笑了笑,说道:“你能猜到这点,挺好。其实我一开始继位那几年,可没有这番心思,后来渐渐有了,所以才有了你。” 苏籍道:“我?”天 子道:“苏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么?你们的世界真好,没有天命。” 苏籍深深震撼,接着缓缓道:“原来是陛下造就了我。” 天子道:“其实也不全是我的功劳,道尊曾跟祂一斗,使祂终不得完满,故而有遁去的一,才有你来到这世间的机会。故而你上罗浮,投身道门,亦是全这一段因果。” 苏籍道:“多谢陛下告知我这些事。” 天子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还有使命托付给你。” 苏籍道:“即使陛下没有托付,我也会走上那条路的。”天 子道:“如果你不愿,不去做也罢。”苏 籍道:“我是愿意的。”天 子道:“你知道祂有多强大吗?” 苏籍摇头。天 子道:“坐照有九重天,你现在算是二三重天,往后每一重天,实力都有飞跃的增长,直到九重天,便是人世间武道的极致了。届时一人敌国,并非说说而已。而我和你师父都在九重天之上。”苏 籍道:“九重天之上是入神吗?” 天子道:“没有入神的境界。汉末三仙都是坐照九重天,他们三人联手,演化三才,便能在九重天之上。” 苏籍道:“汉末三仙都是怎么死的?”天 子道:“他们没有死,因为他们都是祂的走狗,故而在祂需要的时候,他们就可以重回人间世。” 苏籍道:“陛下遇到了他们?” 天子道:“只有祂才配做我的对手。” 苏籍道:“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汉末三仙会是我的敌人吧?”天 子道:“你走上这条路,就会遇到他们。” 苏籍道:“臣还有个问题,陛下和我师父怎么突破到九重天之上的?”天 子道:“我是放弃了来世,而你师父是斩断了过去。”他 顿了顿,说道:“过去,你师父是道尊。” 苏籍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道:“陛下,难道?”天 子道:“过去世的我放弃了王位,证无上觉,以为能渡众生,可是我错了,因此我这一世为帝王。到底要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苏 籍叹气道:“我早该知道的,师父和陛下无敌,只因为师父和陛下本该无敌。难怪陛下身上会有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息。”天 子道:“我本意是要你学全先天气功和金刚不坏神功的,哪知道你放弃了。放弃也好。”苏 籍道:“臣的才学不及师父和陛下万一。”天 子道:“论惊才绝艳,你连刚被你击败的唐缺都比不上。何况当世武学天分最高的人是唐悲,其次是白帝城主,你在朕眼里,连前五都进不去。”苏 籍苦笑。 但他不得不承认天子说的是事实。 天子接着道:“若无我和你师父的眷顾,你今日顶多也就通幽境。但是武学天分重要吗?在我眼里,这些毫无价值。祂钟意的,哪怕是一头猪,都可以为天下宰。我和你师父钟意的人,难道就不能?” 苏籍心道:“到最后还是看谁后台大,唐缺你死的不怨。” 他心里暗自腹诽一句。 天子道:“当然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否则我和你师父也不会看上你。” 苏籍当然不会厚着脸皮去问天子,自己有哪些是处。其 实最主要原因就是怕听了实话会伤人。 第263章只找最好看的 苏籍道:“臣还想问陛下一件事,南康她是不是死过一次了?”天 子淡淡道:“你说呢?“苏 籍道:“臣明白了。” 天子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吧。” 苏籍道:“陛下还没告诉臣,为何对臣不用朕?”天 子道:“因为太阳真的落山了。”苏 籍听出无限的萧索和寂寞,还有那么丝丝不甘。 天子不是世尊,天子就是天子。 天子也不是上苍的儿子,只是叫做天子罢了。 大地上再无一丝落日余晖,天子身形沙化,消失在天地间。 太华山伐天之战,大晋精锐尽丧,最后见到天子的人是苏籍。 在苏籍到来之前,许多人都看见苍天泣血,鬼神嚎哭,天子伐天,并非被一面倒的压制。无 数年来强横得叫人看不见希望的祂,确确实实在伐天之战中受到了创伤。至于伤势有多重,暂时无人知晓。只 是被拘禁在阴曹地府的一些前代坐照高手的残魂有不少逃逸了出来。 一时间江湖风起云涌。 因为那些残魂虽然没有完整的神智,却将最宝贵的武道心得保留住,被一些武者得到,从而在短时间内一飞冲天。 而镇压江湖的大晋天庭此时俨然毫无镇压这些新崛起高手的实力,仙籍的制度近乎土崩瓦解。清 微道庭亦在这山河动荡的时刻,陷入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天 阳子教主的首徒柏阳子居然是阴曹地府的首领判官,这桩弥天丑闻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下,变成江湖皆知的大事。 柏阳子也在传闻出现以后,离奇消失。 阴曹地府亦在短时间内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而道门以楼观道为首的一派势力,更一路兴师动众地前去罗浮山问罪。 一时间,罗浮山这个昔年道家清净圣地,陷入了立教以来最大的危机当中。 更令人雪上加霜的事发生了,清微四子都在短时间内被同一名高手重创,不得不闭关养伤。 导致清微找不出一个主事的人出来。 据说重创四子的高手,从头到尾没有用过第二招。 许多人都怀疑出手的人是柏阳子,唯有他有如此修为,且对清微武功路数极为熟悉,才能在一招间击败清微四子这样的人物。千 年道庭,动荡不安,亲近清微的人,心里都很清楚,此时能拯救摇摇欲坠清微的人,只有苏子思了。清 微子弟,皆对苏子思翘首以盼。… … 已经是盛夏,罗浮山的夜晚仍是凉飕飕的。 七名年轻人围坐在一团篝火旁,除了一名风姿绰约的小道姑外,个个都神情凝重。他们七人是清微近些年最出色的年轻人,有好事者称呼他们为“小七子”。 不少人认为在多年以后,他们会取代清微五子,登上道庭的大舞台。当 然如果赵子行还在,将毫无疑问是他们的领袖。只 是无论他们有多大的潜力,亦要等到多年以后才有可能实现,现在的清微等不了那么久。 “顾师妹,你叫我们来,说是有办法拯救清微,现在我们都来了,你总可以说出办法了吧。” 他们都是当今清微最出色的年轻人,心头不是没办法,可都需要时间。现 在楼观道一行已经到山脚下,明天就要上山兴师问罪,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不是小道姑是玉阳子的关门弟子,又是天下第一绣顾家的掌上明珠,他们可不信她能有办法。 何况顾家听说回来了一位老祖宗级数的人物,已经是坐照中人。如今清微的局势,只有这般级别的大人物才能帮上忙。 小道姑面对同门的催促,也不着急,而是缓声道:“诸位师兄,即使明天的事情搪塞过去,咱们清微的困境就真的解除了吗?” “不会。”回答的人是小七子之一的徐长青,他是诸人中入门最久,年纪最长者。 小道姑道:“徐师兄觉得咱们清微最根本的问题是什么?”徐 长青道:“群龙无首。如同当今朝廷。陛下在的时候,天下纵有暗潮,亦被陛下的威望死死镇压住,看不出冒头的迹象,现在陛下身亡,虽然太子从速登基,也有赵国公鼎力支持,可是漕运却已经开始断了,四方边塞亦蠢蠢欲动。而赵国公和魏国公虽然为姻亲,可是近些日子矛盾十分尖锐,迟早有一方会被赶出朝堂。大晋四分五裂,将是无法避免的。” 小道姑道:“这些年咱们清微何尝不是这样。我们几人虽然没有多大的矛盾,可是情分到底比前些年浅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咱们清微没个领袖群伦的人。”徐 长青冷笑道:“柏阳子师叔是长门首徒,武功也是老道爷之后,咱们清微最高的,他做掌教,连我师父都服气,结果呢?”这 几年柏阳子不显山不漏水,但清微四子仍是探出他修为远在四人之上,都默认将来让柏阳子做掌教了。原 本清微的颓势,也有止住的架势。结 果柏阳子居然是阴曹地府的判官,道庭和天庭最大的敌人。 虽然有不少世家暗地里跟阴曹地府眉来眼去,可是明面上,道庭和天庭跟阴曹地府是水火不容的。突 然间,柏阳子这个天阳子之后清微第一人就成了大对头。 哪里能让清微子弟接受。 而且他们七个比普通弟子知道的更多,柏阳子可不是直接下山的。他临去前,施展了不知什么厉害的邪功,居然强自取走了清微四子的部分功力。这 也是后来四子败在神秘道人手中的原因之一。那 道人固然强横,可是若没有柏阳子的变故,清微四子怎么会连对方一合都招架不住。小 道姑道:“其实大家都清楚,长辈们之前都服气柏阳子师叔做掌教,而我们小一辈,心里想的新掌教却大都是那个人。” 徐长青道:“小师叔做教主,我第一个服气。”“ 是。”众人都应道。 他们都不是蠢货,从小道姑的铺垫,立刻猜出来一件事,那人当是回来了。 众人暗自松口气,同时也心里酸酸的,小师叔还是没变啊,只找最好看的。 第264章 现身 小道姑见状微笑道:“诸位师兄想必也清楚了,那小妹便直说了,小师叔回来了。”虽 然众人已经猜到,可是从小道姑嘴里得到证实,心头仍是十分激动。 徐长青素来沉稳,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心头的起伏,问道:“顾师妹,小师叔对我们有何吩咐?” 小道姑赞许地看了徐长青一眼,道:“难怪小师叔说徐师兄能担大事,他老人家确实有事情吩咐咱们,这也是小妹请诸位师兄来此的目的。”另 一人道:“只要对咱们清微有利,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师妹就别卖关子了。”这 人叫崔望之,乃是清河崔家的嫡系子弟。清 微虽然不问出身,但清河崔氏乃是千年世家,他在小七子中,向来是最被看好能接任五子地位的一个。顾 家固然不差,可是小道姑终归是女子,要将清微的纯阳心法练到最顶层,怕是很难为她。清 微教立教以来,清微五子只有过一名女子担任。 那就是如今居住在罗浮忘尘峰的水灵子真人。这 位水灵子真人一心问道,连徒弟都没有收一个,导致忘尘峰近年来在清微的话语权越来越少。原 本许多钦佩水灵子的女弟子,也因为水灵子极少露面教导峰上门人,逐渐改投其他五子座下。 当年小道姑上山时,本也想拜水灵子为师,亦被水灵子以教导徒弟会分心修道为理由拒绝。 而那位神秘道人最后交手的人亦是水灵子。 足见水灵子以女子身位列五子之一的不同寻常。小 道姑道:“崔师兄切勿着急,小妹话还没说完呢?”她 说话间,深深看了崔望之一眼。崔 望之心里一突,暗道他还是着急了。崔望之虽然一心为清微好,可是也有些自己的想法。 他自是争不过苏籍和赵子行,可是能紧随其后,亦算得其所哉。如 今苏籍回山,第一个见的不是他,不免让他有些失望,故而言语中有些不满。 他话出之后,颇多后悔,他还是修身养性的功夫不到家。 徐长青道:“小师妹继续说吧,崔师弟的心思,也是咱们大家的心思。” 众人纷纷附和。崔 望之一贯心高气傲了一点,可是为人也十足义气,大家都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心生芥蒂。说 实话,换成除小道姑外任何一人成为小师叔的代言人,他们心里都会不服气。 小道姑是女儿家,而且将来成就在诸人之上的希望不大,他们心里微酸下,还是多有释怀的。 小道姑道:“小妹也没别的意思,还是言归正传,小妹其实也只是来给小师叔传个话而已。”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 徐长青道:“小师妹,怎么还不说?” 他说这话,倒不是内心急切,而是怕小道姑接二连三故弄玄虚,弄得其他同门着恼。 小道姑笑了笑道:“小师叔叫我对大家道,有他在,清微还能千年。”接 着再无言语。崔 望之道:“没了?” 小道姑摊手道:“没了。”崔 望之向徐长青道:“徐师兄觉得这像是小师叔说的话?” 徐长青道:“小师叔一贯恬淡,这话不像他的性情,只是这几年他在山下经历许多风波,性情难免有些变化,所以我也说不好。” 崔望之道:“不对,顾师妹之前还说小师叔对咱们有吩咐,还说小师叔认为徐师兄能担大事。”“ 顾丫头,别捉弄他们了。”一声清悠的男子声仿佛自溪水上荡起,不知所来,不知所去。可 是其余六人听见男子声后,都万分激动。他 们入山最短也有十数年,最长如徐长青亦有将近四十年,当然都认得这声音。“ 小师叔。” “小师叔。”他 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哪怕崔望之亦将目光投注向不远处的溪畔,这位清微的传奇人物,终于归山。 苏籍看向徐长青道:“小青,怎么不说话,觉得我变了么?”徐 长青苦笑,随即拱手道:“小师叔风采更胜往昔,反倒是师侄显老了。”苏 籍负手悠悠道:“你和子行差不多是同一批入山的,论天资样貌你确实不如他,不过嘛,除他之外,你们这些小家伙我最看得上你。” 