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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家有玉》


上卷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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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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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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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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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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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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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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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上元……大成?”青山激动道,“九天三界中,除了神女大君修满了下元,所有的仙者都只修到上元阶,又大多只在上元的初始,也偶有修到上元中路的,却是没听过有把上元修满的!”

青山和小羽说得这些,我是一概不知的,只是听他们这样一说,才晓得那位长得好看得过了头的宵炼师父,竟然是个那么厉害的!心中略有些不服气,对着小羽师兄道,“我清胥师父的术法修为也很厉害的!”

小羽想了想,道,“清胥师父的讲学论道是最厉害的,常被请去别个地方讲学辩法,可论到术法修为,宵炼师父的厉害,那可是公认了的,否则,也不会常有别个仙山的师父带着他们的精英弟子到我们淸胥山来做考学了。”

虽然小羽师兄这么说,但我心里总归是不服气的,在我心里,自然是清胥师父最好。

小羽师兄指了指前头,“那就是你们女弟子的寝阁了。”

我疑惑道,“怎么你们男弟子的屋阁那么多,我们女弟子的屋阁就只有这一间呢?”两边寝阁虽只隔了条青石路,可这差别也忒大了罢!

小羽笑道,“现下,你们女弟子算上你,统共也才四个,这一间寝阁已经够大的了,里头还有不少隔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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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人走过这片占地不算小的寝屋,隐隐闻见瀑水之声。脚下的青石路又向下悬铺了几十步,悬阶下头是丈深的沟壑,有几个瀑水帘子正从上面冲刷下来,落在沟壑里。“清胥山上的瀑水可真多!”我不禁叹道。

“这瀑水从上头山顶冲下来,顺着垄沟地势经过三殿,经过这里,又一直汇流到山下的二里湖。”小羽停住脚步,指着下面零散的屋阁道,“这些是夫子们的住处,那些是招待仙使仙客的屋子,平日里大多都是空着的,但是仍需打扫……说到打扫,在淸胥山,都是按值轮班的。今日你们且去休息,明日大师兄帮你们排好了值,自会通知你们。青山师弟,我领你去寝屋,带着你先安顿下来,那个……阿瑾师妹,我不方便领你去,你且自己看着哪间屋子没人住,便自己收拾了住罢。”说完便朝我抱歉的一笑。临分开时,青山叮嘱我到午饭时候一起在饭堂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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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着软布包一路走去女弟子的寝屋,屋子前头栽了许多株姿优美的九里香,因着还未到花期,只看到长势甚好的稠密枝叶簇在一起,再过几月开了花,想必香气十分浓郁。

寝屋里隔出了一溜排的小寝室。略略犹豫,推开了靠近门口的那间屋门,没见着寝具,倒是看见几方雕饰精致的桌椅脚踏,那桌案上正堆着几小堆瓜子壳,还有三双直直看着我的眼睛,一时间俱都沉默在满是瓜子飘香的屋子里,我在门口楞了愣,道,“三位师姐好,我叫阿瑾,是今天新来的。”我见那三个师姐似是楞在那头,并未接我的话,心里略略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问道,“请问,我可以住哪间屋子呢?”

之前一个嗑瓜子的师姐,似是回过神来,“这里统共才九间,我们每人除却寝室都留了一间放了用品器具,你一只脚踏进来的这间是茶水屋子,过道尽头的那间,又放了许多杂物。”屋外的阳光透过镂空的桃木窗子斜斜照进来,她发髻中间戴着的那支玫瑰水晶并蒂莲的金色步摇在阳光里闪着细细碎碎的光泽,很是漂亮,我盯着瞧了一会儿,却惹来另一位师姐的嘲笑,“钦原,你看这个凡子正盯着你的步摇瞧呢,她许是没见过这等好东西,要不,你把摘下,让她仔细瞧瞧?”

“瑶金,你那箱子里头的好东西可是比我的精致多了,要不,你把拿出来,给她长长见识?”钦原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那支步摇,笑着看我。

其实我也有个大箱子,里头装着许多贵重精巧的首饰,是我幼时爹爹帮我准备的,说是为我提前准备的嫁妆,当年清胥师父把我接走时,我却是忘了向爹爹讨了。我见这几位师姐不是好说话的,便也就长话短说了,“这样算来还有一间屋子,我没带什么东西来,只一间屋子就足够了。”

“确是还有一间,只是……”

“只是那间屋子在外头,”瑶金接过钦原的话,用手指了指外头,“那屋子放了许多盆栽花草,你若是喜欢,可以把盆栽移出来。”

“……谢谢师姐们告诉我。”我在心里念了两遍清心咒,拾回左脚,将适才推开的门默默关好,便搭着布包走出了寝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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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丫头的相貌,即便放在九天,也是没有一个能与她比肩的。”说话的正是方才一直没有出声的翎云。

钦原默了一会儿,勾了嘴角笑道,“识得十一师姐这么多年,可倒是头一次听见师姐夸人相貌。”

瑶金放下手中的瓜子,用纱绢细细将嘴角手心擦净了,才端起茶杯说道,“她样貌这样精绝,倒是奇怪的紧。可再好的皮囊,也不过是个凡子,不消几十载,你且再去看那样貌。”她们修蛇向来身形高挑、肤色显黑,她也不例外,幼年的时候,她见过伯父家里的那条白蛇,肤色很是白腻,心里头不是没羡慕过,可随着年纪渐长,只要看到生得白净的,她竟会渐渐生出些厌恶的心来,那钦原和翎云两个也是个面皮白的,只是碍于仙家同门,并没有表露出来,现下正巧遇到个凡子,便是叫她遇上个好好嘲笑的机会。

钦原瞟了一眼外头,眼眸微转,“若是她渡了形神期,便能与你我一般了。”

瑶金不以为然的笑道,“那天劫可不是闹着玩的,多有躲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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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找了一圈,才在师姐们的屋子后头看见一间孤零零的小屋子,屋子周围植有一圈密密匝匝的连翘,此时恰是四月,正逢了花期, 满枝的花朵连成了一圈金黄的墙篱。伸头往里瞧了瞧,好在里面寝具全备,只多放了许多盆栽花草在里头,并不多脏,也省的我还要打扫一番。屋子外头有一个几层高的木架子,想来本就是放那些盆栽的,恐怕是怕了日晒才把拾进了屋里。

我放下布包,挽了袖子,吃力的将里面的盆栽一样一样搬到屋外的架子上,待到收拾好,已是腰酸背痛四肢无力了,我趴在略有些潮湿味的木床上半天动弹不得,眯着眼躺了片刻,肚子也开始饿了,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想起青山同我约了午饭,便爬下床去了寝屋前头的饭堂。隔着饭堂后面的那几排椴树,隐约看到不少弟子从饭堂门口进出,庆幸自己正巧赶上了饭点。一路上,有不少师兄都好奇的看着我,有的同我打了招呼,我都一一回了礼。

刚到饭堂门口,便听见青山朗声喊我,“阿瑾!这边这边!”我循着声音看去,青山正和小羽师兄一同坐在靠近窗口的地方等我,我激动的向他挥手,待我坐下,青山便给我推来一碗香喷喷的大白米饭,我就着几样清爽的小菜与他们一同吃了。

及至吃得差不多便停了筷子,青山早就扒拉完饭菜,见她停了筷子便问道,“你……和那几个师姐……相处的怎么样?”青山虽然知道自己一向神经比较粗,可这回他觉得自己也粗中有细了一回,也不枉清胥师父这几日多番交待自己要好生照顾好阿瑾,当他闻得小羽师兄说了其中一两位女弟子的几番事迹,便有些担心阿瑾是否会吃了亏去,好歹他们也是一同长大的。若是阿瑾吃了委屈,自己必然不能站在旁边干看着的。可是若真是吃了亏,自己怎样做才叫没有干看着,他还没有深想。

见青山问起,我便大略提了提,他们二人听罢俱都无言,我好生安慰道,“其实这样也好,我本就是一个人住惯了的,现下一人独占一间屋子,等有空了再好好收拾一番。”

“你倒也想得开。”

这声音醇厚又清明,陌生的很。抬头见这饭桌上竟然还多坐了一位。见我有些惊讶,他对我笑了笑,“方才看你饿得很,便没同你打招呼。我是炎华,你可以唤我大师兄。”

他身着墨灰色袍衫,眉宇生的很方正,看着一派稳重,一双眼睛正含着笑意,温温润润的,觉得他长得就像是个大师兄的样子。遂朝他笑了笑,“也不全是我想的开,那里确实是不错的,等有空了,在屋子前头添置些个桌椅,闲时读一读书,煮一煮茶,也会很好。”末了又解释道,“只是读的书概称不上什么正经的,都是些有趣的野史杂谈,有时候也会读一读鬼狐志怪的小册子。”

我见他眼中盈满了笑意,就像我屋子周围那圈金黄色的连翘花,瞧着觉得温暖。他看着我问道,“什么时候,能喝上你煮的茶?”

我告诉大师兄随时可以到我这儿来讨茶喝,只是要带上一张板凳就行,因我屋子小,实在腾不出一个喝茶的地儿,椅子也只有一张,实在不够两个人坐的。

炎华闻言笑道,“原是向我讨椅子,你放心,下午我便着人把你缺漏的给补齐了。”

第九章

到了下午,果然有两个师兄为我送来一张木头桌子,几把藤条编织的椅子,还有煮茶用的锅具,都被我置在了屋子外头的花架下。晴日暖风的四月维夏,微风里似是熏着草木泥土的味道,我靠在椅子上头看着蓝澄澄的天空,清澈又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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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缓的惠风熏得我昏昏欲睡,心里正模模糊糊的想着床上的被子该是趁着这样好的天气拿出来晒一晒,眼皮就已经不争气的搭下了。没过多长功夫就做了一连串零零散散的梦,我瞧见自己站在娘亲的墓前,黑黝黝的石头缝里突然挤出许多雪玲花,一株一株都垂着头,我觉得这样不大好看,便想伸手把花枝给弄的挺直些,这个时候娘亲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同我说话,我不大清楚她想对我说什么,心里焦急,想去喊师父来帮我听一听,回过头却看见师父浸在冰冷的水里,周身似有个看不见的罩子将他隔在里头,师父双眼紧闭着,浓墨未束的发在水中铺散开来,像朵黑色的曼陀罗在水中盛开,我有些害怕,唤了几声师父,师父并没有睁开眼睛,我跑去想把师父唤醒,却是过不去,我在梦中又急急想叫娘亲来帮忙救一救师父,可是娘亲却已经不在了。

正在两下焦急间,又听见两个孩子的读书声,我隔着窗格子看着他们每日都认真习练术法用功读书,觉得他们很是不错,就在这时,清胥师父牵着那两个孩子的手对我笑道,“阿瑾,你瞧他们多乖,现在我另作他们的师父了。你就跟着别的师父吧。”我顿时慌了,哭道,“他们其实一点都不乖,你瞧他们的书桌底下都藏着许多小玩意呢,不信你打开瞧一瞧。”那两个一直背对着我的孩子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我,那不正是青山和我么?我一惊便直直的从山上跌下来,师父远远的站着却没有来救一救我。这一摔倒把我从梦里摔醒了,我看着自己果真是摔在了地上,才晓得适才原是在做梦,扶着藤椅爬站起来的时候,脑子还有些不大清明。

起身想倒了茶来喝,午时吃得香菇炒青菜略略咸了些。抬头看着天色还早,便洗了把脸一路慢慢晃到只一条青石路相隔的男弟子寝室那里寻青山。老远的就看见青山正和一位我还不认识的师兄在屋前的椴树底下支了一张小桌子下棋,周围松松散散的围了些人,小羽师兄也在旁边聚精会神的瞧着,我清闲的站在旁边瞧热闹。

此局青山执的是白子,目前局势两两相近,白子虽略略上风,但必须快速将优势化为胜势,官子不可不小心。此时黑子正挡住了围空,青山正执子想着,晃一抬头,却看见阿瑾也在旁边瞧着热闹,心里顿时信心倍增,我在青山的眼风里看出了门道,便迅速用眼神指点了一个空处,青山瞧着那处微楞,偷偷用眼风扫了一眼阿瑾,确定这步最大?这看着觉得还有六目,我翻了翻白眼,用唇语说道,“诱敌之机尔。”

站在不远处正同老四载烨说话的炎华,却没有错过阿瑾方才的眼色和唇语,目光微微一顿,转过身来对着载烨道,“你且去把这件事情办好。”

青山观察片刻了然落子。围观者盯着棋局揣摩了片刻,小声议论道,“这手倒是很有风范。”执黑子的师兄楞了片刻也未示弱,毅然开劫,可终归被白子抢到先手,占上左上的逆先官子,此局白子胜定。那位和青山对弈的师兄似乎输的有些不甘心,还在仔细瞧着棋局,正兀自揣摩着适才到底是哪一步让白子钻了空。

“阿瑾师妹,你也来了?”小羽瞧见阿瑾也在,笑道,“你也会棋吗?”

我点头说会。往年我和青山对弈十回,总会赢个七八回,剩余的一两回也是平了的。原来觉得自己在棋艺上很是了不起,后来和师父下棋,每十回却总会输个七八回,剩余的一两回也是平着的。这样以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棋艺上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有一回输棋的时候,师父见我撇着嘴角似是有些伤心,问了我缘由后笑道,“在九天之上,能赢了我的屈指可数,你能和我偶尔平局几回,已是很不错了,你现在还这般小,等你到师父这样的岁数,必定是很厉害的。”有了师父这般鼓励,心里很是得意了一段日子。后来无意想到,师父已是万余岁的高寿了,我只是个凡子,统共只有几十年的活头,怎么能到师父这般大的年岁呢?这样一想,又觉得师父诓了我。

小羽见阿瑾点头,便兴奋的坐下来捡着棋子,“来,我们下一盘。”围观将散的师兄们见女弟子同男弟子对弈,很是稀罕,便又重新围了来。我有心想试试自己的身手如何,便下了心思在这棋局上头,没过半刻钟便得了胜,垂眼看黑子输的很惨,又见小羽师兄面部表情略略悲怆,我有些不大忍心,遂真心实意的安慰道,“你也别难受,我是随便下下的,下次同你好好下一盘。”

“……”

到了饭点,和众师兄一起到饭堂用了饭,饭间众师兄很是感兴趣的问我师承何人,我想了想,“应该是青山吧,从前我并不会下棋的,后来才跟着青山学着玩的。”只是后来得了清胥师父的指点,棋才下的不错。这话还未说完,青山便被十几双眼睛热切的包围着,青山得瑟的整了整衣襟笑道,“呵呵,随便教教的,呵呵。”我见他这副得瑟样,也没有点破,只是送了他一记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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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这觉睡得很畅快,一个零星的梦都没有,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将将睡醒的那会儿,我睁眼看着木屋子的梁顶,没见着清胥师父从前为我挂在梁顶的木头鹤鸟,一时间有些恍惚,迷怔了一会儿才晓得自己现下已经到了淸胥山了,是师父的山。

知道今日该是要去上课的,便赶紧着了衣服梳洗了,坐在铜镜前束发的时候,不禁感叹制作这面芙蓉镜的师傅实在用心,将镜面磨得光洁明亮,清晰的映出我脸上浅浅的梨涡。小的时候,青山总喜欢用手指头戳我这两个梨涡,一度以为自己这两个小窝是被青山用手指头戳出来的,害的我去师父面前哭喊告状,师父却告诉我,这梨涡是天生就有,只是我从前没有注意过罢了。师父后来又夸我脸上有两个梨涡很是漂亮,才让我心里舒服些。

出门上早课的时候,把床上的被褥拿出来晾着晒了,又给花架上的盆花浇了水,一切妥当后才去饭堂拿了略略有些凉的馒头一路吃到课堂。那天早上的风着实有些大了,门被风吸的有些紧,我见单手没能把门推开,便用嘴衔着馒头,腾出两只手来使了大力推门,没曾想使得力气有些过了头,开门的时候“嘭”得一响!彼时夫子正在点着名字,座下一众学生都在瞧着我,有些还掩了嘴角偷偷笑了,我瞧见大师兄也在其中,眼睛里仍然是含了温温润润的笑。

我站在门口,嘴里还衔着半个馒头。见夫子横眉冷对,便赶紧拿下馒头藏在背后讪讪笑道,“夫子好。”夫子见角落里计时的香刚燃上,便也没说什么,只给了我一本术法概论的书册让我坐在了最后头。正如小羽师兄说得那样,概论课着实有些无趣,可夫子一堂课都在声嘶力竭的告诉我们这堂课有多么重要,无奈我昨晚一夜无梦,现下头脑清明的很,连打瞌睡挨时间的机会都没有。

许是夫子知道我是新来的,所以想在我身上重新树一树威信,便在课业快结束的时候向我提了个刁钻的问题,我站起来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眼风扫向坐在前头的青山,无奈他背后未长了眼睛,便侧头看着右边隔着一个走道的大师兄,用眼风向他求救。炎华看着一节课上都未好好听课的阿瑾,现下正睁着大眼向自己求救,原是想视而不见,可看到那双眼睛,心也不大能狠得下来,微微一叹后用唇语将答案告诉她,至于看不看得懂那要看她的造化了。哪知阿瑾别的什么不行,那唇语却是好的很,这要归功于她和青山小的时候经常在师父眼皮子底下开小差交流心得了。可谁知那夫子眼尖,瞧见了她和炎华之间的眼风,便罚她把今天学的概要抄写五遍。

“爷今天运气背!”

原本是在心中叹着的,嘴上却说了出来,一时间课堂上寂寂无语,青山忍不住回头幸灾乐祸的看了我一眼,坐在前头的瑶金师姐还有钦原师姐也回头轻蔑的看了我几眼,其他师兄们均一脸崇拜的看着我,这很让我受用,我摆出一脸大义凛然英勇赴义的模样,可心里却有些忐忑,转念又觉得这句话很是应了这时的景,只是这样露骨的说出来倒是将那夫子的脸气的青白相交了好几轮。这件事的最后处理结果是,我要罚抄十遍概论!待到课时尽了,夫子下课离开的时候,还用力瞪了我一眼。

我坐在课椅上撇着嘴看着炎华大师兄,十遍概论啊十遍!

“你今天运气着实背了些……话说,我不是教过你的嘛,说‘爷今天运气背’的时候,要有不屑一顾的神态,”青山嘻哈笑道,“还有还有,这句话默默地在心里说一说就行了,你这样明明白白说出来,也实在……忒有气势了些……哈哈……”

“我今天说得当真有气势?”我听见青山这话略感兴奋。

炎华侧过身子略略拧眉道,“青山,往日里你都是这样教阿瑾的么?”

还未等青山接话,我就乐呵呵的说,“这是我和青山一向的闺阁乐趣,呵呵,闺阁乐趣。”

青山:“……”

炎华:“……”

第十章

在清胥山上不知不觉已是一月有余,这日的圣典课,是另一位年纪很长的夫子教授的。圣典本是有些无趣,但经那老夫子一说更是无趣的很,这几十卷圣典我是一直跟着清胥师父用了心学过的,且不说学的有多厉害,至少挑拣着问我,我还是都能答得出来的。既是这样,便很安心的借着青山略有些清瘦的后背作挡,随手绘了几幅丹青解闷。或是夫子在前头看我执笔执的认真,便很是关心的问我这个新来的学生能否跟上课业云云,还很是友善的让我有什么不懂的就尽管去问。于是,我便虚心的问了一问,却不知为何问得老夫子的白胡子抖了几抖。

我记得自己当时是这般虚心求教的,“夫子,学生确是有一个问题还没有弄得太明白,那第二十一卷里一直在说‘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后来却又说虚空不是父神的旨意……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

待夫子抖着胡子垂着头走出课堂,小羽师兄跑来告诉我,我们今次才刚学到经卷的第五卷。

“……”

.

中午在饭堂吃饭的时候,竟没见着什么人,连同青山形影不离的小羽师兄也不见了踪影,我有些疑惑,但因着来吃饭的人少,所以在饭堂负责分饭的元弃三师兄特特给我和青山多打了份红烧鸡腿,我和青山都很高兴。吃饭的时候,我将碗里的鸡腿夹给青山,委婉的请他帮我抄几份又被夫子罚抄的术法概论,青山这臭小子,竟然说我术法课向来不精该是要多抄几份以增学识云云,我愤愤的又将鸡腿给夹了回来。

下午有新师父宵炼的术法实战课,心里想着宵炼师父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应是不大严格的,遂也没把下午的课多放在心上。想着被褥还在外头晒着,就也没有回去午睡,只四下随意走走瞧瞧,原想拉着青山一起,可一想到他可恶的不肯帮我罚抄,便也气的没叫他同去。

顺着中间那条青石路一路往下,大路两旁长着枝叶繁盛的大树,一眼看不到尽头。树荫浓处,抬头都不能见得日光,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到那处与仙使、夫子住处相连的青石悬梯,悬梯之下是半满的垄沟,瀑水正哗哗坠在那里头。那在山顶危临三殿的陡峭山石依着山势直绵延到山底,只在这腰腹地方渐渐缓和成一片可以在里头行走的山石树林。那瀑水也顺着山势一路往下,最后在山下汇成一片湖泊。

这片湖泊周围也长了许多密密匝匝的树,不大晓得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长势很茂盛,先前在半山腰的时候只能略略看到粼粼的湖光在密密织织的绿叶里闪烁。湖面很大,也很清澈,虽是近了伏月,可水温却比我原先住的山上要冰凉一些。白日里头还算热,可这毕竟是在山里头,晚间又有雾气升腾,所以近来每回晚上到这里洗一回澡上来,都把我冻得牙齿咯咯打颤,有时候听见树林子里有风吹响动,总是有些疑神疑鬼的,缺个替我把风的人着实有些不便。

原来我指望着能在师兄们的澡堂子凑合着洗澡,可师兄们总归在那里进进出出,就着实有些不便了。

回山的时候,心里还想着是不是以后要厚着脸皮去求一求那几位姐姐,兴许会有一个能同意为我把风的。正在闲散往回走着,碰着正抬着米菜担子上山的元弃三师兄,想起午时吃饭还多给我一份鸡腿,便亲切的朝他打招呼。元弃却有些惊讶,“这个时候你怎么在这里?”

我抬头看了看还挂在正中的太阳,“时辰还早呢,就出来随便逛逛。”

见她闲散,估摸着她初来这里,还不晓得宵炼师父的脾气,便委婉提醒她,“下午是宵炼师父的课,你虽是初初过来,但也要向别的师兄学一学,下午的课便会好过许多。”元弃把肩上挑的担子放下来,擦了把汗道,“四师弟五师弟一向习练的刻苦,恐怕不习惯旁人打扰,你就别去扰他们了,九师弟十师弟每每自己都不大能顾得上,你也别扰了他们练习,恐怕他们过不了师父的课又要被罚了……那三个师妹也是不喜欢旁人打扰的。其余的你随便挑哪个问一问,都是会愿意教一教你的。”元弃觉得自己提点的差不多了,便拾了担子准备回去。

我一边听着一边努力将这么多师兄师姐小心记上一记,免得日后弄错了失了礼数,清胥师父曾说,失了东西倒没什么,最要紧的莫不能失了礼数。我谢过三师兄的提点,望着他挑起的担子,好奇的问了一问,“三师兄,你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修习上课,却只做这些呢?”

三师兄见我用手指了指他肩上挑的担子,微微一笑,“我愿意做这些。”

后来我经众师兄间聊八卦聊得最好的七师兄莫言点化一番后才知道三师兄元弃曾是周国的一个亡国太子,亡国之前生活的奢华富有,后来亡国后经了宵炼师父的领化决意修道,只是他选修的是旁人都不愿修的苦修道,彼时我心想,若是这座山没有元弃三师兄,那么,便没人挑水给我们喝,没人做饭与我们吃,也没人去修剪这座山的花草,我们住的房屋也没人休憩……这对我这样一个凡子来说,三师兄元弃的选择是多么重要啊!

既是听见三师兄点拨,便转头去往术法习练场,一路上,掰着指头数着还剩几个人能为我帮得上忙,大师兄炎华略略正经了些,每每问他问题,总会先问我为什么不会,其实能有什么其他原因呢,不就是我没好好听课呗。二师兄伯申负伤休养了,指望不上。唔,说到二师兄……

或是因为我向来比较好学,所以这短短一个月以来,我听了莫言师兄说过许多八卦秘闻,想是没几个人能觉得聊八卦也是门高深的学问,所以当莫言知道我在此方面很是谦虚好学后真是欣喜得很,是以每每遇见我总喜欢亲切的与我聊几个段子。

其中一个段子说得是十一师姐翎云喜欢伯申师兄许多年,听说双方家境还是很相当的,严格说来,翎云师姐的家境或是还要好些。因着双方父母在官职上互为同僚,私下里也常相互走动,走动的时候大约也会带着妻儿,这一来二往的,翎云师姐便种了情,每每见到伯申便总要偷偷看上一眼两眼的,许多次下来,竟也没见着伯申回个眼神,哪怕是一个疑问的眼神也没见着。

大约,翎云想着现在这天上近来都流行大胆表白,自己这一眼两眼的,是不是太过矜持了些?这样想过之后,便寻着了一个机会,那个机会还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听说那时中天月圆花草芳香的,伯申独自一人站在月下,这是一个很适宜表白的时机。于是翎云使了个术法让自己优雅的绊跌了一跤,伯申听见身后声响转身的时候,翎云师姐便顺势跌在他怀里,这是一个佳人公子生情的居家常备手段。

可翎云揣了满满的柔情刚说了一句,“伯申哥哥……”原本还有多谢伯申哥哥相助,小女子这许多日子以来已对你情根深种、愿意以身相许的感谢话还没来及说出来,便听见伯申说了一句让她一时无法说出话的话,那句话且是这样说的,“你认得我?”翎云一时有些傻了,敢情这么许多日子常在一起喝茶吃饭的,竟然不认识她?她一时没能接受这样的状况,就在她且楞且惊且伤心的时候,伯申放下她便走了。

自那次以后,翎云消沉了一段时日,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想开了,又寻了机会在伯申回家的路上把他在半道上给拦了,这回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也没用上苦肉计,一开口就介绍了自己姓甚名谁,这回伯申总算没立刻走,但是在听到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翎云一番表白之后, 很是清楚明了的把她给拒绝了,从此以后每逢双方聚会翎云便再也见不着那片浅绛色的衣角。

都说要想取得成功便要学会越挫越勇,想必这位翎云很晓得这番道理,于是她多方打听得知伯申在淸胥山修习,便托了父母找了几层关系,翎云就这样才来到淸胥山,只为求得与自己心爱的人离得近一些,想趁着机会帮他洗一洗衣服煮一煮饭食,照顾他起居什么的,看看既然不能一见钟情,那或许会能日久生情。只可惜这许多年来,众师兄的饮食起居概是三师兄元弃照料着的,翎云压根没捞到机会,所以向来对三师兄元弃很有看法。也不知是不是两人真缺了机缘还是怎么的,翎云努力的在他眼前晃了这么许多年,伯申师兄还是未能看得上她。此番终于捞到伯申一个千载难逢的受伤机会,激动的想去照顾照顾,哪知伯申病休了是没错,只是没在清胥山病休,是以这几日她意志消沉的很。

经过莫言这一番点化后,我有些略略理解师姐平日里不喜言笑的性子了。一颗满满的想要爱人的心被漠视这么久,换做旁人,恐怕也是笑不出来的。

第十一章

在树海中穿梭了一路,掰指头数数,能教教我课业的,就只剩七师兄、八师兄、十四、十五、十六师兄。这训练场概以树海做围,中间又植了许多长势稠密的树海作隔,习练的时候便能互不相扰,其实我觉得这样一来真是多有不便的,习练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岂不是更能互相学习吗,最最要紧的是,我可以站在众师兄里偷偷闲懒,若是哪里不会了,现学一番也能打着哈哈过关,只是不知道宵炼师父在课业上要求的严不严,这么多天来,今日还是头一次上他的课。

听说那几个师兄一般都在西北角习练,我便一路寻过去。路上,看见九师兄行水似是正在习练火术,原想着打声招呼的,可见他忽然把自己的衣服给引着了火,正一脸愁云的唤了水来将火星子扑灭,我见他表情着实有些抑郁,也没敢和他打招呼,便径直走到八师兄那里,八师兄正在习练遁术,他正身端坐收视返听,双手结隐形印,不过转眼功夫便遁没了踪影,一晃眼,又见他不知是从旁边的水塘子里水遁了出来,还是从后面土遁了来,心下真是佩服得紧。

见我在那里看他习练,八师兄望着我有些惊讶,“你怎么还不去习练习练?”

“今天是我头一次上宵炼师父的课,还不知道要习练哪些?”也不知道我从前向清胥师父学来的那些能不能合宵炼师父的心意。有时候你喜欢的旁人不一定能看得上。“师兄,你的遁术使得不错,你抽空的时候教一教我。”

“唔……”承应恍然道,“既然宵炼师父还没开始教你,你也先别急着同我学,我们这些弟子习练的门道都不同,宵炼师父会根据我们个人的天资教授我们……”承应顿了顿,想到九师弟行水明明生来水族,宵炼师父却偏要他去习练火术,“……呃,当然了,有时候宵炼师父也会凭他的喜好行事。你在宵炼师父的课上千万要老实些,万不可像在别的夫子课上那般胡闹。”

“宵炼师父很严厉吗?我第一回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像是一个很好说话的师父。”我歪着头略想了想月前的那次短暂碰面,还记得他挑着嘴角对我笑呢,我有些怀疑八师兄说得话。

“……有时候第一印象……不一定是真实的。”尤其是宵炼师父。

见她摩挲着脖子上的那块玉石,承应叹道,“这倒是个好宝物。”

七师兄莫言曾说过承应师兄的父君是天族能排得上名次的武将,征战之余,尤喜收藏各类宝物。便笑道,“听七师兄说你家里的宝物多得很,我这么一个小小的玉石,哪能入了你的眼。”

“我父君的好东西倒是不少,好玉也有,只是我也没见过一个能如你的。”他继续道,“还有一会子功夫便到未时了,你也别回去了,恐怕你一来一回的耽误了时间,你就暂且坐在这树海旁边歇一会子,或者可以去前边那片习练场,瞧见没有,那儿有一个亭子,你可以先休息,再过一会,宵炼师父该是要来了。”

我望了望前头的那座小亭子,又望了望头上那颗灼人的太阳,实在懒得去那里等着,便笑道,“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习练罢。”

见八师兄承应用手指了旁边的草地,便坐在一旁看他习练。他今日穿了件豆青色的阔布衫子,腰间系了一圈犀角带,身形硕长的站在前面静心凝气,过了午时的阳光灼灼铺在他脸上,不多久他额上便起了一层汗意。见师兄正在认真习练,我也没再逗他说话,只躺在绵软的草皮子上,仰头看着天上薄厚不一的白色云朵层层累压了半个天空,余下的湛蓝色半空明净可人。

午后的阳光照在皮肤上微微灼热,各样杂色野花在树海中开得热闹,空气中有新草闷热的香气,正使人昏昏欲睡。忽然一拢葡青的袍摆晃进我眼中,我眯眼去瞧,只觉得来人的脸色在阳光下模糊一团,抬了衣袖遮住日光,正看见一双细长的眼眸顺眉上挑,我脑中立时清明起来,立刻站起身,见八师兄承应已经站在宵炼师父的身边了,一派恭谨模样。我不自在的往侧边的八师兄那里移了移,对着新师父裣衽行礼,道,“阿瑾见过宵炼师父。”

承应见宵炼师父眯眼打量面前这个半进入状态的阿瑾,神色开始变冷,心下暗道不妙,把心一横,行礼道,“师父,是弟子让小师妹在这里休息等您的。”哎!阿瑾,你可知道我今天说上这句出头话,这宵炼师父可是要“好好对我的”!我是让你在旁头休息,可没让你就在这术法场上躺着休息啊!承应在心内叹了叹气,也不能全怪阿瑾,自己在一旁习练复课,倒是忘了提醒她了。果然,自己这一句话出来,引得师父瞥来一眼,明明寡淡,却让他心里直发麻。

宵炼见阿瑾垂眸敛睫的模样,料她还不晓得他向来摆上的规矩,冷冰冰的面色上露出一分称得上是柔和的表情,开口道,“从前虽有清胥惯着你,在我这里,却是我说得算。”

见她面色惊讶,便勾了唇角悠闲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最喜欢变着法子惩罚人了。”

“……”我晃一听见这话,有些消化不了,一时有些发怔。

宵炼瞥见承应在旁边默默挑眉,斜了他一眼,“你这遁术习得还算能入眼,明日开始,把内什么莲花境练一练。记住,先给我把心法记牢了,否则到时候困在莲花境里别怪师父我没提醒你。”

承应撇了嘴角暗自伤神。

后来我才晓得莲花境这门术法是极难习练,又极危险。之后有一次我们同门小聚,承应师兄还哀叹别个儿师父通常都是循序渐进的看徒弟的能力来教授,可宵炼师父好似凭着自己心意教授,有时候不高兴,说不定让你每日练习早已烂熟于心不想再练的术法,又或者让你去练习一项离自己能力相去甚远,让你无从下手习练的术法。七师兄莫言却说我们看得迷障,他说宵炼师父这些看似毫无章法的教授,其实很有章法,很有果效。当时九师兄形水听见这话还很不服气,却被七师兄一句话堵住,七师兄莫言当时这样说——“哪一座山的同辈弟子能胜过我们?你且说说看?”

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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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宵炼师父从树海的西北角一路走到最东边,那里除了半圈树海,还临了半壁悬崖,脚底下是蓝的发黑的苍海。

“你往常和清胥都学了些什么?”

见他这样问起,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片刻老老实实道,“清胥师父教我丹青,教我洗衣服,教我束发,教我下棋……至于术法……只是教了我许多心法,并不曾教我怎般使用。”

“他竟没教你术法?”他抱手斜靠在崖壁上望着远处的沧海默了一默。从前清胥倒是跟他提起过一次,说这阿瑾日后若是修仙,或会造成许多恶果。

宵炼师父看着崖下翻滚的墨浪许久,半晌,勾唇道,“我却偏偏要教你。”他转脸看向我,凤眸泽亮,语气似是带着几丝兴奋,“今日开始,我便教你术法,你可要好好学。”我心里隐隐觉得,这个师父……很危险。

“术法的入门术,就是印伽。你往日里不是学了许多口诀么,这个时候可以拿出来用一用了。”我将从前背得的印伽口诀在脑中速速过了一遍,欣喜的发现自己还能记得,便恭谨的站在一旁等着宵炼师父教我。只见宵炼师父定身拾了右手翻了一股气浪在手心,左手又压覆在气浪之上,一时间,翻腾的气浪中显出一枚明亮的印伽,犹如夜明珠似得晶莹圆滚,这气力强劲的印伽瞬时震落一圈树海,叶片纷扬落下,场面很是好看。

“这是吸气吐气的基本,你来。”

我照着学了一遍,却没觉得和平日里的吸气吐气有何不同,宵炼师父拧眉道,“用丹田吸气的时候要连着口诀配着气性,只有这样,印伽才能显出。”我试了好几次也没做好,他见我垮着脸不愿再试,就在一旁挑着嘴角讽道,“难道清胥看重的徒弟就是这般模样么?”

我心下原有些气馁,可一听到宵炼师父说清胥选徒弟的眼光不佳,心里有些不平,便气愤愤的重又提了气来,结果这回印伽倒是显了出来,我扬了嘴角朝他得意一笑,气息忽然不稳,刚唤出的印伽在眼前冒了个泡便熄了,我又着紧试了一次,这回却连个印伽的泡都没能冒出来,想着自己连这最基本的印伽也做不好,不免有些难受。“宵炼师父,我会多加习练的,争取明天不仅能冒个泡,还能冒得久一些。”

她神色之间带着坚定,明明有些气馁却强撑着不被自己看轻。他一时微楞,“……等你能让印伽冒泡的时候再来找我。”

宵炼师父去查验其他师兄师姐的功课了,我敛了神思习练了一下午,直练到头晕眼花的地步也没显出半个印伽的影子,又看天色不早,就决意先练到这里,我一向不大喜欢为难自己。

第十二章

到了晚饭时候,我特意撇了莫言师兄跑去青山那一桌,小羽师兄不知同青山闹了哪般矛盾,两人面色都有些不大好,我按下好奇心,问了正题,“你们从前习练印伽的时候,是怎么习练的呢?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可以教一教我呢?”在这淸胥山,只有他俩同我一样是凡子,又都经过印伽这道修习门槛,是以他们的修习经验对我更有借鉴意义一些。唔,还有三师兄,三师兄也是个凡子,只不过三师兄修得是苦修道,他不修术法。

小羽师兄一向清隽带笑,现下却有些恹恹的,但还是扒了一口饭回道,“我大概习练了大半月才有印伽初显吧,但也只是维持了几个滴漏的时间,到后来才慢慢让印伽的气泽留住。”

我原本还想问问青山,可见他的神色实在有些不济,便停了话场开始扒饭,一时间大家都只默着吃饭,相较其他饭桌,我们这桌安静的有些过了头,再看这二位仁兄只顾着往嘴里扒着大白米饭,连根菜秧子都没能分出心来夹到碗里。我忍了片刻,见他们吃得差不多了,终于没能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你们今日可有遇到什么打击么?”

见我问了话,青山小羽二人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对方一眼,异口同声的叹了口气,这一叹叹得很是有故事,我立时来了精神,拎了桌上的茶壶给他们二位满了茶,用手支脸等待下文。青山却破天荒的拦了我递给他的茶杯,往后一倾,靠在椅子上,哀怨道,“这……从何说起呢?是从昨夜我掉下床开始说起呢,还是从下午在宵炼师父的课上说起呢?”

原本指望着能听上一个新段子好同莫言师兄交流交流心得,现下一听有两个段子,心下陡然有些激动,“莫急,莫急!你先一个个说来,你昨夜是怎么从床上掉下来的?”

青山喝了一口茶闷闷道,“昨晚上我做了梦,梦醒发现自个儿竟掉下了床,既是醒来,便就睡不着,又见小羽还没睡意,于是我们干脆煮了茶水聊上片刻,哪知我们越聊越欢,不觉间,竟喝了几壶浓茶,到了半夜也了无睡意,快要天亮的时候,实在困得狠了,也就迷迷糊糊睡了,可哪知先前茶水喝得太多,又免不了起夜了几回,就这样折腾了一宿,神思行将崩溃。是以今日我和小羽两个一整天都困倦得很,上课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

我往常上课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心不在焉的。只是他们不巧赶在下午宵炼师父的课上心不在焉,所以这个后果就很严重了。只是遗憾我初学术法,下午的时候,只老老实实在我的那片术法场习练了一整个下午的印伽,并没见到宵炼师父如何训了他二人的实景,只现下听青山说,他二人被罚今夜在寒潭浸泡一晚。原先青山课业不好的时候,清胥师父也罚过青山在寒潭浸过,只是,两相比较起来,宵炼师父略有些不同,这罚泡寒潭在宵炼师父这里是有一番讲究的,首先要在没唇的寒潭里扎马步,然后头上还要顶一颗圆滚滚的旱光珠子,旱珠遇水则化,是以他们必须要在寒潭里稳稳当当的扎上一夜的马步。这宵炼师父惩罚人的手段,当真……很有一番情趣。

我对他们道,“今晚你们万不可睡着了,若是睡着了,那旱珠子就掉在水里化了,后头的惩罚恐怕更甚。要不,我请你们去我那里喝茶?”

小羽青山二人犯下此错原是半夜喝茶所累,事后后悔的恨不得砸了茶壶,眼下又听阿瑾笑嘻嘻的说请他们喝茶,二人咬牙切齿、异口同声道:

“你走!”

“你走!”

我忍住笑,“昨晚上你们不该喝茶,可今晚上你们该是喝茶提个神。”末了我终是抱着肚子笑道,“还真是第一回听见要特地提神去领罚的。”

“你走!!”

“你走!!”

“那……我去喝茶去了啊!”

“你走!!!”

“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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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笑话他们时运不济,但心里还是担忧他们受不住这趟罚,所以打算晚上偷偷去看望他们,再不济帮他们偷偷收好那两颗旱珠子,免得他们身形不稳掉了珠子再受惩戒。唔,还有,要记得给他们煮一锅热辣的姜汤驱寒!

回去路上遇见几位师兄,先前他们听青山吹嘘过我的茶艺,下午又无课,便一齐要去我那里蹭茶喝。

我拿出前几日刚晒制好的嫩竹叶,还有从前酿好的金桂,便支了锅子煮水,等着水开的间隙,我们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等水开了,我便冲泡茶水给他们喝。

“嗯,这茶甚好!”莫言尝了一口啧啧称赞,想着等会儿走的时候要记得顺走一些。

“这嫩竹叶里头加了金桂,既敛去了竹叶的苦涩味,又留着清香,这样配着甚好!”连一向喝惯了好茶的承应也觉得这茶不错。

“我制的茶,当然是好,但却不是最好的,你们却是不知道我清胥师父在制茶上真是一把好手,我这只不过是学了点皮毛而已。”

见九师兄一副郁郁的样子,遂好奇道,“九师兄,我听说你原属水族,宵炼师父怎么会让你习练火术呢?”这个疑问摆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我知道自己一向谦虚好学。

“我确属水族,父君曾是南方的一头水蛟,我打出生便是和水打了交道,自小习练的也自然都是水术,可宵炼师父却常让我修习我不擅长的火术。”

哎!真是怪可怜见的,原本好好的跟着他父亲在南海生活,虽然术法不甚出众,但也足够他用了,每日虾兵蟹将的服侍着倒也快活,现下被放到这座山,宵炼师父却偏偏让他习练火术。追其原因,恐怕正如七师兄莫言的猜测——形水刚刚入山修习那会儿,似是说过一句‘火术对我们水族有甚用处?’的话,且说这句话的时候又好巧不巧的被宵炼师父撞上。

待形水师兄期期艾艾话毕,我想到青山和小羽师兄今晚将受的惩罚,顺便问了一问,“宵炼师父往日里都有哪些惩罚人的手段呢?”我这句话刚落下,便看见这三人的眼风齐齐往周围扫了一圈,然后压低了声音和我聊起这个大家都知道却一直不敢拿到台面上说的话题,经过这三位师兄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和点化,我大致可以将宵炼师父划分到变态这一级别。

八师兄承应是从四师兄和五师兄的故事开始说起的,四师兄载烨的母亲是个凡子,刚生下四师兄就亡了,可怜四师兄从小孤零零的伴着父君给他的兵书剑戟长大,别的孩子像他那般大的时候,或还只是在娘亲怀里撒娇,可是他自小未见过自己的娘亲,也未见过亲爹怎么和他亲密过,整日里都在习练,性格也渐渐生得冷然,后来,在他刚一千六百多岁的时候,便被自己的父君放在淸胥山上修习,有一日他被父君召回去,原来是他娘亲逝去的正一千六百个年头,那时他心中并没有多少悲伤能涌得出来,也并没有多少温暖能记得起来,父君让他去江南拜祭拜祭他未曾见过面的娘亲,他便也遵着命去了。那时,正值了江南春色满的季节。

五师兄巫幸虽然洁癖的很,从不和他们一同出恭洗澡,但倒是个活泼性子,正巧遇了宵炼师父去了别处讲学,估摸着没十天半月的回不来,便趁这机会跟着载烨一起去了江南。本来这也没什么,只是诗词中都道江南乃千古多情地,两位师兄这一趟江南行倒还真的惹了桩情事。载烨在坟包前祭奠的时候,有一个女子也恰在边头祭奠自己的母亲,当是时,天上刚布过蒙蒙细雨,正是烟暖雨初收,花正发,柳丝长,很是应景。隔着薄雾看到旁边那位佳公子翩然冷寂的风仪,那女子便也毫无悬念的许了芳心。可惜的是纠缠了许多日子仍旧是妾有情来郎无意。

原本在江南惹下的这桩情事不说出来也没人知道,可这女子偏偏存了痴心,竟硬是一路不辞劳苦的问到了仙灵洞天的淸胥山。因着山下布满了结界,无法上得山来,便在山下苦等心上人。这也倒是巧了,正遇着下山采办的三师兄元弃,元弃见她可怜,又劝说无用,便将此事知会了大师兄炎华。炎华告诉那女子这里是仙山灵地,凡子不可上山。可那女子却决然的掏出防身的匕首来指着自己的脖子,死活都是要见一见载烨。大师兄起了怜悯,便做了一回主将这女子带回山上,意思是想要她死了心,做个了断,也好过一条红颜命香消玉殒。

那四师兄向来的冷漠性子对此种风月事从来是不能看上眼的,即便这女子跟着过来也不会多加理会,只是这女子后来当真觉得绝望了,一时情难自禁的当着围观的众师兄们说出了一番话,这倒让载烨失了平日的性子。当那时,一个法扇便将那女子扇到了几重山外,那时若不是大师兄炎华施术保了那女子的小命,那么,今日的四师兄便定是要背上一个脱不离的罪孽了。

我很好奇那女子到底说了什么话,令四师兄失了往日的气性,承应师兄见我殷切的问他,便也就直接说与我听了。那女子期期艾艾的说,“你连自己的心都瞧不清吗?我却看出你是当真喜欢巫幸,只是我也是当真痴傻,见你始终不愿承认,便也盼望着你能朝我看上一看……你那么高高在上,我也当真不能配得上你……现在我晓得,我自始至终,不过是个笑话。只是载烨,你喜欢巫幸却连自己都不敢承认,你也当真是比我可笑的更甚!”

第十三章

四师兄载烨原是断袖?断的还是五师兄巫幸的袖!我初听见这般劲爆的秘闻,一时之间有些情难自抑,连喝了几口冷茶定神,“那五师兄巫幸呢?他也诚然……是个断袖么?”

七师兄莫言一脸高深莫测的接过话来,“这……一直是未能解开的迷。只是这事之后,两位师兄似乎一直都很沉默,原本性子活泼的巫幸师兄从前也是能和我聊得几句的,而今也变得寡言了。”

我听后默了一会儿,想到之前我们聊的话题是宵炼师父惩罚人的手段,这般聊下来,聊得着实有些远,便问道,“后来他们又怎么被宵炼师父罚的呢?以什么名目被罚的呢?因为断袖么?”

“当初载烨师兄那一扇子将那血肉凡子扇出几重山,此乃一错;巫幸师兄无视门规,未向宵炼师父或者炎华大师兄报备出山,擅自打开结界后,却未能将结界关闭好便偷溜下山,导致结界破损,仙山仙气外露,引来许多孽障,此乃二错。宵炼师父原是惩罚他二人卸下仙力受三日鞭刑之苦,可是那载烨师兄偏偏为巫幸求了情,说是愿意为巫幸担当那三日鞭刑。这样一来,宵炼师父便变了法子,不仅罚他二人卸去仙力承三日鞭刑,这三日鞭刑之后还要再泡三日咸辣海水。这整六日下来,二人也被罚的够呛,末了还是大师兄将他们抬回山休养了月余才见好。”

我想起从前同青山爬树的时候不小心将手指弄破皮,晚上洗脸漱口碰到清水也不免疼上一疼,这三日不间断的鞭刑外加咸辣海水浸泡,这……我不禁嘶了一口气,彼时头一次觉得宵炼师父是个狠角色。后来做了多年宵炼师父的徒弟后我才知道,这样的手段在宵炼师父面前简直不能算什么。

我们四个默默添了一回茶,形水师兄皱着眉头说,“从前小十四也遭过一番罪。十四一向资质甚高,所以难免有些得意,那时宵炼师父见他心气高,便提前让他学了穿无术,只不过,当时只教了他心法后便把他一人丢在千里之外的雪山癫上慢慢悟着练。临走前只凉凉留下一句话,‘有能耐便用一天功夫穿无回来。’结果这一丢便是丢了整七天,记得那时十四学成使了穿无术回来的时候,仙力也被那雪山万万年的寒气给灼伤了不少。自此之后,众师兄都集体谨慎了不少,唯恐下一个便落在自己身上。”

我想到自己今日新学的印伽,便告诉师兄们自己有些担心练不好会受了惩罚,众师兄听闻我今日习练的成果,俱都一默,眼眸里露出一丝惊愕来,“……一般来说,能将印伽完整的唤出来,资质好的凡子尚需半月左右,那生来便聚着仙力的,也需好几日,你这……头一次便唤醒了印伽……虽只是冒了个影子出来,但也是闻所未闻的破了纪录的。”我听了众师兄这般说,忽然觉得自己的前程一片大好。

承应见阿瑾面上一派欢喜,谆谆提醒道,“你既有这样大好的天资,平日里也不该浪费了去,偶尔也总该拾了闲散性子习练习练,你需记得,你尚是凡子,若要这般懒散学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日后,纵然有再好的天资,也是不得用的。”

一局茶毕,各自都回了屋,临走前,莫言师兄还顺了我许多配好的新茶,最后只剩我一人在藤椅上支着下巴从花痕树影里瞧着天边云霞,从前,每逢这个时候,清胥师父多会长笛在手的吹上一曲。我的性子向来被青山带的活泼惯了,有时候也难免会埋怨师父就这样把我们放在寂寂深山中,可每每逢了师父吹着沉静的曲子,那般风姿的站在落花风飞里,心里又觉得这样跟着师父,也挺圆满。

回屋从床头的木柜子上拿过师父为我雕刻的小娃娃,看着那一笔一刀的细致功夫,我能够想象得出来,师父彼时是怎样的一番用心才刻了这样一个小玩意与我……师父总是淡若无世的从容模样,是那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宁静,尤其是他在用心做事的时候,总是寂寂的不大言语,我每回瞧着师父专注的样子,总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像清胥师父这般好看了。

后来莫言说过,上天也不偏待人,一般长相好到极致的,大都没什么好才华,那些有能耐到极致的,大都也没什么好皮囊。而那长相好能耐也好的,寿命却是不大好。记得当时我生气的回了一句,“我觉得你能耐倒不错,长得也还算能入眼,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寿数也不大好吗?”彼时莫言连呸了几声,说刚才那句话只是针对凡子的,像他们生来仙胎的乃是得了九天三界的造化之功,寿数长远的很。我想想也是,觉得清胥师父还算年轻,还能有无尽的日子在后头。后来我懂事些了才知道,若要齐享天地恩泽必要有天地大德,而清胥师父为了这大德却将自己束在了封印里头,我不明白,既然自己被束在那海子里,不能动不能言的,还要这大德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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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在宵炼师父跟前说了大话,说明日一定会将印伽唤出来给他看。心里略略一紧,说出的话泼出的水,还是要上点心习练习练。这样想过,又在藤椅上赖了半刻钟才起来纳气凝神,直练到月上西梢才见到一个模糊不清的印伽珠子悬在手心上头,我心中一喜,却也不敢太喜,免得气息紊乱惊了这印伽,我小心的凝着气,心里谨慎地诵着心法,只见那原本如渺雾般的印伽珠子渐渐明晰起来,气泽也厚了许多,我瞧着这颗盈盈润润的印伽很是满意,便停了心法,想将这印伽收回去。可这印伽楞是悬在手心里没甚动静,我慢慢垂下手,印伽也跟着垂下,我抬手,印伽也跟着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动作幅度也不敢太大,生怕将这枚印伽给摔了三长两短的。我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敲一敲师姐们或者师兄们的门来帮一帮我,可是今日难得在课业上勤勉一次,现下夜色深沉,师兄师姐们必然是睡得正熟,我若在这时朗声敲门,恐怕会惊扰一屋子的人……这可怎么办,一时间我盯着那颗仍在手心悬着的印伽很是苦恼,白日里为唤不来印伽苦恼,现下又为送不走苦恼……眼见天色越来越晚,心里越发着急起来,便想去找宵炼师父帮一帮忙,虽说已是这个时辰,可是惊扰一人总比惊扰一屋子的人来的要仗义一些。我一向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遂借着朗朗月色一路走到山顶的三殿前,可脚前横了一弯半月湖挡了去路,不禁苦了一张脸来自语道,“难道……我真要带这个印伽一同睡觉?

眯眼盯了印伽无奈半刻,准备打道回府,将将转身的时候,一个慵懒的声音从我身后飘来:“怎么,不打算给我看一看便要走了么?”晃一回身便看见宵炼师父不知使了什么术法,脚下一个不稳,再要摔倒的时候,已然是在半月湖心的六角亭子里了,手心的那枚小印伽仍然光泽莹亮,好在没摔坏!宵炼师父正斜靠在亭内的紫色莲纹靠背长榻上,面色微微隐在月影里。黄梨木小桌上头摆了一樽青花底的琉璃花樽酒壶。

“宵炼师父,我正要找您呢!”见宵炼师父懒懒打了哈欠,便也三句并作两句的快快说了缘由。

借着酒意看着她手心里的印伽,思绪恍然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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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炼,你瞧,这是我养的印伽,你快来看一看。”

“阿炼,你要喊我师姐。”

“阿炼,我要嫁人了,嫁的是曦泽山的曦泽神君,听说他年轻有为,家世也很不错,你很为我高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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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炼师父?”见宵炼师父盯着我手里的印伽半晌都没说话,便殷殷解释道,“我知道这个时辰来叨扰师父有些不大合适……只是,阿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收气后反手将印伽压在手心。刚唤来的印伽依附于灵气之上,虽灵气散则逝,聚又则显,但终归没养在你的血肉里头……这回将印伽压在手心里,让它在你的血气里将养着,渐渐的便会认了主,日后,只用意念操纵便好。”

宵炼师父说得很慢。幽幽夜空下,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看着远处,像是两颗光泽流动的星子,极是美丽,神色又是极其柔和。这是我上山这么久以来,头一回见到他还有这般讨人喜欢的模样。

那双风眸渐渐深沉幽暗,与浓稠的夜色合在一起。我沉住灵息,依着方才宵炼师父的话,小心凝神的收了气,只是反手压下的时候,有一道气力反顶着我的手心,让我着实吃力了些,若是放在从前,必定会软言求着清胥师父帮一帮我,再瞥眼看宵炼师父,他似是闭着眼睛寐了,正准备再问一问,他却起身伸了个懒腰,“头一回隔着气障有些难办,也会耗些时间。你慢慢练。”话音甫落,衣衫便飘动起来,下一刻便离了湖心亭子,落在不远处的华光殿楼上,还未及反应,上头那扇朱红屋门就“嘭”地一声关了。

第十四章

我瞧着手中还未来及收进去的印伽,再转头瞧着亭子外头的半月湖水,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这就走了?不管我了?这师父有这么当得么?再说了,将我弄进这湖心亭子,我怎么回去啊?亏我心里还觉得这宵炼师父方才对我和颜悦色了一把,原想着传闻中的宵炼师父也不见得那么讨厌,现下看来,传闻的确不假!“真是讨厌死了!”

可骂归骂,生气归生气,这印伽还急需着收回去,便赶紧凝了心神去对付这股气力,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才将印伽收进掌心。只是宵炼师父没有提点的是,收进去的那一瞬,掌心像是被撕裂般疼痛,一时间额上冷汗淋漓。我晃了晃酸痛的胳膊,恍然间似乎瞧见华光殿楼上有个人影,擦了一把汗再看的时候,却什么也没见着。不及多想便跳到湖水里游上岸,湿哒哒的回屋换了一身衣服,而后便倒头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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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睡便睡到了日头大亮。日光透过桃木窗格斜斜刺进来,我蒙着头缩在被窝里,还想再赖上一时半刻。也不全怪我惰懒,昨夜练的着实有些辛苦,现下眼睛酸涩的很,实在睁不大开。今早的头两堂课,该是许夫子的课业,许夫子向来好说话。我在心里盘算了几个缺课的好理由,遂佩服自己在这项学问上日益精进了,感慨完便毫无顾虑的继续蒙头睡了,刚闭眼睛的那会儿还在想着什么时候给这窗棱子上挂一方帘子,这样也好方便我时不时的睡一睡懒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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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半觉醒来,顿觉神清气爽,见时辰还早,依着那许夫子惯有的性子,这还剩的半个时辰的课想必还要再拖上小半刻钟,关于这点,排在他后头上课的陈夫子很是有意见。想起昨儿个晚上因为太累,只换了身衣服就赶着睡了,就决定趁着众师兄都在上课的时候赶下山去悄悄洗一把澡。

拎着衣服到了山下那方湖子的时候,看了看周围密密遮天的树林,便在最里头择了个略略隐秘的地方泡了起来。这个时辰的湖水被周围不大透风的密林熏的有些温温的,比夜寒更深的时候要好上不知多少倍,我满足的靠在湖边上,伏天细碎的阳光透过层层铺散的叶子照在脸上,一只不知什么名字的紫色小鸟正停在湖边俯着短脖子喝水,我瞧着可爱,遂起了玩乐心性,悄悄鞠了一捧水泼了去,那小鸟也有趣,竟没惊得飞走去,只略略扑腾两下翅羽,我瞧着这鸟胆大,又鞠了几把水,那鸟悉悉索索的抖了几回羽翅上的水珠,圆溜溜的眼睛略有些哀怨的望向我,我便也不再招惹他,只自娱自乐的往空中泼着水珠子玩儿,很是开心。待洗的差不多了,便拾了搭在树枝上的干净衣服换上,那鸟儿也是有趣,只直直的看着我,我瞧它并不怕人,便把它一并带回了山上,打算找青山帮忙做个无门的笼子,好把它放进去细心养着。

回山将小鸟放在屋里的小桌上,“我要先去上课了,那陈夫子是个计较人,我是不能迟到的,你且在这里休息休息,若是闷了你可以飞出去玩儿,只是要记得回来。”

赶去学堂的时候,那许夫子还在拖着课左右交代下次课上要预备习练的内容,让学生回去好好预备着。于是趁着许夫子拾掇书册转身离去的空档,猫腰拎了裙角偷偷溜了进去,动作真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近来我很佩服自己。

外头的陈夫子和许夫子不知道在说什么,趁着这样的空档,青山转过脸来一脸鄙视的看着我,“你又逃课!”我心里有些不大站得住脚,但面上却是眉目不动,打算厚着脸皮无视他到底。

青山见她并不理会自己,甚至连个羞愧的眼神都没有,刚想再问她去了什么好地方,怎么也不叫上我一起逃课之类,却瞥眼见着陈夫子拿着书册就要进屋,便转回身忍了许多话。

眼见夫子就要进来,我慌慌忙忙将书册拿出来,隔着一条走道的炎华大师兄看着我,轻声提醒,“你忘了把刚洗的头发擦干。”我赶忙摸了摸头发,这急急忙忙的,还真忘了。这陈夫子是最是看重学生的仪容仪表了,上回就因为我没有束发便被罚站了一个时辰的课。这次完了完了,我在心里哀悼两条即将罚站的双腿,转过脸来看着炎华,“大师兄,求你个方便可好?”

