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庭封道传 - xp1024.com
《仙庭封道传》


第一章 苏庭

阴天,无雨,天色昏暗。

瓦房之中,灯火暗黄。

躺在床上的病弱少年,视线在房中轻轻扫过一周,落在那盏油灯上面。

“家徒四壁,莫过于此。”

苏庭叹了口气,心中知晓,若不是因为天气昏暗,若不是因为他病重卧床,这盏需要消耗油钱的油灯,本也不该点亮的。

他闭上双眼,眉宇轻皱,思索一切来龙去脉。

当日因为熟识古汉语,所以受从事考古行业的老同学邀请,去往深山,探西周古墓。

走在墓道里面,他抬头往上看,见上方挂着一个红漆斑驳的石葫芦。

然后葫芦砸了下来,接着眼前一黑,脑袋剧痛。

再醒来时,就已经到了这里。

这是一个与古中国十分相似的年代,并且,朝代为周!

文化、礼仪、风俗、言语、文字、乃至于庙宇里供奉的神灵,虽有许多不同,却也有着惊人的相似。

若不是熟知历史,确信中国没有这样一个时代,他几乎认为自己因为西周古墓的缘故,回到了古中国的周朝。

饶是如此,他也难免满腹疑惑。

或许,这才是历史上真正的周朝?

而流传到后世,历经数千年,在后人印象中,在各种典籍记载中,便有了许多出入?

“莫名其妙穿越也罢,没有皇帝王爷之类的富贵出身也好,可好歹也该给一副不错的身子骨,我也总是能凭手脚吃饭的。”

苏庭长长吐出口气,想到当前的处境,心觉无奈,“现在一个病秧子,整天躺床上睡觉,又算怎么回事?”

如今被他附体重生的这个少年,也是名为苏庭。

原本苏家勉强还算富庶,经营一家店铺,后来被人设计一把,又经营不善,吃了大亏。

而苏父为了讨回公道,各方奔走,最终劳累过度,染病而亡。

苏母哀愁心伤,日渐消瘦,不过两月功夫,也病重辞世。

如今只剩下苏庭与表姐相依为命。

因为苏庭自幼体弱,自家中变故之后,愈虚弱,所谓相依为命,实则向来是表姐在照料他这个病秧子而已。

“想来也好些年了吧?”

表姐原来姓方,本是他远房的一个亲戚,因远方家中变故,只剩她孤身一人,长途跋涉,来这里投亲。

苏家父母心善,怜惜一个小姑娘家,又有亲戚这一层关系,便收留了她。

此后,才过三四年,苏家便败落了。

而苏家父母逝去之后,自幼体弱的苏庭,伤心过度,更加虚弱不堪,只能是由表姐照顾饮食起居,细数来……至今也恰好是三四年的光景。

想到这里,苏庭眉眼稍低,似乎有些叹息。

“原身的苏庭,也是个有良心的。”

原本的苏庭,自知拖累表姐,下定决心,要与表姐说个明白。当时的想法,大约是觉得,苏家养了她三四年,她也养了自己三四年,不拖不欠,不该再有拖累。

却未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待他说出心中所想,一夜病重,便匆匆辞世了。

待到再醒来时,肉身依然。

而内中魂魄,已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记忆融合,似乎魂魄合并。

肉身依然不改,记忆依然存在,但意识的主次,却已改变。

苏庭还是苏庭。

可终究有所不同。

……

“今日初一,表姐是去拜神了?”

苏庭微微闭着眼睛,目露思索。

这个世界,也有着与古中国相似的神话体系,流传着一系列的传说故事。

故事中有天庭、有天帝、有地府、有阎罗、有神、有仙、有鬼怪、有妖魔等等传说故事,可是对于凡尘百姓而言,这些故事也跟前世一样,虚实难测,真假难辨。

表姐今次去的,是镇上的神庙,里面供奉的是雷部正神,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

“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

苏庭低笑了声,“一字之差?”

古中国也有个“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传闻原身是商朝太师闻仲。

这个不同,据说是一位道家中人,乃是道门领袖,有名的神仙,但在八百年前,周朝立定时,诸天封神,此人陨落其中,故而受封为神霄雷府的正神之。

表姐这次去拜神,便是想要求得雷神天尊的庇佑,让他早日康复。

若在以往,苏庭必定会斥上一声封建迷信,可如今他被葫芦砸过之后,还能穿越过来,连附体重生这种事情都有……如今这封建迷信四字,在他心中,已经抹去了。

“雷神?”

苏庭呼出了一口气。

两个世界神话体系如此相似,仿佛也让这些一向被他认为是杜撰的神仙鬼怪之事,变得似乎可信了些。

这般想了片刻,脑袋忽然有些空白。

这些日子卧病在床,每日不免沉睡……而睡得久了,便总觉得睡不够,于是变得更为嗜睡。

“用上辈子的话讲,这就是神经衰弱吧?”

他闭上双目,困意袭来,沉沉睡下。

……

“小庭,醒醒……”

一个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

苏庭眼皮动了动,睁开双眼,便看见了一张精致的脸庞。

他的视线,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面前这个女子,五官精致,相貌美丽,只是皮肤稍显苍白。

她有一头如瀑黑,用木簪随意盘起,露出洁白光滑的颈项,显得朴素干净。

苏庭知道,用木簪随手盘起秀,并不是为了好看,只是为了方便干活。

这原是一个清雅幽静的女子,但现在……则是更显得清脆干练。

“你先喝口水。”

表姐端过一碗清水,似乎想要喂他喝水。

苏庭连忙伸手接过,说道:“我自己来。”

他接过瓷碗,也触碰到了表姐的手,当下怔了一怔。

因为那一双手,并不似想象中那般温润柔滑,稍微有些粗糙。

苏庭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得一双粗糙的双手,上面有着许多细微的伤痕。

有些是新伤,有些是旧伤,有些已经痊愈,但最终都在这一双原本应该纤细修长,光滑无暇的双手上,留下了这许多细微而驳杂的痕迹。

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一双粗糙的双手?

表姐也察觉了苏庭的视线,忙把手收了回来,悄然背在身后,嗔了一声道:“胡思乱想什么?快些喝水……”

苏庭嗯了一声,心有怜惜,只是神色如常,饮了口水。

放下碗来,他视线一瞥,便见墙角处又多了两桶水,心知是自己昏睡期间,表姐挑水回来了。

大家闺秀,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她则把原本一双漂亮无暇的双手,磨成了一双布满了茧子的粗糙手掌。

也真让人心疼,苏庭心头叹了声。

就在这时,便见表姐那里又起了一道火光。

待到苏庭偏头看去时,表姐已经端着另外一碗水,走了过来,轻声道:“把这个喝了。”

苏庭看了一眼,水里有着许多黑色的物事,或是漂浮,或是沉淀,讶然道:“这是什么?”

表姐轻声说道:“这是符水。”

苏庭忽然闭上了口,他知道符水这种东西,就是把符纸烧进水里,也即是说,眼前这碗水里面的黑色物质,其实便是纸灰,而原来多半是赤橙黄绿青蓝不知什么颜色的纸,而且,必定还有牛鼻子道士用朱砂或墨水在上面乱涂乱画过。

想起要把纸灰和水一起饮下,苏庭心有抵触,闭紧了嘴,连忙摇头。

表姐也不生气,更不恼怒,神色平静,静静看着他,轻声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求来的一道符纸,能驱邪治病,你不要怕苦怕脏,就当喝药嘛。”

看着眼前这女子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苏庭莫名有些负罪感,心头一软,便想答应下来。

但又立即想起了一事,眼中露出惊恐之色,连连摇头。

表姐说要求符水,驱邪治病?

虽然他觉得自己算是与原身的苏庭,合而为一,不分彼此。

但若实际来讲,之前的苏庭已然病逝,而自己来自于地球,附体重生,岂非就是依附在这具身体的邪气?

这驱邪的符纸,不会把自身魂魄驱散掉了罢?

“等等……”

苏庭咽了咽口水,他已经死过一回,但却不愿再死一次,更没有想着要让自己彻底魂飞魄散的想法。

于是深吸口气,直视表姐的双眼,坚定摇头。

然而,他头这么一摇,接着脑袋便一阵晕眩。

“艹!”

他这才想起,这个病秧子的身子骨,哪怕只是摇头,都能产生难以估计的后果。

苏庭来不及有太多想法,当即晕了过去。

耳边只听一声惊呼。

……

不知过了多久。

视线所及,雾气朦胧。

白茫茫一片,看不见周边景色。

“什么地方?”

苏庭恍惚间,彷如身在半空,人在云雾之中,虚浮不定。

轰!

忽然一声炸响。

有雷霆在云雾中响起。

雷光闪烁,形如活生生的雷龙电蛇,在云雾之中,游走咆哮。

这一声惊雷炸响,让苏庭心中陡然一凛,刹那间,从恍惚迷茫的状态里惊醒过来。

而在前方,一阵惊雷闪电过后之后,云雾中忽然有一道亮眼的白光。

“火焰?”

“白色的火焰?”

苏庭从那雾气般的白光里,感受到了炽烈的气息。

灰白色的雾气,蓝白色的雷霆,诞生出朦胧如轻纱的白光。

接着在白光之中,走来个道人,鱼尾服,大红袍,手托一个斑驳古旧的红葫芦。

“昔年封神事毕,诸圣得以脱,贫道修持多年,今亦寻求脱大道,然而自思此生未有收徒,后继无人,遂而传下道统。”

那道人忽然开口,声音响彻八方,沉声说道:“得此传承者,即为吾之真传弟子。”

苏庭面露惊愕。

封神?

诸圣?

道统?

弟子?

真传?

“神仙?”

苏庭呆了半晌。

这道人又是谁?

哪一尊神仙?

元始天尊?太上老君?通天教主?

太乙真人?玉鼎真人?

杨戬?哪吒?雷震子?

苏庭惊醒过来,然后细看之下,只觉此人打扮十分眼熟,尤其是手上那个葫芦。

这番打扮,一般人或许也认不出来,但是作为一个熟知古汉语,读过许多古书典籍的人物,苏庭当即便想起了古中国传说之中的一位人物。

然而就在这时,便听那道士蓦然开口。

“贫道!”

“西昆仑散人!”

道人沉声道:“6压!”

话音落下,八方震动,天地倒卷。

这看不见边际的白色云雾,陡然沸腾起来,翻滚不止。

苏庭眼前复又陷入一片迷茫。

眼前的迷雾之中,忽然红光一闪。

一个葫芦从雾里打出来,呈现眼前。

倏忽临近面门。

苏庭蓦然大惊,有心要躲,然而浑身僵滞,动弹不得。

然后一声脆响,正中苏庭额头。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

仿佛让他回到那初次遭遇的深山古墓之中。

除了头疼,就是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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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传承

晨时。

蓝天,白云,天气清爽。

干净的小院里,少年双手往上托举,从两侧下落,捧于腹下,双脚微曲,轻吐一口气。

“那满是云雾朦胧的地方,大约是我的识海,也即是传说中的祖窍,又有天庭,琼室,须弥山等等称呼。”

“至于后来的红色火光,以及那片白光,应该就是6压道君显化的场景。”

“那么引出了6压道君的雷霆,便是……”

苏庭闭上双眼,心道:“符水?表姐从雷神庙求来的神符?”

他理清了来龙去脉,心中吐出口气。

当日他一个摇头,便昏厥过去,吓了表姐一大跳,最后表姐觉并没有什么大碍,也就把符水给他灌了下去。

如若猜得不错,就是这从雷神庙宇之中要来的符水,在他的识海之中,化作了一道雷霆。

“这雷霆引出了深藏在我识海当中的火光,于是显化出了6压道君,获得了传承?”

到了这个时候,苏庭也能明白过来,自己之所以能获6压道君的传承,多半就是源自于西周古墓,那一个掉漆的石葫芦。

深藏在识海中的火光,就是来自于那个斑驳的葫芦。

而这也是自己穿越到这方天地的罪魁祸!

“神仙传承是好事,只不过这传承有些古怪啊。”

苏庭仰面望天,满是无奈,“空有无穷妙法,空有炼宝之方,但却没有修行的法门?”

6压道君的传承之中,有着许多令他感到震惊的法门,有着前世名声显赫的,也有世人所不知的。

这诸般法门,无穷变化,令人感到惊心动魄,可是,妙法无穷,却偏偏没有修行的功法。

也就是说,他身具无穷法术,但还不能真正修炼。

这就好比赐给了他一座金山宝库,但却没有给他打开宝库的钥匙。

到头来,他还是个贫苦人家,穷困度日。

这么说,最终似乎还是一无所有?

“没有功法,不能修炼,终究还是凡人。”

“这许多法宝的炼制手法,这许多法术的施展方式,纵然是可以搬山填海,惊天动地,也都只是修道人的手段……对我一介凡人而言,全无用处。”

“莫非6压道君认为得了他传承的,一定就是修道中人,不必再添修炼法门?”

“可是我一介凡人,没有修行之法,面对这许多法门,又能怎么办?”

苏庭揉了揉眉心,难免苦恼。

如果他不知神仙之事,也就罢了,或许今后也就安心在这个世道定下,凭借现代社会的一些新奇东西,大约能混得风生水起。

争霸天下且不说,封侯拜相也不谈,但至少混个衣食无忧,勉强当个富家翁,还是可以的。

但此时此刻,他获得仙家传承。

此时此刻,他已深知天外有天。

心知如此,又怎么还能蹲在井底,坐井观天?

何不登天,成为天人?

“长生不朽的命数,搬山填海的本事。”

苏庭微微闭目,暗道:“任你尘世之间,什么荣华富贵,热血辉煌,相较之下,也不过是浮云而已,数十年后,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也唯有神仙之道,才可以长存。”

“并且,对于世外之人而言,翻手之间,便能焚天煮海,而任你在凡尘之间,有多大成就,也不过蝼蚁一般,神仙中人只须一个挥手,便能让你烟消云散。”

对于神仙二字,苏庭有着极为难言的念头。

金榜题名?荣华富贵?九五之尊?

在长生二字之前,显得如此轻薄。

而得了长生,便也能有无尽的时光,无穷的本事,轻而易举地获得这一切。

“难道真的只能守着仙家妙法,去当一个寻常普通老百姓,庸庸碌碌过完一世,然后历经生老病死的轮回,化作一堆枯骨?”

“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六道轮回,我下一世还能不能再穿越回去?”

苏庭这般想着,看向天空。

他忽然想起,6压道君乃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

而这个世道,也有着神话传说。

从雷神庙的符水来看,这个世上也是有着诸天神佛的。

那么,可否遍访名山,寻仙访道?

只不过,哪怕你历经艰辛,却也未必就真能寻到仙家。

进一步讲,即便寻到了仙人,可仙家也未必就要教你。

“再说罢……”

苏庭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思绪终究回到了眼前。

无论今后何去何从,至少现在得把这病恹恹的身子养好才是。

咚咚咚!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苏庭……苏庭……”

这是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

苏庭略有疑惑,前去开门。

门前是一个破布衫的男孩,气喘吁吁道:“苏庭,你怎么还在家?”

苏庭闻言,笑道:“嘿,我怎么就不能在家?”

男孩似乎跑得急,喘息了几声,扶着门框,道:“你姐病倒了。”

这一声入耳,几乎如同惊雷。

苏庭呆了一下。

“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醒过神来,双手不禁探了出去,按在那小孩肩膀上,急声道:“什么病倒了?”

“我……我也不知道哇……”

这男孩年纪不大,也讲得不甚清楚,苏庭只能听个大概。

据说是表姐去雷庙还愿的途中,忽然晕倒了下去,好在当时行人不少,也都是邻里乡亲,才把人送到了药堂。

可不知为何,连药堂都不敢医治,据说是中了邪风,如今送往了雷神庙。

“药堂不敢治,送去了神庙?”

苏庭心中恼怒,暗骂道:“什么狗屁邪风?这是什么庸医?”

他听了个大概,随口给小孩允诺了一串糖葫芦,便急匆匆赶往雷神庙去。

……

神庙的所在,大约两三里地,也谈不上远。

只不过对于苏庭这身子来说,只跑了小半里地,就浑身大汗,几乎喘不上气来,眼前也阵阵黑暗。

遥遥能见神庙所在。

不是深山,不是老林,而是在街道上。

街道的尽头,静静坐落着那古旧的庙宇。

不算宽广,不算雅致,只有岁月的残旧。

临得近了,便有香火的味道。

苏庭没有理会太多,便从大门闯了进去。

里边有着许多人,许多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苏庭?”

“你怎么来了?”

“你姐出事了……”

邻里乡亲,三姑六婶,叽叽喳喳,便围了上来。

苏庭顿时一阵头大。

就在这时,就听有人出声道:“那位姑娘的家人来了么?”

苏庭连忙应道:“来了来了。”

只见前方众人分开,走出一个青衫年轻人,朝着苏庭说道:“松老有请。”

松老便是这神庙的庙祝。

这年轻人似乎是他的后辈。

“你随我来。”

青衫年轻人挥了挥手,朝着众人道:“那姑娘没什么大碍,既然家人来伴,诸位还请散去,给病人留个清静,想要请愿或是还愿的,下次吉日再来……大家放心,松老会诚心祷告,请天尊宽恕,一时误了还愿的时日,也不打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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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蛊毒

神庙。

苏庭跟随着青衫年轻人,穿过走廊,来到静室。

静室中昏暗低沉,仅有一盏油灯,散着昏黄而微弱的光泽。

“姐……”

才踏入静室当中,苏庭便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女子。

只见表姐静静躺着,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眉宇轻蹙,显得柔弱不堪,令人心疼。

苏庭心中蓦然抽搐,不禁上前去。

“不要碰她。”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昏暗的静室当中,显得十分突兀。

苏庭立时停下,转头看去,只见在昏暗的角落当中,有着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这边,正低着头,似乎在忙碌着什么。

看见这个老者,苏庭便已明白,这便是神庙之中的庙祝,人称松老。

“松老。”苏庭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情绪,躬身施礼,道:“不知家姐中了什么病症?”

“这丫头不是得病。”松老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是得病?”苏庭顿觉讶异。

“得病就该找大夫。”松老略微回,瞥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找到了神庙来,那就是中邪了。”

“中邪?”苏庭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难言的念头,十分复杂,尽管他早已经接受了神仙鬼怪的事实,但却也还扭转不过原来的念头。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病症,被当作中邪看待。

原本苏庭也只觉得,这是一场寻常大夫医治不了的疾病,或许是细菌感染之类,指不定就是古代医术,不能医治,便推说是中邪。

但此刻听来,似乎真与他所想不同。

“与其说是中邪,不如说是中蛊。”

松老转过身来,手中捧着一碗符水,淡淡道:“这丫头是中了蛇毒,但那条蛇非同寻常,乃是蛊蛇,所以大夫不敢救,只能让老夫来了。”

“蛊蛇?”苏庭也非一无所知,他获得6压传承,即便不能修行,但是关于些许粗浅东西,也算是一知半解,他深吸口气,愤怒道:“我姐弟二人,何曾招惹了炼蛊的高人?”

闻言,松老那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几分诧异神色。

蛊道之说,不是寻常人能够知晓的。

但这个少年,似乎对于蛊道,有些认识?

“如何招惹,倒也不知,不过……”

松老沉吟道:“老夫或许能猜测一二。”

苏庭闻言,拱手道:“还请松老解惑。”

松老顿了顿,斟酌言语,沉吟道:“蛊道之中,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多数便属阴邪法门,其中不乏歹毒至极的品类,其中一种,能用人来当作器皿,种下虫卵,让蛊虫借体而生,再啃食血肉,从而破体而出。”

说到这里,松老稍微停歇,又道:“而你这姐姐,体质阴冷,正适合养出血脉偏冷的一类蛊虫,照老夫看来,多半是碰上了蛊道中人,对方起了这么个念头,八成是无妄之灾。”

苏庭闻言,脸色阴沉,心中震怒到了极点。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歹毒的邪术?

这等邪术,竟然撞在了他的亲人身上?

究竟是哪个不开眼的混账东西?

“这蛊毒不好解,只能用符水稍微镇压下去。”

松老将手中的符水递了过去,道:“这是雷符,雷是天威,最为克制阴邪物事,也能克制蛊毒。以当下状况,虽然不能尽解,但勉强压制两日,倒也不难。”

苏庭不敢怠慢,双手接过符水,这才看清了眼前的老者。

这是一个垂暮苍老的老者,衣着古朴,神色颓然,细看之下,只觉得他眼神浑浊,身子佝偻,呼吸也十分缓慢。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个似乎枯槁腐朽的老者,却有着一种难言的神秘。

苏庭稍微低,以示敬意,才转身扶起表姐,一点一滴喂她将符水喝下。

昨日表姐才喂他符水,今日却是轮换了过来。

好端端的一个人,早上出门还笑容轻快,此刻却是奄奄一息。

表姐病倒了,而这场病,又是被人所害。

苏庭脸色不禁是阴沉到了极点。

……

待得符水喂下,苏庭才起身来,朝着松老施了一礼,问道:“这蛊毒,莫非就没有根治的法门?”

松老说道:“有是有,但老夫道行浅薄,治不了这毒,只不过……”

苏庭听得事有转机,不禁问道:“不过如何?”

松老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不过那蛊道高人,不会善罢甘休,以老夫所见,那厮今夜必定要来拿人。如果能够把他擒下,或者把他的蛊蛇擒下,或许能有解药。”

苏庭怔在那里,神色变化,此时此刻,心中又是狂喜,又是担忧,极为复杂。

那蛊道中人身上,多半会有蛊毒的解药,也就能够医治表姐。

但他苏庭虽有仙家传承,如今也不过凡夫俗子,怎么将对方拿下?

这一场劫数,该怎么过?

“松老……”静静站在旁边的青衫年轻人,忽然开口,神色间露出迟疑。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意思已是极为明朗,怎么可以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招惹一位炼蛊的人物?

“不妨事。”松老微微摆手,道:“方圆三十里,供奉的是雷神庙,按修道人的规矩,不论他是何方人物,来到雷神庙的范围之中,都要先来拜谒,打个招呼。”

“如今他未经拜谒,先在这地界上伤人,就是坏了规矩,也是践踏了雷神庙的尊严,从那一刻起,就是仇怨。”

顿了一下,松老看向躺在床上的女子,平静道:“这姑娘是来神庙还愿的,在这途中,受修行中人所害,老夫作为庙祝,便有责任救人……再者说,今夜她留在神庙之中,倘如那蛊道中人还敢强闯神庙,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这……”那青衫年轻人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

只是在苏庭耳中,已然听得明白了。

今夜那蛊道高人前来,必有松老出手护持。

苏庭心中大喜,忙道:“多谢松老出手相助。”

松老微微摆手,道:“不必谢我,那厮不按规矩,来到这方地界,还敢践踏老夫脸面,蔑视雷神威严,本就是要有个了断的。”

青衫年轻人叹了一声,十分无奈,道:“如此,弟子这就去准备些物事?”

“不必你来。”松老摇头说道:“那蛊道中人,道行不低,老夫不知能否与之匹敌,而你道行浅薄,尚未入门,留下也无大用。再者说,此事与你无关,犯不着你来涉险……”

“这怎么行?”年轻人露出惊色,道:“我怎么能让您独身应付大敌?”

松老摆手道:“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不足一年,本事也没学全,便让你涉险,又怎么行?”

年轻人还要再说,但松老已是不悦,挥袖道:“忘了你过的誓言?但凡老夫所言,不可违逆!”

年轻人闻言,顿时垂,一时不语

松老斜斜瞥了苏庭一眼,道:“再者说,老夫也不是独身一人,不是有他么?”

“他?”年轻人露出错愕神色,“他能帮上什么忙?”

“我?”苏庭有心陪伴在表姐身旁,也有准备留下,只不过听闻松老点名,难免讶异。

“自然是你。”松老低沉说道:“老夫年老体衰,许多事情,还须有人帮忙才行。这青平小子与此事无关,可以置身事外,但你表姐却是此中关键,留你下来,理所应当。”

还不待苏庭答话,松老又转过身子,不知整理着什么,口中说道:“当然,如果你害怕了,老夫也不勉强,但你姐姐的性命,老夫也就不管了。”

苏庭深吸口气,沉声道:“只要能救下人来,哪怕刀山火海,苏某也不畏惧。”

第四章 可是童男否?

神庙。

安顿好了表姐,苏庭才离开静室,听候松老吩咐。

一番忙碌,已至傍晚时分。

此时此刻,苏庭才得以真正打量这座神庙。

古朴,沧桑,有着岁月的沉淀,有着香火的气息。

神庙规模甚小,谈不上恢弘大气,但中规中矩,各种布置,各类摆设,但凡应有,未曾缺少,加上香火鼎盛,烛蜡气息残存,仿佛充斥着难言的神秘味道。

苏庭饮过符水,激6压传承,心知神庙并非弄虚作假,而确有神异之处,他不敢轻视,细细打量,才觉这神庙内堂,上面有一牌匾,上书:神霄雷府。

“神霄雷府?”

苏庭看向了内中的神像。

这是一尊高大古老的神像,双手背负在后,像是一个花甲老者,似乎身着道袍,头戴冠帽,冠上有一石珠,而道袍上,则铭刻着许多象征着雷霆的符文。

不知怎地,苏庭总觉得这神像有着几分古怪。

然而就在这时,便听松老道:“黑狗血取过来了没?”

苏庭醒转过来,忙说道:“就在这儿。”

黑狗血是青平向人买来的,有一盆将满。

据松老所言,黑狗血辟邪,能克蛊道邪人。

传闻数百上千年前,当今道祖,未有成道之时,便曾借助过黑狗血降服精怪……甚至也有传言,黑狗血能够辟邪的特性,兴许便是道祖一言落下,成就天意,故而赋予的神异之处。

……

“青平已经离开了。”

松老铺开符纸,执笔而走,口中却道:“我以朱砂这等纯阳之物为笔墨,书写雷符,克制蛊道之人,再借着这神庙的不凡,按道理说,应当可以勉强抵御。但对方来人究竟道行多高,毕竟还不清楚,待会儿你要当心。”

苏庭点头道:“晚辈明白。”

松老说道:“你就藏在那神像下方,有神像护持,能保你不受波及,在紧要时候,可以用香灰驱邪……如果我让你帮忙,你就拔起香炉里的香骨,当作匕。”

苏庭略微一怔,道:“香骨?当作匕?”

信徒朝拜,必有香火蜡烛。

香灰便是那清香燃烧殆尽的灰,染上了香火愿力,又有神力加持,必有奇效。

至于香骨,实则就是燃烧剩下的枝条,细如牙签,柔软易折。

用这枝条当作兵器?

怎么有种荒谬之感?

“对常人无用,对邪道中人,能够克制。”

松老略微挥手,道:“你要切记老夫所言的一切。”

苏庭不敢怠慢,道:“晚辈明白。”

松老又道:“我这里还须布置,你听老夫交代……”

苏庭细细听来,依着松老所言,逐一布置。

据松老所说,这是一种阵法,只不过比起阵法,显得有些浅薄,或许可以用“风水”二字来形容。

神庙是松老的地界,任由松老布置。

这可算是地利。

……

“诸事筹备,也算差不多了。”

松老的脸上,有着几分疲惫之色,吐出口气,道:“还缺点引子。”

苏庭讶然道:“什么引子?”

松老神色不改,平静说道:“童男童女之血。”

苏庭闻言,不禁呆了下。

“你那表姐,眉宇不散,腰骨未偏,身段犹正,神色气态未有媚态,还是处子。至于你……”松老停顿了一下,问道:“还是童男否?”

苏庭怔了半晌,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心中不禁升起了些许哀伤。

这辈子的苏庭,身虚体弱,自小便躺在床上,稍微点个头也都难免要晕,哪有寻花问柳的精力?

至于上辈子,往事不堪回,被葫芦砸死时,都还没牵过手。

上辈子是童男,这辈子也是童男。

两辈子加起来,怎么算也是童男。

只不过,若是这么直截了当地回答,是否会显得有些丢脸?

“不必答了。”

松老略微摇头,道:“看你脚步虚浮,脸色苍白,眼周泛黑,一举一动软弱无力,显然气血亏虚,不是久病缠身就是纵欲过度。”

“……”苏庭张了张口,一时无言,怎么好像从松老那双浑浊的眼睛之中,看出了几分鄙夷的味道?

“原本看那姑娘还是处子,你应是久病缠身之人,但眼下看你言谈清晰,眼睛有神,未带病气,却也不像有病,多半是纵欲过度了,小小年纪,真是……”

“等等……”

苏庭咳了一声,摸着脸颊,语气古怪,道:“晚辈自幼体弱,近期才从神庙饮了符水,好了许多。其实至今都没有经过男女之事,应该还是……”

松老斜斜瞥了一眼过来,道:“应该?”

苏庭只觉得那眼神充满了古怪,不禁抿着唇,深吸口气,无奈道:“肯定还是。”

说罢,苏庭徐徐吐出口气,捂着额头,怅然叹息,他算是看出来了,什么隐私,什么尊严,什么面子,在松老眼前,都不存在。

“很好,免得老夫亲自放血了。”松老挥了挥手,道:“年纪大了些,放了些血,容易晕,今夜应付大敌,也不能尽力。”

“您来放血?”

苏庭似乎现了什么,摸了摸下巴,神色愈古怪。

松老仿若不觉,继续摆弄着物事。

符纸、符笔、朱砂、香灰、狗血、墨水,等等物事,一应俱全。

天色渐渐昏暗。

在这充满着香火味道的古旧庙宇当中,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苏庭忙活了一天,以他的身子骨,难免有些疲累,往外走了几步,微微仰头望天,只见月正当空,月光柔和。

只不过古旧庙宇当中,依然显得十分神秘。

月光再是清澈,似乎也照不出这庙宇当中的玄奥。

……

“什么时辰了?”

松老忽然开口问。

苏庭怔了一下,看了下月光,略微推测,此刻应是夜晚十点。

这个时间,放在古代十二个时辰之中,应该属于亥时。

“大约是亥时。”苏庭这般答道。

“他快来了,你去神像下躲躲,稍作准备。”松老神色微凝,枯槁如树皮的面容上,有着些许凝重之色。

“好的。”苏庭面上亦是露出沉重神色,朝着内中而去。

嘭!

然而,苏庭才走了两步,就听一声沉重的闷响。

来了!

苏庭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第五章 争斗!

夜深。

月光如水,洒落下来。

不知何时,墙头上已经站着一人。

此人浑身黑袍,约是中等身材,只是看不清脸面,他站在夜色之中,隐在黑暗之内,仅能借着些许月光,见得几分轮廓。

“老家伙,你要坏我好事?”

黑袍人蓦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苦涩,像是极少开口说话,话音显得十分僵硬。

松老放下手中的物事,取过一旁的扫帚,缓缓说道:“你来得要比老夫想的要快些。”

说着,他略微偏头,朝着苏庭瞥了一眼。

苏庭会意,醒悟过来,朝着内中而去,来到神像之下,取过了香炉,拔出了香骨,蓄势而待。

松老将扫帚往下,轻轻扫着灰尘,一边朝着外边而去。

苏庭见状,嘴角扯了扯,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老人家还有心情顾着扫地?

……

“方圆三十里,受神庙庇护。”

松老一边扫,一边走,渐渐来到院外,缓缓说道:“你作为外来修行之士,踏足此地,应当先来拜谒,打过招呼,可你不仅未有来访,却先伤人。如今还敢来犯神庙,也未免太不把雷神天尊放在眼中了。”

黑袍人笑了声,略带不屑语气,道:“就凭你一个庙祝,不过窃取几分神庙香火,借以修行罢了,就凭你这点浅薄道行,也配让我来见?今日我来你神庙要人,你若不给,我便踏平你这神庙又如何?”

“旁门左道,妖邪之辈,来到中土境地,也敢这般张狂?”松老的扫帚顿了一下,抬起头来,那浑浊的双眼之中,闪过一缕锐利的色彩。

“狂了又如何?”

黑袍人从墙头跃下,来到院中,视线落入庙宇当中,问道:“人呢?”

松老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对方。

苏庭站在神像之下,望着数丈之外的来人,眼中怒火迸,杀机凛冽。

就是这个混账东西害了表姐?

这个家伙,还不罢休,今夜来犯,想要用表姐来种下蛊虫?

苏庭深吸口气,微微闭目,心中只恨没有修行之法,没有道行在身,不能把6压道君传承施展出来,将对方碎尸万段。

眼下只好看松老的本事了。

只要宰了这个家伙,或许便能得解药,能治表姐。

“一定要宰了他。”

苏庭咬着牙,握紧了手中的香骨。

……

夜色下。

墙角阴暗处。

陡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黑袍人双手一挥,只见月色下,显现出许多毒蛇虫豸,从墙角处不断涌现出来,令人触目惊心。

松老面色未改,只是说道:“这些卑贱阴邪的东西,也想乱我神庙庄严之地?”

他扫帚一挥,便见灰尘滚滚,散落出去。

那数百上千的毒蛇虫豸,不断退避,惊惧万分。

这些灰尘,苏庭看得清楚,分明是之前院中火炉的纸灰。

这不是香灰,而是信众用锡箔元宝烧成的灰烬。

锡箔元宝等等,正是祭神的物事,烧成灰烬,有着克制阴邪之效。

更何况,苏庭傍晚时分,还在那灰烬当中,撒上了一层雄黄粉末,据说雄黄也能克制毒蛇蜈蚣等等毒物。

眼前的场面,松老显然早已预料到了。

“你倒有所准备。”黑袍人目光微凝。

“这是自然。”松老平淡道:“蛊道中人,最善驭使这些卑贱物事,若在外头,老夫断然不是你的对手,可你来犯老夫的神庙,那便又不同了。”

黑袍人嗤笑了声,道:“有何不同?大不了这些毒虫也就不用了……”

说罢,他手中一挥,陡然便是一条筷子粗细的黑蛇,迎空扑了过来。

那黑蛇竟然迎风涨大,瞬间便有手腕粗细。

“蛊蛇?”

松老面色微变。

苏庭目光沉凝。

今日他听松老讲过,这蛊道高人的依仗,想必就是那条毒伤了表姐的蛊蛇。

多半是这蛊道高人的蛊蛇自行在外游走捕食,意外现了表姐体质不同,于是毒伤了她,留了标记,才有今夜的事情。

这条蛊蛇,就是一切的罪魁祸。

苏庭眼神中杀意森然。

他有意动手,杀掉这条蛊蛇,但却心知自身一介凡人,病弱身躯,无力而为。

此时此刻,他愈觉得,自身是多么软弱无力。

若是6压传承里不缺功法,或许会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去!”

院中,松老伸手入怀,甩出了几道符纸。

那符纸平平无奇,底色淡黄,以朱砂为笔墨,红色纹路。

然而在松老甩出去后,竟然有了破空之音,锐利无匹。

苏庭看得清楚,松老的手法,颇有类似于甩动的手势,但似乎更为高明,极为锐利,大约是一种暗器手法。

那黑袍人见状,陡然后退,似乎略有忌惮。

若在寻常人眼中,不过只是飞来几张符纸,就算松老手法不凡,也伤不了人。

然而在修道人眼中,则又不同。

苏庭获得道君传承,可算半个修道人,也能看出端倪。

这符纸蕴藏了神庙的玄奥之处,常人中了符纸,反倒无事,而修道中人,体内有真气或是法力,则会被符纸引燃,如遭雷击。

倘如这黑袍人不退,那么刚才符纸贴在他的身上,就会引燃其真气,迸出雷火,如同雷霆劈下。

“老家伙倒也有点道行,居然藏了这么些灵符。”

黑袍人哼了一声,往前扑来,道:“凭你这老骨头,还能有多少本事?”

松老举起扫帚,迎了过去,挥舞起来,竟有几分老当益壮的味道。

看松老舞动扫帚,却也是身手不凡,与平常的模样,截然不同。

顷刻之间,两人缠斗在一起。

黑袍人用匕。

松老则用扫帚。

匕锐利,触之则伤。

但扫帚早已撒上了神庙的香灰,对于那蛊道之人,也如利器一般。

一时之间,竟然僵持不下。

但苏庭明白,松老毕竟年迈,这个僵持的局面,决计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果然,只斗了两个照面的工夫,黑袍人便被扫帚扫到了袖子上,黑袖裂成无数丝条,袖子下的皮肤,也有了无数伤痕。

但他的匕,也在松老的胸膛上轻轻划了一记。

“老家伙,你把人交出来,我留你一条残命。”

黑袍人蓦然开口,似乎退了一步。

松老面无表情,看不出端倪。

只是苏庭心中陡然一凛,倘如松老答应了,岂非要糟?

然而,黑袍人声音才落,还不待人反应过来,倏忽一道声响。

只见一道乌光,窜了起来,朝着松老后颈而去。

那不是乌光。

那是一条乌黑的长蛇!

蛊蛇!

第六章 惊变!

蛊蛇激射而出,宛如一道光芒,快若闪电。

便是在苏庭眼中,也不过一闪而逝。

“卑鄙!”

苏庭露出了骇然之色。

在这一刹那,仿佛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场景一瞬而过。

然后在苏庭眼中,便见松老的手,已经护在后颈。

而那一条蛊蛇,就缠绕在了他的手臂上。

这蛊蛇与松老手臂粗细相当,通体黝黑,鳞甲闪烁,寒光森然,令人望之而生畏。

苏庭不禁为之屏息,心中沉重。

松老背对着这边,他没有看见松老的脸,也不知松老是什么神情,但在这般局面下,想来这松老,也是笑不出来的。

“老家伙,还当我怕了你不成?”

那黑袍人竟是暂缓了攻势,退了两步,冷声道:“蛇蛊乃我师所赐,剧毒无比,你挨了一口,必死无疑……哪怕你有神庙香火愿力加持,也活不过一时片刻。”

他袖袍一挥,头罩内的双目,仿佛迸射出光芒来,道:“今日教你中土这些修道人知晓,我北域蛊道神术的厉害。”

“这次糟糕了。”苏庭心中念头急转。

“卑鄙……”松老咬着牙,道了一声,不禁踉跄后退,连退十多步,跌入了正殿之中。

“松老。”苏庭赶忙上前,试图扶起松老。

“取毒!”松老陡然大喝一声,中气十足,反手将那蛊蛇压在了地上。

……

场面陡然扭转。

本是被蛊蛇缠绕,显得虚弱无力的松老,一时间变得万分威猛,力压蛊蛇。

院中的黑袍人蓦然一震。

苏庭呆了一下。

刹那之间,他们便都明白了原委。

我去,真人不露相啊……苏庭来不及为松老的精湛演技感到惊叹,忙是取过准备好的黑狗血,端了过去。

只见松老用尽气力,艰难地将那蛊蛇压在了一盆黑狗血当中。

原本力大无穷的蛊蛇,触及黑狗血后,当即便消了气力,宛如一条柔软的绳索。

而就在蛊蛇松口的时候,苏庭才看得明白,松老的手臂之上,袖袍之中,已是先用符纸裹了一层,那蛊蛇根本没能咬破符纸。

“松老是早有所料,任由这蛊蛇咬住手臂,实则是制住蛊蛇?”

苏庭心中顿生明悟。

而就在这时,又听黑袍人怒喝出声。

“老家伙,你敢!”

黑袍人惊怒交加,朝着正殿而来。

松老不慌不忙,伸手一点,道:“落!”

只见殿上牌匾下,无数符纸洒落下来,正是积累了不知多久的雷符。

黑袍人陡然大惊,骤然止步,却也仍有一道符纸落在肩上。

嘭地一声!

黑袍人惨叫出声,跌了过去,肩上一片焦黑,顿生臭味。

而在殿内,苏庭取过一个瓷碗,内中有着半碗鲜红的鲜血,正是他与表姐的童男童女之血混合而成。

苏庭连忙按着蛇头,将两只毒牙按在碗内。

毒液不断流下,渗入碗里的血液之中,混合在一处。

“该死……”

黑袍人目光露出阴狠之色,然而看向自家肩膀焦黑之处,心知这次过于轻敌,已是重伤,加上失了作为依仗的蛊蛇,多半是难以取胜了。

他露出不甘之色,但这蛊蛇决计不会轻易死去,他今夜还可施法。

只是眼下,须得先一步离开才是。

于是他深吸口气,喝道:“老家伙,苏小子,事情还没完。”

声音落下,这黑袍人转身便走,连过数步,一跃而上,便跃过了墙头。

“松老,这厮要逃!”

苏庭见状,露出惊色,这黑袍人已经与他结下仇怨,日后若是暗中报复,或是卷土重来,那该如何是好?

“不妨事。”松老放开了柔软无力的蛊蛇,转头朝着院墙处看去。

忽有风起。

院中的青树,稍微摇曳。

微风拂过树梢。

树梢的嫩枝,轻轻一划,正在黑袍人双眼之上。

“啊!”

黑袍人惊叫一声,摔落下来,捂着双眼,泪水不断渗透。

哪怕是修道之人,但道行未有高到一定程度,也还没能让眼睛也变得坚如金石。

树梢轻轻划过双目,顿时使他双目通红,目光看了过来,愈显得狰狞。

苏庭怔在那里,心中顿生许多念头。

风吹过树,树枝恰好划过此人双眼,使他跌下墙头。

这是巧合?

苏庭看向松老,只见松老神色如旧,未有改变。

这不是巧合!

这是阵法?

还是风水?

苏庭想起了今日下午,在松老的指点下,他移换盆栽位置,砸下了假山的一角,给水池中添了一桶清水。

这样改变各种布置,移换各类物事,就能让风吹动的轨迹,生这样的变化?

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这若是一种计算的方式,未免也太复杂了些?

苏庭心中,忽然有了极为难言的想法。

“若在外头,老夫断然不是你的对手,哪怕是在这神庙之中,你若是谨慎一些,老夫也未必能对付得了你,但你初出茅庐,初到中土,也太自大了些。”

松老提起一炉香灰,洒在扫帚上,缓缓起身往外,道:“你胆敢强闯神庙,可曾想过……这是老夫的地方!”

说着,他语气陡然沉重,沉声道:“这是老夫布置了数十年的地方。”

黑袍人双目通红,满是泪水,充斥着狰狞之色,低沉道:“老家伙!”

松老提着扫帚,往前而行,道:“来到老夫的地方,你还敢托大,你的师父不曾教过你什么是谨慎么?”

一步一步往前,松老扫帚一挥,道:“今日来了,便不要走了。”

苏庭听到这里,不禁对松老的气场表示赞叹。

然而黑袍人却仍然是狞声道:“你以为你赢了么?”

松老徐徐往前,神色冷淡。

“你失了蛊蛇,便失了最大的依仗。”

“肩上又挨了老夫的雷符,如废去一臂,更何况,雷符的余威,仍在你身,足以让你一举一动,都迟缓一分。”

“加上树枝划过眼睛,虽然谈不上伤势,但对视线难免影响。”

“先前你都不能胜过老夫。”

“如今你还能如何取胜?”

松老语气平淡,古井不波。

苏庭刚刚把那碗作为解药的毒血妥善安放好,便听到松老如此言谈,心中不禁感慨:“不知何年何月,我苏某人,才能像他老人家这样深谙装逼之道?”

只是黑袍人听了,哈哈一笑,笑声之中,似乎有着渗人的意味,他伸手一抖,忽然抖出一物,落在地上。

“老家伙,你以为你胜了么?”

“老家伙,你也不过如此。”

“陪我上路罢!”

黑袍人伸手入怀,掏出一物,如同鸡卵,但色泽森白,还未让人看清,他张口便吞了下去。

就在这顷刻之间,便见沉在黑狗血当中的蛊蛇,陡然仰头长嘶。

原本已经没有半点气力的蛊蛇,陡然涨大。

嘭一声响,盛满黑狗血的脸盆,蓦然崩开,血洒遍地。

盆中的蛊蛇,不过眨眼功夫,便有了脸盆般粗细,数丈来长。

但见它鳞甲森然,寒光闪烁,宛如一条黑色蛟龙。

阴风滚荡,凶威凛凛,令人见之而生畏。

“这……”苏庭目瞪口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惨了,松老这回翻船了。

轰!

蛊蛇陡然甩尾,便见殿中的柱子拦腰而断,轰然炸开,烟尘袅袅。

同样在殿中的苏庭,离得进了,躲避不及,虽然未有被它扫中,但是狂风骤起,也几乎让他离地而起,摔了出去。

他只觉浑身一震,已是被砸在神像脚下,头昏脑涨,几乎失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

他只觉满脑子一片空白,双耳嗡嗡作响,浑身疲倦无力。

良久,苏庭勉强睁开眼睛,却也只见满室灰尘。

他只觉额头剧痛,勉强抬起手来摸了摸,放在眼前一看,只觉满手鲜血,艳红到了极点。

“怎么回事?”

苏庭喘息艰难,昏沉难言,心中充满了茫然。

那条蛊蛇分明已经被制住了,怎么会忽然爆,变得如此威猛,几乎如蛟龙一般?

莫非那黑袍人吞下的是蛇卵?

可即便是蛇卵,即便这冷血毒蛇也母子情深,真能让这条蛊蛇产生变化,可也不至于出现这等天翻地覆的变化吧?

他喘息不已,透过朦胧灰尘,看向院落之间的朦胧场景。

只见一条如同蛟龙般的黑蟒,在院中肆虐,假山崩碎,土地迸裂。

不见黑袍人,但却见松老节节败退,只能借着染了香灰的扫帚,勉强护身,可也岌岌可危。

那老人佝偻的身子,在巨蟒眼前,显得十分孱弱。

似乎下一刻,这头巨蟒,就会张口将之吞下。

“怎么办……”

苏庭心中顿生急切,脸色变了又变。

然而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响。

苏庭连忙抬头。

只见神像依然威严,然而神像头顶冠帽的石珠,忽地砸了下来。

嘭!

正中苏庭额头。

苏庭闷哼一声,彻底晕了过去。

然而那石珠,沾着苏庭头上的鲜血,砸落在地,旋即滚了出去。

轰隆隆!

惊天震动,响彻四方。

第七章 撒豆成兵

这石珠原先嵌在雷神头顶冠帽之上,色泽淡灰,平凡无奇,如鸡卵一般大小。

随着震动,砸落下来,正中苏庭额头,沾了苏庭额上血。

苏庭昏厥过去。

然而石珠落在地上。

轰地一声响!

地砖上蓦然砸出一个坑洞。

然而石珠砸落,却也未停,随之滚了出去,甚至在地砖上,留下了一条沟壑。

石珠越滚越大,如滚雪球一样。

而地上的沟壑,也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这个石珠,竟是将地上的石砖,连同砖下的土地,都粘在了上面,并且越滚越大。

滚滚声响,震动四方。

待到石珠滚出殿外时,已然有了丈许方圆,极为庞大,令人见之而骇然。

“这……”

松老被黑蟒扫了出去,嘴角溢血,偏头过来,便看见一个巨大无比的石球,几乎有一间房屋的大小。

松老似乎想起什么,目光一凝,露出了惊色。

然而黑蟒眼神冰冷,不知何物,一尾便抽了过去,掀出了滚滚风浪。

这一尾扫去,竟有风雷之声,势不可挡。

嘭一声响!

石球陡然炸开!

松老怔了一下,似乎难以置信。

那黑蟒眼神依然冷淡,抽碎石球之后,便要收尾。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怒吼,蓦然炸响!

在破碎的石堆当中,陡然生出一只手掌。

这手掌硕大无比,如磨盘大小,通体土石凝成,一掌便将黑蟒尾部握在手中,牢牢拿住。

黑蟒冰冷的眼神中,顿生惊惶之色。

“这是……”

松老呼吸陡然凝滞,神色之间,有了极为惊异的色彩。

“五行甲!”

“撒豆成兵?”

“传说是真的!”

……

苏庭意识茫然。

只觉石球砸落,正中脑袋,自己便昏昏沉沉。

可在下一刻,他又立即清醒过来。

不知怎地,他只觉精神充盈,不再昏昏欲睡,并且,浑身气力无穷,仿佛能够力拔山河,搬山填海。

但直到这时,他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松老坐在地上,嘴角溢血,怔怔地看着自己。

“……”苏庭略微沉默,心中已然察觉不对。

因为此时此刻,他是居高临下,俯视着松老,而松老……为何又变得如同三岁孩童这般矮小?

他看了一下手中的“绳索”,不出意料地现,这是那一条黑蟒的尾部。

而这一条黑蟒,在他眼前,也不再是蛟龙那般惊人,只是如先前一般,手腕粗细。

接着,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通体土石凝成,不再是血肉之躯。

“我又穿越了?”

苏庭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但是看着眼前的场面,心中却又有些古怪。

“呆着干什么?”松老惊醒过来,朝着那土石凝成的巨人力士,出声喝道:“快打死它!”

一声呵斥,虽然虚弱,却也如雷音一般。

苏庭如当头棒喝,惊醒过来。

只是黑蟒已经早一步醒悟,张口便朝着苏庭噬咬而来,狰狞到了极点。

苏庭左掌握拳,骤然砸了过去。

这一拳砸去,气力无穷,呼啸如雷,轰然有声。

嘭!

蛇头被他重拳砸落,昏昏沉沉。

苏庭抓着黑蟒尾部,往上一抬,便将之甩了起来。

这一条宛如蛟龙般的黑蟒,如同腾云驾雾一般。

苏庭狠狠往下一甩!

轰然震响!

黑蟒被他狠狠砸在地上,顿时土地震荡,八方有感,就连这座神庙,仿佛都晃了一晃。

混浊尘埃,袅袅散开。

但苏庭没有停下,一拳又一拳,砸在了坑中的黑蟒头上。

轰!轰!轰!

一声又一声,如同雷响!

一下又一下,土地颤动!

“叫你多事!”

“叫你伤人!”

“叫你找死!”

“今天苏小爷大神威,屠杀蛟龙,为民除害。”

在旁看去,只见那庞然巨人,手执黑蟒,不断砸落巨拳。

土地颤动,周边不断迸出裂痕。

神庙仿佛也颤动不已,摇摇欲坠。

场面惊人,仿佛有一尊天神降世,正在屠杀蛟龙。

松老眼神恍惚,微微闭目,过了片刻,出声道:“别打了,再打这神庙都要被你震塌了。”

苏庭忽地停手,看了一眼,那黑蟒已经被他打烂了头颅,打成了浆末,跟土地混在了一起。

见状,苏庭这才满意收手。

而原本病秧子的他,打了这么一场,依然觉得浑身气力强盛,无所不能。

“这是怎么回事?”

苏庭心中疑惑,但此刻他心中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于是四下转头,寻找黑袍人。

松老见这土石凝成的巨人四下环视,心中明朗,于是摆手说道:“别找了,那黑袍人吞下的白卵,这条蛊蛇的内丹,在他体内解了封禁,这条蛊蛇才得以重获新生……它换回原型之后,一口就把那黑袍人吞了。”

苏庭这才恍然,难怪这条蛊蛇忽然变得这般厉害,原来此时此刻才是真身,之前不过是被封印了。

也即是说,黑袍人先前吞下白卵,实际上就是想要同归于尽了。

……

神庙之外。

如此震荡声势,早已掀起了许多动静。

庙中如雷响,一震又一震。

许多百姓,都慌忙起身,聚集在外。

然而青平早已拦在外头,看着颇为纷乱的众人,不断安抚。

“不必担忧,只是今日那位姑娘,身染邪气,今夜松老开坛做法,请天尊下凡,用五雷正法,荡清妖邪。”

青平拱手说道:“看此刻动静,想来妖邪已清,诸位且先回去,明日一早,松老会跟大家交代清楚。”

尽管当今世道,少见神仙法术显现于人世,导致世间芸芸众生,对于鬼神之说有些质疑之声。其中,儒门学子,多是将神仙之事,斥责为虚无缈缈,乃是古人为了蒙蔽百姓而杜撰的说法。

但周边百姓,居住神庙附近,也深知神庙非凡,知晓其中庙祝,也非是常人,能解签算命,能驱邪治病,有着万分神秘的本事,因此,对于青平所言,众人也没有过多质疑。

只是所谓开坛做法,出现这般动静,响彻四方,不免让人感到心惊。

这或许也是接下来一段时日的谈资。

“诸位且先回去罢。”

青平施了一礼,奉劝众人。

此时还在深夜,在青平连番解释之后,众人这才逐渐散去。

这夜间吵杂声音,也逐渐低了。

青平叹了一声,往后看了一眼,眼神之中,有着担忧之色。

“不知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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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余患

夜色漆黑。

明月被阴云遮住。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光亮传来。

遮住明月的阴云,移开了位置。

柔和的月光,洒落在院中。

不知怎地,苏庭忽然觉得,此刻的月光,似乎有些刺眼,他想要抬手遮住眼睛,忽然觉得手臂极为沉重,仿佛灌了铅一般。

“怎么回事?”

苏庭眼神茫然。

适才不也是力大无穷,搬山填海了么?

怎么又变成了软弱无力的病秧子?

他左右看了看,只觉昏昏沉沉,极为难受,但眼角余光总算看得清楚,此时此刻,自身还是血肉之躯。

先前的一切,是一场梦?

他愈茫然。

……

院中。

松老缓缓起身,撑着扫帚,来到了那破碎的石堆前。

适才那力士巨人,打杀了巨蟒之后,便化作了一滩碎石尘土。

而在碎石尘土之中,有着一颗明珠,通体洁白,光华如月,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松老静静看了片刻,忽然叹了一声,勉强弯腰,拾起这明珠,来到苏庭的眼前。

“小子。”

“松老……”

“先前你的体悟,也算不差罢?”松老叹了一声,语气复杂。

“体悟?”

苏庭先是一愕,然后便醒悟过来,知晓松老所言,乃是他先前化身巨人的感悟。

那不是梦?

那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松老挥了挥手,将明珠抛了过去,落在苏庭怀中。

明珠不算太重,但落在苏庭胸前,让他不禁闷哼了一声,险些喘不过气来……怎么觉着这松老有点怨气,故意砸人?

松老深深看了一眼,低沉道:“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

苏庭迷茫道:“什么东西?”

松老说道:“这就是雷神头顶冠帽上的石珠,也就是先前让你化身力士的宝物,现如今的面貌,才是此物真正的模样。”

苏庭倒吸口气,双手捧着这颗明珠,只觉十分沉重,不禁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宝物?”

松老沉吟了一下,解释了一番。

“中土道门,有两大正统,其中之一,名为正仙道。”

“这正仙道有一妙法,唤作撒豆成兵。”

“此法极为不凡,而你手中之物,也就是那所谓的仙豆。”

“实际上,这是正仙道秘法炼制的丹丸,只是而在我辈中人里,对于此物,则敬称为……”

松老顿了下,道:“五行甲!”

“五行甲?”苏庭眼前一亮,不禁念叨了一声。

“五行甲。”松老微微闭目,脸上神色有些复杂,道:“这座庙宇,乃是八百年前,正仙道一位祖师建造而成,后传于我辈,延绵至今。”

“历代以来,庙祝口口相传,庙中有着正仙道祖师遗留的一桩宝贝,可惜八百年来,无一人能获此宝,久而久之,也便当作是误传……未曾想到,竟然是在神像之上。”

他抬头看了神像一眼,道:“我等庙祝一脉,自幼侍奉雷神天尊,对于神像,早已是尊敬万分,历代庙祝,谁也不曾想过对神像探查。可谁又能想到,今日却被你一个外人得手。”

苏庭讪讪一笑,只觉手中的明珠,像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松老这厮,不会杀人夺宝罢?

而且这宝物还本就是神庙所有,严格说来,还只是杀人取宝?

苏庭心中想法万千,犹豫着是不是要把宝贝还回去。

就在这时,又听松老摇头道:“你额上血,沾了此宝,已然认了你的印记,除非杀你,否则夺不过来。”

苏庭陡然倒吸口气,顿时便将双手递了过去。

宝物虽好,丢了性命,还要宝物何用?

“行了。”

松老摆手说道:“你也无辜,老夫不至于杀你。”

他叹了一声,道:“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待会儿将那解药送去给你姐姐,明日一早,收拾一下,便回去罢。”

苏庭苦笑道:“您老人家看我现在起得来么?”

经过这一番折腾,还被巨蟒扫到了神像那里,撞了一回,满头是血,若是常人也就罢了,休养几天也就是了,但他这久病之身,没有咽气就算不错了。

别说明日一早,就是明年今日,也不见得能恢复过来。

松老摇了摇头,深吸口气,朝着那土坑而去,似乎摆弄着那巨蟒的身子,过了片刻,手中掏出一物,色泽深青,约有鸡卵大小。

“这是什么?”苏庭疑惑道。

“蛇胆,也就是原来的内丹,被那黑袍人吞下之后,黑袍人被它吞下,内丹归回原处,也就恢复了原本面貌。”松老说道。

“您取蛇胆干什么?”苏庭问道。

“蛇胆本就大补,而这条蛊蛇,是精怪之辈,吸取天地精气,内丹是其造化所在。”松老略有不舍,将之收起,说道:“待老夫用雷符炼化毒性,用以入药,便是补药,能够让你恢复伤势,也能让你姐姐及早恢复。”

“这……”苏庭深吸口气,道:“多谢松老。”

这位老者,出手相救,拼着性命,抵御大敌,救下了表姐。

如今他庙中宝物被自己所取,不但没有杀人取回,反而将这难得一见的大补之物用以入药,给了自己姐弟二人。

如此长辈,着实可敬。

“你也不必谢我。”

松老说道:“你打死了这条巨蟒,算是救了老夫一命,何况,这条巨蟒的尸身,于老夫还有大用,蛇胆归你,余者归我。”

苏庭点头道:“全凭松老处置。”

松老略有惋惜地道:“可惜蛇头被你打烂,否则那一双蛇眼,也是宝贝。”

苏庭闻言,讪讪一笑。

松老不再多言,神色间满是疲惫,托着蛇胆,往殿内供桌处而去。

苏庭神色微松,亦是疲惫,他勉强往前看去,便见前方有着一道极为惊人的沟壑。

初时只有拳头大小,然而往前而去,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到了尽头,足有一丈宽,半丈深,触目惊心,令人骇然。

这就是五行甲滚动时,粘起了土石,才形成的沟壑?

苏庭微微屏息,心中暗自惊叹。

“这五行甲,未免太过于惊人了些。”

他正沉浸在眼前场面的震撼当中,忽然便见前方有一物,从地方飞起。

那个物事,色彩斑斓,宛如蝴蝶,好似破茧而出。

“这个是……”

苏庭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黑袍人服下蛊蛇内丹时,顺手抛下一物。

此物竟然孵化出一只蝴蝶?

只见那蝴蝶振翅而飞,徐徐而出。

苏庭不知怎地,心中一凛,顿生不安,便要呼唤松老。

然而就在这时,院门陡然打开,一人走入院中。

来人身着青衣,面貌年轻,正是青平。

苏庭没有犹豫,立时喝道:“快打死那蝴蝶!”

青平怔了一下,旋即醒悟过来,手中一翻,便是一张符纸,朝着那蝴蝶贴去。

然而蝴蝶十分灵敏,转头便往这边飞了过来。

苏庭眼睛陡然瞪大了。

“我去,朝这儿来了?”

苏庭暗骂一声,“怎么这么嘴贱……”

眼见那蝴蝶振翅而来,苏庭想要起身,却极为乏力,心中暗道不好,便想将五行甲扔出去,试图护身。

“苏某人身具6压道君传承,前途无量,是要成仙得道的人物,可不想就这么夭折了去。”

他奋力挣扎,便想将五行甲抛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忽听一声雷响。

一道符纸贴上了这只蝴蝶。

下一刻,这蝴蝶便化作了些许灰烬,洒落下来。

苏庭只觉眼睛一痛,连忙闭上。

那灰烬恰好落在眼睛上,就如同进了沙子一般难受。

“没想到还有这种物事。”

松老的声音传来,似乎带着些许凝重。

这让苏庭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蝴蝶似乎不简单?

尽管松老及时用雷符打灭了它,但此刻的语气,比之于面对的那黑袍人时,更低沉了一分。

“青平,你扶苏庭进去歇息罢。”

正当苏庭想要询问时,便听松老这般开口说道。

青平应了声是。

苏庭揉了揉眼睛,道:“这蝴蝶烧成灰了,如果它是那黑袍人的毒物,那灰落在我眼睛里,不会瞎了吧?”

松老平静道:“应该不会。”

苏庭顿生不安之感,问道:“应该?”

松老没有回话,只是叹了声。

“您老说说话,别吓我啊?”苏庭愈心慌。

“回去歇息,瞎是不瞎,明天不就知道了?”松老摆了摆手。

“这是什么话?”

“不会死就不会瞎。”

“……”

苏庭揉了揉眼睛。

这算是解答么?

……

静室。

青平搀扶着苏庭,将他送入了静室。

苏庭缓缓坐下,已经能看清物事,只不过眼睛依然通红,不甚舒服,大约也就如同平常眼睛进了沙子的时候。

青平扶他坐下,又看了苏庭表姐一眼,稍微点头,道:“今夜一场争斗,松老如此疲乏,你也是累了,就好生歇息,我不打扰你了。”

苏庭道了声好,又称了声谢。

青平闻言,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气,今夜若有事情,可以叫我。”

苏庭拱手道:“有劳了。”

青平点了点头,推门而出,返身合上了门。

苏庭徐徐吐出口气,浑身疲乏到了极点,昏昏欲睡,他偏头看了表姐一眼,也算松了口气。

解药已经得手,但松老似乎还要再用雷火炼制一番,才能真正解毒。

耽搁一夜,并不要紧。

想起今夜之事,仿若梦中。

这是他真正去直面神仙鬼怪之类的事情,当真是彻底颠覆了一切认知。

“五行甲。”

苏庭看着眼前的明珠,心中万分欢喜。

但是伤势在身,疲累不堪,加上他本就是个久病之身,不过片刻,便沉沉昏睡过去。

……

院中。

青平送苏庭入静室,出来之后,才能真正看清眼前场面。

看着面目全非,狼藉遍地的院落,青平目光之中,露出了骇然之色。

“触目惊心啊。”青平感叹道。

“确是如此,这场斗法,出乎老夫意料之外。”松老神色平淡。

“松老。”青平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

“嗯?”松老眉宇微挑。

“看您老先前的神色……”青平低声道:“苏庭那边,似乎有些不对?”

“苏庭……”

松老微微闭目,看了静室方向一眼,轻声叹道:“这个后辈,活不过今夜了。”

第九章 一刀斩阴神!

“活不过今夜?”

青平倒吸口气,道:“怎会如此?”

松老淡淡道:“记得先前那只蝴蝶么?”

青平点头道:“自是记得,莫非事情出现在那蝴蝶身上?”

松老点头说道:“正是这只蝴蝶。”

顿了一下,松老才继续说道:“北域蛊道之中,有一种蛊虫,乃是幼虫,这类蛊虫一旦成长,能一分为九,号称九神蝶。”

“九神蝶?”青平沉吟道:“可那邪人不是伏诛了么?”

“但这九神蝶,不是先前那人的。”松老低沉道:“能够操纵九神蝶的,必是上人之辈,必有非凡道行,以道家境界而分,多半是生成阴神的人物,否则,不足以分神操纵这九神蝶。”

青平倒吸口气,道:“上人?”

松老神色凝重,道:“正是。”

上人之辈,即是人上之人。

人力有穷尽,天道永无穷。

据传武道之中,分作三重,那最高一重,世称武道大宗师,达到了人身所能达到的极限,能开碑裂石,能生撕牛马,已是将人身之内的潜力,挖掘到了极点。

但武道走到了第三重天,到了人身的极限,也就到了巅峰的尽头。

然而,修道之辈,乃是仙道,非人力,属天道,便能够踏破这一层极限。

据传,踏破这一层界限的人物,便是脱了人身的界限,也不再是常人,世称人上之人,其寿元高涨,其手段高深,堪称鬼神莫测之辈。

“这样的人物,已经脱世俗,非同寻常,凭借老夫的微末道行,着实不可匹敌。”思及至此,松老不禁感叹。

“不论再如何厉害,毕竟九神蝶已经被您灭了。”青平恭敬道。

“确实是侥幸灭了,否则,若是任由九神蝶离去,今夜子时,九神蝶互相会有感应,而那位上人,就会得知一切。”松老似乎略有庆幸。

“那如今……”青平想起苏庭,稍微沉吟。

“如今九神蝶被老夫灭去,那位上人无法获知今夜事情,神庙已是无忧。可是,灰烬落在了苏庭身上,顺着眼睛,渗入了他的体内,今夜,他多半是无救了。”

松老吐出口气,叹道:“先前那黑袍人,只怕是这位高人的亲传,否则,也不会拥有这么一只珍贵的九神蝶。”

想着,松老也不禁有些感慨,本以为只是个不守规矩的旁门左道,尽力拼杀了对方也就是了,未想,黑袍人身后竟然还有这么一位靠山,一位修成了阴神,脱了人身界限的人上之人。

若早知黑袍人背后,还有一位修成了阴神的上人,那么,是否真要出手,怕是还需思量一番。

“不论怎么说,好在九神蝶被我灭去了。”

松老这般说着,又朝着静室方向看了一眼,又惋惜道:“只是可惜了这个年轻人。”

青平问道:“不能救他么?”

松老微微摇头,道:“我用雷法打灭了九神蝶,但其中的灰烬,还有着几分灵性,那位修成了阴神的上人,足以凭借这点灰烬,降临一缕阴神。虽然只是一缕阴神,不能做太多事情,但毕竟也是人上之人的手段,远远出了老夫所能应付的范畴。”

顿了一下,松老叹息道:“只怕明日,苏庭便只能一睡不醒了。”

阴神潜入,必定灭去苏庭魂魄。

魂魄消亡,哪怕肉身不死,也只是一个活死人罢了。

因此,松老足以断定,苏庭是活不过今夜了。

青平默然片刻,道:“这事情,需要告知于他么?”

松老微微摇头,道:“左右也躲不过去,不要让他徒添悲哀,此刻他只认为祸事已经过去,心里欢喜,那就让他继续欢喜着罢。”

说着,松老摆了摆手,颇有些许萧索之意。

……

入夜。

苏庭疲累不堪,沉沉入睡。

但真正睡下之后,却总觉得又不甚安稳。

睡梦之中,总有隐忧之感,烦躁不堪。

他翻来覆去,无法彻底入睡,但却又不能清醒过来,连眼皮也沉重得无法睁开。

如此过了许久。

忽地雷响一声!

他只觉一切都在变幻,自身起伏不定,仿佛飘在云端,时而升起,时而又坠落,砸在地上。

他心中沉闷,心觉不安。

“怎么回事?”

苏庭愈不安,忽地,一阵悸动传来。

眼前景色已然变幻。

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朦胧一片,仿佛迷雾之中,更像是天地未开,混沌未分的时期。

苏庭经过一次这样的场面,他心中明白,这是自家的识海,乃是意识所在,上一次……他便是被符水引动,来到了这里,引出了6压道君深藏在识海中的传承。

如今他便又到了这里。

莫非还有一次传承?

莫非是关于功法的传承?

苏庭这般想着,心中悸动愈强烈。

“不对啊,如此悸动,如此不安,可不像是好事啊……”

他略微屏息,目光扫过。

忽然,他目光凝住。

只见前方朦胧白雾之前,忽有许多黑色烟尘。

那黑色烟尘,逐渐凝聚,逐渐变化,赫然化作一个黑色的身影。

这个身影,通体漆黑,没有面貌,只是有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意味,遥远而不可近之,恍惚之间,竟像是俯视着人间的天神一般。

苏庭深吸口气,只觉对方……来者不善!

“竟是不能降临?”

那黑色人影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显得极为沉厚,道:“本座将九神蝶借于阴九,任他参悟阴神之妙,曾言人在蝶在……既然九神蝶已经化作灰烬,只残留本座半缕阴神,也便代表着阴九已经身亡。”

尽管苏庭听得不甚明白,但他大约听得出来,所谓阴九,多半就是那个黑袍人。

此刻,眼前的黑色人影,似乎把目光落在了苏庭的身上。

“仅是一介凡人,也没本事杀掉阴九,何以这半缕阴神,落于你身?”

苍老声音,略带疑惑,但尽管如此,声音依然响彻各方,有着如同天神般的神威,令人心悸而颤抖。

苏庭心中悸动,但却勉强冷静了下来。

阴九是被蛊蛇吞食,而蛊蛇是被他借用五行甲的神力而灭去,但在这黑影的眼中,自己不过一介凡人,绝不是杀人凶手。

这样也好,或可免去杀身之祸。

“晚辈不过路经半途,被一缕灰尘洒在眼睛,压根不知究竟。”

苏庭正要解释,却又住口不言,只觉言多必失,若是解释得过于清楚,反而会被对方察觉。

但尽管他如此应答,可那黑影已是无意放他活路。

“不管如何,既然阴神落于你身,就是你的事情。”

黑影低沉道:“本座便灭了你的魂魄,占了你的肉身,姑且算是为阴九报仇,也是保全这缕阴神的办法了。”

苏庭闻言,退了数步。

黑影徐徐上前,逼近过来。

苏庭一退再退。

黑影一进再进。

退了十余步,苏庭忽然一震,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停了下来。

黑影也随之停下,平淡道:“不挣扎了?”

苏庭叹了一声,道:“前辈当真是要灭我魂魄,教我魂飞魄散?”

黑影语气依旧,高高在上,道:“本座一生,杀戮无数,决意要杀的人,从来不曾悔改。”

苏庭叹息道:“那就可怜了。”

黑影桀桀笑,甚是森冷,说道:“你不可怜了,本座一向喜欢虐杀,今日灭你魂魄,也算给你一个痛快。”

苏庭微微摇头,道:“我是说你可怜。”

黑影当即一怔,旋即失笑,道:“不是吓疯了罢?”

苏庭深吸口气,陡然露出狰狞笑容,旋即怒声骂道:“老家伙,你敢侵我识海,妄图灭我魂魄,但你忘了,这是你家苏爷爷的地盘。”

言语落下,他往后一退,身子退入迷雾当中,身影顿时朦胧,无法看清。

“想逃?”

黑影冷笑一声,便要往前,撞入那迷雾当中。

然而就在这时,苏庭忽然往前,主动现身,从迷雾当中走出。

黑影心中一凛,忽有惊悸,生出骇然之心。

“这……”

黑影目光凝住,只见从迷雾当中现身的苏庭,手中已然多了一物,正是一个葫芦。

他本身乃是人上之人,道行高深,有趋吉避凶之本能,尽管只是一缕分神,但也同样有着对于危机的预感。

此刻见了那葫芦,这黑影只觉这刹那之间,忽有一缕寒意笼罩全身。

他来不及反应,便见苏庭面露冷笑,双手捧住葫芦,往前一递。

随后,苏庭双手退回。

而那葫芦,便悬停空中。

此时此刻,这葫芦的模样,便在黑袍人眼中,看得一清二楚。

葫芦通体红色,宛如石质,显得古旧斑驳。

“这……”那上人见了此物,莫名心惊,陡然有一股寒气,从背脊而,升至后脑,侵入骨髓。

他有心要迅出手,立即杀死苏庭,杜绝后患,但见了这个葫芦,心中却又萌生退意。

还在犹疑间,便见苏庭露出几许笑意,双手作礼,躬身施礼,道了一声。

“请宝贝现身!”

一声落下,那葫芦之上,忽地升起一道白芒,宛如细线,高达三丈。

而细线之上,有一灵物,眼眉俱有,背生双翅,约七寸五分。

那物事低头看来,双目与上人对视。

上人只觉脑海嗡地一声,然后神智失散,眼前一片空白,不知左右。

苏庭又施一礼,道:“请宝贝转身!”

一声落,葫芦细线之上那物事转了三转。

那上人浑身无力,双膝跪倒,低下头去。

随着他垂低头,那脑袋便坠落了下来,落在迷雾里。

轰!

顷刻之间,这上人的分神,身分离,无论是头颅还是身躯,便就此化作烟尘,袅袅散去。

一缕阴神,散在识海之中。

“6压传承在我识海当中,化作这个斩仙飞刀,你家苏小爷的识海,便是万邪不侵,来一个斩一个,来两个斩一双!”

“什么阴神?什么上人?”

“我砍不死你!”

苏庭吐出口气,双手捧回葫芦。

而就在这时,这朦胧识海,陡然掀起了滔天浪潮。

惊天动地,十方震荡。

“怎么回事?”

苏庭还未反应过来,识海之中显化的身子,陡然被这浪潮打散,散入这天地之中。

但苏庭的意识还在。

苏庭的精神,只觉无比舒畅。

他顿时醒悟,这是一场莫大的机缘。

“这厮的一缕阴神,被我识海吞没,成了我的养料?”

第十章 北方蛊道

北方。

大山枯寂,荒野阴暗。

山崖之内,隐有宗门。

宗门之间,静室之内,但见一人盘膝而坐,身着黑袍,岁若花甲,正自运功修行,呼吸缓慢。

他气息阴冷,使得静室森寒,正是道行高深所展现出来的异象。

此时此刻,这位上人,眉宇抽搐,似在掌控着什么。

过了片刻,这位苍老上人,陡然睁开眼睛,森冷阴厉,而面色狰狞,厉声喝道:“小辈!你敢斩我分神!”

言语落下,他脸色刹那苍白。

噗地一声。

黑袍老人张口吐出一口血来,洒在地上。

他只觉眼前一黑,便即仰面躺倒。

静室之中,一时沉寂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门外忽然有声音传来,声如幼童,恭敬道:“长老,宗主来访。”

静室之中全无应答。

门外童子再度询问。

静室之中仍无答话。

童子心中隐约是有了几分忧虑,慎之又慎地打开石门,才见内中景象,当即大惊失色,接着面如死灰。

只见那石床之上,黑袍老者仰面躺倒,呼吸微弱,生机渐散。

而面前土地之下,血液几乎已经凝结。

“长老……”

童子忙是上前,惊骇到了极点。

……

约有半个时辰。

静室当中已是多了一人。

此人貌若中年,气似儒生,只是神色冷漠,俯视片刻,道:“罗长老是被人占了一缕分神,伤重至极,致使昏迷,今后能否苏醒,只看他自家造化了。”

童子战战兢兢,躬身拜倒,不敢言语。

中年儒生微微闭目,心中明白,这罗长老损了阴神,今后能否苏醒还是两说,哪怕能够苏醒,神智必然也不如以往那般周全,即便不会变成痴傻之辈,但其性情举动,也必然有所缺憾,毕竟是缺了一缕神魂的。

只是,不知缺失的那一缕神魂,属于其魂魄之中的哪一部分?而代表的又是哪一方面?

“罗长老成就上人,已有六十年光景,积累深厚,尤甚于本座。”

中年儒生说道:“他阴神积累深厚,足以分化,即便遭遇强敌,也不会尽灭,但也因为分化,变得虚弱,容易受损……本座早已与他交代过,不要过于依赖九神蝶,他偏是不听,反而将九神蝶赐予弟子,未想今日折损,连本身都丢了大半条命。”

说着,中年儒生微微摇头,道:“纵然今后得以醒来,以最好的情况来推测,他道行必然也要折损七成以上,甚至断去更上一层修为的希望。”

童子颤声道:“九神蝶共有九只,不过损了一只,怎会如此伤重?”

中年儒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作为护道弟子,不属修道之辈,而是习武之人,你护道弟子中,武艺也算入门的。本座问你,以你的本事,能对付几个寻常弟子?”

童子微微低头,道:“以一敌十,不算难事。”

中年儒生淡淡道:“我斩你一臂,你还剩多少本事?”

童子怔了一下,低声道:“弟子习武,招式连贯,缺失一臂,武力十不存一。”

中年儒生道:“你身重百斤,我斩你一臂,才有几斤?你这一身武艺,便十不存一了……”

童子闻言,顿时恍然,但脸上的神色愈难看。

中年儒生平静道:“你身重百斤,而本座若是取你一块脏腑,你能活命否?”

童子心中一凛,连忙拜倒,道:“弟子道行浅薄,不能活命。”

中年儒生负手而立,道:“罗长老缺失一魂,要比断去一臂更为严重,若仅是折损七成修为,已是本座推测出来最好的局面。而你作为护道弟子,守护他闭关之处,未知他如此伤重,理应处死,但事在中土,与你干系不大,本座不取你性命,只断你一臂,你可有话说?”

童子颤声道:“无话可说。”

一道寒光闪烁而过。

一臂落地。

血染半身。

只见这童子脸色惨白,眼神黯淡,不断颤抖,却不敢喊叫。

“断了一臂,武力缺失,你也不配作为护道阁的童子,去当殿前杂役弟子罢。”

中年儒生挥了挥手。

童子如遇大赦,忍着剧痛,颤抖着磕头道:“多谢宗主。”

中年儒生未有理会,而是看向躺在石床上的罗长老,微微摇头,道:“总是如此大意,今日吃了大亏,看你今后又当如何?”

说着,这中年人看向南方,目光微凝,道:“能斩上人阴神,此人道行多半在罗长老之上,尤胜于我。”

“阴九此去,招惹了哪方人物?”

“以阴九这点道行,怎么会招惹到如此高深的人物?”

“不论如何,本宗长老受此大创,不可忽视,本座还是亲自往中土走一遭,探探虚实。”

随着言语,中年儒生来到罗长老面前,说道:“你对本座有恩,七日后本座替你往中土走一遭,若能替你讨得公道自是最好,若是对方果真道行高深,你也不好怨我。”

言语落下,静室死寂下来。

中年儒生微微闭目。

能斩上人阴神,除却道行高深的人物之外,还有一种。

那便是至宝!

能斩神魂的奇异宝物!

本门根基,以蛊道,及魂道,此二者为重。

能斩神魂至宝,正是本门最为忌惮的。

他睁开双眼,眼睛之中,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既是惧怕,又是期待。

“若是道行高深之辈,我这一去,稍作打探,便立即归来,不去触他。”

“而若真是这等宝物,要是有幸入手,我便能威慑全宗,慑服主脉,不仅是局限于这分支的宗主。”

……

中土。

落越郡。

晨光清晰,空气清新。

只是院中依然狼藉不堪,触目惊心。

青平安抚了周边百姓,而松老也稍微露面,压下了众人疑惑。

昨夜之事,对外解释,只说是雷神显威,诛杀邪魔,荡清妖氛,还这周边一片清净之地。

雷神天尊的显灵,尽管对众人而言,有些虚幻,但松老一向是有神异之处,倒也足以说服众人。

“此事风波暂时算是停歇,下午你将县令方大人找来,老夫与他商谈一回,至于这满地狼藉,明日再来收拾罢。”

顿了一下,松老才叹道:“那个名为苏庭的小子,你去瞧瞧。”

闻言,青平心中也略微沉了一下,他与苏庭并不熟悉,也谈不上交情,但他毕竟是个年轻人,见识不多,对于生死,有这一番复杂的意味。

苏庭,昨日在自己眼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如今一夜过去,魂魄虚无,肉身堪忧,只作一个活死人。

带着满腹感慨及惋惜,青平朝着苏庭房内而去。

来到这里,青平静了一下,终是叹了一声,双手往前,便要推开房门。

忽地一声轻响。

房门从内中打开。

只见房中之人,开了房门,笑着道:“青平兄弟,你怎么来了?”

青平沉默不语,静静看着苏庭。

不知怎地,苏庭忽然觉得,他的眼神十分古怪。

古怪得让人有点坐立不安。

这家伙的眼神,怎么好像……看见了鬼一样?

第十一章 大敌来意

“青平兄弟?”

苏庭摸了摸脸,退了一步,朝房中的镜子看了一眼。

镜子中的自己,依然五官端正,清俊帅气。

他愈纳闷。

脸上也没沾什么东西啊?

我这张小白脸,好像比昨天还帅了一点咧。

那青平这厮为什么跟见了鬼似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便现青平忽然转身,匆匆离开,往大殿而去。

苏庭满头雾水,只觉莫名其妙,咕哝道:“这货绝对是嫉妒我帅!”

……

来到院中。

松老也站在那里,静静看着自己,眼神古怪。

青平站在松老身后,眼神亦是古怪。

苏庭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两位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有点吓人?

“很好。”

松老忽然开口,旋即点头,没有多言。

苏庭到了此时,心中隐约明白,昨夜阴神入体之事,松老并非一无所知,而他却不知,自家识海之中,有着6压道君的传承,镇守识海,万邪不侵。

只怕松老满心以为,自己熬不过昨夜,今日见了自己,才有如此古怪的神情。

“原来如此。”苏庭心中恍然,略微沉吟,便想要解释,只是,6压道君传承一事,自己穿越而来之事,绝不能显露出来。

更何况,昨夜阴神入体来杀自己,松老只作沉默,这其中究竟是否有何深意,也不好断言。

未必是有歹意,或许还有善意,但他既然不明真相,心中终究要先留一分戒备才是。

正在苏庭思索着怎么解释时,然而松老已经转身,道:“青平,你去办事罢。”

青平深深看了苏庭一眼,略微点头,施了一礼,才退了下去。

松老没有向苏庭询问昨夜之事,只是平静道:“解药已经制成,你取过去,喂你表姐服下便是。”

苏庭闻言大喜,躬身一礼。

松老转过身来,淡淡道:“今日便带你表姐回去,过些时候,你表姐恢复了些,你便来我神庙一回,老夫有些事情,再与你详谈。”

苏庭略微一愕,接着点头,道:“晚辈知晓了。”

松老稍微点头,又道:“你得了五行甲,乃是一场造化,老夫不会夺你,但你自己须得警惕,莫要以为自家得了机缘造化,再非常人,便可胡作非为。”

顿了一下,他沉声道:“修行之辈,不仅修得法力,也该修得心性。不乏有些人,一朝踏破神仙路,心态失衡,自认上等,将世人当做蝼蚁,行事张狂,肆无忌惮,而这类人,往往会走入歧路,你须得谨记本心。”

苏庭心头一凛,道:“晚辈谨遵教诲。”

获得人世之外的本领,着实会让人产生一种脱人世的错觉。

如此,心态变化,视世人为蝼蚁,视规矩为无物,不分善恶,不辨好坏,肆意妄为,那么,便是恶类了。

谈话过后,苏庭看着院中惨状。

土地龟裂,巨坑惊人,假山已然粉碎,池塘已是开裂,墙壁也都震塌了半边。

看见这般狼藉场景,苏庭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这一切,都是因他姐弟二人而起。

尤其是脚下这个大坑,由窄而宽,由浅而深,到了尽头,足有一丈宽,半丈深,触目惊心。

“五行甲的威力,无须多言。”

松老来到土坑之旁,缓缓说道:“只不过,你尚未入门,五行甲还不能操纵,此次之所以能显现出这厚土力士来,只因为是有当年正仙道那位高人残存的两分法力……如今法力耗尽,今后要用五行甲,只能靠你自己,所以,不要以为仗着五行甲,便可以纵横各方了。”

苏庭挠了挠头,讪讪一笑。

他本以为五行甲一经施展,就是如此惊天动地。

未想,那只是前人残存的法力,如今他还未入门,压根无法施展。

松老挥了挥手,道:“老夫要与你说的,暂时便只是这些,神庙后续之事还十分复杂,必是十分繁忙。你带着你表姐回去,好生静养,过些时日,再来寻我。”

苏庭躬身施礼道:“是。”

松老停顿了下,说道:“但你近期,要多加小心。”

苏庭心中凛然,道:“松老的意思是?”

松老说道:“若老夫猜测不错,那个黑袍人,本不是冲着你表姐来的。”

苏庭深吸口气,道:“是冲我来的?”

松老点头道:“他作为外来修行人,老夫本以为只是路经此处,对你表姐出手。但是,斗法之时,他曾道出你苏氏之名,显然对你有所知晓,此事非是寻常……”

“这……”苏庭笑得十分难看,摸着脸,苦笑道:“他伤了我表姐,而表姐与我相依为命,稍微探查,能知我名,倒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吧?”

松老平淡道:“你在路边见着一只蝼蚁,准备顺手碾死,你还特地去查这蝼蚁有什么亲朋好友么?”

“唔……”

苏庭一时无言。

那黑袍人的作风,着实是将世人当作了蝼蚁,无法无天,怎么看也都不会去查自己的姓名,除非他本就认得自己这苏氏小子。

“他能识你姓名,这就是线索。”

松老说道:“老夫会请县令去查,你自己还多加注意,免得还有意外。”

苏庭还震惊于松老竟然能请动县令,但转念一想,松老非是常人,乃是能够解签求福的庙祝,在这个时代,如同半仙般灵验。

这种古代时候,无论官商,都崇尚神仙传说,对于风水命数,极为信任。

如此,松老与官家有所来往,倒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别说是这种时代,就算是他前世所在的科技时代,已经破除了封建迷信,科技兴盛达,但也不乏达官显贵,依然崇尚风水命数。

“去罢,此事若查得真相,老夫会与你说的。”松老挥了挥手。

“多谢松老。”苏庭施了一礼。

“你也不必谢我,既然在神庙范围之内,你表姐又是信奉雷神天尊,如今涉及到修道之人的事情,老夫也有职责查探个清楚。”

“不论如何,松老的情分,晚辈铭记在心。”

“行了,回去罢。”

……

苏庭取过解药,来到静室。

看着躺在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的柔弱女子,他心中怜惜,忙是喂着表姐服下了解药。

过得午时,表姐稍微醒来,苏庭只是稍微解释了下,便扶着她,向松老道谢。

当夜,苏庭与表姐辞别松老,才回到了家中。

“这场灾祸,总算过去了。”

苏庭这般想着,徐徐吐出口气。

但下一刻,他便察觉有异。

因为今日他并无不适。

一路扶着表姐回家,竟然也无半点喘息。

他目光微凝,双手紧握。

谈不上多么孔武有力,但也不再是虚弱到了极点。

“上人一缕阴神,壮我神魂。”

“蛊蛇一碗胆汁,补我肉身。”

“内外补益,我体弱的病症,竟然有痊愈的迹象?”

第十二章 至宝之中见真传!

苏家。

自当日事后,至今已过三日。

表姐已经苏醒过来,但是依然体弱,只能勉强自理。

好在如今的苏庭,再也不是那个点头都会昏迷的病秧子,他内外得益,已经算是身体康健,也就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活。

挑水劈柴,煮饭洗衣,虽然辛苦,虽然生疏,但真要去做,倒也不算难事。

只是在厨艺这一方面,过于生疏的结果,就是有些难以下咽而已。

“小庭……”表姐见他挑水进来,当下想要起身帮忙。

“姐,你慢着点,我这水挑进来再说。”苏庭见状,匆忙小跑进来,把水放下,才松了口气。

“小庭,你病刚好,不要累着了。”表姐见状,心有怜惜。

“累什么?这些年你不也是这样照顾我的么?”苏庭擦了擦汗水。

“小庭……”表姐呼唤了一声。

“嗯?”

“真好。”表姐微笑着,

苏庭顿了一下,一时没有答话。

躺在床上的表姐,微微笑着,五官清丽,尽管面色苍白,却更显得楚楚可怜。

看着表姐脸上欣慰的笑容,苏庭心中忽有许多复杂之感。

真好?

对于她来说,这就是满意的生活了么?

看着苏庭身子恢复痊愈,看着苏庭已经能跟她一起撑着这个家,这样就好了?

对于她而言,只要这样,也就够了?

苏庭沉默了一下,眼神飘忽,旋即吐出口气,笑道:“没事,会越来越好的。”

表姐身体还显得十分虚弱,苏庭不敢打扰,把手头的杂事处理完毕之后,也就来到了院里。

……

苏庭擦了擦汗水,仰面望天,默然不语。

“表姐身子还没全好,我是不能离开太久的,找事情做也不易,但现在家里只剩二两银子,还能支撑几天?”

“柴米油盐,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苏某人就算上辈子也没混得这么惨过,何曾想到,居然有一天会为这些愁?”

“想我苏某人,身具6压道君传承,手执至宝五行甲,前途无量,居然在为钱财这种俗物愁。”

“我身怀仙法,坐拥宝山,居然要穷苦度日,这他娘的还有天理么?”

“等等……五行甲?”

苏庭记起什么,取过五行甲来。

五行甲形如明珠,通体洁白无瑕,如梦似幻,宛如仙物。

苏庭把玩了一番,静静看着手中明珠,咕哝道:“就单单这品相,即便不作法宝看待,当作寻常珍珠,也必是价值连城。话说回来,松老倒也真是舍得。”

尽管如今家徒四壁,但苏庭也不糊涂,还不至于拿着这法宝去换银两。

这等法宝,价值无量,万金不换。

更何况,这说来还是神庙的至宝,松老愿意送给自己还是一回事,若是现自己不能珍惜,后面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话说回来这东西看似玉质,但倒也硬实,砸在我头顶上,又砸在地上,也没摔碎。”

苏庭摸了摸额头,有些感慨,

上次是斩仙葫芦,这次是五行甲。

为什么每次都砸在额头上?

“嫉妒我帅?想毁我容?没门!”

苏庭吐槽了几句,泄了一下心中压力,便要将五行甲收回,然而正要收回五行甲时,忽然目光凝起。

只见这明珠之上,似有一条缝隙,细如丝。

此前苏庭根本不曾察觉,如今细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

这可是他引以为重的至宝。

“我才刚夸了一句,就见裂缝了。”

苏庭没想到这宝贝这么不禁夸,翻来覆去,心中稍微慌忙,最后才现,裂缝仅此一条。

他松了口气,带着凝重的神色,细细端详。

细看之下,裂缝比丝还要更为细微,但终究是有了瑕疵,不知会有多大影响?

“这……”

苏庭目光凝起,自从他消化了上人一缕阴神之后,精神日渐饱满充盈,感知愈敏锐细致。

这也是他之前未有觉,如今得以看清的原因之一。

他细看之下,只觉那一缕缝隙之中,似乎蕴藏无穷玄妙。

缝隙之内,仿佛有着什么,只是过于细微,难以看清。

苏庭凑近眼前,目光凝起,细细观看。

良久,精神疲累,双目疲乏,仍然一无所获,缝隙依然是缝隙,看不清任何物事。

直到此时,他疲累到了极点,才无奈放弃。

但就在这时,他脑袋轰地一声。

仿若一声闷雷!

一道灵光,在脑海中划过!

一道雷霆,撕裂天穹!

“天威!”

苏庭脑海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旋即便现自身似乎置身云空之上。

阴云滚滚,天色暗淡。

有雷霆闪烁,如雷龙电蛇,游走咆哮。

其中一道雷龙,陡然侵进前来,但见它神态张狂,须如生,宛如活物。

苏庭为之骇然。

雷龙张口,便将他吞入其中。

轰!

苏庭陡然睁眼,良久难言。

眼前还是院子。

天色依然不改。

晴天烈日。

他浑身汗水。

他震撼依旧。

“这是……”

苏庭低语道:“功法?”

在雷龙将他吞没之后,他脑海中便多了无数文字飞舞,而当头文字,赫然便是雷霆化成的:《神霄玉府天威法卷》。

这是功法!

这是修行的根本!

这不是道术,这不是法宝。

这是修炼的功法,这是一切的根基,这是能让他从凡人修成仙道的根本!

这是存在于五行甲当中的功法!

6压传承之中,拥有无穷秘术,但不知为何,偏偏缺失功法。

而这一部功法,便弥补了不足,添成了完整。

“这……这……”

苏庭呼吸凝滞,良久不能回过神来。

他梦寐以求的功法,他甚至想要跋山涉水去寻仙访道追求的功法,就在五行甲当中,轻易获得了?

只怕就连松老,都不曾想过,这法宝之中,还有这么一部雷道功法罢?

“有了这么一部功法,我就能开始修行。”

“得以修行,有了真气,有了法力,我就不再是凡人,我就可以将脑海之中,6压传承的诸般秘术,逐一运用。”

“意外之喜!意外之喜!”

苏庭从未想过,他得获修行功法的日子,竟然来得这般快,竟然来得如此不费气力,几乎让他感到欣喜若狂。

修炼!

修炼!

修炼!

此时此刻,在他心中,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没有犹豫,寻了阴凉之处,盘膝而坐,便按照功法所记,动念而生,静心修行。

功法之中的记载,充满了玄奇。

字句之间,满是玄奥。

但苏庭对于古文字,有着不浅的认识,对于“术语”所代表的意思,潜藏的深意,即便不能全数尽解,也能识得八分。

余下两分,细细研究,未必不能尽解。

上辈子对于古文字的认识积累,让他对于功法的修行,变得十分顺畅。

意念之中,气游全身。

苏庭的第一次修行!

自此而始!

第十三章 真气凝成,延寿过百

十日后。

清晨。

空气清新。

苏庭盘膝坐于院中,面向东方,呼吸吐纳,领悟着日出的一缕晨曦。

他双目紧闭,心神沉于体内。

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尽数呈现于感知当中。

这种足以“内视”的感知,是他在识海斩灭上人阴神之后,精神日渐强盛,加上每日修行不缀,从而获得的本领。

随着他的领悟,在凝神静气,专心一念的状态下,方圆十余步之内,风吹草动,俱都瞒不过他。

而经过十日修行,他竟然也在修行之上,得以入门了。

“真气在身。”

苏庭微微睁眼,神采奕奕。

他的功法,不是来自于6压传承,而是来自于五行甲。

就连松老都不知道,五行甲不仅是一桩至宝,还是潜藏着雷道传承的典籍……在他汲取了上人阴神之后,感知愈精细,便从五行甲之中,领悟到了雷道功法。

“雷道功法,极为非凡。”

他摸了摸脸颊,自语道:“而我苏某人,更是悟性非凡。”

“斩灭上人阴神后,精神得以补益……加上蛇胆补足我身,内外相合,修行进境,倒也真是一日千里。”

“修成真气,绝非易事,对于寻常修道人而言,少说也是数年光景,甚至是数十年的苦功。而对于那些传承缺失,或者资质愚钝之辈,甚至一生一世勤学苦练,都难以入门。”

“苏某人,仅三日练得气感,再用七日,便化虚为实,将气感凝成真气,这等进境,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也是当世少有了。”

苏庭对自己暗暗称赞,过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词穷,才停了下来。

尽管对于修行的境界,苏庭还不甚明朗,但他至少明白,如今体内有了一缕真气,便已是入门。

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苏庭还十分陌生,只是得了6压道君传承,苏庭对于这个境界,还是有着不浅的认知。

“体内孕生真气,心随意动,能游走全身,舒筋活血,遍通百脉,再无半点凝滞……如此,能延年益寿,能长命百岁,乃至年迈垂暮之时,仍是身轻体健。”

苏庭看向东方,直视初起的朝阳,不仅未有觉得刺目,反而觉得十分平淡。

“真气在身,若无意外变故,能活百岁。”

“真气在身,亦能时刻改善身心,气度渐变,非是俗类。”

“这也是许多修道之士,颇有出尘姿态的原因之一。”

“这么说来,今后我也是谪仙般的人物了。”

苏庭摸了摸脸颊,露出了谜一般的笑容。

然后他似乎想起什么,面色微变。

“糟了,今天还得买米。”

“但昨天就把钱花光了……”

这些时日,他照顾表姐,又兼顾修行,仅存的二两银子,早已花光。

没了钱粮,接下来要怎么办?

尽管家里只有两人,但也需要吃饭。

如今米缸都要见底了。

“果然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苏庭苦笑了声,从无限憧憬之中醒过来,面对眼前的窘迫局面,有些自嘲,“我要是能辟谷,不吃不喝,得省多少铜板?”

虽然说他自认为有些小聪明,在身体健全的状态下,找点事情,挣个温饱,不成问题,但表姐身子未有恢复,他也不敢走开。

但眼下该怎么办?

之前家里剩下的二两银子,还是表姐之前做手工,缝制衣物积攒下来的。

苏庭捂着额头,略有苦恼,旋即起身来,挑起了水,朝着房里走去。

两个木桶,内中盛满清水,也颇有重量。

对于以往的苏庭来说,也是不小负担,但他修成真气后,虽然没有变得多么强壮,但呼吸绵长,气血渐盛,也不觉得多么疲累了。

而在当年,苏庭卧病在床时,这些挑水劈柴的重活,也都是表姐这么一个弱女子挑起来的。

“小庭。”

才入房中,便听表姐一声轻唤。

苏庭放下水桶,看向了表姐。

只见表姐眉宇轻蹙,轻声道:“刚刚我盘算了一下,咱们家里剩下的银两,怕是花光了吧?”

苏庭怔了一下,正要解释,但顿了顿,终于还是没有隐瞒,点头道:“确实没有什么银两了。”

表姐轻叹了声,道:“这样吧,你去王婶家里,跟她说说好话,揽些活回来。这两天我恢复了些,缝缝补补这些小事,倒也可以了。”

苏庭知道,平常表姐就是这样,替人缝补衣服,做些手工,挣得一日三餐。

但如今他再也不是卧病在床的病秧子,怎么还能继续这样,只让表姐赚钱养家?

“没事,我有办法。”

苏庭微微一笑,道:“之前手脚虚弱,卧病在床,现在已是身轻体健,若还不能养家糊口,岂不是废物?”

“你胡说什么?”表姐轻轻斥了一声,道:“不许乱说话。”

“行,不乱说话。”苏庭摆了摆手,笑道:“但你听我的,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赚钱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表姐眼神中略有担忧,但终究没有继续追问,她还是选择相信苏庭。

沉吟了一下,表姐似乎想起什么,说道:“近些时日,你辛苦些也好,学些本事,再过半年,接手咱们家的店铺,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苏庭怔了一下,道:“店铺?”

他记忆之中,能记得当年店铺在父母经营下,算得是颇为不错,但后来被人设计一把,似乎丢了店铺,才导致如今的穷困家境。

现在听来,似乎还有转机?

“当年咱们家的店铺,被人诓骗,签了契约。”

表姐神色之间露出了几分哀伤,轻声叹道:“不过姑父当时隐约察觉几分异状,在契约上留了余地,只把店铺给了对方五年,再过半年多,年限将至,到时咱们告官,是能取回来的。”

这些事情,苏庭并不知道,显然是当年苏家父母告知于表姐一人。

而这些年来,苏庭卧病在床,表姐也未有与他明说。

如今苏庭身体恢复,才挑明了开来。

苏庭略微沉吟,道:“当年诓骗咱们家的,是什么人?”

表姐停了一下,轻声道:“是落越郡有名的望族,孙家。”

苏庭目光微凝。

对于孙家,他偶有听闻。

这是落越郡最大的家族,从祖辈至今,根深蒂固,底蕴深厚。

这样的大族,又怎么看上了苏家的一间小店铺?

这样的家族,对于普通人家而言,确实是庞然大物。

但苏庭已不再是普通人。

这事并非讨不回来公道。

“不管怎么样,再过些时日,咱们就能取回店铺,重新经营了。”

表姐微微一笑,对于未来,满是憧憬。

苏庭受她感染,也摒弃了心中复杂情绪,露出几分笑意。

“好。”

第十四章 王家公子

正午。

苏庭把家中事务尽数做完,一切办妥,这才出门来,四处游走,寻找商机。

尽管他卧病多年,少有外出,但是他这个靠着表姐养活的病秧子,在附近的名气倒是不小。街坊邻居,三姑六婶,认识他的也不算少,苏庭走在路上,不乏有些认识的,在诧异之余,打声招呼,热络询问。

苏庭没有怠慢,也逐一回礼。

许多人惊讶于他这卧病在床多年的病秧子,如今竟然身体恢复,外出行走。

毕竟当日在神庙里见他的人,并不算多,而且也有部分人,被他表姐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忽略了一些方面。

一路行来,遇上不少人来。

有人当面恭贺,真心贺喜,也有人贺喜过后,转过头去,便换了一张脸色。

背地里的冷嘲热讽,颇多议论,各类言谈,都瞒不过如今感知敏锐的苏庭。

红尘之中,琐碎无数。

看透了世事,才能出世。

虽然苏庭还没有到看透世事的地步,但也懒得理会这些闲人杂语,他只是在脑海中,把自己所能想到的商机,逐一过了个遍。

“不谈长远,不谈致富,但眼下要弄些投机取巧的勾当,积攒下几天的钱粮,却是迫在眉睫。”

苏庭徐徐吐出口气。

他总算明白,为何古往今来,修仙练道之人,多数都算出身不俗。

毕竟出身贫困之人,不能读书识字,不能通读经文,也就不识功法。

此外,底层人物,生活困苦,寻求的是一日三餐,连吃饭都没有着落,怎么能够安心修行?

食不果腹,那么修炼未成,也就先饿死了。

“所谓穷文富武,如我修仙之辈,更是如此。”

苏庭有着这般感慨,“真是无财不足以养道。”

只是他还未并不知晓,他的修行之路,比旁人不同。

修道人说:法、侣、财、地。

在“财”的这一方面,他的需求,更是惊人。

这也更为叫人苦恼。

……

苏庭行走半天,对于接下来赚钱的勾当,隐约有了两分苗头。

他正要回家,作些准备,却现这条街道,十分眼熟。

他沉默了一下,看向街道中央。

这条街道,算得是颇为喧嚣热闹,而在街道中央,却有一家店铺,门户紧闭。

在这街道上,这家店铺的地段,算是不错,无论做些什么生意,也不会差了,但偏偏这家,闭门不开,从痕迹上看,似乎已经很久不曾开过门了。

那就是苏家当年的药店。

“之前表姐说过,孙家夺了苏家的店铺,几年来却不曾开门。”

苏庭稍微眯起眼睛,心中暗道:“夺了店铺,却不是为了经营,反而关门大吉?这样的举动,要么是苏家得罪了孙家,此举乃是报复……要么,孙家便是另有所图。”

他不知道孙家是什么举动。

但现在他也不愿想得长远。

眼下最重要的是赚钱吃饭。

最好赚笔大钱,能在一段时间内,衣食无忧,让他得以安心修行,不再为柴米油盐愁。

苏庭深深看了一眼,便想转身离去。

“先回家一趟,准备些东西。”

然而他还未转身,便察觉有异。

苏庭感知敏锐,在专心凝神时,周边十余步,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哪怕此刻分心思索事情,但有人近身,也并非一无所觉。

只见手中一翻,便握住了一只手腕。

“怎么?”

苏庭看着眼前这人,冷笑道:“偷东西?”

这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人,被苏庭握住手腕,恼羞成怒,便要挣脱。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一个巴掌甩了过来,打在那中年人脸上。

这中年人翻了一圈,滚在地上。

“总算找着你了。”

一个衣着鲜亮的年轻人,指着那个中年人,怒声道:“给我拖下去揍一顿,敢偷你家王老爷的钱袋,真是不长眼睛。”

声音落下,在他身后,就有两个小厮,把那中年人拖到了巷子里,接着一阵哀嚎声音传来,显得凄厉悲惨。

苏庭只是退了一步,冷眼旁观。

然而那位公子却凑近前来,笑着道:“这位兄弟,莫不是也吃了这厮的亏?”

苏庭看了一眼,只觉此人貌约二十来许,脸色苍白,眼圈淡黑,但笑意之中,带着些许亲近。

“没事。”

苏庭随口应了一声,便要离开。

然而这公子伸手过来,便要拉住苏庭。

只见苏庭稍微侧身,避了过去,寒声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那公子哥笑道:“兄台适才也是想要把那混账痛打一顿的吧?”

“是又如何?”苏庭微微皱眉,心下纳闷,苏小爷我想不想打人,关你这厮什么鸟事?

“王某也想揍他一顿,但碍于风度,亲自不好出手,却是对你这种敢作敢为之人,十分欣赏。”

那公子笑着道:“本少爷姓王,乃是王家独子,正要往翠玉楼饮茶,此刻见兄台十分顺眼,不如同去?”

苏庭神色古怪。

眼前这厮的搭讪手法,似乎有些拙劣。

上辈子自己搭讪的手法,不知比对方高明了多少,还不是一人过七夕?

话说回来,这姓王的没事搭讪自己干什么?

莫不是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苏庭心中一凛,正要拒绝,但心中不知怎地,忽有不安,他目光一凝,恍惚间察觉什么,旋即点头。

“也好。”

……

翠玉楼。

这里装饰华丽,无论是摆设规格,还是色彩格调,又或是小厮态度等等方面,都让人感到颇为舒适,确实算是方圆数十里之间,最好的茶楼,倒也跟得上这里昂贵的价钱。

苏庭饮了口茶,只觉满口馨香,不禁赞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对面王公子满面笑意,也轻抿了一口。

几个小厮,则侍立在旁,不敢落座。

“味道不错。”

苏庭一边饮茶,一边将茶点塞到嘴里,吃相十分凶猛,全无半点客套,比在家时,食量尤为高涨。

“味道不错,那便下次再来。”

王公子微微笑道:“王某与苏兄一见如故,真是相逢恨晚。”

不待他继续开口,苏庭忽然摆了摆手,咽下了口中的食物,说道:“我也跟你老兄相逢恨晚,眼下天色渐晚,已入黄昏,确实晚了些,现下我家中有事,暂时回去一趟,下次再来吧。”

这话出口,周边的随从,面色俱都有变,十分不善。

苏庭宛若不觉,继续饮茶,随手将一块糕点放到嘴里。

王公子面色不变,笑着道:“不急,后面还有几盘茶点没有上来。”

苏庭抬起头来,满面笑意,把手一摆,浑不在意地道:“没事,待会儿我打包回去。”

这话一出,就算这王公子,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变得十分僵硬。

苏庭仿佛没有看见他脸上的神情,朝着外头喊道:“打包好了没有?你家苏少爷要回去了。”

……

苏庭毫不客气,更不见外,打包带走,他挥了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带走一个食盒,留下一个声音。

“王公子,咱们下次再来哈。”

苏庭头也不回,下楼远去。

而在茶室之内,沉寂了许久。

王公子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就在这时,房门打开,有一人进来。

此人不是旁人,赫然便是适才欺近苏庭身侧,被苏庭现,后来被王公子手下人拖下去殴打了一顿的扒手。

“苦了你一顿。”

王公子平静道:“下去领二两银子,再准备几日,好戏就等开场了。”

那人面露喜色,躬身一拜,退了下去。

这时,王公子身旁的一名随从上前来,低声道:“公子,我见这个苏庭,似乎对您有些疏远?”

“废话,初次见面,自然是疏远一些,难不成还能把我当他爹一样亲近?”王公子摆了摆手,看着桌上狼藉场景,说道:“也不妨事,只不过是个饿傻了的穷小子,先前急着回家,多半也是要给他家那表姐带些吃的,倒不是有什么戒心。”

那随从皱着眉头,低声道:“但是……”

“但是什么?”

王公子摆了摆手,道:“不过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卧病在床这些年,心智跟三岁毛孩有什么区别?你再看他行为举止,半点不通人情世故,这样的小子,能有什么城府?”

说着,王公子拍了拍手,道:“至于你说的疏远?像这种泥腿子,多请他吃两顿饭,也就亲近了。”

他语气不屑,充满鄙夷。

似乎从一开始,他便不曾将那少年放在眼里。

第十五章 市侩小人,市井流言

傍晚时分,天色昏黄。

苏庭提着个食盒,走在路上,思索着今日的遭遇。

他思索渐深,目光微凝。

若是普通少年,家境窘迫,又见识浅薄,忽然得遇富贵公子看重,屈尊结交,心中难免感激。

在这样的心态下,在阅历淡薄的情况下,再过几次接触后,不说是交情莫逆,但作为贫家少年,也必是感激涕零。

但苏庭又怎么会是寻常少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苏庭有着前生的阅历,又已踏上修行之路,对于身周人物的各种细微举动,乃至于情绪变化,都有着敏锐细致的感知。

王公子演技算是不差,可也不是毫无破绽,加上他眉眼之间几分似乎懒得去掩饰的不屑,在感知敏锐的苏庭眼前,又怎会忽略过去?

那近前偷盗的中年人,多半是用来接近自己的棋子,以此为借口,请自己饮茶吃饭。

“能将我的无礼之处视若无睹,真是全无图谋?”

苏庭冷笑了声,暗道:“我倒想看你卖什么关子?”

……

回到家中。

表姐已经勉强起身,在门口等侯。

今日是苏庭第一次外出,寻找养家糊口的活计,她又怎能安心?

苏庭远远看见,连忙上前去,扶住她手,轻声道:“姐,你怎么在这儿?”

表姐微笑道:“我担心你回来得晚了。”

苏庭没有继续接话,勉强露出笑意,道:“没事的,我已经长大了,不用总是担心我。等会儿,这里有吃的。”

“这……”表姐露出惊讶之色,道:“这食盒看起来好生精致,怕是价钱不低。”

“没事,我有赚钱的本事,今后我常买回来。”苏庭笑了两声,并未提起今日那王公子的事情。

“小庭,你今天做的是什么事?怎么如此厚利?”表姐似是随口问了声,但眼神之中,却有几分担忧。

“今天是暂时帮人一把而已。”苏庭顿了一下,笑道:“你要信我,跟你相依为命的弟弟,不会走邪门歪道的。”

“你……”表姐顿了顿,终于点了点头。

“进屋。”

苏庭将表姐扶到床上,打开食盒,香味扑鼻。

鸡爪、排骨、糕点等等各色小食,在他们这贫穷姐弟的眼中,堪称色香味俱全,乃是平日里难得的佳肴。

“小庭。”表姐招手道:“你也过来。”

“没事,我吃过了。”苏庭微微摆手。

“你过来吃点儿。”表姐语气十分坚定。

“好吧。”苏庭心中略感惭愧,他知道表姐是怕他故意欺瞒,没有在外头吃过,忍着饥饿,但实际上,苏庭早已吃了不少。

茶点自然不能饱腹,但苏庭在翠玉楼就有考虑,点了笼米饭,也在食盒底下。

今夜的晚饭,算得是美味佳肴。

吃饱过后,苏庭正要收拾,却见表姐搭了搭手,低声道:“今天那位陈叔叔过来了一趟,故意聊了些客套话,后来向我打听了一下关于咱们家店铺契约的事情。”

苏庭闻言,脸色微沉。

表姐说过,这契约年限一事,外人不知。

那么,这姓陈的,又是怎么会来询问这些事情?

更何况,在苏庭的记忆里,这个姓陈的,跟他苏家,关系向来不好。

这姓陈的,名为陈友语,是杂货店的老板,杂货店跟苏家药店相隔,但这人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而他的计较,往往是不能被人贪得半点便宜,却偏偏要贪别人的便宜。

这厮曾经在苏家药店门前摆弄过一番阵仗,与苏家起过冲突,后来经过捕快调节,此人向苏家道歉。

当时苏庭年幼,但那一幕还算印象深刻。

因为这厮的道歉言论,显得十分清奇。

当时他对苏家父母说过:我见你们家生意兴隆,总觉得心里难受,才做这些事情,真是对不住了。

这就是苏庭心目中,小人的典型。

“这陈叔叔平常虽然会点头招呼,但跟咱们家,没有多少来往。”

表姐眉宇间有些忧虑,说道:“若是听说你身子好了,来家里打声招呼也就罢了,但他如此热心地探听店铺契约年限,又是怎么回事?”

苏庭默然不语。

这陈友语,是个不折不扣的市侩小人,平日里点头问候,倒也是常见,但要亲自登门问候,那必是有利可图。

再想起今日遭遇的那位王公子,苏庭心中渐生古怪。

“一个下午,这两个原本不该有交集的人,都接近苏家。”

苏庭摸着下巴,暗道:“若说没有联系,那么也未免太过巧合了罢?”

他目光一闪,旋即归于平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防备之心不可免。

但也不必过于草木皆兵。

“小庭?”表姐唤了一声。

“没事。”苏庭从思索中醒过来,笑道:“不要理会,反正契约在咱们这里,到期限了,咱们就收回店铺,其他的不要管了。”

顿了一下,他取过一把剪刀,放在床头,轻声道:“姐,我不在家,你身子又弱,凡事小心,以后再有外人来敲门,就装着不在家。”

表姐略有错愕,旋即点头,微笑道:“小庭也长大了。”

苏庭讪讪一笑,转头收拾食盒。

尽管他心中对如今的自己,算是有了几分底气,但凡事总要思虑周全。

如今显然有人盯上了苏家,接下来几天,自己多半不会在家,而表姐身子虚弱,又是十分貌美。

若是对方起了歹念,抓住表姐来要挟自己,而自己却没能照顾周全,岂非后悔莫及?

明日要交代邻家的那两个小丫头,对苏家这边的动静多加注意,一旦有变,要向街坊邻居示警。

但这也并不保险,还要再有些许准备。

虽然初入门槛,但毕竟也算修道人了,论起手段,虽然不多,但也还有几种。

……

接下来的两日。

王公子屡屡相邀,把各大茶楼,各大酒楼,几乎逛了个遍。

苏庭来者不拒,随他游玩,每次回去,则总要打包带走。

而在此期间的接触,苏庭也如普通少年一样,喜笑颜开,与他亲近不少。

王公子也似乎真是将他当作知己,更是送了他一块玉佩,说是两人相识结交的见证。

这一日午后,苏庭提着午饭回家。

但他临近家门时,却在附近听到了些闲言碎语。

“听说了么?”

“那个苏悦颦染了邪气,引得雷神天尊都显灵下来,驱邪除魔。”

“哪个苏悦颦?”

“就是苏家的颦儿姑娘,她给了苏家当义女,改姓苏了的。”

“颦儿姑娘?真是可惜了,这么美貌的一个姑娘家,早年被苏庭那个病秧子拖累着,快二十岁了也没嫁人,现在又染了邪气。”

“谁说不是?长得好看又怎么样?染了邪气,难免晦气,以后就是要被人娶回家当小妾,怕都要嫌弃。”

“说不得苏家败落,苏家夫妇病死,就都是她克死的。”

“倒也有理,你看苏家一门三口人,收养了这女的,到了今天,就剩下个独苗,还是个病秧子,卧病在床这么些年,听说随时都要死的。”

“这样的女子,谁家敢要呀,多半是嫁不出去了。”

“以前倒是不少人家见她美貌,上门提亲的,现在她染了邪气,你看谁家敢去提亲?再者说,这颦儿姑娘年纪也大了些,都过二十了,就算没有邪气这档子事,嫁出去了,也就是个当妾室的命。”

“那倒也是,我看那苏家小子被她克着,迟早也是要命的。”

叽叽喳喳,絮絮叨叨,没有一刻停歇。

苏庭得上人阴神补益魂魄,得蛇胆补益肉身,又已修行有成,感知非是常人可比,尽管距离较远,也听得一清二楚。

只见他脸色阴沉,微微咬牙,眼底深处,闪过了一抹寒光。

他微微握拳,便要过去讨个公道。

但他脚下才迈步,就停了下来。

他这一去,总不能怒气冲冲,就当街把人杀了。

落越郡法纪森严,容不得此事。

而他已是修行人,为了口舌之争,在神庙护持范围之内杀人,作为神庙的庙祝,松老也容不得他如此行事。

他这一去,最多也只能吵闹一场,如此,却是讨不回公道的。

再者说,无论他是杀人还是吵闹,这些流言都必然要因此闹大,这对表姐清誉不好。

毕竟在这种世道里,许多人是把清誉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的。

苏庭微微闭目,真气运转,调节呼吸。

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心中才算冷静下来。

这事暂时不能让表姐知道,她毕竟是在这个世道里长大的人,一旦知晓此事,只怕在她心中,不知多么沉痛。

甚至,她若是把流言当真,把苏家败落,苏庭病弱,都怪到她自己身上,又怎么好?

“染了邪气?”

苏庭沉思片刻,暗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事源自于松老对外的解释。

要解决此事,也是该找松老才成。

第十六章 入世出世,积福三世

待回家之后,苏庭与表姐吃过饭,便考虑要去神庙走上一趟。

这种事情,涉及清誉,要澄清事实,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只是,还没等苏庭前往神庙,松老的弟子青平,竟然已经登门来访,言明松老有请。

“好,我正有事找他老人家。”

苏庭没有推辞,换了衣物,跟表姐交代了一声,便随着青平离开。

而这一路上,青平面无表情,但视线却时不时看过来。

今日的苏庭,似乎与往日不同。

青平面上虽然不露声色,但心中却是颇为惊愕。

苏庭仿佛不觉,只是偶尔回望一眼,嘴角露出笑意,却没有解释。

自从得获一缕上人阴神的滋养之后,便一直是精神奕奕,再有蛇胆补益,体魄补足。

单是这两项,就让他的精神面貌,再非往昔可比。

而如今他更是修行有成,真气在身,从里到外,都不再是半月之前的苏庭。

不仅如此,苏庭身具不凡机缘,真气日渐深厚,眼力同样变得凌厉,他已看得出来,青平也算修行人,只是其道行深浅,只能算是勉强入门,火候还比自己浅薄两分。

自己道行更高一筹,而青平低于己身,所以,青平根本看不清自己的虚实,仅仅能察觉自己与之前有所不同罢了。

但青平明显是个能存话的人物,倒也没有问话的意思,只是在前带路,偶尔扫过苏庭一眼。

一路走来,进入神庙,穿过照壁,来到院中,进入大殿。

苏庭朝着那神像拜了一礼,以敬五行甲之恩,然后才随着青平,来到静室门前。

“松老在里边等你。”

青平停了下来,略微点头。

苏庭稍微拱手,笑道:“谢谢。”

青平应了一声,站在门口。

苏庭推开房门,入了内里,转身合上房门,才转过身来,朝着前方施了一礼。

前方是一个蒲团,而蒲团上,有一个老者,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呼吸缓慢,似乎正在修行。

这个充满了神秘气息的老者,正是松老。

“来了?”

松老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苏庭身上。

刹那之间,那浑浊的眼眸,陡然凝起,似乎有着讶异。

但顷刻之间,那讶异神色,便尽数收敛。

松老淡淡道:“你一身气息,与半月之前,截然不同,火候飘渺,略显霸道,怕是开始踏足修行门槛了?”

苏庭心中一惊,未有想到,松老居然一语道破玄机,顿觉服气,道:“松老真是慧眼如炬。”

松老摆了摆手,意兴萧索,道:“早就听闻五行甲之中,也还内藏玄妙,如今看来,乃是修行的功法?”

苏庭未想松老竟然一语点破玄机,不禁沉默了一下,旋即点头,没有隐瞒,答道:“正是。”

松老垂下眼睑,沉寂不语。

苏庭犹豫了一下,道:“功法本是神庙所有,松老于苏庭有恩,若要收回,苏庭绝不敢逆。”

松老睁开眼睛,摇头道:“五行甲归你所有,机缘便是你的,至于功法……”

他神色复杂,略微低头,道:“老夫走的道路,跟你全然不同,除非从头再来,否则,哪怕是有一部仙品功法摆在眼前,也无法修炼。”

放下数十年积累的道行,一切成空,从头再来,谈何容易?

更何况,以松老的年纪,从头再来,还能有多少时日,能让他修炼得成?

松老语气复杂,苏庭也受他感染,不禁沉默。

过了片刻,这老者徐徐吐出口气,似乎想开了些,招了招手,道:“我这一次找你来,本也就是要收你入门,传你修行之法,引你踏上此道。但眼下,既然你已领悟功法,且能自己修行,老夫又难以指点,也就罢了。”

苏庭之前离开神庙时,松老交代他回神庙一趟,那时他就已隐约明白松老的意思,如今见松老挑明,果然如自己所想,心中更是感激,施礼道:“松老待我恩重,苏庭铭记在心。”

松老满意点头,又稍微感慨,道:“你我道路不同,我能传你的,实则不多。但在今后,若是在修行上,有什么疑难之处,可来寻我,老夫必定尽力为你解惑。”

说着,他又招了招手,道:“我这里有一本簿册,记载的是修道中人些许常识,借你半月时日,你可稍微翻阅一下,避免今后遭遇同道中人,有什么失礼之处。”

苏庭上前,双手接过,只见簿册略显残旧,显然是有些年月,多半是用来传承的典籍,难怪松老这么大气的人物,也只是借阅,而非赠送。

“多谢松老。”苏庭诚心诚意,躬身施礼。

“行了,你好生修行,今后走得远些。”松老不以为意,稍微点头。

“是。”苏庭应了声是。

而在这时,松老似乎想起什么,深深看他一眼,眼神之中,蕴藏着几分深意。

顿了一下,才听松老告诫道:“红尘之中,可以磨砺,但也会蒙蔽本心,所以,才有脱俗世之说。”

“许多修道人,本是世外之人,清净无扰,却要入世,才能勘破诸事,才能真正出世。”

“而你自幼生在尘世,但却卧病在床,少见外界,如同世外之人,眼下还能把持,但既然已是行走在外界,便如同入世。”

松老沉声道:“这凡事遭遇,红尘喧嚣,诸般险恶,万种诱惑,你心中须得有些尺寸称量才行。”

苏庭心中一凛,点头道:“晚辈明白。”

松老见他神色认真,并非敷衍,也算满意,点头道:“无论你遭遇何事,都须得明白,凡事要分清主次,须知,修行为重。”

说着,松老语气微变,认真严肃,道:“放眼世间,无论什么,也比不得一个修道长生。”

苏庭正色道:“晚辈明白。”

“明白就好。”

松老满意点头,顿了一下,又想起什么,道:“听闻你近些时日,跟一个富家公子,混在一处?”

苏庭闻言,道:“多谢松老关心,确有此事。”

松老平静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苏庭神色凝重,略微点头。

松老挥手道:“既然你已自行修炼,那便回去罢。”

苏庭想起正事,忙是一礼,道:“松老,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松老问道:“何事?”

苏庭说道:“正是家姐之事。”

松老闻言,顿时皱眉,道:“她身子还未有痊愈么?”

苏庭施礼道:“托雷神天尊之福,家姐身子日渐恢复,只不过,晚辈此次,是另有些事。”

松老眉宇一挑,稍觉讶异。

苏庭认真说道:“家姐此前受蛊道之人所害,幸得松老相救,以雷霆天威,诛杀邪类,但却因此,惹得外人得知。如今,周边之人,已生流言,说是家姐身染邪气,如此,难免有损清誉。”

松老闻言,便知他来意,问道:“那你是要老夫如何行事?”

苏庭听他语气,自觉此事不难,当即笑道:“咱们神庙之灵验,远近闻名,而松老在此,如雷神在世,关于这点小事,只须松老个声便好。”

松老沉吟道:“个什么声?”

“晚辈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个十世修行的好人,到了最后一世,当了和尚,只要吃了他的肉,就能长生,引得妖魔鬼怪齐至,最后还是有三位神通广大的人物,护持他一路行走。”

苏庭说的是西游记,但在这个世界没有出处,不好明说,便推说是听了个故事。

“哪来的故事?”松老皱眉道:“吃了此人的肉,就能长生?”

“故事来历并不重要。”苏庭咳了一声,道:“这故事里的事,其中虚实真假,究竟如何,晚辈也不好妄言。但是,家姐此次,倒也可以效仿这类说法。”

松老沉吟道:“如何说法?”

苏庭露出笑意,道:“松老对外,就说家姐心性纯善,乃是三世修行的好人,身有福报善果,所以引得妖邪觊觎,如今妖邪荡清,还她一个清静,也算是个善事。”

松老闻言,眉宇紧皱,看着苏庭,沉声道:“你要老夫说谎?”

苏庭顿时摇头,义正言辞地道:“家姐一向心善,本就是公认的心地善良,而她如此貌美,那就是上辈子积的福分。”

“如家姐这等,今生今世,人美心善,若不是三世修来的福分,又怎么会有如此美貌,又怎么会有如此心善?”

“她与我相依为命,如今我已踏上此道,今后前途无可限量,她也必然不再受苦,未来绝非是常人可比……这样的命格,若不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又怎么能有?”

苏庭竭尽所能,不断忽悠。

哪怕是松老这样的年纪,这样的阅历,都不禁开始沉思。

到了最后,苏庭也不知道,松老究竟是不是信了他这一番胡扯。

但至少松老在看了他许久之后,还是答应下来了。

“多谢松老了。”

苏庭吐出口气。

只不过,松老那充满了关怀的眼神,让他觉得心头好生疲累。

第十七章 又一位不可招惹的人物

辞别松老,离开神庙。

青平礼数周到,将他送到了门口。

苏庭回身施礼,道了声谢,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便听青平开口,说道:“那个跟你混在一起的王公子,他的亲生母亲,是孙家家主的堂妹。”

苏庭脚下停顿,转头看来。

青平面色不变,继续说道:“孙家便是当年夺了你家店铺的那家。”

苏庭笑道:“最近您倒是对我颇为关注。”

青平略微摇头,说道:“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在监看你,而是追踪着那个蛊道高人残留的踪迹,指向了孙家。”

“孙家?”苏庭瞳孔一缩,心中震动。

“线索还颇浅薄,暂时不好定论。”青平一语带过,沉吟着叮嘱道:“但在此之前,你最好离那王公子远些,免得落了人家的套。”

“多谢老兄提醒。”苏庭点头,旋即展露笑意,道:“只不过,你何曾见过,我辈修行中人,栽在世俗纨绔子弟的手上?”

青平面色微变,朝着他细细打量了一眼,低沉道:“你果真是踏足此道?”

苏庭只是微笑,权当默认。

青平心中不禁有些震动,眼神变幻,显得不甚平静。

苏庭静静看着。

许久过后,青平才算逐渐缓和过来,只是稍微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这时,苏庭朝他施了一礼,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青平老哥,不知神庙之中绘画符纸的墨水里,可有一种,能在书写之后一段时日,逐渐消去笔迹的?”

青平闻言,眉宇一挑,犹疑了一下,道:“这类隐迹墨水是有,不过,十分难得,现下神庙并无储藏。”

“哦?”苏庭稍微沉吟,其实这种东西,不算难事,在上辈子用一根魔术笔也就是了,但现在,只能另想他法了。

“青平兄,咱们这里的集市,可有海中鱼类?”苏庭熟读古籍,鬼点子一向不少,立即想起了其他方面。

“海中鱼类?”

青平摇头道:“咱们这里只有溪河中的鱼类,至于海鱼,要在东边,那里稍微近海。”

苏庭略感遗憾,道:“也罢,我再想办法。”

青平不是健谈之人,但他与苏庭对话几句,稍微熟悉之后,倒也没有跟之前那样把疑惑放在心底,不禁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庭凑近前去,低声笑道:“海中有鱼,号称墨鱼,内中有个乌囊,藏着墨汁,能够用来书写……但是,书写过后不久,墨汁逐渐挥,消失不见。而这种墨汁,常被有心之人稍加利用,用来作些坏事,因此,又称乌贼。”

青平一怔,似乎明悟了几分,道:“你这……未免……”

苏庭哈哈一笑,转头离去。

青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沉吟不语。

……

“那少年是谁?”

就在这时,忽然有声音传来。

青平转头看去,只见一位中年男子,缓缓走来,步伐稳健,面貌端正。

见得来人,青平轻轻施了一礼,道:“见过大人。”

中年男子面露微笑,挥手笑道:“你我也算熟识,不必客气了。”

青平神色不改,只是认真道:“礼数不可废。”

在他眼前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落越郡的父母官,县令方庆,方大人。

这座神庙,极为灵验,远近有名,方家从方庆父辈以来,便常来此求签解难。

而方庆本人,作为读书之人,早年是不信鬼神,但后来仕途受阻,乃是经松老指点,遇上了州府大人,才得以有如今的官位。

从那之后,方大人对于神庙,敬若山岳,对于松老,亦敬如长辈。

“适才那少年,似乎有些眼熟?”方庆回望一眼,露出讶色。

“此人名为苏庭,当初苏氏药店的小少爷。”青平应道。

“哦?”方大人略有感叹,道:“苏氏药店的案子,当初是我经手,记忆颇深,苏家算是吃了大亏,后来苏大夫也受气,才是病死了。至于这个苏庭,据说是个出了名的病秧子,靠着他那远方表姐养活,活不长久,怎么今日来看,与传言不符?”

青平淡淡道:“久病缠身,但病也是会治愈的。”

方大人点头道:“这倒也是。”

青平稍微侧身,道:“方大人是来见松老的罢,松老想来还未歇息,此刻正好,随我来罢。”

方大人微微点头,随他入庙。

两人进了神庙,沿着廊道而行。

“方大人。”

青平不知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咱们落越郡,因大周开朝改制,特为县制,又归东边州府管辖,您手下的人,常往东边去么?”

方庆点头道:“不错,毕竟地方上的大小事情,整理过后,总要呈上去的,今日正好是呈报的日子,待到午后,我还要回去整理一番。”

青平状若平常,平静道:“据说东边有一种海鱼,我倒想见识一番。”

方庆顿觉有趣,笑道:“什么海鱼?”

“墨鱼。”青平说道:“如果不麻烦,就请大人交代一下捕快,代我买回几个?”

“好。”方大人深深看他一眼,应了一声,但他顿了一下,道:“不过我有个事情,还想问你……”

青平脚下停顿,看了过来,道:“何事?”

方大人缓缓说道:“那神秘人来自于北方,与孙家有所交集,近些时日,我查到了苏氏药店的方向,今日又见苏家小子来此,不知其中,是否有着关联?”

青平默然片刻,道:“有。”

他跟随在松老身边,对于许多事情,轻重缓急,也能分得清楚。

关于此事,也不算机密,既然交给方大人去查,换个角度来说,此事对于方大人,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方大人低声道:“果然如此。”

声音落下,他朝着神庙门口看了一眼,说道:“这个苏家小子,不是来见你的,也不是来神庙求福的罢?”

“这是松老命我请来的。”青平应道。

“请?”

方大人瞳孔一凝。

这个“请”字,大有讲究。

而能够让松老亲自过问,使他这县令大人,为苏氏而去查孙家,去查那神秘之人,如此算来,这个字眼,又该有多大的讲究?

方大人沉声道:“这个苏庭,有什么不凡之处么?”

青平看他一眼,沉默不语,未有答话。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个松老的声音。

“苏氏小辈,与老夫乃是同道中人。”

前方那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在前方清扫着灰尘,头也未抬。

只是方大人,已是怔在那里。

良久,他才渐渐清醒,只是神色之间,有了难言的复杂之感。

同道中人?

莫非又是一位能测吉凶,能识风水,能定生死,高深玄奇的神仙人物?

落越郡怎么又出了这样一位不可招惹的人物?

“只是那个看似稚嫩的少年?”

方大人微微屏息,心中隐约有了盘算。

第十八章 修行的道路

苏家,院内。

晨时,东方朝霞初起。

但见少年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呼吸平缓,尽管他眉毛鬓,都有些许细微白露,却未有湿了身子。

他五官俊秀,气态安静,有着几分出尘之意。

再看他淡黄衣衫,洗得白,却别有一番意境,简单朴实。

过了片刻,才见他睁开双眼。

在他眼底深处,闪过一缕寒光,如同夜间的惊雷,一刹而过。

“按照松老给的簿册来看,以我眼下的道行进益,不说是一日千里,也是十分惊人,过了绝大部分修道人应有的度。”

苏庭徐徐吐气,良久才散,旋即露出笑意,暗暗赞道:“我苏某人果然是天纵奇才,悟性非凡。”

根据松老所给的簿册来看,当今世间,修道之人,境界共分三重。

第一重天,修得真气,能凝神安魂,达到心气平和,气质脱俗的地步。而真气能游走全身,能舒缓经络,也能消除百病,得以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第二重天,真气凝形,到了这一步,已能外放出体,从而加以运用。例如真气传于五行甲,便能施展此宝;例如真气灌注符笔之上,便能绘画灵符;再如步罡踏斗,结印成法,都已非难事。

在第三重天,便是凝就真意,使得真气有所依附,成为法力。而到了这一步,各类法术,随手捏来,堪称能够呼风唤雨,在寻常百姓眼中,已是与神仙无异。

“根据上面记载来看,松老该是在第二重天。”

苏庭暗道:“而我初成真气,是第一重天,只是还没积累足够,未能踏破第二重天。”

到了第二重天,他大约就能开始施展出雷法,能够绘画雷符,也能初步运用6压道君的传承。

而如今第一重天,其实还是凡身,只是一缕真气在身,得以游走全身,疏通经络,驱动血气,从而延年益寿,可以长命百岁,也能安神静气,平缓心境。

但真要论起来,第一重天的修道人,便只是积累己身底蕴,可也仅限于此,却根本没有斗法的本事。

真要打斗起来,还不如一个身强体壮的壮汉,更不如只习练过两天拳脚,尚未入门的武夫。

想起武道,苏庭不禁有些沉默。

因为这上边也记载了武道的变化。

“修仙炼道之谈,如今多是传说,虚无缥缈,难言真假。而习武之人则遍布世间,武道技艺,乃是确确实实可以看见的本事,只须练武几日,便能见效,所以世人习武者众多。”

苏庭略有恍然,心道:“倒是修道之人,哪怕有心修行,但不得其门而入,即便得了些许末流功法,数年乃至数十年修行不成,不入门槛,未得真气,这般例子,也是不少。”

这也是朝堂之上,儒生质疑的源头质疑。

武道为真,仙道为虚,所谓神仙妖魔之传说,不过前人杜撰,愚昧百姓而已。

其实这般质疑,也并非没有缘由。

修道之初,修行中人,入门艰难,往往三五年未能练就真气,甚至数十年光景,乃至于半生修行,都未必入门,难免使人心中迷惑,从而质疑。

而习武之人,锤炼体魄,几天就能变得强壮,见效极快,也是事实。

……

“武艺也分三重。”

“第一重,搬运气血,拳脚有力,算是入门,不再是粗通招式的门外汉,在江湖之上能算高手。”

“第二重,凝成内劲,劲力迸,能崩山石,能断生机,摧毁人的五脏六腑也只是轻描淡写,一拂而过,不留外伤。”

“第三重,号称武道大宗师,已经将人身潜力挥到了极点,能开碑裂石,能力挑车马,能生裂虎狼,纵横无敌。”

“但武艺终究是人的道路。”

“人力有时尽,因此,到了这一步,人身的极限尽数挖掘出来,便也是武道的极限,无法再进一步,也无法敌得过岁月的衰老。”

苏庭翻阅着这本簿册,对于武艺的分化,也有了大致上的了结。

修行的三重天,在前面来看,修道中人尽管手段高深莫测,玄奇万分,能下蛊,能用符,能咒杀,但正面打斗起来,还是不容易斗得过习武之人的。

毕竟这三重天之内,武人强盛,以争斗,杀伐为主,而修道之人,则以养生,积累为主。

“人力有时尽,天道永无穷。”

“武道有尽头,可是仙道,却还有道路。”

“三重天之上,乃是凝成阴神,成就上人,堪称是凡脱俗。”

“可惜这本簿册,只记载到这一步,没有更为详细的记载。”

苏庭将簿册收起,想起了那个侵入他识海之中的上人。

那竟然是一位比松老道行高了无数倍的人物。

那是一位脱了人身界限,堪称人上之人的人物。

那是一缕可以任意侵入他人识海,抹杀他人魂魄的阴神。

那是一位道行高深到连松老都难以想象的人物。

“难怪一缕阴神散开,能让我识海壮大,魂魄凝实,感知扩展,得益无穷。”

苏庭感叹道:“这修成阴神的上人,竟然如此厉害,若不是看了这本簿册,根本难以想象其玄妙高深之处……只不过,任你上人再是厉害,那又如何,还不被我苏某人斩灭了去?”

他收了簿册,站起身来。

这簿册之中记载的常识,对他来说,确实极为重要,几乎可以说是让他真正认识了这个世界的体系。

至少,让他明白,在修成阴神,成就上人之前,在红尘俗世之中,还是不能过于肆意妄为。

毕竟前三重天,习武之人的本事,真正论起实力,不见得比修道中人逊色。

只不过,修道人终究是修道人,也不能妄自菲薄。

“神仙鬼怪,玄奇法术等等方面,古往今来,传说无数,加上当世极少有人显法,便显得无比神秘……也就让人不敢轻视。”

“而实际上,修道人哪怕是只是修行初期,也大多能识风水,能辩吉凶,能知善恶,而到了稍微高深的地步,已能用法术,能用符法阵法,乃至咒杀之法,能断生死。”

“这各种手段,神秘莫测,加上古往今来,搬山填海种种传说,也足以让世人为之敬畏。”

“就算是武人,得见鬼神,也心有敬意。”

想到这里,苏庭取出了五行甲,放在手中。

五行甲乃是宝物,玄妙无比,尽管耗尽了多年前那位道人残存的法力,但只要苏庭修成二重天,真气外放,就可以初步运用这五行甲。

而如今,他仅得真气入门,本是不能运用此宝的。

可是在簿册之上,还有一种方法。

便是用舌尖之血,引动一缕心血,将体内真气放出,凝成精血,从而施展法术,施展法宝。

“此法来历神秘,损害极大……”

“一般来说,真气运用,消耗之后,只须打坐恢复便可。”

“然而,用精血引出体外,这一缕真气便彻底斩断与本身的联系。”

“此法实际上,便是自损真气,自斩修为,借以施展法术或是法宝……”

“这样的法门,似乎颇为隐秘,而哪怕传出去了,多半也不会有修行之士,愿意自损根基。”

“但我既然得了此法,也没有闲心再跟那王公子去耗了。”

“损得一缕真气,节省时间,提早完事,让我安心修行,这中间节省下来的时间,对我苏庭这等旷世奇才而言,都足够我凝聚出三缕真气了。”

第十九章 宴无好宴

这一日。

苏庭修行完毕,将家务尽数做好,全部妥当,又准备了些许食物。

这些天,他似乎顾着跟王公子厮混,混得熟了,也就没有“见外”,跟王公子借了十两银子,维持生计。

“姐,我今夜有些忙碌,可能要明天才能回家。”

临要出门,苏庭随口编造了个谎言,避免表姐担忧。

表姐对他自是深信不疑,但听闻他要在外头过夜,不禁担忧。

毕竟苏庭自幼,都不曾夜不归宿。

“小庭……”表姐欲言又止。

“没事。”苏庭眨了眨眼,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但是……”表姐依然难免忧虑。

“我没事的。”顿了一下,苏庭叮嘱道:“只是今天夜里,你一个人在家,可不要害怕。”

“姐姐倒是不怕,只不过你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这在外头怎么是好?”苏悦颦眉宇轻蹙。

“想要养家糊口,赚钱吃饭,总有些许需要迁就的地方。”苏庭笑了声,旋即又道:“但我就出去这一趟,以后不再这样了。”

……

苏庭出门来,朝着茶楼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露出冷笑。

这次在他怀里,揣着毛笔,带着墨水,并有一张空白符纸。

墨水不是正经墨水,而是乌贼的墨汁。

苏庭之所以知晓乌贼墨,乃是因为他对于古文字有所了解,对于偏门古籍,也有涉猎。

上一世里,《癸辛杂识续集》,便有记载:世号墨鱼为乌贼……盖其腹中之墨可写伪契券宛然如新,过半年则淡然如无字。

其中意思,跟他与青平所言,大致相同。

究其原理,只是乌贼墨本身性质的原因,随着时间长了,氧化挥了而已。

“看不出来,这个青平,总是生人勿进的模样,实则倒是热心,居然托人给我准备了些乌贼墨,也罢,就算欠他一个人情。”

苏庭嘿了一声,往翠玉楼去。

今日还是王公子请客,但不是饮茶,而是喝酒。

细数来,这两日混熟了,到了“灌酒”这一步,也就差不多该图穷匕见了。

这一天比苏庭预料得早了两日。

因为王公子比想象中更没有耐心,或许说王公子比他想象之中,对自己更为轻视,更不放在心上,也便认为,到了这个火候,足可下手了。

不过苏庭倒也不慌,若在此前,被打乱了原本的节奏,或许还要苦恼一些。

但这一次,他从松老那本簿册里,得到了以当前浅薄道行,也能施展五行甲的方法。

也是因为有了这施法的本领,他便已放弃了原本复杂的谋划,改用了更为粗暴直接的办法。

想来今日,会过得十分精彩。

……

翠玉楼。

王公子手执折扇,轻轻摇动,哼着小曲。

在他旁边,几名小厮侍立在旁。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进来,凑近王公子耳边,低声说道:“苏庭在路上。”

王公子睁开眼睛,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报信这人犹豫了一下,道:“公子何必在他身上花费这些时日?不过只是一个穷小子,背后无权无势,不论公子想要什么,小的们直接把他按倒,痛打一顿,他什么也就依了。”

“蠢材。”王公子斜斜瞥了他一眼,道:“能猫戏耗子,要动强作甚么?”

闻言,那下人连忙往自己脸上打了一掌,连讪笑道:“是小的愚蠢,”

王公子拍了拍手,道:“这个苏庭,年纪不大,又卧病在床多年,见识不多,心智单薄,本公子不过请他吃了几顿饭,他也就逐渐消了戒心,把本公子引为知己。”

顿了一下,王公子看了那人一眼,笑道:“这些天来,你不见他对本公子,已经开始亲近了么?”

那人闻言,低声道:“这倒也是。”

王公子悠悠说道:“据说他家那姐姐,长得十分貌美,再这般下去,凭借本公子跟他的交情,便可以跟他回家一趟,与他那美貌姐姐,接触一番。”

“有了这顺理成章的接近,有了她弟弟的亲自引见,消去她两分戒心,再凭借本公子的手段,勾搭一个没见识的贫家姑娘,又怎么是难事?”

“可惜舅舅近些时日显得烦躁,避免夜长梦多,要尽快向他下手,夺来契约。”

“否则再厮混两日,便可以去见那位苏家小姐姐了。”

“可惜了,可惜了。”

王公子摇了摇折扇,略感惋惜。

身后一人低声道:“既然已经不能如此接近那位姑娘,那么也就没必要亲近了,孙家主的事,何不直接动手?”

王公子将折扇放下,悠悠说道:“若在前些天,我便直接动手了,但既然已经为了那位姑娘,跟他亲近了些。眼下要办舅舅的事,也算水到渠成,自然就不必动强了。”

“退一步说,落越郡方大人治下,法纪森严,最忌杀人案子……咱们既然不能杀人灭口,那么事后,他若告上官府,难免有些也有纠缠。”

“毕竟是动强的事,仔细查案下来,破绽还是难免的。”

“至于现在,在官府的眼皮子下,他苏庭心甘情愿,亲笔落下名字,便没有他反悔的余地了。”

王公子站起身来,将折扇顺手拾起,往前走去。

身后那下人满面迷惑,不禁问道:“官府的眼皮子底下?”

王公子笑道:“咱们给苏庭定的那间茶室,你知道对面是谁?”

那人问道:“是谁?”

王公子说道:“落越郡的那位铁面捕头袁珪,还有捕快赵沃。”

那人讶然道:“铁面无私的袁捕头?”

王公子微微点头,道:“正是这厮,此人珍惜名声,不好财色,故而行事刚正,我舅舅尝试收买过他,可惜不能成。但那位赵捕快,可是贪财的……”

“昨夜,我请姓赵的喝了顿酒,让他今日此时,请袁捕头来这里吃上一顿,而在这个时候,咱们顺便让喝得不省人事的苏庭,亲笔签下契约,就在这位铁面无私的袁捕头面前,就在官府捕头的眼前。”

“哪怕这袁捕头心有疑惑,但契约是实的,而苏庭落笔,也是实的。以他固执的性子,也只会依法处事。”

说着,王公子眼前一亮,道:“走,苏庭来了,你去迎他。”

第二十章 事起!

“来来来!”

“苏庭,再喝点酒。”

“喝不下了?这杯酒水,是你我相逢恨晚,为之惋惜,必须喝下去。”

“不喝下去,莫不是看不起我?”

“你要醉了?这可不行,这一杯敬你我好友之情,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你必须喝下,喝不下来,不要怪我翻脸了。”

“这才对嘛,喝醉了酒,那就在这儿住下,我给你找个姑娘……行行行,你要回家,我就送你回家。”

……

劝酒的那点技巧,王公子手到擒来,应付一个没有多少见识的少年,自觉绰绰有余。

酒尽三壶,苏庭呼吸粗重,脸颊通红,声音也都低沉了些。

王公子目光之中,闪过一缕异色,看着三壶烈酒,露出笑意。

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声:“袁捕头来了。”

王公子应了一声,斜斜打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退了下去。

“苏庭,还要喝么?”

“不……不喝了……”

苏庭微微摆手,神色茫然,声音宛如呢喃。

王公子露出不屑之色。

苏庭低下头,似乎正在干呕,然而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虽然苏庭着实饮酒三壶,确实是有两分醉意,但实际上,他身怀正统道家真气,能游走全身,能疏通血脉,增厚精气,也就能让酒劲尽快消去。

用他上辈子的话来说,也可以说是加快了新陈代谢,消化了酒气。

除此之外,他的真气,中正平和,清凉冷静,能让他的头脑,时刻保持清醒。

尽管体内真气,不足以让他变得千杯不倒,但也不至于让他如表面上这般不堪。

苏庭在饮酒,但也在等侯。

就在这时,门口打开,一个下人,悄然给王公子递过契约。

而门口却并未关上,正对面有两人正在饮酒谈笑,朝着这边瞥了一眼。

“对了,苏小弟。”

王公子将契约取出,悠悠说道:“我见你暂时无业,给你租了间店铺,给你经营,也算个营生,你在这里签个名字,我再借你几十两银子当本钱,也就是了。”

苏庭神色茫然,颤着手,接过契约,看了看,摇头道:“怎么不像是租店铺的契约?”

王公子笑道:“你真是喝醉了,我当哥哥的,还能骗你不成?”

他凑近前去,指着字眼,笑着道:“你仔细看看。”

他一指按着字,遮住了些许重要字眼,一指划过,轻轻读过。

“你看,没错吧?”

“哥哥怎么可能骗你?”

“签了名字,也就是了。”

王公子语气平淡,有着几分冷意。

苏庭脸色通红,神色迷茫,似乎已经有些醉得不省人事,口中咕哝了几声。

王公子说道:“来人,取笔墨来。”

苏庭摆了摆手,打了个酒嗝,道:“我……我有笔墨,我在练字……不要你的……”

王公子嘴角一勾,露出冷笑。

……

对面。

袁捕头面貌刚正,神色冷毅。

捕快赵沃,看着对面,笑着说道:“这位王公子,听说跟那苏庭,近来走得十分亲近。这富家公子,与贫家少年,意趣相投,结成好友,此事在落越郡,几乎引为佳话。”

袁珪微微皱眉,落越郡不大,对于王家公子的名声,他算是颇有耳闻。

这位王公子,可不是个什么善类,怎么可能无故亲近贫家少年?

就在这时,对面场景又在变化。

王公子取出了一张纸。

而苏庭取出了笔墨,似乎正在落笔签名。

“他们在签订什么契约?”袁珪微微皱眉。

“大约是罢。”赵沃笑着说道:“听说苏家有间店铺,以前租给了孙家,如今快要时限了,多半是签给了王公子。”

“灌酒了人,签下契约,这是什么事?”袁珪微微摇头。

“袁大哥这话可就不对了,人家在酒桌上,你情我愿,落笔签名,又不是强行逼迫,就算里边有什么不公道的事,也是他们俩心甘情愿的。”赵沃笑道。

“也是。”袁捕头收回目光,微微摇头,他做捕快多年,能察觉其中似乎有些猫腻,但无论如何,那个贫穷少年是心甘情愿签下名字,那就是合法之事,这样的事情,他作为捕头,也就只能依法行事。

而在那边,苏庭签下名字,王公子往桌上放了二十两银子,然后便匆匆离去,留下苏庭一人。

“还是给了银两的,不拖不欠,算是他两人做了一桩生意,也算公道。”

赵沃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袁捕头不置可否,未有理会。

……

房中独有苏庭一人。

他微微闭目,暗中运功。

酒气逐渐消去,人也愈清醒。

“这就完了?”

苏庭抬起头来,吐出口气,低声道:“这姓王的,这两日接触,可不像是心慈手软,少说也得赶尽杀绝啊。”

他略感疑惑,本以为王公子还有后手,未想这就过去了。

仅仅是骗他签了个名字?

只是这么简单,值得让这王公子跟他虚以委蛇多日?

经过几日接触,他也知道,这个王公子也不是什么蠢材,算是颇有些许智计,只不过远比不上他苏某人而已。

所以,在他苏某人的眼中,这点把戏显得十分拙劣。

当然这点把戏,之所以这么拙劣,并不是王公子没有更为周全的计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王公子压根瞧不起他,从一开始,把他苏庭当作三岁孩童那般戏耍,根本没有用心去定计,根本没有用心去谋划。

说来也是,换个角度来看,让他苏庭去骗来一个三岁毛孩的冰糖葫芦,他也不会多么用心,没有强抢,稍微哄骗,也就算是有点心思了。

王公子的这点心思,大约就是如此。

“虎头蛇尾!”苏庭眉宇微皱,缓缓起身,把笔墨抛开,将二十两银子收在怀里,随手捻起那一块玉佩,“大约是这个?”

这是王公子之前相赠的玉佩,算是价值不菲。

“如果猜得不错,这玉佩应该就是他的后手。”

……

而在对面,就在苏庭取出玉佩时,袁珪恰好扫过一眼,以他几乎练成内劲的武学造诣,目力也是极好,几乎如同鹰隼一般。

袁珪看清玉佩样式,目光一闪,露出厉色,蓦然站起身来。

“怎么了?”赵沃讶然道。

“玉佩。”袁珪沉声道。

“什么玉佩?”赵沃露出疑惑之色。

“早上孙家家主报案,随身玉佩失窃,价值不菲,正是此物。”袁珪放下酒杯,推开座椅,便要迈步。

“什么?”赵沃错愕了一下,旋即笑道:“不劳您来费心,玉佩既然在这小子身上,我这就去把他拿下。”

第二十一章 牢狱之灾

牢中。

阴暗潮湿,视线低沉。

这里充斥着令人心悸不安的味道。

对于修道人而言,尤为明显。

牢房之中,角落之处。

苏庭坐在角落里,摸了摸脸颊,面色古怪。

“这王八蛋,不按套路出牌啊。”

当时他酒醒之后,觉得王公子的似乎没有后手,或许是没打算理会他,苏庭觉得无趣,准备起身回家,没想到迎面就是一个捕快,直接把他摁倒。

也是苏庭无意反抗,便束手就擒,被对方拿下,送入了牢里,等侯提审。

而入狱的罪名,便是偷盗玉佩。

其实古往今来,玉石之宝,多是身份象征,彰显不凡。

对于平常人家来说,还是黄金更为珍贵,至于玉类,对常人而言,反倒不如黄金。

苏庭早已猜到这玉佩必是王公子的后手,但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动用了官府势力,用玉佩为引,把他下了牢狱。

但这样也好,今夜的事,便可以洗刷嫌疑了。

……

出乎苏庭意料之外的是,在这日傍晚,王公子居然来探监。

“啧啧啧,苏小弟,我把你引为知己,你怎么就偷盗东西了?”

王公子来到近前,微微摇头,带着些许叹息。

苏庭静静看着他,略有意外。

本以为王公子这事过后,就不会理他,未想这位王公子,还能来牢里见他。

至于见他的原因,苏庭自然也知道不是嘘寒问暖,而是来耀武扬威,彰显王公子自身的“奇谋妙计”。

“真是让本公子意外。”

王公子挑了挑眉头,道:“看你脸色,对我十分不善,似乎有了明悟?”

苏庭摊了摊手,道:“拜你所赐。”

王公子哈哈一笑,道:“我本以为你天真到了极点,我这次来,你会痛哭流涕,告诉我你是冤枉的,让我给你澄清,让我给你证实,这玉佩不是你偷的,而是我送的。没想到这一来,你居然已经变得聪明了一些。”

苏庭叹了声,道:“我一向聪明。”

王公子不禁笑出声来,道:“也算聪明,可惜不如本公子。”

说着,他敲了敲牢房,悠悠说道:“其实罢,本公子这次用的是雕虫小技,若是真心定计,只怕你中计之后,还要对我感激涕零,把你姐姐托付给我,但是本公子懒得跟你周旋了。”

听到涉及姐姐,苏庭目光之中,露出寒色,脸色登时阴冷下来。

“啧啧啧,好像十分愤怒?”

王公子笑道:“不过也好,我本以为舅舅的消息来得急,让我提早对你动手,只能打消接近你姐姐的想法。但刚才我忽然想到,这些天请你喝酒,也不是空费心力。”

“现在你盗了孙家的东西,下了牢狱,消息传来,你姐姐必然是担心到了极点。”

“而这些天,你我关系亲近,已传遍了落越郡,想来你姐姐也知道这事。”

他摸了摸脸颊,说道:“好友下狱,我作为朋友,痛心疾,去你家中慰问,与你姐姐交谈一番,安慰一番,想来以本公子的手段,让她对我倾心,也不是难事。”

苏庭神色古怪,仿佛看着一个智障。

这王八蛋自恋到了极点,自负到了极点。

想我姐姐,为人聪慧,心如明镜,会看不出你是一个心怀叵测的王八蛋?

“你家中附近,是赵兄巡夜,也就是把你拿下的捕快。”

王公子摆了摆手,笑道:“我会交代一声,让他对你家中的动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庭目光微凝,杀机凛然。

王公子似乎更为高兴。

他这次来,本就是要看这个少年,现被人戏耍之后的恼怒,如此,才能让他心里更为高兴,更有计谋得逞的快感。

“你就在这牢里,等侯处置罢。”

王公子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苏庭看着他的背影,神色逐渐平淡下来,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王公子来此看他落魄模样,满足心中快感。

殊不知,苏庭看着他张狂自大的模样,更像是看着一个往断崖奔跑的将死之人。

过了片刻,苏庭才吐出口气,摸了摸光洁的下巴,低语道:“王家小子,你还不知道,你招惹的苏小爷,是个什么人物。”

……

牢狱门口。

捕头袁珪清点了一下名册,跟赵捕快作了一下交接,便要离开。

然而正在这时,他目光一凝,看见了那边如众星捧月般的王公子,正哈哈大笑离去。

“好友入狱,怎么可能如此高兴?”

袁珪微微摇头,道:“这个苏庭,跟他结交不久,却出了这事,若说其中没有什么古怪,袁某可是不信。”

赵沃干笑道:“袁大哥这话也不无道理,只不过,当时的事情,您也是亲眼所见,他们的事情,算是你情我愿。至于偷盗一事,人证物证俱在,与王公子无关……”

袁珪摆手道:“知道了。”

说着,他朝着牢狱中看了一眼,道:“苏家小子还是年轻了些,否则就该知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这姓王的跟他往日从无交情,无端端亲近过来,请他饮酒喝茶,怎么可能没有企图?”

闻言,赵沃不知怎地,想到自己请眼前这捕头喝酒的事,不禁有些心虚,顿时讪笑着应和了两声。

“年轻人阅历浅薄,吃点亏也不是坏事。”

袁珪说道:“罢了,不谈此事,我去跟方大人汇报这几日的事情,你打点一下,今夜还得巡夜,多多休息。”

赵沃点点头,想起今夜王公子交代的事,想起快要到手的十两银子,心中火热。

……

县衙。

袁珪来见县令方大人,汇报今日诸事。

方大人笑道:“你啊你,每日一报,比我还要尽职,难怪上一任大人,被你烦得请命调走。”

袁珪面貌刚毅,闻言,露出一抹僵硬的笑意,道:“也就只有大人,才能如此尽责,听我这些琐事。”

方庆笑了两声,低下头来,翻看名册,道:“今天事情倒也不少。”

袁珪点头道:“落越郡不算小,每日大小事情,也不少的。这前面半页算是比较重要,后面的案子,看与不看无关紧要,大人随意。”

方庆点了点头,将前面半页扫了一遍,略微点头,道:“你办事,我放心,这几件事,你自己处理妥当就是了。”

说着,他正要合上,忽然之间,看见这一页的末尾处,有着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让方大人不禁一怔。

“苏庭?”

第二十二章 苏庭事起,雷部传承

“苏庭?”

方大人眉宇皱起,沉声道:“哪个苏庭?”

袁捕头未有想到,方大人居然对这个苏庭起了兴趣,但也未有迟疑,当即答道:“就是当年苏家药店的后人。”

话音才落,袁捕头就见方大人目光一凝,神色凛然。

“怎么是他?”

方庆站起身来,露出异色,吐出口气,皱着眉头,低语道:“怎么会是他?”

袁珪不明所以,见状,讶然问道:“大人识得此人?”

方庆沉吟着点头,眉头紧锁,沉声道:“这个苏庭,犯的是什么事?”

“盗窃。”

“盗窃?”

“盗了孙家家主的玉佩。”袁珪点头。

“这怎么可能?”方庆目光微凝,低声自语道。

“大人果真识得他?”

“勉强算是吧。”方庆点头,旋即迟疑了一下,又道:“他这种人,不像是鸡鸣狗盗之辈。”

“这个苏庭,气度确实不差。”袁珪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其实此事有些古怪,当日他与王家公子饮酒,签订了一份契约,又是……”

一番话来,袁捕头大致上把自己所见,以及些许猜测,告诉了方大人。

“你的意思是,苏庭是被人所害?”方庆眉宇一挑。

“卑职不敢断言,但此事以卑职的直觉来看,这小子多半是识人不明,被人坑了一把。”袁珪道。

“既然是有冤情,为何还把他下了牢狱?”方庆心中烦躁,不禁质问道。

“此事是有些许冤情的。”袁珪为难道:“但是他们在酒桌上的契约,你情我愿。而玉佩一事,跟酒桌契约上,并无直接关联,可苏庭身怀玉佩却是事实,他自身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玉佩不是他偷得,可王公子却能证实,他不曾赠予苏庭玉佩。”

袁珪顿了一下,道:“这事不是什么大事,查起来麻烦,太过于耗费精力,就算查到头来,我想多半也是查不到王公子头上的。那个苏庭犯盗窃,关不了多久,算是给他个教训,如此,也就不必过于理会了。”

方大人闻言,蓦地怒道:“袁捕头,亏你还称是铁面无私,怎么就能睁只眼闭只眼?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常言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我落越郡之下,绝不能有半点冤情!”

袁捕头闻言,有些错愕。

其实任何地方,都有冤情,但事情只要不涉及人命案子,只要不牵涉过广,不是钱财数额过大,也就不必深究……毕竟鸡毛蒜皮的小事,数不胜数,真要件件追究,便是累死了他,也查不尽的。

袁珪错愕过后,醒悟过来,不禁问道:“这个苏庭,是什么人?”

方大人犹疑了一下,道:“多半是修行中人。”

袁珪闻言,眉宇微皱,心生不喜,道:“又是这些人?”

他对于所谓修行之人,不甚欢喜,总觉得这是装神弄鬼的把戏。

虽然这些年来,也知道其中有些人,确有几分本领,但也不是什么玄妙无敌之法。真要说来,以他袁捕头搬运气血的功夫,斩杀的妖邪人物,也数不胜数了。

但偏偏方大人笃信鬼神,认为自己之所以官运亨通,乃是神灵庇佑,故而对于风水玄学,极为上心,对于此道中人,十分敬重。

袁珪当年境遇比他人要更为丰富,对于修行之士,有一种偏见,他听见这些,心中就有了两分不喜。

方庆只是摆了摆手,道:“你去查清此事,快些向我禀报。”

袁珪神色冷漠,但终究还是点头应是。

……

神庙。

青平看着手中的纸条,眉头轻皱。

他收了纸条,往静室里去,呈报给了松老。

“苏庭被抓了。”

“盗窃玉佩被抓?”松老道。

“多半是那王公子的陷阱罢?”

青平这般说了一声,想起松老对于苏庭的看重,沉吟着道:“是否与方大人打个招呼,把苏庭放出来?”

松老神色冷淡,缓缓说道:“王家小子的事,你提醒过他了?”

青平点头道:“弟子知会了一声,但他……”

说着,青平停了下来,未有讲完。

“他怎么说?”松老问道。

“他说,你何曾见过,我辈中人,栽在世俗纨绔子弟的手上?”青平答道。

“倒是狂妄,真当自己修炼成仙了?”松老哼了一声。

“苏庭此人,虽然有些飞扬跳脱,看似不甚稳重,但应该不是狂妄之辈,心中是有几分计较的。”青平这般说着,但想起苏庭如今的下场,不禁变得迟疑,说道:“只不过,也不排除,他过于倏忽,被人设计了一把,跌入了陷阱……毕竟他初入此门,还没有什么神通手段。”

“还未有什么神通手段,就敢如此狂妄?若真让他修炼有成,岂非俯视天下,迷失本心?”松老挥了挥手,道:“不必理会,如果苏庭过于自大,栽在了这里,也值不得老夫看重他。”

“那么……袖手旁观?”青平沉吟道。

“稍微照看他的姐姐,至于苏庭,且看他如何破局。”松老说道。

“是。”

说着,青平似乎想起什么,说道:“可是牢房之中,乃是煞气凝聚之所,哪怕修行有成的人物,都要受到侵蚀,何况他初入此门?”

松老静静看着他,没有开口。

青平低声道:“苏庭若是泯灭了气感,岂非从头再来?甚至,煞气入体,常人会有风湿骨痛,而对于他而言,伤及本身,甚至影响到今后修行,往重了说,只怕会断他修行之路。”

“既然他苏庭如此自信,愿意跳进这个坑里,那么,就让他苏庭自己去处置。”

松老挥了挥手,示意青平下去。

青平微微蹙眉,旋即点头,施了一礼,退出房外。

待青平离开,关上房门,才见松老神色渐变。

“雷法真诀,至阳至刚,不至于被煞气所侵。”

“但这小子,看似飞扬跳脱,但实则颇为深沉,敢入牢狱,必有依仗。”

“老夫倒要看看,这个得了‘雷部总兵使者’传承的苏庭,究竟是有多么出色!”

松老神色沉重,眼神之中,异光闪烁。

……

苏家。

苏悦颦近些时日,身子日渐恢复,只是许多重活还不能做,但下地行走,倒也不难。

她趁着空闲,缝补几件衣服,收拾了一些东西。

些许不重的家务活,她也顺手收拾妥当,避免苏庭回来,还要再处理这些小事。

一番忙活下来,她额上已经有了些许汗珠。

她走出房外,来到院里,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平复了下呼吸。

“小庭怎么还没回来?”

苏悦颦心中不知怎地,有了些许不安。

尽管苏庭早有交代,或许会在外过夜。

但她依然难免担忧。

往常这个时候,苏庭正要回家吃饭。

但现在家里空空荡荡,她的心里,也有些空荡不安。

“小庭近些时日,跟那位王家公子走得近,小庭他……”

苏悦颦眉宇轻蹙,纤手不知怎地,握了又握。

这王家公子,为人风评不好。

她从周边邻居耳中,听闻苏庭跟王家公子走得近,本是想要劝告一声,但苏庭没有开口跟她说起此事,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小庭怕是知道此人不是好人,否则他在外边结交好友,一定会与我说的。”

“既然不说,心里想必是有计较,也有戒心,所以怕我担忧。”

“只是不知道,那王公子,是否会带坏小庭?”

想起苏庭要在外头过夜,她心里顿时乱了几分。

就在这时,院门砰砰作响。

外头有人喊道:“苏姐姐,不好了。”

苏悦颦心中一滞。

有人推开了院门,喊道:“苏庭被抓了。”

苏悦颦如遭雷击,精致的容颜上,血色尽失,白如霜雪。

她恍惚失神,手中一松,瓷碗落地,摔成了粉碎。

ps:恭贺“侃一侃”成为本书位盟主!关于加更,准备在上架后,一并爆!

第二十三章 县令探监

牢狱之中。

少年面貌端正,神色平淡,正盘膝而坐。

他身着淡黄衣衫,洗得白。

他在角落阴暗处,显得极不起眼。

他闭目养神,呼吸平缓。

“牢狱之中,阴暗潮湿,对于常人而言,住得久了,容易伤身,甚至伤及魂魄精神,变得疯癫。”

“但对于我辈中人而言,牢狱之内,煞气沉重,会损害道行,就像所谓黑狗血,女子月事之血一样,能污秽修道人的道行。”

“这牢狱之中,乃是煞气凝结之所,有着朝廷震慑之威,有着犴神镇守,加上无数恶人被下了牢狱,使得恶气凝结,且犯人之中,又有刑罚、杀戮、以致于冤死、愤怒、不甘、惧怕、哭嚎等等变化,都是不善之气,能害人身。”

苏庭忆起那残旧册子的记载,不断推算,不断思索。

“根据册子上所述,这牢狱是修道人较为忌惮的地方,但雷法至阳至刚,能克阴邪,也能克制阴煞。”

他沉吟道:“我若要在此修行,必定会汲取煞气,不过,经过《神霄玉府天威法卷》的修炼,应能泯灭煞气的损害,不会对身体产生不利。而我脑海之中,有着斩仙葫芦所在,煞气根本无法侵蚀我的魂魄。”

“对寻常修道人而言,这是不敢踏足的禁地。”

“但是对我而言,足以将这里当作是灵气充裕之所,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真是个好地方。”

……

在苏庭盘膝修行之时。

牢房之外,则是一片沉寂。

方大人脸色阴沉,默然不语。

几位狱卒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他们适才在饮酒划拳,并且赌了几把,未想方大人忽然来了牢里,正见他们如此不守法纪。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事,在前任大人那里,几乎是默认的。

但方大人,一向刚正,最是令人心惊。

“你们的事,待会儿再说。”

方庆哼了一声,挥手道:“带我去见苏庭。”

狱卒怔了下,道:“苏庭?”

方庆道:“就是今日入狱的苏庭。”

狱卒闻言,当即一凛,未想苏庭竟然与方大人相识,好在先前忙于饮酒赌博,尚未来得及敲诈勒索,也还未借着搜身为借口,去殴打下手。

“带我去见苏庭。”

“是,大人。”

……

走过阴暗的地界。

狱卒停下了脚步,朝着前方指了指。

方大人目光看去,正见前方那少年盘膝而坐,神色淡然,呼吸平缓。

“果然是修道之人。”

方庆心中几分犹疑,顿时消去,虽然自身不是修道中人,但也大约看得出来,苏庭这个姿势,是在打坐,见这少年如此入神,多半道行不浅,已能入定。

不谈是修道之辈,单是一个少年,入了牢狱之内,还能如此淡然自若,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就足以让人高看一眼。

正当方大人心中感慨之时,就见那个少年睁开了双眼,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在这阴暗的牢房之中,仿佛一道流星闪过。

方庆心中一凛,忙是一礼,道:“方庆拜见苏先生。”

听得县令大人如此恭敬的言语,那带路的狱卒,顿时呆若木鸡。

苏庭闻言,反倒一怔,思忖片刻,对于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也无半点印象,似乎此前从不相识,疑惑道“不知这位大哥是?”

“在下是落越郡县令方庆。”方庆施礼,语气温和。

“原来是县令大人。”

苏庭起身来,回了一礼,心中嘀咕了几声,颇有茫然。

他与这县令素不相识,为何这县令认得他?即便认得,倒也就罢了,可堂堂朝廷官员,对自己这一介白丁,何以如此恭敬?

而那带路的狱卒,早已是瞠目结舌。

方庆示意狱卒下去,旋即才道:“方某有幸,曾在神庙见过苏先生背影,知晓苏先生身份。”

苏庭道了声原来如此,但心中愈古怪。

就算如此,又何必如此恭敬?

这样的疑惑,在瞬间之后,便消了去。

在前世所在,科技兴盛,把风水神鬼诸事,都斥作封建迷信,但这样的局势下,尚且是有高官人物,笃信风水,求签算命。

而在这样的时代里,神仙之事绝非虚假,就连当朝皇帝都设立了国师府,信奉神佛,何况一方县令?

这位方大人,多半是知道他属修道之人,故而不敢怠慢。

“先生之事,方某适才得知,已立即命人前去查清此事,还先生一个公道。”

方庆施礼道:“此事尚未查清,但方某坚信,苏先生绝非窃贼,故而亲自前来赔罪,先请苏先生出来,免得受苦。”

苏庭大约明白了这位方大人的想法,本想应下,随之外出,然而心中一动,微笑道:“入世出世,正是我辈中人所该历劫的过程,既然入狱了,那就在狱中等侯。方大人何时能查清我是无辜的,我便何时出去,也免得方大人破了规矩。”

方庆闻言,不知怎地,有了些许错愕。

牢房之中,不是善地。

无论是谁,听闻可以提早出狱,也必然是十分欢喜的。

更何况,修道之人,据说最为忌惮牢狱之地,会损伤己身。

方庆之所以提早来请苏庭,便是隐约知道这点,他生怕苏庭受到牢狱之灾,折损道行,从而心中愤恨,今后若是做法,坏了他的官运,便是不美。

除此之外,对于方庆而言,这也是与苏庭这修道人结交的一个机会。

哪知苏庭竟然拒绝了?

莫非此人道行高深,已经能够不惧牢狱之中的伤害?

那他的道行,岂不是比松老更胜?

“方大人不必担忧,这份人情苏某记下了。”

苏庭摆了摆手,笑道:“只不过这次,也算历劫……待查清了事情,苏某再出牢狱,也不算迟。”

方庆仔细看了看,看不出苏庭有什么怨愤,留在牢狱之中也不是气话,而是有心留下,尽管心中茫然,但也不再坚持,只是点头道:“如此,便委屈先生了。”

“不委屈。”

苏庭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又笑着问道:“话说回来,我今夜被囚禁在此,若是外头生命案,总不会查到我的头上罢?”

方庆陡然一震,心中蓦然升起了一股寒意。

修道之士,法术玄妙,咒杀之法,足能杀人于无形。

莫非此人已经不再局限于勘测风水,测定吉凶的范畴?

莫非此人已经到了足以施展玄妙法术的地步?

第二十四章 施法!

出了牢狱,方庆犹自骇然。

他也接触过不少修行中人,也接触过不少武道高手。

他对于修行,有着几分认知。

他也知道,苏庭这样的少年,正面斗起来,不见得能打得过袁捕头。

但是,修道中人,让人看重的,从来不是武力,而是勘测风水,测定吉凶的本事……正如同朝堂上那些手握大权的文官,手无缚鸡之力,但身份地位之高,便是连武道高手,都要臣服麾下。

文官掌的是权势,而修道人掌的是运势。

方庆自觉眼下官运亨通,未来不可限量,却还须得修道之人来维持,故而才如此看重此类人物。

但未有想到,这个名为苏庭的少年,竟然已经过了这个范畴,到了足能施法的地步。

这样的人物,已不是寻常风水术士可比,而是真正的人物,有着神通法术,如同半仙。

虽说古老相传的神话故事里,那些搬山填海的故事,显得十分虚幻,但他也知道,一些神通法术,确是不假。

“这样的人物,怎能招惹?”

方庆深吸口气,眼神之中,充满了骇然。

他曾经见过袁捕头一刀劈开疯癫的烈马,他曾见过袁捕头一掌打裂巨石,心中也颇震撼……但是,袁捕头武力虽高,场面虽是热血沸腾,让人为之震撼,可论起让人恐惧,又怎么比得上神秘莫测,难以追寻轨迹的法术神通?

越是神秘,越是难知,就越是让人恐惧。

正如此刻苏庭,似乎有心杀人,但他身在牢狱,未曾出手,谁知他的手段,又是如何玄妙?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法术神通,比之于所谓暗箭,又是何等非凡?

“大人?大人?”

狱卒在旁呼唤了好几声,才把方庆惊醒过来。

方庆醒悟过来,深吸口气,偏头说道:“本官告诉你们,好生招待这苏庭,万万不得怠慢,好酒好菜伺候着,不得失礼,更不得敲诈勒索,否则,饶不了你们。”

“是,大人。”狱卒战战兢兢,应了下来。

……

牢房中。

苏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从这个方庆身上,他倒是看见了许多前世高官的影子,当即不禁摇头,有些笑意。

但这也是,毕竟在这个世道,本就是如此。

“以后我这个修道之人,江湖术士的身份,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苏庭吐出口气,看了看外边的天色。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时候也快到了。

此时此刻,应是亥时,也就是晚上九点,将近二更时分。

对于修道人而言,这是个绘画灵符的好时辰。

苏庭不会画符,但今日的事,跟绘符也不无关系。

他从怀中掏出空白符纸,在地上摊开。

只见苏庭闭目,过得片刻,才睁开眼来。

只这么片刻,他就已经运起真气,经过心脏,透过经脉,融入心血之内,来到舌尖。

他咬破舌尖,血液顿时溢出,满口腥甜味道。

这是心血,乃是他运转真气,从心脏推动出来,融合了一缕真气在内。

这一缕真气,脱体而出,无法恢复,乃是永久损耗。

毕竟他道行不足以外放,凭借一重天的道行,要想施法,就必须有施法的代价……失去这一缕真气,失去一缕心血,就是代价。

“成!”

他将符纸划过舌尖。

淡黄符纸上,划出一抹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苏庭宛如不觉,将符纸取过,裹住五行甲,默念咒言。

半晌,苏庭脸色苍白,看向了牢房墙壁上方的一个缺口。

那里是通风口,方圆仅两尺半,用两条实木挡住。

苏庭低声道:“去罢去罢,把我今日所受之恶气,全都去了。”

他伸手一抛,裹着符纸的五行甲,从那通风口的缝隙处,抛了出去。

轰地一声!

墙壁之后,顿时闷响传来。

苏庭道行未高,暂时未能分神,故而盘膝坐下,全心全意,沉入其中。

……

牢房之外。

有一条沟壑深坑,令人为之心惊。

这一条沟壑,初时不过拳头大小,然而越是往前,越是宽阔,越是往前,越是深沉,到了末端,已经有半人来深,宽达半丈。

正是五行甲滚了过去,粘起了土石,越滚越大。

“真是充满了气力。”

苏庭睁开眼睛,只觉自身几乎沉醉。

这一副躯体,无比壮硕,无比沉重,孔武有力,仿佛得以搬山。

尽管当年那位道人的法力已经耗尽,如今这五行甲是凭借苏庭精血催动,远不如当日在神庙轰杀巨蛇的神威,但也绝非是常人可比。

此时他的躯体,不如当日那般高大,只如常人般大小,但也依然强壮到了极点,自觉只须一拳,就足以砸穿牢房,救出本尊。

但苏庭未有出手,而是操纵着这五行力士,朝着家中而去。

……

入夜。

苏家附近。

“多谢赵兄。”王公子笑着道。

“王公子何必客气?”赵捕快呵呵一笑,顺手把银两放进怀里。

“你我兄弟,也不多说,只是,今夜有劳赵兄了。”王公子略微一礼,眼底深处,闪过一缕不屑。

“这倒不是问题,只不过王公子还须注意些,可不要有什么过于激烈的动静。须知方大人治下,落越郡法纪森严,一些事情若是过分了,我也不好交代。”

“赵兄大可放心,王某办事,一向妥当。”

王公子折扇一收,笑着说道:“这乡里邻居,大多知道,苏庭与我近来结交甚好,他如今下狱,这下狱之事又与我无关,非我所害。我不过是以苏庭好友的身份,来探望一下他的姐姐,如若不差,便将他姐姐接回我府上,以代好友之责,岂不是一番美事?”

赵捕快心中冷笑,暗自鄙夷,但面上却满是笑容,连连应是。

两人一番谈笑,各自出门,各走一边。

王公子此次行事,颇不光彩,所以只带了两个小厮。

而赵捕快,适才支开了手下,给王公子留些空档,而他此刻在周边游走,再等会儿,才与手下捕快汇合。

夜色如水。

月光如纱。

这是一个良好的月色。

也是一个可以充满阴暗的夜晚。

但也或许会成为一个精彩的夜晚。

第二十五章 杀念

苏家。

房中蜡烛已经熄灭。

只是内中还有动静,似乎里边的主人,还未歇息。

“苏庭被抓了,她一介女流,又是病弱之时,奔波了小半天,没能找得门道去救苏庭,今夜怎么睡得着?”

王公子笑着道:“不过也好,今夜我作为苏庭好友,便来安慰一番。若她识趣,找到了我这个门道,兴许我还能让她去见苏庭最后一面。”

他折扇一收,笑声显得十分畅快。

身后两名小厮,只能附和赔笑,不敢多言。

一路行来,待停下时,正在苏家院墙外。

“你们两个守着,我且去探望探望这好友的姐姐。”

王公子笑了一声,挥手示意两人退下。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只能退到苏家院门外,作为守护。

王公子未曾习武,但院墙不高,仍是被他爬了过去。

啪地一声。

他踉跄落地,拍了拍衣衫,露出笑意。

然而这时,他正要往前走,却现月色忽然暗了。

这月色宛如银纱,视物清晰,偏偏在这个时候,变得十分阴暗。

王公子微微一怔,抬头看去。

只见院墙之上,站着一人,身材魁梧,壮硕万分,仿佛铁塔山丘一般惊人。

在月光之下,这人看不清面貌,但似乎罩上一层银光。

在这一瞬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你……是谁?”

王公子忽地惊退了一步。

轰地一声!

那人一跃而至,带着劲风,落在王公子面前。

直到这时,王公子才骇然见得,眼前这人,并非血肉之躯,通体竟是由土石凝成。

“你……”

见得这如同妖怪般的人物,王公子如遭雷击,脑袋陡然空白。

下一刻,他才惊醒过来,露出惊恐之色。

王公子倒吸口气,不断后退,颤抖不已。

不过一个照面,他便尽失风度,大骇失色,后退跌倒。

“小声些。”力士口中,陡然传来一个沉闷声音,旋即迈步,随着一声闷响,来到王公子面前。

不待王公子有所惊惧求饶,力士伸手一捂,握住王公子下巴,旋即轻轻一捏,顿时咔嚓破碎。

王公子正要惨叫,却见力士又出一指,直捣他的舌尖,顿时把他舌头点得破烂不堪,开口无言。

“谁?”房中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却充满了警惕。

力士没有迟疑,将王公子提起,跃过了院墙。

过了片刻,房门打开,一个女子悄然看了过来。

这女子身材高挑,五官清丽,显得十分貌美,只是脸上泪痕犹在,月光之下,显得万分可怜。

她握着剪刀,看了院中一眼,见院中无人,才松了口气。

只是想起苏庭,她那精致的面容上,又充满了忧虑。

“小庭。”

……

“让你小子别开口,惊着我姐了。”

力士冷笑了声,伸手一捏,顿时折断了这王公子一条臂膀。

王公子张了张口,声音混杂不清,眼睛泛白,已是快要昏厥过去。

然而苏庭可没有满足,在他胸腹一点,顿时冒出苦水,让他清醒了一些。

“呃啊……”王公子手脚抽搐,痛哭流涕,不见往日风度,只是惨状凄凉。

“知道我是谁么?”力士的声音显得十分沉闷。

“啊……”王公子不断摇头。

“你这辈子见过的人之中,气度最好,风度最佳,相貌最帅的。”力士提醒道。

“呃啊?”王公子看着这土石凝成,面貌模糊粗糙的力士,眼神中痛苦之余,充满了茫然不解。

“苏某人你都不认识了?”力士沉闷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恼怒。

“呃?”王公子眼中顿时充满了惊恐,充满了难以置信,充满了骇然之色。

苏庭?

那个天真到了极点,没有半点阅历的贫苦小子?

那个被自己玩弄在鼓掌之间,送入了牢狱的小子?

怎么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怎么不能是我?”

苏庭嘿然道:“你以为你智计高明,殊不知苏某早已看穿一切,陪你逢场作戏罢了。”

王公子痛苦之余,犹是无比茫然,无法置信。

“王家小子,你以为我苏某人见识浅薄,因此连你用的计谋,都显得如此粗糙,却不知晓,哪怕你智计无双,堪比八百年前蜀国相爷葛尚明,又怎能算计得了我苏某人?”

“什么狗屁的计谋?”

“什么狗屁的谋划?”

力士提起他脖颈来,凑到近前。

王公子只觉一股土石之气,扑面而至。

苏庭低沉道:“在苏某人面前,你这些拙劣的阴谋诡计,全都是笑话……任你多少心思,也抵不住我神通法术。”

话毕,苏庭只觉得心情舒畅。

在这一刻,他领悟到了这王公子去牢狱里耀武扬威的快感,果真令人陶醉。

而王公子被他一字一句,惊得几乎心境崩溃,露出求饶之色,嗯啊作响,只是他满口鲜血,反倒显得十分可怖。

“现在求饶,不觉得晚了些么?”

苏庭低沉道:“如果你只是要夺我店铺,苏某倒也不看重,可惜你不仅要陷我于牢狱,还要对我姐姐下手,如此歹毒,容不得你。”

王公子闻言,顿生绝望之色,旋即眼神一转,变得极为凶狠,似乎有心威胁。

毕竟王家也算家业不小,独他一个根苗,若是出现差错,苏庭姐弟麻烦必然不断。

这便是他十分浅薄的威胁。

“王家小子,你从来不知道,你在招惹的是什么人物。”

力士面容模糊,以土石凝成,看不清面色,悠悠说道:“我本身在牢狱之中,今日你死在外,与我何干?更何况,我杀你一个,还是不足,还得用你作些文章。”

王公子心中凛然,啊地便要喊叫。

力士指头一点,顿时点碎了他满口牙齿,落入了他的咽喉之中。

“纨绔蠢材!”

苏庭哼了一声。

可惜道行浅了些许,未足二重天,难以真正施法,不能动咒,否则,非得让你尝尝什么叫死得凄惨无比!

……

夜间。

赵捕快哼着曲儿,想象着苏家生的事情。

想起那个苏家姑娘的美貌,心头也是火热,可惜是便宜了王家那位公子哥。

“差不多了,待会儿那两个家伙快要回来了。”

赵沃暗暗盘算了下时间,另外两名被他支开的捕快,大约快要到这里汇合,不过他倒也还有再度支开一次的借口。

他远远看了苏家院落一眼,摇了摇头,拍了拍衣衫,便要转身。

然而就在他转身之时,忽然身后劲风传来。

赵沃脸色微变,他武艺也算不俗,当即拔刀,一划而过。

刀光闪烁,在月色下,宛如一泓秋水。

一声脆响!

没有砍入血肉的感觉。

也没有金铁交击的脆响。

似乎砍在了石头上。

赵捕快不禁面露错愕,转头一看,只见身后站着一人,没有面貌,如同土石凝成。

而在那石人的胸前,有着一条深深的沟壑,正是他刀锋斩过的地方。

“石……石人?”

赵沃心中升起一股寒意,“石像成精?妖怪?”

而那石人忽然扑了过来。

赵沃根本兴不起抵挡的念头,见得这种怪物,顿时大惊,转头便逃。

然而石人度极快,一拳便砸了过来,呼啸生风。

赵捕快拔刀往后斩去,又是一声脆响,仿佛斩在石头上。

他知道这能暂时阻住那石人,但既然是石人,不是血肉之躯,怎么杀得死?

赵沃没有迟疑,还是奔逃。

忽地一声!

身后又是劲风席卷。

赵沃头也不回,往后一劈。

这一刀劈落,陡然陷了进去。

这是劈在血肉上的感觉。

“什么?”

