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凡浮生录 - xp1024.com
《仙凡浮生录》


第1回 得清闲浅谈仙凡录 放皇榜才聚润雨宫

道途三宗天地人,术法奇绝惊鬼神

长空风雷崩云裂,血冷魂飞了无痕

厚土灵石幻迷踪,画地为牢锁乾坤

芸芸众生归何处,万年须臾骨作尘

八卦炉中阴阳火,龙虎调合坎离分

大道万千长生远,三才一气铸仙身

话说天地初开,阴阳始分,万物生发,千百万年后才有女娲黄土造人,列位看官细思,这黄土能有多少斤两?故人类无燕雀之羽翼,上不能翱翔九霄,无鱼龙之鳞鳍,下不能游江潜海,无虎豹之爪牙,中不能登山狩猎。更何况世间还有无数山妖精怪,魑魅魍魉,品类繁盛,各有所长,唯独人积贫积弱,百无一用,乃是这天地间最下一等之物。

又不知过了多久,这人类之中渐渐出了这么一小波异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观日月,通阴阳,定吉凶,日行千里,移山倒海,斩妖收鬼不在话下,自称仙人。这群人云游四海,见鬼捉鬼,遇妖斩妖,大受尊崇,凡仙人所到之处,百姓皆出门相迎,若有一张仙人所赐符咒,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拿了来。

只是好景不长,一些修仙不成,心生嫉恨之人见仙人如此尊贵,遂生邪念,打着仙人的名号招摇撞骗,蔚然成风,若仅是画符驱邪也还罢了,有些人竟然还给生病百姓胡乱开药,多有死者。自此百姓不信仙人,见到修士皆称神棍,满口谩骂。

如此又过了几万年,仙人二字在凡间已然变成了一句骂人话,什么风水相师更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但在这几万年中,修真界却是出了三位惊才绝艳之人,三人仙缘超凡,天赋异禀,几经坎坷分别建立了天宗,地宗,人宗,可那时修真界中也是群龙无首,谁会理会三个刚出世的小宗门?

不过大抵也是命数使然,这三宗才建立没多久,一只上古大妖横空出世,率领群魔,为祸人间,生灵涂炭,修真之人虽被百姓误解,但事关重大,也不能袖手旁观,纷纷站了出来。

这大妖法力雄厚,坐下妖魔成群,逼得整个修真界倾巢而出,两厢大战,杀气蔽空,修真界折损了不知多少飞仙真人,却终敌不过这妖魔大军,最后还是名不见经传的三宗掌门联手迎敌,竟然以一个普普通通的三才阵将大妖生生困死其中,免了天下一场大劫。

此一役之后,三宗稳坐修真界头把交椅,仙人在凡间又一次名声大噪,诸位修士为了不再重蹈之前覆辙,却是并未再次入世,即使有弟子在凡间历练道心,也都隐姓埋名,混迹于百姓之间。可谁承想如此一来,仙人之名不但不减,反而与日俱增。

自那之后又过了不知多少光阴岁月,人间战火不断,血流成河,此时在一个叫做华城的小地方出了一位极有才华谋略的书生,自幼遍览群书,过目不忘,更兼武艺超群,品性过人。他见各方小国互相征伐,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连自己的家乡都没能幸免,遂立下宏愿,誓要扫清寰宇,将这战乱不绝的天下彻底推翻。

书生凭借他过人的才华胆略,揭竿而起,振臂一呼,八方响应。书生自封扶危将军,所率部众号称扶危军,扶危军中兵多将广,谋士云集,更兼军纪廉洁,与民秋毫无犯,所过之处,万民拜服,剑锋所指,无不丧胆,不出十年,便将中原之地尽数收复,一统天下,定都华城,国号危。

国家已定,书生登基为王,人称危元帝,自登基后,危元帝励精图治,廉政爱民,百姓安居乐业,普天之下一片祥和景象。只是好景不长,危元帝少年四处征伐,免不了留下暗伤,又加上登基之后日夜操劳,心力交瘁,竟是一病不起,危国上下处处哀恸,上至官员,下到百姓,日日焚香祷告,祈求国君平安无事。

虽说这危元帝一代明君,一生峥嵘,却终是逃不过生老病死。危国十五年,危元帝于华都驾崩,留下遗旨,皇位交于太子,改国号威。据说元帝驾崩之时,皇宫之上庆云袅袅,仙乐阵阵,一夜方散,所以民间又有传说,说元帝并非驾崩,而是蒙道家三宗仙长收入门墙,往洞天福地修炼去了。

元帝已逝,太子继位,人称威文帝,这文帝虽不及父皇英明神武,却也在前朝遗老的辅助下,励精图治,在先皇的底子上,把威国治理得井井有条,加上连年风调雨顺,边境安稳,威国上下一片繁荣。除了华都之外,江城,鹏州,望海,流沙四处,便是最为富庶之地。

“唉……江城,鹏州,望海,流沙……这书里就不能说点有意思的事情么?”一身白色长衫的洛晨懒洋洋地把一本蓝色的书扣在脸上,慢慢摇晃着身下的摇椅,午后的阳光顺着没订紧的书缝照了进来,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我说洛晨,这么多年,这本仙凡杂录都快被你翻烂了,能有意思才怪,是吧胖子!”

洛晨旁边一名有些消瘦的蓝衫少年从摇椅上坐了起来,笑着说道。他叫平枫,和洛晨一样,是江城润雨学宫的学生,上个月刚考完乡试。

这三人之中,平枫家以种田为生,胖子郭石的父亲是杀猪宰羊的屠户,而洛晨的父母却是江城有名的豪商,家中富足,但洛晨却从未看低二人,故而相交甚厚。如今乡试已毕,今日正是放榜之日,洛晨便邀二人来到自家后花园闲坐,也好一同前去观榜。

一身肥肉的郭石连眼睛都没睁:“啧啧,最为富庶之地,鹏州和望海还则罢了,可是这流沙一听便是在戈壁之上,荒凉无比,也能和咱们江城相提并论?”

平枫哈哈一笑,没有接茬。

洛晨把盖在脸上的仙凡录拿下来,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温暖,慢悠悠地说道:“我在学宫书阁里看过,这流沙虽然地处戈壁,毗邻大漠,但是往来行商众多,尽是从中原去往西域的生意人,这一来二去,自然就富庶起来,而且据说流沙民风与中原大不相同,有机会我还真想去看看呢……”

洛晨合上手里的仙凡录,眼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向往,平枫站起身来,一脸兴奋地说道:“正是,即使江城再怎么富庶繁华,也不过是这天下一隅,咱们身为男儿,志在四方,就应当看遍奇诡玄妙境,参破古今圣贤书!”

洛晨把威国志放在一边,随手扔了一颗葡萄在嘴里,点了点头:“嗯,说的是,听了你最后两句话,什么玄妙境,什么参透,我还以为你要出家当和尚去呢!”

平枫眼睛一瞪:“洛晨!我就知道你这一张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平时在学宫就顶撞老师,今天连我都不放过是不是!”

“哈哈哈,我顶撞老师是因为他说的确实没道理嘛,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人欲都没了,还要天理干什么?”洛晨一边嚼着葡萄一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

“天理乃是天道,所谓人欲本就是人性之恶,存天理灭人欲是在劝导人们弃恶从善……洛晨你别岔开话题!刚刚你说谁要做和尚去!”平枫被洛晨的歪理给带跑了,气哼哼地问道。

洛晨看着平枫滑稽的样子,乐呵呵地说道:“谁刚刚说什么玄妙境,什么参透,谁就要做和尚去!”

“你!”平枫气急,随手拿起旁边一个浇花的水壶就朝着洛晨洒了过去,洛晨轻轻一跳,从容避开。笑话,润雨学宫是江城第一学宫,不是出书呆子的地方,他们平时的课程里就有骑马,射箭,还有武术,所以那里学生们的身手虽说不上是一流,但也绝对上乘。

平枫举着水壶追杀洛晨,洛晨也不甘示弱,同样拿起一个水壶还击,两个人拎着壶一阵狂甩,弄得满院子都是水。旁边来往的婢女对于这样的场景早就见怪不怪,只是嫣然一笑,就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人上来劝阻。

“啪!”

半晌,两个空水壶被扔在地上,平枫和洛晨喘着粗气坐回摇椅里,互相瞪着不说话。

旁边的郭石意识到自己应该干点什么,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其实吧,我也觉得……我也觉得存天理灭人欲这句话说得有点……”

平枫杀人一般的目光扫了过来,郭石脖子一缩,乖乖躺回摇椅上,不断地往嘴里塞着葡萄嗯,真好吃。

“少爷!平公子,郭公子!放榜啦!就在润雨学宫门口!你们快去看……哎哎哎?”洛晨的小厮阿庆连跑带颠地冲进了后花园,结果没注意湿漉漉的脚下,一个出溜滑直接四脚朝天跌在了地上,引来旁边婢女一阵莺莺燕燕。

阿庆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看见三道人影从自己眼前闪过,奔着洛府大门口去了。阿庆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顾不得身上的水渍,在周围婢女的笑声里追了上去,虽说少爷他们身手不错,但万一出点什么事,老爷非打死自己不可。

随着几人的离开,后花园里的喧嚣也渐渐平复下来,盛满葡萄的银盘不知被谁打翻在地,丰满的葡萄滚得到处都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婢女正在小心地收拾着。

润雨学宫作为江城第一学宫,正坐落在府衙旁边,其中祥云馥郁,书香缭绕,既有通幽曲径,也有飞沙校场,既有藏书万卷,也有神兵利器。正门上悬一副乌金匾额,上有御笔亲题润雨书院四字,下面朱门石狮,碧瓦雕梁,左右一副对联正是

书山有路,仁义礼智是坦途

学海无涯,忠孝勇武做飞舟

放榜并不仅仅是一张大榜往墙上一贴那么简单。乡试每三年一次,录用范围是前五十名,这五十人都会在放榜的时候收到一个信封,信封中有一枚玉简,考生必须手持玉简才能进入殿试,如果没有玉简傍身,就算你是乡试榜首也一样白搭。

三人飞一样跑到学宫门口,此时学宫早就被男女学生围得水泄不通。恢弘大气的门前上放着一张长桌子,桌上放着一张卷好的榜单和码在一起的信封。桌后站着四名白发老人,他们正是润雨学宫里地位最高的四位长老,分别带领神笔院,墨龙院,云纸院和玉砚院,洛晨正是在墨龙院,平枫分属神笔院,而郭石则在玉砚院。在洛晨的记忆里,自从自己记事以来,每一次乡试放榜都是这四位长老出面,由于他们分领四院,彼此都较着劲,倒也不必担心放榜之中出现什么有失公平的事情。

站在人群外伸长脖子瞧了半天,平枫诧异道:“哎?以往每次放榜,除了四位长老之外,咱们江城的何太守也都会到场,今年怎么没见他人?”

洛晨闻言,心下也是颇为奇怪,这何山何太守已然在江城任职多年,膝下有一个纨绔儿子,名唤何千。何太守平日里虽不算爱民如子,但总还说得过去,就是太过护短,什么事只要与这何千搭上关系,这何太守就会底线全无,一味袒护,正因为如此,何千才被惯得嚣张跋扈,实乃江城一霸。

以往每次乡试放榜,这何山都会前来,毕竟乡试中榜就意味着飞黄腾达,结交一下总是没错的。可今年却是一反常态,踪影全无,不仅洛晨三人,学宫门口的其他学子也有不少窃窃私语,面露诧异者。

墨龙长老睁开眼睛,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人群中的洛晨,继而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开始?”

其他三位长老互相看了看,继而点了点头,墨龙长老站起身拿过榜单,随意地一抖,一股柔和的劲力铺陈,榜单在两只苍老的手中展开,墨龙长老低垂的眼睑微微一抬,平静地说道:“现在开始读榜。”

墨龙长老的声音不大,但是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润雨学宫门口也随着他的这一句话彻底安静了下来,连街道上的行人都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这正是“十年寒窗万卷书,一朝乘风踏鸿途”,究竟不知这榜上所录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2回 读金榜洛晨观神玉 中状元听雨云月楼

上回说到这平枫,郭石二人乡试后正在洛晨家中闲坐漫谈,忽闻得润雨学宫门前放榜,三人匆匆而至。见墨龙长老张开榜文,一时间街上鸦雀无声,静候读榜,不消片刻,只听得墨龙长老朗声念道:

“乡试五十名,罗通!”

被叫到的人是润雨学宫云纸院的学生,听见自己的名字,这个叫罗通的少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挤出人群,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桌前,云纸长老含笑拿起一个写着罗通二字的信封递了过去,朝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和善地点了点头。

罗通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信封,直接拆开,取出玉简,愣愣地看向云纸长老。

“玉简尖端有刺,血滴其上即可。”

罗通闻言不疑有他,轻轻地用玉简尖端刺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血液在滴到玉简上的时候瞬间渗入,玉简也微微一亮,罗通的脸上露出一抹思索的神色。

“罗通,此时玉简已经认主,如果遗失,会自行发光,离你越远光芒越亮,虽是如此,只是这光芒仅有你自己能看见,还是妥善保管的好。”云纸长老眼里透着欣慰,和声说道。

这名叫做罗通的学生后退两步,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学生罗通,叩谢润雨学宫教诲之恩!”

云纸长老微微一笑。这是润雨学宫的规矩,无论哪个院的学生获得了什么样的成绩,在叩谢的时候都不许说自己的学院名称,只能说润雨学宫,以此来提醒每个老师和学生,无论学院之间怎么争,怎么抢,都不能忘记彼此都是润雨学宫的之人。

罗通并没有多留,而是匆匆离开了学宫门口,想是回家报喜去了。墨龙长老在罗通离去之后,才继续慢条斯理地读起榜单。

“乡试四十九名,朱才。”

“学生朱才,叩谢润雨学宫教诲之恩!”

“乡试四十八名,陆菲。”

……

中榜的学生依次被叫了出来,大部分都来自润雨学宫,其他学宫也有,但是少之又少。随着名额一个个减少,下面的学生们也开始慢慢变得躁动不安,有的依旧气定神闲,似乎对于自己中榜一事十拿九稳,而有的则面如死灰,甚至有些女学生或者是男学生已经捂着脸哭了起来。

正在读榜的墨龙长老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似这般心性,就算中了状元又如何?其情可悯,其态可憎。

“乡试三十二名,郭石。”

随着墨龙长老的声音,众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这个其貌不扬的胖子身上,郭石一身的肥肉也跟着狠狠地抖了一下,随即愣在原地,直到墨龙长老说第二遍的时候才醒悟过来,急吼吼地走到桌前。玉砚长老朝着郭石点了点头,拿起一只信封递了过来。

郭石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信封,手忙脚乱取出玉简,狠狠地在自己的手指上戳了一下,玉砚长老见状,急忙说道:“滴血即可,多了也没效果的。”

郭石呵呵一笑,浑不在意,轻轻地把血滴在玉片上,玉片散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随后恢复常态。郭石心中顿时多了一丝微妙的感应,即使这玉片此时距自己千里之外,自己也绝对能够将之寻回。

恭敬地后退两步,郭石肥胖的身躯跪倒在地,叩头谢道:“学生郭石,叩谢润雨学宫教诲之恩!”

虽然一身肥肉的郭石跪在地上的姿态很是不雅,但此时并没有一个人敢出言嘲笑,一个人榜上有名就代表着此后平步青云,荣华富贵,就代表着他力压群雄,从千万学生中脱颖而出,嘲笑他?那自己又算什么?

郭石这会自然没那个闲心去琢磨别人的想法,叩谢之后便站起身来,乐颠颠地走到洛晨旁边,先是朝着周围拱了拱手,随后一双大手把玉简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摸了不下十几遍,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身上的肥肉都跟着减下去几分。

“你别说,这东西还真是挺好玩的,现在我感觉这小玩意就好像是我的一根手指一样,嘿嘿……”郭石一面低声说着,一面把玉简端端正正地摆在手心,兴奋地打量起来。

平枫伸过脑袋,斜着眼说道:“你是金榜题名,我和洛晨还没着落呢,瞧把你开心的。”

郭石瞥了一眼平枫:“我什么斤两自己心里有数,我都能排到这三十二名,你们俩必然在我前面,平枫你就别在这装了。”

平枫拍了拍郭石的肩膀,这家伙虽然其貌不扬,但绝对是一个扮猪吃虎的角色,不可小觑。至于自己和洛晨嘛,他们二人之所以不着急,并不是因为有郭石兜底,而是他们对于这次乡试本来就志在必得。十几个炎热憋闷的夏季,寒冷潮湿的冬天,无数疲惫不堪,困倦难忍的夜晚,都是三人彼此鼓励,一点一点熬过来的,所以今天就算名落孙山,也依旧问心无愧。

读榜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洛晨仔细地看着郭石手里的玉简。这枚玉简呈长条形,巴掌长,两指宽,莹润的白色里透着一丝淡淡的绿,其余再无杂色,在玉简的上方,浅浅地浮着郭石二字,整个玉简浑然天成,让人看了就心生喜爱。

不知怎么,洛晨在看见这玉简之时,总觉得这玉简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流动,模模糊糊,辨不分明,盯着玉简看久了,就好像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一样,浑身不大舒坦。洛晨晃了晃脑袋,随即移开目光,不再看了。

这时,墨龙长老的声音传来:“皇榜五十人,四十七人皆已读完,接下来宣布本次乡试探花,榜眼,状元。”

眼下威国建国不足百载,制度不全,乡试只有前三名方能得此名号。后来乡试变革,探花榜眼状元用以称呼殿试前三名,乡试前三则改为解元,亚元,经魁,亚魁,更增设院试,会试,这些都是后话了。

墨龙长老话音未落,人群中早传来一阵私语声,到了这个地步,很多人早已对自己金榜题名不抱任何希望,但还是留在原地没有离开,想看看是谁能够拔得头筹,连平枫洛晨二人此时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无论再怎么自信,事到临头还是会有点没底。

墨龙长老慢慢呼出一口气,目光沉凝,缓缓说道:“本次乡试探花,平枫。”

周围的目光再一次聚集过来。不同的是,这次的目光里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嫉妒,有些女学生还不忘对着平枫暗送秋波。

作为当事人的平枫反倒是淡定得很,施施然从人群中走出,来到桌前,神笔长老从仅剩的三个信封里拿起一个笑盈盈地递了过来,说道:“好小子,干得不错!”

平枫脸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双手接过信封,取出玉简,没用长老提醒就直接刺破指尖,滴血其上,玉简发出一阵白光之后,血肉相连的呼应之感在平枫心中油然而生。

“学生平枫,叩谢润雨学宫教诲之恩!”

用力压下自己想要欢呼的冲动,平枫后退两步,认真地叩了三个头,随后才在神笔长老的目光下回到人群中,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手里的玉简,连周围其他同学的道贺声都没去理会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墨龙长老对着神笔长老点头示意了一下,没有理会骚动的人群,接着念道:“本次乡试榜眼,蓝心。”

“轰……”

和平枫不同,蓝心二字一出,人群中顿时传来了一阵议论之声。这蓝心是润雨学宫云纸院的学生,无父无母,生的清丽婉约,但却孤僻冷傲,平日在学宫之中来去无影,学宫小试也从未见她名列前茅,之前皇榜前四十七名没有她,很多人都认为她必已名落孙山,只能再等三年,谁知她却一举拿下榜眼之位,这怎能叫人不诧异。

蓝心身着一身白色纹竹衣裙,不施粉黛,不着钗环,三千青丝绾做一股,垂在脑后,远山绣眉尖若蹙,杏眼秋波冷如冰,她只是背着众人往桌前一站,便是一幅美人扶案图。

云纸长老没有理会人群中的议论声,拿起信封递给蓝心,蓝心微微颔首,双手接过,清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随即后退两步,跪地叩首:“学生蓝心,叩谢润雨学宫教诲之恩。”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周围所有的窃窃私语都烟消云散,蓝心的声音宛若天籁,空灵澄澈,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烟火气,让人听了就想要再多听一句,再多贪一声。

蓝心叩谢之后,并没有多留,而是直接起身离开,墨龙长老将手中皇榜放下,拿起最后一个信封,平静地说道:“探花,榜眼皆已公布,那么现在就公布本次乡试的状元。”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落针可闻。

即使明知道自己没有希望,那些没被念到名字的考生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墨龙长老,希望这位德高望重的学宫长老能够在下一刻念出自己的名字。

“本次乡试状元……”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剩下拳头握紧发出的“咯咯”声在人群里零零落落地传来。

“洛晨!”

“吼”

别人没有反应,可是平枫和郭石却忍不住先吼了起来,结果还没吼到一半就生生噎了回去,变成了一声极为滑稽的干嚎。

洛晨眼中爆发出极为明亮的光芒,用力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走上前去双手接过信封,取出玉简,毫不犹豫地滴血认主,玉简散出一阵白光,随后恢复如常,可奇怪的是,手中玉简此时看去却又没有之前那般光影流转,不过是一个莹润玉片罢了。

“学生洛晨,叩谢润雨学宫教诲之恩!”

随着洛晨回到人群中,周围学生们眼中的热情早已消散殆尽,和洛晨关系说得过去的还会远远抱拳,聊以敬贺,其他人则都是垂头丧气,有些人甚至还对洛晨面露敌意,就好像是洛晨抢了他们的状元之位一样。对于这种人,洛晨自然不会去理会,呵呵,自己拿不到,还不许别人拿了?

皇榜读完,润雨学宫门口的人群也慢慢散去,墨龙长老走到洛晨面前,严肃的脸上少见地浮现一丝欣慰:“好。”

墨龙长老虽然为人严肃,但是治学严谨,对学生也十分关爱。学宫晚上关闭,洛晨和平枫郭石三人偷偷溜进来读书,被墨龙长老撞见,可是他非但没有责骂洛晨三人,反而让他们到自己的书房温习功课,后来洛晨三人怕打扰长老休息,这才执意搬到学堂之内。

“嘿嘿,长老,还是您教导有方。”洛晨恭敬地行了个礼,笑着说道。

墨龙长老点了点头:“嗯,我教导有方,那你给我解释解释,存天理灭人欲是什么意思?”

“嘎?”

洛晨没想到墨龙长老会这么记仇,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他怎么还记得?这时,一旁的神笔长老走上前来:“哈哈哈,墨龙老弟,你就别揪着那点旧账不放了,行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吧,后面你们还要去往华都进行殿试,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江城,殿试出发之前学宫会派人通知你们。”

三人听了神笔长老的话,如获大赦,也不顾墨龙长老古怪的表情,一溜烟没影了。神笔长老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欣慰地点了点头:“嗯,这三个人心性不错,也肯用功,前途无量啊。”

墨龙长老斜了神笔一眼:“好了,咱们四院的成绩也该分个高下,愿赌服输。玉砚,咱俩赌的那一卦,我看你是跑不掉了。”

“呵呵,出了个状元罢了,看把你神气的,一卦而已,有何不可?”

面色白净的云纸长老站出来说道:“几位,先别忙着比较,你们的接替之人可都选好了?咱们下半年就要返回各自宗门,专心冲击真人境,可能不会再回到这江城了。”

墨龙长老点了点头:“放心,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办妥,等到洛晨他们殿试归来,加官进爵,咱们四人先后离开,对外就说是病逝好了,这样也基本不会有人怀疑,这些个孩子的路,还得他们自己走。”

四名长老一面商议着,一面回到学宫之中,洛晨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四位学识渊博的长老竟然是传说中道门的历练弟子,而自己就是他们带出的最后一名状元。

学宫大门缓缓关闭,只留下外面人来人往,云卷云舒。

三人跑出老远才停下来,洛晨看着二人说道:“放心,你们俩家里我已经派人去一并报喜了,咱们三人今日高中,何不找个地方,一醉方休?”

平枫和郭石的眼睛都是一亮:“好!金榜题名,正当好好庆贺一番,咱们去哪里?”

洛晨心里早就有了打算,嘴角一翘,扶着二人的肩膀说道:“要我说,云月楼怎么样?”

平枫和郭石齐齐一愣,眼中的抗拒和渴望同时迸发而出:“云云云……云月楼?那个……那个……没问题么?”

在江城里是个人都知道,这云月楼乃是江城最为高档的青楼,没有之一。寻常青楼都设有一名花魁,用来招揽生意,吊客人的胃口,可是这云月楼中却有云魁,月魁二人。云魁善舞,其舞如流云漫卷,袅娜多姿,月魁能歌,其音如月华万里,空无澄澈,最重要的是,这云魁月魁二人皆是卖艺不卖身,只有遇到如意之人,方才以身相许,一旦嫁人便会脱离云月楼,而云月楼就会再选出一名云魁或者月魁。

若是放在平时,平枫郭石二人是断不敢去云月楼的,可是眼下人逢喜事精神爽,而且二人心中也早对云月楼中的光景无比向往,此时洛晨只三言两语,二人就顺势答应下来,三人有说有笑地沿着大路径直往云月楼去了。

那花灯柳巷,夜夜笙歌,温柔乡里,红颜含笑。不消多久,洛晨三人便来到云月楼,云月楼坐落在江城烟花巷最深处,单从外面看去,那窗上薄纱之内,一片春光燕语。只要是云月楼的女子,尽来往于门内,并无在街上招客的,但即便如此,云月楼中也依旧热闹无比,真是

“灯红酒绿佳人笑,香唇青丝细柳腰,温柔乡中公子醉,多少韶华付逍遥。”

此时正赶上黄昏时分,风起云飞,几人登高而坐,对饮相谈,更兼高楼一目千里,晚霞灿烂,清风徐徐,过不多时又细雨如绵,三人不觉心生豪情,飞杯换盏,开怀畅饮。这真是“春风得意杯酒暖,乱卷诗书且凭栏”,究竟不知三人在这云月楼中还有何等际遇,且听下回分解。

第3回 宴高楼秦烟拜才子 评美酒清歌女儿心

上回说到洛晨,平枫,郭石三人乡试高中,金榜题名,喜之不尽。读榜之后,三人共赴云月楼,登高畅饮,酒兴正浓。此间云月楼的鸨母忽至,弯腰行礼。

“洛公子,平公子,郭公子,奴家云月楼掌柜秦烟,三位金榜题名,给江城增光,奴家在此先给三位贺喜了。只是眼下三位已经鱼跃龙门,大驾光临,怎么也不先知会奴家一声,否则咱们这江城百姓还不得说我怠慢了贵客。”

这秦烟虽是鸨母可却丝毫不见苍老,一身大红长袍,只在腰间略略一束,如瀑青丝用一根金簪缚住,闲而不散,魅而不俗。肤如白玉清香袅,态若牡丹贵含娇,举止行动间,长袍飘摇,春光隐约,看得平枫郭石是心驰神荡,不能自已。

洛晨轻轻用筷子敲了一下纯金的酒杯,清脆的撞击声在别致清雅的阁楼中散开,平枫郭石猛地一抬头,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不敢抬头看花容月貌的秦烟,低头拿起筷子一个劲地往嘴里塞吃的。秦烟见状,掩嘴一笑,也不多说,反而自顾自地走到一个空位子前面,慢慢坐下,一双妙目看向小口抿酒的洛晨。

眼下这个情况,其实洛晨心里也没底,他家境殷实,曾经自己偷偷来过这云月楼几次,但也就是在一楼大厅里喝几杯酒,听听小曲,别的也不敢妄动,更别提和这个秦烟见面说话了。像今天这般还是因为自己高中,胆子跟着大了起来,加上有平枫郭石同行,所以才敢到这雅间里饮酒。

没底归没底,洛晨看着已经魂不守舍的平枫和郭石,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倔劲自己这边三个男儿还会被一个女子给摆平了不成?

“秦妈妈……”洛晨回忆着自己看过的闲书,好像对于青楼的鸨母都是这个称呼。

“呵呵呵……洛公子抬举了,我可当不了状元的妈妈,云月楼的贵客给我面子,叫我一声秦姑娘,若是洛公子不弃,也叫我秦姑娘便可。”秦烟说着,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动作潇洒,别有风韵。

洛晨面色一苦,他何尝听不出秦烟话里的调笑之意,话还没说,自己反倒上赶着给人家当儿子,这脸面丢大了呀……

咬着牙看了笑而不语的秦烟一眼,洛晨慢慢呼出一口气,原本有些浮躁的心绪悄然平复,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神态已然恢复了平静。

“秦姑娘,我来的时候,看见云月楼的姐姐们都站在门内,并不像其他……其他地方的姑娘一般站在门外招呼客人,这又是为何?”

秦烟眼睑微微一垂,纤细柔软的手慢慢支在下巴上,一边缓缓摇动着手里精致的酒杯,一边柔声问道:“洛公子觉得我云月楼的酒,如何?”

洛晨眉头一皱,坐在秦烟对面的平枫和郭石也终于从刚刚的局促里摆脱出来,有些奇怪地看向秦烟,这本是个十分寻常的问题,可是秦烟却似乎在回避。

“我并不懂酒,只觉得这酒绵软清爽,但绵软之中又带着一股极为猛烈的力道,柔中带刚,谁若是以为这酒稀松平常,胡饮猛灌,那必然会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既然人家不想说,洛晨自然不会没眼色地追问下去,他们三人来这是喝酒的,不是找不自在的。

秦烟一笑:“洛公子虽不懂酒,但是说的话却是入木三分,不像那一干俗客,自称酒仙,装腔作势,嘴上说什么年份原料,一味称赞,心里想的却都是**淫乐,实在是贻笑大方。”

平枫看了洛晨一眼,淡淡说道:“秦姑娘说笑了,我们三人不过是人逢喜事,心情大好,所以才来这云月楼饮酒取乐,心中虽没有惦记那些苟且之事,但也与您口中说的俗客没什么两样。”

这话已经算是很客气了,毕竟云月楼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客人当然都是冲着寻花问柳来的,你还能指望人们跑到青楼来挑灯苦读么?

秦烟没有理会平枫的软钉子,抬起玉筷,轻轻地在金杯上击打起来,金玉交鸣,其音袅袅,随着玉筷击打的角度方位不同,原本杂乱的声音里竟然隐隐显出旋律。秦烟轻张檀口,翩然作歌:

“风尘女子本轻贱,金银万两卖容颜,莲足不沾门前土,来日一去忘此前。”

金玉声碎,清歌宛转,秦烟这一筷一杯风尘韵,便胜过那琴瑟齐鸣帝王音,虽只有短短四句,却是余音绕梁,让人回味无穷。

“我云月楼的规矩,姑娘入楼不得出,千般缠绵,万种恩爱,只在床笫之间,如果有谁一朝得遇良人,一步踏出,便是普通女子,她没来过云月楼,云月楼中也从没有她。呵呵,话虽这么说,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只怕在世人眼中,我这么做不过是巧言令色,故作清高罢了。”

说罢,秦烟放下筷子,便要起身离开。

“秦姑娘此言差矣,世人如何看是他们的事情,在我看来,秦姑娘心明如镜,更兼仁爱宽恤,实乃世间少有之奇人,天生万物,本无贵贱,生而不易,又有谁愿意流落风尘?秦姑娘此举,让这些身在其中的女子们能有一线希望,在下佩服。”

洛晨站起身来,不顾平枫和郭石惊讶的表情,朝着秦烟有些孤寂的背影一拱手。

秦烟没有回头,答道:“洛公子能如此想,小烟感激不尽,只是奴家眼下要去一楼大厅说书,就不多陪了。”

“秦姑娘,这酒可有名字?”洛晨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

“公子不必客气,唤我小烟就是,这酒是我云月楼独有,名唤女儿心,这个雅间打开窗子,便能看见一楼大厅,几位若是有兴趣,可以推窗一观。”

此时秦烟已经走到门口,洛晨上前两步,追问道:“不知今晚所讲为何?”

“不过是些道门传说,神仙鬼怪之流,捕风捉影,图个有趣罢了,做不得真。”说着,秦烟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门外,洛晨急忙推开雅间墙上的一扇窗户,平枫和郭石也凑了过来。

“洛晨你还真敢说啊,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讲的那些话有多大逆不道?”平枫站在洛晨旁边,夸张地说道。

“哎呀行了,懒得和你争辩,且看看这说书说的是什么。”洛晨三人挤在窗里朝下面看着。

青楼的大厅中央一般都设有一个精致的舞台,艺伎便在台上献歌献舞,悦人耳目。此时台上已经放了一张用红布盖起来的小桌,桌上一扇一巾,一茶杯,一醒木。只见身着红袍的秦烟款款上台,一手拿起折扇,另一只手拿起醒木,只听“啪”的一声响,全场寂然。

纤手动而扇开,折扇开而风起,一股清凉微风传遍整个云月楼,众人只觉得神清气爽,不由得面露微笑,这时秦烟手中折扇微微一亮,骤然收起,檀口微张,其音穿金裂石: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

说到此间,声音忽然一顿,醒木一下紧随其后,众人只觉得这一声醒木如一把寒刀穿心而过,震而不惊,惊而不吓,连心跳都跟着顿了一拍。

秦烟放下醒木,抬起折扇,向前虚点,这一招一式中竟然隐隐传来鹤鸣,还未来得及细听,裂石之音又起:

“是沧桑!”

“好!”

还未开讲,这一个开头已经让全场叫好一片,秦烟拿起茶杯,小饮一口,随后才提气开声,讲出了一段道门三宗,天地五仙的传闻来,正是“人间状元多富贵,仙境小童福寿长”,究竟不知她所讲为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4回 温柔乡评书论仙道 俏佳人拍案讲三宗

上回讲到,这掌柜秦烟听闻洛晨三人来到云月楼饮酒,特来拜会,几人点评美酒,洛晨还说出了一段惊世骇俗的见地,让秦烟颇为欣赏。饮酒毕,秦烟来到一楼说书,只一开场便博得个满堂彩,这秦烟趁热打铁,走出桌后,轻踏莲步,折扇半开,张口讲到:

“列位贵客,今儿咱这云月楼说的是天地五仙,道门三宗。话说凡人出生之时,腹中一口先天精气,乃是生养之本。可光阴蹉跎,这一口先天气为俗世浊气所侵,七情六欲所扰,日日消散,直至身死,先天气也随之散尽也。”

这一段小开场,把所有人的注意都引过来,只有角落里坐着的一个秃头男子发出一声哂笑,不屑一顾。

秦烟也不理会,继续说道:“凡人精元散尽而亡,可修道之人却反其道而行之,时时修持,日日用功,零散精元聚合,重新化作先天之气,此为炼精化气。到此境者,是为真人,一成真人,术法随心,隐迹藏形,凡人不可见也。”

言毕,秦烟慢慢小饮一口茶水,等得台下之人心痒难耐,须臾饮罢,这才复又说道:“真人虽好,却并未得道,若修成真人,日夜用功,先天之气得日月滋养,化作元神,一切神通尽藏神中,意动而术发,念及而形至,此为炼气还神。到此境者,是为飞仙,一成飞仙,可御空而行,瞬息万里,移山填海,不在话下。”

到这里,秦烟心知台下看客已然进入了状态,遂不再停顿,一口气说道:“若已成飞仙,日夜用功,修持不缀,以身炼神,以至于元神飘飘荡荡,似有若无,此时神通尽散,天降雷劫,锻炼元神,复还本质。若能在雷劫之中苟延性命,则神通尽复,元神合体,身即神,神即身,此为炼神还虚。到此境者,是为上仙。一成上仙,飞升三界外,跳出五行中,不入轮回,不沾因果,宇宙虚空,任我遨游。”

“好!”

这一段说的玄之又玄,但众人偏偏就喜欢这种摸不到底的感觉。

秦烟停了片刻,又开口讲道:“列位看官必以为这上仙便是仙道尽头,这可就大错特错了。若成上仙,日夜修持,渐入大道,此时虚神复实,心明于道,沧海桑田,也不过弹指一瞬。到此境者,是为真仙,一成真仙,言出法随,往复日月,颠倒阴阳,不死不灭,随道而生。只是真仙虽好,奈何难成,眼下这三宗宗主也不过是上仙之境,真仙却是并无一人。”

如此一说,台下立即有人接上:“秦姑娘,你刚刚说天地五仙,这怎么才说了四个就拐到别处去了,剩下的一个是什么?”

秦烟闻言笑道:“这位看官真是心细如尘,这最后一个非我不说,乃是因为不入流。除去真人,飞仙,上仙,真仙之外,还有一仙,名为鬼仙,这鬼仙阴中超脱,神像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不入轮回,难返蓬瀛,终无所归,乃是修道之人急于求成,执念所化阴魂耳。”

说到这里,台下众人稍稍一散,秦烟微微一笑,又道:“说完了天地五仙,咱再说说这道门三宗,这道门三宗,正是天宗,地宗,人宗。说到这,列位可能以为这三宗弟子必然是在洞天福地里一心向道,不问世事,这可就错了,事实上这三宗弟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入世历练,遇鬼捉鬼,见妖斩妖,既给自己增长见识,也为人间除害造福。说不定,在咱们这一屋子人里,就有三宗的高人,是不是?秃头张?”

这秃头张就是方才秦烟说书时不屑一顾的那个男子。他是云月楼的常客,姓张,因为生得一个油光锃亮的大秃头,所以才得了秃头张这么一个诨名。这人经常买酒不给钱,东赊一笔,西赊一笔,但却总能在最后关头拿出钱来将欠下的酒钱尽数还清,时间一长,这云月楼里的人就都认识他了。

“原来咱们秃头张是三宗的高人哪,难怪总能拿出钱来买酒,我说秃头张,什么时候把你那变钱的法术教我们一教啊,大家有财一起发是不是?”

“是啊是啊,教教我们吧……”

“对对对,教教吧……”

这秃头张只钟情于莺歌燕舞,对评书没什么兴趣,此时正窝在角落里喝酒。突然听得周围一群人都叫起他的名字,还让他教什么变钱的法术,心下大急,忙扯着嗓子争辩了几声,可是人们光顾着起哄,谁会搭理他,说了几句无用,这秃头张心中火起,大骂道:

“放你娘的屁!老子要是会这等法术,变出无边金钱,第一件事就是把云月楼买下来,让你们这一干泼皮都不得进入!”

一句骂出,秃头张心中的无名火散去不少,正要再骂,却看见秦烟盈盈立于台上,巧笑嫣然,正看着自己,心下没来由地咯噔一声。呆立了半晌,秃头张这才慌慌张张地抱起桌上的酒坛子,一路小跑离开了云月楼,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玩笑开过了,秦烟手中折扇一转,轻易地把人们的注意拉了回来:“各位稍安勿躁,就算此时真有三宗仙长,也不是咱们肉眼凡胎能看出来的,倒不如且听我把这三宗给大家细细道来。”

喧嚣的大厅又一次安静下来,秦烟回到桌后,折扇打开,泰然说道:“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咱们先从天宗说起,要说这天宗,就不得不说天宗掌门紫薇上仙,这紫薇上仙从小不读圣贤书,不明尊卑序,家住在一座无名高山之下。他每天进山,一不采药,二不砍柴,只在深林峭壁间流连,父母虽多番规劝,他却依旧我行我素。”

说到这里,秦烟稍稍一顿,台下众人心中奇怪,正要发问,秦烟却压在这个点上继续说道:

“如此这般,一直持续了九九八十一年,当这紫薇上仙最后一次从山中回来的时候,父母早已在家中变成一堆白骨,此时只见整座山光华大放,空中风云涌动,三千紫雷尽入其身,随后紫薇上仙凝雷成刃,生生斩开轮回,救出二老命魂,化入山中,山体崩裂,绝壁之上现紫薇二字,紫薇上仙也因此得名。后来他便在此山中苦修万年,终证大道,开创天宗,如今天宗弟子多修术法,狂雷怒火,劲风骤雨,凡所能至,无所不至,正是风雷水火如律令,八荒四海任我行!”

“好!”

秦烟的评书抑扬顿挫,字字妥帖,真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一众看客恍如身在其中,恨不能御剑而飞,遨游天地。

“我说洛晨,秦姑娘还真有两下子哈,这腔调,这身法,不比咱们江城茶楼里的先生差呀……”一旁的平枫感叹道,他喜欢奇闻异事,经常去茶楼听书,时间长了自己也是半个行家。

洛晨点了点头:“看下面那些人兴奋的样子,我估计说书这个节目在云月楼里并不多见,咱们这次,捡着了。”

胖子此时没工夫说话,他正伸长了脖子往下看着,两只手还不断往嘴里塞着剥好的栗子。

待台下稍静,秦烟不着痕迹地瞥了洛晨所在的雅间一眼,又道:

“虽说这天宗术法奇绝,可大道万千,殊途同归,除了天宗之外,地宗也同样实力深厚,掌门素玉上仙身为女子,传说自从出生身上便长了一层岩壳,只留眼耳口鼻在外,枪不能入,剑不能伤,只是面貌丑陋不堪,直至桃李年华依旧待字闺中,无人敢娶。家人也是极为嫌弃,后来竟然将她骗到乱葬岗活活掩埋。”

秦烟话音一顿,台下立即响起了各种议论声:“刀枪不入有什么用?成仙了又怎样?女孩子没人娶,那不和白活了一样么?”

“正是,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生了这样的女儿,真是家门不幸啊……”

下面议论得正热闹,一个平静的声音忽然从楼上传来:“秦掌柜说得不错,大道万千,殊途同归,谁说女子就一定要相夫教子,终日闷在深宅大院之中,空度青春?或是寻仙问道,或是游山玩水,或是行侠仗义,男子做得,女子为何做不得?”

“谁啊?口吐狂言,给我下来,看老子怎么教训你!”

“下来!下来!”

洛晨一阵冷嘲热讽砸下去,很多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客人顿时原形毕露,站起身张牙舞爪地呼喝起来。洛晨三人对视一眼,就要开口反驳,此时只听一声醒木惊天动地,叫嚣的客人被吓了一跳,正要咒骂,一股深邃的寒意却忽然从心中腾起,叫嚣的劲头顿时灰飞烟灭,站在原地愣了半晌,便悻悻地坐回位子上。

在旁人看来,这几个人原本还气焰嚣张,突然脸色一变,随后就怂了下去,顿时心生轻视,发出一阵嘘声,秦烟此时又复开口:

“这素玉上仙小小年纪便尝尽世态炎凉,不过机缘巧合,这乱葬岗下恰是一处灵穴,素玉上仙在灵穴中自行修炼,悟出阵法之道,脱去凡胎,石壳自解,里面竟是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只是此时女子已然心灰意冷,遂离开故乡,清修万载后,回到这处乱葬岗,创建了以阵法见长的地宗,当年脱去的石壳也被女子炼化成一枚洁白通透的玉佩,素玉上仙因此得名。地宗弟子深谙阵法,举手投足皆可成阵,旁人误入其中,若无指引,只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正是一气两仪三才阵,锁天困地灭生魂!”

“好!”

秦烟这边声音一落,下面顿时又传来一阵叫好声,有的看客大声说道:“秦姑娘,这天宗紫薇上仙是天雷入体,地宗素玉上仙是灵穴修炼,难不成这人宗掌门就是在人间活了一辈子就得道了?那我们这些凡人岂不是都能羽化登仙啦!”

这人说话倒也有几分意思,惹得旁人捧腹大笑,就连刚刚被秦烟一醒木吓退的几位恶客也跟着笑了起来,秦烟嘴角一翘,淡然说道:“这位看官说得倒也不错,这人宗掌门了尘上仙的确不像其余两位上仙那般经历曲折,他不过就是在人间活了一回,然后就成仙了。”

这话一出,下面更是议论纷纷,郭石咽下嘴里的栗子,说道:“秦掌柜说的是真的吗?一个人啥也不用干,就能成仙?”

平枫从郭石手里拿过一颗栗子塞进嘴里,眯着眼睛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方才那句话是秦掌柜故意说的,就是要吊客人的胃口,这在评书里叫‘关子’,咱们平时说的卖关子就是从这来的,我猜这人宗掌门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且听就是了。”

此时大厅里的议论声小了些,秦烟手中醒木轻轻一拍,折扇虚指,说道:“列位看官,这了尘上仙的确是活了一回就成仙,但是人家这一回可是活了整整两万四千二百六十三年,历劫无数,轮回数千,看透人间百态,明辩忠奸善恶,在最后一次轮回结束后,脱去凡胎,悟出界道,后在人间创立人宗。”

“哎?这人宗即在人间,为何我等都看不见呐?”

“这位看官说笑了不是,咱们肉眼凡胎,就算仙人站在眼前都看不出来,哪里还找得到人宗所在?这人宗虽在人间,却十分神秘,非有缘者不得其门。人宗弟子多善界术,一入其界,浑然不觉,除非主人愿意,否则至死方休,如今这仙界最大的牢狱便是人宗无光界,曾经为祸人间的仪君飞仙,白骨飞仙,还有鬼仙噬啮,真人含光全都被囚其中,随波于轮回,逐流于生死,最后空余一堆白骨耳,正是生死本为红尘界,聚散悲欢尽俗劫。”

这次没人叫好了。不是因为秦烟说的不精彩,而是方才一句“生死本为红尘界,聚散悲欢尽俗劫”让在座的每个人心里都凭空生出一阵伤悲,似乎眼前这莺歌燕舞,灯红酒绿也没那么有趣了,连洛晨几人都不由得心神一震。此时,折扇再开,清风袅袅,众人只觉得心头一清,只听台上秦烟说道:

“三宗五仙,不过坊间传说,图个有趣罢了,诸位不必当真,这一回就说到这,至于这无光界中囚禁的又都是些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说罢,秦烟手中醒目一拍,整个人方才说书时的气势倏然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别样的温柔妖媚,秋波一送,台下众人便将刚刚听的书忘了七八成,秦烟柔声唤道:“云儿,月儿。”

此话一出,之前还略些压抑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大家知道,云月楼里最受期待的节目双魁抛球就要来了。云月双魁会在每个月里出场三次,每次出场都会抛出两个绣球,绣球砸中了哪一间雅间的窗户或是从窗户直接飞入,云魁或者月魁就会进入哪一个雅间。至于大厅里的客人,呵呵,连雅间都进不去还好意思要云月双魁陪侍?

秦烟话音刚落,只听一阵衣袂响动,两道曼妙无双的身影已然来到秦烟身后,正是云魁月魁。云魁一身白衣,上绣流云万缕,端庄大方,但身形里又有一股自然的妖娆韵味,身未舞而神翩,形不动而意驰,青丝不束,随肩而披,白纱遮面,朦朦胧胧,直让人浮想联翩。

看罢云魁,再观月魁。这月魁一身淡蓝长裙,中嵌银丝,正如月华皎洁,纤尘不染,三千青丝同样不加盘绾,却不显半分凌乱,反而别有风韵,淡蓝纱巾遮面,一眼看去,耳边竟似有管弦齐鸣,沁人心脾,让人仿佛置身竹林之中,漂浮莲池之上。

二人只是站在秦烟身后,就已经让人心旷神怡,忘乎所以。台下侍女端上一个玉盘,当中放了两颗精致的红纱绣球,云魁月魁轻抬素手,将绣球拿起,此时云月楼中几百号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两颗小小的绣球之上,这正是“闲书听毕酒饮罢,云月双魁落谁家?”究竟不知这两颗绣球到底会抛向何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5回 风流地恶少争双魁 烟花巷红颜守兰心

上回说到,这秦烟秦掌柜在云月楼中说了一段关于道门三宗的故事,听得众人是如痴如醉,叫好连连。不过这真正的压轴好戏却并非说书,而是紧随其后的双魁抛球。云月双魁只一出场就让所有人心生怜爱,随后侍女端过绣球,云月二人各执其一,站在台子两边,信手一抛,云魁手中绣球正打在了三楼正当间的一扇窗户上,窗户未开,众人也不知里面坐的是何方神圣。

再看这月魁,只见她也将手中绣球抛出,秦烟的手同时微微一动。随后这绣球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直奔顶楼而去,不偏不倚地飞进了洛晨三人所在的雅间。三人看着这精致的红纱绣球在地上蹦了几下,最后慢慢停在桌脚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呃,我说,这是刚刚那个月魁抛出的绣球么?”郭石盯着地上的绣球,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愣愣地问道。

平枫和洛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镇住了,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对面云魁打中的那扇窗户缓缓开启,里面正站着一名少年,身穿一身白衣,手持折扇,头戴银冠,面如冠玉,唇若抹朱,只是双目细长,眉飞入鬓,给原本俊朗的脸上平添了一丝阴冷。

秦烟眉头微微一皱,旋即笑道:“何公子,您的雅间被云魁击中,请稍安勿躁,奴家即刻安排云魁前往献舞。”

此时台下也对这俊朗的少年议论纷纷:“哎,这人谁啊?我怎么没在云月楼里见过?”

“你连他都不认识,这是咱们江城太守何大人的儿子何千,你别看他长得温文尔雅,据说啊,这人十分心狠手辣。尤其是对女子,得了新欢百般恩爱,一旦时过境迁就残忍无比,他对这云月双魁已经觊觎许久,只是这绣球从未打中过他的雅间,谁知道今天……唉……”

“啊?这云月楼再大也大不过官家呀,双魁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那今天岂不是……”

“行了,说的好像云月双魁是你家的一样,神仙打架咱们看热闹就行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没有理会下面的窃窃私语,这何公子隔空向洛晨三人一拱手,温声说道:“楼上的三位朋友,在下何千,江城太守何山正是家父,在下现有一事,想要和三位打个商量,可好?”

洛晨三人都不是傻子,何千上来就把自己父亲给搬了出来,就是为了让他们心生恐惧,顺着这个路子想下去,再加上月魁的绣球在他们这里,这个何公子的目的也就很明显了。

“何公子客气了,不知您所说的是何事?”装疯卖傻这种事,洛晨简直就是轻车熟路,三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一副极为诚恳热情的神态,好像真的不知道何千要干嘛一样。

秦烟微微掩口,云月双魁的面纱轻轻地动了动,下面堂中也传来了几声低低的窃笑。

微微抬手阻止了正要喝骂的随从,何千脸上保持着温和的微笑,走到窗边,远远地看着洛晨三人:“看着三位面生,想来并不是老客,在下时常出入这云月楼,对于云月双魁也是倾慕已久,若能听得月魁作歌,云魁伴舞,此生足矣,不知三位能否割爱,将月魁相让于我?在下必有重谢。”

洛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脸上却不露一点痕迹,说道:“哦?重谢?愿闻其详?”

何千以为洛晨被打动了,心中得意,信口说道:“在我看来,月魁一曲怎么也值黄金百两,我给朋友翻一番,二百两,如何?”

“嘶”

此言一出,大厅里顿时传来一阵抽冷气的声音,即使是在江城这样的富庶之地,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花个二两黄金都算是顶天了,这何公子一出手就是二百两黄金,简直不要太阔绰。秦烟随意地扫了一眼自信满满的何公子,又看了一眼洛晨,心下暗笑,要不是洛晨这小子乡试夺魁,完全不惧这太守少爷,自己还少不得得帮他一把,不过眼下,只要看好戏就行了。

果然,洛晨闻言,先是做出了一副被钱砸晕的表情,随后才说道:“不愧是太守公子,果然是财大气粗……”

在威国,官员可以有私产,甚至可以经商,所以某个地方的大官也基本都是腰缠万贯,富得流油,更别说何千的父亲还是江城太守,区区二百两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何公子见洛晨这般姿态,喜得心花怒放,今天晚上云月双魁自己是要定了。

只是何千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洛晨的脸却已经先一步冷了下来:“不过何公子,我劝你看看清楚,这是云月楼,我能进得了这雅间,会缺你那区区二百两黄金?在你眼里月魁一曲金百两,可在我这里佳人清歌无价钱!”

“好!”

若是在别处,洛晨说这样的话估计会被当做浪荡公子,可是在云月楼中,此话一出却引得众人纷纷拍手叫好。何千脸色一僵,细长的双眼里发出一阵寒光,一名身穿夜行衣,脸上刺字的长发女子倏然出现在他身后,冷清的眼神里饱含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此时一名下人走进雅间,趴在何千的耳朵上说了几句,何千脸色微微一变,随后又慢慢恢复正常,抬手示意女子退下,向着洛晨一抱拳:“误会误会,原来是咱们江城的乡试状元洛晨洛公子和探花平公子,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洛公子不愿,在下也不会强人所难。秦掌柜,劳烦开一坛你们这年份最长的女儿心送给洛公子,算是我敬洛公子独占鳌头,为江城增光。”

秦烟微微一笑,欠身行礼,何千又对着洛晨抱了抱拳,随后缓缓转过身去。黑衣女子上前,抬手将窗户关闭,那深如寒潭的杀意也渐渐消散。

云月楼中的歌妓训练有素,此时不用吩咐便自行登台,台下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了过去。不消多久,云月楼就再次歌舞升平,处处春光。

洛晨随手关上了雅间的窗户,三人回到席间坐下,平枫把杯里剩下的酒喝光,看着洛晨郭石说道:“江城之前就有传说,这个何公子口蜜腹剑,虽然看上去风度翩翩,实则心狠手辣,今日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郭石点了点头:“没错,要不是你们两个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探花,今天咱们非得吃不了兜着走,而且那个后来出现的黑衣女子应该也不简单,脸上刺字,这得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洛晨站起身来,走到郭石旁边坐下:“胖子,这个何公子心机最深的还不是这里,而是咱们三人明明都在窗子里,可是他却只说我和平枫,对你只字未提,我想他并不是不认识你,而是有意为之,就是想让咱们三人不睦,他好有机可乘。”

郭石闻言,嘿嘿一笑,没有说话。平枫白了他一眼,随即说道:“洛晨,他留这么一手有什么用呢,咱们过段时间就会参加殿试,加官进爵,就凭他还想害咱们不成?”

洛晨举起酒杯和郭石碰了一下,这才说道:“话是不错,但这也证明他已经恨上咱们了,一有机会就会蹦出来咬一口,所以才会不急这一时,而是选择慢慢布局,有千日抓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还好我已经吩咐过阿庆,将你们的家人都接到我家府上,此时应该早就到了,你们也不必太过牵挂。”

郭石和平枫听了洛晨的话,觉得有理,心中感激的同时,也不由得多了一份警惕,毕竟二人都是普通老百姓,好不容易鱼跃龙门,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

洛晨话音刚落,雅间的门就被轻轻叩响,随后一个清亮婉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三位公子,奴家云月楼月魁,特来献歌。”

三人相视一笑,洛晨打开木门,只见一身淡蓝衣裙的月魁正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一个婢女,婢女怀中抱着一个精致的青瓷酒坛,虽未开封,已觉酒香阵阵,想来就是何公子送的女儿心。

洛晨侧过身摆了一个请的姿势,月魁轻轻点头,飘然而入,身后婢女将酒坛摆在洛晨的小案上,随后向三人行礼,方才慢慢退出屋外,留下月魁一人翩然立在雅间中央。洛晨三人看着近在咫尺的佳人,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半晌,月魁见洛晨三人都沉默不言,轻抬素手,慢捋青丝,缓缓走到洛晨案前,熟练地把那坛女儿心打开,一阵清淡诱人的酒香顿时在雅间里四散开来。月魁端起酒坛,先给洛晨满上一杯,随后是平枫郭石二人,最后才是自己。斟酒毕,月魁慢开檀口,柔声道:“奴家恭贺洛公子高中,恭贺三位金榜题名。”

言罢,月魁也不看洛晨几人什么反应,微微掀起面纱,抬头一饮而尽。

洛晨三人自然不会被一个女子比下去,纷纷举杯。月魁敬酒毕,又复为三人斟酒,这才问道:“奴家虽才疏学浅,但也习得几只小曲,略可一听,以做消遣,不知三位想听些什么?”

洛晨微微一笑,看向平枫郭石,见他二人也没什么主意,便说道:“我们初到云月楼,也不知有什么曲可选,月魁姑娘就选你最拿手的唱一段如何?”

“公子客气了,直呼我小月便是,既如此,那奴家便唱一曲《庆韶华》,可好?”

洛晨点了点头,青楼歌曲,总免不了别离相思,才子佳人这些俗套,也就听个旋律韵脚罢了,不必当真。

月魁捕捉到洛晨眼底闪过的不以为然,心下生出一阵不忿,翩然转身,取下壁上古筝,就这么席地而坐。十六弦动,五音轮转,其韵如空谷幽兰,静而不寂,又如深山清泉,冽而不寒,三人正听得入迷,琴音忽转,如盘走珠,似有若无,月魁檀口轻张,婉转歌曰:

朗月空窗晚风清,寂案火独明,

残笔旧墨纤尘厚,古韵今谁听?

疏风舞,冷雨细,又初晴,

行人只道风光好,总认无情作有情。

歌起两转,酒过三旬,月魁才按住琴弦,缓缓收了音,一双妙目看向洛晨。洛晨心下苦笑,这月魁虽为风尘女子,心思倒也玲珑,自己不过是起了个念头,就被她察觉了,还一直记到现在。想到这,洛晨拿起酒坛,亲手倒了一杯酒,递给月魁,说道:

“方才是在下武断了,不想在云月楼中也能听到这般天籁之音,无论是旋律还是辞藻皆属上乘,还暗含讽喻,真是让人耳目一新,在下佩服。”

听了洛晨的话,月魁的眼神才柔和下来,随后才把古筝放在一旁,款款起身。可就在此时,一个巴掌大小的信封从月魁的袖子里掉了出来正是乡试放榜所用的信封。平枫郭石见状大惊,只有洛晨无甚反应,慢慢弯下腰捡起信封,递给月魁。

“洛晨,你你你……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平枫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小月姑娘,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身形有些熟悉,而且你虽伪装了声音,但终归还是改不了多少,如今这信封也掉了出来,你也就不必隐瞒了吧,蓝心。”洛晨走回座位坐下,对着一动不动的月魁做了个请的手势。

“蓝心?她是蓝心?”郭石的嘴巴张得都能放下一个鹅蛋了,谁能想到润雨学宫云纸院的一名女学生,本次乡试的榜眼,居然还是江城最大青楼中的花魁?

月魁看了三人一眼,知道此时隐瞒也无用,遂慢慢走到旁边坐下,摘下面纱,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正是蓝心。洛晨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拿过刚刚她用的杯子,为她倒上了一杯酒:“今天这件事,纯属巧合,等会你照常离开,我们三人只是来到云月楼喝了杯酒,有幸见识了月魁的天籁之音,再无其他。”

说罢,洛晨看了郭石一眼,郭石眼睛瞪大,忙不迭地点头。平枫看看蓝心,又看看洛晨,猛地把手里的酒喝干:“放心,我平枫读圣贤书,明是非理,只要你没有真的堕落于风尘,我就绝不会多说半句。”

蓝心听罢,半晌才点了点头,伸手拉起自己的袖子,只见她洁白的藕臂上,一颗鲜红的朱砂犹如一滴鲜血点缀其上。平枫见状,反倒松了口气,蓝心放下袖子,淡然说道:

“我自幼无父无母,从外地流浪至此,差点饿死街头,是秦烟姐姐收留了我,教我唱歌弹琴,润雨学宫的花销也都是秦烟姐姐替我承担的,至于在这里做花魁,乃是我心甘情愿报答于她,秦烟姐姐从未有半分逼迫。”

洛晨心下明白,举起酒杯:“蓝心,你我虽不相识,但在同一学宫里寒窗苦读,也是缘分,更何况你白天研学,晚上……晚上唱曲,这样还能拿下榜眼之位,我洛晨佩服,这杯酒,就敬你巾帼不让须眉!”

这次连平枫都没有犹豫,四个酒杯碰在一起,蓝心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多谢,这杯酒,蓝心终生不忘!”四人相视一笑,直喝到而二更天蓝心才戴好面纱,从雅间中离开,洛晨三人也带着几分醉意沉沉睡去,这正是“腾龙初飞月凤舞,仙凡大道始于今。”究竟不知这几人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6回 明秋毫洛冲陈利害 踏官道少年望华都

上回说到,这江城太守之子何千仗势欺人,想要从洛晨这边抢走月魁,可是却发现洛晨乃是本次乡试状元,不但没能得见月魁,更是连前来献舞的云魁都没敢动。随后月魁来到雅间,不想献歌之后无意中暴露身份,竟是乡试榜眼蓝心,这四人惺惺相惜,开怀畅饮,洛晨三人于雅间中睡去,直至次日才回到洛府。

“郭石你个小兔崽子!昨天晚上干什么去啦?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娘多担心!你现在是金榜题名了,是不是就不要爹娘啦!”三人刚踏进正厅,郭石的父亲郭厚就冲到郭石面前,气冲冲地喝道。

郭石明显不是第一次被这么数落了,歪着脑袋听完,嘴里嘟哝了一句:“一身酒气,昨晚说不定喝了多少呢……”

“小兔崽子你再说一遍?涨能耐了啊?敢和我顶嘴了是吧?”

“哈哈哈,郭兄稍安勿躁,孩子们平时埋头苦读,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自然要出去庆祝一下,咱们三家昨晚不也喝了个酩酊大醉么?孩子大了,咱们这些长辈啊,也该歇歇不是?”洛晨的父亲洛冲笑着把郭厚拉回座位上坐着,不着痕迹地扫了洛晨一眼,弄得洛晨一阵心虚。

几人略坐了一会,闲话几句,平枫的父亲平山才站起身来说道:“洛老哥,昨天晚上我和郭大哥住在您家,实在是打扰,今天就不多留了,我家地里还有活没干,离不了人……”

洛冲闻言一笑,看向郭厚,只见郭厚脸上也是同样的表情,随即说道:“哈哈,郭老哥平老弟不必客气,咱们的孩子相交甚厚,如今又金榜题名,咱们三家以后更应该多多往来才是。”

洛冲是生意人,做事圆滑周到,之前虽然没有邀请平枫和郭石家人一同聚会,但洛府吃的米面肉菜都是直接到他们两家去买的,否则这平山郭厚二人也不会因为喝了一顿酒就与洛冲如此相熟。

众人又站着闲话了几句,洛冲父子二人又直把平枫郭石两家送到洛府大门口,这才转身又回到正厅。洛冲坐在上首,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下面的洛晨,问道:“昨晚去哪了?”

洛晨一看父亲这幅表情,就知道隐瞒也没用,自己昨晚的行踪肯定是被父亲查到了,所以也就干脆地站起身来,弯腰说到:“昨晚我和平枫郭石去了……去了云月楼。”

此时洛冲的母亲秦月也来到正厅,不过却没有半分要为洛晨说话的意思,而是端坐一旁,含笑看着这父子二人。

洛冲点了点头:“你倒是胆大,拿了状元的确可喜可贺,但也不该连说都不说一声直接就带着你那两位朋友去那等烟花之地……”

“爹,您误会了,我们去云月楼真的只是喝杯酒听听曲,其他的啥也没干,要是他俩有谁失了童子身,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洛晨脸上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连连摆手,一旁服侍的婢女都忍不住掩口窃笑。

洛冲猛地把手中茶杯按在桌子上,瞪着眼睛问道:“什么也没干?呵呵,那我倒要问问你这个乡试状元,昨晚月魁抛球,抛给了谁,又是谁那么大气派,当众打太守公子的脸?”

洛晨听了父亲的话,慢吞吞地低下头,嘟囔着:“既然您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

洛冲被自己的儿子气乐了:“哦?这么说,你是不服?”

洛晨抬起头来说道:“爹,那何公子表面上温和随意,可实际上却是阴狠无比,昨晚孩儿几人有幸被月魁选中,他看见了,就欲抢夺,还搬出太守何大人来压我们。即使后来知道我是乡试状元,平枫是乡试探花,也不忘了在言语上挑拨离间一回,若是从前咱们家尚且有几分顾忌,但眼下若是再一味退让,反倒让人轻视,而且话说回来,那些女子虽沦落风尘,但也不应该像货物一般被争来争去。”

洛晨正欲再说,却看见父母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只好乖乖闭嘴。洛冲恨恨哼了一声,示意他坐下,这才说道:“你呀,还是太莽撞,你也不想想,这云月楼在江城多年,云月双魁也换了多次,要是何公子真有那胆子,云月双魁早就被送到他的床上去了,还轮得到你英雄救美?”

父亲的话让洛晨一愣,他从小就耳濡目染,此时自然一点即通:“爹的意思是,云月楼的势力大到连江城太守都害怕?昨晚的事情也是云月楼导演的一出戏?为的就是让我和何公子结仇?没必要吧……”

洛冲哂笑一声:“我说儿子,你还真是看得起你自己,状元虽少,天下也绝不只你一人。不过你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这云月楼的势力的确不小,江城太守就算不怕,也多少要忌惮几分。而且还有传说,这云月楼有仙家的背景。总之,你到云月楼去喝酒闲逛没问题,但是绝对不许给我寻花问柳,更不准惹是生非,听见了没!”

“夫君,你怎么能纵容晨儿往云月楼那种地方跑呢,万一被带坏了怎么办?”母亲总是比父亲想得更多,担心的也更多。

洛冲摆摆手:“洛晨这么大的人了,承父母生养,蒙恩师教诲,明是非,辩黑白,不是那么容易带坏的,你就别多想了。”

父亲这一句话让洛晨十分受用,可还没来得及得意,洛冲就转过头来说道:“不过小子,你要是真走上了邪门歪道,为父就打断你的每,一,条,腿。”

洛晨感受着心中冷飕飕的寒意,浑身一激灵,秦月看着这没正形的父子二人,心中也暗自好笑。洛晨乡试高中,全家欢天喜地,洛冲也并未真的怪罪于他,只是训诫几句便将此事揭过,洛晨依旧时常去寻平枫郭石二人不提。

正是闲处光阴易过,四五日后学宫派人送信,下个月月初由四位长老统一带领乡试中榜学生去往华都殿试。洛晨也不过是简单收拾了行装,便依旧与平枫郭石四处游玩,云月楼也没少去。又过几日,公子何千首先登门,送礼拜贺,对云月楼一事只字未提,至于其他达官显贵,上门者数不胜数,不可尽述。

倏忽三月已过,已是四月初春时节,处处草长莺飞,花开叶碧,好一片生机勃勃。之前乡试脱颖而出的五十名学生此时尽数聚集在润雨学宫正殿前,互相闲聊,洛晨,平枫,郭石三人也在其中,这是乡试的规矩,出发去往殿试的学子一律不许家人陪同送行,否则取消殿试资格。

足足一个月没有来到润雨学宫,此时再回到这熟悉的正殿之前,洛晨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恍惚之感,似乎自己并不是要去参加殿试,而是和平常一样前来进学罢了。平枫郭石脸上也有感慨之色,半晌,三人互相看了看,嘴角同时露出一个开心而又有些怅然的笑。

少顷,四位长老先后从正殿中走出,目光一扫,便知五十名学子尽已到齐。墨龙长老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尔等皆是本次乡试中脱颖而出的才子才女,但切不可因此疏忽大意。每次乡试,华都,江城,鹏州,望海,流沙五处,每个地方都会产生五十名中榜之人,殿试之中你们将会被打乱分成五组,依次进宫面圣,得圣上青睐者才有机会平步青云,虽然殿试没有固定的通过人数,但每次也不会超过一百人,而且随着威国的壮大和完备,这个数字还会不断减少,你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一番话下来,原本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互相闲谈的学生们也都面露忧虑之色。神笔长老笑着走上前来,拍了拍墨龙的肩膀,随后说道:“怎么?还没上殿就先吓着了?未战而先怯,这可不是吾辈学子应有的做派,你们这副样子,岂不是要被其他地方的学生笑掉大牙?”

台下的气氛并没有缓解多少,神笔长老正要再说点什么,此时,一个少年的声音忽然在人群中响起:“缓踏玉阶朝金殿,笑看紫蟒并朱结!”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本次乡试的探花平枫。话音未落,一个清冷婉约的女声接道:“漫谈家国天下事,笔指山河断九天!”

这次说话的正是乡试榜眼蓝心,众人还未从这两句诗里反应过来,洛晨从人群中走出,高声喝道:“大臣公卿寻常矣,古今难得是圣贤!”

神笔长老眼睛一亮,抚掌大笑曰:“好好好!好一个大臣公卿寻常矣,古今难得是圣贤!你们,可明白这其中深意?”

下面的五十人都不是庸常之辈,此时略一思索便觉心头无比清明,豪气顿生,齐齐喝道:“大臣公卿寻常矣,古今难得是圣贤!”

墨龙长老大手一挥:“出发!”

五十名学子走出学宫,学宫之外已经备好十辆马车,每车六人,四位长老分乘两辆车居车队首尾,以为呼应。待到所有学生都进入车内,所有马车缓缓移动,从江城北门出发,沿着官道径往华都方向去了,这正是“春风得意前程远,马踏疾风到御前”。究竟不知这一路之上还有何等奇闻,且听下回分解。

第7回 宿雨驿墨龙斩野鬼 惊噩兆玉砚卜先天

上回说到,这洛晨平枫郭石三人从云月楼中归来,惹得父母好生担心,但毕竟人逢喜事,也没有多做追究。四月初,江城乡试中榜者五十人聚于润雨学宫,乘车前往华都殿试。这江城位于华都之南,往来将近两千里,极为遥远,就算马匹不需休息,日夜兼程也要近半个月才能到达,更何况途中还要停顿修整,这么一来到达华都估计已是四月下旬。

“你们几个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吧?感觉如何?”车队赶路四天,神笔和云纸二位长老性格比较开朗,所以就和洛晨,蓝心,平枫,郭石四人共乘一辆车,至于寡言少语的玉砚墨龙二人,则是乘车跟在最后,负责警戒看守。

洛晨闻言,打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风景,此时已近黄昏,马车缓缓行驶在山路上,极目望去,只见霞光万道,山腰白云连成一片,远接天际,波浪相叠,马车恍如行在云巅之上,真是世间少有的奇景。一时间整车人都被外面这恢弘壮阔的景色吸引,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马车转过弯,走到山阴,大家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是从江城去往华都的必经之地云山,这等云海奇景每年都会吸引无数人前来观赏,甚至有很多人年年都会来这里登高做赋,你们几个觉得这景致如何呀?”云纸长老和神笔长老对视一眼,笑着问道。

“真是奇景,以前我看到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还没法理解,落霞怎么还能飞呢?今天见到这般景致方才明白古人遣词炼句是有多么考究,方才那一片霞光,除了一个飞字,反而找不到更好的字来形容了!”平枫兴奋的满面红光,兴冲冲地说道。

洛晨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以前觉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万里路什么的走不走都没什么区别,眼下才知晓,书中就算描写得再详细也不如亲眼看一看来的真切,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若是抱着书本死读,怕是读一辈子也读不出方才片刻的兴致。”

此情此景,蓝心缓缓捋过青丝,翩然说道:“良辰美景,神游其中,怡然自得。”

众人闻言,会心一笑,只有郭石嘴里还在暗自嘟囔着:“嗯嗯,好看……嗯……太好看了……嗯……怎么那么好看呢……”

神笔长老闻言,大笑道:“这景色虽好,可是我得告诉你们,方才那云海翻滚奔腾,气势浩大,正是风起云涌之兆,如果没猜错,今晚必有大雨,咱们估计要在路上找个地方住一宿再走了。”

众人说笑间,车队绕过山路,又复回到大道上。没走多久,果然空中乌云攒动,方才还是晴天,不多时已经昏暗无比,更兼大风呼啸,飞沙走石,眼看便要天降大雨。

四位长老见状,急忙叫停车队,去路边寻找了片刻方回,说是在旁边小路上有一座废弃驿所,不知年代,但规模甚大,避雨足矣。众车夫闻言,火速驾车前往,奈何小路崎岖难行,多有泥泞,车队用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全部进入驿所的院子里,一众长老学生并车夫刚躲进驿所,豆大的雨点就从而降,直把这陋室残屋淋成个水帘洞,好在这驿所年代虽久,但瓦片尚全,并无漏雨之处,众人才得以暂做安歇。

驿所本就是给来往行人歇脚休息的地方,大厅桌椅板凳俱全,柜台里还放着一尊佛像,只是香炉中半点火星皆无。二层也有客房十数间,将就一下,住下这六十几人也不成问题,此时无论是长老车夫还是学生,没有一个闲着的,纷纷帮忙打扫房间,归置桌椅,偌大的驿所不消多久便焕然一新,虽然依旧破败,但至少没有之前那般邋遢。

墨龙长老拍拍手里的灰尘,对于这五十名学生的行止还算满意。神笔长老让车夫在厨房里找来五口大锅,几个水壶水杯,拾了些干柴,又拆了些许桌椅,在大厅里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分别点了一个火堆,这才招呼道:“外面大雨,不便赶路,咱们今晚先在此暂歇,五个火堆烧水烤干粮皆可,但不要移动方位,累了便自行休息,待到明日雨止,咱们再行上路。”

学生们此时都有些困乏,杂乱地应了一声,便各自围在火堆旁边烧水烤干粮,聊以果腹。四位长老先后从火堆旁走过,手上暗暗结印,灵力流转,将大厅里五个火堆尽数联结,外面阴风冷雨皆不得入,就连淅淅沥沥的雨声也小了几分。见这五行护魂阵已然运转流畅,四位长老这才走到中央的火堆旁坐下,掏出干粮烧烤起来。

洛晨和平枫郭石还有蓝心都在东边的火堆旁。这段时间洛晨三人没事老往云月楼跑,最初秦烟还会出来打个招呼,后来实在是没空,干脆让蓝心来招待。顶楼的雅间一直都空着,洛晨几人用过酒菜直接把钱付给蓝心就是,这一来二去,四人越倒是发熟悉了起来。

火堆旁边并不止他们四人,平枫鬼鬼祟祟地伸长脖子朝着中央的火堆望了一眼,低声说道:“哎,你们说,长老为什么不让咱们移动火堆的方位啊?”

