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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洄》


推荐两本原创漫画

推荐的第一本是夏达的《游园惊梦》。

简介: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游园这个绘本几年前已经出版了,某青最近才看到,由于非常喜欢神怪异志,又是唯美的古典,心中那个相见恨晚啊~

内容由五个小短篇组成:游园惊梦,凤求凰,蒹葭,阿菁,茕兔,内容就不剧透了,相信第一次看的人,都会有些小小的出乎意料。

夏达目前在连载《子不语》,这本是现代背景的神怪故事,也很不错。

推荐的第二本是狼烟无言的《山海师》,还在连载中。

简介:山之南,海之北。山海之间,乃是天地之道,人本之所。山海师身上的重重谜团,请容我慢慢道来……

这本貌似取材山海经背景,由系列神怪故事组成,画风稍有些粗糙,但内容精彩,每个小故事都有感动人心之处。

推荐一篇女主仙侠

书名:飘飘遇仙

书号:1986837

作者:緑无双

简介:从前,有一个女孩,她修仙了,然后……

***

绿绿的新文女猪也姓桃,呃,跟咱桃莹莹一个姓,咱一见之下,激动万分,远亲哇~~~(PIA,胡乱认亲),女猪还小,不过看得出仙途无量,咱家桃莹莹要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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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合逻辑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第一卷,嘉霖桃氏,卷首题

第一章不合逻辑

初夏的风欢快吹拂,飞檐四角坠挂的青铜风铃叮铃铃闹响。宽阔院落里,百年银杏树上几只长尾描眉鸟婉转啾啁,仿若在与风铃相较,谁的歌声更为悦耳些。

如前几日,红木镂花雕的古老门窗都敞开着,金沙般的阳光成片成片洒落进屋,璀璨生辉。书房临窗的厚重桌案前,一个女童微微探腰,熟稔将上好宣纸铺展,执笔接着作画,但忽地又神游太虚。

女童不满七岁,身穿上等水绿绸衣裙,脸庞圆润粉嫩,眉眼秀美,发梳世家千金常见的双宝髻,式样浑圆巧致,由海藻般柔软的绿丝带扎束。

风不停歇,长长的丝带便不停歇嬉戏翩舞。

似是感受到阳光照过来,她回过神,挪宣纸避开金沙光辉,呵气运笔作画。眨眼,雪白纸上多出一团墨黑,线条粗细不匀,依稀是张少年的脸,面目五官扭曲。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挤出烦闷,疾笔打出个脸盆大小的“×”,狂不狂,草不草,将少年的脸毁去。

“果然,我没有书画细胞!万恶的桃老爹!万恶的老古董西席!凭什么一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边要求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必须样样精通!不合逻辑!思维矛盾!”女童猛拍案,把画纸揉捏成团,倾斜四十五度掷向窗外,划出一条愤懑抛物线。此怒未平,又毅然指向蓝天,好像云端有人拖欠她十万贯钱财。“死老天,我不过悄悄骂了你十六年,就把我的灵魂转移到这个诡异世界,你俯瞰天下万物,竟然如此没器量,我鄙视你!我要拔光你的胡子!”

话音落,鄙视的手势收,一阵匆匆脚步声传近,与女童略带悲伤的语调,齐同打破院落静好。

“小姐,方先生来了!”一名约莫十岁,穿着绿衣水罗裙的清秀小丫鬟,从院门处飞快跑进来。见满地纸团,喘息声一滞,顾不得擦拭额头的汗珠,紧忙弯腰捡拾纸团。

女童脸上的愤懑收敛,撇撇嘴,温声道:“碧凝,别捡了,我故意扔的。你离门口远点,马上有好戏给你观赏。嘿嘿,记着捂紧嘴巴,可别再把我们可爱的老鼠邻居吓昏过去~”

碧凝满脸疑惑和好奇,听到老鼠二字却是闪白了小脸,几乎没有犹豫便听从吩咐,将怀抱里的纸团抖落回地面,走到女童身后。

适时,屋外响起两声干咳。

女童深吸一口气,老古董来了!当机提笔,在装满到快要溢出的砚台深蘸一大口墨水,唰!一个凌厉甩袖,将毛笔如暗器般甩向门口。

“啊!”碧凝尽管已经有所准备,但是见墨笔暗器正中西席衣襟,惊声还是从堵嘴的指缝里溜了出来。

书房墙角低“吱”一声,一只皮毛雪白、两耳又大又圆的古怪大老鼠猝然昏倒在洞口,已是不知第多少回灵魂出窍。

“桃莹莹!你作何解释!”西席方行之年高望重,哪里见识过如此饱含心意的迎门礼,刚且瞥见满地纸团,露出期待的面孔,经此变故,顿时吞铁般黑沉下去,下颌一把白花花的山羊胡子置之暴风骤雨当中。

桃莹莹愣了下,她忽然感悟到艺术的美妙——老古董xiōng前晕散的墨渍,青底黑花,国风浓郁,呼应乱颤的山羊胡,正是动静色彩完美结合。

也许她虽没有艺术细胞,指不定却生了双鬼斧神工禁忌之手。好不感动!

“哎呀,先生您什么时候来的!看学生我,一时沉浸书画入迷,竟忘了时辰,真该教训!可是啊,学生适才忽然灵感将至,却生生不小心将毛笔甩了出去,哎,真是可惜!学生都已深深预感,一幅旷世惊天大作即将完成,就这么哎~!”桃莹莹扼腕,叹息之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耳。

“真有此事?”方行之来嘉霖桃府已有半月余,眼前这个破格收下的幼小女学生,虽破天荒的顽劣不堪,但异常聪慧早熟,悟性比曾教导过的所有学生皆强不弱。他脸上虽不悦,心中还是很喜欢的,一直有所期待。此刻,他见桃莹莹说得情真意切,不像撒谎,又有一地纸团作证,心中不禁激动,还真对那幅未能降世的旷世惊天大作生出好奇。

“真的,比珍珠还真!”桃莹莹对天发誓,随即又长叹一声,指着满地的纸团哀怨:“先生您也看见了,不是学生不勤奋,更不是学生不能吃苦。但作画不似切瓜砍柴,不是光靠蛮力,抑或煮粥煮饭、熟能生巧就能完成的。您应该知道,绘画是门艺术。艺术是什么?艺术是将伟大不朽的、惊世骇俗的灵感,通过神灵选定的妙手展示给众生!那些以为凭借蛮力或熟能生巧来完成作品的人,根本就不是艺术家!因为,他们的作品里没有灵魂!只有那些通过神灵选定之手留下的作品才拥有灵魂,他们才是真正的艺术家。那么,艺术家能批量生产吗?怎么可能!他们是神灵选定的少数人!”

桃莹莹停顿,让惊讶的方行之粗略消化,喝口糖分过量的温茶水,缓缓引导下文:“先生,您身为被神灵选定的少数艺术家,定能明白,学生只是一个可怜的与艺术无缘的普通人,即使通过熟能生巧训练,也创造不出真正的艺术!但先生不同,您热爱艺术,懂得艺术,生有一双艺术之手,您手中的毛笔随意一挥,一幅伟大的作品就地诞生,您才是真正的艺术家!学生明白,您想将领悟到的艺术真谛一代代传承下去,可是您不能忘了,学生只是一个不被神灵看在眼里的资质平庸小辈,根本不适合作画,即便勉强挥笔,作出的画也只有一副空壳躯体,无法传神,更无法入您眼。所以先生,既然如此,您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放弃学生吧,这不仅为了真正的艺术,也为了您的绘画传承,更为了您千古流芳的大名,无一缺憾,完美无暇!”

说到这里,桃莹莹黑眼珠溜溜一转,樱桃小嘴弯起甜笑,两颊结出粉粉的花蕾。“当然,学生虽然绘画不才,但很愿意在书法上有所突破。学生虽不敢打保票,但不出一年,不,半年,必定能从书法上为先生争回脸面。所以先生,请您痛下决心,去掉学生的绘画课吧!您放心,薪酬照样拿!半钱不少!加银子也完全可以商量!”

“这……”方行之面露犹豫,他被桃莹莹洋洋洒洒,一篇从未听过的艺术灵魂论唬住。也不能怪年事已高的他孤陋寡闻,这些古怪词语听不明白实属正常,因为桃莹莹借着前尘记忆,故意灌水忽悠他的。

“先生,不信您请看。”桃莹莹决定不给方行之思考时间,启动鬼哭狼嚎必杀技。

执起上等狼豪笔,勾腕行云流水,三两下一幅画完成。恭恭敬敬提起作品,一大张白胜雪的纸张当中,墨汁构成的所谓图画,占总大小的不到一成。

“先生您请看,学生刚才灵感福至,意图作出一幅百鸟朝凤图,可惜未生得一双神灵选定的妙手,纪录下来便成了这幅小鸡吃米图。哎!这如何是画,简直是暴殄天物,毁灭艺术!”

方行之目瞪口呆,脸色忽黑忽白,比见了母猪会画画还要震撼。

碧凝十分好奇,偷偷瞥一眼,当即如遭雷劈,漂亮的眼珠差点瞪出来。

“先生,学生脑海还有一幅神龙摆尾图,您要不要过目?”桃莹莹提笔,犹豫是简单画只蚯蚓呢,还是反差效果明显的小蝌蚪?唐伯虎点秋香是绝好教材,但提供参考的妙点子还是少了点,今天不得已,得自费脑细胞原创一幅“神作”。

“不必!”“不要!”调整好呼吸的方行之,以及悄然退避两步的碧凝紧忙失态阻止。

“莹莹,我明白你的苦衷了。”方行之沉声叹息,似是惋惜也似是悔恨,“我二十岁赴京春试不第,郁郁不得志,此后以教书营生。四十余载,虽无建树,却也桃李遍布晋国,荣得世人尊敬,直至方才,我仍以一手丹青书法为傲。可近些年来,我被身外之物蒙蔽,再无你所说的‘灵魂’。桃小姐,方行之感谢你今日一番肺腑苦言,若非你一言点破,方某今生恐怕都无法领悟真正的意境。桃小姐,请恕方某造诣疏浅,无资格担当西席之职,就此告辞了。”

深青色的衣袂洒然而去,一身傲骨虽犹在,却比来时放下太多身外之物,所以背影挺拔了几许,爆发出肉眼仿佛可见的光辉,较之年轻人所拥有的,更加精粹与通透。

桃莹莹吞咽糖分过量的甜茶,尝出些许苦涩。

想想挺奇怪,为一劳永逸演场好戏,却无形中往自己身上套枷锁,她什么时候起也不合逻辑了?不过再想想,她能来到这个有妖魔鬼怪的世界才是最大的不合逻辑,也就不值得奇怪了。

碧凝许久才明白,西席方先生已弃小姐离去,瞪圆漂亮的大眼睛,结结巴巴胆颤道:“小姐,老爷,会责罚……”

“好碧凝,再加两勺糖。”桃莹莹把紫砂茶壶塞进碧凝怀里,嬉笑安慰,“不用担心,方先生若有感悟,不会浪费时间拐去谨荣堂告辞,所以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爹不会知。方先生离开是迟早的事,有句俗话说的好,老的不去,年轻的不来,我们师生之间的代沟如此明显,长期折磨下去总不是办法,这不,今日他老人家终于懂得放下了,我们应该替他庆祝才对!哎,碧凝你猜,下一位年轻西席,是否会如‘上仙’一般俊雅脱俗?”

碧凝听闻“上仙”两字,仿佛再次看到那个身穿墨蓝衣的飘逸男子,抛开头脑里混乱的念头,下意识垂首弯腰,发自深心的敬畏。不过,转念回想当时小姐悲伤痛哭的模样,不由咬紧牙齿,勇敢生出一分不恭敬,抬起头,口齿连贯道:“没有上仙,小姐也能得偿所愿!”

桃莹莹抬眼望天,云朵映入眼底,化作浓浓的忧伤和思念。“谢谢你,碧凝。我不会放弃修仙……”我会找出回地球的方法,与亲人恋人重逢。

“小姐……”

桃莹莹朝碧凝感激笑笑,恢复七岁女童应有的无忧无虑。打个哈欠,出屋走向银杏树下的藤编躺椅,拿起石桌上翻扣的书卷,盖在小脸上,偷得浮生半日眠。

第二章 人生,难耐寂寞

“你……是谁?这是哪里?”

火盆里的火舌突然噼啪爆响,桃莹莹心神一颤,听见这陌生稚嫩的疑问,确定是从自己嘴里发出,体内亿股血流作出诚实反应,惶恐地冰冷下来。她紧盯墨蓝衣男子,因此没有错过愕然怔愣,似乎对方比她还要震惊。

装失忆不妥吗?记着大学舍友曾说,灵魂穿越醒来,都要靠假装失忆蒙混过关,百试不爽的。

“我是林天元。”这个坐在床沿的年轻男子笑了笑,眸光里闪过某种情绪,快得难以捉摸。他肌肤白皙,红唇弯翘的瞬间,宛如红梅迎雪绽开,清雅得如墨如画,又仿佛出尘脱俗,游离于世外。

近在咫尺,远隔天涯。

桃莹莹惊疑不定,正想提问,脑海“嗡”地一声炸开,大量陌生画面翻腾,混乱无头绪,犹如从天散落一地记忆相片,不知该从哪张拾起。

经历了一个世纪,又仅或电光火石之间,几片醒目的零碎记忆拼接出朦胧因果:一个穿着浅粉衣的小女孩偷偷翻墙出玩,不小心从墙头跌落,闭阖眼睛哇哇呼救,直到诧异地睁开眼,才发觉跌落在了林天元的怀抱里。小女孩瞪大好奇的墨色琉璃眼珠,问林天元是谁,收到一个宛如红梅绽开的微笑。

异常清晰的口型在说:我是林天元。

……

天亮。桃莹莹睁开双眼,呆望床榻上方水柔绿纱帐,懵懂迷茫。

这几日,反复梦见初来时的情景,林天元出尘脱俗的身影挥之不去。

越来越力不从心,梦里梦外,逐步被这个与地球无渊源的陌生世界同化。

初来是在晋国新政两百一十一年,二月十五,乍暖还寒时候,如今已初临夏季。短短三个多月,桃府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的来说,因为她拜了“上仙”林天元为师,挂了个记名弟子,随后桃老爹又请来丹青国手方行之担当西席,使得桃莹莹的才名不胫而走,一夜传遍嘉霖县。后来,“嘉霖桃莹莹”美名远播晋国京城,成为饭后茶余常备话题之一,给堪堪挤入晋国三流商贾世家的嘉霖桃氏,添得几分名气。

桃莹莹对自己的名气一无所知,她除了一次未遂的离家出走和一次狗血的踏青出行,再没跨出桃府大宅门半步。日复一日,每日早晨,她必定去谨荣堂给便宜老爹敬茶,而后回晶莹园树下狂啃史书杂籍,加深对这个陌生世界的了解。西席方行之来府后的日子里,她年幼时的顽劣脾性苏醒,半个月内,三天两头吃不痛不痒的戒尺,殃及桃老爹也被方行之斥薄脸面。下午的时候,她喜欢去锦瑟园找便宜貌美娘亲学绣花,几个月“刻苦”学习下来,花没绣出两朵,练就一手结蜘蛛网绝活。

生活平凡运转着,没有因为桃千金的娇躯被另一个灵魂鸠占鹊巢而强行改变。

入夏后,南风不曾停止脚步。不知从何时起,晶莹园里的长尾鸟喜欢上四角屋檐的风铃,懂得取悦彼此。孤寂百年的银杏叶忽然迷恋上悉悉索索慢摇,总在耀眼金光中,抖落一地细碎呢喃。

每日坐在树下苦读休憩的女童,偶尔迷失于这婆娑光影,一霎那,仿佛看尽地老天荒。

“滋——”

桃莹莹起床梳洗好之后,第一时间烧水,将滚滚冒泡的甜井水细细灌入紫砂壶,欣赏感受翠绿的干茶叶觉醒舒展,沁出脱胎的喜悦。

茶水准备好后,最后一次和碧凝串通台词,打个彼此熟知的OK手势,捧起紫砂壶,两人并排前往谨荣堂,途中有说有笑。

谨荣堂位于谨荣园,始建于两百多年前,一直是桃氏当家宗主处理事务,接见来客重地。楼阁三层,黑瓦红梁描金画栋,屋脊装饰上古传说瑞兽,自然古朴,是晋国世家大族典型的建筑风格。厅堂方正展阔,摆设雅致不流于庸俗,墙壁上的数幅精良装裱字画,都出自四百年多前被誉为“晋国一代名相”的桃谦。

悠闲走进谨荣堂,桃莹莹忍不住再欣赏一遍字画,暗叹便宜老祖宗桃谦才华卓卓,自己晚穿越四百多年,无缘一饱名相风采。

碧凝垂首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紧张得如同升堂受审——自那日桃莹莹初愈,性情大变,甜笑着敬上掺了迷药的茶水,天生胆怯的碧凝从此烙下不敢靠近桃当家的心疾。

那是桃莹莹出生以来,第一次给亲爹敬茶,桃当家受宠若惊永生难忘。贴身丫鬟小凤从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每每见桃莹莹捧紫砂壶来敬茶,心里暗自发紧,生怕再喝出什么问题来。

“老爹,您喝茶。”桃莹莹笑盈盈端茶杯,茶水清香扑鼻。三个月的经验积累,她已能泡得一手好茶。

桃当家习惯了女儿灿烂笑容,每日早晨得见,心里说不出的舒畅,即便喝下的是白水,也能回味出甘甜。如今越看女儿越是聪慧,越是聪慧越是喜爱,近来偶尔回想今年早春时,女儿大逆不道给茶水里下迷药,已不再如当初愤怒难息,心气平和了许多。自然,他明白,女儿坚持每日敬茶,是为了弥补此等大错。

“小凤,你先下去。”

小凤心里一紧,如临大敌打量桃莹莹,犹豫着不动。“老爷……”

桃莹莹呵呵一笑,给自己倒杯茶,吹得半温,咕噜噜一口灌下,顽皮吐出舌头。“真苦,还是加糖好喝。”

小凤心里又是一紧,她如何相信,一个文字尚认不全的娇惯女童,竟轻易看透她的心思,还有意无意将见底茶杯示意给她看。

许是如桃府众人所言,桃小姐因祸得福,脾性心性都往老爷夫人喜欢的方向转变,是沾了仙气的缘故。那么这几个月来,桃小姐有意无意表现出的异常聪慧,也定是由于仙气吧。

小凤退下后,桃当家开门见山问道:“莹儿,方先生真的是不辞而别,忽然就离开桃府的?”

立在桃莹莹身后的碧凝抖了抖,桃当家看在眼里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老爹,有碧凝作证,真的是方先生忽然拂袖离去,前一刻莹儿还在跟方先生讨论书画的意境呢。莹儿对意境似懂非懂,苦苦思考,方先生循循善导,当时的气氛很好呢,但就在莹儿若有所悟的时候,方先生忽然转身离去。这两日,莹儿反复自省,可是莹儿愚笨,怎么也想不出方先生不辞而别的原因。”桃莹莹心里其实挺愧疚。方行之的背影挺拔洒然,她设身处地自认做不到。

但也明白,方行之很有可能是少年三皇子派来的,要不任谁在京城吃香喝辣,承蒙贵族子弟们厚爱关照,怎么脑袋犯傻,突然跑到京城人眼中的穷乡僻壤之地——嘉霖城来了?这就好比首都知名教授跑去小县城教课,学生还是调皮捣蛋爱逃课的孩子。

桃当家见女儿神色恍惚,心中倒也无疑惑。尽管方行之曾多次向他指责女儿顽劣,他顶着厚脸皮接受报怨,但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女儿胆敢将鼎鼎大名的方行之赶走,想来也没有这等本事。相比之下,他无法理解,签下一年教书契的方行之,为何不明不白一走了之。这是怎样天大的惊闻,说出去谁会相信!

想当初,他给爱子请西席,方行之端的架子有多高!多少人就是想用银子打造一副登天梯,老人家也未必肯露半张脸。半个多月前,他收到三皇子的书信,五日后,方行之到府,一时间,桃府蓬荜生辉,轰动嘉霖城所有大族……

“莹儿啊,你说爹好不容易将方先生请来,他却这么不声不响走了,爹如何向你交待。爹本来还打算着,等你和方先生交情加深以后,接哲儿回府。可是,方先生他竟然……唉,这种离奇的事为何偏偏落在我们桃家身上!”

桃莹莹乖巧端茶递上,笑如蜜糖:“老爹,既然这事不能说出去,说出去也没人相信,那咱们继续请位西席,该咋咋办。别人若是问起方先生,就说方先生旧疾突发,抱恙在身,只得邀来一直隐居的高徒代行授课。然后咱们找个‘年轻陌生’的面孔,大家都不认识,无人能怀疑,事情就顺利解决了。”

“咳咳咳……”桃当家一口茶呛在嗓子眼里,桃莹莹紧忙捶背,嘘长问短。

一直胆颤心惊的碧凝,不由被这幅父慈子孝的画面感动,虽然有种道不出的古怪。

桃当家平复剧烈起伏的xiōng膛,再看向女儿,神色显得复杂。“莹儿啊,自从你病愈后那段日子,每日跟在爹身后捧茶敬茶,爹心中的愧疚难再抚平。这一次能将方先生请来,一来为你,二来也为安抚爹心中的伤痛。可难料……罢了,我泱泱晋国,有名的西席多的是了,爹能为你请来一个方行之,就能请来第二个方行之,这件事就这样吧。”

“老爹您不用急着请新西席,莹儿先跟娘亲学绣花,哪一日您遇到‘年轻’合适的西席了,再请来教莹儿也不迟。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嘛,闲来无事陶冶一下情Cāo,不能拿来当饭吃,莹儿宁愿专心向娘亲学习打理家务,将来做个本分的妇人。”

这番话可把碧凝的嘴巴惊讶开了。若说大病前的小姐还有五分的本分之心,如今的小姐恐怕只剩下两分不到,否则不会使计把方先生赶出桃府,在老爷面前反倒说是方先生不辞而别。

桃当家却不像碧凝那样知根知底,他被桃莹莹耗尽心血的长期表面工程深深欺骗,听到这番话,几乎老泪纵流。心中叹言,前几日还顽劣不听教化的女儿,今日竟然长大懂事,老天爷垂怜桃家,嘉霖桃氏的未来大有希望了!

只是不知为何,理当开怀宽慰,笑容过后偏生出一丝寂寞。

第三章 摘星亦愿为

天灰蒙蒙亮。

嘉霖城南,泯江滚滚东流,汹涌划破黎明前的黑暗。城内郊外,百千余民宅家中的公鸡,差不多同时抖展开一身漂亮羽毛,仰起骄傲的长脖子打鸣。

嘉霖城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府地,家丁丫鬟们纷纷起身。

“快去打水,泡茶,准备糕点。”修竹园里,一等丫鬟烟蓉瞥见主卧房内烛火明亮,急忙吩咐其它丫鬟。

年龄小的丫鬟都揉一揉困倦半阖的眼睛,新来的一个小丫鬟忍不住怨道:“四少爷近来起床的时辰越来越提早了,府里其它少爷哪个不是天大亮了才起,四少爷难道比老爷还要忙么?”

“是啊,听说五少爷都允许丫鬟们晚起的,待下人们特别好呢!”

老丫鬟麻木笑道:“有桃府的待遇好么?桃府虽大不如王家富有,但谁不知道,桃家主子善待下人,族内无兄弟阋墙,府内无妻妾争宠,除了桃小千金偶尔发点刁蛮脾气,简直就是人间仙府。”

“是这么说的!听说桃府的丫鬟家丁们一个个都给养得白白胖胖,让人好生羡慕。当初我怎就财迷心窍进了王府,哎!”

“我也好想进桃府,听说今年早春桃小姐大病一场后……”

“都闭嘴!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念你们都才入府没多久,这次就饶过不罚。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嚼舌头!否则哪一日把脑袋嚼掉,后悔就来不及了!现在快去干活!”烟蓉气得嗓子发干。

不多久,烟蓉领着两个新来的小丫鬟,扣响主卧紧闭的门。

“进来。”王崇修搁下笔,身子向高大的椅背后靠,同时伸张开两臂,缓解一下身体的僵硬。

“少爷,奴婢为您润脸吧。”

“嗯。”王崇修状若无意地将写满整页的纸张遮盖住,瞥一眼烟蓉身后两个十来岁的新面孔丫鬟,微微皱眉,但也引发想起那张粉嫩纯真的笑脸,唇角舒展开来。“时候还早,没有什么事,你们都退下吧。”

王崇修将写满字迹的纸张拿起,过目一遍,悉心折叠至最小程度,随后从笔筒里掏出一个大小相当的空芯竹签,将折纸塞进去。

咕咕,咕咕。

他巧妙拆开床下的一块挡板,伸手从里边掏出一只精致鸟笼,掀开遮光布盖,取出精神饱满的白鸽。

白鸽见到王崇修手中的饲食,咕咕兴奋叫两声。

放飞走信鸽,王崇修熄灭烛火,躺回床上。天不亮就被咕咕声吵醒真不是好体验,他也想晚些时辰起床,奈何白鸽却提醒着他回信。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三皇子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

王崇修再醒时,天已大亮,他不知睡了多久,有无过了给爹娘请安的时辰。一出屋,烟蓉走上来,恭敬道:“少爷,桃小姐来了,此刻正在正气堂等您。”

以老成稳重赢得王当家喜爱的少年王崇修,流露出遗忘过久的惊讶,喜悦之情更是溢于言表,忙打问:“桃当家也来了吗?现在什么时辰了?莹莹来了有多久了?有无说何时回去?”

烟蓉不动声色回答:“回禀少爷,已是巳时二刻。今日桃当家没有来,桃小姐身边只有碧凝陪伴。桃小姐已来府里半个时辰左右,尚未离开。”

独自来的!莹莹应该知道他老爹脾气不好,素来不喜欢她,怎就冒冒失失来了呢?

虽疑惑,心花怒放不已。他已经有两个月,不曾见到青梅竹马的小丫头桃莹莹。

啪,啪,啪,啪。

一连串落子,桃莹莹与王当家俨然在比落子快慢和响声。

正气堂里的气氛格外轻松,不似其名浩然正气。桃莹莹和王当家贴茶几对坐,几上摆棋盘,落子不多,黑白交夹。王夫人偎坐在王当家身旁,妙目追随棋子,忽而看看夫君,忽而看看准儿媳,笑意不断。碧凝坐在桃莹莹身后,目不转睛注视棋盘,局促紧张。

桃莹莹抬头,得意一笑,像只美食到口的小狐狸。王当家右指夹起的白子停在空中,犹豫难再落下。忽然,他瞥见呆立在门口的王崇修,吹起胡须:“哎呀,崇修来了呀!”

“王哥哥你来啦!”桃莹莹转过头去,不等王崇修反应,眼睛又重返棋盘。然而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住,狐狸毛倒竖起来。“不对!这里的黑子怎么不见了?”

王当家一本正经落下白子,平淡无奇道:“莹莹记错了吧,这里哪有什么黑子。不信,你问问你伯母。”

桃莹莹看向王夫人,王夫人嫣笑,妩媚柔肠:“你伯伯说的没错,是莹莹记错啦。”

王崇修将老爹声东击西,暗中偷棋子的伎俩看得一清二楚,万分惊讶,不仅因为老爹竟然孩童般耍赖,更因为耍赖的对象是桃莹莹!

“啊,你们合伙骗莹莹!”桃莹莹亦真亦假爆发小孩子脾气,嘴巴高高撅起,能挂两个酱油瓶。“我不管,这里就是有一颗黑子!王伯伯赖皮!莹莹以后不跟王伯伯玩了!王伯母也不说实话,莹莹不喜欢王伯母了!你们都欺负莹莹,莹莹以后不来王府了!”

王崇修担忧的事情就要发生,三步并两步走向桃莹莹,打算强行带她离开。不料,让他更加惊讶的事情出现。

王夫人贴在桃莹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桃莹莹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王当家的脸上非但没有出现怒意,反多出几分犹豫,似是留意桃莹莹的心情。

如此,不过一瞬间,气氛轻松如初。

桃莹莹“啪”地一声落子,落在王崇修迷惑不解的心结上,分外响亮。

“哎呀,崇翰也来啦!”王夫人指着门口,喜悦道。

王当家下意识看过去,不见其人,只有王崇修缓步走到了身边。适时,一串咯咯欢笑声响起,他立即明白原委,颇为懊恼,瞪一眼发妻,倒也无指责的意味。

“王伯伯快点啦!”桃莹莹好心提示,说话跟唱歌似的好听。

王当家盯着那多出的黑子,手中的白子怎么也落不下去,长叹一声:“哎,我认输了,莹莹你也太厉害了。不过王伯伯初次下这种五子棋,未必以后就赢不过你。莹莹以后若是闲来无事,就常来陪王伯伯下棋吧。”

桃莹莹小手一挥,无比豪爽扬言:“没问题,莹莹保证赢王伯伯三千局~”

王当家老脸一垮。王夫人哧笑弯腰,捉起桃莹莹的小手,柔声道:“莹莹要记得答应王伯母的话。”

于是,桃莹莹拉走了半呆滞状态的王崇修,而非王崇修救走桃莹莹。

回到遍植修竹的修竹园,王崇修支走烟蓉,桃莹莹不理会王崇修频频瞄向碧凝的目光,坚持将碧凝留在身边。

“莹莹,你答应了我娘什么?”王崇修忧心忡忡发问,捉握桃莹莹的双手。小手软绵绵,他很想捧在xiōng口,牢牢不放。

桃莹莹不急于回答,沉醉在风拂竹浪的涛涛天籁里。上次来,是在两个月前,身穿宝蓝锦衣的俊秀少年,紧牵着她的手,神秘兮兮领往书房。走进葱郁幽静的修竹林,少年的身姿愈显挺拔修长,有那么一瞬,她错觉以为看到笑容清雅出尘的林天元。

竹风拂起亲密相偎的宝蓝与水绿长袖,回飏泥土的清香。

“如果我告诉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桃莹莹避开灼热的目光,同时将林天元的身影从脑海驱散。

“嗯?”王崇修微愣,从前的桃莹莹娇蛮任性,忽然如此客气,一时难以适应。

是因为三皇子,才刻意疏远吗?

这两个月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悔恨,若那日没有带莹莹回修竹园,若莹莹没有与三皇子相遇,失忆后变得活泼可爱的莹莹一定还会喜欢他,就如这三年只喜欢他,依恋她。

“你不愿帮我吗?”桃莹莹抽出双手,扯一扯王崇修的衣袖,唤回对方飞走的心神。“我在嘉霖城只认得你,这件事只能找你帮忙。你若不愿意,我再想别的办法吧。”

王崇修捉回桃莹莹的双手,弯下腰,贴近强有力跳动的xiōng口,半怨半宠道:“莹莹永远都不要对我说‘帮忙’,只须告诉我想要什么,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想办法为你摘下来。”

桃莹莹微微一笑,心中某处好似被灼热烫化。她若是正宗原版的桃莹莹,凭此情此景,长大后多半嫁给王崇修。

只是,命运不可预见,两条命运河流急转了个弯,因缘巧合交汇贯通,诞生出一条新的河流。这条河流只容得一位主宰,桃莹莹本尊不幸离开,留下死亡亦挥之不去的记忆和牵挂。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和牵挂渐渐被流水冲刷,融入血脉骨髓,烙印了下来。

属于桃莹莹的喜怒哀乐没有完全消失,她依旧能感受到先入为主的感情,在面对桃当家的时候,她的心底始终保留一分怨恨和害怕。在面对王崇修时,她无可逃避,总能体会着淡淡的依恋和甜蜜,懵懂而美好。

她也喜欢王崇修,但不是恋人之类的喜欢。她欣赏王崇修的品性,相信他的为人,所以来找他寻求帮助。“我要修仙。想请你帮我打听青罗宗在哪里,也就是对我有救命之恩的那位上仙所在的修仙门派。若实在打听不到,就请帮我再找个愿意收徒的修士。无论如何,我要拜师修仙,今生一定要跳出三界外。”

惟有修仙,跳出三界外,方可身随心动,来去纵横自由,找出回地球的路。

王崇修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以为桃莹莹只是心血来潮,所以做了上仙的记名弟子,哪曾想,竟真的要修仙!“莹莹,修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要为你娘和远在京城的弟弟着想呀!你真的舍得离开家人,离开我,离开嘉霖,一个人无依无靠,忍受贫寒困顿,孤独渡过一生吗?莹莹,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再过八年,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你再不用担心世子!”

桃莹莹心底轻动,摇头笑笑,迎上热烈期待的目光。“人生而孤独,所以群居,却从不因外物消除。我也不能免俗,但自从生死一场,看淡了许多。王哥哥,你能不畏世子强权,我很感激,但对不起,我今生唯愿入仙门,追寻心中的乐土,所以无法遵守曾经的约定。王哥哥,我要回去了,打听青罗宗的事就拜托你了。”

王崇修面色哗白,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终究没能唤回桃莹莹。

第四章 贴满大街小巷

桃莹莹回桃府后,忽然高烧不退,病来如山倒。当时她正在学绣花,吓坏桃夫人,以为春时旧疾复发,慌忙找来大夫,经诊断只是伤风烧热,稍许气血不调。

桃莹莹最怕喝中药,而桃夫人亲自煎熬的这副特效药,不是一般的苦涩,连喝四天后,她想死的心都有了,每一次都把嘴里的梅子唆出白开水味才舍得吐核儿。

第五日,她掀开被窝,生龙活虎跳下地,用活蹦乱跳向桃夫人强有力证明,她不用再喝药。肚里则鄙视药方上亿次——特效药的确很灵,都五天了,才让她从药汤苦海里解脱!

桃夫人见女儿活蹦乱跳,笑容如水潋滟,将温热的汤碗递近,感慨道:“昨日王夫人带了些名贵草药过来,娘本想推辞,但一来,王夫人指明是要给莹莹补身体,二来,娘也觉得这些草药雪中送炭,就收下了这份人情。莹儿,这碗里的补药,不只有娘的心血,也有王夫人的心意,所以每日,你一定要按时服下。”

桃莹莹险些栽倒,桃夫人以为女儿未痊愈,转身又要去煎药。

“娘,莹儿已经康复了!方才只是闻不惯药汤的气味。”桃莹莹使劲掐自己的小脸,在桃夫人转身的瞬间,挤出一张标准红富士笑脸。

从此,补药成了桃莹莹每日的家常菜,药汤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如泯江滚滚流水,带给她的苦涩味觉连绵不绝。这期间,每当王夫人以交流绣花心得名义来访,补药的材料就能得到补充。她不止一次想举报——王家的名贵草药不掏钱,数量多如大白菜胡萝卜,游戏数据如此不正常,绝对有重大BUG!

然而这不是游戏,她也无望躲过每日的药汤煎熬,只得忍字当空照,想出一口汤一勺糖的下下等对策,汤与糖的比例对称,副作用未知。

碧凝看得心慌,在白糖以肉眼可见速度消失的第三天,她下定决心,要把小主子的疯狂吃法告诉桃夫人。谁知刚走几步,背后传来桃莹莹似有意又无意的言语:“碧凝,俗话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觉得这补药效果不错,以后咱们一起喝,我相信你不怕苦,也不用像我这样吃糖,效果一定会更好。”

碧凝身子僵住,不敢回头,结结巴巴编出人生中第一个谎话:“小姐,碧凝,急着,上茅厕。”

桃莹莹歪倒脑袋,看着不顾一贯淑女形象仓惶逃走的碧凝,奇怪道:“茅厕在东边,怎么跑到西边去了?哎,跑得那么急,可能吃坏肚子了吧,可怜的小碧凝,但愿这补药万能,能治痢疾。”

那天直到下午,碧凝才迟迟垂着脑袋回来,桃莹莹问长问短,把分出半碗的药交到碧凝手上,交待一定要把药加热了再喝。

碧凝的头垂得更低,捧碗的手颤抖,眼泪啪嗒啪嗒落入药汤中,泛出一圈圈涟漪,也在心中扩散开难以言喻的酸涩。“小姐,碧凝不该骗您,其实碧凝没有去茅厕,碧凝也没有向桃夫人汇报。小姐,碧凝对不起您,碧凝不配您如此厚待,请您收回这碗药。”

桃莹莹掏出手帕擦去眼泪,拍拍肩膀,嬉笑道:“不是说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一碗药汤谈什么配不配的问题,让你喝就喝了,拿去加热干干脆脆喝光,马上还有件重要的大事等你一起去办呢。”

碧凝破涕为笑,端举起碗凉着药一口喝尽。“小姐,碧凝喝光了,您有什么事尽管交待。”

“傻碧凝,快喝了这杯温水。”桃莹莹担心碧凝的胃抗议。

碧凝又是咕嘟咕嘟一口喝尽,漂亮的大眼睛炯炯,急切等待吩咐。桃莹莹无奈叹口气,走到书案前,拿起写好的招榜文递给碧凝。“不是王崇修不可信,凡事到头来都要靠自己,再者,等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我想了又想,决定在嘉霖城公开张贴招榜,豁出去一回,指不定瞎猫碰到死耗子。”

「千年不世修真奇才招募师父,实力高强者来嘉霖桃府,神灵在上,妄揭本榜者慎之。」

碧凝的手剧烈抖动,思想空前挣扎,许久后,铁了心镇定下来,咬嘴唇弱弱道:“小姐,若是让老爷和夫人知道了,您要受重罚……”

桃莹莹看出碧凝的担忧,得意一笑:“就是方行之看到了也不会相信,他这辈子最顽劣不听教诲的学生,竟能写出如此工整顺眼的字迹~别人就更不相信此文出自我手了,我才七岁,是公认的文盲呢~再说了,在老爹眼里,我是全嘉霖城最乖巧懂事的好女儿,哪会把这种厚脸皮的虚假内容贴满大街小巷~”

贴满大街小巷!碧凝惊恐,多么希望听错了。“可是,这上面写着嘉霖桃府,会让老爷……”

桃莹莹恍然拍脑门,骂自己犯傻,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连连表扬碧凝细心,当即烧去写好的一叠招榜文,重新磨墨开工。她仍主笔,工整写下整句话,只是把桃府两字去掉,让天生画画好看的碧凝,在空缺位置画朵具有象征意义的桃花,若不仔细琢磨,也辨不出是桃花还是杏花李花。写好二百份,桃莹莹又用朱砂在首行正中写下NOTICE。

“小姐,这是什么?”碧凝指着英文好奇问。

桃莹莹的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眸光向窗外天际延伸。“这是我的符咒,能鉴别有缘人。”

招榜文的墨字干涸后,天色已黑,桃莹莹和碧凝都换成男装,抓走满脸迷惑的武一,从桃府后门溜走。

翌日,嘉霖城主要大街小巷,最显眼的位置多出一张内容惊世骇俗的白榜。无论是福临酒楼门前,悦来客栈门前,还是翠烟楼门前,都不断有人围观议论。嘉霖四大家族府邸门前,以及在嘉霖有头有脸的大族门前,也无不被张贴此榜,家丁丫鬟们议论纷纷。当天下午,全嘉霖县数十万人都能熟背榜文。

县府衙门的公告牌上也不例外,不少百姓围聚在前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神色各异。嘉霖县令张明光初闻有人私自占用官府公告牌,大为震怒,一路黑着脸走至公告牌。

众百姓畏惧铁面脸县令,鸟兽状退散。张明光将招榜上的四行字看了又看,目光持久停留在后两行的“神灵在上,妄揭本榜者慎之”,忽觉得有股yīn风钻进穿戴整齐的绿官袍,浇熄心头的怒火。

“大人,听说客栈酒楼的所有马车上也贴了同样的招榜,若不揭去此榜,不出几日,此事将传至外县,用不了多久,恐怕将惊动京城。”县丞抹去额头冷汗,忧心颤声提醒。

张明光的目光游移回首行英文,未知的鲜红画符,动摇了他揭去招榜的决心。“哼,暂且留着!修真界之事不在俗世管辖范围内,此榜既是有所求,事成之后也就自然消失,不必理会。”

张明光拂袖转身,走出两步忽然顿足,对县丞道:“对了,数月前桃府千金拜了上仙为师,若能让上仙收了这位千年不世奇才,招榜的事不就解决了。你传令下去,叫桃当家,哦不,准备软轿,本官亲自拜访桃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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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仙缘不可强求

桃府的家丁丫鬟们都围在府外深青的高大院墙前,才上任数月的账房先生路经,应众人的请求念出招榜内容,读完最后一行心生畏惧。反观这些有缘见过林天元的丫鬟们,不但平静如常,还叽叽喳喳踊跃发表疑问和见解。

“修真是什么意思呀?”

“那日你回家探亲,无缘一见上仙,自然就不懂了。这是在说咱们家小姐此等非凡之人做的嗯……对,功课!就像老爷给小姐请来方先生一样,每日只要做功课,总有一日,会修成神仙,能腾云驾雾飞来飞去!”

“我有些明白了。不过,这榜上写的修真奇才,会比小姐还要厉害么?”

“我看你还是不明白,小姐都被上仙收为弟子了,肯定比这位没拜师的人厉害,这人要是千年不世修真奇才,咱们家小姐应是那万年不世修真奇才~”

“唉,你们都有缘见过上仙,我好羡慕啊。”

“那是啦,没听嘉霖城的人都羡慕咱们桃府沾了仙气,这段日子老爷夫人的气色都好了很多呢。就说我吧,这几日照镜子,都发现肤色白了~”

“你就臭美吧。咱们桃府有仙气不假,今年桃花就开得格外红艳。半个月前被武一拔光鸡毛的公鸡,不仅一夜间长全了鸡毛,打鸣声明显比以前响亮了,应该就是沾了仙气的缘故。”

“我就奇怪鸡鸣声怎就突然这么吵人了,害人大清早睡不安稳~”

“你们思华园真够清闲,哎,小少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府……”

桃莹莹装作好奇的样子急忙出府,赶上公鸡的话题,忍不住笑出声。众家丁丫鬟见小姐也来看招榜,纷纷恭敬行礼,带着崇拜神仙般的神情离去。

公鸡毛不是长全了,而是她看不惯武一天天去学公鸡打鸣,一咬牙,把可怜的私房钱拿出来,让武一买了几只善于打鸣的大公鸡。

说起公鸡打鸣的事,得从桃莹莹制作鸡毛笔讲起。桃莹莹当时没交待清楚,武一竟把桃府所有公鸡的漂亮尾羽都拔光。这就引发掌管家禽的家丁大为恼怒,向桃当家添油加醋汇报。桃当家忙碌于账本,不耐烦回了句:“只要公鸡还会打鸣,管它屁股上有毛无毛。”结果第二天清早,桃府公鸡集体罢工,家丁xiōng怀壮理,跑去谨荣堂添油加火。桃当家拨着算珠,眼皮微抬:“没有公鸡打鸣,你们自己打鸣,这种鸡毛蒜皮小事不要再来烦我。”桃莹莹当时也在,憋笑憋出内伤,就是从那天起,她觉得桃老爹也很可爱,当然,桃府所有人都很可爱。这可爱之最呢,还要属武一,他积极执行桃当家提倡的自力更生精神,每日学公鸡打鸣,桃莹莹知道后,又气又好笑,为不给晶莹园丢脸,命令武一买了几只大公鸡回来。

“这就是全嘉霖城都在说的招榜吗?上面写着什么?武一,快帮我念出来。”桃莹莹装出好奇,故意逗武一。

武一略显古铜色的脸陡然发青,一口洁白牙齿哆哆打起架。这满嘉霖城大街小巷的招榜无不是他亲手贴上去的,昨晚天色已黑,他又不识得几个字,自然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可是贴完回府后,小姐亲口告诉了他招榜里的内容,还明白告诉他,私自四处张贴文章,恶意霸占官府公告牌,若被官府查出,少说也得挨三十大板。紧接着,他看到小姐极开心的哈哈大笑,大加表扬他办成了一件惊动嘉霖城的大事,作为对他办事有进步的奖励,读书识字的功课可以暂停几日。那甜美畅快的笑容,他永远都忘不了,每当想起,浑身汗毛倒竖。

“小姐,我只识得,千年不世,四个字。”武一低头战战兢兢回复,哪还看得出魁梧少年曾具备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牛犊胆识。

桃莹莹皱眉,假装不悦道:“我都让你读过一本千字文了,怎么还目不识丁。从今日开始,多加半个时辰认字。你才十六岁,还有希望达到我期望的要求,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吗。”

武一再度悔恨搬家时失手打碎桃莹莹最心爱的琉璃盏,否则他绝对不会得到特别栽培。府里不少人都羡慕他,可谁知道,他一看到书卷上的蝇头小楷就头大如斗,让他每日读书认字,还不如打他三十大板直截了当。

“莹儿,可是看到了那古怪的招榜?”

身后传来桃当家的声音,桃莹莹迎过去,扯起桃当家的衣袖往过走,从未有过的急迫。“是看到了,可是女儿不认得上面的字,武一和碧凝也都念不出来,女儿正焦急呢。老爹来得正好,您快过来看,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桃当家笑了笑,女儿虽聪明活泼,也有幸得方行之教导半月余,但千字文上的字仍认不出几个,稍有遗憾。为此,方行之曾不止一次指责她女儿不用功,不但最简单的字记不住,临摹也歪歪扭扭不像样。

“千年不世修真奇才招募师父,实力高强者来嘉霖……神灵在上,妄揭本榜者慎之。果然古怪!莹儿,你可曾听上仙提过嘉霖有此等奇才?”

桃莹莹摇摇头:“师父未提过。若师父能收下这位奇才,说不定能光大门派呢。可惜师父走得太匆忙,若能多留几日就好了……”

见女儿感伤,桃当家眸光闪烁,感慨道:“莹儿,你要明白,上仙是脱出尘世的仙人,自是来无影去无踪,我们桃家能有缘得见,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此等仙家缘分,不可强求啊。”

“哦,女儿明白。”桃莹莹明白,仙缘不可强求便不强求。林天元曾告诉她,天下九州有十大修真门派和无数小门派,林天元既然抛弃了她,她也可以再拜入别的门派,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等将来她神通广大了,一定跑去青罗宗露两招,让林天元瞪大眼睛看看,当初抛弃她是何等严重的错误!所以,这几天她想开了,也就行动起来,为自己招募新师父。

不过没想到,她这五十张招榜贴出去,立刻把铁面脸张县令给折腾来了。

一长声传令唱词响罢,四抬大轿落地,头戴乌纱帽身着绿官袍的张明光威武走下来。见桃当家和桃莹莹在府门口恭候,铁面脸略微柔化,嘴角象征性地弯了弯,寒暄几句。目光瞥见桃府的外墙上也张贴了那来历不名的招榜,心中的一丝怀疑减淡。

桃当家恭恭敬敬将张明光迎到谨荣堂,上好茶水伺候,嘘寒问暖一阵客套。张明光也客套地过问了下桃家的生意,又是赞扬又是鼓励,待椅子坐暖了,才进入正题。

“令爱能拜上仙为师,不只是桃当家的骄傲,也是我等嘉霖人的骄傲。如今嘉霖城一夜之间贴满惊世骇俗的招榜,我等嘉霖人皆知,又出了位不世奇才,更是自豪。本官身为嘉霖的父母官,不想埋没此奇才,想助其得偿所愿,但本官身处俗世,不知那踪迹飘渺的修真高强者在何处,所以想请桃当家请出上仙,看是否能收下这位不世奇才。若它日此人得道升仙,我等嘉霖人必能扬名晋国扬名天下九州,桃当家的功绩亦能名垂青史。”

桃家世代经商,但骨子里无铜臭,举止言行皆蕴含儒雅风度。张家与桃家是世交,张明光结识桃当家颇有些年头,自是深知桃当家的为人和处事原则。钱财在桃当家眼里可重可轻,但名望绝对属重中之重,此弱点无可厚非,文人雅人也莫不如此。因此,他抛出名垂青史的诱饵,不相信鱼儿不咬钩。

但张明光的算盘打空了,桃当家的确很心动,可实在无能为力。“张大人,桃某万分愿意为嘉霖献出一份微薄之力,但上仙早已离去,不知行踪。犬女也仅是上仙的记名弟子,并无联络上仙的方法。”

张明光以为桃当家有所隐瞒,又多言了几句,桃当家摇头长叹,遗憾之情不掺假,最后也就遗憾道:“既是如此,本官便不多扰了。”

两人走出谨荣堂,遇上捧着紫砂壶来敬茶的桃莹莹。桃莹莹惯常的一袭水绿绸衣裙,圆润小脸上,一双琉璃黑眸亮闪闪。浓密的乌发梳成两只圆髻,海草般柔软的绿丝带,合着宽大衣袖随风轻舞。

“张大人好。”桃莹莹优雅福身,嘴边结出粉粉花蕾。

张明光不是第一次见桃莹莹,此次却如初见般,有些陌生,有些好奇,也平添几分喜爱。想起自己的爱子,比起桃莹莹年长几岁,却远不如桃莹莹知礼懂事,不由在心中叹息一声。

“莹莹,你可有方法联络你的师父?”

桃莹莹摇摇头,显得失落:“师父临走前曾交待,有缘自会再相见。莹莹很想念师父,若师父能来看望莹莹有多好。莹莹相信,若师父知道了招榜上的那位不世奇才,一定会很高兴,指不定就能多出一位师弟或师妹呢。可师父交待,有缘才会相见……”

“唉,我等凡人岂能揣测上仙的意思。莹莹你莫伤心,你如此乖巧懂事,又令方先生破例收为学生,本官相信上仙不久还会来看望你。对了,方先生近日可好?本官想请方先生喝茶叙旧,顺便为本官那不成器的犬子指点一二。若方先生得闲,麻烦桃当家代为转话。”

桃当家脸色哗变,却听女儿从容回答:“前两日,方先生忽然心口疼痛,我爹想请大夫为方先生诊治,但方先生推辞,说是多年积郁的旧疾复发,只有静心调养才能恢复,当即就要辞去西席职位。我爹想挽留,但不忍方先生受旧疾折磨,便顺着方先生的意愿,送方先生悄悄离开了嘉霖城。方先生临走前许诺,会邀请隐居的高徒来代行授课,还恳请莹莹和我爹答应,此事尽量不要声张。张大人,也请您为方先生保密。”

“本官早年曾听说方先生患有心疾,未想真有此事!但愿方先生能早日调养好身体!放心吧,方先生的事,本官自会秘而不宣。”张县令也未想到,今日的叹息如此之多,没有一件称心如意。

桃当家凝视女儿,粉嫩圆润的小脸上,除了真诚的悲伤,找不出说谎的痕迹。

第六章 买头大活牛当宠物

通江街,嘉霖城最繁华的大街,正南北走向,往南纵至泯江岸,由此得名。

这一日午时,炎夏的阳光烤在通江街上,行人马车都蒸发去几分活力,不复阳春三月的喧嚣。福临酒楼贴金箔的外墙前零星围几个外地人,对于招榜里所写的内容或感到惊讶,或持怀疑态度。

一位穿锦绿衣、面目白皙的儒生男子向热情的店小二打听:“此招榜文当真?”

店小二连连点头,挺xiōng自豪道:“当真当真!县府衙门前的招榜都还结结实实贴着呢!我们嘉霖短短时间内出了两位非凡的仙人呢!”

“你是说,还有一位修真奇才?”男子奇道。

“那是~我们嘉霖桃莹莹早就是上仙的得意弟子了~”店小二骄傲的说,那神情好似他是桃莹莹。

“传言竟不虚!”男子双目一亮,不紧不慢的语气变得急迫:“桃莹莹如今可还在嘉霖?”

店小二露出一丝鄙夷,但也自豪解释:“我们嘉霖桃莹莹今年芳龄七岁,自然不会离开!我们嘉霖桃莹莹,不但成为上仙的弟子,还被方行之先生破格收为第一位女学生,乃是我们嘉霖千年不世奇才……”

“年仅七岁,再聪慧奇才,也无法……”

店小二见男子没有吃饭的打算,显得不耐烦了,不客气地留下一句:“客官若要吃饭,就赶紧进里边吧。”

男子好似未听见,又回首看招榜,目光停留在那似桃花又似李花杏花的花朵上,显得有些困惑。

哞——

通江街上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听声音好像是牛哞。

众人回头,哗地一下子,都愣在原地。

两名青衣男子,身材魁梧高大,皮肤较白,挽起的衣袖下露出结实强壮肌肉,看样子是某家族的家丁。其中一人捧一大把绿草,另一人松垮垮牵缰绳,彼端是发出奇怪声音的源头——黑白花斑的大活rǔ牛。

两人浑然忘我走在大街上,由南向北信步,不觉得占用了马车车道,也不觉得此举惊吓到路人。

那穿着绿锦衣的男子首先回过神来,上前有礼问道:“嘉霖城里允许牲畜巡街么?”

拿草的男子有礼回答,神色云淡风清:“这位公子,同为牲畜,马儿可以上街,我家的牛儿为何不可,难道牲畜也非得分个三六九等么。”

绿锦衣男子微愣,笑了笑,又问:“请问你们是哪户人家?为何牵着牛儿路经此繁华街市?”

牵缰绳的男子欣然笑答:“我家小姐要买牛儿当宠物玩,我们牵它回……”

拿草的男子急忙投去一眼,牵缰绳的男子赶紧闭上嘴,收回憨厚的笑容。

围观的路人们可都听得清清楚楚,买牛儿当宠物玩!这也太……哗啦啦,众人心有灵犀,齐捂口鼻向后闪退,独留绿锦衣男子呆在原地若有所思,转瞬,他发现到异常,顺着众人同一个目光看去,呵呵一笑,原来是牛儿当街拉撒。

“你们家小姐可是桃莹莹?”绿锦衣男子猜问。

牵缰绳的男子张大嘴巴:“你怎么知道!”

“武三!你忘了小姐是怎么叮嘱的了!”拿草的男子恨声提示。

“啊!”牵缰绳的男子紧急捂住嘴巴,后悔不已。

“呵呵。”绿锦衣男子温和笑言:“何某才听闻桃小姐大名,不想真巧,转眼就见到二位,听得一番趣谈。若二位不嫌弃,何某想随同前行,仅至桃府门前,不会叨扰到桃小姐。二位意下如何?”

“这……”拿草的男子为难,迟迟才道:“请问公子大名,来自何处?”

绿锦衣男子环视了下周围的路人,示意边走边聊,避开众人耳目。两名桃府家丁互视一眼,同意暂时同行。

三人离开后,桃莹莹买大活牛当宠物的骇俗之举不胫而走,天黑前便传遍嘉霖城。在老一辈人心里,桃莹莹此举成了胡闹的代名词,让桃当家和桃夫人羞愧得抬不起头,万分怨恨女儿胡作非为,不珍惜大好名声,以后就是跳进泯江,也洗涮不清污点。

而在年轻一代富家纨绔子弟心目中,买大活牛作宠物简直就是天才般的奇思妙想,无不崇拜和效仿,迅速掀起一股另类热潮,让一些耳聪目尖的投机贩,凭借几只小羊羔小牛犊之类的活牲畜大赚一笔。

在晶莹园瘦西湖里赏荷花的桃莹莹,不知道自己这段日子的名声如何,也不知道今天以后的名声又将如何,她倚坐在凉亭的红木柱子旁,目光从碧叶荷花上收回,投向腿上放着的完整版本《九州云游记》。

上午的时候,王崇修陪生母王夫人来桃府,王夫人去找桃夫人交流绣花心得,顺便补充珍贵草药库,王崇修则来找桃莹莹,送来桃莹莹最想阅读的《九州云游记》完整本。

“莹莹能请来方先生作西席,我很羡慕啊。不知莹莹这半月余来学到了哪些精髓?”

“呵呵,莹莹真谦虚呐。何时莹莹能画一幅映日荷花图送给我呢?”

“我娘居住的宛华苑里也有一池荷塘,但不若莹莹这里的明艳动人。”

“莹莹你从小喜欢《九州云游记》里的故事,但每次听着听着都昏昏睡去,也不知听进去多少,今日时辰尚早,我念给你听好么……”

为什么!

桃莹莹仰天长啸,把犹在耳畔回荡的呢喃抛给老天。她都已经拒绝了王崇修的心意,他为什么就不明白呢!她的身体尚未脱离婴儿肥,长相中上流,没有什么乱瞄一眼就能惊落一只鸿雁的传奇效果,不该这样呀!

喝口茶水,噗嗤喷出,吐舌头叫骂流年不利,糖放多了都能害死人。简直就跟王崇修带给她的困扰一样,宠溺到骨血里,烦乱到心坎里!

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到午时了吧?武二武三买rǔ牛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小姐!”

碧凝慌慌张张跑过来,大口喘气,漂亮的眼珠快瞪出来。“小姐……牛……大活牛……”

“哎,不急,先喝口茶。”桃莹莹好笑地倒杯茶,塞到碧凝手里。

“噗——”茶水入口,碧凝原封不动全部喷出,桃莹莹只觉得小脸一凉。“啊,小姐!碧凝该死!”