赵捕快立时一怔,转头看来,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只见在他身后,钢刀劈在了一个男子的脖颈上,血流满衫。

那男子脸色狰狞,死状凄惨,充满了不甘之色,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口中犹自动了一动。

“王……王公子?”

赵沃张了张口,咽了咽口水。

适才追杀他的,分明是个石头人。

怎么一个转眼,就成了王公子?

他杀了王公子?

赵沃一时之间,脑袋空白。

他也并不是没有杀过人,但今日的事情,过于诡异,而杀掉的人又是王家的公子,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惊愕失神,他忘了要毁尸灭迹,忘了要即刻离开,忘了所有一切。

过了片刻,他才醒悟过来,手足无措。

然而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

赵捕快心中一凛,来不及反应,就见前方街道上,出现了两个身着官府衙役服饰的人。

那两个人,看着眼前血腥的场景,错愕万分,呆如木鸡。

“赵……赵哥……”

“你杀了王家公子?”

“不……不是我……不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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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风传

方家。

方大人处理诸事,停歇下来,看着窗外的月光,徐徐吐出口气。

夜深人静,但心不静。

苏庭的话,总在他耳边回荡,便是适才处理公务时,都不能平静下来。

“人在牢狱中,怎么就能杀人?”

方庆看向外边,满是茫然。

在他眼中,修道人固然不凡,能定风水,能测吉凶,能改运势,理应尊敬,但从来都不是如此令人心惊胆颤的人物。

可苏庭的话,却让他心中十分不安。

真有这样的事么?

方庆这般想着。

忽然间,门外传来敲门声,随着一道急切的声音。

“大人,卑职有要事禀报。”

“进来。”

方庆心中一凛。

只见书房被人推开,师爷匆匆近前,递过一张薄纸,记述了今夜之事。

方庆接过薄纸,扫过一眼,怔在当场,半晌无言。

“大人?”师爷接连呼唤,道:“大人?”

“没事。”方庆神色复杂,眼神恍惚,放下了手中的薄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对于苏庭,心中尊敬之余,添了一丝畏惧。

纸上所述,果如他心中所想。

巡夜的捕快,杀掉了王家的公子。

赵沃当场被捉拿下来,立即有人审问,但捕快赵沃神智迷乱,语无伦次,只说是妖怪作祟,根本不足以为实。

现场勘查,灰尘漫天,却寻不到第三人的痕迹!

这一道消息,当夜便传了出来。

“这……”

方庆看着那张薄纸,神色复杂,沉默许久。

师爷见他良久未有言语,不禁又唤了一声。

方庆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我要静静。”

师爷闻言,不敢叨扰,当即退下。

待师爷离去,方庆才徐徐吐出口气,仿佛吐出心中万分复杂的味道。

在这一刻,他又不禁想起了当日在牢狱里,苏庭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句话。

“话说回来,我今夜被囚禁在此,若是外头生命案,总不会查到我的头上罢?”

少年稚嫩的面容,淡然谈笑的语气,那平静悠然的声音,此时此刻,再度显现在眼前。

然而这一次,却让方庆有了更为直接,更为骇然的感觉。

苏庭身在牢狱。

便使赵沃,劈杀了王家公子?

这是迷惑之术?

还是鬼神杀人?

现场灰尘漫天,已遮去了一切痕迹。

又或者说,在漫天灰尘之下,第三人仍无半点残留痕迹,更是证明了,现场独有赵沃与王家公子。

若真是苏庭所为,此举堪称杀人于无形!

这就是能够动用法术神通的修道人?

这就是修道人那无比玄妙的法术?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这位大人叹息了声,低语道:“神仙手段,玄妙莫测,真如天谴一般。”

……

袁珪府上。

这位号称铁面捕头的武夫,看着手下传来的消息,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怎么这个赵沃,无端端便杀了王家公子?

其中究竟是有什么缘故?

他总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想到“隐情”这一方面,他不禁想到了昨日被王家公子坑害,被赵沃亲自擒拿的那个少年。

杀人的赵沃,被杀的王公子,都在昨日,与苏庭有着联系。

如果没有方大人的反常,他断然不会想到苏庭身上。

但听过方大人的话之后,他便对苏庭这玩弄鬼神邪术的少年,心有不喜,此时此刻,脑海中自然而然便浮现出了那个笑意古怪的少年。

“修道中人?”

袁珪低沉道:“这就是他的妖法邪术?”

在这瞬间,他几乎想要去提审苏庭,逼问一切。

但他也知晓,苏庭被关在牢狱之中,此事无论如何审查,都查不到苏庭的头上。

当今大周,数百年传承,法纪完善,凡事定罪,必要证据。若无证据,无异于草菅人命,即便他是官府的捕头,也不能任意妄为。

此前苏庭入狱一事,便有这般考虑,袁珪隐约觉得另有隐情,但觉得难以查到王家公子陷害于他恶证据,加上事情不大,也就不去细细查证。

可王公子被杀,涉及命案,而且盗窃小事,在他眼中,则又不同。

“以邪术杀人,好生歹毒!”

袁珪心中愤恨,却又不知如何动手。

此举极可能是那名为苏庭的少年所为,但却未有留下证据,而根据律法,没有“法术”这条,也根本不能以“邪术”定罪,无法治得苏庭之罪。

这让袁珪心中恼怒到了极点。

他是习武之人,早年曾跟随过一位朝廷文官。

这位文官也是儒门出身,不信鬼神,斥责迷信,而袁珪受他影响,也对修道之辈,心有不喜,而在这期间,跟随这位大人办案,也杀过一些为恶的修道之人。

所谓神仙中人,也不过摆弄些戏法一般的本事,怎敌他一身武艺?

然而,偏偏当今皇帝,笃信鬼神之说,器重修道之士,致使朝野上下,多有效仿,而道门中人,佛教之辈,多受优待。

不仅是方庆,就连袁珪的授业恩师,一位内劲大成的高手,也都同样信奉神佛,祈福求寿,对于风水术士,对于江湖道人,向来礼遇。

到了最后,他这恩师,甚至荒废武艺,弃了家业,寻仙访道。

正是因此,袁珪这才对修道人,充满了不善。

“装神弄鬼,撞在我手上,迟早一刀劈了你!”

袁珪吐出口气,将手中的纸张拍在桌案上。

纸上记载,周边全无半点痕迹,只有赵沃劈杀王家公子而已。

但袁珪大约明白,对方若真是运用了邪术,那么抹去痕迹,绝非难事。

现场周边,满是灰尘,便是遮掩痕迹的手段。

甚至在动手之时,以鬼神之术,也根本没有痕迹留下。

袁珪微微咬牙,暗道:“大周法纪,未能监管此类妖人,实则也不完善。”

……

神庙。

松老手执扫帚,正在清扫灰尘。

青平便站在身后,讲完了昨夜听闻。

一时之间,沉寂无声。

“捕快赵沃,杀了王家公子。”过了片刻,青平继续道:“此事多半与苏庭脱不去干系,但他初入此门,尚未能施法,并且,人在牢狱之中,又怎么能办到这事?”

“初成真气,可延年益寿,但不可触体,便不可施展法术,只是,天地之间,万千法门,玄妙无尽,总有例外。”松老看了青平一眼,沉声道:“咱们庙中,就传下了这一类法门,能让入门之人,得以勉强施法。”

“松老将此法教授于他了?”青平讶然道。

“记载传承册上,我借他观阅,也算是传了他。”松老手上动作顿了一顿,道:“他尚未修成二重天,但毕竟有了一缕真气,怕是依照我给他的方法,施展了五行甲。只不过,施展五行甲的代价,乃是断去他一缕真气,少他一缕心血。”

“代价如此沉重?”青平闻言,不免心中惊骇,倒吸口气,道:“他初入此门,道行浅薄,怎么敢自损道行?”

松老回身看了一眼,淡淡道:“老夫也在疑惑,他虽有几分机遇,修道入门,但后面的修行,步步艰难……这少年将他体内一缕真气断去,又伤及自身心血,几日内必然病弱不堪,这般代价,未免有些过大了。”

顿了一下,松老又道:“按照老夫推测,他体内真气,多半只有一缕。若真是施展开来,耗灭真气,那么,他就只能一介凡人。”

青平听到这里,心中顿生惋惜。

但下一刻,他想到了那个自信满满的少年面容,不禁说道:“可以他之前的模样,不像是会用断臂求生这样惨烈的方法,而且,他这样的人,也不至于如此鲁莽激烈。”

松老微微点头道:“这正是老夫在疑惑的事情。”

说着,松老似乎想起什么,说道:“你去现场看一看,尽管五行甲幻化之后,只要稍加注意,就不会留下痕迹,但你已有道行,不难看出端倪……你去关押苏庭的牢房周边看看,若我猜测不错,他施展五行甲,是借了土石,那么牢房周边的土石,肯定被五行甲带出去了,尽管五行甲归来,填平土坑,但痕迹必然还在。”

青平闻言,稍有恍然。

松老略微挥手,又想起什么,低声笑道:“以方庆那厮的眼色,此事过后,认定了苏庭的本事,他多半要把苏庭放出来了。再过几日,等苏庭来访,他若不来,你再去一趟,把苏庭请过来罢。”

青平闻言,心中一凛,连忙点头。

因为他听清了松老所言,用的是“请”字。

上次他与方庆说过,苏庭是松老请来的,但实际上,松老命他去找苏庭之时,不曾用此敬语。

这一次,松老亲自开口,以“请”字当头。

……

王家。

一阵鸡飞狗跳。

王员外听闻独子被杀,险些一口气没能上来,当场便晕了过去。

过了半个时辰,大夫才从房里出来。

而在房中,王员外震怒到了极点的怒吼,不断传出,院中无数下人,战战兢兢,惧怕不已。

“你们两个混账,护不住主子,要你们何用?”

“把这两个奴才拖下去,杖杀!”

“把那个叫做赵沃的捕快,查个彻底,定要他全家陪葬!”

王家员外歇斯底里,仿佛疯癫了一般。

就在这时,一个管事,战战兢兢,充满惊惧地禀告道:“老爷,孙家来人了。”

“孙家的人来了?”

王员外顿时无声,在房里沉默了许久,然后爆出一声怒吼。

“让他们滚!”

王员外怒喝道:“孙家的混账,全都是你的事,没事让我儿子给你办事作甚么?”

房里传来无数破碎的声音,令人心中惶然难安。

过了不知多久,才安静下来。

安静了约有小半个时辰。

王家的人,不敢去触霉头,但老爷太久没有动静,却又惊惧,终于还是有人前去敲门。

然而,还未敲门,便听王员外低沉着声音道:“苏庭?苏家?苏家女子?”

旋即又沉默了下来。

又过了片刻。

“好好好,你既然是想要得到这个苏家姑娘,才被人半途害了性命,那么爹就让这苏家的姑娘过门,送她上路,给你配个冥婚,为你凑个伴。”

“苏庭?你的小舅子?近些时日跟你玩得来,那就一起去陪你作伴好了!”

“孙家……混账玩意儿!”

第二十七章 苏先生

牢狱之中,阴暗潮湿。

一夜光景,转瞬过去。

苏庭盘膝而坐,未曾动弹分毫。

但他并无肢体僵硬,血气不畅的症状。

尽管昨夜消去了一缕真气,尽管昨夜耗去了一缕心血,尽管昨夜身在这煞气凝结的牢狱之中,但他的气色,似乎比昨日更好。

他睁开眼睛,眼中闪过寒芒,露出沉吟之色,暗自思忖。

“我苏庭两世为人,魂魄融合,论精神强盛,自然不是常人可比。此外,又曾斩下一缕上人阴神,补益神魂,更有优异之处。而在识海之中,藏有6压道君传承,凝作一个葫芦,结成斩仙飞刀,能护我万邪不侵。”

“至于肉身,我修行雷霆仙法,至阳至刚,霸烈无匹,煞气入体之后,全数炼化,一夜下来,道行不减反增。”

他修行进益,颇为惊人,尽管修行不久,但已练得三缕真气。

昨夜耗去一缕,却在这牢狱之中,借助煞气修行,运用雷法炼化,竟然又修成三缕真气,与之前相合,足有五道之多。

“传闻十三缕真气凝成,就算是这个境界的巅峰,而我五缕真气在身,已经走过了小半。”

苏庭这般念着,忽然有些遗憾,暗道:“牢狱对于修道人而言,乃是折损道行的禁地,然而对我这雷法传承之辈而言,却是一座灵韵之地。只是,这牢狱之中的煞气,乃是多年囚禁犯人积累下来的阴邪之气,已被我炼化一空,今后也不知多久才能恢复。”

煞气尽损,牢狱皆空,不再利于修行,苏庭不免略显失落,只是倒也没有多么惋惜。

毕竟他家中还有姐姐,总不能一直待在牢狱之中,不断潜修罢?

这般想着,苏庭起身来,左右活动了下筋骨。

其实他真气在身,气血流畅,自然不会郁结,但久坐之后,偶尔动弹几下,也不是坏事。

“我昨夜耗费心血,又身在这阴暗潮湿的煞气之所,换作常人,本该身体虚弱,甚至大病一场,但我真气护体,倒是依然精气神足。”

苏庭一番活动,敲了敲牢门,微微闭目,暗中盘算:“按道理说,事情该传开了,那位方大人,多半也要来放我了。”

才这般想着,便听脚步声匆匆而来。

方庆疾步而至,面露敬畏,躬身道:“苏先生久等了。”

“不久,不久。”

苏庭的面上,露出了几分灿烂的笑容。

……

“玉佩失窃一事,已经查实,与苏先生全无干系。”方庆顿了一下,强调着道:“证据确凿,按照律法,也不该继续关着先生了。”

“如此甚好,总要证明了清白,才能出这牢房。”苏庭似笑非笑,道:“否则不明不白,又破了规矩,怎么是好?”

“先生所言极是。”方庆这般说了一句,便有些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想通了什么,叹了声,道:“昨夜之事,可与先生有关?”

“昨夜之事?”苏庭微微一笑,道:“昨夜苏某在这牢房之中,住了一夜,牢房中阴暗潮湿,让我只觉腰酸背痛,至于外界之事,又与我何干?再者说,我在这里,外界之事,无人告知,我又怎么知晓?大人这一番话,倒真是教人摸不着头脑。”

方庆看了一眼,只见这个貌似稚嫩的少年,愈显得深不可测,只低声叹道:“昨夜捕快赵沃,错杀了王家公子。”

“哦?”苏庭神色淡然,没有半点讶异,显然早已知晓,他懒得掩饰,只悠悠说道:“善恶有报,理所应当。”

方庆心中凛然,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想起苏庭身在牢狱,却让外头两人自相残杀,当真是教人感到无比惊惧。

“大人。”苏庭忽然开口。

“先生请讲。”方庆不敢怠慢。

“我见这牢狱之中,阴暗潮湿,气候不善,地势不好,住了一夜便有些不适,想来住在这牢中的犯人,常出意外罢?”苏庭问道。

“这……”方庆闻言,愈感到骇然,愈不敢怠慢,忙是低声道:“地牢之中,不是善地,确实是有许多犯人,在牢中住得久了,或是病症缠身,或是突然暴毙,又或是为之疯癫,哪怕是看守的牢头,也大多是一身风湿病症。”

顿了一下,方庆叹道:“若是死囚,也便罢了,但这牢里关的,并非全是死囚,时常有些疯癫,甚至有些暴毙,这些都是我的罪过,传到上面,常受斥责。”

说到这里,方庆露出自嘲之色,道:“本官为此,多次受责不说,甚至因此被人抨击,难以升迁,真是影响了仕途。”

苏庭闻言,稍有几分讶异。

大周法纪,对于牢狱中的犯人,竟然也开始重视,不能虐待,不能暴毙,不能出错……在苏庭眼中,这已算是开始重视犯人的人身安危。

看来大周至今多年,法纪也确实完善不少,并非是一个粗糙不堪,法制残缺的古代封建朝廷。

这般想着,苏庭略微点头,旋即拍了拍方庆的肩膀,轻声道:“昨夜我已替你做法,消去了牢狱中的邪气,你这次来,也没觉得多么阴冷了罢?”

“阴冷?”方庆闻言,陡然一怔。

“接下来几年时候,这样的事情,不会出现了。”苏庭继续说道。

“多谢先生。”方庆为之大喜,若真是如此,那么他在上头便少了一项为人诟病的话柄,今后仕途愈顺畅。

“不必客气,大人待我如宾客,礼仪周全,照顾周到,苏某也不能忘了。”苏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此事就此作罢,今后有些什么事情,还要劳烦方大人照看。”

“苏先生之事,方某自当尽心。”方庆躬身一礼。

“那便多谢了。”苏庭抬起手,顺手又拍了拍方庆肩膀,对这种长辈提携晚辈的手势,有点恋恋不舍,于是又拍了两下。

而在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了牢房门口。

而在前方的几名狱卒,早已呆如木鸡。

他们看见了什么?

他们看见了落越郡的方大人,以及一个面貌稚嫩的苏家小公子。

但这位年过四十,气度不凡,向来严肃刚正的方大人,竟是满面赔笑,身子略低,姿态放得极为恭敬。

而那个年岁似乎不足十六的少年,却是笑意吟吟,谈笑自若,时不时伸手,朝着方大人肩膀上拍上两下,仿佛长辈照拂后辈一般。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两人的身份,两人的年纪,两人的辈分,似乎在这一刻,颠倒了过来。

“头儿,咱们这是眼花了?”

“不,定是喝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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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归家

苏庭出了牢狱之后,径直往家中去。

一路走来,半道上见了好些个邻里的三姑六婶,闲汉醉鬼什么的,表面点头问好,背后却有不少闲言碎语落在苏庭敏锐的耳中。

什么盗窃,什么贼匪,什么不成器之类的话,算是其中较为含蓄的了。

对于这些闲言碎语,只要不涉及表姐的,苏庭便当作耳边风,全然不予理会。

一路走来,回到家中,苏庭抬起手来,犹疑良久。

他知道这次的消息,必定是落在表姐耳中。

一夜过去,表姐也不知是怎样地担惊受怕。

说来说去,还是有些考虑不周了。

看着这扇门,他不禁有些心虚。

他不怕表姐的怒火,就怕表姐伤心的模样。

那可是比什么牢狱之灾,都来得教人手足无措。

考虑许久,正当苏庭要推门之时,忽然便听里边传来了一个苍老而又讪笑的老女人声音。

“苏家小姑娘,你仔细考虑一下吧。”

“你家苏小子被人抓了,只有咱们这唐公子能捞他出来,想要救人就得考虑考虑。”

“老太婆知道,钱家和李家都有人来说过媒了,但哪里比得上咱们唐公子?”

“钱家虽然有钱有势,但那钱公子是个瘸子,眼睛还瞎了一半。而李家虽然家世清白,李家秀才相貌人品也还不错,可偏偏穷困潦倒,他是没有帮你救出苏小子的本事的。”

“只有唐公子,家大业大,能够跟孙家说情,让人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让县衙网开一面。”

门外,苏庭听了这一番话,不禁为之一怔,神色之间,满是错愕之色。

然而那媒婆声音没有停歇,仍然是不尽地念叨。

“苏丫头,你好好考虑,唐公子虽然面貌有些不尽人意,虽然也有了正室,但你家境也就这样,又不是官家小姐,哪里容得你挑挑拣拣?”

“唐家公子的妾室,要是放出风去,还不知道多少人家愿意嫁过来呢?”

“你看你隔壁那家,把女儿卖去做了丫鬟,也就二十两纹银。老太婆前天说的那家更是寒酸,嫁个女儿还就得了八两银子的聘礼。”

“这世道上,穷人命贱,唐公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媒婆的声音,穿过木门,落在院外的苏庭耳中。

苏庭脸色阴沉,一言不。

在古代时候,妾室也就是个婢女,甚至比婢女还不如。

不少时候,甚至有些达官显贵,是把妾室当作互相赠送的礼物,其地位之低下,比之于侍女奴婢,也好不了多少。

至于那唐家公子,他也有所耳闻,面貌丑陋,为人好色,最是喜欢流连风月场所。

这样一个人,也敢惦记他苏家的人?

这个媒婆给这么个货色来说亲,也是瞎了眼么?

苏庭满是怒色,抬起手来,就要推开大门。

这时,又听媒婆声音传来,比起先前,多了几分强硬。

“苏丫头,你别仗着你长得好看,就过于傲气。”

“以往是有不少人看你长得好,给你示好,但你要照顾那病秧子,一概拒绝,那时你还年轻,长得好看,也就罢了,可现在年过二十,可不再是小姑娘家了。”

“小姑娘可以挑挑拣拣,大姑娘可是只能让人家挑挑拣拣的。”

“你可记得,上次外头都说你沾染邪气,是个不详的女子,还有多少人给你说媒?”

说着,媒婆嘿然笑道:“长得好看,也不见得就一定嫁得出去。”

这时,便听苏悦颦开口,柔声道:“婆婆,我确实是个不详的女子,或许也是因此,害了小庭。但嫁是不嫁,祥与不详,是我的事,不劳婆婆费心了。”

“婆婆就是办这些事的,怎么能不费心?这次不费心,下次总要费心的,你也总不能一直不嫁吧?”

媒婆笑声带着讥讽,待说到这里,又道:“婆婆我也不瞒你,这次庙祝松老,说你是心善纯净,能敛福聚气,是个旺家女子,因此才招惹了邪气,眼下邪气尽除,已经无碍……现在不少人是惦记着你这丫头,能旺夫兴家,想来这几天来你家提亲的,必定也是不少,但你要知道,唐家公子,才能是你的良配。”

媒婆的声音,带着几分强硬,已经有了些许逼迫的味道。

就在这时,表姐轻柔温和的声音,才轻轻传来,道:“婆婆,婚嫁之事,我还不曾想过,再者说,小庭才是家里的男人,万事都要等他回来,只有他才能做我的主。”

“他想回来?”早已知晓苏庭境遇的媒婆,此刻不禁冷笑了声,道:“你不答应唐公子,凭唐家的手段,他要回来那可不容易了。”

“婆婆这是什么意思?”哪怕温柔似苏悦颦,到了此时,言及苏庭,也不免有些语气生冷,道:“小庭一定能回来的。”

“得,老太婆也不跟你废嘴皮子。”媒婆嘿了一声,说道:“你也别老是不温不火地拒绝老太婆,要知道这个世道虽然太平,但有些人物,有钱有势,摆平有些事情,轻而易举,你可不要这么敬酒不吃罚酒。你要想想,到了那个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还能怎么办?到时候动了强,不能让唐公子满意,你的地位待遇,还得低上一低。”

苏悦颦眉宇紧蹙,原本就苍白憔悴的面色,显得不甚好看,愈惹人怜惜,她眼中渐生怒色,可性子一向柔和,却也想不出什么恶话来,只是轻喝道:“婆婆,你还是离开罢。”

那媒婆露出嘲讽笑意,便要继续开口。

然而就在这时,媒婆只觉背后一紧。

一个冷淡的声音,平静传来。

“让你滚,没听见么?”

苏庭单手提起她来,眼中深处,闪过一抹寒色,杀意凛冽。

昨夜出手伤人,虽然不是亲手所为,但他的魂魄意识,沉入了五行力士当中,与亲自动手无异,残存的杀念,此刻未消,这媒婆此刻恰好碰上。

杀机寒冷,令人为之惊颤。

媒婆只觉浑身寒冷,颤抖着道:“苏……苏庭?”

苏庭目光微凝,便要动手。

然而这时,表姐一声轻呼,道了声:“不可。”

苏庭手上一停,叹了一声,旋即将媒婆推到旁边,不再理会。

媒婆劫后余生,喘息不定,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本该在牢里的苏庭,怎么今天就能从牢里出来?

她被苏庭先前吓着,一心要逃,但想起唐家公子的交代,想起报酬的丰厚,再想起如今世道太平,法纪完善,不禁稍微心安了下。

她深吸口气,便要继续开口,讲明唐家是何等的家大业大,好让这苏家姐弟清醒清醒,知道什么叫做以卵击石。

然而,还未开口,就见苏庭朝她露出了个微笑。

笑容灿烂,温和可近。

媒婆只觉不寒而栗。

“婆婆,你清醒一下吧。”

苏庭单手提起木桶,哗啦一声,一桶水倾泻下来。

媒婆呆在那里,怔怔难言。

苏庭顺手一推,把她推出门外,顺手关门。

过了一下,门外传来叫喊痛骂之声。

忽地,苏庭打开门来,静静看着对方。

媒婆顿时住口不语,转头匆匆便走,口中谩骂不停。

初生牛犊不怕虎,万一这病秧子真是疯了要打人,该怎么办?

转念一想,她又不禁暗骂,卧病多年的病秧子,怎么这么有力气?

……

“下次打断你的狗腿!”

赶跑了媒婆,苏庭才吐出口气,转过身来。

苏悦颦站在那儿,眼神明亮,清静而纯净,正静静看着苏庭。

那双眼眸,充满了担心、忧虑、害怕、惶然、不安等等情绪,然而到了此刻,都化成了欢喜。

欢喜的情绪,让她眼中,逐渐泛起晶莹光泽。

她捂着口,在一瞬间,泪流满面。

“姐……”

苏庭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原本想着的万般解释说法,到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

面对这道目光,他只觉比当夜上人阴神的压迫,更为沉重。

那一夜上人阴神带来的是压迫。

而这一次,他感受到的是责任!

第二十九章 风雨欲来

事情风波总算过去。

苏庭也已经回来,表姐也安心了下来。

而这几日里,苏庭除了买些柴米油盐之类的东西,便不再外出,仿佛外边那闹得沸沸扬扬的杀人之事,跟他全无关系。

他不再理会外界诸事,只安心在家修行,而家务活,便与表姐一起忙活,倒也不觉得怎么累了。

只不过这两日,表姐的叮嘱,显然多了不少。

下次不可再轻易跟随人家出去,下次不能再这么交友不慎,下次不能再没有防人之心,诸如此类的叮嘱,苏庭也不知听了多少次。

只不过,苏庭从一开始,对于王公子,倒也本就是怀有戒心的。

正是因此,此前他才没有跟表姐明说一切。

但表姐的叮嘱,却也让苏庭明白,之前他在外边跟着王公子瞎混,表姐并非全然不知,早已有所耳闻,只不过不愿过多束缚自己而已。

“下次不会了。”

苏庭神色严肃,认真说着。

对于这话,他也并非嘴上说过便罢,而是心中暗下决心,若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至少不要把自己陷在牢狱里边,至少不能让表姐再有担忧。

听到苏庭信誓旦旦的保证,苏悦颦面色才缓和下来,微微垂,轻声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你让姐姐一个人怎么活?”

苏庭心中一滞,沉声道:“真的不会有下次了。”

真的不会有下次了!

以他的道行进境,只怕再过不久,便可以真正施法。

那时,即便再来一次相似的遭遇,他也无须借用五行甲,只须运用6压传承之中的咒术,便可轻易咒杀他人。

并且,如此施法,也不必担忧嫌疑牵扯到自己的身上。

接下来,便只须安心修行便罢。

如今家中银两也已充足,足以让他支撑到店铺契约期限的那一天。

那时,从孙家手中收回店铺,好生经营,细水长流,不说大富大贵,但至少衣食无忧,不用再为生活愁了。

若能衣食无忧,也可以专心修行了。

“契约……”

想起店铺的契约,再想起他当日在王公子手下签的那一张契约,心中不禁冷笑。

事情还没完。

王家公子栽了。

但王家老爷还在。

此人老年得子,宠溺到了极点,绝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杀了王公子的是捕快,可其中却牵扯到了他们姐弟,这位王老爷,可不见得就会深明大义,明辨是非。

王家员外还是一回事,此事真正的主谋,乃是孙家的家主,至今还没有露面。

“这事还没完呢。”

苏庭捂着胸前的五行甲,目光沉凝,寒光闪烁。

……

又过两日。

苏庭这几日,只在修行,不再理会外事。

但实际上,他心中除了修行,也留有两分戒备。

本以为孙家或者王家,甚至是那唐家,会有什么动作,未想这几日倒是风平浪静。

如果这三家依然没有动静,或许他便要这样,继续平静地修行,等到契约期限到来,接手店铺的时候了。

但苏庭心知肚明,这一切绝不会如此平淡。

眼下的平静,反而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只不过在宁静之中,还有一点小波澜。

那就是在松老给表姐正名了之后,如今的苏悦颦,声名极佳,清除了邪气之后,她便是纯粹的心性善良,能聚敛福气,能兴旺本家。

这样一位奇女子,倒是引来了不少风波,光是上门说媒的,便显得十分热闹。

只不过无一例外,全让苏庭轰了出去。

在这样的日子里,又过了两天。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在这一天,青平前来,传他前往神庙,去见松老。

“松老倒也真是沉得住气。”

得知青平来意,苏庭嘿然一笑。

前些天他陷入牢狱,而那捕快杀了王家公子,事情都已传得沸沸扬扬。

以松老的能耐,没理由不知此事,再以松老的见识,也没理由猜测不到,这是他运用五行甲杀人的真相。

但松老至今没有传召,直到今日。

这松老显得如此沉稳,倒是让苏庭十分意外。

“松老本以为你会前往神庙拜见,没想到你比他老人家沉得住气,竟然窝在家里这么些天。”

青平无奈说道:“我也就只能再跑一趟。”

苏庭嘿然一笑,心中暗道,前生我可是资深宅男,两三个月不出门,都是常事。虽然这个世道没有了科技,但却有了修行,替代了那其中的乐趣。

以他的性子,在深山闭关数十上百年,自然是匪夷所思的。

但这十天半月,足不出户,静心修行,能够感受着道行不断进益,乐在其中,他却还嫌时间太短了。

常人或许修行上,会遇上瓶颈,但他则是不同。

修行不断,进益不断,堪称一日千里。

道行每增进一点,便代表着他距离得道成仙,长生不老,又进了一步。

这其中乐趣,着实难言。

苏庭收了心思,看向青平,笑道:“我本是以为,松老见我在他神庙护持范围之内,用法杀人,如同罔顾法纪,他老人家必然会认为我是忽略了他曾经的告诫,会曾惩治于我。”

顿了一下,才见他满是感慨地道:“到了今日,看来他老人家是知晓我的苦衷,果然是知我者,松老也。”

青平看着他这副无赖模样,愈无奈。

眼前这个满面嬉笑的少年,当真无法跟他心中那个修道奇才的形象重合在一起。

不足半月,修炼入门。

仅过月余,能使道法。

如此进境,在修行数年才堪堪入门的青平眼中,便真是无法望其项背的修道奇才。

只是苏庭一贯的形象,全然没有青平心目中那些惊才绝艳,天赋绝顶的修道奇才,所应有的半点气质。

什么高傲、什么冰冷、什么桀骜、什么淡漠、什么出尘脱俗,这些天纵奇才所该有的个性,似乎都跟他苏庭这人,扯不上任何关系。

“真不知道你这人,是怎么在这一条路上,走得如此顺畅的。”

青平叹了一声,想起自己苦修不缀,却不如对方修行月余,一时间不免有些失落。

苏庭笑了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兄弟,这就是天赋,这就是机遇,羡慕不来的……不过兄弟我也有诀窍。”

青平听他前半句,本是脸黑成炭,但听他后半句,不禁问道:“什么诀窍?”

苏庭悠悠说道:“你不觉得我这是赤子之心么?心如顽童,心如明镜,所谓照见真我,本性不改,才能修行一路顺畅,你说有道理么?”

青平闻言,沉吟点头,似乎颇有道理。

但片刻之后,他细品之下,便察觉苏庭言语之中充满戏谑,嘴角抽搐,不禁斜了他一眼,叹道:“认识了你这家伙,真是人生一大不幸。”

苏庭哈哈大笑,说道:“走罢,咱们去见松老。”

青平就要起身,又听苏庭咕哝道:“不过你得等会儿。”

青平叹了一声,道:“你又要干什么?”

苏庭收起嬉笑之态,认真道:“我得稍微布置一下,避免有心之人,趁机闯我苏家。”

青平闻言,顿时点头。

作为神庙的眼目,青平对于落越郡的消息,可谓是风吹草动,无不知晓,他对于苏庭的处境,算是较为清楚。

眼下苏庭树敌已是不少,且都是落越郡颇有名望的家族,着实需要谨慎一些。

第三十章 松老的告诫

神庙。

苏庭一路行来,闻着燃香点烛的味道,似乎感受到了昨日鼎盛热闹的人气,到了今日,仿佛犹有留存。

昨日正是过节,香火鼎盛,落越郡当中,朝拜雷神天尊的信众,数量颇多。

这里虽是一座小庙,可人来人往,却也是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到了今日,松老才有闲暇,才让青平前去请来苏庭。

随着青平,入庙中,过院落。

前方便见松老,在刚刚修缮完毕的池子边上,正清扫落叶。

见苏庭前来,松老这才停下,抬起头来,说道:“短短数日光景,便已树敌不少,皆为落越郡有名望族,你也真是本事不小。”

苏庭闻言,露出灿烂笑意,却无半点惧色。

虽说这几家大族,都算是庞然大物,但也仅是对常人而言。

他现下修行有成,真气凝就,并有五行甲这等法宝在身,自是底气十足。

若没有五行甲,仅凭身上只能舒缓己身,用以延年益寿的真气,或许还要谨慎几分。但有了五行甲这等宝物,且得以施法出来,便已是拥有了法术神通的人物,已再非是常人可比,可谓是底气十足。

尽管得罪的都是各家名门望族,可苏庭倒也没有什么畏惧之心。

松老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这样的心态,便有些被力量迷失了本性的苗头了。”

苏庭闻言,微微一笑,施礼道:“晚辈已非是常人,底蕴在身,这几家均是俗世之家,自是无须畏惧。我已有能耐与之抗衡,若是还有畏惧之心,这样怯弱的心性,在修行路上,怎能走得长远?”

说着,他看向松老,认真道:“只是,善恶正邪,对错是非,晚辈自问看得明白,只要紧守这点,便不会迷失本性。”

“倒有几分道理。”松老这般说来,将扫帚放在一旁,看了过来,道:“只不过,也不能盲目自大。”

说着,松老又道:“这些日子,你招惹了王家,又得罪了唐家,暗地里还有个更为庞大的孙家,就算是老夫这样的道行,身在你的处境,也是颇为棘手的。而你道行还浅薄,凡事需要小心谨慎才是。”

虽说松老乃是修行之辈,也已能施法,本领非凡。

但人在尘世,没有强大到足以脱人间的境地,没有强大到足以蔑视世间的本领,便要顾忌尘世间的各方势力。

哪怕松老,也不例外。

苏庭心中凛然,低声道:“松老之言,晚辈铭记。”

松老略微点头,说道:“你跟唐家,不算仇怨,所以我让方庆给唐家的生意,稍作阻拦,卡下了几桩跟外地来往的交易。在这几日间,那唐家公子也就把你忘在脑后了。”

“至于王家,那王老爷死了独子,绝了后人,几乎疯癫,正在向衙门施压,要尽快处决捕快赵沃,并惩处当夜巡夜的捕快。”

“赵沃劈杀王家公子,现场物证齐全,人证皆在,无有反驳余地,他死罪难免,但该走的程序,总不能免。方庆是个识趣的,主动替你拖慢了一下,跟那位王老爷周旋了几天,王家因此恼怒,正在想方设法让方庆尽快处理此事,暂时顾不上你。”

“这几天里,你可以安心修行,也算是方庆给你一个情面了。”

听着松老徐徐说来,苏庭这才恍然,难怪这些时日,总等不到事情,风平浪静,原来是有人替自己暂时拦了一拦。

看来这位在落越郡百姓眼里,堪称英明神武的方大人,着实对于修行之士,有着难言的敬意。

……

“方庆此人,早年不信鬼神,经老夫指点之后,对于修行之道,笃信无疑。”

松老淡淡道:“他信风水,信运势,便也礼敬神佛,有意结交我辈中人,有此举动,老夫也不意外。”

苏庭闻言,一时竟有些错愕。

松老摆了摆手,道:“不谈方庆,倒是你这小子,在修道入门不久,便胆敢强行施法,运用五行甲去杀人,倒也真有你的胆色。”

苏庭微笑道:“人来犯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松老点头道:“我辈中人,不可主动杀戮,不可肆意妄为,但也不能任凡人欺凌,你此举反击,并无过错。只不过,你道行浅薄,敢用此法,怕是耗了一缕真气,又耗了一缕心血,对罢?”

苏庭施了一礼,道:“松老果真是慧眼如炬。”

松老对他的马屁完全不予理会,只是淡淡道:“你得了五行甲,获得了机缘,才可以及早踏破修行的门槛,凝成少许真气,已是侥天之幸,但那也只是五行甲给你的机缘,助你踏破门槛罢了。余下的修行,不是易事,一步一步,如履薄冰。你为了应付凡尘之事,不惜耗去一缕真气,不惜耗去一缕心血,值得么?”

苏庭闻言,便知松老有所误会。

松老怕是以为,他修成真气,乃是五行甲直接赐予的机缘,助他踏入此门。

但实际上,苏庭虽然得了许多助益,得了传承功法,可在修行的道路上,那也是一步一修行,经过静思,幻化气感,再化虚为实,凝就真气的。

这一步一步,都算是根底扎实,乃是苦修而来。

只不过因他天赋甚高,才显得较为简单了些。

松老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天赋如此非凡,所以推到了五行甲的机缘身上。

由此可见,自己这一身天赋,果真是强悍到了松老都难以想象的范畴。

苏庭这般想来,不禁对自己赞了一声。

“苏庭?”

松老现自己适才开口询问之后,苏庭便怔怔出神,不禁呼唤两声,才把这神游天外的少年叫了回来。

苏庭醒悟过来,咳了两声,笑得十分灿烂。

松老只觉莫名其妙,摇了摇头,说道:“本以为你失了一缕真气,又要变成凡人,缺了一缕心血,又要身虚体弱。却没想到,今日看来,你反而比前日所见时,气态犹盛,看来五行甲当中给你的机缘,却不止一缕真气。”

苏庭不知如何回话,只低声应是,算是应和了松老所言。

松老略微点头,只是难免感慨,道:“五行甲,不愧是五行甲,世代相传,果然不凡。”

说着,松老看了苏庭一眼,略带赞赏,道:“我听闻你在牢狱之中,运使法门,便猜你是自损真气,自取心血,借此施法。当时老夫心中颇为不喜,认为你是自断前路,但转念一想,你这厮虽然有些跳脱,有些不甚稳重,有些……”

苏庭黑着脸,咳了两声,打断了松老的话。

松老语气一收,省略了这一段,才接着说道:“你虽然不甚稳重,但总归不是蠢货,现在看来,你果然是凝成了不止一缕真气,才敢这般放肆妄为。”

说着,松老神色肃然,声音沉重,带着告诫,低沉道:“只是修行之士,每一缕真气,都来之不易。”

闻言,苏庭脸色顿时凝重。

第三十一章 人劫

“世间不知多少修行之辈,根骨天赋上佳,在襁褓之中便得遇仙缘,自认字以来,就开始修行心法,苦修不缀,到了法力深厚的境地,也不敢有所损耗,只用作底蕴积累。”

“可这样的人,珍惜道行,尚且不能成仙得道。”

“你不要以为自损修为,是什么好事。”

“真气及心血,损耗多了,断的乃是你的前路。”

松老这般说来,充满了警示告诫的味道。

苏庭心头凛然,道:“多谢松老指点。”

他本以为,自己耗去一缕真气及心血,只须好生修炼,便可尽快修行回来,没有大碍。

但听闻松老所言,却有另一番道理。

若是这一缕真气及心血没有消耗掉,那么加上这几日修行,自己的道行,便会更深厚一些,而不是消耗之后,再修成一缕真气,补足之前的消耗。

若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相当于他这几日全无修行,已是原地踏步了。

“这一次你的真气,算是五行甲所赐,毕竟不是自己所修,消耗一缕,重新修炼,也非坏事。”松老淡淡道:“就当个教训罢。”

苏庭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意。

这些真气,全是自己修行而来,不是投机取巧。

听到松老这么说,他着实高兴不起来。

再想起刚才暗爽的时候,苏庭忽然有种乐极生悲的感觉。

只不过,哪怕早知如此,多半也只能施法应对。

毕竟王公子提早难,苏庭原本的计划都被打乱,除了运用五行甲这等粗暴狂野直接的手法,还真是不大容易脱身。

只有运用法术,才能让他本人置身事外,不涉命案。

想到这里,苏庭暗暗道:“说来说去,还是道行低了少许,如若不然,我稍微施法咒杀,什么屁事都能了结。”

“但这王公子也来得巧,三四年来也没找苏家的麻烦,刚巧在我修行之初,就来为难我了。”

“早不早,晚不晚,他若是放在两三个月后来找我麻烦,那时我修行有成,得以施咒,弄死他能弄死一只蚂蚁也差不了多少。”

“都说修行之初,必生劫数。”

“黑袍人,王公子,孙家,唐家,接连而来,这就是道门修行的劫数么?”

“人来犯我,此为人劫?”

他一时之间,神智散,有些神游天外。

直到松老咳了一声,苏庭才回过神来,心中保证,必定勤奋修炼,刻苦运功,争取早日修得一十三缕真气,成就二重天的境界,能够施法,能够应付一切变化。

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能随心所欲。

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能让表姐不再担忧。

……

“听说你帮方庆一把,清掉了牢中的煞气?”

这时,又听松老开口询问道。

苏庭闻言,未有否认,点头说道:“正是。”

松老神色复杂,低声叹道:“雷霆之威,果然非凡。”

说着,他抬起头来,说道:“你所学功法,乃是雷法,至阳至刚,最为克制牢狱之中的阴邪煞气,不受侵害,能在老夫意料之中,但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能够炼化煞气,得以增益己身道行,真是让老夫好生惊讶。”

能让松老这年岁甚高,见多识广的老修行感到惊讶,这已是另类的夸奖了,苏庭闻言,心头暗爽,露出笑意,十分虚伪地谦虚了两句。

“牢狱煞气,积累的是污秽之气,十分阴邪,便是老夫在那里过得一夜,也要受得几分损害。”

松老说道:“换作其他初入此门的道人前往,一夜之间,只怕真气被损,道行尽毁,又成凡人……至于凡人,住上一夜,反倒受害不多,可若是时日一长,煞气入体,也将留下病根,终身难除。”

“你这一举,消了煞气,日后牢狱之中,无故猝死之辈必将减少。”

“这可是帮了方庆不小的忙,须知,他便是因此,才仕途受挫,几年来未得晋升。如今你替他除去阻碍,想来再过一段年月,他便会受得提携,得以升官了。”

“难怪方庆将你看作再生父母一样,替你拦了不少事情。”

说到这里,松老抬手指了指,颇有赞赏之色。

苏庭嘿嘿笑道:“过奖过奖,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方庆一心都在官场上,早年不顺,后来得松老指点,才得仕途畅通,如今虽然只是一方小官,也已年过四十,但他雄心犹在,才把落越郡治理得这般出色。

苏庭这一次,替他扫掉了一个仕途上的阻碍,对于方庆这等醉心官场的人物而言,确实恩重难言。

“举手之劳?”

松老淡淡道:“要清去煞气,可非是易事,老夫都不易办到,除非凝就法意,得成三重天的人物,才能轻易扫清煞气。”

“若非你有雷道传承,怎会这般简单?”

“不过你这一次,也算因祸得福,炼化煞气,补益自身,使得真气有所增益,倒也是个幸事。”

松老语气稍低,声音微沉。

苏庭微笑道:“确实因祸得福,虽然失了一缕真气,但在牢里修行,反倒如同仙山福地,进益不少。若不是家中有姐姐需要照顾,且这落越郡也只有一座监牢,只怕,我苏某人还得经常犯些事情,换个牢房,偶尔进去住上几天,当个喜欢吃官家饭的惯犯。”

松老闻言,脸色当即显得不甚好看,道:“你这小子,勿要得意忘形,虽然雷道真气至阳至刚,但也不是你这浅薄道行可以肆意妄为的……须知煞气入体,你虽能炼化,肉身不受损害,真气得以增益,但是对于魂魄也有侵蚀,否则,也不至于有许多犯人,在牢狱之中关得久了,变得疯癫。”

苏庭微微一笑,道:“多谢松老教诲。”

对于这一点,苏庭自然不惧。

6压传承在他识海之中,化作一个斩仙葫芦,可谓万邪不侵。

上人阴神都要折损在他识海当中,何况方寸之地的些许煞气?

苏庭这般想着,颇为风轻云淡。

但松老又是何等阅历深厚,怎么看不出这小子笑意敷衍,当即叮嘱道:“看你这小子,也不放在心上,莫不是到了外地,还想去其他监牢走走,当作仙山福地一般修行?”

苏庭挠了挠头,讪讪一笑。

“你还真是个不省心的。”

松老摇了摇头,叹息说道:“也罢,本不愿与你多说,怕是挫了你的心气,对修行不利,但若任你这般胡闹,也是不成。”

苏庭心中一震,顿觉几分不安,不禁苦笑:“您老人家这副模样,总觉得有些吓人,不知您是觉得,晚辈这是又怎么了?”

因为他觉松老这个神态及语气,算得是十分熟悉。

那一次,是蝴蝶灰烬入眼,当夜上人一缕阴神来犯。

而这一次,又是什么征兆?

似乎有些不妥?

第三十二章 天劫

“纵观道门,鼎盛万分,有两大祖庭,有千百分支,多有得获真传者,其中不乏习练雷法之人。”

“再看佛门,普度众生,降妖魔,度鬼怪,化阴邪。”

“道佛之中的修行者,莫非都不知牢狱之中,煞气沉重?”

松老语气凝重,说道:“他们也可不惧煞气,他们也是道行高深,他们也能炼化煞气,但修道之辈,从来忌惮牢狱之地,你可知为何?”

苏庭闻言,沉吟道:“晚辈倒也想过,之前便颇为疑惑,既然方庆笃信神佛,为何不曾想过要请道行高深的修行人,前去炼化煞气?”

松老微微摇头,说道:“一来,他毕竟是朝廷官员,官场上的明争暗斗向来不少,请动道人或是和尚,到牢狱之中去炼化煞气,影响甚大,不利于他的仕途。毕竟在朝堂之上,有不少文官,对于鬼神之说,从来嗤之以鼻。”

“其次,也是因为,真正有道行可以炼化煞气的修行人,极少显化于人世,方庆这一生所识的修行人,加上你与我,甚至青平,也不过一掌之数。”

“但最重要的是,修行之人,不愿入牢狱之地。”

松老说道最后,严肃认真,沉重凛然。

而苏庭听到这里,心中恍然,但在另一方面,却更是茫然,问道:“当世修行之事,绝非虚假,何以儒家门生,将修行视作虚无缥缈,认为我辈中人,欺瞒世人?”

松老微微摇头,道:“天庭法旨,不能显法,至今多年,其中究竟如何,老夫区区一个庙祝,自然也不清楚。只是,数百年来,天上神仙,不曾下界,只有庙宇在世者,承受香火,偶尔能显灵出来。”

说着,松老语气低沉,看向苏庭,道:“而你,正是因此,今后行走不易。”

“我?”苏庭指着自己的鼻子,错愕道:“我又怎么了?这关我什么事?”

“因为你在牢狱中施法!”松老说道:“在牢狱之中施法,势必触动牢中犴兽神像,各方修道人之所以不愿入狱施法,就是因为忌惮犴兽神像。”

“犴兽?”苏庭知道,在这个世界,犴兽是守护监狱的神兽,在牢狱中立有石像,他当时也曾见过,但哪知那犴兽居然有灵。

“你在牢狱之中施法,所为又是害人,原本你是出不来的。”松老这般说道。

“可我怎么出来了?”苏庭摸了摸下巴。

“因为你炼化了煞气,杜绝了灵韵,也就暂时断了犴兽石像的神智,也算是你炼化煞气这一桩善举,所带来的善果。”

松老沉吟着道:“至于后来,你可以安然走出,多半是因为方庆陪你走了一趟,他作为朝廷官员,护送于你,如同赦你无罪,这才让你安然走出。”

说着,松老深深看他一眼,道:“你对方庆恩重,方庆对你,无形之间,恩情亦是不小。”

苏庭颇为愕然,过了片刻,才算理顺了这来龙去脉,只觉莫名其妙,说道:“这什么犴兽,也太不讲理了?回头我让方庆拆了那石像……”

“你……”

松老眼角抽搐了一下,告诉他这些,本是让他心生畏惧,能够谨慎行事,没想到这小子如此无法无天,回过头来,居然想去拆了犴兽神像,当下竟不知如何接话。

“等等……”苏庭忽然皱起眉头,狐疑道:“您老人家不在牢狱,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虽然说您这消息灵通,但犴兽神像的反应,我当场都不知晓,您老人家知晓得这么清楚?”

说着,苏庭悄悄打量松老,总觉得这老头似乎隐瞒了什么。

难不成松老见我太过自信,编出来吓我?

但松老向来稳重,也不像是个坑啊?

“你在想什么?”

松老看他神色古怪,就知这小子满肚子坏水,铁定腹诽不已,当即哼道:“老夫不与你明说,是怕吓着你了。”

苏庭苦笑道:“您这么藏着掖着,深浅难辨,才真是吓着我了。”

松老见状,无奈摇头,思索片刻,才略微点头,接着深吸口气,不再隐瞒,缓缓说道:“当夜你在牢中,从落越郡看去,天上有星光一闪,亮了一瞬,我便知道,你必是在牢中施法,触犯了狱中之神。”

“天显异象?狱中之神?”苏庭摸了摸脸,道:“我面子这么大,闹出这么大动静?”

“你这小子……”松老看他模样,不像是吓着,反倒有些洋洋得意,不禁叹了口气,活了这些年,还真没见过这么不知轻重的混账家伙。

“继续继续。”苏庭催促了两声,仿佛在听自己的光辉事迹。

“你知道狱中犴兽的本体,是天上哪尊神仙的显化么?”松老见他这种模样,只好直言,哪怕吓着他这小子,也好过他这么无所畏惧,今后四处闯祸。

若无敬畏之心,搅得天翻地覆,迟早要吃大亏。

留下一点敬畏之心,不是坏事。

“犴兽本体?”苏庭讶然问道:“哪一尊神?”

“二十八星宿之一。”松老沉声道:“井木犴。”

“二十八星宿?”苏庭怔了半晌,才道:“井宿?”

这二十八星宿,苏庭算是耳熟能详,无论在前生,还是在今世,都是十分熟悉。

极为相似的神话世界。

天庭、地府、道教、佛门、所谓神仙佛祖、所谓修行之辈、甚至这个大周朝廷,都与前生,极为相似。

先有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如今还出现了二十八星宿。

对于常人而言,或许不甚熟悉。

但苏庭熟读古籍,不说熟知神话,但对于前世所在,历史上的各家神灵,也并不算陌生。

二十八星宿,井木犴。

如此熟悉的神灵职位。

不禁让苏庭心中浮想联翩。

只是,不待他多想,松老便已再度开口,语气中充满敬畏,说道:“这尊大神,乃八百年前,登天受封而成。”

……

八百年前,梁、蜀、元蒙等三方大国相争,最终是被西方一座国度,收了残局,经当时女帝统合,建立了大周朝廷。

而在市井之间流传的神话故事里,那也是一场封神之争。

当今各方供奉的神灵,便是在八百年前,受封而成。

只是对于儒家学子而言,八百年前乱世之争不假,但封神之事,虚无缥缈,这不过是古人在典籍中所杜撰,给那乱世之中的人添了光彩罢了。

可苏庭修炼有成,结合当世,翻阅典籍,便知当年之事,多半不假,对于这个世道的神灵体系,也有了大概的认知。

此刻听闻松老讲述,倒也不至于满头雾水。

“八百年前,井宿是为梁官,为人刚正不阿,据说在八百年前是有一场机缘,得获天恩,身获气运,得以受封井宿。”

松老说道:“周天神灵,各司其职,而井宿之职,便有镇压天下牢狱这一条,加上他本人性子刚正,明辨是非,明察冤情,不容半点差错,几乎到了固执不化的地步。”

“井宿分神天下,统理世上无数监牢,自然无比复杂。但它毕竟作为神灵,权柄担当,职责所在,但凡监牢之事,必是无所不知。”

“你在监牢施法害人,它没有显化神威,将你镇杀,已是万幸。”

“但死罪可免,活罪必定难逃,这一次方庆与你同行出狱,饶过了你。”

“下一次,可没这么容易了。”

“神威浩荡,不可侵犯。”

“你初犯得免,再犯必罚。”

“所以你这一生,最好不要再踏足牢狱之中。”

松老一字一句,充满了告诫之意,神色肃然。

苏庭沉默了片刻,道:“我这莫名其妙,就得罪了天上的神灵?”

松老点头道:“是的。”

苏庭闻言,又沉默了下来,若非松老相告,他甚至还不知晓。

松老看他沉默不语,垂低眉,似乎显得情绪低落,也不由得一声叹息,便想要安慰几声。

毕竟被天上神灵所恶,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噩耗。

松老想罢,便要开口宽慰一番,再是不成,便用雷神天尊为名,给他振奋精神,提起信心。

然而就在松老开口之时,便听苏庭皱着眉头,沉吟着道:“他是经过犴兽石像,看过我的相貌,接着自叹不如,于是公报私仇?”

“……”

松老忽然觉得,对牛弹琴这四个字,竟是如此深刻。

第三十三章 不重神劫重人劫

“行了。”

松老满是无奈,挥了挥手,无力地说道:“回去罢。”

枉他老人家如此耗费唇舌,原本是一场警告,原本是一场叮嘱,好像到了最后,完全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

他终究还是忽略了苏庭的脸。

想来,苏庭这一生,最不必担忧的,只怕就是他的心境了。

哪怕被天神所恶,也能如此轻描淡写,浑不在意。

苏庭听到这话,心知松老这是要送客,只不过他在松老这儿被吓得一惊一乍,这么走了总觉得不妥,未免丢脸了一些,好歹得顾全脸面才是。

正当苏庭咳了一声,就要开口时,便见松老抬起头来,缓缓说道:“混账小子,你休得烦扰,要是再说废话,当心老夫一道雷符贴死你!”

这就是装逼遭雷劈?

苏庭想了想,秉承着“哪怕遭雷劈,也一定要装逼”的原则,张了张口,然后便见松老袖子中落下了一道符。

然后苏庭沉默了片刻,接着摸了摸脸颊,满是无辜,道:“我只是想问问,上次那黑袍人的事,进展怎么样了?”

听得正事,松老这才收了雷符,答道:“已有头绪,可以确认,此人正是孙家所请。”

“果然是孙家。”谈起正事,苏庭顿时收起嬉笑神色,沉吟道:“孙家夺了我苏家的店铺,却不开张经营,而是关门大吉,十有**,便是另有所图。如今请来这黑袍人,知我姓名,伤我表姐,八成又是冲着我苏家来的……”

说着,苏庭也不禁疑惑,心中暗道:“也真是怪了,堂堂孙家,名门望族,我苏家有什么能让他这般上心?夺了店铺不够,害了性命不够,连我这后辈都不放过?莫不是苏家跟他孙家,是有世仇,这才加以报复?”

……

松老神色之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只是从他的脸上,似乎也能察觉几分跟苏庭相同的茫然与迷惑。

“孙家此举,有何深意,老夫还不知晓。”

松老缓缓说道:“老夫正在细查此事,尤其是这黑袍人的来历……这黑袍人出身如何,来自何方,是宗门弟子,还是旁门散修,都要查上一查。”

苏庭想起什么,说道:“无论此人是谁,但作为修行之人,孙家凭什么能请来这样一位修行之人?这一点,或许也是可以查的。”

松老闻言,语带赞赏,道:“不错,孙家上下,都无修行之辈,究竟如何识得此人?又如何能让此人为孙家办事?这也正是老夫查证的方向。”

说着,松老又说道:“孙家如何请来此人?而请来这黑袍人,又是为了什么?老夫也在查。”

苏庭听得明白,松老言外之意,便是孙家势大,家丁仆从,侍卫打手,俱都不少,想要拿捏他姐弟二人,易如反掌,何必请来一位修行中人?

须知,孙家能认得这等级数修行人,已是让人意外,而能够让黑袍人为孙家办事,更是不易,这其中势必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那么孙家所求,究竟是什么?

“这黑袍人的来历背景,非常神秘,暂时还没有头绪。”

松老说道:“但他两个月前,在北边一带出没,曾显露过法门,老夫可以由此寻找线索。”

苏庭点了点头,收了平常玩闹之心,躬身一礼,正色道:“劳烦松老了。”

“不必如此客气,此事已经不仅与你有关,也牵扯到了老夫。”

松老淡然道:“神庙所在,被外来修行人所侵,此乃奇耻大辱,亦是有损雷神威严。孙家胆敢引来妖邪之辈踏足落越郡,已是触及老夫逆鳞所在。”

说着,松老又道:“孙家夺你苏家店铺,这是一个关键,我从方庆那里得知,你苏家并非将店铺彻底卖于孙家,再过不久,便能接回,到时你从其中,或许能够探得些许痕迹。”

苏庭点头道:“晚辈正有此意。”

松老应了一声,旋即叮嘱道:“此事必然还有后续,你自己须得当心。”

苏庭施礼道:“松老放心,晚辈明白。”

……

原本对苏庭而言,一场轻快的谈话,变成如此沉重,也着实有些不喜。

他对于井木犴一事,倒不甚在意。

毕竟那是天上的星官,治理天下的牢狱,日理万机,分神无数,也不至于就此跟他一个小小修道人,这么结下仇怨。

只不过上了这位井宿的黑名单罢了。

大不了今后不再踏足牢狱之中。

退一步讲,哪怕真是到了牢狱之中,不再犯戒也就是了。

就算再退一步说,他已是修行中人,身具雷法传承,又有6压道君真传,未必就要畏惧这星官的一道分神。

那终究不是井宿本尊下界,而仅是牢狱里一座石像罢了。

正因如此,所以他才显得如此轻描淡写。

只是比起井宿一事,孙家的事情,才让他真正重视。

天上的星官,固然是高不可攀,但也正是高不可攀,到了极为虚无缥缈的地步,才没有多少危机感,可是孙家就在眼前,威胁就在身边。

孙家不仅是在尘世间势力庞大的地方家族,还拥有着请动修行中人的能耐。

“终究是我道行低了些。”

“若能修得二重天,得以轻易施法,那么我所得传承,便有了用武之地。”

“别说是孙家这凡尘家族,便是三重天的修道人,乃至是请来了武艺登顶的大宗师,也不必过于担忧。”

苏庭深吸口气,暗道:“接手店铺之前,要静心修行,不再懈怠了。”

他性子本是懒散而跳脱,现今有了生存的压力,有了生死的压迫,已容不得他如此轻松。

一股压力,仿佛山岳般,压在胸口。

他迫切想要修成二重天!

他想要真气得以出体!

他想要法术得以施展!

有了足够的本领,才能将风雨都阻拦在外,甚至尽数泯灭。

没有足够的本领,他还有什么资格,继续轻松散漫下去?

“井木犴是神,此乃天劫。”

“孙家是人,此为人劫。”

“我在人间,这人劫的威胁,可要远胜于天上的神劫。”

“只不过,本领到了,什么劫数,又何须担忧?”

苏庭看向天空,缓缓说道:“星宿之神又如何?你可知道,我苏某人要是努力起来,这道行进境之惊人,连我自己都要害怕!”

第三十四章 多日静修,真气进益

时日宛如流水。

这些日子,苏庭勤奋修行,未有半分懈怠,如今道行增进不少,心中底气也足。

初入此门,真气积蓄,苏庭虽未有积累到这个境界的顶点,但也积累大半,可算上层。

“放在前世所在,能修成真气的,已经是活神仙一样的人物了罢?”

苏庭前世,熟读古籍,也走过名山大川,入过道观,进过寺庙,结合6压传承,结合当世所识,大约知道,前世的修行,传承多已断绝,残缺不全,使得修行不易,在数百年间,不复上古之时鼎盛局面,难有神仙修成,仅仅真气在身的,便已算是高人。

能有他这样的道行,真气在身,延年益寿,亦显气度不凡,放在前世,便是极为难得了。

“前世所在的世界,不知是为何,神仙痕迹渐消,所以层次极低,有真气在身便算是修道有成。但这个世道,神仙传说如在眼前,货真价实,我这点道行,确实远远不够了。”

“若只是偏安一隅,安心修行,当个隐士,或只凭这点道行,混迹世俗,倒也不差。但我所求,远不止于此。”

“我求长生,也求自保,便不仅局限于此。”

“二重天,真气出体,得以施法,对于我而言,才真正是踏足了修行的道路。”

他深吸口气,站起身来,挥了挥手,只觉精力充沛。

真气游走全身,除去郁气,通达四肢百骸。

这并不能让他变得多么强壮,但会让他的体质逐渐改善,身轻体健,精神焕。

如今看去,他已尽扫病弱之态,有了些许出众气态。

这是真气温养,自然而然所生的气质。

这也是他踏足修行道路后,心中有所底气,逐渐养成的心态。

正如朝堂之上,手掌重权的人物,哪怕脱下官袍,穿上布衣,来到世俗,也有鹤立鸡群的味道。

何况,他乃是修行中人,比起朝堂人物,更为不凡。

有时在恍惚之间,他也有一种“身在人间,却高于凡尘”的念头。

“这本册子上边的记述,我都已尽数翻阅过,记在心底,虽然有些涉及玄妙的地方,不能尽数参透,但也悟得七八成。也是时候,该找个机会,还给松老了。”

苏庭这般想着,合起桌上的古旧簿册,收在怀里。

他看向外边,盘算着自己修成二重天,所需要的时间。

对于寻常修道人而言,修成真气,便是入门,可算此道中人,但要更上一筹,得以凝形,得以施法,便是穷尽毕生心力,也未必能成。

但苏庭从未在这一方面苦恼过,无论是6压的传承,还是雷道的功法,都足以让他跨过这个关卡。

修成二重天,绝非难事,不足以成为他修行路上的阻碍。

修成二重天,仅仅是需要积累罢了。

苏庭盘算一番,觉这一日不会过于长久,心中颇为畅快。

“以我苏某人的天赋,什么关卡,什么阻碍,也都是土鸡瓦狗。”

他双手背负在后,看向窗外,颇有指点江山的气态,“如我这等天赋,真乃……”

外边忽地一闪,天边亮了一瞬。

接着轰然一声,惊雷炸响!

苏庭吓了一跳,气度全散。

只见窗外骤雨忽来,满是朦胧。

“衣服……”

苏庭想起什么,匆匆出门,三两下收了晒在院里的衣服,回来便已淋了个半身。

他回到房中,拍了拍衣衫,满是无奈。

“要是我到了三重天的境地,凝就法意,别说在雨里走一趟,就是在火里滚一滚,那都不是事儿。”

“今日苏某变成落汤鸡,说到底还是道行低了啊。”

“不过也快了,区区二重天,如何阻我?”

窗外蓝白光一闪,旋即惊雷炸响,声震八方。

苏庭沉默了一下,摸了摸脸,不再多说。

……

修道的第一重天,乃是真气的积蓄。

而在此期间,真气游走在身,清除一切隐疾病症,不说脱胎换骨,也是逐渐改善,打下了稳固的根基。

这一重天,随着各方修行源流的不同,境界名称不同,修行方法不同,积累深浅也是不同。甚至,哪怕修行着相同的功法,可每个修行人体质不同,悟性不同,想法不同,也会让修行的道路,变得截然不同。

例如苏庭,以真气而论,大约是十三缕真气,能够达到此境巅峰。

但也有些功法,需要积累十寸真气之高,方是此境巅峰。

其实这点,差别不大,只是要让丹田真气,充盈满溢,达到足以凝形的地步,便是一重天的巅峰。

但各方修行不同,所以真气的计算方式,也是不同。

“我用一缕又一缕的真气来计算,人家是用一寸又一寸的真气来计算。”

“如同一个木桶,用一碗又一碗水的计量方式。”

“只不过,水并不是一碗一碗凝成的,我的真气,也不是一缕又一缕直接凝成的……这都是一点一滴积累而来,但没有到那个刻度,没有继续到一碗水的程度,便不必过于细致。”

“正如我凝成气息,计量未足一缕真气,也就难以计算一样。”

苏庭这般想着,隐约有着领悟。

这是松老给的册子之中,所没有的记载。

甚至,各方传承典籍之中,大约也不会有这样的记载。

这是修行人在修行的过程中,一点一滴,逐渐升起的感悟。

而他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把这个修行的过程,当作了“量杯”的方式,别有一番奇感。

这种异于当世的思想,或许也是他在修行路上,如此顺畅的原因之一。

“无论如何,我在这一步,已经跻身上层,只要凝就十三缕真气,便可尝试踏破此境了。”

苏庭的丹田,能够容纳十三缕真气。

过这个界限,便如同水盆中的水,已经满溢。

此后,哪怕再是何等艰苦修行,凝练出一点一滴的真气,也如同溢出的水,难以留存在体内。

除非,他把这真气凝练起来。

而到了这一步,也就相当于踏破了更上一层的境界。

这般念着,苏庭收拾了心思,打扫了一番,便要去见表姐。

想到表姐,苏庭神色有些凝重。

因为近些时日,苏悦颦的身体状况,让苏庭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本中了蛊毒,在解毒之后,身体有些虚弱,但随着这些时日的静养,本是逐渐恢复,有所好转。

可是好转到了一定的程度,便没有继续好转的迹象。

她的身体状况,似乎维持在了这个阶段。

尽管苏悦颦如今行走无碍,身体也无病症,但比起以往的体质,要虚弱了很多,光是脸色便显得苍白而憔悴。

这让苏庭有些纳闷,特地询问过松老一遍。

而松老一时也无法解答,只说翻阅典籍,细细查看一番。

“不管怎么说,没有危险便好。”

苏庭心中这般念着,勉强安慰了自己一回。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个恭敬的苍老声音。

“苏先生可在?”

第三十五章 契约之事

这个声音,显得十分苍老,但语气则又是十分恭敬。

这老人不是旁人,正是方庆身边的幕僚。

此人姓师,年岁甚高,加上学识不浅,令人心服敬重,故而受人尊称为师爷。

若说捕头袁珪,是方庆手中的一柄利器,那么这位师爷,便是方庆手中的一支毛笔。

这两位,一文一武,堪称是方大人的左膀右臂。

袁珪不信鬼神,而师爷是读书人,早年也不信鬼神,后来在地方上待得久了,也有了几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

苏庭开了院门,迎进了这位师爷。

这老人貌约六十,这花甲老人,显得颇有精神,实际上,据说他年岁已将近古稀,只是显得十分瘦小,又有着几分文人气度,倒也颇有老学究的味道。

“师爷此来,消息如何?”

苏庭笑问一声,也随着方庆的称呼,敬称这位老人。

至于这一问,问的是便是收回店铺一事。

店铺的期限,已是将近。

而方庆对于苏庭的事情,极为上心,加上当年经手过苏家父母的案子,心知这些时日,苏庭便要接手店铺,于是主动带了师爷来见,替苏庭忙碌一些交接的琐事。

方庆之所以会如此热心,一来是苏庭帮他清了牢狱煞气,算是恩情在身。

二来,便是因为当年苏家的案子,他曾经接手,但契约签定,事情已是板上定钉,合情合理合律法,也就不能还苏家一个公道。

尽管他自认为秉公办理,未有徇私,不曾接受孙家的贿赂,但毕竟也是个心结。

命师爷为苏庭办理此事,实则也是与当年之事,有些关联。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了结交这位道行“高深莫测”的苏先生。

“先生无须烦扰,老朽已将此事办得妥当,绝无半点差错。”

哪怕县令大人,都屈尊下贵而来,对这少年十分恭敬,师爷眼色一向不差,他看在眼底,自是不敢怠慢苏庭。

“没有差错便好。”

苏庭略微点头。

其实契约在手,期限已到,只须拿着契约,跟孙家之人交接,也就是了。毕竟白纸黑字,也赖不过去,便是闹上衙门,打个官司,也只能按契约而来。

但孙家不比其他人家,传承多年,底蕴深沉,根基庞大,一向横行霸道,极可能横生枝节。

远了不说,若遇上个混账管事,顺手撕了他的契约,抵死不认,对于一般人来说,也没有办法。

对一般人而言,碰上了孙家,便是以卵击石。

苏庭自然不是一般人,倒也不怕孙家耍赖,但也正因为他不是一般人,根本不用他亲力亲为,自有官家之人替他办事。

这倒让苏庭深深感受到了,有官家的关系,办事是何等地简单。

……

“契约已经递上,也已通知孙家,明日便让他们搬离店铺,苏先生到时接手便可。”

师爷看着苏庭,低声说道:“今日老朽来,是想询问苏先生,当年店铺之中,有些什么物事,不属于孙家所有,可需要截留下来?”

苏庭怔了一下,道:“师爷考虑得周到,只是我当年岁数尚小,记得不甚清楚,你且稍候。”

他倒了杯水,让师爷等侯,便寻得表姐,问了些事。

而表姐也是面色茫然,对于当年之事,不甚清楚。

毕竟当年表姐岁数也不算大,只是一个少女,家中事还是苏家父母在处理,她许多事情都不清楚。

苏庭没有失望,宽慰了表姐两声,才回身去见师爷。

他一见师爷,便即问道:“当年我父将店铺交与孙家时,孙家似乎不曾以店铺经营?”

师爷思索了下,道:“不曾听过孙家经营这间店铺,只不过孙家的人,倒在店铺里住了很长时日,似乎当作了住宅,可在去年,便都搬出去了。”

苏庭闻言,心中微凛。

孙家骗取这家店铺,果然另有所图。

那店铺在街上,分明就是一家做生意的铺子,比一般宅院,还贵了些。孙家若要宅院,要哪家宅院不成,偏偏要一家店铺?

骗了店铺,不作经营,却当作了住宅。

是要用店铺作什么文章?还是要找什么东西?

若要找什么东西,住了这么久,如果能找到的,也早就找到了。

去年孙家搬离,或许是找到了东西,或许是一无所获。

若是前者,那他重新接手店铺,八成也是空壳,孙家要找的东西,多半是带走了。

退一步讲,去年孙家若是没有带走东西,那么便是证明,这些年间,孙家找不到这东西,或者带不走这东西,如今他接手店铺,孙家也同样带不走。

“从孙家借着王家小子来骗我签订契约的状况来看,多半是孙家未曾得手。”

这般想着,苏庭吐出口气,看向师爷,说道:“如果孙家想要带走什么,让他们列成单子,我要亲自过目,并要前往店铺,亲自查看。”

师爷迟疑了一下,终究是点头道:“苏先生放心,此事交由老朽来办。”

苏庭称了声谢,又与师爷谈了几句,添了杯水。

谈过片刻,师爷这才告辞,苏庭未失礼数,送到了门口。

……

出门之后,师爷回望一眼,颇有赞赏之色。

他隐约能知苏庭的身份。

这样一个年轻人,身为修行人,没有因为异于常人而自傲。

这样一个年轻人,识得县令大人,受方大人敬重,却也没有因为而自视高贵。

他这师爷,仅是方大人的下属,但这少年也没有因为方大人的看重,而轻视他这方大人的下属。

“年纪尚轻,能把守心境,未有浮躁,也真是难能可贵。”

“不谈其他,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能成大器。”

师爷这般念着,第一次觉得方大人对这么一个少年如此敬重,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

回到了衙门。

只见旁边衙门内,有个年轻人匆匆上前,神色焦急。

这年轻人,勉强识字,但家境贫穷,难入仕途,所以跟随着他这老人,学些东西,日后多半也是要接替他这幕僚的位子,给方大人出谋划策的。

对于这年轻人,师爷当作子侄看待,见他如此匆忙,不禁问道:“你这小子,又有什么事情?”

年轻人低声道:“确有事情。”

说着,他凑近前去,低声道:“苏家店铺一事,有些变故。”

第三十六章 契约变故

苏家。

“契约?”

“我怎么不知道?”

“大约是有人冒我之名罢?”

“或者假我笔迹?”

“或者根本便是杜撰的?”

苏庭的声音,充满了笑意,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师爷神色间稍显无奈,苦笑道:“苏先生,这可不是矢口否认便能过去的事,倘如那契约真是您签了名字的,那这一回要接手店铺,可不容易了。”

他这还是说得好听了些。

何止是不容易?

从孙家拿出来的契约上看,那是永久将苏家店铺,转在孙家名下,以二十两白银,彻底买下。

若契约属实,那么这店铺跟苏庭,便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虽说方大人倾向于苏庭,但契约为实,合乎律法,也难以徇私枉法,也难以扭曲事实。

眼下只能寄望于那契约上面的名字,不是苏庭亲自落笔。

但他当了多年的幕僚,被人敬称为师爷,眼力极高,从苏庭的表现里,自然也能看出端倪。

“看来此事是悬了。”

无论是从孙家那边的态度,还是苏家这少年的表现来看,那契约上的落笔签名,十有**是这苏家少年亲自落笔。

只是看眼前的状况,这苏家少年是不愿承认,有些耍无赖的嫌疑了。

师爷叹了声,道:“苏先生,这样也不是办法,咱们不如好好合计一下,另外想个出路罢?”

苏庭微笑道:“不必想了,不是我签的,便不是我签的,指不定就是孙家随口一说,杜撰出来的。”

师爷低声道:“可孙家那边是有契约。”

“契约?”

苏庭悠悠说道:“那便让孙家拿出契约,来辨明真伪,但在此之前,我的契约,绝对属实,无须质疑,我便要先接手店铺回来……若到时候孙家不服,便再用那一纸杜撰出来的契约,从我手中再把店铺拿过去吧。”

师爷听了,不禁又苦笑,道:“这样一来,孙家不服,多半是要用这契约,告上衙门,到时您可是要背上官司的。”

苏庭笑道:“官司?苏某人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孙家要是不怕,那便来嘛。”

师爷看他语气如此轻快,且又这般浑不在意,不禁对自己先前的判断,有了几分质疑。

莫非真是孙家的障眼法?

……

袁府。

捕头袁珪,看着对面的来人,神色冷漠。

他刚从衙门回来,捕头的衣服还未换下,便听闻有人来访。

在袁珪看来,这多半是早已有人盯着他家,等着他回来。

“孙家来人,可有事情?”

袁珪语气生冷,只是请对方落座,却也不曾奉上一杯热茶,便是连客套二字也都省了。

那人貌若中年,满面堆笑,正是孙家的管事,他早知袁珪心性,此人早年已跟随过朝廷大员,但正是因为如此不通情理,不知巴结,不明时势,才没有得到升迁机会,这些年来,反而只混了个捕头的职位。

孙家管事乃是个人精,直接便忽略了袁珪的语气,显得十分热络,近前笑道:“袁大人日理万机,护卫整个落越郡,如同守护之神,真是辛苦了,我们这些……”

他开口便是一声袁大人。

这大人二字,对于捕头而言,也是敬重得无以复加的称呼了。

但袁珪却不见喜色,只是皱眉道:“有话快说。”

孙家管事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见他厌烦,当即便把废话咽下,忙是说道:“袁大人可认得苏家的苏庭?”

袁珪目光一凝,带了几分厌恶,冷声道:“认得。”

孙家管事低声道:“苏家店铺当年卖给了我们孙家,但有年限,如今期限已是到了,苏家那小子,想要重新接手店铺。”

袁珪斜了他一眼,道:“期限到了,接手店铺,理所应当,这又怎么了?”

孙家管事忙是陪笑道:“若真是如此,自然是理所应当,可是前些时日,苏家小子缺钱,跟我们表少爷借了钱,后来还不起了,便重新签了一份契约,彻底把店铺卖给了孙家。可那小子,却已不认此事,还想重新接手店铺……”

袁珪倒是知道,所谓的表少爷,便是孙家家主的外甥,王家的公子,不久前被赵沃所杀的苦命人。

袁珪沉吟了下,眉头皱成一团,道:“此人不讲信用,不尊律法,那你孙家不去衙门告他,来寻我作甚么?我一个捕头,只是听命办事,捉拿案犯,又不是管这官司的,你找上我家,是找错人了罢?”

孙家管事笑着说道:“正是要打官司的,虽说凭一纸契约,已经足够,但苏家小子如此抵赖,若他说这契约是动强逼迫,欺骗隐瞒得来的,我们也不好辩解。但听闻当日,您也在对面,亲眼所见,所以还请袁大人到时候,作个人证。”

“我是捕头,官家中人,证实此事,于理不合。”

“至少于法,还是不冲突的嘛。”

“仍是不妥。”

袁珪微微摇头,他珍惜名声,终究是要避嫌。

孙家管事本想掏出怀中的银两,但想起此人名声,终究是压下了念头,转而含笑说道:“您是落越郡有名的铁面无私,正因为有您出马,百姓才会相信我孙家没有买通证人,百姓才会信服衙门的判决,想来您也不愿看到衙门判决被百姓质疑的。”

袁珪顿有几分迟疑。

孙家管事暗道有戏,此人向来冷漠,不近人情,不受贿赂,偏偏顾虑官家颜面,只要从这点入手,怕是不难,到时候,家主用来贿赂他的银两,还能到自家怀里。

这般想着,这管事愈卖力,说道:“袁大人,难道您亲眼所见的事情,还要故作不知么?我们孙家虽然家大业大,这富贵之家难免受贫穷人家嫉恨,百姓多有仇富之心,但您总不至于如此罢?”

袁珪沉默了下,问道:“契约在哪儿?”

孙家管事大喜道:“您这是答应了?”

袁珪说道:“我是看见了苏庭签了字,但没见过那契约,还须过目,才能认定。”

孙家管事笑颜开,忙是说道:“此事绝无问题,我这就让人送来契约,让您过目。”

“嗯。”

袁珪点了点头,看向门口,沉默了一下。

对于孙家,他并无好感。

对于王家公子,他也无好感。

对于苏庭,袁珪本无恶感,但自从觉苏庭是修行人,让方庆对他刮目相看后,袁珪便对苏庭有所不喜。

随着赵沃劈杀王公子一事,袁珪心中大半是怀疑苏庭,因此对他更是日渐厌恶。

对于这个用鬼神邪术来欺上瞒下,将方大人都迷惑得晕头转向的那个少年,他心中更是充满了忌惮。

但尽管如此,他也不至于诬陷苏庭。

他作为官家中人,担任捕头职责,向来公正,绝不会无中生有。

但他也不会将亲眼所见的事情,当作不曾看见。

尤其是此事,能够打压苏庭一番,也算他心中想要见到的场面。

“也罢。”

第三十七章 公堂

自师爷告知此事之后,后续的展,苏庭有所预料。

待过了三日,也果真如苏庭所料,孙家拿着当日在茶楼签下的契约,前往衙门,一纸状书,将苏庭告了上去。

契约经师爷过目,着实不假。

若是属实,这苏家店铺,从今往后,便只能孙家的了。

为此,表姐苏悦颦,这两日眉宇紧蹙,心中忧虑到了极点,尽管苏庭轻松应对,宽慰了几次,仍然不能让她心中担忧尽数散去。

“还是我考虑不周了。”

苏庭这般想着,有心想要早日了结此事,但是乌贼墨的时候还没到,也就只能安心等侯。最后也便只是告诉师爷,请方大人将此案拖延几日,容后再审。

怎奈何孙家势大,底蕴深沉,在落越郡更是根深蒂固,拖延的办法,终究不能拖延太久。

没过几日,方庆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但苏庭也觉得差不多了。

……

落越郡,衙门。

苏庭才临近门口,便觉有着一股压迫之感。

前方的县衙,仿佛是一座大山。

“朝廷的气运么?”

苏庭这般念了一声,他偏头看了表姐一眼。

苏悦颦作为凡人,只觉这等地方,威严大气,凛然生威,一时有些心怯。

而苏庭已入修行之门,身具真气,反而看得更为清楚,感受更为清晰,于是便仿佛受到了更为强盛的压迫。

难怪修行之人,不入牢狱,不入官场,便是受此压迫么?

随着这样的念头,姐弟二人缓缓走入了其中。

一入门中,苏庭眉宇轻皱,只觉身上压了一块巨石,让他气息不畅,但好在这压迫不算沉重,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根据松老簿册所述,只要能至上人之境,修成阴神,便可无惧这般气运压迫。”

他吐出口气,对于那个境界,愈向往。

随着他的想法,脚步未停,已到了内里。

方庆还未来,但孙家之人,却是早一步来了。

这倒是让苏庭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是最先来的,未想这孙家居然如此重视,早早在此等候。

那孙家来人,是个管事,狠狠看了苏庭一眼,又不禁朝着苏悦颦扫了几眼,眼中微亮。

苏庭面无表情,移过半步,挡住对方视线,回看过去,眼神平静。

孙家管事只觉那少年神色冷漠,眼中幽暗而深邃,宛如无底深渊,令人不禁心中恐惧,连忙收回目光。

一个对视之间,便觉自身已是汗湿满身。

分明只是一个少年,不过只是一个卧病在床,见识浅薄的少年,何以眼神如此惊人?

这管事饶是自认见多识广,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目光,心中惊疑不定。

苏庭收回目光,真气运转,从双眼处收回,顿时神光内敛,平静无波。

过得片刻,人6续到齐。

捕快,文吏,以及方庆大人。

在方庆背后,有一老一少,正是师爷与那跟随师爷学习的年轻人,他们两人可算是方庆的幕僚,在朝廷并无任职,只充当方庆的谋士一般。

在这个场合里,两人只能在方庆侧边,为他开口罢了。

“大人。”

人刚到齐,方庆才刚落座,苏庭还未开口,那孙家管事,便有些迫不及待,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小人是孙家管事,状告苏家之子苏庭,签订契约,未经履行,矢口否认。”

方庆看这场面,哪怕早有所料,却也觉得有些头疼。

他有心偏向苏庭,但在涉及律法的方面,也不愿徇私枉法。

更何况,苏庭的契约,白纸黑字,便是想要徇私枉法,也是极难。

总不能指鹿为马吧?

方庆吐出口气,目光看向了苏庭。

苏庭拍了拍表姐的手背,示意她放心,才上前去,施了一礼,道:“方大人,草民苏庭,当年先父曾经与孙家签订契约,将祖屋修缮而成的店铺,租借孙家五年,如今期限将至,故而按契约所述,收回店铺,一切举动,均合律法,未曾违背契约,请大人明鉴。”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已然泛黄,字迹犹存,但仍能轻易辨认。

这便是苏悦颦早先交给他的契约。

也是他今日对簿公堂,要收回店铺的凭证。

身边有捕快接过契约,呈了上去。

这契约多日前,苏庭就已交给方庆,经过师爷的手,不知道见过了多少回,在公堂上再来一次,也不过走个过场而已。

方庆看了一眼,师爷也看了一眼。

“不假。”

方大人看向孙家管事,缓缓说道:“契约所述,期限将近,他要收回店铺,不曾违约,你有何话说?”

孙家管事往前一步,道:“若按此契约,自然无话可说,但小人这里,还有一份契约。”

这话一出,众者沉默。

方庆和师爷都早知此事,不过一时装作不知罢了,此时被孙家管事提起,也不意外,只是愈头疼了些。

捕快从孙家管事这里,接过了契约,呈了上去。

方庆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又转给了师爷。

他们两人虽然早知这份契约,也曾听过契约内容,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薄纸。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有些无奈。

“根据这份契约所述,苏庭已是将这家店铺,彻底卖于我孙家,从此再与苏家没有任何干系。”

孙家管事扫了苏庭一眼,才看向方大人,躬身道:“大人可以仔细查看,那契约之上,有着苏庭此人亲笔落名。”

方庆心中大约明白,契约不假,一时也有些苦恼。

苏悦颦看向苏庭,眼中充满了紧张与忧虑,生怕这契约当真是苏庭所写。

苏庭这些时日,一直跟表姐解释,只说是孙家杜撰,虚假伪造,但今日孙家这边的态势,可不像是假的。

苏庭朝着表姐笑了笑,露出一个轻快地笑容,示意表姐安静下来。

苏悦颦见他如此轻松平淡,心中的忧虑,忽然消减,平静了许多。

正当苏庭便要开口时,忽然身后传来声音。

“人家那是家大业大,指不定是动强了,逼迫苏庭签的契约。”

这声音十分熟悉,苏庭转头看去。

只见公堂之外,县衙门口,来了许多人,都是听得消息的街坊邻居,来这儿看热闹的。

而刚才开口的,是个小孩儿,正是当日向苏庭报信,说表姐病倒了的那个小孩。

苏庭朝他看了一眼,露出赞赏之色。

这小家伙真是个可造之材,日后专心当个托儿,绝不会埋没了他。

第三十八章 审案,人证

这一声出来。

公堂上静了一下。

孙家管事脸也黑了一些。

倒是门口围观的百姓,大多是寻常之家,甚至是贫苦之家,对于孙家这等富贵人家,多有一些仇富心理,当下议论纷纷,颇为热闹。

这还是落越郡治下,法纪森严,这才不至于有人起哄,乱了秩序。

“哦?”

方庆跟师爷对视一眼,只觉事有转机。

虽说白纸黑字,一旦签下名字,就难有转机,哪怕是被人欺瞒,哪怕是被人灌醉,未有看得清楚契约,便签下字来,可白纸黑字,符合律法,也只能认下。

但也有例外,比如动强。

若有人强迫,硬逼他人签下名字,如此举动,无异于拦路抢劫。

大周律法完善,只要可以证实这点,苏庭未必不能得胜。

然而还未等方庆话,便见孙家管事往前一步,说道:“大人,我孙家行事,一向合理合法,不曾违背大周律法。此事也是一样,乃是酒桌之上,白纸黑字,用银两与苏庭交易,换他一个落笔之名,绝无不法之举。”

方庆看了苏庭一眼。

苏庭神色平静,未有授意。

方庆沉吟了声,旋即问道:“你可有证据?”

孙家管事心中一凛,他看见了县令大人跟苏家小子对视一眼,又听县令大人这话,心底沉了一下。

按道理说,方大人应该是问苏庭有何证据,证明孙家动强。

但此时方大人问话,却是反了过来,问他孙家可有不曾动强的证据。

话锋不同,这句话的含义,自然也就不同。

孙家管事想不到苏庭这么一个少年,有什么本事能够被方庆这县令大人,看得比孙家还重,但他心中虽然有些震动,可为人也算沉稳,未有失态。

听得方庆问话,孙家管事深吸口气,拱手道:“回大人,此事有着人证,且是官家之人,绝非闲杂人等,其言语必然可信。”

方庆眉宇微皱,跟师爷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这是衙门里,哪个当差的,被孙家收买了?

无论怎样,孙家毕竟找来了人证,像是这种状况,便有些复杂了。

难不成还要找到那当差的,被人收买的证据?

大周朝廷,各地县衙,案件无数,如方庆这般人,如师爷这般人,也见过无数案件,其中一些案子,有富贵人家,用钱收买些闲杂人等,假作人证。

而这类事情,放在外地,变得十分复杂,往往是官员收了贿赂,便匆匆结案。

方庆思绪纷乱,看了苏庭一眼,只觉这少年神色轻松,笑意吟吟。

见状,方庆深吸口气,心中定了一下,既然苏庭如此轻松,也没理由他要这般苦恼。

既然苏庭没有授意,那便按照平常的案子来审便是。

“人证何在?”

“大人。”

孙家管事低声道:“人证便是袁捕头。”

方庆皱眉道:“袁珪?”

师爷怔了一下。

众位捕快,面面相觑。

外边围观的百姓,也都逐渐听了议论,有些错愕。

“怪了。”苏庭颇为纳闷,凑近表姐身边,馨香扑鼻,让他静了一下,然后才问道:“姐,那袁捕头是谁?怎么人人听了,都有些古怪?”

“袁捕头……”苏悦颦神色凝重,轻声道:“这是落越郡最铁面无私的捕头,为人正直,向来冷面。”

“原来如此。”苏庭略有恍然,难怪众人这般古怪,原来是出了一个明显不会被人收买的家伙。

这让上边方庆大人,也有些愕然,未曾想过孙家的人证,居然是袁珪。

袁珪是什么人,方庆心知肚明。

若说有朝一日,官场复杂,他方庆会受贿,这袁珪也不可能受贿。

既然袁捕头亲眼所见,那么此事,也就不假了?

方庆看了师爷一眼,只见师爷满面愁容,摇了摇头,他心中无奈,又看苏庭。

苏庭全无半点凝重之色,神色轻松,略微点头。

方庆深吸口气,道:“袁捕头何在?”

有捕快应道:“袁捕头昨夜便去办案,刚刚才回家去。”

方庆说道:“去唤他过来。”

那捕快应了声,正要动身,便听孙家管事笑道:“大人,不必了,小人已经叫了个人,在袁捕头家等侯,只等袁捕头洗漱一番,便会赶来。看看时候,从袁捕头家里过来,也差不多了。”

“那便稍等一下。”

方庆这般说了一声。

而苏庭那边,依然平淡,仿佛事不关己。

这让苦恼得头疼的方大人和师爷,心中都是好生无言。

至于苏悦颦,自听得袁捕头为人证,心中也沉了下去,知晓那契约,多半是不假,小庭只怕是在宽慰她。

她神色焦虑,脸色苍白,本就未有痊愈的身子,更显虚弱。

她近苏庭边上,低声道:“小庭,那契约,当真不是你签的么?”

苏庭牵过她手,轻轻拍了拍,轻声道:“我怎么会骗你?”

只这么一句话,苏悦颦只觉心中彻底安静了下来,担心忧虑的心绪,竟然兴不起半点波澜。

“等着看戏吧,咱们家的店铺,一定要收回来。”

苏庭低声说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外边声音稍乱,百姓们议论声戛然而止,分出一条道来。

一个精瘦的中年人,从外边走进来。

这人神色冷漠,气血浓烈,显得十分强盛,看他迈步沉稳,摆手生风,可见武艺不俗。

苏庭看了一眼,便知这是那位人证袁捕头了。

而那袁捕头也看了过来,眼神冰冷,更充满了厌恶之色。

苏庭皱了皱眉,倒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过这人,但这念头一瞬间也就抛之脑后,他摸了摸脸颊,心内暗道:“不遭人嫉是庸才,杰出如我,俊秀如我,总有嫉妒的。”

正在苏庭找到袁珪不喜欢自己的原因之时,袁珪已经走到了前方,施了一礼,道了声大人。

“袁捕头。”

方庆说道:“孙家与苏家,有契约纠缠,据孙家所言,当日你曾见苏庭在酒桌上,签下契约,并得了孙家之人的银两,可是属实?”

袁珪微微皱眉,旋即摇头。

孙家管事面色大变。

众人均有错愕。

无论是方庆和师爷,还是外边的百姓,都有些惊讶。

只有苏悦颦,才松了口气。

苏庭则是觉得莫名其妙。

孙家请来的人证,怎么有点不大配合?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袁珪说道:“不是孙家之人,而是已逝的王家公子。”

第三十九章 公堂诡辩!

袁珪神色平常,徐徐说来。

孙家管事松了口气。

众人听他话锋一变,更觉诧异。

苏悦颦心中又紧张了些。

倒是苏庭,摸了摸下巴,低声道:“这才正常嘛。”

孙家请来的人证,不大配合,怎么看都古怪,指不定还有诈。

现在看来,反而正常了。

“不过,倒也看不出来,这家伙看起来这么冷酷,还玩套路,真特么闷骚。”

苏庭心中嘀咕了两声。

……

“王家公子?”

方庆沉声问道。

“正是。”袁珪回道。

“回大人,王家与我孙家,乃是亲家,王公子正是替我孙家作的交易。”孙家管事忙是说道:“但无论是谁去定的契约,可这契约之上,苏庭落笔签字,绝非虚假。”

“袁捕头。”方庆看向袁珪,问道:“你能确定当日是苏庭亲自落笔签了名字,而当时苏庭可曾受人强迫?”

“回大人,不曾受人强迫,是他饮酒之后,自愿签字。”袁珪这般说道。

这话一出,众人都看向了苏庭。

方庆和师爷已有所料,都有些回天乏术的滋味,不禁叹了一声。

苏悦颦看着苏庭,只是轻叹一声,却兴不起责备之心。

苏庭冲她笑了笑,又拍了拍她手掌,轻声道:“又不信我?”

苏悦颦深吸口气,道:“不论怎么样,姐姐都信你的。”

苏庭笑道:“那就不要担心。”

而在苏庭与表姐谈这三两句话时,外边的百姓,已经议论颇多。

“袁捕头铁面无私,断然不会被孙家收买,此事一定是真的。”

“只是,二十两便贱卖了店铺,里边肯定有诈啊。”

“反正孙家没有动强,虽说王公子灌了酒,但没有强迫,这也就合乎理法的。”

“只能怪这苏家小子年纪还小,见识太浅,吃了大亏了。”

“想他苏家,也就这店铺算个家底,如今连家底也没了,这姐弟俩今后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呀。”

“苏家当年也算小富,没想到沦落到这个地步。”

“还不是得罪了孙家。”

……

外头议论的声音,传进了里边。

苏悦颦脸色苍白,微微咬唇,未有言语。

苏庭神色不改,扫了过去,只见孙家管事面带冷笑,满是得意,而袁珪神色冷漠,倒是方庆和师爷,略带惋惜。

“苏庭,你有何话说?”方庆开口问道。

“自然有话说。”

苏庭微微一笑,朝着孙家管事看去。

孙家管事有些错愕,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他苏庭还要强辩不成?

“有话便说。”方庆也想知晓,苏庭究竟有何话说。

“敢问袁捕头,当日可是见我亲笔落名?”苏庭看向了袁珪,与对方冷漠的目光接触,但他依然显得平静。

袁珪心中讶异,他这刻意凝聚的目光,颇有威势,有他习武多年的锐利,有他杀戮多年的杀意,常人见了自是惊骇,但苏庭这少年,竟是如此不动声色。

惊讶归惊讶,但话终究是要答。

“自然是亲眼所见。”袁珪答道。

“袁捕头亲眼见我落笔,可见我手下书写的,是我的名字?”苏庭沉声道。

“这……”袁珪虽然不喜苏庭,也不会无中生有,摇头道:“我只见你落笔,但未有注意你下笔的手势,未有看清你落笔的字。”

“那你可曾看清我笔下的纸张,便是上边的这张契约?”苏庭喝道。

“未曾。”袁珪皱眉摇头。

“如此,你凭什么说是我签下了这张契约?”苏庭冷声道。

“这……”袁珪沉默了下来。

一时之间,公堂之上,竟是有些安静。

方庆回望一眼,只见师爷也是满面错愕,但两人对了一眼,大约也明白了几分,心中松了口气。

而在外边,围观百姓的议论声音,也渐渐多了,渐渐大了,变得十分吵杂。

苏庭看向表姐,笑意吟吟。

苏悦颦见他言谈如此凌厉,气态如此自信,彻底放下心来。

“苏庭!”孙家管事见状不好,当即大喝道:“白纸黑字,契约在此,上边有你的笔迹,你还敢抵赖?”

“孙家可是家大业大,要寻个书法高明的,模仿我苏某人的笔迹,也是不难。”

“你要抵赖不成?这可由不得你!”

“自然由不得我,但也由不得你孙家胡编乱造。”

“你想怎样?”

“验!”

苏庭声音,宛如金石,掷地有声:“验明真伪,方能知晓!”

孙家管事气得颤,指着苏庭,手指有些抖。

公堂内外,除却方庆等本已心生敬重的几人外,其他熟悉苏庭的人,无不感到愕然。

这个卧病在床,少有见识,年纪尚轻的少年,竟然能有如此凌厉的锋芒,竟然能有如此镇定的心态。

一番对话,竟有慑服孙家管事的味道。

“验明真伪?”

方庆沉吟道:“确实应该验明真伪,适才本官仅是扫过一眼,未觉端倪。既然苏庭有此质疑,也该让他放心才是。”

说着,他偏头说道:“师爷,你去看看。”

师爷略有迟疑,先前他已看过了一回,并未看出破绽,也未看出伪造,再看一遍,多半也是如此。莫非要他昧着良心,指鹿为马,以真作假?

苏庭见状,心中一凛,正要开口,阻拦下来。

然而孙家管事却已先一步开口,道了声:“慢!”

众人目光看向了他。

孙家管事心中也颇没底,他大约能猜测出来,方大人跟这苏庭似乎相识,师爷跟苏庭也有眼神对视。

虽说孙家势大,怎么看也比这苏家孤子的分量,来得更重,按道理说,方大人哪怕偏私,也应该偏向孙家,可他心中想起适才察觉的细节,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大人。”

孙家管事深吸口气,道:“适才师爷未曾看出端倪,如今再看,哪怕认得契约为真,他怕也不认。如此,小人看来,该另寻他人,令此人心服才是。”

苏庭不禁在心底为这孙家管事赞了一声。

只是师爷已是不喜,他作为方庆幕僚,能被人称作师爷,本就是一个敬称。这个名字,便是他数十年来的显赫名声,如今孙家管事竟敢质疑,当即有些恼怒。

然而这时,方庆略微挥手,只问道:“那你觉得,该当如何?”

第四十章 书法大家

“那该如何?”

方庆这般问了一声,目光扫过苏庭,又落在孙家管事身上。

“回大人。”孙家管事躬身道:“遥县有位书法大家,名声甚好,与我家老爷相识,可将契约及苏庭亲笔,送与他看,由他鉴定。只是……”

“只是如何?”方庆道。

“只是这位苏公子……”孙管事看了苏庭一眼,眉宇一挑,道:“不知到时,鉴别为真,他是否还要抵赖?”

“既然与你家老爷相识,鉴定出来的结果,苏某人自然不信。”苏庭挥了挥手,冷笑道:“不过,我苏家可不识得什么书法大家,也没有银两可以找人来共同辨别,既然如此,也不为难你,只要你鉴别出来的结果,能让方大人觉得属实,苏某也就认了。”

方庆未想这事又推在自己身上,沉默了一下,一时无言。

然而就在这时,袁珪偏头看了过去,问道:“那位书法大家,可是姓梁?”

孙家管事道:“正是。”

说着,他顿生喜色,道:“袁捕头识得?”

“识得。”袁珪上前一步,朝着方庆拱手道:“这位梁大人,本是京城文官,官拜从六品,如今约有六十,想来是卸任归乡了。当年卑职曾护卫过梁大人,他也是刚正不阿,宁折不屈的人物,若真是他,必然可信。”

“哦?”

方庆微微挑眉。

苏庭摸了摸下巴,暗骂道:“这厮一点儿也不懂审时度势,你现在是孙家的人证,算是站在孙家那边了,现在已经不是中立的了,还想给那书法大家当人证,心里就没点数么?”

他在心底吐槽了几句,就见方庆看了过来。

苏庭略微点头,以示同意。

方庆深吸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便请这位梁老先生,以作鉴别,且看这契约是否伪造。”

苏庭躬身一礼,笑道:“大人英明。”

孙家管事也不甘示弱,拜了一礼,拍了一声马屁。

这个案子,便暂时告一段落。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苏庭又拖延了两日。

……

苏庭领着表姐离开衙门,而守在门前的邻里乡亲,纷纷凑上前来。

有些是纯粹凑热闹,有些则是真心在意,有些则是心思复杂了。

苏庭不愿琐事缠身,随口应答了几声,便拉着表姐匆匆回家了去。

而这一日,风和日丽。

但孙家与苏家的官司,引起了不少人的谈论。

落越郡一下子热闹起来。

到了傍晚时分,百姓忙碌一天,才到闲暇事后,这茶余饭后,便不免提起此事。

一时之间,这一桩贫家少年与孙家的官司,竟有些传遍了落越郡的味道。

能够预见得到,在此之后,很长一段时日,或许都会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在神庙之中,却显得颇为安静。

毕竟不是初一十五,也非节日到来,也就只有三三两两的信众,前来请愿,或是还愿。

到了傍晚,也就彻底平静了下来。

傍晚时分,夜已临近。

天色昏暗,气候清凉。

松老清扫了一番白天信众留下来的痕迹,才将扫帚放在一旁,返身回院。

而在院中,青平已经扫清了落叶,在假山边上的石桌上,沏好了一壶茶。

“苏庭这小子,吃了场官司?”松老倒了杯茶,轻饮一口,状若无意地问道。

“上次他入狱之前,跟王家公子喝了顿酒,在契约上落了名,将苏家店铺,彻底卖给了孙家。”青平答道。

“卖了多少银两?”

“二十两。”

“这败家小子,那店铺的地段十分热闹,真要彻底卖了,又何止二百两?”松老闻言,笑骂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这不是喝醉了,被人设局了么?”青平低声笑道。

“设局?”松老冷笑了声,道:“这混账小子,精得跟鬼一样,王家小子在他手里,把命都丢了,还能设局害得了他?他若不是主动去跳,谁能坑得下他?以老夫看来,是他设的局吧?”

“这个……”青平略微低,沉默无声。

“你托方庆,给苏小子买了些东西,变成了一罐假墨水,当老夫不知么?”松老淡淡开口。

青平闻言,不禁笑了声,道:“举手之劳,便想帮他一把,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哪知他这动静,倒真是不小。”

“罢了,既然是从神庙中得了传承出去的,帮他一把,助他走得远些,也不是坏事。”松老抬头看了看青平,说道:“倒是你,没让老夫失望。”

青平听了这话,不禁有些愕然。

松老说道:“你可知那年与你一同来的,资质根骨,大多比你出色?”

青平点头道:“弟子知晓,但弟子不甚明白,松老为何只挑中了我?”

松老缓缓说道:“你资质中等,不高不下,但胜在性子平稳。而老夫当年,也是如此,你与老夫实则算是同一类人,同样平庸,同样稳重。在这一点,从你对苏庭的态度上,可以看得出来。”

苏庭从神庙中得了传承,身具浩大机缘,修行堪称一日千里,令人为之骇然。

哪怕松老,都不禁为此感叹。

而青平拜在神庙下,修行了多年,还比不上修行才短短时日的苏庭。

这样的遭遇,放在一般人身上,难免嫉妒,甚至愤恨。

但青平仍能平静看待,如此心性,便已是难能可贵。

“保持这份心境,对你今后必有着极大的好处。”

松老这般说着,旋即挥手,说道:“衙门那边的事情,不必多加理会了,落越郡这一亩三分地,还不足以让他苏庭这鬼精的小子吃亏。”

“听松老的意思,苏庭会胜这一局?”

“这是自然。”

松老随口应了一句,旋即又道:“当然,孙家也不见得全是蠢货,尤其是孙家这位家主,也不可小视,但他孙家,终究势大,不会把这个卧病在床,见识浅薄的贫家少年放在眼里。

“而苏庭实则已是修道人,但却从未轻视孙家。”

“有心算无心,结果自然是明朗的。”

说着,松老淡然道:“你当了他的帮手,不是对此事来去,一清二楚么?”

青平想起苏庭那厮,不禁失笑。

松老略微抬手,又道:“不过,孙家若要败了这场官司,那么这一间孙家如此看重的店铺,必然不会平静。这两日间,你去周边看着,看他孙家是否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是否会动些什么手脚。”

青平心中凛然,躬身应是。

松老挥手,让青平退下,旋即看向旁边一罐墨水。

“乌贼为墨,不亏贼名。”

松老垂下眼睑,念了一声:“跟苏庭这小贼,倒也配得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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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孙家!

孙家。

偌大宅院,古旧斑驳。

作为落越郡有名的大族,这座宅院并不显得多么富丽堂皇,而是有着岁月沉淀的痕迹。

这座宅院,在当年初建,自然是极为辉煌大气的宅邸,然而岁月变迁,如今建筑风格已不同于当年,加上岁月的痕迹,更显沧桑古旧,早已不复昔日辉煌。

只是孙家传承多年,这古宅便保留下来,不断修缮,历经岁月之后,更有一股沉淀的底蕴。

门前一对庞大石狮,栩栩如生,面孔狰狞,凛然生威,显得无比强悍,令人见之而生畏。

无论是谁造访孙家,先见了这对石狮,气势往往便先被压落了一筹。

……

而此时此刻,孙家后院。

家主的书房当中。

气氛紧绷,沉闷压抑。

仿佛乌云盖顶,阴雨未下之时。

在外风光无限的孙家管事,正跪伏在地,低声道:“事情便是这样。”

他额头触地,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而在前方,桌案之后,坐着一位花甲老人,鬓灰白交杂,身着紫色袍服,看他面色红润,显然保养得当。

只是这老人神色漠然,眼神冰冷,让人见之而心畏。

“就是这样?”

老人缓缓道:“因此又拖延了几天?”

孙家管事低声应道:“是小人察觉方大人与那苏家小子似有来往,心觉让师爷来鉴别真伪,或有不妥,这才想要请梁老前来。”

“这事不能算你错了。”紫袍老人缓缓说道:“只不过,苏家的小子,何德何能,让方庆如此看重?便是我偌大的孙家,在落越郡根深蒂固,这些年间他方庆都不卑不亢,无论涉及什么案子,都不能让他方庆偏私,可就凭这个少年,便可以让方庆偏向于他?”

“那苏家小子,怎么可能比得孙家?”管事低声说道:“此事应该另有缘故的。”

“那就查一查这其中的缘故。”

“是,小人这就让人去查。”

“等会儿。”

老人略微抬手,说道:“你说那苏庭,从一开始,便显得淡然自若,全无半点慌忙紧张,似乎凡事成熟在胸?”

“确实如此。”管事低声道:“此人年纪虽小,但心态着实平稳,言辞极为凌厉。”

说到这里,管事迟疑了一下,终究不敢隐瞒,还是冒着被家主看轻的危险,说道:“他一言一语,仿佛具有威严,让小人不敢直面,心中有些畏惧。”

“哦?”

老人讶然道:“你也会如此?”

这管事本也是孙家的族人,乃是分支一脉,但自幼在主家长大,备受器重,尤其是在他这家主身边,也有多年,跟随着他,见识过不少大人物,也见识过不少大场面。

这样一个人,虽然只是个下人,但阅历十分深厚,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物,竟然会被一个少年震慑?

管事微微咬牙,虽然有些羞恼,却也不敢隐瞒家主,只低声道:“正是如此。”

紫袍老人眉宇微凝,过了许久,舒展开来,说道:“一个能让落越郡的父母官亲近的少年,一个能被这方庆大人看得比我孙家还重的少年,说他有些不凡之处,倒也可以理解。若是他没有半点出奇,反倒教老夫奇怪了……”

说着,紫袍老人又道:“这少年人,着实不能当作一般的少年看待,今后你对他的事情,要多加慎重。”

管事心中一凛,道:“小人明白。”

放在以往,无论是谁,对于这个苏庭,都不甚在意,毕竟苏庭年岁尚小,加上卧病在床,见识不多,又是只局限在落越郡这一亩三分地,区区一只井底之蛙,着实不足挂齿。

但经历这次之后,不谈其他,单是这少年展现出来的气度,那临危不乱,那镇定自若,那轻松写意,就不像是一个寻常少年所该有的。

“既有几分出众之处,姑且便高看他一眼。”

紫袍老人说道:“方庆若是当真看重他,那么这白纸黑字,这不可更改的契约,究竟多么重要,也必然会告诉这苏庭。可苏庭知晓了契约不能改,还能如此轻松,想必是心有底气……老夫要知道,他凭什么有此底气?”

管事闻言,顿时有些不解。

紫袍老人摆手说道:“关于这事,我另外让人去查,你无须理会。但这契约,你要好生保存,等侯梁兄前来,千万不能有失,避免他是想要在这契约上作什么文章。”

管事沉重点头,面色肃然。

他也在怀疑,苏庭的“阴谋”,大约在契约上。

但莫说是他,就算是他眼前的孙家掌权人,也没能想到,问题虽是在契约上,但却是早已种下的。

“另外……”

紫袍老人说道:“凡事留个心眼,不能大意。既然这个苏庭如此自信,那么我们便要有些准备,姑且就当他这次官司,能够得胜……那么,你是觉得,苏庭要真是必胜无疑,我们又该要如何?”

孙家管事眉宇皱起,道:“杀人灭口?”

紫袍老人摇头说道:“你跟随我这些年,许多事情还是想得简单。”

管事低下头,道:“小人怎能与您相提并论?”

紫袍老人没有接话,只是说道:“落越郡不比其他地方,县令方庆为人清廉,与我孙家不能同心,我们行事便不能肆无忌惮。这杀人灭口的手段,是不得以之时,才能用的办法,实属下策。”

管事沉默了下,旋即问道:“敢问家主,眼下该要如何?”

紫袍老人伸手在桌上敲了敲,凑近前去,耳语了几句。

管事略感愕然,旋即露出敬佩之色。

紫袍人老人说完了布置,便挥手道:“去办你的事情罢。”

管事躬身道:“是,家主。”

他躬身后退,返身出门,旋即关上房门,才长长松了口气。

按道理说,哪怕是主仆,接触得多了,熟悉得多了,难免会少几分敬畏,多几分亲近。

然而,尽管他跟随家主多年,尽管他与家主接触甚多,但心中的敬畏,从来不会减少。

因为这位家主,有着足以令人敬畏的本事。

孙家传下数百年,在前代之时,已然势弱。

直到这一代家主,才能颇高,让孙家之势,起死回生,振兴内外,隐约有了数代以来,最为辉煌的迹象。

尽管当代家主已年近六十,将要走入暮年,然而这些年间,手腕强硬,其威严之态,已深存于孙家族人心中。

正因如此,他这位在外风光无限的管事,才显得如此惧怕。

这是自于内心的畏惧。

第四十二章 机缘!

孙家与苏家之间的官司,几乎传遍落越郡。

无论是茶馆里,还是酒楼里,或是家里,但凡闲暇之人,茶余饭后,难免提起此事。

就在邻里乡亲,也有些许闲言碎语,传进院落,传入苏家。

只是对于苏家姐弟而言,气氛则显得较为安静。

在衙门回来之后,苏庭就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而苏悦颦也不好开口询问,只怕苏庭误以为她是质疑。

沉默之中,煮饭,做菜,吃饭,收拾,偶尔有几句话,但说过之后,转瞬而又沉默。

这样的气氛,又到了夜里。

夜幕漆黑,无星月光芒。

一盏油灯,照得房内昏黄,驱散了些许湿气。

“姐……”

苏庭想了想,终究还是开口,说道:“你有事就与我说,不必留在心底的。”

苏悦颦听了他这话,静了片刻,微微摇头,轻声道:“咱们家的店铺,能拿回来么?”

苏庭点头道:“能!”

苏悦颦闻言,点头道:“这便好了。”

她目光清澈柔和,语气柔和,声音恬静。

只是苏庭,面对表姐这饱含信任的目光,心中反而有些愧疚,想了想,终究是坦白了些,低声说道:“其实那契约,确实是我签的。”

苏悦颦眉宇轻蹙了一下,但并未开口询问。

“契约虽然签了,但这并不影响到咱们拿回店铺。”

“嗯?”苏悦颦怔了下。

“因为这两天,孙家的契约,就要作废了。”苏庭微笑道。

“什么?”苏悦颦讶然道。

“我说,孙家的契约,拿不出来的。”

苏庭的语气,平淡而坚定。

……

孙家。

高宅大院。

灯火通明。

那位书法大家梁老先生,赶到落越郡之外,那时已是傍晚时分,他本想寻个落脚之处,歇息一夜,但未想这孙家之人,十分急切,让他趁着夜色,入了落越郡。

而踏足落越郡之后,再来到孙家,又是一段路程。

时至此时,已在深夜。

孙家备好了酒菜,接风洗尘。

酒足饭饱之后,孙家家主才领着这位书法大家,曾经的朝堂官员,在宅院之内,走了一遭,边是参观,便是叙旧。

“数百年老宅,岁月的沉淀,沧桑的痕迹,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的兴盛衰落及崛起,真是充满了难言的味道。”梁老在这宅院当中,出了这么一声感叹。

“梁兄过奖了,终究是祖上留下的瑰宝,我辈后人,只能是稍加修缮。”孙家家主仍是一身紫袍,灰白鬓一丝不苟,神色间少了对下人时的冷漠威严,多了几分亲和的笑意。

“以孙老哥的本事,建一座宅院,自是不难,但能念着祖辈古宅,难能可贵。”梁老说道。

“梁兄真是过奖了。”孙家家主这般应了声。

“你知道我从来不讲虚言假话,这也是我为官数十年,也还只是个闲职的原因。”梁老认真道。

“也正是因为闲职,梁兄才数十年如一日,书法大成。”孙家家主由心赞道。

“大成不敢当,只是有些自家的独到之处罢了。”梁老笑了声,说道:“好了,你知道我这人,不讲虚言假话,也不喜欢客套话,我来了这么久,你带我逛到现在,也是时候说正事了罢?”

“事情自然不急,总要招待一番,莫要失了礼数嘛?”孙家家主笑道:“若失了礼数,我还怎么有脸开口,让梁兄帮忙?”

“不急?礼数?”梁老先生笑出声来,轻摇着头,笑骂道:“我本要在外头歇脚,你让人急匆匆把我这老骨头架到孙家,连夜而来,险些散了架,你还跟我谈礼数,你还跟我说不急,孙老哥你这未免太有趣了些?”

“哈哈。”孙家家主笑着道:“我是急着明天的事,怕你在外歇脚,误了明天的大事。如今你已来了,自然就不急了,无论是今夜,还是明早,都赶得及嘛。”

“哦?”梁老说道:“你若这么说,我今夜怕也是睡不着的,与其如此,你不如先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哪有什么能让你好奇的?”孙家家主微微摆手,说道:“只不过是让你鉴别一纸契约的真假而已,对你来说,再是寻常不过了。”

“哦?”梁老讶然道:“既然只是如此小事,那老哥又如此看重?”

“此事……”闻言,孙家家主沉默了下,旋即正色道:“因为这一纸契约,于我孙家而言,便是大事。”

“哦?”梁老觉得愈有趣,说道:“老哥一向沉稳,如今眼界已高,地位稳固,能称得是大事的,也已不多。既然老哥如此重视,那便快些让人把契约送来罢。”

“这样也好。”孙家家主稍微偏头,朝着身后跟随的两名下人说道:“去找大管事,让他把契约送来。”

右边那家丁连忙应了声是,转身匆匆而去。

孙家家主回过头来,笑着道:“前面凉亭,湖水映着月色,我再让人取过来几颗夜明珠,借光来看,如何?”

梁老点头道:“自无不可。”

孙家家主偏头说道:“去请二夫人,让她领几个护院,送三颗夜明珠过来。另外,再取几个灯笼,免得不够光亮。”

余下这个家丁听了,也便匆匆而去。

“这便有些大张旗鼓了吧?”

梁老见他几番吩咐下来,场面似乎变得极为隆重,不禁说道:“不如明天一早,天亮了再看?”

孙家家主笑道:“我这不是怕你睡不着嘛,再者说了,多等一夜,我也不见得能睡着。”

梁老露出讶色,旋即大笑道:“你老兄什么大风大雨没有见过,还有事情能让你看得这般重,重得连你都睡不着了?照你这么一说,我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契约,能让你老兄,如此看重了。”

孙家家主目光中闪过一抹异色,一闪而过,轻松笑道:“哪有什么,其实也就是一家店铺而已。”

“仅仅只是一家店铺?”

梁老闻言,讶然道:“孙家多少年传承,家大业大,还缺一家店铺?”

孙家家主颇有感慨,叹了一声,说道:“我孙家传承数百年来,缺的不是区区一家店铺,而是这店铺里该有的机缘啊。”

第四十三章 淡迹若无痕

孙家家主叹息不已,感慨良多。

梁老与他相识已有不少时日,却是初次见得这位运筹帷幄,手腕强硬的老友,变得这般多愁善感,眉宇之间,讶色愈重了。

“失言,失言。”孙家家主醒悟过来,似乎察觉多说了一句,旋即摇头,又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话锋,说道:“还得劳烦梁兄了。”

“不会麻烦。”梁老摆手道:“不过鉴别一纸契约罢了,于我而言,不是难事,除非他是当时少有的大家,才能瞒得过我。”

“哈哈,瞒过梁兄倒不至于。”孙家家主说道:“而且,梁兄只怕是误会了。”

“哦?”梁老问道:“此言何意?”

“梁兄以为鉴别真伪,便是要替我看一看,这契约是否属于他人伪造?”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孙家家主抚须笑道:“这契约不是此人伪造,而是我孙家定下,用钱买来的,让对方签了名字的。只是对方如今矢口否认,说是我孙家作假,需要有人鉴别真伪,我这才厚颜请来了梁兄,以梁兄的名声,只须认定这契约为真,官府便无异议,此人也无话说,如此,也就是了。”

“签了契约,却又不认?”梁老闻言,顿生恼怒,哼了声,道:“我平生最为厌恶的便是不守信约,遍耍无赖的货色。”

说着,这老者稍微挥袖,道:“若真是如此,我必然是要帮你,但丑话说在前头,契约真假,我凭心而定!”

他目光看了过来,沉声道:“孙老哥,你若是连我也骗了,我可不会昧着良心,偏向于你。”

孙家家主哑然失笑,道:“哈哈哈,你这厮的性子,我怎不知晓,你大可放心,孙某这辈子做事,谈不上多么光明磊落,但至少敢放在你梁兄面前的,绝不是龌蹉之事。”

梁老点头道:“如此便好。”

……

两人言谈之间,已至凉亭。

不过多时,夜明珠已至,光华柔和,暖如月光。

两侧又添灯火,愈亮堂。

最后才是大管事,匆匆而来,看他衣衫不整,似乎接到消息之后,来不及整理仪容,便急忙赶来了。

“你这混账,怎么如此失礼?”

孙家家主哼了一声,只是眼下却有一抹赞赏。

大管事跟在身旁也有多年,听出言外深意,心中大喜,面上露出惶恐之色,低声道:“小人害怕误了家主与梁老先生的大事,这才匆匆而来,失礼之处,愿意领罚。”

孙家家主故作恼怒,正要开口。

梁老挥了挥手,道:“情有可原,不必罚了。倒是你那契约,快取过来,让老夫仔细瞧瞧。”

大管事怀中有一木盒,紧紧闭上,严丝合缝,外边还有些许尘灰,想来为了安全,已封存数日之久。

梁老见状,便知孙家确实是重视到了极点,否则区区一张薄纸,何至于如此封存?

孙家家主取过了木盒,旋即从怀中掏出一物,形同钥匙,翻过木盒,在底下转了一圈。

一声轻响,木盒应声而开。

“这契约不重,但涉及的东西,于我孙家而言,当真是极为重要。”

孙家家主看向梁老,笑着说道:“我让管事封存,埋在暗格里,命人日夜守护,寸步不离,稳守至今,未敢有失。”

梁老皱眉道:“如此重要?”

孙家家主虽然为人谨慎,但也从来审时度势,绝不会小题大做。

适才已经从孙家家主口中,他隐约知道了,对方不过一个孤儿,病弱少年,井底之蛙,仗着一家店铺,仗着年少无知,忽视律法,抵死不认。

但这样一个令人感到无言的无赖少年,能让孙家如此谨慎?

或许不是这个少年,而是那店铺之内的机缘。

孙家家主,把这桩机缘,看得太重了。

究竟是什么机缘?

梁老心中满是好奇,但他也知道,先前孙家家主已经转过了话锋,没有明说,也就是无意解释,既然如此,他问了反倒是自讨无趣。

“取出来罢。”

木盒打开,内中铺着绸缎,上面是一张平凡无奇的契约纸。

梁老双手接过,以示重视,目光逐渐扫过,看清了契约所述。

不是其他,仅仅是一家店铺的归属,价值不过二十两。

看到这里,梁老心中隐约有些不自在,他也知道,一家店铺,不该只得二十两。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少年,是否当真是心甘情愿地签了姓名?

梁老目光扫落,停在落名的地方,旋即一怔。

“怎么?”

孙家家主见状,不禁问道。

梁老沉默了一下,目光在契约纸上,来回扫视,似乎互相比较。

“这名字的笔迹,比起上面契约内容书写的字迹,好像淡了许多。”

梁老声音显得犹疑不定,似乎有些古怪。

然而孙家家主,以及那孙家管事,无不大惊失色。

孙家家主立时近前,看向契约之上的字迹。

借着月色,借着珠光,借着烛火,隐约能见“苏庭”二字。

然而这两个字,墨迹浅淡,比之于前日,竟是淡了许多,比之于上方契约内容书写的字迹,几乎淡迹若无,几近无痕。

“这……这……”

“怎么会这样?”

大管事颤抖着,声音都在颤。

孙家家主偏过头来,目光宛如寒冰,森然道:“怎么会这样?”

大管事刹那跪倒,颤声道:“小人……小人不知,这些时日,小人封存暗格,不曾有人接触,不曾有人见过,绝不会被人调换了的。”

孙家家主未曾想到,布置如此周全,看得如此慎重,甚至不惜小题大做,竟然还是出了变故,他抬起手来,杀机凛冽。

这一回,他对这位跟在自己身边数十年之久的管事,动了杀机。

“慢着……”

梁老先生忽然开口道:“不是他的错。”

孙家家主放下手来,看向梁老。

大管事劫后余生,看向梁老的目光当中,充满了感激。

“梁兄知道原因?”

“大约猜得一二。”

“何以如此?这契约之事,不瞒梁兄,乃是我亲自过目,确认无误的。”

“之前确实无误,如今隔了段时候,便是不同了。”

“为何?”

“我浸淫此道多年,知晓有些墨水,不同往常,书写之后,隔上许久,能淡然无迹,往往被人用来当作伪造契约的手段。”

顿了一下,梁老沉声说道:“孙老哥,你用谋半生,令人闻风丧胆,此次,只怕是着了这少年的道!”

孙家家主沉默了下来。

大管事更是低下头,颤抖着,不敢言语。

第四十四章 再登公堂,孙家阴云

翌日。

县衙。

苏庭与表姐先是到来,但孙家那位大管事,却没有先行来此。

过不多时,官家之人6续到来,门外也围了不少百姓。

可孙家之人,却还没来到。

须知,当日孙家大管事,可是第一个在这里等侯的。

“等一会儿吧。”

苏庭偏过头来,朝着表姐笑了声。

苏悦颦听他解释过一番,放宽心了些,再看到眼前场景,孙家大管事未有出现,想来事情真如苏庭所想。

至于上边,方庆眉宇一挑,问道:“孙家还未来人?”

有捕快答道:“回大人,未见孙家来人。”

方庆皱眉道:“怎么回事?”

他看向苏庭,只见苏庭依然神色平淡,带着些许轻快笑意,心中不禁有些猜测。

孙家来人耽搁了?

孙家可谓是家大业大,也不缺一位管事,这一人耽搁了,再来另一人便是,怎么会全无动静?

“大人。”师爷凑近前来,低声道:“按律来说,咱们该去提醒一番,但若提醒过后,还无响应,那便是孙家自行弃了这场官司,胜者即为苏庭。”

“嗯。”方庆抬起手来,有意判决苏庭得胜,但仍谨记自家为官,谨记心中正道,终究深吸口气,道:“按朝廷律法,无故缺席者,视同拖延之意,是自弃官司,胜负立定。然而,法有容情,避免事出有因,本官按律,该与孙家商谈。”

外边的围观群众,本不知原委,还等着孙家来人。

听得方庆这般开口,众人才知其中端倪。

当下议论颇多,显得颇为吵杂。

“我看孙家一定是假契约,鉴定不实,所以不敢露面了。”

议论之中,这一句话,显得尤为响亮。

苏庭偏头看了过去,觉说这话的,还是之前那个男孩儿。

虽然苏庭自觉胜券在握,但还忍不住给他竖了个拇指,心中自动给他记了三串糖葫芦的账,日后取回店铺赚了钱,再给这小子清数。

“来人。”

“大人。”

“你们二人,去孙家走一遭。”

……

孙家。

此时正在巳时,阳光明朗。

但孙家之内,几乎阴云盖顶。

外人俱已退避,大堂之上,仅有三人。

正是孙家家主,大管事,以及梁老,这三位昨日已然知晓契约变故的。

“其实这墨水,也并非一夜之间,立即消失。”

梁老语气低沉,说道:“按道理说,它是逐渐淡下的,或许之前是因为你们时常看见,没有对比,没有察觉,这一次,封存几日,内中沉闷,变得就有些明显了。”

孙家家主脸色阴沉,转头看了过来。

大管事心中一颤,低声道:“之前的笔迹,虽然没有过多注意,但也不会浅得这般明显,正是这几日间,笔迹才迅消失的。”

“哦?”梁老眉宇一挑,道:“真有这等,此前一段时日,全无变化,在一夜之间,立时消失的墨水?”

他浸**法一道,足有数十年之久。

关于乌贼墨此类的几种墨水,也并非全然不知。

但若说此前没有变化,过了一段时日后,再即刻消失的,这倒让他感到奇异。

孙家家主闻言,眉头紧锁,道:“这种墨水,梁兄也觉讶异?”

梁老沉吟片刻,旋即摇头道:“这种墨水,不曾听闻。”

“哦?”

孙家家主负手而立,眼中闪过一抹寒色,道:“这倒真是奇怪了。”

梁老问道:“如何奇怪?”

孙家家主沉声道:“此人正值年少,见识浅薄,而且多病,足不出户,阅历比寻常少年还弱。并且,自幼生在落越郡,不曾踏足外地,哪来的见识?”

他缓缓踱步,逐渐说来,道:“这么一个小小的井底之蛙,竟然能用上这等手段,让你这位浸**法数十年的人物,都辨认不出?”

梁老听他这般说来,也觉讶异,但也有些羞恼,深吸口气,道:“我辈中人,浸**法之道,熟知笔墨纸砚,但终归是以‘书法’为重,不是以辨认为主。老夫着实见识不多,但也不见得他这就是多么非凡的手段了。”

孙家家主取过那张契约来,脸色愈阴沉,心中愤怒愈重,便想要直接撕了,却觉上边仍有少许淡迹。

昨夜至今,痕迹愈淡了。

到了早上,淡若无痕。

但毕竟还有些许痕迹。

他目光微凝,向大管事扫了一眼,使了个眼色。

旋即,便见这紫袍老人一声冷哼,把契约甩了出去。

大管事惊叫一声,忙上前去接下,他看着契约,忽然叫道:“也并不是没有办法。”

这一声叫得充满了惊喜。

梁老偏头看去。

只见大管事说道:“梁老先生的书法,乃是大周有名的,只要按照上边的痕迹,依样画葫芦,临摹出来,岂非与他苏庭亲笔,全无不同?”

这一个提议,让大堂之中,沉寂了下来。

孙家家主目光从梁老身上迅扫过,立时收回,仿佛不曾听闻。

而梁老脸色难看,低沉道:“模仿笔迹,不是易事。下笔是轻是重,会让字体粗细显得不同。走笔是否流畅,会让文字体感全然不同。我若仓促动笔,若是用来瞒过一般人,不是难事,但我听闻,落越郡方庆手下的幕僚,岁数甚高,见识颇广,在文字上的造诣,也是不低,匆忙临摹之下,多半瞒不过他。”

“不若尝试一番?”大管事急声道。

“你要用孙家的名声去尝试,也无不可。”梁老哼了一声,冷声道:“只不过,老夫虽然看不过那个用贼墨欺瞒的苏庭小子,可也不会违背律法,违背书法,违背本心。”

他站起身来,挥袖道:“你愿意用孙家名声来尝试,老夫也不愿意冒着身败名裂,临老来污了清名。”

话说至此,显然已是怒极。

大管事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孙家家主早有所料,之前未有开口,故作不知,只是想要看看,大管事能否说服他。现在看来,这姓梁的,依然固执到了极点,还是那般顽固不化,着实难以说服。

这时候,才听孙家家主冷哼斥道:“胡说八道,怎可让梁兄屈尊降贵,去行这等下作之事?他苏庭此人,无耻狡诈,我们若是效仿于他,岂非与他相同?”

梁老闻言,面色这才缓和。

然而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声音。

第四十五章 一场胜败

“家主。”

有下人通禀,道:“外头有两位捕快,自称是从县衙而来,奉了方大人的话,来家中问事的。”

这话传了进来。

梁老沉默不语。

大管事心中颤。

只见孙家家主,负手而立,缓缓踱步。

在梁老的眼中,这一夜之间,这紫袍老人,似乎老了许多,原本貌若花甲,此刻年逾古稀,便是挺拔的身形,也稍显佝偻。

或许他真是对店铺看重得无以复加。

或许只是他梁某人的错觉。

也或许,这只是孙家这老狐狸故意扮出来的姿态。

但无论如何,至少此时此刻,孙家这位家主,却是真真切切的充满了失落。

“早年孙家势弱,老夫接掌家主以来,为振兴家族,与人明争暗斗,也不知多少回了,也算老谋深算,半生不输。未想,临到老来,还被一个少年人设计了一把?”

孙家家主怅然一叹,充满自嘲,道:“都说英雄出少年,看来阴险狡诈,也该属少年嘛。”

大管事低下头,不敢说话。

梁老吐出口气,低声道:“不过是一时大意,小瞧了他而已,你孙家可谓是家大业大,根底深厚,还比不过一个孤儿么?”

“梁兄说得是,这次败了,还有下次。”孙家家主微微摇头,笑道:“狮子搏兔,尚尽全力,老夫终究是自视太高,轻视了这个少年。下一次,便要重视些了……”

“怎能怪你?”梁老自内心地道:“狮子搏兔,尚尽全力,但猛虎纵横山野,又怎会看重一只蝼蚁?想你孙老哥,在外搅弄风云,对一个落越郡的少年,难免轻视,人之常情。莫说是你,哪怕换作是我这闲人,对一个后辈小子,也难免轻视。”

孙家家主笑了两声,道:“之前小视了这井底之蛙,只当他心智稚嫩,如十岁顽童,不知他有些城府,还能用诡计。”

说着,他摆手道:“吃亏便吃亏了,下一次,再拿回来就是了。”

说到这里,意思已是极为明朗。

这一次官司,便是栽了。

大管事亲自经手的这件事情,彻底砸了,心中惴惴不安,看着家主,低声道:“县衙那边,还在等候孙家到场,可需要小人去走一趟?”

“不必了。”

孙家家主说道:“他方庆跟咱们孙家不能同心,还给他行个什么方便?”

大管事心中苦涩,道:“可他毕竟是落越郡的父母官,而我孙家,也是扎根在这落越郡的。”

“孙家扎根落越郡数百年,早先的郡守,后来的县令,不知换了多少,他们一批换一批,不全是姓方,而孙家从来都姓孙。”孙家家主哼了声,道:“方庆自命清高,自号公正,也不会因为此事,以后刁难孙家。”

想起这一次,正是因为顾忌方庆跟苏庭有所来往,才拖延到了今日,才让这契约变成废纸。

思及至此,怒上心头。

“就让他方庆,在衙门里候着罢。”

“什么时候他等得不耐烦了,判定我孙家不到场,自认败了,也就是了。”

说了这么一句,孙家家主挥袖而去。

大管事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梁老看他背影,不禁有些摇头。

这孙家的家主,一向老谋深算,在外甚至能忍屈辱,今日显得如此暴躁,多半是这店铺的分量,在他心底,着实够重了。

“你还站着干什么?”

梁老看了过来,道:“他不过气昏了头,说的些瞎话……你孙家就在落越郡,没必要因为一句话,就得罪了人家父母官。这事说小也小,往大了说,定你孙家一个不敬朝廷,藐视官员的罪名,也未必不成。”

大管事听他指点,恍然大悟,忙是一礼,就匆匆往外跑去,见那两个捕快了。

……

县衙之中。

距离方庆命人去孙家至今,时间并不长。

可一旦把时间用在“等侯”二字上面,哪怕只有片刻时候,也会让人感到十分漫长。

门外围观的百姓,已经散去大半,但还有些个闲人,还在等着看些热闹。

而在堂上,哪怕是方庆,都有几分不耐。

苏庭则是神色依旧,与表姐悄声说话,避免表姐因为等待而感到枯燥。

过了片刻,前去孙家的捕快,匆匆赶回。

“大人?”

“孙家怎么说?如何未到公堂上来?”

“孙家……”那捕快怔了一下,旋即说道:“孙家契约丢失,自认输了这一场官司。”

刹那之间,公堂内外,满是寂静。

无论是公堂上的捕快,还是外边的百姓,无不感到错愕。

方庆也是呆了一霎,旋即看向苏庭,只见那少年仿若不觉,似乎不曾听见。

看到这里,方庆自然明白,这便是苏庭的手笔,他早已知晓此事结果,毫不意外。

“鬼神之术?”

方庆闭上双目,想那孙家何等底蕴,比起他这县衙,还要高深,哪怕十个袁珪,都不能潜入其中。

苏庭无声无息,便将这契约取走了?

若非鬼神之术,又怎能解释?

他深吸口气,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对于苏庭的敬重,不禁又添了一分。

“大人。”师爷对苏庭了解有限,接触有限,惊讶过后,倒不如方庆那般震撼,低声提醒道:“此事苏庭得胜了。”

方庆精神一震,旋即惊堂木一拍,喝道:“孙家契约未明真假,又自弃官司,此次孙家状告苏庭一案,自此了结。”

他没有多说,但意思已经极为明朗。

孙家状告苏庭,这次败了。

契约不能作数。

而苏家的店铺,自然还是苏庭的。

门外的百姓们,一齐声,哄然而响。

这些声音当中,其中一部分是为苏家而高兴,一部分是因为孙家这大富户栽了官司而高兴,另外一部分,纯粹是跟其他人一同凑热闹的。

但苏庭没有理会,他看向了表姐。

苏悦颦听闻孙家契约丢失之后,便喜极而泣,听得方庆一声令下,更是不禁捂着口,泪流满面。

“咱们家的店铺,这就拿回来了嘛。”

苏庭这般笑着,看向了门外。

店铺的债,是拿回来了。

人命的债,还没清算。

这些年的利息,也是一样。

孙家不会善罢甘休,但苏庭也不见得就此停手。

第四十六章 余声

落越郡。

偌大的孙家,传承数百年之久,势力根深蒂固。

但凡出生在落越郡的百姓,无论老少,几乎都是从记事起,便记得自己听过本地的这一家大族。

历代以来,孙家与官家中人,关系向来密切,与市井之间,也同样有所来往,可谓黑白两道,皆有涉猎。

然而方庆上任以来,市井不法之人,尽数受制,且他本人,也不受孙家招揽。

但这并不影响孙家在落越郡的地位。

这仍然是令人只能仰望的庞然大物,如同一座深不见底的湖泊。

只是这一次,孙家败了一场官司,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而胜了这一场官司的,不是王家,不是唐家,不是方家,而只是苏家。

如今仅剩下姐弟二人,相依为命,贫苦度日的苏家!

此事传扬开来,人人为之震惊。

那庞然大物,竟然也是会在官司上面,败给贫家少年?

茶铺酒楼,市井人家,但凡茶余饭后,大多以此为谈资。

“孙家居然也真是败了?”

“还是咱们方大人秉公办事,若换了一任县令,必定和孙家勾结,咱们怎么会见苏家小子得胜?”

“这倒也是,方大人治下,真乃是朗朗乾坤。”

“孙家的契约,听说只是丢失了。”

“孙家既然打官司了,还能把契约丢了?只怕就是伪造杜撰的,如今生怕被揭穿,便借口下了台阶而已。”

“那苏家小子,倒也真是福大,得了方大人这么一位清官在任时。”

“倒是袁捕头,似乎不像咱们想的那般清高嘛。”

“也不能这么说,袁捕头不见得就跟孙家有什么来往嘛。”

……

袁家。

袁珪脸色难看。

这一日,孙家状告苏庭,以契约丢失为由,自弃官司。

贫家少年,胜过了孙家大户。

这让方庆的清名,愈高涨,愈得人心。

但他袁珪的名声,则因此受损。

只因为他替孙家作证,苏庭曾落笔签名,如今孙家的契约,几乎已被默认为虚假不实,对他袁珪刚正不阿,宁折不屈的名声,自然便有了些许质疑。

虽然影响不算大,但终归是有些不甚中听的声音。

“契约丢失?”

袁珪没有主动询问孙家,而孙家也没有来告知于他此事的真相,他也就当作是契约丢失了。

孙家何等底蕴,何等森严,就是以他的武艺,都不可能潜入孙家盗取契约。

他见过苏庭,固然气质不凡,气血绵长,却没有习武的迹象。

这样的手段,必然是那所谓法术。

“妖邪之辈。”

袁珪面现怒色。

蓦地一掌拍落。

嘭一声响!

木桌震了一下。

旋即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来。

……

神庙。

这一日,也是香火鼎盛。

不仅是落越郡,便是周边的百姓,听闻雷神庙灵验,也都纷纷前来,排忧解难。

松老坐在边上,但凡有人拿着签条来解,他便根据对应的诗文,根据对方的情况,作出解答。

就在松老解了一签之后,青平匆匆而来,凑近耳边,低声道:“苏庭胜了官司。”

松老稍微点头,此事已在意料之中,只不过,那个少年能够让孙家吃下一亏,也着实让人高看一眼。

青平侍立在侧。

松老继续为信众解签释疑。

待得时过中午,才暂作歇息。

他缓缓起身,来到后院。

青平跟随而来。

松老徐徐说道:“这小贼鬼精鬼精的,有心算无心,胜了一场也不足为奇。”

走到前方,松老停了下来,看着池水,说道:“只不过,胜了一场,也仅是一场而已。”

青平闻言,深以为然,道:“孙家势大,苏庭毕竟还是孤家寡人,道行还未登堂入室。胜了这场,却惹得孙家对他重视,不见得就是好事。”

松老平静道:“可也不见得是坏事,毕竟店铺得手了,老夫这边也探到了几分消息,今夜便能知晓一二。”

青平心中对此,也颇为好奇,但终究没有询问,只是说道:“这些时日,孙家似乎作了准备,在店铺那里,稍微布置了下。”

“孙家老鬼,向来谨慎,多半是从苏庭身上,知晓了几分端倪,为了周全,顺手布置而已。”松老说到这里,冷笑道:“这老鬼一向自视甚高,在外也从来是阴邪狠辣,这次栽了,也不知心中是何感想?”

说着,松老似乎察觉失言,摆了摆手,道:“就这样罢。”

青平点了点头。

松老似乎想起什么,说道:“墨水的事情,方庆多半以为是苏庭法术玄妙,心中会更加敬畏。如此,你托他买来的乌贼墨,其中详情,就不必告知方庆了。”

青平明白,松老此举,是为了让方庆大人保持对苏庭的敬畏,这对于苏庭而言,有着极大的好处,迟疑了下,又再度开口询问。

“关于孙家的布置,可要跟苏庭提起?”

“过几天再说。”松老淡然道:“且看他能不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察觉其中端倪。”

“也好。”青平点头,只是神色之间,略带犹疑。

“你还想说什么?”松老何等人物,一眼便看出他欲言又止。

“我只觉得,苏庭把时候掐得太准,字迹恰好在这两日消去,他如此行事,不免有些行险,不够周全。”青平沉吟着道:“可要提醒他一下,让他谨慎一些,莫要过于自负?”

“自负?”松老冷笑出声,道:“你以为他狂妄自大,你以为他年少得意,这就满心自负了?”

闻言,青平一愕。

松老说道:“这小子精得跟鬼似的,凡事谨慎得很,该狂妄的时候狂妄,不该狂妄的时候,他就像是个乌龟壳,正如当日我与人斗法时一样。”

“这样的人,别看他玩世不恭,不够稳重,实则心中有着审时度势的本领。”

“若没有这份沉得下来的心性,再给他天大的机缘,他又怎么能修行得成?”

“只不过,审时度势,一旦审错了,就要栽了跟头。”

“好在这小子,眼力向来不错。”

听得松老这番话来,青平心中对于苏庭的印象,有所改变,隐约跟心中天纵奇才的印象,有所重合,再想到此前苏庭所言的“本性”,似乎也不无道理。

“但此次事情,着实太险。”

“不险。”松老缓缓说道:“那所谓乌贼墨,老夫查过了一遍,约有半年光景,才会消去痕迹,但他在我神庙得遇机缘以来,才过多久?”

青平怔了下,道:“未足半年?这又怎么回事?”

松老说道:“这小子必定在其中掺杂了些什么,才有这般现象,他必是有所依仗,才敢如此行事。”

青平沉默了一下,旋即说道:“我确实不如他。”

松老没有接话,只是问道:“苏庭现在何处?可是去店铺当中,探查缘由了?”

听闻这话,青平神色古怪:“听闻苏庭回家睡觉去了。”

松老默然片刻,才叹道:“这个懒散的货色!”

第四十七章 无敌的一字真言

苏家。

“颦儿姑娘,你看我们家公子,那是个一表人才,长得可好看了。”

“你们家公子那就是个好看的皮囊,我们家公子不仅好看,还懂诗文,深明经义,前次在京城赶考,便中了榜。”

“中榜是中榜,后来一次不是落榜了么?我们家公子,可没有那么多事,他也读书识字,还是个出了名的心善,也对颦儿姑娘,早已倾心的呢。”

“颦儿姑娘……”

吵吵杂杂,叽叽咋咋。

一个媒婆絮絮叨叨,还能忍受。

几个媒婆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几乎有高人斗法的味道。

……

苏庭在沉睡中醒来。

他胜了官司后,买了些酒,买了些肉,跟表姐吃了一顿,收拾过后,便先沉沉睡了下来。

虽说他看似轻松,但在孙家这件事上,心中还是存着几分凝重的。

几日过去,事情尘埃落定,才松了口气,好好休息一回。

只是在睡梦中,他呼吸绵长,还是按照功法运转,虽不如专心修行,但也有进益。

可未想才睡了没多久,便被这掀翻了房顶的声音吵醒了。

他听了片刻,才明白生了什么事。

“又来了?”

苏庭嘴角扯了扯。

他起身来,到了院外。

只见好几个婆婆,把表姐苏悦颦围在中间,一番言语轰炸。

表姐显得有些苦恼,但为了不失礼于人,还是露出了几分笑容,只是笑得有些勉强。她也觉烦躁,只是性子温柔,却也没有火。

而那几个媒婆,不断劝说,又你来我往地互相嘲讽,面红耳赤,就差动手了。

这什么情况?

苏庭捂着头,深吸口气,往前走了过去。

“滚!”

“苏小子……”

“滚!”

“苏庭,我们是来……”

“滚!”

“我们可是来办好事的,帮你表姐她……”

“滚!”

“你别不识好歹,日后你要娶婆娘,还得依靠我们给你提亲,你还得……”

“滚!滚!滚!”

……

苏庭凭借“一字真言”,镇压了这几个妖魔鬼怪,让她们落荒而逃,逃出门去,这才松了口气。

这是他最近才摸索到的诀窍。

近些时候,上门提亲的,人数不少,苏庭开始时,倒一杯水,一番好话,表示感谢,然后把人客气送走。

但后来他觉这种做法,效率太低,不如“一字真言”来得干脆。

“这次怎么好几个,一起上门来了?”

苏庭摸了摸脑袋,吐出口气,道:“简直是吵翻天了,比高人斗法还厉害,若是不动用‘一字真言’,想我苏庭哪怕有这三寸不烂之舌,也要败下阵来。”

算起来,这还是他苏庭自穿越当世以来,第一次有自愧不如的地方。

徐徐吐出口气,苏庭偏头看去。

只见表姐站在一旁,看着他的“一字真言”,不禁笑出声来,捂着檀口,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苏庭摸了摸脸,一阵无言。

“姐,你在这笑什么笑?”

“你也看见了,我这可是为了你,得罪了不少媒婆。”

“日后我看上哪家姑娘,请她们去提亲,多半还得加价,少说得加二两银子,心疼死我了。”

苏庭翻了翻白眼,拍了拍衣襟。

苏悦颦含笑道:“真要这样,姐姐给你去提亲嘛。”

苏庭摊了摊手,道:“那以后我的下半生,得全靠你了。”

说着,他又摸了摸鼻子,叹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个请人来提亲的家伙,也都挺有眼光。”

苏悦颦闻言,略感羞赧,她相貌清丽,皮肤如雪,这羞涩模样,倒让人颇有一番赏心悦目的味道。

苏庭嘿嘿笑了笑。

在落越郡,苏悦颦是有名的美人儿,这些年间,倒也不乏提亲之人。

而苏庭卧病在床,姐弟二人相依为命,苏悦颦一心照顾,无暇多想。

只不过,以往倒也没有如今这样的阵势。

尽管她美貌令人心动,但带着一个病弱的弟弟,平常人家多半也是不敢提亲,生怕遭了拖累。

而那些诸如唐家之类的富贵之家,对于一个贫穷人家的少女,难免轻视,哪怕因她相貌而动心,也多半是要纳妾,毕竟不能门当户对,也就不好娶作正妻。更何况,即便是这些富贵之家,也不见得就愿意多养一个病秧子。

若不是方庆治下,法纪森严,换作另一处地方,例如唐家公子这种,意上心头,动强了也说不定。

但如今,情况则又不同了。

苏庭已经病愈,不再是卧病在床的病秧子,也不再是深不见底的药罐子,不再是一个拖累。

而苏家店铺已经拿了回来,苏家姐弟也不再是贫困到了极点,至少凭借店铺,还能是衣食无忧的,家世已算得是不错。

但也有一种人,则是因为苏悦颦的福气。

此次苏庭胜过了孙家,在落越郡显得极为不可思议,谁能想象,一个贫家少年,在一场官司上,能够胜过一个浩大的家族?

这不正跟不久前落越郡所传的风声相合了么?

苏悦颦果真是心善纯净,聚敛福气,是个旺家女子,否则苏庭怎能胜的官司?

有人是看中了苏悦颦的美貌。

有人是看中了苏悦颦的福气。

有人则是看中了苏家如今的店铺。

可想而知,后边这些日子,也不会多么平静,不过,有了他“一字真言”,来过的媒婆们,也不会自讨没趣。

苏庭想起这些琐事,不禁有些头疼。

“姐,咱们家的店铺,要取回来了,到时候还得布置一遍,我先去看看吧。”

“我陪你去?”苏悦颦轻声道。

“下次吧,你在家做饭,我回来时买些酒肉,庆祝一回。”

“也好。”苏悦颦微微点头,道:“那你早点回来。”

“行,不过,要是不想被人烦,那在我回来之前,还是把院门锁上吧。”苏庭眨了眨眼,笑道:“有人敲门就装不在家。”

苏悦颦轻笑出声,微微点头。

苏庭摸了摸怀中的五行甲,缓缓出门去。

临出门来,他似乎想起什么,掏出一个小罐,道了声谢,这才拔开,洒在了水沟里。

“这次可帮了我大忙。”

苏庭笑了声。

世号墨鱼为乌贼,盖其腹中之墨可写伪契券宛然如新,过半年则淡然如无字,常用作伪造契约。

这是古中国的记载,但这个与古中国相似的世界,终究有所不同,这一种手法,便极少人用。

此外,苏庭则还特地添上了另外一些物质,这才让墨汁加快挥,远不足半年期限,早已消失无迹。

“契约事了,店铺拿回来了。”

苏庭看向天空,低声道:“我倒想知道,那一间店铺当中,孙家想要找的,究竟是什么物事?”

第四十八章 苏家店铺

街道。

苏家店铺。

这家原本的药堂,如今几乎已经荒废,闭门数年之久,满是尘埃。

苏庭打开了门,挥手扫开扑面而来的尘埃,他微微屏息,过了片刻,才走入其中,顺手关上了门。

关门之后,店铺之内,显得有些昏暗,但上方的天窗,阳光照射下来,倒也看得清楚。

“地方倒是不小。”

他四处走动了一回,这店铺地方算是较为宽广,连同后面小院,占地不小。

表姐说过,现在住的是祖宅,但以往苏家几口人,便是住在店铺后的小院里。

至于这店铺,本来也是祖宅,且是更古老的祖宅,是在好几代前,见这条街道逐渐热闹起来,店铺林立,于是苏家祖辈,便将这一座宅院,改成了店铺。后来,又在另一处地方,重新建了一座宅院,也就是如今苏庭居住的地方。

细细说来,这一家店铺,才是祖宅,只不过前头历经修缮,倒是颇有现今建筑的风格了。

他回到店铺,仔细查看,未有看出什么端倪。

“按祖宅来看,这里属于前头,苏家祖上若留下什么宝藏,也不可能放在门口才是。而且,后来当成了店铺,无论是苏家之人,还是客人前来,无数遍来回走动,若真有什么问题,怕也容易被人现了。”

苏庭看向后院,眉宇一挑。

他抬脚便往后院走去。

一般人藏匿物事,多半就是藏在家中后院的。

苏家的祖先,多半就是如此吧?

……

神庙。

松老正在翻看典籍。

看那些典籍,表面覆着一层灰尘,显得残破不堪,且斑驳古旧,字迹模糊,年月似乎已经不短了。

松老眯着眼睛,逐一翻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间,微弱的脚步声传来。

松老随手放下了书籍。

过了片刻,脚步声才到门口。

“进来。”

随着松老一声落下,房门被推开,青平走了进来。

松老平淡道:“苏庭去店铺了?”

青平点头道:“是的。”

松老想了想,道:“你猜他能不能找出线索?”

青平顿了下,低声道:“不容易。”

松老问道:“怎么不容易?”

青平说道:“苏家历代以来,没有现端倪,可见这店铺中的物事,藏得隐秘,后来孙家入住,隔了许久,才有动静,想来也花费了不少功夫。这一次,孙家又暗中去店铺布置了一番,势必是遮掩了下来,苏庭虽然天赋绝顶,修行进境惊人,但毕竟见识不多。”

松老笑了声,道:“不见得。”

青平怔了一下。

松老指了指那一堆古老的典籍。

青平不明何意,显得有些茫然。

“老夫从外边,得知了那个黑袍人的本领,他自称阴九,有着一种邪术,能把一个人炼成一滴血,服下之后,增益道行。”

松老缓缓说道:“孙家请他前来,必有所图……这种邪术是一条线索,于是老夫便将这些堆积在尘埃里的典籍翻出来看了看,倒还真是看出了些许秘闻。”

青平讶然道:“秘闻?跟苏家有关?咱们庙里,还有这些记载?”

松老点了点头,说道:“有些事情,总是巧合得仿佛被天上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苏庭或许可以凭借咱们庙里的机缘,找到什么线索。但他能找出多少条线索,就看他的本事了。但这个混账小子,跟鬼一样精,想来不会让人失望。”

顿了一下,松老说道:“傍晚时分,请他来神庙一趟。”

青平正色道:“是。”

……

孙家。

书房之内。

紫袍老人微微闭目,他头灰白,比起前日,似乎更苍白了些许。

他反思了一下,这些时日失了苏家店铺的来由,对于自身有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还是老夫过于自大了些,眼界放在了外边的广阔天地,看低了这落越郡的一亩三分地。”

孙家家主吐出口气,负手而立,低语道:“只不过,区区一个少年,能有这般胆识,能有这般本事,能有这等见识,放在京城之中,那也是杰出俊彦。落越郡这一汪枯井,这次不出井底之蛙,而是出现了这么一头金蟾么?”

他缓缓踱步,看向了神庙方向,眼神中寒意深沉。

“苏庭近日,多往神庙而去。”

“早日,我请阴九前来对付苏家血脉,他却自此无声无息。”

“放眼落越郡,有本事敌得住阴九的,也就只有这位庙祝了罢?”

“我孙家与你向来不曾结仇,甚至族中之人,常向神庙进香朝拜,你不护佑孙家也便罢了,何以阻拦于我?”

孙家家主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输了官司之后,他真正重视起了这个少年,命人前去查探。

最终查到的,不仅是县令方庆,更是雷神庙的庙祝。

这让孙家这位家主,也不免心中感到震怒。

“若非早年先祖触怒天威,导致余威遍及血脉后辈,你区区一个庙祝,何足挂齿?”

孙家家主仰面望天,旋即朝着东南方向看去。

那里有座山!

山名伏重山!

据说大周开国,落越郡降为县制,便是因为这一座山,受大周开朝女帝特赦,按一县之制,保留郡名。

没有谁知道这一座山,究竟有什么故事,能让大周开朝女帝高看一眼。

其中真相,孙家也不明白。

但孙家历代家主都知道,孙家血脉之所以没落,一切的源头,便是源自于这一座山。

古籍之中记下的,只有一句:先祖于伏重山处,因一念之差,触怒天威,至此孙家辉煌尽灭,累及子孙后代。

每当思及至此,孙家家主难免遗憾叹息。

他瘫坐下来,仿佛失了气力。

神庙虽小,法术玄妙。

孙家虽大,还是凡人。

“当年先祖已是上人,几近于腾云驾雾的境界,如同仙家,奈何……奈何……”

他微微闭目。

而就在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

“进来。”

“家主。”大管事进来之后,躬身施礼。

“那一根筋的,送回去了?”

“小人将梁老先生送到落越郡外,便让家丁护送回去了。”

“嗯,本来还想领他在落越郡走走,看看本地的风景,如今输了官司,也没心思理会他了。”孙家家主摆了摆手,情绪不高。

“家主……”大管事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孙家家主微微皱眉。

“苏家小子,已经进去店铺里了。”

大管事迟疑着道。

孙家家主陡然睁开双目,眼神中的光芒,极为冰冷。

第四十九章 所谓天衣无缝?当苏小爷傻啊?

苏家店铺。

后院。

苏庭一路走来,沿着走廊走了一圈,在院落中查了一遍。

他感知敏锐,非比常人。

但这一遭走了下来,也没有任何他想要见到的痕迹。

一眼望去,地上落满了尘埃,枯叶,以及灰烬,没有人迹。

“看来孙家好久没有来过了?”

苏庭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他缓缓行走,一步一行,在石板上落下了清晰的脚印。

后院的房间有好几间,他推开了当前直面的这间。

推门开来,内中布满了尘埃,在天窗上照落下来的阳光中,显得尤为明显。

苏庭捂着口,踏入了房中。

他微微闭目,旋即放出感知。

自从斩灭上人一缕阴神后,精神感知便日渐增益,到了一定程度,才迟缓下来,似乎尽数消化了这一缕阴神。

阴神相对于上人而言,只是一缕而已,然而对于寻常修道人而言,已是无法想象的机缘。毕竟那已经是上人的阴神,人上之人,再非常人。

加上近些时日,苏庭修行有成,真气在身,体质渐好,感知渐盛,与这上人阴神补益,两相叠加,如今他的感知,已经是比任何武道高手,都要敏锐了。

“果真没有任何痕迹。”

苏庭目光扫过,这一间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依然是遍布灰尘,角落处还有个打开了盖子的空箱子,箱子里头也都结满了蛛网。

房中的木床,镜台,桌椅,覆盖了一层尘埃,也有了少许腐朽的痕迹。

只是凭借苏庭此刻的现状,倒也没有理由去改换家具。

过些时日,只能跟表姐过来,大清扫一回了。

他往前走来,忽然伸手敲了敲木椅。

沉重的声音传来。

“实木椅子,这个世道的桌椅,真是货真价实。”

苏庭在桌子上用手指摸了一下,指肚顿时黑了一层,他看了一眼,悠悠说道:“黄花梨木?仅次于紫檀木……倒也真是名贵,看来苏家祖上,也是富户嘛。”

他缓缓走过了一遭,心中盘算着。

这些家具,虽然有些年久,但质量不错,真要说来,还价值不菲,哪怕今后他要换家具,也不见得比这一批好。

那就不用换了。

而这些家具的摆放位置,也颇合心意,颇有味道,哪怕挪换个位置,也不见得比现在好看。

那就不用挪了。

放出感知,全无所获。

这一间,似乎没有问题。

苏庭推门而出。

……

孙家。

书房。

“无须理会。”

孙家家主平静道:“命人暗中盯着就是了。”

大管事显然是知道内情的,低声说道:“可是万一他现了端倪?”

孙家家主淡淡道:“那我便先杖杀了你。”

大管事顿时一颤,骇然之色浮现于脸上,当即拜倒。

“老夫有些不安,所以需要安心,你且讲讲,你用了多少功夫,有多少把握,能让苏庭一无所获?”孙家家主缓缓道:“这能让老夫安心,也能让你安心,否则,你我心中都没底气,今夜也不好睡。”

大管事咽了口扣水,才慌忙说道:“家主,小人已经按照家主吩咐,摆放了许多东西,遮住了重要位置。”

“这些东西十分复杂,有些是家具,有些是摆设,有些是用具,有些遮掩住了,有些只是混乱虚实。”

“光是家具,小人便请来一位匠人,按照风水摆放,按照环境摆放,用最好看的方式,想来苏庭接手店铺之后,不会挪动家具,否则便不好看。”

“且这些家具虽然古旧,但也是上等货色,他便是想要换上一批,也不见得更好。小人已经安排了人手,若他无眼识宝,便会有人提醒他那一批东西的出色之处。”

“这许多东西,小人都命人主动做旧,许多还是从咱们家中仓库里取出来的,结满了蛛网,布满了灰尘。”

“小人命那些人去过之后,抹去了一切痕迹,无论房门,无论地上,无论各种东西,所有手脚的印记,都用灰尘覆盖,显得荒废已久。”

说到这里,大管事额头抵在地上,说道:“以小人的见识,这已是尽力而为,可算天衣无缝,他绝不会觉端倪。”

“天衣无缝?不会觉端倪?”

孙家家主淡淡道:“不见得罢?”

大管事心中一凛,露出慌忙惧怕之色。

孙家家主说道:“正因为你顾虑得太周全,所以才是破绽。”

大管事微微一震,不敢开口。

孙家家主摆手道:“罢了,你也尽力了,老夫也不是不讲理的。而且,你随我多年,也算见多识广,胸有谋划,以你的见识,都看不出其中破绽,那个少年不见得能看得出来。”

大管事闻言,连忙点头,道:“对对对,那个少年前次虽然胜了,但毕竟只是个少年人,见识不多,阅历不多,只在落越郡长大,多在病床上沉睡,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小人的谋划?”

说完这句,他悄悄抬头,只觉家主脸色不甚好看,显然是因为那句“那个少年前次虽然胜了”的话。

大管事自知失言,低下头来,不敢言语。

只不过,他此时此刻,仍然还想不明白,家主看出来的破绽,究竟在哪儿?

……

苏家店铺,后院房外。

苏庭推门而出,关上房门。

然后他站定了一下,返身推开房门。

“艹!当苏小爷傻啊?”

“你孙家夺了我家店铺,不作经营也就罢了,也不住人,就扔在这里,用来荒废?”

“这样是可有可无的一家店铺,这一次还用得着为了这店铺,大费周章,设计害我,最后还打了场官司。”

“孙家如此看重这家店铺,还会空无一人,任由它荒废?”

苏庭对着房中怒骂了几句,心中不免有种被人轻视的感觉。

虽说扮猪吃老虎确实暗爽,但吃老虎之前,被当作猪的时候,怎么看不爽。

但静了下来,他看着这间房,眼神逐渐明亮。

“十有**,孙家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边。”

“而且已经找到了线索,只是拿不走而已。”

“苏家店铺里,究竟有什么?”

第五十章 隐秘到了极点的暗室

孙家大管事弄巧成拙,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未想到,这正是破绽。

前些年孙家夺了店铺,后来有人住进里头,隔了些时日,又离开了,于是荒废了这家店铺。

但苏庭心中知晓,若孙家当真看重这家店铺,就不会真的荒废,而是会有人暗中留在这里,或是继续搜寻,或是留下守护。

“黄花梨木?”

苏庭看着这套家具,冷笑出声,道:“苏某父亲见识也还不错,当年知晓店铺被坑了一把,没理由还把这套祖传的家具留下。而他孙家虽然势大,也不会把这么一套价值不菲的东西,留给我苏庭当嫁妆……”

他说到这里,总觉有些不对,然后醒悟过来,呸了好几声:“没睡醒啊,苏某一个大老爷们,什么狗屁嫁妆,用词不妥,下次注意。”

他吐了几口唾沫,才整理了下仪表,然后走进了房中。

他在房内绕圈走了一趟,时而伸手拍几下这些家具,最后才走到了那木箱子的面前。

木箱子已经打开,内中结着蛛网,满是尘埃。

苏庭提了一下,颇为沉重,擦了一下,觉这木箱子倒也真是不错。

以他眼下的处境,这些东西都算得是不差,只要擦拭一遍,就可以用上,自然也不可能再去买新的回来。

“嘿,孙家倒也真是大方,给我置办了家具,还给我准备好了储藏物事的箱子。”

他顺手一提,将箱子翻开。

箱子底下,满是灰尘。

苏庭没有意外,只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若真是荒废已久,这箱子放了多年,在这里蒙尘,而不曾动过,那么,周边地面都是灰尘,可箱子底下,应该是干净的。”

“箱子底下的地面有灰尘,代表着箱子是近来才搬过来的,压在了灰尘上。”

“抹去了有人来过的痕迹,桌椅上也洒了少许尘埃,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也是有破绽的嘛。”

苏庭退了一步,吐出口气,道:“孙家搬来这些东西,是要遮掩什么?如果我搬走了这些东西,能看见什么?”

想起要搬空这些东西,这一趟苦力活,让苏庭忽然觉得有些肝疼。

过了片刻,才见苏庭深吸口气,朝着满是尘埃的镜子看了一眼,看见了身形朦胧的自己。

“算了,能者多劳,何况我这么能干!”

……

孙家。

书房之中。

气氛有些沉闷。

过了片刻,孙家家主才缓缓说道:“还是不妥,这少年不是寻常少年,此前已是轻视了他,才吃了一亏。”

大管事闻言,不禁说道“那暗室所在,按风水布置,以机关术为构架,不易察觉。想当年,我孙家初得店铺,立时便搬空了内中物事,全无遮掩,只留下一座空房,都花费了数月光景,才察知其中暗藏的暗室。这苏庭固然不是寻常少年可比,但前次他也是运道好些,凭他的年纪,凭他的过往,也只是识得些许粗浅的文字,也总不至于对于这风水玄学,机关之术,都有所精通罢?”

孙家家主微微闭目,未有应答。

听闻大管事提醒,孙家家主也想起了当年的事。

数年之前,他从坎凌镇那里,偶然得知了些许秘闻,知晓落越郡苏家的祖上,曾藏匿一宝。

于是他匆忙赶回落越郡,亲自定计,从苏庭父亲手中,夺了这家店铺,也即是曾经的苏家祖宅。

夺得店铺之后,他亲自排查了一遍,才将苏家的无用旧物,全数抛开,留下一座空房。

但光是在这空房之中,便耗费了许多精力,更耗费了月余光景,仍是一无所获。

到了后来,请来了一位风水先生,根据风水阵势,看出几分端倪,可却也没能找到关键之处。

那位有名的风水先生,屡屡查看之下,也都断定,苏家店铺之中,并没有什么布置。

到了那个时候,就连他孙某人,心中也有了动摇,有了怀疑。

但孙家的辉煌,寄托于此,于是他为了一线渺茫的希望,坚持了下来。

正是因为他的坚持,于是又多请来三位风水先生,四位老先生互相商议,到了最终,更是又请了一位精通奇技淫巧的匠人,才勘破了苏家店铺中暗藏的玄妙。

孙家偌大的家族,能人众多,后来又请了几位浸淫风水学识足足有半生的风水先生,请了一位闻名大周的机关匠人,耗费了无数精力,才能勘破其中关键。

苏庭一个年轻人,哪怕再得不凡,怎么可能在这一方面的造诣,胜过那几位钻研半生的老先生?

孙家家主闭着眼睛,心中暗道:“轻视了他一回,导致败了一场,便让老夫有些过于草木皆兵了么?或许倒是过于重视了,那店铺里的布置,莫说是他一个少年,就是那老庙祝亲自前去,也不见得看得出来。”

想起庙祝,他吩咐道:“今日起,你命人盯着雷神庙的庙祝,注意他的行踪,尤其是往苏家店铺去时,务必即刻告知于我。”

大管事不知这跟雷神庙的那位庙祝有何干系,但也不敢询问,只是低下头来,道:“是。”

孙家家主摆了摆手,说道:“你另外让人,仔细盯着苏家店铺吧,或许老夫过于重视他了,但也好过轻视于他。”

大管事心中凛然,点了点头。

孙家家主负手而立,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大管事不敢打扰,便施了一礼,逐渐后退。

“等一下。”

孙家家主忽然开口。

大管事连忙停了下来,悄然抬头看去。

只见家主神色恍惚,仿若无意地说道:“你说他是苏家的血脉,而那是苏家的至宝,会不会真被他现了?”

大管事震了一下,心中知道家主此时最想听到什么话,忙是答道:“绝无可能!”

孙家家主问道:“为何?”

大管事低声道:“我孙家何等势大,也花费了无数精力,才察知了其中布置,而这一次,咱们主动布置,遮掩了许多地方,他一个见识浅薄的少年,怎么可能觉?”

停了一下,他似乎才现,这些话在先前时,家主已经心知肚明,可依然出了询问,足见这话分量不大足够。

大管事心中一动,又道:“何况,当年苏家住了不知多少代人,历代下来,也都没有觉端倪,大约是苏家祖上,无人能动用宝物,到了最后,连苏家后人都失传了这宝物的消息。”

孙家家主点头道:“这话有理。”

……

苏家店铺。

后院,看着空无一物的房内。

苏庭摸着光洁的下巴,面色古怪。

“这地方的布置,好特么眼熟啊。”

他目光转动,看向了东南方向,咕哝道:“要真是这种布置,那么这个方向,会有个暗室吧?”

第五十一章 青龙盘水局

苏庭现其中的端倪,但没有急着进入房中探查。

他退了一步,站在院外,微微闭目,静静呼吸。

他呼吸绵长,平缓淡然,只是浑身已然湿透。

先前搬空房内一切,是个劳累活,要是换做以前,他早已昏迷沉睡过去。放在当下,他真气在身,体力绵长,也还出了一身汗水,感到十分疲累。

毕竟道行还浅,虽然这些日子修行进境也十分喜人,使得真气进益不少,但这也仅是让他体质逐渐改变,受真气温养,使得呼吸绵长,生机渐盛,而不是如武艺那般,能锤炼体魄,使他变得强壮。

说白了,他初入此门,修身养气,得真气温养,充其量也只是养身长寿罢了。

让一个养生长寿的道士,去跟一个壮汉比拼体魄和力气,开什么玩笑?

“好了。”

过了片刻,才看苏庭睁开眼睛,已是精神奕奕,不见疲乏。

就在先前短短片刻时候,他已经运用真气,游走全身,消除了疲累之感。

这种真气游走的方法,谈不上修行,只能算是推动本身气血,从而恢复精神体力而已。

……

苏庭恢复之后,又仔细打量了一遍。

先前搬空了房中的一切,房内的布局规划,显现出了最原本的模样。

看清了这一切,苏庭脸上满是古怪。

过了一下,他伸出手来,开始摸着光洁的下巴,思索起来。

越是思索,面色越是古怪。

当初在西周古墓的一座地室中,与这间房子中的规划,极为相似,让他感到了熟悉的感觉。

考古队请来一位老者,后来探明那地室之中,在东南方向便是一座暗室,从暗室那里开启了古墓深处的通道。

这让苏庭感到十分熟悉,也感到极为古怪。

但真正让他心中难以置信的,不是两个世界出现了相似的布局,而是这个布局,他苏某人居然还懂得解开的方法。

因为这个地势,他还在松老赐予的簿册上面看见过。

“簿册并不厚实,关于阵法,符法,风水,都归列在五页之内,而最后一页,则画出一张阵图,用来阐述这三者之间的关系。”

苏庭低声自语道:“苏家老宅,就是用这张图来建设的?”

这他娘的,未免太过于巧合了些?

苏小爷的运气,竟然如此鼎盛非凡?

他摸了摸脸,一阵无言。

但无论如何,他已能确认,眼前房内的规划,便是按照那阵图而来的。

阵图之名,唤作:青龙盘水局。

这阵图固然不凡,但建造这房屋的人,并不是有法力的高人,而是寻常匠人,只能按照阵图表象来构建,所以徒有其形,没有其神。

眼前的局面,在修道人眼中,与其说是阵法,还不如说是能人巧匠造成的机关密道而已。

只不过这构造的图纸,终究是按阵图而来。

苏庭微微沉吟,心中盘算了下,才找到了一根竹子,然后踏入了房中,旋即返身关门。

他闭目片刻,运转真气,将真气渗入双目,使得双目似有神光,在阴暗之中,视物也无比清晰。

“孙家留下的这些物事,遮住了重要的地方,遮掩了青龙盘水局的特征,一眼看去,决计看不出端倪来。”

他徐徐走来,停在了刚才放置箱子的地方。

木箱子底下布满了灰尘,尘埃覆盖了许多痕迹,但以他的眼力,一眼便看出了,这地面有刀斧的痕迹,地砖被凿开了一条裂缝。

这裂缝被抹上了一层凝土,又覆盖了一层尘埃,让人看得不甚清楚。

换作旁人,哪怕移开箱子,也不会现什么,即便有所现,也只当是祖宅老旧,是先祖修缮的痕迹。

“这是孙家当初为了找寻线索时,用了蛮力,从而残留的痕迹?”

苏庭心中明悟,这个地方其实不是青龙盘水局的明显特征,但却有着孙家残留的痕迹,木箱子摆在这里,只是让人忽视那道痕迹罢了。

哪怕他移开了木箱子,清扫一遍,但到后面,觉房中摆设已经定型,多半还会把箱子摆回来。

随着行走,苏庭已经来到了东南角落处,但他只是目光凝重,细细观看。

绕着房中走了一趟又一趟。

他终于觉到了几个堪称所谓“阵眼”的地方。

实际上,在凡人巧匠的手法下,这阵眼实则也就是暗室机关的枢纽。

……

神庙之中。

松老放下了残旧的书卷,缓缓道:“总算明白了。”

青平见状,不禁问道:“松老明白什么了?”

松老淡然说道:“老夫明白了孙家设计谋划苏家的店铺,所为何故。就在刚才,也明白了孙家请来那名为阴九的蛊道之人,又是为了什么。”

青平眼睛微亮,又道:“如此,我先请苏庭过来,告知于他?”

松老略微摆手,道:“还早。”

青平看了一下外边,说道:“傍晚时分了,待会儿天也黑了,时候不早了。”

松老平淡道:“他暂时不会出来。”

青平露出疑惑之色,道:“这是为何?”

松老说道:“苏庭想必已经找到了店铺之中潜藏的线索,你此刻去也找不到他,只能等他出来,再去请他。”

青平震了一下,道:“这怎么可能?”

哪怕他知晓苏庭难以用常理衡量,哪怕他知道苏庭天赋极高,但听闻这点,仍然难以置信。

这些时日,借助神庙的势力,他早已查清了当年孙家占据苏家之后的事情。

孙家何等势大,也耗费了无数精力,请来了数位风水大家,请来了一位能人巧匠,又耗费一段时日,才找到了线索。

如今苏庭刚去寻找,就能寻得?

何况,孙家已经布下了障眼法,更添了许多碍难。

哪怕苏庭再是天才,但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如此不讲道理罢?

松老看出他十分震惊,于是从怀中掏出残旧的簿册,递给了青平。

“你来看看。”

“这是……”

青平心知这是神庙历代传承的宝典,不久前曾借于苏庭,勉强给了苏庭半个真传。

松老道:“你翻到最后一页。”

青平依言翻开,只见上面绘画者一张图,他仔细看了眼,念道:“青龙盘水局?”

松老点头道:“不错。”

青平依然疑惑,道:“这又与苏家何干?”

松老说道:“因为如今的苏家店铺,当年的苏家祖宅,就是一位善用机关术的匠人,按照青龙盘水局,从而建成的。”

青平满面错愕。

松老又道:“而这一名匠人,跟咱们神庙,还有两分关系。”

第五十二章 破局,入室

苏家店铺后院。

在这房中,苏庭闭上双目,忆起簿册之中所述。

“青龙盘水局,如同一汪溪水流转不休,更如瀑布倾泻而下。”

“然而破阵时,点破阵眼,使得‘水流’稍作阻碍,那么瀑布落下的水暂时受阻,这下面就会出现一片短暂的空白,那所谓暗室的通道,也就会打开片刻。”

“而这房中布置,只能算是机关,谈不上阵法,只要有几个人按住各方面的枢纽,就可以打开。”

“不过我孤身一人,此事也是隐秘,就不必这般麻烦了。”

苏庭提起竹竿,走到东南方向的角落处。

接着,他回望一眼,竹竿一抬。

“乾坤。”

“风雷。”

“水火。”

“山泽。”

根据簿册所述,根据书中卦象所向,他竹竿迅提起,三息之内,竹竿已在房中各个角落,各个象征着卦象的位置,都点过了一遍。

旋即轰地一声闷响!

眼前地面,陡然裂开一条裂缝!

苏庭眼前一亮,没有犹豫,立时弃了竹竿,纵身扑了进去。

轰!

就在一瞬之间,裂缝刹那闭合。

从裂缝张开,到立即闭合,不过两个呼吸而已。

若是动作稍微迟缓,或许便要被裂缝活活夹死在中间。

正如瀑布之前,抽刀断水,刀掠过去的一瞬间,遮挡了从上落下的水流,便会出现一瞬的空隙,但刀过了之后,水流又倾泻下来。

苏庭点破这几个阵眼,就如同抽刀断水。

要把握抽刀断水这一刹那的空隙,闯入其中,需要极为灵活的身手,对于常人而言,着实不易。

……

神庙之中。

静室之内。

“给苏家建造祖宅的匠人,与建造这座神庙的匠人,属于同一人。”松老这般说着。

青平怔了半晌,似乎对此感到错愕。

关于此事,松老似乎早已知晓,未有动容,只是缓缓说道:“那匠人给苏家建造祖宅,是根据这阵图而来,而这阵图构造,说是简单倒也简单,说是复杂倒也复杂。”

“孙家请来的风水先生,不过是些对风水之学略有涉猎的凡人,尽管钻研半生,但眼界所限,造诣也是有限。”

“可苏庭是见过这阵图的,他也是有了真气的修道人,不难看出来那是阵图所画的地方所在。”

“若按照时候推算,此时此刻,苏庭大约也该开始准备进入那暗室中了。”

松老徐徐道来,竟猜测得分毫不差。

毕竟他老人家修行数十年,阅历深厚,见识极多,且在神庙之中,更见过世间万般人,早已养成了从蛛丝马迹中探出线索的本领。

这是他在岁月当中积累下来的本领。

青平对于松老所言,并无质疑,只是心中对于苏庭,却有几分摸不着底,不禁低声道:“以他苏庭性子,不见得能把簿册翻看完罢?”

松老闻言,微微一笑,道:“你别看他飞扬跳脱,似乎没多少耐性,但你仔细来想,他可以忍住枯燥,日夜修行不缀,从这点来看,绝不是沉不下来的人。而且,对于那册子当中的内容,他比你更有兴趣,老夫相信,他不仅看过一遍,而是看过了许多遍。”

青平点了点头,只觉松老所言,确有道理,可心中又有了些许迟疑,道:“他即便看过这阵图,可是孙家这一次,故意遮掩,想必是遮住了阵图明显的特征,苏庭还能现么?”

“能否看得出孙家的布置,若换做是你,我倒没多少信心。”顿了一下,松老才道:“但换作是他,老夫坚信,他必能察觉孙家的布置!”

“松老对他如此有信心?”青平讶然道。

“说句不好听的,他确实比你更要聪明,也更为狡猾。”松老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夫说你资质中等,不高不低,不仅是你的根骨,也是你的悟性及灵慧。而苏庭天赋之高,你也亲眼所见,他悟性不凡,人也聪慧,从他之前行事来看,也是鬼精一样的人。”

顿了一下,松老又道:“孙家的布置,我已能看出破绽,他必然也能看得出来。”

“破绽?”

“你说孙家做得天衣无缝,抹去了内外残留的人迹,可这就是破绽。”

“抹去了痕迹,反而成了破绽?”

“你可曾想过,若是孙家任由这家店铺荒废,那这次何必去夺店铺?”

“这……”青平迟疑了一下。

“苏庭比你想象中天赋更高,也比你想象中更为聪明。”松老笑了一声,旋即摆手,说道:“行了,你去他店铺外候着,等他出来,老夫倒想知道,他苏家所传的那至宝,究竟有多么不凡?”

“是。”

……

苏家店铺的暗室之中。

这里只是一条暗道。

暗道之内,没有光芒。

这里阴暗到了极点。

但苏庭真气修成,夜能视物,自然也无碍难。

他顺着暗道,逐渐行走,脚步不缓不急。

期间,他也察觉到了一些残留的痕迹,心中清楚,这多半是孙家当年进入这里后留下的。

对此,苏庭并不意外,他早已猜到,孙家来过了这里。

若放在之前,他或许会怀疑这里藏着的机缘,也被孙家取走了。但经过孙家设计谋夺店铺一事,他已能断定,孙家未能真正得手。

这一桩机缘,让孙家无比渴望,但却没能带走。

“究竟是什么?”

苏庭心中有了几分疑惑,也有几分激动,几分紧张。

哪怕他一向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但实则遇事,也只是无意表露出那无用的情绪罢了。

尽管心中情绪不平,但他的脚步,却显得十分平稳。

阴暗的视线中,寂静的暗道里,单调的脚步声。

这不免让人为之慌乱惶然。

但苏庭不是常人。

他夜能视物,也修成真气,已是修道人,怀中更有五行甲护身。

前方即便是真有孤魂野鬼,妖魔鬼怪,他也有自保之力。

试想,连孙家都能来到这里,且能退回,换作是他,自然更无碍难。

“那里。”

苏庭忽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现前方左侧,出现了一点亮光。

这条笔直的暗道,前方左转,便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在这里边,苏家的祖辈,究竟留下了什么机缘?

这让孙家费了许多心力去找的机缘,究竟是什么?

一瞬之间,他心中闪过了许多复杂想法。

第五十三章 寂静地室,幽蓝水池

暗道之内。

苏庭往前走去。

他觉前方并不是尽头,道路往前还能继续行走,但是在这里,左侧却出现了幽蓝色的光芒。

他走近前来,看向左侧,只见前方是一汪池水,池水呈幽蓝之色,光芒幽暗而深邃。

苏庭未有妄动,站在这里,细看了一下。

“这左壁通道,孙家凿出来的?”

苏庭心中兴起明悟。

前方的暗道,还在往前不断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但他心中隐约猜测,这是障眼法,用来迷惑。

暗道的前方,多半是四通八达,然后弯道众多,互通成圈,便足以让人如同闯入迷宫一样,迷失当中。

而孙家能够从这绵长的暗道中,找到暗藏空室的这一面墙壁,也不知是花费了多少时日与精力。

孙家之中没有修行中人,可想而知,在这阴暗的通道当中,必定是前期经历了一无所获的挫折。但孙家锲而不舍,终于还是找到了暗道左边的空室,接着凿穿了这一面墙壁,进入了其中。

“里边有什么?”

苏庭心中带着几分谨慎,毕竟孙家的人曾经来过,难免留下陷阱。

他一手握住了五行甲,一手按在左侧心房,体内真气运转,经过心脏,缓缓流转至舌尖。

而他舌尖已然架在上下牙齿之间,若是突然生变,他便会咬破舌尖,血溅五行甲,化成力士。

虽然此法损耗道行,不可擅用,但总比丢了命好。

前方毕竟未知,谨慎为上。

他带着谨慎,走过了这面墙壁,来到了暗室中。

暗室之内,有着许多残存的痕迹,但并没有什么埋伏。

这里满是孙家之人留下的痕迹,如凌乱的脚印,如熄灭火堆,如锄头铁铲之类。

“从周边痕迹来看,孙家凿穿这墙壁的时候,不足一年。”

“从这里残存的痕迹来看,孙家的人彻底搬走,也未足一月。”

“说来也是,店铺已经被我收回,孙家的人若是留下,过两日多半也饿死了。”

苏庭又想起此前的种种听闻,心中暗道:“都说孙家早些年有族人住入这里,让大家以为孙家是买这店铺来当宅院的,但后来孙家的人撤走了……现在看来,多半是转明为暗,表面空了,暗地里却在这密道中,作了不知多久的苦功,花费了不知多少的精力。”

可是孙家也没能想到,这店铺终究是被苏庭这么一个看似软弱可欺的少年,这般夺回去了。

孙家甚至也没想到,苏庭不仅夺回了店铺,还能勘破这青龙盘水局。

外边的布置,是在苏庭夺回店铺之前,匆忙布置,有意瞒过苏庭的眼睛。

可在这暗道里边,想必是在匆忙间,没有功夫重新封上了。

“倒真是多亏了他孙家,否则我自己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莫说找到这座空室,就算是从暗道中退出去,也要费一番手脚。”

“但是孙家梦寐以求,却没能带走的机缘,又在哪里?”

……

空室之中,光芒幽蓝。

这里静谧得可怕。

孙家曾在这里生火,照亮周边,一是照明,二是壮胆。

但苏庭夜能视物,也就免了照明。

只不过,幽蓝的光泽,确有几分幽暗,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气息,渗入体内,透入心中,令人为之心悸惶然,不甚舒服。

隐约之间,如同万千刀剑的寒芒一般。

“机缘在哪儿?”

苏庭皱着眉头。

都走到了这个地步,总不至于还是空手而归吧?

不过转念一想,空手而归反而显得正常些。

想那孙家势大,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财力,才找到了房中的暗道……更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以及时间,才找到了这座空室。

他机缘巧合,知道阵图,又有孙家探路,能顺利来到这里,已经算是颇为难得的了。

这般想着,心态倒是缓和不少,也少了两分急切。

但既然来了,自然也要好生观看一番。

他绕着这里,走了一遭,周边壁上,不见任何机关布置,也不见什么风水格局。

如此说来,机缘所在,便是存于那一汪蓝色池水当中了。

这也在苏庭意料之内,毕竟这座空室里,就属这一汪幽蓝色的池水,最为醒目。

只不过,苏庭感知敏锐,只觉那池水仿佛充满了锐气,仿佛万千刀剑林立,下意识便想远离。

心有悸动,他也就先在周边查看一番,且看是否有什么机关暗道,是否有什么其他变化,避免被苏家祖辈人物瞒骗过去。

万一这池水也是障眼法,甚至陷阱,岂非不妙?

“真在这儿啊?”

苏庭皱着眉头,他缓缓朝着池边而去。

每走一步,就像是往竖立着刀剑的陷阱走近一步,更如同往悬崖边上行走。

这种感觉,让人感到十分惊悸。

常人或许感受不深,只觉锋锐扑面而来,有些不大喜欢近前。但他真气加身,入得修道门,便感受得极为清楚。

这跟他进入衙门之时,十分相似,但衙门只是压力沉重,而这里却是锋锐逼人。

“衙门是朝廷的象征,是这座浩大国度的气运体现,而这区区一汪池水,又是为了什么?”