炎华叹了叹气,隔空施了术法,让阿瑾的一头湿发瞬时变干,末了还很细心的变化出一根白簪子来簪好她一头乌黑柔滑的头发。陈夫子正在前边低头摊开书册,炎华侧过头看了看她,想了想,又把白簪子变化成红色后瞧了瞧,觉得正合适。

我摸了摸头上已然束好的头发,心里感慨,这真是一条龙的洗剪吹服务啊!心下再一次觉得术法其实是一件极其实用的技能,冲着这点,这一个时辰的课我听得比先前认真了许多倍,却让那陈夫子的眼睛往我这里飘来的次数倒比从前多了许多,瞧那满满疑惑的眼神就好像我这个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学生偶然这样认真安静一回,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一般。呃……虽然我向来很能担得上这样的评价。

课业快结束的时候,后边食堂的饭菜香味穿过那几排椴树林子,极具杀伤力的飘过来。我有点兴奋……一般到了饭点我都很兴奋。我使劲嗅着菜香,细细辩着今日有没有烧了我喜爱吃的糖醋藕,就在我猜着菜式的时候,陈夫子的课终于散了,我拉了青山莫言就往后头跑。

排队打饭的时候七师兄莫言看着我道,“今日陈夫子的课上,你倒是很认真。”

若是一个不认识莫言的人初初听得这样一句话,多半会以为他是在夸自己,其实不然,莫言师兄的心思我还是能揣摩上十有六七的,譬如现下他这般问我,其实是想问我,“你今天抽了什么风了?竟然这么认真?可怜我连一个传纸条打发课业的人都没有。”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青山在和小羽师兄聊着今日陈夫子教授的课业,我也寻着机会插了几句嘴,莫言则拉着问我早上逃课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委婉的说了我的确在白日里做了一回见不得人的事,莫言见我这般坦坦荡荡,一时间有些兴奋和佩服,侧着耳朵等待我下文,待听到我说只是去洗了一把澡后,脸色略僵了一僵,正欲说什么,我便见大师兄炎华也进了饭堂,一时间有些惊讶,因为炎华师兄很少来这里用饭。莫不是今日饭堂烧了他喜欢吃得菜式,所以过来尝一尝?

我招呼炎华师兄过来同坐,见炎华端了饭走来,我便往莫言那里挤了挤,腾了宽敞的位置留给大师兄,我这人还是很知恩图报的,我很记得课上大师兄为我解围的恩情,要不然,我必是要被罚站很久的。

大师兄有一搭没一搭的夹着菜,姿态娴雅的很,仿佛在做着什么人间高雅事,不像我和莫言几个,回回都是大口扒着饭,有的时候碰到大家都喜欢的菜式,总要拼死拼活的抢上一抢。为这事,我还特特同莫言理论了一番,“我说我是一届凡子,自然是需要仔细饮食,你这仙胎灵根的,跟着凑热闹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跟我抢食,何必呢!”

彼时莫言喝了一口汤后对我说,“我这吃得不是饮食,吃得却是情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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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将要吃完的时候,忽然想起屋里头的那只小鸟,便去三师兄元弃那里要了点小黄米要带给小鸟吃,青山疑惑道,“你要这生米作甚?”莫言也附和道,“你可是要去钓鱼么?”早听小八承应说过饭堂前头的池子里似是多了不少鱼出来,他早就心痒的想要去钓一钓。

我告诉他今日带回来的那只小鸟如何如何讨人欢喜,莫言听后也觉得稀奇,就说等下到我那里去看,我又顺便问了问有谁能有巧工做一只笼子,小羽师兄指了指炎华,“大师兄最会这些巧工。”

炎华放下筷子,见阿瑾巴巴的求他做一个笼子,觉得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便也应了。

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准备拎一壶茶喝一喝,却见倒出来的全都是茶末子,看来要提点三师兄下回下山采办的时候该买一买茶叶了,见着这茶末子,众人也没什么喝茶的兴致。想着下午没有课业,便一起到我的屋子要去看一看那只鸟,顺带占点便宜喝一喝我煮的茶水。

我捧着装了小黄米的小布包去屋里头,鸟却不在了,恐怕已经飞走了,心里有些遗憾。

屋外的小炉子上放了一壶水在烧着,那是前段时间我央着青山为我做的红泥小炉。等着水开的间隙,猛然看见那只漂亮的紫色小鸟不知从哪里又飞了来,居然就停在我的左肩,它歪着头梳理了几下羽毛,又将我们望着。我小心地伸出手,那小鸟也聪明,晓得我想捧一捧它,便从肩上落在我的掌心看着我,青山莫言他们也看着稀奇。

“这只鸟……”炎华楞了一愣,道,“紫鸑鷟?”[ 鸑鷟:音注,yue 四声,zhuo二声。

]

第十五章

莫言听见大师兄炎华的话,也微微一愣,半晌后,惊讶道,“果真是鸑鷟。”青山和小羽也兴致勃勃的在一旁仔细瞧着。

“紫鸑鷟?”我抬起掌心看着这个小家伙,圆绒绒的身子上满是绵密的短绒毛,乍一看,像是一团紫色的小绒球,瞧着极是可爱,忍不住亲了一亲。莫言倒吸了一口气,炎华的脸色也好像变了一变,我瞧了瞧他们,“你们作什么这么惊讶?”

“……这或许是天上地下最后一只凤鸟了。”莫言缓缓道,“就这么给你玷污了。”

因为这句话,我追着他打了半个多山头。

彼时并不知道他二位如何这般惊讶,后来才晓得,凤鸟忠贞,若在对方身上种了情,便是一生无悔跟随。我现在这一亲,倒是连累了这只凤鸟日后多年都在孤孤单单的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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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细喂鸑鷟吃着小黄米,一边缠着炎华师兄说一说原委。原来昔时有九头鸟作乱于南方,凤族前去应战,结果死伤甚多。

凤族原有五脉,一脉赤色为凤;一脉多黄者为鹓鶵;一脉多青者为鸾;一脉多紫者为鸑鷟;一脉白者为鸿鹄。

“虽有五脉,可凤族一向子嗣冷淡,近千年来,那最后一只老凤鸟羽化后,世人都以为凤族自此消弭于九天三界中……没曾想,你这里却有一只紫鸑鷟……阿瑾,这是一件关乎天地的大事,我需要向师父和九天禀报。”

“原来你是一只灵鸟,你会说话吗?”可鸑鷟只顾着在我手心里啄食,并不理我。我有些遗憾,“可惜是个不会说话的。”刚说完,就见它抬头看我,我忙安慰道,“好在能听得懂话。”

炎华开口道,“凤鸟寿数不过千岁,所以雏鸟过了百岁便能说人言,化人身……这只鸑鷟至少也有两百岁了。”他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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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床上歇下的时候,就着将要燃尽的摇晃灯影,看着四角木桌上精神头还尚好的鸑鷟,对它道,“我要睡了,你也早些歇息,从前我清胥师父便都是让我晚上早些睡觉,说是这样才能长得好。你这般过了年龄还不会说话……你也要早点歇下才是。”

“谁说我不会说话。”一句懒洋洋的声音从桌子那头轻飘飘落下来,可惜我眼皮子正上下打着架,灵台已是不清明了,模糊中听到这声音也没法想一想这是个什么意思,便歪着头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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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醒来的时候,坐在床上有些发怔。我梦到了清胥师父。

前头闭着眼睛的时候还能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梦,现在睁了眼睛,梦境就淡了,只大约记得是个什么样的场景,这样的场景仍是摆在无边无际的水中,湿漉漉的,走不开,挣不了。梦里有些什么话,有些什么事,概都记不住了。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内容,心里头总觉得这是个不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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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日,总是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精神头也带着有些不济,莫言说我似是有被梦魇魇住的迹象。很是关切的让我去找一找宵炼师父开解。我揣着这事其实并不是大事,人人都会有梦。可是理虽这般说,心里头却有些烦乱,这是种什么样的烦乱?我也不大能说得清。事实上,学堂里那些深奥难懂的课业,令我每日都很心烦,有的时候被夫子罚了,也很让我心烦,但此类心烦,烦着烦着也成了惯事,时间久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了。只是这几日的心烦有些特别,让我觉得有些莫名。好在我面上一般都是淡淡的,旁的人不大能看得出来。

为了排解这种心绪,我又及时给自己寻了个新爱好,这段日子除了习练印伽的唤醒召回术,还有时不时的罚抄书册外,我便忙着四处寻些柔软的灯芯草来编成窝团,好给每日里跟在我后头的紫鸑鷟撘个窝,大师兄那里正在抽空做着笼子,等做好后,我再把这软软的窝团铺到笼子里头,这鸑鷟也好歇得舒服。

这日,我做好窝团后,闲来也无事,便去男弟子寝室那里找炎华大师兄。男弟子的寝室不似女弟子的寝屋只有一栋,而是连成前后两排,两两相对,前头一排有七间,后头一排有八间,最东边的尽头处是一间单独的澡堂子。原来师兄们都是一人一间的,刚好多出一间做了储存杂物的,原先青山过来的时候,的确是打算着把这间杂物间给腾出来,可青山和小羽又打算留这一间做小厨房,是以,直到今天,他二人都挤在一间屋子里。

大师兄的寝屋在后头一排,东头的最里边。那里危临着从山顶绵延下来的陡峭山石,只是到了寝室这里,和缓成一片可以进去行走的山林。寝室外口的山林被大师兄辟了一片做了院子,里头长了许多槐树,葱绿的槐树正是逢了开花的时候,一串串槐花挂在密密匝匝的枝桠间,清新可人。心里想着,趁着这几日槐花开得好,得叫上青山……唔,还有小羽师兄做帮手,多摘些槐花去做槐花饼来吃,又盘算着,到时候,送一碟槐花饼来给大师兄,那么本就好脾气的炎华大师兄就更不好意思说我们将他院中的槐花给采了许多去之类的话了。

大师兄正坐在院中为鸑鷟编制笼子,见我来了,一双眼睛里带着点清浅笑意,其实,大师兄的这一双眼睛像极了清胥师父,这也是我初初来到这山中,便觉得大师兄很是亲切的原因罢。大师兄的五官生得很方正,独独看来,并无什么特别,可凑在他一张脸上,却显得儒雅稳重,记得莫言有一回说大师兄的一双眼睛生得极是明亮,也很是贵气。及至多年之后,我见大师兄坐在那样的高位,恍然想起我幼年在淸胥山上,莫言对我说的这句话,大师兄他,当真是贵气的很。

见阿瑾带着鸑鷟坐在自个儿旁边看着他编笼子,阳光细细碎碎的洒在她身上,照进她眼里,一片光华。他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这笼子做是做了,但不知九天那里是个什么意思,上次宵炼师父去问了一回,九天那里也没什么清楚的回话,现下这鸑鷟这般喜欢跟着你,若是万一,九天忽然颁了旨要回这只独一的凤鸟,你预备怎么办?”炎华一边瞧着手中差不多成型的笼子一边看着正在逗弄鸑鷟的阿瑾。

一阵微风,院中的槐花随风摇下几片,微卷的白花,粘在她的发丝上,枝杈上头送进来的日光轻轻悄悄,铺洒了她一脸,静谧如画。他的心神有片刻的恍惚,他突然觉得,如果日后要娶一位长君[ 长君:长,音注,zhang 三声。]夫人,其实阿瑾不错。这个念头恍然一出,他不禁一愣,然后又认真思忖了一会儿。

“我虽然很喜欢这只紫鸑鷟,但是……万一九天那里若想要回去,我也不好独占。”我想了想觉得有些可惜,这些时日以来,每日央着青山或元弃师兄变着法的弄些鸑鷟鸟能吃的食物,现下将这鸟养的这么毛光水滑的,若是真要还给旁人,还真有些舍不得。

“留下他,也不是全无可能。自太古以来,凤鸟都有自己择地而居的习惯,历任天帝也都没有强留。我今日说这番话,也只是让你心里头备着,以防万一。这毕竟是天上地下最后一只凤鸟。”

炎华看着栖在阿瑾肩头的鸑鷟,“先前凤族同九头鸟的那场恶战,九头鸟亦多有死伤,因其鸟王在这场战役中痛失三个头颅,这场恶战结束后,九头鸟族便私下发誓要将凤族斩草除根,以泄失头之恨。这近千年来,可怜凤族繁衍本就艰难,明面上虽有九天护着,可时间长了也难免疏忽,就这样过了许多年,竟是无有后嗣了……而今,竟还存有这只紫凤,着实难得,也不知……这鸑鷟是不是哪里受了折损,否则也不会这样不说话。”

听大师兄炎华这样一说,觉得这凤族也真是可怜,忠心耿耿的为着九天同九头鸟大干了一场,到头来却差点绝了族,我将歇在肩上的小凤鸟用手拿下托在掌心瞧着,心中很是唏嘘,“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呢?你之前都在哪里的呢?”

鸑鷟在阿瑾手心抖了抖毛羽,换了个姿势闭眼卧了。在他的意思原是懒得说这些,但在阿瑾看来,却是觉得,这原来着实不是个能说话的。

“真是可惜,不会说话呢。我还没听过动物说过人言呢。”

炎华将做好的笼子放在桌上,温润笑道,“这很容易,我府里养着一头神辉兽,能说人言,可通万物之情。什么时候你有空了,我可以带着你去看一看。”

我立时来了精神,连忙应声说好。“大师兄,平日里,师兄师姐们出山都是到哪里去玩呢?”我在心里盘算,先将这些好玩的地方记好了,待到以后没有课时的时候,再逐个赏玩一番。

“一般来说,大家出山只是为了回家探一探亲人,或者办一办公事,你应该晓得有许多同门虽担着弟子的名头在这里潜心修炼,可肩上却多担了许多担子……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旁的事宜了。”

我听见这番话,惊讶道,“我听七师兄莫言说,他们出山是去外头玩耍的。”

“你听莫言的话,以后择个一半听听就好。”

我见炎华师兄这般说,略略有些失望,这个死莫言,说那些个话诓我,必定是让我心痒的!

第十六章

少女双手交错在胸前,抬着下巴,双眸微眯,秀眉微蹙如月,面上露出气愤愤的神色。

他忍不住笑道,“你一个人,若是出山却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若是你喜欢,可以常到我府里头玩一玩。”

听见大师兄这般话,心里头立时感动不已,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心里时时为着师弟师妹着想!遂摆出含情脉脉的知恩神情亲自递了一把同菊花一起干炒过的瓜子与大师兄手上,“大师兄,你人真好。”

如潭的双眼微微一震。那鸑鷟向来眼神好,一眼便瞧出炎华眼中流露的情愫。他神色复杂的在心里掂量着现身的时机,因为将原身化小了,所以无论他是怎样的一个神色复杂,都很难从他毛茸茸的鸟脸上看出个什么。之所以默到现在,也是怕惊吓到她,毕竟……毕竟那个什么……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看见她露了身子在洗澡,虽说……虽说他不是故意,好吧,他承认当时在湖边没转过脸是因为他也受了惊吓。

这些天来跟在阿瑾身边同吃同住的很是惬意,他若是将实情告诉阿瑾……那结果如何,他有些拿捏不准。可是瞧着这位仁兄,好像挺看重阿瑾,这可不行……他们鸑鷟一脉在凤族五脉中向来最是忠贞,他看上的,旁人怎么能够染指?!只是再瞧一瞧这位仁兄,觉得他这副相貌堂堂的样子,很是让他有危机感。他歪头思考的功夫,阿瑾往他嘴里头塞进来一枚剥好的瓜子仁,因他想的专注,也没留神,结果很不幸的被呛到了,他的一双小翅膀捂着胸口咳起来,无奈这副小身子在这段时日被阿瑾一日十顿的给喂圆滚了,这一咳起来,便能在桌子上翻个滚,实在不便,待他复了人身将呛在喉咙口的碎瓜子粒咳出来的时候,发现事情好像被他整得有些大条了。

坐在桌边的阿瑾张着可以塞进半个馒头的嘴巴呆呆的盯着自个儿,而那位仁兄望自己的眼神着实犀利了些,这犀利中还带着一丝探究 ,他顺了顺嗓子不慌不忙的择了个椅子坐下, 一时间竟没有人说话,他悲催的想着,他是不是再变回去?

他这厢在担心着阿瑾会想起他们初初见面的尴尬场景,那一厢的阿瑾,理智早被激动取代,在这样的时候,她断断没回忆起前几天她是在洗澡的时候捡着他的,后来等她一日闲时灵台清明的时候,猛然想到这事,便毫不犹豫的追着他打了大半个山头。

“原来我的这粒瓜子仁这么有功效?竟然将这只紫凤变成人身了?”我惊了一惊后,想起大师兄还站在一旁,怕他笑我没见过世面,便摆出一副了然的样子道,“大师兄,这鸟……呃,这鸟人是不是只要吃了瓜子便能化作人身?我要不要再多喂他几粒?看他是不是也能够说话?”我面上强作镇定,实则内心激动不已,觉得自己很有本事。

炎华瞧见已是人身的鸑鷟,道,“原来你早能化作人身。”

眉宇清秀的年轻男子掩下面上的尴尬,许是见自己终是躲不过,便摆出一派镇定模样,笑道,“是又如何?”

“原来你还是个会说话的。”我有些兴奋。“只是你怎么一下子长到这么大呢?我原来还以为你化作人身的样子也不过是个小娃娃呢!”

鸑鷟翻了翻眼睛,无奈道,“我两百二十一岁了。”

炎华看了他一眼,道,“于他们凤族,两百岁便是成年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唤他鸑鷟吧?

“我叫上凤。”鸑鷟接过炎华的话头说,“你说的不错,我已经成年了。”清俊的脸上浮出些稚气的笑容。

“那么,你再跟着阿瑾同住下去……也是不大合适了。”

上凤一愣,敢情适才为自己说得一番话,是做了一个笼子让自己往里跳!可他却没有话能驳回去。一时间有些郁闷。而阿瑾是初初见得他这只灵鸟可以变成活生生的一个人,所以略略兴奋了些,缠着他问了许多话,又央求他再变了几次原身瞧瞧,搞得他又郁闷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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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早上课间无事,便拉了前边坐着的青山聊了上凤的事,青山也挺兴奋,“从前你我不是想着要学着师父那般,用自己的名号占一座山头的嘛,现在我觉得这略略有些难办,不过,倘若能养一头灵兽在身边,也是一件极其气派的事啊!”

“但是听炎华大师兄说,凤鸟向来是自在无束的,不适合做灵兽养在身边。”

青山闻言,“这倒是怪可惜的,”顿了顿,又道,“五师兄巫幸说他从前在各大仙山游历的时候,遇见过一头人面马身、虎纹鸟翼的灵兽,名叫英招,听说幻化成人形的样貌风流的很,也是不愿意被委屈养在洞府里的。”

就着下课间隙,我和青山聊了几句灵兽的事,这本来也没什么,只是我后来被十三师姐瑶金欺负了一场后,才模糊想起,许是当时候我同青山说过最讨厌蛇类的话。这恰好被从学堂后门进来的瑶金师姐听到了,只是彼时我并不知道瑶金师姐的原身又恰好是一条修蛇。

到了晚间时候,我拾掇了一身干净衣服到山下的湖里去洗澡,泡在清凉的湖里没多会儿,便看见离自己几丈远的湖底冒了许多水泡上来,我以为或是水底下有几尾鱼,便也没甚在意。

拿过放在湖岸上的膏丸认真洗着头发,说起这洗发的膏丸,也是炎华大师兄的手艺,这膏丸用料繁多,制作起来也复杂的很,听大师兄说这里头添了木槿、柏叶、桃枝、茵樨香、脂麻叶的汁液,还加了九天星河桥边的星河仙草,用这样精制的膏丸洗出来的头发乌黑顺泽的很,只是我头发原本就挺华顺,先前就不大好束发,现下用了这膏丸,头发更是不大好束了。

低头刚将头发洗净,便看见方才湖面那几个水泡不知何时到了我跟前,正疑惑间,竟看见一条黑身青首的大蛇从湖里窜了出来,摇首向我吐着猩红的信子,早上我还同青山说了最怕蛇,这晚上就遇见大蛇,这一时半会儿把我吓得没敢动上一分。事实上,是脚已经被吓得不听使唤了,那大蛇瞧了我一会儿便钻进湖里,我镇定了几番心神,刚想慢慢离开湖面的时候,忽然觉得脚下一沉,似是有什么黏糊糊又冰凉凉的东西缠上了我双腿,当我反应过来是那条蛇的时候,已经呛了好几口水。不知道是我幻听还是什么,竟然远远听见青山在唤我,那条伏在湖底想要拉我下水的大蛇似乎也消停了,不知什么时候离我去了。趁这个机会,我赶紧往湖岸游去。“青山!”

青山听见声音赶忙跑来,“你果然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了?!”

见青山来了,方才心里紧绷的弦即时放了松,便惨兮兮的哭起来。

“莫哭莫哭!到底是怎么了?”从小到大,同他形影不离的阿瑾日日同他嬉笑怒骂,也在清胥师父面前做戏告他的状哭过几回,可像现在这般哭,还是头一回,青山心里一时不知怎么是好,赶紧安慰,“我去旁边站一站,你先把衣服穿好上来。”

回山的路上我还心有余悸,发誓说日后再也不要到这湖里来洗澡了。青山恼火的很,紧锁着眉头冷哼了一声,“定是那条巴蛇!这淸胥山里的出入都是布了结界的,你说的这条大蛇,若是从外面进来,那是绝无可能,那么……”他瞟了一眼阿瑾,咬牙道,“那么便只会是十三师姐瑶金了。”

经青山点拨,我才想起当初来清胥山的时候,小羽师兄在我们面前提起过,说瑶金师姐的原身就是一条黑身青首的修蛇,只是那时候初初入山,要学的、要记下的东西很多,所以,当初小羽师兄告诉我这些零碎的时候,有许多都是拣了一半来听听的,现下经青山这么一说,倒是想了起来,心里也是实在气得很,“我同她虽然不怎么对付,但也没什么深仇大怨的,现下她这样对我,是为何?”见青山也是一头雾水,便换了话头问他,“青山,你怎么知道我遇险了?”

“今儿晚上我在寝室外头乘凉的时候,十一师姐翎云找到我,说你叫我过去。”

为何翎云师姐会说这样的话?难道翎云师姐知道瑶金师姐想要捉弄我,她既知道我有危险,所以提醒青山来救我?

在淸胥山的这许多日子,我们同众位师兄们都处的很好,唯独钦原和瑶金这两位师姐,一向与我们不大合得来,平日里碰见不说话都是好的了,虽然十一师姐翎云并没有为难过我,但她一向同那两位师姐是同进同出的关系,所以这次帮我,让我一时有些拎不清,但不管怎样,她终归是帮了我大忙,否则我真得被大蛇给吓死不可。想起那黏糊糊凉飕飕的触感,浑身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不禁抚了抚双臂。

我原本想顺路去找一找翎云师姐表一表谢意,但是青山却说,翎云师姐既然没有直接过去救你,必定是顾了她和瑶金的情谊,你这一声谢,恐怕会让她二人从此生了嫌隙。听了青山这般说,我觉得有几分道理。便也没有贸然跑去道谢,只是心里想着什么时候遇着了好机会,还是要好好谢一谢的。

第十七章

第二日吃过午饭,照例走走消食,一路晃到了青山那里,他这两日忙得很。原先说到的那间杂物间,这两日到底被小羽和青山改造成了一间小厨房,我很是欣喜。有的时候还没到饭点便饿了,又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三师兄元弃,所以现下他们整出这么一间小厨房,日后便能央着青山煮一碗薄面与我饿的时候吃。

青山说,宵炼师父的术法课,有时候太过深奥,他听得不大明白,实练的时候也不大会应用,大师兄点拨过好几回,还亲自做了术法示范。我觉得他应该好好谢一谢大师兄,青山也说他有这个意思,于是忙完了那间小厨房,青山就拉着我要去炎华大师兄那里好好道个谢。

阳光穿透大师兄院子里头磊落的山石,从另一面照进来。大师兄正坐在竹椅上闲闲看着经书,阳光铺了他半个侧脸,让他的眉目显得更加温温润润。他见我们来了,便招呼我们坐下喝了一杯茶,听见青山道谢,只是熙和的笑着说他是淸胥山的大师兄,本就应当照顾我们。

喝茶的间隙,青山看着我支吾了一会儿,扭头对着大师兄说了昨儿晚上我被瑶金师姐欺负的事,话语间义愤填膺的很。原来青山带我这趟过来,其实是要为我讨说法,真是义气的很!我极力点头附和,绘声绘色的将昨晚上的遭遇好生形容了一番。

大师兄静静听了一会儿,说他明日会问一问瑶金,尔后且劝且安慰的说了许多话,意思是将我们劝解一番,好让我们不要在不冷静的时候做出一番不冷静的报复,免得多了一层宵炼师父的惩戒,更添了心里的堵。末了,又问了我和青山二人的课业,嘱咐我们莫要闲懒了。

晚上时候,莫言听了我的形容,问我是不是得罪瑶金了,青山插话说前些天的时候,我说了平生最恶蛇类的话。莫言点头说这便是了。同我们一桌吃饭的上凤在一旁听了个大概,拧着眉毛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我们得想个办法好好教训这条修蛇!竟敢欺负我未过门的妻子!”青山闻言又赏了他一个爆栗,拧眉道,“不是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许把这话挂在嘴边!谁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我见青山回回这样殷殷的抢在我前头为我“教训”上凤,心里估摸着清胥师父临走的时候,许是叮嘱过青山让他好生照顾我,想必青山是担心师父回来后,却见得自己收的唯一一个女徒弟竟然被一只凤鸟私自订了亲,定会切切责怪他是如何好生照顾我的。

“啧啧啧!”莫言在一旁起哄道,“哎!凤族向来是忠贞的,这回恐怕是赖定你喽!”

我见七师兄站在一边闲闲说笑,便瞪了他一眼,转头对着上凤道,“我将你当做朋友般喜欢,你也要将我当成朋友般喜欢才好。你原是只凤鸟,说出这话,我也觉得没什么……”话将将铺了一半,眼见着青山在一旁用力使着眼色,我继续道,“虽然我向来不看重这些,但是我清胥师父看重的很,所以,你若是想同我做长久朋友,还是不要将这话时时放在口中才好。”

这一番话说下来,我见上凤的眼眸黯了黯,想到他原身毛绒软乎的可亲模样,硬是狠着心绷了脸。见他没有言语,便开心自己这一番话起了功用,摸了摸上凤搭在额前软软的黑发,“乖啊!回头让青山用小锅做槐花饼给你吃。”

莫言:“我也要吃。”

上凤:“……”

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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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觉得还击瑶金师姐是有必要的,当时莫言口中正包了个肉圆,含糊不清道,“这许久都没有整过人了,算我一个啊!”于是他们将我这个当事人晾在一边,欢快的商讨这其中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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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关于上凤的住处,经了大师兄的一再提醒,以及亲自帮忙监督下,暂时搬到了临近山脚的仙使住处。关于这个住处,上凤一直有些不大情愿,但是碍于终归是在别人的地盘,倒也并没有做出什么死皮赖脸之事。

这仙使住处其实很宽敞,我倒是想搬过来,只是我新近费事的迁来许多紫藤花养在屋子门口的花架上,有些不大舍得,便也就罢了。

上凤搬进去的时候,我们几个在他屋子门口的小亭子里摆了一桌小宴,说是小宴,不过是青山在小厨房烧了几个菜带过来,青山来的时候,小羽师兄也跟过来凑了一回热闹。他二人一个布菜一个放碗筷,真是和谐的很。同上凤有一搭没一搭正说话的时候,莫言摇着扇子拎了一小坛子酒晃了来。

“唔,蹭吃的时候,带点酒来也是个心意。”

莫言对我翻了翻白眼,放下小酒坛子,挑拣了个位子坐下。“我想了好几天,想到一条妙计,各位听听,如何?”

我楞了楞,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我们先前说好要报复瑶金师姐的事情,“你倒是上心的很啊,老实说,你这段日子是不是太闲了?”

莫言见阿瑾说到了实处,脸上红了一阵,摇扇笑道,“我这不是为你排忧解难么,这一早一晚的都没睡上好觉,光是想着你这事了,你还有没有良心?”这段时日,他还当真闲得有些发慌,往常他还担着九天通成文案的闲职,时不时的回九天给他父君打打下手,再不济,还会三五不时的回九天到处转上一转,可哪知从上月起,九天到处开始整修,不复往日光景,问了父君才知道七百年一次的创世节就要到了,天君的意思是此届创世节要大操大办一回,是以天妃就领着众仙到处整修装饰,连他身居通成官职的父君也被临时招了去做东花园的设计,这样一来,他更是无聊的在自个儿寝室前头的椴树根下数了几个下午的蚂蚁。前几日晓得阿瑾受了欺负,那上凤气愤愤的要去报复,他好不容易逮着这个难逢的好机会,怎能不凑一回热闹呢。

上凤为着阿瑾的事情早就气的牙痒痒了,闻得莫言想了计策,急急问道,“你快来说说看。”

莫言喝了一口小酒,眯着细长的凤眼,神采奕奕道,“我想了好几个计策,其一,我们弄一瓶无色无味的霖树胶涂在瑶金学堂里的座位上,保管让她坐的下来,站不起来……”

“现在这季节,霖树还没到吐胶的时候吧。”小羽师兄插话道。

“什么是霖树啊?”

莫言侧头对着阿瑾道,“这霖树产于南海海底,七十年长成,再七十年后便能在寒冬时节吐胶,一般可以用来做粘合的胶剂。只是若将这霖树胶用了便罢,若没有使用,只能留存三个月,过了时间便会发臭,失了功效。又因为是在海底,所以每到霖树吐胶的时候,南海海底就繁忙的很。”

“只能留存三个月,那你哪来的霖树胶啊?”我有些疑惑。

“妙就妙在我去年得了个宝瓶。”

莫言不无得意的从衣袖里摸出个手掌大小的瓶子,我瞧着没什么特别,就像市集上摆卖的小白瓷瓶子,遂有些怀疑莫言莫不是说了大话。

莫言见阿瑾似是不信,也没恼,只是小心的将瓶塞打开,顿时一缕幽寒气泽从瓶口冒了出来,阿瑾惊奇的凑过来,“这热伏天里,竟也能有这般的凉气,当真是稀奇的很。”

“这就稀奇了?”莫言笑的得意,“别看这瓶子小的很,能装下的东西倒挺多,我这里头可装了不少好东西,这霖树胶只是其一,且放在里头十年八载的也不会变质,去年去南海的时候,正逢了南海霖树胶的采摘时节,我就顺便装了点进去,现下正好派上用场。”

“那要是饿的时候,岂不是随时可以拿点好吃的出来么?”我想到这样的场景略有些兴奋。

“瞧你这点出息。”莫言鄙视道。尔后又拍着扇子道,“这第二个计策嘛,就是想办法搞到一点桫椤树的叶子。”

“桫椤树?”小羽也是头一回听说,不禁有些稀奇,“这是什么树?”

“可就是无妄海的龙骨风树?”上凤问道。

“正是此树,”莫言挑了挑眼角,有些意外他竟也会识得此树,“只是,桫椤树本就娇嫩,又在第一次的两族大战时受损,现在只有九天的音化湖附近还有一些。”

“这树有什么特别的玄机吗?”我其实觉得莫言在此事上似乎太过较真了些,我刚受惊吓那会儿还是气愤得牙痒痒的,恨不得立时报复了一顿去,可隔天睡了一大觉醒来再想想此事,觉得或许找瑶金师姐谈一谈便罢了,好将彼此的隔阂误会除了去,毕竟都是同门姐妹。我这厢心情都差不多平复了,那厢几个人倒是一天天热衷得很。譬如现下,这一桌子的人,除了一个看热闹的小羽师兄,其他几个谈到此事都是兴奋的很,我不禁怀疑这几个到底是为了帮我,还是乐得正好遇了这样的机会好一展身手。

“这树倒也没什么玄机,只是长得忒慢了些。”莫言悠悠道。瞧见阿瑾眯着眼睛看自己,才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正经道,“这桫椤树要千年才能长出不定根,又千年叶柄才能互生,及至繁茂长成大概要万年之久。将它的叶子捣碎后取汁,能同膝柄木的花粉制成一剂药。这药能减缓邪灵的许多戾气。所以,上古两族大战后,有许多负了伤的仙人差不多用光了本就不多的桫椤树。在九天,也只有音化湖附近还能见着一些。”莫言瞧了眼歪头听自己说话的上凤,问道,“无妄海的桫椤树早已绝迹多年,你又是从何得知?”

第十八章

“……上古两族大战时,邪灵鬼族的鬼王放出九头恶鸟作乱于南方,我凤族前去应战,却多有死伤,得知无妄海的龙骨风树,就是你们九天惯说的桫椤树,能配合膝柄木的花粉治疗邪灵戾气,便前去采摘,哪知九头鸟先一步将龙骨风树毁了干净,以至于我凤族没能及时治疗,死伤可怖。”

阿瑾见上凤的脸色有些发白,不禁有些埋怨莫言为何偏偏提起上凤的伤心事来了,便没好气的说道,“这两族大战跟瑶金师姐有何关系!”

莫言知是自己不对,只好讪讪笑道,“原本是我想多说几句,结果……果真是我不对,我自罚一杯。”杯酒饮尽后,莫言正色道,“这桫椤树的叶子还有一样,只要将叶子加了五色水便能制成桫椤粉,这桫椤粉能让人全身奇痒无比,隔夜之后方能缓解。届时,我们若将这桫椤粉洒在瑶金身上……”

“这招会不会太狠了些?”小羽有些不太苟同。

“阿瑾差点被瑶金拖下水呢!如果不是青山过来寻她,恐怕你现在见到的是一堆白骨呢!”上凤气冲冲的说道。

我这听了怎么感觉……瘆的慌……

小羽听了,点头道,“瑶金师姐此番确实过分了……还是你们来吧,若要给宵炼师父知道此事,恐怕师父惩罚的更甚。”

“就是!我这可是在行善积德啊。”再且,这个师妹的性子也早该治上一治。莫言扇了扇子笑道。“其实,我昨日一共想出三个计策,罢了,就先拣两个用用罢,还有一个留待下回再用。”

莫言说完,我同青山小羽默默互看了几眼,我忍不住说道,“其实,我觉得你很有宵炼师父惩罚人的风范……我在想,我以后是不是要千万不能得罪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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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和莫言几个踩着时间到了学堂,这按莫言的话说,是要有不在场的证据。待我们一行人在各自位子上坐定听夫子说课的时候,眼神都不由自主的一齐瞟向瑶金师姐的方向,因着我是坐在最后一排,是以,也不知道瑶金师姐到底有没有发现莫言昨个晚上偷偷潜到学堂在她座椅上细致涂了两层的霖树胶。好不容易忍到下课,我晃悠到前头座位上同八师兄承应有一搭没一搭的假装说着闲话,以便借着地形观察瑶金师姐的情况。

承应见阿瑾晃过来找他聊天,想起上回同形水几个设的赌局,阿瑾见着了,也非要凑一回热闹,没成想阿瑾的运气实在好,让他们几个输的极惨,当时候他身上所带银两不多,还欠了阿瑾几个银两,后来回回碰到,阿瑾总要向他讨要一番。今日见她过来,以为又是要向他讨银子,便笑道,“我这几个月都没有回九天,所以身上也没剩什么银两,不如我拿颗夜明珠抵一抵,你看可好?”

“我已经有一颗夜明珠子了,要这许多作甚?”上回同形水作赌的时候,形水也拿了颗他们南海的夜明珠子给我做抵。

“……这颗夜明珠的价值比欠你的那几个银两可不知要多上多少倍。”

“是吗?”阿瑾将眼神从瑶金师姐那移了过来,看了眼承应师兄从袖袋里拿出的一颗夜明珠子,因着是白日,倒也看不出是不是会发光,“你不会诓我的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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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瑶金师姐的脸色很是难看,莫言远远的同我眉飞色舞的打着眼色,我便会意的回了个‘你辛苦了’的眼神。我这眼神刚回过去,就听见瑶金师姐尖叫起来,原本有几个准备离开课堂的师兄们又被这高亢的尖叫声引住,纷纷拾了脚步停下看个究竟,离瑶金师姐最近的钦原师姐是头一个伸头去看的。坐在我旁边的承应师兄也站起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了?”钦原看着脸色青白的瑶金问道。

“我站不起来了……好像粘在这椅子上了。”瑶金又试了试,可双腿都被粘在了椅子上,只能勉强弓腰站起。一旁的钦原和翎云师姐使劲的想将座椅从她腿上拿下来,可是弄得瑶金大喊大叫的说疼,几人见状又用了分离术法,竟也是无果,其中有人提议去找大师兄帮忙,钦原便急急跑去找了大师兄。

“这恐怕是霖树胶。”因着他同形水走的比较近,所以知道形水住的南海里头最是盛产此胶,“只是,这个时候,哪来的霖树胶呢。”承应自言自语道。

我看了眼青山,又望了望站在人群中对瑶金师姐嘘寒问暖的七师兄莫言,鄙视之情油然升起。向来我是知晓自己脸皮子算是厚的,可是跟莫言相比,那简直是不值一提的。没过多久,便看见钦原师姐领着炎华大师兄过来了,不知道是心里有鬼还是怎的,觉得大师兄进门的时候匆匆往我这撇了一眼,我自我安慰道,这或许看的是承应师兄。

炎华看了情况,皱了眉头道,“这是霖树胶。”

瑶金也是听过此种,这霖树胶粘上了,可就无法弄下来了,便急道,“大师兄,快帮帮我!我可不想成天粘在这椅子上!”

“唯有这样了,”炎华使了术法,将座椅劈断,只留了粘在瑶金身上的那一截木头,然后唤出印伽来,从里头拿出了一个小瓶子递给瑶金,“这是药水,你每日用这药水浸泡粘黏处,浸泡五天后,这木头拿下来就容易些了,只是拿下来的时候,恐怕还是会受些皮肉伤,届时,再将养一段时间便能好了。”

“到底是谁跟我过不去!?”瑶金恨恨的越过人群看向阿瑾,只是这粗介凡子有这能耐弄到霖树胶么?她一时无法确定,只能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炎华见状,提醒道,“将这木头拿下来要紧。”便着了钦原和翎云将瑶金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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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金师姐在寝室里头整整待了半个月,后来莫言问我要不要将桫椤粉用了,我觉得上回让瑶金师姐在大庭广众之下已经丢脸受苦了,便让他自个儿先留着。莫言想想,也觉得这一来一回的两厢抵掉就罢了。

原以为这事就此已经了结,哪知瑶金师姐休养好了,更是与我处处针锋相对起来,有一回在饭堂,我们正围着桌子吃饭,上凤也在。也不知怎的,瑶金师姐同一向好脾气的小羽师兄起了争执,她嫌弃的说小羽乃一届凡子,何德何能与他们一同在此山修习,又说出同小羽这样的凡子一同修习简直是脏了这座仙山、拉低了她们格调的此类话,青山听到后,愤愤的同她理论,结果瑶金连同青山和我一块儿骂了,骂得难听的很,青山实在忍不得,便很不客气的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撒向瑶金,只见瑶金立时蹲着身子抓挠起来,我立时有些明白青山从怀中掏出的是什么了,后来我们大伙被宵炼师父惩罚时,莫言承认将那瓶子桫椤粉全都随手送给青山了,他还委屈的说已经提醒过青山小心谨慎的使用了。

此事闹得很大,当时,瑶金师姐被桫椤粉弄得痛苦难耐,被逼得回了原身,这原身可不是那日在湖里伏着吓我的那般小,却足有数十丈之长!立时饭堂都被捅出了一个大窟窿,好在当时有不少在场的师兄们,硬是合用术法将饭堂给撑住了,否则这饭堂早被这条翻滚不休的大蛇给弄塌了。只是事后,耗费了三师兄元弃多日的修葺,别的师兄们倒是吃不吃无所谓,可我们这几个凡子,就都指望着小羽和青山的那个小厨房了。当然,这是后话。

当时,一旁的钦原立时同青山打了起来,周围的师兄们在旁边也劝不大住。那钦原师姐竟也现了巨蜂的真身来,那蜂尾的毒针寒芒尽显,青山小心避着,渐渐占了下风,一旁的上凤扔了手里的大白馒头就跑过去参战了,我觉得他一只凤鸟跑去有点儿危险,便喊着莫言一起帮忙将上凤拉回来,哪知,最后的最后,竟然变成一团混战。这同门之间的打架乃淸胥山大忌,虽有炎华大师兄在宵炼师父面前为我们求情,可是,我们也仍然免不了一趟惩罚。

我们几个泡在后海的寒潭里,冻得牙齿打颤。莫言也冻得发抖,他却笑道,“我今日总算体验一把这后海的寒潭了,当真是冰爽!”

“好在宵炼师父还算顾念上凤,只将他关了禁闭,否则那只凤鸟哪能受得了这刺骨的寒冰。”小羽自责的很,若不是自己,莫言阿瑾青山怎得会连着一同受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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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见小羽师兄自责得形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是自小就被清胥师父罚惯了的,这寒潭水对我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了,要是有段时间不去泡一下,我还真是不大习惯。”

“如此受虐还这般欢喜?你的心理竟已然扭曲到这般地步了?”听了青山的话,一时间我有些痛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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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泡上两个时辰,我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大受得住了,侧脸看看莫言几个,再看看远处瑶金几个,也是白着脸在生生受着,便也咬着牙硬挺着。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十九章

浓密卷长的睫毛轻轻动了动,隐约是见醒了。果不其然,星眸渐渐掀起,许是见着自己坐在她床边,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募得睁大,讷讷的看着自己,半晌才道,“大师兄?”

他缓声问道,“身上可暖和了?”

我猛然想起被罚泡在寒潭里头的事,又看了看我的屋子,再看了看我的小床,惊讶道,“我这怎么回来了?”

“昨儿个你在寒潭里冻晕了。我将你抱回来,又将你身上的衣服施了术法弄干,你在这被子里捂了一夜,应是好多了。”炎华抬手为她试了额温,拿过小桌上的药汤,“这是我先前为你熬好的驱寒药汤,不知你什么时候醒,便一直用术法捂着,现下正热着,快些喝了罢。”

我伸手接过药碗,手上竟是半点气力也无,大师兄说我这是头回着了这等寒凉,寒邪未散,体虚达表,便细心将我喂了。见我哭丧着脸喝完苦药汤,便忍不住对我碎碎念了一番,大抵是若不是我们任性太过,也不会招来这等苦头之类的话。末了,大师兄矮身坐在我床头,又细心为我把了脉。

“大师兄,你像我清胥师父。我小时候生病的时候,师父也是这般细心为我把脉喂药的。”

炎华清浅笑道,“我的医术,原也是承自清胥师父。”顿了顿,敛眉道,“还是有些郁热,这是体内寒邪闭塞的原故,你方才喝的药里头有辛散的药物可以退热,待体内热解,发一场汗便会好过很多。”

我就这样,有气无力的在床上躺了三四天才稍稍有些精神头,炎华大师兄也是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我几天,我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时候就想着,要不要送点什么东西给大师兄,以表一表我对他的感激。想到先前承应师兄抵给我的那颗夜明珠子,心里想着我已经有了一颗,这多出的一颗不如就当谢礼送给大师兄好了,只是当时候我还卧床休息着,又记不清这颗珠子给我塞到了什么地方,所以要送谢礼给大师兄的事也就这么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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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回到学堂上课的时候才知道,小羽师兄也病了,青山已经连着照顾了好几日。倒是莫言,还是一派风流不正经的模样,不像是才受过罚的。只是他看着我的时候一脸高深莫测,几经我询问,才道我那日不讲义气的抢了他的先。原来,那日我们几个在寒潭受罚的时候,他原本想假装体力不济晕倒以逃脱惩罚,哪知,当他在纠结自己是直接闭着眼晕在寒潭里,还是先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引起大家注意后再晕倒,正在这两下纠结间,竟被我不讲义气的抢了先,于是,当我被大师兄抱回去的时候,他差点没气得真晕过去。

我告诉莫言,我是真冻晕了,莫言瞧着我,半晌道,“见你平日里跟我抢菜饭的劲头,可没觉得你身体虚弱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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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后,我同莫言跑到上凤关禁闭的屋子外头。虽然我是自小就能毫无阻隔的越过各种结界,但是想到宵炼师父若是知道了,再罚我泡一次寒潭水可不好,便谨慎的隔着宵炼师父设的屏障,跟上凤喊了几句话。上凤见我来看他,先时还挺高兴,说着说着就抱怨起一个人被关在禁闭里头是何种凄苦,我安慰了他几句,答应等这一个月的禁闭结束,就带他好好出去玩一玩,这才让他心里受了安慰。

上凤这一个月的禁闭甫一结束,我也果真依言要带他出去玩,莫言提议去他府里,于是我们欣然前往。莫言那里有许多机巧的玩意,所以我们在他府中欢快的玩了许久。回山的时候,小羽要去术法场加练,剩下的几个还意犹未尽,吵着到我这里蹭茶喝。青山要将他刚做好的槐花蜜糕送去术法场给小羽,便没有同我们闲聊,好在我眼疾手快的截了两碟子蜜糕来做一做茶点。我们坐在树荫底下乘凉的时候,我略略提起了炎华大师兄为何经常堂而皇之的缺课,难道因为他是大师兄,所以有许多特权?

莫言淡淡一笑,清辉笑容里带着在他脸上少见的端肃,“其实天君早就赐给大师兄一些位高权轻的闲职,虽是闲职,但也琐碎的很,需要常常回去处理。而在这座清胥山,除却清胥和宵炼两位师父,这大师兄明面儿上,虽是担了大师兄的名分,可实际上,以大师兄的年岁和能力,早就是我们的第三个师父了。他每日除却自己修习外,还在山中处理宵炼师父懒得处理的闲杂事务,得了空也会去学堂听一听课,每日过得也算是忙碌。”他拿过阿瑾手边的碗碟,用手拈了一块槐花蜜糕丢进嘴里。末了觉得好吃,又连吃了几块,不禁赞道,“这青山的手艺还真是绝了。”

见莫言越吃越欢,为他倒了一杯热茶,“小心别噎着。还有几块还是留着给上凤吃罢!”一旁坐着听我们聊天的上凤见我为他着想,傻呵呵的笑了会儿,就毫不客气的将那一碟子蜜糕揽在怀里,见莫言做出伸手来抢的模样,便一口气将碟子里剩下的蜜糕给包在了嘴里,然后鼓着腮帮子喜滋滋的望着莫言,莫言气得拎了他的耳朵。

绿树阴浓夏日长,满架蔷盛一院香。

我倚在藤椅上,看他们这样闹了一阵,忽然觉得现在很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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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正是暑热正炙的时候,好在术法场上概以树海作围,故而仍有凉风阵阵,还有些许的爽意。这几日被承应师兄夸赞说习练的勤勉了,我这……是生生被逼的,我那小屋子,虽后头有几排椴树作挡,可前头却被太阳烤的炙热,还不如到术法场里凉快凉快,至于修习术法,那就是顺便的事了。

这每到晚上,必是要去山下的湖里洗一把才敢上床。自从上回被蛇吓了之后,我便再不敢独自下山去洗澡,每回只得喊着青山在不远处背过身去陪我,为此,每回青山都哭丧着脸,说他的节操都被我毁得一点不剩了,还说小羽师兄也很有意见。每回听他这般絮絮叨叨,我只一句话便叫他堵了嘴——“等清胥师父回来,我会告诉他老人家,你是怎么‘好好’照顾我的。”

好在后来炎华大师兄领着三师兄元弃,特意为我新修了一个澡堂,这样真是省去我许多的不便,我心里很是感激。

这日,宵炼师父在习练场查了我的课业后,对我道,“往后将它养的气泽浑厚,它也便能有些自个儿的灵性。”

我瞧着宵炼师父每逢见我修习印伽,总会时不时的发愣,心里觉得有些稀奇,忍了忍,后来终归没能忍住,遂问道,“宵炼师父,近来您看着我习练印伽时,怎么总会愣神呢?”后来晚些时候莫言捧了半杯茶沫子,由衷的佩服道,“向来为师者概为表率矣,你这样突兀一问,则令师者难以下台。”

我听莫言这般说,于是问道,“下不来台……会怎样?”

莫言想了半天,作高深莫测状,“脸皮厚些的,会直接下台,脸皮薄些的,会过会子下台,还有些心气薄的,会让你日后下不来台。”

我问他宵炼师父属于哪一种,莫言扇了一把扇子,看我的神情也忒悲悯了些,“基本上属于后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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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彼时宵炼师父并没有说我什么,他微微一怔,挑眉看着我,“以前有个小姑娘,印伽习的也很有天资。”

从前清胥师父常常夸赞我这样做的不错,那样做的挺好。这却是宵炼师父第一次夸我,虽然这夸赞还隔了一道圈子。但是心里头还是有些得意的。我得意起来一向话很多,于是我又问了一句,“那小姑娘是谁呢?”其实我问这个,并非是真想知道那小姑娘姓甚名谁,只是随口问问。就像有的时候形水师兄看见我从饭堂回来总会问问我今天吃了些什么菜,形水师兄这样问我,倒也真不是想知道我吃了什么,无非是表达个客气和关心。可见,寒暄是正经,内容倒是个无所谓的。此时我端得正是这样的态度。哪知宵炼师父听了之后,倒是靠着崖壁坐了下来,蹙着眉头微眯了眼,道,“她是我师姐。”

我见宵炼师父摆了个短话长说的架子来,便凑过去矮身坐在他脚跟前的草皮上等着下文。

原来,宵炼师父幼时也同我们一般,都是正经跟着师父勤勉习过本领的。那时候,在一众弟子里头最有天资的,便是她的师姐了。这位师姐的课业向来是拔了尖的,其中最为拔尖的便是印伽。旁人修炼法器,向来都是择个什么器件,付上自个儿的灵力还有诚意去精心打磨雕琢许许多多的时日,至终得成一门法器,这样的法器会跟随自己的一生,并且忠心。而她的师姐,却是个不走寻常路子的,生生将那本是从虚无里唤出来的印伽,日日用掌中血养炼成一门厉害的法器。

据宵炼师父说,这用灵力同血气精炼出的法器,其形也,可藉万物多有变幻;其力也,可令风云骤起;其术也,对手与其过招之时,术法若不够精深,神识便会被法器牵引,殊途浮生爱恨皆在刀尖两端生出,对手则会沉迷幻想难以自拔,在无知无觉中便在法器幻出的刀锋下散了魂魄。这样的师姐是许多同门仰望的对象。

第二十章

那双惯来凌锐的凤眸,竟生出许多柔和的泽光。我觉得这样子的宵炼师父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我猜着,这许多抬着脖子仰望的人中,或许也有宵炼师父。我见宵炼师父默了很久,似是浸在了回忆里,便敦敦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那后来的场景一幕幕如潮水般击来,他闭上眼睛好一会儿,而后站起来。衣袍被临崖的海风吹得有些晃荡,他垂眼望了望崖下的沧海,冷冷丢下一句‘没有后来’。

见宵炼师父抬脚就走,我在草皮子上讶了半天才缓过心神,原本瞧着宵炼师父今日这般有话不吐不快的架势,还指望着能从他那里多听来一些秘闻趣事,可这话说到一半就这样走了,着实有些不太厚道。这点上,莫言师兄尤为是个善解人意的,每每说完一通趣事后,总会把我听得不甚明白的地方加以解释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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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堂西侧的林子里有一个九曲回廊,悠悠深深的隐在椴树林子里头。近来,天气炎热,有不少师兄们喜欢在这里散散步,有的时候,那三位师姐也会在这里走一走。前一日晚上,我和青山小羽正碰见了她们一行,原本以为又要动一场干戈,可十一师姐翎云朝着那二位师姐细声说了几句,那十三师姐瑶金“哼”了一声后也没朝我们说好说歹了,翎云师姐同钦原、瑶金师姐走过我们身侧的时候,我向翎云师姐打了个招呼,只是她却没有朝我这里看一看。

这日傍晚,在三师兄元弃刚休憩好的饭堂里早早吃过一场晚饭,便同八师兄承应在廊下就着还没有下山的夕阳小杀了一盘棋,又和上凤、青山二人……呃……一人一鸟在山上溜达,溜达的时候,我提议上凤再变成小雀子的可爱模样让我瞧一瞧,上凤哼了我一声径直朝山上走去,青山瞥了我一眼,“他原身可是只紫鸑鷟。”我老老实实的回道,“可我瞧着就像一只小雀子。”

上凤抿唇走在前头,时不时的用脚踢着路上的碎石头。他知道阿瑾头一次看到他的时候,自己是只小雀子的模样,可他哪知道阿瑾从此之后待他就如一个孩子般!第一印象啊第一印象!哎!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瞧他这般负气模样,我抿嘴笑了笑,又忍不住逗弄了他几回,令他着实抓狂,我们三个嬉闹了一阵,从饭堂西侧的林子一路溜达到了青石路,又沿着青石路一路溜达到了山顶。

“喂,你们来看。”上凤在前头朝我们挥手,“你们瞧这片湖!”

这位于三殿前的半月湖,原是山顶的瀑水冲积而成,此时正平水起泉,水雾瀑散,原本在湖心的六角攒尖亭子也被水雾隐了,濯濯月色下,竟还倒挂了一弯夜虹,场景为梦为幻,煞是好看。我们仨坐在湖边的草皮子上看了一会儿,“往常这里没有这水雾的,今晚到是给我们遇着了。”

“我从前住过一个地方,那里临着瀑布,每每日光从高天降下的时候,总会有虹彩。只是夜虹我倒也是头一回见着。”

“我先前问你,你都没有说……你以前一个人都是怎么过活的呢?”

“……到处漂泊,四处为家……饿了就吃山间的野果子,渴了就喝山中的泉水,困了,就隐在枝叶里睡觉,有时候觉得冷清了,便化了人身到街市上转一转……其实也没有什么的,实在不值一提。”

青山惑道,“你们凤族不是九天的英雄吗?大家都晓得昔时九头恶鸟作乱于南方,九天派你们凤族前去应战,那鸟王还在这场战役中痛失三个头颅,你们凤族也因此遭到九头鸟族的追杀,才会如此凋零……为什么九天那里却没有帮助你们呢?”

上凤垂了垂眼眸,掩住眼里紧缩的眸光,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已然攥紧,直到指节发白才慢慢松开。他顿了顿,敛去心头涌上的那股喷薄的恨意,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们呢?从前是怎么样的?”略显清瘦的男子长着一张俊俏的脸,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正瞧着阿瑾。

青山叹道,“我自小便是个无父无母的弃儿,小的时候遇了机缘,才被清胥师父捡来山中养到现在……至于阿瑾,她也是失了爹娘,后来就一直跟在清胥师父身边。”

“你们的师父不是叫做宵炼么?上凤有些疑惑。

我看着天边初挂的月亮,叹了叹气,“我和青山也是初初到得这座山,从前我们只有一个师父……诺,这座山叫作淸胥山,就是以我师父的名头作得名。我跟在他身边许多年……比在我自己的爹娘跟前还要长久。”

“你们的这位清胥师父现下在哪呢?”

我见青山不语,便道,“我也不晓得清胥师父在哪……恐怕他是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吧。”往常清胥师父也会出外办些事情,但总是几日便能回来,而这一次……这件事定是要耽误许多时间,且一定是件大事,否则也不会把我和青山放在新师父这里的。

青山起身,脸色似是有些不济,说是累了,便先遁了回去。

上凤默了一会,“你师父他或许一直会把你们放在这里。”从前他的父君羽化前便把他放在用半生仙力构筑的屏障里,告诉他暂时在里头待一待。彼时他尚是年幼,说话说得还不利索,可是仍然拽着父君的袖子问道,“父君,你什么时候来接我?”父君望着自己很久,才道,“你乖乖呆在这里,我便会回来。”

后来……后来了许多年,无论他有多乖,都没有再见到父君来把他接走。屏障里头的世界很大,仙山楼阁,云阶玉地。自己就是在父君构筑的屏障里孤孤单单的长大,屏障里虽也有寿鹿仙狐,灵禽玄鹤陪着玩耍,只是后来长大了些才知晓,屏障里的这些,却都只是父君为自己造的幻象罢了。待到自己修成人身的那一天,屏障开始有了裂纹,有一日,他试着变成原身寻着最大的裂缝飞了出去,飞出去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屏障倒是有灵性,见里头已经没了主人,便自行崩塌了。屏障消失前,他见到了多年未曾见着的父君,他朝着父君跑去,可是行了一半才看出,那只是父君附在渐渐坍塌屏障上的幻影。原来父君已然羽化了许多年,父君他这一次,没有说话算话。

“不会的!”我急急说道,“清胥师父答应了会来接我的,还说,以后回来,会永永远远做我的师父。”

“我父君……从前也这样说过。”

我好像瞧见上凤的眼角似有东西在闪烁,还没等我瞧清楚,就看见他侧过头,顿了一会儿道,“可是,他没能回来。以后,也一直回不来了。”

我问了原委后,默了一会儿,“清胥师父不会,他一向言而有信。”

月光下,她的脸色有些泛白。他心中有些不忍,便安慰道,“你清胥师父许是会来接你。我们凤族年岁一向短少,左右活不过几千岁,所以……我父君羽化的也早,你的清胥师父不比我们灵禽,岁数要长久许多。所以……所以你不要难受了。”上凤见阿瑾垂眉郁郁的样子,有些后悔方才说了那样一番话。

听见上凤这样说,我心里稍稍宽慰了些,但也只是宽慰了些许,心里头一直揪着,有些难受。半晌,倔着性子强撑着笑道,“你说的不错,清胥师父乃是仙胎,还有万万年未尽的寿数,他必然不会这般丢下我。”

上凤见阿瑾面色稍缓,心里也稍稍安了心。“好在这里还有一个新师父能教你。”

“宵炼师父如何能与清胥师父并论相提。”

“这话怎么说?”