洛晨知道平枫又要开始各种信口开河,但反正无聊,听听也罢,所以就顺着他的意思问道:“那你说是为什么呢?”

平枫顿时来了精神,往前凑了凑说道:“要我说啊,这五个火堆必然对应着五行金木水火土,这五行齐聚,就能克制妖魔鬼怪,一旦移动,阵法即破,可能就会有什么孤魂野鬼闯进来,钻进某个人的身体……”

郭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这叫上身。”

平枫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一看你就没听过书,那叫夺舍,什么上身……”

洛晨听着好笑:“行了行了,还金木水火土,我只看见了火,再说五行水居北,水火又相克,若是这火堆真的代表五行,此时北面那个火堆应该早就灭了才是。”

郭石也反应了过来:“对对对,南边离宫,火上加火,应该烧得更旺!”

蓝心也难得来凑热闹:“嗯,五行木生火,咱们正在东方木宫,这堆火应该也更旺才对。”

平枫成了众矢之的,一下子没了脾气,默不作声地啃着手里被烤糊了的干粮,腮帮子狠狠地鼓动着,不时还会充满怨念地看向洛晨几人,引得大家一阵窃笑。

此时的境况虽说很是有趣,大家围坐火堆,煮清水,谈闲话,但总是架不住舟车劳顿,身体倦乏。没过多久,一众人便陆陆续续回到楼上客房休息去了,四月时节,雨夜寒气颇重,四位长老并众车夫早在房间里都放好小火盆,以除寒气,众学生在房中或坐或卧,互相依靠,纷纷睡去。

不觉已到了三更天,整个驿所鸦雀无声,连车夫都已经各自休息,大厅里只有五处火堆依旧明亮,燎燎不已。不多时,东首木宫之火忽然一阵摇曳,鬼哭隐隐,寒风阵阵,那原本金黄的火苗之中竟显出一丝森然碧绿,随后化作一团黑气浮于半空,渐渐变成一个枯瘦人形,眉心绿芒一线,双目红光两点。随着这厉鬼显形,五处火堆之火顿时摇摇欲坠,几欲熄灭,只有中央一堆火依旧明亮,但也大不如前。

厉鬼多半是生前执念所化,神智不明,只有满腔怨恨,一心杀意。此时漂浮半空,只觉得二楼房间之中烈阳滚滚,但却被黑夜阴气所制,只能蛰伏收敛,正是鬼物的滋补上品。

这厉鬼双眼红芒一涨,眉心碧绿忽炽,鬼哭惨惨,阴风飒飒,直奔着二楼而去,可才飞到二楼走廊栏杆外,一股灵力猛然流动,将整个二楼护得如铁桶一般。厉鬼一时不查,撞了个满怀,那真是万箭穿心,抽筋剥骨之痛。连滚带爬地跌回一楼,厉鬼发出一阵饱含憎恶的嘶吼,直奔火堆而去,打算先灭火毁阵,再将这驿所之人屠戮一空。

“墨龙,我就说这驿所里藏着什么脏东西吧,你看看,这五行护魂阵都给糟蹋的不成样子了,我要护持阵法,这只厉鬼交给你了。”玉砚长老不知何时站在二楼廊间,双手结八卦印,下面五堆火猛地一涨,把厉鬼逼了回来。

墨龙长老站在对面,警惕地看着下面的鬼物,周身灵力翻滚:“玉砚你看清楚,这可不是寻常厉鬼,而是一只初成的鬼仙,云纸,神笔,都来帮忙!”

三位长老同时从二楼跃下,将厉鬼围在中间,平时嬉笑和善的神笔长老此时面冷如霜:“能修成鬼仙之体也算你的造化,可你心存杀意,若是成了势,必要为祸一方,今日我等就除魔卫道,斩去你这鬼物!”

这鬼仙神志混沌,但依旧能感受到周围的杀意,哭声再起,眉心一点绿芒倏然闪亮,极为阴邪的绿色冥火化作三条细线,直扑向三位长老,竟是一个火修所化的鬼仙。

“雕虫小技,也敢卖弄!”云纸长老手中结印,寒气纵横,直接与一条火线撞在一起,冥火阴冷,寒意浩然,一番碰撞之后,双双在半空消散于无形。

神笔长老双手虚指,凌空成圆,火线射入其中竟如泥牛入海,再无回音,不过神笔长老的脸色也随之一变:“这鬼物有点本事,冥火吞噬元阳,焚烧灵力,各位留心!”

墨龙长老眼神一肃,此时应速战速决,拖得久了万一被睡着的学生发现反倒麻烦。思虑之间,墨龙双目之中竟有雷光闪过,脚下踏罡步,手上结雷印,口中念道:“青雷赤气,洞按九宫;赤雷黄气,运雷居中;黄雷白气,上游苍穹;白雷黑气,下至北酆;黑雷青气,遍满虚空;五雷齐聚,邪祟无踪!”

这五雷轰顶是天宗道法,也是眼下墨龙长老能用出的最强法术了,由于根基不足,所以即使有口诀扶持,墨龙长老也不能完全发挥出五雷轰顶的威力。但天宗本就以术法见长,岂是区区一个初成鬼仙能够抵挡的,只见五色神雷生于虚空,势如破竹,瞬间便将那冥火撕裂,鬼仙大惊,绿芒爆燃,冥火遍布周身,四处乱射,却都被云纸神笔二位长老化解,没有一丝漏过。

“噼噼啪啪!”

冥火在五雷的摧残之下飘摇不定,但又无比顽强。这冥火本属无根之火,生于虚空,焚阴气而存,此时正是黑夜,外加大雨,阴气浓郁,故而这阴火如鱼得水,虽敌不过几位长老的联手攻击,但也没那么容易被熄灭。

四位长老哪里会被这么一个鬼仙给拿住?墨龙长老见五雷并未奏效,袍袖一甩,雷光逆转而回,护持阵法的玉砚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中央火堆上方,双手印诀一变,八卦印化五雷指。墨龙长老操控雷光按照五行方位,分别射进五个火堆中,雷火归一,整个五行护魂阵倏然变化,阵中杀气四溢,霸道无比,原来中正平和的护阵俨然变成一个杀阵!

“妖孽,来尝尝我这五行诛邪阵!”

玉砚长老体内灵力奔腾,驿所大厅顿时生出无尽雷火,这雷火不碰神仙体,不伤凡间人,直奔着鬼仙而去,那碧绿冥火勉力抵挡一阵,终是被雷火生生劈碎,连同鬼仙本体一起崩散,化作无数星火四处飞射,别看这星火区区,被沾上了也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神笔长老见状,双手成圆,猛地一动,原本四散的冥火纷纷调转方向,朝着他手间的飞射,最后消失无踪。半晌,神笔长老见驿所中再无鬼气,这才放下双手,长长呼出一口气,弯下腰咳嗽了几声。

墨龙长老收了法力,将神笔扶到一旁坐下,玉砚在旁将杀阵撤去,又收了隔绝声音的法阵,依旧布下五行护魂阵,这才走过来说道:“没想到这鬼仙执念如此之深,即使死到临头,都不忘了拉上咱们几个垫背,要是没有墨龙老哥的天宗道法,神笔老哥的人宗界术,咱们今天多少都得受点伤啊……”

墨龙叹了口气:“咱们受伤无所谓,只要没伤到学生们就好,云纸,你和神笔再把驿所内部排查一遍,我和玉砚还要把阵法加固一下。”

云纸点了点头,刚要与神笔长老离开,忽听得一阵响动,循声望去,只见驿所大厅里供奉佛像的香炉忽然自行点燃,一阵灰尘烧焦的味道隐隐传来。

四人看着兀自冒烟的香炉,脸色不约而同地阴沉下来,无论在何时何地,香炉自燃都是不祥之兆。墨龙长老眉头紧锁,看向玉砚:“你还欠我一卦,就算算这香炉自燃,到底有何深意。”

玉砚长老是地宗弟子,除了阵术之外,对于先天演卦也颇有研究。只见他掏出三枚古代铜钱,在香炉的灰烬里沾了一下,随后猛然一甩,三枚铜钱在半空飞速旋转,却又会在某个时刻齐齐一顿。一卦六爻,停顿一次便是一爻,当铜钱停顿五次之后,玉砚长老撤去灵力,铜钱落地,组成卦象里的最后一爻。

玉砚长老思索片刻,眉间浮现一丝忧虑,墨龙见状,问道:“如何?”

“唉,象曰山附于地,乃是剥卦,剥削蚀烂,灾情之忧,进取难成,顺时而止。咱们不过是护卫,车夫更不必说,这群人里,只有那五十名学生是要进京求取功名的,所以这卦象也十有**应在他们身上。”

云纸长老闻言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禳除么?”

玉砚长老摇了摇头:“剥卦的意义就是提醒世人,守静为要,不可冒进,所以破除这卦象的唯一办法就是顺时而止,也就是说要放弃进京,若是冒进……唉,香炉自燃可是大凶之兆,主杀伐破败,应血光之灾……”

说到这,四位长老都不由得摇了摇头,这节骨眼上让这五十名学生放弃进京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玉砚长老的卦术也绝不是危言耸听。墨龙长老沉吟的半晌,问道:“还有别的办法么?”

“没有,别说眼下咱们修为不够,就算是够了,这等泄露天机的事情也不能随意为之,如果此时咱们已经晋级真人,我还能算出具体应在谁身上,可眼下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大厅里的火堆兀自燃烧着,四人中最年长的神笔长老盯着火光看了片刻,决然说道:“罢了,咱们再把驿所排查一遍,等到明天雨止,照常上路!”

其余三位长老闻言一惊,纷纷看了过来。

“并非我不相信玉砚老弟的卦术,但劫数就在眼前,非我等能更改。若能安然度过,那是他们的造化,若不能也是他们命中注定,咱们横加干涉反倒可能雪上加霜,这五十名学生里若是谁真遇到什么祸事,咱们四人到那时再出手也不迟,此时在这里瞻前顾后,却没有半分用途!”

玉砚长老眼睛一亮,躬身道:“是我愚钝了,神笔老哥说的话深得易理,自古祸福相依,物极必反,前方虽有劫数,但劫中亦有机缘,咱们只需要从旁略加回护便是,强行阻拦反倒会适得其反。”

言毕,四人心中了然,也就不再多言,纷纷散开加固阵法,检查驿所,好在并未发现其他鬼祟。一众学生并车夫各自在房中安睡,外面之事一无所知,转眼天明雨止,众人依旧登车上路,直奔华都而去,这正是“仙术无双斩鬼易,劫数藏形避祸难”。究竟不知这五十名学生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回 候都门丞相迎贵客 宴华府石江宰羔羊

上回说到,润雨学宫四位长老带领乡试中榜的五十名学子延官道去往华都,一路上赏景闲谈,别有风趣。怎奈途中大雨,众人在驿所中躲避,夜间睡下后有鬼仙意图伤人,却被四位长老联手击毙,而后又突显凶兆,众长老商议之下,还是决定顺其自然,一行人第二天又复上路,奔华都而来。

“这华都是咱们威国开国皇帝威元帝的故乡,原本不过是一个贫瘠的小村落,连城镇都算不上,先皇一统天下之后,回到家乡,大兴土木,建造宫殿房舍无数,这才有了华都今日的繁荣光景。据说在皇宫正殿之后,还有一口水井,正是先皇幼时家中取水用的井,而皇宫所有的水井也都与这口井连通。”

神笔长老坐在车中,正与洛晨几人闲聊。自那日大雨之后,众人一路行来,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再加上如今太平盛世,并无匪患,车队自在前行,前后只用了半个月就已然快要到达华都,眼下距华都不过七八十里,太阳落山前便可赶到。

平枫闻言,坏坏地说道:“所有水井都连通?那要是有心怀叵测之徒想要谋害朝廷,随便找一口井下毒,那一皇宫的人岂不都交代了!”

云纸长老狠狠地瞪了平枫一眼:“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幸得咱们还没到华都,若是在华都之中胡言乱语,别说殿试,只怕你都没法活着从城门里走出来!”

平枫当然知道这些话不能在华都里面说,嘿嘿一笑,也不做声。神笔长老看了一眼车外,说道:“这些不过是民间传说,想来建造皇宫的工匠也不会傻到把水井都连在一起,至于正殿后面的那口水井,是真是假没人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洛晨闻言,心下好奇:“长老,您每次乡试都会带领中榜学生进入皇宫参加殿试,为何没见过这口井?”

“你当皇宫是咱们润雨学宫呢?没什么秘密,随便你乱逛,进了皇宫一言一行都要谨小慎微,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就算你再怎么好奇,为了自己的小命也得忍着。”这半个月相处下来,神笔长老对洛晨,平枫,蓝心还有胖墩墩的郭石印象都不错,所以此时也并未太过严肃。

“长老,进了华都,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注意的?”声音如沐春风,沁人心脾,不用想就知道是蓝心。

神笔长老哈哈一笑:“到底是女子心细,云纸,你和他们说说吧。”

云纸长老点了点头,看向洛晨几人说道:“华都是天子脚下,富庶繁华,达官显贵无数,虽然这城中有御林军护卫,传说还有三宗仙长时时坐镇皇城,但依旧改变不了这里五方杂处,良莠不齐的局面,入城之后,咱们应该会住在皇宫安排好的客栈,你们可以外出闲逛,但是必须至少两人同去,尤其是蓝心,最好不要单独外出……”

云纸长老的话还没说完,一只黑羽信鸽忽然从车窗飞了进来,被神笔长老一把抓在手里。

“我说神笔,这不是你养的墨鸽么,怎么跟到这来了?”云纸长老看着神笔将鸽子腿上的信纸取下,诧异地问道。

神笔长老打开卷成一缕的信纸,眉头渐渐紧锁,半晌才说道:“看来这次,咱们不用住客栈了。”

说着,神笔张老将手里的信纸转了过来,众人看去,只见上面字体粗豪,写道:一别经年,甚是想念,小弟闻得兄长今日抵都,特在南城门迎接。另客栈简陋,不堪下榻,还请江城学子尽到我府,略进薄酒,以待殿试。

简单几句话,下面没有署名,可是洛晨几人却从神笔长老的表情中看出,这写信之人必然大有来头。

半晌,神笔长老才看向洛晨几人说道:“如今朝上有一名丞相,姓石名江,你们可知道?”

洛晨点了点头说道:“丞相相石江,刚直忠勇,宁折不弯。他是先皇过世,威文帝继位之后才登上相位的,多次直言进谏,甚至因为给百姓减税的事情和文帝在早朝上吵起来过。”

一提起这个平枫顿时来了精神,说道:

“这件事我在茶楼听书听见过,相传争吵之后,一日石丞相命家中做了一道碳烤全羊,正准备享用,忽有宫中太监前来,石刚起身迎接,只见这太监端一玉盘,盘中放着一杯御酒,一把金匕,再无其他。家人见状,皆以为圣上赐死,直唬得面无人色。石丞相泰然自若,端酒于案上,取金匕在手,将烤羊割肉剔骨,大快朵颐,随后举酒一饮而尽,下拜谢恩。次日照常早朝,文帝也未再提及此事,自此丞相石江名声大噪,随后接连几年出使外族,无往不利,一君一臣通力合作,才有威国眼下这般盛世景象。”

一直慢半拍的郭石此时却变得敏捷起来:“长老,您在这个时候提及石丞相,难不成这信就是石丞相写的?他请咱们到他府上?”

云纸张老看了神笔一眼,点了点头,说道:“这石丞相曾经来过咱们润雨学宫,与神笔长老相谈甚欢,每次来京神笔长老也都会去拜访,但是这次没想到他居然会亲自来迎接。”

此言一出,洛晨平枫的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就连蓝心也不例外,只有郭石眉头一皱,并未作声。

云纸长老把几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一动,看着郭石问道:“郭石,你为何闷闷不乐?这石丞相虽然位高权重,却不是那等张扬跋扈之人,断然不会为难你们的。”

郭石看了车外一眼,思索了一下说道:“长老,我并未担心这些,而是心中有些疑惑。”

神笔长老转过头来:“哦?说说看,你这惑从何来啊?”

郭石稍作沉吟,说道:“方才听二位长老的话,这石丞相应该是从未在殿试之前接见过中榜学生,可对?”

云纸长老微微颔首,微笑道:“不错,从前都是神笔去他的府上拜会,从未提前见过中榜学子。”

“那就是了,此次石丞相一反常态,忽然要迎接江城学子,那么我想知道,在这华都之中,迎接鹏州,流沙,望海三地学子的人,又是谁?这华都本地的中榜学子,又去往何处?”郭石一番话下来,所有人脸上的喜悦都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凝重。说得好听些他们是中榜的才子才女,说得难听些他们就是一介草民,若是卷入了华都的权力纷争之中,不但自身难保,还可能会祸及家人。

信鸽飞出窗外,径直朝着队尾墨龙玉砚的车子飞去,神笔长老缓缓说道:“去往何处我也不知,但我想既然咱们有人迎接,那么其他城市的学子必然也有他们各自的去处吧……”

云纸长老想起之前在驿所中玉砚算的那一卦,暗运灵气于双目,只见洛晨几人眉心隐有黑气凝聚,但却并不浓郁。可即使如此,这次华都之行,似乎也并不太平啊……

之前轻松的气氛随着这一封信烟消云散,此时已近黄昏,树木枝叶尚未发散茂密,竟有一丝凄凉之感。众人各自闷坐不语,不多时只见一座雄城盘踞前方,城墙厚重,守卫森严,城墙之上华都二字雄浑威猛,让人见之生畏。

十辆马车停在城门口,神笔云纸带着洛晨几人下车,脚还未沾地,就听见一个极为粗犷的男声:“哈哈哈,神笔老哥呀,弟弟可算你把你给盼来了!”

洛晨几人循声望去,不由得目瞪口呆,只见一名粗鄙大汉正疾步走来。这人蟒袍披身如破布,玉带悬腰似麻绳,发髻不正,金冠半斜,一蓬虬髯胸前荡,两只黑靴足下蹬,若不见身后军士皆恭敬,谁知他竟是当朝石相丞?

神笔长老阅历颇丰,自然不会露出半点端倪,同样露出微笑,在离石江五步远的地方站住,随即整衣下跪,身后云纸,墨龙,玉砚,洛晨,平枫,蓝心,郭石,并其他江城学子齐齐下跪,场面颇为壮观。

“快起来快起来,神笔老哥,你可赶紧起来吧,我来此可不是要受你们跪拜的,哈哈哈哈……”石江见状急忙向前,执手将神笔长老扶起,其他人也随后起身,神笔长老起身说道:“我等不过一介草民,还要石丞相您亲自相迎,真是折煞我们了。”

石江闻言,大笑两声说道:“老哥言重了,江城润雨学宫四位长老那是德高望重,带出的弟子也绝对是我威国将来的栋梁之才,别说在此迎接,就算让我站在城门上等他十天半个月,那也是心甘情愿!”

说罢,石江一双牛眼从四位长老身后的学子身上一一扫过,在看见洛晨,平枫,蓝心三人的时候,石江眼中微微一亮,至于旁人,也不过就是走马观花罢了。

“嗯,这五十名学子看起来神采奕奕,真是那个……真是人中龙凤,各位一路舟车劳顿,挺累的,不如先过了盘查,再到我府上,我亲自下厨,为江城学子接风洗尘!”

“谢丞相盛情!”

看到四位长老并众学子,石丞相心情大好,连连摆手:“哎哎哎,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我最烦这些个劳什子了,先过盘查,先过盘查,哈哈哈哈。”

华都死令,想要入城必须接受御林军盘查,无论身份贵贱,无论男女老幼,谁都不能避免。这条铁令是先皇立下的,别说丞相,即使是皇帝也不得违反,但有石丞相在场,至少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御林军敢公然劫掠财物或者非礼女学生,以往这种事可是屡见不鲜,四位长老每次都要交出些银两打点才能顺利进城。

长老学生加上车夫一共六十几人,御林军盘查完毕时早已暮色深沉,旁边百姓进不得城,多有不满,但平民哪里斗得过人强马壮的御林军,故而即使心中千般抱怨,也不敢说出一句来,生怕惹祸上身。好不容易过了城门哨卡,石丞相与四位长老共乘一车,洛晨几人则被安置在另一车上,车队自南门而入,径往丞相府去了。

夜色渐浓,这华都城里热闹无比,街边卖艺杂耍,风味小吃,胭脂女红,绫罗刺绣应有尽有。两旁的店铺楼阁也是华贵轩昂,其中人来人往,觥筹交错,比起江城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晃得众人眼花缭乱,一双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瞧。洛晨几人虽知此行并不寻常,但也难免少年心性,不多时就把之前的担忧抛却脑后。

车队穿过闹市,行人渐少,再走一段,街上已然没了人影,两旁也不再是小屋小店,而变成了高两丈有余的黛瓦粉墙。沿着这条路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车队才缓缓停下,洛晨几人下车望去,只见眼前碧瓦层栏,好一派恢弘景象

“四十九钉朱门阔,五步台阶迎贵人,石狮凶猛诸邪避,镶金匾额退阴魂,若非登得皇家榜,万金亦难入此门。”

长老学生下车毕,早有下人牵走马车,带着车夫休息去了。这石丞相引众人从正门入,绕过一扇晶莹剔透玉石屏,来到这丞相府正厅。这正厅极为宽阔,灯火辉煌,一张红木中空大方桌摆在其中,上列珍馐美酒,中空之处点着炭火,五只鲜活的肥美羔羊被绑在一旁,鸣叫不止,更有一桶奇香佐料在侧。

众人分主客入座,石丞相端起酒杯说道:“四位长老,还有各位学子,我石江虽为丞相,但却不像别的官员那般搞些个什么文玩字画,附庸风雅。我这一生,唯好口福之乐,这诸多美食里最爱烤羊,天长日久也练成了一手烤羊绝技,今日这丞相府能迎来这么多贵客,我石江先干了这杯,随后下厨,杀羊现烤,给众位接风洗尘!”

言罢,石江举杯一饮而尽,众人哪敢怠慢,纷纷饮罢。只见石江挽起袖子,跳进桌中,随手拎过一直羔羊,那羔羊虽奋力挣扎,然无济于事,石江先把佐料强灌进羊肚,随后取过尖刀,锋刃过处,皮开肉绽,羊血溅入盘中,与各色美食混作一滩,亦有不少溅在学生的衣服头脸上。

一时间,正厅之上血腥四溢,五十名学生尽皆变色,更有甚者,浑身抖如筛糠。石江哈哈一笑,一手扼住羔羊,另一手端起酒杯,早有婢女将酒斟满:“来来来,食羊肉不可无酒,否则膻腥气太重,倒盖住了羊肉本身的鲜味,再干一杯!”

此时五十名学生已经有半数被吓破了胆,但丞相提酒,又不敢不从,只得举杯。奈何心慌手抖,可惜杯中美酒,还没喝就洒了大半,勉强喝完,酒杯放下又与红木桌磕碰,一时间正厅之中叮当不绝,响成一片,狼狈不已。

对于学生的反应,石江并未理会,拎着兀自挣扎的羔羊走到一只空坛子旁边,将羊血尽数倒入其中,高声说道:“哈哈哈,这羔羊来自西边流沙,不仅肉质鲜美,羊血也是爽口异常,寻常厨子根本无法烹饪,今儿我就来给诸位露一手!”

石江手中刀锋飞舞,不多时就把整只羊剔骨抽筋,内脏皆未取出,就这么直接架在炭火上烘烤起来。此时羔羊犹未死透,被火一烘,四肢弹动,凄惨无比,学生多有掩面不忍视者,洛晨平枫几人亦心有戚戚,满座席中唯有一人,面不改色,慢用酒菜,恍如眼前光景与自己无关一般,这正是“刀俎鱼肉寻常事,谁家帝王不弑臣?”只是不知这面不改色者究竟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9回 开夜宴良驹遇伯乐 见孤女公子念伊人

上回说到,润雨学宫一行人长途跋涉,终于来到华都,本欲到客栈歇息,不想丞相石江早在南城门久候多时。众人齐至相府,石江早已备下酒宴并几只活羊,杯酒下肚,石江操刀宰羊现烤,抽筋剥皮,血腥四溢,学生多有惊惧不忍者,四下座中,除去诸位长老,唯郭石一人泰然自若,饮酒用菜,视若无睹。

石江把洗剥干净的羔羊架于炭火之上,也不入席,手持尖刀绕席而走,方才宰羊,血沾袍袖,此时这石丞相就如那凶神恶鬼一般,让人心下惴惴。只听刀尖与杯盘碰撞,叮当作响,众人多垂首默然,不敢与之对视。此时犹能如常,未有失态者,算上郭石,洛晨,平枫,蓝心在内,不过十数人耳。

石江走了一圈下来,又复回到炭火堆旁,刀光闪烁,只见羊身肋骨尽被切开,金色羊油滴滴垂落,掉于炭火之上,滋滋作响。一股奇香顺着被切开的羊身飘荡而出,与这正厅里的血腥混合,竟然别有一番风味,学生脸上惊恐渐去,反露垂涎之色。

石江见状,大笑道:“这西域羔羊从小食野草野花,上高山峻岭,浑身皆是精肉,爽口嫩滑,唇齿留香,在此之前这些羔羊早已断绝饮食,体内干净,所以不需开膛破肚,但若仅仅如此,烤出的羔羊也不过是寻常之物,这关键……”

言及此处,石江微微一顿,扫视四座,此时学生心下略定,被这么一瞧,不但不避,反而跃跃欲试。片刻,一名男学生起身拱手道:“丞相,学生认为,这全羊之所以香味浓郁,令人闻之垂涎,还是最初丞相灌下的佐料之功,否则这羊肉美则美矣,食之还是无味。”

石江闻言,点了点头,面色平静:“你叫什么名字?”

这学生面色一喜,当即躬身说道:“学生吴落,见过丞相!”

“嗯,吴落,你的马屁拍得不错,可你也应当看见,我灌下佐料之时,那羔羊奋力挣扎,佐料多有抛洒,并未有多少进入羊肚,即使羊肚中全是佐料,那也仅在羊肚之中,这才多少工夫,怎么可能全身入味?汝读圣贤书,明是非理,却还曲意逢迎,华而不实,真枉为学子!”

那吴落本以为凭些小伎俩就得了丞相垂青,心下正喜,谁知石江随后一番呵斥,如一盆冰水当头而下,直把这少年淋得心灰意冷,欲要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整个人方才的精神十去**,愣了半天才颓然坐下。众人见吴落心性如此虚浮,更兼急功近利,不由得对他轻视了几分。

石江见这吴落如此不堪,也懒得再搭理,随即看向别处。此时有了前车之鉴,谁还敢随意起身说话,若有行差步错,不得丞相青睐不说,反而会被当众羞辱,得不偿失。

石江扫视一圈,见无人敢言,遂转向神笔长老,笑道:“神笔老哥,小弟不过偶一玩笑,怎就把江城学子唬成这样,幸得此时距殿试尚有几日,若是在殿试之前,折了学生的锐气,那我岂不成了个千古罪人!”

神笔长老年事已高,心下明白这是石江的激将之法,也不点破,淡然说道:“这些学生终日苦读,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石丞相这般,确是有些为难他们了。”

话音未落,一个有些憨的声音忽从席间传来:“丞相好生小气,我等远道而来,连只正经的烤全羊都不给吃,还在这里卖关子,我这肚子早就饿瘪了!”

这话说得简直是以下犯上,众人心中一惊,循声望去,只见郭石安坐席中,面前的碗碟早已空空如也,竟是被他吃了个干净。不仅是他,旁边洛晨,平枫并蓝心面前的菜肴也早已吃完,只有蓝心盘中一些菜沾了羊血,未能全都吃尽。

刚刚说话的正是郭石,石江闻言,双目猛然一瞪,不怒自威,大步走到郭石面前,一只蒲扇大手猛然拍在桌子上,顿时银盘玉杯鸡飞狗跳,郭石的身子也忍不住跟着抖了抖。

“哼,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这烤全羊需得用炭火慢烤方能入味,至少也得一个时辰,烤好之后需在两个时辰之内吃完,否则美味散尽,腥膻无比,若都像你这般心急,这羊也吃不到嘴里了!”石江一张脸凶神恶煞,甚是逼人,可周围却有一些人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

你道为何?只因这郭石一路走来都与长老共乘一车,洛晨,蓝心,平枫三人高居榜首,旁人生不出嫉妒之心,可郭石成绩平常,却能与长老同车畅谈,故多有含恨不满者。

郭石端坐席中,定了定神方才说道:“丞相,若我所猜不错,眼前这只羊就算烤成灰,也烤不出真正的味道。”

在旁人看来,说这种话简直就是找死,丞相早已言明自己擅长烤全羊,可是郭石居然说丞相的拿手好菜没有味道,呵呵,嫌命长么?

石江闻言,手中金刀置于案上,低头问道:“哦?何出此言?”

郭石慢慢起身,抬手一指快要烤熟的羔羊,从容说道:“丞相方才给羔羊强灌佐料,羔羊挣扎不止,所以羊肚中根本没有多少佐料,但这满屋奇香,却也不是羊肉能够散发出来的。若我所猜不错,丞相给羊灌佐料不过是逢场作戏,这几只活羊其实都已经用佐料喂了很久了,所以经火一烤才会满室生香。”

石江看着眼前身躯肥胖的郭石,半晌才大笑道:“不错不错,这些羔羊的确都是事先用佐料喂好的,灌佐料不过是做给你们看而已。但是刚才那个学生说的没错,我的烤全羊之所以美味,正是因为这精心配制的佐料,眼前这只羊佐料俱全,浑身入味,你又为何说没有味道?小子,若是不能给我一个解释,那就是以下犯上!莫说你不是状元,就算你是状元,我也要来个先斩后奏!”

说罢,一众甲士猛然从堂外突入,一名将军身着金甲,大步上前,宝剑出鞘,架在郭石肥厚的脖子上,洛晨几人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若是这石丞相真敢对郭石如何,几人定要这丞相偿命。郭石感受到宝剑锋刃上所带的锐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但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索性把心一横,朗声说道:

“丞相连佐料都要在羊活着的时候缓缓喂下,说明您心中明白,若是强灌佐料,强行宰杀,羊拼命挣扎,浑身骨肉尽数绷紧,坚若磐石,必会影响口感。眼前这只羊先被灌料,后被强杀,筋骨皮肉聚成一团,早就不复当初的味道,丞相何必明知故问。”

石江眉头一皱,盯着郭石看了半晌,幽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明知故问?”

“丞相虽看起来不拘小节,但却粗中有细,羊肉处理复杂,膻腥味道极重,西域羔羊尤甚。可丞相只用一种佐料就能将之化解,说明这佐料必是经过精心调配的,丞相既然能花这么大功夫为一只羊调配佐料,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枝末之事。”郭石感觉脖子上的剑刃越来越重,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石江闻言,不置可否。半晌,紧锁的眉头倏然展开,抬手挥退甲士,大笑道:“好好好,这个马屁拍的好,本相喜欢!”

旁边的吴落闻言,掩面不语,几乎无地自容。

拿过酒壶亲手为郭石斟上一杯酒,石江问道:“小子,方才那些事情就算是屠户也未必明了,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郭石正欲起身答话,却被石江按在椅子上,只得坐着说道:“丞相,家父就是一名屠户,我从小看家父杀猪宰羊,久而久之就知道了这些。”

石江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好,屠户好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好生痛快!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郭石。”

石江又复点了点头,看向洛晨三人,笑问道:“若是刚刚我命甲士一剑斩了小郭子,尔等又当如何?”

洛晨看了平枫和蓝心一眼,淡淡答道:“事未至此,不知如何。”

此时可不是摆架子的时候,甩下一句“伏尸二人,血流五步”并不会显得自己有多仗义,反而会让人觉得虚伪做作。只是郭石听着丞相把自己称呼成小郭子,心中大不乐意,这名字怎么听怎么都有点……残缺。

石江哈哈一笑,随手给他们三人斟上了酒,回到炭火旁边,呼来手下:“把这只烤羊拿出去切了,散给百姓,就说今天相府烤羊,邀请大伙品尝!”

少顷,原来那只烤羊已被抬走,又重新添了炭火。眼下正是戌时,夜色浓郁,石江复回座上,对着四位长老说道:“四位老哥莫怪,并本相有心戏弄各位,只是这其中实在是事出有因,等到烤羊处理妥当,再容我一一相告。”

言毕,堂外夜色忽然一阵波动,只见一名十五六的黑衣少女慢慢从堂外走入。青丝如瀑寒波浅,黛裙若水踏黑莲,腰系银丝带,头戴白玉钿,肤如凝脂温香细,声色冷清无一言,若没有两道伤痕横玉面,那真是沉鱼落雁月中仙。

这女子容貌清丽不俗,但却有两道狰狞伤疤交叉横在脸上,使得原本颇有姿色的脸显得有几分丑陋。但即使如此,座中学生也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洛晨身边的平枫更是手一抖,直接把杯里的酒一滴不漏地洒在了自己的裤子上。

石江笑道:“几位老哥,这是我的义女石衿,天赋异禀,能通兽语,略知小术。她小时候被债主追杀,毁去容貌,后被我收养。这烤全羊的佐料出自我手,但若论杀羊,非她不可。”

言谈间,这石衿已然越过酒桌,来到一只羔羊旁边,白皙玉手轻轻在羊头上抚摸,只见这羔羊慢慢闭目,如同睡去。

半晌,石衿手中悄然显出一把匕首,在羊脖子上轻轻一划,鲜血如注,尽流入眼前的坛子里,无一滴飞溅,须臾鲜血流尽,羔羊气绝,匕首一转,羊皮自落,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不多时,剩下的四只羊尽数打理干净。石衿抬起羔羊依次架在火上慢烤,对着石江略一行礼,飘然离去,随后石江也离席更衣去了。

洛晨看着伸长了脖子往外瞧的平枫,低声说道:“别看了,早就走没影了。”

此时婢女已经重新上了酒菜,平枫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说道:“哎,洛晨,我发现我看那个石衿很是眼熟啊,你说会不会我在哪见过她?”

洛晨无奈摇头:“嗯,戏台子上公子佳人那些戏码都是从这一句上来的。再说了,你平素连衣服上的一个线头都要剪了,她脸上两条疤你居然能看得下去?”

平枫闻言,顿时摆出一副鄙夷的神色:“人不可貌相,我觉得她绝对是个奇女子。”

洛晨头大,石衿是不是奇女子他不知道,但平枫绝对是个奇葩无疑。

众人吃喝谈笑间,石江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回到席间,虽说衣服是干净的,但是穿在他身上依旧显不出华贵,怎么看怎么像破布。

石江坐回席中,先示意众人自便,这才对四位长老说道:“这烤羊尚有一会才能好,我这次之所以把这五十名学子都叫过来,是因为这华都之中已不比三年之前。”

大厅之中觥筹交错,倒也不会被谁听了去,但为保万全,玉砚长老还是暗自展开灵力罩在正厅周围。只听石江说道:“前些年我出使外族,无往不利,朝中就有非议,说我功高震主,最初陛下还能不去理会,但后来传言越发离谱,陛下也开始渐渐疏远于我。眼下这华都之中,除了我以外,还有三王,互相掣肘,以为牵制。”

神笔长老皱了皱眉,随后说道:“石丞相,我们不过是教书先生,朝廷之事我们不便过问,更不会参与其中,石丞相只怕是找错人了。”

石江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老哥,我并非让你参与其中,只是江城学子多有才俊,我只是想照顾一下后辈而已,并无他意。”

“石丞相,您这话说的似乎晚了些,此时我等在您府上这件事应该早已传遍了华都城,即使这些学生本无心参与,世人也都会认为他们是您的门客幕僚,以后并非是您照顾他们,而是他们依附于您才是。”墨龙长老饮一口酒,平静地说道。

墨龙长老虽然不客气,但他心中也明白这五十名学子根本没得选择。从石江的话里能听出来,此时这华都再也不是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局面了,而是四位大臣互相掣肘,互相牵制,谁势弱谁就会成为被瓜分的对象,在这样的形势下,任何人都不得不为自己扩张羽翼。

石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呵呵一笑,没有多言。他本为威国丞相,即使在皇帝面前也能辩上三分,可是这四位长老坐在旁边,他似乎不知不觉就矮了一头,以前和神笔长老饮酒闲谈时如此,眼下还是如此。

学生们依旧在吃喝闲聊,四位长老也从石丞相嘴里得知,除了他之外,其他三位大臣分别是司徒刁全,司马赵中还有司空成驹,这三人虽然官职不如石江,但陛下此时却有意扶持三人。本次乡试中榜的学子,刁全接走了鹏州之人,赵中接走了望海之人,成驹接走了流沙之人。至于华都本地的学子,呵呵,皇上虽然没有禁止他们四人的行为,但拉帮结派,勾结党羽这种事情依旧是忌讳,故而华都本地的学子反倒没那么多事。

不多时,烤羊已熟,石江亲自操刀,解羊与众人分食,西域羊肉饱满汁多,加上佐料香味浓郁,咸淡适中,四只羔羊眨眼就被众人吃掉三只。其间石江多与郭石相谈,以至于旁人渐渐也有了巴结之意,神笔长老看在眼里,知道石江欲要提拔郭石,也就没有多言。

少顷席毕,烤羊还剩下一只,石江命人抬去犒赏车夫。众人便在丞相府住下,夜深人静,五十名学子舟车劳顿,加上饱食酒肉,纷纷睡下,唯平枫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满心想的都是那石丞相的义女石衿,直到四更天才模糊睡去。这真是“饱腹忘忧唯酒肉,牵肠挂肚是相思”,究竟不知这一众学子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回 逛闹市老妇言谶语 错阴阳石衿咒洛晨

上回说到,这石江借烤羊试众学子品行胆识,满座唯郭石一人识得其中关窍,故得丞相青睐,洛晨平枫蓝心等人亦有礼遇。随后石丞相义女石衿前来烹制羔羊,不想平枫见过之后便念念不忘,满心皆是石衿一举一动,以至筵席散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刚刚睡去,天已明了,勉强起身,只觉得浑身倦乏,无精打采。

刚刚日出的时候,石江便离开了相府,进宫早朝,管家招呼众人随意用些早点,四位长老又把学生们召集在一起叮嘱了一番便各自散了。大家多是第一次来到华都,此时休整一晚精神抖擞,大都三五成群外出闲逛去了。殿试和乡试不同,乡试考的是学识文章,这殿试考的却是眼界心性,所以也无甚好准备的。

郭石本想约上洛晨平枫和蓝心出去走走,可临了却被管家叫住,说是丞相让他到书房等候,早朝回来还有话要和他说。郭石虽心中扫兴,但也知道事关前程,自然不敢不从,用了早点便随管家一道去了书房,静候石江早朝归来。

“胖子是有着落了,咱们几个也别闲着,反正后天才是殿试,一起出去走走吧?”洛晨看着众人纷纷离去,也提议道。

谁知平素最爱闲逛的平枫此时却连连摆手:“不去不去,你和蓝心去吧,昨晚我都快四更了才睡着,没睡多久天就亮了,现在只觉得浑身无力,可没精神陪你们乱晃。”

洛晨,平枫和郭石住的是一间房,昨晚洛晨虽然睡熟,但也隐约听见平枫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安静下来。

洛晨与平枫多年的交情,眼下怎会不知平枫的心思,调笑道:“平枫,相思最伤神,你可别把你这**断肠的样子带到金殿上去,咱们江城可丢不起这个脸。”

昨天平枫的花痴相蓝心也注意到了,此时看着平枫垂头丧气的样子,蓝心没来由的一阵好笑,微微掩口,明丽动人。

平枫看着眼前二人的样子,心下不忿,猛地站起身来,奈何精神困顿,站了半天也没想出该说点什么,只在那里支支吾吾,更显滑稽。眼看着洛晨和蓝心在自己面前笑得欢快,平枫狠狠地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二人,转身便朝客房走去。

洛晨心知平枫没休息好,此时见他去往客房,也就没有挽留,转身对蓝心说道:“郭石被丞相叫走了,平枫这小子又害相思病,不知小生可否请姑娘同游华都?”

蓝心自幼坎坷孤单,又混迹于风月之所,表面上看去清冷孤傲,但到底也是少女心性。而且因为她从小就在云月楼长大,三教九流,形形色色见得多了,行事举止反倒更加洒脱自然,没有那些个拘束做作在其中。

相比于平枫郭石,洛晨的性格也同样是随心所欲,不喜繁文缛节。自云月楼相识,洛晨与蓝心常有闲谈,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达人情,也算是惺惺相惜。此时洛晨相邀,蓝心也不扭捏,大方随行,二人且行且谈,不多时到了昨晚进城时经过的那片闹市,只见街上人来人往,小店中商品精美,酒楼里菜肴飘香,真是数不尽的繁华景象。

二人游览片刻,眼看就要走出闹市,只见街巷尽头有一家小店。这店铺不挂招牌,也未见有小二招揽行人,只一扇红木大门开着,里头挂着帘子,看不清店内光景,与二人一路走来看见的店铺大不相同。洛晨好奇心起,掀帘入内,蓝心紧随。

这店中并无一名顾客,冷清无比,柜台后面红木架上摆放着数十个玉盒,在洛晨看来这些玉盒晶莹剔透,隐隐含光,真乃玉中上品,想来这家店铺做的就是这玉盒的生意。二人往里走了走,柜台之内歪着一名风烛残年的黑衣老妇,不发一言,昏昏欲睡。

洛晨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柜台,低声说道:“敢问老人家,您可是这里的掌柜?”

老妇半晌才慢慢睁开眼睛,先是在蓝心脸上扫了一扫,随后看向洛晨。只见这少年长相俊朗,双眸澄澈,只是印堂之上一团黑气,眼下尚未现形,不日必有灾殃。老妇见状,嘴里微微一哼:“大难临头犹不知,身陷牢狱后悔迟。”

这两句话说的含糊其辞,蓝心只听出一句“大难临头”,心下略微不喜,不由问道:“老人家,您说什么?”

“无他,贵客登门,老身年迈体衰,不能迎接,还请见谅,不知二位要买些什么?”老妇扶着柜台站起身来,漠然说道,其音枯槁衰败,老气横秋,郁郁无比。

“老人家,我想买一支玉盒,不知这些玉盒都是什么价钱?”

老妇闻言,慢慢摇头,说道:“公子误会了,我这店卖的可不是玉盒,而是玉盒之内的东西。”

“哦?那这些玉盒之中都有何物呢?”洛晨心下狐疑,问道。

“可能是仙家法器,也可能是寻常钗环,再者就是破铜烂铁,全凭你的运气,一万两黄金便可选取一只玉盒,概不赊欠,恕不退还。”

蓝心闻言,眼睛一瞪:“一万两?老人家,我们二人看你年迈才想着照顾生意,你却狮子大开口,真当我们是冤大头不成!”

淑女一旦彪悍起来也是不遑多让啊……

老妇似乎根本没把蓝心放在眼里:“若是没钱,就请自便吧……”

蓝心正欲再说话,洛晨已经将她拦住:“算了,老人家,您这玉盒成色上等,卖个一两千金也是有的,可若是一直这个价位,却是难成,而且我身上也没有这么多钱,告辞了。”

洛晨说罢,便转身要离开这家店铺,刚走到门口,却听得身后老妇说道:“蠢材,这玉盒若与盒中之物比起来,那是连万分之一都不如,一万两黄金算是便宜的了。”

蓝心冷哼一声,没有理会,洛晨也没说话,二人正要离开,老妇却重重叹了口气:“且慢!”

洛晨眉头一皱,回过身来说道:“不知老人家还有何指教?”

“指教倒是没有,不过要奉劝这位公子一句,这几日时时留心,切勿妄言。若是身不由己,可自扣天柱穴,或能拖延个一时三刻,否则不但你性命不保,你的家人也会有池鱼之殃,切记,切记!”

一阵清风自店内吹起,当洛晨蓝心二人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街上,身后的小店门窗紧闭,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洛晨细思之前老妇的言语,只觉千头万绪,玄之又玄,不由得心下空落,之前游览的兴致十去**,转回身来,与蓝心同回相府不提。

却说这平枫与洛晨赌气,回到房间,原本打算再睡一会,可是这青天白日,哪里睡得着?在床上滚了半晌,不但没能入眠,反而越发昏沉,更兼头痛。平枫心下烦躁,干脆起身出户,如之前在学宫一般,在这相府之中闲逛起来。

丞相乃是朝廷要职,所以这丞相府自然也是别具匠心,院落之间或是曲径通幽,或是小桥流水,处处皆风景,比比皆桃源。平枫流连其中,不觉忘我,直逛了半个时辰,才在一所院落中停下,来时之路早忘得一干二净。

平枫四下看去,只见院中遍种梨花,眼下四月时分,梨花正盛,飘飘如雪,恍若仙境,那梨花深处似有水塘,水塘旁边隐有人影。平枫心下一喜,想着找那人问问路,也好回去,遂举步前行,可没走几步便觉不对,那根本不是什么人影,而是搭在水塘岸边的女子衣服。平枫不由自主朝水中看去,只见那水塘之中竟有一女子沐浴,更兼春风微冷,丝丝拂面,真是

青丝带雨削肩小,清水柔波绕楚腰,凉风不忍寒白玉,吹来梨花作仙袍。

这平枫本就困倦,此时春光满眼,心乱如麻,脚下一动就发出了一丝声响。那池中女子骤然听闻,口中一声惊呼,回头看时,只见一个男子正站在岸边不远处盯着自己,顿时怒火中烧。

女子这一回头,露出脸上两条伤疤,平枫当即认出沐浴之人正是石丞相义女石衿,顿时愣在原地。若是他此时掉头就跑还能走脱,可这一愣神,石衿一个飞跃从水中跃上岸边,披衣在身,手中多出一把精致短刀,正是昨日宴会上用来杀羊的那把刀。刀锋映日,刺得人眼睛生疼,平枫这才醒悟,脑子也跟着灵光起来,转过身沿着来路撒腿就跑,女子哪肯放过,提刀紧追,二人在相府之中你追我赶。平枫有心呼救,但又怕事情撞破,有碍石衿名节,所以竟不发一言,也幸得此时已近晌午,相府众人耐不住春困,都找地方打盹去了,所以才没被人看见。

平枫本就倦乏,体力不济,哪里经得住石衿这般追杀。气喘吁吁回到住处,平枫打开门就闯了进去,回手将门掩住,可却不想石衿虽为女子,但天赋异禀,力气也大于常人,飞身一脚,直接从门外把平枫踹到了洛晨的床上,一刀便戳了过来,平枫走投无路,只得举起枕头招架,短刀刺进枕中,并未伤到平枫,石衿见一击不中,抽出刀正要再刺,却听得屋外人声,却是洛晨并蓝心从外面回来,正朝这边走。

“石姑娘,你赶紧走吧,我平枫在此立誓,所见若有半点泄露,甘受千刀万剐之苦!”平枫闻得洛晨的声音,心中只想着保全石衿,急忙说道。

石衿闻言一愣,恨然收刀,但收到一半却又一顿,刀尖在指尖一划,鲜血浮于指上。石衿屏气凝神,一丝微薄灵力聚于血内,随后手指一弹,血滴射进枕中,这才转身离去。见石衿已然离开,平枫按下心中惊惧,把枕头照原样放好,这才回到自己床上,佯装无事。须臾洛晨归来,二人闲聊一阵,便各自躺在床上小憩。

那一滴血乃是石衿在娘胎中习得的咒术,名为血咒,借血而发。若有要咒之人,只需以自身之血沾其肌肤,若不能成,衣服饰物也可,一旦咒发,中咒之人状若疯癫,以至自伤自残,死于非命。眼下石衿的咒术虽未阴毒如斯,却也能让人胡言乱语,大放厥词。

可怜洛晨尚不知石衿误把自己的枕头当做平枫所用,安心卧于其上。此时咒在枕中,自天柱穴而入,不痛不痒,不知不觉,待到咒发,则身不由己也。这真是“相思自古空余恨,痴情今又害旁人”,究竟不知这血咒何时才发,洛晨又作何区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11回 居别院吴落斥甲卫 住相府邪术侵凡体

上回说到,郭石被丞相叫到书房等候,洛晨蓝心闲逛华都城,在闹市尽头店中遇一老妇,说了许多不经之谈。平枫身体困乏,闲游于相府,奈何误打误撞走到石丞相义女石衿别院,正撞见石衿在池水中沐浴,石衿大怒,提刀追杀,最后又在枕中种下血咒,奈何那枕头本为洛晨所用,此时这血咒暗暗生发,却全应在了洛晨身上。

对此,洛晨自是一无所知,只觉得睡过一觉有些头脑沉重,却也没放在心上。却说这郭石等在书房,满以为石丞相早朝归来会和自己谈论当朝大事,可石江回来之后却只字未提,二人径直来到厨房,却是研究起如何调配佐料来。郭石无可奈何,又不敢违逆丞相,幸得自小也和父亲学了不少,倒也说了个头头是道,令石江颇为满意,二人切姜剁蒜,调酱熬羹,在厨房里忙活不提。

须臾一日将尽,学生们各自归来,纷纷说碰见了其他学宫的学生。若是往年,各地之人虽不说如何亲近,倒也可共赴酒楼,小酌个三杯两盏,可是眼下各自为阵,心下作梗,学院长老也早有叮嘱,所以就算有意攀谈也只得咽在口中,佯装不识。故而这一天下来,众人大多兴致缺缺,回到相府之后,晚宴之上更是气氛萧条。石江心知肚明,也不多言,须臾席毕,众人各自散去,回房休整,只有郭石依旧被石江拉走,直至半夜方回。

一夜过去,天又复明,再过一日便是殿试。洛晨起床,只觉得头脑清爽了些,不似昨天那般混沌,下床整理好衣装,洛晨推门而出,只见这别院的小门里正站着两名甲士,做守卫之状,此时还没有其他学生外出,洛晨独自走到门口,甲士并未阻拦,只对着洛晨说道:“丞相有令,明日既是殿试,请各位学生在府中安歇,莫要外出,厨房全天皆有吃食,如觉饥饿,可自行前往,相府内风景颇多,也可随意游览。”

洛晨点了点头,心下微微一叹,随即说道:“多谢这位大哥,只是还请告知这府中可有什么禁地,或者不方便之处,以免误闯。”

这位甲士也算丞相心腹,认得洛晨乃是江城乡试榜首,所以说话也就客气了几分:“洛公子不必担心,这相府本也无甚禁地,况且此时相府每处小门都有甲士把守,若有人误闯,他们自会提醒。”

洛晨应了一声,转身回屋,今日虽精神略好,到底还是有些虚乏,并没多少兴致去园中观赏风景。不多时,平枫郭石二人亦醒,其他学生也三三两两走到院中。洛晨看着陆续朝外走的人,心中隐隐就感觉风雨欲来,平枫看见洛晨的表情,心下了然,凑到旁边说道:“哎,洛晨,你说他们要用多久才能和守门的甲士吵起来?”

郭石闻言,知道这平枫又幸灾乐祸,急忙穿好鞋袜带着一身酱油味挤了过来。

“看着吧,我估计用不了多久,等有人想出府被拦下来,必会回来纠缠。”并非洛晨有意坑害众人,只是眼下众人虽表面和颜悦色,私下里却多有嫉妒中伤者,尤其是对郭石,这些留言虽说都是鸡毛蒜皮,捕风捉影,但说到底还是令人生厌,更何况洛晨又不是学院长老,何必去操那个心。

“哎哎哎,说你呢,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府,我们是相府的客人,你们竟敢把我们当做囚犯,就不怕丞相回来问责于你!”三人正说着,一个大义凛然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只是气势虽足,这内容可就有点不敢恭维了。

平枫以手扶额,长叹道:“这是谁啊?怎么能说出如此愚蠢的话来?真是丢尽了江城的脸……”

郭石闻言,站起身来把房门彻底推开,只见一名书生正站在别院小门中气势汹汹地指着甲士,平枫见状一愣:“哎?这不是那晚上拍丞相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那个人么?叫什么来着……啊对,吴落。”

洛晨冷哼一声,这个吴落在那天晚宴上巴结丞相,结果反被丞相冷言相讥,几乎无地自容。那天晚上宴会结束之后,这个吴落就忙不迭地造谣生事,说郭石不过是屠夫之子,没有资格进入殿试,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见到郭石却又谈笑风生,还以为自己行事有多滴水不漏,那一副嘴脸让洛晨看着就窝火。此时吴落一扫颓态,对着甲士趾高气扬,胡三喝四,似乎自己才是这相府的主人一般。

蓝心这时刚好从外面回来,先是看了一眼正在发火的吴落,清冷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直接拐到洛晨三人的房间里,见他们三人个个一副坐看好戏的神态,这才微笑道:“是我的不是了,我刚从厨房回来,早知道这有这么一出好戏,应该带些栗子蚕豆什么的给你们。”

郭石闻言,嘴巴不由得吧唧了几下:“嗯,要是再来个西瓜尝尝就更好了。”

平枫瞥郭石一眼,随即说道:“这吴落虽然浮躁,但应该也没蠢到这个地步,怎么会干出这等匹夫之事来?”

洛晨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见吴落神态飘忽,自信满满,心中顿时就猜了个大概:“这吴落那晚宴会上被丞相讥讽,后来郭石又得垂青,他也想如法炮制。眼下他估计是把这甲士守门也当成了丞相的试探,认为只要冲破甲士的阻拦,走到相府门外,丞相就也会青睐于他。”

事实上,吴落也确实是这么想的,那晚他本想阿谀奉承,但却被嘲讽华而不实。今日一起床见甲士守于院门,又听其他学生说走到相府门口被拦下,这吴落心中就误以为丞相又在试探学子心性,立马站了出来,挑衅甲士,见甲士似乎并不敢如何,心中大定,越发嚣张。

“相府的规矩真是大得很,我倒要看看今天到底能不能踏出府门,让开!”吴落心中有底,迈开大步就要离开别院,去和守卫大门的护卫理论。

甲士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他们是丞相亲卫,还能忍住吴落的指责,但看守丞相府府门的可不是一般的护卫,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死士。只要丞相一声令下,即使皇帝要进来,那也得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去和他们理论?不要命了?

眼看着吴落就要走出小门,甲士把心一横,玄铁阔剑带鞘一摆,准确地拍在了吴落的肚子上,吴落一声闷哼,半飘半走地退出两丈有余,这才跪在地上,腹内一阵翻腾,半晌才抬起手来看向甲士:“你,你居然敢动手!”

甲士见状,刚要说话,只见神笔,墨龙,云纸,玉砚四位长老缓缓走进来,便收了话头,依旧站在原位没有说话。

墨龙长老冷冷地扫了一眼正从地上站起来的吴落,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虽说这吴落并非润雨学宫之人,但既然一起来到华都,那就是代表江城的脸面,方才这吴落张扬跋扈,色厉内荏,真是丑陋至极。

神笔长老上前一步,朗声说道:“所有学生听好,今日安心在相府修养,明早辰时进宫面圣,至于殿试的规矩,等进了宫自然会有人告知你们,今日你们只需养精蓄锐,明日殿试放手一搏!”

众学生听了,纷纷行礼答应,四位长老又说了几句便让众人散了。那吴落此时也明白今天是真的不能出府,并非丞相有意试探,自己却因为心中焦躁,急功近利,一错再错,当下悔之不及,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垂头回自己房间闷坐去了。

“你们几个人,看见吴落那般撒泼不制止,还在一旁看热闹!”四位长老来到洛晨房间,墨龙脸色一沉,冷声说道。

“长老,咱们一路行来,吴落在背后中伤我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您也应该知道,他暗箭伤人的时候您不管,这会怎么还替那等小人说话?”洛晨知道墨龙长老就是这个脾气,并非真的怪罪,也就笑着插科打诨起来。

墨龙闻言,眼睛一瞪,正要再言,神笔长老急忙说道:“好了好了,吴落的为人咱们这一路也看得够清楚了,你还指望他在殿试上力压群雄不成?呵呵呵,洛晨,蓝心,平枫,郭石,你们四个现在状态如何?”

平枫点了点头:“嗯,长老放心,明天我们四人必会同气连枝,加官进爵,衣锦还乡!”

“好好好,这殿试没什么定规,怎么考,考什么都无迹可寻,但是有一点十分重要,那就是要敢说,还要说得对。到时候五十人一齐上殿,皇上发问你们回答,本来殿试时间就不长,若是再错过几句,那就很难再得到皇上青睐了。”

洛晨几人点了点头,把神笔长老的话记于心中,毕竟几人都是第一次来参加殿试,嘴上说的再轻松,心中也难免紧张。

“好了,记住这些就行了,你们也不必太过自危,如果你们几个都在殿试上失利,那咱们江城还不得全军覆没了?”云纸长老哈哈一笑,说道。

墨龙长老闻言,狠狠瞪了云纸长老一眼,随即说道:“你们今日切记饮食不要过饱,就寝照常即可,不必提前,也不必延后,明日起来先行洗漱,等候进宫。”

“是。”

洛晨几人还如同在学宫之中一般,给四位长老行了个礼,长老们心下满意,转身离开房间,走出别院,慢慢踱回自己的住所,将门掩好。墨龙这才转过身来说道:“你们可看出了什么?”

神笔长老脸上的轻松早已消散殆尽,此时眉头紧锁,沉声说道:“什么都看不出,但是这五十名学生的气运绝对有什么问题,只是咱们看不见罢了。”

半晌,墨龙长老看向玉砚:“你看出了什么?”

玉砚此时手中握着三枚铜钱,不断摩挲,良久才说道:“乍一看什么事都没有,但是这五十名学生每个人额头都隐有黑气,正是灾劫之相,可这灾劫之相却又没个定形,亦不知劫从何起,灾从何来,难道这殿试之上会有什么变故不成?”

四位长老在屋里谈论许久,终是没有定论,也只好作罢,少不得明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无论殿试结果如何,都要保得这五十名学子周全。

不多时,日落西山,夜色渐浓,石江自早上进宫至今未归,整个相府寂然无声,唯巡逻侍卫身上铠甲相碰,森然作响。此时洛晨平枫等人早已睡下,石衿在枕头之中所下的血咒已全然进入洛晨体内,收而未放,故四位长老没能发现。这真是“寒窗十年千书破,劫来须臾万事休”,究竟不知明日殿试何等境况,且听下回分解。

第12回 传旨意公公见郭石 乘宝车三甲朝金殿

上回说到,这临近殿试,石丞相进宫未回。府内甲士将一众学生拦在府内,那吴落不知就里,反以为石丞相在试探胆识,遂出言不逊,自取其辱。四位长老随后赶到,遣散众人,只觉得此时虽一切如常,但噩兆未散,劫数不显,只得时时留心,处处在意,盼着明日殿上平安无事不提。

转眼夜尽,天已明了,处处春风送暖。一众学子各自从别院中走出,此时石丞相依旧未归,管家招呼众人用了早膳,才到前厅,宫内已有太监前来宣旨,四位长老忙带领众学生出了正厅,下拜接旨,那太监展开圣旨,高声念道:

“十年寒窗,殊为不易,朕先贺诸位鱼跃龙门,光宗耀祖。然国家大事,社稷千秋,非皓首穷经所能尽知也,故朕特设殿试于鸿威殿,共谈国事,以辨优劣,命江城学子即刻启程进宫,钦此!”

“谢陛下隆恩!”

旨意念罢,众人磕头谢恩,神笔长老起身接过圣旨,不着痕迹地将一锭黄金递于太监之手。那太监顿时眉开眼笑,说道:“神笔大哥,咱们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哪一次来华都都是咱家来给你宣旨。咱们不急进宫,先让咱家瞧瞧今年这状元,榜眼,探花都是何许人也?”

四位长老闻言,急忙把洛晨,蓝心,平枫叫了过来,这太监一步一停,细细地将三人打量了一遍,这才说道:“嗯,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神笔大哥,真不是咱家胡说,鹏州,望海,流沙三处的学生和咱们江城这三位一比,那真是天壤之别,若是不知的,还只当这三位是华都书院出来的才俊呢!”

神笔长老心明如镜,笑道:“盛公公客气了,这华都书院乃是天下学问汇集之所,先贤无数,人才辈出,他们三个还得多多努力才是啊。”

这盛公公本名盛海,是当朝威文帝身边的太监,每次乡试都是他来给江城的学生宣旨,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但认识归认识,该收的金子人家可是一点都没含糊过。

盛公公掩嘴一笑,细声说道:“神笔大哥过谦了,哎对,咱家听闻这次江城的学生里,有一个人竟敢当面说石丞相做的烤全羊没味道,丞相当着皇上的面把这件事一说,逗得满朝文武捧腹大笑,就连皇上都说要见见这个学生,神笔大哥可否叫他出来,让老弟先开开眼界?”

神笔长老闻言心中一动,挥手将郭石叫出,盛公公见郭石身体肥胖,对着身后的随从调笑道:“这位小弟长得倒是与石丞相有几分相似。”

众人皆笑,盛公公转过身来,看着郭石说道:“你叫郭石,丞相已经和我说了,我姓盛,你直接叫我盛公公便是。你小子胆也真肥,石丞相做的烤羊咱家曾有幸品尝,那真是人间绝无仅有的美味,这么好的东西居然被你说成没味道,哈哈哈,这个趣事啊,都够咱家消遣到明年了。”

郭石不过是个少年,哪里能像神笔长老那般应对如流,呆愣了片刻才到:“那个……石丞相做的烤羊是很好吃的……我也很喜欢吃……”

盛公公闻言,笑而不语,转身对神笔长老说道:“神笔大哥,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这就出发吧,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您四位还有咱们江城三甲并郭石小兄弟都随我来。”

说完,盛公公脸上笑容一收,便朝门外走去。众人急忙跟上,出了府门,只见六辆豪华高大的马车已经停在府外,每辆马车都镶金描红。车前五匹汗血宝马器宇轩昂,即身负这鎏金红木车也不见一丝疲态,反而摆首攒蹄,威风凛凛,直看得一众学生啧啧称奇。

盛公公见郭石几人也面露新奇,一边走一边笑道:“此乃宫中御用鎏金红木车,每辆车重达千斤,非流沙的汗血宝马不能拉动,日后你等若是加官进爵,这不过是寻常物件儿罢了。”

说着,众人已然走到车前,盛公公身后一个年轻太监上前一步,高声说道:“请江城学子带好玉简,尽快登车,每车不得多于十人!”

见众人已经纷纷上车,盛公公也领着众人进入车内,至于随从太监则一律在车外随行。众人进入车中,只见软塌上绣乘风踏雨穿云燕,富贵吉祥牡丹花,香炉里燃梧桐枝头金凤脑,海底潜渊蛟龙髓,芬芳馥郁,沁人心脾。众人一一坐下,不多时,马车缓缓而行,沿着大街朝皇宫的方向去了。

待车子行稳,盛公公这才开口说道:“神笔大哥,此次殿试已经和以往不太一样了,我出宫前石丞相特地叮嘱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各位。”

话虽是这么说,要是没那一锭金子,估计这盛公公死都不会透漏半个字。不过眼下自然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神笔长老闻言问道:“盛公公,不知这次殿试有何不同?”

“威国乡试一共五处考场,分别是华都,江城,鹏州,望海,流沙,乡试过后每处会有五十位学子金榜题名,共计二百五十人。以往殿试都是这二百五十人打乱分成五组,依次上殿,由陛下和大臣提问,学子则各自回答,有表现上佳者,则可量才而用。”

车里的众人都点了点头,这些规矩在来的路上四位长老都已经对大家说过了。神笔长老开口问道:“盛公公,那不知这次殿试又有何不同?”

盛公公微微一叹,说道:“这一次完全不同了,本次殿试一共有两个考场。”

“什么?”这话一出,一车人顿时愣住,没明白两个考场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会你们进宫,五个地方的乡试前三甲共计十五人会直接去往鸿威殿,也就是平时陛下上朝的地方,陛下和群臣会在那里进行殿试。同时剩下的人则会被送往天禄阁,进行笔试,笔试在巳末结束,尚书大人批阅考卷,等到未时,笔试合格者才有资格上殿面圣,至于不合格的,呵呵,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说到这,盛公公又低头略加思索,半晌才抬起头来:“嗯,这次殿试的规矩就是这般,据说是刁全刁司徒,赵中赵司马,成驹成司空联名上表提出的方案,陛下看后颇为认同,所以就……”

神笔长老眉头紧锁,看来石丞相昨天整天未回就是因为朝廷不想把这次殿试的消息泄露出来。之前的殿试颇为宽松,只要上殿,怎么也能拿到个一官半职,可是这么一改,笔试没能通过的学子这一趟就算是白来了。

盛公公看见众人严肃的表情,呵呵一笑说道:“咱家不懂什么学问天下,但也听过一句话,兵在精不在多。这几年来,各地贪官污吏频出,光去年一年就报上来不下百起,陛下震怒。其实别说陛下了,就算我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乡试殿试乃是为国家筛选可用之才,造福社稷,可总有一些势利小人把这乡试殿试当做飞黄腾达荣华富贵的跳板,心怀不正,自然也就出了那些个败类。”

“话虽如此,但那些人也未必就是真的势利小人,若不同流合污,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迫于无奈的只怕也不在少数。”一直沉默不语的洛晨忽然开口说道,墨龙长老脸色一沉,叱道:“洛晨你胡说些什么,还不闭嘴!”

盛公公眉头一皱,看向洛晨,只见洛晨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似乎刚才的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般,心下不喜,微微哼了一声,说道:“总之,咱家知道的就是这些了,不过神笔大哥,咱家冒死把这些消息透给你们,你可别转头说给其他车里的学生,说实话啊,我现在都有点后悔说这些呢!”

神笔长老闻言,心中虽为那些学生担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说道:“这是自然,你们几个等会进宫,只需照常参加殿试,郭石直接去往天禄阁笔试,其余的不许多言。”

微微闭目的盛公公忽然抬手:“且慢,其他人要前往天禄阁,但郭石却不必了,昨天陛下就指名要见郭石,等会他直接随众人上殿便是。”

这等好事,四位长老自然无不应允,心中高兴的同时又怕洛晨再说出什么难听的来,遂纷纷与盛公公攀谈,将郭石平枫几人晾在一边。坐在洛晨旁边的蓝心看见洛晨神色有异,悄然说道:“洛晨,你刚刚怎么回事,那些话可不是现在这个场合能说的。”

洛晨摇了摇头:“不知道,那句话根本不是我想说的,可是偏偏就说出来了,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别的东西在控制着我的嘴巴一样。”

这么诡异的说法让蓝心一愣,但看洛晨的表情又不似作伪,思虑了一下说道:“洛晨,要不你还是问问长老吧……”

“不用了,刚刚应该只是我心中紧张,思虑太过,所以才会不自觉地说出一些话来,放心吧,没事。”洛晨用力地把两只手互相捏了捏,心里忽然多出一股淡淡的慌乱,这股慌乱是如此的细微,以至于洛晨只感觉到心跳有些过快,再没有其他的感觉。

不多时,各城马车已来到皇宫门口,一众长老并学子下车步行。只见这皇宫庄严大气,一条护城河宽约三丈,河上五座桥隐隐龙形。过了桥,广场地面皆白玉铺陈,严丝合缝,寸草皆无,上立九根白玉盘龙柱,八根分列八方,一根镇在当中。五桥并九柱,盖取九五至尊之意,真是

“五龙腾飞千层浪,八方齐拜帝王家,古往今来天下事,成败无非一盏茶。”

长老被御林军拦在桥头,唯独放学生过了桥。过桥之后,验过玉简,自有太监引着各地状元,榜眼,探花朝着鸿威殿走去,剩余的学子则被拦在原地,正诧异时,有太监前来,将殿试新规逐一说明。这些学子如何肯从,顿时乱作一团,有痛哭流涕者,有破口大骂者,也有垂头丧气者,唯华都学子大多平静,并未失态,想来已是事先得了消息。

御林军常年驻守皇宫,什么阵仗没见过,怎么会被一众文弱书生难住。只见兵士个个横眉立目,将破口大骂者,痛哭流涕以至瘫软不能行走者一一赶回桥上,可怜这一群人尚未参加笔试,便已前功尽弃。半晌,太监才上来引着剩下的百余名学生往天禄阁去了这笔试尚未开始,就先淘汰了将近一半有余。

墨龙长老把江城被赶回的学子拢在一处,总共十三人,那吴落也在其中。神笔长老看他们个失魂落魄,反倒不好说什么了,倒是玉砚长老走来,低声说道:“想来咱们在驿所里所见的凶兆已经应在了这些学生身上,虽然不忍,但想来咱们江城的其他学子,应无大碍了。”

神笔长老点了点头,四位长老之中他的修为最为扎实,虽说眼下的情况好像真如玉砚所说,劫数已过,必有后福,但神笔长老心里总还是惴惴难安,

各城乡试三甲并一个郭石由盛公公带领,一路走到鸿威殿前,只见金殿辉煌,天威赫赫,盛公公带着众人一步一阶,上了殿前,石丞相并文武百官俱在殿中等候。

此时洛晨只觉心下混沌烦躁,脚步虚浮,却也只能强自忍耐,跟着众人一道往前走。若是润雨学宫长老在此,只消随意一观,便能瞧见洛晨印堂之上黑气浓郁,石衿血咒已然迸发,可眼下到了这一步,却是神仙也难救了,这真是“官途破败非大难,道门小术是真劫”。究竟不知这洛晨在殿试之上当如何应对,且听下回分解。

第13回 开殿试天子问学生 发血咒狂言招圣怒

上回说到,宫中盛公公前来丞相府宣旨,还特地见了郭石一面,随后众人乘车进宫。不想本次殿试规矩与以往大不相同,除了三甲之外,其他人皆要先行笔试,不能通过者直接淘汰。须臾众人进宫,洛晨体内血咒爆发,心下烦躁,但此时已到鸿威殿门前,断没有转身离开的道理,只得硬着头皮,勉强保灵台一丝清明,随众人走进殿中。

此时鸿威殿中三公九卿俱在,众学子睁眼看时,只见殿中黑玉方砖铺地,红木雕梁撑天,上有九龙腾云护金屏,神光万道,下有四平八稳宝座台,固若金汤,中有髹金雕龙椅,坐安天下。这龙椅从下到上共有五龙,两条在下托天子,两条在中傍左右,最后一条盘于椅背,审视朝廷。前放四只鎏金鼎,正对江城,鹏州,望海,流沙四地,上悬匾额,大书“威加四海”,左右一副对联

笔墨流芳,教化黎民安社稷

刀剑光寒,荡平四海定江山

众人心中震撼,抬头看时,只见龙椅之上端坐一人,身着金丝绣龙袍,头戴方圆旒冕冠,目不张而自怒,眉不竖而含威,正是“九五至尊真天子,古往今来一贤君”。

盛公公走了几步忽然一停,舒身下拜,口中高呼:“老奴盛海,叩见陛下。”

他这一跪,后面的十六名学子也跟着跪了下来,口中高呼:“叩见陛下!”