他带着这样的疑惑,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惊悸,站到了池水边上。

“中国古代,有一种鬼火,呈蓝绿色,后来证实是磷火。”

“那么这蓝色的池水,又是什么水?鬼水?癸水?”

“这水之中蕴藏着什么物质?或者是被什么蓝色的物事所映照,让清水显得蓝色?”

幽蓝色的池水,仿佛蓝宝石一样的光泽,颇为美幻。

在这一瞬间,苏庭甚至怀疑,这其实是一汪清水,而底下或许充满了蓝色的宝石。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逝。

他看着池水,紧皱眉头。

这里没有风,水里没有鱼。

幽蓝色的池水,如同镜面一般。

他目光一凝,陡然看见了什么。

“水里有字?”

“不,是水面上有字!”

苏庭陡然一震,旋即大喜。

他凝目看去,细看这些文字。

然而过了片刻,他脸上的喜色笑容,逐渐僵硬起来。

因为他作为精通古文字的人物,居然看不懂这些文字。

“这叫什么鬼字?”

苏庭呆了半晌。

他上辈子熟知古文字,虽然没有太过于杰出的贡献与名声,但积累着实深厚。但凡与他相识的,都把他当作是当世杰出的古汉语学家。

所谓古汉语,指的便是前世所在,古中国数千年里,历朝历代的各种文字,而非特指某一朝代。

他放在前世,那五千年岁月,历朝历代,各种文字,不说全部精通,好歹也熟知一二。

可放在这里,他看着这些文字,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某人居然在我最擅长的领域里懵逼了?”

苏庭摸了摸脸,只觉满脸僵硬,心中第一次充满了挫败感。

他心中满是无奈,叹息了好几声。

但下一刻,他忽然觉得古怪。

“等等,有点儿不对啊。”

第五十四章 八卦之局,苏氏之血

苏庭来到这个世界,接收了原身的一切,也包括了文字语言。

八百年前,各国征战,最终大周统一天下,也统一了文字。

此后八百年来,大周虽然经过几次动乱,但最终都传承了下来。

这大周朝廷,传承八百年,经由一脉传下,不曾断绝,因此在文字的改动上,并不算太多。

那么,哪怕是数百年前的古文字,应该跟当下他所识的文字,不会有太过于巨大的差别。

可他为什么会看不懂?

苏庭深吸口气,脸色凝重,细细思索。

忽然间,他眼角抽搐了一下。

水面上的文字,为什么会出现在水面上?

这是文字的倒影?

如果是文字的倒影,那么文字是反过来的?

他顿生喜色,便要从相反的角度,去逐一解读这些个文字。

但他忽然一顿,抬头看去。

只见上方壁上,刻写着许多文字。

而幽蓝色的池水,正是倒映了这些文字,所以才是反的。

苏庭呆了半晌,才醒悟过来。

他沉默了许久,对于曾经自认为是“天下第一”的智慧,有了深深的怀疑。

“艹!”

“真特么蠢死了!”

苏庭呸了好几声,嘴角抽搐了好几下,随后暗自庆幸,心道:“好在就我一个,没被人现,不然这脸保不住了。”

他这般念着,心中放松了许多,便退了两步,远离那仿佛充满了锋锐的池水。

他抬头看去,看着那些数百年前留下的古老文字。

大周一脉相承,可毕竟数百年光景,文字难免有些改动,常人或许有些看得不甚明白,但苏庭前生毕竟是在这书法之道,有着不低的造诣,倒是能够尽得其中之意。

……

苏氏先祖,出身落越郡,青年之时,往东而行,于东方千里之外,坎凌镇中,见恶神作祟,有当地百姓献祭童男童女。

见此恶行,先祖因心中正义,遂打破献祭,受当地百姓追杀,躲入山中。

山中遇虎,险之又险。

眼见虎口之下遇难,却幸得仙家解救。

此后,先祖恳求仙家出手,仙家心善,执一铁棒,去往坎凌大河,经数场斗法,终除去恶神。

然而棒杀恶神时,铁棒外层精铁迸裂,现出一柄玉尺,神光万丈。

……

看到这里,苏庭不知怎地,有些纳闷,暗道:“这种故事,我都看过八百遍了。”

前世他早翻过无数古籍,这种神仙鬼怪的传说,看了无数遍。后来他行走各方,民间各种传说,也听了无数个。

这种类似的故事,多为杜撰,多为虚假,多为误传,少有真实。

当然,在当时他是纯粹的无神论者,所以在他眼中,这所有的故事都没有真实,不是误传,就是杜撰。

而现在处境不同,他看得更高,再用如今的眼界,去看这种类似的故事,心中浮现的,却不是质疑,而是向往。

向往当时的场面。

向往神仙斗法的场面。

“什么时候,我才能到那个境地啊?”

苏庭有些感叹,他继续看了下去。

……

先祖未得仙家赐法,无缘仙道,然而感念仙家风采,收拾精铁,定居坎凌,娶妻生子。

此后多年,得一仙翁,为昔年仙家旧识,言明精铁非凡,实为天上仙铁,遂而将碎铁重炼,化成宝物,作为我苏家祖传至宝。

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百年之后,因此宝显于人前,险些引来覆灭之灾。

后苏氏祖先三思而定,回返祖地落越郡,建成宅院,留下分支,封存此宝。

建造宅院之时,幸得一道人指点,改变布局,并于此处,挖掘一坑,将宝物置放当中,周边以八卦守护,得道人施法,须是我苏家后人,以血点开八方,才可得见宝物。

此后但凡我苏家后辈,临近八岁,皆可来此,尝试仙缘,中兴苏家,莫使宝物蒙尘。

……

“但凡苏家后辈,临近八岁,都能来尝试仙缘?”

苏庭忽然露出错愕神色,为何苏家这几代来,根本没有这样的说法?

在原身苏庭的记忆中,甚至苏家父母,似乎都不知晓。

甚至,苏家这几代来,都没有人知道,那店铺后院的房中,布置着青龙盘水局,暗藏着宝物,

“莫非苏家历代相传的规矩,在哪一代失传了?”

苏庭心中升起几分明悟,不禁又想起孙家,暗道:“那么孙家又如何得知的?”

他心中有着许多疑惑。

但眼下对他来说,这些未解的疑惑,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眼前,这一桩至宝,就在他的眼前。

而能够让至宝浮现出来的,是苏家的血脉。

而他苏庭,正是苏家的后人。

“这至宝显然就是在等我这有缘人啊……”

苏庭心中十分激动,“也不知苏家传承至宝,比起我怀中五行甲如何?”

他绕着池水走了一遭,看见了池水周边,共有八个突起,拳头大小。

若是没有上方刻下的文字,他或许也会忽略这八处地方。

但现在得了提点,他仔细去看,便觉这八个位置,恰好符合了八卦的方位,。

苏庭咬破指尖,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方顺序,逐一点血。

待点到了“兑”位之上,苏庭便退了几步。

他看着池水当中,满面期待。

“至宝有灵,等侯苏氏后人数百年。”

“苏某人让你久等了!”

“今天你的明主来了,赶紧出来吧。”

他把咬破的指头用衣角包了起来,心中着实激动到了极点。

片刻过去了。

苏庭脸上的笑意有点儿僵硬。

小半柱香过去了。

苏庭有点儿呆滞。

“艹!”

“怎么回事?”

“我苏某人怎么可能不是有缘人?”

苏庭脸色难看,用咬破了的右手食指,指着那池水当中,道:“宝贝,你莫不是瞎了啊,还不出来见我?”

这寂静的空室中,苏庭的声音,逐渐回荡起来。

吐槽了好多声,苏庭总算平静了下来。

但他还没接受自己不是有缘人的事实。

在他心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难道苏家这一脉分支,其实是抱养的?

还是说苏家传承数百年,历经无数代人,在往上的某一代,出现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

苏庭半晌无言。

他带着极大的期望,历经了关隘,终于来到了这里,终于看到了最后一步。

结果他不是有缘人?

他止步于此,在这一刻,终于领会到了孙家的痛苦。

“开什么玩笑?”

苏庭来回踱步,饶是他性子一向开朗,也不禁满是恼怒。

忽然间,他脑海中灵光一闪,陡然抓住了什么忽略了的细节。

第五十五章 苏氏至宝

寂静的空室。

幽蓝的池水。

仿佛这片空室,都染上了一层蓝色。

苏庭站在那里,愕然之间,带着几分狂喜。

这八卦阵,是一位道人炼成,其中是需要苏家血脉来开启的。

但数百年前的苏家血脉,如何跟如今的苏家血脉相比?

例如最开始那位苏氏祖先,他娶妻生子,而他的儿子,有他一半血,也有他妻子的一半血。

而他的儿子再来娶妻生子,那么这孙子,只有他儿子的一半血,也便只有他这爷爷四分之一的血脉。

数百年间,历代传承,苏家的血脉,不知稀释了多少遍,怎么能比当初?

这或许也是许多大族,到了后代,开始同族结亲的原因,目的便是为了血脉不失。

而苏家显然没有这一种风俗。

并且,如今落越郡苏家,不知为何,已是没落,人丁稀少,至少在苏庭印象中,整个落越郡,只有他一家是苏氏之人。

“苏家的后辈,只有先祖一缕血脉而已。”

苏庭眼中闪烁不定,心中思绪浮沉,暗道:“哪怕换作苏家其他人,决计也是打不开这个阵法的。”

关于这座秘地,在苏家这几代失传,或许也有血脉稀释,无法开启阵法的原因。

正因为无法开启阵法,苏家后代也逐渐不大重视,后来多半是出现了什么原因,才彻底失传了。

但其他苏家人打不开,不代表他苏庭打不开。

毕竟他已是修行人。

“只要我是苏家后人,那么必能以血脉打开。”

苏庭暗道:“我真气运转,血脉凝实,即成精血,一滴精血的气息,要胜过普通血液的血气,何止百倍?”

“只须用上一滴精血,便如百滴血液。”

“苏家血脉再是稀薄,增厚百倍,总也够了。”

想到这里,苏庭脸色阴晴不定。

要耗费一缕真气,对于他仅在一重天的修道人而言,代价着实不小。

尤其是经过松老的指点,他心中对于真气损耗,愈看重。

他犹疑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缕真气,数日或可修成,但这至宝机缘,让他跟孙家争了不知多久,可不容易。

“终究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他满面心疼,运转真气,经过心房,透过经脉,来到指尖,渗出血来。

一滴精血,渗出指尖。

他绕着幽蓝池子,走了一圈,将象征着八卦方位的物事,都沾上了鲜血。

随后,他退了一步,看着眼前的幽蓝池子。

先前察觉苏家血脉稀释的原因,让他找到了源头,心中狂喜,但如今平静下来,耗费了一缕真气,却让他有了几分惴惴不安。

万一他不是有缘人呢?

万一苏家这一脉分支是抱养的呢?

万一苏家往上哪一代人,真出现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呢?

那他这一缕真气,岂不是白白耗费掉了?

“这回要是栽了,那就真是赔了血本的买卖了……”

苏庭心中颇为紧张。

正当他有些惶然不安时。

轰地一声!

幽蓝色的水,陡然有了涟漪。

旋即池水中央,开始冒泡,水流朝着四边排开。

一根石柱,缓缓升起。

石柱粗达一尺,没有花纹,只是布满了坑坑洼洼,仿佛被腐蚀了一遍。

但苏庭的目光,则落在了石柱顶上。

因为在那顶上,有一块足有板砖般大小的玉石,呈淡青色,晶莹通透,令人炫目。

“这块玉就是苏家的宝贝?”

苏庭怔了一下,暗道:“这么大一块玉?”

玉石非是俗物,放在这个世道,也是有身份地位,有福气运道的人物,才有资格佩戴。

而这么一大块玉石,若真是完美无瑕,那便是价值连城,放在古中国,那就是和氏璧一样的至宝。

放在苏家这样的小门小户,有这么一块玉石,也着实是能当作传家之宝,价值不菲。

哪怕是孙家,也绝不可能不会动心。

但真只是这么一块玉石?

玉石虽然不是俗物,甚至对修行都有帮助,但终究与苏庭心中所想有所不符。

他心中有些难言的失望。

尽管这宝物着实不俗,但他终究原本期望太高。

毕竟是仙家残留的物事,也难怪他心中想法太高。

“玉石?”

苏庭怔了一下,“不对啊?上边不是说,那是碎铁重炼,化成宝物?那么就该是铁质,跟玉石有个什么关系?莫非数百年光景,仙铁能化玉石?但即便如此,仙铁化出来的玉石,也必然不差罢?”

他这般念着,心头又是火热。

石柱上方的玉石,方方正正,有砖块大小。

但却竖立在幽蓝池水中央。

苏庭顿时有些后悔,没有带那条竹竿进来,现在要取那玉石,也不容易。

用石头丢下来?

丢是能丢中,万一打碎了呢?万一落在水里了呢?

他对那幽蓝池水,有种莫名的惊悸。

但返身回去取工具,又怕变故。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池子方圆一丈,不算太广,以他现在的身手,能直接跃到那石柱上。

可就怕石柱那久经腐蚀的模样,被他一撞便撞断了。

他又仔细看了下,确认石柱不会容易毁去。

于是他退了数步,旋即疾跑,一跃而起。

嘭!

苏庭跃到了池水中央,抱住了这根石柱。

在他下方,仿佛有着许多渗人的寒气,不断往上扑来。

若说人在火山顶上,只觉下方岩浆热气滚滚扑来。那么此刻,苏庭便仿佛在一个刀剑林立的冰窟之上,锐气和寒气,令人心颤。

“吓死人了……”

苏庭僵了一下,才忙往上爬。

心中庆幸,尽管不大雅观,但终究没人看见。

爬到了顶上,苏庭面露喜色,一手便拿住了那玉石。

玉石入手,苏庭便知古怪。

这玉石方方正正,有匠人雕琢的痕迹,而正面与侧面相交的地方,仿佛还有一条裂缝。

这不是一整块玉石,这是一个玉盒。

这是一个用了六面玉牌,经匠人之手而合成的玉盒。

这样一个玉盒之中,又藏着什么物事?

经过了一系列情绪起伏,苏庭带着复杂的念头,缓缓打开了这玉盒。

一股寒气,一股锐气,扑面而来。

玉盒当中,静静躺着一柄铁刀,仅两指宽,七寸长,不足一尺,通体漆黑。

光芒不显,平凡无奇。

苏庭顿时满脸失望,叹了口气。

“不是说宝物出世,要天显异象,地涌金莲的么?不是说宝物出世,见五光十色,璀璨虹光的么?”

“这东西没多少异象,平凡无奇,明显品级不够啊。”

“苏家留下的宝贝,用玉盒盛装的宝贝,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好像还没那玉盒值钱吧?”

第五十六章 神刀!

幽蓝静室。

池水涟漪逐渐平复。

在池水中间的柱子上,苏庭双手双脚抱着那柱子,登到了顶上,打开了玉盒。

内中的漆黑铁刀,让苏庭有些失望。

“苏家祖上吹牛了吧?”

苏庭叹道:“还神光万丈?还仙铁神珍?我前世熟读古籍,总觉得古人的记载,有些过于夸大,总爱吹牛,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古人,也爱吹牛。”

他把玉盒放上了那石柱顶上,伸手探入玉盒内,捏起了那把铁刀。

漆黑铁刀,入手冰冷。

冰冷之意,透过皮肤,渗入骨髓。

“这……”

一瞬之间,苏庭脸色骤变。

在这一刻,他只觉体内真气,竟有颤动之意。

他不禁松开手来,才消去了那一点冰冷之意。

苏庭脸色惊疑不定,怔怔看着这柄神刀。

过了片刻,他脸上的惊愕与骇然,逐渐变成了喜色。

“仙铁?”

“神刀?”

“这真是神物内敛,不显于外啊。”

苏庭惊喜道:“先前真是误会你了,原来你非是品阶不够,而是低调了些。好好好,须知,我苏某平日的为人,也是低调内敛,咱们果真有缘,今日你愿入我手,想必也是看出了我与你性情相合。”

他满目激动,看着这柄神刀,笑得好生灿烂。

经过先前入手引起的真气变化,他已能确认,这一柄神刀,绝非凡物。

至少,这一柄神刀的材质,已经到了他想要的境地。

啪地一声!

苏庭将玉盒闭上,心中情绪颇有起伏。

此前他知道苏家留下了宝物,也在上方文字上,得知苏家宝物是仙铁炼成,但却没有想过,这宝物会是一柄神刀。

“神刀!”

苏庭的眼睛,仿佛亮了起来。

6压道君,放在前世,论起名声,或许不如太乙真人等等仙家来得响亮,然而,真正熟读过那段故事的人,几乎都能知晓,6压道君的本事确实高深莫测,甚至隐约算是胜过了这些声名显赫的仙家。

而6压道君的本领当中,最为让人瞩目的,莫过于手中的斩仙飞刀。

在苏庭获得的传承中,便有着斩仙飞刀的炼制之法。

这些日子,他不曾想过炼制斩仙飞刀,便是因为世间凡铁,不足以让他炼成传闻之中的斩仙飞刀。

而这一柄神刀,便足以堪当斩仙飞刀的根本!

“这一缕真气凝就精血,花得值了!”

“这场买卖,苏某人赚大了!”

苏庭哈哈大笑,紧紧握住玉盒。

啪!

忽然一声轻响,在他的笑声之中,显得十分刺耳。

苏庭笑声一滞,往下看去。

只见满是腐蚀痕迹的石柱,从下方已经迸出了裂纹。

“我……去……”

苏庭目瞪口呆,莫非这就要乐极生悲?

他总觉得下方的幽蓝池水,冰寒彻骨,锐气逼人,只怕是充满了腐蚀性,比岩浆也不遑多让。

至少从这石柱受到腐蚀的情况上来看,这水绝非寻常。

若是石柱断了,他苏某人掉下水里,岂不是骨肉销蚀,连渣都不剩?

那这神刀再厉害,他也用不上了啊。

苏庭呼吸了两下,看向了池边的土地。

他估摸着自己跳到那池边的可能,随后把玉盒捧在怀中,但心中一动,生怕待会儿玉盒摔碎,神刀插死了自己。

尽管神刀欣赏自己,但难保意外。

苏庭把玉盒拿出怀抱外,握在手中。

“苏某人未来是要成仙的人物,怎么能夭折在这里?”

“拼了!”

苏庭一跃而出,只觉身子一空,便朝着前方摔落过去。

嘭地一声!

饶是苏庭如今体质不差,也摔得七荤八素。

但刹那后,他便清醒过来,忙是捧住玉盒,只觉玉盒无恙,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巨响!

轰!

原来是石柱被他借力一跃,随之崩断,便砸落下来。

幽蓝水池本就不大,被石柱一砸,当即池水溅起。

苏庭才转过头来,便见一片水溅了过来,立时瞳孔紧缩。

哗啦一声!

一瞬之间,水洒全身,尽数湿透。

一霎之内,便有冰寒之气,渗入体内。

那冰寒之气,又充满着锐利之意,透过皮肤,穿过血肉,刺入经脉,深及骨髓,直入脏腑。

苏庭面色大变,忙是盘膝而坐。

体内真气应心而动,按功法而转。

神霄雷府天威法卷!

这一部功法,完整无缺,直通仙道,修炼出来的真气,也是正统道家真气,并有雷霆之威,或能炼化侵入体内的外来气息。

……

与此同时。

大周往北。

蜀八地界。

那中年人负手而立,但看他一身长衫,儒雅风貌,颇有温文尔雅之态。

“这里就是大周的边境了?”

中年儒生眉宇一挑,道:“昔年蜀国的边境么?”

当年大周统一天下,击退元蒙帝国,致使北方元蒙溃散,北方八百部落,足有半数叛变,反了元蒙,而元蒙的皇族,草原的部落,便就此覆灭。

当时大周朝廷刚刚统合中土,未有恢复元气,也就没有趁势北上。

待到大周兴盛时,那北方散乱部落,也已各自恢复,并奉大周为上邦,不敢侵犯。

于是,这道边界线,便到了今日。

中年儒生负手而立,沉吟了片刻,看向了双桂山方向。

那个方向,传闻是幽冥的入口,地府的去处。

“中土之地,果然不凡。”

中年儒生拍了拍衣衫,缓缓行走。

他往南行。

南行直上,是落越郡。

此地距离落越郡,相隔还远。

但对修行人而言,再远的旅途,也不算漫长。

“灭了阴九。”

“毁了九神蝶。”

“诛杀上人阴神。”

“真是一位高人么?”

中年儒士微微一笑,任谁也看不出他的杀意。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杀意。

只有带着平和的心态,才能在中土这片大地上行走,而不受劫难。

只有这样,当真遇上了那位想要寻找的高人,才不会让对方察觉。

他往前迈了一步,彻底入了中土的地界。

他回望一眼,笑了一声,道:“罗长老,本座身为宗主,亲自为你踏足中土之地,探寻伤势之源,无论结果如何,也算对得起你这长老,也算对得起你我之间多年的交情了。”

他收回目光,往前而行。

他的眼中,充满了期待。

第五十七章 金玉生水,修行宝液

空室之内。

幽蓝光芒,森冷气息。

苏庭盘膝结印,眉宇紧锁,身子时而颤动,仿佛寒冷难当。

片刻之后,他蓦然睁眼,寒芒一闪而逝。

功法运转,周天已成。

体内的锋锐寒气,已然尽数炼化。

他此次得益,比上次在牢狱之中炼化煞气,尤为惊人。

“这幽蓝池水,锋锐寒气,竟是修行的宝液?”

苏庭将玉盒放入怀中,缓缓站起身来。

先前他被幽蓝池水溅了一身,本以为即便不死,也要跟被硫酸腐蚀过一样,面目全非了。

但未有想到,幽蓝池水没有腐蚀皮肤,反而渗入了体内,要冰冻他的血肉骨髓,要破坏他的经脉脏腑。

但危机临前,体内道家正统真气,应心而动,游走全身,开始炼化这幽蓝池水。

神霄雷府天威法卷,这一部功法直指仙道,以此修成的道家真气,有雷霆之威,炼化这幽蓝池水,倒也不算费力。

只是让苏庭未有想到的是,炼化这幽蓝池水,竟能增益真气,甚至要比炼化那牢狱中的煞气,更有效用。

也即是说,眼前这一池幽蓝池水,对他而言,几乎可以算是修行的天材地宝。

“这一池宝液,对我修行,竟有这样的好处?”

苏庭目光微凝,脸色渐变。

他意识到这池水对他的效用,心头激动得无以复加。

这一池宝液,是对他的修行,有着无比益处的至宝。

对于苏庭而言,真是意外之喜。

……

而这一池幽蓝池水的源头,苏庭此时此刻,也明白了许多。

他毕竟已经是修行中人,且对于修行,也有了足够的认知。

他本就得了6压道君传承,只不过两方天地毕竟不同,有些常识不大适用罢了。

但有一些规则,终究是不会变的。

例如五行相生相克。

“金生水。”

苏庭伸手按着怀中的玉盒,感受着其中神刀的气息,低声念道:“金生水……”

五行之中,金能生水。

这原本只是一个大概范围的笼统描述,并非金铁之器,必能生出水流。

但真正到了这一柄神刀的地步,其材质非是凡铁,而是仙铁,加上玉盒盛装,于是金玉生水的道理,便是一个直接显化的场面,而再非一个笼统的说法。

“这一汪池水,就是源自于神刀。”

苏庭抬头看去,看着上面的描述,目光落在中间一行文字上。

“建造宅院之时,幸得一道人指点,改变布局,并于此处,挖掘一坑,将宝物置放当中,周边以八卦守护,得道人施法,须是我苏家后人,以血点开八方,才可得见宝物。”

“当年苏家请来的道人,是在此布阵,掘一大坑,将至宝放置于当中。”

“当年的一座大坑,如今已是一汪池水。”

苏庭心有恍然,“难怪,这一汪池水,不仅冰寒彻骨,更有锋锐之气。”

这其中原因,正是数百年间,神刀放置于玉盒当中,金玉生水。

而这金玉之水,充满凌厉锋锐,对于常人而言,会侵蚀体内,造成损害。对于修行人而言,一经入体,真气震动,肉身受损,也是灾祸。

只有道行已是登堂入室的人物,或者如同苏庭这般,身具雷霆真气,霸道刚烈,才可炼化金玉之水,从中得益。

“我消耗一缕真气,但经此次得益,道行不减反增,距离这一重天的巅峰,只差一步之隔。”

“一步之隔,以我本来修行,就不会太过于长久。”

“而如今有了这一汪金玉之水,我的道行势必一日千里。”

“甚至,原本估计着能修成一重天巅峰的时日,兴许将会成为我踏破二重天的时日。”

……

苏家后院。

嘭一声响!

房中裂开一条裂缝。

苏庭从中跃了出来,他拍了拍满是灰尘的衣衫,将手按在胸口的玉盒上,心头十分满意。

这一次堪称获益无穷,不仅得了可以炼就斩仙飞刀的材料,更有了可以增益修行的宝液。

难怪孙家偌大一个名门望族,费了这么大劲,也要争夺苏家的祖传机缘,原来这其中的机缘,早已不是尘世钱财可比。

“倒也多亏了他孙家屡屡出手,紧追不舍,让我苏某心中有了警惕,否则,我苏某人还真错过了这祖传的丰厚机缘。”

苏庭回望了一眼,有些恋恋不舍。

表姐还在家里等着,不能出来太久。

否则,尝到了甜头的他,还真想在里边安心修行。

“这也不急,店铺是我的,过两天搬过来,我日夜都能入内去炼化金玉之水,增益道行。”

苏庭嘿了一声,走出了房外,返身关上。

他看向走廊的各种家具,摊了摊手,道:“你们就另外找个房间安置吧,里头那个房子,就是苏某人的静室了……”

他这般说了一遍,忽然禁不住喜意,仰天哈哈一笑。

随着笑声,苏庭负手而立,朝着店门口而去,打开了店门。

门外站着一人,笔直如松。

苏庭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青平。

“你在这儿作甚么?吓我一跳!”

“松老有请,我在这儿,已经等了你两个多时辰。”

“你还真有耐心。”

苏庭抽搐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不过我姐等了很长时候,我得先回家一趟。”

青平神色冷淡,道:“之前我先去你家,给你表姐说过了。”

苏庭怔了一下,旋即笑道:“你倒真是个办事稳妥的,对了,上次托你买了点墨,还没谢你,待会儿请你吃饭。”

闻言,青平眉头皱了起来,静静看着他。

苏庭摸摸脸,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青平沉吟道:“你这厚脸皮的,我本以为你承我人情,也会理所应当,没想到还会请我吃饭,有些过于意外。”

苏庭讪讪笑道:“之前不是忘了嘛,这次有桩喜事,我心中畅快,大方一些,请你吃个饭。”

青平看着他的笑意,眉头皱得愈紧了。

苏庭偏了偏头,道:“你这又是什么眼神?”

青平认真说道:“你笑得很开心。”

苏庭想起怀中玉盒,想起那一池宝液,禁不住喜从心来,笑容满面,道:“是有点开心事。”

青平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

“笑得像是小人得志。”

“……”

苏庭怔了半晌,旋即怒道:“你会说人话吗?”

第五十八章 孙家图谋

神庙。

松老已在等候。

“你来得迟了些。”

“晚辈有些事情在忙,也就迟了。”苏庭施礼道。

“迟了也好。”松老缓缓道:“迟了,也代表你的阻碍越大,代表里边的东西越重要。迟了,也代表你所获的益处,比老夫想象中更高。”

苏庭闻言,陡然一怔,旋即便明白了其中深意,笑道:“松老真是无所不知。”

松老摆手道:“谈不上,只是落越郡这一亩三分地,古往今来,历代庙祝,都能知晓一二,也都能记载一二。老夫不过是看了前人的记载,稍微推测一番而已。”

说着,松老伸出手来,道:“你究竟得了什么好处?给老夫过一过眼,如何?”

青平目光微凝,没有开口。

松老神色平淡,目光幽深。

苏庭笑了声,道:“自无不可。”

他伸手入怀,掏出玉盒,双手递了过去。

松老随手接过,淡淡道:“你倒信得过老夫。”

苏庭笑道:“您老人家道行比我高,真要强抢我也拦不住。更何况,您老人家就不是抢夺机缘的人,否则那五行甲就不会在我身上……哪怕退一步讲,您老人家对我恩情深重,便是孝敬您一回,又能如何?”

松老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青平道:“马屁精。”

苏庭瞥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家伙最近是被邪祟附身,人话都不会说了。

而在这边,松老看着这玉盒,点头道:“这玉盒便已是价值不菲,用玉盒盛装宝物,足见内中宝物何其非凡……当然,也能看得出来,当年苏家着实是家富户。”

听着这话,苏庭心中十分复杂,因为在钱财这一方面,他现在堪称是穷困潦倒。

松老伸手搭在玉盒上,却半晌未有打开,终究将玉盒递回去。

苏庭怔了一下,道:“松老不打开看看?”

松老摇头说道:“老夫知道里边的宝物是什么,但还不是老夫能够接触的时候。你幸得此刀,日后修成至宝,或能帮老夫一个大忙。”

苏庭讶然道:“什么忙?”

松老摆了摆手,道:“时候到了,你也就知道了。”

苏庭略微点头,也不追问,便将玉盒收起,放入怀中。

就在这时,松老说道:“你将今日的经历,与老夫讲述一番,如何?”

苏庭点头道:“自无不可。”

说着,他斟酌了一下言语,才徐徐说来。

过得片刻,他才讲完了这些。

青平听得颇有向往,只觉十分精彩。

松老则显得平淡,只是说道:“青龙盘水局,八卦阵法,都是出自于建造神庙的那位道人,想来你也能猜测一二。”

苏庭点头道:“确有几分猜测,只是未敢断定。”

松老说道:“你跟他倒也有缘,得了五行甲,得了神刀,都与他有关。”

苏庭叹道:“缘分即因果,晚辈也不大喜欢牵扯这些。”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数百年之久,然而苏庭明白,那道人有着高深法力,未必就已经辞世而去。若真是道行高深,形同仙神,那这道人,如今多半还在世上。

修道人的因果牵扯,如尘世间的人情世故,最是让人苦恼,也最是让人警惕。

“再有什么因果,如今毕竟得益的还是你。”

松老浑不在意,说道:“只不过,听你说来,老夫倒是明白了一件事。”

苏庭讶然问道:“何事?”

松老缓缓说道:“孙家要对付你,易如反掌,哪怕方庆为官清廉,但孙家要在律法之内对付你,也只是略费手脚罢了。但孙家却大费周折,请来了一位修行之人,用来抓你一个寻常少年,老夫最近一直疑惑,杀鸡焉用宰牛刀?”

青平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苏庭抿着嘴,没有接话。

杀鸡焉用宰牛刀,这让苏某人怎么接话?

最近神庙这两位,都不大懂得说话,不知是中了什么邪。

松老仿若不觉,继续说来。

“前些日子,老夫查到了这个黑袍人,名为阴九,出身于北方,修炼的是旁门蛊道。”

“此人有一种本领,可以将人炼化,或成一粒丹药,或成一滴精血,用以补益自身血气,能够增厚修为。”

顿了一下,松老看了看脸色阴沉的苏庭,说道:“现在看来,孙家是想让他把你炼成一滴血,来打开那八卦阵图,引出这玉盒中的至宝。”

苏庭脸色难看,杀机凛冽,震怒之余,也有两分庆幸。

从暗室的痕迹来看,孙家是在不久之前,才挖开了暗室,才找到了幽蓝池水,八卦阵法。

想必孙家在之前已经拿到过他的血液,只是没能打开八卦阵法,所以才请了阴九前来,要将他炼成一滴血。

只是那时,他刚好穿越过来,有了6压传承,神庙之中又有松老相助,才免遭劫数。

“你的运道也算不错。”

松老打断了他的思绪,继续说道:“那阴九一时意动,却是先把你表姐种了印记,准备用来养蛊,而你这个真正让他前来的目标,却刚好为了你表姐,入了我神庙之中。他那日来,不仅是为了你表姐,更是为了你,也正是因此,他才一口道出你的姓氏。”

“孙家为了我苏家的宝贝,倒真是费心了。”苏庭面色铁青。

“这是自然。”松老道:“因为这关系着孙家多年来的心结。”

“什么心结?”

“孙家祖上,曾触怒天威,累及子孙后代。”

松老说道:“如今的孙家,其实还传有功法,可后代却不曾有人修行得成,甚至已被视为虚假杜撰的法门,但如今的孙家家主,曾在外接触过许多修道人,便知其中传言虚实,功法真假。”

说到这里,松老心中也难免有些感慨,道:“而他如今年岁已高,不甘于生老病死,便费尽心机,为了得以修行,四处探寻,最终在坎凌镇听得一道秘闻,说苏家有一至宝,失传多年。”

苏庭知道,孙家找寻的宝物,就是怀中玉盒里的神刀。

但神刀对于孙家,有何用处?

“此宝能斩一切,或许能够斩去他血脉之中的天威余患,让他脱去天威的枷锁,变成一个不受诅咒的凡人,可以修行孙家的功法。”

松老顿了一下,道:“当然,这仅仅是他的猜测。”

第五十九章 坎凌苏家

仅仅是一个猜测。

为了这个猜测,为了谋夺苏家尚不能断定是否存在的机缘,孙家便耗费了无数的精力。

先夺苏家的店铺,累得苏家父母双亡,苏氏姐弟穷困潦倒,相依为命。

如今还请来修行之人,想取他苏庭的肉身,去炼成一滴血。

“果真是心狠手辣啊。”

苏庭感慨道:“还真不愧是在外头闯过风浪的人物。”

松老点头道:“这是自然,他孙家家主的名声,在外头可是响亮得很。这一次你能让他败了官司,若是传到京城,你也算声名显赫了。”

“他还有这个分量?”苏庭挑了挑眉。

“有。”松老道:“否则,你苏家失传了几百年的至宝,断绝了数百年的消息,他又怎么能打听得到?”

“那他又是怎么打听得到的?”苏庭皱眉道。

“坎凌镇,苏家。”松老道。

“坎凌镇?”苏庭不禁想起了那文字上的记载。

“老夫命方庆查过,你苏家祖上,是从坎凌镇来的,后来开枝散叶,只是,不知为何,近几代来,苏氏族人66续续都离开落越郡,只有你这一家,才留在这里。”

“难怪数百年传承下来,落越郡只有我家是苏氏后人。”苏庭沉吟着,这般念了一句,旋即又道:“只不过,我苏家祖上,还真不是坎凌镇来的,而本就是落越郡人士,只是在坎凌镇娶妻生子,定居下去,后来有一脉分支来此,才有了如今落越郡的苏家。”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秘辛。”松老略有感叹。

“岁月久远,也就是那里边的文字记载,晚辈才知这事。”苏庭这般说着,又不禁问道:“只不过,坎凌镇苏家,与晚辈这边,相隔了不知多少代人,那边怎么知晓至宝一事?”

苏庭心中确有疑惑。

落越郡苏家,历代传承下来,这至宝一事都逐渐消泯。

坎凌镇苏家怎么知晓?

若真是知晓,何以没有坎凌镇之人来此寻求至宝缘法?

总不至于坎凌镇那边,公平正义,任由至宝在落越郡苏氏这边,而不动贪心吧?

“坎凌镇苏家,也不知此事。”

松老沉吟道:“但苏家有一个传言,说是古时有八面玉牌,集齐之后,能有大造化,后来丢失六面,但可以断定,就在族内,只要能取回玉牌,必得重赏。这个传言,经过了许多年,如今坎凌镇苏家,也几乎没有谁在意这段祖辈传下来的话了。”

苏庭握住了手中的玉盒。

玉盒就是六面玉牌,经匠人之手而成的。

“那边没有关于神刀的传言,只有关于六面玉牌的说法,而且,坎凌镇那边,想必也忘了你们这边的分支。”

松老沉吟说道:“那苏老家主,也跟老夫相识,他倒是对玉牌十分有兴趣,但总以为丢失的玉牌就在族内,但他也未有想到,所谓的族内,竟是落越郡的苏氏族人。”

苏庭闻言,反倒又皱起了眉头,道:“连坎凌镇那边的苏家,都不知内情,那么他孙家如何得知我落越郡这边,便必定藏有至宝?”

“这个便不好得知了。”松老沉吟了下,道:“不过,落越郡孙家,跟坎凌镇那边的苏家,有着不少的来往,两家早年有过多次结亲,娶过苏家的人,也有嫁入苏家的人,后来也有生意上的往来,关系十分密切,只在前些年,才逐渐淡了。”

说着,松老平静道:“这两家关系如此密切,孙家能得知苏家的秘辛,也谈不上匪夷所思。”

苏庭沉吟道:“但孙家知道的秘辛,却连苏家本身都不知道,这就匪夷所思了。”

松老微微一笑,道:“或许是孙家的人,更为敏锐,更能察觉细微之处,现了苏家本身都忽略了的东西。”

苏庭冷笑道:“那也要是有心注意,才能注意到苏氏自家都忽略掉的问题。”

“这是自然。”松老点头道:“孙家亲近苏家,多半是有心的,后面两家关系淡了,想来是苏家老家主,有所察觉。”

说到这里,松老微微摆手,道:“只不过,世间无穷事,唯有道祖可以尽知,而你我只能看见眼前事,而不能尽知一切事。”

苏庭心有领悟,躬身施礼道:“晚辈受教,世间无穷事,若要全数挖掘出来,看得清楚明白,不知要费多少心力。我辈中人,心在修行,只须看到自己所需要的,也便是了。”

松老点了点头,道:“孺子可教。”

青平站在边上,略有茫然,但心中也终于服气,苏庭着实比自己聪慧,天资更高,一点便透。

就在这时,松老看了过来,稍微点头。

青平应了声是,进了内室,过了片刻,捧着一个木盒出来。

苏庭看着面前的木盒,有些错愕。

松老平静道:“里头有三株人参,年份已过百年,也算名贵药材,能安神魂,益体魄,增精气,补五脏,于修行有莫大益处。”

苏庭伸手摸了摸木盒,讪讪道:“这怎么好意思?”

松老抬头看了青平一眼,道:“他既然不好意思,老夫也不好强人所难,收回去罢。”

苏庭面色微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木盒收起,塞进怀里,道:“长者赐,不敢辞。”

饶是青平这样想来冷淡的性子,也不禁脸上泛起笑意,摇了摇头。

松老平淡道:“百年份的人参,放在世间也算名贵药材,哪怕放在丹道之人的手中,也是有资格入药的材料。老夫不懂得开炉炼丹,你也就只能这么用了,虽然不如炼制成丹,但也益处颇多。”

苏庭嘿嘿一笑,道:“这东西名声不小,位列上品药材,晚辈家中开的是药店,常听闻大名,今日有幸得赐,必然好生修行,不负前辈厚赐。”

“这也不是老夫赐予你的,你也不要多么感动。”

“这不是松老所赐,那又是从何而来?”

“是诛杀北方旁门左道的奖赏。”

“奖赏?哪来的奖赏?”

“京城!司天监!”

第六十章 事仍未了

如今大周朝廷的司天监,便如同千年前的钦天监。

里头多为道门中人,多是观星象、知地势、测国运,也能定风水、能炼丹药,本领繁杂。

司天监为朝廷效力,为皇帝炼丹,但也有几分统合世间修道人,避免有道人为祸的职责。

前次他在监牢之中施法,其实放在司天监,便是不容许的,只是事出于自保,加上落越郡地方太小,这才不达司天监罢了。

而在这些时日,苏庭翻阅簿册,对于京城的司天监,也有几分耳闻。苏庭心中,略有猜测,司天监的背后,并不真是皇室,而是道门祖庭。

否则,俗世皇朝,如何驾驭修道中人?

毕竟如今的世道,已不是八百年前,气运纷乱的时候。

如今的俗世皇朝,不见得能号令那些可以搬山填海的修道人物。

“司天监?”苏庭恍惚了片刻,旋即问道:“诛杀外来修道人,便是阴九吧?这些事情,司天监又如何知晓?”

“自然是老夫报上去的。”

松老淡然道:“须知,老夫这座神庙,也是在京城里下了名册的。”

苏庭笑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松老说道:“阴九是北方的旁门左道,入我中土寻衅,蔑视雷神威严,已犯了中土的规矩。”

“在阴九死后,老夫便将诛杀阴九一事,报知于京城,而那边司天监的道人核查之后,赐下了五株人参,稍作鼓励。”

“老夫留了两株,念在阴九是你用五行甲打杀的情况下,便将剩余三株交与你了。”

松老说到这里,指了指那个木盒。

苏庭闻言,不禁笑着道:“这居然是我苏某人凭本事赚的第一笔生意。”

松老见他满面得意,摇了摇头,摆手道:“事情也问过了,药材也给你了,滚回去吧……老夫看着你,常要头疼。”

苏庭摸了摸脸,起身来,说道:“理解理解,毕竟您又不好男色,见我如此俊帅,难免别扭。”

松老脸色黑了一下。

青平瞥了他一眼,满是无奈。

“滚吧。”

松老摆手道:“不过,老夫再叮嘱你一句,孙家对于这柄神刀,可是梦寐以求,尤其是孙家家主,年岁已高,一心想要修行,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你得了神刀,消息若是泄露出去,他必定要强取。”

苏庭收了嬉笑神色,郑重点头道:“晚辈明白,在能真正施法之前,神刀一时绝不会有其他人知晓。”

松老说道:“哪怕如此,也不能大意。孙家不知你得了神刀,但你毕竟是取回了店铺,那老鬼必定还要夺你店铺,也依然想要拿你炼血,去打开八卦阵图。”

说着,松老沉声道:“你好自为之。”

苏庭面色肃然,道:“晚辈自会多加注意。”

顿了一下,他拍了拍胸前,笑着说道:“五行甲在身,再是不济,也自保有余。”

松老叮嘱道:“话虽如此,不得大意,更不得轻视孙家。”

苏庭说道:“晚辈明白,该重视的,晚辈从来不会轻视。只不过,也不会妄自菲薄,凭空生怯。”

松老应了一声。

苏庭辞别了松老,离开了神庙。

他回望一眼,捂着胸前,眉宇微挑。

到了此时,他的依仗,已非是五行甲,而是他的天资。

有了那暗室中的金玉之水,以他的天赋,修成二重天,指日可待。

五行甲只是暂时护身之用。

而到了二重天,能够施展法门,那么6压道君传承中的诸般妙术,便有了用武之地。

哪怕孙家势大,毕竟也是凡尘之族。

“孙家不会善罢甘休?”

苏庭心道:“我更不会善罢甘休!”

……

孙家。

“事情便是如此。”

那下人低声道:“苏庭从店铺之中出来,难掩笑容,与神庙松老的弟子,一同前往神庙。”

孙家家主面色凝重,微微闭目。

大管事挥手示意这下人退去,才看向面色凝重的家主,斟酌片刻,才道:“家主无须担忧,苏庭的喜色,无非是觉了咱们留下的家具,乃是贵重货色,作为一个贫苦少年,难免喜不自胜。”

孙家家主睁开双眼,目光之中,有些寒色。

大管事心中一凛,忙道:“尽管他是苏家后人,但苏家历代以来,都无人能获此缘法。”

“而咱们孙家,花费了不知多少工夫,都不能取得至宝,他一个没见识的少年,怎么可能取得宝贝?”

“退一百步讲,他能看透那房中布置,经过暗道,去往那暗室,也绝不可能打开那八卦阵势。”

“当初咱们也是从替他看病的医师手上,买来了他的鲜血,无法打开阵局,后来细究缘由,才请来了蛊道高人,要把他炼成一滴血。”

大管事这般说着,既是想要说服家主,也似乎想要说服自己。

孙家家主闻言,神色稍缓,微微点头,道:“如此也是,他既然能走出来,便也不是把他自己炼成一滴血。至少那八卦阵势,他一个血脉稀薄的苏家后人,是打不开的。”

说着,孙家家主松了口气,道:“也是近期老夫睡眠不佳,导致心神不宁,才疑神疑鬼,过于敏感,过于谨慎了。”

大管事不敢附和,只好说道:“家主一向谨慎,这样的心性,自然是好的,至少不会吃亏。”

孙家家主拍了拍紫色长袍,捋了捋鬓,旋即说道:“不过,再退一百步讲,他苏庭若是得了至宝,我孙家倒还省了许多功夫,可以直接从他手上夺来至宝。”

大管事笑道:“家主所言极是,这般说来,小人倒是希望他当真获得了那至宝。”

孙家家主摆手道:“话是如此,但你先前也说了,便是退个一百步讲,他都没有希望取出至宝,真是可惜了。只不过,他没能取出至宝,就让咱们来取罢。”

大管事闻言,迟疑道:“但是店铺毕竟已经在他身上了。”

孙家家主说道:“那间店铺,另外再寻方法,夺他一次。”

顿了一下,孙家家主似乎想起什么,笑道:“即便夺不来,也无关紧要,到时候苏庭一死,店铺便是无主,咱们接手过来,也没多少阻碍。”

大管事喜道:“家主说得正是,无论如何,这苏庭都是要炼成一滴血,来打开那八卦阵局的。苏庭一死,咱们取得店铺,自然也就简单些,退一步讲,哪怕不取店铺,只须暗中去上一趟,用苏庭之血,取出至宝,此后那店铺归属,也是无关紧要。”

孙家家主微微点头,道:“阴九这次死了,老夫近些时日,费了不少精力,联系上了他的长辈,正在赶来。只待那高人一来,用法术咒死苏庭,炼成一滴精血,一切便都成了。”

说着,孙家家主冷笑了声,道:“至于那方庆袁珪之流,哪怕抓着朝廷的权柄,也不过凡尘俗人,到了那时,我孙家得以修行,他们也是不足挂齿了。”

大管事躬身拜倒,道:“家主日后定能得道成仙。”

孙家家主看了他一眼,道:“你随老夫多年,若老夫踏上此道,也亏待不了你。待日后老夫真正修行有成,再来传法于嫡系族人,到时,也有你的一份机缘。”

大管事欢喜万分,恭敬拜倒,感激万分。

第六十一章 养刀

苏家店铺。

后院房中。

此刻正值清晨,夜露未散,晨曦初起,霞光绚烂。

苏庭坐在房中,面朝东方窗口,呼吸吐纳。

而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柄漆黑铁刀,二指宽,七寸长,气息森冷。

苏庭深吸口气,仿佛汲取了朝霞的一缕晨曦,转入体内,经由真气炼化,入丹田,过百脉,复又吐出。

这一缕气息,蕴藏着他的真气,徐徐吐出,落在铁刀之上。

气息受铁刀一阻,不能穿透,复又转折,从苏庭口鼻之中,受入体内。

“快了。”

苏庭睁开双眼,露出喜色。

这一种呼吸吐纳之法,其实是温养飞剑的法门。

他毕竟未有修成法力,不能直接炼化神刀,便只好借温养飞剑的法门,用呼吸吐纳,与这神刀建起一缕联系。

他已修成真气,而这一缕真气,落在神刀之上,复又收回。

这样循环反复,多次之后,神刀受得真气,而真气又是源自于他,久而久之,也就与他有了相通之处。

“据说真正的剑道宗门,乃是从修行之初,还未修成真气,就开始呼吸吐纳,从最普通的呼吸开始,与飞剑建立联系,久而久之,待修成真气之时,那飞剑几乎如同真气一般,如臂使指了。”

苏庭暗道:“不过我终究是先修成了真气,与他人不同,而且我的神刀,也终究不是本命飞剑。”

他双手捧起神刀,已不再受神刀冰冷气息影响。

这就是一个极大的进步。

苏庭将神刀放入玉盒之中。

玉盒乃青玉所成,晶莹剔透,而玉盒当中,赫然有半盒水流,呈幽蓝之色,森冷而锋锐,正是金玉之水。

神刀沉入水中,只见在神刀两侧,竟还有两株人参,在幽蓝水中沉浮不定。

而这种办法,便是另一种温养的法门了。

“人身五行,内藏乾坤,而本命飞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修行本命飞剑,如同修行本身,往往是需要蕴藏着金木水火土的五种灵药,一齐添加,用以补益飞剑,转而增益自身,但这样的方法,却又要能五行均衡,不能有所偏向。”

“一旦五行失衡,飞剑倒也罢了,然而炼剑之人在呼吸飞剑气息时,必然受害。待到那时,而飞剑便也要随之受损。”

苏庭这般念着,心中想起了关于这方面的记载。

人身本有五行,而五行均衡,才能健康长寿。

但若五行失衡,便要有病症。

例如火盛,则伤肝,伤心,易怒,暴躁,内热,害处极大。

所以温养飞剑之人,对此都十分重视,不能导致飞剑五行失衡,到时气息流转,从飞剑收回体内,难免伤及本身。

但苏庭则又不同,他温养的神刀,不是跟本身性命相连的本命飞剑,而是要用来炼制斩仙飞刀的材料。

所以,他只用人参一类,来养神刀。

“人参又名地精,其性属土。”

“五行之中,土生金。”

“这类药材,能让神刀获得几分益处。”

“在我未能直接炼化神刀之前,便先温养一番。”

苏庭将玉盒合上,郑重封起,吐出口气。

其实这神刀材质极为不凡,乃是仙铁所化,到了金玉生水的境地。

所以这地精的温养,其实对于神刀,用处有限,但对于苏庭而言,却有利于在滋养过程中,让他的真气,随之渗入其中,与神刀建起联系。

此外,能多一分的温养,哪怕杯水车薪,也总是好的。

退一步讲,若真是至宝有灵,也就当献殷勤了。

他站起身来,散去凝重的神色,打开房门,走入院内。

如今这里便是他的住处。

……

实际上,这两日之间,苏庭其实颇为忙碌。

他先是搬家,又是忙碌些店铺的事情。

说起搬家,两人家当不多,倒是小事,真正比较头疼的,还是苏家店铺的清扫。

为此,苏庭请来了上次给自己报信,又在公堂上帮自己说话的男孩儿,兑现了三串糖葫芦,又许诺了五串糖葫芦,让这男孩找了好些个伙伴,才总算收拾干净。

入住了苏家店铺之后,接下来着手准备的,便是店铺的营业。

原本这是苏家的药堂,但苏庭对于药理,还是一知半解,只能作罢。

在他心中,连店铺开张之后,要做些什么,都没有决定好。

但店铺终究要开,日后多半靠着店铺的营生,来养家糊口,所以眼下他便处理了些先头的杂事。

当然,事有主次,他以修行为主,在这方面上,却是半点儿也没有懈怠的。

“等苏某人考虑好了,距离开张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苏庭这般想着,脚步平缓,在院中走过。

来到后方,只见表姐就在走廊上,手执扫帚,正在清扫灰尘。

这几日间,便是连表姐也变得极为忙碌,尽管她身体还是虚弱,但却不忍苏庭独自忙活,总是不愿闲下来,任由苏庭怎么劝说,也都无用。

看着眼前的身影,苏庭不禁沉默了一下。

苏悦颦一身朴素衣裳,没有饰,只有木簪,挽起了漆黑如瀑的长,露出光洁如玉的脖颈,显得清净干练。

她正好清扫完毕,又将扫帚放在一旁。

她举止柔和,有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味道。

只是脸色稍显苍白,不禁让人有些心疼。

“姐,我休息一会儿,今天不用喊我吃饭了。”看了片刻,苏庭才叹了声,道。

“这怎么行?”苏悦颦看了过来,眸中略有讶异,又柔声道:“今天姐还准备再给你炖一盅人参鸽子汤的。”

人参自然便是松老送的三株人参之一,两株被苏庭用在了神刀上面。

一株则切成片,用来炖汤滋补。

尤其是表姐,蛊毒之后,至今未有恢复,也要补补身子。

只不过这人参年份太高,他怕表姐虚不受补,这才切成参片,分作多次使用。

“你喝了吧,正好补补身子。”

苏庭说道:“我病早好了,身子也就好了,倒是你身虚体弱,到现在都没恢复,要注意养身。”

说着,不待表姐说话,苏庭便又说道:“今天有些困顿,我先睡会儿,不用喊我了。”

第六十二章 二重天,雷光!

苏庭说了好几遍,才勉强说服了表姐,随后返身回房。

他关上了房门,提起了一根竹竿,来到东南角落。

闭目片刻,才见苏庭睁开双目,回转身形,竹竿点去。

乾坤。

风雷。

水火。

山泽。

如前次一般,竹竿迅点过,点在房中的位置上。

轰一声!

房中裂出一条缝隙。

苏庭目光一凝,纵身跃入当中!

随后又是轰然一声响。

缝隙立即合拢!

苏庭又入了暗道之中。

但眼前的黑暗通道,对他而言,无异于坦途大道,光明无量。

“到了。”

看着前方幽蓝的光泽,苏庭目光微凝。

……

寂静空室当中。

幽蓝池水,光泽氤氲。

崩断的石柱,仍残存于此。

苏庭来到边上,盘膝而坐,看着这幽蓝池水,微微闭目。

这池水乃是金玉之水,有着神刀的锋锐冰寒之意。

这些时日以来,苏庭虽然忙碌,但每到夜里,便在此修行,炼化金玉之水,但却从来不敢沉入水中。

因为他怕入水之后,凭借自身的道行,真气还显浅薄,不足以抵挡源源不断的金玉之水,到时便真是寻死了。

他心中谨慎,这几日间,也是一点一滴地炼化这幽蓝池水。

正因为有了这金玉之水,他的真气进益,快得令人感到吃惊。

数日之间,他道行突飞猛进,跨出了一重天巅峰的余下半步,如今一十三缕真气,已然修成。

“接下来,便是踏破此境,练气凝形。”

这一重境界,在《神霄雷府天威法卷》当中,唤作“雷光”。

但各家修行源流不同,境界名称,各有不同,只能作个大致比较。

从松老的簿册上来看,“雷光”这个境界,在当今修道人当中,便属于二重天的境地。

到了这个地步,便可以真正施法,也可以运用法宝,而不再如眼下这般尴尬境地,每施展一次法门,就要折损一点修为。

“原本只当这几日间,能修成一十三缕真气,未想得了金玉之水,得以助益,到了今日,我已能尝试踏破此境。”

苏庭笑了一声,将五行甲放在一旁,把玉盒也放在眼前。

他收了心思,无悲无喜。

他盘膝而坐,呼吸渐平。

一十三缕真气。

起自于下丹田,经由功法,游过四肢百骸,至中丹田,至上丹田,复又游转,归回下丹田。

如此循环反复,三十六个周天。

真气有所进益。

但真气已经充满。

于是这一丝修成的真气,开始满溢,渗出体外。

苏庭不能任由真气溢出体外,否则他的运功修行,便是白费苦功。

因此他便要用上另外的法门。

而这法门,正是破开第二重天的手段。

苏庭睁开双眼,双手伸入水中,旋即一捧,将一捧幽蓝水流,泼在了脸上。

刹那之间,森寒而锋锐的气息,渗入体内,而他功法便又开始运转,炼化真气。

真气愈壮大!

丹田已经满溢!

但他依然在修炼,依然有真气修成,汇入丹田。

丹田开始产生膨胀之感。

“凝!”

苏庭心中一念。

在他的意念之下,存于下丹田的真气,开始凝合。

而这修行多出来的一丝真气,挤入了丹田之内。

丹田顿生臌胀之感。

苏庭面色沉静,体内功法运转,未有半丝懈怠。

尽管他自恃有道家雷部真传,有着6压道君之法,这二重天难不倒他,但真正到了这个地步,终究不能有所大意。

没有哪一个道人的修为,是可以轻而易举,修炼而成的。

再是天纵奇才,再是轻描淡写,但修行之人,当真沉入修行状态之时,也必是心怀敬畏。

……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四个时辰。

池水边上,苏庭一动不动,仿佛雕像。

只是在他额头上,有着一层细密汗珠,而身上也开始泛出袅袅白烟。

正是因为压制真气,凝合真气,使他体温逐渐升高。

过了许久,白烟渐散。

但苏庭还是盘膝而坐,双目紧闭,未有动弹。

四个时辰的时间,几乎让他身上落满了一层灰。

他呼吸绵长,腹部臌胀,复又收缩,反复多次,才归于平静。

然而这个时候,苏庭已是睁开双目,目中一缕精光,宛如夜间的闪电。

“起!”

他伸手一挥,顿时一阵微风浮动。

镜面般的水池上,泛起一层涟漪,渐渐扩散。

他复又一挥,顿时风声又起,掀起一地灰尘。

“真气出体!”

苏庭哈哈笑道:“第二重天!”

他喜不自胜,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

尽管四个时辰不曾动弹,但他却没有半点血气凝滞,没有半点疼痛,甚至也没有半点疲累之感。

“这就是雷光?”

苏庭闭目内视,仿佛能见体内一切。

在他丹田之中,赫然有着一团雷光,不过指甲大小,呈蓝白之色,一眼望去,只觉刚烈霸道,炽烈万分。

这就是雷光,乃是他用尽一身真气凝成的雷光。

到了这一步,他已入了修行的第二个境界。

想世间多少修道人,传承残缺的,或是天赋愚钝的,穷尽毕生精力,也都止步在门前。

绝大多数修道人,哪怕传承完整,天赋尚可,也都要耗费很长一段时日,才能踏破此境。

有人花费十年八载,有人用时三五十年,有人穷尽一生精力。

哪怕是松老,年岁已高,修行一生,却也仍然驻足于此,未曾踏破第三个境界。

然而苏庭,身具仙缘,得6压传法,得雷部真传,加上天赋颇高,又遇得几次机缘,便在今时今日,踏破了二重天的境地。

到了这一步,他已能施法。

到了这一步,他不再是只能养生长寿。

到了这一步,他已经能用诸般妙术。

“妙术……”

苏庭蓦然想起了雷部传承中的功诀,目光一凝,微微一亮,接着踏步而出。

他衣衫鼓荡,身外生风,连走七步,暗合北斗之位。

七步踏完,他只觉体内真气游走,临至手臂,旋即双指并成剑诀之状,往前点去!

轰地一声巨响!

幽蓝暗室当中,陡然闪过一缕蓝白光泽!

地室颤了一颤,灰尘抖落。

而在他剑指前方,赫然有一个小洞,深不见底。

“道术,天雷剑指!”

第六十三章 天雷剑指,五行力士

余温犹在。

白烟袅袅。

眼前坑洞,一片焦黑。

苏庭收回剑指,眼中闪过一缕激动。

“如今我苏某人,也是能施展法术的人物了,哈哈……”

光凭这一门道术,无论是放在前世,还是放在今生,都足以被世间凡人,当作神仙一样朝拜。

光凭这一门道术,他便不仅是养生长寿的入门之人,而是真正在修行的道路上,登堂入室。

他笑声畅快,过了片刻,才平静下来。

但平静下来之后,他也察觉了些许异处。

“这一道天雷剑指,只是一指,便耗去了我八成的雷光真气,只余二成。”

苏庭心道:“若是要用来作法,糊弄人家,绰绰有余,但真要正面争斗时,便显得有些鸡肋了。”

正面争斗,无论是跟武人打斗,还是跟修道人斗法,谁会任由自己步罡踏斗,连走七步,而没有半点举动?

真正会托大,任由他走完这七步,施展出天雷剑指的,也必然是道行高深,不惧他这一记天雷剑指了。

暂时来说,这天雷剑指,雷声大,威力强,却也只是用来唬人而已。

“待我道行高深一些,就不必这般麻烦了,甚至到了三重天,修行得熟练了,随手便是一记天雷剑指。”

苏庭踱步来到池水边上,盘膝坐下,心道:“只不过,我苏某人到了这一个境界,可不是只能施展天雷剑指。”

这个境界的修道人,足以让人闻风丧胆。

哪怕方庆这样的官员,都要心生敬畏。

哪怕是袁珪的授业恩师,一位武艺高深的人物,都心生向往。

到了这个境界,已经能够施法,除去五行甲这等宝物之外,他真正施展的法门,却不是与人正面打斗,而是让人防不胜防的手段。

这才是让人心惊胆骇的法术。

而苏庭的心中,就有这样的手段。

无论是雷部的真传,还是6压的法门,都有二重天能够施展的法门。

其中法门繁杂,种类甚多,不乏杀戮之道……若是真正让他尽力施展,甚至可以咒杀堪比三重天修道之辈的武道大宗师。

“任你孙家耗费了多少苦功,最后也都是给我苏庭铺路。”

看着那一池幽蓝之水,看着崩断的残缺石柱,看着孙家残留的痕迹,苏庭不禁笑出声来,道:“今日踏破二重天,万般法术尽在手中,随手捏来!什么孙家,什么王家,什么唐家,在我法术之下,已不足为患!”

他这般想着,伸手探入了那幽蓝池水之中。

金玉之水,触及皮肤,便渗透进去,皮肤、血肉、经脉、骨髓、脏腑……仿佛都要被寒冷的气流所冰冻,仿佛都将被尖针利器所穿透。

但他余下二成真气,游走全身,立时便消去了这种感觉。

而真气也顿时恢复了不少。

“二重天的真气,凝合而成,形如雷光,有了质变,更为刚烈霸道,更为炽烈凌厉。”

“炼化这金玉之水,更是事半功倍。”

“待我恢复一番。”

……

一番修行,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苏庭徐徐吐出口气,气若一线,从水面上吹拂过去,直到池水的另外一边。

池水仿佛一分为二,从中分开,涟漪渐散。

他站起身来,将五行甲抛了一抛,投入池水之中。

轰然一声!

水面上陡然涌起波浪。

波浪之中,蓦然形成一个水人,丈许高低,壮硕无匹,浑身幽蓝之色。

“总算不必我损耗道行了,随手施展便可,损耗的真气,只须运功一遍,即可恢复。”

苏庭伸手一招,哗啦一声,水人力士蓦然散开,化作一个明珠,投入他的手中。

他看着手中的五行甲,笑容满面,道了声好。

“五行甲,能以金木水火土五行显化。”

“我已踏足二重天,这水行力士,也是十分强悍,足以力敌任何武道高人。”

“而这金玉之水,乃是神刀生成,锐利且冰寒,若是以这池水显化出来,杀伤力几乎倍增……几乎能成为我正面对敌的杀手锏了。”

“只不过这幽蓝池水,终究只是一个池水,不能随身携带,可惜了。”

他这般想着,又取过玉盒,手中真气在玉盒上抹过一遍,锁住了内中神刀之气,避免如眼前一般,有刀气外溢,金玉生水,从而溢出外头。

他眼下要的是神刀内敛,任何气息都锁在其中,愈锋锐,为炼就斩仙飞刀,打下根基。

而这还仅仅是第一步而已。

今后的道路还长。

只是眼下,落越郡之内,已可不惧。

“嗯,该上去了。”

算算时间,他下来也有五六个时辰了,也就是十个小时以上,也够长了。

苏庭站起身来,将五行甲和玉盒都收好,拍了拍衣摆,散了散灰尘。

顿了一下,他似乎想起什么,旋即真气运转,周身疾风滚滚,衣衫鼓荡。

这么一鼓一荡,也就干净了许多。

“在方庆大老爷面前展露这么一手,保准他把我当成活神仙。”

“放在山里展露这么一手,让樵夫渔翁什么的人物见了,回来讲上一讲,多半就记入野史,成为山中遇仙的故事了。”

“然后流传后世,有着如我这样的人,从古籍上看见,又浮想联翩。”

他这么一想,仿佛觉得自己也成了前世在古籍和传说里,听见或看见的故事当中的那些神仙中人,不禁心头畅快,笑着离开。

……

房中。

东南方向,陡然裂开一条缝隙。

苏庭从中跃起,负手而立。

接着,裂缝便即合拢。

他似乎想起什么,露出笑意,伸手一拂。

顿时房中疾风滚滚,扫过八方。

房中象征着青龙盘水局的位置,都被疾风扫过,仿佛被竹竿点中一般。

轰地一声!

身后裂开一条缝隙。

过了一瞬,便又合拢。

“以后总算不用竹竿了,忒掉身价。”

苏庭背负双手,暗道:“挥一挥手,机关自然打开,这才符合我的风格嘛。”

他这般想着,面带笑意,推开了房门,看向了院中。

而在院中,表姐正坐在藤椅上,看着大门方向。

苏庭怔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呼唤一声。

“姐?”

第六十四章 聪慧的苏悦颦

“姐?”

苏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院中的苏悦颦,不禁呆了一下,才回望过来,赫然看见苏庭站在房门之前。

苏悦颦略感愕然,旋即问道:“小庭,你刚才去哪儿了?”

苏庭闻言,心中便知,先前表姐多半是找过自己,只是没有找到,毕竟这一次在暗室之中闭关突破,花费了好几个时辰,时候长了一些,也有些出自己的意料之外。

“没事,我刚才出去了一趟,只是有些急,没来及跟你说。”苏庭这般答道。

“嗯。”苏悦颦微微点头,没有多问。

“姐……”苏庭知道,表姐向来聪慧,已经察觉了什么端倪,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没事。”苏悦颦微微摆手,实际上,她今日找不到苏庭,便认为他是出去了,于是在院里坐了很久,等着苏庭回来,但忽然之间,苏庭就在身后出现了。

她是个很聪慧的女子,她能看出端倪,她也能看出这个跟她相依为命的弟弟,似乎有些不同以往,还有一些不能直言的事情。

但正是因为她很聪慧,所以她没有继续开口,没有询问苏庭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有询问苏庭是怎么回来的。

只是让她感到十分讶异的是,才仅是一天不见,小庭仿佛变了一个模样,神采飞扬,自信昂然。

“姐,你不要多心。”

苏庭沉吟了一下,道:“这是好事,其中究竟,等过些时候,我再仔细跟你讲。”

苏悦颦眉宇显然松了些,微微点头,道:“好。”

说着,她指了指厨房,轻笑道:“我给你准备的人参炖鸽子,还在厨房里闷着,应该还没凉,快过去喝了吧。”

苏庭心中感动,一时难言,只是心中却又浮现一事。

“姐,你上次病了之后,直到现在,身子一直这么虚弱,不见好转,那人参汤你喝了吧。”

“姐没事了,倒是你的身子,病了好些年,这才刚好,正要补补。”

“我才没事。”苏庭稍微沉吟道:“你的身子,近些时日,便用人参补一补,等人参吃完了,再看效果如何。如果有效果,咱们攒点银两,再去买些,要是没有效果,那便要去找替你治病的松老,寻到原因才成了。”

“我没事的。”苏悦颦轻声道:“松老他老人家年纪也高了些,没什么大事,就不要劳烦他老人家了。前些时日他老人家替你画了符,给你治了病,又替我治了病,劳心费力,咱们都还没去神庙还愿呢。”

闻言,苏庭点了点头。

这些时日,他确实烦扰松老太多。

只不过如今踏破二重天,今后倒也不必松老为他操心太多。

但表姐身子虚弱,他自己把不准原因,却还只能去问松老这位修行数十年,阅历深厚的前辈才成。

“我还是见识浅薄了些,就当最后一次劳烦他老人家了。”

苏庭这般想着,才笑了一声,朝着表姐说道:“嗯,下次咱们一起去上香还愿。”

无论是帮他许多的松老,还是授他功法的雷神天尊,真要论起来,堪称恩重如山。

这上香还愿,也是应当的。

……

姐弟二人在院中聊了几句。

苏庭才收了椅子,跟表姐到厨房去,准备餐食。

待到饭桌之上,苏庭本要将参汤都让表姐喝了,但表姐过于倔强,最后还是姐弟两人,分了这一盅参汤。

“对了。”

苏庭记起一事,不禁问道:“姐,我教你的经脉穴位,你学得怎么样了?”

苏悦颦轻蹙眉头,道:“姐识字不多,那些所谓的术语,不大懂意思,只是,你说的穴位,如泥丸宫、中丹田、劳宫穴等等,我大致上都记得。但是,你说的连接穴道与穴道之间的经脉,总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庭挠了挠头,道:“术语上面,你先记着,我过两天再教你其中的含义。至于经脉……唔,这四肢百脉,确实有点复杂,不过你先大致上记着,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指正细微上的偏差。”

苏悦颦点了点头,又思索了一下,问道:“姐学这个,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苏庭忙是摆手道:“哪有不好?日后咱们要是重新开药堂,你学了这些,可以给我帮忙。”

苏悦颦应了一声,道:“那姐再好好学着,只是你的医术……”

说到这里,苏悦颦有些蹙眉,不大好说得过于明白。

但苏庭又怎么能不明白,他自己压根就没想过开药堂。

当年苏家父亲的医术,着实不差,但苏庭当时年幼,又病重多年,哪学过什么医术?

虽说当年苏家传下了些医术典籍,但看着典籍,没有名师指点,也是个一知半解。

这种学了一知半解的,要真是用来治病,才是要收人命的。

“没事,咱们就算不开药店,多学点医术,总没坏处。”

苏庭笑道:“我也病过,你也病过,多学点医术总是好的。”

苏悦颦道:“在饭桌上不许胡说,今后咱们姐弟都是健康长寿,百病不生的。”

苏庭伸手轻拍了下脸颊,嬉笑道:“说错话了,童言无忌。”

……

第二日。

朝阳初起,苏庭修行完毕。

他洗漱一遍,换了身衣服,和表姐吃了早饭,借口出门散步。

他走出店铺,经过街道,徐徐而行。

时而看见街坊邻居,他也会打声招呼。

只是不知怎地,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旁人,都觉得苏庭今日,总有些与人格格不入的感觉。

今日的苏庭,比起往日,似乎有了极大的改变,走在街道之上,走在人群之中,仿佛鹤立鸡群。

哪怕是些上了年岁的长辈,跟他招呼时,心中也不自觉有些谦卑。

苏庭心中明白,他刚刚突破,气息还未彻底内敛,不免外显,行为举止,气质变化,便有些“出众”。

待他稳固一番,才能收由心。

内敛时平淡无奇,绽放时璀璨万分。

“不过这种感觉倒也不错。”

苏庭摸了摸脸,看向了前方的道路。

前方道路的尽头,赫然一座庞大的宅邸。

宅邸门前,两尊石狮,威武雄壮,宛如活物。

宅邸上方,一块匾额,两个大字,笔力苍劲,迹如虬龙。

孙府!

第六十五章 孙家门前见苏庭

孙府门前。

一架马车等侯在此,四名家丁侯在旁边。

过了片刻,才见一个老者缓缓走来,身着紫色袍服,脚步稳健,看他头灰白,却眼神明亮,眉宇之间颇具严肃威势。

而在他左侧,不是旁人,正是孙家的大管事。

老者右侧,也有一人,貌若中年,体格健壮,气血颇为强盛。

“东边的五十亩淡水田,今年的租金,加个两成吧。”

孙家主走到门口,吩咐了一声。

大管事低声道:“小人明白。”

孙家家主点了点头,旋即又道:“老夫请来对付苏家小子的高人,如今已在固县,再过些天,便会赶到落越郡,你要准备一下招待贵客的事宜。”

大管事神色凝重,点头应了一声。

说着,他赶忙到马车旁边,便要替家主垫好脚垫,然而这时,目光一瞥,陡然一僵。

只见孙府门前,道路边上,那面红漆院墙下,倚着一个少年,双手抱怀,笑吟吟看着这边。

“你……”大管事呆了半晌,伸手指着他,面上满是惊愕。

“怎么了?”孙家家主喝了一声,目光随之看去,旋即一凝。

“家主,他……”大管事低声道:“他是苏庭。”

“老夫不瞎。”

孙家家主语气冷淡,朝着苏庭看去,不禁一挑眉毛,颇有讶异。

对于苏庭的面貌,他也不算陌生,以往见过,后来也在画上见过。

只不过此时此刻的苏庭,倒是让他感到十分意外。

只见那少年一身淡黄衣衫,洗得白,而又相貌俊朗,气度颇高,但看他倚在墙下,轻松写意,悠然自在。

尽管少年衣着朴素简单,没有华丽锦衣,但比起他老人家在京城所见的那些年轻俊彦,在气度风采之上,竟都要更高一些。

“老夫或许还看低了他。”

孙家家主这般念了一句。

尽管此前他也知道,这个苏庭已不能用平常少年而论,在公堂之上,气度非凡,临危不乱,侃侃而谈,还慑服了他的大管事。

但在他心底,这毕竟还是从落越郡这一亩三分地出来的少年,真要让他把苏庭当作京城中那些年轻俊彦来郑重看待,实则也不容易,只能说在前次吃亏之后,他对苏庭重视了许多。

但今日一见,他还是觉得,以往的重视,似乎还远远不够。

不够重视,那便是轻视。

“好。”

孙家家主露出笑意,朝着苏庭走去。

大管事连忙跟在身侧。

而那中年男子,也跟随在后。

……

“这就是孙家的家主。”

苏庭嘴角带着几分笑意,神色淡然。

这孙家家主,论面相看,倒有几分和蔼老人的味道,但他行为举止,一步一行,颇具威严,令人生畏。

只是这种尘世间权力熏陶出来威严,已不入如今的苏庭眼中。

眼见那三人临近前来,苏庭神色依然,未有改变。

“大胆小子,你还敢到我孙家门前来寻衅?”孙家大管事临近前来,怒喝出声。

“什么寻衅?”苏庭笑了一声,道:“这坦途大道,可是官府给钱修的,又不是你孙家的,眼下我站在这路上,又不是在你孙家里头。”

“你……”大管事一时语塞。

“难道赢了你孙家一场官司,我苏某人连这条路都不敢走了?”苏庭摆了摆手,看向了孙府,悠悠说道:“你孙家虽然下人多,但这落越郡朗朗乾坤,方大人清正廉明,你孙家也不至于无法无天,把路过的都抓来毒打一遍吧?”

“苏家小子,你太猖狂。”大管事气得抖。

“你一个下人,还没资格让我狂起来。”

说着,苏庭的目光,落在了孙家家主的身上。

大管事还要说话,但孙家家主略微抬手,便制止他开口,旋即看着苏庭,道:“老夫本以为对你这少年,已经足够重视,但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你少年气盛,神采飞扬,老夫才知以往的重视,实则还是轻视。”

苏庭微笑道:“我本以为你招惹苏某人,已是老眼昏花,但今日看来,至少还没瞎了。”

这话一出,孙家大管事与那中年男子,都有愤怒之色。

饶是孙家家主这老狐狸,眼中也有一抹寒光闪过,但他抑制了心中愤怒,只是淡然道:“之前契约的事情,老夫既往不咎,你的店铺,开个价出来,老夫买下来。”

“早这么说,该多好啊?”

苏庭摊了摊手,道:“可惜孙家一向横行霸道惯了,总喜欢占人便宜,诓我父亲,又设计害我……眼下,这店铺便不是用银两可以衡量的了。”

说着,他往前走去,低声道:“当然,经孙家多次提点,苏某也知这里头的东西,更不是银两可以衡量的了。”

“你……”孙家家主瞳孔陡然一缩,身子微震,闪过了万千思绪。

“苏氏后人的机缘,自然是苏氏后人该有的。”苏庭凑近前去,低声道:“孙家之人再有多少苦功,也不过是替苏某人开路而已。”

说着,他哈哈一笑,十分畅快,伸手便在呆愣原地的孙家家主肩上拍了两下。

但才拍到第二下,便有一只手,从侧边伸了出来,筋肉分明,显得刚硬,出手便要拿住苏庭手腕。

苏庭神色不改,真气运转。

那中年男子面色一变,顿觉骇然,他这一掌抓落下去,只觉苏庭手背上,吹起一股风,让他按在风头上,竟然抓不下去。

而在这时,苏庭神态轻松,又一掌下去,轻描淡写地在孙家家主肩上拍了拍。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苏庭负手而立,缓缓而行,走过孙家家主耳边,悠悠地说了一句,“这句话送你了。”

在孙家几人极为复杂的目光当中,苏庭背负双手,渐行渐远,到了道路的尽头,转了个弯,出了众人视线之外。

待得苏庭离去,过了片刻,孙家家主才如梦方醒,恍惚道:“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说着,他忽然笑,充满苦涩,道:“好个苏家后辈。”

孙家大管事和中年人,俱都低着头,不敢言语。

他们二人跟随家主许久,此时此刻,也都无法置信,眼前这位孙家数代以来最为出色的家主,其老谋深算,狠辣手腕,在京城之中都能搅出风雨来。

可这一次,竟然在一个少年人面前,落了下风,失了姿态,更似乎被震慑了一番。

“好好好,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孙家家主目光中寒光凛冽,低沉道:“苏家小子,文采倒还当真不错,只不过,谁是压金线的,谁是穿嫁衣的,还不知道呢。”

“若你当真取了机缘,那指不定老夫还得谢谢你,替老夫取出了这一套嫁衣。”

“很好,很好。”

他怒极而笑,拂袖回府。

众人面面相觑。

马车还停留在府门前。

只是,今日家主不会出门了。

……

“怎么一个不慎,又用错词了。”

苏庭走过了转角,想起什么,眼角抽搐了一下,暗骂道:“什么嫁衣裳?该要说来,也该说是新郎服才对。”

他呸了几声,走了几步,手上并指,抬到眼前,冷冷笑了一声。

轻风吹来,指间夹着一缕白,迎风而动。

“以往交锋,总是你孙家主动难。”

“这一次,也该苏某人先行出手了。”

“这个老孙子,看我这次咒不死你!”

第六十六章 钉头七箭书

入夜。

烛火昏黄。

苏庭盘膝而坐,神刀放置于前方。

他呼吸吐纳,一缕真气落在神刀之上,复又流转,从口鼻归入。

在他踏破二重天之后,体内真气产生质变,凝成一团雷光,日渐壮大,威能渐盛。这几日间,他炼化神刀的度,已加快了不少。

苏庭呼吸吐纳,过了许久,才缓缓收功,将神刀捧起,放回玉盒之中。

玉盒之中的金玉之水,幽蓝依旧,而两株人参也染上了几分蓝色。

“炼化神刀,也是不急,眼下我已入二重天,护身之法甚多,足以自保。”

苏庭收了玉盒,目光微凝,想起了那日,他伸手去拍孙家家主的肩膀时,那个出手拦阻的中年人。

那个中年人,体格健壮,步伐稳健,手臂刚硬,显然功夫练到了家,几乎到了可以凝就内劲的地步。

只是苏庭毕竟踏破了二重天,算是高了他一个层次,真气迸之下,对方一掌也就没能落下来。

当时那中年人神色骇然,但苏庭目光落在孙家家主身上,对他也不甚在意。

但事后想来,那中年人的本事,倒还当真不差。

“习武之人,血气旺盛,内劲强悍,刚猛霸道。”

“我修道之辈,真气以养身为主,较为温和,养生长寿,却不如内劲来得猛烈,故而,在三重天凝法之前,真气的杀伤力,多是弱于内劲。”

“但我修行雷法真传,本身就带有几分霸道,哪怕尚未凝就法意,但体内真气,也不见得弱于内劲。”

“修道有三重天,武道也有三重天。”

“我道行高了对方一筹,便压了对方一头。”

“但实际上,当时真要正面打斗起来,对方精通招式技艺,我在拳脚招式上稍逊一筹,体魄也不如似那般刚硬,也是个弱势。”

“这般说来,那时要是打起来,我若不施法术,不用法宝,正面打斗,还真未必拿得下他。”

苏庭这般念着,沉吟了一下,稍作比较,暗道:“不过正面打斗这事,倒也无须过于上心,在我眼下这个境界,真正让人敬畏的,还是法术的玄妙,而不是正面打斗。真要让我施法完成,哪怕他是武道大家,都难活命下来。”

他心中把自己和当下世间盛行的武者,稍微做了个对比,细究优劣之处,避免日后吃亏。

他一番思索,旋即站起身来。

他看向了西北角落的方向。

“施法完成……老孙子,这回怎么活命。”

……

天色略有昏暗,西北角落视线不清。

但隐约能见,那赫然是有一座小台,而台上便有一个稻草人,头顶一盏灯,足下一盏灯。

稻草人上面,写着孙家当代家主的姓名,而在其顶上,灯下所在,则绕着一缕白。

“钉头七箭书!”

苏庭神色恍惚,目光之中,有些期待。

他前世所在,神话故事当中,殷商末期,周朝之初,正是众仙的封神之战。

而在这个神话故事里头,6压道人的名声,谈不上多么响亮。

但真正听过6压道人之名的,多数不会忘记他在这个故事之中的出色表现。

6压出手次数不多,多数是依仗斩仙飞刀,而第一次出场,则是用了一场咒术,咒杀了修成玉肌仙体的大罗神仙。

这一道咒术,便是钉头七箭书!

凭借着这一道咒术,借着姜子牙的肉体凡胎,仅过二十一日,便将赵公明这位神通广大,且势不可挡的大罗神仙,拜得昏昏欲睡,最后神智失散,终被6压用符箭射杀。

而如今苏庭用来对付孙家家主的,便是这钉头七箭书!

“我有诸般妙法可以杀人,此次特意尝试此法,用来杀你。”

苏庭笑道:“孙家老小子,让苏某大费周章,送你上路,在这钉头七箭书之下,也算你有福了。”

论起本领来,苏庭有着不少的手段,但他心中却对这早已闻名的钉头七箭书,有着极大的兴趣。

所以他最终还是挑了这钉头七箭书,要尝试一番那传说中的咒杀之术。

“昔年6压道君,见了赵公明一面,取了他的一缕气息。”

“我苏某人,还不到可以取人一缕气息的本领,但却是亲取了他孙家家主的一缕头。这一缕头的用处,可要比一缕气息,更为直接了些。”

“道君归来之后,用气息打入了稻草人中,命人结营造台,让姜太公这肉体凡胎,一日三拜,去拜得这位大罗神仙,多日昏昏沉沉,到了最后,神智失散,最终被符箭所射杀。”

“而我身为修道中人,咒杀他孙家老小子这么一个未经修行的凡夫俗子,可比当初姜太公这凡人去拜赵公明这大罗神仙,要来得简单。”

“虽然这营台简陋了一些,但咒杀他这老小子,绰绰有余。”

“说不定还不足二十一日,他这老鬼,也就神智溃散了。”

“此法玄妙莫测,只不过,就是这一日三拜,要书符结印焚化,稍显麻烦了些。”

苏庭看了看天上,心道:“难怪当年6压道君把那步罡踏斗,每日朝拜的苦力活,交给了太公……多半是道君他老人家,闲云野鹤惯了,是个懒散的性子,不如我来得勤快。”

就在这时,他心中一动,看向了房门。

如今道行高涨,感知愈敏锐。

听脚步轻盈柔和,却又稍显虚浮无力,像是表姐来了,他忙是起身来,开门去迎。

“小庭……”

门外,苏悦颦正抬着手,似要敲门,这时见他打开了房门,不禁有些愕然。

苏庭嬉笑了声,道了声姐。

苏悦颦轻笑道:“好了,吃饭了。”

苏庭道了声好,出了房门,返身合上两扇门。

苏悦颦目光从门缝里,似乎瞥见了一个人影。

房中西北角落昏暗,隐约借着上下两盏灯光,能够依稀得见,那个人影,似乎是个草人。

她略微一怔,有心询问。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个男子声音,大声道:“苏家的丫头,晒什么被子,遮了我家的阳光了,赶紧收了吧。”89

第六十七章 五灵搬运术【上】

这声音是个男人,声音有些尖细,语气倒还没多少火气。

只是苏庭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是陈叔叔。”

苏悦颦轻声道:“我在墙头上晒了床被子,他多半是不高兴了,我去收了吧。”

苏庭抬起手,笑道:“姐,我去收好了,你去帮我盛碗饭。”

苏悦颦点头道:“也好,不过他这人有些小肚鸡肠,你别理他太多。”

苏庭笑道:“我知道的。”

这个所谓的陈叔叔,就是那个陈友语。

在他遇上王家公子的第一天,这厮上门来,旁敲侧击,问了些店铺契约的事情,多半是被孙家收买过。

而关于这个人,在苏庭原身的印象中,是个典型的市侩小人。

这种人不仅市侩,还喜欢占人家的便宜,可却连人家扶着他家的一块砖石,都仿佛被人占了便宜,心里堵得慌。

而更重要的是,这人见不得别人好,见得人家好了,心中总是添堵,哪怕损人不利己,也要想办法搅黄人家的事情。

当年苏家父母,药店生意不差,偏是这厮总要找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捣乱。

若是如此,两家关系就此交恶,也就罢了,但这厮脸皮贼厚,捣乱过后,第二天他还能很热情的向苏家父母问好,甚至坦白直言,说自己看着人家好,心里不大舒服。

“倒真是个有趣的。”

苏庭缓缓走来,看着墙头上晒着一面被子。

而墙的另一头,陈友语的声音,不断传来。

“赶紧收回去啊,我还得在这儿晒太阳呢。”

“苏家丫头,听见了没?”

那边声音似乎变得有些急切。

苏庭眉头挑了挑。

两家的墙都是齐头高,中间隔着三尺小巷,这被子晒在自家墙头,怎么也挡不到他家的太阳吧?

苏庭没有多想,摇了摇头,随手一揽,被子收了回来。

这时,那边才说道:“这才对嘛,这巷子又不是你家的,也有我家的一份,以后什么东西,不要占着这巷子,好了,我不晒太阳了。”

苏庭眉宇抽搐了一下。

就因为被子另一端,落在空巷处?

这就觉得被人占了便宜?

“这特么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算不上吧?”

苏庭想起这厮曾经被孙家收买,旁敲侧击地问过契约,不禁想道:“难不成是孙家让他没事找事?”

而那边墙下,声音又传过来了。

“苏家丫头,你吃饭了没有?”

“话说回来,你们家店铺也要开张了吧?哪天开张啊?记得开张的时候,东西不要放到我铺子这边过来,可不能越界的啊。”

“苏家丫头,你怎么不回我话?”

听着这些屁话,苏庭脸色十分难看。

谁是丫头?这个满肚子小肚鸡肠的家伙,才是长舌妇吧?

苏庭抱着被子,摇了摇头,就要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墙那边低声咕哝着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边。

“真是没大没小,走了也不答一句,该你命苦,还摊上了苏家小子那么个病秧子。”

“那病秧子要是哪天又病死了,我迟早收了这店铺,跟我家店铺合在一起,办个大生意。”

“指不定老子还能看得起你,养个小美人儿。”

“咒你家店铺开张之后,天天没生意,然后把苏家丫头卖给我。”

“不过得罪了孙家,估计也没好日子过了,该!”

这声音不高,低声自语,闲碎得很。

但苏庭如今的感知,便是修成内劲的武者,都远不如他,也便听得一清二楚。

苏庭面色阴沉,站了片刻,抱着一床被子,回望了一眼,低声道:“小爷正好还有一法,须得试验一番,练成了此法,就拿你家试法。”

……

入夜。

房中。

苏庭负手而立,看着眼前五个笼子。

五个笼子,五种动物。

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

这五种动物,在落越郡有一种说法,唤作“精生”,即是有望成精的生灵。

而这五种动物,比起其他动物,也确实更有灵慧,更为狡猾阴毒,绝大多数猎人捕捉了它们,也往往是告罪一声,便放归山林,俱都不敢招惹。

甚至有些信奉神灵的,将它们奉为五仙,但除了北方偏上的地域之外,大周朝廷之内的百姓,极少有人立庙供奉,多是避之而唯恐不及。

大周司天监,也将这五仙的性质,定为邪辈。

实际上,在修道人眼中,这五类动物,也确实是更具灵性,或者说更为奸猾狡诈,智慧较高,灵智易开,更易修成精怪。

而在大周北方,也不乏这五类精怪,修行有成后,装神弄鬼,受人供奉。

“五仙……五灵……”

苏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五种动物,他找了好几天,蛇鼠二类倒还简单,只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这三类,不大好找,还是他花了些钱,等了两天,才有人捉来。

至于他抓来这五种动物的原因,倒也简单,源自于传说中的五鬼搬运术。

道门也有五鬼运财术,两者异处不大,但一般的方士,请的是五鬼,而道门中人,请的是天上五位瘟神。

苏庭未登上人境,阴神未凝,未能抓鬼,未能请神,只是以他的道行,配合法门,却足以驱使这五只动物。

他运转功法,真气外溢,只见气息鼓荡,顿生肃杀之色。

他气质顿变,高不可攀,威严霸道。

这五只动物,较为灵慧,源自于本能的恐惧,使它们尽都瑟瑟抖。

这是源自于修道人的压迫,源自于生命层次的压迫,也是它们源自于本能的恐惧。

这种压迫,跟孙家家主不同,他以权力熏陶出来的威严,可以震慑常人,可以让人心生怯弱,但却压迫不了阿猫阿狗这些动物。

但苏庭可以,他的气息压迫,乃是层次上的碾压,便如猛虎威压野狗!

“你们五个听着。”

苏庭沉声道:“本座苏庭,今日施法,赐你们一场机缘,日后须得尽力为我,不得忘却今日恩德!”

说过了这场面话,他真气运转,导入指尖,点在了笼子内的黄鼠狼头顶上。

雷光真气,颇为霸道。

黄鼠狼颤了一颤,颓然伏下。

苏庭收回手指,真气再转,点到了那狐狸头顶上。

接连五次,这五只动物,都被他真气点化一遍。

第六十八章 五灵搬运术【下】

“传闻大神通者,一经点化,能使石头开灵,能让树木成妖。今日本座效仿此举,给你们一场机缘,开你们一缕智慧。”

苏庭喝道:“今日你们要牢记心中恐惧,本座能开你们灵智,也能灭你们性命,日后若敢反噬,必受诛灭!”

真气点化,开出灵智。

这种法门,原本是损耗己身的。

但苏庭自从受了松老所言,便是十分珍惜自家真气,也只有开启八卦阵,获取神刀之时,才狠心赌了一把,后来受益不浅,也是赌胜了。

而这次点化五只精怪,他心中珍惜真气,倒也没损耗真气本源去给这五只动物开灵,而只是用平常施展真气的法门,逐个点过了一回,用真气在它们体内,游走一遍。

这五种动物,都要较为聪慧,虽然没有到了精怪的地步,但与精怪的差别也不算太大,只要真正点化一番,多半是能成精。

只是,苏庭这番点化算是偷工减料,所以它们眼下还成不了精,可毕竟也受得道家正统真气走过一遭,可算是受益良多,便连眼神也都灵活了许多。

如今这五只动物,已不同寻常,日后若是有些机缘,不见得就不能开出灵智,彻底成为精怪。而待到那时,它们若能开悟,便可以呼吸吐纳,汲取日月精华,延长寿元,也是成妖有望。

“本座所言,务必切记!”

苏庭语气沉重,充满了震慑意味。

这五仙灵活不少,俱都低伏下来。

虽然还未成精,不通人言,但刚才在它们体内走过的道家真气,留下了苏庭的印记,能让它们隐约能明白苏庭之意。

“记得便好!”

苏庭打开了五个笼子,这五只动物纷纷出来,但却不敢逃窜,只是低伏在他身前。

只见苏庭伸手一按,五指各出一道真气,吹拂在这五只动物的身上,仿佛五条丝线,连接在了一起。

“你们五个,身小力薄,本领太低。”

苏庭说道:“本座替你们构架联系,日后结伴而行,互助行事,不可自相残杀!”

说着,他左手入怀,掏出了今日才准备好的符纸。

这符纸是他根据传承中的“五鬼运财术”所画,他没有多少符文造诣,只能依样画葫芦,不过,苏庭真气有成,这道符纸,倒也真是入了灵符之列。

只见苏庭把符纸放在火上,顿时燃烧,一瞬化为灰烬,落在半碗清水里。

“喝!”

苏庭轻喝一声。

五只动物纷纷上前,分头饮水,不过片刻,半碗水就即见底。

苏庭见状,收了手掌,指着对面,说道:“过去那边,寻得他家珍贵财物,天亮之前,搬来此处。记着,不可显露行迹!”

五只动物已生联系,互视一眼,簌簌作声,爬出房外。

……

“真不容易啊。”

苏庭看着五只动物离开,才松了口气,抹了把汗。

如果他有蛊道之术,能够驱使蛇虫鼠蚁,那时借用五鬼搬运术,来驱使这五仙,自然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但他不通蛊道之术,雷部真传里头,全然没有关于这方面的知识,6压传承涉猎甚广,倒是对此有些讲述,可也没有炼蛊的法门,兴许是被当作了末流的旁门左道,不足以入传承之列。

没有蛊道之术,他要驱使这五仙,眼下就只能用震慑。

为了能让它们感受到其中的恐惧,为了它们能够知晓苏庭的意思,便须得先有这一场点化,让它们变得更为聪明,得以充分体会恐惧二字。

“此法倒也麻烦,既要让它们变得聪明,又要栽培一下它们,日后用着了,还得防备着养虎为患。”

苏庭吐出口气,拍了拍手,略微摇头。

他用五仙,来替代五鬼,成了这“五灵搬运术”,自然也是有弊端的。

弊端就是,他直接震慑这五头小怪,来驱使为己用,那么这五灵,日后若成精怪,修行有成,反苏庭,难免要反噬他这主人。

只不过,苏庭压根没有在意,他身具仙家真传,道行一日千里,这点弊端对他而言,等若于无。

“夜深了,睡一觉吧。”

……

初在卯时。

天尚未亮。

苏庭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看向了床下。

床下有一只黄鼠狼,一只狐狸,一只刺猬,一只老鼠,还有一条蛇,低伏在地,不敢动弹。

苏庭从它们进门来,便有所觉,只是一时懒散,不予理会罢了。

此刻起床来,看向了这五只小怪,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因为在这五只小怪的背后,有着一个木箱子,长约两尺,宽约一尺。

“他家就只有这个了?”

苏庭随口问道。

这五只小怪虽然不通人言,但他的真气印记尚在,大约还能明白他的意思。

当下黄鼠狼人立而起,双手做拱,点了点头。

苏庭缓缓说道:“行了,各自回去,有事了我会招来你们,但你们也要切记,不要以为自己变得聪明了一点儿,便得意忘形,丢了性命,免得本座还须再去招来几只,重新点化。”

他这话一语双关,也即是说,能点化你们这五个玩意儿,也能再找五只来继续点化。

这便是一种震慑,暗示着它们五个若是不能卖力,随手抹杀,再换一批,也是轻而易举。

五只小怪不大明白言语,但也大约能明白他言语中饱含威胁的深意,便慌忙地各自拜倒。

黄鼠狼,狐狸,老鼠,刺猬,俱都人立而起,拱手而拜。而那蛇则盘成一团,蛇头抬起,旋即低下,信子吞吐,嘶嘶作响。

“去罢。”

苏庭挥了挥手,道:“但要记得,出入此处,务必隐匿踪迹,不能显露!若是惊着了我这宅院中的人,本座必定诛灭了你们!”

五灵各自示意,旋即从门口爬出,四散而去。

苏庭看着它们离去,眉宇间微挑,暗道:“世间万物,都有灵慧,只是有些聪慧,有些愚钝,有些清晰,有些懵懂,它们这五个受我点化,虽未成精,却也真有些人一般的味道了。”

这般念着,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但他倒也没有感慨多久,便取过了那一个木盒子。

木盒子不大,能藏什么东西?

他打开了木盒子,眼睛顿时一亮。89

第六十九章 报案!

“陈友语这厮,看着穷酸得很,倒还真是藏得深了。”

苏庭掂了掂这满盒子白银,啧啧道:“看不出来,倒还是个隐藏的富户。”

木盒不大,但内中财富却是不少。

盒子底下,用银锭子铺了一层,而上方则是银票。

大周朝廷多年以来,太平盛世,钱财流通,已然衍生出了钱庄来。

放在前世,古中国数千年历史,也是到了宋代才有出现,到了明清开始盛行,但大周朝廷在百余年前,在朝廷的支持下,便有了钱庄,也有了银票。

“三百八十余两。”

苏庭合上了木盒,不免有些诧异,心中感慨道:“市井之中,不可小觑啊。”

他命五灵去盗陈友语,何曾想到陈友语居然有这么一笔财富?

虽说大周朝廷多年,太平盛世延绵之下,有点物价过高,但这三百八十余两,也是一笔不可小视的财富。

陈友语的小店就在隔壁,经营的是小本生意,看他平日里穿着也颇寒酸,但谁能知道,他居然也是个隐藏的富户?

放在前世,干苦力的,做脏活的,单在收入上边,也不见得全都低于这些衣着光鲜的,放在当世,似乎也是如此。

“这个陈友语,真是把财不露白这四个字,挥到了大成境界。”

苏庭讶异之后,想想也是,这人平日里生意不差,又舍不得花钱,多半是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

更何况,他上次或许是受孙家所托,上门来问契约一事,指不定也是得了些好处。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财富,都归了他苏庭了。

“哈哈……苦恨年年压金线,为……”

苏庭忽然顿住,住口不说,暗道:“险些又错话了。”

他想了片刻,微微一笑,道:“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说完之后,他暗暗赞了一声,伸手一挥,真气一开,顿时东南角落,迸出裂缝来。

苏庭抱着木盒,一晃而入。

过得片刻,才见苏庭出来,两手各有一个银锭子。

“嗯,今天加菜!”

……

晨时。

空气清新。

晨曦温暖。

苏庭盘膝而坐,呼吸吐纳,运功修行,并逐步炼化神刀。

一番功行圆满,他收了神刀,放入玉盒,合起玉盒之后,严丝合缝,郑重收入怀中。

正待推门而出,与表姐准备早饭,再回来步罡踏斗拜草人。

然而这时,忽然便听隔壁传来了一声惨叫,凄厉无比,哀嚎惨烈。

“我的钱!”

“我的钱啊!我的钱哪里去了?”

“究竟是谁偷了我的钱啊?”

“啊!我要报官!”

“对!报官!”

声声嚎叫,悲痛无比,只听这声音,便能让人脑海中浮现出那痛哭流涕,惨痛无比的场景。

听得隔壁叫得如此惨绝人寰,苏庭听了片刻,不禁叹了一声,满是同情,道:“真是可怜人啊。”

……

“听说陈叔叔家被盗了。”

吃早饭时,表姐满是担忧,道:“咱们也得注意一下,不要招了贼。”

苏庭闻言,不禁笑出声来,道:“有我在,不招贼的。”

那五个小怪,只是受自己驱使,怎么可能来盗自家的物事?

苏悦颦还是有些忧虑,说道:“总之要注意一些。”

苏庭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苏悦颦又道:“待会儿你回房,也得查查有没有丢了什么东西,知道么?”

苏庭挠了挠额头,应道:“知道了……”

别说没可能被盗,就算真被盗了,现在的苏家,堪称家徒四壁,除了表姐枕头底下垫着的那点银子,还有什么能被人给盗走的?

但跟表姐直说也不大好说,就顺势应下,也就是了。

吃过饭后,表姐又对苏庭说道:“听说陈叔叔报官去了,捕快待会儿就来,可能会有些吵闹,你平日里不喜吵闹,今日也得耐着点性子了。”

苏庭面色怪异,微微点头。

苏悦颦轻声道:“待会儿人多,我就不过去了,等下午了,我再去安慰红婶婶吧。”

红婶婶,就是陈友语的妻子,原先是个寡妇,丈夫盗窃杀人,被方大人判了处决,后来陈友语年近四十,才取了这寡妇。

但让苏庭有些无言的是,红婶婶体格健壮,满身是肉,少说也有二百余斤,而那陈友语,体形瘦小,估摸着还不到百斤。

“行吧。”

苏庭没有反对。

虽说陈友语太过于让人厌恶,但落越郡的民风就是这样,哪怕乡里邻家就是打了一架,过些时日,再招呼问候的也是不少。就像陈友语之前捣乱药堂生意,第二日也还能问好。

毕竟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苏庭对着邻居关系虽然不放在心上,但也不想干涉表姐的为人处世。

忽然间,隔壁又传来动静,苏庭看向表姐,说道:“姐,那边捕快来了,我去看热闹。”

苏悦颦点点头,又叮嘱道:“记着,不能幸灾乐祸,都是乡里乡亲的。”

苏庭严肃道:“我保证不笑。”

……

陈家店铺门前,挤了一圈看热闹的。

有些是路人,有些是闲人。

苏庭这个闲人,收敛了二重天的气息,气质不显,宛若常人,他挤入了人群里头,到了陈家店铺之前,看着里头的动静。

他心中不免有一种“犯罪嫌疑人,犯案之后,回到作案现场看热闹”的兴奋感。

只见里头三四个捕快,四处勘察,而领头的那个,赫然是个熟人,正是袁珪。

“不过一家店铺失窃了,怎么把袁捕头都引来了?”

“听说陈家店铺这次失窃的银两,数额巨大,是个大案,甚至连方大人都惊动了。”

“陈家就这么间店铺,陈友语那个寒酸小气样儿,能有多少银两失窃?”

“谁知道,听说他报的数额,可是不小,咱们落越郡在方大人治下,可少有这种大案了。”

“袁捕头都惊动了,他可是有本事的人,应该能查出端倪的。”

外头众人议论纷纷,声音吵杂。

而在里头,几个捕快勘察良久,才有一人凑近袁珪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常人身在店外,身边又都吵闹,自然听不清楚,但苏庭却将那捕快的话,听在了耳中。

“我们查了内外各处,不见外人踪迹。”

“陈友语藏银两的房子,锁得严密,就只有个通气的小窗,但那小窗太小了些,哪怕修炼了缩骨功的人物,也挤不进来。”

“可以断定,这房子内外,昨夜没有外人痕迹,没有外人踏足。”

那捕快顿了一下,沉吟道:“而根据陈家的家境来看,也不可能有近四百两银子的巨款。”

袁珪皱眉道:“什么意思?”

那捕快低声道:“根据我们几人商议,陈友语怕是报的假案。”

……

“假案?”

苏庭在外听得一清二楚,脸上古怪到了极点。

他半晌无言,然后低下头,看着地面,看他埋头不语,只是从背影看来,肩头却禁不住在颤动。

他强行憋着笑,几乎憋不住了。

“假案?”

“不行,答应了表姐,不能笑的。”

“严肃点,严肃脸。”89

第七十章 假案!

报的是假案!

也就代表着,陈友语不仅丢了银两,还得被抓进去关上几天。

苏庭想到这里,几乎要笑出声来。

但为了维护所谓邻里乡亲的淳朴关系,他强忍着不笑,做出了一副严肃脸,甚至还勉强做出了一副满是同情的神色。

但下一刻他就破了功,又低下头,看着地面,埋头不语憋着笑。

“忍不住了,我还是回家笑两声好了。”

苏庭维持着满面同情的神色,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里头忽然传来了一声,喊道:“苏家的小子,你不要走!”

这一声凄惨哀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苏庭怔了一下,旋即看过来。

只见内里,有一个瘦小男人,似乎年过四十多,脸色苍白,指着苏庭,颤抖着道:“是他!一定是他!”

苏庭面色古怪,指着自己,道:“我?”

陈友语一把抓住袁珪,大声道:“袁捕头,一定是他!”

袁珪看见苏庭,目光立时冰冷,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陈友语大声道:“就是他!他才搬来多久,我家就招了贼,这贼不是他,就肯定是他招来的!而且这几天,我常让他家收东西,不要挡了我家的风水,他铁定是怀恨在心,才来盗我家钱财!”

陈友语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指着苏庭,苦大仇深。

苏庭摸了摸脸,有些心虚。

这货怎么猜得这么准?

难道还会算卦?今儿个先卜了一挂?

而他身边众人,则纷纷摇头,多是说这陈友语多半是疯了,抓着人就胡乱攀咬。

店铺内里,刚刚跟袁珪汇报过的捕快,被陈友语一番搅和,否定了自己等人先前判定的结果,脸色不甚好看,怒斥道:“胡说什么?他这少年怎么可能是盗你铺子的贼?他没有练过功夫,病了这么些年,哪有那个身手?更何况,你这铺子根本没有盗贼的痕迹!”

陈友语顿时语塞,一时无言。

苏庭听闻病了这么些年,便知道这捕快还是听过自己这病秧子的名声的,他嘿然笑了声,道:“捕快大人,既然事情与我无关,那我回家去了,还得收拾些呢。”

那捕快摆了摆手,道:“跟你无关,走罢。”

苏庭微微一笑,看了脸色铁青的袁珪一眼,摊了摊手,满面无辜,旋即转身离去。

而在转身之后,便听刚才那捕快朝着袁珪继续说道:“陈友语报的假案,按律是该将他抓回衙门,打上一顿,关个几天。”

苏庭脚步一顿,噗地一笑。

接着,他收了笑容,又走了几步,推开门,回了家。

苏家店铺里,传来忍不住的笑声。

“该!”

……

方府。

“这场盗窃大案,是个假案?”

听完了那捕快汇报,方庆面色古怪。

书房中,方庆坐在那里,身后是师爷还有师爷的徒弟。

前面则是袁珪,以及手下汇报那名捕快。

早上这一桩让方庆为之重视的案子,忽然便定为了假案,这让方庆也不由得错愕万分,心中又有几分庆幸。

因为此事的大小,或许便关乎着他年末时的升迁。

“便是假案。”

捕快低声道:“经过仔细勘察,他家中没有外人痕迹,只有他自己的痕迹,再根据他的家境来看,也不该有这么一笔巨款,多半是贼喊捉贼。”

师爷问道:“那他没事,报什么假案?”

捕快答道:“估摸着是跟他家里婆娘闹了些事,卑职特地找他岳丈家问了一遍,得知陈友语此人在家里也不大老实,平日里他对那婆娘,常是谎报生意上的收益,可能还偷花了些钱,早年娶妻时也跟媒婆说自己攒了笔钱财。”

说着,捕快又道:“根据卑职几人猜测,陈友语多半是早年瞒骗,如今事情暴露,那婆娘现他家无财富,他生怕跟婆娘闹翻,无奈便说是被人盗了。”

闻言,房中众人多是愕然不已。

只有一个袁珪,神色冷漠,只是眼角也抽搐了一下。

“既然如此,打他一遍,关上几天,让他吃点苦头便是了。”

方庆挥手说道:“对外张贴,说明事情缘由,但要将言论稍微压制一下,不要传得太广。”

那捕快低声应了声是。

方庆点头道:“这点小事,便不必大张旗鼓了,都下去吧。”

众人正要退下,然而这时,袁珪忽然上前,拱手道:“卑职有话要说。”

方庆微微皱眉,道:“袁捕头有话说?”

袁珪点了点头,偏头瞥了一眼,道:“诸位且先出去,我要与大人商谈一些机密要事,暂时还不能外传,请见谅。”

捕快不敢多言,便退了出去。

师爷两人对视一眼,得了方庆示意,也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二人。

方庆抬手道:“袁捕头有话直说。”

袁珪拱手道:“卑职怀疑,此事并非陈友语报的假案,此人性子懦弱,胆小怕事,没有实事,他也不敢胡乱报官。”

方庆沉吟道:“但你属下的人,查出来的结果,莫非是错的?”

袁珪低声道:“他们查得不差,陈家确实没有外人痕迹。”

方庆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袁珪说道:“陈家八成是失窃了,但是盗窃的,不见得是人。”

方庆闻言,目光微凝,道:“什么意思?”

袁珪道:“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盗走陈家物事的,要么是武功高绝到了极点的人物,要么是些装神弄鬼,或是驱使鬼怪的人物。”

方庆沉默不语。

袁珪继续说道:“落越郡之中,论武艺功夫,没有谁能到这个境地,真到了这个境地的,都是一方豪杰,也不会去盗他一个小店铺。倒是那些装神弄鬼的宵小之辈,穷困潦倒,指不定便会出手,做出一些违反律法的事情。”

方庆垂下眼睑,道:“你指苏庭?”

落越郡之中,修行之人,除了松老师徒,便只有一个苏庭。

松老德高望重,而神庙的香火也算鼎盛,不缺钱财,加上他也是司天监记名的人物,袁珪也不至于怀疑到他的身上。

那么就只有苏庭。

加上前次,袁珪为孙家作证,指证苏庭。

方庆心中念头一转,便明白了许多事情。89

第七十一章 说到就到

“正是苏庭。”

袁珪躬身说道:“卑职查过,这陈友语,平日里与人问好倒是勤快,但却气量狭小,跟邻里都是貌合心不合,跟苏家也是如此。经过查知,早年苏家父母跟他吵过,如今苏庭搬过来,跟他也有些不快,以苏庭这个少年的性子,绝不可能忍气吞声,卑职判定,八成是他。”

“证据呢?”方庆问道。

“这个……”袁珪迟疑了下。

“没有证据?怎么定案?就凭你一场推测?就凭这八成的可能?”

“他用鬼神之术,难留痕迹,未有证据。”

“既然你向来不信鬼神,如何又认他是鬼神之术?”

“卑职……”袁珪微微拱手,未再多言。

“若真是鬼神作案,那便要请鬼神镇压。”方庆沉声道:“袁捕头,你真觉得是鬼神之术,近了可以请神庙松老去驱邪,远了也可以上报京城司天监,可这些案子,都要按照律法,而不是凭借你的猜测,便可以定罪的。”

“卑职……明白。”袁珪低下头去,不禁又想起了王家公子的命案。

“下去罢。”

方庆略微摆手,挥手示意袁珪退下。

袁珪顿了一下,道:“大人,卑职没有证据,不能定罪,但你是知道他的身份与本事的,他若总是这般肆意妄为,落越郡必定鸡犬不宁。”

方庆目光微凝,沉寂了片刻,然后说道:“本官信他,绝不会为非作歹,但凡处事,必有缘由。”

袁珪施了一礼,退了出去,脸色不甚好看,心中只叹了声:“大人沉迷鬼神,陷得太深了。”

见袁珪离去,方庆忽然伸手,揉了揉额头。

听闻袁珪一番话,他大约也是怀疑到了苏庭的身上。

落越郡这一亩三分地,除了松老之外,便只有苏庭,才有这个本事了。

“还得让苏先生稍微收敛一些才成,哪怕事出有因,哪怕惩恶扬善,也不能总是施法。”

方庆略感苦恼,想起年末升迁一事,又惊又喜,又是惶然。

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太久了。

官场上,既有同心的同僚,也有离心的政敌。

落越郡的牢狱,煞气沉重,也跟其他地方牢狱一样,总有些犯人出现事情。这种事情在各地牢狱也算常见,不是什么大事,偏偏被政敌扩大,借此抨击,作为阻他官场道路的借口。

他曾想要重建牢狱,但朝廷的银两,却也不是他能随意动用的。

眼下苏庭替他除去了这方面的隐患,灭掉了一个阻碍,年末升迁,希望极大。

但这次的失窃案,在这个节骨眼上,便极有可能成为他的阻碍,所以他才如此重视。

可如今,失窃案成了谎报的假案,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虽说这次判案,有些不大合他往常行事风格,但这桩事情,本就没有证据,按律去审,也审不到苏庭头上。

方庆揉了揉眉宇,忽然叹了声,满是疲累。

……

神庙。

“失窃?”

“正是失窃,但没有外人踪迹,定性为假案,就生在苏庭隔壁家。”

“假案?”

“官府是这么认定的,但那陈友语好像气病了,也不像是假的,不过这病也可能跟他挨了顿板子,关了几天,有点儿关联。”

“你怀疑苏庭?”

“如果是假案,也就罢了。如果不是假案,多半也只有他了。”

“无声无息,盗走了人家的财宝,这样的法术,可不多见。”

松老沉吟道:“老夫都不通此道,而他初得修行,道行还浅,怎会施展出这样的法术来?再者说,我雷部之中,乃是仙法真传,也不会有这种偏门之术才是……”

说着,松老忽然想到什么,自嘲一笑,道:“人各有机缘,何况他苏家祖上也是遇仙的机缘,随着宝物传来下来些微末法术,也在情理之中。”

他倒是把苏庭用的法门,想到了苏家至宝的层面上。

涉及这些机缘,可算得是个人的秘密,松老倒也没有多想,更没想去寻苏庭询问。

只是想到苏庭,松老沉吟了一下,道:“这厮近来除了犯下这桩案子,还有什么事情么?”

青平微微摇头,道:“没什么出格的事,除了去孙家门前走过一遭,此后就整日窝在家里,多半是在修行,但这几日间,外出也有些勤快,好像是要张罗他苏家店铺重新开张的事情。”

苏庭去孙家门前走一遭,前次松老就听青平提过,也不甚在意,倒是听闻苏庭近日张罗店铺一事,略有沉吟。

“这小子要开什么店铺?”

“还不清楚,但他父亲的医术,也没传下来,至少不会是开药堂的。”

“这倒也是……”

松老思索片刻,说道:“这小子就当真要这么开间店铺,养家糊口,然后安心修行,当个市井当中的隐士了?”

青平面色也有些古怪,苦笑道:“看起来倒是这样,不过他那性子,也不像是能静下来隐藏在市井之间当隐士的料。”

松老摆手道:“哪怕是这块料也不成,埋没了他的天赋……哪怕真要当隐士,也该远离尘嚣,静心修行才是。在这喧嚣红尘之中,他这小子又不是什么清静无为的性子,各种影响,能修成什么?”

青平沉吟道:“要不然,我去劝他一回?”

松老微微摆手,道:“人各有志,把利弊跟他说一遍,以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是他的事。”

顿了一下,松老仿佛想起什么,忽然道:“对了,等过些天再说吧,那时再去传他过来,老夫这边有点儿事情,过几天正有眉目,还要找他。”

想起苏庭又要来烦他老人家,松老叹了一声,满是无奈。

青平看着松老那满是嫌弃的神色,心中忽然想笑,终是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过得片刻,门又敲响。

“进来。”

松老道:“怎么回事?”

青平推门进来,只见他面色古怪,说道:“苏庭早来了,就在庙前等着。”松老略微愕然。

过了片刻,这老人摇头笑道:“说到就到,这厮莫不是修成了什么大神通?话说回来,以他性子,怎么没有闯进来,还在外头等着?”

青平苦笑了声,道:“先前弟子出去时,他正在雷神天尊的脚下敲着,说是神庙中藏着宝贝,上次有五行甲,这次指不定有什么。”

“这混账小子,属猴子的么?”

松老抬了抬手,道:“算了,你去把这小子引进来吧。”89

第七十二章 松老训话:无财不足以养道

神庙之中。

松老背负双手,走在院内。

苏庭稍后半步,跟随在侧。

青平也在两人身边,微微低,静静听着两人言谈。

“你就当真能安心,开个小店,做个隐匿在尘世间的隐士?”松老来到池塘边上,看着泛起涟漪的池水,悠悠说道。

“这是自然,所谓平平淡淡才是真。”苏庭神色认真,正色道:“看那武林之中,多少故事里,这些纵横江湖的豪杰,无论多么名声显赫,多么热血沸腾,多么高高在上,历经无数事情,最后便都看开了一切,就此隐居,成了个平凡人。”

他仰面望天,看着蓝天白云,感慨道:“我如今早已达到了这么个境界,勘破红尘,安然度日。”

青平维持着神色不变,只是脸庞略微抽搐了下。

松老瞥了他一眼,道:“你勘破红尘,怎么不去当和尚?”

苏庭叹了声,无奈道:“晚辈倒也有这个想法,可咱这不是受了雷神天尊的传承嘛,这都是命中注定的。”

松老摇了摇头,道:“臭小子,就知道满口胡言乱语,你可知道,无论你要做什么营生,但这店铺开了,于你修行,是百害而仅一利。”

苏庭挠头道:“这话从何说起?”

松老说道:“店铺生意太好,你要多加费心,不能尽力修行。店铺生意差了,不能养家糊口,你也要费心,不能尽力修行。可是这个道理?”

“可没有店铺,晚辈可是连养家糊口的营生都没有了。”

“可有了店铺,你多半也就只能养家糊口了。”

“这话从何说起,松老不也为神庙费心么?”

“老夫的神庙,可不比你的店铺。”

松老看他一眼,缓缓说道:“老夫修行神道,这神庙之中的香火,能匀得几分,来助老夫修行,加上神庙的香火钱,加上司天监的每年所赐,俱都益于修行,但你那店铺,于你修行何益?”

说到这里,松老的目光,从苏庭脸上划过,落在了后方青平的身上。

显然这些话,不仅是对苏庭所说,还是对青平所言。

“这店铺唯一有利的,也只能解决你养家糊口一事罢了。”

松老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看向青平,说道:“但也仅能如此而已,纵观古往今来,修仙练道之人无数,有散去万贯家财,入山静修的,也有入世修行的。但真正修行之人,在修炼之初,修行之始,却没有多少是真正穷困潦倒的。”

“换作落越郡的樵子农夫,便是拾到了仙家典籍,又能如何?”

“一不识字,不能修行。”

“二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没有刻苦的劳作,自己便都要饿死了,但每日劳作,哪有闲情功夫去钻研这些修炼之道?”

“苏庭他隐约便是陷入了第二类。”

松老这般徐徐说来。

苏庭点点头,深有同感,实则他的店铺,主要也有些掩人耳目的想法。此刻见松老如此上心,苏庭心中不免感动,便想要开口解释一番。

只是还不待苏庭开口,便听青平询问道:“他不求大富大贵,不求生意兴隆,只是要养家糊口,稍微作个闲人,余下时间,用来修行,也是不差吧?”

松老偏头看了青平一眼,略微点头,道:“自然不差,但也只能如此……可也仅是如此,却缺了在修行上的助益,还要受尘世琐事缠身,因缘牵扯。”

“同等天赋下,你只能每日运功修行,然而人家除此之外,还能有各种天材地宝的补益,比你走得更快,比你走的更远。”

“古往今来,不论是何等天纵奇才,也没有人说必能得道成仙的。”

“看道门祖庭,乃是道祖真传,门中弟子更是根苗出色,天资纵横,自幼修行,法门上等,得长辈教导,得天材地宝养护,得仙丹灵药滋补,又有多少能够成仙得道的?”

“若他以为,在尘世中经营一家店铺,每日盘膝打坐,呼吸吐纳,过上几十年,寿尽之前,就能踏破仙道,那你未免太自大了些。”

松老语气沉重,带着几分呵斥。

苏庭本就不是以店铺为主,但听闻松老所言,话中有话,不禁问道:“松老可有指教?”

松老沉声道:“要么不做,安心修行,远避尘嚣。要么,生意做大,以财得益,得财养道。”

他上前来,拍了拍苏庭,道:“钱财虽是身外物,但修炼之初,钱财二字,绝非粪土。”

苏庭修行之初,经历过“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窘境,当深有同感,道:“无财不足以养道,晚辈明白。”

松老点头道:“明白便好,就怕你不听老夫所言,自视太高……”

说到这里,松老略微侧身,看向了青平,说道:“老夫走的是神道,与你们不同,而你们修仙中人,须得静心,安神,养气,修身,戒骄,戒燥,远喧嚣,离吵闹……”

“你若是穷困之人,要养家糊口,如何能够如此安定?身在尘世之间,如何可以远离尘嚣吵闹?”

“再有,静心炼气,初时还未能辟谷,除却饮食饱腹之外,还须有诸多药材补益自身,运精气,走气血,推动血气,才能进而行气。”

“所谓炼精化气,你若连气血虚弱亏空,如何有助于炼气?”

“若是大派弟子也便罢了,可你们只是散学修士,无依无靠,仅凭自身。”

“要是像这苏家小子以后那样,每日辛勤劳作,一日不做,这一日便不能吃饱,又如何安心修行?”

松老看着青平,徐徐说来。

青平顿生感触,躬身道:“弟子明白了。”

苏庭偏了偏脑袋,神色十分怪异,他伸手摩挲了一下光洁的下巴,总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松老这一番“无财不足以养道”的话,似乎不是用来告诫自己的,而是用来解释青平的。

而自己只是被松老随手抓过来,当了个反面例子?

自己刚才好像有些自作多情了?

自觉十分无辜的苏庭,看着松老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怨且委屈,心中暗道:“为了给青平说教一番,把我当个反面教材给训了一顿?”

苏庭自觉无辜,但也从松老所言,大约明白了,青平虽然是松老的弟子,但却不走神道,而走仙道,与松老的道路不同。

如今虽然有告诫苏庭的意思,但还是以教导青平居多。

而在这时,松老带着些许感叹,道:“哪怕不谈那些仙宗弟子,你看当今司天监的国师,堂堂真人,天赋奇高,但也仍要依附在朝廷之中,借着国库,借着权势,搜罗天材地宝。”

“但即便是他堂堂真人,一朝国师,又哪有自信,敢说得道成仙?”

“道行真正高到了一定的地步,倒也不至于为凡尘的财物所烦扰,但修行之初,钱财却是必不可免。”

“甚至,到了高深的道行,却还更为注重这一方面。”

“例如……”

松老顿了一下,忽然问道:“你们知道,落越郡最富有的,是哪一家么?”

苏庭和青平对视了一眼,各有诧异。

落越郡最大的名门望族,自然便是孙家,底蕴最深,传承最久,财力也最为雄厚。

但松老问了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不是别有深意?还是说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其实是不是真的?落越郡最富有的这家,另有其人?

苏庭细想了片刻,忽然想到了许多故事,眼睛一亮,道:“根据许多故事来说,真人不露相,田野之间藏麒麟,池水之中养蛟龙,莫非落越郡这一亩三分地,财富最多的,便是一向朴素简洁的您老人家?”

一瞬之间,苏庭脑海中转过了无数念头。

“莫非神庙之中暗藏宝藏?”

“莫非松老您老人家早年是江河大盗,积累了一笔财富,富可敌国?”

“莫非……”

没等苏庭说完,脸色黑成炭的松老陡然喝道:“闭嘴!”

青平抬头看了看蓝天白云,仿佛不曾听见。

苏庭叹了口气,道:“看来不是。”

松老哼了一声,道:“落越郡最富有的,便是孙家,瞎子都看得出来。”

苏庭摸了摸脸,咕哝道:“我这不是没瞎嘛。”

松老瞪了他一眼,略微拂袖,绕着池水行走,缓缓说道:“早年孙家老祖,修成阴神,乃是上人,而且在上人当中,也属前列。他本领至此,尚且要创立一族,聚敛财富,搜罗各方宝物,为自己修行打下基础……”

“如今这位孙家的家主,后半辈子虽然是一心想求修仙炼道,但也从来没有放下孙家的生意,依然与人勾心斗角,这便是因为,他也明白,日后修行,财富不可缺少。”

“如今当朝国师,昔年的孙家老祖,哪个是仅仅靠着一间店铺过活的?”

松老看了苏庭一眼,道:“你好自为之。”

苏庭眼睛亮了一亮。

陈友语刚被自己盗了,松老就跟自己说他孙家之内,财富极多。

原来松老今天,是来怂恿自己去盗孙家的?89

第七十三章 松老:你刚才说的什么?

这一番谈话过后,三人从院中走到了庙里。

苏庭也不知道松老究竟是在告诫自己,还是在教导青平,但他知道自己这一向积极向上的三好学生,这次成了反面例子,不免有些无辜。

“行了,老夫的话,也就差不多了。”

松老看向他们两人,旋即目光落在苏庭身上,说道:“你这小子,这次主动前来,总不是未卜先知,来给老夫训斥的罢?”

“松老真是慧眼如炬。”苏庭讪讪笑道:“晚辈看今日天气不错,几日没来,心头想念,特来向松老问好的。”

青平目光看向神像,施了一礼,眼里仿佛没有了苏庭这号人物。

“既然来问好的,现在见也见过了,你便回去罢。”松老几十年阅历,哪看不出来这小子的性子,当即挥了挥手,平静道:“门在前头。”

苏庭咳了声,道:“主要是来问好的,顺便还问些事儿。”

松老斜了他一眼,道:“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直说吧。老夫可是年迈,时日无多,还想节省时日,苦修到三重天去,再多苟延残喘几年。”

苏庭这次倒没有废话,只是说道:“正是家姐一事,她自前次中了蛊毒,尽管后来解毒,但至今身子虚弱,没能恢复到以往,不知何故?”

听得此事,松老神色也都凝重了些,缓缓说道:“此事老夫再查,已有眉目,但应该不大严重,至少没有危及性命的迹象。”

说着,松老思索了下,说道:“以她的体质,倒可用人参等物,稍加滋补,但要注意分量,毕竟虚不受补。”

话毕,松老看向青平,朝着内里指了一指,道:“老夫的两株人参,还未用上,你去取来,让他带回去吧。”

“这怎么好?”苏庭不大好意思,道:“要不然我买下来吧?”

他这次好歹也从陈友语那儿得了不少银两,再从松老这里白拿宝贝,也过意不去。

然而松老只是瞥了他一眼,便道:“买?这人参年份过百,便是另一个层次的天材地宝,其价格之高,便是让你倾家荡产,也不见得买得起来……哪怕你这次店铺生意兴隆,有当年你爹的收益,也须得三五年光景,才能攒得一株人参的价钱。”

苏庭吓了一跳,他知道人参向来珍贵,可心中也觉有个限度,当真没有想到,年份过了百岁,居然有这样昂贵的价钱。

松老缓缓说道:“几株人参,足以当你店铺经营半生的收益,而这几株人参,哪怕便是让你服食下去,其中药效补益,至多也就让你的真气修为,增多一二缕罢了。”

苏庭微微点头,神色肃然。

就在这时,青平取了两株人参,走入了神庙当中。

见得青平,原本已经无意多说的松老,又看了苏庭一眼,说道:“让你开店百年,才当得多少天材地宝?”

“而真正有能耐的修行人,天材地宝数不胜数,莫说百年人参,便是千年人参,也不缺乏,甚至如正仙道这等大派,乃是炼得灵丹妙药,赐予弟子服食,论其效用,比之于千年人参,更胜许多。”

“哪怕你天赋再高,可选错了道路,又怎么与人相提并论?”

“真要行商,便要有富可敌国的本事,且不能影响平日中的修行。如若不然,便安心修行,莫要再受这般尘间俗世困扰。”

话到这里,松老朝着苏庭斥道:“知道了么?”

苏庭看了看青平,看了看松老,低着头,有气无力地道:“知道了。”

分明是对青平说的,训斥我干什么?

怎么看都是您老人家指桑骂槐,指着苏某人,教导青平这小子。

可问题是怎么就拿无辜之人当了反面例子?

“行了,取了人参,便先走罢。”

松老摆了摆手,说道:“之前三株人参,再有两株,也算不少了,你表姐虚不受补,注意分量,余下的人参,便给你服下。其中药效,能让你真气有所进益,对你而言,也是难得……”

说着,松老神色肃然,正色道:“你虽天赋不差,又得雷部真传,从中得了真气,一朝便入此门中,省了他人的前头苦修,但后面的道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

“这人参的助力,能省你一番苦修,希望未来三五年内,你能踏破二重天,真正登堂入室罢。”

“待到那时,你也有行走各方的本事了,倒可以出去见见世面,可以寻找属于你的仙道。”

听着松老充满了感慨,充满遗憾的一番话,苏庭心有感动。

“多谢松老挂怀。”苏庭躬身一礼,道:“晚辈已于数日前,修成二重天,登堂入室,能使法术了。”

“如此进益,倒也还算不错。”

松老叹息一声,道:“可惜你只在神庙中得缘,若是在正仙道之中,在正统道门之内,你得此机缘,便是真传弟子,便有无穷福禄,也不会落得这个忧心衣食,还要独自摸索的尴尬境地。不过,好在你天赋不差,过些年,大约也能修行有成,踏足……”

忽然之间,松老顿了一下,抬起头来,问道:“你说刚才说的什么?”

苏庭微微一笑,道:“晚辈修成二重天了。”

声音落下,他散去了敛息之术,将属于二重天的气息,尽数迸出来。

只见他真气外溢,衣衫鼓荡,颇具威势。

接着,苏庭往前迈步,罡风随身,声若惊雷。

“步罡踏斗?”

松老念了一声,便沉默下来。

青平浑身一震,目光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良久未语。

神庙中陷入一片沉静。

“青平?”

松老忽然开口,把沉浸于惊骇中的青平惊醒过来。

青平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在苏庭身上看了几遍,才收回目光,看向松老,低声道:“弟子在。”

“你送一送苏庭。”

“是。”

青平伸手一引,道:“请。”

苏庭朝着松老施了一礼,道:“如此,晚辈就先回去了。”

松老摆手道:“去罢。”

……

青平引着苏庭,出了神庙,看着外头的阳光,依然有种夜间梦里的恍惚之感。

然而就在这时,神庙中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青平怔了一下。

苏庭惊道:“莫非有大敌?”

不待青平有所反应,苏庭忽然回身,入了神庙之中。

只见神庙之中,独有松老一人,不见外人踪迹。

苏庭只觉莫名,目光看去,庙中香炉倒在地上,摔破了一角,香灰香骨洒了一地,便是松老脚下的扫帚,都断了两截。

什么样的大敌,能在一瞬之间,在松老手中,打出这个局面?

那大敌又在何方?

“怎么又回来了?”

松老神色如常,摆手道:“不妨事,只是那香炉自个儿掉下来了。”

苏庭怔了下,那香炉摆在桌案上,四平八稳,怎么可能无端端掉下来。

“还看什么?”

松老催促道:“赶紧回去。”

苏庭满面怪异,施了一礼,道:“那晚辈就先回去了。”

顿了一下,又见苏庭摸了摸脸,迟疑着道:“那个……在神庙里毁坏香炉,怕是会遭雷神天尊所恶的,老人家没事别再摔坏了,而且香炉最近卖得挺贵的……”

“滚!”

一支蜡烛陡然飞了过来。89

第七十四章 既然不要脸,就不要摸脸了

“你说松老是没料到我如此天纵奇才,修行进境如此惊天动地,从而震惊失神,无意间摔了香炉?”

“还是说松老先前认为我还要再过几年修成二重天,可我却早已修成,他丢了面子,所以摔了香炉?”

“又或者说……”

出了神庙,苏庭一脸认真,不断朝着青平询问。

青平神色冰冷,说道:“松老数十年道行,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怎会失神?更何况,他老人家向来心境稳重,也不可能因此恼羞成怒,是你多想了。”

苏庭摸了摸脸,道:“是这样么?”

青平看着他掩饰不住的得意,不禁抬头望天,一阵茫然。

这厮不久前还是个凡人,才刚踏足修行之道,短短时日,已至二重天,与修行数十年的松老站在了同一个层次。

但就是这么一位惊艳之才,为何就没有半点天才该有的风骨?

只是被苏庭这么一番模样,倒是将他心中那种难以言喻的梦幻之感,那种只能仰望的高山之意,稍稍打消了一些。

他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深吸口气,看向旁边的苏庭,认真说道:“你既然不要脸,就不要总是摸脸了。”

……

神庙中。

看着外头的两人。

松老低声道:“有心了。”

这些时日,苏庭道行增长,远胜青平。

而青平修行的时日,则远在苏庭之前。

哪怕青平心性稳当,没有多少嫉妒之心,但受此对比,却难免有着颓然之意。

如今苏庭一朝踏破二重天,便连他数十年的心境,都有瞬息颤动,对于青平而言,自然是更为震撼。

但苏庭以此飞扬跳脱的姿态,却让青平打破了那对于天纵奇才的敬畏,恍惚之间,也觉如苏庭这等天才,却也并非是那等高不可攀,实则也是飞扬跳脱,各有性情。

去了那么一点颓然之心,这对于青平修行,有着不小的益处。

关于这点,苏庭看出来了,松老也看出来了。

“难为他了。”

松老这般念了一句,但下一刻,却又想起苏庭平日里的性子,顿时便不知如何言语。

这般想来,苏庭方才的作态,是本性如此,还只是为了推青平一把,松老倒也有些拿不准了。

片刻后,松老才摇了摇头,叹道:“二重天。”

尽管先前一瞬,气息外泄,出了心中难言的震惊,但此时此刻,那震撼之意,余威犹在。

修行数十年,竟不如这后辈短短时日。

纵然稳重如他,也不由得心神动摇。

哪怕苏庭如此进境,是他想要看见的成果,可也难掩心中复杂之意。

“不愧是雷部真传。”

松老怅然叹了声。

……

苏家店铺。

苏庭才到了街口,遥遥便见,自家门口,有一座肉山,从他家门框里挤了出来。

那肉山赫然是个妇人,只是浑身是肉,显得十分肥硕壮大。

“红婶?”

那是陈友语的婆娘。

苏庭见她从自己家中出来,略感讶异。

但那肥胖妇人,却没有看见苏庭,而是走回了自家,挤入了门里。

“她来我家作甚么?”

苏庭带着疑惑,回到了家中。

店铺之内,表姐正在擦拭东西,见得苏庭回来,展颜笑道:“回来了?”

苏庭点头笑道:“回来了。”

他将人参掏了出来,递了过去,笑着说道:“松老送了两株人参,还是那样,切成参片,炖汤喝。”

“你啊,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要?”

“长者赐,不敢辞嘛,何况我跟松老,也算半个师徒情分在这儿,日后也有我孝敬他老人家的份儿。”

“可这也不成啊。”

“姐,你先拿着。”

苏庭把人参递了过去,生怕表姐又提起这事,立即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我刚才在街头,看见红婶从家里出去,是来作甚么的?”

苏悦颦闻言,低声道:“是来借钱的。”

苏庭愕然道:“借钱?”

苏悦颦点头道:“是啊,她家失窃了,官府定为假案,陈叔叔挨了一顿板子,又关了几天,夫妻又吵了一番,他便气得病倒了。如今陈家里头,也没多少银两,红婶是来借钱给他看病的……”

说着,苏悦颦有些迟疑,看着苏庭,轻声道:“咱们家里有些余钱,我便先匀了二两银子,给陈叔叔治病去了。”

苏庭摊了摊手,道:“都是邻居,看在红婶的份上,也就算了。”

苏悦颦微微点头,说道:“陈叔叔平常虽然有些斤斤计较,肚量狭小,早年跟咱爹娘也不大好,但也算是邻居,便借些钱吧。”

苏庭点头道:“没事的,咱们家有钱了,下次再来借也没关系。”

说到这里,苏庭认真说道:“不过有一点,每次借钱不过二两银子,而且,必须打欠条!”

苏悦颦点头道:“这也是应该的,他这人从来不念情分,便是借了钱也是一样。”

往常苏家父母,也曾借过几次银两,但每当苏家生意好了,他也本性难移,心中添堵,照样想要捣乱。

又所谓升米恩,又斗米仇,后来苏家父母不借银两了,陈友语心中不喜,也就没有多少情分可言了。

对此,苏庭心中还略感疑惑。

陈友语藏了一笔银两,可偏偏没事就喜欢借钱,倒也真是奇怪……不过,这厮就是货真价实的市井小人,有这些举动,也不足为奇。

“松老说的尘世琐事,各种牵扯,就是这些日常的小事吧?”

想到这里,苏庭心有明悟。

难怪许多修行人,喜欢避世隐修。

只是那种枯燥日子,显得没趣了些。

苏庭这般想着,忽然手指捻了捻,道:“也对,借钱这事,对有些贱人而言,反正也没啥情分可言,今天借的银两还没打欠条吧,我回头让陈友语补回来。”

想起借出去打欠条的银两,还是从对方家里盗出来的,苏庭忽然嘿了一声,有点儿兴奋。

……

待得夜里,吃过晚饭,喝过参汤,姐弟二人又闲聊了几句。

苏庭回了房中,看向窗外的月光。

“今晚该轮到孙家了。”

他笑了一声,回身看向西北角落的稻草人,说道:“老小子,你让苏家破落了这么些年,让苏某这堂堂修行人,为柴米油盐而苦恼,时至今日,你也该给点利息了。”89

第七十五章 苏先生教导五怪

入夜。

稻草人依然摆放西北角落,头上一盏灯,脚下一盏灯。

苏庭书写符文,结印焚化,又步罡踏斗,一番朝拜,将今日的这场施法完成。

接着,他便运转真气,开始传召那五只小怪。

……

五灵搬运术,原形便是五鬼搬运术。

其实此术在人世间,声名不小,但其出现的方式,往往是某些修行有成的人物,画成符纸,赐予了凡人。

而凡人得了符纸,烧化之后,能够暂使五鬼,搬运钱财……但这有个弊端,所谓搬运的钱财,与其说是搬了别人家的,不如说是搬了自己后半辈子的。

将后面半辈子的钱财,搬到了前半辈子来用。

此术过后,施法之人,其将来的运道,便会差了些,甚至不如以往。

但苏庭不在此列,他不是凡人,而是修道人,这五鬼搬运术也不是他人赐予的符纸,而是他自己修炼的法术。

更何况,这五灵搬运术,也并非五鬼。

其中有个黄鼠狼,市井传言,若有人救了黄鼠狼,那么黄鼠狼便会搬来许多财宝,报答此人,但此人死后,其后代子孙,往往穷困潦倒,要将祖先得到的钱财,统统还回去。

黄鼠狼的特性,与五鬼搬运术的说法,有些相近。

而五灵搬运术,则是取了其他四位,互相均衡,或者说,是互相制衡,因此,便没有了这个弊端。

当然,实际来说,这些偏门小术,这些个黄仙小怪,带来的所谓什么弊端,也终究还是对凡人而言罢了,换做修道人,便不适用了。

“来了。”

苏庭目光微凝,旋即站起身来,负手而立,将二重天的气息,展露出来。

最先来的,赫然是那老鼠,正在那儿,瑟瑟抖,在苏庭二重天的气息面前,仿佛蝼蚁见了蛟龙。

66续续,其他四只小怪,也纷纷到来,听候差遣。

“来得齐了。”

苏庭负手而立,沉声说道:“今日本座,命你等前往孙家,取来一些宝物。”

五只小怪,低伏在地,显得十分乖巧,不敢有半点妄动。

而苏庭则徐徐说来,道:“先,鉴于你们身小力薄,不能跟五鬼一样,搬空人家的藏宝库,所以,本座今日给你们列了清单。”

“孙家作为落越郡当中的大族,传承多年,底蕴深厚,其家中白银,必定不少,若说堆积如山,本座也不意外。”

“所以……”

苏庭看着五怪,认真说道:“白银太掉价,咱们不要。”

五怪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以孙家的底蕴,什么暗室,什么宝库,好东西必然是不少。”

苏庭说道:“本座不要白银,但可以要黄金,但最好是十足的赤金。不过,更值当的是珠宝,比如玉石,比如明珠等等……”

“另外,更重要的,还有药材!”

“能让孙家好生储藏的药材,成色应该不差,但你们眼睛要擦亮一些,本座可不要什么红枣菊花的便宜玩意儿,我要的是人参,雪莲,灵芝,鹿茸,燕窝什么的东东,懂吗?”

苏庭说到这里,心头十分激动,表面还是一派威严,目光扫过去,道:“懂吗?”

五只小怪眼神茫然,懵懂不知。

尽管它们天性机灵,又受过苏庭点化,加上饮下符水,但苏庭这一番话,对于它们这五个还没真正成精的小怪来说,还是不大容易理解通透。

“就知道你们不懂。”

苏庭颇有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取过几张纸来,摊到地上,道:“本座事先给你们准备了画儿,都把这些本座想要的,足够珍贵的,基本画出来了。你们仔细看着……”

顿了一下,苏庭低声道:“你们这还看不懂?”

五只小怪俱都茫然不已。

苏庭看了看画上的那些图样,摸了摸脸,沉吟道:“虽然这画功确实稍微有点那啥,也还算是灵魂画手,勉强还能解释。这样,本座替你们长点知识,逐个把形态特征讲述一遍,你们继续听着……”

“比如灵芝,外形大致呈平伞状,其……”

过了许久,苏庭说得口干舌燥。

“这回懂了吧!”

五只小怪似懂非懂,仍有几分茫然,但对视一眼,却点了点头。

“都说对牛弹琴,对你们这五个,比对牛弹琴还难。”

苏庭松了口气,说道:“记住,见着图像上的东西,就给我偷回来……哦,不,我辈中人不能用偷,是拿,给本座拿回来。”

“还有,基本能跟这些东西摆放在一起的,成色多半都不差,能搬多少是多少。”

“还要注意看摆放位置,看盛放的方式,看人家重视的程度,越是上等,多半藏得越是隐秘。”

“你们放聪明些,也不单单都是盯着本座画的这些东西,还得随机应变……总之,东西越上等越好,不局限于本座画出来的这些玩意儿。”

“你们虽然身小力薄,搬不空整个孙家,但无论如何,今儿个晚上,务必把他孙家最珍贵的那个家底,给本座掏空了。”

“去罢……”

苏庭挥了挥手。

五只小怪顿时沿着门口,窜了出去。

带路的那只,赫然便是混迹在落越郡下水道,称霸地下江湖的这只老鼠。

苏庭看着五只小怪离去,心中有些期待,不知今夜会有什么惊喜?

不过想起先前对这五只小怪的一番教导,他顿时有了几分成就感,常说圣人教化万物,今日他苏某人也是效仿圣人之举,给小动物普及知识的。

虽然教它们偷盗不大好,但它们五个小怪,本就是鸡鸣狗盗之辈,也不算教坏了它们……更何况,修道人的事,能叫偷么?

……

夜深。

苏庭盘膝而坐,静修半夜。

又到卯时,天蒙蒙亮。

“还没回来?”

苏庭略有讶异,看了看时辰,又看了看那稻草人,便准备执笔,开始今日步罡踏斗,朝拜草人。

但才只是作了个准备,便有了几分响动。

苏庭心中一动,放下符笔,心中暗道:“回来了。”

他站起身来,看向门口。

便见门口窜进了一只浑身是血的断尾老鼠。

苏庭目光一凝。

第七十六章 意外之喜

老鼠窜进房内,满身是血,尾巴也断了一截,狼狈不堪。

苏庭目光凝重,惊道:“怎么回事?其他的呢?莫非都死了?”

不待老鼠有所回应,门外簌簌作响,一只白色刺猬滚了进来,身上的尖刺断了不少,参差不齐。

又有一只黄鼠狼,踉跄而来,前脚满是鲜血,一瘸一拐,口中还叼着半条蛇。

那蛇后半边已经不见,只剩前半截,蛇信吞吐,奄奄一息。

接着一只狐狸滚了进来,后头缺了尾巴,鲜血横流。

这五只小怪,居然都个个带伤,且伤势不轻。

“这是怎么回事?”

苏庭稍微一惊,但这五只小怪,好歹也是受他驱使,他倒是没有任由这五只小怪去死,当下真气运转,五指张开,一掌按去。

指尖各有一缕真气,牵连在五只小怪的身上。

真气游走,止住伤口,又催动内脏,加快生灵本身自愈的能耐。

过了片刻,这五只小怪,总算伤势稳定下来。

“怎么回事?”

苏庭挥了挥手,问了一声。

五只小怪神智懵懂,又不通人言,只是那黄鼠狼上前来,比划了一阵,才让苏庭勉强明白了些。

“孙家门前的两座石狮,震慑着你们?”

“入了孙家,便像是背了一块石头?”

“孙家之内,弥漫着恐怖的气息?”

“没有人现你们,但你们的伤,是在孙家之中,莫名受创的?”

苏庭负手而立,目光沉凝,露出沉重之色。

他缓缓踱步,眼神闪烁不定。

他已非修行的门外汉,身在二重天,有松老簿册所知的常识,也有6压传承里,适用于两方天地的根本道理。

他大约已能猜出此事缘由。

毕竟他也是在孙家门前走了一遭的,当时便察觉了些许异处,只是他没有过于在意,但现在看来,着实有些不凡。

“门前的石狮,内中的布置,多半是有风水阵法的痕迹。”

苏庭暗道:“孙家这间宅院,可是数百年的祖宅,历经修缮,却也不曾重建,本就是个问题……眼下看来,当年孙家老祖建造宅院时,必定是按照阵法而来,孙家后人心知如此,才一代传着一代,传了下来。”

尽管孙家的宅院,传了这么些年,破损后又修缮,不能全是当年的旧貌,但毕竟是有大致的轮廓,其阵法轨迹,多半还在。

尤其是那两尊石狮,不仅是震慑来人,更是震慑鬼神。

苏庭想通了这一节,吐出口气,看向五只小怪,道:“是我考虑不周,这孙家毕竟不是隔壁陈家可比。”

其实孙家之内,也不见得没有什么老鼠蟑螂之类的东西。

但眼前这五只小怪,毕竟是被他真气点化过,饮过他“五鬼运财术”的符水,几乎跻身到了精怪一列,这才便引起了孙家的阵法。

也好在这五只小怪,没有跻身到精怪一列,否则,多半便回不来了。

这就好比松老的符纸,对于寻常人来说,没有多少变化,然而对于身怀真气的修道人而言,松老的符纸便可以引动真气迸,修道人则如遭了雷击。

孙家的阵法,衙门的威压,其实都有类似的效用。

但凡修行之辈,正是因为感知愈敏锐,所以感受到的压迫,更为巨大。也正是因为修道人有着异于常人的真气,才会受到雷符的伤害。

“苏某人这次居然偷鸡不成蚀把米?”

苏庭原本满心期待,十分激动,但看着眼前五只小怪的惨状,心中沉重了一些。

许多事情,倒也真不是他有了法术,就可以纵横来去的。

苏庭叹了声,道:“今日之事,虽然一无所获,但本座也不能怪你们,从今夜起,每到夜里,暗中来我房内,本座替你们疗伤,直至痊愈。”

五只小怪低伏,各自施礼。

但礼毕之后,那断尾狐狸,却连连摆爪,指着外头,嘤嘤作响。

苏庭怔了一下,道:“你们并非一无所获?”

狐狸忙是点头,指着外头。

苏庭闻言,走出房外,看向院中。

只见院内,朦胧天色之中,地上似乎躺着一个婴孩儿,浑身呈黑褐色。

“这是什么?”

苏庭往前而去,乍一看去,还以为这五只小怪偷来了个黑婴儿,但细看之下,竟是一株植物。

那婴儿形的物事,躺在地上,周边满是鲜血,有着拖动的痕迹。

显然是这五只小怪,运来了这个物事,但因为伤重,拖到了院内,便有些支撑不住,赶忙到房中去寻苏庭复命。

苏庭往前走来,抬手拾起了手中的“黑婴儿”,入手之后,细细端详。

他面色渐变,眼神一缩。

他看了看五只小怪,又看了看这个黑褐色的婴儿。

“这玩意儿,莫不是人形何乌?”

苏庭惊疑不定,问道:“这就是你们从孙家取来的?”

狐狸往前一步,跪伏在地,手足并用,讲述着什么。

苏庭虽然不通兽语,但也修成真气后,非是常人,加上有真气落在这五只小怪的身上,对于它们所言,倒也能通许多。

“你们是按照我所说的,先找藏得最隐秘的物事?”

苏庭听罢之后,沉吟着道:“这就是孙家暗室中,藏得最深的物事?你们挖开了洞,取走了这个,原本要取我画上有的那些药材,但接着就莫名伤成这般模样,于是只能搬着这玩意儿,逃回来了?”

他将适才所听的,逐一说来,与那狐狸对照。

狐狸连连点头,前爪作稽,不断拱手。

苏庭目光闪烁不定,有些惊喜。

这是孙家藏得罪最深的宝贝。

这宝贝仿佛是传说中的人形何乌。

世间不乏传言,提及人形何乌,服食之后,能得百病不生,能长生不老……放在前世,也有如同张果老服食何乌,分润神驴一口汤,双双成仙得道的说法。

当然,吃何乌成仙的事,苏庭当年便是不信,现如今有了道行,也知那服食何乌而得道成仙,长生不老的传言,有所夸大。

但这人形何乌,确实是难得的天材地宝,尤其是对于修行人而言,乃是可以增益修为的至宝,在这一点上,倒是无须质疑。

“孙家之内居然有这等宝贝?”

苏庭惊喜莫名,看着这人形何乌,心头激动得无以复加。

虽然不知孙家如何得到这等宝贝,而孙家家主又为何没有服食,但无论如何,今时今日,这等天材地宝,却是落在了他苏某人的手里。

“你们这五个……”

苏庭忽然笑出声来,欢喜道:“当真给了本座好大一场惊喜。”

第七十七章 孙家阴霾

孙家。

这几日间,孙家上下,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

因为孙家家主,自从当日见了苏庭,受对方所言震慑,此后,便时常烦躁,偶尔怒,与往常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性情全然不同。

只因家主向来威严,故而孙氏族人,无不战战兢兢。

哪怕不久前,分支族长前来,竟也被家主当面训斥。

书房中,一片寂静。

孙家家主微微闭目,满心疲累。

以往日里的习惯,让他在疲累当中,依然有着许多考虑,但心绪不宁,考虑的事情也只在表面。

这些时日,他听过陈友语被盗,也听过苏庭前往神庙,但关于近两日近两日的事情,他着实静不下心来,难以去细想这其中的缘由,只是察觉有异,却没能细究。

倒是今日服下了不少药汤,仿佛精神了少许,勉强能够思考些许他更在意的事。

“当日苏家小子,多半是诈我。”

“他算是个聪明人,从我孙家屡次动手当中,猜测出了,店铺里头有机缘,但却未必是被他取出来了。”

“要取出里头的东西,便要苏家的血脉,而苏家后人的血脉,至今年月已太久,传承多代,全都太淡了些,只能借高人之手,炼出精血来。”

“苏家小子既然还活着,就不可能把自己炼成一滴血,也就不可能取出那机缘。”

“但根据老三所言……这个小子手中起了一股气,让他一掌都无法按下去,仿佛是真气外放的手段。若他真是修行人,指不定便真会被他取出来。”

想到这里,孙家家主微微摇头,暗道一声绝不可能。

苏庭年岁才有多少,哪怕从娘胎里修行,也不可能有这等道行。

更何况,苏家虽然祖上遇仙,但历代以来,却没有修行的仙缘,如今坎凌苏家,一方大族,却也跟他孙家一样,只在尘世富贵罢了。

“不论怎么说,那位先生再过两日,便能来到落越郡。”

孙家家主微微闭目,心中暗道:“待到那时,只须将苏庭炼成一滴血便罢,到时有了这滴血,老夫亲自去取那宝贝……退一步讲,当真被这苏庭取出了宝贝,那更是简单,省了老夫一番功夫,只须杀人夺宝便是。”

他这般想着,心中忽然又是十分烦躁。

这几日来,他心烦意乱,无法静心,外人只当是他当日见了苏庭,被苏庭气在心底,郁郁不乐。

而他自己,却满是烦躁,又不觉得自己有病。

“近日真是怪了。”

孙家家主抬了抬手,便想传个下人,命厨房炖些安神养气的药汤,然而正待他要开口之时,外边忽然传来吵杂声音。

一阵脚步声,匆匆来到门前。

“家主……”

大管事的声音,充满了焦急,更充满了惊恐。

听着这个声音,孙家家主心中一凛,稍微沉重了些,喝道:“进来!”

房门陡然打开,大管事匆忙跌了进来,跪伏在地,颤声道:“家主,出大事了。”

孙家家主脸色微变,道:“什么大事?”

大管事颤抖着抬起头来,看着满面阴云的家主,忙又低下头去,道:“宝库失窃了。”

孙家家主震了一震,道:“失窃了什么?损失多少?”

大管事咽了口唾沫,只觉口干舌燥,惶然道:“宝库之中,只丢了一样东西……”

他言语一顿,竟不敢继续说下去。

孙家家主心中顿生不安,喝道:“说!”

大管事把额头抵在地上,道:“是那人形何乌。”

孙家家主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他眼神之中,竟有几分恍惚。

人形何乌!

当年耗费了无数精力,搭上了大半个孙家的家底,填上了三百余条人命,才侥幸得来的人形何乌?

“家主……”

大管事抬头起来,脸色之中,满是恐惧惶然。

因为他知道人形何乌的来历,也知道为了这人形何乌,当年孙家是何等元气大伤。

这人形何乌价值连城,整个孙家宝库加起来,都远不如它。

因为这本是一位修成阴神的上人,从山中偶然捕捉得手,为了换得一门法术,特地进献于当朝国师的。

“家主……”大管事又唤了一声。

“嗯?”孙家家主醒悟过来,忽然瘫坐下去,仿佛老了几十岁,颓然道:“人形何乌?”

大管事跪伏在地,不敢言语。

孙家家主微微低头,闭着眼睛,喃喃道:“人形何乌……”

这是当年进献给国师的宝贝,中途因修道人斗法,受到波及,因此失落于尘世。

当初他偶然获知人形何乌的踪迹,于是与人联手,花费了无数精力,才得了这人形何乌。

事后,更是灭了与自己联手的那位好友,将对方一族共计二百余口,尽数杀绝,但也因此,孙家之内的习武之人,同样损失百余人,导致孙家在外的势力,损耗大半。

“这些年来老夫封锁消息,不敢声张,为何还会被人盗取?”

孙家家主看向了大管事,缓缓说道:“当年知情人,包括我孙氏族人,都已灭口,除老夫之外,独你一人知晓。”

大管事顿生骇然,磕头道:“家主,小人忠心耿耿,怎会泄漏消息?”

孙家家主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开口。

他抬起头来,看着房顶,一阵失神。

人形何乌,他得了之后,不敢服食,小心翼翼地储藏在暗室之中。

这一株人形何乌,是他准备在得以修行之后,作为自己增长道行的至宝……毕竟他年岁已高,修行难成,只有借助此宝。

哪怕退一步讲,今后不能修行,待到年老,这人形何乌,也是他延年益寿的资本。

但现在,这一个比孙家还重的至宝,居然失窃了?

“有盗贼的痕迹么?”

“只有一个挖掘的小洞,但极为微小,便是缩骨功大成的人物,都过不去。”

“带老夫去看看。”

孙家家主深吸口气,站起身来。

……

苏家。

苏庭衣衫鼓荡,真气外放,行走数步,正是步罡踏斗。

他以书符焚化,结印而拜。

他要一日三拜,而今日早上的作法,已到尾声。

只见苏庭朝着稻草人,施礼一拜。

“散!”

……

“带老夫去看看。”

孙家家主站起身来,陡然便觉天旋地转。

他眼前一黑,仰面摔倒。

“家主……”

大管事惊呼之声,回荡起来。

孙家家主眼皮沉重,抬起手来,又无力垂落,沉沉昏睡了过去。

第七十八章 事传

孙家失窃。

孙家掌权人怒极攻心,病倒在床,每日昏昏沉睡。

这一道消息,牵扯太广,事关重大,被孙家强行压了下来。

一来,那人形何乌来历不正,涉及当朝国师,涉及修道中人,一旦事起,皆可能引出灭族大祸。

其次,孙家如今这位家主,不仅是掌权人,更是主心骨。从当年孙家式微,到他振兴孙家,哪怕后来因何乌一事,孙家遭遇挫折,但他的地位,依然稳如神灵一般。

家主的事情,若是传下去,孙家族内,势必人心惶然。

而重要的是,孙家在外之所以令人敬畏,更为根本的原因,便是孙家有这么一位老谋深算,手腕狠辣的家主……但也正是因家主手段狠辣,孙家这些年的展之间,树敌也是不少,若让外人知晓,这位家主如今倒下了,孙家在外的产业,便有些危险了些。

这件事情,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大管事是一个,大夫人是一个,还有远在京城的孙家大公子,也算半个。

之所以是半个,便是因为孙家家主倒下之后,第二日大夫人便飞鸽传书,去往京城,但此时此刻,飞鸽还在半途,大公子尚未收到。

但消息压了没过几日,关于孙家失窃,以及孙家家主倒下的消息,便有些风声外传,尤其是在落越郡,市井之间,不乏议论。

毕竟孙家这家主倒下之后,孙家遍请名医,也难说什么隐秘。

此外,当日孙家家主倒下后,孙家大夫人逼问原因,而大管事心中惧怕,颤抖着说出事情缘由。而在那个时候,旁边还有几个下人,指不定也从这里传出了少许风声。

……

方府。

方庆站在院中,看着池中鲤鱼,沉默不语。

袁珪便在他身后,低声说道:“陈家失窃了,可以说是陈友语报了假案,如今孙家也失窃了,又当如何说?”

方庆偏头过来,看他一眼,没有开口。

袁珪低声道:“陈家与他有些口舌之争,而孙家与他有深仇大恨,两家都与他有着牵连,这桩事情,他的嫌疑,已是最大。”

方庆偏头看来,淡淡道:“你若觉得,此事当真是他,一可以寻松老,以神庙治他,二可以上报司天监,用修道人治他。”

袁珪叹了声,道:“大人……”

方庆微微摆手,道:“陈家定为假案,已是事实。至于孙家失窃,不过是外头传的风声,连他孙家都不曾来报案,哪有什么失窃案可言?”

顿了一下,他才往前一步,说道:“本官就要升迁了,落越郡风平浪静最好,孙家没有报案,也就没有案子。”

袁珪道:“可凭他如此作风,一次之后又是一次,不加收敛,必惹大祸。”

方庆喝道:“落越郡哪来的大祸?”

袁珪顿了一下,叹道:“大人,您与当年,已有不同了。”

方庆微微仰头,看向天空,道:“或许罢。”

说着,他忽然吐出口气,看着袁珪,凝重道:“袁捕头,咱们共事多年,我也与你说一句实话,这件案子以你我的手段,也查不出来,无论你再怎么查,依然查不到苏庭身上。”

“既然查不到,查下去也是无用之功。”

“除非你愿意借助神庙松老,愿意借助司天监的道人。”

“可你之所以忌着苏庭,便是因为你不信他们这一道的人,所以你也不会求助于他们。”

方庆神色凝重,语气沉重,认真说来,道:“共事多年,情分不浅,我劝你一句,不要再去招惹他。”

袁珪微微低头,看不清神色。

方庆说道:“此事从眼前来看,与苏庭无关,但道术之辈,本领莫测,本官也知此事或许真是他做出来的。但是,倘如此事所为,当真是他,那代表着什么?”

说到这里,方庆眼中有些难言的敬畏,不待袁珪开口,便听他道:“那便代表苏庭法术高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手,而这样的人物,真要夜里咒杀了你,你怎么抵挡?”

袁珪目光森冷,道:“妖邪之辈,只能玩弄这些不入流的手段,真要打斗,他妖法再高,也不过一刀罢了。”

“且不说正面打斗,你是否真能敌得过他法术,但是你要知晓,他们这种人,本就不是与你正面打斗的。”方庆沉声道:“他可以让你死得没有痕迹,他可以坏了你家的风水,他可以断了你的运道,他甚至可以祸及你的子孙。”

说着,方庆挥手说道:“但他这种人,不会胡作非为,只要你不去惹他,只要你能敬他,或许你便能让他替你测运道,替你观风水,替你定前程……”

袁珪满面失望,道:“大人,你陷得太深了。”

方庆看了他一眼,道:“事不虚假,皆为实事,并非装神弄鬼,那么,信得深了也未必是坏事。”

说着,方庆又顿了下,才缓缓道:“苏先生那边,我去劝劝,但他的事情,你不要去惹,免得惹祸上身。”

袁珪垂下眼睑,想起抛弃妻子进山修道的恩师,想起如今笃信鬼神,几近入迷的方大人,心中忽然想起当年那位文官大人的话。

“鬼神即妖邪,惑人心,祸人国,当诛!”

……

神庙。

午时。

松老想起早上听闻的那些传言,淡淡道:“孙家失窃了?”

青平低声道:“正是,据说连孙家的家主,也都气急攻心,病倒了。”

松老沉吟道:“失窃的是什么东西?”

青平微微摇头,道:“并不知晓,但不知为何,孙家没有报官,反而压下了此事。”

松老目光微凝,思索片刻,道:“孙家老鬼,一向老谋深算,见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沉稳到了极点,这样的老鬼若当真是因此事而病倒了,那么此事当中,那丢失的玩意儿,绝非寻常。”

青平躬身道:“弟子命人去查。”

松老点头道:“查一查也好。”

说着,他脸上忽然露出些许冷笑,道:“这孙老鬼在外树敌太多,许多人都是顾忌他这老狐狸,甚至是惧怕于他,哪怕他回了落越郡,京城那边,也没多少人动他孙家。但是如今,他这老狐狸倒下了,事情一旦传出去,那孙家在外的处境,也不大好啊。”

第七十九章 何首乌的用法

青平对此,也颇为了解,听得松老所言,倒也觉得真是如此,对于孙家家主这方面的本事,也有两分感慨。

但紧接着,他便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不禁沉吟道:“这次孙家失窃,孙家之内似乎也没有外人痕迹,据说只有个破洞而已。这个盗窃的手法,神鬼莫测,倒真像是前次陈家失窃一事……”

松老眉宇一挑,道:“你说苏庭?”

青平点头道:“他已成二重天,有了施法的本事,加上前次陈家就在他隔壁,这两桩案子,也算是显而易见的。”

松老闻言,笑着道:“也是,这小子倒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偏门法术,居然还真从孙家盗出了宝贝。须知,那孙家之内,也是有着阵法守护,便连老夫都不能轻易踏足孙家之内的。”

青平问道:“可要招来苏庭,问他宝贝一事?”

松老挥手道:“各有机缘,任他去罢……只不过,他竟能从孙家盗出宝贝,也真是让老夫吃惊。”

“只是……”青平稍微沉吟,道:“陈友语被盗,孙家也被盗,都与苏庭有关,明眼人大约都能看得清楚。而官府那边,虽然不至于查到苏庭头上,可是那个铁面捕头袁珪,似乎一直盯着他。”

“有方庆在,不要紧。”松老说道:“何况,寻常查案的办法,也查不出来修道人的手段,至于司天监……孙家没有声张,便是有难言之隐,想来不会请动司天监。”

“那孙家这边……”青平低声道:“孙家之内,也非庸才,也有知晓修道人存在的,他们不会因此,对苏庭出手,抢夺宝贝回去罢?”

“这倒无须担忧。”松老不以为意,道:“以苏庭如今的本事,怕是不在老夫之下,再加上五行甲在手,哪怕武道大宗师来了,也不见得能拿得下他。更何况,孙家老鬼也不会这么鲁莽。”

青平迟疑道:“可孙家的家主,已经陷入昏睡中。”

松老笑道:“那就更不可能出手了,没有孙家家主的号令,谁敢擅自动手,打草惊蛇,必要严惩,这是他当年在京城时,留下的铁令。”

说着,松老示意青平退下,道:“行了,你仔细看着吧,其实这场修道人与俗世大族的争斗,在苏庭踏足二重天之后,胜负已定,仅仅是时日问题罢了。”

以往是孙家碍于大周律法,不能肆意妄为。

如今只是苏庭碍于修道人的规矩,不好大开杀戒罢了。

……

苏家。

关于外界的风声,他隐约听得少许,心中也有些快意。

这两日间,他对于那人形何乌,却没急着服用,而是用真气仔细探查了一遍,才算松了口气。

而得了这人形何乌,他才深刻感受到,孙家老祖创立一族,聚敛财富的原因,不是为了金银,而是为了搜罗这等天材地宝。

而当朝国师,堂堂真人,依附在朝廷司天监,自然也不是为了朝廷的俸禄,也是为了借朝廷的权柄,从大周国境之内,聚敛各方宝物。

而对于修行人而言的宝物,便是利于修行之物。

“人形何乌,无愧于至宝之名。”

苏庭摸索了一番,觉此宝非常不凡,内中蕴藏着极为强盛的药力,若是一口服下,对他道行增长,会有着极大的益处。

虽然不至于直接把他撑死,但至少可以把他刚刚踏破二重天的道行,推到二重天的巅峰。

只是,也仅仅如此而已,难以更上一层。

只因他尚未凝法,境界不足。

没有三重天的境界,便留不住太多的药力。

有多大的碗,便盛多少的水。

至于多了的水,自然也就外溢出去了。

所以,何乌药力虽高,但是当他到了二重天巅峰,余下的药力,自然便要流失了。

“若能用来炼丹,该有多好?”

苏庭心中颇有无奈:“若能炼成一炉丹药出来,效力更为惊人,也就不必如此麻烦了了。”

6压传承当中,倒是有关于炼丹的记载。

但他苏庭一来没有丹炉,二来不通药理,三来没有开炉炼丹的经验,也难以将何乌炼成丹药……真要强行炼丹,想来要炼成灰烬,倒是不难。

他来到房中角落,这里有个木盒。

他伸手打开木盒,内中盛装着的,赫然便是那一株人形何乌。

只是比起当日来,这何乌却是缺了半条左腿。

“这样慢慢用,倒是不差。”

苏庭提起人形何乌,并指成剑,真气外放,划了过去。

何乌的半条左腿,又去了一截,渗出**,清香扑鼻。

苏庭不敢怠慢,将真气裹在手中,封住了何乌的切口,避免**外溢,接着又将真气遍布何乌全身,尽数裹住。

接着,他才将这一片何乌,分成三片。

“表姐虚不受补,只能一片一片来。”

苏庭心中这般想着,这两日间,他找了个木盒,将何乌放置在木盒之中,外层用真气裹住,又把何乌左腿那里,切了一片又一片,用去煲汤,给表姐补身。

这几日间,饮下何乌的汤,比那百年人参,更为见效。

而苏庭也饮了几日汤水,加上何乌渗出来的**,也被他刮下吞服,几日光景,道行当真是突飞猛进。

“一片何乌的汤水,加上鲜血般的**,对我修行而言,竟然比之于神刀的金玉之水,还要更胜一筹。”

苏庭愈清楚这何乌的效用,心中当真是喜之又喜。

斟酌许久,他便又切下了几片何乌,添在玉盒之中,任由金玉之水,泡出其药效,滋养神刀,利于他真气渗透,易于炼化。

而切下何乌时渗出来的**,被他真气包裹,刮了下来,吞服下去,就地盘膝而坐,运功修行。

一身修为,以极为惊人的进境,不断增长。

这比他往常修行,更快许多。

这也是松老所言,同等天赋之下,有人却资源无数,自然走得更快,走得更远。

人身寿命有限,而在这有限的寿命中,去追寻得道成仙,本就是极为紧迫的。

第八十章 孙家来客!

孙家。

家主近日病倒,昏昏沉睡,而遍访名医,得出来的结果,也都一般无二,只说血气畅通,并无疾病,仅仅是脉象紊乱,而开始烦躁不安,后来精神不振,症状符合,只须养神一段时间尚可。

至于后来开的药方,用处也是不大。

再后来,才有位名医,用了珍贵药材,便连孙家之内,那几株年份已达三五百年的珍贵药材,也都取了出来。

这些药材,无一例外,俱是安神静气之效。

得了这些药材滋养,孙家家主才偶尔会有清醒之时,但每日绝大多数,还是在昏昏沉睡。

孙家上下,慌乱无比。

家中支柱倒下,而大公子远在京城,大夫人还只是妇道人家,至于其他孙家分支族人,又不好明言。

在这个危急时候,大公子未有回来,家主并未痊愈,代掌权柄的,明面上是大夫人,但出谋划策的,多是大管事。

就在今日,忽然有一人求见。

直到这时,大管事才蓦然惊觉,家主请来的那位高人,正在今日便到,可因为家主病倒,他心中慌忙,却是忘了此事,未有前去相迎。

如今这位高人,竟是亲自上门来了。

大管事心头惶然,对下人们细细叮嘱,又对大夫人明言,来人非同寻常,便是家主在此,也要毕恭毕敬。

大夫人心中一凛,才对府中之人,下了严令,避免失礼。

此时此刻,孙府门前。

一人负手而立,眉宇稍抬,看着孙府的牌匾,神色微凝,低下头来,又见两侧石狮,威武雄壮,栩栩如生。

“传承数百年,还能将祖辈留下来的宅邸阵法风水,保留到这般程度,这孙家历代以来,倒也真是有心了。”

这人背负双手,这般说道。

但见他身材高大魁梧,但面貌儒雅温和,身着书生衣衫,略有文秀之气,只是年过四十,看起来别有一番沉稳之态。

他站在孙府门前,听着内里的慌忙动静,嘴角一瞥,露出几分轻蔑。

就在这时,才见孙家大管事匆匆领着人出门来迎,神色恭敬。

中年儒生瞥了一眼,淡淡道:“你就是孙家的家主?”

大管事匆忙施礼,道:“回先生,小人只是孙家的大管事,并非家主。”

中年儒生悠悠说道:“孙家好大的架子,本座从北方不远万里而来,未有远迎,让本座亲到你门前,也就罢了。可如今本座已到门前,你孙家当代家主还在自恃姿态,让一个下人来迎,未免也看得太高了罢?”

说着,他微微拂袖,顿时劲风滚滚,气息高不可攀,哼道:“莫说你孙家如今已是没落,就算当年你孙家老祖在世,见本座来了,他也要以道友相称,出门来迎。”

“先生!”大管事脸色大变,目露惊惶,当即跪倒,额头触地,道:“先生莫要误会,家主一直对先生敬重万分,早早便交代小人去迎先生,只是前两日家主偶然得病,精神不振,至今常常沉睡,这才未有来迎。小人是慌了手脚,忘了去迎,先生若要惩处,只管罚小人便是。”

“你一个下人,也配本座动手?”

中年儒生对于孙家家主病倒一事,并无惊讶,显然早已知晓,先前不过故作姿态罢了,他看向孙家之内,缓缓说道:“带本座去见你孙家家主罢,本座粗通炼丹手法,也识得药理,指不定能救你孙家这位家主一回。”

大管事闻言,顿时大喜过望,忙是道:“多谢先生搭救。”

……

孙家内堂之中。

中年儒生负手而立,细细打量,将这孙家数百年祖宅布置,看在眼中,目光之中,也略有赞赏。

“当年孙家老祖,道行不浅,他亲建的宅院,实则也如洞府。”

“这孙家之内的风水阵法,当年全盛之时,怕也不亚于末流门派的护山阵法了。”

“只是数百年光景过去,风貌不同以往,虽然历代修缮,但细微之处,已稍有差别,有了这细微差别,阵法威能便是天差地别了。”

他心中揣度阵法布置,也不乏赞赏之色。

其实论起道行,他比当年的孙家老祖,未必逊色多少,只是两者时代不同而已。

就在这时,他忽然顿住,看向了身后。

只见大管事匆匆而来,躬身拜道:“先生,参汤已经熬好了,正有人喂家主服下,按往常来看,再过片刻,家主便可醒来。”

中年儒生平静道:“走罢。”

大管事打了侍奉在中年儒生旁边的两名侍女,随后领路,往家主卧室而去。

一路行走,大管事心中颇为忐忑不安,惊恐惶然。

而中年儒生,悠然自得,目光平淡,时而打量。

不过多时,便到了孙家家主的卧房。

卧房之中,有两名上了年岁的大夫,有两个侍奉在旁的侍女。

大管事一来,便即问道:“家主醒了么?”

那年迈大夫微微摇头,说道:“按道理说,药效强劲,提神有力,加上几声呼唤,也是该醒了,但今日不知怎地,还在昏睡当中,叫也叫不醒,灌了老参汤,也就这样。”

旁边那大夫低声道:“本以为是他喝了几遍,参汤药效不大高了,但换了种提神的药材,也是如此。”

大管事悄悄看了那儒生一眼,只见对方神色冷淡,心中一凛,又问道:“能不能加大剂量?”

年迈大夫摇头道:“他几日之间,喝了许多药汤,已经是有些问题了,也并非说虚不受补,只是,单是喝得太多,便是过犹不及之事。再者说,现在开始,连叫也叫不醒,这些汤药不见得会即刻起效了……”

大管事心中微沉。

之前家主昏睡,只要呼唤一遍,喝了提神醒脑的药汤,也能醒转片刻,也能对孙家之事,稍作安排。

如今这位大人物来了,家主反而彻底昏沉过去了?

“先生您看……”大管事迟疑道。

“看到了。”中年儒生往前而去,目光微凝,低声道:“神智迷乱,是因三魂七魄离散,各自飘离,不成互助。”

这话一出,众人色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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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魂魄离散

孙家家主卧房之中,一片沉寂。

床上那老人,沉沉昏睡,微有鼾声,不似有病,似乎仅是睡得深了些。

“魂魄离散?”

中年儒生背负双手,目光稍凝,眉宇挑了一挑。

他已成阴神,并且通晓魂道,对于常人魂魄,不乏认知,便能看出这孙家家主的症状,乃是魂魄不凝,离散所致。

参汤等物,之所以能起效,便是因为人参有安魂魄,定精气的效用,加上孙家的人参品阶不低,年份沉淀,才有奇效。

只不过,眼下看来,孙家家主的魂魄,已是愈散乱。

到了这个地步,便是服下千年人参,也不能凝聚魂魄,也就起不了多少作用了。

以他的手段,治不了成就阴神的修行人,但对于普通人的魂魄,倒可以暂时聚敛,使之清醒,但他没有弄清楚缘由,终究没有鲁莽出手。

毕竟魂魄离散,总该会有原因。

他这般想着,回身看来,淡淡道:“你家这家主,何时如此?”

大管事略微迟疑,旋即便挥手退下了大夫和侍女,才躬身道:“家主是前几日,得知家中失窃,气急攻心,便昏沉了过去。”

中年儒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丢了什么东西,能让怒火冲头,把魂魄都冲散了?”

大管事心中一惊,不敢提及何乌,只低声道:“小人不知,只是家主确实是得知家中失窃,才出现这般症状。”

说到这里,大管事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不过家主此前几日,倒是心头烦躁,时常怒。”

“哦?”

中年儒生沉吟着道:“此前可有得罪了什么人?”

大管事想了一下,陡然一惊,道:“家主曾经见过一个少年,被他一番话气着,后来才闷闷不乐。”

中年儒生皱眉道:“少年?”

真能施法害人的,必是有了足以施法的道行,区区一个少年,会有这样的本事?

哪怕那些大门大派的弟子,年少之时,也不过如此。

他正待询问,忽然眉宇一挑,似乎想起什么异处。

他看向了孙家家主,略有讶异。

“魂魄离散,但却并非被人勾了魂儿,没有到失魂落魄的地步。”

他门中乃是北方宗派,有蛊道修行,也有类似于勾人魂魄的邪术……往往是直接勾了魂魄,让人肉身不死,但却再也不能醒来,只作一个活死人。

原本以为孙家家主也是如此,但仔细看来,他三魂七魄全在体内,只是互相离散罢了。

“三魂七魄未有被人勾去?”

中年儒生心中略有猜测。

这种状况,有几种可能。

一来,对方不想害命,只是让他昏睡罢了。

二来,便当真是染了什么疾病,能让他精神不振,导致魂魄都开始离散,这种病症也并非没有先例。

至于第三种,以他上人境的道行,以他的眼界,也着实想不透究竟。

或许会有更为高深的手段,不必勾去三魂七魄,便可施法害人,但那种法门,已经在他这上人的认知范畴之外了。

“若是染病导致的,救他无妨……若是被人所伤,但对方未有勾魂,显然无心杀人,我救了人去,也不算得罪了此道中人。”

一番思索,中年儒生才稍微定心。

他不远万里而来,总也不能扫兴而归。

想要问清一些事情,这个管事作为下人,也不知道什么,只能救活这孙家家主,询问一番了。

这般想罢,他看向大管事,说道:“本座与你一张药方,你去抓药,熬药服下,替他养身,待得明日晚上,服药有三五贴了,本座再替他聚敛魂魄。”

孙家大管事惊喜万分,忙是拜倒,磕头道:“多谢先生恩德。”

……

苏家。

这几日间,苏庭春风得意。

踏破二重天后,又盗来了人形何乌。

他如今修行,道行突飞猛进,只短短数日光景,体内那一团雷光,便从指甲大小,增长到了鸽蛋大小。

他进境之快,连每日的道行进益,都可以清晰察觉出来。

须知,寻常修道人,只能每日修行,但一丝半缕的真气,难以察觉增长,只能是逐渐积蓄,到了一定程度,才能看出增长来。

但如今苏庭一日修行,便远胜他人多日。

这是他所得功法不凡,也是他所获机缘不凡,但也是因为他的修行天赋,着实是属上等之列。

“神刀炼化,初步已成,如今又有何乌滋养,前景不错。”

“用何乌切片炖汤,表姐饮下之后,她的身体也似乎日渐恢复。”

“倒是底下暗室中的金玉之水,也被我炼化了许多,照这么下去,至多一年半载,也便都尽数炼化了。”

“金玉之水,人形何乌,都是难得的机缘,足以让我在二重天的修行,没有后顾之忧,省去了我许多苦修的水磨工夫。”

他只觉体内雷光闪烁,指出了一条明路。

“待到我修得二重天巅峰,再打磨一下根基,巩固一翻根底,便可以尝试凝法。”

“凝法之后,这金玉之水,还有人形何乌,依然可以提升我的法力,把我早日推到三重天的顶峰,到了那个地步,也即是人身的极限,尘世间的界限。”

如今苏庭倒是处境甚好,毕竟他已能施法,落越郡除松老之外,谁也躲不过他的法术。

至于正面争斗,五行甲在手,便是武道大宗师来了,也无须畏惧。

在这落越郡的一亩三分地,他已是没有多少顾虑。

哪怕是孙家这等大族,其家主都在他的钉头七箭书之下,拜得魂魄离散,死期将近。

如今苏庭每日步罡踏斗,书符结印焚化,一日三拜,不曾间断。

再过不久,也就到了收命的时候。

“小庭。”

正当苏庭心中得意时,门外传来表姐的声音,唤道:“快来吃饭了。”

苏庭笑着应了一声,收了何乌,收了放置神刀的玉盒,走出房外,便有香味飘来。

“姐,你厨艺越来越好了。”

苏庭走了过来,笑着道:“今日咱们吃的什么?”

第八十二章 寒气

今日菜色不错。

但没有何乌片所炖的汤。

只因为苏庭也知凡事过犹不及,食补也是如此,今日才停了。

毕竟何乌过于不凡,蕴藏药力丰富,他避免表姐受不住药力,滋补过头,所以今日便隔了一日。

如此,也是为了避免浪费那人形何乌。

此外,表姐喝下何乌,并非都尽数消化,而是有部分药力,还在体内。

眼下暂隔一日,能让她将体内藏着的药力,尽数消化掉,并非坏事。

……

饭桌上。

苏庭夹了口菜,看了表姐一眼。

如今表姐身子渐渐恢复,不似前几日那般憔悴,也没有了那种令人怜惜的柔弱,取而代之的是往常那种安静沉凝,但平日做事,却又让她清净干练。

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眼眸宛如一泓秋水,颇是赏心悦目。

“快吃点肉吧。”

苏悦颦给他夹了块肉,旋即又有些迟疑,道:“这几日来,咱们家店铺的事,你准备怎么样了?”

苏庭脸色一僵,吃了口饭,含糊不清地道:“快了。”

其实他如今也不缺钱财,毕竟陈友语半生积蓄都落在了他的手上。

只不过店铺到手,却不开张,总会有些闲言碎语。

在表姐眼里,自家只有此前那点银子,难免坐吃山空。而在外人眼里,这厮却是占着这家店铺,没有准备开张营业,也是不成。

他之所以准备开着店铺,最重要的便是日后修行,要有个遮掩,不然每日清闲,钱财却又使之不尽,难免招来不必要的注意,甚至不必要的小麻烦。

只是被松老一番提醒,他又对此不大上心了。

“家里之前的那些银两,也花了小半了。”

苏悦颦说道:“咱们也该有个营生才是。”

苏庭想了下,低声道:“容我考虑几天,找个清闲些的营生,不要过得太累。”

苏悦颦轻斥道:“瞧你这懒散样子,咱们过日子的,怎么能怕苦怕累?”

苏庭笑了笑,没有回话,只是在他心底,倒也想过,日后若是表姐走上了这条道路,这店铺的遮掩,是否还有必要留下。

思及至此,他不禁问道:“话说回来,姐最近学的东西,如何了?”

闻言,苏悦颦微微点头,道:“你说的穴道和经脉,大致上已经清楚了,关于各个穴道对应的方面,也能记得。只不过,就是那些术语,还是有些懵懂……”

苏庭满意点头,道:“术语记下就好,明日开始,我教你其中的意思。”

苏悦颦微微点头,夹了个蛋,放到苏庭碗里,轻声道:“对了,前两日你炖的汤,不但味道好喝,而且效用似乎还比参汤更好,姐这两日间,在夜里睡觉,身上暖了不少,不像之前那般,夜里总是冷。”

那何乌已成人形,年份不浅,药力不差,对于修行人而言也是至宝,用来炖汤滋补,自然不差。

“那东西确实不差。”苏庭笑着道:“过两日咱们再炖些汤来喝。”

“那究竟是什么?怎么好似比人参都好许多?”表姐这般问了声,又想起什么,问道:“这东西价钱比人参可贵了么?家里可没多少闲钱了。”

“呃……”苏庭略有错愕,旋即眨了眨眼,道:“那也是松老送的,是难得的名贵药材,不过咱们现在还剩不少,倒也不用担心。”

“又是松老送的?”苏悦颦闻言,语气带着些责备,叹道:“小庭,咱们受了他老人家太多恩惠了,你不能总是要他老人家的东西,反倒是咱们晚辈,更应孝敬他长辈的。”

“是是是,下次换我送他老人家礼物。”

苏庭低头喝了口汤,忽然想起什么,沉吟道:“姐,你夜里冷,是从哪里开始的?”

苏悦颦轻声道:“自从上次病了之后,每到夜里,背脊骨就有一股寒气,随着夜深,渐渐扩散,升上后脑,接着散到全身,便是盖着棉被,也不温暖。倒是这几日来,喝了那些汤水,身体暖了不少,那些寒气似乎也不见了。”

苏庭沉默了一下,忽然站起身来,绕到表姐身后。

苏悦颦回过身来,道:“怎么了?”

苏庭低声道:“不要动,闭上眼睛,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苏悦颦只当他近来钻研苏父的医术,要验证一番,倒也没有多想,便转过头去,闭上眼睛。

苏庭神色凝重,心念一动,立时真气运转,丹田“雷光”闪烁,传入指尖。

他并指一点,正在表姐脊骨之处。

一缕真气,沿着脊骨,分化两半,半缕朝上,半缕朝下。

倏地,真气一僵,凝滞住了。

“小庭……有些冷……”表姐忽然颤声道。

“这……”

苏庭面色微变,只觉真气顿时充满了寒意,甚至沿着轨迹倒回,似乎还要渗透到他手指之内。

他面色微变,收了这一缕真气,体内功法运转,才消去了这缕寒气。

他惊疑不定,心中顿时有着万般猜测。

但还未等他多想,表姐身子已在颤,道了声冷。

苏庭脱下外衣,裹住了她,低声道:“跟平常一样么?”

苏悦颦脸色苍白,轻声道:“比平常好些。”

苏庭叹了口气,没有开口。

事情似乎比他所想的,还要严重许多。

那寒气来得古怪,绝非蛊毒的余患。

更让他有些心疼的是,此刻表姐已经冷得抖,可平常作时,却要更为寒冷。想起他这真气有成的修行人,都在那寒气之中,感到十分森寒,心中不由得更为沉重。

只是沉重之余,也有几分疑惑。

表姐只是凡人,未曾修行,如何在这寒气之下,还能坚持得住?