桃莹莹哭笑不得,自己老了吗,才骂茶水甜得发苦,眨眼的功夫都能忘了。拿衣袖抹去脸上的茶水,拉起跪倒哭丧的碧凝。“没事,洗个茶水脸,指不定还能美容呢。走吧,到开发区验活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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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玉佩有邪气

武二武三恭恭敬敬立于大活rǔ牛旁,一本正经接受小姐验货。检验的标准很简单:第一,须是头健康开朗的牛。第二,须是头会产巨量牛奶的牛。为此,他们跑遍了嘉霖城郊,挑了十几户人家,才花重金买下这头符合要求的。

“嗯,办得好,我会重赏你们。”桃莹莹围着rǔ牛转一圈,对左右活泼摇摆的尾巴非常满意,老成吩咐道,“以后就叫它妞妞,从今往后也是我们晶莹园的一员了,你们和文一武一四人轮流照顾,今天就从文一开始。无事的话,你们就下去休息吧,辛苦你们了。”

武二武三互视一眼,武二从怀里掏出一块羊脂色泽的圆形玉佩,恭敬递出,语气微弱道:“小姐,我们回府途中遇到一位来自京城,名叫何若的公子,说是仰慕小姐,想与您结为忘年交,这块玉佩是结交赠礼。”

桃莹莹诧异,接过玉佩,触手温润,是上等的羊脂白玉。串绳是贵气的紫色夹金线,缀饰碧玺等珍石,价值难估。

桃莹莹产生不好预感。果然,待仔细辨识雕刻的花纹,预感不幸成真。

又见踏云麒麟!

当初三皇子送她的半月形紫玉佩上,雕刻的就是踏云麒麟!

随着翻阅史书杂籍越来越多,她得知踏云麒麟纹案为晋国皇子专用。据传数千年前,瑞兽麒麟踩踏五彩祥云降临战场,助晋国开国皇帝晋高祖宣武大帝逆转败阵,从此杀敌势如劈竹。后来,在宣武大帝的登基大典上,麒麟当着文武百官数以千万计的凡人面前,露出真身踩踏五彩祥云离去。然后,天空降下一道金光,笼罩开国皇帝,金光中,一条霸气十足气吞万里的五爪金龙降临于宣武大帝之身,二者合为一体。那一刻,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其呼声震天撼地。从那时起,宣武大帝的真龙天子身份不容质疑,登基大典上的神迹成为千古传奇。也从此,晋国皇室留下传统,皇子须佩戴踏云麒麟饰物,以不忘当年援手大恩,并彰显身份尊贵不凡。

桃莹莹一开始不怎么相信这段神迹,但所有古本史书都如此描写,情节之精细,用词之敬畏,令她无法口凭无据的怀疑。不论此事是否与修真界有关,不论几个凡人能辨识出麒麟,此项传统完完整整保留了下来:踏云麒麟作为晋国皇子专享瑞兽纹,贵族和百姓绝对不能用,平时想见也见不着。

也就是说,这个化名何若的公子,也是位皇子?

没器量的老天,降下一道雷,利利索索劈死她,解放她的灵魂回地球吧!

约会甜蜜时刻灵魂穿越她忍了,谢恩宴当晚被三皇子打扰睡眠她也忍了,现在派人去买头牛竟顺路带回一块象征皇子身份的玉佩,那皇子还没跟她见面,就想结为忘年交,这是什么狗屎运!难道满大街都是皇子吗?

诶?等等,忘年交?

“那个何若年纪有多大?有无超过十七岁?”太子,即大皇子,今年才满十七岁。

武二见小姐眉头紧锁,呼吸急促加快,猜想这块玉佩来历匪浅,便郑重回答:“据我观察,何公子年纪大约在二十六岁左右。”

“我觉得有二十三四。”武三也殷勤献答。

桃莹莹长舒一口气,又问:“何若给你们玉佩的时候,周围有人看见吗?”

两人摇头。“何公子有意避开路人给出这块玉佩。”

桃莹莹眯眼沉思,猛然抬头,嘴角弯出狐笑,大袖一甩,指挥武二武三拿铁锨在草棚下挖了个深坑,随手将玉佩扔垃圾般丢下去,然后再加盖几口吐沫。正要填回土的时候,妞妞哞一声,欢快摇摆尾巴,在新家降下第一坨粪便。桃莹莹哈哈大笑,欢喜指挥武二武三将粪便转移进坑里。

“这块玉佩有邪气,必须深埋地下压制邪气,本来我还担心吐沫不能有效化解一部分邪气,现在好了,有妞妞热情相助,这块玉佩埋上七八十年就能净化好。”桃莹莹煞有介事解释,嘴角似笑非似,无意中模仿了林天元的高深莫测。

哼哼,不管何若是哪个皇子的嫡系心腹,这块象征身份的玉佩注定永不见天日,血本无归。她今生决定修仙,怎会愿意淌混水,收下三皇子的玉佩已经让她够后悔的了,她才不会再傻乎乎给自己和桃家添隐患。

碧凝武二武三都信以为真,急向后退两三步,武三手中的铁锨更是啪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桃莹莹温和安慰道:“不用怕,只要玉佩不被挖出来,咱们晶莹园就无事。那个何若,不知有何居心,妄想谋害咱们桃家,幸好我身怀上仙师父传授的辟邪心法,及时看破玉佩里的玄机,才免去一场灾难。以后你们再遇见此人,能离多远就离多远,他若再提起相赠玉佩之事,一定要装作不知情。我不能肯定此人还懂什么古怪妖法,我现在法术低微,暂时无法找他对质,所以你们自己要小心行事。还有,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明白吗。”

包括碧凝在内的三人连连点头应声,桃莹莹退去武二武三,两人的背影有如逃离末世灾难。

晚饭时候,桃莹莹才知道武二武三竟然牵着妞妞大摇大摆从通江街经过,也才体会到桃当家桃夫人想责罚她又舍不得的矛盾心情。

清晨时,她特意交待过如何应对有人指责他们牵着活牛从城里经过,可是她没想到,他们脑袋上开出比武一还要可爱的花儿,不但不懂得低调,还把她一句玩笑话“买来当宠物玩儿”理直气壮告诉过路人,闹得满城皆知!

哼,是么,她也觉得自己很有纨绔潜质,前途无量!

“莹儿知错了。其实莹儿只是想每日能喝到牛奶,未料到……请爹娘惩罚莹儿。”桃莹莹坦然认错。

桃当家张了张口,脸色由青变红又恢复正常,化为一声长叹。

桃夫人腮若桃红,翦眸凝秋水,美依如天仙下凡,嗓音若珠玉相击:“莹儿还幼小,许多事不懂,用人也不善,惹下麻烦是难免的。莹儿,以后再有所需,尽管告诉爹娘,交给我们办理,知道了么。”

“莹儿知道了,莹儿以后再也不给爹娘惹麻烦了。”桃莹莹乖巧应声,五分心神陶醉在美色里,暗自猜想,桃莹莹长大了是否也如此美丽。然后被自己的念头吓一跳,以往她最多欣赏美色,今天怎么眷恋起皮囊了呢。万万不行,她不能迷恋这里的一切,以便将来离开时,能像方行之洒然转身。

桃夫人微笑:“嗯,娘相信莹儿已经懂事。那头牛既然买回来了,就交给那个厨子文一好好看养吧。好了,莹儿你回房去吧。”

桃莹莹欠了欠身,满脸不安着离开。

“柔兰,你有无觉得,莹儿的言行越来越古怪了?”桃当家若有所思。

桃夫人呵呵一笑,容颜娇艳焕彩,不可方物,依偎进桃当家怀里,嗔怪道:“前段日子你还在夸赞莹儿乖巧懂事,异常聪慧,将来必能辅助哲儿,重振桃家祖业。今日又说莹儿言行古怪,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桃当家紧搂住怀里的爱妻,低喃道:“若非前几日亲眼见到莹儿从容应对张县令,说谎也毫不惊慌,我真的以为莹儿如同寻常孩童般单纯。现在想来,那次莹儿对我下迷药,恐怕是想争取时间,离家出走追寻上仙。小小年纪就会使用此等狠辣手段,我如何能再一味盲目夸赞。”

桃夫人却弯唇笑言:“虽说下迷药做得过分,委屈你了,但莹儿能戒去一身骄躁,懂得使心计,不正是件好事么。将来莹儿不论嫁给世子或三皇子,我们都不用担心了呢。”

“唉,莹儿真是被你宠惯坏了,那两日也不见你为为夫以泪洗面。”

“夫君,你怎么能吃自己女儿的醋呢。你当时那怒火,差点把谨荣堂烧成灰烬,我若不护着女儿,恐怕今日府里更冷清了……”

桃当家心有所感,念及远在京城的儿子,面色微变,疼惜起怀里似要啜泣的妻子,岔开话题道:“说起三皇子,可真了不得,这几日传闻他请缨治理泯江,发誓要让十年后的晋国再无水患之忧。咱们嘉霖虽多年未遇水患,但猛江高悬总是块心头的巨石,不知十年后能否一劳永逸。柔兰,你能想到么,当初晚宴上的白衣少年,竟是如此不简单。”

“若传闻不假,三皇子就不是我们莹儿的良人,莹儿嫁给世子还能安享荣华富贵,跟了三皇子,恐怕要吃苦受累。夫君,你如何取舍?”桃夫人娥眉轻锁,秋水翦眸凝视,等待夫君的决定。

“这,莹儿还幼小,世事无常,尚不能论断,三皇子若真如传闻中的……”

第八章 一百九十八张招榜

云淡风清,炎阳高照。

晶莹园,开发区。

桃莹莹麾下首席少年壮丁武一,青衣黑腰带,青巾裹乌发,衣袖高挽,露出结实强健的肌肉,尤显魁梧。他摊开两只砂锅大的拳头,随着“嘿”一声,提起两只沉重大桶,一步一个坚实脚印,往密不透风的棚房走去。

步伐很沉稳,桶里满载着的香甜rǔ白液体没有一滴洒出。推开棚房门,一股既酸又臭的古怪混合气味冲进鼻孔,钻进全身三万六千大汗淋淋张开的毛孔。

欲呕又止。

武一怀着无比崇拜加恐惧的心情看向桃莹莹。他的小主子正围着众多小瓷缸其中的一口,鼻子嗅嗅,伸出圆嘟嘟的手指,轻盈地在缸内沾了下,送入舌尖。

看到这里,武一浑身毛孔骤然收缩,替小姐露出中毒应有的痛苦表情。

“哇啊,有点酸奶味道了!就快成功了!”桃莹莹转身看到武一,兴奋着吩咐:“留下一桶牛奶就行了,另一桶全部用来调奶茶。啊,对了,你一大早起来挤牛奶一定累了吧,流了这么多汗一定口干舌燥吧……”

武一稳壮如大山的身躯突然轻轻颤了一下,小姐后半句话没能听进去,一个名为“小魔鬼”的词从心底冒出来,他努力将它打压,实在不愿将它按在“嘉霖仙童”头上。

“今日你一定要来喝奶茶,牛奶量这么充足,得把所有人都喊来,不能浪费了,快去吧,告诉他们,保管每个人喝到打饱嗝~还有,若谁敢缺席,全体罚默写千字文,外加轮流打扫牛棚粪便一百日!”

桃莹莹哼着小曲潇洒离去,留下欲哭无泪的武一天人交战:是接受惩罚默写让他头大如斗的文章,还是捏紧鼻子灌下一大碗味道像毒药的奶茶?

紧跟在桃莹莹身边的碧凝悄悄抖了抖全身扩张的汗毛。

不出她的意料,桃莹莹在买下妞妞后,没有停止古怪的事情,连着几日都在调配一种名为“奶茶”的古怪饮品。自从小姐大病痊愈,变得温和开朗,对她特别关心之后,她一直很敬佩小姐,无论小姐交待什么古怪吓人的事她能咬咬牙照办,可这一次,她有些退缩了,她真的不想再多喝一口那个什么奶茶。不过她能看得出,小姐对奶茶怀有一种特殊感情。

“加油!”桃莹莹抬举双臂握拳,做出振奋鼓励状,开始今天的奶茶调配试验。“两勺茶水,一勺牛奶……嗯,再加半勺牛奶……嗯,再加四勺茶水,三勺牛奶……”

桃莹莹又试喝一口,皱眉,是因为缺少添加剂么?为什么调不出记忆中的甜美味道?

奶茶承载着她的初恋和思念,随着亲友的面孔渐渐模糊,她不得不努力做点什么,提醒自己不能遗忘,调制奶茶,甚至有可能开家奶茶店,是她唯一力所能及的。

这么长时间了,招榜文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王崇修始终都没有回信,她渐渐焦躁不安。

虽然修仙成功后找出回家路的机率很高,但今生有无机缘拜师入门仍是未知数。所以她也努力在史书杂籍里寻找熟悉的地名。结果不出意料,没有。然后她的注意力转移到阳州以东的虚海上来——虚海以东,是一片未知海域,无人知晓彼岸有着什么。

她疯狂翻找有关虚海的资料,得知千百年来有不少于五六十个大型船队出驶虚海以东,但全部有去无回。她倍受打击,接连几天夜里都梦见沉船和尸骨。

“碧凝,奶茶真的很难喝吗?”

“不,不难喝……”碧凝目光躲闪,尽量不去回想奶茶的味道。

“小姐,大事不好了!”忽然武一的惊声从远处传进来,桃莹莹右眼皮突突狂跳。

武一脸色惨白,满额头大汗,不待桃莹莹问,上气不接下气急惶惶道:“大事不好了!有人揭了全城的招榜,找到府里来了!那人指明是小姐您贴的招榜,老爷留着那人在谨荣堂问话,全城的百姓都在府门外张望,听说张县令也来问话了!小姐,事情就要被揭穿了!”

“什么!”桃莹莹蹭地从凳子上弹跳起来,未调好的奶茶洒翻一桌。这一刻,什么修仙,什么虚海,什么船队,什么奶茶,什么烦躁,统统靠边站,满世界只有一件事必须去做——冲向谨荣堂救火。

来人一定要是她寻找的修真师父,否则她要挨大板了!

“嘭!”“啊!”提裙裾狼奔,还不到百米就撞上一人。

桃莹莹泪水盈眶,揉一揉快撞断的鼻梁,破口就要大骂,这生死关头谁敢阻挡她去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但这穿着好面生……嗯?还有酒味?

桃莹莹凑近衣服嗅嗅,没错,是酒味!随后她看清挡路人衣袍上的污渍。

斑斑点点,好似一块浸过各种颜料的灰布。桃莹莹姑且把它当成一块油画布,画家以印象派的浪漫手法,这儿涂抹一点黄色,那儿涂抹一点褐色,还有很多深暗的颜色,斑斑点点,无特定图案,构成一幅名为“肮脏”的大作。

“你就是写下这些招榜的桃莹莹?”挡路人问,声音年轻酣畅,语句里仿佛带着些许酒香。

桃莹莹急向后跳开,双手手刀状,竖耳警觉道:“莫非你就是揭了招榜的……”但话没能说完,因为她的目光游向了挡路人的脸,看到惊人的胡子茬。

她从小到大,从前尘到重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放纵胡子茬长成野草模样的男人。

她忽然怀疑面前之人穿着的衣袍,原本不是灰色……想到这点,使劲眨巴眼,拼命将xiōng襟上大片大片稠黄色纵线状污渍从眼底擦除。

“莹娃娃,你不是要拜师修仙么,我揭了你的榜,你还不速速拿美酒来拜我为师~”男子将一叠招榜搁在桃莹莹端起的手臂上。

“啊!”桃莹莹惊呼,手臂一抖,泛黄的纸叠纷纷飘落,颇有意境美。

“你是修仙之人?!”她很想相信,可是这副尊容叫她怎么敢相信。

“一百九十八张招榜,虽不是整数,但应凑齐了吧,我东奔西走辗转了十日呢。”男子伸手揉肚,酣畅的声音持续酝酿酒香,空气仿佛都要醉了,知了叫声慢下半拍。“哦,肚里的酒虫饿了~莹娃娃,快拿美酒来,越是醇香的老酒,我越喜欢。只要喂饱了我肚里的酒虫,你想学什么神通我都教你~”

桃莹莹的手刀抖了抖,刻意抬高气势,拼了小命抵制诱惑:“要美酒没有,牛奶半桶打包!”

男子一愣,正眼打量一脸矛盾的桃莹莹,不禁纵声哈哈大笑。手掌一翻转,掌心凭空多出一只青黄色的葫芦。“我这酒葫芦只装美酒。莹娃娃,你若能立即将它装满,我顺便也收她为徒。”

碧凝猛打个哆嗦,躲到武一身后,但目光不离那只凭空变出来的酒葫芦。

这就是神通法术!

桃莹莹目不转睛盯着酒葫芦,心中的震撼不比当初来到这世界轻半分。她可以否认,可以说他变魔术,只要手法快,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这么一只酒葫芦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只酒葫芦散发着微弱的清光!而且,正在向上飘浮,飞过了屋檐!

“莹娃娃别发愣了,快拿酒来,我马上教你这个神通,如何?”

酒香的声音无限回荡,桃莹莹仿佛看到伊甸园垂涎欲滴的红苹果,只消咬一口,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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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酒鬼师父

逍遥子,男,自号逍遥散人,年龄未知,祖籍未知,修为未知,门派未知,嗜好喝酒。人生理想:喝酒喝到酒虫饱,入梦也要卧酒乡。

桃莹莹从师父的有问有答中做出以上总结。十二万分后悔因为那只会飞的酒葫芦产生冲动,当场磕三个响头孝敬三坛美酒,糊里糊涂拜了师。

她尽量不被师父的胡子茬转移目光,也尽量把脑海里盘旋呼啸的“酒鬼”两字抹杀,尽量挤出甜美的微笑。“师父,您得想办法帮弟子把麻烦事摆平了呀。您看,我爹娘派的亲信都到了门口,府门外还有成群热情百姓围观,千众齐聚,各就各位,只等着您一句话了。”

逍遥子听而不闻,又一次九十度高难技巧仰脖,举高酒葫芦,张大嘴巴,葫芦口对偏,倾倒的酒水大半洒到衣襟上,浸湿成片。

桃莹莹忙用手帕沾擦,再勉强挤出微笑:“师父,您要是不摆平这件事,我爹责罚下来,您可就没有美酒喝了。您要知道,桃府当家的是我爹,不是才七岁大的桃莹莹。再说,这事要是被揭发了,铁面脸张县令保准赏我一顿板子吃,您就舍得千年不世奇才的宝贝弟子平白遭受这等无妄之苦吗?”

“嗯?这么快就空了。”逍遥子摇一摇酒葫芦,空空无声音,利索将酒葫芦推给桃莹莹,醉眼酣笑道:“乖徒儿,把它装满了,为师好有精神教你神通。”

桃莹莹脸上的笑容固化,拿到酒葫芦,眸光异色一闪,不吭不响快步出屋。不敢留在屋里的碧凝和武一紧跟桃莹莹身后。

小凤和茹兰在互相说着什么,见桃莹莹拿着一只颜色莹润的青黄葫芦急匆匆出来,走上前去问:“小姐,老爷和夫人都在等您的消息。那个揭了招榜的人可是醉酒胡言乱语?”

“是的是的。”桃莹莹连点头,撅嘴怨声道:“这人光顾着喝酒,自己的来历都说不清,我看他是醉得不轻,都没听见我说了些什么。小凤姐姐,麻烦你给我爹捎一句悄悄话。”

小凤心里一紧,联想上次小姐对老爷说悄悄话,却是给老爷下迷药,不知这次会不会……

“小凤姐姐,你快把耳朵低下来,说完话我还有事要办呢。”桃莹莹急招手,都什么时候了,还后遗症发作。她在小凤眼里,是如此不堪的卑鄙小人吗?

桃夫人的贴身丫鬟茹兰,水灵眼眸一转,呵呵笑道:“小凤姐,小姐都喊你姐姐了,你怎么就不动心呢,要不我来代你听悄悄话。小姐,您看茹兰传话行么?”

小凤怨了怨,面色好转,弯下腰倾耳,听完桃莹莹的悄悄话,显得惊讶。“好,我马上回去转告老爷。”

茹兰看着小凤匆匆离开,又好奇又困惑,却听桃莹莹请求道:“茹兰姐姐,你能帮我烧桶洗澡水,再拿身干净的男子衣服么?哦,最好是白色的。”

“好,我这就去办。”茹兰转身时目光瞥过屋里,明白是为里边那位极其邋遢的酒鬼准备,心叹小姐太过善良,若换作别人,早就将此人赶走了。

桃莹莹继续赶路,来到开发区。草棚下,妞妞悠闲地咀嚼着鲜草,尾巴欢快摇摆,不是赶苍蝇,也不是欢迎三人到来。

桃莹莹和碧凝同时捂住鼻子。

“给酒葫芦里装牛奶,装满。”

武一接过酒葫芦,依吩咐照办。事到如今,他只求聪慧的小姐能化解被揭穿的危机,否则的话,衙门那几十大板他绝对逃不掉。

半桶牛奶灌进了酒葫芦,仍不见装满。武一心中一慌,舀勺里的牛奶洒到握酒葫芦的手上。

桃莹莹“咦”了声,拿走酒葫芦,闭只眼眯另只眼往里窥视,可以见到牛奶灌到了葫芦口。但举到耳边摇晃,水响哗哗,却是并瓶的轻快响声。

非同凡品啊!

话说这酒葫芦容量真够大,无论装多少牛奶,都不增加半分重量。试想,如果保温效果不错,给它装个花洒,可以拿来淋浴了呢~

“不装了,得留点牛奶调奶茶。走,我们回去。”桃莹莹越看这酒葫芦越喜欢,回到逍遥子面前的时候,将酒葫芦紧抱在怀里,目光坚定,没有半点递回去的意思。

逍遥子两眼醺阖,恍惚看着桃莹莹,不言语不动作,似乎在神游太虚。

师徒两人就这么对视,貌合神离。

碧凝和武一都感到惶惶不安,太过宁静祥和,恐怕不妙。

“师父。”

桃莹莹打破宁静,嘴唇弯出可爱的弧度,又紧了紧怀里的酒葫芦,理直气壮道:“您答应教徒儿神通,徒儿现在想学,就学如何变出一只葫芦,也请您顺便将这只酒葫芦赠给徒儿当见面礼,徒儿先谢过师父了。”

咣!

逍遥子脑袋巨声栽倒,口鼻共鸣打起雷鸣般的呼噜,冲击三位在场之人传统保守的视听感受。

睡……着了!桃莹莹的佩服,立马如那泯江之水滚滚向东流。

要不是发了毒誓不得欺师灭祖,要不是通知桃当家找到了新西席,她很想让武一把这头邋遢酒鬼扔出桃府,只要留下神奇酒葫芦~

“武一,快跟我来。”桃莹莹大袖一甩。

三人急匆匆走到开发区林荫深处一棵百年树龄的梧桐树下,武一尽情发泄体力挖出远超过桃莹莹要求的深坑。

“种葫芦。”桃莹莹心不在焉解释,“将来会结出一树同样神奇的葫芦,每只葫芦都闪闪发光,能上天入地,横渡虚海。”

碧凝武一两人非但没有怀疑,还发出清晰的吞口水声,主动表示能够勇敢隐瞒逍遥子。

再回屋时,逍遥子雷鸣般的呼噜消失,化为嘴角一行口水雨,大片浇灌长成疯草的胡子茬。桃莹莹觉得自己被美杜莎石化,良久,才颤抖着掏出手帕,心中默念节哀,遮盖住逍遥子尊容。可奈何眼底经光学原理已经结出实像,用手帕遮盖也不能抹杀存在过的事实。

这时,茹兰来通知洗澡水和衣服已准备妥,瞥见逍遥子的脸被白手帕遮掩,身子纹丝不动,桃莹莹又异样的僵硬不自然,霎时煞白了脸惊呼:“小姐,他……”

“啊哈,无事无事!”桃莹莹擦去额头不存在的豆汗,打发武一速度把逍遥子搬运到洗澡桶里,大逆不道放话,随便拖拉踢拽任何方法不限。

武一斟酌又斟酌,摸摸项上唯一的脑袋,还是谨慎背起逍遥子,权当浸湿肩头的口水来自活泼可爱的妞妞。搬运到洗澡桶后,艰巨的任务才开始,桃莹莹不知从哪里给他找来一把崭新的硬毛刷子,若是厨子文一在场,一定能认出那是用来刷锅台的,用来刷人恐怕会蜕一层皮。武一管不了那么多,桃莹莹只给了他一刻钟,这还包括来回搬运,脱穿衣服,刷洗,刮胡子。多亏数月的非凡锻炼,他的心脏比同龄人强壮两倍以上,该壮士断腕时绝不拖沓,索性两眼一闭,只当平时给妞妞刷洗。

刷子却落了空,准确的来说,被苏醒的逍遥子捉在了手里。

“啊!”武一惊汗如雨下,捂抱失色失温的脑袋惨声奔逃。那一瞬,他恍悟书中所言的“如芒在背”是何含义。

第十章 去污,等于脱胎换骨

修士度劫飞升后,转凡胎为仙胎,换凡骨为仙骨,此乃脱胎换骨。逍遥子修为如何,是否已度劫,桃莹莹不知,但她可以自豪宣布,她的酒鬼师父洗去一身污渍,效果就等于脱胎换骨。

该如何形容视觉上的强烈对比呢。一刻钟前,桃莹莹多么想冒着欺师灭祖被雷劈的危险把逍遥子扔出去。一秒钟前,一角白衣飘入眼帘,几缕出尘之气扑鼻,头顶高悬的太阳偏袒,加冕两道七彩梦幻光环。

万籁俱静。

忽来一股清凉夏风,吹扬沾露的瀑发。树上的知了结舌,忘记祖辈相传的唱词。地上的桃莹莹傻兮兮抛锚,不知道如何收拢咔嚓掉地的下颌骨。碧凝瞪圆漂亮大眼睛,不知道阳光刺眼有害无益。刚刚起步欲离开的茹兰,嘴边的偏见化为云烟,听见如幽兰花开的美妙声音。

其实逍遥子远远没有帅到让万籁俱寂的地步,论长相,逊林天元两分。可在被他邋遢不羁污染过的眼球里,一身干净无污的衣服,清理掉荒草丛生的光洁下巴,阳光灿烂中白里透红的浅笑,就是人们对美好的原始定义,是他们这些视觉受害者,经历过彤云密布暴雨洗礼之后,发自灵魂对上天有好生之德的顶礼歌颂。

“师父~”桃莹莹第一个恢复正常,笑脸先贴过去,这一声无比真诚,这一笑无比舒畅。“师父您不属猫吧?”

“为师不记得了。”逍遥子轻咳一声,稍稍拘谨,似是穿不惯新衣服。

桃莹莹两眼亮晶晶,半询问半知会:“既然师父不属猫,那,每日洗个澡不成问题吧。”

逍遥子目光闪开,右手习惯性摸腰间,却摸了个空,皱眉问:“莹娃娃,为师的酒葫芦呢?”

看到逍遥子很在乎酒葫芦,桃莹莹心头一慌,支支吾吾:“啊,那个,酒葫芦,我让武一拿到谨荣堂灌美酒去了……师父,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去见我爹吧,只要过了我爹这一关,您以后想喝多少美酒都不成问题。”

逍遥子回以夏日灿烂的微笑,摆摆手:“为师就不去了,乖徒儿记得多带几坛好酒回来。哦,这个女娃娃还没拜师,乖徒儿还要记得将装满的酒葫芦速速带回来。”

碧凝眨眨酸疼的眼,慌忙低头,往茹兰身旁靠拢。还在呆望逍遥子的茹兰紧急收回目光,假意整理裙裾,掩去姹紫嫣红的秀脸。

桃莹莹出于海拔低的优点,没错过茹兰绯红娇羞的脸,才想起自己太粗心大意,不该在茹兰面前暴露拜师修仙的事。不管桃夫人会不会告诉桃当家,两位长辈肯定都不高兴听闻,否则当初不会给她的饭菜里下迷药,不让林天元带她去青罗宗修行。

而若再让桃当家有足够证据断定,嘉霖城家喻户晓的古怪招榜是他变得乖巧的女儿所写……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桃莹莹忽然觉得两膝盖骨刺痛,就和上次罚跪以后的症状一模一样。

……

有来历不明的邋遢酒鬼揭下嘉霖城所有招榜,醉眼熏熏闯进桃府,巧妙躲过了家丁阻拦,却差点被门槛绊倒的奇事,第一时间传入县衙门,铁面脸县令张明光动容,四抬软轿即刻摆驾桃府。

嘉霖百姓闻此传言,打烊的打烊,收工的收工,只要能自由走动,都蜂拥汇聚桃府门前围观,生生将静观两百年历史变迁的古老院墙挤出几道裂痕。桃府的家丁全部出动,文一武二武三也在其内,奉桃当家之命,既不得对百姓无礼,也不得让外人进府。所以,当看到调皮的孩子爬上墙头张望,家丁只有好言提醒:“注意安全,别摔着了。”

谨荣堂里端坐的桃当家可就没那么容易应付张县令的盘问。自从小凤带回女儿的悄悄话,张明光的铁面脸更是深沉得可怕,只差写出“招榜出自桃府的嫌疑很大”几个大字。桃当家只能借频频饮茶掩饰心神不安,再派小凤速带那邋遢酒鬼来。

看着一身净爽的逍遥子与女儿并排前来,桃当家低声问小凤:“他是何人?那个酒鬼呢?”

小凤用有些飘忽的语气回答:“老爷,他就是小姐的新任西席,逍先生。”

这位仪表堂堂气质不凡的年轻男子就是之前才见过的邋遢酒鬼!桃当家孩子般眨眨眼,反复证明自己没有眼花。

“桃当家,这位是?”张县令疑问,他听手下形容,揭榜的人要比嘉霖城的乞丐还要邋遢,所以对这位相貌气质皆不凡的人感到疑惑。

桃当家放下刚端起的茶杯,从容解释:“张大人,逍先生便是犬女上次提到的方先生的隐居高徒。逍先生常年隐居深山,此次应方先生之邀入世,因不幸盘缠被盗,数日来风餐露宿,今日出现于嘉霖城,难免有些惊世骇俗。”

张县令身旁的衙役惊呼:“大人,此人的确是那揭榜之人!”

铁面脸相信得利属下的判断,因为判断一个人,不仅仅依凭外貌,更主要的是从骨相,身高等此类因素着手,甚至可以说,骨相比外貌更为可信。“逍先生,请恕本官冒昧问一句,您应邀继任西席,为何要揭去满城的招榜?还是说,您知道这招榜是何人所写,所以顺手揭下带了过去?”

桃当家刚刚舒缓的脸再度僵硬难看,急忙端茶杯掩饰。

桃莹莹和逍遥子自从进了谨荣堂一直被照顾端正站立,这紧接着又听到张县令不客气盘问,俨然把谨荣堂当成他们张家的衙门,桃莹莹气得在心里翻个大白眼,透过茶杯边缘,和桃当家的目光接上暗号。奈何预感成真,桃当家对她的怀疑多于担忧。

“招榜么,我见那字写得绢秀工整,首行的古怪符文也有些意思,顺手揭了下来。若张大人打听清楚了是谁所写,我会考虑见见这位不世奇才。”逍遥子态度极不端正,说完,自顾寻个空椅入坐,见桃莹莹鼓着甜美可爱笑脸回首,犹豫继续站立还是跟着过来入坐,便招手:“莹娃娃,过来坐吧,这里又不是别人家。”

“是,逍先生!”桃莹莹把张县令不悦的黑脸看在眼里,喜欢上这位脾性相投的师父,但也担心得罪张县令,走了两步停下,回头从碧凝手上拿起堆叠整齐的一百九十八张招榜,恭敬献上:“张大人,莹莹妄想私藏招榜,代上仙师父先行研究首行的神秘符文,请大人恕罪。”

张县令早就看出碧凝手中拿着招榜,等来这么个出乎意料的解释,隐隐的期待落空。“罢了,莹莹你收藏着吧,我等凡俗之人留着也无用。逍先生,虽然你妄揭招榜相安无事,但也可惜了这位千年不世奇才,这段时日,我等嘉霖人无不期待有缘一见这位奇才,如今你揭去了所有招榜,恐怕得亲自为桃府门外的嘉霖百姓作出一个解释。”

桃莹莹将一叠招榜交到逍遥子手上,露出感激的笑容,乖巧入坐,回瞥见张明光严肃铁黑的脸,觉得对方故意夸张事实,为难逍遥子,这种小事随便放个风不就搞定了么,嘉霖城的居民谁不拿张大人的言行当风向标呢?

但桃莹莹只想对了一半,桃府门外蜂拥而至的百姓,半数原因是追随张大人的风向标,另外一半原因,是嘉霖本地人异常团结的骄傲情结。

桃莹莹跟着逍遥子一来到府外,便收到许多素不相识长辈的关心,家长里短,让她以为面前几百号人都是桃家的远亲近邻,异常的感动。

而受到目光礼遇的逍遥子,嘴角牵动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在张明光铁面脸督促下,公然道:“诸位父老乡亲,我逍遥散人向你们道歉,招榜是我酒后无意中揭下,与桃家无关,这些招榜原物归还,请父老乡亲们散了吧。”

白袖挥扬,泛黄发皱的纸纷纷洋洋,如漫天杨花飞絮。

和众人同样,桃莹莹也望着潇洒离场的白色背影惊讶,平生几许不容质疑的感觉。

逍遥子,真真人如其名,不过前提必须是洗刷干净,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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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伪灵根

谨荣堂。

铁面脸张县令一走,桃当家才觉得回到了自己家。待围观百姓散去,便邀请逍遥子密谈。

约莫半个时辰,酒宴尽兴,桃当家醉眼朦胧中改称逍遥子为天人。在他认为,只有逍遥子此等天人才能在邋遢落魄时惨如路边乞丐,洗干抹净后仪表堂堂鹤立鸡群,对于此等大起大落却浑然不在乎,妄揭那画有神秘符文的招榜又不受神灵惩罚,除了天人,他实在不知拿什么来形容。

“如此,小女今后的课业就拜托您了。请逍天人务必保守方行之擅自离职之事,至于薪酬,自不会比方行之少。另外,桃某听小女说逍天人喜爱美酒,稍后桃某会派人送上两坛珍藏甲子年的竹叶青,请逍天人笑纳。”

“呵呵,桃当家客气了,我一定会尽心尽力教导令爱,不负桃当家厚望。”逍遥子一点也不客气,一连干尽十碗美酒,醉眼熏熏,嘴边乐开花。

杯碗皆见底,两人醉眼对笑,是为说定。

晶莹园。

一声惨叫划破晶莹园上空,几只飞鸟拍翅躲入云霄,白毛大耳朵的老鼠邻居不幸再度灵魂出窍。

“师父,您喝醉了,眼睛看花了!”桃莹莹断然道,往逍遥子面前再靠近一步,满面忧色,“您再仔细看一下,徒儿怎会与修仙无缘呢!”

逍遥子稍抬酣醉朦胧的眼皮,懒懒伸指,点向桃莹莹的额心。一圈清光散去,他的眉头再次皱起。

“莹娃娃,你应已明白,灵气乃修仙之源,若无法感应天地灵气,修仙便无望。你是金木水火四种属性混杂的灵根不会错,在修真界,如你这般拥有伪灵根的修士不在少数,终其一生,也不过将炼气期修炼至四五层。你若执意修仙,也将面临此等残酷命运,不如顺其自然做个快活凡人,来世再修仙缘。”

修真者必须天生灵根,以此与凡人区别,千里挑一。但灵根也有优劣之分,最优者为天灵根,是单一属性灵根,修行最易,百年难出一人。最劣者为伪灵根,是具有四五种属性灵根者,修真门派中最常见此类,千百年来,修行极限几乎没有突破炼气期者。

灵根即五行属性的金木水火土,另外也有冰、风、雷、暗等异灵根,具备何种灵根便可感天地间相应的属性灵气。修仙共有九等境界: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出窍、空冥、归元、大乘。化神期以上为大神通修士,人数屈指可数。结丹期及以下修士居多,尤以炼气、筑基期修士占绝大比例。

炼气即是将天地灵气转化为己用,是修真的门槛。炼气期共有十层,前五层每级相差不大,后五层每进阶一步都难于登天,而若能修得炼气期十层圆满踏入筑基期,便能寿元翻倍,真正迈入修仙门槛。

然而,能将炼气期修圆满的修士,往往都是真灵根资质以上,即至少拥有双灵根,或三灵根中媲美双灵根的佼佼者,这些修士经过一定的机缘或奇遇,或许能迈入大道。

碧凝是水土双灵根,且土属性占八成,虽不及单属性天灵根,资质也优异不凡,逍遥子对这个白捡来的弟子很是满意。

而修真界残酷的历史告诉桃莹莹,伪灵根资质想突破至筑基期基本是幻想。

“不,我不相信!师父你骗我,你和林天元一样,都和桃当家串通起来骗我死心!我不信,我不信!”桃莹莹咬牙跺脚,泪涌瞬间转身跑开。

“小姐!”碧凝欲追,却被逍遥子懒懒叫住。“莹娃娃需要冷静,事关今后的路途,必须思虑再三做出选择。”

可是小姐最大的愿望是修仙啊!老天爷一定弄错了,为何她是真灵根,小姐却是伪灵根!“师父,求求您将碧凝的真灵根转给小姐吧!碧凝跟在小姐身边做个凡人就知足了,不需要修仙。师父您不知道,小姐为了修仙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万一小姐再想不开……”半年前,小姐就曾投湖自尽。

“莹娃娃应该不是轻生之人,只是……”逍遥子蹩眉,疑问:“我听桃当家说,莹娃娃已经拜了上仙为师,这个上仙可是青罗宗宗主林天元?”

碧凝抬起泪眼点头:“是的,师父。”

逍遥子困惑,莹娃娃经脉内有一丝精纯灵气游走,只可能出自林天元。问题便在这里,林天元怎会不知道,若放任这股灵气冲撞凡人经脉,恐怕不出两年,莹娃娃就会因经脉俱断夭亡。

林天元为何伤害最重要之人?

“莹娃娃既已拜入青罗宗宗主门下,为何还要贴招榜?又为何不前往青罗山,仍留在桃府?”

碧凝慌张,扑通一声跪倒,接着被逍遥子扶起。“师父,不是小姐有意欺瞒,而是小姐被抛弃,不愿再提及上仙。当时小姐高烧不醒,嘉霖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那日,上仙路经桃府,使出神通救回小姐一命,收小姐为记名弟子。但就在小姐要离府之时,小姐与碧凝都中了迷药,听小姐说,是老爷在饭菜里下了药,所以小姐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小姐未能被上仙带走,伤心痛哭,第二日在孝敬老爷的茶水里下迷药,说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随后带着碧凝女扮男装,出府寻找上仙。但上仙早已不辞而别,小姐寻不着上仙,花光身上所有钱财,大哭一场,断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小姐至今仍在打听上仙下落,只是为了修仙,当初上仙抛弃了小姐,小姐早已不是青罗宗弟子!请师父明鉴,小姐心中只认您为师父!”

逍遥子愣了愣,随即出乎碧凝意料,一展愁眉,哈哈大笑起来。“不枉我逍遥散人千辛万苦收集那一百九十八张唬人的招榜,能捡个如此早慧有趣的娃娃徒儿,他林天元近情情怯,那就由我堪当重任吧。”

“师父,您是说,您不会像上仙那样丢下小姐不管么?”碧凝本就聪慧,跟在桃莹莹身边数月,心思越发玲珑,她虽不明白近情情怯的含义,但能感受到逍遥子认定了小姐,不由舒展眉头。

“有美酒和趣事相伴度日,何乐而不为呢。”逍遥子长眉飞斜,目光伸向窗外天际。

开发区林荫深处。

桃莹莹背靠梧桐树粗大的躯干,抱膝埋头。她没有流泪痛哭,倒是思维清晰,想通了一些事情,比如在她穿越初来的当天,林天元为什么执意不收她为徒,原来因为看出她是伪灵根,今生无缘迈入大道。

现在看来,她想拜师修仙只是一厢情愿,她资质不好,就算去了青罗宗也不会有结果,很可能还会被同门看不起,有辱了宗主弟子的身份。

所以,逍遥子不加掩饰打击她,叫她不如顺其自然做个快活凡人,来世再修仙缘。

如果她是真正的桃莹莹,也许会听从建议,把修仙的想法寄托到下辈子。

但不巧,她的灵魂本质是桃晶莹,来自另一个时空,她渴望回到真正的故乡,回到真正的亲人爱人身边,她等不到下辈子!

因此,即使机会只有百万亿万分之一,她也要紧抓不放!

*****

从本章开始,终于要逐渐接触修仙主题啦。亲们莫PIA,某青承认,描写凡俗生活是多了点,顶锅盖遁逃~~

第十二章 老鼠邻居,袖里乾坤

梧桐叶摇,恍如细雨沙沙。

“吱吱!”

就在桃莹莹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堆起一个小土包,从地底钻出一只皮毛雪白、体型比寻常老鼠要大两倍的老鼠。它先是吱吱两声,引起桃莹莹的注意,又灵巧钻回地洞,顶出一只青黄色的酒葫芦。

“老鼠邻居!好久不见啊!”桃莹莹惊喜,每次见到它心情都会变得格外好,因为它的两只耳朵长得又大又圆,粉白毛绒绒中还夹杂一小撮黑毛,让人忍俊不禁想伸手揪一揪。

老鼠吱吱尖叫,报怨着躲开,学着人的神态,用前爪指一指葫芦。“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桃莹莹无奈摇摇头,语言不通啊。

不过,老鼠邻居也发现酒葫芦非同凡品了吗?

老鼠心有灵犀,把葫芦往桃莹莹手边推,吱吱声不断。桃莹莹皱眉,拿起葫芦,灵机一动,怪声问:“你不会是要把它送给我吧?”

“吱!”

看着老鼠认真的神情,桃莹莹噗嗤破声哈哈大笑。真是可爱的老鼠,如果让它知道葫芦是她有意埋下,赖着不打算还逍遥子的,不知会不会作出拟人吃惊的样子。

“老鼠邻居,我叫你小白好不好?那大白?嗯……小雪?小银?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呀,呃,公的还是母的?雌?雄?”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老鼠吱吱急促尖叫,抗议桃莹莹擅自拿起名取乐,一爪子拍开桃莹莹不知羞耻,光天化日之下就要检验性别的魔掌,气呼呼一溜烟跑开。

看到老鼠逃跑时鼻子居然粉红粉红,桃莹莹抱肚皮笑个不停。过了会,低头看酒葫芦,葫芦依然一尘不染,心中的决定更加坚定不可动摇。

……

桃莹莹再回屋的时候,逍遥子竟一头倒在桌面上呼呼大睡。一回生二回熟,见惯不怪,抱走酒葫芦转身,和碧凝到院里银杏树下说话。

刚一坐下,碧凝便急急把逍遥子认定她为徒的想法说出来,并将受赠的两张竹简拿出来。竹简相当古老,从磨痕和笔墨看得出,估计有几百年历史。一张记载的是土属性基础术法,一张是火属性基础术法,两张竹简的开篇都记载着如何炼气,内容是相同的。在桃莹莹的鼓励下,碧凝答应努力修仙,拿走记载土属性基础术法的竹简。

第一次打坐,桃莹莹尽管心理年龄已经成年,仍激动得像个刚入学的孩子。她和碧凝两人,面露紧张,并排就地盘膝而坐。

按照竹简的记载,炼气的吐纳与凡人的呼吸有很大不同。吐纳是要让吸气细、长、深、匀,以此感应更多天地灵气,使其下沉丹田,然后缓缓将交换的浊气呼出。吐纳的整个过程,吸气占用的时间是呼气的数倍,且倍数越高越好,这样存留于丹田的灵气便越多。

如果体内吸取了灵气,那么四肢会感应到一阵酥麻,这是灵气在体内血液游走的征兆。

一刻钟过去,半个时辰过去,桃莹莹丝毫感觉不到酥麻,有几次强行闭气,让她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

碧凝的呼吸渐渐柔和均匀,呼与吸之间,节奏自然匀称,很快便掌握了吐纳的诀窍。她的四肢隐隐感应到一丝酥麻,但也仅到此为止。

日落西山,逍遥子从酣睡中醒来,揉揉肚子走出屋,看到树下努力练习吐纳的两个小徒弟,露出欣然笑容。

“莹娃娃,碧娃娃,到吃饭喝酒的时辰了~”

整个下午,晶莹园都沉浸在风铃与鸟语交织的天籁声中,文武四人没敢来打扰。此刻桃莹莹和碧凝正都凝神吸气到关键处,逍遥子这么一呼,吓了她们一大跳。

“啊,师父您醒了。”碧凝先桃莹莹一步起身,忍着腿脚酸麻不顾,垂首恭敬行礼。

桃莹莹的态度截然相反,她正似有非有仿佛即将感应到那么一丝飘忽的灵气,却被逍遥子的喝酒二字打断,气不打一处冒出。不过眼珠溜溜一转,嘴角咧了开来:“大叔,学生有比美酒更好的饮品孝敬您,此饮品举世无双,独一无二!”

大叔?逍遥子长眉懒懒一扬,想要纠正,但见桃莹莹笑若桃花,让人不忍。他向来行事不拘一格,勉强就接受了这个古怪称法,他却没有看见,碧凝瘦小的身躯轻轻抖了抖,露出同情的目光。

晚饭罢,晶莹园灯火明亮,碧凝,文武四人,逍遥子围坐一圈,或不情愿或好奇,专注桃莹莹乐不思蜀的煮奶茶伟大事业。

汩汩。

被捣碎的上好绿茶茶叶在锅中煮沸腾,当水的色泽渐渐染绿,桃莹莹用漏勺捞去茶叶,然后轻轻翻搅茶水,让茶水渐渐浓缩。这时将鲜奶加入,再不断翻搅,让茶水与牛奶交融,形成颜色发暗的rǔ绿色,出锅前再撒一把糖。

“大叔,学生敬您。”桃莹莹异常恭敬。

逍遥子接过碗一干而尽,咋咋舌头,露出惊奇,轻扫过碧凝五人震惊的目光,洋洋得意问:“乖学生,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数术医理,想学哪几门?”

桃莹莹对今晚煮的奶茶很有信心,也轻扫过碧凝五人震惊的目光,懒洋洋回答:“哪个都不想学。”

“好。”逍遥子却爽快应声,揉揉肚子,厚颜无耻道:“为师肚里的酒虫醒了,莹娃娃,快拿美酒来孝敬,只要喂饱它,你想学什么神通我都教你~”

“好,学生想学如何变出酒葫芦。”桃莹莹也爽快应声,把挂在腰间的酒葫芦解下来,还给逍遥子。然后在碧凝五人好奇的注目下,懒洋洋舀一碗奶茶慰劳自己。

逍遥子大喜,揭开酒葫芦的盖子,却发现里边装的是鲜牛奶,脑袋顿时耷拉下来,想说点什么,都被桃莹莹纯真可爱的笑容阻挡回去。

哎,收了个如此精明能算,脸皮奇厚的娃娃徒儿,醉酒误事啊!

“莹娃娃,这术法叫做袖里乾坤,需元婴期以上修士才能习得。”逍遥说着,手掌来回翻覆,酒葫芦随之不断的消失和出现。见桃莹莹众人眼睛直愣愣的,又得意补充:“此术法在九州修真界独一无二,是你师祖月婵始祖还原仙人之术所得,惟我二人会使用。而概凡修士存储法宝,无不使用储物袋,即便雍州翡翠城的四大护法,他们所佩戴的翡翠芥子玉佩,论品级,亦在袖里乾坤之下。”

桃莹莹和碧凝目瞪口呆,流露出深深的崇拜之情,若说初次拜逍遥子为师时还持有怀疑态度,此时就是拿刀逼她们离开师门,也宁死不屈了。桃莹莹更是两眼放光追问:“大叔,月婵始祖的修为到大乘期了吗?”

第十三章 上品灵玉,碧水凝香

“是。”逍遥子眸光微黯,转望西南方夜空,桃莹莹心弦一动,再看向逍遥子的目光多出一抹同情。她如何不明白,这看似平常的远望,实则入骨思念。

逍遥子察觉桃莹莹目光中的变化,微微惊讶,转而扬眉眯眼,不客气指出:“吐纳修行,都要选择灵气充足之地。嘉霖县一无灵脉,二无灵眼,不是修行之处。纵览天下九州,十大门派无不位于绝佳灵脉之上,就是那魔宗之首天魔宫,它所在的天罚之地,灵气虽稍逊,但也曾是上古大战前,魔族盘踞的主要灵脉之一。莹娃娃,若你肯前往十大门派中的任一灵脉修行,即便如你这资质不佳者,只要肯日夜不断吐纳,再辅之以丹药,五六个月便有可能进境炼气期。若换作碧娃娃,以她绝佳领悟力,一年可达炼气二层。”

这就是差距吗。桃莹莹的心沉了下去,她虽然喜欢逍遥子摆出客观事实讲话,但完全不影响心情的接受却委实办不到。

若说十大门派,恰好认识青罗宗宗主林天元,去那里走后门,占个蒲团打坐应该不成问题,可是……

“在及笄之前,我不能离开桃府。我本以为能在桃府修行,是我想的简单了。若是拖累了碧凝,大叔,请您带碧凝走。及笄之后,我自会去找你们。”

“小姐,碧凝不会私自离开您!不修仙也罢!”碧凝坚决道,不去看逍遥子的神情。

逍遥子心中赞肯,以碧凝单纯执着的心性,如无意外,将来必能迈入大道,但一旦走火入魔,恐怕就是仙人也无可挽救。这样天资绝佳之材,实比天灵根,让人又羡慕又怜悯。

“虽无灵脉灵眼,但上品灵玉为师还是拿得出手。”

逍遥子随意甩袖,清光一闪,桌案上多出两颗圆润玉石,一颗土黄色,一颗火红色,都有鸡蛋大小。桃莹莹和碧凝不用问,便从玉石颜色上猜到了**分,忍不住深深吸气,感应玉石蕴含的灵气。

两息后,碧凝浑身一滞,漂亮的双眼瞪圆,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桃莹莹,却听逍遥子叹气:“哎,为师如此厚待你们,总该拿十坛美酒孝敬吧。”

桃莹莹如梦惊醒,两眼放光收起火灵玉,一拍桌子站起身,对文武四人气势如虹嘱咐:“你们速去谨荣堂找我爹‘取’酒!记住,要最好的酒!”

四人心神领会,如获大赦离开,奶茶对他们而言,比玄之又玄的术法更加可怕呢。

……

翌日清早,桃莹莹照例捧着紫砂壶去给桃当家敬茶,不过这次没有带碧凝,身旁紧挨着睡眼惺忪梦游般的逍遥子。

桃当家以为逍遥子有事相谈,遣退小凤,不料女儿敬上茶杯,巧笑倩兮:“老爹,莹儿感激您为女儿Cāo劳忧心,特此敬您当今世上第一杯碧水凝香。”

“世上第一杯碧水凝香?”桃当家稀奇,在女儿甜美的注目下品尝一口,顿时愣住,“莹儿,莫非这是……奶茶?”

“是的是的!这才是女儿想调配出的奶茶,老爹,好喝吗?”桃莹莹灿笑如花,暗中拽一下逍遥子的衣袖。

逍遥子收到信号,很敬业地在半秒内解除梦游状态,拿很专业的怀疑目光打量桃当家和手中的茶杯。

“嗯,虽然爹吃不惯甜食,但味道只要比前几日……咳,虽然这碧水凝香的味道有些奇特,但口感甚好,既保留了牛奶的醇滑,又兼具绿茶的清爽。莹儿这一创举实乃天才,此等绝妙饮品恐怕于当今世上再无其二。”桃当家见逍遥子怀疑,便把惊讶吞进肚里,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坚决不丢桃家颜面,何况说的也是实情。

桃莹莹偷笑,知道老爹继承桃家祖传优点——不给桃家丢脸,适时厚脸皮。

“那老爹您觉得将它拿到街市上出售如何?莹儿日后还能再调制出其它不同口味的奶茶,保证不比此款碧水凝香逊色。老爹,女儿的生辰快到了,今年女儿想讨一件礼物,咱们桃家在通江街上有一间小小的香茗店,生意不太如意,如老爹信得过女儿,请尝试让女儿借地推销三个月奶茶。若生意不成,您收回小店。老爹,您也说此等绝妙饮品当今世上再无其二,逍先生也这么认为,能让你们赞肯的事物,女儿相信,世人必定会趋之若鹜。老爹,只要您能给女儿一个展示机会,女儿会努力给桃家创造一项独享的辉煌。”

桃当家再无法掩饰惊讶,直截看向逍遥子,露出深深的怀疑。

桃莹莹知道七岁女童不该懂得经商,更不该不知天高地厚说什么创造辉煌。可是,虽然她的修仙之心不可动摇,理应全心全意闭门打坐,早日进境炼气期,但她还是对自己美好的理想能否能实现产生了一丝可耻的怀疑,所以做了两手准备,考虑着如果七老八十了还在苦苦闭关,那么就以凡人之躯横渡虚海,结束自己想回地球的奢望。

渡海,需要牢固的大船。船从哪里来?出钱买或请匠人定造。无论如何,开销绝对不菲。因此她需要钱,大量的钱,只能凭靠自己的双手赚取。

而且更重要的,若能让桃当家和桃夫人不再为振兴桃家忧愁,她离开时能安心一些。

再狠狠拽一下逍遥子的衣袖,逍遥子猛打个机灵,绘声绘色背出台词:“妙~桃当家,令爱不愧出身商贾名门,如此幼小年纪竟能拥有如此天分与胆魄,不愧为上仙的弟子,嘉霖后辈中的璀璨,桃当家掌上的明珠!逍某得学生如此,人生何其幸哉!逍某以为,不妨让令爱一试,逍某身为令爱的西席,也十分期待学生将创造出何等辉煌!”

桃莹莹把握得很精准,桃当家无法在外人面前自削脸面,再加上天人逍遥子明显偏帮,没有露出可疑之处,桃当家不好直接拒绝,只能莫能两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心想着事后私下教训女儿,勿再异想天开,添惹出个什么乱子。

但他的打算显然也被桃莹莹料及,只见桃莹莹从衣袖掏出一纸契约,将借店经营奶茶之事写得清清楚楚,并将三个月内经营权及店员管理方面事物清楚罗列。

盯着女儿歪歪扭扭的署名和有模有样的印章,他哭笑不得,反复看契约思虑再三,渐渐觉得奶茶店值得一试。动笔盖章前,他刻意看了眼逍遥子,郑重问女儿:“莹儿,这真的‘只是你自己’想出的主意?”

事后,逍遥子被桃当家请去喝茶,可怜的桃当家茶没喝成,反被逍遥子灌一肚子美酒。桃当家多年未如此大醉,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缓解过来。于是,桃莹莹被桃夫人叫去绣花,可绣线还没用去一寸,桃夫人就喜欢上了碧水凝香,委婉赞赏女儿找了个不拘一格的西席。而桃当家认为教坏女儿的罪魁祸首逍遥子,从此过上与酒坛同吃同睡的幸福美好生活。

第十四章 若为定数中人

奶茶店的准备工作紧张有序展开,桃莹莹借着前尘的学识,把从商铺装饰到员工选取的种种想法,都斟酌着讲给文武四人,鼓励他们从不同的角度思考,培养其经商潜质。桃莹莹这么做,不仅让文武四人震惊失措,旁听的逍遥子也十分惊讶。

更多的时间,桃莹莹都手持火灵玉,按照谨记于心的炼气法诀打坐。

火灵玉的灵气相当浓郁,很快,一阵剧烈的酥麻感从双掌爬向身躯。桃莹莹惊喜,不敢乱动,按捺下心中的雀跃,感受酥麻感,也就是灵气游走的轨迹。

渐渐的,灵气好像荡漾的河水,一波一波归向丹田,桃莹莹缓缓呼气,看到两股灰色气流从鼻孔散出。

无疑就是浊气。

如此一来,桃莹莹终于完成第一次吐纳循环。

但高兴没能持续多久,几个吐纳循环后,桃莹莹悲哀发现,体内虽吸取不少灵气,却无一丝存留,根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灵气去了哪里?

据逍遥子的解释,由于灵根不纯,体内杂质过多,基本无法有效吸收,都散到体外成了废气。

桃莹莹倍受打击,但也不气馁,每日除了敬茶,吃饭,准备奶茶店,睡觉,其余时间都用在吐纳上面。她相信勤能补拙,总有一天能留住灵气。

就在奶茶店即将开业前,桃府来了位贵客,桃莹莹大清早溜出了府,所以未能与这位贵客碰面。

这日清晨,平静的晶莹园出现两位白衣男子,一高一低,一青年一少年。

青年是整日抱酒坛酐睡的逍遥子,难得出户露脸。少年为三皇子,年方十五,生就一双星灿明眸,气息冷峻,不易使人接近。

月华白衣的少年皇子朝逍遥子作揖,隐去惯有冷峻,温文有礼道:“逍先生,您就是莹莹招募的师父吧。”

炙阳点亮白衣光华,熠熠耀眼,三皇子的眸子却更加熠亮。

逍遥子审视这骨子里雍容尊贵的少年,扬眉懒散道:“你就是桃府里流传的,莹娃娃的小情郎闫哥哥?”

三皇子不置可否,星灿的眸里闪过柔和星沙,又道:“逍先生直言快语,超凡脱俗,晚辈十分景仰,想请您品茶小叙,不知您可愿赏光?”

逍遥子仰高酒葫芦,大咧咧灌口酒,两分醉意指向银杏树荫下的石桌。“品茶免了,美酒多少坛不介意。”

三皇子弯唇,朝身后两名贴身侍卫下令:“你们速去取酒。”

风拂扇叶摇,婆娑斑影乱。

沉默着连灌数口酒后,逍遥子醉眼朦胧,支起肘单手托住微晃的脑袋,斜仰如洗的晴空,懒懒开口:“莹娃娃是我的爱徒,她若受到伤害,我绝不轻饶。西门家后生,直接说明来意,勿拐弯抹角。”

“晚辈的确景仰逍先生。”三皇子展唇,也学着逍遥子斜仰晴空,让明快的云卷云舒映入眼底。“逍先生与莹莹都如天上的云朵,随心所欲自由飘摇,晚辈一见倾心,很是羡慕,所以想要结识。”

“飘摇的云也受风驱使,并非随心所欲。”若真能随心所欲飘摇,他恐怕反倒茫然无措,也不会出现在桃府。

“晚辈想驱使天地万物风云,将九州yīn晴收纳直掌之间,所以需要逍先生相助。”三皇子坐端正,摊掌凝眸,字字象气万千。

逍遥子惊讶,直视三皇子认真的神态,随即前俯后仰哈哈大笑起来。笑罢,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自嘲味十足:“上有仙帝,下有冥王,一切皆轮回有定,岂容你我凡胎染指!”