威文帝安坐龙椅,抬起左手,淡然说道:“平身。”

“谢陛下!”众人口中谢恩,待到盛海起身之后,才随后慢慢站起身来。

“陛下,本次乡试,华都,江城,鹏州,望海,流沙各处前三甲共计十五名,皆已到殿。”盛海说完,威文帝点了点头,并没有过问三甲的事情,而是朝盛海挥挥手,示意他上前来,说道:“盛海,朕不是叫你把那个敢说石丞相烤羊无味的小子带来么,怎么不见?”

盛海走上宝座台,到龙椅旁边侍立,这才是他平时待的地方。见陛下发问,盛海垂首道:“陛下吩咐,奴才安敢忘却,那名学生已随各地学子一道前来拜见,郭石!你还不站出来?”

郭石闻言,紧忙上前两步,一躬到地,口中说道:“草民郭石,拜见陛下!”

这一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前已经叩拜过了,此时不跪也无妨,但站在一旁的司徒刁全却把眼睛一瞪,叱道:“大胆草民!我等公卿大臣方能先叩后拜,你不过区区庶民,安敢行此不敬之事?江城润雨学宫教出来的就是你这等不知礼数之辈么!”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一时间还真不好反驳。官员上朝只要跪拜一次,其余的时候没什么大事直接躬身即可,若是像石丞相这样的地位,连躬身也可以免去,但对平民却并无定规,说无妨亦可,说不敬亦可,这刁全明显是因为郭石乃石丞相之人,所以才出言责难。

石丞相虽然脾气火爆,但也不是莽撞之人,更何况刁全所言也有几分在理,正思忖间,只听得郭石说道:“草民第一次进宫,实在不知这宫里的规矩,望陛下恕罪!”

说着,郭石淡然跪下,他身躯肥胖,方才在人群中还看不出来,此时满朝仅郭石一人下跪,众人看时,只见一团肥肉趴在地上,不觉庄严恭谨,反倒有几分滑稽,群臣之中有不少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刁全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周围的笑声怎么听也不像是在笑郭石,反倒像是在嘲笑他一般。

看着跪在地上的郭石,威文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半晌才说道:“罢了罢了,刁司徒,你也别为难他了,繁文缛节选不出我威国真正需要的人才。郭石,你也别跪着了,平身吧。”

郭石先行谢恩,随后才慢慢站起身来,引得朝上又是一阵窃笑。

文帝见郭石一脸憨厚之相,心中一动,说道:“郭石,你在江城乡试之中排名多少?”

郭石躬身答道:“回陛下,草民才疏学浅,排在江城三十二名。”

文帝微微颔首,半晌忽然抬手一拍龙椅,满朝文武只觉得腿一哆嗦,就听见文帝喝道:“区区乡试三十二名,学识粗陋,未进前三,还敢对当朝丞相大放厥词,郭石,你自己说,你该当何罪?”

旁边的石江闻言,心知这是陛下在试探郭石性情,不觉捏了一把汗。这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若是答得好,殿试就算是过了,若是答得不好,不敬之罪可不是一个庶民能扛得下来的。

石丞相有意提拔郭石,在朝堂上提起郭石的事情也正是为了此刻。若他能够巧妙应对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殿试断然无望,自己顶多替他说个情,保他无事,全做看走了眼。

方才郭石随众人踏上鸿威殿,又被单独叫出,心下惴惴,可眼下文帝忽然发难,天威赫赫,这郭石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不疾不徐,慢慢跪下,说道:“陛下且听草民一言,丞相所做的烤全羊……的确是人间少有的美味。”

此话一出,满朝大臣纷纷露出赞同的神色,这石丞相没事就会烤一只全羊,请其他官员到自己府上共享,故而这满朝文武几乎没有没吃过石丞相烤羊的人。当然,吃过的人也都是赞不绝口,并非因为石丞相位高权重,而是丞相做的烤全羊的确美味无比。

文帝本以为郭石会生拉硬扯地把话题转到治国平天下上,可是却没想到这个胖子一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倒也有些意外:“哦?原来你也知道丞相所做的全羊是人间美味,郭石!石丞相每逢宴客,必亲手宰羊,剥皮放血,当场烤制,你却说丞相所烤之羊无味,今日若是不能自圆其说,朕必治你不敬之罪!”

天子一言,声威赫赫,跪在地上的郭石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良久才说道:“回陛下,丞相所烤羔羊之所以无味,并非是羊肉佐料之故,而是别有原因。”

文帝冷笑一声:“别有原因?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原因?”

郭石袖子里的拳头狠狠攥在一起,半晌才下定决心,把心一横说道:“盖因无金匕以割肉,无御酒以润喉也!”

朝堂之上落针可闻。

众人皆知,数年前陛下忽送一把金匕,一杯御酒至相府,相府之人以为赐死,大惊失色,唯石丞相泰然自若,取金匕割羊肉,食罢饮酒谢恩,次日安然无恙,照常上朝,传为佳话。可这虽是佳话,也只在民间流传,诸位公卿自然是三缄其口,直到今日才有人在朝堂之上把这件往事提起。

“贱民狂妄!竟敢在朝堂之上胡言乱语!来人!将这个猖狂之徒给我拉出去斩了,以儆效尤!”刁全尚未开口,司空成驹已经站出来,指着跪在地上的郭石怒喝道,殿外甲士听闻,直接突入,眼看就要走到郭石身边将他带走。

“谁让你们进来的?退下!”沉默的文帝一声低喝,甲士立即躬身,退出殿外。

司马赵中上前说道:“陛下,这草民胡言乱语,有辱学子之名,臣以为当即刻逐出皇宫,永不再录!”

旁边的石江一言未发,心中哂然,这三个人还是不了解陛下啊。此时陛下心中已有定论,哪里用得着臣子多事?

文帝面无表情,看着跪倒在地的郭石,又看看垂首而立的石丞相,半晌才淡淡说道:“郭石,金匕御酒皆有,你如何选择?”

一旁的洛晨三人闻言大惊失色,刚要站出来,只见郭石忽然抬头说道:“既然金匕御酒皆有,那草民自然是选石丞相的烤全羊。”

文帝微微一笑,坐回龙椅,神色如常,泰然说道:“你倒是会享受,罢了,郭石平身。”

朝堂之上传来了一片轻轻的呼气声,郭石强行控制着颤抖的双腿,站起身来,退到一旁,石江虽有心上前安抚,但也知道此时不能妄动,只好立在原地,默不作声。赵中,成驹二人则是脸色铁青,重重地哼了一声,退回原位。

文帝端坐龙椅,这才看向被晾在一边的诸位状元,榜眼,探花,悠悠说道:“你们在这殿上站立许久,有何感想?”

一位长相俊美,气度不凡的少年上前两步,躬身说道:“回陛下,朝堂乃是立国之根,兴邦之本,学生在这朝堂之上站立片刻,便觉豪情顿生,吾辈学子自当以效仿各位公卿,立大志,成大业,为我威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有了起头的,其他学子顿时不甘人后,各抒己见,引经据典,但总归离不开“以身报国,至死方休”八个字。众人之中,只有洛晨,蓝心,平枫未曾开口。

你道为何?这润雨学宫四位长老实乃道门中人,平日教授课程自然或多或少沾带些仙门大道,加上三人本就天赋异禀,悟性非凡,又有良师解惑,眼界不知不觉就高出许多。此时平枫蓝心二人看着众学子争相开口,只觉得满耳经史子集,不胜其烦,所幸缄口不言,而洛晨却已被血咒所侵,苦苦相抗,哪里还有功夫开口说话。

半晌,众人言毕,文帝看着未曾说话的三人,淡然说道:“你们三个,不远千里来到这鸿威殿,就是为了这般呆立的么?”

平枫见洛晨不语,上前一步说道:“回陛下,方才我等共同上殿,您放着我们这一群状元榜眼探花不问,却一直在和一名乡试三十二名的学生交谈,这让草民心有所悟。乡试名次固然能分优劣,识良莠,但在朝为官看得却并非全是学问笔墨,一名好官,未必才高八斗,一名昏官,亦能学富五车。我辈学生虽通过乡试,到此面圣,但若论造福苍生,巩固社稷,却还是任重道远。”

平枫这一番话,不仅石江,连一直都在作梗的刁全,赵中等人都不由得点头认同,文帝神色一缓:“不错,书中所记固然是学问,可这进退言谈,也是大有文章……嗯,这些学生总算是说出了点新鲜东西。还有么,你们三人既然方才个个闭口不言,想是皆有一番见解,说来听听!”

话音未落,蓝心也上前一步,说道:“回陛下,方才民女立于这鸿威殿上,只觉得这鸿威殿金碧辉煌,但除此之外,也再无甚可言了。”

文帝眉头一皱:“哦?这鸿威殿天下独一无二,你不过区区草民,竟说无甚可言?”

蓝心凛然不惧,天籁之音荡于鸿威殿上:“这鸿威殿本是死物,若非上有天子,下有群臣,不过一间华贵空堂罢了。若是诸位公卿此时移步陋室,其室虽陋,然却能安黎民,定天下。所以学生以为,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等学生此来并非为观鸿威殿,而是为见陛下及诸位公卿,我等为官也非为了权势名利,乃是为了造福黎民!”

蓝心声若幽兰,沁人心脾,但所说之言却又振聋发聩,朝堂之上一时无声。文帝眼中略显欣慰,刚要开口说话,却听洛晨忽然说道:“呵呵,什么大臣公卿,什么天子明君,不过土鸡瓦犬耳!”

“大胆洛晨!竟敢在此污蔑陛下,还不快跪下赔罪!”这次说话的不是刁全几人,而是石江,他方才把注意力全放在了郭石身上,后又看见蓝心平枫相继开口,说出一番独到见解,遂就把洛晨给忘了。若是陛下没有询问郭石,洛晨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去,可是眼下血咒已发,身不由己,洛晨听了石江的喝骂,冷冷一笑,高声说道:

“污蔑陛下?呵呵呵,官员经商,官商勾结,大肆敛财,使得民不聊生!一方官员权重,仗势欺人,强抢民女,奸淫掳掠,这就是所谓的威国?这就是所谓的盛世?哈哈哈,放屁!”

“哪里来的无赖?给我打出去!”

“这等学生,有辱斯文,定不能饶,定不能饶!”

满朝公卿大怒,蓝心急忙靠近洛晨说道:“你在干什么!这样下去会招来大祸的!”

谁知道洛晨闻言,满不在乎,反而说道:“大祸?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大祸!大祸就是国无明君,朝无贤臣,外无清官,内有污吏,这才是我威国大祸!”

说到这里,洛晨身体猛然一僵,险些摔倒,眼中猩红一闪而逝。但方才他说话十分高声,以至于天子并满朝文武皆听了个真切。文帝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国无明君,朝无贤臣,外无清官,内有污吏,还有什么,说!都给我一并说出来!”

洛晨刚要再说,蓝心已然反绑住他的双手,奈何气力不足反被挣脱,郭石扑上来,直接把洛晨反扣起来,平枫死死地将他的嘴按住,但即使如此,洛晨喉中依旧挣扎着发出阵阵呼喝,表情狰狞,一看就知道没在说什么好话。

石江没想到洛晨居然会在殿试上这般胡言乱语,而且看他的样子还要继续说下去。眼看着刁全,赵中几人越发得意,石江心下一横,走上前来,猛然一掌,正拍在洛晨后脑天柱穴,只见洛晨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后脑皮肤虽然完好,但却有一滴黑血自皮肉渗出,石江抬手看时,黑血已然烟消云散,丝缕未留。

刁全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刚要上前说话,文帝大手一挥,神色冰冷,先行说道:“来人!”

平枫蓝心郭石三人俱是一惊,就要开口求情,可却被石江一个极为严厉的眼神制止。须臾甲卫上殿,文帝坐回龙椅,说道:“将这草民收入天牢,待殿试结束,再行发落!”

“是!”

皇宫甲士立即上前,将昏迷的洛晨架在半空,径朝殿外去了,平枫三人虽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殿试被这么一搅,自然是无法进行,好在之前一番问答,众人也对诸位学子有了个印象,片刻之后退朝,石江急忙出宫,与四位长老商议如何救出洛晨不提。这正是“劫起全因滴血故,状元反做阶下囚”,究竟不知洛晨在天牢之中还要经受何等苦楚,且听下回分解。

第14回 应噩兆洛晨陷囹圄 探缘由神笔错失言

上回说到,公公盛海带着众人前往鸿威殿面圣。这威文帝反倒把各地三甲扔在一边,只对郭石说话,郭石铤而走险,说出陈年旧事,反得垂青。问罢郭石,文帝顺水推舟,考校其余学子,唯有平枫,蓝心脱颖而出,然此时洛晨体内血咒爆发,身不由己,讽刺群臣,咒骂天子,引得龙颜大怒,石江为保洛晨,一掌将其拍晕,文帝降旨,收入天牢不提。

却说这洛晨在上殿之前就已然感觉不对,只是他生性高傲,哪能半途而废?这才勉强上前,只想着赶紧完成殿试,只要殿试一过,就算天塌下来也无妨,只不曾想文帝竟然不问旁人,反倒先问郭石,耽搁了不少功夫。血咒本是旁门小术,然洛晨凡人之身,哪里扛得过?这边文帝刚问完了郭石,洛晨就已经被血咒控了神志。

这血咒毒就毒在它虽能控人心神,却不会取而代之,相反还会让人精神百倍。中血咒之人即使自伤自残亦不会因痛楚晕厥,反而十分清醒,就如同亲眼看着自己发疯一般。洛晨也是如此,在殿上只觉得嘴巴自行开合,说出那些个欺君罔上的话来,真唬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洛晨直到此时才想起与蓝心城内闲逛之时,在一间玉盒店铺中见到一位老妇,那老妇曾说若是身不由已,可自扣天柱穴,或能拖延个一时三刻,然眼下一副肉身我行我素,洛晨连一根手指都使唤不动,哪还能扣得到什么天柱穴?好在此时石丞相上前一掌拍在洛晨后脑,正中天柱,洛晨后脑一痛,身体一轻,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先昏死过去。

眼下这洛晨被甲士架着,扔进囚车,却并未走来时之路,而是直奔皇宫东北角而去,这皇宫东北角乃是囚禁之所,荒凉无比,杂草丛生,天牢冷宫皆设于此。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囚车已然停在天牢门口,这天牢虽叫天牢,然却建在地下,表面上平平无奇,不过一处废弃宫殿,实则有重兵并方士把守,若要强闯,必是有来无回。

此时洛晨尚未醒来,被看守的士兵拖着走进天牢,沿阶梯向下,中间东拐西折,机关无数,复杂难明,用了半柱香的时间才走到天牢内部。只见其内灯火昏暗,灯火昏暗照斧钩,血痕半旧,血痕半旧鬼见愁,铁栏冰冷困奸佞,火斗灼灼炙窃偷,只见那牢狱森森,恶人枯皮包断骨,白刃冷冷,贪官脂厚做灯油。这正是头上青天,忠奸善恶分明辨,脚下地府,是非曲直有根由!

这天牢之中关押的不是大奸大恶,便是宫廷密犯,牵涉甚广,所以无论何人,一旦进入想要重见天日那都是痴人说梦。加之牢中狱卒因为常年看守此地,个个心性残忍,无事便会折磨奸淫犯人取乐,故而这天牢之中十成犯人只有三成是熬不过大刑而死,剩下的七成要么是心性不坚,要么是不堪受辱,进来没多久就在狱中自尽而亡。

押送洛晨的两名狱卒且行且谈:“大哥,你看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的,要不咱们一会就拿他耍耍?昨个那汉子看着五大三粗,才挨了几火斗就死了,呸,白长了那一副凶恶模样!”

这火斗是天牢刑具之一,一个葫芦形的中空铜斗里面装满炭火烧至通红,贴于肌肤来回滚动,烤得皮肉皆焦,直到铜斗上红色退尽,称为“一斗”,狱卒所说的那汉子挨了几火斗,估计已然不成人样了,哪里还活的下去?

另一名狱卒闻言狞笑一声,说道:“你个泼皮就知道胡玩,这小子是今天殿试的学生,据说口出狂言辱骂天子,所以才被关了过来,陛下可能还会提审,咱们且不要动他,先养着,过了明日中午要是还没动静,嘿嘿,那就算这小子倒霉了……”

二人商议定,胡乱找一间空牢房把洛晨扔了进去,自去饮酒吃肉,只可怜这洛晨方才还在金銮殿上朝天子,眼下却是任人鱼肉阶下囚。

又过了半晌,洛晨方才悠悠醒转,只觉后脑一阵疼痛,不由得呼出声来。四下打量一番,这牢房之中只有一只水桶,一张破席,水桶中蛇虫常住,草席上鼠蚁成群,整个牢房青石打造,铁栏封门,阴冷憋闷,洛晨侧耳听时,只觉身边哭嚎声声,远处惨呼阵阵,仿佛置身修罗地狱。

那血咒入体依精血而存,后被石丞相一掌拍出体外,故洛晨此时气血亏空,浑身无力,挣扎了好一阵才勉强站起身来。鸿威殿上之事历历在目,想来自己胡言乱语,触怒圣上,所以才被关到这里,而看这牢狱之中光景,想再出去也必是难上加难。

思虑至此,洛晨心下百味杂陈,想着自己寒窗十数年,好不容易才得了个乡试榜首,风光无限,不远千里来京殿试,本可以搏一个大好前程,却莫名其妙身不由己,在鸿威殿上大放厥词,将自己的功名毁于一旦。此时自己被治罪事小,若牵连了平枫郭石,甚至家乡父母,那才真是罪无可恕。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突逢这般变故,如何过得去?洛晨靠着石墙,只觉冰冷刺骨,心中越发悲戚,不由得滴下泪来。其他牢房关押之人见状,同病相怜,也跟着大放悲声,一传十十传百,不多久整个天牢中哭声阵阵,当下惊动狱卒。

“哭什么!号丧呢!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不是尔等作奸犯科,以下犯上,怎会被打入这鬼门关!这时候才想起来哭,晚了!哭!还哭!”

狱卒手持铁索鞭,随便抓了个倒霉犯人,拖出牢房一顿好打,直抽得皮开肉绽,血溅满地,其他犯人见状慌忙掩口收声,一时间哭声尽绝,整个天牢竟如无人一般,可见这狱卒平日凶狠。

见牢中安静,狱卒一脚把被抽晕的犯人踢开,慢慢向天牢深处走来,随后停在洛晨的牢房门口,洛晨看着狱卒手中犹自滴血的铁索鞭,心下惴惴,口不能言。

“呵呵,你现在倒也不必畏惧,不过我说与你听,无论何人,一入天牢,要么死在刑房,要么死在牢房,出去?那是天方夜谭,更何况你辱骂圣上,罪无可恕。眼下只等陛下那边的动静,若是陛下记仇,提审于你,你当仔细应对,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陛下宽宏,将此事忘了,嘿嘿,那你就算彻底落在我手里。方才你鼓动犯人嚎哭,当受火斗之刑,我先给你记着,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

这狱卒说罢,手中铁索鞭猛地抽在栏杆之上,随后狞笑离去。洛晨独坐狱中,叫天不应,叫地无门,又兼疲惫惊惧,睡去数次,皆被噩梦惊醒。狱中黑暗,不知昼夜,洛晨惊醒即睡,睡不多久又醒,几个时辰下来,只觉得困顿萎靡,悲伤更甚。

且不说洛晨被关在天牢中如何委屈难熬,这殿试一结束,石江立马带着平枫蓝心并郭石出宫,将洛晨之事告知四位长老。长老闻之大惊,这才明悟之前在驿所之中香炉自燃,卦象主凶,种种不祥原来皆是应在洛晨身上,但此时劫数未尽,若是就这么干等下去,洛晨很可能会横死狱中。

众人匆匆出宫,回到相府,聚于正厅,墨龙长老先行说道:“石丞相,洛晨是我的学生,性格品行我皆是了如指掌,他虽然桀骜叛逆,却决计不是那种欺君罔上之人,不知丞相可有什么解救之法?”

石江闻言,长叹一声,说道:“墨龙老哥,你说的这些我如何不知?那天宴会上我看洛晨不卑不亢,行止有度,便知他必是栋梁之才。可谁承想他居然在殿上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而且当时文武百官俱在,大家听得真切,圣上没有立即杀了洛晨,而是将他收入天牢,这已经算是万幸了!”

墨龙长老闻言,忧心更甚,这天牢有进无出,凶名赫赫,洛晨进入其中又与死何异?石江见状说道:“墨龙老哥莫急,这天牢虽说是凶险万分,但眼下无论如何,至少洛晨还活着,而且据我所知,天牢狱卒并不会拷问新进犯人,倒也不必太过忧心,咱们还是抓紧想对策救出洛晨才是。”

旁边的神笔长老细细思量了一番,才慢慢说道:“墨龙,云纸,玉砚,还有郭石,平枫,蓝心,我且问你们,在咱们进宫之前这几天,你们可发现洛晨有什么异样?”

石江闻言,诧异道:“神笔老哥,这是何意?难道你还怀疑我加害洛晨不成?”

神笔长老忧心洛晨,自知失言,摇头说道:“石丞相,老夫并非此意,只是依你所言,洛晨在殿上状若疯癫,辱骂圣上,别说一名书生,三岁孩童都知道是欺君罔上,一旦在鸿威殿这样的地方说出,那就是自寻死路,可洛晨明知如此,依旧还是口不择言,以下犯上,这……”

一旁的平枫神色一动,急忙说道:“长老,您的意思是,洛晨在殿上身不由己,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旁边的蓝心听见身不由己四字,心中大惊,但却未形于色。之前她与洛晨在华都闹市闲逛,进入一家玉盒店铺,那店中的老妇似乎也说过身不由己之类的话,蓝心不动声色,默默思量,已有盘算。

此时神笔长老点头说道:“不错,我怀疑洛晨是中了什么邪祟咒蛊,失了心神,所以才会在殿上大放厥词,招致圣怒。”

石江听了这话,心中更不乐意,冷冷说道:“洛晨不过是一学子,纵然他是栋梁之才,我也不见得要用如此下作之法来坑害于他,四位老哥,洛晨是润雨学宫得意门生,你们关心则乱也是常情,但怎么也不该怀疑到老弟头上。唉,罢了,等会就是未时,我还要进宫,你们留在府中就是,平枫蓝心郭石三人等殿试结束便会量才录用,至于洛晨……咱们再议吧。”

说罢,石江也不理会他人,闷头径自出了相府,乘车朝着宫里去了。四位长老忧心忡忡,随后离开前往宫中打探消息,平枫郭石随行。只有蓝心并未同去,而是直奔华都闹市寻那店中老妇,这正是“官名未成先入狱,红颜一去不知年”。究竟不知这洛晨要如何获救,且听下回分解。

第15回 跪闹市蓝心寻老妇 明因果石衿道情由

上回说到,这洛晨被押至天牢,见到狱中那阴森光景,加上狱卒恐吓,不由得心下戚戚,悲从中来,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在狱中静候,凄凉无比。石丞相赶到宫外,将洛晨之事告知四位长老,众人在相府商议,可神笔长老关心则乱,反惹得丞相不悦,众人无法,只得进宫打探消息,唯有蓝心悄然离开,直奔华都闹市而去。

此时闹市一如往常,人来人往,小二叫卖,行商吆喝,与平时并无二致。只是蓝心此时哪还有功夫去游览观赏,一路匆匆行至尽头,却只见那家店铺门窗紧闭,俨然一副无人在内的样子。蓝心十分焦急,走上前去,用力拍了拍沉重的木门,然任由她怎么拍,门内还是音响皆无。

独自一人站在门前拍了半晌,门是没开,反倒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蓝心此时牵挂洛晨,哪里顾得上许多,后退两步直接跪在台阶之上,口中说道:“请前辈开门,救晚辈挚友一命!”

此处本就是闹市,行人众多,蓝心只跪了半盏茶的时间,这店铺门口就已然聚了一群人,众人看着眼前这美貌少女,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谁啊?她挚友怎么了?”

“谁知道呢,不过这家店不是一直关着的么?什么时候开过?”

“嘿!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家店不会是闹鬼,这少女不会是被鬼迷了吧?”

“去去去,就知道胡说,哪有那么晦气……”

人群中的传言越来越离谱,然而却并没有一个人离去,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对着蓝心指手画脚,窃窃私语,然而眼前这家店铺的门却依旧紧紧关闭,没有丝毫打开的意思。不多时,已然日落西山,众人看得无聊,也就慢慢散了,这闹市角落空空荡荡,只剩下蓝心面色平静,在阶下长跪不提。

却说这四位长老并郭石平枫在宫中候了半天,也没打探到任何消息,直到夜色深沉,石江才从鸿威殿出来。见四位长老依旧守在宫门,石江心下不由得想起午间之事,顿时不悦,草草拱了拱手便自行上车扬长而去,四位长老无奈,只好带着平枫郭石二人自行赶回相府。

这石江车快,不多时已然回到府中。石江下车,先吩咐了守门人,若是四位长老或是郭石平枫回来,一律放行,不得阻拦,随后才回到书房,一脸愤懑。下午殿试之时他曾几次想要提起洛晨之事,可刁全,赵中,成驹三人却处处作梗,到最后连陛下都看出来了,还暗暗地点了自己。如此一来,石江自是不敢再多言,刁全几人却时意得志满,看得石江恨恨不已。

此时天色已晚,石江在殿上站了一天,困乏得紧,胡乱翻了几页书便准备回房歇息。可刚一开门,就看见义女石衿身负干柴,正跪在门外,正是负荆请罪之势。石江大惊,忙将女儿扶起,说道:“衿儿你这是何故?若是有人欺负了你,告诉义父,义父帮你出气去!”

这石衿虽是石江收养的义女,然石江并无妻室,也无子女,所以对待石衿就如同亲骨肉一般。此时见爱女做此姿态,自是心疼不已,忙把石衿扶起,父女二人坐于书房,只听石衿说道:“爹,并无人欺负女儿,反倒是女儿欺负了别人……”

石江闻言,哈哈一笑:“女儿莫不是怕那被欺之人前来报复不成,你就安心待在府中,有爹在,只有我女儿欺人,断无人敢欺我爱女!”

石衿闻言垂首,半晌才低声说道:“爹,女儿听闻那洛晨于鸿威殿上胡言乱语,招致圣怒,此时已然被关押于天牢?”

石江大手一挥,说道:“嗯,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在朝堂之上讽刺陛下,要我说,陛下没有直接把他拖出去斩了都算他撞大运了。只是没想到我身为丞相,竟然在一个后生身上看走了眼,原以为他是栋梁之才,现在看来也不过就是个满腹牢骚的朽木罢了……我说女儿,你怎么忽然问起他来了?”

石衿脸上露出一丝难为情的神色,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石江反倒抢先说道:“女儿,难不成你看上了洛晨那小子?嗯……我原本也有意撮合,但是那小子此时自身难保,你还是把这个念头放下吧,而且这样一个庸才,就算能够逃得性命,混个一官半职,也决计配不上我的宝贝女儿!不过我看郭石平枫那两个人还是不错的……”

石衿见义父越说越没谱,心下大急,截口说道:“爹爹,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女儿是说……是说……”

“是什么?”石江见女儿神色不对,心下隐隐也猜出了两分,皱眉问道。

石衿把心一横,直接说道:“女儿是想说,那洛晨的确是栋梁之才……他之所以在朝堂上胡言乱语,是因为中了女儿的血咒……”

“什么!”

石江闻言大惊,拍案而起,石衿知道理亏,嗫嚅道:“爹爹,那洛晨本不是个狂妄之徒,在殿上胡言乱语,皆是因为……皆是因为中了我的血咒……”

一句话越往后面声音越低,到了最后更是细若蚊呐,但依旧被听了个七七八八。石江双眼瞪得跟铜铃一般,他自然知道石衿身怀异术,可令人神魂颠倒,口不择言,但毕竟爱女心切,所以在洛晨出事之后,石江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谁知这洛晨还真是被石衿的法术所迷,以致身陷囹圄。一时间石江只觉得脸上发烫,心中闷闷,几次想摔了手中茶杯,却终是不愿惊吓爱女。

半晌,石江放下手,长叹一声说道:“女儿啊,我虽看好那洛晨,但他若是咎由自取,死于天牢,爹也可问心无愧,可眼下洛晨若是因你而死……唉,爹为官多年,虽然也少不了蝇营狗苟,同流合污,但总也算对得起天地良心,如今你做出这么一件事来……唉……”

石衿闻言,心下委屈,淡淡道:“爹爹不必忧心,若是洛晨真的因我而死,大不了女儿偿命就是!”

“衿儿你胡说些什么!死一个洛晨还不够,非要把你自己也搭进去吗?你……罢了罢了,你且说说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你究竟为何对洛晨下那个什么……什么血咒!”

石衿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只听门外小厮来报:“老爷,江城的四位长老,还有一众学生皆已归来,想要求见老爷。”

石江正因为洛晨的事情心怀愧疚,此时听见众人归来,急忙打发了小厮,转身对石衿说道:“衿儿,你且不要说了,随我一道去正厅,当面陈清缘由,咱们再行商议如何救出洛晨!”

石衿闻言脸色一僵,自己那天是因为洗澡被平枫窥视所以才引出后面的事情,这一段如何在众人面前讲?刚要回绝,石江却已然迈开大步,朝着正厅的方向去了,石衿愣在原地,半晌才咬咬牙跟了上去。

四位长老带着众学生回到相府,此时殿试已毕,成功的自是喜笑颜开,没成的也少不了垂头丧气,至于洛晨的遭遇,有人遗憾,有人忧心,当然也有人窃喜。四位长老此时顾不得那么多,先把众人送回别院,有几个学生因为考场失意,心灰意冷,神笔长老还特地交代了其他学生看守照顾,免得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雪上加霜。

这边的事情处理毕,四位长老并郭石平枫来到相府正厅等候。不多时,只见石江笑容可掬,走进正厅,不等神笔长老开口,反倒先一弯腰,说道:“神笔老哥,午间是小弟莽撞了,不该因为些须小事就甩脸子,还望几位莫怪啊,莫怪!”

四位长老前来本事要为中午的事情向石江赔不是的,可是这石丞相一上来反先赔起了不是,倒把润雨学宫众人搞得手足无措。半晌,神笔长老才回过神来,拱手说道:“石丞相,午间我等也是因为关心则乱,所以才在言语上冲撞了丞相,丞相一向照拂后辈,哪里会坑害学生,我等多有得罪,还望丞相海涵。”

这石江心里本就有愧,听得神笔长老这么一说,更加过意不去,先让众人坐下,随后才苦笑着说道:“那个……诸位,我正有一事要向你们言明,是关于洛晨的……”

众人闻言一喜,神笔长老问道:“丞相,难道您有了就出洛晨的办法?”

石江摇了摇头,半晌才说道:“并非如此,其实我要说的是这……这洛晨在殿上胡言乱语,其实是……是因为中了小女的咒术……”

“什么!”

四人猛地站起,体内灵气自行鼓动,石江只觉得一股强劲的威压扑面而来,将他死死地按在椅子上,险些背过气去,顾不得难受,石江急忙说道:“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四位长老刚刚过于震惊,以至于无意间催动体内灵力,这仙家气势,凡人哪里扛得住?此时四人见石江憋得满面通红,自知失态,稍一吐纳便将体内灵力抚顺,厅上威压尽散,石江胸口一松,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两声。

神笔长老呼出一口气,抢在前面先行说道:“丞相,不知洛晨究竟中了什么咒术,千金又为何要对洛晨施咒?”

石江本要询问方才那阵可怖威压,可神笔长老一开口,那股威压给自己造成的震撼似乎凭空变淡了许多。诧异地摇了摇头,石江向厅外招手说道:“衿儿,你进来吧。”

众人闻言,齐齐向厅外望去,只见石衿一身常服而入,立于厅中。平枫看着石衿,再联系方才石丞相所言,心下暗叫不好,欲要离开却又担心洛晨安危,一时间竟是左右为难。

石江没有看到平枫的表情,直接说道:“衿儿,眼下四位长老俱都在此,你也不必隐瞒,就说说你为何要对洛晨使用咒术。”

这石衿本想把与平枫的那一段按下不提,可方才在厅外看父亲堂堂丞相,竟然被四名长老惊得坐在椅子上满脸通红,后又咳嗽,心下大为不忿,瞪了平枫一眼,恨然说道:“洛晨中的咒术名叫血咒,是我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术法,不过我并非想咒洛晨,洛晨中咒也是阴差阳错。”

墨龙长老闻言,皱眉问道:“哦?你说对洛晨用咒是阴差阳错,那你原本想咒谁呢?”

平枫在一旁如坐针毡,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可石衿却视而不见,淡然说道:“我原本要咒的是他平枫!”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的平枫身上,看得平枫心虚不已,垂首默然,神笔长老看平枫那副样子就知道这事情没那么简单,随即问道:“石姑娘,不知这平枫如何开罪与你,你竟要咒他?”

石妗犹豫了一下,可是看见父亲脸上犹未退去的红晕,心下一横,决然说到:“因为那日我在别院水池中沐浴,平枫这个禽兽居然在旁偷窥!”

“噗”

方才石江被四位长老威压所迫,此时口干舌燥,好不容易等得杯中茶水没那么烫了,才喝一口,就听见石衿说什么“沐浴”,“偷窥”,惊得一口茶还没来得及下咽就喷了个干净。早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故事,石江打死也不会让女儿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口。

石衿也是一不做二不休,继续说道:“那日我在水池沐浴,发现平枫站在岸边偷窥,心下愤怒,提刀追赶,直追到平枫他们居住的别院,我将平枫一脚踢到床边,举刀欲刺,平枫用床上枕头隔挡,我正欲再刺时,只听门外响动。我当时急火攻心,以为那张床就是平枫所用,所以就将血咒种在了枕头里,随后离开,谁料那张床是洛晨的……”

“啪!”

墨龙长老听罢,拍案而起,指着平枫怒喝到:“平枫,到现在你还不从实招来!”

平枫闻言,慌忙跪倒在地,说道:“长老,那日咱们初到相府,见到石小姐,谁知当晚我竟夜不能寐,以至于第二天昏昏沉沉,无心出府游览,遂在相府中闲逛,谁知迷了路,误打误撞进了小姐的别院,隐约看见那梨花林中有人,想上前问路,可是走近才发现是小姐在水池沐浴,我一时疏忽,出了响动,这才引得小姐大怒,提刀追杀,后来……后来就如小姐说的那样了……”

一旁的郭石不着痕迹地看了平枫一眼,其实如果仅仅是把事情说清楚,根本用不着这么嗦,可平枫偏偏把夜不能寐那一段也给带了出来,其心难测啊……

平枫心中爱慕石衿,但未曾想这阴差阳错竟害了洛晨,心下愧疚,说道:“长老,此时皆因我而起,只要能救出洛晨,我平枫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神笔长老狠狠地瞪了平枫一眼,随后对石江说道:“丞相,平枫冒犯千金,实在是丢了润雨学宫的脸面,眼下他人就在此,任凭您如何处置,我等绝无怨言。”

平枫见状也急忙对石衿说道:“小姐,那天我的确是因为头脑昏沉,才误入别院,并非有意冒犯,若小姐心中还有火气,我平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石衿闻言,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石江喝了一口茶,悄悄把平枫打量了一遍,这才慢慢开口:“神笔老哥,既然事情已经明了,我来说句话,这平枫固然有错,但小女也是过于冲动,以至于让洛晨遭了横祸,眼下咱们还是商议一番,看看如何救出洛晨为要。”

石江不追究这件事自然是再好不过,神笔长老直接把平枫晾在一边,说道:“不知丞相下午进宫,可有什么消息?”

石江摇了摇头:“唉,我这次接引的是江城学子,以后也就只能接引江城学子了,所以这刁全,赵中,成驹三人根本不给我提及此事的机会。天牢守卫森严,不仅有重兵防护,传闻还有修士坐镇,一般人根本无法进入,其中的狱卒更是残忍嗜杀,过了明天,若是陛下对洛晨既没有提审,也没有问及,狱卒就必然会拷打洛晨取乐,那时候就真的九死一生了。”

神笔长老略一沉吟,说道:“明天?这……这时间有些太短了……”

石江想了想:“是啊,刁全他们也必然会用各种事情让陛下无暇他顾。等明天一过,洛晨就……唉,若是有人诬陷诽谤,那倒还好办,可洛晨中了血咒,亲口说出那些以下犯上的话来,即使陛下真的提审于他,也少不得定个欺君之罪,这……进退两难呐……”

众人在厅中商议许久,还是束手无策。石江心下盘算,也只得等明日早朝,再行进宫,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能够提起此事,只要陛下愿意见洛晨一面,自己再从旁回护,加上洛晨的口才,就算活罪难饶,起码也能保得性命。

此时天色已晚,众人商议罢,各自回房歇息。至于蓝心,她依旧跪在那家店铺门口,眼下街巷空荡,再无人迹,白日里看去喧嚣无比的闹市此时竟有些阴森。蓝心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中杳杳有感,这店里并非无人,只是故意避而不见罢了,所以决计不肯离去。

过不多时,夜色更浓,困意来袭,蓝心几番挣扎,最终还是熬不过,就这么跪在门口沉沉睡去。此时天气渐凉,郭石平枫已然在相府安眠,蓝心一个女子却孤身在外,跪于阶下,越发显得单薄可怜,这真是“同窗寒暑难相付,风尘片刻尽痴心”。究竟不知这蓝心在此还有何际遇,且听下回分解。

第16回 得造化蓝心拜鬼仙 救洛晨师徒闯宫闱

上回说到,这蓝心为救洛晨,直奔闹市寻找老妇,谁知那玉盒店铺门窗紧闭,蓝心无法,只得长跪阶下。须臾夜深,石江回府,女儿石衿前来相告,原来这洛晨之所以在殿前大放厥词,皆是因为中了石衿的血咒,石江大惊,命石衿说明来龙去脉。只是这根源虽已明了,然洛晨殿上狂言已是事实,众人商讨良久,终还是束手无策,只得等明日早朝,石江再行入宫打探。

却说这蓝心跪于阶下,挡不住困乏,在街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蓝心忽觉得有人拍自己的肩膀,抬头看时,眼前店门已开。蓝心一喜,飘然起身,进入店中,只见那老妇仍坐于柜台之内,木柜之中玉盒整齐排列,蓝心记挂洛晨,刚要开口说话时,只听老妇说道:“你当真以为这华都城里,住的全是善男信女?”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蓝心一时也未明白,疑惑道:“前辈这是何意?”

那老妇安坐于柜台之内,幽幽说道:“白天围观的人里,十成有两成对你心怀不轨,晚上生人散尽,幽魂过街,见着这么个俊俏的肉身,试问哪个鬼魂不垂涎三尺。你居然还敢在街上睡去,若不是老婆子我暗中回护,你此时只怕不是被掳走凌辱,就是被鬼魂夺舍,哼,女娃胆子还真不小!”

老妇说了这么一大篇,蓝心并为听进多少,待她说完,才开口道:“前辈,我的一位朋友眼下被困天牢,大家束手无策,我记得那天还未事发,您就已经出言提醒,必是有本事的仙人,只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那朋友,小女子感激不尽。”

“咳咳咳,你那身陷囹圄的朋友,就是那日与你同来的少年吧,他……他在朝堂之上惹了当朝皇帝老儿,所以才被抓了进去,可对?”老妇微微咳嗽几声,平静地说道。

蓝心闻言,急忙说道:“正是,还请前辈出手搭救!”

老妇抬起满是皱纹的手掌,慢慢晃了晃,说道:“我并非什么仙人,也没什么本事。那天不过是看你们不肯买我的东西,随口一说罢了,你还是赶紧回去,这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面可不安全……”

事已至此,蓝心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前辈,您若是真想让我走,我跪在外面的时候,您不必开门就是了。可您却暗中保护,最后还开门放我进来,如果小女子没猜错,您并非不能救我那朋友,而是有所求,我说的可对?”

老妇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手中一掐,半晌才说道:“难怪如此会察言观色,原来你不单单是个学生,还是个风尘女子,倒是老婆子眼拙了……”

说着,老妇慢慢站起身来,从柜子里取下一只玉盒,放在台上,说道:“一万两黄金,概不赊欠。”

蓝心此时哪里有功夫和这老妇闲扯,当即说道:“前辈不妨痛快一些,您想要什么直说便是,这般吞吞吐吐又是何必?”

老妇也不着恼,手搭在玉盒之上,说道:“老婆子可以把这玉盒送你,分文不取,但你,要拜我为师。”

说完,老妇便不再言语,静静地等着蓝心的答复,过了良久,蓝心才问道:“拜你为师,就不能再回到江城,也不能在与我那朋友见面,甚至明天我就会从这华都之中消失,可对?”

老妇微微抬眼,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嗯,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才说了这么一句,就被你猜出这许多。嗯,很好,看在你如此聪颖的份上,老婆子先告诉你一件事情,女娃子,你可知道,带你来华都的那四个糟老头子,是道门三宗的弟子?”

蓝心一惊,当即问道:“他们是道门三宗的弟子?那为什么不去救出洛晨?还要在皇宫之外等着?”

老妇哂笑了一声:“呵呵,你以为这皇宫里就只有御林军把守?别说他们四个眼下连真人都不是,就算他们此时全都飞升真人境,闯入皇宫也只能有去无回。”

这老妇三言两语,竟让蓝心生出一阵恍惚之感,强自按下心神,蓝心抬头问道:“既然皇宫守卫如此森严,您又如何能保证在这皇宫之中救出洛晨?”

“哈哈哈,好多年没有人敢怀疑我鬼婆婆的身手了,女娃子,你是第一个。放心,若是我不能救出你那朋友,你可以随时离开,我绝不会有半分勉强。好了,闲话说的够多了,瞻前顾后乃是运衰之兆,女娃子,选择吧。”

说完,老妇便拿起玉盒,慢慢地朝着柜子放了过去,如果蓝心不能在玉盒放回柜子之前做出选择,那也就没有选择的必要了。

蓝心冰雪聪明,眼前这老妇阴冷诡异,若真的拜她为师,怕是再难见得天日。只是若真如她所言,四位长老虽为仙身,但却进不得皇宫,救不得人,那洛晨必是凶多吉少。蓝心与洛晨虽相识不久,但却是惺惺相惜,蓝心如何能看着洛晨少年夭亡?

玉盒离柜子越来越近,蓝心再顾不得许多,决然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恭敬道:“师傅在上,请受弟子蓝心一拜!”

老妇慢慢将玉盒放回台子上,点头说道:“嗯,心中虽有不愿,但礼数却周全,你很好,放心,你既拜了我鬼婆婆,那为师也必不会亏待于你,你且起来,为师这就传你法器,保管救出你那心上人。”

“他不是……”蓝心说到一半,却又忽然泄了气,以后二人多半再无相见之日,心上人不心上人,又何必过于计较?

这鬼婆婆把蓝心的神情看在眼中,不置可否,慢慢打开玉盒,只见这玉盒之中放着一根纤细银针,再无他物。蓝心刚要伸手去拿,却被鬼婆婆拦住:“此针名唤摄魂针,专摄魂魄,若是你此时轻易触碰,少不得要魂飞魄散。”

“既然会魂飞魄散,难道要用这东西去救洛晨不成?”蓝心悻悻收手,诧异道。

鬼婆婆森然一笑,说道:“不错,这摄魂针既可摄魂,也可藏魂,只要将针从百会刺入,人的三魂七魄便可尽数藏匿其中,肉身无魂魄驱使,便如同死了一般。这一死,便会被送出天牢,到时候我再收了这摄魂针,那洛晨自然无恙,只是往后必要隐姓埋名,想加官进爵却是不太可能了。”

洛晨本就在殿上触怒龙颜,能逃得性命已是万幸,蓝心思忖之下,问道:“不知这摄魂针要如何送到洛晨手中?”

鬼婆婆闻言,哈哈一笑:“区区皇宫,三宗那四个不成器的弟子去不得,我鬼婆婆去得,今日我便让你看看师父的本领,免得你心中不服!”

说罢,这鬼婆婆抬起手来,随意在摄魂针上一点,针上原本极为浓郁的鬼气尽数收敛。鬼婆婆呵呵一笑,体内鬼气涌动,手上掐出一个不伦不类的印诀,低声喝到:“伸手!”

蓝心的性格就是如此,决定之事便不会再犹犹豫豫,当下伸出一只白皙素手,鬼婆婆见她行事利落,毫不拖沓,心中又满意了几分,探出手指在蓝心掌中一点。这一点不要紧,蓝心只觉得耳边似万鬼齐哭,眼前如森罗地狱,寒气蚀骨,头痛欲裂,强自抗了片刻,终究没能忍住,痛呼出声。

只是这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片刻就已然无影无踪,蓝心正茫然不知所措,只听鬼婆婆说道:“好了,你现在可以拿起摄魂针,但不要被刺到,否则洛晨可就没得救了。”

蓝心将信将疑,慢慢伸出手去,先用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摄魂针,只觉得触之冰凉,就如同寻常金属一般,并无什么奇特之处。见触之无事,蓝心这才用两根手指拈起这细细银针,举到面前。仔细端详之下才看见这银针虽细,上面却刻画着无数线条,杂乱交错,交错之下却又隐现人脸,时而欢喜,时而愤怒,看得蓝心烦躁无比,正欲再观,鬼婆婆的声音忽然传来:

“你若是再这么看下去,别说救人了,自己的小命都得搭在里头……”

鬼婆婆声音虽低,听在蓝心耳中却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眼前光怪陆离烟消云散,蓝心只觉得如同坠于万丈深渊,惊惧无比,汗如雨下,站立不稳。

“呵呵,第一次看摄魂针,居然就能感召阴魂……嗯,不错,但不是为师小气,这摄魂针你眼下却是不可再细观,等你修为到了,为师自会将摄魂针交于你自行参悟。眼下这针你且拿着,咱们这就进宫,救你那心上人。”

鬼婆婆说罢,也不等蓝心答应,拉起蓝心的手便朝着店门走去。此时店门紧闭,蓝心刚要出口提醒,却见鬼婆婆竟直接从店门中穿了过去,连带着自己也透门而过,蓝心不过是肉眼凡胎,哪里见过这些?只惊得目瞪口呆,走出几步还在不住回头观望。

“行了别看了,这不过是微末小术,怎就把你新鲜成这样,待会进了宫还有你没见过的呢……”鬼婆婆嘴上说着,脚下不停。拉着蓝心看似闲庭信步,却又迅疾无比,蓝心只觉得两旁楼阁店铺恍然而逝,不消片刻便已经来到皇宫南门,比马车不知要快上多少。

瞥了一眼再次目瞪口呆的蓝心,鬼婆婆无奈地摇了摇头唉,天赋再怎么好也不过是个凡人,一点小事就给惊成这幅模样。本来鬼婆婆打算直接进宫,可左思右想终是怕蓝心进了皇宫大惊小怪,一旦被宫里的守卫发现,自己倒是能够脱身,蓝心却少不得被抓捕入狱。

“咳咳,蓝心,我虽进得皇宫,却也不想惹上麻烦,等会进入,你无论见到什么,万万不要出声,我怎么走你就怎么走,一步都不可出错,否则,别说你我难逃罗网,洛晨也会遭到牵连。”

蓝心闻言,脸色一红,自知这一路行来有些失态,只得低头说道:“是,师父,徒儿知道了……”

这一声“师父”,“徒儿”把鬼婆婆心里那点不满给扫得一干二净,点了点头,拉着蓝心的手径直朝着宫门走去。此时已然夜深,宫门守卫森严。蓝心看着那甲卫精壮,刀斧森寒,一颗心简直提到嗓子眼,但又顾忌鬼婆婆告诫,不能出声,只好用手死死按在嘴上,蹑手蹑脚地往里走。一时间,只见这前方鬼婆优哉游哉,奇术傍身何所惧?后面少女战战兢兢,只怕步错受刀锋。

二人一路走过,那一众甲士就如同瞎了一般,盔甲之中一双眼睛只顾着在街上扫来扫去,对于近在迟尺的鬼婆蓝心二人反倒视而不见。此时宫门早已关闭,二人越过甲卫,走到离门大约两丈的位置,鬼婆忽然停下脚步,蓝心心下诧异,但又不能发问,只得也跟着停下来。

“蓝心,你听好了,宫门乍一看不过寻常之物,实际上却内含阵法,防的就是有修士鬼物夜闯皇宫。等会你就站在原地,不要走动,那些甲士便瞧不见你,等我化去这宫门禁制,你我再行进入。”鬼婆声音飘飘荡荡,直入心神,随后蓝心只觉得鬼婆手一松,整个人已然站在门下,周身鬼气森森,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甲士就在身后不到三丈的地方,蓝心也不敢擅动,只得就这么呆愣愣地立在原地,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鬼婆身形忽然出现在蓝心面前。周围黑灯瞎火,蓝心本就惴惴难安,此时这鬼婆又突然出现,一张脸上沟壑纵横,简直就跟个怨魂无异,蓝心双眼圆瞪,嘴巴一张就要叫出声来。

这鬼婆见蓝心这般,也不着急,探手在蓝心咽喉轻轻一点,蓝心嘴巴张大,却未发出半分声音。鬼婆拉起蓝心的手,二人身形一闪,已然越过宫门,进入皇宫内部,眼前正是之前见过的五桥九柱,再往里走就是鸿威殿。

鬼婆嘴角一翘:“哼,里面的玩意的确精妙,但是宫门上的就差了点。蓝心,这皇宫大院里阵法重重,禁制无数,你有什么话现在赶紧说,等会咱们踏上五桥,直到抵达天牢,你都不能多说半个字。”

蓝心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略一思考便说道:“师父,您能看见这皇宫里阵法禁制?”

鬼婆轻轻一哼:“废话,我看不见咱们还怎么去天牢救你那心上人?”

蓝心点了点头,慢慢说道:“那,师父,我能看见吗?”

此话一出,鬼婆倒是一愣,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你想看这皇宫里的阵法?我可先告诉你,阵法可不是寻常刀剑,只要你不去碰它它就无法伤你分毫,这阵法自有威压,你此时看不见,所以觉不出,一旦看见,那威压可不是好受的。”

蓝心神色一肃,半晌才说道:“我苦读多年,才能来这皇宫一次,本以为长了见识,可这会才知道原来这皇宫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眼下既然已经知晓,若不看上一看,那岂不是一大憾事!”

这蓝心明显是怕自己诓骗于她,所以才说出这么些冠冕堂皇的话来,鬼婆微微一哼,也不点破,说道:“好,既然你有此想法,为师自会满足于你,你且闭目凝神,为师给你开眼。”

蓝心依言闭目,鬼婆手中暗运鬼气,探手在蓝心双眼上一抹。这蓝心只觉眼皮一凉,再睁眼时只见金光万道,刺得双目生疼,缓了好一会才敢慢慢朝那金光看去,只见此时整个皇宫被这道金光尽数笼罩在内,那金光在宫中流转不息,最后尽数归入九柱之中,又从五桥再度流出,首尾相接,周而复始。

蓝心再细看时,只见那五桥分五行,生克轮回,九柱定八卦,周天暗运,那五桥玉阶隐有符,正是金木水火,九柱纹龙暗藏神机,不过乾坤坎离,这正是九五至尊隐深宫,天地化生护真龙,奇阵重重诛神鬼,刀斧铮铮斩奸凶。

鬼婆见蓝心看得入迷,知道她是个有道根的,也就没有打扰。这皇宫守卫森严,御林军日日巡查,凡人不得入,大阵时时护持,鬼神不能闯,当真是固若金汤,周全万分。蓝心一时看罢,虽心下震撼,但终是记挂洛晨,所以并未久留,师徒二人径朝那五桥去了。

“从现在开始,你我皆不能言语,否则那阵中金光可比御林军的刀斧锋利百倍!”鬼婆叮嘱过后,带着蓝心,先过五桥,依五行相生之理,从木入,随后转火,又至土宫,转投金桥,随后自水而出。

蓝心尚未反应过来,这鬼婆脚步不停直奔九柱而去,自南方坎宫而入,正要奔阵中走去,此时金光似有所觉,隐隐指向二人。这一指不要紧,漫天威压无边无际,蓝心顿时觉得身负万斤,举步维艰,鬼婆见状,阴气急转,带着蓝心走进艮宫,隐于其中,外面金光复散。

过了半晌,二人才又走出,直奔东北坤宫,此时金光又动,亏得二人及时踏入坤宫,阴气相护,又躲过一劫,待到金光复原,二人才慢慢走出,离了大阵,直奔东北角天牢而去。这正是“仙家大阵通妙理,阴修鬼法也精深”。究竟不知这鬼婆蓝心二人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回 探冷宫蓝心怜厉鬼 入天牢红颜救良人

上回说到,这蓝心为救洛晨,久跪阶下。这店中老妇乃是一名绝顶鬼仙,名唤鬼婆,因看重蓝心资质,故放她进店,并答应救出洛晨,但条件便是蓝心要拜她为师,此时蓝心牵挂洛晨,只得应允,就在店中行了拜师大礼。随后这师徒二人一路前往皇宫,穿过宫门,只见鸿威殿前金光万道,正是仙家法阵,鬼婆带领蓝心穿过五桥九柱,径直朝着东北角天牢而去。

话说这蓝心被鬼婆开了鬼眼,能看见这宫中法阵禁制,二人一路行来,只见路上大小法阵无数,各色禁制相扣,金光贯穿其中,牵一发而动全身,当真精妙无比。只是这大阵虽然巧妙,鬼婆却是视若无睹,在大小阵法中随意穿行,不多时二人就已然来到天牢门外。

这天牢本就是关押杀戮之所,周围尽是冷宫,荒无人烟,此时夜间,更显阴森。只见荒草萋萋满宫殿,风过空窗闻悲啼,红帐鲜艳,恍惚未干之血,魅影飘摇,依稀昨日旧人,血未干兮魂未去,旧人亡兮魄犹存。若不信,看那青花杯底,犹有彼时索命酒,红木梁上,仍挂往昔扼颈绸,人尽道这冷宫凶煞莫相近,有谁知那厉鬼缘何不甘休?

蓝心站在这重重冷宫门前,只觉得这宫中隐有哭泣,那窗里红纱似血,有些厅堂桌上放着整套的茶壶茶杯,皆被灰尘掩盖,偏偏有那么一两个明亮如新,房梁垂下之白绫并无人悬挂其上,却时时紧绷,如有人吊死一般,整个冷宫阴风惨惨,鬼泣声声,怨念冲天。

鬼婆向前走了两步,说道:“行了,到了这就可以说话了。”

蓝心闻言,问道:“师父,这一路行来无事,皇宫中的大阵真有看上去那般威势么?”

鬼婆似乎早就料到蓝心会有此一问,略显得意:“哼,你以为这大阵是谁都能进的?若不是我自创鬼隐之术,咱们俩在五桥九柱那边就化为齑粉了,哪还能活着走到这里。这么说,就算你那四位长老联手进入,也只会落得个身死道消,你尚未修行,切不可生出自大之心。”

蓝心闻言垂首默然,鬼婆站在冷宫前打量了一会,这才说道:“嗯,大阵虽好,用的却是至阳之法,这冷宫之中冤魂无数,怨念成煞,倒把这至阳之气冲淡了些,所以才露出破绽,若是寻常修士到此,为煞气所阻,一样不得而入,但这区区凶煞,却是拦不住我……”

鬼婆一面说道,一面抬脚往里走,蓝心见这冷宫阴森,心下不安,急忙跟上:“师父,您说这宫中冤魂无数,可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鬼婆瞥了蓝心一眼:“你是不是看见了鲜红绸缎,崭新茶杯,还有那梁上白绫?”

“正是,难道这冤魂就寄居其中?”

“不错,你此时鬼眼已开,只消盯着一处,须臾便能看见其中冤魂。”鬼婆且行且说,丝毫没有因为蓝心是个少女而有什么顾忌。

蓝心虽略有些惴惴,但此时有鬼婆在侧,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当下运起鬼眼看去,只见那鲜红绸缎之下,立着一个红衣女子,青丝及地,花容月貌,只是那皮肤白皙之中隐现碧绿,一双眸子漆黑无比,虽嘴角含笑,然怨念冲天。蓝心又朝别处看去,只见茶杯旁边端坐一红衣女子,白绫之中亦有红衣女鬼瞠目吐舌,整个冷宫四方皆无人,处处藏厉鬼,若凡人误入此处,必是个百鬼噬魂的下场。

蓝心凝神看了一会,只觉得四下阴森,胸口烦闷,唯有那红纱,茶杯,白绫鲜艳可爱,脚步不觉就慢了下来。宫中厉鬼尽皆看向此处,嘴角冷笑更为诡异,一双眼中隐有红芒,竟是想要占了蓝心的这副肉身!

“咳咳咳,我念尔等生前蒙冤,所以并未出手,你们这些残魂散魄就打起我徒儿的主意了?是不是天长日久,在这冷宫之中住得腻歪,想让老婆子把你们这些厉鬼还有那些个怨念痴想一并炼了?”

鬼婆不知何时转回身来,抬手按在蓝心背上,蓝心只觉得心口一凉,竟是舒适无比,之前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随后就听见鬼婆冷冷斥责厉鬼,心下竟莫名生出一阵不忍,开口道:“师父,你莫怪她们,她们蒙冤而死,所以才在此徘徊,见到肉身自是想夺取霸占的。”

鬼婆见蓝心脸色恢复,这才说道:“不错,这些厉鬼生前多是蒙冤而死,但你也要记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有执念极深的人死后才能成为厉鬼,但一个执念极深的人生前也必然是功于心计,不择手段。蒙冤?呵呵,蒙冤十有**是她们咎由自取,而且她们自己无力伸冤,就想夺他人的肉身报复,凶邪至极,令人不齿!”

鬼婆话音刚落,只见冷宫之中那些厉鬼冤魂脸上笑意收敛,身形渐散。蓝心以为鬼婆出手,要让这些厉鬼魂飞魄散,急忙出声道:“师父且慢!”

鬼婆意味深长地看了蓝心一眼,继续朝冷宫深处走去:“放心,你师父我还没无聊到要和几个孤魂野鬼过不去,不过我问你,一般人见到这样的情景都会惊惧无比,你怎么不害怕?”

蓝心又仔细看了看宫殿,这才跟上鬼婆,说道:“也许您刚刚说的没错,这些厉鬼生前就是不择手段之人,枉死也不过是咎由自取。可我在青楼之中看到的嬉笑怒骂,虚与委蛇实在是太多了,见到厉鬼脸上的痴念,反倒觉得没那么可怕。师父,我听闻鬼所执着的往往只有一件事,可相比之下,人的执念却多得多,既然人都可以含诸多执念而生,鬼为何不能保一丝痴心而存?”

这小妮子,方才来皇宫的时候,自己透门而出,一步几丈,这等微末法术都能让她目瞪口呆,可眼下周围厉鬼环伺,她反倒这般风轻云淡,呵呵,有点意思……

“哼,说的倒是煞有介事,可你知不知道,那些厉鬼身上隐有血气,想是已经缠死了不少人,就说红纱帐下的那个,至少折磨死了三四个活人才能有这般怨念。而且我告诉你,你之所以能站在这凶煞之地对着厉鬼大发善心,不是因为厉鬼见你善良就放过了你,而是因为有老婆子我在旁,那些玩意不敢接近罢了,若是我此时离开,你怕是须臾便会魂飞魄散。”

鬼婆的一句话让蓝心顿觉无力,但是又不愿放弃自己原本的想法,只得默默跟着鬼婆往前走,心下还在想着鬼婆之前的话。二人沿着荒凉石路穿过冷宫,在一间类似祠堂的宫殿前停了下来。

站在黑洞洞的门口,鬼婆低声说道:“这就是天牢,你那心上人应该就在里面,咱们进去吧……”

谁知蓝心忽然抬起头,自言自语道:“人死做鬼,鬼生成人,纵然殊途,奈何同根?”

走在前面的鬼婆猛然一顿,双眼睁大,方才蓝心这几句话看似平平,实则隐含鬼仙大道。鬼婆自然明白这蓝心肉眼凡胎,不可能略过修炼的过程直接成道,方才的话应是碰巧而言,但区区凡人,随口一言就能说出这般道理,绝对值得栽培一番。

鬼婆心下主意已定,脸上却不动声色,回头说道:“好了,别想了,这天牢里面的防卫比外面只密不疏,进去以后我需得留在入口维持法术。记着,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过了这个时间,咱们就可能被发现。”

蓝心此时已然从方才的状态里醒了过来,听见鬼婆提醒,急忙点头应允。这天牢入口就在殿中一张案台下面,上面被暗门掩盖,鬼婆带着蓝心,化去门上禁制,沿着走廊进入天牢,此时牢中狱卒早已睡去,鼾声盈耳,酒味,血腥味混作一滩,让人闻之欲呕。

鬼婆皱着眉头掐出印诀,在蓝心的后背上轻轻一拍,随后说道:“你现在可以随便说话了,赶紧去吧,只要将摄魂针刺进头顶百会穴即可,还要让你那心上人守口如瓶,切不可将你供了出去!”

说罢,鬼婆盘膝悬于半空,周身鬼气四溢,蓝心将摄魂针握在手里,直奔天牢深处,沿途看见牢房之中的犯人有的骨瘦如柴,面如枯槁,有的伤口腐烂,惨哼不止。蓝心虽不忍,但眼下毕竟救出洛晨要紧,只得快步沿着走廊找了过去。

复行数十步,蓝心忽然看见一名少年正缩在牢房的角落之中,双目似闭非闭,正是那中了血咒又被打入天牢的洛晨。蓝心见状,心酸不已,双手不由自主地搭在牢房铁栏上,不想这铁栏之上竟有禁制,一触即发,蓝心只觉的双手灼痛,不由惊呼,急忙放开,定睛看去,手上虽未见血,却也被烫得通红。

这洛晨身陷囹圄,本就忧心忡忡,哪里睡得踏实?此时只听得一声惊呼,听起来竟似蓝心的声音,急忙睁眼看时,果见蓝心正立在牢房之外,只是她此时面色苍白,不似活人,洛晨心下恍惚,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直接走到铁栏旁边,急声问道:“蓝心?你怎么到这天牢来了?”

“洛晨,你先别问,且听我说,这天牢本就易进难出,如今石丞相也是束手无策,眼下我有一计,可让你重见天日,但你从此须得隐姓埋名,再不能回到华都,你可愿意?”

这洛晨自从进入天牢,虽未受到酷刑,但日夜牵挂家乡父母,师长同学,真是生不如死。但即便难熬,洛晨也依旧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道:“隐姓埋名?不能回华都?到底是什么计策?”

蓝心展开手掌,只见一枚细细银针躺在手心:“此针名为摄魂针,是我央求仙人得到的,将此针刺入头顶百会穴,你就会陷入假死,随后被送出天牢。我会通知四位长老将你接走,待你离了这天牢,仙人自会收了法术让你醒转,那时你需赶紧离开华都,怎样都好,就是不要再回来!”

蓝心一席话下来,洛晨只听得什么“仙人”,什么“假死”,当真是一头雾水。思虑片刻,洛晨忽然抬头问道:“蓝心,你可还记得云月楼中,你第一次给我唱的曲子是什么么?”

蓝心一愣,抬头看去,却只见洛晨目光灼灼,正看着自己,蓝心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当日你眼中隐有不屑,想是认为青楼之中必都是些浓词艳赋,不堪入耳,我心下不忿,便取琴唱了一只《庆韶华》与你听,你听罢还为我斟了一杯酒。”

洛晨闻言,哈哈一笑,直接从蓝心手中取过摄魂针:“若重来一回,我还会以为青楼之中无妙曲!”

蓝心捋过青丝:“若重来一回,我还会让你听罢清歌斟满樽!”

洛晨会心一笑,打量着手中的摄魂针,半晌抬起头来问道:“刺进头顶百会就可以?”

蓝心点了点头,此时她心中也一样是纷乱如麻,生怕洛晨这一针下去就真的死了。但若是再这么拖延,洛晨就算此时不死,也早晚要死在狱卒手中,蓝心定了定神,说道:“放心,洛晨,若是你死在这一针之下,我蓝心必不独活!”

洛晨看着手中细小的摄魂针,淡然说道:“我洛晨为人所害,锒铛入狱,今能有佳人来救,还许我同生共死,此生无憾矣!蓝心,若我真的死了,劳烦你带话与我父母,就说儿子不孝,来世再往二老膝下侍奉!”

说罢,洛晨举起摄魂针,朝着头顶百会便刺了下去。针尖才刺入头皮,整根针就如同活了一般,轻飘飘地顺着百会滑了进去,一股鬼气自针中而出,将洛晨三魂七魄尽数收入针内,洛晨肉身无魂魄驱使,倏然倒地,脉搏鼻息全无,真如死了一般。

鬼婆的声音从蓝心耳边传来:“摄魂针已生效,时间也快到了,赶紧回来,我带你出宫!”

蓝心强自宁神,站起身来,看着一丝生机皆无的洛晨,低声说道:“行人当惜风光好,莫把有情做无情……”

说罢,蓝心决然迈步,朝着天牢出口奔去,鬼婆见蓝心归来,收了法术,仍旧带着她从原路返回五桥九柱,又从大阵中穿出,随后自宫门离开,沿途将化去的禁制一一复原,掩人耳目。

二人一路回到店铺,鬼婆见蓝心魂不守舍,淡然说道:“放心,害死一个凡人少年对我没什么好处,还会让你记恨于我,老婆子才不干这么亏本的买卖,明日洛晨被送出来我便让他醒转,那时我也会带你同去,放心便是。”

蓝心虽知鬼婆没有必要和洛晨过不去,但终归心里没底,又央鬼婆书信一封,而后随意拘个游荡魂魄带着书信前往相府,放于四位长老居所门外。一切办妥,蓝心便住在鬼婆店中,想到以后再回不到江城,见不到洛晨,心中惆怅,彻夜未眠,这真是“一别恍惚千山远,重逢难料何许年”,究竟不知这蓝心日后去往何处,洛晨到底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回 看书信寻尸乱葬岗 返元神魂魄归正位

上回说到,这鬼婆带着蓝心一路行至冷宫门口,这冷宫之中冤魂无数,怨念深重,谁知蓝心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在此隐隐悟出鬼仙至理。随后蓝心进入天牢,将摄魂针交于洛晨,洛晨摄魂针入体,三魂七魄尽收,状若身死。蓝心随鬼婆离开之后,又将书信一封送至相府四位长老门口,这才放心。

却说这四位长老因为洛晨之事忧心忡忡,又因这洛晨乃是墨龙长老的学生,所以墨龙记挂更甚。本来修道之人清心寡欲,无论天翻地覆,山崩海啸,仍自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可这一夜墨龙长老却觉心神不宁,梦魇连连,朦胧之间总也无法入睡,到了寅时初刻,更是烦躁得眼都合不上了,只好起身披衣,准备到院中修习静功,以解烦闷。

谁知墨龙长老才打开房门,就看见门外阶上放着书信一封,弯腰拾起,只见信封上并无一字。此时春季,初晨露华颇重,可是这信封拿在手中却是干燥无比,没有一丝潮湿,墨龙长老心下诧异,拆开信封视之,只见那宣纸之上只写着十六字天牢尸首,出于北门,洛晨已死,速去接回。

这区区十六字简直如五雷轰顶,看得墨龙长老心下剧震,口中不由得就发出一声惊呼。这一声惊呼下去,其余三位长老也都纷纷惊醒,原来这一夜里,四位长老皆觉心下惴惴,不能安眠,只是墨龙长老更为严重一些,所以醒得早了。四人整衣起身,将信传阅一遍,见信中写明洛晨已死,皆是目瞪口呆。

神笔长老见几人面有悲色,长吁短叹,将信拿起又细细看了一遍,说道:“你们先别忙着伤痛,若是洛晨死于天牢,狱卒可不会那么好心,赶在夜里送来这么一封信,而且这信上还让我等速去接回。”

玉砚闻言,先把心中的悲伤按下,思忖片刻才说道:“从这口吻来看,写信之人应是早已知道洛晨身死,所以才让我等去接回,但若是我们贸然前去,遇到运送尸体的狱卒,那岂不是漏了破绽?”

“这信中说尸首出于北门,但并没有说去往何处,咱们此时就拿着此信去寻石丞相,洛晨因她义女血咒而死,他必不会袖手旁观!”

神笔长老看了一眼拍案而起的墨龙,沉吟片刻才说道:“好!咱们四人马上就要回宗门,没能保住自己的学生,若是连尸首都拿不回来,岂不是枉费了这数十年苦修,咱们此时便去寻石丞相!”