“也不是宵炼师父不好……只是……只是宵炼师父也仅仅是师父而已。”

上凤眨了眨眼,不解道,“宵炼师父本来就是你师父嘛,什么叫也只是师父?”

我愣了愣,“我的意思是……清胥师父不同。”

“怎么个不同?”上凤有些想不通,不都是师父嘛。

“……清胥师父不仅是一个师父,还像我的父君兄长……他会帮我束发,会和我一起看日出一起看日落,会和我一起吃饭,会教我下棋,会教我作画,会同我一起制茶,会给我做许多小玩意,会给我说许多故事……宵炼师父就不会。刚开始那会儿以为他也是个很好说话的师父,后来才晓得,他却是个斤斤计较又很严厉的师父,他有时候高冷的很,有时候也喜欢笑,但是我觉得他从来没有真正欢喜过。”

上凤默着听了一会儿,又捡了些趣事说了说。半晌,见阿瑾也没答什么话,便着意问道,“阿瑾,我见你每次上学都是抑郁的很,上学有那么痛苦嘛?”

一提到上课,我的头皮就开始发紧,我列了许多次夫子与我不大对付的事情说了说,末了叹气道,“每次上课的时候,有些老夫子总是故意点一点我这个学末的名字来回答问题,当我支支吾吾说不上来的时候,偶尔青山会在前头偷偷告诉我答案。”

上凤撑头感慨道,“原来青山真如小羽说得那般有情有义!”

我睨了他一眼,继续道,“初初几次并不晓得,只知道青山告诉我的答案十之有八九都是错误的,但让我次次前仆后继的听他答案也着实是没有办法,因为彼时我开小差都不知开到哪里去了,连问题都没有听到,更遑论怎么回答了。青山的答案虽然回回不对,但也总归能让我厚着脸皮子应付应付。后来有一次,经青山的提示,我竟然回答对了,正是满怀感激时,却听见前头青山那里幽幽传来一句‘靠!竟然瞎说…也能说对?我真是天才。’

第二十一章

上凤默了默,道,“我还是收回方才的话。”

见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又瞧他已然睁不大开的眼皮,遂劝道,“你们灵禽歇的向来早,你早些回去吧。这夜虹难得,我再坐着看一会儿。”

上凤朝水雾里头瞥了一眼,眸光移到上头,掠过华光、妙清二殿,停在了成道殿的塔楼上,眸色复杂。

他侧首对着阿瑾笑道,“那我便就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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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半晌,在这样的冷月碧湖前头,就着这趟水雾夜虹,轻轻哼着清胥师父曾唱与我听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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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夜,山那头,彤云出岫。

小炉边,唱首歌谣,烫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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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前,麦未熟,恰是初秋。

约临走,唱首歌谣,烫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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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欲暖,初成蕊,草未凋,又抽穗。

露尚稀,叶已翠,山中流转又几岁?”[ 引自HITA《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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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每每山夜雷雨大作,我都会吓得披着外衣跑到前头屋子摇醒青山,有时候央着睡眼惺忪的青山陪自己下一盘棋打发雷雨夜,更多时候,青山都是躲在被子里头作装睡样,可怜我就缩在椅子上等着雷雨过去。有一段时间,好像是仲夏时节,夜里常有雷声大作的暴雨,可怜我每晚睡不好。直到有一回早上,清胥师父见我那些天来日日顶着的黑青眼眶,拧眉问了缘由,我便添油加醋的告诉师父青山没有义气的装睡云云。再后来,每回雷雨夜,清胥师父都会来我的草泥屋子陪我。有时候,师父见我睡得不稳,还会轻轻哼唱歌谣与我听,师父的嗓子平日里清冽得很,但他哼唱歌谣的时候,却很是温醇好听,总能让我安心睡着。直到现在,有时候梦境里也常常会有这样低低的吟唱声环绕。

前头的半月湖不知什么时候退了水雾,渐渐露出中间的六角攒尖亭子,我望了过去。这一望倒把我吓得一楞,原来宵炼师父正在亭子里头闭眼靠着,也不知是方才才过来的呢,还是……刚刚我同上凤说话时就已经在了,我猛然想起适才好像说过宵炼师父不如清胥师父那般的话,想起这个,我后背起了一身冷汗,愣愣的看着好像还在睡觉的宵炼师父,心里挣扎了一会儿,决意偷偷溜走。我蹑手蹑脚的起了身子,又蹑手蹑脚的抬了脚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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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唱的不错,过来,再给我唱几遍。”

刚想硬着头皮婉拒婉拒,便被一股水雾化作的带子挽到了亭子里头。八角桌子上正摆了一副残局。宵炼师父单手枕头,斜靠在紫色莲纹榻上,眼睛望着我。

没见他生气,心下略略一松,讪讪笑道,“那个……宵炼师父,天色已经很晚,阿瑾该是要回去早些歇着,这样明天的课上也好有精神不是?”

“我记得适才有人说我是个斤斤计较的师父。”宵炼师父坐起来理了理袍子,掸了掸根本就没见着的灰尘,又将身后的垫子挪了挪,靠着亭柱剪抱着双手看我,双眸微微上挑。

“……师父,您想听哪一段?是想听上半阙还是下半阙?还是要弟子完整的唱上一遍?”我晓得宵炼师父的性子,又瞧他的脸色着实有些危险,知道眼下时机不好,便赶紧摆出狗腿的笑容。

于是,在这个本来一点故事都没能发生的晚上,却发生了些故事。只因着自己方才一时痛快同上凤说了那几句闲话,惹了宵炼师父,苦了自个儿。

站在亭柱旁的少女,自有一股轻灵之气。面容还未怎得展开,脸上便已是秀雅绝俗的极美形容。他忽然想起一句“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的话来,这一句话如今用在她身上,正是合适。

抱着手臂听她吐语如珠的唱着,声音柔和清脆,唱歌的间隙,还寻了机会细望自己的神色,眉宇间蹙了许多后悔自责的形容,瞧着很是娇憨天真。他一时微怔,尔后抬手从半月湖里化了一副琴来,合着她的调子拂了一曲。

待口干舌燥的唱到第六首,便摆出一脸诚恳,央求道,“宵炼师父,我只会唱这么多,你若是还想听别的,等清胥师父回来后,我再去学一学,以后再唱与你听,可好?”

宵炼转过头去,水声响动。那张水化的琴被他挥到了半月湖里,琴具瞬时与水化作一处,再看不出一根琴弦的样子来。

见宵炼师父倒了一杯茶水,便连忙伸了双手去接,心里觉得这个时候的宵炼师父还是一个能体恤我嗓子干哑的好师父的,却看见那杯茶被送到了宵炼师父自个儿的嘴里,我楞了一愣,悄悄瞪了他一眼,只好另拿了杯子自斟自饮,又在心中肆意腹诽了一番。

“还会什么?”

“我……”我刚想献宝似的说自个儿的棋一向下得不错,但转念一想,倘若宵炼师父这会儿来了兴致,要我同他下几盘棋可怎么好,便告诉宵炼师父自己才疏学浅的,没什么像样的本领能拿出来供他老人家娱乐的。

“我瞧你这几幅画画得也不错。”他淡淡说道。

见宵炼师父的手上显出几张纸,遂好奇的探头凑去瞧了,这一瞧又把我惊了一惊,这……这些画概是我在课上打发时间的涂鸦,这其中还有一张老夫子吹胡子瞪眼的形貌。看着这些我未曾好好念书的证据,心里且惊且怕的在千回百转间想了几番对策,我现下是立刻跪在宵炼师父脚边哭哭啼啼的承认错误并且发誓往后必要好好念书,才能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师父?还是一概装傻不承认是我的大作?两下斟酌后,我讪讪笑道,“师父实在过誉了,这些都是阿瑾每逢下学后得了空闲,随意画着玩的。”我方才想了,宵炼师父不一定知道我是在课上偷空画的,我若是这个时候说出求情的话来,岂不是不打自招了?思及此,我自觉这样的回话很是滴水不漏。

“唔,这样看来,你在课业和术法习练这两下中仍能习得这般游刃有余,那么,依我看,该是要让你多学些东西了,免得说出去,还以为我这淸胥山教出的弟子是没什么本领的。”

“……”我讶了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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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还在想着今日为了贪看难得的夜虹,却给自己招来这么许多麻烦事,烦着烦着竟也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无梦到天亮。晨起时对着铜镜梳了头,梳头的时候猛然想起昨晚上应了宵炼师父,要每日到他殿里打扫收拾的,宵炼师父美其名曰:让我多学些本领。当时我反应还尚快,摆出一脸急切想要为师父尽些孝心的心情,又道出实在没有办法渡过半月湖为师父打扫寝殿的无奈之情,当时我自觉这样的拒绝很是高明。可是也比不过某位人物极厚的脸皮子,宵炼师父却道,“那就开始习练遁飞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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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好头发后,我连早饭都没心思吃,便赶到男弟子的寝室门口候着,想等着莫言出来问一问遁飞术的问题。走到门口的时候,没候着莫言,倒是遇见了不知从哪里刚回来的大师兄炎华。手里正松松提了把错了明珠的长剑,瞧着他额角鬓发有些汗湿的样子,大约适才是去练剑了。炎华大师兄温温润润的朝我笑了笑,乌木般的黑瞳里似有初升的太阳,熠熠生辉。

大师兄问我所来何事,我想着大师兄比起莫言来恐怕更是了解功课术法,便与他说了师父要让我在一月之内练成遁飞术,“大师兄,你说这个遁飞术容易习练么?”

“你既已唤出了印伽,体内的气泽便已经是灵活的了。如此倒是容易习练遁飞,只是……对于凡子来说,若要习得遁飞术,那向来需要好几年光景,即便是生来仙家,遇见资质好的,也是需要月余才能练成。”炎华说完,也是一顿,不解道,“为何宵炼师父如此有令?”

我心里有些幽怨,“为什么宵炼师父要如此折磨我?”

若是莫言师兄或者青山必定会这般“安慰”我,“这样还算折磨?这都算是轻的!”可大师兄却温温润润的看着我,说道,“虽不知宵炼师父为何如此,你也虽定不能在一月之内修成,但至少,我可以帮你。”

大师兄的表情温和又柔软,好似一团云朵般,让我心里发颤,没来由的,脸一下子有些发烫,我觉得有些奇怪,也有些不知所措,略略稳了心神后便向大师兄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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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日过得有些辛苦。早上课业结束就要到树海的习练场候着宵炼师父,而宵炼师父向来是个不大守时的。

有时候,我按着时辰去了,却见到宵炼师父已经在候着了,每到这样的时候宵炼师父总会说我为人弟子,万不该让师父等候云云。有的时候,我去早些了,而宵炼师父却是来的极晚,我嘟着嘴巴说为人师父,也应该做个表率,这个时候,宵炼师父也没怎么说我,只是将我往狠里练,说是他总归是为人师父的,本是应当这般倾心教授。

每回下午没什么事的时候,大师兄炎华便会帮我加紧习练习练。好在大师兄性子温醇,不似宵炼师父那般喜怒无常,帮我习练的时候,总是温温醇醇的与我说话,偶尔做错了,也会仔细提醒示范,这让我很是感动。这每日两场的习练的确让我进步很大,可也让我真是有些受罪。

只是,大师兄看我的眼神渐渐高妙了些,或许,他想起自个儿先前说过凡子习练遁飞必要几年光景的话,如今一月还未过半,我便进步神速,想来,定是大师兄觉得自己先前那番话,着实有些打脸。好在我很懂得这里头的人情,便照拂了大师兄的面子,从未在他面前笑话过他。

第二十二章

这日临近黄昏,我跑去青山那里讨了一包炒好的菊香瓜子,带去饭堂西边的林子里,那里正有一个九曲的回廊。中午在饭堂吃饭的时候,同着莫言还有承应说好晚上要一起碰个头聚聚。路两旁的树海闻风晃动,响声哗哗不绝,现下已值了六月,这样的凉风真是带来许多爽意。

林子里头,是依山势而迂回建成的古木沉香的回廊,承应还有莫言已经在回廊的折弯处架了小木桌子喝上了,见我来了,便问我怎么这么久,我含糊的回了话,可心里却是有些幽怨,这青山现下是越来越小气了,从前在他那里顺点什么,向来都是没有半句话的,现下顺包瓜子还要听他半天碎碎念,什么‘我这瓜子不多了,还要留给小羽吃’,还有‘这是小羽特特喜欢的菊香瓜子,你可别全都拿走了’,还有‘你知道这菊香瓜子在这个时候是多么不易得么?我是用去年剩下的干雏菊炒出来的……’

“这是什么?”桌子上头搁了个矮木桶子,里头似是放了许多冰块。暑气未沉的晚上,冰块正冒着水气。一旁歪坐着的承应师兄从木桶里端出了一个琥珀杯子,正细细啜着。

“你来喝喝看。”莫言倒了一杯递与我。“这酒是形水这次从西海串门回来时特特给我们带的,味有果香,甚是清淡,我看最是适宜你这般很少喝酒的。”莫言从矮木桶子里拿出酒来为阿瑾倒了一杯,“这冰镇的酒你从前可喝过没有?”

我摇头说没有,这二位师兄的生活情趣,着实让我喜欢,接过酒杯喝了一口,当真冰爽!

承应鄙视的瞧了莫言一眼,清隽的面容带着一抹戏谑,“我知道你这人脸皮子向来厚,却也不知道你能厚到此般地步,这酒明明是你从形水那里偷偷顺来的。你顺一壶两壶的也就算了,还拉着我一起搬了两坛子来。”

莫言往后一倾,靠在竹藤编织的条椅上,神情慵懒的摇了摇扇子,“这不是说出来不大好听么,再说,我不也是顾着你的声誉么,”他双眉微微一扬,薄唇抿了一口水酒后笑了几笑,“不说旁的了,这酒今天搬是搬来了。你也晓得形水那小气性子,若是知道了,还不把我们告诉师父去?今天我们三个,就把这两坛酒都喝了,然后再把这两个大坛子往后头沧海里头一扔,来一个毁尸灭迹,就算形水怀疑也没甚证据。”

我瞧他唇角笑容夺目,身姿慵懒又带着一种天成的风流自若,心下有些佩服莫言的手段,遂朝他投去敬佩的眼神。又喝了一口果酒,毫无辛辣,入口醇香甘甜,又有冰镇的爽意,真是好喝的紧!不过三两口便将杯里的果酒尽了底。“果真好喝。”我舔了舔嘴唇赞赏道。

“我说的不错吧?这酒可是西海独有的,每逢九天操办盛会,西海总会进献此酒以示衷心。”莫言一边喝酒一边朝我眉飞色舞。

“阿瑾,你原本极少喝酒,还是喝慢一些。这虽是果酒,但酒劲上来,却也同那些个烈酒差不到哪里去。”承应不忘提醒提醒喝的正欢的阿瑾。“还有,这冰镇的酒也着实太冰凉了些,恐怕你肠胃有些不大耐得了。”

“阿瑾,别听他的,身为男儿,喝酒本就该喝的豪迈些。”莫言撇嘴看着承应。

承应:“她是女子。”

莫言:“……我忘了她是女子。”

我:“……”

承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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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剥着瓜子问莫言,“形水师兄有你说的这般小气么,我觉得他挺不错的啊,该不是你为了要顺他的酒,故意抹黑的吧。”

“我像是这样的人么?”莫言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朝我翻了翻眼睛。

“我觉得你很像。”

“……”

承应笑了笑,接过话来道,“百余年前,形水师弟迷恋过一个小蚌精,追她的时候倒是下了大手笔的送过一条价值非常的链子,那小蚌精也就从了,后来不知怎么的,两个人谈崩了,那小蚌精对形水师弟大叫道,‘和你这个小气的人在一起简直受够了,这是你从前送我的链子,拿去吧!’形水师弟伸手接过链子说了一句,“盒子呢?”

我楞了楞,遂同着莫言抱着肚子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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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建制的回廊上攀着许多钩连盘曲、攀栏缠架的紫藤,现下正值了盛暑的六月,不复见到初夏时的紫穗悬垂,但也是浓叶满架,荚果累累,长势极好。记起初夏时节同着青山在这里避暑消凉时,还一起采了不少紫藤花,青山很是贤惠手巧的拿来制了些紫箩饼和紫箩糕,小羽师兄很诧异我竟然没有去拿上一碟子。青山是知道我向来不吃的,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从不吃紫箩糕……

幼时在王府里头,府里的工匠也在后园的廊亭上攀植了许多紫藤花,那时候娘亲也曾兴起学做过藤萝糕喂我吃过……我那时候还小得很,长到现在这般大,已是记不清娘亲的容貌了,但我舌头的记忆却很好,到现在我还能依稀记得娘亲为我做的紫箩糕是怎样的甜腻绵软。所以我不想再吃旁人做的紫箩糕,为了让我的舌头永远记住那个味道,不要被掩盖,不要被遗忘。

自我懂事起,我便不再将娘亲挂在嘴上,不是不想……而是太想,因为太想,所以不敢让自己去想念。

“阿瑾,你怎么哭了?”莫言晃着酒杯看着我,有些惊讶。见他这样问我,我也很惊讶,抬手摸脸,果然湿了一片。我盯着指尖的水泽有些出神。

“不是说了要让你喝的慢一些么,这果酒味道确是清淡可口,但也不能像你平日里喝茶那般左一杯右一杯的饮着,等后劲上来的时候有得你难受。”承应瞧着我,絮絮叨叨的说着。

莫言瞧她脸色微醺,眼底里都是滑动的水泽,好像确是喝多的样子,附和道,“莫忘了,这纵然是果酒,也可是西海的珍品,后劲恐怕不小。”见她抬了衣袖随意拭了眼角,对他笑道,“喝醉了又何妨,难得遇着这么好的酒,不把它喝了,也不大能对得住你从形水师兄那里特特顺来的苦心啊。”

莫言:“……”

承应忍不住笑道:“也罢,明早的课上的迟,你睡一睡懒觉也是可以的。”

于是,我们三人就着凉爽的晚风,将酒都吃尽了,作别时,莫言还不忘将那两口空了的酒坛子抬走,估摸着他真是要将坛子扔在后头的沧海里,临了问我要不要把我扶回去,我趴在桌子上向莫言摆了摆手,“这里夜风凉爽,也好醒了酒意。”

承应见她从袖袋里掏出一颗鸭蛋大小的夜明珠子照明,他愣了楞,认出这是上回同阿瑾几个玩了几局六博掷彩,输给阿瑾做抵的,不由微微苦笑,又知这山里山外的重重结障,最是安全不过,便拉着莫言一同放心的回去休息了。

方才我说那话的时候,实在是我头脑昏沉的很,我这样子,恐怕连路也是走不大好的。前头那般豪迈的说什么醉了也何妨,现下再叫人将我扶回去,着实有些丢脸,而我向来不肯在嘴上认输的,便打发他们先走了,自己先趴在这头缓一缓。

原本还指望着歇会儿能缓和一些,哪知这酒劲上来的时候确是不舒服的紧,现下心里灼得难受,就拿了夜明珠子准备摸回床上蒙头睡一觉。

举着夜明珠子走了许久也没走回去,看见前面有块草皮子,实在乏了,就想着先躺一会,却不知什么时候就昏昏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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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块草皮隔湖相望的歇山重檐殿楼上,宵炼倚着木栏好整以暇的看着那个白衣少女举着一颗夜明珠子东转西走,转了半天也不知她到底要到哪里去,还在疑惑间,竟看她就这么躺在草皮子上睡了。

白袍随着他在半空里头滚出一道明月清风,轻轻落在她身边,酒气浓重的很!见她眉头拧着,瞧着脸色似是有些难受。这小丫头!怕是喝了不少酒。他的眼底浮出点儿怒色,他拧着眉,一手穿膝,一手从肋下穿过的将她抱起,又在殿楼上寻了间闲置的屋子将她扔在床上。

他在床边站了站,就要转身离去。忽然又顿住脚步,挥手施了术法为她解了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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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睁眼的那会儿,我还有些迷迷怔怔,过了好一会儿才记得昨儿个许是喝多了,只是身上并没什么不舒服,倒是神清气爽的很,我很高兴自己竟然有这般好酒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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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头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弯腰穿鞋的时候,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床头的柜子铺着软绒珊瑚桌布,上头居然摆着一樽描金荷花盏!我觉得更是不对劲!我的床头小木柜上,只一个竹筒做成的花瓶,里面插着三五支我从山下二里湖附近摘来的蜀葵,上回大师兄还说我这几支花将整个小屋子都点缀的很明亮。

我看着这宽敞的屋子,心里一个咯噔,这不是我的屋子!当下,心禁不住的抖了几抖,犹豫着推开屋门,见到门前的细窄廊子,廊子的曲折处立着一排汉白玉的柱子,柱子的下半截概是降龙木的径切面裹饰而成,上面雕成的兰花在白色汉白玉的柱石间妖艳绽放,一眼看去,整个廊壁都闪烁着降龙木材上特有的金色光点,门廊入口处的青色纱帘正随风晃着。

伸头瞧着瞧屋子底下的那方半月湖,又转身看了看这座重檐殿,心又抖了几抖。敢情这是宵炼师父住的华光殿?我怎么会歇在这里?

第二十三章

大着胆子左右张望了,并没见着宵炼师父的影子,于是猫着身子,想赶在宵炼师父发现之前偷偷溜走。

宵炼挑着眼角,抱手在廊下瞧着前头拎着裙摆的少女正猫着腰,看样子是想偷偷溜走。

“走错方向了。”

那少女猛然回身,回头见到自己正看着她,便转身裣衽行礼,面上一派懊恼,嘴上却打着哈哈笑道,“那个……宵炼师父,早啊,一大早就遇见了……嘿嘿,就不打扰了,您先歇着,我先走了啊,师父您留步,留步。”

那少女垂着眼睫攥着裙摆从前头小跑过来,将将经过自己身边时,他笑了笑,悠悠然然横在廊子的楼梯口。少女抬起头来,目光微微带着疑惑,随即好像反应过来,又摆出一派淡定面容对他说道,“宵炼师父,您先消消气啊!我也不知怎么会睡到这殿中,难道……我昨夜居然酒醉到了华光殿?”

少女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又自语道,“可这儿还隔着半月湖,我若是酒醉,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你是游来的。”

“诚然是?”

“诚然是。”

“可宵炼师父您为什么不拦一拦我呢?”

“你哭着喊着要过来,我拦不住。”

“……”

我居然……我居然作出此等丢脸之事?可自个儿又确实站在这华光殿的殿楼上,当着宵炼师父的面委实不好推卸,只好硬着头皮道,“宵炼师父,我听说酒醉的时候,人是不能做主的,所以这……扰了师父的这事,也委实不是我故意这般的……所以师父您看……能否行个方便,恕我这一回?”

少女的声音婉转,语气里含着几分恳切。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脸上,一双晶亮的眸子期期艾艾的看着自己,他的目光里兴趣更浓,忍住唇角上扬的笑意,只摆了一张冰冷面容望着她,“我想吃早饭。”

“哦……您吃您吃,弟子不打扰,便先走了。”我见宵炼师父仍然堵在楼梯口,没有挪开的意思,便有点恼了,但面上却是不敢摆出来,“宵炼师父,麻烦您让一……”

“你做与我吃。”

“……我…我?”我惊讶的有些结巴,“可我……”我瞧着宵炼师父的神色不大好看,又想起今日理亏的诚然是自己,便生生将没说完的话给咽了下去。“师父,厨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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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光殿后院。两边廊子尽头的曲折处是旋梯而上的抄手游廊,当中是一个穿廊亭子,当地随意放着一个紫檀架子的大理石插屏,上面镂雕着些山草雀鸟,与亭子外头恣意生长的草木凑在一起,瞧着很是热闹。亭子里头只一个六角大理石桌子,光洁明亮,又有几张大理石圆凳,这六月盛暑,坐在这上头很是冰爽舒服。

见阿瑾坐在边上看着自己,瞧着那目光……有些不太寻常。“你不吃?”

“呃……我这是特意给师父做的,您吃……您先吃。还望师父能……喜欢。”我伸手抚了抚裙子,心内忐忑,也不知这碗粥还能不能吃。

宵炼略略疑惑的捡了个羹勺吃了一口,面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他艰难的将嘴里的粥咽了,眯着眼道,“这米还是生的!”

“……这是我第三次下厨,小时候头一回学着做饭,便差点把清胥师父住的草泥屋子给烧了,第二回,让青山吃得拉了肚子,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宿……这我也估摸着……不会好吃到哪里去,只是没成想烧了那么大的火,却还是没煮熟,”我有些委屈,“都是师父要我做的,人家明明不会这个。”

宵炼揉了揉额角道,“熬粥的时候,锅里的水大开后,要用小火慢熬才行。从明日开始,得了空就过来煮饭!”

“师父,我真的不会,能不能不……”

“这一项并入你年末的修习考核。”宵炼瞟了一眼阿瑾,轻飘飘丢来一句话。

“师父,您乃上仙,本不需要吃饮,作什么要为难我呢。”

“也没什么,只是我一个人有些无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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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你说我的运气怎么就背到这般地步了呢!”我伸出包了许多纱布的手来委屈道,“宵炼师父逼我一月之内练成遁飞术,害的我白天晚上都要辛苦习练,现下还要我抽空给他做饭,上回我偷偷端了饭堂里三师兄做好的饭食送去华光殿,心里揣想着宵炼师父或是会夸这饭食可口能吃,可宵炼师父只吃了一口,便告诉我,他要吃的,是我亲手煮的。可他难道不知我的厨艺已然差到令人发指并且可歌可泣的地步了么?居然还对我的厨艺念念不忘?真是变态啊变态!”

这手都被烫了好几个泡。上午的时候,青山还取笑我,说我终于是遇到克星了。我当时白了他一眼,望着正从远处走来的小羽师兄,故意拖长了音调笑道,“不知……小羽师兄……又是谁的克星呢?”我很欣喜我这一顿话把青山憋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大师兄蹙着眉头,薄唇紧抿,默着没说话,眼睛里也没见到往日的温润,他从屋里拿了药膏与装了清水的铜盆来,示意我将受伤的左手伸出来,我听话的将手伸过去,大师兄细细为我解开缠了几圈的纱布。

炎华见这细嫩手背上赫然布了几个烫伤的水泡,眉头拧的更甚,他将阿瑾的手置入清水里头细细洗了,又寻了干净软布轻轻拭干。他生气,他知道自己生气了,其实这烫伤跟他往日里习练时受到的伤比起来,真是远远不值一提的。

他知道自己喜欢阿瑾,觉得她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正合适的那一个。但是这么多年来的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岂能被一个女子就这样轻易拨乱了心绪?!所以,他生气,是气自己长了这么多年的岁数,又修了这么许多年,竟也有这般可笑模样。

他喜欢她,没错。

他想要她长久陪在自己身边,日后做他的长君夫人,没错。

长久以来的重担让他犹如一根绷紧的琴弦……如今他遇见如辰光般耀眼又快活的阿瑾,那样他无法企及的快活……他深切的渴望她能在他身边,把他照暖。

只是……一切的一切,都要摆在那件大事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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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细细将药膏与我涂抹了,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这药膏还有些芝麻油的香气呢。”我凑过鼻子用力嗅了嗅。

“里头确是有一味芝麻油,”炎华将药膏涂抹好,又重新拿了干净的纱布细细缠了一圈系上,“这左手几日内都别碰了水。”炎华细细叮嘱。

“可是我煮饭的时候肯定会碰着水的。”我有些为难。

“他也不至于见你受伤了还叫你去做饭罢。”炎华的眼眸沉了沉。

“被烫伤的事我可没告诉他,”阿瑾叹了叹气,双眸里水光莹然,将一张面容衬得惊心动魄,“免得他笑话我。”

“……”

“大师兄,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修道的呢?”我听莫言说大师兄师从清胥师父很久,有些好奇。

炎华将桌上的零碎拾好,微微往后一倾,靠在竹椅上,仰头看着天边晚云渐收,一派淡天琉璃,徐徐开口道,“幼时,家中突遭巨变,只余了我孤零一人……一日,我在太晨湖边坐着,那时的天气也像今日这般水木湛清华,”他笑了笑,将小炉子上煮沸的茶水倒进素面淡青色茶盏里递与阿瑾,又为自己斟了一杯,继续道,“那时,我遇到了清胥师父。

彼时我并不晓得他是谁,只是觉得他身上的那派清远高深是许多神仙都没有的。后来才知晓,其余仙者概七千岁正才绶仙职官册,而清胥师父只三千岁的弱冠仙龄便承了此山的仙职,才晓得他是怎般的天纵奇华。当那时候的太晨湖边,清胥师父坐在我身旁,与我同看脚下的一池莲花。”

大师兄缓缓拾了杯子喝茶,眼神悠远,似是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我好奇的问道,“后来清胥师父便让你拜他做师父么?”

炎华看着阿瑾,温润笑道,“清胥师父向来是个无所欲求的神仙,也向来不喜这些收徒的麻烦事,那日我估摸着清胥师父也只是见了天色不错,景色也不错,便同我坐在一处歇一歇。”

“那后来怎么又收了你作徒弟的呢?”

“后来,恰瑶母仙君乘云经过,看见了太晨湖边的清胥,便放了云头下来与他说了几句话。说是看出我和清胥有十足师徒的缘分,当那时候,清胥师父抬手演算了,瞧着瑶母仙君说得没错,略略犹豫便将我收下了。那时,我尚九百余岁。”

“大师兄,我清胥师父现下已是万余岁了。那么,这样算来,你现下快七千岁了?”我掰了指头问道。见大师兄点头,便殷切道,“方才大师兄你说仙者都是满了七千岁便会绶予仙职官册,可我记得七师兄莫言对我说过一回,说大师兄很早便领了仙职在身。”

虽然不知道大师兄职着什么样的官业,但我相信以大师兄这般才华,定是会成为一个胸中丘壑、笔底烟霞的文官,末了又想到大师兄练剑的模样,又觉得武官的职位也很能配得上他。

第二十四章

我抬眼笑眯眯的看着他,却瞥见大师兄的眸色深沉,双眸里似乎透着一丝幽然冷意,我眨了眨眼睛,看到那双熟悉的温润眼眸时才晓得方才是我看错了。

“……凡事总会有例外,我的父君母君不幸在多年之前的两族大战中战死……天君感念父君母君的忠德以及曾经立下的功劳,便让我在幼年时候,早早袭了父母的君位。”炎华顿了顿,接着道,“我四千多岁的时候,正逢上鬼族与天族之间的又一次动荡,天君以恩德安抚众仙,我也被早早恩赐了个位高的闲职,清闲的很,我也好像得了个便宜。”

我见大师兄笑了笑,可看他的神情又像是没多高兴的样子。我觉得大师兄真是过于谦虚了,便夸赞道,“定是天君觉得你是个优秀的,便紧早着把你放到他身边,是想要好好重用你呢!”

“……自这一次之后,九天之上的规矩略略有些变化了,原来仙者都是满了七千岁的时候才被绶予仙职,现在都提前了许多,你二师兄伯申、四师兄载烨,还有小七莫言、小八承应、小十四晟珩、十五封凌,他们也都陆陆续续被册了仙职……所以,我也不过只是稍稍早了些罢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大师兄你最是厉害,而且你对我们都很好。不像那个宵炼师父,就算他术法修习的通达高远,可人品不好,他总是欺负我们……呐,他不是把山中的许多闲杂事务都扔给你处理么!懒死啦!”

炎华闻言不禁笑了笑,他低头啜了一口茶,手指在茶盏上轻轻摩挲,眼里一派深沉,“你还不够了解他。”

我见大师兄还在为宵炼师父说话,抬了抬被包成白爪子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又想到自己这段时间被宵炼师父玩着命的折磨,吸了吸鼻子,便一边请炎华大师兄帮忙敲着山核桃,一边托着腮换了话头与他说,“大师兄,这山上怎么没有荷花呢?若是有,在这样的热夏里看一看,不晓得会有多么好看呢。从前我爹娘的府里就有个莲池,一到夏天的光景,深池浅水里就会开出大把大把的芙蕖香荷,红红粉粉的花朵底下是绿色翻卷的大莲叶,可好看了!”

“这倒也不难,我府里头就有莲花。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带你去看一看。”

我一听,自然来了十二分的精神,“可我这段时间被宵炼师父看得很紧,恐怕他不会轻易放我出山的罢!”

“你放心,我有办法。”大师兄将剥好的山核桃仁仔细去了皮衣后递给我,又将我头上刚落下的山核桃的皮衣碎屑给轻轻拂了去。我心里又是一阵没来由的噗通一跳,大师兄温热的手指覆上我的额发,与我离得很近。一双幽黑如潭的眼睛朝我望来,让我有些心驰神摇,若是莫言知道,定会摇着扇子,挑着他的那双凤眼嘲笑我这是动情了。我知道,我这是喜欢上大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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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日,炎华大师兄便邀我一同到他府里头小住,确切来说,同我一道的有五师兄巫幸、九师兄形水,还有十一师姐翎云。我兴奋道,“你们是一起来看荷花的么?”

翎云师姐斜斜站在前头椴树荫下,见我这么说,侧过身来看了我一眼,那两位师兄也一脸疑惑,“我们是跟着大师兄来加练火术的。”原来,宵炼师父一向懒散,遇着学艺不精的徒弟常常懒得再教,便偷闲的将一部分担子分给承着大师兄之名的炎华,故而历年来,大师兄都会抽着空帮着师父。此次便是拎了几位火术不精的来加紧特训一番,而我也实在是个打酱油的。

我兴奋奋的跟着同去了,临行前还算有良心的同着莫言打了声招呼。莫言师兄一脸艳羡的说,“不就是我术法不错么,我也想同去。”我安慰他说我此番必连着他那一份好好的玩一玩,我这样安慰过后,莫言的眼神更是期期艾艾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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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胥山顶的华光殿楼上。

一个修长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眉目中看不出什么情绪。晚风将那一袭银绣着紫云英花的绛红衣袍鼓得微微震颤,晚阳的余光浮在他的衣袍上,仿若一下变成了暗红色的火焰。

他望着那抹白色身影两蹦三跳的跟着炎华爬上云头。在他见过的人里头,能把至简的白色穿的这般合适的,除了清胥,便是她了。转念又觉得,她那般的容貌,想必穿着什么都会很合适,不知,日后她披着红色嫁衣的时候,该是个怎般的绝色。这个念头恍一冒出,他不禁怔了怔。

从前他师姐出嫁的时候,所有的师兄妹都去参宴祝贺了,他却独自跑到黑行湖边喝酒,曦泽山上的喜宴办了九天九夜,办的热热闹闹,他在湖边也喝了九天九夜,又睡了九天九夜。如此十八个日夜后,他便日夜倾心学术。后来,师父说他已是学有大成,无可再教。

再后来,他遇见了清胥……他不禁轻笑起来,也不知正经如他,怎得能看得上自己这般无所拘束的不羁性子。

云头已经攀的很远了,挑眼看去,那左手缠了几圈纱布,白的刺眼。他盯着那抹白色许久。眸色沉怒,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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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我头一次来到九天,看着脚底下的星河如带,觉得惊奇;看着晶亮发光的繁花落在空中悬飞,觉得惊奇;看着瑞兽同着灵禽在云海齐飞,觉得惊奇。许是大师兄瞧我看着所有的东西都觉得惊奇,便弯了嘴角笑我道,“可看够了没?”

我见九师兄形水在旁头笑我是个土包子,便嘟了嘴巴朝他哼了几哼。又见十一师姐翎云秀雅娴静的走在我前头,便有心想同她亲近些,就追了三两步,走到她旁边,弯了嘴角笑道,“翎云师姐,上一回的事,我还没有谢过你呢!”

“不过只是提个醒罢了。”翎云歪过头来,淡淡看了她一眼,见她仍是笑容明媚的样子。她其实一直有些不明白这阿瑾为何每日都能这般高高兴兴。

我见翎云师姐回得不咸不淡,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去接这话。恰巧一朵莹白花瓣悬在我前头,我便拾了来放在手心,“翎云师姐,这花好奇怪啊,不仅会悬在空中,还会发光呢!这是什么花呀?”这若是可以带点回去,那我晚上也省了点桐油灯的麻烦事了。

“此花名叫定引,多长在天河的出入口,它们都是凡间未曾出世就殇逝的婴孩灵气幻化而成,所以,每遇见凡子气息,便会被吸引集聚。”翎云瞧着这空中悬飞的定引花,眼眸微微露出一丝不解的意味来,这定引花最喜靠近凡子肉身,必定是要聚集贴合在凡子身上好一会才肯散开的,可这些定引花却并未被阿瑾吸引,这不禁让她觉得有些奇怪,便不动声色的将阿瑾瞧了瞧。

“婴孩灵气……幻化而成?”听见这样的话,我又看看这些莹白的小花,觉得背后有些冷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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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的府邸就座落在天河附近,离九天的天宫很远。我们一行跟着大师兄进了炎华府,我瞧见这府邸旁头还有一座略显旧意的府邸,门楣上头挂着一方很是古朴的旧匾,上头题得字似是符号,我有些看不懂,便问了旁边的五师兄巫幸。

巫幸抬头瞧了瞧,“这府邸上的是上古文字,意为:‘天河的最尽头’。”

“哦,那这是谁的府呢?”

巫幸用手指了指前头正和一位仙伯说话的大师兄,“是大师兄已亡故的父君母君的府邸。我们现在进来的这‘炎华府’,是大师兄收受仙职的时候,天君特特恩赐的新府。”

大师兄同仙伯简单说了几句,见天星渐沉,便着了仙伯将我们一行都先安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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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的日夜有光,乃是因为有日月交替掌管昼夜,而星辰之上自是九天,九天之上又自有大光,并不借日月,且是长明不灭。是以九天上的白夜并无什么太大区别,唯一特别的是,有一颗叫做“天星”的星辰远远高过诸星,即便是在九天之上,也是要抬头才能望到的,而这颗“天星”自有灵气,掌管九天的时辰,又白日烟霞夜间云雾,才将九天上的日夜稍稍作了些许明暗的区分。

然而对我这个凡子来说,这九天晚上的暗夜,不过相当凡间阴雨的白日,仍是亮堂得很,若是碰上哪日晚上天星格外明亮,那真是够遭罪的,是以这段时日待在九天,这从早到晚的长明亮光,让我都不大能睡得着,后来大师兄知道了,便在我屋子的窗口置了厚帘子,这样到晚上该睡觉的时候将帘子放下来,才觉得这真是到了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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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早上,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套上衣服准备出去寻一寻师兄师姐,顺便也跟着练一练术法。刚开了屋门,便又见到那两个不知在屋外候了多久的小仙娥,她们见我开了屋门,就朝我福了身子,脸上端着的表情很是刚好。看得出来,炎华大师兄的家风定是严谨,教养出的仙娥们也都是规规矩矩,不像七师兄,上回到七师兄府邸里头玩耍的时候,她府邸里的一众仙娥可真是活泼得紧,见我过去,恨不得要贴着我的脸看上许久才罢休,想起平日里九师兄形水总笑话我是个土包子,私下里便以为自己土俗得很,只是好在私下里又认为自个儿的脸皮子是向来的厚实,是以也并不把这些看得很重。

第二十六章

这几日我过得很舒坦,因为这里不用早早算着时辰起来上早课,更是见不着陈夫子见我时吹胡子瞪眼睛的形貌,我可以心安理得的赖上许久的床。只是宫娥们恭敬有余这一样,让我一直不大习惯。

前几日头一回见到这两个仙娥的时候,她们说是奉了炎华长君的命为我梳洗且伺候膳食。当时我被这般阵势惊了一惊后,只将那看起来很是可口的膳食盘子留下,就让那两个仙娥离开了。我一向无拘惯了的,若真是要那两个仙娥站在一旁伺候我这般那般的,我还真是消受不起。后来第二回又遇见她们的时候,我很委婉的告诉她们,日后我若是肚子饿了,便就自己到厨房去寻点吃的,只要她们告诉我厨房在哪就行。可没曾想,她们也很委婉的告诉我,若是我自己去府里的厨房,实在是不大适宜的。我转念一想,吃人的手短,拿人的嘴软,还是老老实实遵着府里的规矩罢。

一个圆脸的仙娥将粥菜布在小圆桌上,就在旁头微微垂眼候着了。桌子旁边设了个金漆彩绣的独扇花鸟插屏,灿如锦绣,将屋子照得更是鲜亮。

正吃着的时候,见到旁边站着的两个仙娥福了身子尊道:“长君”。

抬头见是大师兄,他自己捡了个凳子坐下了,他的发丝有些湿漉漉的,身上还穿着修习的紧身黑衣,显得身形很是硕长,“大师兄,你还没吃吗?”

炎华笑道,“一早便去陪着那几个练了术法,还没赶上吃。估摸着你会睡一睡懒觉,便寻了这个时辰过来,这不就给我遇着吃饭的时候了?”炎华说完便自己拿了一副碗筷,就着可口的小菜吃了起来。

“大师兄,你之前说的荷花池,在哪里呢?”我想去看一看。

“唔,吃过早饭,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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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华大师兄换过衣服就领我出了屋门,向右手走了几十来步,拐进一条静谧悠长、浓树满荫的小道。大师兄为我择的住房是在一个大园子里头,园内有许多参天的古木,处处缀着巧石巧景,很有一番味道。跟着大师兄走在这条小道上,廊回路转后发现这个大园子里竟然还套了座小园子,小园子的入口处题了“清樾”二字。园子中路以房山石堆砌洞壑,余三面堆土累石作高矮山景,手法颇高,又有碧水潆洄园内,山顶平台上还置了一座可观全园景色的小亭子。这样的布局很是精巧,看着很让人喜欢。

跟着大师兄一路向北,扶疏葱茏间掩映的是九曲的回廊,隔着回廊便能闻到阵阵荷香。我兴奋的跑到前头,数不尽的荷花正盛放千里!满目碧油的荷叶随着微风翻滚到天边,那些嫩蕊凝珠的荷花合着那些高立的莲蓬起伏在有风的莲湖里,风过处,缕缕清香,不禁叹道,“真美!真美!!大师兄,这个小园子里怎么就能装下这么大的荷池呢?”

炎华忍不住笑道,“清樾园子这么小,这莲花池本来也的确不大,只不过是我从前在这莲花池里施了复境天的术法,这小池子在这久存的术法境里,便能延伸千里之远。”

“可喜欢?”炎华见她欢喜满足的模样,心里骤然一暖。长久以来,他一直走在自己选择要走的这条路上,已经走了这么长远,已经做了这样多的准备,如今却惊觉,没有遇见她之前,原来他的生命里竟是没有阳光出现过。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无人搭救的溺水之人,一直以来任由自己不断下沉,直到眼前伸来这样一双拯救的手,所以,他岂能容自己就这般错过?

“喜欢,喜欢!”我欢喜的蹲下来瞧着池子里的荷花,用手轻轻摸了摸。大师兄将我扶起来,修长的手指了指右边,我循着看去,原来有一尾小舟停在湖边,大师兄将系在树上的绳子解了,放了舟,我们就分坐在这狭长小舟的两头。田田的荷叶被小舟拨开,又在船尾处密密聚合。

坐在舟尾抬头看着高过头顶如密林般的莲蓬荷花,觉得很是惬意,便摘了几根莲蓬来,剥着莲子来吃,正吃着的时候见大师兄一直沉静的看着我,我瞧了瞧怀里的一把莲蓬,有些不大好意思。到人家府里来做客,又摘了人家池子里的莲蓬,现下又在这里独吃,实在有些不好,便认真剥了几颗来给大师兄。

炎华笑着接过,却又细细将里头绿色的莲心一一取出后递与我,见到这般,我估摸着大师兄可能不太喜欢吃莲子,便心安理得的拿来吃了,果然,去了莲心的莲子入口很是香甜。

第二十七章

大师兄一边与我清闲说话,一边将小舟划到了另一个蒲苇丛生的岸头,岸坞上尽是绝胜烟柳,我们舍了船顺着岸坞往前边走边说话,一路上时有佳禽啾鸣,很是清幽宜人。大师兄说话的时候,我就侧过头来微微将他看着,瞧他说话时嘴角惯有的清浅笑意,瞧他儒雅面容上的温玉柔和,瞧他抬手为我拨开前头垂下的柳枝。我心里就像这柳树叶子般,密密匝匝的都是满满的欢喜,我觉得,日光的中心,一定就是大师兄这般的安宁美好。

“这就是我同你提过的星河桥了。”炎华转头看着阿瑾,领着她坐下来歇息。

“哇!大师兄,这桥下真是有星河呐!”

炎华见她俯了身子伸出手来,似是要从星河里捞一颗星星上来,不由笑着提醒道,“这星河带从这桥下经过,看着好似就在我们脚底之下,可实际上离我们却是远得很。”

听见大师兄这样说,我缩回手,讪讪笑道,“大师兄,你这座炎华府座落的可真好,这星河桥竟然就在你府边上,从前我也只是听清胥师父提过一次,说是站在星河桥上便能看见璀璨星河在脚底下涴流而过,从前我不明白,这些星河多高啊,怎么能就在脚底下呢,到现在我才晓得师父并没有诓我。”瞧着头顶上的长明光,又瞧着星河桥下墨蓝浩阔的星河,这样奇妙的场景,真是头一回见着,心里真是雀跃的紧!就算九师兄形水说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我也会做一个高高兴兴的土包子!

“我父君母君,从前就相识于这座星河桥,后来便在这里建了府。”

“我也很是喜欢这个地方,你父君母君很有眼光!”

炎华眸中深深一动。

“大师兄,你瞧,有一颗星星还拖着尾巴呢!”我忙指着那颗星子与大师兄看一看。

“那是一颗流星。”

“原来这就是流星啊!莫言师兄曾说,凡间常有人对着流星许愿的,不知道可灵验么?”我这样说过以后,赶紧闭着眼睛许了个愿。

炎华见状,不禁笑道,“可许了什么愿?”

我笑了笑,举着被纱布包着的白爪子,不无遗憾道,“我的厨艺向来是差到不忍直视的,可是小时候也曾兴起过几回做饭食的兴趣,只是青山对我的厨艺很是不能忍耐,于是每回我要去厨房的时候,他总是要先我一步,唯恐我烧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饭食来。加之清胥师父也为我进出厨房感到担忧,我便心安理得吃了青山多年的饭食。

只是,宵炼师父这人奇怪得紧,明明晓得我烧制的食物有多难吃,明明每天都要嫌弃我一通,可还每日都坚持吃完我那些奇奇怪怪的食物,我见了实在有些不忍,真怕他吃出个长短来,是以我方才许愿的时候,便许愿我的厨艺能见长些。”

“旁人见着流星,都是许些富贵平安的大愿,”炎华看着她,“你倒是对他很上心。”

我愣了愣,“我只是……只是想着,若是哪日宵炼师父因我的饭食倒下,我可是万万担不得荼害师父的罪名的。”末了,我又问道,“大师兄,对着流星许愿,可真会灵验么?”

“流星无知无觉,怎可承着他人的愿力,不过是,寄托个念想罢了。”

“大师兄,你可曾有过什么念想么?”我见大师兄许久未回话,转过身瞧了瞧他。大师兄神情安宁柔和,嘴角微微蓄了些笑容,若在思量什么,他这一身深青色袍子在这白玉星河桥上,就如一幅淡青浅赭的写意画。他清远的目光从星河流转到我身上,沉沉道了一句,“从前不曾有过,现在有了。”

我很好奇,“从前没有,现在又有了?”

我便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大师兄却是对我说了这么一句,“阿瑾,我的念想,便就是你。”

她的双眸洒满碎金,比日光更晶亮,比星河更璀璨。此时已然是愣住的模样,媚气天成间还带着天真,他微微一笑,认真注视着她,“阿瑾,我喜欢你,你……可喜欢我呢?”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山水之间,日日晨钟暮鼓了这么几千年,人前助师父日日守护着清胥山,人后又要暗暗经营,无大喜亦无大悲的活着,师弟们都说他最是喜欢挂着笑容,只他自己明白,未遇见阿瑾之前,他的笑容里什么都没有。他明白自己喜欢她,他明白阿瑾的光彩,如今她的光彩已是夺目,日后,还不知道会是怎般惊艳!他知道自己是遇到了宝玉,既是宝玉,便想着要好好收藏,日日放在手心,保她一世安稳。

第二十八章

我听见大师兄的话了,听得清清楚楚,他是在问我喜不喜欢他,我当然喜欢大师兄了!但是我不能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形水师兄曾笑我那样很傻,而我不想让大师兄觉得我很傻,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于是我尽力稳住心神,想要摆出一脸矜持模样,可我抬头的时候,正与大师兄的眸光相接,仿若一下子掉进了桃花树下蹁跹的落花中,我觉得脸上开始发烫,然后觉得耳朵也开始灼热,心里还在挑拣着合适的词句,嘴巴却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喜欢,我很喜欢大师兄!”这样一句说出来,我彻底愣住,双颊已是不能遮掩的红烫了,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九师兄说得没错,我不仅是个土包子,我还是个傻包子!

大师兄俯过身来,轻柔的将我被风吹乱的额发顺了顺,“阿瑾,我们彼此喜欢,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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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过后,大师兄领着我去西北角瞧了瞧他府里养着的那头神辉兽,就是先前大师兄对我说的那头能说人言,可通万物之情的灵兽。神辉兽原是生活在无人之地的蛮荒,性情古怪,被驯服后却又大多温顺,这头灵兽是大师兄幼时父君送他的生辰礼物,想必大师兄收到礼物的时候应该很是欢喜。

神辉兽住的园子,很是干净舒爽,我们去的时候,他正从屋子里走出来,姿态闲适得很!待他走近,我才发觉他竟是长着独脚单手,颇像一匹小马,只是同小马不同的是,他的一脚一手似是虎豹的利爪,短而粗壮,浑身的毛也是晶晶亮的银白色,有光照耀的时候,很是漂亮。我惊叹的走到前头摸了摸这似是小马的神辉兽,却没有设防的听到有人声说,“炎华长君同我说起过你。”

我讶道,“原来你真是能说话的,可真是奇妙得很!”我兴奋道,“你除了会说话还会什么呢?”

“唱歌。”

“可以唱首歌听吗?”乍然听见一只动物不仅会说人言,还会唱歌,让我觉得有些兴奋。

“阿瑾,神辉兽的歌声能催人入眠、迷惑人心,若是没有精深的仙力定心,万不可随意去听,尤其是这只神辉兽。”炎华提醒道,“这只神辉兽就要修成人身了,他的歌声尤其惑人,凡子听见会轻易迷失本心。”

“原来你这么厉害啊!”我转脸对着大师兄道,“大师兄,你府里头养了这样一个会说话的灵兽,一个人无聊的时候,有神辉兽可以陪你聊一聊各样八卦,应该也是很有趣的罢?”

神辉兽的嘴巴抽了抽:“……”

炎华:“……”

我见神辉兽默着没回答,心想,这种问题或许问得太直白了些,大家都知道聊八卦这种事情,都是在台面下头就着茶水聊一聊的,待茶水吃尽后,就都整一整衣服笑的很正经的。譬如莫言。

原先我一直以为莫言是个不大正经的风流模样,后来有一回我瞧见他府里头的仙使来向他禀报事宜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凤眼光射寒星,那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冷峻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这样以后,我才晓得,原来,他也是个正经起来会很正经的人。再后来有一次闲聊的时候,我瞧着他翘着二郎腿懒摇羽扇,挂着一副纨绔风流样子,忍不住问了问他,记得我当时且是这般问的,“莫言,你自己把自己划作哪一类的人呢?”莫言斜了我一眼道,“此话怎讲?”我讪讪笑道,“你觉得自己是正经人不是?”莫言笑着摇了摇羽扇道,“我一向在正经人面前正经,在不大正经的人面前也会不大正经。”这个答案……这个答案!岂不是说我也是个不大正经的?!我闷闷的回了他一句,“这个世界倘若人人正经,事事正经,那可多无趣。”

自那次聊天过后,我悟出了一个道理,即便是个不正经的人,也是不大愿意堂而皇之的告诉大家自己是个不正经的。想到这里,我有些自责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于是赶紧打了个哈哈,说道,“做一只会说人言的灵兽真是好啊!”原来我说这话,是想夸赞夸赞这头神辉兽,可是我又没有头脑的补了一句,“这样,如果主人欺负你的时候,你还可以发一发牢骚,再不然私下里头骂一回,心里头也舒服些。”

炎华的眼角抽了抽:“……”

神辉兽张着嘴巴无语:“……”

这话将将说完我便立刻反应过来,呜呜呜……我只是……我只是想到自己课业上常被夫子们教训,于是私底下常会在莫言青山他们面前发一发牢骚,每次一顿牢骚过后,心中便会爽意许多……是以我在神辉兽面前说这话,原是好心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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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日晚上,我同着五师兄巫幸还有十一师姐翎云支了一张桌子喝茶,茶水是这几日我起了大早从荷叶上收集来的,茶叶是用晾干的小荷花苞同着莲心制成的,粉色的花苞在茶杯中舒展开来,周围又缀了许多碧绿的莲心,再配着手上的白瓷杯子,显得很有一番清致的雅韵。青山曾说过,我向来在厨艺上没什么作为,可是在这些个情致上到有几分心思。

“唔,这茶很是清香爽口,该不是取了荷叶上的露水来煮的茶水罢?”巫幸喝了一口,又仔细闻了闻。

“这是自然了,难道大白开水能有这般荷香味?”我歪着头笑道,很是自得自己制了好茶,想着这九天之上的荷花要比外面的分外灵香,唔,等临走了,要记得多制些带给其他师兄们尝一尝。唔,也带些给那几位师姐,也不过是顺便的事,并不费神。

“果然是不错。”巫幸从小炉子上取了茶水给自己又倒上一杯。

我见十一师姐在一旁捧了杯子怔着,并不喝一口,便问道,“翎云师姐,你不喜欢喝这茶吗?”

“伯申是不是伤好了?”

翎云师姐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我一时愣住,脑中立时转出莫言师兄同我曾说过二师兄伯申一直不大看得上翎云师姐的八卦。我望了望旁头坐着的巫幸师兄,他也转头瞟了我一眼,有些不大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的确……是伤好了,只是……”他顿了顿,不知还要不要将这话讲尽了,末了,他又想了想,早说晚说,翎云她总归是知道,不如现在说,好让她早早的真死了心,便和缓道,“你也知道,他这回受伤,是为了什么缘故,不几日,他便要成婚了。”

我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着,那句‘这回受伤,是为了什么缘故’,我是不知道的。可见着翎云师姐一脸沉郁的模样,纵是我年少不懂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问个明白,后来,我私底下问了巫幸师兄才晓得,以二师兄伯申的能力,万不会在那场小冲突中受了那样的伤,只因为护了一个女子。听说那女子跟他之前还有些理不清的纠葛,这下好了,伯申师兄为她挡了一刀,一切纠葛都给理清了。

“他……要成婚了?”

我见翎云师姐眼睛里似是闪过一抹恨色,可在这时候,我也不好插嘴安慰了去,只好做一做添添茶水这样的小事。巫幸师兄也不好再继续接话了。

“他成婚了,便不会再回淸胥山了罢?”她忽然觉得有些不甘心,是她先遇上他,为何她会先输了去?若是她不好,他不喜欢,那也便罢了,可是他瞧都不瞧自己一眼,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好或是不好,就拒绝她。他连试一次的机会都不给自己……若是说他性子生来冷然,谁都不要也就罢了,可是他……这就要成婚了。她岂能甘了此心?可是……她又能怎么办?

见翎云那般悲伤,巫幸掩下感叹,开口道,“十一,你知道淸胥山的规矩,若是成婚,便是要离开的。其实,二师兄本领卓然,在九天也是职务繁重的很,这离山……也是迟早的事。”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虽说是不再留在淸胥山中修习,但也是可以常回来走一走的。”

茶还未凉,翎云师姐便红着眼睛急急走了,见她眸中蓄了许多水光,许是想要找个安静地方哭上一回。一时,只留了我同巫幸师兄靠在椅子上长吁短叹的发呆。我叹了叹气,忽然想到形水师兄,便问道,“形水师兄怎么没来呢?”今天本来说好一同喝喝茶的。

“你大概知道,形水的火术向来不精,呃……虽然我的火术也不大好,但是同形水比一比,也是强过许多的,今晚大师兄带着形水去加练了,这一趟过来,大师兄势必要让我们突过及英期。”

“什么是及英期?”我剥着核桃仁,这是大师兄前几天特特给我带来的,我一向喜欢吃个小零嘴儿,而大师兄如此贴心的主动送过来,让我觉得他同青山一样,是个贤惠人。

“我们习练术法,一般来说,共分为三层,第一层是无为期,讲究个心境,心境练成了,便是第二层成至期,在这一个阶段,习练者要分外刻苦,才能学会术法的基本。这最后一层便是及英期,我和形水的火术不大精深,所以从成至期渡到及英期很是受阻,这次大师兄将我们带到这九天的灵净之地帮我们训练,也好让我们快快修好。”

第三十章

“那是不是修到及英期就全部学成了?”