徐长青忙道:“诸位师弟皆出类拔萃,纵不及赵师兄和小师叔,亦是我清微将来亭柱,小师叔勿要谬赞于我。” 苏籍道:“我知你跟水师姐般一心向道,所以生怕俗务耽误了修行,所以第一时间没来找你,哎,哪知道小丫头是个猴儿性情,大事还是得托付你才行。” 小道姑笑吟吟道:“谁叫小师叔变了,变得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我这小肩膀,哪里扛得住事。” 苏籍道:“你再调皮,我可要请你姑奶奶收拾你了。” 小道姑吐了吐舌头。苏 籍摇头,又对其余人道:“你们这帮小子,最近名头倒是不小,只是还是个花架子。”众 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反驳。 苏籍道:“小崔,你过来。” 崔望之只得上前,不明所以道:“小师叔有何吩咐?” 苏籍道:“你使尽全力全力往我膻中拍一掌。” 崔望之道:“师侄不敢以下犯上。” 苏籍淡淡道:“这又不是在你们崔家,尊卑比天还大,而且你难道还以为你能伤到我,叫你动手你就动手。”崔 望之只好硬着头皮道:“那小师叔请恕师侄无礼了。”他 凝神聚气,平推出一掌。 掌力落实在苏籍身上,紧接着自己就口喷鲜血,倒飞数丈,最后勉强才站住脚。 他这一下,可吓坏了其他人。 而崔望之脸上稍显茫然后,忽然露出喜色,忙向苏籍磕头道:“多谢师叔。” 众人不解,这家伙难道是被反震之力震糊涂了。 崔望之继续道:“要不是小师叔相助,师侄怕是不出几日就要走火入魔。”苏 籍道:“你练了三阴指,犹自贪心去练那六阳掌,内伤早已暗自积累,我这一下只是给你治了标,要治本还是得看你自己。”崔 望之道:“小师叔说的是,师侄这是自找苦吃。”他 接着向小道姑道:“顾师妹,我之前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当时我实是身上气息不顺,才有那些言语。” 苏籍暗道:“这小子倒有些城府。” 崔望之的话半真半假,还借苏籍顺水推舟,把自己之前的小心眼都推在了内伤上面,重新塑造了一番形象,亦是不想苏籍对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第265章那你就一直喜欢吧 苏籍不是很在意崔望之的小心思,他帮崔望之,只是因为他是清微的弟子,至于崔望之以为依仗的清河崔家,苏籍没有放在心上。这 跟他如今的地位实力无关,他从来都是这样,看得上就看得上,看不上就看不上,如果不是他特别在乎的人,旁人家世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长青,你和顾丫头去忘尘峰挑二十个人来,明天早上我要你们在后山来见我。”徐 长青迟疑道:“小师叔有什么要求,以及我们到后山哪里见你?” 罗浮的后山很大,从前却只有苏籍可以在里面随意出入,这不是明面上的规矩,却是大家默认的行事准则。 后来苏籍离山,经常去后山的便只有柏阳子了。苏 籍道:“我师父的墓,至于挑什么人,你们看着办。”他 又如此吩咐崔望之等人各去各峰挑人,但他们最多只能挑九个。清 微五子座下各有一峰弟子,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峰的弟子,或是前代五子所留,或是某位师长所开创的一脉,也有的是一些志同道合的弟子聚集在一起。罗 浮山很大,群峰绵延,清微子弟居其间,也不过沧海一粟。 要在天亮前于各峰召集起一批弟子,并不容易。 除非敲响罗浮的道钟。 但七人威望素著,这件事对他们来说也不难。 只是不知道这位多年未归的小师叔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七人却没有任何抗命的意思,苏籍吩咐以后,各自似利箭穿梭进云烟明月里。 苏籍在他们散去后,径自去向后山。 他来到老头子墓前,一群猴儿吱吱地叫唤起来,还有一个猴儿扔了一个葫芦给苏籍。 葫芦里是野果酿造的酒水。俗 名猴儿酒。 不过效果可没传说中那么神奇。而 且猴子们会酿酒也是苏籍教的。这 酒放了有些年头,只是度数不高,而且猴子们也不善于保藏,酒味并没那么好。 苏籍抿了一口,喝不下去,干脆洒在老头子墓前。“ 你就算死了,也不是葬在这里的,不过我回来了,一定不会走。大师兄不要罗浮了吧,不要就不要,我接着。你说好不好笑,我在这里住了四十年,直到今天,才觉得它是我的。”苏 籍轻轻拂拭墓碑,上有蛛网,碰到他身上的真气,就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蛛网也是真气所化,确切的说是有祂的属性的真气。苏 籍自以为领悟到的先天气丝,实际上是大师兄闯出来的。 他知道的晚了一点。许 多事还得找大师兄当面问清楚才是,只是再见面,怕是得打一架。风 露打湿苏籍的衣襟,有人替他将衣襟拧干。 苏籍道:“顾丫头,你回来的这么快?”来 人是小道姑。 她虽是没人,却不是那种杏眼桃腮的类型,眼睛很小,眯起来弯弯的,像是新月。“ 人家有名字,叫顾幽月,小师叔别叫我丫头了。”“ 可你在我眼里确实是个小丫头,我还记得你才上山时,头发又黄又细,像个小豆芽似的。”“ 难得小师叔还记得那时的我。”“ 因为我会看相,知道你长大以后会很好看。”“ 我就是因为好看,所以才让你给我找了麻烦。” “其实不找你也没什么,只是我认识你姑奶奶,所以顺便使唤一下你。”“ 小师叔,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个男的长得很好看,你会不会喜欢?”她顿了顿,踮着脚道:“男女间那种喜欢哦?” 苏籍道:“不会,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子啦。”顾 幽月颇是吃惊,好奇道:“是谁呢?”苏 籍刚想说是李玄玄,可是突然间闪过玉真、南康的面容,甚至还有苏红药。 他幽幽道:“不止一个呢。”顾 幽月噗嗤一笑,说道:“小师叔好花心,那你多喜欢一个男的也没什么大不了。”苏 籍道:“你是觉得我会喜欢花七?”顾 幽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道:“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说了?” 苏籍叹口气道:“花七知道我迟早要回罗浮,怎么会不做好布置呢,你也不是他唯一布下的棋子。”顾 幽月道:“我知道他利用我,可我就是喜欢他,我不喜欢他对你那么好。”苏 籍道:“如果花七不是人,你也喜欢吗?”顾 幽月道:“他是什么我都喜欢,哪怕我知道,他很坏,心很狠,而且为了你,随时可以抛弃任何东西,我仍是喜欢。”苏 籍转过身来,看着这个身高刚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看了好一会,终于幽幽道:“那你就一直喜欢吧。” 顾幽月道:“你都不劝我吗?”苏 籍道:“人世间至少有两件事没法劝的,喜欢一个人以及忘掉一个人。” 顾幽月道:“小师叔,我进山以后,听了你许多的故事,看了你许多的诗文,甚至想过得跟你一样洒脱,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不喜欢别人学你,但喜欢别人做自己,对吧。” 苏籍道:“我不是喜欢别人做自己,而是觉得做自己至少不是最差的选择。因此我也不恨我大师兄,更不恨丹阳子。”顾 幽月道:“师父说他这辈子最希望练成太上之剑,可是清微最有希望练成太上之剑的人却是小师叔,现在我有点明白了。太上之道不在乎有情和无情,更不在乎忘情,而是道是有情还无情,道是无情还有情。”苏 籍笑道:“你明白了,但又做不到。”顾 幽月道:“小师叔是生来如此吧。” 苏籍点头。 第266章 叫他们来见我 末了,苏籍补充了一句道:“太阳快升起来了。”黎 明前的黑暗是最黑暗的,这句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最黑暗指的不是没有光明,而是寂静。 万物无声,才会显出黑暗的纯粹。苏 籍说了这句话后开始沉默,顾幽月受此感染,亦沉默着。苏 籍揭露出她心底的秘密,她有些解脱。 甚至对花七的喜欢都淡了一点。 她刚才明明说出那样深情的话。如 果她问苏籍这是为什么,苏籍一定会告诉她,所有的深情,一旦付诸言语和文字,自然会变淡。而 人世间的至情,往往是言语和文字没法表达出来的。男 女间如是,朋友兄弟如是,师徒父子更如是。 什么是黎明呢。是 一声鸡叫,是一缕炊烟,是一壶泡好的早茶,亦是脚步声。黎 明之所以出现,是因为生机开始勃勃。 罗浮的一批年轻人聚集在苏籍面前,他们中,有许多人都没来过后山,还有许多人从没见过传闻中强大得无人能敌的天阳子祖师,可只要不是这几年才上山的,都见过苏籍。至 少见过他的画像。公 子人如玉,文章世无双。 若苏籍归于尘土,至少能得到这样的评价。 自天阳子坐化,罗浮再无传奇。现 在罗浮再次有了传奇。 此前的惶惶恐恐,战战兢兢,不知所措,都化作了眼中对面前人的崇拜。苏 籍无须说什么话,这些年轻弟子见到他,心便安了。如 果从前苏籍是吃了睡,睡了吃的猪,那么他现在便是真正的树。可以为罗浮遮风挡雨的大树,而不是摆着好看的玉树。在 场诸人,没有人怀疑这一点。因 为连大禅寺都折在苏籍手中了。 而且短短数年,苏籍已然能建立起明月山庄这般庞大的势力。 数年间,苏籍做下的大事,都足以震惊海内。更 何况伐天之战后,见到天子最后一面的人是苏籍。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即 使太子成了新皇,可天下的大义仍在苏籍手上。整 合明月山庄和清微道庭后,这虚无缥缈的大义,将会成为天下最重要的旗帜。大 晋已经千年了!年 轻子弟们心潮澎湃,他们仿佛觉得自己站在了历史的风尖浪口上。而 眼前的小师叔,正握着日月旋转。 他们期待地看着苏籍,直到第一缕晨曦落在溪水上,衬托岸边的小野花似红彤彤的火苗,有些许褶皱的溪水似在不断翻涌金子。 苏籍终于开口,轻声道:“从今日起罗浮有苏籍,从今日起清微不可辱,从今日起我是你们的教尊了。” 他的声音徐徐淡淡,先是传给面前的年轻人,再是逐渐涤荡罗浮诸峰。离 苏籍近的众人可以见到,如有实质近乎透明的波纹自他口中慢慢荡漾出来。 若世尊说法,若道尊口述道经五千言时候。苏 籍开始讲述清微的心法,从最基础的部分讲起,他将先天气功的玄妙亦化在里面。山 中虽然比山下清冷,可如今也是夏天了,而随着苏籍讲道,天上居然飘起细细密密的雪花。 每一朵雪花落在年轻弟子们的身上,不曾散开化去。他 们听苏籍讲道如痴如醉。传 说中,佛祖讲道时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有些弟子觉得,秃驴虽然喜欢夸大事实,可是这种事怕是有过。小 师叔会将是今世的佛祖道尊呢。苏 籍没有杀敌立威,仅是轻描淡写展示自己的道悟,这些便足够了。对 于罗浮的年轻弟子而言,除却保卫清微外,最重要的仍是求道。朝闻道,夕可死。清 微弟子自古以来不乏有这样的觉悟。 大约只有苏籍这样的异类,才对修道兴趣不是那么浓烈。偏 偏苏籍又取得了许多清微师长,毕生所求,却求之不得的成就。 若是赵子行在此会叹一句道不可求,若柏阳子见此,兴许是吾家小师弟终于长大,而天阳子见此呢?苏 籍口中道德箴言不止,心里却想着,老头子对他这番作为的看法。 他猜不透。 或是赞赏,或是一笑,又或者不当一回事。 可是呢,苏籍至少将罗浮当做很重要的一回事。不只是为了老头子,而是回了回报此山赐予他的四十年的安宁。 罗浮为他遮风挡雨四十年,他现今为罗浮遮风挡雨是应该的。 多年前被指摘为罗浮弃徒的怨恨在道德箴言下,烟消云散掉。苏籍露出柔和的笑容,慢悠悠地在年轻弟子中间走着。顾 幽月亦是异类,她对苏籍的说法兴趣着实不大,对风采绝世,仙人之姿的小师叔兴趣也不大,只是指尖触碰着雪花。 她很喜欢雪,每当雪花飘过的时候,总觉得很美。罗 浮山年年有雪的,她爱上花七的时候,也是下雪天。问 她为何喜欢花七,她不知道,花七说过,喜欢一个人是不问其余的。这 场说法持续到中午,一名年轻弟子急匆匆找到徐长青,耳语数句。 徐长青听后脸色一变。 此时苏籍停止说法,对他道:“他们既然到了,就让他们来见我吧。”徐 长青走近苏籍,低声道:“小师叔,这次不止是楼观道的道长来了,还有朝廷的大人前来,据说他们想问小师叔当日陛下留下了什么话。现在他们都俱在前山,等小师叔前去呢。”苏 籍道:“哦,他们知道我在罗浮?”徐 长青点头。 苏籍道:“朝廷方面来了谁?”徐 长青道:“前侍中,如今的尚书令的何晏大人。” 苏籍道:“让他们来后山见我。”徐 长青迟疑,说道:“小师叔这样,怕是会激怒他们。何大人,到底是当今重臣,而且楼观道的孙道长辈分又那么高。”苏 籍淡淡道:“什么时候清微的教主需要去拜见别人?何况这里是罗浮。至于楼观道,我倒要看看他们近来得了什么机缘,敢胆大如此。”他 心下早已有些计较,楼观道向来明哲保身,这次居然敢兴师动众来清微问罪,背后定有人指使。