四人心下主意已定,离了居所,径往石江别院而来,奈何石江别院有甲士把守,偏是不愿放行。这石江本在榻上安睡,忽闻门外有吵闹之声,遂起身披衣开门观望,正看见四位长老正在院外与守卫甲士争论,石江心下诧异,挥退甲士,将四位长老请入屋内,见他们个个神色有异,小心开口问道:

“四位老哥,这大清早的,你们找小弟是有何事?”

神笔长老从怀里拿出信封,说道:“石丞相,我等方才在门口发现书信一封,上只有十六字,想请丞相一看。”

石江结果信封,取出信纸看罢,思忖了良久方说道:“这信上说的倒是没错,华都出城往北有一处乱葬岗,宫中尸体尽皆埋于那边。牢中有谁死了,狱卒会在丑时将尸首运出,此时应该早就回去了,若这信上所言属实,洛晨已然身死,咱们此时去往乱葬岗,应还能寻得尸首,我这就备车与四位老哥同去。”

神笔终是不放心,又说道:“丞相,这会不会是小人奸计?欲要陷害于你?不如还是我们四人前去,倒还好些。”

石江闻言,摆手起身说道:“四位老哥,若是这洛晨咎由自取,我自是不会因为一个区区学生大费周章,但他本就是因为中了小女血咒,身不由己,错失殿试良机不说,还陪上了性命,我却是不能坐视不理。而且寻回一名学生的尸首,就算被人知了,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老哥们放宽心就是。”

眼下四位长老中除了神笔长老尚能微微释怀,其余三人都还因为石衿错咒洛晨心怀不满。此时石江又提起此事,墨龙长老登时火起,冷哼一声没有答言,其余几位长老也是面色转冷,丝毫不因石江是当朝丞相而有半分顾忌。毕竟是仙门中人,身在俗世跪拜行礼就算是入乡随俗,但要是想让修真之人全心臣服于俗世官员,那却是不能。

石江见四位长老这般,心下发虚,也不好多言,只得吩咐管家备车,更是连车夫都不用,而是把女儿石衿唤来驾车。六人共乘一车径直出了相府,自华都城北门而出,用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从车窗里看去,只见路边草木萋萋,马车一拐,离了大路,又在小路上走了半盏茶的功夫,这才到了城北乱葬岗。众人下车看时,好一片荒凉光景

残肢断臂纷纷乱,嗜血老槐挑白幡,只见那皮青血黑残衣碎,无贵无贱,肉烂筋腐留白骨,是女是男?但看这胸口起伏,正是蛇虫食心,眼皮忽动,内寄白蛆黑卵。真是生无家宅安身业,死无功绩万世传,孤魂一散无来去,后人谈笑有悲欢。

四位长老下车见到骸骨尸首堆积成山,心中更加悲戚,急忙前往寻找,寻了良久方才寻得,此时洛晨面色苍白,内有黑气,双目紧闭,早已死了多时了。石衿当初下咒,不过是想让平枫在殿试之上求不得功名,拿不到官职,谁知错咒了洛晨不说,还害得洛晨命丧天牢,此时看见洛晨尸身,心中更加愧疚难耐。

墨龙长老面冷如霜,抱着洛晨尸身回到车上,玉砚,云纸随后。神笔长老长叹一声,走到石江面前说道:“石丞相,石小姐,逝者已矣,我等自会通知他的父母,你们二人也……也不必太过介怀了,但是石小姐,老夫有句话要和你说。”

石衿此时自然没有不听的道理,行礼说道:“神笔先生,洛晨遭此横祸,皆由我而起,您尽管说便是。”

神笔长老朝旁边看了一眼,此时墨龙,云纸,玉砚皆已回到车内,马匹无人看守。神笔体内灵气微微一动,一股威压悄然罩在了马匹身上,那马不过凡间野兽,哪里架得住仙家威势,顿时攒蹄摆尾,嘶鸣不已,石江见状慌忙跑去安抚马匹,神笔长老便趁此机会对石衿说道:

“石小姐,你那血咒虽是旁门,但旁门也有正果,日后需得勤加修持,待到咒法大成,血咒加持肉身,自能延年益寿,济世救人。术法本无正邪,正邪全在使用之人,切不可认为这血咒是阴邪之术,便放任自流,否则有朝一日即使你没有走火入魔,也定有其他修士取你性命。”

石衿闻言,心中惊骇无比。她虽有血咒,但一直以来都认为血咒阴狠毒辣,若是修成,为祸不小,所以竟不去管它。但随着年龄增长,石衿体内血气日渐旺盛,血咒也随之变强,这等变数使得石衿心中一直惴惴难安,生怕自己修成这等邪术,为祸世间。

此番心思石衿一直讳莫如深,从未与任何人提起,可今日竟被眼前这位老者一语道破,如何不惊?此时石江已然安抚了惊惧的马匹,一路走回,见石衿目瞪口呆,心下诧异:“衿儿,你这是怎么了?”

石衿这才醒悟,摇摇头,对神笔长老说道:“多谢先生教诲,小女子铭记于心。”

石江闻言,以为神笔长老必然是和石衿说了一通什么君子小人,阴谋阳谋的大道理,也就没有过问。一行人上了车,带着洛晨尸首离开乱葬岗,径直朝着华都城去了。

那边马车才走,这边尸山背后就转出两人,一人面若枯槁发似雪,一人红颜娇俏捋青丝,正是鬼婆蓝心二人,那鬼婆见蓝心面露忧色,桀桀一笑,说道:“走吧,为师就让你亲眼看着你那心上人起死回生,也好安了你的心。”

说罢,鬼婆脚下煞气森然,将二人直接托起,飘然跟上了离开的马车,顺着车窗正好能看见车内光景,此时洛晨被放在一侧的座椅之上,生机全无,长老并石江坐在另一侧,默然不语。

鬼婆单手掐诀,洛晨体内摄魂针上阴气涌动,三魂七魄争相而出。其中胎光主阳,归位则血气复通,幽精主阴,归位则经脉复达,爽灵主身,归位则脏腑复动。此时三魂既定,七魄紧随,吞贼归则邪避,尸狗归则神敏,除秽归则身净,臭肺归则气存,雀阴归则阳动,非毒归则辟疫,伏矢归则意全。

眼下三魂七魄皆归本身,不消片刻,洛晨体内死气散尽,面色转红,喉头一动,隐隐发出一声咳嗽,这一声之后,洛晨只觉得胸闷气短,不由得连声咳了起来。他这一咳不要紧,唬得石江那么大的身板直接缩进了角落里,竟像个孩童一般筛糠不止,汗如雨下。赶车的石衿听见车内动静,把车停在路边,刚走进车中就看见洛晨活了过来,一样吓得不轻。

石江父女吓得不轻,但是四位长老却是大喜过望,急忙将洛晨扶起。墨龙长老抬手搭在洛晨手腕之上,只觉得洛晨体内血行流畅,神完气足,分明就是个好好的活人,可方才他还是一具尸体,怎么这么一会就活了过来?

“洛晨,你感觉如何?”墨龙长老将手放下,关切问道。

洛晨此时尚有些混沌,听得长老发问,说道:“还好,只是头脑有些迷糊,胸口有些烦闷……”

神笔长老闻言,抬手在洛晨后背几处要穴推拿几下,洛晨只觉得身子一轻,心神也清爽了不少。过了片刻,云纸长老才问道:“洛晨,你可知道自己方才已经死了?”

听得云纸长老发问,洛晨紧锁眉头,良久才说道:“昨夜……昨夜我在天牢之中,身体疲惫,便靠在墙边打盹,似乎还梦见了蓝心,她……她说要救我出去,我还和她说了几句话,随后……随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洛晨的几句话听得一车人云里雾里,半晌,墨龙长老问道:“你可还记得你与蓝心说了些什么?”

“不记得了,只模糊知道说的都是诗词歌赋之类的话……”洛晨想了许久,还是没想到自己和蓝心到底说了什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干脆低下头,不再言语。

车外,蓝心看洛晨脸色茫然,转向鬼婆:“为何他不记得昨晚的事情?”

鬼婆冷哼一声:“是我把那段记忆抹去了,老婆子我可不想洛晨一醒来就把你给供出去,连带着将我的行踪都暴露了。反正你要随我修行,昨晚那点事洛晨忘了就忘了吧,我也该把摄魂针收回来了。”

说罢,鬼婆手一翻,一道银光从洛晨百会穴中飞出,径直射进了鬼婆手中。鬼婆摊开手掌,掌心上放着的正是那枚摄魂针,蓝心定睛看去,那摄魂针上却再没有之前那些玄奥的线条出现,鬼婆瞥了蓝心一眼,说道:“莫急,你既做了我的徒弟,又与摄魂针有独特的感应,等修为到了,随你拿去参悟便是,但这会子你要摄魂针,却是不行。”

说罢,鬼婆身形一飘,带着蓝心转回乱葬岗,蓝心虽心下不舍,但也无可奈何。这鬼婆眼下虽和颜悦色,但蓝心却看出这鬼婆脾性阴狠暴躁,若是自己私自逃跑,难免遭受皮肉之苦,况且这鬼婆修为高深,方才就飘在车外,车里的人都没有半分察觉,自己肉眼凡胎,能跑到哪去?反复思忖之下,蓝心只能压下心中的牵挂,留在这乱葬岗。

“师父,以后我们就要在这里修行了?”

鬼婆看了蓝心一眼:“怎么,你还嫌弃这里不干净了?”

蓝心摇头说道:“并非如此,我从小在青楼听书唱曲,对于天地五仙也有些耳闻。昨天晚上看师父的身手,您应该是一位鬼仙,借阴煞之气修行。此地尸身虽多,但论煞气怨念,却是不如昨晚咱们去的冷宫,既然您要教我鬼法,冷宫那边应该更好吧……”

这一记马屁拍得不着痕迹,鬼婆也难免翘了翘嘴角:“呵呵,小丫头眼力不错,你倒是看得起你师父,皇宫那边戒备森严,两个外人进进出出的早晚会被发现,而且你在修行一途上毫无根基,直接去那种大凶之地反而不好,且在这里凝念成神,随后为师再帮你找一处好道场不迟。”

蓝心听罢,只得按着鬼婆的意思,师徒二人便留在这乱葬岗之中。蓝心只知这鬼婆是一个鬼仙,却不知鬼仙讲究的是神念离体,脱去凡胎,那滋味真犹如剥皮蚀骨,极为难捱。这蓝心为救洛晨,不知不觉便把自己送进了生不如死的境地,真是“舍去凡身成仙道,一朝对面不相识”。究竟不知这二人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9回 明真相洛晨空泣血 运机谋石江换状元

上回说到,这润雨学宫四位长老受到鬼婆书信,信上说洛晨身死,急忙带着信去找石丞相,一行人赶往乱葬岗,寻得洛晨尸身。随后鬼婆收了摄魂针,洛晨三魂七魄尽数归位,继而复苏,唬得石江父女惊惧不已,而四位长老却是喜出望外,急忙驾车朝着华都城去了。

这石江父女见洛晨死而复生,虽然惊恐,但惊恐过后也是如释重负。石江混迹官场多年,如何不知此时正是冰释前嫌的大好机会?眼看洛晨气息渐渐平稳,石江这才慢慢说道:“神笔老哥,眼下洛晨死而复生固然可喜可贺,但他眼下依旧是戴罪之身,咱们须得把后面的事情一一安排好方可。”

神笔长老心下明白,知道这是石江的好意思,也就顺着问道:“确实如此,洛晨殿上顶撞圣上已是事实,以后必然不能贸然露面……”

这洛晨刚醒不久,神志犹未恢复,此时听神笔长老之言,心中剧震,急忙开口说道:“四位长老,石丞相,殿上我根本就是身不由己!那些话也不是我想说的话!这其中必是有人陷害于我!”

众人只觉得马车微微一晃,众长老沉默不语。石江面露愧色,犹豫良久才说道:“洛晨小兄弟,其实……其实你在殿上之所以会大放厥词,是因为中了石衿的血咒……”

洛晨闻言,顿时呆若木鸡,好一会才问道:“我……在殿上那般疯癫,是您的女儿给我下了……下了……血咒?为何……为何?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陷害于我!”

洛晨说罢,怒发冲冠,直接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竟不顾此时周身乏力,朝着石丞相猛扑过去就要厮打。四位长老虽对石江心下有怨,但也不能任由洛晨这般行止,急忙抱住洛晨,将他按回座位上。赶车的石衿听得车内乱响,索性将车再次停下,打开车门进到车里,直接跪在洛晨面前,说道:

“此事因我而起,我本想诅咒平枫,谁知误咒了你,害得你不但错失殿试良机,随后又身陷囹圄,我石衿既然犯下大错,任由你处置便是!但此事从头到尾与我爹爹没有半分关系,还望你不要记恨于他……”

洛晨此时双目尽红,听得石衿一番话,冷笑一声:“呵呵,十年寒窗,埋头苦读,我才得到了这乡试状元,进京殿试,本以为从此内可光宗耀祖,外可惠济苍生,谁知被你一个什么血咒搞得这般狼狈!任由我处置?我杀了你有什么用?杀了你就能换回我本应有的功名吗!”

两行苦泪自洛晨眼中滴落,一双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不要记恨你爹……哈哈哈,你说的对,我确不应该记恨你爹,因为他是当朝丞相!而我只不过是一个犯了欺君之罪的草民!记恨他?记恨他只会让我自己痛不欲生!可丞相,却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丞相!”

车内众人皆被洛晨这一番话驳斥得哑口无言。殿试对于朝廷官员来说,不过是三年一度的庭事,可对于前来殿试的学子们来说,却是脱胎换骨的龙门。若是学问不足,笔墨不精,以至于不得赏识,那也算有始有终,可洛晨才华横溢,见识独到,殿试之上还未来的及开言就被血咒控了神志,以至胡言乱语,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此时又忽然闻得自己那般癫狂乃是因为被人陷害,试问如何不怒,如何不悲?

这洛晨短短几天,先是殿试狂言,后被打入天牢,戚戚不已,又被摄魂针收了魂魄,虽不是真死,其中滋味也并不好受,而后死而复生,正心神未定,又忽然听见原来这从头到尾皆是因为石衿失误,用血咒害了自己。一时间只觉得心下憋闷,喉咙一甜,一口淤血就吐了出来,随后身子瘫软,竟是昏倒在车中。

神笔长老见状,慌忙为洛晨切脉,见洛晨脉象平稳,这才呼出一口气,说道:“无妨,他只是一下子接受不了这前因后果,急火攻心才昏过去的。回去之后等他醒了,墨龙你再找机会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给他吧……”

洛晨这一晕,反倒让众人缓了一缓。石衿仍复驾车上路,不多时已然回到相府,众人将车停在内院,神笔长老低头思索片刻,说道:“丞相,此时洛晨戴罪之身,若是被别人发现,走漏风声,不但洛晨自身难保,丞相您也一样会受到牵连,依我看还是另外安排住处如何?”

石江闻言,刚要应允,一旁的石衿却说道:“不必,若是另行安排住处,必要遣人打扫侍奉,还是会走漏风声,不如……不如就让洛晨住进我的别院,我那院中仆人来往不多,也算清净,正好用作静养调息之地。”

墨龙长老此时说道:“这,洛晨此时身体虚弱,时常要人照顾,你们又男女有别,这共处一室……”

石江大手一挥:“墨龙老哥,这你大可放心,小女别院梨花林中有一处小阁,环境清幽,又无外人打扰,平日都是石衿自己前往清理,如今就让洛晨住在小阁之中,待调养好了,咱们再做区处。”

四位长老闻言,也就答应了下来,趁着此时天还未大亮,将洛晨送到石衿别院之中。这石衿最喜梨花,丞相爱女心切,就在别院之中种满了上等梨树,时间一长,便自成一片梨花林。石衿方才说的小阁,正在那天沐浴的水池不远处,旁有假山,前有水池,内里并无什么花瓶古玩,只有桌椅床铺并笔墨纸砚,倒也清净别致。

众人将洛晨安置在小阁之中,四位长老依旧回到住处,只做无事,石衿就留在别院中照看洛晨,这石江却急忙穿戴朝服,上了鎏金红木车进宫早朝。不多时车到皇宫,石江下车步行,径往鸿威殿走去,只见此时旭日初升,金光万道,五桥九柱之上氤氲紫气,众大臣身着朝服,纷纷向着鸿威殿而去,这威国江山,人才济济,一派盛世景象,这正是

“九州齐贺真龙殿,五方来朝圣明君,古人功过闲时论,山河社稷看如今。”

这石江随百官上朝,立于殿中等候,不多时,文帝上朝,百官齐跪。今日只是寻常早朝,并非月初大朝,所以也不必山呼万岁,只请安便罢了。

盛海盛公公立于文帝之侧,上前一步,高声说道:“近来殿试,筛选各方学子,诸位爱卿为我威国招贤纳士,着实辛苦,今日早朝,有事者禀上,无事者可先退朝!”

下面百官闻言,先行跪地谢恩,随后没什么事情要说的官员便要离开,可就在此时,司空成驹走出来说道:“陛下,臣,有事要禀。”

石江,刁全,赵中,成驹四人乃是朝上权柄最大的四位大臣,此时成驹开口说话,那些本来要走的大臣也都纷纷停下脚步,想听听这成司空会说出点什么。

文帝点点头,说道:“成司空有何事啊?”

成驹阴狠地看了石江一眼,说道:“启奏陛下,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殿试之上口出狂言的那名江城解元洛晨?”

此言一出,堂上寂静无声,石江脸上浮现出一丝恰如其分的慌张,这一丝慌张也正好被成驹看在眼里。文帝听罢,皱眉问道:“那个口出狂言的学生不是已经被打入天牢了么?成爱卿忽然提及此事,又是为何?”

成驹暗暗一笑,说道:“回陛下,这洛晨身犯欺君重罪,昨晚死于天牢之中,可是今天早上,石丞相便带着江城润雨学宫的四位长老前往乱葬岗,寻回了犯人尸首。”

文帝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刁全,赵中,成驹三人中,成驹最为阴狠,捕风捉影,指鹿为马。若不是心下无奈,文帝也断不会扶持这样一个佞臣。

“哦?寻回尸首,那便寻回了,又如何呢?”无奈归无奈,文帝还是得把该说的话说完。

成驹躬身说道:“启禀陛下,若是寻常小罪也就罢了,这洛晨在殿上大放厥词,污蔑圣上,却是断然不能轻饶,否则朝廷威信何在?臣以为,当索回洛晨尸身,枭首悬于城门,以儆效尤!只要是江城学子,一概从低录用,以为惩戒!”

“正是正是,这洛晨枉顾朝廷颜面,正应该重罚以警世人!”

“成司空说的对!”

成驹在朝上威势甚大,此言一出,顿时有不少大臣附和,刁全赵中二人却是并未答话。文帝沉吟半晌,看向石江:“丞相以为如何?”

石江慢慢走出,瞥了正得意的成驹一眼,说后说道:“臣以为,这成司空所言,荒谬无比,居心叵测,实在是给朝廷的颜面抹黑!”

成驹闻言,双眼一瞪,叫嚣道:“石江!你说话可得悠着点,我哪里居心叵测?”

石江连看都懒得看,直接说道:“陛下,这洛晨殿上狂言,罪无可恕,死有余辜。但此时若是枭首悬于城门,不仅不能警醒世人,反倒会让栋梁之才裹足不前。方才成司空说朝廷颜面,臣以为,让各地学子大展才华,造福苍生,这才是朝廷的颜面所在!殿试之上优者用,劣者汰,欺君者罚,如此进退有度,点到为止,才是长治久安之计!若是如成司空所言,滥用刑罚,辱尸示众,新进学子在殿上三缄其口,事无良策,国无良臣,威国如何还能壮大?成司空此言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成驹被石江一番话说得怒火中烧,刚要开口反驳,只听得文帝问道:“丞相说得有理,不知你拿回了洛晨尸首,又要如何?”

石江弯腰说道:“回陛下,臣准备让润雨学宫四位长老将洛晨尸身带回江城,交于其父母,入土为安。”

文帝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洛晨虽身犯重罪,然朝廷宽宏,让其复返原籍,切莫因为一人之过,而寒了天下贤能之士的心。哦对了,丞相,那个敢说你烤羊无味的小子现在何处啊?”

成驹一惊,刚要说话,石江却抢在他前面说道:“回陛下,此时他正在我府上,等待任用。”

文帝点了点头:“嗯,那小子却有意思,这样吧,我想着既然江城三甲缺了一人,郭石在殿上又表现不错,那江城这个状元的空就由郭石补上去吧。”

石江心下大喜,登时跪倒在地,口中高呼:“臣替郭石,叩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成驹闻言大惊,他之所以在殿上说起这件事,就是为了让江城学子不得重用,好为自己的幕僚留出位子,可是没达到目的不说,还被石江在朝上一顿臭骂,真得不偿失。虽心中不忿,然事已至此,成驹自然明白多说也无用,只得作罢。随后百官又草草说了几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这才退朝。

石江心满意足,自登车回府,原来在早上出城之时,石江便知有人跟踪。不过那时天色尚早,跟踪之人仅有一人,发现众人带走洛晨尸首之后便转回华都城复命,所以并没能看见后面洛晨死而复生的情景。这石丞相便将计就计,佯装不知,借此机会让郭石一举替代了洛晨的位置,这正是“苦读寒窗无所用,到头功名尽让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0回 觅踪迹长老寻蓝心 赏梨花洛晨初悟道

上回说到,这洛晨死而复生,得知自己在殿试之上之所以会那般疯癫,皆是因为石衿在自己身上下了血咒。此时前途尽毁,还背上了一个欺君之罪的名头,洛晨惊怒之下,急火攻心,直接晕了过去,被众人带回相府安置在石衿的别院之中。此时洛晨已然为官无望,石江便在早朝之上设计让郭石顶替了洛晨之位不提。

话说润雨学宫四位长老安置好洛晨,便先回到居所,将之前在车上洛晨所说的话细细想了一遍,可想来想去也没看出什么破绽。

“神笔,我觉得咱们没必要太过细想这些事情,洛晨的底子你我都清楚,不可能和仙门中人有什么瓜葛,我看他这一次也就是吉人天相,所以才躲过这杀身之祸。”墨龙长老思虑了半晌,先张口说道。

神笔长老皱了皱眉:“不是我不相信洛晨,而是咱们四人都是马上要冲击真人境的修士,活人死人还能看错?在乱葬岗里咱们四个都看得清清楚楚,洛晨皮下隐有黑气,魂魄尽失,过不了多久黑气一散,尸体就要开始腐烂了,这种情况还能活过来,绝对没那么简单!”

神笔长老这么一说,云纸长老也反应了过来:“对了,洛晨在乱葬岗的时候身体里根本没有魂魄,你们谁注意到他活过来的时候体内的情况了么?”

“那时候咱们四个心中悲痛,都没太过注意,难道是因为死的时间不算长,所以魂魄尚未远离?”墨龙长老是洛晨的老师,所以言语之间也最为偏向洛晨。

玉砚长老摇摇头:“洛晨死于天牢,魂魄怎么说也应该在牢里,怎么可能跑到乱葬岗又活了?要我说,咱们还是不要在这里乱猜。洛晨不是说了,在牢中的时候梦见了蓝心,二人还说了话,虽说这可能是死去之前回光返照,但咱们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先去问问蓝心,看看她知不知道些什么。”

墨龙长老思忖片刻,抬头说道:“你说的也是,咱们就去问问蓝心,今早将这件事查清楚,也免得心中总是记挂。”

四人商议已定,离开房间,经奔学生们居住的别院之中而来,里里外外寻了一遍,竟然不见蓝心的身影。这蓝心平日里孤僻离群,和同学少有来往,唯一说话多一些的也就是洛晨,平枫,郭石三人,可此时洛晨不在,平枫一心思念石衿,郭石又整天被石丞相拉去厨房里忙活,所以这一众学生竟是没一个发现蓝心失踪的。

这刚救回一个洛晨,就走丢一个蓝心,长老们只觉得身心俱疲。问了相府守门之人,守门人只说昨晚见蓝心离开相府,之后就再没见过,四人无奈,只好聚在大厅中等候。不多时,石江上朝归来,见四位长老聚在大厅之中,心下没来由地咯噔一声,磨磨蹭蹭走进厅上,勉强挤出一副笑脸问道:“四位老哥……不知……不知找我何事啊?”

神笔长老见石江这副表情,苦笑一声说道:“丞相,江城榜眼蓝心,您可还记得?”

石江趁着这个功夫,急忙先喝了一口茶,随后才说道:“这个自然,榜眼我怎么会不记得,她怎么了?”

“丞相,是这样,这蓝心从昨晚离开相府,至今未归,我等只怕她遭遇不测,所以想请丞相派人帮忙寻找……”

石江闻言长叹一声,心里忽然觉得疲乏不已,但这蓝心是江城乡试榜眼,这江城的状元锒铛入狱,这会要是连榜眼都失踪了,这个人可真就丢大了。

这眼下事情千头万绪,石江慌忙派出府内甲士去往城中搜寻,四位长老把学生召在一起叮嘱了一番之后驾车出府,在城内绕圈而走,催动灵力,觅影寻踪,没用多久就顺着踪迹找到了闹市尽头一家空了的店铺之中。

四人下车查看,却发现这家店铺早已人去楼空,内里柜台却并未有多少灰尘,显然是才搬走不久。神笔长老在店内找了一圈,无甚发现,遂走出店门,运灵于目。只见店门阶下蓝心气息最为浓郁,看来蓝心曾经在这门口待了很久,后来才消失不见的。

蓝心身为女子,又生得清丽动人,站在这店门口这么久不可能没有人注意到。四位长老急忙散开,询问路人,可是闹市里问了一遍之后,上到耄耋老人,下到三岁孩童,却都说未曾见过这么一个女子,这家店铺也是一直都空置的,从未见到里面有人。

按理说这闹市之中人来人往,就算蓝心在这店门口没能引起围观,至少也得有那么几个人看见她。但这鬼婆失算,直接把那天所有围观之人的记忆全部抹去,太过滴水不漏,反而留下破绽。

四位长老本是仙门中人,略略一想便知蓝心被某位修士带走了,玉砚长老店中起卦,得了个中吉之象。虽无大害,但却多有挫折坎坷,须得排除万难,方能修成正果,至于其他因果,却是含糊不清,不可尽知。

既然蓝心被修士带走,那么丞相那边无论怎么找也必然没有结果,四人登车回府,正遇见丞相甲卫也来回报,俱说寻不见,四位长老也就顺水推舟,一样说未能寻得。石江无奈,这种事就算再怎么丢人也不能瞒着,只得一面进宫奏明陛下,一面加派人手于城中搜寻不提。

却说这洛晨死而复生,后又急火攻心,以致晕厥,被石衿安置在自己别院梨花林深处的小阁之中。这洛晨睡在床榻之上,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睁开眼睛,这一睁眼不要紧,洛晨只觉得头晕目眩,好悬没一口吐出来,急忙把眼睛闭了,过了半晌才又慢慢睁开,方觉得好些。

慢慢转头看了看周围,只见这房间简单清静,没那么些个古玩字画,也没有一碰就碎的一人高大花瓶,整个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一张红木桌,上放着文房四宝。此时房里的窗户没关,外面春风习习,吹得桌上的宣纸哗啦作响,翻动间隐有字迹。

洛晨好奇心起,支撑着床铺站起身来,走到桌前,随手拿起镇纸将宣纸压好,定睛看去,只见上面字迹娟秀,可娟秀中又带着一股天然的大气,正是几句随笔

“早春处处散飞花,飞花千里落谁家,明年今日花如故,东风一送是天涯。”

诗文旁边写着一个小小的“衿”字,算是落款,洛晨将这随笔短诗默念一遍,心下一叹。这石衿的身世他也是略有耳闻,听说是小时候父母被杀,仇家虽然没有取她性命,却在她的脸上划了两道伤口,险些丧命,最后还是蒙石丞相收留,认作义女,这才能够活到今日。虽说她眼下贵为丞相千金,但从这诗上看去,应是还没放下从前的遭遇。

正思虑间,只听门扉响动,石衿从外而入,见洛晨立在桌边,淡然说道:“你醒了?感觉如何?”

洛晨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伤,转过身来淡漠地说道:“心口有点闷,其他倒也还好。”

石衿沉吟了一下,走到旁边倒了一杯茶递了过来,洛晨方才还不觉,可是这茶到嘴边只感觉香甜无比,接过来便一饮而尽。

原来自打进入天牢,洛晨心中悲戚,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加上之后大起大落,竟是没察觉出自己饥饿口渴来,这一杯茶水下肚,渴是解了几分,但是那饥饿之感却如排山倒海一般在肚子里翻腾起来,响动不止,弄的洛晨不仅难受,更觉难堪。

石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说道:“你且坐坐,我去厨房里收拾些饭菜,这是我的别院,外面梨花林里不常有人,你可以出去走走,不过切莫走的太远,毕竟你现在……呃,我先去了……”

平日里石衿对谁都是面色清冷,不苟颜笑,可此时因对洛晨心怀愧疚,所以说话言谈也就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石衿长相本不差,虽然脸上有两条长疤交错,但若细看去,却也有几分耐看,洛晨此时脑中混沌,看着石衿不觉就呆了,直到石衿离开有一会才回过神来,甩甩脑袋向外走去。

这一走出小阁,满眼梨花如雪,纷纷扬扬,不远处的水池之上也飘了不少,远远看去,甚是清幽宁静。洛晨观赏美景,只觉心中郁闷之气稍稍散了些,见水池旁边有一张小石桌,旁边放着两个石墩,便信步走过去,坐于石墩之上观赏这梨花美景。

此时天气暖融,和风细细,洛晨坐于树下,不消多久,白色的梨花花瓣便落满袍袖,阵阵寒香扑面而来。这短短几天,洛晨先被血咒所害,锒铛入狱,后又在狱中莫名其妙地死去,当他醒来之时,却又已然离了天牢,这般际遇,只怕是旁人一辈子都无法体会。

想到这里,洛晨的嘴角竟不由得翘了翘。忽然一阵大风拂过,花瓣飘飞更甚,洛晨随意看去,一片花瓣入眼,马上就要掉在地上。洛晨心下一紧,不由得伸出手去想要去接,可手伸到一半,却又慢慢缩了回来,心中那点对石衿,对命数的憎恨似乎也随着花瓣飘落而散去。洛晨看着铺满了地面的花瓣,若有所悟,信口言道:

“枝头花开四月霜,惊风一扫断人肠,落花本无相思意,经年泥土亦含香。”

这时候石衿正好拎着一只食盒走了过来,听见洛晨所吟诗句,心中也有几分了然。石衿虽不是道门中人,却天生道根,此时洛晨说的这四句诗表面看去只不过是见落花而有感,实际上却隐含大道无情,又惠及苍生之意。

石衿心下明白,也不点破,而是拎着食盒慢慢走到桌旁,将几碟精致小菜并一碗米饭摆在桌上。这洛晨虽心有所悟,然肚中饥饿,菜肴飘香,岂是随便吟一首诗就能熬过去的?故而这洛公子方才还风度翩翩,望飞花而抒怀,此刻却只顾狼吞虎咽,食美馔以果腹。这空中花瓣飞舞,不少都落在了菜肴里,尽被洛晨一起咽下肚去。

石衿心知此时洛晨已然释怀,也就没那么紧张了,微笑说道:“古有老牛嚼牡丹,今有少年食梨花。”

洛晨翻了个白眼,用力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含糊地说道:“你去天牢里待几天出来,我就不信你还能细嚼慢咽!”

石衿闻言,神色一黯:“洛公子,对不起。”

意犹未尽地咽下最后一口饭,眼前的杯盘碗碟早已空空如也,洛晨慢慢放下筷子,看着石衿说道:“你之前说过,那血咒乃是误咒于我,我没猜错的话,你想咒的应该是平枫吧……”

石衿一惊,诧异地抬头看着洛晨。

“别那么惊讶,在我们来到相府的第一天石丞相设宴款待,最后让你来杀羊,平枫那小子眼睛都快贴在你身上了,想你想得一晚上几乎没睡。我猜,必是他为相思所困,冒犯于你,你才会想用血咒加以惩戒,可是阴差阳错,却弄到了我身上,可对?”

洛晨虽说没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却也**不离十,石衿点头说道:“不错,我想用血咒让平枫在殿上胡言乱语,做不得官,可是谁知却错咒了你。我的血咒原本只会让人答非所问,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诡异如斯,竟使你在殿上大放厥词,以至于招来牢狱之灾……”

洛晨苦笑了一声,随意地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我被打入天牢,此时能坐在这梨花树下吃上一顿饱饭,已然知足。做官不做官的,却也不那么重要,只是眼下我身负重罪,注定要隐姓埋名,我那父母可就有得好伤心了……”

石衿虽心下愧疚,但却不知如何宽慰,只得垂首坐在一旁。良久,洛晨忽然问道:“平枫,郭石,还有蓝心,他们三人可还好么?”

石衿犹豫了一下,说道:“平枫和郭石正在府中等待任用,可是蓝心……”

洛晨眉头一皱:“蓝心如何?”

“方才我去厨房给你准备饭菜,听见府上有人议论,蓝心……好像是失踪了……”

“呃……”

石衿话音未落,洛晨只觉得头顶传来一阵刺痛,不由得痛呼出声。石衿见状,慌忙询问,可洛晨只是痛哼,并未答言,石衿无法,只得把洛晨扶进小阁休息。

好在这头痛并未持久,片刻就退了,此时洛晨身体虚弱,一顿好饭下肚,困倦不已,躺在床上没多久便已然进入梦乡。石衿挂心洛晨,也就没有急于离开,而是想了想方才洛晨在梨花下说出的那首诗,提笔蘸墨,将之写在纸上。此时正是午后,春风送暖,飞花簌簌,少年安睡,女子运笔,好一派良辰美景,这正是“凡间无缘寻仙界,了却俗事入道门”,究竟不知这洛晨作何去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21回 探学生墨龙试道心 忘功名洛晨离华都

上回说到,这蓝心失踪,四位长老出府寻找,直找到鬼婆之前的店中,发现蓝心并不像遭遇不测,而是被修道之人带走了,玉砚长老店中起卦,未见凶兆,所以四位长老也就转回府中,不再理会。洛晨居于石衿别院,良久方醒,出屋见外面梨花纷纷,竟有所悟。后石衿提起蓝心,洛晨忽觉头痛欲裂,石衿便将洛晨扶进小阁休息不提。

却说这洛晨在小阁中睡了不知多久,醒来时天已然黑了,屋内已经燃起明灯。洛晨起身四顾,只见墨龙长老正坐在桌边喝茶,看他醒来,这才走到床边说道:“身子感觉如何?”

墨龙长老平日里不苟言笑,但实际上对学生极为关照。这次洛晨被打入天牢,虽然从头到尾大多是神笔长老在中间调停交涉,但墨龙长老暗地里花费的精力绝不比任何人少。

“怎么不见其他三位长老?”洛晨正要起身行礼,却被墨龙长老拦了下来。

“不必了,你刚从天牢里出来,又经历了一次生死,身子虚弱,那些个虚礼就免了。”墨龙长老摆摆手,倒了一杯茶递给洛晨,继而问道:“我听石衿说,你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洛晨点了点头,苦笑一声:“嗯,平枫……平枫他第一次看见石衿就魂不守舍,加上那个死心眼的性格,必然是毛手毛脚做出了什么冒犯石衿的事情,石衿愤怒,这才阴差阳错地把血咒下在了我身上。”

墨龙长老神色黯然,良久才说道:“唉……这件事的确和平枫脱不了干系,他怎么也不应该擅闯石衿的别院,还偷看女子沐浴……”

“噗”

洛晨接过茶杯,刚喝了一口,听得墨龙长老所言,一下子没绷住,全喷了出去:“长老,你是说……平枫偷看石衿沐浴?”

墨龙长老叹了一声:“也不算偷看,只是误打误撞,但从石衿看来却必是偷窥无疑,所以提刀一路追杀,追到了你们的房间里,平枫跌在你的床上,石衿误以为那是平枫的床,所以就把血咒下在了你的枕头里,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洛晨回想起来,那天自己回到房间的时候平枫的神色的确有些慌张,只是自己并没有多想,看来那时石衿应该刚从房间离开不久,而自己后来的遭遇,也在那时注定了。

墨龙见洛晨有些低落,刚要说话,洛晨却先行问道:“长老,蓝心……失踪了?”

“不错,你进入天牢那天晚上,蓝心离开相府,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我们在华都城里四处寻找,却还是一无所获……洛晨,你说你在天牢中梦见过蓝心,还与她交谈过,那此时可能记起你们谈了些什么?”

一提起这件事,洛晨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半晌才说道:“记不得了,我只能确定梦见的必是蓝心无疑,她就站在牢房铁栏的外面,我们说了些关于……呃……关于诗词的事情,然后我就……就死了……醒来的的时候已然被救出乱葬岗,躺在马车里。”

墨龙长老点了点头,岔开了话题:“好了,相府已经派出诸多甲士在城中搜寻,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洛晨,你遭逢大变,我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与你多说什么,但是无论有多大冤情,你在朝堂之上讽刺皇帝都已成事实……”

洛晨看着墨龙长老的眼睛,脑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下午看见的满树梨花,淡然说道:“无妨,就当我死了,世上从此再无洛晨。”

墨龙长老一愣,随即问道:“你不恨平枫?”

“恨他?恨他有何用?若是恨他能让一切重来,那他现在早就被我恨死了,可实际上呢?恨……呵呵,说到底,人们憎恨的并非是别人的成就和才华,而是自己的无能和平庸罢了,我并不无能,也并不平庸,为何要恨?”

洛晨只觉得心中浮现出一种玄妙的感觉,方才那些话顺着这种感觉直接就从嘴里滑了出来,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墨龙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只是洛晨并未注意到,依旧自顾自地说着:“此时我上不恨天,下不恨地,中不恨人,就是有些担心我的父母。如果没猜错,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收到自己的儿子殿上欺君,死于天牢的消息……呵,可惜我十数年寒窗苦读,尚未尽孝,反先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真是不孝……我真是不孝……”

洛晨再怎么平静也不过是个少年,说到此处,悲从中来,泪如雨下,袍袖尽湿。墨龙看着洛晨,心中也感悲戚,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说道:“洛晨,你且放宽心,此时不告诉你父母实情乃是迫不得已,否则一旦露出破绽,别说你性命不保,家人也会受到牵连,等过了一阵子,你自可回到洛府,改头换面,与你父母重聚。”

良久,洛晨才收了心中悲伤,只闷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墨龙见状,也就没有再多留,转身正欲离开,却听得洛晨忽然问道:“长老,这世上真有仙人么?那个所谓的道门三宗,真的存在么?”

墨龙长老慢慢转过身:“洛晨,你为何,有此一问?”

“在天牢之中,我夜梦蓝心,之所以说是梦,其实是因为我只能用梦来解释那时的情景。眼下我虽然不记得她说了些什么,但却总觉得蓝心能够站在我面前并非是梦那么简单……”

说着,洛晨慢慢地抬起左手,掌心朝上平伸开来,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悬于左手掌心之上,看那个动作,就好像正在从左手的手心里捏起一根针一般。墨龙长老看着专注的洛晨,没有出言打扰,虽然蓝心应该是被修仙之人收入门墙,但若是洛晨能够记起些什么那是最好不过了。

洛晨看着自己的两只手,眉头越皱越紧,只觉得思绪纷乱无比,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头绪来,只得颓然放下手,低声说道:“在我进入天牢的当天晚上,蓝心就失踪了,然后我就在狱中梦见蓝心,死而复生,如果是巧合,那也太巧了些……”

墨龙微微眯起眼睛,忽然说道:“那案上的诗文是你写的么?”

洛晨此时心不在焉,抬头看了一眼,应道:“嗯,是我今天下午在梨花树下偶得的一首诗,应该是石衿写在纸上的吧……”

墨龙长老点了点头:“落花本无相思意,经年泥土亦含香……嗯,写得不错,虽是寻常之物,却又内蕴深意,好……很好……”

说罢,墨龙长老身形一飘,已然到了门外,那一双木门无风自动,悄然闭合。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门外忽有人扣门,洛晨起身看时,才发现墨龙长老已然不知所踪,而门外站的却是石衿。她下午见洛晨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脏了,所以才送来了一套干净衣物并一些洗漱之物。

洛晨谢过之后,送走石衿,自行到小阁旁边的炉灶旁生火烧水。他一个富家子弟,哪里干过这个,直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才堪堪把水烧开,随后就在阁中洗漱沐浴,换了衣裳。

这一番洗漱下来,洛晨只觉得通体舒泰,身轻如燕,信步走出小阁之中。此时夜色清朗,繁星点点,四周寂静无风,这满树梨花借着夜色看去,竟也别有一番滋味,洛晨就坐于树下石桌旁,静观风景,可不消片刻就又想起家乡父母并蓝心失踪一事,不觉烦闷,略坐了一坐就又转回小阁之中不提。

为了掩人耳目,第二天四位长老又去了一趟乱葬岗,寻了一具死去不久的少年尸体,略施法术,将之变作洛晨的模样,抬回相府,石江命人置办了一副棺椁,停于相府之内。平枫郭石一众学生闻得此事,惊诧不已,尽数前来询问。

“洛晨在殿试当天,口出狂言,激怒圣上,打入天牢,随后便在天牢之内惊惧而死。陛下宽宏,将洛晨尸首交给我们,准他返回原籍,入土为安。”墨龙长老面色沉凝如水,缓缓说道。

平枫郭石二人与洛晨最为亲厚,此时听闻洛晨身死,简直心如刀绞,只见平枫双目通红,嘶声喝道:“混账!那个什么石丞相不是说狱卒不会立即拷打犯人的么!洛晨怎么还是死了?怎么还是死了!”

神笔长老袖子一甩,说道:“平枫!若是狱卒拷打,必然是皮开肉绽,你看洛晨身上可有半分伤痕,宫中太医已然验过死因,洛晨他是因为在天牢之中,心中惊惧而死,与狱卒没有关系,我知道你们心中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们此时……你们此时还是安心等着朝廷任命吧!”

“长老说的对,洛晨殿上口吐狂言,罪无可恕。哼,身为状元,不为江城争光不说,居然还做出这等欺君罔上的事情,真是丢尽了江城的脸!”吴落此时走出人群,一脸鄙夷地说道,这群学生里本来就有看洛晨不顺眼的,此时吴落一开口,顿时有人跟着附和起来。

“就是,什么狗屁榜首,浪得虚名!”

“呵呵,平时说话一套一套的,到了殿上,还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呢……”

“败类啊,江城的脸都给丢光了……”

平枫此时正因为洛晨身死伤心不已,哪里听得了这些个碎言碎语,登时站起身来就要与吴落争论,可还没开口便先被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郭石拦了下来。

只见这郭石上前两步,看着得意洋洋的吴落,什么都没说,直接一拳轰在了吴落的肚子上,直把吴落打得弓在地上,涕泪俱下,呻吟不止。

封住了吴落的嘴,郭石抬起头来,目光所过之处,竟没人敢与他对视:“你们这些人背地里怎么说我不管,但是千万别让我听见,否则可别怪我不顾同窗的情谊。哦对了,谁要是觉得不服,大可以去找丞相诉苦,再拍两个马匹,说不定丞相还真会惩罚于我呢……”

郭石此时得石**睐,在殿试之上又大放异彩,找丞相诉苦?那才真是皮痒了呢。这郭石心中也明白,无论这件事如何曲折,洛晨在殿上大放厥词都是事实,若是争论起来吴落必然会借题发挥,还不如直接让他闭嘴,反倒来得干脆些。

吴落被郭石一拳打趴下,四位长老也并未有什么表示,又叮嘱了几句便让众人散了。一时间,早有甲卫把方才发生之事尽数报于石江,这石江听后大为满意,对于郭石的器重之心更切。这边学生散去后,平枫郭石二人心下悲戚,带了些许酒菜,共往棺前祭奠不提。

洛晨自打来到这小阁之中就没出去过,一晃数日,蓝心依旧杳无音讯。宫中传出旨意,江城学子共五十人,除去洛晨身死,蓝心失踪还剩四十八人,这四十八人中通过殿试的仅有十二人,剩余三十六人尽数返回原籍。华都书院通过二十人整,至于鹏州,望海,流沙,通过殿试之人更是不过十指之数,比起往年天差地别。

此时通过殿试的学生已然陆续被安排到各地职位之上,郭石平枫虽然悲伤,亦无可奈何,只得遵照朝廷安排,准备上任。华都此间无事,故而四位长老商议之下,由云纸玉砚二人先行把落榜学生送回江城,墨龙神笔二人则假借寻找蓝心为名在华都多留几日,实际却是为让洛晨恢复身体,准备离京。

洛晨居于小阁,整日闲暇无事,石江也曾来探望。期间与洛晨长谈几次,只觉得洛晨年纪虽轻,见识也浅了些,然有时一个见地看法,却是连他这个当朝丞相都自叹不如。这石江心下爱才之意更盛,几次出言让洛晨留在相府之中,大不了以后更名改姓,未尝不能有一番作为,奈何洛晨执意不肯,石江无奈,也只得作罢。

须臾又是几日,墨龙神笔二位长老趁着清晨,与洛晨同乘一车,石江父女俱来相送。三人趁着城门刚开,离了华都,守城军队对于入城之人盘查甚严,但是对于出城之人却颇为宽松,洛晨坐于车内并无人怀疑,一辆马车径离城门,朝着江城方向而去。

洛晨此时再次踏上归途,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这正是“脱得牢狱功名尽,水火成灾事事休”,究竟不知这洛晨回到江城又当如何,父母闻得他身死又会怎样悲伤,且听下回分解。

第22回 卧府门醉汉言祸事 惊风雨停棺欲断肠

上回说到,这洛晨从天牢之中脱出,居于石衿别院。四位长老为了掩人耳目,随意在乱葬岗找了一具尸体,用法术化作洛晨模样,平枫郭石二人以为洛晨身死,悲伤不已,只是悲伤归悲伤,朝廷已然宣旨任命,二人也只得服从。随后,云纸玉砚送落榜学生返回,墨龙神笔二人则迟了几天才带着洛晨离开华都,径往江城赶去不提。

且不说这洛晨赶回江城,只说洛晨父亲洛冲,母亲秦月此时还以为儿子在殿试之上大放异彩,等到上任之后必然有书信来报,遂在家中安心等候。只是这一日夫妻二人一觉醒来,见外面天空阴沉,隐有细雨,忽觉心下烦躁不安,草草用了些茶点便走至前厅,烦闷更甚。

秦月望了一眼外面的细雨,面露忧色,低声说道:“夫君,昨天晚上睡前我心里就有些惴惴的,还梦见咱们晨儿在梦里和我说叫我不要记挂……此时更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咱们晨儿……晨儿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一句话说到后面已然有些哽咽,洛冲见状,大为不忍,急忙上前宽慰道:“夫人,这眼下已是五月,梅雨将至,你忘了,每年这个时候你都会抱怨心中烦闷发堵,等会我吩咐厨房做几碗清心汤来,你喝了看会不会好些?”

秦月抬起手来在眼角慢慢抹过,面上忧色并没有半分散去,半晌才说道:“夫君,那晨儿……”

洛冲此时心里也同样烦躁,但却不忍让秦月再悬心,遂说道:“哈哈,夫人放心,要说别人我不了解,晨儿我还不了解?他那个小子没别的优点,就是牙尖嘴利,巧舌如簧,我这个做商人的父亲有时候都说他不过,夫人放心吧,等会我叫门子盯紧点,晨儿报喜的信估计这几天就快到了。”

见洛冲如此说,秦月脸上的悲伤这才好了些,勉强笑道:“夫君说的是,晨儿从小就机灵,殿试虽说是直面圣上,想来咱们晨儿也不至于吓到语无伦次,是我多心了,反害得夫君跟着我难过,这等喜庆之时,的确不该说这些……”

洛冲见秦月脸色好转,自己心下也略略一松,可那股无名烦躁却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二人在厅中略坐了一坐,更觉憋闷无比,只好撑了一把伞,想到这江城街上去走一走,权当散心。

二人才刚走到洛府门口,就听见一阵喧闹之声,洛冲秦月急忙前往,却看见一个光头男子抱着一坛子酒喝的酩酊大醉,正靠着门边的石狮子耍酒疯,门子上前拉扯,却拉不动,气急败坏,正在呼喝。

洛冲上前拦下门子,问道:“这人怎么回事?”

门子见了自家老爷,哪敢隐瞒,急忙说道:“老爷,我早上才开府门没多久,这人就来了,一屁股坐在石狮子下面,怎么赶也不走,还口吐狂言,说了好些个难听的。我气不过就上前拉扯,可是谁知这醉汉死沉,拉也拉不动,才拖到了这会子……”

洛冲闻言,心下一动,随手挥退门子,蹲在这醉汉面前问道:“这位兄台,在下洛冲,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这醉汉听得洛冲说话,略略睁了睁眼睛,似乎是来了兴致,嘿嘿笑着说道:“我……无名无姓……那等俗人都叫我……叫我……秃头……秃头张……”

洛冲年轻时四处经商,走南闯北,最大的习惯就是见到三教九流的人都喜欢上前攀谈两句,无论对方是达官贵人还是土匪莽夫,就没有洛冲聊不来的,所以此时见夫君与这醉汉说话,秦月也就没有插嘴,只默默站在后方帮洛冲撑伞。

洛冲见醉汉答言,便接着说道:“原来是张兄,此时雨天阴冷,你又多喝了酒,坐在这里恐怕会感染风寒,不如到我府中饮一碗酸汤解酒如何?”

谁知这醉汉闻言,竟瞪大了眼睛,酒坛子一扔,直把两只大手摇成了两把蒲扇:“不去不去,你这家宅虽大,但早晚被一把大火烧个干净,我此时进去,便是沾了因果,届时火起,烧着我可怎生是好?可怎生是好哇?”

若是换了旁人,这一句话下来还不立时将这醉汉打个半死。可洛冲毕竟是江城有名的豪商,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早已喜怒不形于色,怎么会被醉汉一句胡言乱语轻易激怒,挥手叫门子取一碗醒酒汤来,继而笑道:“张兄过虑了,我这家宅内有仆役,厨房之中也时时有人看守,那里就会走了水?而且就算走了水,火自厨中起,也够逃跑的了。”

这醉汉闻言,眯眼看了洛冲一阵,随后又看向秦月,秦月慌忙侧过脸去,这醉汉呵呵笑了一声说道:“这火可未必从厨中起,要我说,当是夜里火起厅中,直奔花园,牵带后厨,等发现之时,已然成势,扑之不灭,然后就把你这华贵家宅,烧个片瓦不存!”

洛冲袍袖之中拳头微微收紧,这醉汉说话实在不知进退,即使冷静如他,也难免动了几分火气,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哦,张兄此话我着实不解,我家厅中并无明火,怎会火起?”

此时门子拿了醒酒汤来,醉汉二话不说,劈手夺过,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你这人真是呆笨无比,我且说与你听三更猛火起厅堂,焚纸马兮烧高黄,纸马黄钱犹不尽,舍了家宅送令郎!”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我儿子洛晨此时正在华都,应圣上旨意,走马为官,你这醉汉好生无礼!我从头到尾好言相待,你却一再冒犯,此时竟说我儿子已死!我且告诉你,若是我儿真有三长两短,我必不……”

洛冲听出这醉汉话中意思,乃是说洛晨身死,停灵于正厅,半夜起火烧了洛府,心中不由大怒,正要说出一番厉害的话来,却忽又顿住,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那醉汉既不怕,也不跑,只坐回石狮子下面笑个不住,秦月担心洛冲,急忙说道:“夫君,你莫为了一个疯汉动气,听他胡言乱语,咱们且回府吧,他想在这里坐着由他去就是……”

“哈哈哈,对对对,我就在这里坐着,等那一把大火烧完了,进那瓦砾堆里,看看能不能翻出两张银票花花!”醉汉饮下最后一口酒,醉眼惺忪望了洛府一眼,竟是直接靠着石狮子淋雨睡了过去,片刻鼾声如雷。

“老爷,这人实在不可理喻,小的这就带人将他抬走,再着实打一顿,保管他以后不敢胡言乱语!”门子听了这醉汉的话,早唬得面无人色,这会见醉汉睡去,才急忙弯腰说道。

谁知洛冲却摆了摆手,皱眉说道:“不必,这等不留口德之人,来日必遭天谴,由他去吧。夫人,眼看这雨越下越大,咱们且先回府……”

秦月见夫君脸色不对,心中顿感不祥,夫妻二人匆匆回府,才踏进正厅,只闻得一声惊雷,雨如瓢泼。此时正是晚春时节,按理说本不应下如此大的雨,但眼前雨点如豆,打得瓦片劈啪作响,不消多久,已然把院里的水缸灌满,洛冲秦月二人在正厅待了一会,不觉清爽,只觉烦躁疲惫,片刻便转回房中去了。

这一场雨直下到傍晚酉时方才渐渐止了,洛冲夫妻二人随便吃了些晚饭,刚要回房,却听门子来报,说润雨学宫云纸长老,玉砚长老求见,正在前厅等候。本来长老求见不过寻常小事,可眼下洛冲秦月心神不宁,听闻玉砚长老前来,不觉就吃了一惊,急忙来到正厅,只见两位长老风尘仆仆,面有忧色,正坐在厅中。

洛冲压下心中不安,上前见礼:“云纸长老,玉砚长老,我看您二位风尘仆仆,想是刚回江城不久吧?”

云纸玉砚本就不知该如何开口,此时洛冲一问,更显局促,犹豫了半晌,云纸长老才慢慢开口:“洛老爷,洛夫人,我二人这次前来,却是为了令郎洛晨的事情……”

洛冲察言观色,更觉不安,还未开口,只听秦月先行问道:“二位长老,我那孩子在华都如何了?是不是殿试受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若是求官未果,不知他何日才能回到江城?”

云纸玉砚对视一眼,心下皆有不忍,但此时却不能漏了破绽,只得狠下心来说道:“洛老爷,洛夫人,洛晨在殿试之上……出了些意外……”

二位长老还没说是什么事,秦月的眼泪便已经流了下来,洛冲此时尚能应对,强自问道:“还请二位细细道来……是不是我那小儿在殿上犯了什么错?”

云纸看着秦月泣不成声,洛冲牙关紧咬,心中无奈,一口气说道:“洛晨在殿上辱骂天子,嘲讽群臣,犯下欺君大罪,天子大怒,将洛晨打入天牢……洛晨当晚过于惊惧,死于狱中……”

“轰”

一声惊雷从天而降,直直地劈在洛府院里,把下午被雨灌满的瓷缸劈得粉碎,水流满地。秦月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洛冲有心搀扶,奈何自己也是头晕目眩,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扶着茶几才勉强站稳,二位长老见状,急忙说道:“洛老爷,令郎之事且慢说,先救洛夫人要紧!”

洛冲闻言,强忍眩晕,将秦月扶起,云纸长老借切脉之机将一股灵气渡入秦月体内,片刻之后,这秦月才悠悠醒转,脸色苍白,目中无光,只有泪水流之不尽,良久才喃喃说道:“我儿……我儿……死了?”

此时云纸长老纵有万分不忍,也无济于事,只得说道:“洛老爷,洛夫人,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二位节哀顺变……”

洛冲闻言,满面通红,牙关紧咬,咽喉内缩,玉砚长老一看便知他口中含了一股心头血,这一口血要是喷出来,少说也要折去十年的寿数。玉砚长老不忍,抬手一股灵气打出,将这一口血慢慢引回,洛冲脸上血色随之消退,但颓败之态却是更甚,良久才道:“多……多谢二位前来告知,不知我那小儿尸首,现在何处……”

“棺椁就在门外马车内……洛夫人!”

只见秦月忽然从洛冲怀里挣脱,直朝府外冲了过去,三人急忙紧随而出。这秦月奔出大门,看一辆马车正停在眼前,不由分说拉开车门,只见车里放一副棺椁,秦月银牙紧咬,女子之身竟生生把棺盖掀开,其中躺着一人,正是自己的儿子洛晨,秦月见状,避无可避,伏于棺旁,大哭不止。

“我儿啊!你正是少年……怎么……怎么就走了……怎么就走了……”

秦月大放悲声,不多时便引来一众闲人围观。洛冲强忍悲痛,将夫人抱出车外,管家急忙带着小厮上前将棺盖盖好,抬入府中,就放在正厅之上。云纸玉砚二人不放心,又暗自在洛冲夫妻二人身上各打入一丝灵气,这才告辞离去。

是夜,这个洛府除了正厅再无半点光亮,洛冲秦月二人坐于厅上,失魂落魄,泪流满面。恍惚一夜过去,管家再到正厅时,只见秦月洛冲容貌依旧,但一头青丝尽成华发,管家年轻时受洛冲知遇之恩,自小陪伴洛晨长大,自己的儿子阿庆更是洛晨的玩伴,此时见少爷亡故,老爷又如此,不由的悲从中来,跪于棺前放声大哭。

这洛晨平日对待下人温和,偶有玩笑,与府中之人尽皆熟络,此时小厮婢女都已知道少爷在华都身死,路过前厅,见管家大哭,心中念及洛晨,不由得也跟着哭了起来。一时间整个洛府悲声盈耳,让人闻之哽咽,这正是“冷雨不湿游子袖,苦泪偏沾父母巾”,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3回 闹灵堂何千辱洛冲 起邪风猛火焚家宅

上回说到,这洛晨父母二人正在府中等候儿子消息,可一早醒来,见屋外天色阴沉,细雨纷纷,只觉心神不宁。刚要出府,却见一醉汉卧于府外,说了好些个不吉之言,夫妇二人愤而回府,晚上润雨学宫云纸玉砚二人来到府上,告知洛晨在华都污蔑圣上,死于天牢。夫妇二人一时肝胆俱裂,泪如雨下,一夜之间,青丝皆白,府中仆人见状,个个悲戚不已。

却说这洛冲见府中仆役尽数跪在厅前大哭,心下也有些不忍,勉力站起身来,秦月眼中尽是血丝,也随后起身,站在洛冲身后,眼中一片死寂,不见半分生机,众仆役见状,悲伤更甚。

“罢了,都起来吧……”秦月刚刚说了一句,便觉得心下一阵酸楚,竟是说不下去了,洛冲面色灰败,扶着秦月说道:“各位,我儿洛晨,死于华都,虽说润雨学宫长老说我儿是嘲讽圣上,所以才被打入天牢,但我夫妻二人却是断然不信,这其中必然多有曲折,才使我儿蒙受不白之冤,以至身死天牢……”

管家闻言,高声说道:“小少爷平日里虽偶有顽皮,但是心地善良,颇识大体,对老爷夫人更是极为孝顺,怎么可能在殿上胡言乱语,让老爷夫人伤心,此事我断然不能相信,若是老爷夫人有心上京为小少爷洗清冤屈,老奴愿随同前往,侍奉左右!”

此言一出,廊下仆役中年岁大些,跟着洛冲走南闯北跑过商的顿时随声应和,洛冲惨然一笑,说道:“多谢各位,但眼下并非计较此事的时候,我儿一路舟车劳顿,昨天才回到家中,想必已是累了……管家,你且带人置办黄钱纸马,白绫素灯,我要操办葬礼,安抚我儿亡魂……”

管家闻言,哪有不从,当下带着几个小厮往集市上置办去了,一众丫鬟婢女也急忙开库,取了白绫素灯。一府之人,悲而不乱,伤而不慌,到了晌午之时,整个洛府之中尽挂白绫,正厅之上洛晨棺椁放于正中,小厮阿庆跪于一旁焚烧纸钱,一片肃杀。

昨晚学宫云纸玉砚二位长老前来,后秦月又伏棺大哭,旁人早就有好事的,把始末根由编了个七七八八,四处宣扬。这自古以来,谣言皆是这般,若是有人大富大贵,这谣言就把他说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若是有人遭逢变故,这谣言就把他说得狼狈不堪咎由自取,正是“闲言碎语墙头草,左右全凭一阵风”。

这洛晨之前高中,城中传言便把他抬到云里去了,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庇佑江城,这江城若是没有他,那必然是天灾**,不得安宁。此时闻得洛晨身死,一夜之间城中传言便换了腔调,什么欺君罔上,什么目中无人全都不在话下,更有甚者居然说洛晨在殿上调戏皇后,招致圣怒,所以才会被打入天牢,羞愧而死。

城中流言沸沸扬扬,真假难辨,但有两件事是确定的。第一,江城乡试解元洛晨已经死了,第二,洛晨是因为在殿上嘲讽当今皇上,所以才被打入天牢而死的。

无论何时何地,达官贵人,富商巨贾都有一个不变的特点,那便是趋炎附势,之前洛晨高中,这群人一个个跑来厚礼相赠,此时却纷纷销声匿迹,以至于这洛府从晌午到傍晚,竟无一人前来吊唁,直至天色渐晚,郭石父亲郭厚,平枫父亲平山才双双登门。

“洛老哥,我来迟了,本来我二人下午就打算过来的,可却被太守公子何千给请了去,非要给我们摆酒庆贺,我们左右推脱却推脱不过,只得在那席间干坐了两个时辰,洛老哥,你……你这头发?”

平山一进门就忙着解释,此时才注意到洛冲夫妇二人须发皆白,顿时错愕不已,郭厚拿起一叠纸钱,放进火盆中烧了,随后说道:“洛老哥,这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夫妻二人还是节哀顺变,要是有我们能帮忙的地方,您尽管吩咐,我和平山保管给你办妥!”

秦月一见郭厚平山就想起了郭石和平枫两个孩子,随后便不由自主地念及洛晨,心头一酸,眼泪便又流了下来,旁边丫鬟急忙上前把秦月扶到一旁。洛冲忧心地看了秦月一眼,半晌才说道:“多谢二位前来吊唁,想我这洛府当初还门庭若市,此时竟会这般冷清……呵呵,二位不必忧心,我一生经商,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说到后面,洛冲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平山虽心中不忍,但还是说道:“洛老哥,我们二人此次前来……”

这话还没说完,只听门子飞奔来报:“老爷,太守公子何千前来吊唁!”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极为嚣张的笑声从厅外传来:“哈哈哈哈,我说平叔郭叔二位怎么那么急着走,原来是要到这来喝酒庆贺呀?好好好,这地方我也十分满意,小侄就在这,与二位叔叔开怀畅饮,岂不快哉!”

见洛冲面色阴冷,平山生怕他一时冲动伤了这何公子,那可真就万劫不复了,急忙上前两步说道:“何公子,我与郭厚二人的确是家中有事,您也知道,我以种田为生,郭厚也是一个屠户,这家里离了人可不行……”

何千哈哈一笑:“平叔哪里话,您儿子平枫乃是江城乡试探花,郭石虽未进三甲,但也是深藏不漏,早晚必成大器,不像咱们这光宗耀祖的洛大状元,竟敢殿上嘲讽圣上,自取其辱,堂堂江城学子,横死天牢之中!我呸,真是丢尽了江城的脸!还敢说什么光宗耀祖,我看这洛家的祖宗要是泉下有知,估计是要被气得连鬼都做不成了吧!”

堂中烛火一阵摇曳,阴森诡异,厅中仆役尽对着何千怒目而视,洛冲上前一步,没有理会拼命使眼色的郭厚,缓缓说道:“何公子,我儿不知在华都有何遭遇,竟被人诬陷成辱骂天子,还赔了性命,这件事其中必有隐情,我儿虽有几分高傲,也不会做出那等无君无臣的事情来!”

何千闻言,哂笑一声:“切,我说洛冲,你儿子高中是不是把你的脑袋冲糊涂了,状元虽少,但也不是百年一遇,难道你是想说当朝天子和群臣百官都是瞎子不成,会凭空诬陷一个小小庶民?或者说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洛晨清白?”

洛冲冷哼一声:“证据?凭我儿敢在云月楼驳斥贪官,痛骂纨绔,就能看出他心里藏忠义,眼能辨是非,嫉恶如仇,不屈权势,真乃大丈夫也!何公子,当天你也在云月楼中,不会是忘了吧!”

何千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洛晨高中当天,他在云月楼意图强抢云月双魁,结果被洛晨一阵冷嘲热讽,没要到人不说,还碰了一鼻子灰,回家后又被父亲好一顿责备。眼下洛冲提及此事,这何千如何不难堪?

“好好好,好你个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爷我告诉你,来之前我父亲已经和我说过,洛冲教子无方,致使江城蒙羞,这就要断了洛家在江城的所有商路。但是呢,小爷我天生仁慈,实在是不忍你落得个老无所终的下场,这样吧,只要你现在跪下,叫我一声爹,然后再把你儿子的尸首取出,放在洛府门口,挫骨扬灰,我就去和我爹说说,在这江城之中给你留个立足之地,如何?”

洛冲看着得意洋洋的何千,怒极反笑:“何公子还真是……天真烂漫呢,这天下乃是圣上的天下,不是何家的天下。洛家行商,以诚待人,八方结缘,你断了我江城商路,却断不了这天下商途,还真以为我洛某离了这小小江城便活不下去了不成?至于叫爹,还是算了,你这等不孝子还是留着去折何太守的寿吧。”

洛冲话音未落,一道曼妙身影忽然从何千的影子里冲出,锋利的匕首直取洛冲咽喉,又一只飞镖射向秦月,势若闪电。但就在此时,一股淡淡灵气忽从洛冲秦月上身上迸发而出,堪堪挡住刀刃飞镖,保了二人一条性命。

洛冲心下虽惊,但也只此时不是深究的时候,秦月面色一冷,直接站起身来,傲然说道:“怎么,堂堂太守公子,竟也用这等卑劣的手段么?”

隐于影中的女子慢慢显出身形,只见她身穿夜行衣,眼神冰冷,脸上刺字,长发及腰,一根玉簪头上插,三寸寒锋指间藏,若以为她身形纤巧无勇力,定叫人须臾命丧见阎王!

何千似乎没想到这女子会突然杀出,脸色有些不悦,随后看着洛冲说道:“洛冲,看不出你居然也……好,我倒要看看,你离了这江城,要如何过活!”

说完,何千转过头,狠狠地瞪了旁边的女子一眼,哼了一声转身离开,女子微微低头,也跟了上去。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洛府门口,洛冲秦月才松了口气,冷汗涔涔而下,那女子杀出的一瞬间,洛冲夫妇被杀气所摄,神魂动荡,只是因为遭逢大变,心下悲伤,反倒支撑了下来,没有被那杀机震慑得筋骨皆软。

一旁郭厚平山愣了良久才回过神来,平山说道:“我和郭厚前来一是为了吊唁洛晨,二就是为了告诉老哥一声,那何太守怕是要对你们夫妇不利,谁知这何千竟一路跟过来。老哥,想来你也知道这何公子心狠手辣,咱们虽没见过这何太守,但有其父必有其子,想来何太守此时也必然不怀好意,老哥你千万小心啊……”

洛冲呼出一口气,转身看着厅中棺椁,黯然说道:“我儿已死,就算那何太守再怎么不怀好意,于我来说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多谢二位前来吊唁小儿,此番恩情,洛冲铭记在心,眼下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二位了,等我家晨儿入土为安,洛某必与夫人登门拜谢!”

郭厚平山闻言,立时躬身告辞。洛冲夫妇在正厅待了片刻,便命人关了府门,回到洛晨房间之中整理遗物,只是二人心中悲戚,连夜未眠,方才又被那神秘女子杀气冲击,刚坐在床上便觉困乏无比,竟然就这么双双在洛晨的房间里睡了过去。正厅管家见老爷夫人许久未归,也就遣散了守灵之人,只留下阿庆在厅上看守。

这大抵也是劫数所致,洛府仆役置办丧事,又守了大半天的灵,俱都困乏。又赶上夜间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大家都以为这雨天潮湿,纵然有火也必蔓延不开,心下这么一想,就都松懈了下来,或者回房,或者找个什么地方,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一时间整个洛府寂静无声,连看守灵堂的阿庆都已然进入梦乡,殊不知劫数将至,大祸临头也。

转眼三更,正厅之上,火盆之中忽然飞起一阵邪风,盆里黄钱复燃,飘飘荡荡,飞得满厅都是。有几片恰落于纸马之上,须臾便将纸马点着,这火势渐起,却又一点声音都不闻,片刻便烧着了梁上所挂白绫。此时阿庆终于醒转,只觉得神志恍惚,四肢自动,呆呆愣愣地走出厅外,模糊看见一道白影悬于半空,四下乱指,所指之处俱已着火。

说来也巧,就在这正厅着火之时,外面细雨倏然而止。这火一烧起来,什么房梁瓦片瞬息便被烤干,大火不多时就出正厅,过花园,直奔厨房而去。阿庆有心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动静,只能站在厅前干着急,眼看着火朝着洛晨房间烧了过去,这时阿庆才听得有人喊道:“走水啦!”

随着这一声喊,阿庆才觉得四肢复软,又能驱使,慌忙朝着仆役所居厢房跑去,一路跑一路喊,不多时洛府仆役皆醒,众人纷纷抬水救火,可此时火已成势,哪里扑得灭?于是便从洛晨房间一路烧去,库房,书房一间都没漏下,统统烧了个遍,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慢慢熄了。

此时洛府外面早已聚了一大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管家哪有心思去理会这些,昨夜大火烧着仆役房,洛府的仆役丫鬟几十人,将近一半葬身火海,还好这管家运气好才死里逃生。此时幸存之人个个灰头土脸,管家清点一遍下来,竟然不见了老爷夫人,顿时慌得手足无措,不多时早有润雨学宫云纸玉砚二人前来,见到洛府这般境况,俱都惊诧。

好不容易待到火彻底熄了,管家又带人在瓦砾中翻了几个时辰,只在仆役房附近找到十几具焦黑尸体,却唯独找不见老爷夫人尸身。众人无法,只得先把丧生之人先行送到城南黑叶柳林里的义庄停置,再回到废墟之中慢慢搜寻不提,这正是“离火加身飞灰散,片瓦不留算劫终”,究竟不知这洛晨回来又要作何区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24回 劫数尽千星昭天象 仙缘起少年怀灵根

上回说到,这洛冲秦月为洛晨置办丧事,然洛晨犯下欺君大罪的消息却已然在江城传开了,故而城中之人多有畏惧,达官显贵更是见风使舵,连个人影都不见。只有平枫父亲平山,郭石父亲郭厚前来吊唁,谁知太守公子何千随后赶来,嚣张跋扈,出言不逊,扬言要断了洛家商路,众人不欢而散。

当夜,洛府厅上纸钱死灰复燃,烧着纸马,接二连三,牵五挂六,把洛府烧了个精光,仆役死伤惨重,洛冲秦月二人也不知所踪。此时管家以为洛晨身死,老爷夫人也不见了,左右无法,只得在瓦砾堆里胡乱翻出些散碎银两发了下去,让众仆役各自散了,自己又在废墟之中找了几日,终无所获,便也只好黯然离开,带着余下几人转投他乡不提。

此时这洛晨与墨龙神笔二位长老还在赶路,对于家中之事一无所知,原来云纸玉砚想着洛晨身体尚未恢复,万一知道了更是雪上加霜,也就没有用墨鸽捎信。又过了两日,三人才终于赶回江城,一进城门,洛晨便觉得什么地方隐隐不对,心中顿觉不安,但又不知这不安从何而来,神笔长老驾着马车一路前行,径直朝着润雨学宫赶去。

过了半晌,洛晨心中不安越发强烈,当即说道:“长老,这几天咱们在路上可有收到江城的来信?”