甚至每日晨时起来,与平常无异,除了虚弱一些,却看不出其他端倪。

若是换作其他人,这样的寒气之下,不说冻死了人,至少也大病一场。

是因为体质的原因,寒气源自于本身,所以抵抗力好了些?

“这寒气究竟从何而来?”

苏庭神色凝重,这般念着,心头有些惶然不安。

而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青平的声音。

“苏庭可在家中?松老有请。”

第八十三章 寒鼎之身

“家姐一事,便是如此。”

神庙当中,苏庭将先前之事,尽数道来,随后躬身一礼,朝着松老说道:“前次请托松老查知此事,本以为未有大事,但晚辈今日探查,似乎非同寻常。”

松老点了点头,道:“确实非同寻常,老夫本也是以为小事一桩,待得查知原因,对症下药便可,但今日得了结果,才让青平把你唤来。”

他指了指旁边的书信,道:“你拆开来看。”

苏庭取过书信,拆开来看,目光微凝,扫了下去,渐渐沉重,眼睑垂落下来,道:“寒鼎?”

“这种体质,唤作寒鼎。”

松老缓缓说道:“人生来各有不同,有人强壮,有人虚弱,有人聪慧,有人愚鲁,而在修行上面,也有人天赋绝佳,也有人天资愚钝。”

“人的体质,生来便有所不同,而此后生活不同,也会产生不同。”

“而在修行人中,也有一些生来便特殊的体质……其中最为令人仰望的,便是仙根道骨,生而为仙,这是修行最好的苗子,千年难得一人。”

听着松老说来,苏庭微微闭目,脸色不甚好看。

放在往常,听闻“生而为仙”的这等体质,他自是十分在意的,但如今他之所以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寒鼎”二字上心罢了。

“这寒鼎之身,也算是一种修行的上好体质?”

苏庭沉吟着问道:“利于修行?”

松老顿了一下,摇了摇头,道:“那老友传来的猜测中,没有这个说法,而老夫查阅典籍,也只查到一种用处。”

苏庭皱眉问道:“什么用处?”

松老沉默了一下,才道:“入药。”

刹那之间,神庙之内,沉寂了下来。

苏庭脸色微变,气息有些紊乱,声音沙哑,道:“入药?”

松老深吸口气,道:“典籍记载,六百年前,有丹道高人,曾用寒鼎身的女子,炼出丹药来,增益修行。至于其他的,老夫便不大清楚了。”

苏庭脸色变了又变。

入药?

修行?

表姐竟然真成了唐僧肉不成?

若是传出去了,岂非要招来许多觊觎?

上次忽悠松老的那番话,似乎成真了?

“你也不要担忧。”松老微微摆手,道:“识得寒鼎身的人物不算多,否则老夫也不至于查了这么久,才有消息。此外,真正能用寒鼎身入药的,丹道造诣已是奇高,也来不了落越郡这一亩三分地。而最重要的是,寒鼎身并不明显,其寒气多是藏于脊骨,未有作时,与常人无异,仅仅是体质稍显阴性而已,只要没有与对方有过多接触,就算是上人,也不容易察觉。”

闻言,苏庭心头松了口气,但又问道:“那松老的这位老友?”

松老微微摆手,道:“他非是常人,寒鼎身于他无用,再加上老夫的颜面,他倒不会外泄消息。”

苏庭微微点头,心中却又有着许多疑惑,道:“家姐此前从无半点异状,何以中了一次蛊毒,便成了寒鼎身?”

松老取过那典籍,翻过几页,送到了苏庭面前。

苏庭接过典籍,仔细观看,脸色渐变。

过了许久,才见他抬起头来,脸色难看,道:“是因为之前蛊毒,其性阴寒,引了寒鼎身?”

松老点头说道:“根据老夫所查典籍记述,身具寒鼎身的女子,除了稍显阴性,其他方面,都与常人无异,也都能安然度过一生,不会有什么症状。但是这些女子,若是踏上修行之路,若是被法力催,便会有寒鼎身的特性……你表姐虽然没有修行,但被蛊毒所伤,如法力催动,故而显现了寒鼎身。”

苏庭微微闭目,心中思绪起伏不定。

其实世间无数人,资质不凡的人物,倒也不少,只是有缘修道的,过于稀少罢了。

若是没有仙缘,纵然有绝佳的天赋,也只能庸庸碌碌,在凡尘中滚爬一世,数十年后,便是一捧黄土。

正如世间有许多聪明人,也不见得比大周朝廷的那些文武百官蠢笨,但眼界所限,出身所限,这些人的所谓精明算计,也只能计较在市井之间的生意上,计较着一二两银子的得失。

倘若没有蛊毒,表姐便跟常人一般无二,也可以安然度过一生。

但经过前次的蛊毒,已是将她寒鼎身激出来了。

苏庭神色凝重,沉声道:“如今寒鼎身激出来,会有什么变故?”

松老合上那典籍,微微摇头,说道:“也没多大事情,只是每夜寒气临身,比较难过而已,其他方面,倒也没多少影响,只是会让她稍微短寿些。”

苏庭陡然站起身来,惊道:“短寿?”

松老点头道:“寒鼎身未有激,那她就是平常女子,也没有什么短寿的说法,但既然已经激出来了,没能压下寒气,那么就会稍微短寿一些。”

苏庭低沉道:“影响多大?”

松老想了想,说道:“影响也不大,根据书上说,寒鼎身可以用温性药材,稍微滋补些,再活个十年八载,伴你左右,不成问题。”

苏庭心中沉了下去。

青平在旁,也不由得叹了一声,往常他所见的苏庭,一向是飞扬跳脱,悠闲自在,哪怕在危局之间,也有难言的桀骜,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苏庭如此低落。

“十年八载,正值青春年华,能让她度过这一段岁月,也算不错了。”松老叹了声,道:“你还年轻些,经历一些生死离别,难免感触太深……但我辈中人,寿元绵长,身边的人,终究还是会逐个逐个离去的……到了老夫这时,你或许便能看透了。”

这一番劝慰的言语,落在苏庭耳中,反而却让他眼前一亮。

“松老。”苏庭施礼道:“晚辈近日教导家姐,识得我修行之中的各类常识,她也开始学得十有**,倘如晚辈传她修行法门,如何?”

“不可。”松老未有思索,立时便道:“寒鼎身俱是寒气,情况不明,不得擅自传法,否则会有大祸。”

“为何?”苏庭道。

“寒鼎身之内,尽是寒气,你也用真气试过,不也受阻么?”松老道。

“松老可有指教?”苏庭躬身道。

“寒鼎身确实有修行的先例,但里头没有记载她修行的是哪一脉法门。”

松老沉吟说道:“老夫虽然修行数十年,早年也在外行走,但年过花甲,便接了这神庙,所以也谈不上多么见识渊博。”

说着,他抬起头来,说道:“可是以老夫当前的眼界来看,她这一身寒气,想要修行,无非两种法门。”

第八十四章 列元火木,坎凌苏家

“两种法门?”

苏庭又惊又喜,忙是问道:“什么法门?”

松老说道:“一是至阳至刚之法,克制寒气,久而消去根底,彻底断去寒鼎身的寒气。其二,是阴寒之法,能以寒气修行,日渐消去,化为自身道行,若是这么一来,这寒鼎身对她修行,反而有利。”

说到这里,松老反而叹了口气,道:“可这两种法门,仅仅是以老夫眼下道行的这点粗浅见识,稍作推测而已。”

苏庭脸色阴晴不定,他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松老话中深意。

体内蕴藏寒气,确实以这两种修行法门较好,但若选错了道路,便是万劫不复。

例如至阳至刚之法,或许消去寒气,但也极可能出现阴阳相冲,水火不容,导致冷热迸。这等状况一旦出现,必定阴阳崩溃,便容易让表姐脆弱的躯体,承受不住,立时殒命。

再如那阴寒之法,极可能便是寒上添寒,如雪上加霜,修行未成,便足以将她冻死。

“老夫见识也就局限在这一步,不足以替她择取道路。”

松老叹了声,道:“只不过,哪怕她真能修行,你又怎担得起来?”

苏庭正自沉思当中,听见这话,忽然开口问道:“如何担不起来?”

松老说道:“散学修士,固然逍遥自在,但不比那些宗门弟子,你须得步步摸索,也步步艰难,之前我便与你叮嘱了几回,便是只你一人修行,已是极大负担,若再有一人修行,又当如何?”

苏庭忽然笑了声,道:“漫漫仙路,绵长无比,倘如日后我得道成仙,却孤身一人,在三界六道漂浮,与孤魂野鬼何异?”

说着,他语气高昂,沉声道:“当年我病重之时,表姐不曾弃我,我也绝不能弃她。至于修行的阻碍……”

他眉宇一挑,语气飞扬,说不出的桀骜不驯:“阻不了我!”

青平目光陡然一缩,仿佛看到了一座高山。

这是他在苏庭身上从未看见过的另一面。

这才是惊才绝艳之辈所应有的一面。

不畏险阻,自信高昂。

“这才是他?”

青平心中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平日里嬉笑的是他。

此时气态高昂的也是他。

只是他常以前者示人,隐藏了后者罢了。

尽管这等高傲之态没有外露,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那傲气的一面。

青平心中闪过了许多思绪。

……

松老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有此信念,不是坏事。”

苏庭朝着松老施了一礼,道:“晚辈回去,须考虑一番,如若真是如此,要让家姐踏上修行之路,才得保命,那么再过不久,晚辈便携家姐,离开落越郡,寻仙访道。”

松老略微沉吟,道:“落越郡不过一方池塘,养不了蛟龙,你迟早也是要出去闯荡的,如今修成二重天,也有这个本事了。只不过,你若当真不弃,老夫建议你,可以先去坎凌一趟。”

“坎凌?”苏庭略感愕然。

“坎凌苏家!”松老点头。

“为何?”苏庭问道。

“你表姐修行之前,日夜必受寒气侵蚀,不甚好过。老夫见那古籍上面记载,以往确有寒鼎身修行的先例,但对方修行之前,却是先用一种药材,压制寒气。”

“药材?什么药材?”

苏庭闻言,忙是问道。

人形何乌,非同寻常,确实可以压制表姐的寒气。

但那一个何乌,效力只是补益她的身子,而并非是祛除她的寒鼎之身。

照这般下去,何乌迟早会有食尽的一天,待到那之后,表姐的寒气一旦作,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他已知晓表姐夜里受寒气侵袭,便不能再跟以往不知时那般,任由寒气迸了。

此刻听闻松老所言,不禁有些惊喜。

“这种药材,来自于极北,号称列元火木。”

松老沉吟说道:“这种药材算是十分珍贵,因为这种药材养到了极致,足以在岩浆之中生存,号称九烈元阳,乃是极阳之物,甚至是可以对修成了阳神的真人,都起到作用的宝贝。当然,这只是一种传言,但也为这种药材增色不少,也就珍贵了许多。”

苏庭闻言,深吸口气,道:“晚辈领着表姐北上寻药?”

松老摇头道:“北方茫茫数万里,此行也不妥当……再者说,你到了北方,要怎么得这药材?这等药材,之所以珍贵,便是用钱财都买不来的,你要去偷?还是去抢?又或者便是直接杀人越货?”

苏庭微微闭目,叹了声:“那坎凌苏家,又是如何?”

松老看了他一眼,才道:“老夫去过京城,在那京城之中,就有列元火木,乃是北方部落用以上供大周的贡品。”

苏庭眼睛一凝,道:“坎凌苏家,有这个本事,从京城皇室中,取得此物?”

松老点头道:“落越郡孙家在外势力不小,而坎凌苏家也是数百年的大族,自然不差。据老夫所知,坎凌苏家那苏老鬼的大公子,是京城的户部侍郎,而苏老鬼的堂家侄儿,也即是苏家分支里头,有两位是太医院的人。”

顿了一下,松老看了下苏庭,道:“只要苏家胆敢动手,便有那个本事,能从贡品中,取得一些列元火木。”

“坎凌苏家……”

苏庭低下头,默然良久,才叹了一声,道:“他们凭什么帮我?”

虽然坎凌苏家,与他落越郡苏家,同是苏氏一族,同是一个祖宗,但年月至今,却是太过于久远了。

若不是从暗室中现记载,他也不会知晓,落越郡苏家跟坎凌苏家的关系……而那坎凌苏家,怕也未必知晓还有这层关系,哪怕便是知道了,也不见得多么看重。

常言道,一代是亲,二代是表,三代就没了。

这话虽然有些夸大,但亲戚过了四五代,也就淡若无迹了……而在这个世道,出了三代,后人结亲也都是许可的,更不必说。

而苏庭这里,跟坎凌苏家,又何止三代?

只怕隔了都远远不止三十代。

这样的关系,几乎也谈不上亲戚二字了,只能说与陌路之人,也无不同。

而且,要从京城皇室中,取来足以被北方部落当作贡品的列元火木,不知要费多少工夫。

这等难事,莫说以如今的分支关系,就算是他苏庭这一脉,其实是坎凌苏家当代家主的直系子孙,也是没有这个分量的。

苏庭看向松老,目光中充满疑问。

“不是帮你。”

松老神色如常,道:“是交易。”

第八十五章 苏庭:孙家家主肯定是病死的

“交易?”

苏庭目光微凝,道:“晚辈能用什么东西,去跟他坎凌苏家交易?”

松老说道:“就凭你手中玉盒。”

说着,松老略有几分出神,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看向苏庭,道:“前次我便与你说过,你那玉盒是用六面玉牌,经能工巧匠拼凑而成,而这六面玉牌,是苏家历代最注重的东西。”

苏庭微微点头,当初他得了玉盒之后,便来了神庙,那时松老见了玉盒,确实说过这一番话,只是他当时并未觉得自己会跟坎凌苏家牵扯太多,也就未有过多在意。

“当年老夫与那苏家老鬼相交之时,便常听他提起此事,也知他对此事十分遗憾,甚至让他对祖上流传下来的这事,也都有了些许怀疑。”

“而据他所言,坎凌苏家祖上,认为玉牌就在族中,不可能失落在外,曾在族中许以重利,若有谁寻得这六面玉牌,便有极为丰厚的赏赐。”

说着,松老看向苏庭,道:“为此,当时的苏家,还闹出了好大一阵动静。”

苏庭略有思索,才道:“闹出一场动静?可这事也已是许多年之前了罢?如今的坎凌苏家,不见得还会把这玉牌看得这般重。”

松老微微一笑,摆手道:“你还年轻,不懂如孙家和苏家的这等传承大族,是多么注重祖上留下的言语和物事。”

“老夫与那苏家老鬼相识,知他性情,也知他想法,只要这六面玉牌到他手中,你便是让他把这奖赏添多一倍,他咬咬牙,多半也就认了。”

“你去坎凌之前,老夫再修书一封,交给苏家那老鬼,助你用六面玉牌,换来这场重利。”

“按苏家以往给出的条件,这六面玉牌,堪称价值连城,即便你只要这列元火木,换算下来,也都足以换他这二十株奇药。”

说到这儿,松老想了下,点头道:“二十株药材,大约能让你表姐,用个两年光景了。”

苏庭闻言,点头道:“好。”

青平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听得二人说到此处,不禁问道:“倘如苏家势大欺人?”

苏庭笑了声,目光平淡。

松老看了他一眼,才抬头看向青平,说道:“坎凌苏家的底蕴,不逊色于孙家,所以你认为,眼下落越郡孙家对于苏庭而言都是威胁,那么苏家也是庞然大物?”

青平闻言,忙是答道:“弟子没有这个想法。”

松老不以为意,只笑道:“他若是普通的二重天道人,或许还比不得一方大族,但他身具五行甲,正面打斗起来,不亚于一尊武道大宗师,比老夫更胜一筹。无论孙家,还是苏家,都斗不过他……”

说着,松老看向苏庭,道:“只是上头有司天监,我辈中人,不能任意在世俗为恶,但是世俗之间,但有人主动来犯,自保却是允许的。”

苏庭闻言,笑了声,道:“照松老这么说来,我临走之前,倒可以顺便把孙家解决了,也不必留个尾巴。”

“大胆。”

松老喝道:“司天监的条例,我辈中人,允许自保,但不许主动兴起杀戮,更不能在世间任意显法,引起乱象。前次你杀了王家公子,一是可算自保,其二,夜黑风高,无有人证,也未留证据,而最重要的是,孙家替你压下来了。”

苏庭反倒错愕,道:“压下来了?”

松老没有开口,只是看向青平。

青平低声道:“这桩命案,涉及修道人,涉及法术施展,你在狱中又招惹了井宿,所以此事本应上报司天监,但孙家主动压下来了。对此,当时我跟松老都十分诧异,但后来得知你苏家至宝之后,才算明白缘由。”

“原来如此。”

苏庭这般念了声,显然是孙家这位家主,生怕司天监来人,查出了苏家之内的神刀至宝,让他孙家的一场谋算,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真要动用五行甲杀孙家这老鬼,并不容易。”

松老沉声道:“他孙家是有许多习武之人的,而且多是不怕生死的死士,而最重要的是,孙家之还有数百年前存留下来的阵法,便是老夫入他孙家,都有陷入泥潭之感。”

“你用五行甲入孙家,便如同压了一座山,而在孙家之内,武者之众,要杀孙家老鬼,也是不易。”

“退一步讲,众目睽睽之下,你当真用五行甲杀了孙家老鬼,便是犯戒。”

“孙家老鬼若是死了,孙家可不会再替你压下司天监的消息,并且,他孙家在京城也有势力,足以报知于司天监。”

“到时候,道术显法杀人,这两条罪责,一是杀人,二是显法,你这个妖道的罪名,可躲不过去。”

“侠以武犯禁,但犯禁之后,往往就受到官府通缉,而我辈中人,却也受到司天监相似的制衡。”

说到这里,松老看着苏庭,沉声道:“你万不可鲁莽!”

苏庭摊了摊手,道:“晚辈知晓,否则早就用五行甲杀进孙家去了,还用跟他孙家在公堂上打官司?”

说着,苏庭顿了顿,又思索了下,道:“当然,也不是孙家那所谓龙潭虎穴震着晚辈了,若真是究其原因,也只是晚辈本性安分,绝非为非作歹之人,从不犯半点大周戒律,向来是奉公守法的典范!”

松老微微闭目,吐出口气。

青平想起王家公子一事,想起陈友语失窃一事,再想起那“不正经墨水”一事,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苏庭看着他复杂的眼神,低低咳了声,正色道:“某些不着边际的事,不要胡乱猜测,你也知道,咱们落越郡那位铁面捕头袁珪,一直可是盯着我,要是我有半点犯了律法的,早让他抓了。这些时日,只因我一向是奉公守法,这才总是相安无事。”

松老神色如常,平稳如镜,闭目无言。

青平吐出口气,道:“用我辈之人的法门,确实留不下痕迹,用寻常办案的手法,也着实拿不下你。但你在松老面前,装什么蒜?”

苏庭摸了摸鼻子,看向松老,讪讪道:“习惯了……”

松老睁开眼睛,问道:“孙家老鬼,你打算怎么处置?”

苏庭道:“这老鬼的事,总要收个尾的,不过这次晚辈会收个干净,免得跟您和方庆,留下麻烦。”

松老挑了挑眉,道:“如何收得干净?你初入此道不久,纵然天赋绝顶,又有多少见识?你当真能让司天监来人,都能察觉不出端倪?”

苏庭闻言,忽地哈哈一笑,说道:“我能让他孙家老鬼死得无声无息,现在有真人探查,倒不好说。但到了事后,莫说他司天监来个道人,就算是当朝国师来了,也查不到我的头上。”

说着,他似乎察觉口误,忙是摇头,板着严肃脸,认真说道:“不对,孙家家主明天是肯定病死的,跟我没有半点干系。”

第八十六章 钉头七箭书【上】

孙家。

两座石狮,依然威武雄壮,栩栩如生。

内中却有了与之前不一样的气氛。

之前沉沉郁气,如今却仿佛添了生机一般。

因为孙家的家主,今日再度醒转过来了。

此前家主时睡时醒,只能借用药汤,但后来药汤也都无用了,沉睡了多日,可经过那中年儒生的药物调养,再在今日晨时,经那中年儒生施法,家主便当真是清醒了过来。

孙家上下,欢欣鼓舞,喜庆无比。

……

院中。

青树阴凉,池水荡漾。

石桌上摆放着一壶茶水,几盘糕点。

孙家家主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但毕竟是清醒了过来,他看向眼前这中年儒生,低声道:“多谢秦宗主搭救,否则孙某这条老命,怕是就这般丢了。”

中年儒生举起茶杯,饮了一口,淡淡道:“不过魂魄离散而已,又非是失魂落魄,此事对于本座而言,也不算难事。”

魂魄离散,让人昏迷,倒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加上孙家家主的三魂七魄,只是凡人的范畴,倒也不难聚合起来,使之清醒。

孙家家主不大懂得所谓魂魄离散和失魂落魄的区别,避免闹出笑话,他忙是起身,亲自斟茶,又暗暗打量了一眼。

这儒生约有四十,正值不惑,眼神幽深,气质脱俗,但尽管他气质衣着,都如中土书生,但从体格相貌上面,依然可以看出几分与中土之人不同的痕迹,面貌略有粗犷,体格显得壮硕。

孙家家主知道,这秦宗主虽然貌似中年,但实则年岁不比自己低了,只是修行有成,驻颜有术,才显得如此年轻。

也正是因此,他才不敢自称老夫,而以孙某为称。

就在这时,大管事匆匆前来,朝着中年儒生施了一礼,才向家主低声道:“家主要的珍贵食材,已经运来了。”

“很好。”

孙家家主挥手道:“命大厨好生料理,先前我卧病在床,未能远迎,未能接风洗尘,失了礼数,今日接风宴,必要补上才成。”

大管事告退而去。

而这位秦宗主,神色冷淡,依然如旧。

“此次本座亲来,你大约是知晓原因罢?”秦宗主轻描淡写地道。

“大致能猜测一二。”孙家家主心中一凛。

“阴九的事情,你与本座细说一遍。”秦宗主随口说道。

“这……”

孙家家主沉吟片刻,斟酌言语,良久才道:“阴九小友,确实来过,但那夜之后,便声息全无,后来我才知晓,他竟已遇难。”

秦宗主平静道:“阴九此前,可有什么举动?”

孙家家主微微摇头,低声道:“阴九小友,毕竟是修行中人,我只是一介凡人,怎能过问他的事情?”

秦宗主目光微凝,心中也知,阴九性情高傲,常是拿人炼蛊,对于普通人向来视作蝼蚁,自然不会乐意有凡人问他事情。

不单是阴九,整个宗门上下,弟子长老,甚至是他这宗主,都是如此。

修行之人,本就凌驾于凡尘俗世的蝼蚁。

若非本门早年与孙家有些牵扯,他又怎会理会这凡尘俗世的家族?

“阴九不过寻常弟子,便是死了,本也不算大事。”

秦宗主缓缓说道:“若仅是一个阴九,还不足以让本座不远万里来到中土,但你可知道,阴九一死,他身上的一件宝贝也化为灰烬,甚至伤及了阴九的师父,也即是本门的长老。”

“这……”

孙家家主骇然失色,惊道:“怎么会这样?”

秦宗主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也不必过于慌忙,本座是非分得清楚,还不至于因此事,灭了你孙家。但是本座亲来,便是要查实此事,阴九的恩师与本座交情匪浅,今次本座不远万里而到此地,必要查得一切。”

孙家家主心中顿生惶然。

他知道修行中人,多是视世间凡人为蝼蚁,而他之所以能够请动修行人,也只是祖上留下的情分。

但情分终究有限,对方也不算太过于看重,否则,也不是一个阴九前来助他了。

如今对方不仅死了一位弟子,还伤了一位长老,若真要论罪,他孙家怕是将要遭逢大难。

“对了……”

孙家家主似乎想起什么,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忙是说道:“阴九来的那日,落越郡有个女子,据说是中了邪,大夫不敢医治,最终是送往神庙,才救活了她。”

秦宗主举杯饮了一口,道:“阴九行事,向来张狂,若说他偶然起意,下个蛊毒,倒也不足为奇。”

饮过一口,他才不缓不急地道:“那女子是谁?”

孙家家主低声道:“苏家的养女,而她的弟弟,便是我想请阴九炼成精血的少年。”

秦宗主沉吟道:“就是你魂魄离散之前,见过的那个少年?”

孙家家主微微点头,然后想起什么,又道:“他曾拍我两掌,我那侍卫本要阻拦,但他手上却起了一股风,让我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侍卫,都拦不住他的手。当时我本没有多想,但此时想来,他多半是修行中人,而我这次昏睡,怕也是他的邪术。”

“当真如此?”

秦宗主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一亩三分地,能养出一个有本事施法的少年?除了那些大派弟子,寻常散学修士,就是在娘胎里修行,如今这个岁数,也不见得有这个本领。”

孙家家主被他瞧得有些心慌,不禁低声道:“也可能他暗中拜入了什么大门派。”

秦宗主冷笑一声,道:“哪怕拜入大派,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修成此法的,他若是自幼修行,那么你当年是如何夺走苏家店铺的?”

孙家家主顿时一滞。

秦宗主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道:“你是个老狐狸,但鬼主意不要打到本座的身上来,你想哄本座去杀他,就不怕本座先宰了你么?”

言语落下,忽然一声脆响。

茶杯落处,石桌陡然迸出裂缝,密密麻麻,如同蛛网。

孙家家主陡然一惊,露出骇然神色,颤声道:“宗主误会,孙某所言,绝无半句谎话。”

秦宗主缓缓道:“那这么说来,你倒是没有想要驱使本座的意思了?”

孙家家主站起身来,忙是施礼道:“孙某一介凡人,怎敢驱使宗主这等神仙人物?”

言语才落,却见那秦宗主嘴角之中,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

孙家家主心中一凛,才道:“只不过,前次请求阴九小友出手,诛杀此人,炼作精血,以泄心头大恨,可惜未能得手,今次确实有心请宗主出手。”

言语落下,他便现,眼前秦宗主那脸上的笑意,渐渐泛起了一抹不屑。

第八十七章 钉头七箭书【中】

院中。

微风吹拂,青树摇曳,池水泛起涟漪。

孙家家主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秦宗主神色依旧,主动取过茶壶,倒了杯茶,缓缓说道:“让本座替你办事?”

向来威严冷漠的孙家家主,忽然低下头,一时不敢言语。

他是在世间享尽富贵的大族家主,他是在族中令人敬仰的一族之主,他也是在京城搅弄风雨的狠辣角色。

哪怕面对武道大宗师,他凭借位居上等所养出来的威严,也足能把持得住,不惊不惧。

但在眼前这位中年儒生的面前,他只是一个未曾修行的凡人罢了。

这位中年儒生的道行,已脱了凡尘俗世。

如同蛟龙与草蛇而已。

“当年本门与你孙家一位祖辈,算是有些情分。”

秦宗主淡淡道:“这只是蛟龙落在泥潭时,与草蛇之间养出来的情分,在蛟龙升天之后,也只能稍微挂怀两分罢了。”

“至于你孙家那位祖辈,或许是你祖父,他也早已死去,本门也都换了一代,本座能认上代人的情分,已是你孙家的荣幸。”

“而本座派阴九前来,便是为了还这情分。”

“如今阴九来过了,情分也就了去了。”

他徐徐说来,轻抿茶水,神色淡然。

孙家家主低下头去,未敢答话。

秦宗主放下茶杯,缓缓道:“本座此来,不过是为了调查阴九身殒之事,本门长老重伤一事,而不是来供你驱使的。”

孙家家主施了一礼,低声道:“不敢。”

秦宗主微微一笑,捻起一块糕点,品尝着这中土糕点的口味,缓缓道:“阴九此来,是为你诛杀这个少年,但却就此殒命。”

“而这个少年的姐姐,又极可能是被阴九下了蛊毒。”

“落越郡之中,唯一的修行人,是神庙的庙祝,可这少年和那庙祝又走得近。”

“这个少年,以及那个庙祝,确实是嫌疑最大。”

“虽然在本座看来,他们或许有本事灭掉阴九,可没有本事能灭上人阴神,但既然线索都在他们身上,那本座也该去走上一遭。”

说着,他站起身来,道:“本座这就去寻他们,探清事情来龙去脉。”

孙家家主脸色变了又变,一时有些阴晴不定。

秦宗主看了他一眼,道:“你在担心本座离去后,那庙祝寻你麻烦?若是如此,你也放心,本座出手,必定不留余患,待得事情探清之后,他们事后都活不过去。你要杀这苏氏少年,本座也算给你顺手而为……”

孙家家主咽了口口水,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他要的把苏庭炼成一滴血精血,而不是苏庭的一具死尸。

但他也知晓,秦宗主话已说到这个地步,若是再贸然开口,说要把苏庭炼化成一滴精血,指不定对方恼怒,便顺手灭了孙家。

也极有可能被对方察觉端倪,逼问自己的意图。

总不能说只是对苏氏后人痛恨,才要将苏庭炼成一滴血的……这种借口,明眼人都不会信,何况眼前这位人上之人。

孙家家主心头思绪无比复杂,他不敢明说,生怕对方察觉端倪。

若真被觉端倪,那苏氏传承的至宝,怕就要拱手让人了……而他孙家这些年的苦功,他那未来修行的希望,怎能拱手让人?

但若不如此,又该如何开口?

人形何乌已失,孙家没有任何可以打动对方的东西。再者说,退一步讲,哪怕人形何乌还在,但事涉当朝国师,且是他今后修行的至宝,他也不愿以此为酬劳。

“无论你有什么话,也不必多说了,你孙家与本门,缘分已尽。”

秦宗主看他欲言又止,挥手道:“本座这便去寻那少年,拿他去找那庙祝,探明缘由,了却一切。”

说着,秦宗主转身便走,步伐稳健。

孙家家主心中一急,忙是喊道:“慢着!”

秦宗主停下脚步,淡淡道:“还有何事?”

孙家家主微微咬牙,思索言语。

秦宗主未听答话,心中不耐,转过头来,冷声道:“你在消遣本座?”

他目光森冷,杀机如霜,令人顿生寒意。

孙家家主心中一凛,竟是开不了口。

“阴九前来,便是还你情分,如今阴九命也没了,情分也了去。”

秦宗主背负双手,微微昂,居高临下,道:“本座替你聚敛魂魄,让你恢复清醒,已是仁至义尽,还可以说是施恩于你。”

“如今,已不是你孙家还有恩情于本门,而是本门有大恩于你。”

“这关系你要牢记,可不能颠倒,若是以后自觉本座施恩于你,便是几分交情,再去请本门出手,可莫怪本座出手灭族。”

话说到此,他语气森然,杀机凛冽,显然是这北方部落出身的人物,心中已有不耐。

言语落下,他陡然挥袖,转身便走。

“本座能救你性命,那么谁也杀不了你。”

“但本座真要杀你,司天监都保不住孙家!”

“你好自为之!”

秦宗主声音渐远。

孙家家主欲言又止,正要追上前去,忽然间眼前一黑,陡然僵住。

而将要走出院门的秦宗主,忽然察觉有异,目光一缩,陡然转身,看了过来。

只见孙家家主瘫坐下来,眼神恍惚,没有了神智。

……

苏家。

苏庭房中。

稻草人依然如旧,头顶一盏灯,足下一盏灯,上书孙家家主大名,又有一缕头萦绕。

苏庭步罡踏斗,一日三拜,已有多日。

时至今日,早将对方魂魄拜得不能凝聚,散乱不堪,日夜昏睡。

须知,当年赵公明已是神仙,却也被拜散了元神,何况孙家家主未经修行,一介凡人罢了,早已散乱。

只是,今日那散乱的灯焰,倒是亮了一些,似乎对方清醒了过来。

对此苏庭倒也不以为意,只当自己道行不足而已,再者说了,当年赵公明被拜得元神飘离,也是时醒时睡。

放在前些时日,孙家家主也同样是时醒时睡。

如今醒过来一回,也不算意外。

“醒来也不妨事,再散一回就是了。”

“今日急了些,先行动手罢。”

苏庭真气萦绕,衣衫鼓荡,步罡踏斗。

他冲着那稻草人,忽然施了一礼,拜道:“再散!”

一声落下!

稻草人上下两盏灯火,陡然摇曳,黯淡许多。

一声之下,魂魄离散!

……

孙家后院。

秦宗主身子僵硬,转身过来,怔怔看着孙家家主。

“又是……魂魄离散?”

这位蛊道宗主,人上之人,其心头之中,陡然升起一股难言的寒意,一股难言的畏惧。

清风吹拂,树梢摇曳,池水荡漾。

如他心境纷乱。

“怎么可能?”

第八十八章 钉头七箭书【下】

孙家后院。

那孙家家主,瘫坐在石椅上,眼睛无神,恍惚如沉睡。

“怎么可能?”

秦宗主倒吸口气,目光之中,骇然无比。

这位已经被他聚敛了魂魄的孙家家主,就在他刚才踏出院门的一瞬之间,又是魂魄离散!

而更令他感到惊骇的是,他已修成阴神,精通魂魄之道,也通晓勾魂的法门,可他方才却没有察觉半点端倪!

他没有看出半点轨迹,也没有觉残留的半点痕迹!

无声无息,无有痕迹。

便在这无形之间,孙家当代家主,已是在他身旁,魂魄离散。

这明显不是病症的原因。

这明显是有人在施法!

但这施法的方式,连他这位道行高深的上人,都没能感应到半点痕迹。

对方从何处出手?

对方怎么出手?

对方的方式,对方的源头,完全不知。

他心中陡然有了一分寒意。

骇然!惊惧!

……

苏家。

苏庭房中。

只见苏庭一礼拜下,那两盏灯火,闪烁摇曳,黯淡了许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抬起头来,走向了一旁。

旁边有个桌案。

桌上有些东西。

笔墨纸砚。

墨是朱砂墨,笔是画符笔,而那纸也是黄纸。

但今日在桌案上,则有了一柄小弓,三支小箭。

弓是桑枝弓,箭是桃木箭,其材质粗糙,做工简单,显然是苏庭自制。

而弓箭上面,都还有许多痕迹,显然是苏庭用符笔,将朱砂墨在弓箭上面绘制了符文。

这符文倒不需要他有多么高深的符文造诣,仅仅是依样画葫芦便罢。

“到时候了。”

苏庭拾起弓箭,张弓搭箭,指着那草人。

为了避免箭术不精,射偏了去,他还特地走近了两步,用真气附在箭矢上面。

“去!”

随着一声落下!

一声嗡地轻响!

箭矢离弦!

正中左眼!

……

孙家之内。

秦宗主怔怔看着眼前昏沉无神的孙家家主,在一刹之间,心头思绪万千。

背后那位施法的是谁?

他既然没有勾去孙家家主的魂魄,似乎便没有杀人的意思,为何还会再让他魂魄离散?

而最重要的是,自己先前已经聚敛了孙家家主的魂魄,是否得罪了对方?

而对方施展的究竟是什么手段,何以能让自己这位精通魂道的上人,竟然全无半点声息?

是这法门太过于高深莫测?

还是施法之人的道行,已经出了自己所能认知的范畴之上?

看着眼前的场景,再想起罗长老的阴神损伤,他心中寒意愈重,使人心头惧意萌生。

他正有些心头惶然,不知该如何行事,便见眼前孙家家主陡然惨叫一声,凄厉无比。

这一声惨叫,陡然传遍孙家。

秦宗主也不禁退了一步,仔细看去,便见孙家家主左眼陡然迸裂,血水横流。

“这……”

秦宗主根本没有察觉对方施法的痕迹。

没有什么法术的迹象!

没有轨迹!没有痕迹!

倘如先前这一道法门,是落在自己身上,无形无质,又怎么躲得过去?

还在他脸色难看时,孙家家主又是一声惨叫,只是声息低了些。

他再看去,便见孙家这位家主,右眼迸裂,血水浆液流淌。

……

“孙家老鬼。”

苏庭张弓搭箭,真气运转,随着桑枝弓的符文运转,传到箭矢上的符文痕迹,指向稻草人,缓缓道:“你与苏家的钱财账数,大致已清,但还缺了人命债……”

言语落下,一声轻响。

嗡地震动!

箭矢离弦,正中心窝!

稻草人两盏灯火,立时熄灭。

一缕丝,随风飘离。

“今日恩仇了却。”

……

孙家之内。

秦宗主怔怔看着。

孙家家主浑身一震,抽搐了一下,旋即心脉断绝,生机寂灭。

他呆了半晌,根本察觉不出任何端倪,更不用说该如何救人。

他看着生机消去的孙家家主,又惊又俱,惶然不定。

对方出手,无形无迹,高深莫测,诛杀孙家家主,如轻风吹拂树梢。

显然对方有着让自己无法想象的本事,这种本事,足以随手捏死孙家家主!

但自家来此之前,孙家家主没有死。

甚至聚敛了孙家家主魂魄之后,也无半点动静。

可偏偏方才那一场谈话之后,自己正要离开这里,去捉那苏家少年,去拿那神庙庙祝,却正好在自己踏出院门的那一刻,出现了变故。

孙家家主死了。

死在自己面前。

没有半点痕迹。

这是一场下马威?

这是一场震慑?

还是直接警告?

是那位庙祝?还是那个少年?

“他先前说,那个少年极可能是修行有成的,这样的少年,若真是拜入大派……那么他身旁怕是有护道之人,护持他这天赋极高的少年,不受夭折之祸。”

秦宗主脸色阴晴不定,暗道:“那庙祝道行低浅,那少年岁数还少,那么施法的,多半是这护道之人?他不愿现身,无意杀我,于是随手捻死一个凡人,杀鸡儆猴?”

他心中思绪万千,也不知自己想的方向,究竟对是不对。

倘如真是那护道人出手,是为杀鸡儆猴,那么自己不识相的话,指不定对方一个恼怒,把自己这猴子也随手杀了。

他能当上宗主,靠的是魄力。

而在宗主之位上面,坐了这么些年,靠的是谨慎。

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苏庭的护道人!

但他不敢赌!

而他也不必去赌!

阴九已经死了,孙家家主已经死了,而罗长老也已经废了……事已如此,哪怕杀了苏庭,也挽回不了罗长老。

他没有必要为了杀苏庭这少年,而去冒险。

他与罗长老固然有些交情,也不至于为对方去犯生死大险。

秦宗主心中惊惧,然后躬身,低声道:“晚辈鲁莽,擅自替此人聚魂,望前辈恕罪。”

他一礼落地,心中浮沉不定。

良久,清风吹来。

孙家家主身子一斜,倒在了地上。

秦宗主抬起头来,心中抑制不住惊恐,陡然转身便走。

过了片刻,才有孙家之人,听闻适才惨叫,赶了过来。

清风徐徐。

茶水清香。

后院不见那中年儒生,只有家主一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家主……”

惊呼之声,陡然响起。

第八十九章 事毕

苏家。

苏庭房中。

苏庭并不知道先前一场施法,把堂堂一位宗门掌教,修成阴神的上人,给吓得惊慌失措,落荒而逃,从而让自己就此躲过一劫。

他收了桑枝弓,收了桃枝箭,收了笔墨纸砚,打扫干净。

然后他走到了稻草人的面前,取下了两盏灯。

他搬起稻草人,连同箭书,接着手中一挥,劲风滚滚,东南角落陡然裂出缝隙。

“孙家老鬼,安心去吧。”

苏庭将稻草人抛进了里头,冷笑道:“为了咒杀你这凡人,累我堂堂修道人,施了多日苦功。”

想起这些时日的忙碌,他叹了一声,好生疲累。

“我又是得制箭书,又得绑草人,又得画符,又得结印,还得步罡踏斗,最后还要为你造弓箭。”

“苏某人给你忙了这么多工夫,你这面子可不小了。”

“眼下死于钉头七箭书之下,还算你的福缘。”

话落,他真气收回,而机关失了压力,裂缝立时闭合。

……

出了院外,又到吃饭的时候。

苏悦颦已经准备好了饭食,见他过来,似乎松了口气。

今日苏庭出门了一趟,见了庙祝松老,回来之后,便把自己关到了房间里,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眼下见苏庭笑容满面,想来便是有事,也是好事。

“今日加菜吧。”

苏庭笑道:“今日有桩好事。”

苏悦颦见他开心,也颇高兴,微笑道:“什么好事?”

苏庭总不好说他刚刚咒杀了孙家的家主,便笑了一声,道:“是找到了治愈你身上寒气的事情。”

苏悦颦闻言,也有些惊喜,这些时日以来,她被寒气折磨,每日还要扮作无事,生怕引起苏庭担忧,后来苏庭察觉端倪,她才说出事情来。

如今听闻苏庭所言,不禁欢喜,展颜而笑,宛如清静白莲,徐徐绽放。

苏庭颇觉赏心悦目,笑着道:“我与松老问过,坎凌苏家有着一种抑制你体内寒气作的药材。”

苏悦颦反而一怔,道:“坎凌苏家?”

苏庭点头道:“不过,坎凌苏家,算是咱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吧。过些天咱们便去坎凌镇认亲,讨要一些药材。”

苏悦颦闻言,顿生为难,道:“这怎么行?”

远房亲戚?

她也在苏家生活了许多年,从来没有听过还有坎凌苏家这么一家亲戚。

这样的亲戚,未免也太疏远了些。

而且千里迢迢,前去求取药物,对方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

这话她不好明说,只是蹙着眉头,轻声道:“姐的病倒没有什么的,而且咱们家里的店铺拿回来了,还要准备开张,做些生意,才好过日子。”

苏庭微微一笑,道:“钱财的事情,不必担忧,我自然会有赚钱的法子,哪怕眼下的财富,也足以一路去到坎凌镇,在坎凌镇一样能混得风生水起。”

苏悦颦道:“你最近怎么老是爱说大话,不大稳重?”

苏庭挠了挠头,一阵无言,道:“我说的是实话……”

顿了一下,他忙是说道:“其实这是松老的意思,而且这次去坎凌,也是替松老办件事情,他老人家年事已高,不好长途跋涉,而我受了他许多恩惠,也不好推托。”

他随口说了个谎话,但表姐却没有怀疑。

“这……”

苏悦颦微微咬唇,十分犹豫,她与苏庭已经接受过松老太多恩惠,如今松老有所求,怎好推辞?

苏庭忙是又道:“留你一个在这儿,我又不放心,所以咱们姐弟还是一起去罢?”

苏悦颦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毕竟苏庭自幼卧病在床,在外没有多少见识,独自一人要远赴千里,去往坎凌镇,还要面对那陌生到了极点的亲戚,去跟人家说好话,求药材。

这种种事情,她心中着实也放不下。

若真是留下,只怕也是夜夜担忧。

既然如此,姐弟二人前往,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但咱们家这店铺?”

“店铺的事,回来再说,反正眼下吃喝不愁,倒也不急着赚钱养家。”

“这样也好。”

表姐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道:“不过店铺空着也是空着,这一来一回,路途遥远,耗时颇长,不如先租给人家,赚些租金?回来之后,也正好看人家租了铺子,做的什么生意,待咱们以后,也好有个门路。”

苏庭闻言,笑道:“姐真是聪明,又得租金,又能探路,真是一举二得。”

关于租金,关于生意门路,他倒是不在意,只是表姐一向节俭惯了,把店铺空置一段时日,也有些不舍,他便顺了表姐的意。

毕竟他姐弟二人也没多少东西受人觊觎,那玉盒神刀何乌等等宝物,都在苏庭身上,而金银之物,他也是要携带上路的。

这店铺之中,也不会有什么贵重东西,租出去了,倒也不怕什么麻烦。

“不过要说好期限。”

苏悦颦轻声道:“先头说好,才免得到时候人家生意好了,咱们收回去了,两家恶了情面。”

苏庭摊了摊手,笑嘻嘻道:“是。”

谈论之后,饭也熟了。

姐弟二人用饭之时,偶尔交谈。

苏庭抬了抬手,看了表姐一眼,心中盘算。

他倒是想直接说出自家修道的事情,只不过这事有些复杂,又怕表姐一时吃惊,有些惊吓。

“还是先朝着修行的方面,暗示几次,作个铺垫,找个合适的时机,挑明此事。”

苏庭这般想着,心中也有些无奈。

因为表姐的寒鼎之身,未有治愈,不好修行。

若是早早告知此事,他又不能先教导表姐开始修行,总也有些不妥。

“再等等罢。”

……

翌日。

晨时。

落越郡孙家,挂上了白色。

这种白色,代表着孙家之内,有人去世了。

而足以让孙家挂上白灯笼的,也只有孙家之内嫡系族人。

孙家嫡系当中,岁数最高的,当属孙家当代家主……加上前次落越郡孙家失窃一案,传闻孙家家主气急攻心,病倒在床,遍访名医。

失窃一案真假难知,但遍访名医,却是属实。

如今看来,名医也是医治无果。

而市井之间,酒楼之内,人家院里,在闲谈之时,难免提起此事。

“十有**,是孙家那位家主离世了。”

“只怕是喽。”

“这孙家家主,可是声名显赫,我自小听着他的事迹和威名长大,没想到如今这么一位堪称传奇的人物,也都去了。”

“世事无常,生老病死,总也有的。”

“唉……可惜了……”

……

ps:个单章,结果争议依然不小-_-||但该说的已经说了,就这样吧。

第九十章 事传!

孙家挂白,家主暴毙。

这是落越郡最大的家族,这也是落越郡最富有议论性的家族。

前次苏庭与孙家的官司,余波才落,便又是孙家失窃一事,眼下失窃案才过,又是孙家家主暴毙。

这让市井间的百姓,议论更多。

其中绝大多数言谈,还是不免有着几分贫苦百姓,对于富贵之家的一些不满。

孙家家主暴毙一事,对于市井百姓而言,只是一些谈资,但是对于落越郡其他家族而言,则是一个惊雷。

孙家传承多年,在这一代之前,本已式微,后来是这当代家主继任,才让孙家再度崛起,曾一度到了让人仰望的庞然大物的境地,只是前些年不知为何,孙家实力大损,才跌落下来。

但如今的孙家,依然是靠着这位家主撑着。

没有了这位家主,孙家怕就不再是如今的孙家了。

毕竟孙家在外的产业,都是这位家主亲自把持。

毕竟孙家在外,也曾与人结下许多恩怨,只因忌惮这孙家家主,才未有报复。

如今一来,且不说孙家在落越郡的地位,至少在外,必要折损。

……

唐家。

“看来孙家这回,是要元气大伤了。”

“孙家占着落越郡,风头无比,此次之后,我唐某人,或许能让我唐家,取而代之。”

唐家家主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颇为畅快,仿佛被压制了多年的石头,已经粉碎了。

……

方家。

方庆微微闭目,低声道:“孙家家主,暴毙身亡?”

师爷点头道:“据说是病死的,是恶病缠身,死状凄惨,但根据消息,也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没有被人所杀的痕迹。而且,孙家至今沉寂,只在处理丧事,却没有以此报官,咱们也插手不了。”

方庆苦笑了声,道:“怎么插手?”

说着,他揉了揉眉宇,近两日来,事务繁忙,本想今日去寻苏庭,稍微劝说一番,让他收敛一些。

哪知还没动身,孙家家主便已暴毙身亡。

“暴毙身亡?恶病缠身?死状凄惨?”

方庆看着师爷,低声道:“同是修行人,这位行事的风格,可要比松老要凶悍得多了。”

苏庭是修行人,有施法的本事,不足为奇。

孙家与苏家才打过一场官司,暗地里也有锋芒,加上当年的恩怨,苏家父母都已身亡。

方庆早在猜测,苏庭不会善罢甘休。

但未有想到,是如此直接了当。

孙家家主,就这么病死了。

但真是病死的么?

方庆不知道。

但他心中难以相信,这位在京城声名显赫的孙家家主,就是这般病死了的。

……

袁府。

袁珪听着外头的消息,沉默不语。

当年他恩师笃信鬼神,烧炼铅汞,精研风水。

但他那时,因是读书识字,受得影响,不信鬼神之术,只当作是一些运作戏法的僧道之人,装神弄鬼。

后来恩师抛弃妻子,入山修道,他更是厌恶。

再后来,他跟随那位儒生,对于祸乱家国的修道人,愈不喜。

尽管到了前些年,确实遇上一些懂得施法的道人,却也被他一刀斩成了两半。

他心有不信,再有不喜,而到后来,又斩杀过这类人物,这些年来的经历,使得在他心里,对于这类修行上的人物,没有半点敬畏。

他如今恼怒的是,明知道对方肆意妄为,却抓不住证据,拿不住把柄,愧对自家这一身捕头的衣衫。

“无法无天。”

袁珪脸色沉凝。

他负手而立,来回行走,念了几句:“无法无天!”

……

神庙。

今日松老才起,洗漱完毕,便听青平匆匆而来,提及了孙家家主暴毙一事。

“暴毙?”

松老沉默了下来。

昨日才跟苏庭提起孙家这家主一事,今日孙家家主暴毙的消息,也就传出来了。

“正是恶病暴毙,据说病症起时,血气冲脑,导致双眼破裂,后来血气中断,心脉止住,一口气没上来,也就死了。”

青平低声道:“孙家请了一位老医师,那老大夫笃定是病死,所以也报不了官。”

松老缓缓道:“确实报不了官,以孙家的能耐,不见得报不了司天监。”

青平想起司天监,又想起一事,脸色微显凝重,道:“另外,孙家近两日来,请了一位贵客,身份神秘。”

松老眉宇一挑,道:“查知他的身份没有?”

青平低声道:“正在查,不过,据说孙家家主死时,他就在身边,然后立即便逃了。”

松老目光微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道:“这便简单了。”

青平问道:“怎么简单?”

松老说道:“替此事收个尾。”

话落,松老似乎想起什么,笑着道:“也谈不上收尾,苏庭如此自信,此法施展杀人,便是让当朝国师,都查不到他的身上,老夫倒也信他。”

青平闻言,愈沉默。

他修行在苏庭之前,而苏庭从一开始修行,一步一步走来,都是看在他的眼中。

眼下苏庭的本事,竟然高到了这个程度。

饶是他心境平稳,也有些复杂之感。

再想起当日,因其表姐一事,所展现出来的另一个苏庭,他不禁叹了声。

“人不可比。”

松老轻叹道:“老夫也不可比……数十年修行,连他咒杀孙家这位家主,用的是什么法门,都看不出痕迹。”

说着,松老吐出口气,道:“他已胜过我了。”

向来将松老视为神灵一般的青平,闻言便是震了一震,心中立即思绪翻滚,一时竟无言语。

……

苏家。

苏庭听得孙家家主暴毙一事,没有讶异,只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在第三箭射中稻草人之时,草人上下的两盏灯火立时熄灭,他就知道,孙家家主已然生机消亡。

“嘿嘿,施法时若有神仙般的人物运作占卜,倒也未必测不出来,但如今施法已毕,就算当年闻太师亲来卜卦,都没结果了。”

苏庭这般想着,面带笑容,往门口走去。

而表姐就在门口,也听得孙家家主暴毙一事。

孙家当年夺了苏家店铺,间接害死了苏家父母,前次又害苏庭,又打官司,仇恨已是不浅。

苏悦颦从未想过报仇,却总是担忧孙家还不罢休。

如今听闻孙家掌权人身亡,她先是愕然,却又显得复杂,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有些叹息。

她心地善良,这到底是死了个人,要说是有多么高兴,也谈不上。

苏庭笑了声,道:“死了个不相干的人,有什么好多想的?咱们收拾一番,明日便离落越郡。”

苏悦颦微微点头。

而就在这时,苏庭目光一偏,看向了街尾。

“啧啧,这位莫不是兴师问罪来了?”

第九十一章 方庆来访

苏庭远远便见方庆过来。

方庆今日未着官服,只穿一件青色布衫,颇为低调,只有少数人认出他来,但在他示意下,也不声张。

“方大人。”

苏庭上前来,见了一礼,笑着说了一句常见无比的场面话:“大人今日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苏先生。”方庆忙是还了一礼,他本就敬畏于苏庭修道人的身份,而这些时日来,种种事迹,虽无证据,但却都指向苏庭。

经过这些事情,苏庭的本事也在他心中,变得无比高深莫测。

他不敢怠慢,又向苏悦颦见了一礼。

苏悦颦见过方庆,识得这位大人,不禁有些惶然,忙是回礼,心中对于方庆的称呼,更有一种愕然。

落越郡这一亩三分地,方庆便是父母官。

莫说是他们姐弟二人,便是苏家父母在此,都要慌忙迎接。

何况方庆岁数比苏庭大了将近两轮,论起辈分,那已是长辈。

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岁数辈分,又怎么当得起他一声先生?

尽管心头有些迷惑,但苏悦颦为人聪慧,便怕言多有失,也就只是回了一礼,便不再开口。

而在这时,方庆见内里有着收拾东西的痕迹,不禁问道:“苏先生这是要重新开张?”

若真是店铺开张,那么苏先生便是真要如松老一样,在落越郡长住下来了。但松老性情沉稳,行事稳重,而苏先生还显年轻,行事有些过于凌厉,有仇必报,快意恩仇,更可以说是侠以武犯禁。

从这些时日落越郡生的事情,便可以看得出来。

这般一想,方庆觉得自己对于苏先生的这一番劝说,更有必要了。

但在这时,苏庭已是笑着答道:“没事,我姐弟二人,打算收拾一番,暂离落越郡,去往坎凌走走亲戚。”

“坎凌?”方庆讶然道:“那可是千里之外了。”

“是有千余里罢。”苏庭笑着道:“这千里迢迢,来回道路,耗时可是不短,加上这次在外游玩,少说也得三五个月的光景,才能回来。方大人,咱们可得好长时间不见了……”

方庆闻言,脸上神色复杂。

再过三五个月,他多半就已升迁了。

苏庭也离了落越郡。

想来这些时日,落越郡会清闲许多。

那么这一场劝说,也就可以免了。

毕竟劝说之言,从来不大讨喜,既然眼下苏庭要走,他这一番不讨喜的话,也就咽在了肚子里。

只不过想起这些时日,对苏庭百般讨好,可如今苏庭将要离开,而他也将要升迁,两人道路分开,也不知要多久才能相见,不免惆怅,心中却也复杂。

想起近日不会有苏庭搞出大事,心中是喜……但想起好不容易勾搭上的修道之人,今后交集少有,再难得到对方相助,不禁又遗憾。

一时之间,心思复杂,只化作一句:“那便助先生一路顺风了。”

苏庭笑道:“方大人客气。”

随着两人谈话,以及思绪飘散,便已走入了店铺当中。

苏悦颦进了房里,取出茶叶,又燃起炉火,准备烧水。

……

堂中坐下。

苏庭偏头笑道:“今日方大人前来,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方庆不好说是来劝说苏庭少惹事端的,于是脸色不甚自然,只勉强笑了声,道:“只是近段时日以来,事务繁忙,这多日来都未见过先生,方某自觉怠慢,故而今日趁着闲暇,前来与先生闲谈一番罢了。”

苏庭微微一笑,也不点破。

方庆不说日理万机,也是繁忙之人,最近几桩案子,他明里暗里,也帮过不少忙,以当下的日子,也不必说什么上门加深交情的事情了。

方庆此次来,多半还是有事。

苏庭大约也能想到,方大人此次,不是来劝告自己收敛一些,就必然是有事相求。

“今日闲暇,与先生品茶为主,但也还有些许小事,本想跟先生提起,可如今先生将要离开落越郡,方某倒也不必多口了。”

方庆笑了一笑,这般说道。

苏庭倒是挑了挑眉,道:“哦?能让方大人记挂的小事,可不是小事,究竟是哪家人物?”

方庆低声笑了下,道:“先生慧眼,确实是落越郡这几家人。”

顿了一下,方庆稍有沉吟,才深深看了苏庭一眼,说道:“前次捕快赵沃精神不佳,陡生疯病,杀了王家公子,想来先生是有听闻?”

苏庭微笑道:“是有所闻。”

这其中事情如何,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只是也都知晓,不好示人,便说些场面话,让这些事圆润一些。

“赵沃劈杀王家公子一事,证据确凿,无可置疑。”

方庆神色不大自然,只是叹了声,道:“因为是官府的事,所以方某审理此案,便细致了些,拖到了如今。”

苏庭心知,这是方庆在拖延此案,微微一笑,道:“方大人辛苦了。”

方庆缓缓说道:“但人证物证俱在,加上受害的王家,不断施压,如今方某细致查来,也已经查出了真相,确实是捕快赵沃所杀。但在王家施压之下,也不能查得太久,否则,也就违了律法……”

苏庭笑问道:“赵沃何时处决?”

方庆沉声道:“明日。”

苏庭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说道:“这么说来,王家对官府的施压,起了效用,如今赵沃必死无疑,而王家也就腾出手来,有余力了?”

方庆微微点头,道:“王家一脉单传,如今绝了血脉,那王家的家主,几乎疯了一般,行事不大理智,所以没能考虑到先生,但如今事已落定,只怕他会想到先生这边了。”

顿了一下,方庆缓缓说道:“虽然王家家主,也认为此事与先生无关,但是王家绝了后人,这位家主几近癫狂,难免牵连无辜。”

说完,他看了苏庭一眼,没有开口,但眼神已是十分明白。

何况你也不算无辜。

“唔……”

苏庭低下头,举起杯,喝了口水,仿佛没有看见这眼神。

方庆也不以为意,只是思索了下,又道:“据说王家公子身亡当日,王家家主便如疯般怒吼,在言语之间,也曾提及先生,以及……先生的姐姐。”

第九十二章 通往幽冥地府的门户

苏庭放下了水杯,脸色已是冰寒,冷笑了声,道:“这位家主,倒真是好大的火气,难怪他的那位公子,也不得好死。”

方庆心中一凛,忙是说道:“当然,先生连孙家也都把握在手掌之中,面对王家自然也不在话下。”

说着,他苦笑了声,道:“方某今日前来,仅是想稍微知会先生一声,让先生有个防备而已。”

苏庭脸上寒色渐去,眼神中沉凝不定,看不清色彩,只是他微微拱手,道:“方大人有心了。”

“先生客气。”

方庆略微抬手,稍有迟疑,又道:“除此之外,也知王家不能是先生敌手,故而还请先生下手之时,莫要过于明显,否则我这一方父母官,也不大好做。”

苏庭心知这是近来几桩案子,让方庆有些提心吊胆,当即笑了一声,道:“只要他王家不在闹市之中对我动手,我自然也要稍微避些,毕竟司天监有规矩,如无必要,不好随意显法于人前嘛。”

方庆闻言,神色微凝,说道:“只要方某在这落越郡之中,便谁也不敢明面违逆大周律法,无论是孙家,还是王家,或是唐家,这些年来,但凡触及律法,方某都不曾留情。至于此次,他王家家主想来也明白,胆敢在明面上动手,便不会有什么侥幸……除非他这位家主,连他王家的家业,都打算毁了,也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不打算要了。”

说着,方庆又停顿下来,说道:“只是,方某也知,人总有难以预料的时候,指不定他一时疯,暗中便敢出手,所以,是想知会先生一声,在平日里稍加注意罢了。当然,现在先生打算离开落越郡,也就远离了是非,方某这番话,倒是多余了。”

苏庭笑道:“不多余,不多余。”

方庆低声叹了声,道:“以先生的本事,在此之前,方某也只是怕他们自寻死路。”

苏庭没有回话,只是把目光看向门口。

苏悦颦站在那儿,面色间满是错愕,显然先前那句话,她也听在耳中。

方庆随之看了过去,他倒没想太多,只当苏悦颦也早知苏庭的一切,转过头来,看向苏庭,说道:“如今先生远行,也算饶了他们一回。”

苏悦颦是个聪明人,外人当前,并未问话,将茶水奉上。

苏庭起身来接。

方庆见状,却也起身,不敢怠慢。

倒是苏悦颦,见得这位官职在身的长辈如此恭敬,心中反而有些难言的古怪之感,但她落落大方,却也未有失礼,奉茶之后,也就后退离开,没有影响二人谈话。

苏庭看着她离去,才收回目光。

他适才先听见了脚步声,但却没有制止方庆谈话,一是没有必要,二来也是他有心暗示,算是日后坦然告知表姐时,先有个铺垫。

他饮了口茶,看向方庆,微笑道:“有些人要寻死,便是皇帝也管不了,您就不必费心了。”

方庆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倒是苏庭,见了表姐之后,忽然想起另外一家,笑道:“话说回来,前次唐家公子请人来说媒,被我赶跑了,我本也不以为意,但后来据松老说,他唐家倒是不大欢喜,想要给我一趟教训,那次是方大人,稍加手段,把唐家制了一回?”

方庆闻言,低低笑了声,道:“说来真是惭愧,方某算是破例了一回,私自动用朝廷的权柄,把唐家的生意压下了一回,让唐家无暇理会此事,久而久之,也就会忘了与先生的不合之处。方某本想这也是小事,故而未有告知先生,不曾想道,先生妙术通天,倒也知晓了。”

苏庭面带笑意,道了声谢。

方庆眉宇间的喜色,愈多了几分。

许多帮助,真要主动说出来,反而功利心太重,若是经由他人之口,则要更好许多。如今松老便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苏庭也知道,松老跟自己说起此事,也是有心让方庆这人,被自己看重一些。

“如今唐家也算空出手来了吧?”

苏庭笑道:“总不会对我出手罢?”

方庆闻言,肃然道:“正如方某所言,落越郡所在,只要方某还是这父母官,便没有谁在明面上,能够践踏律法……”

说着,顿了一下,他吐出口气,道:“只是,也有些细致的问题,总是难以避免,所以他们有时也会在律法允许之内,借着朝廷律法条例而害人,若是这种,便是官府也插不了手。”

苏庭笑道:“就像上次王家公子害我,倘如笔迹不会消失,那么官府哪怕明知我是被坑害了,也帮不了我?”

方庆微微点头,略有无奈。

苏庭笑了声,道:“看来大周律法,也不见得多么完善。”

说完这句,他忽然觉得想笑,哪怕在他前世所在,展到了一个新的文明,但在律法的许多方面,也都是充满着争议的。

“如果这么说,孙家,王家,甚至没有深仇大恨的唐家,想要对付我时,只要不留证据,那么便是连律法,都治不了他们?”

“大周律法,没有证据,不能定案,确是如此。”

方庆点头应了声,又看了苏庭一眼,目光之中满是深意,似乎在说你之前的案子,便都是这样。

“这样啊,看来也正像那媒婆说的,什么太平盛世,也不见得太平。”

苏庭缓缓说道:“哪怕有你这青天大老爷,对世家还是贫民,都秉持公正,却也仍然杜绝不了他们用阴损的法子……在作恶之时,只要不留尾巴,做得干净,也就是了。”

方庆闻言,略感惭愧,低头叹了一声。

苏庭缓缓说道:“如今孙家家主已死,据说孙家都是他在撑着,如今已乱成一团,无暇顾及于我。但眼下王家,甚至唐家,都有些清闲了,怕是会来跟我玩点儿游戏,对此,方大人怎么看?”

方庆面色微变,过了片刻,才道:“其实在前几日,方某就已派人盯住这两家,生怕他们鲁莽,自寻死路。如今先生离开,也算饶过他们了。”

“若我不饶他们呢?”苏庭笑吟吟道。

“这……”

“方大人若不放心,就继续让眼线盯着嘛,但也不要阻拦他们。”

“先生这是……”方庆顿生迟疑。

“对他们而言,我这里有一扇通往幽冥地府的门户。”

苏庭微笑道:“他们不来,我也不去勾魂,但他们想入幽冥地府,又怎好阻拦?”

闻言,方庆面色微变。

苏庭笑了声,悠然道:“大家都是落越郡的乡亲,互相也都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人家要去游玩一番,咱们也不要拦路嘛。”

方庆只觉口干舌燥,脸色变了又变,但终究只是低下头,饮了口茶。

第九十三章 想要讨回公道的可怜人

孙家、王家、甚至是本不相干的唐家,以及眼前这位苏先生,这其中的牵扯,其中可以预见的许多事情,对于方庆这落越郡的父母官来说,难免要上心。

原以为苏庭离开,事情也就尽去了。

但现在看来,苏先生也不见得愿意善罢甘休。

但好在他无意主动出手,只想守株待兔。

只要那几只兔子能有自知之明,想来也不会有大问题。

方庆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喝茶吧。”

苏庭笑了声。

这些事情,对于如今的苏庭来说,都不是什么足以挂念的大事。

无论孙家,王家,还是唐家,甚至是孙家,其实都是一般无二,在他踏足二重天之后,就已经构不上什么威胁。

但他对方庆,也颇有感激,也无意为了这些小事,谈得两人不愉快,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了些家常闲事。

方庆也不再多想,转而与他闲谈。

这一次闲谈,倒显得他来苏家,真是与苏庭寒暄,增添交情了那样。

苏悦颦送来了个小炉,用来烧水添茶,见苏庭与方庆相谈甚欢,心中却也觉得极为诧异。

方庆岁数大了两轮,辈分又高,加上官职在身,地位也高,寻常少年见了他,定然是毕恭毕敬,局促不安,可偏偏苏庭侃侃而谈,全无半点拘束,反倒是这位方庆大人,言语之间,似乎有些小心谨慎。

再想起此前方庆所言,苏悦颦愈迷惑,但尽管心中问题颇多,却也没有在方庆面前问。

她添了茶水之后,听着两人谈话,过了片刻,自觉女儿家在此听两人谈话,不大妥当,也就告罪一声,回到了自己房中。

苏庭看了表姐离去的方向一眼,心中思索着些事情,直到方庆问了一遍事,他才回过神来。

“方大人说这店铺?”

苏庭笑着道:“这家店铺,本是想就这么关着,待我从坎凌回来再说,但家姐十分勤俭,便觉得不好荒废,想要出租半年……毕竟家中也无多少贵重物事,倒也不怕什么。”

其实说是没有贵重物事,这里头也有孙家送得一套黄花梨木,算是较为贵重。

只是苏悦颦不认得这黄花梨木,而苏庭如今也不甚在意了。

“出租?”

方庆笑道:“钱财不多,好歹也有些,倒也挺好,毕竟也是正路。”

上次陈友语一事,孙家失窃一事,让他知道,这位苏先生,有着驱使鬼神而盗人钱财的本事,想要得到什么富贵,不过轻而易举。

但他作为朝廷官员,倒也还想劝说一番,钱财应当劳作而来,莫要总是借此施法,随手即得,坏了律法秩序。

苏庭笑了声,道:“受教了。”

方庆见苏庭听出言中深意,心中一慌,起身道:“方某失言了。”

苏庭笑道:“该说是实言才对。”

方庆不大好接话,只是颇为尴尬,但他毕竟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顿时又道:“不知先生这店铺,租出去了没有?若是没有,本官倒也可以帮个小忙,租金也可高些。”

苏庭微微摆手,笑道:“租出去了,租金不高,但也租得乐意。”

他昨天便打出了要租半年的话来,因这店铺处在繁华街道,倒也不少人上门来问,其中还有陈友语。

陈友语家中积蓄已经空了,准备来诉苦说情,赊账租店,被他赶跑了回去。

但被他赶跑之后,早上陈友语居然带了钱财来,也许是他东凑西借的,也许还是孙家给他,想要借他的手,再接手苏家店铺,取走神刀的。

苏庭对陈友语没有好感,也不在意,只是把店铺租给了另外一家。

而这一家,就是给苏庭报信,说表姐昏倒了的那个小男孩儿……他在公堂上也帮苏庭说过话,在前几日搬过来店铺居住时,那小屁孩儿也出过力。

事后苏庭给过他几串糖葫芦,也算个熟人了。

而小孩儿的父母,当年在苏家姐弟落魄时,也曾接济过几回。

这次就当还恩了。

……

与此同时,苏家隔壁。

陈家店铺,后院之中。

陈友语坐在院里,怔怔呆。

之前失窃,丢了半生积蓄,又莫名其妙变成假案,在公堂上挨了一顿板子,又关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受罪过了,回家之后,还得面对婆娘的厌恶。

若是换了个人,受了这天大的委屈,指不定就扬起大丈夫风范,床上堂下,棍棒殴打,可偏偏他自家身体虚弱,脸色苍白,身板瘦弱,而他那婆娘,壮硕如山,单论体重,便是一个能抵他两个。

这些时日,可说是有苦说不出,泪往肚里咽,郁闷到了极点。

但昨日又忽然听闻,隔壁苏家小子要把店铺出租,顿时让他起了心思。

可惜家中积蓄都被盗了,便想要去跟苏家小子,讲讲当年的情分,述说长辈的恳求,哪知那混账小子见钱眼开,没见银两,便不愿租他。

后来他东凑西借,可苏家小子却还不租。

如今苏庭那小子,是把店铺租给了另外一家人。

而这家人跟苏庭家,倒也没有多少亲戚关系,仅仅是因为苏家落魄时,给过苏家父母以及后来苏家姐弟,接济过几回罢了。

至于后来,这家人的小孩儿,咬着根糖葫芦,也帮苏庭搬了一次家。

仅此而已!

若早知如此,前些时日,他陈某人即便再是多么体弱,那也得去送两袋糙米,也得帮苏庭搬家一回。

可惜如今怎么说也晚了。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是恼怒。

“这混账小子这么不待见我这长辈,他没搬来多久,我这里就失窃了……窃贼不是他,也一定是他招来的。”

陈友语心头恼怒,暗道:“袁珪虽然号称铁面无私,但上次也被孙家收买,去公堂上指证苏庭,说不定这次是被苏小子收买了,也办得不公道,做得不地道。”

他越想越是如此,心头越是明亮。

这事是袁珪办的,可却办得不对。

而眼下落越郡最大的官是方庆方大人。

那可是袁珪的顶头上官。

这事最好找方大人,或许能要个公道!

“就算不是他苏家小子,我也要重审!”

陈友语想起自家当真是失窃了,却被人当作是假案,吃了一番苦头,回家还受尽白眼,睡了多日的地板,凉得透心。

他越想越是委屈。

这次哪怕不为栽赃苏家小子,也得为自己正名,也得为自己讨要公道。

他陡然站起身来,往外头走去。

“哎,你要干啥去?”

红婶忙是唤了一声。

陈友语头也不回,语气充满恼怒,便往外头,便是喊道:“我要报官!我要证明清白!”

他走出店铺,便要走到街尾,去往方大人府上,陈述冤情。

哪知才一脚迈出店铺,便觉隔壁苏家店铺,也在同时,迈步走出一个人。

他看了一下,仿佛看错了一眼,错愕半晌。

“方大人?”

陈友语怔了一下,旋即大喜过望。

真是运道来了,挡也挡不住。

这才想去找方大人,方大人这就在眼前。

这显然是上天给的机会,此次必定还他一个清白和公道!

他又是惊喜,又是激动,便要呼喊方大人。

然而这时,苏家之内,又出来一个少年,神色悠闲,脚步轻快,笑意吟吟。

得!苏庭来了!正主也在!

陈友语抬起手来,便要出声。

然而便见那位落越郡的父母官方庆方大人,一个转身,朝着苏庭,施了一礼,道:“苏先生留步。”

而那个苏家小子,面带笑意,神色平淡,坦然受了这一礼,只微笑道:“方大人客慢走。”

陈友语忽然觉得自己眼睛有些问题,似乎出现了幻象,莫非是近日病了不成?

他才这般想着,又看到了更为震惊的一幕。

只见苏家小子抬起手来,在方大人肩膀上拍了两下,如长辈对晚辈一般,语重心长地叮嘱道:“牢狱煞气已散,政敌也找不得理由阻你升迁,日后你官场道路通畅,势必平步青云。”

方庆闻言大喜,躬身道:“谢先生吉言。”

苏庭微笑道:“大人客气。”

两人又寒暄一番,才见方庆告退离去。

而苏庭目送方庆离去,才转头看了过来,脸上似笑非笑,道:“陈叔叔有何事?”

陈友语脸色苍白,眼睛无神。

他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他看见了什么?

他自己都不信!

第九十四章 一辆马车

翌日。

晨时。

苏庭早早出门,花钱买下了一辆马车,装饰谈不上华丽,但也朴素简洁,主要还是做工稳当。

只是这马车的价钱,倒让苏庭心疼了好半天。

因为在大周严律之下,马匹昂贵,而这辆马车,也可称得上是价值不菲。

其实这马也还谈不上什么烈马良驹,只算寻常,而那车厢,也谈不上多么华丽高等,但仅仅如此,就足足要数十两银子……须得知晓,在这个世道,花钱买个丫鬟,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别说乱世了,就算是太平盛世,也还是人命比马贱。”

苏庭吐出口气,心头暗道:“不过只是一辆马车,还比买个漂亮侍女要来得贵些……若是换一匹上等的好马,换一辆华丽的车厢,还得把陈友语这半生积蓄砸进去才凑得足。”

这些马车,因大周严律,故而十分昂贵,其实在落越郡本地,也少有买卖,多是押钱租借罢了。

而且,这些个养马的庄子,本就不是做落越郡这些平常百姓的生意,这些来往车马的生意,在落越郡之中,也就是孙家、王家、唐家等等几方大族,才用来代步,或是买卖,或是租借。

除此之外,则是从外地来的,或是行人,或是商队,常会因为各种状况,租借或者买卖车马。

……

“这马车你会驾么?”

表姐出来,眉宇微蹙,这般问道:“若是不会,还得请个车夫,这么一来,花费太大……要不然咱们还是去退了罢?”

苏庭摸了摸脸颊,满是无言,叹道:“姐,我说了三遍了,我在买马车的庄子里,跟人家学了怎么驾驭马车……虽然时间不长,但我的聪明才智,我的绝顶天赋,你是知道的,短短片刻学会驾马,那是完全不成问题啊。”

他知道为了这辆马车,向来节俭的表姐,确实是心疼不已。

尽管他没有明说这辆马车的价钱,但表姐也知道,在落越郡这地方,马车这样的物事,绝不是平常人家可以用来代步的。

“你啊……”

苏悦颦叹了一声,颇是无奈。

原本在她眼中,她和小庭这一路去,便是要徒步行走,长途跋涉,经过这千里路途的。

但哪里知道,小庭还未经过她的同意,居然就花了一大笔钱,买下了一辆马车。

苏庭看她这般模样,笑嘻嘻道:“这有什么好心疼的?总不能千里迢迢,咱们真是徒步行走罢?”

苏悦颦轻轻点头,似乎想说可以。

苏庭见状,先是咳了声,道:“姐,你看这个季节,天气多变,有时太阳烈如火烤,有时阴天狂风骤雨,咱们既然有这个钱,也不能一路受苦过去的。”

“徒步行走千里,不仅劳累,还费时日,加上这么多行李,要走这么一段路,岂非要了人命?”

“再者说了,哪怕赶路错过了投宿的,咱们还能住在马车里,不至于露宿荒野,那样不仅受苦,还指不定有危险。”

“例如豺狼虎豹什么的玩意儿?”

说着,苏庭看了表姐一眼,又跟着说了句:“再如……路上偶然看见咱们,而起了歹意的歹人?”

这话一出,便是苏悦颦,心中也不免有些慌忙。

苏庭见状,忙是继续开口,道:“再不济咱们多睡几次马车,把住宿的钱省了,也就把买马车的钱,省了好多回来了。”

“哪怕退一步说,咱们坐着马车,早去早回,早点治你的寒气,还能早点回来开店铺,多赚些钱……而且回来之后,这马车又不是没了,大不了还能转手卖出去嘛。”

经苏庭这么一说,苏悦颦似也有觉得有理,只是她看着这辆马车,又不禁叹了声,道:“可咱们哪有闲钱,你怎么想着要买下这辆马车的?”

苏庭笑道:“咱们家里不是还有点儿银两嘛,加上这次半年店铺的租金,凑了一凑。”

苏悦颦蹙眉道:“那也不够啊。”

苏庭总不好直说是隔壁陈友语家的,只是笑着道:“前次跟那王家公子虚以委蛇,那时我顺手坑了他一笔,如今都没有花完,加上这次半年租金,也算勉强凑足了。”

“凑足的钱,用来买了马车,那路上花费,该要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饿不了肚子的……”

苏庭这般说来,又怕表姐再度问,忙是说道:“松老还在等着,咱们快些起行,经过神庙时,还要跟松老辞行。”

闻言,苏悦颦也不敢怠慢长辈,让松老久等,便没有再问。

两人也没多少家当,不过是几件衣衫罢了,表姐想得周到,还准备了套厚实的衣服,避免天气转凉。而苏庭早把自己的东西,都摆放到车上去了。

姐弟二人忙活片刻,便收拾妥当。

扶表姐上车之后,苏庭真气运转,一掌拍在那匹马的身上,真气环绕,避免操作不当,一时失控。

“走了。”

苏庭不敢驾马太快,省得初次坐车的表姐,不大适应。

但事实证明他是多虑了,表姐初次坐上马车,饶是性子沉静,却也不免有些好奇,倒没有什么晕车的迹象。

……

临近神庙。

今日信众三三两两,也不算多。

松老解了几签,也便是推托今日不适。

而在其他人眼中,这位庙祝解签的本事,自然是极高,这样高深的人物,每日解签,想必也有人数限制,倒也没有多说。

人家解签的规矩,摆在这里,破了规矩,不见得是好事。

这般一个推托,松老倒是闲了下来,缓缓走出了庙门。

才出庙门,望了片刻。

过了阵子,远远听见马蹄声响起。

松老轻声道:“苏庭来了。”

青平只听马蹄声,未见来人,道:“这是马车声音?”

若非松老提醒,他也只当这马车声音,就是源自于来此进香的信众罢了……毕竟信众之中,也不单单是落越郡的穷困百姓,同样不乏富贵人家。

如今听闻松老所言,青平顿时明白了。

“这个风骚的家伙。”

青平脸颊抽搐了下,才这般说了一句,便见那边街道拐角处,探出了一个马头。

那是一匹高头大马,后头拉着一辆车。

而驾车的,赫然是苏庭。

只见马头一调,转了个弯。

这架马车便朝着神庙这边缓缓过来。

驾车的苏庭,笑意吟吟,逐渐近前。

松老背负双手,看着马车近前,淡淡道:“你倒也真是知道享受,还买了一辆马车。”

苏庭下车来,施了一礼,笑道:“千里远路,又背负着行李,总不能徒步行走吧?买了马车,去也快,回也快,您看这车厢,顶上有盖,三面封闭,还能遮风挡雨。”

松老满是无奈,微微摇头。

青平正想说他一句,苏家如今落魄,穷酸度日,还敢如此挥霍,但念头才起,忽然想起在这厮盗了陈友语半生积蓄,又盗了孙家之内不知什么宝贝,顿时便没有话说了。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的手掌,掀起了车帘。

苏庭忙是伸手,把表姐接了下来。

苏悦颦下了车,往前而来,盈盈一礼,道:“见过松老。”

松老点了点头,道:“你这丫头的事情,老夫俱都知晓了,今日前去,该一路顺风。”

苏悦颦微笑道:“多谢松老吉言。”

松老略一点头,看向苏庭,道:“老夫有话与你说。”

苏庭闻言,笑道:“晚辈也正有东西,要给前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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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万里迢迢来送死

一老一少,有话相谈。

苏悦颦是个聪慧的性子,也没有跟着,她只在青平带领下,入庙进香朝拜。

而苏庭与松老,则来到了后院。

“本事不小。”

松老站在池塘边上,看着池中的鲤鱼,缓缓说道:“孙家的事,老夫亲去走了一遭,探了一遍,竟然也查不出端倪,仍然也看不出你究竟使的什么法门。”

苏庭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谦虚道:“雕虫小技……雕虫小技……过奖过奖。”

松老斜了他一眼,道:“原本老夫只当你是跟平常一样吹吹牛,未想你倒真有本事。”

苏庭挠了挠头,没有接话。

这种话该怎么接?

谁平常喜欢吹牛来着?

苏某人平常都说实话。

这神庙的两位,越来越不懂得聊天了。

“你说能让真人都察觉不出痕迹,老夫原本不大信,如今倒也觉得,你这法门着实神秘。”

松老沉吟道:“不过,上次你施法,孙家替你压了下来,如今孙家的家主已经死在你的道法之下,孙家势必要上报司天监。无论是不是会查到你的头上,但司天监来人,总不会简单,所以,老夫还给你收了个尾。”

苏庭讶然道:“收尾?”

松老平静道:“孙家近来请了一位高人,但那高人来了没两日,而你恰好咒杀了这孙家的家主,所以他便被你惊走了。而这一次,老夫修书一封,送往了司天监,言明此人乃北域旁门左道,未经通禀,潜入中土,行凶杀人,将孙家家主之死,推在了他的头上。”

说着,松老平静道:“他从这里要北上回去,途经万里,司天监只要出手够快,这厮未必能安然回去。”

苏庭神色之间,有些错愕,过了片刻,才道:“孙家上次请了阴九,如今还请了一位高人?”

松老点头道:“这位是北方蛊道的宗主,阴九不过是他门下一个寻常弟子罢了,根据消息来看,此人道行高深,在上人当中,也非寻常。”

说到这里,松老徐徐吐出口气,道:“也不知孙家从哪里能请来这样的人物,若不是这次被你惊走了,那么他为了阴九,势必找上门来,待到那时,以他的本事,无论你我,都躲不过劫数。”

苏庭微微皱眉,低声道:“真正的上人么?”

上次他在识海当中,用斩仙飞刀,斩灭了一缕上人的阴神。

但他明白,如果没有斩仙飞刀,哪怕是以如今的自己,面对上人的一缕阴神,都十分危险。

而这一次,来的竟然是一位真正的上人,一宗之主,掌教至尊。

松老缓缓道:“这一次,你倒真是救了老夫一命。”

苏庭道了声不敢,心中却想起了孙家家主的症状。

难怪近两日,孙家家主的灯焰,又亮了一亮,仿佛清醒过来,他本以为是自己道行不足,且又此术钻研不深,造诣浅薄的缘故。

除此之外,在他印象中,这种时醒时睡的症状,也不算反常。

可如今想来,那时该是这位上人,出手替孙家家主聚敛魂魄。

毕竟只是普通人的魂魄,以上人的道行,聚敛起来,倒也不算艰难。

苏庭心道:“能够聚敛魂魄,想来在阴神的造诣上,已经不低,难怪松老说他在上人之中,也非寻常。”

他这般想着,心头升起一股难言的念头。

这位上人真是厉害……但能够惊走上人的苏某人,岂非更是厉害?

“上人又怎样,那孙家家主,还不是在他的面前,被我射杀了?”

苏庭嘿然一笑,心中暗道:“上人又如何?还不是被我吓跑了?这6压道君的钉头七箭书,果真好使,不愧是能够咒死神仙的法门。”

再想起松老所言,他心中更是想笑。

如今这位上人,不远万里来到落越郡,为了讨回“公道”,结果还没出手,就被自己一手钉头七箭书给惊走了。

而现在更凄凉的,孙家家主的死,被松老栽在他的头上。

这位道行高深的蛊道宗主,能不能活着回到北方,还是两说。

苏庭心中万般思绪闪过,最终只充满感叹地说了一句。

“万里迢迢跑来送死,也真是难为他了。”

“也亏得你那法门足够玄奥,能够将他惊走,否则老夫也要遭殃,而你……多半在孙家家主的请求下,只剩下一滴血了。”松老这般说道。

“这倒也是,还是我苏某人法门厉害。”苏庭深有同感。

“你……”

松老张了张口,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虽然苏庭自卖自夸,但大体也是实话。

这法门着实厉害到了极点。

松老看不出来。

而那位秦宗主也看不出来。

正是因为秦宗主也被惊走,松老才觉得苏庭之前所言那句“当朝国师都查不出来”的话,并非假话。

毕竟松老本身道行不高,自己看不出来的法门,真人就未必看不出来。但秦宗主这位,不是寻常上人可比,又是一宗掌教,连他这种大人物,也被苏庭施法的动静所惊走,足见这法门是何等非同寻常。

只是,雷部之法,向来光明正大,哪怕是施咒杀人,也是雷霆从天而降,当场雷殛而亡,怎会有如此阴损难测的法门?

松老心中满是疑惑,但他数十年修行,也知禁忌,没有擅自开口,询问苏庭的秘法。

而就在这时,苏庭忽然伸手入怀,双手捧出一个瓷瓶,裹着一层真气。

“这些时日,劳烦前辈太多,晚辈无以为报,一点儿礼物,算是聊表心意。”

“这是什么?”

“金玉之水!”

苏庭低声道:“乃是一种神铁,触及玉石,从而诞生出来的水流。”

松老目光微凝,道:“金生水?”

他听闻苏庭开口,便知这水流,来自于那苏家传闻之中的神刀。

苏庭点头道:“不错,这水流十分凌厉,故而要用真气裹住……晚辈修行的是道家正统雷部真传,霸道刚烈,能够炼化这金玉之水,用以增益修行,堪比天材地宝。”

顿了一下,苏庭说道:“但晚辈不知松老修的是哪一脉法门,能否炼化这金玉之水,故而只取来一瓶,先让松老稍作尝试。”

松老微微点头,道:“有心了。”

第九十六章 苏庭赠礼,坎凌之官

金玉之水,凌厉非常。

一般人触及这水流,不说骨肉销蚀,也要伤及本源,留下病根。

便是这个瓷瓶,也不见得能够承载得了如此凌厉的金玉之水,久之而必受侵蚀,因此,苏庭才用真气裹了一层。

他不知道松老能不能炼化这金玉之水,用以增益道行,因此只用了一瓶,交与松老稍作尝试。

“若松老可以炼化这金玉之水,不妨去店铺一行,松老也知,我所居房中,乃是青龙盘水局,内藏暗室。”

苏庭近前来,低声说道:“暗室当中,有半池金玉之水。”

松老陡然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道:“半池?”

苏庭点头道:“半池。”

松老目光微凝,似有少许恍惚。

苏庭说道:“松老可以尝试能否炼化金玉之水,今后若是需要,便往店铺去取,至于租我店铺的那家人,晚辈已打过招呼。更何况,以您老人家的声望,也没有谁会阻拦。”

松老将这瓷瓶放在眼前,微微点头,旋即收起。

苏庭见状,微微一笑。

他原本给松老准备的礼物,是切出大半个人形何乌,再用真气裹住,送给松老,能让他老人家,尽快踏破三重天,得以延年益寿。

然而如今表姐受寒气侵蚀,而人形何乌正好可以温养表姐身子,不仅让表姐身体日渐恢复,更是让表姐不受寒气侵蚀。

此去坎凌,列元火木未必能得手,即便事情顺利,但要等京城那边找到机会,取得列元火木,也不知该等多久。

所以,能够抑制寒气的人形何乌,便只好留下,不能作为礼物。

他思来想去,就以半池金玉之水为礼。

……

在暗室之中,神刀放置在玉盒之内,历经八百年岁月,逐渐孕生出来的金玉之水,时至今日,已被苏庭炼化三成有余。

余下大半池水,对于苏庭而言,也有极大益处,一是可以用来炼化,增益修行,其二,则是用五行甲,借用金玉之水,凝就的水行力士,会强盛许多,一举一动,气息凌厉如刀,凭空增长了许多威能,足以力撼武道大宗师。

按照他原本想法,是将何乌送给松老,而自家去往坎凌镇之后,再回来落越郡,长住于此,借金玉之水,好生修行。

毕竟金玉之水不能带走,除非他施展五行甲,变成一尊水行力士,跟随左右。

但他要千里赶路,带着一尊水行力士,太过于显眼,而且他的道行,也不足以让他长久施展五行甲,维持水行力士的模样,所以只好把金玉之水存留在暗室里头。

可在眼下,他原本给松老准备的人形何乌,如今已不可作为礼物,但受了松老许多恩情,饶是他脸皮再厚,此次离去,若无心意,也真是过意不去。

心意必然要有,虽然礼物只算形式,但好歹也算一点儿表示,他思来想去,也就只好将这半池金玉之水送给松老,聊表心意。

“也算你有心了。”

松老收了这瓶金玉之水后,说道:“老夫尝试一遍,若是能够炼化,那半池修行宝液,老夫也就笑纳了,若是不能炼化,便还是你的造化,继续给你留着。”

“松老于我恩重如山。”苏庭神色肃然,道:“区区半池金玉之水,自然不足以比得前辈恩情。晚辈深知松老关怀之念,心中铭记,不敢或忘。”

松老眼神中带着几分暖意,道:“你也不必多么记挂,也不必想着给老夫准备什么天材地宝,你前途无量,日后老夫若还有求着你的地方,希望那时你能出手相助。”

苏庭正色道:“晚辈绝无二话。”

松老点点头,倍感欣慰,道:“也不枉老夫待你如子侄,念在你今日有心,老夫再给你指一条明路。”

苏庭闻言,不禁讶异,问道:“明路?”

松老负手而立,缓缓说道:“这些时日,在落越郡中,县令方庆敬重于你,偏向于你,你可觉得行事方便许多?”

苏庭怔了一下,道:“这些时日,无论是入了牢狱,还是公堂之上,都颇受方大人偏向,而在孙家、王家、甚至唐家的事情上,也是方大人帮助了一回,否则我未入二重天时,面对这三家,还真是苦恼。”

松老继续说道:“还有你这些时日用的法术,招惹的事端,也是他替你压了下去,又故作不知,未曾去查,否则,袁珪受命查你,哪怕他查不出来,也能让教你浑身麻烦,难受得紧。”

“这倒也是。”苏庭闻言,不禁笑了几声,忽然又想起这点,问道:“可这跟松老要给晚辈指点的明路,有何干系?”

“倘如坎凌镇的父母官,对你敬重有加,视作恩人,那你在坎凌镇是否要容易站得住?而坎凌苏家面前,分量是否会重一些?”松老道。

“这……”苏庭讶然道:“松老识得这位?”

“老夫不识得。”

“呃……”

“但老夫识得他的母亲。”

“什么?”苏庭露出震惊之色,心中燃起熊熊八卦之火,眼中冒光,忙是问道:“松老您跟那位大人的母亲,有什么过往?”

“胡说什么?”松老怒斥一声,道:“老夫仅是与他老家的庙祝,是旧相识,故而知晓一些事情。”

“原来如此。”苏庭心中恍然,脸上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失望,低低叹了口气。

“混账小子。”

松老骂了一声,才道:“天上神仙众多,而凡间立庙无数,落越郡这里的信众,十有**,拜的是雷部正神,而坎凌那边,则有大半庙宇,供奉星官。”

“但坎凌镇那父母官,他故乡是景秀县,而那景秀县,也有许多是拜雷部正神的。”

“老夫这间小庙,在司天监记了名,而在接手神庙时,前往司天监受封,当时景秀县雷神庙的庙祝,也同去受封。”

“因为同是雷神庙宇下的,也算同门,故而有些交情。”

说到这里,松老看着苏庭,沉声道:“落越郡去往坎凌镇,相隔千里,然而七百里处,就要经过景秀县,老夫替你问了一声,才知此事。”

苏庭不禁问道:“那是何事?”

第九十七章 扬我神庙之名

八百年前,坎凌镇乃是灵溪七镇之一,而这七镇之,则是其中的灵溪镇。

但大周立定之后,坎凌镇愈繁华,胜过了原本的灵溪镇,后来定名之时,这灵溪七镇,便在大周文官的记述下,成为了坎凌县。

至于落越郡,虽然以郡为名,但在大周初定时,本是不够郡制,要降为县制的,只因为那座伏重山,有些隐秘故事,故而才保留落越郡之名,但这里的一切,还都是按县制。

两者同为县制,落越郡这里,甚至是得了一郡之名,可却还比不得坎凌县那边繁荣。

坎凌地处富庶,南北通达,来往交易,却远远要比落越郡兴盛许多。

“坎凌县比落越郡更为繁荣兴盛,而坎凌的那位县官,可是要比方庆的权柄,还要更大许多。”

松老缓缓说道:“此人名为丁业,其故乡是在景秀县,他是有名的孝子,但他的母亲年纪已高,因害怕寿终之时,没能及时回返景秀县,不得落叶归根,所以不愿随他去坎凌居住。而他受父命,要在官场上闯荡出一番成就,光宗耀祖,也不能放下官职,回乡奉养母亲。因此,他与母亲,是分隔两地,一向十分挂念。”

苏庭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明白了许多,当即问道:“不知这位县令的老母亲,如今有何难处?”

松老看他一眼,道:“也还不蠢,知道老夫之意。”

说着,不待苏庭回话,他便已说道:“据老夫所知,那位老夫人,不久之前,得了病症,遍访名医无果,而这家老夫人又一向信奉神灵,故而四处拜神,请求消灾解难,但景秀县二十余座神庙,包括老夫认得的那位老友,都没有人能解得她的病症。”

苏庭闻言,顿时明朗,道:“松老是要我经过景秀县是,顺手解救了这位老夫人,从而施恩于那位丁大人,让我在坎凌镇,也走得容易些?”

松老点头道:“老夫正是此意。”

苏庭挠了挠头,道:“景秀县那位神庙的庙祝,是您的老友,他尚且不能解得这老夫人的疾病。虽然我道行已入二重天,可毕竟还是修行不久,见识谈不上多,又怎么能解?”

松老微微摆手,缓缓说道:“你当天下各大庙宇的庙祝,都有老夫这般道行么?”

苏庭怔了一怔,看着背负双手,昂而立的松老。

他倒不觉得松老吹牛,只是倒也第一次看见向来沉稳的松老,有这般傲气的一面。

松老斜斜瞥了他一眼,神色复杂,这厮近来道行突飞猛进,老夫被他震惊了好几回,全让他苏庭看在眼里,如今是要离开落越郡了……此刻若不点醒他,让他明白老夫的本事,今后怕还被他看轻了。

“世间庙宇无数,但不见得所有庙祝,都有老夫的本事。”

松老缓缓说道:“这位老友,其庙宇之中,确有传承,能获香火而修行,但他资质稍差,修行难成,如今的修为,也只当你们道家修行的一重天罢了。”

顿了一下,松老说道:“当然,他虽然没有可以施法的高深本领,但毕竟也是有传承的人物,在风水阵法,解签算卦,甚至绘画灵符的本事上,也是景秀县有名的,甚至在咱们落越郡,也有些关乎于他的名声。”

苏庭微微点头,他也不会因此而看轻那位庙祝。

正因为在修行上没有多少进益,所以这种人一心钻研风水,解析阵法,在解签算卦,在绘画灵符等等方面,会有过人之处。

其实对他而言,这已经涉及了另一个方面。

就像是有些习武之人,武艺高深,却也敬重着闻名天下的书法大家,哪怕这书法大家,其实手无缚鸡之力。

“这老友道行浅薄,但在这些方面,也称得是真材实料,毕竟是有庙中历代传承,而并非江湖上随口胡诌的神棍。”

松老叹息说道:“只不过,碍于道行浅薄,尽管他在风水卜卦等等方面,投入了无数精力,但造诣高低,其实相对真正高人而言,也是有限的。”

苏庭沉默了一下,道:“这位老先生救不了丁老夫人?”

松老摇头道:“老夫人在他那儿求了一道灵符,仍然治不了病症,后来又四处求医,也同样在四处拜神……”

顿了一下,松老说道:“甚至,这丁家也曾想要派人远赴七百里,来到落越郡,跟老夫讨要一道灵符,祛病消灾。”

苏庭惊叹道:“松老之名,竟然远传千里。”

松老闻言,满意点头,道:“正是如此,而这一次,你前往坎凌,势必经过景秀县,便顺手而为,治愈丁老夫人的病症。”

苏庭微微点头,又低声道:“只是,晚辈虽然祖传医术,但却不曾学得,早已失传,如今只能借用修行人的本事,尝试一下治病救人而已,却未必奏效的。”

“尝试一下便是了,也并非定然要你治愈。”

松老缓缓说道:“若治愈不了,也就罢了。若是治愈得了,你在坎凌镇,便会有大助益。而在其次,也可扬我神庙的灵验之名,让景秀县也知晓,落越郡的雷神庙,才是真正灵验无比。”

苏庭摩挲了下光洁的下巴,一时无言。

“对了。”

松老似乎想起什么,叮嘱道:“你去之前,不要先表明身份,以免救不了人,污了老夫的名声。待你真有把握救人,再自称是我落越郡雷神庙出来的弟子。”

苏庭神色古怪,木然点头。

看不出来,一山还有一山高。

松老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稳重沉凝,未曾想到,在这方面的造诣,几乎堪比苏某人了。

苏庭吐出口气,充满感慨。

……

于此同时。

孙家所在。

孙家内外,尽挂白色,便连灯笼也换上了白色,族人以及仆从,尽数换了丧服。

“大公子还没回家么?”风韵犹存的大夫人,一身白色丧服,跪在灵堂里,她神色凛冽,抹了把眼泪,缓缓道。

“还在路上,哪怕快马加鞭,短时日间,也赶不回来。”大管事低声答道。

“你将此事来由,尽数报知京城没有?”大夫人深吸口气,道:“老爷出事,症状非同寻常,这必然是有人暗中动手。”

“小人已经报知于大公子,请大公子上禀司天监。”

大管事跪伏在地,心中却也忍不住颤动。

第九十八章 潜龙出渊,幼鸟展翅

大夫人听得这话,略微点头。

大管事依然跪伏在地,偶尔抬头,看向灵堂上的棺材,心中仍然有些恍惚。

在他心目中,家主智谋远虑,手段狠辣,尽管人已老迈,却也仍是垂暮的雄狮,威严雄壮,如同神灵一般。

他也认为,家主日后必定踏上先祖的道路,从而成就神仙中人,成为真正的神仙。

但这样一位在他心中,宛如高山般的人物,却如此轻易倒下了。

他不知道施法的是苏家那小子,还是神庙的庙祝,又或是家主触怒了那位秦宗主……但时至今日,他对于家主归天一事,仍然是宛如梦中,难以置信。

“苏家小子呢?”

大夫人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问了一声。

大管事低声道:“据说租出了店铺,花了大价钱,买了一辆上好的马车,准备离开落越郡。”

大夫人冷哼了声:“想走?”

大管事闻言,沉吟着道:“夫人的意思是?”

说着,作了个手势,问道:“截杀?”

大夫人摇头道:“县官方庆的人,近日盯着孙府,也不可妄动,并且,老爷生前最恨有人擅自动手,打草惊蛇,咱们不能动手。”

“那该如何?”

“王家。”

大夫人冷声道:“王家断了根苗,恨极了一切与此事相关之人,眼下赵沃已经要处死,他这位王家家主,也有心思可以理会这个苏家的小子了。想来以他如今疯狂的性子,也不愿意放过这苏家姐弟。”

“小人明白。”大管事低声道:“小人这就派人去给王家家主传讯。”

……

神庙。

池水悠悠,涟漪荡漾。

“苏庭离开了?”

松老这般问道。

青平站在身后,低声道:“弟子将他姐弟二人,送出了落越郡之外,这才回来的。”

松老点了点头,神色中有些复杂,终究是叹了一声,道:“落越郡这一亩三分地,只能养得住老夫这井底之蛙,却容不下一条蛟龙。”

他指着那池塘中的鲤鱼,缓缓说道:“都说池鱼满三千六百,或出一蛟……可这落越郡之内,也就只有你我他三条池鱼罢了,但他却也仍然化了蛟龙。”

青平默然片刻,想起苏庭修行以来,那令人难以置信的进境,不禁叹道:“他性子虽然跳脱,但天赋绝顶,兴许本就是蛟龙种,不必化龙,只成长开来,便是真龙了。”

“也许罢。”

松老吐出口气,指着那天空,充满感叹地道:“潜龙出渊……幼鸟展翅了。”

青平站在他的身后,只觉松老的身影,充满了落寞,充满了遗憾,仿佛几近腐朽的枯木,仿佛垂垂老矣的狮子。

可他想起苏庭,却又不禁有了相似的落寞之感。

今日潜龙出渊。

但这一头幼龙,尚未成长,还是年幼,便已堪比虎狼了。

……

县衙。

方庆今日审理了一桩案子,圆满结束,正走出公堂之外,便想命人备马,去送一送苏先生。

然而才出门口,便见师爷匆匆而来,凑在耳边,说了几句。

方庆脸色变了又变,阴晴不定。

良久,才听他道:“苏先生离了落越郡了?”

师爷点头说道:“神庙的青平,刚刚送他离开,但王家的人,或许追得上。”

方庆默然不语,仰面看天,叹了声,道:“人间有福不愿享,地府有门偏要闯。”

说着,他微微摇头,忽然问道:“袁捕头可知晓此事?”

师爷点头道:“盯着王家的捕快,是袁捕头的下属,在王家有了动静时,他派了两个人出来,一个报知于您,一个报知于袁捕头。”

方庆沉默了片刻,眼神中闪烁不定,深吸口气,道:“随我去袁珪家里一趟。”

师爷闻言,微微一怔,略有不解,道:“这事与袁捕头有何干系?”

方庆缓缓说道:“暂时没有关系,但本官怕他会牵扯上关系,所以咱们两个,先买两壶酒,去找他饮酒。”

师爷对于事情来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觉大人举动古怪。

方庆没有多说解释,只是拍了拍师爷的肩膀,道:“今日灌醉了他,也就是救了他。”

师爷略有茫然。

方庆只是叹了声,便当头往前而去。

他心里知道,一旦袁珪得知王家派人去截杀苏庭,无论出于什么想法,作为落越郡的捕头,也必然是要前往的。

但苏先生的本事,高深莫测,王家之人此次前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倘如袁珪到了,却见苏先生施法杀人,亲眼目睹之下,证据确凿,袁珪这不敬鬼神的武人,势必要出手捉拿苏先生。

以苏先生的本事,绝非江湖上那些卖弄戏法的假道士可以相提并论,袁珪怕也斗不过他的神奇法术……而袁珪一旦动手,以苏先生的性子,也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因为袁珪是捕头,而网开一面。

所以他心中明白,今日袁珪去了,八成也就回不来了。

方庆与袁珪虽然如今有些理念不合,但毕竟共事多年,也算融洽,不说情同手足,却也曾引为知己,无论出于什么念头,他都不愿让袁珪赴死。

“务必拦住袁珪!”

方庆深吸口气,暗道:“王家之人赶赴幽冥地府,苏先生不许我拦,但袁珪总是不能任由他去。”

……

落越郡往东,约有一里。

有一辆马车,沿着官道,徐徐行走。

这匹马虽然被苏庭用真气点化过,但也仍然够不上烈马良驹,日行千里的程度,拉着一辆车,坐着两个人,又有一堆行李,也是沉重。

这匹马能拉动这么一辆车,行走依然稳健,已算不错,非是劣马。

“真慢……”

苏庭吐出口气。

驾驭马车,自然不能比得骑乘快马那样一骑绝尘而去,除了一些特殊情形外,在大多数时候,也都是缓慢行走。

一来,马匹拖着车厢,奔跑久了,难免疲累,甚至累死半途,也是常见。二来,马车跑得太快,容易颠簸,坐车之人是否晕车还是两说,但倾倒侧翻的危险,也还是有的。

顾及到表姐还在车上,因此苏庭驾着马车,缓缓而行,如同悠闲散步一般。

实际上,马车虽是徐徐而行,可却也要比常人行走,要来得快些,但上辈子苏庭开车,如同疾风,习惯了风一样快的度,如今倒是慢得让人焦急。

“嗯?”

忽然之间,苏庭眉宇一挑。

他伸手一拉,拉住了马头,停下了马车。

而在马车之后不远处,烟尘袅袅。

第九十九章 五怪相随

“小庭?”

表姐察觉马车停下,疑惑道:“怎么了?”

苏庭跃下马车,将那马绑在官道边的树木上,低声道:“姐,后边有点儿动静,咱们马车外的装饰,好像有掉了的,我去捡回来。”

苏悦颦闻言,也无其他想法,说道:“好。”

苏庭嗯了一声,回身往后走来。

而在马车后方的道路,黄烟袅袅。

苏庭走了数步,停在路中间,而前面的黄烟也在临近时,缓慢下来,现出真身。

那赫然是五只小怪,齐头并进,奔跑快,掀起地上烟尘。

“你们……”

苏庭微微皱眉:“这是作甚么?”

五只小怪停在路间,纷纷作礼。

那老鼠依然断尾,只是眼神愈灵动。

那刺猬断刺且断牙,显得参差不齐,尚未长好,只是也显得憨态可掬。

那条蛇尾巴倒是长了少许,但还未长好,比初见之时,短了一截。

黄鼠狼一瘸一拐,但大体上伤势已经恢复。

倒是那只狐狸,断了尾巴,长了毛,如今倒是只短尾狐,单看屁股,倒像是个兔尾巴。

“你们……要随本座同去?”

苏庭得出这五只小怪的意思,不禁一怔。

他此前倒也想过,把这五只小怪带走。

放在以前,他随手收走,自然也由不得它们反抗。

但这一次,念在它们为了替自己办事时,都在孙家吃了大亏,伤势不轻,也就没有了强迫的念头。

如今未有想到,这五只小怪竟然追赶而来,要跟随自己而去。

“这五个家伙……”

苏庭微微皱眉,心中略有意外,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

这五只小怪经他点化,虽未成精,但也聪慧了不少,有了几分智慧,勉强懂得思考……虽然前次在受命办事时,吃了大亏,但苏庭时候常用真气洗礼,治愈伤势,无形之间,也让它们得了许多好处。

实际上,无论是“五鬼搬运术”的符纸,还是苏庭的真气,虽然对它们而言,是个束缚,但却也是个极为难得的机缘。

它们的智慧还不高,它们也没有什么所谓追求自由的念头,它们只知道,以往都在为生存而努力,为了捕食,以及为了避免被捕食,在不断挣扎。可如今在苏庭手下,得了好处,变得强壮,变得清晰,几乎成了精,便已经不是寻常动物可比,再没有了生存的危险。

它们懂得好处,于是,它们还愿意跟随在苏庭身边。

哪怕它们曾经在苏庭的命令下,几乎赴死……但它们自幼生来,不是捕食,就是险些被捕食,早已习惯了这些生死。

它们只知道,跟着苏庭,会更为安全,而将来的自身,势必要比如今更好。

“要跟本座一起离开,倒也未尝不可。”苏庭沉吟着说来。

五只小怪顿生喜色,各自作礼,颇为整齐。

尽管还未成精,但也已经到了几乎成精的地步……不谈其他,单是这份智慧,单是这个礼仪,放在常人眼里,便必定是成精的了。

“但也别高兴得太早。”

苏庭说道:“本座要远赴千里,这千里路途,走的是堂皇大道,入的是人间闹市,你们五只小怪总不能尾随在后,能不能得上马车还是两说,单是你们这五只小怪跟着本座车后,走在坦途大道上,便是大大不妥。”

五只小怪面面相觑,各有茫然。

苏庭叹了一声,道:“本座也不可能把你们收起来,放进车厢之内,跟表姐同坐。”

五只小怪还是有些茫然,甚至有些无辜。

苏庭微微摇头,说道:“看你们心底也没点自知之明,你们互相瞧瞧,看看你们长的什么样子?”

五只小怪各自对视,从对方眼神中看见自己,并不觉有异。

苏庭满是无奈道:“其实狐狸和刺猬还好,不大吓人,黄鼠狼倒也勉强,只是你们蛇鼠两个,未免太磕碜了些,太容易吓着人……尤其是女子,心里最怕你们这些蛇鼠小怪,本座万万不能吓着车内的女子,所以,你们五个要如何安置,本座还得考虑。”

这般说来,五怪终于明白了一些,个个露出惶然之色,生怕苏庭丢弃了他们。

而狐狸刺猬黄鼠狼,目光都朝着蛇鼠看了去,似乎在考虑向苏庭进言,丢弃了它们两个,只带三个。

苏庭也颇烦恼,总不能直接拿个麻袋套上,拴在马车边上,它们毕竟没有成精,没有修成什么高深道行,迟早得要闷死……正在烦恼间,目光一扫,忽然看见路旁的藤蔓,顿时眼前一亮。

他走过去,拉下一条藤蔓,真气运转,立时绕起,化成一个脸盆大小的藤窝,看向了这五只小怪。

“暂且委屈一下。”

苏庭说道:“你们五个今天就待在这藤窝里边,本座将藤窝绑在马车底下,带着你们离开……待到今儿个晚上,你们自个儿准备各自的窝,能遮风挡雨,又能透气最好,安放在马车底下,用绳子绑实了,这样本座将你们带走,也都简单了些。”

五只小怪闻言,忙是点头,各自惊喜。

苏庭又叮嘱道:“但要记着,窝可以做在马车底下,有人见了也无妨,但你们几个的本身,万万不能被人觉,尤其是那车上女子,不能让她见着你们……一旦有人朝马车底下看,提早便藏起来,可懂了?”

五只小怪,懵懂点头。

苏庭见状,也微微点头,心底松了口气。

其实有着五只小怪跟随在侧,许多事情会方便一些。

不谈其他,单是穷困了些,缺钱了些,这五个家伙,就是现用的银仓钱庄。

“走罢。”

苏庭将藤窝绑在马车底下,让五只小怪钻了进去,才吐出口气。

其实,以苏庭的五灵搬运术,到了坎凌,自然也可以再去捉拿这五种小怪前来点化,再让它们饮下五鬼搬运术的符水,震慑一番,便可为用。

而这些步骤,虽然稍微繁琐一些,但也谈不上麻烦。

可眼下,既然这五只小怪愿意随他而走,他倒也没有拒绝,日后要动用五灵搬运术时,还省了一番手脚。

而且,这五只小怪,都是因他而伤,他不免有些歉意,如今要跟随他去,也不好拒绝。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五只小怪,如今受他点化,已经十分聪慧,日后成精的希望,倒也不小,甚至跟在他苏某人身边,也有望成妖……若是就这么放走了去,没有了他苏某人来教导向善,日后成精化妖,行凶作恶,为祸一方,岂不是自己的罪责?

苏庭自觉是有责任,要避免五怪为祸一方,因此须得收拢在身边,好生教导,行善积德,勿杀勿害,勿抢勿偷……当然,“偷”这个字在苏庭心中,纯粹为了押韵,实则是多余的。

“小庭,好了么?”

苏悦颦拨开马车边上的小窗帘,探出头来,轻声道:“东西捡回来了么?”

苏庭笑着道:“捡回来了。”

他站起身来,便要往前而去,驾马前行。

然而就在这时,老鼠忽然低低叫了一声。

而苏庭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

“来了。”

第一百章 苏某人正面出手的机会来了!

苏庭朝着后方来路,落越郡方向,淡淡看了一眼,却未有停下,绕到了马车前方,跃了上去,低声道:“姐,我记得前方大道拐角,是不是有条小路,有一片水草地,还有一个池子?”

苏悦颦撩起车帘,轻声道:“是有那个池子,以前咱们去那池水旁采过药的,怎么了?”

苏庭笑道:“没什么事,这马儿渴了,先领它喝点儿水,吃些青草。”

苏悦颦说道:“也好,毕竟路途还远。”

这匹马儿,价值不菲,而苏悦颦一向勤俭节约惯了,也着实有些看重,加上拥有了自家一匹马儿,倒也颇有爱护之意,仿佛也拿它当宝了一样。

路途还远,马儿拉着一辆车,确实要吃饱喝足。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种举动,着实不可取。

苏庭驾着马车,加快了度,跑了小半里地,才见岔路,他没有沿着官道而去,反而拐入岔路。

“本以为不来了,能让我轻松上路,前往坎凌。”

苏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低声道:“怎奈何,还当真是有前来送死的。”

……

水草地并不远,小道拐进去,不过几十步,也就到了。

“小庭,你赶车怎么快了?”

“没什么,只是想试试这马儿有多少气力而已。”

苏庭应了一声,下了马车,牵着马儿,凑近了水池,让它喝水吃草。

而苏悦颦也下车来,看着马儿喝水,看着这青草水池,面带微笑,似是有些欢喜。

苏庭也知这些年来,表姐为了照顾他,每日为了柴米油盐而劳作,数年来都没有踏出落越郡半步,不曾有过清闲赏景的时候。

而这片地方,姐弟二人,也已是好些年不曾来过。

苏庭见她欢喜,心中也欢喜,顿时有些不忍破坏了表姐的心情,但在这时,他耳边一动,已有了些许动静。

“姐,待会儿有点小事,不要担心。”

“有什么事么?”

“不足一提的小事。”

苏庭看着表姐,微笑道:“你要相信我,不要惊慌,不要害怕。”

苏悦颦有些愕然,但眼神中也渐渐浮现出忧虑来,不知苏庭说这话,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都不重要。”

苏庭背负双手,微微笑道:“重要的是,你要相信我的本事,无论今日有什么事情,都没有我摆不平的……正因有此本事,所以神庙的松老看重于我,落越郡的方县令敬畏于我。”

顿了一下,他偏头说道:“我知道姐近来心中满是疑惑,但未有主动询问,是在等我开口,今日我便让你亲眼所见。”

苏悦颦怔了一怔,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这些时日,确实心中疑惑,但苏庭不讲,她也不问。

可疑惑还在,今日苏庭是要替她解答了?

“等着看。”

苏庭这般笑了声。

他本想直接等待来人,在表姐面前,尽数解决,摊开一切。

然而又考虑到对方来人,表姐势必担惊受怕,便先说这一番话,让表姐稍微安定一些。

再者说,待会儿出手,势必动静不小,令表姐震撼。

而眼下预热一番,铺垫一些,先有些心中猜测,有了心中准备,待会儿倒也不至于惊吓到。

苏庭暗道:“我苏某人出手,不说鬼哭神嚎,也是动静浩大,若不先让表姐有个准备,只怕吓着她了。”

……

脚步声陡然传来,显得十分密集,仿佛人数不少。

但仔细听去,实则人数不多,只是因为来人腿脚颇快,前一脚落下的脚步声刚传开,那一脚又落下,声音又来,所以显得接连不断,颇为密集。

“这就是习武之人所言的轻功?”

苏庭暗道:“这几个人,武艺倒是不低……”

此外,他还听到了一个显得十分古怪的脚步声,跟其他脚步落足的声音,并不相同。

苏庭已经有了一匹马,所以听得出来,这是马蹄声。

他嘿然一笑,看向神色异样的苏悦颦,笑道:“姐,你先上车里,在里边看着。”

苏悦颦犹疑道:“小庭……”

苏庭笑道:“听我的。”

苏悦颦点了点头,才上了马车。

苏庭牵着马儿,离开水池边上,拴在旁边的树木上,避免待会儿马儿受惊而逃。

他做完这些,又跟表姐说了句安心,才缓缓走回水池边上,静静等待。

脚步声,马蹄声,由远而近。

听声音,似乎到了岔道拐角处。

一个拐角,也就几十步,便到这水池所在了。

苏庭背负双手,静等来人。

然而,脚步声,马蹄声,似乎由近而远……仿佛直接冲过了这条岔道,直接沿着官道,往前方去了。

苏庭愣了一下。

轻风吹拂。

青草压低,池水泛起涟漪。

这风似乎凉得冷。

苏庭忽然有种萧瑟寂寞孤独。

“艹!”

“白痴啊!”

“就不会看一下马蹄印和车轱辘印么?”

“没这点常识,还追什么追?”

苏庭怒骂一声,静了下来,也略感无奈。

倘如来人追错了路,去往了别处,那也就当作他们的造化了。

可他们去的是前路,找不到自己,迟早要折返回来,而苏庭也要往前赶路,终究还是要遇上的。

既然避免不了,那么,与其在前头遭遇,不如还在他准备好的这个地方,来把事情处理妥当,将来人送往幽冥地府,也就是了。

苏庭微微摇头,略有无奈,他双脚微张,深吸口气,旋即把真气聚敛在喉间,陡然出一声长啸。

“苏小爷在这边啊……”

他长出口气,声音传开。

待一声喊去,才收了真气。

看他意犹未尽的模样,若不是动用真气入喉间须得谨慎,只怕他下一句就喊出一声快来打我呀。

他喊过了这一声,那边倒也听见了,当即脚步声调转过来,由远而近。

苏庭站在水池边上,看着来时的小道。

待得脚步临近,人影得见。

苏庭当即神色一震,精神抖擞,心中暗道:“苏某人修行以来,从来都是暗中阴人,隐晦出手,今时今日,正面出手的机会,总算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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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王家老爷,唐家公子

当头一匹高头大马,显得十分雄骏,筋肉条纹鲜明,比起苏庭花钱买来的这匹,显然上了一个层次。

周边四个男子,身材高大,却显得步伐轻盈,跟着那骏马而来,丝毫不慢,显然轻功造诣不低。

而骑着这匹骏马的,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者,体格虚胖,头灰白,显得十分憔悴,而脸色难看,眼睛当中,充满了血丝。

落越郡这一亩三分地,说小也是小,说大也算大。

生长在落越郡的苏庭,并不认得这个老头儿,但他依稀看得出来,这个老头儿与那王家公子,面貌有着少许相似。

“来者可是王家老爷?”

苏庭笑吟吟说道:“不知王员外来此,有何贵干?”

花甲老者眸光沉凝,看着苏庭,咬着牙道:“送你下去,给你姐夫作伴。”

苏庭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寒意,缓缓道:“家姐尚未婚配,哪来的姐夫?”

王家老爷冷笑了声,道:“我那可怜的孩儿,是为了找你姐姐,才在夜间半道上,被赵沃那混账所杀……如今他已赴了黄泉路,那么作为父亲的,也该了去他的心愿。”

说着,他伸手稍微一挥。

身边四个武者,绕着四方,欺近前来。

苏庭没有退后,也没有动作,只背负双手,看着临近前来的几人。

他略微猜测,这四人当中,有两人已成内劲,登堂入室,在武道之中,堪比二重天。而另外两人,稍差一筹,但气血强盛,筋骨粗壮,显然武艺也是不低。

“小子,据说你当初跟我那孩儿,也算有些交情,便去给他跑跑腿,作个仆从好了。”

王家老爷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马车,冷声道:“至于你姐,待她死了,老夫亲自让人给她配婚,也算给她一个名分了。”

……

苏悦颦在马车上,看着那几个陌生人。

虽然她在落越郡也有多年,但也不识得这位王家老爷。

只是离得不远,她也听得这老者与苏庭的对话,尽管对事情来由不甚清晰,但不妨碍她心有猜测。

这王家老爷,似乎为了他的儿子来,似乎也是为了自己来。

“住手!”

眼见那四人逼近了苏庭,她心头不禁慌忙,连是掀开车帘,跃下车来,道:“王老爷,你既然是要找我的,有事便朝着我说,不要伤了小庭!”

王家老爷看了过去,眼睛微亮。

只见那女子五官貌美,清静柔弱,在惊慌担忧之中,颇有一种令人怜惜的味道。

王家老爷略有失神,回过神来,才叹了一声,他心中总算明白,为何那苦命孩子,平日里妻妾成群,还要在落越郡方庆的眼皮子底下行险,去找这女子,最终导致丢了性命。

“小姑娘,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王家老爷终究过了血气方刚的时候,他已年老,阅历颇多,心态沉凝,当下冷声道:“今天你要给我孩儿作伴,而他这大舅哥,也要跟我那孩儿作伴,你们黄泉路上,才不寂寞。”

说着,那四个武者,已经站到了苏庭面前三步处,停在那里,等侯王家老爷吩咐。

对于眼前场面,苏庭仿若未见,只是回望一眼,朝着表姐作了个手势。

苏悦颦关心则乱,此刻见他如此轻描淡写,又沉静了下来,想起了之前苏庭的那番话,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更像是在等侯此时此刻,且没有半点顾虑,反倒视如等闲小事。

她不知道苏庭哪来的自信,但她忽然之间,有些心安。

于是她站定在马车边上,没有走过来。

苏庭朝着表姐笑了笑,转过头来,看向王家老爷,还是将眼前四人,视而不见。

只见这少年背负双手,不惊不惧,悠悠说道:“这可是落越郡的地方,而方庆方大人,一向是秉公执法,哪怕是王家,也不能践踏律法,任意杀人罢?”

这话刚落,眼前四个武人,也都露出了嘲笑之色,满是讥讽。

王家老爷更是冷笑出声,不屑道:“律法?”

他翻身落马,缓缓走来,道:“方庆确实是个不可雕琢的朽木,哪怕是孙家,也不可触犯落越郡的律法……但这里不是落越郡!”

“这里是荒郊野外!”

“这里荒无人烟!”

“老夫让人杀了你,再顺手埋了你,谁能知晓?”

“哪怕方庆挖到了你,又哪来的证据,治老夫的罪?”

王家老爷伸手一挥,道:“杀了老夫那苦命孩儿的是赵沃,但你们也逃不过干系,今日念在你们还不算行凶之人,老夫才与你们多说几句,让你们死个明白,眼下既然明白了,那便上路罢!”

他手挥落下来,当前一人应声而动。

苏庭目光一凝,伸手入怀。

苏悦颦心头一跳,紧张不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又有马蹄声传来。

“公子,他们的脚印拐入小道了!”

“快追上去,不能让苏姑娘出事了。”

“是,公子。”

而在那些声音传来的时候,苏庭已经侧身避过当前这武者的一爪,退了一步。

那武者一爪拿去,却没能拿住这个寻常少年,不禁错愕。

然而除却苏悦颦之外,其他人却没有注意到这边,而是看向了小道来处。

只听马蹄声疾跑而来。

来的是两匹奔驰的骏马!

当头一匹,浑身雪白,毛光亮,行走优美,而双眸有神,赫然是一匹难得的宝马,比之于王家老爷骑着的那匹骏马,更胜许多。

而白马身旁的那匹棕色大马,虽然不如这匹白马如此上等,可也是显得十分雄骏,不比王家老爷的那匹马来得逊色。

总而言之,这三匹马,都远比苏庭买来拉车的这一匹,胜了不止一筹。

“王叔叔,且慢动手!”

白马之上那人,高呼出声:“王叔叔,万万不能伤了我家小妾,有得罪之处,侄儿在这儿跟您赔罪了。”

那声音有些慌忙,有些尖细,连喊了几声。

而随着声音临近,甚至还没等到王家老爷有所回应,那匹雄骏异常的白马,已经临到近前来。

……

ps:回来得晚些,诸位久等了。

第一零二章 水行力士!

“好一匹宝马!”

苏庭见得那马迅近前,快得惊人,不禁眼睛亮了一亮。

但他往上看去,目光落在骑马之人的脸上,顿时脸颊抽搐了一下,张了张口,偏过头去,仿佛被惊吓到了。

众人目光也都随着声音看去。

只见那匹雪白的宝马上边,坐着一个青年,体态稍胖,然而面貌丑陋,脸庞上满是坑洼,似是早年得病留下的痕迹。

无须多说,苏庭便知来人是谁。

唐家大公子!

此人自幼生了天花,但却未死,而在脸上留下了许多痕迹,加上原本五官便不大端正,便显得不堪入目。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这唐家公子才对于美貌人儿最为喜好,尽管家中已妻妾成群,在外仍然流连风月场所,并且,凡事最是喜欢附庸风雅!

而这一匹宝马,苏庭可以断定,整个落越郡,也独有一匹!

哪怕是孙家家主,都没有这样的坐骑!

因为这匹马,必然是价值不菲,而除了这位败家公子,落越郡之中,也没有谁会为了一匹马,砸下大价钱!

……

“王叔叔,且慢动手。”

唐家公子气喘吁吁,来到近前,连忙下马,道:“王叔叔……”

王家家主不待他继续开口,便是冷声哼道:“你来干什么?”

唐家公子忙是说道:“小侄听闻您是因为王兄之事,要惩治苏家之人,但你或许不知,这苏悦颦姑娘,与此事全无干系,也是无辜之人,且她与小侄已定婚约,早有媒人上门提亲过,小侄是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侄儿的这个小妾。”

这话一出,苏庭怔了半晌。

苏悦颦更是愕然,满是茫然。

苏庭回过神来,看向唐家公子的目光,跟先前已有不同。

定了婚约?媒人提亲?

什么玩意儿?

就凭这个玩意儿?

“定亲?”

王家老爷冷声道:“老夫可不曾听说过。”

唐家公子讪讪说道:“无论您听没有听说,但她也是我唐家的人了。”

王家老爷寒声道:“唐家的人又怎样?小儿生前,对她如此上心,老夫作为父亲,总要完他心愿,若真如你所说,也就当老夫得罪你唐家一回了……”

唐家公子心中一急,便要继续开口。

然而王家老爷挥了挥手,喝道:“少说废话,这荒郊野外,当心老夫连你一并埋了!”

唐家公子脸色大变,那满是坑洼的脸庞上,变了又变。

而唐家公子带来的那人,也是将气血凝成内劲的人物,当即心中一凛,往前迈步,将唐家公子护在身后,满是警惕。

“王叔叔切莫误会。”

唐家公子脸色变了一变,才道:“据传这苏家小子,与王兄不合,死不足惜,倒是那苏家姑娘,本也无辜,但王兄既然生前因她而招惹了劫难,那么小侄也就忍痛,让她替王兄填命了,只不过……”

他说到这里,脸色变得古怪,低声说道:“可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就地埋了,未免可惜,不若交给小侄,调教几日,再送她去找王兄?”

远处苏悦颦脸色煞白,满是惊惧。

苏庭脸色阴沉,目光之中,寒意森然。

其余人无不感到错愕,也对这唐家公子的性子,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顿时目光都变得古怪。

“放屁!”

王家老爷沉声道:“她是老夫要用来给那苦命孩儿配阴婚的,须得清清白白,岂容得你来染指?”

唐家公子还要说话。

然而王家老爷目光冷淡,渐生杀机,满是威胁之意。

唐家公子顿时把话咽在喉咙之下。

“说够了没有?”

就在这时,苏庭陡然厉喝,他忍无可忍,喝道:“苏爷爷急着赶路,可没闲心听你们闲话家常,今日送你们一并上路!”

言语落下,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明珠,随手抛入了那水池当中。

众人颇有错愕,面面相觑。

话说得如此凶狠,可跟他将明珠投入水中,有何干系?

唐家公子叹了一声,暗道:“疯了疯了……这小子被吓疯了,可怜那美人儿,也要跟着去了。”

他看了那边一眼,只觉苏悦颦面貌清丽,在惊惧之中,更带着异样美感,不禁让人愈心动。

只可惜今日如此美人儿,也要遭难了。

怎么当初就先让王兄盯上了呢?

他正在遗憾惋惜之间,便听王家老爷冷冷道了一声:“将他脑袋摘下来!”

声音落下,顿时有两个修成内劲的高手,欺上前去,要将苏庭拿住。

然而苏庭背负双手,神色冷淡。

两人临至近前,他目光依然看向王家老爷,仿佛不曾见到二人。

落在其他人眼里,只觉得这苏家小子,像是被吓傻了那般,一动不动。

“小子,上路罢。”

一人朝着苏庭身上抓去,要将他制住。

而另外一人,则是探出一掌,只拍苏庭脑袋,要将他一掌拍死,拧下头来。

然而苏庭依然未动,只是眼神之中,顿生不屑,满是嘲讽。

两名武者见他如此神色,忽然心中一凛,动作慢了一瞬。

而就在这时,轰然一声!

水池之上,掀起浩大波浪!

从波浪之中,陡然探出一只手掌,大如蒲扇,通体透明,竟是以水凝成!

什么?

众人如遭雷击,脑袋空白。

但那水之巨掌,却没有停顿,一瞬而至,伸手一握,便把前头一位内劲高手,握在掌中,动弹不得。

而水掌一握,顿时成拳,未曾停下,打向了前方那人。

水流转动!滚滚风声!

那武者陡然惊醒过来,露出惊恐之色。

然而水之巨掌,极为巨大,已在眼前,覆盖周身。

这高手无法闪避逃遁,脑袋瞬息空白,只照本能,内劲迸,一拳轰去,声响震荡,气血炽烈,便是一座石碑,怕也被他打断。

这武者一拳轰出!

那水行力士一拳打来!

一拳大如房屋,另一拳大小约似碗口!

一大一小,场面震撼!

只见足以断碑裂石的一拳,打在那水行力士的拳面上,却只让那水荡起涟漪,溅出水流。

然后,便见这武者的一拳,打入了水行力士的“拳掌”之内。

甚至因用力太甚,他连同半只胳膊,都陷入了水流当中,无法自拔。

场面陡然一静。

众人仍然难以回过神来。

然而水行力士这一拳,往前推去,便将那对拳的武者,彻底收入了“拳中”,裹在了水流之内!

第一百零三章 大开杀戒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拳打水,也仍然是可以预见的场面……无非就是水面溅开,拳掌击入水中而已。

而眼下那修成内劲的武者,便是如此。

他的一掌,便打入了水流当中。

水行力士往前一推,便将他整个人,都裹在了水流之内。

风仍在吹拂,青草摇曳。

众人呆如木鸡,思绪空白。

只见一尊巨人,从池塘之中立起,神威凛然,势不可挡。

而那池塘,赫然变成了一个满是淤泥的深坑!

因为这巨人,通体以水流凝成,便是以池水为身!

先是反应过来的,是唐家公子身边的那位内劲武者,他终究习武多年,反应比旁人更快,回过神来,目光之中,充满惊骇,难以置信。

他只觉口干舌燥,不禁咽了口口水,看着水行力士体内的两人。

那两人被困在水人的体内,无法呼吸,如同沉在池水之内,挣扎不断,却挣不出水人的身体之外,惊恐脸色变得愈难看……尤其是最后那人,虽然后被裹入,但因内劲迸,消耗太大,故而显得气短,当下已是嘴唇铁青,眼神恍惚,将要窒息而亡。

“我与方庆说过,这里有一扇通往地府的门户,你们不来也就罢了,眼下既然来了,苏某人微言轻,想来也阻拦不得。”

苏庭缓缓而行,而那水行力士,跟随在侧,他看向前方,背负双手,平淡道:“原本苏某还懒得送你们一程,但仔细想来,大家都没什么深仇大恨,毕竟也还是邻里乡亲,既然你们要去地府游玩,而苏某又向来心善,今日便帮你们把这门打开了。”

众人几乎都没有听清他的这番话,只看着那逐渐逼近的巨大水人,心中万分惊惧,俱都为之失神。

王家老爷张了张口,思绪仿佛都僵硬凝滞了起来,饶是他岁至六十,数十年经历,早已沉稳,却也在此刻破了心境。

唐家公子微微颤抖,便是当年在外游历时,第一次杀人灭口,都不曾这般失态。

他身后那位内劲高手,更是脸色变幻,极为难看,哪怕当年他错杀一位武道高人的妻子,受那内劲大成的高手所追杀时,也都不曾有这般难以置信。

习武之人,再是厉害,终究还是习武之人。

但眼前这一尊水行巨人,已经不能是用“人力”二字可以描述的了。

水行力士,威势无匹,宛如龙虎临至。

便是那几匹马,也都烦躁难安,隐约有惧怕,甚至臣服之意。

苏悦颦站在不远处,呆呆看着那一尊以水凝成的巨人,饶是她再是聪慧,饶是她再有猜测,也不曾想过是如今这个场面!

她想过小庭或许暗中习武,且武艺高深。

她也想过小庭掌握了什么,拿住对方把柄,因此巍然不惧。

但她从未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那是什么?

那是一尊巨人,以水凝成,仿佛天兵神将。

而这一尊天兵神将,似乎受小庭的号令?

那小庭岂非神仙中人?

……

“王老爷……”

苏庭徐徐而行,往前而来,淡淡说道:“既然您害怕您那苦命的公子,在黄泉路上过于寂寞,何不亲去地府走上一遭,在那路上,也好给您那独子作个伴。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爷俩在黄泉路上,好有个照应……”

说着,他目光一寒,那水行力士蓦然扑了上去!

轰隆震响!

水流转动!气闷之声!

恍惚之间,如同瀑布垂落!

“快走!”

左侧那武人,拖住了王家家主,便要带着他走。

然而右侧那武人,心中惊惧,已无心理会王家家主,转头便跑!

但水行力士,一掌一个,将他二人各自捞在手中,掌握成拳,顿时将这两个修得可以搬运气血的轻功高手,裹入了“体内”,沉入了水中。

“是你!”

王家家主陡然喝出声来,眼神中又惊又惧,但却状若疯狂一般,怒吼道:“是你!”

他想到了赵沃临死前的呐喊!

赵沃那一刀劈的是石人!

但石人忽然变成了王家公子!

眼下没有石人,但却出现了一尊水人!

这是道家法术!

这是神仙之法!

这已不是武艺可以阐述的范畴!

“是我!”

苏庭冷笑了声。

轰然一声!

水行力士猛地往前扑去。

王家家主躲避不及,“撞入”了水行力士的怀里,顿时沉入其“体内”,被水流包裹!

不过片刻之间,水行力士体内,就裹住了五人,沉溺其中,无人可逃。

而在其中,更有两位凝成内劲的高手!

苏庭目光平淡,没有半丝波荡,目光看向了唐家公子,微笑道:“怎么还不逃?”

唐家公子张了张口,竟是不出声音。

那内劲高手醒悟过来,忙是一惊,脸色极为难看。

“苏少爷……”

唐家公子终究还是没有被吓傻,他深吸口气,勉强压住心绪,只是惊惧难以抑制,声音仍显颤抖,“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总不至于要连我一起杀了罢?”

“往日无冤?”

苏庭走近前来,微笑道:“这倒是的,只不过近日无仇,也不见得吧……比如你派人来威胁我苏家姐弟的媒婆?比如你本已安排好的对我的报复?”

说到这儿,苏庭摸了摸下巴,朝着他认真说道:“盘算了下,咱俩近日可算是有仇了。”

唐家公子脸色大变,忙是说道:“这不怪我,只是苏姑娘美貌,又听闻她心性纯善,旺夫招福,我这才色迷心窍……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总不至于是死罪罢?”

“不至于死罪?”苏庭面色古怪,道:“就凭你这混账,觊觎我家姐姐,派人威胁,暗中谋害,你说得死几遍才够?”

唐公子心中悔恨无尽,只怪当时鬼迷心窍,此刻悔之晚矣。

“苏少爷。”

唐公子哀求道:“哪怕唐某早日有错,但今日好歹也是来救人的,望你能网开一面,饶我一命。”

“救人?”

苏庭笑道:“不是抢人么?而且,你抢不到人,也还想把我苏某人的命送给王家老爷,更想推迟些时候,再把家姐的性命,一并送了……如此,你说你该不该死?”

就在他声音落下时,那内劲高手陡然转身,立时便逃。

这内劲高手,本想救着唐家公子一并离开,但眼下情势非同寻常,他自知无法带人逃命,便只能先自行逃命。

但他才一转身,跑了三步。

身后便有轰隆声音传来!

这内劲高手,只觉背后有瀑布垂落,又是冰凉潮湿,又是剧烈震撼,眼前当即一黑,便无知觉。

第一百零四章 苏庭的本事

“既然当了人家的爪牙,助他作恶,那便不要乱跑了。”

苏庭看着水行力士体内挣扎的那人,微笑道:“何况苏某人今日也是要灭口的。”

言语落下,他目光转来,落在了瘫倒在地上的唐家公子身上。

唐家公子浑身一寒,陡然喊道:“在落越郡这地方杀人,无论你是何人,都躲不过方大人和袁捕头的!”

苏庭露出嘲讽之色,道:“杀人?既然你们这些凡夫俗子,都能想着在此杀我,那我堂堂一个修行中人,还怕这个?”

“更何况,荒郊野外,你们死了,也没人知道是我苏某人动的手。”

“哪怕袁珪来查,也就查你们一个失足落水,溺毙当场。”

“即便袁珪知晓古怪,可验出来的结果,也无可奈何……因为,你们当真是溺水而亡!”

声音落下,水行力士伸手一捞,便将有话要说的唐家公子,握在了掌中,沉在了体内,溺在了水里。

“反正他们也都上路了,多你一个也不多。”

苏庭摆了摆手,水行力士站立不动。

力士体内,唐家公子挣扎不断,隔着水流,瞪着苏庭,满是不甘与怨恨。

“上路吧,别在人间当祸害了。”

苏庭颇有感慨,语重心长地道:“你今日死了,少了一个祸害,也就当积阴德了。”

话音落下,唐家公子一口气没能上来,两眼翻白,顿时窒息昏沉,渐渐溺死。

至此,王家老爷随同追寻而来的四位高手,以及唐家公子二人,尽数被水行力士,收在体内,尽数溺杀!

可怜那几位内劲高手,气血凝成内劲,也是武道登堂入室的人物,与修道人二重天的境界相仿。

这样的人物,除非被修道人背后施法,以阴招咒杀,否则,在正面争斗当中,修成内劲的武道高手,绝不会逊色于任何二重天的修道人。

哪怕是松老亲来,面对一位内劲高手,正面争斗之下,也难言取胜。

只是,怎奈何苏庭有五行甲在手,施法化成一尊水行力士,威势无匹,本领惊人。

面对水行力士,莫说内劲之人,哪怕是武道登顶的大宗师,都要为之心惊。

“可惜了,若是用满是锋锐气息的金玉之水,凝成这水行力士,那么威势之盛,怕要更上一层。”

苏庭吐出口气。

他操纵着水行力士,回到了池坑之中。

轰然一声!

水行力士陡然解体散开!

池坑立时又满了池水!

只是内中已是多了七具尸!

苏庭伸手一招,五行甲落入手中。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来。

在不远处,表姐目光凝滞,看着这里的变化,神色之间,依然是恍惚如在梦中。

“姐。”

苏庭唤了一声,低声道:“我之所以能不惧孙家,能蔑视王家,能让方大人敬畏,能让松老看重……靠的不是其他,就是你今日所看见的。”

他走近前来,神色认真,道:“这就是我的本事。”

……

翌日。

落越郡。

王家报案。

唐家报案。

当日午后,袁捕头亲自率人探查,于落越郡外,池塘之中,寻得七具尸。

据人查探,七人无一例外,皆是溺水而死。

后来猜测,约是唐家大公子落水,王家家主得见此景,思及自家儿子,不忍唐家公子丧命,因此与下人同施援手,奈何水池边上湿滑,一个跌落,便拉下一个,接连七人,接连落水,所以,溺死众人。

这般结果,令人无比错愕。

这更让市井茶楼之间,充满了谈资。

整个落越郡,都充满了难言的气氛。

不久之前,孙家家主病死了。

如今王家老爷连同唐家公子,也都溺水而亡。

放眼落越郡,各大家族屈指可数。

竟然在短短数日之间,便有这三家大族的家主及继承人,接连死去。

这让落越郡当中,议论颇多。

而其中最让人浮想联翩的,便是袁捕头……就说这位铁面捕头,当日脸色难看,面见方大人之后,有辞去捕头职位的意思。

……

孙家。

灵堂之中。

“去拦苏家小子的人,全都死了?”大夫人脸色难看,又是惊惧,又是后怕。

“是的。”大管事低下头,微微颤动,道:“王家老爷加上四名护卫,以及唐家公子和他的护卫,全都溺毙。”

“溺水?”大夫人脸上泛起苦涩,道:“其他人溺水也就罢了,但那三位内劲高手,也会在一个池塘里溺水?”

“此事绝不简单。”大管事咬牙道:“据小人听说,他们几个是会水的能手,而且身具内劲,不谈水上行走,但至少不会溺死在池塘里。”

“小小池塘,溺死七人。”大夫人想起家主离奇身亡,心中畏惧难当,只说道:“看来这位苏家的后辈,当真不好招惹。”

大管事也觉得家主身亡,多半不是恶病,与苏家小子,难脱干系。

他这般想着,越想越是心惊,忽然想起什么,匆忙道:“若是不然,小人再禀报公子,请他再次上禀司天监?”

……

神庙。

今日松老未有替人解签,据说是身子不适。

但在后院当中,松老看着那池水中的鲤鱼,良久未语。

青平站在他身后,亦是沉默。

“三位内劲高手,两位得以搬运气血的武人,都是习武有成,精通招式技艺,甚至都曾沾染过人命。”

松老吐出口气,道:“便是他们来犯神庙,老夫也要畏惧三分,但这个少年……”

他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开口。

青平看他背影,只觉松老忽然之间,显得萧瑟落寞。

松老数十年修行,可人生道路,已经到了尾声。

苏庭修行短短时日,却已越过了松老的顶峰,而他更是年轻,寿元绵长,前途无量。

谁也不知道,他能走到哪一步,能登上多高的峰顶。

青平吐出口气。

到了今日,他心中的震撼,反而微弱了许多。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对于苏庭,他已能淡然处之,根据自己以往的道路来行走,不被影响。

“难得。”

松老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转过头来,赞赏道:“真是难得。”

第一百零五章 景秀县

景秀县外二十里。

官道之上,一辆双驾马车,徐徐而来。

拉车的两匹马儿,俱都神骏万分,气态昂然,尤其是左边那头,通体雪白,宛如玉质,竟是一匹宝马。

而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样一匹宝马,连同旁边一匹棕色良马,竟是一同用来拉车,堪称暴殄天物。

而这马车的车厢,也十分宽敞,大气华丽,在两匹好马的拉动之下,依然平稳,未有颠簸。

驾马之人,赫然是一个少年,面貌俊朗,神色悠闲,吹着哨儿。

看他一身黄色长衫,朴素简洁,甚至洗得白,像是一个贫家少年,但看他驾驭的这辆马车,以及他本身的气态,却绝非寻常少年可比。

“这一路走得还真顺利啊。”

苏庭吐出口气,暗道:“我还以为这一路必定波折无数,跌宕起伏,精彩万分来着。”

他本以为自己修行之初,劫数接连而来,哪怕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挡路,怕也会有强人劫匪拦路打劫,所以这千里路途,怕也不会平静。

然而没有想到,一路行来七百里,居然真的是风平浪静。

这让原本心有准备的苏庭,不禁有种复杂的心绪,似是松了口气,似是有些遗憾失落,似是有些愕然,到最后也就释然,或者说麻木了。

毕竟大周治下,如今还算太平盛世。

从落越郡到坎凌县,千里路途,便是换作平常人来走,也不见得有什么危险。

更何况他是修行之人,便是真有什么魑魅魍魉,或鬼怪精生,想要伤人害命,可感应到他修道人的气息,也必然不会来招惹他。

苏庭摇了摇头,略显无奈,伸手在白马屁股上拍了一下,道:“走快点了啊,今天就到地方了,苏神医我还得去治病呢。”

这匹白马,赫然是唐家公子的爱马,也算是落越郡的第一宝马。

当日他灭了王家老爷和唐家公子,便得了他们身上的银两钱财,以及三匹好马,连同自己买下的那匹马,便有了四匹马儿。

他考虑了一秒钟,就决定把唐家公子的白马,以及他那侍卫的棕色良马,留了下来。

至于王家老爷,以及他原先买的那匹马,则被在落越郡相隔的县,卖了出去……当时那马车庄子,看着这匹白色宝马,简直眼睛亮,要出高价买下,被苏庭拒绝,后来甚至还有过杀人夺马的念头,只是不知为何,不了了之,让苏庭略感遗憾。

卖了两匹马,其中王家老爷的那匹还是好马,他就此得了一笔银两,又加上王家与唐家等七人身上的银两,以及王老爷和唐公子的玉佩腰带等物,也算了笔小财。

于是苏庭又把原来的车厢卖了,换了一座更大的车厢,内里宽敞舒适,外头也算华丽,驾驭起来,四平八稳,少了颠簸。

然后,他就将这一匹白玉宝马,一匹棕色好马,用来拉车。

当时便让马车庄子内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捶足顿胸。

即将化身苏神医的苏大少爷,全然没有“暴殄天物”的自觉,将两匹好马用来拉车,觉得这次马车宽敞,又走得平稳,倒十分满意。

……

“小庭。”

苏悦颦轻声道:“要到景秀县了么?”

苏庭回头笑了声,道:“快到了。”

身后的车帘,被束在一边,让表姐也能看清道路,也能看见苏庭……这自然是苏庭的手法,他考虑到路途遥远,生怕表姐过于枯燥。

其实在刚刚离开落越郡时,因苏庭施法,化出水行力士,溺杀众人,苏悦颦还是十分恍惚,难以置信,仿若身在梦中。

此后的数日,她将车帘放下,让自己冷静了一段时日。

哪怕到了今天,她也仍然难以相信。

她会拜神,也相信有神。

但她怎么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相依为命的弟弟,也是神仙中人。

小庭之所以能不惧孙家,之所以能蔑视王家,之所以能让方大人敬畏,之所以能让松老看重……靠的不是其他,就只是小庭,已入了修仙的道路,神仙的境地。

她心中在最初的难以置信后,便是欢喜,替苏庭欢喜,但也替自己担忧……小庭已是神仙中人,而她还是凡人,而小庭日后长生不老,她终究要老死人世。

二人终究要仙凡两隔?

苏悦颦微微垂,略有叹息。

她十分聪慧,她大约能够猜测,小庭前些时日教导她的东西,便是神仙中的知识,也是有心传她修行之法,但却至今没有任何教导。

她大约能察觉出来,小庭至今未传她法门,兴许便是她如今体内的寒气。

那寒气究竟是什么?

小庭也治不了?

松老也治不了?

雷神天尊的灵符也治不了?

那么坎凌苏家,真能治得了?

她轻叹口气,昨夜心血来潮,问了一句这寒气可是十分棘手,但小庭轻松笑着摇头,却也看不出什么。

但她却能察觉出什么。

“姐。”

苏庭说道:“快到景秀县了的。”

苏悦颦被他打断了纷乱的思绪,回过神来,轻声道:“好吧。”

这些时日,苏庭花费不小,多是从王家老爷和唐家公子那里得到的钱财,以及卖马换来的银两,也算富余。

而向来节俭心疼的苏悦颦,却也没有再劝说他了。

金银钱财对于常人而言,无比重要,但是对于神仙中人而言,兴许便是如同粪土。

也难怪这些时日,店铺未开,但姐弟二人却从来没有缺过钱财。

忽然之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小庭,怎么了?”

“没事,前头有几个人在路边歇脚,放了行礼,我放慢些,从侧边过去。”

“嗯……”

苏悦颦目光从侧方看过去,忽然见得那几个汉子,怔怔看着这边,目不转睛。

她心中一惊,低声道:“小庭,他们不会是拦路的强人吧?”

苏庭摇头道:“不会。”

苏悦颦道:“那他们为何这么盯着咱们?莫不是真起了歹意?”

苏庭微微皱眉,打量了对方几眼,收回目光,摇头道:“不是,他们是看呆了而已……多半是咱们姐弟生得好看,把他们惊着了。”

苏悦颦怔了一下。

苏庭笑道:“哪怕真是强人,以我的本事,在这人世之间,还怕谁来?”

苏悦颦想起当日那尊如同天神一般的水人,才点了点头,未有担忧。

……

那双驾马车,徐徐而行。

马蹄走过,车轮滚过,印痕犹在。

扬起的尘埃,尚未落下。

这几人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才见得当头那个商贾,嘴角抽搐了下。

“暴殄天物啊!”

“黑白两马拉车……那白马神骏非常,绝对是上等的好马。”

“这样的马,即便不是千里马,也必然要受王公贵族宠爱,那个少年居然用来拉车?还用上两匹马?”

“这是哪家公子,如此奢侈?”

“看那小子的衣着,也不向什么贵家公子。”

“马车里好像有个姑娘,没见着脸,但我觉得一定漂亮,你们见着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

而那马车已徐徐远去。

第一百零六章 丁家

景秀县。

丁家。

近几日里,丁家上下,颇为忙碌。

丁家老夫人重病,导致丁家之人,俱都寝食不安,也都忙前忙后。而连带着府中的下人,侍女家丁等等,也比往常时候,听到了更多的主家吩咐。

这丁家大爷,是坎凌县的县令老爷,而他青年之时,正是有名的孝子,只因如今仕途正盛,才不能奉养母亲。

而这景秀县丁家的主事人,是丁家二爷,他也是孝子,尤其是每当大爷回来探亲之时,更是孝敬有加。

“胡老觉得如何?”

丁家二爷面貌消瘦,有着一抹山羊胡。

而那胡老,是顾县有名的老医师,正是他花了重金请来的,并且,为了请来胡老,他更是派人用马车前往顾县,接来了胡老。

这老者约有六十,精神面貌甚好,只是此刻,略带愁容,微微抚须,皱着眉头道:“老夫从未见过这般症状,适才也用了些方法,稍微尝试了一遍,依然没能看出什么。”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道:“不是老夫医术太差,着实是这种症状,世所罕见。不但老夫行医数十年未曾见过,便是在医书上,似乎也不曾记载……在医道典籍上,老夫也算博览群书,其中有些相似的症状,但细究之下,仍然不是。”

丁二爷闻言,微微一叹,神色复杂。

胡老微微拱手,道:“这一番马车接送,却接来了老夫这么个没见识的,真是枉费了丁老爷一片苦心。也罢,既是如此,这回诊金老夫也就只收六成了……”

丁二爷眼角抽搐了一下,终究没有多说,因为他早知这胡老的规矩,与其他大夫有所不同,当下只是微微偏头,吩咐道:“准备银子。”

那下人才刚刚退下,而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一个家丁匆匆而来。

而这个家丁,让二爷也不禁有些重视,往前迎了两步。

因为这个家丁有些不同,他是从坎凌县过来的,也是丁家大爷的人。

“二爷。”

“怎么?”

“门口来了个人,自称神医,能治老夫人的病。”

“神医?”

丁二爷略感错愕,这方圆百里内,但凡有名的大夫,他都邀请过了,甚至方圆百里内有名的灵验神庙,也都拜过了,怎么还有个神医自己上门来了?

“什么神医?好大的口气……”胡老脸色微沉,道:“老夫行医数十年,也不敢自称神医,相识的老友们,也无人敢担当神医之名。这方圆数百里,但凡有名的大夫,老夫多是相识,不知他是哪位,竟然胆敢自称神医?”

说着,他看向丁二爷,说道:“这个世道,招摇撞骗之辈,向来不少,丁老爷可要小心谨慎才是。”

丁二爷微微点头,道:“这些时日来,丁某邀请来的也有,自行上门的也有,浑水摸鱼的也有,正如老先生所说。”

说到这里,丁二爷目光古怪,满是深意地看了眼前老者一眼。

胡老却没有看见他的眼神,只是看向那家丁,说道:“那人还报了来历么?”

家丁恭敬道:“回老先生,适才门房说了,那人并未报来历,只说是从东方而来,精通医术,听闻本府老夫人病症缠身,本着医者仁心,前来救治。”

胡老冷笑了声,道:“不过是没有来历的,多半也就是江湖骗子……他长什么模样?看起来可有博览群书之气态?可有比老夫年长,阅历深厚么?”

家丁面色古怪,低声道:“那是个少年人。”

胡老闻言,更是哈哈大笑,朝着丁二爷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一个少年人,字还没认全,医书怕也没读过三本,病人只怕也没治过两个,就敢自称神医,上门来招摇撞骗,莫不是要拿老夫人试手不成?”

丁二爷闻言,面色微变。

胡老笑着说道:“这样一个少年人,又自称从东而来,莫不是那个贫家少年,流浪至此,混口饭吃?你来说说,他长什么模样?”

家丁神色愈古怪,道:“小人适才经过前院时,看见他穿着一件淡黄长衫,平平无奇,稍显残旧,还洗得白了。”

胡老更是哈哈一笑,摇了摇头,这回却不说话了。

丁二爷脸色变了又变,才低声说道:“让他离开,但要记着,不能得罪了人。”

然而这家丁却面色更为怪异,他凑近前来,低声道:“二爷,小的见来人可不简单,赶不得的。”

丁二爷闻言,稍微一怔,道:“不过一个衣着残旧的贫家少年人,怎么就赶不得?”

家丁看了满面不屑的胡老一眼,再度压着声音,说道:“来的虽是个少年人,但他却是驾着马车来的。”

“马车?”

丁二爷微微皱眉。

马车对于常人而言,还是极为昂贵的。

一个贫家少年,能驾驭马车而来,便代表他并非真正贫穷。

那这个少年,真有本事?

“二爷。”

家丁说道:“那个少年驾的还不是平常马车,而是双驾马车,车厢华丽,而那拉车的两匹马,是小的生平仅见……尤其是左边一匹白马,足以堪称宝马,也就坎凌县苏家才有这等上好良马。”

丁家二爷神色阴晴不定。

他并不怀疑这个家丁说的话。

因为这个家丁跟随大哥已有多年,倍受大哥器重,堪称心腹,曾跟随着去过京城,见过世面。

双驾马车,在京城中,代表士子出行。

而在这些远离京城的地界,倒也没有管得太广,也有一些大族的掌权人,偶尔用双驾马车,甚至三驾马车。

但无论这个少年是何身份,可是有着这辆双驾马车,至少代表着此人绝非贫家少年。

医术是否高深,还是两说。

但是这样的人,倒也不好轻易得罪。

“就尝试一下罢。”

丁家二爷,吐出口气,道:“请他进来,看他能否治得了老夫人。”

说到这里,他心头却也是有些难言的沉闷,这些时日以来请了不知多少名医,俱都无果,如今其实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二爷,您这是……”胡老呆了一下。

“胡老,这个少年,是有马车来的,不是贫家少年,不如让他试试,兴许是真人不露相呢?”丁二爷道。

“马车?”

胡老怔了一下,又劝道:“二爷可要知道,这个世道,骗子也是懂得下血本的,说不得就是特地租了辆马车来瞒骗您的……您听他穿的破衣衫,显然是租了马车,没钱再去换一件了。”

丁家二爷稍显无奈,道:“所以今日还请您老在旁观看,若是他真有差错,您老也好指正,避免出现事端。”

胡老皱着眉头,顿时不语。

丁家二爷道:“若他真是出错,老夫人的性命,可是要您挽回的。”

顿了一下,丁家二爷才叹道:“诊金照八成给。”

胡老眼前一亮,道:“好。”

第一百零七章 你明白什么了?

丁家门前。

一辆马车停在这里。

这是双驾马车,一匹白马,一匹棕马,仿佛一黑一白,拉着那华丽车厢,显得十分不凡。

只是稍有不美的,是驾车的少年,衣着过于简朴,但他气质出众,而在眉宇之间,也有几分玩世不恭,仿佛一位游玩的尘世佳公子,却掩过了这一身残旧衣衫的寒酸气态。

他摩挲着光洁的下巴,等得百无聊赖,吹着口哨儿,倒也颇有闲心,浑然不知自己在刚才时候,险些连门还没进就要被人赶跑。

“小庭。”

苏悦颦低声道:“这就是松老让你医治的这家人?你真有把握么?”

苏庭摊了摊手,道:“我也不知道,而且松老自个儿也不知道,他只让我来帮一帮手,看看情况,能治便治,不能治也就算了。”

苏悦颦道:“那不会被当作是上门骗吃骗喝的罢?”

她为人聪慧,当年苏家父母还在时,她也常是帮手做些生意,接触过一些人,听过一些事,倒也想得明白。

苏庭摇了摇手,笑道:“看见咱们的马车没有?谁都知道,能有这样的马车,就绝不是寻常人家……哪怕这丁家的人信不过我,但也不会贸然将我赶跑,除非他丁家老夫人病了之后,让这丁家二爷都恼得疯了。”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这匹白马,笑着道:“这可是通行证。”

收回手掌,他偏头看着丁家门口,也略感惊讶,为何至今没有人来接他进去?

才这般想着,顿时就有一个家丁匆匆出来。

这个家丁约有二十来许,眉清目秀,门房见了他都颇为恭敬,显然地位不低。

“先生。”

这家丁来到近前,躬身道:“二爷命小人来迎先生入内。”

苏庭看他一眼,年纪不大,服饰也与门房相同,可想起适才那门房等人十分恭敬,倒也讶异,随口问道:“你是丁家什么人?”

那家丁震了一下,低下头去,一息之后,才抬起头来,看向苏庭,躬身道:“小人明白,请先生稍等。”

说着,他转身小跑,匆忙入了丁家之内。

苏庭坐在马车上,看他背影,一脸茫然。

“这老兄明白了什么?”

苏庭愕然良久,“我怎么不明白?”

……

丁家之内。

那家丁匆匆而来,见了丁家二爷,施了一礼。

丁二爷道:“那神医呢?”

家丁低声道:“神医不愿进来。”

丁二爷略微一怔,带着疑惑。

胡老也有疑惑,但随口便要讲出“这人生怕原形毕露,不敢进来”的话。

但就在这时,那家丁又道:“小人身份浅薄,地位低微,神医示意,须得二爷亲去,才能迎这位神医入内。”

丁二爷还未说话,就听胡老哼了声,道:“小小年纪,架子倒是不小,还真摆上了神医的谱。”

丁二爷微微皱眉,未有开口。

然而那家丁却低声道:“但凡神医,多是自恃身份,也多有古怪性情。依小人看来,这位少年人有此高傲性情,想来也有对应的高深医术。二爷,咱们如今遍访名医,求神拜佛,已经走遍了,可不要怠慢了这位,能治不能治,放他进来便知。”

丁二爷沉吟点头,便要开口。

然而那胡老见了,却又咋呼出声。

这家丁微微皱眉,他不是景秀县的人,他在坎凌县官丁业身边已有多年,见过世面,知晓处理事情,如何软弱,如何强硬,此刻见状,便道了声:“这位神医,不请自来,已是自降身份,如今要丁家之人亲去迎接,请他来救老祖母,如此待遇,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他是亲自驾马而来,您倒还是从景秀县雇马车去顾县请来,待会儿还得送回去的……”

他话语之中,不咸不淡,语气恭敬,但却绵里藏针。

胡老脸色变了又变,十分难看。

丁二爷有些忧虑,但想起这胡老反正也是救不了他老娘,也不必再多么恭敬了……只是先前那少年施救时,避免少年人出错,还须胡老照看。

“行了,你在这儿陪着胡老,我亲自去迎这位小神医。”

……

丁家门前。

“小庭。”

苏悦颦也略带疑惑,轻声道:“先前那人说自己明白了,他是明白了什么?你先前那话,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么?”

苏庭转过头来,看着苏悦颦,摊了摊手,也颇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明白了什么。”

正在苏庭也满腹无言之时,丁家里头又匆忙出来一人。

来人衣着华丽,貌若中年,只是显得消瘦一些,鄂下一缕山羊胡。

他走出门口,看见这一辆马车,眼前一亮,又看见马车上的少年,衣着虽然朴实,然而面貌端正,气态悠闲,却又有几分身在尘世,却不入尘世的味道。

但从这份气质来看,丁二爷便知晓,这少年绝非贫家少年。

他不敢怠慢,匆匆而来,近前道:“丁某考虑不周,有所失礼,望先生恕罪。”

言语落下,他便是躬身一礼。

苏庭下了马车,微微摆手,道:“丁二爷不必客气,我名苏庭,从东边而来,听闻贵府老夫人一向心善,如今得病,人人忧虑,苏某也算此道能手,故而前来,尝试一番,是否得以治愈老夫人。”

说着,他目光看了看这位丁二爷。

丁家有三兄弟。

老大便是坎凌县的县官丁业。

老二是景秀县丁家的主事人。

老三则练武成痴,年过三十,仍不成家,只是武艺甚高,颇为厉害。

眼下这位,便是丁家二爷了?

“丁二爷。”

苏庭说道:“我姐弟二人还有急事,无意耽搁,咱们还是直接进去,见老夫人罢?”

丁二爷侧身,道了声请。

苏庭却不缓不急,返身将表姐苏悦颦接了下来。

丁二爷目光一亮,却又低下头来。

苏庭扶着表姐下来,才对着丁二爷旁边的家丁,吩咐道:“好生看管我的马车,万不能有失。”

丁二爷笑道:“这是自然……”

他偏头说道:“将苏先生的马车,带到后边,好生喂养。”

第一百零八章 九天十地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医神宝典

丁家之内。

作为景秀县有名的家族,这座宅院也是十分大气华丽,没有孙家那种数百年的沉淀,却有一种崭新的蓬勃之态。

只是在苏庭眼中,孙家之内,如龙潭虎穴,层层阵法都是布置……而在丁家宅院之内,虽然也是按照风水排列,根据指点而建造,可毕竟比不得昔年上人居住的府邸。

“请……”

丁二爷在前领路。

苏庭与苏悦颦,跟在身后,缓缓而行。

苏悦颦少见这般大宅,目光稍微打量,但又生怕失礼,也未有细看。

而苏庭倒是闲庭信步,如同行走在自己家中。

来到了老夫人房前,已有人在前等侯。

一个是先前的家丁,一个是花甲老者。

只是让苏庭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是,那老者眼神之中,充满不善,全是敌意。

苏庭眉宇挑了挑,回忆了一遍,也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老家伙,当下有些莫名其妙,但他向来不是服输的性子,目光一凝,便回望过去。

胡老忽然之间,便觉对方眼神如同寒光,心中一悸,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苏庭收回目光,随着丁二爷入了房中。

胡老喘息不定,心有余悸,但他再看那少年,却已没有那种心悸之感。

“怎么回事?”

胡老暗道:“早些年睡梦中偶尔莫名惊悸,但近些年来,老夫自治两回,药到病愈,已多年没有这种毛病了。”

他隐约觉得是那个少年,但又觉得这想法过于荒诞。

正当他思绪浮动时,身边家丁已然提醒道:“胡老先生,那位神医已在房中,还请您也入内,一齐诊治。”

胡老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挥袖道:“胡说什么?什么一齐诊治?他能治得什么?是老夫指点这胡来的后辈才是……”

那家丁也不恼怒,只是微笑,略微低头。

……

房中。

苏庭体内运起真气,转至眼中,朝着床上看去。

床上的老妇人,头灰白,显得颇为消瘦,脸色也甚是憔悴,偶尔嘴唇翕动。

“果然有些端倪,不是寻常病症。”

苏庭心中一动,便上前去,略微伸手。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呵斥,道:“小子,你在干什么?”

苏庭顿了一下,回过头来,微微皱眉。

丁二爷也是颇为错愕。

只听胡老近前来,喝道:“所谓望、闻、问、切,你一进门来,看都没看两眼,问也不问一句,就先毛手毛脚的?须知我辈行医,礼仪规矩,俱不可少,你是哪家的后辈,连这些都不懂么?”

苏庭看向了苏悦颦。

苏悦颦微微点头,显然当年苏父也有类似的礼仪或规矩。

丁二爷与那家丁面面相觑,心中总觉不妥。

苏庭拍了拍衣摆,淡淡道:“我是苏家的后辈,至于这些……倒也没人教我,全是我自学成才,行了吧?”

胡老闻言,顿时一滞,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自学成才?

丁二爷和那家丁对视一眼,心中开始有些不安。

苏庭却没有理会太多,伸手过去,有模有样地把手搭在老夫人的手腕上……他对于经脉穴位,有着不浅的认知,倒也知晓,该触在哪个地方。

但其实这并不重要。

他只是要接触到老夫人,从而让自己真气渗入老夫人体内,探查老夫人体内的病症源头。

只是他才伸手触及,真气还转动,耳边又听来一句。

“你……这又是作甚么?”

然而胡老又开口道:“老夫人腰上还垫着东西,身子也没摆正,双腿还曲着,都侧身到那边过去了……你这是把的什么脉?而且,以老夫人的症状,病在心房,该先试左手脉象,你先拿右手作甚么?”

房中俱都有些沉寂。

苏悦颦知晓苏庭不曾学得其父亲的医术,不禁有些心虚,只是想起苏庭如今非是常人,却又有些期待。

然而丁二爷和那家丁,却是愈感到不妥。

但眼下喊停也是不妥,至少有胡老在此,待会儿无论作出什么诊断,开出什么药方,还是请胡老判断为重。

哪怕胡老也颇是难以置信,原本他虽然觉得这年轻后辈,医学造诣必然不会高,但胆敢自称神医,上门治病,至少还是此道中人,懂得最普遍的常识。

作为同道中人,他要挑刺,多半也耗费几分精力,哪里知道,这个小子竟然真是一窍不通,连最根本的的常识都不知晓。

他眼神中充满难以置信,终是问了一声。

“小子,你这点本事,就敢来招摇撞骗?”

“老头儿,谁招摇撞骗了?”

苏庭斜了他一眼,道:“苏小爷看的医书,就是这么把脉的……就算你团成一坨,拿你脚来把脉,小爷都能诊出你什么病。”

胡老顿时眼角抽搐,怒道:“哪有这种害人的医书?”

苏庭随口胡诌,不屑道:“您老见识浅薄,阅历太浅,作为井底之蛙,不认得也不稀奇。”

胡老怒道:“老夫自幼学医,不说阅尽古今典籍,但世上医书多也看过,医理也都明白,你敢说我见识浅薄?你来说说,这医书是什么名字,老夫还就不信了,老夫数十年博览医书,还能有没见过的医书。”

说着,这老头儿十分激动,吹胡子瞪眼,指着苏庭道:“说,那什么狗屁医书,叫个什么名字?”

苏庭伸手拍掉了眼前的手,淡淡道:“九天十地八荒**唯我独尊医神宝典。”

胡老怔了下。

丁二爷和那家丁也满是茫然。

这名字也不像医书啊?

“你刚才说的啥?”

“九天十地八荒**唯我独尊医神宝典。”

“……”

“您老听过没?”

“呃……”

胡老脸色阴晴不定,怎么也听不出这名字会是一本医书,更何况,如此有特色名字的医书,他若是听过,也应当记得才是。

但真有这样的医书么?

胡老才这般想着。

苏庭又凑近前来,问道:“您老听过这医书么?”

胡老脸色变了又变,看了丁二爷一眼,才呐呐道:“略有所闻……略有所闻……”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被安上一个“见识浅薄”的帽子。

苏庭斜着眼睛看他一眼,才转回来,真气运转,渗入老夫人体内,沿着经脉游走,直至左心房。

他真气才刚运转而至,便触及异物。

“这……”

苏庭目光微凝。

第一百零九章 蛊毒

丁家。

房中。

众人只见那神色淡然,颇有玩世不恭之意的少年,在给老夫人把脉之后,顿时神色沉重,目光为之凝起。

众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尤其是那位胡老,更是心中有些茫然。

他行医多年,虽然治不了丁家老夫人,但他沉浸此道多年,造诣也不低……可他也从未见过,有人是这样把脉的。

可问题是这样把脉,有违常理,偏偏这小子似乎诊断出了什么?

莫非那所谓的九天十地八荒**唯我独尊医神宝典,其实并非他随口胡诌,而是真的?

真有这样的医书?

另辟蹊径?

……

“这玩意儿……”

苏庭真气运转,沿着老夫人的经脉,直到左心房。

真气顿时触及一物,他未敢惊动这异物,只怕此物一个作,直接断了老夫人的心脉,灭了这老夫人的性命。

他用真气将这异物,逐渐包拢起来,避免待会儿救人之时,作起来。

他真气运转,渐渐包裹。

然而在他心中,却有着几分难言的念头。

这根本不是什么病症!

难怪这些所谓的名医,也治不了病。

这是蛊毒!

而且毒性不浅!

正是因此,寻常庙祝,哪怕能借用神庙香火,借用神庙灵符,也治不了这蛊毒……除非当地神庙的庙祝,有着松老那样的道行,或可驱毒。

这般想着,他已将那蛊卵包裹,旋即收了真气,收回手掌。

“苏先生……”丁二爷略有焦虑。

“等会儿。”苏庭摆手道:“容我好生想想……”

说着,他又看向丁二爷,道:“给我备一顿好菜,我姐弟二人舟车劳顿,先吃饱喝足,休息一会儿,一个时辰后,我再给你答复。”

丁二爷倒没有多想,只是吩咐了声。

那家丁深深看了苏庭一眼,便转身离去。

而胡老本想说他果然是骗吃骗喝的骗子,可话到嘴边,却一时说不出口……他想起适才短短,在这少年面前已是吃亏,这时开口多半也是无用,不如等他解救之时,再来挑错。

……

午后。

苏庭借口小憩,在客房中闭目养神。

“小庭。”

苏悦颦蹙眉道:“你有把握么?”

她心思灵慧,且苏庭与她一同生活,自然看得出来,这弟弟此刻似乎有些犹疑,似乎这病症十分棘手。

“若真没有把握,那咱们就走罢,不要拖着。”

“吃人家的嘴短。”苏庭睁开眼睛,笑道:“当时走了还好说,受些白眼,现在走了,就是骗吃骗喝了。”

“你呀……”苏悦颦道:“那当时怎么不走?”

“因为我想了想,救人还是可以的。”

苏庭笑了两声,目光微凝。

老夫人中的是蛊毒!

跟当初表姐的症状,极为相似!

松老替表姐解了蛊毒,而苏庭修行之后,也曾问过方法,松老倒也没有藏私,直言相告。

而如今苏庭道行不亚于松老,加上他雷部真气,乃是天威,更是克制蛊虫之流,要治这次的蛊毒,松老或许还要稍微费力,但他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当时苏庭疑惑的是,蛊毒的来源。

丁家老夫人是怎么中的蛊毒?

哪方修行人下的蛊?

一个老夫人,能得罪什么人?

又或是这丁家三兄弟,得罪了什么人?

毕竟一个是坎凌的县令,一个是景秀县的大族,一个则是练武成痴,手头染血的武疯子。

解了蛊毒救了人,是否会与对方结仇?

尽管他道行高深,不会畏惧这样层次的蛊道中人,但毕竟是得罪人的事情,所以这本是苏庭在考虑的事情。

但他想起了松老救下表姐之事,便又留了一分心眼。

接着他用真气裹住那蛊卵,才觉异处。

这蛊卵没有修行人的痕迹,也即是无主之物。

这样的状况,要么是那蛊道中人已死,要么这蛊卵本就是另类的虫豸毒卵,非是炼蛊之人的手笔。

也即是说,如今已没有了下蛊之人。

治疗老夫人的蛊毒,倒也并非不可。

“放心,我有把握。”

苏庭这般说着。

苏悦颦仍觉得他似乎有些心事,但却没有再多问。

只见苏庭微微闭目,稍作休息,但心中念头犹在。

“这蛊毒……怎么就有些熟悉的味道?”

……

“水呢?”

“就在这儿。”

“放到老夫人房中等着。”

“是。”

那家丁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岁数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哪怕他见多识广,心中也颇不平静……这个少年人,竟然真的看出了老夫人的病症,要对症下药?

苏庭拍了拍衣摆,前往老夫人房中。

他让人准备的水,并不是寻常的水。

此为上池水,实则就是取自于竹篱头或空树穴的水,性微寒,味稍甘,对于常人而言,能扫邪气,清恶毒,去蛊疾。

当年松老得了那蛊蛇之毒后,就用此水为引,配置解药。

这上池水其实用处不大,只是略有效用,但效果好歹也算是有的。

虽说这次蛊毒不深,苏庭可以用真气驱毒,但若是不用药物,单凭真气,未免显得过于神异了些,所以才借用一下这水的用处。

来到老夫人房中,丁家二爷和胡老也在这里。

二人等侯良久,见苏庭来时,不禁对视了一眼。

其实对于这个少年,他们心中还是有些不大尽信,毕竟过于年轻了些,毕竟又是所谓自学成才,还是那不曾听过的医书。

尽管从先前来看,这个少年仿佛看出了什么,但也未必不是故作姿态。

所以真要治病之时,还要多加注意。

丁家二爷为此,已先叮嘱了胡老。

而胡老自觉数十年行医的造诣,也都不能治得此病,自然不信这少年治得了病,但先前那少年的模样,却又像是真有把握……对此,他心中也是十分复杂,同样也是十分在意,只要这少年出现不妥,就要立时制止。

“两位靠边站吧。”

苏庭伸手挥了挥,道:“将那水放在床头,苏某人今日替老夫人治病,保管今日痊愈。”

二人面面相觑。

今日痊愈?

立时见效?

莫说这疑难杂症,便是受热伤寒,也须治上几日,逐渐调理吧?

他真有把握?

他真不是骗子?

第一百一十章 蛇卵

“起!”

苏庭命人将上池水喂老夫人饮下,旋即真气运转,点在老夫人手腕之上,逐渐沿着臂膀而起。

在其他人眼里,也就只是他在替老夫人按动推拿,活络筋骨气血罢了。

然而在苏庭手中,真气转动,早已渗入老夫人心脉当中,沿至心房所在,将此前裹住那蛊毒的真气逐渐推走。

这一点须得小心谨慎。

苏庭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危险,但却要避免这蛊毒迸,伤及老夫人。

真到那个时候,除非他有上人的道行,否则也救不回来。

这也正常,毕竟杀人容易,救人不易……杀人不过一刀,可要令人起死回生,便是阳神真人,都无能为力。

“这厮半晌不动,是要作甚么?”

胡老颇是纳闷,他也算是对推拿活血等等方面有所涉猎,但对于苏庭的手法,却十分陌生。

但他之前在苏庭这里吃了亏,姑且也当作那所谓《九天十地八荒**唯我独尊医神宝典》确实是有,因此也就没有打扰,甚至制止了丁家二爷的烦躁,让房中安静下来。

毕竟行医之人,最基本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苏庭已经着手医治,这般过程中,便不好打扰。

除非出现了让他胡某人觉得极可能危及老夫人性命的举动,才不能坐视。

……

“这蛊虫……果然是蛊蛇。”

苏庭目光微凝,暗道:“这是蛇卵?”

这是一颗虫卵,不过米粒大小,附在老夫人心房所在,汲取老夫人一身血气。

所以,老夫人近来不断虚弱,因而多病。

罪魁祸,就是这颗蛇卵。

看蛊卵此刻的状态,已经孵化小半。

老夫人病了好些个月,也即是说,再等小半年,蛊卵就足以孵化。

当然,老夫人若是坚持不住,撒手而去,这蛊卵也就毁了……但只要老夫人用药物吊着性命,得以不死,那么,这蛊卵便会继续存活,汲取血气,再过小半年,也便会孵化出来。

只是让苏庭觉得古怪的是,这蛊卵之上,没有修道人的痕迹。

如果是蛊道,那么这蛊卵的主人,必然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蛊道,那么这就不是蛊卵……或许是一种类似于寄生虫的蛇,寄生在人的体内,汲取血气,从而壮大,与蛊道相似。

但无论是有人下蛊,还是大自然的神奇,但至少是让苏庭解去了。

“出来!”

苏庭左手一点,按在老夫人的喉间。

老夫人顿时咳嗽出声,连同那所谓上池之水,一同喷出。

而在那水中,赫然有一点白色蛇卵。

但还未等众人看见,苏庭真气一转,将那蛇卵裹住,顿时收在袖里。

他转过身来,右手背负在后,淡淡道:“老夫人病症已愈。”

房中沉寂,顿时无声。

几人相顾茫然。

这就痊愈了?

没有下药?

也没见什么治疗举动?

只是稍微按动血肉,活络气血,便让老夫人痊愈了?

丁二爷微微皱眉,没有开口。

那胡老颇有错愕,也有古怪。

而苏庭背负双手,缓缓说道:“老夫人今夜便能醒来,再等两个时辰左右也就是了。至于苏某……”

他目光缓缓扫过,落在丁家二爷身上,笑道:“你们倒也放心,眼下天色渐晚,便是继续赶路,也要找个地方歇息,如此,苏某今夜便住在丁家,也算给你们一个放心。”

丁二爷闻言,心中稍定,忙是笑道:“先生可莫要误会,丁某不曾疑过先生,今夜既然先生要住在这里,丁某自当好生招待。”

“行了。”

苏庭挥了挥手,道:“老夫人醒来之后,告知于我,也就是了。至于我那马车,好生看管,尤其是我那两匹马,好生伺候着。”

丁二爷道了声是。

胡老犹自茫然。

他本已断定苏庭确实是个招摇撞骗的,如今骗了一顿吃喝,便要匆匆逃离丁家。然而正当他想要这么开口,却听得苏庭要留宿在丁家,当下便有些茫然。

直到此刻,苏庭走出门去,他仍然有些难以回过神来。

就凭那少年,轻描淡写捏了几遍,就能把丁家老夫人这几乎无解的恶疾,就此消解?

怎么可能?

“胡老……胡老……”

“呃,二爷,您说。”

“苏小神医既然是医治好了家母,不若胡老前去,探上一探?”

“哦……对……”

胡老顿时点头,上前去给老夫人把脉。

丁二爷仍有些犹疑,道:“胡老觉得怎么样?”

胡老皱着眉头道:“身子还是虚弱,只不过……好像脉象活跃了些,不似先前那般弱……唔,说话间的工夫,又活跃了一些……”

这行医数十年的老者,愈茫然,愈迷惑。

怎么会这样?

退一步说,哪怕这少年当真把人治愈,但见效也忒快了些。

丁二爷欣喜道:“那家母今夜可否醒来?”

胡老沉吟良久,才道:“或许可以。”

说着,他收回了手,心中充满了难言的情绪。

他行医数十年,没能治愈这老夫人。

可一个少年,不过举手投足之间,甚至未用药物,只轻描淡写,便治好了这等难解的病症。

莫非世上真有所谓《九天十地八荒**唯我独尊医神宝典》?

……

苏庭走出老夫人房外,往临时落脚的小院去。

迎面便见表姐正在等侯,匆匆而来。

“小庭,怎么样了?”

“收拾东西赶紧跑!”

“什么?”表姐吓了一跳。

“哈哈……”

苏庭哈哈笑道:“逗你玩呢,老夫人病已痊愈,咱们这两日就住在丁家,当一回贵客罢。”

苏悦颦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拍了他一下,道:“总没个正形,险些吓着姐姐了。”

苏庭嘻笑道:“这不是见你近日心事重重,逗你开心嘛……今夜老夫人就能醒来,咱们就等着吃宴席好了,明日在景秀县游玩一日,后天再去坎凌。”

苏悦颦尽听他安排,自然没有异议,只是充满着感慨,道:“小庭,你长大了。”

苏庭微笑道:“这是自然。”

他没能学得苏父的医术。

但他学得神仙的道法。

治病救人,依然能行。

他拍了拍衣摆,正要说话,忽然之间,袖中动了一动。

苏庭目光一凝,面色微变。

百十一章 白蛇孵化

啪地一声!

袖中陡然传来一声脆响。

“什么?”

苏庭面色微变,暗道:“它竟能以我真气为生?”

这虫卵本是依附在老夫人心房当中,汲取血气,眼下被苏庭真气裹住,推出老夫人体外,然而此时此刻,竟然能以真气为生,汲取了苏庭一缕真气,从而迸裂破壳。

“小庭,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个小玩意儿。”

苏庭笑道:“是老夫人的病因,已被我制住了,但它有些变故,让人稍微有些意外罢了,倒不是什么麻烦。”

苏悦颦微微点头,仍有几分担忧,叮嘱道:“你还要小心些。”

苏庭双指一并,点在袖中,笑道:“就凭这小玩意儿,再是强上百倍,也翻不了什么风浪。”

……

房中。

苏庭从袖中取出了白色蛇卵。

这蛇卵极为微小,竟然不过米粒大小。

卵壳洁白,宛如玉质。

换作常人,兴许也就只当是个小白玉珠子。

“生命力还真是顽强。”

苏庭看着蛇卵上面的一丝裂缝,目光微凝,道:“汲取老夫人血气为生,借以孵化……但得了我的真气,反而更为受益,竟然有孵化迹象了。”

他这般念着,心中犹豫了一下,旋即真气朝着内中,灌注进去。

这蛇卵没有炼蛊之人的印记。

或许是下蛊之人死了。

或许是自然生长,寄生人体的一种小蛇。

但不管怎么样,眼下也都对他形成不了威胁。

可他对于这种小蛇,却有一种好奇。

“再给你添些助力。”

苏庭这般念着,真气灌注,如同点化一般,点透内中的小蛇。

啪地一声!

蛇卵当即破碎!

只见桌上,一团米粒般的白色玩意儿,团在一起,旋即伸张开来,赫然一条小蛇儿,细如丝,长约两寸。

若不细看,也只当是一根白,或是一条白虫。

苏庭打量了片刻。

那白蛇儿忽然朝着他游动过来。

“嗯?”

苏庭伸出手去,只见那小白蛇儿,来到了他的手上,团在一起,熟睡过去。

“果然,它没有主人,可一出生便见着了我,又因我用真气助它,点化于他,所以天生亲近。”

“真要说来,可比那五只小怪,要更亲近于我,听命于我。”

“也罢,就先收留你了。”

苏庭手上一收,又寻了个瓷瓶,打了个孔,将这小白蛇放在里头。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条小蛇有什么作用,但他对于这小蛇寄生在人体内汲取血气而生长的奇异习性,感到十分好奇,因此也先留着,日后兴许也能有用。

至少,这条小蛇,刚刚出世,几乎已成精怪,哪怕日后只用来炼成五灵搬运术,也是极好的。

……

入夜。

“老夫人已无大碍。”

苏庭缓缓说道:“只是病得久了,血气亏空,让这位胡老开几贴药也就是了,但要记得,虚不受补,老夫人也是年迈,不能用大药。”

丁二爷道了声是,看向了胡老。

胡老心中十分别扭,道:“你既然医术高明,怎么自己不开药?”

苏庭挥了挥手,淡淡道:“我治好了老夫人的病,余下的这点小事,又何必再入我手中?”

胡老闻言,恼怒道:“那这小事就得入我手中?老夫可不是来给你打下手的,你这小子,敢看轻老夫,太猖狂了……”

苏庭说道:“不给我打下手,那你自家定的这狗屁规矩,病治不成,屁事不干,白拿人家几十两银子,开个药方都不愿,还有脸了?”

胡老脸色顿时黑成了炭头,却没有说话。

苏庭斜了他一眼,心中暗笑,他自己哪里懂得什么医道,能开出什么药方来,正好这老头儿拿了丁家的银两,顺手用上也就是了。

“苏先生。”

丁二爷冲着苏庭施了一礼,才朝着胡老道了声“胡老先生”,接着才笑道:“今日家母病愈,正是大喜,丁某已然备下酒菜,看天色正是晚饭时候,不知两位……”

苏庭点头道:“我正好饿了。”

胡老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了。

在此时此刻,老夫人醒过来一回后,便没有谁再认为这小子是来骗吃骗喝的了。

……

丁家的酒菜,可算是美酒佳肴。

这也算是苏庭穿越以来,吃得最丰盛的一顿。

尽管之前在王家公子那里混吃混喝,伙食也算不错,但那王家公子本就不是为了结交于他,也舍不得花大钱,吃上真正的好酒好菜。

今日苏庭救了丁家老夫人,丁家倒真是好生款待。

便是苏悦颦,一向勤俭节约惯了,看见这些酒菜,也不由得感到惊讶。

“没事,吃吧。”

苏庭凑近前去,轻声笑道:“今后什么燕窝鱼翅,人参鲍鱼,还得你愿意吃才成。”

以他如今的本事,再凭五灵搬运术,钱财不成问题,要吃这些东西,也不成问题……只是日后修行有成,得以辟谷,甚至开始不食人间烟火,那时还真得有食欲才成。

苏悦颦闻言,微微一笑,道:“总爱乱说话。”

苏庭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忽然一声闷响!