“对于我们这些步入法门的人来说,这一生的修习须要历经上阶和下阶,而及英期便是上阶的最后一层。”

“所以修完了及英期,便就是要进入下阶了么?”

巫幸点头,“不错,进入了下阶,便就到了‘元盛期’,而元盛期却是修不尽的,所有的仙者一生都在这元盛期上修炼。再往细里头说一说,这最后的元盛期,还分为上元和下元。这天上世间只有一位修满了下元,那便是神女大君了!”想到那位备受九天三界敬仰的神女大君在前些年竟是忽然羽化,他在心内又禁不住感慨了一番,顿了顿,又道,“只是,除却神女大君,却也还有一位。”

巫幸呷了一口茶,解释道,“不过这位,一直都只是个传说,并不知真假,你可要听?”

我立刻来了十二万分的兴趣,巫幸师兄不如莫言师兄理解我理解的实在,我一般对野史有着非比寻常的学习兴趣,为此,我同莫言还在私下里交流过一番,一致认为那些被正史看不上的野史杂谈,不定比正史还要真真几分!

“这另一位……就是上古传说中的玉水柳了。传说,这玉水柳仅此一株,灵气非常,是父神亲自让其长成,为要祝福苍生。只不过这都是上古传说,也从没有人见过这株灵植,是以这传说也并不知真假。”

巫幸继续道,“这两位都是生来就有父神所赐的极盛内元,无需修炼,生来就有。其余仙者,皆都是处在上元期,只是精进程度不同罢了。”

闻言,我不禁叹道,“看来,还是需要一个能走后门的厚实后台啊!”

巫幸:“……”

“我是凡子,与你们不同,不知修到何种地步算是成了呢?”

“一般来说,凡子在渡过成至期之后,还要比我们多练一层,那便是形神期,这要靠无上的天资合着机缘才能修成。渡化形神期的时候,必有天劫降下,多有躲不过的,躲得过的,便能白日飞升与仙同寿,”巫幸吹了茶沫子看了看阿瑾,“你或许不是一般的凡子,只是不知那机缘到了时候如何排定。”

“这话怎么说呢?”我不是一般的凡子?难道是我习练术法向来用时很短么?莫非巫幸师兄是在夸我天资卓越?这样想来,心下不免得意几分。

“从前清胥师父同宵炼师父谈论过,说你的娘亲同清胥师父好像有些渊源。我也是无意里听得的,也没听全。那时候你还没到淸胥山。”

小时候清胥师父对我说过一回,说娘亲和师父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才走了后门的将我安排到了清胥师父这里,讲到底,我就是个关系户。听见五师兄这般说,不知是不是对我走后门有些不满?我忙打着哈哈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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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觉的时候,做梦梦到了娘亲。这回,梦得很是清晰,醒来的时候,我还能清楚记得。梦里面的娘亲真是美得很!额上还印着一枚我没看过的银色羽花,一双眼睛柔柔的朝我笑着,还摸了我的额发对我说,“阿瑾,你长得这般大了。”

我疑惑问道,“娘亲,你不是故去了吗?”彼时我虽是在梦里,神思却很清楚。

“这里是天河的最尽头,距离我的水银境已经很近了,所以我们之间便少了许多隔障。今次我入了你梦中特特与你相见,是有一事要与你说——阿瑾,你的清胥师父需要你救上一救。”

“清胥师父?他怎么了!?”我惊讶极了,我不能明白娘亲怎么忽然说出这么奇怪的话,“师父仙力高深,怎么还需要我去救?师父怎么会有危险需要旁人去救?不会的,怎么可能?!娘亲,你还活着吗?唔……我的娘亲早就已经不在了……我这是在做梦对不对?”我抱住娘亲,“可我觉得又不像梦,娘亲,阿瑾糊涂了。”

“我的事情,你日后必会慢慢懂得。现下最要紧的便是清胥。

淸胥山,本是为镇海底恶兽而化生,恶兽凶狠,如今又渐渐苏醒得力,清胥他不得已用元神做屏障修补将裂的封印,才将恶兽勉力困住,可他也被困在自己的元神里不得而出。我前些日子去看过他,灵力正被恶兽日日啃咬,神识也不知为何自我封闭了,好在他于封闭神识之前为自己做了个法罩,还能抵挡一段时日。只是,还需早点将他神识唤醒,如此才有机会脱困。

我如今这丝残存的灵力,并不能唤醒清胥。勉力留存……是为了要等你爹爹。你爹爹他……罢了,阿瑾,娘亲的时间不多,你一定要记住,要救出清胥,日后若有可能……也要找到你爹爹。”

第三十一章

我不明白娘亲为何说要等爹爹,也不明白为何让我去找爹爹,我爹爹他为了保护皇上,中了淬了毒的利箭,也早已经不在了。娘亲如何等得?我又如何找得?

我便只问道,“娘亲,我要怎么做,才能救清胥师父?”

“你是我的孩子,可以穿过一切的屏障,进入他的神识,将他唤醒。只有你能无声无息的进入屏障而不会激怒恶兽。

所以你要尽快修到形神期,拥有仙者的神识,才能破除你身上的封印……”

“我身上的封印?什么封印?”

娘亲再没能回答。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模糊到最后,梦便醒了。这场梦让我实在辛苦,我躺在床上,神思愈发清明,再无睡意,索性披了件衣服走出屋去,迷迷怔怔间,却是走到了全园最高的亭子里。天星还未隐去,四处又极是安静,那喜欢在空中悬飞的定引花还伏在定引树上歇息,便知是还早。

凌晨微凉的风里,方才的那番长梦,仍在我脑子里呼呼荡荡。

我想我的确有点傻,因为我信这梦以为真,我信娘亲对我说的话,我信娘亲方才真是那般轻轻柔柔抚过我的额头,我信娘亲说清胥师父有危险!

我的清胥师父啊,我长到这般大,他都从没离我这么久过,他若是没有遇到危险,便就会早早过来将我和青山接回去,他若是没有遇到危险,便不会让我另拜一个师父。

忽的,肩上一暖。大师兄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他将身上的黑色披风松松系在我身上,轻言道,“怎么这就起来了?也不多披上一件衣服?”大师兄为我系着颈带的双手微微发凉,手指掠过我颈间,让我一时有些赧然,“做梦了,有些睡不着。”顿了顿,又道,“大师兄,我什么时候才能修到形神期呢?”

“无须这般着急,你的资质甚高,若是提前修完成至期,便可潜心修炼形神期了,只是形神期满的时候很是危险,会有无可演算的天劫,故而很多凡子修炼的时候,常会放慢进修的速度将根基打牢,才敢迎接圆满承受天劫的时刻。”

想到她将要经历的九死一生,想到她将要经历的那一番无可演算的天劫,炎华轻轻拥住她,好似手下拥住的是许多轻软会飞的羽毛,轻一点怕拥不住,重一点怕散了开。炎华顿了顿,道,“你的天资至快只需四五年。只是,你无须这般,最好放缓速度,拖上个八年十载的,这样才有更多胜算。

还要四五年吗?清胥师父可能撑过?我没有对大师兄说我的梦境,免得大师兄为我烦忧。想着此番回去要好好问一问宵炼师父,看他能有什么办法没有。这样想过,心里稍稍一松,“大师兄,我想加紧些习练,你帮助我罢!”

“你还有许多时间,这事急不来。”正说着,便听见阿瑾肚里咕噜叫唤,笑道,“走吧,换件衣服梳洗梳洗,去吃早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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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饭的时候,不大能吃得下去。大师兄许是看我食欲不大好,便在中午的时候,于亭子里头设了小宴,还将几个师兄师姐也招呼了来。见了人多,我也略略得了些精神,只是头有些疼,饭菜用的很少。

炎华为阿瑾夹了几回菜,却发现她几乎没怎么动过饭菜,瞧了脸色像是不大好的样子,便拿了阿瑾的手来探了,见脉浮略紧,瞧着是风寒束表、营卫不达的样子,“你这是受了风寒。”说完便招呼了仙娥去熬药了。

我见大师兄竟将仙娥招了来,忙道,“别啊,我最怕喝药了,我下午蒙头睡一觉就好的。我从前都是这样的。”

在一旁吃饭的巫幸瞧着大师兄好像也太小题大做了些,他就瞧着阿瑾不像个娇生惯养的女娇娥,这一点点风寒,应是不妨事的,怎么大师兄这般重视?他瞧了瞧大师兄,又瞧了瞧阿瑾,最后瞧出了些端倪,他轻轻笑道,“大师兄,我这一早起来习练,现下也有些不得精神,你帮我瞧瞧,看我是不是也受了寒凉?”话刚说完他便有些后悔方才的调侃了,大师兄凉凉看他一眼道,“我看你这个症状需要这样治。”

于是吃过饭,他连小睡的时间都没有了,习练,习练,还是习练,他有些幽怨。习练的间隙,他靠着花树歇息,日光照在他的脸上,微微灼热,他低下头来看着手中跟了他许多年月的长剑,剑柄和吞口上镂着的神兽精雕在日光下晃的刺目,他闭了眼睛,忽然想起千把年前的那段江南烟雨。

第三十二章

那时候四哥载烨奉了父君之命前去凡世祭奠逝世了四千多个年头的娘亲,他见四哥眉目比往先更沉,便想跟着过去,好逗他开心。他在淸胥山上最大的乐趣,便是让有着冰块脸的四哥能变化个脸色,当然,大多数时候并没能将他逗笑,而是将他逗得更生气。但总归能换个面色也好。于是,他也便死皮赖脸的跟着去了。他是知道门规的,淸胥山里的弟子出山,向来是需要提先报备,但是他见四哥走得急,担心自己去报备了回头便跟不上他,就什么也没想的跟着去了。

那时候,正是逢了江南春色,有一位姿容不错的小姐却是看上了四哥,他便当着四哥的面逗着那小姐说,“姑娘为什么没有看上我呢?其实我长得也不错,人品也比他好,你瞧他那副冰块脸,你也不怕日后被冻死啊?要不……你考虑考虑我看看呢?”记得那时四哥脸色比往日更沉冷了几分,凉凉瞪了自己一眼。那小姐也是个执拗的,愣是撇了家人要跟了四哥。依着四哥的性子,恨不能立时腾了云赶紧的将那小姐撇了去才好,只是他们仙家有向来的规矩,那便是向来不允在凡子面前任意使用仙法的,违者重罚。所以他们回程的路上,那小姐便也孤身一人跟着走了一路,我们骑马她也骑马,我们走路,她也跟着走路,我看是当了真的,便对四哥说,“你瞧这一路的,要不,你就把她收了得了,暂时当个外室养着,在淸胥山修习结束后,再将她娶了……我给你保密。”他记得当时自个儿这番话说得很是为四哥着想,又自以为很是情真意切,可四哥却是对自己头一回发怒。那一回怒起来,才让他知道,原来四哥从前向他发过的火,那真是不值一提的!

后来四哥为了甩掉那小姐,便拉自个儿趁夜跑回了淸胥山。只是未曾想到,那小姐竟楞是一路辛苦的寻到了仙灵山地,恰被三哥元弃下山的时候遇见,大师兄知道后,觉得那小姐在山底下不吃不喝的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做主将那女子带上山,意思是让四哥好好同这位小姐做个了断,让她绝了这门心意。可后来那小姐的一番话实在是让他且惊且楞了许多时日——

“你连自己的心都瞧不清吗?我却看出你是当真喜欢巫幸,只是我也是当真痴傻,见你始终不愿承认,便也盼望着你能朝我看上一看……你那么高高在上,我也当真不能配得上你……现在我晓得,我自始至终,不过是个笑话。只是载烨,你喜欢巫幸却连自己都不敢承认,你也当真是比我可笑的更甚!”

还记得,四哥的眼眸一瞬间便冷了下去,嘴角却挂着一丝笑意,他当时见着便立时后背发了凉,他知道,四哥笑的时候那才是他真生气的时候,果然,不出所料,那小姐被四哥一把扇子扇出了几重山外,还是大师兄捡了那小姐一命,又施术抹去了那小姐的记忆,将她好端端的送回了家。

其实他觉得,还真是可惜了那小姐。虽然不是怎样绝色,但也是清秀可人的,只是她说得那番话……着实让他有些消化不了。其实也并不怪他愚拙,实乃是四哥对他一向是黑着脸的,他也一直都以为四哥对自己很是厌烦,怎么还轮得上……‘喜欢’二字呢!更何况他是四哥呀!难道……他看出自己其实也是个女娇娥?

这……也不能罢?

她娘亲地位不高,怀她不易,又心心念念想借着儿子让自个儿的地位水涨船高,可自她出生那刻起,便就带着娘亲的失望的。但她娘亲竟不知从哪里求来了障法,竟将她幻成一个小子模样,旁人纵有仙术,竟也不能看出她原身。就连她自个儿,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小子无疑,从小到大,也不知调戏过多少良家好姑娘。

直到娘亲过世那年,才晓得自个儿竟也是个姑娘,可娘亲在临终前又嘱咐她万不可褪了障身,只叫她顶着家族门楣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小子。说是嘱咐,不如说是恳求。

她也的确顶了家族门楣的面子,不叫母君家族蒙羞。只是渐渐也觉得,她这样大好年华,若只用来顶着面子,真是可惜的很。

她虽实在是个姑娘,但也到底做了多年的小子,心志自然要比一般女儿家来的刚韧,加上从小便是舞刀弄枪的玩耍,拜在淸胥山修习又是她向来的心志,许是她真有这番机缘还是怎的,向来收徒弟少到让人望而却步的淸胥山,竟也能收了她做弟子。

第三十三章

那时,淸胥山上,算上她,统共不过五个弟子,排在她前头的,自然便是四师兄载烨了。她心安理得的跟在载烨后头许多年,直到那凡家女子的一通话,让她再不能心安理得下去。可是,到底怎么个不心安理得,她总归是有些弄不清,大约,她是做了太多年的小子。可她细细咀嚼了这千把年,直到最近几十年才悟出其中三味。她睁开眼睛,瞧着手中的剑,细长的眼睛闪过一道异彩。

“哼!喜欢我,又不要我,世间哪有这般便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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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终还是拗不过大师兄,就着桂花蜜糖将药喝了下去,然后捂着被子睡了一下午外加一个晚上,第二日早上起来的时候,果然很是神清气爽。

我同大师兄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又向他提了提请他帮我加练术法的事情。其实大师兄担着九天的职责,已经很忙碌,却还要助着清胥师父和宵炼师父打理整个淸胥山,还要时不时的帮助师弟师妹们加练,着实有些辛苦。可放眼整个淸胥山,除了宵炼师父,便是大师兄最厉害了。所以,也只好厚着脸皮求了一求。

待仙娥将食空的盘碗筷勺一并撤了,炎华才道,“向来,你最是喜欢偷偷闲懒,课业上也从没认真过,现在怎得这般勤勉了?”见阿瑾神色认真,他顿了顿,徐徐道,“自然,你有这份心是好事,只是先前我便同你说过,你若是提前修完成至期,便就会提前进入形神期的阶段,便就是要提前历上天劫的,我担心……你会受不住。”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惶恐,若是阿瑾历天劫的时候有个万一……一时间,已在他心底沉睡多年的那一种叫做‘害怕’的情绪竟在这一瞬无法控制的喷薄而出,他覆上阿瑾放在桌上的手,将她抓的紧紧的。

我的手被大师兄握住,略略有些疼痛,想着大师兄许是在担心自己,心头一暖,柔和道,“大师兄,凡事都有万一,可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你为何这般着急呢。”

“……以前是我不懂事,的确惰懒得很,现在我明白了,既然清胥师父将我放在山中修习,必定是希望我勤勉认真的,等清胥师父再看到我的时候……我想让他看见,我现在进步很大。”

“……我教你一些基础的术法和剑术,这样日后宵炼师父再教你的时候,你也会学的快些。”

我知道这是大师兄最大的让步了,便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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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天君的疑虑恐怕加深了。”一个面目清朗、容貌俊俏的翩佳公子站在漏窗边瞧了瞧外头,然后转过身来看着炎华,见炎华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利光。他抿了抿唇,又道,“连带着宵炼那里,好像也受了疑。”

“转告伯父那里,请他在往来之间密切注意些,勿要在这时候落了口舌,否则……这后面的许多事就不大好办了。”炎华顿了顿,道,“天君已经下了旨,邀我回天宫主持几日后的创世节。”

身形略有些清瘦的翩佳公子瞥了一眼过去,炎华那一双眼眸幽黑如墨,带着一股悠然的凌厉之气,仿若能将人心看透。他缓缓地收回目光,隔着漏窗侧身望了望外头,“他还真不放过每一个试探你的机会呢!”

“既然他想试探,那么,便就做出一场戏来与他。”炎华抬眼,向他瞧去,“云天,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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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华负手站在窗边,瞧着云天如青鸟飞纵,几纵几伏之间,已是看不见身影,正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他静静站了一会儿,回身坐在清荷瑞鸟团刻的紫檀椅上,一手支在紫檀雕木小桌上,食指来回摩挲紧抿的下唇,半合的眼睛里几番明灭。侧头瞥见案几上放着的海兽葡萄纹的犀角盒,他伸手拾了来,看了会儿,将盒子放在袖中,起身推门出去。

天星渐朗,云霞将露。

他走到通往荷池的“清樾”园子,果然,阿瑾正在园子里同翎云练剑。翎云的火术不行,但剑术还是不错,这两人合着一起练剑,也是有益。

今日阿瑾着了一件纯蓝色束腰剑袖裳,脚踏着白色软底绣靴,一头好发只用一根簪子梳成侧髻,瞧着很是利爽。见她手腕轻转,在空中挽出一个还算漂亮的剑花,他不禁勾了嘴角笑了笑,还真是一块习武练术的好料。

翎云顺着剑光侧身轻巧躲过,瞥眼见到大师兄正站在不远处,似是在看她们习剑,便停了剑,道,“大师兄。”

第三十四章

我转身去看大师兄,大师兄一身藏蓝绸布长衫,唇角挂着温和的笑,更衬得大师兄一派稳重的风仪。我弯了嘴角,“今日一早我便起来练剑,正巧遇着翎云师姐,便央了师姐陪我先练一场,大师兄在边上瞧着,觉得如何?”

“剑法倒是清晰,但剑术在于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布形候气,与神俱往。”大师兄说完,便从我手里取了那把青剑,我只觉得有个蓝色身影在我眼前一晃而过,身形极快。翎云师姐见大师兄提了剑去,紧忙摆出剑法应对。

大师兄的剑招没有固定,身法矫健,发招自如,一把青剑在他手中耍得是剑气四溢,翎云师姐的额头已是沁出一层细汗,眉眼里显出一丝招架不住的吃力来。见青光闪动,就在她方才以为自己已险险避过的时候,才发觉刚才那一招却是虚晃,还未待她来及变换招数抵挡的时候,那柄青钢剑咻得斜斜刺来,剑锋却是停在自己的左肩。

前几日便听五师兄巫幸说淸胥山上的一众弟子,除了大师兄之外,剑术使得好的有三个,一个是二师兄伯申,一个是七师兄莫言……关于这个,我其实是有些不大相信的,我很难想象纨绔闲散如莫言,怎能也使得一手好剑?若不是见到一回,我总归不信。这还有一个就是十一师姐翎云了,可这场比剑尚不及十数招,翎云师姐便就被打败,着实让我心内一震,我望着大师兄,心里甜甜蜜蜜的想着,我喜欢的大师兄真是厉害啊!

大师兄正同翎云师姐提说她方才那套剑法的破绽,又告诉她如何将这剑术与法术合和,再连着说了说翎云师姐的火术,翎云师姐提着剑在那里仔细听着,我也竖着耳朵在旁头边听边记了。一番话说完,九天的长明光已是大亮,翎云师姐挪了个背阴的地方开始习练火术了,我便同大师兄一起就近去了莲池旁边的九曲游廊边走边说话,他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我手上。

“这是什么?”

“送与你的。”

“这盒子真漂亮啊!谢谢大师兄!”

炎华见她欢喜的将印伽唤了出来,看样子是准备将这盒子存进去,他一时未能忍住笑意,“礼物在盒子里。”

听见这话,我一时有些赧然,还以为大师兄送我个漂亮盒子好让我可以放些零碎东西,原来,礼物还在里头。我小心打开盒子,里面正躺着一对羊脂白玉菊花纹嵌宝石流苏步摇,这羊脂玉莹透纯净、如同凝脂,菊花高浮雕出,叶瓣清晰层次分明,似有淡香溢出,便凑近去闻了闻,大师兄在一旁道,“我用术法将菊花香气存在了这羊脂白玉中,经年不变。”我不禁赞叹道,“大师兄,谢谢你!我很是喜欢!”

炎华拿过这对步摇轻轻插在阿瑾两鬓浓密如云的乌发上,绿色的宝石珠子由浅至深,细细碎碎,缀成了一串流苏在她的发间,显得很是灵动俏丽,衬得那张玉芙蓉更是绝丽,他不由叹道,“很能衬得上你。”

大师兄望着我的时候,那双被莫言师兄称赞过贵气的眼睛里,此下里尽是温柔,我有些不好意思,“大师兄,这一定花掉你不少银子吧?我现在身边并没什么银两,以后我再回礼与你,可好?”都说送礼是你来我往的才显得有礼有节,可怜我又没什么银两,一时半会儿的也无法回个礼,就先欠着吧,回头找一找承应堵上两局,赚些银子来还了这礼。

大师兄听见我这话,却是笑我傻,他告诉我,我和他之间不必如此。

后来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有些舍不得将步摇拿下,可又担心睡觉的时候会磕着碰着,便将那对步摇小心放在盒子里,又小心放在床头,躺在床上瞧了瞧,觉得还是不够稳妥,便起身唤来了印伽,将盒子放了进去。这样折腾一番,才将被子盖好准备睡觉。可是不论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眼前都是大师兄那张对我熙和微笑的脸,我觉得只是想着大师兄都会让我觉得很欢喜,正在傻傻笑着的时候,我又猛然想到,大师兄这般好,若是别的姑娘也喜欢上大师兄怎么办呢?而我身上又有这许多缺点,日后大师兄若是嫌弃我了,怎么办呢?我就这样一时傻笑一时担忧,甚至很傻的想把大师兄给藏起来,只准自己看到,只准自己喜欢。哎!喜欢大师兄真是件辛苦的事啊!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困意深沉,临睡前,又零碎想到今日荷池旁头,曲曲折折的回廊下头,有荷风吹来,掀起大师兄的藏蓝衣袍,微微露出里头银白色的衣角。我们一同坐在廊下,在爽意的荷风里肩并着肩,听他讲述一个故事、一段经历,大师兄的眼角温和缱绻。即便后来我那般怨他,可这段时光却是无论如何也抵忘不掉。

第三十五章

这一段时日,大师兄时常站在庭院中看我练剑,遇见自以为使得好的剑招时,便会朝他得意一笑,可有时候,大师兄对我指点一二后,我才晓得,方才这个剑招,其实略略被动了些,先前那个剑招,其实太过着急了些。

炎华见她的确勤勉起来,于是每日在给那几个布好习练任务后,便会抽空过来教一教她,见她灵慧模样,有时候他也会在想,她这般天分,还有那般绝丽模样,这日后……会是怎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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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每日处理公务的时候,会有点忙,而且……还很专注。有回我同他一起坐在书房里一个下午,到天星初起的时辰,大师兄抬头见到我却是一脸惊讶,还问我什么时候来的,于是我有些委屈的说,方才是同大师兄你一起过来的。大师兄闻言一愣,立时自责的说抱歉,若是换作青山、莫言那几个,我必定会气得同他们打上一架,可这是大师兄,我心里头竟是生不出一丁点怨怪。

自从这回以后,每回逢了大师兄有要紧事的时候,我都很懂事的不去扰他,有的时候会邀上五师兄巫幸煮茶聊一聊,有的时候见翎云师姐情绪还不错,也会拉着她一起在偌大的府里逛一逛,有的时候会叫上形水杀一盘棋,实在没人陪的时候,就自己练一练术法,练得累了,就跑去和神辉兽说会子话,这一来二去的,便也同这位神辉兽混得很是熟了。更多时候,只带个披风便坐在小舟上隐在荷花丛里独自随波荡着,若正逢了午饭后,就顺便在小舟上卧个午觉。

今日我便卧在小舟上,脸上盖了张碧油油的大荷叶,心里正数算着到了九天多少时日,其实这九天之上一切都好,就是这长明日光让我一直不大习惯。凡间里有晚上,有早晨,我觉得才是最好。所以,有时候我会躲在这荷林深处,脸上再盖着大荷叶,才觉得好像这里也有晚上。

炎华处理完手中的事情,便来找她,见她果真是躲在这里。她静静躺在船尾,脸上覆着油碧荷叶,似在酣睡。身上穿得是白色衣裙,裙裾滑过小舟落在湖面上,轻轻扬扬的半沉在碧水之中,这白得裙、碧得水,衬得她安宁又美好。她虽然大多时候很闹腾,可安静下来的时候,却也能衬得上柔顺淑静这四个字。见她脚跟前躺着一堆荷花莲蓬,他无奈轻笑,这池千年的仙灵荷花遇见她可真是遇了劫了。他施了术法,轻轻落在舟尾,船身竟没有一丝晃动,仿若方才只落了一片羽毛般沉稳。他瞧了她半晌,心下觉得,以后万万年的日子能有她陪在自己身边,便就是满足了。他轻轻拿开盖住她脸的荷叶,想看一看她恬静酣睡的样子,荷叶拿走的时候,却看见一双澄澈的眼睛且惊且惑的看着自己,“大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炎华也是一愣,笑道,“原来你没睡。”

我也楞了楞,起身笑道,“嗯,只是在这里躺着休息的。”见裙摆浸在水中,便用新学的火术将裙摆蒸干了,瞧见大师兄赞赏的眼神,心里觉得很是傲娇。想到今日早上碰见五师兄巫幸的时候,见他笑得轻松,现下便问大师兄,“大师兄,五师兄是不是快要突破及英期了?”

“巫幸没什么问题了,想必就是这一两个月。形水却还需要一段时间。”见她头上戴的仍然是她原先的旧玉簪,便问道,“我送与你的步摇……你不喜欢吗?”

我侧首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有些不好意思道,“你送我的,我自然喜欢,就是大师兄你也知道我,一向粗心惯了的,我怕……我怕我哪日不小心弄丢了可惜。所以把步摇放在我的印伽里头,很稳妥。”

“傻瓜,送与你的,就是让你戴着的。若是丢了,有何关系?我再遣人做一副别样更精致的。”

“可我更喜欢这个。”

“若丢了,那就再作一副一样的。”

“……”听见这话,我没作声。这个礼物是大师兄初初送我的,于我来说,意义自是特别,若是丢了,即便再买一副一样的来,对我来说,也是不一样的,可是大师兄他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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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大师兄一同肩并肩躺在狭长的小舟里,仰头望着被荷叶染碧的天空,我问道,“大师兄,你小的时候,在最好的天气里,都会做什么?”

他不假思索道,“读书。”

“读累了呢?”我问。

“练习术法。”

“习练累了呢?”我又问。

“读书。”

他见阿瑾微微嘟了嘴巴,犹自苦笑道,“那你呢?”

第三十六章

他侧首看着阿瑾,听她欢喜的说着小时候的趣事,他听了也不禁笑出声来。他看着她,觉得自己喜欢她,真是无关乎她的惊世容貌,而是觉得她是他心底最缺失的那块,她补足了他缺掉的那块叫做高兴的东西。

多年之后,他坐在那高高的九龙灵兽宝座上,只能远远的望着她,他便知道,他从前没有高兴过,以后,也永远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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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候,炎华对她说道,“明日有创世节,今次天君指派我去主持,到时候,九天上的大小仙官,以及在凡间所有仙山习练的仙家子女也都要回去参加。你宵炼师父也会过来,到时候,你便同宵炼一起,我忙完了便会来找你。”

“创世节?这是什么节日?”

“这原本是纪念父神太古创天造地的节日,九天每逢七百年便会举办一场盛会,以此纪念父神的功德。这也是仙界最为热闹的时候了。”也是天君试探他最佳的时候。他抿直了唇角,目光微微沉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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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我梳洗了起来,听见敲门声。开门看到一个仙娥手上托着一个紫檀整挖浅浮雕海棠花纹长方盒,上面整齐放着一摞衣服。另一个仙娥手中的方盒里,是一整套首饰。那两个仙娥行礼,“这是长君为姑娘准备的,奴婢们来服侍您穿上。”

见那仙娥上手就要脱我衣服,便捂了身上的衣服道,“不就是过个节么,我就穿身上这套,不用这么麻烦的!”可那仙娥却道,“这是长君的吩咐,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们。”

见她们这般说,也不好再拒绝,便任由她们将衣服换了,头发解开又重新梳上。好在这身衣服钗头虽精致,却也是不打眼的。因我一向是简朴惯了的,所以我原先真是怕大师兄给我准备一身华服,否则,我是真真不大好意思穿的,好在这衣服又漂亮又不打眼。真是难得大师兄这般细心。

待衣服钗头一并套上,倒是费了一番功夫,这一番功夫之后,又从旁头过来一位仙娥,手上端着许多膏粉,颜色美得很,可她似是想把这些膏粉涂在我脸上,我忙捂了脸拦道,“衣服换了也就罢了,钗头饰了也就罢了,可这膏粉却是万万不能涂的!”不为别的,我曾在七师兄莫言的府里看过一回热闹戏,那锣帮一阵儿敲,戏台上便有小生卖力着闹,还有甩发又下腰的,还有在面皮上画了花儿脸翻着跟头的,那脸上可不知涂了多少的膏粉。当时我便抱着肚子同七师兄笑话了好一阵,今日我若是也被涂了个满面,还不知有多可笑!是以我无比坚决的要拦着那位仙娥。

那仙娥见我坚决得厉害,面上一阵愁容,又大概碍于我是个小姑娘,并不好意思以大欺小的对我用强,于是愁容更甚。这时,旁头其他的仙娥见时辰已是不早,便忍不住打了圆场,对着那本应负着涂抹膏粉之责的仙娥宽慰道,“你瞧这位姑娘的姿容,真是天生颜色,即便不涂脂粉,也是容色非常,眼下这姑娘又不喜涂脂抹粉,想必即便长君晓得,也不会责备你。”

原是怕大师兄责备,我忙道,“大师兄的性子好得很!万不会责备你的!”顿了顿,问道,“大师兄呢?”

“长君卯初便走了,宵炼大人正在外头园子里等着姑娘。”

听见这话,心里没来由的一突,不知怎么,听见宵炼师父也在这里,心里竟生出了些不自在来。见那几个仙娥要领我前去,便拦了她们,“不用麻烦几位姐姐了,我自己去就可以。几位姐姐,你们且去忙吧。”

连日来的相处,那些个仙娥也是知道这姑娘的脾气,又见她身上已是穿戴整齐,便也没说什么,福了身子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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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炼正瞧着园子里新开的无明花,听见身后响动,便转身去瞧,眼波瞬时一震。

那盈盈走来的少女一身月华色长裙,裙身散落的是明亮的柳树芽黄的蔷薇,朵朵精绣,又有薄如蝉翼的贝片点缀,与月白底裙一衬,显得莹亮柔和。那少女头上斜簪着一朵新摘的白芙蓉,他定睛瞧去,这朵花却是被施了术法保持鲜嫩新开的模样,除此之外,只在上头插上了一根固定发髻的碧玉藤花簪,垂下的流苏用的是与裙裾上头一般颜色的细小贝片,雕刻打磨的的很是精细用心,这番素净打扮中却有着不经意的娇美。又见她盈盈裣衽行礼的模样,他一时微怔。

第三十七章

那时候她去找哥哥,可是那日因为大家要赶去喝喜酒,都忙乱得很,无人知晓哥哥得去处,后来还是她眼尖,见着一抹银色衣袍正走去黑行山那头,她使了好眼力才认出那是自己的哥哥,她有些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不跟着大家一同喝酒,便远远的跟上了山。到了山顶才晓得,原来在这山上,可以看到山下远远的举着火把吹着不绝于耳乐音的一众送亲队伍,就着夜色瞧去,像是一条蜿蜒的火龙。

见哥哥抱着酒坛卧在山顶的黑行湖边没了命的喝酒,于是心性早熟的她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恐怕是那今日出嫁的新娘子,是哥哥的心上人罢。那时候,她心里聚了满满的劝慰可亲的话,可刚说了一句,她那醉倒在黑行湖边的哥哥就朝自己发了极大的怒火。那两眼赤红,满头黑发散乱的癫狂模样着实成了她痛苦的回忆,她那时真是被自己哥哥吓到了,而且吓得还不轻。

再后来,哥哥的性子变了许多,每日只一心待在仙山修习术法,连府门都没回过几次,娘亲也耐他没有办法。这时日长了,也没什么相处的机会,偶然家宴里见到了,哥哥虽然也会对着自己笑一笑,但是这笑总归让她觉得距离遥远的不像一家人。有时候,她觉得哥哥好像避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甚至觉得哥哥好像讨厌自己,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惹了他厌烦。

后来又过了一两千年,有一日她同成渊小君吃酒的时候,猛然了悟了。原来,哥哥用心爱上的师姐却嫁与了旁的人,这事本没有什么人知道,却不巧自己太过聪明,让她一眼便瞧出,不仅如此,还让她瞧见哥哥平生最软弱的模样……想必,哥哥每回见到她……大概都会想起从前最伤情的时刻,所以,对哥哥来说,每回见着自己,大约总会想起从前那些不好的回忆。

“哎!你说,这能怪我惧怕自己的亲哥么!”

原来宵炼师父,还有这般专情的时候,我听后不禁唏嘘了一番,遂也同情起元儿来,“可是,宵炼师父说要设小宴,你若不去,恐怕不大好罢?”

“所以啊,阿瑾姐姐,你陪我一同去,可好?”元儿汪着圆圆的眼睛求着阿瑾。

“别啊,我虽然没你这般畏惧宵炼师父,可……可有时候也不知怎得,心里竟也会生出些不自在来,所以往常也都是能避则避的。”

“好姐姐,求求你啦!求求你啦!求求你啦!”元儿扯着阿瑾的袖子摇晃耍赖道。

“你耍赖也没有用,说到底那是你们自家人一起吃个团聚饭,我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啊。”

“什么外人,我可认了你做姐姐了啊。”

我拗她不过,只好穿了鞋袜起来陪她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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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月色不大好,晚风有些急,瞧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真是个不宜出行的晚上。站在半月湖前头,我和元儿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我们二人又相视一眼,叹了口气,一起遁过了半月湖。

元儿瞧着湖前的三座重檐殿,为首的那座主殿就是清胥师父的妙清殿了,便秉着少女的情怀站在那里望了望。

“我哥在哪呀?”

“许是在华光殿后头的园子里。”我每回寻宵炼师父的时候,十有八九都能在后园找着。

我们俩人一路遁去华光殿的后园,这殿后头的三座殿原本便是紧邻山崖而建,所以这殿后头的园子实则是一片临了山崖的树林,只不过紧靠殿墙的地方被收拾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园子,园子里设有小亭,亭子里头桌椅都有,亭子四角还缀着四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子,显得很是风雅精致。我们过去的时候,亭子里头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见此,我俩紧忙加快了脚步。

及至走近才发现,原来大师兄炎华也在这里,这让我有些意外和欣喜,原本我想准备一番说辞来解释为何我会不请自来,但是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我总不至于说是担心元儿的安全于是一路保护她过来吧!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如此厚脸皮的说辞我也不大能说得出来。现在巧得是大师兄炎华也在这里,炎华是最好说话的了,想必若是宵炼师父为难我,他必定会为我说话的,想到这里,觉得心里真是妥妥的安心。只是让我更为意外的是,宵炼见我来后,似乎并不惊讶,甚至连一个疑惑的眼神也没有,只是凭空添了一副碗筷在八角桌子上。

炎华看见阿瑾过来,微微一怔,显然在宵炼这里遇上她有些意外。

“大师兄,你怎么也在这里啊?”说完这句话,我就有些后悔,什么叫“也在这里”?!我这不是明摆着想要宵炼师父尤其注意我这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么!

“我今日过来是有些事情同宵炼师父商议,适才要走的时候,宵炼师父留我一起吃饭。”炎华瞧着阿瑾温温和和的说道。她这般巧笑嫣然星目流转的样子,就算在这不甚明朗的夜晚,也是这般光艳逼人。他不由抿了嘴角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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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桌子上头放了几盘菜肴,虽然不多,倒也是个个精致的。于是眼风不由认真扫了几扫。

元儿见炎华长君也在这里,又见他眼带笑意的瞧着阿瑾,她也忍不住咧嘴笑着在那两人的脸上逡巡了几番,许是自己的神色太过招摇了些,弄得宵炼哥哥也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炎华长君和阿瑾。

这桌子统共只有四张凳子,炎华长君与哥哥相邻而坐,按理说,应该让阿瑾同炎华长君坐一块儿,可要真是这样排了位子,那她自己岂不是要坐在哥哥旁边了?不行不行,于是她赶紧在长君旁边坐了下来,好在阿瑾面上倒没什么变化,在仅余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席间,哥哥问了她几句,无非就是在九天上头都玩了些什么,在行贞开的学堂那里都学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被那帮夫子给赶走,她僵着脸捡了几句合适的话回了。好在哥哥有一搭没一搭的就着小酒夹了菜吃,也没再为难她。

后来哥哥又同阿瑾说了几句,只是阿瑾吃得也忒投入了些,她瞧着阿瑾的脸上好像尤其招摇的写着:‘我就是一过来蹭饭的’。那炎华长君像是仍怕阿瑾吃不饱似得,频频给她夹菜,那眼神带着笑意和宠溺,哎!有人照顾就是好啊!可是……宵炼哥哥的眼神为何忽然变得冰冷起来?难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元儿一边扒拉饭菜一边低头反省。

那厢元儿在低头反省,这厢我也吃得差不多饱了,抬头放下筷子的时候,好像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大好,于是后知后觉得侧头看了看宵炼师父,正对上那双喜怒难辨的琥珀眼眸。

我心里一紧,开始反省自己方才是不是只顾埋头苦吃,没有顾上做客的情礼?于是我放下筷子,讪讪笑道,“师父可吃好了?”

“吃好了。”

“师父酒好喝么?”

“你要喝么?”宵炼向我举着手中白玉瓷做的小巧酒壶,扬了扬本就上挑的漂亮眼角。

“宵炼师父,阿瑾还小,这般烈酒……就算了罢。”炎华大师兄在自个儿的白玉瓷杯里倒满了酒,举着敬了敬宵炼师父。

这个时候亭子外头忽然下起了大雨,下得有些急,从亭子上头哗哗落下,四面亭檐顷刻间便拉了雨幕来。

宵炼师父却将酒樽放在桌上,似是没见着炎华大师兄举过来的酒樽,眼睛却只望着我。

“……算……算了,师父您喝。”我见大师兄在宵炼师父面前为我说话,又瞧着宵炼师父的反应,我心里又生出许多不自在来。

“唔……是该少喝些……你上回酒醉,还在我殿里睡了一晚,”宵炼忽的轻轻笑了笑,“记得你醉酒的样子倒是很温顺,和平日里牙尖嘴利的时候不大一样。”

这……这话说的……我脸红了红,宵炼师父怎么能当着炎华大师兄的面,把这事说出来?我忍不住气愤愤的看向宵炼,正对上他一双似笑非笑的琥珀眼睛。

炎华的眸光骤然一冷。他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宵炼,用力捏了捏仍然举着的酒杯,半晌,才缓缓弯了僵直的手臂将酒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元儿听闻这话,惊得将头赶紧抬起来望着阿瑾,真是不可思议!她醉酒居然醉到宵炼哥哥这里来了?!简直太恐怖了!她转而想到自个儿身边坐着的炎华长君不是喜欢着阿瑾么,闻得宵炼哥哥这番暧昧不明的话,恐怕要神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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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去的时候,雨仍是没有停歇。元儿使了避雨的术法信步走出了亭子,我这刚刚习练水术的只能干看着,这元儿,纵然害怕自个儿的哥哥,也应该顾一顾我啊。

快步走在前头的元儿弯了唇角偷笑,她可不想拦了炎华长君保护佳人的机会。

亭子里,只余宵炼一人对着四方雨幕喝酒,他眯着眼睛冷冷看着炎华使了避雨的术法拥着阿瑾越走越远,一双淡褐色的琥珀眼眸里光芒幽闪,说不清里头到底流转了些什么内容。

第三十八章

话说,青山不知什么时候被宵炼师父指派了个任务,走的时候都没能同我知会一声。初初发现青山失踪的时候,我还火急火燎的找过宵炼师父报了这起离奇失踪案。

青山下山的这段时日,小羽师兄每天茶不思饭不想的,我见他担忧的紧,也只好在饭点的时候强拉着他到饭堂去吃个几口,不是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嘛,尤其小羽师兄同我一样是凡子,哪经得起饿呀,所以这段时间青山不在,我就多多照顾了他些。

这日一早,元儿刚醒的时候,嘴里头就嚷嚷着要吃元宵酒酿饼,说是做梦的时候梦着了,我笑话她一阵,见她问哪里有酒酿可以用来做元宵饼吃,我想了想,饭堂的大厨房里定是没有这等小食的,青山和小羽他二人倒是常捯饬这些个食物,便告诉元儿,青山小羽的小厨房里头或许会存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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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元儿一大清早就跑到小厨房里捯饬,小羽大叫道,“喂喂喂!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没看见?我这是在烧早饭呀!”元儿卷了卷总是往下落的衣袖,努力的煽着炉火。

“这……这可是我和青山的专属小厨房啊!”某人看着一团乱的厨房有些崩溃。

“只是借一下,要不要这么小气!”元儿翻了翻眼睛。

“哎哎哎……这糖霜只剩这一小半罐子了,还是青山费了许多时间做的,你省着点用!”

“这盐罐子用过了也不晓得放在灶台上头。”

“那是青山封好的酱,还未满了时间,莫要打开!”

“这米是向元弃三师兄好不容易讨的,你莫要用这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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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无雨。屋子外头的那十几盆花有些蔫倦,我小心爬上花架,给它们仔细浇水。一边安慰已然被小羽师兄搞得很崩溃的元儿,“那个小厨房是青山的宝贝,他一向是看重的紧,现在青山被你哥哥给叫了出去,留了小羽师兄看家,估摸着小羽师兄不大好受,所以他也难免碎碎念了些。”

元儿听了阿瑾的解释仍然气得很,转而想到自个儿这段时日已经把山后头适宜闭关的地方都寻了个遍也没寻着清胥师父,又气馁得很,索性脱了鞋子躺床上蒙了被子补觉。

我见元儿郁闷得很,也就由她去了。看着时间不早,脚上赶紧的跑去华光殿为宵炼师父去做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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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近来修习,倒很勤勉。”

“啊……是,还好还好。”宵炼师父极少夸我,恍然听见这一句,倒有些不习惯。

“今日开始,我便开始教你水术。”

听见宵炼师父这般说,我有些惊讶,前些日子我正想着要把水术习好,好下海去寻清胥师父的。我知道九师兄形水生来水族,最擅水术,原本想要叫他帮忙教一教我,可他见五师兄巫幸前几日顺利渡过了及英期,便也咬着牙为自个儿加练,想要尽早渡过及英期,实在是分身乏术的无暇教我。如今,听宵炼师父说要亲自教我,让我觉得很是意外。

许是宵炼师父见我面色略略高深,他掸了掸袖子站起来道,“前段时日,我淸胥山的十九弟子,莫不是找了炎华作师父了?”

“……”别个师兄师姐们遇到习练难处,不也是会找大师兄指点指点?怎得就说我一人?

“唔,这十九弟子就是阿瑾你罢?”

“……师父你明知故问,阿瑾自然是淸胥山排名十九的弟子。”

“唔,阿瑾你莫不是还想要找形水教你水术罢?”

“……”

“莫不是你以为形水他生来水族,水术便就是一等一的好了么?”

“……”

他忽然趋近我,“莫不是阿瑾你没听说过我的本事?”

我干干讪笑道,“宵炼师父您哪里的话!宵炼师父的本事我自然不知风闻过多少回。”耳朵都要起茧了!

“唔,既然晓得,以后便不要再找旁人,可听见没有?”

“……”

见我面上不高兴,他忽然道,“难道你不想同我一起下海找清胥么?”

“想!想!”我急急忙忙回话,免得喜怒无常的宵炼师父什么时候又后悔。

“见你这般不欢快的模样,莫不是不太想罢?”

我咬着牙欢快道,“想!”

见宵炼师父唇角隐隐现出笑意,我忍不住道,“宵炼师父你这样欺负我,可欢快?”

“欢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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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炼走到阿瑾跟前,伸出手来点上她的眉心,“这里汇通百会穴,每日将你的气泽集在这里,以气温养之,久而能视人身之气,望其表而知其里。”

我摸了摸自个儿的眉心,不意间碰到宵炼师父的手指头,冰凉的很。不知为何,心中也跟着这指尖微微一凉。

“虚无见性光,三点注明堂,微悠旋磨镜,加意增明亮。”宵炼慢慢说完,又嘱咐道,“记好了,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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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月来,我已经能够勉强入得水中,只是也只能待上小半个时辰,这在宵炼看来还远远不够,有一回我见他面上不大耐烦,便道,“要不,师父你休息休息,我让炎华大师兄帮我加练加练。”

“若敢去找他帮忙,你就不要回来!”

我不知道为何宵炼师父忽然生气,但听得这话,也没觉得有什么,其实在哪里习练都没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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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要带你入一次海。”

“终于可以去找清胥师父了吗?”

“以你现在的这几两术法,还到不了清胥那里。今日我带你去南面的海里头习练,那里风浪平静,适宜你这初初习练水术的。”

同宵炼师父遁飞到南边的海,寻得一块露在海面上的黑尖礁石,我们勉强挤在石头上站着。海风的确不大,只是站在这块礁石上望着四面墨兰晃动的海波,觉得眼晕的有些不大站得住,好在宵炼师父揽住我,我才稳当些,抬头看宵炼师父,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望久了,似是能坠进去。一时间我有些发怔。

“记得入海的要领么?”

我在心里头速速过了一遍要诀,点头说记得。宵炼师父便先一步入了水,我也跟了上去。刚入海的时候,还能在水里见着一些光亮,入的深了,便什么也瞧不见了。这般时候,就好像在不知名的梦中被缠绕包裹,挣不脱走不了,令人窒息。我有些害怕,伸手扯住宵炼师父的袖角,好在宵炼师父没有不耐的甩开。“师父,我忘记带夜明珠子了,你若带着的话……拿出来用一用可好?”

“夜明珠在深海中并不能视物长远,再者,处处靠着夜明珠视物有什么本事?前些日子叫你习练的感知,现在可以拿出来用一用了。”宵炼见阿瑾紧紧抓住自己的袖子,又道,“你这惧怕心也给我收一收。”

我跟着宵炼师父在海子里头踩水行走,什么也看不见。宵炼师父叫我闭眼集中神泽于百会穴,我在脑中过了一遍宵炼师父先前教我的要诀——‘虚无见性光,三点注明堂,微悠旋磨镜,加意增明亮’。先前我着意训练了,觉得没多大果效,这会儿在这黑黢黢的深海里,倒是能感知到一些泽光。我将这事欣喜的告诉了宵炼师父。“以后我要是能把这项技能练好了,就算哪天眼睛看不见,也没甚关系了啊。”我刚说完话,鼻子就撞在宵炼师父身上,酸疼的很,我揉揉鼻子,有些委屈,怎么就忽然停下了,害我撞酸了鼻子。

宵炼回身定定的望着皱脸摸鼻子的阿瑾,心里恼怒,“若你真盲了眼,我就会把你赶出去,淸胥山可不收盲了眼的徒弟!”说完,他又想了想,是不是,不能再许她继续习练百汇视物了?

“我不就这么一说嘛。”我咕哝道,有些惊讶宵炼师父为何忽然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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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们回到淸胥山的时候,看见太阳已经移过山顶数寸,才晓得已经过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了,望了望食堂的方向,不知道还有没有剩馒头可以让我填一填肚子。

“我让元弃给你留了饭。”他抱着双手站在那里,见那抹白色身影已然往山下的饭堂走去了十几来步,便闲闲喊道,“饭在华光殿。”

吃饭的时候,宵炼师父靠在椅子上看着我吃饭,自己却没有动一动筷子的意思。若是摆在平常,我恐怕不大能吃的下去,但是今日的确是饿的有些狠了,便就不管不顾的自个儿吃起来。

前些日子遇见她醉酒,第二日见她想要偷偷从华光殿溜走,便让她来烧饭,也只是想着捉弄她一番。原以为也不过是三两天的新鲜,后来,若是哪日没见到她一大清早的忙碌模样,便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再后来,每天二人举筷用饭,他才知道,原来,光是瞧着她吃饭也是挺有意思的。

“宵炼师父……你不吃吗?”我自个儿吃得饱了,也不好意思不问一问师父。

“你不是都吃完了?”

“……”我这不是看您老人家不想吃,我才把饭菜都吃完了的啊,“师父……我……把饭菜都吃完了。”

“无妨……你再做给我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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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宵炼师父绝对是故意的!他就是看不得我吃个闲饭!他就是这么讨厌!”我气愤愤的同元儿说起中午这事。

“其实……其实……我哥哥他很有洁癖的。”元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道,“自长大后,他都不习惯同别人离得太近。”

第三十九章

我有些怀疑元儿的话,有时候我做出的粥菜还算可吃,宵炼可是吃完他那碗,还要把我这剩下的半碗抢去吃的,也没见着他嫌弃过我。我这正是气头上,又听得元儿这样说,便撇了嘴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还得感谢你哥哥的不嫌弃之恩喽!”

“这话……倒也不是这样说,”元儿讪讪笑了笑,难道哥哥……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成形……可能吗?她眯着眼细细望去,眼前身形较自己高挑不少的少女,眉目如画、姿容绝丽,性格也极是不错,也当真是能配得上自己的哥哥,以后自己若是能有这样一位可亲的嫂嫂真是很好!只是……阿瑾已经喜欢炎华长君了,她又自小敬重炎华长君,这若是换做旁人,她许是会将阿瑾挖去他哥哥那里。她皱了一会儿眉毛,又叹了一会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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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下午无课,习练了一场后觉得有些无聊,没寻到元儿,又跑去找了莫言,竟也没见到他的影子,着实让我有些奇怪。见阳光甚好,便寻了一本志怪的小书窝在自个儿小屋子前头的藤椅上,懒懒读了一会儿,兴趣正浓的时候,却见大师兄来了。我高兴的捧了茶来与大师兄喝,说了说书中的志怪奇事,又叽叽喳喳的说了一番这几日的趣事,想要逗一逗大师兄高兴。

大师兄坐在藤椅上,听见我说的那几番趣事,唇角微微扬起。我望着他,觉得除了清胥师父,我再也没有见过比他更加优雅入画的男子。阳光下,他的唇角微微扬起,面容光亮宁和,有几回我晨起梦醒的时候,还担心过这样安宁美好的日子是不是我在做的一场梦。

末了,我们添了两回茶水,又想起宵炼师父的不好来,便气鼓鼓的同着大师兄说了我被宵炼师父欺负的事,“哎!大师兄,你说我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宵炼师父啊?或是我太好欺负了?所以紧着我这颗软柿子捏?否则怎么总和我过不去呢!”也不怪我这样抱怨,别个师兄师姐每日都只要专心修习就可以了,可我这,还要时不时满足宵炼师父奇特的要求,比如做早饭,比如扫院子,比如帮他伺弄那些花花草草……

炎华捧起杯子,垂眸抿了一口茶,杯口氤氲的水汽掩住了他眼里的思忖。宵炼,他认识他这么多年,又帮衬了他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过他如今这般模样,以他的性子,若是对阿瑾种了情……那便是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放手……现在天君又有那样的意思,自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是万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违了天君的意,可是,到那时,若阿瑾知道这事……他抬起头,隔着茶杯渐散的热气看着坐在身侧的她,正好望进一双潋滟流光的眸子,心口不禁一颤,微微楞过,开口道,“阿瑾,天君有了旨意……令我择日搬回九天。”

“搬回九天?回到炎华府?”

“是,回到炎华府。”

“……那你不回来了吗?”我忽然想到清胥师父离开我的那一天,我以为师父那一去左右不过个把月,可如今却还被困在海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听见大师兄这样说,心里很是难受。

“傻丫头,怎么会不回来?”炎华苦笑道,“只是天君近来为我安排了许多事务,我再在山中的确有些不妥……我闲时必定会抽空回来,或者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来九天看我。”

我虽然心里不愿,但想着大师兄也是事务缠身,常常两头往来兼顾,的确是很辛苦,便也敛了难受的样子,拣了轻松的话头同他说了一回话,大师兄走的时候,总觉得他的眼睛里还有些忧伤。或许大师兄也不希望离我这么远罢!我叹了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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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华大师兄离山的前一晚,平日里极少喝酒的他也招了大家聚在一处喝了一回离别酒,酒热正酣时,宵炼师父却也提了几罐子陈酿过来,着实难得。

师兄师姐们都很是舍不得大师兄离山,但也无法,只好将这些离愁倒在杯中佐酒,就连我也喝了不少,跟着我一同过来的上凤早已醉得趴在桌上睡了去。

平日里同我关系一向疏淡的十二师姐钦原许是喝的有些高,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指着我满脸揶揄道,“小十九,大师兄明日离山回府,你可要一同跟了去?”

她这一番酒话惹得一众师兄师姐们将我们笑闹了一阵,我红着脸正要回她话,却听见坐在对面的宵炼师父冷缓道,“她敢!”宵炼师父的狭眸里含着笑,却有着十足的冷意。

清胥师父将我放在这座山,我断然不会为了儿女情长便跟着大师兄离开,再说,我还要等着清胥师父回来呢。我虽一贯知道宵炼师父的脾气,可宵炼师父这样一句横来的话摆出来,着实令众位师兄师姐们脸上的神色深浅不一,好在一向圆滑的元儿笑嘻嘻的续了话道,“我哥是怕你带着这身初浅的术法出山,丢了他的名头呢!”

炎华沉着眼眉端了酒樽,抬头时却是挂了微笑,“阿瑾在你们之中,年岁修为俱是最小,还需你们多加担待些。”说罢,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我听见大师兄说了这般照顾我的话,心里一阵甜甜蜜蜜,耳根子也悄悄烫了些。

莫言在一旁见阿瑾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甜蜜模样,弯了嘴角笑话道,“大师兄可真是照顾你呢!”抬眸举樽的时候,不意瞥见宵炼师父露出一抹复杂的眸色,这目光里包含的东西让他心下微微一惊,顺着这抹目光,看见正同元儿笑闹的阿瑾,他回过头来,目光在手中的酒樽里凝了凝,将杯中的半盏酒饮尽了。

打了个绵长的哈欠,元儿揉了揉鼻子,猛然想到昨夜的事,便皱起脸来对着阿瑾道,“阿瑾,你今晚必要罚上三杯酒!”

“为什么呀?”

“还说为什么?”元儿一时有些委屈,“昨儿个晚上我们一同睡觉的时候,你突然坐起来将我叫醒,还说了什么再不跟我吃饭的话,然后你就躺下睡着了,闹得我后半夜都有些失眠!”

“……哦,我想起来了,我昨夜梦见你在我碗里的面条撒了许多葱花,怎么挑都挑不完,气死我了!!!”

元儿:“……”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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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趟离别酒过后,元儿听得一个似已板上钉钉的消息,其实,这消息已是在整个九天传得沸沸扬扬,淸胥山里的弟子们许是估摸着阿瑾同炎华长君的这层关系,所以对于这个消息,显得很是隐晦。

一向同阿瑾不大对付的瑶金和钦原虽没有当着阿瑾的面直接捅破,却也是挂着嘲讽笑意,好在阿瑾有些迟钝,并没觉得有什么不一般,所以直到如今,大概也只有她一人不晓得这事了。

另外,这几日碰见宵炼哥哥的时候,总觉得他开心的有些过了头,她不禁有些怀疑,这还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位哥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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淸胥山的后海,几块天然的峭壁岩石垒搭成的一块阔地上。一个着了绿色圆领布袍的身影正坐在上头,虽时有凉风吹来,可那脑门上却排了许多密密的汗珠,想来方才定是辛苦习练了一番。

上凤擦了一把汗,望着脚下的波涛翻涌,又抬头看向远处,那里的海天相接成了一道看不见尽头的缝隙,他怔怔看了许久,直到分不清海水天空的边界。不知道阿弟是不是每日坐在那里等着他回去,也不知义父交给自己的这一回任务能不能尽快办妥。如果办妥了,他是不是以后就不能见到阿瑾了?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后站起身,想到炎华从此离开淸胥山,便再也无人同他争了阿瑾,心里的郁结便松了些许。

回到山脚,已是过了午饭时间,饭堂里有时也会剩下几个馒头,可他也懒得再过去了,一顿不吃也罢,其实有时候饿点也好,这让他更清醒。他募然想起昨日用竹篾条做成的那个小玩意,嘴角禁不住浮上了些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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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只小雀子?”阿瑾一脸欢喜的问他。

“……这是雏凤。”他撇了嘴角道,“是照着我缩小后的原身做的,难道……不像?”

“……啊……像!像!”阿瑾捧着雏凤左右看了看,又道,“可是,你缩小后的原身模样真的很像只小雀子呢。”

“我原身才不像只雀子呢!”他气得现出鸑鷟[鸑鷟: 音注,yue 四声,zhuo,二声。]真正的原身来,缓缓打开的双翼在空中划过,青紫色的羽毛幽光滑泽,像是晚阳里一团极其华丽的青紫云彩,长长的尾翼足有七尺,又在末端分出几岔微微上卷的翎羽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满有神采的望向阿瑾。

“当真……华美的很!华美得很!”