墨龙并不知道洛府的事情,今见洛晨发问,诧异道:“咱们这几天一直都在赶路,我并没有收到任何来自江城的墨鸽,洛晨,你为何有此一问?”

洛晨眉头皱得更紧,立时说道:“长老,可否先去一趟洛府?此时已近黄昏,街上人少,我必不会张扬喧哗,引人注目,只要经过府门,让我远远看上一眼便可!”

墨龙长老心下一动,谨慎地问道:“洛晨,你为何非要到洛府一观?”

洛晨摇摇头:“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心中七上八下,这江城之中我唯一牵挂的就是父母双亲,所以想去看看,若是他们二人无事,也免得我在这里惴惴难安。”

神笔长老一直都听着车内的对话,眼下见洛晨如此说,便以为是洛晨在华都遭逢变故,故而生出思乡之情,也就没有多想。而且有自己和墨龙二人在此,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情,手中缰绳一动,马头一转,竟直接驾车朝着洛府方向驶去。

不多时,马车已然快到洛府门口,此时神笔长老已然看见那原本华贵大气的府门此时已经被烧得焦黑,那门内也成了一片瓦砾场,心下不由得一惊。墨龙虽在车内,但也把外面的情形看了个七七八八,生怕洛晨经受不住,催动灵力就要给洛晨用一个障眼法,可是还没来得及施术就先被神笔长老阻止了。

你道为何?这三人一路赶回江城,神笔长老常与洛晨攀谈,只觉得这少年在华都经历生死关窍,身上竟隐隐有了些仙缘,便有心叫他拜入三宗,修习道法。此时若是用障眼法隐瞒于他,日后被他发现,坏了心境,轻则道基尽毁,重则走火入魔,所以倒不如顺其自然的好,若是洛晨挺不过这一关,那也只能说明他与道途无缘。

神笔拉动缰绳,让马匹缓慢前行,却故意叫来一个行人问道:“这位小哥,我看那么多人从洛府的方向过来,那里可是出了什么奇闻?”

润雨学宫四位长老在江城不说无人不晓,但也绝对是名声在外,被问及的男子摆摆手说道:“原来是润雨学宫的神笔长老,这洛府公子殿试之时辱骂圣上,死于天牢,您知道吧?”

神笔长老一笑,说道:“这个自然,我那时身在华都,闻得学生被困天牢,本想设法救出,谁知尚未有所作为,这洛晨便先死在了天牢之中……唉,惭愧啊……”

“长老也不必自责,洛晨的嘴长在他自己的脸上,要说什么还不是他一个念头的事,要我说这大祸就是他咎由自取,给江城抹黑不说,还连累自己父母……”

车内洛晨闻言,心中一惊,自己的事情怎么会连累父母?难道是江城太守对家人动手了?还是因为自己在殿上大放厥词,天子迁怒?正胡思乱想着,只听外面神笔长老又问道:“连累父母?圣上虽震怒,但却准许我等把洛晨尸首带回江都,想来应该不会再追究了,又怎么会连累洛老爷洛夫人?”

车外男子拍手说道:“可不就是这尸体惹出的祸事么,这洛老爷洛夫人痛失爱子,在府中大办丧事,可是谁知道竟半夜走水,将整个洛府烧个精光,只剩下一堆残砖败瓦,仆人伤亡过半,可是这洛老爷洛夫人却是不知所踪。要我说,这洛老爷洛夫人也算是个好人,就是这儿子不孝,死了还要克父克母,这不把自己的家宅都赔进去了,倒也落个干净。”

这一席话如同晴天霹雳,直把洛晨劈得魂飞魄散,呆坐于车中。不多时,车子停在洛府门口,洛晨透过车窗,只见那焦黑府门之中,残砖败瓦青烟散,楼阁不再,寒风过处起飞灰,尽是凄凉,正厅中柱断梁斜,犹有黄钱纸马,庭园里藤焦花败,尽是衰草枯杨,厨房珍馐皆做土,宝库绫罗烬如霜,好一个腰缠万贯商人府,一把火便成地狱修罗场。

洛晨把自己家府邸中凄凉景色尽收眼底,猛地就朝着车门撞了过去,一旁墨龙长老早有防备,用灵力将车门封了个严严实实,洛晨几番冲突不得出,心中绞痛,口不能言,面色潮红,一大口鲜血便吐了出来,整个人向后仰倒,昏于车中。外面神笔长老看着洛府废墟,嗟叹不已,随后才驾车转回润雨学宫,此时天色渐晚,城中百姓看得无趣,也就慢慢散了。

却说这神笔墨龙二位长老驾车赶回学宫,云纸玉砚急忙迎上,将洛晨抬到墨龙房间安置。神笔长老看着云纸玉砚二人说道:“你们两个断不该瞒着此事,早点告知我们,我们也好早做准备,此时被洛晨骤然知晓,如何扛得过去?”

玉砚长老闻言,叹息道:“我不告诉你们是怕你们虽能守口如瓶,但言谈举止总会露出些许破绽,被洛晨看出反倒不好,而且谁会知道这洛晨刚回到江城就会跑到洛府去?”

几人正争论间,墨龙长老为洛晨切脉已罢,慢慢从里间而出,面有忧色。云纸长老见状急忙问道:“这洛晨伤势如何?”

墨龙怅然说道:“雪上加霜,火上浇油,我已为他渡了灵力,可是洛晨却毫无反应,看来这次,他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此时洛晨境况和之前大不相同,他在华都虽急火攻心,但犹有生机,这生机便是来自父母双亲。可眼下目睹家宅破败,听闻父母失踪,就好比釜底抽薪,根基立断,加上此前遭遇,两下夹攻,此时洛晨只剩一股悠悠余气在胸,神魂飘荡,不知所往。

却说这洛晨三魂七魄渐渐离体,化作一个人形,缓缓走出屋外,见润雨学宫一切如旧,不由得心生感慨。恍惚间又来到柳巷深处,云月楼中,只见各个房里男女交颈缠绵,**,洛晨心生羞愧,不敢直视。又往大厅看去,只见那秦烟站在台上,手持折扇,应是正在说书,只是说的内容一概含糊不全,洛晨站在台下听了半晌,又复从云月楼中走出,直奔洛府而去。

须臾之间,洛府已在眼前,洛晨步入其中,见楼阁倒塌破败,处处焦黑,又想起父母不知所踪,多半葬身火海,不由得心生凄凉。欲要哭时,双目之中却是一滴泪都不见,心中悲伤无处发泄,煎熬无比,不由得仰天长啸,他这一啸不要紧,洛府之中顿时刮起一阵阴风,顺着府门呼啸而出,只听门外一声凄惨尖嚎,却是不知哪个倒霉路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阴风吓跑了。

方才长啸之时洛晨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正看见天上星光璀璨,深邃空寂。洛晨看得入神,忽觉周身一轻,竟然就这么原地飘了起来,直朝着天空飞去,须臾之间离地已有四五丈远,天地罡风骤起,洛晨只觉得遍体生寒,孤寂难耐,到了此时才醒悟过来,若是任由自己这般飞走,十有**是要魂飞魄散,可眼下喉中发不出声音,身体也渐不听使唤,束手无策,就只能这么被罡风带着向夜空飞去。

“我,洛晨,要死了么?要魂飞魄散了么?”

此时洛晨已然离地百丈有余,只觉得诸天星辰俱在眼前,探手可得,光芒流转,玄妙深奥,使人不由自主便想沉溺其中,只见那苍龙木宿隐东方,青光盎然,白虎金宿居西方,寒芒点点,玄武水宿镇北地,黑煞,朱雀火宿照南疆,赤焰茫茫,再加上北斗七星分四时,三垣四象定八荒,天市太微应苍生,紫薇真星落帝王,正是寒星无情知定数,春去秋来大道藏,天地阴阳有明灭,人间来去是存亡。

洛晨就这么飘荡空中,魂魄被墨龙长老之前渡的一道灵气护持,这才没有消散。不知过了多久,东方隐隐发白,一股炙热紫气扑面而来。洛晨只觉得周身刺痛,犹如浸于滚油之中,苦楚不堪,却又无力躲闪。

正难熬时,只见地面上发出一阵耀眼银芒,洛晨定睛看去,那银芒正是来自润雨学宫之处。自己的肉身正躺在墨龙长老房间的床榻之上,头顶百会一点银光闪烁,就在洛晨魂魄看向肉身之时,肉身双眼猛然睁开,银光飞旋,一股强横吸力顿时将洛晨飞在空中的三魂七魄尽数收回,重返本身,洛晨只觉的自己从高空急坠,口中不由得就发出一阵痛哼。

这四位长老担心洛晨,彻夜未眠,此时听得洛晨发出一阵痛哼,急忙聚到床边,只见这小子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正四处乱瞟。墨龙长老急忙为洛晨切脉,只觉得他此时身体虽十分虚弱,然魂魄稳固,气息平缓,丝毫不像之前那般气若游丝。

墨龙长老见洛晨双眼茫然,心有所感,急忙走出屋外。此时虽已近天明,但尚未放亮,墨龙长老聚灵气于双目,望空中看去,却只见此时空中星芒耀眼,紫薇,太微,天市齐明,神笔长老随后而出,低声说道:“诸天星辰齐明,呵呵,又有仙缘将至啊……”

“不错,方才我见这星芒璀璨,有所感应,不由得起了一卦,正是坎离既济。此时劫数已尽,仙途大开,正应在洛晨身上,呵呵,咱们要不要再赌一赌,看洛晨这仙缘到底会落在天地人哪一家?”玉砚长老也随后走出,淡然笑道。

“哈哈哈,好!正该如此!”

眼下洛晨躺在屋里,并未听见几位长老谈论,此时他满心里想的都是方才遨游虚空,繁星点点,光芒流转,循环往复,晦涩难明却又引人深思,想着想着,不由得又痴了,这正是“历尽灾劫归大道,尝尽悲欢踏仙途”,究竟不知这洛晨后来还有何际遇,且听下回分解。

第25回 观金宿真灵入丹田 明仙身洛晨怀怨念

上回说到,这洛晨虽神笔墨龙二位长老回到江城,忽闻自己家宅付之一炬,父母也在大火里不知所踪,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洛晨急火攻心,口吐鲜血,昏厥过去,墨龙长老为他渡入灵力也无济于事。洛晨三魂七魄游荡在外,眼看便要烟消云散之时,却又莫名其妙被一阵银芒拉回肉身,随后夜空千星齐明,仙缘将起。四位长老虽欢喜,但也并未操之过急,只把洛晨留在润雨学宫之中,静静等候不提。

这洛晨那日魂魄离体,在江城之中游荡一圈,后被罡风送上高空,看见天地星辰,玄妙无比,心有所感。奈何后来魂魄归身势头太过迅猛,以至于洛晨刚一醒来就把空中的情形忘了三成,后来扛不住困又睡了一天一夜,一觉醒来,那晚夜空的情景便只记得一两成了。

这种玄妙感觉沁人心脾,洛晨自是不愿就这么忘却,一有空闲就冥思苦想,拼了命地想回忆起些许星空的样子来。他心思全扑在这上面,自然就没有多余的精力他顾,故而在四位长老看来,洛晨自打醒来,身体虽是无碍,但却呆呆傻傻,茶不思饭不想,一到晚上就爬上屋顶对着星空瞧个不停。四位长老都是道门中人,一眼就看出洛晨并非疯癫,只是心思过于凝聚,所以才无暇他顾,也就任由他去了。

此时四位长老心中已有了想把洛晨收入道门的打算,言谈之间也就慢慢带上了些许修炼的内容,洛晨虽醉心观星,但也把那些话记了个七七八八,只是此时没空去细想罢了。

恍惚一个月过去,洛晨的情况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这一晚吃过晚饭,洛晨便轻车熟路地爬上墨龙长老房间的屋顶,对着星空仔细地瞧了起来。只是此时天空并不晴朗,隐有云朵,将北方玄武,南方朱雀,东方苍龙俱遮掩得明明灭灭,看不清爽,只有西方白虎七宿分外清晰,银辉漫撒。

洛晨倒也不会挑肥拣瘦,既然这白虎七宿如此明朗,索性就盯着西方夜空看了起来。不知多久,洛晨隐觉得下腹阵阵胀痛,但他此时沉浸于夜空,竟是没去理会,仍旧盯着苍龙七宿看个不停,若是有修真之人在此,只消随意瞥上一眼,便能看见天地灵气自上而下,缓缓流入洛晨体内,聚于下丹田,想那洛晨不过**凡胎,小小丹田能存下多少灵气,所以才会下腹胀痛。

道理是简单的很,奈何洛晨却对此一无所知,不知死活又对着夜空看了许久。此时只觉腹中疼痛如绞,额头冷汗涔涔,终是支撑不住,痛呼一声,竟是直接从屋脊上滚了下来,像个破麻袋一般砸在了地上,也幸好这墨龙长老的房间只有一层,若是两三层的楼阁,洛晨从屋顶坠下,不死也要摔个骨断筋折。

洛晨此时不得修炼之法,不明调息之门,这一摔直接把丹田里那些灵气摔散了,腹痛自愈。洛晨被摔得身体疼痛,勉力爬起,心下自是不忿,干脆也不上屋顶,从墨龙长老房间里搬了把椅子出来,就这么坐在院中盯着白虎七宿。

看了片刻,腹痛又起,洛晨咬紧牙关,死死支撑,这会不单单是下腹,连带着胸口膻中穴,眉间紫府都跟着疼了起来。灵力发涨,那真如剥皮抽筋,痛入骨髓,洛晨整个人汗如雨下,瘫在椅子里面,双目犹自盯着西方白虎,不肯离开,从下到上三处剧痛隐隐连成一线,此时洛晨双目涣散,青筋凸起,灵力竟是要冲破血脉而出,也就是俗称的爆体而亡。

“洛晨,闭目!”

在此关头,忽然一声爆喝传来,洛晨心神一震,下意识地闭上双目。随着双目闭合,洛晨身体一轻,可是那股剧痛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正不知所措时,洛晨只觉得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微微发凉,隐有吸摄,体内疼痛随着这股吸摄之力倏然而退,不消片刻已然恢复如初。

“好了,睁开眼睛,别再看星星了。哼,西方白虎庚辛金,灵力锋锐无比,你在这作死这么久居然还没死成,不得不说你运气真的不错。”

先不管这句话的内容,洛晨光是听着这语气音调,便知道是墨龙长老救了自己一命,但麻烦就麻烦在,此时墨龙长老似乎是……生气了……

慢慢张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墨龙长老那张冰冷无比的脸,洛晨周身一哆嗦,立即赔笑道:“那个……长老,真巧啊,您也在这啊……”

墨龙长老弯下腰,眼神不悲不喜:“嗯,真巧啊,你身后这房间还是我的房间呢,此时我不在这还能在何处?”

洛晨嘿嘿一笑,刚要站起身来,墨龙长老就抬起手,直接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记:“方才我要是晚来片刻,灵力涨发,血脉崩裂,你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此时还跟我在这里插科打诨,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得过一个解元,就真天下无敌了?”

洛晨看着墨龙长老愤怒的神色,脸上的戏谑慢慢退去,苦笑着说道:“长老,我自然不会认为我得过一个状元就天下无敌,得了状元,一样被一个小小的血咒摆布,一样被关进天牢,一样没了父母双亲,状元……呵呵,状元非但不天下无敌,反而脆弱得紧呢……”

墨龙长老看着洛晨眉宇之间隐有黯然,自知失言,刚要解释,洛晨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墨龙长老说道:“长老,我自打开始进学,就是您在教导我,但我可从来没听您讲过什么西方白虎庚辛金,灵力锋锐这种被称为旁门左道的东西,长老,此时看来您对这些玩意也颇有研究啊……”

墨龙长老微微一笑,淡然说道:“明知故问可不是学子之风,倒有点像官宦做派。”

“学子之所以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在朝为官,官宦做派也是迟早的事……长老,此时我已回到江城一个月,平枫和郭石,有消息么?”洛晨慢慢站起身来,怅然问道。

墨龙长老缓缓点头,说道:“有,平枫被派到了华都附近的一个县城做县令,虽不在朝中,但距华都不过数十里,想来过个几年,渐有政绩,就会被调回华都任职,至于郭石,则被留在了相府,看来是石丞相想让他接过丞相之位吧,他们的父母前几天也已经被接走,到华都那边安家去了……”

洛晨一笑,发自肺腑,只是其中苦涩却如何都掩盖不住。半晌,才猛地抬起头说道:“罢了,他们此时平步青云,我也未必不能大展宏图……长老,学生还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请教。”

“何事?”

洛晨双目空明澄澈,看着墨龙长老问道:“这一个月我虽满心都是别的事情,但也听到了您和其他三位长老的交谈,此时想来,颇为不解,所以想请教您,何为灵力?何为任督?何为周天?”

转来转去还是回到这个问题上了,墨龙长老随手一甩,旁边的椅子浮于半空,直接飞回屋内,原样摆好。洛晨见状,并未表现出多少惊奇,而是问道:“您,还有神笔,云纸,玉砚三位长老,到底是谁?”

墨龙长老看着洛晨复杂的眼神,并未多言,而是说道:“我是你的老师,神笔他们三人,也是。”

话音未落,洛晨原本还算平静的脸上顿时浮现愤怒之色,抬手指着墨龙长老喝道:“老师?你们四个明明就是白日飞升的仙人!这一个月以来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你们仙人移山倒海,颠覆日月,在华都却任由我被那血咒所害,打入天牢!这也就罢了,云纸玉砚二人明明先回到江城,为何不保我父母一命!功名不过过眼云烟,我洛晨没有也就没有了,可是我的父母何辜?要受此无妄之灾!以至于烈火焚身!”

此时墨龙长老表明身份,洛晨一下子不知所措,又牵动旧事,华都牢狱之灾,父母猛火之劫,一齐涌上心头。洛晨只觉得有无数言语想要说出,可到了嘴边偏又无话可说,不由得心下酸楚,泪流满面,愤怒愧疚却又不知所措,只得面朝着洛府的方向跪下,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大呼道:

“爹,娘!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说罢,洛晨筋疲力尽,歪倒在地,泣不成声。墨龙长老长叹一声,缓缓说道:“修道亦如求学,须得循序渐进,我四人不过初入门庭,本领微末,实在是有心无力,你若是要恨,那也随你。今晚时候不早了,你此时肉眼凡胎,我不知你有什么际遇,竟能观星聚灵,这本是好事,但经脉血肉却是承受不住,切记不可再胡乱观看。”

说罢,墨龙长老便转身离开了小院,留下洛晨一人在院中,哽咽不住,甚是凄凉。

墨龙长老走出院子没几步,就看见神笔,云纸,玉砚三人正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遂缓步走过去,看表情就知道刚才自己和洛晨交谈已经被他们听了去。

玉砚长老看墨龙心情不悦,说道:“墨龙,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洛晨华都入狱,父母失踪,家宅被焚,必然是心力交瘁。此时忽然又知道咱们是道门中人,必定会以为是咱们故意不出手相救,我觉着过几天他应该就会明白过来了。”

云纸长老摆摆手:“唉,我总觉得咱们应该稍微缓缓再告诉洛晨实情,此时这洛晨才从之前种种灾劫里缓过神来,咱们就紧随其后,这对洛晨是不是有些过于残忍了?这过刚易折,我却是怕洛晨承受不住。”

一直沉默的墨龙长老此时说道:“不可,若是咱们一直不把身份说明,那才是一叶障目,饮鸩止渴,如此这般就算洛晨入了我道门,也必会留下心魔,若是日后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如何对得起他父母双亲!”

“好了,别吵了,眼下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再争论这些也无甚用,眼下要紧的是看好洛晨,免得他一时气愤,做出什么自戕的糊涂事,那我等才真是白白入了道门一回,反正咱们距离回宗门还有一段时间,洛晨这孩子看似跳脱,实则心智坚定,我相信他必然能够想通其中关窍。”神笔长老看了洛晨所在的小院一眼,皱眉说道。

墨龙几人虽心下不忍,但也只得如此。是夜,四位长老分别护持小院四方,不敢有一丝差池,洛晨就这么歪在院子里,不声不响,不吵不闹,但也并未回房休息,坐在院中直至天亮。四位长老知他此时心中难过,也就没有贸然打扰,正是“仙法难改凶吉数,生死别离徒奈何”,究竟不知这洛晨一夜作何感想,且听下回分解。

第26回 探流言义庄起邪祟 明本心少年求仙门

上回说到,这洛晨自打醒来,回忆起那晚魂魄漂浮空中,观夜空繁星,深感玄妙,奈何一觉醒来十成里就忘了八成,于是洛晨每晚观星,阴差阳错竟悟出观星引灵之法,只是**凡胎经灵气一灌,险些爆体而亡。墨龙长老将洛晨救下,表明身份,洛晨一时难以接受,牵动旧事,悲伤不已,在院中呆坐整晚不提。

恍惚已是七月,天气炎热。洛晨自打那一晚起,就再没和四位长老说过一句话,每日饭菜也都是端回房间里吃,不吵不闹,但也不表露什么态度。墨龙长老思量一番,还是没有轻易打扰,反而搬出了原来那间小院,把那里留给洛晨单独居住。四位长老返回宗门的日子便在七月末,若是那时洛晨还是没能想通,少不得要另做打算。

此时润雨学宫的教学基本都已经分派了下去,四位长老也清闲了不少。这一日清晨,神笔长老闲来无事,便走出学宫到街上闲逛一回,刚走出两条街,只见一群人抬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迎面而来,呼呼喝喝,语气之中多有惊慌,还隐隐夹带哭泣,神笔长老心下诧异,站到一边,随手拉过一个路人问道:“这位小弟,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被拉来的路人瞧热闹正瞧得开心,此时一下子被拉到一旁,心中顿时不悦,正要喝骂,却发现身后站的是润雨学宫的长老,这才急忙收了怒容,说道:“原来是神笔长老,唉,别提了,咱们城南的义庄,出事了!”

神笔长老眉头一皱,不着痕迹地望了原来洛府的方向一眼:“哦?义庄是停尸之所,难道是出了什么厉鬼索命?”

男子闻言,立马瞪大了眼睛,频频点头:“不错不错,咱们江城的义庄虽然在一片黑叶柳林中,但一直都挺太平,也没出过什么玄乎的事,但是这次那可真是太唬人了!”

神笔长老心中一动,见旁边有个茶馆,便直接与那男子走到茶馆外面的桌边坐下,要了一壶好茶,一碟盐水花生,一碟五香瓜子,这才说道:“我平日对这鬼怪之事也颇为好奇,可否细细道来?”

这男子也是个自来熟,不客气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先喝了一口,随后抓过一把瓜子津津有味地磕了起来,这才说道:“神笔老哥,我且跟你说,这件事你问我那是问对人了,若是换了旁人,不是添油加醋,就是语焉不详,断说不清楚,也就是我才能把这来龙去脉分说个头头是道。”

神笔长老闻言,笑而不语,慢慢为自己倒上一杯茶,动作自然流畅,平静淡然。对面男子忽觉一阵尴尬,咳了两声,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出去,说道:

“这义庄啊,半个月前就已经出了事了,当时是咱们城里一个姓王的兄弟带着婆娘去乡下探亲,回来的时候一家人只觉得心神恍惚,等到清醒过来才发现一家三口居然不知何时站在义庄门口。这王兄弟一时热血上头,壮着胆子就过去了,谁知这一去不要紧,只见义庄之中竟有十几人在来回走动,那体态神情断不是活人,其中还有人走向他,双眼之中尽是血色,那王兄弟这一下子被唬得不轻,连滚带爬地带着婆娘跑回了城里,病了好几天呢!”

神笔长老点了点头,半个月之前正是洛晨状态不好的时候,所以四位长老也就没太关心城里其他的传闻:“原来还有这等事,那这王老弟眼下如何?”

男子捏着一颗瓜子晃了晃,说道:“估计也是当时义庄里的鬼怪还没成什么气候,王兄弟回家将养几天就没什么大碍了。所以后来和别人说起这件事,别人都不信,只说是他赶路疲惫看花了眼,这才唬了自己。我和这王兄弟相熟,他见众人不信,心中烦闷找我喝酒聊起,所以我才能知道这么详细。”

神笔长老心下盘算着,手中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问道:“那刚刚这人又是怎么回事?”

男子吃够了瓜子,觉得口干,直接把杯中茶水喝了个干净,又抓起一把花生,边吃边说道:“方才那人是王兄弟的邻居,没别的本事,就是喜欢和人抬杠,王兄弟回来讲述义庄之事的时候,他杠得最厉害。这不昨晚跑到义庄去了,他那婆娘也是个彪的,自己爷们大晚上去义庄也不拦着。结果一夜未归,他婆娘这才知道着急,慌忙叫了一群人去寻,结果进了义庄里里外外寻了个遍,就是不见一个人影。”

神笔长老闻言,说道:“难不成是这人并未去义庄,所以才寻不见?”

男子点了点头,说道:“寻了几圈下来一无所获,众人都以为他并未来到义庄,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正要打道回府,却听得一个棺材里隐有呼声,仔细听去竟是呼救,大伙循声而去,七手八脚打开棺盖,原来这人不知被谁给扔棺材里了。脸色苍白,眼底发黑,一副死人的样子,棺盖一开就昏了过去,不过好在还有气,这不刚抬回来,我估计是去医馆了……”

神笔长老微微一笑,起身拱手道:“多谢这位老弟告知,果然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咱们一介凡人,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男子急忙起身还礼,看着神笔长老渐行渐远,又坐下慢慢把盘子里的瓜子花生吃完,只觉得这茶味清浅,终是喝得不过瘾。转头走到街边一个香瓜摊子上,扔下几个铜板买了俩香瓜,猛啃几口,只觉得甘甜清冽,汁多肉脆,十分受用,顿时来了兴致,抬起脚奔着最近的医馆走去不提。

神笔长老离了茶馆,却并未回到润雨学宫,而是在江城中漫无目的地地走了几圈,直到暮色渐浓才回到学宫里。此时正赶上下学,一众学生正从里往外走,看见神笔长老,纷纷弯腰行礼,神笔长老心下宽慰,微笑回应。

送走了学生,神笔长老离了门口,穿曲径,过石桥,片刻已到四位长老的别院门前。此时已到饭时,正厅之中饭菜皆已摆好,只不过今日除了墨龙,云纸,玉砚三人之外,洛晨赫然也在桌上,竟是没有再回到房间里吃完饭。

再看这桌上菜色,也比平时丰盛许多。只见那青葱白藕,色浅而味甘,精肉红油,汤稠且香浓,黄瓜碧绿,应是藤上初摘,土豆浅淡,正是小园自种。一桌菜里,四素一荤,素配荤则荤香更美,荤衬素则素味犹鲜,加上一钵除腥解辣酸菜汤,一碗唇齿留香白玉米,那真是咸辣酸甜人间味,柴米油盐做一炊,尝遍四海千家灶,只念故乡鱼米肥。

神笔长老微微一笑,走上前来坐在桌边,说道:“你们饿了先吃就是,何必等我。”

“我等也不是太饿,所以干脆等人到齐了再吃也无妨,神笔你这一出去一整天,究竟去往何处啊?”墨龙长老今天似乎心情格外的好,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在碗里,问道。

虽说四位长老为人师表,行为严谨,但到底也是道门中人,生性洒脱自然。更何况此时屋中再无外人,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规矩不提也罢。

神笔长老偏爱素菜,夹起一片藕片放进嘴里,说道:“我正要说这件事,今早我出门闲逛,正看见一众人抬着一个男子路过,那男子脸色苍白,面上隐有黑气,看着不像是寻常病症,倒像是鬼气侵体。我心下诧异,拉过一个路人询问,才知道是城南义庄闹了邪祟。”

云纸长老胃口很好,这么一会一碗饭已经下肚了,此时一边盛饭一边问道:“哦?这邪祟闹得可严重?”

神笔长老摇了摇头:“此时倒是不严重,有一个人受到了惊吓,并无大碍,剩下的就是今天我看见的那个被鬼气侵体的男子了,我已经为他打入一道灵气,只要他到了医馆,郎中随便给他开上一副补中益气的药,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我想着,咱们就要离开江城回到宗门,此时义庄忽生邪祟,断不能留下祸根,需在离开之前将义庄清扫干净才是。”

此话一出,其余三位长老顿时点头称是。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洛晨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小声问道:“你们要离开江城了?”

墨龙长老看了洛晨一眼,说道:“正是,我们本打算在回到江城之后就即刻离开,没成想事情会这么多,所以就耽搁下来了,不过再怎么耽搁,这个月月末我们也一定要走。”

洛晨又低下头,扒了几口饭,随后问道:“那你们还会再回来么?”

神笔长老放下碗筷,笑着说道:“洛晨,此时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告诉你倒也无妨,眼下我们的修为已然到了瓶颈,需要回到各自宗门提升境界,提升之后可能就会去游历天下,就算回到这江城,也可能是数十载以后了。”

洛晨“哦”了一声,也放下碗筷,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抬起头说道:“四位长老,你们去义庄清扫鬼物,我能不能同去?”

墨龙长老一愣:“洛晨,你此时肉眼凡胎,去了之后很可能会受到波及,还是留在学宫里的好。”

洛晨摇摇头:“眼下我是戴罪之身,见不得人,前路一片渺茫,但又不想瞻前顾后,举棋不定,所以才想着和四位长老一同去义庄看看,请四位长老成全。”

墨龙长老眼睛一亮,说道:“洛晨,你想通了?”

洛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四位长老这些年待我极好,华都我身陷囹圄,江城家宅遭焚,若是你们能够施以援手,当不会袖手旁观。眼下事已至此,怨天尤人却是无用,我这副颓态若是被我那老爹看见了……定又要骂我没出息了。”

洛晨此话一出,四位长老竟然同时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半晌,神笔长老见洛晨面色又有悲戚,急忙岔道:“带上你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义庄邪祟到底有多强,若是到时候顾不上你,让你受到连累,反倒不好了。”

洛晨听神笔长老如此说,起身离席,躬身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学生此次能够活着回来,还请四位长老不弃……”

玉砚长老挥挥手打断了洛晨的话:“我们四人不过是修为最低的道童,连真人都不是,虽然能为宗门寻找合适的弟子,但却没资格收徒的,而且那义庄虽有邪祟,也有几分凶险,但我们四人保你一命还是绰绰有余,你也不必搞得跟上刑场似的。”

神笔长老点头说道:“不错,你是我们四人的得意门生,在华都被打入天牢,家中又遭此劫难,我们也必不会袖手旁观。墨龙,此时洛晨没有修为,但却能观星引灵,你想想办法,传给洛晨一些符之术,以做万全。”

此时已然饭毕,墨龙长老应了一声,便带着洛晨回到小院中。洛晨心下好奇,问道:“长老,这符是什么?”

墨龙长老看了洛晨一眼,说道:“符不过道门微末之术,灵力不足之人事先制作好符,寄灵气于其中,可随时取用,一般也就是应急或者当做暗器。原本你没有修为,给你符你也用不了,但所幸阴差阳错得了观星引灵的窍门,咱们去义庄又是晚上,所以你或可借观星引灵催动符也未可知。”

洛晨哦了一声,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问道:“长老,这两个月来我一直浑浑噩噩,此时清醒才想起来有一事想问许久……”

墨龙长老看洛晨那个羞涩的表情就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说道:“你是不是想问蓝心的去向?”

洛晨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呃,长老你怎么知道……”

墨龙哼了一声:“之前去华都的时候,你和蓝心眉来眼去我们四人都看在眼里,只是没说破罢了,再说你们俩也确实挺般配的。你放心,蓝心并非失踪,应该是被修真之人带走了,那人修为高出我们不少,我们也看不出对方的身份,但是修真之人很少会和凡人过不去,蓝心她应该是被某位修士收入门墙,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洛晨听了此言,稍稍放下心来,一老一少二人就坐在厅外阶下闲聊。不多时,天色已晚,墨龙长老便让洛晨在院中施展观星引灵之术,自己则在一旁细细参详。这正是“仙家符承妙法,星辰聚灵入凡身”,究竟不知这观星引灵能否堪用,墨龙长老又传了洛晨哪些符,且听下回分解。

第27回 再观星洛晨聚真灵 传符宝墨龙演道法

上回说到,这神笔长老外出闲逛,只见一人被抬往医馆,看样子像是鬼气侵体,神笔长老找人打听才知城南黑叶柳林中的义庄里出了邪祟,已有两位百姓受到波及。神笔长老在城中巡查一圈,回到学宫,洛晨终于明心见性,解开了心障,但却要求一同前往义庄。为保万全,墨龙长老便打算借着洛晨自悟的观星引灵之法,传他几道符以作防身。

眼下夜色渐深,星辰初现,墨龙长老伸出手来搭上洛晨的肩膀,灵力微微一催,二人凭空而起,直接跃上房顶,潇洒飘逸,傲然出尘。洛晨被这一手目瞪口呆,半晌才问道:“长老,您现在能不能飞啊?”

墨龙长老笑了一声,说道:“哈哈哈,洛晨,我不过是个道童,尚未晋升真人境,而且就算悟得关窍,成为真人,也不能御空而行,想要飞,至少也得……”

洛晨忽然心有所感,脱口而出:“若修成真人,日夜用功,先天之气得日月滋养,化作元神,一切神通尽藏神中,意动而术发,念及而形至,此为炼气还神。到此境者,是为飞仙,一成飞仙,可御空而行,瞬息万里,移山填海,不在话下。”

这几句话一出,墨龙长老倒是一愣:“洛晨,这些事情,你从何得知?”

洛晨揉了揉脑袋,说道:“我之前曾去过云月楼喝酒,正赶上那里的掌柜说书说起什么天地五仙,道门三宗,所以就略略记了一下。长老,难道那个掌柜说的还真是五仙的修炼法门?”

墨龙长老略一思索便已了然,笑道:“不错,这正是五仙的修炼法门,修士需得修炼至飞仙之境才能够御空而行,像我现在一跃四五丈,十步过一里也就是极限了。行了洛晨,把你口水擦擦,若你真能拜入三宗,这些微末小术全都不在话下,现在你且先用用你那观星引灵之术我瞧瞧。”

洛晨闻言,还真抬起袖子在嘴边抹了抹,嘟囔着说道:“还微末小术,这些微末小术在凡人眼里那就已经是大神通了……”

嘴上闲话说罢,洛晨抬起头来,看向西方白虎七宿,淡淡灵气透体而入。墨龙长老坐在洛晨对面,运灵气于目,一只手按在洛晨胸口,及时把洛晨体内的灵气吸走,以免引发不适。半晌,墨龙长老已经把洛晨体内的情况看了个大概,随即招呼洛晨停止。

“长老,怎么样?”洛晨这一次引灵没了丹田胀痛之苦,此时只觉得通体舒泰,急忙询问道。

墨龙长老眉头皱了皱,问道:“洛晨,你这观星引灵之术是怎么来的?”

洛晨一下子被问住了,坐在屋脊上迷思苦想许久,才慢慢答道:“具体的情况我也记不得了,眼下我只知道那天回到江城,听闻父母失踪,家宅被焚。我心中大为悲伤,随后就感觉自己浮于半空,千星在侧,光华流转玄妙无比,后来东方忽有紫气,照得我周身灼痛,随后……随后就在房间里醒来,我想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观星引灵之术吧……”

墨龙长老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嗯,那日你气若游丝,我为你渡入灵气,滋养五脏,而你随后应该是魂魄离体,被罡风吹到了天上,所以才会看见那副光华流转之相。后来那股紫气乃是日出至阳之气,魂魄没有肉身庇护,被阳气照到登时便会烟消云散,你可能是被我打入的那一道灵气护持,再加上那时紫气尚淡,所以才坚持了片刻。但若仅仅如此,你断然回不到肉身之中,洛晨,你可还记得你是如何回到肉身的?”

洛晨似乎早知道墨龙长老会有此一问,直接摇头说道:“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在急速下坠,房间里的肉身忽然睁眼,随后便已经躺在床上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也忘了大半。我想多记起一些细节,所以才会每天晚上屋顶观星,谁知没想起什么有用的,观星引灵反倒越发熟练,结果那天差点被疼死……”

墨龙长老瞪了洛晨一眼,心中虽然还是对洛晨魂魄归体存有一丝疑虑,但也并未深究,而是说道:“行了,不论如何人没事就好,我现在就传你符。”

说着,墨龙长老从怀中掏出三张符咒,虽说是三张符,但是在洛晨眼里这仨玩意长得都差不多,一样的黄纸,一样的红字,一样的歪歪扭扭看不真切。

“别看了,你这样看一百年也看不出这三张符有什么区别。且听我说,这一张是隐身符,可以让你隐去身形,凡人决计看不出,修真之人嘛,只要你不乱动,也能藏个一时三刻,这符正中央的条纹里藏着一个隐字,仔细看便能看出。”

墨龙长老说着,把手里的一张符递给洛晨,洛晨接过符咒,对着中央仔细观看,片刻便看出符咒中央的条纹里果真藏着一个“隐”字。

墨龙长老看洛晨神色变化,心下也十分满意,符中央的字迹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有些人终其一生可能都看不出来,但洛晨拿到手里不过片刻就能发现,这少年果真有几分天赋。

抬手拿起第二张符咒递给洛晨,墨龙长老说道:“这一张是疾风符,可以让你疾步如飞,虽不能如我一般,但一步三四丈却是没问题,这张符中央的条纹里藏着一个……”

洛晨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符中央藏着一个风字,可对?”

墨龙长老瞥了了洛晨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我看你像个疯子,八卦之中风为巽,这符中央便是一个巽字,你且拿好。”

说着,墨龙长老拿起最后一张符咒,说道:“这是离火符,也是这三张符里唯一一张能用来攻击的符。符都需要注入灵气才能发动,你要做的就是尝试把观星引灵吸过来的灵气注入到灵符之中,就像这样”

墨龙长老夹着符的手指指尖发出淡淡白光,离火符上的朱砂红字微微一亮,只听“噗”的一声,整张离火符猛地燃烧起来。墨龙长老撤掉手指,离火符化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球漂浮在半空,随着墨龙长老的指挥动了起来,随后墨龙长老猛然一甩手,离火符直接打在瓦片上,烧出一片焦黑。

洛晨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伸出手指在焦黑上抹了抹,随后说道:“长老,这离火符的威力还真是……不敢恭维啊……您是不是怕毁了这小院才没有全力施展?”

墨龙长老拍了拍手,淡然说道:“洛晨,你是不是以为离火符一出,必能焚天煮海,毁天灭地?”

洛晨点了点头,他在市井闲书里看见过,什么符一出,天地变色,方圆千里,再无生机,那真是威风八面,看得人心潮澎湃。即使没有那么霸绝天下,好歹也要有点声势,可眼前这离火符既无声势,更无威力,实在是太寒碜了些。

墨龙长老面色如常,声音平静:“那你恐怕要失望了,离火符的威力就这么点,那火焰也与寻常凡火无异,顶多更炽烈一些,对付鬼物尚有效果,若是对人,呵呵,别说修士,离火符连一个凡人都杀不死,更不必说什么焚天煮海。洛晨,你可知在宗门之中,何处离火符使用的最多?”

洛晨刚要说话,墨龙长老就抢先说道:“厨房,因为他们每日烧菜煮饭需要生火,所以这离火符也被叫做点灶符,咱们平日吃的饭菜也都是这点灶符烧出来的,比起一般的火折子,它可是好用得紧。”

墨龙长老觑着洛晨脸色发青,哈哈一笑:“行了,别给我甩脸子,三种灵符离火符消耗灵力最多,疾风符和隐身符次之,你且试试看能不能灵力引入符中。”

纵然离火符的威力不大,但疾风符和隐身符却值得一试。洛晨握着隐身符,抬起头来,眼观夜空,淡淡灵气流淌,聚于丹田,那股熟悉的胀痛之感再一次浮现在洛晨心头,但眼下有墨龙长老在侧,洛晨便没了那么多顾忌,放开手脚全力吸摄,不消片刻,胀痛就已然变成了撕裂般的痛楚。

“洛晨,静守元神,以念御灵,念者生于心,灵者行于穴,心动则穴活,心止则穴闭,动止相生,静为其要。”墨龙长老再次把手按在洛晨胸口,一有异常便立刻吸出洛晨体内灵气。

此时洛晨头上已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体内剧痛如潮水拍岸,滔滔不绝。墨龙长老说的话十分矛盾,“心动则穴活,心止则穴闭,动止相生”,这原本很好理解,可偏生他又说了一句“静为其要”。此时洛晨正应该开穴以供灵气流转,可是一动静即破,一静穴则闭,两边背道而驰,搞得洛晨越发烦躁,这一烦躁灵力更加流转不开,剧痛更甚。

墨龙长老把之前那窍门说完就再没说一句话,此时他自然知道洛晨的问题出在哪里。但这个关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擅自提醒,可能相安无事,也可能直接断了一个人的道根。所以墨龙竟是一言不发,只等着洛晨体内灵力灌满便将其吸走,洛晨这一次若是失败了,对心境或多或少有些影响,可那也总比道根全毁要强。

此时洛晨体内的灵力已经漫过了膻中穴,直朝着紫府逼了过去,若是紫府也被灵力满盈,那墨龙长老就必须将灵力抽走。眼下身体剧痛难忍,洛晨却浑然不觉,一门心思全部都扑在了墨龙长老所说的法门上。他本有道根,后来又经历多般变故,华都入狱,父母失踪,魂魄离体,夜空观星,此时心智已然十分坚定,故而才能在这种痛苦之下推敲思量。

“动为开,天河倾塌波千荡,止为闭,万斤龙闸斩长江,静为……静为……”

灵力充盈,只消片刻便会逼上紫府,墨龙长老叹了口气,灵力隐隐成旋,眼看就要将洛晨体内的灵力吸走,可就在此时,洛晨猛然开口说道:“静为常,江河湖海皆是水,不因动止移本纲!”

此话一出,洛晨虽还是觉不出体内窍穴脉络所在,但灵力却即刻沿着手臂流动,顺着手指流入隐身符中,只见隐身符上朱砂字亮,却并未像离火符一般飘于半空,墨龙长老哈哈一笑,说道:“好!此时隐身符已然激发,洛晨,你此时感觉如何?”

洛晨闭目体会一番,这才说道:“此时只觉下腹胀而不痛,灵力应该还有剩余。”

墨龙长老运灵于目,只见洛晨体内灵力十去**,只有下丹田依旧满盈,顺势说道:“洛晨,你再激发这疾风符试试。”

洛晨接过疾风符,依照方才之法,灵气灌输其中,疾风符上朱砂字亮,同样激发开来。墨龙长老点了点头,下丹田本就是储气之所,能容下的灵力却是比中丹田膻中穴,上丹田紫府要多出不少,眼下洛晨能够一次激发两枚符,也是颇为不易了。

墨龙长老颔首道:“好了,这隐身符贴于胸口即可,疾风符则要贴在后腰,你现在试试吧。”

洛晨闻言,迫不及待地把隐身符贴在胸口整个人倏然消失,即使是他自己也看不见自己的手脚身体,但感觉中手脚却仍在,十分有趣。

“别闹了,赶紧把疾风符也贴上,隐身符和疾风符都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时间一过,便是废纸一张。”此时从旁看去,墨龙长老独自一人在房顶自言自语,颇为奇怪。

“哎?长老,你怎么能看见我?”洛晨的声音凭空传来,在这夜里也有几分诡异。

墨龙长老闻言,笑骂道:“我要是连区区一张隐身符都看不破,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即使是真人境的修士,只要不动用灵气,也难发现你,赶紧试试疾风符的效果。”

洛晨嘿嘿一笑,脚步一动,直接从房顶跨到了院子里,墨龙长老知道他少年心性,少不得要去到外面转一圈,手指一甩,一道灵力射入洛晨体内,随即又闪身到洛晨面前,手指在洛晨眼前一抹,又递给他几张隐身符和疾风符,说道:

“这么长时间憋在这小小学宫里,也难为你了,我已在你身上种下灵气,时时能够感知你的位置,此时又给你开了阴阳眼,你且出去转转吧,若是遇到鬼物或者修士,万万不要招惹,只避开就是了!”

墨龙长老此言可谓深得洛晨之意,呼喝一声便越过高墙,直奔江城城中去了,墨龙长老站在房顶,心下宽慰,笑而不语,这正是“两道符宝夺造化,一见真人是机缘”,究竟不知这洛晨游荡到何处去了,且听下回分解。

第28回 游江城再登云月楼 困闺房得见地宗仙

上回说到,这墨龙长老在学宫之中让洛晨使用观星引灵之法,传了洛晨一张疾风符,一张隐身符,虽然其中颇有波折,但洛晨中还是悟到其中关窍,掌控灵气催动符,一路冲出润雨学宫,墨龙长老知道洛晨这段时间在学宫之中颇为憋闷,便在洛晨身上种下一道灵气,便任由他出去游荡不提。

却说这洛晨一路出了润雨学宫,走上大路,见行人依旧我行我素,对他视而不见,不由得玩心大起,蹑手蹑脚地走到一名正在行路的男子旁边,猛地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哎?谁呀?”

男子以为有人叫他,回过头去,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旁人皆侧目视之。男子以为有人作弄于他,也就没有多加理会,转过身来正欲离开,却又觉得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又是空无一人,如此接二连三,男子心下不免有了一丝火气,索性也不赶路了,转过头来大声吼道:“谁老拍你爷爷的肩膀,有种的站出来!敢拿你爷爷寻开心,皮痒了是吧!”

如此一吼,路人皆惊,议论纷纷。洛晨此时就站在男子旁边,看着他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心中好笑,但也没有再戏弄于他,反而在这江城之中大街小巷里随意穿梭起来。

洛晨自打出生便在江城长大,对城里的每一处地方都十分熟悉,但此时透过阴阳眼看去,一楼一阁,一草一木更加鲜明通透,看着竟有些陌生。而且街上一些行人乍一看平平无奇,阴阳眼之下却隐有白光散于周身,与墨龙长老激发符时的光芒并无二致,想来就是在城中生活的修士,洛晨谨记墨龙长老的叮嘱,并未上前招惹,而是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

好在城中隐藏的修士并不算多,鬼魅更是半个皆无,一路下来相安无事,这洛晨的胆子也慢慢大了起来,走马观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花柳巷口。

从润雨学宫出来,去往洛府要向西,去往花柳巷则要向东,洛晨有意避开伤心之地,一路向东游荡,故而七拐八拐,便流连到此。

站在巷口,洛晨不由想起去往华都之前,自己与平枫郭石二人意气风发,在云月楼饮酒取乐,正赶上双魁抛球,还因此得罪了太守公子何千,结识了蓝心。而眼下平枫郭石皆已为官,蓝心却不知所踪,而自己也落了个戴罪之身,只能靠着隐身符出来看看这江城夜景。洛晨思虑至此,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抬起脚走向巷子深处,疾风符加持之下,只消几步,人就已经站在了云月楼门口。

云月楼的歌妓依旧如往常一样,只站在门内来往,没有一人在街上招客,但街上的人们依旧十有**进了云月楼的大门。正出神间,只听一声醒木从厅中传来,洛晨急忙看去,只见那秦烟正站在正厅中央的舞台之上,身法步调神韵翩然这洛晨两次来到云月楼,居然都赶上了秦烟说书,真是“机缘福祸皆天定,不早不迟不由人”。

此时,只听那秦烟朗声说道:“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洛晨倚在门口,看得眼热,不由得就跟着念了出来,可是还没来得及念完,就看见正厅之中一位正缩在角落里饮酒的光头男子身上忽然迸发出一阵精纯白芒,洛晨心下一惊,知道这人是一名修士,正要转身离开,只觉得后脖子被人拎了起来,随后眼前一阵恍惚,定睛看时,自己居然从云月楼的门口被带到了一间昏暗房间之中,外面隐有喧闹声,想是离街道不远。

“嗯,毫无修为,却能隐迹藏形,你用了隐身符吧……唔?还有一张疾风符……说说吧,谁给你用的……”

一个醉醺醺的男子声音从房间各方传来,洛晨心下惊慌,墨龙长老只告诉自己见到修士就绕着走,可是却没说被修士抓住了要怎么办。思量片刻,洛晨刚要开口说话,此时隐身符和疾风符内的灵力同时耗尽,洛晨只觉得身子一沉,手脚身体也又复出现,房间里顿时响起了一声惊咦。

“呦,莫不成,你就是那犯了欺君之罪,被打入天牢,当晚死在狱中的窝囊状元,洛晨?”男子的声音带着酒意,可听在洛晨耳中却不亚于晴天霹雳,慌忙说道:“这位仙人,晚辈在华都之中并非有意冒犯圣上,实在是因为中了血咒,所以才会胡言乱语,眼下我父母双亡,洛家只剩我一人,还请仙人千万不要说将出去……”

“放屁!”

洛晨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抱着酒坛子的身影骤然出现在面前,抓着领子就把洛晨拎到半空,冷声说道:

“少年,你若是没有那疾风符和隐身符,我却懒怠管你,什么欺君大罪,什么打入天牢,通通和我没屁的关系。但是你既然仗着身上有符,在我云月楼外窥测,我就少不得要拿了你。此时你又满口谎话,真当我不知这血咒异术么?中血咒者,自残自伤,死相凄惨,修士尚且忌惮三分,你一个小小凡人,居然能在血咒之下苟活……呵呵,你,凭什么?”

洛晨松了口气,急忙说道:“仙人,晚辈断没有撒谎,对我释放血咒之人,自己道行并不高,血咒尚未……尚未大成!所以只让我在殿上胡言乱语,结果激怒了圣上,所以才遭受牢狱之灾,晚辈不敢妄言!”

男子放下酒坛,漠然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瞧瞧,你到底有没有信口雌黄,说!那施咒之人将血咒种在你身上何处?”

洛晨闻言,急忙说道:“那人把血咒种在了我的枕头里,想是在后脑之中。”

男子五指成爪,猛然扣在洛晨后脑。洛晨只觉得后脑一痛,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男子便已然收回手掌,掌心之中正有一丝极为淡薄的黑色血气,男子把这血气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神情一缓,直接松手,洛晨跌坐在地,面上惊慌失措,但心中却在盘算如何脱身。

“嗯,这血咒之中咒念淡薄,的确没什么威力,呵呵,你在殿上大放厥词,此时居然能活着回到江城,想来你那四位老师也是费了不少功夫,这隐身符和疾风符,也是那四个小娃娃给你的吧?”男子随手一挥,屋中灯火骤明,洛晨定睛一看,不由得惊道:“你你你……你不是秃头张么!”

男子拿起酒坛喝了一大口,双目微眯,醉醺醺地说道:“没错,我就是这云月楼的常客秃头张,咋咋咋……咋地了?”

洛晨慢慢站起身来,说道:“那个……张仙人,您看您要问的也问清楚了,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哈……”

谁知洛晨刚转过身,一个声音就从门外传来:“师叔,小烟刚才看您忽然离席,可是有什么事么?”

秃头张随手一甩,木门应声而开,门外站的正是云月楼的掌柜秦烟。这秦烟看见洛晨,微微一愣,方才她正在台上说书,忽见张师叔动用灵力一闪而出。秦烟心下担忧,所以竟草草把书结了,直接上楼来,也没有细细感知屋里到底有谁,此时看见洛晨,少不得有几分诧异。

但诧异归诧异,秦烟执掌云月楼,什么场面没见过,脸上露出一丝温婉笑靥,柔声说道:“呦,原来是洛公子大驾光临,前一阵子小烟听闻洛公子在华都身陷囹圄,真是担心得紧呢,此时见到洛公子安然无恙,那小烟也就放心了,只是你为何会在小烟的闺房之中呢……”

秦烟一步步走进屋中,直接把洛晨逼到床边,一个没站稳直接坐在床上,秦烟呵呵一笑:“洛公子也太急了些,况且我是这云月楼掌柜,早就不接客了,若是洛公子有意,我把这云月楼中最温柔可人的姑娘给你叫来,且把房间也让给你,洛公子今晚就在小烟的闺房中做成好事,如何?”

被逼到这个份上,洛晨反倒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看着秦烟精致的容颜说道:“秦掌柜,敢问你这云月楼现在的月魁,是何许人也?”

秦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弯下腰来,一张俏脸离洛晨不过咫尺,巧笑言道:“呵呵,你说蓝心啊,她得了这乡试榜眼,离了江城就不会再回来了,我自然是选出下一位月魁接替她,我知道你和她相谈甚欢,郎情妾意,但这月魁可是云月楼的摇钱树,总不能空着吧……”

洛晨冷冷一笑:“亏得蓝心还感激你帮她支付学宫费用,教她琴棋书画,你和你这位师叔身怀法力,对我在华都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竟然不知道蓝心在华都失踪么!”

秦烟直起身来,微笑着说道:“哦?那你除了蓝心在华都失踪之外,还知道些什么呢?”

洛晨一时语塞,他从秦烟的眼中看见了一丝愠怒和嘲讽。这时坐在旁边喝酒的秃头张说道:“行了小烟,嗝……蓝心那么做应是出于本意,也是她与我道门无缘,你这么念念不忘,却是对你的修行有碍了。”

这一句话说得洛晨一头雾水,急忙问道:“蓝心她到底如何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

秃头张瞥了洛晨一眼,便自顾自地抱着坛子喝酒,秦烟恨然哼了一声,坐在洛晨旁边,淡然说道:“你入狱之后,蓝心应该是找到了华都城里隐居的一位鬼仙,求那鬼仙想法子救你出去。鬼仙一脉,行事乖僻诡谲,难以捉摸,蓝心十有**是被那鬼仙带走,收入门墙了,可笑你还在这里指责我不闻不问,呵呵,真是愚蠢……”

洛晨闻言,只觉耳边嗡的一声,蓝心失踪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就是没想到蓝心之所以失去踪迹竟是为了解救自己于牢狱之中,一时间心神震荡,喃喃道:“难怪……难怪我在狱中会梦到蓝心,想来那也并不是梦吧……秦掌柜,你可知道到底是谁带走了她?”

秃头张摆了摆手:“不知道,我只知道带走蓝心的鬼仙修为在我之上,之前就住在华都闹市尽头的一间空置店铺里。”

洛晨一惊,急忙说道:“那家店铺我和蓝心去过的!当时店里只有一名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她还暗暗提醒我殿试之上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难道她就是那所谓的鬼仙?”

秃头张看了过来,说道:“哦?她居然提醒你这些?呵呵,这鬼仙有点意思,蓝心被她收入门墙,应该也能学到点真本事……”

谁知秦烟听闻此话,立时站起身来说道:“什么真本事假本事,师叔你明知道凡人要成为鬼仙,那可是要经历抽筋剥骨之痛,肝肠寸断之苦,蓝心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如何抗得过!”

洛晨尚未从最初的震撼中清醒过来,此时听得这种话,只觉得蓝心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在眼前,心下剧痛,看向秃头张,失声问道:“这……这是为何?”

秃头张哈哈一笑:“洛晨,此时你这般着急,如此性情倒也对了我的胃口。我且告诉你,凡人欲成鬼仙,需得将三魂七魄统统炼成一个元神,那感觉正如肝肠寸断,痛不欲生,随后元神初成,肉身容貌逐渐腐坏,此时需得让元神脱离肉身,这一遭苦楚更甚,正如抽筋剥骨,若是元神不能在肉身彻底腐烂之前脱出,那便是前功尽弃了。”

这番话秃头张说的轻松,可洛晨听着却如万箭穿心,一时间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即使秦烟本对洛晨怀有怨气,此时也不好再羞辱于他,这正是“昨日红颜乘风去,今宵月下公子忧,宝剑纵横空带血,相思无锋泪横流”。

过了半晌,秃头张见洛晨稍稍平复,把空坛子往地上一撂,当个凳子坐在洛晨面前,笑着问道:“这隐身符和疾风符乃是道门之物,如果不是有意收你入门,润雨学宫那四个小娃娃想也不会传给你,所以洛晨,你是打算拜入道门了么?”

洛晨抬起头来,心中虽不明白为何秃头张有此一问,但也还是说道:“不错,此时我乃戴罪之身,只能苟且偷生,蒙蓝心舍命相救,又承四位长老不弃,正打算拜入道门,修习术法。”

秃头张点了点头:“嗯,说的倒是不错,可是你想必也听说过,大道无情,天地不仁,若是修成仙身,便是以忘记蓝心和尘世种种为代价,你可愿意?”

洛晨低头思量半晌,才又抬头说道:“若是如此,我宁可不入道门修仙骨,只在红尘守凡身!”

秃头张盯着洛晨看了半晌,忽然哈哈一笑:“我不过偶一玩笑罢了,道门讲究逍遥自在,顺其自然,不会对个人修行多做干涉。可你若执意如此,虽然没有人来管你,迟早老天也会管你……啊哈哈,这狗日的老天,苍生疾苦不管,悲欢离合笑看,却偏偏爱掺和这些劳什子……着实让人厌烦!”

此时洛晨想的都是蓝心安危,对于秃头张说的话也并未细品。半晌,秃头张站起身来,说道:“我和秦烟乃是道门地宗弟子,正好我今晚要去干一件大事,你想不想与我同去啊?”

洛晨闻言,立刻摇头道:“不行,我出来这么久,墨龙长老应该已经十分担心了,我还是先回去的好……”

秃头张大笑道:“哈哈哈,你身上那道灵气我早就看见了,这会他们四个应该已经朝这边赶来,说不定还会一道随我同去呢!”

这边话音未落,房间之中忽然多出四道人影,正是润雨学宫四位长老。墨龙长老见洛晨许久未归,心下担忧,随后便发现自己种下那道灵气突然波动不已,正是洛晨遇险之兆,墨龙急忙叫上其余三人,循着灵力一路找来,正赶在这时候突入房中。只是四人方才还面如寒霜,一见到秃头张却立即躬身下拜,口中说道:“弟子拜见师叔!”

这一句说完,出身地宗的玉砚长老才抬起头来问道:“师叔祖何时来到江城,怎么也不知会师侄们一声,秦烟师妹也是,师叔祖来了,你也该捎个信给我们才是。”

秃头张跟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哎哎哎行了行了行了,我最烦的就是那些个破事,此时不在宗门之中,不必整那些个劳什子,洛晨之事我已尽知,不过眼下我却要去除了一个祸害,也算是让洛晨见识见识我道门的本领,你们可愿随我同去?”

师叔祖都这么说了,四位长老哪有不从的道理,俱都说愿往。随后这秃头张便坐在桌边,把这祸害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一行人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正是“劫尽缘生得妙法,又随飞仙斩妖邪”,究竟不知这祸害是个什么来头,且听下回分解。

第29回 聚三宗飞仙言影魅 开大阵五雷炼邪妖

上回说到,这洛晨得了隐身符并疾风符,心下兴奋,在江城之中随意闲游,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云月楼门口。谁知这云月楼中的秃头张与秦烟竟是地宗之人,洛晨隐身符被秃头张一眼看破,抓到秦烟闺房之中,好一顿质问,随后润雨学宫四位长老匆匆赶来,见是地宗师叔祖,急忙行礼。这秃头张也正要去斩杀一处妖邪,便将众人都叫上一起。

待到秃头张坐下,玉砚长老才对洛晨说道:“这么长时间,我们也没和你提起过各自的宗门,今天既然张师叔在这,我索性就先和你说说,这道门三宗,正是天地人三……”

这边还没说完,秦烟就打断道:“师兄且别说这些了,三宗五仙的事情我说书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洛公子当时听得也是津津有味,想必此时也没有全忘了吧?”

洛晨本对秦烟怀有怨念,但此时知道蓝心失踪原委,反倒有些愧对于她,此时听她如此说来,急忙接道:“秦掌柜身法绝伦,天籁之音,如何能忘,道门三宗正是天宗,地宗,人宗,五仙乃是鬼仙,真人,飞仙,上仙,真仙,玉砚长老,您……”

玉砚笑着看了洛晨一眼,随后说道:“哈哈,我正是地宗弟子,这位秦烟秦掌柜乃是我师妹,虽然入门比我晚,可天赋却是高多了,如今已达真人之境,至于这位张师叔祖,乃是我地宗飞仙,洛晨你只随我们一道叫他师叔祖就是了。”

秃头张听得玉砚长老里嗦,实在是不胜其烦,直接说道:“哎呀哎呀,你可安生些吧,洛晨,他说的太拖沓,我且告诉你,润雨学宫四位长老,神笔出自人宗,墨龙云纸来自天宗,玉砚秦烟就是我地宗之人,至于什么称呼境界,随你说去,我才懒得管那些个劳什子!”

玉砚长老被师叔一阵抢白,也不敢顶撞,只得赔笑问道:“师叔祖,不知您这次要去的收伏的妖邪,是个什么来头?”

秃头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唉,好半天了,你可算是问了一句该问的。嘿嘿,这妖邪的来历也算不小,乃是这天地九泽之中化影泽里生出的两只影妖。”

洛晨心下迷惑,他并不知什么天地九泽,什么化影泽,对于影妖更是全无头绪,但此时也不好开口询问,只得按下好奇听着。

秃头张看了洛晨一眼便知他心中迷惑,继而说道:“天地九泽乃是这天地之间的九处沼泽,中有大机缘,亦有大凶险,这化影泽就是其中之一。据说一只上古邪妖身死之后,影子聚而不散,盘于山谷,时日一久,便成了这化影泽。化影泽中无水无泥,一进其中,身影则散,继而肉身崩坏,脏腑碎裂,滋养邪影,可谓是险象环生。”

玉砚长老颔首道:“师叔祖,那这影妖……”

秃头张哈哈一笑,说道:“若是凡人或者修士误入化影泽,身死其中,怨念不散,久而久之怨念聚影,则成影妖,这影妖并无实体,寄虚空而存。如遇生人,则藏其影中,保他无恙,护他周全,下至床笫欢愉,上至清除异己,宿主男则影妖化美女,宿主女这影妖化俊男,必让人神魂颠倒,不能自已。”

说到此处,神笔长老说道:“这因果循环,取舍有度,影妖既有这多般好处,估计其中代价也是同样不轻。”

秃头张闻言,点头说道:“不错,影妖只能寄生一个宿主,宿主死则影妖亡。影妖常伴宿主,借交合之时吸取元气,一旦元气吸尽,魂魄离散,影妖则趁虚而入,摄去人的三魂七魄,封于影中,自己则鹊巢鸠占,霸去肉身,随后再把魂魄缓缓炼化,以为滋养。”

众人闻言,倒也没觉得怎么稀奇,毕竟是都道门众人,谁手上没杀过几个孤魂野鬼,斩过几只山妖精怪,一屋子人中只有洛晨听得格外投入,不由得问道:“从乡试结束,我来云月楼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您为何还不除了这影妖?”

秃头张闻言,说道:“小子,你有所不知,这影妖一旦寻得宿主,化于影中,我也是拿它无法,更何况这两只影妖寄生之人还并非平民百姓,所以我只得在云月楼中安顿下来,待到影妖吸足元气,刚霸占肉身之时再出手除之,随后将封在影中的宿主魂魄引回肉身,如此则可天衣无缝。”

玉砚长老闻言问道:“师叔祖,既然影妖寄生之人并非平民百姓,难道还是某两位达官贵人不成?”

秃头张哈哈一笑,说道:“你说对了,这两只影妖的确是寄生在两位达官贵人身上,而且这其中一位,还和洛晨见过面,洛晨还当众驳了他的面子,嘿嘿,小子,你可还记得?”

洛晨闻言,沉吟半晌说道:“嗯,我记得当时我与郭石平枫前来云月楼喝酒,正赶上双魁抛球,那太守公子何千欲要抢走月魁,被我拦下,当时就有一黑衣刺面的女子倏然出现在何千身后,杀气四溢,难不成……这何千就是被影妖寄生之人?”

秃头张颔首道:“没错,何千的影子里的确有一只影妖,咱们今晚要去的地方,就是太守府。”

玉砚长老闻言,心中一动:“师叔祖,您放才说有两只影妖,眼下一只在何千身上,那这另一只……”

秃头张叹了口气:“唉,造孽啊,另一只影妖正寄生在何千的父亲,何山的影子之中,而且这一只影妖不但吸了何山的元气,还吸了他夫人的元气,以至于比何千那只早了一段时间占据肉身,我拖到今天就是为了等到何千魂魄被封,影妖入体,也好一网打尽,过了今晚若是影妖不除,这何太守的魂魄,只怕是要缺胳膊少腿了。”

玉砚长老闻言说道:“师叔祖,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太守府吧!”

秃头张摆摆手说道:“此时尚早,收伏影妖难免会弄出点动静,我已让小烟安排下去,夜半之时云月楼燃放爆竹,到时夜空五颜六色,即使有人没睡也会被爆竹吸引,不至于发现了咱们,眼下还是静候天时吧,影妖实力不强,可一旦占据肉身,也是非同小可,你们切不可大意。”

说罢,秃头张周身散发白芒,竟然抱着酒坛子悬空侧身睡了过去,秦烟几人见状,也各自寻了一角,盘膝打坐去了。屋里只剩下一个洛晨无所事事,想要练习观星引灵却又没人帮他吸走多余灵力,思来想去只好靠在窗边,百无聊赖,不多时困意来袭,就这么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哎哎哎,小子醒醒,好戏上场了!”

不知过了多久,秃头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洛晨慢慢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此时已然站在太守府门口,看守府门的侍卫就站在自己眼前,一双牛眼盯着自己看个没完,吓得洛晨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但总算没发出什么声音。

秃头张一笑:“行啊,居然没叫出声来,不过就算叫出声也无妨,这俩货听不见的。洛晨,我且问你,你可开了阴阳眼?”

墨龙长老在一旁答道:“师叔祖,我早些时候已给洛晨开了阴阳眼。”

秃头张点了点头,说道:“好,开了阴阳眼就好,否则可就看不见其中精彩之处了哈!”

说着,秃头张手中泛起白光,一直被他抱在怀里的酒坛子也随之亮起,飞旋着射向太守府大门,随后重重地砸在地上,那酒坛看上去不过是普通黑瓷铸就,可是却坚固无比,如此重击依旧毫发无伤。眼前酒坛落地,整个太守府周围忽然亮起莹莹蓝光,将太守府包裹在内,蓝光之中符文明灭,八卦暗藏,看得洛晨目瞪口呆。

秃头张哈哈一笑:“这绝空锁可是花了我不少功夫,今日正要靠它建功!”

说罢,秃头张双手结印,洛晨透过阴阳眼看去,只见蓝光之中,太守府墙壁大门分崩离析,楼阁亭台,飘摇浮动,只有一条碎石铺就的小路恍恍惚惚悬在半空,缝隙之间皆是蓝芒,这绝空锁一动,原本华贵大气的太守府,竟是直接给拆得如小儿玩的积木一般。

洛晨惊诧之余,定睛一看,连守门的侍卫都被割裂成几节,但却无鲜血抛洒,从断面处还能看见脏腑蠕动,眨眼摇头,当真诡异至极。

秃头张转过身来在洛晨肩膀拍了一下,说道:“随我来,秦烟护好洛晨,那影妖此时知晓有人前来收伏,必会殊死一搏,你们各自留神,切莫轻敌妄动!”

说罢,众人身形错动,秦烟带着洛晨,径直踏上那碎石小路,洛晨朝脚下看去,只见小路之外无尽蓝芒流转不已,直教人目眩神迷,心智错乱,洛晨盯着看了一会便觉得十分难受,明明才刚睡醒,此时却又困乏起来,步子不由得就慢了几分。

“你且小心些,这绝空锁在地宗之中虽不算是绝妙大阵,但也十分繁复,外面那些蓝光看上去绚丽多姿,实际上则是一片杀机,别说你我,就算是师叔祖前往,也难免……”

秦烟这边话音未落,秃头张的声音就已然飘来:“小烟,宗门门规,背后编排师长,罚炊事房打扫锅灰一个月!”

谁知秦烟全然不惧,淡然说道:“八十五坛女儿心,价格从白银到黄金不等,我怕师叔喝糊涂了,云月楼的账本上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咳咳咳,那个洛晨啊,这绝空锁大阵的确有几分危险,你万要小心,不可走到这石路之外去,否则连我都救不了你啊,呵呵呵……”

无论是秃头张还是秦烟,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一丝灵气在其中,听在洛晨耳里,只觉得心下混沌骤消,精神大好。秃头张到底还是怕洛晨一个不留心掉出去,手上掐出印诀,将几间宽大房屋并高墙靠在碎石路旁边,一行人急速向前,不多时就看见前方石路尽头连接着一个大门紧闭的精致小院。

这小院朱门碧檐,黛瓦粉墙,两支杏花初放,几杆修竹遮窗,粉墙不沾足下土,黛瓦犹存落蕊香,若不是妖气冲天藏影魅,真是个煮酒烹茶安乐乡。

秃头张抬手阻止众人,手上印诀一变,只见小院周围的地面飞速复原,不多时已然以小院为中心铺开了足有三十丈方圆的地面。众人落于地上,秃头张面色肃然,催动灵力说道:“绝空之锁,无所遁形,整个太守府都被打散,只有这小院安然无恙,呵呵,你们两个妖物在江城祸害百姓,占人肉身,还不出来受死?”

这边话音未落,只听一阵极为诡异的摩擦声从小院内里传来,院门缓缓而开,江城太守何山,公子何千面色阴冷,缓步而出,何山体内的影鬼夺舍早些,所以此时步履也更加顺畅,不似何千,身体僵硬,犹如行尸。

秃头张一言不发,五道灵力自体内而出,射入地面,两只影鬼一愣,齐齐发出一阵恐怖厉啸,五指成爪朝着秃头张扑了过来。秃头张哈哈一笑,双手护于胸前,结八卦印,白芒流转,一副玄奥无比的太极八卦图凭空而现,把秃头张从头到脚护了个严严实实,影鬼利爪抓入八卦图中,就如同抓了一团棉花一般,力道尽去。

“两只无名小妖,也敢猖狂!乾天成圆,坤地履方,四方八极,转阴化阳!敕!”

八卦图上乾坤两卦猛然一亮,两只影鬼如遭重击,倒飞而回,嘴里喷出的竟不是鲜血,而是一股股影子一般的黑气,飘在空中。

秦烟放开洛晨,双手结印,方才被秃头张射入地面的五道灵气又复闪亮,黑水在北,炽火居南,青木守东,寒金在西,黄土镇中,五道光芒相互嵌合,把两只影鬼牢牢锁在其中,洛晨在旁边只觉得这阵势隐隐有些熟悉,还未来得及细想,只见秦烟飞身上前立于大阵之上,娇声喝道:“墨龙师兄,助我一臂之力!”