嘭地一声!

接着一个人摔了进来!

那是丁家的一个下人,抱着手臂,正在哀嚎。

苏庭一眼便看出来,这人臂骨已经断了,肋骨也断了一截……显然是在身侧踢了一脚在腰间,若不是手臂挡着,抵消了力道,那么断的就不是肋骨,而是内脏了。

来人手段狠辣,下的是死手。

苏庭目光微凝。

然而这时,丁家二爷依然站起身来,震怒道:“老三,你干什么?”

门外缓缓走来一人,虎背熊腰,面貌粗犷,神态冷淡,皱眉道:“不过是个下人而已,有什么打紧?我叫他让开,他让得太慢,阻了我的路。”

丁家二爷怒道:“母亲病了这么久,我传信给你,你都不回来,今日回来,便先伤了府中的人,你还有规矩了么?”

“什么狗屁规矩?一个下人阻我的路,死了就死了……”

丁家老三挥手说道:“病就病了,我又不通医术,回来又救不了人,何况我还在练剑,哪有闲工夫回来看?”

说着,他来到苏庭面前,伸手就抓起苏庭面前的一块肉,朝着口中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这小子又是谁?”

百十二章 丁家老三

这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面貌粗狂,举止狂野,一手提着那肉,大口便咬,油水顺着胡子滴落下来。

苏悦颦心中微惊,不禁朝着苏庭身侧靠近一些。

苏庭目光微凝,身子微侧,将表姐护在身后,又伸手入怀,握住了五行甲。

丁家二爷猛地拍桌,怒道:“不得无礼,苏先生便是救下了母亲的神医,还不见礼?”

那丁家老三低下头来,看着苏庭,点头道:“年纪不大,医术倒也不浅。”

说着,他看向丁家二爷,淡淡道:“看见了吧,没我回来,该有人救得,还是有人救得。我要是回来了,可没人能救,也还是救不了。以后咱娘再有这事,你别再让人去扰我练功了……”

丁家二爷脸色难看,阴晴不定。

丁家老三看了苏庭一眼,又看了苏悦颦一眼,眼神微亮,但终究没有多说,又提起一盘菜来,一边吃一边朝里头去了。

场面静了下来。

经过丁家老三捣乱,场面变得十分尴尬。

“苏先生恕罪。”

丁家二爷起身来,叹道:“我这三弟,练武成痴,不通礼数,连最疼爱他的老母亲病重,他都仿若无事,真让诸位见笑了。”

苏庭微微皱眉,只是看着桌上狼藉,摆了摆手,道:“算了。”

说着,他也起身来,道:“这顿吃得不好,另外备一桌好菜,送我房中去也就是了。”

丁家二爷颇有歉意,也是道了声是。

苏庭与表姐离去。

这里又安静了下来。

丁家二爷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然而,从坎凌县奉命而来的那名家丁,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定。

三爷已经临近武道大宗师,举止凶悍,气态如虎,常人便是被他看了一眼,都要心惊胆颤。

然而适才三爷在那苏先生身前时,苏先生竟是不惊不惧,神色冷淡到了极点。

苏先生纵然医术高,但在习武之人身前,又是凭的什么本事,得以如此平淡待之?

这家丁心中盘算,猜测无数。

……

夜里。

房中。

“吃饭还是咱们自家吃来得痛快,有外人在场,也吃得不高兴。”

苏庭笑道:“那丁家老三来捣乱,也不算坏事嘛。”

苏悦颦低声道:“那人太凶,一言不合,便要伤人,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苏庭说道:“都说这厮练武成痴,没想到痴到了这个地步。但咱们也不用担心,真要斗起来……莫说他现在的武艺,就算他成为武道大宗师,咱们也不惧他。”

苏悦颦见过他的手段,心知不假,那水人力士,宛如天兵神将,着实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

苏庭夹了块肉,放到表姐碗里,道:“不必多想,吃饭了。”

他也夹了块肉,在嘴中咀嚼着,目光微凝,仿佛思索着什么。

这丁家老三练武成痴,他来景秀县时,已有耳闻,只是不曾想过,这厮居然到了这等地步。

这种性情,几乎已如同某些修道人那般,到了断情绝性的地步,摒弃尘缘,一心修行。

只是,丁家老三学得还是武道,掘人身潜力,并加以锤炼,这是人的道路,却不是仙道。

武道属人力,有穷尽之时。

这丁家老三,几乎已到了穷尽之时,

他内劲大成,只差半步,便是武道大宗师。

这样的武人,在修道人中,也是极为厉害的。

除非是已经凝法的三重天修道人,否则,寻常修道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当然,苏庭可算是例外,毕竟他有五行甲在身,便是武道大宗师,也可不惧。今日那丁家老三在他面前还算规矩,否则,他也该使出五行甲了。

“这丁家老三,在哪里练功,连他老娘病重,都不予理会?”

苏庭想起在丁家老三身上感应到的气息,心中暗道:“这厮身上的韵味,颇为凌厉,绝不是他自身的本事,那是在某些地方沾染到的……这地方如此凌厉,兴许对我练刀有益,或许可以打听一番。”

……

转眼之间。

已过两日。

丁家老夫人已经病愈,尽管虚弱,但也可以下地行走。

苏庭姐弟也住了两日,主要是苏庭另有想法,停留了两日。

这一日,苏庭运功修行,完满收功,来到院外。

而就在这时,耳边便听到了些许声音。

“苏姑娘真是心善,这人也美貌。”

老妪的声音就在隔院,轻笑道:“不若给老身作个孙女儿,好么?”

苏悦颦温柔的声音从隔院传来,道:“老夫人看重,颦儿自是荣幸,但这些事情,还得问过我那弟弟才是。”

老妪笑道:“这倒也是。”

苏庭听在耳中,大约也是明白表姐的意思。

若在以往,拜丁家老夫人为干奶奶,自是高攀了。可如今苏庭非是常人,反而是丁家高攀了,而且,据说修行人,都不好随意牵扯尘缘。

苏悦颦如此聪慧,自然是想到了这一点,不愿给苏庭添麻烦。

只是在苏庭看来,这倒也无妨。

老夫人向来心善,而且又如此慧眼识人,喜欢表姐,也算缘分,只要表姐愿意,也就是了。

而就在这时,又听老夫人声音传来,道:“可惜老身的孙儿还小,那三儿子虽未娶妻,可年纪也大了些,又性情不好……真真是可惜了,不然老身还真要把你留在身边,当个小媳妇儿。”

在这一瞬间,苏庭忽然觉得,这次其实不该救人,径直往坎凌县去了,也就是了。

“对了。”

这时忽然听见老夫人说道:“再过小半个月,正是景秀县盛典之时,如今也已在准备,那可是一场盛会,到了晚上,可还是灯火通明,好玩得很……苏姑娘不如留下来,再伴老身几日,等到盛会之后?”

苏悦颦轻声道:“老夫人好意,颦儿心领了,只是这次要去坎凌,是有些事情,不好耽搁……不如我回去问问小庭,看他可有兴趣,他若有心留下,那我们姐弟也就留下几天吧。”

老夫人点头道:“这样是好,不如咱们这就去找苏小神医,待老身亲去劝他?”

“这可不好。”

忽然一道声音,从院门处传来,只见苏庭笑着走来,道:“您老人家亲来劝我,我怎么好拒绝?只不过这是什么大典,如此盛大么?”

老夫人笑着道:“这可是景秀县每年供奉星官的盛典,场面可大了。”

苏庭来了兴趣,问道:“哪位星官?”

老夫人道:“是天上二十八星宿里的井宿。”

苏庭怔了一下。

景秀?

井宿?

井木犴?

莫名其妙就被他得罪过的犴兽?

百十三章 井宿星神,景秀河神

二十八星宿之一,井木犴。

传闻这位井宿,八百年前,曾是梁官,后来梁国覆灭,为大周所取,他以身殉国,受封星神之位,得二十八星宿之一,井木犴。

而这位梁官,最早曾是景秀县的县官,后来升迁,才离了景秀县。

数百年来,在其诞辰之日,景秀县都会举行盛典,供奉朝拜,已经成了当地传统习俗。

“这盛会可是少见,步骤甚多,场面浩大,十分精彩。”

老夫人笑着说道:“老身看了几十年,都看不厌,你们这些年轻人,更应见见世面。”

苏庭面色变了又变,才讪讪道:“下次,下次。”

前次在牢狱施法,莫名其妙招惹了犴兽,恶了这位井宿。

此次盛典,倘如星神显灵,见了他苏某人,岂非要糟?

虽然这种事情不大可能生,但谁也不愿意拿自家去冒那万分之一的险。

说到底还是道行低了些,要是得道成仙,那么这位井宿真身下界,也无须畏惧。

“下次……”

老夫人皱眉道:“小神医这么着急么?”

苏庭满脸认真,点头道:“我姐弟二人还有些事,得要走亲戚,事先又说好了时日,不好耽搁,教人久等了。”

老夫人略有叹息,道:“如此倒也遗憾了。”

说着,老夫人又想起什么,说道:“不过你们要是回来得早,还能再遇一场盛会的。”

苏庭愕然问道:“又有什么盛会?”

老夫人说道:“那是景秀河神的诞辰。”

苏庭略感茫然,道:“景秀河神?”

老夫人道:“这是咱们景秀大河之中的河神,统御景秀县这条大河,使得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说到这儿,老夫人又笑道:“说到河神,还跟井宿有些干系的。”

苏庭听闻与井木犴有关,不禁问道:“什么关系?”

老夫人说道:“根据景秀县世代相传的说法,其实景秀河神,乃是天上井宿星官的女儿。只是不知为何,父女不睦,关系并不好。”

“而到后来,根据传说,是父亲封了天神,而女儿成了人间的河神。”

“可尽管父女都是景秀县供奉的真神,但天地相隔,同在景秀,却数百年不曾会见过了。”

“当然,这些传说过于久远了些,也不知传得是否真假。”

老夫人把景秀县的传说故事,都逐渐说了一遍。

苏悦颦只当是故事来听,倒也津津有味。

然而苏庭听在耳中,却心思微动,想法不少。

……

又过一日。

这一日,苏庭准备启程,前往坎凌。

姐弟二人寻得丁家老夫人,向她辞行。

老夫人十分不舍,连连叮嘱,回来时要来丁家看她,若是赶上了河神的诞辰,那便是最好。

苏悦颦看了苏庭一眼,见苏庭点头,便应允了下来。

“对了……”

老夫人似乎想起什么,道:“老身记性不大好,你们之前说要去哪里探亲来着?”

苏悦颦轻声道:“坎凌苏家。”

老夫人这才恍然道:“对了,老身的大儿子,就在坎凌当官,你们去了坎凌,正好让他多多照看。”

听到这里,丁家二爷笑道:“哪还用您来交代?丁言见您痊愈,早已去坎凌给大哥报信了,苏先生的事情,他想来已报给大哥知晓了。”

老夫人点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

说着,老夫人又道:“老三去哪儿了,还不让他来送送恩人?”

丁二爷苦恼道:“这小子又去剑山了,谁能管得住他?”

苏庭闻言,目光微凝,却没有开口。

他留在丁家几日,早已探听得明白。

这些时日,丁家老三都在所谓的剑山。

那所谓剑山,据传曾是古时,神仙陨落之地。

不管传说真假,但至少苏庭从丁家老三身上,确实感应到了那凌厉的气息。

“真是失礼于人。”

老夫人恼道:“有些本事,总是眼高于顶。”

她虽然是在埋怨,可从她的语气来听,却是对这小儿子,颇有骄傲。

一个母亲,看见自己儿子出彩的地方,总会不自觉地骄傲。

哪怕这儿子在另外的方面,着实过于不堪,但也都会被忽略过去。

……

丁家门前。

双驾马车,已在门前等侯。

苏庭扶着表姐上了马车,才回身过来,施礼道:“老夫人,丁二爷,苏某这就走了。”

老夫人满是不舍,叮嘱道:“下次还要来啊。”

苏庭笑道:“这是自然。”

说完这些,他也上了马车,正要驾马离开,忽然觉得忘了些什么。

但想了片刻,他就记起了事情。

他转过头来,笑道:“老夫人今后若是有闲暇去往落越郡,倒也可以去找苏庭。”

老夫人年迈,自然不会出远门,但也没有推托,只是随口应了声好。

然而苏庭仿佛当真了,笑着道:“落越郡雷神庙的庙祝,便是我的长辈,其实今次来给老夫人治病,便是他老人家的意思……他老人家还给老夫人备了一道灵符,让我烧到了那上池水里头,否则老夫人的病,也不会这般轻易好的。”

老夫人闻言,顿时惊道:“原来还有这回事,这可真要去雷神庙答谢一番。”

苏庭哈哈一笑,便没有多说,驾马而去。

不管怎么说,反正松老的交代完成了。

马车缓缓行走,渐渐远离景秀县。

但马车出了景秀县,还没过二里地,苏庭就停了下来。

看着前路拦着的五只小怪,颇觉无奈。

“你们把窝准备好了没?”

五只小怪闻言,连忙点头。

就在路边,赫然是有个藤蔓形成的物事,仿佛一个窝。

这就是它们新作的窝。

而之前的窝,在丁家之时,让保养马车的下人,顺手清掉了。

当时让苏庭好一阵无言。

“行了,安上了窝,那就走吧。”

苏庭看向前方,略有期待,心中暗道:“丁家老三作为武者,尚且能获得益处,我作为修道中人,总不至于一无所获罢?”

前路是往坎凌。

然而未到坎凌,还有一地。

那里是剑山!

神仙陨落之地!

剑意残留之所!

尽管已过八百年,依然让人身染凌厉之意!

百十四章 剑山!剑阁!

前方有一座山,山势低平。

但这样一座矮山,其名却为剑山。

景秀县传说,此处曾是一座高峰,后来神仙斗法,波及至此,高峰崩碎,而成矮峰……那日,有位神仙陨落在此。

而剑山周边,包括景秀县在内,尽都波及,死伤无数。

“根据景秀县传说,当时之后,这座山便成了绝地,鸟兽不生,草木不长。”

苏庭暗道:“大周立朝后八十余年,有高人至此,建造一座阁楼,重定风水,让这大山不再成为绝地。”

这在苏庭眼中,大约是当时那位神仙陨落之后,剑意残留,凌厉非常,所以成了绝地。

而后来那位高人,约莫就是建造阁楼,把残留的剑意收拢,存于阁楼之中。

所以这剑山不再是绝地。

所以山中的剑阁,能使人开悟。

丁家老三,就是在剑阁之中,住了数月之久,才染上了凌厉的气息。

……

山下。

苏庭停下了马车,看向上边。

苏悦颦探出头来,看向这山,轻声问道:“这是哪里?”

苏庭笑着道:“传闻是神仙陨落之地,也就是让那丁家老三领悟多年的地方。”

苏悦颦闻言,便知苏庭意思,问道:“你要上去?”

苏庭点头道:“既然有缘路经此地,那就上去探上一探。”

说着,他看着表姐,笑道:“能悟得自是最好,悟不得便下次再来,一个时辰后,咱们就去坎凌。”

苏悦颦微微点头,说道:“那我在山下等你?”

苏庭摇头道:“不好,这地方荒无人烟,让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咱们一起上去。”

苏悦颦看向那山峰,蹙眉道:“你带着我,怎么上山?”

“放心,我自有办法。”

“那咱们这马车?”

“也会有看守的,马车丢不了。”

“但贵重的东西,还要随身带着才成。”

“也好,我先把那何乌取出来。”

……

留下五怪,看守马车。

尽管五怪没有什么高深道行,难以守护,但至少是个眼线,一旦丢了,也能跟踪,给苏庭留下线索。

而苏庭则领着表姐,登山而行。

走了不过小半柱香。

前方就有一道断崖。

相传这条断崖,是个考验。

有本事的人,可以横越断崖。

没本事的人,只好停步叹息。

所以上边那剑阁,尽管名声不小,但却从来没有过于热闹的时候。

“小庭,这怎么办?”

“我有办法。”

苏庭面带微笑,没有半点担忧。

这断崖的说法,他在丁家也已经打听清楚。

据说这断崖所在,曾有多次建起桥梁,但都莫名毁去。

有一说是神仙伟力,凌厉非常,让桥梁迅腐朽,无法长久。

也有一说,是有些习武之人,将剑阁视为圣地,把这断崖作为考验,须得让有本事的人上去,将没本事的人阻隔下来。所以,但凡桥梁建netbsp; 在苏庭眼中,也许两者都有。

“等着。”

苏庭伸手入怀,抛出五行甲。

轰然滚滚!

五行甲在山间滚了一趟!

旋即便滚成了一个巨大石球,方圆二丈余。

接着,就在这青天白日下,在苏悦颦略显惊骇的眼神中,那石球蓦地迸裂开来!

一尊巨人,轰然矗立!

“不要怕。”

苏庭伸出手来,牵着表姐。

接着那巨人也同样伸出手来。

苏庭牵着表姐,迈上巨人手掌。

只见那巨人双手合拢,将二人护在手中,旋即朝着断崖那边,跃了过去。

轰地一声!

这石人一跃而过,落到了断崖另一边。

旋即蹲身,手掌张开。

苏悦颦睁开眼睛,赫然觉,自身已在断崖的另一边。

苏庭伸手一点。

轰然震响!

石人陡然散落,化作一堆碎石。

碎石当中,一颗明珠,熠熠生辉。

苏庭伸手一招,五行甲飞入手中,放入怀里。

“走吧,前边就是所谓的剑阁,正好看看这数百年前存留下来的阁楼,何等不凡。”

姐弟二人往前而行。

不过小半柱香,山路转弯,便看见了前方一座阁楼,残旧沧桑,样式古朴,已满是腐朽意味。

这就是所谓的剑阁。

但剑阁周边,空荡寂静,也无人踪。

“小庭,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么?”

“对,这就是剑阁,据传是神仙陨落之地。”

“还有这样的故事么?”

苏悦颦略有惊叹,道:“只不过,看这阁楼建造在山间,真是教人感到惊奇,只怕还真是神仙般的手笔。”

苏庭点头道:“这阁楼建在山上,着实不是易事,再看它坐落方位,也确实与这山中风水颇为合韵,这建造之人确是精通风水,我看这山中阁楼,也多半还真是我辈中人建造出来的。”

说着,苏庭笑了几声,道:“在丁家之时,我打听过了,这剑阁之中,颇有机缘。”

苏悦颦问道:“什么机缘?”

苏庭道:“据传神仙陨落,残存剑意,能使人领悟,在这二百年来,在剑阁之中悟剑,得成武道大宗师的,便有三人。”

说着,他看向那阁楼,目光之中,稍有几分期待。

……

古往今来,这剑阁吸引了不少习剑之人前来,曾经被引为剑道圣地。

但近几年来,不知为何,逐渐没落,少有热闹之时,只是偶尔有些闻名而来的过客,或是习武之人。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如同丁家老三的武痴,经常逗留在此。

不过今天看来,有些过于冷清了。

正当苏庭觉得这剑阁过于冷清时,他心中忽地又是一凛。

“不对。”

苏庭目光微凝,暗道:“剑阁不是冷清……这里依然有些习武之人前来,只不过都被人杀了。”

这里已经没有了血腥味道,但却残存着一股杀机。

细看之下,剑阁周边,痕迹犹在。

有一位武道高人,为了清场,独居剑阁,灭尽了其他人?

他眸光稍凝,看了表姐一眼,没有说出这事,避免表姐担忧。

但在他心中,却有着些许猜测。

丁家老三在此悟剑,已有多日。

那么,杀人清场,独居剑阁的,就是丁家老三?

以那厮出手狠辣的性情,连丁家的人都能下得死手,能做出这事,倒也不算意外。

苏庭微微闭目,细细感应。

丁家老三,不在剑阁!

百十五章 残存剑意

剑山所在。

山间古旧阁楼之下。

苏庭微微闭目,旋即睁开眼睛,看向表姐,道:“我要上阁楼一趟,探一探机缘……但那地方,多半是充满凌厉气息,我怕你承受不住。”

剑阁之内,若当真收拢了传说中神仙残留的剑意,那便不是常人所能承受得了的。

先前那一条断崖,阻隔了许多有心之人,也许不是恶意,而是善意。

因为没有本事能够越过断崖的人,武学造诣便谈不上高,没有足够的底蕴,踏足剑阁反而有害无益。

眼下剑阁就在眼前,苏庭有心登上那阁楼之内,却又害怕表姐入剑阁之后,被剑意所伤。

苏悦颦明白他的担忧,当即说道:“我在这儿等你。”

苏庭微微点头,在山下时,他生怕表姐出现事情,但眼下已在山上,而自己就在剑阁里头,表姐也在外头,离得较近,真有什么事情,他也能察觉得到。

但苏庭感应到这里残留的杀戮,想起那极似丁家老三的凶徒,心中微凛,仍然要谨慎一些。

他取出五行甲,交到了表姐手上,又从怀中取出一道灵符,正是他亲自绘画的灵符,以真气为迹。

“这灵珠唤作五行甲,能化五行力士。”

苏庭说道:“这灵符是我亲自绘画,只要将灵符裹上五行甲,抛在地上,就可凝成那一尊石人……而我本身,也会知晓。”

苏悦颦闻言,不禁道:“那你自己呢?那阁楼里头,也不知有没有危险,你不如带上这宝贝?”

苏庭微微笑道:“我自己便有本事。”

身为二重天的修行人,在修行路上,已算登堂入室,而他更是雷部的真传,还有6压传承的诸般妙术,身上也怀有许多本事。

五行甲确实是一大臂助,也是他最常用的本事。

可不用五行甲,也不代表他就没有了其他本事。

登上剑阁,不算难事。

丁家老三尚且能够在这剑阁之中获益,何况是他苏庭?

“剑阁于我而言,不会有什么危险。”

苏庭说道:“若无开悟,游走一遭,我便出来。若有领悟,想来也不会悟得太久。”

尽管苏庭向来自傲,但他也并非盲目自大,至少知晓,眼下自身道行还低,未足上人境,未有凝成阴神,哪怕真有领悟,时候也不会太过于长久。

真要说什么一悟三千年,那便是天方夜谭了。

“至多一个时辰。”

……

剑阁之中。

苏庭孤身前往,踏入剑阁之中。

阁楼之内,空空荡荡,全无一物。

但苏庭感知敏锐,比寻常二重天修道人更甚许多,当即便感觉到,自身仿佛投入了“金玉之水”当中,浑身都是刺痛,连呼吸的空气,都仿佛冰冷刺鼻。

“残存的剑意?”

苏庭微微皱眉,尽管他周身仿佛被无数尖针刺着,满是刺痛,但他心中,实则还略有几分失望。

因为浑身刺痛,仅仅代表着这阁楼之中,充斥着剑意。

但在他的感知当中,这剑意其实没有想象中来得厉害。

或许当年这剑意有着破天裂地的锐利,但历经八百年,残存至今,经岁月的侵蚀,已是微弱到了极点。

有缘之人,从这残存的气息之中,或许能够获益。

例如二重天之人,极可能领悟日久,从而悟得剑意,借此凝法,成就三重天。但内劲之辈,要借着这残存的气息,悟得武道大宗师的境界,却是不易。

毕竟修道人修行的是道法,属于同宗,而习武之人,面对这剑意,只能是触类旁通的作用,绝没有修道人得到的益处来得惊人。

“但在这里突破,成就武道大宗师的,却是不少。”

苏庭暗道:“另外,还有些不对……若这里真有当年神仙残存剑意,那么为何不见修行人来此?”

他心中微有猜测,也有疑惑。

世间修行人,若听闻此处事迹,只怕都要蜂拥而至,感悟仙剑残存之意。

但这里并没有修道人的痕迹。

只有一些习武之人的踪迹。

“怎么回事?”

苏庭心中疑惑,顿时拂袖。

真气外放,遍及阁楼之中每一处。

轰然一声!

在苏庭真气放开之时,便听得这么一声响动!

在前边丈许处,落下一面石板!

石板上面有字!

“果然是另有乾坤。”

苏庭眼前一亮,心中明白,这是有道行高深之辈立下的一面石板,但要有修行中人的气息,才能触及这阁楼之中的阵法,将石板落下。

他心中愈好奇,往前走去,临到近前,才细看上面的文字。

……

八百年前,蜀国剑道高人古见渊,受人围杀,陨落于此。

其人道行高深,剑术非凡,残存剑意,百年不散,致使此山为绝地,草木不长,鸟兽不生。

吾师见怜,建造阁楼,收拢山中剑意,使山中恢复原状,而这阁楼之中,剑意残存,可供后人观摩,益于修行。

今缘分已到,小道奉命而来,感悟剑意,收之为己用。

昔年吾师收拢剑意于此,今小道收回剑意,亦为缘分因果,望后来者勿怪。

此外,剑阁之中,剑意已无,仅余残存气息,但有缘之人,或能从残余气息中,悟得几分机缘。

——新周三百六十二年,正仙道弟子,葛正轩。

……

字迹飘然,不沾烟火。

书写之人,显然书法造诣,也是极高。

苏庭收回目光,心中暗道:“原来如此。”

不是那剑意历经八百年而消散,而是这剑意在前些年,被这个名为葛正轩的道人收为己用。

所以,以往剑阁常有成就武道大宗师的武者,但近些年来,剑阁之中,却没有这样的人物了。

也正是因为剑意已失,苏庭才没有在这儿见到修道之人。

毕竟有能耐来到这里的修道人,道行也算不低,也能让这石板显化出来,知晓缘由……周边修道人相互告知,也就听得消息,知晓剑意已无,无须来此悟剑了。

“大周建立八百年,其中曾遇叛乱,故而在修行人眼中,此为新周。”

“新周五百六十二年,也相当于大周七百九十七年……这道人取走剑意时,就在八年前?”

苏庭不免感到遗憾失落,感叹一声,道:“晚了数年之久……”

然而他声音才落,忽然心中一震,仿佛察觉什么。

他的目光,顿时变得沉重,落在那些文字上边。

“这些字迹……”

百十六章 字藏剑意,东斗星官

“这些字迹……”

苏庭低语道:“是用指法写下的?”

他目光凝重,真气运转,来到眼中。

他看着石板上的字迹。

那是剑指的手法。

写字的人,以剑指为笔锋,用上了法力,也用上了剑意。

苏庭看着这几行文字,神色渐变。

他心中已然明白,这是那道士留下来的机缘。

昔年剑道高人古见渊所残存的剑意,虽然被那道人取走,但这道人将剑意化为己用,便用剑意,来写下这段话。

这段文字,蕴藏了葛正轩自身领悟的剑意!

……

“昔年吾师收拢剑意于此,今小道收回剑意,亦为缘分因果,望后来者勿怪。”

“此外,剑阁之中,剑意已无,仅余残存气息,但有缘之人,或能从残余气息中,悟得几分机缘。”

苏庭看着上面的文字,轻念出声,暗道:“有缘之人,或能从残余气息中,悟得几分机缘?”

“果然是话中有话。”

这一句话,原本苏庭并未察觉什么,但眼下看来,是这位名为葛正轩的道人,自觉取走了剑阁中的机缘,略感愧疚,所以,给后来人留下的机缘。

但他并未说得明显,只是稍作提点。

若有些人眼高于顶,不屑于所谓的残存气息,那也罢了。

但有些人愿意留下,稍作感悟,便可察觉出这文字上蕴藏的剑意。

苏庭暗道:“这位葛正轩,真是高人风范,取走剑意之后,还是给我这种好学人士,留下了机缘。”

这般想着,他细细观看,细细揣摩。

他走的虽然不是剑仙的道路,但他如今修炼神刀,确实是用炼剑的本领。

此外,天雷剑指等等法门,也须他剑道感悟,才能愈凌厉。

他沉浸其中,感悟渐深。

……

时候一点一滴过去。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

苏悦颦就在阁楼之外,静等苏庭。

而她手中怀中抱着一颗明珠,手中捏着一张灵符。

苏庭交代过,若有变故,便立即将灵符裹上明珠,召出那一尊巨人力士。

所以她不敢懈怠。

只是对于这颗明珠,她倒是十分好奇。

这明珠通体洁白,光滑润泽,令人喜爱,而更让人感到梦幻的,是这一颗明珠,可以化成一尊力士,仿佛天兵神将。

苏悦颦看着怀中的明珠,女儿心性,对这美丽的物事,百看不厌,心中颇喜。

但过了小半个时辰,她也等得久了,将明珠收在怀里,静等苏庭出来。

等待的时候,总是漫长的。

但她等侯苏庭,却极有耐心。

“没有即刻出来,显然小庭是得了机缘。”

这般想着,苏悦颦心中愈欢喜。

……

此时此刻。

山间小道。

一个魁梧身影,行走在山道上。

这身影虎背熊腰,行走沉稳,仿佛一尊铁塔。

但他却正低着头,手中捧着一本残旧古籍,在这山路之上缓缓而行。

“八百年前?”

“蜀国剑仙古见渊……死后封神,今为诸天星宿之一,斗部正神,东斗星官?”

“这上面记载的是什么玩意儿?”

丁家老三眉宇紧锁,似在沉思。

他自幼习武,不信鬼神,但功夫高了,遇人遇事也多了,近些年来倒也见过一些有些法术的,可也没有所谓搬山填海的本事,至多也就跟玩弄戏法一般,都经不住他三拳两脚,也就死了。

可那剑阁之中,也确有几分韵味,能使他有所领悟。

只是,在他看来,这蕴藏的深意固然不凡,但也谈不上神仙那般高不可攀。

之前想来,那剑阁中的凌厉气息,大约是前代的武道大宗师所残留。

但这两日来,他屡屡不成,没能踏破武道大宗师,心中烦躁,便回府一趟,寻了这许多关于剑山记载的典籍,几日翻看下来,却总觉得以往对剑山的想法,似乎有些不对。

“武功到了我这种地步,开碑裂石,不过尔尔。”

“放在愚鲁之人眼中,那也是如同神仙般的手段。”

“古代的神仙,多半就是武功高强的人物。”

“这个八百年前的古见渊,想来也是位武道大宗师,但几百年来,越传越神,也就成了神仙。”

他心中此刻是这般想着。

而他自幼也是这般想的。

可是近两年来,心中愈觉得古怪。

“八百年……太过于久远了,哪怕是所谓武道大宗师的痕迹,也早就该磨灭了,哪里会残留到今天?”

“莫非是以往有在此成就武道大宗师的,就会留下剑意,供后人观摩?”

“所以每出一代大宗师,就会新的痕迹留下来?”

“如今残存的剑意,是前一位武道大宗师留下的?”

随着他心中的揣测,已来到了断崖之前。

他忽然停顿下来,便要越过断崖。

然而脚步一停,他便是眉头一挑。

因为周边山石,仿佛塌陷了一片,而在断崖的前方,却有一堆碎石。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能够察觉得到,有人踏足了这座剑山。

丁家老三微微握拳,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我前后杀了三十余人,多为内劲高手,近几个月,杀得周边习武之人,闻风丧胆。”

“没想到还有不开眼的,仍要登山入阁,夺我机缘?”

“也罢,兴许丁某人,就该是以杀戮,而突破桎梏,以血腥凝成武道。”

他眼中闪烁着兴奋。

他心中涌动着热血。

在他凶名之下,依然敢来登山,多半是有着依仗的。

再是不济,能够越过这断崖的,也不会差了。

这又是一个可以斗上几招的对手?

……

剑阁之中。

苏庭盘膝而坐,目光盯着那文字。

他仿佛看见了一只手,并指成剑,在石板上游走,如行云流水,不显锋芒。

石板坚硬,在剑指之下,柔软无比,一划而生迹。

但见字迹飘然,不沾烟火,但如今细看之下,却仿佛还有一股厚重之意。

古朴!

厚重!

这些字讲述的事情,不过是表象。

而真正的字义,是字体中蕴藏的意味!

那是剑意!

“这剑意……”

苏庭暗道:“属土?”

随着这般念头兴起,他心中已有明悟。

真气运转,有风吹开。

身前摆放的玉盒,陡然掀开。

只见内里,满满一盒金玉之水,两侧各有一株人参。

而在玉盒底下,一柄漆黑铁刀,静静躺着。

百十七章 悟剑!炼剑!

此宝乃用铁修炼,采日月精华,夺天地秀气,颠倒五行,到工夫圆满,如黄芽白雪,结成此宝,名曰:飞刀。

此物有眉有眼,眼里有两道白光,能钉人仙妖魅泥丸宫的元神,纵有变化,不能逃走。

那白光顶上如风轮转一般,只一二转,其头自然落地。

这一段话,出自于封神演义,乃是姜太公借用斩仙飞刀,斩杀精通七十二变的白猿之后,对周边众人所言。

这也是封神里边,唯一对斩仙飞刀有着精细描述的一段话。

尽管这段话是太公的猜测,但在此时的苏庭看来,倒也基本没有差错。

……

此时此刻。

阁楼之上。

石板之前。

苏庭盘膝而坐,身前玉盒打开,内中神刀,漆黑如墨,两指宽,七寸长。

这便是苏家传承的神刀。

这也是苏庭用以炼就斩仙飞刀的材料。

在许多人眼里,斩仙飞刀虽有飞刀之名,实则只是一个葫芦。但实际上,在苏庭眼中,葫芦是载体,内中的物事,才是真正的飞刀。

“采日月精华,夺天地秀气。”

苏庭心中暗道:“颠倒五行,至功夫圆满,便如黄芽白雪,结成此宝……6压道人非是寻常修道人,生来即有**力,炼就斩仙飞刀,自然不用从最初开始。”

“但我本是一介凡人,从头修行,便不能用他的法门。”

“所以6压道君,最开始给我留下的炼刀之法,其实便是炼剑之法。”

这些时日,苏庭日夜炼刀,不曾懈怠。

而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用的法门,实则是炼就飞剑的法门。

眼下只是把这神刀,当作飞剑来炼制。

而他所求的,便是把神刀炼成,如臂使指,如同飞剑一般,锐利无匹,凌厉非常,而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是将近于“工夫圆满”的地步了。

到了此时,只须将神刀寻得载体,盛装入内,再用6压所传法门,完善余下的步骤,炼就真正的斩仙飞刀。

“剑意属土,土能生金,故能温养飞剑。”

苏庭暗道:“我这神刀,暂用飞剑之法,走的是与飞剑一样的路子……想来此番领悟,作用于炼剑之上,或能使我这神刀的火候,得以登堂入室,而至小成之境。”

只要飞剑小成,便可使用。

如今他也能运使这神刀,当作飞剑来用,但这也只是因为他有二重天的道行,其实作用有限。

眼下的神刀,受他意念一动,大约能射出三五步,只是火候不足,能放却不能收,也就相当于打出一柄暗器罢了。

而且,神刀如今的火候还在温养初期,在这温养期间,一旦动用,必然要损耗灵性。

不谈其他,单是与空气的摩擦,便是一种损害。

而若是杀人,沾了人血,受了污秽,害处更大。

要是受了黑狗血液,骨磷鬼火等等物事,更是前功尽弃。

哪怕神刀材质不凡,不会损毁,但他多日修炼的苦功,也就毁于一旦。

即便想要从头再来,也须得先除去沾染的侵害之物,才能继续用功。

所以,在此之前,苏庭不敢擅用神刀。

可若是一旦神刀温养有成,能作飞剑来用,则又不同了。

那将是苏庭护身的最佳手段。

“剑意属土,神刀属金。”

“土能生金,故能养刀。”

“我若将字上剑意,尽数悟得,再以此剑意,融入我炼剑的手法,必能是飞剑小成,神刀也便能动用。”

“以飞剑之法运使,神刀即为飞剑!”

随他这般念着,随他那般看着。

只见他神色恍惚,真气转动。

前面石板上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不断游动。

而他伸掌出来,并指成剑,往前一划。

“起!”

嗡地一声!

神刀陡然一颤,从玉盒水中迸射出来,凭空而飞,化作一道光芒。

刹那间,只见一道乌光,绕身而飞。

乌光绕着苏庭,仿佛笔锋行走。

若细细观看其轨迹,赫然便是与石板上的字迹,是相同的笔锋走向。

……

阁楼之外。

苏悦颦正静静等候。

忽然之间,她便听得脚步声传来,尽管缓慢,但却十分沉重。

她心中一悸,朝着来路看去。

只见一人沿着山路,缓缓走来。

只见那人身材魁梧,行走沉稳,仿佛一头巨熊走来。

苏悦颦心中一惊,看清了那人。

来人是丁家老三!

那个练武成痴,刚回丁府就险些杀人的丁家老三!

尽管她和苏庭刚从丁家出来,也救过了丁家老夫人,但她并不认为,这个连自家母亲死活都不管不顾的武痴,会因为老夫人的关系,而对她姐弟二人有所优待。

于是她一手握着那明珠,一手捏着灵符,退了两步,便想要将灵符裹上五行甲,召出那一尊巨人力士。

“是你?”

而就在这时,丁家老三忽然停步,看向苏悦颦,眉宇一挑,道:“你怎么在这儿?”

苏悦颦微微蹙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丁家老三沉声道:“今年我定下了规矩,闯入剑阁者,视同闯我家门,想要来到这里,便先要从我手里过去……但念在你们救过我家老娘,又没有进入剑阁,我饶你这姑娘一命,但里头那个,闯了剑阁,便要留下性命。”

苏悦颦惊道:“不行!”

丁家老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由不得你。”

说着,他略作打量,心中稍感疑惑。

这个柔弱女子,不像是习武之人,又怎么越过断崖,来到这里的?

莫非带她来的,是前些时日在他家中吃饭的那个少年?

只是那个少年,当日他也曾见过,细皮嫩肉,像是个养尊处优的,不曾有锤炼的痕迹,也不像是有本事越过断崖的。

尽管心头疑惑,但他也没有多想。

不管怎么样,至少他能知道,另外一人,也在这里,而且,就在剑阁之中。

“敢闯剑阁,不知死活!”

丁家老三内劲鼓荡,脚步生风,便朝剑阁而去。

苏悦颦心中一惊,将灵符裹上五行甲,便要朝地上抛去。

然而就在这时,轰隆隆震响!

滚荡声中,只见前方那座阁楼,蓦然坍塌!

滚滚尘埃,冲霄而散,遍及八方!

顷刻之间,这八百年阁楼,化作一片废墟!

丁家老三如遭雷击,一时沉寂。

苏悦颦呆了一下。

她怔怔看着那废墟。

在她心中,忽然升起难言的恐惧,有着一股仿佛坠入深渊的惊悸。

“小庭!”

苏悦颦惊叫出声,冲着那废墟喊了一声。

丁家老三回过神来,忽地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满是遗憾失望。

苏悦颦心中沉了下去。

前方尘埃滚滚,轰隆余音犹在。

接着,便在废墟之中,传来一声应答。

“我在。”

百十八 刀光化龙绕身飞

山间阁楼,长存数百年。

于一朝之间,化作废墟。

前头尘烟翻滚,视线迷茫不清。

“我在。”

两个字音,在山间回荡的滚滚坍塌之声里,显得十分清晰。

苏悦颦心中寒意尽去,只看着那废墟之中,充满了惊喜。

丁家老三微微一愕,略感惊讶。

阁楼坍塌,里头那人,竟也未死?

而就在两人思绪纷乱之中,废墟尘埃之中,徐徐走来一人。

那人身材挺拔,身着淡黄衣衫,从尘埃中走来。

忽然之间,苏悦颦目光一凝,伸手捂住檀口,充满了惊异之色。

而丁家老三,更是呆若木鸡,怔然无言。

只见苏庭缓缓走来,尘烟遮掩的迷茫,渐渐显得清晰。

在他身周,赫然有着一条光芒,绕身飞舞。

那光芒漆黑如墨,游走不定,似如一条黑龙游走,守护在身旁。

在这一刻,这少年威势凛然,竟如神魔一般。

“姐。”

苏庭缓缓行来。

一声开口,语气温和,仿佛神魔化作了凡人。

苏悦颦心中的思绪,陡然平静下来。

苏庭临近过来,身周漆黑的刀光,渐渐缩小。

就在这时,苏庭脚步一顿,眸光一寒,朝着那丁家老三看去,随手一挥。

只见身周的刀光,蓦然一闪,掠地而过。

一声轻响!

前方地面,划出一条裂缝,长约丈许。

丁家老三目露惊色,心头骇然,蓦地退步。

苏庭收回目光,手中一招,便见那乌黑刀光,投入怀中。

而在他怀中,赫然有着一个玉盒。

刀光落入玉盒之中。

苏庭手上一翻,玉盒顿时合上。

“走罢。”

苏庭将玉盒收入怀中,握着表姐的手,缓缓朝山下而去。

……

剑山之间。

独剩一人,站立远处,宛如石像。

过了不知多久,他依然僵滞,脑袋空白,难以回过神来。

他见过些许懂得法术的修道人,也见过那些装神弄鬼运用戏法的江湖骗子,更是见过一些武艺高强的人物。

他见多识广,也曾见过有些武道高人,将甩手刀练到极致,脱手而出,数步杀人,还能飞回手中。

但他知道,那个少年身侧的乌光,不是把技艺练到精深纯熟而练就的甩手刀。

那是传说之中的飞剑!

无须手脚操纵,只须意念一动,便凭空而飞的飞剑!

这是武道大宗师都不能有的本事!

他心思纷乱,一时难言。

他的一生,求的是武道登顶,将人身之力挥到极致,锤炼到巅峰,成就武道大宗师。

然而此时此刻,他忽然现,那个少年,竟然有着连武道大宗师都不能相提并论的本事。

当日在丁家,他见这少年,弱不禁风,根骨皮肉,都无锤炼痕迹,举止行动,均无武艺在身的迹象,所以他从未将这少年放在眼中。

然而今日他才知晓,这个本不放在他眼中的少年,已经比他追求的境界,站得更高。

武道大宗师,再是高峰,也终究是人的巅峰!

可这少年展现出来的本领,已不是人力可为!

“仙道……”

丁家老三失神良久。

他回过神来,仍然呼吸凝滞。

一瞬之间,在他心中,闪过了无数念头。

八百年前,蜀国剑仙古见渊。

天神星宿,东斗星官!

剑阁残留的神仙剑意!

弱不禁风的少年!

凌厉无匹的乌光!

刀光!

飞剑!

神仙!

各种各样的字眼,在他心头浮现,在他心中闪烁。

过了许久,他才真正从震撼之中,醒悟过来。

然而此时,山路之间,已不见那姐弟二人的身影。

丁家老三低下头,看着眼前的裂缝,只觉口干舌燥。

“裂地……”

丁家老三微微握拳,心头血气荡动。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姐弟二人的来历,也想要知道那姐弟二人的去处。

他更想要知道,世上是否真有神仙?

武道大宗师之上,是否还有修行?

他要怎样踏上仙道?

在这一刻,他想要追上去。

但他想起那少年如神魔般的威势,竟是心生畏惧。

他心里想的,是回到丁家,问清一切来龙去脉。

“剑阁……”

他目光从这裂缝中移开,转头看去,看着那阁楼矗立数百年之后,坍塌成了废墟的地方,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他只觉得自己以往对这天地乾坤的诸般认知,已如这剑阁一般,尽数崩塌。

……

断崖之前。

苏庭将五行甲往前一抛,落在碎石当中。

碎石蓦然凝结,化作一尊巨人力士。

苏庭牵着表姐,走上巨人手中。

巨人双手合拢,护在怀里,越过断崖。

过了断崖,巨人再度散开,苏庭伸手一招,将五行甲召回。

“小庭。”

苏悦颦看着他,神色之间,充满了难言的意味。

此前早已知晓,苏庭乃是修行中人,能运使五行甲,能够召出五行力士,再非常人可比。

然而召唤五行甲,虽然也是苏庭的本事,但在她看来,五行甲终究是如同一尊护卫。

可适才的手段,一道乌光,绕身而飞,化作一柄铁刀,归于玉盒之中,这是苏庭自身掌控的本领,这是属于苏庭自身的本事,这更为令人感到震撼。

这让苏悦颦更是深刻感受到,苏庭已经在云端之上,越走越远。

“没事,我在剑阁之中,有所领悟,益处不小。”

苏庭笑道:“先前的手段,只是略有小成而已。”

苏悦颦微微点头,看向山上,神色间略显复杂。

苏庭笑道:“不用怕他,这丁家老三适才受了我一刀,这一刀虽然斩在地上,未有斩他肉身,但却实际上,是我斩了他的精气神。”

苏悦颦讶然道:“精气神?”

苏庭微微点头,看向那山巅,淡淡道:“他受我一刀所惊,致使精气神全散,心智无法沉凝,缺了那一股悍勇,缺了那一股自信,他今后即便武艺再高,也只是技艺精深罢了,技不能入道,他成就不了武道,今后没有机会成就大宗师了。”

他看向山上,微微背负双手,眼神中露出寒色。

他没有斩杀丁家老三。

但他斩断了丁家老三的武道前路。

他也断去了丁家老三修道的心性。

这一刀,不杀人身,杀的是精气神。

百十九章 飞剑小成!

清晨。

数日赶路,临至坎凌。

这日晨时,天还未亮,苏庭便已起身,踏入周边山林之间。

山林之中,这少年站立不动,并指成剑,任意挥舞。

而在他身周,一道乌光,随着手指,绕身而飞。

只是这刀光飞舞,却只在身周三步之内,不曾出过三步之外。

“飞剑小成,护身三步,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苏庭暗叹一声,把神刀收回。

在剑阁悟得剑意之前,他也能运使神刀,当作飞剑来用,但作用有限,至多飞出三五步,便会失去操纵。

并且,飞剑未成,在温养期间,便不得动用。

若一经使用,便会损伤,即便是在空中划过,与空气摩擦,都会损伤依附在飞剑外层的真气,故而损伤灵性。

易经有言,潜龙勿用,想来便是如此。

而如今飞剑小成,则又不同了。

苏庭能运使神刀,在身周三步,绕身而飞,只因三步之内,真气通达,能持续不断,便能使神刀飞舞于身周,环绕不休,循环不断。

而五步之内,可以随心而动,激射出去,又折返回来。只是,五步开外,能出去,却未必可以收回手中。

若是到了十步之外,则会失去掌控。

但在十步之内,他心随意动,能准确操纵,击中任何目标,度极快,且无坚不摧,胜过任何暗器,也胜过任何强弓劲弩射出的利箭。

……

苏庭摩挲着这柄铁质神刀,目光微凝。

“三步之内,如臂使指。”

“五步之内,仅能折返,不能任意施展。”

“十步之内,只能如飞刀一般,去而不返,不能回收,但却可以百百中,无坚不摧。”

他略微一叹,心道:“如今的造诣,只是飞剑小成,也只能驾驭到这般地步。”

尽管他这样的本事,已经让丁家老三这等内劲高手,都惊叹不已,为之骇然。

但作为修道中人,苏庭心中,却仍觉得稍显不足。

“若是造诣再进一步,那么十步之内,我也能如臂使指。”

“倘如飞剑大成,我驾驭神刀,百步杀人,到了这一步,几乎可以无敌于人世之间。”

“真到这一步,哪怕武道大宗师,也无可奈何。”

世间绝大多数习武之人,练就的各种招式技艺,无非就是两点,一是伤及对手,二是免伤自己。

而有了飞剑,自身不必上前打斗,便没有了被人所伤的本体,也就到了“免伤自己”的地步。

而有了飞剑,一味强攻,无须防守,这便已立于不败之地。

而对于武者而言,任何招式,任何兵器,都是要伤及对手,压制对手,但对方运使飞剑,没有本体,便伤不了对方,于是只能防守,不能进攻。

除非有人天生神力,足以将飞剑都打断。

但这样的神力,武道大宗师也未必能有。

传闻八百年前元蒙武圣郭仲堪,身为武道大宗师,并生而神力,才有这样的本事。

但八百年来,也就只有一个郭仲堪。

“飞剑大成,驾驭百步,在人世之间,便立于不败之地,堪称无敌于人世江湖。”

“我若要到这个地步,只怕要到三重天的修为了。”

“但眼下倒也不错……”

苏庭摸了摸下巴,暗道:“十步之内,指哪打哪,锐利无匹,这就是小苏飞刀……”

接着,他又想起自己如今最大的依仗。

神刀绕身,三步之内,真气接续,环绕不断。

也即是说,任何敌手,正面对敌,都难以入他身周三步之内。

“神刀环绕我身,形成护罩,三步之内,万敌不侵。”

苏庭感叹道:“这果然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啊。”

随着一番感叹,他将神刀收在手中,却没有收在玉盒之内,而是放入了一个木盒当中。

他将木盒收起,看向天边的晨曦,徐徐吐出一口气,出一声由心的感叹。

“我进境如此之快,除了自家天赋绝顶之外,还亏得有此剑意。”

“也真是亏得那位正仙道弟子,留下了机缘。”

“只是可惜了一座剑阁。”

那正仙道弟子葛正轩,奉命收走了其恩师收拢的剑意,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对后来人稍感歉疚,才留下自身领悟的剑意。

苏庭当日悟得剑意,养得飞剑小成。

神刀绕身而飞,随着字迹而走。

他剑意悟得越深,神刀飞得越快,而石板上的痕迹,便是越浅。

到了最后,他悟通剑意,石板也就失了神异。

那剑阁历经数百年,早已腐朽,只是剑意牵引,才能不倒,后来葛正轩收了剑意,又留了石板,也维持着剑阁。

如今被他悟得剑意,石板失去神异,剑阁就此崩塌。

“好好一座数百年的古楼,闻名天下的景观,就这么毁了。”

苏庭略感遗憾,叹道:“想来是我惊才绝艳,修得飞剑有成,苍天降下劫数,却让这剑阁挡了灾劫。”

……

朝阳初起。

姐弟二人吃了点东西,便驾马赶路。

走了不远,便见一条大河,奔流汹涌。

官道就修在大河边上。

道路前方,有一座凉亭。

凉亭里有个闲暇老人,提着壶茶,侃侃而谈。

老人身前,是四五个孩童,坐得十分乖巧,静静听着。

苏庭停下了马车,细听了一下。

只听那老人徐徐说来,讲的是个故事,而故事已到尾声。

“便是如此,那位仙人,将咱们这条坎凌大河的青牛大神,就此打灭了去……从此以后,坎凌无须献祭童男童女,也仍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几个孩童欢呼出声,颇为高兴。

老人继续笑着说道:“后来,在山中遇上仙人,请仙人出手的那个书生,也在坎凌娶妻生子,也就是成了如今的苏家。”

故事说到这里,也算说完了。

但接着又有个男童跳起来,喊道:“叔公,我们还要听那大虎的故事……”

老人点了点头,含笑道:“时候还早,也好。”

说着,他目光一瞥,看见一辆双驾马车,露出诧异之色。

就在此时,苏庭收回目光,轻轻一拍,马车沿着官道而去。

他偏过头来,对着车厢里的苏悦颦,平淡地说了一声。

“姐,到坎凌了。”

百二十章 坎凌苏家

坎凌。

苏家。

今日闲暇,苏家老家主一时兴起,聚集了几位同辈族老,品茶闲谈。

这几个老人,都已是花甲年岁往上,是苏家仅存的几位族老。

他们或许不是如今苏家权势最大的人,但却是苏家辈分最老,地位最高的几人。

他们曾经是苏家的中流砥柱。

而如今苏家的中流砥柱,也都是他们各自挑选出来的后辈。

正当品茶闲谈之际,忽然便见有大管事匆匆而来。

“家主,诸位族老。”大管事近前来,施了一礼。

“大管事,怎么了?”老家主问道。

“门外有个少年,自称姓苏,从落越郡来,是来认亲的。”大管事面色不大自然。

“认亲?落越郡的亲戚?近些年来,咱们似乎没有哪家的后辈,嫁到落越郡去。”

年逾古稀的苏家老家主,目光扫过,看向诸位族老。

诸位族老面面相觑,俱都摇头。

过了片刻,才有人说道:“近些年来,倒没有嫁去落越郡的,只不过,咱们苏家向来是家大业大,这些年来,在外落地生根的,或是外嫁出去的,三五代后,穷困潦倒,来主家投亲的,也不少见。”

这话说了出来,也就给外头那少年的来历及来意,定下了性质。

“这么说来又是一个穷困潦倒,来投亲的么?”

“**不离十,既然咱们这大管事都不认得他,显然他还是第一次来苏家。”

“不是熟面孔,那是隔代了?”

“何必理会,随便打了便是。”

几个老人相互谈笑,颇是畅快。

来的是一个年轻人,在这群老者心中,倒没有谁真正放在心上。

“落越郡?”苏家老家主略微沉吟,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他家大约三五百代之前的先祖,应该是从坎凌苏家出去的。”管事面色古怪,道。

“……”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

哪怕淡然如苏家老家主,也不由得眼角抽搐了一下。

几位族老,俱都怔然。

“三……三五代?”

“不。”管事迟疑了下,道:“他明说了,是三五百代。”

苏家老家主沉默了下来。

几位族老一时间相顾无言。

“三五百代?”

“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全没了……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三五代的亲戚还比不过邻居来得亲近,他这三五百代,与路人有何分别?”

“三五百代,咱们祖上还当过皇亲国戚呢,怎么不去京城认亲?”

“哈哈,这混账小子,是来消遣咱们的么?”

“让他滚蛋……”

“这个……”大管事神色愈古怪。

“怎么了?”苏家老家主露出异色,道:“那年轻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是驾马车来的。”

“马车?”

“双驾马车,价值不菲。”大管事道:“两匹好马,一黑一白,照小人看来,那白马神骏非常,堪称宝驹,不比苏立少爷那匹爱马逊色。”

“哦?”

苏家家主目光微凝。

几位族老声音也为之一滞。

情况似乎与他们所想的有所不同?

双驾马车?且是宝马拉车?

这种排场,倒不像是穷困潦倒的亲戚,上门投亲来了。

“请他进来。”

苏家老家主笑道:“这年轻人说话有趣,老夫也想见他一见。”

……

苏家门前。

一辆马车,停在门前。

车厢宽敞,两马神骏,颇为不俗。

马车之上,苏庭稍作打量,只觉这苏家宅邸,着实辉煌大气。

没有孙家那种古朴沧桑,却有一种新的大气磅礴。

孙家是祖宅流传,不断修缮,但这苏家的宅邸,显然是重修了多次,改变了多次。

“小庭……”苏悦颦的声音,在车里传来,带着几分忧虑,道:“咱们来认亲戚,你说是三五百代之前的亲戚,人家能接见你吗?便是去查族谱,怕也查不到了吧?”

说着,苏悦颦也叹了一声。

三五代的亲戚,也就够远的了。

这三五百代之前……哪有这样的亲戚?

“没事。”

苏庭摆了摆手,笑道:“咱们进苏家的门,凭的可不是三五百代的亲戚……看见咱们这辆马车了么?”

“马车?”

“不错,就是马车。”

苏庭道:“在景秀县丁家,不是挺好使的么?这就是身份,许多时候,也是通行的铁令。”

苏悦颦低声道:“这能行么?”

苏庭笑道:“坎凌苏家,一向势大,但越大的家族,越是注重礼数。”

说着,他又继续解释,说道:“咱们若是徒步行走而来,穿着残旧,人家或许就当乞丐,随便把咱们这穷亲戚打了。既然是驾马车而来,明显就不是普通的穷亲戚。”

“再者说,就算不谈亲戚身份,只是来拜访的,在不知道咱们底细的情况下,看在这辆双驾马车的份上,他苏家也会看重两分,不会失了礼数,避免得罪了人。”

“放心好了,我听松老说过了,苏家老家主是个老狐狸,不会鲁莽的。”

“你看,这不就来了?”

苏庭呵呵一笑,指着门口,但见那大管事匆匆出门,朝这边过来。

“姐,咱们下车,一起进去,看看他苏家里头,有多气派。”

“这……”

“走吧,咱们这次是来做生意的,又不是真正来走亲戚的。”

苏庭笑道:“咱们要的药材,可不简单,别说三五百代的亲戚,就算是苏家嫡系弟子,都没那个分量……所以啊,什么辈分的亲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做生意的本钱。”

苏悦颦微微点头,道:“好吧。”

苏庭下车来,又扶着表姐下来,才对着苏家来人吩咐道:“好生看管我的马车。”

……

苏家之内。

苏家老家主微微沉吟。

几位族老相顾无言。

过了片刻,就见大管事领来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俱是年轻人。

女子五官精致,清静美丽,只是脸色苍白,略感柔弱。

少年则背负双手,闲庭信步,徐徐而来,仿佛游览自家后院。

“少年人,你就是我这一脉,三五百代之前的亲戚?”

苏家老家主笑吟吟道:“到这一代来认亲,隔得远了点吧?”

百二一章 认亲,生意,打折

苏家之内。

苏庭姐弟站在下方。

前头是几名老者,或有年逾古稀,或是岁至花甲,都已是上了年岁的老人,大约是曾经都手握权柄,故而气态不凡,都有几分威势。

当头问的老者,约是古稀之年,但精神瞿烁,神采奕奕,嘴角含笑,语气温和。

但苏庭却从语气之中,感受到了几分不同的气息。

对常人而言,那是一种压迫!

手握权势,久居高位,从而拥有的上位者姿态。

坎凌苏家,毕竟算是一方大族,在外也颇有声势,这坎凌苏家的家主族长,气度威严,俱都不差。

这是一种上位者对普通人的压迫。

这也是长辈对晚辈的一种压迫。

听得这句话,苏悦颦心中都不由得一凛。

苏庭侧身半步,靠近苏悦颦身前,真气转动,安抚情绪。

而他本人,则淡然处之,看向前方苏家老家主,微微笑道:“隔得是稍远了些,只不过,三五代的亲戚,跟三五百代的亲戚,也都是亲戚,只看您老人家认不认了。”

苏家老家主微笑道:“老夫听过祖辈的一些说法,数百年前,确实有一脉分支,去了落越郡,每逢年过节,也常回主家,后来隔得远了,也就没了联系,只是,到如今也未足百代罢?”

苏庭认真道:“反正都是远亲,三五百这个数儿,不是更顺口些嘛?”

苏家老家主开怀笑道:“人家来认亲,都是往近了靠,你倒是好,往远了说,图个顺口。”

苏庭摊了摊手,不甚在意,他此来做的是生意,不是认亲,三五代跟三五百代,对他而言,没有区别。

老家主笑过之后,才摇头笑道:“哪怕你确实是落越郡一脉的后人,那又如何?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隔亲三五代,结亲都不成问题了,你这三五百代的,来这儿又为什么?莫不是看在亲戚份上,来混口饭吃?”

苏庭摊了摊手,道:“要是能看在本家的份上,给口饭吃,也未尝不可。”

苏家老家主忽然开怀大笑,指着这少年,看向其他老者,笑着道:“你们总是在我面前夸赞自家后辈,总说自家后辈不卑不亢,面对长辈,也能侃侃而谈……今日看看这个少年,他连老夫都敢调侃,可稀奇么?”

几位族老相视无言,经家主提起,却也颇感意外。

他们几人,曾掌大权,岁数又高,辈分摆着,本身就颇有架势,苏家后辈见了他们,多是战战兢兢,也就少数杰出的那几个可以淡然而处。

今天这是哪来的少年,在苏家里头,面对老家主,却也不惊不惧,不卑不亢,反而调侃起家主来了?

“行了。”

苏庭笑道:“晚辈今天来,可是有正事的……虽然咱们是亲戚,但我也不认为三五百代的亲戚,能比路人亲近,所以今日不是来投亲的,诸位认也好,不认也罢。现在,咱们谈正事?”

苏家老家主笑声停下,点头道:“你有什么正事?”

苏庭说道:“晚辈带来一封信,老家主看过之后,也便明白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

大管事双手接过,走到前头,奉上老家主面前。

苏家老家主取过这信,看向苏庭,稍感疑惑。

苏庭说道:“这信是落越郡雷神庙庙祝松老所书,他老人家也算是您的旧识了。”

苏家老家主点了点头,道:“是他的手笔?”

说着,他拆开了信,抖了一抖,捋平了信纸,目光一扫,看了下来。

看了一眼,还显平静。

然而扫了下来,苏家老家主面色微凝,稍显沉重。

待得看过这封信,苏家老家主的神色,显然比之前要严肃得多。

他看向苏庭的目光,不再是只是带着“兴趣”二字。

“玉牌在你手上?”

苏家老家主语气沉凝。

苏庭点头道:“不错。”

苏家老家主沉默下来,一时沉寂。

他前二十年,在家族之中争夺权势,中间三十年,为振兴苏家,展苏家,殚精竭虑,但在他年老之后,便经常惦记着早年听闻的苏家大秘。

这些年来,逐渐把权势交到下一辈手中,他愈清闲,临至晚年,心中对于那世代相传的一桩大秘密,愈好奇。

祖辈曾说,玉牌必在苏家之内,后来为了那六面玉牌,更定下重赏。

而如今在他眼里,若这秘密属实,以如今的苏家权势,重赏便是翻倍,也未尝不可。

这几年间,苏家内外,老宅新府,不知搜了多少遍,一无所获。

未曾想过,祖辈所言的苏家,竟不是坎凌苏家,而是落越郡苏家。

“玉牌一事,松老在信里稍微提了一声。”

苏家老家主看向苏庭,道:“苏家祖辈,曾许下重赏,而老夫早年,也曾与松老提过,便是提高重赏,也无不可……既然松老愿意为你写一封信,想来你们关系不浅,这话也与你说了罢?”

苏庭点头道:“松老确实提过。”

苏家老家主平淡道:“那么,你今日的正事,便是要老夫,今日就给你这么一车银两么?”

这话一出,众人色变。

几位族老,神色之间,惊疑不定。

大管事更是充满惊骇讶然。

苏悦颦略感惊愕,看着苏庭背影,欲言又止。

然而苏庭背负双手,微笑道:“钱财于我,不过身外之物,晚辈此来,另有所求。”

苏家老家主皱眉道:“世上能看淡钱财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不缺钱花的人。”

苏庭闻言,不禁一笑,点头道:“这话不假。”

苏家老家主静静看着他,似在打量。

苏庭面带微笑,悠闲自在。

苏家老家主目光眯起。

有人家财万贯,但也未必能看淡钱财。

但也有许多人,富甲一方,却也看淡了钱财。

而另外有些人,或许不富,但少用钱财,知足常乐,也能看淡钱财。

但不论是否富裕,能看淡钱财的,都不是俗人。

这个少年,单凭这点,便胜过了苏家后辈任何一人。

“你想要什么?”

“列元火木?”

“此为何物?”

“北域贡品,列元火木。”

苏庭说道:“我用六面玉牌,得老家主许诺那一场的重赏,换算下来,能换二十余株列元火木……但列元火木不易得手,我想老家主知晓列元火木后,即便是愿意给钱,也不愿意用列元火木,所以,余下的散数,权当辛苦费用,我也不要了。”

顿了一下,他看向苏家老家主,认真道:“毕竟都是亲戚,给您老打些折扣,我只要二十株列元火木,也算打个八折。”

场中静了下来。

苏家老家主一言不。

其余族老神色渐变。

大管事微微皱眉,心头暗暗盘算,眼下的态势,是否该叫人进来,把这厮打个骨折?

百二二章 可须心狠手辣省钱财?

苏家堂内。

声音寂静。

气氛凝滞。

“列元火木……”

过了片刻,才听苏家老家主沉吟道:“老夫要先查知此物,才能给你答复。”

苏庭点头道:“意料之中,我暂时不急。”

人形何乌还有,能压制寒气,暂时来说,倒也真是不急。

实际上,人形何乌,不仅压制寒气,更是不断改善表姐的体质,比列元火木,要好得许多。

只是这人形何乌,过于珍贵,且如今也剩余不多,总有用完的时候。

日后寒气迸,便需要有列元火木才成。

但只要在人形何乌用完之前,列元火木能够入手,便无大碍。

“列元火木的事情,老夫查知之后,自会考虑。但是,空口无凭,你总也该让老夫看一看,苏家历代所传的玉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罢?”

“这是自然。”

苏庭从怀中取过玉盒,递了过去,道:“这个玉盒,便是苏家祖上,命能人巧匠,以六面玉牌,拼造而成。”

大管事赶忙上前,接过玉盒,呈上老家主面前。

老家主郑重接过,手上抚过,脸色变化不定,过了一阵,才长出口气,道:“这玉盒的六面痕迹,确实与记载的六面玉牌图纹,一般无二。”

这时,有族老忍不住心头疑惑,道:“家主,这玉牌究竟是何物?何以银两之数,竟以‘车’为计?”

老家主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苏庭一眼,知道苏庭大约是知晓些许,也就没有避讳,而是说道:“咱们苏家祖上,曾有流传,族中八面玉牌,已失六面,若能寻得另外六面,当得一桩大秘,为此,曾在苏氏族内,掀起不少风波。”

顿了一下,他才略微摆手,道:“究竟涉及什么秘密,待事后我再与你们详说。”

话落,他握着玉盒,有些爱不释手,却又打量了苏庭几眼,沉吟不语。

苏庭看出他的念头,却也不以为意,只是笑道:“老家主是对这玉牌,爱不释手,却又不舍得再让我带走?”

老家主脸色微变,才缓缓说道:“老夫不是强取豪夺之辈,未有与你达成交易,不会强留这一个玉盒。”

苏庭略微摊手,道:“也无所谓,老家主若是实在舍不得,玉盒便暂寄在老家主这里。我在坎凌住下,等着列元火木运来。”

这话说来,众人无不露出异色。

苏悦颦微微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哪有这么做生意的?

都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平交易,可此时钱还没到手,货却先给了,就不怕人家不认账了么?

“你倒是大气。”

苏家老家主眉头一挑,说道:“就不怕老夫收了玉牌,下次把你拒之门外,翻脸不认账了么?”

苏庭露出笑意,摆手道:“认是不认,尽随您老人家的意嘛。”

他笑意盎然,语气平淡,气态悠闲。

但不知怎地,见过无数世面的老家主,心中陡然一凛。

苏悦颦心中略是一紧,她心中明白,以苏庭的本事,自然不怕吃亏,但事情若能顺利,自是最好,真要多生事端,多造杀孽,也绝不是善事。

“行了,玉牌放在您那儿。”

苏庭说道:“这些天我姐弟二人,就住在坎凌,想来以苏家的能耐,不难知晓我们落脚之处。若列元火木的考虑,您老答应了,便让人寻我便是。”

说着,他转身牵着表姐的手,便要离开这里。

无论是苏家老家主,还是诸位族老,或是那位管事,见得他如此干脆利落,留了玉盒,转身便走,不禁都感到错愕。

“且慢。”

老家主忽然开口。

苏庭停下脚步,笑道:“老家主还有什么事?莫不是看在亲戚份上,还要招待一番?”

老家主略有沉吟,道:“我苏家宅邸大得很,空着也是空着,你若不嫌弃,便留下住着,到时有了决定,也容易与你说。”

苏悦颦神色不甚自然,拉了拉苏庭的衣袖。

苏庭拍了她手背,示意放心,才看向老家主,说道:“寄人篱下,我可不大喜欢。”

老家主道:“都是苏氏族人,这也算是你的祖地,谈不上什么寄人篱下……你莫不是怕了?”

“我能怕什么?”

苏庭笑着道:“也罢,就当自己家了,也省了我一笔住宿的银两。”

老家主微微点头,道:“既然如此,便让我这大管事,领你去挑个住处,那所谓列元火木,待老夫有所了解,有了决断,再告知于你。”

苏庭点头道:“自无不可。”

大管事上前来,略微伸手,道:“两位请……”

苏庭点了点头,牵着表姐,随着大管事离去。

……

这里静了下来。

苏家老家主沉吟道:“八面玉牌,这个说法,一时不好说得清楚,待会儿吃过饭,你们随我去祠堂,那里有本典籍,会更容易说得清楚。”

几位族老,各自点头,心头也颇有疑惑。

玉质之物,固然价值不菲,但换来玉牌,银两要用“车”来计算,那便不是玉牌本身的价值了。

玉牌之后,蕴藏着什么奥秘,他们也同样想要知晓,他们也有资格能够知晓。

“玉牌一事,饭后再说,但那个少年……”

年过花甲的族老,沉吟着道:“今夜解决?”

老家主皱眉道:“我何曾说过要解决了他?”

这族老错愕道:“难道家主强留下他,不是为了方便动手,省下一笔巨财?”

他心头愕然,其他族老,也俱有相似神色。

先前听得家主将那少年强行留下,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家主行事,好生果断。

现在听来,似乎有些误会?

“我若真要省这一笔钱财,适才便让大管事带人把他擒下了,又何必留他?”

老家主缓缓说道:“外来人士,来了苏家,真要将他灭口,顺手埋了,也没多少麻烦。”

几位族老对视一眼,各有疑惑。

“那么家主留他,有何深意?”

“观察一番。”

“观察?”

“不错。”苏家老家主稍微沉吟,道:“这少年在我等这些老东西面前展现出来的,是现下苏家所有后辈,都达不到的。”

几位族老不大明白老家主的意思。

但他们却听出了老家主没有下狠手的意思。

“这少年索要的东西,家主是真要兑现了?”

有族老问了声。

老家主没有开口,只是思索。

从那少年所言,那什么列元火木,比起一车银两,都要珍贵。

一车银两,放在哪个家族,都是一笔巨财,真要交出去了,也无异于狠心剜了一块肉。

“何必呢?”

适才那族老劝道:“一个少年,一个少女,身单力薄,只须心狠一些,这笔钱财,也就省下来了。”

百二三章 只怕扮猪吃老虎?

苏家。

大管事领着这姐弟二人,穿过廊道,走过院落,来到了这一座院子。

“小兄弟。”

大管事说道:“苏家在外,常有与人来往,不乏贵客上门,所以,当年重新建宅之时,也在后院这里,修了一些给来客居住的地方。”

苏庭打量了一眼,道:“不错,这院子还行。”

大管事略微躬身,道:“待会儿您的行李,可要从马车上取过来?”

苏庭点头道:“行,就让人取过来罢。”

真正贵重的东西,姐弟二人俱都随身携带,马车上面的,多是换洗衣物之类罢了。

倒是那五只小怪,来苏家之前,就先跳走了,那窝多半也要被清掉了。

大管事又低声说了一些需要注意的琐事,接着才告退离去。

见得大管事离去,苏悦颦才吐出口气,看向苏庭,低声道:“小庭,你怎么就把玉盒给人家了?而且咱们现在住在人家这里,总觉不甚自在,而且,怕也不安全。”

苏庭呵呵一笑,凑近前来,道:“有句话,叫作艺高人胆大,我的本事有多高,你也知道。这坎凌苏家固然势大,可还奈何不了咱们姐弟,更何况,那苏家老家主,其实没有恶意,至少刚才还没有。”

苏悦颦想起他的本事,一时竟是不知如何作答。

苏庭笑道:“若没有本事,咱们姐弟也不敢贸然上门,毕竟这六面玉牌,关系着苏家的隐秘,又关系着一笔巨额钱财……真要没有本事,贸然前来,就等着被杀人灭口了。”

说着,他看向来时的方向,眉头挑了一挑。

在这世上,心狠手辣,杀人灭口,这种事情从来不少。

如苏家这等庞大家族,能爬到这个位置,其中黑暗龌蹉的事情,要说全然没有,也不可能。

苏庭可从来不是什么天真单纯的少年,他在来时,便想过了许多状况。

只是未曾料到,这位老家主,比他心中所想的,有些不同。

此前所设想的情景,倒没有生。

……

苏家祠堂。

几位老者,来到了祠堂门前。

老家主转过头来,说道:“你们想要的解释,就在里头。”

几位族老在这个时刻,反而不算多么急切。

那位被唤作老七的花甲老者,却还惦记着那一车银两,以及象征着一车银两的列元火木,他斟酌言语,仍是劝道:“家主当真要做这正当生意么?这未免太不划算了些?”

老家主颇感无奈,看了他一眼,才叹了一声,说道:“这一笔巨财,若能省下,便是赚了的,你当我没有想过么?”

这话一出,让诸位族老,各有惊讶。

“家主既然想过,何不动手?”七长老沉声说道:“不过两个年轻后辈,也不像是习练过武艺的,不难应付。”

老家主微微摇头,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咱们只知道这少年来自于落越郡苏氏,余者一概不知,怎么动手?”

说着,他吐出口气,说道:“更何况,能让落越郡那老庙祝看重,特地为他书信一封,足见分量不轻。”

几位族老,大多识得那老庙祝,当年毕竟这松老也是在苏家住过一段时日,与老家主算是旧识。

但此时听来,却不仅仅是旧识。

“这老头儿,虽然年纪大了,但本事不小,捣鼓着鬼神之术,不好招惹。”

老家主缓缓说道:“这苏庭毕竟与他相识,即便是看在他这老友的面上,也不好轻易对这少年下手……更何况,这少年究竟是什么状况,老夫心头还正是捉摸不定。”

旁边一位年近古稀的老者,不禁惊讶,问道:“家主几十年阅历,见过风浪,会过皇帝,看人的眼色,一向极准,也看不透他?”

“老夫第一眼,便看不透他。”

老家主说道:“所以我才与他笑谈许久,也算试探,但都如拳掌打在棉花里,没甚用处。”

几位族老,也都堪称是老狐狸一样的人物,只是不似他一样,直面这少年,倒没有太多的感触。

“你们总是在我面前,夸赞自家后辈,多么处事不惊,多么不卑不亢,多么礼数周到,逢事见人,又是多么游刃有余。”

老家主说道:“但今日这个少年,便胜过了你们所引以为傲的几个苏家后辈。”

七长老呐呐道:“不至于罢?”

老家主吐出口气,道:“怎么不至于?他面对我们这几个老家伙,才真是游刃有余,族中有几个少年,能跟他这样?”

“又不是咱们主家的人,自然没有咱们族里后辈那样,自幼敬畏,他没礼数,也是正常。”

七长老正这般说着,却见老家主摇头,他当即便不多纠缠,话锋一转,说道:“这点就算也认了,他确实有些沉稳,只不过,他再出色,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咱们主家的后辈,这什么狗屁三五百代的亲戚,跟外人有什么区别?家主不是想要栽培他罢?”

“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

老家主摇头道:“这一个少年,论起风采气度,比咱们苏氏这名门望族的后辈子弟,还要出色,那么这样的少年,真是一个寒门贫家少年么?他究竟是什么来历?他究竟是什么家底?你清楚么?想要动他,你还有底气么?”

七长老被家主一番问话,竟是哑口无言。

其他族老,也都沉默下来。

而苏家老家主,背负双手,露出沉凝之色。

“若只是碍于松老,也便罢了。”

“但我更顾忌的是这个少年。”

“他衣着简朴,但却气质不俗,乘一辆双驾马车,又是两匹好马,家底绝不寻常。”

“再看他先前说话,言谈之间,淡然自若,身在咱们苏家之内,面对咱们几个老家伙,也不觉得拘束,悠闲自在,单是这份心性,便是不差。”

“更何况,前后我试探了他多次,也隐约威胁了他几次,他仍然视若无睹,无所畏惧。”

说到这里,老家主目光落在七长老身上,道:“无惧威胁,你真当他是少年无知么?”

七长老呐呐无言,他性子向来急躁,但多年阅历,也曾掌权,倒也不是蠢材。

老家主低沉道:“他如此平淡,眉宇之间,神采自信,十有**,是自觉能够摆平苏家给他的任何阻碍。”

这时,另一位古稀老者,沉吟道:“可是这个少年,看起来如此寻常?”

“寻常……这才可怕。”

老家主皱眉道:“若他是如当朝太子那样,器宇轩昂,龙行虎步,一看便知来历不凡,想来你也不敢动他。但他看似寻常,便如陷阱了……”

说着,老家主看向七长老,道:“这次若不是我在,单你一个在族中,是否你就对他下手了?”

“这……”七长老稍微迟疑,然后点头:“这是自然。”

“这就是了,扮猪吃老虎。”老家主道:“猛虎来了,你不敢动他,但一只平平无奇的猪来了,你便想宰了吃肉……可在我的眼里,这只猪若真是过江猛龙扮成的呢?”

众位长老,一时无言。

“家主……”七长老迟疑道:“是不是过于谨慎了?”

“苏家能有今日,不正是靠着我的谨慎么?”老家主说了这么一句,但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也常有想得过多,谨慎太过,从而错过机会的时候,所以这件事情,倒也不能全靠我的猜测。”

“那家主的意思?”

“他自称来自于落越郡,那便去落越郡查他的来历,查知他的根底。”

老家主认真说道:“查清了这个少年的根底,才能决定,此事能不能照老七所说,省下这笔巨财。”

七长老闻言,当即赞道:“家主英明,难怪当年争夺家主,我们斗不过你。”

老家主摆手道:“少耍嘴皮子,除了查他身份,还得查一查,那所谓的列元火木,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事……我觉得可以慢些。”七长老道。

“命人即刻去查,不得有误。”老家主说道:“若不能省下这笔钱财,那么这列元火木,也该交付给人家了。”

诸位族老似有想法,沉吟点头。

而就在这时,另外一位族老沉声道:“这事也未必没有例外。”

众人目光看向他来。

这族老说道:“若是咱们早日勘透这玉牌奥秘,得了祖上所传的大秘,那么这玉牌,也就只是玉牌而已,待到那时,将六面玉牌交还于他,也就是了。”

七长老笑道:“还是老九说得是。”

百二十章 飞剑修行,族老议事

翌日。

清晨。

院中。

晨曦初起,照在苏庭身上。

他盘膝而坐,呼吸绵长。

而在他身前,放着一柄铁质小刀,通体漆黑,长约七寸,宽有两指合并。

“起!”

随着苏庭一声低喝。

神刀应心而动,化作一道乌光,绕身飞舞。

没有手脚操纵,只凭一缕意念,只凭一丝真气,便游走不休,宛如黑龙游走,锋芒锐利。

随着他手上一指,乌光掠地而过。

地上顿时裂出一条缝隙。

苏庭招手,将神刀落在手中,运转真气,轻抚而过。

“之前运使神刀,便是在空中划过,都怕损伤灵性。”

“眼下飞剑小成,任意飞舞,甚至可以裂地碎石,哪怕杀人染血,也无影响。”

“除非是黑狗血,骨磷粉,天葵血等等一类易于侵蚀的物事,才会损伤飞剑。”

“但就算是这些东西,等到了我飞剑大成后,也无须畏惧了。”

他心中念头闪过,暗自想道:“驾驭神刀,百步杀人,在人世之间,哪怕武道大宗师,也不畏惧,只是须得顾忌那修成了阴神的上人。”

他如今只是飞剑小成,驾驭不了百步,只能驾驭十步,且是能放不能收,形同暗器出。

只不过在身周三步,神刀倒是可以环绕不休,如护身宝物一般,宛如黑龙随身。而且,随着他近两日领悟,这三步的距离,也逐渐往外扩展,也算是他造诣更高了些。

“如此进境,还算不差。”

苏庭微微点头,算是满意。

他将神刀放下,放入了木盒之中。

这木盒的材质,是黄花梨木,正是他从店铺里那套桌椅拆下来的,经他重新打磨,做成个木盒,就是准备把玉盒交出去后,暂用一段时日。

黄花梨木虽然比不得什么阴沉木之类的神木,但也能算上等,只是比起玉盒材质,其实还差了半筹。

但如今影响倒也不大。

其实,有许多修炼飞剑的修行人,在修道之初,本领未成,便少有是用玉盒这等珍贵物事,通常是用木盒盛装飞剑,内蕴药液,以药物滋养,以呼吸通达,久而久之,人与飞剑,形成联系。

但配置的珍贵药液,经飞剑沉浸,过于凌厉,放在木盒之中,时日一久,常要渗透木质,渗出药液,须得更换。

一来浪费了珍贵药液,二来频繁更换,实则不妥。

但好在如今飞剑小成,已经过了那个地步,眼下换了木盒,也无多少影响。

“木盒也一样,玉盒也一样,到飞剑有成,也就都仅仅是盛装的器皿而已。”

温养期间,飞剑不好显露,生怕损伤灵性。

而如今悟得剑意,飞剑得以小成,莫说显露在空气中,即便是杀人染血,也无太大影响。

所以玉盒的作用,已不似最初时那般大了。

另外,飞剑有成之后,自生灵韵,珍贵药液的滋养,用处也渐低了许多,也只有少数几种,才能有大用。

也即是说,到了这一步的火候,此后温养飞剑,绝大多数修行人,便都是全靠自家的真气了。

“不过这神刀从来神异,我苏某人也没用过多少珍贵药物,全靠自家真气,根底厚实得很。”

他徐徐吐出口气,将木盒合上,放入怀里,才站起身来。

一路修行过来,他道行进益,也同样不低。

如今体内一团雷光,光芒炽烈,沉凝如固,有鹅卵大小。

照这样的进境,不必多久,他便到了“雷光”境界的巅峰,也即是二重天的顶峰。

若更上一层,便是凝法。

也即是三重天。

人世的顶峰。

“不远了。”

苏庭背负双手,看向东方,沐浴在朝霞晨曦之中,出一声感慨。

“这是多少修行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境界啊。”

……

于此同时。

苏家偏院的一座园中。

数位老者,围在石桌,细细品茶。

苏家宅院十分宽阔,历代修缮,也不乏推倒重建,因而不显古旧。就在去年年底,这后院的花园,又扩建了一番,如同园林。

树荫凉爽,树下石桌石椅皆有。

几个老人俱在品茶。

周边站着两个护卫,几个侍女,俱都一言不,未敢打扰。

“玉盒已送去拆了,列元火木也去查了,那苏庭的来历也在查,诸位稍安勿躁。”

老家主笑道:“眼下这苏庭不急,咱们也不急,总不能几个老骨头,还比他没耐性罢?来,且先品茶。”

排在老七的那花甲老者,举起茶杯,饮了一口,称赞道:“这茶倒真是不差,约莫得有数十两银子的价位。”

这时,旁边又有个老者,呵呵笑道:“从哪儿来的?”

随着这声音,其他人目光俱都落在家主身上。

老家主年逾古稀,依然显得精神瞿烁,抚须笑道:“老七这张嘴,品起茶来,真是厉害……这茶叶是从京城来的,就是你那亲孙子苏立亲自送来的。”

闻言,七长老顿时笑骂道:“小王八犊子,我这亲爷爷都不孝敬,倒把好茶送到你这家主手里去了。”

听到这里,其他老人,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苏家老家主嘴角露出几分笑意,看向众人。

几个从小玩到老的老人,临到晚年,齐聚一桌,品茶谈笑,场面似乎显得十分温馨。

只是,当年掌权之时,尔虞我诈,互相倾轧,心结却总是去不掉的,而且如今为了自家后辈谋求权柄,实则也多是貌合心不合。

尤其是如今他也老迈,挑选新任家主,时日也近,几人谈笑之间,更有着几分凛冽气氛。

“苏立这孩子,近来倒是不错。”

苏家老家主点头说道:“前些时日,我派他去京城走上一趟,谈些生意,结果比我预期还好,把京城那些老狐狸,都拜访了一遍,确实是不卑不亢。”

七长老顿时抚须含笑,颇为自得。

而另外一人,又笑了一声,道:“说到这个,老五家的苏越小子,前些天参与了京城诸位士子的宴会,诗词冠压当场,后来在兵部侍郎面前,仍显气度,让那兵部侍郎,赞不绝口,还曾想把他孙女嫁给苏越。”

“兵部侍郎?”九长老点头道:“我倒是见过他,掌的是兵家权势,威势不小,几乎可比家主。”

七长老点了点头,看了家主一眼,又说道:“咱们族中那些后辈,便是见了咱们几个,都战战兢兢,话不利索,不堪大用。只有苏立这寥寥几个,还能在家主面前,侃侃而谈。”

九长老应和了一声,道:“想来咱们苏家,未来靠得的,也就是这几个能算得是出色的了。”

几个老人互相交谈,看似颇为开怀,也无多少顾忌。

然而苏家老家主听在耳中,却不禁叹了一声。

真正能够放得开,没有顾忌的那几位,早已枯骨化尘了。

眼下这几位,哪怕最直性子的老七,都难免勾心斗角。

“话说回来,前些时日,京城那桩生意经营得不错,就是剩了个尾巴,要好好收拾一番,上下打点一下。”

那年逾古稀的老者,低沉道:“家主准备让哪个后辈前去?”

老家主微微皱眉,未有即刻开口。

七长老进言道:“我看苏立就不错,他前段时日,拜访了京城那几家相熟的老家伙,也没见失礼了。”

九长老说道:“苏越或许更好,会过各家年轻俊杰,见过大世面,甚至在兵部侍郎面前,都能十分随性。”

适才这年逾古稀的老者,目光稍沉,没有开口。

家主终究老了,许多权势,需要逐步传下来。

现在许多事情,揽在身上,颇有益处。

苏家老家主也明白这点。

他沉吟许久,心中在苏立和苏越两人犹疑不定,正要开口之时,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莫名便觉得是个人选,他不禁脱口而出,道:“这个苏庭,你们觉得如何?”

话音落下,园中寂静。

其余老者,眼神错愕,怔然许久。

百二五章 无妄之灾

园中静了一下。

几位族老,都满是错愕。

先是看看家主,又看看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才听九长老略显迟疑地问道:“家主……谈的是家事,不是玉牌,这扯到那个苏庭身上,又是为什么?”

其他人心中俱有几分不良的预感,纷纷看向家主。

苏家这位老家主沉吟说道:“你们总说苏立出色,苏越不凡,但这苏庭,在我等面前,岂非更为悠闲自得,气态更胜?老夫适才想着,若这一次,让他去帮个忙,收个尾,或许更完善些。”

话说至此,他目光扫过众人,露出问询之意。

其实在他心中,未必就真是要让苏庭处事。

只是对于苏立与苏越,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挑选,可又不愿有所偏颇,这般状况下,先前在他面前表现得当的苏庭,反而显得更合心意了些。

“这怎么能行?”

诸位族老,多是摇头,无一赞同。

尽管那桩生意,早已做完,该赚到手的,也都赚到了手,如今只是收尾。但这收尾,却也不是一件麻烦事,反而是一件好事。

上下打点,结识京城各家人物。

而收尾期间,或多或少,也能得些利益。

此外,在几位族老眼里,这一桩事情,还有另外一层含义,不算小事。

老家主毕竟老迈,权势逐渐下放,新一代家主也将要挑选。

这次选人前去收尾,虽然不是直接挑选家主,但这一次收尾,无论是利益,还是所识的人脉,都十分重要,堪称是一场积累,甚至所得所获,都会是未来成为家主的底蕴之一。

这怎么能让一个外人插手?

“这事虽然不重,但苏家后辈里头,也有能够挑事的,自家人不选,要选他一个外人作甚么?”

七长老恼怒道:“家主总不会把他当成自己人了罢?这三五百代的亲戚,也能叫亲戚么?”

老家主笑着说道:“你激动个什么劲?我不过只是见这少年,算得是十分出色,气度不差,神采飞扬,颇有自信气态,不似俗类……我又并非认定了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少年,我也只是想要给他个机会,考验一下他有几分本事,是否可堪大用罢了。”

“考校他作甚么?”

七长老说道:“虽然也是姓苏,但跟外人有什么区别?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咱们族里的事情,也不至于用上了他。”

老家主摆手道:“老七,咱们又不是选家主族长,只是选个管事的罢了……若经过此次考验,他真有本事,留下他有何不可?”

说着,老家主看向众人,说道:“你们要记着,但凡利于家族展,要招揽有才之士,不是坏事。”

“咱们大管事,也不是苏氏族人。”

“你再看朝廷上的大官,也不全是皇室嫡系吧?”

老家主这般说来,余下几位族老,俱都沉吟不语。

七长老当即怒道:“这什么歪理?在家主眼里,咱们苏家多少族人后辈,就全都比不上一个外来少年?家主就只看了这少年一回,便如此看重于他?苏家栽培了多少年的这些族人子弟,全都被家主当成了什么?”

说着,他陡然站起身来,怒道:“反正我不同意。”

话落之后,他忽地拂袖,转身便走。

“这老七,还是这个暴脾气。”

老家主微微摇头,略感无奈。

其余族老似有思索,但却大多赞同老七的说法。

“老七……鲁莽了些。”

“但所说的,不无道理。”

“自家人够用了,不必用上这么个小子。”

“行了。”

老家主摆了摆手,道:“到此为止,老七已经不欢而散,这事情也不急,今后再谈罢。”

说着,他忽然也松了口气。

也不用在苏立和苏越二人之间摇摆不定,被这几个老家伙逼迫着作出决定了。

只不过,细细想来,那个名为苏庭的少年,单论言谈自信,确实也是十分出色,是个合适人选。

“可惜,终究不是苏家嫡系族人。”

……

前院所在。

七长老怒气冲冲,一路走来,只看他阴沉着脸,那些个知他性情的下人,却也没有谁去触他眉头。

只是他没走多远,便见前方廊道有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这年轻人不是旁人,正是刚刚从京城回来,还给家主送了些茶叶的苏立。

“爷爷,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七长老怒道。

“呃……”苏立一时语塞。

“倒是你这孙子,提着东西,要去哪儿?”

“孙儿去寻咱们家中来的那个客人。”

“什么客人?”

“好像……”苏立想了一下,道:“叫苏庭?”

“你个混账小子,找他作甚么?”七长老听见这个名字,愈恼怒。

“孙儿回来时,见马厩里有辆马车,其中拉车的白马,竟是一匹宝驹,十分喜爱,不忍这宝驹沦为拉车工具,所以问了下人,才知这马车的主人。”

苏立笑道:“这不,我提了礼物,正要去寻他,跟他说说情,把白马送与孙儿。”

七长老怒道:“你倒是有心,还提了礼物?先前你给家主送了茶叶,怎么没见你孝敬我?”

苏立满是错愕,讪讪道:“爷爷这是怎么说话?”

“怎么说话?”

七长老指着他手里的礼物,怒骂道:“你要送礼的那混账小子,让你给家主送的礼都白费了……你小子送的都是什么礼,怎么就没一次管用过?”

苏立被他骂得一阵迷糊茫然。

七长老气打心头起,道:“我刚在家主面前,准备给你提一提京城那桩生意收尾的好处,结果家主见了那苏庭,竟是把这个三五百代的狗屁亲戚看得高了一眼,准备把这好处给了他……”

苏立闻言,顿时一惊,道:“这怎么成?”

这不仅关乎利益,还牵扯人脉关系,对他日后有着极大助益,怎可落于他人之手?

“自然不成,我这才险些跟家主翻了脸面。”

“爷爷,你怎么如此冲动?”苏立急道:“你得罪了家主,日后他老人家若是对我心生不喜,我这里岂不是又缺了分胜算?”

“胜算?胜算个屁!”七长老怒气升腾,一巴掌拍掉了他手中的礼物,道:“送什么礼?送个屁的礼!你知不知道,你跟苏越两个人加起来,在家主眼里,还没人家一根毛的分量来得重……跟人家一比,你就是个草包。”

苏立被他拍了一掌,怔怔无言,脸色阴晴不定,一时变得十分难看。

百二六章 请帖

午后。

苏家准备的饭菜,十分丰盛。

姐弟二人吃过午饭,苏庭便准备领着表姐,在这坎凌苏家里头逛一逛,看看这所谓苏氏一族的祖地,是什么风光。

可是还没准备出门,便有人来访,送上了一张请帖。

“诗会?”

苏庭略感诧异。

那下人低声道:“正是,苏立少爷也是坎凌有名的士子,这次的诗会里头,所请的多是坎凌的名流士子,其实也就是坎凌杰出的年轻一辈所聚……这场诗会,其实不少人打破头都想参与进来,提高一下身份,只是要求严厉,人数有限。”

说着,他看向苏庭,又道:“苏立少爷听闻您是从落越郡过来的亲戚,生怕招待不周,故而用了他的身份,争取了一个名额。”

他目光看向苏庭,充满了艳羡之色。

诗会、名流士子、身份象征、高雅之堂……等等字眼,是当世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此次诗会,有着几位有名的才子,莫说是寻常人,便是同为读书之人,也未必都能参与。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读到了可以跟这一个层次的士子并肩,便是不凡了。

哪怕只是参与,也足以是吹嘘的资本。

尤其是落越郡那边,偏僻地界,更想要多见些世面。

这下人递过请帖。

但半晌也不见苏庭来接。

他略感错愕,抬头看去。

只见这名为苏庭的少年,满是不在意,随手挥了挥。

“不去。”

……

那下人愕然良久。

当他要再度强调一下这场诗会的上等档次之时,便见苏庭已经回了院子。

这种寻常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机会,便被人拒绝了?

这人捏着请帖,呆了半晌。

他回去复命,一路上仍是有些恍惚。

待见了苏立,又将两人对话,尽数道来,只是语气显得十分复杂。

“不去?”

苏立闻言,皱起了眉头。

他只当这个苏庭,从落越郡来,那地方固然不小,但地处不如坎凌繁华。

今次请苏庭前往诗会,他本以为这乡下来的亲戚,会十分欢喜,至少,听闻这等热闹场面,赴会的兴趣,总还是有的。

可未有想到,竟然被拒绝了。

“你小子刚从京城回来,又耍什么把戏?”

七长老也正听见这事,顿时恼道:“前次送礼,这次送帖子,你还当真要认这门亲戚不成?”

苏立转过头来,笑着说道:“爷爷,我自有打算。”

说着,他指向那下人,说道:“再送一趟,务必请这贵客赴会,若他不去,你就不要回来了。”

那下人心中一惊,不禁颤抖。

苏立不容他多说,挥了挥手,示意他就此退下。

七长老疑惑道:“你要干什么?”

苏立笑道:“这次赴会,对他而言,可不算好事,孙儿这就与您说来……适才这下人在此,不好明说,就怕他知道孙儿心思,待会儿去请苏庭时,态度会有转变,让人生疑。”

七长老纳闷道:“这个诗会,虽然是你们这些后辈小子为主,但老夫也知道,层次不低,许多寒门读书人,都看得颇重,一个门帖名额分量不轻……你把这个名额给他,倒是坏事了?”

“这诗会自然不是坏事,但一个乡野匹夫进了这里,对他来说,就是坏事。”

苏立含笑说道:“这个苏庭,如今在家主眼中,看得颇重,孙儿自觉不好鲁莽行事,动强便落了下乘,所以才有这点小心思。”

七长老看了他一眼,道:“你又有什么鬼心思?”

苏立说道:“咱们家主不是觉得他颇为出色么?”

说到这里,他目光微寒,道:“那就让这苏庭展现一下,看他有多少才能,多少出色之处……让家主他老人家仔细看看,这个乡下小子,在受得坎凌诸位士子不喜,所谓千夫所指之时,是多么惊慌失措?也让家主看清楚些,这厮究竟是个草包,还是个绣花枕头?”

……

小院之中。

苏悦颦轻声道:“先前我听见了,这诗会倒也不错,你怎么不去?”

苏庭摊手道:“什么诗会的玩意儿,有什么紧要的?咱们姐弟先逛一逛这苏家大宅,再逛一逛坎凌,看看这坎凌多热闹嘛。”

“游览观看,什么时候都可以,这诗会倒是难得。”

苏悦颦道:“你参加了诗会,见些名流士子,不是坏事。”

苏庭笑道:“姐想要我去见见世面?”

苏悦颦点头道:“落越郡的地方,没有这里来得繁华,没有这种场合,但什么诗会之类的,我倒也听过不少,你去走走看看,不是坏事。”

苏庭大约明白表姐的意思。

读书人的诗会,在普通人眼里,总是层次较高。

以往苏庭病倒之前,苏家父母也是想要他读书识字,走上仕途的。

表姐虽然为人聪慧,却也依然扭转不了以往的念头。

“各地诗会上的故事,倒是听过不少,也听说有谁结识了什么大人物,飞黄腾达的。你虽然不靠这些了,但多看看,涨些阅历,也是好的。”

“那我带你一起去?”

“这怎么行?”

“那我总不能留你一个在这儿?”

“姐在这里等你,你回来后,咱们再去四处走走,也不错啊。”

“可现在也晚了啊。”

苏庭摊了摊手,无奈道:“那送请帖的被我赶跑了,现在没了请帖,也去不了,咱们还是收拾一下,出门逛逛好了。”

然而话音才落,他自己便先怔了一怔,转头看去。

只听院外又传来一声呼喊。

正是先前那送请帖的下人,哭着喊着,求着苏庭收下请帖,准时赴会。

在苏悦颦的怪异目光之中,苏庭颇是无奈地取过了请帖。

“去就去了。”

苏庭掏出五行甲,取出一张灵符,递给表姐,“你既然不去,但也要让我放心才是。”

苏悦颦知道这五行甲用处,也不愿苏庭担忧,便接过了五行甲。

苏庭看了一眼,道:“时候还早,不如咱们先逛逛苏家?”

苏悦颦点点头,道:“也好。”

她本是不愿影响苏庭,但见苏庭这般有兴趣,自身也有心四处看看,倒也没有拒绝。

苏庭笑着点头,将请帖收起。

他略微偏头,看向院外,眼中露出异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一次送帖,还能说是善意结交。”

“被我拒绝之后,一般人必然恼怒,可他却二次送帖,显然另有目的。”

“本人不来,下人来送,本就是看低了苏某人。”

“这种轻视的心态下,还能忍住恼怒,接二连三邀我赴会,看来另有所图。”

“若不去理会,指不定后头还有什么歪招。”

苏庭摸了摸怀中的玉盒,砸吧砸吧嘴,“闲着也闲着,陪你们玩玩,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

百二七章 神采风流如我,除了参加诗会,还能干什么?

所谓诗会,不在苏家大宅,也不在哪家酒楼,而是在苏家大宅在不远处的一座苏氏庄园。

往年也有诗会,但今年苏立从京城归来,显得尤为隆重。

“据说今次,苏立兄从京城归来,恰好是逢京城天章阁学士刘大人也游至坎凌,此次诗会比往年要早,便是因为刘大人有心看一看这坎凌士子,资质如何。”

“如此说来,这次的诗会,真是不同往常了。”

“这是自然,谁若被刘大人看重,不说一朝提拔,平步青云,单是留下个不错的印象,就是极为可贵,日后上了京城,兴许便是获益无穷。”

“苏立兄真是造福我等。”

“京城刘大人来了,那么咱们县官丁大人,多半也会来。”

“这倒不知了。”

不少人已在谈笑。

而当苏庭来时,场面已算是颇为热闹。

但他要进去之时,便生了一点儿小小的意外。

后来在苏庭跟表姐说起诗会时,便将这点儿意外,都归于看门那厮眼神太差,绝不是自己的原因。

……

“站住!”

门口那人喝道:“干什么的?”

苏庭怔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指着自己的鼻子,愕然道:“你拦的是我?”

适才他见先前那几人,也不曾受到拦阻。

怎么到了自己过去,便遭了阻拦?

“废话,不拦你要拦谁?”那人道。

“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苏庭怒道:“怎么先前那几个,也没见你拦路,只来拦我?”

“他们几位,都是坎凌有名的士子,哪次诗会少了他们?”这人打量了苏庭一眼,道:“倒是你这位,从未见过,来此作甚么?”

“我?”

苏庭退了一步,然后张开双手,道:“你看我像是来干什么的?神采风流如我,这等出众不凡,气质脱俗,除了参加诗会,还能来干什么?”

“参加诗会?”

那人有些愕然,道:“你来参加诗会?”

苏庭顿时纳闷,道:“你看我不像么?”

那人摇了摇头,道:“不像。”

苏庭脸黑了一下,掏出请帖,便甩了过去,怒道:“睁开眼睛,好好看看。”

这人忙是接住请帖,细看之下,愈惊愕,却不敢失礼,忙是垂低眉,连连称歉。

苏庭拿回请帖,收在袖子内,大步往内里走进去。

但才走过门槛,便停顿了下脚步,看向适才那人,道:“方才是有人让你拦我?”

那人心中微惊,忙是低头道:“没有。”

苏庭冷笑道:“那你怎么就敢拦我?其他士子就算要验请帖,你们也该客客气气的,绝不会呵斥罢?”

那人迟疑了一下,道:“只是您的穿着,当真不像。”

“不像?”

苏庭低头打量了一下。

淡黄衣衫,稍微洗得白了些,但也是朴素无华。

没有华丽纹饰,也没有破旧补丁,中规中矩,堪称反朴归真。

“哪来的寒门子弟?”

就在这时,旁边一人斥了声,满脸嫌弃。

苏庭顺着声音看去,说话这人已经离去,只是看他背影,却是个衣着华丽的。

目光扫过,这庄园之内,不说人人都是衣着华丽,但也都是十分不俗。

单说先前这人,便是头戴冠帽,身穿长袍,脚踏长靴,腰束玉带,并且还手执折扇,偶尔摇动,显得颇有风度。

苏庭目光扫过,打量了下众人,似乎也就只有他穿得寒酸了些。

然后他沉默了片刻,心中闪过两个字眼。

“骚包!”

“一群骚包!”

“放眼全场,还是我苏某人性情淳朴,衣着朴素,高洁雅士,鹤立鸡群,大隐于市……”

苏庭心中闪过了百八十个字眼,然后拍了拍衣摆,大步走了进去。

……

庄园之内。

里侧有座阁楼。

比起下方热闹不同,这里显得稍微安静一些。

“年轻一辈的人,咱们下去,也是格格不入。”

苏家老家主笑着说道:“还是这里安静。”

旁边也有位老人,气态儒雅,丝灰白,抚须道:“苏兄所言正是,咱们老一辈人下去了,自己不能自在,他们也不自在,待会儿挥之时,难免拘束,受得影响。”

“刘大人所言正是。”

另一位中年男子,呵呵笑了声,道:“坎凌士子,多有杰出,今日刘大人可要多看几个,看看可否要在坎凌挑个贤婿?”

那儒雅老人呵呵笑道:“丁大人说得是,那便看看。”

而在儒雅老人身后,还有两个少女,衣着不同,显然是一主一仆。

那位大小姐,相貌秀丽,只是略微鼓腮,似乎不大开心,恶狠狠瞪了这位丁大人一眼。

丁大人没有看见,只是看着不远处的那群士子,嘴角含笑。

倒是丁大人身后的一个下人,见了这少女的神态,颇觉有趣。

若是苏庭见了,便可以认得出来,这个下人,赫然便是景秀县丁家的那名家丁,也即是坎凌县丁业大人的心腹。

……

庄园之内。

苏庭衣着简朴,跟旁人显得略有不同,加上他本就不是此道中人,真要凑上去,也是格格不入。

若没有意外生,那么此次也就当个看客,开开眼界了。但既然是有人心怀不轨,特地邀他来的,那么“意外”总是难免。

“哪个是苏立?”

放眼场中,苏庭倒也没有什么熟人,至于苏家的苏立,他压根便不认得。

他也不多想,进来之后,不去打扰别人,自己寻了个角落,旁边也有矮桌,放着些供人吃喝的物事。

苏庭随手拾起个瓜果,啃了一口,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场面。

真要论起来,前世今生,他都没有参与过这样的场面。

见见世面,倒也说得不差。

“这厮是谁?”

“像是个寒门士子,穿得太过寒酸了些,不知怎么混进来的?”

“一进来便是找食物吃,只怕是穷怕了,饿坏了。”

“真是羞于此人为伍。”

耳边低语声阵阵传来。

苏庭怔了一怔,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手中的瓜果。

“如果我没听错……”

苏庭摸了摸脸,心中猜测道:“他们说的那个寒酸士子,好像是我?”

他才这般想着,就见自己身周,逐渐有人散开。

原本有些士子,也不在意,但见有别人退开,自己若还留下,似乎仿佛还被人看低了一筹,于是也就随着退开。

不过片刻,苏庭身侧,就空了一圈。

周边那些士子,看着苏庭的目光,满是嫌弃,仿佛他一身臭味,不可亲近。

“这是孤立我?”

苏庭咬了一口苹果,心头纳闷道:“这就是那苏立的手法?这是什么把戏?孤立我作甚么?能顶个毛用?我压根就跟这些家伙不是一路人……”

百二八章 这群公鸡还想欺负自己?

庄园自然不小,而聚会之人,也算不少。

但在这里,出现这么一个古怪现象,倒也颇为显眼。

苏立等人,算是较为有名的几位,才学俱都不低,身份地位也都不差,他们结识多年,有些算是好友,也有些也算诗词交锋的对手,针锋相对。

也有一些,两者皆有之,惺惺相惜,又互相争锋。

他们这一群人,也成了一个圈子。

算是这坎凌的读书人之中,层次最高的圈子。

“那边怎么了?”

一个衣着光鲜,手执折扇的白衣男子,露出诧异之色。

这人名为何云方,也是坎凌县人士,但并非坎凌镇,而是来自于坎凌的灵溪镇上。

何家不如苏家,可也算是大族。

他的才学,甚是高深,不低于苏立,也曾在京城闯出少许名声。

听他问,当下便有人去看了眼,听了些声音,回来与他细说。

何云方眉头一挑,却没有开口。

只是旁边其余人等,倒是颇有不喜。

“有个寒门子弟,混进来了?”

“寒门子弟,只要有些才能,咱们也不嫌弃,可是他那是什么吃相,一进来就找吃的?咱们这又不是厨房……真是平白污了清静。”

“难怪那些兄台纷纷退开,真是羞于此人为伍。”

“这样的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好像是苏家的请帖?”

“苏立兄,这是怎么回事?”

许多人的目光,看向了苏立。

苏立正看着苏庭那边,朝着苏庭身侧那几个士子,投去了赞赏目光,才收了回来,看向身周这几位,无奈道:“只听说是个乡下来的远亲,不曾想举止不当,行为不雅,拉低了咱们这诗会的层次。”

何云方与苏立并称双杰,针锋相对,听闻是苏立所请,还是苏家亲戚,当下冷笑一声,有心要落苏立颜面。

“如此低俗之辈,留他作甚么?”

何云方拂袖道:“将他驱离了……刘大人若是见了,成何体统?他老人家初到坎凌,见了坎凌士子,如此寒酸模样,如此举止不妥,岂非看低了我坎凌众人?”

苏立神色古怪,甚是复杂,却没有替苏庭说话。

其余人本是不好恶了苏立颜面,但见苏立也是默认,便也附和了一回。

“何兄所言正是。”

“此人当真不该现身于诗会当中。”

“趁着刘大人未到,赶紧清走了他,莫要到时候,场面乱了。”

“正是此礼。”

……

不远处阁楼上。

这几位大人物,见得那边颇有几分动静,不禁纷纷侧目。

苏家老家主,眼力还好,远远便见得苏庭,当下眉头一皱,暗道怪异,这苏庭如何来了这诗会?而且,若没有请帖,又怎么能来这诗会?

丁业也是略感诧异,然而这时,他身后家丁眼神一凝,认出了苏庭,便凑近前来,在丁业耳旁低语两声。

刹那之间,这位丁大人神色有异,看了苏家老家主一眼,却没有多说,只是略微摆了手势。

家丁会意,退了一步,不再多说。

而那位刘大人,不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已有人上来禀报,便道:“据说是个寒门子弟,进了诗会,衣着寒酸了些,举止也不妥当,还未作诗,先取食物了。”

刘大人皱眉道:“寒门士子,衣着寒酸,也情有可原,这样的人只是出身不好,只要他才学足够,诗会又怎能阻他?但他先取食物,便未免太过失礼了些,便是饿着了也不该这样……没有礼数,不成方圆。”

然而这时,他背后的少女倒是说道:“礼数就是束缚,人活得自在,怎么都好……他虽然随性了些,但往往随性的人,都有自傲的本事,这种人其实自傲,才能看淡别人的目光。”

“再者说,他又哪里失了礼数了?”

“衣服虽然不大好看,但也没有衣不蔽体,还算衣着得当。”

“至于食物,他面前那堆食物,本意不就是在诗会上,供人吃喝的么?只是别人都自恃身份,故作高贵,不愿在众人面前吃东西,可他愿意吃了这原本为众人准备的礼物,怎么就失礼了?”

少女语气之间,倒是充满赞赏,看向自家父亲的目光,略带挑衅。

显然这一番话,未必是心里话,但却是为了跟自家父亲抬杠。

侍女拉了拉自家小姐的衣袖,悄声道:“小姐,这又不是在家里呢,不要总想着落老爷的脸面。”

那少女哼了一声,没有多说。

刘大人满是无奈,看了自家女儿一眼,没有回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适才禀报那人下去。

丁业看着那人群中的少年,露出几分惊异神色。

他本担忧,下面的士子们,因为苏庭衣着寒酸,便孤立了他,导致刘大人对于坎凌年轻一辈读书人,落下偏见,觉得这些年轻士子过于肤浅。

但未有想到,刘大人却是不大喜好无礼之人,也有着跟下方士子一样的想法。

“看样子,下面的人,似乎想要把这人驱走?”

丁业看了一眼,旋即看向苏家老家主,道:“这据说是苏家的客人罢?”

苏家老家主微微皱眉,他看不透苏庭,他也觉得不能招惹苏庭,但眼下的状况,倒有些麻烦,他本要命人下去,但却不知如何吩咐,再想起苏庭的种种神秘,如何解去当下的局面,他也颇为好奇,于是只是皱眉,道:“且先看看。”

丁业点了点头,心中大约猜测,这苏庭来到坎凌走亲戚,似乎不怎么受到亲戚待见。

这般想着,丁业看了身后家丁一眼,家丁会意,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然而那刘大人,却看着下方的动静,来了兴趣,想看看接下来,情况是如何展。

……

众人之中。

不少目光投在苏庭身上,不乏议论声音。

苏庭微微皱眉。

原本他这身装扮,虽然跟其他人格格不入,但也不至于这般显眼。

显然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让他存在感升高一些。

然后,再加上这些人阴阳怪气的几句话,挑动旁人情绪,他苏某人就犯了众怒了?

对于这些所谓的士子的态度,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他现有人似乎想要赶走自己?

“不错嘛。”

苏庭咬了一口西瓜,看向前方不远处。

他修行之后,五感敏锐,能听得众人所言,能见得许多场景。

在前方不远处,那几个家伙里头,有人叫何云方,有人叫苏立,有人叫周什么来着……而他们这些人,似乎是这群士子中,身份地位较高的?

而此时此刻,那几个家伙,正在商量要把自己驱赶出去。

“嘿?”

苏庭略微侧头,眉宇微挑,只觉有趣。

想我苏某这等不凡,身为堂堂修道人,未来的神仙,将来的道祖,还能让你们这群只懂得吟诗作对无病呻吟的酸腐货色凡夫俗子给嘲讽了?

苏庭觉得自己此刻是鹤立鸡群。

结果这群公鸡居然还想欺负自己?

百二九章 闲人庸才妄论我

诗会之上。

苏庭才刚进来,便在苏立的人稍微挑拨之下,莫名其妙犯了众怒。

周边这群家伙,离苏庭远了三步,不愿近前,正是羞于此人为伍。

“人云亦云,没点主见。”

苏庭咬了一口香蕉,看也没看身边这群年轻书生,而是看向不远处的那几个家伙。

那些家伙似乎已经商定,要将他赶出诗会,还美曰其名“君子动口不动手”,正要招来一群下人赶走他。

“让人赶我?”

“真让你们把苏某人赶出去,苏某人这张俊脸往哪儿搁?”

“回去了怎么跟表姐提?”

苏庭嚼了口黄瓜,心头暗想,这事要是传回落越郡,别说青平那面貌忠厚,心头腹黑的家伙,就算是松老,怕也要把自己冷嘲热讽一顿。

随着他这般想着,已经有一名年轻人,领来了四五个家丁。

这四五个家丁,只是下人,武艺都不曾练过,苏庭自然不惧。

但这是诗会,若是动手,便落入下乘了。

何况众目睽睽,运用道术,影响太大。

苏庭从一开始也没想动手。

“不是诗会么?”

“武的不用,那就来文的。”

“唐诗宋词,随便扔出来一,都能亮瞎你们的眼,哭着喊着求我当文坛魁。”

苏庭把一块猕猴桃塞进嘴里,然后擦了擦手,准备大展文采。

但东西入肚,他砸吧砸吧嘴,僵了一下。

满肚子唐诗宋词,哪一的寓意,是适合在这个场合打脸的?

一时间才学过于丰富,选择太多,居然挑不出来?

面对众人的目光,他刚吃完水果的嘴里,忽然觉得还有点儿口干舌燥了。

“难不成要凭借苏某人的聪明才智,现作一,技惊四座?”

……

阁楼之上。

众人俱都看向下方的场景。

独有这刘小姐,看到了旁人没有仔细注意的细节。

“这个家伙……”

刘小姐看着那个少年,在人群之中,受人鄙夷,却仿若不觉,满是悠哉,毫不在意,仿佛没有把人放眼里,目光倒多是放在矮桌的食物上。

就在他进门之后,到了现在,在众人嫌弃的目光下,就先吃了十七八种瓜果。

“这厮倒是真能吃。”

刘小姐觉得愈有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丁业微微皱眉,看着似乎处在危局之中的苏庭,略有沉吟,又看了苏家老家主一眼。

这位老家主,一言不,皱眉不语。

倒是那刘大人出一声惊咦。

“怪了。”

刘大人道:“众目睽睽,受得众人不喜,换做旁人,难免要是坐立难安,心生窘迫,但这少年未免太平静了些。”

何止是平静,压根就是目中无人,仿佛场中只他一人,根本没有在意其他,随性到了极点。

“刘大人看出什么了?”丁业笑问道。

“这样的人,要么心中慌乱,但故作平淡,要么则真是没有把这场面看在眼里。”刘大人说道:“便是老夫,若是受众人指责,难免都要辩解又或是怎样,他却是没有理会……除非他是迟钝,否则,他就真是有些底气。”

刘小姐撇了撇嘴,道:“年纪轻轻,能有什么底气?”

刘大人微微摇头,道:“老夫不认识他,自然不知道。”

苏家老家主想起初次见得苏庭时,心头便觉这少年不妥,如今不知怎地,愈期待。

丁业倒是笑道:“看他衣着虽然普通,但气度不凡,底气大约是有的。但眼下状况,无非就是身份、或是本事。”

说着,他看向苏家老家主,道:“他莫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刘小姐心中忽然闪过无数念头。

例如有哪家大人物的公子,故意衣着简朴,游历江湖,来到这儿,扮作常人,然后被人鄙夷,最后掀出身份,结果众人纳头就拜。

这么想想,心头竟然有些激动与期待。

“身份?”

苏家老家主微微摇头,他也还没查清苏庭的底细。

但老家主摇头,落在众人眼里,也就只是在否认这人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刘大人沉吟道:“没有显赫的身份,就只有依靠本事……看他少有刚烈冷峻气态,只像个养尊处优的,倒也不像是习武之人。”

刘小姐说道:“这是诗会,指不定人家才学旷世,准备吟诗一,技压全场呢?”

身后的侍女,忽然扑哧一声,禁不住笑。

但刘大人却若有所思,道:“不无可能。”

丁业忽然一指,道:“那几个家丁,过去赶人了。”

众人目光看去,便见几个家丁,朝着那个少年所在走去。

而那个即将被赶出去的少年,依然平淡,然后,似乎呆了一下?

……

在诸位士子眼里,只见有人过来,要把这寒门子弟驱逐出去,避免拉低了这诗会的层次。

而那少年见了这个场景,忽然就僵了一下,仿佛吓傻了一样。

可当几个家丁临近之时,却见那少年忽然想到什么,旋即松了口气,冷笑了一声,随手拿个瓜果,啃了一口,便抛了出去。

他神采飞扬,仿佛换了一人。

他往前迈步,笑着看向众人,道了一句:“落越清风拂衣裳。”

这一声响起,众人俱感错愕,才明白他忽然开口作诗了。

而苏庭目光扫过,转向众人,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接着悠悠说道:“狐朋狗友聚一堂。”

场面之中,陡然寂静下来。

落针可闻。

狐朋狗友聚一堂?

诸位士子尽都怔住。

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回不过神来,只觉得自己大约是品错了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苏庭哈哈一笑,继续说道:“闲人庸才妄论我……”

话音才起,众皆哗然。

狐朋狗友?

闲人庸才?

这是在侮辱在场众人?

这厮未免太过猖狂了!

苏立脸色阴沉。

何云方陡然近前,喝道:“安敢出口伤人!”

苏庭却只是斜着眼睛瞥他一眼,又取了根香蕉,咬了一口,含糊道:“斜眼视之……人何方?”

何云方如受重击,脸色铁青。

斜眼视之人何方?

他明显觉得这句话,指的是他何云方。

而在场中,僵了片刻,陡然群情涌动,怒意冲霄。

“你敢辱骂我等?”

“好生猖狂?”

“哪来的乡下小子?如此不开眼,竟然得罪满堂众位才子?”

百三零章 威慑全场

落越清风拂衣裳。

狐朋狗友聚一堂。

闲人庸才妄论我。

斜眼视之人何方。

阁楼之上,诸位俱都沉默。

苏家老家主面无表情,只是眉眼抽搐了一下。

丁业口干舌燥,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刘大人若有所思,皱着眉头道:“这一诗,未有真正圆融如意,以文采论,不能冠压全场,只是……”

不待他说完,刘小姐便是开怀笑道:“只是仇恨结得好,意思也都明朗了。”

刘大人却点头道:“这话倒也是,能让众人共怒,也是一种本事。”

说着,他沉吟道:“落越清风拂衣裳,这第一句明显指的是自己,只是这落越……”

顿了一下,刘大人看向苏家老家主。

老家主叹道:“他来自于落越郡。”

刘小姐闻言,面色古怪,道:“自己夸自己?”

刘大人咳了一声,道:“第二句是狐朋狗友聚一堂,这句倒是……”

说到这里,刘大人没有继续多说。

但字面上的意思,就已经足够明朗。

“闲人庸才妄论我?”

刘大人不知怎地,竟满是感慨,叹道:“这一句倒真是令人感慨万千,令老夫想起古时先贤及今日贤臣,面对世间庸人的诸般论道,堪称佳句。”

丁业脸色有些不甚好看。

前面那句也罢了,后面两句,“狐朋狗友聚一堂”,“闲人庸才妄论我”,竟是把坎凌的诸位年轻士子,都贬低到了尘埃里去。

而更是让他心头沉重的是,刘大人对后面这句“闲人庸才妄论我”,竟然满是感慨,对苏庭也有所改观。

也即是说,苏庭对坎凌士子的评价,已让刘大人心头,若有若无地产生了几分认同感。

“丁某经营坎凌多年,士子资质良好,倍受佳誉,莫不是要毁在这两句诗的上边?”

丁业才这般想着,却听刘小姐又说起最后一句。

“斜眼视之人何方。”刘小姐笑道:“这句话没甚文采风采可言,但意思倒是明白得很,他压根没想正眼看人,就是斜着眼睛看人,也都没看见人……场中这些人,全都没让他放在眼里。”

说着,刘小姐拍手道:“好,够猖狂,本小姐喜欢他,今后本小姐行走江湖,看见不顺眼的,就借用他的诗,来个目中无人。”

众人神色怪异,那侍女连忙拉扯小姐衣袖。

刘大人面色不甚好看,哼了一声。

刘小姐瞪了自家老子一眼,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不对,这小子这么嚣张,一诗骂了一群人,犯了众怒,他就不怕被人被打么?”

刘小姐这一声出去,众人才连忙看去。

只见那名为苏庭的少年,已经被诸位士子围在中间。

若不是这些读书人自认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只怕就要把这少年围殴,闹出人命来。

但眼下群情涌动,众人俱都愤怒,任由事态展,若再有人挑拨,只怕难免还是动手。

可刘大人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这个少年,在人群围困之中,依然不惊不惧,还是悠闲得很。

苏家老家主眼神之中,忽然惊疑不定,其他的且不论,但这个苏庭,落在这个境地里,倒还真有几分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稳重。

刘小姐也出一声笑,嘻嘻道:“文采没有冠压当场,没有让人心悦诚服,反而成功拉动了众人的愤怒。眼下他又没有武艺在身,这样的处境之下,看似淡然平静,实则显得嚣张猖狂,他这欠打的模样,当真不怕被人打死么?”

……

苏庭将瓜果放下,看向围拢过来的众人。

几乎人人面带怒色。

包括所谓自恃身份的何云方等才子,无不震怒。

若是苏庭用污言秽语骂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吟诗作对,用着“同道中人”的方式,更是让人倍感屈辱。

“干什么?”

苏庭缓缓说道:“先前还说什么狗屁的君子动口不动手,现在动口斗不过苏少爷,想要动手?”

诗会上的这些人中,也有几个算是习武之辈,只是谈不上多么精深,多数仅能略通拳脚。

稍高的是何云方,勉强得以搬运气血,已能算是文武双全。

但苏庭也不理会,随手拿了个雪梨,便往前走。

前头尽是围拢着他的士子。

苏庭仿若不觉,他真气荡动,眼睛仿佛有神,凛冽到了极点,扫了过去。

但凡前头拦路之人,在他这凛冽森寒的目光之中,俱都不由得心头一悸,不自禁退开。

苏庭便在让出来的道路上,缓缓走过。

待他走过,那些被他所惊的士子,才醒悟过来,不禁一阵羞恼。

苏庭走到门前,回望过来,略微摇头,满面失望。

他想了想,终于想起了几句大概也许应该适合在这个场合里说出来的诗句。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拍了拍自己的衣衫,往前走去。

众人俱都错愕,接着才恍然明白,这厮竟然又把他们比作了一滩淤泥,把这诗会比作了泥潭,而把他自己比作了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之士。

苏庭迈步过去,到了门外。

又有声音传来。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哈哈哈……”

满场寂静,气氛凝滞。

……

阁楼之上。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刘大人眼神一亮,又听到了后面那句,不禁念着重复了一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篷篙人。”

他的才学,要比众人都高,浸淫此道大半生,造诣不极高,当下便品出了其中几分意味。

“这几句,倒真是令人为之惊叹。”

刘大人沉吟道:“只不过,用在这个场合,怎么觉得有些别扭,还有些拼凑的味道……”

刘小姐哼了声,道:“意思到了,也就成了,人家可是洒脱随性得很,跟你一样老古板么?”

其他人闻言,俱都不敢接话。

只是刘大人倒是点头道:“这么说了,倒也不差。”

他看向大门方向,不禁说道:“真是个桀骜不驯的,临危不乱,气态昂然,原本老夫还可惜他文采不能冠压全场,但这几句来,真是佳句,尽显神采……尤其是这句‘闲人庸才妄论我’,甚合老夫心意。”

“临危不乱?”刘小姐道:“我看他压根就不觉得身陷险境,他眼里根本就是目中无人嘛。”

听到这里,苏家老家主想起从初次见面至今,苏庭的诸般表现,让他心中竟是有些郁闷。

丁业一言不,稍微垂,看不出什么表情。

刘大人也没有被女儿拆了台面的恼怒,若有所思,点头道:“你说得是,此人有傲气,虽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但从这个场面来看,老夫先前是小觑他了。”

想到这里,刘大人眼神有着几分惊异。

这个少年,不仅目中无人,也还目中无礼,在场士子眼中在意的种种,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衣着简朴,却如此倨傲,气态之昂然,老夫生平仅见。”

刘大人心中暗道:“坎凌满堂士子,竟然都被一人压住?此人放在京城,也能胜过各家俊彦,不知这人究竟是何来历?”

他这般念着,看向苏家老家主。

丁业眉头微挑,也看了过去。

却见这位古稀老者,脸色阴晴不定,似乎也有着相似的茫然。

百三一章 一首好诗压坎凌的苏某人

诗会之事,对苏庭而言,不过一场游戏而已,无关紧要,权且当作走走看看,增点儿对这个世界的见识阅历。

至于诗会上的诸位士子,无论是什么何云方,什么苏立,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路人甲。

如今他在修道路上,已算是登堂入室,走在人世凡夫俗子当中,本就是鹤立鸡群,隐时平凡无奇,展露时便是仙鹤临尘。

这随口念了几句诗,出了点儿风头,苏庭心中畅快,又觉得吟诗作对之后,这所谓诗会的后续也着实无趣,无意继续留下。

一路回来,哼着曲儿,入了苏家。

回到院里,表姐还在等侯,似有期待,只是见得苏庭回来,稍有愕然。

“小庭,你不是去诗会了么?”

“去过了,现在大概散场了,也就回来了。”

“坎凌的诗会,这么快便结束了么?”

“差不多罢。”

苏庭说道:“咱们要不然出去逛逛?”

苏悦颦却对他去诗会的事情,更有兴趣,又追问道:“这诗会好玩么?”

苏庭摸了摸下巴,说道:“勉强还算好玩罢。”

苏悦颦又问了几声关于诗会的状况,例如场面布置如何,诸位士子如何,摆设如何,气氛如何。

问罢这些,她悄然看了苏庭一眼,欲言又止。

苏庭看出她的意思,笑着说道:“咱们姐弟有什么不好问的?姐,我告诉你,我在诗会上作诗了。”

苏悦颦闻言,又惊又喜,道:“你作诗了?”

苏庭点点头,认真说道:“我这一诗,技压全场,理所应当的魁。”

说完这个,他想起当时诗会的场面与气氛,又看向苏悦颦,补充道:“不仅如此,你是不知道,我这诗甩出来,当下便是四座无声,所有人都用满是震惊敬畏崇拜的目光看着我,简直是万众瞩目,镇压众人。”

苏悦颦听到这里,觉得有些怪异,她知道苏庭早年识字,但后来卧病在床多年,荒废了不少。但她对苏庭向来寄予厚望,加上如今苏庭已是神仙中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差错,只是不免对苏庭这等出色文采,感到惊喜,喜出望外。

须知,她本也只是想让苏庭多走走看看,见见世面,在那个场合里,若是能够肆意挥洒,作出诗句来,便是更好了。

未有想到,苏庭的诗句,竟能技压全场?

“何止是技压全场。”

苏庭想起当时的场面,认真说道:“日后若有人称‘一好诗压坎凌’,那就是我苏某人了。”

苏悦颦又惊又喜,道:“你作的什么诗?”

苏庭咳了一声,道:“这个,应该过两天就传出来了。”

苏悦颦蹙着眉头道:“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苏庭挠了挠头,迟疑了下,才念诗出来。

……

苏家前堂。

老家主从外头回来,只是脸色不甚好看。

今日苏庭的表现,让他愈感到这个少年充满了神秘姿态,让他这数十年的阅历也看不透。

但他也知道,这个苏庭,过于随性,且太能招惹仇恨,不是那桩事情的合适人选。

不过好在他也没有真心要让苏庭接手这桩事情,原本也就拉过来当作是拖延苏立与苏越两个人选的挡箭牌。

但苏庭怎么就出现在诗会上?

而且就算到了诗会上,衣着再是简朴,也不至于就让人贬低了,哪怕吃些东西,本也属寻常。

这一次显然是有人从中作梗,将事情放大了,想要苏庭出丑。

却未有想到,苏庭竟能压迫得一众士子哑口无言,更是不敢拦阻,大摇大摆,走出了诗会。

“查一下,苏庭怎么到了诗会里面?”

老家主低沉道:“先查苏立。”

若说苏家之内,谁要对付这个苏庭,那么不是老七,就一定是老七的孙子。

这场诗会是苏立起的,就算不是苏立的手法,但从他这里入手,也不算有错。

这位老人,脸色不甚好看。

“刚从京城回来,便不安生了?”

“没有半点沉稳,怎么是个带领家族的材料?”

……

苏家后院。

苏悦颦怔了半晌。

第一句那颇有自夸味道的“落越清风拂衣裳”,这也罢了。

但后面的狐朋狗友聚一堂,闲人庸才妄论我,还有那句斜眼视之人何方……虽然苏悦颦识字不多,但这诗从字面上,便能轻易解出意思。

“你……”

苏悦颦怔然道:“你就凭一诗,把坎凌的所有士子,全都得罪了?”

这才出去了多久时候?

一诗的工夫,整个坎凌,就全得罪了么?

这就是技压全场,四座无声?

这就是万众瞩目的原因?

苏庭咳了一声,呐呐道:“这不能怪我,我这不是实话实说么?”

苏悦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说他。

苏庭劝慰道:“没事,所谓忠言逆耳,他们里头岁数最高也的也就三十来岁,还算年轻,再过些年,四十不惑,等他们悟到了,指不定还把我当人生导师,见了我还得行半师之礼。”

“你自己才几岁……”苏悦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拍了他一下,道:“我知道你已经是个大人物,这次也没指望你去结交什么大人物,可也没想到你一出去,就招惹了这么些事。”

苏庭忙是道:“没事没事,这能有什么事?”

苏悦颦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多说。

若是以往,莫名得罪了许多人,难免惶然不安,但如今苏庭再非常人,倒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只是这与她原先的想法,真是大相径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悦颦轻出口气,道:“你也不至于一到诗会上,就诗兴大,接着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顿罢?”

苏庭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回想一遍,进诗会里头,也没多久似的。

他本不愿表姐担忧,想要推说没什么事,但表姐向来聪慧,如今知道他是修行人,若不说得清楚,反而更是让她多想。

思索片刻,斟酌言语,苏庭才道:“其实没什么事,就是这身衣衫惹的祸,被人当成了混进去的穷鬼。”

苏悦颦微微蹙眉。

苏庭稍微说了一遍,也不敢说得详细。

但苏悦颦已是颇为不喜,她觉得自己让小庭赶赴诗会,却被人看轻,微微抿唇。

“他们骂你,你回骂过去,咱们没有错。”

她咬着唇,难抑愤怒,道:“狐朋狗友,闲人庸才,也没有说错了。”

百三二章 丁业来访

是日。

晨曦初起。

苏庭功行圆满,只觉精气神愈饱满,体内一团雷光,愈壮大,距离二重天巅峰,更近了一步。

而神刀受他日渐温养,火候渐盛。

原本化作刀光,能环绕身周三步,眼下却也多出了小半步。

短短时日,这已经是极为明显的进境,殊为难得。

“这两日里,也差不多了罢?”

苏庭收了神刀,将木盒放入怀中,心中暗道:“只是查知列元火木是为何物,又不是让人直接送来列元火木,按道理说,以苏家的能耐,早该查清楚了。”

苏家至今没有给他答复。

若在原本时候,他倒也不急,多等两日也就是了。

但莫名其妙出现了诗会那事,显然有人对他不满。

那么这列元火木一事,便该多上心些。

“总不至于打算把所谓的玉牌隐秘,取到手之后,再把玉牌还我?”

苏庭撇了撇嘴,颇觉无言,“这不是逼我翻脸么?苏某人一向和气生财,为人低调内敛,可从来不欺负人的……”

他看向院门,然后转身回去,准备吃早饭。

今日若是这苏氏还没有答复,便真该催一催了。

……

老家主的书房中。

苏家这几位最为年老的长辈,俱都齐聚在此。

老家主沉默不语。

那排在老七的花甲老者,露出不屑之色,看向家主的目光,也带着些许异色。

“列元火木……”排在第九的老者,比其他人稍显年轻,他沉吟着道:“根据京城的消息,这是极为珍贵的一种药材,那是北域贡品,哪怕是咱们苏家在京城的能耐,要取列元火木,也十分不易。”

说到这儿,他又说道:“当然,真要取得,也是并非不能,但要花费不小的代价,那个苏庭倒也有自知之明,所以用银两换算列元火木时,打了个折扣。”

老七嘿然笑了声,道:“乡下小子,能有什么自知之明?这多半就是偶然听见了,打算用列元火木一笔财。”

说着,他目光看向了家主。

老家主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眼前的这封信,沉吟不语。

列元火木的消息,昨日便已经清楚。

但昨日没有决断,是因为今日便能知晓落越郡苏庭的底细。

若查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甚至是无法查知,显得神秘,那么这笔交易,也就认了。

但眼下查出来的……过于平凡无奇了。

老家主捏着这封信,眸光闪烁。

父母双亡,穷困潦倒,期间卧病多年,病好之后不久,便进了牢狱。在出狱之后,不久前接手店铺,却又租出了店铺,来到坎凌。

这是个平凡无奇的少年。

来到坎凌的诸般作态,似乎是他故作高深扮出来的模样。

但真是如此么?

这样一个少年,能让他也看不透,甚至让那京城天章阁学士刘大人也看不透?

想起这少年初见时的一番言谈,再想起他在诗会上的表现,那种气度风采,那一诗,那一番姿态,真是扮得出来的么?而他又真的有必要在诗会上扮出这番姿态么?

诗会上的苏庭,应该是他的本性!

而这样的苏庭,触犯众怒之下,言谈举止,压服众人……这绝不应该出现在寒门贫家子弟身上,哪怕是京城王公将相之家的公子,也没有几个,能有这等风采。

可这信上所言,确实事实。

老家主一时之间,沉默不语。

而七长老则是冷笑道:“真是不错,一个贫家小子,来坎凌投亲,还能扮得这么厉害,连我们几个加起来活了好几百岁的老骨头,都看不穿他……别的不谈,这番本领,不去戏台上,当真可惜了。”

另有一位老者,眼神浑浊,语气迟缓,不似其他几位那般精神,他缓慢低声道:“老七说的,不无道理,列元火木过于珍贵,一车银两也着实太重……能省则省。”

一位古稀老者沉吟道:“能够先解出玉牌的奥秘,再还给他,也无不可。这样一来,饶他一回,免造杀孽,也算给他个下台的机会……这也算是回报他这次送来玉牌的报酬。”

七长老恼怒道:“直接埋了不就是了,废什么话?”

话音落下,他便看向家主。

老家主一言不,不置可否。

只是在他心中,难免又想起跟前两日初次会面时的苏庭,又想起诗会之上那个令人侧目的苏庭。

他掌权多年,阅历深厚,人已至古稀之年,今七十余岁。

他不相信,这个苏庭,真如信纸上的那么简单。

“诗会上的事情,你们大约都听过了。”

老家主深吸口气,道:“若他真有本事……”

七长老道:“能有多少本事?他又不是武道大宗师,咱们苏家的护卫众多,怕他不成?至于身份,现在已经查实,他来自落越郡,孤儿一个,又不是什么显贵之家……”

老家主仍显迟疑。

然而就在这时,大管事匆匆进来。

七长老正要说服家主,就见大管事来了,恼道:“大管事,你来干什么?”

大管事忙是见礼,道:“不是我来了,是丁大人来了。”

七长老道:“丁业?”

大管事道:“就是丁大人。”

七长老顿时不说话,只是看向家主。

“丁大人上门来访,可有说要寻我商量什么事?”老家主这般问道。

“这……”管事语气怪异,斟酌言语,才迟疑道:“他不是来见家主的。”

“不是来见家主的?”

众位族老,俱都感到惊讶。

每次丁业上门来访,无不都是寻家主商量事情。

毕竟他这坎凌的父母官,许多时候也是要跟坎凌最大的家族,稍微通气一些的。

“不是找我的?”

老家主问道:“那他又是来干什么的?”

大管事低声道:“他来寻苏先生。”

老家主道:“苏氏族内,除了下人和女眷,其他的都是姓苏,他找哪个苏先生?”

大管事道:“苏庭,苏先生。”

而随着大管事这一声,诸位族老都仿佛听错了一样,互相对视,一时茫然。

老家主神色微变,心中蓦地一凛。

百三三 借势

这一日,坎凌县官丁业来访苏家,访的是苏先生,却不是苏家人。

当苏庭接到这消息时,稍感讶然,但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丁业是个有名的孝子,前次苏庭救了他老母亲,那家丁早已来报信,后来老夫人又修书一封,让他好生照看。

只要这孝子不是徒有虚名,那么苏庭在这坎凌的地面上,他迟早会来见上一面。只是让苏庭稍感惊讶的是,丁业来的时日,与他所想的,要早了一些。

……

丁业面貌清正,胡须墨黑,身高中等偏下,略感瘦小。

看他年纪,也有四十多岁,将近五十,为官多年,颇有气度。

只是在苏庭眼前,他倒没有拿捏县太爷的架子,显得稍微温和亲近了些。

“苏先生来到坎凌,丁某昨日才知,真是失礼了。”

“丁大人客气。”苏庭笑道。

“老母亲重病,丁某未能回家探望,心中尽是牵挂,生恐出现生离死别一事,日夜不能安寝。”

丁业感叹说道:“若非苏先生出手相救,只怕丁业便要抱憾终生了。”

苏庭道:“丁大人未免客气了些,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我不过略尽绵力罢了。”

虽然对这位丁大人的话,心底十分受用,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丁业与他又谈了几句,然后话锋一转,才说道:“其实昨日诗会上,丁某也在那里。”

苏庭笑着说道:“这倒让人意外了。”

其实他并不意外,当日虽然不知是谁,但他知道诗会上,那阁楼之上,有着几道目光注视下来,显然是身份地位,都要高于这些坎凌士子。

如今看来,苏家老家主是一个,这丁大人也是一个,此外,阁楼上还有一个让苏庭在意的,那人目光炽烈,血气收敛而仍显余热,武学造诣不低。

“昨日诗会,苏先生文采斐然,随口成诗……”

丁业看了他一眼,语气之中,满带深意,道:“一诗句,压倒众位士子,真是令人惊叹。”

苏庭仿佛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深意,只是含笑道:“献丑献丑,这诗做得仓促了些,未曾提早准备,所以仅能压着坎凌士子,没能冠压大周当代读书人,惭愧惭愧。”

丁业脸色阵青阵红,不知如何接话,神色愈渐怪异。

……

二人闲坐片刻。

丁业忽然说道:“其实今日,丁某本也事忙,要改日再来,但得知诗会之事,才决定今日前来。”

苏庭说道:“诗会何事?”

丁业说道:“据丁某命人所查,诗会之上,先生受人所恶,致使犯下众怒,皆是有人幕后指使。”

他顿了一下,似是斟酌,又似犹疑,片刻后,才朝着苏庭说道:“这人是苏氏族人。”

苏庭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当时的场面,丁某已命人准备给先生解围,期间也多次打量苏家老家主,但他未有什么变化,显然是想静观其变,而没有相助先生的意思。”

“所以,丁某人猜测,先生来坎凌投亲,只怕这远亲上门,在坎凌这种大家族里,处境未必多好。”

丁业笑道:“今日上门,丁某不好跟苏氏明说,但与先生这一番闲坐,他们多半也看在眼里,今后看在丁某的份上,想来不会为难先生。”

苏庭闻言,笑着说道:“丁大人有心了。”

丁业说道:“小事一桩,应该的。”

……

午后。

丁业与苏庭“谈笑甚欢”,足有大半个时辰后,才离开苏家。

而落在苏氏众人眼里,这个原本家世查得清清楚楚的苏庭,却又变得神秘了。

“这回怎么说?”

老家主看向诸位族老,说道:“这个少年,是怎么能让丁业如此看重的?”

丁业是坎凌的父母官。

论起官职,苏氏族中,不乏在京城当值的,倒也不会畏惧丁业。

但坎凌的一亩三分地上,丁业的分量,还是极重的。

而眼下让人沉默的,不是丁业,而是苏庭。

从落越郡来的贫家少年,或许能够扮出各种气度不凡的姿态,但又是怎么能让丁业如此敬畏于他?

“兴许是诗会……”

“诗会又怎样?”

老家主说道:“苏庭恶了坎凌诸位士子,跟各方士子俱都结怨,哪怕他才学再高,丁业又怎么会于他过于亲近?更何况,对那少年喊出这一声‘先生’,以丁业的身份,需要这少年是怎样的身份及分量,才能喊得出来?”

九长老沉默了一下,才道:“他确实不是那么简单。”

之前那古稀老者问道:“需要查一下么?”

老家主点头道:“查。”

顿了一下,他又看向诸位族老,道:“但列元火木一事,你们还有话说么?或者说,还想再拖延拖延?”

众人面面相觑,哪怕是七长老,也无话可说了。

“既然是做生意,就做正当生意好了。”

那岁数最大,精神最为萎靡的老者,眼神已是浑浊,心中却还清楚,他语气缓慢,含糊不清,道:“这笔钱财,不必省了……至于我们这些老骨头,既然早就把族中的各种生意和门路,各种权势都交到下一辈手中了,那么家中这些琐事,其实也不该商量得太多,也不该干涉太多。”

“以后再有这种事,都由下一辈人处置罢……”九长老若有所思,叹道:“咱们还是老了,不适合再作决策。”

“此次若不是家主,真要动手,也不知会闹出什么来,至少现在看来,在丁业这关,怕是不好过。”

“行了。”

老家主也不免意兴阑珊,道:“我修书一封,让京城那边,准备列元火木,过两日得了答复,再给苏庭一个满意的说法。”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与其总想着昧了良心,省下这笔钱财,还不如多想想咱们祖上留下的隐秘,究竟是给后人留了什么。”

……

而在院中。

苏庭送走了丁业,目光有意无意,朝着某个方向瞧了过去。

那里有人窥探,他已察觉。

窥探之人,大多气血枯败,年岁不小。

无须多想,便知是谁。

“若是如此,还不能给我答复,那也不能怪苏某人耐性差些。”

他笑了声,转身入内。

百三四 苏家至宝,借刀杀人

丁业来了之后,第二日,老家主便命人将苏庭找去,给了他关于列元火木的答复。

二十株列元火木,已在尽力搜寻,但要取到手中,再从京城运回,少说也须两三个月。

苏庭盘算了一下,两三个月虽然久了一些,但人形何乌省着些用,每次切成薄片,加上何乌的血浆,倒也坚持得住。

他答应了一声,也就在众位族老充满复杂的眼神里,走出了这书房。

但还没走几步,他便听闻内中传来声音。

声音较低,寻常人若离了这几步,再隔一扇门,倒也听不清楚。

但苏庭终究不是寻常人。

“至今不知这少年深浅。”

“本以为探清了底细,未想又出现个丁业,更让他显得神秘了些。”

“罢了,这一车银两,就不必省了。”

“只是,分明就是个少年,怎么比哪些老狐狸,还棘手得多?”

“既然认了,也就不必理会这些了,倒是咱们那玉牌所代表的隐秘,怎么还没有头绪?”

苏庭听到这里,微微挑眉。

看来坎凌苏家,可不是做正经生意的,此前还想省下这笔银两?

只是也不知道,可是想要杀人灭口,还是想要解出玉牌隐秘,再归还于玉牌?

苏庭倒是不怕这些把戏,但如今只是丁业一个露面,就消去了这点麻烦,却也挺好。

他听到这里,本想离开,但但接下来,这群苏家年岁最高的老头儿,便在商量所谓的苏家隐秘。

苏庭稍微停步,细听了一下,神色愈渐怪异。

“族中有传,得了六面玉牌,再与原先两面玉牌结合,能获苏家自古相传的一桩隐秘。”

老家主低沉道:“后来我接过两面玉牌之时,两面玉牌放在盒中,内中有些纸张,略有记载,只说那是一种宝物,能获六面玉牌,一切明朗……但现在看来,似乎缺失了什么。”

“莫不是这苏庭留下了六面玉牌那边的纸张记载?”

“玉牌都在这儿,他要纸张记载有什么用?”

“那是怎么回事?”

“我细想一番,大约是咱们这边,与两面玉牌放在一起的纸张,有所缺失。”老家主道。

“缺失?”有族老惊异道。

“不错,前后记载,似有空缺,应是缺失了两篇。”老家主答道。

“怎么会缺失?”

“这该是多代以前,便缺失的了。”老家主语气复杂。

“还能找得回来么?”

“应该还在苏家,细细搜寻一遍罢。”

老家主的声音,充满了几分低沉。

苏庭听到这儿,大约明白了一些。

坎凌苏家之内的两面玉牌,其中篇章的记载,多半就是指向了落越郡。但不知怎地,多代之前,缺失了重要的两篇,兴许是被人盗了,兴许是有谁另怀心思……

但到了前些年,这不知失落在哪儿的篇章,便被曾经与坎凌苏家十分亲近的孙家所获。

不知孙家是早有预谋,还是偶然得手?

但这也不重要,但最终的结果,那两篇记载,应该就落在孙家。

所以才有苏家店铺的一场风波。

“两面玉牌指向了六面玉牌的所在,而得了六面玉牌,也就凑足了八面,内中神刀自然也就得手。”

苏庭神色异样,心道:“这么说来,坎凌世代相传的隐秘,这几个老头儿要找的,应该是……神刀?”

这几个老头儿费尽心思所求的隐秘,此时此刻就在自己怀里。

他用玉牌,换了价值足有一车银两的列元火木。

而玉牌背后代表的宝贝,也还在自己怀中。

没有了背后蕴藏的隐秘,这玉牌仅仅是玉牌。

所以,这坎凌苏家,这次似乎被自己在无意间……坑了一笔?

“我不是故意的。”

苏庭摸着脸,低声自语道:“像我这么正直诚信的人,做生意向来是童叟无欺,真不是故意的。”

说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眼。

晴天白日,没有阴云,没有雷声。

他松了口气。

……

红颜楼。

从京城归来的大才子苏立,已在这里饮了一夜的酒,烂醉如泥。

哪怕昨夜陪伴他的两个女子,他都无力去触碰。

就在前日,本想在诗会上,略施小计,让人排斥苏庭,让对方惊慌失措,在家主面前出丑。

却未有想到,这人如此猖狂,出尽了风头。

而稍微用些手段的他,也不免被人查出。

老家主严厉呵斥了一遍,对他充满了失望。

多年以来,他都是苏家年轻一辈的杰出人物,倍受赞誉,甚至在老家主心底,也不无将他当作未来家主培养的意思。

但如今一桩小事,竟是引得老家主对他无比失望。

并且,就在昨日,县官丁业上门,竟是拜访苏庭,此事过后,原本怂恿他去对付的苏庭的爷爷,竟也把他臭骂了一顿。

前两日从京城归来,还是意气风,然而这才过了几日,只因一个无法称得是亲戚的少年,便让他一败涂地?

“混账……”

苏立举起酒壶,怒摔在地。

嘭地一声,酒壶立时粉碎。

碎瓷片伴随着酒水,溅射四方。

苏立喘息了片刻,脸色愈难看。

这两日他受到家主怒斥,受到爷爷指责,甚至影响了他在家主心中的分量,影响了他的未来。

不仅如此,当日县官丁业,有意无意地看了自己一眼,再结合他上门拜访苏庭一事,他隐约觉得丁业那一眼,不算寻常。

至于天章阁学士刘大人,更不必说。

原本当日他举办的诗会,便是为了在刘大人面前,尽展文采,顺便在家主面前踩了苏庭,一举两得。

然而诗会不欢而散。

家主怒斥于他。

而刘大人离开诗会时,一言不,如今也离了坎凌。

“一切心血,全都白费了啊。”

苏立仰着头,吐出口气。

然而嘭地一声。

房门陡然打开。

苏立抹了把脸,使劲甩了甩头,看向来人,赫然便是老对手何云方。

“你来干什么?”

苏立喘息了声,收回目光,道:“看我笑话么?”

“何某不至于来看一个废物的笑话。”

何云方冷声道:“只是不曾想,与我斗了多年的苏家才子,竟然如此不堪,小小挫折,借酒消愁,成了一滩烂泥……也好在你们家主眼睛明白,否则日后把你立为家主,那就是害了苏家。”

苏立冷笑道:“关你屁事?”

何云方哼了声,道:“念在老对手的份上,本想劝你一番,莫要让我少了个有趣的对手,但未有想到,你如此不堪造就……不就是个寒门子弟么,他恶了你,你杀了他,不就是了?事情过了,你还是你的苏家才子,过了几年,你家老家主还能记得这么一个小子?”

苏立哈哈笑道:“说得简单,他真是普通小子?这寒门子弟,不也是压了咱们一头?我对他略施小计,家主已经恼怒,若要杀他,岂非自绝未来道路?”

“更何况,丁业丁大人,都对他十分尊敬,谁知道他是什么来历?”

“杀人?我杀了他之后,谁知道是什么后果?”

“就算只是丁业,他多半也得我抓进去?”

他看向何云方,冷笑道:“帮我?你是自己被人当场侮辱,又被他震慑,没有讨回颜面,所以想要借刀杀人吧?苏某可不是你的刀……”

何云方没有否认,只是说道:“我是想杀人,但也想帮你,而你,不是那把刀,何况何某杀人,也不用刀。”

苏立目光一闪,道:“你是什么意思?”

何云方说道:“我们虽是读书人,多是不敬鬼神,但也知道,有很多东西,着实不能细言……你只要知道,杀人不一定用刀。”

他走近前来,道:“更何况,杀人之后,能让自己留下证据,还被抓进牢狱的,只有蠢货。”

苏立微微皱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百三五章 新衣,画卷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又有清风吹拂,略感凉爽。

这是个好天气。

苏悦颦有些兴致,想要外出逛逛这坎凌风光,但苏庭随着她出门之后,才知道表姐的真正想法。

因在表姐看来,当日苏庭在诗会之上,衣着过于简朴,受人嘲讽,才有后边的一番事情。所以今日借口外出游玩,实则是要给苏庭准备两套上好的衣服。

而苏庭直到跟着表姐来到了店里,才现她的本意。

这店里在坎凌略有名气,价格却也不低。

面对两个衣着寻常的男女,店里掌柜神色间有些异常,但他也算有眼力,见这男子气度昂然,女子面相姣好,也没有冷嘲热讽得罪人,让苏庭错失了一场装逼打脸的机会。

苏庭瞥了他一眼,便带着表姐,直奔最上等的位置,经过一番挑选,表姐给他选了两套衣服。

一件淡黄,一件紫蓝,布料俱都上等,做工也算精细,款式样式颇为新颖,复杂却也细致,显得十分好看。

苏庭穿上之后,仿佛人也精神了一些,自觉是器宇轩昂,玉树临风。

苏悦颦看着他,赞赏道:“这套好看。”

苏庭笑道:“姐说好看就好看。”

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衣着,其实并不怎么上心。

尽管早已有了大笔钱财,却也不曾想过要换身衣衫,反正也觉得就是这样。

常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只是在苏庭眼里,自己如此俊帅,便无须衣着来衬托……且看表姐,如此朴素简洁,不也一样美丽难以掩饰么?

如今只是表姐坚持,他也觉得有钱在手,锦上添花并无不妥,于是又顺手挑了些布料上等的,好不好看还是一回事,但贴身柔滑,比这些粗布衣衫好了一些。

想到这里,苏庭打量了表姐一眼,道:“既然来了,那么姐也挑几身衣裳好了。”

苏悦颦吓了一跳,低声道:“我问过了,这里的衣服,用料上等,做工精细,价格颇贵,给你买两套也就是了,姐又不去参与什么大场面,就不必了。”

苏庭摊了摊手,道:“你若是不要,我也不要。”

苏悦颦微微摇头,还待说话。

然而苏庭未等她开口,便神色坚定,道:“咱们不缺钱了。”

在苏庭的坚持下,还是给苏悦颦买了两套衣裳。

结账之时,苏悦颦倒是颇为心疼,但苏庭不缺钱财,那五灵搬运术便是源源不断的银两,倒也没有多少在意。

结账之后,在掌柜满面堆笑之下,走出了店外。

苏悦颦手中的包袱,有着苏庭的新衣服,也有着苏庭方才换下来的旧衣衫,舍不得扔掉,在家中可以穿些。

她看着此刻衣衫华丽,精神气爽的苏庭,不禁叹了一声,道:“早知如此,该让你换一身新衣衫,也就没那些事儿了。”

苏庭不以为意,只是摆了摆手,笑道:“鸡毛蒜皮的小事,理会这么多作甚么?真正有本事的人,就该看出我气态高雅,凡脱俗,只是内秀于心,不拘泥于衣装……他们既然是看衣衫,看扁了人,也就只是些不成气候的小喽啰罢了。”

才说到这里,他便看向前方那人,咦了一声。

那人三十余岁,身着白衣,颇有文雅气态,身边领着女眷,也要朝这店里来。

而这人苏庭认识,就是最先开口嫌弃苏庭的那个士子。

苏庭心中顿生期待,想起了十七八种场景。

例如这厮认出自己,看自己也在买衣服,于是冷嘲热讽,自寻死路,最后被自己成功打得脸肿,让自己再出一回风头。

但万万没想到,这厮远远就认出苏庭,面色大变,转身拉着女眷,便去了另外一间。

“这……这家伙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苏庭纳闷道:“难道我最近气场越来越强,都开始在无声之间展现王霸之气,镇住这些家伙了么?”

……

游玩半日,回了苏家。

苏庭本想让表姐今日开始,换上新买的衣裳,尽展美丽,但才回到苏家,却现他住的院子里,竟是多了两套衣服。

“这是谁送的?”

“回公子,是丁大人派人送来的,只是不见公子,所以留在这儿,让小人看管,等侯公子回来。”

“呃……”

苏庭摸了摸脸,也明白了丁业的想法,基本跟表姐差不多。

尽管丁业知道其中来龙去脉,也知道苏立定会让人不断挑事,但毕竟自己当日的事情开端,都源自于一身衣衫。

“有心了。”

苏庭收了衣服,却现旁边还有一幅画,看向这苏家的家丁。

家丁稍微垂,道:“这幅画是跟着衣衫,一并送来的。”

苏庭点了点头,挥手道:“行了,我收下了,你回去罢。”

家丁告退离去。

苏悦颦看着丁大人送来的两身衣衫,不禁说道:“这两身衣衫,不比咱们买的差,也是值钱得很,你怎么就收了?”

苏庭笑道:“收了也就收了,对于他而言,对于我而言,都谈不上贵重礼物,算是心意罢了。”

苏悦颦道:“早知如此,咱们先前出去,就该省一些,不该多买几套衣服。”

苏庭哈哈大笑,道:“只怕不是给我省,是想给你自己省罢?”

苏悦颦没有回话,也算默认了些。

苏庭笑道:“咱们不再是以前柴米油盐都要苦恼的姐弟了,今后这个念头,你可要改改。”

苏悦颦瞪了他一眼,便匆匆回屋了去。

苏庭哑然失笑,旋即看向手中这幅画。

他倒不知丁业为什么要送来一幅画,当下将画展开。

只见画上,却是一个红衣女子,面貌精致,身段高挑。

这一身红色衣裳,不显艳丽,反而显得高冷贵气。

“这是谁的画?”

苏庭虽然不大懂画,却也觉得这画太过不凡,定是大师手笔。

因为这画上的女子,眉目神态,竟是栩栩如生。

他前世见过不少古时画卷,从未见过这等仿佛直接印下来一样的画像,清晰得几乎是如同照片一样,可却还更胜一筹,因为画像上,还附有一层难言的生动韵味。

“丁业没事给我这么一幅画,是做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惑,苏庭回了屋内。

而表姐却是换好了一身装扮,盈盈走了出来。

她本就貌美,尽管衣着朴素,却也显得清静。

如今盛装之下,愈清丽,令人眼前不禁一亮。

苏庭赞道:“这钱花得值。”

……

入夜。

月光明亮。

画卷挂在壁上。

表姐在隔间已经熟睡。

而苏庭先是教导五怪,又把白色小蛇喂了一番,才开始修行,又温养神刀。

等他功行圆满,已是后半夜。

他看向窗外,月光明亮,不禁略有思乡之情,心中稍几分惆怅。

带着这样的情绪,他躺在床上,渐渐睡去。

夜风清凉,吹动云层,遮住了月光。

这个深夜,变得黑暗了些。

有阴风吹拂,冷得渗人。

苏庭恍恍惚惚,睡梦之间,身子渐渐沉重,喘不过气来。

他睁开眼睛,朦胧之间,似乎现一个红衣影子,压在自己身上。

百三六章 红衣女鬼

深夜阴风,寒凉入骨。

苏庭本是修行中人,真气随身,尽管还不能说水火无伤,但也已是寒暑不侵。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不知怎地,有些阴凉。

紧接着,身子渐渐沉重,呼吸逐渐凝滞,也无法翻身过来。

苏庭要挣扎起身,却是觉得身上仿佛压了一座山。

勉强睁开眼,睡眼朦胧,却现眼前有一抹红色身影。

“艹!”

苏庭陡然一惊!

刹那之间,清醒过来!

他真气一转,浑身气息迸,顿时消去沉重之意,跃了起来。

他手中一招,木盒破碎,一道乌光穿破木盒,绕身而飞。

他神色惊疑不定,扫视房中,竟然一无所获,不见任何异状。

但他可以断定,先前绝对不是错觉!

他呼吸微凛,视线略低,现自己新买的衣服上,色泽淡了许多,仿佛泡过了水,颇是显眼。

这是先前留下的痕迹?

苏庭脸色微变,又惊又怒,心中暗骂道:“哪个女鬼,没有知会一声,打好商量,就想要来采补我?”

他积蓄真气,神刀随身,跃下床来,推开门去。

他目光一扫,看向那壁上的画卷。

只见那画卷之上,赫然已是一张白纸,没有了那个红衣明媚的女子。

“果然是你……”

苏庭脸色阴沉。

此前总觉得这画卷女子过于逼真,但却没有觉异处,也就未有多想,果然今夜险些着了数。

他近前去看,只见白纸一张,全无痕迹。

他脸色渐变,握住了神刀。

适才这红衣女鬼想要采补他,被他惊走,按道理说,该回到这画卷之上。

此刻画卷还是空的,那么红衣女子哪儿去了?

无须多想!

“该死……”

他来不及思索,心头一凛,转身便朝表姐房中而去。

奔走两步,一手推开房门。

房中阴暗,但窗外月光皎洁,隐约能见房中场景。

只见表姐已经熟睡。

然而在表姐身上,还有一个虚影,红光闪烁,正伏在表姐身上。

苏庭露出寒色,喝道:“妖孽!”

他神刀一挥,陡然化作一道乌光,顷刻而至。

然而这红衣虚影蓦地一闪,如风吹开,竟是避过了这一刀。

刀光折返。

苏庭伸手接回,旋即往前迈步,真气运转,挥去数道灵符。

那红衣虚影一退再退。

苏庭一进再进,来到表姐身边,看了表姐一眼,尽管表姐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缓,未有伤及性命。

苏庭心中松了口气。

好在来得快,赶得及。

他看向那红色虚影,杀机凛冽,森然道:“哪来的鬼怪,招惹到苏某人的头上,今日教你烟消云散!”

说话的工夫,他已取出灵符,以雷部真气,根据松老簿册符纸图案,绘画而成。

当下真气运转,雷符仿若暗器,迸射出去。

然而那红色虚影,也只是再飘退一步,静静看着苏庭。

这红色虚影,与画上之时,一般无二,她面貌精致,显得高冷清丽,在月光之下,朦胧梦幻。

雷符落地,她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抬起头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似有几分不屑。

“该死!”

苏庭见状,心头大怒。

这女鬼居然还鄙夷苏某人亲制的灵符?

他低喝一声,灵符再度出手,仿佛疾风相随,刹那而至。

这灵符是他亲制,尽管绘符造诣,比松老数十年积累显得稚嫩了些,但他有雷部真传功法修成的真气,因此这雷符的用处,也不比松老亲制的雷符逊色。

松老的雷符,能伤及修行中人。

而雷霆是天威,最克阴邪鬼物。

眼前这个红衣女鬼,便是个没有肉身,没有血气,没有阳性的阴灵鬼物。

雷符最克此类!

“瞧不起苏大仙的雷符,有本事你别躲啊!”

苏庭厉喝一声。

就见那红衣虚影,伸手一挥。

阴风鼓荡,将数道雷符,尽数拘禁在风中,然后雷光闪烁,沉闷低响,雷火燃尽了符纸,化作了灰烬。

而她笑意吟吟,看着苏庭,充满了戏谑之色。

“你……”

苏庭倒吸口气,露出骇然之色。

这是什么鬼?

寻常阴灵鬼物,便是普通的庙祝,都能用一纸符文镇住。

而以他如今的道行,可算登堂入室,一般来说,捉拿鬼怪,轻而易举,只须一记雷符,就能让鬼魂烟消云散。

然而刚才出手,数道灵符过去,这女鬼还没真正出手,只是挥出一股阴风,就把他的雷符毁去了。

这个红衣女鬼,道行高得可怕,莫非是传说中的厉鬼?

才这般想着,却见这红衣虚影,目光转向了侧躺在床上的表姐。

苏庭见她又对表姐展现出兴趣来,不禁怒道:“你的对手在这儿!”

他不用灵符,只是脚步迈出,一身真气鼓荡。

顿时劲风滚滚,房中家具摆设,尽数吹倒。

他今非昔比,再非初入二重天之时,这七步迈出,不过顷刻之间,旋即手掌并指成剑,点了过去。

轰地一声!

一道雷光,在夜间显得无比刺目!

红衣虚影露出惊色,退避不及,只将衣袖一摆!

雷光打在她的衣袖上!

刺目光华,耀眼无比。

苏庭目光一凝,仔细看去。

雷光闪后,灼烟袅袅。

而那红衣虚影,依然在月光下,没有消散,仅仅是虚幻了一些。

尽管没有被雷法打灭,但这红衣虚影的神色,已经是显得十分凝重,显然受创不小,不敢轻视。

接着,她抬起手来,似要施展什么本领。

然而她手掌才抬了起来,月色下便见一道乌光闪过。

刀光一闪!

穿透红衣虚影!

伴随着闷哼一声,红衣虚影蹙着眉头,似是十分痛苦,显得极为诧异。

“不知死活!”

苏庭脸色冰冷,道:“天雷剑指威能浩大,能伤三重天之辈,但在我眼中,也不过幌子……你再是厉害,中了我真正的杀招,怎么样?”

红衣虚影静静看了他一眼,旋即散作了一阵风,消无声息。

感应到这红衣虚影,受不住他神刀,确实烟消云散,苏庭忽地松了口气,只觉真气虚耗,十分疲乏。

他看向表姐,便要上前,查看表姐是否受伤。

“你这是什么飞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清冷声音。

苏庭陡然一震,浑身泛起寒意。

百三七章 上人阴神

“你这是什么飞剑?”

这一声女音,清冷而悦耳。

只是落在苏庭耳边,如同惊雷炸响。

他浑身一震,只觉背后升起一股寒意,沿着脊骨,直至脑后,扩散全身。

他身子稍显僵硬,然而意念一动,神刀化作一道乌光,绕身飞舞,如同一条黑龙,护卫身周。

他深吸口气,缓缓向后看去。

只见那红色身影,就在房门之前,相貌精致,神色冷淡。

这红衣虚影,虽无半分阳气,但却不显阴森恐怖,只是虚幻朦胧,显得十分清冷。

但苏庭却惊异到了极点,他分明感应到,这红衣虚影,被他神刀穿透,比中了一记雷法更为厉害,当场便已烟消云散。

如何还能再现出来?

苏庭脸色惊疑不定。

红衣虚影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只是徐徐说道:“雷法之后,暗藏飞剑,你在斗法之中的这点意识,倒是难得,是我大意了。”

停顿一下,她又说道:“你道行尚未凝法,飞剑尚未大成,按道理说,飞剑纵然神异,可以我的道行,便是站着任你飞剑来杀,你也伤不了我。”

苏庭脸色阴晴不定。

他未有想到,这个厉鬼道行高得可怕,已非寻常鬼物,既不怕雷符,也不怕雷法,更可怕的是,似乎还能不惧尚未大成的道家飞剑。

但好在苏庭此时也有依仗。

这个厉鬼,至少还是被他神刀所伤。

毕竟这是苏家八百年祖传至宝,传闻昔年乃是仙人所赐。

他深吸口气,退后一步,神刀护在身前,看向那个女鬼,未有答话。

在来到这世界之后,他自修行以来,顺风顺水,意气风,却还是第一次如此凝重,也是第一次如此不安。

“这是把刀?”

红衣虚影看着那乌光,讶异道:“你将一把刀,当作了飞剑来练?”

说着,还不待苏庭答话,她便自语道:“你修炼飞剑的法门,乃是道家正统,所学又是雷部真气,显然是有完整道家传承。但飞剑不炼,转而炼刀,是这把刀有什么神异么?”

苏庭低沉道:“你是什么鬼?为何对我出手?”

红衣虚影微微蹙眉,没有回话,只是沉吟道:“这刀上有一股难言的韵道,适才斩了我一缕神魂的,就是这柄刀。你这是什么刀?从何而来?是何材质?”

苏庭脸色难看,沉声道:“好个目中无人的女鬼,他娘的给脸不要脸!苏爷爷问你话呢!”

这红衣虚影没有恼怒,只是抬起头来,淡淡道:“我没想对你出手,先前不过是觉你是修行中人,近前查一查你的身份罢了。至于那个女子,我在救她……”

苏庭冷笑道:“满口胡说八道!试图采补,还是救人了?”

说到这里,苏庭心中震怒,道:“采补我也就罢了,你个女鬼,男女不分,又采个女孩儿作甚么?”

那红衣虚影脸色变了又变,渐生冰冷,道:“臭小子,你敢消遣我,我何等人物,须得采补?再者说,就凭你这点儿道行,在人间行走也就罢了,真要在我这儿,不值一提……就算是你的雷法,都伤不了我,真正能够让我忌惮的,不过是你手中那一柄神刀罢了。”

苏庭手中一握,神刀往前一指,道:“你忌惮了,也就怕了,这就够了。”

红衣虚影闻言,忽然沉默下来,道:“你说得是。”

苏庭冷笑了声,没有开口。

若不是忌惮,若不是害怕,就凭这女鬼先前的作风,只怕早已动手杀他,还会与他说话?

而苏庭也是一样,若不是对这女鬼“重生”的本事,感到惊异与忌惮,也早就出手灭了她了。

没有对等的本事,就不足以有对等的谈话!

尽管这女鬼如此高昂作态,但苏庭也只当她是虚张声势。

红衣虚影看向苏庭,已不是那般轻视,只是说道:“我不是采补于你,只是辨别你的身份,至于你这姐姐,我不过见她寒鼎之身作,好心帮她一把而已。”

苏庭震了一下,道:“你知道寒鼎身?”

红衣虚影淡然道:“世上我不知晓的事情,没有多少,这寒鼎身我也曾见过……她寒气迸,好在你用宝物给她服下,互相抵消,没了寒气,也没了药效。”

“我见如此,浪费药效,也浪费寒气,也就帮她一把,汲取了寒气,一来补益于我,二来,也对你姐姐有益。”

“没了寒气,药效挥出来,不信你看,明日一早,她身子便会有十分明显的益处。”

她徐徐说来,语气平淡,声音悦耳,没有半点森然阴气,没有让人心生不安,反而如同沐浴在溪涧之中,十分舒适。

这样的声音,让她一番话,令人心生信服,根本兴不起怀疑的念头。

但苏某人终究不是为美色所惑的人物。

所以他看着那红衣虚影,道:“你说是就是?我凭什么信你?”

红衣虚影道:“就凭你道行太低,还斗不过我。”

苏庭嘿了一声,道:“斗了一场,苏某毫无伤,你受我所伤,还敢口出狂言?你这番话,在我眼中,不过就是另类的求饶之言罢了。”

红衣虚影也不恼怒,只说道:“你的本领,确实少见,让我心中忌惮,尽管道行仅有二重天,但斗法十分厉害,已不逊色于三重天的人物,想来,若让你踏足三重天,我不见得能胜你。但我的道行,远非三重天之人可比,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哪怕有这一柄神刀,你能灭我,但我若不大意,你也伤不了我。”

苏庭冷笑道:“没灭了你,你怎么知道?”

红衣虚影道:“十二年前,我杀了一个凝法巅峰的修道人,他临死之前伤了我,但他还没你这柄刀伤我伤得重。你虽然只是二重天,但世间三重天之内的修道人中,也足以自傲,可在我面前,你自负不了。”

“……”

凝法巅峰?

三重天巅峰?

几乎凡脱俗,越过人间极限,凝就阴神,成就上人的人物?

哪怕正面对敌,武道大宗师也不见得是对手。

这样的人物,在十二年前,被这红衣女鬼灭了?

苏庭目光微凝,沉声道:“你在吓我么?”

红衣虚影说道:“三重天之内的修行人,魂魄未凝,在我辈眼里,虚弱不堪。我若潜入你识海之中,便能轻易灭你魂魄。”

苏庭闻言,精神一振,道:“你来试试?”

他识海之内,有个葫芦,乃是6压传承显化的形象,能作为斩仙飞刀来用,无所不侵。

凝法巅峰的修行人,或许都会被她灭去魂魄。

但苏庭则没有这等危险。

“你不怕我灭你魂魄?”

红衣女子沉吟道:“你有什么依仗?”

苏庭冷笑道:“你来试试?”

看他模样,似乎还充满期待,就差脱光衣服,仰面躺在床上,等着人家来了。

红衣女子沉默了一下,道:“我杀人也不一定要入你识海,你也现得到,我最先出现时,探查你的来历,你没有觉我,只因为我封锁了自身气息。而咱们适才斗了一场,动静不小,但外头依然没有人来,也只是我封锁了这里。这样的本事,需要比你高深的道行,你能有么?”

苏庭微微皱眉,类似的法门,他自然不少,但道行尚未凝法,如今能够施展出来的诸般玄妙法术,倒也不多。

苏庭心中沉吟,心知这女鬼所言不假,道行确实高得可怕,本事也多得可怕。

“你是什么鬼?当真如此厉害?”

“我不是鬼。”

红衣虚影蹙眉道:“世间生灵,肉身消亡,魂魄存留,即是鬼魂,但几乎都被地府拘走,只有极少数,因为各类原因,存留在世,成为鬼物。但我不是鬼,我乃上人,魂魄凝成阴神,只是肉身消亡,仅存阴神,落在画卷之上。”

上人?

阴神?

这竟是一位脱人世,到了三重天之上的人物?

苏庭目光微凝,细看之下,这确实不该是鬼物所应有的本事。

“原来如此。”

苏庭吐出口气,道:“说到底还是鬼,不是普通的鬼,是个‘上人鬼’。”

红衣虚影脸色冷到了极点,道:“你再说一遍?”

这一声中,满是寒意。

一瞬之间,仿佛让房中气息都凝滞了下来。

苏庭摸了摸脸,状若无事,道:“没什么……话说回来,说开了之后,咱们这算是不打不相识了罢?虽然我砍了你一刀,但你也吓了我一跳,扯平了哈。”

“你灭我一缕阴神,让我折损大半修为,我吓你一跳,倒是扯平了?你这账算得还真不错。”红衣女子冷笑道。

“不用夸我,我这人一向大度,在家乡是出了名的好心善人。反正,既然你没伤我姐,咱们什么话都好说!”苏庭挥了挥手,浑不在意地道:“这次饶你一命。”

百三八章 这简直虐主!

红衣虚影,曾为上人,不知何故,肉身消亡,只余阴神。

但她阴神并未被地府勾魂使拘走,而是化入了那画卷当中,依附在此。

尽管肉身已灭,本领所存不多,但她早年绝非寻常上人,底蕴之沉厚,依然不是普通修道人所能胜过的。

就连三重天巅峰的人物,都被她以阴神状态所灭。

苏庭仅在二重天,斗法本事堪敌三重天,而其余诸般传承本领,还不到可以施展的境界,眼下他唯一能伤这红衣虚影的,只有神刀!

也正是有了神刀,他才有本领被这个红衣虚影重视,才有这场谈话。

所谓交谈,绝大多数,还是建立在对等的情形下。

如若不是互相忌惮,苏庭早已灭了她,或者她也灭了苏庭。

“你的飞剑,尚未凝法,只是初过温养的境界,按道理说,伤不了我。”

红衣虚影说道:“但你若是凝法,飞剑上依附法力,还能伤得阴神,我也须得重视少许……”

苏庭说道:“可我这不是普通飞剑,而是神刀,材质不凡,来历不凡,神秘无比,可以伤你?”

红衣虚影满是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但终究没有否认,道:“你这是什么刀?”

苏庭神色认真,道:“我这是祖传的宝贝,千年传家之宝,昔年神仙所传。据我祖上记载,这神刀来历,极可能是道门祖师、天庭帝君、各方大仙、诸天神灵、群星列宿、地府十殿阎王等等各家人物,联手打造而成,沉寂多年,才等来我这有缘人。”

说着,他看了那红衣虚影一眼,道:“话说回来,我砍了你一刀,你居然没死……呃,居然没有烟消云散?”

“已经烟消云散了。”

红衣虚影平淡说道:“我阴神分化,这一缕阴神,去封锁这座院落,回援不及,适才那道阴神已经被你斩了。现在,这是另外一缕阴神了。”

苏庭讪讪一笑,却不敢多说。

他如今也算知晓,阴神损伤,伤害不小,严重了说,甚至危及性命。

不过,不知为何,这红衣虚影,仿佛不以为意。

“你也莫要以为我当真会轻易饶你。”

红衣虚影说道:“我之所以不跟你斗,是因为你姐姐身上的寒鼎之气,与我有用。”

苏庭闻言,当即怒道:“咱们俩的事,要牵扯我姐,苏大少爷跟你拼了!当心我再砍你这一缕阴神,让你彻底烟消云散!”

红衣虚影道:“你这神刀,可以灭我阴神,但你运使的手法,还不熟练,若不是先前我大意了,你纵然有神刀,伤不到我。我不跟你拼,更何况,这事对你姐来说,有着无穷益处。”

闻言,苏庭顿时有些思索,片刻后,才皱眉道:“什么益处?”

这红衣虚影说道:“寒鼎之身,据传她只要活着,便会源源不断,制造寒气,冰寒彻骨,伤及本身。我汲取她的寒气,助我修行,而她没了寒气,不必受苦。”

“另外,你给她服下的药物,极为不凡,没有了寒气抵消,药效对她而言,便有大用。”

“这段时日,我替她收取寒气,任由药效滋养,增长体质。日后,哪怕我没有继续替她收取寒气,她凭借自身体质,在寒气侵害之时,也会稍减痛苦。”

苏庭微微皱眉,一时不语。

红衣虚影说道:“我不跟你纠缠,你可以考虑一下。”

苏庭说道:“若真如你所言,我便答应,但你若是骗我……”

红衣虚影缓缓说道:“你姐获益如何,明日醒来,就见分晓。”

苏庭看了这红衣虚影一眼,神色古怪,饱含深意,心中闪过了万八千个念头。

他之所以放弃动手,倒不是自认为这红衣虚影就稳胜于他,而是因为这个红衣虚影,是个宝藏。

这座宝藏,无论是对表姐而言,还是对自己而言。

苏庭目光古怪,思绪微转。

这还是苏某人来到这方天地之后,第一次吃了个“小亏”。

虽然自己毫无伤,虽然对方损了一缕阴神。

但更重要的是,苏某人今次居然威风受挫。

这简直虐主!

“这次吃的亏,迟早得从她身上挖回来!”

苏庭暗骂了一声。

……

“话说回来。”

苏庭说道:“谁把你送来的?”

“送?”

红衣虚影眉宇轻挑,瞟了他一眼,眼眸黑白两色,充满了寒冷,道:“说人话。”

苏庭咳了声,道:“是谁把这幅画送过来的?”

红衣虚影淡淡道:“自然是杀你的人,原本我还对你们之间的恩怨,略有好奇,但现在看来,若是没有人想要杀你,倒还真是稀奇了。”

苏庭面色如常,说道:“这是当然,杰出如我,总有嫉妒的,毕竟不遭人嫉是庸才。”

说着,他又有好奇之色,道:“可究竟是谁要杀我?能够拥有这等画卷,驱使得了你的,少说也是上人,何必送我画卷?”

“世上没有人能够驱使得了我。”

红衣虚影冷声道:“只不过是我近些年来,从画中苏醒,杀掉了几个厌恶的恶类,让这画变成了所谓的凶物罢了。”

“凶物?”

苏庭眼神中充满光芒,问道:“怎么回事?”

红衣虚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苏庭仿佛没有问过话,神色深沉,思索道:“不是上人,也不能驱使于你,只是听闻这画卷是凶物,便不知从哪儿得来,连同衣服,送到我这里,想要借凶物害我?”

他目光微凝,心中暗道古怪。

他跟丁业也无仇怨,还有些恩情,丁业不至于害他。

更何况,丁业并不知道他的来历,只是作为县官,真要害人,也不必拐弯抹角,直接落个罪名也就是了。

“害我的人,什么模样?”

苏庭问道。

红衣虚影未有回话。

苏庭神色严肃,正色道:“咱们现在好歹也算合作了,日后同在一间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至于这么点儿小事,就要报酬罢?”

“好。”

红衣虚影伸手一挥,阴风拂动,勾勒轨迹,顿时化作两张人脸。

苏庭看了一眼,神色不变,只是说道:“我知道了。”

红衣虚影点了点头,道:“天亮了。”

她忽地化作一阵风,投入了画卷之上。

空白的画卷,再度出现一个红衣女子,栩栩如生。

若不是适才的经历,哪怕是苏庭这样的修行人,都难以相信,这看似寻常的画卷,实则乃是一位上人阴神的藏身之所,堪称法宝。

苏庭看着那画卷,看着天色,再看看自己身上的些许痕迹,沉默了一下,

“天亮了就要藏着,还说不是鬼?”

“以后谁再跟我说封建迷信,世上没鬼,我打不死他。”

苏庭这般念了两声,看着熟睡得几乎封闭五感的表姐,松了口气,只是看着房中狼藉,略感头疼。

收拾了一番,他关上房门,退了出来。

而那壁上画卷里的红衣女子,依然如旧。

“谢了。”

苏庭道了一声,往外走去。

迟疑了一下,他朝着表姐房中看了一眼,心中不大放心,便上前把画卷解下,准备一并带走。

这时便听画卷上传来声音,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苏庭笑道:“适才那两个书生,喜好龙阳,恋奸情热,在湖边上脱光了衣服,偷偷亲热,结果一个不慎,跌入水中,双双溺亡。我去看看热闹……”

话音才落,他便现画卷上红衣女子仿佛活了过来,那一双眼神之中,充满了嫌恶之色。

然后,画卷便自行卷起。

苏庭满面无辜,道:“他们互生感情,又不关我的事。”

百三九章 命案

苏家之内。

何家公子何云方,从灵溪过来,今日暂住苏家。

此时此刻,就在苏立房中,二人点着烛火,谈话半宿。

在其他人眼中,便是这两位才子,彻夜长谈,要较量诗词才学。

但内中的两人,却并非这般平静。

“不过只是一幅画卷,真能杀人么?”苏立心中略有忐忑。

“那画卷几经易手,前几次主人俱都落到穷困潦倒的地步,到了后头几次,接手之人,无不毙命,全是死得凄凉。”

何云方说道:“这画卷闹出多次人命,最终被定为凶物,送上了无生禅寺,镇封至今,两年之久。”

“我是花了大价钱,才请来了这一副画卷。”

“那禅师说过,那画卷凶悍,白日如凡物,而夜晚便会作恶,只因受了上代禅师舍利镇封,夜间才能压住。”

“我匆匆买来,夜晚都不敢取走舍利,如今天色已晚,没有舍利镇封,那画卷作恶,他必死无疑。”

见得何云方这般自信,苏立也松了口气,道:“希望如此。”

但想起什么,他又低声道:“只是害死了他,我们两人,岂非有罪?”

何云方哈哈笑道:“有什么罪?你拿刀宰了他么?此事根本与你我无关!”

他挥了挥手,浑不在意,倒是想起一事,说道:“只是,话说回来,我替你除了这心魔,让你不再颓丧,重拾信心,实如赐你重生,你可有何说法?”

“我……”

“感激的话,只是苍白无力。不如……”

“不如让他给你以身相许?”

一声笑音,从窗口传来。

窗外有个人,把半个身子探进房中,笑意吟吟,看着二人。

苏立跟何云方,陡然大惊,浑身冒着寒气。

来人赫然是苏庭!

苏庭没死?

还是死了之后,变成厉鬼索命?

“好久不见,挺想念两位的。”

苏庭微微一笑,目光转过,落在了何云方手中的舍利之上,眼前一亮,道:“看来还有意外惊喜,多谢二位。”

……

天刚明亮。

苏家池塘之内,浮起两具尸,赤身裸体,未着衣物。

一个是苏立,一个是何云方。

这两位正是坎凌最上层的才子,出身不凡,才学颇高,名誉甚佳。

随着现池塘异状的侍女一声尖叫,传遍了整个苏家。

然后在这午时,传遍了坎凌。

而坎凌官府,经过一番勘查,得出的结论,只是两人溺亡。

没过多久,又有不可靠小道消息称,苏立与何云方,互斗多年,渐生情谊,逐渐展成不为人知的关系。

此次意外,只因二人过于激动,失足落水,导致一人溺亡,而另一人不愿独活,才有了这场悲剧。

这话说得绘声绘色,最终传出这消息的那人,还感叹了一声,此二位的感情,可歌可泣,却又令人叹息。

……

苏家之内,几乎沉浸在阴霾当中。

毕竟苏立算是族中嫡系血脉里,年轻一代的翘楚,甚至有望在未来接管家族大权。

这让许多人都为之伤感,包括对苏立略有失望的老家主,也难抑悲伤,至于苏立的爷爷,更如疯的狮子一般,暴怒无比。

如今消息早已传开,也传到了别处的苏家族人耳中。

想来苏立的父母,京城的苏越,都会在过些时日,接到这个消息。

“何家的人要来讨公道。”

“让他们去找丁业。”

老家主说道:“苏家也死了一个,没心思理会他们。”

大管事低声道:“毕竟昨日何云方借宿在苏家,还是需要有个解释的。”

老家主摆手道:“再说。”

尽管这样的举动,不甚理智,但许多时候,他也有不必理智行事的底气。

毕竟坎凌第一大族,还是苏家,势力遍布,远至京城。

至于何家,不过灵溪镇上的地方小族罢了。

“下去罢,老夫再静静。”

老家主挥了挥手,将大管事挥退了下去,躺在椅上,微微闭目。

他曾对苏立抱有厚望,尽管苏立的才能,并没有让他觉得多高,但至少在嫡系族人里,年轻一辈中,算是不差。

眼下苏立死了,他心中不免也有几分悲哀伤感。

尤其是外头开始风传,苏立与何云方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更让苏家蒙羞。

可在老家主心中,却升起了另一种念头。

苏庭此人,十分神秘。

他这数十年阅历,阅人无数,却看不透那个少年,至今心头茫然,。

可今日之后,他仿佛有了几分明悟。

“老庙祝?”

他想起了松老。

松老的本事,他略知一二。

如今想来,苏庭莫非也是此道中人?

对于这一条道路,他隐约知晓一二,但却朦胧难清,只听说祖上跟神仙有所牵连,但也只是传说。

哪怕退一步说,真有这一条道路,但苏庭年纪轻轻,能有几分本事?

老家主微微闭目,暗道:“真是如此么?”