太 华山上,天子对他说过汉末三仙的事,苏籍不难猜出,楼观道背后怕是站着汉末三仙的某一位。 也只有那等级的人物,才有可能通过望气术寻到他的踪迹。 “如果他们视我为隐患,必定要铲除我,在此之前,试探我的虚实,倒也是应有之意。”苏籍心道。“ 老君观与我亲善,又是楼观道旁支,若是此次站在我这边,倒是可以拉拢扶持。” 其实苏籍料得到,就算楼观道决心与他为敌,老君观怕也是要站在自己这边的。无 他,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正是这些传承久远的大势力的生存之道。楼 观道自赤汉崛起,千年不衰,靠的就是这招。除 非楼观道觉得苏籍是不堪扶持的。越 是这样,苏籍越是要强硬。 他越强硬,才能让那些举棋不定的势力继续犹豫下去,如此他方能从容将罗浮整合。 如今罗浮虽大,大而不整。 苏籍叫来年轻弟子,自是有在罗浮改天换地的心思,自古以来,革新者,都少不了热血的年轻人。小 七子出身各自不一,招来的年轻弟子自然也有他们各自的烙印在。如此一来,将来苏籍也能凭此得到各方势力的支持。 至于徐长青,出身最低,所以苏籍叫他去忘尘峰挑选弟子,因为忘尘峰的弟子多是属于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人物,对于毫无根底的徐长青而言,最好不过。苏 籍这份本事不是天生就会的,而是在建立明月山庄过程中,逐渐明白的。要 保住罗浮,首先就得让罗浮真正上下一心。 今日传道诸人,亦是此意。他 们随了苏籍的武道,自然也深深打上苏籍的烙印了。此 后其道再传,罗浮上下将多是苏籍的拥趸。即使丹阳子等人出关,怕也是难以改变既定的事实。 在这方面,他不得不感谢那重创四子的神秘道人。 徐长青拗不过苏籍,只得听吩咐。他亲自去前山,请今日到访的人。不过崔望之见此,也要求跟徐长青一起去。 他毕竟生长在世家大族,看得出今日事情的玄妙。 到底是别人来见苏籍,还是苏籍去见别人。将 决定罗浮的命运。 他凭着对时局的敏感,觉得最终仍会是那些人老老实实来见小师叔,因此决心不错过这次挣表现的机会。于 是徐长青和崔望之一起去了前山。 … … 罗浮前山,四时如春。山 道种满了荔枝树,这是罗浮的特产,传说罗浮的祖师长春子十分喜欢吃荔枝,所以在前山种了许多荔枝树,不止自己吃,也送山下的穷苦百姓。 楼观道的孙真人本名孙无为,无为也是道号,此刻陪在当朝重臣尚书令何晏大人身边,而何晏大人另一边也是一位道人,楼观道诸人都不认识这人,但这道人的望气术极是厉害,一路走来,山川地气,对其如掌上观文,一行人中各个道家高人的底细,都给此人一眼看穿。 有名宿猜测,此人修行了太平经中的望气术,方有此能。 反正连孙无为都对此人忌惮不已,甘愿其跟自己平起平坐。 众人等待间,那道人突然笑道:“罗浮来了两位年轻俊杰,何大人放他们过来吧。” 第267章 入梦 一路上见识过道人的颇多异能,众道士见怪不怪。徐 长青和崔望之还未通报,便直接有人过来引他们去见何晏大人。他们心下破有些意外,面上一点都不显。 何晏瞧见两人过来,对孙无为笑道:“清微前有玉秀,如今虽然不及当年,也算是有石秀了。” 孙无为抚须道:“何大人家两位公子,亦是美玉。” 何晏摆摆手,说道:“他们若有苏子思十分之一,我都会死而无憾的。” 两人说笑间,徐长青和崔望之已经到近前。 “拜见尚书令。” “见过孙真人。” 何晏虚扶起两人,对着崔望之笑吟吟道:“我来之前,见过你伯父,他对我说,若是在罗浮看到你,便替他传句话,你伯娘想你了,希望你有空回去看看。” 崔望之先行一礼,说道:“一入罗浮,家是罗浮,身属罗浮,如今罗浮不宁,小子是不敢回去看伯娘的。” 何晏眯着眼,说道:“罗浮是道庭所在,如何不宁,谁又搅得罗浮不宁?”他 久居高位,漏了些许虎威,便气势如泰山压顶,让人心下惶恐。崔 望之不卑不吭道:“那孙真人所为何来?”孙 无为道:“崔小友是觉得我们搅扰罗浮了?”他 成名逾两百载,同天阳子一辈人物,又一身高绝的医术,虽到暮年,仍是气血很盛,外号不老神仙。 稍作怒色,气息就如刀子迫人眉睫。崔 望之纵有心逞能,此下也心怀忐忑,他额头出了一点细汗,尽力平缓心绪,道:“真人德高望重,若平常时来,罗浮欢迎之至,此时来,不免让小子等心怀忐忑。”孙 无为淡笑道:“我来罗浮亦是为了清微,毕竟柏阳子扎根清微多年,他虽然消失,可谁知道清微还有多少阴曹地府的余孽。彼辈胆大妄为,连先帝都敢刺杀,当今圣人至孝,且励精图治,为道庭安稳,为国家安稳,故而才令何大人和我等来为罗浮扫尽妖氛。” 何晏道:“我们的来意孙真人都说了,你们两叫苏子思出来吧,罗浮如今也就他能做主。”旁 边一直不开口的徐长青道:“昔年先帝来罗浮,曾说过,此来罗浮,天有二日矣。当初尚书大人也在吧,可还记得。”何 晏道:“先帝确实说过,你意思是苏子思已经是清微教主,身份在我等之上?此事尚未通过陛下的许可,你们是要私自奉他为教主?”徐 长青道:“尚书大人觉得我罗浮如今除去苏师叔外还有谁有资格做教主,或者陛下觉得苏师叔不配做罗浮的教主?” 何晏道:“你的话是苏子思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崔 望之看了徐长青一眼,接着向何晏道:“我等清微弟子,俱是此意。苏师叔做教主,我等心悦诚服。” 何晏神色阴晴不定,去见苏子思,还是去见清微教主那差别可大了。此 时旁边的神秘道人微笑道:“苏侯爷回山中不久,怕是许多要事需要处理,而且两位小道友说的不是没道理,陛下也是属意苏侯爷做清微教主的。而且南康公主素来对苏侯爷有意,不如何大人成人之美,请陛下赐婚,顺便定下名实,教苏侯爷做教主便是。” 何晏开怀一笑,说道:“该是这个道理,我这就千里加急,命人回去请旨意,料来数日内就有答复。” 神秘道人道:“我师父来之前给了我一纸鹤,纵使万里之遥,亦能在半日内通得音讯,却不需要数日那么久。”何 晏道:“国师果有通天之能,那就劳烦杨道长了。”他 接着又对徐长青两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们得了陛下新的旨意再来。”徐 长青和崔望之面面相觑,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是以他们的地位,也没法做更多的,只能回去复命。 见两人回来,苏籍遣散其他弟子,结束讲道传法。 崔望之说明原委,苏籍道:“国师是谁?”崔 望之道:“师侄也不知道。” 徐长青道:“弟子见那位杨道长手背上有一角状的符文,而且皮肤莹白,犹自胜过女子,身上还有一股铅汞气味,想必是常年服用外丹。只是丹鼎派数百年来都没有出色的人物,师侄亦是猜不透他的来历。” 苏籍心道:“汉末三仙当中以乌角先生最是擅长丹道,但这人凭我对他气息的感应,似乎修行的是太平经。难不成他得了太平真人和乌角先生两位的传授。” 他心下猜测对方来历,亦对这人心计颇有些忌惮。这招以退为进,而且请旨新帝的手段,着实给苏籍出了个难题。他 做清微教主,要不要接受新帝的敕封呢? 而且南康嫁给他,他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过第二条,以他对南康的了解,南康自己都不会同意。 问题仍在第一点。何 况要是南康答应,他该不该拒绝呢?此 身已给李玄玄,此心已然奉道庭,苏籍怕是要拒绝的。 如此一来,便太伤南康颜面了。苏 籍心里计较,却不觉得烦闷。他接下罗浮这担子,就知道滚滚红尘的纠葛会一浪一浪过来,避之不得。 “孙无为干大事而惜身,何晏夸夸其谈,都不足为虑,看来关键还是姓杨的道士。” 苏籍理清乱麻,暗道:“你要跟我讲道理,那我给你谈拳头。这到底不是讲理的世界。” 他对徐长青和崔望之道:“他们不来就不来,我忽然有点修行上的领悟,便在这里入定吧,你们和其他人都为我护法,在我醒来之前,不得离开。”说 话间,苏籍就闭目。 修行人的顿悟来之不易,一旦有所得,自是要抛开一切,去体察天道。徐长青便让崔望之在原地守护,而自己去寻其他弟子,唤他们一起来守护小师叔。苏 籍这一入定,直到子夜都未曾醒来。 而众弟子都没发现,在子时,苏籍身上有冉冉青烟涌出。 青烟如云气,却有快如疾风,往山下而去。 此时正在罗浮山下营地打坐的杨道人忽地进入梦乡,他已经多年没做梦了。他 在梦里,忽然间天地变色,只见一人持剑走来。面 容有些陌生和熟悉。 第268章 驱虎吞狼 “叫什么?”持剑者问道。 杨道人本来心神有些恍惚,听见发问,下意识道:“杨天化。”持 剑者点了点头。 杨天化道:“你要干什么?” “杀你。” 持剑者话音一落,只见剑光凛凛绝刺而来。杨 天化只觉得天上地下毫无容身处,奋力大喝一声,整个人如同猛禽捕食,迅捷无论地往持剑者扑杀过去。 滋滋! 剑光在半空中将他大卸八块。他 头颅在空中落下,猛地惊醒道:“不,我在做梦。”“ 不,你死了。”他听到持剑者冷冰冰的话语,竟深信不疑。 心神继续恍惚,“我死了。”神 识陷入无尽的黑暗中,再无对外界的感触。如 果有人此时在他身边,就会看到他身子居然无声无息间四分五裂,血水流了一地。 众道人都是高手,对血气最为敏感,察觉不对,进来一看,只见杨道人的尸体肢解在血水中。 可是在此之前,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过打斗。 何晏注目杨道人的死亡现场,满是凝重,心头亦有难以抹去的惊惧,他强自定住心神,问孙无为道:“孙真人,可看得出他是怎么死的?”此 前杨道人有诸多神秘难解的本事,连孙无为都忌惮三分,可是此刻无声无息死在夜里,还无人知道刺客去了哪里。 着实让人震惊。孙 无为沉吟半响,说道:“怕是阴曹地府的杀手所为。”何 晏心头不以为然,阴曹地府没事杀杨道人干什么,而且他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如今阴曹地府已经分裂,哪有闲心管罗浮的事。别说是柏阳子亲自动手了,那家伙现在正被阴曹地府另一派人追杀呢,而且罗浮也容不下柏阳子,柏阳子何必横生枝节。他 点头,说道:“阴曹地府的余孽果然还在罗浮,苏子思怕还蒙在鼓里,这样吧,我写一封信给他,向他陈清利害,若他还是不通人情,我也没办法,只能听陛下的旨意。” 何晏知道在找不出凶手情况下,推到阴曹地府身上最合适。 毕竟柏阳子是判官,而且还能不咸不淡地将脏水往罗浮泼,更坐实罗浮还有阴曹地府余孽一事。而 且柏阳子和苏子思情同兄弟,天下皆知,即使苏子思手上有对陛下继承大统不利的东西,可是这一点点抹黑下来,天下人信对苏子思的信任也会越来越低。 再过几年,新帝坐稳大位,自是更不惧流言蜚语了。 接下来何晏只写了一封信上山,自己却和孙无为等人推到了罗浮山下的一座县城里,占据县衙,呼来大军,层层保卫。这 是孙无为出的主意。那 刺客来无影去无踪,怕是鬼魅妖术,须以人气克制。 不得不说孙无为做法确实正确,苏籍杀杨道人之法,乃是掺合唐缺的心魔**及道家的阴神理念而结合的一门介于武功和道术的招数。他 不似唐缺肯放弃肉身,让血肉虚化,所以本质上梦中杀人更接近阴神出窍。 军士气血旺盛,而且大军汇聚,血气如狼烟,最是招阴神忌惮,苏籍要再施展类似手段,效果怕要大打折扣。而 且杨道人看似手段神秘,其实根基不稳。 若让他施展出手段,孙无为自是要忌惮数分,可是比道境修为,杨道人实是远远不如孙无为。 所以苏籍也没对孙无为用这手段。 原本罗浮山一场很大的危机,便因为苏籍的梦中刺杀,暂时化解过去,可是暗潮没有消解。苏 籍很清楚这一点。只 是他也需要时间来确立自己在罗浮的权威。对 于何晏泼脏水的行为,苏籍不在心上,因为苏籍的根基在南方,明月山庄对整个南方的渗透,绝对不是何晏这种久居高位的大人能理解的。 苏籍杀了杨道人,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想看看杨道人背后还有什么后续手段。可 出乎意料,接下来几日,苏籍没有遇见任何怪事。 他白日里给众弟子传道解惑,夜里打坐冥想。 这日夜里,顾幽月私下来见他。 她带着花七给他的信笺。苏 籍看了信的内容,大致知晓了,新帝继位后,神都多出一个三仙教,这教有三位教主,俱深得新帝信任,当然不如说是深得赵家信任。 杨天化正是其中一位教主的弟子,那教主也被新帝封为国师。那 国师也是三位教主中,唯一一位住在京城能经常和皇帝见面,剩下两位教主据说是居住在仙界。 而国师手下有十二名弟子,名字中俱有一个“天”字。 这和苏籍当日对杨道人所问吻合。三 仙教应该是汉末三仙建立的。“ 坐照九重天?这到底是什么境界呢?”如果不是天子提醒,苏籍都不知道坐照还能有九重天的划分。这 九重天划分有什么依据,他都不是很清楚。 进入坐照后,他更感受到大道如渊,无穷无尽,实在没法用任何言语可以描述穷尽。正 如前世所学,所知越多,疑惑越多。越 是疑惑,苏籍越是心诚于道,没有半点马虎,每日冥想都在认真思考自己所学,究其义理。 这是了解自己的过程。也 是坐照境界的意义。坐 照境界比具体境界,其实更加求诸于内。具 体是了解自己的身体结构,明白何为命?坐照更上一层,探究的是性。 性是祖性,亦是命的源头。 道家说性命双修,性总是在命之前的。 “三仙教盛行在北方,似乎意图取代原来大禅寺的地位,佛门为何对此无动于衷?” 这也是苏籍另外一个纳闷的地方。不 过新的一日,花七又有书信来,佛门意图在南方打造四百八十寺。最 后花七还留下四个字。“ 驱虎吞狼。” 第269章 红尘本是泥泞,山中亦非清净 苏籍想到了神秀,以他的智慧,不会这样轻易给三仙教利用。在 白纸上银钩铁画出佛门两个字,然后苏籍又画了个叉,摇了摇头,传音唤来徐长青。徐 长青正自打坐练气,忽地听到苏籍的传唤,连忙收功来到苏籍的草庐。 他每次来,都不得不佩服小师叔无处不在的道意。功 夫练到高明处,蝇虫不沾身,一羽不能加。而苏籍居住的草庐,却是一点虫蚁也无,干净整洁,连灰尘都很难寻觅到。可 是草庐是没有人打扫的。 他不由联想到古籍的记载,神仙菩萨所居为道场净土。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对 于山下发生的刺杀事件,徐长青早已耳闻,他隐约觉得,这件事是跟小师叔有关系的。 收下心中感慨,徐长青躬身向小师叔行礼。 “长青,你替我带一封信去五台山,亲自交给清凉寺的神秀大师。”徐 长青从苏籍手中接过那信,也无信奉。信 上就一行字。“ 近来饮食甚好,睡眠亦佳,大师亦如此吗?” 徐长青瞧见,有些不明所以。 苏籍笑道:“是不是觉得信上的内容有些莫名?” 徐长青道:“师叔必有深意,只是长青愚昧,不能开解。” 苏籍道:“没事,我给你解释。” 徐长青有些愕然。 苏籍微笑道:“难道我还要对你故弄玄虚不曾?长青,我是个懒人,我知道你勤勤恳恳,却多想将时间用在修行上,可是你不知道,世故亦是修行。”徐 长青道:“师叔想让我担当教务?” 苏籍道:“你和崔望之都要替我分担教务。”徐 长青苦笑道:“大道三千,修行未必只有世故一条,小师叔何苦选我。”苏 籍道:“因为你合适。” 徐长青还未回答,苏籍接着道:“鱼生于水,鸟飞于天,万物各有其性,各有其行,你合适做我交给你的事。而且,我想偷懒,又想对清微负责,所以必然得找你。本来顾幽月也是个合适的人选,可惜现在不太合适了。” 徐长青道:“顾师妹聪慧,远胜过我,为何不合适?” 苏籍微笑道:“她机灵百变,聪明狡黠,可是有一点远不及你。”徐 长青道:“请师叔明示。” 苏籍道:“你做一件事是能有始有终的,在这一点上,连我都不及你。还记得你上山时,我对你的评价吗?” 徐长青道:“当时小师叔说赵师兄是千里驹,而我是驽马,师兄弟们还拿此嘲笑我,可我却觉得小师叔说的很对,长青确实不及赵师兄。” 苏籍道:“其实我没贬低你。驽马纵不能一日千里,却也能负重致远,功在不舍。这就是你的长处。你虽然天资低,却从没因此自卑自怜,而是刻苦修行,三十年前,年轻弟子胜过你的不少,二十年前,同辈中还有十数人比你高明,我下山时,你不过将将进入同辈前十,现在呢?你们这小七子中,真论道心和功力,没一个人能够比得上你。” 徐长青道:“那是师弟师妹们年纪还小,我痴长了几岁。”苏 籍道:“你何必自谦,凭你现在的功力,已经半只脚踏入通幽,我知道你想突破,所以更不肯沾染俗务,只是不好拒绝我。但是,我说世故是修行,并不是完全想偷懒,而是这真的对你有好处。此次你下山,回来时必然已经通幽中人,到时我亲自让你入仙籍。”徐 长青道:“小师叔能让我入仙籍?” 苏籍道:“天庭道庭俱可发放仙籍,记住这不是桎梏。人生而自由,却也当在枷锁中自由。” 徐长青道:“弟子谨记。” 苏籍道:“这些话到此为止,等你回山,我再跟你说。现在我跟你说这封信的事。你道我说的话没有内容,其实大有意义。饮食俱安,睡眠很好,说明我已经心头平安喜乐,无事可以乱我心怀,我问他是不是这样,亦是对他的试探。他若说是,佛门北宗不会南来,若说不是,说明他在北宗仍有许多内部纷争,故而吃不好,睡不好。而我还表达了一个态度,那就是我是亲近他的,才跟他话家常。” 徐长青道:“神秀大师能明白师叔的意思吗?” 苏籍笑道:“他说不定会拿此来考较你,所以我先跟你说清楚。” 徐长青哭笑不得。苏 籍道:“你出去代表着咱们清微,自然不能丢颜面。自家的芝兰玉树当然是越多越好。”徐 长青道:“弟子明白了。”苏 籍道:“你出去吧。”徐 长青于是告退。紧 接着崔望之也进来。“ 望之,这里有一封信,是写给东海王的,你带去给他。” 崔望之接过信,同给徐长青的那信一样,没有封面。 上面写着。 一行字,触目惊心。 “劝君自扫门前雪。”落 款是一副图形,内容是一人弯弓搭箭,射向在东海初升的太阳。 满纸都是杀气,满满都是威胁的意思。 崔望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小声道:“师叔,要不改一下上面的内容,这太直白了。” 苏籍道:“只有更直白,不可更不直白了,我已经很含蓄了。”崔 望之哭着脸。苏 籍道:“怎么,你怕了?” 崔望之道:“师叔,弟子愿意为罗浮效死,但希望死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苏籍笑道:“放心,东海王不敢动你。” 崔望之道:“他到底是王爷啊。”苏 籍道:“你若不去,那你就找一个人代替你去。” 崔望之道:“师叔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么。” 苏籍道:“那好,我再传你一门身法,如果有事,凭此你也能逃出去。” 崔望之道:“算了,师侄领命便是。东海王要杀我,师侄这点微末功夫,练成什么身法都没用。” 苏籍笑了笑,说道:“你心下早已决定要去了,说这么多,只是为了说明你此去有多凶险,让我不要忘记的功劳,行了,我记着。”崔 望之不禁老脸一红。 苏籍继续道:“你机心太重,本来不打算让你做这些事的,可是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希望你有一天能明白,红尘本是泥泞,山中亦非清净。” 第270章 顾影 崔望之听完后,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才行礼道:“弟子记住师叔的话了,若有明白的时候,再来找师叔。” 苏籍笑了笑,挥手道:“明白了,还来找我干嘛?你且去吧。” 于是崔望之告辞。 崔望之虽然走了,草庐仍是没有恢复清净。门 外有一团影子。苏 籍刚说出一个“顾”字,忙地一顿,看着来人道:“婆婆,是你啊。” 来者却是个大美女,长得和顾幽月有五分像。这 是孤老村的瞎子婆婆顾影绰。 可是她现在明眸秋水,皮肤吹弹可破,哪里是个瞎子婆婆的样子。苏 籍却知道,这是她本来的面目。顾 影绰道:“怎么,不欢迎老婆子?”苏 籍道:“没。” 顾影绰道:“我现在变得这样年轻,你叫我婆婆不合适了,叫我姑姑吧。”苏 籍道:“顾姑姑。” 说着,苏籍自己都笑起来,因为这不是布谷鸟的叫声吗。顾 影绰道:“都当掌教的人,能不能成熟稳重点。”苏 籍闻弦歌而知雅意,说道:“姑姑是来做媒的?” 顾影绰道:“你这孩子实在太聪明了。” 苏籍道:“我做教主,虽然能令教众心服,但还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人们会怀疑,苏子思真能一直扛着清微走下去吗?毕竟以往我给人的印象,虽然潇洒自由,却也有些不负责任。若我成亲,大家对我的信任会更重一点。” 往常的清微掌教也有成婚的,不过多是独身到底。但 苏籍情况到底有些不同,毕竟他给世人太多深刻的印象,也因为这些深刻的印象,让人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有一天觉得倦了,乘风而去。苏 籍之前对徐长青说“人生而自由,也当在枷锁中自由”,他说这句话时,心里其实已经清楚了。明 面上,最合适的成亲对象是南康。她 是公主,又对苏籍很有好感,而且苏籍亦对南康不缺乏好感。说 他们天造地设,可能稍显勉强了,但门当户对,却是实打实的。 果然,顾影绰道:“南康公主如何?” 苏籍道:“姑姑只说这一桩媒吗?”顾 影绰道:“你那管家花七和我侄孙女也非常合适。” 苏籍道:“花七跟我的关系,外人不清楚,姑姑你应该明白吧。” 顾影绰道:“他是你的化身也好,应身也罢,分身也罢,现在也能看成独立的人了吧。何况,他就是你,岂不是更好,苏小子,姑姑见过许多人,但没一个比你更优秀。” 苏籍道:“恕我都不能从命。” 顾影绰道:“你不愿意的事,姑姑勉强不得,只是这对你都有好处。”苏 籍道:“我知道,但我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顾影绰道:“那个小夏姑娘?她来历不正。”苏 籍道:“不是她,是新任的兽神,也是白帝城主的女儿,她叫李玄玄。” 顾影绰道:“你很喜欢她?” 苏籍沉吟了一会,说道:“她不会是我的拖累,我也不会是她的拖累。” 顾影绰道:“明白了,看来我这个媒人还真做不成。不过,你要娶李城主的女儿,怕是不容易。” 苏籍道:“姑姑见过李城主?”顾 影绰道:“大约三十年前见过一次吧。”苏 籍道:“三十年前,那时他怕是远不及姑姑吧。”顾 影绰点了点头,说道:“他那时武功不算高,可我从没见过那样孤高的剑法。但他的性情却不孤高。我还记得这小子说过一句话,人就是人,剑就是剑。” 苏籍道:“世人都推崇人剑合一,李城主却反其道而行之?”顾 影绰道:“你见了他就知道了,他不是刻意的反其道,而是本来如此。这人将万事万物看得很通透,做事也很认真。我想你们可以很投契,却做不成朋友。” 苏籍道:“本来就不是要做朋友。” 顾影绰提醒道:“还有,伐天之战前,他一直都跟着天子,可是在最重要的伐天之战里,他人却不在,没有人知道他当时去了哪里。事后更没出现在太华山,而是回到了白帝城。” 她顿了顿,接着道:“据说他回白帝城时,人们看到了一道白虹。” 苏籍道:“我记得浣花剑派有一式镇派的剑招,叫做‘白虹贯日’。” 顾影绰道:“那是无可比拟的完美剑招,从古至今也无人破解,但练成的人,屈指可数。而能从容驾驭这剑招的人,怕是只有他。而且那剑招威力再大,也不会化作一道举世瞩目的白虹才是。” 苏籍道:“那兴许不是剑招,而是元神。”顾 影绰道:“看来你也有类似的招数。” 苏籍笑道:“姑姑怕是想知道山下那个三仙教的杨天化是不是我杀的,不错,他是我杀的。” 顾影绰道:“苏小子,你够坦诚。”苏 籍道:“姑姑何时再入坐照境呢?” 顾影绰深深看了苏籍一眼,说道:“你看出来了?” 苏籍道:“将深藏的潜能激发,虽然返老还童,但寿命已然无多,姑姑应该会在一个必要的时候,再入坐照境。” 说到这里,苏籍语气很是低落道:“那也是姑姑陨落的时候。” 顾影绰道:“陨落这个词不错,生为天上星,死亦惊天下。我们这些老家伙,心里本不该有服气的人和物。现在那两位都不在了,着着实实没有了。而且我们看开了。” 苏籍道:“姑姑,可以在罗浮多做客几日。” 顾影绰道:“好,我来此,本来也有一些东西要给你,免得被我带入土里去。”苏 籍笑道:“姑姑的法已经是天地法,即使埋在土里,也会重见天日。”他 走了出去,指着远处一株槐树,轻声道:“此树名顾影,我师父昔年亲手栽种的。” 第271章 归隐林泉 昔日的南北镇抚司如今已经有些衰败,原本令人闻风丧胆的缇骑,此时竟只能晒晒太阳,喝喝茶,颇有些闲的发慌。 在镇抚司外面,是森严的戒备。 这些守卫都是跟大将军南征北战的私人部曲,结成军阵,便是仙籍中人,若是陷入其中,大都难逃一死。现 在都被用来看守南北镇抚司的缇骑。 以及里面最重要的那个人,北镇抚司的首领,曾经天子最信任的人物——魏凌云。一 朝天子一朝臣,往年令群臣色变的镇抚司首领,没有天子信任后,亦如失去爪牙的老虎。魏 凌云换上仕女的装束,往日的英气早已不见,变得十分娴静。 娇花照水的容颜,亦在女儿装束下,显得更加动人。 任谁此时都不会将她与过去那个令人畏惧的镇抚使联系在一起,可是北镇抚司内堂的四人仍是一点大气都不敢喘。这 四人正是风火山林。 他们每个人在江湖中都可以说呼风唤雨,于各自门派内都地位尊崇。哪怕是在仙籍人物当中,亦小有名气,个个都足以当魏凌云的师长。 此时却对魏凌云这个后辈充满忌惮。 在这小小的内堂,一日之内,他们已经和魏凌云有过不下十次的无形交锋。这 是精神和意志的较量。 亦是他们唯一能在不杀死魏凌云的情况下,还能将其困在此地的办法。原 本以为他们四人足以轻松困住魏凌云,可是他们真正做这件事时,才知道这是多么的艰难。魏 凌云是武道中罕见的天才,甚至一度让人觉得她比赵子行和苏子思还要出色。可 是谁能想到,年纪轻轻的她,竟然已经直追当年的天山山主。 距离她进入通幽境可才几个月而已。风 凝声道:“魏小姐,陛下只是禁足你一年,别无其他意思,还请你不要抗旨。”魏 凌云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缓缓道:“即便我现在不是镇抚使了,可我仍是魏国公的女儿,更是天山的山主,陛下无缘无故禁足我,是不要我们的支持了吗,还是觉得三仙教和赵国公府足以让他坐稳这个位置了?” 权力的角逐多是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明面上少有魏凌云如此直白。