三皇子颇不认同,星灿的眸子愈发熠亮:“逍先生已踏入修仙之途,怎会逆来顺受甘于束缚?晚辈不信。且,晚辈索要的,只是九州大地凡俗界臣服,无意染指修真界。数千年前,晚辈的先祖宣武大帝,曾令天帝降下神谕,显出真龙天子真身,得晋国百姓顶礼膜拜。据晚辈多年调查推测,那道神谕恐怕与青罗宗开山祖师西门拓宇先祖有关。若事实确实如此,晚辈想……”

“哦,修真界也流传,西门拓宇乃是你们晋国皇室中人,曾因私情打破修真界不得插手皇权纷争的清规,后来下落不明。清规虽为上古仙帝既定,亦不是不能打破。不过,西门家后生,若你就是冥冥定数中征战九州的晋帝……”逍遥子猛灌一口酒,酒渍沿挑起的唇角淌落。

忽来一阵狂躁之风,猛烈摇响银杏树叶,逍遥子的散发横飞乱舞。随着嘲弄的红唇翕动,少年的眼瞳陡然收缩,面容大失颜色。

……

晋国新政两百一十一年,七月初七,乞巧节,阳州东海郡嘉霖县。

噼里啪啦,一阵爆竹闹响,嘉霖城最繁华的大街通江街上,桃氏旗下的香茗店张灯结彩,在诸多困惑好奇的目光中揭下红缎,露出新匾“桃氏奶茶”竹绿色字样。芬芳柔软的红黄花瓣雨洒洒飘落,沾香每一位因好奇而光临奶茶店的路人。

据后来嘉霖人在外地人面前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所述,桃氏奶茶的传奇是从遍布城内城外各要道的显眼广告开始。广告一词,从此传遍晋国,再经由天州,传遍九州各地。

“桃氏奶茶,喝过都说妙。”

“桃氏奶茶,妇孺新选择。”

“桃氏奶茶,非凡人非凡品。”

“桃氏奶茶,九州饮品新风尚。”

“桃氏奶茶,让肌肤美白的秘诀。”

“……”

一夜之间,就和几月前轰动嘉霖城的招榜文一样,广告内容半日内飞遍全城。与招榜文不同的是,广告用纸考究精美,空白处装饰有写意画,论字论画都堪称大师级杰作。除了收下巨额贿赂,允许桃家如此大张旗鼓宣传的张县令,众人都以为这些批量张贴的杰作出自丹青国手方行之。

不多久传出几则秘闻,最有影响力的一则是,在桃家做西席的方行之,对碧水凝香爱不释手,近日灵感泉涌,佳作不断。另一则是,张县令的外甥女每日清晨必饮一杯碧水凝香,否则当日拒饮白开水。

究竟奶茶为何物?碧水凝香究竟为何等人间奇品?在桃氏奶茶开业半月余后终见分晓。那半月余内,奶茶店刚开门便被妇孺占领,半时辰后翻牌售罄。当男子们有机会品尝碧水凝香已是半月余后,从此嘉霖城各客栈酒楼乃至青楼,争相谈论初尝碧水凝香时的体验,或褒或抑,时为风尚。

两月后,当驿站马车上的广告流传到嘉霖县同属的东海郡下辖各县,不少外地富贵人家陆续驱车来品尝桃氏奶茶,以满足好奇之心。再后来,时有京城贵族子弟不远千里慕名而来。

客栈酒楼的掌柜都曾暗中感谢桃当家吸引来众多顾客,也尤为羡慕奶茶店每日午时前就能打烊。一些开新店的掌柜受启发,也想打广告提高知名度,但在被张县令请去喝茶后,无不在巨额的“广告费”面前打消念头。

“莹娃娃,贿赂张县令的一万两银子可是从你的闫哥哥那里得来的?”

“你猜呢。”

乞巧节烟火不眠夜,桃莹莹放弃打坐,搭梯爬上屋顶,和逍遥子并排仰望半月,有一句没一搭闲聊。

“莹娃娃,怎么不去看烟花?”

“触景生情,心烦意乱。”

“真是人小鬼大。想你的闫哥哥了?”

“大叔你说,漫长的梦何时才能结束?如果习惯了梦中之人,梦醒时不知该不该醒,怎么办?”桃夫人和亲生母亲重叠在一起的温柔面孔,碧凝变得坚强勇敢的稚嫩面孔,武一值得信赖的憨厚面孔……短短数月,众多面孔已经无法从脑海轻易抹去,远比她预料的严重。

逍遥子诧异回头,但随即灌口酒,畅快淋漓道:“人生即一场梦,无谓醒与不醒,只要有酒喝,快活便好!”

砰!

泯江岸,一朵烟花升空绽放,渲染半边天空。

桃莹莹迷茫瞥去,恰看到一朵烟花谢落、另一朵烟花恣意展开,嘴角不经意向上弯。

“大叔,你早已出尘,为何还要入世?”

“为有酒喝。”

“哎,还以为是专门来收我为徒呢,真失望。”

逍遥子哈哈大笑。“现在看来,与你有关,这便是你我师徒命定的缘分。”

“命定的缘分?”桃莹莹惊讶张大嘴巴,没想到大叔走上逆天修行之路,竟还信仰宿命论,听起来很矛盾啊。“算了,我也不白费心思,你肯定不透露内情。若是坏消息,说什么让人舍命拯救苍生之类的,我以后岂不也要借酒消愁自欺欺人度日~~”

“世间怎会有你这般敏锐到可怕的娃娃!”

“所以我是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大叔你可要珍惜哟~不然哪日我带碧凝踢了你,逐个拜其它大修士为师,赚取丰厚拜师礼~哎呀,光是想想就期待~”桃莹莹说完揪一下自己的脸皮,检验有无增加厚度。

“欺师灭祖!全无女子羞耻之心!罚你明日将《女诫》《修身》各抄录三遍,十遍,不然为师如何对得起你爹娘的嘱托。”逍遥子板脸正经教训。

“是怕我爹娘扣你酒钱吧~”桃莹莹打个轻松的哈欠,顺着梯子爬回地面,进屋前想起什么,大声招呼:“大叔,明日你要在店里弹琴,记得洗澡换衣,打扮帅气点哟~要是偷懒,酒少三坛,十坛~”

逍遥子无奈摇摇头,弯唇一笑,但笑容仿若烟花疾逝,整张脸孔随即陷入无边黑暗。良久,举酒葫芦邀月,涩声低语:“又是一年,生辰快乐。”

第十五章 碧凝炼气

三个月的时间,桃莹莹在吐纳上花费的毅力,足以登顶两座珠穆朗玛峰,她始终坚信付出会得到回报,只是时间迟早问题。

因为这样的心态,她才没有被自己一直无法存储灵气打败。

打坐吐纳的第四个月某个清晨,碧凝没有像往常来叫她起床,桃莹莹见时辰尚早,就拿出火灵玉在床上打坐吐纳。到了巳时三刻,桃莹莹觉得事情不对,收了火灵玉,到隔壁房间找碧凝。

敲门无应,桃莹莹转身去找武一问话,忽然闻到一股恶臭,惊慌推开门。

浓郁的恶臭扑面迎来,待看清屋内的情景,桃莹莹震惊得忘记捂鼻。碧凝盘腿坐在屋中央的地板上,汗水打湿额发,双目紧闭,白齿紧咬下唇,血痕殷红。面色异常苍白,露出极为痛苦的神情,衣衫上沾满乌黑秽物,恶臭应是来自那里。

这是……洗髓排秽!意味正在突破炼气期一层,即将迈入修仙者行列!

短短一瞬间,桃莹莹的心情由惊喜转移向羡慕,甚至生出嫉妒,最终,回落至自卑自叹。

因为不能帮助,桃莹莹就地打坐,静等碧凝的好消息。半个时辰后,碧凝缓缓睁开双眼,将右掌的土灵玉收入怀里,发觉衣物上的秽物,不禁皱鼻。再一抬头,发现桃莹莹盘坐在门口,正向自己看过来。

“恭喜突破炼气期!碧凝你就是那千年不世奇才呀!”

碧凝的脸一下子羞红,起身朝桃莹莹深深一拜。“碧凝能有机缘修仙,全拜小姐所赐,日后碧凝定当以此身修为保护小姐,听从小姐任何差遣!”

“别这么客气,我一直把你当亲姐妹看待,看着你越来越坚强自信,我心里很是高兴。今日你能顺利炼气,是你付出得到的回报,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你的仙缘不浅,日后要坚定走下去,我相信将来有一日,你定能飞升成仙!好了,快把脏衣服脱了,我去让文一烧洗澡水,再烧一桌好菜,咱们晶莹园好好庆祝一番!”

午时,晶莹园热闹非凡,银杏树下临时摆设的酒桌上,文武四人都有意无意明里暗里将目光锁定主角碧凝。碧凝洗去一身秽物后,皮肤白皙剔透,阳光照耀下光彩照人。原本一双漂亮水灵的大眼睛,透着清灵,给仍未脱离稚嫩的脸庞增添几分飘渺气息。

修仙对女子来说,无疑还是美容美体、提升气质、保持青春不老的终极武器!

碧凝目光横扫文武四人,警告他们不得无礼,四人却宁愿被多瞪几回,也要多饱眼福。桃莹莹埋头扒饭菜,偷偷抿笑,心想文武四人终于开窍,知道碧凝是个第二眼美女了。不过,也不能任由他们的目光占碧凝便宜。

“哎哟,这米饭里怎么有小石子!文一,你怎么淘米的!”

“咳咳咳,呛死我了,武一你这个呆子还不给我拿水!”

“武二武三,你们吃完了就去店里转转!”

忽然,碧凝尖叫一声,全桌人灵魂皆震颤。只见一只白毛大老鼠横倒在桃莹莹座椅下,仰面朝天四肢抽搐。

碧凝毫无女子仪态猛跳起来,挥手将碗筷砸向老鼠,口中恨恨大呼:“死老鼠!”

自顾痛快饮酒的逍遥子,长眉一扬,兴趣盎然道:“开了灵智却未修行的冰鼠,真是稀有。碧娃娃,为师没有合适的法宝送你,这只冰鼠五行属yīn水,即冰,与你的水土灵根相辅相补,很适合做你的灵宠。这玉简里记载了灵契口诀,你将灵力注入玉简,便能看到内容。”

碧凝脸色涮白,接过玉简却不看里边的内容,而是垂首颤声回复:“师父,碧凝从小就怕这只大老鼠,宁死也不收它做什么灵宠!”

文武四人听了碧凝的话,立马把大老鼠当成人生中最可恨的敌人,如果不是桃莹莹及时救走大老鼠,很可能已经围攻而上。

逍遥子哈哈笑起来:“为师忘了,女子多怕鼠类。既然这样,就留给喜欢它的莹娃娃吧。”

桃莹莹照顾碧凝的情绪,捧起被吓昏的老鼠邻居走远了一点,听见逍遥子提到她的名字,转身回顾,结果就见众目光齐齐瞪向老鼠邻居。

“哼哼,都看不到我家小吱卡通风格的耳朵和鼻子,无爱啊无爱!我代表我家小吱鄙视你们,强烈鄙视你们!”

……

进入冬季,奶茶店旁边新开张桃氏女子屋,出售的物品无不紧抓女子天生潜在的购物心理。从此,嘉霖城上至五十岁老妇下至五岁女童,再也合不拢荷包。

“如果能有幸将顾客荷包里最后一个铜钱搜刮干净,便证明我们桃家为晋国国库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桃莹莹打着逍遥子的名义厚颜无耻骄傲总结道,实则对高额商业税强烈不满,咒骂晋国老皇帝贪得无厌。

桃当家闻言百感交集,口中的茶水说不出慨叹。

冬去春来,桃当家和桃莹莹都忙碌于自己的事情,没有注意到桃夫人的面容越来越憔悴。

新年伊始之际,桃夫人于桃府门前料峭寒风中望眼欲穿,幽幽落泪:“哲儿今年又不回来了么。”说完,虚晃身子昏倒。

听闻丫鬟茹兰传话说桃夫人感染风寒,十分思念女儿,桃莹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痛,忐忑不安奔去锦瑟园。

袅袅香炉,素蓝帐幔,一切都如故。然而床榻之上的人,发鬓凌乱,面颊病态的嫣红,双眼黯淡无神,微张的朱唇干白。若无大夫的诊断宽慰,恐怕以为病入膏肓。

“娘!”桃莹莹泪如泉涌,这一刻,她已然是千不孝万不孝的女儿。

“莹儿……”桃夫人闻声,眸中浮现微弱的光,从厚重的被子里伸出手,呻吟呼唤,“娘想你和哲儿了……”

桃莹莹紧紧握住桃夫人冰凉无温的手,泪水不住打落。“女儿不孝,许久都不曾来看望您。娘,女儿这就去京城接弟弟回来!这段时间您一定要调养好身子!”

“莹儿,莫去……”

行至门前,桃莹莹回眸泣笑:“娘,不管老爹同不同意,女儿都会想办法接哲儿回来,让他留在家里!”

去年春时穿越来不久,桃莹莹便得知,桃当家生有两子一女,长子桃思贤,在桃夫人入住桃府不久,随其母穆氏搬出桃府,再无音信。幼子桃思哲,三岁时被送往京城,交由桃当家的至交卫氏夫妇抚养。

用桃夫人黯淡伤神的原话解释,桃思哲将来要担负起桃家家业,桃当家担心他长大后家中孤立无援,生意上的事一人无法应对,便忍心割舍,让他在京城中磨炼。嘉霖城不比京城,那里高官贵富比比皆是,若他从小与王公贵胄玩伴长大,将来即便不能对家族生意起到作用,对他也有益无害。

桃莹莹去年还很佩服桃当家思想开明,狠得下心,今日却扭转了想法。桃思哲今年才不到六岁,就不想回家么?天仙下凡般的貌美娘亲,数日之内憔悴至斯,她如何不怨恨?

回到晶莹园。桃莹莹第一次不敲门推开逍遥子的屋门,摇醒抱酒坛酣睡的逍遥子。

“大叔,带我飞去京城接哲儿。”

“好,许久未尝彩云楼的招牌陈酿了。”

逍遥子懒散的话音刚落,衣袖清光一闪,一面青色锦绣大旗平整铺展,几乎将整间屋内占满。桃莹莹尚不及反应,只觉脚下猛一轻,身体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屋,扶摇直上云端。

“啊~~~~~~~~”

桃莹莹不但有恐高症,更害怕坐游乐园里的过山车。而逍遥子的飞行法宝风行旗,不但带给桃莹莹此两种兼备刺激,更因快得惊人,让桃莹莹错觉身体化为了风,分解为最基本的分子离子状态。

碧凝收到逍遥子的神识传音,所以即使目睹风行旗化为一道青光冲天而起,也没有太过惊讶。低头看掌中毫不起眼的储物袋,尝试将灵力输入,心念一动,身旁的石桌石椅瞬间消失不见。她不由欢喜,再一拍储物袋,石桌石椅回归原位。

“小姐,师父,一路平安,早去早回。”将储物袋在腰间绑好,重抬头望西北方向,面露依依不舍。

第十六章 彩云楼,金德坊

天下分九州,依山川江湖划界,分别为冰州,金州,幽州,青州,雍州,雷州,天州,阳州,以及瀚州。

《九州录》记载:数千年前,晋高祖宣武大帝,自阳州阳城起兵,征杀数十载,令接邻各国人心惶惶,终尘埃落定,划少许雍州、金州疆土,于阳州阳城建都,东临无尽虚海,坐拥一方强国。

雍州以东,虚海以西,金州以南,雷州以北,便是晋国全权统辖的阳州。史书皆云,阳州因迎接第一缕朝阳而得名。阳州中壤八千里平原,晋国京城阳城坐落于内,城外沣泾汉淄溺五水环绕,浇灌一方丰饶沃土,写下千余年风调雨顺佳话。

故而晋京富庶,商贩云集,寸土寸金。

京城北区接邻内皇城,为高官宅府所在。西区因闻名晋国内外的繁华西市,逐渐为经商世家云集。南区多建豪华别院,占地几十几百亩皆有,最为著名的是汝南王府,其府内的镜湖之大之美,据传不逊于皇宫御花园里的烟波湖。东区则是平民居住地,市井百态,无所不括。

由于是新年伊始之日,家家团圆,最繁华的西市也就不见几家商铺开张,路上行人稀疏,两手数得过来。若在饭时遇行人,十有**都会匆匆赶往彩云楼——唯有这家知名酒楼,一年四季大门敞开。

嗒嗒嗒嗒,马蹄声消停。

店小二白吉伸长脖子,确信没有听错,看到了两位来客。如果是平时,他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也没闲功夫留意门外,但今日实在太冷清,好不容易盼来的悠闲却难以适应,这不,一听见动静,其它几个当值小二也一扫困倦,向门口靠近,不过他身手敏捷,第一个跑了出去。

“速拿十坛云酿,要窖藏甲子年以上的。”

白吉的迎客辞还没说出口,来客急匆匆挥扬衣袖,抛出一块银锭,掷下这么一句,惊讶得他差点没接住打赏。紧接着,又收到幼小客官的吩咐:“呵呵,尽快上几份招牌菜,越快打赏越多。”

在西市混迹多年的白吉,一眼便看出这一大一小,相貌出众的两位来客非富即贵。不说这出口惊人,迎面就大方打赏的白衣俊朗公子,其身旁的绿衣女童,举止神情异常稳重,绝非平常人家长大的女童。

“十坛云酿,钱不成问题。”白衣男子顿住脚步,手摸向腰间的青黄葫芦,舔舔唇角。

白吉愣是半句话还未出口,心神全被这一白一绿的身影牵引,生出几分好奇。甲子年以上的云酿可不是一般富贵人家喝得起的,一连要十坛,对他们彩云楼而言绝对是笔大生意。而在京城能如此阔绰出手的,只有汝南王、京兆陈氏此等至富至贵之人。眼观这两人行色匆忙,想必是外地极富人家,可这新春之日,怎么不在家中团聚?

思量着,却见绿衣女童拽白衣男子的衣袖,狠狠瞪去,不客气道:“钱不成问题,你自己结账,喝醉了我可不负责收尸。”

白衣男子不紧不慢,正儿八经教导:“切记,欺师灭祖之话不可言!再者,为师口干舌燥,肚里的酒虫叫唤了,既然路过彩云楼,不喝上几坛云酿怎对得起一路颠簸。这是出门在外经验之谈,乖徒儿可要记住了。”

绿衣女童眼眶泛红,幽幽道:“大叔你要是喝醉了,还怎么找哲儿。你没有见到我娘病重的样子,不知我有多焦急,若是知晓哲儿寄宿的卫家在哪里,我宁肯饿着肚子,也要争分夺秒先带哲儿回家……”

“那只喝一坛,带走九坛。”白衣男子似是怕见泪水,柔软语气商量,宛如晚辈。

白吉的目光也跟着回到绿衣女童身上,这下他十分好奇两人的关系了。白衣男子虽然自称为师,绿衣女童却称呼其大叔,各自坚持着认定的身份,言语互不受影响,神情又转变得奇快,忽晴忽yīn,恐怕就是梨园的当红伶人也模仿不来。

白吉嘴里乍舌,身子冷不丁打个冷颤,拢一拢单薄的衣领。虽说今天开春,扫街的风还是寒冷刺骨,再站一会,可要从外到里吹个透心凉了。而这时,他才惊讶发觉两位客官竟然只穿件单衣,却丝毫不畏严寒!

真是两位奇人!莫非是传说中的武功高手,内力高深到寒暑不忌了?

又一阵哆嗦,打住猜测,从轻轻打架的牙齿里碰出恭敬而催促的声音:“两位客官,外面严寒,请先入内暖暖身子吧。”

……

未时一刻,西市北侧金德坊。

晋京城内设有九九八十一坊,各坊里管制严密,治安良好。金德坊里居住京城大大小小官员无以计数,坊门守兵从不敢马虎,今日因逢年过节更是仔细检查进入坊内的陌生人。

“两位请出示身份文牒。”守兵小头目彦甲客气拦截。

桃莹莹和逍遥子留步,逍遥子醉醺醺从怀里取出文牒呈上,一言不发。桃莹莹紧抓逍遥的衣袖,朝众兵挤出纯真可爱的笑脸,略显紧张。

“嘉霖桃莹莹!”彦甲惊讶,将桃莹莹多打量两眼,半信半疑问:“小妹妹,你真的是传闻中被上仙收为记名弟子,又被方先生破格收为学生的嘉霖桃莹莹?”

此话一出,各守兵看向桃莹莹的眼神,不单单是视为妹妹般的喜爱了,多出那么几分尊重。

“呵呵。”桃莹莹笑而不答,心里叹口气。

一个时辰前,他们降落在京城郊外,逍遥子懒懒问她,可知桃思哲住在哪里,她顿时呆愣充傻。不久,他们拦下一辆马车,搭乘进了京城。城门守兵盘查的时候,桃莹莹急出一身冷汗,逍遥子不慌不忙从衣袖里掏出路引和文牒。两者皆盖红色官印,篆体桃莹莹大名,百分百真品。

桃莹莹满腹惊奇,却听到守兵更加惊奇的声音,周围的目光都出奇一致聚焦到她身上。

原来,她拜上仙为师的事迹,千年不世修真奇才贴招榜的事迹,早已传到千里之外的京城,数月时间普及到路人皆知。京城人可以不知汝南王世子叫什么,但绝对不会不知嘉霖桃家有个天才仙童桃莹莹。

第十七章 寻找桃思哲

事实一再证明,名人的家属也面临隐私危机。

某日某时,忽如一夜春风来,桃思哲的名字跟在桃莹莹七彩仙音光环后,飞入京城寻常百姓家。而在此之前,桃恶少已经在金德坊小有名气。

“请问,我弟弟桃思哲住在这坊里吗?”桃莹莹甜美微笑问。

“是住这儿,桃公子住在卫府。他今日尚未出门,若是平时,桃小姐恐怕就见不上面了。”彦甲一副对桃思哲行踪了若指掌的神情,其他守兵也附声,目光里闪过不愉快。

桃莹莹捕捉到那些不愉快,微微皱眉,她已经从彩云楼店小二白吉涛涛不绝吐沫星子泛滥里,领教了便宜弟弟因大量负面消息出名,但她不信。

“嗯,多谢彦叔叔相告,我们告辞了。”桃莹莹标准施礼,拉住醉醺醺的逍遥子快步离开,走了很远仍感觉到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严谨遵照彦甲指的路,左转右拐,穿行过金德坊大半区域,终于来到卫府门前。

两只镇宅石狮威风凛凛,红灯笼相映高挂,门首贴红桃画符,大门几处红漆剥落,泄露历史斑驳的痕迹,但挡不住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新年喜气。

“七品小京官都住着这么古老大气的宅府,难怪都说嘉霖县穷乡僻壤,还真有几分依据。”桃莹莹感叹,围着石狮子团团转,颇有种乡下人初次进城的滑稽。

逍遥子扬眉大笑,举起酒葫芦灌口酒,馥郁的酒香飘散而开,忍不住深吸气,慢悠悠开口:“晋国七品闲官,年俸白银四十八两,米六斗,以嘉霖县生计衡量,无子嗣的卫氏夫妇,在京城仅够日常吃喝,不足以维持这座祖传宅院的开销,你爹将你弟弟寄宿在这里,难为卫家了。”

“才四十八两!”彩云楼一坛八十年云酿就要五百两,桃莹莹再没消费过,也知彩云楼一顿饭奢侈之极。不过帐目划到京城奶茶店,银票不经她的手,也就没有想要骂逍遥子败家子的感觉。“足不出户便知桃府小道消息,乾坤袖里装有九州各国通关路引,连我的身份文牒都早有准备,现在又随口说出晋京七品小官俸禄,大叔,你修仙之前不会是大雍国,或者天裔国的御用细作吧?”

“哈哈哈哈,目光出奇敏锐,善于观察总结,圆谎滴水不漏,笑容无人可抵挡,面皮比男子还要厚实。莹娃娃,你天生便能担当细作一职。”

桃莹莹狠狠瞪去一眼,懒得回话,走到卫府大门前。手够不到瑞兽像铜铺首,只好以拳头敲击,拳头正落下,另半扇门嘎吱一长声,悠悠开启一条缝隙。

门缝里探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脑袋,黑眼珠贼溜溜四处张望,目光撞到桃莹莹,吃惊愣住,但很快就将小脑袋缩回去。

桃莹莹心跳呯呯加快,想上前阻止关门,又不敢与那相貌和自身四五分相似的男童相认。逍遥子长袖一展,一道清光射向大门。

男童怎么使力也推不动门,眉目皱成团,再探出粉雕玉琢小脑袋,凌厉喝问:“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此鬼鬼祟祟,也不看看本少爷是谁!当今京城谁人不知本桃少爷的厉害!”

稚气的声音里全是浮夸和傲慢,半边身子露出紫缎衣衫,项戴金项圈,腰坠碧玉双鱼佩,浑然是个凌气逼人的贵族娃娃。

桃莹莹的心向下沉一截,尽管她已经得知桃思哲人小鬼大,是金德坊附近出了名的纨绔恶少,打架的事从来少不了他。但她相信,桃思哲从小离家,缺少父母宠爱,为了引起父母的注意故意为之,本性还是向善的。可是亲眼见到了,仍不由有些动摇。

“桃少爷?我怎么没听过。”桃莹莹刻意冷淡道。

“哼,一个头发毛燥的弱质女童能知道什么,告诉你,十年后的京城就是本桃少爷的天下,害怕就赶紧滚!别在本少爷家门口碍眼!本少爷今日心情好,暂且饶了你。”说完便伸手推门,仍是推不动,不禁瞥一眼倚着石狮子灌酒自乐的逍遥子,清澄的目光中闪过yīn霾。

桃莹莹不放过桃思哲脸上每一个细微变化,心头沉闷,再试探问:“我想起来了,你是嘉霖桃莹莹的弟弟。你既然是嘉霖桃家人,怎么留在卫家过年,你就不想你的爹娘吗?你姐姐拜了上仙为师,你就不想回家沾点仙气吗?”

“本少爷私事不用你管!”桃思哲警觉,目光从逍遥子身上收回,钉在桃莹莹脸上,粉雕玉琢的小脸因暴怒而扭曲。

“你不想你的爹娘和姐姐吗?”

桃思哲猛然推桃莹莹一把,攥紧拳头怒吼:“我为何要想他们!你再啰嗦,休怪我不客气了!你这碍眼女童,赶紧滚!”

没有防备的桃莹莹,没能经受住推力,踉跄跌坐在地,双目却炯炯闪亮。“哲儿,我来接你回家,娘重病卧床,很想见你,这次回去后,我会说服老爹,让你留在嘉霖。”

桃思哲的瞳孔猛然收缩,蒙上一层不易察觉的水雾,放下暴怒的拳头,转身进门。抬脚的瞬间,忽然被一团温暖紧紧环抱住。

淡淡的桃花香。

是记忆中的味道,是京城繁华胜雪的桃花所没有的独特芳香。

“哲儿,姐姐也想你,所以偷跑出来接你回家。不要生气了,好么?以后有姐姐陪你玩,你再也不孤单了。”

“姐……姐……”桃思哲僵直身体,眼底的水雾聚成小溪,无声无息流淌,直到融入抿紧的嘴角,尝出久别的咸涩,面孔上最后一丝怨恨瓦解,“哇”地一声,转回身投入桃莹莹温暖清香的怀抱,纵声大哭起来。

哭到天昏地暗,泣不成声,xiōng中的郁结开始化散。

桃莹莹一下又一下抚慰桃思哲颤抖的后背,光滑细腻的紫缎衣被擦出温热,即使隔着绵厚的夹层,也依然清晰传递去记忆深处的思念。

不知过了多久,桃莹莹听闻脚步声,抬起头,透过门缝看到一位蓝衣妇人赶来,颇为面善。

妇人清瘦,约莫二十五六,挽着简单发髻,插一支素花银钗。面容憔悴苍白,眼眶略微凹陷,目光却清澈明亮。看到桃莹莹后,缓缓露出惊讶之情,淡薄的柔唇轻呼:“你是莹莹!长得真像你娘,几年不见竟都这般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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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卫氏夫妇

桃莹莹隐隐想起一段记忆,那时好似满天柳花飞絮,空气里飘着比桂花还要醇郁的香气。似乎是在一间山水画屏隔开的雅间,卫氏夫妇和桃氏夫妇把酒言欢,年幼的桃莹莹咿咿呀呀,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满座欢喜,笑声如同窗外的阳光,温暖依人。

“莹莹,你爹娘也来京城了么?”卫夫人款款走近,缓缓蹲下身,温柔抚顺桃思哲和桃莹莹额前乱发。

“卫姨,我是与师父一起来的,爹娘都还在嘉霖。”桃莹莹侧身,指向逍遥子所在的方向。

卫夫人怔愣,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一位气质洒然、白衣俊朗男子斜倚石狮,高举青黄色的酒葫芦灌酒,酒液一滴不漏尽入口中。

这馥郁独特的酒香,应是彩云楼的云酿,窖藏不在甲子年以下。

她的夫君与桃诚仁都曾赞不绝口,她也特意品尝过,所以不会记错。那时她才嫁与卫洛不久,在彩云楼初见桃夫人欧柔兰,惊为天仙下凡,莹莹那时才刚学会走路,对周围事物都充满好奇,咿咿呀呀懵懂学语,带来无尽欢声笑语。

美好回忆中止,她恍然想起数月前的传闻,再注视逍遥子时,充满震惊和敬畏。

莫非这位洒然不羁的年轻男子就是救了莹莹性命的上仙?!

“师父,这位就是卫姨。”桃莹莹彬彬有礼介绍,暗中提示逍遥子别光顾着喝酒,把卫夫人晾在一旁。

连着两声师父让逍遥子很受用,收起酒葫芦,颇为客气寒暄:“近来气候干燥yīn寒,卫夫人应多饮水,外出时多添件厚衣裳。”

卫夫人微愣,无奈笑了笑,也难怪,她这副病容谁人看不出来,更何况神通广大的上仙呢。转身掏出手帕捂嘴,压抑一串剧烈咳嗽。

桃莹莹听着心酸,伸手拉卫夫人的衣袖。“卫姨,您身子抱病,我们快进屋里吧。”

“嗯。”卫夫人抿唇微笑,转身对逍遥子恭敬道:“上仙请。”

“卫夫人客气,我也是莹娃娃的西席,还是叫我逍先生吧。”逍遥子说完,大摇大摆率先入府而去。

莹莹的西席不是方行之么?卫夫人注视逍遥子越走越远的背影,疑惑了片刻才动身。

桃莹莹嘴角抽搐,酒鬼大叔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手心忽然一热,低头看去,是桃思哲牵住了自己的手,粉雕玉琢的小脸显得紧张。不由弯眼深笑,紧紧回握。

“姐姐。”桃思哲双眸灿亮,唤得欢喜。

“嗯,哲儿。”

一刻钟后,火盆暖屋,卫氏夫妇和桃家姐弟相谈甚欢,逍遥子独抱酒坛酣畅饮酒,各得其乐。

卫洛年约三十岁,在衙门谋了份分量不轻不重的闲差,一恍六七年过去,昔日的同僚或升或贬,唯独他静坐如初,人脉与年岁同长,在京城中低层官员里颇有些门道。所以上次桃思哲涉嫌命案,也能让他只掏少许银子就摆脱了无辜嫌疑。

卫洛相貌平凡,桃莹莹初见,觉得他配不上贤惠的卫夫人,暗暗惋惜。不过聊着聊着就发觉,卫洛不但见识卓越,谈吐不俗,偶尔说到激昂处,一双眼睛炯亮,分明是口波澜不惊的古井。不由大叹古人说的好,不能以貌取人,从而越看卫洛越不平凡,替大有好感的卫夫人感到高兴——能嫁与这么出色的夫君,多年夫妻相守相伴,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只可惜,夫妻两人一直无子嗣。

卫夫人已然视桃思哲如己出,时时将目光投向桃思哲,因桃思哲笑而笑,也因桃思哲皱眉而皱眉。

桃思哲有意无意躲开那些目光,亲密缠在桃莹莹身边,像个撒娇的乖宝宝,不过似乎介意卫洛的打量,偶尔羞红小脸。

“方先生因为心疾复发,不得不离职,此事保密,所以世人都不知情。而莹莹的师父兼西席逍先生,不但丹青了得,还上懂天文下晓地理,世间学问,专精到几品官员俸禄有多少,细琐到哪家柴米油盐酱醋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比方行之先生厉害到天上去了~”桃莹莹眉飞色舞,好不得意。

正在若有所思的逍遥子闻言,长眉斜扬,纵声哈哈大笑。卫氏夫妇都不禁一愣,大为敬叹,愈发觉得逍遥子行止高深莫测,非凡人可揣摸。

桃思哲却无意中捕捉到桃莹莹脸上闪过的鄙视,好奇心大盛,黑眼珠子滴溜溜转向逍遥子,上看下看,左瞧右瞧,却怎么都没看出端倪,最后被逍遥子重复倒酒喝酒的无聊动作搅去心奇,失了兴趣。

在他看来,逍遥子就是个酒鬼,俗不可耐,哪里有什么仙气。如此一想,便恍然明白姐姐为何流露出鄙视神情了,小小得意一场。

一个多时辰后,众人在卫府门前集合。卫夫人为桃思哲整理好了行囊,卫洛叫来马车,执意要相送到城外驿站,桃莹莹搬出逍遥子作盾牌,才打消夫妇两人念头。

临行前,卫夫人拉着桃思哲的手,千言万语凝噎,唯有两行泪水沾襟。桃思哲眼眶泛红,为了掩饰,毅然转身钻进车厢,却又挑帘从缝隙里偷看。

卫洛叹声,惜别道:“你娘重病在身,卫叔不好挽留,不然如何舍得你们匆匆离去,这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路上有逍先生照顾你们,卫叔十分放心,只希望你们能早日回府,将你娘康复的讯息传来。莹莹,卫叔匆忙写了封信,大致说明了思哲这两年的京城生活,他日你爹来京,卫叔再加细述。”

接过信,桃莹莹心里七上八下,挥舞道别的手微微僵滞。

卫洛会将实情写进信里吗?如果让桃老爹发现哲儿恶行累累,会不会将哲儿一顿暴打,赶出家门?那么,天仙般的娘亲,会不会从此一病不起,香消玉殒?

用力捏皱手里的信,感受到逍遥子和桃思哲双双注视的目光,并不抬头,狠下心,将信打开,飞快扫阅,读至末行,无数念头纷至涌来,幼时模糊的记忆瞬息明了。

第十九章 公子白慕

金德坊坊门外,两辆普通马车徐徐交错。

驶离金德坊的马车里,桃思哲伸长手臂要夺走被拆开的信,无奈偏偏总差那么一寸许,只能干瞪眼。刚才他将姐姐惊讶的神情看在眼里,深怕信里写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此被姐姐厌恶,而目前看来,姐姐似乎没有多少变化,他稍稍放下心,但心也痒痒了,更想得到那封信。

黑眼珠子滴溜溜翻转,两只小爪子偷袭空门大开的胳肢窝。桃莹莹顿时全身抽动,缴械投降,咯咯笑个不停。桃思哲小手横抓,信轻松到手,灵敏退到逍遥子身旁。

忽然一阵莫名心悸。信轻轻飘落,他抚上xiōng口,惊慌不安,另一只仿佛受到召唤,伸挑布帘。

啪!

手腕被逍遥子紧扣住,立即有一股说不出感觉的气流游走全身,最后归入腹部,再回神时,心悸消失,车窗外不真实的召唤也消失。

“怎么了?”桃莹莹被桃思哲一系列异常举动吓着,逍遥子难得严肃的样子,也让她觉得事出有因。

“好娃娃不该偷看长辈书信。”逍遥子松开手,一本正经教导。在桃莹莹不信服的敏锐目光中,偏头伸食指挑布帘,观望交错而过的马车。

筑基期修士。

他对路过的低阶修士毫无兴趣,但无灵根的桃思哲身上忽然散发出微弱灵气,此灵气若有若无,与筑基修士散开的神识气息十分相似。

隐隐想到什么,他当即展开神识,锁定那筑基修士。

交错驶向金德坊的马车徐徐停止,守兵小头目彦甲上前恭敬请示身份。车帘掀开,露出白衣少年平凡的面容。

“是白公子啊,请入坊。”

彦甲认出少年,是住在城南居仁坊的巨富,白家小公子白慕。从去年开始,白小公子每月都会来一趟金德坊,据说是白家跟京兆尹张明杰沾亲带故,常来串个门什么的。不过奇怪的是,白家家主从来没有露过面,每次都只派这位白小公子来。

白慕的脸异常苍白,若仔细观察,唇角有一丝血痕,他回眸远观车后,思量着问:“适才有辆马车离开金德坊,是从张大人家出来的吗?”

“不是的。”彦甲不假思索纠正,露出敬仰之情。“车上坐的人可是传闻中拜上仙为师的嘉霖桃莹莹!此次她专程前来接桃小公子回嘉霖,足见姐弟情深。桃小公子能有这样一位不凡的姐姐,真不知是几辈子休来的福气。”

“竟然是嘉霖桃莹莹。”白慕脸上掠过复杂神色,自然而然问:“那么是否见到了桃莹莹的上仙师父?”

“这个,桃小姐是和拿着酒葫芦的年轻男子一起步行而来的,也许可能……”唉,酒鬼怎么可能和神仙联系在一起,他可不敢瞎说,污辱了神仙的名声。

“呵呵,既然人都走了,我也没机会沾仙气了,就聊到这里罢。对了,我这里有几个闲置的小手炉,近几日格外严寒,你们拿去用正好。”白慕轻轻一笑,平凡苍白的面容立即光彩焕发。

彦甲尽管知道这位白公子笑起来出乎意料的生动好看,笑容就如文人们所说的春风拂面,但每次都不禁被吸引得挪不开眼,百看不生厌。回过神时,马车已行远,手上多出一个不小的紫色锦袋,袋口紧扎,从外形能看出是堆叠整齐的圆扁小手炉,热气透出锦布,化为丝丝白汽。

其他守兵围过来,以手快著称的短须大汉抢过锦袋,打开来看。

“小手炉?还真雪中送碳了。”

“怎样,被我说中了吧,白公子不可能空手来。”

“哎,我要是有个闺女,就把她许给白公子作妾,白公子可不简单呐。”

“你们不觉得,白公子今日有些慌张吗?”彦甲附和道,两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将小手炉完全包裹,贪婪吸汲热量。

……

桃莹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回书信,塞进怀里。干咳一声,效仿逍遥子为人师表的板型,一本正经教导:“好娃娃不该偷看长辈书信。”

“可是姐姐都偷看了,姐姐不是好娃娃!”桃思哲不信服,一个弹簧反弹扑进桃莹莹怀里,伸爪子二度偷袭。桃莹莹才刚大败,自然吸取了教训,两胳膊一夹,以攻为守,挠向桃思哲的胳肢窝。

姐弟俩闹成一团,笑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车夫听闻,露出笑容,思念起自已的一双儿女。此时应该围在火盆边嬉戏吧,心下决定,赶完这趟短途就回家过节。

“姐姐,你不让我看,我就告诉爹,爹要是知道了,哼哼!”闹腾半晌,疲惫的桃思哲大败,使出最后绝招。

“哲儿在威胁姐姐?姐姐好怕怕~”桃莹莹捏下巴,语气虽软弱,目光却流露出浓浓兴致。

桃思哲在京城纨绔恶少圈厮混了不少时日,心思较同龄孩童灵敏,很快便看出久别重逢的姐姐不同于寻常闺秀女童。不过即便已断定如此,他不相信姐姐能不怕爹娘管教。于是挺起xiōng膛,拔涨气势,语气老练道:“本桃少爷在此担保,只要把信交由我保管,这件事绝不会被爹娘发现,姐姐也不再有后顾之忧。”

“嗯,不错。”桃莹莹点点头。

桃思哲欣喜,伸手等信交付。

桃莹莹伸手进怀里掏啊掏,却掏出一颗带蒂的漂亮红果,面露几分不舍,郑重交到白嫩嫩小手上。“姐姐这里有枚极品山楂果,一直舍不得吃,就当见面礼送给你了,吃的时候可要注意,别酸倒牙了。”

桃思哲当即想扔掉山楂果,但是一见桃莹莹甜美的笑容,气闷就化为了无形,撅嘴乖乖收起来。肚子里一个劲骂姐姐无信用,不是好姐姐,不是大家闺秀,不是好娃娃,越报怨越想得到那封信,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好对策。

“哲儿比卫叔在信里写得还要可爱呢,以后姐姐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分你一半。”桃莹莹咧嘴咯咯笑,像蹂躏猫猫狗狗似的,把一张粉雕玉琢小脸捏得片片桃红。

桃思哲心里莫名地揪紧。他不是在做梦,真的有姐姐疼爱了!

那,可以扑进姐姐怀里撒娇吗?

“姐姐,哲儿只看一眼好么?以后哲儿都听姐姐的话。”

“嗯,好吧,你已能明白事理,可以知道老爹将你留在卫叔家的另一个缘由了。”桃莹莹不能肯定,今日之后,桃思哲内心的怨恨会增加还是减少。但这件事,桃思哲迟早会知晓,不若提早讲明,从旁引导。

第二十章 锁灵环

闭目不动的逍遥子蓦然睁眼,伸手一抓,凭空抓出一块闪烁银芒的白色玉符。桃莹莹惊奇看去,猜测这块玉符应是竹简中提到的传音玉符,是修士之间常用的传音入密媒介。

逍遥子凤眸微张,醺然的眸子里流过一丝惊讶。稍许,指节用力,捏碎玉符。银芒微闪,碎屑消散于无形。

“哲娃娃,你的友人白慕乃是八皇子西门慕白,可对?”

桃思哲刚拿到书信,尚未打开,闻言惊慌转身,如临大敌。“你怎会知道!”

逍遥子却打量桃思哲颈项佩戴的金项圈,啧啧叹言:“竟有这等特殊法宝,以我千余年修为尚无法识破。灵狐一族,果然名不虚传。”

“什么特殊法宝?灵狐一族!”桃莹莹惊异,狐之一字,历来都和绝色妖类有关!桃莹莹第一时间就联想到苏妲己!

“莹娃娃,灵狐一族,便是凡世传闻吃人心肝的狐妖。”逍遥子慢悠悠解释,伸指点向桃思哲xiōng前,一道肉眼可见的清光从指尖射出。金项圈遇到清光,嗡声震颤,乍放出刺眼银芒。

“闭目。”

“八皇子是狐妖!”桃莹莹闻言吃了一惊,即刻对那八皇子生出十二万分兴趣,诸如他长得美不美之类的八卦就涌到了嘴边,但因为银芒太刺眼,不由得听从逍遥子闭目,压抑下八卦之心。

感觉光芒黯淡再睁眼时,便见金项圈脱离桃思哲的颈项,仿若会飞的活物般,精准落入逍遥子手掌,缩小为掌心大小,形如扁圆的金手镯。

“这是……法宝?”桃莹莹只见过逍遥子的酒葫芦,这只能随意改变大小的金环,算是今生见过的第三个法宝了。

第二个法宝,是带她飞来京城的风行旗。

逍遥子对金环甚感兴趣,翻来倒去细看,长眉皱起,似是不解,随即却又摇头轻叹。

“莹娃娃,今日为师教你些常识。法宝,通常有攻击、防御与特殊用途三类。为师的风行旗乃飞行法宝,此类飞行法宝,又在以上三类之外。世间法宝,皆以品级划分,由低而高共有六品,依次为普通法宝、魂宝、灵宝、准古宝、古宝、仿仙宝,乃至传说中的仙宝。九州修真界只传闻青罗宗某处封印有仙宝,再无仙宝传说。”

桃莹莹对八皇子之事还有一肚子疑问,但见逍遥子百年难遇的为人师表模样,不急不缓道来,也就稍稍安心,认真听记。

“此法宝,名为锁灵环,乃是八皇子赠与哲娃娃。它虽能封禁灵力,属特殊用途类法宝,颇为逆天,只可惜品级太低,只是一品的普通法宝,也即是说,只能用来封禁炼气期修士的灵力。”

桃莹莹知晓,灵力乃修仙之源,修士施法之本,一旦丧失灵力,就如同失去力气的大士力,失去翅膀与利爪的雄鹰,空掌握一身非凡本领,却无法施展而出,沦落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肉体凡身。

由此可断言,能封禁灵力的金环颇为逆天!

“那假如,锁灵环品级在四品或五品之上,岂不是能将大叔你的灵力封禁了?就连将要飞升的月婵始祖,也能封禁了?”

“未尝不可。不过,世间哪来此等逆天法宝。即便有,施展出来恐怕也需付出极大代价罢。此环内圈附刻有上古繁复禁制,为师看着头晕眼花,若让天道宫那变态老匹夫瞥见,想必能参破几分。”

“呃,天道宫变态老匹夫?”变态两字能从行事不拘一格的逍遥子嘴里冒出,此人绝对堪称极品,没有理由不让桃莹莹好奇。

逍遥子正欲回答,脸色忽然微变,急探手抓过桃思哲,含了灵力点向灵台,一道清光晕散入体。

桃莹莹这才想起弟弟身上的古怪,凡人身上为何要戴封印灵力的法宝?难道和狐妖八皇子有关?

“大叔,哲儿他……”

“啊,好痛,姐姐救我……”桃思哲的嘴角突然沁出丝丝红血,抱头痛苦呻吟起来。逍遥子径直将锁灵环套上桃思哲手腕,掐诀输入灵力,银芒再起,没有方才刺眼,旋即黯淡。

几乎是瞬间,桃思哲停止呻吟,幼小的身躯猛然一震,颓然昏倒入桃莹莹惶恐张开的怀抱里。

这是怎么回事?!

哲儿只是个凡人孩子,为何要将法宝戴在他身上,而且好像只有将法宝戴在身上,才能缓解刚才突如其来的痛苦!

桃莹莹心乱如麻,千万种猜测闪过脑海,混乱难以梳理,结论却只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弟弟恐怕已遭遇了不同寻常之事。

“大叔,哲儿他有无危险?究竟发生了何事?”她看向逍遥子,逍遥子却仿佛事不关己,取出酒葫芦灌酒,一脸醉意醺然。

“无事,莫担忧。”

该死的酒鬼!她都快吓出心脏病了,难道就不能解释一下!

桃莹莹虽然大桃思哲两岁,身子却较同龄娇小,比桃思哲高出不了多少。怀里的桃思哲比她想象中重许多,凭她七岁女童的绣花枕头力气,不久便要把吃奶的劲使出来。胳膊酸麻僵硬,却又不敢乱动,生怕桃思哲再出意外状况。

车轮滚滚向前,京城的街道仿若没有尽头,马车迟迟不见欲停下来的迹象。桃莹莹在心中唾骂逍遥子无情,恨骂晋帝将京城修建得太恢宏,若是在他们穷乡僻壤嘉霖,早一刻钟便能回到桃府,叫来大夫为弟弟诊病。

常道修仙出尘脱俗,却是如此无情,她若能踏入仙途,决不冷漠至斯!

“大叔,你喝了十口酒,也该解释缘由了吧。”桃莹莹淡然道,童声稚气,却听得出强硬。

逍遥子沾酒的红唇弯翘。莹娃娃动怒了啊,他还以为莹娃娃不论何时皆能冷静从容,看来他的期待还是稍高了几许。如若将桃思哲换作不相干之人,莹娃娃应已猜出了七八分。

真是关心则乱。

不过,数百年前的他又何尝不是。

“哲娃娃命不久矣,要借用灵根延命,你若能借出最好。但此举会令你丧失灵根无法修仙。莹娃娃,你借,还是不借?”

修士虽不必绝情,但亦不能为感情羁绊,此感情,不论亲情,友情,抑或倾慕之情。莹娃娃年纪幼小,再异常聪慧也不知——沧海桑田,红颜白骨,世间再深挚的亲情,终将为无情岁月埋藏!纵怀有逆天神通,也逃不出轮回宿命!

第二十一章 嘉霖桃氏与桃花仙人

桃莹莹怔愣,清澈明亮的墨瞳陡然燃起愤怒。“可是因那狐妖西门慕白!否则哲儿为何无缘无故戴锁灵环!”

若是前几日,她没有翻阅老鼠邻居小吱找来的《嘉霖桃氏录》,得知桃家血泪秘辛,她不会对晋国皇室西门氏如此憎恨。四百多年前,嘉霖桃氏曾富甲晋国,比之如今的嘉霖王氏张氏还要显赫数倍,但却因子乌虚有的通敌叛国罪名满门抄斩,唯有一人侥幸存活,他就是名留青史的权相桃谦。以桃家当时的威望与权势,能被冤叛,一日内定罪,只存在一种可能——晋帝的旨意。随后不久,晋帝御笔为桃家昭雪,降罪诸多官员,诛连其九族,安抚惊动的百姓,可谓轰动一时。桃家的名誉是保住了,但冤死的人无法起死回生。而这一切,却不过是晋帝政治生涯中一个小小浪花。

西门氏欠下桃家上千条性命,才华卓卓的桃谦心中明白。但民不与官斗,他将官做至极致,却奈何那官是凌驾于百官之上的真龙天子,除了叩谢皇恩浩荡以外,分毫不能生出其它想法。

桃莹莹没有天生尊卑贵贱的等级思想,阅罢桃谦隐晦暗指的字句,当场拍桌唾骂晋帝不仁,惊得碧凝紧忙闭院门,展开神识验查隔墙是否有耳。

紧一紧怀里的桃思哲,此刻心中不禁找词大骂,西门氏怎又欺负到桃家头上!哲儿是桃氏下任当家宗主,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嘉霖桃氏嫡系血脉可就断了!

但也想不出西门氏谋害桃思哲的动机。桃氏已没落为三流商贾世家,不再掌握令他人妒忌的祖传技艺,嘉霖王氏张氏也早就不把桃氏放在眼里。

或许是纯意外?

“莹娃娃,白慕其实是哲娃娃的救命恩人。”逍遥子见桃莹莹冷静下来,紧锁眉头思量,唇角微弯,缓缓道来:“哲娃娃如今虽无恙,但体内多出半枚妖族内丹,经脉无法承受内丹蕴含的灵力,须得借用锁灵环强锁灵力。这也无大碍,只是哲娃娃的性情愈来愈暴躁,将来会如何,不能下定论。而灵根么,自古无人能转借灵根,为师只是试探你,莫放在心上。”

“啊,救命恩人?”桃莹莹讶异,随即长舒一口气,但听完逍遥子的解释,眉头锁得更紧了。“大叔,哲儿会变得如何?往后都不能摘下锁灵环了吗?”

“不能。莹娃娃,你若要修仙,心中尘缘当早日斩断。碧娃娃能数月内炼气,多少归功于心无旁骛。你长久无法聚气,恐与心性有关,为师希望你能离开桃府潜心修行。嘉霖桃氏有哲娃娃在,你大可放心离去。”

“我舍不下。”桃莹莹黯然摇头。穿越来桃家不满一年,已不知不觉把桃府当成了第二个家,家人都接受了与原先不一样的桃莹莹,对她关怀宠爱,她不能忘恩负义,不报恩情一走了之。

逍遥子叹一声,流露一丝无奈。“百年之后,凡人皆入土,那时你更舍不下。为师如何能看着你重蹈覆辙,结下心魔!”

“心魔?”桃莹莹失笑,笑容落寞,夹杂一丝不甘。

那种高级别的复杂心理,连炼气都没希望的她,哪有资格体验呢。修仙,果然要看资质,骗得了自己,骗不了老天。她这辈子应该没可能筑基,寿命也就不超过百年。倒是奶茶生意日进斗金,将来东渡虚海的愿望最有可能实现,然后藏身海底化成白骨,成为硬在鱼儿喉咙的心魔。

“大叔,我已经想好了。若今年七月十五我的生辰,仍无法存留一丝灵气,我就放弃修仙,专心经营奶茶生意,待哲儿长大成年,爹娘再无牵挂,买艘船横渡虚海,去彼岸一探究竟,了却云游梦想。”

逍遥子思想开明,最能理解她的想法,平时闲聊很是投机,所以今日不妨把今生的规划说了出来,半年后也好聚好散吧。

然而这次,逍遥子异常沉闷。扬高酒葫芦连灌几口,酒水顺着唇角滴落,浸湿染黄衣襟。俊朗的面容布满yīn霾。

修不修仙,她都想开了,潇洒不羁的大叔怎会想不开呢。

桃莹莹从怀里掏出手帕递过去,故意眨眨眼,嬉笑道:“大叔,徒儿资质太差,有辱您的名望,您还不如只收碧凝一个弟子呢。”

逍遥子没有接手帕,凤眸眯起,语气颇急迫:“为师不是方行之,你莫想借口逃避。你勿要放弃,为师会想尽办法助你修行。七月十五后,如无法聚灵,为师带你去见月婵始祖。如再无法,便去瀚州寻访你们桃家先祖桃花仙人,仙人总会有办法!”

“桃家先祖真的是桃花仙人?!”桃莹莹一双小眼瞪圆,张大小嘴能塞进鸡蛋。如果不是抱着桃思哲,保准跳了起来,碰到马车车顶。

凡是读过云鹤童子的《九州云游记》,都会对这段描写记忆深刻:瀚州蓝虹河以南,有一片美不盛收桃花仙境,以桃姓仙人为首,居于美轮美奂琉璃仙宫。诸仙人仙子俊美好客,披云霞食花露,丝竹日夜不绝耳。

又及,桃谦在《嘉霖桃氏录》中指出,嘉霖桃氏先祖从瀚州迁来,本非阳州人氏,很有可能是瀚州临月国皇族后裔,或许与传说中的桃花仙人有关。

桃莹莹也尝试过把桃姓和桃花仙人联系在一起,但她放弃了,也不愿相信有仙人先祖。如果桃家有仙人罩着,四百年前桃家险被灭门,仙人怎么不从天而降呢。当然,她不能一厢情愿认为,仙人就该保护自己的血脉后人,或许人家忙着修行大事,压根儿都不知道有一支后人大老远跑去了阳州。

都是假设而已,云鹤童子生在几千年前,桃谦过逝四百多年了,桃姓这个稀有姓氏究竟来自哪里,谁会知道呢,问桃老爹都不知道,反而显得她整日胡思乱想。

大叔为什么就这么肯定,难不成他知道桃家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可,这种掩埋于光yīn之中的隐秘,除非专门去查,一般人不会知晓。难不成大叔在来桃府前,对桃家做了深入调查?

唉,还是别想了,再想就真的把大叔归入细作了。她还是愿意相信七月初七那晚大叔说的,他们拥有师徒命定的缘分,虽然她不信宿命论。

桃莹莹的心思都表露在脸上,一双墨色琉璃珠闪闪明亮。逍遥子静静看着她,如同以往,不禁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并非七岁稚嫩女童。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忽然被这双异常灵动的明眸吸引,当捕捉到夹杂着不甘的落寞之情,心头莫名揪紧。再听闻那等同于自我放逐的笑言,一股怒意陡然升起,恨不想即刻带她去见月婵始祖,助她早日炼气。

到如今,漫漫修仙路上,如有精灵古怪徒儿陪伴,该不会再寂寞无趣。因而他决意,纵是将九州掀得天翻地覆,只要能助徒儿炼气筑基,哪管身后山崩地裂,洪水滔天!