他忽然之间,竟是想起了许多事情。

信纸上记载,落越郡苏家,曾被孙家所害,但不久之前,孙家家主,疾病暴毙,论起时日,就在苏庭离开落越郡不久。

此外,苏庭离开落越郡当日,还有另外两个家族,死了不少人,俱都溺亡。

如今苏立跟何云方,也都溺亡。

而他们二人,也都跟苏庭,在诗会上,有所冲突。

老家主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恐惧。

“难怪是真的……”

他脸色变了又变,心中思绪沉浮不定。

若真是如此,这个少年,便愈不可招惹。

因为这样一个少年,哪怕没有武艺,哪怕不是权贵,但他本人,就可以比拟一切。

“若真是如此,便是我害了苏立。”

老家主微微闭目,心生悔意。

若真是如此,一切的起因,都是源自于他要摆脱诸位族老的逼迫,随手将苏庭拉过来,当作那桩事情的挡箭牌。

因此,苏立才对苏庭难。

也是因此,苏庭才灭了苏立。

“早些准备列元火木,让他离开便是了。”

……

于此同时。

县衙之中。

县官丁业,看着从落越郡传来的消息,也沉默了下去。

在一些方面上,他的能耐,不必苏家老家主逊色。

苏家老家主查到的,他也查到了。

苏家老家主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这个人……”

丁业微微皱眉,只是沉吟思索,未有开口。

苏庭对他而言,也是十分神秘。

论皮肤根骨,没有锤炼的痕迹,也没有习武之人的阳刚烈性,只是气质不凡,出尘脱俗。

在他面前,这少年能谈笑自如。

在诗会之上,似乎俯视众人。

无论哪一方面,他都不像是寒门之中养出来的少年。

但他身份存疑,不似来自于大族。

而他没有习武,也无藐视众人的本事。

那文采虽然不差,却以此得罪了众人。

没有武艺,没有身份,那么当日他在诗会上,凭什么如此淡定?

再联系起落越郡的几桩案件,丁大人心中微沉,思虑甚多。

而在丁业身后,那个家丁,也看见了这消息。

比起丁业,他似乎想得更多。

这家丁仿佛想到了什么,他低下头来,眼神中闪过一抹异色,心中念头急转。

他有一个念头,在心中不断升起。

神仙中人!

机缘!

百四零章 请教!【二更】

这日。

苏庭心情甚好,十分欢快。

因为表姐一觉醒来,精神焕,并且在何乌滋养下,身体也有明显改善。

今日的苏悦颦,少了分柔弱怜惜的气息,多了些清净娴静的味道。

再换上一身新衣裳,更是赏心悦目。

而除了表姐之外,也是因为他自身得了益处。

诛杀苏立跟何云方,对苏庭而言,只是碾死两只蚂蚁,不足挂齿,无须高兴……真正高兴的是,他得了佛家舍利。

他本觉得,有了佛家舍利,或许能镇压得住这红衣女子,让自己扬眉吐气。

结果那红衣女子只是不屑一笑。

“你将舍利镇压我试试?”

“我可没想镇压你。”

“你不想试试?”

“不大妥当罢?”

话音未落,苏庭骤然抬手,运起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时将舍利镇压下去。

画卷之上,依然如故。

但没了那红衣女子的声音。

苏庭心中喜道:“看来成功了?”

才这般想着,便听画卷上传来那个清冷悦耳的声音,道:“没用。”

苏庭怔了一下,才讪讪一笑,收了回来,道:“试了一试,看来是假货。”

画卷上忽然飘起一阵风,化作一个清冷高挑的红衣女子。

她看向苏庭手中舍利,道:“谈不上虚假,只是这舍利的前身,修为不高罢了,镇压不住我。”

苏庭说道:“那他们怎么说镇压着你?”

红衣女子说道:“无生禅寺,哪有什么高深佛法的人物?当代禅师,连佛法第一重都不曾踏足,只摸着个门槛,至于这舍利,也根本镇压不住我……只不过当年修建这禅寺的,是个高人,内中佛像确实不凡,充满禅意,我虽然不怕,但也无意多事,便顺势沉睡了一段时日。”

苏庭哦了一声,也不知信是不信,但好歹知道这舍利子不假,便顺手收了起来。

……

接下来这日。

苏庭倒也没闲着。

外头的事情他也不去理会,就缠着这个红衣女子,旁敲侧击,不断问话。

毕竟是一位修成阴神的上人,在修行上堪称经验丰富,在斗法上也颇厉害。

苏庭虽然有6压传承,并有雷部真传,而且还有绝顶天赋,身上积累了无穷底蕴,但无奈自身是凡身来修行,又无前人带路,也总是摸索,少有名师指点,全凭满腹智慧。

正如同上辈子,若只是捧着一本教科书,自己在家摸索钻研,而没有学校老师教导,就算自己聪明,可真要自学成才,也不知要走多少弯路。

比如6压传承中的某一种法术,他自己哪怕悟性再高,摸索修行,兴许要三两个月,才修炼得成。但若有走在前头的修行人,替他指路,点明诀窍,解析关隘,兴许不足一月,即刻修成。

苏庭知晓此中分别,对这红衣女子,显得十分热情。

……

“你真气纯正,刚烈霸道,乃是雷部真传。”

“用飞剑之法炼出来的神刀,也是不凡。”

“而你斗法的意识,也不算差。”

“只是缺了些指点而已。”

红衣虚影缓缓道:“你虽在二重天,但本领堪比三重天,可要是能尽数挥出来,或能再上一层。”

苏庭受她指点一番,深以为然,道:“我已是得益不少。”

难怪说宗门弟子,跟散学修士,不可相提并论。

功法是一回事,宗门福地是一回事,宗门资源也是一回事……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宗门之内,有着走在前头的长辈,能给自己指点迷津,能少走许多弯路。

须知,许多散修,就是困在某一个难处里,思考不通,修行不畅,甚至终此一生,不得寸进。

而这种难处,也许在宗门之内,受长辈指点,只在一瞬之间,只在片刻之内,便能勘破虚实,就此踏破桎梏。

这就是名师的好处。

而眼前这一位,已经堪称名师。

想到这里,他不免想起自己名义上的授业恩师,也颇是无言。

6压道君的传承,不知为何,究竟有何深意,竟是缺了应该属于核心的功法,险些让他坐拥宝山,却活活穷死。

这也罢了,可6压道君在修行之上,也不大负责。

虽然传承之中,不乏各种法门,千般万种,不乏有世间闻名的,但这些法门,却都要他一步一步修行,连本详细点儿的“修炼说明书”都没有!

“这个水货!”

苏庭暗骂道:“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你这事情,也不是这么干的……而且,还未经同意,就把我扔到了另一个世界,就不考虑一下我淳朴的思乡之情?”

……

又是一日。

仍是苏庭请教,红衣女子解答。

这一番解惑,让苏庭心中愈震撼。

“法侣财地之中,侣之一字,即是道侣……同道之伴侣,指的是同道中人,更指的是在道上走得更远的人。”

苏庭心中不免升起敬意。

但他却不知道,眼前这个红衣女子,对他则更是吃惊。

她本就只是稍微指点一番,随便应付一些,也是这些年来困在画卷之中,过于枯燥烦闷,如今也算消遣。

但她未有想到,这个满口轻挑的少年,着实是有不凡的悟性,往往能够举一反三。

而让她更为心惊的是,这个少年修行的是雷部真传,明显有着完整传承,可从他请教的只言片语之中,似乎还有更深层次的一些东西。

这令她也看不透,只能大致猜测,是属于另外的传承,且方式极为古怪奇异,是她闻所未闻的。

此外,苏庭本身,也让她愈吃惊。

她原本出身不凡,见过不知多少杰出俊彦。

那些个杰出俊彦,也同样是有仙家传承,甚至不乏道门祖庭的道人,身怀传自于道祖的至高仙法。

但她所见过的人当中,论起悟性资质,能比这个少年的,竟也不过一掌之数。

“着实堪称天才。”

红衣女子心道:“放在我道门圣地中,也是难得的资质。”

……

接连两日。

苏庭请教了不少东西。

例如道术,例如风水,例如符法,例如阵法。

红衣女子对他渐生兴趣,倒也没有拒绝指点,尽管不会传授法门,但讲述一些,提点一些,也是无关紧要。

“你对道术,造诣不差,只是局限于道行还浅。”

“这个言语说得太过浅薄,还须自己领悟磨练。”

“至于风水……”

红衣女子沉吟道:“你看我手上吹出一阵风,本是直接往前,但你若是在前方建了一堵墙,那么风就阻住了,或许朝两边吹开,也会折返吹回来。所以,这堵墙壁,便改变了风水……”

苏庭想起了当日黑袍人阴九来袭神庙,之前他在松老吩咐下,把神庙摆设改了一遍。

然后到后来,有风吹过,恰好让树枝划过了阴九的眼睛,阻了他逃走的道路。

那就是松老的风水造诣。

如今红衣女子说来,似乎更为清晰了些。

“风也一样,水也一样,运势也一样。”

“最根本的风水,就是这种宅院建造的方式,墙壁坐落的方位,而细微之处,可以依靠各种摆设,可以稍作改变。”

“再更深一层,就是衍化阵法了。”

“而你的符法,其实跟阵法,也有相似的……都是一条又一条的痕迹,都是与天地大道贴合的轨迹。”

红衣女子思索着道:“这个说法,源自于八百年前蜀国相爷葛尚明,他曾有一部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后来便失传了。不过我这一门的祖师,对于葛尚明的说法,也无异议,十分赞赏。”

苏庭略感恍然,便要再度请教。

然而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声音,打断了苏庭的请教。

“苏先生可在?”那声音恭敬问道:

“不在。”勤奋好学的苏庭当即恼怒道。

然后门外沉默了片刻,才道:“苏先生,小人乃是丁大人府上的家丁,今日有事来寻先生,事关重大,想来先生必有兴趣。”

百四一章 天显异象!【三更】

来的是丁业的家丁。

这个家丁,似乎在丁家听过姓名,若是记得不错,似乎名为丁言。

“怎么?”

苏庭说道:“丁大人可有何话说?”

丁言低声道:“不是丁大人之事,乃是小人私自来见先生。”

“哦?”

苏庭眉宇一挑,倒有几分意外,道:“不是丁大人来找我,是你找我,又是何事?”

丁言低声道:“小人先问一声,苏立与何云方一事,与先生可有干系?”

苏庭负手而立,似笑非笑。

丁言心头一凛,神色微变。

苏庭笑道:“反客为主?看来你在丁业身边,也学会了官场上那一套?只不过,丁业在我面前,都没有玩弄这些权术小技,你倒是敢在我面前,引导谈话方向,本事不小,胆量更不小。”

丁言面色骤变,跪伏下来,道:“小人不敢。”

苏庭道破了他的心思,略作震慑,也就没有过多纠缠,只是说道:“但我倒也好奇,除却丁业这一层关系外,你这个家丁随从,又有什么事情,需要绕过他,来直接与我对话?”

丁言深吸口气,道:“小人自知身份低微,但这次前来,确实有事相求。”

苏庭笑着说道:“求我就该有求我的态度,而不是让我跟着你的话走,你要知道,苏某人最厌恶有人牵着我的鼻子走。”

丁言叩了个头,道:“小人不敢,只是听闻苏立与何云方溺亡,而苏先生与他们又有不合,故而难免猜测。”

“无端的猜测,这可是诽谤。”

苏庭淡淡说道:“凡事不要想太多才好……苏某人一向奉公守法,在落越郡时,方庆方大人曾夸赞我乃大周最安分守己之人。”

丁言忙是说道:“小人胡乱猜测,先生恕罪。”

苏庭摆手道:“苏某向来大度,有话直说。”

丁言顿时摒弃了原本的说话技巧,直接说道:“其实是我家老爷,见了落越郡的卷宗,知晓孙家家主暴毙,且王家老爷,唐家公子,数人溺死,都跟苏立何云方死法相似,故而有些不着调的猜测。”

苏庭嘿了一声,说道:“确实不着调,但这又跟我什么关系?你想以此敲诈我一笔?”

丁言心中惧怕,惶然道:“我家老爷猜测,先生绝非凡人,以往对先生是感激救母恩情,如今是有敬畏之意。眼下,以先生在我家老爷心中的分量,可以相助小人……”

苏庭道:“助你什么?”

丁言低沉道:“小人有意,脱去奴籍,获得自由之身。”

苏庭眉宇一挑,打量了这家丁一眼。

这家丁年纪不大,二十来岁,他相貌清秀,眼中黑白分明,显得有神,确实要比寻常年轻人,显得出众一些。

这是个聪明人,也正是因此,他想要脱去奴籍。

仅是这点,倒比其他的家丁,要多了让人另眼相待的一面。

但苏庭未有应话,只是打量。

而丁言低下头,说道:“其实,也并非老爷对小人不好,只是,小人不甘一世为奴。”

他说到这里,眼神中满是复杂之色,道:“小人自幼卖与丁家,由小到大,俱是奴仆,虽不曾受人欺凌,虽也受主家看重,但身份在此,下人终究是下人。”

苏庭微微皱眉,却没有开口。

丁言继续说道:“我知先生于丁家有恩,此次显露本事,又在老爷心中,地位提了一截。若是先生愿助小人脱去奴籍,不过一句话的工夫罢了。”

苏庭看了他一眼,道:“这就是所谓的事关重大?对你而言,确实关乎一生,但对我而言,有什么干系?”

“我凭什么帮你?尤其是你先前在我面前,卖弄把戏,眼下我对你十分不喜。”

说到这里,苏庭心中默默加了一句,没事打扰我刻苦学习,更对你不喜。

丁言深吸口气,脸色变了又变,才开口说道:“小人来求先生,自然是有些对先生有益的消息……”

苏庭道:“这么说来,算是找我做生意的?”

丁言低下头,道:“小人不敢,只是献上这一条消息。”

说到这里,他便想要开口说出这事。

“慢着。”苏庭伸手一拦,道:“苏某从来正直诚信,童叟无欺,我可没想要跟你做生意,而且,你这消息也未必能打动我……到时你说了消息,我不替你开口,反而像是欺你一把。”

丁言微微咬牙,道:“小人自然不敢要求先生,也不敢要先生立下诺言,更不敢让先生听得消息后,便定要替小人说话。只是,先生听了这事,若觉有用,并且能够从中获益,那么,还请念在小人告知的份上,替小人稍微提上一句,小人仅是作此想罢了。”

他看向苏庭,目光之中,已有哀求。

以苏庭如今的分量,只须与丁业一句话,大约便能换他自由身。

对苏庭而言,只是一句。

对他而言,就是一生。

苏庭静静看着他,道:“什么消息?”

丁言低声道:“坎凌县共有七镇,其中有个白石镇,镇上有座山……”

闻言,苏庭一怔,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熟悉之感,若是照丁言这般说下去,岂非成了他听过的那个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故事里又讲,从前有座山……

苏庭赶忙打断他话,道:“直说重点!”

丁言不敢多言,立即便道:“镇上山中,前日出现异象。”

苏庭略有沉吟,道:“什么异象?”

丁言答道:“镇上之人,见山间云层,有着霞光蕴藏,并有异样的吼声及长吟。而在昨日,住在山下的一个老翁,四处与人说,他见山间云里,有一龙一虎,缠斗不休,互相争斗,坠落于山中。”

苏庭怔了一下。

天空之上,霞光之内,云层之间,龙虎相争,坠于山里。

在他前世,四处行走时,在各地却也听过了不少类似故事,只是当时全是当作故事来听,心中猜测着或是古人虚构杜撰,又或是视觉幻象。

可如今他已是修行人,心态及见识都已截然不同,自是不会再与之前那般想法。

但他微微皱眉,一时未有答话。

而就在这时,内中传来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传入苏庭耳中。

“龙虎玄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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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四二章 龙虎玄丹 【订阅!!!】

龙虎玄丹!

四字入耳!

苏庭瞳孔一缩,然而不动声色,只是朝着丁言,问了一番细节。

丁言不敢隐瞒,但凡所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全数说来。

苏庭听过之后,只是稍作沉吟,道:“事情我知晓了。”

他才说了这么一句,又见丁言抬起头来,眼神复杂。

“你的事情……”

苏庭说道:“我暂且记着,这龙虎消息一事,你尽力封锁,我还须考虑一番。”

丁言心中暗喜,叩头道:“多谢先生。”

苏庭似笑非笑,道:“又在我面前耍手段?我还没答应你,你也不要以为称了声谢,我便不好推托了。”

丁言心中凛然,低声道:“不敢。”

他低下头去,神色复杂,心中却也充满遗憾叹息。

按照他原先的想法,乃是逐步逐步,让这位苏先生陷入自己的方向,最终才放出龙虎消息,请求苏先生相助。

照他原先想法,便是顺理成章,既不显得突兀,也不显得迫人,更不会显得过于低下,从而被苏先生看得太轻,忽略过去。

但未有想到,这位在诗会上目中无人,嚣张狂妄的苏先生,竟是心思如此细腻,一言道破了他心中想法。

于是,他便失了主动,显得十分被动,到了最后,更是将作为最后本钱的“龙虎消息”,提早送给了苏先生。

如今还只盼消息对苏先生有用,甚至还要等着苏先生从中得益,且益处不小,才能让苏先生把自己的请求放在心上。

而这,还只能寄望于苏先生为人诚信,能够信守承诺,得益之后,不忘此事,愿意开口帮助。

若苏先生得益之后,也不理会他这小人物,他却也无可奈何。

他叹了一声,告退而去。

小人物终究是小人物,被人道破了一些小把戏后,也就只能把命脉送出去,任由他人掌握。

眼下,只有听天由命,等侯苏先生一句金口玉言,如同等侯施舍。

丁言离开了院子里,心中充满了复杂而低沉的思绪。

……

而苏庭等着丁言离去之后,面色渐变。

他回了房中,看向画像之上的红衣女子。

“何为龙虎玄丹?”

苏庭语气之中,满是凝重,大约有些猜测。

红衣女子的声音,从画卷中传来,道:“这是一种极为霸道的丹药,乃是丹道高人,以真龙、妖虎二种异兽,炼就而成,极为不凡。”

停顿一下,女子声音迟疑道:“我听过这种丹药,乃是上品之流,能助人踏破仙凡壁障,成就仙家之位。”

“什么?”苏庭蓦然一震。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但这一枚龙虎玄丹,只怕不同。”红衣女子继续说道。

“如何不同?”苏庭沉吟道。

“龙虎相争,便是不能相融,药性相冲。”红衣女子道。

“莫不是丹药炼废了?”苏庭低声道。

“不,丹药若是废了,那么不该出现龙虎异象。既然出现了龙虎,也就代表丹药炼成了,已到最后一步,而这丹药的最后一步,十分简单,只须得调和气息,就能大成。”

说到这里,红衣女子说道:“但出现龙虎相争的异象,代表炼药之人,没有调和气息,没有完成最简单的最后一步……”

苏庭皱眉问道:“这有什么讲究?”

“三种可能。”

红衣女子徐徐说道:“第一种,炼丹之人力竭,无力再度调和。”

“第二种,炼丹之人最后关头时,不知何故,弃药而去,任由龙虎冲突,没有理会。”

“第三种,其实跟前两种相似,也是炼丹之人无力顾及,或许他是因为某种原因,就此仙逝了。”

随着她说来,目光看向了苏庭,道:“但不论如何,那位炼丹高人,极可能弃了这一枚丹药,无暇理会。所以,你这未凝阴神的修道人,或许会有天大的机缘。”

苏庭眉宇一挑,道:“我怎么听来,你在怂恿我去?”

红衣女子没有否认,说道:“我想看看,这龙虎玄丹的炼制之人,是否与我有旧。”

苏庭嘿了一声,没有开口。

红衣女子道:“你不要故作姿态,我看得出来,你这厮心头想得很……不过我也与你直言,此药全盛之时,能助人成仙,但眼下龙虎相争,消耗不少,药效损失甚多,只怕没有助人得道的大用。”

说着,她又说道:“可即便如此,也依然是世间罕见的奇药,位列上等之物,哪怕修成阳神的真人得知,也不会无动于衷。”

苏庭面色微变,心中念头急转。

红衣女子又道:“这龙虎玄丹,于修行有大用,益于修行,胜于任何天材地宝,会胜过于你的人形何乌。”

苏庭瞳孔微缩,这人形何乌,尽管绝大多数都用在表姐身上,但实际上,炖汤之时,表姐喝了,也给他留着一些。

人形何乌的用处,他再是明白不过。

那便是极为难得的天材地宝,已非所谓百年人参可以相提并论。

而这仅仅火候小成的龙虎玄丹,药效大失之后,依然能胜那人形何乌?

苏庭目光微沉,但过了片刻,才听他嘿然一笑,道:“苏某人天纵奇才,日后必将修炼成仙……多一枚丹药,不过省两年修行罢了,大不了我就多闭关两年。”

红衣女子说道:“龙虎玄丹,何止顶你两年修行?”

苏庭道:“那又如何?”

红衣女子说道:“龙虎玄丹,其中虎骨之气,能壮人身,可以让你表姐,进一步受益,减少寒鼎身的伤害。”

苏庭闻言,面色一变。

红衣女子这话,正中他心头所想。

“行了,你也不要老想着在我身上讨好处。”

红衣女子说道:“这次我本就要传你一道印记,能给你保命。”

苏庭闻言,笑道:“这印记可不止保命罢?”

红衣女子未有否认,道:“是于我有用,也是我想让你去的真正原因。”

苏庭摊了摊手,道:“说到底,还是被你指使了,而且还只用你本就要用的东西给我当报酬,是不是有点儿不妥?”

红衣女子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了一句话。

“咱们现在好歹也算合作了,日后同在一间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至于这么点儿小事,就要报酬罢?”

苏庭怔了一下。

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好像是前两天,他对这红衣女子说的。

现在被原话奉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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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四三章 道门圣地,元丰山印记

“这场经历,于你而言,不是坏事。”

“你传承完整,并且极为上等,不比任何门派逊色,本身天赋也高,且本领在同等境界下,也是少见。”

“但你缺了与修道人争斗的历练。”

“而这次龙虎玄丹,多半亦是无主,全靠本事争夺。”

红衣女子这般说来。

苏庭摸着下巴,道:“让我去斗法?”

红衣女子平静道:“在坎凌之中,修行人虽有不少,而上了台面的,不过两掌之数,你道行比他们也不差,本领更胜许多,怕什么?”

“而他们得知异象,不会无动于衷。”

“你要龙虎玄丹,绕不过他们的。”

“所以,你这一去,还须面对坎凌的许多位修道人。”

红衣女子看向苏庭,神色淡然,似有些许审视。

苏庭微微皱眉,道:“只怕不止坎凌……周边修道人,未必没有见得这龙虎异象,哪怕没有亲眼所见,至少也应听到了风声。”

红衣女子说道:“所以,这是你的一场争夺,也是一场难得的历练,你也可以当做是我对你的考验。”

苏庭看她一眼,道:“考验什么?”

红衣女子道:“考验你除了依靠神刀,除了依靠传承,除了这点天赋之外,余下的心性毅力本事,能否足够与我平起平坐。若是不够,咱们现在的谈话方式,相当对等的地位,可要改一改,不能再平等了……”

苏庭怒极而笑,说道:“考验个屁!我要什么考验?”

红衣女子淡淡道:“怕了?”

苏庭道:“这么拙劣的激将法,也就你被封了这么些年,才能用得出来……”

红衣女子道:“既然不怕,你退缩作甚么?修行中人,与天争命,这一份机缘你若不争,也就只是个隐士,隐在世间,当个苦修士罢了。”

还不待苏庭继续开口,她便说道:“异象已经有了两日,现在或许已经花落哪家,你再迟疑,这世所罕见的丹药,也就没了。”

苏庭沉默下来。

良久,才听他道:“此去乃是争夺,危险必然会有,我绝不能带着我姐去,但留她孤身在苏家,也不放心。”

红衣女子平静道:“可我不去,我替你护着你姐,总比你那正仙道的五行甲有用……”

苏庭微微沉吟,没有即刻开口。

这红衣女子的本事,高深莫测,比他眼下用五行甲施展出来的五行力士,还要厉害许多。

“五行甲能应付的,我也能应付。”

“五行甲应付不来的,我未必应付不来。”

顿了一下,红衣女子说道:“更何况,你姐孤身一人,要施展五行甲,便要用符纸裹住。若真有我都应付不来的高人,你就算留下也应付不来,至于五行甲,哪怕你在这儿,在这等层次的高人面前,都施展不出来。”

苏庭点头道:“你留下护住我姐,确实能让我无后顾之忧,还能带走五行甲,当做帮手。但是,我怎么信你?”

红衣女子平静道:“我真要对你姐不利,你也未必阻拦得住我。”

苏庭冷笑道:“可你一道阴神,也不见得能在我手下存活下来。”

红衣女子沉默了一下,道:“我可以立誓。”

苏庭闻言,倒有几分讶异,终于还是点头,道:“看来你对我去这山中求药,着实是十分上心。”

红衣女子道:“这关系到我自己。”

苏庭点头道:“那么现在,咱们可以诚信一些了罢?你究竟想要干什么?给我的印记,有什么作用?”

红衣女子略微沉吟,道:“今夜,我再与你细说。”

……

入夜。

寒霜凝结,化作一道印记。

这是一道十分繁复的印记。

一眼看去,难以看清。

然而这印记之上,却散出这种韵味。

这种韵味,十分独特,能让人轻易记住,但却记不得那其中的构造。

“这是元丰山的印记。”

红衣女子说道:“我肉身已亡,独剩阴神,原本是施展不来的,但你姐身上的寒气,暂且当了法力,我才能施展开来……”

苏庭沉吟道:“元丰山?”

红衣女子道:“世间道家祖庭,有守正道门,有正仙道,但除却这两家祖庭之外,世间道统之中,还有几家圣地,如南方浣花阁,如东方先秦山海界,又如元丰山。”

“你是元丰山的修行人?”

“正是!”

红衣女子说道:“世间正统道家之人,在中土境内行走的,除却守正道门及正仙道,便是元丰山。我给你的印记,就是元丰山的印记。”

苏庭闻言,目光微亮,说道:“我有了这印记,那么遇上危险,便可当作保命?”

红衣女子点头道:“按道理说,是这样的。”

苏庭忽然觉得不大靠谱,迟疑道:“按道理说?”

红衣女子认真说道:“世间总有例外的,比如仇视元丰山的,比如利益熏心,觉得龙虎玄丹更重要的,再比如直接想要杀你灭口的。”

苏庭捂着胸口,心情复杂,咽了咽口水。

红衣女子悠悠说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不谈外界来的修行人,只论坎凌之内,你的道行也算是上层,而本领更是顶层,只要没有意外,你必能得手。”

苏庭闻言,笑得十分难看,道:“你知不知道,但凡立下口号的,多数都要扑在尘埃里……找你说的这句话,我总觉得这次极可能有意外生。”

“……”

红衣女子说道:“你胆子有些小?”

苏庭怒道:“老子胆大包天!”

红衣女子说道:“那你又忌惮个什么?你是坎凌最有希望的得到龙虎玄丹的……”

苏庭忙伸手制止,道:“等会儿……你别再立口号,咱们好好说话。”

红衣女子沉默了下,道:“我怀疑炼丹之人,或许没走,还在丹药附近,兴许是出了意外,没有调和龙虎气息,但未必弃药而走。”

“你想坑我?”

苏庭惊了一下,道:“炼出龙虎玄丹的那位,可不会是寻常人物,他只要不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夺得过他?更何况,人家炼的丹,他若还活着,我这种心性正直,为人忠厚的,也下不了手去夺……”

红衣女子说道:“所以说,你是最有可能的得到龙虎玄丹的,因为我给你的印记,是元丰山的印记。”

苏庭说道:“所以炼丹之人还在,那么,元丰山的印记,就会保我一命?”

红衣女子说道:“不错,如果他是我的旧识,会饶你一命。”

苏庭小心翼翼道:“如果不是呢?”

红衣女子道:“看在元丰山的印记上,他们将你视作元丰山的修道人,八成也不会对你下杀手。”

“八成?”

“足够高了。”

“能不能万无一失?”

“从前有个隐士,在自家院里子,与世无争,极少外出,更不曾与人结仇……”红衣女子答非所问。

“这关我什么事?”苏庭怒道。

“他最后是被天上掉下来的冰雹砸死了。”红衣女子淡淡道:“你说世上还能万无一失么?”

“呃……”苏庭一时语塞。

“敢不敢争?”红衣女子道。

“真能救我姐?”苏庭沉吟道。

“能!”红衣女子点头。

“好!”苏庭语气,仿佛斩钉截铁。

章百四四 白堪山【三更!】

翌日。

苏庭没有停歇。

他留下了这画卷上的红衣女子,并将她召出来,在表姐面前现身,只说是类似于五行甲的一种仙使,可以护卫周全。

此外,苏庭暗中叮嘱五只即将成精的小怪,好生看护这里。

然后他便与表姐说了一些,只说是去迎苏家送回来的药材,没有危险,让表姐放心下来。

至于苏家那边,他打了声招呼,也便走了。

这一次上路,没有行李。

他只是将那双驾马车之一的白马,解了下来,赶往白堪山。

这座山就在坎凌县内,不算遥远,一路赶去,也不算久。

而苏庭在路上,用仅剩的时间,把自己斗法的方式,重新推演一遍,满意了之后,才开始演示红衣女子的“元丰山印记”。

这个印记,主要用法,不是要出示在人前,而是打在周边物事上,如同打下标记。

用红衣女子的说法,便是附近必有道士前来,哪怕近日不来,以后也会因龙虎异象,前来一趟。但凡道家之士,看见这元丰山印记,对她而言,便是大用。

如何大用,苏庭不知,也无须知晓。

倒是临行之前,这红衣女子传他几分敛息的诀窍,倒是让他悟到了6压传承之中的一门敛息之法。

“这敛息之法,能收敛我自身气息。”

苏庭暗道:“当日这红衣女子,在画卷之上,我看不透她,后来她欺近我身,瞒过我的感应,甚至瞒过我飞剑的警示……就是用了敛息之法,但传自于6压的敛息之法,应该比她更高一层。”

他与这红衣女子,在修行上,请教过几回。

这次红衣女子传他敛息诀窍,虽然不知道是否有所藏私,但至少他能察觉得到,6压传承之中的敛息之法,要更胜一筹。

“这敛息之法,在落越郡时,我只觉得暂时无用,故而只专注于修行练功,不愿费力去修习。”

苏庭心中略显复杂,心道:“这次好在有这红衣女子,替我点明诀窍,否则,哪怕临时抱佛脚,要修成敛息之法,也须几天光景,而非一朝而成。”

……

临近白堪山。

他没有继续骑马。

尽管这是一匹宝马,但入了山中,用处也是不大。

于是他便将这匹马,在山间寻了个稍微隐秘的地方,放了些水草,留在那儿。为了稳妥,他又把缰绳稍微作了一点儿手脚,若是出现了什么猛兽,这马受惊挣扎,也不难挣断。

“你在这儿等我,若有危险,我准你先逃。”

苏庭交代了一声,这宝马在路上也曾受他真气温养,虽未有受到点化,但也变得聪慧了些。

他安置了马儿,就往白堪山而去。

实际上,他之所以把这匹神骏不俗的马儿留在这里,也是为了让自己不要过于显眼。

过于显眼的,通常都树大招风,容易被人当做出头鸟射下来。

为此,他就连新买的衣衫都没有穿出来,依然是洗得白的淡黄旧衣。

所谓低调内敛,扮猪吃老虎,这绝不是因为他认为这次抢东西,多半少不了动手,衣服一定得坏,所以想要省点儿。

他安置好了这匹白马,将神刀收好,将五行甲准备好,自觉神完气足,精神满溢,真气充盈,才朝着白堪山去。

他踏足白堪山地界,遥遥能见山间,竟有三三两两的身影。

有道士,有和尚,有书生,有普通衣着之人。

人数不多,至少眼前所见,不足十人,但山中之内,究竟多少,则不知晓了。

“竞争对手这么多?”

苏庭摸了摸下巴,真气运在眼中,朝着山中看去,目光扫过众人。

他略感讶异,只因那山中的和尚道士等人,气息并不强盛,仿佛常人,但比普通人,要多出几分异处。

例如那道士,呼吸绵长。

例如那和尚,体魄稍盛。

再如那男子,竟是习武之人,气血强盛。

只因山中龙虎异象,引来了周边不少人,不仅是修行人,还有一些自恃本领,要探查此事的习武之人。

“这些和尚道士里,还有一些,仅是未得法门的普通人,但其他那些,也算修行有成,相当于第一重天。”

“只是,第一重天的修行人,只能延年益寿,却不能用以施法。”

“或许他们在坎凌,也算是高僧大德,半仙高人的地位,但实际上,打斗起来,比一般习武之人还要不如。”

“还不如那几个习武之人,来得有威胁。”

苏庭来到这里,并不怎么显眼。

来到这里的人,要么是修行人,要么是想要修行的人。

毕竟龙虎相争,异象不小,兴许代表的就是机缘。

而那些习武之人,未必知晓太多,但或许是知晓世间修行之事的,为了来到这里,获得机缘而登修行路;但也或许是为了见得当日云层中的龙虎;当然,也不乏有人是为了探清当日异象的真相,他们并不觉得是真龙妖虎,只当幻象而已。

但眼前这些人,无论是不是修道人,可碍于本事,却也只在外围罢了。

苏庭站在那儿,听了片刻。

这些人来的时间已经不断,到了眼下,他们也谈不上寻找“龙虎”,绝大多数人都已放弃。

只是众人平时少有相距,难得同时听闻一道消息,纷纷来此相聚,倒是在此叙旧,谈论龙虎异象的较多。

苏庭看了一眼,没有理会太多,一路进山。

他走了颇远,走得兴许过于深入一些,让人注意到了他。

当即便有个和尚叫道:“那少年……这山不小,当心迷路,里头还有不少飞禽走兽,其中不乏豺狼虎豹,哪怕是最厉害的猎户和武人,也不敢随意深入,你快回来。”

苏庭看了一眼,这和尚只算半个修行人,确实有修行的痕迹,但却是连佛门境界都未入门,一重天都谈不上。

今次来此,这和尚约莫也只是听闻龙虎异兽,想要来求证一番,却不敢入内。

“多谢大师提点。”

苏庭笑道:“我曾在这山中行走,熟门熟路,里头豺狼虎豹,也大多认识,不会被吃掉的。”

他哈哈一笑,便继续往里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有一武者开口,道:“你这少年,当真识路?”

苏庭回望一眼,然后继续往前,没有理会。

那武者唤道:“你快回来,给我领路。”

他健步如飞,朝着苏庭而去。

而苏庭脚步,不缓不急,然而身子如风,不过顷刻间,绕过前方山道,转了个弯儿,竟然不见人了。

那武者赶不上他,满面错愕。

而那山间这些人,却也面面相觑。

一时间,寂静无声。

山风吹拂,少年仿佛不曾来过。

百四五章 宝贝,你要去认亲么?【四更】

是日,天显异象,霞光瑞彩。

但见一龙一虎,斗于天空,缠斗良久,剧烈激战,终至筋疲力尽,一齐坠落于山中。

……

这是卷宗上的记载。

这是苏庭从丁言那里取来的卷宗。

日后百年千年,坎凌百姓查知古籍时,看见的记载,大概就会是这一句。

寥寥几句,兴许会勾勒出后世人的诸般想象。

而此时此刻,山中林间,已无道路。

这里连最出色的猎户,都不敢进来。

没有人走,也就没有路。

但见那少年行走在山间,一路披荆斩棘,硬生生趟出一条路来。

而在他手中,还捏着一卷簿册。

这是卷宗上,关于那日异象的详细记载……例如那老翁的所在方位,老翁看见龙虎的方向,老翁看见龙虎的体型大小,以及听见声音的大小剧烈,俱都询问得十分清楚。

这也让苏庭有了大致方向,不用盲目搜寻。

毕竟这茫茫山中,真要搜索,也如同是去大海捞针一样。

尽管这卷宗的记载,对苏庭而言,还显得朦胧,但至少指出了大概的方向,这便是比别人多些优势。

“真累啊……”

才这般念着。

陡然从草丛中迸出一条蛇来,仿佛化成一道青光,朝着苏庭脖颈噬咬而来。

咻!

乌光一闪!

刀已入鞘!

蛇头飞了出去,一条无头青蛇,落在地上,还在摆动挣扎。

苏庭弯腰捡了起来,收在了怀里,他如今还不能辟谷,尽管有真气在身,可以耐得饥饿,但也不可能长时间滴水不入,所以这蛇也算有用,若是饿了,还能充饥。

这一路醒来,遇上了不少毒虫猛兽。

但也只有这条,苏庭是故意放开,任它来袭,留作口粮的。

至于其他猛兽毒虫,早已被他真气外放,从而惊走。

毕竟山间的毒虫猛兽,感知敏锐,比常人要更胜一筹。

……

传闻老虎在山林之间,哪怕没有开悟,未曾修行,只是普通老虎,却也能吼得山间魑魅魍魉瑟瑟抖,让诸般精怪战战兢兢。

这就是源自于本能的惧怕。

而苏庭身上的正统道家真气,属雷霆之威,霸道刚烈,最是压迫,比虎威还盛!

“苏某人果然是王霸之气一震,山中猛兽纷纷惊走。”

苏庭暗道:“这些野兽智慧没有人来得高,但趋吉避凶的本能,却要敏感得多。”

其实这就好似修行人比普通人,感知更为敏锐,但上了公堂时,常人仅是稍微觉得拘束,但修行人感知过于敏锐,却仿佛压了一座山。

“苏某人的威势,与公堂上的威势,虽不同种,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犹盛三五百倍。”

苏庭砸吧砸吧嘴,摘了个果子,咬了一口,继续往前走。

按照老翁的描述,就在这个方向。

但这老翁不能断定距离多远。

只说那龙虎斗在云中,龙比蟒蛇大,虎比水牛大。

可离得越远,看得越小,这一龙一虎本体究竟多大,不好猜测,所以也不曾由此推断出龙虎斗于何处……但至少可以断定,就在这座山中,不在远处。

因为从山的对面,另一座小镇上的人,也看见了这山中,有龙虎争斗,坠于山中。

“就只有个大概方位,仅仅从大海捞针,变成池里捞针罢了。”

“说来怪了,龙虎争斗,这么大动静,就没有波及得太广,草木都没损毁?”

苏庭继续往前,心中略感无奈,毕竟他这一次来得仓促,生怕被人抢了先,也没跟红衣女子好生计较,作出一番计划。

这次匆匆来了,稍微有点儿抓瞎。

可让苏庭比较无言的是,他连人迹都没有现。

所谓人迹,自然不是普通人的痕迹。

而是指走在他前头入山的真正修行人!

红衣女子说过,坎凌真正登堂入室的修行人,有两掌之数,这还不包括从外地踏足坎凌的修行人。

坎凌之外的修行人暂且不说,但同在坎凌的修行之辈,只怕早已觉,并且早早进山来了。

只有那些只在修行门槛徘徊,未有真正本领的,才在山外逗留,在听闻消息之后,因各种心绪,甚至只是好奇,来山中走走看看,但三两日过去,便几乎成了山外一场老友聚会。

“他们早已进山,偏偏没有痕迹,奇了怪了。”

苏庭叹了一声,“还指望着让你们给我开路,结果还是要我苏某人披荆斩棘。”

他吐出口气,随手凝就红衣女子给他元丰山印记,一掌拍在了旁边的树木上。

树身一震,留下了一个痕迹。

红衣女子交代过,这印记不仅是保命,还是标记,打在山中,留下痕迹。

日后,时日或远或近,但必有道士,会听闻龙虎异象而来,只要见了这印记,也就都明朗了。

苏庭眼下,算是完成她的交代。

“怎么有点儿被坑了?”

苏庭暗骂道:“山这么大,龙虎玄丹往哪儿找?那龙虎异象呢?那天出了异象,现在就彻底歇了?苏某人这一回来,不会是要空手而归,只是替她办事的吧?”

抬头看去,天已昏暗。

夜间的山林,愈危险。

苏庭倒不觉得危险,只是他见自己忙活了大半天,别说龙虎玄丹,就是个残存痕迹,都看不见,就跟爬山玩了一天似的,难免颓丧。

这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道路?

毕竟那些个走在前头的修行人,都没有留下痕迹,显然跟自己走的不是同一方向。

“要么他们走错了,要么我走错了。”

苏庭摸了摸脸,暗道:“按道理说,我是不会错的,但我怎么觉得我真的可能是个路痴?”

他才是这般想着,忽然之间,怀中五行甲跳动了一下。

他怔了一下,心觉错愕,然后从怀中掏出五行甲来。

这五行甲,依然如同明珠,晶莹玉润,只是有些颤动。

苏庭眼睛微凝,低声道:“跟五行甲,有什么干系么?”

这五行甲,乃是所谓仙豆,其实是以道门祖庭正仙道的秘传法门练出来的丹丸,然而,这丹丸用处,却并非服用,而如法宝,撒豆成兵。

“难不成,因为都是丹丸,所以这宝贝对龙虎玄丹,有什么类似于血脉之间的感应?”

苏庭捧起五行甲,放到近前,神色严肃,认真问道:“宝贝,你要去认亲么?”

百四六章 树下美人儿

山间。

苏庭捧着五行甲,顺着五行甲指示的方向,不断前行。

他本以为这次有点儿坑,但现在看来,兴许是那红衣女子十分不凡,早已看出了五行甲这枚丹丸,跟龙虎玄丹之间的亲戚血缘关系。

抱着这种得天独厚的优势,苏庭在山里头又转了半天。

“宝贝,你好像有点儿坑。”

苏庭看着依然跳动不已的五行甲,无奈说道:“是不是人家不认你这亲戚?”

说来也是,他跟坎凌苏家,虽然是个三五百代的远亲,但好歹三五百代之前,也是同个祖宗。

但五行甲跟龙虎玄丹,就都是个丹药而已嘛。

这就好比有人在山中,遇上个妖仙老猿,非要说大家都是四肢百骸,认个亲戚,人家多半也是不认的。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

五行甲这回连颤动都没有了,就此恢复到了最原本的时候。

苏庭叹道:“看来你们没有血脉间的关系,不大靠谱啊,你也不打算认亲了罢?”

又走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苏庭一眼望去,前后不见人烟。

有树木,有藤蔓,杂草遍地,飞禽走兽众多。

期间也有一些泥泞之地,长满了水草,走过之事,没过腰身,不乏毒蛇害虫之流。

“到山里的中部了罢?”

苏庭这般念着,这座山其实谈不上多么广,只是他还未凝成阴神,暂时还没有那种一念之间,遍及整座山的感知,也就只好跟寻常人一样,在这山中搜寻。

在他印象中,有无数故事里,就是某些有志之士,入山寻仙访道,或是某些僧人道士,山中采药。

在这个时候,他不免想起那诗。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苏某人与这位高人隐师,何等相似?”

他感慨万千,叹道:“真累啊……”

若不是他作为修行人,体力绵长,真气舒缓,换作一般人在山中这么久,早已疲累欲死。

但饶是如此,苏庭也想休息一下。

尽管如今还并非多么疲累,但真正遇上了龙虎玄丹,势必要有一场争夺。

总而言之,在这险恶之地里头,他的状态,万万不能差了。

这次想要歇息,是为了保持状态,而绝不是他苏某人吃不了苦。

……

此刻,五行甲已是彻底平静下来,不打算继续认亲了。

苏庭左右看了看,前方阴暗,乃是一座丛林,葱郁翠绿,十分美丽。

他走到了林间,忽觉怪异。

上方尽是树冠,树枝树叶,数不胜数,但林间树干,却并不显多,反而像是根须。

“等会儿……”

苏庭运起真气,四下扫了一眼,忽然倒吸口气,暗道:“这所谓树林,莫非只有一棵树?”

这一棵树,树冠方圆百余步,巨大无比。

而树根粗细,比一般树木的树干,还要惊人。

树冠过于茂密,遮挡了阳光,并且这大树汲取土地养分,导致这大树周边,再没有其他树木生长。

“大得惊人。”

苏庭暗道:“不会成精了罢?看这态势,真要得以修行,只怕都成妖了。”

他心中念头转动,思绪颇多。

龙虎玄丹的方向,也正在这个方向。

而五行甲的震动,恰好到此为止。

那么这株树妖,不会是得了龙虎玄丹罢?

随着这样的念头,苏庭运起真气,落在眼中,仔细看去。

这大树尽管年月不浅,但依然没有枯老的痕迹,显得生机勃勃,正当壮盛之时。

但让苏庭松了一口气的是,这一株让人感到吃惊的大树,并没有异样的气息,显然它没有开灵,未有神智,尽管岁数不浅,体型巨大,但依然还不是精怪妖物。

“这厮若是成精了,汲取日月精华,凭这体型,简直得天独厚。”

苏庭不免有些感叹,只是,以他现下的本事,仅能点化动物,还点化不了草木,更何况这株巨树,如此体形惊人,更不必说。

但尽管苏庭认为这巨树并非成妖,可因为上次在红衣女子那儿被蒙蔽过一次,所以也不能过于相信眼前所见。

抱着谨慎的态度,抱着谦虚的本性,抱着礼貌的涵养,他稍微躬身,执后辈之礼。

“晚辈苏庭,修行中人,路经此地,稍显疲累,想要歇脚,您可愿意?”

苏庭念了一段四字经,不见大树有所应答,又道:“您若不愿,稍微抖些树叶,晚辈这就离开。您若愿意,晚辈在此歇息,请您庇护,还望勿怪。”

大树没有半点动静。

苏庭松了口气,道了声谢,踏足林间。

这白堪山中,不乏毒虫猛兽,也有许多位修道人走在他的前头,随便寻个地方歇息,也还未必比这儿安全。

毕竟这大树之下,更易察觉事情。

而这大树又没有成精,自是最好。

苏庭来到树下,靠在树根上,稍作歇息。

他将神刀放在怀中,五行甲握在手中,运功修行。

但他其实并未过于专注,只将八分心神沉入体内,两分心神留在周身,若有什么危及自身的危险,也能即刻反应过来,不像红衣女子来时,那般被动。

随着他渐渐修行,愈沉入。

他却并未觉,一阵风来,大树抖动片刻,就在他先前朝大树施礼的位置,纷纷洒洒,千百树叶,落地下来。

只是苏庭仅将两分心神留在身周,倒没有觉那数十步之外的动静。

时候渐渐过去。

约有小半个时辰。

苏庭只觉一阵阴风吹来,十分清凉。

然后就有一个火热的声音,柔软如丝,不断入耳。

这风分明阴凉,但风中的声音,总让人觉得火热。

苏庭微微一凛,睁开眼睛。

朦胧迷幻之中,只见前方一个青衣女子,相貌美丽,身段婀娜,充满了魅惑的笑容,伸手招了招,媚声道:“小公子,过来玩儿呀。”

“……”

苏庭沉默了一下,旋即神色复杂,叹了口气。

接着一道乌光,刹那而过!

咻地一声!

青衣女子未有反应,当即被神刀裂作两半,却无鲜血,只是化作流光散去。

风依然清凉。

辣手摧花的苏庭,心中充满了沉痛。

“滚出来!”

百四七章 山中的精灵【六更!求订阅!求月票!】

巨树之下,树干之旁。

苏庭负手而立,身前悬着一柄漆黑铁刀,光芒森寒,尖锋指向了上头树冠间的某处。

“你别躲了,苏某早就看见你了。”

苏庭冷笑道:“这棵大树没有成精,但这里却有几分气息,若隐若现,早就知道有什么东西藏身在此,苏某人引你出来罢了。”

他神刀往前探了一探,道:“被我神刀所指,你这点儿微弱气息,道行低微,逃不掉了……”

清风吹拂,树梢浮动。

但却没有半点动静。

“滚出来!”

苏庭怒声骂道。

“不经商量就想采补我?”

“哼!现在什么玩意儿都能没事采补我了?”

“你以为很厉害啊?你以为你是那个修成阴神的婆娘啊?”

“就凭你这点道行,再不出来,看苏某人砍不死你!”

他恼怒无比,心念一动,神刀化作刀光!

刀光一闪,瞬息而去,穿破树冠,又折返回来。

纷纷洒洒,落下枝叶。

一束阳光,从树冠上头,照射下来。

阳光之中,似是伴随着一滴鲜血般的水滴,滴落在地。

然后,便从树冠的洞中,探出一个小小身影,脆生生道:“我可没有要采补你,我就用了个幻象……我要采补你,还得等我能长大成人形。”

这声音清脆稚嫩,仿佛两三岁的孩童儿,带着几分奶声奶气的味道。

这与先前的成熟柔媚女子,截然不同。

苏庭闻言,更是恼怒,道:“你要成人形也就罢了,指不定半推半就任你采补了,你弄个幻象撩我干什么?”

上次来了个红衣女子,问题是这红衣女子竟然是个阴神,他还拿她没辙,十分郁闷。

这次又来了个青衣女子,不由得怒气升腾。

“下来!”

“不下!”

“好。”

苏庭怒道:“是你逼我的,先前那刀没直接灭了你,这刀把你这小身子骨斩成两段!”

树冠里颤了一颤,然后才有个小小声音,展翅飞来。

看见这个身影,苏庭反倒怔了一下。

他原本看见的是一只青色鸟儿,心中断定,这是个成了精的鸟儿,或许是类似于鹦鹉,也或许是侥幸炼化横骨,因此可以开口说话。

但他未有想到,被神刀伤了之后,这青鸟儿居然有所变化。

此时此刻,这小家伙依然长有一对翅膀,但却不是鸟儿,而是一对蝉翼。

而它本身,赫然便是一个巴掌大小的人儿,宛如女童,稚嫩幼小。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莫非是山中的精灵?”

“平常只作鸟儿模样,被我神刀所伤,显化本来面貌?”

看见这小家伙儿,倒让苏庭心中的怒意,消了少许。

果然可爱即为正义!

换作表姐来,即便聪慧如她,多半也就原谅这小家伙了。

但苏庭终究是个心性坚定的,不为可爱二字所惑。

他质问道:“小家伙,你没事对我出手干什么?”

那小家伙脆生生地道:“谁让你靠着我娘睡觉的?”

苏庭顿时沉默。

两世为人,他就牵过表姐的手,说来心酸,想来流泪,难以启齿。

可他什么时候还靠了个母的睡觉了?

莫名还出现了这么个女儿?

“不要随便污人清白。”

苏庭看着它,阴沉道:“我啥时候睡你娘了?”

小家伙双翅微展,悬停在空中,细如筷子的洁白手臂,朝着这大树一指,道:“这就是我娘!”

“……”

苏庭脸色变了又变,过了半晌,才道:“你是树中生长出来的精灵?”

难怪这小家伙的物种,看起来这么古怪。

这根本不是他猜测中某一种动物,这是树中生出来的精灵。

难怪这大树如此巨型,依然没有长出灵智,没有修炼成妖。

原来树中早已结了这么一个神胎!

神胎汲取了这大树的所有,因此这大树本体,反而未有太多神异。

在苏庭看来,与其说这大树,是它的娘亲,不如说这株大树,其实是这小家伙原先的本体。

而如今的她,才是最后生长出来的真身!

就如蛹羽化成蝉!

大树不过是蛹!

这精灵才是蝉!

……

场面静了片刻。

苏庭看着这小精灵,良久无言。

谁曾想到,他苏某人找个地方,稍微歇个脚,遇上个小妖,居然就是个神胎?

这几乎是类似于传闻中“木魅”的物事了罢?

但它绝不是普通的木魅!

以松老簿册的说法,以香火神道的称呼,它该是这山中树神!

不过她初生不久,似乎本领不高,似乎也还稚嫩,倒是容易欺负。

苏庭摸着下巴,朝着它看了几眼,道:“我有事问你,只要你回答我,那么这次你迷惑我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那小家伙猛地振翅,气鼓鼓道:“你靠着我娘睡,还斩掉了我好不容易才修成的变化之术,反过来还要追究我?”

“行行行,是我的事儿。”

苏庭凑近前来,尽量放缓语气,笑道:“前段时间,山间龙虎升腾,在云中争斗,坠落下来,你可知道坠落在哪儿?”

小家伙摇头道:“不知道。”

苏庭笑容一僵,道:“你在山中,还能不知?咱们要大方一些,之前的不快,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小家伙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脆生生道:“我真不知道,当时我胆儿小,听见两声,便吓着了,躲进了家里,没敢出来。”

苏庭微微一笑,往前走去,神刀飞舞。

那小精灵吓了一跳,展翅后退,惊叫道:“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苏庭笑容亲近,十分和蔼,道:“我常听闻,人参、黄精、何乌等等药材,若是到了积累深厚的年份,兴许有了道行,可以幻化成为小童儿,而这样的天材地宝,吃了之后,得道成仙,长生不老。”

他看着那小精灵,目光之中,不怀好意。

那小精灵儿,身不足一尺,巴掌大小,那稚嫩而精致的小脸蛋儿,吓得苍白如雪。

苏庭仔细看着她,不断打量,点评道:“你虽然是树生的,且生长的方式也古怪,不是类似于人参成精,但好歹也算是个山中精灵。”

说着,苏庭又沉吟了一下,道:“我这次找不到龙虎玄丹,找到你来吞服,或许效用更好!”

小精灵儿尖叫出声,充满了恐惧,险些晕了过去。

苏庭忙是安慰道:“不要怕,不要怕,我与你开玩笑的。”

小精灵儿听见这话,才稍微缓过气来,心有余悸,道:“你真是开玩笑的?”

苏庭立时点头道:“我真是开玩笑的,怎么可能把你活生生吞服了?你要知道,我一向仁慈,至少也要先有一刀下去,保你没有痛苦,再吞服下肚。”

小精灵儿顿时带着哭腔道:“你个坏人,我是不知道龙虎玄丹的下落嘛。”

苏庭一言不,伸出食指,抚了抚神刀的刀锋侧面。

小精灵儿委屈道:“可我知道龙虎玄丹,是在哪儿炼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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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四八章 树中圣地,道人痕迹【七更!】

炼制龙虎玄丹的所在?

苏庭怔了一下,旋即大喜,暗道:“苏某人真是运气爆棚,造化来了,这一遭遇见个小家伙,居然就是个知道龙虎玄丹何在的?”

当日龙虎异象,乃是因为丹丸最后一步,没有气息调和,才致使龙虎相争,显露在外。

但那龙虎争斗,仅是丹药显化出来的异象,可丹药本身,应当是没有移位。

也即是说,异象显现的地方,其下方就是炼丹所在。

而丹药当时,必然还在炉鼎之内。

按道理说,若是寻得炼丹之处,也就相当于寻到了龙虎玄丹。

当然,若有人捷足先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苏庭本意是询问龙虎异象大致方位。

毕竟这小家伙就在山中,应该看得更为清楚。

但他没有想到,这小家伙,居然知道炼丹之处,也即是知道那龙虎玄丹的确切位置所在。

苏庭看向这小精灵,惊喜道:“你知道龙虎玄丹的炼制之处?”

小家伙微微点头,声音清脆,道:“自然知道,因为那炼丹的道人,就在我家住了半个月。”

说着,它看了苏庭一眼,补充道:“他陪我聊了半个月的天,人家可比你好得多,没你这么凶。”

苏庭忽略了最后一句,只是愕然道:“炼丹的道人?”

一时之间,苏庭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觉听错了。

这小玩意儿,不仅知道龙虎玄丹炼制之处,还与那炼丹之人,有过接触?

能够炼出这等龙虎玄丹的,道行必然不低,且炼丹造诣,也是高得可怕,少说也是一位修得阳神的真人。

那位高人在这儿住了半个月,还跟这小家伙聊了半个月的天?

“你个小家伙,不是狐假虎威罢?”

“谁是狐狸了?”

小精灵双翅扇动,气鼓鼓道:“我是说真的,不信你看我家里边,还有他当时留下的东西,我……我还来不及打扫。”

“多半是你懒。”

苏庭随口念了一声,看向了这株大树的树干。

这株大树,大得可怕,但仔细看去,根须重叠,但从根须与根须的缝隙之中,似乎容得下有一人进出。

当然,根据苏庭目测,身材须得有他这般标准才行。

“这是你家?”

“对啊。”

“这样一位高人,莫名其妙地就在你家中住了好些天?”

“当然,我家可不是谁都能住的。”小精灵骄傲道。

“为什么?”苏庭问道。

“我凭什么告诉你?”小精灵道。

“凭我肚子饿了。”苏庭充满爱心地微笑道。

“因为那道人说了,我家是圣地。”小精灵立即便道。

“圣地?”

苏庭怔了下,道:“你这么能吹?”

小精灵愕然道:“吹是什么?”

苏庭咳了声,道:“他为什么说是圣地?”

小家伙摇头道:“他没说清楚,但他说我家是座不为人知的圣地,我娘之所以长得这么好看,还能生得下我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就因为我家是座圣地,把我养出来了。”

苏庭眉宇一挑,仔细看了看,这小家伙身形小巧玲珑,一双透明薄翅,面容精致,形如稚嫩女孩,端的是十分可爱。

但在苏庭看来,这全是伪装。

那厚脸皮之下,多半腹黑。

“你家是圣地?”

苏庭道:“凭什么?”

小家伙哼了声,骄傲地道:“他说我家住过圣人。”

苏庭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也没再纠结这个,他心是好奇,便道:“我去你家看看?”

小家伙道:“不行。”

苏庭点头道:“多谢准许。”

这小精灵儿呆了一下。

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苏庭走近了树干,绕过根须与根须之间的缝隙,进入了树木里头。

这树木之内,竟然十分宽敞。

“这是一座树屋?”

苏庭四下打量了一眼,这里充满了古老的痕迹,内中全是自然生长,没有人工的雕琢,堪称奇迹。

他还在这里,看到了一些近日的痕迹。

而在这些痕迹中,似乎有些碎片。

而这些碎片,让苏庭觉得眼熟。

他蹲了下来,周边细看,略有沉吟。

“树屋之内,曾有一座三足炉鼎,有人在这里开炉炼丹。”

苏庭捡起了些许碎片,仿佛蛋壳一样,但却色泽沉凝,有着许多复杂纹路,玄妙无穷,他心中微凝,暗道:“五行甲?”

那道人炼制的不是五行甲!

但这道人炼丹的手法,与五行甲的气息,极为相近。

这是同宗同源的手法!

所以当时五行甲有所反应,是因为临近了类似的气息,受到这里残存的痕迹影响,影响到了五行甲,直到近前,不知为何,反而彻底平静。

“这五行甲乃是正仙道的宝贝!”

“那么这个道人,莫非便是正仙道的弟子?”

“传闻正仙道,乃是丹药的圣地,其祖师更是创立了丹道修行之法,自成一脉,以服食丹药而成仙,也属大道之一,不局限于真气法力的修行之法……正仙道的弟子,确实都是炼丹的能手。”

苏庭微微皱眉,收起了这里的些许残留物事,日后兴许有些用处,毕竟是出自于高人之手。

他收拾了一番,细细感应。

也确实觉得,这树屋之内,另有韵味。

这种无形无质的韵味,难以言喻,但确实要比外界舒服许多。

如果用苏庭自己的想法,就是这里风水极好,环境舒适!

“确实不是简单的地界。”

苏庭暗道:“难怪那正仙道的高人,要在这里停留。”

他这次来,要找的是龙虎玄丹,便也没有多想逗留,只将这地界记下,日后若是想要安心修行,隐居避世,或许能够来此。

他抱着这样的念头,走出了树屋之外。

小精灵还在外头,一双透明薄翅,微微摇动,眼睛纯净,道:“我可没有骗你吧?”

苏庭点头道:“确实是有炼丹高人的痕迹,只不过,我很好奇的是,既然他对这里如此推崇,并且也在这里炼过丹药,可为何龙虎玄丹,反而不是在此炼成?”

他看着这个小精灵,目光之中,满是沉凝色彩。

小精灵微微抿嘴,她那稚嫩的小脸蛋儿,渐渐有些茫然。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他带了一条龙过来,住了半个月,然后就说要去炼丹,炼成之后回来,带我去他们宗门里看看,但他后来就没回来。”

“他跟你说了要在妖虎洞府里炼丹?”

“说了。”

“妖虎洞府往哪边走?”

苏庭眼神中,暗藏激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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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四九章 道人葛正轩,腹黑小精灵【八更!】

根据这小精灵儿的说法,苏庭大致推测一二。

那位炼丹的道人,是想要在外炼成丹药,服下之后,踏破桎梏,得道成仙。

另外,那道人显然还看上了这小精灵,准备带回正仙道里头,兴许是要给这小家伙一场机缘造化,赐它法门,领它修行。

当然,也不无可能是要带回去炼丹。

但那道人既然没有直接把这小家伙带走,拿它炼丹的可能,倒也不高。

“那道人没有回来带走小精灵。”

“而龙虎玄丹最后一步,又出了差错?”

“是他忽然有事,仓促离开?”

“还是他还在山里头,炼丹之时,出现变故?甚至是陨落的劫数?”

……

苏庭心头充满了疑惑,也带了几分谨慎。

问过了妖虎洞府之后,他又朝着小精灵,仔细询问来由。

小精灵似乎显得十分天真无邪,思索了一下,道:“那道人开始是带着一条龙来的。”

苏庭低声道:“真龙?”

小精灵点头道:“那是一条赤红色的火龙,张牙舞爪,浑身热,偶尔还喷火,被他关在一座小鼎里头,在我家把它炼了好些天,才让它安分下来。”

苏庭眼睛微亮,说道:“后来呢?”

小精灵思索道:“后来他说,这山里头,有尊大妖王,乃是虎类,活了八百多年,道行高得可怕,早年曾经为害,后来收敛不少。他说这次来,就是为了这头妖虎,一是为了炼丹,二是为了替天行道。”

苏庭嘿了一声,笑道:“他倒是诚实,把炼丹放在前头,把替天行道放在后头,跟我印象中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人物,还真是不同。”

这般念了一声,然后又想起那头妖虎,问道:“这山里头,还有这么一头八百年的妖虎?”

小精灵点了点头,道:“我记事起,就有它了,十分厉害,能翻山倒海,摆弄风云,以前我还没出生,就在娘胎里时,它还招了好些个徒弟。不过后来我出生后,它就很少出来了,但我听这附近的魑魅魍魉说,这头妖虎就是这白堪山的大王。”

苏庭暗道:“八百年道行,翻山倒海,摆弄风云,这也太猛了些……那道人究竟多厉害,敢有胆量,去拿它炼丹?”

也难怪传闻之中的龙虎玄丹,能够有使人得道成仙的助力。

单是材料,便叫人目瞪口呆。

一头火龙,一头妖虎,显然道行都是不低,火龙还不知晓,但作为龙种,绝非寻常,而妖虎八百年道行,只怕几近妖仙。

凭借它们两个,便是让人为之惊骇。

苏庭心中不禁有些感叹,道:“道人跟你说了这些,就去寻妖虎了?”

“对呀,这道人去那山里,找那妖虎,就没回来了。”

小精灵说道:“不过前些天,好像就是他炼丹的动静……我知道那老虎的家在哪儿,他一定是在老虎家里炼的丹。”

苏庭略微沉吟,心中愈凝重。

其实小精灵告诉他的这番话,这倒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只不过,相同的预料,当了解得越是清楚,细节越是细致,也就越是心惊。

这位炼丹的高人,不仅炼丹造诣高得可怕,本领也是高得可怕……一头赤红火龙,一头八百年道行的妖虎,都被他视作炼丹的材料。

但这样的高人,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来接这小精灵,没有炼完龙虎玄丹,莫不是当真陨落了?

苏庭微微沉吟,道:“那个道人,什么模样?”

小精灵想了想,道:“穿着道袍,二十来岁,长得好看。”

苏庭怔了一下,道:“就这样?”

小精灵点头道:“就这样。”

苏庭一时无言。

照这个小家伙的话,在外头随便拉个长相不错的年轻人,穿上个道袍,不就都符合这小精灵的描述了?

他挠了挠头,仔细问道:“那道人是什么称呼?他跟你说过么?”

小精灵想了想,咬了咬小手指,道:“他好像刚来的时候,对我说了一段话,不过,我倒是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

苏庭捂着胸口,呼吸凝滞了一些。

过了片刻,小精灵忽然欢呼道:“我记起来了。”

苏庭脸色已是不变,充满了“你仿佛在耍我”的眼神。

“当时他好像是这么说的……”

小精灵想了想,双翅微微摆动,而洁白而纤细的小手臂儿,作了个礼,鼓着声音,扮得严肃,道:“小道葛正轩,见过树神。”

“葛正轩?”

苏庭声音充满了惊异。

这个名字,太过耳熟。

景秀县附近的那座剑山,山上的剑阁,数百年前,便是出自于葛正轩恩师之手。

而葛正轩收去了剑意,又留下了自己悟出的剑意。

苏庭只是稍微悟通了他的剑意,便让飞剑造诣,突飞猛进,一朝之间,温养得成。

如今这个龙虎玄丹的人物,也是这个葛正轩?

尽管修道人难用相貌衡量岁数,但从他自称小道来看,只怕岁数不大。

这个年轻道人,居然有这样的本事?

这岂不是几乎快要比得上苏某人了?

苏庭倒吸口气,看着这小精灵,问道:“他这人凶不凶?狠不狠?是不是一言不合就杀人?他杀人的时候,眨不眨眼睛?”

小精灵摇了摇头,道:“他和善得很。”

苏庭松了口气,道:“不是穷凶极恶就好。”

小精灵静静看着他,似乎带了几分奇怪的意思。

苏庭咳了一声,正色道:“既然如此,我去探情况时,若是碰上他,还能留他性命。否则,他若太凶,朝我出手,到时我收不住手,就怕杀了他。你要知道,我一向心善仁慈,也已经好多天不造杀孽了。”

小精灵点了点头,脆生生道:“嗯,我相信你。”

然后,她便展翅飞过来一下,指着前头一个方向,道:“妖虎的洞府,就在前头,大约还不到十里地。”

苏庭随着她指向看去。

然后又听小家伙说道:“你去找找那丹药罢,免得被人捷足先登了。”

苏庭点头道:“确实要尽快了。”

他在小家伙这里,大概探明了些消息,心里头有了些底,也能稳妥一些。

“慢走不送。”

小家伙欢快地说道:“我在家等你好消息。”

苏庭拱了拱手,道:“告辞……”

话说一半,苏庭顿了一下,继续道:“个屁!”

小精灵顿时僵在那儿。

因为神刀悬在了她的面前。

神刀虽然不足一尺,但也跟她人身一般大小。

对她而言,便是一柄巨大的锋刃。

“你这是干什么?”小精灵害怕道。

“你个腹黑的小玩意儿……”苏庭冷笑道:“你想坑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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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五零章 妖虎风珠,满腹坏水

场面一时有些寂静。

神刀悬在小精灵面前。

面对这么一柄巨大锋刃,小精灵瑟瑟抖,双翅几乎挥不动,险些掉下来。龙

“我哪有骗你?”

小精灵带着哭腔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要欺负我。”

苏庭嘿了一声,道:“你知道龙虎玄丹的所在,那你怎么不去取?”

他看着这小精灵,充满了一种戏谑的语气,道:“这可是世间罕有的至宝,而你跟那道士也熟,去了之后,即便他就在那儿,也不会当你是去夺丹药的,至少也饶你一命。”

小精灵双手抱怀,颤抖道:“我又不是你们这些修道的,我吃那玩意儿干什么?一个丹药,比我半个身子还大,我也吃不下去啊……你怎么跟那道士不一样,老想欺负我?”

她身子微小,双翅通透,面容稚嫩,充满了可爱可怜的气息。

苏庭心中升起一种负罪感,莫名总有一种欺负小女孩儿的罪恶感。但他下一瞬间,回过神来,这分明是他苏某人险些被坑了,结果心底还有负罪感,这叫什么道理?

“你别打岔。”

苏庭恼怒道:“你跟我一起走。”

小精灵忙是摆手道:“我不要去。”

苏庭嘿了一声,道:“你干嘛不去?”

小精灵道:“我恋家,就不去。”

苏庭笑而不语,神刀前指。

小精灵往旁边飞了少许。

神刀也往旁边移了一瞬。

小精灵吓得瑟瑟抖,害怕道:“你不要老欺负我嘛。”

苏庭嘿然笑道:“你也别老想害我嘛。”

他看向这小家伙,道:“别跟我耍花样,苏某人是出了名的聪明伶俐,你骗不了我。现在你捏在我手里,赶紧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敢去?那妖虎洞府里头有什么?还是那里本就属于绝地?”

小精灵忙是摇头,满面无辜,说道:“没有没有。”

苏庭嘿了一声,道:“没有?那你跟我去啊?再不跟我说实话,我一刀劈了你这腹黑的小玩意儿!”

小精灵颤了一下,道:“我这不是怕那妖虎没死嘛?”

苏庭呆了下,声音提高八度,道:“你说什么?妖虎可能没死?”

小精灵低声道:“我还在娘胎里,就感受过这山中大妖王的厉害,我怕它没死透……虽然那道人也好像非常厉害,但他这次去了,又没回来接我,我就怕他是被老虎杀死在里头了。”

说着,她小心翼翼看了苏庭一眼,道:“我不敢去,但你反正要去,不如就去帮我看看,那道人死了没有?”

苏庭怒道:“你果然不怀好意,想要坑我过去给你探路!万一这妖虎要是没死,我去了不是送菜?”

他哼了一声,可心头倒是松了口气。

那妖虎已经被炼成了龙虎玄丹,必定是化入了丹药之中。

那道人出现什么变故,还不清楚,但这妖虎已成丹药,却是不可能还在的。

这小精灵不大清楚炼丹的常识,苏庭倒也明白一二。

知晓这小精灵担忧的原因其实并不存在,苏庭反而轻松了一些。

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决定要让这小精灵跟随同去。

……

“帮帮忙,大家一起去,到时候有了好处,我分你一点嘛。”

苏庭正色道:“最多我大方一点,把龙虎玄丹借闻一下,不,两下?”

小精灵摇了摇头,道:“我可以把妖虎洞穴的布置告诉你,但我不跟你去。”

苏庭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去也得去……我就不信了,你个土生土长的家伙,在妖虎那儿当真没有用处?”

小精灵道:“真没有。”

苏庭冷笑道:“有没有,去了就知道。”

这小家伙看似天真纯良,实则满肚子坏水,苏庭相信,它在这山中,必定是有一番用处。兴许真要在山中遇险,它或许能带着自己逃出生天。

这回可不能放了它!

“我不要去!”小精灵坚定道。

“再不去我劈了你!”苏庭哼了声,道。

“道人说了,士可杀不可辱!”小精灵偏了偏头。

“我这就劈了你!”苏庭并指成剑,施展神刀。

“等会儿……”

小精灵咬着小手指儿,道:“偶尔侮辱一下,不成问题……你要我去,也不是不成,但我要好处,你能给我什么?”

苏庭暗骂一声没节操,然后才道:“我再大方点,把龙虎玄丹借你闻十下。”

小精灵轻哼了声,小嘴嘟得老高,道:“士可杀,不可辱。”

苏庭说道:“要不然我再吃亏一点,耗费一缕法力,点化你娘?”

小精灵鼓着小腮帮子,一言不。

苏庭无奈道:“那你个鬼精灵的,要什么玩意儿?”

小精灵眉开眼笑,道:“那虎妖有件宝贝,叫作风珠,能刮起滔天大风,能助人腾风驾雾,道人说了,云从龙,风从虎,这大妖王出入有风,多是靠了这风珠。”

苏庭道:“你要风珠?”

小精灵点点头,道:“没错。”

苏庭皱眉道:“风珠不一定还在罢?”

小精灵笑嘻嘻道:“要是被那道人拿走了,那就算了,但要是还在,你得帮我拿到它。”

苏庭满面狐疑,看了它好几眼。

小精灵哼道:“你取玄丹,我拿风珠,这回是你拿大头,我要小头,你还不答应?”

苏庭想了想,龙虎玄丹乃是以龙虎炼成,哪怕这风珠再是不凡,也比不得龙虎玄丹……毕竟这龙虎玄丹的恶材料,还是拿风珠的主人去炼出来的。

这交易可行!

“好。”

小精灵眉开眼笑。

苏庭看着它的模样,不禁心中一突,暗道:“糟糕,这厮套路玩得出神入化……它压根不是不愿去,而是欲擒故纵,要拿风珠跟我讨价还价。”

他越是细看,越觉得这小精灵,看似可爱软萌,天真无邪,实则充满了满肚子坏水。

不过,小精灵肚子里的坏水,怎么比得苏某人的满肚子坏水……不,满腹智计。

“小样儿,你还嫩了点儿。”

苏庭心中暗笑道:“反正你又打不过我,待风珠到手之后,究竟归你还是归我,到时咱们再‘商量’呗。”

百五一章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妖虎洞府,距离这巨树所在,并不算远。

这一大一小,两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暂时结盟,临近了大妖洞府。

苏庭走在山间,看着不远处的山丘。

“妖虎洞府,就在山的背面?”

他心中凝重了一些。

而小精灵儿,就坐在他肩头,也看着前方,但并无多少忧虑,只是看着苏庭的目光,略有不善,小脸绷紧,哼了一声。

因为临行之前,苏庭用元丰山的印记,在巨树身上盖了个章,留下了个印记。

她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要在自家娘亲身上盖个章,当即质问。

苏庭回了两个字:“好看。”

但她怎么看也不觉得好看,因此这一路上,闹了些小脾气。

“别闹小脾气了,你的风珠应该在前头了。”

苏庭耸了耸肩,笑着说道。

那小精灵险些被他颠簸下来,一双小手紧紧抓住他肩上的衣服,但眼睛却满是亮光,充满期待。

“咱们要当心些了,进入这个范围,便是进入妖虎的阵法范围之中了。”

小精灵说道:“这妖虎本领高强,一念之间,遍及全山,但它近些年来,都在闭关,试图更进一步,所以极少放出感知。不过,它洞府周边,是有阵法布置的,与周边几座大山遥相呼应,咱们再往前走上十来步,就进入了阵法范围,虽然暂时不会危险,但洞府之内,会有警示。”

苏庭原先听她说来,还以为是有危险,但听到这里,松了口气,道:“没事,这妖虎已经死透了,身子都炼成丹药了,就算警示,也没多大关系。”

“不仅仅是妖虎。”

小精灵道:“就在你来之前不久,有好些个修行人,从山外进来,走动到了这附近,只怕找到妖虎洞府了。要是洞府之内会有警示,那么在洞府里的这些修行人,就会知道咱们来了……”

“已经有修行人在我前头来了?”

苏庭惊了一下,道:“你怎么不跟我说?”

小精灵道:“你又不问我。”

苏庭恼怒道:“你这小家伙,总是说得不尽不实。”

他吐出口气,来之前他已知晓,必定是有修道人在他前面进山。

但三重天之内的修道人,在山中寻找,多是大海捞针。而他自己大致方向无错,所以也是有优势的。

可终究还是有修道人走到了这里。

根据小精灵所述,这妖虎生前十分招摇,洞府建造得十分显眼,既然到了这附近,寻到妖虎洞府,倒也不难。

不过就是不知道,他们之中,多少人能知妖虎传说,多少人能知妖虎已死,又有多少人拥有胆量,敢去探知妖虎洞府?

“你也不要过于担忧。”

小精灵满面轻松,道:“我听周边小精怪说过了,这妖虎的洞府,布置十分厉害,哪怕没有了妖虎操纵,但一般修道人去了,也是必死无疑。”

苏庭闻言,顿时惊喜,又是一怔,道:“那咱们去了呢?”

小精灵说道:“我对妖虎洞府的各种布置,了然于胸,只要有我在,咱们可以安然通过那些布置机关陷阱。”

“哦……”

苏庭略有恍然,若似无意地道:“这么说来,我一个人来的话,就是必死无疑?”

小精灵嗯嗯点头,道:“这是自然,所以这风珠的报酬,铁定要给我的,你并不亏。”

苏庭脸色阴沉,一言不。

小精灵未有察觉,自顾自夸,坐在他肩上,一双薄翅微微摇动,一双白皙纤细的小脚儿轻轻摇动。

“你要知道,没有我在,你压根进不去,拿不到玄丹且不说了,还得丢了性命。”

小精灵得意道:“这颗风珠给你换了条命,还得了玄丹,多好?”

苏庭冷笑道:“好?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之前就是为了坑杀我!”

小精灵呐呐不语,微微低,一双小手在身前握着,局促不安,令人见之而怜惜,顿时消去了责备之心。

苏庭怒道:“满肚子坏水,居然还装无辜!”

他停下脚步,偏头看着这女孩儿模样的小精灵,不禁愤愤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小精灵哼了声,站起身来,站在他肩头,抓着他耳垂,用稚嫩的声音,大声道:“你从来不照镜子么?”

……

妖虎洞府就在前端。

绕过这山,便见了那所谓的妖虎洞府。

苏庭这才明白,小精灵所说的十分招摇,十分显眼,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那半山间坐落的所谓洞府,居然是一座宫殿!

那不是宅院,而是宫殿!

富丽堂皇,恢弘大气!

“这特么叫洞府?”

苏庭偏头看了过来,神色复杂。

小精灵点头道:“就是洞府啊,我听老黄羊说过,那当年是个山洞,是前人留下来的洞府,后来这妖虎修行久了,破了残存的阵法,就到洞中修行。”

“不过早些年,它忽然便将这洞府,改成了宫殿。当初为了建造,它把山中大小精怪妖物,都抓过来当了苦力……”

“不仅如此,老黄羊还说了,以前坎凌有很多修行人,还非常厉害,经常进山捉拿妖怪,但后来都被这妖虎抓过来,给它构建洞府,布置阵法,设立机关。”

“后来这些修行人就都被妖虎吃掉了,所以现在外头的道士和尚,都弱得可怜。”

“不过老黄羊它们,都是山里的妖怪,那妖虎好像要留它们当口粮,就都放回山里了。”

小精灵点了点头,说道:“说完了,就是这样。”

苏庭问道:“老黄羊?”

小精灵说道:“它是一个成了妖的老黄羊,被妖虎抓去修建洞府的,它就看过妖虎洞府里的总体图势,后来都跟我说明白了。”

“那老黄羊呢?”

“三年前被老虎吃了。”

“呃……”

苏庭吐出口气,继续往前走。

他走进了阵法的范围,没有什么动静。

然后登山。

到了山腰。

他停下了脚步,沉默了下来。

小精灵一时睁大了眼睛,满是吃惊。

看着宫殿之前的景象,一人一灵,俱都沉默无声。

遍地狼藉。

一地尸。

一眼望去,有僧人,有道士,有俗家打扮之人。

皆为修行人!

百五二章 妖虎洞府,殿前惨状【盟主加更!】

这座宫殿,恢弘大气,富丽堂皇。

但此刻看去,也满是破败狼藉。

巨大的门户,已然打开!

两侧的石狮,俱都破碎,化作一地碎石沙砾。

而在宫殿之前,遍地尸。

苏庭神色凝重,细数一遍,足有八具。

这八位修行人,胆敢深入山中,来到这宫殿之前,俱都是有本事在身的。

以苏庭看来,这些人道行都已登堂入室,俱都是能够施展法术的二重天之人。

但他们都死在了这里!

小精灵看着这个场景,也有些惧怕,眼神之中,露出些许惧意,缩了缩薄翅,靠近苏庭耳边处。

“他们是在这里互相残杀而死的么?”

“不是。”

苏庭看着场中的痕迹,说道:“并没有什么杂乱的斗法痕迹。”

小精灵道:“那是怎么死的?我可知道,这门口可没有什么杀阵的。”

苏庭沉声道:“根据斗法痕迹来看,他们并没有多少出手的机会,就被人杀了……对方本领之高,足以碾压他们,形同屠杀。”

小精灵惊道:“来了个厉害的?”

苏庭点头道:“是个厉害的,道行之高,要比这些人,高了一个层次,想必是凝了法意的人物,但好在看场中斗法痕迹,此人还未足上人的层次。”

想到这里,他心头也不免有些沉重。

红衣女子说过,这坎凌之中,如今修道中人,已登堂入室的,不足两掌之数。

如今眼前就有八具尸,那么坎凌之中道行最高的这一批修行人,几乎便算是死绝了。

当然,苏庭并不认识坎凌的那些修行人,这八具尸,也不见得全是坎凌中人,不排除是有外来修道人,因异象吸引,来到这里,丢了性命。

但眼下看来,被异象吸引的修道人,可不局限在二重天了。

至少有一位是凝法的高人,三重天的境界,碾压了场中众人。

……

“咱们还要进去么?”

小精灵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道:“我胆儿小,而且还怕死。”

苏庭深吸口气,看着它道:“既然你如此坦诚,我也不怕告诉你……”

顿了下,苏庭沉声道:“我也怕死。”

小精灵一脸错愕。

“那咱们这就要回去了?”

“不用?”

“为什么?”

“因为里头那人,未必杀得了咱们。”

“你能打赢他?”

“不知道,但他未必能打赢我。”

“万一打赢了呢?”

“他也未必杀得了我。”

“万一杀得了呢?”

“……”

苏庭沉默下来,然后看向这小精灵,冷声道:“那我先把你杀了。”

小精灵吓了一跳,花容失色,骇然道:“你这也太狠了……”

“少废话。”

苏庭神色凝重,心中思绪纷乱。

内头是能够助人得道成仙的龙虎玄丹,尽管如今药效大失,并非最盛,但也是世间难得的至宝。

对他人而言,自然是要冒险一试。

但对于苏庭而言,未必要冒险。

他自觉天赋绝顶,修行一日千里,这龙虎玄丹对他而言,只是一股助他修行的助益,并非唯一。

所以,他不必涉险。

但仔细考虑,却也不见得多么危险。

这些时日,跟红衣女子的诸般论道,让他对自己的本领,有一个明确的定位。

“二重天的道行,三重天的本事。”

“加上五行甲,威能之盛,堪称一尊武道大宗师。”

“我此次前来,一身本领,便相当于有两位三重天的人物!”

苏庭目光微凝,看向殿门之内。

即便里头那位,是三重天的高人,也不见得能稳胜于自己。

退一步讲,哪怕对方所学法门非同寻常,天赋也非同寻常,斗法也是十分厉害,能以三重天的的道行胜过自己,可真要杀他苏某人,却也不容易。

取胜是一回事,杀人是一回事。

他自信这保命一事,还是不成问题的。

“走!”

苏庭挥手道:“咱们搞了!”

小精灵吓了一跳,道:“不要!”

苏庭看了她一眼,道:“你的风珠呢?”

小精灵忙是摇头,道:“我不要了,有宝贝也得要有命去享才成。”

苏庭推算此去,危险不大,心底也轻松了些,闻言便好言劝道:“所谓富贵险中求,何况咱们修行中人,此去所求的乃是茫茫前路,乃是日后长生不朽的功果……俗世富贵,尚且险中求,何况咱们长生?”

小精灵怔了一下,喃喃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那道人说了,我好像是个神胎,命数还长着,而且以后要是天庭记册,也是可以长生不老的呀。”

苏庭恼怒道:“少废话了,我就要进去,你不跟我去,我怎么过殿中那些阵法布置?”

小精灵惊叫一声,才现他的险恶意图,顿时垂头丧气,满面委屈。

……

踏足大殿之内。

内中宽敞,格局大气而华丽。

只是,这里显然经过争斗,四处凌乱,满目狼藉。

原本珍贵的各种摆设,例如花瓶,例如画卷,再如壁画等等物事,都已粉碎。

这座宫殿,外边还大致完整,但内中几乎已成废墟。

“老黄羊给我的那张图里头,有着这里的描述,这里还属于前头,有时那妖虎还会招待客人,所以这里倒没有什么布置。”

小精灵说道:“听说里头才是妖虎的住处,还有它藏匿东西的地方,那里阵法才是严密。”

苏庭看了她一眼,狐疑道:“你不会又坑我罢?”

小精灵轻哼道:“咱们俩都一起进来了,我坑你干什么?”

苏庭嘿了一声,道:“没坑我?那你说这前头没有什么布置?”

小精灵道:“确实没什么布置嘛。”

苏庭摸着光洁的下巴,悠悠道:“我好歹也是个修道人,学过些许风水阵法的常识,最近刚跟人家讨教了几天,有所钻研,进修回来,已是造诣不浅……虽然不是大师级别,可好歹也能看得出来,这前面就是个机关布置!”

小精灵浑然不以为意,道:“也就是个小小的机关布置,能谈得上什么严密阵法?我这一展翅,就飞过去了。”

苏庭怒道:“我又不会飞。”

小精灵高兴道:“可是我会飞呀。”

声音未落,她展翅飞舞,便到了大殿尽头。

她一双透明薄翅,轻轻扇动,小小身子悬在空中,看着苏庭,眼神中满是笑意。

苏庭左右看了看,哼道:“当我过不去么?”

他有心用五行甲,直接横冲直撞过去,但毕竟是底牌之一,也就没有施展开来。

不就是个机关布置么?

连阵法都谈不上!

还能挡得了苏某人?

“等我过来!”

苏庭咬牙切齿道:“倒提起来!弹你小屁股!”

百五三章 殿中破阵【四更!】

宫殿深处。

通道之间。

前方阴沉幽暗。

这里沉寂无声。

但有脚步声,逐渐临近。

到了有光线的地方,赫然可以见得,来的是一个少年,衣衫褴褛,形态狼狈,头也十分凌乱。

而在他肩上,还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儿,身子微小,形如稚童,背上长出一双通透薄翅,宛如蝉翼。

那小精灵紧绷着脸,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苏庭偏头瞥了她一眼,也哼了一声。

那机关布置,倒也不算难破,毕竟不是什么厉害阵法,又加上有人走在前头,经历过这些机关布置,残留明显痕迹,也就不易走过。

只是机关布置原因,虽然未有受伤,但也过得略有狼狈。

过来之后,小精灵被他倒提起来,弹了屁股,因此对他恼怒无比。

于是这两个搭档,此刻都有些闷气,互相看得不顺眼。

“前面有个阵法。”

小精灵尽管生他气,但也没有在前路上真正坑他,指着前头,说道:“那个阵法,十分复杂,十分难破,只有妖虎,身有阵眼,行走自如。听说当时这是坎凌一个道士献上的阵法,为了让妖虎记他功劳,放他回去,老黄羊说了,这道士的本领可高了。”

苏庭问道:“那道行高深的道士呢?”

小精灵道:“后来那道士也让老虎吃了。”

“……”

苏庭呵了一声,笑得僵硬。

他往前走了二十余步,眉头微皱,心中稍沉。

他停顿了一下,沉默不语。

小精灵见他异状,问道:“怎么了?”

苏庭吐出口气,往前又走十步,看向侧边。

侧边有一条走廊,根据小精灵所说,通往大殿深处。

而此时这条走廊里,涂满了鲜血,残存着血肉。

小精灵惊叫一声,吓得脸也白了。

苏庭脸色也不甚好看,低声道:“这个位置,就是阵法所在罢?”

小精灵抓紧他肩上的衣服,点头道:“就是这里。”

苏庭皱眉道:“这人是被阵法杀死的么?”

小精灵看着眼前的血腥场景,不免有些害怕,朝着他脖颈处稍微靠一靠,才道:“不知道,不过这里的阵法,确实是可以杀死人的。”

苏庭吐出口气,目光转动,运转真气,仔细查看这里阵法布置的轨迹纹路,只觉繁复无比,出了寻常术士对于风水的认知。

这已不是风水,而是阵法。

“怎么过去?”

苏庭沉吟道:“这里的阵法,十分复杂,你单单只是见过那阵法的构造图,听那头老黄羊听过几遍,真能踏破它么?”

小精灵点头道:“没问题,那道人来之前,我跟他说了这里的阵法,他说阵法困不住他,还给我解析了阵法的一切,点出了阵法的本质,以及破解的方法。”

苏庭没有说话,只是看她一眼,充满深意。

葛正轩还传了她破阵之法?

这小家伙之前可没提过这点,看似单纯天真,知无不言,但其实还是藏了不少,没有尽言,算得是十分谨慎。

但苏庭却也没有在这方面多想,他看着前方,按照小精灵的说法,往左前方迈步两步,又朝右边横移三步,再朝左前方走出八步。

“然后还有……”

小精灵还在继续指点。

然而苏庭面色变了又变,没有迈步。

小精灵惊讶道:“怎么了?难道你被阵法困住了?”

苏庭摇了摇头,说道:“不对。”

小精灵道:“怎么不对?道士教我出入阵法的法门,不对么?”

苏庭道:“你的指点,并无差错,但这座阵法,已经被破了,只剩下残存痕迹,不足以困杀于人了。”

言语落下,他取出一物,正是来不及吃掉的无头青蛇。

他将真气运转,随手一抛。

青蛇滚落在地。

在他真气之下,仿佛有风吹动,滚滚而去,直到尽头。

但所谓阵法,并无半点动静。

苏庭随之而行,缓缓走过了这条走廊。

小精灵愕然道:“怎么会这样?”

苏庭沉声说道:“走在前头的修道人,阵法造诣颇高,并且心狠手辣。先前你我看见的那些血肉,是一位修道人的,被他用来填命,作为引子,血祭了这座阵法,死无全尸。”

小精灵露出惊恐之色,道:“还能这样?”

苏庭点头道:“万千法门,无奇不有。”

小精灵道:“那你怎么识得?”

苏庭看她一眼,没有回话。

这涉及到他心中的隐秘。

也涉及到6压传承。

苏庭回望一眼,心中略沉。

在他前世的神话中,封神之时,殷商布下十绝阵,而燃灯道人与元始天尊的十二弟子,破十绝阵时,几乎都是要先派遣一人,前去送死,填命其中,随后才有大神通者,前去破阵。

6压的传承之中,没有太多关于这方面的记载。

但苏庭如今也算修行人,以他现在的眼界,也能以自己的看法,大约能推测一二。

当时的十绝阵,需要遣人在前送死,一来是这些人命数定下,要补缺封神榜上的神位;二来是要观看阵法运行轨迹,从而选定破阵之人;三则是有聊胜于无的消耗之意;最后,便难免也有类似于填命的手法。

苏庭之所以对此印象深刻,是因为破十绝阵时,唯有6压道人,孤身破阵,无须用人填命在先。

眼下的场景,自然比不得十绝阵,也远比不得燃灯道人的眼界,但两者的方向,略有类似。

“能够以血祭之法,破此阵法,足见此人阵法造诣不低。”

苏庭说道:“如果是葛正轩,以他的本事,必能一眼勘破阵法,也阻拦不住他,但是咱们前头那位,从殿外斗法痕迹来看,大约是三重天的道行,还不足以一眼勘破阵法。”

“他眼界有限,但依然能用血祭之法来破阵,想来此人不仅阵法造诣不低,而且还对于这一座阵法,早有了解。”

说着,他看向这小精灵,目光中充满古怪味道。

“你这是什么眼神?”小精灵见他看来,惊叫道:“我之前可都避着你们这些修行人,更没有把这里的阵法布置透露给别人。”

“我当然知道。”苏庭点头道:“毕竟咱们前头那位,心狠手辣,拿人献祭,可不是善类。你自然也不是凡物,若让他见了你,不说当场吃了你,但至少也要捉拿回去,用来炼丹,你要是见着了他,根本等不到我来。”

“那待会儿见了他,你万一打不过,我岂不是要被他吃了?”小精灵脸色煞白,忙是说道。

“不无可能。”苏庭点头道。

“咱们还是回去罢?”小精灵惊道。

“回去干什么?”苏庭伸出一根手指,用指肚摸了摸她小小的脑袋,温声说道:“仔细想想你的风珠,仔细想想你可以把我的龙虎玄丹闻个十下,心里头有没有很激动?”

“没有。”小精灵哭道。

“瞧你,激动得都哭了。”苏庭仿若未闻,继续前行。

百五四章 心狠手辣,危机暗藏【五更!】

这座宫殿,乃是妖虎洞府。

妖虎八百年道行,高深莫测。

但它修为高深,却不代表在阵法造诣上,也是精深。

这座宫殿,是它后来号召诸多精怪小妖为苦力,坎凌各方修行人献阵,从而构造建成。

精怪小妖,道行低浅,而坎凌修行人,也都不如这妖虎。

何况,这些修行人之中,究竟有多少个懂得阵法的,而里头又有多少个在阵法一脉上登堂入室的,都不好说。

但至少可以知晓,这妖虎道行虽高,可这洞府宫殿之中的诸般布置,却比不得它修为上来得高,怕也只相当于寻常上人洞府的布置。

可即便如此,这座宫殿,也不是可以随意擅闯的。

前头那位修道人,用血祭的法门,逐一破阵过来,足见他早有准备,对于这宫殿之中,也早有了解。

这位人物,如若不是跟小精灵一样看过这宫殿的构造图,那么便是听前人细谈过……但更有可能的是,此人极可能来过这妖虎洞府之中,记下了这许多阵法。

而能够记下这许多阵法的人,在妖虎洞府之中的时日,只怕不短。

为此,苏庭细问了一遍。

……

“我听老黄羊说,这妖虎早年凶得狠,最喜欢吃修道人,说是肉质好,不过到了它建造洞府之后,便开始收敛了。”小精灵这般说道。

“哦?”苏庭眉宇挑了一挑。

“听说它开始结交修道人,避免修道人怕它,为此,它还节衣缩食,一年也就吃四个修道人而已。”小精灵道。

“……”

苏庭心中无言,过了会儿才问道:“它结交的都是什么修道人?”

小精灵摇头道:“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咧,哪里知道?不过听说它早年还收过徒弟……”

苏庭讶然道:“徒弟?”

小精灵点头道:“听说是一些小老虎,还有些豺狼花豹,最后还收了好些个人族当仆从,不过老黄羊说它们后来基本上都被吃了。”

苏庭闻言,怔了半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头妖虎真能吃!

他思索了下,又问道:“妖虎收的仆从,都被吃了?”

小精灵道:“老黄羊是这么说的,但我也不知道。”

苏庭低声道:“怕也不见得。”

从小精灵所言,他心中大致有些猜测。

里头那位修道人,在这妖虎洞府之中的时日,必然不短。

但妖虎道行太高,八百年积累,几近妖仙,便是上人之辈,怕都不足以成为它结交的好友。

那么,里头那位,是否属于妖虎曾经的仆从?

随着这样的猜测,这样的想法,苏庭忽然觉得,前面那位,或许比他更具优势。

“得要赶快,不然被他吞下了龙虎玄丹,真没地儿哭去。”

苏庭暗道:“要真是他服下龙虎玄丹,凝就阴神,成为上人,凭我二重天道行,别说跟他斗法,就是要逃出这妖虎洞府,都要大费周折。”

他心中有了几分急切,脚步快了许多。

接连经过两次阵法。

阵法之内,都有两位修行人,被用以血祭,填命阵中,助那人破阵。

而到了第三个阵法之前,死的却不仅是一个修道人了!

这里依然满处血腥,但除了那位死无全尸的之外,还有两具尸,枯朽如木,仿佛死了千年万年。

“两具干尸?”

苏庭目光沉重,看了一眼,道:“不是陈年老尸,还刚死不久……但他们被吸尽了一身真气及精血。”

他偏头看向小精灵,问道:“这阵法可有吸取人身精血的特性?”

小精灵摇头道:“这一座好像是庚金法阵,会把人碎尸万段,但不会让人变成这副模样。”

苏庭心中明悟,低声道:“这么说来,这两具干尸,是出自于前面那位的手笔了?”

小精灵惊惧道:“想来是的,他这么狠毒,杀人多半还不眨眼,咱们还是走罢?”

苏庭微微摇头,道:“从咱们来到这里之后,就走不了。”

小精灵道:“为什么?”

苏庭说道:“前面那位,如果得了龙虎玄丹,那么极可能就会成就上人……只要他成就上人,阴神感应周边,别说是妖虎洞府之内,就算是洞府之外,三五里地的范围当中,咱们之前残存的气息,他都可以觉得到。”

小精灵道:“可咱们已经走了呀。”

苏庭看向小精灵,道:“咱们走了,气息残存,他十有**,会追上来。”

小精灵惊讶道:“咱们都不争了,他凭什么还来?”

苏庭吐出口气,道:“原因太多,最重要的,便是要灭口。”

小精灵怔了下,道:“灭口?”

苏庭点头道:“龙虎玄丹,事关重大,若传了出去,日后真人只怕都要来此探查,而这家伙如此心狠手辣,得了龙虎玄丹,势必是要灭口的。”

“而且,他刚刚突破,多半还要尝试上人境界的法门,咱们两个在附近又残存了痕迹,正好让他练习怎么用阴神追索咱们。”

“被他追上了,又正好让他试炼一番上人的法术。”

说到这里,苏庭看了她一眼,道:“你斗得过上人么?”

小精灵抿着嘴,摇头道:“斗不过。”

苏庭摊手道:“这不就得了?其实在你家时,如果咱们不来,倒也罢了,但动身上路之后,就已经踏进来了……就算先前听你的话,直接掉头离开,没进这妖虎洞府,也躲不过对方,反而还错失了这一线生机。”

小精灵道:“什么是一线生机?”

苏庭笑道:“逃又逃不掉,斗又斗不过,那么这一线生机,就是得要快些动身,阻拦他成就上人。”

小精灵略略迟疑,咬着小手指儿,似乎不远涉险。

苏庭看了她一眼,说道:“要走也可以,我可以走出白堪山,用上敛息法门,逃得远些,他未必找得上我。但你家就在附近,你除非跟我走,不然是逃不了的……”

小精灵顿时一震,忙是说道:“那咱们还是先揍他好了,我可以帮你。”

苏庭深深看了这小家伙一眼,道:“好”

这小样儿,还想藏私,果然是有手段的!

他先前这些话,虽然不假,但也多是试探。

虽然小精灵来了之后,老想退回家去,显得胆小怕事,弱小可欺,但苏庭总觉得这小丫头满肚子坏水,暗地里一定还藏着后手,因此才稍微试探一番。

现在看来,这小精灵确实有所底气。

哪怕提起上人时,她总喊着要逃,可也没有多么害怕的神色。

如果这小精灵真是多么惊慌失措,执意要逃,那么苏庭倒真要考虑是不是先退去……可他也知道,退走也不是办法,如果对方得了龙虎玄丹,为了灭口,为了试法,十有**,真会追上来。

眼下最好的方法,是先在对方之前,夺得龙虎玄丹!

“尽快!”

苏庭行走如疾风。

不过片刻,又到了下一座阵法!

而在这里,有五具尸!

百五五章 丹炉!

五具尸!

俱为修道人,皆有二重天!

“坎凌二重天的修行人,不过两掌之数。”

苏庭低声道:“殿外就有八位,一路行来,先前那几位,加上这五位,早已出了坎凌本有的二重天修行人!”

也即是说,这些修道人中,不单单是有坎凌修行人,也有一些从坎凌之外而来的。

但以眼前看来,这些人只怕多已死绝了!

“过了这座阵法之外,前方还有一座阵法。”

小精灵说道:“然后再往前走,就是妖虎洞府的最深处,那里是它的藏宝之处……好像当时它要按照修道人的样式来修建洞府,所以那里还有个丹炉房,虽然它不懂炼丹。”

苏庭嘴角扯了扯。

一尊大妖王,不懂炼丹,却要模仿修道人,来建造一个丹炉房?

而到头来,倒是给葛正轩提供便利,让葛正轩顺手用丹炉房把它炼了?

苏庭一阵无言,旋即吐出口气,说道:“前方那座阵法,多半也破了。我怕龙虎玄丹已到他手里了,就盼他不要太快炼化玄丹,修成阴神,成就上人,那时……”

说到这里,他忽然住口不说!

立下口号,通常是要扑到尘埃里的!

临行之前,红衣女子老是强调,他苏某人是坎凌最有希望得到龙虎玄丹的,那时苏庭心中便是一突,觉得这位铁定要有意外。

果然,现在意外就在摆在眼前。

从坎凌之外,来了位三重天的修道人,并熟知妖虎洞府,驱赶多位修道人为他开路,直接破除了所有阵法,走在了他苏某人的前头。

说了不要立口号嘛。

苏庭心头无奈,但既然到了这个时候,想跑估计也难了。

“走了,进去看看情况。”

“真去啊?”

“那咱们现在掉头就逃?”

“那也不好。”小精灵想起事情的严重性,想起对方的狠辣之处,顿时摇头。

“这就是了,还废什么话?”

走过了这座阵法,来到了下一座阵法。

果然,这座阵法也被破了,而且这里的尸,更多一些。

前头有一人,被用以填命破阵。

而剩下七位修行人,横尸在地,死状凄惨,是被前头那高人所杀。

“这……”小精灵看得心惊胆战,略有惊骇,道:“这人怎么这么凶?抓人探路去填阵法,也还说是有目的,但他怎么不破阵法了,还要杀人?”

苏庭低沉道:“在殿外时,是要立威,杀掉不服的,降服余下的修道人,然后驱赶他们,一路行来,命人探路,用人命来填阵法,从而破阵。”

“一路走来,他逼迫一人又一人,逐一进阵送死,或许在前头两次,他或许只是借着探路的借口,没有做得过于明显,众人还能忍着些。”

“可后头众人也看出来了,自知如此下去,都要被用以填命,没有生路,便要反抗。从那几具尸来看,显然反抗不成,又他杀鸡儆猴,于是出现了两具干尸,都是被他吸取了真气及血气。”

“但这样的死法,随着逐一送死几次,终究不能完全镇压得住。”

“先前五具尸,多半又是一次反抗,被他杀了,警示余下之人。”

“至于眼下这些……”

苏庭沉默了一下,道:“阻拦在前头的阵法,都被他破去了,那么这些人也就无用了,所以他是灭口。”

小精灵看着眼前的尸,不禁颤抖一下,道:“这人好生凶狠毒辣。”

苏庭低声道:“只怕还不止一人。”

他看向这满地尸,再想起先前那些尸。

一位三重天的修道人,凝法之后,固然是极为厉害,也足以镇压坎凌诸位修行人。但哪怕是三重天的修道人,也不该如此肆无忌惮,凶狠霸道,将二十余位在修道上已登堂入室的二重天之人,当做猪狗一般戏弄,让他们一个一个赴死,却半点也不能反抗。

除非是修成阴神的上人!

但从之前出手的种种痕迹来看,对方不至于有上人的本事!

这么说来,走在前头的修行人中,只怕不止一位三重天的修道人!

“丹炉房就在前头了。”小精灵问道:“咱们要进去么?”

“废话!当然要进去!”“苏庭看了她一眼,道:只不过,取决于该怎么进去……”

“难道不是直接进去么?”小精灵道。

“敌在明,我在暗,乃是优势,若这一走出去,直面对方,便把优势全抛了。”苏庭嘿了一声,道:“你躲起来,苏某人的本事,你学着点儿!”

……

丹炉房中。

这里算得是十分宽敞。

四方摆设,甚是精致。

阵法纹路,极是明显。

而在中间,摆放一座丹炉,三足两耳,圆肚顶盖,盖上满是气孔。

此时丹炉平平无奇,朴实无华,但他们都知道,这一座丹炉,曾有高人使用,炼了一条赤火真龙,炼了一头至凶妖虎。

而前日的龙虎异象,就是出自于这丹炉之中,丹气从气孔升起,直冲霄汉,破开云顶,化作龙虎相争。

而若没有意外,如今丹药就在丹炉里头,气息已然内敛。

“怎么样?”

“老道感应得到,龙虎玄丹确实就在里头。”

丹炉房中,还有两人。

一个中年人,目光阴冷,身着银色长衫。

另一个则是老道士,笑意吟吟,却显得双目狭长。

“龙虎玄丹得手了便好。”

中年人笑着道:“坎凌这群废物,区区二重天修为,也配来夺机缘?”

“他们也并非是夺龙虎玄丹,只是见龙虎异象,难免认为这是机缘,前来探一探罢了,人之常情。”老道人摇头道:“再说了,他们要是不来,你我要另外寻人去阵法填命,可要费好大的气力……那时,这异象消息传开,不知要生多少变故,迟了一些,就没咱们什么事了。”

“这倒也是。”

中年人笑道:“他们也算作了少许贡献,只不过在我看来,难免显得可笑。”

老道人往前走去,笑道:“怎么觉得可笑?”

中年人道:“道行浅薄,不过二重天。见识低浅,连龙虎玄丹也不认得。”

说着,这中年人哑然失笑,充满了不屑,道:“就凭他们这些家伙,也配来寻机缘?”

老道人徐徐吐出口气,说道:“咱们道行高些,看他们之时,自然是这样……但这龙虎玄丹,等次太高,或许在上人甚至真人眼中,咱们来夺这龙虎玄丹,也是一样不配的。”

中年人微微点头,道:“这倒也是。”

随着言语,老道人已经到了那丹炉之前,双手捏印。

这是炼丹之中,最后一步,取丹的手诀!

光芒闪烁!

丹炉颤动!

咻!

而就在这时,蓦然一声轻响!

老道人闷哼一声,脸色骤变,嘴角溢出血液。

就在先前取丹的时候,老道人背后,蓦然裂开一条伤口!

“你说得是。”

中年人站在他背后,手执一剑,剑上染血。

“老家伙,你确实不配。”

百五六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丹炉房中。

老道人背后中了一剑,扑倒在丹炉上。

中年人站在他背后,便要再补一剑。

然而老道忽地起了力气,拂尘往后扫来,散出漫天尘丝。

“李颖辉!”

老道人怒声道:“你想干什么?来此之前,你我不是早有约定么?你立下的誓言,胆敢违背,就不怕阻了修行路?”

中年人微笑道:“誓言是立了,不过与你立誓的是李颖辉,这个名字是我近三十年来用的化名,非我本名,我可没有与你立誓。”

说着,他露出戏谑之色,道:“我三十年前,还有个名字,叫作血散人。”

“是你?”

老道人目光一凝,露出骇然之色,显然听过这个名字,他脸色阴晴不定,终是深吸口气,道:“是我识人不清,今日老道不要这龙虎玄丹了,一切归你,再不与你来争夺。”

“晚了。”

血散人笑道:“你我本来道行相仿,本领相当,难分高低,可如今你已重伤,非我敌手,我为何还要留你一命?现下我顺手杀了你,少了个仇家,更免了消息外穿,可以绝后患,再收了一切宝贝,岂非更好?”

言语落下,他一剑挥动。

剑上附着一层血光!

咻地一声!

老道将拂尘扫去,挡住了这血光一剑。

只是尘丝尽断。

仅剩拂尘手柄,挡住了剑锋。

场面看似僵持下来。

然而,血散人中年气盛,先前又吸取了多位修行人的真气血液,正是全盛之时。

反观老道,年老体衰,又被偷袭一剑,已是虚弱不堪。

血散人这一剑,压着拂尘手柄,不断往下压落。

“老友,你岁数虽然不小,但在这妖虎洞府中作了几十年的仆从,见识阅历还是太浅。”血散人忽然开口,道:“真以为立誓了之后,我便真对龙虎玄丹这等宝贝,放下了念头?”

“你我好歹也有多年交情,不说亲如手足,也是至交好友,何苦赶尽杀绝?”老道语气之中,略带恳求。

“说你天真,你果然天真。”

血散人笑了一声,剑锋逐渐压下。

老道士气力衰竭,只见剑锋逐渐临近,露出骇然惊惧之色。

血散人狞笑道:“纵然真是手足兄弟,那又如何?血散人的名声,你难道不曾听过?我自年少时得获‘返祖纯血之功’,修行之初,便先杀一家五口,父母兄弟,无一存留,才让我修行有成,迈入修道的门槛。”

老道士脸色变了又变。

他与眼前这人,结交多年,一起修行,一起游历,也听过关于这个血散人的事迹,只是不曾想到,这等凶人,居然就是身旁的好友。

传闻此人年少偶得修行功法,然而此功法乃是邪类,极为歹毒,最初修行,便须得以至亲血脉骨肉,收拢在身,才能迈入修行的第一门槛。

此人初得功法,便杀尽一家,不仅如此,后来还杀尽了叔伯一脉,也杀掉了母亲那一脉,但凡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尽数杀绝,汲取血脉,补益自身。

到了最后,更是丧心病狂,掘出祖坟,要以先祖血脉补足修行,但坟墓之中,仅剩枯骨,早已腐朽,便又被他挫骨扬灰。

从此之后,又四处作恶,杀人取血,道行突飞猛进,终于踏破二重天,得以施法,之后更是猖狂无比。

终是命案过多,又极为蹊跷,被司天监所察。

于是这个血散人,被列入了大周朝廷司天监,成为了要犯。

想来这才是他改名换姓,甚至改头换面的缘由。

这样一个人物,怎能盼他念着二人情分?

“老友,今日之后,你的宝贝都是我的。”

“如今这龙虎玄丹,也是我的。”

“就连你的一身真气血脉,也是我的。”

血散人咬着牙,气息迸,喝道:“老友,上路罢!”

血色的剑锋,斩断了拂尘手柄!

这一剑,落在了老道的肩头。

老道一身道袍,材质不凡,无比坚韧,非是俗物,能挡刀枪利器,然而在血散人一剑之下,仍如破布一般,立时裂开。

剑锋切入了老道肩骨之内。

老道士怒吼一声,但终究是三重天的道人,肩头一并,竟是锁住了这一剑,右手捏印,散出光芒,打向血散人胸腹之间。

这一记法印,要逼迫血散人弃剑而退。

“哈哈。”

然而血散人不过笑了一声,不闪不避不退后,任由老道一记法印打在胸膛。

与此同时,血剑狠狠切下。

从左肩切下,切断了老道心脉!

而老道一记法印,狠狠打在胸膛。

血散人吐出口血,胸膛塌陷,倒飞而出。

剑刃被他狠狠一拉,几乎将老道切成两半,血洒四方。

嘭地一声!

血散人摔倒在地,然而他握着血剑,看向前方,哈哈大笑,但笑时牵动脏腑,不禁又吐出口血。

过了片刻,血散人喘息着看了过来,口中含血,说道:“老友,你死了。”

老道低头看了看,张了张口,口中满是血沫,只是指了指血散人,便仰面倒下,就此气绝!

血散人心狠手辣,不仅对他人狠辣,对自己也同样足够狠辣。

为了战决,不惜生生受下老道的一记法印,以伤换命,切断老道心脉。

“伤又如何?”

“只要不死,得了龙虎玄丹,伤势必然恢复,更要再进一步,莫说成就阴神,便是凝结阳神,也未必无望。”

“老友,若不是你,我怎么能来妖虎洞府,得龙虎玄丹?”

“多谢了。”

他仰天而笑,充满了得意,勉强起身来,朝着丹炉而去。

然而就在这时,丹炉房外,蓦然响起震动,动静甚大。

血散人面色微变。

轰地一声!

房门陡然破碎。

有一人撞破房门,摔了进来,狠狠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气息全无。

而在房门之外,一尊丈许高的巨人,怒吼而至。

“小小少年,敢夺我龙虎玄丹?”

巨人声如闷雷,震动各方。

但见这巨人大步而来,正是凶威凛然,仿佛神将!

“力士?”

血散人面色骤变。

眼见龙虎玄丹到手,却忽然遇此惊变。

他面色难看,待认出那力士之后,更满是惊骇。

这等力士使者,出自于道家正统,必是道门哪一家上等门派的弟子来了!

血散人暗道糟糕,然而看着那力士,不禁露出狠色!

龙虎玄丹,必不能放!

此刻那道门弟子,显然尚未到来!

眼下使尽全力,一个照面之间,先灭这力士!

随后取走玄丹,无论是就地吞服,还是远走高飞,再来细想。

若是耽搁,那道门弟子亲至,加上这尊力士,以他眼下重伤之躯,必死无疑。

他凝聚一身本领,集于一剑。

但见剑上血光大盛!

“灭!”

血散人一跃而去。

剑锋直指,刺向了这力士的头颅所在!

轰!

力士一拳,打向了剑锋!

就在这两相交锋的刹那!

咻!

下方躺在地上,仿佛死得无声无息的少年,蓦然挥手。

手中一挥,但见一道乌光,瞬息而出!

噗嗤一声!

乌光刹那破空,由下而上,穿入了血散人的双腿中间!

于一瞬之间,又从左肩之上,穿破出来,带出一道血柱!

乌光从左肩透出,带出血柱,然而到了上方,却又折返,朝着血散人头顶而来。

此刻血散人已无多少思绪,只因求生本能,才用尽全力,低下头来。

刀光落下,被他避过头顶,可却切在后脖颈上。

刀光一闪,沿着脊骨,裂了下来,便将血散人背后一条脊骨,剖成了两半。

轰地一声!

力士一拳轰打而至!

血散人已是气力全无,利剑被一拳打飞。

而这巨大拳掌,便轰在了伤势沉重的血散人身上。

血散人如一滩烂泥,被这一拳轰到了丹炉房的对面,撞碎了墙壁。

碎石破砖,覆盖下来,将血散人掩埋其中,只有鲜血朝着四边弥漫开来。

一个照面!

血散人身殒!

百五七章 诡异老者【月票加更!】

丹炉房中。

但见那一尊力士,矗立不动。

而躺在地上的少年,依然闭着眼睛,保持着伸手向上的姿势。

刀光一闪,回到手中。

“帅呆了。”

少年赞了一声,收了神刀,一跃而起,看向了身后残垣断壁。

那里已是断壁碎砖,一滩血液弥漫开来。

碎石下的人,已无声息。

“呀!”

小精灵振翅飞了进来,看见场中的景象,不禁满是惊愕,道:“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完事儿啦?”

“废话。”

苏庭拍了拍衣衫,道:“苏某人那是出了名的快。”

说完这句,他不知怎地,总觉得跟小精灵这一问一答,略有古怪,但也没有细想,看向了倒地的老道士。

小精灵指着前方,道:“那个被埋在下面的,好像更厉害,你不去验尸么?”

苏庭嘿了一声,道:“验什么验?他被我一记神刀,从两腿中间穿入,从左肩透出,中间就已切断了他的心脉,后来神刀再度落下,剖开了他的背脊骨,最后被我这力士狠狠一打,把他的内脏全都从背后打出来了……这样还能活下来,你还当他是阳神真人不成?”

小精灵闻言,脸色一白,顿时摇头。

但此时此刻,她也难以相信,不过片刻之间,苏庭便解决了一切。

须知,此前那些个二重天修道人的尸,凄惨死状,都还未在脑袋里消去。

这两个三重天的凶狠角色,已在小精灵心中,烙下了极深的印象。

而且,她极为害怕对方得了龙虎玄丹,从而修成上人,让她和苏庭无路可逃,性命难保。

可眼下,不过苏庭进来了一会儿,便在照面之间,解决了这两个凶人?

原本想象中的激烈斗法,惨烈结果,都没有出现,一切显得如此轻松。

难不成苏庭先前是吓她的?

还是说,这个少年其实比她想象中更要厉害?

“胡思乱想什么?”

苏庭不甚在意,嘿了一声,道:“我的本事,本就不逊色于他们,我的力士,也不逊色于他们。”

“他们两个哪怕全盛之时,联手之时,我都能正面匹敌,更何况他们两个内讧,一个死了,一个伤了……”

说着,苏庭十分得意,嘿然道:“不过只是收拾一个伤势沉重的家伙,加上苏某人还是用上了‘偷袭’这种精明人才有的手段。”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若是还要恶斗一场才能取胜,那便真是失了苏某人在大周境内的显赫威名。”

苏庭背负双手,气态十足。

小精灵却也没有跟之前一样,心生质疑,只是略感佩服。

苏庭笑了声,往前而行。

若是先前这个血散人,当真服下了龙虎玄丹,苏庭还真要考虑龙虎玄丹是不是会让他起死回生。

但没有龙虎玄丹,就只是一个三重天的修行人。

这样的伤势,莫说三重天的道行,就算是修成阴神的上人,也死得透了。

苏庭走到那老道人身旁,只见那老道人也是心脉断绝,早已死透了。

但苏庭此时倒也没有心思去给他们收尸,再顺便搜罗一下宝贝,因为所有的宝贝,也都比不得一枚龙虎玄丹!

先把龙虎玄丹得到手中,才是要紧!

“我的龙虎玄丹!”

苏庭摩拳擦掌,神色激动,道:“不枉我奔波一路,又担惊受怕,还拼命斗法了一场,如今历尽艰辛,终于得到你了。”

他扫了一眼,不见葛正轩踪迹。

显然这个正仙道的杰出弟子不在此处,并非仙逝于此,想来是在炼丹紧要关头,离此而去了。

也不知是什么事情,能让人把一枚堪称“仙丹”的龙虎玄丹,都就此放下?

苏庭并不想得太多。

他此时脑海里都是龙虎玄丹。

他双手结印,印诀变化!

这是收取丹药的印诀!

只见他真气运转,印诀变幻,接连过了十九道法印,便要朝着丹炉打去。

然而才刚出手,背后陡然被人拍了一下。

嘭地一声!

十九道法印,全数消散!

苏庭双手停顿,浑身僵了一下。

“年轻人,倒也真是不错。”

身后传来一个苍老而平淡的声音,悠悠说道:“分明占尽了优势,却还不愿正面杀敌,还是扮死偷袭,从而一击毙命……这样的聪慧心智,这样的斗法意识,这样的心黑手辣,这样的卑鄙无耻,在年轻一辈里,老夫已是好些年没有见过了。”

这苍老声音之中,似乎带着一抹赞赏。

苏庭浑身僵硬,勉强道:“过奖。”

他浑身冒着寒气,只觉背后没有半点气息。

哪怕他感知非凡,几乎胜过了寻常三重天的修行人,依然没有察觉到身后半点痕迹。

但那苍老声音,主动开口,让苏庭知道,自己背后来了一位道行高深莫测的老者。

道行是要有多高,才能悄无声息,来到苏庭背后,而不被苏庭察觉半点?

这样的人物,真要出手,岂非杀人于无声无息?

苏庭有心要转头去看,但却不敢轻举妄动。

而就在这时,那老者声音,缓缓传来:“转过来罢。”

苏庭顿了一下,才缓缓转身。

只见在他身后,站着一个老者,貌若古稀,有中等身材,身着淡色长衫,目光幽深,神色冷淡。

苏庭心中凝重到了极点。

因为他肉眼看见了这老者。

可他感知当中,只是一片虚空。

这老者根本不能被他感应得到。

这老者的道行,高深莫测!

“少年,你很好啊。”老者微笑道。

“可能,不大好。”

苏庭笑得有些僵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结果又出现了这么个老者,当了捕捉黄雀的猎人?

怎么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个大人物?

都说了不能立口号,不然非得扑到尘埃里!

偏偏那红衣女鬼,死了还不听,强调了两次,说他是坎凌最有可能得到龙虎玄丹的。

现在果然出意外了。

先是两位凝法的三重天修道人。

如今又是一位道行深不见底的老者。

“你很不错。”

老者点了点头,看向了那丹炉,道:“龙虎玄丹?”

苏庭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不是,您老人家信么?”

老者笑意吟吟道:“你说老夫信么?”

百五八 元丰山,通玄界

丹炉房中。

这里气氛凝滞。

小精灵颤抖不已,飞到角落处,不敢冒头。

苏庭则是脸色变了又变。

倒是老者,目光从丹炉之上,收了回来,看向了苏庭,道:“少年,就是你把老夫引来的罢?”

苏庭反倒一怔,旋即苦笑道:“我又不认识您,引您老人家过来干什么?”

事涉龙虎玄丹,他可巴不得只有自己知道。

但这老者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苏庭心中念头一转,隐约抓到了什么,目光一凝,惊道:“难道……”

话还未出口,然而这老者已是抬起手来。

老者掌中,法力凝聚,汇成一个玄妙繁杂的印记。

苏庭瞳孔一缩。

果然如他所想!

老者手中这个印记,赫然便是红衣女子授与他的印记!

而苏庭也依照红衣女子的指点,在一路行来,不断打下印记。

也即是说,这个印记,召来了这个老者?

“您老是被印记引来的?”苏庭问道。

“正是。”老者缓缓说道:“老夫听闻这山林中出现龙虎异象,大致有所猜测,故而前来看看,未想有此意外之喜,见得本门这一道印记,故而追索而来。”

“原来如此。”

苏庭笑了笑,只是笑容僵硬。

小精灵在忽然觉得他的笑容好生难看,笑得跟哭了似的,难道这就是以前听过那句“喜极而泣”的意思?

苏庭摸了摸脸,神色古怪。

红衣女子说过,这是元丰山的印记,只要有元丰山弟子看见这印记,她便算是达成心中所想。

她心中所想究竟是为何,苏庭不知。

而这印记的用处,苏庭也是不知,但隐约却还能稍微猜测一二。

这大约是一种标记,能让元丰山弟子,知晓她的消息。

但元丰山根本不在坎凌。

兴许有元丰山的弟子,游历到附近,被龙虎异象吸引而来。

也或许在以后数年甚至数十年,有元丰山弟子,听闻此处曾现出龙虎异象,前来稍微探查一番。

苏庭在这里留下印记,就是为了让在他之后来到这里的元丰山之人,见到这印记。

但他没有想到,在他之后,元丰山的人来得这么快。

快得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取到龙虎玄丹,就已经到了。

“简直比曹操还快。”

“早知道应该回去时再打印记。”

“这回居然把自己坑了。”

“艹!”

……

就在苏庭神色僵硬,眼神变幻时。

老者只是淡淡笑了声,道:“老夫不问其他,只是让你演示一番罢了。”

苏庭没有即刻演示印记,只是低声道:“不知前辈是?”

红衣女子的印记,是引来元丰山的弟子,也即是她的同门。

但也不知是否会引来仇家?

若放在其他时候,那红衣女子的仇家会怎么样,苏庭倒不甚在意。

可如今眼前这位,若真是去寻仇的,那么表姐也在她的身边,岂非要受波及?

不过这样的念头,不过一瞬之间,便消散了去。

红衣女子精明似鬼,不,她精明是鬼,不可能害她自己。

这老者应当不是仇敌。

“老夫来自于元丰山,通玄界。”

老者缓缓说道:“你这印记,是我元丰山的印记,老夫途经此处,见此印记,故而前来。”

苏庭闻言,反倒讶异道:“前辈不问我话么?”

老者笑问道:“问什么?”

苏庭道:“例如,这印记从何而来,又因何而学,我如何能有,却又为何要烙印在此。”

老者笑道:“我元丰山的印记,不必这么麻烦,你将这印记从头到尾,演化出来,老夫自能明朗。”

苏庭心觉怪异,也觉玄奇,但也没有拒绝。

终究是这老者道行高深莫测,也由不得他拒绝。

但见苏庭伸出手来,真气转动,逐渐游转,凝成印记,不断重叠。

这印记须得用真气法力来施展,那红衣女子仅存阴神,故而要借助表姐的寒气来凝结,可苏庭还是肉身躯体,真气在身,反而简单了许多。

“这……”

老者见得印记游转,脸色渐渐变化,隐约之间,阴晴不定。

苏庭心中一凛,略感忐忑。

老者道行高深,也颇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但此时脸色变幻,显然这印记之中蕴藏的消息,让他极为吃惊。

可好在这老者的变化,并非坏事。

因为苏庭从这老者的眼神之中,看到了喜色。

那是一种狂喜!

那是一种自内心的喜色!

那是一种几乎难以压制的惊喜!

哪怕沉稳如这老者,却也仍然抑制不住这样的欢喜。

“很好。”

老者终究不是常人,道行高深,也心如明镜,已然是平静下来,道:“老夫知道了。”

只凭借苏庭演示的这复杂印记,他便似乎知道了许多事情。

苏庭对此,却也略感震惊。

老者点头说道:“你将这印记演示在老夫面前,算是一场缘分。”

言语落下,他目光看向龙虎玄丹,缓缓说道:“龙虎玄丹,能够助人得道成仙,乃是人间绝顶的丹药,便是以老夫当前的情况,也是有大用的……”

苏庭早知如此,不禁叹了一声。

这次辛辛苦苦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仔细想来,似乎还是第一次吃了这样的亏?

终究是道行不足啊!

“不过……”

老者语气一转,说道:“这丹药缺了最后一步,导致药效大失,如今于我而言,已无那般大用。但即便如此,这半成的龙虎玄丹,也胜过所谓上等的那些天材地宝,老夫今日将它留下给你,算是了去这一段缘分。”

苏庭闻言,蓦然大喜,道:“多谢前辈。”

老者点了点头,看向了小精灵,微微皱眉,道:“天生地养的神胎?”

顿了一下,老者叹了声,低声道:“可惜生不逢时……”

说着,他稍微挥手,往前走来,看向小精灵,道:“小家伙,你可愿随老夫去?”

小精灵看了看苏庭,又看了看这老者,想了一想,问道:“有什么好处么?”

老者笑道:“我元丰山,虽不是道门祖庭,但也是道家的圣地之一,有着绝顶传承,祖辈在天上也有当值的神仙,你要入我门中,必然前途无量。不说其他,哪怕你今后没有得道成仙,凭着这神躯,也能在天庭记册,作个一方小神。”

小精灵想了想,道:“之前炼丹的那个道士,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许诺的好处,可比你好得多。”

“哈哈哈。”老者笑道:“你个鬼灵精,是要跟我讨价还价么?也罢,咱们没有缘分,到此为止了。”

说着,老者陡然离地而起,腾空飞去,化作一道风,吹拂而去。

“等会儿……”小精灵顿时急了,叫了一声。

“哈哈哈!”苏庭心情大好,指着她笑道:“让你这个满肚子坏水的,总想讨价还价,还编个高待遇的,想要吹牛骗人家,没看出来人家道行高深莫测,是个阅历深厚的老修行么?活该你这次错过机会了,哈哈哈……”

“哼!”小精灵双翅扇动,双手抱怀,稚嫩的脸蛋儿,气鼓鼓的。

“没事嘛。”苏庭笑着安慰道:“苏某人天赋绝顶,机缘无数,运势冲天,日后前途无量,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也相差不远了……今后你跟着我,怎么也不会差了。”

“臭不要脸!”小精灵偏着头道。

百八九章 得玄丹,取风珠,有敌临近

老者见过了元丰山印记,便就此离去。

苏庭不禁松了口气。

至少这龙虎玄丹,还是留下来了。

他不敢再有耽搁,迟恐生变。

接着,他便又如之前那般,手捏印诀,真气运转,双手变幻。

十九印诀,尽数打在丹炉之上。

丹炉蓦然一震。

旋即那顶盖气孔中,便有霞光升腾,丹气外溢。

顷刻之间,丹炉房内,清香扑鼻。

苏庭不过闻了一口,便是精神一震,消去了所有疲乏,恢复全盛之时。

“开!”

苏庭手中一拍,清喝一声。

嘭地一声!

丹炉顶盖,蓦然掀开!

顿时霞光迸射,绚烂无匹。

但听得龙吟虎啸,蓦然响起,震慑人心,传遍八方。

龙虎神威,浩浩荡荡!

巍然如山!浩然如海!

“这……”

哪怕是以苏庭的道行,在此龙吟虎啸之下,都不由得心中一滞,身子沉重。

小精灵嗅得一缕丹气,正是舒适时,被这龙虎神威所惊,当即坠落了下来,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苏庭早有准备,手中一翻,顿时便是一个白玉小瓶!

这白玉小瓶,用朱砂画满了符文,乃是用以“拘禁”的符阵。

苏庭真气运转,伸手探入丹气霞光之中,捞出一物,只觉掌中跳动不休,如龙似虎,仿佛活物,凶悍到了极点。

苏庭依附在手掌的真气,几乎溃散。

他来不及细看,也不敢细看,忙是将之送入白玉小瓶之中!

一声闷响!

异象尽消!

啪地一声!

白玉小瓶忽然迸出裂缝!

苏庭露出惊色,忙是运转真气,顺着朱砂刻画的纹路,裹了一层。

而瓶中的龙虎玄丹,才彻底安静下来。

苏庭长长出了口气,道:“真是不安分的家伙。”

其实,这龙虎玄丹的真正气息,早已冲霄而上,化作龙虎相争。

如今只是仅存的一些气息,便险些让苏庭降服不下。

这就是龙虎玄丹!

但终究是到手了!

接下来,将龙虎玄丹带回去,仅仅将上面的气息,驱使些许,传于表姐身上,便可以让她体质改善无数。

而余下的丹药本体,便可自己服用。

这龙虎玄丹,全盛之时,能助人成仙,尽管如今药效缺失,却也仍然是世间难得的至宝。

“服下之后,苏某人就算不能得道成仙,想来凝就阴神,踏破上人境,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苏庭嘿了一声,道:“要是我自身境界高些,说不得在上人境,还能多走出几步,甚至触及真人境……”

只是可惜,他己身境界不足。

龙虎玄丹,纵然助力无穷,但也不可能让他一夜之间,从二重天越过上人境,成就真人。

但不论如何,如今龙虎玄丹到手,今后修行的道路,必将无比顺畅。

“苏某人果然是前景无穷啊。”

苏庭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声,才看向小精灵,道:“还等什么?本着仁善道德之心,咱们该给这两位道兄收尸了。”

小精灵茫然道:“你们修道人还有这个规矩么?可是我见外头那些尸体,他们两人也没有收尸呀。”

“他们已经收了的。”

苏庭这般念了一句,又来到那老道身旁,将他尸搜了一遍。

小精灵张了张口,不禁无言。

苏庭拖着老道尸身,来到断壁之前,又将血散人的宝剑取下来,接着,强忍着恶心,去把那残碎砖石里的血散人残尸搜了一遍,得了些许不知名的物事,收到了自己身上。

“这位道兄死得真惨。”

苏庭吐出口气,对血散人充满了同情。

接着他伸手一推,残壁彻底塌下,将两具尸,掩埋在了一起。

“苏某人心地仁善,怜你们相爱相杀,让你们死也同穴,到了下方,不要太过感激我。”

他念了这么一句,然后看向小精灵,道:“走,去拿风珠,拿完就跑,迟恐生变。”

小精灵怔怔点头,还未回过神来。

……

风珠藏于妖虎闭关之所。

实际上,这也是妖虎藏宝之地。

葛正轩拿下了妖虎,便去炼丹,他道行太高,出身也高,作为一位几近仙道的人物,作为道门祖庭正仙道的弟子,他倒也看不上一头妖虎的藏宝。

可对于苏庭而言,这妖虎如今便是相当于山岳一般的高峰。

6压虽然给他留下了诸般法门,但那都是“知识”。

可眼前则是实打实的宝贝。

“这一座,就是妖虎闭关的地方?”

“老黄羊说这叫寝宫。”

“呵呵……”

苏庭翻了个白眼,看向前方,又说道:“刚才那两位,心系龙虎玄丹,还没来得及往这里来,而且,为了稳妥地取得龙虎玄丹,又把那些个填命的道友先灭了……前方这阵法,没有人在前替咱们破开,倒还须咱们自己来破了,你有办法么?”

小精灵点头道:“我早有准备,当然有办法了。”

苏庭点头道:“好,要怎么破?”

小精灵道:“不用破呀,道人教我阵法知识,跟我提过这阵法该要怎么走,该要根据中怎样的走向。毕竟那妖虎自个儿也是要尽出这地方的,总不能一进一出,就得破阵一回罢?”

苏庭说道:“可人家多半还有阵眼,你有么?”

小精灵眨了眨眼睛,道:“没有,但是道人教我的,是另一种进出阵法的本领,他比妖虎厉害得多。”

“这不是废话嘛?不比妖虎厉害,他是怎么把妖虎抓来炼丹的?”

苏庭道:“行了,咱们进去,你教我走。”

小精灵扭扭捏捏,却不说话。

苏庭道:“又怎么了?”

小精灵看了他一眼,似乎不大好意思,羞涩道:“听说人家教本事的,都要以师徒相称,而且还要拜师礼……咱们不用师徒相称了,但你要学本事,拜师礼的规矩,还是要的。”

说着,她见苏庭神色不善,忙是又道:“这可不是我要,是规矩嘛。”

苏庭点了点头,伸手取出神刀来,递了过去,道:“这礼物,你可满意?”

小精灵又展露笑容,喜笑颜开,道:“不过咱们是什么关系,规矩都不重要嘛。”

苏庭哼了一声,道:“进去。”

……

此时此刻。

就在宫殿之外。

两个中年人,匆匆赶来,看见殿前尸,不禁吃惊。

“快些!”

当头那人,惊道:“里头的人,就算得了龙虎玄丹,只怕也还没出来,咱们快些进去,当能堵得住他。”

后边那人,也忙是点头,神色焦急,道:“好,得了龙虎玄丹,立即便走,我在外头的布置,被人一瞬破了。”

“什么?破了?”

“一瞬而破,放眼坎凌周边百里,各方修道人中,能破我布置的也就那些位,而能够同时破我四方阵旗的,必是配合得当,应是柳氏五剑。”

“白柳上人寿尽之前收下的五个徒弟?”

“不错,他们都已经能结剑阵了,必是来夺龙虎玄丹的!”

百六零章 苏某人名节清白何在?

妖虎闭关之所。

经过小精灵的指点,苏庭一步一步走来。

阵法依然还在,运转不休,但这阵法的轨迹,却能够推算出来。

一步一行,俱都满是算计。

过了约有小半柱香,两人才真正到了里头。

毕竟这小精灵没有阵中枢纽在手,而且从道人那儿学得的这般本事,也不算久,耗时便久了一些,但至少还是进来了。

这地方颇为宽敞,摆设也不算精致。

妖虎终究是妖虎,纵然道行再高,可本性犹存,它虽然有心学着修行人的一切,可独身在这里,本性使然,自然怎么舒适,便怎么来。

因此,这里显得颇为凌乱。

“风珠!”

小精灵直扑角落里,抱起了一颗白色的明珠。

这明珠跟五行甲有些相似,但仅有指甲儿大小,而且不如五行甲来得光润,倒显得有些灰暗。

“这就是风珠?”

苏庭略感纳闷,他本还以为那妖虎会十分宝贝,藏在阵法中,藏在暗格里,藏在隐秘处,再不济也会找个玉盒之类,将其盛装起来。

但这风珠,居然只是随手扔在角落里。

果然是个妖怪的风格。

他看了一眼,那风珠还好,没多么让人心动,旋即目光转动,扫了过去。

那边架子上,摆放着一些兵器,有刀枪,有剑戟,也有弓箭,还有一些铁锤,一些圆环,一些铁链。

这些物事,材质俱都不差,放在人世武林之间,都是神兵利器之流,仅仅比血散人的血剑,稍逊一筹。

但血散人的血剑,固然非同寻常,但也还没够到法器的行列。

也即是说,这满眼的神兵利器,连一件法器都没有?

“不是吧……”

苏庭嘴角抽搐了下,道:“这妖虎怎么这么穷?好歹也活了八百年,修为高深莫测,居然没有半点收藏?法宝我就不指望了,连法器都没有?”

小精灵抱着风珠儿,爱不释手,听了苏庭的话,道:“这老虎好像还没成精之前,被人打过,胆小得很,从来不出坎凌。”

“而且,坎凌这些年又没出什么大人物,就算是有些修道人天赋高的,也早让老虎吃了。”

“它几百年里,就在坎凌这一亩三分地里,都没出去闯荡过,没遇上什么大人物,就欺负欺负当地的修行后辈,哪来的法宝?”

“这里的东西,还都是当初给它建造洞府的那些修道人留下来的。”

“它自个儿就知道修行,又不会炼宝,哪有什么宝贝?”

听小精灵这般说来,苏庭不禁呆了下。

他呵呵了一声,问道:“那风珠呢?”

小精灵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应道:“风珠是坎凌一个修道人的宝贝,当初建造洞府,这风珠可是起了大用,老黄羊早跟我说了,这风珠就是老虎最好的藏宝了。”

苏庭脸颊抽搐了下,目光落在风珠上面。

“那个,咱们打个商量?”

“商量什么?”

“这个风珠……”

“你休想!”小精灵怒道:“你都得了龙虎玄丹了,还想跟我抢风珠?咱们说好了的,你拿大头,我要小头的,你居然还贪心不足,想要黑吃黑……不,黑吃白!”

“我这不是打商量嘛?”苏庭嘿嘿笑道:“咱们好好说话,我跟你说哈……”

“不说。”小精灵得意道:“我可知道,你满肚子坏水,肯定早就想要独吞所有宝贝,所以我才带你进来。”

“你……”苏庭心中顿时不安。

“你要是黑吃白,那我就不出去了,咱们一起留在这儿,你杀了我,我也不出去了。”小精灵哼了声,道:“出去跟进来的方法,可不一样哦。”

“嘿,小家伙倒也机灵嘛。”苏庭砸吧砸吧嘴,道:“苏某人一言九鼎,说了把风珠让你,就让你了。想我苏某人,出门在外,闯荡了足足百多天,讲得就是江湖道义,你还不知道,在大周境内,我有个公认的称呼,叫做‘义薄云天’。”

“呵呵。”小精灵瞥了他一眼,继续抱着风珠,似乎十分开心。

“我继续找找,就不信了,这八百年的老妖怪,就这么点家底。”

苏庭哼了声,道:“这边不是还有个地方么?”

他绕向了另外一边,只见这里摆这个大柜子,成千上百个抽屉,只是没有贴上什么标签。

他稍感讶异,随手拉出了一个。

抽屉之内,赫然是一株人参,长约两尺,粗如小臂。

苏庭呆了一下,然后喃喃道:“这人参未免也太过于大个了些?”

他心中顿生狂喜,接连把抽屉拉出来。

有些抽屉是空的,不知是从来没有放过东西,还是被老虎吃掉了,但在中间,容易摆放的抽屉里,倒还有着些物事。

人参、雪莲、何乌等等一列上等药材,有苏庭认识的,也有苏庭不认得的。

除了药材之外,还有一些不知来历的牙齿及骨头。

“还是有点儿家底的嘛。”

苏庭笑了声,道:“总算不是空手而归了。”

这些药材,都极为上等,人世罕见,只有在这深山老林里,才能采得。

这老虎也不见得是亲自取材,多半是山中精怪,上供于它的。

“不过,对于八百年老妖的名头来说,这点儿收藏,也真够寒酸的。”

其实这些东西,在人世间都是难得一见,在三重天之内的修行人眼里,都是梦寐以求的宝贝,能够助益自身精气,能够助得修成真气。

但是对于上人而言,便不算多么珍贵了。

至于对真人而言,更是寻常。

这老虎八百年道行,早非寻常真人可比。

“但对我来说,也是惊喜了。”

苏庭这般想着,还现旁边堆着一座小山般的物事。

那些都是衣服,有道衣,有僧衣,有长衫,有儒袍,各种样式,全数堆叠在一起,积累成山,而最下方的那些,早已腐坏掉了。

苏庭知道,这些衣服的主人,怕是都已入了那头妖虎的腹中。

那些修行人,多已修行有成,登堂入室,有施展法术的本事,在坎凌之中,即便不是如松老那般名声响亮,也必然是地位高远。

这些衣服,材质也都不凡,都要比苏庭跟表姐买的衣服,来得上等。

可惜人都进了老虎腹中,而这些衣服,也腐坏了。

不过,这衣服就算不腐坏,可其主人已死,也难免晦气。

在人世间,人死之后,遗留衣物,大多是抛掉的,少有后人继承穿上。

“要是有什么法器级别的法衣,我也就凑合着换身衣服了。”

苏庭不禁叹了一声,看向那些柜子,里头除了他认得的药材,也有些不认得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物事,例如骨头牙齿等等,还须鉴定。

但毕竟是被这妖虎收藏起来的,尽管这妖虎穷得可怕,但想来被它收藏起来的,也不会过于差劲。

“要是早几个月,我修行之初,能有这么些药材,日子可就滋润得很了。”

苏庭打了个包袱,将妖虎这满柜子的收藏,尽数收取起来,然后背到了身后。

为了稳妥,避免遗漏,苏庭绕着这里,细细探查一周,但没有找到什么隐秘的布置,例如什么暗格之类的。

对此,苏庭略感遗憾,但想来也是,那毕竟是一头老虎,不是老狐狸,它生活作风是否检点暂且不论,但粗犷一些,也是正常,总不能指望它跟苏家老家主那老狐狸一样。

“走了。”

苏庭说道:“风珠到手,总可以带我走了罢?”

小精灵看了他一眼,道:“等会儿,我已经能用这风珠了。”

说着,小精灵抱住风珠,扇动薄翅,飞了起来。

紧接着,她将风珠放在身前,顿时升起一股风,托着这明珠,悬停空中。

小精灵嘻嘻一笑,坐在了风珠上面。

风珠带着她,在空中盘旋转动,却是省了她扇动双翅。

苏庭眉宇一挑。

这小精灵本就会飞,还来个风珠当座驾不成?

在这一瞬间,苏庭严重怀疑,小精灵之所以对风珠如此在意,就是为了能够坐在风珠上,省了自己扇动双翅。

“这个懒货。”

苏庭哼了声,道:“赶紧带我出去了。”

小精灵坐在风珠上,托着小脸蛋儿,十分悠闲,轻轻一动,顿时有风吹来,吹着风珠近前。

小精灵凑近前来,道:“你得誓,出去了不能害我,更不能抢我风珠。”

苏庭闻言,顿时大怒,道:“你居然不信我?咱们好歹结伴同行,走了一路,刚才更是并肩作战,结下了深厚友谊,你居然让我立誓,你这样岂不是伤了我的心?”

小精灵哼了声,道:“臭不要脸的,一路上你老是欺负我,而且咱们哪里并肩作战了,你一个照面就把人杀了,我还没来得及帮你呢……少说废话,你得让我放心,答应就是,不答应咱们俩就在这里定居好了。”

苏庭顿时摇头,道:“胡说什么?这怎么妥当?咱们这孤男寡女的,虽然你太小了些,但要苏某人跟你长住于此,你让苏某人这一身名节清白何在?”

小精灵伸出小手指儿,在小脸蛋上划了两下,做个鬼脸,道:“臭不要脸!”

“过来!”

苏庭忽然伸手,就要把她抓过来,倒提着弹屁股蛋儿。

然而风珠之上,吹起一阵风,便让小精灵飘开了。

这一股风来得迅疾,却要比小精灵自己飞舞时,来得更快些。

“过来!”

“不要!”

“你这小玩意儿……”

苏庭正要往前走,忽然之间,停了下来。

小精灵也察觉到了动静,于是停了下来。

一大一小,两个家伙对视了一眼,俱有些许凝重。

因为,就在外头,传来了声音。

有人来了!

不止一人!

百六一章 被那老货坑了?

丹炉房中。

两个中年人,身在此处,面色大变。

他们看见了残壁下掩埋的两人。

他们也看见了已经打开的丹炉。

“糟了,龙虎玄丹被取走了!”

“这两位凝法的修行人,居然也被诛杀于此?”

“那少年取了丹药,便即逃了?”

“不应该的,咱们来得够快,他应该没有出这宫殿之外。”

“寻他踪迹!他多半就藏匿在周边!”

“要当心,既然他能在两个三重天修士的手中,夺得龙虎玄丹,必有过人之处。”

……

妖虎闭关之处。

苏庭隐约听见了外头的声音,心中总觉有几分古怪。

小精灵坐在风珠上,听着外边的声音,神色微变,轻轻咬着唇,露出忧色。

“听声音大约只有两人,从他们提及凝法二字的语气来看,并非多么敬畏,视之平淡,多半也是这个境界的。”苏庭皱眉道。

“看一下就知道了。”小精灵想了想,这般说道。

“看一下?”苏庭略有愕然。

“这是妖虎洞府的闭关之所,能够监察洞府之外,也能监察洞府之内。”小精灵说道:“平常妖虎在时,哪怕它在修行当中,没有分神出来,感应各方,但咱们临近它洞府,这里也有会显化……我记得那图上有记载,显化的地方,在你身后。”

“这里?”

苏庭转头看去,只见一面墙壁,问道:“这要怎么来?”

小精灵说道:“从你的位置,直走过去,从地面数上来,第十一块砖,用尽全力,附上真气,一掌打上去,然后往左,横移三尺,用真气打进去,接着朝右边移九尺,再用真气打进去……”

随着小精灵一番指点,苏庭真气不断点入其中,只觉得这面墙壁,都仿佛活了过来。

苏庭不禁讶异道:“还有这种变化?”

小精灵说道:“这是坎凌无生禅寺的禅师,给妖虎献上的手段,用以完善这洞府布置,试图让妖虎饶他一回,但后来还是被妖虎吃了……其实这面墙壁,不难动用,同时将法力打进去那几个位置,也就是了,但你毕竟不是那妖虎,修为还浅。所以咱们一步一步来。”

“什么叫修为还浅?”苏庭认真严肃地道:“跟妖虎一样,同时将真气打进去,对苏某人来说,也不算难事,只是苏某人向来喜欢低调,不学那老虎而已。”

随着说话,他手上附着法力,用尽全力,将最后一个石砖,打上了真气。

轰地一声!

眼前的这面墙壁,竟然化作了一面镜子!

而镜子之中,赫然便是丹炉房之中的场景!

“咦?”

苏庭觉得有趣,心内暗道:“这个世道的玄奇法术,跟前世的科技,却也有些类似相通的地方嘛。”

他才这般想着,小精灵忽然惊叫一声。

“苏庭,他们好像认定了咱们在洞府之内,正在四处搜寻!”

“我听见了。”

苏庭看着面前墙壁中显现出来的场景,微微皱眉。

小精灵低声道:“现在怎么办?”

苏庭笑了声,道:“刚才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

小精灵想起他之前在照面之间,诛杀血散人的场景,心中略微一定,但又想起一事,惴惴不安,道:“可之前那两个,是互相残杀,一个死了,一个伤了,但眼前这两个,可没有互相残杀。”

苏庭嘿了一声,道:“那也只是棘手一些罢了,至少也还有几分胜算,不完全处于劣势。”

眼前两个人,俱是中年人,显然都已是凝就法意,有三重天的本领。

两位凝法的修道人,虽说让苏庭有些凝重,但他心有底气,也并无什么惊慌失措。

毕竟,自身虽未曾凝法,但在斗法的本事上,不逊色于寻常三重天的修道人,加上一尊五行甲化生的力士,倒也不见得全然处于劣势,只是,要说必胜把握,倒也是夸大的。

“那么?”小精灵眨了眨眼睛,道:“咱们杀出去?”

“等会儿。”

苏庭皱着眉头,低声道:“他们的对话,好像有点儿古怪?”

……

丹炉房中。

两个中年修道人,都在四处搜索痕迹,但却又不敢离得太远。

毕竟先前残壁掩埋下的两具尸,都是凝法的修为,不见得逊色于他们两人。

但那两位凝法之人,都已死了。

他们两人,也不敢托大,不敢相距太远,避免出现变故时,不能互相照应。

“怪了,那老前辈可没提起这里还有两个已然凝法的修行人。”

“这老前辈是何等人物,连龙虎玄丹都无意争夺,岂会在意两个修行人?他适才见了咱们,也不过是随口提了一下罢了。”

“适才老前辈说,这里头只是个二重天的少年……可我见这两位道友,死得蹊跷,那少年只怕不止二重天。”

“放心,从痕迹来看,至少不会是上人!”

“你说龙虎玄丹,落在这少年身上,不会被他吞服了罢?否则这少年如何诛杀了两人?”

“如果吞服了,那么这少年,无论是在尝试突破境界,还是刚刚突破不久,动静都不会小,气息也难以收敛。但眼下没有半点痕迹,想来是隐匿起来了。”

“若是他已经离开洞府了呢?我觉得咱们只在洞府内寻找,不大稳妥。”

“不会,从老前辈告诉咱们,到咱们来了这里,前后相距时候不长,咱们既然没有碰上,洞府又没有出去的痕迹,他一定藏在里头,不敢冒头而已。”

“一定要先尽快找到他,夺得龙虎玄丹,迟则生变。”

“我先布个阵法。”

“也好。”

……

妖虎闭关之所。

苏庭脸色变幻。

从这两人的交谈中,他听出了些古怪。

似乎有一个老人,告诉了他们,这妖虎洞府里头,有个二重天境界的少年,得到了龙虎玄丹,还没走出洞府。

这分明就是暗示他们两人,来妖虎洞府,堵住这少年,杀人夺宝。

而这个少年,明显就是苏庭。

至于那个“好心”告诉别人,又不贪龙虎玄丹的老前辈,无须多说,就是先前那个元丰山老者!

“混账老鬼!”

“这老头儿走了之后,竟然还坑我一把?”

苏庭惊怒交加,怒骂出声。

然而小精灵却道:“但也不对呀。”

苏庭恼怒道:“又怎么不对了?”

百六二章 两柄钝刀,何足挂齿?【一更!】

“先前那老人,他道行高深,不论是要夺龙虎玄丹,还是直接打死咱们,都轻而易举的。”

小精灵脸上满是迷惑,道:“他又不夺龙虎玄丹,也没有仗着高深道行杀你,就此离去,又为什么要借刀杀人?真要杀人,随手杀了,也就是了。”

苏庭捏了捏神刀,悠悠说道:“他不是说了么?我给他演示印记,有缘于他,而他这次不杀人,也不夺龙虎玄丹,就当作了断今日的这段缘分。”

小精灵当即恍然,道:“对了,你们修行人还讲缘分的,所以那老者才就此离去。只不过,缘分了断之后,他又看你不顺眼,就让别人来杀你!其实这也正常,毕竟我也觉得你不顺眼。”

“废什么话?”

苏庭恼怒道:“杰出如我,自然是有嫉妒的,无须多说,但更重要的是,等那两个修道人杀了我之后,他们夺了龙虎玄丹,这老者若是折返回来,顺手再杀了这两人,夺走龙虎玄丹,不就没有了什么缘分的阻碍了?”

小精灵闻言,顿时明朗,道:“他考虑得很周全嘛。”

苏庭冷笑一声,没有开口。

小精灵坐在风珠上,稍显遗憾,道:“可惜当时想要讨价还价,没有直接跟他走,反而跟你留在这里,担惊受怕,待会儿还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抓去吃掉。”

苏庭怒道:“我不知道你待会儿是不是会被人吃掉,但我知道,你要是再说话,我现在就吃了你。”

小精灵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苏庭看着墙壁上的两人,目光沉凝,道:“借刀杀人?这刀也不怎么锋利嘛?只怕是给我送来了磨刀石……”

小精灵转过目光来,道:“你真要跟他们打呀?他们好像更厉害?”

苏庭缓缓说道:“他们的修为,确实高我一筹,但斗法起来,道行高低只是代表己身底蕴深浅罢了,却不见得斗法本领的强弱。”

“你要知道,红尘俗世之间,在打架的时候,蛮力大的,算是个优势,可却不见得,蛮力大的,就是稳赢了。”

他看着小精灵儿,道:“先前那血散人,虽然是半残之身,但不也在苏某人手中,一个照面,就此灭了么?”

小精灵想了想,确实是有道理。

“两个凝法的修道人?”

苏庭淡淡说道:“正面迎敌,我都不见得会输,何况敌明我暗,跟先前一样,也是个优势……”

他看向小精灵,指了指她,道:“我这就去解决掉他们两个,苏某人的本事,你学着点儿!”

小精灵点了点头,正色道:“我在这儿等你,助你旗开得胜。”

苏庭没有理会她,看向了墙壁之上,冷笑道:“借刀杀人?未足上人境,区区两个凝法修道人,不过两柄钝刀,在苏某人这等惊才绝艳之辈的眼中,何足挂齿?今天我让你刀断于此!”

他拍了拍衣衫,一手执神刀,一掌握五行甲,便要动身。

然而就在这时,墙壁景象之中,那两个中年人,面色齐变。

苏庭和小精灵面面相觑,略感不解。

就在苏庭准备动身时,他们便如此惊慌失措。

莫非是察知到了苏某人的杀意,从而心惊胆颤,大惊失色?

……

“糟了。”

先前布置阵法的那个中年人,面色变了又变,脸色低沉,道:“我布置在殿前的阵法,又被破去了。”

“柳氏五兄弟来了?”另一人惊道。

“不错。”阵师说道:“他们进殿了。”

“这来得也太快了?眼下该怎么办?”那持剑中年人道:“柳氏五兄弟,俱都凝法,已成合击剑阵,联手之下,三重天之中,谁能抵得他们?咱们两人,怕是斗不过他们!”

“我再布一座阵法,能够与他们周旋。”阵师说道:“龙虎玄丹毕竟不在咱们手中,暂时还可以商量……没见龙虎玄丹之前,他们应该不会太过于逼迫。”

顿了一下,阵师说道:“而且,殿中还有阵法,我是阵师,他们需要我。”

中年人也松了口气,道:“如此还好。”

阵师道:“事不宜迟,先布阵法,有个阵法阻隔,不至于让他们一个照面就想杀人,有了与他们说话的机会,也就是机会。”

……

妖虎闭关之所。

气氛凝滞。

苏庭沉默。

小精灵看了他一眼,道:“你要出去杀敌么?”

苏庭默然不语,一言不。

小精灵说道:“我这就帮你出去?”

苏庭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小精灵眼神中充满了崇拜,闪烁着亮光,说道:“你刚才说了,你可厉害了,区区两个凝法的修道人,都不放在眼里。虽然现在七个了,但你这么厉害,也应该是视若等闲的。”

苏庭恼怒道:“苏某人是在想要怎么让他们死得痛快些。”

他挥了挥手,看向那墙壁显化的场景,脸色变了又变。

他本身不过就只是二重天的道行。

尽管他法术玄奇,斗法起来,意识好,本事高,能敌三重天。

但加上五行甲这尊力士,也就相当于两个三重天的本事。

应付那两个家伙,稍微用计,敌明我暗,苏庭也自觉胜算极大。

但后头又来了五个,而且还是练就合击剑阵,这怎么斗?

这七人之力,只怕面对上人,都能抵挡一二罢?

苏庭虽然一向傲气,但也有自知之明,也非全是盲目自大,眼下差距太大,着实是危及性命了。

“全都怪你。”

苏庭怒道:“要是你少废话,咱们快些走了,也就是了,哪里被人堵在洞府里?”

小精灵瞪他一眼,哼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拖延了一下,方才咱们出去,就正好碰上他们两个凝法的修道人了!”

“而且,你就知道吹牛,也就只能靠偷袭,光明正大跟人家打,还不见得能打得赢。”

“再者说了,就算真让你打赢了,打成个筋疲力尽,可后头还来了五个,你怎么打?”

“结果咱们辛辛苦苦,宝贝还全给他们了,白白给人家捡了便宜不说,最后还性命难保。”

“我救了你性命,你还不知好歹,还不快来谢我?”

小精灵气鼓鼓地道:“现在你想想办法,该怎么办?”

苏庭微微皱眉,沉声道:“能怎么办?大敌当前,又打不过,就先藏在这里头。这里还算隐秘,加上苏某人一向运道极好,想来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话音才落,便听一个惊喜的声音,从墙壁显化的景象中,传了出来。

“找到了!”

阵师说道:“我寻到了那少年的踪迹!”

空气中安静了一下。

气氛僵滞了片刻。

“这就是你的运道极好?”

小精灵看了过来,怒道:“你个乌鸦嘴!”

苏庭张了张口,一时无言以对。

果然口号不能立。

“现在怎么办?”

小精灵害怕道:“咱们不会要死了罢?”

百六三章 柳氏五剑【二更!求订阅!】

就在这两人寻得苏庭的踪迹之时。

阵师面色骤变,露出骇然之色。

前方陡生光芒,锐利无匹!

只见五道剑光,挥洒而至。

轰地一声!

阵师匆忙布下的阵法,陡然破碎!

柳氏五剑到了!

……

妖虎闭关之所。

见着墙上场景,苏庭顿时露出喜色。

来的五人,岁数相仿,俱都三十来许,全都一身青衣,背负一剑。

乍一看去,五人似乎极为相似,但细看之下,他们面貌并不相同,差异不小,但只是气质相近,凌厉森冷,倒像是一母同胞的五兄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庭嘿了一声,道:“苏某人说了,我一向运道极好!你看他们,接下这一番争斗,互相残杀,斗过之后,留下三两个残血半废的,看苏某人怎么去收拾他们!”

小精灵冷笑了声,指着前头,道:“运道极好?你看他们像是要打生打死的模样?”

苏庭僵了一下,看向了那边。

两方正在僵持。

但却没有即刻动手。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那阵师开口之后,便消散了几分。

两方正在谈话,似在商量,隐约是要讲和?

小精灵看了他一眼。

苏庭神色肃然。

“蛇鼠一窝!”

他心头愤愤骂道。

……

“见过五位道友。”

阵师施了一礼。

五人神色冷漠,锐气逼人。

当头一人,站了出来,道:“龙虎玄丹何在?”

阵师低声道:“这位道兄,该是剑?”

那人点头道:“我师兄弟五人中,我痴长两岁,暂作剑。”

阵师施了一礼,道:“失礼了。”

顿了一下,阵师说道:“我来之前,龙虎玄丹已被人取走了。”

言语落下,顿时气氛一凝。

剑意森冷,杀机凛冽。

柳氏五剑,俱都跃跃欲动。

“少说废话!”

剑沉声道:“丹炉已开,墙下又埋了二人,眼下只你们两人在此,又有闲暇布阵,即便龙虎玄丹不在你们身上,你们也该知晓去处。”

阵师还未说话,另一中年人已是应道:“我二人来时,玄丹已失,并不知晓。”

剑沉声道:“那留你们也无用了。”

他往前迈了一步,剑刃往前,光华闪烁。

身后四人,随之而上。

五剑气息相连,锐利无匹。

“我同门五人,虽然久居深山,闭关修行,但对于道友的名声,也早有耳闻,知你阵法造诣不凡。”

剑说道:“先前几场阵法,着实太过浅薄,抵挡不住我们兄弟,眼下这座阵法,不知能阻拦我兄弟五人么?”

阵师二人,面色剧变。

“慢着……”

阵师开口说道:“柳氏五兄弟,声名显赫,我自认不如,但这龙虎玄丹,我们来时,确实不在。只不过,我能断定,得了龙虎玄丹的少年,就在这宫殿之中,不曾离去,只须细察一遍,必能查得少年踪迹,夺得龙虎玄丹……”

剑闻言,眉宇一挑,道:“你知道得了龙虎玄丹的,是个少年?”

阵师低声道:“本门有位长辈,乃是阳神真人,适才经过此地,指点了我一番。”

他这般说完,抬头看去,却见柳氏五兄弟,全都露出了讥讽之色。

“长辈?”

剑冷笑道:“巧了,我也遇上个长辈,也跟我说,这宫殿里,有一枚龙虎玄丹,而得了龙虎玄丹的,是个二重天的少年。”

阵师闻言,面色变了一变。

他将那老者,说成是自家长辈,便是想要扯一下大旗,作一番庇护,让柳氏五兄弟心生忌惮,不敢对他下手。

但未有想到,那老者却不仅是对他一人所说。

原以为这老者对他另眼相看,赐他一场机缘。

但这老者竟然也对柳氏五兄弟说过了?

……

妖虎洞府之中。

苏庭脸色变了又变。

那个老家伙给他准备的刀,不止两把,而是七把?

后头不知还有没有,但这七把刀,已是足以危及性命了。

“你果然招人恨。”

小精灵哀怨道:“现在怎么办哦?我要跟你一起死了么?早知道就拜在那老头儿门下了……”

苏庭看了她一眼,安慰道:“放心,咱们不会一起死的,他们多半要拿你炼丹,或者直接活吞了,你肯定死得晚,而且死得惨。”

小精灵怒道:“还不是你害的?”

苏庭没有理会,只是看向了那墙上的景象。

这七人之间,似乎有了合作的迹象?

……

这里气息沉凝。

柳氏剑道:“既然那少年就在宫殿之中,也未逃远,便是瓮中之鳖了。”

阵师低声道:“剑所言极是,不如咱们合作,一起寻得那少年,将之诛杀,取得龙虎玄丹,再作分配?”

“分配?”

柳氏剑冷笑道:“你倒是想得好,只是你凭什么与我五兄弟合作,又凭什么在我五兄弟手中,分得一杯羹?”

他话音才落,身后四人之中,也有一人开口,说道:“大哥所言极是,将他二人杀了,龙虎玄丹也是咱们的,还能封锁了这消息,免得龙虎玄丹一事,惹出什么大人物,查到咱们身上。”

“二哥所言极是。”

“三哥所言极是。”

“四哥所言极是。”

“……”

这柳氏五兄弟,那长兄为,余下几人,精于修行,却少言寡语,极少与人接触,显得十分木讷。

阵师二人,没有取笑的意思,只是满目凝重。

适才那中年人,面色变了又变,心中满是悔意,他来之前,早知这龙虎玄丹的争夺必是十分危险,也早知柳氏五剑临近必将十分危急。然而,龙虎玄丹这等至宝,终究让人忍不住冒险一搏。

可现在看来,这冒险一搏,最终陷入了绝境。

他二人本事虽高,但却有自知之明,斗不过柳氏五兄弟。

“看来,龙虎玄丹要落在柳氏五兄弟手中了。”

阵师叹了一声,躬身道:“我不再争夺,只祝五位,得取玄丹,平步青云。”

柳氏剑冷笑道:“你不争夺,我便不杀你么?”

阵师低沉道:“你也知道,龙虎玄丹,动静不小,而如今你还未得手,迟必生变……你要在我二人身上,费尽气力不成?”

柳氏剑抬剑前指,缓缓道:“也不见得费力。”

阵师面色变了又变,才道:“我二人本领虽然不如你五兄弟,但真要斗起来,你五兄弟也必然不能完好无损,在这个时候,我已不争夺,你们还要节外生枝不成?”

柳氏剑叹了一声,剑气迸射。

阵法颤动,几乎裂开!

阵师面色大变。

柳氏剑叹道:“龙虎玄丹是至宝,有时候宝物也代表着灾劫,只能杀了你们,才能当真安心。”

他一剑落下!

身后四人,剑刃齐出!

阵法陡然破碎!

百六四章 喊一句必死无疑,看看能不能活命?【三更!】

“且慢!”

柳氏五剑正要诛杀他二人时,阵师陡然开口,喝道:“那少年就在宫殿之中,气息全无,必然藏于阵中……前头血散人破了阵法,但其余阵法,却没有破去。”

他声音传开!

柳氏剑剑势一顿!

这师兄弟五人,剑势成阵,几近一体。

剑停顿,余下四剑,自然也都停下。

见状,那阵师顿时松了口气,微微施礼,道:“这妖虎道行高深莫测,尽管这洞府不是它本身建造,而是它擒拿诸多修道人来逼迫建造,可比起它一身修为,或许要显得简陋了些。”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道:“然而,对于我等而言,这仍然是一座极为不凡,不可轻视的洞府,人说龙潭虎穴,亦不过如此。”

柳氏剑沉吟道:“你有何话说?”

阵师说道:“血散人用二重天修道人的性命,用以破阵,但一路破阵,仅仅到了丹炉房,可是洞府中其他阵法,依然完好无损。眼下,那少年显然是藏身洞府中的阵法之内,五位想要寻得他的踪迹,并破开阵法,擒拿这少年,便须得一位精通阵法造诣之人!”

柳氏剑沉吟不语。

然而排行第二的那位,则是出声道:“我师兄弟五人,结剑成阵,什么法阵,仍是一剑破除,何须用你?”

阵师受他轻视,却不敢有半点不满,只低声解释道:“我己身道行所限,造诣有限,故而布置阵法,威能不足,五位剑术高深,破我阵法,自然轻而易举。然而,这洞府之中的阵法,却不是这般容易破的……”

说到这里,阵师抬头看了一眼,柳氏剑露出思索之色。

阵师心中一喜,又道:“洞府中的阵法,出自于当年坎凌的诸位上人,妖虎擒来的这些高人之中,既有道门之人,有佛门之人,也有散学修士,阵法源流杂乱,不易破解……仅凭蛮力破阵,便是上人,都不易破解。”

柳氏剑说道:“你能破解?”

阵师点头道:“我自幼所学,乃是风水,年少时得遇仙道,又精研阵法,至今数十年造诣,不敢说能破尽世间阵法,但这洞府中的几座阵法,未必不能寻得破解的痕迹。”

柳氏剑点头道:“如此说来,是该留你一命。”

阵师顿时大喜,道:“多谢剑仁慈,留我二人性命。”

另外那中年人,也露出喜色,忙是施礼,道:“多谢剑饶命。”

他一礼落下,抬起头来,蓦然瞳孔一缩!

因为眼睛所见,是五道剑光!

剑光临近,占据了视线所见!

然后,他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过瞬息光景!

这一位凝就法意的三重天修道人,便当场殒命,血洒四方。

而柳氏五兄弟,齐齐收剑!

尽管是趁那中年人松懈之时,疏于防备,但能够在一息之间,诛杀一位凝法之人,足见这柳氏五剑,名不虚传!

“你……”

阵师又惊又怒,道:“你不是答应饶我二人性命么?何以还要杀我这好友?”

柳氏剑收剑而立,淡淡道:“精通阵法,留你有用,可留他又有何用?先前我只答应留你,可不曾答应留他。”

阵师脸色铁青,变幻不定,有心反抗,却又颓然。

柳氏剑平静道:“我们兄弟,一言九鼎,答应了留你性命,就留你性命。在其他人到来之前,你替我们寻得那少年,夺得龙虎玄丹,只要你再立誓,不能外传,我们便放你走!”

阵师脸色变幻,思绪犹疑。

若在之前,早知如此,他或许便与那老友,拼死一搏。

但如今老友已去,他孤身一人,在柳氏五剑面前,完全不是对手。

与其就此丢了性命,不若应了下来,日后兴许还有报仇的机会。

他看了那中年人一眼,只觉那老友死不瞑目,心中一叹,道声抱歉,看向了柳氏剑。

“好!”

……

妖虎闭关之所。

“果然互相残杀了。”

苏庭看了小精灵一眼,道:“虽说不如苏某此前所想,两方死拼,留下三两个残血,但我说的互相残杀,总是没错的,你看,这不就死了一个,少了一个对手?”

说着,苏庭语重心长,道:“小家伙,你终究没有在红尘俗世里走过一遭,看不清人性险恶。”

小精灵冷笑了声,道:“可他们不也还是合作了?不就是死了一个么?七个对手,跟六个对手,现在有区别么?你不也还是斗不过人家?”

苏庭脸色不甚好看,狠狠一拂袖。

小精灵看了那墙壁上显化的场景一眼,惊道:“你还不快些想办法?他们已经开始沿着阵法,探查这洞府了!”

苏庭回身看了一眼,面色微变。

“怎么办呀?”小精灵急道。

“你不要太过担忧。”苏庭勉强镇定,安慰道:“咱们留下的踪迹不甚明显,他们只现了丹炉房中留下的踪迹,余下的迹象,却未必现得了。而且,这妖虎洞府,确实不小,他们漫无目的,逐个排查,想要查到这里,兴许还没有耐性,就自己先撤了……咱们忍忍,忍过了这一趟,等他们走了。”

他既是劝慰这小精灵,也是劝慰自己。

然而话音才落,小精灵又惊叫起来。

“你看……他们直奔这边过来了!”

“没事没事,他们大约只是根据修道人宫殿的建造样式,猜出这里是妖虎闭关的居所,却未必能够知晓咱们就在里头。”

“真的么?”

“真的。”苏庭认真说道:“咱们沉默是金,不出声,没动静,他们也就觉得里边没人了。”

然而他声音还未落下,外头就传来了声音。

“那少年,我知道你就在里头!”

阵师喊道:“我追索你踪迹而来,绝无差错,你不要以为不作回应,我们便会放弃。”

声音传开,传入了这居所当中。

小精灵哭丧着脸,看着苏庭。

苏庭脸色变化,十分难看。

“该怎么办呀?”

“没事没事,这阵法厉害得很,咱们进来都耗费了好长时候,他们不得其法,一定是进不来的。”

“可那人不是精通阵法么?”

“自吹自擂而已,这阵法是上人级别的,他区区三重天道行,一定破不了的。”

……

与此同时。

阵法之外。

“你能破阵否?”柳氏剑沉声道。

“此阵能破!”阵师答道。

……

你能破阵否?

此阵能破!

一问一答,声音经过墙壁上显化的场景,传了出来。

苏庭彻底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小精灵哀声道:“你这嘴也太灵了些,我忽然有个想法,我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苏庭黑着脸,随口问道:“什么办法?”

小精灵道:“不如你喊一句,今天必死无疑,看看咱们能不能活命罢?”

百六五章 小精灵:请去送死,明天烧纸!【四更!】

妖虎居所之内。

危机临近!

尽管有阵法阻隔,但外头却还有一个精通阵法之人,正要尝试破阵。

柳氏五剑,加上另外这位阵法高人,俱都是三重天的道行,他们道行精深,本领不凡,在人世之间,已是能与武道大宗师正面争斗的修道人了。

放在凡尘俗世之间,落在凡夫俗子眼里,似是这样的道行,拥有这样的本事,便已是神仙之流。

“现在咱们就等死么?”

小精灵哭丧着小脸儿,道:“我为了个风珠,把命丢了,风珠还不能陪葬,还会被人抢了,这太亏本了吧……早知道跟着那老头儿走,也免得跟你一起死在这儿。”

苏庭恼怒道:“说什么也晚了,谁知道那老头儿满肚子坏水,居然这么害我?”

要不是那老者提点了这几位,那么外头这几位,见龙虎玄丹被夺,或许便失望而去了,即便没有即刻离去,还在洞府中搜寻,却也不会如眼前这般坚定执着。

可偏偏老者提点了他们,告诉他们,取得龙虎玄丹的少年,还在妖虎洞府。

所以他们认定自己没来得及走出妖虎洞府,有了这种想法,才会如此仔细排查,想要破解阵法,找出苏庭,得到龙虎玄丹。

若不是那老者,处境绝不会如此艰难!

“那现在怎么办?要不然……”小精灵眼睛一亮,道:“不然破财消灾?你把龙虎玄丹送出去了?”

“你送龙虎玄丹出去,也得人家愿意留你性命才行。刚才你也看见那个被五剑穿得通透的中年人了,人家还没有龙虎玄丹呢,都死得这么惨了。”

苏庭冷哼道:“你觉得你送出龙虎玄丹,就能活命?”

“那怎么办?”小精灵悻悻道:“他们要是当真打进来,这六个家伙,你打得过么?”

“他们道行全都高我一筹,并且是六个联手,我现在还打不过……”苏庭顿了一顿,缓缓说道:“只是,待会儿可就未必。”

“你倒有底气?”小精灵讶然道。

“自然是有。”苏庭沉声道:“我以二重天道行,堪敌三重天本领。眼下,若是凝就法意,成就三重天境界,底蕴深沉,本领必然高涨……即便苏某人再谦虚保守一些,初破此境,还不能尽杀他们这些相等级数之人,但要论自保,绰绰有余。”

“可他们很快就来了,你能在这点空隙中修行有成?”小精灵充满了惊讶之色。

“早跟你说过了,苏某人惊才绝艳。”

“什么时候了还吹牛?还不认真严肃些?”

“我自然是认真严肃的。”

苏庭正色道:“天赋绝顶是真的,但我还有助力。”

言语落下,他伸手入怀,掏出玉瓶。

一瞬之间,他看着玉瓶,目光闪烁不定。

本想把龙虎玄丹,留着回去,驱使丹气,给表姐改善体质,最后才吞服玄丹,借以突破。

未有想到,如今便要用上了?

“我最讨厌被人逼迫了!”

苏庭咬牙切齿道:“待我突破之后,这六个混账,全吊起来鞭尸!”

……

妖虎居所之外。

阵法阻隔,让六人为之止步。

“你有多少把握能破此阵?”柳氏剑问道。

“五个时辰之内,可以破阵。”阵师低声道。

“太久!”柳氏剑沉声道:“坎凌之内的修道人,虽说几乎是死绝了,但坎凌之外,还有人来,我们算是一批,但后头肯定还有人来……甚至会有上人乃至于真人到此,我们耽搁不了这么久。”

“这阵法是上人级数的,就算真有修成阴神的上人来此,若那上人没有精通阵法,只凭上人法力强行破阵,他破阵花费的时候,也不会低于六个时辰。”阵师咬着牙道。

“五六个时辰,还不如我们兄弟五人,强攻一场,将之打破!”柳氏二师兄说道:“先前你的阵法,不也是一瞬便破了?”

“道兄稍安勿躁。”阵师被他一番嘲讽,心生怒意,却不敢作,只说道:“先前我曾说过,上人强行破阵,都要耗时耗力,你们五兄弟联手结阵,哪怕能比上人,却也难以一时破开阵法,未必比我破阵来得快,而且,强行破阵,其中要耗费的气力,必然不小。”

“你说得是。”柳氏剑沉吟说道:“在这里,不能消耗太大,否则被人捡了便宜……但我们等不了五个时辰,时候太长,必然生变。我们五人,不怕三重天之内的任何修道人,但却怕上人前来。”

“我尽力些……”

“最快能有多久?”

“三个时辰。”

“还是太久。”

“我最快便能做到这个程度,而五位破阵,就算以上人本事而言,也要有六个时辰往上。”

“好,我给你三个时辰!”

……

阵中。

“三个时辰!”

小精灵忧虑道:“你能在三个时辰之内,突破当前境界,凝就法意么?我可听说修行人,一个闭关,就是百八十年,少了也要三五十年,你就算境界低了,也须十天半月罢?”

苏庭挥手道:“不妨事,跟你说了,苏某人惊才绝艳,加上这丹药,不成问题。”

他看向阵法外边,眼神略有恍惚,心头稍有忌惮。

六个时辰往上,被阵师变成了三个时辰!

这混账玩意儿!

这阵师回头来,一定要鞭尸两次!

“你究竟有多少把握哦?”

“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我为人一向谦逊,凡事不敢说得太慢,不能有十足把握,大约有九成八。”

“这么少啊?”小精灵眼睛微亮,道:“我还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他们要的是龙虎玄丹,要杀的也肯定是你。”小精灵看着苏庭,认真说道:“不如你带着龙虎玄丹,出去认罪,让他们杀了你……他们达成了目的,多半就忽略我了,这样我就能活下来。”

“你……”苏庭脸黑成炭,一言不。

“考虑什么?”小精灵只当他在犹豫,不禁又道:“咱们一路走来,情谊深厚,你就牺牲一些,换我一命,保我不死嘛。你今天救了我,我明天就给你烧纸,还有,以后我要是真正成神了,我铁定是要给你报仇的……”

“放屁!”苏庭怒道:“咱们情谊深厚,我拉你一起上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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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六六章 葫芦再现!【五更!求订阅!求月票!】

三个时辰!

时候紧迫!

正如小精灵所言,道行高深的修行人,兴许一个闭关,就是百八十年,哪怕少了些的,也要三五十年。

尽管苏庭还只在三重天之内,但凝就法意,对于寻常修道人而言,少说也须三五年的积累。

苏庭身怀两大传承,修行至今未足一年,便已胜过了松老一生积累。

但尽管如此,他自忖要凝就法意,却也须再过一段时间的积累,哪怕努力艰苦奋斗,再匆忙一些,再勉强一些,也须得十天半月以上。

可眼下有着龙虎玄丹,这便是底气!

这是能够助人成仙得道的至宝!

药效虽失许多,但助他在三重天之内,再踏破一层境界,绝非难事。

只是,把这龙虎玄丹,用来踏破这一层境界,余下药效,必然浪费不少。

“也不知能不能让我直接成就上人?”

苏庭这般想着。

而在此时,小精灵已经远远躲到角落之处。

因为苏庭这场修行,至关重要,并非日常运转功法的修炼,而是踏破境界的紧要关隘,一旦出错,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能受到打扰,也不容许有失。

“外头那六个家伙,想要破阵进来,最快需要三个时辰,而我这次修行,究竟多久,其实我并不知道。但是三个时辰之内,我若是没有自行醒来,你万万不能打扰我……”苏庭神色肃然,少见的认真,正色道:“切记,无论外边那六个天杀的混账有什么动静,有什么动作,你都不能一惊一乍,惊扰我的修行。”

“好的,你安心修行,我用风珠给你护法。”

“还有,要是三个时辰到了,他们破阵进来了,甚至是提早瓦解了阵法,在三个时辰内进来,那么你就……”

“你大可放心,我明白的,到时就算是拼着让你走火入魔,也要把你喊醒。”

“放屁!”

苏庭怒道:“那就尽你护法的职责,去给我挡住他们,死而后已,事后我给你报仇。”

“可我打不过他们,最多拦他们一个呼吸。”小精灵顿时哭丧着脸,满是颓丧。

“你用尽性命,拖住他们一个呼吸,这便是为我增添一息的寿命,或许就是我突破的契机。”苏庭认真道。

……

苏庭彻底闭了五感。

他盘膝而坐,闭目修行。

神刀护在身周,五行甲放在身后。

盛装龙虎玄丹的玉瓶,就放在眼前。

此时此刻,全部心神,沉入体内。

尽管苏庭一向自吹自擂,但不可否认,他的天赋,着实极高,再有这雷部真传的功法,修行起来,也当真是一日千里。

他修行虽然时日不长,但许多修道人勤学苦练一生,也都还没他这等道行。

尽管突破二重天,至今也不算久,但积累多日,实则也早在为凝就法意,作出准备。

原本,他如今要踏破三重天,底蕴积累,是还不足的,但龙虎玄丹当前,便是一大助益了。

苏庭心神沉入丹田,只觉一瞬之间,光芒万丈!

丹田之中,但见一团光芒,通体蓝白,炽烈无比,时而闷声滚荡,响彻十方。

这团雷光,正是苏庭一身道行凝结所在,乃是雷部真传中二重天境界的根基。

如今这团雷光,已非初成之时,几乎拳头大小,浑厚沉凝。

“起!”

随着苏庭心念一动,雷光迸射出万千光芒,沿着经脉,游走全身,经四肢百骸,过奇经八脉,透入内脏,渗入骨髓,融入血肉,散出皮外。

轰地一声!

只见盘膝而坐的苏庭,浑身绽放光芒,蓝白两色,耀人眼目,且气息炽烈。

一瞬之间,这妖虎居所之内,仿佛都化作烘炉。

小精灵几乎惊叫出来,但捂住小口,不敢交出声来,只是拍了拍屁股下的风珠,卷起一阵风儿,将自己裹住,吹散身周的炽烈炎热之意。

但尽管有所缓解,可过了片刻,仿佛连这风儿,都变得炽烈。

这热风反而使人更为难受。

“哪有人修炼是这种动静的?”

小精灵暗骂道:“就连那炼丹的道人,修炼之时,都没有这么惊天动地的。”

她悄然看去,却看见苏庭身影模糊。

那里光芒灿烂,耀眼炫目,只隐约看见一个盘膝坐着的身影,已不清晰。

……

约有一个时辰过去。

雷光运行大周天,已至功行圆满。

此时此刻,苏庭精气神饱满,体内真气,已经充盈满溢,便是身躯体魄,也尽消疲乏,充满气力。

他的状态,已经升到了顶点。

他蓦然睁眼,眼中雷光闪烁。

此为虚室生电,乃是道行登堂入室的本领。

在前生之时,他解读古籍,不止一次看见过这个字眼,但凡修成这般本领的,都被列为神仙中人。

如今在凡尘俗世中,苏庭也是神仙中人。

“是时候了!”

苏庭目光落下,看着那个布满了拘禁符文的玉瓶。

此时功行圆满,已经到了顶峰,可以尝试踏破三重天,但他积累不足,虽有尝试突破的资格,但十有**,是要失败的。

一旦修行差错,必将后患无穷。

所以,他虽早有资格,但却不敢妄动。

今日若无这龙虎玄丹为助力,他想要突破,必然也要深思熟虑,但龙虎玄丹,足以消去一切隐忧。

他伸手一握,将玉瓶握在手中,便要将瓶塞打开。

然而就在这时,心头陡然一悸。

他僵了一下,神色一滞。

而在脑海之中,一声惊雷,蓦然炸响!

刹那之间,苏庭意识朦胧,浑浑噩噩,没有了清晰的思绪。

……

恍恍惚惚。

朦朦胧胧。

这里无天无地,茫茫无尽,仿佛云雾无穷。

这里似是天地未开,混沌未明之时。

这里是苏庭的识海之中,在道家中,称为天庭,也为琼室,也称祖窍,也称泥丸宫,又有昆仑,天谷等等称呼,各脉修行不同,称呼亦是不同。而在佛家之中,也有须弥山之称。

这里是苏庭魂魄安定之处!

这里也是6压传承所居之处!

“怎么回事?”

苏庭惊道:“怎么又来了?”

他心中莫名有种悸动!

这种悸动,此前只有一次!

便是有上人阴神降临识海之时!

而除此之外,从来不曾出现过。

无论是眼前数位凝法修道人,大敌当前,甚至是当时遇上那个元丰山老者,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悸动。

没有这样的悸动,不见得没有危险!

但是有了这样的悸动,则代表……大凶大险!

“怎么回事?”

“莫非又有道行高深之辈,要降临我的识海?”

“不对……我如今道行今非昔比,上人阴神降临也不足挂齿,真人阳神入内,也可不惧,可这次的危险,似乎比上次要凶厉得多,莫非此次来的是神仙元神?”

苏庭心中忽然有着惶然之感。

然而就在这时,那朦胧云雾中,雷声响动,火光弥漫。

有朦胧如轻纱的白光为之泛起。

旋即一个红色葫芦,从白光中,迸射出来。

这是6压传承,以葫芦的方式,呈现出来,存于他识海当中!

如今这葫芦又来了!

苏庭目光一凝!

嘭!

葫芦砸在了额头!

苏庭僵了半晌。

葫芦贴在他额头。

他伸手把葫芦取了下来,眼神中变幻不定。

“这次葫芦再现,竟是起自于龙虎玄丹?”

百六七章 斩龙!

茫茫云海,朦胧虚雾。

苏庭立身于此,手执葫芦,神色变化。

“初次引动葫芦的,是神庙雷符入体。”

“二次引动葫芦的,是上人阴神入体。”

“而这次引动葫芦的,却是龙虎玄丹?”

苏庭握着葫芦,目光四下扫过,暗道:“可是前两次,乃是外力入体,而这一次,我还未服下龙虎玄丹,这丹药尚未入体,何以会有这般惊动?”

才这般想着,他忽然又想起一事。

“难不成我之前徒手去丹炉里捞出龙虎玄丹时,已有丹气渗入我体内?”

“按道理说,也不该如此的!”

“难不成这龙虎玄丹,有什么问题?”

苏庭心中念头急转,不禁想起了那炼丹的道人。

正仙道的葛正轩,费尽千辛万苦,擒来龙虎,炼就玄丹,为何在最终关头,竟是弃药而去?

龙虎玄丹,如此不凡,那老者当真便为了断去缘分,而给他苏某人留下这场机缘么?