亦可以看出魏凌云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多么深的怒气。她 在天池会技压同门,坐上了山主,可是还没有整合天山,就听到中原的大变,星夜兼程回来,神都的形势已然地覆天翻。唯 一令人欣慰的是,回来途中她得了奇遇,得以在短时间内踏入登天之径。只是这奇遇,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祖师,弟子不会辜负你的重托。”她 的怒火不是来自被禁足,而是前人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成果,正要被人践踏。 她的奇遇来自天山祖师的传承,那位曾经惊才绝艳的武道圣者,在祂的磨损下,仅剩下了最后一点心念,这点心念既有他的武道领悟,更让她明白了陛下的伟大。千 秋功业,万载骂名,陛下早已不管不顾了。只 为了做那样伟大却终究不会被人理解的事业。天 子不止是虎父,陛下却连犬子都不如! 哼,当年定胡候的事,赵家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风火山林只有沉默。魏 凌云轻声道:“你们留不住我的。” 风道:“我等也只有尽力了。”他 言语中并无多少自信。其 实他们都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魏凌云,虽然他们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在他们和魏凌云无形交锋的时候,脊背都不有生出一股寒意,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住。 可是他们也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 鸣珂巷,深深的庭院里,花七正襟危坐。 他对面是赵子行。 赵子行虽然容貌没有变化,可是身上的气质却变得十分阴沉,教人一见之下,就心生寒意。 赵子行道:“小师叔已经回到清微了,罗浮也不会再有事,现在我们得想办法救出魏凌云。”花 七道:“你已经有办法了?”赵 子行道:“风火山林都跟我合作过,他们的武功路数我再清楚不过,拿下他们不难,关键在于那些守卫。” 花七道:“这位大将军果然是不世出的将才,居然将这些军士调教到这种地步。他们每一个人都不足为虑,但是搅和在一起,结成军阵,竟然连我都觉得棘手。”赵 子行道:“他们虽然是活人,可实际上已经死了,死人是不怕死的,强攻,只会让我们付出惨重的代价,唯有智取。” 花七道:“虎符!” 赵子行道:“不错,必须取得大将军的虎符。” 花七道:“如何取?” 赵子行道:“我要向你借一个人。”花 七道:“谁?” 赵子行道:“苏如是。”花 七道:“不行,如果她出了事,你小师叔会很生气。何况你让一个喜欢苏子思的女人去救另一个喜欢苏子思的女人,这很合适吗?”赵 子行道:“魏凌云喜欢小师叔,却也只是喜欢,他们不会在一起。”花 七道:“你觉得苏如是最终能和苏子思在一起?”赵 子行道:“不错,终有一天小师叔会归隐林泉,苏如是的琴声会陪着他。” 花七笑道:“你说的不错,他就是那样的人。可你也错了,我不希望他那样。” 赵子行道:“没有人可以改变小师叔。” 花七道:“是的。” 他心里轻声道:“可我就是他继续到,别人改变不了他,他自己却是可以的。” 赵子行继续道:“苏如是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我去告诉她,而且她也会希望能帮到小师叔的,也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花 七道:“你去吧。” 第272章 遗诏 “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在这里。”屏风后面走出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抱着一面琴。 花七瞧着苏如是道:“赵子行是很聪明的一个人,他难道会不知道你就在隔壁?” 苏如是沉默了一会,说道:“其实你们不说这些话,只要是对他有帮助,我都会去做。何况魏姑娘待我很好,这几年帮了我好几次。”花 七道:“你知道赵子行为何说你能帮忙吗?” 苏如是摇头。 花七微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苏 如是道:“你想问什么?”花 七道:“赵子行在朝堂多年,又主要是负责监察庙堂和江湖的官员,他现在虽然没有什么权势了,可多少还有些忠心耿耿的属下,自然有人向他汇报,在陛下离开京城前,曾经召你去弹琴。” 苏如是道:“先帝时常召我去弹琴。” 花七啃了一口指甲,这本是不雅的动作,由他做出来,竟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他接着露齿一笑,像极了青丘的老狐狸,只见他道:“可这次你去的时间比往常都要久。” 苏如是道:“那天的曲子比往常的都要长一些。” 花七道:“不错,你是弹了很长的一段曲子。可是陛下还给了你一样东西。”苏 如是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花七道:“为什么不给我,我是苏籍最信任的人,而你手上的东西迟早得交给苏籍。” 苏如是道:“连大将军、赵家以及三仙教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花 七道:“你了解光么?” 苏如是摇头。花 七道:“我们在这世间做的任何事,都会被光记录。如果恰好有这么一种东西能将记录事件的光保留下来,那么一些过去了的场景,亦会再现我们眼前。” 苏如是道:“先生送给我一件道服,每次陛下召见我,我都会穿它。那天我穿上它时,总觉得比平时重了一点,料来是那时候,你命人将你口中的事物装了上去吧。”花 七道:“那时候我不在京城,但范先生在。他对陛下的了解确实比我深,故而选择了一个好时候。”苏 如是道:“你既然知道那东西是要交给他的,为何还要逼我?”花 七道:“我不信你能留得住它,何况现在他们虽然不知道陛下交给了你一件东西,却已经开始怀疑你,连赵子行的属下都能查出那一天你进宫的不寻常,何况他们?” 苏如是道:“我已经答应了陛下,除非见到他,否则绝不会交出来。” 花七道:“你认为你能守住它?”苏 如是点头。花 七道:“其实我很想知道那东西是什么?”苏 如是道:“你可以将来去问他。” 花七道:“那你准备好怎么应付大将军?” 苏如是道:“你教我。” 花七笑了笑,说道:“你越来越聪明了。” 接下来他再不问苏如是关于那东西的事。… …赵 子行说是去找苏如是,其实到了内城。 内城多是王公大臣的宅邸,他到的地方门前两个石狮子威风凛凛,牌匾上写着“崔”字,朱红的大门,透着教人望而却步的高贵。赵 子行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前。 看门的门子见到他,神色立即有些慌张,过了好一会,大门打开,但又阵仗不大地将赵子行迎接进去。崔 府的主人是朝廷的中书侍郎,亦是清微崔望之的伯父。中 书侍郎一般有四个,但这位一定是最重要那位,因为他职掌诏命。 新帝登基,就是由他宣布的先帝遗诏。 进入书房,赵子行毫不客气坐了主人的位置。他 淡淡道:“崔浩崔大人,现今你可富贵了。”中 书侍郎崔浩平日里见了百官,除却那几位,都不带正眼,可是让赵子行坐上主位,仍是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他道:“赵大人,你有什么吩咐。”赵 子行道:“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大人,而且你有如今泼天的富贵,怕是对我避之不及吧。” 崔浩苦笑道:“名利富贵这些,赵大人都是唾手可得,何必拿来笑话我。”赵 子行道:“是吗?可我现在怎么这样狼狈呢。连进你家大门,都得小心翼翼。”崔 浩道:“下官总得做点姿态给他们看,何况赵大人在神都,他们不也是没敢来找你麻烦。”赵 子行冷笑道:“南北镇抚司几千个弟兄,现在都教人关住了,他们还不敢来找我的麻烦?” 崔浩道:“听说赵大人和那位白十三使者关系很好。” 赵子行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怎么就问起我来了?”崔 浩道:“三仙教那位国师见了白十三使者都客客气气,我瞧他们也不敢拿赵大人怎么样,只是大将军那边有点不同意见,说是要强拆镇抚司,换朝廷一个朗朗乾坤。”赵 子行道:“先帝在时,李安国怎么不说?” 崔浩道:“赵大人说的是,只是大将军现在毕竟是从龙首功之臣,我们也不好说他。” 赵子行道:“他在西北有数十万大军,只是天山一直掣肘他,现在关着魏凌云,无非是想让天山再也难以掣肘他,你说,他这个大将军,到底有什么目的?”崔 浩道:“大将军这些年被闲置冷落,跟魏国公多少有点关系,兴许是私仇。” 赵子行道:“你们崔家是什么想法?”崔 浩道:“望之对罗浮忠心耿耿,赵大人应该是知道的,我是他伯父,待他如亲子,赵大人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赵子行道:“好,你要一直记得这句话。现在我就要你做一件事。” 崔浩道:“赵大人请吩咐。” 赵子行微微笑道:“听说崔大人手上有先帝传位东海王的密诏。” …… 东 海王府,崔望之对看了苏籍手信脸色变得铁青的东海王侃侃而谈道:“王爷受先帝所爱,可是如今继承大位的却是别人,令我不免想起赤汉神朝的燕王。” 那位燕王曾经受皇帝宠爱,镇守一方,新帝继位后,被当朝权臣逼得谋反,最终身首异处。 东海王道:“崔贤侄休想挑拨我和陛下的亲情。” 崔望之叹了口气道:“王爷知道我伯父是职掌诏命的中书侍郎吧,我日前得到伯父的密信,说先帝本来留了遗诏由你继承大统的。”他 知道苏籍回归罗浮,南北分裂在所难免。干 脆胆大包天,怂恿东海王和朝廷决裂,届时朝廷还能拿什么大义名分来压制罗浮。 第273章 姓赵 崔望之平静地望着东海王。 东海王对着崔望之怒目而视,几乎咬牙切齿道:“你真以为本王不敢把你扔进油锅烹炸了吗?” 崔望之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王爷如果畏缩不前,怕是下场比下油锅还惨百倍。” 东海王挥了挥手,十余名身穿铁甲的守卫出来,个个血气澎湃,连甲胄都掩盖不住他们身上那股森寒的死亡气息。这 已经不是人,而是地狱里的修罗。 崔望之见到这些人出来,仍是一副平静从容的姿态。他 轻声道:“王爷想好了吗?”东 海王道:“拿油锅来。” 不一会,守卫抬出一口大油锅顿在崔望之面前,扑面而来的热浪,并没有使崔望之后退半步。他 含笑看着东海王,悠然道:“那我先行一步,在前面等着王爷。” 说罢,崔望之抬脚就要走进油锅里去。东 海王神色一变,说道:“慢着。”崔 望之不急不慢,没有收回脚的趋势。“ 把油锅抬走。”东海王催促道。崔 望之这才回头看向东海王,淡笑道:“王爷为何改了主意?”东 海王道:“孤亦无加害崔道长的意思,只是为了试试道长的胆量。” 崔望之道:“贫道无胆,仅是知天命而已。王爷今有天命,为何还犹疑不绝?” 东海王道:“从前孤同苏侯爷有些小过节,但苏侯爷在草原上救了吾女,孤王感激不尽,早已忘掉之前的不快,心有上山当面致谢的意思。不过近来罗浮事多,怕有所搅扰。” 崔望之笑道:“我小师叔海量汪涵,怎么会对王爷有芥蒂。” 东海王笑了笑,将之前苏籍的信笺扔进油锅下的炭火里,纸张化为灰烬。他道:“大晋同清微共天下,这是我朝自来的传统,无论孤王能不能应先帝遗命,但国祚延续,必须依照这条铁律。”崔 望之道:“王爷明白这点就好。”东 海王微笑道:“不过寡人曾经和清凉寺的神秀大师促膝一谈,深为投契,如今北方纷乱,我生怕神秀大师不得清净,故而有心在附近为神秀大师建一座禅院,不知苏侯爷是否会介意。” 崔望之心道了然,这东海王怕是早有拉拢清微的意思了,毕竟他还对大位有野心,就知道离不开清微和明月山庄的帮助。只是他又不甘心为傀儡,便引来跟小师叔有嫌隙的佛宗为臂助。而且听说那神秀大师修炼的是金刚不坏神功,武学深不可测,且和小师叔有点交情,东海王请来他,既有平衡权力的意思,亦有不太过小师叔得罪的意思。崔 望之觉得这件事无伤大雅。即使小师叔将来注定要更进一步,那也可以在后面挟天子而令诸侯。 罗浮的宗旨是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只 要自己足够强,旁人自是难以威胁他们。正 如天阳子师祖在世时,谁敢犯罗浮? 他道:“我小师叔自是不会介意的,但王爷要做大事,还得和我小师叔当面详谈才是,如此大家才能合作无间。” 东海王道:“好,本王今日就随道长上罗浮去。”崔 望之反倒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东海王决心这样坚定。 