那神秘莫测的瀚州,又如何能阻挡他的脚步。

第二十二章 王家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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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雪兆丰年。

桃府已有多年没能度过这么欢喜热闹的新年。桃思哲回府,仿若为桃夫人的汤药注入仙丹,翌日便病情转轻。桃当家因爱妻的康复,卸下眉间忧愁,思量桃莹莹提出的让桃思哲留在嘉霖的请求。一个多月后,晋京传出桃莹莹与疑似上仙的酒鬼曾出现于彩云楼和金德坊的种种消息,再度成为饭后茶余谈论话题。普通百姓听了也就听了,但传入桃当家耳朵,意义就大不相同。

“老爹您没猜错,逍先生也是神通广大的修仙之人,否则我们不会在一日之内将哲儿接回家。”

桃莹莹坦白真相后,桃思哲留在了桃府,在锦瑟园住下。桃夫人的气色越发见好,每日看着一双聪明儿女绕膝嬉闹,心情明显开朗许多。桃当家给卫洛回了书信,信的内容让桃思哲徒劳担忧了一阵子,也使他对桃莹莹重封信封的高超手法感到惊叹。

又一个月过去,八皇子西门慕白带着太学博士鲍宣秘访桃府。桃当家不知耗尽多少心血才压抑下惊喜,恭恭敬敬隆重迎接,把这位当今最受宠的小皇子,和即将成为桃思哲秘密西席的鲍宣照顾得无微不至。

桃莹莹虽然知晓八皇子救了弟弟,但除了较为熟悉的三皇子,对西门氏其它人都不抱好感,在发觉西门慕白殷勤关照弟弟后,更加敏感,不由得质疑西门慕白的动机。

不过,她也只与西门慕白打了个照面,没有机会了解其人,倒是春风化雨般的笑容令她终生难忘。

西门慕白容貌极其平凡,如不是见过三皇子,依稀辨出眉目间的相似,她绝不会相信,两人是同一个爹生的。西门慕白骨子透出一股高贵难喻的气质,与三皇子的冷峻贵气不同,西门慕白容易使人亲近,一旦笑起来,上至耄耋老翁,下至垂髫幼童,都难以抵御笑容感染力。就是桃莹莹最具杀伤力的可爱微笑,在西门慕白的笑容面前,都如同萤火之于皓月,显得黯淡无光。

时光流走,桃思哲没有表现出性情暴躁的一面,反倒越来越爱撒娇,每日下课后都要跑来晶莹园调皮玩闹。桃莹莹毫无进展的打坐一次又一次被打断,有时候真的很想教训桃思哲,但担心可能刺激到桃思哲心性,都强忍了下来,最多拿着鸡毛掸子满院追打。

有一次,桃思哲不知从哪抓来一只灰老鼠,绑了四肢偷偷塞进碧凝的茶碗里,结果可想而知,碧凝的尖叫瞬间吓跑晶莹园所有活物,那只无辜的灰老鼠硬是被活生生吓死。当时,文武四人抄着各自的武器,比如锅铲,比如铁锨,超越速度极限奔来救美。却震惊看到桃思哲低头向碧凝道歉,这等乖巧态度,就是桃夫人和桃莹莹都无福享受。没人知道碧凝对桃思哲做了什么,自那之后,桃思哲一见到碧凝就像耗子见到猫,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桃思哲还很怕逍遥子,每次来晶莹园途经逍遥子门前,都会放轻脚步。不过逍遥子整日抱酒坛酣睡,两人从不见面,也就没有文武四人隐隐期待的后文。

看着桃府上下呈现的幸福生活,桃莹莹的笑容却日渐勉强。

将近一年了,她打坐吐纳熟练至极,却仍然不能挽留半丝游走于体内的灵气。而碧凝都已将竹简上的土术法诀全部学完。

接受春时预料的结果,想要装作开朗,竟出乎意料的艰难。

不过面容勉强的不只有她,逍遥子的眉头也越皱越紧,仿佛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把天地灵气中的水灵气挤出肉眼可见的水团来。

这日,逍遥子依然以指点探桃莹莹眉心,他的眉心渐渐拧成川字。桃莹莹很想问怎么了,但借于这几月有问无回的经验,问也懒得问了。不料逍遥子忽然问道:“莹娃娃,林天元待你如何?”

“嗯?”桃莹莹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正在郁闷,想着怎样抚平逍遥子眉心的川字。

逍遥子神情异常严肃,不似偶尔的闲聊。但自从上次拿借灵根之事做什么该死的亲情考验,逍遥子的话进入耳朵,需要适当经过一层过滤。

“莹娃娃,你经脉内有一丝精纯灵气游走,只有两年内炼气,才能避免经脉暴断。你整整一年无法聚灵,绝非无缘无故。近几日为师才恍然明白,这一丝精纯灵气应是一种古怪禁制,若非累月观察根本无从察觉。为师现在可以断定,你不能聚灵的缘故就在于此。莹娃娃,此禁制只有可能是林天元所下,你即刻随为师前往青罗宗解开禁制。你莫怕,你是为师得意徒儿,为师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即便他是为师曾经推心置腹的友人!”

桃莹莹有些蒙了,林天元伤害她?怎么可能。

穿越初来当天,林天元温柔体贴照顾自己,抚平自己对陌生环境的恐惧。谢恩晚宴为自己解围,许诺第二天带自己去青罗宗,给予美好的精神寄托。虽然第二天得知被骗,异常愤怒和失望,却不影响对林天元的感激和信任。

“大叔,林天元待我很好,不可能是他下的禁制,我相信他。”桃莹莹一字一字说,对林天元的信任不可动摇。

逍遥子长眉一斜,林天元告诉莹娃娃真实身世了?不,以其内敛性情,绝不可能。

“是与不是,问了才知。”

逍遥子不给桃莹莹反应机会,挥袖幻化出飞行法宝风行旗。青色的风行旗迎风见长,载起两人化作一道青光直上千里。

一道黄光从下空追来,逍遥子减慢遁速,伸手抓住迟迟赶上的黄光。晕飞晕得七荤八素的桃莹莹,大谢这道黄光,吐出几口胃酸之气,揪抓逍遥子的衣袖,仰面忿忿抱怨:“大叔,麻烦您老下次飞行前吱一声,晚辈可没有您老身子强健啊!还有,我尚未答应去见林天元,您老未免太不尊重晚辈的意愿了吧!”

桃莹莹对炼气的渴望,如果换算成速度,堪比那宇宙光速,逍遥子的风行旗全速也追不上。但她从心底里不愿见林天元,信任是归信任,在没有正式踏入仙途,修炼略有小成之前,为争一口志气,死活也不肯见林天元。

“为师可不是你那宝贝冰鼠,不懂如何吱声。你是为师得意徒儿,性命当紧,不容犹豫马虎,此事须听从为师安排。”逍遥子板脸正经教训,神识扫过手中的传音玉符,面容微微一变。

桃莹莹怨气更盛,小嘴不自觉撅起。“我死也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逍遥子见桃莹莹眼眶泛红,好不容易板起的脸松垮,心意一动,风行旗向下缓缓降落。“好吧,为师不勉强你。现下有件急事,碧凝传音,王家惊变,哲娃娃受牵连。”

桃莹莹倒吸一口气,莫非王崇修出事了!

第二十三章 女鬼迎春

王家是嘉霖县最古老的世家之一,其显赫地位从未动摇。这一代的王家地位尤盛,嫡长子王俊驰继承家业经商,富可敌国。次子王俊文官拜司空,多年不失恩宠。幼女王俊彩册封惠妃,育有四皇子,后*宫占有一席稳固之地。

现任当家宗主王俊驰,膝下有六子,无女。长子王崇翰和四子王崇修为王夫人所生,其他儿子皆为妾室庶出。王夫人只宠长子,待四子如庶子,近半年情形才好转。王当家却最喜爱王崇修,有意让其继承家业。所以,王家明里和睦,暗里众妾室子嗣争斗复杂。王当家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闹得过分便严厉家惩,因而多年来都相安无事。但三日前,王崇翰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毒杀,凶手被查是王崇修。王家山雨忽来,再无安宁。

桃思哲回嘉霖后不久,王崇修随其父来拜访,桃思哲为王崇修的才华折服,每次出门都会去王府,几月下来,两人亲如兄弟。就在毒杀事发前几个时辰,桃思哲曾携物探访。王夫人怀疑毒药是桃思哲带来,两人密谋杀了她的爱子,于是在把王崇修送上官府后,也状告了桃思哲。

官差一闯而入,桃当家被蒙在鼓里,眼睁睁看着爱子被抓走,当场摇摇欲坠。西席鲍宣动用八皇子留下的暗卫,很快调查出事因,及时安慰桃当家,指出王崇修近来举止明显有异,命案另有隐情,他以太学博士身份担保,桃思哲虽年幼顽皮,但心地善良纯真,绝不可能密谋杀人。另也指出,桃思哲得八皇子保护,区区王家动不了,桃当家自可放宽心。

嘉霖县衙。

“啪!”

铁面脸县令张明光高堂端坐,重拍案尺,举起一个小白瓷瓶。

围观百姓的喧哗立声噤止。这是嘉霖县百年不遇的杀人大案,王家能大义灭亲,将爱子送上官府公然审判,嘉霖百姓无不敬叹。同时也将目光转向开堂就被证实无罪的桃思哲,参考京城流传的种种传言,仍有不少人猜测背后虚实。

“王崇修,这瓶鸠毒从你居住的修竹园搜出,三日前午时,你当着众亲与仆从,亲手敬酒给兄长王崇翰,王崇翰饮毕当场七窍出血暴毙,经仵作验尸,王崇翰正是中了罕见的鸠毒。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可说?”

王崇修面容惨白,双目通红无神,听到案尺拍响,张县令中气十足的问话,如恶梦惊醒,异常震惊。“大人,这毒绝非我下,若我欲谋害兄长,为何不避开众人,又愚蠢将药瓶放置最显眼的位置!更何况,兄长是我生平仅次父亲最敬爱之人,我怎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所以恳请大人明察秋毫,替我雪冤。”

张县令点头:“嗯,此话有理。传证人烟蓉。”

王府一等丫鬟烟蓉不卑不亢走上公堂。王夫人憔悴深陷的美眸猛然收缩,情绪失控脱口大叫:“王崇修,是你杀了我儿!我亲眼看着你杀了崇翰!我早知你从小有异心,欲夺崇翰家产,不该被你假意亲近蒙骗!你这个禽兽不如,不该出现的孽子!你不是我儿子!你是那贱人的孽子!”

满堂皆惊。

就是那些知晓王夫人不喜次子的妾室们也大为震惊。王当家大怒,急令家仆送王夫人回府。王夫人挣扎尖叫:“你舍不得杀这孽子,他长得像那贱人,若不是我报官,你怎舍得杀!可是这孽子杀了我儿,你怎就不伤心!啊,贱人,果然是你,半个月前,我就知道你回来了,我有祖传辟邪宝物,你动不了我,便指使你的孽子谋杀我儿,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王夫人疯闹间,一位穿着杏黄罗裙的女子款款走出来,此女没有王夫人端庄貌美,但眉眼细长,樱唇小巧,一副弱柳扶风,惹人怜爱之相。

面对王夫人的泼骂,此女抬袖掩唇轻笑,转而向张县令盈盈一礼,不紧不慢道:“民女迎春素闻张大人铁面无私,所以特意从冥府回来,请张大人为我母子二人昭雪,将尸骨迁回祖坟。”

此言一出,yīn风四起,不论围观百姓还是官差,都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张县令顿觉一股透骨的yīn风钻进四肢骸骨,猛打个冷颤。为了掩饰惊恐,沉脸拍板怒喝:“肃静,公堂之上岂容放肆吵闹!将王夫人押下去!迎春,嘉霖县的冤情,本官决不会放之不管,但本案尚未审完,你先且退下,稍后再审理。”

“春儿,真的是你吗?”王当家瞪大眼睛起身,看到迎春红唇轻翘起,与记忆中的俏人儿完全重合,顿时泪流而下。“春儿,我以为你们母子二人已弃我而去,今生无缘再见……”

迎春打断王当家,翘唇冷冷道:“王俊驰,你的夫人唐婉华,十五年前残忍杀害了我们母子二人,将我们的尸首斩成碎块,掩埋于修竹园的竹林下。可怜我儿刚出生即遭惨杀,而你这个当爹的,非但不为我母子二人报仇,第二日还娶了娇美的新妾室!我当初怎就听信了你的花言巧语委身于你!我死不瞑目,冤魂附于竹林yīn处,奈何你们二人皆有辟邪之物保护,我无法近身报仇。直至两年前,我被主人救助,今日才得以以凡人肉身重见天日,为自己鸣冤!张大人,王崇翰命案与民女有关,因为那鸠毒正是民女拿给王崇修的!民女可以发誓作证,王崇修欲夺嫡子之位,蓄意毒杀兄长!”

迎春招一招手,张县令手边的小白瓷瓶飞入掌中,转身递给脸色煞白的王崇修。“你一定想知道,为何同为唐婉华的亲生儿子,却从小遭厌弃。我来告诉你吧,也好让你死得安心。听好了,我儿的忌日在三日前,你的生辰也在三日前。唐婉华认定你是我儿的转世,呵呵,真是好笑,我儿怎会认仇人为母!我儿下辈子一定能投胎到好人家,有个疼他的好爹爹,长大后娶妻生子,幸福终老……王崇修,还不把药喝了,给我儿陪葬!你放心,我留你一条全尸!”

王崇修想反抗,但体内有一股yīn寒之力控制自己的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左手揭开瓶塞,右手缓缓抬高,嘴唇张开,瓷瓶口向下倾斜。

王当家惊声阻止,被迎春一挥袖甩到圆柱上,头破血流昏死过去。围观百姓中有女子一声尖叫,围观百姓顿时哄堂大乱,四散而逃。混在人群中的桃思哲想救王崇修,被桃当家和桃夫人协力拖拽走。

张县令颤声急令官差阻止,官差中已有不少人见势不妙要逃,这时慑于张县令的官威,不得已硬着头皮听令,但刚向迎春迈出一步,蓦然感到xiōng前被一股yīn寒之力猛推,力道之大,就是江湖高手也望尘莫及。官差们同时口喷鲜血,身子断了线般急向后滑出数丈,至死瞬间仍不明白,为何女鬼能光天化日之下现身杀人。

“快喝!”迎春见王当家的妾室们携子欲逃,双目变得腥红,甚是吓人。招手提起一把官刀,犹如冥府凶神恶煞的厉鬼,移步走向那些妾室索命。

众妾室妆容哭花,双腿像灌了铅,无法再挪动一步,纷纷原地抱头尖叫,身如抖筛。王家少爷们有三人失禁,剩下的小少爷,年仅十岁,环抱生母瑟瑟发抖,不敢露出脸孔。

“哼,一群废物!今日之后,再无嘉霖王氏!”迎春横刀划向二少爷的脖子。

千钧一发,忽然一股庞大灵压降临,迎春惊惶后退,喷出一口黑血,震惊看向缓步走进公堂的三人。

一位白衣俊朗男子,两名绿衣秀丽女童。

他们正是逍遥子师徒三人。

迎春发自本能地不敢看向逍遥子,随着逍遥子越走越近,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刻,压抑得她无法正常呼吸。她能从逍遥子身上散发出的灵压,判断出逍遥子与她的主人同样强大!

逃!

迎春当即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符,咬破舌尖喷上精血。纸符见血,泛出濛濛黄光,包裹起身子隐入光芒,原地消匿不见。

第二十四章 妖娆女修与红衣幼童

“咦,竟是失传已久的土遁符!修为也甚古怪!”逍遥子单指一掐,一道清光射向即将消失的黄光。

迎春已经消匿的身子显现,见逃跑失败,双目腥红欲裂,咬牙从怀里取出传音玉符,急道一声:“主人救我!”

桃莹莹猛见血腥场面,浑身剧烈颤抖,捂嘴欲呕。又见王崇修倒在公堂中央,身旁有只翻倒的小白瓷瓶,心底某处不由揪紧,足下一蹬跑过去。

“小姐,当心!”碧凝因修行的缘故,对凡尘生死看淡,只是因不喜血腥气味,皱了皱鼻子。她能感应到迎春的修为与她齐鼓相当,但灵气异常yīn寒,透着不同寻常的古怪,不敢掉以轻心。

迎春本来抱了拼死之心,见三人中唯一的凡人跑过来,伸手探抓,隔空将桃莹莹抓进怀里。从头上取下细长锋利的银簪,抵在桃莹莹剧烈起伏的xiōng口。“放我走,不然杀了她!”

“哈哈哈哈哈哈!”逍遥子扬眉长笑,笑声酣畅淋漓,令在场所有凡人瞠目结舌。笑完又灌一口酒,懒洋洋道:“一个选择。放了我徒儿,交出法宝,自行了断。”

桃莹莹听到逍遥子的笑声,闻到熟悉的酒味,惊恐之心拨云见日,朝逍遥子不满抱怨:“大叔快动手!人质都是因为你这么废话才挂彩的!”

“挂彩是何意?”逍遥子露出好奇,得意徒儿平日里总能冒出几句奇怪话语,他甚乐意听得新奇解释。

桃莹莹七窍生烟,关乎自己性命,她可不是在开玩笑。只是情急之下,前尘的惯用语就冒了出来,毕竟灵魂在那边生活了二十三年,有些习惯很难改过来。“就是死翘翘!还不快救我!我好害……”

迎春因感情背叛而死,恨尽世间一切真情假情。逍遥子与桃莹莹眉来眼去的俏皮话,让她感受到浓郁的情谊,不禁催生怨忿,手力一送,将银簪狠狠刺向桃莹莹xiōng口。

同一瞬息,一股诡异疾风从墙生起,如同有形的利剑,穿透迎春身躯,却精准没有伤害到桃莹莹。迎春口喷黑血,松开怀里的桃莹莹,跪地扑倒。桃莹莹无伤脱逃,使出吃奶的力气奔向逍遥子。

“王家人……不得……好死……”

迎春的余音犹未尽,身体化为尘土,被风一吹,散落无痕。

大难不死的王家人齐声欢呼,向逍遥子三人施礼谢恩,一窝蜂拥向王崇修与王当家,验明是生是死。

张县令走下高台,来到逍遥子面前,深深一拜:“张某有眼无珠,曾怠慢上仙,还请上仙宽恕。上仙与桃小姐今日救命之恩,张某没齿不忘。从今以后,我嘉霖张氏欠桃家一个恩情,永不相忘!”

逍遥子没有理睬,低头看偎在身前不住颤抖的桃莹莹,微不可察轻舒一口气,紧握住冰凉的小手。

桃莹莹也没有理睬张县令,紧盯被王家人团团围住的王崇修,不知都已咬破嘴唇。犹豫了片刻,从逍遥子温暖的手掌里抽出手,在碧凝的陪同下,大步走过去。

张县令见状虽尴尬,却不敢叨扰,有自知之明退下。转身向县丞、大夫和几名未死的亲从从容下令:“验查王家父子生死,清理现场,厚葬众英烈!”

王家众人一声轻呼,妾室们争相哭啼。县丞驱散众人,走近一探,发觉王当家气息微弱,尚未身亡,但情形不容乐观,忙让大夫止血包扎。

另一边,生了六少爷的如花美妾,颤手欲将小白瓷瓶里一滴残余鸠毒倒入昏过去的王崇修嘴里。桃莹莹倒吸一口冷气,大声喝斥,美妾心虚一颤,失手打碎瓷瓶,鸠毒洒落地面,“咝”地一声,冒出可怖白沫。

“张大人,此女明目张胆谋杀王崇修哥哥,众人却帮谋不揭发,该如何处置!”

张县令铁面脸一沉,冷声怒喝:“给本官统统抓起来,押入大牢,等候本官审查!”

只要王当家王崇修父子不死,这案子便能平安无事了结,不至惊动到京城难以收拾。至于王家其它人,哼!要怪就怪得罪了仙人弟子桃莹莹,与桃思哲背后如日中天的八皇子!

同一时间,泯江南岸雷州境内,某处隐蔽山洞。

盘坐吐纳的妖娆美艳女子睁开凤眸,伸手空中一抓,传音玉符记录的“主人救我”传入神识。女子冷哼甩袖,玉指捏碎玉符,对身旁玩耍正兴的幼童不悦道:“枉我耗费一番心血,为你培养了个移魂换舍的鬼修丫鬟,你却不知好歹,明知她修为低微,还偷放回去报什么可笑私仇。她若再死了,你自娱自乐吧!”

幼童三岁左右,穿一身红绸衣,紫丝带扎两只冲天鬏,脸蛋红润,黑眸炯炯有神。他身上无丝毫灵气,只是个凡人幼童,但是面临妖娆女子施加的愤怒灵压,却无半分反应,若换作他人,无论凡人还是低阶修士,都会气血翻腾,恐惧不已。

幼童从怀里掏出一张叠旧的上等宣纸,慢条斯理展开,看得出平时很珍视。宣纸上画有一片写意桃花林,林子上空有几只喜鹊嬉戏。再往上,横排写有行云流水大字:“桃氏奶茶,喝过都说妙。”如果任何嘉霖人在这里,一定会脱口而出,这不是早就被收藏一空的桃氏奶茶店广告吗?只不过,装裱没了,纸的四边也有破损,收藏价值要折半。

幼童扯一下妖娆女子的衣袖,手指指向那一行字,黑眸炯炯闪烁,嘴巴张开“啊啊”地发声。

“又想喝桃氏奶茶了?”妖娆女子沉声问。

幼童点头,然后手指下移指向桃花林,以指代笔,勾出一个女童的轮廓,再指一下自己,发出“啊啊”的声音,这一声十分急切。

“你想要桃家小丫头?”

幼童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欢喜。

妖娆女子略一思量,yīn沉的姣容略为和缓。“把桃家那精灵古怪小丫头抓来陪你,便省去了来回跑路买奶茶的麻烦,我们也便能离开这灵气稀薄破地方。记住,这是最后一次!嗯?迎春的命魂烙印消失了……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我去看一看,究竟何人敢杀我心血结晶,顺便把桃丫头带回来。”

妖娆女子右臂随意轻甩,紫纱衣袖如烟拂动,一只式样古朴的银镯滑至藕白皓腕,清光闪烁。瞬息一朵白云浮现莲足之下,腾空飞出洞府,疾逝于北方天际。

第二十五章 元婴之战

桃莹莹还不知,危险正在以风速向她接近。

嘉霖县衙外,桃氏夫妇及桃思哲向桃莹莹问长问短,深怕她哪里受了伤,一家人惊魂不定。丫鬟家丁们则都拿震惊的目光打量碧凝,这是他们初次得知碧凝拜了上仙为师,也才惊觉,昔日那个柔弱好欺负的小丫鬟竟出落得如此光彩照人。

桃夫人平日深居,今日初见逍遥子,心底莫名悸动,生出道不明的伤感。逍遥子没有如往常那般收敛灵气,仙风道骨展露无遗,与桃夫人对答时,也没有如往常那般随性不羁,颇注重语气仪态。桃莹莹见状,既惊讶又好笑,心道莫非大叔也被娘亲的美貌征服了。

从公堂逃散的嘉霖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一会的功夫,将桃家人围拢了起来,见到逍遥子与桃莹莹便磕头拜谢。

“多谢逍仙人桃仙子驱鬼除魔!”

桃莹莹大窘,功劳怎么也算不到她头上,即便真的出了力,也受不起跪拜。看向逍遥子,却见他神色忽然大变。

“碧娃娃,保护桃家,速离!”一贯的雷利风行,肉眼勉强捕捉一道青光冲天而起,再就不见了逍遥子踪影。

如此,即便较为淡定的桃家众人,也目瞪口呆愣住,心中对逍遥子的崇敬齐同飞上云霄。

除了桃莹莹,唯有两人神色与众人不同。其一是桃夫人,她虽也呆愣远眺遁光,面容上毫无崇敬之意,尽是困惑与苦苦思索。其二便是碧凝,就在青色遁光消失于天边之时,她猛然喷出一口鲜血,露出惊骇至极的神情。

“小姐,快回府!”

从南边,有一股庞大如天地的神识碾压过来,随之伴有一个yīn冷之极的女子声音:“杀人偿命!”

声音霸道无比,仿若神灵发怒,天地灵气也剧烈震荡!

以碧凝炼气一层的修为,莫说抵抗这道肆意横行神识,仅听声音,就几乎修为溃散,丢掉半条性命。

未几,不只碧凝,嘉霖城所有凡人,都感受到一股厚重无形压力,仿若天穹将要塌落般。桃莹莹挽扶碧凝,怔怔望向遁光消失的方向,担忧如同潮水侵袭眉间心上。

嘉霖城南,泯江南岸。

数百丈高空,站立在风行旗之上的逍遥子,心中的惊骇不比碧凝少。以他元婴中期的修为,虽说尚不能狂妄到横行九州修真界,但只要不遇到那几位修行上万年的化神老祖,元婴期以内修士都不是敌手。再者,九州各大门派宗主,包括那几位化神老祖,都无不敬畏他的师尊月婵始祖,相应也给他几分薄面,一般不会轻易交手。

面前这位姿容妖娆的紫衣女修,杀气浓郁,一战不可避免。虽是元婴后期修为,神识却异常强大,可以媲美化神初期。面对此女,逍遥子心底生起数百年再未感受到的强烈危机感。

逍遥子毫不犹豫抖袖,一面数丈大小、金底镶蓝边的带杆大旗出现于手中。轻轻一摇旗杆,风从旗面起,化作一道风环护在周身丈许外。

“哼,就是你这小辈杀我奴仆。一命换一命,交出命魂!”妖娆女子冷冷道,伸指一点,一粒米粒大小的橙黄火焰送出。

逍遥子长眉微皱,单指掐诀,周身的风环瞬间高涨,以他为中心,形成一股暴风漩涡,从远处观望,仿佛一条长龙出云入霄,气吞天穹日华。

妖娆女子送出的米粒火焰,碰到暴风漩涡便被吞没,不见分毫挣扎的痕迹。

“我的命魂,你拿不走!”逍遥子并未松懈,再摇旗,每摇一下,便有一股狂风吹向妖娆女子,狂风之猛烈,方圆千里的云朵全被吹散,裸露出湛蓝如洗的天空。

妖娆女子美眸微眯,藕白皓腕翻转,一个寸许大小的半圆金罩出现,缓缓升悬高耸发髻之顶,渐大至脸盆大小,照下绚丽的五彩霞光,将天穹上独挂的白日光华比了下去。

狂风激撞到五彩霞光上,有如撞到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一连激撞数十次,都无法破除防护,逍遥子见状,果断将大旗往空中一抛。

“天风!”逍遥子一指指天,朗朗喝道。

天地忽然寂静,方圆千里的树木花草同时停止摇动,山野郊外的所有动物同时停止行动,嘉霖城和泯江南岸千水城的百姓,莫名停下手头劳作,不由自主抬头望天。

匆忙赶回桃府的桃莹莹和碧凝猛然抬头望天,她们仅凭普通呼吸,就能感受到天地间急速流动的灵气。碧凝更是敏锐察觉,这灵气不在五行,非金,非木,非水,非火,非土,是一种特殊的,于天地间无处不在、自由无拘的,风属灵气!

天,湛蓝无云,没有一丝风。

地,寂静无声,没有一丝风。

天地之风,亘古即存,自天入地,由地回天,生生不息,从来不会消失。而若风忽然消失,那便意味着——再度袭起。

“起!”逍遥子浑身剧颤,嘴角沁出血丝,体内灵力被疯狂抽取,转瞬剩下不到两成,并且还在被飞速抽取,元婴元气大伤。

一丝风从逍遥子指尖轻轻吹起,轻微得如同凡人呼出一口气息,他向前细微一指,这丝风便朝妖娆女子轻轻吹去。

妖娆女子自出现起就流露出不屑,以她自信的实力,完全可以单指灭杀逍遥子,之所以不一招击杀,是因为在她遇到的诸多修士中,风灵根修士还是第一个,想看看逍遥子对风的领悟力。也因为两年前,她被一介化神初期修士打败,修为跌至元婴后期,不得不屈居他人屋檐,今日想要将心中积郁好好发泄一番,自然不愿轻易杀了逍遥子。

但她没有想到,逍遥子竟能驱使天地之风,虽然只是方圆千里。

“你只有元婴修为,怎能领悟并施展天地规则!你的元婴不可能承受!”

逍遥子长眉斜扬,懒洋洋道:“有何不可!”

妖娆女子收敛震惊神色,掐诀催使金罩,五彩霞光光芒大放。从逍遥子指尖吹来的微风,遇到这霞光,没有死拼硬闯,而是稍微停顿了一息,再向前轻轻一吹。

噗!

五彩霞光发出几乎被耳朵忽略的闷响。然而这闷响听在妖娆女子心神,被无限放大,足以震慑元婴。她骇然变色,藕白皓腕翻转,指间夹出一金一银两根细长尖针,急急催诀射向近身的微风。

银色尖针化形五百,从左右两侧相对夹击,密密麻麻,数量颇为壮观。

风,本是无形不可捉摸之物,却在尖针夹击之下,呈现出一指形状,指尖不若尖针尖锐,不急不缓前行,但轻轻一点,即划破针尖,反吸取其中的灵气。

金银子母针是件yīn损辅助法宝,银针吸取对方灵力,施法者通过金针获取灵力。虽然吸取获取的灵力不超过两成,但若用于大修士身上,亦不可小窥低估。这件组合法宝,妖娆女子素来趁人不备使用,如今因为本命法宝损坏,尚未祭炼恢复,其它法宝也都损毁,只得以它侥幸硬顶。

不可否认,规则之力,以她折损后的元婴修为,根本不可能抵抗!

若不是两年前应战化神修士,毁去魔宝,今日也不会狼狈至此!若是知道对方能出人意料施展规则之力,她绝不只使出三分魔火!

第二十六章 逆衍!

妖娆女子咬牙切齿,看向空中的大旗,双手急掐一道复杂指诀,莲足一点白云,激射一道白光向嘉霖城遁去。

微风仍是不急不缓,转向妖娆女子遁逃的方向轻轻一吹,融入天地追随而去。

逍遥子挥袖收旗,却发现那粒橙黄火焰不但没有消失,还将大旗围困,燃化了数寸旗杆!

乾坤定风旗的旗杆,取自雷州天罚之地上古遗木,经过数百年祭炼,金石不摧,雷火不摧,已为世间最坚硬之物,却被这不起眼的米粒之火燃化!

逍遥子深眯眼,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米粒之火散发的气息,与魔修气息有几分相似,又不尽相同。数百年前,他曾与天魔宫宫主极欲魔君惨烈一战,当时极欲魔君的修为也是元婴后期,驱使的火焰中便有类似的气息,但不足以损伤乾坤定风旗。

自那以后,他在师尊月婵始祖的点化下,违背修真界常识,以元婴修为逆天参悟天地之风。今日一战,是初次使用风的规则,体内灵力几近耗尽,极为凶险,但天风一起,他即知胜负当定。

然而现在看来,还未必!

米粒之火忽然大涨,火焰颜色加深,大有将乾坤定风旗一举焚化的熊熊趋势。乾坤定风旗是逍遥子的本命法宝,若本命法宝损毁,轻则修为境界跌落,重则性命堪忧。他急甩袖,一颗手掌大小的幽绿珠子飞出,口诀驱使下飞向火焰,燃出幽绿之火。

橙黄火焰猛然顿滞,仿若猛兽看到生平最喜爱的美味,不再吞噬大旗,转向扑上幽绿珠子。

噗,噗,噗!

橙黄火焰连着三口将珠子吞食,火焰再度大涨,转瞬拔涨五寸之高,火焰的颜色变得介于黄色与绿色之间。

逍遥子趁机收回乾坤定风旗,心中异常惊骇。

幽火珠,本是九yīn宗镇宗之宝,是师尊赠与他的保命法宝,品级接近于仿仙宝的五品法宝,却被如此轻易吞噬!

这米粒之火究竟是何物?

但也不遑多想,驱动风行旗,转身追妖娆女子而去。

……

桃莹莹的右眼皮狂跳,感觉很不妙。身旁的桃思哲不住追问迎春是怎样被打败,扰得她心神不宁。她只得一边心不在焉讲着,一边不断抬头望向南方天空。

哗哗,哗哗。

银杏树巨大的树冠猛烈摇晃,风掀起衣袂,拂乱发丝。桃莹莹蹭地站起身,仰望天空,稚嫩小脸浮出惊疑与慌张。

“小姐,少爷,小心来人!”碧凝惊颤急喊,她认出来者的霸道神识,恐惧万分,双手颤抖掐诀,一面丈许高土盾平地而起,将桃莹莹姐弟两人完完全全遮挡。

桃莹莹抱紧害怕的桃思哲,心中一团混乱。来人不是她的大叔,那大叔他是不是……

“哼,不自量力!”

冰冷如同寒冬腊月的女子声音从头顶传下来,桃莹莹姐弟两人不禁打个冷颤。接着听到崩地一声,土盾轰然崩碎,弥漫起浓密尘沙,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得若隐若无。

桃莹莹心念不能坐以待毙,伸袖拂擦脸上的沙土,一手握紧桃思哲的小手,向熟稔于心的院门方向跑去。

忽然,一只白如美玉的纤纤素手探过来,桃莹莹惊慌停步向后退,然而慢了半步许,那只手仿若知晓她的动向,轻巧抓住她的胳膊,向上一提,她的脚下倏然腾空,转移到一朵诡异的白云之上。

“姐姐!”

“小姐!”

白云直上千里高空,成为大战后,千里之内唯一的一朵白云。

桃莹莹因为恐高晕飞,不敢向下看,转而惊慌打量捉她的女修。此女风华正茂,妖娆艳美,穿一袭浅紫抹xiōng纱衣,xiōng前泄露大片诱人春光。论容貌,虽不及桃夫人,却足以媚惑世间所有男子。以她前尘淡定的审美观,也不禁惊叹。

“你把哲儿与碧凝怎样了?你为何捉我?不会是要……喝我的血美容养颜吧!”桃莹莹鬼使神差脱口而出,向后退半步,话一出口就十分后悔,但仍接着说了下去,豁出去试探对方,“我的血有剧毒,非但不能美容养颜,还会使你长出色斑,红疹,麻子,水痘……”

“聒噪!”妖娆女子冷冷瞪一眼桃莹莹。

桃莹莹如坠冰窖,两腿一软,狼狈坐倒,但也松了口气。

妖娆女子脸色苍白yīn沉,不断掐诀催快白云的遁速,这样的速度让桃莹莹感到头晕目眩,胃里阵阵翻江倒海,看到的事物都是一道道流光残影,逍遥子风行旗的遁速和它相比,简直慢得不入流。

未久,白云降落在一处宽敞洁净的山洞里。

洞府以数之不尽的珍贵夜明珠照明,布置有奢华的床榻与桌椅,处处彰显贵气。一名扎了两只冲天鬏的红衣幼童,正在玩几颗莹莹发光的灵石,一见到白云上的桃莹莹,丢下灵石惊喜扑过来。

“啊啊!”

桃莹莹晕得一塌糊涂,白云飘然落地瞬间,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口大口呕吐起来。红衣幼童躲之不及,伸出的双手衣袖被污秽沾染,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妖娆女子厌恶皱眉,紫纱袖一挥,洞里所有的物什消失不见。再点莲足,白云激射而出。

桃莹莹身子晃了晃,被红衣幼童稳稳扶住。桃莹莹细眯眼看幼童,虚弱赔笑,露出歉意。

“换上!”妖娆女子厌恶甩袖,桃莹莹手中多出两件衣衫。沾染污秽的小片云朵自行散去,很快再生出一片补上。

渐渐,白云遁速比之前明显减慢。

妖娆女子的脸色愈见苍白,掐诀愈加费力。蓦然,她猛吸一口凉气,骇然瞪大美眸,喷出一口精血。

正在换衣的桃莹莹惊疑看过去,感应到一丝微风朝面吹来,但仿佛有意绕开她与红衣幼童,唯独拂动妖娆女子的鬓发,撩起徐徐风情。

追来了!

果不其然,千里之内逃不出天风规则之力,她的遁速还是慢了。

妖娆女子连着脚下白云踉跄后退,微风没入她体内,轻轻一拂,元婴瞬间崩溃,腹部同时成寸崩毁。她面露狠决,右腕翻转,掌心多出一张暗红色空白纸符,一口精血喷上去,纸符缓缓显出金色纹路,一圈又一圈叠加,犹如有人拿着画笔临场描画。

妖娆女子盯着金色纹路,露出一丝疑虑,但身体崩毁即将殃及双手,一咬牙,扬手将纸符从额头拍入,艰难掐出一道晦涩指诀。

“以吾千年寿元开启,逆衍!”

第二十七章 你也听好,我只说一遍!

“以吾千年寿元开启,逆衍!”

妖娆女子如冰晶的声音落下。顿时,方圆千里内,天地灵气剧烈一震,以妖娆女子为中心,一圈圈涟漪波荡散开。在涟漪波荡中,妖娆女子崩毁的肉身,以肉眼可见诡异速度逆转复原。消耗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体内的修为以逆天速度进境,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凝结,直至元婴后期圆满!

不仅如此,凡千里之内,半个时辰内,与妖娆女子有关之因果,皆逆行推衍!

具有规则之力的微风,从妖娆女子体内退出,再从面前退隐无形,就如它无声无息来时!

一圈圈涟漪波荡,微风不断逆退,直至回到半个时辰前,逍遥子召唤它而来之地,于无声无息中,归原天地之风!

桃莹莹虽然始终入不了修仙之门,但因为穿越的原因,要比迷信鬼神的九州凡人淡定许多,所以通常情况下不会轻易惊讶。可是看着眼前一幕幕好似影片回放的画面,她不禁震惊得目瞪口呆,对妖娆女子实力的估量飙升至不可想象的高度。

桃莹莹相信,逍遥子会来救她,可是逍遥子如何打败这个能起死回生,简直逆天的妖娆女子?

百丈之外,逍遥子遁速猛顿,目光定向白云上发呆出神的桃莹莹,眉头舒展而开,嘴唇向上微弯。

真不愧是他的得意徒儿,被捉也能淡定如常。

“交出我徒儿!”逍遥子祭出乾坤定风旗,旗面一展,风从八方起,汇聚两条青色漩涡巨龙,一前一后俯冲妖娆女子,怒吼张吞。

“哼,元婴不稳,灵力不足,规则之风被破,还敢来送死!既如此想死,我含嫣成全你!”妖娆女子冷嘲道,双手弹中指,两团熊熊燃烧的澄黄火焰从指尖跳出,先后跃入两只龙口。

转瞬间,澄黄色的火光从巨龙腹部乍泄,火苗上下同时蔓延,迎风助长,势头凶猛不可挡。青色漩涡巨龙痛苦嘶吼,被火焰一丈丈焚化,转瞬丝毫不剩。

火光拉成两条长龙,妖娆女子简略掐诀,两条长龙融为一体,化作火鸟形态盘旋。巨大双翅震拍,掀起海潮般火浪,随即尖鸣一声,俯冲向逍遥子。

逍遥子身躯一震,连连后退,嘴角流下两道殷红血痕。他眯合凤眸,不犹豫拽下腰间酒葫芦,拔去壶塞,空中一抛,幻化丈许大小。葫芦嘴面向阵阵排来的火浪,青黄光一闪,将火浪全部吸收。

酒葫芦剧烈震动,青黄光不断闪烁,三息后猛然黯淡,从空中掉落,失却原有的光华。逍遥子身躯再连连后退,面色苍白如纸,抖袖收回酒葫芦,指诀急掐,以自身为中心,三道青色风环起,抵挡火鸟的第一回合俯冲。

“放了我师父,否则我杀死他!”桃莹莹掏出怀里常备的短匕首,抵在幼童脖子上。

刚才飞遁中,桃莹莹察觉妖娆女子很在乎红衣幼童,尽管她不讨厌这个哑巴幼童,也惊讶幼童莫名其妙喜欢她,但敌我势不两立,眼见逍遥子不敌,她心如刀绞,没有别的选择。

在大叔生死存亡之间,她不惜手染鲜血。

含嫣回眸冷笑,犹如寒烟袭人。“你若能杀死他,助我解脱,我放你一条小命。但你师父,今日必死!”

桃莹莹浑身血液骤凉,匕首从指间松落。巨大的无力感将她压垮,两行泪水汹涌流下。红衣幼童抬手为桃莹莹擦泪,桃莹莹厌恶避开,红衣幼童以为自己手脏,在干净的衣服上使劲抹了抹,抬起手再擦。

“我不认识你,走开!”桃莹莹甩开幼童的手,两把抹去泪水,弯腰捡拾匕首,眼中寒芒闪逝,稍稍聚力,起跳扑向妖娆女子。

“敬酒不吃吃罚酒。”含嫣哼声拂袖,看也不看桃莹莹。

砰!

桃莹莹感觉仿佛撞到坚硬无比的铁墙,脑海回荡嗡嗡颤音,xiōng口气血剧烈翻腾,在跌倒的瞬间,喷出大口鲜血,全身散架般撕裂剧痛。

“听好,我只说一遍。从此刻起,你即是公子的贴身丫鬟,不得对公子有任何不敬!否则下次绝不轻饶!”

桃莹莹震惊转首看红衣幼童,幼童也跌坐在地,正泪眼汪汪看着她,流露出委屈受伤神情。

这个哑巴幼童究竟是什么来历,竟让修为高深的妖娆女子尊称为公子!

她又何德何能,被挑中成为幼童的贴身丫鬟!

呵,管他是什么来历,她桃莹莹、桃晶莹不愿做违心之事,宁死也不折!

“我拒绝!你说的一切,我都拒绝!你也听好,我只说一遍!我师父定会赢你,你笑不到最后!你也休想拿我要挟师父!”桃莹莹颤巍巍爬起来,再捡拾匕首,不屈不饶刺向含嫣。

砰!

桃莹莹这次仿佛被万万斤重物撞击,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飘飞,喷出一道血色弧线。即将飞下云端之时,再撞上白云所设结界,身子顿时萎靡软落,再无半丝动静。

数股鲜血从头部流下,糊住桃莹莹异常明亮的双眼,终是忍受不住剧痛,昏迷了过去。不知多久,她在潜意识的催眠下,昏昏沉沉醒来,勉强撑开一条眼缝,转望逍遥子所在的方向。

朦胧目光中,隐约可见巨大的火鸟尖鸣盘旋,下方是逍遥子驱使的青色风环。

桃莹莹微微一笑。大叔无事就好,没有了她作人质,保命就不成问题了吧。

真想不到,前尘那个最恨轻易自杀找死,和大学室友将小说电影情节批判得一无是处的女子,今天竟然犯了傻,做了那个被自己极端看不起的混蛋。

是啊,枉顾大叔来救她,不但不成全大叔的心情,还让这幕感人画面提前悲剧落幕,太不给大叔面子了。她怎么不是一个混蛋。

不过想想,似乎拜师之后,她也没给大叔几次面子,就连师父也没叫过几声。这次自作主张,也就不算过分吧。

两行泪水含混着殷血流下。桃莹莹辨不清,此时的心情是害怕多些,还是依依不舍多些。

如果死后不能如愿以偿,她这一缕幽魂不能穿回真正的故乡,恐怕悔恨会更多些。嘉霖的一切,如梦似幻,她如何洒然忘怀。

对不起,大家,请原谅我的自私和鲁莽。

桃莹莹疲惫阖眼,感受心跳衰竭下去,呼吸沉重停止。最后一丝恍惚间,似乎听到一长串“啊啊”的焦急声音。

呵,萍水相逢,何足挂念,她最后自嘲地想。

第二十八章 天魔宫

有人说,人在濒死的时候,会看到活人无法看到的地方,比如天堂或地狱。

桃莹莹迷迷朦朦停留在高空中,俯瞰到一个巨大封闭的圆台,从中一分为二,yīn阳双鱼状,左半边为红色,右半边为黑色。黑色半边一处露天平台,不知为何集结了数万人,发色有黑有绿有蓝,还有美丽如雪的银白。众人感应到桃莹莹,齐齐抬头向上望,目光尖锐,透出致命的渴望。

即使离得很远,桃莹莹也清晰感受到目光中的渴望,心中猛一惊,脚底踩空,向下坠落。在即将粉身碎骨之时,一道无形之力及时拉住她,带起她缓缓升回空中。

唯一的火红散发之人紧盯桃莹莹,随着桃莹莹消失,目光陡然乍亮,转身向惊呆的众人激动宣布:“神秘前辈说的不错,此处空间裂缝可以离开!”

桃莹莹还没想明白到了哪里,再度陷入迷朦,然后不知不觉,隐隐约约听到红衣幼童“啊啊”的声音。过了会,感觉似有人在身上扎针,麻麻痒痒的,忍不住动一动身子。

“啊啊!”又是红衣幼童的声音,桃莹莹初次听出情绪,似是惊喜的情绪。

难不成她没死,被红衣幼童救活了?

呵,她何德何能,得幼童如此挂念!

“公子莫急,待我扎完这最后一针,病人自然会醒。”温润的男子声音不急不缓响起,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桃莹莹应着男子的声音,缓缓睁开眼,不料光线异常刺目,不由微微闭合。过了片刻,适应了光线的强度,才再睁开眼睛。

没有大病一场后的不适,四肢都能轻松活动,若不是亲身经历,无法相信曾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果假设那yīn阳双鱼状的圆台是鬼门关。

红衣幼童惊喜的模样,完完整整落入桃莹莹眼底。桃莹莹不由动容,一个萍水相逢的幼童,三番两次示好,又救自己一命,她再恨妖娆女修含嫣,也无法狠心迁就到无辜孩子身上。

“既然病人苏醒,我的职责到此为止。”

桃莹莹转动目光,看到一个背着黑木医箱,异常消瘦的绿衫背影,直到出屋前也没有回头。

“啊啊!”幼童握住桃莹莹的手,不断喜悦发声。

“谢谢你。”桃莹莹坐起身,真诚道,嗓音沙哑,“我师父他……”

“啊啊!”幼童点头微笑,用拇指指自己,然后侧身做出乞求的焦急神情。

桃莹莹皱眉,灵光一闪,惊讶问:“你求含嫣救了我,放了我师父?”

幼童欢喜点头,从桌上拿下一块鸡蛋大小的火红玉石。

火灵玉!

桃莹莹收玉入怀,脸上的惊讶加深。她以为大叔即使不敌,也会凭自身实力脱身。可是没想到,会是含嫣听了幼童的乞求,放过大叔。

幼童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既然大叔无事,心头一块巨石落地。回想当时的情形,很难想象自己会那么冲动。可是让她重新选择,她也不愿成为被含嫣要挟的人质,眼睁睁看着大叔重伤身亡。

她果然很自私,天性难改。

“这是哪里?”桃莹莹甩去乱七八糟的想法,过去已过去,该为今后打算。

幼童纯真地眨眨眼,从怀里掏出一张丝绸绘制的九州地图。桃莹莹顺着幼童的指点,目光在代表山脉图形处停下。因为没有地名,向周围有标注的地方搜索,很快便找到两个耳熟能详的地名:雷鸣山,云鹤镇。

“云鹤镇!”

著写千古奇书《九州云游记》的云鹤童子,出生在雷鸣山下的一座不知名村庄,当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天象惊人。后来人们为纪念云鹤童子,将那个村庄命名为云鹤村。时过境迁,云鹤村香火旺盛,能人异士越聚越多,逐渐形成如今的云鹤镇。

桃莹莹算是云鹤童子的隔世粉丝,忽然得知离云鹤镇如此之近,颇为惊喜激动。

可是再一想,云鹤镇距离嘉霖城千山万水,马不停蹄赶路,也要三四年才能回去,她没有御物飞行的本领,如何才能回桃府?

在桃府住了一年多,桃莹莹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虽然心中仍惦记着前尘故乡,一心修仙回去,可桃府在心中的份量越来越重,已经不能被忽视或取代。

思乡之情本已淡化,此刻却因为地图上看得见的千山万水相隔,思念油然从生。

“啊啊。”幼童指一指肚子,再对着嘴做出吃饭的动作。

桃莹莹微笑,摇摇头,指着地图上标注的嘉霖县,诱导道:“我叫桃莹莹,从小生长在这里。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九州哪里?”

幼童犹豫了一下,在桃莹莹期待的目光中,手指一路向北,穿过雷州,阳州,金州,直指冰州最北端。那里无任何标记,一片空白。

冰州最北部?

若她没有记错地志书上的记载,那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原始冰原,不在晋国以北的封国管辖之内,偶有类似雪狼白熊的妖兽出没。

“你叫什么名字呢?会写自己的名字吗?”桃莹莹摊开自己的手掌,示意幼童可以在掌心写划。

幼童自卑摇头,两眼黯淡,显得十分失落。

幼童的一切情绪都清晰写在脸上,自然纯真,让套话的桃莹莹自感腹黑。翻掌轻抚幼童光顺的额发,安慰道:“不会写字没有关系,我教你。你救我一命,我不会不报答,也算一点微不足道的回报吧。呵呵,别着急,你听我说。我答允你三件事,只要在力所能及范围内,一定说到做到,如何?我桃莹莹平时可不会如此轻易许诺哦。”

桃莹莹本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诚意,却不知将来的某一日,会因为这句话深感后悔。

当日下午,桃莹莹走出居室,发现居室位于依山而建的宫殿群东侧,整个宫殿群成四合连接,恢宏壮观,楼宇巧夺天工,自远处观望,又与山中花木融为一体。阳光照耀下,宫殿群琉璃瓦熠熠,犹如一条盘伏的金色游龙。

然而偌大的宫殿,却找不到一个人,鬼影都没有。

翌日破晓时分,桃莹莹怎么也睡不着,走出居室,向北方宫殿群走去。途中依然不见一人,气息却渐渐凝重。

正殿在望,桃莹莹蓦然止步。

天魔宫!

一字一字认读出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古老字体,桃莹莹的思绪惊雷般炸开。

难道是位于雷州天罚之地的魔宗之首天魔宫!可,以天魔宫在魔修修士中的名气和地位,怎么会是座空宫?天罚之地,也分明是青山绿水,钟灵毓秀之地,怎么起了这么名不符实的名字?

没人能为桃莹莹答疑解惑,这座魔宗之首的天魔宫,却是座空宫!

震惊过后,桃莹莹生出几分怀疑,或许只是名字雷同,此地并非魔宗的天魔宫。于是怀着浓郁猎奇心,决意试探天魔宫。

但脚步刚抬起,一道沧桑威严的男子声音从宫殿深处传出,直入脑海深处:“本君闭关禁地,擅闯者,死!”

汗水划落桃莹莹脸庞,她一连后退三丈,躲开庞大无形的压迫感。大口喘息数次,慌慌原路返回。

她恍然想起大叔曾提及天魔宫,那宫主之名,为极欲魔君,说极欲魔君自从数百年前跟大叔殊死一战,此后一直在天魔宫闭关,如今修为已进境化神,是九州修真界屈指可数的化神老怪之一。

刚才那声音自称本君,再加上牌匾刻写的天魔宫三个字,事无再三巧合,答案已明了。

她竟来到了魔宗之首天魔宫!

第二十九章 云鹤镇

桃莹莹回居室后仍心慌不定。或许宫殿群不是没有人,指不定宫殿深处有修士闭关!

修士的力量绝非凡人能抵御,这一点认知,她在目睹逍遥子和含嫣神通大战后深有感触。幸而一路上没有探索其它宫殿,否则难知她此时能不能平安回来。

天魔宫!

既然来到天魔宫,也就意味着此地有灵脉,不需再借用火灵玉散发出的灵气吐纳。怪不得昨日醒来就觉得天地灵气不同,只是忙于了解所处之地,没有顾得上吐纳。

想及此,桃莹莹当下盘膝而坐,遵照熟记于心的炼气法诀吐纳。

立即感受到酥麻感,不同于使用火灵玉时,灵气是从双掌吸取过来,此刻她全身四肢都感受到强烈的酥麻,如此也说明,此地天地灵气浓郁,很适合吐纳修行!

约莫半个时辰,完成一次吐纳循环。桃莹莹本已不抱希望,只想体验一下灵脉之地吐纳的感受,不料一检查丹田,险些被天大的惊喜砸晕!

丹田里竟存储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凭她这一年来对丹田的熟悉,绝不会看错!

可是,大叔不是说,她被下了古怪禁制,无法聚集灵气吗?

莫非,难道,死而复生破除了禁制?

惊喜、震惊、迷惑、期待,一一从桃莹莹脸上闪过。她狠狠掐自己的胳膊,低声痛呼,清醒告诉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

从这时起,曲折坎坷的漫漫修仙路,终于在桃莹莹脚下展开,她永远也忘不了初来天魔宫的这一日。

“咚咚咚。”

红衣幼童敲门而入,和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位消瘦的绿衫年轻男子。男子面无表情,看到盘膝打坐的桃莹莹,目光一闪。

“啊啊!”幼童扑向桃莹莹,小半日不见,一脸的想念。

桃莹莹兴奋跳下床,迎臂抱起幼童,原地转两圈,扬起风铃般的欢笑。然后收敛喜悦,朝男子深深一拜,恭敬有礼道:“恩公妙手回春,大恩大德,桃莹莹永生不忘。”

大恩大德啊,妙到连她体内的古怪禁制都药到病除,这张长相还不错的扑克脸可要记牢了。

男子不动声色,交待道:“我名薛仁,奉命带公子购置食粮等物,事不宜迟,我等出发吧。”

桃莹莹一愣,微笑道:“好,全凭薛前辈安排。”

三人走出屋,薛仁一拍腰间的白布袋,一把丈许宽剑飞出。薛仁再一挥袖,桃莹莹和幼童脚下腾空,三人即乘宽剑飞遁而出。

飞剑的遁速不快,与逍遥子的风行旗、含嫣的白云相比,犹如怠工的老牛拉慢车,但相较凡人乘坐的马车,又不知快了多少倍。

雷州山脉多,尤其西南部雷鸣山附近,更是山壑连绵起伏,不见半里平原。云鹤镇夹座于群山合抱,东南面临仙壶湖,湖水连通九曲江,江水之汹涌,在九州之中不逊于泯江。只是因九曲江沿岸多为崇山峻岭,江水上涨亦不会淹没良田宅地,所以世人多闻泯江,鲜闻九曲江。

云鹤镇因为仙壶湖,得以使凡人突破山岭阻碍,通过水路来往进出。尽管九曲江汹涌,每年皆有大量凡人不顾安危,坐船驶入云鹤镇,有些人是为追寻云鹤童子出生之地,有些人则为寻求能人异士化解灾厄。

天魔宫到云鹤镇的直线距离是两千里,普通修士御剑飞行至多两三时辰便能抵达。薛仁因为载着桃莹莹二人,遁速缓慢,整整飞了四个时辰。漫长飞行中,幼童依在桃莹莹怀里酣睡了一觉,桃莹莹因为听说是前往云鹤镇,激动兴奋,目光不断搜寻,两个时辰后视觉略有疲劳。

山,除了山,还是山,仿佛全九州的山都集中在了这里。九曲江,仿若一条白色织带,优美穿行山与山的间隙。仙壶湖,则像白色织带上点缀的壶形饰物,江水灌入壶肚,从壶嘴分流,供云鹤镇百姓灌溉饮水。江水上涨之时,壶把手回流,壶嘴有数道浑然天成堤坝阻挡,免受水患。

桃莹莹很早就从书卷上了解到仙壶湖,惊叹于自然鬼斧神工,今日从空中亲眼见到,xiōng中一股浩然气魄油然升起,引动丹田里微弱的灵气,翻涌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转首看薛仁,发现薛仁也微微动容。

三人在一处偏僻之地降落,桃莹莹叫醒幼童,手牵手,跟随薛仁往镇上市集走去。云鹤镇的市集长达数百丈,依平缓的山坡地形,分为坡上与坡下两段。坡下贩卖凡人衣食杂物,坡上多为能人异士开设的店铺,往往比坡下还要热闹几许。

桃莹莹早在来的漫长途中就想好了要买什么,所以在银两充足情况下,基本省去讨价还价,挑中即买,买到的物品直接飞入薛仁腰间的储物袋。桃莹莹买走镇上所有蔬果种子,不是她喜欢种菜,而是既没有冰箱也没有保鲜法术,要填饱肚子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以她目前尚不明朗的处境而想,每日喂饱自己和幼童的肚子,努力吐纳聚灵,才有可能在将来某日重返嘉霖。

轰隆隆……

晴空忽然一声响雷。桃莹莹抬头望天,日光光晕旁,数股肉眼可见的青白色雷电一闪而逝。

桃莹莹观察周围,绝大多数人都神色如常,仿佛未听到雷电。

“雷州,不愧为雷电之乡!”桃莹莹心中叹道,书中所写不假。那极个别流露出震惊和害怕的,必定是初来雷州的外乡人。

由于雷州自古天象奇观,雷州人见惯不怪,渐渐接受神秘事物,也易于其它州人。云鹤镇人更是粗略知晓修士是何等存在,不会出现跪地大呼神仙的盲目崇拜情景。因此,薛仁把购买的物品收入储物袋,没有引起商人震惊。

但惊讶也不断。云鹤镇能人异士虽多,出现过的修士并不多,像薛仁这般屈尊带领凡人孩童逛凡人市集,把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之类的凡俗杂物,统统往储物袋里装的修士,虽不敢说从未有过,但也绝对稀少罕见。

第三十章 回生草

行至一家名为德仁堂的药铺前,薛仁的脚步略微犹豫,仍是走了进去。

“啊,恩公您来了!”

药铺老掌柜面露惊喜,在伙计惊讶的目光中,不忌一把老骨头,小跑到薛仁面前,深躬迎礼:“恩公快请进!小女前两日已转醒,我们德家正要感谢您。德甲,马上打佯!通知夫人小姐,为恩公备宴!”

薛仁扬手阻止,平淡道:“不必了,德掌柜。令爱自有福缘,我不过顺手指点一二。”

桃莹莹好奇打量薛仁和掌柜二人,想象某日某时,身在恶名昭著的天魔宫却怀有一颗济世之心的薛仁,路过云鹤镇德仁堂,以高超精湛医术,挽救回德掌柜爱女一条性命。

真像啊。

当初林天元就是这么救桃莹莹,虽然桃莹莹的灵魂被她偷天换日了。

桃莹莹如此想象着,从店外进来一位个头低矮、面黄肌瘦老者,步履轻快,径直走到柜台,从怀里掏出鼓足的钱袋砸下,底气十足对伙计德甲吩咐:“速把老夫看中的那株草拿来!”

老掌柜给德甲一个眼神,德甲应声去取药。转瞬功夫,德甲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玉匣回来。“袁神算,请验查。”

玉匣子打开的瞬间,一丝清灵之气逸出,薛仁蓦然一滞,一步向前,看清药草的样子,惊喜脱口而出:“竟是两百年回生草!”