见阿瑾的眼里口中满是赞叹,他垂下脖颈任由阿瑾轻轻抚摸他头顶绒软的羽毛,心下傲娇的很,“可还像只小雀子了?”

“不像不像!还是现下这般最是好看。”阿瑾长吁短叹的赞了好几回,又央着他以后别再缩小了去。他翻了翻眼道,“阿瑾你是要让我拖着这么长的尾巴在清胥山里飞来飞去?”

“……好像有些不大方便哈。”

他望着阿瑾,目光灼灼。多年之后,他想起许久许久之前的那段明月。

第四十章

幼年时候,他总是盼望自己能够快些长大。原以为只要他能快些长大,便能为父君、为全族报仇,后来他遇见了阿瑾,他原以为,他若日后有了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便能堂堂正正的告诉阿瑾,他喜欢她了许多年。堪堪彼时,他并不知道日后的时光会流转出怎样一番模样,只是以为只要他足够努力,便会有希望。可是直到多年之后,直到晓风掠走了光阴,残月也沉入了双鬓,他才真正的开始知道,那番初遇,对自己是何其残忍!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他便再也不要遇上她。她过往里的一颦一笑,都成了他记忆深处最好的风景,也成为他这一生,一个始终求而不得又挥之不去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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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宵炼师父要对我们进行一次术法小考,整个淸胥山上下的气氛一派紧张,就连七师兄莫言这几日也不再来我这里晃悠了,吃午饭的时候也寻不着他的影子,因着青山还未回来,所以整个饭堂里也就没人过来吃饭了。我和小羽师兄又是血肉凡子,一顿不吃便必是要饿得头晕眼花的,上凤这几日又跑出了山,说是要出去转转,我不疑有他,心里想着灵禽喜欢自由,他又不像我们每日都要上学修习,更不需要担心考试,若每日待在山里,着实就无趣了。

这几日我便和小羽师兄组了个饭搭子。只是小羽师兄也很担心宵炼师父这次的小考,所以每回都是草草用过几口饭便赶去术法场习练了。

三师兄元弃见这几日来吃饭的人少,便就只炒了两样清爽小菜端来前头,同我们一并吃饭。每回吃过饭,我俩总喜欢泡一回菊花茶来边喝边聊。倒也不是我不担心小考,只是我觉得吃顿饭喝口闲茶的时间还是能有的。

“三师兄,你当年为何要选修旁人都不愿选的苦修道呢?”

我为三师兄倒了一杯热茶,三师兄笑着接过,然后叹了一叹,徐徐说道,“我曾是一个被立了储的太子,自小到大是当做储子来养着的,父王对我寄予许多期望。”三师兄说到这里,竟是笑了笑,又道,“可我并不想当皇帝……我不愿做的事情有很多,那样的皇宫却总是逼着我去做。我想求的,至始至终,其实也只有一件,可我却永远也不会求到了。”

三师兄手握白瓷茶杯,怔怔得盯着茶水出神,我见他神色有些黯然,便打算止住话头,可三师兄沉默一会儿后又接着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自小到大,只要我喜欢的,父王都会拿来与我,可我很多时候却也并不想要,就像树上的一朵花,虽然喜欢,可也并不想要将它摘下,只是想要闲时站在树下看一看便罢。父王却告诉我,他看重的儿子,必定要有想要的欲望,也要有敢要的能力……在这样的父王面前,我时时刻刻保持着清醒,也时时刻刻在他面前戴着假面做戏,因我担心他会觉得我无用,便将我母妃赐死……一天一天,我一直掩饰得都很好,直到那场宫宴里,我寻母妃的时候走了捷径,不意遇上了一位女子,看服制,是三品的命妇,我知道这是某位文臣的夫人……”

“三师兄你喜欢上人家了?”一般书册里都是有这么一出的,我便急急问道。

“是,我喜欢上她了。”三师兄敛了眼眉,默了默,“可我并不想得到她,她有她干净的世界,我不愿将她带到我的世界中来……原以为我将这样的感情掩藏的很好,却不知何时被父王得知了,父王竟是昏庸的将她强拉了来送与我。”

“那后来呢?”

“后来……她一直不吃不喝,我也没有强要了她,父王知道后大怒,当着我的面将她赐死了……从此以后,我便再没高兴过。”

三师兄喝尽了杯中剩余的半盏冷茶,又道,“亡国后,我这个曾被立储的亡国太子被到处追杀,我原来打算着,与其在旁人手里丢了性命,还不如自己安然结果的好。可后来,我遇见了宵炼师父,他说我不如留着性命去帮他打理山中琐事。”

我听着这话,这还真是宵炼师父一贯的风格!“敢情三师兄你选这苦修道还是宵炼师父诓你的?”

“是我自己选的,仙术七道,唯有苦修之道不用修习术法。”三师兄望了窗外,悠悠道,“我的前半生都是在为父王活着,活得那样高高在上,活的那样不快活。现在,我愿意活得像个百姓。”

我托着腮看着三师兄,心里涌上的不知何滋味。他却朝我笑道,“快去习练罢,下午还有小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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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师兄元弃那里出来后,去了术法场练了一两个时辰术法,见天色不大好,想着早上见日头不错拿出去晒的被子还在外头,也不知元儿有没有回去收了,便合起双掌收了在空中悬停的印伽。

回到小屋子前头,果然见被子还在外头,便急忙收回了屋子。回屋的时候,看见柜上摆着上凤用篾条做给我玩的小雏凤,便坐在床头把玩了一番,又寻了根麻绳将这个小雏凤挂在了屋子门口,有风吹过的时候,树叶做的雏凤便在门楣上拖着长尾旋转着晃动,很是好看。

“这若是在麻绳上系上几个会响的小铜铃,就更有趣味了!”刚回屋的元儿抱着双手瞧着阿瑾正踮着脚尖挂那小玩意。

阿瑾见她这样一说,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哪里有小铜铃呢?”

她歪着头想了想,好像上回去哥哥那儿吃饭的时候看见过,“华光殿后头的亭子四角缀了许多小铜铃。”

“宵炼师父那儿的亭子?”

“……还是算了吧,可千万别在老虎尾巴上拔毛了。”元儿想起她哥哥的冷脸,便打了个哆嗦。殊不知,这个胆大的阿瑾第二日便带回了三个小铜铃,原来阿瑾趁着去烧早饭的机会,偷偷去殿后头摘了几个来。还说那亭子的四角各缀了两个,她只摘了三个,想来宵炼师父不会发现。又说,即便发现了,倘或以为是哪日被风吹掉了也说不定。她且惊且讶的听阿瑾这样说过,又想起这主意却是自己开的头,便在心里为自己默默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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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宵炼见阿瑾一早就过来将粥菜布好,脸色也殷勤得很,他在心里笑了笑,冷言道,“有话便快说。”

“呃……呵呵……宵炼师父,今日小考都考些什么内容啊?能否透露个一二?”

“先吃饭。”

闻言,我连忙狗腿的很,为师父捧上粥碗筷勺,又一路为师父殷勤夹菜,摆出比平时里更殷勤的架势来,真真是狗腿到连我都鄙视自己的地步,末了,见宵炼吃得差不多,遂又舔着脸问道,“内个……宵炼师父,这饭也吃过了,可能……可能透露个一二?”

宵炼扫了她一眼,见她一双水光莹然的眼睛殷殷的看着自己,便勾了唇角轻笑道,“想知道?”见她点头,便认真想了想,“我还没想好。”

“……”

见她且楞且怒的模样,他不禁笑出声来,惹了她瞪了自己一眼,他看着窗外,似是开始下雪了。她身上穿得衣袍实在单薄,他拧眉想着上回在九天仙伯那里为她提前做的冬衣,大约已经做好了,又想着今日要抽出时间去九天那里把冬衣早早拿回来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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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小羽师兄说,历来的小考,都是按着排名顺序去考的,我有些欣喜,我排行十九,轮着我还早呢。天有些冷,我们都在术法场上等着,元儿同我挤在一处暖和。

大师兄炎华离了山,二师兄伯申前段时间也娶亲离山了,三师兄元弃修的是苦修道,不用考试,所以头一个进去的,便是四师兄载烨了,接着就是五师兄巫幸……直到十六师兄苏夫晏考过出来的时候,排行十七的小羽师兄便一脸慷慨赴义的进术法场内赴考了。因着排行十八的青山还没回来,那么小羽师兄考过便就轮到我了。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便拉了十六师兄苏夫晏,“十六师兄,方才宵炼师父考得是什么呀?”元儿也眼巴巴的同我看着十六师兄,指望能从他口中得出点有用的信息来。

苏夫晏笑了笑,“往常术考的时候,每个弟子都需个把时辰,这回倒是快得很,只是难度增加许多,方才我考得就不是很好。”他见阿瑾一脸担心的模样,又笑了笑,“十九,你天资不错,这段时日又习练的还算勤勉,你就莫要担心了。”

我和元儿听了,相视一叹,这话同方才七师兄莫言说得也差不多。元儿皱着脸道,“阿瑾,你就别担心了,我每回都是垫底的。

我叹了叹,“元儿,你出身仙家,仙术自然要比我好上许多,若说垫底,必定就是我了!”

“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出生仙家的,因着生来就带着仙力,且每位自带的仙力程度俱都不同,所以每回考试的时候,都不会按着统一的标准,而是按着习练的精进程度来判断。”她嘟着嘴巴叹了一叹,“这样算来,你便是要比我强上许多了。”

正当我们二人长吁短叹的时候,小羽师兄出来了,我们见他面带着喜色,便知道他考得应是不错。

我起身整了整衣裙便去赴考,临了的时候,元儿向我挥了拳头为我鼓劲,我朝她笑了笑,做出一番英勇的好笑姿态来打消她的紧张。

第四十一章

我在淸胥山习练的场地,正是术法场的最东边,那里临了沧海,又危临着一面山崖,我过去的时候,宵炼师父正靠在崖壁上等我。他即使静静站在那里,也堪得上是俊贵非凡,处处入画。师兄师姐们概是俱怕这位严厉师父的,只是自从我上回同他一起去了九天的创世节,他在祭礼上帮了我那一回,便觉得其实宵炼师父这个人,真是个外冷内热的。呃……只不过,有的时候冷过了头,也有时候热过了甚。

见我过来了,宵炼师父转过身,抬手的时候,空中便多出三把流水如波的长剑来。

“此三剑,分别所属,各是风、水、火,今日,便看看你能不能有这本事通过这道剑障了。”

我在心里思忖,这一年多来初学术法,就是从这最简单的风、水、火修起的,现下宵炼师父出了这道考题,也算是客气了。可是还未等我得意,便见宵炼师父的袖袍在空中一挥,空中的那三把长剑便立时飘忽交错起来,在我周围布成了一道厚实的剑影屏障。见此,我在心中暗暗叫苦,定是宵炼师父知道我生来便能通过任何结界,所以现下弄了这道剑障做考题,是要让我晓得,我不过只是能通过那些个平稳结界,待我遇着这些结障,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叫苦归叫苦,试还是要考的。我左右看了看这道剑障,实在是瞧不出能够突破的破绽。这道剑障虽变化无多,可笼罩的剑气却是逼人的很,若是贸然钻出,必定是要重重伤了我的。方才宵炼师父说这三把长剑分属风、水、火,可现下这三把长剑聚在一起成了剑影,我也分不清哪把归哪把呀!又如何去一一突破呢!

“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布形候气,与神俱往。”忽然想起大师兄的这句话。这是上回我同翎云师姐在九天练剑时,大师兄对我们说过的。虽然现下宵炼师父并非考我剑术,但这剑道与法道本就有共融共通之处,不如试上一试。这样想过后,便从印伽中取出一把青剑来,这把青光剑还是大师兄前些天离山前送我的,大师兄说我总是借着旁人的剑去练,到底不像个样子,便从自个儿府里寻了一把藏剑送了我。

莫言见后感叹说此剑乃是铸采五神山之铁精,六合海之金英,才有这般秋水澄清的剑色。我原先倒是不晓得这把剑原是如此精贵,只是同从八师兄承应那里借来的那把沉剑比起来,用着很是轻巧顺手,只是我向来不喜佩剑,所以就把剑搁在印伽里收着了。现下考试,我便将那把青剑取了出来。

闭了眼睛将神泽集中,使体内五分气泽灌注于右手所持的青剑上,又细细看了一眼周身围绕的剑障,用左手捏了水、火两诀,提了剑朝那剑障挥去,霎时,两道青锋寒光便与剑障汇在了一起,发出“叮”得一声,原本围绕在我周围的那三把所属风、水、火的剑,已被我用水、火两诀相抵,此时应是还剩了风、水两属,果然,意料之中的大风裹挟着浓烟向我这里袭来,记得宵炼师父曾说过,应对这类剑气时,勿要被这表象迷惑,所以我不敢懈怠,连忙回身收了方才的剑式,换了风诀后以十成十的法力格挡,意图速战速决抢得出阵的一线机会。

待我果真出了这阵,宵炼师父却道,“我今天有些赶时间,你倒是现在才出了剑障。”

“宵炼师父,你出了个刁钻题目,还指望着我能一下子就出来么?你这不是难为人么!”其实我能出阵,心里还是很欢喜的,毕竟我也是初初修习术法,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够我乐几天的了,可宵炼师父却总是以打击我为乐,这不得不让我总是生他的气。

宵炼师父斜斜看了我一眼道,“你虽然出了剑障,可你却是犯了大忌。”不等我问起,宵炼师父便接着说道,“习武练术之人,最忌讳的便是将自己十成十的术力用出,从今以后,你要记得留上个两三成术力来保保命。当然,若是想要玉石俱焚的就请随意。”

见宵炼师父这样说,觉得还是有几分道理,也不免为方才的轻率感到后悔,正哑然无言的时候,宵炼师父悠悠闲闲的又说了一句,“其实我今天赶时间,所以给你设的这道题,本来很简单,只要你向上遁飞,便能从剑障上头越过。”

“……”宵炼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我只要像只鸟儿那样飞过去就行了?这么简单?!我竟然还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我那般样子,定是叫他笑话了去!

我郁郁出去的时候,元儿见我这样,难免担忧了,我知晓她是会错意了,便三言两语的说了大概让她宽心去小考了。

天气很冷,天色也不好,像是要下雪的样子,我缩了缩脖子,望了望身上单薄的秋衣叹了叹气。若是往常,清胥师父必定会为我买来厚实的冬衣,今年却是不能了。我这身量长得又挺快,去年的冬衣概是穿不得的了,于是在心里寻思着去山外头买些御寒的冬衣,也不知元儿这两日有没有空闲可以陪着我一起。

边走边想的时候,见三师兄元弃正朝我这里过来,远远的向我招手,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才发现三师兄后头还跟着一位眼生的仙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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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瑾,这位是大师兄府中的神辉小官,大师兄托他来找你,许是有事要说,我便先走了。”三师兄说完又嘱咐道,“神辉小官走的时候劳烦阿瑾你送一送。”说完朝神辉小官笑了笑便走了。

“神辉……小官?”我见面前的小官大约二十岁,面目清朗,瞧这派斯文儒雅的样貌,许是大师兄府里的一位文官罢,我在心里头猜测。

只是这一头绾得很是清整的银白发丝和那一双银色的眼瞳,叫我瞧得有些新鲜。“请问仙官所来何事?”

“你不认得我了?”这位小官向我挑了挑眼眉,唇角带起一抹笑意,眼里浮出些许戏谑。

“你是神辉兽?!”我瞪了眼睛瞧着他,实在难以置信,拽着他前后看了一圈,道,“好好的,怎么就变成人了呢?”

神辉眼角略抽了抽,“……最近才化为人形的,当然,长君也助了我许多,否则,我还需得等上个一百来年。”

闻言,我着实比他还兴奋,又拽着他前后看了一圈。

神辉见状,不由笑道,“可还能认识了?”

“你这般提醒,我便还能认得出来,若你不说,我定不会想到会是你!”末了,疑惑道,“你怎么忽然来找我了呢?”

“长君吩咐我将这几身衣裳送给你,”神辉瞧了瞧阿瑾身上穿得仍是单薄秋衣,心中怜惜,“长君说你尚是血肉凡子,凡间冬日山中苦寒,所以前些时日抽空去让人为你做了这几套冬衣,今日刚刚做好便遣我送来与你了。”

我欣喜的接过包裹,“帮我谢谢大师兄!这段时日,我都在忙着准备术法小考,也没有时间去九天看他,”我想了想,又道,“神辉,你便替我嘱咐大师兄几句,让他自个儿惜顾身体,不要总是忙到深夜……也让他不要总是记挂我,你告诉他,我在这儿很好。”

其实我私心里,是想着大师兄每日每时都能记挂我的。有时候我半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听着外面的风呼呼的刮过椴树林子,我就会在想,九天之上长明的天星是不是还是那么皎洁明亮。我卧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又会想着大师兄是不是在安安静静的睡觉,长明光洒在他温暖的眉宇上,想必安宁又平静。有时候就在床上这样辗转一段长夜,有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也会梦到大师兄就那么在云雾缭绕里突然光华耀眼的出现。

我见神辉小官那双奇异的银色眼瞳正定定瞧着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是还有话要说,遂敛了神伤,开口笑道,“神辉小官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神辉面上动了动,还是道,“阿瑾姑娘一直待在淸胥山中修习,可……可还听见了什么传闻?”

“传闻?”我歪着头想了想笑道,“自我到了淸胥山以来,每日听见的传闻,只怕是一只手也数不过来的,莫言,唔,就是我七师兄,他每日都喜欢同我交流交流,莫说是传闻了,就说是秘闻,他那里也是满满一箩筐的说不完的!”

“……”看来,这阿瑾姑娘并不晓得那事,想来这淸胥山的宵炼师父,将她保护得很好。只是,她知道那事也是迟早,不知到那日,她可还能撑得住?这样想过,神辉心里又是一阵疼惜。

“再等片刻,就到饭点了,同我一起去饭堂吃饭可好?”

“不了,我还要回去复命呢。”神辉笑了笑,唤了一朵云彩跳了上去,朗声笑道,“走了。”

我朝他挥了挥手,便喜滋滋的抱着包裹回了屋子,盘腿坐在床上打开包裹的时候,见到叠得齐整的几件衣服上放着一张字条,仔细拾起来,见是大师兄一贯书写的字体。记得八师兄承应曾赞过一回,说是大师兄的字体兰竹侧锋,瘦劲爽利,需要极高的书法和功力,当时在旁头喝茶的莫言却插嘴说大师兄的字里缺了半味神闲气定的心境。彼时我还同莫言争了几句,虽然我不懂这些,但我觉得大师兄同清胥师父一般,都有着一派淡然稳重的仙仪,不可能没有神闲气定的心境。莫言见我这般说,便也就较了真的同我辩了辩,最后被我用‘你嫉妒’这三个字将他的口堵了个严实。

第四十二章

大师兄在上头写了一些要我注意身体的话,又说下月初九是他生辰,恐怕那日人多同我说不得什么话,望我这几日抽空去他那里陪一陪他。我甜甜蜜蜜的用手指摩挲了纸上的字迹,正靠在床头想着要送个什么作大师兄的生辰贺礼,却见得元儿一蹦三跳的回来了。

“瞧你乐的,想必考得还不错。”

“……其实没考过。”元儿见阿瑾瞪大眼睛的模样,噗嗤一笑,“我原本也紧张来着的,可是我哥这回却是难得的给我开了个后门。”

“后门?”

“我哥他急着去九天办事,便让我蒙混过了关。”元儿伸了伸舌头,又搓了搓手,“这清胥山的冬日竟是这般冷!”

我也冷的搓着手,“淸胥山虽是仙灵之地,可也到底是凡间啊,凡间有四时之景,自然也有变换的四季,到了眼下这冬日,自然是冷的。”

“阿瑾姐姐,你的衣服也太单薄了些,这冬日这样苦寒,定是要多穿些才暖和!”

“今年我的身量又长高了不少,往年的冬衣是穿不得了,原本还想着叫你陪我去买冬衣,可今日,大师兄却托了他府里的神辉小官为我送来了几身新制的冬衣,真是体贴得很呢!”我欢喜的抱着包袱对着元儿傻笑。

元儿伸头瞧了瞧布包里的几件冬衣,又见阿瑾一脸欢喜模样,再想到前些日子就听到的传闻,心里不禁为阿瑾难受起来,遂试探问道,“阿瑾,若是……你丢了一件极喜欢的宝贝,你会怎么办?”

我想起存在印伽中的小玩意,都是同承应、形水、莫言几个玩六博掷彩时赢回来的,其中有几样我还挺喜欢,有时候还会拿出来同元儿赏玩一番。如果丢了,嗯……“大约,我会很难受吧。”

元儿听见这话,一时不知道如何再说下去,正默着的时候,又听得阿瑾继续说道,“若丢了,就去找八师兄承应赌上几局,他那里的好东西可真是不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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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上推开屋门的时候,见到白茫一片,树上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元儿见我迫不及待得穿了大师兄为我准备的冬衣冬靴,一张面皮上的表情略略复杂了些,想必她见我有大师兄喜欢,定是羡慕得紧罢!遂又得意的朝她笑了笑,心里又急着赶去华光殿为宵炼师父做早饭,便先赶着过去了。

宵炼师父手上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软布包,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他见到我先是一愣,问道,“这身衣服……”

我欢喜的告诉宵炼,这是大师兄特意托人给我送来的。宵炼师父听见,脸色一沉,不知怎得就冷着一张脸,像是生了气的模样,我有些莫名。直到吃早饭的时候,宵炼师父才道,“这身衣服难看死了!”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穿得这身新冬衣,玉色绣折枝堆花对襟襦裙,插肩、领口、袖口、衣摆处都缀了一圈玉白色的绒毛,“我觉得很好看啊。”我侧头用脸颊蹭了蹭领口的绒毛,笑道,“还很暖和呢!”

洗过碗筷从抄手游廊回来的时候,天上又飘雪了,遂起了玩乐性子,绕到抄手游廊外头,在地上拾了一把雪,捏了个雪团藏在身后,轻手轻脚的跑到前头向宵炼师父扔去,哪知宵炼师父身形极快的侧身避过了,雪球只砸到他手中拎着的包裹上,将那包裹外头绣着的云英花氤湿了几朵花瓣。那包裹里露出一片衣角,似是女式的冬衣。

他瞪了我一眼,嘴角又浮出点笑意,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一个雪球直直击中我的脑门,我便“嘭”地一声倒地了,我狼狈的爬起来准备再拾一把雪去报仇,却见宵炼师父已经上了殿楼。我只好悻悻的揉了揉摔疼的屁股一瘸一拐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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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学正收拾书册的时候,莫言看着我,“这段时日你这般认真习练术法,感觉……真是让人惊悚。”

“这段时间不是准备小考么,当然要勤勉些啦!”

“从前术考的时候,也没见着你这般勤勉啊,你不都是能混则混能打小抄就打小抄么!”莫言朝她翻了翻眼,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若是像我这般每日偷闲打科还能回回练好课业,也不必这般辛苦了。哎,我有这般好天资,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每回课业早早完成后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实在是无聊得紧啊!”

“你这脸皮子也忒厚了些。”我望了他半天,做了评断。

“说些正经的,下个月大师兄生辰,你……去是不去?”莫言收了折扇看着我,一双凤目在我脸上逡巡了一圈,似是要从我脸上找出点东西来。

“为什么不去?”我疑惑的望着他。就算旁人不去,我也必是要去的。我有些奇怪他为何这般问话。

莫言不动声色的又望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果真不像是知道的样子,他垂了垂眼眸,微微一笑,“你这身衣服倒是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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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我都在想着送些什么做大师兄的生辰贺礼,莫言说大师兄此次正逢了七千零七百岁的生辰,又说九天向来以‘七’作吉数,所以这回九天定是要为大师兄庆贺一番的。哎!我当送些什么好呢?大师兄会喜欢什么礼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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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华光殿同宵炼师父吃饭的时候,我问了问宵炼师父,若按炎华大师兄的位分,我该送些什么礼合适。宵炼师父的脸色很是不济,半晌后却又笑起来,双目微微一扬,“你就送他一罐子银叶行竹酒。到时候,你开了罐子给他倒一杯酒,他肯定欣喜得很!”

送酒?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这银叶行竹酒哪里有卖啊?”

“这银叶行竹酒只产于西海,喝的人……不大多,你这小短腿跑到西海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我过几日到西海的时候给你带一罐子回来。”

“只产于西海?想必精贵的很吧?”我身上的银两实在是少的可怜,有些担心银两不大够。

“是精贵的很。”

“师父……我银两不多,能跟你先欠着吗?”

“欠着?什么时候还?”

这个宵炼师父!“……我以后自然会还给你的。”

“你这几日帮我把华光殿后头的园子打扫打扫,这就抵了银两的欠账了。”

“宵炼师父,园子里头都是积雪,这……打扫不起来呢!”

“积雪上不是有许多枯叶落上去了?你把那些给拾拣出来,”宵炼师父说完,又转过身道,“可千万别踩上去,你知道我最讨厌踩脏的雪了……你用遁飞术清理的时候要掌握好平衡,小心别把我园子里的雪摔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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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同宵炼师父软磨硬泡了许久,才许得一日假,在怀里揣了张元儿为我画得地图,便急急去了位于星河桥边的炎华府了。

为我开门的正是着了青衣白褂的神辉小官,他见我来了,脸上也无意外神色,只笑着将我引去书房方向,路上我笑道,“府里收拾的很是舒爽,你这新管家当的可还不错哩!”

“瞧你这口气,倒是有长君夫人的风范啊。”他说完这句调侃,脸色咻得一变,自知方才失言了。

我见神辉小官这样调侃,微微红了脸,正巧到了书房门口,神辉小官将我引进去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大师兄正坐在那里伏案写着什么,见我来了,立时起身绕过书案到我面前,脸上很是欢喜,“你来了!”

大师兄的身形似是有些清瘦了,恍一看见我,那双温润的眼睛里都是熙和笑意。他将手中的琐事三下两下的办完了,然后同我吃了一顿饭,拣了许多我爱吃的菜与我,饭后又同我仔细逛了一圈,又去了一趟我很喜欢的星河桥,一路上我都忍不住叽叽喳喳与大师兄说了许多的话,说这回的术法小考,说青山这段时日一直都未曾回来,说元儿同我将老夫子气的吹胡子瞪眼睛,说与莫言蹲了好几晚终于看到横公鱼化为人身坐在池边的样子……大师兄拥着我一同站在星河桥上,我微微靠在他肩上,在心中满足的叹了叹,又偷偷翘着唇角微笑,“大师兄,我想再去一趟荷池看看。”

经过“清樾”园子,绕过九曲游廊,便见到那一池开得正热闹的荷花。

“凡间的荷花,必定是早谢了的,这池仙灵荷花也是过了花期的,幸好我估摸着你喜欢看,便用了术法将它们存到今日。”炎华转过脸来望着她,一双晨露含雾的眸子正也含着笑意看过来,与他眸光相接,流转出一番极致的潋滟秋色来。那嘴角挂着凝露初荷的笑意,恬美又纯净。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发,滑过细腻光洁的额头,抚上她的两瓣唇,指尖忍不住在那桃花上摩挲停留……他心里深深一动,低头覆上了那两片微凉的柔软,任由自己沉溺在其中。情丝成了一把开启他最后一道心门的钥匙,坠入心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想到那些仇恨,那些筹谋,那些计算……他在心中长叹一声,慢慢放开了这个吻。见阿瑾的眼里满是迷离雾色,双颊通红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在她额发上又落上一记轻吻,牵了她的手,开口说道,“如果……这池荷花凋零了,你可还会喜欢?”

“既是凋零了,便有何乐趣呢?不如去看些别的才好。”

他心中忽然涌出点悲伤,缓缓道,“走吧。”

……

第四十三章

这一日在大师兄的府上很是开心,我们在一起说着许多话,大多数是我在说,他在听。熙和的微笑,暖暖的笑意,都沁在我心头。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大师兄似是揣着一些心事,有几次,他好像要与我说出来,却又没有。我虽然好奇,却也不问。因我觉得他放在心里,自然有放在心里的理由。

一日将尽,到了回淸胥山的时候,大师兄出来送我。

“大寒天了,山上清冷,你尚是血气身子,还是多穿些衣服,免得受了寒凉,”顿了顿,又道,“你从前脾胃经络有些淤滞,现下天气寒凉,可以适当的喝些温酒暖胃。”

我忍不住笑道,“大师兄,你今日嘱咐我的话,真真是够我用上一年,难道大师兄想将日后所有的话都叮嘱尽了,以后便不再关心阿瑾了吗?”

我这话其实不过一句玩笑,可大师兄的脸色却忽然有些苍白,一双眼睛深深的望着我,几番明灭。忽然他俯身拥住我,不知怎的,我竟觉得他心里很是忧心,如此一来,原本应是甜甜蜜蜜的拥抱,竟让我也生出了几分忧心。可他不说,我也不愿问他,免得让大师兄的忧心又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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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华,天君这回,怕是铁了心要你娶采鸢做君后了。”

“……”

“从前,你或可……以年岁太轻拒绝,这回天君重提此事,你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了。否则……”

“否则他便要将我除之后快么!!”炎华的双眸闪过凌厉的戾气,一时间怒意森森环绕。

云天迅速看了一眼窗外,尔后回身看向炎华,眼睛里带着几分错愕,这样怒形于外的炎华他还是头一回见着。他楞了楞,道,“你知道天君向来看重采鸢父君,这一门位高权重,也算是配得上你了。”

“这么说,我也当真是要感谢天君如此处心积虑的监视我了?”

“……要说监视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论说处心积虑,你不也在他眼皮子底下安然过了这么许多年?你何曾这般动怒过?”云天为此不解,难道……“难道你对那个丫头付了真心?”他见炎华的脸色立时一沉,眼角那抹一闪而过的悲伤让他的眉头皱了皱,他肃声道,“几千年来,我和我的家族都是提着脑袋为你效忠。何事为大,何事为重,何事该舍,何事该弃……炎华,你比我更清楚。”

一番话后,屋子里便只余四足鼎兽的铜炉里袅袅冒着几丝苍白的烟气。炎华怔怔看着窗外,喃喃道,“阿瑾……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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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儿瞧着在一旁傻笑几天的阿瑾,终于忍不住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到底遇着什么趣事了?快说来听听!”见阿瑾红了脸不说话,她心中便也猜到了几分,这炎华长君为何还未对阿瑾说了实情?难道他另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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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回来了。我很高兴,拉着他问东问西,一旁的小羽师兄也很高兴,问他这一路可饿着没有,可冻着没有,很是细心。

“青山,你此次到外头是做什么的呢?”上回宵炼师父急令,青山走的匆忙,也没来及仔细问问。

“我肚子好饿啊!”青山哀怨的望着小羽师兄,“小羽,为我煮碗面可好?”

趁着小羽师兄为青山煮面的空档,青山对我道,“……宵炼师父托我去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此次取的东西已经给宵炼师父了。那东西是一种八角铜罗法盘。”

“宵炼师父要这作甚?”

“宵炼师父说这是一把重要的钥匙,并且还是一件可以探测方位的法器……我估摸着宵炼师父是要拿这件法器去寻清胥师父!”

我点点头,“唔,你说的是,上回宵炼师父就说过,沧海海底现下一片混沌,即便靠着仙者神识,也是很难寻到清胥师父了。现下有这法盘,便是太好了!”想到能早些寻到清胥师父,心里很是兴奋。“宵炼师父为什么让你去呢?”

“一来,清胥师父的事情,知晓的人不多,宵炼师父让我去,也是为了防止旁人知道此事。二来,我是个凡子,这个法器当年遗落在凡间,需得凡子的血气肉身才能找到。第三,听说邪灵鬼族也一直在寻找这件法器,所以我这个凡子身份倒是个不引人瞩目的。这不,就这么先邪灵鬼族一步找到了。”青山得意道。

青山又说了说这一路上遇到的几件危急险事,我俩坐在那里唏嘘了一会子,见小羽远远的端了冒着热气的面条过来,我便走开不扰他们好好说一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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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初九,是大师兄的生辰。我有些兴奋,又担心宵炼师父的话兑不了现,我可是挨寒受冻得将他园子前后都打扫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树上每日都会有些枯叶落下来,我便要每日抽空去清扫,这几天下来弄得我是腰酸背痛,“若宵炼师父说话不算话,我便每日都将树上的枯叶给扯了来,撒在他的园子里!哼!”

“原来你对我有这么大意见?”

我回过头来,见宵炼师父笑容满面的拎着两个小瓶过来,仔细看了看,上头高浮雕着双蝠云纹山水,瞧着很是精致,可这瓶子也忒小了些,“宵炼师父,这对儿瓶子倒是好看,可若用来装酒,会不会太少了些啊?”

“这瓶子可是用南海浮岛的螭龍木做成,螭龍木,百年发芽,千年定根,万年始能长成。这里头可是装了几坛子酒。”

“原来这瓶子这么金贵啊!”看着这两瓶酒,心里倒是安定了,贺礼可总算有了着落。

“酒礼是你送的,这对瓶子是我送给炎华做的贺礼。你便顺带一起拿去送了。”

“……”我说呢!宵炼师父怎么这么大方送我两个宝瓶让我做贺礼,可转念一想,不论谁送,都是送给大师兄的,怎么着,也不算是吃亏了。

“方才……我好像听见有人说什么要每日将树上的枯叶扯了来撒在园子里?”

真是计较的师父!可看着他手上拿的两瓶酒,便讪讪笑道,“宵炼师父你是个正人君子,说话必定是说到做到的。我方才……方才是在夸您呢!”

“哦?还是头一回听见旁人夸我是正人君子,唔,听着很是新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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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儿一大清早便被我唤起来,见她垮着脸没甚精神,担忧她没睡好,便趁着云头未到,就让她靠在我肩上小睡片刻。上凤站在我后头,眉头紧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左右并行了五朵云彩,上面都是淸胥山的一众弟子,连不喜热闹的三师兄元弃也一同过来了。

我瞧了瞧坐在前头云彩上的宵炼师父,见他合了眼睛在休息。同他一个云头的有七师兄莫言、九师兄形水、十五师兄封凌,还有十六师兄苏夫晏。他们见宵炼师父合眼休息,便没敢大声说话扰了他老人家。别的师兄倒还能忍受,只是向来喜欢热闹的莫言估摸着是憋得狠了,我见他谨小慎微的坐在一旁,看着很是哀怨。

约莫一个时辰,我们一行便到了炎华府。府中一派忙碌景象,不断有灵兽载着仙客过来,仙客往来互相招呼,好不热闹。门口的仙娥引着我们一路前行,到了前殿的时候,便见着炎华大师兄正站在那里笑着同几位仙客说话,见我们来了,便上前同宵炼师父说了几句客气话,又亲自引着我们去厅中落了座。

我见大师兄忙碌,便也没有不懂事的拉着他与我说话,大师兄将我们安排好后又要去招呼别的客人,临去的时候,只深深看了我一眼。这一眼里,有着浓浓的歉意。大约,大师兄觉得没时间陪我,所以感到抱歉吧。其实我不很黏人,也很懂事。

这一桌上坐的俱是我们清胥山的弟子,大家都是自小便在一起修习的,相互之间熟稔的很,所以并不像别桌那样客套拘谨。正在我们互相说笑的时候,二师兄伯申也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位女子,眉目间隐隐露出一股英姿爽气,瞧着颇有风致,这便是前些时日刚与二师兄成亲的那位夫人了。

那回二师兄娶亲,整座淸胥山都去赴了婚宴,到底,我们也算是二师兄的娘家人。只是我以为翎云师姐必是不会去,这种时候,就连我这个局外人看她,都会为她难受,何况她这个局内人呢?可意外的,十一师姐居然去了,还将自己打扮的特别鲜亮,瑶金师姐说十一师姐这般,真是特别为淸胥山长脸,彼时并没听太明白,钦原师姐破天荒的对我解释道,“整个九天都晓得十一师姐喜欢伯申多年,这回来参宴的许多人,都在猜测翎云她必是不敢过来参宴的,也有好些还等着看翎云笑话,可咱们十一师姐真真是争气的,这不仅过来了,还如此高高兴兴的过来参宴了,我们淸胥山的弟子,就该有这番傲骨!”

那场婚宴,翎云果真是一滴眼泪都没流,嘴角的笑意也果真没有停过。可那手中的酒樽却也没有放下过。

晚上回到淸胥山的时候,翎云师姐将自己关在自个儿的寝屋里,我同钦原、瑶金师姐轮番敲门,也没能敲得开,不免担心师姐她会不会在白日里忍得太狠了,现下到了人后,便再没法装出那般人前模样,只一个人伤心欲绝做了傻事。

第四十四章

翎云师姐的屋门久敲不开,我们三个便席地坐在她屋子门口,隔着一道屋门,自顾自的陪里面不知如何的翎云师姐说话,她虽然一句未应,但我们晓得她能听见,只盼望着她能受我们些许的安慰。我们在门外陪到半夜,钦原师姐劝我回去休息,说这里有她们就好,我晓得她们同进同出惯了的,情谊自是比我长久,许是有些话,有我在场,不定好说得出,便也回屋休息了。

那一夜,我却做了一个翎云师姐手举冲天戟大闹伯申婚宴的梦,真是惊心动魄又畅快淋漓!几天后,见到了翎云师姐,忍不住将这梦说与了她听,她默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一会儿,末了,又是长久的沉默。

二师兄伯申原本便是淸胥山的弟子,与大师兄排位相近、同门多年。如今在九天,也是担着不少职务,与大师兄也算互为同僚,如今大师兄生辰,二师兄伯申带着夫人过来参礼,于情于理,也是合着规矩和情谊的。

二师兄同那位夫人说话的时候,就连眼里也染着笑容,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位不喜言笑的二师兄吗?可见情这个东西,真是能改变人的。正当我唏嘘的时候,猛然想起十一师姐翎云来,她那般喜欢二师兄,现下看见这番场景,心里必定又是一场难受了!我抬眼偷偷瞧了她,见她神色平静,只脸色有些苍白。自上回二师兄的喜宴后,她便从不在人前伤心过,可我们姐妹几个都晓得,十一师姐她,隐忍的很是辛苦!

正唏嘘着的时候,厅内又是一阵热闹,寻了声音望去,见大师兄正招呼几位刚来的仙客,为首的那位庞眉皓发,蓄着短硬八字胡,一双眼睛却是迥然有神,里头隐隐含了些锐光。我方才听见大师兄唤他一声‘相官’,他正和大师兄笑着说话,身后站着两位女仙,一位年长一位年轻。大师兄将他们一行三人招呼入座了。

“那不是相官独女采鸢么?”十二师姐钦原道,“瑶金,你瞧她今儿身上穿的那件镂丝累珠羽纱衣,这整个九天可是仅此一件呐!”

“今日她逢了喜事,必定是要好好显摆显摆。”瑶金哼了一声,“要不了多久,我们便都要尊她一声长君夫……”她的一句话还未及说完,便被宵炼师父眼里的冰霜寒气生生断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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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内不过设了五桌宴席,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生辰宴。宴席开始之前,大师兄简单说了几句感谢话,便率先举杯喝下第一杯生辰酒,众客见了便也纷纷举杯敬贺。一巡酒毕,厅内便热闹起来。

正是酒热之际,却见得九天礼官领着一众过来。原来,这回大师兄生辰逢了吉数,又是前任天君的亲侄子,所以现在的天君以示记挂恩德,排了礼官来送贺礼。就在我以为贺礼送完,礼官便要离去的时候,礼官却当着众人的面宣了一段天君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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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臣炎华,贤劳良才,洁己自修,与人不苟。昔与邪灵鬼族交恶之战,其亲奋勇血战,折戟沉沙,此一门非忠臣不足以为之。

相官之女采鸢,恭谨端敏,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吾臣炎华悉之,每垂赏叹,疼爱甚矣,意求连理。吾与帝后闻之甚悦。

今恰逢吾臣炎华吉数生辰,二人正适婚娶之时,又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相官之女采鸢许配汝为君后,一切礼仪,可与礼部议后操办,择良辰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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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臣炎华悉之,每垂赏叹,疼爱甚矣,意求连理。’

‘择良辰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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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耳朵里轰隆隆的响,依稀听见那些仙官齐声道贺,依稀听见上凤在那里愤愤不平的骂着,依稀听见青山、莫言、元儿他们在唤我……我想应他们一声,可是心里有个地方像是裂开了,太疼了!这疼痛像是我的那把青光剑,顺着我的血管、顺着我的骨髓一路敲打砍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活着,或是已经死了。

模糊见到大师兄在前头同他们微笑喝酒,我的意识渐渐消散,眼皮子最后睁开的那下,似是看见大师兄侧过头来悲哀的望着我,唇瓣无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我望着他的眼睛,渐渐坠入一片无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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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瑾!”青山和元儿急急唤道。

“她这是晕倒了!”莫言仔细看了看,面上的紧张和严肃皆是前所未有。他抬头看了看宵炼师父。

“你们暂且留在这里,我先带她回去。”宵炼走来将她拦腰抱起,寒着脸对着他们道,“记住,说你们该说的,不当说的……便就烂在肚子里!”他沉着眼眸在桌上扫了一圈,眼底里是一片沉沉的暗夜。

一旁的神辉见到,连忙过来,心内忧急,他看了看阿瑾,又望了望炎华长君那里,一时没了主意,犹豫道,“宵炼大人,要不要……找个地方让阿瑾姑娘先休息会儿?”

“她只是喝醉了……告诉炎华,我们清胥山休息的地方多得是。就不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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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君可是双喜临门呐!”

“是啊!恭喜恭喜!”

“……”

炎华笑着将酒一一喝尽,他看见她的泪水,看见宵炼将她带走……可是,他又能怎样?!他心里很痛!他从不知道他的心居然还能痛到如此地步!杯中的酒滑过喉咙,似一把水蛇尖刀从喉咙直刺到胸口,他大口大口的喝酒,就让这尖刀一刀一刀的割走他的心罢!没有了心,便不会再知道痛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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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炎华,你可以唤我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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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瑾,我喜欢你,你……可喜欢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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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瑾,天君有了旨意……令我择日搬回九天。”

“那你不回来了吗?”

“傻丫头,怎么会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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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的荷花,必定是早谢了的,这池仙灵荷花也是过了花期的,幸好我估摸着你喜欢看,便用了术法将它们存到今日。”

“如果……这池荷花凋零了,你可还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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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晓自己是在梦里,可我宁愿在梦里被这些回忆困住,也不愿醒来生生受着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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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良辰完婚……”

“择良辰完婚……”

“择良辰完婚……”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这些话如同群聚的恶鸟般,铺天漫地的向我猛然袭来,尖锐的鸟喙一遍又一遍的将我的身体啃啄的体无完肤。原来梦里也这般可怕,倒不如醒来。

我睁开了眼睛,望见宵炼师父正坐在床头看着我。

“醒了?”

我知道宵炼师父在问我,可我不想说话,一句也不想说。

他为我端来铜盆,里头盛了热水,又为我仔细绞了面巾为我擦脸。他对着我道,“这段时日,见你睡着,便只用术法为你洁净,眼下你醒了,便用这热乎的面巾擦脸,想必也会清醒许多。”

后来多日后,再想想那些天,他其实日日顶着一脸倦色,眼下的黑眼圈也真是重的很,想必他那段时日,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十九弟子,实在是忧心了。

先时,我还同情十一师姐翎云,这回,我却果真不如她!伯申婚宴那日,她做得真是漂亮真有傲骨!而我呢,炎华生辰那日,我却把翎云师姐为淸胥山挣来的傲骨,又丢了回去!

再后来,我才晓得,其实这傲骨也没都丢了走,实乃因为整个九天并不晓得炎华他私底下有我这个眷侣,皆都以为炎华单身多年,又都以为他同那位相官之女很是天造地设。说到底,我从来没有过名分。可时隔多年后,再想起这事的时候,又很庆幸自己未曾有过名分!想那翎云师姐被整个九天指指点点,成为整个九天茶余饭后闲磕牙的段子,真真是觉得自己逃过一劫!

可那时候,我年少不曾经事,自然比不上情场老手,又将将受了情伤,伤得又是鲜血淋漓,意志难免消沉到以为自己至此便会一蹶不振。

那时候,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时候会将眼睛睁开,有时候会沉沉睡着,恍恍惚惚,迷迷荡荡。

有时候我并不能够分清哪里是梦境哪里又是当下。我总是在冗长的梦境里与大师兄一遍又一遍的说话,听他说喜欢我,听他说对不起。这样的梦境带着强光,教人不敢直视。

外头似乎是下雨了,雨水滴打在檐瓦上,吵吵闹闹。

外头似乎是放晴了,阳光斜洒在床榻上,该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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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天来,宵炼师父一直在陪着我。其实我很感谢他,那日,若是没有他将我带走,我便会更加狼狈,更加悲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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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从学堂下学,正收拾书册,坐在我前头的青山转过身来,笑嘻嘻的对我道,“阿瑾,莫言和承应他们在前头玩儿六博掷彩,我们一起去玩罢!”

“好。”

我们玩了一圈,许是他们故意逗我开心,连着输了好几回,让我赢了几个新奇玩意。其中一个是十四师兄晟珩输来的,瞧着颇有意思。那东西是葫芦形状,葫芦底座是大小粗细不一的孔洞,十四师兄将这葫芦掷在空中,那葫芦自个儿在空中旋转,直到满是孔洞的底座对准了湖心才停下,说也奇怪,原本只是植了一些水花绿草的湖心霎时烟雾蒸腾起来,这阵势将湖子里的数尾横公鱼惊得到处乱窜。没过一会儿,就有许多着了盛装的仙娥模样的人在湖心吹乐作舞,一时间尽是祥瑞之气,大家看得很是热闹。

唯一对这些事兴味索然的就是我自己。

第四十五章

晚上上床睡觉的时候,元儿笑道,“你把头埋进被子里睡觉,也不怕闷死!”她忽然长叹一声,将盖在我脸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阿瑾,你这等容貌,放在整个九天也是寻不到一个的。你现下虽是凡子,可你资质甚高,不过数十年便能修得仙身。你这般好,就连长君也是配不上你的。你若是肯,九天上的仙官即时便会排了几十里长队来等着你挑选。你又何苦,这般看不开呢!”

我知道元儿一直陪在我左右,也一直变着法儿的宽慰我。我眨了眨眼,道,“也不是我看不开,我只是不晓得该怎么去看开。”

我默了一会儿,道,“我只是不明白,大师兄为何一面说喜欢我,一面又向天君求旨要与旁人成婚……我也不知道,他的心,哪一面是真心,哪一面又是假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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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初春。我独自一人坐在饭堂西头的亭子里作画,画的是清胥师父向来喜欢的山水。隔了这么久,用笔都有些生疏了。画得并不多好,可若是清胥师父看了,却是一定会挑了好的来夸我。

我想念清胥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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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作画的器具,从古木沉香的回廊里慢慢走着,抬头的时候,见前头回廊曲处,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猛然砸进我的眼中,我的身形晃了晃,却暗暗咬牙将背脊挺直。

我们二人隔着一段长廊,谁也没有再往前一步,也没有谁第一个离开。但到底是要有人最先一步的,或者向前,或者后退。终于,是他先走了过来。

他走的很艰难,我等的也很焦灼。我在心里头下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亲自问他个明白。

“……为什么?”

他沉吟半晌后,开口道,“我父君曾是上一任天君的亲哥哥。那时,邪灵鬼族伏击一战,我仲叔受了重伤,将要羽化的时候想将九天君位传与我,可最后,坐上九天至尊君位的,并不是我。

这么几千年来,天君向来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必须牺牲一切我不愿牺牲的,也必须接受一切我不愿要的,才能挣得他的几分信任。阿瑾……你可能理解么?”

那张记忆里总是朝我熙和微笑温和说话的面容,仿若一下变得陌生起来。我看了他半晌,扯出一抹笑,“你一直对我那么好,后来你能喜欢我,让我很欢喜。我在你这里初尝情爱,对你付上了满满的真心。现在你忽然不要我了,还指望着我能笑着对你说理解么?”

“阿瑾,自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有你一个。”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了誓言,又要对另一个人说上一遍。你不觉得累么?……你最想要的,或许是你的地位罢。”

“……”心中苦涩沉痛,有那么一瞬,他希望时光倒回,他希望自己未曾向天君求过那样的旨。又猛地,他想到云天那日对他说的那番话——

“几千年来,我和我的家族都是提着脑袋为你效忠。何事为大,何事为重,何事该舍,何事该弃……炎华,你比我更清楚。”

他未曾像现在这样无力过。

“阿瑾,你可愿意等我?待我根基深稳,我必定会来娶你!等我可好?”

听见这话,我忍不住笑出声,连同泪水也笑了出来。“长君,你这是在说笑么?”我抹了泪,道,“原先或是我稚嫩,并不能看太清,如今却看出,你我二人当真是不适合,既然不适合,那便早些断了。”

“……”

我转身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桩未办的事来。转回几步,从印伽里拿出那两瓶子酒来,“这本是要送你做生辰贺礼的,瓶子是宵炼师父的,里头的酒是我送的……原先,我并不知里头的银叶竹酒是个什么酒,还以为精贵的很,还想着欢欢喜喜的送给你。后来九师兄形水见了,便告诉我这是产自西海的银叶竹酒,据说这酒还有个心伤的名字——‘断情酒’。我知道后便一直没敢送给你。”

原来,这银叶竹从来都是独独长于西海边的旷野,从不与其它植株相伴相长,又是有叶时不见花,花开时不见叶的生长习性,因而又有人称之为断情竹,酿出的酒自然也是断情的酒。

我冷冷的笑了笑,将两瓶酒放到大师兄的怀中,“如今看来,送给长君你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大师兄的脸色惨白,只朝我艰难的唤了声“阿瑾……”后便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望着阿瑾的背影转过廊角,越走越远。从此以后,怕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那般欢喜的唤他‘大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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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特特避开了旁人,只身一人拎了一坛子酒坐在屋顶对着冷月伤情。这一段时日,我无意听见钦原师姐在私底下同瑶金师姐说可怜我。想起从前她们与我不对付常常嘲笑我的模样,其实并不让我有多难受,也并不多在意。我害怕的是他们同情我,他们越是同情我,我便越是心伤介怀。

“一个人抱着酒喝,也不怕撑死?”略带笑意的嗓音在这初春犹寒的夜里掀了一道口子,像一道光,像一团火。

我侧眸望去,他正从不远处走来,一身墨兰的衣袍似是要将他隐入夜色里。清清冷冷的月光在他身侧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斜斜铺过来,与我身侧的影子交叠在一处。我移开眼眸,对着夜色扯出一抹笑来,“宵炼师父这是来讨酒喝的么?”

“夜还那么长,露华正浓,喝口酒暖暖身子也是未尝不可。”他矮身坐下来,拿过她怀中抱着的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口,缓缓道,“在乎的越多,对自己越是种折磨。”

我瞧着他嘴角的那抹笑意,瞧着他那一双正看着我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眸里,我看见了自己。心中勉力遮盖的伤口尚未结痂,在他这里,无所遁形。我瞪了他一眼,将酒从他手中抢了回来,连喝了几大口。

“若是能将情劫勘破,何以解忧还需玉琼浆?”见她只一味喝酒,顿了顿,还是道,“见到他了?”

“……那两瓶酒到底是送给他了。”

闻得此言,他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泽光,笑道,“确是不能浪费了。”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否则,宵炼师父他也不会拿这酒来叫我送去。“为什么早就知道,却偏没有告诉我一声?”泪水倾然流下,再也藏不住,“若是……若是在我没有爱上他之前,便有人来告诉我:‘你们没有结局’……那么我的心便会释然,便不会像今日这般受伤疼痛。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来早早告诉我一声?”

瞧着这样的阿瑾,宵炼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一向晓得她喜欢炎华,却没有料到她是这般喜欢。他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喷薄的恼意,这恼意又生出许多嫉妒来。拦不住,堵不了。

他和她喝了一夜酒,陪着她吹了一夜冷风。直到酒尽风止,直到她沉沉醉去,才将她送回屋中。

“宵炼哥哥?”元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自己哥哥抱着阿瑾进了屋来。

“她喝醉了。”

她见哥哥将阿瑾轻轻放在床上,为她脱去鞋袜,又为她脱去外衣,见此情景,元儿原本未醒的睡意一时全都消了,连道,“我来罢。”可哥哥并未理会自己,执拗的将阿瑾的被子仔细盖好后才离去。

她望着熟睡的阿瑾,叹了叹气,“不知这场情伤,到底伤了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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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时候,大师兄终是同那位与他‘天造地设’的相官之女采鸢结了连理,现下,他大可日日‘每垂赏叹,疼爱甚矣’了。

他二人成婚那日,我如往常般习武练术,从早到晚的修习。黄昏终于捱到了夜晚,夜晚终于捱到了睡着,直到第二日晨光渐渐熹微。我在等着时间过去,我在指望着时间过去。指望着它能尽早带走我心心念念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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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北海风浪尤为平静,很适宜下水,我看不如今日就去海中寻清胥。”华光殿后头的园子里,植了不少木栾树,秋来夏花落尽,树上挂着许多蒴果,密密匝匝的累满了整个枝头,颜色绚丽,像一盏盏多彩的灯笼。宵炼师父坐在树下,手中摆弄着一个八角形状的铜盘宝器。这件宝贝正是从前青山下山寻回的那件。上面有许多我看不懂的铭文刻度,每个刻度上都嵌着一颗细碎的宝石珠子,有五彩荧光在其上流动。

“用这件法器就能寻到清胥师父了么?”我急急问道。

“此种法盘,必是要对着子时星月排好针卦,才好探出大致方向。”

我原先以为,清胥师父不就是在清胥山底嘛,顺着这座山,在海底寻上一圈就必能寻到,怎么还需要法器来寻找呢。可宵炼师父却说这海底有一条深不见底的山经络脉,在上古时候曾连通着虚无清境,里头困了许多堕落的仙人,任何有生气的灵物入了此境,便是只进不出的困在里头再也不能出来。现下又困着一头恶兽,不知是不是清胥师父与那恶兽相斗的缘故,那条上古以来通往虚无清境的空域或是垮塌了些,而且恐怕垮塌之时仍留了缝隙,否则这片海底不会突然这般阴浪翻滚,一团混沌。这样一来,若是没有八角铜罗法盘指引的贸然下海,即便是顺着山根去寻,也是会受到虚无清境里头钻出的戾气影响,无法寻到。

第四十六章

这铜罗法盘必要对着子时星月才能排定法盘针卦,眼下夜色初起,还要等上许久,好在宵炼师父搬出了一张古琴来打发时间。一双漂亮修指缓缓抚过琴弦,琴声转起,寒声碎玉般的琴音在夜色里头清澈流转,卓然飘逸,有如一道难描难绘的淡烟流水。能将古琴抚出这般闲致风流味道的,除了宵炼师父,我却是未曾见到过第二人。我在一旁静静听着,多日来,心头上一直堵着郁结无从化解,眼下听得这般阔远的琴音,倒是纾解了一二,便趴在小桌上舒着心神。

琴音轻颤,曲终收拨。

抬头看了夜色,时辰还早,他便端出酒杯来对着月色小酌。见她在前头不远处巴巴望着,他不由觉得好笑,向她招手过来。

“师父可是要请我喝酒?”我巴巴望着宵炼。

“不过是请你过来看我喝一场。”见她立时嘟了唇角似要怼他这个师父,他忍不住笑道,“喊你过来,是要对你说一场话。”见她兴致不高,他也不恼,只道,“自父神将九天三界从太古空虚混沌里脱化以来,你母君司瑜便被父神亲自养在身边教养,独获尊荣,是九天三界尊敬的神女。

及至后来,父神隐在天地精气间,无处可寻,众人纪念父神,便对由父神亲自抚养长大的司瑜神女尊崇更甚了,就连掌管九天的天君见了也要遥遥尊她一声神女大君。

你母君司瑜同清胥熟识多年,我自然也同这二位一起喝过几趟茶水。有一回,你母君曾苦着脸对着清胥道,说她虽有父神教养尊荣,却担不得‘神女’之名,和众人在父神面前其实一样身份,屡望众人直呼其名便可,可众人闻言,直道她是折煞了众位,并仍呼神女之号以为尊。

那时候,清胥闻言,却以为那是该尽的礼数。你母君却道,礼数自是要有,可次序当是先行。”

“方才宵炼师父喊我过来,我不过以为你又是在捉弄我,却没料到你与我说了一场这般长趟的话,竟还说到我的娘亲。”我看着他,指望他能继续对我说下去,他也没让我失望。

“你母君也曾对我说过一场长趟话,却是关乎这九天三界的。下面这场话,原应是你母君亲自告诉你,却没料到,居然是我为她说了,阿瑾,你可要仔细着听。”

他看了一眼月色,喝了一口水酒,开口道,“你首先要记得的,便是父神独独在上,除祂以外,再无别神。”

他继续道,“太古时候,父神于混沌中创天造地,用地上尘土造人,又使凡人有灵,让凡人在地上生养众多。始初,凡人寿命本有万千,却因罪孽衰微,衰微至今不过几十余载。而天族众人,亦为父神所造,所造手法与凡人却是不同,身负责任也与凡人不同。凡人虽是弱小,却被父神所重爱,而他们这些有父神所赐仙法的天族,便生来负着帮助父神守护天下苍生的职责,更有保护凡人的职责。

至于邪灵鬼族,本是凡族中的一支,原也为父神所眷顾,可这一支脉里头,却有一位族人犯了杀孽大罪,被父神驱逐,他却渐渐盛大为一族,又有些邪气术法。是以向来为另外两族所防备。”

宵炼看着她,她真是像极了司瑜。既想到司瑜,心下一阵唏嘘。

多年前,大君被父神隐去仙泽去了一遭凡族,谁也未曾想到,大君回了九天不多久,竟是毫无征兆的羽化了。这让天上地下无数大小尊者都哀叹惋惜了许久。谁也更未曾想到,司瑜大君竟在凡族留了一个孩子,只是这孩子尚在腹中,便被敛了仙泽,故而九天之中,除了他和清胥二人,至今仍无一人知晓阿瑾的身份。

阿瑾是司瑜独女,生来便是神女。虽体内仙泽固封,但这仙泽终有一日必会大开形外,届时,怕是九天三界都要为之震动了……清胥曾说,若她修仙,或会造成许多恶果。这句话他揣摩了许多时日,时值今日却仍是不能明白。但他明白一样,那便是,有些事的结果并不会那么一直注定,曲曲折折的中间还存着许多不定数,若是担心她日后‘或’会造恶,便浪费了这样一个练武习术的好手,这样做的一向不是他。

一阵夜风挟着一丝凉气吹来,木栾树上的蒴果轻轻摇晃,她正托着腮坐在那里长吁短叹,落在鼻尖上的发丝被风吹动,惹得她皱了鼻子,他不由轻轻一笑,捧出一杯热茶,端去给她。低头俯身的那一下,他与她离得极近。夜明珠的泽光在树影的摇晃中闪动,光线跳跃里,她绝艳的脸上似是染上一层明辉,这辉光直直射入他的心内,带来一股经年未曾有过的暖意。他愣了楞,转而又无声的勾了唇角自嘲一笑。

还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了,原来,姻缘待他却是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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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月上中天,林子里头渐有雾气上腾。他拿出法盘来,将其上刻度对准了中天明月,又在上头施了追引之术,那原先在法盘宝石珠圈上流动的五彩荧光,立时凝在其中一颗翠绿的宝石珠子上,这颗珠子正指着淸胥山的下北。“约莫向西偏了二里。”他抬头望了望中天的明月,见时机恰好,便同阿瑾一起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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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百汇视物练得还算能入眼,只是海里头变数极大,等到下海的时候,要记得跟紧了。”

我同宵炼师父到了海边,海边上正是雾气上腾,听见这话,自然是乖乖点头应了。想到就要能见到清胥师父了,心里又是一阵高兴,高兴过后,竟又生出些害怕来。我怕师父他现在很不好,怕我不知何时才能修到形神期将他唤醒,怕师父还未等我唤醒,那元神罩子便就被恶兽嗜咬破了,那师父他……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道,不会的。我决不会让师父再也看不见我!