东海王接着道:“崔道长等本王准备一番。” 说着,东海王就进入内室。在 内室里,草原的可敦,大晋的嵩阳郡主正在里面。 郡主道:“父王的话,孩儿刚才在隔壁已经听到了。” 东海王怜惜地看着养女,说道:“你去草原,父王也是无力阻止,希望你不要怪罪我,现在你能回来,实在太好。其实你也可以不回来的,父王心想,你怕是喜欢那苏子思吧,所以才回来劝我和苏子思和解。”郡 主道:“孩儿是不希望父王出事。”东 海王自嘲一笑道:“我当然知道我斗不过苏子思,现在连赵国公都想把我当泥人拿捏。不过父王再怎么愚昧,都不会对着那群人卑躬屈膝,苏子思虽然讨厌了一点,可他毕竟能继承先帝的意志,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他 已经年近五十,在先帝诸子中,算是年岁较长的,而且一直以来练功不勤,不重养生,现今居然有了白发,多少有些老态。 郡主道:“父王是真心想和他合作?” 东海王道:“自古以来都没有万世一系的王朝,父王虽然还想为晋祚延续继续出力,但未必能做成这件事,不过只要能让苏子思娶了南康和你,父王哪怕让他苏子思坐拥大晋天下,亦足以自慰了。” 郡主道:“父王打算上罗浮和苏子思谈这件事?”东 海王道:“苏子思这人心里极有注意,若是劝他或者威胁他,反而没用,咱们得让他觉得欠了咱们。” 郡主道:“父王似乎变了一些。” 东海王道:“你以为父王一直都是空有野心,却无头脑吧,你不想想,要不是这样,父王连神都都休想离开。” 他顿了顿,轻声叹道:“你收拾一下,跟我一起上罗浮去。”… …苏 籍听完崔望之的汇报,不禁头疼。这小子真会惹事,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崔望之虽然自作主张,可事情确实做得对。他 固然可以杀了东海王,却也会给自己在江南的布局埋下隐患。毕 竟东海王无论如何都是皇室,他继承先帝的意志,却先杀了先帝的骨血,实是站不住理的。若 是东海王投靠过来,事情也变得简单,而且亦能做一面旗帜用。至 于从前的过节,那也确实不算什么。但 苏籍更想到另一件事,已经回到京城的赵子行一定会拿崔望之的伯父做文章。 北方的局面实是一团乱麻。 赵家和魏国公是姻亲,现在却剑拔弩张。而三仙教和赵家显然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花七传递回来的消息,更让他知道当初定胡候之事,着实和赵家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太平真人俗名姓赵,乌角先生俗名姓韩。”苏籍从清微藏经阁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一本杂记,上面记载着这样一段闲话。 第274章 责任 苏籍心头颇有些玩味,南华真人是不是姓魏?不 过这本杂记里面,没有写到这件事。照 目前形势来看,如果苏籍不横插一脚,最终很可能是三家分晋的局面。而且这也能解释,之前韩国公为何那么有底气割据自立。毕 竟以当年大晋之强,韩国公即使有意图自立的心思,也不该那么急迫,而且天子那般强势,居然没有亲率大军将韩国公灭掉。 三大国公,至少目前来看,至少两家背后有汉末三仙的支持。 “汉末三仙其实一直暗地里在影响大晋,当年三仙的离奇消失,其实是一种妥协。之前我的推测都错了。”苏籍轻轻叹了口气。真 正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他终于体会到高处之寒。现 在他不再是可以说走就走的一个人,每一个决定,最终都会影响到千千万万人。 没有任何一个人活该被牺牲,可是世道到如今地步,已经牺牲了不少人,注定还会牺牲更多人。 苏籍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自道尊佛祖以来,为何要那么坚定的伐天,真的只是因为祂是囚笼,还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按 理说他该接触到这背后的真相了。不 过祂无论有多么强大,现在始终没法亲自来对付他,毕竟天子伐天一战,定是给了祂很沉重的打击。只 是祂这段恢复期究竟有多久,苏籍不能轻易判断出来。 但一定不短,否则三仙不会如此轻易地站到台前来。“ 目前来说,魏国公是我可以争取的对象,但是也不排除,魏国公真的是南华真人留下的后手,那么我和魏国公合作,无疑是与虎谋皮。赵国公已经开始把持京中的朝政,不出意外,韩国公在外会给他声援,他们一内一外,至少北方的形势不会脱出他们的掌控。至于江南,虽然物资丰盛,我也经营了多年,且现今有东海王的支持,可是以南伐北,终究是困难重重。而且面对三仙那种人物,必须得有凌驾他们之上的实力才行。我在短期内绝没有希望超越他们,除非我能明白老头子和陛下强大的根由。” 苏籍清楚虽然现今他占了许多先手,实则仍是很可能被对方后发制人。回 想了一下大晋的版图,最终注意力放在白帝城上面。 如果最终局面成为南北之争,白帝城绝对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它的地理位置,随时可能在南北两方对峙时,给其中一方沉重的打击。他 虽然和白帝城亲善,可是在这种最终决定天下大势走向的关键时刻,难保对方一定会跟他一条心走下去。 毕竟若是输了,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那位李城主在天子伐天之前,一直深受天子信任,按理说会支持苏籍,可是苏籍内心隐约觉得事情绝不是这样简单。 而且他战胜三仙的速度一定要快,否则面对恢复之后的祂,苏籍并不觉得他还有希望。那 是连老头子和天子都没做到的事。 “我不知道你们最终的目的,但我确实会沿着这条路坚定不移的走下去。”苏籍心道。 天子对他有重活一世的恩情,这是生恩。天阳子教了他许多,这是养恩,都是不能不回报的。 苏籍有生以来,第一次肯于担当一份责任。 这背离他过去的想法,却又没让他生出逃避的心思。 走出门外,看着山,看着水,看着天上的云,看着那些野猴子。“ 兴许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太过可爱了吧,我要守护你们。”… … 虽然和苏籍有过过节,可是这是东海王第一次见到苏子思。当 然,在过去许多年,他在随先帝上罗浮时,或许会和苏籍有过会面,可那时不会有太过深刻的印象。毕 竟苏籍即便是玉树,但比起身为帝子的他,仍是有身份上的差距。 当年芝兰玉树,名满天下,可是没了罗浮的庇护,芝兰玉树怕也难以经历风吹雨打。 多年以前,在赵子行未入神都前,世人纵然知道芝兰玉树,欣赏他们,但也是一种对于好看珍贵瓷器的欣赏而已。后 来赵子行在神都站稳脚跟,大家才真正认识到芝兰玉树的能力。可 是也会不以为然,毕竟他们身后站着罗浮。天 阳子坐化,苏籍成为罗浮弃徒,赵子行独当一面,苏籍潜入神都,一桩桩事件的发生,让世人愈发对苏籍敬畏。 直到今天,苏籍再也不可能是一件教人观赏的美好事物。 他就是一座山,一座变幻离奇的山,教人望而生畏,却又心生向往。 东海王心情矛盾复杂,最终都化作一声,“苏教主。” 这无疑是承认苏籍的地位。清 微教主,光华万丈!苏 籍轻轻地看了东海王一眼,道:“请坐。”两 人年纪差不了多少,可是一个人仍是少年,一个人垂垂老矣。这 种鲜明的对比,更让东海王沮丧。“ 父皇选择他是对的。”苏 籍道:“我对权力并不热衷,但是王爷暂时不可能从我这里分走什么权力。坦白来说,我对王爷很难全心全意的信任,现阶段的我,也很难信任一个人。如果王爷想让我娶嵩阳郡主和南康,抱歉,这件事不行的。我心里已经合适的人选,她是草原新的兽神,亦是白帝城主的女儿李玄玄。论武功,李玄玄不在我之下,论势力,兽神一脉亦足以教天下侧目,何况还有白帝城的影响。最终局面,若成了南北之争,想必王爷也应该明白白帝城的重要性。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理由,因为苏籍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我不想对不起别人。而且我也确实没有和谁永永远远在一起的打算,我给不了南康承诺。” 他说了一大段直白的话,让东海王脸色忽青忽白。“ 苏子思,你太过无耻。”东海王拂袖而去。 苏籍目送对方离去,片刻后,说道:“望之,你热闹看够了吗?”崔 望之进来,躬身道:“小师叔,为了罗浮千年,其实可以妥协一下的。”苏 籍道:“你小子倒是有胆,还敢背着我自作主张。”崔 望之道:“只要对罗浮,对小师叔有利的事,师侄都可以去做,至于会不会受到责罚,这不是弟子考虑的事。”苏 籍道:“那你觉得你现在该不该受罚?” 崔望之道:“该。弟子不受罚,对小师叔的威信有损。”苏 籍道:“那你去麒麟崖徒手采石千担吧。”崔 望之面露苦色,这惩罚未免重了点。麒麟崖貌似麒麟,最重要的是石质如若金铁,用工具都很难挖石,何况徒手。 自古以来,去麒麟崖采石都是罗浮的苦役。“ 弟子遵命,只是弟子要不要去把东海王追回来?”他道。苏 籍道:“他会回来的。” 第275章 宴宾客 赵子行回到鸣珂巷,随他一起去的还有崔望之的伯父崔浩。此 时范仲宣也在鸣珂巷,他见到赵子行并不意外,见到崔浩更不意外,手里握着一款碧玉茶壶,老神自在得很。崔 浩上前见礼道:“范大人。” 中书侍郎和侍中都是天子近臣,只是侍中权力更大。 崔浩和范仲宣也算同僚好些年了。范 仲宣道:“我已经不是侍中了,崔兄不必对我行礼,你叫我名字吧。”崔 浩道:“那我还是管你叫范兄,十多年前我才进中枢时,当时也是称呼范兄的,十多年过去,反倒是疏远了。”范 仲宣听后,微笑道:“跟范某走得近不是好事,崔兄以后莫要后悔。”崔 浩道:“之前我就觉得范兄定有重起的日子,只是那时人微言轻,帮不上范兄的忙,心里至今觉得惭愧。” “我说你们这些朝堂之人心里怎么这样多弯弯绕绕,老范你也变得不痛快了。”花七施施然走出来。不 过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他声音是花七的,可面貌不是活脱脱一个苏子思。 他不说话,举手抬足都是苏子思,连赵子行都瞧不出破绽。 赵子行心知小师叔不可能在这里,罗浮正是多事之秋,小师叔不可能抛开罗浮,来到神都。 他道:“花七,你这是什么意思?”崔 浩更是一头雾水,不敢搭话。花 七悠悠道:“正打算去赴一场宴会。” 赵子行若有所思道:“你要以小师叔的身份去见赵无盐?” 花七微笑道:“子行,你确实聪明。另外,崔浩崔大人,我已经派人转移你的家人,接下来你跟着我们,直到救出魏凌云,咱们一起离开神都。”崔 浩面露惊色,随即释然,他本来就没回头路可以走了。 但他不后悔,实是现在的大晋早已非过去的大晋。 而且他相信苏子思这个人。崔 浩自有一套相人之术,他觉得赵国公刻薄寡恩,现在他还有用处,所以能安稳活下去,可是将来就不好说了,而且三仙教邪异得很,相比之下,苏子思反倒是能令人安心。 别的不说,苏子思虽然有仇必报,可是也是有恩必偿,不会寡恩少义。 但凭他独闯大禅寺之事,换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很难那样去做。最 重要的是,崔家曾有一位祖先是清微的教主,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但三仙教那些邪门妖道说不定能查出来。范 仲宣道:“你去见赵无盐的时候,便是我们救魏凌云之时?可是虎符呢?”花 七道:“苏姑娘已经去取了。”范 仲宣道:“李安国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人,苏姑娘这一去,说不定就是狼入虎口。” 花七道:“老范,这可不像你能问出的话。”范 仲宣笑了笑,说道:“我道你小子叫我来有什么主意,原来是想让我也去大将军府。”花 七道:“苏姑娘身上那件东西一定很引李安国兴趣,但那件东西陛下既然给她,一定是因为别人夺不走。这时李安国的注意力都在她那里,便是你动手的时候。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破解大将军府的阵法,找到虎符。” 范仲宣道:“我这把老骨头一辈子都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他 顿了顿,说道:“不过嘛,凡事都有第一次,我试试。”任 谁都想不到昔年能刚而犯上的范仲宣会做出偷窃之举。花 七却笑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居高位的都是大盗,不过咱们要干就干一票大的,来个偷天换日,才不负这一世。”范 仲宣心里叹口气,说实话在苏子思和花七间,他更喜欢花七,有豪气,有担当,更行事果断狠决,将来必能成就千秋大业。苏 子思这个人确实招人喜欢,却把人世间看得太透了。 