袁姓老者面露惊讶,似是怕药草被抢,飞快将玉匣揣进怀里,健步如飞离开。薛仁却目光一黯,喃喃自语:“可惜灵力流失,已无起死回生之力。”

“回生草……起死回生之力……”老掌柜混浊的老眼闪烁不定,猛然发现低处有两双明亮的小眼睛打量自己,尤其那女童,清秀的小脸虽稚嫩,却露出怪异的玩味神情,不禁使他额头蒙上一层密汗。

“德掌柜,玉匣中的药草,你从何得来?最近可曾再遇到过?”薛仁恢复常态,但目光中泄露出一丝殷切期望。

老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渍,有意避开桃莹莹和幼童明亮的目光。

“不瞒恩公,玉匣中的药草是老夫三十年前,在雷鸣山采药时,掉进一处山洞后偶得。老夫一生采药无数,从未见过哪种药草能在黑暗中莹莹发光,仅闻一闻气味,就能卸去一身疲乏!老夫知晓此草绝非凡草,就以祖传的玉匣存放。半个月前,袁飞忽然来打听一种罕见药草,老夫一见图鉴便知是此草!老夫本想将此草世代传承,但带回不久就发现它无法再发光,气味几近消失,恐怕药性无存,一咬牙,便开出高价相让。恩公,你如急需此草,老夫就是舍了老命,也要为你再摘一株来!”

老掌柜说到最后,已然舍生忘死报恩之意。薛仁却无动容,依然平淡道:“你只要将山洞所在之处告诉我即可。”

老掌柜目光微闪。“恩公不知,那山洞入口极为隐秘,老夫到了那里也要仔细寻找才能认出。哎,老夫自知拖累恩公,不如这样,老夫画张地图,让德甲陪恩公一齐前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薛仁没有再说什么,德甲立即为老掌柜准备纸墨,约莫一柱香时间,地图画好,薛仁粗略扫一眼,转手交给德甲。

桃莹莹看出薛仁对回生草志在必得,不可能拖延到明日,便微笑道:“晚辈会照顾好公子,请前辈速去速回。”

薛仁露出一丝感激,不耽搁走到后院,在众人注视中,一拍储物袋飞出宽剑,化作一道虹光冲上云霄。

“仙人……”老掌柜和德甲都愣在了原地,面容逐渐被惊恐占据,身子如同秋风中的黄叶般颤抖起来。

桃莹莹眯眼摇头,不对老掌柜的私心作评论,转首安抚红衣幼童:“姐姐带你到坡上玩,好不好?”

幼童欢喜点头,拉扯桃莹莹的手便走。老掌柜挽留桃莹莹二人,桃莹莹拒绝,不过点名要求德甲陪同,老掌柜欣然同意,郑重命德甲好生照顾。

桃莹莹对坡上聚集的能人异士十分好奇。之所以让德甲陪同,一方面方便获取信息,另一方面为安全着想。

坡上首先迎面的,是一家打铁铺。店外屋檐下,摆一口长方火炉,碳火烈烈燃烧,熔炼着一块不规则乌黑金属。炉火温度极高,热气和青烟不断翻滚,其上飘摇的旗牌,不知被青烟熏烤多少年,已经黑乎乎,辨不出绣字。

“这是老铁家,他家的名气呀,诸国王公贵族皆知!雷国、天裔国、南丰国的皇室都曾派使者来打造护身宝剑,据说呀,雷帝想让铁家搬去京城,将亲妹妹镇国公主赐婚给铁家,但没有想到,铁家断然拒绝了。雷帝大怒,派出五千精兵屠剿铁家,但精兵的船刚停靠在仙壶湖岸,就被等候多时的雷州、天州第一剑客联手截杀。据传,这两位绝世剑客使用的宝剑,便是由铁家打造!”

德甲讲得声情并茂,意气风发,但桃莹莹没有像寻常孩子般发出惊叹,德甲不由刮目相看,心道仙人领来的孩子,恐怕多半也是仙童,自然对凡俗之物看不上眼。

“若下次来,铁家尚在,我们买下这块乌金,打件防身利器如何?”桃莹莹想起自己的匕首已丢,弄件削铁如泥的新匕首也不错。

幼童对打铁铺全无兴趣,急切点点头,拉着桃莹莹就走。

德甲听了桃莹莹的话,脸色刷地变白。敢光天化日之下诅咒铁家,绝对是活腻了。慌忙环视一周,见没有人听到,拔腿快步离开。

三人刚走出**丈远,打铁铺的布帘掀起,走出一老一少两人。

“爷爷,那个女童诅咒咱们铁家,您为何不让孙儿教训她!”少年约莫十一二岁,望着桃莹莹远去的背影,拳头骨节捏得叭叭作响。

老者一抚长须,恨铁不成钢叹气:“那女童绝非寻常!德掌柜素来清高,却让心腹德甲照看两个孩子,从德甲恭敬的神情来看,两人绝非普通人家的孩子!冲儿,你可还记得,在你八岁时初次听闻家事,是何反应?再观那年龄相仿的女童,竟能一语暗中道破铁家危难,以你的心智,能做到吗?快进屋吧,你那件祸事尚未平息,最好少出头露面。”

少年怔了怔,对着桃莹莹的背影不服气哼一声,转身进屋。老者目光转向屋檐下的火炉,口中喃喃:“为了玄铁,值得吧……”

幼童拉着桃莹莹一连越过十几家店铺,德甲紧跟,桃莹莹问一句,回答一句,不敢再多言,万一桃莹莹再说出类似诅咒的话,难不保被耳聪之人听见,以德家现在困窘的情形,绝对赔罪不起。

第三十一章 阴阳眸

坡顶西侧的“袁神算”门前,里外围数层人墙,每人皆探头向里张望,幼童喜热闹,眼睛大亮,牵引桃莹莹蹦蹦跳跳过去,两人身材小巧,很容易就钻到了最前排。

“哦,既然两位不分伯仲,那就说说,我儿是被何人所害?”

店里有数人,两男一女,同坐一张桌前,各占一角。年纪最长的男子,坐于正中,须发皆白,穿一身素净青袍,桃木簪束发,三缕长须飘逸出尘。但此人面黄肌瘦,将第一印象大打折扣,他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从德仁堂买走回生草的老者袁飞。

问卜的中年男子,坐于袁飞对面,锦衣英冠,气度雍容,问出此话时,眉眼间透出一股浓烈杀气。他身后分立四个壮年男子,腰间佩刀,时时注意着围观众人,散发出凛冽之气。

袁飞掐右指推衍,口中默念有词,神情十分专注。问卜男子转首看坐于右侧的女子,此女子先他一步来“袁神算”,好巧不巧,却是专门来砸袁家招牌的。

“谋害贵公子之人,五行属金,就在这云鹤镇上。”女子素面,装扮与普通农家女子无异,额头有一块赤色圆形烙印,两眼始终闭阖。容貌虽清秀端庄,但给人以不舒服感觉,具体在哪里却说不上来。她推衍的方法与众不同,是用几截寸许长枯树枝,以某种算法排列,看似简单,实则蕴含复杂推衍规则。

问卜男子双眼蓦然睁大,口中喃喃:“莫非是他……”

袁飞推衍顿滞,瞥一眼阖目女子,干咳两声,中气十足道:“谋害贵公子之人,确是在这镇上。老夫另推算出,贵公子寿元未尽,不日将复生!”

“我儿真可复生!”问卜男子陡然起身,惊喜若狂。

袁飞拍拍掌,侧门里进来一位白净的青袍童子,双手捧一块镶金的狭长白玉盒,在袁飞的示意下,恭敬送至问卜男子面前。

“此药草名为回生草,乃仙家奇草,可使贵公子复生。切记,在服食之前,切勿打开玉盒,否则仙气失散,就是真仙前来,也无法救活公子了。”

问卜男子颤手接过玉盒,对袁飞躬身一礼,许以重酬,迫不急待辞行。袁飞洋洋得意,不客气驱赶阖目女子。

阖目女子起身,冷淡道:“轮回有定,不可逆往。你既无推衍之实,又谎骗问卜者,有辱我等先祖威名。你且记,因果有报,此事之果在三日内,你若及早离开,尚可躲过血光之灾。”

围观众人无不倒吸一口气。

袁飞脸色忽红忽白,破口大骂:“休得胡言!老夫神算之名,雷州童叟皆知,岂听信你一个来历不明女流,给老夫滚!”

阖目女子被青袍童子猛然一推,直直向前扑倒,眼看面部就要撞到椅角,前排围观众人仍无人出手相助。桃莹莹看不过去,冲上前用力推开椅子,女子扑通一声,双手支撑倒地,无甚大碍。

桃莹莹出手扶女子,被女子反扣住手掌,一声惊呼:“你莫走开,让我一算!”

女子手掌冰凉,桃莹莹不由打个冷颤,勉强提笑道:“还是起来后再算吧。”

“啊啊!”红衣幼童惊叫扑过来,使劲拍打女子的手。

桃莹莹尽管知晓幼童在乎自己,但初见幼童如此在乎,不禁心底热流涌动。“姐姐无事,快帮姐姐把她扶起来。”

德甲拼了半条小命刚挤到前排,就见桃莹莹出了意外,不由分想冲过去,帮忙先把阖目女子扶了起来。

袁飞认出德甲,恍然大悟为何看着桃莹莹眼熟,心念一动,大声道:“此女竟是你们德家派来的!莫非你们德家生意惨淡,生了邪心,要谋取老夫千辛万苦寻来的仙草?”

德甲刚才听到回生草之名就觉得不对劲,被袁飞反咬一口,不禁勃然大怒,指起袁飞鼻子便道:“休得颠倒是非,血口喷人!那回生草分明是你刚从我们德家买走!两位小仙童可以作证!”

“小仙童?”袁飞哈哈大笑:“父老乡亲们明鉴,这两个娃娃,一个是哑巴,一个是弱质女童,何来的小仙童?”

围观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桃莹莹抬头瞪袁飞,想回应两句,阖目女子又一声惊呼,声音不大,却使得议论声戛然而止,令桃莹莹大惊失色。

“不会错,你寿命止于去年春时!”

桃莹莹惊悸,阖目女子竟能算出桃莹莹本尊已死,那会否算出她灵魂穿越本质?

“哈哈哈哈!”袁飞再度大笑,就如听了天下最可笑之事。“照你所说,这弱质娃娃是女鬼不成?你们德家莫再胡言乱语,快给老夫滚,否则老夫不客气报官了!”

“是不是yīn魂,且待我一观。”阖目女子缓缓睁开双目。

这是怎样一双可怕的眸子!

左眸漆黑如夜幕,右眸白净如白绫,皆无眼白与瞳孔!

凡是所见之人,无不恐惧倒抽一口冷气。袁飞更是瞠目结舌,久久不能回过神。

桃莹莹离女子最近,将这对眸子看得异常清晰,所以比任何人都更恐惧。她向后倒退,女子出掌紧紧抓住她,一对yīn阳之眸闪烁异芒。

微弱的清光闪逝,左眸依然漆黑,右眸依然白净,全无变化。

女子抓住桃莹莹的手掌猛一紧,再一声惊呼:“不可能!若是yīn魂,我左眸会映出白影,若是阳魂,我右眸会映出黑影。天下万物,无不入我这双yīn阳眸,你却两者皆不是!你究竟是什么!”

桃莹莹长舒一口气。还好,灵魂没有被看破,否则真担心被众人当成女鬼活祭。

转首看向幼童,只见他怒瞪女子,像只随时都可能攻击的小豹子,嘴唇不由弯起,缓和诡异气氛道:“去年春时,我被一位仙人相救,所以活至今日。你算命颇准,可否帮我算出,何时才能回家?我是说,真正的家。”

女子缓缓闭阖眼帘,略一沉寂,从怀里掏出一块卷起的手帕,展开来,现出一根三寸白骨。白骨表面光滑,形状诡异,一头尖利,一头珠圆,似鞋匠用的穿孔锥子。女子从珠圆处持起白骨,趁桃莹莹不备,扎破桃莹莹的食指尖。

“你做什么!”桃莹莹吃痛,手指迅速缩回。

“啊啊!”幼童凶猛扑上女子的腿,张嘴狠狠一咬。女子措不及防,白骨从手里掉落。桃莹莹伸手去抓,没有抓住,“叮咛”一声掉到地上。幼童眼疾手快捡起白骨,“啊啊!”急出声,拉起桃莹莹的手便跑。

这一幕变化太快,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两位孩童灵巧钻出人墙,不见了身影。

第三十二章 卜骨与诅咒

“休跑,还我卜骨!”

女子“看到”桃莹莹两人跑走,气得一跺脚,急追上去。众人因为目睹女子的yīn阳眸,心生恐惧,鸟兽状退避,给女子让出一条通道,然后也保持距离追上去。

桃莹莹和幼童都还是年幼孩童,没跑出百丈远,渐渐被女子追近。幼童大口喘息,再也跑不动,停了下来。低头看手中的白骨,扎破桃莹莹指尖的尖利部分,隐隐泛出红芒。幼童眉头紧皱,猛然挣脱桃莹莹的手,往自己食指一扎,鲜血冒出来,立即被白骨吸收,红芒瞬间大亮。

“咔!”一条红色裂纹从尖利部分出现,迅速贯穿整根白骨。

白骨异常烫热,幼童转身面朝女子,抬手将白骨用力扔过去。白骨在空中翻转,红芒浓郁,有如欲滴出鲜血。女子惊骇,伸手去接,却在白骨落入掌心之前,“呯”一声细响,粉碎成细末。

“不!”

女子凄厉尖叫,双膝一弯跪地,慌张伸手收拢粉末,两行血泪从闭阖的眼角渗出。

气息仿佛凝滞。追来的众人,路过之人,都屏住呼吸。

能发出红芒的骨头,怎么看都不同寻常,云鹤镇众凡人眼界再宽,也从未见过此等诡异情景。那些追来之人,不禁将女子的身份往妖魔处想,不知情的人,倒以为女子是难得一见的修士。

总之,除了女子,没有人认为白骨能发光和粉碎,问题出在桃莹莹和幼童身上。

“我因生有一双yīn阳眸,极为不祥,尚在襁褓便被族长烙下驱逐印,至死不得归家。多年来,唯有此根先祖们使用过的神兽卜骨,支撑着我不放弃性命,坚信轮回有定,我命自有天地冥冥安排。然而你们却毁了卜骨,毁了我族之圣物!”女子喃喃,脸上露出决断,松开手掌,放粉末随风而散。

“不论你们究竟是何身份,我白玉雨镜在此,以吾族神圣血脉诅咒你们,今生不得入轮回!”

蓦然从怀里掏出一张圆形的白色纸符,贴上额头圆形烙印。白色纸符迅速变红,不断加深,止为赤黑。与此同时,女子面部、手掌瞬间惨白,肤色透明几近薄纱,就好像血液都转移至了纸符。

桃莹莹大感不妙,拉起幼童转身就跑。

“去!”女子冷冷喝斥,纸符一离开,身形摇摇欲坠。纸符一分为二,yīn阳双鱼状,化作两道黑光,直追桃莹莹二人而去。

桃莹莹脑后忽然一凉,一股微小却异常凶猛的灵气冲撞进经脉,迅速向眉心游走,所过之处,万千针扎般刺痛。她当即取出火灵玉,握在手里盘膝吐纳,想以体内唯有的一丝灵气为引,尝试能否诱导那凶猛灵气化为己用。

桃莹莹的想法异常大胆,却不知一旦被反噬,恐怕经脉爆断。换作一般修士,面临此等情形,通常会封印灵气,若力不能及,便会让灵气顺行,稍后再想稳妥驱除之法。

不过,桃莹莹还是凡人,根本没有能力驱除。她颇具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勇,觉得可行便不犹豫去做。

凶猛灵气陡然停缓,眉心传出剧烈刺痛,桃莹莹死咬唇齿,坚持吐纳不被打断。这一瞬,时间仿佛停止,刺痛漫长无尽。

但桃莹莹的神志从未有过的清晰。她虽然看不到灵气,却隐隐感应,眉心有一股坚定力量,阻挡住了凶猛灵气,刺痛便来自那里。

灵气源源不断从火灵玉送入体内,缓缓循环运转。那股凶猛灵气僵持了数息,无法进入眉心位置,最终选择归入循环大流。约莫一柱香时间后,桃莹莹再无刺痛之感,凶猛灵气被成功化为己用。

吐纳继续缓缓运转,整整半个时辰,一个吐纳循环完成,丹田存留的灵气略有增长。若桃莹莹能看到灵气,一定会要惊讶,她的丹田内竟多出一丝银白色灵气,这丝灵气不与原有的无色清光灵气融合,自成循环运转。

就在桃莹莹铤而走险、化险为夷的时候,红衣幼童却无任何痛苦反应。他也感觉到脑后一凉,但之后再无别的异常感觉,就好像攻击而来的凶猛灵气自行溃散了。他见桃莹莹盘膝吐纳,面容十分痛苦,便为桃莹莹护法,不让任何人接近。

阖目女子白玉雨镜,在释放出灵符诅咒后,再无半分力气,当发现幼童浑然无事,桃莹莹会盘膝吐纳,或许是位修士,猛喷一口血雾,虚晃昏死过去。赶来的袁飞,一反先前恶劣态度,恭敬搀扶走白玉雨镜。

再半个时辰后,天色深暗,再无围观之人。

一道虹光划过夜幕,流星般降临至德家后院。

德家老掌柜仿佛年轻三十岁,腿脚轻便冲出屋,毕恭毕敬迎接薛仁。一同出屋迎接的,还有德老夫人、德家所有子女,以及仆从。

薛仁的头发略微蓬乱,衣衫有几处破损。他挥手制止众人殷勤的寒暄,用显得疲倦的语气问:“随我来的两个孩童呢?”

老掌柜忙恭敬回复:“两位仙童在厢房歇息,恩公仙人请走这边。”

转身时,薛仁朝德家小女儿微笑点点头,对方立即通红脸,本想道一声谢谢,怎奈娇羞不敢言。

西厢房,一灯如豆,窗纸映出模糊剪影。

薛仁的眼角微湿,推门瞬间,恍如回到往昔。

“我回来了。”

晕黄灯火旁,幼童依在椅中昏昏沉睡,桃莹莹支肘打瞌睡,膝上打开着一卷书。

看清房中的情景,薛仁收回缅怀之色,尴尬清咳一声。

桃莹莹猛然惊醒,跳下地挡在幼童身前,满脸戒备神情。认出是薛仁,长舒一口气,微笑道:“是前辈回来了啊,晚辈失礼了。”

“叫醒公子,马上出发。”薛仁面无表情交待,一拍腰间储物袋,掌中多出一个晶莹玉盒,交给老掌柜,“这株回生草是三百年年份,从此你我再无相欠。”

“老夫如何能拿,恩公仙人的恩情,老夫尚未报答……”老掌柜又惊又喜,却慌忙佯装客气推辞。

薛仁将玉盒放到桌上,径直出屋,待桃莹莹和幼童出来,立即幻化出飞剑,化作一道虹光而去。

第三十三章 地主之谊

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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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州,天罚之地。

天魔宫主体即是天魔殿,位于宫殿群正北至高至深处,原为上古魔族皇宫。数百年前,天魔宫宫主极欲魔君突破化神,参悟出世间至强火术——极欲魔焰。天魔宫众长老与弟子从此不敢踏足天魔宫宫殿群方圆十里内,天魔殿更是成为禁地,闯禁者杀无赦。

然而两年多前,极欲魔君突然出关,不久带回一位受重伤的妖娆女修与一名毫无灵力的婴孩,破例让他们入住宫殿群之西的西昆宫。尽管天魔宫女弟子不多,平日也少言寡语,互不相往来,却因这位妖娆女修的出现,一石激起千重浪,团结一致,敌视妖娆女修。幸而不久,妖娆女修带着幼童离开天魔宫,众男修们才得以安宁。

可事隔短短两年,妖娆女修又回来了,并又多带来一名凡人女童。此女童重伤昏迷,一只半脚踏进棺材,凡人医术无可救药。

极欲魔君却为这名女童发出一道天魔悬赏令:但凡能救活女童者,赐东皇长老职位,并满足其一个要求。

此令一出,天魔宫所有长老与弟子哗然。

东皇长老一职已空缺五千年有余,与西昆长老,南斗长老,并列为天魔宫三大名誉长老。虽说是名誉长老,实权不如靠实力上位的长老,却能居于宫殿群之东、西、南的东皇宫、西昆宫、南斗宫。此三宫宫内封印有历任名誉长老遗物,甚至上古魔族遗物,只要有机缘破解封印,就能获得天大助益。但此等机缘,只有住在三宫的三位长老才有可能获得。历来,不乏不服的普通长老和弟子闯宫,但无论修为是元婴后期,甚至化神初期,都无法突破三宫防御禁制。

天魔悬赏令一出,但凡储物袋中有备有丹药的,皆声称能救活女童。不过这些打着谋取东皇长老目的之人,无不被妖娆女修冷眼赶走。最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却是一名名不见经传,修为只有区区炼气二层的第十代新入门弟子薛仁,以凡人的医治手法,辅以仙灵丹药,顺利将女童从冥府召回阳世。

薛仁顺理成章拿到东皇宫令牌,继任东皇长老,成为天魔宫有史以来,也是九州修真界有史以来,修为最低微之长老。

“极欲魔君,我将公子交由东皇长老照管,第一日就迟迟晚归,我看这东皇长老包藏私心,不值得信赖,还是另换他人吧。我很不明白,你天魔宫弟子甚多,精通医术者亦不在少数,为何偏挑选此子?虽说三宫设有上古禁制,能保护此子不受本宗弟子互相残害,但此子修为太过低微,一旦被那些所谓正派修士陨灭,岂非自扫我魔宗颜面!又谈何令其保护公子!”

天魔殿深处密室,盘坐一男一女两人。说话的女子,穿着抹xiōng紫纱衣,肌肤赛雪,姿容妖娆,单是阖目盘膝而坐,足以摄取天下所有男子心魂。然而当她睁开美眸,面容却仿若蒙上一层冰霜,原本不自然的面色,愈显苍白透明。

此年轻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劫走桃莹莹的元婴后期女修含嫣。她美眸转向男子,语气嘲讽尖锐,如同她骨子里散发出的冰冷气息,拒人于千里之外。

丈许外,盘坐的丰神俊朗、面色也不自然苍白的中年男子,穿着素净青袍,长发披散,无风自飘。他目光极为清亮,犹如世间至清至彻之水,仿若万物皆能映入眼底。

此中年男子便是天魔宫宫主极欲魔君。

“此子既是我选,必值得信赖,莫再争议。你身边那男童的身份,你不愿告之,我亦不多问。但那凡人女童,小小年纪,体内竟被设下两道古怪禁制,合你我二人十成功力亦只能暂时封印其一,且在封印过程中你我皆元气大伤,这等禁制绝非出自寻常修士之手!据你所言,此女童乃逍遥子之徒,你当知,逍遥子师出月婵始祖,九州内绝无月婵始祖对手,我天魔宫收留此女童,冒之极大风险。或若那设下古怪禁制之人出现,指名要那女童,恐怕我亦无法阻拦!含嫣,你虽许诺传授魔火,但我身为天魔宫宫主,不可能为了一名来历不明女童,断送天魔宫万万年传承使命!”

含嫣冷哼一声,表露出不屑。发现桃莹莹体内的两道禁制,确实使她十分震惊。若非她曾见过类似的禁制,恐怕还不会发现玄妙所在,这种禁制,分明是上古大战后失传的逆天禁灵禁制!但从未听说,能以一丝游走灵气作为载体!为此,她说服极欲魔君,打着联手封印的名义,趁机研究禁制。结果虽不如人意,却也有些收获,从而也使她对桃莹莹的身世产生几分兴趣。

“哼!我含嫣想要的东西,何时落入他人之手!待我恢复全部修为,区区月婵始祖,何足挂齿!那两道禁制虽古怪,但制约力不稳,显然下禁人不在此界,不足惧怕!极欲魔君,我含嫣虽非善类,你地主之谊,必不恩将仇报,稍缓几年,容我恢复至化神,自会带公子离去。”

极欲魔君沉默思量,良久,沧桑的声音缓缓响起:“既如此,我便再多尽几年地主之谊。”

“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魔火。”含嫣伸指朝虚空轻轻一点,米粒大小的橙黄火焰出现于空中,火焰向上跳跃蔓延,在极欲魔君震惊目光中,转瞬将天魔殿无坚不摧之穹顶燃化为乌有。

夜色正浓,漫天星光投射而下。含嫣轻抚皓腕银镯,飞出白云浮托,化作一道白光激射离去。

这才是无所不焚之火!

橙黄火焰映入极欲魔君清亮眼底,灼灼明艳,他伸指向上一点,送出自己参悟的极欲魔火,火焰白中微紫。“噼啪”猛一声爆响,两团火焰碰撞,灵气剧烈回震,火焰交互撕扯,向四方散开,波及之处,实物皆瞬间焚化无存。

东皇宫上空,一道虹光由远及近,即将降落之时,一道冰冷女声破空回响:“东皇长老,今日辛苦你了,麻烦你以后依如今日这般用心照顾公子。”

虹光猛一黯,如同飞鸟折翼,坠入东皇宫。黑暗中传出一个稚嫩女童惊呼:“含嫣!”

第三十四章 突破炼气

呼,青岛人生地不熟,好不容易找了家网吧,上传新一章,让大家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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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仁被含嫣一句话重伤,闭关半月才得以恢复。这段时日,桃莹莹像个勤劳务实的农家女,把从云鹤镇买来的种子全部撒下播种。出乎她的想象,种子翌日竟都发芽,半月后结出果实。桃莹莹前尘养仙人掌也能养死,蓦然面对众多丰硕累累果实,xiōng中填满前所未有的自信喜悦。

薛仁出关第一件事便是去灵药园,却看到灵药园被各色娇艳蔬菜占领,红衣幼童和桃莹莹蝴蝶似的来回奔跑,玩闹不亦乐乎。

他的脸色瞬间yīn沉至极。闭关前种植的灵草,怕是早被两人无情踩踏。即使一两株灵草侥幸存活,恐怕也被密密麻麻的蔬菜抢走养分与灵气,否则普通蔬菜不可能长得如此逆天茂盛!

桃莹莹和幼童接连数天都吃大烩菜,每次都吃到撑肚皮。桃莹莹本想问薛仁是否也一同用餐,但每次走至对方十步外,都被yīn沉的气息拒之千里以外,只好识趣作罢。

自从解决了吃饭问题,桃莹莹每日清早和午后,各抽出一个时辰教幼童认字,然后陪幼童玩耍一个时辰,闲余时间都用于打坐吐纳。桃莹莹吐纳的时候,幼童一个人跑到东皇宫深处玩,每次回来都粘一身蜘蛛网,有时还灰头土脸。

转眼一年过去,这一日,桃莹莹丹田存储的灵气达到上限,即使不吐纳,也能感受到灵气在经脉内游走,全身经脉阵阵胀痛,仿佛灵气要将经脉撑破。

吐纳循环,一遍又一遍,每循环一遍,就有黑色秽物从全身大张的毛孔渗出,散发出令人欲呕的恶臭。与此同时,经脉的胀痛感有所缓和。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数个时辰后,吐纳不知循环了几十次,桃莹莹的衣服被秽物粘湿,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而桃莹莹却毫无知觉,完全沉浸在体内微妙漫长的痛苦变化中。

洗髓扩脉之痛,绝非寻常人能承受,但若要修仙,必须忍受此痛,向前艰难迈出一大步。修仙,是一条逆天之路,每欲突破自身先天极限,就要付出巨大代价。那些修行万年的大神通修士,无不是锤炼自身肉体,以求一朝应天劫,脱胎换骨,飞升至仙界。所以突破炼气之痛,虽令凡人终生难忘,却不过是漫长修仙路的第一道考验,克服了,向第二道考验接近;退缩了,它便成为终生不可翻越的万仞峭壁。

桃莹莹直到今日,才知碧凝炼气时忍受了何等痛苦。这痛苦深入骨髓,让人发疯,却必须沉心静坐,保证不得随时昏厥。数个时辰的漫长煎熬,不只是对肉身的考验,更是对精神和意志的考量:修仙之心,究竟坚定到何等程度?

这便是凡人与修士之间,为何横亘着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

桃莹莹缓缓睁开眼睛,墨瞳从未有过的平静清明,透出一丝出尘之气。

“这就是天地灵气吗……”桃莹莹伸手去抓空气中稀散飘浮的光点,这些光点有指甲盖大小,随她这么一抓,轻轻飘移,从指缝中逸走。“是无色但可见的清光,可我的丹田里为什么有一小团银白色灵气?不知别人的有无颜色,要不去问问薛仁。”

桃莹莹一跃起身,猛然闻到一股恶臭,这才想起满身的污秽。皱鼻屏息跳下床,一把揭下床单,直奔后山的瀑布水潭。

洗澡的时候,桃莹莹回想起碧凝突破炼气当日,晶莹园众人团聚、热闹非凡的情景,一颗心顿时飞回嘉霖。

“我突破炼气了!碧凝,大叔,小吱,我终于突破炼气了~~~~~~~~~~~~~~~~~~~”

离开桃府一年了,哲儿是否安康?桃府可还平安?大叔在寻找她吗?

几只青色大鸟啪啪拍翅惊飞,桃莹莹目光追随,不知不觉,远望北方天际,划下两行热泪。

东皇宫,仁和殿。

此殿只比桃莹莹的居室略大,内室整个石质地板铭刻成五角阵法,五个顶点各置金、木、水、火、土五行灵玉,分别对应白、绿、黑、赤、黄五色。五行灵玉散发的浓郁灵气被阵法吸收,汇聚向阵中心的阵眼。此阵眼内又铭刻另一复杂阵法,功效是将收纳的五行灵气转化为一团蓝紫色火焰。此火焰忽明忽暗,源源不竭,夜以继日催动阵法上方的银白丹鼎。

简塌上,盘坐的绿衫消瘦男子忽然睁开眼,目光中闪过惊讶,挥袖向室门的方位一甩,“扑通”一声,跌进来一个绿布衫女童。

“晚辈唐突来访,请前辈息怒。”桃莹莹尴尬爬起来,揉揉磕疼的脑门,恭敬施礼,“晚辈方才成功炼气,察觉体内有一小团银白色灵气,不知是否寻常,所以特来向前辈请教。”

薛仁一怔,吃惊道:“天地灵气本无色,只有凝聚到灵玉此类灵物之上,才能显现出具象五行之色。此乃我师尊赠予的《仙法入门》中所述。既然你已炼气,这玉简便赠你。我入门时日短,所知甚少,日后有何疑惑,不妨去向西昆长老请教。”

“西昆长老?”桃莹莹伸手接住玉简,想问西昆长老是谁,但薛仁闭上了眼,一副冷漠送客神情。

从一开始接触薛仁,桃莹莹便知他对自己怀有一丝莫名敌意,不过明面上,仍能较客气往来。眼下薛仁大方赠玉简,已经比从前客气了太多,她怎么也该识趣乖乖离开。

转身的时候,桃莹莹忍不住多看一眼丹鼎。此丹鼎和她差不多高,通体银白剔透,丝丝灵气从鼎口散逸,仿佛逶迤发光的烟丝。不知是不是因为丹鼎的缘故,屋中的灵气异常浓郁,凝聚成拳头大小的光点密集散布,完全可以用一个“挤”字来形容。

如果能在这里打坐,岂不事半功倍!不如厚着脸皮就地打坐?

想了又想,桃莹莹还是启步离开。她现在首要确认体内的银白灵气是否有害,不急于修行打坐。毕竟,她好不容易能聚灵,突破炼气期,得来非常不易,不想再因为任何意外阻碍修行。

走到外室,桃莹莹减慢脚步,目光在摆满医书的书架上逐一扫视。成为修士后,她明显发现五感比从前敏锐许多,只是这么随意一扫视,就将书名一字不漏收入眼底。若换作前尘的视力标准衡量,以上了~

“哈,有封旧书信!”桃莹莹心中暗喜,找的就是蛛丝马迹。既知道同住一处的薛仁怀有敌意,就不得不弄明白原因,防患于未然。

桃莹莹悄悄走过去,以从前望尘莫及的手速,自一本厚重的书下,抽出一封泛黄的书信,飞快塞进衣袖,拔腿跑出屋。

第三十五章 卑鄙的……剑

旅游太累了,昨天实在没力气走到网吧,今天路过一家网吧,硬是拖着罢工的双腿进来更新。

明天要坐火车返程,24小时都要在火车上度过,所以下次更新要隔一天了……

PS,青岛的红屋顶,欧式建筑可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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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

一推开居室门,红衣幼童就扑进桃莹莹怀里瑟瑟发抖,像只受了伤害的小动物。

桃莹莹轻拍幼童的后背,蓦然发现背部的衣衫撕裂了一个大口。紧张俯身看下去,没有发现伤口,长舒一口气。

然而有一条血痕贯穿幼童的整条右胳膊,桃莹莹异常震惊,翻出从云鹤镇买的金创药,边敷药边追问发生了什么。

幼童左手持笔,在纸上写:藏宝阁有宝物,宝儿想拿给姐姐,却被剑偷袭。

“有修士偷袭你!”桃莹莹惊呼。在东皇宫住了一年了,她还从未见过外人。

幼童摇头,又写:不是人,是卑鄙的剑。

“卑鄙的……剑!”桃莹莹张大嘴巴,剑可以用卑鄙来形容吗,难不成是活物?

幼童咬牙切齿,目露从未有过的凶光,再写道:它欺负我,姐姐替我教训它!

“这……好!宝儿你在屋里等着,姐姐现在就去狠狠教训它!”桃莹莹拍桌而起,冲进厨房抄起菜刀,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缠在手上,牢牢固定刀柄。

幼童跟过来,端起擀面杖,打出手势,坚决表示要并肩作战。

两个孩童就这么气势汹汹直抵藏宝阁。

藏宝阁大门敞开着,内里静悄悄。桃莹莹向里张望了一下,不见灵气有异常,举起菜刀,先幼童一步走进去。

“啊啊!”幼童指一指楼梯。

踏入三楼的瞬间,桃莹莹迎面猛一寒,急呼一声“不好!”,转身将幼童扑倒在身下。

一柄三丈长赤红大剑悬垂,以万军不挡之势直刺桃莹莹后背,但倏然辄止,向后弹开丈许,并未伤到桃莹莹。

桃莹莹冷汗涔涔,翻起身举菜刀相向。待看清大剑的模样,不禁汗毛倒竖。

赤红大剑无人驱使,却如同有意识的三丈高巨人,剑柄上两点森绿寒光,好似饿狼眼睛,紧盯桃莹莹一眨不眨。

“宝儿,它就是偷袭你的剑吧。”

“啊!”

“那个……”姐姐好像打不过它,无论身高,还是气势……

桃莹莹不好意思说出口,但既然答应了幼童,就不能让幼童失望。她让幼童退下一个台阶,引导体内灵力注入菜刀,菜刀清光一闪,健步冲上前,劈头往比她宽两倍的剑身上砍。

叮!

菜刀刀刃翻卷,桃莹莹身子向后弹开,一团绿光从剑柄射出,急冲向桃莹莹。这时,幼童擀面杖一挥,竟将绿光团打出丈许外。

桃莹莹不知道这团绿光是何物,但能感受到一道比她强大得多的神识,明显意图攻击她。

“姐姐来打!”

桃莹莹扔下菜刀,夺过擀面杖,注入灵力,瞅准绿光团狠狠挥打。绿光团躲闪极快,挥打落空,灵活绕个弯,直扑桃莹莹面门。桃莹莹心慌,暗道完了,却忽然听见一声惨叫,缓神急急向后退。只见绿光团冒出丝丝白气,好似蒸发般急剧缩小。

“请饶我一命,我愿做剑灵,侍奉二位为主人!”

桃莹莹瞪大眼睛愣住,不仅因为神识里突然多出一个男子声音,更因为幼童高举着一把六尺长宽剑,剑身通体赤红,看上去有些眼熟,剑尖一抹红芒,点在绿光团上。

“啊啊!”幼童移开剑尖,绿光团一颤,飞蛾扑火没入剑柄。

“这是那把大剑!”桃莹莹惊讶,正说着,剑柄绿光闪烁,虚弱的男子声音传入神识:“多谢二位主人开恩。我本是第二任东皇长老青元老祖座下大弟子徐远,代为统管东皇宫,因疏忽遭同门陷害,被长老罚去肉身。我的元神一直寄留于此柄古剑赤火剑中,后来不知为何陷入昏睡,今日才被小主人唤醒。请问二位小主人,我的尊师青元老祖尚在东皇宫否?”

桃莹莹思量片刻,语气一转,不冷不热道:“徐远,你既是东皇长老大弟子,修为高出我太多,怎会甘心侍奉我们为主人,我看你是想拖延时间,待灵力恢复后反攻!宝儿,这把卑鄙的剑偷袭你,也意图伤害姐姐,咱们控制不了它,不如趁现在消灭它,如何?”

幼童面露犹豫,目光忽明忽暗,紧握剑柄的小手缓缓抬起,眼睛一眯,咬破食指尖,将精血滴落剑柄。

剑柄绿光黯下去,一阵红芒大亮。桃莹莹神识里传来徐远惊呼:“啊!这是……竟是尊……”

惊呼猝然中断,红芒闪烁数次,渐渐黯淡消失。幼童拍拍剑柄,露出满意笑容,捧起来递给桃莹莹。“啊啊!”

“给我?”桃莹莹目光闪烁。幼童刚才一幕幕的表现,无不超出寻常范畴。这也是她第二次见幼童以精血滴物,同样的也使被滴之物红芒大亮。

宝儿真的毫无灵力,是个凡人孩子吗?

赤火剑一被拿走,幼童便跑向阁楼东角,从落尘的杂物堆里,翻出一面一尘不染的青铜手镜,欢喜收进怀里,然后再寻找下一个宝物。

桃莹莹将灵力探入赤火剑,却没有找到徐远的神识,也便放心扔下这把颇重的剑,去看看幼童还在寻找什么。

一个时辰后,桃莹莹和幼童满载凯旋。

幼童把青铜手镜送给桃莹莹,自己只留下几件有趣凡物。桃莹莹找到几册竹简,一个上锁的红木盒,以及一幅美人画卷。她把美人画卷挂到餐桌边的墙上,正儿八经告诉幼童秀色可餐,欣赏美色不分男女,皆能增进食欲,幼童十分听信,后来每日用餐都胃口更加大开。红木盒里只有一对普通的银簪,桃莹莹探宝之心有些失望,但也收藏了起来。那几册竹简上的墨迹已经模糊不清,桃莹莹粗略认出几个字,却发现既不是现行流传的,也不是她所知的任何一种古文字,只好收搁起来。

一番简略整理后,桃莹莹拿出薛仁赠予的玉简,略微输入灵力,一行工整字迹《仙法入门》浮现脑海。玉简里的内容图文并茂,有如投影仪,却要比之清晰数十倍,只要意念一动,便能随意翻至想要的页数。

整整两个时辰,桃莹莹读完玉简里的内容,不怎么满意。此书虽增长了修仙常识,却没有想要的答案。

“还是得去找西昆长老。”

桃莹莹下定决心。把幼童不安分踢开的薄毯重新盖好,下床吹灭烛火,黑暗中悄悄走出屋。

第三十六章 暗红雷云

夜深人静,昆虫欢唱声此起彼伏。

桃莹莹借着皎洁月光,谨慎穿过草丛,直线走近西昆宫。顺利行至正殿前,以神识恭敬传音:“晚辈桃莹莹,有灵气异常之事向西昆长老请教。”

“哼,胆敢擅闯西昆宫,真是有勇无谋,愚蠢无知!进来吧!”

桃莹莹一惊,这冰冷不屑的声音她不会认错,难道……含嫣是西昆长老?

殿内黯淡无光,桃莹莹却也能看清四周,陈设和东皇殿大同小异,也传递出浓厚的历史沧桑之感。这宫殿群究竟存在了多久?千年?万年?不得而知。

“整整一年才炼气,资质也够愚钝!”

桃莹莹顿住脚步,凝眸看数十步外盘坐吐纳的女子。抹xiōng紫纱衣,姿容妖娆,冰冷若霜的容颜丝毫未变。

一年后再见含嫣,桃莹莹心中复杂难言。恨依然恨,但没有了当初的冲动。她能感应到含嫣的神识,庞大如同天地,只要一个念头,就能将她如蝼蚁般捏碎。

修仙之前已知其强大,修仙后才知强大至斯!

“我资质虽愚钝,但坚信天道酬勤。我修仙之心天地感鉴,故能破除阻碍,行至今日。”桃莹莹虽畏惧含嫣的强大,却改口不用谦语。

“天地感鉴!”含嫣失口大笑,面容虽冰冷,却尤其风情妩媚。“若非一年前,我与极欲魔君合力封印你体内的禁制,你早已重入轮回了!你有今日,何不是拜我所赐,与其虚伪感天谢地,不如讨我欢心,兴许还能助你修行。”

桃莹莹蓦然瞪大墨瞳,看向含嫣的目光比之前更加复杂难喻。“竟是你帮我!你为何帮我?因为宝儿的缘故?但你应明白,你欲杀我师父,我不会承你的恩情!”

含嫣却一愣,红唇缓缓弯挑。“宝儿……看来你深得公子信任,连公子的名讳都能知晓!说吧,你体内的灵气有何异常之处?”

桃莹莹便将那团银白灵气细细描述,并询问是否会影响修行。

含嫣轻噫一声,略微稀奇道:“妖族灵气乃银色,但不是银中偏白。你的情形只能解释为,你父母或先祖中流有妖族血脉,你的身世果不简单呐。”

妖族!

“不可能,我父母皆是凡人,嘉霖桃氏世代皆是凡人,族谱中有详细祖籍记载!”桃莹莹研读过《嘉霖桃氏录》,深知嘉霖桃氏血泪秘辛,所以能肯定族内无修士或妖族。而关于桃姓的来源桃花仙人的传说,她抱有半信半疑态度。

“无知!”含嫣不屑冷讽,“你天生神识较强,便说明你的父母皆是修士,且修为不低!至于你体内的禁制与妖族灵气,筑基前不会有大碍,以你的资质,五十年内能筑基已算侥幸,所以就断了妄想,安分服侍公子吧!”

桃莹莹走后,含嫣凤眸紧眯,面露苦苦思索之色。在她遥远模糊的襁褓记忆中,似乎有银白色灵气的印象,似乎父母讲述时神情甚为郑重。

然而她无法回忆。每一回忆,便重温那片血光,每一回想那片血光,便头痛欲裂!

这一夜,桃莹莹无法入眠。妖族,修士,禁制,筑基,五十年,诸多字眼无不冲击每根神经。为宁静心神,索性盘膝打坐吐纳,一坐,恍然到天明。

往后的日子,桃莹莹便放弃睡眠,夜夜盘坐吐纳,修仙之心比从前更加坚定。

两个多月后的一日,东皇宫上空骤然一声惊雷,打破天魔宫宫殿群上万年的沉寂。

雷云翻边暗红色,既非普通雷云,又非修士度劫之雷云。隆隆雷声过后,暗红色闪电酝酿而出,轰鸣一闪,不偏不倚劈向仁和殿所在。

天魔殿深处,极欲魔君蓦然睁开眼睛,面露惊讶和赞赏之色,继而往腰间储物袋轻拍,一张金银丝交织的小网飞出。往东皇宫方向一送,小网自行寻出口飞出,一到殿外空中,幻化渐大,直至不大不小刚恰兜住雷云。

臂手粗细的暗红闪电被网兜齐齐拦截,嗞嗞声巨响,化作十道电龙奔急游走。电流不断激撞网兜,却迟迟无法突破。空中雷云一声咆哮翻滚,蓦然,二十道闪电降临,网兜猛一收缩,却将电流收拢,滋滋震颤中,向雷云逆冲。

轰隆隆隆!

雷云再一声咆哮,却无电流释放,反被网兜送返的电流冲击,暗红光芒一闪,轰然溃散。网兜也毁成细丝。数股电流尚有余存,向四面八方游走,遇物便嗞嗞爆响,渐渐化散无形。

远处的天魔宫众弟子,看到这一幕,皆面露震惊,却不单为那稀罕的暗红雷电。

伏天网,乃极欲魔君的法宝,仿仙宝品级,在九州众多防御法宝中排名第一!当年与月婵始祖一战,便是用此网防御,由此出名。今日,极欲魔君却为了东皇宫,不惜毁损伏天网!

“血魔君,此雷云不同寻常,宫主的伏天网亦被毁损,恐怕东皇宫中异宝出世。薛仁虽能取得异宝,但修为低微,不可能令异宝认主,你我不若夺之!”

天魔宫宫殿群以南空中,一位赤衣长须老者,脚踏巨大飞蛾,目光异常yīn毒。他身旁被称为血魔君之人,则是位中年白袍男子,容貌白净儒雅,但目光比之长须老者更加yīn柔,身上弥漫浓郁血腥杀气。

因为血腥杀气的缘故,天魔宫弟子无人敢接近,致使千丈外人影重重,此处形成一片空圆。

“赤蛾长老,今番你来找我,就不怕我吸干你身上的血么?”血魔君目光一转,舌尖轻缓舔过薄唇。

赤衣老者瞳孔猛一收缩,不动声色哈哈说笑:“老夫一身血肉早就腐朽,血魔君怎会看得上眼。倒是那东皇宫中居住的两个孩童,据说细皮嫩肉,不同与寻常孩童,想必正合血魔君胃口。”

“哦?老夫闭关仅百载,东皇宫就住进这么多人,极欲魔君竟如此不愿老夫做东皇长老!不过,细皮嫩肉的孩童,老夫倒是喜欢……”

赤蛾长老附声:“不错,东皇宫岂是闲杂人等想住便能住的地方!血魔君,若杀了那薛仁,你不但能得那两名孩童,更能拿到东皇令,名正言顺入住!”

血魔君不置言语,手在空中随意一抓,千丈外的几名结丹后期弟子爆体而亡,弥散大片腥红血雾。血雾散而不乱,一丝不遗向他飘来,他手再一招,凝聚成团,顺其指尖没入体内。

目睹此变化的天魔宫众弟子顿时惊慌,纷纷向远处逃散。赤蛾长老却哈哈一笑,留下传音扬长而去:“薛仁每月皆要外出两次,后日他必定出行,请血魔君勿错过良机。”

第三十七章 死亦不足惜

庞大的灵压充斥仁和殿,石质地板铭刻的五角阵法,其五个顶点所置的五行灵玉,同时“叮咛”一声粉裂。阵法颓然黯淡,阵眼中的蓝紫色火焰,忽明忽暗数次,渐渐消失于无形。与此同时,一股沁人肺腑的馨香自银白丹鼎逸出。

薛仁凝目丹鼎,眸光炯炯闪烁。

以上品五行灵玉开启五行聚灵阵,获得的灵气至少是外界天地灵气的二十倍,再以此浓郁灵气转化二品真火,炼制丹药花费的时间将缩短整整十倍。

薛仁虽没有筑基修士的精元之火,但以二品真火炼丹,效果只在精元之火以上。

这馨香便来自救活桃莹莹,向天魔宫宫主索要五行灵玉,配合祖传独有的炼丹阵法和心诀,耗尽半载心神炼制而成的丹药。

“开!”薛仁急掐指诀,丹鼎之盖嗡嗡震颤,数道红芒四散而出,馨香丹药味瞬间弥漫整座宫殿,仅闻之就仿佛年轻数十岁。薛仁大喜,一拍储物袋飞出玉瓶,瓶口朝向丹鼎,准备收取丹药。

轰隆隆!

忽然一声惊雷从天起,丹鼎盖连同整个丹鼎剧烈震动,响起阵阵嗡鸣,未几,一丝裂纹从鼎盖破开,势如劈竹向下蔓延。薛仁面色瞬间煞白,对着玉瓶急喷口精血,强行催使玉瓶收丹。

此丹他势在必得,即便拼了性命,也要与裂纹争夺时间!

“本君可以助你,条件是以你薛家祖传心诀,为本君炼制一炉丹药。”猝然一道沧桑威严之音传入薛仁神识。

……

桃莹莹体内的灵气剧烈翻涌,她骇然强行压制,抬头望天。半空中,暗红雷云涌动,一张巨大的网,及时将诡异的暗红色闪电围截。

“这就是雷劫吗……不对,从化神后期开始的三小天劫,到归元期的大天劫,没有一种是暗红色!那么这个雷劫,会和薛仁那里的丹鼎有关吗?”桃莹莹根据从《仙法入门》获得的常识,断定此雷云不是某修士在度天劫。

“啊啊!”红衣幼童指向仁和殿。

桃莹莹会意,两人牵手直奔而去。途中,她猛然感到一阵yīn寒,就是被徐远控制的赤火剑突袭,也没有让她如此毛骨悚然。停止脚步,回眸向南边望去,这一望,不由惊愣住。

南斗宫以南的天空,被一大片闪光之物遮住,以桃莹莹天生较强的神识仔细辨识和推测,那些竟是御物停留在空中的修士,人数之多,几乎遮天蔽日。

而在偏东方一处,一道有如实质的yīn寒目光,穿越数百丈距离,笔直探向桃莹莹和幼童而来。同时,神识中响起一个yīn柔的中年男子声音:“啧啧,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丫头,老夫迫不及待想吸一口鲜血了~”

桃莹莹倒抽一口凉气,向后急退步。这男子是谁?为何让她有种强烈的危机感!仅一道目光,一句话,就几乎使她全身血液倒流。更勿说男子的神识威压,对她而言,如同面对含嫣般,让她产生发自深心的卑微感和恐惧感。

幼童“啊啊”指向遥远的天空,小脸涨红,以只有自己能懂的语言表示愤怒。桃莹莹不敢多留,拉着幼童赶紧离开。

行至仁和殿,暗红雷云刚刚与大网同归于尽,便见薛仁满面激动喜悦,御剑即要飞离。

“薛前辈,请留步!南面恐有危险!”桃莹莹以神识传音。

薛仁脚下一顿,不由自主看向南方,脸上的激动喜悦瞬间僵滞。

“薛前辈,晚辈虽不知为何出现那异常雷云,但可以肯定,南面突然生出的杀气,恐怕与前辈脱不了关系。晚辈修为低微,若那些修士杀过来,晚辈即使想逃也逃不了,所以晚辈想做个明白鬼,逾礼问一下前辈,究竟出了什么变故?”桃莹莹虽这么说,内心里还是做好了逃往西昆宫的打算,她相信以含嫣的大神通,绝对能保护她和幼童安全。

薛仁脸色苍白,对桃莹莹露出一丝感激。“是我太激动,忘记回阳丹引来的雷劫既能惊动师尊,自然也能惊动所有人。你不必惊慌,东皇宫设有古禁制,一旦启动,除非掌握东皇令口诀,寻常修士皆无法踏进半步。你二人留在宫里最是安全,东皇令给你,口诀在令牌里。南面恐有不少人以为异宝出世,我修为低微,怀璧其罪,此时离宫必遭追杀。但此行我必去!若不能救婉儿,修行还有何用,死亦不足惜!”说完,脚下一踏,化作一道虹光冲向北方。

桃莹莹呆愣接住薛仁留下的木质令牌,望着虹光决然划过长空,仿佛看到一年多前视死如归的自己。

薛仁离开的瞬息,立即有众多虹光绕东皇宫和西昆宫上空,向北方急速划过,一道道绚光流曳,美若夜空流星雨。

桃莹莹xiōng中翻腾,不用猜想,即知薛仁此行凶多吉少,她曾得薛仁医治复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送死,情愫何以抚平。

“不行,我要去看看!否则这辈子不能安心!宝儿,你乖乖在这等姐姐!”桃莹莹下定决心,不待幼童反应,将腰间悬挂的赤红小剑往空中一抛,即化作一道绚丽红光冲天而去。

经过两个多月的摸索,她发现赤火剑兼备攻击及飞行属性,并且还能任意改变大小,便特意练习了数日,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东皇令口诀不长,桃莹莹以最快速度掌握,将东皇令谨慎收进怀里。令牌本身无灵气,若非亲眼看见,用神识也不会发现。

桃莹莹的遁速较之薛仁不慢,但拉开的距离始终保持。因为她是从东皇宫飞出,未几便被诸多修士包围,几乎同时,薛仁被遁速快出一畴的结丹修士拦截。

“咦,你就是天魔悬赏令要救治的小丫头!”

包围桃莹莹的诸多修士中,一位筑基中期女修眼尖嘴快道。此女足下点一把黄光剑,左手撑一把绣花鸟的黄绸伞,上半身避在yīn影里,看不清面容。

天魔悬赏令?

桃莹莹和众多未能有机会冒充神医的修士一样,也露出惊讶之情,不过此神色出现于她的小脸上,多出那么六七分天真可爱。“请教姐姐,什么是天魔悬赏令?”

“哼,既已入天魔宫修行,怎会不知天魔诸令!”撑黄绸伞的女修仍怨恨,一年多前,她曾凭借一点毛皮医术前去应悬赏令,但刚拿出丹药,就被含嫣冷面赶走。“必是你这小丫头故作无知!说,东皇宫出世的宝物在哪里?”

不用祭出法宝,仅仅释放神识威压,桃莹莹便气血剧烈翻腾,身形摇摇不稳。炼气期与筑基期之间的差距,完全可用凡人与炼气期修士之间的差距来比拟。

“莹儿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天魔悬赏令,莹儿在宫里住了这么久,又闷又不好玩,今日一下子见到这么多姐姐哥哥,心中十分欢喜,便不顾含姐姐薛哥哥的警告,擅自追了出来,可是……可是姐姐对莹儿这么凶,莹儿哪里做错了么……”桃莹莹虚弱地说,眼角泪光莹莹,两手揉去,委屈可怜苍天诚见。凡是目睹之人,无不觉得桃莹莹只是一介天真单纯女童,显而撑伞女修欺人过甚了。

“在我面前装可怜无用!”

撑伞女修扬手便飞出一计黄色剑光,桃莹莹想躲开,但被对方强大得多的神识挟持,根本动也动不了。她本以为故作天真可怜,能使对方心软,放自己一码,但显然对方不吃这一套,以她能不结仇便不结仇的心性,此刻不禁憎恨起撑伞女修。

“梁仙子,莫欺人过甚!”

桃莹莹咬牙闭眼之际,一对男女挺身而出,男修轻易破去撑伞女修的剑光,女修俯身为桃莹莹理一理零乱的头发,低声温柔道:“小妹妹,莫怕,哥哥姐姐为你惩治恶人!”

桃莹莹眨一眨水莹莹的眼睛,心底生出一计,两手合什,拍掌欢笑:“好啊好啊,莹儿也要惩治恶人!好姐姐,好哥哥,你们若能陪莹儿玩,莹儿回宫里把方才看到的宝物送给你们!”

女修美眸一闪,柔声问:“小妹妹,你说的宝物可是雷电时出现的?”

“是呀,那雷电好吓人呢,莹儿从未见过那般吓人的雷电!”桃莹莹两手捂耳,眼睛忽闪忽闪。与此同时,深吸一口气,放开神识给不远处的薛仁传音,她知道,以她低微的修为,必定被方圆四十丈内所有人听到:

“薛哥哥,你答允今日陪莹儿玩,却可恶食言,莹儿生气了!莹儿数五声,你再不回来,莹儿就带这位温柔姐姐回宫,把你刚得到的宝物偷、偷、送、给、她!一……二……”

第三十八章 东皇宫古禁制

以薛仁炼气二层的修为,本不可能撑过结丹期以上修士一个照面的攻击,但因为欲杀他夺宝的修士太多,彼此互相忌惮和算计,倒使他奇迹般留有性命。

“薛仁,交出宝物,老夫免你一死!”修为为元婴初期的李长老传音道,此人见赤蛾长老、血魔君等老怪就要过来,也便不能再拖延时间。论修为,目前只有两位元婴初期长老,以他较快的遁速,尚能全身而退。

“薛某身无宝物,让路!”薛仁拍储物袋,飞出一把白光剑,催动法诀,向阻挡北方去路的众修士冲撞打去。

死不足惜,但回阳丹已炼成,却不能救活婉儿,死不瞑目!

李长老冷哼,拂袖一卷,白光剑断成两截。薛仁口喷鲜血,脚下飞剑光芒变黯,失去灵力牵引,剑与人同时向下坠落。

此幕发生同时,另一位元婴修士王长老也下了决断,即出手探薛仁腰间储物袋,但李长老抢先半息,转瞬化作一道虹光扬长遁走。

这时,桃莹莹的神识传音散开,王长老一愣,眸光瞬间大亮,调转方向,呼啸一阵风疾回。

桃莹莹的数没数到三,即被温柔女修带走,那男修紧跟随行,凡意图阻挡的筑基修士,皆被二人默契联手击退。

生死时速,得失只在瞬息间。

桃莹莹回眸,满空虹光流曳,找不见薛仁身影。临近东皇宫,她神识一敛,默念东皇令口诀,东皇宫上空立即出现濛濛光环。

挟带桃莹莹的一对修士露出狂喜,拼全力向前俯冲。忽然身后卷起一阵呼啸,两人回望一眼,面色立即煞白。

“小娃娃,老夫来陪你玩!”来人正是那王长老,其遁速远超这对筑基后期男女。他一出现,紧追不弃的撑伞女修,忙恭敬裣衽:“弟子梁玉拜见师尊。请师尊莫被这女童蒙骗,东皇令很可能就在其身上,不若一举夺之!”

“很好,待为师取得东皇令,拿到宝物,传你上古移山术!”王长老喜出望外。若得了东皇令,掌握东皇宫破禁口诀,就是拿不到宝物也不足惜!