不远处,摆弄法器的宵炼师父被雾气氤氲的有些不大真切。他朝我伸来一只手,示意我握紧,我有些犹豫。

宵炼扫了她一眼,无奈道,“海子底下混沌的很,怕你被这戾气扰了心神走丢了。”见她仍然别扭着不肯伸手,一双傲气的眉头渐渐下沉,几个大步走去将她垂在身侧的手拾起握紧了,眸意微冷,“难不成让我用根绳子将你拴在我身后?”

其实,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别扭。从前清胥师父也常常牵着我的手在山间行走,小时候青山也曾拉过我……大师兄也握过我的手……其实我都觉得没什么。难道是我见惯了也听惯了宵炼师父他是怎样的严厉和不好相处,所以他方才那般伸出手来,我心里便是这样别扭了?

七师兄莫言曾说我虽是个女相,却也是个行事风流爽气的女相。现下想来,实在是愧对了。

我们在海里头游走了个把时辰,忽然一阵怪异的浪流涌过来,我们虽使了水术让水近不了肉身,但身体的通识还是有的,仍能感受到这浪流袭来时浑身的刺骨冰冷,游走时也不大得稳了。

“这浪流的中心便是清胥被困之地了。”

听见这话,我便更是屏息凝神的专注行走。海底原是有不少水草虾蟹珊瑚宝蚌的热闹看的,可是这片海底却尽是光秃秃的水石沟壑,无有寸草得生,海域又是沉沉的墨色,无有生机,耳旁又有许多奇怪声音略过,毛骨悚然的很。行至最后,若是没有宵炼师父使了定力拉我,恐怕我这身刚学了皮毛的水术早就不知被暗流和戾气袭到什么地方了。又想到方才我还别扭的不肯握住宵炼师父的手,现下想来真是矫情有余了。

终于,宵炼师父对着前头墨黑海域停下了。他拿着八角铜罗法盘捣鼓了几番,那流动在八角法盘上的五彩荧光便在正前方的宝石珠子上停下,宵炼师父单手在正前头的海中划了咒法入了结界,只是这结界却在宵炼师父进去的时候便立时自行关闭了。我倒是不着急,只刺破了指尖用热血触碰,前头的屏障见了这血便又重新开启。只是当我吮吸着手指进去的时候,宵炼师父那双漂亮的琥珀眼里却蕴了怒气,语气沉冷的问道,“你往常就是这般出入结界的?”

“啊……”我愣了愣,“遇到简单的结界我是可以自由进出的,只是有些复杂难解的术法,只需要刺破手指,滴一些个血珠子在上头,屏障就能自行打开。”我见宵炼师父眼中怒气未收,心里猜测着,难道宵炼师父觉得我用此种捷径法子打开屏障很是没本事?怕他瞧不起我,便在嘴上添了一句,“我血很多的。”

“做我的徒弟可要有点真本事,倘若你以后再胆敢偷懒用血打开屏障,我就把你放到成道殿里喂乌歾兽!”

宵炼师父他总是嫌弃我没有本事。我心里有些神伤,从前清胥师父可从来没有这样嫌弃过我,更没有这般三五不时的大声吼我!想起这些,心里顿时觉得委屈的很。立时回道,“你总是这般嫌弃我!等清胥师父出来,我才不要你做我师父!”我说完这番气话后,见宵炼师父的身形似是一震,望着我的眼神莫测高深的让我实难琢磨。

“不做你的师父……倒是很好。”

第四十七章

他瞥了一眼她垂下的指尖,那抹鲜红的血珠子似是滴在他心上般,他挟着怒气,好容易克住心神,转身向前走去。

我暗自懊恼自己此番是不是有些过了?这清胥师父还没被救出来,我就把这主得罪了,日后我铁定会被他整的很惨!想到这里,我又伤心了几分。见宵炼师父独自在前头走着,知晓此番下海不是同宵炼师父吵架的,看望清胥师父才是要紧,便赶紧跟了上去。

这一段海路尤为黑幽,独自走在后头也实在需要极大的勇气,我瞧了瞧前头的宵炼师父,又左右看了看,终是厚着脸皮向前加紧了几步靠在他身边一同往前走,好在宵炼师父并没有说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来笑我没本事。我们二人一路疾行,小半个时辰便看见一团大光正悬于海底幽暗的涯洞跟前,想必那涯洞里关着的,正是那头恶兽。那白光似是一团莹亮的白球悬在涯洞上头,恰好堵住恶兽的出口。

“怎么瞧不见清胥师父呢!”我努力定了心神用百汇视物,却也只能够看到一团白光。

“这团白光,就是清胥的元神。”

这元神罩已经有了许多深浅不一的裂痕,他仔细瞧着其中一道深痕,眉头深拧。这恶兽是上古凶兽,多年前,众仙合一将其封印在此,又挪来一座山镇在其上。若清胥打不过也就罢了,怎么祭出元神来,如何还能被撞出这么深的裂痕?

宵炼仔细看了一圈,这里海底的山根地貌较之以往已是面目全非,附近连通虚无清境的上古通道一如自己先前猜测那般垮塌了一部分,留存的缝隙里,正汩汩泄出许多堕仙的戾气,而这些戾气竟然直直通向困住恶兽的涯洞!清胥的元神罩子不仅堵住了恶兽的去路,也困住了那些堕仙的戾气!以免戾气流向世间,带来无可估量的破坏。

原来清胥他,是做了牺牲自己拯救苍生的打算!

只是,这条上古通道的垮塌,实在是奇怪,看情形,并不像是清胥与那恶兽的争斗所致,倒像是有人蓄意而为!他沉吟片刻,忍不住道,“鬼族?”

莫非是鬼族弄塌通道,将堕仙戾气引于恶兽被封印的洞里,令沉睡中的恶兽渐渐苏醒得力,继而渐渐发狂?鬼族是要拿恶兽和堕仙的戾气,作扰乱天下的先锋剑?

见阿瑾望着涯洞一脸忧色,他道,“清胥用自个儿元神做了这个罩子,只有进了他的元神罩,才能看见他。”他顿了顿,还是道,“能无声无息进入这个罩子的,如今也只有你了……”

见阿瑾急着想进去,他拦住她,“你进去之后,千万要记得不要开口说话,不要惊扰洞里的恶兽。况且,即便你说话,清胥也因为封了神识,不会听见。”他紧抿着嘴唇,顿了顿,“你在里头如何,我并不能知道,所以你千万要小心……若是情况不对,一定要想办法先出来,切勿停留!”

大约是头一回见着宵炼师父也有这般紧张担忧模样,是以我见后愣了两楞,楞过之后我掩下感叹,开口道,“宵炼师父不必紧张,阿瑾只是进去看一头,若是真逢了不巧,那就陪着清胥师父关在里头,给清胥师父做个伴也好。”

“……你若是出不来,我便将青山赶出淸胥山!”

“你!……”我被这话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青山同我有多年兄妹情谊,宵炼师父竟然能如此绝情!可见他的心真是冷血的很!我咬着牙对他裣衽行礼道,“师父你且宽心,阿瑾必会好好出来,免得你趁着我和清胥师父不在将青山赶出去!”

说完这顿气话,用力向他哼了一声,又瞪眼瞧着他,却隐约瞧见他嘴角似有笑意浮起,再去细看的时候,才知道方才原是自己看错了。

我回身看着面前的白光罩子,这是清胥师父用自个儿的元神结设,并不同于其他结界,宵炼师父他们并不能强行进入,免得伤了清胥师父的元神,眼下便也只有我这样生来能够自由出入结界的才能试一试。记得从前青山习练结界的时候,曾羡慕我生来便有这等能力,当时我并不以为然,还觉得若能生来便有青山那般好厨艺才好。现下看来,我这样的能力却是早早为清胥师父这一劫备着的。我很欢喜自己在清胥师父面前是个有用的。

将指尖刺破,血珠子一滴一滴洒在罩子上头,推手进去后,罩子在我后头又随之紧紧闭合。

许久未见的清胥师父正悬在这团白光的中心!向来齐整的黑发此时却瀑散在后头,显出平日里头从未见过的疏狂味道。那双会常常对着自己微笑的细长眼眸,此时紧紧闭着,仿若睡着般,神色瞧起来安宁又平静。只是略略发白的双唇,衬着师父向来惯穿的白衣白袍,显出许多病色来。

多日不见师父,如今见着却是这般不能说不能言的模样……我的泪水一下子便涌了出来,想要端端正正的喊他一声“师父”,可我知道恶兽就在后头,我若是发出声音,必是会惊动它!若是惊了它又撞击嗜咬师父的元神,那么师父便会更加受苦!我紧咬了双唇,将泪水逼回眼眶。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师父的脸,指尖上头传来的凉意让心里更不好受,刚刚收住的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下。

从前还小的时候,逢了夏日夜晚绵长,我和青山两个总是睡得很晚,有时候师父会同我们对上几局棋;有时候见我同青山说笑,也会在不远处独自吹上一曲笛子;也有时候,师父只是靠在竹椅上陪着我们看天上的星子,并不说一句话。有一回,我无聊的很,便提议大家玩猜字的游戏。玩法便是在另一人的手心里写上一个字或一句话,这个人要闭着眼睛不许偷看,然后再去猜一猜。起初这游戏青山挺喜欢,玩得很是起劲,到后来,怕是因为玩得多了,他也没甚兴趣,不愿同我再玩。每回我也只有去找师父陪着一起,好在师父每回总不会拒绝我,总是耐着性子陪着我玩上许久。

我将师父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拾起,用自己的掌心托着,竖了指头在上头认真写道:“师父,等我。”宵炼师父和娘亲都曾说,我必须要将术法练到形神期才能有仙者的神识,只有这般才能唤醒师父。我不知道师父晓不晓得我来看他了,我不知道他晓不晓得我在他手心里头留下了一句话,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梦里头想着我这个顽劣的徒弟。

写完字,我捧着师父的手,将脸凑过去,在师父冰凉的掌心里蹭了蹭,才将师父的手轻轻放下了。

甫一出了师父的元神,就看见宵炼师父一脸的急色,见我走近了,那脸急色渐渐松缓成先前平静的模样。

“清胥他现下如何?”

“师父气色不大好,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祭了元神,便会失去术法神识……他现在的身体就如同血肉凡子,脆弱可击。全靠在周围包裹他的元神罩子来保护他的仙身了。”

“若元神罩子被恶兽毁了……”我喃喃说了这话,不敢继续想下去。

“若是元神被毁了,便是比羽化了还遭。你的娘亲虽然羽化了,但仍会残留一丝仙识精气于天地间,这也便是司瑜大君曾能够在九天托梦于你的缘由。但若是元神被毁了……那么,清胥他便再也不复存在了。”

宵炼师父将我不敢说下去的话都给说尽了,听得我心中闷痛难耐,我忽然愤怒起来,“师父原本生活的很好很好,却为了天地大德让自己赴了这难,九天的天君为何没有伸出任何援手!?”

“恶兽凶狠,上古时年并没有一人能将其驯服,后来众仙合一才将它封印在此,又化生一座山镇在其上……这回清胥被困,一来是鬼族在其中伸了暗手,二来,天君只派来寥寥几位仙君来此查看,觉得无法施救,便也无策了。”

“往先,众仙可以合一对付这头凶兽,为何现在却是不能?”

“邪灵鬼族近年来动荡不安,又常有窥探,天界未免劫数,”他冷哼了一声,继续道,“也为了所谓大局,不敢轻易再将众仙君集在此地,以免鬼族趁此机会一举攻进天界。”

“所以九天就要牺牲了我的师父?!”

“……九天那里向来这般德性!”

“这样的九天,真是无德无义!”心中的火气直窜,又揣着宵炼师父方才说的那句——“若是元神被毁了,那么,清胥他便再也不复存在 了。”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无法想象清胥师父永远不会再回来,我无法想象那个比我爹爹还要疼爱我的师父再也不会回来。我不愿去想,不敢去想!

“……”宵炼见她双颊嫣红的模样,想必是急得狠了,也气得狠了。她的贝齿紧咬着下唇,松开的时候,留下一排泛白的印痕,他盯着那排水泽印痕,默了默,正欲开口说话,却听见涯洞里传来阵阵恶兽的嘶吼声,连带着脚下的海底都有些震动。

“想必方才我们说话的声音太大,惊了那兽,我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刚说完,海地便又伴着吼声剧烈震动起来,那涯洞里的恶兽听得血气人声,激了兽性,不停撞击涯洞门口的禁制,瞧见阿瑾站的不大稳似是要跌倒的样子,便伸手将她捞了过来,领着她急急向外头走去。

第四十八章

这恶兽当初被关在涯洞之前就已经被众仙君打得半死不活,而洞口又有几重禁制镇压,原也是固若金汤。只是鬼族将虚无清境里堕仙的戾气引了过来,让恶兽苏醒得力,较之从前,有了更多狂力。洞口的禁制也被撞裂了许多。

清胥原本只是想用自己的灵力修补裂痕,最好的结果便是修补七十时日便可功成。可自清胥久去未归、杳无音信时,他便知不好,到了九天那里几回,也硬着头皮求了自己父君帮忙在天君那里说上几句,但九天的意思是,在这个邪灵鬼族蠢蠢欲动的节骨眼,实在不能抽调太多人手,待解决了邪灵鬼族这桩难办事,保了天界安稳后,再去着力遣将调兵过来救清胥。

无疑,清胥碰上的,是最坏的结果。那便是恶兽破阵而出,清胥要与它正面较量一番。但若真逢了这般坏结果,九天那里也是必然会抽调两三位上仙君过来助阵。先前阿瑾将司瑜大君的托梦告诉他的时候,他惊讶清胥竟然祭出了自己的元神。当时他不明白为何向来办事稳妥的清胥非得置之死地的祭出元神来困住恶兽?上古时年,虽是集多位术力精深的上仙君合一才将恶兽困住,但清胥的能力他是晓得的,不在那几位合力之下,以他一己之力虽是勉强了些,但也有机会出来。他千想万想,实在不能明白清胥为何未及等上九天的援助,便冒险祭出自己的元神来。现在借着铜罗法盘亲自到了海底下,看见鬼族动的手脚,看见恶兽被堕仙戾气喂养的如此邪戾,他才明白当时清胥与那恶兽先前交锋的局势是何等凶险!

我跟着宵炼师父在这条幽暗的海谷小道里摇晃着走着,整个海谷里头比之方才来时更加混沌,我的心里乱的很,已然无法用初开的百汇视清前路了,回头瞧见涯洞门口的禁制每回被恶兽撞击,那团裹住清胥师父的白光也会变得幽暗一些,我担心清胥师父用元神做的罩子不知还能承受恶兽多少次撞击。我不知道清胥师父伤的有多严重,也不知道清胥师父还能不能醒过来!

我心里惧怕,初开的百汇渐渐模糊不能视物,连带着呼吸也淤滞起来。宵炼师父正拉着我在摇晃的海谷小道上快速走着,我示意他停下来,用手捂着喉咙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却仿佛吸不到任何氧气!

宵炼见她脸色骤然发白,忙急道,“呼吸放平稳!放平稳!”他见她情绪激动不得要领,似是要随时昏厥,心里又急又气,忙将自己的唇覆上去,为她续些灵力。

过了好一会儿,见她胸口又渐渐能够起伏起来,又见她脸色稍稍红润了些,便知道她好多了,他放开她的唇,带着怒意。

他二人重回海面,一同坐在礁石上歇息。彼此不说一言。远处墨黑的海域,远远望去,那么平静,可在那层假象底下,是波涛汹涌的暗流。

见她情绪不佳,他从印伽里头拿了一壶酒来,递了个杯子给她,“天色渐浅了,想必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喝上几杯烈酒暖暖身子,回去再蒙头睡上一觉,再许你一天假休,让你补上一整日的觉,如何?”

我接过宵炼师父递来的酒杯喝了几口,当真是辛辣的很!烈酒滑过喉咙的时候呛辣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这酒不好喝。”

宵炼瞧她皱着鼻子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这酒可是好酒,只是你没有喝惯罢了。”他自己斟了一杯,仰头饮尽,“其实你从前常喝的果酒后劲也是不小,”他顿了顿,又笑道,“你从前醉酒的模样也当真是有趣。”

见宵炼师父笑话我,便气呼呼道,“怎么可能!我醉酒后一向是喜欢窝在一处安静睡上一觉,第二日便会解了酒意。”

“哦?一向喜欢窝在一处安静睡觉?可这窝的又是哪一处呢?”

“这……这……”宵炼师父也的确是戳到我的痛处了。我的酒品一向很不错,即便喝的多了,也不会吵吵闹闹,只是想要安安静静睡上一觉。可每回醒来的时候,常会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别处。小的时候,一回青山偷偷摸来师父埋在桃树底下的酒坛子,我们俩人喝了一晚上,尽兴得很,可第二日却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睡在了一处山坳里,让青山同师父一顿好找,后来还是我自个儿迷迷糊糊的摸回了山上。那一回,师父将青山罚得还挺严厉。所以,再后来,青山再同我喝酒的时候,总是唠唠叨叨的劝着我要少喝,要少喝!搞得我喝酒的兴致也少了许多。

正在我被宵炼师父调侃的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却见宵炼师父咻得站起身来,眼睛望着淸胥山方向,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淸胥山背的峭壁悬崖,“怎么了?”

宵炼眯着眼睛看着那片消失在崖壁上的衣角,默了默,道,“没什么,你早些回去睡吧。我还有点事。”

还未等及我应声,便见他脚尖轻点,身形如电的从我身边一晃而过。这般流云姿态让我着实叹服。末了,又想起方才在海子底下宵炼师父对我的急救,真是羞愧自己术力不够,就连术法修习的第一层无为心境都没能修好,才让自个儿方才乱了方寸的陷入危险,一番自责之后,却忍不住摸了摸自个儿的双唇,心中竟有一番奇异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抬头见墨青色的天角已经掀了一丝晨光,便拎着裙角从海边的礁石上站起身,遁回去补一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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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大多是在术法场度过了。有的时候修习的实在累了,便想偷偷拿了宵炼师父的那副八角铜罗法盘跑到海子里去见清胥师父。为此我还特特向修习追引之术最好的十六师兄苏夫晏学习了一整年,才掌握操纵铜罗法盘的基本要理。只是彼时,虽然初初学会如何使用铜罗法盘,可水术却是不济,便也下了苦功跟在宵炼师父后头学了很久。

第一次壮着胆子下海子,真真是打了十回的退堂鼓的,只是想到清胥师父,便也横了心的入了海。没成想,第一回便寻到了清胥师父,可那一回,也真真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那天夜里,一身是血,硬是撑了一口气回到了淸胥山。回屋见到元儿的时候,还想着交代她万不可告诉宵炼师父,可身体实在不济的先一步晕倒了。

元儿那回怕是吓坏了,这头一个叫来的,便就是宵炼师父。彼时我虽然昏迷着,手上却紧紧抱着从他那里偷来的铜罗法盘,真真是人赃俱获!

那回我醒来的时候,宵炼师父他正横眉冷对着我,怒气很是难掩,我心里抖了抖,在想着是不是要闭了眼的再去昏迷一回。

待我伤好后,自然是免不了一趟罚。一趟罚过,宵炼却对我说,“若是你想去,告诉我便好,我自然会陪你,就凭你这一身初浅的术法,还想着全身而退?怎么,是吃了豹子胆了么!”

“如今山中只有宵炼师父一人打理,师父辛劳,阿瑾不是……不是心疼师父,才想着一个人过去海子里么。”

“哦?原是心疼我?”宵炼冷笑一声,道,“恐怕是你还记得我先前对你说过清胥那里不可多去,免得扰了恶兽罢!你却是不听,竟还大着胆子独自下海!先时你那一身是血的样子回来,你知道我……”他这一句急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眼色痛苦,他转过头去,好一会儿才道,“以后若真是想去,便就告诉我,我陪你过去。”

还以为宵炼他会如何骂我一顿,他这一句急转,真真是让我意外。再往后的时候,我想清胥师父了,便会央着他与我一起,不论他有多忙,却也果真没有推脱。

每回过去的时候,纵然知道清胥师父封了神识,可每回总忍不住在师父的手心里写上几句。有时候是一些趣事,有时候,是一些伤心事。

这三年来,我虽在夫子的课堂上一贯的不老实,可术法的修习却是刻苦的很,就连师兄们也都在夸我修习术法实在勤奋有加,只有青山和宵炼师父知道,我是在憋足气力拼了命的修习,青山一直担心我会将自己累垮了,宵炼师父说清胥必定还能撑上个十年八载的,让我不必每日这般缠着他教授术法,弄得他这位师父想要好好休息一段时日都是不能。彼时听见宵炼师父这般说话,我心里可是气极的,清胥师父在那方性命堪忧,宵炼师父却还在这里想着要好好休息玩乐!

莫言和元儿他们几个见我这几年白日黑夜的修习,都以为我如此这般乃是为了忘记那场情伤……其实这几年,情伤也的确始终如影随形,午夜梦回时,总少不了两行清泪,有的时候是梦见清胥师父了,有的时候……是想起了大师兄。为那些无法兑现的诺言,为那趟初开却又化作云烟的爱恋。

一直以来,我一直在寻找一道门,一道可以让我逃开的门。直到有一日,宵炼师父对我说,“何必要逃开?”他说,“你唯一要做的,便是要放过你自己。”原来,所难弃的,不过是我心底里那些星星点点的怨恋,原来,那些过往早已经过去,又何需逃开!原来,我要做的,便是放过我自己。

或可以作茧自缚,或可以破茧成蝶,我愿意放自己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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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南海的一个鲤鱼精被丈夫递了休书之后找了个空蚌壳,将自己关在里头活活闷死了。”

第四十九章

“居然还能有这样的事?”

灶台边上,正收拾瓶瓶罐罐的小羽转过身来看着青山,一脸难以置信,他抬起手来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沾了面粉的手在脸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粉末,就连睫毛上也覆了一层白面粉,样子着实好笑,我“噗”地笑出声来,“青山的话向来同七师兄莫言那般,你挑挑拣拣的听着也便罢了,可别当真了去。”

青山将软布递给小羽,让他把脸上的面粉擦干净,见他擦错了方向, 便一脸嫌弃的拿过软布帮他三两下给收拾了干净。回身瞧着坐在小厨房门口清闲磕瓜子的阿瑾,不服气道,“这话我是从九师兄形水那头听来的,他父亲是南海的水蛟,他又是自小在那里长大,这话还能有假?”

“若是真的,那鲤鱼精的丈夫必是后悔的很罢!”小羽收拾好零碎,也搬了把椅子坐在小厨房门口歇息。

“若是后悔,当初便不会递上一纸休书了。”我不以为然的皱了鼻子,倾身从小羽师兄的手心里拈了几个晒干的莓果来吃。

“毗邻南海的那几座山是不是曦泽山?”青山将手中的茶递给小羽。

小羽接过茶杯,“从前好像听八师兄承应提起过,那曦泽山的确是靠着海,只是,是不是南海……这我就记不清了。”他喝过几口,将茶杯放在边上的楠竹小桌上,眯眼瞧着青山,见他笑得极为明媚,便道,“你不会又想着要跑出去玩罢!”

认识他有六年了罢,还不曾见过他能安安静静的在山中待上几个月,每回总能寻些由头来讨假去外头玩上几天,也总喜欢拉着自己一起,可他资质不如青山,他那般边玩边学的没个正经还能每回在术法考试时将自己甩在后头一大截,这……这叫他情何以堪呐!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回同上凤在外头玩耍的那次,不过是迟延了几日,回来的时候便被宵炼师父罚成那般,”青山皱着眉头靠在楠竹椅子上,手腕松松搭在左右,叹了叹气,他原本还想着这事过了一年有余,便准备大着胆子向宵炼师父求个三两日的小假,只是见宵炼师父近来都是绷着一张脸,心情看着着实不大好,他也便打消了念头,“曦泽山的那位神君听说过没?”

“倒是听元儿同我说起过,”我接过话头,“那位曦泽神君的夫人还是宵炼师父的同门师姐呢!”

“正是那位神君,”青山见阿瑾晓得这位,便也乐得省去解释了,“下个月是桐月,九天为南海的那头龙蛟在海宫里举了践行宴。届时,南海必要请了左右邻居来吃一场饭,那曦泽神君估摸着也是会去……九师兄形水又是这位龙君的小儿子,想必也会连着请了宵炼师父去喝几杯。”

“践行宴?”

“自前些年以来,邪灵鬼族不就对天族常有侵犯之举么,上个月察得邪灵鬼族竟是聚了万万兵力在天族最北边的天河口对岸二十里处驻扎,天君眼见终是免不了一场战事了,便聚了大小仙官商议了许多时日,那南海的龙蛟却是主动请缨出战,天君见他一条龙蛟倒是适合在天河口先发制人的水战一场,又知他的确有些本事,便就准了。又为了鼓舞众位仙将,便为他在海宫里头摆上了践行宴。”

“不过是龙君顺道要请左右邻居吃个饭,为何你独独提起曦泽山的那位神君,难道有什么关联?”

“听说曦泽神君最近同那位夫人私下办了和离!可由于那夫人无处可去,所以暂时仍住在曦泽山。”青山望着他二人,挑眉道,“宵炼师父此次前去却不只是喝那一趟践行酒,他这是要去将那位夫人接过来。”

“接过来?”小羽疑惑道,“淸胥山里头向来没有旁人过来借住的规矩啊。”

“我听元儿说过,说宵炼师父的这位师姐术法很是不错,在同门中实属佼佼。”我垂着眼睛,脚底下被寒冬捂黄的草皮子上冒出了几茬新草,葱黄草绿的很是惹人喜爱。记得元儿曾说,宵炼师父从前很是喜欢那位师姐,后来见她嫁与了曦泽神君,还伤情了许多年,最后潜心修术,直到他的师父说他已是学有大成,无可再教。

“那难道是过来作我们的女师父?”小羽闻言立时一愣。

“我从前无意里听见大师兄同宵炼师父说起过,”青山这一句急话刚说了个开头,便又急急顿住,心里懊恼得很!他知道大师兄这三个字是阿瑾的禁忌。自那次之后,便再没敢在她面前提起过。阿瑾那几年伤情的很,弄得他也担忧的紧,有时候在她面前生怕自个儿说错什么话来挑了她的伤心事。

近来见她又是那副云淡风轻模样,这让他心里也好受许多。他侧头朝她细望了两眼,见阿瑾眉眼神色平和如常的吹着杯中的茶沫子,知她是放下心结了,遂也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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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道,“彼时宵炼师父还对大师兄说那头在成道殿养着的乌歾兽,一直少个饲养的……现下,宵炼师父的那位师姐许是要来饲养神兽了。”这的确是个清闲的人情职务。

“乌歾兽?”我的脑子里立即想到从前在七师兄莫言那里借来的一套册子,里头有一册是介绍上古神兽的,枯燥无味的术法概论课上,我常偷偷拿出这套册子来打发时间,彼时对这个乌歾兽的印象还颇深,因为书册中对其他灵兽都做了详尽介绍,只几个神兽底下,写了寥寥无可稽考四个字,乌歾兽便是其中一个。

记得从前同宵炼师父第一次下海去寻清胥师父的时候,宵炼师父气极时还说要将我喂乌歾兽,彼时联想到莫言那本书册上写的“无可稽考”,以为宵炼师父不过是在吓唬我,反正没考证过,所以他大可变着法子的诓我……没成想,竟是真的!没曾想,这书册上说得无可稽考的乌歾兽,竟是在我们日日修习的清胥山上!那成道殿里居然养着一头兽物!难怪成道殿是整个淸胥山的禁地。

小羽惊讶的抬起头来,“这话当真?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也未曾听说过。”

“我亲耳听到的,假不得。”青山朝他瞟了一眼,“其实那时候我想叫上你同去成道殿瞧瞧的,只是那里禁制太多,又与宵炼师父住的华光殿靠的太近,所以一直没这个胆子。”

“你日后也要打消这个念头才好!”小羽瞪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宵炼师父的脾气……你说说,自你进山以来被罚了多少回?!”

“饲养乌歾兽?”我觉得这事听起来还挺新鲜。

小羽歪着头思忖了会儿,“倒是听说过有女饲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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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同七师兄莫言说起此事,他兴奋的搓着手,“我们今晚就去瞧瞧!”

“我晚上还要去修习水火相融术呢。”

“你这几年这般勤奋,也不差这一晚。况且前些天我见你习练的很是不错,何必练得这么狠呢!”

“……”见莫言这般说,我心里有些动摇,许是莫言看出我犹豫,便覆在我耳旁悄声道,“今晚宵炼师父不在。”意思是今晚乃溜进成道殿的绝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听见他又加上这一句,便咬咬牙同他商议了晚上碰头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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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厚云薄月,着实是个好时机。我担心碰见别个师兄师姐,便不敢拿出夜明珠子来照明,一路上走得磕磕绊绊。往山上行了一半的路程,忽然想到自个儿早已学会了用百汇去视物,是以,接下来的路便好走多了。心里感叹着元儿这段时日因她母君身体抱恙回了九天侍疾,一晃已是半年没有回来。若是她在,那般喜欢热闹趣事的她,定是要巴巴的跟着我过来。原本想叫着青山一起,可想到小羽师兄定是担心青山又被惩戒受罚,许是会拦着,便也就罢了。

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学堂与半月湖之间的草皮子上,仰头看去,那三座大殿正高高矗在地势高急的山顶,成道殿正坐落在半月湖的西北侧,四周围着深不见底的深谷沟壑,整座大殿似是悬在深渊之上,高塔嵌在其中,就着夜色,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怖。我定了定心神,速速遁飞了过去。成道殿门口的禁制自然是拦我不住。进去之后,果然见莫言正在里头等我。

“怎么才来?”

“方才赶着将衣服给洗了,”我讪讪笑道,“这不是赶着来了么。”我见他从怀中拿出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子,这颗珠子同我往日见过的略有不同,往日见到的概是月白荧光颜色,可莫言这颗却是淡蓝色,看着很是奇特。他又使了定术将其悬在我们头顶,一时间殿里头明亮许多。

我忧道,“若是宵炼师父突然回来了怎么办!”

莫言不急不忙道,“我在这颗珠子上头施了反引术,只要宵炼师父的气泽一到山中,我这颗珠子便立时失了明光作提醒。到时候再一个穿无术便回了寝室,宵炼师父哪里能晓得?”他见阿瑾一脸膜拜模样,不禁好笑起来,“术法还真是个不错的东西吧?”

“可我还不会穿无术呢!到时候你可别丢下我跑了啊!”

“我是这样的人么!”莫言白了她一眼。

“这倒是。”莫言虽说是向来同我插科打诨惯了的,却也从来是言而有信,于是我便真正放下心来。

第五十章

“下午的时候,我还特地寻了那套上古神兽的册子来看了,”莫言同阿瑾在殿楼外围寻了一圈,灵兽气泽倒是察到了,可并没寻到什么,便决定同阿瑾入塔。塔里头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旋梯,夜明珠子在上头照出旋梯上勾缠不断的符文。木制的梯子许是年久了,轻轻一踩,便会发出老旧沉闷的嘎吱声。他对着跟在身后的阿瑾说道,“这乌歾兽只吃一种叫做芩龙草的枝叶,这草只生长于常年雨水的芩峄山上,每逢了足月的月末才会长出,若是长出这日停了雨水,那芩龙草便会立时枯干,故而珍贵异常。”

我和莫言从塔底一路向上,每层塔楼里头都有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隔厅,首尾环状相连。“虽是食草的,可听说上古畜兽概是凶狠,为何要在山中养着?”

莫言仔细望着布局,“这倒是不晓得,会不会是宵炼师父养着玩的?”

我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

下头几层的这些隔厅里无甚摆饰,显得空空荡荡,我们二人决定顺着厅墙进入第一个隔厅。这间隔厅里头暗沉沉的,即便用百汇视物,也觉得模模糊糊,原本悬在我们头顶的那颗夜明蓝珠子的光亮也似是暗了许多。“莫言,你这珠子变暗了呢!莫非是宵炼师父回来了?”

莫言抬头看了看那颗被自己施了反引术的夜明珠,蓝色光泽已是黯了许多,“若它察得宵炼师父的气息,必是会立时暗了所有泽光,并不会还亮着。”

“那是怎么回事?”我刚说完这句话,便听见“咣”地一声,吓得我立时扯了莫言的袖子。

“不过是厅门关上了。”莫言有些好笑的瞧着向来自诩胆大的阿瑾。

“你关的?”

“……不是我。”

“那是……谁?”这厅里头伸手几乎不见五指,只能借着那颗光泽黯淡的夜明珠子模模糊糊的看到莫言晶亮的眼睛。

“许是被施了术法。”莫言回身用百汇去瞧那扇门,哪里还见着门的踪影!“门没了。”

“门……没了?什么意思?”

“从前我只是晓得成道殿外头结设了几层禁制,还以为塔里头放了许多珍奇法物,如今晓得里头养了一头乌歾神兽,就该想到这成道殿里必是处处有法障……是我大意了。”他顿了顿,道,“这门是寻不着了,看来,我们是非得要往前头走了。”

我摸了摸身后的那堵墙,果真寻不到门的影子,四下里又是一片漆黑,“要不,我们先在这等着?看看这门什么时候又能回来?”

莫言觑了她一眼,笑道,“走罢!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一趟,若是没见着乌歾兽便走了,下回还不知什么时候才有这等机会呢!”

我想想也是,便扯着莫言的衣袖一路往前走着。莫言毕竟已是数千岁仙龄,百汇视物不知要比我高出多少,所以视物比我要清楚许多,这一路跟着他,也并没有什么磕磕绊绊。前面似是有亮光,莫言也发现了,于是我们二人加快步子到了那光口。

“原来我们方才是在一座山洞里头!”我同莫言走出那光口,这里一片大亮,眼睛所及之处概是嶙峋山石,脚底下也都是黄土碎沙。“这都已经天亮了?这是哪呀?”

莫言眯着眼睛瞧了瞧四周,走到方才出来的那处山口,在上头做了个标记,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现下还是晚上。”他见阿瑾一脸疑惑,便解释道,“我们仍在塔里头,这成道殿的整座塔都被施了法障。”

“所以这是幻术?”

“并不全是。幻术障的是眼目虚假,而这法障结的地界里头,样样都是真实的。”

“方才我们在塔殿的二楼,我看见有十数个隔厅,是不是我们进错了隔厅?”

“其他隔厅恐怕也同这里差不离,都是只进不出。”

“那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我苦着一张脸。

“你七师兄我莫言是什么人啊?你放心,我肯定能带你出去。”

见他一脸轻松模样,似是并不担心,便也跟着放下心来,可后来我们被困了许多日,我才知道莫言也是小瞧了这法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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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头虽是荒芜旷野,却好在有些野物,莫言虽是用不着吃喝,但到底顾念我这个凡子,便为我寻了些可吃的野物来。

“你这弄得也太难吃了!”我艰难的将口中的食物给咽下了,一旁蹲在那里拨弄火星的莫言擦了一把汗,白了我一眼,“我是从未做过这些,你就凑乎着吃吧,好在烤熟了。”

我们二人就着寻来的一小包莓果将那烤好的肉吃了,饭饱之余,莫言朝我问道,“要不要再施一次穿无术?”于是,我们绝望的发现,方才说要施穿无术的提议简直愚蠢的要命!

“莫……莫言,我们这是往哪里走呀?”这一条条狭窄曲折的石墙似是看不到尽头,“这么多岔道,怎么觉着像是一个大迷宫呐!”

莫言没回我的话,只是顺着石墙不急不慢的走着,行至拐弯处,见面前又摆了几个岔道,他站在那里默了会儿,半晌回过头来,望着我笑道,“这原本就是一处施了术法的迷宫。”

“要不……我们再用穿无术穿到别的地界罢?也好过在这望不到尽头的石墙里绕圈呀。”

莫言的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笑意,“我试过了,穿无术在这迷宫里施不了,”他见阿瑾挎了一张脸望着自己,遂安慰道,“别急,有你七哥在呢。”

我站在那里向四下望了一圈,“可这石墙做的迷宫有忒多的岔道了,这样走下去……”我望着七师兄,“我估摸着不行。”

我顿了顿,又道,“莫言,这会不会就是个死胡同呢?”

“应该不会,”莫言望了一眼这石墙拐角处自己新作的记号,又望了望眼前这几个岔道,“我们从这里走。”

我们二人一边寻路一边说着闲话,竟也不觉得多累。

“这迷宫也忒难走了,设计它的人定是变态中的变态。”

见莫言说出这话,我不禁笑出声来,“我估摸着设计它的人十之八九是宵炼师父。”

“……”莫言讶了半晌,幽幽道,“我觉得你说的很是。”

就在我们一边摸索一边说话的时候,我忽然看见一个青色身影在前头的拐角处一闪而过,我微微一愣,旋即跑过去要瞧个究竟。

“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前面有人!”

莫言听见此话,随即遁飞上去,想在空中察个究竟,却没见着什么。

“我方才明明看到的!”同他一起细细看了一圈,无奈这石墙建得极高,纵是遁飞也没法看到周围的全局。

“看见他样貌了么?”

“倒是没有,那人身形极快,只看到他穿了一件青色的衣服。”我疑惑道,“真是奇怪,难道这塔殿里还有别人?”

“……”

待我们两个双脚甫一落地的时候,我叹道,“这石墙到底有多高啊!怎么我们用遁飞术都脱不了身的呢?”

莫言苦笑道,“做这个迷宫的人,想必是用了心的。”

后来许多时日之后,我同宵炼师父聊起这个,他却是闲闲说道,“我当时不过是随手做着玩儿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二人才终于走出这个难缠的迷宫,迷宫之外也并没有什么,不过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大漠,这里的日头炙热烤人,我们只好又施了一回穿无术。这回的运气却是极好,到了一处风景极好的山里,溪流潺潺,竹风阵阵,举目望去,山腰那里是大片的竹林。于是我们二人决定不再折腾了,先在这里休整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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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头上的天色,也不知现在成道殿外头是白日还是晚上了,莫言师兄的那颗珠子还在亮着,我有些惊讶宵炼师父这一回竟然过了这么许久也没有回来,我估摸着宵炼师父即便回来,也会以为我同莫言到了山外去玩耍了。我担心大家并不晓得我们困在这里,到时候连个帮助的人都没有。对于这点,我却是不敢说出来。这成道殿里头有乌歾兽的话,是我对莫言说的,在这事上头,我委实要付上全部的责任。

“连着使了几回穿无术法,都只能在这塔殿里头转圈,上一回我们穿行到的那几个空间,我估摸着那几个空间便是塔殿楼上的其他厅房。”莫言将手中捏的那枚黑子放在棋盘上,等着瞧她要出哪一步来解围。

“我们将你们一路好找!你们却是在这里头清闲下棋!”我猛地抬头见到青山气喘吁吁的同十四师兄晟珩从远处遁飞而来,激动道,“你们可也是来这里头玩儿的?”除了棋子和六博掷彩的玩意,我并没有带什么在印伽里头,这几日同莫言除了找乌歾兽找出口,便都是下着棋打发时间,那六博掷彩向来是要三个人以上才能玩得起来,这下青山他们来了,我也多了个趣事。

“阿瑾,你和七师兄二人不见了两日,青山寻你们不着,便找我带他进来,他说他想起前几日对你说的乌歾兽,就估摸着你们偷偷到了这里来。青山现下还是凡子,还学不了穿无术,就拉着我来帮忙寻你们,”晟珩重重一叹,垮着脸道,“这下好了,带着青山闯了不能闯的成道殿,宵炼师父若是知道了,咱们定是少不了一顿严惩。”

第五十一章

青山拍了拍阿瑾的头,佯怒道,“这么好玩的地方竟然不喊着我一道?你也忒不厚道了!”晟珩望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话说回来,这成道殿里的塔楼怎么这般奇怪?进来之后,竟有许多空间,我同十四师兄找了好几个地方才在这界寻到你们。”

莫言一边下棋一边三言两语的对青山解释了这其中的玄机。

晟珩闻言,惊道,“那么,我们出不去了吗?”

“青山方才说你们去过那处有荆棘的地界,那里我们也去过,并没发现什么,你们后来去的有大风的那处地界,我们倒是没去过,现下你们既然发现那里也并没有出口,那么……剩下的隔厅便不多了,到时候,我们将没找过的再去找一找,必定是有出口的。”不论法障多么强厚,都是有出口的,只是要去细心找一找罢了。

青山坐在一块青石上头,瞧阿瑾同莫言下了半刻棋,又望了望四下,“这里都是浓密竹林,又有山泉青石隐在其间,倒是比其他空间要好上许多,也难怪你二人窝在这里。”

“可是,即便再好,也要想办法出去。”晟珩皱眉,“宵炼师父这两日还没回来,并不知道你们擅闯了成道殿,若是师父回来了,你们可怎么办才好!”

“你说错啦!”我将手中的白子放下,朝十四师兄笑道。

“什么说错了?”晟珩一脸疑惑。

“不是‘你们’,而是‘我们’!”莫言善解人意的解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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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我输了。”莫言看了看棋盘里的布局,轻摇了羽扇叹道。

我睨了他一眼,“什么叫‘算是’?输了便输了,哪还有‘算是’的话来?”我将棋子仔细收回印伽,又拿出六博掷彩的玩意来。“十四师兄,你也过来一起玩罢。”

在前头观察地形的十四师兄听见我叫他,遁飞过来,“什么事?”

我将六博掷彩的器具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心不在焉的看着四下,便道,“你别看啦,这里头我都同莫言仔细寻过了,并没有出口。”

“那我们快去寻其他空间罢,也好早点出去!”

莫言摇着羽扇道,“我们白日里头寻得着实有些累了,现下也该歇息歇息,恰好这里茂林修竹美不胜收,不如今晚就在这里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再寻,你们看可好?”

“阿瑾,你瞧这里像不像我们小的时候同清胥师父一起住过的那座山林?”青山从远处跑来,看着我,认真道。

青山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今日早些时候,我同莫言在这地界寻乌歾兽的时候,就觉得这里眼熟,却怎么也没有同我小时候住的山连在一块儿,“当真是极像!”我四下里仔细望了,“只是少了一座竹亭子,那是清胥师父亲手做的。”

莫言站在一旁细细听了他二人的话,想了片刻,“这处空界若真是清胥师父特意仿造了你们从前住的那座山……那出口会不会就是在这里头?”

我们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就都遁飞到空中四散俯察寻找。终于,我在一处山石附近察觉出了点儿异样,有一处草木浓荫得实在异样,便前去拨开那些草木,果然见着一个小尖角将将露出草面,看样子,像是一座攒尖亭子的尖角。果然,待我们几个将草木除去,便露出竹亭的真容来。

青山见阿瑾忽然愣在那里,又见她正仔细盯着那条竹条凳,便也凑去一起瞧,难以置信道,“真是不可思议!”那上头竟刻着阿瑾和清胥师父从前的那些字。

见他二人的反应,莫言和晟珩也好奇的凑过去,上面刻着两行字,头一行刻着‘阿瑾最喜欢师父了。’笔迹还算清秀。下面刻着的那行字却是笔力凝聚,点画劲挺,这般稳健又不失疏朗的字体,一瞧便是清胥师父的笔迹。上头写着‘我会永永远远做你的师父。’

莫言摇着扇子将这话细细看了,一双凤眸里头掠过一道精光,他转过头来意味深长的望了阿瑾一眼。

我伸出手来,轻轻摩挲着那两行字。幼年时候跟着师父上来山中,因为失了双亲,每日里精神总是不济,师父便想着法子陪在我身边。师父对我很好很好,他在山上的时候,青山大多是要努力修习的,腾不出空来陪我,我便总喜欢粘着师父。他去练剑,我便跟着在一旁;他去教青山,我也跟着在一旁;就连他去打坐静修,我也会跟着。有时候顺道背一背师父教与我的心法,有时候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玩。

师父知道我喜欢山里的这片竹林,便在竹林里头拣了个高地盖了间竹亭。绵长的夏日里,我向来喜欢同青山坐在上头乘凉。

有一回,闲来无事,便在亭子里头的长条竹凳上刻了那几个字,没成想,过了一些日子,我居然发现清胥师父在那行字的下头也端正刻了一行字——‘我会永永远远做你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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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师没有不要你,只是为师要离开些许时日,要将你们托付给别的师父一段时间,以后……以后我若能回来,便会永永远远做你的师父,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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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永远远做你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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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清胥师父临行之前对我说的这句话,那时候满心相信。现在,我却悟到了那话前头,却是还有这样一句——“以后我若能回来。”而这句话里,有一个最让人心伤的字眼——“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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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珩眨了眨眼睛,道,“这是你们从前那座山的亭子?难不成是清胥师父将你们原先的那座山都给搬了过来?”

青山思忖了会儿,手指在随身佩戴的剑柄上头摩挲了片刻,道,“我们现在已经在这亭子里了,按理说……”他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有一阵强风从头顶上头袭来,他们四人竟是要站立不住了,他刚刚说上一句“小心”,便被大风卷走。

“哎哟!是谁踩到我的脚了?”

“嘶……谁撞到我头了?”

直到莫言掏出夜明珠子,我们才晓得大家是在一条黑洞洞的隧道里头,隧道最尽头又是一个光口。难道我们又穿行到了另一个隔厅的空间,“方才有谁施了穿无术么?”

“我没有。”

“我没有。”

“我没有。”

青山、十四师兄和我三人齐声说了这话,见莫言一脸讪笑模样,便齐齐怒道,“你也不同我们打个招呼!”着实将我们吓了一跳!“方才你施得那穿无术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风卷呢?”

“这穿无术倒是我施的,那风卷可别扣在我头上啊!”莫言自个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眼睛里头忽然一亮,“莫非那竹亭子正如我们猜测的是出口,所以在那里施穿无术的时候,会……不大一样?”

我们对他这番话是将信将疑,但既然已经穿无至此,便也就只得硬着头皮向前头的光口走去了。

“吼——吼——”

我们四人踏出光口,来到一片开阔地,便立时听见一阵吼声,着实吓了我们一跳,而后,我们一个个便开始兴奋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乌歾兽了!!

“还真是叫你们给寻着了!”晟珩也兴奋的很,“听着声音,是从前头那里传过来,我们快过去瞧瞧!”

莫言点点头,头一个遁过去,我们几个也连忙跟上。

“看见了么?”莫言轻声说道。

我顺着莫言师兄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鹿身鹤首的兽物正懒懒卧在湖边,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一身模样看着很是讨人喜欢,我见它一动不动,便想要就近去摸一摸,莫言忙道,“不可!”

这声音到底是惊动了这头乌歾兽,它见来了生人,便立时站起来,吼叫着朝我们跑来,吼声如雷鸣号筒,听得我头皮发麻,吓得我们撒了脚丫子就向前跑。绕着湖边跑了一段路,见那乌歾兽仍然对我们穷追不舍,似是要将我们一行吞吃了才肯罢休。

莫言喊了一声,“快遁飞上去!”我才想起我们是会术法的,便跌跌撞撞的寻了个云头躲了起来。我伸头向下边望了望,没见到乌歾兽的影子,“怎么不见了?”

青山从另一个云头伸出头来细望,“会不会是跳到湖里去了?”

晟珩在一旁点头道,“估摸是这样,否则也不会突然没了踪影。”

我们靠在云头上正歇息,突然有个影子从云头下面直窜上来,速度之快让我们几个一时不能做出反应,待那影子就要近身的时候,我们才瞧清是那头乌歾兽!莫言苦着一张脸道,“原来它是个会飞的!”

我们起初驾着云头躲避,但乌歾兽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几次险些追上我们,见此,我们便舍了云头,各自遁飞而逃。

就这样折腾了几柱香的时间,累的真是精疲力尽,那乌歾兽似乎也是乏了,速度也不如之前,可仍对我们穷追不舍。

莫言皱着眉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想了一会儿,眉梢渐渐舒展开来。

他踩了云头到湖边,朝那头正在空中四处追赶的乌歾兽吹了个响亮的哨子,果不其然,那头乌歾兽见到自己这般挑衅,便换了方向直朝自己奔来。

“莫言你不要命啦!”我急急朝着大刺刺站在湖边上的莫言喊道。

第五十二章

“嘘!……”十四师兄朝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他在干嘛?”我压低了声音问道。

“想必他是要将乌歾兽引到湖里头,再用这湖水做出一面幻境来,好将乌歾兽困在里头。”他这话刚说完,便听见“噗通”两声,莫言和那头乌歾兽便都没了影子,湖面上只余两圈水纹花层层叠叠的氤氲开来。

“怎么还不出来?”约莫等了一刻钟,还未见到什么动静,我愈想愈担心,“莫言师兄不会被那头乌歾兽给吃了罢?”

晟珩一听这话,不由笑道,“可别小瞧了七师兄!”

我虽然一贯知晓莫言的术法不差,可没料到他的术法竟然精进到如此地步,不说别的,就他那一手做的极好的幻境便能让他姣姣于一众同门。可他那一向自若风流的闲散样子,总会叫人忘了他的锋芒。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他是故意要将这锋芒掩了,只是他这‘故意’的很是不着痕迹,叫人察觉不出。

后来有一天,莫言摇着扇子笑着对我说,“站在高处的就要为在低处的挡风遮雨,不能挪动,不能退缩,更不能反悔,还有很多的身不由己。既然这样,为何要将自个儿的能力殷殷切切的摆在旁人面前?我不过是想随着性子做事罢了。”他一直担着九天通成文案的闲职,不高不低,不大不小,既不会让人看重,也不会叫人看轻。想必,他是整个九天最想得开的仙官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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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莫言从水中出来的时候,我一直拎着的心才算松宽了。

青山开口道,“这成道殿我们也闯了,乌歾兽也看了,可要着紧些出去才好。”

我想起青山后背的伤还没好全,若再泡一次寒潭,可真是要伤身了!便点头附和道,“这回确是尽兴了,我们还是早些走罢!”

“既然乌歾兽在这个园子里,那么出口也必定在这里。”只要找到出口,便能出了这二楼的隔厅。十四师兄走在前头仔细看了四周,回过头来对我们说道。

莫言点头,“你说的不错,我们去找找罢!”

果然,不多时,我们便找到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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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我们这一众过得很是舒心爽意,原来每日对我们要求极严的宵炼师父却是不知为了何故,连着几日都未曾回来。待他回到山中的时候,身边果然跟着一位颇有风姿的夫人。

原本我以为这一次闯了成道殿这事,被莫言师兄做的神鬼不觉天衣无缝,可没料到宵炼师父一回来便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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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光殿正厅。

我低着头,看着厅内光洁的云石,上头有许多勾缠不断的莲纹,我默默数着上头的莲瓣打发难捱的时间。

“擅闯成道殿。”宵炼眯着眼睛看着在大厅内站着的那几个。

他一字一句的说完这句话,语气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可我们都知道宵炼师父的性子,若是将这一顿火发出来倒还好,可他并没有发怒,而是平平稳稳这么一说,反而让我们的心拎得很紧。

“还将乌歾兽关在幻境里头。”一双细长的琥珀眼睛扫过那几个,“是谁这么有本事?”

我悄悄瞥了一眼莫言,见他唇角挂着一丝苦笑,脸色倒是如常,眼看宵炼师父是打算较真了,也晓得这祸事并不会这样轻省躲过了,想想这祸端也算是我惹得,若不是我,莫言也不会想着闯进去,若不是我,青山和十四师兄也不会来寻我们。见莫言站出列来承认,我咬咬牙抬起头来,“宵炼师父,这回……是阿瑾不好!就让我一个人……泡那寒潭罢。”也总好过这么多人陪着一起遭罪。两边的莫言晟珩他们齐齐瞪了我一眼,小声道,“当我们不存在啊!”

坐在首座上的宵炼从白木端椅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站定,见她眼眸微垂的可怜模样,当真是……气死他了!她那血气不盛的身子还想再多泡几回寒潭?他哼了一声,转过脸来望着莫言道,“瞧你这手幻境结的不错,你便再去一趟那湖里头,也好把乌歾兽给放出来。”

莫言不由苦笑,他那手幻境倒是做成了,但他自个儿知道,那会儿急赶着将乌歾兽引到湖里,时间匆忙,不小心将那幻境做成了个死结,只留了一个空隙让自己钻出来。而那空隙在自己出湖那刻便不知游移到了何处,现下宵炼师父让他再进去一趟,可不是……把他往装了困兽的笼子里头推么!

宵炼走到青山面前,侧头想了想,问道,“这么几年,你泡过几回寒潭?”

“……九回。”

“哦,那便再添一回凑个整数罢。”宵炼笑了笑,又道,“提个醒儿,那寒潭底下我新近放了不少寒冰竹箭。”

“……”

“十四——”

“弟子在!”晟珩恭谨低下头,一副听凭师父发怒的顺受模样。

“可还记得你当初,是如何学会穿无术的?”

晟珩的内心抖了两抖,“记……记得。”

“唔,我以为你早忘的干净了。”

我倒是听过十四师兄如何被宵炼师父惨无人道的丢在几百里外的雪山癫上修习穿无术的事情,那时十四师兄学成使了穿无术回来的时候,仙力也被那雪山万万年的寒气给灼伤了不少。

我心里急了,担心宵炼师父又做出什么令人发指的惩戒,便急道,“宵炼师父,这次真的不关十四师兄的事,是我和莫言贪玩儿进了成道殿,十四师兄和青山进来,是为了把我俩给带出来,是为了……嗯……是为了不让我俩继续犯错……嗯……对!是为了不让我俩继续犯错,他们其实是在帮助宵炼师父呢!”

“唔,这个说法倒是新鲜!”宵炼忽然笑起来,“十四,阿瑾说,你这是在帮我?”

晟珩心内又是一抖,“不……不敢!”

宵炼眉头微挑,在阿瑾面上看了一眼,才道,“元弃这段时日要开始修葺淸胥山的屋子,你和青山便承下这工替了元弃,唔,记得卸了仙法。”

晟珩和青山二人暗暗震惊,这……就行了?这惩戒是不是也忒轻了些?他俩暗暗交流了几番眼神,心下很是窃喜。

“你们几个还站着作什么?怎么,等着我请你们喝茶?”

听见宵炼师父发话赶人,他们便急急退了出去,尤其是十四师兄,一溜烟的便退没了影,想必很是害怕宵炼师父改了口反悔。我愣了楞,也打着哈哈想跟着一起溜走。

“阿瑾!”

我这一脚刚踏出厅门,便被宵炼师父叫了回去,我撇着嘴收回脚,就知道宵炼师父不会放了自己溜走。我打着哈哈笑道,“师父有何吩咐?”

“我忽然想起,你好像说过不要我作你的师父。”他的下巴微微抬起,一双琥珀眼睛里露出点点狡黠笑意,一时间星河灿烂。

“什么时候?”我一时愣住。

“三年前。”他一本正经的说道。见阿瑾楞在那里,便好心提醒道,“头一回去海里寻清胥的那一次。”

唔,我记起来了,那是初次去海里寻清胥师父,路遇一道结界屏障,宵炼师父见我偷懒用祭血打开屏障,便对我发怒生气,我当时好像也火了,便好像说了‘你总是这般嫌弃我!我才不要你做我师父!’之类的话。

“……那回是气话,再之,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师父你可真是……计较啊!”当然这最后一句我也只敢说给自个儿听。

“现在我想要当真了。”狭眸中波光潋滟,映出她端丽冠绝的模样。

宵炼师父不会是真较真了罢!我急急说道,“宵炼师父,阿瑾知道自己这回不应该无视禁令擅闯成道殿,你若是真生气了,就好好罚我一场罢!”