有些事情,看得太透,就显得这个人没意思。不 过现在他现在也没得选。 赵子行道:“如此一来,咱们兵分三路,若是一方有事,可来不及救援。” 花七道:“子行,你觉得那些人能把咱们怎样吗?” 他看着赵子行。赵 子行一瞬间竟觉得是小师叔在对他说话,他的目光总是那样柔和而坚定,似乎人间世的一切难题,都不是难题。“ 子行,世上无难事,只有做得成和做不成。”多年前,苏子思曾这样说过。 现在他突然想说,“世上无难事,只有做与不做,没有成与不成。” 他缓声道:“我在镇抚司外的,天门山顶等着范先生的虎符。” 范仲宣道:“月出之时,必见虎符。”说 罢,他人也远去。 花七含笑道:“这些年我第一次见到老范腿脚这样利索。” 赵子行道:“他身上有江湖气,只是在朝堂上不好显露。”崔 浩道:“那我该做什么?” 花七微笑道:“当咱们大晋的官员,偶而来鸣珂巷听听曲,找个姑娘说说话,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吧。”他 说话间,暗香浮动,莺莺燕燕鱼贯而出,将崔浩围住。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崔大人,好好怜取眼前人吧。”花七哈哈大笑。 崔浩倒不是没逢场作戏过,只是搞不清花七的用意。赵 子行拍他肩膀,轻声道:“好好玩,有人盯着。” … …“ 什么,赵子行带崔浩去了鸣珂巷,苏子思和范仲宣也在。”赵国公手指轻叩桌面。早 前女儿跟他说苏子思和她今晚有约,赵国公是不信的,因为他知道苏子思不可能这个时间点就到神都,但是苏子思行事出人意表,说不准真来了。“ 崔浩职掌诏命,他们想干什么?”赵国公神色一变。他 猛地想到一件事,刚想发令去把崔浩抓回来,随即又觉得有蹊跷,“不行,我得先问老祖宗。” 他神色凝重,而且现在比往年老了许多,满头华发。走 出书房,看着比往年奢华热闹许多的国公府,心里忍不住叹口气。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老祖宗,咱们做个千年世家不好么,为何非要搅这一趟浑水。” 第276章 鬼仙 事已至此,赵国公别无选择。不 一会,他到了赵家祠堂,对着先祖神位焚香祷告。香 火渐渐浓密,缭绕的云雾挤满原本空旷的祠堂。这香也是特制的,一小撮就能燃起许多烟。 在茫茫烟雾里,神主牌位竟走下一个看不起面目,一身朱红道服的道人。 赵国公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道人居然直接走进他身体里,紧接着赵国公眼睛变作琥珀色,过了片刻,才又恢复正常。他 扭动脖子,活动关节,身体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如雷音阵阵,良久才停歇。喉 头滚动,吐词十分不清晰,说了好一会后,才开始正常说话。 自言自语道:“先看看你化身的成色。” 他目光往一个地方看去,那是杨柳河畔,距离鸣珂巷同时也离赵国公府不远的春花秋月阁。 春花秋月,顾名思义。不 过此事春已过,秋未至,还不是到此处的最好时节。“ 好景和好酒都需要时间酝酿,虽然此处风景还不到最好的时候,可是这酒已经酝酿得足够好了。”花七对着身前的赵无盐道。 赵无盐已经凝眸看向眼前的花七多时,直到他说了这句话后,才开口道:“我仍是不相信你是苏籍。” 花七道:“我需要你相信么?” 赵无盐道:“需要,你若不是苏籍,我们接下来就没必要继续谈话了。” 花七道:“喝酒吧。”赵 无盐看着夜光杯里盛放的美酒,摇头道:“我答应过青云,即使出去应酬,我也不喝酒。”花 七道:“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在乎他。” 赵无盐道:“说不上在乎不在乎,只是我也不希望他出去喝酒,所以我自己要先做到这一点。” 花七道:“所以你要求别人做到的事,自己也能做到。圣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大概有点这意思了。” 赵无盐道:“你确实很像苏籍。” 花七道:“你觉得你很了解我,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子?” 赵无盐道:“像你现在这样,说一些有道理且有文采的话,实际却有一点莫名其妙。不会寻求一个正确的答案,讨论事情,即使被反驳,也不会放在心上,看似无所求,无所欲,实则是不喜欢麻烦,但也不惧怕麻烦。”花 七道:“你说这么多我的特征,是不是喜欢我?” 赵无盐道:“不喜欢你,也不喜欢苏子思,但我喜欢苏籍写的那些诗词,读着都觉得很美好。” 花七道:“你最喜欢哪一首诗词?” 赵无盐道:“都喜欢,谈不上有最喜欢的,那些都很好。你知道为何我确定你不是苏籍吗?因为苏籍不会像你这样注视我,赵无盐长得不好看,而苏籍不会长时间关注一个不好看的人的一举一动。你学得再像,终归不是他,你太冷静了。” 花七哈哈大笑,说道:“这个破绽我是故意留给你的,如果你能发现,我才能确定你是真正的聪明人,现在咱们可以进一步谈话了。”赵 无盐看着面前的苏籍,容貌迅速变化,变成一个极美的男子,是花七。 她释然道:“果真是你。”花 七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赵无盐蹙眉道:“虽然咱们有过合作,可是现在我不可能帮你,看在苏籍的份上,这次我可以不为难你。” 花七道:“我打探过你的许多事,你母亲喜欢他的诗词,所以你从小也很喜欢。你母亲很崇拜他,现在你母亲不在了,而且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去世,所以你对苏籍自然有些不同的感觉,至少你不希望他下场很不好。”赵 无盐道:“我不可能背叛我父亲。”花 七道:“赵国公最近老了很多,他虽然年纪大,可是毕竟你们国公府要什么有什么,还有名医调理身体,他至少该比现在的样子年轻十多岁才对。他之所以老这么快,是因为他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那东西有很重的死气,以至于连累了你母亲。作为你父亲最亲近的身边人,你母亲自然分担了一些来自你父亲的死气。但最重要的是,通幽入冥是很犯忌讳的事,很容易鳏寡孤独。因此你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大 晋继承神夏和赤汉的传统,笃信鬼神。花 七句句都是对赵国公府最近事件的合理解释。赵 无盐虽然理智,可她心里也是信鬼神之说的。其实这也跟赵国公府的教育有关,她们从小都被灌输了鬼神之说,确信祖先有灵。 赵无盐道:“如果你是苏子思,我便信了,但对你,我不是很信任。” 花七道:“为什么?”赵 无盐道:“苏子思不会用下三滥的伎俩,但你这个人无所不用其极。”花 七道:“这大概是我永远及不上他的地方,他有愚蠢天真的一面,却也因为这一面能得到我得不到的东西。”赵 无盐道:“好在,我也是你这种人。所以我们仍能谈下去。” 她话锋一转,花七却不出乎意料,他道:“你想要什么?”赵 无盐道:“你能让苏籍答应我一个不过分的要求吗?” 花七迟疑一会,说道:“他这个人很难勉强,更不喜欢别人替他私下答应什么,好在我还是能勉强他一下,所以我替他答应了。”远 在罗浮的苏籍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赵无盐道:“好,接下来可以谈正事了。我不恨我父亲,可是我也不能坐看他将赵家代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一点我和你的目标是一致的。我家如今鼎盛至极,却也是被架在火上烤。我劝过父亲,可是他执意不听。”花 七道:“你知道你父亲为何这样做吗?”赵 无盐道:“有人逼他,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东西,你大概也是想对付那东西吧?”花 七微笑道:“不错,而且他来找我了。” 一道残影冲破春花秋月阁的重重封锁,瞬息间出现在花七和赵无盐旁边。 赵无盐神色大变,道:“爹?”她 有些难以相认,因为父亲的气质大变。 他背着手,如深渊般不可测度,森冷的气息散发出来,仿佛能冻结人的魂魄。“ 你果然很特别。”“ 赵国公”对着花七一字一顿道。花 七饶有趣味道:“你们这种是不是该叫做‘鬼仙’?” 第277章 再见 “赵国公”道:“那你是什么?小鬼?” 花七道:“有点意思,我还以为你们这种应该高高在上,像祂一样,没有喜怒哀乐惊惧呢。”“ 赵国公”道:“祂是众生意志的体现,怎么会没有喜怒哀乐,我们也是人,自然当有喜怒,没有情感的不叫仙,那是石头。”花 七道:“有道理,人因为喜怒哀乐能摆弄自己,所以害怕恐惧,才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仙,希望仙人没有这些,自然也不受这些干扰。仙人啊,本来就是人对美好事物的寄托。”“ 赵国公”眼睛缓缓变作琥珀色,注目花七道:“这个答案我大约五百年前才想到,苏子思着实不错。”赵 无盐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赵国公”瞥了一眼她,平淡道:“我是你祖宗。” 赵无盐冷声道:“祖宗?你害了我父亲母亲,即使是我祖宗,也不可饶恕。”“ 赵国公”道:“我只是借用了你父亲的身体,当然这次过后,他也熬不了多久,今后你就接着为我办事吧。”他 一指向赵无盐点去,不可阻挡。 铛! 火花四溅。一 柄似秋水做的神刀,刀身被一根指头贯穿一个大孔。 这是上古时的神兵利刃,居然挡不住血肉做的指头。 指头从刀身迅速抽回,刀身颤鸣不止。而 花七亦胳膊止不住发颤,显然替赵无盐挡住这一下,着实不容易。他 轻叹口气,自己这些老东西相比,确实差距很大。但这也让今天的事,变得更有挑战性。苏 籍突破之后,得到最大好处的是他。那 种源自灵魂的共鸣,使花七到了更高层次的境界。 他的功力虽然没有抵达坐照的层次,可是已经是那境界,而且还不用靠自己苦修。 本质上,他和苏籍说是同一人也没错。说 他是苏籍的化身更没错。花 七接着笑了笑道:“我们交手的余波把她震死了,对你也不好吧,不如换个地方。”“ 赵国公”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花七接着对赵无盐道:“如果不想替我收尸,就去朝阳观帮我找一个叫李凭的女人。” “赵国公”并没有阻止,只是冷笑一声。他 的意思很明显,来谁都是送死。 长达千年的生命历程里,不仅让他变得更强,也让他变得更加高傲。 小心谨慎是不存在的。任 何阴谋诡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不值一提。 那两位消逝后,压在他们头上的只有祂。 何况千年前,他们不也一样看着百家道统在自己手上奋力挣扎,最终却毫无作用吗? 花七扑通一声,钻进杨柳河的河水里。 “赵国公”随意拍出一掌,足足有百丈长的河段,河水翻了起来。杨 柳河数千年来都没有过如今惊涛骇浪。无 数鱼虾炸裂死亡,同时也让数百丈范围的天地元气消耗一空。花 七眨眼间已经逃到更远的位置。 他心里清楚,人的力量再如何可怕,都不可能到这地步,那是天的力量,而且只是天的力量的沧海一粟而已。 想象一下,沙漠里那些尘暴,陆地的地震,海里的海啸,都只是天的一小部分力量而已,类似人伸个懒腰。甚 至还有所不如。 这样的力量是令人绝望的,是不可反抗的。 不过花七也没期望现在能战胜这股力量,他只是需要了解而已。 天一样可以征服。从 远古开始,人类就相信这一点。他 们战胜高山湖泊,森林沼泽。前 提是得先了解它。“ 赵国公”肉身腾空,御风飞行般在河道上空。经过之处,不断有河水炸裂开来。 而两岸的人似乎毫无察觉。这 种极度诡异的感觉,更让花七感受到对方对精神和物质的驾驭已然登峰造极。 花七毫不怀疑,只要对方愿意,能刹那间将上万人化为自己忠实的信徒。现 今,即使他最厉害的精神修为,都显然不及对方。 在物质界的差距更是不可以道理计。 “赵国公”似乎不急于解决花七,只是不断驱赶他,如猫捉老鼠。 花七知道这是对方高傲的体现,亦是想从他身上摸清苏籍的底细。 在“赵国公”的驱赶下,花七到了神都外,而且将要越过护城河去更远的地方。星 月无私的倾泻在大地上,亦如神辉披在半空的“赵国公”身上。花 七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在地面上不断移形换位,可是仍是不能摆脱身后半空的“赵国公”。 轰! 似乎对方玩腻了猫捉老鼠的游戏,聚成实质,如纯青炉火的掌力压下来。如 滔天洪水在大地上肆意妄为,花七根本毫无躲闪的空间。他 提起那被对方点出一个大孔的秋水神刀,奋力劈向滔天掌力的最中心。炉 火纯青般的掌力没有受到刀光的影响,反而将刀光淹没。 在巨大的冲击下,花七体无完肤。 往常俊美的面容,早已血肉模糊,沾上许多尘土。大 地上清晰印出一道掌印,而他就身处最中心。