墨龙长老早已上前,脚踏罡步,手结雷印,灵气翻滚,高声念道:“青雷赤气,洞按九宫;赤雷黄气,运雷居中;黄雷白气,上游苍穹;白雷黑气,下至北酆;黑雷青气,遍满虚空;五雷齐聚,邪祟无踪!”

五色神雷按五行之数化入阵中,秦烟印诀一变,五道灵气维持阵法,五道神雷来往穿梭,云纸长老双手错动,刺骨寒气射入其中,玉砚长老在旁回护,协助秦烟主持大阵,神笔长老展开界术,步步紧逼。

一时间只见这五行诛邪阵内雪花纷飞,片片冷雪如锋刃,神雷赫赫,道道神雷灭妖邪,一旁秃头张见五名弟子通力合作,天衣无缝,心下爽快,双手一推,身前八卦图猛然下落,贴地而行,滑到这五行诛邪阵下方。

两只影鬼哪里扛得住这等威势,刚开始还能对大阵造成一些破坏,可是眼下五行诛邪阵得八卦图加持,威力何止增加一倍?只见两只影鬼在天雷之中哀嚎不断,大量黑气从口中喷出,这黑气似乎不受大阵影响,飘飘荡荡散出阵外,一时间院外已然被淡淡的黑气充满,众人此时只想着全力诛杀这两只影妖,便未曾多加注意。

“这两只妖孽已然油尽灯枯,速速杀之!”秃头张印诀一变再变,八卦齐亮,奔雷骤明,一时间雷鸣之声惊天动地,城中云月楼此时点燃爆竹,夜空之中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分外妖娆,真是阵中五雷分五彩,阵外烟花色百般。

所有人手上印诀一动,阵中五雷骤然合一,当空而下,直接把两只影鬼贯穿,只见一大股黑气从影鬼口中喷出,何山何千顿时晕倒在地。众人尚未来得及开心,空气中弥漫的黑气忽然隐隐成旋,竟在半空之中又聚成一个漆黑人影,带着一阵厉啸朝着旁边毫无防备的洛晨扑了过去!此时大阵未撤,众人脱身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漆黑影鬼狰狞扑向洛晨,这正是“三宗道法纵精深,影妖邪术亦绝伦”,究竟不知这影鬼到底要把洛晨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0回 侵紫府银芒收影妖 问本心飞仙惑少年

上回说到,这秃头张乃是地宗飞仙,隐在江城正是为了斩杀寄生于太守何山,公子何千体内的两只影妖。一行人来到相府,这秃头张布下地宗大阵绝空锁,将两只影妖困在太守府一处小院中,这影妖虽得了**,实力大增,也架不住秃头张这个地宗飞仙坐镇。五行诛邪阵下,两只影妖节节溃败,最后被逼出肉身,就在此时,两只影妖却借阵外黑气脱出大阵,合二为一,朝着洛晨扑来。

眼下众人都在维持阵法,一时竟脱不开手。这影妖被逼出肉身,元气大伤,已然存活不了多久,但这等妖物毕竟是怨气所化,此时命在须臾,怨念更甚,竟生出了同归于尽的想法,借着散布四处的黑气从大阵中挣脱,径直朝着全场最弱的洛晨扑来。

秃头张大怒,声音带着一股狂暴的怒气轰然响起:“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隆隆音浪裹挟着巨大的威势朝影妖碾了过去,墨龙长老运转五雷,云纸长老寒气鼓荡,三道攻击互为臂助,层层叠叠,这影妖离洛晨尚有几丈的距离,可是背后杀意已然近在咫尺。就在众人以为这影妖必会被三人合力一击打成齑粉之时,急速飞行的影妖忽然又一分为二,齐齐发出一阵尖锐厉啸,落在后面的影妖迎面扑向三道攻击,不消片刻便已然灰飞烟灭。

可就是这片刻的耽搁,剩下的一只影妖已然掠到洛晨面前,漆黑的身体一震蠕动,生出三个头颅,五官浮现,唇齿明晰,正是洛冲,秦月,蓝心三人。这洛晨全身上下除了阴阳眼也再没什么其他特殊的地方了,哪里能够看穿这影妖幻术,头顶绝空锁大阵遮蔽环宇,星光不能入,观星引灵无法发动,怀中符自然也就成了一沓废纸。

“洛晨,影妖想要毁你魂魄!静守心神休要妄想或能支撑片刻!”

秦烟飞快地说完这句话,便朝着这边飞掠而来。洛晨闻言心下一定,刚抬起头,只见三张面孔近在眼前,秦月表情欣慰,洛冲神色愤怒,而蓝心则面露凄楚,洛晨尚未来得及细看时,秦月又转为愤怒,洛冲变作凄楚,蓝心神色欣慰,如此往复,变幻不止。

这三张脸俱都是洛晨极为思念牵挂之人,此时表情一动,洛晨的心绪就跟着一动,方才平复的心神顿时又起惊涛骇浪。眼下洛晨只觉得过往云烟历历在目,悲欢离合,催人泪下,正是慈母苦怀十月胎,半入鬼门抱子来,严父执手教正理,明心开悟始成才,寒窗酷暑自往复,厅前乱扫几回苔,红颜一见清歌浅,弦外留音暗相猜。

心思一动,便生妄想,影鬼一阵狂啸,三张脸顿时爆开,黑气滚滚,洛晨心下一惊,神志失守,那黑气瞬息之间便从眉心突入,分毫未留。

“啊”

洛晨只觉一阵彻骨深寒自心中而起,头痛欲裂,嘶鸣盈耳,眼前或是风花雪月,或是血流成河,只觉杂乱无章,但又身临其境,难辨真假。众人急忙围了上来,只见洛晨倒在地上,缩成一团,浑身筛糠不止。墨龙长老手掌一翻,立时打出一道灵气,可是洛晨却未见半分好转,墨龙见状面色大急:“师叔祖,这可如何是好?影鬼若是把洛晨魂魄炼了,洛晨可是连转世的机会都没了!”

秃头张此时也是十分为难,他之所以敢带洛晨他们前来,就是因为这影鬼即使占了肉身也依旧不是他的对手,谁知此等妖物还留了这么一道。此时影妖脱离宿主,又被重创,根本无法占据洛晨**,所以就把洛晨的三魂七魄当做垫背,肆意折磨,直令洛晨痛不欲生,以为报复。

秃头张看了半晌,恨恨地哼了一声:“唉,怪我,此时影妖一心只想同归于尽,妖气收于紫府,已然与洛晨三魂七魄纠缠在一处,若是贸然出手,影妖断不能活,可洛晨也一样会魂飞魄散,但若是就这么袖手旁观,洛晨……洛晨一样难逃一死!如此进退两难,左不得,右也不得!哇呀呀……气死老子了!”

秃头张大喝一声,聚集灵气抬起手来就要照着洛晨的脑袋拍下去,可是拍到一半又下不去手,气得大吼一声,甩手把地面轰出个坑来,此时绝空锁大阵运转依旧,华丽的蓝光从坑里流转而出,众人看这洛晨身体渐渐无力,简直心急如焚,但又不敢擅动。

影妖再怎么弱也是妖,突入凡人紫府,简直是狼入羊群,眼下洛晨三魂七魄只有爽灵一魂,尸狗一魄未被制服。这爽灵分管肉身脏腑,本就十分敏锐,尸狗则是睡眠之时守护人身的魂魄,凡人睡眠,若是有人近身,或略有响动便会醒转,皆是尸狗之功,故而这尸狗一魄也是灵敏异常,这才挺到了现在。

这一魂一魄虽是敏锐灵动,但也同样不敌影妖妖气,早已摇摇欲坠。一旦三魂七魄皆被束缚,影妖便会**妖气,将洛晨的魂魄连带着自己烧个干干净净,同归于尽。此时秃头张几人虽有心帮助,奈何影妖藏于洛晨紫府,与魂魄纠缠,却是投鼠忌器,不能擅动。影妖知自己稳操胜券,再无顾忌,催动妖气便朝着剩余的一魂一魄杀了过去。

洛晨凡人魂魄能坚持如此之久已是不易,可终究还是无力反抗。妖气丝丝缕缕缠上爽灵,捆住尸狗,见三魂七魄尽收,影妖发出一阵尖啸,妖火焚起,三魂七魄齐齐发出一阵凄惨嘶鸣,挣扎不已,却被影妖死死困住,只能任由妖火灼烧烘烤。

此时洛晨紫府已然是一片火海,烧魂炼魄,这番痛苦根本不是凡人能够承受的,可是眼下三魂七魄皆已被俘,肉身无主,纵然紫府中哀嚎不绝,从外面看去洛晨却依旧缩成一团,纹丝不动。

这影妖死守洛晨紫府,见三魂七魄已有溃散之相,正要猛力催动妖火将洛晨炼个魂飞魄散,却忽见一道银光闪烁,随后紫府中便凭空生出一阵诡谲无比的吸摄之力。这吸摄之力排山倒海,却不动洛晨魂魄分毫,直把影妖焚起的妖火瞬间熄灭,连带着影妖本体都被生生吸出紫府,一路拖着朝百会而去,任由影妖千般挣扎,万种嘶号也是无用,须臾之间已然踪影全无。

影妖一去,紫府复又平静,这一丝银芒悬在紫府中央,随后只听一阵“咔咔”声,银光崩碎,如同三冬大雪,将三魂七魄包裹其中。洛晨三魂七魄原本已被妖火灼伤,即使保得性命,也少不得落个痴痴傻傻,可谁知这银光一动,遍体鳞伤的三魂七魄居然开始缓缓恢复,过了半晌便已然完好如初。

魂魄归位,这洛晨肉身渐动,神志复明,只觉得方才忽然极为难熬,那滋味真如千刀万剐,肌肤寸断,后来便觉眼前一亮,痛苦随之而去,缓缓睁开眼来,只见秃头张,秦烟并学宫四位长老正十分警惕地看着自己。

洛晨揉揉尚有些发涨的脑袋,坐在地上问道:“影妖呢?”

墨龙长老上前一步,肃然问道:“洛晨,你在润雨学宫曾因为一句话顶撞师长,你可还记得?”

洛晨虽不知眼下是什么境况,却也能看出长老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只得老老实实回道:“长老,是因为那句‘存天理灭人欲’,我觉得人欲既然已经灭了,那天理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才和师长顶了几句……您怎么到现在还记得?恁地小气……”

最后一句虽然低声,但也被众人听了个清楚,墨龙神情一松,瞪了洛晨一眼,没有说话。这时,秦烟却忽然笑着问道:“洛晨,那你可还记得,你中榜之后到我云月楼,曾经称呼我什么?”

洛晨此时虽然没什么大碍,但心神依旧有几分混沌,下意识地想了想便说道:“我当时叫你……哦对了……叫你秦妈妈……呃……”

这一声“秦妈妈”叫出来,秦烟并无喜色,反而神情一僵。她方才只顾着作弄洛晨,却忘了洛府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洛晨父母尽皆不知所踪,此时自己拿这种玩笑打趣他,岂不是故意让他想起伤心之事么?

谁知这洛晨反应过来,只是淡淡一笑,并没露出什么其他的神色。秃头张走到洛晨跟前,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遍,随后问道:“洛晨,你方才感觉如何?影妖虽然受创,但也不应该是你个凡人能够抗衡的。”

“呃……师叔祖,我刚刚朦胧间只觉得十分难受,好像被火灼烧一般,可是这种感觉却并未持续多久便自行褪去了,然后我就醒了过来。”洛晨沉吟半晌,这才慢慢说道。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秃头张满意,只是略略点了点头,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看样子依旧没有解开心中疑惑。秦烟方才说错了话,此时正有些局促,见秃头张这般,急忙说道:“师叔祖,咱们这五诛邪阵本就克制妖物鬼怪,更何况方才大阵还被您的八卦阵法加持,威力更甚。小烟想着影妖可能是强弩之末,想与洛晨同归于尽,但却力有未逮,结果还没抹去洛晨的三魂七魄自己便先烟消云散了。”

玉砚长老此时也说道:“秦师妹说的不错,这洛晨也算是我看着他长大的了,他要是真有什么幺蛾子,我们四个也早就发现了,今日可能就是应为他运气好,所以才躲过了这一大劫。”

洛晨这会才反应过来,原来这秃头张这般寻根究底竟是因为怀疑他被影妖夺去了肉身,顿时垮下脸说道:“师叔祖,我自幼在江城长大,在润雨学宫的时候比在家里还多,四位长老都是道门中人,我想隐瞒什么也断瞒不过,若是我能在四位长老眼下藏这么多年不被发现,方才怎么还会被那什么影妖制住?”

秃头张抬眼看去,只见洛晨一脸不悦站在一旁,自己反倒不好说什么了。运灵于目仔细把洛晨里里外外又看了一遍,确实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秃头张也就放下心来,笑道:“哈哈,好好好,洛晨可是咱们道门的准弟子,没事就最好,哎哎哎,别愣着别愣着了!赶紧去把何山何千的魂魄放回去!”

秃头张独自张罗了半天,却只见秦烟与四位长老没一个动弹的,登时心下火起,喝骂道:“你们这帮无礼小辈!我在这呼喝半天,你们权当耳旁风!是不是我这师叔祖好说话,此时连你们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四位长老闻言,俱都面露无奈,唯有秦烟俏生生地侍立一旁,待到秃头张吼完了才幽幽说道:“我等自然是有心为师叔祖分忧,可是这引魂之术着实精妙无比,修为不到飞仙境那是别想练成,我们几人才疏学浅,实在是有心无力呢……”

秃头张闻言,张着嘴巴半晌没说出话来,满是黑毛的胳膊几次抬起又放下,最后只得恨然一声,转身当先朝着何山何千二人走了过去,众人心下莞尔,在后紧随。

此时何山父子二人尚未醒来,秃头张走到跟前,忽然回头对洛晨说道:“小子,你也别生气,我且说与你听,眼下就有个好机会。之前你未回江城之时,这何千曾经到洛府挑衅,其中多有不敬之言,甚至洛府起火,也可能与他颇有干系。眼下他就在此处,只要我不放回魂魄,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魂飞魄散,嘿嘿,这等便宜买卖,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喽!”

洛晨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何山何千二人,又看看一副奸商嘴脸的秃头张,忽然笑道:“会引魂之术的是你,不是我,你想救便救,不想救便不救,哪有什么买卖一说?”

秃头张哈哈一笑,说道:“不错不错,的确是我想救便救,我不想救便不救,但你若是求求我,说不定我就改主意了呢?父母恩重,不可不报,洛晨,你当仔细权衡啊!”

洛晨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袖子轻轻一甩,淡然说道:“父母恩重,生养教诲,乃是为了让我顶天立地,光明磊落,况且张师叔您方才也说了,我洛府起火,可能与这何公子颇有干系,呵呵,因为一件莫须有的事情便想让我低眉弯腰做出这等借刀杀人之事,您却只需要在旁略施小术,这买卖还真是便宜得紧!”

秃头张看了洛晨半晌,忽然大笑道:“好好好,那我倒要问问你,若是这何千真的放火烧了洛府,你父母之仇,可还要报么?”

洛晨沉吟半晌,漠然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自是要报的,然此时尚未水落石出,一时泄愤而迁怒于人,如此行止,并非报仇,乃是滥杀。”

秃头张闻言,呵呵一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灵力流转间,只见何山何千影中忽然散出七彩光芒,飞舞一阵射入二人眉心,不多时二人胸口渐渐起伏,面色渐有红润,众人知他们父子无恙,便一起退出了太守府。

众人出府罢,秃头张随手收了镇在门口的酒坛子,绝空锁大阵自解,太守府瞬息之间恢复如初,众人便在府门口分开,秦烟秃头张自回云月楼,四位长老则带着洛晨回润雨学宫去了,此时烟花尚未放完,漫天焰火璀璨,颇为绚丽,这正是“烟花明灭终难久,岁月长短有尽时”,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1回 赠灵玉白雪含碧心 杀子孙凶尸入江城

上回说到,这洛晨被影妖侵入紫府,困住三魂七魄,欲以妖火焚之,让洛晨魂飞魄散,可正在此时一道银光突显,摄走影妖,恢复魂魄,洛晨才得以死里逃生,随后众人将何山何千魂魄放回肉身,退出太守府,各自回去不提。

转眼已过了七天光景,这七天墨龙长老没再放洛晨出去,只让他在学宫之中专心练习观星引灵之术,多日的单调练习虽说枯燥无比,但洛晨却自乐在其中,此时对灵力的控制和符的激发已然有了几分火候。四位长老时时留心,见洛晨有这般心性天赋,也是个个欣慰不已。

这一日众人吃过早饭,还没来得及收拾碗筷,只见一道鲜红身影倏然出现在门外,竟是那云月楼掌柜,地宗弟子秦烟。玉砚长老见状,随手一挥,桌上杂物尽去,光洁如初,这才笑着说道:“秦师妹,今日你怎么有空来这润雨学宫,咱们俩在这江城这么多年,你可从没来过。”

秦烟温柔一笑,风情万种,款款走进厅中,淡然说道:“师兄这里乃是学问风雅地,我那云月楼却是个花柳温柔乡,若是贸然来了,只怕师兄会责怪于我呢……”

此话一出,四位长老皆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神笔长老说道:“秦师妹这是哪里话,那我皆是修道之人,尘世种种早已看破,哪里还会被那些个世俗偏见所累,秦师妹若是想来,尽管来便是。若是有什么想看的书,想学的曲,学宫书阁里也可随意翻阅,大家同属道门三宗,不必那么客气!”

秦烟略点了点头,走上前来,坐在洛晨方才坐的凳子上。洛晨在旁一瞧,此时桌上没了位置,自己又不能坐在长老平时的椅子上,只得从背后瞪了秦烟一眼,往门上一靠,只觉夏季晨风透门而过,凉爽之中略带一丝炎热,倒也有几分舒适。

秦烟已是真人之境,自然知道洛晨方才的小动作,嫣然一笑说道:“神笔师兄说的虽在理,可是此时毕竟是凡间,我等修士自然无妨,可若是被那些个好事之徒,无德之辈看了去,却又要说润雨学宫有伤风化,青楼妓女不知廉耻了,这凡间无甚可怕,偏偏这人言最是可畏,故而小烟平素从不轻出云月楼,生怕拖累了旁人,不过今日前来,却是有事相告。”

四位长老闻言,齐齐看向靠着门的洛晨,秦烟见状,心知肚明,急忙说道:“这两件事或多或少都与洛晨有关,若是他不在,我还真不知从何讲起。”

说罢,秦烟起身走到洛晨面前,说道:“师叔祖昨晚已经离开江城回宗门去了,临走之前让我给你带句话,洛府起火,非是他不愿出手救助,实在是另有苦衷。还说无论你进入哪一宗门,冲击真人境之前,万要来寻他,有要事相告,师叔他老人家平素云游四海,行踪不定,怕你寻他不得,故而留了这个给你。”

说着,秦烟手一晃,一面精致绝伦的圆形玉佩便出现在手中,这玉佩四周洁白,到了中央却又渐渐变为碧绿,晶莹通透,煞是可爱,四位长老见了这玉佩,齐齐发出一阵惊叹,眼中竟有羡慕之色。

秦烟把玉佩交给洛晨,说道:“这白雪碧心玉乃是地宗特产,其性寒凉,能静心凝神,三宗弟子多少人想求一块边角料都不能得,你虽天资出众,但也不是万里挑一,师叔祖怎么就看中了你,舍得把成色这么好的白雪碧心玉送给你……”

洛晨听秦烟提起洛府起火一事,神色不由得一黯,但又瞬息恢复如常。抬手大方接过玉佩细细打量了一番,洛晨心中更加喜爱,随即抬头问道:“凭着这玉佩就能找到师叔祖了么?”

秦烟掩嘴一笑,说道:“你可真是狂妄,他老人家去的地方,你怕是还没踏进去就已经尸骨无存了。等你要冲击真人境的时候,只消把一滴血滴在这玉佩中央碧绿的地方,师叔祖就知你在哪,自会来寻。哦对了,咱们收服影妖的之时,师叔用的那一道太极八卦阵你可还记得?”

洛晨一愣,随即点头:“那八卦阵玄奥精深,刻骨铭心,自然记得。”

“嗯,这枚玉佩里也有一个同样的八卦阵……”

话音未落,只见洛晨眼中爆发出一阵光彩,身后也传来几声惊呼,秦烟叹了口气,不疾不徐地说道:“但是这八卦阵只能守,不能攻,威力也不及师叔祖亲手施展的一半。我说你们也不想想,若是一枚玉佩就能抵得上一位飞仙,那我们还修炼做什么?直接找一块玉佩戴在身上不就结了……”

四位长老被师妹一阵抢白,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无奈苦笑洛晨之前劫数繁多,接二连三,眼下这仙缘一到,也同样是排山倒海啊……

“玉佩中法阵在你遇到危险时会自动激发,不需灌入灵力,大概能用个三五次吧,师叔祖没细说,我也就没问。”秦烟说完,便转身走回桌边坐下,洛晨心中无语,你倒是问问啊,万一哪天我身处险境,这玉佩却无用了,那岂不是死的冤枉!

玉砚长老把目光从洛晨手中的玉佩上移开,缓缓问道:“秦师妹,你方才说有两件事,这已然说了一件,不知这另一件是……”

秦烟神色一肃,说道:“四位师兄,你们可知这城南黑叶柳林中,义庄闹鬼一事么?”

四位长老一愣,没想到秦烟会突然说起这件事,神笔长老当即回道:“这件事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城中已有两位百姓受了惊吓,师妹此时提起,难不成这又有人误入其中?”

秦烟摇头说道:“这次不是有人误入其中,今早我来时才听说,义庄里的一具老妇尸体天黑入城,将自己生前的儿子儿媳剖腹剜心,那儿媳已然怀有身孕,腹中九个月的孩子也没能幸免,两尸三命……”

“混账!”

神笔长老狠狠一拍桌子,怒发冲冠,玉砚长老沉吟片刻才问道:“师妹,能否细细道来?”

秦烟点点头,说道:“本来我在寅时过半的时候就能赶到润雨学宫,只是在路上听闻这么一件事,才耽搁了许久。这被杀的男子姓赵名刚,在江城里做点胭脂首饰生意,日子也算不错,他的夫人刘氏已有九个月的身孕,临盆在即。这赵刚父亲早亡,便带着妻儿与老母过活,平日里是出了名的孝顺,赵母身体残疾,口不能言,夫妻二人便日夜侍奉,郎中也请了不少,谁知终是无力回天,就在咱们去太守府除妖的第二天,这赵母便驾鹤西归。”

洛晨不知何时已然凑到桌边,低声问道:“后来如何了?”

秦烟看了洛晨一眼,继续说道:“老母仙逝,赵刚夫妇自是痛不欲生,选了上好棺木,停于城南义庄,欲择吉日下葬。谁知就在昨晚,邻居忽听赵刚房内传来惨呼,推窗看时,正见赵母满脸死气,关节僵硬,浑身浴血从赵刚家中走出,邻居吓得半死,憋在屋里没敢出声,直到天明才到赵刚家里查看,只见他夫妇二人已然被剖腹剜心,旁边还放着一个死婴。邻居吓得魂不附体,吵嚷起来,不消片刻,便传得人人皆知,此时江城怕是已然人心惶惶。”

神笔长老眉头紧锁,半晌才说道:“何太守被影妖附体,虽被咱们救回,并无大碍,但也得虚弱好些时日才能恢复,此时又出了这么一件事,这江城无人能够压下流言,只怕是要乱一阵子了……”

云纸长老闻言说道:“怕什么,秦师妹,不瞒你说,我们四早就听闻这城南义庄出了邪祟,但进入其中的百姓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也就耽搁了下来,此时这邪祟居然敢入城杀人,我等身为修士,却是断然不能放过!”

秦烟点头说道:“不错,我此番前来,一是给洛晨送玉佩,二就是和诸位师兄商量,何时去一趟城南义庄,将这邪祟斩草除根,也以免这一方百姓整日惴惴不安!”

众位长老闻言,纷纷点头认同。一直没有说话的墨龙长老忽然看向洛晨,问道:“此时那邪祟既然敢入城杀人,想来已是成了些气候,洛晨,眼下你还想与我们同去么?”

秦烟闻言,眼中显出一丝玩味,同样看向洛晨。洛晨思虑片刻,说道:“既然要入道门,迟早都要与这等邪祟交手,此时躲了,以后也躲不了,倒不如去看个究竟!”

“洛公子,这邪祟可不比我云月楼的姑娘,个个花容月貌,软玉温香,他们面容狰狞,满心怨念,见血则噬,见人则狂,不死不休,你此时全无修为,可要细细考虑才是啊……”

洛晨见秦烟脸上尽是调笑之意,心中不服,开口说道:“我虽无修为,也使得几张符,且有诸位长老并秦掌柜在,我若是再裹足不前,那还进什么道门,修什么仙?”

原本洛晨对道门一说也是将信将疑,但这段时间先是墨龙长老传授符,又随地宗张师叔收伏影妖,此时洛晨对于自己拜入道门一事自然深信不疑,故而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秦烟闻言,笑道:“正该如此,修道之人,逆天而行,若是这点胆识都没有,也罔称修道之人了。四位师兄,眼下义庄之事宜早不宜迟,不知咱们何时方可前往?”

神笔长老略略思量片刻,决然说到:“上次收伏影妖已然过去七日,在我看来,这义庄邪祟多活一日,江城百姓便多受一日威胁,倒不如咱们今夜就赶去城南义庄,诛了这邪祟,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墨龙几人皆点头称是,秦烟微微一笑,说道:“小烟正有此意,这邪祟第一次出手便如此狠毒,若是拖延日久,说不定整个江城都会生灵涂炭,既如此,小烟便先行告辞,白天邪祟隐迹藏形,需得等到晚上过了子时,咱们就于城南黑叶柳林外见面,共入义庄,收了这邪祟!”

此时大计已定,几人又闲话了几句,秦烟方才隐去身形,出了润雨学宫,径自回云月楼去了,四位长老也各自调息准备,只等夜半子时,共赴黑叶柳林,润雨学宫前堂书声朗朗,可是这后院却是寂静无声,这正是“斩妖除魔彰天道,是非自古难分明”,究竟不知这义庄之行如何凶险,且听下回分解。

第32回 黑柳林秦烟赠符宝 穷小径义庄开鬼阵

上回说到,这一日秦烟忽至润雨学宫,转交张师叔留给洛晨的一块上乘的白雪碧心玉,弄得四位长老好生羡慕。随后这秦烟又说出一件骇人听闻之事,城南义庄有老妇死尸闯入江城,将自己儿子儿媳并未出生的孙子杀死,四位长老闻言大怒,众人商议就在当晚去往城外黑叶柳林,诛杀邪祟。

却说这不知不觉,外面已是夕阳西下,不消多久已然繁星满天,皓月当空。这白天刚刚传出义庄尸体杀人之事,江城人心惶惶,此时已近夜半,街上更是连个人影皆无。四位长老为求万无一失,还是各自用了一张印隐身符,这才走出学宫,几人穿大街过小巷,来到城墙之下。眼下城门早已关闭,四位长老带着洛晨跃上城头,复又跃下,这城墙高十余丈,一上一下惊得洛晨目瞪口呆。

几人落地,洛晨观星引灵,激发一张疾风符,随后众人展开身法,乘风踏云朝着城南方向掠去。出了江城南门,继续向南走个十里左右有一处小山丘,这山丘并不高大,也不险峻,寻常人走半个时辰多点也就到了山顶。山丘之上多生柳树,这柳又与寻常柳树不同,树干墨色,枝叶尽黑,故被称作黑叶柳,这义庄就坐落在黑叶柳林深处,小山丘的山顶。

众人脚下生风,十里路程一盏茶的时间就到,这还是四位长老迁就洛晨,故意放慢了速度,否则这点距离,也不过片刻罢了。

眼下众人已然来到黑叶柳林外,洛晨定睛看去,只见黑木黑叶连成一片,晚风一过沙沙作响,让人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阴森之意。只见那树干墨色林间暗,枝杈如黛细叶黑,一条小道通两界,几盏白灯林下飞,那小道森森,上走的是将死之人,白灯惨惨,下飘的是迷途之鬼,这正是浮灯引魂冷风催,曲径尽处入轮回,一碗清汤全相忘,回首来处已成灰。

众人在这黑叶柳林之外等了片刻,一袭红影翩然而至,正是云月楼掌柜秦烟。只见这秦烟飘然落地,笑道:“我以为我来的算早了,不想还是被四位师兄抢了先。这样也好,眼下子时已过,咱们这就去往义庄如何?”

四位长老在出发之前已然准备妥当,洛晨怀里也放了好些疾风符,离火符。此处人已到齐,大家各自催动身法,沿着小路向山顶掠去。这黑叶柳枝叶尽黑,加上夜色深重,若是凡人走进,根本分辨不出方向,加之周围阴暗无比,冷风飒飒,纵然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白灯指路,但也可能迷失在这黑叶柳林中。

此时洛晨以阴阳眼看去,那白灯之下影影绰绰,隐有哭嚎之声,阵阵怨念扑面而来,想是那义庄里有冤死之鬼,阴魂不散,徘徊于此,日积月累,怨念成煞,这小山丘才会变成今日这般阴森模样。这洛晨虽心智坚定,但终归没有本事傍身,见了这些鬼物还是难免惴惴,只得紧紧跟在众人身后,寸步不离。

片刻之后,前方小路已然到了尽头。洛晨抬眼看去,只见柳叶掩映之下,隐见一座庄园,想来就是那义庄了。这一看不要紧,洛晨只觉得那义庄之中一股森然之气冲天,其中怨念深重,此时洛晨离义庄至少也有十几丈的距离,却已然被那怨念影响,心中孤寂烦躁,耳边隐有父母呼唤之声,乱人心智,使得妄念从生。

秦烟到底是女子心细,见洛晨神色不对,当即给他打入一道灵气,转过头问道:“四位师兄,你们带洛晨到这阴煞之地,就没给他备一张烈阳符或是趋阴符?”

神笔长老此时转过身来,一脸平静地看向墨龙:“墨龙老弟,这些日子都是你在教授洛晨符之法,你为何没有传给他呀?”

墨龙长老忽然被神笔摆了一道,面色一僵,随即慢慢说道:“那个……我们……我们见到鬼物都是直接斩杀,而且眼下也能灵气化符,所以平时使用的就只有隐身,疾风,离火三种符,其他的……其他的却是没有……”

玉砚长老此时说道:“无妨,等会进了义庄,我给洛晨布下一个护阳阵,他只要老老实实待在阵中,自然无虞。”

秦烟闻言,杏眼圆睁,无奈地瞪了四位长老一眼,素手一甩,五张符已然出现在手里,秦烟把符递给洛晨,说道:“洛晨,想要避开鬼物,无非是顺逆二法,顺则是隐去阳气,让厉鬼寻你不得,逆则是激发阳气,让厉鬼不敢靠近。这两张是烈阳符,可以爆阳气,伤阴物,也可用作震慑,这三张是趋阴符,可以遮盖阳气,让厉鬼无迹可寻,此时义庄之内境况不定,你且先用一张趋阴符隐去阳气,咱们进了义庄再做区处。”

洛晨闻言,心下感叹:到底是女子心细,准备的如此周全,若是今日没有秦烟在此,自己就这么跟着四位长老进去了,是好是歹还真未可知呢……

此处接近义庄,柳树稍微稀疏了一些,也有星光散落,洛晨便找了一处星光足的地方,举目望天,灵气渐聚,随即汇入手中符,只见那趋阴符上蓝色线条一亮,洛晨毫不犹豫将符纸拍在自己胸口,符纸瞬息灰飞烟灭,蓝光却透体而入,洛晨只觉周身一凉,便再没有别的感觉了。

看着洛晨走回来,秦烟点头道:“嗯,此时趋阴符已然生效,一张符能持续两盏茶的时间,等会你一切万要小心,若是不敌,就先行离开,我等自有办法脱身。四位师兄,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这就进庄?”

几人一同走到义庄门前,方才在远处还不觉,此时站在门口,只听庄里阵阵沙哑嘶号不绝,怨念深重,令人遍体生寒,神笔长老冷笑一声:“呵,看来咱们是来对了,这义庄里果然不太平,今天咱们就灭了这等鬼物妖邪!”

神笔长老毕竟不是鲁莽之辈,虽然嘴上说着狠话,但却并未贸然进入义庄,而是抬起手来在义庄大门上画了个圈,只见圈内的门板凭空消失,能看见义庄里面的光景。

这义庄的院子十分宽阔,两侧有遮雨的棚子,棚子下面尽是漆黑棺木,只留下中间一条四人宽的小道可走,小道尽头是一座堂屋,大门紧闭,灯火全无,只有阵阵鬼哭厉啸从中传出。此时义庄大院里的棺材棺盖大多已经打开,透过阴阳眼看去,地上一个个漆黑脚印散发阴气,密密麻麻尽指向堂屋,加上周围柳林漆黑,邪风飒飒,真是个绝命散魂凶煞地,养鬼炼妖聚邪庄。

“这脚印尽数指向堂屋,看来此时这义庄之中的尸体应是全都进入了屋内。”

神笔长老双手向两边一横,门上圆圈随之扩大,众人穿过正门,进入院中。这大院虽与外界只有一墙之隔,但这内里的阴气却比外面重了数倍有余,即使洛晨已然被趋阴符隐了阳气,一进这大院也觉一阵深寒刺骨,十分难受。

“诸位小心,院里阴气如此浓郁,想来这正主也不是个易与之辈。”秦烟说着,手中浮现一物,正是平时她用来说书的那把折扇,只见秦烟将手中折扇轻轻一甩,七十二道灵气入地,三十六道灵气冲天,这一百零八道灵气正应天罡地煞之数,做成一个绝踪阵,把义庄整个围了起来,此时若有凡人到此,只能见到一个普通义庄,再发现不了半点端倪。

墨龙长老灵气一扫,沉声说道:“这院中棺材里没有一具尸体,想来都在堂屋之内,既然已经来此,我且瞧瞧这邪祟藏头露尾在做些什么人神共愤的勾当!”

说罢,墨龙长老掌心一亮,雷光骤显,却是一道寻常的掌心雷。九天雷霆本就是鬼物克星,此时那堂屋大门被雷光一劈,顿时分崩离析,露出里面的光景来,只见密密麻麻的尸身在屋中错动,阵阵鬼啸带起阴风,混杂着令人作呕的尸臭扑向众人。

四位长老并秦烟并没有太多反映,但洛晨何曾见过这等阵势?腹中一阵翻腾,险些吐出来,只见那新尸血冷,锦绣棉麻包皮肉,老尸骨寒,破布烂衣裹残躯。步伐僵硬,走的却是八门生死,骨断筋折,绕的竟是奇门九宫,只见那煞气森森从地起,过骨穿身入阵中,此为鬼仙修行法,十方阴灵尽归宗。

这义庄尸体尽数聚在堂屋之中,多而不乱,步履整齐,有正有反,影影绰绰,从外面只能看见这群尸中央端坐一人,身穿女子服饰,面容枯槁,体型削瘦,但周身鬼气却是极为凝重。

玉砚眉头一皱,说道:“这尸群步伐隐有玄机,这堂屋**有尸体六十四具,应是合六十四卦之数,可这步法我却是从未见过,秦师妹,你可知道?”

秦烟面色沉凝,半晌才说道:“这尸体走的估计是地罡步,且行且收拢阴气,这六十四具尸体每具尸体里都存着一只鬼物,化作一个鬼门阵。这鬼门阵中往往有一处驭鬼桩,用来束缚游魂,炼成厉鬼,但眼前这驭鬼桩的位置,却坐了一个女子,想来是要吸周围阴气入体,为己所用。”

墨龙长老上前一步:“无论这女子想要做什么,眼前这些尸体寄居厉鬼,想来那老妇尸身回城杀子也必与这群尸中央所坐之人有关,秦师妹,这鬼门阵要如何破去?”

秦烟摇了摇头:“这鬼门阵我只是听张师叔提起过,今天也是头一回见到,至于如何破去,更是毫无头绪,不如就请玉砚师兄先布五行诛邪阵,且看看有何效果!”

玉砚闻言,双手一拍,五道灵气直入堂屋,分布东南西北中,五行既定,杀机骤起,将所有尸身尽数笼罩其中,那尸群被阵中杀气所阻,步履顿时有些凌乱,阵法中央所坐女子眉头猛然一皱,一缕漆黑血液顺着嘴角便流了下来,周身阴气也有些溃散。

这阴气一散,四方尸体顿时有了反噬之相。这阴气于鬼物,就如同阳气于人一般,乃是安身立命之本,此时周围阴气尽被中央的女子夺了去,这些鬼物如何干休,之前被阵法所制,无力反抗,此时女子受挫,阵法不稳,尸身顿时面露凶相,欲要朝着中央的女子杀去。

“阵中之人,若是你这阵法破了,必遭鬼物反噬,我劝你还是休要抵挡,早些毁阵脱身才是!”玉砚一面维持大阵一面催动灵力,将声音逼入阵中。

秦烟手中折扇一亮,高声喝道:“你身为阴修,本可寻一处天生阴泉,自行修炼,成了正果也可归于大道,但你却偏另辟蹊径,炼制尸鬼收取阴气,这本也无妨,可你还纵容尸鬼进入江城,屠杀百姓,如今又冥顽不灵,我等却是不能饶你!且看你这鬼门阵能接下我这纯阳阵否!”

秦烟手中折扇一甩,八道灵气中裹挟着八张烈阳符飞射过来,正按照八卦方位落于各方。这天地八卦本有阴有阳,所以才能往复转化,可这纯阳阵却把八卦都以烈阳符代替,虽不能持久,但其中阳气却是炽烈无比,阵法刚一成型,四周的尸身便尽数跪于地上,哀嚎不止。

尸身这一跪,洛晨终于能够看见中央所坐之人。只见那人身穿女子服饰,但面容枯槁,肤色发暗,根本辨不出是男是女,唯有一头青丝依旧乌黑平顺,被阳气一照,身上阴气溃散,虽没有像周围尸体一般狼狈,但也决计不好过。

洛晨看着不远处的被烈阳阵压制的女子,只觉一阵恍惚,不知怎么竟隐隐有些心痛之感,下意识又一次看了过去。这时那女子周身阴气忽然一动,猛地抬头,正与洛晨四目相对。她此时虽已面目全非,但一双眼眸却与旧日无异,洛晨见状心下剧震,痛如刀绞,竟直接朝着烈阳阵中冲了过去。

“洛晨!”

墨龙长老此时正欲催动雷法,将眼前之人灭杀,忽然洛晨冲出,手中不由得就一顿。阵中那女子趁此机会,手中掐出一个极为诡异的印诀,这义庄地下阴气涌动,所有鬼物猛然站起,竟然生生将这克制鬼物的纯阳阵给抗了下来,只可怜洛晨刚跑到跟前就被奔涌而出的阴气扑了个正着,只觉得胸闷眼花,倒飞而出,跌落尘埃,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双目犹自看着鬼门阵中,眼里尽是苦楚,这正是“昨宵红颜犹歌舞,眼前相见不相怜”,究竟不知这女子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33回 爆烈阳洛晨识蓝心 破仙阵老妪灭残魂

上回说到,这润雨学宫四位长老并秦烟洛晨一同进入义庄,只见这义庄里阴煞之气冲天,院中棺木尽数打开,众人进入义庄,轰开堂屋大门,只见内里尸鬼成阵,阴风飒飒,阵中端坐一人,竟是在聚地下阴气为己所用,众人合力破阵,眼看成功在即,洛晨却忽然冲向鬼阵,随即被阴气冲击,倒飞吐血。

“洛晨,你做什么!”

墨龙长老正要催动雷法,见洛晨冲出,不得已只能收手。此时见洛晨受伤,立即掠到他身边,抬手打入一道灵气,厉声问道。

此时阴气冲入脏腑,虽不至于立时要了性命,却也令人寒冷难忍,身体疼痛,洛晨吃力地抬起头来,低声说道:“长老……不要……不要伤她……她……她是……”

洛晨这边话还没说完,只听堂屋鬼阵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嘶号,阴气又是一涨,将秦烟所布纯阳阵掀开几分。随即一个沙哑无比的声音从屋内响起:“道门三宗……我不过借阴尸,做鬼阵,纳地下阴气修炼功法,不伤生人,不化厉鬼,你们却擅自闯入此地,欲要毁我阵法……呵呵,三宗弟子,就是如此行止?”

墨龙长老放下洛晨,手中雷光闪烁,厉声叱道:“一派胡言,你之前惊吓百姓或可既往不咎,但江城赵母阴尸返城,杀死自己亲儿并临盆在即的儿媳,两尸三命又作何解释?你指使阴尸,残害百姓,今日断留你不得!”

说罢,一道惊雷自墨龙长老手中而出,直射堂屋,只见鬼门阵中,女子双手一动,阴气聚拢,堪堪将那一道雷霆消解,沙哑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激动:“哈哈哈哈哈,我来告诉你作何解释,就因为那赵刚,还有他那婆娘丧尽天良,人面兽心,俱都该死!你们却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当真愚蠢至极!”

说罢,阴气猛然一荡,从堂屋之中飞扑而出,那堂屋里除了结阵的六十四具阴尸之外,还有其余棺木。此时阴气催动之下,只见屋中棺盖纷纷打开,尸身自动,阴煞滚滚,张牙舞爪地朝着院内众人杀了过来。

“雕虫小技,自作聪明!”

眼见大量活尸扑杀而来,四位长老与秦烟却是毫无惧色,手中灵气流转,松肩坠肘,含胸拔背。四位长老赤手空拳,攻守阴阳,流转自如,秦烟折扇飞旋,浑圆如意,刚柔并济。只见一双手似松非松,其中全无四两力,将展未展,动静须臾破千斤。小院中群尸狰狞,断齿白骨纷纷落,众长老进退自如,岿然不动稳如磐,这正是乾坤化生法自然,动静阴阳不可言,一招一式一天地,翻手沧海做青山。

几人用的这一套拳法扇法乃是三宗弟子入门必学的一套功夫,虽是极为平常,但却有四两拨千斤之能,手上看似毫无力道,实则杀机暗藏。那一群活尸不知进退,一味杀将过来,纵然被阴气灌体,力量大增,但终是没有神志章法。众人一推一拉,一扫一点,便将尸身骨骼崩碎,不消片刻,院子里已是躺了一地的尸体,犹自扭动挣扎不已,但不知为何,从头到尾并没有一具活尸靠近躺在地上的洛晨。

“你们……你们先别打了……听我说……她是……她是……”

此时洛晨又一次奋力开口,可是此时他体内阴气未除,虚弱无力,说出来的话细若蚊呐,根本没人注意到。秦烟觑见那鬼门阵中之人只顾得驱使活尸,全然忘了头顶的纯阳阵,手中暗暗掐诀,随即伸出素手朝着堂中的纯阳阵一指,口中念道:

“日出八极,位入九宫,九阳齐聚,火舞炎腾,敕!”

说罢,秦烟素手一甩,又一张烈阳符射入纯阳阵中。这纯阳阵本是八张烈阳符所起,此时又进来一张,阵法承受不住,尽数崩碎,这一瞬间阳气炽烈,不亚于日出之时紫气东来。虽只有一时,但却如岳撼山崩,势不可挡,故而又被称作阳怒阵,一般鬼物只要被此时阳气照到,定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不过这鬼门阵也有几分门道,被阳怒阵当头一照,阵阵鬼哭不绝,六十四只阴尸大半被诛杀当场,但即便如此,这鬼门阵居然也没有立即溃败。只是阵中女子却免不了身形剧震,一口黑血喷了出来。此时幸存的阴尸依旧在吸收地下阴气,但却再没有反哺给阵中女子,反而眼中凶光暴涨,枯瘦的爪子一挥,便狠狠地扣在了女子的胸口和后背上!

“噗”

那面容枯槁的女子口中血如喷泉,却无一人上前救助。洛晨此时躺在院中,方才怒阳阵一发,阳气纵横,反倒将他体内的阴气尽数冲散,洛晨只觉的力气渐复,心痛如绞,凄厉喊道:“快!快救她!她是蓝心!她是蓝心啊!”

“什么!”

四位长老虽然吃惊,但还尚可,秦烟听闻蓝心二字,眼中却爆出一阵光芒,她方才也觉得这女子身穿的衣服还有一头青丝有些熟悉,只是并未朝着这一处想,此时听洛晨喊出来,便先信了七分,更何况这蓝心乃是她一手带大的,即使是错认也断不能错过。此时堂屋里阴尸已然把爪子再次抬起,若是这一击落下,蓝心前后骨骼尽碎,那可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秦烟见状,银牙紧咬,也不用烈阳符,直接伸手一指,两张全由灵气组成的符出现在蓝心头顶,一张隐有红色,正是烈阳符,另一张则带着些许蓝光,却是一张趋阴符。只见趋阴符当先散开,阴气流转,护在蓝心头顶,此时烈阳符爆开,将周围阴尸的攻击挡了下来,秦烟头也不回,直接说道:“玉砚师兄,催阵!”

几位长老虽将信将疑,但见洛晨和秦烟都这般在意,也就姑且先不去细究了。只见玉砚长老手上印诀变动,生生在蓝心周围开辟出了一小块安全的地方,随后阵中杀气四溢,周围阴尸被杀气所阻,一时间伤不到蓝心。洛晨此时已然从地上爬起,知道眼前的情况自己根本帮不上忙,只得站在一旁老实观看,心急如焚却又无济于事。

秦烟见阵中尸鬼已被逼退,身形一闪,便闯进阵中,须臾之间已来到蓝心面前,此时蓝心虽面目全非,但秦烟从小将她带大,本就十分熟悉,此时近前细看,这人不是蓝心又是谁?秦烟心下大为不忍,正要带蓝心出阵,却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咳咳咳……伤了老婆子的徒弟,此时还想带她走?你们这些三宗的小娃娃,也忒不识抬举……”

秦烟抬头看时,只见一名老妇站在蓝心身后,竟视漫天杀气如无物,挥手一甩,阴气如潮,直接把秦烟逼出阵外。随后阴气一鼓,五行诛邪阵不堪重负,劈啪作响,竟是直接迸散开来,主阵的玉砚长老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喷出,后退十余步方才止住,顾不得擦拭,朝着那老妇的方向一躬身,说道:

“晚辈地宗玉砚,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老妇抬起左手,拍在蓝心肩头,随后右手猛然一握,周围阴尸嘴巴猛然张大,嘶号不止,缕缕阴气自七窍而出,不多时阴气摄尽,方颓然倒地,再无声息。老妇幽幽一叹,慢慢走出屋外,看了几人一眼说道:“嗯,地宗弟子,你还算识得好歹,知道是我有意留你一命……”

此时洛晨看着坐在堂屋中的蓝心,再也忍不住心中相思,猛地冲出来就要朝她走去,只是还没迈出几步,老妇就已然挡在了他身前:“少年人,华都一别,几月有余,此时可还认得我么?”

方才洛晨一门心思都在蓝心身上,听闻此言,才慢慢抬头看去,忽然惊道:“你,你不就是那华都闹市中的老妇么?你……你到底对蓝心做了什么!她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你当初骗我和蓝心入店到底是何居心!你说……你说!”

洛晨说着,竟然自行发动观星引灵之术,左手离火符,右手烈阳符,齐齐朝着老妇就攻了过去。老妇嘴角一翘,随手一挥,阴气浓郁,直接灭了离火,化了烈阳,然后指尖一动,一小股阴气倏然撞在洛晨的小腹上,洛晨顿觉腹中翻江倒海,一口血就吐了出来,跪于地上不能言语。

四位长老与秦烟脸色一寒,墨龙上前一步说道:“前辈,这少年已是我三宗弟子,犯了什么错,自有我等教训惩戒,却是不用您出手代劳!若是前辈再不知进退,我等就少不得要请教前辈的高招儿了!”

老妇闻言也不生气,反而哈哈一笑:“嗯,是这个调调,这修真宗门这么多,说到底还是三宗的人看起来最为顺眼,不像那些个小鱼小虾,本事没几分,但是这吹牛扯淡出卖朋友的功夫却是炉火纯青……嗯,不错,但是小子,我且告诉你,蓝心眼下是我的徒弟,我自会保她周全,至于刚才那一下,是我替我徒儿打的,你可服气?”

洛晨此时勉力站起,心中回想之前在华都天牢的种种,心下已有定数,此时直视老妇说道:“呵,我身在天牢,是蓝心救我出去,别说一下,就算是赔上我这条命我也心甘情愿,可是无论如何,你……你这恶妇都不该把蓝心折磨成这般模样!”

洛晨说罢,又要与老妇厮打,墨龙长老急忙拉住她,继而看向老妇,冷然说道:“前辈,听方才洛晨所言,他被囚于天牢之时,应是前辈出手相救吧,否则蓝心肉眼凡胎,如何进得了天牢?此时洛晨能够结下仙缘,全拜前辈所赐,只是这蓝心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还请明示。”

老妇仰天大笑,却是没理会墨龙长老,反而猛然一进,逼视洛晨:“因为我救了你,所以蓝心要付出代价,我告诉你,她今日这副模样就是为了换你的命!桀桀,我每日熔炼厉鬼,提取阴气,打入她体内,让她凭凡人肉身受尽阴气噬体之痛,随后再将她的阴灵淬炼而出,永生永世困在我身边!万劫不得超生!而这一切,皆是因你而起!”

老妇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刺耳,洛晨心中震荡,无地自容,只觉双膝瘫软,就竟是忍不住要跪下去,此时堂屋中的蓝心双眸一动,同样看向洛晨。只见洛晨双腿颤抖,泪流满面,良久才吃力地问道:“如何才能救蓝心一命?”

老妇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道:“呵呵,救她?这倒也不难,只要你打败老婆子我,我不但放了蓝心,还会让她恢复从前的容貌声音,你想与她长相厮守也好,生儿育女也罢,那都随你,可是小子,你打得过老身么?”

洛晨看着眼前阴森的老妇,双腿依旧在颤抖,可声音却慢慢平静了下来:“打不过,但这位前辈,晚辈有言在先,若是我打败你那一日,蓝心已被你折磨致死,我必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洛晨双腿终是支撑不住,跪了下去,但此时他却坦然无比,朝着堂屋高声喊道:“蓝心,今日我洛晨不发山盟,不立海誓,只说一句话,你能舍命救我出天牢,我也能冒死带你脱苦海,届时无论你样貌如何,我洛晨必娶你为妻!若是你到时已死,我就算拆了地府,也必将你魂魄寻回,世世不休!”

堂中蓝心此时口不能言,只有清泪一滴,自眼角滑落,不知悲喜。

老妇哈哈一笑,随即说道:“好久没人敢这么跟老身说话了,不过光说可没用,小子,老身等着你给我挫骨扬灰,今日却是先告辞了!”

在这些人中,秦烟修为最高,也一直都在蓄势待发想救下蓝心,奈何这老妇站在面前就如一堵高墙一般,撞不倒也跨不过。此时听老妇说告辞,秦烟心下大急,顾不得许多,手中烈阳符再起,厉声喝道:“且慢!留下蓝心!”

“蓝心是别想,不过我这倒是有两个好玩意要留给洛晨,小子,接着!”

老妇忽然后退,手中甩出两个黑色的荷包,洛晨下意识接住,忽觉耳边哭声阵阵,刺得耳朵生疼,不由得轻呼了一声。这一轻呼,众人皆都看向洛晨,待到回过神来,义庄中哪里还有老妇和蓝心的影子?

秦烟老妇遁走,恨恨一声,身形倏然消失,想来是一路追去了。此时洛晨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倒在地上,喘息不止,满心里尽是蓝心凄惨受苦之状,真如水煮油烹,痛彻骨随。过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秦烟回来,一脸沮丧,颓然说道:“那老妇修为精深,我起初还能循着鬼气追踪,可是到了后来沿路鬼气越来越淡……”

慢慢走到失魂落魄的洛晨跟前,秦烟先是拿起洛晨的手腕,略一切脉,见洛晨无恙,也就没有多言,而是把他手中两个黑色荷包拿了过来。四位长老此时也已经把被破坏的义庄恢复原状,看着这两个漆黑的荷包,玉砚长老说道:“秦师妹,这荷包上隐含鬼气,会不会有诈?”

神笔长老摇摇头,说道:“若是方才那位前辈想杀了咱们,直接出手就是了,何必再弄两个荷包?我看不如直接把这两个荷包打开,一看究竟。”

秦烟见众人并无异议,先拿了一张烈阳符在手中,随后把两个荷包房子在地上,一股灵气涌出,在两个荷包的口上轻轻一绕,黑色荷包应声而开,只见两道阴气分别飞出,化作两个人形,正是被生母杀死的赵刚还有他的妻子。二人此时已成幽魂,懵懵懂懂,无知无觉,可一见秦烟手中的烈阳符,登时清醒过来,跪在半空磕头如捣蒜,嘴里求饶不止。

秦烟心下奇怪,看着两道幽魂问道:“你们二人为何求饶?”

赵刚似乎是被老妇吓怕了,连头都不敢抬,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小的错了,小的错了!我不该表面上侍奉母亲,背地里却虐打他老人家!也不该每天假装给母亲买好饭好菜,实际上只让她吃隔夜的馊饭……那个老不死的!活也干不了,还要白吃我的!想都别想!我错了……小的错了!”

这赵刚一会惊惧忏悔,一会狰狞恐怖,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讲了个七七八八,直到他说的差不多了,这才猛然拍了跪在旁边的妻子一巴掌:“臭婆娘,一直都我在说,你怎么不说,说!”

旁边跪着的妻子鬼体一颤,急忙开口说道:“还有……我……我刚嫁进来的时候,那老不死……不不不,我婆婆的身体本来是好的,有一次她……她因为我一只碗没刷干净骂了我一顿,我心怀怨恨,就在自家的楼梯上抹了点油,婆婆腿脚不利索,直接从楼上摔下来,废了双腿。从那以后,赵刚他也渐渐原形毕露,我们二人就一起……一起虐打她……嘿嘿……一起打她……打死她!”

墨龙长老神色冷漠,倏然问道:“老人家是被你们打死的?”

话音未落,赵刚忽然抬起头来:“哈哈,没错,我和我婆娘不过随手打她几下,谁知她怎么那么不经打,直接就没气了,我们可是很小心的,从来不打脸……哈哈哈哈哈……”

赵刚笑着笑着,她婆娘也跟着笑了起来,此时地上两只黑色荷包里忽然冒出一阵浓郁黑气,两个游魂被这股黑气一冲,连惨叫都没发出来,登时烟消云散,再无踪迹,两只荷包也已然化作灰烬,其中一只里还有一封信。

神笔长老上前捡起信件,展开念道:“赵母死而含怨,我将她放回城中,让其化解怨恨,此时已投胎去也。至于这赵刚并妻子刘氏,二人丧尽天良,死有余辜,故在荷包中暗留后手,教他二人魂飞魄散,快哉,快哉!”

神笔长老读罢,将信件收起,随手一扫,将地上荷包所化灰烬扫去,神色复杂,一言不发,在地上留下几行字迹,转身便朝着义庄之外走去,墨龙长老扶起洛晨,大家随后跟上。此时义庄与之前毫无二致,尸身被打断的骨骼也已然恢复,清风过处,黑叶柳鸣,凄凉彻骨,这正是“莫说厉鬼游魂冷,红尘最冷是人心”,究竟不知这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4回 损阴神蓝心成仙体 念红颜洛晨向人宗

上回说到,这秦烟破了义庄之中鬼门阵,却发现阵中之人竟是蓝心,正要救她出来,老妇鬼婆忽然赶到,逼退众人。洛晨欲要护下蓝心,奈何有心无力,只能空生惭恨。老妇随后将那死去的赵刚并刘氏的魂魄留下,带蓝心离开,这赵刚夫妇残魂交代了自己对老母的恶行,魂飞魄散,众人修复义庄后,便自行离开不提。

却说江城地处南方,附近多有群山,之前在义庄之中鬼婆不过略略为蓝心打入一道鬼气,此时鬼气渐散,伤势又有复发之相。鬼婆四处看了看,便带着蓝心掠进山中,凿出一个山洞,将蓝心安置在内。此时蓝心已然形销骨立,皮肤隐隐发黑,周身一丝生气皆无,鬼婆坐于蓝心面前,漠然说道:

“唉,若是鬼门阵无恙,你再过个几天,便能定中而出阴神,鬼仙之体也就算成了,到那时无论你是想惩戒赵刚夫妇,还是替赵母化解怨念,还不都是手到擒来,偏偏急这么几天,反倒把自己牵带成这般模样,呵呵呵,蓝心,你可后悔么?”

原来,放赵母进城斩杀赵刚夫妇的正是蓝心。那日赵母停灵义庄,魂魄流连不去,怨念冲天,蓝心见状,以鬼仙之术探知赵母生平,得知她儿子儿媳不孝,以至于被虐打致死,蓝心遂借鬼门阵将赵母炼成阴尸,放她回城,这才有了后面种种。

此时蓝心靠在洞壁,犹如一具干枯老尸,青丝尽脱,只有双眼依旧清澈,听闻鬼婆的话,只慢慢眨了眨眼,鬼婆哂然一笑:“我就知道,你这丫头倔得很,做了的事情根本不会后悔,嗯,不错……只可惜,你拜了我这个鬼仙做师傅,鬼仙一脉最是淡漠,你在出阴神的关键时刻被鬼门阵反噬,过不了多久便会魂飞魄散,师父没什么可给你的,等你死了,便将你的尸身葬了吧……”

鬼仙一脉,讲究的是把三魂七魄统统炼化成一个阴神,随后阴神脱离肉身,可成鬼仙之体。这其中无论哪一步都是痛苦非常,当年鬼婆天赋异禀,炼化阴神也用了一年左右。可是这蓝心却是鬼仙一道不世出的奇才,仅用一个月不到三魂七魄便已然有了聚拢之势,鬼婆大喜,当即决定提前找个地方为蓝心布下鬼门阵,助她阴神离体。

这鬼门阵不是随便就能布好的,须得有新尸作为阵眼方可,乱葬岗怨念太重,冷宫更是不行。鬼婆带着蓝心一路南下寻找,四处义庄坟地皆不适合。直寻到江城义庄,正赶上洛府起火,烧死府中仆役大半,这新死之人正好用来支撑鬼门阵,所以这鬼婆蓝心师徒二人才在这江城义庄安顿下来。

师徒隐在义庄之中,蓝心又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便已炼化阴神,鬼婆当即开启鬼门阵,助蓝心阴神离体。谁知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机缘巧合,先是惊吓百姓,后是纵尸杀人,以至于到了今日,阴神离体不成,反倒将蓝心的命给赔了进去。

此时蓝心闻言,眼睛微微一眯,鬼婆摆了摆手:“行了,谢就不必了,这也是命数使然,好巧不巧就赶在这,也怪不得你。只是洛晨那小子倒有几分意思,见你那般模样,居然还能说出娶你为妻这样的话,呵呵,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提起洛晨,蓝心眼中闪过一丝留恋,此时她身受重伤,阴神渐渐散开,待到散尽之时,她也就会魂飞魄散了,蓝心慢慢闭上眼睛,已然认命。

“蓝心,今日我洛晨不发山盟,不立海誓,只说一句话,你能舍命救我出天牢,我也能冒死带你脱苦海,届时无论你样貌如何,我洛晨必娶你为妻!若是你到时已死,我就算拆了地府,也必将你魂魄寻回,世世不休……”

“若是你到时已死,我就算拆了地府,也必将你魂魄寻回,世世不休……”

蓝心双眼猛然睁开,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紫府中阴神竟缓缓重聚,可是她毕竟受伤过重,阴神只聚拢了十之其九,剩下的一成,却是随着那一滴泪流了出去,消散无踪。

此时蓝心阴神重聚,四周寒意鼓荡,鬼婆忽然转头,也不多言,双手一握,阴气如潮,奔涌而出,尽数扑向蓝心紫府。蓝心之前本就伤重,阴神与肉身联结脆弱,眼下又被鬼婆阴气一催,直接就从蓝心紫府中飞了出来,飘飘荡荡,浮于半空。

鬼婆看着飞在半空的阴神,站起身来,脸上尽是狂喜:“哈哈哈,好,方才阴神紧随肉身,身死则神亡,此时阴神离体,肉身已然无用,哈哈哈,蓝心,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生死大劫竟助你修成了鬼仙之体,好……好啊!”

那阴神闪闪烁烁,在空中化作一个蓝心,向着鬼婆一躬身,口中呜呜咽咽,不知在说些什么,但是鬼婆却慢慢点头:“你不必谢我,我不过略一助力,要不是你自己重聚阴神,就算是真仙到此也一样救不了你,哈哈哈,此时你既然已经修成阴神,师父给你准备了一具上好的肉身,让你可以寄居其中!”

说着,鬼婆虚空一抹,一个成形女婴浮现在手中,鬼婆看着蓝心说道:“这是那江城的不孝子赵刚的婆娘刘氏腹中所怀的女婴,我见正适合你,便顺手拿了过来。蓝心,阴神无肉身庇护,见阳气则伤,你且进来!”

蓝心阴神倏然闪烁,化作一缕,射进女婴眉心,那女婴肤色瞬间恢复,双目睁开,却像是溺水之人猛然上岸一般,大口喘息不止。

鬼婆见状,笑道:“你且莫急,一成阴神,各路神通皆可习得,为师这就教你变化身形之法!”

说罢,鬼婆指尖聚拢阴气,轻轻点在蓝心紫府之上,只见小小女婴双手飞速掐诀,口中念道:“鬼面无颜,阴相万千,敕!”

只见小小女婴,周身阴气滚滚,骨骼爆响,须臾之间已然长成一名二八少女,容貌与之前毫无二致,肤如凝脂,不着寸缕。蓝心抬手一挥,一件长袍便披在了身上,正是她在云月楼中所穿的衣服。鬼婆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此时你已修成鬼仙之体,接下来就可以按部就班修习我鬼仙术法,以你的天赋,将来成就必不在我之下……”

鬼婆说着说着,忽然顿住,因为她发现蓝心此时眼神空洞,似乎在极力回忆着什么。鬼婆眉头一皱,朝着旁边那一副干枯的肉身看去,只见那具肉身眼角竟有些许阴神的气息,这一小股气息之中饱含思念,但却已然散尽,想要收回却是不能了。

鬼婆见状,心下了然,走到蓝心跟前,说道:“你是不是在想一个人?”

蓝心此时懵懵懂懂,听见鬼婆一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鬼婆心下更为笃定,沉吟了一下说道:“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蓝心眉头紧紧皱起,用力点了点头,忽然慢慢地说道:“朗月……空窗晚风清,寂案……火独明,残笔旧墨……纤尘厚,古韵今谁听?疏风舞,冷雨细,又初晴,行人只道风光好,总认……总认无情作有情。”

鬼婆颔首说道:“这倒是一首好歌,蓝心,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说不定到了时候,自然就想起来了呢……”

蓝心闻言,没有多说,反而在洞中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不多时已然睡了过去。鬼婆看着熟睡的蓝心,无奈地摇了摇头,阴神缺失,呵呵,这丫头关于洛晨的记忆啊,怕是再也找不回来喽……

此时洞外月白风清,远处江城屋舍俨然,山中蝉鸣阵阵,仲夏深夜,谁也说不清是寂静还是喧嚣。

须臾第二天将午,江城百姓因为义庄闹鬼一事找上太守府,可是太守府却大门紧闭,只说太守得了重病,不能处理事务,将百姓统统拒之门外。众人无法,只得赶在正午之时去往义庄,可是一去不要紧,刚进门就看见义庄地上赫然有字,书曰

“吾乃三宗得道仙,流连山水至江城,赵刚刘氏皆狼虎,虐打老母丧天良,孤母怨尽归六道,逆子恶媳魂魄消,天青地远人当正,若生邪念不轻饶!”

众人看罢,各个惊叹,口中俱都称颂三宗仙人不止,因见那句“天青地远人当正”写的十分大气,而道门之中,天地人又统称三才,故这义庄从今以后就叫三才庄。说也奇怪,自从改了这名字,三才庄中再未出现过邪祟,甚至靠近义庄的黑叶柳都有隐隐转绿的趋势,一时间轰动周遭,都说庄中有仙人庇护,人死了若能送进三才庄,来世必能托生好人家,这些都是后话了。

却说洛晨睁眼时,正是第三天清早,窗外已然发白。不知是长老为他渡了灵气还是自己经过这段时间的修行身体变好了,此时洛晨只觉得除了下腹还隐隐有些不适之外,却是在没有任何其他感觉了。洛晨此时思念蓝心,只觉忧伤郁郁,慢慢在房间里走了几圈便推门出屋,直奔学宫后院正厅而来。

此时四位长老才备齐了早饭,不过是些清粥小菜,馒头甜饼之类,并无荤腥,四位长老摆罢碗筷,刚要吃饭,就看见洛晨一路从外面走了进来。

神笔长老一笑,随手一挥,一副碗筷被灵力裹挟着落在桌上,墨龙长老说道:“你昨晚受了点伤,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到晌午才能醒,洛晨,你此时感觉如何?”

洛晨慢慢走到桌边坐下,却是并未回答墨龙长老的问题,盛了一碗粥,慢慢喝了一口,这才说道:“只觉身体无恙,但心下空落,百无聊赖。”

四位长老闻言,俱都沉默不言,过了良久,洛晨一碗粥喝光,玉砚长老才说道:“洛晨,我虽不知道什么鬼门阵,但从昨晚的情形看去,鬼门阵似乎是那老妇专门为蓝心布置的,目的就是吸取阴气,打入蓝心体内。若真如老妇所言,她只是想折磨蓝心,直接把阴气强行灌入即可,又何必大费周章,布下繁杂无比的鬼门阵?”

墨龙长老闻言,点头道:“那老妇看起来应是一名鬼仙,又肯费这么大的功夫为蓝心灌输阴气,想来蓝心应是被这鬼仙收入门墙了,应是不会有什么危险,洛晨……”

墨龙长老后面的话并未说出口,洛晨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肩头颤抖,低声说道:“我知道……那大阵我也能感觉到,那老妇应该是故意和我说那些话的,蓝心也很有可能是被她收为徒弟,可是……呵呵,可是无论如何,她都已经成了那副模样了……若不是受了剥皮蚀骨的苦楚,又如何会变得那般形销骨立?可我却只能说一些无用的空话,帮不了她……也救不了她……”

四位长老见洛晨这般痛苦,正不知如何开解,洛晨却忽然抬头说道:“道途三宗天地人,天宗术法见长,地宗阵法见长,人宗界法见长,但却不知,这三宗之术可有威力高低之分?”

神笔长老不知洛晨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说道:“三宗道法,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天宗术法精深,雷霆火焰,无所不包,使用时乾坤变色,地宗阵法绝妙,各路奇阵,层出不穷,还可以与天宗术法同时施展,威力倍增。至于人宗,则是修炼身外之界,可让人迷幻沉沦,也可存神通于界中,瞬息齐发,但若是论威力,还是天宗术法居首。”

墨龙长老接道:“不错,但天宗术法入门易,精深难,阵法界术则是入门难,须得下苦功夫钻研,才能显出威力。”

这番话十分中肯,其余几位长老也都点头称是,洛晨思量半晌,直接起身走到神笔长老旁边,跪于地上,决然说道:“神笔长老,弟子洛晨,请长老带我拜入人宗!”

神笔长老略显诧异:“洛晨,你是墨龙的学生,我本以为你会拜入他所在的天宗。之前无论是太守府收妖还是义庄斗鬼,想必你也看见了,人宗界术的威力并不如阵法或者术法,为何你此时却偏偏要拜入人宗?洛晨,你可要知道,选择宗门并非儿戏,一旦拜入门下便不能更改,切不可因为一时之好恶,意气行事,日后再后悔可就晚了。”

洛晨抬起头说道:“谢长老提醒,但学生此时心意已决,不知长老何时离开江城,请带上学生一起。”

诸位长老见洛晨此时神情,便知他必是因为蓝心之事才执意要进入人宗,虽然有心劝慰,但却不知从何说起。这倒不是说人宗有多差,只是此时的选择若是有违本意,日后道心松动,那才叫真麻烦,反正离开江城还有一段是时间,四位长老左右无法,也只好先由他去了,这正是“离了九霄寻人界,最难踏遍是红尘”,究竟不知这洛晨去往何处,拜入哪家,且听下回分解。

第35回 忆往昔洛晨言本心 起浊气墨龙化心劫

上回说到,这蓝心伤重,鬼婆将她待到山洞中安置,本以为这蓝心必死无疑,可是谁知机缘巧合之下,蓝心竟借着重伤脱出阴神,修成鬼仙之体,只是有关洛晨的记忆一概忘却,鬼婆心知肚明,却没有点破,自带蓝心修炼去了。洛晨被长老从义庄带回,次日醒来,心中挂念蓝心,愧疚不已,也不知怎么就决意去往人宗,四位长老怕洛晨违了本心,借机劝说,但洛晨就偏认准了人宗,说什么也不改。

恍惚七月将尽,八月近在眼前。这几天来,洛晨白天读书,或是帮长老劈柴做饭,晚上就一人抱着一大堆离火符,这边观星引灵,那边火球一个接着一个地飞来飞去,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烧得面目全非。不消几日,原本清幽齐整的小院就被洛晨糟蹋得惨不忍睹。

这一日墨龙长老刚走进小院,只见一个火球迎面而来,墨龙轻轻一叹,抬手把火球抓在手里,灵力微动,只一握便让这火球烟消云散。

墨龙身形一闪,来到洛晨身边,还没来得及开口,洛晨便抢先说道:“长老,您又是来劝我遵从本心,谨慎选择的吧?我都说了,去往人宗就是我的本心,你们为何偏不信呢?”

“为何不信?这段时间你虽每日行动如常,看似无事,然眼中牵挂愧疚却是未减半分,你当我们四个是瞎子,看不出来?你如此心境,让我们如何相信你是依照本心而行的?”墨龙长老坐在洛晨旁边,平静地说道。

洛晨歪了歪头,看向旁边的墨龙长老,忽然说道:“长老,如果没猜错的话,到现在为止,四位长老里,应该只剩下你一个人认为我是意气用事了,我说的可对?”

墨龙神色一僵,却是没有说话,只默然看着被洛晨烧得差不多的小院。

洛晨慢慢转回头,低声说道:“长老,我并不是因为见到蓝心那般模样才选择了人宗,而是那一晚我在义庄里,见蓝心那般模样,痛彻骨髓,满脑子想的都是带着蓝心找一个偏远无人的地方,长相厮守,不问世事,了此一生。”

洛晨说着,倏然抬头,灵力聚集,随手一张离火符打出,小小火球没飞出多远就被墨龙长老行若无事地拦下掐灭:“小子,张口闭口都是蓝心,还敢说自己是顺意而行?”