“多谢师尊,弟子先行告退。”黄绸伞悠悠旋转,其上的花鸟画仿佛活了一般,响起阵阵婉转鸟鸣,女修的身影犹如化作馨香花瓣,原地消失不见。

桃莹莹心中惊叹,这是瞬移!据《仙术入门》得知,只有化神以上大修士才可瞬移。撑伞女修肯定不是化神修士,那么能使她瞬移的,必是因为那花鸟画黄绸伞。

桃莹莹脚下一蹬,赤火剑心随意动,猛然向前冲出,脱开温柔女修放松的挟制。一边飞遁,两手生涩急掐复杂指诀。

东皇宫上空的光环骤然大亮,释放出不亚于化神期的灵压。众多结丹期筑基期修士,不胜防口喷鲜血,面露惊惧之色。炼气修士情形更加惨烈,不少人坠剑跌落,生死未卜。王长老也受到重创,但尚能缓和,一口精血喷出,打出数道剑光射向桃莹莹。

桃莹莹感到体内的灵力被迅速抽离一空,若再不加快遁速,不待进入东皇宫禁制保护范围,恐怕不是被身后凌厉剑光击杀,而是先丧失灵力牵引坠剑身亡。

桃莹莹咬咬牙,催诀调动丹田里仅存的银白灵气。

顿时,赤火剑嗡嗡长鸣,犹如觉醒的火兽,剑身剧烈抖动,古朴繁复的纹饰自剑柄向剑尖流曳显现,一团星耀般银芒萦绕剑柄。在桃莹莹灵力催动下,剑身蓦然加速,拖出一条长长的银红色残影,一头扎进东皇宫。

追击桃莹莹的凌厉剑光仿若慢了下来,没能追上桃莹莹,最终撞上东皇宫禁制,如同泥牛入海无影无踪。王长老瞪圆双目,震惊无比。那对勉强停留在空中的筑基后期男女修士也同样震惊无比。

“炼气修士怎会有这等遁速,莫非那赤火飞剑就是宝物!”

“可恨!梁玉说的不错,我等皆被这女童蒙骗!这女童分明是要将我等引来,借古禁制杀人!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深沉狠毒心机!”

众修士无不凄惨含恨撤散,自此一事,桃莹莹的恶名在天魔宫传开,凡提起她之人,无不咬牙切齿。那对筑基后期男女修士,更是因此一事,结下不少仇怨,不久便销声匿迹。撑伞女修梁玉,素来闭关独居,行事低调,此事之后,受到王长老重视,得到上古移山术法诀,只不过只有上半段。

以上为后话,却说桃莹莹一头扎进东皇宫不久,东皇宫东侧上空飞来一位老者。此人赤衣长须,脚踏巨大飞蛾,左手紧捏一个染血储物袋。他停下之处,却早已有一位白袍中年男子久留,此男子白净儒雅,周身弥漫血腥杀气,负手立于黑木舟舟首,俯视东皇宫某处,面容中透出浓郁兴致。

“哦,恭喜赤蛾长老拿到储物袋。”白袍男子悠悠道,语气颇玩味。

“莫取笑老朽了!”赤衣老者长气一出,将三缕长胡须皆吹起。若他的嫡传弟子在此,一定会谨慎言行,因为赤蛾长老发怒的前兆便是眯眼吹胡须。“这储物袋里尽是劳什子菜果,哪有异宝!老朽回去找那小子,却连半分灵气也搜不到!血魔君,你可见薛仁行踪?”

白袍男子略一沉吟,淡然道:“极欲魔君既然将东皇令交给此子,必然有所谋求。于公于私,皆不可能坐视东皇长老就此陨落。”

赤衣老者恍然了悟,目光一闪,暗付:九州修真界皆传,血魔君嗜血杀戮,性情疯魔。今日所见,却是个心思缜密、稳坐如山之人!究竟有几人真真正正了解此人!是否该中止与此人同谋?

“老夫甚喜这小丫头,决意闯东皇宫,赤蛾长老敬请悉听尊便。”赤衣老者犹豫间,白袍男子留下此话,化作一道黑影冲向久盯之处。

砰砰砰!

东皇宫上空骤然爆响,一圈圈灵力碰撞后的波纹震荡散开。那些尚未撤散,夺宝心思不死的修士,受到这震荡波纹冲击,当场吐血坠落身亡。

回到宫中的桃莹莹,立即盘膝吐纳恶补灵力,此时未过多久,面色仍煞白之极。她惊惶抬头,只见百尺上空,有一足踏黑木舟的中年男子,目光yīn柔,紧紧盯着她,甚至在对抗古禁制之时也目不转睛,竟显得那么三心二意!

第三十九章 谁人流年尘封

桃莹莹很想撒腿就跑,但灵力亏空,再不及时补充,怕有修为倒退危机。她仅有炼气期一层修为,无余地可退,那么很可能倒退回凡人。

在她脚下横搁着缩小成佩饰大小的赤火剑。刚才的种种变化,仿佛一场幻觉,怎么看,赤火剑都不过是一介剑类普通法宝,筑基修士都看不上眼。

然而桃莹莹心里激动万分。她从未想到,赤火剑在银白灵气的驱使下,竟能改变剑身花纹,爆发出惊人的遁速,再怎么想,赤火剑都不是普通法宝。更何况,第二任东皇长老大弟子徐远曾附身于它。尽管徐远的神识莫名其妙消失,仍很可能说明,赤火剑的品级不会在魂宝以下!

不幸的是,桃莹莹体内灵力已空,疑似妖气的银白灵气全然用尽,她想再试一试赤火剑的想法,只能就此断绝。

打坐吐纳的瞬息,桃莹莹便想到这些,直到一道庞大神识威压很快从上空铺盖而来。

“小丫头,跟老夫走吧!”

在桃莹莹惊骇到呆滞的目光中,血魔君咬破食指尖,以精血勾画出一道血红禁制,向东皇宫禁制打下。

砰!

这一声爆响比之前更加震撼,天地仿佛同震。

灵力震荡穿过东皇宫禁制,向桃莹莹扑面袭来。桃莹莹根本无法承受,喷出大口鲜血,身子向后委顿。

倾倒的刹那,一只白净有力大手探过来,抓住桃莹莹臂手向上一带,桃莹莹的身躯便腾空而起,犹如鱼入湖水,没入空中一圈圈血色的灵力波纹内。

百丈上空,同样的一圈圈血色灵力波纹中,血魔君缓缓收回右手,手的尽头紧抓一绿布衣臂手,由尺寸断定,出自十岁以下的孩童。

血色波纹有规律缓缓扩散,血魔君缓缓拉拽臂手,接着露出孩童的头部、上半身、腿部、最后是双脚。孩童是女童,双目闭阖,嘴角有血痕,身穿绿布衣裳,脸庞圆润粉嫩,眉眼秀美,梳着浑圆的双宝髻,由海藻般柔软的绿丝带扎束。

赫然便是桃莹莹。

“小丫头,得你不易,老夫定要慢慢享用。”血魔君面色苍白,伸舌舔舔嘴角的血,将桃莹莹平置于黑木舟内,长袖一翻,黑木舟若借风顺水,转往东南疾行。

东皇宫内,红衣幼童疯狂奔跑,小脸上挂满惊慌。从桃莹莹有惊无险回宫,到被血魔君破禁抓走,不过短短半柱香时间。而红衣幼童从仁和殿,到桃莹莹降落地点,不减速度奔跑,却需要一柱香时间。

为何宫殿修建得这般大!

为何他没有灵力保护姐姐!

两行泪水从幼童眼角划下,又倔强抬手抹去泪水。

含嫣,还是只有去求那个让他从有模糊记忆起,既憎恨又值得信赖的孤傲女子。究竟何时,他才能拥有强大力量,强大到足够保护喜欢之人,不受任何人伤害!

经脉内血液汹涌奔流,如同脚下不放弃依然狂奔的步伐。极限是从左脚轮换至右脚,再从右脚轮换回左脚,一个倔强不屈轮回。亦是血液从经脉内的左半身循环至右半身,再从右半身循环回左半身,一个汹涌激进轮回。

“我的孩子,我的寿命将尽,因此孕育了你。你且记,万物皆不出轮回,没有什么能长盛不衰。这是我留给你的第一句话,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话。”苍老的声音仿佛从时空尽头飘来,在幼童灵魂之内缓缓而生。

幼童怔怔停下脚步,伸出左手五指,按向虚无方向。“啊啊……”

西昆殿深处,含嫣打个冷颤。神识轻易穿过西昆宫及东皇宫古禁制,感应到那一丝飘无的熟悉气息。

竟是……怎会可能……

她感应到红衣幼童的哀伤,却犹如隔着层云雾,看不清幼童模样。以她天生强大的神识,这是第一次在低阶面前受挫,更何况,幼童并无修为。

“含嫣,救莹莹!”幼童的声音传来,稚嫩而迫切。

“你……能说话了!”

“不,我只是暂借父亲的力量。含嫣,保护好我与莹莹,送我们平安归返,你昔日的背叛便一笔勾销。”

含嫣收回神识,忽然无缘由大笑,整座西昆殿回荡阵阵悲愤之音。“哈哈哈哈……青吾归,我若归,你是否也会道一句原谅?哈哈哈哈……我,决不原谅,决不归!”

……

桃莹莹痛苦睁开眼睛,眼前一阵昏暗眩晕。恍然记起白袍男子闯禁制,惊慌跳下床榻,环视一周。

这是一处和她的居室大小相当的洞府,四壁都是青石,没有窗户,较为yīn潮。两侧有出口,透进一丝微弱红光,有yīn凉咸腥气流通畅。除了她躺的简致床榻,再无别的陈设,所以显得很是空荡。

“小丫头,到老夫这里来。”

桃莹莹忍不禁瑟瑟发抖,却无法抗拒yīn柔声音的召唤。一步一步,向一侧出口走近,身体颤抖越来越剧烈。

她从不知道,会有一种人,比死亡还要可怕。然而在面临含嫣,及几位元婴长老时,却从未有退缩。这种害怕,似是天生的一种。

咸腥气息浓郁扑面,大片的血红映入眼帘。桃莹莹两眼瞳孔急剧收缩,捂嘴便蹲下干呕。

魔鬼!

此洞府十分宽敞,却有一方骇人的血池占据一半。血魔君盘坐于血池之上,虽身体不沾血池内的血,周身却萦绕大片血雾,吐纳的也全是血雾。

“来。”

桃莹莹颤巍巍爬起身,挣扎坚持了片刻,仍是迈开了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她的目光渐渐麻木,带着一丝绝望,作好了化成血池里的血水的准备。

血魔君伸手一抓,桃莹莹便被抓到血池之上。桃莹莹的目光只是微微闪动,如同死人般毫无光彩。

“如此眼神,像极了老夫久远记忆中的一个小丫头,但你不可能是她,她已飞升成仙。”血魔君目光深邃,透过桃莹莹的眼睛,看到被自己尘封的过去,语气中夹杂一丝难以言明的恨意和癫狂。

桃莹莹绝望的目光渐渐恢复光彩,她仿佛从血魔君暗红的目光中,看到天崩地裂,巨浪滔天。“你是谁?为何抓我?”

“世人皆称老夫血魔君,但你需称老夫主人。以你在东皇宫外表现出的机智,应当明白老夫之意。”血魔君嘴角一弯,眯眸悠长道。

也许是之前惊惧过了头,精神压抑过度,桃莹莹心底忽然生出一种不合时宜的荒诞臆想。一个和桃莹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凶猛跳出来,一只手插腰,另只手指向两个头部被打了马赛克的男女,劈头盖脸怒吼:本姑娘不幸附身小丫头,你们就一个个当本姑娘年纪小好欺负!告诉你们,本姑娘一不做贴身丫鬟,二不做贴身奴仆!反过来,总有一日,本姑娘要将你们踩在脚下,让你们舔本女姑娘的脚趾头,哼哼哼哼!

眉心突然一阵刺痛,桃莹莹从荒诞臆想中清醒过来。

“小丫头,何人给你命魂下的禁制?”血魔君眉头紧皱,禁制如此霸道,竟将他从不失手的血魂禁轻易弹开。下制之人绝不简单!

命魂?桃莹莹想起含嫣说过,已经将她的禁制封印住,试探问:“是何禁制,没有被封印住吗?”

“桃丫头,你身上有两道古禁制,一处在命魂,一处在经脉。经脉内的禁制已被我与极欲魔君联手封印,毋庸置疑。而此人意图取你命魂挟制,你却不知警惕,真够愚蠢无知!”

一道白光急来,含嫣蓦然闯入洞府。桃莹莹一愣,脸上不禁露出喜色。她知道的,宝儿会请含嫣来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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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此火,极阳魔火

含嫣莲足踏白云,紫色抹xiōng纱衣贴肤飘摇,妖娆美艳,不可方物。冰冷含霜的明眸转向血魔君,冷哼一声,不屑道:“胆敢擅闯东皇宫,不自量力!”话音未落,翻掌弹纤纤玉指,米粒大小橙黄火焰跳出。

“胆敢擅闯老夫洞府,也不自量力!”血魔君长袖一拂,血池中的血水斗立,形成一道可怖屏障。

然,米粒之火虽小,触血障却星火燎原,熊熊势不可挡。仅两息,水汽尚未出现,血障便焚化乌有。熊熊火焰再还原为米粒大小,灵虫般轻巧一跃,跳至血魔君脚下。

血魔君大骇,极欲魔君自创的极欲魔焰他知晓,虽厉害却也不曾如此轻易破去他的血障。急拍储物袋,飞出一套八把血光剑,一口精血喷出,指诀催动,血光剑幻化八角剑阵。整座洞府顿时血雾弥漫,剑光纵横密布交织。

含嫣冷哼,紫纱袖轻甩,从皓腕银镯飞出半圆金罩,升至头顶,照下绚丽五彩霞光,将血色剑光阻挡在身外。

“仿仙宝!”血魔君面色再变。仿仙宝品级接近仙宝,威力无穷,已知的只有极欲魔君的伏天网,以及月婵始祖手中神秘的神兽纹锦帕。

何时又出了件仿仙宝?是他闭关太久,消息太闭塞了吗。“你究竟是何人?”

“若连逍遥子那小辈都不如,便不配知我名。血魔君,让我瞧瞧你的实力。”含嫣红唇挑弯,单手简略掐诀。

沙沙,沙沙。

米粒之火一点一点吞噬八角血光剑阵,沙沙细噬,声如春蚕啃食桑叶。

桃莹莹由于有血魔君保护,没有受到伤害。如此近距离观察两位元婴后期大修士斗法,可以说因祸得福,受益匪浅。尤其含嫣的米粒之火,使她恍然明白,火焰之强,不在华丽外表,更不在声势大小。她主修火行之术,已能驱使弱小的火焰,但却一味追求火焰的气势大小,如今看来,分明悟错了方向。

返璞归真,米粒之火,亦能势如千钧。

桃莹莹两眼炯炯闪亮,凝神双手掐诀,拇指大小的普通火焰跃然掌上。这是她目前为止驱使的最小火焰,却是第一次感受到浓郁的火灵力,虽然这火焰蕴含的灵力与含嫣的米粒之火相比,低微得可以忽略不计。

原来如此,果然如《仙法入门》所言,术法虽同,却因参悟不同,驱使出的实际效果高下有别。

“小丫头,这时也能顿悟,比之东皇宫外,更得老夫欣赏。但,现在不是呆立不动的时候!”

听出血魔君的嘲弄,桃莹莹猛然抬头,却惊见面前多出一道竖立的、一人之高的血光波纹,波纹中心卷动诡异吸力。血魔君紧抓她的臂手,将她往波纹里一带,两人就这么穿过波纹,从原地消失。

含嫣原地不动,满意颔首,轻描淡写传音:“不错,能隔空穿行,想必之前便是如此带走桃丫头。但不出方圆五十丈,你以为真的躲开了么。”

桃莹莹在穿过波纹时,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流转全身,好似体内的灵气与天地融为了一体,又仿佛灵气回归了原本就该存在的地方。不过,这奇妙之感极为短暂飘渺,而且伴随有强大灵压,使得她灵力甚至骨骼都几乎溃散,幸而过程极快,方才免去一大劫难。

“这火竟无所不焚!”血魔君没有在意桃莹莹恍惚的神情。八把血光剑,转瞬被未知火焰焚化半数,让他心痛不已。当初凑齐并祭炼这八把剑,用了他千余载,伴随将近整个修仙历程,任是哪个修士都无法平静!

桃莹莹看出血魔君慌乱,深吸一大口气,努力使脸颊结出粉粉花蕾,作出全心全意分忧着想的样子。“带着我累赘,不若扔下我,等你脱险了再来抓我,我不会逃的,也逃不到哪去。”

然而血魔君听了后,两眼蓦然血芒凛冽,迸射出莫名癫狂,钳紧桃莹莹的臂手。“我不会再让你逃走!你必须与我同生共死!”

桃莹莹震慑怔住,强撑的笑容被惧怕替代。她尽力了,但想掩饰亦掩饰不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这么一瞬间,米粒之火鬼魅出现于血魔君脚下,但没有现出吞噬势态,而是化作一个圆,将血魔君圈了起来。

“让我再看看你的隔空穿行。”含嫣的神识之音先至,其人悠哉后来,显然不急于解救桃莹莹。

血魔君的癫狂之态转瞬即逝,面对含嫣,面容yīn沉凝重。“只有一种可能,此火,乃上古大战后再未出现的极阳魔火!”说罢,伸指一点眉心,一行血红符纹缓缓拉出。

符纹首尾连接成环,于脚下幻化晦涩阵法,散发出极为古朴的气息。血魔君慎重掐诀,阵法旋转起风,卷动周围天地灵气,形成一股惊人的灵气漩涡,阵眼渐渐升起一道暗红色光柱。

米粒之火被漩涡卷起,遇到暗红光柱,挣扎不过半息便被吸收。含嫣不由一怔,此阵法她从未见过,但能感应到光柱蕴含的规则之力。

“很好,既能说出极阳魔火,又能以元婴修为驱使规则之力,你是此界能让我含嫣刮目相看的第三人。但,不代表我能容忍你肆意带走公子的贴身丫头!”含嫣敏锐看出阵法不具备攻击性质,她大不必惊慌,也看出血魔君并不能自如驾驭规则之力,推测那行血红符纹是借来的。

规则可以借来一用,但效果远不如自悟所得。血魔君尚只有元婴后期修为,再强行驱使借来的规则,其反噬后果不难料想。

含嫣便退至神识所及极限两千五百丈,即百六十余里,相较于普通的元婴后期修士,整整多出六十余里。她打定主意冷眼旁观,对于未知的术法和规则之力,她从不介意多看多悟,正是这种上万年不变的虚怀若谷学习态度,使得她饱览万千,眼光独道,多次能化险为夷。

灵力漩涡恰波及百五十里,尽管范围远不及逍遥子的千里天风,蕴含的力量却比之天风玄奥。光柱的光芒渐渐明亮,呈现出瑰丽奇色,仿若红霞从天而降。血魔君掐完最后一道指诀,周围灵气蓦然停滞,光柱倏忽一闪,没入地表,血魔君与桃莹莹二人消失。

“空间规则?”含嫣感应不到血魔君二人,若能瞬移出方圆百里,只能是利用空间规则,但光柱蕴含的玄奥气息,不应只为做一个简单的瞬移。

失去桃莹莹的行踪,含嫣并不着急,不慌不忙从储物银镯取出一个三四寸大小圆盘,材质似银纯白。圆盘的一面弧度略大,浮刻日月星斗图,较平整的一面内嵌方正黑玉。

凝眸圆盘,含嫣表露缅怀之情,将较平整的一面柔和贴上眉心。再取下时,内嵌的黑玉上多出纵横黄丝线,排成纵横方格,格子中心显示出一个红色星点。

无法追踪?

含嫣不信,再将圆盘贴上眉心,然而格子上的星点毫无变化。猛然想起什么,讶异张大檀口,莲足一点白云,迳直往天魔殿遁去。

第四十一章 阴风之地

洞府漆黑无光,忽远忽近的滴水声异常空灵,桃莹莹不顾一切奔跑,神识堪堪探明的路,很快便踏在脚下,响起阵阵急促脚步声。然而不久,又停下脚步。

又转回来了?真的是一个环形通道,根本没有出口吗?

桃莹莹凝神琢磨,转身往回走,走至一处停下,两手急掐术诀,一团拇指大小的明亮火焰向洞壁斜上方射出。

一串噼啪爆响,yīn潮坚硬的青石壁被焚出小洞,火焰顺利贯穿石壁,迅速向外蔓延。桃莹莹尽管天生神识较强,但只能探及方圆四十丈,火焰很快便蔓延出神识范围。

似是安全的。

桃莹莹再掐诀,一团又一团火焰射出。

接连施放火焰,约莫一柱香时间左右,青石壁被穿透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桃莹莹体内的灵力耗尽一空,却不立即吐纳恢复,径直穿过洞口。

面前霍然开阔,扑面袭来比山洞里yīn寒数十倍的yīn风。桃莹莹抱臂打个冷颤,这等渗入骨髓的yīn寒气息,她只在迎春身上感受过,但此地的yīn气显然更盛一畴,被yīn风一吹,仿佛生命之火都将熄灭。

血魔君究竟带她到了什么鬼地方?桃莹莹咬咬牙,就地盘膝吐纳。既然趁血魔君忽然昏迷逃到了这里,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缩,她宁愿面对yīn冥鬼怪,也决不退缩回去。

两个时辰后,桃莹莹体内的灵力恢复小部分,她不敢再多停留,顶着yīn风向未知的yīn暗处走去。

yīn暗无光对桃莹莹不成问题,神识能代目探路。走出百步后,四下地形忽然诡异变化,前方尚为平坦石路,左侧却突兀拔起万仞山峰,高耸入浓云,山石嶙峋峥嵘,不见任何树木生长。右侧则深陷直径宽达三四十丈的大坑,yīn风上下自由穿梭,仿佛大坑没有底限,才使得yīn风肆虐通行。

不仅地形诡异,天象也发生巨大变化。左侧山峰被如蓝似紫的yīn暗浓云萦绕,浓厚之致,仿若凝结为石,带有万斤重力。而右侧大坑上空,却无一片云朵,展现出浓黑如墨的平整天幕。

“小丫头,再走一步,老夫亦救不了你了。”

血魔君的神识传音一至,桃莹莹犹豫的脚步坚定向前迈了出去。顿时,比先前还要浓郁十倍的yīn风穿透单薄弱小身躯,桃莹莹宛如听到烛火被猛然吹熄的扑灭声,当即觉得骨血刹那冻结成冰,四肢再无法动弹。

“可恨!”一道血光闪现,血魔君咬牙切齿,急拍储物袋,飞出仅剩的三把血光剑,浓郁血雾迅速将桃莹莹包裹。

周围的yīn风因血魔君的出手,忽然发出yīn厉呼啸,从四面八方疯狂涌动,针对血魔君吹袭而来。血魔君面色剧变,抱起桃莹莹向回遁返,痛下决断,留三把血光剑抵挡。

剑身仅一碰到yīn风,连同剑身散发出的红芒,瞬间凝结成冰晶,紧接着咔嚓一声,碎成细小粉末。三把血光剑,几乎瞬间便消亡。

血魔君内心的惊骇,远非面对含嫣时可比,若将血光剑换成他,抑或任何化神大修士,都同样逃不出被yīn风吹成冰晶的下场。

此处的yīn风,绝非寻常修士可抵挡,他在久远以前便知!如果不是地下洞府设有结界保护,他今日必死无疑!

洞府外,被阻挡慢了一步的yīn风剧烈呼啸,仿若被激怒却不能撕碎对方的野兽。血魔君长袖一甩,被桃莹莹打通的缺口立即被碎石堵死,风声顿时减小大半,但洞内灵气比之前yīn冷许多。

“被yīn风吹袭却安然无恙,难道你也是……”血魔君抚摸桃莹莹小脸的手一顿,眼底渐渐浮现尘封流影,看向桃莹莹的目光不经意变得柔和哀伤。

此刻的血魔君,全无半分血腥煞气,如同失去依托的文弱儒生,脆弱得不堪一击。极欲魔君或赤蛾长老若是在场,一定会惊奇不已。

“数十万载已去,我仍无法忘怀那日战场上的你,你却早已追随你的师尊而去,不可能还记得当时只想捉你做奴仆的鲁莽少年。初晴,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唯有忘了你,才能解脱心魔!但你的师尊却强加与我不灭记忆,迫使我轮回百世皆堕落修魔,永世不得飞升仙界!初晴,我恨你!你在仙界逍遥快活,怎知我生生世世重复不变的痛苦!”

血魔君自言自语,说到最后,神情忽然急变,目露癫狂,轻抚桃莹莹小脸的手向下滑,掐紧桃莹莹的脖子。

桃莹莹动弹不得,体内灵气疯狂运转,想凭灵力对抗,但根本不是血魔君的对手。随着呼吸越来越困难,两行泪水颓然划落。

就这么死了吗?

不,她不甘心!

“你看清楚,我不是什么初晴……我是桃莹莹!”桃莹莹神识传音道。“你若杀了我,我做鬼也不饶你!”

“哈哈哈哈哈哈!鬼又能奈我何!我早已人不人,鬼不鬼,魔不魔!”血魔君长声癫笑,掐脖子的手更加用力。

桃莹莹双手缓缓握拳,稚嫩小脸露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狠决。

若再不压抑对血魔君的恐惧心理,若再不出手保护自己,恐怕就是真仙降临也救不了自己!

天,只助自助者!

“啪!”

一个巴掌生猛掴出,血魔君癫笑中断,面露难以置信,手劲略有松弛。

“咳咳咳咳……看清楚了,我是桃莹莹!你也清醒点,你是血魔君,天魔宫的血魔君,不是什么鲁莽少年!你是人,不是鬼,也还不是魔!就算你记忆数十万载不灭,世事却不断变迁,你亦不断拥有新的身躯,新的人生记忆,为何还要执着早已化为尘埃的古旧记忆!若你相信我,听我一言,将这些痛苦化为修魔信念,再善加利用记忆,终有一日,你必能克服万难飞升!若到了魔界,还愁没有办法进入仙界吗!”

“桃莹莹……血魔君……”也许巴掌起了效果,也许言语起了效果,血魔君脸上的癫狂缓缓消弥。察觉到自己的所为,立即收手放下桃莹莹,默然转身离去。

桃莹莹大口喘息,手抚脖间的淤痕,紧盯血魔君的背影。随着背影远去,内心的恐惧渐渐淡化,但她明白,一刻不脱离血魔君掌控,一刻都不能心安。

第四十二章 洞府无日月,时光匆匆流

如果血魔君癫狂时的言语不假,他也算是个可怜人。

但她不会同情。敌我不分的怜悯心,只会将自己推向死亡深渊。刚刚经历的薛仁一事,让她深刻认识到,没有强大的修为保障,别说保护亲人爱人,就是自己的性命也十分堪忧。在修**,只有不断提高自身修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若想自由自在生存,不受任何人束缚,只有自强自立这一条路可走,也必须收起多余的同情心!

战场……

数十万年前,曾发生过大战,血魔君提及的战场,应该就发生在那修真界众人皆知的上古大战时期。关于那场大战,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人知晓。

不灭记忆……飞升仙界……

血魔君转世记忆不灭,记得曾经历过的上古大战,因而能说出含嫣驱使的极阳魔火,由此可以推测,含嫣的来历也很不简单。

那飞升仙界的女子,不知道是不是青罗宗第三任宗主李欢。近万年已知的飞仙修士,只有李欢一人,再未听说过别人了。穿越来的当天,倚坐床榻的她,从林天元刚收的弟子天名那里初次听说,李欢以一人之力震退魔族强敌,是正道修士的英雄楷模。她清楚看见,林天元也流露出仰慕与崇敬之情,由此她深深记住了李欢之名,也坚信了女子修仙不比男子逊色。

也许就是李欢吧,青罗宗能有仙宝镇宗,就是因为飞升成仙的李欢吧。

桃莹莹如是猜想因果关联,记忆不知不觉倒流重温。从初见林天元,到初见逍遥子,再被含嫣劫走,到如今被迫陪伴精神状态不稳定的血魔君,恍然发觉,短短两年,竟然见过了如此之多的大修士,无论是友是敌,她的狗屎运似乎从来没有中断过。

再回忆起两年前初夏,阳光灿烂如金沙,她把画纸揉捏成团,扔出一条愤懑抛物线。那时的她,敢于指天唾骂,无知而无畏。

如今,因为不再无知,心生了畏惧。

嘴角一抿,毅然抬头指天,墨眸重燃倔强,仿佛能穿透yīn暗的石壁,直抵九霄天际。“死老天,我会像小强一样活给你看,总有一天飞升仙界,拔光你的胡子!”

……

洞府无日月,时光匆匆流。

血魔君癫狂一事过后,再没有出现于桃莹莹面前。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桃莹莹的修行水到渠成,顺利突破炼气二层。

桃莹莹自是惊喜,但明白是洞府异常浓郁的灵气起到莫大助益,使得修行事半功倍。她一开始想离开的心思,在这段时日逐渐淡化,一来无法离开,二来觉得若无血魔君打扰,能在此处日夜无休吐纳,也算是不错的机缘。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日,桃莹莹的修为突飞猛进,接连进境炼气三层、四层,直至五层,再无丝毫进展。这段期间,对于火灵术法的领悟更进一层。

一日,桃莹莹终于站了起来,蓦然发现身上的衣裙缩小了近一半。手臂和小腿都赤裸外露。上衣的背部,罗裙的腰部都被撑破,几乎衣不蔽体。而所坐之处,更有殷红血迹。

桃莹莹的脸皮再厚,也不由羞红了脸。

参照石壁的缺口痕迹,桃莹莹明显看出自己长高了近一倍,已是不知度过了多少年。念起终没能在桃府行及笄之礼,对不能报答桃老爹和桃夫人的养育之恩深感愧疚。

思乡之情依然。虽说修行不宜眷恋世俗之情,但她斩不断,也不愿斩断。

修士几乎皆为长生而修仙,然而她修仙,出发点不为长生,只想回真正的故乡与亲人恋人重逢,虽然这亲人渐渐换成了嘉霖桃氏。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要自问,如果斩断感情,缘何修仙,不如平凡度过一世。

固定好衣裙,遮住关键部位,桃莹莹释放开神识,呼唤血魔君。

“何事?”

“我想回乡探亲。”

“……到我这来。”

血魔君阖目打坐,周身弥漫一层淡薄血雾。桃莹莹已不再如初见时那般害怕,也对血腥气息感到麻木,再不会产生过激反应。但也紧张防范着,担忧血魔君突然癫狂。

血魔君长袖轻甩,一块玉简和一件男式白衫飞到桃莹莹面前。桃莹莹脸颊通红,转身将白衫穿上。

“在天魔宫找出玉简所示之物。二十载后,我自会见你。”

桃莹莹诧异,没想到血魔君居然这么好说话,当即将神识探入玉简。看清所示之物,不禁惊讶稀奇。

竟然是几张竹简,还是和她从东皇宫藏宝阁找出的一模一样!

桃莹莹紧张瞄一眼血魔君,努力掩饰激动。她可不想失去得来不易的离开机会。

血魔君面无表情,双目闭阖,似是没有发觉,出手一点眉心,一行血红符纹拉出。

血红符纹幻化出晦涩阵法,在桃莹莹脚下渐渐凝实,四周灵气不断向阵法汇聚旋转,一道红光渐渐升起,未几,桃莹莹的身影消失。

“将痛苦化为信念,再善加利用记忆……桃莹莹,你修仙未久,自然不知飞升需面临多少艰难险阻!你体质特殊,我给你二十载,且看你能否筑基!”

东皇宫以东半里之外,忽然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天地灵气迅速以这道红光为中心向外扩散,震荡出层层波纹。

东皇宫仁和殿,盘坐吐纳的绿衫消瘦男子惊喜起身,一拍储物袋,御剑飞往红光所在方向。

西昆宫深处,约莫十二岁的红绸衣男童扔下手中毛笔,转向东方,面露惊喜,双眸炯炯闪亮。“啊啊!”他拼尽全力奔跑至宫殿更深处,朝阖目吐纳的紫纱衣女子急声呼唤。

“知道了,我去接桃丫头。”紫纱衣女子皓腕轻抬,腾驾白云激射飞出。

桃莹莹在踏出阵法的瞬间,面容上的喜悦被郁闷取代。她没有法宝御空飞行,一旦阵法消失,等待她的下文,便是百丈高空坠落。她还没有做自由落体的觉悟。

血红符纹共有三十个,随着红光向地面回落,同时从阵法抽出,还原成连贯有序的符纹串,亦向地面回落。但最后三个符纹却留了下来,环绕桃莹莹左手腕旋转数圈,没入肌肤消失。桃莹莹掀开宽大衣袖,即见腕上多出三个血红符纹烙印。

桃莹莹不由得苦笑,换作是她,多半也要下禁制。也罢,她修仙之前已被莫名设下两道禁制,再多一道也不嫌多。

“莹莹!”

数道虹光闪至,其中有一绿衫消瘦男子急冲上前,接住自由坠落的桃莹莹。

“薛前辈!”桃莹莹在剑身站稳,认出来人,顿时喜形于色。当年一别,她曾担忧薛仁生死,今日的他不但安然无恙,修为更是达到她看不透的境界。

“你能平安归来,我与婉儿总算放心了。”薛仁温文尔雅笑道,感应到左右挟来的试探神识,面容随即yīn沉,两手掐诀,驱使飞剑折返东皇宫。

当年众天魔宫弟子围攻薛仁,桃莹莹记忆犹新,很容易看出其它陌生修士的居心,便收敛激动情绪,凝神准备随机应变。

第四十三章 代价

“哼,不知好歹!”一道冰冷女子声音横扫过来,围追的修士,包括正在赶来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皆心神俱震,从空中坠落。

桃莹莹和薛仁同时一颤,看向乘白云呼啸而来的妖娆女子,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复杂神情。

“八年过去,才进境这等修为,资质不是一般的愚钝!”含嫣冰冷甩袖,桃莹莹毫无抵御被带上白云,无可奈何笑笑。

含嫣见桃莹莹傻笑,冷哼一声,但打量桃莹莹的目光中露出几分欣赏。“公子等你多年,莫教公子失望!”

西昆殿外。

红衣男童目不转睛凝望天空,当看到一道白光出现,脸上绽开阳光般灿烂笑容,举臂高声欢呼:“啊啊!”

从白云走下两女子,红衣男童紧紧打量后者。

含嫣身后的女子二九年华,绢发披散,身穿白衫,虽宽大不合体,但难掩倾城姿容。其肤滑若凝脂,剔透似出水芙蓉。身材娇柔,无楚楚可怜之态,一举一足皆清逸出尘,宛如涉水而来的凌波仙子。

红衣男童两眼泪光闪烁,“啊啊!”一痛声,扑进白衫女子俯身张开的怀抱里。

“啊啊!”

“嗯,姐姐也想你。”

“啊啊!”

“嗯,姐姐不会再离开你。宝儿,你瘦了,姐姐不在的这几年,让你受苦了。”桃莹莹仔细打量宝儿,多年不见,若非眉目依稀相似,始终穿着红衣,恐怕她都认不出来了。

宝儿收敛小脸上委屈可怜神情,拉起桃莹莹的手,指一指遥遥相对的东皇宫,做出吃饭的动作。

“照顾好公子,今后便住回东皇宫,我不久即将恢复化神修为,这段时日勿来打扰!”含嫣拂袖转身,步行回宫殿深处。

桃莹莹本没有觉得什么,却意外从含嫣的背影,感受到不应该出现的孤寂。

一直以来,含嫣居高临下俯视所有人,给人冷和傲的深刻印象,还从来没有表现出第三种感情。

桃莹莹的好奇心便被勾了出来。不由自主猜想,莫非女强人也有一个可爱的弟弟?

宝儿可不由着桃莹莹发愣,欢喜拉着桃莹莹走入宫殿深处,一刻钟也不想多留。

桃莹莹曾来过一次西昆殿,看出男童住在含嫣闭关的隔壁。一进居室,出乎意料的,看到满壁满地的字画。

“啊啊!”宝儿将书桌上未完成的画像提起来。

画的是十岁左右的女童,容颜秀美,目光狡黠有神,嘴角噙一抹甜美笑意,挤出两个俏皮小酒窝。

若说画像工笔细致,传神达韵,满壁张贴的墨笔,则龙章凤姿,脱俗不凡。

桃莹莹瞪大眼睛,难道她记忆有误,曾经教宝儿涂抹书画的不是她?“哈哈,宝儿进步很大,不愧常言道名师出高徒,想当年姐姐我也师出晋国书画名家~”

宝儿不拆穿桃莹莹的自夸,弯眼眯笑,重重点头。

桃莹莹将这些书画一一卷起,宝儿拖来一个大木箱,打开来,却只装有一把六尺长赤红宽剑和一面小巧青铜手镜。

“赤火剑!”桃莹莹两眼乍亮,心神一动,赤红宽剑嗡嗡作响,飞入桃莹莹手掌,缩小成一尺大小。

将赤火剑挂于腰间,桃莹莹分出一分神识探向青铜手镜,结果让她沮丧,以她目前的修为依然不能令手镜认主,便带着装满书画的大木箱离开西昆宫。

东皇宫外,薛仁与一位身穿素衣蓝裙女子并肩迎客。

桃莹莹看向女子的第一眼,不由微微怔愣。

女子云发花白,眼尾鱼纹显著,尽管略施胭脂掩饰,却掩藏不住岁月留痕。桃莹莹一直以为婉儿是位与薛仁匹配的年轻女子,不必貌美,不必出身卓越,但必有过人之处,是以才能使薛仁舍生忘死,将修仙也置身度外。然而今日有缘得见,却是位年老憔悴女子,与薛仁并肩而立,仿佛母与子,绝非夫妻之相。

尽管有些失望,桃莹莹没有流露出来,她尊重薛仁的选择,也尊重这位名为婉儿的女子。感情之事,说到底,不在光鲜外表,本质朴素如同穿鞋吃饭,合不合适,对不对胃口,都要本人亲试才可。

婉儿做好了一桌饭菜为桃莹莹洗尘,桃莹莹盛情难却,启筷多吃了几口,也小饮几杯美酒。宝儿看着三人笑语盈盈,却无精打采,寥寥吞咽几口,再无动弹,只是盯着婉儿与薛仁两人,目光明显不悦。

寒暄叙旧完毕,宝儿急急拽着桃莹莹往曾经的居室走,将大木箱扔到门口,又拽着往灵药园赶。

灵药园早已成为蔬果园,因为灵气滋养,不但枝叶生长茂盛,果实多少沾染些许灵气,凡人常服久食,即便不能长生养颜,也可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后来桃莹莹才知晓,她不在的这几年里,宝儿的生活一直由婉儿负责。婉儿虽然很用心,将宝儿当成自己的孩子悉心照料,也多年苦心经营蔬果园,花尽心思做可口佳肴,但宝儿既挑食又倔强,每日要么将自己关闭在居室里,要么跑去西昆宫作画,每一消失便大半日不回,让婉儿又焦急又无可奈何。

两人摘了些瓜果回去,桃莹莹挽袖大展厨艺,将厨房弄得霹雳哐啷响,手满都沾满面粉,却眉开眼笑。闻声赶来的婉儿,瞬间明白孩子的心,黯然悄悄离开。

日子如同回到八年前,桃莹莹每日抽出一定的时间陪男童,其余时间都在打坐中度过。宝儿有时到东皇宫深处探宝,多数时间都陪坐在桃莹莹身边看书写画。起初婉儿偶尔来探望两人,但自从屡屡收到男童不悦的目光,桃莹莹多数时间又在闭目打坐,久而久之,便很少再来。

桃莹莹也知晓婉儿寂寞,明白她很想找个人聊天解闷。薛仁虽顾及妻子感情,但修行占用的时间总是远多于陪伴时间,偌大的东皇宫,平日里就只有婉儿空守。但桃莹莹心向修行,不可能分出更多时间,只有在心中说抱歉。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桃莹莹的修行仍无进展,这日清晨便放弃打坐,带着宝儿出行。临行前,薛仁递给桃莹莹一个储物袋,内里装有刚刚出炉的筑基丹两枚。

“薛前辈,你筑基在即,此等贵重丹药应当留着自用才是。晚辈资质愚钝,今生有无机缘筑基仍是未知,晚辈没有资格拿此丹。”桃莹莹知晓筑基丹是何等宝贵丹药,冲击筑基的修士,服用一枚即能增加一成成功机率。而筑基丹每炉至多产五枚,每一枚的生成,无不耗费炼丹者大量心血。且不说筑基丹的材料有几方稀缺,就是找齐了材料,也未必能找到精通炼丹的修士。

薛仁坚决不收回。“莹莹你莫说什么资格。当年若非你仗义解围,我不可能及时离开,也就不可能救活婉儿。你是我夫妻二人的救命恩人,我们无以为报,目前只能拿出区区两枚丹药聊表谢意,请你莫推辞。若近日我能顺利筑基,将搬至天魔殿炼丹,日后恐怕很少有机会再相见,所以更请你收下。”

天魔殿?那不是极欲魔君闭关所在,任何人不得靠近吗?桃莹莹讶异,但看到薛仁饱含期待之情,将疑问咽了下去。便不矫情推辞,收下储物袋,简言与薛仁道别,携宝儿化作一道绚丽红光遁出东皇宫。

薛仁转身,却见婉儿迟迟走来,犹豫欲言。

“薛郎,婉儿蒙你不弃,风烛晚年仍有幸成为你的妻子,此生足矣。婉儿虽不懂修行,却知晓,这些年你为了婉儿,多次耗费元气,若非婉儿拖累,以你过人的天资,早在一年前已能达到宫主师尊的要求。薛郎,婉儿自感命不久矣,恐怕将要辜负你的心意。婉儿近日在想,你与莹莹郎才女貌,又同为修行之人,若能结为伴侣……”

“莫说了!”薛仁喝声打断,旋即因自己的无礼向婉儿道歉,牵起婉儿满是皱纹的手,凝眸一字一字说:“我薛仁今生今世只娶你一人,世间所有女子皆不能入我眼中!婉儿,你并非风烛晚年,只是你服下回阳丹后,容貌不知为何加速苍老。待我筑基搬入天魔殿,得到准允翻阅炼丹古卷,必能找出令你恢复年轻的方法!”

婉儿凝视薛仁坚信不疑的面容,樱唇缓缓弯起,心中却哀伤长叹。她又如何不知自己的苍老与那丹药有关。她本该在八年前魂归冥府,苟延存活至今,老天爷只给她以加速苍老的警告,已使她感激不尽了,她亦明白了,违逆老天爷,皆要付出代价。事到如今,她宁愿顺其自然早日归去,亦不愿薛仁因她而付出可怕代价。

“薛郎,婉儿总有一日归去,答应婉儿,那时就让莹莹来陪你度过余生,莫使自己孤独终老。”

薛仁默然,婉儿的心意他明白,但他不会答应,而且极欲魔君告诉他,西昆长老不会久留……

第四十四章 铁家男儿

两千里外,云鹤镇。

桃莹莹带着宝儿没有去别处,笔直飞往坐落于雷鸣山谷、仙壶湖畔的云鹤镇。一路上尽管没有天魔宫弟子跟随,她还是小心翼翼警惕,挑着易于躲藏的地形飞遁。于是曲里拐弯的,到云鹤镇的时候,天色都已经不早了。

之所以来云鹤镇,是老铁家店铺前的那块乌金她还惦记着,想为宝儿和桃思哲打造两把防身利器。

二人刚刚落地,天空响起长串雷鸣。桃莹莹抬眼望天,捕捉到青白色雷电,不由想起十年前初来此镇。

时间流逝如斯,却只在修行弹指之间,若能筑基,迈入大道,修仙路将何其漫长,世间世事变迁便真真如过眼云烟。

也便生出入世与出世两种心境。一般而言,修士皆选后者心境,毋庸置想。

入世与出世,心各取向,为不同的处世态度。心在红尘,便为入世;心在修仙,是谓凡人眼中出世。

她的心,左右不定,该搁在哪里?

“啊啊!”男童指向市集,比划一个津津有味的吃态。

“走,姐姐给你买糖葫芦~”桃莹莹长袖迎风挥洒,拉起男童畅步前行,嘴角扬起明快的弧度。

为什么要拘泥取向呢。管它入世还是出世,能自由自在,与亲人喜欢的人,开心过一世才是她想要的!

老铁家店铺。看不清绣字的招牌乌旗扑扑飘展,屋檐下,长方火炉烈火熊熊,不断翻滚青烟。一位披麻戴孝年轻男子,粗犷的拳头紧捏,青筋爆起,两眼充血通红,紧盯火炉中乌黑金属。

“爷爷,为了这块玄铁,孙儿失去爹娘,失去您,您为何还要说值得!难道铁家这么多条活生生性命,竟抵不过一块死物吗!孙儿今日就取出这块祸根,拿给您陪葬!”

男子转身进屋,提出两大桶水,不由分说就将水倒进火炉。顿时白烟腾腾,冷热相激传出咝咝声。两大桶水皆化为白汽,硬是将炉中烈火浇灭。

邻家的老章看到这不寻常白汽,赶出来看个究竟,一见是来自火炉,气得把拐杖在地上磕出沉重声响,张口就大骂:“老铁尸骨未寒,这牛小子竟浇熄三代不灭炉火!真是大逆不孝,气死老朽了!”

老章的长孙跑出来,惊慌搀扶老章往家里带。“爷爷您老小声!万一被铁冲听见了,以他那牛脾气,指不定拿那吓人的大刀来砍您脑袋!孙儿可没高超武艺保护您!”

“哼,老朽半个身子已经进了棺材,还怕掉脑袋不成!乖孙儿你莫阻挡,爷爷今日非要替你老铁爷爷教训这牛小子,否则老铁家百年基业迟早要毁了!”

这一翻响动,引来了其它邻居,而披麻戴孝男子却充耳不闻,只是两眼怔怔看着腾腾白汽,水桶何时从手中脱落也不知晓。

“老铁家有人在吗?我要打两把防身利器!”一位面生女子翩翩走近。她身穿碎花白襦衫水绿罗裙,挽了个简单发髻。左手牵着吃糖葫芦的红衣俊俏男童,右手拾起滚落的水桶,善意放到火炉边。

这位年轻女子容貌之清美,声音之清甜,令周围的邻居都瞬间失态惊呆,就连那正在被孙儿拼命阻拦的老章,也不由自主化散大半怒气。

女子身后远远跟着众多男子,有持扇贵公子,有乡野憨厚农夫,甚至还有卖糖葫芦的老爷爷。他们一路或掩饰,或明目张胆跟随女子,若非红衣男童时不时回头凶狠瞪几眼,作出坚不可摧的守护之态,恐怕就不是远远跟着了。

披麻戴孝男子回神,看到女子的第一眼也不由惊呆,但蓦然想起什么,目光在女子与男童身上来回打量数次。

“你是八年前诅咒我们铁家的女童!我爷爷已归天,铁家名存实亡,你还来做什么!”男子恍然,爆发出令众人惊愕的愤怒。

“啊啊!”男童挺身护在女子身前,怒目相对,气势丝毫不相让。

“宝儿,没事。”桃莹莹没有见过铁家爷孙俩,一头雾水,但能看出铁冲敬爱祖父,此时若言语相撞,恐怕会引起不必要麻烦。目光转向火炉,出手一招,将乌黑金属悬于掌上。“铁公子,能否用它打造两把匕首?”

铁冲倒吸一口气。玄铁尚肉眼可见星火,冒着丝丝白汽,经过这数十年不灭之火精炼,其温度之高,莫说手拿,就是一般的宝剑接近,也会出现熔化迹象,这也是他直接往火炉里浇水,待玄铁慢慢降温再取的原因。而面前这位娇小女子,翻掌便取出玄铁,神乎其神,绝不是凡人能做到的!

“你当真是修士,当年传言竟不假!”

桃莹莹微微一笑,推掌轻送,玄铁飞回火炉,同时火炉内重燃火焰,但火焰比之从前显得微弱不起眼。

然而铁冲却瞪圆双目,震惊脱口道:“这等高温,比之黑油更甚,足以完全熔化玄铁!但祖传火炉能否承受高温?”

黑油?桃莹莹几乎瞬间就联想到石油。而玄铁之名,则让她明显动容。金庸大侠小说中,但凡神兵利器,不都是用玄铁打造的么!没想到老铁家竟把它放置在门外,就不怕被飞贼偷走?还是说,老铁家有雷州和天州第一剑客双双守护,根本不怕丢东西……

“啊啊!”男童指一指店铺里,桃莹莹收回飞出九霄云外的心神。

老铁家以打造宝剑出名,雷国、天裔国、南丰国,甚至晋国皇室,都曾有意拉拢。然而任何慕名进入店铺的人,都会表露出惊讶之情,因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店铺内非但没有摆设任何宝剑利器,却是间名不符实的品茗雅间!

“和。”桃莹莹念出墙上唯一悬挂的笔墨,困惑霍然解开。

看到桃莹莹心领神会的微笑,铁冲转身握拳,眼圈微微湿润。今日他能认出桃莹莹,全因当年爷爷一声叹言。但今日再见桃莹莹,却再也听不到爷爷的循循诱导。

“我爷爷曾交待,若你再来时,玄铁未被锻造,便将它赠予你。而作为报酬,你需发毒誓为铁家做一件事。”

桃莹莹秀眉斜挑,淡然品茶。“哪件事?若我力不能及,不要玄铁也罢。”

“我爷爷留遗言赠予你,你必须拿走,为铁家办事!”铁冲怒发冲冠,挥拳砸下茶桌,古重的木桌,生生砸穿一个大洞。

“啊啊!”男童弹站起身,挥拳砸向铁冲手臂。铁冲本不在意,未料这一拳竟坚如铁石,吃痛收回血淋淋的手,呲牙咧嘴怒视。

桃莹莹搁下茶杯,无奈叹气:“你爷爷没有留遗言,教你少冲动,三思而后行么?你若不诚心,我为何拿走玄铁,徒惹未知事非?你若伤了手臂,老铁家可还有谁替换打铁?抑或是你带伤劳作,不能打造出满意匕首,到时又如何对得起你爷爷的临终嘱托?”

“你怎知我爷爷的遗言?竟还一字不差!”铁冲又惊又疑,怒气来的快,散的也快。

“好了,坐下喝杯茶水,调顺体内郁气。若因芝麻小事伤了肝脏,平白缩减寿命,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不会原谅你的。”桃莹莹柔声缓缓道,见铁冲听进了她的劝说,卸下莽撞锐气,便弯唇微笑,给铁冲和男童分别添满茶水。

“曾听人赞言,铁家出品的宝剑天下第一,今日入室才知晓,不止如此,恐怕铁家能驱使的剑客人数也天下第一。可即便如此,铁家仍难逃劫难,只能说明,你们铁家面临的对手是朝廷权贵之人,或者更进一步说,是重权在握的王爷。”

铁冲手里的茶杯歪倒,瞠目结舌呆若木鸡。脑海里回响爷爷曾说过的话:若能再遇修仙女童,一定要善交,将来或许能帮助铁家。他一直不明白爷爷只凭一眼,就那么重视女童,他也亲眼见过女童,虽然后来传闻女童是修士,但他从不觉得有何特别之处。此时听闻长大后的女童,云淡风清推理出铁家秘辛,句句皆点在关键,他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请仙子助我报仇!铁冲只要了却此桩心愿,今生甘为仙子作牛作马,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堂堂七尺健壮男儿,膝下有黄金,却为了父母与祖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还真猜对了?桃莹莹一口茶呛住。“你起来,我话未说完,怎就捺不住冲动!你这急性子不改,即便报了仇,也不能教泉下亲人宽心。你且将事情经过详细说来,我还有不少疑惑。”

两个多时辰后,桃莹莹领着闷闷不乐的宝儿离开店铺,继续往坡上前行。那些恭候多时的男子们,顿时打起精神跟随,人数浩浩荡荡,竟比两个时辰前翻倍。同时,老铁家门前火炉里装的是玄铁的消息迅速传遍全镇,但无人敢明目张胆议论,也没有几人敢打玄铁的主意。与此条消息相比,十年前曾轰动全镇的修仙女童再度出现,会见了袁神算的师父白玉雨镜之事,才真正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老铁家后院灵堂。

铁冲朝棺材跪拜连磕三个响头。“爷爷,冲儿见到修仙女童了,她叫桃莹莹,是晋国嘉霖桃氏千金。冲儿已答应她,待杀了端木汰端木潇那狗皇帝狗王爷,就前往阳州嘉霖,倾尽一生守护嘉霖桃氏。爷爷,请您原谅冲儿不孝,不能守住云鹤镇家业。但请您放心,冲儿日后定痛改前非,不再给铁家添惹麻烦,也会将铁家手艺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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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问卜命数

“死生由天,轮回有定,我命自有天地冥冥安排,不受你们驱使威胁!”

看着缠绵床榻的阖目女子,明明奄奄一息,面容却坚定如磐石,桃莹莹一阵默然。若以意志信念来判断一个人的身高,那么白玉雨镜必是人中巨人。

当年,白玉雨镜施展出诡异符咒,肌肤再无半丝血色,体质月复一月每况愈下。虽得袁飞悉心照料活至今日,如今却已灯枯油尽了。

“你的卜术,我由衷敬佩,也因你才相信了算命之言。”桃莹莹低头看自己的掌心纹路,默声失笑,“但你所说的‘我命自有天地冥冥安排’,恕我不能认同。自古以来,人们算命是为何?莫不为避凶躲难。十年前,袁飞听从你的警告,躲过一场血灾,而德老掌柜贪恋荣华富贵,献上灵气未失的回生草,却非但没有救活英武将军之子,反令其子尸身急剧腐烂,使得将军震怒德家满门丧命。若你坚信冥中注定,为何干涉袁飞的命运?若我猜的不错,是因为你早已看破命数,你的一切作为,不过是为私心,不过是为自己铺路,何来的我命自有天地冥冥安排!”

“胡言乱语!”白玉雨镜忿然,额心的圆形烙印狰红。“我若为私心,十八年前就已能回*族,何必在外飘零,落得死无葬身之处!”

“你还是怨恨自己的命。我若能预测未来,管它轮回定数,死生握于自己双手!”桃莹莹握拳,墨瞳乍放异样光彩。

白玉雨镜怔愣,大笑出声,尖锐得令人毛骨悚然。在旁聆听的袁飞,露出甘愿认命之色。他认同桃莹莹所说,算命即是为避凶躲难,但,凡人如何能窥测天机!即便他测算如神的先祖,亦不能避免家人惨死,他们袁家因此才迁来云鹤镇。

“为我全力卜一卦,我送你尸骨回*族!”桃莹莹脆生生说道。

笑声戛然而止,白玉雨镜紧盯桃莹莹,脸上渐渐呈现从未有过的犹豫挣扎。沉默许久,沉声道:“你若想窥窃我族隐秘,我白玉雨镜来世必不放过你!袁飞,你且退避,勿使任何人偷听!”

桃莹莹不禁欣喜,恭送走袁飞,将门窗再检察一遍,扶白玉雨镜坐起,凑近而坐。宝儿也颇感兴趣,不过更紧盯白玉雨镜,以防生出变故。

白玉雨镜从怀里取出九块银色三寸长许竹简,摆成三三行列,然后咬破食指尖,艰难挤出一滴精血。这滴精血融入最近的一块竹简后,竟自行流转,穿过其余八块,使所有竹简皆生出黯淡红芒。

“依次拿起此行卜竹,凝神敛气。”

桃莹莹照做,在拿起第一块的瞬间,眉心轻微疼痛,只见一丝发丝般纤细的银白气息流转经络,渐渐下沉至丹田。

这是!

桃莹莹惊愕,正欲作问,却听白玉雨镜痛吟一声,昏迷过去,肤色似比刚才更惨白,额心的烙印腥红狰狞。

除了桃莹莹手中的竹简,其余八块竹简仍泛着红芒,但光芒黯淡不少,只有凝神去看才能看出光芒的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

桃莹莹将一丝灵气输给白玉雨镜。

白玉雨镜痛苦转醒,气息微弱得如同没有。“你果然能吸取我的精血!一切都是命数!不可违背!你且听好,我族居于天州,带我的骨灰与卜竹回去,我族自会接待你……若有机缘,或许能得下一代……卜……”

“你的精血怎么回事?去天州哪里?怎样找到你的族人?”疑问纷至沓来,但随着白玉雨镜的辞世,终究成为悬念。

桃莹莹没能得到占卜,徒留一声长叹,小半日后,带着白玉雨镜尚有余温的骨灰离去。

袁飞为白玉雨镜在袁家祖坟立了座衣冠冢。跟随他的两个童子感到不解,隐隐听到袁飞喃喃自语:“yīn阳眸,乃卜算祖师爷拥有之眸,可堪破yīn阳玄奥……师父,您虽严守身世,弟子却猜出……您敬请宽心,弟子不会泄露您的身世……”

……

雷国京城位于雷州境,在东南部靠近虚海之地。此处不似雷州西南部多山壑,是一片千里平原。此处也少见晴空雷电,是雷州难得的安居乐土。

这一日清晨,京城各街张贴出几张告示,第一张是黄纸金字,写着雷帝将在本月吉日吉时,携国师前往平京山封禅。其余几张皆白纸黑字,附有画像,写着重金悬赏姓名。

平安客栈某间客房内。身穿乌衣的髯须大汉一拍桌子起立,勃然大怒道:“狗皇帝,今晚就取你狗头,为我铁家祭坟!”

“少庄主,您切莫冲动,朝廷既然贴出您与老庄主的画像,必然有所察觉。大内侍卫我等不足畏惧,但那国师就……”

灰衣白面剑客恳切劝阻,目光转向头戴斗笠纱帽的女子,此女子身穿白衫绿裙,自相见起便沉默饮茶,几乎纹丝不动,话也未说半句。另一位骨相清奇的蓝衫剑客,闻言也将目光转向女子,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疑虑。

“此次有桃仙子在,不必顾忌狗国师。桃仙子,您觉得……”乔装成髯须大汉的铁冲正说着,忽然破窗飞进来一人,衣衫尽染鲜血。两名剑客同时拔剑,待看清来人容貌,均异常震惊。铁冲顿时红眼欲裂,将来人扶躺到床上。

“舅舅,何人伤你?!”