可这龙虎玄丹,能有什么问题?

“按道理说,这种丹药,不至于出现所谓‘虚不受补’的现象。”

“服下龙虎玄丹,至多便是我没能汲取的药效,溢散出去,而不会让我无法承受,撑得爆体而亡。”

“但6压传承所化的葫芦,却在示警?”

“怎么回事?”

苏庭心中念头转动。

然而就在这时,陡然两道声响,在这茫茫云雾当中,骤然响起。

一声起于东方,是昂然龙吟!

一声起于西方,是暴烈虎啸!

龙虎之声,响彻十方!

“这……”

苏庭面色骤变。

一瞬之间,龙吟虎啸,肆虐八方。

这方混沌天地,于顷刻之间,变得混乱不堪。

……

阵外。

内中景象,这六人全然不知。

柳氏五剑,在此稳守,一是之前略有消耗,此刻稍作恢复,二是警戒四方,堤防变化。

毕竟龙虎异象,逐渐传开,必将引来各方修行人,不乏凝就法意的三重天之人,甚至极可能引来上人。

哪怕柳氏五剑,向来自傲,但能修行至这般地步,也非蠢货,却也不敢过于盲目自大。

而阵师则无比忙碌,观测阵法,仔细探查,试图寻出破绽……他一身真气,耗费不少,便是关于阵法的宝物,也使上了许多。

但此时此刻,仍无破阵迹象。

如今,已过了一个半时辰。

先前承诺的三个时辰,过了一半。

柳氏剑仍然沉默不语。

然而柳氏二师兄,已是神色不善。

“近水楼台先得月,但若是在楼台上徘徊太久,优势也渐渐没了。”

柳氏二师兄道:“我们距离坎凌较近,故而机会甚大,但拖了一阵,远方修道人渐渐赶来,对手可是不少……说了三个时辰,便是三个时辰,若是你要拖延,等其他人前来搅局,可休怪我兄弟几人,剑下无情!”

“我心中晓得。”

阵师微微咬牙,额上冷汗涔涔。

他心中知晓,柳氏五剑耐心有限,若是不能及时破阵,甚至是有修道人在他破阵期间,忽然来到了妖虎洞府,并且足以威胁到柳氏五剑,那么,柳氏五剑只怕第一时候,便先诛杀了他,了去他这一个威胁。

他深吸口气,心中愈急切。

……

阵中。

外头不知里边的情景。

然而里头却能知阵外的变化。

小精灵心中忧虑无比,暗道:“那个阵师眼下是拼了命要解开阵法,只怕真要三个时辰之内,能破阵而来,可苏庭……”

她朝着苏庭看去。

蓝白雷光,笼罩苏庭全身,使之身影模糊。

这场动静,算是十分惊人。

但究竟能否突破,却还两说。

……

就在妖虎洞府,阵法内外的紧迫气氛中,白堪山却也并不平静。

这里来了许多修道人,分散至山中各方。

昔年妖虎在此,绝大多数修道人,未敢踏足,至于妖虎洞府,除了几位能够与妖虎结交的大人物之外,对于世间修道人而言,也着实堪称神秘。

但这山中的精怪小妖,倒是常年去妖虎洞府朝拜进贡。

而在今日,这些精怪小妖,便都逐个遭殃。

因为这山中来了许多修道人,听闻龙虎异象,前来寻找机缘,难免要抓些精怪小妖,前来问话。

这些修道人,都非坎凌之人,而是从外地赶来,来此争夺机缘。

胆敢入山者,几乎都是道行登堂入室,得以施法的人物,甚至不乏三重天的人物,已然凝就法意,令人仰望。

“师父,我们抓了只小怪,问清了妖虎洞府所在。”有一年轻人上前来报,观他模样,约三十出头,已有施法的本领。

在他面前,则是一个老道士,道骨仙风,气度沉凝,显然已在三重天,驻足多年。

“妖虎洞府?”

老道士问道:“位在何方?”

年轻人低声道:“前方三十里。”

老道士眼中闪过一缕激动,但面上不动声色,道:“即刻起行。”

年轻人点了点头,然而想起一事,迟疑道:“但是这山中修行人,倒也不少,咱们可要清了他们,免得出现意外,被人浑水摸鱼,得了宝贝?”

老道士哑然失笑,摇头道:“你啊你,还是年轻,尽管心性已是坚如磐石,也再无心慈手软,只是,经历得还少。”

年轻人躬身道:“烦请师父赐教。”

老道士说道:“山中修行人,不仅咱们一批,也不全然都在二重天,其实也还有些本领不低于为师的。先前也有凝法的修道人,试图联系众人,将二重天的修行人,尽数清掉,由我辈众人来夺……但真要清了,你们也都难活命。”

年轻人闻言,面色大变。

老道士挥手道:“因此为师已经拒绝了,而且不少三重天修行人都已拒绝……真要有谁抱着清场的念头,必将引起众怒,群起而攻之。”

“这许多二重天的修道人,以及那些位三重天的凝法之辈。”

“真要犯了众怒,别说清掉他人,只怕先清了自己。”

“眼下的气氛,还算融洽。”

“至少,不见龙虎玄丹,就不会有谁大开杀戒。”

说到这里,老道士的神色之间,充满了复杂。

“那若是见了龙虎玄丹呢?”年轻人不禁问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修道人则为机缘而拼搏。”

老道士沉声道:“那便是八方争夺,死伤无数了。”

年轻人面色凝重,道:“那咱们要先即刻动身,在其他人之前,先一步赶到妖虎洞府,取得玄丹,即刻逃离,莫要成为这八方争夺的源头,否则,必死无疑。”

老道士点头道:“正是此理。”

……

与此同时。

苏庭识海当中。

但见他手执葫芦,徐徐行走。

昂然一声龙吟!

陡然一条赤龙,从云雾之中,猛地扑了出来!但见它须飘动,浑身赤红鳞甲,仿佛火云萦绕,凶威凛冽,苍茫威严。

“请宝贝现身!”

苏庭将葫芦一抛。

但见红色葫芦之上,蓦然升起一线白芒,三丈来高。

白芒之上,尊有一物,背生双翅,眉眼清晰,高约七寸五分。

这物事低头看来,眼中射出两道白光。

两道白光,射入赤龙额间鳞甲!

一瞬之间,这条赤色火龙,陡然僵住,神智失散,凶威尽消,呆滞当场。

“请宝贝现身!”

苏庭略微施礼。

于是白芒之上,那物事转了三转。

嘭地一声!

龙断落!

百六八章 天意无穷!

茫茫识海,混沌无迹。

苏庭立身当空,手托葫芦,目光冷冽。

而在他东方处,赫然有一条赤色火龙,然而龙已然断开,正逐渐消散。

就在西方处,还有一头斑斓凶虎,其虎头也已落下,身形同样是渐渐散作了虚幻的气息。

经过先前一场争斗,苏庭手执葫芦,化生斩仙飞刀,往东斩了一条龙,往西斩了一头虎。

此时这识海当中,才算逐渐平静下来。

“这龙虎玄丹,比我想象中,更要惊人。我不过伸手从丹炉中捞出这龙虎玄丹,沾染了几分气息,便被丹气渗透。”

“而这丹气渗入识海当中,化作一龙一虎,竟然比那上人的阴神,更要强盛凶悍?”

“若不是这传承是以斩仙飞刀的形式存在,怕就真是麻烦,除非我已修成阴神,坐镇于此,才能不受龙虎侵害。”

他手托葫芦,行走在这茫茫混沌之中,心中念头转动,猜测不休。

好在他识海之中,有6压传承坐镇,故而万邪不侵。

而眼下,这一龙一虎,被他斩仙飞刀斩落,气息正在溢散,融入这方混沌天地之中。

“那一龙一虎,居然仅仅是一缕丹气?”

“如此凶悍之意,还不是龙虎玄丹之本体?”

苏庭暗道:“就算是全盛之时的龙虎玄丹,怕也不应如此惊人罢?那个炼丹的葛正轩,究竟是为何,弃了这一枚惊天的丹药?”

但无论他怎么想,无论这龙虎玄丹,是否真有隐患,但至少在眼下的好处,则是没有虚假的。

龙虎丹气,融入他的识海之中,让他逐渐领悟。

这一番领悟,正在让他,逐渐踏破当前的境界。

因祸得福!

……

阵外。

除柳氏剑在此,其余四人,都已持剑,往外去了。

因为就在先前不久,有人踏足了这妖虎洞府之中。

好在来人道行不算太高,不难应付。

仅是一个凝法的三重天老道,还有三个堪堪能够施法的二重天之人,不过短短片刻,就被柳氏几兄弟,诛杀在了殿中。

“已经有人来到这洞府了。”

柳氏剑沉声道:“6续有外地的修行人,踏足坎凌,来到白堪山,甚至到了这妖虎洞府所在。若在三重天之下,我兄弟五人,不放在眼中,但若有上人及时赶来,我五兄弟难以应付。”

他看向阵师,说道:“现在,两个时辰出头了。”

阵师神色焦急,道:“我正在探查,已有端倪了。”

柳氏剑低沉道:“我也不怕与你明说,剩下一个时辰内,你打不破这阵法,我们便没有耐心陪你了……而且,你未必有一个时辰。”

阵师低声道:“我明白。”

在这一个时辰内,若是有威胁到柳氏五剑的高人前来,那么柳氏五兄弟,必先要除了自己,再去迎敌。

一来灭口,二来也少个对手。

……

阵内。

苏庭依然盘膝而坐。

雷光依然溢散身外。

这里充斥着炽烈的热意,这里充斥着耀眼的光芒。

小精灵坐在风珠上,不断用风护住自己,时而看看苏庭,时而又看看那阵外的大敌。

等待的时候,总是十分漫长。

等死的时候,则是十分焦虑。

小精灵在枯燥而火热的等待中,显得极为焦虑,只觉得时候过得十分漫长……但想起三个时辰越来越近,“死期”也似乎越来越近,却又觉得时候过得太快,能再拖长些,才是更好。

……

苏庭五感尽闭。

心神尽数沉在识海当中。

他在感悟法意!

真气凝成了法意,修行人便多数称为“法力”,尽管跟上人的法力,不可相比,但至少凝就法意之后,真气的威能,便再非往昔可比。

这个世间,有无数修行人,道家之中,无论是哪一家的源流,哪一家的修行之法,在三重天的境界里,都须得凝法!

这个凝法,即是法意!

“五行?”

世间万物,俱都在五行之中。

修行人亦是如此!

所以修行人凝就出来的法意,皆为五行,哪怕再是奇妙莫测,但几乎都脱不出金、木、水、火、土的范畴。

例如所谓冰霜之类,看似不属于五行之中的一种,实则,也是以水衍生而出。

但苏庭知道,世间法意,还有两种,基于五行而生,但却出五行之外。

一种是天意!

一种是人意!

“传闻天意,称作道意,五行俱生,各方皆有,只是古往今来,极少人能凝成天意。”

“至于人意,争议颇多,但人意之中,最受公认的,乃是杀意。千年以来,不过三两人凭杀意凝法……从这人世间杀戮之中诞生出来的杀意,比起五行法意,更为纯粹坚定,也更为凛冽凌厉,只是有伤天和,故而凝就杀意之人,几乎都无善终。”

“而我……”

苏庭感应着龙虎带来的变化。

东方属木,主生。

西方属金,主死。

而这两尊龙虎,则是一方属火,一方属水,性同水火,却分属阴阳。

“阴阳水火,生死之意。”

“只须我任选其一,即能悟通法意?”

“但是……这葫芦似乎另有警示?”

想法才起,蓦然一声雷响!

这茫茫混沌之中,云雾无穷,陡然有雷霆闪电,仿佛撕裂八方。

这个场景,当时他从五行甲中获取雷部真传时,便在识海中,展现过一次!

莫非,如今这雷部真传,还再有奥秘得以相传?

苏庭惊了一下,而就在这时,葫芦又是蓦然一动,火光立时弥漫。

雷火呼应!

雷火相生!

“天雷?地火?”

苏庭陡然伸手,拿住那葫芦,心中明悟。

雷是天威!

天威即天意!

这是基于五行之中,然而却出五行之外的天雷,即为天意!

阴阳生死,水火龙虎,他本要任选其一,即可凝法。

然而此时此刻,雷火相并,天地变色。

“天意!”

苏庭眼中渐渐明亮。

天意之中,包含无穷,不论五行,还是阴阳生死,水火龙虎,都能融入其中。

无须任选其一!

只须凝成道意,即得诸般法意!

苏庭握紧了葫芦,目光炽烈,如火如雷,心中了然明悟。

“原来如此!”

百六九章 千钧一发【三更!订阅!月票!】

妖虎居所之外。

柳氏剑神色沉重。

阵师脸色难看,因为他尝试破阵,这才刚有几分头绪,然而就在适才的半个时辰之中,来到这座妖虎洞府的修道人,竟是有了三批之多。

因为就在刚才,这柳氏五剑,已觉威胁,险些便没了耐心,差点起意要将他灭口,不禁让他心惊胆颤。

“进展如何?”柳氏剑问道。

“已有眉目。”阵师这般说道。

“三个时辰,你花去了两个半时辰,才有些眉目,我看你再花三个时辰,也未必能破阵罢?”柳氏剑沉声道。

“余下半个时辰,我必破阵。”阵师咬着牙道。

“你未必有半个时辰的性命了。”柳氏剑语气沉重,另有所指。。

“我明白。”

阵师面色变幻,咬牙钻研,一心思索破阵之法,未敢再有半点分心。

而柳氏剑则看向了外头。

他那四位兄弟,前后诛杀了三批修行人,最后一次,留下了一人,问明了这座白堪山的情势。

如今,白堪山之内,俱是各方修道人在此,多为二重天,不乏三重天,但好在暂时似乎没有上人的踪迹。

收回目光,这柳氏剑,心中沉吟。

时候拖得越久,来的人便是越多。

他们这一批,算是距离坎凌较近,得以早来,也是优势。

只是,拖到现在,距离坎凌稍远一些的修行人,也听闻风声,赶来白堪山。

“风声传得越远,这范围也就越广,修道人自然也就越多。”

“再有一段时日,白堪山中,必是人数渐多,会让我兄弟五人,也难以应付。”

“而且,风声传开之后,可未必传不到上人,甚至真人的耳中。”

“上人甚至真人,这样的人物,一旦听闻风声,起心赶路过来,必定迅如风雷,来得极快。”

“时候当真不多了。”

柳氏剑目光微凝,也曾想过,是否要直接喊话,让里头那少年把龙虎玄丹送出来,自己等人可以对他网开一面。

正当他这般想着时,阵师忽然一声惊喜,道:“成了!”

柳氏剑手中剑骤然一紧,目光稍凝,看向这阵师。

阵师神色也难免惊喜,点头道:“我已寻到方式,半个时辰之内,必能破除此阵!”

柳氏剑略微沉吟,点了点头。

避免有失,他开始传话给四位师弟。

先将妖虎洞府的来路,封堵闭塞。

随后,四人即刻回来,他们兄弟五人汇合,才能挥出最为强大的剑阵,杜绝意外生,稳稳将龙虎玄丹收在手中。

……

阵内。

依然雷声响动,沉闷浩大。

苏庭还是盘膝而坐,一动不动,只是雷光随身,又隐约似有了龙吟虎啸,从他体内传开。

紧接着,又有火光、又有水气、又有生机、却又有了灰暗死寂。

诸般变化,让小精灵看得心惊胆颤。

此刻,苏庭身影依然模糊不清,然而光芒灿烂,炫目耀眼,气息越来越盛。

小精灵即便不识他所修法门,但也知道,此时苏庭的修行,已到了紧要的关头,正是在领悟的时候。

“两个半时辰了。”

小精灵看着墙上显化的场景。

两个半时辰过去,阵法依然完好无损,任由那个阵师忙活了半天,却也不曾破解得分毫。

见状,她心中也稍微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又听闻那个阵师,找到了破解的头绪。

她心中陡然提了起来,但又不断宽慰自己。

“前面两个半时辰,阵法半点都没有受损,就算再给他两个半时辰去破阵,想来都破不了一半。”

小精灵心中暗道:“也许苏庭说得对,这厮是为了活命,所以吹牛了……毕竟当初给老虎建造洞府的,好歹也是个上人,不是这家伙可以破解得了的。”

她这般想着,看向苏庭。

此时苏庭还在领悟。

先悟得法意,再凝成法意!

只要悟透了,只要凝成了,那么苏庭便是三重天的修道人了!

以苏庭二重天堪比三重天的本事,再到了三重天,想来本领也会水涨船高,至少,自保有余。

“以现在看来,至多半个时辰,他就能功成圆满。”

小精灵心中稍微放松了一些,却也对苏庭不免有些感到心惊,暗道:“难怪这厮这么傲气,果然也是真有天赋的。”

三个时辰,便完成一场修行,得以突破一大境界,着实令人感到惊叹。

须知寻常修道人,哪怕积累足够,开始凝就法意,且不论能否成功,就算当真能成,也须得闭关很长一段时日。

这短短三个时辰,于修行人而言,不过打了个盹的工夫。

尽管起于龙虎玄丹的相助,但也不能忽视苏庭本身。

“算你厉害。”

小精灵心中暗道。

……

悠悠时候过去。

三个时辰的时限,已是将近。

而在阵法之外,在这半个时辰之中,阵师精神亢奋,他不断破阵,初始缓慢,后来竟是一举一动,一次施展,就足以让阵法布置,大片溃散。

直到如今,几乎要破尽了阵法!

柳氏五剑的眼神,也逐渐变了。

剑目光中略带赞赏。

二师兄也再无多少轻视。

前方正在破阵的阵师心中,也稍微放下了些。

“是个人才。”

柳氏剑暗道:“之前若是直接杀了,也可惜了。”

他们五兄弟,剑术凌厉,要杀这阵师,绝非难事,然而要破这阵法,却是难事了。

可这阵师,却能解决得了他们五兄弟难以应付的阵法。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

阵内。

小精灵的脸蛋儿,满是苍白。

在雷火的蓝白色光泽中,脸色愈显得惨白。

“完了完了……”

小精灵看了苏庭一眼。

半个时辰过去,苏庭还没凝**成。

而对方破阵,已经到了尾声。

“怎么会这样?”

“前头两个半时辰,没有损伤阵法分毫,怎么后头就破阵如此得快?”

小精灵惊慌失措,坐在风珠上,急得团团转。

其实后头这半个时辰里,在前面一炷香时,那阵师虽然着手开始破阵,但进展也不算快,花费一炷香,也才破了一角。

当时小精灵才想,花了两个半时辰才找到头绪,一炷香才破了一角,后头必然是还要更久。

哪里想到,一炷香过后,这阵师破阵越来越快。

这座阵法,竟如同山崩一般,迅溃散。

……

阵外。

二师兄低声道:“大哥,这厮前头两个半时辰,全无尽展,后头咱们几兄弟没了耐心,他反而能够破阵了?”

他看着阵师的背影,握紧了宝剑,道:“他前后进展不同,此前莫非是要拖延?不如以此为借口,随手杀了?”

“不要胡说,你不识得阵法之道,不知其中关隘。”柳氏剑微微摇头,道:“开始两个半时辰,他在寻找头绪,后来有了头绪,花费一炷香,勉强破了阵法一角。而阵法缺失一角,也就有了缺憾,不再完善,也就更容易破开,所以这崩溃的趋势,便是越来越猛。”

二师兄略有沉吟。

这就如同挖人家墙脚一般?

前头挖了半晌,也就挖个坑洞,然而挖到了后头,那堵墙或许还没等下一次锄头打落,就自行崩塌了,如山崩一般?

“三个时辰,他能破阵,咱们就饶他一命。”

柳氏剑说道:“只不过,饶了一命,未必要放他就是了。”

二师兄微微点头,应道:“此人今后有用。”

而阵师犹自未知,仍在破阵,已至尾声。

……

阵内。

雷光闪烁,炽烈无比。

小精灵愈焦急。

“这该怎么办?”

她想唤醒苏庭,但又记着苏庭的交代。

可外头的阵法,已经到了尾声,下一刻就会彻底瓦解。

苏庭还未醒来,可对方已经来了!

这回真要一起死么?

“拼了!”

小精灵咬了咬牙。

与其一起等死,不如拼上一把。

哪怕她本领低微,不懂得怎么打架,多半只能撑得住一个呼吸,但也不该坐以待毙。

她想了想,驾着风珠,卷起一阵风,来到苏庭身侧,低声道:“臭不要脸的,我去撑一个呼吸。”

“反正为了救你,这回是死在你前头了。”

“你要是这次没死,以后铁定是要给我报仇的。”

她深呼吸口气,驾着风珠,呀地一声,卷起一阵风,冲了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掌,忽然伸出,把她小小的身子,连同风珠,捞在手中,握在掌心。

“稳住,我们能赢。”

少年平淡的声音,传入了小精灵耳中。

小精灵顿时长出一口气,浑身都软了下来。

“来了!”

苏庭收了玉瓶,意动神刀,又取五行甲,缓缓起身来,神色淡然,略带寒色。

他看向外头,眉宇微挑。

轰的一声!

就在此时,阵法彻底崩塌!

所有阵法痕迹,尽数溃散,消散无迹。

内外阵法全消,进出此地,再无阻隔。

就在这阵法溃散的一瞬之间。

六道身影,倏忽而至。

剑刃直指!寒光森然!

气氛紧绷!杀机凛冽!

几乎一触即!

“久候多时。”

苏庭单手背负在后,淡然说道。

百七零 所谓大敌,不过如此!

轰然震响!

阵法崩塌,痕迹溃散!

柳氏五剑当头入内。

剑气森然,剑阵凝成。

只见内中一个少年,一手背负在后,另一手托着个背生薄翼,身子仅有巴掌大的小女孩儿。

这少年神色悠然,气态平淡。

然而,他浑身气息滚滚,炽烈耀目,如雷如焰。

威严霸道,厚重沉凝。

“久候多时。”

轻声一言,如若惊雷。

便是连柳氏五兄弟,都不由得心中一凛,恍惚之间,似是面对一尊凝就阴神,法力外放的上人。

“不!”

柳氏剑沉声道:“并非上人,只是他的状态,过于古怪!”

随着言语,五人剑刃齐至,结成剑阵,指向了前头。

无穷锐气,凌厉非常!

“交出龙虎玄丹!”

……

声音冷冽,伴随剑意,宛如无形的万千箭矢,迸射而至,令人不禁感到刺痛。

若是换作常人,兴许在这凌厉气息之中,便已心神溃散,心脏凝滞,而性命不保。

但苏庭非是常人,更不是寻常修道人。

他的修为,与眼前几人,已在同等境界。

面对无穷凌厉气息,苏庭仿若不觉,只将小精灵放开,随后负手而立,看向来人,淡淡道:“柳氏五剑,不过如此。”

他往前轻踏一步。

雷声滚滚。

炽烈如焰。

柳氏五剑,面色皆变。

阵师不禁惊退了一步。

前头柳氏五剑,与那少年正面相对,气息交锋,无力他顾。

然而这阵师身在后头,不受影响,却是惊骇万分,思绪紊乱。

“这少年怎么不是二重天的道行?”

“如何忽然就有了这等威势?”

“柳氏五剑,俱为三重天巅峰,而五人合力,结成剑阵,在上人手中,都不至于过于孱弱。”

“然而这少年,竟是让柳氏五剑如此凝重?”

“莫非龙虎玄丹,被他服下了?”

……

苏庭面对五位足以结成剑阵的剑道高人,依然没有半点弱势,反而气态滚滚,宛如天雷。

他徐徐行走,隐约之间,竟是压下五剑的凌厉剑势。

“不过如此!”

苏庭露出冷笑,似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进来此处,本要比我想的慢得太多,你们这身本领,又比我想的差得太多,让苏某真是不免略感失望。”

说完这句,他心中满意,对自己赞了一声。

柳氏五剑心如磐石,未曾被他言语触动。

倒是阵师,心中惴惴,生怕苏庭这句嘲讽,使得他受牵连,被柳氏五剑所杀。

至于小精灵,则翻了个白眼,心中愤愤不已,暗道:“若是人家进来得快了,现在你指不定死无全尸了。若是人家厉害了,我看你还有闲心这般风骚么?”

她随着这般想法,却也心知,此时将是一触即,于是驾驭风珠,把自己藏在一旁,避免遭受波及。

而就在她躲避之时,柳氏五剑骤然出手!

这五剑齐至,连成剑阵!

这一出手,赫然便是出尽全力,没有半点存留,也没有半点轻视!

“杀!”

柳氏剑一念而传。

五人心有所感,尽数配合。

事涉龙虎玄丹,不容轻视!

这少年威势如雷,亦难以轻视!

如此,便是竭尽全力,极尽重视!

“来得好!”

苏庭冷笑一声,伸手一抛,五行甲蓦然显化,变作一尊力士。

剑阵笼罩在力士之上!

轰地一声!

力士忽地躯体破碎!

然而五行甲本体,却未有损毁,落地再化,仍是一尊巨人力士。

柳氏五剑,面色齐变。

而力士使者一拳轰打而去,正中当头一剑!

柳氏剑面色大变,只觉手臂麻痹,几乎失了知觉,好在他兄弟五人,剑阵合一,如同一体,各自分担了这一拳之威,才未有伤得太重。

只是经过这一拳后,柳氏五剑齐齐变色,迅后退。

一瞬退后三丈余。

柳氏五兄弟对视一眼,个个面色苍白。

阵师再后,倒吸口气,心中震颤,寒意惧意齐至,却也满是后怕……倘如之前没有柳氏五剑到来,他与老友二人追索踪迹,来直面这少年时,岂非一个照面之下,就要身死道消?

小精灵微微捂着小口,却也满是吃惊。

“再来!”

然而此时,苏庭低喝一声,往前迈出一步,并指成剑,点了过去。

一道雷光,从他指尖迸而出,形如利剑。

天雷剑指!

轰!

柳氏五剑来不及多想。

剑则当其冲,忙是将宝剑往前刺去。

剑刃刺在雷光之中!

剑刃属金,金能传雷。

一瞬之间,柳氏剑,脸色惨白,气息陡然萎靡下来,而在他身后,四位兄弟,也都全数颓然。

“倒也厉害。”

苏庭略感讶异。

他二重天时,能使天雷剑指,足以伤及三重天之人的性命,只可惜运使这天雷剑指,须得步罡踏斗,过于繁复,看似厉害,可真要斗法起来,却不实用。

如今凝法有成,随手即可施法,使出这天雷剑指。

而这天雷剑指的威力,也非往昔可比,寻常三重天修道人,只怕在他一道天雷剑指之下,性命难存。

而这柳氏五兄弟,结成了剑阵,倒是把雷霆之威,散到了五人身上,各自分担,不至于伤及性命。

只是,饶是如此,柳氏五剑,也都虚弱不堪。

“大哥……”

二师兄心生退意。

尽管他们自幼便是无所畏惧,剑刃所指,一往无前,然而这少年显然厉害得不可抵挡,真要继续争斗,几乎便是以卵击石。

“不对。”

柳氏剑萌生退意之际,忽然目光一凝。

他看出了许多端倪。

这少年似乎是堪堪突破,从二重天,升至三重天,道行至多与他兄弟五人并齐。

甚至,堪堪突破,却也没有他们多年积累来得深厚。

这眼下施展的本领,堪比上人,但修为不足。

这十有**,是动用了什么秘法。

这种秘法,必有代价,必有余患,必不长久。

再等片刻,这少年兴许便会虚弱下来,不堪一击。

他心中的念头,这般闪过。

五兄弟心有灵犀,顿时明悟。

“结阵!”

柳氏剑,收剑回防。

此阵不求攻伐,而求自保,外敌想要破阵,须得一瞬之间将他们兄弟五人齐齐击溃。

这样的防御剑阵,上人也不见得能够彻底打破。

只是,那少年却没有继续出手,也没有阻拦,只静静看着他们结阵,待得他们结阵完毕之后,才见那少年淡淡说道:“就只是如此了么?”

一声低语,轻描淡写。

柳氏五剑面色剧变,皆有怒色。

他们五兄弟,自结成剑阵以来,一向自傲,号称三重天之内,纵横无敌,便是上人前来,也不见得全无还手之力。

这个少年,本就是他们眼中的瓮中之鳖,那龙虎玄丹也本就是他们眼中必得的宝贝。

哪知辛辛苦苦,费尽气力,破碎了阵法,竟是被这原本当作“猎物”的少年,如此狠狠压制。

恍惚之间,他们兄弟五人,便好似急急忙忙,赶来送死的一般。

“且看你们这剑阵,可能抵得住我一刀?”

这少年神色淡然,往前走来。

他手上一挥,便是一道漆黑的刀光,划破空中,一瞬而至。

漆黑刀光,一闪而至!

这一刀来得太快!

这一刀几乎让人反应不及!

快如闪电!

“这……”

柳氏剑面色骤变。

他来不及细想,只抬起剑来,竭力往前刺去。

随着一声轻响!

剑尖似乎触及了刀光!

他松了口气!

然而瞬息之间,剑尖迸出声响。

那是碎裂的响声!

剑尖崩碎,随之剑刃崩碎!

这一柄宝剑,寸寸崩碎!

柳氏剑瞳孔一缩!

只觉一道乌光,瞬息而至,占据了视线。

然后,他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百七一章 不装逼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剑阵?”

“那又如何?”

苏庭伸手一招,神刀入手。

柳氏五剑之,已经倒在地上,额间赫然有一道伤痕,正是被他神刀穿透,死不瞑目。

这五方剑阵,缺失一角,立时破碎。

而余下四人,因阵法破碎,不能再度结阵,俱都骇然惊退。

“柳氏五剑,不过如此。”

“拳威神力,你们能分散承担。”

“雷霆之威,你们能结阵分担。”

“我这一刀,锋锐无比,洞穿虚空,最是凌厉,你们还分散得了么?”

苏庭看向余下四人,淡淡道:“剑阵?剑修?锋锐凌厉?看是你们的剑来得锋锐,还是苏某人的刀来得凌厉?”

“你……”

柳氏二师兄面色变了又变。

他们兄弟五人,自幼一齐修行,感情深厚,又以师兄为主,此时竟是显得六神无主,各自茫然。

大师兄乃是剑,凡事也是为,道行同样最高。

然而就在这一瞬之间,大师兄竟是被一刀所杀?

这阵法不求攻伐,以防护为,纵然是上人施法,也能分散到五人身上,共同承担,不至于殒命。

然而那少年不过一瞬之间,竟是破去了阵法?

而大师兄,就此身殒?

余下四人,无不惊怒交加,却又骇然惧怕。

他们兄弟自修成剑阵以来,只将对手放在上人境中,眼光极高,自觉三重天以下,已是无有敌手。

然而,这个原本不被放在眼中的少年,竟然成了他们兄弟五人有生以来遇上的最大劫数?

不过照面之间,身为剑的大哥,就已毙命。

这少年竟真是修成阴神的上人不成?

“杀!”

老五最是年少,气血最盛,当即怒气升腾,恨意无穷,便要替大哥报仇,立时就是仗剑杀去,剑光挥洒。

苏庭笑了一声,随手一挥。

神刀一去一回,刹那折返!

随着神刀入手,却又代表着取来了一条性命!

柳氏五剑中的老五,浑身一僵,扑倒在地,立时毙命。

一位修行数十年,凝就法意,已成三重天的修道人,就这么轻易陨落了。

“走!”

二师兄惊叫一声!

余下三人,折返而逃!

苏庭没有阻拦,只是把手一挥。

神刀化作乌光,一瞬而去。

“我允许你们先逃三十九步!”

声音刚落,神刀已经折返回来。

一切动静,尽数消散。

名震四方的柳氏五剑,号称能与上人争锋,纵横于三重天之内的柳氏五兄弟,尽数殒命在此。

满怀期望而来,充满凛冽之威,不可一世,桀骜倨傲,可终究还是落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数十年修行,数十年勤苦,数十年阅历,尽数成了流水,从此消散无迹。

看着扑倒在前的五具尸,饶是苏庭本身,也不由得心生感慨。

“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一世苦修,付之东流,可叹……”

他这般叹了一声,充满同情。

但在此时,却不禁又想起了那元丰山的老者。

眼前的柳氏五剑,就是那老者借刀杀人的刀。

“借刀杀人?”

“这刀也不见得锋利嘛……”

苏庭背负双手,低声道:“比起我这神刀,这柳氏五剑也只是钝刀罢了。”

话音才落,他暗赞一声,正要对自身本领继续进行一番赞扬,但忽然之间,却又觉得有异。

不对!

先前不是六个么?

这才杀了柳氏五剑,才有五个!

另外一个呢?

“早就跑了。”

小精灵驾着风珠,临到近来,翻了翻白眼,道:“你召出那巨人之后,刚施展那道雷霆剑指,他便认定你们并非实力悬殊,会有一场恶斗,也就趁乱跑了。”

“这家伙得灭口……”苏庭闻言,皱眉道:“不然龙虎玄丹一事继续传开,必然又出变故。”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小精灵怒道。

苏庭立即转身,仿佛化作疾风,迅远去。

而他的声音,悠悠传来。

“我那包袱,存了好些药材,内里好些宝贝,你用风珠卷起风来,帮我一起带走。”

“还有,这几把剑,也算聊胜于无。”

“再把他们五个,收尸一回。”

……

宫殿门前。

阵师身形迅,宛如一阵风,吹拂而过。

虽然他在柳氏五剑面前,显得孱弱不堪,但实际上,只因柳氏五剑过于厉害,又是五人合力,才有这般悬殊差距。

然而实际上,他毕竟也是凝就了法意的修行人,乃是三重天之辈,放在武林之间,可比武道登顶,人身巅峰的大宗师。

至少论起逃命,也确实快得惊人。

“此前那老者只说是个二重天的少年,侥幸得了龙虎玄丹。”

“谁也不曾想过,那少年竟是如此厉害。”

“哪怕斗不过柳氏五剑,想来以这少年当时展露的本领,至少能与他们僵持片刻。”

“这片刻光景,便是我的生机。”

“眼下逃出这妖虎洞府,躲入白堪山,寻得一处方向,即可逃出山去。”

“柳氏五剑要杀那少年,又要取龙虎玄丹,忙过来后,也未必追得上我……他们五人剑阵确实厉害,但追索踪迹,可不见得高明。”

阵师心头万千纷乱,奔逃越快捷,宛如疾风。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陡然传来沉闷声响,宛如雷音!

“站住!”

那少年的声音,清喝一声,从身后传来。

阵师目光一凝,回望一眼,只觉一道雷芒,迅逼近,他倒吸口气,不禁露出惧色。

不过短短片刻,竟然就追来了?

而且,追来的竟不是他心中所想的柳氏五剑,而是这个少年?

莫非短短片刻,号称能与上人争锋的柳氏五剑,便已全数败在了这少年的手上?

这少年当真是一位上人不成?

阵师心头,万分惊惧。

前方光亮清明,正是宫殿大门。

然而身后炽烈之意,迅逼近,那少年追杀而来,脚步之快,比他逃遁的度,快了数倍之多。

“糟了!”

阵师只觉危机临近,悸动不已,禁不住心中恐惧,抑不住生死之危,更放不下这一身苦修的道行。

无穷惧意,由心而,不禁让他惊叫出声。

“不要杀我!”

“杀的就是你!”

声音才到,光芒也至!

一道乌光,迸射出来,穿破阵师后背,一刹折返而回。

苏庭伸手一招,神刀入手,赶上了阵师,一脚踏在他的后背,冷笑道:“我今天最想干掉的就是你,你还想跑?”

现苏庭踪迹的也是他。

破开阵法的也是他。

最先被元丰山那老货借刀杀人的刀,也是他。

此时最想要杀的,自然也是他。

苏庭嘿了一声,道:“我说了要把你鞭尸两次。”

声音落下,他手指凝出天雷剑指,正要打落之时,身后一阵风追来。

正是小精灵驾驭风珠,卷着他的包裹,追了上来。

“你来得倒是快。”

苏庭看了过来,道:“正好,先前最先被吓到的是你,你要这厮怎么死?”

小精灵怒道:“废什么话?直接弄死他!”

苏庭道了声好,正要动手。

忽然之间,前方光芒闪烁,人声渐多。

又有一批人,来到了妖虎洞府。

阵师露出惊喜之色,一身法力,蓦然撑开。

然而苏庭脚下用力,便将他重新踏在地上。

嘭地一声!

阵师背部塌陷,胸膛陷在土地之内,脏腑全数破烂。

然而他法力护身,一时犹自未死,只是口鼻溢血,全是脏腑碎块。

他撑起一口气,怒吼一声。

“龙虎……”

声音只说一半,便戛然而止。

苏庭将天雷剑指,贯穿了他的脑袋,止住了余下的话。

然而,前方人影绰绰,足有十余人之多,迅临近,却已听到了先前“龙虎”二字。

而在更远的位置,似乎有着更多的人,不断往这里逼近。

“都怪你!”

小精灵怒气腾腾,道:“先前跟那五个家伙打的时候,废什么话呢,险些让这厮跑了。”

苏庭无奈道:“这不是拦截了下来么?”

小精灵指着前头,道:“可你现在又说了几句话,让他多说了两个字,引出了一堆麻烦。”

苏庭无言道:“我不是想让你出口气嘛。”

小精灵哼道:“我看你到时候你死得透透的!”

“哼,我被他们六个逼迫了足足三个多时辰,好不容易闭关功成,反杀他们,就不容我多说两句,泄泄么?”

苏庭闻言,也恼怒道:“我在白堪山,憋屈了一路,现在这时候了,大占上风,还不装逼,做人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小精灵也愈恼怒,道:“你不知道故事里的反派角色,通常是话太多了,才被人反过来杀死的么?”

“这叫什么话?”

苏庭十分不满,退了一步,双手摊开,道:“你仔细看看,苏某人我身具雷部传承,正统的道家修行,是正统的道门子弟,乃是确确实实的根正苗红,你觉得我像是反派么?”

“不像!”

“这就对了。”

“你压根就是。”

“呸!”

“你看你现在怎么办?”

小精灵指着外头逐渐增多的人影,道:“还跟咸鱼有什么区别?我看你待会儿就被人杀掉,吊起来风干,接着当咸鱼吃了。”

闻言,苏庭看了一眼,反倒嘿然一笑,不甚在意,只背负双手,往前走去,声音徐徐传来。

“苏某人二重天时,可比三重天。如今三重天时,可是能比上人否?”

他走出殿外,负手而立,扫视各方,淡淡道:“可叹眼前俱是二三重天之辈,未足上人之境,不足以让我一展所长,惜哉惜哉,叹也叹也。”

声音落下,他自觉满意,暗赞一声。

小精灵不禁翻了个白眼,咕哝道:“真来个上人,怕是你这家伙吓得屁滚尿流。”

说着,她又补了一句,道:“区区三重天,凝法的修道人,不过一柄钝刀,何足挂齿?”

苏庭在前,直面十余位修行人,背负双手,气度昂然。

随后小精灵传来的低语,似乎十分耳熟。

他怔了下,旋即,摸了摸脸。

这话不是先前自己冲着柳氏五剑说的么?

百七二章 镇压全场,上人现身

妖虎洞府之前。

尸遍地,将近二十人之多,僧道皆有,不乏三重天之辈。

有此前血散人杀掉的,也有柳氏五剑杀死的,还有阵师这具尸,则是苏庭所灭。

此刻人影绰绰,已有多人近前。

这众人才到近前,便见妖虎洞府之前,在宫殿大门之处,有一个少年,不咸不淡,似在闲谈,却不曾将来人放在眼中。

过了片刻,他才没有继续与身边那小玩意儿闲聊。

他往前走来,负手而立,扫视四方,淡淡声音,缓缓散开。

“可叹眼前俱是二三重天之辈,未足上人之境,不足以让我一展所长,惜哉惜哉,叹也叹也。”

这一道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人人为之凛然。

在看那少年语气如此狂妄,姿态却又如此淡然,心中不免生出忌惮之意。

但还未等众人有所反应,却又听那少年缓缓道:“龙虎玄丹,在我身上。”

一声传开,众皆哗然。

近二十余位修行人,道行皆已登堂入室,其中不乏三重天之辈。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变色。

然而那少年伸出手来,拍了拍胸腹之间,道:“只是诸位来得晚,让我吞了。”

声音传开,众人一时似乎静了一下。

身后的小精灵,本是茫然,但回过神来,便也明白。

苏庭就在这妖虎洞府门前,真要就此离开,眼前这些修道人,也不会任他离去。

若说龙虎玄丹在身,难免受人觊觎争夺,然而吞服之后,便是一了百了,别人也无可奈何。

尽管他没有吞服,但也算让众人死心。

只是人家死不死心,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少年人,就凭你一句话,我们便要信了?”

“龙虎玄丹被你吞了?”

“说不得我们还得剖腹取丹,未必不能将丹药重新取出……”

声音才落,忽然一声轻响。

刀光闪烁,一瞬折返。

适才说要将苏庭剖腹取丹的那人,额间已是多了一个伤痕,仰面躺倒,就地气绝。

众人为之惊骇。

而苏庭拍了拍手,微笑道:“我吞服龙虎玄丹之后,眼下就连柳氏五剑联手,都斗不过我,就凭你们?”

他说完之后,伸手一招。

小精灵带来的四把宝剑,便落在了身前的地上。

“这是……柳氏五剑的佩剑?”

识得这柳氏五剑的,显然不少,无不为之心惊。

那柳氏五剑,兄弟五人,道行都已入得三重天,且已结成剑阵,号称能敌上人境。

而他们之中,二十来人,多为二重天,凝法的人物,仅有六人。

便是柳氏五剑在此,都能屠尽这二十来人。

这少年若真能胜过柳氏五剑,岂非是上人的本领?

一时之间,众人竟是被他镇住,惊疑不定。

有人迟疑,有人畏惧,自然也有人心中不信,只跃跃欲动,杀机凛冽。

“我与你们明说,龙虎玄丹被我吞服了,这场机缘花落于我,你们再也夺不走。”

苏庭平静道:“我只是让你们明白些真相,避免心生不必要的念头,使我多造杀孽,而不是怕了你们。真要斗起来,就凭你们二十余人,凝法之辈仅有六人,比柳氏五剑如何?”

他视线扫过,凛冽无比。

他凝就的是天雷,成就的天意。

此事雷火之威,尚未收敛,气态之高,恍惚之间,竟让人以为上人当前。

“他不是上人!”

就在此时,忽有一人开口,沉声道:“他未足上人,我等众人联手,未必输他!”

在他身旁,似有同伴,也随之附和,道:“纵然真有本事,斗过柳氏五剑之后,伤势必然不轻,消耗必然也大,他眼下能存几分本领?”

然而声音才起,还未等人有所呼应。

苏庭伸手一点。

天雷剑指,蓦然响起!

当头一人,立时遭了雷霆,殒命当场。

而另外一人,则被乌光扫过,心脉尽断。

场中众人,已去三人。

众人一时被他震慑,无不沉寂。

无论是天雷,还是刀光,众人自忖,竟无抵挡之力。

“谁自认能够挡得住我,便上来罢?”

苏庭伸手一挥,五行甲陡然滚去。

轰隆隆落地!

地上卷起一团土石,方圆二三丈,陡然撑开,内中现出一个巨人。

“撒豆成兵?”

“正仙道的本事?”

“这尊力士……”

原本还略有迟疑的众人,尽数萌生退意。

苏庭招呼小精灵,跃上了五行甲的肩头。

这尊力士使者,往前而行。

诸多修道人,或许堪称一方地域声名显赫之辈,然而此时此刻,无人敢阻。

只见那尊巨人,徐徐而行,下山而去。

而场中静了半晌。

旋即有人朝着妖虎洞府而去。

毕竟那妖虎凶名显赫,也有修行人在前来到,兴许里头还有什么机缘存留。

而在洞府之中,又起了争端杀戮。

……

山下。

力士使者,大步而行,山野震动。

“这就完事儿啦?”小精灵讶然道。

“当然。”苏庭摆了摆手,道:“柳氏五剑都让我干掉了,他们看似人多,实则比起能够结阵的柳氏五剑,差得太远……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棘手一些,我早跑了。”

他回望一眼,淡淡道:“我连杀三人,又有柳氏五剑的佩剑在此,加上这尊五行甲的凶威,他们再不让路,我就真要大开杀戒了。而他们能够修行到这般地步,又不是蠢货,真要赶上来送死么?”

“龙虎玄丹都让我吞了,机缘已经落定于我,他们夺不去,这样的情势之下,还要想着以卵击石,导致身死道消,岂不可笑?”

说到这里,苏庭叹了声,道:“可总有不开眼的。”

声音才落,前方已然多了一人。

那人身着青衣,面带微笑,徐徐而来。

苏庭叹了声,道:“我都这么能装逼了,还吓不走你?”

青衣人笑道:“众人围困,谈笑自如,并肆意杀人,全无顾忌,加上诛杀柳氏五剑的本领,这样的一个少年,确实让我忌惮……只不过,你能做到这一步,我也能做到这一步,所以,我凭什么怕你?”

苏庭吐出口气,道:“你就算不怕我,但龙虎玄丹被我吞下去了,你也不至于再为此,跟我打生打死罢?”

青衣人点头道:“若龙虎玄丹被你吞了,而你又有这样的本事,我是要考虑一下,是否对你出手……又或者是,凭你服下龙虎玄丹,今后前途无量,我该结交于你。”

顿了一下,他叹道:“可问题是,我的眼界,比他们高得多,我看得出来,你没有服下龙虎玄丹。”

百七三章 直面上人!

山林之间。

土石力士,如同山丘矗立。

前头那青衣人,逐渐走近。

苏庭目光微凝,神刀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已是凝成天雷剑指。

而在他耳边,小精灵怒道:“可叹眼前俱是二三重天之辈,未足上人之境,不足以让我一展所长,惜哉惜哉,叹也叹也……这回好了,上人来了,看你怎么办?”

“这家伙本来就藏在旁边,难道我不说,他就不来么?”

苏庭悄声道:“我都这么能装逼了,没见几十个修道人都让我震住了,可偏偏他震不住……谁知道他眼界这么高,要是真认为我吞服了龙虎玄丹,多半他就放弃跟我这等厉害高手为敌了。”

“而且,刚才我说了,我是道门正统传承,雷部真传,根正苗红,但他听在耳中,居然还想来劫龙虎玄丹,看来是杀人夺宝,要灭口的。”

“神仙斗法,凡人遭殃,你本事太低,赶紧往后躲,我来应付他。”

苏庭语气低沉,蕴藏法力,束成一线,传到小精灵耳边。

小精灵忧虑道:“你当真打得过他么?”

苏庭应道:“我又没跟真正的上人斗过,哪里知道打不打得过?不过你倒放心,我先前那番话,倒也不全是吹牛,我天赋绝顶,传承不凡,论起斗法本领,连柳氏五剑都不是我对手,不见得就斗不过上人境的人物。”

小精灵低声道:“要不然我躲远点儿?你要是显露败迹,我就立即逃走,不过你到时候,得用命尽力拖住他,为我争取逃命的机会。”

“呸!”

苏庭道:“生死之争,我赢定了。”

他心中暗道:“不赢也得赢!”

“那你努力些。”

小精灵鼓励了一句,迅展翅后退,躲入山间,隐入树林之中。

……

小精灵逃去,让苏庭松了口气,他凝神静气,体内雷光运转。

而那青衣人,倒也没有即刻动手的意思,只是静静看着苏庭。

僵持了一瞬。

苏庭忽然开口,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青衣人缓缓说道:“我看得出来,你堪堪突破,而一身本领,又不是寻常三重天凝法之辈可比,倒也真像是服食了龙虎玄丹而踏破境界,并且得到更为惊人的益处,底蕴深沉,本领高深。”

顿了一下,他才说道:“先前那些位道友,也是这般想的,只不过,他们眼界太低,不知龙虎玄丹之奥妙。”

苏庭冷笑道:“那你就知道了?”

青衣人说道:“我自然知道,虽说眼下你确实像是符合服下龙虎玄丹,从而踏破境界的迹象。”

“然而,龙虎玄丹,极为不凡,哪怕此次炼丹差错,药效大失,但也是对阳神真人都难得的宝贝。”

“你道行浅薄,吞服之后,虽得益处,但无法尽数炼化,必将有余下药力,从你周身窍穴,溢散出来。”

“也即是说,你如果服下了龙虎玄丹,那么此刻应当被药力推上三重天的巅峰,又因为境界不足,未能凝就阴神,从而浑身药力溢散,散着玄妙的丹香。”

他指着苏庭,笑道:“可你身上,只有血腥味。”

苏庭闻言,才算恍然,道:“观察细致,不愧是凝就阴神的上人,感应也当真让人吃惊。”

青衣人笑道:“话已至此,我也不愿大动干戈,你将龙虎玄丹留下,我饶你一命。”

苏庭哈哈笑道:“饶我一命?”

青衣人点头道:“我一言九鼎。”

苏庭微笑着道:“可苏某看你是放屁。”

青衣人神色冷了下来,笑意全消,寒意陡生。

苏庭轻轻一跃,从力士肩上跃下。

他往侧方退了半步,看向那青衣人。

“苏某人天赋绝顶,以三重天横扫四方,你不是蠢货,绝不会放我这样一位大敌离去,留下余患。”

“我此前在妖虎洞府门前又说了,我乃是雷部真传,道家正统,你也清楚,这样的传承,背后必有浩大的宗门。”

“你敢来劫我龙虎玄丹,心中必已打定主意,夺宝之后,杀人灭口,甚至还觊觎我身上传承罢?”

苏庭笑意吟吟,道:“之所以不想直接动手,是因为你没有把握,在一瞬之间,把我杀死,所以,怕我拼死毁了龙虎玄丹?”

青衣人淡然道:“先前看你在妖虎洞府的张狂作态,本以为你狂妄自大,未想是演戏给我看。也罢,只要你交出龙虎玄丹,我不杀你,只给你种下丹毒,收你当个随从……你要知道,这龙虎玄丹,终究不是你的。”

“嘿……”

苏庭笑了声,指着他手中的一轮圆盘,笑道:“龙虎玄丹,如今落于我手,便是我的。至于你,只要交出这件法器,脱下你身上这件法衣,我也可饶你一命,最多打断你手脚,废了你道行……须得知晓,不是你的,终究只是不远千里,来给我送宝的。”

“大胆!你敢出言不逊!”

青衣人陡然挥手,一道光芒,瞬息而至。

苏庭左手一抬,顿时雷光闪烁!

天雷剑指,与那上人法术,碰撞在一起!

轰然炸响,四方震动。

两侧树木摇晃不已,树叶纷纷洒落。

“在苏某人手里夺宝,得看你多少本事!”

苏庭伸手一挥!

力士扑了上去!

山林震颤,力士横扫!

“混账玩意儿!你虽是修成阴神的上人,但我可未必输给了你……”

苏庭步罡踏斗,四方震荡,他手中一指,雷霆迸射而去!

嘭!

那青衣人将轮盘挡在身前!

雷霆打在轮盘之上,陡然消去。

只是青衣人脸色变化,显然这雷霆之威,出乎他意料之外。

“凝就了阴神的上人,凝成了法力的人物,果然厉害。”

苏庭暗道:“我步罡踏斗所的天雷剑指,威能要强盛不少,寻常三重天的人物,一记都接不下来,多半危及性命,而就连那柳氏五剑,结成剑阵之后,也不能如此轻松。”

“但眼前这厮,竟然轻描淡写,接下了我这一记天雷剑指?”

“当真无愧于上人之名。”

他这般念着,扬手一挥。

刀光一闪,一瞬而去!

百七四章 天色暗了!

刀光一闪,一瞬而至!

锵一声响!

青衣人将圆盘法器,拦在身前,挡住了这一刀。

“厉害。”

苏庭目光稍凝,神刀收回。

他这一刀,出手之时,快如闪电,适才连杀数位三重天之辈,都无人能够反应过来,更不必说抵挡他这神刀。

然而这青衣人,与力士争斗之余,竟然能够分心抵得住他的一记神刀。

光凭这份本事,就远非寻常三重天之人可比。

嘭地一声!

青衣人将圆盘去挡神刀,己身则是法力运转,与力士一撞,飘退了数步。

苏庭目光凝重,一言不,只是默默运功。

“这厮比我想象中,厉害得多了。”

他心中这般念头闪过。

此前的柳氏五剑,号称能敌上人!

但眼下看来,柳氏五剑哪怕是五人合力,结成剑阵,可比起真正的上人,可还要差了一层。

那青衣人,竟是以己身之威,法力护体,跟五行甲所化的力士,正面争斗,而争斗之余还能抵得住他的神刀。

这样的本领,着实令人吃惊。

……

“青鸾东行!”

蓦然之间,那青衣人双手结印,陡然打去。

青芒印记,闪烁一瞬,化生一只青色鸾鸟。

那鸾鸟压昂长鸣一声,旋即扑在了力士身上。

“来!”

苏庭低喝一声,伸手一挥,便见前头那尊力士,举拳轰打了过去。

嘭地一声!

那头鸾鸟,陡然溃散。

而力士半边身子,也都化作尘土,洒落了下来。

毕竟这力士的身子,仅是以土石凝成,并非是什么宝体。

只是在苏庭授意之下,力士怒吼一声,脚下一踏,土地塌陷,无数泥土岩石,顺着双腿,裹了上来,眨眼功夫,这力士的躯体,便又再是完好无损。

“这五行甲……”

那青衣上人见状,面色不由得微变,神色愈凝重。

然而苏庭心中,却也对他十分忌惮。

五行甲自出手以来,从来是无往而不利,神威凛然,宛如天兵神将,仿佛任何对手都能捶成渣滓。

先前应付柳氏五剑时,他是主动散去五行甲,试验诸般本事。

而这一次,他是全力出手,可还是被这青衣上人的法术,打碎了一半身子。

尽管可以轻易恢复,尽管只是土石凝成,但不可否认,上人级数的法术,着实要比柳氏五剑的剑阵,更要强悍许多。

“再来!”

苏庭目光冷冽,操控五行甲,奔了上去,抬拳便打。

这一拳轰打过来,劲风滚滚,声响沉闷,仿佛要将那青衣上人打成肉酱。

只是青衣上人,不惊不惧,再度接引,又是一道青光。

青光幻化,化作一头青鸟。

那鸾鸟扑了上去,撞在五行甲之上。

嘭地声响。

一瞬之间,鸾鸟溃散,化作一片烟尘。

然而这股烟尘,却将力士裹在当中。

苏庭面色微变。

因为他现这尊力士,仿佛陷入泥潭之中,举止凝滞,艰难无比。

“五行甲确实厉害。”

青衣上人目光凛冽,看向了苏庭,道:“可惜你道行浅了些……否则,我根本伤不了这尊力士。”

“道行浅薄?”

苏庭冷笑道:“杀你足以!”

声音未落,他手中一挥,出一道漆黑乌光。

但见刀光一闪,瞬息临近。

锵一声响!

又是圆盘抵挡。

青衣人神色凝重,将那法器圆盘,拦在身前,挡住了刀光。

但刀光没有停歇,围着这青衣上人,纵横来去,凌厉无匹。

然而,那青衣上人虽然不是习练飞剑的手段,可毕竟是上人之辈,法力凝实,阴神成就,他操纵着法器,却也跟这柄神刀,来回交击。

只见法器轮转,将神刀攻势尽数挡下,把自身护得周全,未有被神刀所伤。

“不愧为上人。”

苏庭自飞剑小成以来,也是不曾失手,尤其是此时凝**成后,飞剑几近大成,数十步内,纵横来去,任意随心。

无论是柳氏五剑,还是那阵师,或是先前二十多位修道人,没有一人能够挡得住他的一记神刀。

然而眼下,这个青衣上人,操纵着这轮圆盘,却是将神刀攻势,尽数拦下。

这不禁让苏庭心中愈忌惮。

……

此时苏庭心中忌惮于这上人的本事,而实际上,那青衣上人心中的惊骇,却比苏庭还甚。

眼前这少年,虽然只在三重天,未足上人境,但其斗法的本领,却比他平生所见的任何一位凝法修行人,都要厉害得多。

适才那道雷霆剑指,就足以让他这上人感到性命威胁。

然而眼下,这飞剑之术,竟是如臂使指,如此灵活,如此凌厉。

单凭这一柄飞剑,这少年就足以在三重天之内称雄,甚至可以威胁到上人的性命。

“困!”

他操纵圆盘法器,护卫周身,将飞剑尽数拦截下来,而自身则一跃而出,脱出了飞剑攻伐的位置,再用法器将飞剑拦住,避免这飞剑再度袭来。

他心中松了口气,才看向苏庭,道:“元丰山弟子,果然不差。”

苏庭闻言,略感错愕,但转念一想,便即明白。

先前自己跟小精灵故作拌嘴时,自称正统道门子弟。

而在这一路来,无论是半道上还是妖虎洞府门前,都留下了元丰山的印记。

这青衣上人看得出来,印记是苏某人留下的,便以为自己是元丰山这座道门圣地出来的。

“你若不是元丰山弟子,咱们反而可以商量,我取龙虎玄丹,真正饶你一命。”

青衣上人叹了声,道:“可惜,我得罪不起元丰山。”

苏庭闻言,险些怒骂出声。

此前那红衣女子说过,这元丰山印记,能够保命,除非遇上那些仇视元丰山的,或者是利益熏心,想要杀人灭口的。

眼下还真让她说中了,来了个利益熏心,杀人灭口的。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也由不得妥协了。

是不是元丰山弟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混账想要杀人夺宝。

“你很厉害。”

青衣上人看了那刀光一眼,道:“凭借这飞剑之术,三重天之内,能与你匹敌的,寥寥无几。”

……

听得对方称赞,按道理说,苏庭该回一声过奖。

但苏某人细细想了下,对方并没有过奖。

他的炼剑法门,源自于6压传承,乃是至高的正统法门。

至今炼剑已久,造诣不低,加上这柄神刀不凡,确实十分厉害。

之前,道行还在二重天时,飞剑得以小成,运使起来,就算放在三重天的本领之内,也已经是极为厉害。

如今凝法有成,飞剑之术在三重天可以称雄,甚至在四重天的上人境里,也是足以令上人忌惮。

所以这青衣上人所言,倒也属实,并无夸大。

想到这里,苏庭略微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是实话。”

青衣上人听见这一声不同俗流的回答,不禁有些错愕。

然而苏庭没有停歇,手中一,又是一道天雷剑指。

青衣上人目光一凝,双手一按,也是一道上人级数的法术。

嘭一声响!

两道法术碰撞,消散无迹。

见状,苏庭神色凝重。

而青衣上人更是露出惊异之色。

两道法术的碰撞,竟是一并消散,也即是说,这两道法术的威能,几乎相差无几。

虽说那是雷部真传,想来威猛霸道,但是三重天施展出来,竟能与上人法术媲美,未免也太过于令人吃惊了些。

“你确实很出色。”

青衣上人神色认真,看着那几乎要脱出他法术操控之外的五行甲,再看那几乎将他圆盘法器击落的“飞剑”,不由得露出凝重之色。

这少年的本事,哪怕放在上人之中,也算不差。

而若是将这一手飞剑之术,放在武林之中,更是无敌之姿。

毕竟飞剑出手,己身不出,便只须攻伐,无须防守,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而与飞剑交手的武林中人,在飞剑之下,进不了施法之人的身旁,只能应付飞剑,却没有了可以出手的目标,万千精妙招式全无用处,只能防守己身,尽量不被飞剑所伤,而无法攻伐。

这样一个少年,比他当年还在三重天时,不知胜过了多少。

难怪柳氏五剑栽在他的手里。

难怪当时二十余位修道人,被他一人震慑。

难怪他胆敢与上人争锋,将二十余位修行人,视作无物。

他本身就有这样的本事,再加上一尊正仙道的五行甲,着实不亚于上人,甚至在正面的斗法之上,要比寻常上人,还要厉害三分。

“你很出色,可惜遇上了我。”

青衣上人看向苏庭,认真说道:“上人的本事,终究不是三重天之人可比。”

说着,他看向天空,平淡道:“天色暗了。”

他声音尚未落下,然而苏庭已是双手一按。

嘭!

法器级数的圆盘,竟是被他神刀斩落在地。

而在那边,力士蓦然怒吼,双臂撑开,困在身侧的烟尘,立即消散。

神刀一瞬而来,刀光瞬息而至!

力士猛扑而来,打向了这青衣上人!

眼见刀光要将这上人一劈两半,眼见力士要将这上人打成肉酱,然而在这千钧一之际,这上人依然神色冷淡,宛如不觉。

一瞬之间,他双眸恍惚,黯淡无光。

危及性命之际,他竟是如睡着了一般,就这样失神了。

眼见就要得手,诛杀对方。

然而苏庭心中,却也升起了凛然之意。

但还未等他有所反应,便觉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一瞬之间,苏庭神色恍惚,眼神茫然,渐渐失神。

没了苏庭心神操纵,便见神刀骤然停住,而五行甲所化的力士,也随之停了下来。

场面寂静,仿佛凝滞,变作了一张画卷。

只是清风吹拂,树梢摇曳,抖落了些许树叶。

天色渐暗,晚霞渐去,已入夜色。

百七五 请宝贝转身!

茫茫无尽。

识海当中。

忽有一道人影,在这里显化出来,青衣随身,面带微笑。

而在他前头,也有一道虚影,正是苏庭。

两道身影,在这茫茫混沌之中,相对而立。

只是,那青衣之人,躯体凝实,宛如肉身。

而苏庭在此,也不过是一具虚体,虚幻不明。

“这就是我们的区别。”

青衣上人指了指苏庭,道:“你魂魄未凝,还是虚影,然而我已凝就阴神,这就是区别。”

……

“凝就阴神,即是上人。”

“未凝阴神,还是俗人。”

“咱们在这里,比拼的再也不是法力,再也不是躯体,而是神魂。”

“没有了躯体,你就只是个虚影,不过孤魂野鬼罢了。”

“而我没有了躯体,依然还是阴神。”

“‘神’之一字,便是区别。”

他看向苏庭,说道:“一个还在俗人的范畴之内,一个却已是脱人身限制,乃是人上之人。你我在神魂之间的区别,就如同神与鬼,而在肉身之间的区别,则是人与猿猴。”

苏庭冷笑道:“你他娘的才是猴子。”

言语说罢,苏庭目光扫过,只见那青衣上人,却并不是顾着说话,而是逐渐把他阴神之力,渐渐散到这方天地之中。

这方天地,乃是苏庭的识海。

苏庭才是这里的主人。

而这青衣上人的举动,竟是要反客为主?

“少年人,你应该明白,上人与寻常三重天的修行人,有多大的差距。”

青衣上人淡淡道:“境界相差太远,本领相差太高,法力的差别,境界的差别,能让上人,顺手一挥便轻易杀死三重天之内的修行人,就如同辗杀一只蝼蚁。”

苏庭嘿了一声,道:“那你怎么没能杀我?”

青衣上人沉默了下,道:“你这猴子,算是例外,正面争斗,我杀不了你……”

他目光一凝,沉声道:“只不过,上人的本事,终究不是你能相比的。”

声音才落,这方混沌之中,顿时掀起巨大动静。

茫茫云雾,翻滚不休。

这方云海,仿佛掀起了海啸。

混沌不堪!

他终于把上人的阴神之力,遍及这方天地,反客为主!

他一步一行,朝着苏庭而来。

他行走而来,伴随着无穷变化,云海翻腾,却似乎护卫他身。

他每一步踏出,这方云雾都仿佛愈沸腾了一般。

他每一步踏出,这茫茫混沌之中,都仿佛被他势头所压。

他在蓄势,他在这识海之中,便当真宛如神灵一般。

“人世之间,上人面对寻常修道人,不过翻掌之间,即可诛杀,无须麻烦。”

“所以没有多少人真正清楚,上人真正与寻常修行人的不同。”

“我们之间最大的差别,不是我的法力更为凝实,不是我的法力更为雄厚,更不是我的肉身脱了凡俗,而在于我已凝就阴神!”

他伸手一挥,顿时无穷云雾,席卷而至,“少年人,你斗法本领再高,你出手再是凌厉,你飞剑再是不凡,五行甲再是凶悍,也保不住你孱弱的魂魄。”

“你终究不是上人。”

“你还是三魂七魄,未曾凝结。”

“然而我却已凝成了阴神。”

“所以,你今日遭劫了!”

言语落下,四面八方,无穷混沌,都如同海啸一般,朝着苏庭虚影席卷而来。

哪怕是三重天境界的修道人,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孱弱,都似乎会被一瞬扑灭,从而魂飞魄散。

然而苏庭神色淡然,不过伸手一挥。

但见他手中,忽然多了一个红色葫芦。

漫天云雾,奔腾海啸,顿时凝滞。

青衣上人瞳孔紧缩,露出骇然神色。

苏庭捧着葫芦,往前走来,道:“多谢你了,将神魂之力,遍及我识海之中,避免待会儿我消化你阴神之时,要多费手脚,如今省了我不少功夫。”

青衣上人死死盯着那一个红色葫芦,浑身冒起寒意,源自于上人趋吉避凶的感知,在这里挥到了极致。

他心中的恐惧,几乎无法抑制。

这是身死道消的劫数!

这是山崩于前的惊骇。

“怎么可能?”

青衣上人陡然后退,惊道:“你识海之中,如何能有这等宝物?”

苏庭平静道:“要是你公平些,咱们在外正面打斗,我要杀你,还须费得一番手脚,如今你趁夜色,阴神出窍,侵我识海,主动前来送死,倒也难为你了!”

青衣上人脸色铁青,顿时消了要灭苏庭魂魄的念头,只想脱身出来,回归肉身。

然而他阴神之力,遍布这方混沌天地之中,蓄势至今,想要抽身而逃,竟是无比艰难,仿佛被束缚在此。

“作茧自缚!”

苏庭捧着葫芦,来到身前。

青衣上人惊骇出声,怒吼道:“停手!”

苏庭将葫芦往前一递,本身往后退了一步。

葫芦悬停在半空之中。

“请宝贝现身!”

苏庭轻轻一礼。

葫芦之上,升起一道细线,上方显露一物,目光看了下来。

青衣上人受它目光定住,当即神智尽散,凝滞当场。

苏庭躬身道:“请宝贝转身!”

一声落下!

那宝贝转了三转。

青衣上人陡然跪地,头颅落下。

嘭地一声!

这道阴神,全数散开,遍及这识海之中的每一处。

苏庭捧着葫芦,微微闭目。

阴神散入他识海当中,壮大己身。

识海愈稳固,而他的魂魄,也得了益处,不断增长。

只差一线,或许便可凝就阴神。

而这一线,便是他己身对于“上人”的感悟。

“多谢成全。”

苏庭自内心地感谢道。

……

识海中的变化,不过一刹!

苏庭于一刹之中,斩了上人阴神,并化为己用。

他微微闭目,感受着识海当中的动荡,也感受着其中的获益。

过了片刻,识海当中残存的动荡,才算平歇下来,情势已稍微缓和。

于是他睁开双目,接着看向眼前,却不禁怔了一下,满面错愕。

“这个脸上被砍了百八十刀的猪头是谁?”

就在苏庭身前不远处,躺着一个身着青衫的身影。

只不过那身影鬓凌乱,脸上伤口纵横交错,面目全非,抽搐不已。

而在林间,还有凌厉如刀锋一般的劲风,不断朝着那青衣上人的头脸卷去。

劈头盖脸一阵风,如同千刀万剐,那青衣上人的头脸,几乎已经看不出是个人的脸面。

“你打完啦?”

忽然一声惊讶声音,小精灵从树上轻轻飘下来,不大好意思地道:“刚才我见你们都失神了,所以想帮你一下,就把他打成这样了。”

苏庭倒吸口气,摸了摸脸,心中惊道:“好狠!好狠!好在我没得罪她!”

百七六 司天监来人

这青衣上人,阴神被苏庭斩杀,余下肉身,不过行尸走肉。

放在前生,这就是所谓的“植物人”,尽管肉身还存活,但实则魂魄已消亡。

但尽管如此,毕竟是上人的躯体,非是寻常肉体凡胎可言。

小精灵鼓动一阵劲风,如刀锋般切割,却也没把他头颅斩掉,只是把他打得面目全非。

看着眼前惨状,苏庭也觉得满面生疼。

“你要助攻,我能理解,可你为什么就只往人家脑袋上招呼?我老家有句话,叫做打人不打脸!”

“这件衣服太厚,我的风切不开,就只好切他头,没想到他脸这么厚,就切了些伤口出来。”小精灵微微低头,不大好意思地说道。

“他阴神被我灭了,没活过来,不然他得哭给你看。”苏庭脸颊抽搐了下,只觉得有些疼。

“这么快就让你灭了?”小精灵惊讶:“还说是上人呢?他也太差劲了些?”

“这什么话?”苏庭恼怒道:“我斗不过上人时,你说我废,现在我弄死他了,你又说他废,就不能夸夸我么?”

“行行行,算你厉害。”

小精灵撇了撇嘴,朝着那上人尸看了看,又朝着苏庭脸上看了看,略有遗憾,心中暗道:“若是他们斗得久些,我弄死了这上人之后,还能试试这混账家伙的脸皮有多厚……可惜那上人脸皮太厚,但阴神又太不经打了,错过了机会。”

这般想着,苏庭已经把神刀召回,把五行甲收好,还顺便把那圆盘法器也收到了怀里,然后,着手开始给那青衣上人宽衣解带。

小精灵呀地一声,双手捂住眼睛,手指缝张得大大的,道:“臭不要脸的,你要干什么?他可是男的,还是个半死不活的……”

“瞧你个小家伙,满脑子龌蹉思想,就不能跟苏某人一样,纯洁天真一些么?”

苏庭怒道:“苏某人又不好男色,我只是见他这身衣服,乃是法器级别的宝贝,连你的风刀都割不破,我现在衣服也损坏了不少,就想委屈一下自己,扒下他这死人衣服,勉强暂用。”

回过神来,他心中十分窃喜。

听闻就算是某些初成此境的上人,手中拿着的还是寻常利器,一件法器也没有。

这个青衣上人,就有两件法器,也算是个富户,想来在上人之中,也不是太差。

三两下工夫,苏庭就扒光了这青衣上人,来不及换上,只裹成包袱。

他看了看那上人尸一眼,再看了看小精灵,问道:“你吃人么?”

小精灵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苏庭摸了摸脸,道:“上人的躯体,毕竟不是寻常人可比,日夜被法力滋养,在妖怪眼里,都是美食,我怕你也是妖怪,看着流口水。”

小精灵大怒道:“我自小就能辟谷,晒点儿阳光,喝点儿水,便能长得好,才不是妖怪。”

“这样啊……”

苏庭稍感失望,随手打了个坑,将尸踢进去,说道:“让这家伙暴尸荒野也不好,毕竟容易便宜了这山中的妖怪,随手埋了也就算了。可惜炼制僵尸的法门有些复杂,不然倒真是个好材料……”

他将坑土埋了,收拾好东西,招呼小精灵一声,道:“咱们走了。”

小精灵却没动作,指了指那边,道:“我家在那边。”

苏庭怔了下,道:“这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回家?”

小精灵哼了声,道:“我不回家干什么?”

苏庭指着这山间,道:“你没见漫山遍野都是修道人么?三重天的人物,比比皆是,现在咱们还遇上了个上人。”

“我敢打赌,现在白堪山之内的上人,绝对不止他一人,而且,再拖延下去,风声传到远方的外地,上人必然越来越多,只怕还会有修成阳神的真人,闻风而来。”

“这么一个上人,估计还只是四重天的境地,我已经打得不容易了。”

“万一来个比他厉害的,再来个阳神真人,就算我再自负,也不可能以三重天的道行,对付得了这样的大敌。”

苏庭认真说道:“妖虎洞府离你家不远,他们这样的人物,一个感知扫过,你肯定也躲不过去。”

小精灵恼道:“你不就是怕我被抓了,连累你么?”

苏庭顿时正色道:“我像是那种人么?”

他凑近前来,道:“只不过,你本身对于修道人而言,就是个宝贝,就不怕被人吃了?”

小精灵闻言,脸色变了又变。

苏庭心中略喜,暗道,以我苏某人三寸不烂之舌,就不信不能把你个神胎忽悠出去。

“你本来就打算跟那葛正轩出去见见世面,跟我出去,也差不多嘛。”

“放屁,你本事太低,跟着你走,我还得担惊受怕。”

“这叫什么话?我现在本领高强,就连上人都能宰了!”

“可人家连八百年妖虎都能用来炼丹,不比你厉害?”

“好吧,这个后面再说,不过念在咱们一路走来的情谊,你务必要跟我走,我不能把你留在这充满危险的地方,不然我良心过意不去。”

苏庭想了想,又劝说道:“避过这阵风头,咱们就回来了。”

小精灵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我还得回家,取些念想,不然我到时想家了怎么办?”

“这都什么时候了?”

苏庭才说着,忽然怔了下,道:“念想?我有!”

小精灵问道:“有什么?”

苏庭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了过去,道:“你娘的树叶。”

小精灵顿时欢呼一声,飞过去把树叶抱在怀里,但又疑惑道:“你要我娘的树叶干什么?”

“呃……”

苏庭当时是觉得,这巨树之中,竟能孕育出一尊树神,必然不凡,所以取些许树叶,跟红衣女子确认一下这巨树的品种来历。

但这种话倒也不能明说,总不能跟小精灵说,我要拿你娘的树叶去研究……这一定会被她的风刀,劈成猪头的。

他想了想,认真说道:“我敬仰你娘。”

一刹之间,这里静了一下!

旋即劲风呼啸,无数风刀,劈头盖脸扑了过来。

“臭不要脸的!我劈死你!”

“等会儿……听我解释……”

苏庭惊叫出声。

……

于此同时。

妖虎洞府之中。

杀机凛冽!

二重天的修道人,三重天的修道人,甚至到了后头,杀机正浓时,还有数位上人赶至。

四方争夺,死伤甚多,尤其是上人出手,几乎威压全场。

好在场中上人不止一位,足有数位之多,互相忌惮,局势才有掌控。

“诸位道友互相打了半天,可没有谁想到,这妖虎洞府,原来是个空壳罢?”

“这妖虎本就没有什么藏宝,他们这些人道行太低,哪里知道?咱们不远千里而来,所求的无非就是龙虎玄丹。”

“龙虎玄丹?”一个老道士沉吟道:“适才我听他们所说,龙虎玄丹,被一个少年吞服了?”

“不错,这少年得了龙虎玄丹,在我们之前,已经走了。”

“如此说来,可须赶上去,将他拿下?”另一位中年道人问道。

“诛杀柳氏五剑,震慑场中众人,他的本事不是寻常凝法之辈可比……既然龙虎玄丹已被他吞服,机缘落定于他,再去寻他麻烦,只是树立一个未来的大敌罢了。”

老道士沉吟着摇头,道:“听他所言,乃是雷部真传,从这一路来的印记上看,约莫是元丰山弟子,咱们得罪不起。”

他声音才落,却另有一位上人,冷声笑道:“不过,白堪山之中的上人,除了那几位方向差错,尚未赶来的,另外可还有一位道友,我记得他走在咱们前头,但现下却没有进入洞府,看来是先前碰上了那少年人,有心气难平。”

“这位道友,据说一向胆大包天。”一位中年道士摇头道:“眼下看来,哪怕是元丰山的身份,都压不住他。”

“现在怎么办……”

“我们……”

老道士声音还未落下,忽然面色微变,看向了来路。

只见前头,忽然走来一个道人,貌若中年,气态沉凝。

虽在上人境,却已是此境巅峰,凭借这等道行,足以横压众人。

满场寂静,只有他脚步沉稳,徐徐而来。

“这位道兄,从何而来?”

老道士面色微变,施了一礼,恭敬问道。

那中年道人回了一礼,微笑道:“司天监!”

一瞬之间,妖虎洞府之中,寂静无声。

百七七章 清点收获,回返苏家

半柱香后。

苏庭带着小精灵,一路奔出了白堪山。

“咱们出来了,你的敛息之术,学得如何了?”

苏庭说道:“咱们在山中留下了踪迹,离开白堪山之后,须得要收敛气息,才不会被人追索而来。”

“勉强可以施展得来。”小精灵点头道。

“你这个天赋,也算勉强……可以了。”

苏庭点点头,神色古怪,悄悄打量着小精灵。

这小家伙对于道术的天赋,似乎高得可怕,这敛息之术,居然不过半柱香,就摸索到了门槛。

当然,这也少不了苏某人一番指点,他心中暗自赞赏,当真是教导有方,堪为名师之称。

“只不过……”

小精灵看了他一眼,道:“既然你有敛息之术,那么之前说得那么严重,就是骗我的?”

苏庭顿时不忿,喝道:“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骗你?我要是骗你,就让雷劈了刚才那个元丰山来的老者!”

小精灵一时没有察觉端倪,半信半疑。

一大一小,两人迅逃离白堪山。

在山外时,苏庭寻到了那匹白马,实则心中倒是十分惊讶。

他本以为这马儿要么被山中猛兽吃了,要么就已跑了,甚至是被来到白堪山的修道人气牵走了,未想这马儿居然还在。

“赶紧上马,咱们走快些,免得被人追上了。”

声音才落,忽然之间,他面色微变,回望一眼,看向了白堪山。

只见山间云雾蒸腾,声势响动,威势凛凛。

隐约之间,仿佛连山河都在颤动,似乎都要倒转。

“这是怎么回事?”小精灵惧怕道。

“有大人物来了!”苏庭惊道:“这厮道行比先前那青衣人,高了不止多少,能够影响山河大势,能够现出风雨天象,纵然不是阳神真人,也必然是上人当中,上等的一列。”

“你打不过么?”

“废话,这等人物,我最多只能跟他斗上三五百个回合,只怕就要落败。”

“那还不快走。”

“驾!”

一骑绝尘,远离白堪山。

……

这一路奔逃,约有半个时辰。

这匹白马算是宝马,脚程也快,跑得颇远。

“差不多够远了罢?”

苏庭吐出口气,道:“要有阳神真人来了,咱们就算逃出坎凌,甚至逃到千里之外,怕都躲不过去,但这个范围,上人之内,应该是找不到咱们了……毕竟咱们也是收敛了气息的。”

小精灵坐在他的肩上,只不过出了白堪山,用了敛息之术,眼下便不甚显眼。

“话说,我们在外头了,你还能再变作一只鸟儿么?”苏庭偏头看了她一眼,道:“这个模样,太显眼了些。”

“本来是随时都可变化,但被你砍了一刀,还须重来……”说着,小精灵恼道:“可麻烦了。”

“麻烦也没办法。”苏庭难得正经,道:“还是得伪装一下。”

“行吧……”

小精灵略感无奈,开始运转变化之术。

然而苏庭却沉吟着道:“你说我这次在白堪山,得了好大一笔造化,更是名震四方,诛杀了血散人,诛杀了一个阵师,还诛杀了威名显赫的柳氏五剑,刚才还灭了一尊上人……如此战绩,简直令人叹为观止,要是传出去,必定名震四方,你说我要不要取个名号?”

小精灵忙着运转变化之术,随口便道:“应该。”

苏庭点了点头,开始认真考虑。

但考虑了一路,苏庭也没考虑出自己适合的名号。

毕竟过于出色,寻常的名号,也配不上自己。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与幻化成青鸟的小精灵,逐渐临近了坎凌。

而苏庭也不再思索自身暂时的名号,毕竟也不急于一时,便转而清点起此番收获。

“龙虎玄丹一枚,价值无量。”

“上人法器一件,法衣一件,价值连城。”

“妖虎储藏诸般药材,数量甚多,年份不浅,价值极高。”

“然后是血散人的一柄剑,柳氏五剑的四柄剑,老道士的拂尘柄,以及他们身上的些许杂乱玩意儿,包括我未必用得上的法术典籍,算是可以。”

苏庭盘算一番,又看向小精灵,心中暗道:“但更重要的是,我又拐了一个神胎精灵,加上她手中风珠,价值不可估量。”

这一行来,虽然凶险,但还算满意。

除了这些到手的物事,他本身也得益不少。

如今已是凝就法意的三重天修道人,并且凝就的是天威道意,非是寻常五行法意可比,本领堪敌四重天上人。

而识海之中,填了一位上人的阴神,愈稳固,并且补益苏庭本身魂魄,让他魂魄壮大,几乎到了可以尝试凝就阴神的地步。

只不过,他对于上人境的境界感悟还不足够,己身刚刚突破三重天,法力的积累,也还不足,因此还须巩固根基,不得急切。

总体而言,还算满意。

而他也对自身如今的飞剑造诣,也算满意。

原本是二重天的道行,是飞剑小成的造诣,经过他多日修炼,也就只是让神刀化作刀光,绕身而飞,不过三五步的范围,至多在十丈步折返……碍于二重天的道行,不够深厚,哪怕他修行纯熟,造诣精深,最多不过二十步范围。

然而如今道行踏破,已经可以在二十步内,如臂使指,而五十步内,可以杀人并折返归来……最多之时,可以射及百步之外。

至于威能,远胜任何暗器,更要胜过了所谓的强弓劲弩。

“还须努力。”

苏庭暗道:“什么时候,能够百步之内,如臂使指,护身周全,这飞剑就算炼成了……到了那时,三百步内,还能杀人之后,折返回来。”

“若我能继续当作本命飞剑来修行,到了真人级数,甚至便能有传说之中,千里杀人的本事。”

“只不过,我要炼的不是本命飞剑,而是斩仙飞刀。”

“等到了飞剑炼成之后,后面的步骤,就跟本命飞剑的炼制之法,截然不同,分作两种道路了。”

他这般想着,而白马奔跑,已经看到了坎凌大河。

……

一路回了坎凌,苏庭将白马交给苏家门房,也没多说,扛着包袱,领着肩上的小青鸟儿,直奔自己所住的地方。

这一次去,也有好些天,表姐不知多么担忧。

然而他还未临近暂住的院落,便见院前站着一个老者。

这老者十分眼熟!

“小友……”这老者微笑道:“回来得倒是早。”

“艹!”

苏庭倒吸口气,又惊又怒。

元丰山来的老者!

那个该遭雷劈的老货!

小精灵惊叫一声,道:“臭不要脸的!呆着干什么?咱们还不快逃?”

百七八章 元丰山父女!

院落之前。

清风徐徐。

老者面带微笑,十分和善。

然而苏庭却是浑身寒意,只觉得这老货的笑容之中,不怀好意,笑里藏刀。

小精灵催促道:“还不快跑?”

苏庭神色冰冷,将她拨开,抛到了身后。

老者对她没有多少恶意。

但这老者坑的是自己。

这元丰山来的老鬼,高深莫测,根本逃不掉。

反正也逃不掉,任由对方拿捏,根本不是苏某人的作风。

“老家伙!”

苏庭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神刀便斩了过去,喝道:“你敢坑我,今天苏老爷跟你拼了!”

“你干什么?”

一声清冷低喝,骤然响起。

老者侧了侧身子,笑着避过了这一刀。

刀光一闪,落回苏庭手中。

苏庭听见这声音,忽地松了口气,却看向院内,怒道:“干什么?你这什么印记,坑了我一路,险些让苏某人栽在了白堪山里头。”

闻言,内中静了一下,旋即一个声音,质问道:“怎么回事?”

这红衣女子的质问,显然是冲着那元丰山的老者。

听到这一声,苏庭心中略微定了些。

尽管与这红衣女子接触几日,勉强对她性情有几分了解,但她毕竟跟这老者都是元丰山的同门,苏庭看似底气十足,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但眼下,至少从这一句质问看来,这红衣女子倒并没有直接偏向那老者,还能有几分主持公道的念头。

“这个……”

老者微微一笑,正要说话。

然而苏庭却不等他开口,已是嘿了声,道:“这位前辈可厉害得很,被你元丰山印记吸引而来,向我问明了一切之后,自称是结个善缘,把龙虎玄丹留还与我,可他偏偏临走之际,借刀杀人,竟然把龙虎玄丹一事,遍传白堪山,让我以一己之力,抵挡白堪山所有修道人!”

说着,苏庭愈恼怒,拂袖道:“若不是我天赋绝顶,临阵突破,凝就法意,拥有了绝顶的本事,接连诛杀几十位上人,击退一位阳神真人,就此狠狠杀出一条血路来,在又如何能够活命归来?”

小精灵听到接连诛杀几十位上人并击退一位阳神真人时,不禁伸出小翅膀,捂住了脸。

而院中也静了半晌。

“他说的是真的么?”红衣女子的声音,传了出来。

“怎么可能?”老者怒道:“这混账小子,满口胡言!整个白堪山的上人,都不过十来人,至于阳神真人,影子都没见到……他哪里找几十位上人来杀?何况,就凭他这点本事,阳神真人来了,逃都逃不掉,还有脸说击退一位真人?”

“苏某人从不说大话!”苏庭冷哼了声,拂袖道:“我也不跟你多说,你只应她,又没有坑我?”

“没有。”老者咳了声,道:“老夫见你是个杰出的苗子,但缺少磨练,不忍你这有才之士,因缺乏磨练,今后泯然于众人,故而给你准备了些磨刀石而已。”

这番赞赏,苏庭虽然十分受用,但也没有被他蒙骗,嘿然道:“磨刀石?难道不是借刀杀人?他们倒不像是磨刀石,像是钝刀!”

老者看了院子里一眼,摆手道:“老夫是什么人物,还能说假话?老夫早已看出,你资质,道行虽然浅薄,但却能敌三重天之辈,故而给你准备了磨刀石而已……其实老夫都没有告知于山中的上人,就是给你留了退路。”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苏庭,说道:“你扪心自问,区区几个堪堪凝法的,能杀得掉你么?”

“当然不能!”

苏庭道:“我天纵奇才,虽在二重天,本领可不低于凝法之辈,又怎么可能被三重天的修道人所杀?”

老者点头道:“所以说嘛,这就对了。”

苏庭正要点头,忽然觉得不对……怎么好像这老货是抓着自己“厚脸皮”的点,忽悠自己?

“呸!给我找了几个凝法修道人,试图借刀杀人,这事你也算认了罢?”

“少年人,老夫是出了名的心善,怎么可能害你?”

“你……”

苏庭脸色变了又变,居然遇上了个脸皮能与自己并肩的高手?

老者看了他一眼,却没多理会,只是看向院落之内,低声道:“闺女,你信为父的,可不要信这混账小子的。”

“闺女?”

苏庭倒吸口气。

这老货居然是那红衣女子的父亲?

也即是说,这老家伙压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先前那一番对答解释,其实就是对他女儿解释的。

老者对这院落之中,解释了两遍,未听得回应,不禁叹了口气,又见苏庭满面不可置信,怒道:“看什么看?老夫如此清朗中正,我那闺女也是如此仙气,莫非不像么?”

苏庭昧着良心道:“非常相像。”

顿了一下,他凑近前去,问道:“你家隔壁的邻居,是不是姓王?”

老者也未有修得如佛门“他心通”之类的道家法门,自然也听不出苏庭言外之意,正要继续开口,却听内中传来声音。

“你们一起进来说话。”

声音清冷,平静淡然。

……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互相哼了一声。

进了院子之中,苏庭扫了一眼,不见表姐,于是看向了那一卷画。

画上的红衣女子,目光微转,落在苏庭身上,道:“我立过誓言,必定护她周全,只要我还没有烟消云散,她就不会有事……眼下她只在里屋小憩,但咱们的话,她最好不要听得太多,所以我让她睡熟了些。”

苏庭朝着里屋看去,目光微凝,感知放开,察觉表姐状况,便点了点头。

然而那老者却惊讶道:“闺女,你居然立了誓言,拼命去保护人家?这怎么能行?你自幼在咱们山中,便是众星捧月,乃是真正的宝贝女儿,怎能立下这样的誓言?”

苏庭看了他一眼,呵呵了一声。

画卷上的红衣女子,目光看向这老者,只是淡淡道:“闲话少说,你只与我说,他所言可有虚假?”

老者却没有什么辩解,只是低声道:“为父只是见这少年,与你有所牵扯,稍微有点儿心思罢了。”

说着,老者悄然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叹道:“虽然心知你眼高于顶,又见惯了人杰俊彦,必定看不上他,但流落在这尘世之间多年,或许与这少年相处太久,有什么不必要的说法……所以想要探一探他的虚实,看一看他的本事,仅此而已。”

“如若我本事不足,便是在白堪山中,连尸体都凉了?”

苏庭嘿了一声,冷笑道:“那现在看来,我活下来了,算是通过了你的考验,以后跟你闺女有什么说法,你也不阻止了?”

老者惊道:“绝对不成!”

苏庭指着他,喝道:“露陷了罢!我通过了所谓考验,依然不成!这就代表,你压根没有考验,只想把我置于死地!”

老者怒道:“老夫真要弄死你,一只手指便把你捏死了……你可知老夫是什么身份?你对老夫不敬,可是要生不如死的!若不是顾忌着我闺女,老夫早一指头捏死你了!”

苏庭看向红衣女子,点头道:“看见了吧?要不是顾忌着你,他还犯不着借刀杀人,直接便出手了。”

说着,苏庭往前走去,道:“我这一次,被你这印记可坑得惨了,先引来你爹,险些害死了我,后来又碰了个上人,碍于所谓元丰山的身份,想要将我灭口。”

“是我考虑欠妥。”

画卷上一阵阴风垂落。

老者面色微变,忙是施展法力,遮蔽这方院落,使得院内,变成了暗色。

红衣女子阴神显化,朝着苏庭施了一礼,道:“此次前去山中,是我教你去,也是我让你陷于险境,是我的疏忽。”

老者面色难看,瞪了苏庭一眼。

苏庭回瞪一眼,却也不惧他的威势,只是看了红衣女子一眼,叹息了声,道:“苏某人一向自觉智谋高远,算无遗策,从不会被人算计,今次算是栽了,也好在我本事高,逃出生天。若不是我本事高,将那几个家伙逐一反杀,最后还灭了一个上人,那可真要被你这印记坑得死透了!”

他这一句话,自内心的感叹,没有夸大与虚假。

场中父女,都不是常人,便是听出了差别。

先前苏庭自称诛杀数十位上人,击退一位阳神真人,这父女都没有当真,但此时则都为之惊讶。

红衣女子目光微凝,道:“你当真凭着这点儿道行,杀了一位上人?”

元丰山老者脸色微变,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异色。

苏庭受到质疑,哼了声,道:“苏某人的本事,你不也清楚么?我二重天时,三重天凝法修道人,也不是我的对手……我三重天时,自然可比上人!”

“话不能这么比。”

那老者沉声道:“三重天与四重天之间,虽然只是隔了一个境界,然而其中差距,却是寻常修道人与上人之间的差别,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境地。”

“你二重天时,本领高妙,能敌三重天凝法之辈,按道理说,当你凝法之后,也只是在三重天之中位列上游,本领属于顶尖,但不应该出三重天的范畴,匹敌上人!”

他看向苏庭,道:“你没说实话!”

老者目光微凝,再不是看着一个弱小不堪的蝼蚁,而仿佛看着一块璞玉,带着几分赞赏。

百七九章 凝就天意,惭愧惭愧

在道行高深的人物眼中,三重天以下的修道人,依然在凡人的范畴当中,没有脱人身的限制之上,哪怕是三重天凝法之辈,也只是与武道三重天的大宗师相当。

然而到了上人境,便已是脱了人身限制之上,号称人上之人,无论是身躯体魄,还是阴神魂魄,都与三重天的修道人,截然不同,有着天壤之别。

这就是两个不同的层次,两个不同的天地。

“你没说实话!”

老者看着苏庭,这般说来。

苏庭顿时怒道:“胡说八道!苏某人从来不说大话!”

他伸手一抛,便是两件物事,一件乃是圆盘法器,一件则是青色法衣。

“两件法器,足可为证!”

他冷笑了声,道:“据苏某所知,寻常上人,甚至连法器都没有,这两件法器级别的物事,足可证明,苏某人诛杀的这位上人,还不是寻常上人可比。”

话毕,他又十分不满,拂袖道:“苏某人为人一向朴实,说话一向诚信,不曾掺假,什么时候说过大话?”

老者看了那两件法器一眼,眼神中略有停顿。

以这老者的道行,以这老者的出身,自然看不上区区两件法器,然而白堪山那位上人,能够拥有两件法器,足见底蕴不差。

这般说来,这个苏庭,似乎比想象中,更出色一些。

“我所言的实话,不是你言语有假。”

老者缓缓道:“你有些话,含糊其辞,未有说得清楚。”

苏庭心中一凛,却没有回话。

红衣女子也平静说道:“在我道门圣地元丰山之中,门内弟子俱是天赋不凡的苗子,而所学亦是仙家传承,有着长辈指点,有着宗门栽培,门内诸般天材地宝,应有尽有……”

停顿了一下,红衣女子看向苏庭,说道:“可是能够修成这样本事的,也仍是寥寥无几。”

苏庭嘿了声,道:“这就代表苏某人,比你道门圣地的弟子,显然更为出色了。”

红衣女子没有否认,点头道:“作为一个散学修道人,你有这个本事,确实是十分出色。但是,你凭什么会比道门圣地的弟子,更为出色?”

苏庭挥手道:“苏某人凭什么不能比道门圣地的弟子出色?”

红衣女子闻言,反倒是沉默下来。

老者却忽然开口,说道:“他所学功法,十分不凡,天赋也还可以,斗法意识及本领,还有卑鄙无耻的性情,都要比他自身的道行更高一层,这可以算是优势,但这并不是他能够以此诛杀上人的底气……依为父看来,这小子在三重天的凝法,一定比常人更为不凡。”

苏庭目光稍凝,心中凛然。

不愧是出自于道门圣地的老者,道行高深莫测,眼界见识也是渊博难测,竟然一眼看出了关隘所在……好在6压传承不至于被他看透。

虽然那青衣上人是被他识海中斩仙葫芦所灭,但实际上,在外争斗之时,苏庭展现出来的斗法本事,也不逊色于这位上人。

“法意之中,你凝成了哪一道?”

红衣女子平静道:“按道理说,你该是在五行之中,属火。”

老者悠悠道:“他身上确实有炽烈炎热之态,先前出手,真气上也有此类的特性……但老夫阅人无数,能够看得出来,这厮凝成的火意,极为古怪,似火非火。”

红衣女子轻蹙眉宇,道:“三火为焱,是为仙火,莫非他凝成的是这个?”

老者看向苏庭,淡淡道:“你说呢?”

他目光沉静,仿佛能够看透一切。

苏庭叹了一声,无奈道:“也罢,我明说了……说来惭愧,苏某凝就的不是五行之中的某一种法意,而是脱五行之外,雷霆天威之意,乃是道意。”

场中静了下来。

尽管父女二人,早有所料。

但亲耳听闻苏庭所言,仍然不禁为之一震。

当世之中,修行人凝成法意,都难逃五行之内,包括这父女二人之内,俱是如此。而脱五行之外的,就算将两大道门祖庭以及各方修行圣地都计算在当中,也都是凤毛麟角。

凝就五行法意的,并不代表潜力有限。

但凝就五行之外的,都可堪称出类拔萃,潜力无穷。

这一个少年,竟然脱五行之外?

“雷火相生,一般凝成的法意,五行属火。但是,也有雷中生机,蕴藏乙木的。”

老者沉声道:“只不过,雷属天威,以此成就天意的,并不是没有先例。”

他看向苏庭,道:“凝就天意的三重天修行者,能敌上人境,倒也不算过于匪夷所思了。”

苏庭摸着脸,叹了声,道:“惭愧惭愧。”

老者胡须都搐动了一下,这混账小子未免太过浮夸了些,都已凝成天意,脱五行之外,还能惭愧个什么?

红衣女子与苏庭接触也有多日,对他的性情算是了解,倒是没有过多想法,只是对于苏庭凝成道意一事,仍有些许震撼。

她知晓凝法之时,有天意及人意之说,但元丰山之中,却不曾有过此例,连同她己身在内,天赋极高,也未有凝成天意。

然而这个少年,才去了白堪山一趟,区区三两天光景,便修成了她也不曾凝成的天意?

此前一番接触,她虽然也知这少年确实不俗,但也不曾想过,他竟是有着这样的底蕴,这样的运道,这样的本事。

她目光一扫,看向了那老者。

老者略微沉默,却没有多说。

这样的苗子,着实出色。

可惜,不是元丰山的弟子。

……

苏庭将自己修成天意一事道出,掩盖了6压传承的所在,心中松了口气。

这两位出身不凡,道行不低的人物,此时都对自己十分惊讶。

尽管这让自身沉浸其中,算是十分陶醉,但他也知晓什么是轻重缓急,当即便话锋一转,转到了另外一头。

“话说回来,你只是凭着印记便来到了这里?”

苏庭看向老者,说道:“既然见了印记便可,那么你去妖虎洞府寻我,让我给你演示一遍,却是为何?”

老者没好气地道:“这是我元丰山的隐秘。”

红衣女子略微沉吟,旋即说道:“其实那印记,是我元丰山的秘传文字,独有本门之人才能明白意思……但我传给你的印记,十分繁复,只是因为,你掌中印记,乃是上百个字体,重叠在一起。”

苏庭闻言,顿时恍然。

上百个字体,叠加在一起,自然是复杂到了极点。

比如他用一支笔,在纸张的同一个位置上,写下上百个文字,最后也就只是一团黑色墨迹而已。

“所以老头儿让我演示一遍,其实就是在看我演示的过程,其中展露出来的一笔一划,解析出每一个文字?”苏庭这般问道。

“正是如此。”老者应道。

“元丰山的法门,倒也真是令人惊讶。”苏庭这般说来。

百八零章 凶画传说

院落当中。

气氛一度显得沉寂。

“闺女……”

老者叹了声,道:“当年为父差错,致使你遭此劫数,也不知你这些时日,过得如何?”

说着,他斜视苏庭一眼,眼中略带深意。

这是父女两人的私事,作为一个外人,此刻也该识趣,就此退下了。

然而苏庭宛若不觉,只是看着那红衣女子的虚影。

红衣女子也未避讳,只低声道:“当年这画卷被炼成法宝,我肉身消亡,阴神遁入画卷之中,避免被地府阴差捉拿。”

“多年以来,兜兜转转,流落多人之手,我在前些年醒来,那时,这画卷几经易手,到了一个恶人手里,我见他作恶多端,便趁夜杀了他,汲取血气,补益自身。”

“后来画卷接连落在两个书生手里,他们不算恶类,我便未有杀人,也不显化,只是,再到后来,他们两个书生,俱都穷困潦倒,又把画送了出去。”

“此后,也流经几人手中,但都未过多久,便转手出去,接着又落在个修行人手里,他三重天的道行,无意间察觉我的变化,便试图将我炼化,让我显化阴神就此杀了。”

说到这里,红衣女子静静看了苏庭一眼。

苏庭瞬间明白,这红衣女子所言的修道人,正是前次两人对峙之时,她所言的三重天修道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红衣女子生前绝非寻常上人可比,哪怕只存留阴神,没有了肉身为依凭,仍然可以轻易抹杀凝法之辈。

倒是那老者,习以为常,没有意外,只是问道:“后来呢?”

红衣女子略有犹疑,过了片刻,才道:“后来那修道人死了,道观破灭,画卷流传到一个富家员外手中,这厮恶心猥琐,试图亵渎画卷,我便顺手杀了。”

她淡淡说来,语气平静,仿佛说着不相干的事情。

苏庭则听得眼神明亮,尤其是那个恶心猥琐的员外,试图亵渎画卷的举动,让他心中浮想联翩。

“然后再到后来……”

苏庭问道:“接连几个主人,要么穷困潦倒,要么直接便死透了,于是这画像,也就有了所谓凶物的名称?”

红衣女子神色冰冷,没有回话。

老者恼怒道:“什么叫主人?说人话!”

他恶狠狠看了苏庭一眼,若不是顾忌着自家女儿,他就是不用动手,仅仅凭借自身道行,源自于上层修行人的威压,都能把这厮压得趴下。

“咳咳,口误。”

苏庭咳了两声,讪讪说道。

这般说着,他看了看那空白画卷,想起这虚影附在画像之时,确实栩栩如生,又美得惊人,除了苏某人这样心志坚定的,怕也少有不动歪心思的。

这种事情在上辈子,倒也听得多了,不足为奇,其实放在他前世所在的风气,也算罪不至死的。可偏偏这个世道,依然还是讲究道德礼仪,看得比性命还重,更重要的是,那画卷里的美人儿却是个上人的阴神,他也就死有余辜了。

“再到后来……”

红衣女子平静道:“画卷被送上了一座寺庙,被当作凶物镇压起来,但实际上,寺庙中的禅师,修为不高,镇不住我,可是内中佛像倒是厉害,我不好争锋,便藏了起来。”

“直到前些时日,有个书生花了大价钱,将这所谓凶物,从寺庙里买了出来,试图用来害他性命,我这才重见天日。”

说到这里,红衣女子饶是心境再如何平淡,也不由得感叹了声。

老者神色阴沉,道:“是哪家的寺庙?回头为父便拆了这家寺庙,杀了他们这群秃驴……”

红衣女子微微摇头,说道:“怪不得他们,你乃道门之中有名的人物,若当真要对佛门寺庙出手,必要引动道佛两家的事端。”

老者挥手道:“这点儿风波,为父还受得住。”

红衣女子说道:“我不需要你去拆人家寺庙泄愤。”

老者闻言,仿佛泄了气,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

倒是苏庭,在旁听得清楚,心中暗暗骇然,这老头儿看似仙风道骨,但涉及其女儿一事,便十分激动冷冽,也算是心狠手辣。

“也罢,你既然不追究了,为父也不去生事。”

老者看向这女子,叹道:“只是,你既然早已醒来,为何到如今才有消息传开,否则咱们父女,早已团聚了。”

红衣女子微微摇头,道:“我仅存阴神,未成阳神,而咱们元丰山的秘传文字,乃是道门正统,作为一个阴灵,难以施展开来……此次是借了里头那位姑娘体内的寒气,得以显化罢了。”

老者闻言,这才释然,道:“为父还以为,你仍然生我气。”

红衣女子没有回话,神色平淡。

苏庭心中倒是升起了许多念头,显然这父女二人,当年关系不算和睦,如今父女重逢,或许才显得格外珍惜。

“既然咱们父女团聚,你便随为父,回元丰山去罢。”

老者满是感慨,道:“毕竟是道门圣地,咱们寻求上界祖师,兴许能使你死而复生……再是不济,也能让你转为鬼仙之道。”

红衣女子静了一下,看向苏庭,又看向里屋,微微摇头,道:“我答应过,要替那姑娘汲取寒气,缓解苦痛,眼下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我自幼以来,从不食言。”

“这……”

老者神色略有犹疑,却也清楚自家女儿的倔强,终究叹了口气,道:“也罢。”

声音才落,不知怎地,老者心头陡然一凛。

他目光一转,看向苏庭,眼神之中,充满了警惕之色。

自家闺女,有承诺在先,要缓解里头那姑娘的苦痛,便暂时留下,以她重诺的性子,倒也正常。

但是为何闺女在说话之前,要先看这少年一眼?

“为什么要多看一眼?”

老者脸色变幻不定,又惊又怕,又是恼怒。

这少年也无什么高贵典雅之气,举止也不优雅,满口胡言乱语不说,行为又是卑鄙无耻,比起那些各大门派的杰出俊彦,就好似一个市井中的小人物,怎么能比那些修养极高的大户子弟?

自家闺女,见惯了世间不知多少人杰俊彦,怎么可能看上这个无门无派还如此卑鄙无耻的散学少年?

正是有着这样的想法,自己在白堪山时,才只是顺手坑了这少年一把,而不是直接出手把这少年弄死。

但现在看来,莫非自家闺女在人世兜兜转转,眼界就此变了,不再眼高于顶,便与这少年,开始日久生情?

“糟了!”

老者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在白堪山时,直接伸手把他按死。

可眼下闺女就在眼前,而且也已知道自己在白堪山的举动,后面若是再出手把这少年弄死,自家闺女一定能够猜透。

她自幼便是心善,到时又不知该怎么怪罪自己。

父女关系才刚好转,怎好为了这个少年,再度交恶?

但这样展下去,万一自家女儿,当真与这少年出现有什么不必要的事情,那便是悔之莫及。

“那个……苏小友……”

老者迟疑了下,然后看着苏庭,露出微笑,尽量表现得和善了些,道:“先前的误会,咱们出去聊聊,只当老夫给你赔罪了?”

百八一章 招揽苏庭,治愈寒鼎

院中。

这老者与苏庭,一老一少,先后从屋里出来。

红衣女子倒没有跟随,她知道自家父亲此时此刻,既然是要与苏庭单独谈话,显然便有意是避着自己。

但无论是她,还是思绪一向跳脱的苏庭,都万万猜不到,仅仅是因为先前红衣女子多看了苏庭一眼,便让老人心中浮现出万千思绪,无穷念头,混乱到了极点。

仅仅因为她多看了苏庭一眼,这老者甚至连自己以后无法控制事态展,从而认命之后,过些年自家那外孙女儿该在哪儿拜师,也都想好了。

但此时还没有到认命的时候!

“那个……”

老者停顿了一下,露出些许笑容,说道:“白堪山一事,小友莫要误会,其实老夫当真便是欣赏你,因此才替你寻了些磨刀石。你莫要在意过程,咱们只重结果,照如今看来,你在压力之下,踏破了三重天的境地,并且得以凝成天意,世间少有,堪称凤毛麟角,岂非就是老夫这一番助力?”

小精灵在旁听着,这般想想,似乎有些道理。

但苏庭却是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我能凝成天意,还须谢你?”

老者点头道:“这是应当的,不过老夫倒也不要你一声谢,只是想让你明白老夫一片苦心而已。”

他看着苏庭,语重心长地道:“老夫见你如此出色,但你却低调内敛,故而推你一把,不忍你继续藏私,才逼出了你一身潜力,着实是煞费苦心。”

苏庭嘿了一声,道:“我怎么觉得你本意是要逼死我,只是没有料到我如此惊才绝艳,临阵突破,斩尽一切阻碍。”

老者挥手道:“怎么可能?我真要杀你,随手便按死了你,更何况,我当时也没与那些上人提起,便是怕你应付不来……但实际上,你也应付得来,早知如此,我倒该通知于上人了。”

“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么?”

苏庭嘿了声,道:“我看您老是觉得区区一个二重天修行人,随手准备几个三重天境界的钝刀,足以杀我了罢?”

说到这里,苏庭凑近前去,道:“哪怕杀不了,也能逼我吞服龙虎玄丹,活生生撑死?”

老者面色变了一变,略感惊讶。

苏庭低笑道:“您老见我没有被龙虎玄丹撑死,是否十分讶异?”

老者拂袖道:“怎么可能?老夫见龙虎玄丹,是个宝贝,这才留于你的,你不要不识好歹……”

停了一下,老者叹了声,道:“也罢,今日老夫算是个给你服个软,是我做事欠妥。”

听见这话,苏庭反倒心头凛然,暗自警惕。

这老头儿道行太高,身份也高,就算碍于红衣女子,不至于对苏某人下杀手,但也绝不可能委屈他自己,竟是道歉服软?

“你的天赋,比老夫想象中,高得许多。”

老者沉声说道:“元丰山之中,当代弟子里,能与你相比的,确实不多,其实在当下,老夫倒是在想着是否将你收入元丰山之内的……”

“哦?”

苏庭眉宇一挑,心中暗暗盘算,这老头儿原来是看见苏某人惊才绝艳,故而想要招揽于我,但我苏某人身具6压道君传承,并有这方天地的雷部真传,何须拜入他元丰山之内,当个徒子徒孙?

“嘿……”

苏庭冷笑道:“苏某人可无意拜入你元丰山门下。”

“非也非也。”老者摇头说道:“你已有师承,且自行凝成天意,我元丰山能够再传你的,已是不多,老夫倒也不是强求你入我山门,只不过……你今后在外行走,可用元丰山之名。”

他这般说来,语气平淡。

后头这句话,在常人耳中,或许是没头没脑。

但是苏庭倒也明白了这老者的意思。

例如道门两大祖庭,守正道门,正仙道门。

世间的所有道士,几乎都自称是道门祖庭的弟子。

但这可不是说,世间所有道士全是出自于这两家道门的山门之内,而是世间道士把这两脉道门,尊为自家的传承源流。

正如同当今的道祖,哪怕是佛门之内的禅师,不属道门,可提及至此,也都要敬称一声祖师。

“老头儿,你要我今后当个道士,并认你元丰山为源流?”

“老夫之意,正是如此!”

“凭什么?”

苏庭嘿然道:“世间道门中人,各方门派,乃至散学修士,都将道门两大祖庭之一,视作源流……虽然你元丰山贵为道门圣地之一,想来也不乏道士将你元丰山视作源流,但我不认也就罢了,要认何不去认这两家?”

“因为老夫许你的,乃是等同于外门长老的地位。”

老者缓缓说道:“我元丰山也常招揽一些无门无派,却道行不低的真人之辈,许以外门长老之名。而你虽然道行不高,可潜力极高,未来若不夭折,也算前景远大,老夫在元丰山中,也有些许地位,可以为你破例。”

“嘿,就一个口头承诺,便要将我这等惊才绝艳,绝无仅有,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潜力无穷的天才,纳入你元丰山中?”

苏庭笑道:“这就是您老的赔罪,未免太没有诚意了些?”

老者叹了声,道:“世间无数修行人,不知多少散学无门之人,想要我元丰山一个名头,你倒是看得轻……也罢,老夫还可许你不少好处,作为外门长老,每年门中会赐你许多好处,但也相应的,需要你为宗门出力。”

停顿一下,老者说道:“念在你道行浅薄,我会酌情将宗门交与你的事情,消减层次,不会过于艰难。”

“慢着慢着……”苏庭抬手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了?还给我任务?”

“你若不答应,也没办法了……”老者叹了声,道:“原本还念着,入我元丰山,也算自己人,可以给里头那姑娘的寒鼎身,找一个治疗的方法,但既然你是不愿,老夫也不强求。”

“等会儿……”

苏庭脸色阴晴不定,道:“你知道寒鼎身?”

老者平静道:“老夫比你更早从白堪山过来,但却没能跟自家闺女叙说心中苦闷,就是因为你那表姐体内的寒气,突然侵袭上来,我闺女急着替她汲取寒气,没有空闲与老夫谈话。事后,虽然老夫这闺女未有提及,但老夫是何等人物,如何认不出作在眼前的寒鼎身?”

苏庭脸色变了又变,道:“你能治么?”

老者说道:“老夫不能治,但有人能治。”

苏庭目光稍凝,心中念头纷乱。

从落越郡来到坎凌,所求的是列元火木,而这列元火木并不能根治寒鼎之身,只是稍减寒气罢了。

如今这红衣女子在旁,可以汲取寒气,其实也就相当于列元火木的效用。

但这都只是暂时消去寒气,而不能从根本之上解决寒鼎之身。

他本以为要解决寒鼎之身,还须等自己得了列元火木,再周游天下,历尽一番艰辛,才能寻得方法。

但却未有想到,这个老者竟然会有治疗寒鼎身的方法?

可细想之下,倒也释然,这老者道行高深,出身不凡,且岁数甚高,阅历必然也不浅薄,能识寒鼎身,能知如何根治寒鼎身,不算多么稀奇。

“昔年老夫曾与浣花阁,有些交情。”

老者缓缓说道:“浣花阁的祖师,也是传自于道祖,底蕴深沉,历经数千年光景……浣花阁中,都是女子,数千年间,不知有多少奇异体质,自有相应之法。”

苏庭目光微凝,道:“据传寒鼎之身,曾有修行之例?”

老者点头道:“这便是浣花阁的女弟子,只是她后来出现差错,被一邪道中人,用以入药,后来这邪道中人,也被挫骨扬灰……但浣花阁中,既然能让一人修行,也就能让第二个寒鼎身,踏上此路。”

说到这里,老者眼神之中,满是深意,朝着苏庭看去,悠悠说道:“只不过,交情归交情,浣花阁毕竟也是道门圣地,收徒之严厉谨慎,比我元丰山尤甚。”

“老夫若是随意推举一人,自然难入浣花阁,但若此女的家眷乃是元丰山的弟子,那么也不算外人,可算知根知底,老夫还有信心,能让她治愈寒鼎身。”

“当然,只是治愈寒鼎身,可要让她拜师浣花阁,却是希望渺茫。”

言语落下,老者看向苏庭,淡淡道:“如此,你考虑好了么?”

他语气平淡,神色古怪,似乎有一种全在掌握之中的味道,瞧你这后生晚辈,如何逃得老夫手掌心?

苏庭倒没有理会这老者的目光,只是沉吟道:“若当真可以治愈寒鼎身,我可以当你元丰山的长老,而你在白堪山坑我的事情,我也就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

老者忽然错愕。

难道这小子还在记仇?

念在自家闺女的份上,自己都不计较了,也没想杀他了,但这小子还想计较?

这难道不是早就一笔勾销了么?

“呵呵。”

苏庭笑了一声,语气难明。

然而身边的小精灵,却要对苏庭的性情,更有几分了解。

这个少年,在白堪山被坑了一回,以他的性情,必然是记仇在心底。

只是眼下碍于道行太低,远不是对手,只能借势红衣女子这边,才避免被老者所杀。

此事苏庭不再提起,但却不代表苏庭就当真放下了这段恩怨。

他早已记仇心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眼下是以卵击石。

今后可是未必。

苏某人何等人杰,日后必定后来居上,道行定要压过这老头儿。

哪怕念在红衣女子的份上,不把这老头直接整死,少说也要把他弄残!

苏庭心中暗道:“只要能治愈表姐,苏某人也就算大度一些,今后饶这老头一命好了。”

老者心中则是松了口气,暗道:“煞费苦心,总算把他骗进来了,接下来就是辈分问题了,我那闺女,一向守规矩,尊辈分……我把他弄低一辈,也就是了。”

这般想着,他也不免叹了口气。

堂堂大真人,要放下架子,给这么个尚未凝成阴神的后辈,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话。

分明心里总想拍死他,却还得用心招揽于他。

为人父母者,当真是为儿女操碎心了。

百八二章 结拜!

想法初步达成,老者略感满意,看着苏庭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虚假得不能再虚假的善意,笑道:“这些年间,我元丰山之内,也常招揽散学修士,作为供奉,尊为外门长老,而苏小友潜力极高,虽非阳神真人,但若不夭折,想来也有望成就。”

“什么叫有望成就?”

苏庭闻言,顿生不满,道:“苏某人日后必成阳神真人,呸,说什么成就阳神真人,我便是得道成仙,也不过早晚而已。”

老者眼角抽搐了下,旋即恢复原状,只是呵呵一笑,说道:“但毕竟眼下没有这个道行么,虽然老夫念你前景,破例许你这个身份,但想要服众,还须得今后靠你自己的本事。”

“这点苏某人自然明白,凡事总得靠真本事才成。”

苏庭说了这么一句,略微偏头,看向这老者,说道:“但是你跟我这么说话,又是什么意思,想要克扣我的俸禄?”

老者怔了下,满是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道:“元丰山又不是俗世朝堂,有什么俸禄之说?只不过,老夫既然招你进来,自然会给你应有的地位身份及待遇,只是要你在意些许事情,毕竟树大招风,你道行不足,却站在了这个位置,难免有些事情……”

苏庭挥了挥手,道:“什么事情都不重要……只要你真能让我表姐病愈,咱们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老者半晌无言,旋即想起什么,顿时笑道:“话说回来,你如今也算我元丰山外门长老,总是在我面前自称晚辈,也是不妥,不如咱们平辈论交?”

苏庭呆了片刻,道:“你说什么?”

老者神色一正,说道:“实不相瞒,老夫与你,堪称一见如故,虽然有些误会,但心中已是引为知己,真乃忘年之交。照老夫看来,你无须客气,也不必自称晚辈,就与老夫同辈相称,以兄弟相称。”

苏庭懵了半晌。

什么玩意儿?

兄弟相称?

这老头儿先前总想坑死自己,如今碍于他女儿,不好动手……若说是表面上和好,暗地里对自己咬牙切齿,倒也情有可原。

但一个回头,就要与自己兄弟相称?

虽然苏某人天纵奇才,非同凡响,日后前景无穷,但苏某人也有自知之明,现在终究还是个弱鸡。而这老头儿怎么说也是元丰山的大人物,堂堂阳神真人,跟一个凝法的后辈同辈相称,这便是自降身份了。

但这老头儿凭什么要自降身份?

莫非他当真看出了苏某人一身无穷潜力,为之折服,并且害怕苏某人日后报复,于是才有这样的举动,主动示好?

苏庭仔细想了想,不论怎么说,眼下自己道行还浅,有这么一尊大人物当靠山,倒还不错。

他故作沉吟,然后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委屈一些,当你兄长……”

声音才落,他便见眼前这老头儿面色变了又变,心中略慌,顿时咳了一声,道:“口误口误,日后咱们兄弟相称,你年纪较大,就当兄长是了。”

老者这般听来,才算满意,微微点头。

“就只是这样么?”然而就在这时,小精灵的声音,轻飘飘传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庭偏头看了过去,略感疑惑。

“不是要斩鸡头,喝黄酒,拜天地,才成八拜之交么?”小精灵坐在风珠上,一双小脚丫轻晃,双手撑在风珠上。

“斩鸡头?喝黄酒?拜天地?”

苏庭半晌无言,说道:“你说的什么玩意儿?你自生来就在山里,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而那老者,面色也稍微变了变,眼角抽搐一下,没有开口,似乎觉得有些羞耻,仿佛不大情愿。

“老黄羊说的呀。”小精灵认真说道:“听说这样才是真正结拜了兄弟的。”

“你……”

苏庭咳了一声,正要说话,然而老者已然开口。

“何须麻烦?”老人挥手道:“我二人乃忘年之交,不拘泥于什么礼数,互相结交,何须繁琐?”

“正是。”苏庭赞赏道。

“那也该有个仪式嘛,我给你们念一遍,你们当着天地拜一拜,也就算了……”说着,小精灵还不等两人有所反应,便开始念道:“来了啊,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苏庭看了老者一眼,但见对方鬓如霜,老迈沧桑,心中陡然一凛,忙是伸出手指,点住小精灵的嘴。

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怎么行?

苏庭心中略慌,看向老者,道:“话说回来,您老贵庚?”

老者仰面望天,叹息道:“如今已有三百余岁了,自身道行,也不过如此,尚未得道成仙,其实按道理来说,老夫这个境界的修行人,寿元也几乎到头了。”

苏庭面色微变,想起自己制止及时,才松了口气,瞪了小精灵一眼,又看向这老者,道:“大哥,咱们兄弟,记挂在心,其实不必拘泥于礼数,不必重视于仪式。”

老者露出微笑,点头道:“如此也是,咱们不必有多少繁琐俗礼。”

苏庭微笑道:“如此正是,只是不知大哥名讳?”

老者笑道:“老夫在外也算有些名气,只因当年服下一枚天庭所赐的延寿神果,凭空得获三千年寿元,故而人称信天翁。其实老夫天赋只算寻常,一般来说,有生之年,也只是阳神真人,但有此寿元,余下两千多年寿数,也足以我去追索仙道了。”

苏庭怔了半晌,旋即他倒吸口气,转头看向小精灵,神色认真,道:“还等什么,准备,鸡头,黄酒,燃香!”

小精灵错愕道:“不是说不拘泥于礼数么?”

苏庭怒道:“我苏某人是何等人物,日后前景无穷,我大哥也是元丰山的高人,堂堂阳神真人,都是当今世间的杰出之辈,今日我与大哥结拜,怎能如此潦草?”

他伸手一挥,拂袖道:“礼仪规矩,八拜之交,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任何一个步骤,都不能缺少!”

语气郑重,掷地有声!

百八三章 满是套路的礼尚往来

天色正好。

烧过的黄纸,灰烬随风而飘。

两人相对而立。

苏庭露出笑意,略感满意。

老者神色略有茫然,也不知道糊里糊涂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所谓二人兄弟相称,本就是一个称呼,如何就成了结拜的交情?

“大哥!”

苏庭哈哈一笑,拍了拍老者的肩膀。

老者无奈地点点头,回了一声。

“老二。”

轻飘飘一句称呼,落在苏庭耳中,如同惊雷!

老二?

苏庭呆了半晌。

他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过了片刻,才见他脸色一垮,道:“大哥,你家里还有兄弟么?我就算排个老三,也都认了……”

老者不知他为何对老二这个称呼如此抵触,心中纳闷,但也说道:“为兄自幼拜入元丰山,本就是孤身一人而已,到了今日,也才只有个女儿。”

说着,他不禁问道:“老二,你对……”

苏庭顿时咳了一声,道:“大哥,咱们这就见外了,叫我老弟,我觉得更亲近一些。”

老者点头道:“二弟。”

苏庭只觉得这称呼十分别扭,但二弟好过老二,也就垂头丧气认下了。

只是才刚低头认下这个称呼,便看见了老者腰间的一个葫芦。

那葫芦色泽略青,像是玉质,尽管不显光泽,似是古朴残旧,但苏庭心中一跳,显然此非凡物。

苏庭顿时眼睛一亮,抬起头来,说道:“大哥,你我兄弟结交,你为兄,我为弟,理当有宝物赠送。”

声音才落,未等老者回应,苏庭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了过去,正色道:“此乃小弟心爱之物,今日赠于兄长,且作心意。”

老者心觉茫然,但东西却已被苏庭塞入手中。

老者怔怔低头,看了一眼,这是一柄剑。

而这柄剑,似乎十分眼熟。

这似乎是在妖虎洞府之中,那血散人的佩剑?

记得血散人死后,此剑应是被苏庭所获。

这一柄剑,放在红尘俗世之间,堪称神兵利器,然而在道行高深的修行人眼中,连法器都算不上,更谈不上宝贝。

“大哥,此乃小弟心爱之物,佩带多年,朝夕相处,早有感情,今日与大哥结拜,以此相赠,日后大哥若是思念小弟,只须见得此物,便如见我面。”

苏庭神色认真,语气沉重。

老者张了张口,饶是以他三百余年的阅历,也仍然有些回应不过来。

苏庭吐出口气,道:“大哥收下此物,必定也会赠送小弟宝贝,但小弟心知大哥身份极高,道行极高,宝贝必定不俗,故而不敢让大哥厚赐。”

老者眼神愈茫然,心中更是纳闷,自己何时想过要赠送这混账小子宝贝了?

苏庭还没等他开口,便又继续道:“小弟不忍大哥破费,也就不要什么宝贝,只是见大哥腰间这个葫芦,样式如此残旧,只是随身携带,也未有妥善保存,显然不是什么贵重物事,那就随手要了此物吧……”

声音才落,他手已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在老者腰间一捞,手中收回,顿时便是一个葫芦。

这葫芦似是玉质,然而入手沉重,仿佛金石,可却触感暖和,而不冰冷,更显奇异。

苏庭心中一喜,更是断定这是个宝贝。

少说是个法器,甚至是个法宝。

“你……”

“大哥,不要客气。”

苏庭将葫芦绑在腰间,伸出手挡在老者面前,说道:“我知道你过意不去,铁定是想收回这个不值钱的葫芦,要换个值钱玩意儿给老弟,但老弟更是过意不去,只须这个葫芦在手,也就是了。”

老者恍恍惚惚,数百年间自身也堪称老奸巨猾,如何被这个少年耍得团团转?

小精灵更是目瞪口呆,先是看看苏庭,又是看看老者,稚嫩的面容上充满了错愕,眼神之中也满是惊奇,心中不禁暗自念道:“我跟着这个苏庭,看来也不是坏事,虽然没能学得什么仙家妙法,但也算学了一些本事。日后与人打交道,我还能用上,嗯,总算学到本事了,学习了,学习了……”

老者回过神来,神色怪异,在苏庭脸上看了半晌,心中也算明白,这个混账小子是看向了自家的葫芦,并且是铁了心要堵住自己的嘴,绝不让自己开口提及这葫芦是什么宝贝,更不会让自己开口向他讨要。

活了三百多年,这样的厚颜无耻之辈,倒也是头一遭见得。

这厮如此卑鄙无耻,全无半点杰出修道人的风度,究竟是怎么骗着自家女儿的?

但话说回来,或许正是如此卑鄙无耻,他才能满口胡言乱语,把自家女儿哄骗了?

“二弟……”

老者深吸口气,露出和蔼笑意,拍了拍苏庭肩膀,道:“既然你喜欢这个葫芦,为兄也不跟你多说了。”

苏庭闻言,反倒是心觉古怪,莫非这老头儿如此轻易就把葫芦送给自己了?

难不成元丰山之人,都富有到了极点?

难不成这老者一向是慷慨成性,十分败家,所以才跟他女儿闹得十分不快,失散多年依然不显亲近?

但无论怎么说,葫芦总算得手了。

“二弟啊,咱们这边算是定下了,日后就算是同辈了。”

老者似乎有些松了口气,拉着苏庭的胳膊,往房里走去。

苏庭想要挣脱,却现这老者手上用力,仿佛枷锁,任由他动用了法力,都挣脱不开,显然这老者是要强行把他拉进房屋里头。

……

进了房中。

红衣女子已是重归画卷之内。

见得一老一少,牵着手进入房中,显得十分亲近,画卷上的红衣女子,显得十分错愕。

“二弟啊。”

老者拉着苏庭,来到红衣女子面前,说道:“来来来,见过你大侄女儿。”

苏庭脑袋略有空白。

什么玩意儿?

大侄女儿?

他还未有回过神来,便觉一阵寒意。

画卷上的红衣女子,眼神冰冷,似有寒意。

苏庭不禁颤了一下,正要说话,却觉得手中一空,葫芦已经消失不见。

而老者手中拿着一个葫芦,抛入了画卷之内。

刹那之间,画卷之上,多了一个葫芦。

“二弟啊,你也算是当叔叔的,就随手拿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当个见面礼吧。”

老者转头看向苏庭,笑吟吟道。

苏庭口干舌燥,指了指老者,竟不知如何开口。

套路!

全特么是套路!

这老头儿的套路,竟然玩得比苏某人还要高明?

百八四章 落宝金钱苏某人

房中一时寂静。

画卷之上,似乎画着一个女子,身着红衣,气态清冷,栩栩如生。而在这红衣女子的身边,还画着一个葫芦,仿佛实物。

此时,红衣女子精致的面容上,满是冰冷神色,眼中满是寒意,令人心中微颤。

苏庭暗觉不对,正要说话,便听了一声冷哼。

“大侄女儿?”

红衣女子冷冷看着苏庭,道:“要我称你一声叔叔么?”

苏庭迟疑道:“按照辈分来说,这个称呼倒也没有什么问题,但咱俩谁跟谁,生死之交,不必论什么辈分了。”

红衣女子呵呵冷笑了一声。

然而那老者脸色却是变了又变,对生死之交这四个字,极为上心。

瞬息之间,老人阳神运转,心中念头转动无数,把这四个字蕴藏的含义,来来回回解析了千八百遍。

“不行。”

老者正色说道:“我元丰山最重辈分,纲常伦理如何能够混乱?这称呼绝不能免……”

红衣女子偏头瞧了瞧自家老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顺手一挥,画卷上的葫芦,顿时抛出画卷之外,砸向了苏庭脑袋。

“谁稀罕他的见面礼?”

伴随着声音,葫芦已然砸了过来。

苏庭不惊反喜,暗道一声造化。

须得知晓,苏某人最近都快堪称落宝金钱了,但凡砸在自家脑袋上的,那就是铁板钉钉,就全是自家造化……

先前这葫芦被老者摸走,当作了给大侄女儿的见面礼,其实现在想来,就是忘了在自己脑袋上砸一砸,要是早砸过一回,铁定就跑不掉了。

但现在砸在自家脑袋上,这葫芦还不是苏某人的?

他暗下决心,待会把龙虎玄丹之类的宝贝,尽数取出,全往脑袋上砸一回!

然而就在苏庭准备忍着额头剧痛的时候。

旁边忽然深处一只手掌来。

手掌枯槁,皱纹遍布,宛如树皮。

但就是这样一只手掌,将葫芦挡在了苏庭面前。

“闺女,怎能用东西砸你叔叔?”

老者微笑道:“该有些礼数才成。”

苏庭免了被砸,没有挨这一下,心中恼怒,但面上却还显得十分热情,凑近前来,笑道:“礼数不礼数的,倒也不怎么重要,只不过,既然这见面礼,大侄女儿……”

他声音才落,便觉画卷之上的女子目光愈森冷,心头当即一寒,改口说道:“既然她不收这见面礼,那么……”

老者将葫芦收在了怀里,淡淡说道:“没事,后辈闹些脾气嘛,我当父亲的,代收就是了。”

苏庭看着这老家伙,心中略有挫败,暗道:“这老家伙,真是老奸巨猾,真是卑鄙无耻,生生就把我的葫芦给据为己有。”

……

一番商议,事情也算定下。

苏庭唤醒了表姐,与表姐明说此事。

关于寒鼎之身,关于浣花阁之类,他也大致上讲述了一遍。

“这老人是一位修行有成的高人,他识得一个宗门,能根治寒鼎身的症状,甚至……”

顿了一下,苏庭认真说道:“姐若是能够把握得住机会,此去便不仅仅是治病,而是能够踏上我脚下的这一条道路……”

苏悦颦十分聪慧,顿时便是明白,轻声道:“修炼成仙的道路?”

苏庭点头道:“不错,人生在世,难免生老病死,无论是谁,无论聪慧还是愚鲁,无论富庶还是贫穷,无论是高贵还是低贱,无论是皇帝还是乞丐,无论在世间有多少成就,无论在世间有多少痕迹,过些年也终究是一捧灰尘,渐渐被世间淡忘……”

他看向表姐,正色道:“只有我辈中人,修炼成仙,方能永世长存。”

苏悦颦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了。”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许惶然,道:“我这一去,只是治病,但是要怎样才能把握住你说的机会?”

苏庭左右看了一眼,道:“其实对于那些大宗派的规矩,我也不甚明白,但是那画卷上的红衣女子,十分清楚……这一路去,向她请教,以她的性情,不会藏私的。”

苏悦颦闻言,稍微松一口气,但却听出了言外之意,脸上露出惊色,问道:“小庭,你不跟我一起去么?”

苏庭叹了口气,道:“他们父女二人,带你前往浣花阁,我不适合前往……尤其是浣花阁那地方,那老者身份极高,也都不能入内,我也一样,不能入浣花阁,或许那红衣女子,可以跟你前往。”

说到这里,他见表姐神色略有茫然和慌张,安慰道:“我知道咱们姐弟相依为命,极少分开,要你独自一人跟外人去治病,心中难免慌乱,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

他叹了一声,道:“我这里没有可以给你治病的方法,也没有适合你修行的法门。哪怕咱们姐弟日后朝夕相对,相依为命,至多也不过数十年而已,但若是此去修行有成,今后寿元无穷,才是长久。”

苏悦颦微微咬着下唇,脸色苍白。

两人相依为命已有多年,如今骤然要各自分开,难免让人感到心悸。

但她也知道,苏庭说得确实是有道理。

甚至在这之前,她也曾往这一方面想过。

苏庭已入仙道,她仍然还是凡人。

仙凡有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困扰着她。

如今苏庭说出了另一条道路,但她却心中复杂,悸动而惶然。

苏庭也略感不舍,但眼下别无他法,也只能叹息一声,说道:“姐,你也不要担忧,他们父女二人,都不是凡人,本领极高,身份也高,既然答应了我,就不会对你不利……”

其实原本在苏庭心底,也在担忧,表姐此去,是否会被当作药材,拿去炼丹,但心中一转,倒也有些自知之明。

尽管自己身具非凡机缘,且天赋极高,日后前景无穷,但潜力终究是潜力,尚未成为自己依仗的实力……眼下以老者的本事,要杀他也不过翻掌之间,要抢表姐去炼丹,同样是翻掌之间,不至于如此大费周折。

更何况,用寒鼎之身炼制出来的丹药,也还未必比得上自己手中的残缺版龙虎玄丹。

老头儿既然把龙虎玄丹都弃了,也看不上这所谓寒鼎丹药。

百八五章 所谓机缘

翌日。

清晨。

老者站在门前,仰面望天。

东边霞光照落下来,绚烂美丽。

他心中略有感叹,稍觉忧伤。

如今把那名为苏悦颦的小姑娘带走,自家女儿也便随着一同上路,不必跟在那苏庭身边,总让自己提心吊胆了。

“要是早跟为父走,我这把老骨头,又何至于屈尊下贵,找一个后辈小子当同辈兄弟?”

老者怅然叹息,心中满是郁闷。

忽然之间,他偏头看去,只见苏庭领着行李,徐徐而出。

两人对视一眼。

空气仿佛静下。

目光略有凝滞。

老者收回目光,看向天空,仿佛不曾见他。

苏庭心中暗恨,心道:“这老家伙夺我宝贝,太过可恨,苏某人记下了,早晚得把我的宝贝拿回来。”

想起自家葫芦被这老者取走,还亏了一把好剑,总共就丢了两件宝贝,这般想想,他心中似乎堵了一般。

昨晚上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几乎没怎么吃晚餐,总共也才吃了三碗饭。

苏庭怀恨在心,将行李放在了门前。

就在这时,房中又传来了声音。

“苏庭。”

红衣女子说道:“你且进来,我有话与你说。”

苏庭闻言,便即应道:“好。”

老者面色变了变,心中慌忙,暗道:“糟了,临行之前还要叙旧,莫非当真早已暗生情愫?不成,老夫得跟着一起去,有着我这长辈,他们说话就不敢太过分,也就不会有什么依依不舍……”

他心中宽慰自己,低低念道:“不论是不是暗生情愫,还是仅有萌芽,老夫这次添了一个辈分的阻隔,又先拆散他们,不给见面的机会,迟早也就淡忘了。”

才这般想着,老者匆忙入内。

入了房中,只见苏庭站在画卷之前,虽然还未开口,但似乎有一种接下来便要与自家闺女“言谈甚欢”的样子。

“闺女……”

老者忙是叫了一声,把气氛打破。

红衣女子淡淡道:“我与叔叔说话,你着急什么?”

老者顿时脸黑了一下。

苏庭觉得那红衣女子说到“叔叔”二字时,仿佛也瞥了自己一眼,好像充满冷笑,让他心头不禁有些慌忙。

红衣女子收回目光,看向老者,平静说道:“不久之后,有一场机缘,正适合他,我本想过些时日,再与他说,但如今咱们将要离开,与他分别……”

说着,红衣女子笑意之中,略显古怪,道:“你作为兄长的,不与他说,我这当侄女儿的,总也不能瞒他。”

“机缘?”

苏庭眼前一亮,但目光又看向了老者,显得十分不善。

这个混账老头儿,还说是结拜兄弟呢,未免太不厚道了。

老者咳了一声,脸色稍微僵硬,只说道:“近来咱们父女重逢,过于欢喜,一时忘了嘛,但这事本就该我来说,那便由我来说……”

声音落下,还不等苏庭有所反应,他便拉着苏庭,出了房外。

不能再给这个苏庭半点跟自己闺女相处的机会!

哪怕不是单独相处!

哪怕不是谈论私情!

但绝不能给他们眉来眼去的机会!

任何迹象,都要杜绝于萌芽之前!

……

房外。

“二弟。”

老者对于之前的事情,没有半点在意,只是说道:“其实在京城,还有一桩机缘,我本想要与你详说,未想是被那丫头先提了一句。”

苏庭呵呵一声,没有回答。

老者仿佛没有察觉他的态度,只是徐徐说道:“你的龙虎玄丹,乃是半成的效用,但依然是世间难得的至宝,可是你知道该如何使用么?”

苏庭皱眉道:“大哥知晓?”

老者平静道:“这龙虎玄丹,非同寻常,尽管老夫不知葛正轩那后辈,如何弃了这丹药,但这丹药确实是世间少有……但如今丹药只是半成,所以不能以常理而论。”

说到这里,老者看向苏庭,说道:“未曾凝就阳神的人物,吞服此丹,势必无法炼化,但这丹药,却不会如完整的龙虎玄丹一样,把多余的药效流散出去,而是因为残缺,会积存在体内,将人活生生撑死,爆体而亡。”

苏庭闻言,倒吸口气,心中暗暗庆幸。

原本他确实是要服下龙虎玄丹,借此踏破三重天的境界,哪怕消化不了,流散出去,但那时情况危急,也是别无他法。

好在是自家识海之中的葫芦在当时示警,否则便当真是危险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这老者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复杂,心中再次浮现起些许念头,暗暗记恨心头,等苏某人后来居上,道行高过了这老头之后,就算不整死他,就算不弄残他,也得套个麻袋,把这老头儿揍上一顿。

老者却未察觉苏庭心中所想,只是继续说道:“想要修复这龙虎玄丹,放眼当今人世之间,除了正仙道的丹道高人,再也无人可以将龙虎玄丹变得完整。但就算是正仙道的丹道高人出手,要将这半成的龙虎玄丹,变得完整无缺,其实却还要比重新炼制一枚龙虎玄丹,更为不易……”

苏庭闻言,反而讶然道:“修复龙虎玄丹,反而比炼制一个龙虎玄丹,更为艰难?”

老者嘿了一声,道:“废话……把你换成个医师,给你一个四肢全断的婴儿,让你治好,难不难?”

声音才落,未等苏庭回话,他就抚着胡须,淡淡道:“对于一个医者来说,是让这残废婴儿断肢重生来得容易,还是重新生一个孩子容易?”

“……”

苏庭张了张口,竟不知如何作答。

这老不羞的,用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

不知道苏某人脸皮儿薄么,险些让我闹了个大红脸。

他这般想着,可却是眼睛一亮。

“大哥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老者答得干脆利落,甚至理直气壮,半点也不觉得有失颜面。

“那大哥的意思是?”苏庭迟疑道。

“京城里头……”话说一半,老者目光稍微瞥了瞥苏庭。

“京城里头,有修复龙虎玄丹的办法?”苏庭心中顿时激动万分。

“唔……”老者沉声道:“没有。”

“你……”苏庭脸色僵在了那里,心中仿佛有一万头马儿在奔腾,险些飙出了脏话。

“虽然没有修复龙虎玄丹的办法,但京城之内,有人懂得一门法诀,可以帮你将龙虎玄丹之中的药效,逐一提出,供你炼化。”老者说道。

“此为何人?”苏庭眼前一亮。

“当朝国师!”老者应道。

“当朝国师?”苏庭说道:“大哥与他有交情,可以让他帮我?到时候我去一趟,报上大哥名字,这件事情上,就能打个商量?”

“交情是有。”老者点头道:“早年之时,我俩尚未修成阴神,在外游历,争夺宝物时,互砍了一剑。”

“……”苏庭呆了一下。

“二弟,你也不要担心,到时候报了老夫名字,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可以打个商量的……”老者劝慰道:“再不济,也能把你打成一滩烂泥。”

“我……”苏庭强行把那句脏话咽了下去,深吸口气,道:“那您老人家说这些话,有个什么用?”

“当然有用。”老者淡淡道:“你去京城,自然不是仗着老夫的名头去攀交情的,所谓的机缘……该你自己去争取。”

“如何争取?”

“不久之后,京城有一场盛会,主要是号召大周境内,年轻一辈修道人,且是散学修士,赐予机缘。而你年纪尚浅,未足四十,如今身份也还是散学之人,倒可以参与这一场盛会,争取些好处……”

“盛会?”苏庭微微皱眉。

“不错,这是当朝司天监的盛会,乃是国师为主导。”老者说道:“至于这场盛会的背后,你可知晓是谁?”

“是谁?”

“当今道门祖庭之一。”

“正仙道?”苏庭顿时答道。

“正仙道的人,就只会打坐修行,闲着就开炉炼丹,哪有空闲理会这种事。”老者翻了个白眼,冷笑了声。

“守正道门?”苏庭总算醒悟过来。

“正是。”

老者说道:“当朝国师,就是守正道门当代掌教的师弟。”

苏庭对于这位国师,听过不少回,但还是头一遭听到这国师的来历,顿时一怔,。

老者目光微凝,似乎有些寒冷,说道:“守正道门,自千年以来,最喜干涉人间之事,所以才有弟子入了俗世朝堂,当了国师,更举办了所谓的盛会。”

他似乎察觉自身有些失态,回神过来,看向苏庭,道:“但对你而言,这是一场难得的机缘。”

苏庭皱眉道:“如何成为机缘?”

老者说道:“盛会之上,夺得前十,能让国师赐法,只要不属于守正道门的不传之秘,便可得传……而老夫曾听红儿说过,你身怀完整传承,也是雷部真传,想来国师身上,除了那些不传之秘,你也看不上。”

苏庭心中明悟,道:“大哥让我取国师的法门,就是提取龙虎玄丹药力的?”

老者点头道:“是的。”

苏庭挠了挠头,无言道:“这就是所谓的机缘?”

如此大费周折,就是为了得到能够炼化龙虎玄丹的法门?

这还不如让天赋绝顶的苏某人,就地闭关修行几日,只要努力勤奋一些,也不见得比不上龙虎玄丹带来的助益。

“当然不止。”

老者缓缓说道:“前三之列,各赐一葫丹药,对于散学修士而言,至关重要。就算是对你而言,也是极为重要,甚至比龙虎玄丹,更为重要……”

他看向苏庭,道:“这也关系到你日后的前景。”

闻言,苏庭目光顿时凝住。

百八六章 葫芦!

盛会?

前三?

赐下丹药?

涉及未来的前景?

苏庭目光微凝,心中念头闪过无数。

“大哥此言何意?”

“此乃名为固元丹,如同其名,乃是巩固根基之用。”

“哈?”

苏庭一脸茫然,然后眼神渐渐变得古怪。

然而老者还不知道,依然徐徐说道:“似你散学修士,与我道门圣地所出的宗门弟子不同,初时未经名师教导,后来徒自摸索,在修行路上,难免有所差错……而我道门圣地,长辈俱是学识渊博,道行高深之辈,所教所传,尽是宗门千年钻研的心血,从无差错。”

他看向苏庭,平静道:“你虽然凝就道意,极为不凡,但难免早时会有差错,而这一炉丹药,能弥补你前期的不足,这般想想,可有心动?”

心动你闺女啊!

苏庭险些骂出声来,心头暗道:“苏某人根基稳固,要个屁的丹药?”

先前这老头儿谈及未来前景时,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涉及什么当今世道的规则还是迷信,但听闻是巩固根基的用处,心中便是好生无言。

苏某人修行的是雷部真传,而所学的6压传承,尽管没有名师教导,只能自行摸索,但他脑海之中的葫芦,却如同指路明灯,但凡他在修行上,有一丝偏差,6压传承就会出现变化。

正是因此,苏庭一路行来,顺风顺水,从无半点差错。

所以,这所谓巩固根基的丹药,对他而言,其实也不过是一剂补药罢了。

“不对,这老头连续两次,怎么都像是耍我?”

苏庭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正想开口,但老者却又再度出声。

“此次前三,会得巩固根基的丹药,而你凝就道意,潜力极高,若是能够夺得盛会魁,那么这一炉丹药……”

“品质更为上等?还是另外的仙丹妙药?”苏庭问道。

“前三位所赐下的丹药……”老者看了苏庭一眼,道:“品质并无不同。”

“……”苏庭心中总觉得这老头儿有意戏耍自己,不禁暗骂一声。

“但是……”

“又但是什么?”苏庭眼角略微抽搐了下。

“但是名次不同,这盛装丹药的,也会有不同。”

“嘿,那什么丹药,我都看不上,苏某人还要那盛装丹药的玩意儿干什么?”

“盛装丹药的,不见得就比丹药差了罢?”

“什么意思?”

“历代以来,像你这样,有眼不识真宝的,数不胜数。”老者忽然抚须笑道:“国师赐下的是丹药,但实际上,盛装丹药的物事,才是真正的宝贝,只是,这多次盛会以来,极少人意识到这点,通常是迫不及待服下丹药,便将葫芦留下。”

“哦?”苏庭讶然道:“葫芦?宝贝?”

“不错。”老者看他一眼,笑意吟吟地道:“老夫见你对葫芦这玩意儿,似乎情有独钟,总惦记着我怀里这葫芦,但是我与你说,前三的葫芦,便不逊色于我腰间这个,而盛会之,那个葫芦,更是不凡,材质上等,品质更高,哪怕未经高人炼制,都足能堪比上等法器,几近法宝。”

“这个……”

苏庭眼神微亮,心中念头急转。

眼下自身道行已到三重天,而飞剑的造诣,日渐增长,不久之后,便足以有百步杀人的本领,堪称大成。

到了那一步,寻常飞剑或许是炼就本命飞剑,到了阳神境界,甚至千里杀人。

可苏庭求得不是飞剑,而是斩仙飞刀!

这斩仙飞刀,须得以容器盛装。

若有品质上等的葫芦,自然最好。

他之所以惦记着这老头儿的葫芦,便是念着斩仙飞刀的下一步炼制法门。

眼下老者指路出来,不禁让他心中念头纷乱。

才刚瞌睡,就来枕头?

总觉得这事好像不大简单?

“你也别老想着,好像什么玩意儿都是你的。”

老者忽然说道:“你这想法,得改改了……且不说你是否真能斩获魁,就算你侥幸走运,得了盛会魁,可那葫芦,能不能到手,也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哦?”

苏庭眉宇一挑,道:“从何说起?”

老者说道:“历代以来,不少人得赐丹药,服下之后,将葫芦留下,这其中则分作两种人。”

苏庭问道:“哪两种人?”

老者平静道:“第一种是蠢货,根本看不出葫芦的价值,眼神只盯着那丹药,得了丹药之后,心满意足,根本没有理会葫芦。”

苏庭听到这里,不禁想起了“买椟还珠”的故事,正要说话,却见老者眼神古怪,盯着自己。

这眼神中好生怪异,怎么好像是说,自己若是未有经过他的提醒,铁定就成了这种蠢货?

靠,这混账老头,老眼昏花,显然还是没有领略到苏某人的聪慧之处。

“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人,稍微聪明一些,想要把葫芦带走,但却带不走。”

“哦?”苏庭讶然道:“不是说葫芦是赐下的么?”

“赐下的是丹药,至于葫芦,得看你的本事。”

“什么本事?”苏庭问道。

“葫芦之上,有一种奇异的阵法,你将阵法解开,才能将葫芦收为己用。”

“这是什么道理?”

“老夫也不知道。”

说道这里,老者眼神似乎变得十分飘忽,语气低沉,道:“老夫甚至不知道,这守正道门所谓的盛会,究竟怀着怎样的想法,其中是有什么目的……”

听到这儿,苏庭心中不禁一凛。

“但你也不必担忧。”老者看他一眼,缓缓说道:“这场盛会,国师有什么目的,老夫不知。但是,老夫知道,至少对你们这些年轻人而言,没有坏处,只有好处。”

“当真?”

“老夫骗你作甚?”

“这倒也是。”

苏庭心中沉吟,不管国师抱着怎样的想法,但至少这次盛会,不好错过。

提取龙虎玄丹药力的法门,苏庭并不放在眼里。

所谓巩固根基的丹药,苏庭也同样不放在眼里。

但是这个未经炼制,就堪比上等法器的宝贝,倒是当真要争夺一番。

百八七 爱别离

言谈已毕。

离别在即。

姐弟二人俱都十分不舍。

生离死别,难免痛苦。

好在姐弟二人,只是分隔两地,而非生死之别,阴阳之隔,今次分开,但总有相见之时。

但离别终究难免苦痛。

“小庭。”

苏悦颦轻声道:“天气开始转凉了,你多添些衣衫,日后煮饭洗衣,也须仔细,姐不在身边,你凡事小心,而且……”

苏庭听在耳中,心中忽觉涩然。

自穿越以来,从醒来的第一眼,所见的便是表姐。

前面多日,卧病在床,尽都由表姐照料。

后来饮下符水,触动6压传承,身子开始恢复,姐弟二人才是真正相依为命。

直到今时今日,骤然离别,难免不舍。

对于苏庭而言,尚且如此,何况苏悦颦?

尽管多年来,苏庭卧病在床,但毕竟是家中男子,在这个世道,男子便是家中的主心骨……而在苏悦颦心中,苏庭便是心中的支柱。

这些年来,相依为命,骤然分别,心中念头,复杂难言。

尤其是没有准备的离别,最是难舍。

从昨日听闻老者提及浣花阁至今,也不过一夜光景,从未有想过离别的姐弟二人,便要面临分别的滋味。

“买的新衣服,不要弄脏了,不容易洗。”

“吃的东西,不要过于辛辣,改清淡些。”

“以后你独身一人,银两也不必过于节省了。”

苏悦颦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苏庭深吸口气,暗叹一声。

这些繁杂琐事,其实对于他修行人而言,根本不足一提,只是此刻听来,心中总有些堵。

从落越郡来到坎凌,他为的是求取列元火木,要给表姐压制寒气。在得了列元火木之后,苏庭本是想要带上表姐,周游天下,寻找治病之法。

但连他也不曾想过“离别”二字。

只是昨夜听闻老者提及浣花阁,才骤然意识到,姐弟二人,要真正分别了。

“暂时分别,是为将来。”

苏庭深吸口气,看向苏悦颦,认真说道:“若治不得寒鼎身,若踏不上修行路,难免生离死别,那是永远的离别……而如今的分别,只是暂时,只要把握住机会,寿元绵长,日后何愁不能长久?”

这一番话,他先前曾与表姐说过,感触不深。

然而到了真正离别的时候,竟是让他自己都心中十分难受。

苏悦颦微微点头,情绪不高,轻叹了声,抹了下眼角,拭去了泪水。

苏庭叹息一声。

自踏上修行路以来,堪称是心想事成,极少受挫,但实际上,仍有许多事情,是他也无能为力的。

……

院中,一架车辇,悬停当中,离地半尺。

这车辇十分精致,饰物也颇喜人,但却未显神光,显然也是光芒内敛的宝贝。

而那画卷则挂在车辇之上,展了开来。

这画上的红衣女子,见着离别的场面,神色恍惚,低声念道:“世间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这便是爱别离?”

她轻叹口气,看向苏悦颦,心中稍有怜惜。

苏庭毕竟是修行人,也极有主见,哪怕今后孤身一人,闯荡天下,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但苏悦颦不同,她性子柔弱,将苏庭视为依仗,在全无准备之下,将与苏庭离别,心中仿佛失了支柱,难免惶然不安。

更何况,苏悦颦没有苏庭的一身道行,也不曾见过世面,尽管性情聪慧,可毕竟见识太浅,没有底气。

“入了浣花阁,我随她半月。”

红衣女子看向老者,平静道:“半月之后,等她熟悉了浣花阁,你再接我回元丰山。”

老者闻言,露出些许为难之色,低声道:“咱们把这姑娘送去浣花阁之后,自有浣花阁的人替她压制寒气,也不需要你来帮助,既然如此,你就随为父先行回山吧。”

红衣女子淡淡道:“既然打算做好人,总不能做一半,到了浣花阁,我要陪伴她半月时日。这事我下了决定,只不过是提醒你一声,让你半月后再来接我,并不是与你商量。”

老者稍显颓然,说道:“知道了。”

哪怕他道行高深,哪怕他位高权重,哪怕他能搅弄风云,甚至也能呼风唤雨,但在自家闺女面前,从来都是如此无力。

这般念着,他偏头看向了苏庭,心中咬牙切齿。

铁定是自家闺女见了这两人依依不舍的模样,心中吃醋,才又改了念头。

这个混账小子!

……

天气清爽。

蓝天白云。

老者乃是修成阳神的真人,法力高深,道行非凡,不过伸手一挥,顿时风云滚滚。

这座车辇,腾空而起!

苏庭站在地上,仰面望天,心情沉闷。

而在车辇上,苏悦颦低下头来,眼睛红润,泪水晶莹,轻捂着口。

苏庭叹了一声,略有沉默。

顿了片刻,他深吸口气,运起真气,喝道:“姐,你这一去,治好寒鼎身,更要把握机会,得以修行,日后修行有成,你我姐弟必能相见……”

苏庭的声音,在凝法之后的真气包裹当中,传上高空,响彻八方。

车辇之上,苏庭声音传入当中。

红衣女子闻言,眼神略有柔和。

老者似也颇为赞赏,冲着红衣女子,意有所指地道:“这少年看似无赖,看似无耻,看似浮夸不实,其实也是个重情重义的。”

红衣女子没有听出他言外之意,只是点头道:“这些时日,他的性情,我倒也了解一二,但无论他在外头是怎样奸猾狡诈,对于他这姐姐,倒是真心的。”

苏悦颦微微探头,看向下方。

眼睛所见,云雾朦胧,已是看不见下方的坎凌苏家,更看不见苏庭的身影。

然而声音,却还在苏庭真气包裹之下,传上了空中。

“过些时日,等我道行高些,炼成宝物,便去浣花阁找你。”

苏庭声音传来,令人心中安宁了许多。

苏悦颦微微点头,轻轻抿着唇,轻声道:“好。”

一声轻语,柔弱无比,在高空之中,立时散开。

然而,红衣女子目光微凝,伸手一挥。

阴神顿时散出一缕,裹住这声音,落下了云端。

身在地上的苏庭,只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柔弱轻语,心中顿时安定许多。

“早日修行有成,才能把表姐接回来。”

苏庭这般想着。

然而这时,院外忽地卷起一阵风。

小精灵驾驭着风珠,匆匆忙忙飞进来,小脸蛋上满是惊色。

百八八 司天监的道士

“你这么匆忙作什么?”

“我方才偷偷飘出去玩儿,好像感应到一个熟悉的气息。”

“熟悉的气息?你在山里,才见过几个人?”苏庭略有纳闷,问道:“哪个熟悉的气息?”

“就是咱们离开白堪山之前,那个显露出来的气息。”

“那个气息?”苏庭怔了一下,然后想到什么,忽地惊叫出声,骇然道:“那个影响山河大势,引动风云变化的气息?”

“没错,就是他!”小精灵说道:“虽然他没有展露威势,但他先前走过这家人的门口,那气息十分明显……好在我用你传我的法门,收敛了气息,不然铁定被他现了。”

“这厮莫非为了龙虎玄丹,从白堪山追过来了?”

苏庭略感心惊,抬头望天,只见车辇早已不见踪影,不知飞到了哪儿去。

飞得也忒快了些!

怎么就不能慢些?

要是那老头儿还在,扯一扯阳神真人的虎皮,怎么说都能镇住那位人物,现在凭他苏某人,想要镇住那位能够影响山河,搅弄风云的人物,还稍微差了那么小小的一点儿。

“不一定是来找咱们的。”小精灵低声道:“他只是经过这里,也没有来找你,更何况,咱们一直藏得好,他不该能找到咱们的才对。”

“这倒也是……”苏庭低声道:“我在白堪山里,四处留下元丰山的印记,他们必然都误以为我是元丰山的弟子,不至于来对付我,多半是来这儿办事的,咱们低调些,不要露脸,明天就离开坎凌,去往京城。”

……

县衙。

丁业一身官毒,显得气态沉凝,但他神色之间,却是严肃凛然,颇为凝重。

在他眼前,则有一个道人,微微作稽,施礼道:“贫道云迹,于司天监任职。”

丁业低头看了一眼,目光微凝。

司天监,灵台郎,官至从七品。

按道理说,他这坎凌县令,乃是正五品,比对方官职要高。

但他早年曾入京城,心知司天监的官职,不能以品阶而论。

这个道人,真正依仗的,绝不是他的官职,而是他的本事。

“道长客气了。”

丁业将令牌送回,施礼道:“敢问道长从京城而来,可有何事?”

那道士微微一笑,道:“事情倒是不少,还在这坎凌遇上了一场乱象,不过倒也被贫道平息了下来。”

丁业低声道:“可是白堪山中异象?”

道士点头道:“正是白堪山,但丁大人也无须担忧,事情我已记下,到时上报司天监,倒没有你的罪责。”

丁业闻言,松了口气。

道士笑了一声,却又问道:“听闻前段时日,坎凌之中,出了命案?”

丁业顿时一凛,脑海中忽然闪过坎凌苏家之内溺死的二人。

道士徐徐说道:“不久之前,落越郡有个捕头,辞了官职,去了京城,与一位官员,提及落越郡的一些事情……后来事情传到了司天监的耳中。”

丁业皱眉道:“什么事?”

道士缓缓说道:“落越郡接连生命案,先是有个王家公子,被捕快莫名砍杀,那捕快临刑前还喊着石人妖怪,然后有个孙家的家主,无端端暴毙身亡,再有一个唐家公子,一个王家老爷,溺水而亡。”

顿了一下,道士看向丁业,说道:“听闻坎凌也溺死了两个,跟落越郡那边,十分相似。”

丁业瞳孔忽地一凝,心中念头急转。

事情经过这道士说来,显然便不是寻常的命案,早已被列入了司天监之中。

这是修行人的本事!

落越郡有人溺死,而坎凌也有人溺死!

苏庭正是来自于落越郡,到了坎凌这里!

这其中的关联,丁业早已知晓,但从未想过,竟然引动了司天监来人。

“丁大人对于此事,是如何判定的?”

“落水溺亡,纯属意外。”

“当真如此?”道士微笑道。

“不然道长以为如何?”丁业这般问道。

“既然如此,也就罢了。”

道士微微摆手,未有多言,告辞而去。

见道士离去,丁业不禁松了口气。

丁业不知这位道人有多高的本领,比之于苏庭,又是孰高孰低,但他心中明白,无论是这道人,还是苏庭,对他而言,都是一样。

两者都不是凡人。

两者都是可以轻取凡人性命的修行人。

两者都是不可招惹的人物。

但是,苏庭一介白身,肆无忌惮,然而这个道士,乃是朝廷的官员,司天监的灵台郎,绝不敢违背律法行事,毕竟自己也是朝廷官员,品阶犹在对方之上。

对于丁业而言,苏庭比之于这道士,更为可怕。

……

坎凌苏家。

“用你的风珠,帮忙收拾东西,我去找坎凌老家主,跟他退了之前的一笔交易,换成银两……另外,不许欺负这些个小家伙,今后我缺钱了,还用得着它们的。”

听到苏庭这番话,小精灵朝旁边瞟了一眼,看向那五只小怪,露出嫌恶之色。

尽管她是神胎所生,但毕竟女儿心性,对于蛇鼠之流,便有些不喜。

要不是苏庭百般阻挠,她早就一道风刃,把这五只小怪都劈了。

“把东西收拾好了,你就在这儿等我。”

“你要快点儿,那个道士都追到坎凌来了,万一被他找上了……”小精灵想起来,咽了咽口水,满面惊惧,说道:“龙虎玄丹被抢了不要紧,你被他打死了也不要紧,但就怕他把我吃了。”

苏庭撇了撇嘴,道:“咱们一路从白堪山过来,都是隐匿气息的,他怎么会找上我们?更何况,他要真是冲着咱们来的,有本事能够沿着痕迹追索过来,那之前你见到他时,咱们就被他抓了,还有闲心在这儿收拾东西?”

小精灵闻言,沉吟道:“这么说也对。”

苏庭说道:“而且当时我四处打下了元丰山的记号,山中的人多半都当我是元丰山的弟子,谁还敢追上来杀人夺宝?”

小精灵觉得很有道理,顿时点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

苏庭嘿了一声,道:“行了,你收拾东西吧,有苏某人保护你,别说他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就算真是来找咱们的,我苏某人天纵奇才,也能把他揍得跪地喊叔叔。”

小精灵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正要说话时,目光陡然僵住,张大了口,伸出细嫩的小指儿,指了指门口。

“又怎么了?”

苏庭随着她指向,偏过头去。

只见院门之前,有个道士,静静站着。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住了。

半晌沉寂。

卧槽!

苏庭脸色变了变,只觉身子也僵硬了些。

小精灵怒视他一眼,低声骂道:“你这乌鸦嘴从白堪山到现在,百试百灵,怎么不缝起来?”

那道士神色冷淡,往前一步,风云滚滚。

气息压迫,如山如海。

小精灵闷哼一声,抱着风珠坠落在地。

苏庭只觉身上压力沉重,然而眼中之中,露出狞色。

绝不能坐以待毙!

正当此时,忽然气息全消!

那道士站在原处,脸色惊疑不定。

正在苏庭和小精灵面面相觑之时。

道士忽然躬身施礼,恭敬道了一声。

“贫道云迹,拜见师叔。”

“……”

苏庭懵了半晌。

小精灵目瞪口呆。

百八九章 师叔!

“贫道云迹,拜见师叔。”

那道士躬身施礼,十分恭敬。

苏庭和小精灵对视一眼,仍有些难以反应过来。

小精灵心中不禁想起苏庭先前的那一句话。

“别说他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就算真是来找咱们的,我苏某人天纵奇才,也能把他揍得跪地喊叔叔。”

这乌鸦嘴从来是说好的不灵,说坏的却是贼灵,但这次居然也中了一次好的?

……

院中一时寂静。

苏庭反应过来,当即负手而立,伸手虚抬,道:“平身。”

见苏庭一瞬之间就代入师叔的角色,小精灵顿时翻了个白眼。

那道士起身来,阴神在院中一扫,目光愈凝重。

在这个院落之中,似乎残存着一股极为沉凝浑厚的气息,并且炽烈无匹,令人感到惊惧。

这是阳神的气息!

云迹神色愈凝重。

他在上人当中,已属上层,阴神臻至巅峰。

也唯有阳神,才能让他感到如此心悸。

而且,他也能察觉,这位阳神真人,离去不久。

他深吸口气,目光稍转,落在苏庭腰间。

这个少年,似乎道行浅薄,然而他腰间挂着的令牌,是元丰山的令牌,古字的辈分,比他尤高一辈。

这样的令牌,是夺不去的。

这也不可能是前头那位阳神真人遗落下来的。

这就是那少年拥有的!

“云迹?”

苏庭问道:“你是哪家弟子?”

那道士低声道:“晚辈云迹,千机门弟子,今于司天监任职。”

苏庭略微挑眉,道:“千机门?”

关于这个宗派,他偶然听红衣女子提起过。

千机门也是上千年的道派,以守正道门为源流祖庭,在中土之内也算声名显赫。

但让苏庭更觉意外的是,这个道士居然是来自于司天监的?

“你从司天监来,可有何事?”苏庭问道。

“晚辈从京城来,至落越郡,到坎凌县,途经白堪山,才刚平复了白堪山的风波。”

“哦?”

白堪山时,苏庭便感应到了此人的气息,倒也不怎么意外,只是听闻这道人经过落越郡,不禁略感错愕,问道:“你到落越郡,有何贵干?”

道人顿时沉默了下,眼神古怪,看了苏庭一眼,说道:“其实晚辈此次从司天监出来,便是为师叔而来。”

苏庭怔了下,旋即沉吟道:“你来认亲?”

小精灵噗地一声,险些笑出声来。

道人脸色怪异,只低声道:“落越郡之事,有人传到了京城,入了司天监之中,弟子奉命查探,得知有修道人施法杀人。”

苏庭微微皱眉,不禁喝道:“当真是好大的胆子,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司天监治下,太平盛世,居然还有这等胡作非为之辈?”

说着,苏庭又叹了一声,道:“苏某人一向正直,嫉恶如仇,最恨不尊律法之人,原本该是帮你一起捉拿行凶之人的,但师叔我这边还有要事,将要与人商谈,立即便要回返元丰山,过些时日,咱们再来叙旧,现在你去办事罢。”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这道士的肩膀,叮嘱道:“此事你要用心一些,早日处理,我先走了。”

小精灵见状,心中顿时明白,那个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司天监治下的太平盛世里,胡作非为的行凶之辈,就是这个苏庭。

呼地一声!

疾风卷起,将行李收拢!

小精灵驾驭着风珠,随时准备跟着苏庭逃离。

“师叔……”

然而那道士,满面无奈,只是说道:“晚辈查过了,施法之人,名为苏庭,已从落越郡来到坎凌。”

苏庭惊讶到了极点,道:“此人居然与我同名?”

云迹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叹了一声,道:“师叔心知肚明。”

苏庭摇头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略微感慨,看着云迹,认真说道:“苏某人一向奉公守法,无论是落越郡的方庆大人,还是坎凌的丁业大人,都对我这安分守己的性子十分赞赏的,未想居然有与我同名之人,却如此肆意妄为。”

云迹道人错愕至极,一时竟是难以反应过来。

至于小精灵,也是十分错愕,心中不停念着:“学习了,学习了,长见识了……”

过了半晌,云迹才算醒悟过来,苦笑道:“这一次晚辈前来寻找苏庭,并非是治他的罪,师叔不必如此。”

苏庭闻言,讶然道:“你不是来问罪的?”

云迹点头道:“若是肆意用法杀人,自然是要问罪,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毕竟我辈修行人,真要面对寻常人的威胁时,总也要自保的。”

苏庭闻言,深有同感,笑道:“这就是了嘛,咱们又不是弱势群体,好不容易踏上修行路,反而比一般人还要畏畏尾,算是什么回事?”

云迹叹道:“可也不能随意杀人的。”

苏庭顿时住口不言,生怕被这厮套出什么话来。

云迹说道:“其实这一次晚辈前来,本是要给苏庭此人一个身份的。”

苏庭皱眉道:“身份?”

云迹点头说道:“朝廷管的是俗世一切,而司天监则是管修道人。在这世上,不乏有人踏上修行路,绝大多数都将在我司天监记名,但也总有一些疏漏的。”

他看向苏庭,缓缓说道:“像是各方宗门道派,门中长老弟子,都在司天监有所记名,但是散学修士,便显得十分散乱,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又有哪个人踏上了修行之路,想要统计,也是不易。”

苏庭心中稍有明悟。

登记造册,有了名册,也就便于理事。

大周朝廷之内的修道人,司天监便有监察的责任。

这一次云迹来寻自己,并非问罪,而是登记名册?

苏庭倒也明白,对于司天监而言,将世间修行人登记在册,日后无论是做什么事情,都要简单许多。

“散学修士,不识规矩,其实绝大多数人间显法之事,多是出自于这一类人。”

云迹深深看了苏庭一眼,说道:“师叔多次施法,好在没有人前显法,引起乱象,否则便当真有些麻烦。”

苏庭咳了一声,只当没有听见。

云迹叹了一声,道:“原本此次是想要记下苏庭的名字,并使他知悉大周之内的规矩,避免再有什么差错,引起民间秩序崩乱,但现在看来,没有散学修士苏庭,只有元丰山的长老。”

他略微施礼,道:“既然如此,也就简单了些。”

他原本听闻落越郡之事,也只当苏庭是个偶然踏足修行路的散学修士。

但如今相逢,这苏庭竟是元丰山的古字辈长老。

尽管苏庭面貌年轻,气息低浅,但是修道人的年纪着实不能用相貌来衡量,至于道行深浅……倘如这位元丰山古字辈的师叔,已入阳神境界,那么收敛一些气息,倒也不是难事。

甚至,方才残留的阳神气息,是否出自于眼前这位少年,也犹未可知。

在云迹心中,也只把这个苏庭,当作是元丰山古字辈的师叔,下山历练的身份罢了。

“若只是苏庭,晚辈此次只须让他知悉大周境内的规矩,再将他姓名及气息记下便可。”

云迹低声道:“但既然如此,便不必记了,白堪山一事均已落定,晚辈这便回司天监去。”

说完之后,他躬身一礼,转身便走,腾起云光,顿时远去。

苏庭见他离去,稍微松一口气,但想起什么,忙是叫道:“慢着……你要去京城,师叔也要一起去,咱们一起上路,让我借个风儿……”

声音传开,远远传去。

云迹道人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旋即度提升,去得更快,瞬息消失在天际。

苏庭看得颇为愕然,道:“这厮都修成阴神了,听力居然还这么差,没听见我的话?”

小精灵斜斜瞥了他一眼,呵呵两声,语意难明。

苏庭收回目光,似是想起什么,叹了声,道:“真是个可怜人,早年铁定是个耳聋的,修行之后,哪怕修成阴神,已是能听言语,可耳力也差了许多。”

“就是可惜了,我还没试过腾云驾雾的味道,原本还想跟他借个风儿,体验一番的。”

“算了,咱们还是走6路好了。”

……

风云刹那远去。

云迹道人松了口气。

短短片刻接触,他在这位元丰山的师叔面前,便浑身难受……若是此去京城,被这位师叔缠上了,只怕他连修道的心境都要崩塌。

“本以为是个散学修士,未想居然是元丰山的长老?”

就算是云迹道人乃是阴神成就的人物,也万万想不到,所谓元丰山的长老,不过是昨日才有的称号。

昨日之前,苏庭依然还只是个散学修士。

在元丰山老者赐下一面令牌后,苏庭摇身一变,就已是元丰山的人物。

以凝法的道行,成为元丰山古字辈的长老,对于云迹道人而言,堪称是无法想象。

正是因此,他也不曾疑过苏庭身份,只当苏庭是元丰山古字辈长老下山历练罢了。

“没想到接了个棘手的事情。”

云迹暗叹一声,心道:“照此看来,在元丰山得了龙虎玄丹的,其实就是这位师叔?甚至在元丰山炼丹的,不会也是这位师叔罢?”

百九零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

云迹道人离去后。

苏庭与小精灵收拾好行李,搬上了那双驾马车。

接着苏庭便径直去往苏家老家主那儿,至于小精灵,则化身青鸟,将风珠收起,藏入了马车之中,也是守着这驾马车。

若是苏家之内有什么心思深沉的,又或是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势必就要遭殃了。

……

书房当中。

“你有急用?”

老家主略有为难,道:“京城那边,正在着手准备,将要取得列元火木。”

苏庭摸着下巴,说道:“也就是说,还没取来这列元火木?”

老家主叹了声,道:“也过不了多久的。”

苏庭摇头道:“那我不要了。”

老家主闻言,不禁一怔。

苏庭叹道:“苏家行事,效率太慢,耽误了我,现在我不要这列元火木了,你把银两兑换给我……”

老家主怔了半晌,才道:“你不要列元火木?”

苏庭点头道:“我现在改主意了,只是要钱。”

“死要钱?”

老家主闻言,皱眉说道:“你若是一开始就要钱财,老夫倒是应允了你,免去了许多麻烦,但那时你要列元火木,为此,我苏家在京城之中,上下打点许多,也耗了不少情面,才开始能取得列元火木,你这半途而废,未免太过……”

话未说尽,但老家主意思已是极为明朗。

饶是苏庭脸皮甚厚,却也觉得这生意有些不大地道,但如今表姐前往浣花阁,将要根治这寒鼎之身,再无须列元火木,不如换作钱财。

前次其实有了那红衣女子汲取寒气,已然替代了列元火木的功效,只是那红衣女子不知能帮表姐多久,后来又出了白堪山龙虎异象之事,让苏庭无暇跟老家主提及此事。

现在既然列元火木已经无用,自然不必再要。

“也罢。”

苏庭叹了一声,道:“在京城打点的银两,花费的人力物力,甚至你苏家耗费的人情,全记在我苏某人帐下,换算过来,我吃亏一些,拿少些银两就是了。”

老家主略微沉吟,思索不语。

苏庭说道:“现在列元火木我用不上了,其实我这人一向心软,如果你苏家已经开始取得列元火木,那我也就收着了。但既然眼下没有列元火木,那么事情就到此为止,此前苏家的付出,全由我苏庭承担,如此还不成么?”

老家主深深看他一眼,道:“可以。”

苏庭略有心疼,暗道:“苏某人好不容易大气了一次,未想代价如此沉痛,心中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在羊毛出在羊身上。”

正当苏庭想要辞行离去,但还未开口,便听这位老家主问道:“你这便要走了?”

苏庭点头道:“今日上路。”

老家主问道:“回返落越郡?”

苏庭摇头道:“去往京城。”

老家主闻言,沉吟道:“京城?苏家在那边,还有些门道,倒是可以……”

苏庭略微抬手,似笑非笑地道:“不必,苏某人独身一人闯荡天下,也不用借你苏家的威势。”

老家主微微皱眉,他本有些事情,要托苏庭去做,但被他这般堵住,却是不好再多说话,只是转而说道:“都是苏家后人,何分你我?你若愿意,我这便将你重新列入族谱之内,仍是我苏家嫡系之人。”

“免了。”

苏庭摆了摆手,嘿然一笑,却不多说。

这老家主显然是看出了我苏某人神采风流,睿智渊深,本领高远,所以想要招揽自己,但就是元丰山拉拢自己,都是看着表姐的颜面,才勉强接了个名义上的外门长老,何况区区一个俗世家族?

虽说都是苏氏族人,但也隔了这么些代人,跟陌路人其实没有差别。

“告辞了。”

苏庭略微施礼,毕竟岁数差距摆在这儿,他以晚辈对长辈的礼数,施了一礼,方才离去。

看着苏庭远去,苏家老家主一言不。

这位老家主,多年经历,自然懂得察言观色,他看出苏庭眼神中的意味,显然知道事不可为,也没有纠缠于此事,只是叹息一声。

苏家后辈之中,死了一个出色的苏立。

苏立多半是死于苏庭之手。

苏庭比之于苏立,更为出色,甚至是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本领。

这少年若能归回主家,今后必是苏家的一大臂助,甚至成为支柱,但这个少年,显然看不上苏家。

老家主心中略有黯然。

“那玉牌之事,怕也不必再去追寻了。”

他看向门口,心中隐约有些明悟。

倘如这个苏庭,乃是修行之人,那么玉牌之后蕴藏的秘密,怕是已经被他所取。

若是换了别人,得了秘密之后,要再用玉牌来换取好处,怕也还做不出来,可这个少年的心性,未必做不来。

这一次苏家是亏了好大一笔银两。

但却容不得赖账。

“本是同根生,可惜不能为本家所用。”

“可惜了。”

……

离了坎凌苏家。

马车之中,已然是多了一箱珍宝,黄金翡翠,还有一沓银票。

毕竟银两太多,占了地方,苏庭便换作了这些黄金玉石之类,再换了些许银票。

“黄金白玉,换成银两,能把我这车都堆满。”

“哈哈,咱们真是财了。”

“早些时候要是有这么些钱,咱们姐弟也不用整日惦记着柴米油盐。”

说着,苏庭怔了下,才叹了声,心中稍显沉闷,旋即望向天空,低声道:“我要是上辈子有这么一笔钱财,简直是亿万富豪,还学个屁的古语,也犯不着被葫芦砸死了。”

他本想转移自己的念头,但未想心情愈沉重,不禁怒上心头,提起马鞭,甩了一记。

啪一声响!

烈马吃痛,奔跑得快了许多。

“你干什么?”

小精灵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惊叫道:“吓了我一跳。”

苏庭面不改色地道:“人生苦短,我得节省时间,走得快些。”

小精灵不疑有他,只是问道:“现在就去官道上,走京城的路么?”

苏庭说道:“不去官道,但要抓你去见官。”

小精灵怒道:“抓我见官干什么?”

苏庭嘿然道:“别以为我在马车外就不知道,你在诱拐那条小白蛇,让它当你坐骑……你个人贩子,不,你个蛇贩子!”

小精灵讪讪道:“我只是见它比外头那条蛇可爱些,跟它说说话而已。”

这话才落,马车忽然慢了下来。

然后马车停下。

小精灵悄悄朝着马车外看了一眼。

外头赫然是坎凌的县衙!

“苏庭!”

小精灵惊道:“你还真要抓我见官么?”

苏庭哈哈一笑,说道:“见官个屁,这位县太爷与我有旧,我要跟他辞行,他这种官场中人,非常懂得道理,铁定是要送我临别礼物的。”

“你这个……”

小精灵点头道:“学习了,学习了。”

原来是来厚着脸皮伸手讨要礼物的。

以后自个儿要是有着跟苏庭分开的时候,离去之前,也得先找苏庭一回。

百九一章 不甘为奴

县衙之内。

丁业看着前来的少年,神色复杂。

原先虽然因为母亲的关系,对这少年多加注意,后来经历诗会之事,他也高看这少年一眼,但却不曾想过,这个少年竟然如此不凡。

“前些时日,司天监有位道人,前来寻你。”丁业说道。

“我知道了。”苏庭也不隐瞒,据实说道:“他是我远房师侄,特地从京城前来拜访于我,在拜见过我之后,就回京城去了。”

“远房师侄?”

丁业觉得这个称呼十分怪异,但细细打量了苏庭一眼,倒也没有多少,只是心中略有庆幸。

这个苏庭的辈分,竟然要比那司天监的中年道人,来得高些。

好在当时他心中有所考虑,没有直接卖了苏庭,否则,只怕苏庭此来,便是兴师问罪了。

两方都是不可招惹的人物,但苏庭显然更不能招惹。

“此次苏某人将要离开坎凌,去往京城。”

苏庭微笑道:“这一次来,是向丁大人辞行。”

丁业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不止是辞行罢?”

苏庭也没有什么赧然神色,坦然说道:“确实还有另外一桩事情。”

丁业略微抬手,道:“但说无妨。”

苏庭平静道:“我见丁大人手下,有个年轻家丁,人也聪慧,行事稳重,可惜是为奴籍,未免可惜,不若放他自由身?”

丁业混迹官场多年,能执掌坎凌一地,自然也是聪明人,当即便明白了许多,道:“丁言确实是有本事的,也是有野心的,算是我的得力臂助,凡事交由于他,我都可放心……你这是要我自断一臂么?”

苏庭笑道:“丁大人以为如何?”

丁业叹了声,道:“再是得力的臂助,既然不能同心,丁某也不能再将他当作心腹看待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苏庭一眼,道:“他确实是有能力的人,可惜过于聪明,不能安分守己,这点我早已知晓,只是未有想到,他居然能请动你来相助。”

苏庭笑道:“苏某人其实不喜欢多管闲事,但是此次白堪山,得益不小,倒也不好食言而肥了。”

丁业平静道:“既然你来开口,也就罢了。”

苏庭拱手笑道:“多谢。”

丁业微微抬手,道:“慢走。”

……

丁府门前。

丁言深吸口气,回望一眼。

自幼生长在丁家,但凡丁业的府邸,仿佛就是他的囚笼。

如今脱去囚笼,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再无束缚了。

丁言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少年,双膝跪地,叩道:“多谢先生。”

苏庭略微抬手,道:“起来罢。”

他看着这个年轻家丁,稍作打量。

当今世道,尊卑有序,几乎不可逾越。

丁家之内,家丁过百,便是聪明人也有不少,但唯有此人,倍受器重,仍然不愿安于现状,要脱离奴籍。

以当世的风气而言,这种心思就类似于造反了。

丁言起身来,回望一眼,低声道:“丁家待我不薄,日后小人得有所成,必有回报。”

苏庭只是笑了一声,语意难明。

丁言朝着苏庭,躬身说道:“丁言脱出丁家,在先生眼里,或许是没有尊卑,心有反意,但实际上,尽挂丁言有心脱离奴籍,但至少在丁家办事之时,一向是尽心尽力。实不相瞒,丁家待我也是不薄,只是……”

他语气低沉,道:“下人终究是下人,我有再大的本领,依然是替丁家办事,而不能替自己办事。”

苏庭平静道:“我能明白。”

苏庭毕竟是从另一方世界来的,他的思想跟这方天地之中的人,都极为不同,堪称离经叛道。

其实丁言脱离奴籍的举动,已经是离经叛道,但在苏庭眼里,也就是这样而已,只不过让苏庭有些讶然的,这个丁言出身于丁家,出自于这方天地,也有这样不甘的心思,倒让人高看一眼。

丁言见苏庭并无异色,心中稍有感叹。

“站得高,但目力所限,未必看得远。”

丁言苦笑道:“可站在井里,目力再好,也看不远。”

苏庭略微点头,道:“看来你跟着丁业,倒也读过几年书,懂得些道理。”

丁言叹了声,道:“我见过许多聪明人,身份不高,但却不乏聪明才智,可这样的人,没有相应的身份,都只能在市井里,计较一二两银子的得失。我不愿这样,时常在想,若有自由身,多少能耐,都能尽显出来……如今得益于先生,总算得偿所愿。”

说到这里,他躬身下拜,道:“先生之恩,不亚于再生之德。”

苏庭似笑非笑,道:“免了,咱们不过一场交易,我此次在白堪山得益,顺口替你提了一句,两不相欠。”

丁言苦笑道:“于先生而言,不过一句话罢了,但对于丁言而言,是一生一世的改变,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抵消这样的恩情。”

苏庭深深看他一眼,似乎觉得有些看轻了此人。

“先生身份非凡,或许不明白在小人心中,脱去奴籍,是何等重要。”

“先生是仙,世间是人,但我等是奴,连人也算不得。”

“我等这些奴才,地位低下,终究是人下之人,故而羡慕权贵中人,其实就像是世间俗人,一心一意,想要求取修仙炼道。”

丁言说道:“小人见过朝堂上的名流权贵,也见过市井中的底层之人。”

“其实市井之人,未必就比朝堂之人来得愚钝,或许他们更为聪明,但他们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他们的聪明才智,只能计较市井间的一二两银子。”

“而朝堂之上的人,他们的智慧,未必多高,但地位权柄所在,号施令之下,则是涉及无数人的生死,影响数以亿万计的财富。”

“例如小人,哪怕再有本事,再大的想法,终究是给丁家效力。”

“但是如今,小人有多少本事,便都是自己的本事。”

丁言一番话说来,充满感慨。

苏庭不曾为奴,本以为自己刚刚穿越时,境况窘迫,已是世间底层的人,但却不曾意识到,这更底层的这一列,听他一番话,略有所悟。

“早年丁家有我一位好友,也是家丁下人,乃是丁家二爷外出,为二爷挡了一箭,死后二爷也颇伤感,但事后也就淡忘了,仍不是真正丁家人死时那般悲伤。”

“而后来我在京城,也听闻过许多事情,有下人跟随主家外出,遇险之后,主家死去,下人侥幸脱生,但却保护不力,还须给主家陪葬。”

“甚至,前些时日的天章阁学士刘大人,曾有一桩旧事。”

丁言语气十分沉重,满是感叹悲哀。

“何事?”苏庭问道。

“据传刘大人家中,有一幅画,但有位武道大宗师,看上了这画。”

丁言低声道:“若不将画奉上,刘家之内,鸡犬不宁,纵然是一品大学士,也难防武道大宗师。刘大人有心赐画,但画上有皇上御笔,若是将画奉上,便是对皇上不敬……所以,他任由那武道大宗师,取走了画。”

苏庭微微皱眉,未有接话。

丁言继续道来。

“这大宗师取画时,打死了拦路的一个家丁,但放过了另外一个家丁。”

“可为了严整家法,这个逃过生天的家丁,护卫不力,必须杖杀。”

“所以,无论这几个家丁,是否去拦武道大宗师,都是会死……拦了路,武道大宗师会杀他们,不拦路,刘大人要杀他们。”

丁言说道:“这就是我们这些下人的地位。”

苏庭低声道:“类似的故事,似乎很耳熟?”