并未理会被掐灭的火球,洛晨放下手,哈哈一笑说道:

“长老,在我儿时,父亲忙于经商,母亲要整理账目,没人与我玩耍。我无聊的很,就开始把周围的小东西看成一个世界,可能是一块方砖,可能是一张桌子,有时候甚至是自己的被窝,然后我就躲在一旁看这个世界里的形形色色,看着看着,就没那么无聊了。”

说到这里,洛晨眼中不由得浮现一丝怀念和伤感,低声说道:“小时候的那些幼稚之举,此时看来倒有点像是最最简单的界术,而我想要的,也正是自成一界……所以,蓝心只是帮我看清了自己的本心,并非我因为蓝心而意气用事,长老,我说的您可明……”

洛晨边说边回过头来,旁边的位置已然空无一人,墨龙长老竟是不知何时悄然离开了,小院中寂然无声,离火符烧出的一缕黑灰缓缓飘落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洛晨慢慢转回头来,激发了一张离火符,一双平静的眼眸看着夜色中火光跃动,良久才低声念道:“秋去春归无留意,谁说燕雀不知恩?”

却说这墨龙长老见洛晨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下不由失落,闪身出了小院,却看见神笔长老正站在面前,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墨龙没来由一阵烦躁,冷声说道:“大半夜不睡觉,站在这里装鬼做什么?”

神笔长老摇摇头,也不着恼,而是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凉亭,二人缓缓走进亭中,神笔见墨龙脸色依旧不快,遂先开口说道:“看你这般模样,想是洛晨已经与你说明原委了吧?”

墨龙闻言,淡淡哼了一声,却是没有答言。

神笔长老坐在凉亭石凳上,看着墨龙说道:“起初我也以为这洛晨不过是意气用事,但后来他与咱们交谈时,举止言谈自然而然,全无做作之态在其中,那时我就知道,意气用事的当不是洛晨,而是咱们几个,故而不再多言。反倒是你依旧耿耿于怀,想来这洛晨是你墨龙院的学生,而且从小与众不同,所以你才这般难以割舍吧,咱们润雨学宫四院同气连枝……”

墨龙长老忽然抬起头来,说道:“行了,别教条了,咱们眼看就要回宗门冲击真人,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再回到这润雨学宫,还说什么四院,读书读错了尚可重来,修仙修错了那可是万劫不复!若是洛晨此时稍有差池,那岂不是……”

神笔长老呵呵一笑,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哪有父亲不疼爱孩子的道理,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放心洛晨与你回天宗,就算他选择了天宗,我也会让云纸带他走,而不是你。”

墨龙长老一愣,看向神笔。神笔长老摆摆手,说道:“呵呵呵,不要多想,我并非认为你本领不够,更不是认为天宗教不了洛晨,我之所以不想让洛晨跟你走,归根结底是因为四个字关心则乱。”

墨龙闻言,眼神一凝,其中竟有几分惊诧。神笔长老站起身来,缓缓说道:“看来你也明白了,咱们四人同在江城这么多年,斩鬼无数,收妖百余,保一方平安,如今好不容易修行够了,即将返回宗门,冲击真人境,这真人境虽然不算高,对于我等来说却是登堂入室,非同小可。墨龙,你难道没发现,这段时间你过于挂心洛晨,已然动了道心么?”

神笔长老不说还罢,这一说,墨龙长老只觉得一股浊气倏然自膻中穴而起,飘飘摇摇径奔紫府和关元而去。墨龙神色骤变,这世间阴气阳气,鬼气妖气皆可拿来修炼,唯独这浊气霍乱纲常,毁穴催脉,乃是修真大忌,此时自己体内竟不知何时藏了一股浊气,墨龙长老如何不惊?

神笔似乎早有预料,淡然说道:“神识内收,气行周天,清止成浊,浊动归清。”

能修炼到今天,四位长老谁也不是愚人。此时神笔轻轻一点,墨龙只觉心下茅塞顿开,灵气归于任督二脉,穿关元,过膻中,经紫府,自成周天,那一股浊气被周天带动,徐徐而消。

这浊气虽不及灵气十一,但却极为顽固难缠。只见墨龙端坐亭中,周身灵气鼓荡,每行一周天,这浊气才消减一丝。墨龙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故不敢停顿,直至东方渐白,紫气铺天盖地,墨龙长老纳紫气,行周天,这才终于将体内浊气彻底磨灭,双目骤然睁开,一股灰败之气自七窍渗出,被晨曦一照,烟消云散。

此时墨龙长老神完气足,站起身来,猛见神笔长老正坐在一旁。原来这神笔长老见墨龙独自行功,怕他万一有个什么差池,走火入魔,反为不美,故而就在旁边为墨龙护法,守了一夜。

此时墨龙见状,心下大为感激,走到神笔长老面前,一躬到地,恭敬说道:“神笔师兄,小弟之前生了执念,以至于暗积浊气。若不是师兄出言提醒,这一股浊气藏于体内,等到冲击真人境之时,猛然窜出,那时我就算不死,也少不得修为尽废,师兄此番活命之恩,再造之情,小弟无以为报!”

神笔长老哈哈一笑:“你我在这江城共处多年,何来报答一说,此时你化解浊气,灵气更为精纯,冲击真人境又多了几分把握,我倒要先恭喜你了!”

二人又站在亭子里说了几句话,刚要走去正厅,正见洛晨沿着小径行来。见二位长老立于路边,洛晨急忙走过来,弯腰说到:“见过二位长老,此时日头初升,也不甚炎热,您二位怎么就急着到这凉亭中乘凉来了?”

墨龙长老淡然一笑,说道:“你我马上就要离开江城,这一草一木,一楼一阁此时看来却是有趣得很。洛晨,此时你可能还不觉,等你在人宗中修行有成,入世历练几回,少不得也会有这般感慨。”

洛晨看着眼前的墨龙长老,只觉得此时他周身气质出尘,云淡风轻,竟与昨夜大不相同,说出的话里也带着几分洞悉人世的味道,不由得心生向往,笑着说道:“学生此时看着这一草一木并无甚趣味,倒是十分想见识见识这人宗道场是个什么样子。”

这本是普通闲话,谁知二位长老听了,神色却齐齐变得古怪起来,神笔长老沉吟了半晌,才幽幽说道:“嗯,人宗道场,自然而然,我此时却先不告诉你,到时你一看便知。”

洛晨一心幻想人宗光景,并未注意二位长老的神情,此时听闻神笔长老所说,便信口言道:“正是,此时说了,到时候一看见就没了意思,还是不说为妙。”

墨龙长老看着一脸向往的神情,微笑颔首:“不错,还是不说为妙……”

三人沿着小路,一起来到正厅,玉砚云纸二人因寻不到他们,故而先把早饭做好了。此时一见墨龙神态超然,飘飘欲仙,便知他必有机缘,只会心一笑,也不点破。众人围坐桌边,此时外面霞光初放,万物生晖,市井之中喧嚣未起,学堂之上书声不惊,这正是“堪破心劫归正道,转身一步入仙宗”,究竟不知洛晨何时去往人宗,人宗之中又是何光景,且听下回分解。

第36回 临山巅飞云腾细浪 无归路人宗隐孤村

上回说到,这墨龙长老因太过挂心洛晨,暗中生出浊气心劫而浑然不觉,幸得神笔长老点拨,将体内浊气引出炼化,不但没有伤及道心,反而因祸得福,修为更加精进,自然也不再干涉洛晨的选择,任由他自行选择前路不提。

眼下七月已尽,正是八月流火时节,南方更加炎热,一日下来只觉永昼无尽,蝉声盈耳,汗流浃背,真个恼人天气。这一日清晨吃过早饭,洛晨沿着石子路回到小院中,这小院之前被他用离火符烧得面目全非,四位长老怕被人瞧出破绽,早已把其中的花草植被都修复如初。

此时洛晨睁眼看去,只见院中篱笆围在墙角,其中碧草青芽植细土,随处可见,红花黄蕊托晨露,不过寻常。坐在阶上,只觉拂面清风含暖雾,闲靠庭栏转觉凉,修竹乱影扫石径,扫起飞尘反带香,这一去不知几十千百载,再归来且看何人坐厅堂?

洛晨在阶下待了片刻,终是不愿多做流连,转回屋中收拾行装,今日便是他虽神笔长老离开江城,去往人宗的日子。说是收拾行装,其实洛晨在屋子里搜罗了一圈下来,发现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从小到大父母并没给过自己什么玉佩,香囊之类的随身之物,想带也无从带起,至于衣服这些平常物什宗门自会提供,也不必多此一举,故而洛晨两手空空进去,又两手空空出来,竟是一件能带着的东西都没找到。

站在院中四处看了看,洛晨摇头苦笑,推门而出,慢悠悠地往厅中走去。平时看着这学宫后院也不觉有趣,可是此时即将离开,这楼阁亭台,小桥流水却变得格外鲜明起来,洛晨心下感慨,脚步不停,不多时便已来至厅前,只见四位长老已然等在厅中,见洛晨走来,神笔长老笑着对其他三位长老说道:“你们看看,我就说洛晨收拾不出什么东西来,必两手空空而回!”

洛晨闻言,也不由得一笑,说道:“我在房里转了一圈,也没什么可拿的,父母一去并未留下什么念想,可不就空手回来了。”

旁边的墨龙长老闻言,笑容渐收,走到洛晨面前问道:“小子,这会你还未离开江城,若是思念父母,不如在城外立一处坟墓,聊做念想。”

洛晨闻言,摇了摇头,勉强笑着说道:“不必,我父母若是死了,当有尸身,既无尸身,他们在火场中逃得性命也未可知,就这么随便立了坟墓,引人注目不说,倘若二人未死,我倒先把坟墓给立好了,那岂不是大大的不孝……”

洛晨正当少年,父母忽然出了这样的变故,他心中如何好受?平日里不形于色,那也只不过是一时之态,眼下就要离开江城,心中思念悲戚却是再也藏不住,说了几句话便转过头去,故作无事,实际上却已然鼻酸哽咽了。

墨龙见状,暗暗叹了口气,却是从怀中掏出一片硬瓷片,递到洛晨面前。洛晨伸手接过,却没认出这是个什么东西,不由看向墨龙长老,墨龙长老微微一笑,说道:“这是我去洛府中找到的,也不知是什么瓷器的碎片,我把这瓷片棱角锋刃俱都磨平,又钻出一个圆孔,方便携带,你就留在身上,做个念想吧……”

洛晨闻言,先是对着墨龙长老深深一躬,随后才细细打量起手中瓷片,良久才低声说道:“是了,这瓷片稍显粗糙,又如此厚实,想来应该是我家正厅门前盛雨的那口大缸上掉下的碎片。小时候,我可是最喜欢躲在那口大缸里……学生洛晨,多谢长老!”

说着,洛晨又是一躬,墨龙长老急忙将他扶起,温声说道:“不必了,这瓷片已经打了孔,不穿根绳进去反倒别扭了,这根绳就送你吧……”

墨龙长老手掌一翻,只见一根五色绳正放在手心,洛晨抬手接过,穿在圆孔中,正像个护身符一般,墨龙长老欣慰一笑,说道:“这绳子乃是五色绳,虽无甚大用,然白日提神醒脑,夜间温养神魂,可避灾祸,免病痛,我等用它不着,送给你倒是正好。”

洛晨心下感激,将瓷片贴身戴好,这瓷片不显冰冷,只觉温热,贴在身上竟是说不出的舒适。洛晨面向四位长老,跪于地上,扣了三个响头,说道:“四位长老先是教我读书识字,后又传我符道法,带我踏入道门,此番恩情,洛晨生生世世,没齿不忘!”

神笔长老哈哈一笑,说道:“我等不过是看你有仙缘,所以才传你些须道法符,这大道万千,殊途同归,以后的路,还是要你自己走才算数。好了洛晨,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走了,哈哈哈,想我神笔长老在这江城活了这么多年,也是撒手人寰的时候了。”

四位长老相继离开,回到宗门,自是不能让凡人知晓。对此四人早有定计,只消略施小术,留下一具伪造尸身,让众人以为他们年事已高,死于学宫之中,借此掩人耳目,方可从容离开,故而神笔长老才有这么一句话。

墨龙长老闻言,上前一步说道:“师兄先行一步,过不几日我等也自回宗门,待到修成真人,咱们兄弟四人再一同把酒言欢!”

神笔长老大笑道:“正是如此,墨龙,云纸,玉砚,后会有期!”

说罢,两张隐身符激发,神笔洛晨二人身形倏然消失,随后只听堂中一阵风声,便是二人已然远去了,墨龙三人自去神笔屋中,静候片刻,便将神笔长老仙逝的事情传扬出去。这等大事一出,学宫上下顿时乱作一团,大家俱都悲痛叹息不提。

却说这神笔长老带着洛晨,起落之间径直出了江城北门,往云山而来,这云山乃是江城城北一处风景绝佳之地,只要爬上山腰,重云叠嶂,千姿百态,实乃世间奇景,洛晨之前前往华都之时也曾路过此地,还曾有一番百闻不如一见的感叹。此时故地重游,洛晨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可是神笔长老却是半分都没有停留的意思,带着洛晨直上山顶。

此时正是云山风景最美的时节,山腰处多有游人观景。这云山从山下到山腰地势平缓,可从山腰到山顶却是直上直下,险峻无比,故而山顶并无一人,洛晨被神笔长老带着,腾云驾雾登上山巅,小心翼翼走到悬崖边上,放眼望去,这云海晴空比在山腰看去更多出几分磅礴之气,只见那

“万丈云海横惊涛,日出东极起狂潮,山腰安知山巅景,欲穷寰宇且登高!”

神笔长老飘然立于洛晨身边,大笑说道:“这云山山巅才是观赏云海的绝佳妙地,在此处看过云海,回到山腰只觉了然无趣,景色竟不及这山顶之万一!”

洛晨闻言,不由点头称是,这山顶奇景,令人观之心生豪情,宠辱皆忘,恨不能生出双翼,在那云海之中飞腾戏浪,遨游天地。

二人在这山巅之上观赏云海,直到了日上三竿方才收回目光,此时洛晨忽然一拍脑袋,看向神笔长老:“长老,您不是说要带我去人宗的么?我只顾观赏这奇景,却是把正事忘了,咱们这就启程如何?”

神笔长老笑道:“放心,此时人宗就在眼前,不消多久就能抵达,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洛晨闻言,转过头朝四处瞧了瞧,只见这山巅不过数十丈方圆,高低起伏不平,怎么也不像是有路的样子。神笔长老见洛晨这副神情,淡然说道:“别看了,别说道门三宗,就算寻常小门小户也都自成一界,哪里是凡间之人能看见的?”

神笔长老这般卖关子,洛晨如何不好奇,开口问道:“那这三宗到底在何处?莫不成偌大宗门竟如这山顶清风一般,如影随形,无处不在么?”

神笔闻言,抚掌笑道:“哈哈哈,不错不错,虽然你不过信口胡言,但却是蒙对了,这三宗的确是无处不在,可若非有机缘之人,纵然日日打从门前过,也别想拜入道门成仙身。”

说着,神笔长老手掌之中灵气汇聚,只听八方风来,呼啸有声,不多时竟在这无所依凭的山巅之上铺出一条五六人宽的小路。神笔长老踏上道路,回头对洛晨说道:“你且上来,这道路不比凡间之路,用不得疾风符,只能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咱们且行,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洛晨闻言,不疑有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这灵气汇聚的道路之上,只觉得脚下坚硬,和乡间道路没什么两样。神笔长老微微一笑,当先朝前走去,洛晨急忙跟上,没走出几步只觉得周遭景物慢慢变化,什么山巅云海俱都不见,只有葱郁树林生于道路两旁,前后隐有雾气,看不真切。

神笔长老一面朝前走,一面说道:“洛晨,你此时感觉如何?”

洛晨心下细品,半晌才说道:“长老,我素来不喜雾气,只觉得这雾气之中总藏着什么不祥,可是眼前的雾气却并未给我半分惴惴之感,不知这是为何?”

神笔长老点头说道:“这条路乃是通往人宗的入口,名叫无归路,路上雾气实乃灵气所化,你此时虽不能引灵存于丹田,但也能操控灵气,故而心下平静,自然不会觉得惴惴难安。”

“无归路?长老,不知这条路为何要取这么一个名字?”

神笔长老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淡然说道:“这我也不知,只知道这名字是我宗掌门了尘上仙取的,至于其中有何深意,却是捉摸不透。在我看来,修仙一途,一旦踏入,便是再也做不得凡人,入不了红尘,仙途一开,一去无归,或许这就是无归路这三个字的来由。”

洛晨闻言,沉思片刻,忽然问道:“长老,人宗入口叫无归路,天宗和地宗也是如此么?”

神笔长老似乎对这个话题分外感兴趣,直接说道:“非也,人宗入口叫无归路,咱们只要沿着这条路走过去就能到达人宗,天宗入口名叫晚来风,乃是一阵无常之风,入宗之人被风裹着,落地便回到天宗,至于地宗……呵呵,地宗入口叫做绊脚石……”

洛晨一听这个名字,也觉有趣,不由接道:“难道这地宗入口是一块小石头不成?”

神笔长老摇摇头:“哈哈,有趣就有趣在这里,那绊脚石比人还高,谁会被它绊了去?地宗之人入宗只需念动法诀,这绊脚石自会出现,从前头绕到后头,便可回到地宗。天宗人宗回到宗门里都需要一点时间,可唯独这地宗,只消走几步即可,当真古怪呢……”

神笔长老不过玩笑,可洛晨在听见“晚来风”,“绊脚石”,“无归路”这三个名字的时候,心中却是隐隐有所感悟,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清楚,一时间心随意动,只沉默不言,低头跟着神笔长老朝前走。神笔见洛晨不语,也就不再说话,二人闲庭信步,朝着这无归路深处慢慢走去。

又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洛晨忽觉耳边隐有鸡鸣犬吠之声,不由得心下诧异,抬头看时,却是惊得目瞪口呆。眼前没有什么仙门庙宇,高堂宫殿,竟是一座小村庄,只见两只黄狗,隔墙逞凶露尖牙,三只野鸡,笼上一跃蹬檐瓦,小院之中,华发老者闲捧卷,烟柳树下,垂髫小儿煮新茶,这真是樵夫砍柴浑不倦,绣娘捻针刺杏花,古楼半旧炊烟袅,鸡犬相闻百姓家。

洛晨正自迷惑,只见一名七八岁的小童已然走到面前,这小童生得粉妆玉琢,甚是招人喜爱,虽身着粗麻布衣,但却自有一股出尘味道隐在眉宇之间。只见小童在神笔长老面前站定,盯着他打量了一阵,忽然拍手笑道:“哈哈哈,好好好,我观小师弟体内灵力满盈,心境稳固,想是已然摸到关窍,准备登堂入室了?”

神笔长老微微躬身,笑着说道:“师兄果然是目光如炬,我这次入世历练,斩妖除魔,也颇有一番际遇,此时回来正是要晋升真人境。”

小童闻言,笑得更为灿烂,也不多言,而是看向了旁边的洛晨。这洛晨没想到堂堂人宗竟是这般光景,一时间愣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小童倒也不着急,就这么天真烂漫地瞧着洛晨,眼中隐有微芒,这正是“高堂庙宇住凡体,孤村陋室有真仙”,究竟不知这小童是谁,洛晨又作何区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37回 入仙村小童扛少年 见尊师真人察秋毫

上回说到,这神笔长老带着洛晨一路掠出江城,来到这云山顶峰,洛晨从峰顶俯瞰云海,只见重云叠浪,旭日初升,一片壮阔风景。随后神笔长老以灵气做路,带着洛晨从云山山巅进入人宗,只是没成想这人宗竟全无庙宇宫殿,只是一个群山环抱的小村庄。洛晨正惊诧间,一名七八岁的孩童走来,与神笔长老闲话几句,便看向一旁的洛晨。

洛晨被这孩童瞧得手足无措,只得看向一旁的神笔长老,可是神笔长老却只微笑不语,反而转头望向村外青山,似乎那青山之中有什么天材地宝一般。小童看了半晌,嘿嘿一笑,这才跳着说道:“师弟,你带的这个少年天赋不错,也颇具灵根,只是心中执念太重,只怕修道修道,修着修着就就入了魔道呐!”

洛晨此时不过**凡胎,也不知这魔道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但从这孩童语气听来,定不是什么好话。虽说此地乃是仙门,其中之人必都是修仙之人,但洛晨终归心下不忿,再加上此时他还是按照凡间的习惯看待外界,竟是没把这孩童放在眼里,弯下腰说道:“这小孩好生无礼,你我素不相识,你怎么就说我入了魔道?你家大人没教过你行止礼仪么?”

一旁神笔嘴角不由得抽了抽,眼中笑意明显,但依旧没有张口说话,只是把头转了回来,一副坐看好戏的神态。

孩童看着洛晨,小手微微一掐,脸上顿时浮现一丝古怪的神情,继而笑道:“你我虽素不相识,但我却知你日后必遭魔障所扰,心火一起,灵力就如那浴火钢刀,必让你受尽锻骨焚筋之痛!嘿嘿,少年人,听我一言,快快转身,踏上无归路,回你的凡间,过你的余生去吧!”

洛晨见这黄口小儿居然如此咒骂自己,心中不由火起,还未来得及开口,这小孩却抢先说道:“嗯?你体内居然有灵气流转,看来仙缘不浅呐……只可惜,仙缘再多,也架不住一个心魔,只怕到时候,你这百年难遇妙仙根,却成了万载不尽索命劫!”

此时洛晨已然气得说不出话,可对面是个小孩,自己又不能动手,神笔长老这会终于开口说道:“洛晨,这位乃是我的师兄八岁真人,你别看他眼下只是个八岁孩童的模样,实际上已然快两百岁了,只不过因为他就喜欢把自己变成这么一副样子,所以师傅也才给他起了这么一个道号。”

这八岁真人似乎对自己的道号十分不满,没理会目瞪口呆的洛晨,当即嘟着嘴说道:“什么破玩意,师父那没成算的,一天到晚除了砍柴就是两眼一闭,瞎给弟子起道号……你你你,你现在要冲击真人境,看我不撺掇师父给你好好起个大名!”

神笔长老得意一笑,却是没继续在道号上多做纠缠:“哈哈哈,师兄,你就别说笑了,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回来了没?我正想带着洛晨前去拜见,若是运气好,就让咱们师父直接把洛晨收了吧。”

八岁真人瞥了洛晨一眼,转过身看看天嘟囔着:“嗯,师傅这会应该回来了,走吧,但是收不收我说的可不作数……”

三人从村口向着村中走去,只见村口一棵高大梧桐,冠如华盖,枝繁叶茂,绕过四五人合抱的树干,只见一口水井紧贴着树根,好悬没长到树干里面去。石砌的井口成八角形,虽然光滑平整,一丝灰尘皆无,但洛晨却总觉得这井口之上写满的玄奥符文,这些符文只在余光之中,若正眼视之,则又空无一物,正诧异间,忽见八岁真人走到自己面前,抱胸说道:

“那井中之水甘甜清冽,若是想喝,待会你自己提个水桶来,撑死都没人管你,不过这会腿脚却是麻利些!”

八岁真人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小手,在洛晨腰间一抹,别看这一抹风轻云淡,其中却蕴含一股柔力,洛晨只觉得身体自动,竟是不由自主就被八岁真人给扛了起来,心中一惊,顿时手舞足蹈,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被一个八岁孩童举着走,好不滑稽。旁边村舍里的孩童老者,樵夫少女瞧见了,俱都哄笑起来,连那争吵的黄狗,跳梁的野鸡都跟着凑起了热闹,叫个不停。

洛晨见状顿觉难堪,但眼下四脚朝天,竟怎么都挣不脱,只盼这小孩快点找个房舍走进去。可是八岁真人此时却又不急了,在村落中闲庭信步,东打个招呼,西吹个口哨,急得洛晨满头大汗,三人在村中弯弯绕绕直逛了有一顿饭的功夫,八岁真人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在一座屋舍前停了下来,随手把洛晨扔在地上。

洛晨堪堪站稳,没好气地瞪了八岁真人一眼,抬头看去,只见眼前一座简陋木屋,一片木板做门扉,两张破布当窗帷,三尺枯枝搭栏槛,四根横梁分南北,只听那斧剁声声千斤力,根断枝折白屑飞,不喜烹茶观笔墨,只爱横刀草上飞,一抹白刃斩枯木,两根麻绳捆一堆,晨兴放歌孤身去,黄昏浅唱独自回。

八岁真人走到这简陋木屋门口,抬起手来毕恭毕敬地敲了敲门,可屋内的伐木之声依旧不紧不慢,一点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八岁真人此时背对洛晨,也不知脸上作何表情,只抬起手来又敲了几下,木屋之中依旧无人应答。

这时站在后面的洛晨心下忽然一惊,只见八岁真人缓缓放下手,肩头耸动,似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猛然分开双脚,两手叉腰,竟是摆出一副泼皮无赖的姿态,一嗓子吼了出来:“得柴你个没正经的,我在这敲了半日的门连个影都没有!你再不出来我直接一把火烧了你这狗窝!”

这一句话动用灵气,声传百里,但这村中之人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并无人理会,就算偶尔有人看过来,那也是为了瞧瞧被八岁真人扛了一路的洛晨。

这一嗓子下去果然是立竿见影,破旧的木门倏然打开,露出里面光景,八岁真人当先踏入,神笔长老也急忙带着洛晨走进木屋之中。这木屋中只有一张破竹床,上面枕头被褥全无,一个破土灶,内里半点火星不见,一名粗麻布衣,双目细小,面相市侩的中年男子正将一截圆木放在地上,手中柴刀一挥,圆木便从中被劈成两半,断面平整光滑,倒像是用砂纸打磨过一般。

这屋子虽简陋,但却满是木香,沁人心脾,洛晨踏入屋内,只觉得心神清静,灵台空寂,竟有一股飘飘欲仙之感。此时男子将劈开的木头放在一边,对一脸怨念的八岁真人是瞧都不瞧,反而看着神笔长老,摩挲着下巴,说道:“嗯……灵力满盈,心境平稳,凡劫也已然过了,不错不错,打算何时闭关?”

神笔长老躬身说道:“师父,弟子此次回来正是要一鼓作气,冲击真人境,所以明日便打算进山闭关。另外,此次入世历练,弟子发现一名少年颇有仙根,更是自悟观星引灵之法,所以便将他一并带回,想引他拜入人宗门下。”

中年人瞥了洛晨一眼,却是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淡漠说道:“嗯,这道童晋级真人虽难度不大,但却是登堂入室之关键,过程虽无甚凶险,但其中感悟体会却是日后成道根基,切不可大意,为师这就传你一套清心诀,今夜你就细细参详,晋级之时口中念诵,可保灵台清明,不坠魔障。”

说着,男子手中柴刀一挥,一缕白芒倏然射进神笔长老紫府,只见神笔长老双目微闭,半晌才又复睁开,跪于地上,恭敬说道:“多谢师父赐诀……师父,这少年名叫洛晨,乃是……”

这边话音未落,中年男子直接打断道:“行了行了行了,那个啥,赶紧走吧,等你成真人再来找我,至于道号……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懒得起了,这个什么少年我是打死也不收,走走走走……”

八岁真人本来还指望师父给神笔起一个比自己更难听的道号,谁知师父居然一反常态,正沮丧间,忽又听闻师父不愿收这少年为徒,顿时又洋洋得意,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向神笔长老,这神笔长老没想到师父会这般决绝,一时间不知所措。

洛晨见状,心中竟不由得升起之前华都殿试的情景,想着之前中了血咒,以至于殿试失利,此时却再不能重蹈覆辙,所以竟上前一步看着中年人,平静说道:“敢问这位仙人道号?”

中年男子这才慢慢看过来,一双小眼打量木头一般把洛晨上上下下瞧了个遍,随后才奸笑着说道:“我乃人宗得柴真人,你叫……你叫洛晨,怎么,有话说?”

洛晨微微一笑,淡然说道:“无他,只是见方才您句句坚决,不肯收我为徒,倒好像我是个克死师父同门的扫把星一般,所以才心中好奇,想问问仙人到底为何拒绝于晚辈?难道是晚辈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一番话下来,得柴真人反倒愣了愣,随即笑道:“你这小子倒是不要脸,还能问出这种问题来。好,既然你问了,那我就说与你听,别说什么扫把星,就是天煞孤星来了,只要我乐意,也敢收入门墙,保管叫他一不克师父,二不伤同门,至于你么……嘿嘿,你这仙缘的确不浅,可是天中天庭黯淡无光,乃是父母双亡之相,而且这相中藏劫,此时虽已劫终,然心魔深种,执念盘桓,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修道之路艰难无比,嘿嘿,这等赔本的买卖,我才不做呢!”

洛晨闻言,面色不愉,难道自己追怀亡故父母还不能修道了不成?刚要开口反驳,这得柴真人忽然手掌一动,旁边一根两尺圆木飞到面前,一刀劈下,圆木四分五裂,得柴真人随手将被劈碎的木头扫到一边,继续说道:“若你只是思念父母,这点杂念尚且不碍事,可是……呵呵呵,我且问你,你为何修道?”

这个问题普普通通,可是洛晨脸色却是微微一变,他本想说出一些惊人见地,可在眼前这中年男子的目光下,洛晨心下能想起来的却只有修成道法,打败鬼婆,随后救出蓝心,而后再效仿入地府夺回父母魂魄的天宗掌门紫薇上仙一般,将自己父母的生魂一并寻回,随后迎娶蓝心,陪伴父母,红尘之中,尽享阖家团圆之乐。

这些念想不过一闪而过,可得柴真人面上却露出一丝嘲讽之态,眯着眼说道:“现在你可知道我为何不收你了?你道心不正,留恋红尘,此时不过是为了与人争勇斗狠,热血上头所以才想拜入道门,殊不知你这一时莽撞生于俗念,也必灭于俗念,等到万念俱灰之时,你的道心又将凭何而存?失了道心,你的道行又将凭何而生?”

洛晨没想到自己瞬间心思竟被这得柴真人看了个清清楚楚,只是却不愿服软,紧紧攥拳说道:“我自修我的道法,谁说没了道心,道行会烟消云散?”

得柴真人神色一冷,哼了一声说道:“没错,道行即成,一时三刻自然不会散尽,然道心湮灭却只在须臾之间。世上道途千万,本无正邪之分,善恶全在一心。若是失了道心,一身本领放任自流,再无拘束,迟早会走上嗜杀喋血的魔道!嘿嘿,所谓走火入魔,走的可不是灵气,而是人之本心!洛晨,你心魔深重,入道如入魔,话已至此,你说我还会收你不收!”

一番话简直如晴空霹雳,将洛晨里里外外穿了个通透,立在原地只觉遍体生寒。自打遭逢变故,他便将拜入道门当做自己的退路,想着仕途不济还能做个神仙,也足有自傲的资本。谁知此时退路倏忽之间变成了无底深渊,自己恍如悬于半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时间华都狱中光景,洛府成片废墟,蓝心形销骨立,诸般过往历历在目,洛晨只觉胸口疼痛,如万箭穿心,却又只得强自忍耐。

此时神笔长老在侧,见洛晨失魂落魄,心中不忍。他原本也知道洛晨心魔颇深,可却不相信真如师父所说的那般,洛晨一入道途必会入魔,当下上前言道:“师父,既然您不愿收洛晨为徒,弟子便带他去拜访其他师叔师伯,这偌大人宗,洛晨天赋出众,又怎么会没有一人愿意收入门墙?”

谁知这得柴闻言,哈哈一笑:“你去吧,满村上上下下随你问去,若有一人愿意收他为徒,我就送洛晨一本剑谱当做入门之礼!不过我且告诉你,你这次回来可是要冲击真人境的,无论是何境界,第一次冲击至关重要,这孰轻孰重,你自己权衡吧!”

神笔长老微微一叹,终是没有再说话,带着呆愣的洛晨走到屋外,说道:“你却莫要灰心,师父他老人家就是这般,听风就是雨,什么事都喜欢朝大了说,你虽心有魔障,也不是不能进入道门,只是这日后修炼之路上要多吃些苦头罢了。”

洛晨闻言慢慢抬起头来,刚要说话,却只见八岁真人从屋内走出,看着神笔长老说道:“师弟,你且去参悟师父交给你的清心诀罢,至于这洛晨,我自会带他去拜访各位师叔师伯,也会从中劝解,但能不能入门,就看他的造化了。”

神笔闻言,刚要说话,只见八岁真人摆了摆小手,说道:“你却不要和我争,这些年你入世历练,对于宗内各位师叔伯早就生疏了不少,我日日在这村中闲逛,到底比你说得上话。放心,洛晨交于我,你自去冲击真人境,若终是没人肯收,我也会把洛晨留在宗门之中,等你出关再做区处,眼下你却速速参悟清心诀,这边有我,你只做没有这么一回事,安心闭关便罢了。”

洛晨此时虽心中纷乱,却还没糊涂到连轻重缓急都看不清楚的地步,当下说道:“长老,您就先去闭关吧,我随这位师兄在村中拜访各位仙人就是了,若因为我而让您晋升真人受阻,就算有人愿意收我为徒,我也断然没脸在这人宗之中待下去了。”

神笔长老虽挂心洛晨的事情,但眼下自己的心境状态都是上佳,错过了可就不知何时才能有下一回了。正矛盾间,听得洛晨此言,心中宽慰,说道:“也好,洛晨,你只管随师兄前去拜访各位师叔伯,若是终未能成,等我出关,大不了再带着你拜访一圈,我就不信,你天赋非凡,又有观星引灵之术,还拜不到一个师傅不成!”

说罢,神笔长老又叮嘱洛晨几句,这才离开村落,前往村外山中寻找洞府闭关去了。八岁真人对于刚刚洛晨的话颇为满意,随即说道:“人宗之中,只有到达真人境圆满或是突破真人境的修士才能盖起一间自己的屋舍或是收徒,这村中眼下有一百二十三间房舍,刨去我师父那一间还有一百二十二间,我且带着你从头走起!”

言毕,孩童模样的八岁真人便带着洛晨,从村口开始挨家挨户地前去拜访。不多时已近黄昏,村落中炊烟袅袅,静谧祥和,二人身影被晚霞余晖映得足有几丈长,这正是“道心之中隐魔障,踏遍仙宗觅良师”,究竟不知这人宗之中谁会收了洛晨,且听下回分解。

第38回 连受挫夜拜寂真人 卧草亭孤心生魔相

上回说到,这神笔长老的师兄八岁真人带着洛晨前来面见师父得柴真人,谁知得柴只问神笔晋级真人一事,对洛晨视而不见。洛晨心中不忿,追问之下,得柴说出一番话来,直指本心,洛晨一时间心神动荡,不知所措,退出屋来。神笔此时晋升在即,幸得这八岁真人愿意带他拜访村落中其他修士,于是二人就从村口走起,一家家拜访不提。

转眼晚霞渐散,夜空繁星点点,草间蝉鸣声声,八岁真人正与洛晨坐在一间幽静小院门外。此时洛晨面色沮丧,双目无神,从黄昏到现在,八岁真人带着他从村头走到了村尾,所有屋舍都拜访了一遍,但却没有一人愿意收洛晨为徒。人宗其他人有的就如得柴真人一般,直言不讳,开门见山,有的则旁敲侧击,蜻蜓点水,但说到底却都是一句话心障深重难开悟,一入道门终化魔。

八岁真人嘴里叼着一根草棍,百无聊赖地上下晃动着,随即看了一眼身后的小院,说道:“洛晨,村子里的所有房舍,除了身后这一间,咱们可都拜访过了,这里面住着的是一位刚刚修到真人圆满之境的师父,今天你要是累了,这最后一间咱们就等着明天再来。”

洛晨闻言,微微抬了抬头,这人宗之中天地灵气充盈,时时温养,哪有那么容易累?只是无论真人飞仙,那都是眼光毒辣,见识广博之人,洛晨的心境在他们面前根本就是一览无余,每拜访一位仙人,洛晨心中伤痕便被揭开一次。这一路拜访下来,此时洛晨只觉心灰意冷,满眼都是父母蓝心的身影,自己孤苦无依,命途多舛,虽神完气足,但终归是郁郁不欢。

八岁真人见洛晨低着头不答言,便拿着草棍在他脸上戳了戳,说道:“哎哎哎,去不去你倒是说个话啊,你要是不去了我还要回去睡觉呢,赶紧的赶紧的!”

洛晨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忍下心中酸楚,抬起头来说道:“走吧,反正就算明天再来结果也没什么两样,倒不如今天一口气把这人宗全都走遍,也省的夜里悬心!”

八岁真人闻言,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先告诉你,这屋里住的师父道号只是一个寂字,大家都唤她做寂真人,一年前才到真人圆满之境,此时却还没有收徒,走吧,咱们且进去。”

说罢,八岁长老便走到小院门前,二人推门而入,只见这院中搭满葡萄藤,这藤蔓纵横交错,在院子中央交织出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摆着一只玉瓶,瓶口上方正有一根细细碧藤垂下,越往尖端颜色越是通透,一滴清澈汁液堪堪挂在藤尖,却并未掉落,看得人心焦不已。

“八岁小儿,此时深夜,你带着一个凡人到我这来,所为何事?”二人刚走到离桌子还有两丈远的地方,一个清幽冷淡的女子声音忽然凭空而生。其音寒凉,拒人于千里之外,八岁真人尚可,洛晨听在耳中却只觉得遍体生寒,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八岁真人闻言立时站定,恭敬说道:“寂师叔,我师弟此番归来冲击真人境,带回一名少年,颇有仙根,虽无修为,但却已然能观星引灵,施展符,他欲拜入我人宗,所以师侄此番带他前来拜访,不知师叔……”

这边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影飘然出现在二人面前,只见她细眉尖若蹙,眸寒如冰雪,一条粗布绾青丝,两只素手凝白玉,麻袍简陋,不掩一身仙骨,素裙陈旧,奈何步履出尘。闲时笔墨抒胸臆,自培黄土种灵根,不屑钗环妆粉黛,美丑胖瘦自随分,一朝丹田通紫府,斩去俗缘入道门,本心不移身随性,证得大道见真人!

这寂真人若是光论相貌,也不过中上之流,算不得倾国倾城的美女,可是人家一身仙骨,气质超然,哪里能用凡俗眼光视之。纵然与百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子站在一处,这寂真人也定然鹤立鸡群,光是那言谈举止之间不经意流露的脱俗气质,便不是凡间女子能够模仿得来的。

寂真人慢慢坐在桌边的藤椅上,看着八岁真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得柴师兄又有弟子要晋级真人了么?明日你代我向得柴师兄道一句恭喜罢……”

八岁真人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说道:“多谢寂师叔挂念,话我一定带到,这名少年就是我那师弟带进来的……”

寂真人微微抬手,打断了八岁真人的话,一双妙目在洛晨身上扫了一遍,旋即说道:“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洛晨闻言,急忙弯腰说到:“仙姑,小生姓洛,单名一个晨,江城人氏……”

寂真人转过头去,看着悬在玉瓶上方的细细藤蔓,缓缓说道:“洛晨,我住在村尾,你此时既到了我这里,那么其他的师兄师姐你也应该都见过了罢……”

洛晨心中一颤,但这种事满也瞒不过,只得照实说道:“正是,八岁师兄已经带我将整个村落的前辈都拜访了一遍,这才到了您这边。小生父母双亡,得一知己又落入奸人之手,只望拜入仙门,不求双亲死而复生,只盼将我那知己救出,还望仙姑不弃收留。”

若是放在最初,洛晨是决计不会说出这一番话的,可眼下在这人宗之中拜访了一圈下来,虽然各位前辈的说法听上去都十分刺耳,但洛晨一遍一遍地听下来,也在其中隐隐摸到了门槛,心性一动,这言语行止自然也就随之而动,只是这会洛晨自己还没意识到罢了。

寂真人闻言,抬起眼来,又把洛晨打量了一遍,绣眉微皱,半晌才摇头说道:“你心性高傲,恃才而骄,此时既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也算你没白来一趟人宗。只是眼下你虽隐隐自知,然魔障深重,并非单单明心见性就能消解,非得杀戮流血不可,我若今日引你入道,来日心魔一生,不但生灵涂炭,连你自己也会遭受心魔噬体之痛……洛晨,你虽有仙缘,也怀仙根,然终不能入仙道……”

虽然心中早就有所准备,但此时真的被拒之门外,洛晨还是觉的心下一阵空落。八岁真人正要再说点什么,寂真人已然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随即伸出手来,捏住玉瓶上方的藤蔓,倏然一甩,藤蔓上一滴透明液体飞射而来,直接流进了洛晨口中。此时洛晨满心失落,忽觉一点冰凉钻进嘴里,也没有细想,直接就给咽了下去,待到反应过来,却发现旁边八岁真人脸上竟有一丝嫉妒。

寂真人身影化作流萤,消失不见,清冷的声音从周围传来:“这是我种的葡萄藤上所凝露水,名唤夜光,能延年益寿,增福避祸,今日送你一滴,明日早早离开人宗,回凡间去吧……心魔虽深,若你不去修行,它也难把你怎样,待到这一世了结,前后皆忘,心魔自解,彼时若是有缘,再入仙门不迟……”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洛晨自然也不愿再多做纠缠,再说此时寂真人连个影都没剩下,他总有千般理由,万种借口,却要找谁说去?站在原地思量一番,只觉心中失落更甚,洛晨苦笑一声,转头对旁边的八岁真人说道:“八岁师兄,你且先回去吧,顺便问一句,这人宗之中有没有什么去不得的地方?”

八岁闻言,自然明白洛晨的意思,随口说道:“有啊,不过你也不必在意,你一个凡人,别说禁地了,若是没有我带着连村中院落都进不去。整个人宗随你逛,你若真能误打误撞跑到禁地里去,说不定看守禁地的师公师祖们一开心,直接就收你为徒了,也省得你在这丧着个脸。”

说着,二人走出寂真人的小院,八岁真人仰头看着洛晨,说道:“洛晨我可告诉你啊,本来我是想带你去师父那边睡一晚的,既然你想在宗中逛逛,我也不拦你,可你若是半路后悔,那就只能露天席地了,此时尚且温暖,到了后半夜也是挺冷的,你可想好哈!”

洛晨微微一笑,不以为意,说道:“八岁师兄尽管去便是,如今我满腹心事,睡也是睡不着的,这人宗夜景倒好,比江城还好,江城灯火太过明亮,倒把星光掩了去,眼下我只想找个地方静静看会星星,八岁师兄,这村里可有亭子什么的?”

八岁真人随手一指:“喏,那不就是。”

洛晨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小小凉亭正立在那里,厅中有一张石桌,三把石凳,洛晨心下一喜,待到回头之时,却发现八岁真人早已不见踪影,只有那稚气未脱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行了,看你的星星吧,我可是要困死了,明日再来寻你,顺便给你带点吃的,你要是饿死在我人宗,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洛晨呵呵一笑,浑不在意,独自走进厅中,就靠在亭柱上,抬头望天。此时已是深夜,村落中半点灯火皆无,夜空又无月亮,是以星光尤为灿烂,许多平时看不见的星芒眼下却分外清晰,反而把原本熟悉的星星都给盖了下去,一时间洛晨只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竟然连北斗七星都找不到在哪了。

洛晨看着头顶漫漫星海,顿觉有趣,三下两下竟然顺着亭柱爬到了亭子顶上。这亭子的天棚是用干草铺就的,躺在上面不觉刺痛,反而颇为舒服,洛晨就这么往天棚上一靠,瞪着眼睛在星空里东瞧瞧,西望望,也不找什么北斗七星,南斗六星的,就这么胡乱看了起来。

看星星也就看了,只是洛晨今日接连受挫,整个人宗竟无一人愿意收他为徒,心下失落,却是把自己观星引灵的本事忘得一干二净。此时天上群星闪烁,洛晨不知不觉就开始引灵入体,但不同的是,以往引灵,灵气注满关元,都会经由膻中穴,最后再到达紫府,可是眼下洛晨体内灵气成线,注满关元之后,竟然直接朝着紫府而来。

紫府本就是三魂七魄汇聚之所,此时被灵气注入,洛晨只觉得一阵强烈眩晕,随后眼中事物就忽然变得极为清晰,连远处地上小石头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这感觉还未持续多久,一阵火焰便凭空而生,火光之中隐有一座府邸,高低错落似曾相识,正是江城洛府,母亲秦月,父亲洛冲,知己蓝心三人站在火中,面露微笑,正看着自己。

洛晨心下一惊,悲从中来,抬起脚就要朝府中走去,秦月洛冲二人忽然被大火引燃,皮焦肉烂,声声嘶号,凄惨无比,洛晨心下大恸,急忙朝着洛府奔去,可是无论如何奔走,却无法靠近半分。此时父母二人已然被烧成两截焦炭,洛晨口不能言,泪流满面,而一旁蓝心不知何时已然面目全非,形销骨立,伸出枯瘦的手掌直接把父母二人拍得烟消云散,随后看向洛晨,鬼气森森。

“来人,将他给我打入天牢,受火斗之刑!”

只见火焰之中,楼阁崩塌,随后缓缓升出一座龙椅,威文帝端坐其上,逼视洛晨。此时蓝心容貌忽然复原,大火一扑,身上衣衫顿时被焚成灰烬,蓝心全身**,一步步走上龙椅,那威文帝哈哈一笑,将蓝心揽入怀中,二人便在洛晨眼前恣意欢愉。旁边不知何时又多了石江,石衿,平枫,郭石,秦月,洛冲,甚至还有润雨学宫四位长老,众人侍立在旁,看向洛晨,脸上或是嫉妒,或是失望,或是鄙夷,不一而足。

洛晨此时满耳都是蓝心发出的靡靡之音,只觉得悲伤渐散,杀意从生,恨不能饮天下人之血,食天下人之肉。此时洛晨躺在亭子上面,眼中尽是猩红之色,夜空灵力依旧源源不断汇入紫府,若是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洛晨便会迷失本心,堕入魔道,万一再惊动了人宗大仙,必会命丧当场。

就在这个档口,两道精纯白光忽从洛晨胸口和腰间同时迸发,胸口的光弱一些,正是墨龙长老送给洛晨的那片瓷片,腰间的光芒更为明亮,则是地宗秃头张送给洛晨的白雪碧心玉。只见这瓷片上灵力流转,横在膻中穴中,阻止灵力进入紫府,白雪碧心玉中八卦回旋,将洛晨关元穴中多余灵力尽数抽出,紫府魔障没了灵气支撑,顿时烟消云散。

心魔不但消耗灵力,更会抽取精元,壮大自身。此时洛晨脱得幻象,身体亏空,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从亭子上跌落下来,夜空星光璀璨,洛晨却是再无知觉,这正是“新伤旧恨难相忘,未入道门先成魔”,究竟不知这洛晨能否熬过魔障,人宗之中到底有没有人愿意收洛晨为徒,且听下回分解。

第39回 喂家禽洛晨感大道 引邪灵心魔入本源

上回说到,这洛晨走遍人宗,却无一人愿收他为徒,全村只剩下一间房舍没有拜访,这房舍主人乃是一名女子,名唤寂真人,刚修得真人圆满之境。然洛晨心魔太深,这寂真人思量一番,也只得拒绝,洛晨心灰意冷,在村中闲坐,不了误打误撞发动观星引灵,触动心魔,痛苦无比,昏死在亭下不提。

“哎哎哎,洛晨醒醒,什么地方不好睡,非得睡地上?”八岁真人此时正蹲在洛晨面前,拿着一根狗尾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怀里还抱着一个荷叶包。

洛晨被草上绒毛刮得痒痒,一个喷嚏直接把自己打得坐了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精神困顿,看向八岁真人的目光里满是怨念。

八岁真人见状,呵呵一笑,歪着脑袋说道:“我人宗之中灵气浓郁,别说你身强体壮,就算一个大病之人,在这露天席地睡一晚,也保管他病痛尽退,康复如初,可是我瞧着你睡了一晚怎么反倒萎靡不振,好像被人家揍了一顿似的?”

洛晨揉了揉鼻梁,没好气地瞪了八岁真人一眼,勉力站起身来,走到亭子中的石凳上坐下,脑袋深埋臂弯。八岁真人眼珠一翻,随即坐在洛晨对面,将怀中荷叶包打开,慢慢递到洛晨面前。

此时洛晨疲乏无比,正打算再睡一会,却猛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饥饿之感顿如排山倒海,从腹中杀将上来。洛晨慢慢抬起头,只见眼前一张打开的荷叶,里面放着两个馒头,雪白的馒头被从中切开,里面夹着黄澄澄的油煎蛋和几片鸡肉,蛋香肉香混合了荷叶清香,竟让人食指大动,洛晨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探了出去,抓起两个馒头就往嘴里塞,八岁真人知道洛晨此时心下难过,也就没有戏弄于他。

洛晨抓过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只觉口内生津,这馒头松软,应是新麦磨面,煎蛋嫩黄,当以豆油烹调,鸡肉肥美,必食仙家稻谷,荷叶清凉,灌以玉露琼浆,这正是龙肝凤髓悦口舌,五谷杂粮填肚肠,饱腹珍馐不知味,饥馁粗茶也觉香。

须臾之间,两个馒头下肚,洛晨捧着荷叶,只觉唇齿留香,心下安稳,不由得就打了个饱嗝。八岁真人见状笑道:“你这会气色倒是好了不少,但方才怎么那般萎靡,就算是饿,也不至于饿成那副狼狈样子!”

洛晨腹中有粮,精神也好了许多,思量片刻,说道:“昨夜我看这村中夜色倒好,于是就爬到这亭子顶上观赏,谁知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只梦见漫天大火,我在其中狼狈逃窜,估计是从亭子上跌了下来,所以才躺在地上……”

八岁真人听罢,心中一动,问道:“洛晨,你身怀观星引灵之术,会不会是昨晚不知不觉间,引灵入体,所以才这般疲惫?”

洛晨摇头苦笑说道:“八岁师兄,我虽能观星引灵,然却不能存储灵气。一味引灵,轻则腹痛如绞,重则爆体而亡,若是我真的整夜引灵,此时只怕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说话间,八岁真人早就运灵于目,将洛晨体内看了个通透,只见此时他经脉如常,体内并无一丝灵力,虽神完气足,然困顿虚浮,也绝非伪装。无论是谁,修为越高,心魔越强,似洛晨这**凡胎,心魔充其量也不过让他变得暴躁敏感些罢了,断不会出现眼下的状况。八岁真人心下狐疑,却又瞧不出什么破绽,只得暗暗为洛晨打入一道灵力,看明日如何。

此时村中已然有人走动,洛晨心下好奇,出声问道:“八岁师兄,你们平日在这村中都做些什么?难道就只有喂鸡养狗,砍柴刺绣?”

八岁真人从石凳上跳了下来,叉腰说道:“谁说的,小儿煮茶,老者读书,养荷花,逗金鱼,耕种收获,家长里短,油盐酱醋,哪个不是事情?你以为这村落之中就真如你想得那么清闲?就如你今天早上吃的这馒头,若无人耕种,无人磨面,无人养鸡取蛋割肉,无人种豆榨油,你吃什么去?”

洛晨被八岁真人一顿抢白,弄得好不尴尬,好不容易等他说完,这才接道:“我不是说这些,我是说这里既是仙宗,难道仙宗弟子就不用修行道法?就不用修持本心啥的?”

洛晨这句话说得颇为大声,周遭路过亭子的村民纷纷侧目,随后哈哈大笑,摇头摆手而去,步履之间自有仙风道骨。洛晨看着三三两两的村民慢慢出村,一时间竟是看呆了,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细细想来却又千头万绪,无从想起。

这八岁真人站在一旁,见洛晨若有所思,心道这少年果然天赋灵根,只看见人宗诸位弟子行走步态便有所感悟。然而这灵根之前隐而未发,直到洛晨经历劫数,华都入狱,家宅遭焚,一连串变故下来,灵根仙缘才得以显现。可是这灵根一显,之前诸般劫数却又化作心魔,一旦入道,心魔即生,又把洛晨的道途生生斩断,如此阴差阳错,着实可叹。

将心下的感慨收起,八岁真人拿起桌上用来包馒头的叶子,转身就要离开,洛晨此时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忽见八岁真人扑扇着荷叶正往远处走,不由得出声叫道:“八岁师兄,你这是干嘛去?”

八岁真人回过头来说道:“这叶子无甚大用,但是鸡鸭最是爱吃,我正准备拿了这叶子剁碎去喂鸡喂鸭,嘿嘿,这是个顶有趣的活计,你想不想来瞧瞧?”

八岁真人本就一副小孩模样,招人喜爱,洛晨被他这么一说,心下好奇,刚踏出一步,却又把脚收了回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八岁师兄,这……你师父得柴仙人不是不愿收我为徒么?我这么过去会不会惹他不高兴?”

八岁真人闻言,随意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不过是带你去喂鸡喂鸭,又没说让他收你为徒,那老货一天到晚净想着砍柴劈木头,才不会理会这些小事呢,我说你到底来不来,你不来我可自己去了啊,过一会这荷叶蔫软,鸡鸭可就不爱吃了!”

洛晨听得此言,心下大定,迈开脚步就跟着八岁真人跑到得柴的木屋外面。这木屋看起来平平无奇,后面居然还有一方小院,里面鸡鸭鹅成群,更有一方池塘清浅,里面荷花正好,冷香扑鼻,当真赏心悦目,令人心旷神怡。

八岁真人得意一笑,走到一旁拿起一把小刀,三下五除二就把方才包馒头的荷叶切成了碎块。院子里一群鸡鸭鹅早就把他团团围住,八岁真人个子小,鸡鸭鹅伸长了脖子,刚好够着他的咯吱窝,一时间痒得他笑个不停,急忙撒了一把在地上,成群家禽方才低下头去啄食。

“洛晨,你从前可喂过鸡鸭?”八岁真人坐在木墩上,晃着两只小脚问道。

洛晨摇头说道:“不曾,但我在江城之时,学宫里常有流浪猫狗,我从家里拿来饭菜喂过它们,倒也颇为有趣。”

八岁真人闻言一笑,递给洛晨一把荷叶碎片,说道:“正是,这鸡鸭和猫狗差不多的,你且来试试看!”

洛晨见那些鸡鸭可爱,早就跃跃欲试,此时接过荷叶,就如喂猫狗一般,低下身子,摊开手掌,将一小堆荷叶放在鸡鸭眼前。这成群家禽把地上的荷叶分食干净,意犹未尽,正要再寻,忽见眼前多出一堆,顿时围了上来,咕咕唧唧地绕着洛晨的手掌啄个不停,洛晨只觉得手中又痛又痒,但也并未收回手来,直到荷叶已被众禽分食干净,这才起身,只见掌心被啄红了几处,倒是没有流血。

八岁真人把手里剩下的荷叶全都洒在地上,哈哈笑道:“这些鸡鸭见了吃的就撒欢,下嘴没轻没重,似你这般,必会被啄到的!”

洛晨看了看自己手心的红痕,半晌才说道:“我倒觉得这些鸡鸭虽没有灵智,然却知轻重,你看那鸡嘴尖锐,鸭嘴鹅嘴虽扁平无锋,但却密布细齿,我又没有修为傍身,它们只消稍稍用力,就能够切开皮肉,然这么会功夫下来,我的手上只有些许红痕,便足以说明它们纵然见食心喜,但也知不伤喂食之人。”

八岁真人闻言,对于洛晨仙根更是欣赏。所谓仙根,不过就是以一人之心,同万物之感,上至飞鸟流云,下至顽石走兽,凡所观者,无所不通,凡所见者,无所不悟。这洛晨不过拿着荷叶喂了一回鸡鸭,便有这般感悟,实在是道门一途不可多得的天才,难怪村里那些师叔师伯拒绝洛晨的时候眼中都有一丝惋惜不舍。

“洛晨,你今晚若是无处休息,我去和师傅说道说道,然你过来睡,可好?”八岁真人走到洛晨旁边,仰头问道。

谁知洛晨却是摇了摇头:“多谢八岁师兄好意,但还是算了,我在这村中睡得不错,不必再麻烦得柴真人,而且这人宗夜景颇为迷人,若是躲在屋子里,却着实浪费了。”

八岁真人闻言,也就没有多劝。当晚洛晨没有再爬上亭子上方,只坐在亭外观看夜空,随后心魔又起,只见漫天大火,父母俱被焚成焦炭,此番却是平枫霸占蓝心,其他人皆冷眼视之,凄惨无比,痛彻骨髓。幸得胸口瓷片,腰间白玉及时截断收取灵气,这才保住洛晨一命,使他不至于神志全失。

然心魔自古以来都是修真大忌,无孔不入,由念而生,即使白雪碧心玉再怎么名贵,也只能截断灵气,让心魔壮大得不那么快,却无法化去魔障。几天下来,洛晨就呆在人宗村落里等候神笔长老出关,白天帮八岁真人煮茶添柴,晚上却被心魔噬体而不自知,只觉越发困顿无神。八岁真人虽心下奇怪,然白日心魔隐迹藏形,全然无踪,难以发现,所以这心魔才得以盘踞紫府,恣意滋长,杀机渐露。

转眼洛晨来到人宗已有半月,这一天八岁真人不知是犯了什么错,被得柴真人拎到山里砍柴去了,晚上回村也没来找洛晨。洛晨和村里其他人又不甚熟悉,也说不上话,百无聊赖挨到晚上,只觉心下烦躁无比,浑身发烫,竟似火烧一般。

洛晨以为自己生病,未做他想,摇摇晃晃摸到亭子里,看着天上星星,不料观星引灵自行流转。洛晨此时并未睡去,却看见洛府起火,父母蓝心俱都坐在堂前有说有笑,好不真切,不多时大火已然烧着三人衣衫,三人犹自不觉,依旧在厅上说笑。洛晨心下大急,抬起脚来就要朝前面走去,谁知却走不动,口中欲要呼号,也发不出声音。

正着急间,却看见平枫郭石从火中厅外走进,每人手里举着一支火把,先是走到父母身后,面色狰狞可怖。洛晨心中悲痛,可是脸上却不由自主地做出同样狰狞的表情,只见平枫郭石二人将手中火把一探,父母头发顿时被烧着,不多时整个头颅皆已起火,身体抽搐,隐有“滋滋”之声传来,洛晨看在眼中,目眦欲裂,却无能为力,不多时,秦月洛冲二人双双倒地,灰飞烟灭。

平枫郭石二人杀死父母,又一起来到蓝心身后,手中火把不知何时竟变成了烧红的烙铁,平枫抓住蓝心的头发,猛地向后一扯,蓝心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头,正与洛晨四目相对,神情之中饱含思念。旁边郭石狰狞一笑,举起烙铁,狠狠按在蓝心脸上青烟四溢,皮肉皆焦,蓝心双目犹自看着洛晨,郭石忽然向这边望了一眼,哈哈一笑,竟直接将烙铁按在蓝心的双目之上!

“唔唔!”

洛晨口不能言,心如刀绞,只能发出一阵阵徒劳的闷哼。正在此时,又一个洛晨忽然从天而降,手持宝剑,斩落平枫郭石二人之头,随手一挥,蓝心容貌尽复,父母起死回生,洛府大火熄灭,随后堂屋忽然挂满红绫,张灯结彩,父母稳坐高堂,自己与蓝心跪在堂下,正是成亲之礼。

洛晨见状,心头一松,神志顿时涣散,此时那正在拜堂的洛晨忽然转过头来,邪魅一笑,沙哑之音忽然传来:“命犯天煞入红尘,害死父母换灵根,红颜舍生陪贱命,又欲修真屠世人!我为本心天真性,尔乃邪念是贪嗔,如今斩去心魔障,证得大道耀家门!”

那拜堂的洛晨本为心魔,此时却贼喊捉贼,反说自己是本心。这心魔见洛晨混混沌沌,神志已散,正是霸占肉身的大好时机,身形一动,手中长剑出鞘,直指洛晨紫府,这一剑下去,肉身丝毫不伤,但心魔却会成为这具肉身之主。

眼看着剑刃离紫府越来越近,洛晨腰间白雪碧心玉忽然一亮,八卦回转,挡在洛晨身前,将这一剑化去。然心魔此时志在必得,哪里就会放弃,自行运转观星引灵,那手中长剑一化十十化百,铺天盖地杀将过来,八卦阵再出,却瞬间就被漫天剑影斩成碎片,洛晨此时全无防备,等到剑影临身,那便是万劫不复。

“唉,尔等皆是洛晨执念,如今心魔作祟,你们却为何助纣为虐?”

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传来,漫天剑影猛然一顿,只见那堂中秦月洛冲还有蓝心忽然抬起头来,面露迷茫,似乎分不清这两个人到底那个才是真正的洛晨,此时清冷之声再起:“唉,你们纵然不知两人孰真孰假,但这一物,却应该认得……”

话音未落,一滴透明液体忽然从洛晨口中飞出钻进紫府,同时胸口那一片洛府中的碎瓷片光华大放。心魔被这光芒照到,顿时发出一阵凄厉嘶吼,倏然无踪,堂中洛冲秦月蓝心三人面露解脱之相,连带着整个洛府缓缓消散。这一遭洛晨险些被心魔占去肉身,此时浑身无力,幻象一消便昏死过去。

没过多久,一个女子身影慢慢走到洛晨身边,虚空一指便将洛晨悬在半空,径自走回小院。院门一闭,只听一声幽幽叹息,却不知藏了多少心思,这正是“心魔起处神魂灭,扫清紫府归寂然”,究竟不知这女子是谁,洛晨又作何区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40回 困心魔真人施妙法 寂寥界洛晨拜师尊

上回说到,这洛晨在人宗之中逗留,与八岁真人相处还算融洽,只是每逢夜里,心魔必会自行引灵壮大,如此半个月下来,洛晨只觉越发疲倦乏力。这一夜,心魔又起,洛晨终是抵挡不住,眼看就要被心魔斩灭元神,鹊巢鸠占,此时一女子出手,助洛晨挡住心魔,又将他带回院落不提。

却说这洛晨自打进了人宗半个月以来,每天晚上必被心魔所扰,只要闭上眼,那就是熊熊大火,家宅破败,父母蓝心俱都丧生其中。可这一回心魔受创,却是没再出来闹腾,洛晨只觉得耳边无声,心下不惊,一觉睡得安稳无比,待到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早就不在那村中草亭下了。

这洛晨缓缓醒来,发觉自己正睡在床上,身上盖了一张普普通通的素色薄被,既无花纹,也无装饰,房间里面也同样朴素无华,就如寻常村房一般,青砖砌墙,内镶门窗,地面皆以木板铺就,房间里只有一张书桌,一副书架,并非红木打造,看上去不过寻常木料,只是那木香清幽凝神,想来也自有妙处。

正打量间,房间门忽然被推开,只见来人眉尖若蹙,眸内含冰,自有孤高清冷色,独来独往愈出尘。洛晨定睛看时,正是那一晚赠了自己一滴夜光仙露的寂真人。这寂真人似乎已然知道洛晨醒转,漠然走到床边,三根玉指搭在洛晨手腕上,洛晨只觉得一阵寒凉从腕上传来,随后便听寂真人问道:“你此时感觉如何?”

洛晨闻言,不敢怠慢,当即说道:“寂真人,我自打来到人宗,夜夜都被噩梦所扰,不过这一回却是睡得无比安稳,所以此时精神也好了许多……”

寂真人面无表情,只微微点了点头,起身便走出了房间,漠然说道:“起来就到院子里,你已然昏睡了三天,八岁来找过你好几次了……”

洛晨没想到自己一觉居然睡了这么久,看着寂真人马上要走出房间,急忙问道:“真人,不知神笔长老……就是八岁真人的师弟可曾出关了么?”

寂真人一顿,随即说道:“他并非我的徒弟,出关与否我并不知,待会八岁来了你可自己去问他。”

说罢,寂真人便直接离开了房间,洛晨虽昏睡三天,却得天地灵气滋养,故而此时并不觉身体乏累,稍一用力便已然坐了起来,继而下床走出房间。这房间外面一条走廊,走廊中一共三间房,洛晨这一侧两间,对面一间,廊中明亮清雅,壁上挂着无名山水字画,韵味别致,典雅超然。

洛晨心下喜欢,便多看了片刻,这才走出门外。一出门来,只见八岁真人正坐在一张藤蔓织就的椅子上,寂真人则坐在院中藤桌旁边。见洛晨出来,八岁真人拍手一笑,说道:“洛晨,你这三天睡得安稳,我可是累得要死啊!”

寂真人见洛晨走过来,抬手一指自己对面的藤椅,示意洛晨坐下。八岁真人见状,在一旁挤眉弄眼,好不开心,洛晨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意,但看八岁真人眼下的状况,进山砍柴似乎只是小事一桩,随即问道:“八岁师兄,前几天你到底做了什么,才被得柴真人拎到山里去砍柴的?”

八岁真人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那是因为我之前让你帮我烧茶扇风,谁承想被师父发现了,结果他就说我偷懒,然后就把我拎到山里砍柴去了呗!”

虽然八岁真人看上去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洛晨终归有愧,歉然说道:“八岁师兄,这烧茶扇风我本以为是枝末小事,所以才会插手,不料却带累你被师父责罚……”

八岁真人摇摇头,跳下藤椅,说道:“行了,我那师弟,也就是你口中的神笔长老估计还要有半个月才能出关,你就安心住在寂真人这里修习道法,等到他出关,我自会告知于他。”

洛晨闻言,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后猛然愣住:“八岁师兄,你你你……你是说我住在寂真人这里……那那那……那岂不是说……寂真人愿意收我……愿意收我为徒了?”

八岁真人斜睨了洛晨一眼,没有说话,坐在桌边的寂真人却忽然说道:“你若是不愿,此时但可离去,我并不会强留。”

话随时这么说,但是此时洛晨又怎么会不愿,当下跪在地上,依照凡间的拜师大礼,磕了三个响头,高声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三个头磕下去,洛晨直起腰来,却只见八岁真人站在一旁,捂着嘴笑个不停,洛晨心下奇怪,随即问道:“八岁师兄,你笑什么?”

谁知这八岁真人只顾笑,也不答言,最后还是寂真人从藤椅上站起身来,淡然说道:“拜师大礼不是在这里行的,也没有这么复杂,道门之中没那么多繁文缛节,自然而然便是。眼下我既有心收你,你也愿拜我为师,那么我就不会出尔反尔,所以你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洛晨的小心思被寂真人直接戳穿,难免有些尴尬,正手足无措,寂真人忽而转向八岁真人,说道:“我听闻之前得柴师兄曾经说过,若是人宗之中有人收了洛晨为徒,他便赠送洛晨一本剑谱,可有此事?”

这件事确实是有的,洛晨初入人宗,神笔长老带着他见了得柴。谁知得柴真人见洛晨心魔深重,遂不愿收他为徒,还放下话来,人宗之中要是有人愿意收了洛晨,他就送洛晨一本剑谱。

这本是一时气话,此时八岁真人只要加以否定,十有**也就揭过了。可八岁真人才被师父惩罚,嘴上说不在乎,心里依旧有气,此时听见寂真人说起这件事,当即答道:“有有有,寂师叔,别人不记得我记得,您老人家要是没空,我去和我师父要,保管给您拿来一本最珍贵的剑谱!”

谁知寂真人闻言,轻轻捋过鬓角青丝,平静说道:“不必,等到你师弟出关,我自会带着洛晨登门拜访,到时再向得柴师兄讨要便是,八岁,眼下我要传洛晨一些东西,你且去吧。”

八岁真人闻言,当即躬身一礼,退出小院,寂真人一挥手,方才八岁真人坐的藤椅化作葡萄藤,缩回架子上。寂真人看着洛晨说道:“这小院便是我的道场,以后你也在这里修行,这两把藤椅你南我北,不可乱了方位,至于外人,一概不得触碰。桌上玉瓶还有瓶上青藤你暂时不能打理,这些你可明白?”

洛晨虽觉得这规矩古怪得紧,但也知师命不可违的道理,当下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寂真人颔首说道:“我这小院除了这些就没什么别的规矩了,你且随我来。”

说罢,寂真人便推门走入屋中,洛晨紧随其后,寂真人站在廊中说道:“这走廊一共三间,南面两间,一间是我的卧房,这一间一直空着,以后便是你的卧房,你若是不想住这里,咱们二人的房间对调一下也无妨。”

洛晨闻言,当下说道:“师父,我住在这里就好,不必再变,却不知这北面一间是做什么用的?”

寂真人并未回答,走到门前,纤纤素手上灵力涌动,只见那木门应声而开,里面并非房间,而是自成一处天地。洛晨虽然知道人宗擅长界术,但自从来到这里,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般奇景,顿时发出一声惊呼,不由自主地挪到门口,向里面看去。

只见门内五座石台悬虚空,薄暮疏雨映飞虹,下有重云拥做海,上有仙鹤舞长风,长风漫卷飞花乱,寒香清浅露华浓,白瓣盈盈拥白蕊,一招一败尽匆匆,此是仙境无根物,不与人间百花同。

这门内中央一座巨大石台漂浮半空,周围分别有四座小石台环绕左右,空气微微寒凉,细雨纷纷,然天空却是一片晚霞,暮色寂寥。更有仙鹤迎风而舞,无根白花萦绕四周,洛晨尚未踏入其中心下便已然升起一阵寥落孤独之感。

寂真人手结八卦印,灵力微微一催,只见下方云海之中忽然源源不断飞出诸多青石,彼此相连,化作五条石径,将五座石台连在一起,还有一条稍微宽阔了些,从中央石台直接铺到门口。

寂真人看了洛晨一眼,当先踏上小径,朝着中央石台走去,洛晨见从此到下方云海少说也有千丈之遥,心下不由得就有些犯怵。但前方寂真人渐行渐远,没有丝毫要回头的意思,洛晨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石径,把心一横,一脚就踩了上去。

“哎哎哎?”

这石径悬于半空,自然不会纹丝不动,可是洛晨并不知,却是用力用大了。一脚下去只觉身形一飘,顿时手舞足蹈,朝着石径之外就翻了下去,虽然下面重云叠嶂,可谁知道云层下面是什么,从这千丈之高摔下去,一旦落地还不登时摔成一滩肉泥?