“冲儿……山庄……被精兵……血洗……你外祖父……也不幸……保重……”

“舅舅!舅舅!”

女子起身走过去,轻拍铁冲肩膀,柔声安抚:“铁冲,节哀顺变。共有二十人追来,分别已至楼外、走廊,交给你二人。”

两名剑客听闻女子清甜声音,都微微一愣,随即收敛哀伤与愤怒之情,拔剑出鞘,分别守于门、窗。

瞬时间,各有劲装刀客从门窗闯入,身手矫健异常,个个皆为高手。两名剑客虽以少敌众,但招招准狠,直锁命害,挥剑游刃有余,一直处于不败上风。他们手中的两把长剑,一黑一蓝,如雷如电,划出阵阵嗡鸣,那些官制精刀,凡被碰触,皆断落两半。

“雷鸣剑!雷州第一剑客!速退!”

“天龙剑!天州第一剑客!速退!”

刀客首领声音刚落,剑光寒芒一闪,鲜血喷洒,头颅点地。不过转瞬之间,闯入的二十人灭除一光。

擦剑,入鞘,干净俐落,没有半分多余动作。

女子赞赏点点头,看一眼满地尸体,秀眉微颦。抬腕玉指轻点,一团拇指大小的火焰从指尖送出。火焰极不起眼,但所过之处,无论尸体还是血渍,全都焚烧清净,却不伤地板分毫,令人难以想象。

两名剑客两眼放出精光,看向女子的眼神不再掺杂怀疑,多出几分敬畏。

“今晚动手前再叫我。”女子说罢,飘然离去。

第四十六章 夜刺行乐宫

是夜,雷国皇宫深处,行乐宫。

行乐宫灯火通明,丝竹靡音之响,传出九重殿外。凡俗世间可见的任何奢侈之物,皆能在此宫觅得。同样的,凡俗世间各种花容月貌女子,亦能在此宫觅得。

舞池宽敞,可纳千人点兵,穿着价愈万金的缭绫的舞姬们,赤裸肌肤美白似雪,长袖盈飞回旋,莫不婀娜多姿,引人遐想无边。奏乐的伶人们,也全是如花妙龄女子,低眉抚琴吹笛,娇柔百媚。

“太腻了,换首新曲儿听听!”高台软榻上,穿尊贵龙袍的中年男子拍拍手,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在怀,一脸醉意醺然。

男子即是雷国九五之尊,语气虽还柔和,舞姬伶人们却都花容失色。依偎在雷帝右怀的紫衣宫装女子娇声附和:“是啊,昨个儿都听这首曲儿了,今个儿也该换首新的了。你们这些奴才都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皇上的旨意吗!”

雷帝左怀的红衣宫装女子接应道:“妹妹你莫生气,这些婢女素来就是这副愚蠢模样,你也知道,不是一日两日了。皇上,臣妾看您有些累了,不若让臣妾扶您回寝宫歇息吧。”

“德妃呀,你太体谅这些奴才了。以往朕都听你的,今日不行。朕今日得到一个好消息,一定要好好畅饮一番。来,德妃、淑妃,朕的心肝宝贝,陪朕干了这一杯!”

“你们听到没有,皇上宽宏大量,饶你们一条小命。你们还不快奏支新曲儿,给皇上助兴!”淑妃冷喝出声,娇容转向雷帝的瞬间,又立即柔媚似水,美眸含波。

伶人们开始奏乐,但没多久即被雷帝拍掌打断,这些女子顿时惶恐跪地求饶。这时,一个身材矮小的太监匆匆跑进来,在雷帝耳边低咕几声。雷帝听了后,极为震惊,但转而露出奇异表情,接着纵声大笑起来。身边的两位妃子不禁打个寒颤,但也都陪着笑起来。

雷帝摆摆手,让太监退下,将两位妃子紧拥,一亲芳泽,开怀大笑道:“国师说的不错,今日是朕的吉日。两位爱妃,你们可知朕刚得到的好消息是什么?”

淑妃美眸一转,娇声试问:“皇上得到了仙家宝物?”

雷帝看向红衣宫装女子。“德妃你猜呢?”

“臣妾也猜皇上得到了仙家宝物,兴许是国师炼制出了皇上寻求多年的长生不老仙药。”

雷帝哈哈大笑,凑近德妃耳边低语。雷帝这一举动,让淑妃面容一凛,闪过一丝恨意。德妃听了消息大惊失色,雷帝见状,刻意问:“德妃却不为朕感到高兴吗?”

“皇上偏心,臣妾也想知道好消息嘛!”淑妃轻轻捶打男子xiōng膛撒娇,腰上的强壮臂手猛然抽紧,娇呼一声,红唇被沾满酒味的气息填堵。

乐曲再响起,舞姬长袖再起,但在德妃眼中,皆是强颜欢笑。淑妃不依饶的追问:“皇上,是什么嘛?”

“想知道,便看这是什么!”陡然,一道yīn冷声音从宫门外传来,宛如来自冥府索命鬼卒。

数个血淋淋的头颅从空中抛下,伶人们顿时惊叫四散。淑妃认出其中一个头颅,尖叫一声猝昏过去。德妃身躯剧颤,咬唇坚持扫视完所有头颅,轻出一口气。雷帝云淡风清扫视所有头颅,从怀里取出一块玉简捏碎,然后端起金酒樽,恍若无事自斟自饮。

宫门方向一阵刀剑厮杀,转瞬恢复死寂。大殿回响轻浅脚步声,有三男一女缓步走来。领头的男子,揭下乔装髯须,脱去乌衣,露出守孝白麻衣,手提一柄七尺九孔连环大刀,刀刃滴血,染红一路。男子身边并行一位身材娇小女子,穿着白衫绿裙,头戴斗笠纱帽,遮掩住了容貌。两人身后是两位负剑男子,一位穿灰衣,白面yīn沉,冷冷瞪向高台上的雷帝。另一位穿蓝衣,骨相清奇,看到德妃的瞬间,眯起双目,若有所思。

“朕料到便是你,铁家遗腹子。十九年前,你祖父与外祖父也曾联合一众贼子杀闯至此,今日你只带区区三人,朕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朕还是那句话,只要你铁家发誓为朕效力,前仇恩怨一笔勾销,王候将相世袭爵位,任你铁家挑选。”

“我铁家岂会为狗皇帝效力!今日我不但为爹娘祖父,也为聚贤山庄所有英雄好汉报仇!”披麻戴孝男子大手一紧,提刀便上前。

“就凭你们!朕记得当年贼子中,也有一个身穿灰衣手拿黑剑的,最终莫不是丢到乱葬岗喂了野狗!”

灰衣白面剑客大怒,拔剑出鞘上前。“今日就为我父、为恩公、为雷国百姓除去你这昏君!”

白衫女子急出手阻拦二人:“台上有阵法防护,待我破去。”

雷帝闻言,面色终于起了变化,惊疑试探道:“你竟是修士!朕的国师乃红河谷净明长老高徒,你若愿意,朕也给你国师席位,尊享无尽荣华富贵,如何!”

白衫女子却闻若未闻,一拍腰间的白布袋,飞出一柄六尺长赤红宽剑。女子出手向前一指,赤红宽剑嗡嗡响鸣,势如千军冲向高台。

雷帝和德妃骇然后退,在以为赤红宽剑将收取性命之时,高台三尺上空一道白光乍亮,仿若一张大网网罗住赤红宽剑。雷帝面露欣喜,恢复帝君雍容,哼声叱责:“敬酒不吃吃罚酒,待国师来了再处置你!”

然而雷帝的话音刚落,赤红宽剑的剑身忽然燃烧起来,散发出骇人热气,剑尖释放出两道流火,环绕白光一周,将高台团团包围。阵法的防护白光骤然大亮,令雷帝以及剑客等人不禁伸手挡光。

白衫女子两手掐诀,娇斥一声:“破!”

白光忽明忽暗,急剧黯淡下来。“砰”地一声,高台四角灯架上镶嵌的水晶圆石同时崩碎。

白衫女子招手,赤红宽剑飞回掌心。“可以动手了。”

披麻戴孝男子与两位剑客纵身一起,施展轻功飞入火环内。雷帝惊骇失色,慌忙将德妃推至自己身前抵挡,披麻戴孝男子哼哧一声,九孔连环大刀不改落势,照着德妃脖子也同斩下去。

叮!

却有一柄蓝剑阻挡住九孔连环大刀,披麻戴孝男子面容一凛,双目腥红朝蓝衣剑客怒吼:“明风,为何挡我?!”

蓝衣剑客双目湛亮,朗声道:“此女曾与我有救命之恩,你不得伤害。”

“好,且饶她一命!”披麻戴孝男子向德妃一抓提,随手便将德妃扔出高台。蓝衣剑客踏空飞身接住德妃,平稳落至白衫女子身边。

高台上,九孔连环大刀与黑剑同时锁定雷帝的脖子与xiōng口。雷帝面如死灰,阖目高声大呼:“国师,还不来救朕!”

“哼,交出狗头!”九孔连环大刀斩落。

但再一次,刀锋被阻挡,灰衣剑客手中的黑剑与披麻戴孝男子手中的大刀同时落地。两道蓝光似是从天而降,仿若两道冰刀,精准砸在两人手上,若不是立即有道无形气墙阻挡,恐怕落地就不是刀剑,而是他们的右手。

宫门方向,闲庭信步踱来一位年轻男子。

此人头戴金冠,身穿金银绣仙鹤纹紫衣,背挂金缕滚边红霞长披,足登金丝云锦乌靴。论雍容华贵,穿龙袍的雷帝尚逊一畴。

在此人掌上,悬空一把三尺长的萤蓝细剑,阵阵冰寒之气从剑身散出,他每走近一步,披麻戴孝男子与剑客便感到寒意加重一分,这寒意仿若令人置身于茫茫冰原,无处可以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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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师出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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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金光焕发的贵气男子一出现,雷帝欣喜若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呼一声:“国师,速将这几个贼子剿除!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好说,本仙只要一张龙椅。”

“国师你!”雷帝结舌。

“性命与龙椅,二选其一。”被称为国师的贵气男子悠哉笑语,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笑话。慢步行至白衫绿裙女子旁,衣袖一拂,萤蓝细剑凭空消失,双手抱拳,朝女子客气寒暄:“在下郑闵,乃是红河谷净明长老座下第三代入室弟子,请教道友姓名,师出哪个宗门?”

“桃仙子!”披麻戴孝男子脸上浮现惊愕神情。不只是他,两位剑客,德妃,雷帝,也都震惊不已。最能掌握生杀局面的两位修士,竟然有可能交好!

白衫绿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答应助铁冲报仇的桃莹莹。这次她出行颇费了番力气没有带宝儿,万里迢迢奔赴雷国京城。虽然御剑飞行用不了几日,但为等待与铁冲等人会合,却是用了将近一个月。这段时间,她在京城稍许闲逛,从客栈酒肆茶楼等地,侧面大致了解到雷帝,萧王,以及国师的情况。雷帝与萧王她不用放在心上,自有铁冲等人亲手诛之。但国师此人,让她又奇又疑,她自知修为低微,不敢贸然闯宫探听,五日过去仍拿捏不准。

此行闯宫,她冒着一定的风险,或许这位传闻中贪财好色的国师,为雷帝炼制长生不老丹药只是个幌子,有可能并非一事无成,而是另有所谋,修为可能远在她之上。为此,她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看着如此雍容华贵的国师客气寒暄,桃莹莹也客气裣衽一礼,回敬道:“在下桃莹莹,师从逍遥散人。”

如果郑闵没有隐瞒修为,便是炼气期五层,她不用顾忌。从郑闵主动示好的情形来看,修为不会虚假,否则只要修为高出她一层,根本不必用“道友”的平辈称呼。早在当初,她便从逍遥子那时得知,炼气期共有十层境界,前五层境界实力相差不是很明显。而五层之上,每进阶一层境界都差不多有质的飞跃。所以说,如果郑闵有炼气六层及以上的修为,想杀她大可直接动手。

“逍遥散人!莫非是月婵始祖唯一的弟子逍遥子前辈!”若说郑闵在自报师门时鼻孔朝天,那么在桃莹莹自报师门后,嘴巴能塞下两个鸡蛋。

“正是。”桃莹莹不知月婵始祖在九州修真界的赫赫威名,也不知逍遥子曾叱咤纵横百年,所以对郑闵的过激反应感到些许不自然。刨除与含嫣的那场神通大战,逍遥子在她印象里,是个比凡人更凡人的老酒鬼。

郑闵收回试探神识,对桃莹莹产生几分忌惮。不仅因为桃莹莹的神识比自己强出不少,看不清桃莹莹的面容,也因为他曾听师尊净明长老郑重交待,逍遥子此人无视法度常伦,行事随心所欲,亦正亦邪,可为妖魔一言,重伤正派宗门长老,是正道最头痛的人物之一。若游历途中遇到此人,切记尽可能避而远之。桃莹莹既能被逍遥子收为弟子,恐怕性情也相似,以他低微不精的修为,能善交最好善交。“郑某方才误伤这两位友人,请桃仙子见谅。若有郑某能帮忙之处,桃仙子尽管开口。”

桃莹莹眉头蹩起,郑闵面相并不善,从他与雷帝的对话来看,根本没有将凡人放在眼里。忽然称铁冲三人为友人,明显是要与她拉近关系。她虽然鲜少与修士打交道,但也不傻到凭几句客套放就卸下防备。

“郑道友客气了。这三位侠士都是我的朋友,今日我等来,不为别的,正是要弑君。”桃莹莹说此话时,手中赤火剑嗡嗡响鸣。郑闵一旦有动,她便先发制人。

郑闵似是未看见赤火剑响动,微笑道:“想不到桃仙子也心在红尘,你我原来是同道中人。不若桃仙子留下,与我同做这雷国的主宰,享受人间至尊快乐!”

雷帝脸色大变,不禁指着郑闵颤声叱责:“国师,朕待你不薄,你怎能恩将仇报!”

郑闵冷笑:“笑话!连亲兄弟与亲生子嗣被杀,都面不改色。你这等禽兽不如的凡人蝼蚁,哪有资格让本仙恩将仇报!桃仙子,此蝼蚁随你处置。”

桃莹莹心底生寒,肃声大喝:“铁冲,还不动手!”

披麻戴孝的铁冲双目一亮,为桃莹莹没有违背诺言而喜,九孔穿环大刀手起刀落,雷帝的头颅滚落下地。

方才被吓昏的淑妃苏醒过来,见雷帝死不瞑目的血淋淋头颅,不惧反拍手大笑,目光瞥至蓝衣剑客身边的德妃,美目露出凶光,摇摇晃晃起身。铁冲提起雷帝的头颅,扬起手中大刀,朝淑妃砍下。

血花四溅。

德妃再也承受不住刺激,身子向后软倒。蓝衣剑客明风出手扶住德妃,点其穴道,德妃嘤咛一声清醒过来。她随即面露恐慌,挣开明风的扶手,转身朝桃莹莹跪下乞求:“仙子,妾身的孩儿尚年幼无知,求您放他一条生路,妾身愿以性命交换。”

桃莹莹立即感受到众人紧迫的目光,但她在踏进行乐宫的瞬间,心中已有打算,此时更是敲定主意,甚至正打算为此女的性命跟郑闵翻脸。“你的孩儿可是位皇子,今年多大了?”

德妃一喜,恭敬答道:“回禀仙子,妾身的孩儿是十一皇子,今年刚满五岁。”

“带他来,不必担忧,我保你母子二人平安。”

桃莹莹的话音一落,郑闵眯起双目,语气颇为不悦:“桃仙子,莫非你是想拥立此母子二人?”

“呵呵,郑道友不愧多年位高权重,小女子的一点小心思立刻就被道友猜中了。不错,我欲拥立德妃母子,既为一点私心,也为雷国穷苦百姓能过上几年好日子。”桃莹莹扶起震惊的德妃,向身后一带,催促道:“还不走!铁冲,你血仇已报,此地毕竟是皇家深宫重地,速速离开吧,稍后客栈会见!”

桃莹莹摘下斗笠纱帽一甩,两道火焰从赤火剑释放而出。火焰骤然蹿升三丈之高,将桃莹莹与郑闵二人团团围住,与铁冲等凡人隔离开来。

“桃仙子,你这是!”郑闵没想到桃莹莹翻脸竟如此之快,动手也不等那几个凡人离开,不愧是逍遥子的弟子!但他转瞬即被桃莹莹的容貌震惊,拍向腰间储物袋的手略微一滞。

仅这么半息之间,桃莹莹的赤火剑逼近郑闵。郑闵恍然回神,惊出一身冷汗,急拍储物袋,那把三尺长萤蓝细剑再次垂悬出现,指诀急掐,细剑立即如同鱼儿般灵敏围绕郑闵周身游转,释放出有若实质的冰寒之气。

第四十八章 第一场杀戮

赤火剑撞上冰寒之气,发出尖锐嗡鸣,向后弹退,火焰消减大半。郑闵稍缓一口气,在心中大骂桃莹莹,目光却也流连桃莹莹的容貌。

美貌女子他见得多了,但像桃莹莹这般让他为之震惊的,绝对属第一人。若桃莹莹是一般的炼气五层女修,此时他不但色心已起,更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她收为妾室。但很不巧,桃莹莹师出百年前风云一时的逍遥子,行事雷利风行,她的言行举止显然也大有其师风范,他若不能收服,让逍遥子知道了,后果绝对不容乐观。

看着桃莹莹狠决的神情,郑闵按纳下欲望。想不到他郑闵,今日却要与此生为止最让他心动的女子殊死一战!一拍储物袋,飞出一张符箓,咬破食指滴下精血,默念起冗长口诀。

桃莹莹不是第一次见符箓,因含嫣和白玉雨镜的关系,对符箓的诡异威力印象极深。郑闵手中的符箓不似含嫣与白玉雨镜的古怪,此符箓约有三寸大小,底色为蜡黄,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蓝色符纹,桃莹莹看得出,这些符纹是一道道封印,每道封印都蕴含惊人灵气,远在炼气五层以上。随着郑闵默念口诀展开,这些封印逐道解封,释放出的一层层灵气叠加,产生异常浓厚灵压,使得郑闵面色越来越苍白,即便是凡人,也看得出郑闵在强行支撑。

桃莹莹心底一沉,露出谨慎郑重之色,两手加快掐诀,体内灵力如同打开水闸倾泄,大半的灵力汹涌汇聚指尖,曲指向前一弹,一团拇指大小的不起眼火焰向前送出,直取郑闵手中的符箓。若不能在封印全然解封之前阻止,恐怕她将面临极不利恶战,抢先出手取得的先机付之东流。

郑闵周身游转的萤蓝细剑蓦然加速,冰寒气息越加浓郁,致使数丈高空的梁木凝结一层厚冰,郑闵的周身更是环绕一层可见的冰盾。

“噗”地一声,拇指大小火焰轻易熔化冰盾。郑闵瞪大双目,露出不可思议之情。此萤冰剑,是家族老祖赠与他的,可以说是炼气期圆满以内最上品的防护法宝。桃莹莹与他修为相当,怎能这么轻易破除萤冰剑的防护冰盾!

郑闵这也才注意到攻击而来的不起眼火焰,神识一扫,顿时震惊瞪目。此火焰虽然正在消散,却凝聚着相当于他体内六成的灵气,若不注意,却根本不会被发觉!桃莹莹竟然能将最基本的火术驱使至此等地步,根本前所未闻!

郑闵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庆幸一开始就使用压底的符箓,否则以他掌握的毛皮术法,根本不可能战胜师出逍遥子的桃莹莹。看一眼掌中尚有五成未被解封的符箓,咬破舌尖喷口精血,将符箓扔向空中,陡然向后急退。

轰!

仿若浓厚灵气炸开,桃莹莹布下的三丈高火环瞬间被冲击熄灭,灵气波荡整座宫殿,六人合抱的雕龙粗柱全被冲击粉碎,偌大行乐宫轰然坍塌,整个房梁齐齐向下塌落。

刹那间,灰尘如同烟雾弥漫缭绕。雷帝穷尽雷国半数财力,耗时十年建造的恢宏宫殿,就这么眨眼间化为历史尘埃。

桃莹莹眼底闪过惊骇,xiōng口剧烈起伏,眯眼挥袖一甩,赤火剑盘旋头顶上方,将塌落之物焚烧一尽,待看清破符箓而出之物,面容上的震惊反而渐渐平定。

行乐宫宫门外不远,迟迟不肯独自离去的铁冲,惊骇捂住xiōng口,嘴角沁下一丝血痕。这就是修士斗法!轻易就能将整座宫殿摧毁!仅是从宫殿冲击出的气浪余波,就已使他们二人深受内伤!

“少庄主,此地危险,还是听从桃仙子的安排,先行撤离吧!”灰衣剑客也捂着xiōng口,面露从未有过的惊骇,即便当年以一敌千,也未如此发自心底的恐惧。修士斗法,绝非凡人能抵挡!

“好,我们回客栈!”铁冲咬牙挤出不甘之言,收紧背上渗血的包袱,再深深看一眼已然不复存在的宫殿,转身阔步离去。

行乐宫向东通往海棠宫的途中,德妃与明风听到身后一声巨响,止步回头眺望。但见浓厚到肉眼可见的灰尘漫天扬起,犹如一道尘纱,蒙住适才还皎洁明亮的圆月。

“行乐宫的灯火突然消失,莫非这声音是……”德妃美眸瞠圆,透出深深的恐惧。走在途中生出的一丝侥幸想法,随之行乐宫一同轰然坍塌。

太可怕了!当年进宫之时她便听说国师拥有莫大神通,只是几年来,从未见展露,使人渐渐以为国师徒有虚名。刚刚那桃仙子挥手即来的可怕火焰已然证明,国师并非只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俗人,却真是深不可测的修仙之人!

若非桃仙子前来,恐怕雷国皇权将落入国师手掌,后果不堪设想!可若是桃仙子扶持她母子二人坐上龙椅,雷国皇权仍是受人挟制,以桃仙子拥有的莫大神通,恐怕就是整个御林军也抵挡不了!如何是好!

“德妃娘娘,您莫担忧,桃仙子必能剿除郑闵,还雷国皇室一片晴明。”

“你说谎救本宫,有何谋求?”德妃转身紧紧打量明风,面容虽仍流露恐惧,却也多出几分皇家威严。

明风嘴唇微弯,没有看德妃,目光仍留在化为巨大尘埃的行乐宫上空。“我之所以出手,是因桃仙子传音入密,命我保护德妃娘娘。实不相瞒,我是天州人,自幼师承天州第一剑客,十五岁名誉天州江湖,十八岁战胜师父,继承天州第一剑客称号。二十岁,我来到雷州,得老铁家为师父锻造的天龙剑,欠下一个恩情。此次来贵国皇宫,便是还老铁家恩情。我本待铁冲报了血仇,便离开雷州,南下游历瀚州。未料到,竟遇到桃仙子这般超凡女子……”

德妃专注听完明风之言,面容凛然:“人不可貌相,倘若桃仙子也如国师,意图挟持我雷国皇室……”

明风轻笑,方才桃莹莹摘下斗笠纱帽,露出真容的一瞬,他如同初见雷鸣山的奇异雷电,发自灵魂的悸动。枉他自称阅遍天州雷州的美人,却从未见过如此难以琢磨的美丽女子!“德妃娘娘,正是桃仙子对您的美言,才打动我出手的。若非亲眼目睹,很难想象,桃仙子如此年轻,目光却敏锐之极,仅一见您,就道出:红衣女子难得xiōng怀贤德,忍辱负重,乃女中丈夫,若此女育有皇子,便是最佳太后人选。即便无子出,也能为雷国辅佐一代明君。”

“竟能一眼……”德妃惊奇,却蓦然抽气,失态指向行乐宫,“那是何物!”

行乐宫上空,一片形如飞禽的巨大火光,仿若拍动翅膀冲天而起,漫天的灰尘立即消散一尽。那火光的灼热,即使远在此地也能感受到,竟是比炎夏还要高出几倍!而那火光发出的如同飞禽的鸣叫,钻入耳中竟使人耳胀刺痛!

火焰之鸟。

桃莹莹连退数步,坚定站在原地,抹除嘴角血迹。换作是其它炼气五层修士,不,即使是炼气圆满的修士,遇到这灵压相当于炼气圆满的火焰之鸟,绝不会冷静得像个旁观之人。但桃莹莹早在修仙之前,已经见识过含嫣施展的火鸟,郑闵解封符箓放出的火鸟,无论从体型还是灵压程度来比较,不夸张的说,犹如普通家禽比之于浴火凤凰,不可同日而语。

但镇定不代表能想出方法越级战胜。多层境界的差异,如同自然界的法则,除非拥有逆天大神通,一般情形下,不可能逾越。

这只火焰之鸟虽远不能比之含嫣施展的火鸟,但对于桃莹莹而言,威力却如同真正的浴火凤凰。

一切都是相较而言,没有绝对的修为高低,也没有绝对的术法高低。

此时此刻,最明智的选择,是在火鸟尚未锁定她之前逃命为上。

其实,桃莹莹从这只火鸟破封而出的开始便想到了逃。但她敲定了主意,若不除去郑闵,势必一山不容二虎,不可能将心中的想法付诸实际。

她不能退缩,在没有溃败绝望之前,为了送给嘉霖桃氏一份备用大礼,她要将人生中的第一场杀戮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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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好友绿无双的作品《上云行》,也是女主修仙文,但与某青风格不同,是女频中少见的冒险类型,细节描写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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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最好撑死它

郑闵为解封符箓,体内灵力残余不到一成。他事先也未料及,生母偷塞给他的保命符箓,差点害了他。

火鹫之灵。

他修行不精,但毕竟生长于修仙世家,能立即辨识出符箓里封印的,是一丝火鹫灵识。此飞禽灵兽体壮凶猛,是火属灵宠中的上等之选,只有在青州的灵兽山才可觅得,算是比较罕见的灵兽。由此可想,符箓如能全然解封,火鹫之灵必然达到筑基期!而能将此等灵识抽出并制成符箓,修为必是在结丹中期以上,又精通于制符之术。郑家近几百年来,修为修炼至结丹以上的修士,只有一人。那么即是说,此符箓恐怕搁置已久,是真正的祖传宝物之一!

郑闵在惊喜的同时,也生出一丝忧虑,生母把如此重要的符箓偷出来给了自己,恐怕……忧虑却也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油然憎恨之情。

生于修仙世家,每一位拥有修仙资质的子嗣,为了家族荣耀,此生此世必须走上修仙之路。他,生下便被家族老祖重视,被同龄子辈羡慕与嫉妒的郑闵,却天生厌倦修仙,憎恨被他人提前安排的命运!

方才他为避免斗法,拿虚假声势威胁桃莹莹,刻意在自报师门时,流露出傲慢之情,内心却实则憎恨不已。其实早在十年前,他就因为贪恋荣华富贵,沉迷世俗声色,被公然逐出师门,从郑家族谱除名。

他根本不在乎同门与族人的嘲讽,只要能自由主宰人生,几句嘲讽又算得了什么。那些人怎么可能看破虚妄——修仙之路崎岖艰难,与其追求那飘渺的长生,不若享受人间极乐,走完真实一生!

“桃莹莹,我敬你是逍遥子前辈高徒,不愿与你为敌。你既也心在红尘俗世,定能明白我意,不若携手与我同享人间至乐!只要你肯答允,我立即封回这尚未凝实的火鹫之灵!”

“火鹫之灵。”桃莹莹嘴唇一弯,脸颊结出酒窝,犹如两朵桃花花蕾。郑闵不禁心神一动,倾倒于如此清甜笑容。

“果然是纯灵之体,虽然只有二分之一把握……”

二分之一把握?

郑闵困惑之间,桃莹莹面露决绝,招手一收,空中火鹫散发的火焰顿时分出一小团,顺着桃莹莹的指尖,融入于体内。

轰然一声,桃莹莹仿佛再听到行乐宫坍塌,但这声音,却是从自己的体内直接传入神识,比之刚才的坍塌声震撼数倍。那团火焰顿时化作一道浓郁惊人的火灵之气,桃莹莹眸光一亮,盘膝而坐,专注吐纳起来。

郑闵呆住了。他从未见闻任何修士在斗法中途不顾危机盘膝吐纳,哪怕就是化神老祖们也不会做出这种疯狂之举!下一瞬,他不禁猜想,莫非桃莹莹答允了自己,放弃了斗法?但桃莹莹并未亲口说出,面容也异常严肃,不像是放弃。

此等不合常理情形,他该怎样理解?

归根结底,郑闵仍不忍心杀桃莹莹,只要有一丝可能,他愿意立即中止斗法,和和气气抱得美人归。

于是这场生死斗法异常古怪,这一方,明显处于上风的郑闵却犹豫不愿出手,另一方,应当果断逃遁的桃莹莹,却一反生存常识盘膝吐纳。如果有其它修士在场,必定惊讶得收不拢下巴。

啾——

火鹫之灵发出第二声尖锐鸣叫,两团幽绿之火点燃眼睛所在位置,仿佛是从黑暗中苏醒过来,不适应或不喜黑暗,张翅一拍,拳头般大小的火星漫天而生,将行乐宫上方天空照亮如同白昼。

这些火星犹如巨大的雨点纷纷砸落,行乐宫的废墟被点燃,行乐宫紧挨的宫殿也被点燃,火星不久连成一片火海,顺着鳞次栉比的琉璃瓦与精美画梁向外蔓延扩散。

“走水了!”不久,所有宫殿都响起嘈杂响动,太监的声音,宫女的声音,妃嫔的声音,泼水的声音,搬东西的声音,东西摔碎的声音,等等众多声音混乱交织在一起。雷国皇宫自古时建成之日起,从未出现这般全盘混乱场面。

“啊,那是什么!”不知哪个宫女惊呼一声,声音立刻如同扩散的火雨,迅速在人群中蔓延。蓦然之间,所有嘈杂响动消失,只听得到火焰无情吞噬的声音。

桃莹莹的眼瞳陡然收缩,如果没有疯狂的信念支持,如果没有疯狂地吸收攻击而来的火灵力,如果没有疯狂地将化为已力的火灵力导向眉心命魂所在,仅以火鹫之灵俯冲之势,她不可能坚持撑过半息。

她在赌,凭着对命魂禁制的初步了解,赌它一定能够吸收过剩的浓郁火灵力。早在yīn风之地,她就开始留意命魂。虽说看不到命魂,却渐渐能感应到眉心自成运转的一丝诡异灵气。这一丝灵气不属于她,不是白玉雨镜使用的卜竹流入她体内的银白色灵气,也不是她所熟悉的含嫣和血魔君的特别灵气。后来她渐渐发觉,这一丝灵气竟在缓慢吸收着她体内的灵气,随着时日推移,最近几个月,吸收灵气的速度竟然加快了一倍!她不擅长数学计算,但无论对数字多么不敏感,也能泛泛推测出,最迟不出半年,她修为再不进境,体内的灵气就不足够被那诡异灵气吸收,而一旦灵气枯竭得不到及时补充,将面临修为倒退的残酷可能。

“火鹫之灵,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强大灵力,能否一次喂饱它,最好撑死它!”桃莹莹娇躯一震,浑身三万六千根毛孔全然大开,她仿佛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疯狂接收灵力的机器。她这么豪赌,根本就不将灵力不足的郑闵放在眼里,她要把握这个契机,险中求奇胜!

啾——!

火鹫之灵第三声尖锐鸣叫,显然被桃莹莹的轻视言行激怒,巨大火翅凶猛扇拍,张大尖钩之嘴,以雷霆般的速度俯冲而下。

轰!

桃莹莹被火鹫之灵吞噬,她盘膝吐纳之处,化为一片汹涌火海。郑闵早已看得呆傻,他离桃莹莹本就不远,火浪冲击到他脚下都没能及时躲开。萤冰剑蓝光萤萤,加快游走之速,很快将沾身的火焰化散。

竟这么不躲不闪,被火鹫之灵吞噬了!

郑闵难以置信,他如何能够相信。

又等了片刻,确信桃莹莹确实被吞噬,才惋惜长叹一声,缓缓念起收封口诀。

一般而言,封印灵兽灵体的符箓,只要解封一次就不能再使用。郑闵手中的符箓只解封了一半,灵体又未受损,遵照口诀收回,还可再使用一次,只是效果将大打折扣。

口诀冗长拗口,因为胜负已定,不必再担忧耗费灵力,郑闵倒也耐心将每一字清晰念出。但就在口诀即将收尾之时,忽然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灵压碾压而来,并伴有异常浓郁血腥气息。

郑闵的神识不胜防轰然崩溃,喷出大口鲜血,身子萎靡向后倒退,瞠目看向桃莹莹被吞噬的地方。“这是……”

第五十章 净明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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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鹫之灵化形的火海,被突然凭空生出的血障覆盖。火焰似是害怕血障,不断倒退,渐渐凝缩,还原成火鹫之形。

然而重塑的火鹫灵体,却比破封时缩小了两倍,两眼闪烁的幽绿火焰也黯淡不少。它扬颈尖锐鸣叫,不断拍打翅膀,挣扎想脱困,却畏惧笼罩的血障无法飞离。而它的火翅之下,赫然坐着盘膝吐纳的桃莹莹,她双目闭阖,面露痛苦神情,身上的衣裙多处焚破,肌肤焚伤严重,但都因一个血红符纹环绕游走而渐渐恢复。随着伤势渐愈,血红符纹光芒减暗,血障散发的灵压明显减弱。

火鹫之灵两眼的幽绿火焰陡然大亮,双翅猛地一拍,释放出接近于巅峰状态的火灵之力,与此同时,郑闵掌中的符箓剧烈抖动,散发阵阵炙热气息,半数封印符纹都显示出破封征兆。

郑闵被来不及思考的剧变震住,全凭意识惊惶扔出符箓。半空中,封印的蓝光与破封的赤光交错闪烁,火鹫之灵回首凄厉尖鸣一声,符箓骤然焚燃,赤光吞噬蓝光,凝为烈日般的赤火灵球,急急飞向火鹫之灵。

桃莹莹睁开双目,眸光异亮,透出一股难喻的邪气。伸手向上一指,环绕周身游走的血红符纹顿时打入火鹫之灵体内。

火鹫之灵凄厉长鸣,回首伸张尖钩利嘴,凶狠啄戳血障,吞食被阻挡在外的赤火灵球。但它的躯体却以肉眼可见之速涣散,眨眼化散为零星火团,反被桃莹莹吸入体内。

浓郁到接近于筑基初期修士拥有的灵气,就这么大量融入桃莹莹体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运转消失。

“不够!”桃莹莹盯向赤火灵球,面容浮现如饥似渴的贪婪。

闷响一声,血障撕裂一道缝隙,赤火灵球好似扑火飞蛾,通过缝隙,扑向浑身散发浓郁火灵之气的桃莹莹。

桃莹莹从容弯唇,伸手向前一指,几乎黯淡无光的血红符纹迎上赤火灵球。

轰!

周围天地灵气顿滞,血红符纹彻底失去光芒,方向一转,钻回桃莹莹的左手腕处。符纹一归位,血障自然而然消弥。

两方灵气碰撞之后,赤火灵球从中破裂,命运便与火鹫之灵相同,化散成零星火团,全然被桃莹莹吸收。

逆天!郑闵震惊得无以复加,能抗衡筑基修为,足以称得上逆天!

桃莹莹转看过来,眸光异亮,唇角上弯,脸颊结出美好花蕾。郑闵不知为何,面对如此纯然专注的笑容,心底却惴惴不安。

葱白玉指缓缓抬起,刹那间,郑闵丹田仅存不多的灵气破体而出,明亮如同夜色下的萤火虫,轻轻盈盈翩飞。

郑闵的修为,立刻随着灵气“离弃”,境界“抽丝剥茧”倒退。若此细楚的残酷感受,即便她曾恨不得化散修为,也不禁慌乱了心神。

桃莹莹吸纳了灵气,眸光中的异亮渐渐淡去。她恍然如梦初醒,皱起眉头,苦苦思索。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雾里朦胧想不起来。

思索不得结果,暂且放下,目光转向郑闵。神识一至,不禁怔愣。“你的修为……”

“不需你怜悯!我今生最大愿望便是散去这一身可憎修为,今日得偿所愿,死无遗憾,哈哈!”郑闵却恢复了平定,拾起失去灵力支持而落地的萤冰剑,细抚萤蓝剑身,流露出自己从未发觉的眷恋。将剑刃架上脖颈,雍容吩嘱人生最后一次命令:“桃莹莹,你须为本国师厚葬立碑,要让雷国所有百姓皆知本国师为国捐躯,一生功德无量!”

桃莹莹感到意外,却也低沉应声,移开目光:“我尽力而为。”

雷国奉天二十五年,六月初九这一夜,雷国皇宫大火,烧毁七成以上殿宇,损失无以计数。起火之因虽被皇室敷衍封口,但居住在雷国京城的不少人,都曾目睹行乐宫上空如同太阳般的火鸟,听到尖锐刺耳的鸟鸣声,私下都有所猜量。几日后,皇庙镇国钟长鸣,昭告雷国百姓雷帝驾崩,十一皇子奉昭登基。新帝因年幼,由其生母圣德皇太后辅佐摄政。此后,雷国皇室一改先帝奢靡风气,新帝母子精励治国,在随后的十几年,雷国进入一段短暂的国泰民安时期,后来被史书记载为圣德之治。

雷州中部,红河谷。

红河是一条河水略显红色的内流河,蜿蜒形成一个回字形河谷。因河水色泽可怖,自古两岸渺无人烟。红河的源头为一座百丈高瀑布,瀑水清亮无色。雨季时瀑布流水湍急,旱季时只有两三股细流。瀑布之上,是渺入云端的奇峰,别有一番天地。修真界十大宗派之一的红河谷便坐落于这数十座奇峰之上。

红河谷并非上等灵脉所在,但却拥有九州难得的矿脉。无论凡世铸造刀枪宝剑,还是修仙宗门炼造法宝,所需的矿石,从珍贵稀有到平凡常见,基本都能在此处寻得。再者,因雷州中西部山岭雷电天象频发,这里还是唯一出产五行灵玉之外雷灵玉的所在。所以,红河谷能在九州排名进入十大宗派之一,多半缘由是因坐拥丰富的矿脉资源,以及,独门承传的炼制法宝秘术。

启灵池,独占一座山峰,是为红河谷内院重地。其内池水非同寻常之水,蕴含浓郁天地灵气与大量灵矿精髓。在池水中浸炼的普通法宝,有一定机率开启通魂或通灵之窍,能使之获得一定的机率灌注灵矿精魂、灵兽灵魂,晋升为第二品、第三品法宝——魂宝、灵宝。

池水边,一位冠发紫衣的中年男子,两指并拢成剑,将一团灵气射出,注入池内插立的一柄细长白剑,瞬时,剑身散发濛濛清光,如同无瑕白玉。中年男子两袖轻抖,飞出一块灵气浓郁的莹白矿石,连掐指诀打出清光,催使矿石逸出袅袅白烟。中年男子凝神屏息,手点眉心,捏出一条似虚还实的极细紫线,嘴中默念复杂口诀,引紫线圈起正向四方逸走的白烟。

正当此时,忽然一阵灵力波动,从空中御剑飞下一位女子。此女白衣云发,长眉入鬓,容貌虽年轻,双目却饱含沧桑悲情。

“你怎么来了!启灵池岂是低等弟子随意进出之地!”中年男子语气十分不悦,因为女子突然来访,白烟未能被紫线圈住,使得注魂前功尽弃。

“闵儿的命魂石碎了。”女子将手掌摊开,掌心有一撮被捏出指痕的粉末,旋即又收紧手掌,贴近xiōng口,悲切沉痛道:“妾身若不违犯门规前来报信,你又如何肯踏出启灵池一步,想起我们的闵儿。”

中年男子一愣,随即冷哼甩袖,厌恶道:“此子早已叛出师门,更是我郑家耻辱,得此下场,不过咎由自取!”

“妾身知你便会如此说。”女子眼帘低垂,眼眶中的泪光尽被掩去,屈膝盈盈下跪。“净明长老,弟子苏无瑕不守妇道,私通师长,产下一子,罪孽深重不可恕,请将弟子逐出宗门。”

“放肆!给我滚出去!”中年男子长袖斜甩,女子嘤咛一声,被打出十数丈之外。

“弟子遵命。”女子平静抹除嘴角血痕,若她抬起眼帘,中年男子再冷漠,恐怕也会被目光中的悲凉震动。这种悲凉如同极北冰原下的潺潺细流,悄无声息,却绵延无边无尽。

女子走后,中年男子忿然甩袖,铸剑池中的细长白剑从中折断。“无瑕剑,岂能容半分瑕疵!”

一阵灵力波动,飞来一位蓝衣玉冠男弟子。“弟子维达,拜见师尊。”

中年男子拂袖转身,肃容吩咐道:“你即刻下山,查明本门弃徒郑闵死于何人,收回流失魂宝萤冰剑。凶手修为若不及你,不论何门何派,立地诛杀!此事须当保密,勿泄露身份,事成之后,带巨阙剑来启灵池注灵。”

第五十一章 传承的恩情

桃莹莹心神一颤,从盘膝打坐中睁开双目,面容异常憔悴苍白。格窗外,东方天际翻出鱼肚白,雷国皇宫大火劫难的一夜,已然成为史册上一行记载。

如果早知斗法会引发连环大火,必定要换个地方。桃莹莹摇头,告诫自己此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回想昨晚的凶险,仍是心惊不已。她估算的二分之一把握,却是建立在两个严重错误之上。第一,她高估了自己身体的承受能力,第二,她低估了火鹫之灵的强大灵力。如果重新估算,昨晚之举就等同于玩火**。

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纯运气活,她以后可要三思而后行了。

掀开左臂宽大衣袖,桃莹莹看向血红符纹的目光显得复杂惊疑。三个符纹当中,有一个符纹黯淡无色,却也比昨晚略微恢复了亮泽。

就在昨晚,血魔君留下的符纹,在最危险时刻救了她一命,几乎瞬间便修复好烧伤的肌肤,否则她已然化为历史尘埃。

如何能想到,这三个符纹竟是为保护她,而非禁制她。她对恩人从不吝啬感激,但如果将感激对象换成含嫣和血魔君,心情就复杂难言。

但是,符纹却也整整一晚在吸取她的气血,致使她身乏体累,好似回到了修仙之前的凡人身躯。

不难推测而知,符纹是在以她的气血为食,补充昨晚耗尽的灵力。她盘膝吐纳整晚,一个目的就是为阻止符纹,但她能做到的,仅仅是让符纹减缓吸食速度。

相比于血红符纹,眉心的那一丝诡异灵气更让她惊疑忧虑。

火鹫之灵蕴含的灵力,对她的修为而言,已经庞大到难以想象地步,却仍没有满足那一丝灵气吸收的欲望。

它究竟是什么怪物?隐约记得,似乎听到了它贪婪渴望的声音,但又不能肯定,也许是斗法激烈时产生的幻觉吧。

不管怎样,目前吸收灵气的速度缓慢了下来,将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吧。桃莹莹无奈安慰自己,深吸一口气,将负面情绪统统驱散。

右手翻转,掌心呈现一柄三尺长萤蓝细剑,晕发濛濛蓝光。伸指细抚剑身,能感应到绵长无尽冰寒之气,心意稍动,剑身嗡嗡细鸣,灵性之好,不逊赤火剑。

一冰一火,恰好成为互补。

桃莹莹满意微笑,将萤冰剑收回。储物袋里还新收入有两块玉简,都来自已亡的郑闵。其中一块记载着五行基本术法。桃莹莹的修为虽然已到炼气五层,却除了当初逍遥子给的竹简,习得基本的火术之外,尚还无缘接触其它术法。得此玉简,她终于能了解到其它的术法,相当的看中。

另外一块玉简,被施加了禁制,桃莹莹料想或许记载着郑家隐秘,便收藏在储物袋最底层。此外,还有一把飞剑,二十多块低阶灵石,三张符箓。桃莹莹用神识扫视符箓,粗略看得出,是相当于炼气期六层左右的攻击符箓,尝试了下,似是不需要口诀,是笔不小的收获。

“唉……”桃莹莹轻叹。怎么能不承认,自己是修士中的无产阶段。如果离开含嫣的“保护”,以她低微的修为,这般可怜家当,如何能在修真界保住小命。

离开含嫣!

桃莹莹心思忽然一动,心跳砰砰加快。

是啊,怎么才想起趁机溜走,难不成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细想来,此地离天魔宫万里之遥,含嫣又在闭关紧要关头,暂时不可能盯住她的举动。此次她来雷国京城,已经过去足月,含嫣也没有来找她,也就是说,她遇到了千载难逢的脱困时机。溜走成功的机率,在八成以上。

砰砰,砰砰!

桃莹莹像是回温当年初习吐纳,激动雀跃,无以言表。将近十年了,她终于看到回嘉霖的希望。

如是想着,桃莹莹一跃跳下床,踏着愉悦步伐走向门口。

桃莹莹推门的同时,隔壁的屋门也推开。铁冲一身乌衣,髯须大汉装扮,正要找桃莹莹,赶巧碰着。桃莹莹朝他笑笑,两人入屋商议。

“铁冲,虽说德妃答允取消通缉,但这几日京城定将动乱,你还是早点动身回云鹤镇比较稳妥。还有,你爷爷才过世不久,不必急着应诺,等守丧期满后,再来嘉霖。云鹤镇到嘉霖十数万里,不知要走几个月,你自己务必多加保重!”

“多谢桃仙子关心,我也准备着今日早早起身。桃仙子,您何时回嘉霖?”铁冲看出桃莹莹心情极好,也便多问了一句。

“如无意外,就是今日。好了,事不宜迟,我们就此别过吧。”桃莹莹身无外物,转身便离开,走出两步,又转回身补充道:“国师郑闵是修真大派弟子,如果有人寻你查明郑闵死因,你只管实话实话,但不要说出我的名字,就假装你我只是凑巧相遇。呵呵,我修为低微,并不足以保护家人,你应当能明白我意。”

铁冲一愣,明白了桃莹莹的意思。“桃仙子尽管放心,我铁冲定当保守您的身世隐秘,宁死也不泄露半个字!”

桃莹莹摇头,认真纠正:“一旦危及你性命,切勿犹豫,报出我名,与我师父逍遥子之名!”

就在桃莹莹与铁冲先后乘马车离京不久,一位蓝衣玉冠气宇不凡男子,步履如飞走近京城西城门。当城门守兵向他询要身份文牒时,他手掌一翻,却出示一幅男子画像,询问是否认得此人。守兵粗略一看,摇头否认,不耐烦驱赶男子。男子无多纠缠,取出身份文牒,通过城门,融入茫茫人海中。

两个时辰后,雷国京城以北的郊县,一位头戴斗笠纱帽的青衣女子,快步走至田间无人之处,倏然一道赤红光冲天而起,身影从原地消失。

差不多同一时刻,雷国皇宫上空激射一道虹光遁往西方。

未被大火焚及的宫殿内,身穿白素衣的德妃,身子颓然向后倾倒,被两位神色恐慌的宫女及时扶撑。德妃仿佛失魂落魄,面容煞白无血,在软榻依坐后,挥手散去宫女,将瞪大明眸不知所以的十一皇子召唤到身边。

“皇儿,今日你我母子再逃一难,守住了桃仙子身世,昨夜恩情已报。你且牢记,将来真有一日,嘉霖桃氏途经我雷国,不必再守诺护其安危,反则是桃仙子欠我雷国皇室恩情。此恩情,无论传承多少代,定要让桃仙子知晓!”

十一皇子似懂非懂点点头,念及那张清甜可亲的笑脸,露出期待神情。“儿臣记住了。母妃,桃仙子何时再来看望儿臣呀?”

德妃轻抚十一皇子的头发,却问道:“皇儿,你可还记得为娘每晚给你念的《九州云游记》,有一篇关于桃花仙境的传说?”

“儿臣记得!云鹤童子是这般写道:瀚州蓝虹河以南,有一片美不盛收桃花仙境,以桃姓仙人为首,居于美轮美奂琉璃仙宫。诸仙人仙子俊美好客,披云霞食花露,丝竹日夜不绝耳。”一字不漏背到这里,十一皇子蓦然停下,惊喜急问:“母妃是说,桃仙子便是来自桃花仙境么?”

德妃轻点螓首。“为娘虽不能十分肯定,但桃仙子昨夜不避讳指出,桃家将来或许迁回瀚州,桃姓在九州本就罕见,这么看来,嘉霖桃氏很有可能便来自那桃花仙境。而南方瀚州诸国,自古便传闻得真仙庇佑,桃姓仙人居为其首。所以为娘今日犯险骗那修士,全都是为了雷国皇室,只为将来有一日,能得桃仙子相助。”

十一皇子听懂了七八分,认真承诺:“儿臣明白了,请母妃放心,儿臣将来一定要让桃仙子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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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回嘉霖

炼气修士御剑飞行,因飞剑速度有限,一日至多行一万八千里,桃莹莹也不例外。从雷国京到正北方的阳州东海郡嘉霖县,粗略算来约有十万里之遥,桃莹莹不停歇也得飞行五六日。但这是以灵力足够为前提,桃莹莹每飞行一整日,就要落地吐纳恢复灵力,基本要占用小半日。

第八日,桃莹莹远远俯瞰到一条宽阔汹涌大河。它不似九曲江有连绵山岭束缚,河水激荡出的肆意气息,远在空中也能感受得到。

泯江,自古便以洪水泛滥名冠九州的大河。

九州中,以泯江为南北州界,由西向东依次划分出雍州、天州,以及阳州、雷州。从雷州越过泯江,便进入阳州。而这片临靠虚海,处于阳州东南部的郡辖,名为东海郡。坐落于这东海郡泯江北岸的城池,就是嘉霖城。

远眺江北整齐如菜田的中型城池,两股热流从桃莹莹眼眶溢出。阔别十年了,昔日的幼童长成了花样女子,走在街头也未必能被邻里识出。可她仍能一眼就找出桃府所在之地,还有笔直直通南北的通江街上,桃氏奶茶店所在的位置,甚至连王家茂密如林的阔绰花园,也能轻易指点出来。

“我回来了!”桃莹莹喜极而泣,脚下一点,赤火剑加速向前。

临近泯江,桃莹莹忽然停顿。

泯江北岸,本为一片空旷绿野,春时是嘉霖百姓踏青游玩、孩童放飞纸鸢的最佳去处。此时却安营扎寨,密密麻麻聚集了不少人。桃莹莹曾与王崇修和三皇子一起,在这片绿野放飞纸鸢,然后登岸临江。当时望穿滚滚东流江水,思归之情,记忆犹新。

桃莹莹不由皱起眉头,控制赤火剑向下,低落至八十丈,展开神识。这一探,便看清那一条条有规律细线,认出是从泯江引出的一条条渠道。那密密麻麻的人,全都穿着劳作衣服,于平地开挖水渠。神识扫至一位锦衣华冠男子,面容一怔,眉眼缓缓弯笑开来。

是他,三皇子。十年前请缨治理泯江,由雍州江岸一步步治理而来,今日兑现到嘉霖城岸,以他的处境,真不容易了!

轻叹一口气,桃莹莹收回神识,不过在收回的一瞬间,她又轻噫一声,将神识放出,探向锦衣华冠男子走向的青衣之人。

修士!

不愧是三皇子,还是为自己招揽了修士。不过,此修士只有炼气三层修为,神识更是远不及她。

改日再叙旧吧。桃莹莹抬头看向嘉霖城。归家心意催使,赤火剑嗡嗡响鸣,化作一道绚丽红缎。

岸边,一位青衣留须的中年男子蓦然抬头,瞥见空中的赤红光芒,瞳孔徒然收缩,手伸向腰间白布袋,面露惊疑警戒。

“吕前辈,您可也是看到那红光?”一位锦衣华冠男子走来,行止雍容,骨子里透出冷峻气息。方才他隐隐感应到什么,一抬头望天,便看到空中闪逝的绚丽红光。

吕姓男子手抚长须,迟疑不定道:“王爷好眼力。方才吕某感应到灵力波动,但修为低微,无法看清空中情形,从飞遁方向判断,这位前辈修士应是降落在了嘉霖城。”

“修士……”锦衣华冠男子转身远眺嘉霖城,若有所思。忽然间,一双星灿明眸乍放异彩,面孔上闪过一丝惊喜。“莫非是莹莹回来了!”

“王爷识得这位修士前辈?”吕姓男子惊讶。

锦衣华冠男子颔首,语气不知不觉急切:“吕前辈,不若我们即刻前往桃府,探明莹莹她是否真的归来。”

嘉霖桃府,晶莹园。

院内的百年银杏树应风轻摇,几只长尾鸟叽叽喳喳,屋檐四角坠挂的风铃叮叮当当脆响。若无这些细碎声音,四合院落便寂静无声。一位穿绿衣的年轻丫鬟缓步走进院内,目光投向银杏树下的石桌与藤椅时,清秀面孔露出至深哀伤。她白皙修美的手里,持有一根鸡毛掸子,当目光不经意转向东厢房,面容上的哀伤更加浓郁。一咬牙,她收回哀伤神情,目不斜视快步走进主屋,然后以手中的鸡毛掸子,细细扫去墙壁与桌椅上微乎其微的灰尘。

未久,又有一位紫衣少年走进院内。这位少年年约十六,容貌六分似桃夫人,四分似桃当家。他手捧一本书卷与一壶茶水,目光从各屋门前扫视,面容一黯淡,径直走向银杏树下,在藤椅入坐。

屋里的丫鬟与树下的少年仿佛不知彼此存在,各自忙碌着手头的事,却又不约而同陷入出神沉默。

“啪啦!”

忽然一声碎响,少年猛然从藤椅跳起来,冲进丫鬟所在的主屋。少年待看清被打碎的是琉璃荷花灯盏,瞬时勃然大怒,双目狰出丝丝血红。

“碧凝,你莫仗着我爹娘宠信你,便以为能在桃府为所欲为!这盏琉璃荷花灯盏是我送给姐姐的见面礼,费尽多少心思托人从天裔国购得,你竟然将它打碎了,你居心何在?如何赔我!今日,你必须给我一个交待!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姐姐到底去了哪里,为何连神通广大的逍先生也一去无回?我姐姐到底何时才能回来!”

绿衣丫鬟眉头轻皱,抬起右手,并指成剑指向少年,一道肉眼可见的清光射出,没入少年青筋鼓起的额头。瞬时,少年双目中的殷红血丝消散,面孔上的怒意渐渐退去。

“少爷,对不起,碧凝知错了。碧凝知晓小姐喜爱琉璃盏,稍后定去天裔国再买一盏相同的回来。”绿衣丫鬟盈盈蹲下,捡拾灯盏碎片,一片片流光幻彩琉璃碎片,零零碎碎拼凑出绿衣丫鬟泫然欲泣哀容。

少年也蹲下捡拾碎片,刚捡起第一片,就不小心割破手指。绿衣丫鬟从怀里取出手帕为少年包扎。少年凝视绿衣丫鬟通红的眼眸,忽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心中却不敢承认。

“我姐姐她是否……”

绿衣丫鬟闻声,倏然两行泪水划落。忙低垂眼帘,以衣袖拭去泪水,强作轻快道:“小姐不会有事。师父修为高深,更不会有事。兴许是小姐贪玩,又忙于修行,一时忘了回府。碧凝相信,小姐……”

绿衣丫鬟蓦然停顿,一种多年再未出现的表情涌上面庞。她瞪大双眸,流露出令少年眩目的光彩,几乎一跃起身,不顾一切冲出屋外。

“小姐!”

少年听到这一声饱含惊喜与思念的叫喊,双目陡然一亮,跳纵起身,也不顾一切冲出。

一道绚丽红光从天而降。

这是少年今生见过的,最美的红光。一位青衣披发女子从红光中走下。她是少年今生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女子笑颜僵硬而涕,泪水模糊弯起的朱唇,但它却是少年今生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姐姐!”

第五十三章 韶华逝,君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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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足以改变许多人与事,但也有许多人与事,不会随之时间改变。

桃府桃花依旧,人面添两三分沧桑,七八分成熟,依旧可以与桃花相映红。

谨荣堂满堂欢彩。桃当家夫妇,桃莹莹姐弟,碧凝,小凤,茹兰,还有帐房先生,桃氏奶茶,桃氏陶瓷等桃家商铺掌柜,都因桃莹莹的突然归来而空前齐聚。

桃当家看着出落成大姑娘的女儿,接过女儿阔别十年再敬上的茶水,连连点头说好,低头喝茶的瞬间,泪光点点闪烁。桃夫人在女儿失踪后,每日以泪洗面,今日突然重逢,却盯着女儿的面容怔愣失神,几次都未听到女儿的唤声。

小凤与茹兰都一眼看出,桃小姐虽也貌美出众,但只与桃夫人四分相像,却与桃当家不怎么像。她真的是桃莹莹吗?

帐房先生等人,虽跟随桃当家多年,见识过不少世面,但初见桃家千金,都不由心中震惊。他们本以桃夫人为天下最美女子,如今见了桃千金,心中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未几,帐房先生等人主动辞退,毕竟他们是外姓外人,长久呆着不免打扰桃家团聚。而他们前脚刚踏出谨荣园,却迎来两位步履急切的贵客。

正在泯江岸治水的宣王!帐房先生等人恭敬迎拜,但宣王及其陪同的青衣中年男子,仿若未看到他们,径直走了过去,转眼进入谨荣堂内。

“莹莹!”宣王目光大亮,灿若夜空星辰,声音里饱含平日罕见的喜悦。

桃莹莹身子一转,脸上缓缓浮现微笑。目光扫向青衣中年男子,点一点头。“闫哥哥,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还能一眼认出我。你身旁的这位道友,可否介绍与我结识呢?”