他 现在比苏籍当年逃出罗浮还要狼狈万分。可 是心头却无苏籍那时的苦涩,仍是在笑。 … … 赵无盐以平生想象不到的速度到了朝阳观。对 花七她谈不上好感,可是对于那个自称祖宗的怪物她是无比的厌恶。 来不及敲门,直接翻墙进去,然后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按住肩膀,随即全身动弹不得。她 抬头看去,手的主人是一个正在晾衣服的少女,衣服刚被拧干被她用另一只手拿着。 至于墙角还堆着许多柴火,一堆柴火中还有一面应该叫做箜篌的乐器。 她很少听箜篌,但知道要将这种竖琴弹奏好,极不容易。 对了,这个少女应该就是李凭,她听过她的名字,听说她武功还不错,现在也证实了这一点。 可是她能帮花七对付那个怪物吗? 赵无盐满是狐疑下,开口道:“花七让我来找你,他需要你的帮助。”接 着赵无盐将发生的事迅速的说了一遍。李 凭听完,说道:“我把衣服晾好就去。” 赵无盐道:“现在事情很紧急,我来帮你晾。” 李凭道:“好吧,给你了。”她 将衣服交给赵无盐,径自去取了箜篌。 她抚弄了一下它,目光有些不舍,终是轻叹口气道:“再见。” 第278章 神来 “赵国公”冷冷瞧着如爬虫般的花七,道:“你只有这点伎俩吗?” 他有些失望,也觉得他们是不是太过小心了,虽然那两位的意志传承给了那个小子,但那小子毕竟不是那两位。他 们是不是该果断点? 不过快点解决人间的事后,对他们也没多少好处,毕竟他们可不想太早回到那个鬼地方。 没有人间的多姿多彩,永恒的寿命亦显得毫无意义。花 七弹了弹身上的泥土,这番整理,没让他干净多少,他牙齿也混着血水,冒着寒气的血。他 的血不是热的,是冰的。 “你听过箜篌吗?”花七反问一句。“ 赵国公”一愣,随即看向神都方向,城墙上的了望台,一名少女抱着一口竖琴,手指拨动琴弦。琴 声如轻烟袅袅而起,转瞬间覆盖天穹。 天上不再是飘荡的云,而是轻烟般的琴声。 “赵国公”眉毛深深蹙起。 花七狠狠对秋水神刀弹了一指,剧烈的颤鸣好似一声雷鸣,如轻烟所聚的琴声转而为雨。淅 淅沥沥的雨,都往“赵国公”身上下去。 “赵国公”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招魂”。这 是神夏巫法中极其神妙的一门曲子,可以让离散的魂魄回归原主的身体。这 是一门逆天的魂曲。当初神夏灭亡,也跟这些巫法能涉及魂魄有关。毕竟这应当是祂的领域,祂的特权,凡人不得干涉其中。 一个朱红道服的道人正从“赵国公”的体内缓慢剥离,而李凭的“招魂”曲调却越加缓慢了。她 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只 是怀抱中的箜篌发出轻微的咯吱响声,像是不能完成这首曲子。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李 凭轻声呢喃。她 喜欢这些美好的诗词。 眼神变得更加决绝。琴 弦纵重如千钧,亦不能改变她拨动的决心。 琴声远比之前更沉闷了,而朱红道服的道人剥离“赵国公”身体的趋势亦更加明显。 道人阴冷的目光落在花七身上。琴 声如重锤不断敲击他。伴 随一声大喝。“ 赵国公”的身体从空中坠落,朱红道人虚幻的身体保留在半空中。 与此同时,李凭手中的箜篌四分五裂,她也完成了“招魂”,瞬息间老了十岁,从娇俏可人的少女,变成了仍有风韵的徐娘。“ 花七,我失去的岁月得让苏子思赔给我。”她的声音远远传来,而招魂曲的余音仍在绕着城门口的梁柱。花 七道:“好,不过咱们先得活下去。”没 有肉身的朱红道人很是阴森诡异,似乎失去肉身束缚后,他的精神更加高涨,气息铺天盖地,压得花七弯腰。花 七很老实的弯下腰,没有硬撑,毕竟这样能舒服一点。 他可不知道什么叫骨气,何况在成王败寇面前,骨气也一文不值。 朱红道人不急于进攻,淡淡道:“我承认低估了你们,现在我要收起自高自大的心态,将你们这些叛逆者一一收拾掉。”花 七道:“为什么不是祂背叛了我们?”朱 红道人道:“你觉得你知道很多?愚蠢。”朱 红道人一指点向花七。无 上的精神威能凝聚在一指之内。 花七不闪不避。当然朱红道人的盖世威压,亦让他动弹不得。“ 毁灭吧。”朱红道人面露着不屑。那 把秋水神刀忽地将他指头斩掉。没 有人可以形容那一刀的角度和韵味。 只可以用神来之笔形容。 持刀的人不是花七,而是一名中年人,是魔门圣君。这 位很可能是魔门有史以来最出色的魔君。“ 王大路,你也要跟我作对?”朱红道人认得魔君,并叫出他的名字。 花七忍不住笑起来,说道:“老哥哥,原来你的名字这么俗气。” 魔门圣君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得去找铁匠把刀修好,破了一个洞,都不好用了。”花 七道:“我不但要修好,还要在上面刻上你的名字。” 魔门圣君道:“你可以用你两条腿的代价来试试。”花 七笑道;“两条腿也值。” 魔门圣君翻了翻白眼,这小子是真的皮。紧 接着他又凝重地看向将断掉手指重新接上,且有些虚幻的朱红道人。“ 前辈若是不想神魄有缺,还是离开吧。”他对着道人说道。 朱红道人道:“千年前你祖师都在我手上一败涂地,王大路你有什么信心说出这样的话?” 魔门圣君道:“因为我们是失败的一方,输了就会总结,才有机会卷土重来。而胜利者是很难知道自己的弱点的。”朱 红道人道:“你自认为找到了我的弱点?” 魔门圣君道:“太平经是至强的功法,以我现在的眼力和见识,说实话也找不出它的缺陷,可是前辈你却有一个缺陷。”朱 红道人道:“哦,是什么?” 魔门圣君道:“信心。我们每个进入坐照的人,哪个不认为自己是一世天骄,纵横无敌,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比任何人差,但现在前辈还有这无敌的心境吗?” 他摇了摇头,刀尖指着对方道:“你没有。”朱 红道人深深瞧着对方,甚至露出一丝追忆,曾经何时他也是这般风发意气,不可一世。 但是这只是一种自我欺骗,自我麻痹。修 行到今日,他岂能为言语动摇,道:“你这是自以为是,现在我就让你见识下这世界的真实和残酷,看你还敢不敢称无敌,敢不敢言不败?” 花七道:“老家伙,你这样子能继续停留在这里的时间怕是不多了吧,要记得速战速决,否则等会不败而败。”朱 红道人冷哼道:“不劳你提醒。”花 七笑吟吟道:“刚才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所以才耐着性子跟我们说话。”朱 红道人神色一变道:“好歹毒的小子。” 适才他以太平经无上的疗伤术驱除了身上的不适,哪知道现在那种不适比之前更强烈百倍侵袭上来。 他心里清楚这是唐门的毒药,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搞来的。唐 门的毒药天下第一,最神秘莫测那几种甚至对坐照高手都能起到作用。 当然,他要是本体亲至,这毒药也不算什么,即使现在,给他片刻松缓,他也能解决掉。 但是他还能有片刻松缓吗? 魔门圣君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神来之刀,如实而至! 第第279章不屈 花七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一刀。他 也用刀,他境界更是不低,可是他接下来只能摇头。 这一刀学不了。 这一刀是一种精神,源自魔门世世代代相传直至魔门圣君才成形的不屈精神。 天不能盖,地不能覆。当 刀光接触到朱红道人虚幻的形体时,蓦地顿住。天 色在刹那间黯淡了许多。 何况这时候本来就不晚了。如 同在一副油墨山水画上,又重重泼上许多油墨。 朱红道人勉力抬起一根手指,触碰到刀尖。如 同琉璃碎的声音。朱 红道人手指破开口子,虚幻的青烟飘荡出来,那是他的魂魄。 花七神色凝重起来,因为他看到那些毒素也随着青烟飘荡,一泄而空。朱红道人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另一只手作剑指。朝 天! 空气中荡起无形的波澜。 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地上的空隙钻出无数蚂蚁,惊慌失措。远 处护城河里的鱼虾不住冒出水面,似乎感受到了一场大灾变。是 的,大灾变。天 色变得跟油墨一样浓! 无星无月更无光彩。聚 集的乌云旋转成一个螺旋状,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正俯瞰世间。巨大而又邪异的眼眸,视众生如蝼蚁,若刍狗。 这已经不是人力之威。花 七能感受到朱红道人已经完完全全统治了这一片天地。 他比神夏那些沟通天地幽冥的巫人更进一步。或 者说他分得了一部分天之权柄。 花七决然道:“王老哥,走。” 魔门圣君深深看了花七一眼,摇头道:“你走吧。” 神刀倒转回到花七的手上。 魔门圣君手中已然无刀。 他双手相对,隔着一尺虚空,澎湃的功力竟然实质化,变出一把刀来。忽而青色,忽而白色,又忽然透明。但 其中蕴藏着可怕的威能。 花七惊讶又佩服。 魔门圣君身上的盖世功力,已经超乎他预计。 可是他仍知道,这仍旧不是那天威的对手,何况朱红道人发出这一击后,这个神魂分身定也当散灭掉。有 所为,有所不为。 现在不到硬碰硬的时候。 而且祂的伤势怕是比花七预料得还要重,否则怎么会将权柄分给朱红道人。这就像是皇帝重病,太子年幼,不得不找几个顾命大臣暂时替自己理事。他 更是佩服,天子伐天之战中居然能让无数年来高高在上的祂受到如此惨重的打击。花 七头也不回,钻进土里。李 凭从城门消失。 大地上唯有魔门圣君孤独的背影。 他仰望苍穹,眼中竟有炽烈的战意。“ 一千年来,自祖辈传下来的期望,注定要在今天有个结局。”魔门圣君低声道。他 是魔门的首领,千年来最出色的魔君。 而此刻,他只是继承先辈遗志的后辈弟子。魔门的荣耀和兴衰,都可以暂时抛开不管。 今日没有生死,只有胜负。 “击败他!” 魔门圣君甚至还能听到来自先辈的呐喊。祖 辈被汉末三仙赶出中土时的不甘,又在这片土地重现。“ 苍穹之下,容得了道佛,为何容不下我们……”不知哪位先辈对汉末三仙的控诉,跨着时空到了魔门圣君的耳边。或 者这是朱红道人当初的回忆吧,如今又出现,随着魂力流逝,再度将这句话重现在天地间。朱 红道人冷笑道:“道有道尊,佛有佛祖,而你们有什么?” 魔门圣君望着虚空高高在上的道人,道:“我们不是有什么,而是能让你们失去什么?” 他紧接着厉声道:“先贤曾说过有恒产者有恒心,但后面那句话不对,无恒产者,有让天翻地覆的决心。” “魔门,永远是这片大地上最不安分的一群人。可我们,却有比任何人都强烈的,推翻这世界固有规则的决心。这世界不该从来如此,我们也不该败给你们!”花 七从护城河的水面浮出来,鱼虾钻进他的头发里。 他来不及甩开,听见了魔门圣君的话。 这一刻他重新认识了这个家伙。 “真是热血呵。” 他脸色很冷漠,并且转头。脑 袋后面,远处的大地上,一道璀璨的刀光自大地发出,攻向天上那只无情却又掌控一切的天眼。肉 眼可见,如同天柱般的雷霆自天眼倾泻下来。刀 光和雷火触碰。 花七完全可以预料结局,可是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巨大的冲击波,将护城河的水面都掀起了很高的浪涛,坚固的城墙都出现晃动,且有一定程度的损坏。而 那片魔门圣君和朱红道人交战的大地更是无处不疮痍。花 七叹了口气,心道:“他死了。”这 对花七是一件好事,没有了魔门圣君,他能更快更稳的掌控魔门,可是从此能对付祂的人,又少了一个。要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能对付祂啊。 紧接着花七又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他 很少这样意外过。 被雷火烧焦的土地,竟爬出一个人。浑身焦糊,血肉模糊,可是那股微弱的生气却又无比的倔强。 这不得不教人肃然起敬。 可这身影也显得很孤独,他没有往神都方向走去,而是往相反的地方去。花 七从他那股生气中,明显感受到,魔门圣君在这场交锋里,获得了苦修数百年都不会获得的东西。但 愿他们不会为敌。 可是这似乎没法避免。花 七对魔门的势力仍有野心。 如果以往魔门圣君是锈迹斑斑的铁剑,那么此刻已经打磨一新了。从 前魔门圣君可以考虑让花七来带领魔门,而现在不需要了。 他自己就可以。 他再不是暮年,而是锐志正盛的青年。 经过那番天雷交火后,魔门圣君竟因此焕发新生。但 这也值得祝贺。 从此以后,对抗祂的力量又更强大了一分。 神都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而且另一件事引起朝堂的动荡。 赵国公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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