丁言苦笑道:“确实是有先例的,听闻八百年前,梁帝寝宫,被月妃闯入,而护卫之人,护卫不力,论罪斩杀……后来又有阻拦月妃的,被月妃下人打死几个,不了了之,甚至,余下几个,后来因月妃不喜,被梁帝杀了泄怒。”

“下人终究是下人。”

“命不值钱。”

“我不当下人。”

“不敢为奴,不甘一世所为,尽为主家作了嫁衣。”

丁言这般说来,语气沉重。

苏庭摸了摸下巴,思索不语。

这人有此想法,日后怕也不会安于现状,如今也算是有些能力,日后兴许能成大器。

但前提是不要夭折。

经历至今,苏庭自然明白,人有旦夕祸福。

人生中充满了意外,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不是还有明天。

比如苏立,比如何云方,谁都认为他们未来无可限量,出身大族,才学非凡,一个极可能掌控家族,一个极可能京城为官。

但谁又想到,他们在招惹了苏庭之后,也就死于一夜之间,断送了大好前程。

“听你一席话,感悟不少。”

苏庭点头说道:“不过,无论对你来说,这有多么重要,可对于我而言,也只是一句话而已。”

丁言闻言,面色变了又变,道:“其实小人……”

苏庭挥手道:“你我无缘,我不收徒。”

他声音平淡,嘴角似有笑容,似笑而又非笑。

丁言看他一眼,略微咬牙,心中却是无奈。

修行之辈,最讲缘法。

话已至此,足见对方确实没有收徒之念。

果然是无缘。

丁言深深一礼,辞别离去。

百九二章 我还是当仙人好了

苏庭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微凝,却未开口。

先前丁言一席话,是要引起他的同情心,也是想要说明苏庭对他恩情厚重。

尽管不是他施恩于自己,而是自己施恩于他。

但是,这就有了牵扯。

有了牵扯,才有缘法。

才有拜师的借口。

所以苏庭从一开始,便划清了界限。

“你为什么不要他?”

小精灵的声音从车内传来,问道:“你不觉得你也该要个下人服侍么?”

“下人服侍?”

苏庭冷笑道:“那我也找个侍女,找个男的算是怎么回事?就算是你,也比一个奴才好得多。”

小精灵点头道:“这倒也是。”

声音才落,她总觉得这句话十分古怪。

但细想下来,苏庭好像是在夸她。

“是夸我没错呀。”

小精灵满心疑惑,心头暗暗觉得古怪,不禁想道:“但我为什么觉得这句话很不舒服?”

……

双驾马车,渐渐远去,上了官道。

苏庭驾马而行,回望一眼。

车厢里没有了表姐,不免让他心头有些空落。

他想了想,随口说道:“陪我聊聊天吧?”

小精灵问道:“你要聊什么?”

苏庭低声道:“无所谓,比如思念之情,比如思乡之情,比如修行疑难,都可以的……”

小精灵哦了一声,然后问道:“我有个问题。”

苏庭道:“说来听听。”

小精灵说道:“那个丁言,你为什么不收他?我刚才看过了,他资质好像不错。”

苏庭嘿了声,道:“我收他干什么?我自己都还没修炼成仙,哪里有闲心收个徒弟?”

“更何况,人家收徒是为了传承延续下去,可我还年轻,寿元还长,而且这个丁言岁数比我还大,传承个屁……”

“其实你说得也不错,他资质确实不浅,行事也稳重,就算不收作徒弟,但放在身边,也是个能当使唤的得力助手。”

说到这里,苏庭沉声道:“但我不喜欢他。”

小精灵问道:“为什么?”

苏庭说道:“其实我也颇为欣赏他,也同样能理解他,但我更是知晓,这人并不适合为我所用,或者可以说,他不适合为任何人所用。”

“这个丁言,只能为自己所用。”

“我要是收徒,绝对是收个麻烦回来,而且这徒弟还不能真心待我,要来干什么?”

苏庭看向小精灵,问道:“明白了吗?”

小精灵点点头,道:“学习了,学习了……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些个学问?”

苏庭深有同感,道:“这些事情里头,学问大着呢,其实你跟着苏某人,能学得好多学问,我知识渊博,学问很高的。”

小精灵瞟了他一眼,低下头逗弄着那条细如丝的小白蛇儿。

……

南方。

天穹之上。

云雾朦胧,风儿未动,仿佛静谧。

倏地一道光芒,刹那而过。

云雾溃散。

这是一座车,去得极快。

老者掏出一面令牌,正要作些什么动作,心头却是一跳,回身望去,只见一个红衣虚影,立在身后,他不动声色收回令牌,堆起笑容,道:“闺女儿。”

红衣女子淡淡道:“先前你想要干什么?”

老者摇头道:“没有干什么。”

红衣女子一言不,静静望着老者。

老者受不住她的目光,才无奈道:“是司天监的人,了个消息,传至元丰山……”

红衣女子蹙眉道:“有关苏庭?”

老者点头道:“正是,据说是苏庭得了龙虎玄丹一事,几乎传开,被司天监压住,但司天监的道人,不忍他有所藏私,想要把消息公开,再压下他元丰山的身份,给他一点儿磨练。”

红衣女子平静道:“是你的主意吧?”

老者讪讪道:“这不是还没出去么?而且老夫也不想害他,还准备交代司天监,多加注意,修成阳神的不准出手,以大欺小。”

红衣女子吐出口气,道:“世人看重钱财,修道人看重机缘,利益动人心,确实难免。只不过,若是如此,会害了不少人命,而且这个少年,十分古怪,或许不必咱们来操心他的磨练……”

老者讶然道:“为什么?”

红衣女子平静道:“以他的性子,到了京城,怕也少不了惹事的。”

……

官道上。

苏庭忽然觉得鼻端稍痒,打了个喷嚏,心觉古怪,自己修炼有成,寒暑不侵,这是怎么回事?

他满是茫然,摇了摇头,心头又想起那个丁言。

“话说这个丁言给我的观感,似乎有些不对,怎么忽然觉得,这厮像是许多故事里的主人公?”

故事里常有,比如某家奴仆,面貌普通,心中机灵,得知某个行走在世的仙人,于是费尽心力,苦思冥想,请求仙人相助,最终脱出奴籍,成为自由身。

此后,这奴仆纵横朝堂,纵横商场,而厉害的,还能踏上修行路,纵横修道界,修成**力,从而秒天秒地秒空气?

至于那位相助于他的仙人,也往往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高深莫测,厉害无比,倍受敬重,天上地下,举世无双……

苏庭微微沉吟,暗道:“苦命的主角不好当,我还是当仙人好了。”

他这般念着,回望一眼。

身后的车内,小精灵依然在忽悠着那小蛇儿,想要把小蛇儿收为坐骑。

小蛇儿对苏庭十分亲近,这小精灵却想要诱拐了去,这让苏庭不禁恼怒,但想起这小精灵已经被自己拐来了,顿时便又释然了。

“你听话嘛……”小精灵扇动薄翅,睁着眼眸,用真诚柔嫩的声音,轻声哄骗道:“我可是神胎哦,你跟着我,可比跟着这个苏庭,更有前景的呢。”

小白蛇摆了摆手尾巴,没有理会她。

小精灵也不气馁,继续努力。

其实外头的五只小怪当中,也有条蛇,并且对小精灵十分恭敬,但她却十分不喜,反倒是眼前这条蛇儿,长得十分可爱,让她十分喜欢,只是有些不大听话。

苏庭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感慨。

长得可爱,就是真理。

至于外头那条蛇,天生就是罪犯。

百九三章 难道将要出师不利?

吼!

半道上忽地跳出一只斑斓大虎,目光残暴,龇牙咧嘴,显得凶威凛然。

尽管这虎还未开灵,尚未修行,但凶威之盛,足以让寻常精怪都瑟瑟抖。

两匹马儿惊慌无比,藏在马车下的五只小怪,也同样惊惧到了极点。

苏庭目光微凝,静静看着眼前。

场面仿佛静下,似乎一幅画卷。

一头庞然大虎,拦路半道。

一辆双驾马车,未敢动弹。

车上的少年,仿佛呆了一般。

轰地一声!

风从虎!

老虎怒吼一声,扑了上来,带起一阵疾风。

苏庭神色不改,随手一挥!

咻地一声!

刀光一闪,一瞬而过!

那凶猛恶虎陡然扑倒在地,砸起一片尘埃。

艳红的鲜血,从老虎身下弥漫开来,犹带着几分热气。

苏庭跳下马来,抽出一把剑来,朝着老虎走去。

小精灵问道:“你要干什么?”

苏庭头也不回,说道:“虎皮是个好东西,铺在马车里,还能取暖,而且听说虎骨能泡酒,虎肉也不错,更重要的是虎尾和虎鞭,听说很补……”

小精灵微微一颤,道:“杀就杀了,你还把人家分尸,未免太狠了些?”

苏庭怒道:“我要是没有本事,就被它活生生咬开,一片一片吃下去了……再说,昨天我抓了条鱼,切成鱼片烤着吃,你怎么不说狠?”

小精灵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苏庭把这虎分尸,逐一分开,忽然心中一跳,暗道不对劲。

“这次来京城,路上怎么这么多事?”

“想我从落越郡到坎凌,一路上也是风平浪静。”

“就算是普通人来到京城,在这太平盛世里,也没这么多事儿啊……何况我是修行人,一般有点儿眼力的,都被我王霸之气震跑了,至于妖魔鬼怪,压根不敢近身。”

“可这一路来,劫匪也有,修行人也有,精怪野兽也有,拦路的倒是不少。”

“要不是来的都是些小虾米,没什么大人物,我还当龙虎玄丹一事传出去了,引来不少事端。”

苏庭心中总觉得有些古怪,他回望一眼,看了看车厢里,心中暗道:“而且,我若是带上表姐,有人见色起意,出现争端,也就罢了,可我现在带着只鸟,哪来这么多事?”

他摸了摸下巴,心道:“难道我从坎凌来到京城,这次盛会将要出师不利?”

……

收拾了这只老虎。

苏庭上了马车,运用沾染了法意的真气,帮两匹马安定下来,才让它们开始上路。

至于小精灵,费力将虎皮上的血腥气去了,铺在车内,坐在上边,觉得十分舒服,也颇是暖和,颇是满意。

“小丫头,我有点儿事情,觉得应该与你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小精灵头也不抬,逗弄着小白蛇儿。

“考虑到你这小丫头,其实是神胎,指不定京城里有人能认出你来,到时候对你不利,而我虽然厉害非凡,可要参加盛会,只怕顾不得你。”

“这是什么意思?”小精灵抬起头来,道:“你要赶走了我啊?那我要不要跟你辞行?”

“辞行个什么?”苏庭怒道:“我的意思是,这次为了你的安危,咱们就不入京了。”

“不入京?为什么?”

“主要是为了你,但实际上,其实入京也不好玩,也就是在众人面前,出一出风头,在盛会上再是威风,也免不了是跟人家打生打死而已。”

苏庭正色说道:“像我苏某人,一向低调内敛,也不喜欢人前显摆,从来是淡泊名利,虽然一旦上场,这盛会魁铁定要入我手,但是我也不想太出风头,加上担忧你的安危,苦思冥想之下,也觉得这次入京不妥。”

“可你不是对那个魁的奖励,势在必得么?”

“那个葫芦铁定是我的,但我觉得咱们不必按部就班,去京城参与盛会,再跟人家打生打死,才能取得葫芦,可以换个方式。”

“这又是什么学问?”小精灵讶然道。

“这个叫做杀人夺宝。”苏庭认真解答,道:“虽然我还没试过,但或许可以试试这种方式。盛会咱们不参加,但咱们埋伏起来,等那盛会魁拿着葫芦出来了,我把他放倒,抢了东西就跑。”

“不是叫杀人夺宝么?为什么不杀人?”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苏庭怒道:“叫法是这个叫法,但杀不杀人,还得看情况,你不知道我一向心地善良么?”

“你好像怕了?”小精灵迟疑道。

“怕?苏某人会怕?我怕什么?”苏庭震怒道:“胡说八道!”

“你怕在京城里,打不过人家,所以想要偷袭人家?”

“放屁!苏某人何等人物?我功法至高,传承不凡,凝就天意,以三重天道行在元丰山得获阳神真人才有的长老待遇!”

苏庭哈哈一笑,不屑道:“莫说一群散修,就算放眼当今各大圣地,放眼道门二山之中,当代之内,论起魁,舍我其谁?”

小精灵点头道:“那好,咱们入京吧。”

……

南方。

天穹之上。

车辇之中。

红衣女子仍是虚影,但已凝实不少,她与苏悦颦聊了几句,安抚了这姑娘的惶然心绪,旋即取过自家父亲的令牌,运动法力,传出了一条消息。

恰好就在这时,老者从外头进来。

“闺女,你这是作甚么?”

“在外多年,想念师兄,顺手借你的令牌,与他报了个平安。”

“你也太急了些,再过不久,咱们就回元丰山了,跟那猴崽子说什么?”

“也就稍微叙旧,另外,我也随口提了声,说您老认了个兄弟,正去往京城。据说师兄有几个弟子,就在京城修行,探听各方风云,正好可以照看这位师叔。”

“你……”

老者面色变了又变。

所谓结拜兄弟,他何曾有放在心上,只不过是给自己闺女设立一个辈分的障碍,避免跟那混账小子展出什么来。

招揽苏庭这潜力极高的少年,赐予他元丰山外门长老的身份,倒是不假,但至于所谓兄弟关系,他压根就没有当真,更没有想过把这层关系公开。

现在自家闺女将此事传开……

他张了张口,手指微颤。

与一个后辈小子结拜兄弟,这传了出去,在同辈老友以及仇敌面前,岂非颜面扫地?

百九四章 拜见老二爷!

遥遥望去。

这座城池,矗立于天地之间,城墙高耸,两侧延绵,仿佛望之不尽。

京城所在,乃大周最为繁华之地。

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进城出城,人流车马,也都颇为热闹,把守也是十分严密。

而就在不远处,人群后方,但见一辆马车,缓缓而来,车厢宽敞,华丽大气。

这车赫然是双马拉车,一棕一白,乍看之下,仿佛黑白两色,显得十分不凡。

双驾马车,乃士子出行。

其实苏庭不是士子身份,只能算是一介白身,没有资格用双驾马车,但倒也没有谁来查他的资格。

但这也并非守城将士过于疏忽,只是京城向来规矩森严,极少有谁胆敢逾越身份,用双驾马车的几乎也都只是士子。

且对于守城将士而言,若是查了,便容易得罪对方,与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因此,苏庭只是在查验一番后,便入了京城。

所谓查验,不过是掀了一下车帘,便放下了。

这敷衍了事,也算给他一个方便。

至于那些寻常百姓,便是连背上筐里的番薯,都被掰了开来。

……

踏过城门,走入城内,仿佛通过一条宽阔的隧道,竟然足有数丈,可见这京城的城墙又是何等厚实。

京城之内,繁华无比。

两侧店铺林立,街头摊贩摆设,人来人往,车马流通,声音吵杂,显得热闹无比。

“不愧是京城,好生繁华。”

苏庭笑道:“无论是落越郡还是坎凌,都远远不能相比……难怪那些个深山老林里修行的人物,来到红尘俗世之间,都要把持不住道心,沉沦红尘俗世之内。”

小精灵哼了声,道:“难道你就能把持得住道心了?”

苏庭哈哈笑道:“我见过比京城繁华的地方,里头有着更好玩的事情,比这京城更令人放不下,但我也已经放下了……”

小精灵不屑道:“又吹牛了?”

这回,苏庭倒是少见地沉默下来,没有解释,只是略微一叹,过了片刻,才道:“过了这次盛会,我就离开京城去,这京城虽然繁华,毕竟红尘俗世,留不住我这世外神仙。”

……

就在苏庭踏入城内之时。

先前查验苏庭马车的那位将士,来到城墙上,低声道:“已放他去。”

前面是一位道士,貌若花甲,神色肃然,手中捧着一面镜子,色泽古朴,照应着城门前来来往往的人群。

其中人群,显化在镜中,各有不同。

其中不乏有人光芒湛然。

那是修行人。

“先前那少年,十分古怪。”

老道皱眉道:“无论修行中人,还是妖魔鬼怪,但凡在这宝鉴之内,都会显露出不同来……但先前那个少年,却没有多少变化,仿佛只是个凡人。”

适才那将士低声道:“难道他不是凡人?”

老道沉吟道:“宝鉴之中,倒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他的两匹马儿,都是几乎成了精怪的,而且在他车下,藏着五头精怪……车中也有一股凶威煞气,像是虎威,其中还有一股气息,氤氲难测。”

这小将沉吟道:“先前掀开车帘,确实见得一张虎皮,还有一只青鸟。”

老道低声道:“青鸟?”

他沉吟不语,良久,才道:“这少年不同于常人,先盯着他。”

将士微微点头,道:“我这就吩咐下去。”

老道神色严肃,目光微凝。

或许这少年当真是凡人,只是身边聚敛了不少宝贝,又聚集了些精怪。

精怪缠身,也不知是福气,还是晦气。

但也或许,这少年深不可测,越过了宝鉴所能检测的范畴。

甚至是这少年学得什么秘术,宝鉴都无法勘破。

“前面一种倒也罢了,若是后面两种,那么这少年就太过不凡了。”

老道低声道:“我镇守城门十三年,除正仙道的葛正轩之外,也就只有这个少年了。”

正当他这么感叹之时,便见宝鉴之中,又显现出了好些个修行中人的气息。

而就在这时,先前那个将士,也已经折返回来。

但在这将士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道士。

老道转过头来,微微皱眉,道:“你是元丰山的?”

年轻道士微微施礼,道:“正是。”

老道问道:“你来干什么?”

这年轻道士微笑道:“只是知会师叔一声,先前那少年,确实是修行人。”

老道闻言,反倒眉宇一挑,道:“这与你们,有何干系?”

年轻道士笑道:“自然是有关系,所以才有晚辈前来,让师叔撤去监察这少年的眼线,免得浪费精力……”

老道缓缓说道:“老夫的职责,是监察所有入城的修行人,并且鉴别身份,由司天监接引。”

年轻道士微笑道:“晚辈这次来,正是接引这少年的,明日他便会亲去司天监,师叔不必太过费心费力了。”

老道沉吟道:“他是什么人?”

年轻道士沉吟着道:“不管怎么说,现在他还是个年轻人,也是个散学修士,参与这次盛会,倒还是有资格的。”

老道深深看了他一眼,未有开口。

……

苏庭与小精灵,驾着马车,在城中游走。

这座京城,十分热闹,也十分广阔。

“白天已是这般热闹,不知夜晚如何?”

“是否也如我前世那般,灯火通明,夜如白昼?”

苏庭微微闭目,心中闪过一幕幕场景,灯红酒绿,热闹繁华。

过得片刻,他微微睁眼,道:“咱们找个地方落脚,天色也快暗了,正好看看夜里的京城,是不是比白天还要热闹?我想这地方如此繁华,兴许每个夜晚,都要比坎凌的庙会更为热闹……”

小精灵听得十分向往,但却又问道:“你不是要参加盛会,争夺魁么?咱们现在应该先探查这场盛会情况才是。”

苏庭笑道:“不急,司天监就在那儿,亮出修行人的身份,自然就有资格了……还是正事要紧,找个地方休息,今夜游玩一番。”

声音才落,他忽然顿住,目光微凝,看向一旁。

道路一侧,站着个年轻道士,眉目清俊,面带微笑。

苏庭见状,神色凝重。

这道士的修为,高深莫测,至少已是上人。

而更重要的是,这道士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注视着自己。

这道士正是为自己而来!

苏庭心念一动,神刀蓄势待,沉声喝道:“哪里来的道士?”

那年轻道士上前来,躬身一礼道:“元丰山后辈弟子余仁,拜见老二爷。”

老二爷?

苏庭闻言,先是一呆,旋即沉寂半晌。

良久,才见他眼角抽搐了下,深吸口气,咬着牙道:“就特么不能换个称呼么?”

百九五章 你们要帮我作弊?

年轻道士闻言,稍微一怔,不明何意。

苏庭恼怒道:“你师父是谁?”

年轻道士低声道:“家师云许,师承元丰山中,信天翁一脉。”

苏庭沉吟道:“这么说来,我兄信天翁,是你师祖,我也就是你师叔祖。”

年轻道士稍有迟疑,道:“门中与师祖同辈的长老,均为师叔祖,但各有名号,而您……”

话虽未尽,但语意已然明朗,苏庭毕竟不是元丰山的师叔祖,而是师祖的结拜兄弟,终究是要区分开来的。

“我怎么了?我就不能称师叔祖么?”苏庭面带怒色,最后才拂袖道:“大不了叫我叔爷,这什么老二爷的称呼,谁教你的,觉得好听么?”

年轻道士仔细想了想,倒觉得十分顺耳,也算好听,但不知为何这位长辈对于这个称呼,何以如此抵触,倒也不愿触他的霉头,只是低声道:“余仁明白了。”

苏庭这才满意,说道:“你怎么知晓我来京城?此次来是特地接待我么?”

年轻道士躬身说道:“二老爷前往京城,是师祖与师尊所言,经恩师吩咐,弟子在城门等侯已有两日。”

苏庭听得二老爷的称呼,也觉得别扭,仿佛总有人说自己“二”,但却也总比老二好得多。

“嘿,我这大哥还是比较照顾我的嘛。”

苏庭看向年轻道士,说道:“那正好了,我要寻个落脚的地方,那就去你的住处罢。”

年轻道士施了一礼,在前领路。

——

京城乃是大周朝廷的中心。

这里的风起云涌,牵扯着整个天地的走向。

即便是各大仙宗道派,也不能视而不见。

因此这京城,便成了各大宗派后辈弟子在红尘历练的地方,实则也是成为宗门在京城的眼线。

“红尘历练,出世入世。”

苏庭看向余仁,笑道:“你可曾被这繁华京都,迷花了眼?”

余仁应道:“弟子深知红尘俗世,牵扯道心,故而入世以来,多在道观之中,不敢外出。”

苏庭闻言,心中微动,但却没有继续开口,毕竟初次见面,交浅言深,未免鲁莽。

而在余仁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座道观。

这座道观,显得颇为冷清,倒没有什么鼎盛香火。

“观中的师兄,多在修行,少数几个出门在外。”

余仁这般笑着,也察觉出苏庭神色间的异处,又道:“观中诸位师兄,与我一样,都喜欢安静,不喜吵闹,所以,倒也不想其他道观寺庙那般,有什么信徒香客。”

苏庭笑道:“京城之中,寸土寸金,你们占了这么个地方,不用来做生意本就浪费了,现在建了个道观,却连信徒都拒之门外,岂不是要饿死?”

余仁说道:“能够在京城当中有这么一座宽阔位置,对于常人来说,自是不易,但是对于元丰山来说,便是轻而易举。至于吃饭的问题,我们都已辟谷了,并且山门之中,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派来一位入世弟子,轮换另一位弟子回山,而在此期间,也会带来不少灵丹妙药,助益修行。”

苏庭点头道:“这倒也不错。”

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弟子来换班,而且还带了补给。并且,这样一来,那新来的弟子,带来了所谓的“礼物”,还不会被人排斥,照小精灵的话来说,这其中倒也不少学问嘛。

正当苏庭这般想着,余仁却又说出了让他心花怒放的一句话。

“二老爷如今也是本门的外门长老,门中按例也会赐予修行之物,您在京城这段日子,会随着入世弟子,送到这观中。”

“你再说一遍?”

“嗯?”余仁呆了下。

“刚才的话,你重复一遍。”苏庭欢喜道。

“……”

余仁不知何意,便又重复了一遍。

苏庭听得十分高兴,暗道:“原来今后苏某人也算是端着铁饭碗的了?”

——

“二老爷随我来。”

余仁在前带路。

苏庭将马车停在前头,旋即招手,将小精灵幻化的青鸟,招到身边,站在肩上。

“等会儿……”

苏庭忽然停下脚步,问道:“你不先给二爷找个地方落脚,好让我放置些行李,稍微休息一番,现在就带我去哪儿?”

余仁心觉无言,说道:“您身为修行中人,难道赶路还累么?”

苏庭仿佛看着个蠢货,道:“千里迢迢赶到京城,能不累么?”

余仁咳了声,道:“其实入京的修行人,都有司天监接引,但您算是例外,我拦住了司天监,先将您领来道观之中,但是您要参与这场盛会,却还是要以散学修士的身份,进入司天监去住的。”

苏庭摸着下巴,恍然道:“原来如此,但这也不错,在大周境内,司天监对于修行人而言,几乎如同头顶上的利剑……我倒也想看看,这司天监之内,究竟是怎样的风景。”

余仁微笑道:“您会见到的,但先将您接来道观,也是恩师的意思。”

苏庭问道:“什么意思?”

“您的身份,尚未公开,并未在元丰山真正记名,更何况,您本身也并非出自于元丰山,所学的也不是元丰山的功法道术,这次来到京城,便先按下身份,依然是以散学修士的身份,去参与盛会。”

说到这里,余仁笑道:“只不过,您毕竟是元丰山的外门长老,更是师祖的兄弟,总要有些优势。”

苏庭眼前一亮,喜道:“你们要帮我作弊?”

余仁神色一滞,满是古怪,旋即咳了声,才低声道:“元丰山乃是道门圣地,行事公正,绝不作此事。”

苏庭闻言,稍觉遗憾,但手上一挥,正色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元丰山行事风格,与我苏某人一样光明正大,这也是我愿意成为元丰山外门长老的原因。”

话说完毕,他忽然探过来,悄声道:“但你说的优势,又是什么?”

余仁正色说道:“正是要跟二老爷细说,关于司天监此次盛会考验的方式,以及诸般要点。”

苏庭顿时一怔,脑海中也有些茫然,难道这是考试之前抓重点?

百九六 京城云涌

京城盛会,经由司天监起。

在寻常修道人眼中,司天监背后是大周朝廷,但苏庭已经知晓,司天监的背后,乃是道门二山之一的守正道门。

关于司天监盛会,寻常散学修士,或许清楚的不多。

但是元丰山作为道门圣地之一,在京城中也有一处道观,所知甚多。

“寻常散学修士,能知京城盛会之事,赶来京城参与此次盛会,已是难得,但知晓内中详细的,着实不多。”

余仁说道:“当然,不乏有些散学修士,曾经参与过盛会,如今年龄还未到限,仍能参与,他们算是稍有几分经验……此外,也不乏一些老修行,提携后辈,告知一些盛会上的诸般事项,但司天监的盛会,也时常变动。”

他看向苏庭,笑着说道:“但对于元丰山而言,要知晓这些变动,倒也不难。”

苏庭略有恍然,道:“这么说来,比起他人来,我的优势便是已然知晓司天监的盛会内容,考核事项?”

这不是考前先看过题目了么?

倒真是个不错的优势。

只不过,这盛会难道不是擂台比武,打出个胜负来么?

余仁似乎看出苏庭的疑惑,顿时笑道:“司天监的盛会,若只是便成了俗世武林中的擂台比武,岂非太过无趣了些?更何况,修行人的手段,千般万种,倘如局限于小小一片台上,总有许多人施展不出本事,未免过于不公了些。”

苏庭点头道:“这倒也是。”

说着,他打量了余仁一眼,笑道:“看你道行颇高,但年纪却不算大,可越过了这盛会的年龄界限?”

余仁微微摇头,说道:“弟子还差两年,才越过这个年龄限制,但弟子乃是元丰山弟子,并非散学修士,是不能参与司天监此次盛会的。”

苏庭闻言,说道:“可惜了。”

余仁笑道:“倒也不可惜,弟子若能参与盛会,那么其他师兄也能参与,本也就夺不得魁的。”

苏庭微微点头,说道:“这倒也是,有二爷我来参与,你们也只是去见见世面的。”

——

司天监。

国师居所。

“此事如何?”

“仙法已经传下,然而本门年轻一辈,尚无得此缘法之人。”

“世间修行人无数,尤其是散学修士,尽管旁门左道甚多,但也不乏奇思妙想之辈,将这一次缘法,投入盛会当中,寻得有缘人。”

“弟子明白。”

——

城门之上。

老道士捧着宝鉴,目光沉静,审视来往之人,寻出其中修行中人。

这许多修行人,都将有司天监之人接引。

忽然之间,这老道目光一挑。

只见在城门前头,来了一人,身着白衣,气态飘然,在他身侧靠后,还有两个仆从,极是恭敬。

“哦?”

老道眉宇一挑。

这白衣青年,是个修行人。

但这并不稀奇,近几日不少修行中人,来到京城。

只是令人感到稀奇的是,这白衣青年身后的两名仆从,赫然也是修行中人,道行甚至不浅。

“能折服同辈修行人,此人倒真是令人感到意外。”

老道这般念着,目光落在那白衣青年的折扇之上,偏头吩咐道:“杜?查一查此人是谁,看此人是否早已记录在册。”

“是。”

——

“云迹师兄,有何吩咐?”

“国师有令,将此番所有修行人的身份来历,尽数归列在册。”

“是,贫道这便去办。”

“不要有所疏漏,我司天监要想监察天下修行人,便须得先将天下修行人,统计在册,方能治理,把持秩序。”

云迹道人沉吟道:“近来修行之辈入京,尤其是年轻一辈的散学修士,未必懂得规矩,要严加防范,必要之时,允许杀鸡儆猴。”

那道人心中一凛,低声应是。

——

从道观之中出来。

苏庭颇有意气风之态。

司天监的套路,总算摸清楚了。

“二老爷。”

余仁施了一礼,道:“弟子便送到这里了,毕竟您的身份,依然是散修。”

苏庭摆手道:“我知道了,这就往司天监去,看看这司天监的风景。”

余仁伸手一点,在苏庭腰间令牌上,点下一滴血,才道:“弟子在令牌上,留下自身血气,只要在京城之内,二老爷便可借助令牌,通过血气,向弟子传讯……无论二老爷在京城遇上什么事情,都可运用此令牌,弟子必尽心尽力,处置妥当。”

闻言,苏庭满意道:“很好,我有事就找你,不会客气的。”

就在这时,余仁忽然一顿,手中一翻,似乎有光芒闪烁,他脸色微沉,手中一捏,当即光芒消散。

苏庭见他面色有异,心中疑惑,但他也有自知之明,毕竟不是元丰山的弟子,倒也不好打听。

可余仁倒是看向苏庭,说道:“此次盛会里头,年轻一辈的散修里,有些名声的,有些本事的,几乎都与二老爷说过了,但未想还添了一个。”

苏庭眉宇一挑,道:“如何添了一个?”

余仁说道:“此人来自于偏远地方,以往也未在司天监记名,但近来有些名声,可也并不响亮,但适才不久入京时,被守城老道看见,将他接引到了司天监。”

他看着苏庭,皱眉道:“经弟子在司天监的好友传来消息,此人名声虽然不大,但道行却不浅薄,至少凝就了阴神,身边还有两个仆从,均为修行人……如今司天监给他的评定,是有望第一。”

苏庭嘿了声,道:“修成阴神的上人?倒是添了个对手啊?”

余仁点头道:“如今看来,确是如此,而且,此人近来才有名声,咱们尚不知他的底细,不似其他人那般清楚,须得稍加注意。”

苏庭说道:“我会重视一些,你有什么消息再通知我。”

余仁点了点头,送走了苏庭。

——

离了道观。

苏庭驾着马车,去往司天监。

只是途中,却又停了下来。

苏庭认真思索,说道:“其实我认为,咱们不用参加盛会,等那个夺了盛会魁的出来了,敲他一记闷棍,抢了葫芦就跑。”

小精灵白了他一眼,道:“你又怯场了么?”

苏庭怒道:“放屁!要是怕了,我还想敲他闷棍?虽然以我的本事,压根不必敲闷棍,正面打出个盛会第一,也是洒洒水的小事情,只不过我喜欢节省些气力。”

小精灵呵呵两声,正要继续嘲笑两声。

忽然之间,前头忽然跌出一人,跌到了街道中间。

苏庭眼疾手快,当即一拉缰绳,两匹马儿也是聪灵,几近精怪,顿时停下。

“干什么?”苏庭皱眉喝道:“不要命了?”

“哈哈哈,他要不要命,并不重要……”路旁忽有一个声音,哈哈大笑道:“重要的是,你这两匹马,少爷看中了,开个价罢。”

百九七章 你爹来了也得哭

苏庭眉宇一挑,朝着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街道一侧,人群之中,有一青年男子,身着长衫,十分华丽,手执折扇,腰束玉带,颇有风姿。

这男子目光从苏庭面上扫过,落在拉车的两匹马上,摇头叹道:“两匹好马,堪称宝驹,竟用以拉车,简直暴殄天物。”

苏庭嘿然笑道:“暴殄天物与否,也都是二老爷……咳,你家苏老爷的事儿,与你何干?”

这青年男子闻言,反倒觉得十分有趣,看着苏庭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苏庭怒极而笑,道:“我特么管你是谁,你没事拦爷爷的路,吃饱了撑的?”

青年男子脸色沉了下来。

他身后的下人纷纷上前。

“哪里来的小子,有眼不识,不知我们公子是谁?”

“惹着了我们公子,教你好看!”

“不知死活!”

……

不单是这些下人,便是周边围观的百姓,也有几分叹息,似是为这个外来的少年,感到遗憾。

苏庭见状,心中便已明白,眼前这个青年男子在京城中显然不是第一次胡作非为,而且身份地位极高,就连普通百姓,也都识得此人。

小精灵低声道:“先前那个跌出来的,好像就是被这个人随手推出来的。”

苏庭斜了一眼,道:“先前这厮开口后,我便看清了,大概这混账玩意儿为了拦住咱们的马车,随手推了个人出来……那孬货也不敢多说,跑进了人群里,正看热闹呢。”

小精灵低声道:“那怎么办?看起来这家伙不好对付?”

苏庭嘿了一声,道:“不好对付,也是看是谁来对付。”

而就在此时,那个青年男子,来到了马车前端,伸手抚着那匹白马,眼神愈欢喜。

苏庭坐在马车上,俯视下来。

那青年男子抬头看了一眼,说道:“本公子驯养出来的马儿,在京城中向来有名,赛马极少有败,本以为我的马儿已经出色到了极点,未有想到,你这些马儿,更是不差。这种宝驹,落在你这乡下来的小子手中,太可惜了,倘如经我调教,简直难以想象。”

他伸手抚着马头,平静道:“开个价吧。”

苏庭嘿嘿一笑,说道:“就怕你要不起。”

青年男子冷笑道:“你若是敢漫天要价,本公子把你沉在护城河里。”

苏庭摆了摆手,说道:“得,我胆儿小,只当怕你了……这么说吧,你要是能把这两匹马带走,免费送你。”

青年男子脸色一喜,道:“当真?”

苏庭点头道:“苏某人一言九鼎,从不说假话。”

车厢里的小精灵听了这话,险些从风珠上掉下来。

青年男子信以为真,顿时伸手抚着马头,便想借着驯马的本领。

然而那两匹马儿,忽地显得烦躁不堪,四处甩动。

苏庭心中暗笑,面带揶揄。

青年男子脸色已是不甚好看,低声喝道:“你们这两头畜生,不知我是何人,跟着我来,保你们成为闻名天下的宝马,总比跟着这个乡下小子拉车来得好。”

声音未落,当头一匹白马,陡然长嘶,人立而起,前蹄便踏落了下来。

“大胆!”

青年男子脸色霎时苍白,躲避不及。

倘如被马蹄奋力踏中,可是有性命之危的。

就在这时,身侧忽然探出一双手掌,将马蹄拨开。

那马身子一侧,马蹄踏在了地上。

而在青年男子身边,多了一个中年大汉,身材魁梧,只是脸色红润,气息粗壮,显然先前拨开马蹄,也费力不少。

“梁叔。”

青年男子心有余悸。

苏庭险些笑出声来。

小精灵幻化的青鸟,也是颇感无言。

这青年男子喜爱好马,本也不是什么恶事,但偏偏强取豪夺惯了,夺到苏庭身上来了。

须知,这两匹马儿,本就是上等骏马,尤其是那匹白马,更是不俗,而后来经过苏庭真气屡屡温养,虽未直接点化,但也获益良多,几乎通灵,几近精怪。

这两匹马,如今也已聪慧,心知在苏庭身边,得益不小,也与五只小怪一样,不愿离开。

若是苏庭做主,要将两匹马儿送人,也就罢了,但要让这两匹马儿心甘情愿随他人离开,却是不易。

先前那白马人立而起,可是有着将这男子直接踏死的念头的。

“得,你与我的马儿无缘,滚开吧。”

苏庭挥手道:“我给过你机会了,你把握不住,让开罢。”

青年男子脸色变了变,沉声说道:“这两匹马我要定了!”

苏庭沉声道:“你能带走就给你,你带不走,就乖乖让开,苏某人陪你玩这么一会儿,只是我心善,不愿动手,莫当我不敢动手。”

青年男子阴沉道:“我父亲乃是大将军石年迹,你可知晓得罪了我的后果?”

苏庭据实答道:“不知。”

这位石公子面色骤变。

苏庭嘿然道:“好狗不挡道,真要拦我的道,你爹来了也得哭。”

石公子脸色阴沉,道:“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

未等苏庭说话,适才那中年大汉,已是往前一步,伸手朝着苏庭抓来。

“小子!给我下来!”

这一掌孔武有力,宛如铁钳一般拿了过来。

然而苏庭神色平淡,随手一挥。

衣袖拂动,轻柔无比。

啪一声响!

中年大汉陡然倒退,捂着小臂,露出骇色,额上已满是冷汗,手骨已然折断。

“内劲有成,算是个人物,可惜只能当个走狗。”

苏庭斜了他一眼,露出嗤笑之色。

其实在成就上人之前,修行人在正面争斗中,尤其是肉身体魄的较力中,多半是逊色于千锤百炼的习武中人。

可那也只是相对而言。

苏庭已然凝就法意,且是道意,凝练了法意的真气,日夜洗炼肉身,已非是寻常修道人的体魄可比,体魄之强盛,比之于武道大宗师,也不逊色。

而这个大汉,固然也算强悍,可终究不是武道大宗师。

“你……”

那中年大汉面色变了变,道:“武道大宗师?”

苏庭摊手道:“你要这么说,也不算太错。”

中年大汉面色骤变,看向青年男子,似乎想要劝说一番……毕竟武道大宗师,当真不好招惹。

青年男子显然也看出了端倪,正要开口。

忽然之间,街道尽头,十分吵杂。

远远可见,一队兵马,军列齐整,披盔戴甲,腰配长刀,正朝这里奔跑过来。

“京城巡防?”

青年男子露出喜色,原本萌生的退意,也尽数消去。

武道大宗师又如何,不过一人之力,真能以一敌百不成?

他看向苏庭,狞笑道:“小子,你完了。”

百九八章 杀机凛然!

京城之中,有一支兵马,担任巡防之职,守护京城秩序。

而这一支兵马,便是掌握在大将军石年迹的手里。

“小子!”

石公子冷笑出声,道:“双拳难敌四手,任你本领再高,可否以一敌百?”

以一敌百,而这上百敌手,可不是寻常百姓。

眼前队列足足数十人,尽都是军中精锐,披盔戴甲,刀刃锋利,训练有素,也能配合得当,其中还不乏武学造诣深厚的人物,不少可以搬运气血,甚至有数位已成内劲。

本领再高,又能如何?

石公子看向那两匹白马,仿佛看着囊中之物。

“慢来。”

断了小臂的中年汉子,赶忙上前,低声道:“不要鲁莽。”

武道大宗师,在武学造诣上,已然登顶,号称千军万马之中,能取敌将之级,来去自如,无可抵挡。

尽管传言或许夸大,尽管他也不曾见识过武道大宗师。

但武道登顶,在他这样的习武之人眼中,本就是如神话般的人物。

从猜测这少年是武道大宗师后,这中年汉子便失了与之为敌的心气,一心只有退却。

哪怕眼前有近百的精兵,可他也不认为,这便真能将一位武道大宗师围杀于此。

更何况,退一步说,即便真能围杀这样一位人物,这些精兵又要折损几人?

为了两匹马儿,这也未免太过不智!

“你踢到铁板了。”中年人咬牙道:“不能胡来。”

“胡来?”石公子寒声道:“今天这两匹宝马,他便是送我了,我也须得将他手脚打断,方能泄去心头之恨。”

苏庭斜着眼睛看他,心中略感无奈。

眼前数十上百名精兵,着实十分不凡,就算真是武道大宗师前来,也要忌惮,可也仅是稍微忌惮些许,却不见得会落败。

而苏某人的本事,如今可要比武道大宗师厉害得多,就这数十人,倒还真放不倒他。

只不过,苏某人一向低调做人,甚至都想饶过对方一回了,但这些纨绔子弟,为何总要欺负老实人?

“摆明了不知死活啊。”

苏庭叹了一声。

……

元丰道观之中。

余仁陡然睁眼,目光一凝,皱眉道:“二老爷出事了。”

他正要起身,前往那地方所在,去相助苏庭。

然而就在这时,又一个年轻道士走入观中,笑着摇头,道:“不妨事。”

这个道士,赫然是在城门上,劝说司天监老道的那个元丰山道士。

余仁见他,忙是一礼,道了声师兄。

这年长些的师兄,看向苏庭所在方向,笑道:“上百精兵,放在八百年前,天庭未定之时,天机混乱,军中杀意与天机相合,威能无穷,甚至可以冲杀修成了阴神的上人,至于寻常三重天的修道人,在军中杀意下,都要法意溃散。”

余仁闻言,倒也松了口气,道:“如今终究不是八百年前的天机混乱之时。”

这师兄笑着道:“不错,如今军中杀意,跟当年不同,对于修道人而言,不再是那般令人闻风丧胆……更何况,听闻这位二老爷,乃是凝就天意,堪称奇杰,哪怕放在八百年前,上百精兵也都冲不散他的法意。”

余仁听出了师兄的意思,讶然道:“师兄之意,是不必出手?可这上百精兵,对于武道大宗师,都要造成威胁,而三重天修道人,正面迎敌,可还没有武道大宗师那般厉害。”

这位师兄笑着点头,说道:“若真有武道大宗师陷入这上百精兵合围之中,也未必真有性命之忧。至于咱们这位二老爷,不是寻常三重天的修道人可比,他的本领比之于武道大宗师,其实厉害得多,甚至不会逊色于修成阴神的上人……”

余仁沉吟道:“可即便他有本事,但眼下有些麻烦,咱们这些做晚辈的若是袖手旁观,可不大好罢?”

师兄笑道:“眼下局势不同,二老爷是想要以散学修士的身份去参与盛会,最好不要太多牵扯。先前把他接进来,将司天监盛会的内中详细述说与他知晓,已经是破例了。”

余仁皱眉道:“那么……”

师兄笑道:“司天监把守整个大周朝廷的秩序,倘如在京城之内,自家老巢当中,还有修道人能如此轻易掀起风浪,大开杀戒,未免太可笑了些。”

……

近百精兵,军列齐整。

他们一言不,肃然凛冽。

这些精兵,一身盔甲沉黑,腰间佩带钢刀。

尽管未有开口,但却有一股凛然之态。

这是军威!

无论是两匹马儿,还是五只小怪,都显得烦躁不安,惶然失措。

哪怕是身为神胎的小精灵,也有些坐立难安之态。

只有苏庭,显得十分冷静。

“军威?”

“如虎威一般的威势?”

“倒也真是令人沉闷。”

传闻放在八百年前,军中杀意与天机合并时,军中之人甚至根本无需动手,只是这一阵军威,就足以让寻常修道人闻风丧胆,为之乏力。

但如今在苏庭看来,也只是气氛稍微严肃沉寂一些。

“周大哥!”

那石公子看向领军之人,叫道:“此人极为张狂,竟在京城寻衅,不仅想要杀我,更打伤了梁叔,你将他拿下!”

周姓统领目光沉凝,看向了那中年汉子,见得对方捂着小臂,显然已是断折,目光眉宇一寒。

中年汉子心中一叹,只是低声道:“当心,他极可能是武道大宗师。”

周姓统领瞳孔陡然一缩。

“武道大宗师?”

周姓统领沉凝道:“我内劲有成,已有八年,至今没有摸到那个门槛,今日倒想仗着我这上百精兵,掂量一下武道大宗师的斤两。”

前头听闻武道大宗师称呼的将士,面面相觑。

真要应付一位武道大宗师,不知拼尽了他们这数十上百人,能否将对方留下?

但无论是否可以留下,至少前头的这些人,多半是无法活命了。

他们也是人,也有父母妻儿,并非纯粹的兵刃,心生怯意。

只是军令如山。

在周姓统领的授意之下,军阵渐成。

街道上的百姓不断退远。

“真是训练有素的一批精锐,可惜还是成了私军。”

“区区一个纨绔子弟的两句话,不过为了两匹马而引起的口舌之争,就能让这些历经千锤百炼的精锐,不问事情来由,不问是非善恶,立即前来赴死,还将要为此丧命。”

“地位高低,果然不同,难怪丁言费尽心力地想要脱离奴籍,成为自由之身。”

苏庭心有十分感慨,但下手可是不满,手中一结,法印凝成。

这一瞬间,上百精兵钢刀出鞘,寒光闪耀,整条街道都森寒无比。

但在这一刹那,苏庭脚下一踏,陡然来到了那石公子的背后。

不待石公子及众人反应过来,他一脚踏出,真气运转,踢在了对方的后背上。

啪的一声!

石公子脊骨断裂,人也往前飞了出去。

“苏爷爷大开杀戒之前,先杀你个罪魁祸!”

苏庭骂道:“贱货,我这次好不容易能平心静气,非得逼我动手!”

他看向围杀过来的诸位将士,神色凛然,法术凝在手上,便要迸开来。

然而这时,他陡然觉得背上一沉。

轰然震响!

有一股气息,如山岳压落。

威压厚重,震慑八方。

“住手!”

一个声音,沉声喝道。

百九九章 司天监来人

“住手!”

一声沉喝。

苏庭只觉心中一滞。

而那近百精兵,也尽数停下。

苏庭目光稍沉,显得凝重,哪怕深陷重围,周边近百精兵刀刃相向,他也仍是视若等闲,但仅仅是这一道声音,便让他神色一变。

但那道声音,只是震住了场面,便消散无踪,也不见人影。

直到这时,忽有数人匆匆赶来,闯过百姓人群,闯入了军阵之中,来到了苏庭之前。

“你们……”

那周统领脸色剧变,露出骇然神色。

来的是几个道士,从手脚举动及体魄面相来看,并没有习武之人锤炼过的迹象。

但就是这样几个道士,竟是轻易穿过了近百精兵的森严军阵?

“退下。”

领头那道士,神色冷淡,目光看向苏庭,说道:“修行中人,不可轻易在人前显法,扰乱俗世秩序,大周之内,此乃铁律,京城之中,尤是如此,你这少年,倒真不手软。”

苏庭摊了摊手,说道:“总不能任人宰割罢。”

这道士深深看了苏庭一眼,旋即看向周统领,说道:“他要跟我走,你们退回去。”

周统领寒声道:“凭什么?你又是哪家的道士,竟敢包庇这行凶犯人?”

道士缓缓道:“司天监。”

周统领脸色微变。

若单论品阶,他自身的官职,便不会低于司天监的正大人,至于石将军更是官居一品……但司天监的所在,却不能用朝廷上的官阶来衡量。

“司天监又如何?”

石公子咬着牙,狰狞道:“周统领,他想杀我,你若不能将他拿下,怎么见我父亲?”

姓梁的中年汉子,正搀扶着石公子,另一只手,不断运起内劲,在石公子身上穴位接连打落,激起血气,游走其身,试图接续断裂的脊骨及经脉。

石公子冷汗涔涔,剧痛袭身,浑身不断颤抖,他看着苏庭,眼神中满是仇恨。

苏庭略感无奈,说道:“看你的眼神,好不甘心,要不然把这群道士当成围观的,咱们再继续?”

那道士闻言,回身斜了他一眼,才近前去,伸手一拂,法力在石公子身上转了一层,消去对方疼痛,同时也是探查对方伤势。

探知过后,这道士脸色稍沉,深深看了苏庭一眼,似乎觉得这少年出手太狠了些。

脊骨断裂,毁去半身。

正杀人容易救人难。

尽管出手伤人的那个少年,还只是三重天的道行。

但这伤势之重,除非是阳神真人出手替他接续,否则,这位石公子下半生只能躺在床上了。

“事情到此为止。”

道士看了那周统领一眼,又凑近前去,对这位石公子说道:“这人确实不是京城人士,也并非什么权臣后辈,但是他的本领及身份地位,在我们眼中不会低于你的父亲。既然此事是你挑起来的,你吃了亏也只好自己认,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

石公子咬着牙,道:“你胡说什么?就凭你司天监的人,想要保下这凶人?就算你们正大人来了,也没这个能耐。”

道士笑了几声,意味难明,只说道:“年轻人自幼受宠,无忧无虑,享尽富贵,因而不识天高地厚,也还未见得这京城的深浅,只识得几分粗浅皮毛,贫道不与你一般见识。但你要知道,莫说是你,就算你父亲来了,也奈何不了他。”

说完之后,道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回去养伤,虽说好是好不了,但好生疗养,免得日后刮风下雨,疼痛得生不如死。”

石公子闻言,愈气急,只觉脑袋都为之空白,他还要说话,然而那周统领上前来,搀扶住他,摇了摇头。

“此事我会报知于石将军。”

周统领神色冷淡,语气沉凝,不知是威胁还是怎样。

道士仿佛听不出言外之意,只是点头说道:“这也应当,毕竟他儿子成了残废,当老子的确实该要知道,只不过他作为一品大员,也能知许多事情秘辛。你也放心,此次带他这半条命的儿子回去,他知道深浅,不会降罪于你。”

……

不过片刻,众精兵归列齐整,护住石公子离开此地。

而外层百姓也被驱散,心中犹是难以置信,一向肆意妄为的石家公子,今次被人所伤,而那人居然还在重兵之下,被人保住了。

这真是难以置信,莫非那少年还是皇亲国戚不成?

“就这样了?”

苏庭看向那道士,稍显意外。

那道士冷笑了声,道:“莫非你还想将这位石公子顺手宰了不成?”

苏庭沉吟道:“苏某人一向不喜杀人,只不过有人撞在手上,屡屡犯我,能杀也就杀了。据我所知,虽然司天监严禁人前显法,也禁止修行人肆意杀戮,但这种被人挑衅而杀人的,倒也不算犯戒吧?”

那道士深深看他一眼,说道:“话是这么说,但若真是染了人命,对你也是不利。更何况,他石家奈何不了修道人,而你这三重天的修道人,也不见得能应付得了朝廷命官。”

苏庭讶然道:“从何说起?”

道士平静道:“朝廷命官,一品大员,又执掌生杀大权,放在数百年前,天机混乱之际,这样的人物,就算是神仙下界,也不好轻易打杀。而如今虽说已是太平盛世,但毕竟是朝廷大员,权柄甚大,这个位置堪称是朝堂支柱之一,而朝局的动向,牵扯着百姓众生的运势,你若跟他扯上恩怨,对你十分不利。”

说到这里,道士看了苏庭一眼,微微笑道:“若是你杀了他,当朝国师会亲自追杀你。”

苏庭摸了摸脸,说道:“我只是想杀他儿子罢了,现在只是废了他,也罢……只当我大度些,就这么过去好了。”

道士略有无奈,说道:“贫道余乐,在司天监任职,你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苏庭摊手道:“苏庭,落越郡来,为盛会而至。”

……

司天监。

云迹道人仔细吩咐了一番,待诸事吩咐妥当,才道:“将余乐寻来。”

然而旁边那人却低声应道:“适才京城之中,有不识规矩的修道人,与城中兵马起了冲突,险些于闹市施法,余乐师兄及时赶往,平息此事。”

云迹道人皱眉道:“不识规矩的修道人?”

适才那人应道:“大约是前来京城,参与盛会的散学修士,不大懂得规矩,但不知为何,入城之时,不曾有人接引,现在余乐师兄将人接引回来了。”

云迹道人哼了一声,道:“修道人进城,未有接引,那老家伙是干什么吃的?”

他骂了一声,而那人显然职位稍低,道行也浅,不敢应答,两边都不敢得罪。

平了些心气,才听云迹问道:“余乐回来了之后,立即让他来见。”

二百章 鱼龙池

司天监。

这三个字,对于大周境内的修行人而言,便是如同常人视之官府一般,颇有威慑力。

苏庭随着余乐,来到司天监。

这里临近皇宫,但却归列在皇宫之外。

这里十分广阔,走过前头一片空地,临近司天监的大门。

大门上两侧,各有一头石狮,匍匐在地,双眸微闭。

“嗯?”

苏庭眉宇一挑。

余乐道人平静道:“这两头狮子,色泽近石,但仍是活物,乃是国师豢养的两头大妖,吹一口气,便足以将寻常三重天的修道人灭去。”

他语气之中,稍有些许打击的意味。

苏庭仿佛没有听出他言外之意,只是略有感慨,说道:“原来这么厉害,这么说来,你这上人的道行,也远远比不过这两个看门的?”

余乐道人脸色一滞,仿佛被人刺了一剑,不甚好看。

两头石狮陡然一震,目光齐齐看向苏庭,气势凛然,逼迫过来。

苏庭凝就的是道意,不至于在气势之下,被冲散法意,至于作用在精神上的威压,只是识海中那葫芦稍微一转,便消去了。

因此在这两头大妖的威压之下,苏庭神态依然,仿若不觉。

余乐道人心中暗自骇然。

世间修道人无数,哪怕散学修士,也当真不可小觑。

而那两头石狮,倒也没有什么举动,依旧闭上双目,仿佛不曾显露过气势。

“走罢。”

……

入了司天监。

满目景色,十分怡人。

苏庭说道:“传说中司天监能人无数,有专于修行的、有专于斗法的、有专于炼丹的、有专于符文阵法,风水秘术的、又有专于观星象,测命数,勘地势,见运道的……想来这司天监内外的风水,也是有高人布置的了。”

余乐听他赞赏,面上露出笑意,道:“不错,于司天监中布置风水的,不是旁人,正是家师。”

苏庭笑问道:“你师父是谁?”

余乐应道:“家师乃是司天监云迹道人。”

苏庭闻言,怔了半晌。

余乐见他神色有异,不禁问道:“你认得我师父?”

苏庭咳了一声,道:“听过大名。”

余乐仿佛有些得意,笑着说道:“家师道行高深,于司天监中担任重职,声名确实不小。”

苏庭点头道:“这倒也是。”

他神色古怪,在余乐面上扫了几次。

这小王八蛋,仗着是上人的道行,司天监的身份,在苏爷爷面前,不是抖威风,就是显摆打击。

等你回去见了你师父之后,下次见我苏某人,多半还得叫爷爷。

……

“这里是司天监中央。”

“这池塘乃是家师亲自所设,方圆九步,深达十三尺,引地下之水,结合周边风水布置。”

“池中鲤鱼三千五百九十六尾,每逢喂食,鲤鱼浮出水面,大片光彩,十分美丽。”

“你若有缘法,兴许能从其中得出什么感悟,当年贫道便是从中得悟,成就阴神。”

余乐道人领路而来,稍微介绍了一番。

苏庭闻言,朝着那池塘看了几眼,心中愈感到惊异。

这池塘之中,竟然还能使人感悟,得成上人?

“云迹道人的布置,真是令人感到惊奇。”

苏庭这般念了一声,又不禁问道:“何以池中鲤鱼有三千五百九十六尾?”

余乐笑着说道:“当年池中建成,先帝放下一尾鲤鱼,国师放下一尾鲤鱼,家师放下一尾鲤鱼,加上各方大人物,总共十三尾鲤鱼,繁衍至今,有三千五百九十六。”

苏庭呵呵笑了两声,心中暗想,这司天监未免太闲,这池中多少条鲤鱼,还整天计算多少?

余乐似乎看出他的意思,说道:“你可听过一句话?”

苏庭问道:“什么话?”

余乐说道:“池鱼满三千六百,得一蛟。”

苏庭闻言,目光陡然一凝。

池鱼满三千六百?

得一蛟龙?

“其实鱼儿繁衍,只须一条鲤鱼,腹中鱼卵就数不胜数。”

余乐道人说道:“但是繁衍至八年前,就有三千五百九十六尾,可偏偏这些年来,一尾鲤鱼也添不得,数量不多也不减。”

苏庭心中愈疑惑,看向余乐,说道:“为何?”

余乐说道:“这些鲤鱼,不是凡类,乃是龙鱼,外力不可干涉,只能借助风水,借助运势,让它们自行繁衍,如若满了三千六百,那么也就到了可以诞生蛟龙的时机。”

他看向苏庭,沉吟道:“这种时机,千载难逢,如能得遇,必定获益无穷。”

说完之后,不待苏庭有所感慨,便听这道人笑着道:“是我多说了。”

苏庭摸着下巴,一言不。

余乐道人吐出口气,说道:“其实接引外来修行人的道人,都会跟来人稍微解释司天监的一些东西,但他们地位不如我高,不如我这样,知道许多秘辛,我一个不慎,告诉你的太多了。”

“只不过,这也无妨,告诉了你,反正你也没机会看见那一幕,倒是让你心中向往,却无可奈何,满是遗憾,当真抱歉了。”

尽管是在道歉,但却没有半点诚意。

苏庭斜着眼睛看他,心中愤愤不已,这孙子铁定是故意的,被自己怼了两回,总想找回场子。

又走了一段道路。

经过一片园林。

“前方就是你的居所。”

余乐道人停下脚步,看着苏庭,说道:“那里居所甚多,都是前来京城参与盛会的修行人,我领你挑个住所,回头你再牵回马车,从后方绕过来,将行李安放好。这几日间,就安稳修行,等侯盛会开始。”

苏庭点头道:“很好。”

余乐道人领着苏庭,继续往前。

入了这片居所。

眼前所见,房屋甚多。

人群也是不少,尽都是修行中人,衣着也颇古怪,有道人打扮、有僧人打扮、有儒生打扮、也有富家公子打扮、有衣着华丽的、也有衣衫破旧的。

奇装异服,男女老少,尽都不少。

见得有司天监之人,领着个少年进来,反应各有不同。

有人仿若未觉,有人视而不见,有人扫过一眼便不理会,也有人仔细打量,更有人死死盯着,仿佛看着什么大敌。

“你的住所,就在前头。”

二零一章 石将军,杜公子

这里可算是司天监的后院。

这里的房屋,数量极多,最初时约莫便是为了大量建造起来,便也谈不上多么精致华丽,仅是能遮风避日,让来客有一个居所而已。

但鉴于周边尽是修行人,房屋内外倒也都有阵法的痕迹,能隔绝外人窥探。

苏庭打量了一番,这些房屋已有些许年月,并非近日建成,想是历代盛会遗留下来的。

但比起其余人等,自己入住的这一间,倒有些特异。

房屋之中,格局稍有不同,风格略具韵味。

“看来上一次盛会时,住在这里的那位修道人,算是个闲得蛋疼……”

苏庭咳了一声,怎么说自己也算得了少许好处,住得舒服些,也就改了个说法,道:“也算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尽管只是暂居此处,依然花费了些许精力,把这居所改造了一回。”

小精灵瞟了他一眼,没有太多理会,只是对这房中稍作打量,还算满意。

房外还围了一层空地,也是方便,正好停放马车。

“把行李搬下来了。”

苏庭着手准备,其实真正贵重的物事,都是苏庭随身携带,好生安放,至于车上,多是黄金珠宝,衣服杂物等等。

“收拾好了,今晚上咱们看看这京城之内,究竟有多繁华。”

——

石府。

石将军身居高位,执掌兵权,乃是号施令之辈,早已不是当年须得冲锋陷阵的士卒,但他依然没有放下一身武艺,每日锤炼,未曾间断。

但今日石将军倒是破天荒地没有练武,而是往后院去了。

后院有一位公子,带着两名仆从,在石府住了一夜。

石将军迎接这位公子时,极为恭敬,可见这是贵客,但府中众人也不曾想到,将军竟是如此重视。

“杜公子。”

石将军来到后院,便见那院中石椅上,坐着一位白衣青年,清逸不凡,而两侧各有一位仆从,侍立在旁。

但就是这两名仆从,也颇有昂然姿态,常人似乎只看了一眼,便会心生敬畏。

“石将军一大早便起身了?”杜公子看了过来,面带微笑。

“平日时正在练武,疏动筋骨,今日贵客在府,自是不敢携带,石某正要向公子请安,却怕扰了公子晨时的修行。”石将军躬身一礼。

“晨曦起时,便是我收功之时。”杜公子说了一声,又道:“石将军平日练武,今日怎么又懈怠了?”

“公子在府,石某怎敢怠慢,更何况,卖弄这粗浅武艺,在公子这等神仙中人眼中,未免太过可笑了些。”石将军这般说道,稍有自嘲。

“将军自谦了。”

杜公子微微一笑,却没有多加否认。

石将军也未有什么情绪,只是笑道:“对了,此时是到用餐时,公子可要尝一尝京城的特色?”

杜公子还未答话,身后的一人便笑着道:“将军客气,只是我家公子修行有成,早已辟谷,不食人间烟火了。”

石将军闻言,愈恭敬,道:“是石某疏忽了。”

杜公子微微摆手,笑道:“不妨事,虽说已能辟谷,但也不是要禁口舌的,世间美食若不能尝,倒也是憾事。”

石将军闻言,喜道:“石某这就吩咐下去。”

——

待石将军离去。

只听杜公子身后左侧的男子笑道:“公子,这人看似一个莽夫,但从昨日到现在,倒也算细心了。”

杜公子淡淡道:“若只是一个莽夫,他也当不得朝中大员。”

另一个仆从问道:“公子是如何与他相识的?”

杜公子笑了声,说道:“早年他部下的将士在山道驰马,将我撞落山崖,而我运道极好,从中得了前人的传承,踏上修行的道路。后来,我准备报仇之时,正逢这石将军遇险,我顺手显露手段,救了他一回,事后他便将我当作神仙般看待,至于那他将我撞落山崖的将士,也顺手斩了。”

两位仆从闻言,恍然道:“原来如此,但有一点,他倒也没有认错,公子着实便是神仙般的人物,日后前程远大,必能真正得道成仙。”

杜公子闻言,神色淡然,只是眼神中掠过一抹光泽,旋即消去,才听他道:“其实我能得遇机缘,也算他那将士的一分功劳,如今也算记在他的身上了,那次救他一回,权且当作还了这功劳。尽管因果消了,但他这将军,还算不错,对我也算恭敬,便也高看了他一眼。”

说着,他站起身来,拍拍衣摆,说道:“尝过京城的美食,也是该回司天监的住处了。”

——

“将军。”

才出院门,便见老管事匆匆跑来,神色间十分慌乱焦急。

“怎么?”石将军略微抬手,沉声:“何事如此慌忙?”

“周统领将公子送回来了。”管事低声道。

“这混账小子,又惹了什么事情,让周统领把他送回来?”石将军微微皱眉。

“公子他……”那管事脸色苍白,迟疑了下,凑近前去,低声道:“公子被人重伤。”

“你说什么?”

石将军目光一凝,刹那之间,杀机显露。

这一瞬间,他与先前温和带笑的姿态,全然不同。

刹那之间,他背脊挺直,俯视下来,躯体仿佛高大了许多,目光森然,杀机凛冽。

习武之人的血气,沾染性命的煞气,尽数迸开来。

“谁动的手?”

石将军寒声道:“这混账小子,又招惹了谁?京城之中,但凡不可招惹的达官显贵,他都记在心底,如何还有此事?”

管事低声道:“听闻是外来之人。”

石将军脸色变了变,才道:“让周统领把人带过来。”

这管事迟疑了下,道:“还有梁仲,他似乎受了伤,是要一起进来,还是送去养伤?”

石将军皱眉道:“护卫不力,自当军法处置。”

说着,石将军稍微挥手,道:“你不要露杀机,借个养伤的说法,将他哄到后方,待我见过周统领,再来处置他。”

管事心中一凛,道:“小人明白。”

石将军顿了一下,又道:“再派一人,请大夫过来。”

管事应了声是,抬头看去,欲言又止。

公子的伤势,他不敢提起。

只能将军亲自去看。

二零二章 买买买!

石府上下,一片沉寂。

大堂之中,石将军神色凛然,眼神冰冷。

他自幼习武,从军多年,手中沾血无数,见过各种伤势,不过稍探一番,便知自家这混账小子,已是彻底废了,哪怕性命能保,下半生也只能在床上躺着。

“好狠的手段。”

石将军缓缓说道:“他衣内穿着一层宝甲,能挡刀剑,能消劲力,但对方一脚,仍然透过宝甲,碎了脊骨,触及脏腑,倒也是好本事。”

这宝甲乃是皇上所赐,在他官封一品时,一同赏赐下来的。

近年来他极少外出,加上武艺日渐深厚,自觉已无须宝甲,但这儿子却时常惹是生非,尽管在京城之内,又有护卫随身,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危,但难保碰上了什么不开眼的,因此才将宝甲赐予此子。

未想当真遇上了个不开眼的,但却是能够透过宝甲,将人重伤,立时残废。

“此人一脚,本意是直接将人踢死,好在被宝甲挡住,尽管废了,却也勉强留了一命。”

石将军站起身来,道:“便是我亲自出手,都没有这样的本事,此人武艺之高,只怕内劲大成,甚至到了武道大宗师的层次。”

周统领低声道:“梁仲与他交手,一个照面,就断了臂骨,直言此人是武道大宗师。”

石将军目光一凝,心中微沉,道:“这混账小子,如何招惹了武道大宗师?”

周统领说道:“据说是见了对方拉车的马儿,心生喜意,想要买来,只是对方不愿,恶言相向,故而公子动怒。”

石将军看了昏迷过去的儿子,叹了口气,道:“先让大夫过来,给他治伤,免他疼痛。”

说了这句之后,他才缓缓往前走来,问道:“武道大宗师,能以一敌百,千军万马之中,也能来去自如,不易应付。”

“侠以武犯禁,作为武道大宗师,神威不可轻犯。”

“这混账玩意儿便是招惹了其他朝中大臣,也不至于招来这等大祸,偏偏招惹了这等在武林中堪称神话的人物。”

“但无论如何,将我独子伤成这样,也不能善罢甘休了。”

他看向周统领,问道:“当时你可有尝试留下那武道大宗师?”

周统领微微低头,说道:“属下本想率军冲杀,心想任他武道大宗师也敌不住,但出手之时,司天监来人,保下了他。”

石将军目光一凝,道:“司天监?”

周统领点头道:“司天监。”

石将军眼神之中,阴晴不定。

若有司天监插手,那么此人的身份,便十分可疑了。

当真是武道大宗师,还是跟杜公子一样的人物?

“此人是何模样?”

“形如少年,面相稚嫩,似乎不大,但气态沉凝,似乎武道造诣极高。”

“未必是武道造诣。”

石将军脸色变了又变,朝着后院看去,心中念头转动。

周统领见他出神,不禁低声道:“将军这是……”

石将军原本满心怒意,但到了此时,也消了许多,说道:“此事不能怪你,此人若是武道大宗师,你我兵权在握,千军万马齐,也不见得压不下他,但若是司天监要保下的人,莫说是你,便是我也应付不来。”

周统领不禁一愕,想起了司天监那道人的话,神色奇异。

石将军挥手道:“此事我自有主张。”

——

京城。

入夜。

繁华街道,灯火通明。

夜间的京城,即便是在平日之间,也仍是比坎凌落越等地方的庙会节日等等时候,都更要热闹许多。

两侧的店铺,街边的摊贩,热络的声音。

吃喝玩乐,衣着饰物等等玩意儿,数不胜数。

“还真是不错。”

苏庭心中略感满意,毕竟他前世经历过的热闹繁华,不逊色于眼前的京城,倒也没有乡下小子进城的惊叹,只是十分新鲜。

倒是那小精灵,虽说也并非懵懂无知,但所知所学,从来只是在山中精怪妖物以及过往修道人的耳中,听得人世间的诸般异事,却从未真正经历过。

今日得见京城繁华,更为兴奋的,反倒是这个小精灵。

“买买买!”

“那个拨浪鼓!”

“那个糖葫芦!”

“那个胭脂水粉……”

小精灵化作青鸟,站在苏庭肩头,喋喋不休。

苏庭脸黑成炭,怒道:“一颗糖葫芦,比你脑袋还大,你吃得下么?胭脂水粉,就你那小脸蛋,那胭脂水粉拍下去,全身都是粉……别乱花钱,苏某人的血汗钱,绝不能胡乱花费。”

“呸!”

小精灵冷笑道:“什么血汗钱?你什么时候去赚钱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五只精怪全是偷鸡摸狗的玩意儿,你以前肯定是养来偷东西的!而且你在坎凌,临走时还坑了一大笔钱财,现在可是巨富,车里全都是金银珠宝,我又不是不知道……”

苏庭摸了摸脸,说道:“苏某人赚钱又不是搬砖,自然是做大生意赚来的,哪里会坑蒙拐骗了?这些血汗钱,虽然没有我的血汗,但也是得来不易的。”

小精灵怒道:“给不给钱?你那一车金银珠宝,买下整条街的玩意儿都绰绰有余,取几锭银两怎么了?”

苏庭坚定摇头,贯彻一毛不拔的真理。

所谓忆苦思甜,尽管如今已经家财万贯,依然要谨记当年为柴米油盐愁的时候。

“苏庭!”小精灵怒道:“给钱!”

“不……”苏庭顿了一下,犹豫道:“好吧,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必须写欠条!”

“你……”小精灵闻言大怒,但看着满街道的稀奇玩意儿,犹豫了半晌,才道:“写就写。”

“成交。”

苏庭奸计得逞,心中暗爽。

这小家伙尽管被自己拐来了,但忠心不稳,老想着脱离苏某人的掌控,得让她写欠条,才能长久替苏某人办事。

只不过,苏庭有些犹疑,不知这算不算是雇佣童工?

不知这大周朝廷之中,可有律法是不许雇佣童工的?

——

石府。

石将军躬身一礼,叹道:“公子勿怪,只因石某那不成器的儿子,招惹了修行中人,已至伤残,唯恐对方不愿罢休,待会儿还须往司天监,向那位高人赔罪,着实是怠慢了。”

杜公子似笑非笑,说道:“石将军是想借我之手,报复此人?”

二零三章 全是蝼蚁,何分高低

杜公子道行甚高,才思敏捷,也是智慧高深之人。

石将军虽也是颇有城府的官场中人,但心中所思所虑,又怎能瞒得过他?

只是,便是杜公子身后的两位修行人,也未有想到,公子如此直白,一语道破对方心意,直接挑明了开来。

“公子切莫误会。”

石将军面色微变,低声道:“石某绝无此意。”

杜公子笑着说道:“我本觉得,此人出手伤人,手段太狠,且仍是不愿善罢甘休,试图继续加害,着实过分得紧,便也有心替石将军教训此人,出一口恶心。但既然将军无意于此,那也便是罢了。”

石将军闻言,忙是拜倒,道:“是石某糊涂,杜公子侠义仁心,枉石某相识多年,依然未能看得清明,真是惭愧。”

杜公子只是微笑,未有应话。

倒是身后男子笑着说道:“我家公子,自是神仙般的人物,深不可测,怎是凡夫俗子可以揣度得清楚,这也怪不得你。”

这话之中,意味难明,似褒似贬。

石将军却未理会,只是躬身一礼。

杜公子挥了挥手,说道:“你寻个画师,找个见过那人的,叫画师将他画像画出来,交与我手……既然那人是司天监保下来的,多半就是修行人,我待会儿去司天监,大约能见着他。”

石将军拜了一礼,匆忙离去。

待得这将军离去之后,杜公子左后方的男子,才低声道:“公子为何要帮他?既然是司天监保下来的修行人,可比他凡夫俗子不好应付。”

杜公子微微挥手,说道:“这凡夫俗子,毕竟也是朝中一品大员,堪称朝廷支柱,至于那修行人,敢在京城对巡防军出手,也是个不识规矩的,多半只是个偶然间听闻盛会而来的散学修士,见识浅薄,道行必也不高……就连那个未曾修行的石公子都没能杀掉,能有几分本事?”

说到这里,杜公子哑然失笑,说道:“于我而言,凡夫俗子是蝼蚁一般,而道行浅薄的修道人,又与蝼蚁何异?”

他身后两个修行人,面色俱都微有变化。

杜公子仿若未觉,只是说道:“反正都是蝼蚁,但姓石的这凡夫俗子,还有一层朝廷大员的身份,又对我不乏恭敬,也就应了他心中所求。便当作养只蝼蚁来当宠物,给他颗糖儿吃,让他欢喜欢喜。”

说到这里,他才稍微侧头,看向左侧的仆从,笑着说道:“等石年迹画了对方的画像,你去探探虚实,也就是了。”

那人闻言,忙是低头,应了声是。

——

夜里的京城,灯火亮如白昼。

苏庭领着小精灵,在这繁华街道上游走,见识着以往不曾见过的景象,也颇有趣。

“可惜没能带表姐来。”

苏庭暗叹一声,心道:“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场面,尽管她性子安静,但偶尔凑凑热闹,想来心中也是欢喜的。”

倒是小精灵,欢喜到了极点。

若不是苏庭压着,只怕她得意忘形,把青鸟幻象都散去,以本身去玩耍了。

“那个那个……那个也要买,我要买十串。”

“好。”

苏庭在纸上又记了一笔。

小糖人十串。

每一个呼吸,涨三分利。

他收了笔,看了懵懂无知的小精灵一眼,心中暗道:“照这个利息来算,等你睡一觉起来,就滚了不知道多少倍了,白纸黑字,容不得你抵赖……以后让你一辈子给苏某人端茶递水,打工还债。”

正当黑心苏庭这般想着时,却听小精灵惊叫一声。

“快走快走,那边真是好恶心。”

小精灵满是嫌弃,翅膀遮住身子,厌恶道:“怎么会有蛇长成这样,跟可爱的小白蛇完全不同。”

苏庭闻言,眼神一转,随之看去,心中忽然一跳。

只见前方街道角落,是个瘦小男子,蹲在角落,眼前放着一个笼子,隐约从缝隙中可以见得,那笼子之中,似是许多条蛇,色彩斑斓,却不显艳丽,而是显得十分渗人。

“这些蛇……”

苏庭似乎察觉什么,上前一步,又运起真气,细看此人。

那男子是个未经修行的普通人,平凡无奇。

但这一笼子的蛇,甚至是这个笼子,可都不寻常。

苏庭皱着眉头,往前走去。

小精灵惊叫道:“让你不要去,你偏要过去干什么?”

苏庭没有理会,径直来到那笼子之前。

角落那男子似是察觉了动静,抬起头来,看着那少年,问道:“你要买蛇么?”

苏庭微笑道:“买蛇有什么用?”

男子打量了他一眼,没有即刻回话,过了半晌,挥手道:“不买就别问,别来消遣我。”

小精灵闻言,不知怎地,感到十分开心。

苏庭倒也不怒,只是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买?”

男子说道:“买蛇的人,自有买蛇的用处,无论是入药还是煮食,自都是识货的人,又何必问我?眼下看来,你年纪轻轻,来了便问我买蛇有什么用处,显然是不识货的,只是觉得有趣才来问我,多半也是不买的,我也懒得费唇舌,给你解释清楚。”

苏庭嘿然说道:“你这话倒也颇有道理,只不过你这样说话,可不像是个生意人。”

男子心有不耐,挥手道:“我本就不是做生意的。”

苏庭笑道:“但也不是捕蛇的吧?至少这一笼子蛇,必定不是你捕捉的。”

男子脸色微变,甚是古怪,看着苏庭,问道:“你怎么知道?”

问了这一声,男子心中惴惴,难不成这一笼子蛇本是这个少年的?

“知不知道,也不重要。”

苏庭提起那笼子蛇,问道:“你这笼子蛇,该怎么卖?”

男子稍觉错愕,难不成这少年当真想买?

这般想着,男子对先前态度略有后悔,而此时也稍显热络,凑近前来,说道:“三两银子。”

苏庭嘿了一声,放了下来,说道:“虽然说少爷家财万贯,但也不是个任人敲的。这些条蛇不是你养的,全是野外得来的,何况,我看你更像是捡来甚至偷来的……这都是无本的生意,给你一两银子,你便高兴得很,开口便是三两银子,你也真是个不识好歹的。”

男子见状,忙是说道:“一两银子,卖了!”

二零四章 收获蛊蛇,暗中谁人

一两银子,卖了。

小精灵忽然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苏庭未想这厮居然这般懂得“打蛇随棍上”的道理,便定了一两银子。

“嘿,你这厮倒也是个人才。”

苏庭拍了拍衣摆,道:“一两银子就一两银子,但我得问问,你这笼子从哪里偷来的?”

男子脸色微变,怒道:“少年人,你胡说什么?谁偷的了?”

苏庭摆手道:“胡说不胡说,是另一回事,万一我这蛇带回家养了,人家找上门来,该怎么办?”

男子忙是说道:“绝不可能,这是我在山中砍柴时捡的,当时荒无人烟,深山老林的,又没有什么印记,捕蛇的人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了,怎么可能找上门来?”

“原来如此。”

苏庭心中略有恍然,随手一抛,便是一两银子。

那男子捡起银子,无比欢喜,心中只觉是大赚一笔。

十几条蛇,且是人家捕捉好了,扔在野外的蛇,随手捡回来,便卖了一两银子。

这就好比捡了一两银子。

对于寻常贫苦人家而言,着实是难得。

苏庭待他离去,便提起这一笼子蛇,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小精灵嫌恶道:“花费银子买这么些玩意儿,你好恶心。”

苏庭哈哈一笑,说道:“你懂什么?这些条蛇可不简单。”

小精灵怒道:“哪里不简单了,不仅难看,还没有小白蛇来得厉害。”

苏庭微微摇头,道:“小丫头见识太浅,却不知道,小白蛇乃是蛊卵诞生出来的,天生便是蛊蛇。而这些条蛇,也是蛊卵诞生出来的,豢养在这笼子里,正要等待时机,再争一回生死,孕育出更为强盛的蛊蛇来。”

他提起手中的笼子,说道:“你仔细看看,这个笼子看似简单,实则材料不差,便是用柳氏五剑的佩剑来斩,多半都是剑折,而不是这笼子损坏……再看上面的纹路,乃是高人炼制的阵纹,品阶极高。”

小精灵听他一番说来,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你……”

“我是不是运气好得爆棚?”

苏庭哈哈笑道:“据我猜测,炼蛊的高人,出现了什么变故,遗失了这笼子和其中的蛊蛇,却被先前那厮无意得到,随手拿到城里,试图卖个高价。”

小精灵翻了个白眼,道:“结果被你一两银子糊弄了。”

苏庭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对他而言,捡了个笼子,换了一两银子,便是十分开心了。更何况,对他这凡夫俗子而言,一个不慎,死得连渣也不剩,我这是救了他,也是救他身边的人。”

小精灵撇了撇嘴,看了看那些色彩斑斓的恶心蛊蛇,心中总是难以相信。

不过在街上逛了逛,苏庭便能得到一笼子蛊蛇?

不谈蛊蛇,这笼子似乎便十分上等。

这未免太难以置信了些。

“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

苏庭认真严肃地说道:“这里是京城,而且近来修道人甚多,可他们都窝在司天监修行,偏偏就我苏某人喜欢游戏人间,而且偏偏就这个家伙藏在角落,没有被其他人在路上看见……这天生就是苏某人的机缘。”

小精灵冷笑道:“刚才那厮不也是捡了这笼子蛇?机缘结果落你手上了……照我看来,你这笼子蛇的机缘,指不定是别人的呢。”

“乌鸦嘴。”

苏庭嘿了一声,道:“身材短,头短,见识也短,苏某人的机缘,谁能夺走?”

他看向天空,略有感慨。

以往的故事里,经常听闻类似的传言。

某主人公,走到路上,被铁片刺伤了脚,兴许那铁片便是神兵利器。

某主人公,走在街道上,摔了一跤,兴许就摔进了宝藏窟里。

某主人公,走在山道上,随手拔根草嚼了嚼,也许就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株天材地宝。

某主人公,被人砸了一记板砖,结果板砖上沾了血,就此认了主,便现那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翻天印。

今日苏某人主角光环迸,走在路上,随便看见个卖蛇的,卖的就是一个法器级别的笼子,一笼子堪比精怪的蛊蛇。

“果然是主角光环。”

苏庭摸了摸脸颊,甚是满意。

小精灵见他一脸得意,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却见苏庭目光微凝,抬起了手来。

小精灵顿时会意,住口不语,只是用眼神示意。

“暗处里有个傻缺在窥探咱们。”苏庭真气束成一线,传入小精灵耳中。

“是不是刚才咱们买多了,被人盯上了?”小精灵悄声问道。

“盯上咱们身上金银的,只是凡人,但来的是修行人,不是冲着财物来的。”

“修行人?”小精灵讶然道:“你又得罪谁了?那人多厉害?我用不用先逃命,你先顶上去?”

“不用逃了,来的这傻缺才是三重天道行,但他已至此境界巅峰,仗着积累深厚,以为能暗中窥探于我。”

苏庭冷笑了声,道:“只是他没有想过,我苏某人功法不凡,且际遇不凡,他在我眼前就跟掩耳盗铃似的。”

小精灵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苏庭说道:“来者不善,但他没有动手,是顾忌着京城闹市之中,不可显法,咱们先回去,容后再说。”

小精灵问道:“那就这样?”

苏庭嘿然道:“我是想这样,但人家可不会想要这样,找到机会就会动手……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苏某人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就算是个上人来了,也打得他喊救命。”

声音才落,忽然眼前一暗。

果然不出所料。

才刚到巷道中,便有阵法的痕迹,隔绝了此中的动静。

“看来是陷阱。”小精灵思索良久,说道:“对方有备而来。”

“废话!”苏庭骂了一声。

“我觉得你这笼子蛇的机缘,估计得归人家了。”

“这也得看对方有几分本事。”

苏庭拍了拍一旁的墙壁,说道:“这些阵法是刚刻上去的,而且造诣粗浅,差得可怜,也只能用来隔绝动静,不能用来困杀我们……”

言语落下,他伸手一挥。

暗夜之中,一道森然光泽,蓦然闪过。

咻地一声!

暗处里闷哼一声,跌出一个人影。

二零五章 火行力士

黑暗之中,刀光一闪。

苏庭伸手一收,神刀入手。

而前方暗色当中,跌出一人,神色凝重。

这是个中年人,已然凝法,道行在三重天里,也属上层,而他的积累,也几乎到了巅峰,正是因此,才如此轻视苏庭。

只是他也未有想到,苏庭竟是能够察觉他的窥探。

“是我大意了。”

中年人皱眉说道:“未想你竟有这般本事,能伤得了我。”

他略微偏头,看着肩头的伤口,衣服裂开,鲜血弥漫,从伤口处,能见皮肉外翻,甚至能见森森骨骼,骨头似也有被切开的一个缺口。

若不是及时避开,那么先前被切开的,必然便是他的脖颈的经脉。

“大意?”

苏庭摸着下巴,笑道:“斗法之间,让你大意,就足以要你的命了。”

中年人闻言,稍微沉默,才点头说道:“你说得是,能让我看轻你,也是你的本事。”

言语落下,只见此人往前一迈,气态迸,手中陡然多了一张灵符,贴在了身上,气息愈强盛。

“小子,我的来意,本只是断你一手一脚,如今你伤了我,我便要你的命。”

这人脚下一踏,双手一按,顿时便是一条火光。

苏庭眉宇微挑,并指成剑,划了过去。

天雷剑指,一划而过。

那火光消散无踪。

中年人面色微变。

苏庭神色淡然。

“倒真有几分本事。”中年人神色渐有凝重。

“可不只是几分。”苏庭应了一声,又问道:“话说回来,你我无冤无仇,杀我作甚么?不,你最开始想断我手脚……我近来倒是打废了一个,你莫不是那位石公子的下人?”

中年人闻言,面露怒色,喝道:“小子,你辱我也便罢了,胆敢辱我家公子!”

小精灵神色稍有茫然,凑近苏庭耳边,问道:“为什么你们说话,总是暗藏深意,我怎么听不出你辱骂人家公子?”

苏庭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知道?这厮脑袋不大灵光……”

中年人寒声道:“莫说那石家小子,便是他爹石年迹,在我家公子面前,也是蝼蚁一般的人物,你将我家公子,比作那石家小子,便是辱我公子。”

“哦?”

苏庭倒没有理会太多,只是从中听出了几分意思,道:“确实是为石家公子而来?是你家公子的授意?”

中年男子没有再多说话,脚下一踏,顿时足下生火,涌了上来。

他双手结印,往前一拍。

火势滚滚,汹涌如浪潮。

“艹!”

“话没说完就开打,没礼貌的混账玩意儿!”

苏庭露出怒色,也不使法门,随手取出五行甲,便抛了出去。

五行甲宛如明珠,化作一道流光,投入火焰当中。

刹那之间,火焰凝滞。

旋即一声闷响。

火焰一收一放。

面前已是站着一尊火焰巨人,丈许来高,炽烈无比。

哪怕隔了丈许,也仍是热浪扑面而来,炎热难当。

世间万物,尽在五行之中,而五行甲能以五行显化。

这还是苏庭次借火焰施展出火行力士来。

小精灵见状,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而那中年男子,更是露出震骇之色,他如何能够想象,自己借助公子所赐灵符,尽力施展出来的道术,竟是为对方所用?

“去!”

随着苏庭一声沉喝。

火行力士蓦然往前,一拳砸落了下去。

炽烈的火焰,灼热的温度,强悍的力道,将周边空气都烧灼,将视线也扭曲。

一拳尚未临近,中年男子便觉皮肤焦灼,头仿佛都要燃烧了起来。

这男子心中骇然,有心要退。

然而周身空气凝滞,炽热无比,竟如泥潭一般,深陷其中。

嘭地一声闷响!

以火焰凝成的一拳,几乎将男子整个身子,笼罩当中。

这男子挨了一拳,浑身冒火,砸飞了出去。

“就你他娘的牛逼是吧?”

苏庭骂道:“还给人家出头,还他娘的偷窥我,打不死你!”

声音才落,前头那冒火的躯体,真气运转,竟是收了火焰,咳了几声,身子搐动,竟是当真未死。

“还真是打不死?”

小精灵忽然觉得,这是苏庭的乌鸦嘴又起作用了。

“还真耐死。”

苏庭嘿嘿一笑,尽管这中年男子已是三重天巅峰,但在他火行力士的一拳之下,本也该是活不下来的。

但这厮正面挨了一拳,竟是能侥幸残存性命,倒也真是让人惊讶。

“犯贱!”

“一拳打死了不就算了,非得再受一拳。”

“免费再送你一拳!”

苏庭声音未落,火行力士再度往前,仍是一拳轰打下去。

然而这次,那中年男子身上,忽地闪烁光泽,有一层淡黄色的光华,闪耀出来。

嘭一声响!

火行力士一拳轰打下来!

那光华颤了一颤,迸出裂纹,旋即裂纹合并,全无痕迹。

“咦?”

苏庭看得明白,那赫然是一件护身法器。

这护身法器自行施展,竟能抵御得住火行力士?

这让苏庭略感惊异,但细看之下,倒也并非全无损伤。

火行力士之下,火焰炽烈,劲力强悍,那光华也被打裂了一瞬,尽管瞬息恢复,但已是黯淡了许多。

想来只须再打个三四拳,就足以将这护身法器的光芒彻底打灭,连同那法器一并打碎。

但苏庭却是稍微伸手,让火行力士退了一步。

这样的法器,用蛮力轰打,将之打碎,未免可惜了。

“用拳头打一块布,怎比得剪刀锋利?”

苏庭手中一挥,当即便有一道刀光。

刀光森然,一划而过。

那淡黄色的光芒,从中裂开,旋即消散。

原本以为能够幸免于难的中年男子,露出惊骇之色。

苏庭伸手一招,神刀便要从上往下,将这中年人钉死在地上。

然而这时,中年人身上,蓦地传出一个声音。

“住手!”

声音冰寒,语气冷淡,带着吩咐的语气。

苏庭顿了一顿,然后招手,神刀收回手中。

“算你识相。”

那声音这般说道。

苏庭摸了摸脸,说道:“很多人都这么说。”

声音才落,火行力士忽然上前,伸手拍了下去,将那中年人捞在手中。

火焰升腾,这中年人惨叫出声,仿佛身在火海。

“你他娘说住手,苏某人就得住手,你算什么玩意儿?”

“你就是他家那王八蛋公子是吧?”

“本想给这混账一个痛快,现在苏爷爷改主意了,我要把他烤熟,给你当夜宵!”

“马勒戈壁!”

二零六章 给我个面子

惨叫之声,凄厉无比。

火行力士将那修行人握在掌中,使之置身火海。

尽管此人三重天巅峰的道行,真气十分浑厚,且其法意也是凝成五行之中的火焰,可在火海之中,却也坚持不住。

“住手!”

杜公子的声音,充满了震怒之意。

苏庭伸手一握。

火行力士蓦然一握。

轰然震响!

活生生一个人,顿时断成了几截焦炭,落地化作灰烬。

“你敢!”杜公子声音愠怒。

“都烧成灰了,怎么不敢?”苏庭应了一声,接着,他似乎反应过来,诚恳地道了声歉,内疚地道:“抱歉了哈,我一时不慎,火候太大,把他烧成灰了,你的夜宵没有了……是不是没得吃,心里头不太开心,那你现在过来打我呀。”

小精灵两个翅膀收缩,抱住自己,低下头去,不看苏庭。

而那灰烬之中,还有些许物事,尚未损毁,其中一个光芒绽放,仍有声音传出。

“苏庭!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苏爷爷等着你!”

苏庭往前走了一步,正要将这物事毁去。

忽然之间,街道尽头,匆忙奔出一个人影,大声道:“师兄,公子说此人本领不似表面这般浅薄,须得小心,命我前来助你。”

那人才进来,便看见苏庭,不禁一怔。

他呆了半晌,旋即看见那火焰巨人脚下,一地灰烬,而灰烬之中,有着许多物事,十分熟悉,均是师兄最为喜爱的物事。

“师兄……”

这青年呆了一下。

苏庭搓了搓手,道:“又来一个,这回你放心,我给你掌握一下火候。”

还不待苏庭出手,忽然之间,那杜公子声音立时传来。

“退!”

声音凌厉,充满呵斥之意。

那青年人反应过来,脸色阵青阵红,杀气凛冽,一股心气涌上,便要施法报仇。

然而杜公子再次喝道:“滚回来!”

这一声颇有当头棒喝的效果。

青年人顿时清醒过来,露出骇色,转身便逃。

师兄都被对方所杀,自身本领可比师兄还逊色一筹的。

“想逃?”

苏庭伸手一挥。

刀光一闪。

青年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苏庭手中一握,神刀再度入手,旋即往前走去。

而火行力士,伴随在侧,尽管热浪滚滚,但却不伤苏庭。

“饶他性命!”

杜公子沉声道:“此事是我管教无妨,他师兄弟二人鲁莽,冲撞了你,既然你已杀了一个,没必要再杀一个。”

苏庭笑着说道:“他们虽然都是修行人,但都是你的下人,都是奉命行事,你才是主谋,怎么现在轮到你说,倒像是他们擅自出手?”

杜公子沉默一下,说道:“是我的命令,他们不过奉命行事,何必为难他们?”

苏庭笑道:“分明是他们想要为难我,怎么成了我为难他们?既然先前他们要杀我,现在我杀他们,自然也是天经地义……至于你这混账,先前既然能够看着他们出手,如今也应该看着我来杀人,才算公道嘛。”

说着,苏庭又哑然失笑,摇头道:“你既然没有制止你下人行凶,也就不要制止我来杀人,心里要有点儿数,懂么?”

杜公子沉声道:“只当给我一个面子。”

苏庭认真思索,旋即笑道:“给你个面子?我猜得不错,你果然没有脸。”

杜公子声音沉寂了下来,寒声道:“不过一桩小事,已有人被你所杀,也算赎罪,你当真要死咬着不放,与我不死不休么?”

苏庭舔了舔下唇,低声道:“杀我只算小事?这样的小事,也就只能让我死咬着不放了。”

杜公子说道:“此次是我估算错误,本以为你是蝼蚁一般弱小的修行人,随手抹杀也无足轻重,但既然你本领高深,非比寻常修道人,不是蝼蚁般弱小,那么此事也就算了……石年迹伤子之仇,到此为止,你杀我一个仆从,也到此为止,只要你饶过眼下这个,我可以饶你性命。”

苏庭闻言,由衷感激道:“真是谢谢了。”

言语落下,他伸手一指。

火行力士忽然扑了上去,抱住那青年人,扑倒在地,滚了两滚。

旋即苏庭伸手一招,火行力士忽然消散,化作一颗明珠,归回手中。

而原地已经没有了那个青年人,只剩一地的灰烬。

“可我不想就这么算了啊。”苏庭感慨道。

“好个苏庭,算你狠毒。”杜公子应道。

“彼此彼此。”苏庭笑道。

“苏庭,盛会之上,我会让你一点好处也得不到,待盛会之后,我要你的命!”

“别等盛会之后了,你要是有空,现在就来赴死嘛。”

苏庭砸吧砸吧嘴,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才是主谋,他们不过是些小虾米,倒没什么味道的。”

那边再也没有回音。

杜公子沉寂了下来。

苏庭道了声无趣,将那传音的物件,随手捏碎,抛在地上。

他倒不忙着走,绕着这街道,来回走了好几趟。

——

“苏庭,你还不走,是要干什么?”

小精灵见他来回走动,却也不愿离开,不禁问道。

苏庭仔细看着两侧的纹路,随口应道:“等那个家伙过来送死呗。”

小精灵顿时惊道:“人家可是上人。”

苏庭看也不看她,盯着那些纹路,口中说道:“那又怎样,又不是没有杀过。”

小精灵恼怒道:“你个狂妄自大的家伙,我要立即回去,你就留在这里等着吧。”

声音才落,她就要展翅高飞。

苏庭忽然伸手将她拦下,笑道:“开玩笑的,这家伙死了两个仆从而已,才不会亲自来这里。”

小精灵问道:“为什么?”

苏庭哈哈笑道:“听他说话,我就知道,这种人把其他人的性命当作蝼蚁一般,两个仆从的性命,不足以让他来这里……如果我在这里设下阵法或者陷阱,他就是前来踏入陷阱,这种人自负得很,也谨慎怕死得很,十有**不会来的。”

小精灵闻言,稍微有些明悟,又问道:“那你现在是?”

苏庭说道:“我是在研究他留下的粗浅阵纹而已。”

小精灵问道:“你研究这个干什么?”

苏庭说道:“这个阵纹,可以隔绝感知,跟司天监那些居所周边的纹路,略有不同,我得多学一些。”

说到这里,他眼神中略有期待,说道:“日后要在京城杀人,先布个阵法,别让司天监的道士察觉到了,事后这火行力士,便是毁尸灭迹的绝好帮手。”

小精灵惊骇道:“你怎么还想杀人?”

“废话,你当刚才那家伙,不说话了,就是揭过这一层了?”

苏庭冷笑道:“他铁定是要跟咱们算账的,而且,就算他要揭过此事,我还不答应呢。”

小精灵连忙摆手,道:“别,不是咱们,是你!”

二零七章 炼蛊!

司天监。

居所之内。

苏庭学得了那阵法,便回了住所。

他先命五只小怪,守在周边,照看马车,而自己则是与小精灵入了房中,取过那一笼子蛇,放在了房子中间。

“苏庭,你又要干什么了?”

“这里头的蛇,都是蛊蛇,比精怪更胜,更要凶厉,而将它们放在一处,你知道是什么用处么?”苏庭笑道。

“什么用处?”小精灵疑惑道。

“最粗浅的蛊虫,是用秘药吸引,用法门引导,将毒虫之物,投入器皿当中,互相残杀,最后存留下来的一头,食尽其他毒虫,脱胎换骨,能成蛊虫。”苏庭拍了拍笼子,笑意吟吟。

“你的意思是,这些蛇要互相残杀?”小精灵惊道。

“不错,而且它们本就是蛊蛇,互相残杀过后,余下的那一条,势必更为厉害,甚至堪比妖物,可敌上人。”苏庭眼神中,仿佛要冒出光来。

“哈?”小精灵呆了半晌,道:“你跟我上街逛了逛,花了一两银子,就买回来一个能敌上人的帮手?”

“只是运气好些嘛,何足挂齿……这种事情,其实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以后遇得多了,就见怪不怪了,着实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哈。”

苏庭神色如常,语气谦逊,说道:“更何况,真要养出来,也不见得容易,要是全死透了,或者仅剩的一只,打得残了,又或是怎样了,自然也就失败了。”

说着,他提起那个笼子,笑着说道:“不过这个玩意儿,是件法器,用处不小,用来养蛊,比其他器皿,好了不知多少,也能抵御得住那许多条蛊虫的互相残杀,不至于崩坏。”

小精灵听得有些恍惚,呐呐道:“这么厉害?”

苏庭笑道:“当然,我猜这一笼子蛇的主人,必是精通蛊道的高手,其本身道行,多半也是修成阴神的上人,并且在上人之中,也属上层,只怕是红衣的层次。”

小精灵知道,苏庭所说的红衣,便是那个画卷上的红衣女子。

苏庭说道:“不知道那个蛊道高人,为何将这笼子蛊蛇遗落山间,但我方才用雷法洗炼了残存的痕迹,眼下这都归我苏某人了。”

他摸着下巴,满面得意,笑道:“待我炼制一番,炼就一条蛊蛇,便又多了一个帮手,加上我堪敌上人的本领,加上能正面跟上人轰打的五行甲……啧啧啧,那个所谓修成阴神的上人公子,就算再来两个,我也能把他揍得找不着北。”

小精灵看着那些色彩斑斓,艳丽却又渗人的蛊蛇,不禁有些畏惧,毕竟小女孩儿心性,总有些抵触。

“你这就要炼蛊了么?”

“再准备一下,也差不多了。”

“那我先走了,你慢慢来。”小精灵说道。

“也行。”

苏庭随口应了声,总感觉得将这蛊蛇养出来后,接着降服蛊蛇,也是不易,不禁摇了摇头。

想到这里,他吐出口气,看向外头五只小怪,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说道:“那个贪生怕死的货色,都成了精怪了,让它进到笼子里,干掉其他蛊蛇,能更进一步,它死活不敢进去。”

先前回来,苏庭便想将五只小怪之中的蛇,投入笼子当中,去跟其他蛊蛇争斗,更进一步。

但这条蛇,尽管成了精怪,却仍然惧怕蛊蛇的凶威,畏畏缩缩,死也不从。

毕竟精怪是修行而成的,但蛊蛇则是从厮杀中脱颖而出的,论起生死之争,两者之间着实有着不小的差距。

其实就连苏庭,也认为这条蛇精投入笼子当中,存活的机会并不大,只是这条蛇精毕竟是他亲自养成,若是那从笼子中脱颖而出,堪敌上人的蛊蛇,与他苏某人亲近一些,那么操纵起来,也会简单许多,不必另外降服。

他叹了一声,看向小精灵风珠旁边的那条小白蛇,目光古怪。

小精灵惊叫一声,抱住玉珠般的蛇头,怒道:“你干什么?它这么可爱,还这么小,你想让它去跟那些凶神恶煞的蛊蛇争斗不成?”

苏庭回过神来,咳了两声,说道:“我就看两眼而已,这小家伙刚出生不久,虽说是从蛊卵孵化出来的,但比起笼子里那几条蛇,确实太嫩了些。”

说着,苏庭真气运转,雷光闪烁,拍在了笼子当中。

笼子蓦然一颤,忽然之间,笼子间的空隙,不断合拢,似乎要开始封闭,变成一个瓮。

而从空隙之间,能见其中的蛊蛇,忽然变得无比烦躁,旋即凶厉无匹,立时开始争斗。

许多条蛊蛇,纠缠在一起,互相厮杀。

蛊蛇的凶威,凛凛传开。

便是之前拦路的老虎,似乎都没有这样的威势及杀机。

苏庭露出讶色,显然这蛊蛇的凶厉之气,比他想象当中,还要更盛一筹。

小精灵更是看得十分心惊,暗道:“这些条蛇,简直是穷凶极恶,难怪就连外头那条长得磕碜的蛇,也都不敢进去。我这小白蛇胆子更小,怎么敢进去?更何况,就算它进去了,怕是一个照面,就连骨头都不剩了……苏庭这个家伙,居然想把我的坐骑拿去送死,太坏了……”

才这般想着,只见前方的笼子,缝隙合拢,已不能见内中的场景。

只有上方的一个口子,还在合拢当中。

然而就在这时。

咻地一声!

被风珠微风托在空中的小白蛇,蛇头对向苏庭,目光盯了他一瞬,旋即摆尾,投向了那笼子当中。

小白蛇投入其中。

养蛊的器皿,骤然合拢。

苏庭呆了一下。

小精灵怔了半晌。

“苏庭!”

小精灵怒斥道:“你敢把我的坐骑送到里头去送死?”

苏庭举起手来,说道:“这可不关我的事……它自己进去的。”

小精灵大声道:“你骗谁呢?这小白蛇胆子比我还小,怎么敢进去?铁定是你,暗中命它进去的,它出生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你,最听你的话,你别抵赖……”

苏庭只觉自己十分冤枉,说道:“我哪里知道它胆子这么大,忽然就投进去了。”

说着,苏庭深吸口气,说道:“不过放心,也不见得它就会死了,毕竟它也算是蛊蛇,如果真是十死无生,就算我让它去赴死,它也不会前去的。”

小精灵听了这话,大怒道:“果然是你让它去的。”

苏庭无奈道:“你的理解能力,简直满分……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它已经进去了,安心等一下吧,它作为蛊蛇,有自己的底气,敢主动进去,未必就死定了。”

小精灵闻言,才稍微松一口气,问道:“那它有多少希望可以活着出来?”

苏庭认真盘算了一下,说道:“希望不小。”

小精灵眼前一亮,说道:“真的?”

苏庭点头道:“真的。”

小精灵道:“那是多少希望?”

苏庭安慰道:“不至于是百中无一,肯定有百分之一的希望。”

二零八章 真是一个不安分的老怪物!

司天监中。

“苏庭?”

云迹道人不禁叫了一声,神色怪异,极为吃惊。

余乐却更吃惊,在他心中,自家恩师道行高深,临近阳神境界,修持多年以来,心境沉稳,颇有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稳重。

然而以恩师这等沉稳心性,听闻苏庭二字,却仿佛听见了什么骇然的事情,竟是如此失态,着实是前所未有。

“苏庭?苏庭?”

云迹道人脸色变了又变,但想起什么,又念道:“兴许是同名,让我想多了。”

这般一想,心中稍微轻松了些,旋即看向余乐,带着几分期待,道:“你将那苏庭的相貌,描述一番。”

余乐据实描述,沉吟道:“貌若少年,五官端正,清秀俊朗,但眉宇间总有几分懒散,言语颇有几分无赖,但浮夸之余,似有几分看不透的味道。”

说着,他似乎觉得言语难以描述清楚,便运用法力,在眼前虚空之间,勾勒出一幅画卷,而画卷上的少年,赫然便是苏庭。

只是画卷上的苏庭,比真正的苏庭,要稍显不同,嬉皮笑脸,笑得仿佛让人想要在上面捶上一拳……这跟真正的苏庭略有不同,但这却是余乐心目中的苏庭。

“果然是他……”

云迹道人只觉得心中一滞。

原本听闻余乐所述,便八成断定是他,未想勾勒出来的,果然是这位来自于元丰山的师叔。

堂堂元丰山古字辈的长老,怎么来了京城,参与这场盛会?

须知这场盛会,只容得散学修士,并是年轻一辈。

这位元丰山长老,来凑什么热闹?

难不成游历人间,觉得盛会有趣,便来凑凑热闹,搅扰一场?

这可不成!

云迹道人脸色极为难看。

这位师叔未免太不知轻重了些。

“师尊……”余乐迟疑着问道:“您认得这个苏庭?”

“认得。”云迹道人笑得有些古怪,稍显僵硬,说道:“此次我离京去,便是为了寻这苏庭,但寻到了他,才知这少年极为不凡。”

“哦?”余乐露出讶色,尽管他也觉得苏庭十分不凡,但却也没有想到,就连恩师这样的人物,都对这个三重天的修行人,如此看重。

“此人看似三重天,但却渊深莫测,极可能乃是阳神真人隐匿身份。”

“什么?阳神真人?”

“当日为师见他,觉他腰间有着身份玉牌,正是元丰山古字辈的长老,若论起辈分,为师也须得唤他一声师叔。”

“这……”余乐脑海中冒出那少年的模样,却也万万想不到,这个少年竟是元丰山的长老,对于自己而言,乃是祖辈般的人物。

“师尊,这怎么可能?”

余乐说道:“他怎么看也是性子飞扬跳脱的少年,且道行浅薄,半分也不像是修行多年的阳神真人。”

云迹道人皱眉道:“人不可貌相,堂堂阳神真人,若有心隐匿本身,便连为师都看不出来,何况是你?再者说了,他既然游戏人间,扮作少年,又有谁看得出来?”

余乐仍不死心,问道:“您不会看错?或者是说,那玉牌根本不是他的?甚至他只是以三重天的道行,以苏庭的身份,获得了元丰山长老的身份?”

云迹道人略感无奈,说道:“年轻人见识太浅,想法未免太过于天马行空了些……”

他指着东南方向,说道:“元丰山乃是道门圣地,玉牌绝不会遗落于他人手中,必是苏庭拥有无疑。至于这玉牌象征的身份,便是元丰山的长老,但凡这个级数的人物,无论是元丰山弟子晋升而来的,还是外界所招的供奉,少说都须阳神真人的道行,数百年来,也不曾听过有三重天的修道人,担任道门圣地的长老一职。”

说到这里,他不免有些自嘲,说道:“就连咱们山门之中,寻常上人也都当不得长老的职位,何况是道门圣地?”

余乐听他一番话来,心中惭愧,低声道:“是弟子心境乱了。”

这年轻道士不能想象,那个少年竟是阳神真人,竟是祖辈一般的人物。

这么说来,先前自己在他面前一番作态,岂非如同后辈小子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一般?

这般想想,余乐心中颇是郁闷。

云迹吐出口气,说道:“无论如何,元丰山的长老,堂堂阳神真人,化名苏庭,扮作三重天的散学修士,混入这盛会当中,太不合规矩。”

他沉吟着说道:“此事你代我禀报国师,我另外修书一封,去往元丰山,今夜再亲自去寻这位师叔,好好商谈一番。”

说着,云迹道人心中满是疲累。

近些时日本就十分繁忙,这位师叔竟然还来京城凑了热闹。

若不是先一步被余乐现,只怕到时要出大乱。

想到这里,云迹道人更是心慌。

这位苏师叔来了京城,便打废了朝中一品大员的公子,还险些要屠杀巡防军的将士,简直仗着高深道行,不把规矩放在心上。

真是一个不安分的老怪物!

……

散修居所当中。

苏庭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摸了摸鼻子,如今道行高深,寒暑不侵,但也不知怎么就打了个喷嚏,多半是稍微紧张了些。

他未有过于在意,目光依然紧紧盯着那个炼蛊的瓮,神色严肃,一言不。

小精灵充满了紧张的念头,也是紧紧盯着那个瓮,生怕小白蛇死在里头。

内中都是蛊蛇,厮杀之下,动静必然不小,然而这个器皿,乃是法器品阶,将其中动静全数裹在当中,未曾出。

但根据时候推算,互相残杀也该到了尾声。

胜者多半也该开始吞食败者的血肉。

“你说小白蛇能成么?”

“应该……也许……大概……可以的。”

“嗯?”

“没事,可以的。”

“真的?”

“真的。”苏庭应了一声,心中念着,暗道:“反正话是这么说,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希望这小家伙能活下来。”

才这般想着,忽然那瓮颤了一颤。

“成了!”

苏庭心中略喜。

而小精灵则满是紧张。

苏庭正要上前,把这法器恢复成笼子模样。

然而小精灵忽地叫道:“等会儿!”

二零九章 蛊蛇!

苏庭停住动作,问道:“怎么了?”

小精灵深呼吸了两下,说道:“你让我平复一下心情。”

苏庭翻了个白眼,随手一拍,那法器上头,顿时散开一个孔洞。

小精怪身子僵硬,紧张得无以复加。

苏庭也略有期待。

过了片刻,便听嘶嘶声响,一个蛇头探了出来。

这个蛇头,大若鹅卵,通体赤红,眼神森冷,正是之前许多条蛊蛇之中的一条。

苏庭早有预料,心中叹了口气。

小精灵则是尖叫一声,愤怒道:“我要杀了你!”

苏庭忙是阻拦,道:“慢着慢着……”

小精灵不由分说,便是一刀风刃,朝着那蛊蛇劈了过去。

苏庭还来不及阻拦,便见那个蛇头,便被风刃斩了下来。

——

场面一时有些寂静。

苏庭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而小精灵看向了苏庭,眼神中满是危险的味道,仿佛跃跃欲试,要顺手也给苏庭一道风刃。

苏庭反应过来,忽地惨叫一声,欲哭无泪,道:“完了完了,我好不容易才养出来的凶悍蛊蛇,还没威就嗝屁了?”

他只觉满腔心血付之东流,好生心疼,但忽然又觉得古怪,道:“这蛊蛇应该堪敌上人才是,怎么一道风刃就给切了?这个蛊蛇怎么菜得跟注水的一样?”

正这般想着,便从瓮中窜出一条白影,一瞬而出,将那落地的红色蛇头,一口吞入其中,旋即转了过来,眸光温和。

小精灵怔了一下,旋即欢呼一声,飞了过去。

苏庭心中一凛,将小精灵拿住。

小精灵怒道:“你又要干什么?”

苏庭皱眉道:“等一会儿。”

他仔细看着那条小白蛇儿。

这条小白蛇儿,从一开始,便是植入丁家老夫人体内,汲取血性而生,后来接触了苏庭真气,得以孵化,成为蛊蛇。

尽管作为蛊蛇,却是细如丝线,白如玉石,颇有人畜无害的味道。

而如今一番厮杀,将许多条凶猛的蛊蛇,尽数杀绝,并且吞食殆尽,按道理说,这一番杀戮之后,必有杀气残存,凶威凛凛,但这蛊蛇依然还是这般人畜无害。

那就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蛊虫经过一番杀戮,此时刚出器皿,仍是凶恶的。”

苏庭低声道:“这小白蛇生来不同,善于隐藏,表面或许看不出来杀气,但不见得它已经把凶意平复下去了,你先等会儿,等它凶意消了。”

小精灵挣脱了他,哼道:“它才不会伤害我呢。”

声音才落,这小精灵便飞了过去。

小白蛇略微低头。

旋即小精灵便坐在了小白蛇身上。

两个小小的家伙,落在苏挺眼中,恍惚之间,仿佛一个小仙女儿,坐在了一条白龙的身上。

“这家伙食尽了内中蛊蛇,居然没有被其中凶意所影响,依然如旧?”

苏庭心中暗暗吃惊,对于这条小白蛇,有了几分惊异。

但好在这小白蛇并不凶恶,似乎也已经被小精灵所降服了。

不管怎么说,至少这小白蛇成为蛊王,要比其他蛊蛇来得好,至少苏庭驯服起来,简单了许多。

只是不知这条小白蛇,经过这一场恶斗之后,脱胎换骨,成为蛊王,究竟有多高的本事?

苏庭摸摸下巴,心道:“苏某人得好生修行一番,早日踏破人身界限,成为人上之人,凝就阴神法力……想这条蛇儿,才刚孵化不久,便成了蛊王,堪敌上人的品阶,简直人不如蛇,今后不可再懒散了,苏某人纵有旷世之姿,也须两分汗水,才能成事。”

才这般想着,还不等苏庭要探明这小白蛇的本事,便听外头传来声音。

“苏师叔可在?”

那声音恭敬道:“弟子云迹,前来拜见。”

苏庭打消了让小白蛇演练本事的念头,看向外头,嘿了一声,低声道:“果然还是来了。”

——

“师叔。”

见了苏庭,云迹道人躬身施礼,道:“前次一别,未想师叔也入京城,倒是巧了。”

苏庭呵呵两声,说道:“倒也还真是巧,原本师叔我是想借你的风,同来京城,只是你耳朵不大好使,没听见师叔的话。”

云迹道人脸色略有僵硬,但也只好认下了这耳朵不好使的事儿,只咳了一声,看向苏庭,说道:“前次听闻我那不成器的弟子,接引了师叔前来司天监,才知他错认师叔身份,当作了年轻一辈的散学修士,着实失礼。”

言语落下,云迹道人再是一礼,说道:“今日师侄亲来赔罪,也恰好有些闲暇,可以陪师叔在京城里逛逛,或者师叔来京城的本意是如何,也不要耽搁了。再者说,以您的身份,在司天监中,也让人颇觉压力。”

这话听得十分悦耳,但苏庭却也同样听得出来,云迹道人话中有话。

倘如真是元丰山的长老起了兴趣要来参与盛会,但在云迹道人这番话后,多半是抹不开脸面,借坡下驴,离了司天监,但苏庭摸着良心,扪心自问,自己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年轻人,也确实是个无门无派的散学修士,凭什么要离司天监?

“我的本意?”

苏庭满脸认真,说道:“我就是来参与这场盛会的。”

云迹道人脸色不甚好看,苦笑道:“您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道行?您这参与盛会,以大欺小不说,搅乱了司天监的规矩,可也不好的。”

苏庭闻言,摊手说道:“我道行虽高,对你而言,深不可测,但毕竟年纪轻轻,身份也都符合,如何不能参与盛会?”

云迹道人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令牌上面,眼神中含义十分明显。

苏庭摸了摸令牌,旋即收起,收在怀里,藏了起来,然后看向云迹道人,目光坦然。

云迹叹了一声,说道:“师叔,您要是这么无赖,指不得待会儿国师出面,那便不大好看了。”

苏庭纳闷道:“国师出面又怎样?道祖来了我也不怕,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年轻人。”

云迹愈无奈,正要说话时,忽然之间,便听一声呼喊。

正是他那弟子余乐,匆匆而来。

“怎么回事?”

云迹喝道:“长辈在此,何以如此慌忙?”

余乐低声道:“是元丰山那边,有了回应。”

言语落下,他双手奉上了一张灵符。

云迹接过灵符,有意避开苏庭,但这灵符来自于元丰山,而苏庭也是元丰山长老,在对方面前避开,未免有些不妥。

这般念头,一闪而过,他也就没有过多理会,只将那灵符展开,随手焚灭。

灵符化作光泽,显化出一篇文字。

云迹阴神一转,便扫了一遍,接着,便呆了半晌。

二一零章 身份暴露

灵符一张。

其中蕴藏之意甚多。

关于苏庭,元丰山中,查无此人。

这让云迹呆了半晌。

此人若非元丰山长老,如何能有这张令牌?

须知,这令牌之中,确实蕴藏着苏庭的痕迹,乃是无法冒认的,也是不会丢失的。

云迹道人怔了一下,才觉这灵符之后,仍有后续。

据元丰山细查,得知天翁老人,招揽一位年轻后辈,旷世人杰,破例招为元丰山外门古字辈长老。

只因后辈年少,道行浅薄,未足阳神境,未能堪当此任,难免引起门中不满,故而仍属隐秘,未得公布。

后面则是天翁老人亲传弟子的手笔,以私人的口吻,叮嘱云迹道人,不得泄露此事,隐含几分威胁。

之所以在灵符中,据实言明此事,一是给司天监有个交代,二来也是证实苏庭身份,避免被当做冒认元丰山长老的狡诈之徒,第三,也是表明苏庭本身,确有资格参与盛会,免得阻挠了他的一场机缘。

尽管此事向司天监讲明,但也仅限于司天监高层知晓,不代表可以公之于众。

“师……”

云迹道人看着苏庭,又看看他腰间的令牌,这师叔二字原本已叫得顺口,此时却有些难以启齿。

原本他也只当苏庭是元丰山的长老,尽管看似少年模样,尽管仿若三重天浅薄道行,但这也只是一位数百岁积累的阳神真人,游历世间的伪装。

但如今知晓真相,他堂堂六重天的上人,面对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面对这个未足上人境的后辈,真要口称师叔,便着实有些难以启齿了。

“师……师……师叔……”

云迹道人师了好几声,才咬牙定了这个称呼,毕竟元丰山的辈分摆在那儿,也确实不是虚假。

而且,能够让元丰山破例,将这个未足上人境的少年,招为长老,足见这少年必是前程远大,潜力无穷。

否则元丰山这道门圣地,门中杰出弟子无数,又怎会看得上寻常三重天的修行人?

这般想来,云迹道人却也觉得这一声师叔,也并非是那么难叫出口了。

他才这般想着,便见眼前的苏庭负手而立,坦然受了这个称呼,淡然道:“嗯,师叔正听着呢,师侄有话但请说来,你苏师叔的耳力要比你好使许多。”

云迹道人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境,忽然又紊乱了些,看着这个年岁不足二十,道行未凝阴神的少年,神色显得十分复杂。

“师……师叔……”

云迹道人深吸口气,说道:“您的来历,灵符之中,尽数道来,弟子已经知晓来龙去脉。但是,尽管您确实是有资格参与盛会,可那是之前的事了,眼下您的身份,确实是元丰山长老,再不是无门无派的散学修士,真要参与盛会,还是有些不合规矩的。”

苏庭闻言,眉头一挑,道:“这么说来,你是打定主意,不让我参加盛会了?”

云迹道人苦笑了声,说道:“盛会乃是国师为主,此事须得请示过国师,方能定夺。”

苏庭略感无奈,摆手道:“放简单些嘛,走走后门也是可以的,再不济苏某人用个化名,不跟元丰山长老苏大仙人的名字重合,自然也就是了。”

云迹道人只是苦笑,不知如何作答,但听闻此事,倒也想起另外一回事,说道:“说到名字一事,是余乐有些疏忽了……按道理说,进了司天监的散学修士,都要先登记在册,但他不是专门接引的道人,而是当时机缘凑巧前去平定乱局,故而忽略了此事。”

说着,云迹道人叹了一声,说道:“弟子先去请示国师,倘如您真能参与盛会,那么弟子便会派人,前来寻师叔,记个名字。”

苏庭闻言,稍觉满意,点头道:“甚好。”

言语落下,苏庭似乎觉得空话有些单调,便伸出手去,在云迹道人肩膀上拍了拍,带着几分赞赏,带着几分满意,带着些许长辈对后辈的嘉许。

云迹道人脸颊抽搐了一下,匆忙施了一礼,道:“话说回来,弟子执掌司天监一应杂事,着实繁忙,须得先走一步了。”

苏庭错愕道:“你先前不是说有着闲暇,可以陪我逛逛的么?”

云迹道人咳了一声,道:“先前确有些许闲暇,但弟子与师叔言谈甚欢,过了这许久,也到了该要办事的时候了。”

苏庭闻言,恍然道:“原来是你我言谈甚欢,忘了时日过得飞快,那你去忙吧。”

云迹道人如释重负,仿佛逃走一般,匆忙而退。

余乐跟随在后,便要退去。

然而这时,苏庭忽然唤道:“等会儿。”

云迹道人仿佛不曾听见,坐实了自家耳力差的事实,匆忙离开了这里。

而余乐这年轻道士,只好停了下来,神色僵硬,回身看来,道:“您有什么吩咐么?”

此前两人也有一番交集,但余乐自恃司天监中人,道行也已是上人境,对于苏庭,总有几分师兄看着师弟的意味。

然而如今知晓了苏庭身份,心中着实惴惴。

适才灵符中蕴藏的消息,他是看不清楚的。

但他却知道,恩师往元丰山的信件,得了回复,确认这个少年,乃是元丰山的长老,古字辈的高人。

这一层身份与辈分,便让他有些惶然不安了。

“倒没什么吩咐。”

苏庭笑着说道:“不过,你苏叔祖我,对于你师父建的鱼龙池,颇有兴趣,明天你领我去再去逛逛?”

他在“你苏叔祖我”这几个字眼时,语气忽然沉重了不少。

余乐脸色古怪,点了点头,道:“弟子明白。”

——

云迹道人飞快离开,却听苏庭留下了余乐,不禁为这弟子感到凄凉。

“话说回来,余乐这小子,我一向认为他想法过于跳脱,不切实际,未想今日居然让他猜对了。”

“这个苏庭,居然当真是个少年后辈,成了元丰山的长老?”

“数百年来,这只怕还是例,也怪不得贫道无法猜想到这一层。”

云迹道人低低笑了几声,只是显得有些勉强。

二一一章 苏庭响亮的名号

云迹道人师徒离去之后。

苏庭露出沉吟之色,旋即回返房中。

“好险,果然修炼了这么些年的,没一个是善类。”

“元丰山说查无此人,云迹道人必定以为我是冒充的,几乎生出杀意,好在后面是证实了我的身份,不然云迹道人这厮,多半想要欺师灭祖,对我出手。”

“不过好在这事过去了,现在还得仔细想想,苏某人在盛会之上必定大放异彩,究竟要用什么名号,才能衬托出我的无限光辉。”

他微微皱眉,细心思索。

正入了房中。

小精灵正抱着那小白蛇儿,仔细查看这小白蛇儿是不是受了伤,见苏庭进来,还哼了一声。

苏庭暂时也消了要演示小白蛇本领的念头,只是沉思不语。

小精灵看他这般沉重模样,不禁问道:“怎么回事?莫非那个云迹道人,跟你说了什么?”

苏庭神色凝重,说道:“云迹道人确实跟我说了一些很严重的事情,我现在还很苦恼。”

小精灵讶然道:“什么事情让你如此苦恼?”

苏庭沉声说道:“我现在是元丰山的长老,尽管确实是年轻人,也是自己修行,未有宗门教导,可是身份摆在那儿,真要让我参与盛会,只有换个名号。”

说到这里,他神色凝重到了极点,仿佛经历生死抉择,苦思冥想,沉凝道:“但我至今仍然没有想好,在这世间,究竟有什么名号,可以显露出我苏某人的不凡之处。”

小精灵忽然沉默了下来,**着小白蛇,强忍着要给苏庭一记风刃的念头。

苏庭未有察觉她的变化,只是沉声说道:“前次在白堪山回来,我便在想自己的名号,可惜当时没有想好,事后居然也忽略了这事,这种低级错误,简直不能容忍……”

他来回踱步,过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看向小精灵,蓦地拍掌笑道:“对了,我前次在白堪山中,强悍无比,厉害无比,必定已是名震四方,后来在妖虎洞府之前,更是震慑全场,让诸多修行人,心生畏惧,让我大步离开,不如我就叫‘震全场’道人?”

小精灵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回应。

而苏庭还未等她回话,又再次沉吟道:“不过我修行雷法正统,不如还叫雷霆道君?”

还没等小精灵否决,他又纠结道:“可是,我觉得无敌道士、夺命儒生的称号也不错。”

“而且,我觉得苏神君、苏神刀、苏无敌、苏神剑这一类称呼,似乎也都不错的样子……”

苏庭摸着下巴,认真思索。

小精灵翻了个白眼,道:“苏神刀不好,但苏神贱倒也不错。”

苏庭皱眉道:“苏神剑?虽然我是用飞剑之法炼刀,但并不符合剑仙的真谛,也是不妥。”

小精灵咕哝道:“苏乌鸦嘴也好,苏不要脸更好。”

苏庭回过神来,道:“你刚才说什么?”

小精灵满是无辜,睁大了小眼睛,摇头说道:“我没说什么呀。”

顿了一下,她想起什么,看向苏庭,道:“我看你说话的时候,从来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都几乎算是反着应验了,不如叫苏反派。”

“这个名字……”

苏庭没有恼怒,而是认真考虑,道:“这个名字,邪魅狷狂,霸气动人,要是我在当年中二时期,铁定就用上了。只是,如今苏某人成熟稳重,低调内敛,庄严大气,不适合这个称号。”

他摇了摇头,稍显可惜,略感遗憾。

“那就叫苏傻道人吧。”

小精灵冷笑道。

“肃杀道人?”

苏庭沉吟片刻,点头道:“这个倒还不错,还真是适合我,显得肃杀冷冽,与我风格几乎等同。”

“你……”

小精灵看了他一眼,见他十分满意,便不忍心拆穿,告诉真相,免得伤了他的欢喜之心。

“那就叫肃杀道人好了,等司天监来人,就报这个称呼。”

苏庭稍觉满意。

——

肃杀道人!

这个称号,还没等上片刻,就被苏庭觉了端倪。

“肃杀?”

苏庭心中念叨着:“肃杀?肃杀?苏傻?”

他呆了一下,旋即看向小精灵,怒道:“肃杀你爷爷啊!”

小精灵见他反应过来,满面无辜,只是应道:“可以啊,那个叫葛正轩的道人说了,我娘是经过一位大神通者的点化,严格来说,那大神通者就是我爷爷了……你要能找得到他,我不介意你出手杀他的,只要你杀得过他。”

“苏某人没事造什么杀孽?”

苏庭哼了一声,一巴掌拍下来,将她拍得七荤八素。

“你敢打我?”

小精灵怒骂一声,卷起一阵风,打得他头全散。

苏庭摸了摸凌乱的头,大怒道:“头可断,血可流,型不能乱!再伤我头,休怪我手下无情!”

小精灵驾驭风珠,哼道:“再欺负我,我让你满面开花!”

——

纠结了一夜。

苏庭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翌日清晨,他仍然还未想好自家的名号。

只是这时,余乐已经来访。

“师叔祖。”

余乐道人躬身施了一礼。

他的师父云迹道人,并没有告诉他真相。

因为这是元丰山中的交代,只有司天监高层才能知晓,不能外传。

更何况,他的师父也知道,对于一个年纪比自己更小,道行比自己还低的少年,要唤上一声师叔,都已经十分艰难,何况师叔祖?

与其让余乐心中难堪,不如蒙在鼓里,也是好事。

因此余乐道人这一声师叔祖,倒也叫得十分顺口。

只是苏庭脸色不甚好看。

余乐心中略有惶然,低声说道:“师叔祖可有心事?”

苏庭叹了声,说道:“你是来登记名册的么?可我名号还未想好,不然再等两日罢?”

余乐错愕道:“不是师叔祖说,今日要弟子领您去鱼龙池走走的么?”

苏庭眼前一亮,松了口气,心情稍有欢喜,说道:“原来是为了这个?可以可以,咱们现在就走……”

——

在苏庭和余乐离去小半个时辰后。

有一个道装打扮的少年,匆匆而来,临近门前,低声道:“道友可在住所当中?”

内中有小精灵、小白蛇、以及五只小怪、两匹马儿,苏庭这当家的却是不在。

“书上说了,长辈不在家,小辈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小精灵正这般想着。

而外头那声音又道:“小道是司天监迎客道人,因前次道友入住,余乐师兄疏忽,未经登记,故而前来登记名册。”

小精灵闻言,忽然亮了下,脆生生说道:“我家大人不在,不过我可以把他名号告诉你,你登记了便好。”

那少年道士,听闻内里是个清灵稚嫩的小姑娘,倒也没有疑心,只当是内里修行人的后辈,便笑道:“那便多谢姑娘,免小道多跑一趟。”

二一二章 盛会将起

时日飞快。

转眼已有半月过去。

苏庭还在纠结着各种霸气的名号,但好在还没懈怠修行,道行进境也算不差。

只是让他感到纳闷的是,司天监并没有来登记名号。

“莫非是觉得苏某人作为元丰山的长老,不给我参与盛会?”

“但不至于啊,这个身份本来就是个虚的,又没有让我道行突飞猛进,让我归入元丰山,司天监上层人物,不会老眼昏花吧?”

“云迹道人说要上禀国师,既然能坐到国师的位置,不会是蠢货,应该会给我一个机会,不然就是得罪了我这个让元丰山破例招为长老的天纵奇才。”

“但为什么还没来登记名号,也太慢了些。”

苏庭满心疑惑,十分纳闷,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找云迹道人问个清楚。

但小精灵又劝说了一番,道:“人家既然没有赶走咱们,多半就是默认了咱们住在这里,既然如此,也就认为你有这个资格了……指不定是认为你没有必要换个名号,用苏庭的大名,也是可以的。”

苏庭闻言,深有同感,说道:“哪怕日后外人皆知,我苏某人乃是元丰山长老,但我在此之前,也还是个散学修士,还是个年轻之辈,身正不怕影子斜,清者自清,也就不用化名了。”

他点了点头,拍了拍小精灵,笑道:“还是你聪明,那咱们就等着吧。”

——

过了几日。

司天监的筹备,也已经到了尾声。

苏庭外出走走,只觉各方修行人,都有些气氛沉凝。

有些人抱团取暖,似乎要结成一个小团体。

有些人则是自恃本领,独来独往。

也有一些,因各种原因,主要是道行较低,故而被人嫌弃,无奈只能孤身一人的。

但是让苏庭略有纳闷的是,凭他这样的道行,尽管低调内敛,扮猪吃老虎,但表面上也是个凝法的修行人,可却偏偏没有人来招揽他,甚至疏远他。

苏庭心中疑惑,过了两天,才是知晓。

有一位修成阴神的上人,放出话来,要在盛会之中,让居住在南苑八栋的那个修行人,一无所获。

而这位上人,虽是年轻一辈,但道行深沉,在上人境中也是有名的人物,来京城之前,便收服了数位修行人为仆从。

此次在司天监中,他也得了一批追随之人,尽管这些追随之人各有心思,只为盛会而暂时合作,但也是以他为。

而这位上人,众人皆称杜公子。

“杜公子?”

苏庭冷笑了声,低声道:“看看是谁在盛会之中,一无所获?”

他道行虽然低于对方,但诸般机缘在身,本领可不见得低了。

天翁老人将苏庭招为元丰山长老,可不仅仅是因为女儿的缘故,更是因为苏庭确实有这个前景。

真要招揽一个平庸之辈作为外门长老,莫说是天翁老人,就算是元丰山的当代掌教,也不能如此肆意妄为。

毕竟道门圣地,终究是道门圣地。

“追随杜公子?”

“这群目光短浅的货色,早晚让你们一起哭了。”

苏庭略微偏头,看向肩上的小精灵,说道:“咱们回去,筹备一下。”

——

又过了几日。

盛会总算到了开始的时候。

大周朝廷土地广袤,但对于修行人而言,要来到京城参与盛会,倒也不用耗时太久。

并且,这场盛会,在一年之前,便传出了消息。

如今在修道人当中,消息可算传遍了大周境内,只有些许偏僻地方,深山老林,未有知晓。

但真要将年轻一辈的修行人全数聚敛,也过于荒诞。

有些人或许是听不到消息。

有些人或许是事情缠身。

有些人或许是淡漠名利。

有些人或是高傲无比。

各种原因,难以尽数,但也总有许多没有前来京城的人物。

司天监也没有想要把大周朝廷内的年轻修道人一个不漏地全数聚齐,因此盛会便也到了开始的时候。

“这才对嘛,总不能让我们空等。”

苏庭听闻这个消息,不禁笑道:“总有人不来,总有人赶不及前来,我们这些先来的,却要不断地等侯……这太不公平,此时开启盛会,正是时候。”

他站起身来,抖抖精神。

近些时候,他没有借用龙虎玄丹来修行。

但他却在司天监当中,服尽了人形何乌,连同在白堪山中,妖虎储藏的那些药材,尽数用上了。

各种补药入体,被他雷霆真气,炼为元气,增益自身。

短短时日,他的真气,已经到了三重天的巅峰。

只须再进一步,他已经凝过法意的真气,就可以化为法力。

“勉强算是一日千里。”

苏庭心中赞道:“这个修行的进境,还算满意。”

小精灵看他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撇了撇嘴,打击道:“听说这次盛会,虽然是年轻一辈的,没有阳神真人,但上人境的人物,好像也是不少。”

苏庭嘿嘿笑道:“这些家伙,自幼修行,如今才是上人境,苏某人说出来吓你一跳,我修行也没几年,就已将近了凝就阴神的境地。而且,我的本领,你也知晓,此次要是夺不到盛会魁,我苏某人简直无颜面对落越郡父老……”

他说到这里,神色认真,道:“苏某人在此立下决心,若此次得不到魁,就让天雷劈了北苑那位杜公子!”

小精灵呵呵冷笑出声来。

“不废话了,收拾一下,出门去了,你看我型不乱吧,你用风给我梳得顺畅一些。”

“我才不要,我的风珠可不是给你当梳子的。”

“嘿,你个没良心的小家伙,我的白蛇还让你抓去当了坐骑呢!”

——

随着二者拌嘴。

司天监中的外来修行人,已然聚齐。

小精灵幻化成了一只青鸟,站在苏庭肩上。

说来也厉害,这小精灵从葛正轩处所学的幻化之术,极为上等,就连苏庭都勘破不透,甚至是将近阳神境界的云迹道人,都没有现端倪。

“到了。”

苏庭来到众人聚齐之处。

忽然觉得一道炽烈之感,仿佛火焰灼烧。

他眉宇微皱,扫了过去,只见人群之中,有一个白衣青年,静静看着这边,神色冷淡。

苏庭不曾见过眼前这个人。

但苏庭知道这个人是谁。

杜公子!

二一三 盛会开始

大周朝廷之内,年轻一辈的散学修士,多已聚齐在此,尽管不是尽数来此,但也过了大半,人数众多。

苏庭道行仅在三重天,显得低调内敛,不甚显眼。

但杜公子还是一眼看见了他。

苏庭回望过去,露出笑意。

杜公子一言不,只是眼神中,逐渐冰冷,寒色渐露。

苏庭嘿了一声,伸手在脖颈上虚虚一划,作了个杀头的手势。

杜公子脸色愈冷淡,却没有再理会苏庭,转头看去,目光看向了前方。

倒是杜公子身边的几个仆从,俱都对苏庭怒目而视。

“看什么看?”

苏庭咕哝道:“也算在修行道路上,登堂入室的人物,好好的修行人不去当,非要当个下人,真是犯贱……还没有丁言那个凡夫俗子来得有心气。”

他声音不高,也并未运使真气,在这人群之中,也传不甚远。

但在场众人,俱是修行人,有人听得见,有人看得见,有人也察觉得来。

这些围绕在杜公子身边的人,本就看着苏庭,如何不知苏庭在念着什么?

当下这一块的地方,气氛变得紧绷。

苏庭摊了摊手,略感无奈。

杜公子皱眉看了过来,旋即收回视线,对着身边几人,沉声喝道:“司天监当中,你们还想动手不成?”

这几人听得公子吩咐,才消了气息,只是看向苏庭的目光,则愈不善。

苏庭拍了拍衣摆,吐出口气,低语道:“苏某人向来大气,不跟这些小人物一般见识,只当蝼蚁也就是了。”

“欺人太甚!”

众人大怒,其中有一个中年男子,咬牙启齿,道:“我一定要灭了他!”

——

小精灵幻化的青鸟,站在苏庭肩上。

感应到周边许多不善气息,这小精灵不禁有些无奈。

“苏反派,你怎么到哪里都要惹事?”

“哪里是我惹事,分明是事情找上了我。”

“虽然是事情找上了你,但你要是不杀那人,跟这杜公子握手言和,也就是了,大不了给人家赔罪,你也去当人家仆从嘛。”

“呸!说什么话呢,人家要杀我,我还得放了人家,跟人家求和?”

苏庭冷笑道:“姓石的纨绔没事找我麻烦,这杜公子没事就想给人家出头,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杀我,我还得主动求和,这不是怕了他了?至于当仆从,他就算是给我当下人,我还嫌弃他呢……”

小精灵哀叹道:“那你这回完了,那个杜公子本身就是上人,他身边的仆从,基本上道行都不比你低,且人数还多,你要怎么跟人家斗?盛会之内还罢了,出了京城,当心人家要你的命。”

“该怎么斗就怎么斗呗。”苏庭近来道行又高几分,眼神之中,竟是跃跃欲试,低声说道:“上人又不是没杀过,至于甘当仆从的这几个蝼蚁,就算来得再多,又有什么关系?”

“有句话可是叫做蚁多咬死象哦。”

“大象咬得死,神象可不一定。”

苏庭跟她拌嘴了一会儿,看向前头,说道:“回头再跟你说来,前头司天监来人了,嘿……还是个熟人。”

——

此次国师没有现身。

但主事的赫然是云迹道人。

尽管云迹道人未足阳神境界,但是在场的散学修士,俱都是年轻一辈,修成阴神的上人也相对较少,凭借这云迹道人六重天的本事,统御盛会之事,倒也绰绰有余。

“贫道云迹,于司天监中,任灵台郎之职。”

云迹道人目光扫过众人,在苏庭身上稍作停留,又扫了过去,悠悠说道:“诸位来到京城,时日长短不一,有人今日才来,也有人等侯半年有余,但如今大周之内,年轻一辈修行人,大多已经来此,再是耽搁下去,也是不妥。贫道心知诸位时日宝贵,司天监也已筹备完善,今日便是盛会开始之日。”

话到这里,忽然有人说道:“云迹道长,我家师兄前日斩妖除魔,受了伤势,路上赶得慢些,明日便到,能否给他一个机会?”

云迹道人目光落去,看向那人,平静道:“司天监筹备一年,该来的也已来了,真要赶不及的,或是近来才听得消息的,那也只是缺失缘法……这缘分运气之说,在我辈之中,也是极为重要的。”

他看向众人,笑着说道:“以此说来,今日能站在这里的诸位,也都是有缘法的,想来运气不会低了,希望诸位都能在此次盛会之中,有所得益。”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倒是让人舒心了不少。

苏庭看向小精灵,笑道:“这厮倒也懂得说话,难怪司天监把他放出来执掌此次盛会。”

小精灵嗤笑道:“你跟他打了这么些个交道,这才知道?”

苏庭笑而不语。

而在这时,上方的云迹道人,再度开口,说道:“司天监虽有多次盛会,然而此次,贫道是次执掌盛会之事,生恐有疏忽之处,但凡大小事情,还望诸位多加配合,莫要生事。”

众人闻言,心中俱是一凛。

司天监对于修行人而言,就好比凡尘百姓眼中的官府。

在司天监中生事,后果如何,不言而喻。

被逐出司天监,革去盛会资格,还算小事,就怕性命不保。

近一段时日来,司天监中,汇聚了各方修行人,不乏出现冲突的,不乏互有恩怨的,也有桀骜不驯的,可说是鱼龙混杂,但事情倒也不算多,只因为司天监的震慑,着实让人安分了不少。

而这一次,云迹道人开口,显然威胁之意更甚许多。

“好了。”

云迹道人说道:“此次盛会,比以往又有些许不同,我这里已经将诸位的名号,登记在册,各有令牌一道,乃是护身之物,避免在盛会之中,让诸位性命受损。”

“眼下,便按诸位先来后到的排序,上前来领。”

随着云迹道人略微挥手,便有许多令牌,传到各个司天监弟子手里。

而这些司天监的弟子,也按照住所的区域,各自放。

尽管人数众多,且鱼龙混杂,但场面丝毫不乱。

——

“秦守!”

“夏留!”

“吴尺!”

“五月道人!”

“东繁僧人!”

一个又一个名字,念了出来。

不知怎地,苏庭总觉得前头这些个名字,略有古怪。

等了半晌,也没念到苏庭的大名。

但他也知道,按照先来后到的排序,那么自己多半在最后一列。

较早来的一批人,甚至都在半年以上,自是先一步叫到了名号。

才这般想着,忽然便有一个声音,唤道:“肃杀道人!”

苏庭怔了一下。

小精灵也略微一呆,似乎满面茫然。

直到有一个神色冷淡的青年道士,上前领了令牌,苏庭才缓了过来,松了口气。

至于小精灵反应过来,更是面色古怪到了极点。

二一四章 居住在南苑八栋的大牛道人

“还以为叫我呢。”

苏庭长舒一口气,看向肩上的小精灵,笑道:“倒是我想多了,你这个满肚子坏水的称呼,就只有咱们俩知道,又没有司天监的人来登记,怎么可能登记了这个名字?”

小精灵略微低头,一言不。

苏庭未有察觉她的变化,只是笑道:“更何况,咱们来得晚,名字可没这么快叫到了的。”

小精灵咕哝道:“也不见得,你身份比较高,兴许人家给你的特例,免你等久了,便把你的名字放在前头。”

苏庭闻言,摸着下巴,点头说道:“这倒也是,我这师侄儿能被司天监派来管理盛会之事,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给我这当长辈的一点儿特权,倒也正常。”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说道:“要什么特权?苏某人一向光明正大,不喜欢走后门的事情,只是也不知道他把我的名字排前了多少位,只要百位之内,等个小半时辰,当师叔的倒也不会迁怒于他。”

小精灵呵呵冷笑了声,没有应话。

——

而在前方。

北苑的杜公子负手而立。

他身边已有不少人被叫到了名字。

这些人是之前便已来到司天监的,有一部分是早已被他收服,先派来京城,探明这次盛会大小事情;另有一部分,则是在他来了京城之后,被他高深道行,强盛本领所折服;还有一小部分,则是被他强行压迫,收在身边的。

但他本身,来到京城,也不算久。

实际上,他比苏庭还要晚一步来到京城。

“五月道人。”

“肃杀道人。”

“秦守。”

“东繁僧人。”

杜公子将这些名字,记在了心里。

在南苑之中,出色之辈,亦是不少,但真正被他看在眼里,视作威胁的,便只有这寥寥几人。

至于那个杀了他两个仆从的,道行不过三重天,仗着一尊能够显化火焰力士的宝贝,才能逞凶,本身道行低浅,不足为虑。

但那一尊宝贝,确实需要在意,而且也让他心中十分惦记。

“你们几人,靠近一些,认清一些,在盛会之中,尽量把那个出言不逊的小子,折在最初时候,等他失了盛会资格,出了京城,再截杀了他。”

“是的,公子。”

“对了,南苑这边,你们对于五月道人、肃杀道人、秦守、东繁道人这几个,要多加注意,如果斗不过,尽量收集他们血液或毛。”

说到这里,杜公子又把东苑、西苑、北苑这三个区域中,那些个被他视作威胁的名字,都尽数念了一遍,才道:“见着他们,尽量要躲,躲不过了便放弃你们盛会的资格,拼命伤了他们,夺得他们的血液毛之类,事后交与我手。”

身边仆从,心中俱都凛然。

他们知晓,杜公子的本领,不仅是道行高深,也不仅是本领强盛,更是有着神秘莫测的咒术,能无声无息,让人死于非命。

顿了一下,杜公子看向苏庭,皱眉说道:“此人道行不高,但有一尊宝贝,你们遇上了他,也须当心……他那尊宝贝,便连我也看不透。”

这般想着,杜公子心中将苏庭放在了不易应付的位置,说道:“如果斗不过他,尽量取他的血液或者毛。”

说着,杜公子顿了下,说道:“他叫什么名字?”

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那个少年人,极少外出,而且在杜公子放出话来之后,他便被孤立了,也少有人与他有什么交集。

至于杜公子,从一开始便将他当做将死之人,压根没有在意过这少年的名字。

只是如今想来,那少年身怀至宝,真要杀他,也有些费力。

若实在费力,便运用咒术,也就是了。

“你们近前去,细听司天监报的名字,将此人姓名记在心底。”

“是,公子。”

众人应了一声。

杜公子略微点头,又问道:“号牌都领到了罢?”

身后一人答道:“基本领到了,北苑这边人数少些,剩下未领令牌的人,不足二十,想来也该到公子。”

才这般说着,便听上面司天监的道人,叫了一个名字。

“杜恒!”

——

南苑。

苏庭听着一个又一个名字过去,绝大多数已经领到了令牌,但也还没到他苏某人。

他脸色不由得有些黑了,低声骂道:“这个云迹道人,本以为是个识相的,没想到是这样不上道,连师叔也不巴结,让师叔等了这么久,简直目无尊长。”

而小精灵低下头,仿佛在逗弄着小白蛇儿,时不时抬头看向上方报出名字的司天监道人,又时不时看向苏庭,眼神之中,仿佛有着几分期待。

苏庭拍了拍衣摆,稍觉恼怒,又看向那个肃杀道人。

那个道人,神色冷淡,气态沉凝,也是个修成了阴神的上人,其气息森冷,隐含杀意,似乎染了不少人命。

“倒也符合肃杀道人的称呼,只不过经过那小丫头坑我之后,这个道号总觉得有些傻。”

苏庭这般想着,怒视身边小精灵一眼。

小精灵面色茫然。

不是还没叫到么?

怎么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这般想着,小精灵心怯少许,缩了缩身子。

“朱温!”

“大牛道人!”

一个又一个名字念了过去。

苏庭不禁觉得这两个名字有些奇葩,笑道:“朱温?猪瘟?这厮的名字真是有趣……至于那个大牛道人,总感觉得是不伦不类。”

说着,苏庭看向小精灵,笑道:“我觉得这位大牛道人,多半是个樵夫,上山砍柴时,无意间得了山中修行人羽化之后的传承,又或者是个农夫,下地干活时,挖到了前人的遗留,从而踏上修行之路。”

说到这里,苏庭略微摇头,道:“只不过,能够就此修行上来,怎么说也是个识字的,怎么就不改个名字?他这个名字,后面还加了个道人的称呼,总觉得有些不伦不类,还不如叫做牛神王、牛魔王什么的,还比大牛道人这个称呼好听得多。”

小精灵面色古怪,却没有开口。

而就在这时,上面司天监的弟子,再度念道:“大牛道人!”

场中众人,面面相觑。

无人上前,领取令牌。

“大牛道人何在?”

那司天监弟子皱眉道:“临近盛会,莫不是还出了司天监之外?大牛道人,若再不来领牌,过时不候!”

他翻了一下名册,又抬起头来,运气真气,喝道:“居住于南苑八栋的大牛道人,可来了否?”

这一道声音,经由真气,传了出去,直接传到了南苑居所之中。

——

南苑八栋之中。

五只小怪纷纷抬头,又各自相觑,露出错愕之色。

两匹成精的马儿,互相对视,满面茫然。

先前那声音是传到了这里。

但这里没有叫做大牛的。

这里只有两匹马儿。

——

人群之内。

苏庭笑道:“这位大牛道人居然没有出现,我还真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倒也如此有趣。”

小精灵低着头,一言不,只是身子略微颤动,仿佛强忍着什么。

“居住在南苑八栋的大牛道人!”

那司天监弟子又唤了一声,见无人应答,便翻了过去,念了下一个名字。

而苏庭似乎想到什么,蓦然一震,立在原地,如遭雷击。

“等会儿?南苑?八栋?”

苏庭印象之中,余乐道人令他前去入住时,便说过这座八栋的院落,前一位修行人住在这里,喜爱享受,特地布置过的。

南苑八栋,不是苏某人住的地方么?

苏庭咽了咽口水,口干舌燥。

这特么怎么回事?

二一五章 大牛道人苏庭!

南苑八栋?

大牛道人?

苏庭反应过来,这不正是自己居住的地方?

但大牛道人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

既然司天监没有询问自家的名号,那么多半就是用了苏庭二字。

眼下如何又出现了个大牛道人?

莫非云迹自作主张,随便给自己立了个名号,而且还没通知自己?

这厮欺师灭祖,简直不能忍!

“大牛道人……大牛道人……”

苏庭脸黑如炭,口中喃喃自语。

在他肩膀上,小精灵好心提醒道:“南苑八栋,是咱们住的那一座,这大牛道人就是你,你再不应他,就过时不候了……你看那个报名字的道士,都报其他人的名字了。”

“过时不候?爱过不过!”

苏庭怒道:“我才不要这么挫的名号,大不了我不参加盛会了,在京城外头埋伏打闷棍,把盛会第一的那混蛋劫了。既然云迹道人给了这么挫的名号,也别怪我心狠手辣打闷棍……”

说着,苏庭就想回到住所,待会儿再找云迹道人理论。

要么换个名字,走个后门,再参与盛会。

要么苏某人在京城外打个闷棍。

但脚下才要迈步,他便停了下来,偏头看向肩膀上的小精灵,眼神闪烁不定。

按道理说,司天监就算不能明确用他苏庭的名号,但也总该知会一声,不至于自作主张,给他一个大牛道人的名字。

除非,司天监有人来记名,结果有人报了个大牛道人的名号?

“小丫头,咱们不管这些了,我问你个事儿。”

“有什么事?”

“这个蠢萌蠢萌的傻名字,是不是你给我起的?”

“这怎么可能?”小精灵睁大了眼睛,无辜地道。

“老实交代,为什么要给苏某人起这么个傻大个一样的名号?”

“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呀。”

“果然是你!一诈就出来了!”苏庭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放在正仙道,是要被拿去炼丹的?”

“我又没有去过正仙道,哪里会知道这个呀?”小精灵眨了眨眼睛。

“回头我拿你去正仙道换宝贝,你就知道了。”

苏庭咬牙启齿,伸手便要把小精灵抓住。

然而小精灵展翅飞了起来,脆生生说道:“我家大牛道人就在这儿,快把令牌送过来。”

苏庭手才探出一半,便僵了下来。

周边许多目光,纷纷落在了这位大牛道人的身上。

“大牛道人?”

这个十分古怪的称呼,让人略感错愕。

尤其是这少年,眉清目秀,衣着华丽,半点也跟这个称呼搭不上边,不免让人感到异样。

有人忍俊不禁,甚至笑出声来。

苏庭怒视对方,又扫了过去,却对上了许多人的古怪目光。

卧槽!

不活了!

——

杜公子才将令牌挂在腰间,便觉南苑那边,似乎有些异样的气氛。

“大牛道人?”

杜恒不知是笑还是怎地,摇头道:“这个名字,果然是个乡野小子,想是侥幸得了宝贝,并得以修行,只可惜见识太浅,在京城之中胡作非为,也不识高低,得罪了我。”

说到这里,他偏头吩咐道:“将这个名号,刻在我的木简上。”

那个仆从应了声是,又迟疑道:“我总觉得,这个名号与他十分不符,显得另类,是否会是他心生趣味,起的化名?”

杜恒冷笑了声,说道:“你还不懂我的妙术,化名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认下了这个名字,那么,他就必定要中我的妙术!”

说着,杜恒又道:“妙术不可轻用,若能在盛会中将他打落,出城再去杀他,自是最好,你们须得尽力。”

身后几个仆从,纷纷应是。

——

云迹道人震慑全场,也有些许心神,系在苏庭这边,对于这位不让人省心的师叔,也有几分关注。

此时听闻这个名字,不禁也有些惊愕。

尽管与苏庭没有太多交集,但云迹道人也看得出来,这位苏师叔年少气盛,性子也十分飞扬跳脱。

倘如这是个所谓的“无敌神剑”之类的称呼,倒不让人意外,但是这个大牛道人,不免有些让他心觉古怪。

“余乐,这是怎么回事?”

“回师尊,听闻是有位师弟前去记名时,师叔祖报的化名,便是大牛道人。”

“以他的性子,怎么会用这样的名字?”

“这边不知晓了,毕竟师叔祖这样的人物,难以揣度,兴许只是他那住所之中,蛇虫鼠鸟马儿俱有,独独缺了牛,也是有可能的。”

“……”

云迹道人哑然失笑,道:“这倒也是,毕竟他性子着实过于跳脱,不易揣摩,由他去罢。”

——

苏庭怔怔接过了令牌,坐实了大牛道人的名号。

他心灰意冷,喃喃低语道:“大牛道人……我特么还不如叫牛魔王呢……”

小精灵凑近前来,好心劝慰道:“没事,反正你道行浅得很,又不起眼,以后没有人记得你是大牛道人的。想来你要等个千八百年,你成名了,那时候也就看淡名利了。”

苏庭怒道:“放屁!苏某人天纵奇才,这次要名震京城的,被你坑了一把,我怎好再出风头?看我回去就拿你去正仙道换宝贝!”

小精灵怯怯道:“以后你展露姓名也是元丰山长老苏庭,哪有这么严重?再不济,得了盛会魁,当众宣布你的真名,不就是了?”

苏庭闻言,眼前一亮,道:“这也是个办法。”

他心气稍微消了一些,又摸着下巴,说道:“都说扮猪吃老虎,但这次扮成牛,倒也不差。”

光是大牛道人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便在无形之间,让人看低了一筹,使人轻视了两分。

这也算是个优势。

在无法更改的现实中,找到些许让自己心安的因素,苏庭总算平静了一些,稍微瞥了这小精灵一眼,心中又盘算着能用她来换多少宝贝。

而就在这时,令牌放,已然接近尾声。

云迹道人再上高台,准备说话。

众人不由得静了下来。

便是苏庭,神色也为之一正,目光微凝。

二一六章 盛会开始!

“盛会于今日始!”

“诸位牢记,身上令牌,至关重要,能保性命,也代表着你们在这场盛会的资格。”

“或许场中不少人,对于此次司天监的盛会,还存留在如凡俗武林之中,擂台比武的范畴之内……”

云迹道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扫了过去,笑道:“甚至有些本领较高,但却不善于正面争斗的修行人,为此而自弃机会,尽管知晓京城盛会,但也无意再来京城。”

他说的这些,倒也不是少数。

便是苏庭,在经元丰山在京城这处道观的指点之前,也以为这所谓盛会,是如同擂台比武一般的方式。

但实际上,苏庭倒也不惧这样的方式,甚至可以说,如果这次盛会的范围,是局限在擂台之上,那么他的诸般本领,如神刀,如五行甲,便都会有不小的优势。

但司天监显然也顾虑到了这点。

据传在第二次盛会之后,便不曾再用擂台比武的方式。

——

“诸位之中,有道行高深,本领霸道,擅长正面斗法的。”

“但也有擅长隐匿,擅长刺杀的,甚至暗中咒杀下毒的。”

“不仅如此,贫道想来,在你们之中,大约也有智慧高妙,城府深沉,能运筹帷幄的。”

“你们虽然都是大周之内的年轻一辈修行人,但各怀传承,千般万种,数不胜数,都是天骄一般的人物,俱是能人异士。”

云迹道人缓缓说道:“如若将你们局限在擂台之上,局限在方寸之间,那么也只对这些擅长正面斗法的道友,十分有利,而其他人的本事,则难以挥出来……若是如此,便失了司天监举办盛会的初衷,所以,诸位倒也不必担心,此次的擂台,十分广阔,竞争也足够激烈,足以让诸位一展所长!”

他这一番话来,听得众人心中颇是激荡。

而就在这时,忽有一人问道:“贫道自修行以来,从不留手,但凡出手,便是杀招,如若我在盛会之中杀人,司天监又当如何?”

苏庭随着声音看去,只见这人赫然便是先前见到的肃杀道人。

还未等云迹回话,又有一人怯弱道:“我只是前来见见世面,总不至于真有杀身之祸罢?司天监的这面令牌,当真护得住我周全么?”

这两人的问话,也正好是在场众人心中疑惑的事情。

有人仗着自己本领高强,收不住手容易杀人。

有人则自觉保命本事稍浅,生恐性命不保。

而云迹道人似乎早有所料,平静说道:“诸位不必担心,你们手中的令牌,乃是出自于当朝国师,一位修成了阳神的真人。这些令牌,尽是国师开炉亲制,由我司天监春官正、夏官正、中官正、秋官正,冬官正,等五位阳神真人合力施法,便是以贫道的本领,都难以在照面之间将令牌防护攻破。”

说到这里,云迹道人也觉言语略有狂妄,笑着说道:“或许在场之中,也有本领不逊色于贫道的天纵奇才,可以尽力打破令牌,但真要一瞬之间,打破令牌,便须得有阳神真人的手段。”

这话让众人俱都松一口气。

云迹道人继续说道:“如若你们有性命之危,令牌必会护身,而令牌一旦护身,你们也将离开,失了盛会的资格,倒也不会出现被人接连攻打,直至攻破令牌防护的场面。”

说着,他挥手笑道:“司天监掌控大周朝廷秩序,既然胆敢举办盛会,便自有能耐,可以保得诸位周全,否则,若是连性命都不保,后来的修行人,不能信任我司天监,如何将盛会一次又一次举办下去?”

他这般话,倒也令人十分安心。

苏庭心中点头,暗道:“话是这么个道理,但真要出了什么事,多半还是被司天监压下来的……我还须注意一些,凡事小命要紧。”

——

国师住所。

余乐奉云迹之命,赶来此处,但却未有惊扰,只在门前等侯。

因为余乐心中明白,以他这点道行,踏足这院落之前,便已被国师知晓。

若国师想要见他,自会开口让他入内,但眼下国师未有开口,自然便是另有事情。

余乐站在门口,隐约还能听见内中的声音。

国师的声音,沉稳厚重。

而另外一位,声音苍老,赫然是五官正之一,位列中官正的那一位师伯。

“倒也是风平浪静,省了不少功夫。”

这是国师的声音,语气似乎显得有些平淡。

而紧接着,中官正便缓缓说道:“这是自然,有其他四人镇守京城四周,阳神以下也不敢来犯京城,那便是与送死无疑了。至于阳神以上……就算是魔道中人,也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换这些个道行浅薄如蝼蚁一般的后辈小子。”

余乐听到这里,大约猜得到他们的意思。

似乎大周之内,有些很不安分的修行人,且道行高深,想要闯入京城,搅闹盛会,甚至屠杀盛会之人?

但此时风平浪静,显然那些修行人也不会前来送死。

毕竟这里是大周年轻一辈修行人聚集之处,倘如当真出现了什么变故,便是国师本人都受不住来自于守正道门的问责。

甚至事情过大,或许会引动如今还存于守正道门当中的地仙人物。

所以,也正如中官正所说,就算是魔道中人,但道行高深之辈,也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道行浅薄的后辈小子。

“既然如此,便可以空出手来了。”

国师缓缓说道:“余乐就在外头,想来云迹也准备要开始了,你取这山河图,交给他好了,我还须照看这个宝贝,便不出去了。”

中官正语气肃然,道:“知道了。”

说着,余乐便听见这个苍老的声音,仿佛也充满了感慨与复杂的意味,徐徐道:“也不知是哪个幸运小子,能得了这宝贝。”

国师缓缓说道:“你也试过了,你没有这个命,那便看看年轻一辈修行人中,有多少个能够帮得上我守正道门的了。”

二一七章 隐身的老者,礼貌的小伙

“话已至此,等侯片刻,诸位可平复心绪,或是静心修行,以保状态圆满兴盛,避免颓丧不佳。”

云迹道人挥手说道:“待诸位平复下来,便送诸位入试炼之地。”

他这一番话说来,让众人静心。

但这一刻,倒也没有多少人静得下心来。

反而是不少人思绪涌动,也有较为熟悉之人,相互攀谈,或是寻求合作。

“我敢打赌,肯定是云迹道人没有准备好。”

苏庭摸着下巴,说道:“这货看似给人平静的时候,实则是在等后面布置妥善。”

小精灵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苏庭说道:“猜的,他就是这么不靠谱,连师叔都忘了巴结。”

小精灵翻了个白眼,道:“再不靠谱,还不是把你们都忽悠下来了?这就是人家的本事,否则怎么掌控大局办大事?”

苏庭笑了一声,倒也没有多话,其实这种拌嘴的方式,也未尝不是一种平复心绪的办法。

才这般说着,他眼神一瞥,便见余乐跟随在一位老者身后,入了场中。

这老者不甚起眼,仿佛平平无奇,场中众多修行人,也没有谁能注意得到他,但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老人,在这许多修行人之中,穿行过来。

这些修行人没有现他,但偏偏又没有给他造成阻碍。

例如前头那人,拦在了老者前路,他正与身边之人谈话,随手挥了挥,往后走了一步,负手而立,侃侃而谈。

而他退了一步,老者便从他原先的位置,走了过来。

但这两个修行人,竟没有现从眼前经过的老人。

“这老头厉害了。”

苏庭倒吸口气,若不是一开始先看见了余乐,他必然也忽略了这个老者,但有了余乐作为参照,加上他心神先前注意在这老者身上,倒也看得明白。

但即便心神注意在老者身上,可有时恍惚一下,仿佛也没有见到老人的身影。

“司天监之中,果然卧虎藏龙。”

苏庭这般想着,目光不禁扫了过去。

只见杜恒、肃杀道人、秦守等等几位道行高深的人物,目光也若有若无朝着老者看去。

苏庭大约盘算了下,场中修行之辈,人数众多,但真正觉了这老者的,加上苏某人,似乎也才寥寥几人而已,大约不过两掌之术。

须知,这其中可也不乏修成了阴神的上人,依然没有现场中多了一个老人。

这老人的本领,当真是高深莫测。

至少,云迹道人办不到这种程度。

而在云迹道人之上,便是修成了阳神的真人。

眼前这位老者,不大可能会是神仙下界,但极有可能便是阳神真人,甚至在阳神之中,也是积累深厚的一列。

莫非是当朝国师?

传闻当朝国师,乃是守正道门的真传弟子,与当代掌教同辈,在阳神真人当中,也属非凡的人物。

但国师显露在外的面相,似乎不是老者。

苏庭沉吟道:“难道是个骚包,其实是个老头儿,但在外人面前,总喜欢扮作年轻人?”

小精灵听他低声嘟囔,问道:“你说谁是骚包?”

苏庭随口应道:“当朝国师。”

说着,他又指着前头,问道:“余乐前面有个人,你看见了么?”

小精灵扫了过去,点头道:“有个老头儿。”

苏庭略有惊讶,哪怕是他,若没有在老人进来前先见过他,注意了他,也不可能在随口一句提醒下,就能察觉那老头儿。

讶然过后,旋即恍然,苏庭点头道:“你是神眼,确实不能比。”

——

云迹道人负手而立,静静等候。

过了片刻,见余乐进来,松了口气。

待余乐近前,他正要问话,却顿了一下,朝着一旁拜了一礼,道:“见过师兄。”

声音才落,便见旁边一个老者显化出来,含笑道:“你道行又高了。”

云迹道人笑道:“师兄过奖了。”

老者抚须道:“我这道行又高了一层,这次进来,便先瞒你,潜行到你身侧……你看众多修行人当中,我没有特地瞒住他们,也才寥寥几人能察觉我的到来,但你受我特别关照,还能察觉到我,可见你阴神造诣高了一层,有生之年,阳神有望。”

云迹道人在上人当中,年纪不大,还有许多年的寿元。

老者这一句有生之年,阳神有望,实则是十分漫长的一段时日。

但云迹道人闻言,颇是欢喜,笑道:“也是余乐前来,我将心神放在余乐周边,才觉了端倪,否则也是现不了的。”

老者微笑道:“这也抹不去你的本事,换作寻常上人,我站在他面前,任他去寻,他也不见得觉得了我。”

云迹道人受他赞扬,心中欢喜,但面上倒也矜持,笑道:“本是让余乐去请山河图,未想是师兄送了过来。”

老者说道:“山河图是至宝,尽管在司天监中,也不能大意,而我恰好就在国师那里,便送来了。”

说着,他将山河图,递与云迹道人,又问道:“咱们那位师叔呢?”

云迹道人目光一扫,落在了苏庭的身上。

老者目光落去,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那少年人,年纪不大,有三重天的道行,但尚未凝就阴神,其实在散学修士之中,三重天的道行,也算是位列上游的一批,只是比起那些凝就阴神的上人,似乎便不好比较。

尤其是道门各大宗派之内,真正的年轻俊彦,也有许多,在上人之中,都跻身顶层了。

如此比较,这位师叔,似乎太不起眼了些。

但这样不起眼的这位师叔,却是场中千百人之内,寥寥几个觉了自己踪迹的年轻人之一。

其余几人,都是上人。

唯有这位师叔,还未凝就阴神。

未成阴神,便觉了他。

这便有些古怪了。

难怪元丰山破例,收为外门长老,以阳神真人的待遇而视之,果然有不凡之处,但谁都知道,能够让元丰山如此重视的少年,绝不止于这一点儿出色的地方。

老者目光微凝,旋即法术施展。

——

苏庭正与小精灵说话,忽然只觉,便觉古怪。

他偏头看去,只见云迹和余乐站在上头,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一瞬之间,苏庭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恍然之间,似乎灵光一闪。

脑海之中,葫芦陡然一颤,似乎察觉有人试图影响识海,但葫芦镇守灵台,万邪不侵。

苏庭眼神一个恍惚,便见台上多了一个老者。

老者正看着苏庭。

苏庭怔了一下。

接着,出于礼貌,他含笑点头。

——

“果然现我了。”

老者心中微惊,略有沉凝。

虽是三重天的道行,但却比许多上人,都更要令人惊异。

这还只是在感知方面,不知其余方面,又有哪般不凡?

老者心生好奇,但还未等他再有什么试探,便见那位师叔含笑点头。

老者怔了一下。

只听那少年口中微动,轻声低语,道:“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向师叔见礼,只好行注目礼,也算你有心了,比云迹要上道得多,当师叔的记着了。”

老者闻言,忽地怔了半晌。

而那少年依然看着这边,眼睛之中的意味,十分赞赏,仿佛在说……小伙子,你有礼貌哦。

二一八章 山河图!

苏庭心中甚是满意。

这个老头儿道行比云迹高,辈分虽是同辈,但年纪也比云迹高,但要比云迹礼貌得多。

像是这个云迹道人,从盛会开始以来,便仿佛没有见到自己,简直欺师灭祖。

还是这个老头儿比较踏实。

不知道这老头儿,是不是一起来监管此次盛会的?

才这般想着,苏庭便见老者跟云迹说了几句话,匆匆离去,不禁略有遗憾。

——

云迹道人也颇无言。

余乐则是十分意外,不知为何,师伯才将山河图交与师父,看了那位师叔祖一眼,便脸色黑了一些,匆匆离去,颇有逃命的意味,失了堂堂阳神真人的气度。

“师伯他……”

“没什么,不必理会,他只是方才有些心情不大好。”

“为何心情不好?”

“不要多问。”

云迹道人目光扫过苏庭,迅收回,生怕被苏庭觉。

——

“那老者是谁?”

“应是司天监的高人,但从先前的礼节来看,不是当朝国师,多半是我师侄儿辈,要比云迹上道,可惜只是来送东西的,不是来监管盛会的。”

“你怎么看出他上道的?”

“他先前很有礼貌,冲我行礼,你自幼在山中,不大懂事,不理解也正常。”

“……”

小精灵略感茫然,觉得这一次似乎错失了学习的机会,仿佛有什么知识,出于大意,没有学到,不禁感到失落。

而苏庭的目光,则是看向了云迹道人手中画卷。

那是先前老者送过来的画卷。

从元丰山道观那里,苏庭心中已知,这一次的盛会,便以画卷为主。

而这画卷,也极为不凡,乃是从守正道门之中请出来的。

才这般想着,便见云迹道人伸手一按,气息拂过,众皆察觉,无不沉寂。

吵闹的声音,一瞬之间,落针可闻。

“想来过了这片刻,诸位也该静心了。”

云迹道人笑道:“有人等不及了,有人还未准备好,但你们也该真正各展手段了。”

言语落下,还未等各位修行人有所应答及反应,他将画卷一抛,顿时笼罩四方,仿佛遮蔽天穹。

但遮蔽了天空,这里依然没有阴暗下来,反而显得更为清明。

只见天空之上,不再是蓝天白云,而都是青山绿水。

众位修行人,都是散学修士,多是三重天之内的修行人,只有少数一部分,乃是修成了阴神的上人……但这些人,碍于道行浅薄,碍于出身低微,碍于阅历所限,几乎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画卷一抛,天空便是另外一番场景。

“自成一界。”

苏庭低语道:“小千世界……这是一方小天地……”

画卷之中,另成天地。

这是守正道门的至宝。

苏庭身怀6压传承,尽管许多常识,因两方天地的不同,两方修行体系的不同,许多细微之处,也难免不同。

但是关于眼前的这一幕,倒也没有太多差别。

能够内中成就一方天地的宝贝,必是至宝。

这样的宝物,要承载一方天地,势必材料极高,再上等的法宝,都无法成就一界……这是仙宝!

能够将一方天地,炼入画卷之中,那位炼宝的人物,在仙家之中,也不是泛泛之辈。

“都说搬山填海,但能搬一方天地都搬入画卷当中,这样的造诣,啧啧啧,一般仙家都做不来。”

苏庭看着那画卷,眼神中略感炽热。

只可惜道行还低,抢不来这样的宝贝。

“等什么时候能够有强抢的本事了……”

苏庭眼神一眯,嘿嘿冷笑,低声道:“那我就……不用抢了,兴许便可以尝试炼制了。”

他这般感叹,收回目光,看向众人。

绝大多数人,都沉浸在这样的场景之中,惊奇无比,但却又不知这是怎样的手段。

只有较为少数的一部分人,兴许是有过听闻,兴许是传承中有过描述,似乎明白这是怎样的手段。

例如那位杜恒公子,便朝着周边之人,稍微解释了一番,体现出自己学识渊博,令人又惊叹了一番。

苏庭未有听见他的声音,但却看得到他解释的意思,低声骂了声骚包。

而在台上,云迹道人静等片刻,待众人都感受过司天监带来的惊叹场面之后,才出声说道:“画卷当中,自成一界,大地广袤,足以让场中修行人,各施手段,不受束缚。”

“许多人认为这次盛会,乃是擂台比武,贫道先前否认过,但实际上,说是擂台比武,也并非全错,只是这个擂台,乃是一方广袤天地,足以让诸位一展所长,不必局限在方寸之间。”

“这次擂台的方式,比往年稍有不同。”

“诸位细听。”

——

这方天地之中,有着许多精怪妖物。

这些精怪妖物,有些是内中自行繁衍的。

但绝大多数,是来自于大周朝廷之中,四处为祸的精怪妖物。

这是守正道门弟子,游历天下时,捕捉而来的……其中也不乏是司天监之人,镇守大周朝廷,捉拿妖物回来的,只是也都送入了其中。

当然,画卷之中,稀罕的妖物精怪倒也不多,真正有妖仙神兽血脉的,大多已被守正道门或司天监收服。

就算真有留在画卷当中的稀罕神物,也都是凶性太盛,无法收服的;又或是杀戮太多,有伤天和,碍于因果缠身,不敢收为己用的。

此次盛会,不是互相争斗,而是猎杀其中精怪妖物。

“这其中多是为祸四方的妖怪。”

云迹道人说道:“多年积累,数量不少,你们这一次的排序,便是谁人猎杀的妖怪数量更多,而且谁人猎杀的妖怪,道行更高……但是,其中天地繁衍出来的精怪妖物,只当是其中天生地养的生灵,一旦杀错这些生灵,便以十倍妖怪的数量,抵消减去。”

这番话出来,众人面面相觑。

只能杀凶类,不能杀善类?

如何分辨善类与凶类?

众人相顾无言。

苏庭摸了摸下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别人不知道,元丰山知道。

而他正是元丰山的长老。

所以他也知道。

二一九章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话已至此,该明白的,诸位也已明白。”

云迹道人伸手一挥,说道:“诸位切勿抵挡,这便送你等入内,此后便各凭本事。”

他声音落下,便有大风滚滚,场景视线,朦胧不堪。

云迹道人本领高深,已有腾云驾雾的本事,足以搅弄风雨。

众人未有抵挡,任他施为。

当即大风吹拂,人皆升起,升至天穹,入画卷之内。

不过转眼功夫,眼前的人山人海,立时消散一空,吵杂之音尽去,空荡寂静。

眼前空旷,一览无遗。

刹那间的变化,极大的落差,让余乐似乎都恍惚了一下。

云迹道人深吸口气,接着,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压力更甚,他朝着国师居所处,躬身一礼,道:“初步已成,只待他众人各凭本事,争夺造化。”

——

恍惚之间,乾坤倒卷,斗转星移。

苏庭从半空落地,但周边却没有了其他人。

在云迹将众人送入画卷之时,那大风本就是飘散的,将众人分开,散落在各处。

但苏庭早有准备,将小精灵以及小白蛇,都用真气束缚在身边,故而没有散开。

“这就是画卷中的世界么?”

“是啊,自成一界,跟外界没有多少不同,一样有青山绿水,一样是空气清新,也一样是有着飞禽走兽,诸般生灵。”

“真是奇妙啊。”

“自是奇妙的,但更奇妙的,是那位能够将一方天地,炼入画卷之中的仙家,这可是比搬山填海,还要更高了许多层次的手段。”

“那现在,咱们要开始猎杀诸般猎物么?”

“杀什么猎物?”

苏庭摆了摆手,说道:“虽然苏某人一手神刀,杀戮起来,比什么道术都要来得凶悍凌厉,迅凶猛,也足以将这方天地之内的精怪妖物杀个来回。但是这种按部就班,蠢蠢办事的方式,不适合如今的苏某人。”

小精灵恍然道:“你要走捷径?”

苏庭怒道:“什么叫捷径?说好听些,这个叫做动脑子,正是谋定而后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呸,后面这个不算!”

他这般说着,同时又把感知放开,遍及周边各处,搜寻合适的地界。

只是这一放开感知不要紧,却是现了三两个修行人,也落在周边的山头上,其中一个性子急切的,甚至寻到了一头凶猛的精怪,正在恶斗,但却处于下风。

但苏庭见得明白,这人虽然处于下风,但却稳守不败,也是个有本事的,而且真气绵长,大约再支撑片刻,那精怪后力不继,他便得胜了。

“打得好艰苦。”

苏庭啧啧摇头。

小精灵也察觉了这里的动静,问道:“你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是不是要等人家打得差不多了,将这个人跟那头精怪,一起收拾了?”

苏庭咳了声,道:“这个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说着,他挥了挥手,说道:“但事有例外,如果眼前这厮是杜恒,我铁定阴死他,但既然这位道友打得如此艰难困苦,我就不欺负人家了。”

小精灵静静看着他,神色之中,略显古怪,问道:“你是不是打不过人家?”

苏庭怒道:“放屁!我真要动手,这个残血的修道人,加上个没血的精怪,不就是一刀的事儿?我不过是省力一些罢了……一个一个打,得多麻烦,咱们先养精蓄锐,到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便是一劳永逸,难道不好么?”

小精灵眨了眨眼睛,道:“省力一些?一劳永逸?”

苏庭咳了一声,悄悄朝天上看了一眼,拍了拍衣衫,道:“我什么都没说,咱们找个地方落脚,我要好生积累,尝试踏破上人境。”

小精灵错愕道:“你这么快?”

白堪山时,苏庭才刚凝法,成就三重天,如今便已至三重天巅峰,可以尝试踏破上人境,凝就阴神,炼就法力了?

这也太快了些?

苏庭见她如此惊讶,微微一笑,谦逊道:“也不算快,才刚达到我心中预期而已。”

——

司天监中。

天穹上挂着的这一幕,浩大无匹,其中各方人物,诸般行为举止,尽数展现眼前。

而这一场盛会之中,年轻一辈杰出俊彦,数量不少。

但在司天监眼中,这里头最为显眼的,莫过于苏庭。

尽管道行低微,但却是元丰山的长老。

以三重天的道行,有阳神真人的待遇,有古字辈的辈分。

这就足以让司天监刮目相看。

不仅是云迹道人,也不仅是中官正,就连当朝国师,也对他颇多注意。

其实摒弃这一层身份,苏庭并不是里头道行最高的,也不是最为耀眼的,但偏偏这一层身份,让谁都不能忽视他。

因为司天监之中,哪怕阳神真人,也都知晓,苏庭的潜力,十有**,便是这大周朝廷年轻一辈中,最深不可测的。

“怪了。”

身为中官正的老者,露出愕然之色,低语道:“各方修行人,俱在想方设法,不是猎杀凶兽,便是拉帮结派,但这位元丰山的年轻长老,是要干什么?”

画卷中的苏庭,正在寻找地方,仿佛要开始长久的闭关。

中官正见得这一幕,饶是他道行高深,年岁颇大,也有多年阅历,但心中难免疑惑,也略有茫然。

不仅是他,司天监中,许多关注着这位元丰山外门长老的人物,俱都感到迷茫,不知其意。

跟苏庭接触过的余乐,也有相似的迷茫。

或许只有一个云迹道人,才勉强明白了一些。

“难怪能够成为元丰山的长老,修行的天赋是一回事,斗法的本领是一回事,这个如此卑鄙无耻,奸猾狡诈的作风,只怕也是元丰山看重的一点。”

云迹道人心中有着这样的感慨。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如苏庭这般的祸害,想来修行路上,却也不易夭折。

当他潜力无穷,又不容易夭折,那么日后多半得以成长起来,成为货真价实的元丰山长老。

这便是元丰山看重的原因之一?

云迹道人脸色变了变,终是叹了声。

二二零章 画卷之中,苏庭之念

这是一处僻静之所。

这里风水甚好,利于修行。

这里原先有一头精怪,十分凶悍,几乎成妖,堪比上人,但被苏庭随手打了。

正因为这一头精怪,所有周边三五里地,都无其他精怪,也不会招来各方修行人。

尽管此处利于修行,但前来参与盛会的修行人,除却苏庭之外,几乎没有人是能在这方天地之中,安心修行的。

“任他们打生打死,唯我勘破虚妄,安然修行。”

苏庭出这么一声感叹,尽管所学乃是道门雷部真传,但却颇有一种得道高僧的韵味,为此,他心中对自己赞了一声。

于是他又再度嚼了一口人形何乌,闭目静神,开始修行。

——

而在外界。

见得一只青色鸟儿,展翅高飞,俯视八方。

而鸟儿身下,似乎带着一颗白色鸟蛋,可细看之下,又仿佛是一颗珠子,紧贴在鸟腹之处。

鸟爪之下,则是一条白色细蛇,通体洁白,宛如玉质。

一只青鸟,在空中飞翔,并抓住了一条白蛇。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捕食。

或许贴着鸟腹的白卵,显得有些怪异,但在修道人眼中,也不算多么稀奇的事情。

这只青鸟,正是小精灵幻化而成,至于腹下的白卵,便是风珠,而它爪下的便是小白蛇。

此时苏庭正在闭关,而小精灵正在替他打探各方消息,避免等苏庭出关之后,两眼一抹黑,不明局势。

当时苏庭在吩咐之时,小精灵是恼怒到了极点,只当这满肚子坏水的苏庭,要将她当作探路的。

但苏庭解释一番,略微吹捧一番,倒也让她觉得苏庭所言不差。

“苏庭说的是,好不容易说了一次实话。”

小精灵想起苏庭之前的那一番话,依然是深有同感,十分满意。

——

“小丫头,你本就是天生地养的精灵,生来便有双翅,本身能飞,而风珠也能带你飞起,那么这些年轻一辈的修行人,就不好抓到你。”

“只有云迹道人这一层次的人物,才能腾云驾雾,但他能飞上天,也不见得抓得住你这么聪明伶俐的人物,对罢?”

“更何况,这些修行人,要猎杀的是曾经为祸大周朝廷境内的凶猛妖怪,而你长得这么好看,显然不是那些凶恶妖怪……那些人见到了你,只要你适当运用我传与你的敛息法门,收敛气息,想来那些个蠢货,也只把你当作是从这里生长起来的生灵,不会轻易对你动手,毕竟那可是要抵消十倍成绩的,杀错了得赔十倍,他们得多心疼?”

“更何况,你这么厉害,还有能够跟上人匹敌的坐骑小白蛇,除了苏某人,又有谁能打得过你?”

“要不是你身份特殊,生而神胎,只怕都可以尝试跟苏某来争夺这盛会魁。”

“其实我苏某人也颇是庆幸,没有与你成为对手。”

“但想来你也不甘寂寞,今日就让你出去,一展风采,把周边情况,尽数探明回来,让我惊叹惊叹?”

——

就是这么一番话,让小精灵心花怒放。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苏庭太不要脸,明明不如自己,还非得死要面子强撑着跟自己这神胎相提并论。

“要是我作为修行人,你大牛道人才争不过我呢。”

小精灵心中暗道:“而且,什么叫杀错了得赔十倍?我是神胎出生,谁能赔得起?更何况,这盛会里头,谁又能杀得了我?”

她这般想着,又模仿苏庭往日的作态,略微仰头,哼了一声。

她才这般想着,便咦了一声,看向了下方。

下方似乎又有动静。

“那个家伙,不是肃杀道人么?”

小精灵略感惊讶,细看之下,只见那肃杀道人浑身冰寒,满是杀机,所过之处,杀戮不休。

而在肃杀道人腰间的令牌上,已经缠绕着二十三缕不同的气息。

这便象征着,肃杀道人诛杀了二十三头妖怪。

而其中一缕,十分强盛。

这气息的主人,多半是成了妖的。

也即是说,肃杀道人在此之前,诛杀了一尊妖物!

小精灵心中微惊,暗道:“这么厉害?连妖物都被他诛杀过了?”

她这般想着,爪下抓紧了些。

小白蛇吃痛,略微挣扎。

小精灵低下头,轻声道:“你能打得过他么?”

小白蛇细细打量下方那人,旋即蛇信吞吐,微微摇。

小精灵倒也在意料之中,尽管这小白蛇从一众蛊蛇当中杀了出来,脱胎换骨,本领不凡,已经能够堪敌上人,但成了妖物的异类,本就是与上人相当的层次。

肃杀道人诛杀了一尊妖物,相当于诛杀了一位上人。

小白蛇堪敌上人,堪比妖物,但也仅限于此,根本斗不过这能够诛杀妖物的肃杀道人。

“既然打不过,那咱们快走。”

小精灵这般说了一声,便要振翅离去。

忽地,她心中微寒,仿佛有一道冷冽的剑锋,指着自己。

在下方山林之间,肃杀道人诛杀了一头精怪之后,似乎察觉有目光窥探,抬头看去,只见蓝天白云,仿佛无物。

但修行人的目光,比鹰隼还要锐利。

肃杀道人当即看见天空之上,有一只青鸟,抓着一条白蛇,飞过天空。

那青鸟气息寻常,而且长相倒也不差,不像是凶兽之流。

主要是飞得太高,也不易拿下。

肃杀道人未有受得影响,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奔向了另外一处。

——

小精灵松了口气,提着小白蛇,四处飞舞,观看各方动静。

她看见了杜恒。

她也看见了其他修成阴神的上人。

这许多上人,几乎都独当一面,四处杀戮。

但也有如杜恒一样的人,收拢各方人物,合力行事。

其中不单单都是上人,也有一些,道行未足上人境,但依然凝聚了起来,凭借人数众多,便拥有了能够让上人都为之忌惮的本领。

各方的格局,也都在改变。

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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