“今日来,便是要向你引荐吕前辈。”宣王嘴唇弯翘,再向桃家夫妇点头致意,示意不必拘礼。

青衣中年男子上前,双手抱拳,恭敬道:“晚辈吕恒,来自雍州兹恩郡修真世家吕家。”

“晚辈?”桃当家等人瞪大眼睛,明显青衣中年男子面相较老,缘何自称晚辈?

桃莹莹转身欲解释,碧凝先出声:“老爷有所不知,修真界不同与凡世,惯常以修为高低论资排辈。”

吕恒看向碧凝,又惊又奇。暗咐碧凝修为深不可测,却为何屈居世俗人家,甘愿做一个丫鬟?他虽种种因由,主动跟随宣王,但身份不卑微,换作他拥有这一身修为,绝对不可能委屈自己至斯。

“吕道友,我名桃莹莹,唤我桃道友或桃仙子即可。这位是碧凝,想必吕道友也发现了,碧凝的修为远在你我之上。”桃莹莹看出吕恒的震惊,这种心情她也才体验过。十年后重逢,不仅她突破炼气,达到五层境界,碧凝更是天资卓著,早在两年前便已炼气圆满。可惜逍遥子留下的土灵玉及低阶灵石早被用尽,嘉霖无灵脉可供修行,否则碧凝应当已经筑基,迈过长生大道第一道门槛。

“碧前辈年纪轻轻,却能修得如此高深修为,前途必不可限量!”

吕恒说出此话,桃当家等人再次瞪大眼睛,众人皆能看出吕恒脸上的羡慕,而碧凝在桃府这么久了,从未表现得与凡人不同,今日却从桃莹莹与吕恒口中得知,碧凝的修为在三人中最高深?宣王也不禁微眯眼眸,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碧凝。自始至终,只有桃夫人显得心不在焉,似是努力回忆着什么。

碧凝只点头应声,无作闲聊,收敛眉目退于桃莹莹身后,俨然标准的贴身丫鬟模样。桃莹莹也有意挡住宣王的打量目光,她不喜欢这目光,这让她想起穿越来的当晚,桃当家在谨荣园为林天元摆设谢恩宴,少年皇子就是用这样目光打量她,好似将她当成商品估价,尔后拿荣华富贵利诱做交换筹码。她不厌恶交换,至少还可见君诚意,但桃府有她出面足够,不该牵连碧凝。

“咳咳,莹儿,你娘身体不适,爹扶你娘回锦瑟园,你好生招待王爷,莫怠慢了。”桃当家缓缓起身,也唤走千万般不愿的桃思哲。

桃莹莹默默目送爹娘略显苍老的背影,两手缓缓握拳。

桃家,自来到嘉霖城,经历过腥风血雨,经营到如今,已经落魄不堪,早不复当年簪缨世代,富倾晋国盛况。虽然她明白,荣华盛衰有时,但看着桃老爹日渐憔悴,貌美娘亲的身体日渐虚弱,桃思哲肩上的担子越发沉重,她很想做点什么,也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桃家幸福平安。

“王爷。”桃莹莹将目光从墙上悬挂的桃谦字画收回,手掌一翻,掌心多出一块半月形紫玉佩。玉佩镂雕踏云麒麟,栩栩如生,一看便是稀世珍品。“莹莹我还记得您当初的允诺,紫玉佩也妥善保存至今。今日我想做出决定,但在这之前,我想问一句,算上我,您有多少把握成为晋帝?”

谨荣堂宁静,余下的三人,听闻此大逆不道问言,却都波澜不惊。宣王弯唇轻笑:“若再得莹莹相助,便可定夺九州天下。”

桃莹莹不由笑了,自己被如此高估还是头一遭,也不知宣王哪来的信心。“我需要您对天发誓,此生佑我桃家平安,如有违,不得好死。”

宣王当即郑重发誓,随后道:“莹莹你又如何给我一个保证?”

桃莹莹手掌再一翻,将首行写有“契约”两字的两张字据摆上桌面。咬破指尖,按下两个红指印,然后递给宣王。宣王接过细读,完了也无异议,但在碧凝取笔墨时,忽然庄重建议道:“莹莹,不若你嫁与我为妃,如此亦能光耀门楣,一举两得,众人皆大欢喜。”

噗——

桃莹莹瞪眼喷出口里茶水,吕恒的表情也同样不失精彩。

“莹莹既无异议,明日我便派媒人前来,想来令尊不会推辞。”宣王将两张契约都收入自己怀里,不给桃莹莹过渡反应时间,欣然大步离去。

第二日清早,刚到出行时刻,就有一位喜气洋洋的媒婆上门拜访,桃当家听闻是宣王托媒提亲,当场笑得嘴巴合不拢。未几,桃莹莹来给桃当家敬茶,媒婆一见桃莹莹便瞪圆了杏眼,嘴巴抹了蜜似的连连夸赞桃莹莹容貌。看着桃当家眉开眼笑,桃莹莹表现出深闺千金应有的仪态,然后转身黯然离去。

三媒六聘,是对正妻而言,宣王早已娶正妃,迎娶桃莹莹是为侧妃,所以聘礼过程无多繁琐,加之这位媒婆积极跑路联络,很快便将大喜日子订下。

晶莹园。

桃思哲愤怒走进院内,朝银杏树下出神发呆的桃莹莹怨吼:“姐姐你是修仙之人,根本不必拘束世俗礼节,为何还要急于出嫁!你若担忧桃家,又将我置于何处?”

桃思哲手腕上隐现的金环,令桃莹莹想起白衣嗜酒的男子,忍不住黯然感伤。

“哲儿莫生气,来,坐下听姐姐解释。首先呢,我是桃家人,有责任为桃家尽一份力,无论我身在哪里,都不能自私推卸,这一点莫再争议。其次,这次我回来,实则留不了几日,嫁与宣王不过是为形式,爹娘欢喜便好。哲儿,答应姐姐,在姐姐离开桃家后,照顾好爹娘,多为他们分忧。姐姐若得闲,会常回来探望。”

桃思哲惊慌,急迫捉住桃莹莹的手。“姐姐你还要离开!去哪里?可是与十年前那冰冷女子有关?”

桃莹莹内心酸涩,但表现得淡然如常,回握桃思哲的手。“是与那女子有关。哲儿,让我瞧一眼锁灵环。”

锁灵环一触手,桃莹莹立即感到一股奇异吸力,体内的灵气像是受到蛊惑,顺着指尖传往锁灵环。但吸力只维持数息,只见锁灵环银光一闪,一丝灵气传回桃莹莹体内,在与其它灵气融合后,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体内循环运转的灵气竟然停了下来!

这应是禁制!桃莹莹将手挪开锁灵环,体内的灵气再度循环起来,仿佛什么也未发生。

很奇妙。桃莹莹如是重复几次,结果都相同。同时她也将神识探入,但轻易就被反弹出来,以她的修为远不能堪破。

桃思哲双目一眨不眨注视桃莹莹,当看到桃莹莹遗憾叹声,一咬牙,做出脱下锁灵环的动作。“姐姐,喜欢就拿去吧。”

“不能摘!”桃莹莹大惊,急伸手按住,见及时阻止,大喘一口气。拍拍桃思哲的手,郑重叮嘱:“这个锁灵环与你性命休戚相关,至死也不能摘除,除非哪一日,姐姐帮你找到能替换它的方法。”

看着桃莹莹严肃紧绷的神情,桃思哲反而开怀释笑。“好,我听姐姐的,锁灵环就先寄放在我这里,姐姐你可要记得来拿,勿遗忘了。”

“呵呵,这么个奇妙法宝,姐姐怎会忘呢。不说法宝,姐姐怎会不来看望可爱弟弟呢。”桃莹莹的声音柔和轻快起来。

丫鬟茹兰走进晶莹园,便看到姐弟两人握手,其乐融融的情景。目光转投向东厢房,看到房门依然紧闭,脸上浮现浓浓哀伤。

十年,韶华已逝,容颜见老。那纵酒肆谈、风华卓绝的白衣男子,却仍没有回来。

第五十四章 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伤

喜字成对,红烛成双。

胭脂淡抹妆成,乌发高挽,珠翠缀插。身披喜红嫁衣的桃莹莹,不同于所有新娘,一进洞房就赶走媒婆与丫鬟,随手摘去齐腰的喜红绣凤纹绸帕,从怀里拿出储物袋,取出两枚低阶灵石,很随意地在床上盘膝吐纳起来。

堂堂王爷的花烛洞房,自是富贵人家想不到的奢华,桌上除了洞房应摆的喜酒喜果外,还有玉盘珍馐,奇果佳酿,应有尽有。桃莹莹只在进门时扫过一眼,没有她饮惯了的清淡茶水,其它食物,一概不沾。

宣王常年在外治理泯江,此次因迎娶桃莹莹,得晋帝御召,回京大办婚礼。桃家全族皆动员,桃莹莹隔着红盖头,用神识第一次见到桃家旁系族人,微微感慨——族人如此稀少。

桃莹莹出嫁,不久便成为晋京嘉霖城两地最沸沸扬扬话题。有人说,宣王能娶到桃仙子是天赐之姻。有人说,桃仙子嫁与宣王只做侧室太过屈尊。前者是为晋京百姓叹言,后者多为嘉霖百姓怨言。嘉霖百姓都因十年前王家那场官司而拥戴桃家,将桃莹莹师徒看成是嘉霖的守护神仙。自己的守护神仙出嫁外地,他们如何不怨言。不过,也因嫁与的是民间口碑极好的宣王,若换作其它普通人家,恐怕就不这么容易了。

“莹莹!”洞房的门砰然推开,一身大红喜服的宣王跌跌撞撞进来。

“在。”桃莹莹已用神识得知宣王醉归,早在门前等候他进来搀扶。

宣王醉眼朦胧,乍看到桃莹莹倾世娇美容颜,失神探出手抚摸。桃莹莹闪避躲开,同时听到宣王不悦命令:“莹莹,你怎把喜帕揭了!快盖上,让为夫揭开才是!”

“好,听王爷的。”桃莹莹只把今日大婚当成一场戏,也就不跟醉酒之人计较。不然她再计较,如果宣王酒后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岂不是自找郁闷。

“叫为夫夫君。”宣王如愿揭开喜帐,脸上浮现孩子般的欢喜,嘴里却不满足地纠正称法。

桃莹莹定睛看宣王,宣王醉眼朦胧看桃莹莹。两人对视数息,直到红烛噼啪一声爆响,桃莹莹黯然挪开脸庞。“王爷,你醉了,早点歇息吧。”

桃莹莹起身走向摆满珍馐的桌子,随意拿起一只酒壶,再向门口走去。

“莹莹你去哪里?”

“屋顶,喝酒。”

“为夫陪你!”

桃莹莹自顾先行一步,从储物袋取出赤火剑,一道绚丽红光闪逝。

屋顶较陡峭,不似晶莹园的平缓。桃莹莹黯然感伤,面朝半月落坐。举起酒壶邀月,仰面大口灌酒。

“咳咳咳……”

“莹莹,为夫来陪你了。”宣王施展轻功,踏空飞上屋顶,手中拿四只酒壶,显然将桌上的酒壶都拿了过来。

桃莹莹说是喝酒,便一句闲言也无,闷头仰面就灌,宣王数次劝她慢饮,她充耳未闻,目光不离半月。

最后一壶酒,被桃莹莹抢走,闻到熟悉的浓郁醇香,她蓦然怔愣,两行泪水无声息划落。

“我不该……”自己起初明明是为了回地球,为与亲人团聚,为与好不容易确立恋爱关系的初恋男友团聚,坚定踏上修仙之路。今晚,却在无关感情的新郎眼里,看到另外一个醉眼朦胧的人,随后脑海更是不断回响那如风般潇洒不羁的声音。

“莹莹,这一世,你便是我唯一的妻,莫再想该与不该。”宣王拍拍手,立即有黑衣侍卫抱酒坛飞上来。“为夫陪你大醉一场,以后勿再徒添忧伤。”

桃莹莹身子一颤,醉意泛上脸颊,眼眸蒙上层轻纱,伸手一招,酒坛飞入怀抱。“不,从今往后,我要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伤!”

……

晋京西市,彩云楼。

“客官,里边请~”店小二白吉眼尖嘴快,忙里瞥见进来位清秀的绿衣姑娘,眼睛猛然一亮,身子稍顿,被身后的小二撞到。

所幸身后小二技艺高超,只是倒洒茶水,不然就要扣罚工钱了。

白吉忙完手头的活,暂不理睬其它食客,凑到绿衣姑娘前,热情洋溢介绍:“姑娘,您是第一次来彩云楼吧?我们酒楼的招牌美酒是云酿,招牌名菜是云萝花梦。姑娘恐怕也发现了,凡是我们彩云楼的招牌呀,都以云字冠名……”

“我要甲子年以上云酿,这些银两能买多少便是多少。”绿衣姑娘未听完白吉介绍,从怀里掏出厚叠银票,放到柜台上,再不去看一眼。

白吉被绿衣姑娘豪放掏票之举吓了一跳。他过眼粗略估量了下,竟有百张之多,也就是万两左右!

鲜少间断的拨珠算声停了下来。掌柜抬眼看了看绿衣姑娘,恭敬客气言:“这位姑娘,不好意思,前日云酿就已售空,我们正在从其它郡县彩云楼调运,姑娘若是急需,恐怕只能亲往外地购买。”

“难道是小姐……”绿衣姑娘面容微怔,喃喃低语,收回银票走出彩云楼。

掌柜收回目光,继续拨打算盘。白吉听到“小姐”二字,眼睛比刚才更亮,跟着绿衣姑娘走了出去。

“姑娘,你可是姓碧,来自嘉霖桃府?”

绿衣姑娘转回身,露出警惕神情,但是见白吉似有话要说,没有什么恶意,便点了下头。“你找我有何事?”

白吉一喜,露出满口洁白整齐牙齿,眉眼弯成新月,顿使人生出好感。“是这样的。前日买空我们云酿的人,便是你家小姐嘉霖桃莹莹,哦不,宣王妃。王妃命我代话,说是云酿已为师父备好,存放在城东奶茶店,不需姑娘再掏银两购买。”

“小姐连云酿都安排妥当了,碧凝如何违命不往青罗山……”绿衣姑娘面容一黯,兀自陷入感伤,以至忘了向白吉道谢,转身坐上马车,消失于滚滚车水马龙。

白吉迷惑不解回酒楼,反复琢磨青罗山在哪里。掌柜看出白吉心不在焉,打发他往二楼最东头的包厢,收讨醉客的银两。

白吉在彩云楼跑堂多年,见过的人成千上万,基本能一眼看出客人身份贵贱。喝醉的客人则更容易看出品行,以酒品度人品,精准**不离十。

包厢里的客人,趴在桌前,静静酣睡。穿扮虽不光鲜,衣料却绝不平庸,若没有看错,应是出自顶级绣坊霓裳坊。

外地的富贵人家公子,温文尔雅。

白吉对这位客人的第一印象不赖,走了过去,没有忍心叫醒,先将倾倒的酒杯倒摆正。瞥见客人愁眉拧结,面庞布满哀伤,不禁一愣,今日见到的客人怎都这般神情。

借酒消愁愁更愁。相貌这般好看,家境又富足,料想多半有苦难言,恐怕是为情所伤了。

客人看似沉睡,稍有一丝动响,半醒半醉懵懵懂懂睁开了眼。

白吉暗暗深吸一口气。这双眸子里,敛藏了怎样刻骨的哀伤!

客人摇摇晃晃端起身,抓起酒壶倒酒,但壶内空空。“小二,上酒!”

“公子,我看您醉得不轻,又独身在外,没有人照应,还是少喝点吧。再苦闷的事情,时间长了也就过去了。”白吉好心建议。

“如何忘得了。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约定非卿不娶非君不嫁,我如何说忘就忘。十年前,若非她及时赶到公堂,我早已化为一堆白骨,那时她担惊害怕的神情,我又如何说忘就忘。”客人垂眸凝视酒壶,哀如商秋最后一片黄叶飘落。

“她说,人生而孤独,所以群居,却从不因外物消除。那时我多想告诉她,两颗孤独的心相依偎,便不会再孤独。可她,终究瞒天过海拜师入了仙门。我曾以为,她倾慕闫哥哥,因而明知闫哥哥的身份也无所顾忌言笑。直到五日前,我随口问起她的师父,她黯然伤神,随后百般掩饰,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在她心目中,除了身边亲人,最眷恋的人是她出众不凡的师父。”

气息仿佛被浸染,白吉沉浸在这绵延如水的温润声音中,身同感受长叹一声。“唉,有缘无份啊。”

“她已不再是她,从前的她不会为了家族而嫁。可她还是她,依然笑若桃花,美好无瑕。终究,我失去了她的心,不过呵,她的夫君也得不到。凡世之人又有谁能完全了解她!人生种种,悲欢离合,富贵荣华,到头来不过一场水月镜花。”

“水月镜花……”白吉默念,怅然若失,也生出要借酒消愁的冲动。“公子,我这就去为您取酒。您若信得过我白吉,不妨留下联络家仆的方法,万一您醉得不轻,我也好送您回府。”

客人无力一笑,摆摆手。“醉卧他乡不见卿,月出东阿几梦回……”

白吉虽是个粗人,也明白了客人的心意。退出包厢的时候,隐约听到“莹莹”两字,电光一闪,蓦然想起客人提及拜师入仙门,震惊霎时在脸孔上放大。

晋国之内不就有一人么,他还有幸伺候过,嘉霖桃莹莹,如今的宣王妃!

第五十五章 碧凝远行

激情感谢“宅宝”为本书投下第一枚粉红票,“绿无双”打赏银子并投下第一枚评价票,虎抱两人。

另外,某青得承认,道友们的抗雷指数很高。女主这么轻易嫁人,都没有反对的,是不是相信某青是亲妈呢?嘿嘿。

***

晋京东南,永宁坊。

永宁坊是晋国京城八十一坊之一,以文士墨客云集著称,坊内林荫庇窄道,无大街车马喧嚣。桃氏奶茶店位于此坊内,店前围三分绿田,一排盛开红碧桃树,映绿白墙黑瓦的双层朴素小楼。敞开的正门外,墨色楹柱上篆刻两行行文,高处横挂桃氏奶茶的招牌。

碧凝初次来京城,也是初次来京城奶茶店,便与所有慕名前来的顾客相同,站在绿田碧桃树间,认真品读楹联上云卷云舒般自由不拘行文: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这是师父的笔迹。碧凝顿了顿,抬步进店。但刚一进店,立即警觉将手放向腰间储物袋,目光吃力扫视店内,额头渗出层层密汗。

“欢迎光临~姑娘您要喝点什么?”小二笑迎上前。

碧凝仿若钉在原地,目光径直锁向靠窗而坐的年轻男子。此男子年二十有余,穿白衣青衫,发挽青方巾,悠然淡雅品茶,与邻座的文人雅客无多分别。

“姑娘您是想喝季先生正在饮用的应季新品‘人面桃花’吗?”碧凝的神色虽引起小二诧异,但因碧凝很快恢复正常,便也无多猜疑。

“季先生?”

碧凝正要多问,那青衫男子招手,年轻掌柜得见,笑容可掬走过去。

“小曾,今日的桃花瓣多了些,莫不是你桃花运旺盛,失手将姑娘送的花瓣掉进了杯中?”青衫男子悠悠打趣。

曾姓掌柜一听,却嘴唇紧抿,眉头紧收,脸上再无半丝笑意。“季先生,真对不住。其实是曾某昨日到城西李神算那里算了一卦,看是否有桃花运,结果却算出大凶卦象,那李神算还说,桃家……”

周围客人都伸长耳朵,奈何曾姓掌柜凑近青衫男子密语,听不到下文。这段时日,但凡有关桃家的消息,都能成为饭后茶余谈资,文人雅客间也极为时兴。

碧凝却听到了,瞳孔陡然收缩,yīn沉着脸走过去,对曾姓掌柜不客气道:“那李神算定是胡言乱语!你身为武一嫡传培养的掌柜,怎能轻易听信,又告之来历不明外人!”

曾姓掌柜大惊,忙向周围打看,慌恐以为众人都听到了密语。凭着多年积累的洞悉目光,很快便确定,只有这位气势不凡的绿衣姑娘听到。随即又从对方装扮与耳力不俗方面,推测绿衣姑娘是位江湖女侠。“这位姑娘,咱们有话好好说。您怎会知晓我师父名讳?”

碧凝也不隐瞒,直接报出名字。手仍放在储物袋,忌惮紧盯青衫男子。

“您就是师父念念不忘的碧仙子!”曾姓掌柜大为惊讶,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两个人,一位是师父,一位是季先生。师父年纪轻轻便身怀高超武艺,为人纯朴厚道,行事大智若愚,一把手将京城奶茶店经营起来,有多少女子都为师父倾心,但师父直到七年前去了天裔国也未正眼看过哪个女子。

“小姑娘,莫煞了自家风景,坐下慢聊。”青衫男子微微一笑。

碧凝略一迟疑,在青衫男子对面入坐。“前辈,虽然您修为高深,但碧凝拼死也不会让您打桃家主意!”

“碧凝,碧水凝香,好名字。碧小姑娘,莫伤和气,季某云游路经贵地,无意多留,你宽心吧。”青衫男子尔雅笑谈,目光移向窗外,生出一丝惆怅。“前日桃小姑娘嫁入宣王府,季某好奇前观,感受到遗忘多年热闹喜气,忆及故里旧友,心中感慨万千。季某与你们桃家颇有缘分,所以季某想提醒碧小姑娘一句,若要以筑基初期修为游历,切忌逞强,也切忌轻易相信他人,否则一不小心便会落得死无尸首下场。你又是女儿身,更要万分谨慎,谨防被他人捉去做侍妾炉鼎。”

碧凝愣了愣,起身朝青衫男子恭敬裣衽。“多谢季前辈提醒,碧凝感激不尽。碧凝欲往青罗宗,却正愁不知如何去,恳请季前辈指点。”

“青罗宗?传闻青罗宗内有仙宝镇守,乃九州第一大宗派,不知是虚是实。季某虽未去过,但知晓大体位置,应是坐于雍州与天州交界之处,泯水北岸的青罗山。这有份季某收集的九州地图,虽不完整,足够你参照行走。”青衫男子翻掌,现出一块玉简,扔给碧凝。

碧凝将玉简贴上眉心,顿时瞠目结舌。桃莹莹从小就让她读史籍地志书,有时还闲聊各地风土人情,所以xiōng怀九州各国概况。青衫男子收集的这份地图,不仅囊括九州无遗,阳州、雍州、天州、幽州,这四州的地志情形,竟都精细到令人叹为观止地步。持此地图游历,像她这种从未出过远门之人,再也不用为寻路而发愁。

碧凝很快便在玉简内找到青罗山,那里已有青衫男子的特别标注。将神识收回,收好玉简,碧凝再起身朝青衫男子拜谢。

此行前往青罗宗,是为打探逍遥子下落。桃莹莹在回府当日,将储物袋里的物品倾囊相送。碧凝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两枚筑基丹,一面青铜手镜,一把飞剑,二十块低阶灵石,两张攻击属性符箓,还有复拓的五行术法玉简。碧凝被迫听从桃莹莹,当场服下筑基丹冲击筑基,一连闭关十数日。出关时却已是桃莹莹完婚后第三日,桃莹莹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书信让她前去青罗宗,拜入林天元门下潜心修行。

碧凝从桃莹莹那里得知了十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所以能明白桃莹莹之意,是不想她跟着被牵连受累,两人才如此聚散匆匆,后会无定期。但她今生已拜逍遥子为师,决意不改拜其它师门。此去青罗宗,不为别的,只为寻找师父。待找到师父,再请动师祖月婵始祖,将桃莹莹从含嫣与血魔君的束缚中解救出来!

半月余后,雍州兹恩郡,富县。

停剑悬空,碧凝将玉简贴上眉心,眉头缓缓皱起。季前辈在此处地图标有记号,应是有特别之处。概观季前辈相赠的九州地图,被标注的地方不多,只有极北北冰原,极西幽冥谷,极南渺瀚阁,以及地理位置相近的青罗宗与富县。

北冰原,是凡世皆知的妖灵出没之地。幽冥谷,位于幽州最西端九yīn山脉,隶属九yīn宗,据师父逍遥子所讲,此宗低调神秘,很少为外人得知。渺瀚阁,位于瀚州最南端,为九州十大正道门派之一,但鲜与其它八州各派来往,论神秘程度,远在九yīn宗之上。青罗宗,从季前辈的话语里可以看出,被标记是因为有仙宝。只有富县与以上四地相比,是名不见经传的无名之地。但季前辈不可能误标,应该有它的特别之处。

思量至此,碧凝主意下定,今日既然路经富县,不若在打坐恢复灵力的同时,顺便探听一下,如无机缘也便作罢。足下一点,飞剑化作一道黄光向下空降落。

戴上斗笠面纱,稍许问路,径直走向富县城内的唯一的酒楼富贵楼。此县城灵气十分微弱,一般情形下不会有修士来,所以只可能向寻常百姓打听。桃莹莹曾告诉她,若要打听消息,最佳之处便是酒楼客栈与青楼。但这特别之处,寻常百姓未必知晓。

碧凝一路思量,未能发觉自己所经之处,男子众多,却很少见到一位女子。及至富贵楼,她摇摇头,略显失望。面前的这座四层旧式木楼,窗纸泛黄,壁画褪色模糊,显然生意不好,估计也不会买到符合师父胃口的美酒。

“你们当地可有什么奇闻传说?”碧凝还是点了最贵的酒,问受宠若惊的店小二。

店小二回答不知,神情却因惊慌而欲盖弥彰。碧凝好奇心大起,转身问周围其它食客,众人也都矢口说不知,也都显然惊慌害怕。

过了会,匆匆赶来一位官差,走到碧凝面前,抱拳恭敬道:“我家大人有请姑娘。”

碧凝冷静想了想,收起酒,跟着官差离开。

富县府内。年迈的县令开门见山:“姑娘只身行走,必不是凡俗之人,本官有个不请之情,想请姑娘前往城西九仙村内的九仙洞一探。本官听说,姑娘在打听奇闻传说。我富县自古流传众多传说,九仙洞便是其一,童叟皆耳熟能详。但二十年前,上任县令从九仙村带回巨额金银珠宝,第二日发生灭门惨案,从此我富县女子接连离奇毙命,致使后来男多女寡,百姓再无人敢提及。十年前,一位仙人路经我县,施展大神通平息了此事,随后探寻九仙洞,带回一件惊人消息:九仙洞乃神仙开辟洞府,收藏有灵丹仙果,凡人服食能长生不老,有缘人服食能得道飞仙!本官想请姑娘探九仙洞,一来为灵丹仙果,二来主要为仙洞中的金银。姑娘如能取得,灵丹仙果皆归姑娘所有,本官只收取金银,这金银也是为体恤富县百姓用度。”

碧凝眉头紧收,此县令话中疑点颇多,不可听信,且在说话时,身上散出一丝若有若无古怪气息,她无法辨识。“县令大人,小女子只是行走江湖的凡人,恐怕无法应您之请,告辞了。”

“姑娘若是怀疑本官所言,请看仙人恩公留下的宝葫芦。此葫芦能散发奇异光芒,绝非凡品!”

碧凝身躯蓦然一滞,尚未回首,便已从神识看到那宝葫芦的样子。

十多年前,曾有一位邋遢如乞丐的男子闯入晶莹园,手掌翻转间,变出一只酒葫芦。那只酒葫芦,色泽青黄,泛出肉眼可见清光,曾被小姐以为能长出一树宝葫芦而偷偷埋种,最后却仍是无奈挖出,物交原主。

“你说的那仙人恩公可是白衣散发,嗜酒如命?”师父的酒葫芦从不离身,小姐多次讨要也无果,它为何遗落富县县令手中?!

“正是!姑娘竟识得仙人恩公!”一丝精光从年迈县令眼底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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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鉴仙楼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

———————————第二卷,青苹之末,卷首题

富县东南,越过泯江千里,天州境内。

一处灵气尚可的高峰之巅,壮观云海之上,几只仙鹤翩跹飞过。女扮男装的桃莹莹从吐纳中睁开双眼,心神莫名慌乱。目光延伸向遥远北方,露出深深的歉意和忧虑。

对不起,碧凝,把寻找逍遥子的事交给你,让你孤身远行万里,途中不知会否遇到危险。但你若能拜入林天元门下,今后前途将一片光明。

桃莹莹这次回嘉霖,看到家人安好,心中很欣喜,但担忧含嫣寻来,不得不匆匆踏上离程。即便几年内含嫣不寻来,她也因命魂的那一丝古怪灵气,必须尽早寻得克制方法,不可能久留嘉霖。而宣王那里有吕恒在,身边不缺修士,她也便能自由放心离去。

想到宣王,桃莹莹轻叹一声,也许不该答应出嫁,徒添无益烦恼。可她作为桃莹莹,又如何忍心让桃当家失望……

思绪一乱,再无法静心打坐。起身宽袖轻展,赤火剑出现脚下,化作绚丽红光,继续往北方飞遁。

选择天州,是慕名十大门派之一天道宫。天道宫以禁制之术名冠修真界,这一点,她早年与逍遥子闲聊时得知。如果能混入宗门,不但可以获得一席修行之位,还有可能习得禁制之术,这样她就能慢慢摸索命魂禁制,不用再盲目忧愁。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正魔两道互仇为敌,当含嫣或血魔君寻来时,她可以拿天道宫作为绝佳防护伞,再趁机带走宝儿回嘉霖生活。

几日后,天州北部一座名为天道城的中型城池内,一位白衣少年步入一条名为缘真坊的街坊。此少年身形瘦小,容貌极为清秀,较之女子也不逊色。

白衣少年刚走入缘真坊,懒散蹲在坊门下打盹的精瘦少年与彪壮少年,精神猛然一震,互相对视一眼,暗中点点头,露出喜色。

“留步!”精瘦少年与彪壮少年赶上前,堵住白衣少年去路。

白衣少年平静看了眼两人,不紧不慢问:“何事?”

“入我缘真坊,缴纳入坊费,白银一百两!”精瘦少年懒洋洋说着,彪壮少年抱臂捏拳,发出粗壮威武的咔咔响声。

白衣少年在彪壮少年面前犹如弱小白兔,但他神色不变,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随手甩出。精瘦少年眸光大亮,捧起锭金拿牙试咬,辨识真假。

“若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金子归你。”白衣少年手一招,锭金却回到掌中。

“你是修士!为何腰间没有挂储物袋!”精瘦少年有些慌张了,彪壮少年也停止了捏拳头。两人对视一眼,互换一个默契眼神,同时向白衣少年两侧挪出一步。

“哎,看来你二人不缺银两,其实我只想了解一下此地风土人情,现在也只好另寻他人代劳了。”白衣少年摇摇头,大步向前走开。

精瘦少年猛一愣,急转身大呼:“前辈请留步!”

天道城位于天灵山脚下,起初只是一个偏僻小镇,人烟零丁稀少。自从百年前,坐落于天灵山山巅的天道宫,大开宗门,向凡世广纳弟子,大量凡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使得小镇迅速扩张,日渐形成如今的城池规模。

天道宫虽广纳弟子,入门测试十分严格,通过之人千里挑一。但那些落选的凡人,却有半数不放弃,在天道城居住了下来,十年后,再将子女送往入门测试。一百年,就这样传承了五代人,身在凡尘天道城,仰望云端之上天道宫。

精瘦少年便出自这样的人家,他的祖辈父辈都将拜入仙门的希望压在他身上,但少年生无灵根,最后一丝希望最终化为泡影。

那些通过入门测试,得以拜入仙门的幸运儿,皆得师门允许,可以如同凡人婚嫁。他们的亲人或子嗣,若无仙缘,则被安排至天道城内缘真坊居住。因此,缘真坊也被称为仙姻坊。

缘真坊内出售与修真相关之物,如符箓,功法,购买这些物品需用灵石,抑或以物易物,凡俗金银无法购买。但也有商铺以高价金银换出灵石,普通百姓想买一颗低阶灵石,往往得勒紧腰带数月。

天道宫测试入门弟子之处,也便设在缘真坊内。所以,能进入缘真坊的人,非富即是与修仙有缘。精瘦少年的修仙梦想破灭后,据守坊门诈取陌生路人钱财,虽然几乎从未得手,却也从不放弃,今日也就遇到了女扮男装的桃莹莹。

桃莹莹了解到这些后,兑现付了锭金,将精瘦少年打发走。行至街坊中段,看到一座名为“鉴仙楼”的四层精美阁楼。楼门敞开,人来人往进出,与其它商铺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桃莹莹只是步行至门前这么小段时间,就约莫进出了七八人。这些人全是凡夫俗子,有贫有富,有老有幼。

这里便是入门测试之处。

走进阁楼,桃莹莹不由惊讶。厅堂内排了五列队,每队都有十人以上,显得拥挤。好在无人喧哗,秩序倒也井然。测试的五位天道宫弟子,玉冠束发,衣着统一,都为衣领袖口绣有祥云花纹的宽袖紫衫,自有一股师出仙家的飘渺气质。

修为都远在炼气五层之上。

桃莹莹的神识略一展开,测试的五人齐齐侧目看过来。五人中唯一的女弟子,明眸一闪,脸上浮现惊讶,朝桃莹莹微笑招手:“你过来,不用排队。”

“宋师姐,他已排入我的测试队伍里,莫非师姐想打破师门定下的规矩么?”顿时,女弟子身旁的男弟子一本正经出言阻拦,转而对桃莹莹笑脸相迎:“小兄弟莫急,今日你必能通过入门测试,稍后我便领你上山。”

厅堂内的其它人瞬间哗然,纷纷回头打量桃莹莹,有的震惊,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更多的持怀疑态度。

头排被同时告之“无仙缘”的五个人当中,一位衣冠华贵的少爷,描金折扇“啪”地收合,招手示意家仆搬上一只木箱,打开来,里边装的全是金灿元宝。排在其身后的测试之人,猛吸一口气,瞪大的双目立即镀上一层金光。

“是谁放这木箱进来的!我天道宫仙家之地,岂能被俗物污浊!”宋姓女弟子脸色哗变,宽袖横甩,木箱犹如离弦之箭飞出,擦过进门之人的脑袋尖,轰然一声散落。

衣冠华贵少爷脸上的得意僵硬住,面色惨白如纸,瑟瑟发抖中跪地求饶。接着,他身后传出扑通两声,先后有两人跪地,拼命磕头讨饶。

“请仙子饶命,请仙子饶命……”

“宋仙子,阿诺知错了,求您网开一面,不要赶阿若走。阿诺若是无依无靠,必会被族人卖给钱家老爷做侍妾。宋姐姐,求您看在阿诺……”

“闭嘴!”宋姓女弟子面色蓦地yīn沉,朝鉴仙楼的其它凡人侍从冷声道:“将这三人赶出去,若半个时辰后仍在天道城内,莫怪我仙家绝情!”

看着被粗鲁拖出去的柔弱少女,桃莹莹眉头微微皱起。瞥向宋姓女弟子,撞上对方收回的目光,一丝滔天恨意闪过,令桃莹莹不禁一颤。

“你们都给本仙子听清楚,仙缘乃命中天定,有即有,无则无,强求不得!你们若想拿凡尘俗世那套龌龊想法挑衅我仙家威名,休怪本仙子翻脸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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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化名陶晶

插曲很快过去,不久轮到引人瞩目的桃莹莹测试。桃莹莹留下预先想好的化名,陶晶。

男弟子将手中的白色符箓贴往桃莹莹眉心。桃莹莹心中顿时紧张,担忧血魔君留下的血红符纹被发觉,私下右手紧将左手腕扣住,全身灵力压制在那里。

仅用半息的时间,白色符箓依次呈现出白、绿、黑、赤四种光芒,停留在最后的赤光尤为鲜亮,仿佛符箓燃烧了起来。厅堂的众凡人都目瞪口呆,宋姓女弟子也面露惊讶,唯独给桃莹莹测试的男弟子相反,流露出失望神情。

“虽是四灵根,火灵力出奇强盛,就是三个月前由我测试出的谭师弟,以他火土双灵根资质,也未见符箓显出这般浓郁赤光。兰师弟,你先莫失望,我倒觉得这位即将入门的陶师弟,大有可能符合蔡长老要求。”

另一位男弟子话音刚落,这位给桃莹莹测试灵根的兰姓男弟子,双目骤然一亮,但随即又流露回失望神情。“汪师兄,陶师弟虽然灵力不同寻常,但四灵根资质限制,今生有无希望筑基仍是两说。”

汪姓男弟子默声,伪灵根确实可惜了。方才他说出那句话,多半出于安慰,不过也的确惊讶于桃莹莹的火灵力。同座的四位师门并不知,他师尊常青长老交付的测试符箓,测出拥有哪些灵根只在其次,主要为测出先天灵力的强与弱。

若先天灵力强大,随着修为提升,灵力便会随之越渐强大。先天灵力弱小,后天虽也能以法宝相辅相补,看似无关紧要,但灵力强弱直接决定着施展术法的强弱,术法在结丹期以内尚不如何重要,到了元婴期以上,尤其突破至化神,修士开始感悟天地规则,那时就需要强大灵力作为根基,将感悟到的规则,以自身灵力施展而出。这规则便是天地间的术法,生于万物,亘古即存,无处不在,变幻无穷。因为要以自身灵力为引,灵力强,施展的规则之力便强,灵力弱,规则之力弱。若无强大规则之力保证,只凭借法宝度天劫,成功机率只有五成,可谓命由天运,却不在自己手中,飞仙难矣。

汪姓男弟子心中如是回忆,目光中闪过强烈憧憬与敬佩。他仍记得初次听闻师尊讲出此番灵力之论,对他坚定不移的修仙信念产生多么剧烈的动摇。自那之后,他谨遵师尊教诲,修行时也修习精进灵力的功法,弥补先天缺憾。

陶晶先天拥有此等火灵力,在他师尊划定的上品灵力之上,是可遇不可求之人。只可惜,伪灵根很难突破筑基,以陶晶这般年纪,辅之以丹药修炼至炼气圆满也有可能,但筑基就太难了。想到这,汪姓男弟子也不禁长叹一声。

宋姓女弟子听闻师兄与师弟的叹声,却未流露惋惜之情,自顾疑问道:“你来自雍州兹恩郡?我恰有位同门师妹来自那里,却从未听她说起过陶姓修真家族。”

桃莹莹神色不变,说出预先想好的对答:“晚辈生于无名小镇无名人家,机缘巧合偶然踏上修仙之路。后来无意中听说,贵派广招弟子,晚辈身无亲人挂念,便离乡前来拜师。”

宋姓女弟子又问:“雍州也有青罗宗、符灵宗两大宗派,你为何却舍近求远,万里迢迢来我天道宫?”

“这……”桃莹莹显得为难,张口顿了顿,垂首羞愧道,“晚辈惭愧,其实晚辈孤陋寡闻,从不知雍州也有修仙宗派。”

兰姓男弟子觉得桃莹莹远行不易,不满地看宋姓女弟子一眼,好心安慰:“陶师弟出身凡人之家,不知青罗宗实属正常。青罗宗向来高高在上,哪会如我们天道宫这般平易近人,广开山门招纳弟子。雍州符灵宗每年虽也招纳新人,但对修为要求偏高,你去了恐怕……而我们天道宫就不同,只要陶师弟肯来,我们绝不会拒之门外。陶师弟,你现在就随我上山吧。”

“兰师弟,此行还是由我代劳合适。”宋姓女弟子忽然起身抢先,捉起桃莹莹的手,化作一道虹光急急离去。

兰姓男弟子又惊又怒,却听汪姓男弟子失笑:“兰师弟,莫非你还未看出,这位陶师弟,其实是位女扮男装的师妹。”

“师妹!”兰姓男弟子目瞪口呆,转瞬想明白了什么,面容顿时尴尬薄红。

百丈上空,桃莹莹慌忙抽回左手,深怕血红符纹被察觉。宋姓女弟子专注御剑飞行,也未察觉到桃莹莹的惊慌。

天道城本就是天道宫山脚下,御剑飞行眨眼功夫便来到白云之上。云雾缭绕中,天地灵气浩然充盈,一座座磅礴大气的楼阁殿宇时隐时现,远而观望,犹如仙界仙宫,令人心生敬畏。

桃莹莹不禁拿它与天魔宫比较。如果说天魔宫是位沧桑年迈的老人,那么天道宫就是朝气蓬勃、又不失威严的青壮男子。

宋姓女弟子一拍储物袋,手上多出一张金色纸符,默念口诀将纸符向前送出。天地灵气细微波动,面前飘渺的白云消散,一股浓郁灵气扑面吹来。宋姓女弟子结掐指诀,飞剑急向前遁冲。

桃莹莹感受到这吹来的浓郁灵气,立即明白那纸符是为破开防护禁制。刚才远在禁制之外,她便觉得天道宫灵气充盈,如同逍遥子所言,灵脉上佳、在天魔宫之上,此刻进入禁制内,毫无遮挡的感受灵气,更令她发自心底的动容。

在这样灵气盎然之地吐纳,收效必定成倍,不枉背井离乡万里之行!

山门临近,宋姓女弟子忽然开口道:“我名宋采薇,师从秋霞长老。师尊她虽然四灵根,却能筑基结丹,修为进境至如今的结丹圆满。你也是四灵根,若拜入师尊门下,必定获益良多,兴许能突破资质限制。师尊她老人家只收女弟子,师门内团结齐心,不似其它男长老门下弟子时常私斗,对于我等女修而言,是静修的最佳去处。陶师妹,你若愿意,我先带你换回女装,稍后向师尊引荐你,至于成与不成,要看你的机缘。”

“还是被宋师姐发现了啊。”桃莹莹无奈笑笑,她的样貌和嗓音,无论如何掩饰,还是能被看穿女子身份。宋采薇的建议,她怦然心动,想也不想便答应。

随后她便从宋采薇得知,给她测试的男弟子名叫兰方,师从蔡彦长老,另一位名叫汪伦的男弟子,师从常青长老,其它两人也各在不同长老门下,桃莹莹对那两人印象不深,也就没有记住名字。这五人修为都在筑基期之上,同是各长老门下第五代弟子。

他们四人被派往山下招收新徒,是轮流到自己当值,十二个月过后,便换轮下一位第五代弟子。当值期间,他们若能为各自师尊寻觅到满意的新弟子,将会得到不同程度的奖赏。另外,百年前天道宫宫主也有明令,招纳入室弟子最多的长老将有资格得到一个禁制传承。

这全凭运气使然,生有灵根者本就千里挑一,从天州及邻近各州赶来求仙的人虽多,每月能通过入门测试的,不超过十人。所以当桃莹莹一出现,宋采薇五人会侧目,也所以在测出桃莹莹是四灵根后,兰方又流露出失望之情。

第五十八章 水榭听香

巍峨庄严大殿之外,桃莹莹神识收敛,站在原地时而左顾右盼,如同所有刚入门的弟子,对仙家之地既生怯又好奇。

不多久,宋采薇面带微笑走出,交给桃莹莹一块掌心大小的长方形木牌,正反两面刻有金漆的天、道二字。“陶师妹,这是你的身份木牌,从今日起随身佩戴。我将你火灵力不凡之事告诉了师尊,师尊对你颇感兴趣,破例让你先入住听香苑!师尊也已答允,你如能潜心修行,早日突破炼气六层,便能成为内室弟子。”

初入宗门的弟子,都为外室记名弟子,统一安排住处,分派杂役任务。修为进境至炼气六层及以上,才会被各长老挑走,成为正式的内室弟子。如同桃莹莹这般,已经有一定修为的散修也不例外,只有炼气六层之上,才有资格成为内室弟子。

桃莹莹对这个资格划分稍微感到意外,没想到,要成为内室弟子也并非多么难。只是,却也将她这种伪灵根者残酷卡在了资格线外。

修仙的残酷,再一次摆在挑莹莹面前,不过她早已淡然,闻出弦外之音,也仅一笑而过。

对于宋采薇主动示好,桃莹莹开始还有戒心,山下才经历的一幕,让她觉得此女冷漠无情。此刻相处不过一柱香时间,却完全扭转了印象。

能破例先入住听香阁,宋采薇必是说了不少好话,否则以她的资质,堂堂一派长老,怎会忽然感兴趣呢。

“多谢宋师姐,陶晶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宋采薇笑了笑:“其实我不该帮你,但自从得知你女扮男装,只身万里前来,同为女子,我甚感敬佩,就向师尊美言了几句。走吧,我带你去领门派衣服,也再帮你接领个轻松的杂役。”

新弟子接待处名为海纳殿,是一座气势宏伟,可纳上千人的大殿。每一位测试过关的新弟子都被领往这里,顺着石地上延伸仿若无尽头的深蓝色长毯,一步一步向前,感受仙家的浩然与深邃。

桃莹莹跟随宋采薇身后,左顾右盼装裱金碧辉煌的立柱,光影渐深,浑浑不知走过多少根,蓦然打个灵光,发觉立柱上刻画相同的纹案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哎哟,是宋师姐您来了,恭喜宋师姐多出一位师妹!”

献媚语调一下子将桃莹莹心神惊回。她好奇看过去,迎对上两双黑豆子似的眼珠。鉴于从前经验,轻松看出这两双眼,不是被施展术法动弹不得,而是被她光荣的容貌惊扰到了。

“宋师姐,他们……”桃莹莹向宋采薇身后靠拢,然后看清楚,她们已经走到大殿尽头,两位青衣弟子面前摆设有一圈桌椅,格局挺像前尘常见的前台。不过,偌大的宫殿只填塞这么点陈设,还真难见到,难免显得铺张浪费。

“休得无礼!”宋采薇脸色沉了下去,毫不留情怒瞪这两位负责接待的青衣弟子。“把登记册拿出来。”

两位青衣弟子打个颤,慌忙将目光收回。两人当中较胖的青衣弟子立即拿起一卷深蓝封皮的厚书册,毕恭毕敬点头哈腰双手奉上。

宋采薇随手快速翻页,双目渐渐眯起。“怎都剩下挑水砍柴做饭这些粗活,前几日不是还有看管灵药园的空缺吗?莫不是被你们私底下交易了?”

“宋师姐误会了!”个子较高的青衣弟子惊吓一跳,诚惶诚恐几乎指天发誓。“宋师姐请息怒,就在刚才不久前,我等收到蔡长老传音玉符,将西区的灵药园交给了谭师兄掌管。”

较胖的青衣弟子眼珠一转,接着话音真诚提议:“启禀宋师姐,也在刚才不久前,我等收到穆师叔传音玉符,嘱咐找位杂役,我看这位新来的师妹正好合适。”

“穆师叔?”宋采薇露出惊讶,略一思量,让桃莹莹交出身份木牌。

较胖的青衣弟子拿起木牌,输入一丝灵力,将看到的桃莹莹的姓名登记入册,然后将木牌放置登记册上轻轻一按。个子较高的青衣弟子瞄了眼姓名,转身进入身后库房,取出两套青色弟子服恭敬递上。

宋采薇带着桃莹莹离开后,两位青衣弟子大喘口气,目光望向殿外早已消失的身影,口中默念起陶晶之名。

天道宫按方位划分东西南北四区,正中为禁区。秋霞长老门下女弟子,都住在东区独立的山峰之上,分为水榭与听香两苑。

入住听香苑的,是为第四代第五代女弟子,修为在筑基期以内。宋采薇的弟子房也在听香苑。不过,她自筑基之后,就搬离了听香苑,在天灵山另开辟洞府。秋霞长老不限制弟子居住何处,只要弟子有足够实力,搬出两苑后能自保安危,就是在天灵山外开辟洞府也完全可以。不仅秋霞长老门下如此,天道宫所有筑基弟子,皆有开辟洞府的自由。

桃莹莹远不能自保,她来天道宫的目的之一,是混入门派不让含嫣寻到,身为第五代末流弟子,她相当乐于入住听香苑。

听香苑内的房舍都是青砖碧瓦,彼此间错落有致,移步亭台曲桥,处处可闻鸟语花香,环境十分清雅。

宋采薇将桃莹莹引入房舍后,留下一枚记载宗门清规的玉简,简单交待了几句便匆忙下山。桃莹莹将玉简贴上眉心,瞬间将颇为繁复的门规了然于心,然后换上弟子服。

外室记名弟子所穿为青衣,成为内室弟子后即可换成蓝衣,筑基期弟子则换成紫衣,结丹期以上可晋升长老,服饰再无约束,但亦不可惊世骇俗,有辱天道宫仙家威名。

桃莹莹没什么行囊收拾,门外的景致也无心观赏。秋霞长老独占的这处山峰,灵脉绝佳,堪比那yīn风之地。桃莹莹许久都没有感受到如此浓郁的灵气,当即就盘膝打坐起来。不知不觉,一夜恍然过去。

发现天大亮后,桃莹莹慌忙起身,从今日开始,她就要做杂役,开始全新的修行生活。

穆师叔穆云龙是常青长老门下第四代弟子,居住在天道宫北区。桃莹莹出于谨慎,昨日没有御使赤火剑,此刻为了赶时间,不得不拿出来,也就将储物袋挂回腰间。

储物袋内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只是有几张从东皇宫带出的古文竹简,恰是血魔君让她寻找之物,为以防万一,才将储物袋收入怀里。现在看来,天道宫并非她想象的必须处处谨慎,只要低调行事,一般是不会有人在意她这个外室弟子。

桃莹莹想了想,从储物袋取出胭脂,在眉梢晕染大片黄斑,立即将容貌毁去三分。对镜满意点点头,从容出屋,化作一道绚丽红光遁离。

在桃莹莹遁离的同时,水榭苑深处,一座琉璃金瓦、飞檐翘脊三层精致阁楼内,一位年轻貌美、身穿娥黄宫装的女子,秋水瞳眸微闪,喃喃自语:“这孩子不但藏起储物袋,还刻意毁去容貌,行事如此谨慎,比起老身当年,有过之无不及,怕是有所隐瞒。常青长老要老身助这孩子筑基,未免过于草率,且看她如何表现,再做进一步判断。”

北区一处静谧独院前,一道绚丽红光降落,走下青衣女弟子打扮的桃莹莹。她再仔细看了眼院中两棵高耸的苍翠古松,形似飞鹤,自然天成。应该是宋采薇告诉她的,穆云龙居住所在。

“秋霞长老门下外室弟子陶晶拜见穆师叔。”桃莹莹没有展开神识,对紧闭的院门裣衽一礼,送去传音纸符。这传音纸符是宋采薇特意留给她的。

时间爬走流逝,传音纸符仿佛石沉大海,久不见回音。桃莹莹不由得皱眉,估摸是否因为来迟被拒之门外。也不知穆师叔脾性如何,会不会一气之下将她赶走。她初来乍道,如果这么快就给师门留下不良印象,往后就不好混了。

“秋霞长老门下外室弟子陶晶拜见穆师叔。”她再送出传音纸符,心中忐忑不安。

第五十五九章 穆云龙

半个时辰,桃莹莹传音六次都无回应,无奈郁闷的她,想起前尘世界流行的一句网络用语,很想传音过去引起注意:穆云龙,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她当然不敢这么做,低调才是硬道理。

胡思乱想中,忽然一道年轻男子传音闯入神识,语气颇不耐烦:“直接进来,勿再烦吵。”

院门无锁,桃莹莹在半时辰前就看出来了,她略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院内青石铺路,两棵苍翠古松左右对称,院落干净无尘。她径直向前走,行至正屋前犹豫了一下,放弃敲门,直接推门入内。

一口被蓝紫色火焰催炼的玄色圆鼎映入眼帘。桃莹莹愣了愣,看向穿着天道宫紫色弟子服的男子。此人盘膝而坐,似乎未察觉桃莹莹进来,全神贯注掐指结印,每变化一次结印,蓝紫色的火焰便明亮旺盛一些。

薛仁炼丹时的情景,桃莹莹犹记得。那使用五行灵玉的五角阵法,那银白剔透的漂亮丹鼎,那可用“挤”字形容的浓郁灵气,至今依然难以忘怀。后来她读罢《仙法入门》方知,薛仁炼丹方法极不寻常。一般而言,炼丹修士的修为要在筑基以上,这样方可使用培元之火或以上的精元火焰催炼生丹。另外,也可利用得天独厚的地火炼丹,但地火难寻,往往都还要靠精元火焰炼丹。

穆云龙应该是以自身精元火焰炼丹,她虽然不懂炼丹,但看得出穆云龙形容憔悴,掐指结印到了关键时候,根本无暇顾及她。这也才明白了,连发那么多传音纸符得不到回复的原因。

只要不是因为迟到被赶出门就好。

桃莹莹朝穆云龙一礼,自知自觉退身出屋,走到古松下盘膝打坐起来。炼丹室的灵气要比院落里浓郁,但那灵气专为炼丹而用,若不得穆云龙同意,妄自吐纳汲取,怕可能触犯逆鳞。她也乐得独坐树下,这种安静的感觉,仿佛回到晶莹园。如果穆云龙整日忙碌于炼丹,她还真是托宋采薇的福,找了份好闲差。

日斜夕照。一道清光闪来,一枚玉简落至桃莹莹面前,同时穆云龙疲惫不堪的声音传入桃莹莹神识:“按玉简所示,速取灵草。”

桃莹莹拿玉简贴上额头,十七种灵草的名字在脑海显示出来,一个都没听说过。

耸耸肩,学阿Q安慰自己。修仙本就艰辛,像她这种资质愚钝的人,能在寿元终结前筑基就跟中了亿万大奖一样,哪有功夫学习炼丹、阵法、禁制、符箓这些旁类。而炼丹,是建立在筑基基础之上,不但要有大把灵石保证开销,有特定门路收集古丹方,然后刻苦钻研丹方的“化学方程式”,还要有多得可以当大白菜随意挥霍的灵草,以支持失败率奇高,变向锻炼耐性与自信的实验。

想到这,桃莹莹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坚定告诫自己,能不炼丹就远离炼丹。起身而立,一拍储物袋,御赤火剑向北飞去。

天道宫划分东西南北四区,四个方向皆有灵药园,宗门弟子一般都就近采取灵草。宋采薇给桃莹莹留下的玉简里,不仅记录了门派清规戒律,也收录有一份简略地图,像灵药园这类公用去处,都清楚标记了出来。桃莹莹虽然人生地不熟,还是凭借良好的方向感找到了北区的灵药园。

绚丽的火红遁光刚一落地,一位青衣男弟子走上来接迎。乍见面生的桃莹莹姿容清美,失神微愣,但看清眉梢大片黄斑,不禁暗自惋惜。

“不知师姐来为哪位师叔取灵草?请出示身份木牌。”青衣男弟子只有炼气二层修为,无法看透桃莹莹的修为。桃莹莹穿着青衣,尚是外室记名弟子,他们属同一辈分。在门派内,同辈间不以入门先后,而是以修为论资排辈,唤声师姐是常理,不会犯错得罪。

“是为穆师叔取灵草,麻烦师弟了。”桃莹莹拍储物袋,取出木牌与玉简,一同递交过去。

青衣男弟子惊讶失口:“穆师叔!”

桃莹莹不由得介意起心,昨日宋采薇的反应也大同小异,莫非穆云龙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青衣男弟子见桃莹莹神情冷淡,谨慎恢复常态,交还木牌与玉简,语气更加恭敬:“请陶师姐稍候,晚辈这就去采摘灵草。”

不多久,青衣男弟子捧着三尺许大小的玉匣回来。

桃莹莹一见玉匣,心底惊叹起天道宫财大气粗,先不管匣中装的灵草稀不稀有,这等尺寸的白玉,世间绝对不好寻找。

“陶师姐,请您核对灵草。”青衣男弟子留意了下桃莹莹的神情。

桃莹莹不懂灵草,装模作样输入一丝灵力,点点数,十七棵草不多不少。

“没有问题,有劳师弟了。”将玉匣装入储物袋,不与青衣男弟子多言,转身化作一道绚丽红光离开。

夜幕降临,乌云遮月,万籁灰暗寂静。

桃莹莹抬左手一曲指,指尖之上燃起一小团柔和火苗,映亮略显紧张的脸庞,右手拍储物袋取出一张传音纸符。

“进来吧。”穆云龙疲惫的声音响起,不是用神识传音。

桃莹莹踏进屋的瞬间,沿墙摆设的上百支烛台同时点燃,将屋内照得通明。桃莹莹左右环视这些摆设有规律的烛台,一双墨色琉璃眼珠熠熠闪烁,左手缓缓向下翻,熄灭火苗,取出玉匣。“穆师叔,这是您要的灵草。”

穆云龙阖目盘坐在蒲团上吐纳,面容仍显憔悴,但要比之前缓转。抬手一扬,一块颜色火红的小木牌飞出。“戴上它,只要不出宗门范围,我随时皆能传音与你,这样你就不必留守。明日你前往西区灵药园取回我预定的灵草,午时前送来。现在你可以退下了。”

可以不留守?真是太好了。

桃莹莹在回来的路上还在发愁,如果穆云龙要求她随传随到,那她岂不是要住在穆云龙的院落里了,那么她一个女子,住在完全陌生的男子身旁,打坐吐纳都得要分出两分心神戒备了。

顿时觉得穆云龙善解人意,不愧为名门大派弟子,当即将小木牌挂在腰间,欣然转身离去。

穆云龙缓缓睁开双目,翻掌现出一枚传音玉符,以疲惫但恭敬的声音道:“师尊,弟子已遵从您的吩咐,将火灵介交予了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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