“罚你在我身边,永远不许离开,如何?”

他倒不在意这个不光明的法子是否妥当。顾头顾尾的,那一向不是他。他知道自己喜欢她,或是早在炎华之前,或是晚于清胥之后。

“我喜欢你,阿瑾。”

“……”我傻了一会儿,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正当我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厅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了,从外头走进来一位秀雅风姿的女子,正是宵炼师父的师姐。

关于这称呼,着实让我们有些伤脑筋的,因她已经同那位曦泽神君和离了,所以我们并不好再喊她‘夫人’,又因她并不是来教课的,所以我们也不好尊她一声‘师父’,后来不知谁喊了她一声‘茵姬前辈’,我们也就着这样的开头,跟着一道喊了。

其实山中并没什么事要劳烦这位茵姬前辈,生活上的琐碎事情一向是三师兄元弃负责的,其余的事都是我们分担着做的,所以这位茵姬前辈便也只好待在成道殿里头。

一般时候,她会每隔几天到南边的芩峄山寻些乌歾兽爱吃的芩龙草回来,还有时候,会和宵炼师父切磋术法。莫言和我远远看过一回,莫言说这位茵姬前辈的术法倒真是个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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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姬?”宵炼看向来人,复杂的眸色转瞬即逝,他温和笑道,“怎么忽然过来了?”

“阿炼,我方才熬了一味汤料,便给你留了一碗送来,并不知你还有弟子在这里,是我唐突了。”她将盛着补汤的汤盅和菜盘轻轻放在瑞鸟神兽团刻的小叶紫檀桌架上,就要歉意离开。

宵炼看了一眼桌架上的几样精致小菜,“既然来了,便就一起吃罢。”

“阿瑾便先告退了。”

宵炼见她对着自己急急裣衽行礼的模样,笑道,“元弃这几日生病,你回哪里去吃饭呢?”

“青山那里。”我老老实实的说道。

“青山和十四去休憩屋子了,十七估摸着也去陪着了。”

“……那个……宵炼师父,我能跟你蹭个饭么?”

第五十三章

“茵姬前辈,你的菜烧的太好吃啦!”我一边划拉着饭菜一边忍不住赞叹。

“姑娘唤我茵姬便好。”她朝我温和一笑。

我见她吃得文雅,也不好意思再像在莫言青山面前那般,便也略略矜持了些。“那我唤你茵姬姐姐可好?”

我见她笑着点头,便巴巴的赞道,“茵姬姐姐,你做饭的手艺真好!比青山还好!”我划了一口饭,才想起来解释道,“唔,青山是我的师兄,我们一起长大,就像我的亲哥哥。我从小到大的饭食,都是青山在负责。”这样想来,觉得青山真真是贤惠的很!想着等会儿照着元儿先前留下的食谱,做一锅绿豆汤来送与他们喝,也好让他们消暑解渴。

“哦?”茵姬忍不住笑道,“向来都是女子做饭给男子吃才对,可从没听过有这样反过来的。”

听了这话,我觉得奇怪,“为什么一定要女子做饭呢?小时候有青山做饭,现在有元弃师兄做饭,还要我学它作甚?”

茵姬:……

宵炼笑道:“是这个理。”顿了顿,道,“只是你每次做饭给我吃的时候,饭菜那么难吃,你不觉得你有反省和学习的必要么?”

“啊,这样简单,现在茵姬姐姐来了,她可以做给你吃啊。”

“……”他瞪了她一眼,“我不想总是麻烦茵姬。”

“那你就不怕麻烦我?!”我放下筷子瞪了回去。

“……”

“阿炼,我不麻烦的。阿瑾说得不是没道理,她现在是做弟子的,自然有许多功课要习练,难免不好分出精力再去做旁的琐事。”她见一旁的阿瑾捣头如蒜的附和着自己,不由笑了笑。这姑娘倒也是个性子单纯的。她又瞧了瞧她的样貌,心中总归生出些异样来,一个凡子竟能长出这副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绝丽冠绝模样,到底是个新奇事情。

“你身上有伤,还是要经常休息的好。”

茵姬听闻这话,心里一阵暖意,他还是关心自己的。也不枉自己这一次将赌注下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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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忽然病倒了。

修葺成道殿的基木,向来用的是在寒潭底下生长的寒木,不易朽坏。青山自诩自己泡过多次寒潭,便自告奋勇的下潭去找。哪知回来的时候,就这么忽然病倒了。

小羽师兄正衣不解带的照顾他,我见他眼圈发黑的模样,心有不忍,“小羽师兄,你还是去睡会儿吧,我在这里看着。”

“他这是旧伤。去年他同八师兄承应切磋术法时不慎受了伤,哪知伤还未好全,便犯下一回错事,让宵炼师父罚了寒潭。从此以后,他便再也不能泡在冰冷的寒潭里了!”

我动了动嘴唇,正要说话,小羽师兄却忽然红了眼睛对我怒道,“他这回可是为了你才这般!若不是因为担心你擅闯了成道殿,他也不会被宵炼师父罚去修葺屋子,他不去修葺屋子,便不会再下寒潭去找那什么该死的寒木!!”

我自知理亏,望着青山白着嘴唇昏睡在床上,心里难受的很,“这旧伤能不能治好?”

“大师兄可以治好他。”小羽见阿瑾从铜盆里绞了手巾仔细放在青山的额上,道,“我催过他几回,但青山一直顾念着你的那场情伤,便也没有去找大师兄。”

我站起身来,看着昏迷不醒的青山,对小羽道,“我去找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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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华光殿找宵炼师父,意欲同他告假半日。宵炼师父坐在后院的亭子里,正侧着头随意拨着琴弦,弦音幽幽渺渺,茵姬正坐在旁边说着什么。宵炼听闻我的来意,眉头略略蹙起,松了琴弦,道,“正巧了,我要去一趟九天,顺道过去将他请来便是,何须你再去远远跑这一趟。”

“那便也好。”我眨了眨眼,见他静静坐在那里并没动弹,正静静望着我,似是在思虑些什么事情,我催着他,“还请宵炼师父早点将大师兄请来才好,青山病得很重。”

“喝完这半盅茶的时间总还有的罢?”他将桌上的半盏茶喝尽,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望着我道,“青山病重,这回也总和你脱不了干系,你这总麻烦茵姬帮你煮药汤……是不是有点过意不去?”

我点点头,是有些过意不去。

“那你今天下午就别在山上乱跑了,就呆在成道殿……嗯,帮着茵姬煮药汤。”他顿了顿,“记得,哪里也别乱跑,只许呆在成道殿,记住了没?”

“记……记住了。”

“茵姬,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她,别让她跑出去。”他从茵姬身边走过的时候,在她耳边轻轻说了这一句,见茵姬点头,他便放心去九天请那位炎华回来。”

宵炼并不知道,他这样的举动落在阿瑾眼里,真真是情侣间的亲密之举。而他说得这些话,也令茵姬不解。她只隐隐觉得,那位名闻九天的炎华长君,必是同眼前这位阿瑾姑娘有些渊源。而宵炼又为何拦着他二人见面的机会……这让她摸不清。

莫言在成道殿领罚已经过了三日,我这几日一直在忧心。现下恰好有这样一个机会进成道殿,便欣喜的跟着茵姬去成道殿里熬煮药汤,心里打算着如何央着茵姬帮忙解开幻境的死结,好让莫言早些出来,免得那家伙真被乌歾兽给咬伤了!

茵姬将数味药材细细清洗,再放进紫砂小锅里熬煮,又指着另两味药材,“这两味要半个时辰后才能放,到时候记得放进去。”

“嗯,我记着了。”我在心里记了时辰,免得到时候失了药性,我一边用小蒲扇子扇着火,一边看着这几座院子。成道殿,围塔而建,中间多有天井之处,这天井空处里布局了几座小院子,里头植了不同花草阔树,倒是别有一番不同趣味。

她侧头看着正在炉前认真扇火的阿瑾,当真是绝艳不可方物!她盯着瞧了一会儿,又愣了楞,眼眸微转,忍不住道,“姑娘当真是长了一副好样貌呢!”

我听了这话,有些不大好意思,弯了嘴角笑道,“茵姬姐姐过誉了。”

“你这等容貌,怕是九天三界也再寻不出一个了。还说我过誉么?”

“是吗?我倒是不知。”我摸了摸自个儿的脸,不以为然道,“其实样貌这皮相虽是长在自个儿脸上,可也不过是给旁人看的,也没多大用处。”

“……姑娘倒是别有一番心境。”

我转而想到莫言还被困在幻境里,便厚着脸皮道,“茵姬姐姐,想必你也大概知道,这回我同七师兄擅闯了成道殿的塔楼偷看乌歾兽,七师兄到现在还被关在幻境里头没能出来呢,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见她脸上露出为难神色,便殷殷道,“我保证不会乱来,我只是心有内疚,若不是我,七师兄也不会起了贪玩性子,也不会受此一罚了。再且,宵炼师父那么喜欢茵姬姐姐,即便他知道了,大概也不会不讲这份人情。”

茵姬忍不住笑道,“你如何就看出阿炼他还喜欢我?”

“……”呃……这个……这个……

虽然先前元儿早就告诉过我他二人之间的往事,但自从茵姬姐姐到了我们清胥山以来,我倒是没看出他二人之间除却往昔同门情谊外的其他情谊。我和莫言尤其留意他二人的交往,都想着是不是能添个茶余饭后的趣闻秘事,可奇怪的是,竟没看出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的情谊。

莫言倒是说,倒能看出来茵姬喜欢宵炼师父,却是看不出宵炼师父喜欢茵姬。我想了想,不能啊,元儿还曾说宵炼师父当时受了多重多重的情伤,不过旁人受了情伤是一蹶不振,而宵炼师父却是忒过振作了些。

但先前宵炼师父在的时候,不是同茵姬姐姐耳语了一番?那肯定是在说情话呢!是以,我信誓旦旦道,“宵炼师父肯定喜欢茵姬姐姐,明眼人一看便知!”

事后,我同莫言交流了我这句颇为得意的回话,我以为,我既陈述了事实,还顺便把自己夸了一通。可莫言听后,对我翻着眼睛道,“真是白瞎了你这双好看的眼睛!”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这会儿,茵姬姐姐听见我这么说,面上是掩不住的高兴,便就应了我的情,要带我去找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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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们将药汤熬好,又用小火煨在红泥火炉上头,便跟着茵姬去了湖边,“茵姬姐姐,乌歾兽还在那里面吗?”

“嗯,我原是要将乌歾兽放出来,可阿炼说不必。想必阿炼是要借此训练那位弟子。”

湖面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出不来了罢?”

“你也无需担心,阿炼做事情向来有数。”茵姬笑道。

对这话,我其实不敢苟同,练术法的时候,哪一回不是将我们往狠里练?受惩戒的时候,又哪一回不是将我们惩得话都不能利索的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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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喝点水么?”小羽见青山睁了眼睛,连忙端了水来问。

青山掀了唇角笑道,“我不过是小病一场,你倒是急成这副样子……咳咳咳……”他压着喉咙咳了几声,免得他担忧,“你若是累病了,我可不想病好后还要再轮着服侍你一遍。”

小羽抿着嘴唇将水仔细喂进去,一张清朗眉目冷意渐盛,“没有谁像你这般不顾惜自己!”

第五十四章

见他脸上带着薄怒,青山叹了一口气,和缓道,“日后我便会顾惜些,你看可好?”他忽然顿了顿,道,“有人来了。”

小羽回过头,却见到宵炼师父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竟是炎华大师兄。“宵炼师父!大师兄!”阿瑾果然将他请来了。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青山愣住,他瞥了一眼站在床头的小羽,他见自己望着他,脸色有些不大自然。

见青山递来一个疑问的眼神,小羽解释道,“阿瑾知道你的旧伤再起,她担心你身体受不住会落下病根……便说要去请大师兄来为你医治。”

炎华幽深的黑眸似有微光闪过,他转过身看向站在后头的宵炼,正对上一双带着几许锐利的眼眸,他勾起唇角,“原来是阿瑾要来请我。”他收回目光,俯身为青山仔细把了脉,又查验了他从前的旧伤,好一会儿才道,“这旧伤的确是损了他的经脉了。”

“那还能治好吗!?”小羽急道。

“倒也不难,只是要按着我的方子每日仔细服药,”他站起身来,继续道,“只是这服药的三个月里,万不可再动了经脉习武练术了,要好好休养一阵。”他这句却是对着宵炼说的,见宵炼不可置否的耸耸肩,他便对青山嘱咐道,“药,明日我会遣人送过来,你好生休养,这段时间切不可习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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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们二人出了寝室,炎华便正色道,“我想见一见她。”

宵炼看了他一眼,“她并不想见你。”

“……是她不想见我,还是你……不让她来见我?”如潭的黑眸定定的望着他。

“对你我来说,三年不过转瞬即逝,可对阿瑾来说,这三年也足够对你断情了。”他勾起嘴角笑道,“我还以为,她从前送你的那两瓶断情酒会让你明白。”

“……”

“炎华,想必你也明白,当初你既然将她舍弃了,便永远也不会再有资格重新要她了。”

炎华的眼睛里划过一抹伤痛,白色的衣袍在夕阳的余晖里映得很不真切。他默了一会儿,徐徐道,“当初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从来没有不想要她。”

宵炼听闻此话,嗤笑一声,“阿瑾向来心性简单纯净,可也不是个傻瓜,你以为,她在事后也看不出那是你的权宜之举?”他顿了顿,又道,“既然她看出来了,可她为何未去找你?”

见炎华抿直了唇角默着不言,宵炼便继续道,“她喜欢的,不过是淸胥山上的那位大师兄,却不是一个会将感情作为权宜的炎华长君。

你不适合她。她喜欢简单,不喜欢那么多弯弯绕绕。

她也并不适合你。你要的,是一个君后……或许还是一个未来的帝后。”

一连几段话砸下来,尤其是那最后一句,让炎华的眼睛里瞬时闪过一丝阴鸷。他眸光高深的看了宵炼一眼,语气微凉,“不知宵炼师父是从哪里听得的闲言?”

他的父母双亲均被天君陷害致死,前任天君将要羽化的时候,本有意将帝位留给自己,可最后却被他坐上了帝座,连自己当年,也差点被这位篡位的天君下了黑手……忍辱负重了这么久,又计划了这么久,他不能有一丝疏忽,更不能留下任何把柄。他不知道宵炼对他的计划知道多少。

“现在正是长君你意气风发时候,外头又哪里会有这些传言呢,不过是我随口一说罢了。”见他状似不经意的开口试探自己,宵炼在心里嗤笑几声,“青山的事情,有劳你了。”

“到底他也唤过我一声大师兄,他有伤,我自然会助一份力。”他看了看天色,正欲离开,却听见宵炼在他身后丢来一句,“忘了告诉你了,我喜欢阿瑾。”

他转过身,黑眸微眯,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他盯着宵炼看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道,“你喜欢又如何?她又可愿意?”

“不知道呢,”宵炼一本正经的说道,“反正光景绵长,时间多得是,又是近水楼台,我倒是不着急。”

“哦?”炎华扯出一抹笑来,“近水楼台便不一定就能先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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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姬姐姐!”

茵姬点头,“我也听见了,想必是乌歾兽在湖里吼叫,怕是你那位七师兄就要破开幻境死结了。”

我盯着湖面,果然,湖心汩汩冒出水流,不多时,便看见一人一兽破湖而出。“莫言!”我激动的踩着水花跑过去。

“阿瑾?”七师兄一边抹汗一边喘着粗气,赶紧拉走她,“快走快走,那乌歾兽真是难缠的很!”

见莫言拉我走,便急忙对着茵姬歉意道,“茵姬姐姐,我们先走了!多谢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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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额上满是汗水,我身上又不常带着鲛绡,所以伸出袖子来为他擦了擦。

“你们在干什么?!”

莫言猛地一惊,抬头见是宵炼师父,他正大步而来,脸上尽是怒色,莫言疑惑道,“阿……阿瑾在为我擦汗。”

“擦好了没!”

莫言看了看宵炼师父又瞧了瞧正踮起脚为自己擦汗的阿瑾,他眨了眨眼,道,“擦好了!擦好了!那个……阿瑾啊,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

“哎哎……”我还想好好问一问七师兄,想知道这几日他在这湖里头,与那乌歾兽是如何让如何较量,又是怎样怎样的惊险刺激,可我话还未及说,他便一溜烟的遁没了影。又见宵炼师父过来,又急着问道,“宵炼师父,大师兄……可曾过来为青山医治?”

“……治过了,已经走了。”

“哦。”

她半垂着眼眸,密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了半圈剪影,遮住了眸光,看不清内容。见她抬脚转身要走,他问道,“你去哪?”

“我去看看青山,怎么了宵炼师父?”

“没什么。”他朝她挥挥手,自己身形一晃,到了华光殿后头的亭子里喝了一场酒。酒至一半,外头开始下起了雨,雨水顺着亭子的檐角汇成一道四方的雨幕,滴落在檐角的铜铃上,发出脆响。他为自己倒了一杯烈酒,对着雨幕喝尽了,“我想要的,岂能轻许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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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上凤这段时日跑去了哪里。”这个月都没见着他的影子,我心里有些担心。

青山摇头道,“确实有些奇怪,往先他即便贪玩,不过小半个月便会回来,这回不知为何隔了这么久。”刚说完这一句,他便转头看向后头,果然是小羽捧着汤药来了,他苦笑道,“老远的便能闻见这苦味。”

“每回喝药总要推拖!三师兄喝药从来都是爽快的很。”小羽将药碗递到他手上,催促道,“快趁热了喝,免得失了药性!”

青山笑着叹了口气,捏着鼻子将手里的药一股脑的灌了下去,拧着眉道,“当真是够苦的!”他将喝尽的骨瓷药碗放到桌子上,“三师兄的病好了吗?”

“我昨日还去看过,我看他脸上的病色已经退去很多了,估摸着再过几日便能全然好了。”我站起身道,“元弃三师兄的身子向来康健的很,这回却病得忽然这般重。”前几天还听八师兄承应说,三师兄其实已经病了有段日子,只是身边又没个懂得治病的,三师兄便想拖一拖,本以为过几日定是能好,谁知过了几日没见着好,倒是猛然加重了。

小羽将药碗拿到小厨房,大师兄这回过来救治青山的时候,也一并将三师兄给医了。他从陶罐子里头拿了几颗腌制好的杨梅来为青山解苦,“也幸亏了大师兄,不然,青山和三师兄也没这么快见好。”

他知道大师兄着实让阿瑾在情场上狠狠伤了一场,他瞥了一眼阿瑾,这一两年,他瞧着阿瑾又像从前那般活泼起来,想必她已经走出那场情伤,已经差不多释然了。若是这样,他们若还故意在她面前藏着掖着大师兄,那便是无法让她真正破茧了。

我默默从小瓷碟里拈了一颗杨梅放到嘴里,甜酸可口,很是多.汁,“唔,这杨梅腌制的不错,你们记得留一些来与上凤尝尝,”我拿出绢帕来,仔细将指尖上的汁渍擦净,“青山,我听小羽说大师兄嘱咐你这三个月里,切不可习武练术损了经脉。你好好休息,我回去卧会儿觉。”

我站起身,向他们二人摆了摆手,回到自个儿的寝屋里想要睡一个时辰的小觉,望着床头小柜上放着的那两个小物件,一样是清胥师父从前亲手做给我的小木人,这用野樱桃木做成的小木人已被我把玩的油光水亮,有的时候晚上睡不着,便会捧着小木人,与它大眼瞪小眼。还有一样是元儿从前带来玩的,走的时候,又忘记带走的。不知道元儿现在怎么样了,前一段时日还会遣纸鹤来与我说说话,这段时间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看着柜子上头的小木人,愣了一会儿,起身穿了鞋子去海底。去过海底多回,渐渐长了些经验,有时候海底的暗流水浪一如初次入海那般急险,如是这般,仅仅凭着我的神识,便是无论如何都分辨不了的,这时候,就必要借着法盘的帮助了。也有时候,海中虽是混沌,可若尚是平稳,便对我没什么威胁了,可见我水术的修习还算不错。

想起从前偷拿法盘去海底找清胥师父的那次,一身是血的回来,着实有些狼狈,正也不巧,这满身狼狈偏就让宵炼师父给看了去。想起他那次对我的急怒模样,也想起那回……他对我无可掩藏的心疼。大概,做师父的,总归都是疼惜弟子的。宵炼师父他其实,也并不如传言那般没心没肺。只是,前几日他忽然对我说喜欢我,着实让我不能理解。唯一想通的,便是那回我带着几个师兄,犯下擅闯成道殿的门规,宵炼师父他怕是变着法子的吓唬我罢!

第五十五章

今日很是赶巧,水浪还算平稳。我熟门熟路的遁游到那条海底小道,绕过变化莫测的水浪暗流,用血打开了关着清胥师父的结界罩子。

从前宵炼师父让我加紧习练结界的本事,可我向来能在结界中自由穿行,偶尔遇见难缠的,便就祭出几滴血来,这方法轻省又简单,又何须再分出心神修习结界之法呢!是以一直未曾正经修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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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来了。”

“师父,我终于练成了穿无术……虽然修得还不够好,但总归是练成了,你高不高兴?”

“师父,宵炼师父说我修习的进度太快了,命我放缓修习,我心里不乐意……后来我便寻了几位师兄,让他们抽空教我,结果被宵炼师父知道了,倒是将那几位好心帮忙的师兄严惩了一顿。”

“师父,我看见你在成道殿的塔楼里放的那片竹林了……有时候我想你了,便会溜进去看看。”

“师父,前几日炎华大师兄来了……是来医治青山和元弃三师兄的……我没遇着他……但我若是遇着了,我也许能够心平气和的同他说上几句。师父,我想我已经真正释然了。”

“师父……”

师父的双唇色淡如水,未绾未系的青丝黑发披散在颈后,眼睛紧闭着。有时候我会愣愣的看着师父,期待他会突然睁开眼睛,然后对我轻笑。

我躺在师父身边,捧着师父的手,将脸凑去蹭了蹭,与其说是跟师父说话,倒不如说,是自己在跟自己说话。有时候很希望师父能知道我这几年在他手心里写了这许多的话,有时候,又庆幸师父不知道我的那些可笑事,还有那些伤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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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我们聚在饭堂吃饭,盛饭的时候,见元弃三师兄的脸色很是康健红润,果真是好清了。这段日子,大多时间都是在小羽师兄那里搭饭,有的时候宵炼师父遇见茵姬下厨了,也会为我留得一碟精致小菜,有时候干脆将我直接叫去华光殿吃饭。是以,元弃三师兄生病的这段时日,我也倒没有饿着。

吃完饭,小羽师兄照例同青山去散步消食了,而我和莫言总喜欢喝上几杯茶水,于是我们两个便到我屋子前头的花架下,支了红泥炉子煮茶。等着水开的间隙,我便同他抱怨宵炼师父严令我放缓修习。

莫言靠在藤椅上看着我,“宵炼师父说得没错,以你这样的天资和修习进度,或是会很快修到形神期。可是,那道无可演算的天劫也会早早临到。你这凡子肉身的,修习根基还不甚稳固,届时恐怕很难承受天劫。”

我不以为然道,“早来迟来,反正都是要经历一场天劫,还不如早早历了算了。”

莫言拧了眉头道,“你说的轻松,天劫可不是闹着玩的,凡子肉身很难承受住,多有躲不过的。”

莫言不知道清胥师父的事,所以他也并不知道我这般着急修习是为了何故。若我能尽早渡到形神期,脱去凡胎有了仙者神识,我便能尽早进入师父的神识去唤醒他了。师父祭出自个儿的元神做了层防护的罩子,可那罩子已被那恶兽撞裂了许多,我担心师父。

莫言见阿瑾垂着眼皮子默着,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其实他心里对此一直很有疑问,他知道阿瑾的性子,她绝不会为了早早脱去凡胎肉骨而去狠命修习,但到底为了何故,他便不得而知了。他默了一会儿,道,“上凤这次回来,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我楞了楞,“我原是看出他有些不高兴……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不大对。”往常上凤总喜欢跟在我后头玩耍,即便有时候耍小性子,也是第二日便好,还没像现在这般……况且,他这次回来,都寡言了许多。“我问过他一回,他却是转了话头,我见他不愿谈论,便也没再问了。”

我见水烧开了,便从罐子里拿了几朵晒干的小菊花放在茶杯里,莫言拎了水壶将煮开的热水倒了进去,杯子里干瘪的白菊花经热水一过,瞬时绽放开来,白色花瓣舒展在翠色杯子里,瞧着很是雅致。

莫言盯着手中的菊花茶,道,“你有没有发觉……上凤的术法进步很大?”

我眨了眨眼,“上凤不常在我们面前使出术法……只是有一回,我去海边的时候,正遇见他在后崖那里习练,我瞧他习练的还不错,只是术法招式倒是未曾见过。”那时见他正专心习练,再之,我又要去海里找清胥师父,便也没同他打招呼了。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他见阿瑾不明白,便道,“当初宵炼师父不过念在他是九天三界仅存的凤鸟,见他没有住处,便让他在这里暂住着。上凤虽是住在这里,可也不是过来作清胥山徒弟的。莫言呷了一口茶,继续道,“是以,他的术法是谁教的?”

我听了莫言这话,愣了楞,“……会不会是他瞧着我们习练的时候,跟着学的?”

莫言将扇子打开,对我摇了摇,“前段时日,当时你修习的没日没夜的,有几次晚上无聊的紧,我又不好扰你,便去了饭堂前头的亭子里头坐会儿,顺带瞧瞧池子里头的横公鱼。回来的路上瞧见一个影子从树顶上掠过,定睛一看,才知是上凤。你是知道我的,我瞧着奇怪便轻手轻脚的跟了过去……就在你方才说的海边后崖,见他就着夜色在修习……那些招式却不是我们淸胥山的。”

“许是他在外头学的?”我觉得有些疑惑,“可我没听上凤说过他在外头还有个师父啊?”

“千把年前,我曾遇见一个邪灵鬼族的人,还同他交过一回手,那招式术法……同上凤的很像。”

莫言这话虽是淡淡道来,却把我给吓住了,“你的意思……意思是上凤同那些邪灵鬼族的人有关联?”

“……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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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莫言喝了一场茶,喝得我心神不定,上凤会和邪灵鬼族的人有关联吗?若是有,关联的可深否?天族这几年严正以待,防得便是邪灵鬼族,若……九天那里发现上凤同他们有关联,那可怎么好?

对着桌上的冷茶看了一会儿,心里一团乱麻,终是忍不住跑去山下仙使住处去寻上凤。我去的时候,他正坐在大师兄从前施了术法的笼子里,眼底有几分冷硬,一脸心事沉沉,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见我来了,脸上很是惊讶,“阿瑾?”

他站起身,从外头搬了张椅子进来,“坐吧。”半晌却没见到阿瑾坐下,抬头见她正直愣愣的站在那里,脸色看起来很是忧心,“怎么了?遇着什么事了?”

“我只是无聊的紧了,不如……你陪我出去习练习练?”阿瑾弯了嘴角对着自己笑了笑,他愣了楞,阿瑾从未找他陪着习练过,今日怎么……他垂着眼皮子默了默,抬头的时候,嘴角挂着一抹笑,“好啊。”

“不如我们去海边习练罢!那里空旷些。”

他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睛里不知含了什么内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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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风浪很大,他二人的衣袍被海风鼓得直震颤。站在礁石上的她霜衣如雪,华光无双。衣领处的点点桃花纹绣更衬得她无比绝丽。她向来喜欢白衣,那样素净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却别有颜色。他一时愣住,直到他感觉到一团剑气激射而来,才收了心神应对,笑道,“练剑么?”

他平手伸出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剑,见阿瑾手中的那把青光剑迎风刺来,他知自己避无可避,便后跃至另一块礁石上,背脊已贴上了崖壁,阿瑾也随之持剑而来,他苦笑着用手中的剑挡住斜刺而来的剑光,没成想,那道剑光忽然合着海水化作无数光影,向他洒刺过来,他眼中露出惊讶神色,原来阿瑾的剑术竟然如此厉害!他忙凝了心神仔细瞧那快要近身的光影,终于找出一处破绽,他眼中露出喜色,将剑刺进那处破绽里,又顺势一挑,利落的解了一围,他转过身来,朝着阿瑾微微一笑。

见他轻易破了自己这招新学的剑术,方才那几个急招也被他轻易破解,心内有些气恼,轻咬唇瓣瞪了他一眼,又思忖了会儿,手中捏了剑诀,平刺过去。

上凤见她举剑平刺而来,剑尖急颤,看不出攻向何处。在他抬手蓄剑的时候,却忽然不见阿瑾的身影。穿无术!阿瑾她竟会穿无术?!一个没有渡过形神期的凡子肉胎竟能学会穿无术?他惊讶过后,笑了笑,所幸抱着双手闭起眼,忽的,身后传来一道急速剑气,想必那把长剑使得极快,却未听见丝毫青刃劈风之声,足见剑劲之柔韧。他若是侧身再避,恐怕已是太迟了。他腾得跃到空中,反身追剑。他这一招剑势凌厉至极,虽是能立刻反守为攻,可也将自己置于不复之地。

我愣了楞,盯着他穿着的那件青色衣服看了半晌,将剑收回了剑鞘,“罢了,不过练剑罢了,你又何须用上这招呢!”

上凤笑道,“堵得便是你不敢封架这一剑。”

我皱着眉,“哪有人练剑像你这般不要性命的,你可知道方才若我将剑刺进去,那可真就伤了你了!”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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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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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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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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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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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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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上凤?”我不可置信的唤道。

那熙宁大人……竟是上凤!!

这极低的声音刚从我嘴里吐出,便被人群的喧嚣声盖住,似是无迹可寻。可我忘了灵禽耳朵向来灵敏。

那在人群中骑着异兽的熙宁大人勒住手中缰绳,忽得顿住,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坐在邪魅兽上,四下仔细看了一圈,眼眸终是定在一个放满杂物的角落,他盯着她,尔后翻身下来,一个箭步跃到她面前,“阿瑾!!”

“上凤?!你怎么在这里?你换名字了?他们怎么叫你熙宁大人?”我眨了眨眼,愣愣望着他一身锦衣华服模样,心里真是一堆问号!

“咕噜——”

肚子又饿的叫唤了,见他咧着嘴角直朝着我笑,我脸色微微一红,道,“先请我吃饭罢,我快饿死了。”一肚子的问题要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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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想到自己有一日还能同她一起相对吃饭,这样的场景好像隔了一辈子那么远。他放下筷子,坐在桌子这头,只望着她。

喝完一碗汤,心满意足的拿出绢帕来擦了擦嘴角,见他愣愣看着我,佯怒道,“现在我吃饱了,你想好解释了没有?”伸手横过桌子去敲了他的脑袋,“若你敢诓我一个字……哼!”

一旁侍立的随从,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熙宁大人位高权重,又是鬼王的义子,可这姑娘竟敢对大人如此不敬!

“你们先下去罢!”上凤向周围侍从抬了抬手,那周围站着的一众便应声退下了,只余一位还在那里,似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一双凤眸向那侍从挑去,微微紧缩的眼眸露出不满,“式音,你没听见我的话么?”

“奴不敢!只是奴奉了鬼王之命要好生保护大人,是以奴不敢远离大人半步。”那被唤作式音的男子眉眼神色未变,只微微垂首作答。

“这里没有旁人,本大人无须你……寸步不离的保护。”

式音眉头微皱,他没有忽略掉熙宁大人在说到“寸步不离”这几个字的愤怒,但他依然垂首回道,“大人,请不要叫奴为难。”

“那你便要为难本大人么!”

“奴……不敢!”

“退下!”

“……是。”式音离开的时候,眼眸微不可查的瞥了一眼那女子,眼中露出一丝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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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这里,是来找我的么?”上凤终于开口道。一双黑色的眼眸透出一泓清透的光彩。

“我并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是来寻八角铜罗法盘的,”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可是你拿走的?”

他的眼睛黯了黯,缓缓开口道,“……阿瑾,是我。”

东西是他拿的。原以为即便清胥山会怀疑他,却也寻不到隔了远海远山的这万万米的海底来。“你是怎么寻来的?怎么就你一个人?”

“……果然是你。”

我虽然心中存着疑心,可此刻听他亲口承认,心里总归生出些失望来。我默了默,道,“法盘上有我的一滴血,我用血做术引找了过来。”我顿了顿,“宵炼师父说这法盘关系清胥山的安稳,这东西是在我手上弄丢的,我总要把它寻回去,”我定睛看着他,缓缓问道,“你说是不是?”

“……阿瑾,这事总归是我对你不住……只是我现在是邪灵鬼族的人,自然要为他们做事。鬼王要的,我必须要给他。”

“你是凤族的紫鸑鷟,告诉我,你愿意做凤族的上凤,还是做鬼族的熙宁大人?”

见他抿着嘴唇不说话,我气道,“邪灵鬼族逆天而行,作乱于九天三界,你……你怎可与他们为伍?为什么?上凤,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上凤深深叹了一口气,“阿瑾,你不明白。”

“是,我是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何同邪灵鬼族一道!不明白你为何成了熙宁大人!不明白你为何偷了铜罗法盘!……你虽不是淸胥山的弟子,可到底同我们住了那么久,我以为早有十足的情谊,可你却为邪灵鬼族做事,难道……你真的要置清胥山于不安之地么?”

我一口气说了这一大段话,眼见着上凤的面色愈发难看起来,我向他伸出手,“法盘还我,我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宵炼师父那里,我自会一己承了这罪事。”

上凤的眼眸溢出哀痛,他慢慢收回目光,转身看向外头海蓝的天空,道,“法盘,我已经交给鬼王了。”

“鬼王在哪里?我去向他讨回来!”

“阿瑾,你太天真了!你以为鬼王是谁?他可是一界之主。放在他手中的,岂能再轻巧拿回来?”他顿了顿,道,“鬼王怕是已经知道我这里来了一个外族人……我现在就送你出海谷!”

“我不要!没拿到铜罗法盘我绝不回去。”

“报——”一个侍卫匆匆进厅低头行礼道,“熙宁大人,鬼王请您晚上去宫里赴宴,还特地嘱咐您,要记得带上西海的大公主。”

“西海的大公主?”上凤瞥了一眼脸色微窘的阿瑾,心中好笑,原来她是用了这个名头混了进来。

“告诉鬼王,熙宁必会准时赴约,只是熙宁这里并没有什么西海的大公主,只有一位故人。”

那侍卫抬起眼眸道,“鬼王又说了……若熙宁大人这里没有西海的大公主,那便请带着这位故人一起去赴宴,不得推辞。”

上凤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锐光,“鬼王客气了,臣谨遵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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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上凤的那头邪魅兽不肯载陌生人,他便同我一路走去王宫。好在这一路并不多远。

上凤看了一眼跟在后头有些距离的侍从,对着阿瑾小声道,“到了宫里,你千万不要着急提起铜罗法盘的事,若你贸然开口,就是我也护不住你。”他想了想,又道,“你万不可说是宵炼师父的弟子,从前他与鬼王独子印阵交战,那一场战役让印阵损了一只膀臂,那铜罗法盘也在那场战事里遗失了,两边寻了许多年也未曾找到,后来还是宵炼借着青山这位凡子血肉气息寻了回来。”

“……”没曾想到宵炼师父竟也是同鬼族交过战的,这一战还让鬼王独一的儿子断了膀臂……可以想见鬼王是有多恨恶宵炼师父了。

不消一刻便到了宫门口,说是宫门,其实是两座根接须弥的巧峰,从左右巧搭成宫门样式,这样的宫门还是头一回见着,虽比不上九天的光华贵耀,可气势却是十等十的足。

一眼望进去,是看不尽的紫宫红楼,它们高低相接、横纵相联,连绵如脉、目不可数。行走之间所见的一泉一石、一园一景,虽没有凡界的细致,也没有九天的华美,却独有遗世而独立的深幽旷寂。

宫宴设在远处的曲径幽台,我们所行的这条小径两旁古木参天、怪石林立,两旁石柱上的烛火在这夜色里摇晃的有些骇人。

待我们到了幽台,才发现那里好生热闹。宝石雕成的花在四周的白玉阑干上妖冶绽放,有许多置了丰盛菜肴的长桌,内围于阑干三面,其上坐着许多锦衣华服之人,又有许多仆从端菜捧酒穿行其间,那正首上坐着的是一位着黑色华服的男子,银色的兽纹从袖口和衣襟一路蜿蜒而上。靠近正首的座席边上,还摆了一张精致的雕花桌子,后头坐着一个身穿桃红绣芙蓉妆花缎长裙的女子,只见她戴着玫瑰水晶额饰,一袭桃红唇色衬得整个人一团艳色。

“臣熙宁见过鬼王。”

上凤撩了袍子单膝跪地行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见他行礼,便也敛衽行了一个简单的礼。

大公主在那幽台下站着的女子脸上仔细瞧了几圈,眼中生出几分惊讶,只见她静静站在那里,抬起玉芙蓉一般的脸蛋,菱唇带笑,一双黑眸直直看着被所有族民畏惧的鬼王,并未看出一分惧怕在里头。那一袭流云白衣在她身上,真是……美得惊人!方才她敛衽行礼的时候,盈盈一握的腰下隐约淡绣着几朵粉荷,那花叶缠枝隐约如水流动,衬得她清雅绝丽不可方物。这样的凡子……若是放在九天,也定是一等一的姿色。

她慢慢收回目光,侧过头来望着鬼王,细细看他脸上神色,果然在他眼里看到一抹惊艳,她心中生出一丝妒意,道,“申寂,这位姑娘可是今 日充我名号的那位?现在见了,果然是个不敬的,竟然对着你行了这般轻礼。”

那坐在首座的鬼王放下手中酒樽,抬手示意熙宁起身。一旁的仆从连忙将熙宁大人同那位姑娘引到桌前坐下了。

申寂银眸微眯,带着君王的凌厉之气,语气幽深,“熙宁,这位姑娘从哪里过来?”

大公主见鬼王并未追究那女子的无礼,放在膝上交错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心中到底意难平。

“回鬼王,她是我的朋友。”上凤连忙回道。

“你叫什么?”申寂向熙宁淡淡瞥了一眼,又移了目光到了那位姑娘身上。

“我叫洛瑾。”

见她回得不卑不亢、姿态从容。申寂挑了挑眼眉,见惯了对他阿谀奉承或是诚惶诚恐的脸面,她这样,倒是难得。

“洛瑾……”他在口中咀嚼这个名字,半晌道,“我原来认识一个姓洛的,不过,他可是我的仇人。”他的双眉微微一扬,冷峻的五官被这似笑非笑的表情弄得很是奇怪。

第六十三章

“一个凡子,竟能只身一人找到我族……真是不简单哪!”他忽然站起身,从首座上拾级而下,径直走过来。

周围坐着的一众,见鬼王从座席上下来,不由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察觉出鬼王的冷意,上凤暗暗皱眉,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见鬼王在阿瑾面前站定,似是仔细看了片刻,“这样的绝色,我生平也只见过一个。”又见他忽然扭头转向自己,状似不经意般问道,“熙宁,你喜欢她么?”

上凤一愣,没料到鬼王话锋一转,当了一众的面问了自己这句,鬼王问的状似随意,可他不敢怠慢,在心内斟酌一番后,开口道,“臣喜欢。”

“唔……人人都喜欢这等绝色,本王看了也喜欢。只是熙宁,你该知道,喜欢一个人没甚要紧,可就是不能爱上了。爱上谁,谁就会成为你的软肋,成为你的破口。”

他说出的这句话,声音轻轻飘飘,似是随口一句闲谈,“若你喜欢的人又是你的对头,那你该是要先想好自己要站在哪一方了。否则……恐怕会陷你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

一双深邃鹰眼直直看着熙宁,似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些端倪,半晌后,他将目光转到洛瑾身上,银灰色的眼瞳微眯,语气寒凉,“你是如何找到我族之地的?”

“我……正如熙宁所言,我们是朋友,我想念这个朋友了,所以我用追引之术寻到了这里。”

“哦?追引之术,用的什么引子?”

上凤先前左右叮嘱我万不可透露自己是淸胥山弟子的身份,更不能说出自己此番过来是为了寻回铜罗法盘。可我实在是用铜罗法盘上的血珠子做的追引术,鬼王现在这样问起,我倒不知如何作答了。我看着上凤,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却见他悄悄伸出一根手指了指他的心口处。我愣了愣,遂反应过来。从印伽中取出那个凤绣石青色锦袋,拿出那根紫色泽光的羽毛,“用了这个做追引。”

我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好在有上凤,否则我真不知如何回这鬼王的话,若我告诉鬼王自己用血做了铜罗法盘的追引,这样一来,鬼王必知道我是淸胥山的弟子,一来对我有了防备,我怕是再也寻不回法盘了,二来,宵炼师父曾断了这位鬼王独子的膀臂,淸胥山和这位鬼王的新仇旧恨加起来,岂是我这个小小弟子能消受的了的?

申寂眯眼看了那根羽毛,目光又在熙宁脸上略带深意的扫了一圈,“唔,熙宁的心头羽,倒是个好引子。”

上凤闻言,神色立时一变,方才情急,他为阿瑾解了一围,却没料到将自己陷入罪责里,他撩了袍子单膝跪地,“这是熙宁从前同她闹着玩被拔下的一根羽毛。熙宁并不知阿瑾会用这根羽毛追引至此地……是熙宁疏忽了,请王上惩罚。”

我知道鬼王是在怀疑上凤有心透露他们鬼族所在之地了,虽然我气他为邪灵鬼族偷了清胥山的法盘,可也终是不忍他被责罚,遂向前一步,“当初是我胡闹了,如今我便将这根羽毛还给熙宁,鬼王您大可放心,阿瑾绝不会向旁人说起这里。”

“我连自己都不信,又如何能信你这个外族女子呢……唔,若是没了嘴巴,没了眼睛,没了耳朵……那倒是安稳的,只是可惜了这副千载特生的面容了。”

“王上!”上凤急道,“熙宁愿意为阿瑾作保!”

申寂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到首座,端起酒樽悠悠喝了一口,“或者,还有一个办法……洛姑娘从此留在这里,那么我族秘密也不会担心被带走了。”

坐在一旁的大公主听闻此话,早已将手心攥的生疼,心中暗暗生出一丝恨意。却见那洛瑾抬起头来,声音灼灼,“阿瑾此番过来此地,不过是想见一见朋友,您是一族王上,作何要为难我这个凡子?这样未免太失了气度罢。”

“好大的胆子!”大公主忍不住在席上呵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王上如此无礼!”

“有意思!”申寂银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异彩,他低头饮了一口酒,抬手示意舞姬乐手继续,侍立在一旁的仆从们便端了果品佳肴依次而入,幽台上又热闹起来,仿若方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阿瑾,你今晚必须走!”上凤趁着喧闹乐音在阿瑾耳边悄悄说道。鬼王的意思他揣摩不透,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将她送走才是,只是阿瑾性子向来倔得很,没拿到八角铜罗法盘,不知她可愿意空手回去。”他叹了叹气,他从没想过会将阿瑾卷进邪灵鬼族这里。

“没拿到铜罗法盘,我绝不会离开!”

“阿瑾!”上凤无奈的低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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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席宴很快便散去了,鬼王也并未对他和阿瑾再有何刁难,这让上凤颇觉意外。只是一路上,不论自己好说歹说,也没能劝得阿瑾回去,他的心始终拎在高处,就怕有什么万一的变故会突然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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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我在上凤准备的房里早早睡了,直睡到半宿,才敢偷摸着起来。我放出那颗祭了我血的追引珠子,一路跟着它来到宫里。

时值深夜,宫里安静的很,出奇的安静。我随追引珠一路来到一座偌大的宫阁前头站住。一路上并未见到巡守,反倒让我心内有些不安,可又急着想要寻回法盘早早回山,便咬咬牙跟着追引珠一路找来。我跑出来的这几日,宵炼师父该是气极了罢!我叹了叹。

这座宫院竟然这般大!我随追引珠在里头转了许久都未曾寻到法盘气息,追引珠在空中忽然乱飞乱撞,似乎迷路了!怎么会这样?我急忙将追引珠收回手心,重施了一次追引术,可那珠子竟然立时破碎了!我盯着手心里破碎的珠子,楞了一会儿,这……这可怎么好?!

我隐在一座假山后头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定用最笨的办法,一间一间的找。

借着幽冥的夜色向这一排宫阁细细望去,只为首的以及正中的宫阁门口站着侍卫。我在心里思忖了,邪灵鬼族既然拿了我们淸胥山的东西,必然会好好派人看守。那么……这两间门口站着侍卫的宫阁,必有一处放了法盘!我很欣喜自己分析的不错。

那离我最近的,正是那位列正中的宫阁。我使了遁术悄无声息的进去了。清胥山上的一众术法,唯有这些小道偏门我习得还不错,其余的也只能应付应付术法考试了。

宫阁里头,是望不尽的多宝阁架,降龙木特有的顺逆相间的金色龙纹被格架上的宝器反射出闪烁的金点。格架上头陈设了许多精致物件,多是些精美绝伦、价值非常的宝器。面前一尊无烟雁鱼铜灯和旁头摆放的一件尊盘设计的很是精巧,若是放在平日,我必是要好好看上一圈,可如今,找到铜罗法盘却是我的心头事。

寻了几圈,没见着铜罗法盘,倒见着了不少精巧宝器,那些宝器多到不可胜数,看得我实在眼晕。我揉了揉眼,又皱了皱眉,仔细瞧了瞧四面墙体可曾藏有机关暗门,可查看了几圈都未曾发现有何异常。难道铜罗法盘不在这里?外边墨黑的天色已渐渐成了暗沉的蓝色,用不了多久便要天亮了,得抓紧时间才是!我又使了遁术到了那间同样有侍卫看守的为首的宫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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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那从外头悄然遁入的女子慌忙扶好被她差点撞倒落地的瓷瓶,见瓷瓶被自个儿稳稳扶住,竟是露出一抹得意笑容。他抱手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在屋内东翻西找,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洛姑娘深夜潜入本王卧寝,可是要找什么东西?不如说出来,本王同你一起找找?”

与自己隔了一间偏厅的她猛然听见自己这番话,似是吓得不轻,但仍强自镇定的讪讪笑道,“……晚上睡不着,出来逛逛,没曾想误闯了鬼王寝宫,实在是得罪了!我……这就不打扰了……不打扰了啊!”

见她似是要溜走,申寂冷哼一声,一道黑色身影在漆黑的屋子里如夜风卷过,霎时便来到她面前堵住她的退路,一双银灰色的眼眸略带戏谑的看着略显惊慌的她,“本王在这里恭候多时了,怎么,这就要走?”

恭候多时?我心里一突,“原来今夜是鬼王你为我设的局!”难怪这宫门竟然如此好进,难怪我的追引珠迷失了方向,看来自我进入宫门起,我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两处在门口设了侍卫的宫阁,也是你特意引我进来的罢!”我心中有些气恼,气自己被他戏耍到现在,更气自己实在不够谨慎着了鬼王的道。

“淸胥山的遁术使得不错,可你却也不过是个凡身肉子,清胥山怎么会派了你来这里?清胥山没人了么?”他讥讽道,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颌,仔细看了看,忽然轻佻笑道,“难道淸胥山用的是美人计?”

她见自己被他捏住下颌,想要挣脱,可她那几两术法在自个儿面前不过是蝼蚁之术,她那一双烟光如幻的黑眸里渐渐浮出怒意。他忍不住挑了嘴角,平生遇到那么多女子,爱慕有之,敬畏有之,惧怕也有之,却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他忽的将脸凑过去,在黑暗中仔细看着她。她很像一个人!一个他求之不得的女人!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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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内殿的银漆兽雕宝座上,正坐着一个墨色身影。四面的内壁上攀刻着鳞爪张舞的灵禽异兽,它们盘绕升腾至殿脊,殿脊中央正悬着一颗宝珠,周身围绕着的深蓝色火焰将整个内殿衬得一片邪魅。

那墨色身影手中钻出一个如蛇信般的长舌头,灰色长舌上矗满了许多倒钩的血红勾刺,正在那大手周围如水蛇般游动,半晌后又蜷缩起来舔了舔那双手,换来那双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爬梳着自个儿墨黑油亮的身体,那血红的两只眼珠微微眯着,似是极其享受这双手的触碰。

一幅画像静静挂在墙上,上头的女子巧笑嫣然,倾世绝尘。在深蓝色略略晃动的火光里静静看着坐在银漆兽雕宝座上的男子。那男子银灰的眼眸里已寻不出往日里的邪狂,在这副画像面前,只剩下旁人从未见过的哀伤。

一个蓝色身影静静入了内殿,见那座上的背影似是没有转身理会自己的意思,他的嘴角不由溢出一丝苦笑,遂站在他座后的不远处静静候着。

在那双大手中卧着的异兽,缓缓睁开那双血红的双眼,似是不满自个儿主人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于是从那双手中跳了出去,却正不巧跳在了那副画像上,立时,一记极快的手刀闪过来,尔后,便是一声凄惨的呜咽。不过刹那间,方才还在那双大手间慵懒卧着的异兽却已是一动不动的躺在了冰冷的座下。

那站在不远处的男子眼中流出一丝讶意,这只灵宠跟了鬼王许多年,鬼王对他很是喜爱,现下却因为那灵宠一时糊涂窜上了那幅画像,便被毫不留情的杀死……他眨了眨眼,忍不住开口道,“你倒也舍得。”

那银漆兽雕宝座渐渐旋转过来,仔细瞧其底座,竟是空悬在大理石地面上。上头坐着的墨色身影随之旋转过来。

“这个时候来找我……九天那里率先动手了?”

那男子向前走近几步,笑道,“鬼王不是早就料到了?”他顿了顿,肃声道,“我们看中的天河口岸……已经有九天的炎华带兵驻扎了。料想九天那里已经对我们做了防备。另外,糜方河界那里,九天也竟是派了先锋兵与我们为难。大约这步棋,也是那位长君的主意。”

“炎华……他一个文官倒也敢接了这个手?他就不怕天君重演几千年前的那场好戏?”申寂微微眯了双眼,眼里一派思索。

那男子知道鬼王说得正是数千年前他们鬼族攻打天界之时,炎华的一双父母被那老狐狸借了他们鬼族这把刀杀了。他沉着眼眉道,“今时今日的炎华已经容不得小觑了。探子发来密报,那九天大部分手握实权的武将都已暗暗倒向他那头,只是做的极其隐秘,想来那位天君绝对想不到这位表面文气的炎华长君竟是暗暗做了这等手脚。”

他继续道,“炎华虽是个文官,可从前到底跟过淸胥山的宵炼一起与我们大战过,能力的确不俗。那次之后,九天有意将他提为权重的武官,当时他却是婉拒了,只求一心侍弄文职。”

两只修长的指头交替叩着扶手,半晌停下。申寂开口道,“他倒是个聪明的。”

“的确聪明,他这一婉拒,那位天君想必也是对他放松了警惕。这不,这次天君便命了他来出战,料想他府邸离天河口最近,他若推托,也是难事,是以炎华受命出战,他们倒自以为合情合理。却不知炎华这趟合情合理的出征,倒是给他铺了好路,添了上下朝臣的期待和肯定。”

“他这暗打的根基着实深稳。”申寂冷嘲一声,“而那天君竟自以为高明,以为早已把炎华拿捏在了手里。”

那男子忽然道,“说到这宵炼,他的战术和法术在九天皆是上流,那回大战,他奇诡的战术、精妙的术法,倒真是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只是奇怪的是,这回九天邀他领军出战,他竟想都不想的就给拒绝了。”那男子眼中露出一丝佩服,“几千年前,九天便以重职邀他,他也是拒绝的爽快利落。宵炼这个人,好生奇怪!”

申寂起身,走到那幅画像前站定,缓缓道,“他这个人待在淸胥山这么多年,性子越发捉摸不透了。”

见鬼王在画像前看了许久,他忍不住道,“不如就按鬼王先前所说的,将东边天界山的一部分兵力南调糜方河口,待我们一鼓作气拿下糜方河口岸的乌仑、齐仓二山之后,纵过芩峄山附近的黑水河,近借淸胥山之地利,直达天河口,将天河口岸夺下?或者干脆暂且放下这条纵线口岸,把精力放在东边的天界山,那里的胜势正是足盛。”

“不必,”申寂看了他一眼,“把两边的兵力都撤下一半。”

“……你打得是什么算盘?”

“本王亲自去会会这位炎华,”他笑了笑,又道,“大张旗鼓的去。”

磬焚眼睛一亮,“待九天的所有眼睛都看向这场会面的时候,我们便一鼓作气突破天界山口。况且……你同那炎华私下见面,想必九天那里定是会对他再起疑心。”他忽然想起鬼王先前对他说过一回,‘炎华的威胁,比现任天君更甚。可他或愿与我们鬼族重立旧约。’

他顿了顿,还是道,“我听说,这几日你关了一个外族女子,还将法罩祭了出来。怎么,如何要有这等阵势?”

“她无须术法便能轻易在各样结界中穿行,唯有法障能障得住她。”申寂眼中划过一丝难得的无奈。

磬焚见到,心中惊异,挑了眼眉道,“九天三界中,能肆意穿行各样结界的,我听说……只有从前的司瑜神女。”他瞥了一眼墙上的画像。“难道……她与神女有什么关联?”

申寂眯着眼眸,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可她是个凡子。”

“凡子?”磬焚眨了眨眼,“一个凡子能寻到我们这海谷?”

“看起来,她是个很特别的凡子。”申寂顿了顿,又道,“我看她身上的气泽,像是要随时进入形神期了。”

“那岂不是多有躲不过的?”

申寂垂下的眼眸不着痕迹的黯了黯,抬头的时候,却仍是那片看不清深浅的银辉色泽。

难道他对那外族女子动了心?磬焚的银灰眼眸里闪过一丝忧虑,他抬头道,“还有一事,那淸胥山的宵炼已经寻了过来。”

“哦?”他来得倒真快!他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那便开了大门迎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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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紫袍翻飞而过,正领着身后几位弟子从谷外一路穿石拂海。

海谷鬼族谷口。

四下里的守门侍卫自然是拦他们不住。他回身冷冷看了一眼谷口结界,几下跃到谷口的高处,脚下的山谷里正一派熙攘,他抬起头,看向远处隐在山林间的宫阁,沉吟道,“邪灵鬼族想必早就发觉我们过来了,现在我们的一举一动大约都在他们眼中,你们几个务必警醒些!”

他转身在他们脸上看了一圈,开口道,“承应、载烨、青山,你们三个暂且在谷口等我的信号,切勿轻举妄动。”他又继续道,“莫言、晟珩你们两个随我一起。”

“是,师父。”那五个弟子一齐肃声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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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同承应、载烨敛好气泽,隐在谷口附近一处浓密的树林里。见宵炼师父领着另两个师兄离去,皱眉道,“师父既带着我们一起过来,为何只将我们放在谷口呢!”

载烨在枝桠里寻了个好靠背的,抱着双手闭目养神。

承应听了,开口道,“宵炼师父将我们放在这里,自是有他的道理,你便也耐着性子等等罢!”末了又叹了叹,“阿瑾竟然只身一人去寻这鬼族巢穴……我从前也太小瞧了她!她也真是好大的胆子!”

青山皱着眉,他虽一向晓得阿瑾有时候会有些胡来,却不知道她竟能这般胡来!往时,邪灵鬼族这等族类,就连一般仙君都是不想轻易招惹的,更何况,现在九天同他们鬼族正胶着着一场战事!在这样千钧时候,她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招惹?这不仅招惹了,还招惹到了邪灵鬼族的老巢!……这回,不知阿瑾可能平安出来?这若是能出来,他可非得要好好拎着她打一顿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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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看!”晟珩指着前头那排黑压压的影子对着宵炼师父道。

莫言眉头微皱,“传说中……鬼族的邪灵阵?”

宵炼眯眼看了片刻,抬手在他三人手心施了一层联结术法,“此阵有迷惑人心之邪,你们需合力静心守志,免得受了迷惑。过此阵的时候,最忌分行,你二人紧紧跟在我后头。”

莫言同晟珩二人彼此用眼神做了个提醒,遂同着宵炼师父钻入那排黑影如魅的邪灵阵里头。

这邪灵阵里黑气弥漫,鬼声阵阵,间或伴着几声似婴孩似野猫的哭声,凄厉至极!他们三人一路小心前行。忽然!莫言差点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倒!低头定睛一看,饶是见多识广的他,也吓出了一身冷汗!那攀在他脚上的,正是许多被剥了皮的浑身是血的婴孩!他企图将这些婴孩从脚上甩开,可那些婴孩像是在他腿上扎根了般,任凭他如何,也没法将他们甩开!他抬头看了看十四师弟,那晟珩也同他一般,正被这些血肉.团子缠住,动弹不得!他又定睛去看走在最前头的宵炼师父,可这些污浊邪灵黑气,却是阻了他许多视线,就连百汇视物也是用不得!

这时,那些被剥皮的婴孩已顺着他的脚跟慢慢往自个儿身上爬来,眼看着就要爬到自己的脖颈处,他横了横心,将这些婴孩从自己身上使了分离术法挪开,可刚挪走一个血团子,又爬上两个血团子!

第六十六章

忽然前头不远处闪过一阵火光,他心下明白过来,立时使了仙灵火术,果然,这些婴孩受了这仙灵火炙,一个个如筛子般直掉下来,落在地上的时候,却是化成一道黑烟,不知所踪。

莫言晓得方才是宵炼师父在提醒他们。他还未来及抹一把汗,前头忽然直直刺来一把无柄的利剑,直朝面门!他虚虚侧头避过,又从左右刺来两把无柄的利剑,他定了定神,将身体后仰,那两把利剑越过他胸前的衣襟,险险擦过。

四把剑!八把剑!十六把剑!三十二把剑!六十四把剑……这些利剑上缠着许多黑气。若是被划伤,想必也会中了邪灵污毒。

腰间的那把剑早已剧震起来!隐隐有呼号声从剑鞘里传出。莫言松开剑柄,冷着眼眉祭出自己那把多年未曾出鞘的流光承影剑。

这把剑原名承影。当年随着白胤帝征战天下,白胤就是提着这把杀戾之剑,踏着累累尸骨一统山河。而后,又是这位白胤帝亲手封印了这把佩剑。从此便再没人知道这把剑的下落了。

昔年他无意中遇见这把剑,便认出了它。他本不喜这样的戾剑,可奇怪的是,当他抚摸剑鞘的时候,那剑柄却是诡异的自鸣起来。惊异过后,便也收了这把剑,只是从此之后,他以仙灵法力将这把不祥的戾剑淬炼了足足七百多年,时间满足的时候,这把曾经征战天下的剑被萃去了记忆,唯独留下了淬炼不掉的戾气。现在的这把剑,叫做流光承影剑。他不常用这把剑,但是今天,他将这把剑祭了出来。

莫言眯着一双凤眼望去,前头的那六十四把剑正裹挟着邪灵浊气嘶嘶破风而来,他倏地点剑而起,剑影化作九道银芒,骤如闪电,那六十四把剑幻成的六十四式剑影被这九芒齐出的一剑瞬时化为一层邪灵浊气,再见不出一把剑影来。他将剑唤回鞘中,看了看前头的污浊法障,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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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廉师兄??”晟珩愣了愣,轻声唤道。六师兄他……不是亡去多年了?

一个年轻男子从墨黑雾霭中施施然走了过来,脸色略显苍白,却是俊美优雅。他微微带着笑容,看着他道,“小十四,能再见到你,真好。”

“飞廉师兄,你……你不是已经……已经……”晟珩喉根酸涩,那场战争,那场他永远不愿回忆的战争,将他一向敬重的六师兄带走了,他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六师兄,你是怎么回来的?你不是已经……仙灵尽散了?”

男子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诡异芒光,“小十四,你资质一向甚高,如今该是要修到元盛期了罢……不知,星云被你照顾得可好?”

晟珩愣了楞,他知道六师兄说得是什么意思。从前星云当着他们的面说笑,说若是将来,晟珩能修到元盛期,那么她才会考虑他。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星云竟渐渐喜欢上了优雅如云的六师兄。他心中难受,但想到自己最喜欢的姑娘喜欢的是自己敬重的六师兄,心内便也稍稍好过些。总比喜欢旁人的好,输给六师兄……他心服口服。

昔日,六师兄战死的噩耗传遍了整座淸胥山,传遍了整个九天。那星云也从此再未同自己见过一回面。只是留给他一封信,说是她看见自己便会想到他们三人曾在一起的快乐时光,现在飞廉不在了,那些快乐时光对她来说,已经成了一种无休止的折磨。

她不愿见自己,自己也没再见过她……晟珩苦笑一声,“星云她从未喜欢过我,她认识你之后,心便一直都在你这里,你走了,也将她从我身边永远带走了。”

“你该知道……要得到一个女人,定是少不了一些技巧。来,我告诉你怎么得到她。”飞廉向他招手,“十四你过来……”

晟珩听他说了这一句,心中有些迷惑,又见六师兄朝他招手,便怔怔向前走了几步,忽然他的脚顿住,肃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幻成我六师兄的模样!”

那男子笑道,“怎么,多年未见,难道你连六师兄我都不认了?”

“你学的的确有几分相像,只是你固然学得了他的形貌,却不晓得他的性格。”晟珩用双掌祭出雷火,向那东西击去,“我六师兄从来就不是这副轻佻模样,你给我记好了!”

那雷火如光电般直直击了过去,那男子侧身险险避过,笑道,“唔,你们清胥山的弟子原来喜欢扔火球玩,有意思!”他侧身避过的时候,反手化出一个黑色有头脸的妖物出来,那妖物蜷成一团,就像一个黑色的球。他抬手将“墨球”击了过去。

那妖物并没有立即攻击自己,只是在自己周身环绕挑衅,这全身墨黑的色泽隐在这墨浓的雾霭里,很难被轻易发现。晟珩不敢大意,一连化了几个攻击术法,可那妖物竟是未曾闪避,倒是张开黑乎乎的大嘴,将那些术力一一吞进自个儿肚子里。就这样纠缠了半刻钟,忽然,那妖物原本墨黑的身体渐渐发红,渐渐发涨,那肚皮上的墨色筋脉竟俱凸出,犹如一条条蛆蛇在它自个儿身上蜿蜒游动……晟珩见其势方急,暗叫一声不好,他手上一边急急布着法罩,脚上一边往后急溜,连退了数十步,果然,那变了形的妖物突然爆裂开来,随着这声爆裂,它刚刚吞进去的那些术力又反噬到了晟珩这里。

虽然自个儿及时抬了法障来,可也免不得受到几分反噬之力,他捂住胸口闷咳几声,脑中立时显出一个主意,他咻得遁到那男子后头,那男子反应过来回身应付的时候,却被那晟珩早已备好的莲花境给套了牢,不过挣扎几下便被关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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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看向手心,手心里正有三处圆点,一处红色,两处蓝色。这是宵炼师父先时为他们三人结设的联结术法,以免他们当中有人迷失在这处邪阵里头。那两处蓝点已然离自己很远了。晟珩望着四下里的墨色雾霭怔了怔,终是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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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炼大人好兴致!”

“流云似水,好风满轩,又有美酒相伴,这等爽意自然有好兴致。”

“哦?难道宵炼大人就不担心你那两个徒弟么?”申寂放下酒杯,眯眼看向远处山坳里的滚滚黑影,挑眉问道。

“我的弟子,自然不必担心。”宵炼轻啜一口樽中酒水,笑道,“恐怕他们将此阵权当平日里的功课在习练了。难得有这样好机会,该是要好好学学。”

申寂冷哼一声,“宵炼大人领着几位弟子来,可是为九天求和来的?”

宵炼看了看手心,抬头笑道,“怎么,以为我过来是为九天当说客的?我自以为在九天并无一官半职,不过喜欢做个闲散师父罢了。”

“哦?我可是记得从前那一战,你可是为九天断了我独子的膀臂!”申寂眼中浮上一层阴鸷,“怎么,这么快便忘了?”

“唔,你说的事我倒是记起来了。不过,我也还记起一桩事,”宵炼沉着脸道,“我淸胥山的六弟子飞廉,好像是被你族的磬焚将军杀了。”他顿了顿,又道,“你我二人若说恩怨,恐怕还需再备几瓶好酒了,只是,我今日这趟过来,是要向你讨回两样我们淸胥山的东西。”

“我这好酒倒有不少,可就是没有你们清胥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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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抬眼见晟珩和莫言寻了过来,宵炼笑道,“你们今日这趟阵倒是出的不错。这个月的术法小考就免了罢。”

“谢谢师父!”莫言同晟珩站在宵炼师父身边喜滋滋的谢道。

鬼王申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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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炼将杯中最后一口酒尽数饮下,“这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看来,该是要办正事了。”他睨了一眼鬼王,冷冷道,“鬼王事务繁多,想必也没空再同我继续喝这趟酒了,那么……就请鬼王还回我们清胥山的弟子还有那副被你们‘不小心’带走的八角铜罗法盘罢。”

申寂靠在身后的大椅上,笑道,“若我说……我们鬼族这里并没有你们清胥山的东西呢?”他在那两位清胥山的弟子脸上看了一圈,继续道,“你们淸胥山真是好生奇怪,要人、要东西,竟然要到我们鬼族这里。”

“鬼王若是能将我们丢的东西及时还回来,也省的我们还要到处翻找一趟了……我们翻翻找找倒是没甚要紧,我担心的是……不小心将你们鬼族的东西翻坏了。”

“……”那双极为诡异的银灰色眼睛微微眯紧,“你别忘了,这里并不是你的淸胥山。我若不答应,恐怕……连你也离不了这里。”

“唔,想必你还不晓得那铜罗法盘的用处罢,”宵炼意味深长的望了他一眼,嘴角斜勾,目光里带着讥诮,“鬼王留着一副打不开的法盘,有何意思?”

申寂的眼底划过一道微细的光芒,那法盘……的确是打不开,他曾想过强行打开,可他又曾听闻……

“不知鬼王可曾听闻过这样一件法器?”见鬼王并不答话,他径自说道,“若不按着数理顺序打开,这件法器便会释放出一种足以毁掉这片海谷的能量……这样,鬼王可还想继续留着这件法器?”

银灰色的瞳眸里划过寒意,半晌,又笑道,“宫里这时候该是在备晚宴了,你们不如吃过再走?”

宵炼看了他一眼,“也好。”

申寂嘴角浮出一抹笑意,起身离开。

“师父,那鬼王若是赖着不承认怎么办?”晟珩拧眉看那鬼王如同一道墨黑旋风般从他们眼前顷刻消失,忧心道。

“他晚上留我们吃的那顿饭,想必……”莫言看着宵炼师父,并未说下去。

第六十七章

宵炼看着他们道,“晚上的时候,谨慎些便好。”

“还有点时间,要不……弟子去寻一寻阿瑾?”莫言望向宵炼,不知师父如何打算。

“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这样明目去寻,难有所获。”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耐心等到晚上,放消息让谷口那几个趁夜潜进来。”

莫言见宵炼师父面上显出一丝忧色,心中微叹,他们在明,鬼族在暗,何况又是鬼族的地盘,的确是有些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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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石椅上愣愣盯着那两扇大门,这大门亦是这座法罩的罩门。每回我祭血过门,门后的世界和门内却是一样,尝试了许多次,也仍是门后有门,门后还有门!这让我着实抓狂。寻思了几日,也不知如何破开这罩门,“哎!若是师父在这里就好了!再不济,有莫言青山他们在这里,也能为我多出个主意。”也不知上回我放出去的那枚印伽,可到了淸胥山为我报信了没有?鬼族戒备森严更胜九天,只有无形无器的印伽才能悄然出去这里。那印伽养在我的血气中已有几年光景,加之宵炼师父特意教我训养过印伽,是以我的印伽养到如今也渐渐有了几分灵性。现在就指望着它能速速回去淸胥山,将我的宵炼师父带来。会不会……会不会宵炼师父气极了便让我一个人在鬼族从此自生自灭?

还正哭丧着脸,罩口便晃然现出一个墨色身影。每回他出入这里,身形真是极快,根本就不能偷偷跟着他一道出去!心内怒意正盛,“鬼王想把我拘在这里几日?”

“本王高兴见你,自然会多留你几日,若本王腻了,洛姑娘你恐怕就要担忧担忧自个儿性命了。”申寂在她对面的石椅上坐下,径自倒了一杯茶水喝下。

“……”听见这话,心下气结,可也不能奈何。便软言求道,“鬼王你大人大量,便把我放了罢!再不济……也能让我到处走走也好,这整日被关在法罩里,我都快闷死了。”我着实后悔当初为何快言的在鬼王面前说自个儿能自由出入各种结界,这鬼王听了,还真是找了个法罩来罩我!当初我若不说,定早寻了机会跑出去搬救兵了!

“放你出去?”申寂勾了嘴角,眼中却未见到一丝笑意,“我该说你不识时务呢?还是该说你太天真?”

他喝完一趟茶,却也不走,只道,“为何所有的结界都挡你不住?”银灰眼眸阴鸷的望着她,“你明明只是个凡子。”

见她抱手坐在那里,只哼了他一声,并不回他的话。若是旁人这等态度,想必早已是没了气息……他拧紧了眉头,却破天荒的没有发怒,只道,“你不说也罢,你这凡子,统共不过几十年寿运,可宵炼却对你看重得很呐!只带了两个弟子,就敢闯了我的鬼族地盘!”他冷哼一声,“你们淸胥山的人,真是个个好本事,九天都寻不到我鬼族的地方,倒是让你们轻易就能寻见。”

“你是说……你是说我宵炼师父过来了?!”

见她惊讶,他笑了笑,“多年未得见他,如今相见,竟是为了一个女人。”他站起来,“可惜了,为了一个凡子过来送死。”末了又说了一句,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个凡子,不过一盏昙花,须臾而已。”

见鬼王要走,便气愤愤的在他身后喊道,“我宵炼师父的本事,你可知道全了没?只有别人在他那里送死,倒没听过有人能叫他送死的!”

鬼王走后,我心里一阵宽慰,宽慰得是宵炼师父到底赶了过来要救我,我发誓从此之后再不在他的粥里偷偷放上许多盐巴了!可我又不由担忧起来,鬼王方才说得不错,这里到底是鬼族的地盘,宵炼师父只带了两个弟子,别说救我了,恐怕能全身而退都是难的。末了又想起从前茶余同众师兄聊的八卦,八卦里的宵炼师父是何等英勇何等威武何等厉害!我指望着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我皱了一会儿眉头又叹了一会儿气,若宵炼师父没有传言那般厉害,我倒真是希望他不要过来……我一个人送死,也好过添上几个陪我。

心内一阵烦意,不觉间,又走到那扇石门前头。这里头我进来过一回,是为了找出口,原先没找到,便再没进来过。

石门原是有封印的,可那些个封印结界对我来说真是不难,我站了站,祭出血来又进去一回。

里头不大,也没有窗子,却并不觉得幽闭,反而很是亮堂,许是屋子里悬满了各式水晶。靠屋角的地方有一张水晶台,台上也悬着许多水晶。这屋子里除了水晶便实在无甚特别了。

我躺在那张水晶台子上头,抬手随意拨弄着上面悬下来的几颗水晶珠子。咦?这几颗水晶怎么就忽然旋转起来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眼睛一黑,便失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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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孤身坐在池边的石凳上,两只阔袖虚虚垂在身体两侧,随着池边的微风轻轻晃动。池子里并没什么有趣花草,也没见着几尾小鱼,也不知这个少年坐了这么久,到底在看什么。忽然,这一张脸柔和起来,嘴角微微翘起,扭头轻声问道,“哥,是你么?”

“……是我。”在园子门口驻足的一个年轻男子微微掀了唇角,缓缓走过去,在那少年旁边静静坐下。

“哥……你怎么了?”那少年“望着”他,一双无有泽光的眼睛了无生气。原来是个瞎子。可若仔细去看,也不难看出他这一双凤眼其实很漂亮,只是不知何故,竟是受了这般盲眼的折损。

上凤望着他,眼中悲伤,“阿弟,这一回……我把阿瑾连累了。”

“就是你上回说的那位阿瑾姐姐?”少年眨了眨没有神采的眼睛问道。

“是,是她。”上凤握紧的拳头指节泛白,他低吼道,“她被鬼王关在了法罩里……我却帮不了她!”

“哥……”少年动了动嘴唇,“我去帮你打听阿瑾姐姐现下如何了。”

“……”上凤抬起眼眸望着他,阿弟是他二人中,唯一一个可以不用令牌便可进宫的外族人。只是……这事牵扯到鬼王,关系重大,若是不小心,阿弟必会受到牵连! 那淸胥山的宵炼竟也找了过来,鬼王怒意正盛,若阿弟这个时候去打听,触了鬼王的逆鳞……他不能让阿弟去冒险,他已经……已经失了一双手!失了一双眼!他怎能让年幼的他去冒险!“阿弟,你不要进宫!听我的话!”

听了上凤的话,少年眨了眨眼,他知道哥哥担忧自己,但他却知道那位阿瑾姐姐是哥哥唯一中意的女子。更何况……他知道哥哥受制于鬼王,乃是因为自己。若不是处处顾念他的安危,哥哥定会活的潇洒快活!他的眼睛更黯了些。

他与哥哥同属凤族五脉,哥哥原身是紫鸑鷟,他则是青鸾。哥哥曾说,他们二人是整个凤族五脉中仅存的血脉,要彼此相依,好好活下去。

他得帮助哥哥!他仅剩的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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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着一双看不见的眼,一边在心内盘算一边同哥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一会儿话,终于挨到哥哥离开。他便起身去了宫里。

宫人一路将他引到宫里的另一处小园子,其实他自个儿也是能摸过来的。这条路他走了太多次。

“阿鸾!”印阵欣喜的走过去,伸出左臂轻轻拍了拍他的额头,“你是有多久没到我这儿来看我了?可有些不像话了啊!”

哥哥上凤总是唤他‘阿弟’,而印阵,却总是喜欢唤他‘阿鸾’。他不禁弯了唇角,“最近不大太平,族里战事多,我担心你会忙。”

“你我兄弟一场,我在宫里的时候,你尽管过来找我!”末了又笑道,“我正准备去找你,你倒是先过来了!我正想找你陪我喝一场热酒解了战事的乏意!”印阵单手撩了袍子在他身边笑着坐下。

“印阵,我今天找你……是有一事相求。”

印阵拧眉道,“阿鸾,你我二人何须这般见外!往后有什么事,你直接说与我听便好。”

“不知你可曾听说宫里住了个外族女子?”

“这事我知道,”印阵眼中露出一丝疑惑,“怎么,你认识?”

青鸾摇摇头,“她是我哥的朋友……不知为何被王上关在了宫里……印阵,你能救她出来么?”他顿了顿,一脸歉意,“其实我求你来帮这个忙,也真是为难你了。”他晓得印阵心中向来没有这些弯绕,这宫里的事,他是从来不插手的。

“我虽然晓得有外族女子闯宫的事,可也倒没瞧见过,只听说样貌极美……我父王好像对她很是上心。”

“没有办法了么?”

印阵想了想,话锋一转,笑道,“话说我最近也着实有些忙,能坐下来正经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今日你真是赶巧了!晚上父王摆了宴,我带你一起去罢!”

“今日宫里有晚宴?”青鸾愣了愣,“难道有战事大胜么?”

“这倒不是,虽有天界山的长势[ 长势,长,音chang],可最近九天的炎华将我们先前占领的乌仑、齐仓二山又给拿了回去,今日这趟晚宴不像是庆功宴……难道是为鼓舞士气特设的?”他其实也不明白,只每日助着父王和磬焚将军一同排兵布将,有时候也会亲临前线阵地查看战事。这宫里的许多闲杂事情他向来不喜欢打听。

“既然王上特设了晚宴……印阵,我便下回再同你吃饭罢!”

印阵见阿鸾起身,像是要走的样子,便急道,“你还是陪我去一趟罢!你知道我最是讨厌这些繁复冗长的宫宴了,你陪着我,我还能有点儿兴致,”顿了顿,又笑道,“趁着这趟宫宴,我也好向父王打听打听那外族女子的事,你说呢?”

第六十八章

宫宴。

“印阵……你怎么了?”紧靠自己而坐的身体明显僵硬起来,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感官却极其灵敏,他能感觉到印阵正狠狠压抑突然而来的愤怒情绪。

“……”是他!印阵的眼眸瞬时冷了下去,眼底怒气盛烈。却侧过头来望着一脸忧色的阿鸾,尽力缓言道,“阿鸾,别担心,我不过是见到了一个故人。”他的唇边溢出丝丝冷笑,一个将他右臂砍掉的故人!

坐在上首位置的申寂微微抿了一口酒,看了一眼正同那只青鸾坐在一处的儿子,见他正阻了身边的宫人,亲自为那青鸾仔细喂食。他又转过头望了望宵炼,他正闲闲靠在椅背上,似是在仔细赏看宫姬跳舞,他冷笑一声,“宵炼大人,这歌舞瞧得怎么样?可比得上九天?”

宵炼笑道,“鬼族的歌舞确实不同凡响,只是在下幼年时候有幸瞧过司瑜神女在水银境前跳过一回舞,自此之后,九天三界的歌舞便是再不能提起我的兴趣了。”他这番话说完,似笑非笑的看着那鬼王。果然,申寂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宵炼垂下头抿了一口酒,看来……自己猜测的是真的。

“宵炼,做笔交易如何?”

“鬼王不如先说来听听。”

“带个信给炎华,让他在黑水河与我一见。”

宵炼看了他一眼,“……鬼王为何不文书一封送到九天?想必九天那里也会愿意安排此次会面。”

“宵炼大人难道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摆在台面上说得么?”申寂笑了笑,“你毕竟做过他师父,你说的话,想必他会听一回。”

“鬼王会给我想要的东西么?”

“……恐怕要等我见过炎华过后再说了。”

印阵侧头,父王这般说,想必便不会轻易放了那位阿瑾姑娘。阿鸾求自己的这桩事……大约有些难办了。不过,既然阿鸾开了口,他便要尽力试一试,怎么好让阿鸾失望呢。他从盘子里挑了一颗汁.水多的果子喂到阿鸾唇边,“这是你最喜欢的银铃果。”

见阿鸾开口吃了,他也从盘子里头拈了一个丢进自己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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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他怎么会在这里!”

阴木兽雕的漏窗外头,墨蓝的海浪被术法垒成一面静止的海墙,蓝荧荧的泽光照在漏窗前头的大案上,上头正摆了个七珍兽角的镂空铜炉,渺渺叠烟与那墨兰莹亮的泽光汇在一处,显得很是诡异。

申寂靠在阴木大椅上,眯眼看着手里的八角铜罗法盘。

“不过是来讨东西的。”申寂瞥了一眼自个儿儿子,笑道,“你倒也能沉得住气。”

“方才父王请他为座上宾,想必父王自有打算,儿臣……又怎可轻举妄动?!”

听这口气,怕是对自己存着气。申寂笑了笑,把玩着铜罗法盘,缓缓道,“……你记恨他当年断你一只右臂,他也记恨我们鬼族当年杀死他们淸胥山的飞廉……宵炼这个人,你休要小看了。更何况,今时已是不同往日,现在又是同九天对峙的节骨眼,再去计较这些,恐怕于我们不利。”

印阵冷着眼眸,继续道,“这仇……迟早要报,只是儿臣必是要堂堂正正的在战场上报这断臂之仇!”不是在这里,不是在以少胜多的自家地盘,要胜,也得胜得宵炼他心服口服!

“父王,儿臣……有一事相求。”

“若是为那只青鸾作说客,就不必多说了。”申寂看了他一眼,将他的话打断。“你是鬼族的王子,要记得,永远别为了一个外族人来这里求我。”

“报——”

见外头进来传报的是那法罩的看护使,印阵心头疑惑。

申寂看着他,“何事?”

“鬼王,那法罩突有异动,却不知是为了何故。奴下不敢怠延,前来禀告王上!”

申寂听闻这话,腾地站起,急急走了出去。印阵愣了愣,也跟着父王一同赶去看个究竟。

他们一行赶到法罩的时候,正看见宵炼带着那两位弟子已经在罩口等着了。印阵微微一愣,随即冷笑道,“宵炼大人可是要跟着进去?你就不怕进去之后……便会出不来了么!”

莫言眉头微微皱起,这鬼族王子说得话也正是他方才一直担心的,这毕竟是在鬼族地盘,若是他们使诈,他们着实很难全身而退!他同十四两相看了一眼,又侧头望了望宵炼师父,但见他认真说道,“唔,想来的确有些担心。”

印阵见他面色松缓,似是并不在意,心下有些吃惊,刚想说点什么,却见他又悠悠说道,“只是恐怕届时,还需你们整个鬼族过来陪葬。若果真如此,我呆在法罩里倒是安全。”

印阵听得此话,脸色微微发白。他转头看了一眼父王,见他眉宇间尽是深深戾气。

莫言挑了挑眉,唔,青山他们几个办事效率倒是真快,难怪师父并不担忧鬼王是否使诈。原是宵炼师父早就做好了先手!当初他们知晓阿瑾被困在鬼族的时候,淸胥山上下皆是震惊不已,宵炼师父当下便带着他们几个一路赶来,眼皮子都没空合一下,这一路风尘仆仆,宵炼师父却还能抽空做了先手。莫言挑了挑眼眉,心下对宵炼师父的敬意又多了一层。末了,他又想到阿瑾,她这回,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些!无论如何,也得找一找自个儿商量个对策不是?可她竟悄没声儿的,竟敢一个人跑到鬼族!他也真是太小看了她!这个丫头,当真是个行事爽气的!只是,她若再有下次这般不顾生死,也别怪他这个七哥要好好将她揍上一顿!真是气死他了!

“鬼王不必担忧,我不过是在说笑呢!”宵炼看着申寂,一双琥珀眸子里却并无半点笑意,“法罩异动,不如鬼王打开罩门,我们也好跟着瞧一瞧,如何?”

那一双银灰瞳眸里的利光阴冷到了极点,紧抿的薄唇却募得勾起,冷笑道,“来者是客,请吧。”

他冷冷说完,抬手开了罩门。远远的,便瞧见园子深处的异样,结界被打开了?他腾的一下便游移过去,原先的结界已被破开,那张水晶台子上,阿瑾正躺在上头,双眼紧闭,周身被一团白光环绕包裹。

“阿瑾!”宵炼俯身唤道,却没见到她有任何反应,心中痛极!恐极!他看着鬼王,带着前所未有的戾气,“你把她怎么了?!”

“司瑜神女?!”印阵见到那位姑娘,心中一惊,这姑娘虽是闭着双眼,可瞧那样貌同父王内殿里挂了许多年的司瑜神女画像很是相像!

“……”申寂身形一震。暗红的双唇微微掀开,“……她这是入了自个儿的神识了。”

莫言一惊,一旦被术法引进自己的神识里,便很难再出来。这阿瑾!这回可真是闯了大祸了!他心下担忧,指望着宵炼师父能不能想个什么办法。

“在幻境里入了自个儿神识……”宵炼喃喃道,“那岂不是会要了她的命?!”他忽然望向申寂,灼灼道,“鬼王,如何能进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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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托着腮帮子瞧青山在小厨房忙了一桌子的饭菜,忽然木门吱呀一声,一片白色的袍角从屋外头如影似光的闪了进来,我心中一惊,顺着那白色衣袍向上看去,直看到那一双被我早已刻在心头的黑色如潭的眼睛。竟是师父!是我的清胥师父!我的眼泪不知怎的,立时流了下来。

清胥笑着说,“本是想给你惊喜的,没曾想,倒让你哭了。”他走去,为她细细擦了脸颊上的两行泪,“都已经是大姑娘了,怎得还这般哭鼻子?”

青山笑着将碗筷放好,又寻了一坛好酒搁在桌子上头,“多年不见师父,我们今日可要好好喝一场!”

青山为师父倒酒,师父为我夹菜……这样一起吃饭的日子仿若隔了我的一生之久,我心里又高兴又酸楚。这一场饭吃了多时,酒也喝了多时,青山终于喝不动了,趴在桌子上头沉沉睡去。

“师父,你不要走,陪我说说话可好?”我扯着师父的袖子,恳求道。我怕自己是在做一场梦,若梦醒了,师父便不在了!

“……好。”

“师父,你不是被关在海底的罩子里了?”我疑惑道,“师父你是怎么出来的呢?”

清胥微微笑道,“我可是你的师父,自然有我的办法。”

我点点头,不疑有他,我的清胥师父向来是最厉害的,自然是不能将他长久困在那里。

“我记得有人在我手心里写了好多话。”

“……”我脸上一阵发烫,“原来师父都知道呀。”

“那时候,你喜欢炎华?”一双黑色的眼睛看着她,似是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个究竟。

“……”我垂头默了一默,半晌抬起头来望着师父,不知怎么回这一趟话。

我觉得,清胥师父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儿悲伤。他也默了一默,又开口道,“……现在呢?

我扯了嘴角笑了笑,“……从前我年幼,不明白,也不甘心,后来长大了些,我便渐渐明白过来,也就释然了。”

一双眸子幽深如潭,他看着她,缓缓道,“当年,你为何喜欢上炎华?”

如何喜欢上大师兄?我瞧着师父,眨了眨眼,“他对我很是照顾……我课业落下的时候,他会敦促我补上,术法习练时遇上不明白的地方,他也会耐着性子为我讲解……他懂得很多,医术也很好,唔,自然,大师兄的医术也是承了师父的……唔,他使剑使得很是不错,很有师父您的风范……”

清胥静静看着她,见她忽然停下来看着自己,一双漂亮的眸子似有微光闪过,她顿了顿, 叹息般说道,“师父,大师兄的一双眼睛……很像你。”

第六十九章

清胥站在那里怔了一会儿,白色的衣袍在微暗的夜色里显得很不真切,“阿瑾……”他动了动唇,唤了她一声,却没能把话说下去。半晌。他开口道,“很晚了,你早些回去睡吧。”

师父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心里不安,我就这么愣愣看着师父渐远的背影,直到那袭白色身影模糊在渐深的夜色里,便回了小厅把青山叫醒,各回各屋洗洗睡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便跑到师父的房里寻他,见师父不在,心下立时一凉,忙跑到山顶。当我在清晨带着湿气的雾霭里寻见那身白色身影的时候,心头猛然舒松了,这一舒松过后,眼下一阵凉意,用手去摸,竟有水泽,“好在昨个不是在做梦!”方才有一瞬间,我 以为昨日同师父在一起说的话吃的饭,都只是我做的一场梦。忙把泪水擦了干净,跑去师父那里。

一双眼睛缓缓睁开,黑眸在雾霭渐散的晨光中光泽显耀。他微微勾了唇角,将气泽缓缓内收,徐徐开口道,“从前你最是爱睡懒觉,今日怎得起了这般早?”

“我以为……以为师父并没有真的回来。”

他的眼中泛出一丝笑意,向她招了招手,领着她一起坐在山顶的竹亭子里。

“我记得你小时候总是贪玩,总巴望着为师不在你身边,现下长大了,倒是黏着我了。”

我嘟着嘴巴道,“师父虽向来疼惜我,可当年那一离去,竟撇下我许多年……如今回来,我自然是要日日黏着师父,免得师父哪日又将我丢下了!”

见她这般娇憨计较模样,清胥脸上浮出一丝无奈笑意,“你是我收的弟子,我自然是不会将你撇下。只是……”一双如墨点染的眸子静静望着她,微微叹道,“……只是年日绵长,缘数难测,总有一天,你会离开这座山,也会离开我。”雾霭里,师父的嗓音也连同着飘飘渺渺,很不真切。

师父说的这番话,我很是不解,急道,“师父,从前你说过,要永永远远做我的师父,阿瑾喜欢师父,也自然要永永远远做师父的徒弟,我又怎么会离开师父呢!”

清胥的眼眸黯了黯,开口道,“做弟子的,以后终有一天也会做旁人的师父。你又是女儿家,以后……终是要嫁到外头,又怎么能不离开我呢。”

听闻此话,我楞了一愣,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嫁人……师父,做女子的,就一定要嫁人么?”

“……”

我这一说倒是让师父也愣住,我噗嗤一笑,“师父,我要永永远远做你的徒弟,永永远远陪着师父。”

清胥看着她好一会儿,“好,永远陪着我。”

.

太阳渐渐爬上山头,带着水汽的晨光洒在这片山谷里,氤氲出一片安和。青山正在山谷里修习。

旁边不远处,是一棵高大的木栾,植株形貌就像华光殿后园里的那棵。宵炼师父向来喜欢木栾,他养的木栾每到花期都有满树的花满树的果,他最喜欢在木栾树下头置一张桌子喝酒抚琴。可这株木栾,生得如此高大,枝叶如此茂盛,现下已是申月,怎么会一朵花都没有呢?花树下头,忽而闪过紫色衣影,定睛一看,恍然发现一个紫衣男子正靠着那株木栾,讶道,“宵炼师父?”

宵炼望着我,眼里似有忧色。又看见我后头的清胥师父,似乎怔了怔,终是开口说道,“清胥,你躲在这里倒是好生清净!淸胥山上上下下那许多杂事,你也不去管了?怎么,当真要把我累死在淸胥山?”

清胥微微笑道,“这几年我不在,你管理的不也很好?”

宵炼师父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似乎盯着清胥师父看了许久,面上划过一抹深远幽色。他望了一眼前头的青山,又侧过头来对着我说道,“阿瑾,你让他们离开,你也跟我回去罢。”

我被宵炼师父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有些发怔,怔了一会儿道,“宵炼师父你是来接我们一起回清胥山的么?”

宵炼师父却向我这里走了几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一字一句道,“阿瑾,我是来接你的。”

只是……来接我的?我摇了摇头,“可是清胥师父在这里,青山也在这里。

清胥师父的脸色冰冷,全无平日里的温和。我有些惊讶,“师父?”许是师父晓得自己方才严厉了些,脸上的神色微微松缓了,他望着我,“阿瑾,留在这座山,我便可以永永远远做你的师父,可好?”

师父的嗓音一贯好听,似是幽潭里清冽冰润的潭水,现下又似乎携了一丝蛊惑在里头。我掩下感叹,开口道,“阿瑾此生也不会离了师父的。”我抬眼看清胥师父的时候,清胥师父正也看着宵炼,眼中似乎……似乎划过一抹挑衅。

“……阿瑾,乖……”宵炼拧着眉,尽量哄着她,他从怀里拿出那副八角铜罗法盘,“我找回法盘了,你过来看看。”见她面上露出欣喜神色,抬了脚便向自己这里走了几步,他心里稍稍松了松。

“阿瑾,我已经回来了,他便不再是你的师父了。”清胥向前走了几步,横在他二人中间。

“……师父?”我看着清胥师父,有些不明白一向宽和的师父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生出几分疑虑。

“阿瑾,他并不是你师父。”宵炼冷冷看着离自己几步之远的清胥,“他不过是只地狼,善于探测人心,伪装迷惑。”

清胥转过身,看着阿瑾,语调柔和又轻忽,“阿瑾,你信我还是信他?”

“我……我信师父。”

清胥转身对着宵炼挑衅道,“如何?”

“你师弟已经被装进了莲花境,唔,其实他伪装的还挺像,只是你技高一筹,连性子都学得很像。”

师弟他被装进了莲花境?!他皱起眉头。难道鬼王没有去救他?他顿了顿,神色似是如常,将青山唤了过来,牵了阿瑾的手,“我们走。”

“既然你喜欢伪装,我便拆了你们这副面目!”宵炼将手中法盘收了,腾的一下跃起,挡了那两只地狼的去路。

那扮成清胥的地狼阻了另一个扮成青山的地狼,双臂一振,掠过宵炼施的那道法障,转而凌空倒翻,携着一团妖邪黑气逼了过去。

宵炼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阿瑾,心中忧她恐会受伤,便只一味闪避游斗,尔后,他的脚尖轻轻一点,向后退去。那地狼见他方才只是一味退步相避,以为惧他,便撇了一旁的阿瑾跟了过来,见那地狼中计,离了阿瑾已有足够之远,他心下放心,便止了后退的脚步,抬手唤来自己的那把紫剑,清霜紫电的剑尖上化出一个垒了七层的莲花塔境。他寻出那团妖物的破绽,将那把清霜紫剑乘虚而入,意图一击取胜,并不给他还击的机会。可没想到那只地狼精明,看出自己的意图,立时咻得向后退去。

宵炼在心中暗道不好,果然见那地狼不再恋战,直直后退!宵炼立时跟去,却见他先自己一步到了阿瑾那里,他扼住阿瑾的脖子,向自己挑眉笑道,“七层莲花塔境……想必这九天之上,也没有几个神仙能做的出来罢!宵炼大人,果然是个厉害的!只是……”他俯身瞧了瞧阿瑾,见她呆愣在那里,眼中蓄满泪水,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他顿了顿,微不可察的稍稍松了些手中的力道,尔后,抬起头来对着宵炼道,“只是她在我手里,你打算怎么办?”

他没等到宵炼回答,却先听见她流着泪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诓我?为什么偏偏要拿我清胥师父的样貌来诓我?!”

“……阿瑾,你弄错了,并不是我要来诓你,”他顿了顿,道,“……是你自己,阿瑾,是你在自己的神识里造出了这里,我探测了你的心,不过是扮成你想要看见的样子。”

“他这句话说得倒是实情,”宵炼望着阿瑾,“阿瑾,你被困在你自己的神识里,我是来寻你的。”

我的眼泪模糊了我的眼睛,嗓子眼似是被坠了一个千斤重的东西,半晌开不了口,终于,我忍着痛,道,“……宵炼师父,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便不会知道自己被束在神识里,我便会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清胥师父也是真的……可是宵炼师父你却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就连我的清胥师父也是假的!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阿瑾……”他将扼住她脖子的手慢慢放开,那宵炼立时几步过来,拥住哭泣不止的阿瑾,眉宇间尽是心痛,“阿瑾,我在这里。”

他垂下手,看着宵炼道,“她若想走出去,必是要自己先解脱了。”他默了默,终是想帮一帮她,“阿瑾,你知道么,其实你喜欢的人并不是炎华。

你当初喜欢炎华,也的确是真心实意。只是恐怕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你喜欢炎华,是因为,他像清胥。”

我募然惊住!喃喃道,“不可能!不会的,不会是这样!”

宵炼闻言,面色一震。他看着那只覆了清胥样貌的地狼,他知道他可以探测人心。见他眼里一派真诚,不似作伪。他心里忽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原来,阿瑾喜欢的,是清胥。

他虽隐隐晓得清胥喜欢她,却是知道,以清胥的性子,必是会永永远远将这样的爱意烂在心里,因为,他是清胥啊!他是一个守着各样清规戒律的人,他如果越过那条底线,那便是毁了他自己的信仰,那么,他便不复存在。

现在,他却得知……阿瑾喜欢的,竟是清胥。他向来最敬重的如同兄长的清胥!原来炎华在阿瑾那里,不过是个影子。

他望着瘫软在自己怀里的阿瑾,心里一阵发苦。原来,不敢逾越这层师徒名分的,不仅有清胥,还有阿瑾她自己。

“你陷在这样的梦境里,是因为你自己,”地狼看着她,“你看清了,便能出去了。”

只有梦境知道我渴望什么,也只有梦境任我贪婪的拥抱。

我喃喃道,“原来,一直以来,我心里喜欢的,竟是清胥!竟是养育我的师父?原来,我喜欢大师兄,只是因为大师兄身上有清胥师父的影子?原来,我这般喜欢大师兄,是因为我的心比我聪慧,它比我更加能够判断,谁是我能爱得起,谁又是我爱不起的。”

宵炼:“……”

地狼:“人的心最复杂,复杂到它的主人也不了解。”

雾散,梦醒,我终于看见真实。那覆了我清胥师父样貌的地狼渐渐露出他本来的模样。

一袭黑衣,一副邪佞面容,那一双邪灵鬼族特有的银灰瞳眸有一丝复杂的情愫闪过,他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半晌,那暗红的唇瓣动了动,“其实你这样的姑娘,很容易叫人喜欢。”见宵炼眯着眼瞪他,他笑了笑,“宵炼大人,你以后的路,想必要艰难许多。”

宵炼看了他一眼,领着阿瑾向前头刚刚开启的光口走去,临去的时候,转身对着他道,“你的师弟……我会放了他。”

“……多谢。”见宵炼带着阿瑾就要离开,“等一下!”

宵炼回头看着他。

“看在你将我师弟放走的情面上,我也还你个人情。”他顿了顿,道,“人心复杂,这位姑娘还小,她理解的喜欢并不一定就是真的,时光绵长,你未必没有机会。”

宵炼站了站,对他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被拥在他怀里的阿瑾,仔细为她拭去脸上的那些泪痕,轻声道,“我们走罢。”

第六十二章(终章)

“上凤?”我不可置信的唤道。

那熙宁大人……竟是上凤!!

这极低的声音刚从我嘴里吐出,便被人群的喧嚣声盖住,似是无迹可寻。可我忘了灵禽耳朵向来灵敏。

那在人群中骑着异兽的熙宁大人勒住手中缰绳,忽得顿住,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坐在邪魅兽上,四下仔细看了一圈,眼眸终是定在一个放满杂物的角落,他盯着她,尔后翻身下来,一个箭步跃到她面前,“阿瑾!!”

“上凤?!你怎么在这里?你换名字了?他们怎么叫你熙宁大人?”我眨了眨眼,愣愣望着他一身锦衣华服模样,心里真是一堆问号!

“咕噜——”

肚子又饿的叫唤了,见他咧着嘴角直朝着我笑,我脸色微微一红,道,“先请我吃饭罢,我快饿死了。”一肚子的问题要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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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想到自己有一日还能同她一起相对吃饭,这样的场景好像隔了一辈子那么远。他放下筷子,坐在桌子这头,只望着她。

喝完一碗汤,心满意足的拿出绢帕来擦了擦嘴角,见他愣愣看着我,佯怒道,“现在我吃饱了,你想好解释了没有?”伸手横过桌子去敲了他的脑袋,“若你敢诓我一个字……哼!”

一旁侍立的随从,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熙宁大人位高权重,又是鬼王的义子,可这姑娘竟敢对大人如此不敬!

“你们先下去罢!”上凤向周围侍从抬了抬手,那周围站着的一众便应声退下了,只余一位还在那里,似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一双凤眸向那侍从挑去,微微紧缩的眼眸露出不满,“式音,你没听见我的话么?”

“奴不敢!只是奴奉了鬼王之命要好生保护大人,是以奴不敢远离大人半步。”那被唤作式音的男子眉眼神色未变,只微微垂首作答。

“这里没有旁人,本大人无须你……寸步不离的保护。”

式音眉头微皱,他没有忽略掉熙宁大人在说到“寸步不离”这几个字的愤怒,但他依然垂首回道,“大人,请不要叫奴为难。”

“那你便要为难本大人么!”

“奴……不敢!”

“退下!”

“……是。”式音离开的时候,眼眸微不可查的瞥了一眼那女子,眼中露出一丝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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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这里,是来找我的么?”上凤终于开口道。一双黑色的眼眸透出一泓清透的光彩。

“我并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是来寻八角铜罗法盘的,”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可是你拿走的?”

他的眼睛黯了黯,缓缓开口道,“……阿瑾,是我。”

东西是他拿的。原以为即便清胥山会怀疑他,却也寻不到隔了远海远山的这万万米的海底来。“你是怎么寻来的?怎么就你一个人?”

“……果然是你。”

我虽然心中存着疑心,可此刻听他亲口承认,心里总归生出些失望来。我默了默,道,“法盘上有我的一滴血,我用血做术引找了过来。”我顿了顿,“宵炼师父说这法盘关系清胥山的安稳,这东西是在我手上弄丢的,我总要把它寻回去,”我定睛看着他,缓缓问道,“你说是不是?”

“……阿瑾,这事总归是我对你不住……只是我现在是邪灵鬼族的人,自然要为他们做事。鬼王要的,我必须要给他。”

“你是凤族的紫鸑鷟,告诉我,你愿意做凤族的上凤,还是做鬼族的熙宁大人?”

见他抿着嘴唇不说话,我气道,“邪灵鬼族逆天而行,作乱于九天三界,你……你怎可与他们为伍?为什么?上凤,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上凤深深叹了一口气,“阿瑾,你不明白。”

“是,我是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何同邪灵鬼族一道!不明白你为何成了熙宁大人!不明白你为何偷了铜罗法盘!……你虽不是淸胥山的弟子,可到底同我们住了那么久,我以为早有十足的情谊,可你却为邪灵鬼族做事,难道……你真的要置清胥山于不安之地么?”

我一口气说了这一大段话,眼见着上凤的面色愈发难看起来,我向他伸出手,“法盘还我,我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宵炼师父那里,我自会一己承了这罪事。”

上凤的眼眸溢出哀痛,他慢慢收回目光,转身看向外头海蓝的天空,道,“法盘,我已经交给鬼王了。”

“鬼王在哪里?我去向他讨回来!”

“阿瑾,你太天真了!你以为鬼王是谁?他可是一界之主。放在他手中的,岂能再轻巧拿回来?”他顿了顿,道,“鬼王怕是已经知道我这里来了一个外族人……我现在就送你出海谷!”

“我不要!没拿到铜罗法盘我绝不回去。”

“报——”一个侍卫匆匆进厅低头行礼道,“熙宁大人,鬼王请您晚上去宫里赴宴,还特地嘱咐您,要记得带上西海的大公主。”

“西海的大公主?”上凤瞥了一眼脸色微窘的阿瑾,心中好笑,原来她是用了这个名头混了进来。

“告诉鬼王,熙宁必会准时赴约,只是熙宁这里并没有什么西海的大公主,只有一位故人。”

那侍卫抬起眼眸道,“鬼王又说了……若熙宁大人这里没有西海的大公主,那便请带着这位故人一起去赴宴,不得推辞。”

上凤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锐光,“鬼王客气了,臣谨遵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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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上凤的那头邪魅兽不肯载陌生人,他便同我一路走去王宫。好在这一路并不多远。

上凤看了一眼跟在后头有些距离的侍从,对着阿瑾小声道,“到了宫里,你千万不要着急提起铜罗法盘的事,若你贸然开口,就是我也护不住你。”他想了想,又道,“你万不可说是宵炼师父的弟子,从前他与鬼王独子印阵交战,那一场战役让印阵损了一只膀臂,那铜罗法盘也在那场战事里遗失了,两边寻了许多年也未曾找到,后来还是宵炼借着青山这位凡子血肉气息寻了回来。”

“……”没曾想到宵炼师父竟也是同鬼族交过战的,这一战还让鬼王独一的儿子断了膀臂……可以想见鬼王是有多恨恶宵炼师父了。

不消一刻便到了宫门口,说是宫门,其实是两座根接须弥的巧峰,从左右巧搭成宫门样式,这样的宫门还是头一回见着,虽比不上九天的光华贵耀,可气势却是十等十的足。

一眼望进去,是看不尽的紫宫红楼,它们高低相接、横纵相联,连绵如脉、目不可数。行走之间所见的一泉一石、一园一景,虽没有凡界的细致,也没有九天的华美,却独有遗世而独立的深幽旷寂。

宫宴设在远处的曲径幽台,我们所行的这条小径两旁古木参天、怪石林立,两旁石柱上的烛火在这夜色里摇晃的有些骇人。

待我们到了幽台,才发现那里好生热闹。宝石雕成的花在四周的白玉阑干上妖冶绽放,有许多置了丰盛菜肴的长桌,内围于阑干三面,其上坐着许多锦衣华服之人,又有许多仆从端菜捧酒穿行其间,那正首上坐着的是一位着黑色华服的男子,银色的兽纹从袖口和衣襟一路蜿蜒而上。靠近正首的座席边上,还摆了一张精致的雕花桌子,后头坐着一个身穿桃红绣芙蓉妆花缎长裙的女子,只见她戴着玫瑰水晶额饰,一袭桃红唇色衬得整个人一团艳色。

“臣熙宁见过鬼王。”

上凤撩了袍子单膝跪地行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见他行礼,便也敛衽行了一个简单的礼。

大公主在那幽台下站着的女子脸上仔细瞧了几圈,眼中生出几分惊讶,只见她静静站在那里,抬起玉芙蓉一般的脸蛋,菱唇带笑,一双黑眸直直看着被所有族民畏惧的鬼王,并未看出一分惧怕在里头。那一袭流云白衣在她身上,真是……美得惊人!方才她敛衽行礼的时候,盈盈一握的腰下隐约淡绣着几朵粉荷,那花叶缠枝隐约如水流动,衬得她清雅绝丽不可方物。这样的凡子……若是放在九天,也定是一等一的姿色。

她慢慢收回目光,侧过头来望着鬼王,细细看他脸上神色,果然在他眼里看到一抹惊艳,她心中生出一丝妒意,道,“申寂,这位姑娘可是今 日充我名号的那位?现在见了,果然是个不敬的,竟然对着你行了这般轻礼。”

那坐在首座的鬼王放下手中酒樽,抬手示意熙宁起身。一旁的仆从连忙将熙宁大人同那位姑娘引到桌前坐下了。

申寂银眸微眯,带着君王的凌厉之气,语气幽深,“熙宁,这位姑娘从哪里过来?”

大公主见鬼王并未追究那女子的无礼,放在膝上交错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心中到底意难平。

“回鬼王,她是我的朋友。”上凤连忙回道。

“你叫什么?”申寂向熙宁淡淡瞥了一眼,又移了目光到了那位姑娘身上。

“我叫洛瑾。”

见她回得不卑不亢、姿态从容。申寂挑了挑眼眉,见惯了对他阿谀奉承或是诚惶诚恐的脸面,她这样,倒是难得。

“洛瑾……”他在口中咀嚼这个名字,半晌道,“我原来认识一个姓洛的,不过,他可是我的仇人。”他的双眉微微一扬,冷峻的五官被这似笑非笑的表情弄得很是奇怪。

番外外篇——

“九元真君!你给我开门!”

“开门开门!!”

某小君在九元真君府外,正咬牙切齿的拍着府门。

身后的黄衣女子偷偷溜上前,在他身后猛得一拍,取笑道,“大清早的,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成渊小君猛得回身,见是元儿,瞪圆了眼珠子,“元……元儿?”他回身指了指九元真君的府门,又指着元儿,不可置信的捧了她的脸看了半晌,“你……你果真是元儿?”

元儿嗔怒道,“夫君竟连娘子都认不出了么?”

成渊小君忙讪讪笑道, “哈哈怎么会怎么会!只是……那方才进去的……又是哪个?”他明明看见元儿方才进了九元真君的府门,若说那人施了幻容之术,可以他成渊的修为,是定能看出的。先前那个元儿……真是真真的很!

“那定是我阿瑾姐姐!”元儿笑道,“阿瑾如今幻容术的修为,真是真真的好!”

成渊闻言,这才长呼一口气,“我还以为方才那个是你。”末了,他又跳起来,忧心道,“若九元真君也以为方才进去的是你,这可怎么办?”

怪只怪她娘子从前贪玩,总喜欢往九元真君府里头跑,也不晓得九元真君会不会也喜欢元儿?不行不行!他娘子是他一个人的娘子,他得看紧了才是!

元儿笑道,“你以为九元真君的修为能和你相比?”

成渊听罢,一脸喜色,好不得意的理了理衣襟。

“九元真君的修为不知比你高去了多少,你以为他看不出阿瑾的幻容术?”

“……”成渊抽搐着唇角,“元儿,你欺负你夫君!”说罢,拉着元儿,“走!回府去!我去好好练练修为!”

元儿脸色一红,小声嗔怒道,“你倒是好意思说,而今你每日的修习,不过是每日里拉着我去双修!”

“前些日子,伯申家的麟儿生辰喜宴上,瞧你一脸艳羡,”成渊坏笑道,“走!我们去双修个小成渊出来。”

元儿的脸皮子又是一阵红烫,“才不要,要修就修出个小元儿。”

“好好好,听你的,走,去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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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你制的茶,真是青绿金黄,清香醇厚。”茶园里放了几溜排的茶架,上头整齐搁着许多晒茶的竹筛。

九元笑着用手作请,“今年的第一泡新茶,神女尝尝。”

“唔,真是不错!”

“神女的幻容术真是愈发精益了。”方才她将将进府,甫那一瞬,他是果真没认出的。

那女子忍不住得意一笑,尔后又撇着嘴,一脸委屈模样,“可宵炼还是一眼把我认出来了。”

九元真君笑了笑,低头捡了杯子给自己也倒上茶水,“宵炼他对你……是挖心剔骨的喜欢,想必无论你变成何等模样,他也能一眼认出。”

我哼了哼,“昨儿个我还被他罚了!”

“哦?事由缘何?”

“……”我讪讪笑了笑,“这个……这个……”捧了杯子喝了一口茶,才道,“我昨儿个,伙同莫言几个,逗了一把老夫子。”

黑色的眼眸里浮出些轻轻浅浅的笑意,“你们在清胥山向来胡闹惯了,宵炼如今对你也是纵容的很,又怎么会罚你?”

我干笑几声,“我不过是幻化成宵炼的模样,诓那些夫子们去了别个仙山讲学论道。”

黑色的眼眸里浸满了笑意,“哦?这样说来,你被宵炼罚的也不冤。”

我嗔道,“九元真君!”末了,又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去药池子里泡一泡,若我回去迟了,想必宵炼他就要掐着点的过来寻我了。”

见她遁去了药池,他撩了长袍站起来,在茶架里头细细筛选出一些最好的茶,为她先制上一包新茶给她带回清胥山。

宵炼过来的时候,他正将筛出的茶叶用真火制干。

宵炼径自在桌上捡了个干净杯子,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看着他用自己真火制成好茶细心存进茶罐子里,琥珀眼眸微不可察的动了动,“真君用真火炼茶,也不怕损了身子么?”

九元真君笑了笑,“自是不会总用真火,只这一包茶叶。”他将茶罐子递给宵炼,“今年的新茶。”

“这是给我的么?”

“神女喜茶,这第一年的新茶,她定是要要的,她今日一早过来,一面是为了每隔七日的药浴,一面定是晓得我收了第一批的新茶,等下她走的时候,定是想带一包回去的,我便用真火为她早早做好一包,免她心急。”他撩了袍子坐下,“你与神女每日同茶对饮,这包茶给你,也是一样。”

宵炼笑了笑,将茶收起,“这八百多年来,真是劳烦九元真君了。”

“八百多年来,头一回听见你这一句谢,”九元看着他,“如今神女仙脉里的邪灵戾气已经所剩无几,你也无需多忧了。”

“还要劳烦九元真君一事,”宵炼放下手中的茶杯,“明年的时候,还请九元真君多多制些好茶。”

九元挑眉,却听见宵炼对他道,“明年,明年的时候,我要娶了她。婚宴的时候,往来招待,总要备些好茶。”

抬手喝茶的手,在空中一顿,眼中的眸光晦涩不明。半晌,才道,“你们二人历经多劫,如今,也到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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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们二人送出府门,他在府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进内。

伺候他的老管家,忍不住对他道,“真君……神女早已心有所属,还望真君不要耽误了自个儿。”

一双黑眸向那老管家看去,带着责备,“栖伯,我自幼被你照顾,知你一片忠心,只是,有些话,讲得,有些,讲不得。”他向前走了几步,心头一阵烦意,他顿住了脚,“栖伯,我去音华湖看看桫椤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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桫椤树较之先前,发叶更是繁茂,这些树,都是他一贯细心养着的。自他晓得神女需要桫椤树解毒戾,便更是花了心思的将这片桫椤树治理的更好,他小时候,还在自己府里头种了几株,只是桫椤树万年才能长出不定根,又千年叶柄才能互生,难生难养,直到近几年,他府里的那几株桫椤树才生出了些根须。他便宝贝的日日要去看一头。

这难生难养的桫椤树,倒是……像极了他。

他这万把年来,在情之一事上,总生不出情根,而今终于长出了根须,可终究……已经迟了。

他自音化湖边起身,忽然看见前头一男子亦立在不远处的湖边,湖水影影绰绰,他的面容在湖水里被晃动的很不真切。

清胥山的莫言?

那莫言见到他在这里,也不意外,只摇着扇子走过来,对他道,“真君脸色似是不济,怎的,可遇着了什么?”

九元挑了挑眉眼,只道,“往常你并不常过来这里,怎的今日忽然有了闲心?”

莫言笑了笑,“不过是路过而已。”

九元在他面上看了看,“今日宵炼过来,说是……明年要与神女成婚。”

莫言摇着扇子的手微顿,笑了笑,“他二人情深多年……这不过是顺其自然又水到渠成的事,届时真君定要过来和我们同喝这趟喜酒。”

“……”九元真君用手作请,他二人沿着湖边的桫椤树闲步了一阵,“早就听闻莫言君是神女不可多得的知己,在清胥山,神女向来是师兄师姐的唤着,可唯独对你,只唤七哥。”

莫言笑了笑,“她也常连名带姓的唤我一声莫言。”

九元真君也跟着笑了笑,见到前头的湖心亭,到亭上,二人便炉煮沸酒,铺毡对饮。

“神女自小与你相伴,你就……”

一双凤眼向他看去,九元真君这话还未说完,他便晓得他想问什么,他垂下眸子喝了一口酒。

“你就从不做他想?”九元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

“……我是他的七师兄,便永远都是。”他抬眸看向音化湖,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唯长堤一痕。“宵炼喜欢她多年,历经多劫,我也曾撮合过他二人。”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若说他二人如今这般甜蜜难分,却也并非是我撮合之故。阿瑾她看到了宵炼师父的真心,也看到了自己的真心,这两人也当真是合适的。我们清胥山上下,早盼他二人喜结连理,坐实名分。若他们明年就能摆出那趟婚事,我这个七哥,比谁都高兴。”

“是吗?可我瞧你未必不伤心。”

凤眸看向九元真君,“真君这话,颇有意思。”

九元叹了叹,又摇了摇手,只道,“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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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秋月初七,九天的神女大君终和清胥山的宵炼大人喜结连理。

他二人成婚这日,九天五彩烟霞齐放,凤鸟绕天,鹤鸣九皋!天君炎华送来的贺礼,从九天直排到清胥山,数目之多,贺礼之重,令人咋舌!

各位仙君也都是提了重礼来贺,天上地下的婚宴,再也没有比这更有排场的了,这一场婚宴,摆了足足七日,整座清胥山上下,一派热闹!

华光殿里,红盖头下,某神女一身红装,正嘟着嘴埋怨道,“谁说新娘子不可以出去见客的?我可是神女唉!坐在这里真的很无聊哎!”她正想着是不是要施一把换容术出去凑个热闹,那着了一身大红喜服的某君,忽然遁了进来就近她,一身的酒气,熏得她心头发晕。

修长的手掀开红绸布,一双凤目望着她,望进她那双波光潋滟的眸眼,眸光贪恋她的每一寸眉眼,“阿瑾……”

他这一身酒气熏得我酥酥麻麻,他这一声低唤让我心尖轻轻颤颤,我起身捧住他的脸,用手指描画他的每一处,末了停在他的唇,踮起脚尖轻轻吻上这个我认真爱上的男子,唔……今日开始,他是我的夫君了。

他的身子一颤,下一刻,他抱起她,吻的更深。华光殿里,红烛灯下,轻纱罗帐,一室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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