可是洛晨憋在口中的一声哀嚎尚未来得及叫出来,便觉身体一轻,手腕一凉,已然回到石路中央。寂真人面无表情地收回手,看着洛晨漠然说道:“石路湿滑,踏上去会上下浮动,你且小心些,这云层下面乃是虚空,落入其中,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说罢,寂真人再一次转身朝着中央石台走去,不过这一次却是稍稍放慢了脚步,洛晨听得寂真人所言,只觉得毛骨悚然,紧紧跟在寂真人身后,二人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踏上了中央石台。

和飘飘荡荡的石径比起来,这中央石台可是稳固多了。洛晨一脚踏入,心中不由松了口气,这才向四周打量起来

只见这石台中央光滑平整,越向四周越是崎岖不平。正北一棵迎客松,苍劲傲然,松下一张流云屏,逍遥自在,屏前一张木案几,稳如泰山,案上一把焦尾琴,雨拨弦动,东首书架,摆的是修真诛邪千般法,西首剑盒,藏的是开天裂地真神兵,这正是一心修持玄妙境,细雨飞来化真灵,青锋横斜归寒剑,云影疏密共弦惊。

寂真人慢慢走到石台中央,转过身来说道:“洛晨,你且过来。”

洛晨闻言,急忙收了心思,走到寂真人面前。寂真人双手一晃,已然结成一个复杂的印诀,口中说道:“这是道门八卦印,你且试着结一个出来。”

这话说的简单,八卦印可是道门基础印诀里最难结的一个,两只手十根手指互相交错,不能有丝毫偏差。洛晨虽心下为难,但也只得勉强照着寂真人的样子摆出了一个疑似八卦印的手势,没弄出那个架势不说,反倒把自己的手指掰得生疼。

寂真人看着洛晨低着头和自己的两只手较劲,微微摇了摇头,走上前来,伸出双手将洛晨的手指一一摆正,口中说道:“此时要行拜师之礼,须得摆出这样一个印诀,回头你自己要把这八卦印牢牢记住练熟,这寂寥界的操控调用,全都是用八卦印来进行的。”

洛晨听闻以后自己也可以调用眼前世界,心中不由得兴奋起来,连带着双手都柔软了几分,不多时已然摆出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八卦印。寂真人放下手,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可以了,这空中漂浮的花瓣乃是我自己种植的无根水仙,以灵气为食,本身也可化作灵力,眼下你且静守心神,莫作他想。”

洛晨依言,慢慢闭上双目,只觉心神一空,随后一阵冰凉的触感便在手中传来。洛晨睁开眼睛,只见一朵冰清玉洁的无根水仙已然落在八卦印的正中央,寻常水仙都是白瓣黄蕊,可是这无根水仙无论花瓣还是花蕊都洁白无比,其中隐隐可见灵气流动,单单看上去便让人心神宁静。

见到洛晨不过片刻便已然吸引了一朵无根水仙过来,寂真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继而缓缓上前,双手同样结出八卦印,两印相合,中间的无根水仙飘浮而起,其中灵力流转陡然加速,随后整朵花倏然崩散,化作点点流光,一半飘进寂真人手中,一半飘进洛晨手中,待到所有流光都已散尽,寂真人这才撤了印诀,说道:

“好了,眼下无根水仙已化,师徒之礼已成,从今往后你便是人宗寂真人座下大弟子。那无根水仙自有清香,沾上以后即使是上仙之境,一时半会也消除不掉。日后无论是外出游历还是斩妖除魔,若有不敌受伤,我便能知道,无论千里万里,必去相救,但若你坠入魔道,我也必将你捉回,打入无光界中受尽轮回之苦!”

洛晨撤了印诀,只觉得周身散发清香,令人心旷神怡,恭恭敬敬地跪下扣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说道:“师父,现在我已经是人宗弟子,能不能告诉我这无光界究竟在何处?”

寂真人淡然摇头说道:“无光界并非什么洞天福地,知道也并无益处,你现下只需安心修行,时候到了自会让你知晓。”

洛晨哦了一声,也就不再多问,而是说道:“师父,这无根水仙虽好,若是敌人循着香味追着我不放,那岂不是麻烦?”

寂真人走到案前坐下,看这洛晨说道:“只有被无根水仙化入体内的人才能闻到香气,得其助益,这水仙乃是我独有,世间再无第二份,你又是我的大弟子,所以但可放心。这寂寥界一共五座石台,我居中,其他四个还空着,你可自行挑选一座石台,至于如何安排,放置什么,全凭你的喜好就是。”

洛晨应了一声,抬起头来往四处瞧瞧,只见四座石台或高或低,离中央石台少说也有百丈远,光是从这里跑过去就要一会了,更何况那石径又忒不稳当,当即眼珠一转,回过头来说道:“师父,四座石台实在是太远了,您看这中央石台这么大,不如就分我点,让我在这中央石台修行如何?”

寂真人一愣,她却是没想到洛晨忽然会说出这么句话来,半晌才答道:“不可,这中央石台乃是我清修之地,以后我还要收其他弟子,若是你们一个个的都要待在这中央石台上,那岂不是更加麻烦?”

这种托词怎么可能难得住洛晨,当下言道:“师父,您也说了,我是您的大弟子,我在这中央石台之上,以后其他师弟师妹若是想在中央石台上占个一亩三分地,自有我来拦着,而且我在中央石台修行,少占一个地方,您以后不也能多收一个弟子么?”

寂真人眉头一皱,刚要说话,洛晨却先行跪下,叩头说道:“弟子谢师父应允!”

洛晨此时忽然如此轻松,乃是因为在他昏迷之时,寂真人担心心魔再出来作祟,所以就用仙术封禁了洛晨紫府。眼下即使洛晨施展观星引灵,灵力也不会进入紫府之中,心魔没了灵力滋养,自然无法壮大。可是这仙术虽压住了心魔,却也让洛晨对于过往的牵挂变得十分淡薄,而且由于灵力无法进入紫府,无论洛晨如何修炼,也到不了真人之境,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个拖字诀罢了。

看着跪在地上的洛晨,寂真人心中明了,也就没有开口反驳,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若是无事,就先去吧,院中有水桶,去村口井中打水,浇灌葡萄藤,明日我便正式传你道法。”

洛晨闻言,心下一喜,当即说道:“谢师父,我这就去!”

说完,洛晨腾地一声从地上窜了起来,也不管石径飘摇,蹬蹬蹬地朝外跑去,寂真人安坐案边,直到洛晨的身影消失在这寂寥界中,才慢慢低下头来,轻轻拨弄琴弦。古琴声寒,暮色苍茫,寂寥界中琴音一起,更添三分凄凉,这正是“仙术高深封魔障,宝剑光寒水自流”,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41回 守元灵石台修静功 沾烟火仙子近庖厨

上回说到,这洛晨昏厥之后被寂真人救下,三天之后才悠悠醒转,只觉心神爽快,身体无恙,还被寂真人收为弟子,赐予无根水仙,直把他喜得无可不可。一日光阴倏忽而过,第二天清早,寂真人将洛晨唤醒,先命他去村口水井之中打水浇灌葡萄藤,这才带他来到寂寥界中。

“师父,我昨天今天一共打了二十桶水浇灌葡萄藤,只觉得村口井中的水分量极轻,对于强身健体似乎没什么助益吧……”洛晨跟在寂真人身后,一边看着脚下的石路一边说道。

寂真人没有丝毫停顿,淡然说道:“从今以后,每早晚各提十桶水浇灌葡萄藤,不能多也不能少,外加给葡萄藤松土,每日不许懈怠。”

洛晨哦了一声,反正那水轻得很,满满一桶才抵得上大概半桶的重量,也就是松土费力些,但终归也累不到哪去。不过这寂真人只说让洛晨去做什么,也不说若是做不好有什么惩罚,似乎完全不担心洛晨偷懒耍滑一般,当真是剑走偏锋。

半晌,师徒二人已来到中央石台,洛晨见石台上寂真人的案几已然向西面移了五丈有余,而东侧则多了一张案几,两张案几分列于流云屏两侧,遥遥相对。洛晨心下明白,当即躬身说道:“谢师父!”

寂真人微微点了点头,身形一闪,坐在西面案几之后,洛晨不用吩咐,自己颠颠地跑到东面案几后坐下。

“洛晨,你可知何为道?”不等洛晨坐稳,寂真人忽然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有些老生常谈,但洛晨又不能真说出这么句话来,思虑片刻,方才回道:“师父,弟子以为道往大了说便是四时轮转,昼夜交替,天上星辰去而复还,朝代兴衰更替,若是往小了说……”

寂真人抬手轻轻拂过琴弦,一阵琴音如清水起波澜,空无澄澈,随后才问道:“往小了说,又如何?”

洛晨心中对此早有自己的想法,没怎么犹豫便说道:“若是往小了说,那便是人醒而复眠,眠而复醒,饱而转饥,饥而转饱,以至于喜怒,离合,善恶,美丑,如此种种皆可为道。”

一个从未接触过道门至理的少年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已是颇为不易,但寂真人似乎并未打算放过洛晨,而是追问道:“为何?”

洛晨闻言,垂首沉思片刻,这才说道:“盖因方才所说种种,皆是相生相克,虽彼此对立,但又缺一不可,我想着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阴阳相合方才成道,所以这世间万物,大抵逃不过这一个道字。”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谁知寂真人却只是淡淡回道:“大话说的不错,然而却只得其表,未窥本源,罢了,现下与你说得多了,反倒不好。洛晨,我且告诉你,道法施展之时虽能移山填海,但修炼过程却也是坎坷无比,如今你既是我的徒弟,我必要严加管教,若你有一日怕难后悔了……”

洛晨见状,刚要表决心,只听寂真人漠然接道:“师徒之礼已成,你若是敢自行离去,那便是叛出师门,我自当清理门户。”

洛晨本也没想走,如今听寂真人如此说,那是更不敢走了,仓促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词来,只得急忙说道:“弟子不敢!”

寂真人神色如常,并未理会洛晨,自顾自说道:“你虽有仙根,可眼下已然成年,先天之气散在周身,加上你不懂调息之法,乱用你那观星引灵之术,以至于体内先天之气混乱,几乎坏了你的道基……好在这观星引灵用得并不算太多,此时倒是尚有挽回之法。”

洛晨听了寂真人前半句,只当知己修不了道,吓得浑身冷汗,待听了后半句,这才放下心来,心中抱怨师父说话大喘气,嘴上却恭敬说道:“请师父指点。”

谁知这句话说完,洛晨等了半日也不见师父答话,抬头一瞧,只见寂真人面色平静,眼神淡漠,正看着自己,洛晨心下没来由地一突,嘴巴一张刚要说些什么,师父却正赶在此刻开口说道:“道门静功,分内外两层,先修外功,再修内功,一年之内日日修习,或可将你被损的道基缓缓修补回来。”

“咳咳咳咳……”

寂真人这句话刚好卡在洛晨要说话的点上,洛晨一句话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直被口水呛进了嗓子眼里,喉头一阵发痒,不由得连声咳嗽,一张脸咳得通红。

“咳咳咳……那个……咳咳……谢师父……咳咳咳……”洛晨一面咳一面说话,半天才把一句话说囫囵了。只是这边还没回过神来,却发现对面案几后空无一人,洛晨心下一惊,只觉得一股力道牵住了自己的后颈,随后自己便如同木偶一般被拎了起来,原来寂真人须臾之间已然闪到了洛晨身后。

随后把洛晨放下,寂真人周身气场微微一变,淡然说道:“静功于外,或走,或坐,或卧,俱要头脊正直,双目垂帘,舌顶上腭,鼻息悠长,双目垂帘者,是为摒除杂念又不至昏沉,舌顶上腭者,是为封闭天池,养精存神,鼻息悠长者,是为深入浅出,调和五脏……”

寂真人所说,洛晨皆听在耳中,身随意动,双目三分睁七分闭,舌尖回卷,自然而然顶住上腭天池穴,鼻息一缓,固然不能像大成者一般深,长,匀,细,微,但也有模有样。

寂真人见洛晨片刻便掌握了这静功要领,心下也是颇为满意,口中说道:“静功乃是道门根基,虽然粗浅易学,但胜在无论何时皆可修行,只可惜坚持不懈者寥寥无几,即使在三宗之中,也未有弟子时时修持静功,待到修为精深之时,想要补回,却是难了。”

洛晨此时只觉得身轻心静,杂念俱无,不由自主地就绕着石台走了起来,眼下双目虽然微闭,然却能明辨方向,只在石台中央行走,似这般走了半柱香的时辰,洛晨这才停了下来,只觉得有些头晕。

寂真人见状说道:“初行静功,确会偶有头晕目眩,等你修持深了即可自愈。洛晨,我不求你每日时时修习,但一日十二个时辰,你至少要修习三个时辰,待到小有所成,便可循序渐进,以静功替代睡眠,若能如此,当对你大有裨益。”

这会眩晕已然烟消云散,洛晨只觉神清气爽,体内印有热流涌动,心道这静功果然不凡,无需灵气便有这般奇效。这静功本就简单好学,此时寂真人讲了诀窍,又传了他一个“抱手子午诀”,可在坐卧之时使用,随后便独自离开寂寥界,任由洛晨一个人修习不提。

这洛晨闭目凝神,又在石台上走了许久,直到眩晕复生才缓缓收功,目光却不由自主看向了一旁的书架剑盒,心中顿感好奇。犹豫了片刻,洛晨当先挪到书架之前,只见那书架之上书本随意摆放,洛晨满以为这些都是修行法门,可细看时,却发现书架之上竟全是经史子集直流,关于修道一本皆无。

洛晨不死心,又在书架上翻了几个来回,可是那些蓝皮书左翻右翻都是些之乎者也,再看不出其他,洛晨心下失望,只得转过身来又跑到剑盒旁边,打算瞧瞧剑盒之中到底有什么神兵利器。可是不伸手还罢,一伸手居然直接抓了个空,这剑盒虽然精致大气,原来不过是个幻象。

“这寂寥界虽不是我本命之界,但也心神交修,其中灵气充盈,你在界中修习静功,比在村里修习更加事半功倍。”寂真人淡漠的声音从天地之间传来,虽未提及洛晨方才的小动作,但也让他脸上一红。

有了这次教训,洛晨便知自己在这寂寥界中一举一动师父皆可知晓,当即不再想着四处乱动,只在石台之上或走或坐,修习静功。这寂寥界中一直都是黄昏时分,洛晨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寂真人的声音才又传来,唤他出去。

洛晨闻言,应了一声,当即踏上石路,回到村落房舍之中。走出屋外,只见院里已然用藤蔓搭出了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碟清炒黄瓜,一碟盐炒鸡蛋,还有一碗米饭。寂真人正在打理葡萄藤,见洛晨出来,漠然说道:“你此时没有修为,须得吃饭,等到修为高了,也就可以免了,厨房在走廊尽头,吃过饭自己去把碗筷洗刷干净,便可去打水浇灌葡萄藤。”

“师父,你不吃饭么?”洛晨也不知怎么,忽然就问出这么一句,只是这一句说完,紫府之中便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疼痛。

寂真人看了洛晨一眼,说道:“我此时已然不需吃饭,你吃完就去浇灌葡萄藤,戌时之前,要把地里的土翻过一遍。”

眼下已然是酉时,这些活计干下来还真未必来得及,洛晨闻言也不说话了,低下头就往嘴里扒饭,三下五除二已然把饭菜吃了个干净,端起碗来就朝走廊尽头跑去,院内藤桌倏然自解,一如往常。

走廊尽头拐个弯有一处简单的土灶,旁边放着一桶水,洛晨便在锅中把碗碟洗刷干净,顺便把锅也给洗了,他在润雨学宫之时便经常干这些活计,所以此时并不显生疏。

将灶间打理齐整,洛晨拎着水桶跑出屋外,却不去打水,而是拿起锄头笨手笨脚地将葡萄藤下的土翻了一遍,洗碗他会,这个是当真不会了。洛晨怕碰断了葡萄藤,所以越发小心翼翼,直到酉时过半才总算把土地翻了一遍,这边洛晨火烧火燎扔下锄头,拿起水桶就冲出小院,直奔村口水井而去。

“哎哎哎,洛晨,这么着急干嘛去啊?”洛晨来来回回跑好几趟,这最后一桶拎完就算大功告成。此时忽听得一阵呼喝从身后传来,尚未回头,只见八岁真人已然和他并肩而行。

洛晨一边小跑一边说道:“师父叫我在戌时之前把院里的葡萄藤浇灌一遍,这会酉时将尽,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八岁真人不紧不慢地跟在洛晨身边,打趣道:“想来是你吃饭耽误了一会功夫,所以眼下才这般着急的吧?”

洛晨脚步生生一顿,随后又小跑起来,几步跑到水井旁边,松开手里的绳子,将水桶扔了下去,这才问道:“八岁师兄,你怎么知道的?”

八岁真人扬起脑袋,说道:“我当然知道啦,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晚上吃的是清炒黄瓜,盐炒鸡蛋和白米饭,可对?”

此言一出,洛晨更加诧异了,八岁真人哈哈一笑:“别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顿饭的黄瓜,鸡蛋,还有白米可都是我给你的,否则以你师父那般修为,早就不需吃五谷杂粮,拿什么给你做饭?”

洛晨闻言,心中微微一动,却是没有答言,只默默打起水来,又朝着寂真人的小院跑去,八岁真人急忙赶上:“哎哎哎,洛晨,你急什么?难不成我随意玩笑,你还当真了不成?”

“多谢八岁师兄,我这是最后一桶水,改天再去找你叙话!”

说着,洛晨已然跑进了小院里,留下八岁真人站在外面,挥动这小拳头喊道:“洛晨,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看我不饿死你!”

洛晨没理会八岁真人在后叫嚣,跑进院中将最后一桶水灌进地里,这才放下水桶,走进屋中,站在寂真人门外说道:“师父,院里的土都翻过了,水也已经浇完。”

半晌,寂真人的声音才从房间里传来:“睡觉之前,便在房间里自行修习静功吧,明日起来浇过水,我再带你去寂寥界中修行。”

洛晨应了一声,却并未离开,而是说道:“弟子谢过师父,日后师父若是需要食材,尽可吩咐弟子去和八岁师兄讨要。”

这一次,房间中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好,你且去吧。”

洛晨回到房间,只觉得眉心之中隐隐作痛,却又不知为何,只好坐在床上,取出胸口瓷片,感念父母蓝心一回,不多时只觉得疼痛消失,便在床上修持静功,将近夜半才模糊睡去,这正是“心魔不起神魂定,寂寥深处自生音”,究竟不知这洛晨何时才能修习道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42回 感师恩洛晨讨仙种 护徒儿真人点关窍

上回说到,这洛晨拜入人宗寂真人座下,修习道法,只是他毕竟**凡胎,之前不知调息之法,乱用观星引灵,反在体内留下暗伤。于是这寂真人便先不教洛晨炼精化气之法,只传他一套修身养性的静功,让他日夜修持,至于观星引灵之事,则是不闻不问。

这洛晨前一夜去村口打水的时候,八岁真人跑来告诉他,他师父寂真人为了给他做饭,还特地去收集食材。洛晨听了,心中十分过意不去,这一日修行过后匆匆扒了几口饭,照旧拎着水桶去村口打水,一出门只见八岁真人果然等在外面,身形一动便和洛晨并肩而行。

“你小子昨天怎么回事?急吼吼的就回去了,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再说你师父那可是我师叔,难不成我还敢拿着架子为难师叔不成,活腻啦?”

洛晨摇了摇头,笑道:“那些都是枝末小事,八岁师兄,我想向你讨要些果蔬种子并几只雏鸡,不知你那边有没有?”

八岁真人嘿嘿一笑,翻着眼睛说道:“有倒是有,可是寂师叔院子里种满葡萄藤,哪还有地方搞别的,而且……我凭什么给你啊?”

洛晨心下一笑,知道八岁真人不会太过为难他,所以直接大方说道:“八岁师兄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只要我力所能及,必然帮你做到!”

八岁真人闻言,脸上露出一副“你真上道”的表情,说道:“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帮我问问你师父,这真人之境总有一口灵气郁结在膻中,化之不去,连带着足少阴肾经灵墟穴气行不畅,行周天也没用,不知可有什么祛除之法?”

洛晨在井中打上水来,心中完全不懂什么肾经,什么灵墟穴,诧异道:“八岁师兄,这些问题你为何不去问得柴师伯?”

八岁真人哼了一声,说道:“那老货估计是快要突破了吧,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砍柴,我问了几次都不做声,可是那一股灵气卡在膻中,却是十分难耐,所以我才想让你帮我问问你师父……哎,你到底帮不帮啊?”

洛晨想了想,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答应下来:“好,我这会打完水就去帮你询问,但是要到明日才能告知于你。”

八岁真人见洛晨答应,顿时面露喜意,看来是真的被这一股灵气折磨得不轻,闲话了几句便先行回去给洛晨准备种子去了。洛晨撒开双腿,没用多久便已经把院里葡萄藤浇灌了一遍,但却没有进屋禀告师父,而是在院里慢慢踱起步来。

这小院并不算大,十成里有七成都种着葡萄藤,却是在没地方种点别的什么了,洛晨左右无法,正头疼间,忽然想起得柴真人的房后还有一个小院,不知这里是不是也有?

如此想着,洛晨缓缓站起身来,绕过房舍,果见南边院墙与房舍只见有一条只容一人侧身的小道,洛晨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走进其中,绕到屋后,这屋后虽不大,但是也有大约两丈宽,三丈长,正好用来种些果蔬,养些家禽。

洛晨心中大喜,回到屋舍之中,跑到寂真人门前说道:“师父,碗筷已经洗好,葡萄藤已经浇过水,地里也翻过了……啊!”

洛晨话音未落,寂真人忽然出现在房门之外,眼前猛地站了个大活人,着实吓了洛晨一跳,不由得惊呼了一声,这才说道:“师父,您老人家要出来,能不能先知会弟子一声……”

寂真人没有答言,拿起洛晨的手腕略略切脉,便转身朝屋外走去,洛晨不明所以,只得紧随其后。寂真人走到院中,转过身来,取出一张离火符递给洛晨,说道:“昨日你修习静功,道基已然有所恢复,你且施展一次观星引灵,激发符。”

洛晨闻言,道了声是,眼神一变,此时他观星引灵已然十分熟练,不需直视夜空也能吸引灵力。只见天地之间灵气被缓缓牵引,沁入洛晨丹田之中,随后又从丹田而发,沿着经脉从手中流入符,离火符被灵力激发,顿时烧成一个火球,寂真人点了点头,随手一挥便将火球打灭。

洛晨毫无修为,却能够吸引灵气,还能够将灵气释放出来,这份天赋确是难得,可是由于他不懂调息之法,对于经脉循环更是一无所知,以至于灵气流转全凭意念,已然伤了经脉,这也正是寂真人所说的道基受损。

“观星引灵是你自悟的?”寂真人走到北面藤椅上坐下,指了指南侧的藤椅,就在这时,藤桌玉瓶上方的葡萄藤尖,一滴晶莹的夜光仙露倏然落下,滴进瓶中,发出一声空明之音。

洛晨听在耳中,只觉得心中微微一动,似有所悟,随即走到藤椅旁边坐下,说道:“是,这观星引灵之法正是徒儿机缘巧合才悟得的。”

寂真人抬起头打量着茂盛的葡萄藤,漠然说道:“你且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与我听,尽量详细,莫要漏过了什么。”

洛晨闻言,微微思索片刻,便将自己中榜进都,锒铛入狱,随后又魂魄离体,得遇蓝心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只是眼下洛晨紫府被寂真人封禁,所以他说起这些事情,只是有些唏嘘,并无其他的反应,就如同这些事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一般。

寂真人听罢,沉吟半晌,这才说道:“你回到江城,见家中破败,应是已然吐血身亡,所以随后才会魂魄离体,那墨龙给你打了一道灵气,才帮你在罡风紫气之中拖延了片刻,你也正在此时观明星象,得了这引灵之法,只是……”

洛晨见寂真人停顿,不由问道:“师父,只是什么?”

寂真人摇摇头,说道:“只是你那四位长老全不知这观星引灵引的是天地杂散之灵,虽能激发符,然而却并不精纯,吸入丹田之后须得以道门功法炼化,方能收归己用,像你这般一股脑收了进来,又一股脑放了出去,就如同以砂石磨铜镜,铜镜固然坚固,但也必留划痕,长此以往,便是废了。”

洛晨虽知师父并非危言耸听,但心中却也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安,笑道:“昨日我修炼静功直到后半夜,可是今早醒来不但不觉困顿,反而神采奕奕,这道门功法果然名不虚传。”

寂真人微微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道:“嗯,静功虽对灵气的吸收炼化无甚作用,但对于稳固道心,温养经脉却有奇效。洛晨,从今日起直到你的道基完全恢复,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发动观星引灵,每日静功修习也不能懈怠,你可明白?”

洛晨当下起身,弯腰说道:“弟子谨遵师命!”

寂真人嗯了一声,转过身,淡然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且早些回房修习静功吧……”

洛晨见师父要走,急忙开口说道:“师父,弟子还有一事。”

寂真人转过头来,没有说话,只是淡漠地看着洛晨。洛晨对于自己师父冰冷的表情已然有些习惯了,自顾自地说道:“师父,我看屋后有一片空地还在荒废着,所以想开垦出来种些果蔬,养些鸡鸭,毕竟……嘿嘿……毕竟我道基受损,可能还要很久才能晋级真人,您看……”

洛晨见师父表情淡漠,以为这件事会被拒绝,谁知寂真人闻言,平静说道:“前面种植葡萄藤的地方不能动,其他随你便,不管你种了什么,养了什么,都要自己去打理,我不会插手。”

洛晨闻言,心下一喜,当下躬身说道:“弟子多谢师父!”

当他抬起头来,院中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寂真人的影子?洛晨挠了挠头,丝毫不以为忤,随后也慢慢走回房间,躺在床上修炼静功不提。

须臾又是一夜过去,洛晨只觉得昨晚修习静功的时间比之前略略长了些,可是细细想来似乎又没有,索性便不再去想。只是到了这人宗之后,洛晨白天在寂寥界中修习静功,恢复道基,直到傍晚才吃一顿饭,但却不觉饥饿,反而精力充沛,也是十分神奇。

这洛晨走出房间,寂真人早把寂寥界入口打开,无根水仙清香宜人,更有古琴声声,婉转绵长,好一派仙家光景。洛晨踏上石路,走到石台,寂真人见洛晨前来,便住了琴音,起身朝着寂寥界外面走去。

眼看寂真人九妖踏上石径,洛晨忽然想起一事,自打到了这人宗,似乎还没有人向他提起掌门了尘上仙,似乎这个掌门根本不存在一般,所以便开口问道:“师父,不知咱们人宗掌门了尘上仙住在哪里?我自从进入宗门,把村里所有前辈都拜会了一遍,可是其中并没有掌门……”

寂真人身影一顿,随后说道:“村外有青山,山中有上仙,手揽松竹叶,脚踏石中泉,仙凡无二界,来去一念间,樵童承妙法,老叟抱月眠。”

几句说罢,寂真人已然走出了寂寥界,留下了洛晨独自站在石台上,也不知这了尘上仙到底是个童子还是老叟,想了半日毫无头绪,也只得放下,在石台上或坐或走,修习静功,还未觉得过了多久,寂真人的声音已然在界中响起原来外面已是傍晚。

洛晨离开寂寥界,回到村中,寂真人已然备好饭菜,准备回房,洛晨想着八岁师兄所托,遂出言问道:“师父,弟子有一事,想请教师父。”

寂真人还是老样子,转过身来,也不答言,就这般立在门口,清冷出尘,令人见之忘忧。洛晨呼了一口气,这才说道:“师父,我……我我我……我今天修习静功,忽然觉得这……这足少阴肾……肾经灵墟穴稍有不适,还有这膻中穴隐隐胀痛,不知为何,还请师父明示。”

洛晨不是没撒过谎,相反小的时候调皮捣蛋,上房揭瓦,东拉西扯的事情多了去了,可是此时面对寂真人,洛晨却只觉得心中发虚,脸上发烫,竟是连头都不敢抬。

寂真人漠然看着弯腰不起的洛晨,嘴角竟然微微一翘,随后声音不变,淡然道:“膻中胀痛,乃是因为灵气满溢,无处可发,灵墟不适,乃是因为灵气亏空,无可运化,此时不可顺行周天,当要逆行,以膻中多余灵气灌入灵墟,如此截长补短,待到两厢平衡,修为可再进一步。”

说罢,寂真人也不管洛晨有没有听进去,直接走进房舍,洛晨抬起头来,抹了把汗幸好没被发现。缓了口气,洛晨坐在临时织就的藤桌旁边,把饭菜吃了个干净,随后拎起水桶便朝着外面跑去。

八岁真人果然等在外面,手里还拿着一个荷叶包,见到洛晨,立时迎了上来:“怎么样,怎么样?你有没有帮我问你师父?”

洛晨白了他一眼,照着寂真人的原话说了一遍,随后言道:“还好我机灵,否则非得被发现不可,你往后可别拿这种苦差事刁难我了!”

八岁真人此时茅塞顿开,心情大好,似笑非笑地看着洛晨:“你机灵?呵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此时全无修为,体内根本没有一点灵气吧,如果你那位师父真没有发现,又怎会说什么以膻中灵气灌入灵墟?”

洛晨闻言一惊,差点没直接摔出去,不过回想起来,八岁真人说得似乎是很有道理。洛晨看着八岁一脸得意的死相,哼了一声说道:“我在师父面前胆战心惊,你却只拿出一些种子和雏鸡就了账了,你还真不亏!”

八岁闻言,哈哈一笑,老气横秋地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是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不过你既然如此义气,我也不亏待了你,呐,这是一张灵根符,你只需将这张符埋进土中,随后再洒下种子,那种子无论开花结果都能飞快,但这灵根符只能使用一代,第一波结果之后,就算再埋一张也没用了,只能靠自己耕种。”

见八岁真人如此说,洛晨才稍微平复了些,八岁知道洛晨此时修习静功,一时一刻都很珍贵,而且他自己也急于化去膻中郁结灵气,所以随便聊了几句便独自离开了。

洛晨把十桶水浇灌完毕,回到院门前的时候,只见十几只雏鸡雏鸭正在院门口咕咕唧唧叫个不停。洛晨打开院门放它们进去,这些鸡鸭似乎对前院的葡萄藤十分畏惧,进了院子便直奔房后,只在那一小片荒地里撒欢,反倒省了洛晨不少功夫。

此时天色已晚,洛晨便将种子和灵根符收起,想着等到明天再将种子播撒下去,故而直接进屋禀告了师父,自回房间修习不提,这正是“心净何惧沾尘秽,谁说真仙不务农”,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43回 耕荒土少年悟静功 涤浊气洛晨沐仙露

上回说到,这洛晨向八岁师兄讨要了些果蔬的种子并十几只雏鸡雏鸭,准备放在后院荒地之中,只是天色已晚,多有不便,只得作罢。第二天洛晨在寂寥界中修习静功出来,却发现外面天朗气清,竟是还未到傍晚。

看着在院中修剪葡萄藤的寂真人,洛晨上前说道:“师父,此时尚未到傍晚,您怎么就把我唤了出来?”

寂真人轻抬素手,灵气纤巧,微微一动便能切去一根初生的嫩芽,此时她看也不看洛晨,淡然说道:“你不是要在后院耕种么?今天便让你早出来一个时辰,播撒种子,从今以后你在寂寥界中修习静功的时间省下半个时辰,用来打理菜园。”

这倒让洛晨稍有些意外,回到屋子里取出那一荷包种子,走到南边那条小道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只容一人侧身的小道已然可供两人并肩,洛晨心下一喜,转过身对寂真人说道:“师父,您莫不是把墙朝外挪了?”

寂真人依旧在修剪藤蔓,闻言说道:“非也,道场边界,暗合八卦九宫,不能轻动,我是把这房舍的墙朝里缩了缩,这才有这么一条小路。”

洛晨一愣,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寂寥界中,还真没觉着自己的房间变小了。慢慢走到后院,洛晨打开荷包却是一阵头大,八岁真人倒是慷慨,给了他满满一包,只是这各色种子有圆有扁,圆的如珍珠玛瑙,油光水滑,扁的如纸屑碎砂,皮枯心硬,这黄的白的做一堆,红的黑的难分明,一时间直看得洛晨两眼昏花,不知所措。

正头痛时,荷包之中的种子忽然自行飞起,分门别类悬浮空中,井然有序,此时寂真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黄的是黄瓜籽,这是稻谷,红色的是红豆和枸杞,黑色的是西瓜子,苹果籽和白菜籽……”

洛晨闻言大奇:“师父,白菜的种子是黑色的?”

寂真人走到洛晨身边,看着他说道:“不然呢?”

说罢,几堆种子自行飞落,整齐地摆在墙根下,寂真人转身便要离开,洛晨拿起锄头,一面松土一面自言自语:“为了种地减少修行的时间,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心中如此想着,洛晨不由自主地舌顶上腭,抱元守一,只是这闭目卸力,周身自然却是做不到了,一卸力就没法松土,闭目更不用说。只见洛晨在后院,一面挥舞锄头,眼皮还一面跟着乱动,浑身时而松时而紧,这点土让他给松得乱七八糟,好几次险些把锄头抡到自己的脑袋上去,满院子的雏鸡雏鸭也被乱飞的锄头吓的叽叽喳喳四处乱跑。

半个时辰过去,洛晨看着眼前一只被自己刨成两截,正在拼命扭动的蚯蚓,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半个时辰里,洛晨用尽一切方法,都无法在松土的过程中进入修行静功的状态,眼视物心动,心动而念生,更何况他还要不断挥锄头,只觉得杂念纷纷,根本无从静心。

此时寂真人已然修剪好藤蔓,坐在院中藤椅上闭目养神,灵气流转,将后院一切尽收眼底,见洛晨耕种之时都不忘尝试修行静功,心中略觉满意。只是眼下洛晨稍有些急躁,杂念四起,以至于不能运转神思,寂真人心知自己这徒儿此时正卡在瓶颈之中,却是需要有人稍作点拨,或能柳暗花明。

洛晨满头大汗坐在后院,当真是心乱如麻,这会别说修行了,连喘气都喘不匀乎,正急躁间,忽听得耳边传来师父的声音,淡然曰:“静非静,动非动,动可静,静可动。洛晨,你既能观星引灵,催发符,此时却又为何不知动静相生之理?”

洛晨起初心中隐隐有感,可这感觉又捉摸不定,难以言明,寂真人这一番话真如醍醐灌顶,拨云见日。洛晨只觉心下茅塞顿开,腾地一声从地上窜起,拎起锄头便开始整理被自己刨得一团乱的土地。此时洛晨眼也不闭,心随念动,身也不直,意随力走,整个人虽不合静功要领,周身却又散出静笃神韵,这正是

阴阳动静本相生,开合运化自转承,山巅古松盘根定,枝末自然随东风。

洛晨此时身形合一,念将生而未生,意将动而不动。不多时土已松好,洛晨回身探出手去,也不管什么种子是什么种子,直接抓了一把,胡乱洒在地里,撒了一把,再抓一把,直到最后一把种子撒尽,洛晨方从修行之中缓缓退出,只觉周身爽快轻盈,可是肌肤之上却不知何时变得黏糊发臭,闻之欲呕。

“你方才动中取静,颇得静功要领,此时体外污秽乃是天地浊气所化,我已在你房中放置浴桶,你速去沐浴,否则这浊气沿肌肤再入骨髓,想根除便是难上加难。”

洛晨闻得此言,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房中,只见房中已然放了一个浴桶,内盛之水清澈晶莹,再无杂物,水面灵气馥郁,一看便不是凡品。洛晨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三下五除二脱去衣服,直接跳进浴桶之中,水花溅得满屋子都是。

“啊”

洛晨刚泡进水中,周围灵气便倏然涌来,却不沁入肌肤,将洛晨体外浊气所化的秽物缓缓扫去,只见一股股黑色秽物细如发丝,从洛晨肌肤之上游离开来。这洛晨忽然向下一沉,整个人连着脑袋都泡进了水里,一时间无数黑色细丝在水中游动,洛晨整个人就如同长了黑毛一般,诡异无比。

这洛晨虽泡在水中,但觉呼吸自如,不多时只听耳边噼噼啪啪响个不停,却是那身上浊气从肌肤之上给扯了下来,又被灵气裹挟,尽数收于桶底,一时间桶底漆黑一片,就如同脚下是万丈深渊一般,直看得洛晨胆战心惊,不由自主地便从桶里站了起来,却是一刻都不想在水中多待了。

“洛晨,你原来的衣物已被浊气所染,不能再穿,新衣在你的床上。我已给葡萄藤松了土,你换了衣服,便去浇灌葡萄藤罢,木桶之水已被浊气沾染,你切不可再碰。”

此时洛晨赤身露体,忽然听得师父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唬得直接蹲了下去,半晌才飞也似的跑到床边,把上面放着的新衣服套在身上。这新衣乃是粗布织就,然而却十分舒适,长短高矮俱都适合,洛晨先将里衣穿好,在把外袍套在身上,这粗布之衣虽不甚华贵,但却有一股飘然韵味在其中,正是

锦绣绫罗裹凡身,粗麻布衣衬仙人,美丑不因身外物,悟道明理自出尘,袖阔襟长合傲骨,袍整裙平稳仙根,素手冰心引针线,丝丝入扣未可分。

洛晨将这一身衣服拾掇齐整,心中也是喜欢,走到那浴桶旁边,只见一桶清水此时已然漆黑如墨,浊气四溢。洛晨不敢再行靠近,急忙走出房间,先去后院把灵根符埋进土里,这才拎了水桶,自去浇灌葡萄藤不提。

洛晨出去半晌,这寂真人才来到房间,素手一指,洛晨脱下的旧衣已然被扔进了浴桶之中,寂真人灵力落于水面,开出一朵无根水仙,水仙花蕊正是一簇灵火,只见那水中黑气被灵火所焚,烟消云散,连灰都不见一丝,须臾之间,桶中之水复清,只是洛晨旧衣已然没了踪影。

寂真人走到浴桶旁边,略点了点头,信手一指,走廊中寂寥界的入口猛然打开,桶中之水自行飞舞,尽数回归寂寥界,重新化作漫天烟雨。

原来这水便是寂寥界中从不停歇的雨水所聚,寂寥界虽不是寂真人本命之界,但也心神交修,其中雨水名唤夜光仙露,正产自院中葡萄藤,那葡萄藤三天出一滴仙露,这寂寥界中漫天烟雨,乃是从寂真人的师父传下来,费了千年功夫收集的,自是极为珍贵。此时寂真人为了给洛晨洗去浊气,竟然将这夜光仙露用出大半,对洛晨的栽培之意可见一斑。

这些事情洛晨自是不知,只道是师父在水中化入灵气才有这般奇效,此时却正在村中打水浇灌葡萄藤,其余的事情一概不在心上,这正是“静功一成诸邪退,道基复还参妙法”,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44回 急求成一心生执念 讨剑谱妙计扣连环

上回说到,这洛晨耕地之时心有所悟,静功修行更进一层,随后寂真人为帮洛晨洗去浊气,将寂寥界中夜光仙露尽数用出,幸得洛晨此次顿悟逼出的浊气并不算太多,夜光仙露虽被浊气所耗,但也并未化作凡水,只消在寂寥界中慢慢温养便可自行恢复。洛晨对此一无所知,眼下体内浊气尽去,神清气爽,每日依旧修行劳作不提。

几天下来,洛晨终是有些稳不住了,你道为何?他拜在寂真人坐下在三天有余,静功一学即会,后来又在耕地之时将静功领悟透彻。寂真人虽没有提起,但洛晨这份天赋别说在人宗,即使把天地人三宗加在一起那也算得上是独一无二。

可眼下坏就坏在这天赋上,洛晨修行的速度太快,心性却依旧是个少年,如此进步,难免就生出骄傲浮躁之意。头几天洛晨还能按下心中躁动,照旧修行耕地,五天过去,洛晨在寂寥界中还能修行,可是耕地之时已然无法入静,十天过去,洛晨即使在寂寥界中,修行也是断断续续,远不如起初一气呵成。

洛晨这般行止,寂真人自然都看在眼里,但却未发一言,每日依旧按时打开寂寥界,让洛晨出来吃饭,松土,浇灌葡萄藤不提。

此时洛晨已然被傲气迷了心智,每日心中只想着赶紧修行得道,学了术法,打败鬼婆救出蓝心,殊不知修行欲速则不达,似他这般心怀执念,一味求成,哪里还修得进去?也幸得寂真人已然将他紫府封禁,否则洛晨这般执念,早就引动心魔,苦不堪言了。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这一日洛晨一觉醒来只觉心下混沌,神思不明,浑身不适,歪歪斜斜走出房间,却只看见廊中寂寥界大门紧闭,洛晨心中疑惑,来在院中,寂真人正在修剪葡萄藤。眼下洛晨虽心中焦躁,但从未对寂真人生出怨怼之意,此时上前恭敬说道:“师父,今日寂寥界为何没开?”

寂真人还如平常一般,一边修剪葡萄藤一面说道:“你最近修行如何了?”

洛晨闻言,心中不由一阵发虚,但这点心虚不过片刻便已被自满之情盖了过去,洛晨上前一步,说道:“师父,自打那天弟子在房中洗去浊气,只觉神清气爽,修行十分顺畅,此时静功已然领悟透彻,不知师父何时才能传我……”

这边话还没说完,寂真人忽然放下手说道:“得柴师兄那徒弟昨日已然闭关出来了,你且随我过去一趟,顺便把师兄欠你那一本剑谱取了来。”

洛晨听闻神笔长老出关,心下一喜,又听师父要向得柴真人讨要剑谱,满以为自己马上就能修行道法剑术,更喜得无可不可。寂真人见洛晨这副表情,也不说破,转身便朝着院外走去,洛晨此时兴奋的得气都喘不匀了,一路小颠就跟了过去。

这师徒二人走在村中,此时正是清晨,樵夫小童或有要出村进山者,纷纷迎面而来,但却并无人向寂真人行礼问好,只是各自谈笑,擦肩而过,偶有看过来的,也不过略略点头微笑,寂真人也并未露出不快之色,一一点头还礼,洛晨在旁看得好奇,遂开口问道:“师父,这宗中弟子为何这般目无尊长,见了您都不行大礼?”

寂真人且行且说道:“这村中一百二十三见房舍,每间房舍之中都有一个与我寂寥界相仿之界,界中修道法,界外炼凡心,故而众人都当自己是村中百姓,自然不用那些个繁文缛节,若是有人非要跑到我面前行个大礼,我也受得起,若是只点头示意,那也无妨。”

洛晨闻言,心有所感,只是眼下他急于见到神笔长老,拿到剑谱,竟是没有细想这一层,二人缓缓而行,不多时已然到了得柴真人的木屋前,寂真人尚未开口,只听屋内一阵大笑:“洛晨,一个月不见,你倒是比之前精神了不少啊!”

随着话音,神笔长老自屋内缓缓而出,洛晨一惊,只见原本已是暮年的神笔长老此时却已然脱胎换骨,但见那华发复青丝,容颜还少年,身轻踏云步,进退虚实间,这一遭悟破关窍窥大道,证真人胸中一气化先天!

神笔真人走出门来,身形一动已然来到二人面前,却不与洛晨讲话,反对着寂真人躬身说道:“弟子神笔,拜见寂师叔,我才出关回村,听闻寂师叔收了洛晨为徒,弟子感激不尽!昨日您送来的拜场信我已给师父看过了。”

这是仙门的规矩,一个有道场的修士要到其他修士的道场,需得提前送出一封拜场信,否则贸然前往,乃是十分失礼的事情。

寂真人略略点了点头,并未因神笔行了大礼而有什么别的反应,淡淡说道:“嗯,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兑现得柴师兄的赌约,之前他曾说过,若是村中有人收了洛晨为徒,便赠送洛晨一本剑谱,我此次前来,正为此事。”

这边话音未落,得柴真人市侩的嗓音已然在屋中响了起来:“哈哈哈,寂师妹,洛晨的确天赋不错,还有个什么观星引灵,可观星引灵也不过是寻常小术,随便来个弟子修行个一两年便能滚瓜烂熟,更何况他心魔深重,日后必为大患,师妹你却将他收为大弟子,实乃不智啊,哈哈哈……”

寂真人闻言,面不改色,神情淡然,可是旁边的洛晨却是隐现怒容,拳头也不由得攥了起来。神笔真人见状,心中略有诧异,之前初到人宗之时,师父得柴真人就曾对洛晨冷嘲热讽,那时洛晨还能面不改色,从容应对,怎么这会反心性浮躁,面有怒容?洛晨拜入寂真人坐下许久,没能悟道也就罢了,怎么连当初都不如?

神笔真人挂心洛晨,张口就要发问,可此时寂真人却微微偏过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神笔真人顿时领会,看来寂师叔早已对洛晨的情况心知肚明,只是在等一个契机,好一举帮洛晨明心见性,神笔真人想到此处,便不再多言,寂真人回头对洛晨说道:“你且在此等候。”

说罢,也不等洛晨回答,寂真人已然走进木屋之中,内里隐隐传来谈话声音,但却模模糊糊听不真切。洛晨朝四处看了看,忽然问道:“神笔长老,我这些日子都没见到八岁师兄,不知他去哪了?”

神笔真人闻言,随口答道:“八岁师兄他悟得关窍,已然闭关,估计再出关的时候修为便能更进一层,我本以为晋级真人便能追上八岁师兄,可是眼下看来,没个百年是别想啦……”

洛晨听罢,只是点了点头,并未接茬。神笔真人见洛晨脸上怒色犹未消去,当先说道:“洛晨,一个月不见,没想到已然成了我的师弟了,你这称呼也该换换才是。怎么样,且和师兄我说道说道,眼下你修为到了何种地步啊?”

洛晨被神笔真人这么一问,心中怒气也就散了八成,转过头来说道:“神笔长……师兄,师父说我之前不知调息,滥用观星引灵,伤了经脉,所以道基受损,须得先修行道门静功,等到道基恢复,才能够开始修行。”

神笔真人闻言,叹了口气,说道:“唉,当初我等修为不足,看不出你那观星引灵乃是粗放之法,杂进杂出,若是早知如此,别说义庄,就算是太守府之行,我也断然不会让你去……”

洛晨闻言笑道:“神笔师兄多虑了,若不是亲眼看见太守府中见张师叔收妖,义庄之中又见到秦掌柜和四位师兄斩鬼,我估计对道门也是将信将疑,愿不愿拜入还两说呢,再说眼下我这道基已然恢复的差不多了,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修习术法。”

神笔此时已然晋级真人,目光微微扫过,便看出此时洛晨体内经脉尚有多处伤损未复,离修习术法还远着呢,加上静功修行枯燥无味,心下倒是把洛晨浮躁之本猜了个七七八八,笑着说道:“洛晨,虽说修习静功能修复道基,可是静功枯燥无比,连许多前辈都只能断断续续,你是怎么修进去的?”

洛晨闻言,说道:“神笔师兄何出此言,静功修行,自在浑和,乐在其中,倒也没那么枯燥,我平日耕种之时,睡觉之时皆可修行,倒也有些意思……”

这边还没说完,神笔真人已然吃了一惊,问道:“洛晨,你是说……你此时已经可以在平日行动之时修习静功了?”

洛晨不明白神笔师兄为何如此诧异,但心中却有些窃喜傲然,笑道:“不错,我修习静功的第三天机缘巧合,加上师父点播,静功修为便上了一层,只是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心境不甚平稳,好几次无辜从修行当中脱离出来,再想进入便有些难了……”

神笔真人按下惊异,已然对洛晨此时心境知了个大概。洛晨修习静功三天便有所悟,这固然可喜可贺,但这般进步神速,洛晨的心境却是难以支撑,怕是生出了急于求成,焦躁倨傲之意。静功修行倒是不要求心如止水,但也需抱元守一,古井无波,这等浮躁心境盘桓在内,洛晨修行不畅也就不足为奇了。

眼下神笔真人摸清底细,也不说破,便陪同洛晨在的得柴真人的屋外等候,天南地北闲聊不提。

却说这寂真人走进屋中,只见得柴正挥着柴刀劈木头,见她进来,头也不抬就说道:“我说寂师妹,师兄倒是不差那一本剑谱,只是你且看看这洛晨,刚入人宗的时候我嘲讽于他,他尚能淡然应对,可此时不过些须几句话便能使他怒气形于色,呵呵呵,要我说,他不但心有魔障,这天赋也同样一般呢……”

寂真人扫了一眼得柴真人的小木屋,淡然说道:“半个月前,洛晨修行静功第三天,耕种之时顿悟,将静功化入日常行止之中,体内浊气逼出。”

这么一句淡漠的话,却让得柴真人手中的柴刀猛然停在半空,当年他自己修行静功的时候,可是用了整整两个月才做到这般地步,洛晨这小子天赋究竟要可怕到什么程度,竟能用短短三天光阴,便将静功修持到这一层?

“咔……”

柴刀猛然落下,圆木应声而碎,得柴真人呵呵一笑:“寂师妹,为了一本剑谱,你居然把洛晨的底细告知于我,此时我只要把实情告诉洛晨,让他知道他的天赋绝无仅有,冠绝古今,他心中的焦躁倨傲之意必然大盛,别说你我,就算是掌门上仙来了也断然束手无策,到时候这个不世出的天才,只怕也就此湮灭了吧?”

寂真人深知得柴真人的脾性,他虽不至于真如此去做,但若不拿出点威慑来,也必然不会交出剑谱。寂真人上前一步,声音依旧漠然:“八岁闭关闭得如何了?”

得柴真人把柴刀一收,哈哈一笑:“那小子之前说膻中胀痛,灵墟不适,这乃是灵力满盈,修为将进之兆。嘿嘿,他只需照常修炼,膻中灵气自会流入灵墟,如此阴阳相化,修为可成啊,哈哈哈哈……”

寂真人嘴角一翘,冷然说道:“若他体内此时并非阴阳相化,而是削阳补阴,那又当如何?”

话音未落,得柴真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双小眼中顿时杀气四射,死死盯住寂真人:“师妹,你这话让师兄很是不安呐……”

寂真人双手之间灵力涌动,但声音依旧云淡风轻:“安与不安,不在于我,而在于师兄,可对?”

得柴真人牙关紧咬,小小的木屋之中剑拔弩张,二人周身灵气成风,互不相让。良久,得柴真人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愿,闻,其,详”

寂真人轻轻哼了一声:“师兄客气了,我不过让八岁逆行周天,以膻中满溢灵气倒灌灵墟,等到他闭关出来之后,三日之内若有我葡萄藤上夜光仙露助他化阴还阳,修为自可精进,若是没有,体内阴盛阳衰,不合道基……师兄这位得意弟子的修为,怕是再难有寸进了。”

“你!”

得柴真人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来,周身灵力呼啸,可是寂真人对此早有准备,灵力一动便将这股气势化去,看着目眦欲裂的得柴真人说道:“师兄,以后你还是多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弟子吧,若不是你之前对八岁敷衍了事,他也不可能来询问于我,此时你也自然不会受制于人。”

得柴真人紧握柴刀,盯着寂真人说道:“你以为,没有你的夜光仙露,我就不能救自己的弟子了么?”

寂真人微微点头,漠然说道:“自然,得柴师兄神通广大,修为精深,这等小事必当手到擒来,倒是师妹我多事了,告辞。”

说罢,寂真人直接转身就欲离开,只是还未走出两步,就听见得柴真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且慢……你……你叫洛晨进来吧,我带你们进入枯木界,拿取剑谱。”

寂真人并未回身,而是紧跟着说道:“我要洛晨参悟坠星剑谱。”

“你寂寒霜!你不要得寸进尺!”得柴真人刚刚平静下来的表情又一次变得狰狞起来,盯着寂真人的背影,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寂真人声音淡漠:“师兄误会了,师妹怎敢在师兄面前有过分之举,既然师兄不愿,那师妹自然不会强求,师兄不必送了,告辞。”

说罢,寂真人又一次迈开脚步,朝着屋外走去,得柴真人终是放不下自己的徒弟,恨恨一声,说道:“慢……我……我可以让洛晨参详坠星剑谱,可是师妹,你当知道这洛晨心魔极深,即使你现在封禁了他的紫府,可是他这般天赋,总有一日会意识到这件事,到时候他冲破封禁,释放心魔,你又当如何自处!”

得柴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但寂真人却依旧淡漠,平静说道:“这是师妹自己的事情,便不劳师兄挂心了,此时还请师兄兑现赌约,待到八岁出关,师妹自会助他再上一层楼。”

说罢,寂真人便推门出屋,想是叫洛晨去了,得柴真人站在屋里,只觉一阵虚弱,心下愤懑。这正是“不予旁人观至宝,谁知自家埋祸根”,究竟不知这枯木界中是何光景,这坠星剑谱又是什么玩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45回 困土灶神思灭隐念 枯木林小径通坠星

上回说到,这洛晨静功修为精深一层,可是却生出自满之意,寂真人虽心知肚明,并不点破。这一日神笔真人出关,寂真人带着洛晨前往讨要剑谱,得柴真人本欲不予,谁知寂真人已然在弟子八岁身上做了手脚,得柴无奈,只得应允下来。

却说这寂真人略施妙计,便把得柴拿得死死的,更是为洛晨争取到了参详坠星剑谱的机缘。这得柴真人除了自己的本命之界,也有一个类似于寂寥界的空间,名唤枯木界,这坠星剑谱就存在枯木界正中央,至于剑谱长什么样,写了些什么,整个三宗之内都没几个人知道,可见这得柴真人把得有多紧。

这寂真人带着洛晨复回到木屋之中,得柴真人的脸色已然恢复如常,抬起柴刀将最后一块圆木劈碎,这才看着洛晨说道:“小子,真不知你踩了什么狗屎运,摊上了个好师父,日后若是心魔骤起,无论如何痛苦难当,切不可忘了尊师教诲之恩。”

洛晨心中虽然还为了之前的事情对得柴真人怀有不满,但眼下他说的话倒也不难听,除了心魔那句。洛晨呼了一口气,慢慢躬身说道:“这是自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等道理我还是懂的,至于心魔起不起,就不劳师伯挂念了。”

得柴真人冷笑一声,朝着外面喊道:“神笔,你进来!”

站在屋外的神笔真人闻言,走进屋来,得柴长老随口说道:“反正要进枯木界,倒不如一起进去,便宜就这么一波,占完拉倒!”

说罢,得柴双手掐诀,灵力鼓荡,只见屋中那一方小灶上放着的铁锅竟然缓缓变空,就如同在灶上开了口井一般,其中黑漆漆一片,望不见底。得柴真人回头看了众人一眼,当先跳入其中,不见踪影,神笔真人向寂真人和洛晨点了点头,随后而入。

“师父,咱们也……啊!”

这边洛晨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后背被人拍了一下,然后就腾云驾雾地头朝下栽进了这土灶之中。

“啊”

这土灶虽然不大,谁知其中居然这么深,洛晨只看见周围一片漆黑,自己则是越落越快,心中惶恐无比,忍不住高声呼喝起来。这一呼喝不要紧,自己的下落速度居然又快了几分,唬得洛晨急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洛晨此时无处着力,翻过身来只见头顶一点光亮,应是从得柴真人那土灶之中洒下,但此时这点光亮已然暗如星火,摇摇欲坠。黑暗之中,哪怕只有些须微光也十分刺目,此时那一点明亮入眼,顿时将洛晨的心神全都吸引过去,只觉身体飘飘荡荡,竟是慢了下来,最后就这么浮在黑暗之中。

虽然不再下坠,可是这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任由洛晨如何挣扎,也无法移动半分,欲要开口求救,却怕自己一出声又往下掉,只得紧紧闭了嘴巴,手脚并用,如同划水一般,然而终是徒劳无功。

良久,洛晨见自己百般折腾却毫无用途,心下焦急,不由自主地就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响起,洛晨心中顿时一惊,只看见头顶亮光倏然熄灭,随后身体一沉,便又开始下坠,而且这次下坠之势比之前还要迅猛百倍。洛晨耳边劲风呼啸,逼的他几乎背过气去,此时就算前方有一粒米,也足够将他贯穿。

如此下坠了不知多久,洛晨只觉周围风声雷动,自己却反而心神内收,惶恐渐散,竟是慢慢适应了这坠落之感。心中回想之前那一点光亮,不觉身躯自动,头脊正直,舌顶上腭正是静功的架势。

原来洛晨在寂寥界中修行静功,无论如何放松如意,双腿始终都要维持站立之势,即使是躺在床上,身下也略有挤压之感。此时他整个人悬在空中,浑不着力,空空荡荡,正合静功所需,是以不由自主便进了修行之态。

静功一起,万籁俱寂,洛晨双目似闭非闭,只觉得耳边风声越来越小,可是无论怎么小,却总有一丝微风吹拂,挥之不去。洛晨心知此时自己依旧没能止住下坠之势,只不过下坠的速度减缓而已,耳边那一丝微风也正是因此而生。

这半个月来洛晨虽心下浮躁,但好歹也没忘了静功要领,此时见修习静功能够减缓下坠之势,心中不由得就回想起师父所授静功修持的精要来,正是头脊正直通经脉,双目垂帘扫灵台,舌顶上腭神不漏,鼻息自然灵窍开,抱手子午成诀印,阴阳二气养三才。

抱手子午诀!

思绪至此,茅塞顿开,之前洛晨太过慌张,竟将师父所传抱手子午诀给忘到脑后。只见洛晨双手飞速结印,子午诀须臾即成,双手相扣,正组成一个小小的太极图。这边印诀一成,洛晨耳边那一丝微风也随之烟消云散,整个人悬浮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

此时,洛晨头顶忽然一亮,乃是之前消失的那一点亮光灭而复明。只是这亮光一出,洛晨心神随之一动,竟然又一次下坠起来,这这一静一动之间,洛晨忽觉心下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微微刺痛。这般感觉就如鞋里进了砂砾一般,无论那砂砾如何微小,走路总是觉着有东西在硌脚。

洛晨于道门一途天赋异禀,此时既然觉察心中有异,哪里肯放过,心神一动便循着这一丝残念而去,人之肉身虽小,然念一起则千里,心一动而万丈,寻常之人若是遇到这种境况,怕是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一丝念头就已然跑得无影无踪,可洛晨偏偏寻根溯源,竟是死死吊在这一丝闪念之后。

眼下洛晨毫无修为,紫府之中不过漆黑一片,平日动心起念,那些念头或是记忆便在这黑暗之中浮现湮灭。此时因为洛晨催动静功,所以紫府之中并无杂念,四周寂静无比,洛晨心神循着丝丝微光,极速追向前方那一点残念。

按理说,所有念头心意皆归紫府掌握,生灭不过须臾,天地万物皆是如此,但人却例外。原因无他,只因人心念头庞杂,有些明明是真的,人们却非认为是假的,有些明明是假的,人们却非要当做真的,至于亲疏远近,成败离合,正邪善恶诸般念头更是数不胜数。

这般杂乱纷繁之中,便会有一些念头悄然而生,不受紫府管辖,是为隐念。这隐念所含之意潜移默化,移心动性于无形。若是善念正念也就罢了,可若是邪念恶念,那么天长地久,人之本心便会慢慢随之而动,是以人为善而忽恶,乃是这隐念所至,人为恶而忽善,亦是这隐念之功。

再怎么说,这紫府毕竟是洛晨的紫府,隐念再快也快不过主人,不多时已然被追到身后,可就在此时,这一丝隐念忽然掉过头,居然直接朝洛晨扑了过来。洛晨躲闪不及,被这隐念突入,一股极为骄傲浮躁的气息顿时在心中爆发开来

笔墨诗书我居首,天地大道我为尊,来日功成修术法,仗剑杀遍九天神!上斩白日青天碎,下开地府灭转轮,乾坤八荒皆归我,生死不过一浮尘!

洛晨被这一股焦躁之气一冲,登时维持不住静功,又往下坠落而去,只是这一次洛晨却并未惊慌失措,反而一脸平静,淡然开口说道:“若是你一直隐在心中,我也发现不了,如此日积月累,说不定还真给你成了,可你却断不该妄想占我心神。眼下你所含执念我已尽知,胸怀大志虽好,只是太过癫狂,终是不能留你……”

紫府之中,那一丝残念被按在中央,也不见怎样,就这般缓缓烟消云散。洛晨只觉心中清明,静功修行再无阻滞,整个人飘然而上,头顶光点越来越大,不消片刻,洛晨便已然从这光点之中飞了出来。

“嘶”

洛晨虽脱得困境,却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方才穿过光点之时,紫府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极为恐怖的气息,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囚禁在内,正想努力挣脱一般。被这股气势一冲,洛晨双目猛然睁开,却发现自己正在一间木屋之中,面前坐着的正是师父寂真人,得柴真人,神笔真人,还有八岁真人。

洛晨方才被惊到,已然将紫府之中的事情忘了七成,此时看见八岁真人一脸不爽地坐在面前,急忙问道:“八岁师兄,你出关了?”

八岁瞥了洛晨一眼,恨恨说道:“是啊,你都在通道里面呆了三天了,也幸好我及时出关,否则还真是不,堪,设,想!”

洛晨见八岁真人一脸愤恨,心中莫名其妙,寂真人瞥了八岁一眼,淡然说道:“八岁,此次闭关,你修为又进一步,须得用心巩固,以免日后晋级飞仙之时再生变数。”

八岁闻言,脸上表情一僵,坐在原地呼哧了半天才缓缓说道:“是,寂师叔,弟子谨,遵,教,诲……”

这几个字说的咬牙切齿,洛晨正要询问,寂真人却当先说道:“洛晨,这灶中是通往枯木界的通道,你在其中逗留整整三日,此时感觉如何?”

洛晨闻言面色一肃,起身向寂真人鞠躬道:“师父,弟子知错了,只因初入道门,修习静功,三天便有所成就,所以才心生自满,以至急于求成,骄傲浮躁。此番在通道之中逗留,弟子扫清妄念,方知道途漫漫,此时不过迈出一步,实在微不足道,之前那般自负,实在有负教诲,还请师父责罚。”

寂真人摆了摆手,漠然说道:“好了,多谢得柴师兄慷慨,让我这小徒能够明心见性,此时咱们便去观摩剑谱吧。”

洛晨闻言,转向得柴真人,恭敬说道:“多谢得柴师伯。”

洛晨的意思本事多谢得柴师伯容他在通道之中逗留,化除执念。只是洛晨这话连着寂真人方才所说,落在得柴真人耳中,却像是在讽刺他受制于人,不得不拿出剑谱一般,当下老大不乐意,柴刀一甩,重重地哼了一声,便自顾自当先走出木屋,搞得洛晨又一次莫名其妙。

见师父离开,八岁真人随后站起,同样朝着洛晨哼了一声,走出屋去,神笔真人随后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洛晨,也走出屋外。

洛晨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再一次莫名其妙。

“师父,得柴师伯和八岁师兄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在其中呆的太久,耽误了他们修行?”半晌,洛晨才慢慢转向旁边的寂真人,低声问道。

寂真人瞥了洛晨一眼,漠然说道:“其中缘由我也不知,走吧,得柴师兄的剑谱都十分珍贵,你此时却不要胡思乱想,把这个吃了,观摩剑谱才是要紧。”

说着,寂真人拿出一个荷叶包递了过来,洛晨在通道中三天没吃饭,此时闻到这熟悉的香味,顿时食指大动。打开荷叶,里面正是两个切开的白馒头,中间夹着一片油煎鸡蛋和几片鸡肉,洛晨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一阵猛塞便将两个馒头尽数送进肚去。

这边洛晨吃罢,寂真人才带着他不紧不慢地从木屋中走了出来。洛晨抬眼看时,这枯木界果然与寂寥界大不相同,只见那白土灰石自扬沙,槁木无边分枝杈,枯树细枝无片叶,天低墨色起云崖,这枯木成林,其中并无走兽,小径凄凉,深处哪有人家?真是折枝根断难再续,枯木心死怎抽芽,便将此身植荒土,劲风冷雨任嘲哳。

洛晨慢慢走上前来,心中思忖,自家后院的果蔬连一茬都没有收获,方才那两个馒头断然不会是师父带来,应该是八岁真人或神笔真人怕自己出来饥饿,所以才事先做好了放在师父这里的。洛晨此时心中清明,既然不知到底是谁,那索性就两个一起谢过,不偏不向。

“多谢八岁师兄,神笔师兄,这般味道,师弟终生难忘。”说着,洛晨先后向八岁真人和神笔真人弯了弯腰,神笔真人微微一笑,八岁真人脸上愤懑也缓和了些。得柴真人瞪了洛晨一眼,说道:“行了,馒头鸡蛋鸡肉,哪一样不是吃我的,就知道拿师父的东西往外做人情!”

说罢,得柴真人也不管旁人什么反应,当先沿着小路朝枯木林深处走去。洛晨一路看来,只见无数枯木立在路边,彼此交错,望不见尽头。这枯木树干笔直,枝杈细长尖锐,却看不出是何品种,洛晨虽心中好奇,但也知此处乃是得柴师伯的地盘,胡乱询问只怕不敬,所以便闭口不言,只跟在众人身后一路朝枯木林深处走去。

一行人在林中走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这是前面的得柴真人忽然停下,似是有些犹豫,但终还是转过身来,闷闷地说道:“前方便是坠星剑谱所在,从这里往前,小路变窄,所有人都必须走在小路之内,否则受了伤,哼,我可不管!”

说罢,得柴真人周身灵气鼓荡,当先朝里面走去,八岁神笔二人随后,寂真人站在洛晨身后,催动灵气,将二人包裹在内,五人排成一列,沿着只有一人宽的小路朝枯木林深处走去。

随着五人不断深入,这枯木林渐渐变成了另一番景象,只见黑云翻滚邪风怒,枝杈扭曲如断骨,耳边抽噎隐隐,身后如随怨鬼,眼前树影重叠,深处可有人哭?这正是枯木林间生枯木,曲径横斜连鬼途,离了阳关出阴脉,阴脉尽头藏剑谱。

却说这众人一路向前,又在这枯木深处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忽觉耳边劲风止息,头顶阴云平复,洛晨抬眼看时,只见眼前一块十丈高的顽石,隐有剑形,只是上方坑洼不平,并无一字,不知作何用途。这正是“大道无常仙无形,剑谱无招能坠星”,究竟不知这坠星剑谱藏在何处,又要如何参详,且听下回分解。

第46回 引真灵神婴舞九剑 起苍凉得柴赠仙丹

上回说到,这得柴真人屋中土灶乃是通往枯木界的必经之路,洛晨被寂真人推下,反困于其中,明心见性,将那股暗生的自满急躁之念消解了去,这才入得枯木界,得柴真人带领众人深入枯木林中,在一块剑形巨石前停了下来。

洛晨抬眼看去,这巨石表面粗糙,多有棱角,只能勉强看出一个长剑的形状,此时这把长剑插在地面上,只有三成的剑刃留在外面,剩下的应是都埋在地下。然而剑虽粗糙,其中却有阵阵苍凉气息散出,寒而不阴,令人心神震动。

得柴真人瞥了洛晨一眼,之前他还面有不舍,可是眼下反而轻松了起来,贱笑几声,说道:“洛晨,眼前这把石剑便是坠星剑谱,乃是我师……我的看家宝贝,当初把这玩意放进枯木界可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如今你师父煞费苦心为你求得一次机缘,我又容你在我枯木界暗渊井中逗留三日,化去杂念。呵呵呵,我得柴言出必践,此时剑谱就在眼前,能悟出什么可就看你自己了……”

这暗渊井应该就是之前自己停留的那一片黑暗之地了,洛晨心下思量,对着得柴真人一躬身,恭敬说道:“弟子洛晨,多谢得柴师伯慷慨。”

得柴一脸市侩,连连摆手,便好像他多盼着洛晨能悟出点什么来一般,寂真人走上前来,轻声说道:“这坠星剑谱并非剑谱,而是一股剑意,谁也不知这剑意从何而来,此时你虽未修道,然却已能观星引灵,故而我才为你争取到这等机缘。不过你也不必忧心,顺其自然便可,若终无所得,我所藏剑谱,也决计够你参悟了。”

得柴真人乃是半步飞仙的修士,如何听不见,当下笑道:“这是自然,寂师妹所收剑谱,那绝对是百里挑一,只是我的剑谱就算再怎么不济,也有坠星剑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镇场子,师妹啊,不是师兄多嘴,你那寂寥界啊,终归是太单薄了点,嘿嘿嘿……”

寂真人最不吃的就是冷嘲热讽这一套,当下没有答言,漠然退到一旁,只留下洛晨自己站在这巨大石剑之下。得柴真人见寂真人淡然如水,心中哂然,满不在乎地看向洛晨,似乎洛晨已经注定一无所获,转过身对着神笔和八岁挥挥手说道:“你们两个也上前去吧,坠星剑难以参悟,本想等神笔境界稳定之后再让你们二人同来,但既然赶在这了,你们俩就上前瞧瞧吧!”

神笔真人和八岁真人早就看出这石剑不凡,此时见师父发话,顿时大喜过望,身形一动便掠到石剑旁边,三人围成一圈,站在石剑周围。神笔和八岁二人催动灵力,朝石剑探了过去,不多时只见二人双眼缓缓闭合,表情平淡,明显已经进入到顿悟之态,只等着那一瞬间,醍醐灌顶。

得柴真人看着自己两位弟子先后闭目凝神,而洛晨依旧呆立在石剑之前,一副傻愣的样子,嘿嘿一笑,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倒是寂真人十分平静,不见半点焦急之色,反而就这么施施然站在旁边,观赏起天上的乌云来。

洛晨此时并未修道,体内半点灵气皆无,自然不能像神笔八岁两人一样,用灵气去探知呼应这石剑散发出来的气息。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洛晨总觉得这石剑气息虽然看似苍凉粗犷,但深处却暗藏一丝细腻灵动,只是这种感觉时隐时现,飘忽不定,洛晨以凡人心神感知这等玄妙之意,不消多久便已然头晕目眩,半跪在地,但却兀自不肯放弃。

得柴真人见洛晨这般狼狈,哈哈一笑,对旁边的寂真人说道:“我说寂师妹,你这么大费周章,奈何你这弟子实在是不争气呢,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这坠星剑谱别说你我,当年连师父他老人家都无法完全参透,洛晨此时以凡人之身想要参悟这等玄妙之物,确是有些难为他了。”

对于得柴真人的嘲讽,寂真人依旧是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浑身颤抖,汗下如雨的洛晨,周身灵力翻滚不已,英气逼人,仙姿飒爽。

“洛晨,此时我准你使用观星引灵!”眼下洛晨只觉得那股细腻之感越来越渺茫,马上就要烟消云散,但因为师父之前说过不许使用观星引灵,所以竟一直死死忍住。此时寂真人一句话从脑中传来,洛晨如获大赦,观星引灵倏然而动,不过这次的对象却不是天上的星星,而是眼前石剑。

引灵之术一发,洛晨只觉原本混沌的感知忽而变得清晰无比,石剑上那股苍凉的气息呈暗红色,粘稠沉重,而那股细腻而灵动的气息则是一抹青光,在其中左飘右荡,闪烁不定。

洛晨被威压所迫,半跪在地,眉头微皱,顺着这股灵动慢慢地朝着石剑本体逼近,离得越近,那股苍凉的威压便越是强烈,即使洛晨有观星引灵傍身,也依旧感觉如泰山压顶一般,紫府之中隐隐传来疼痛之感。

“嘿嘿……哈哈……”

就在此时,一阵顽皮而空灵的声音忽然传进了洛晨的耳朵,这声音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一面在地上撒欢一边开口大笑一般,不时回一下头,看看是不是有人来抓他,随后便是一连串更加欢快的笑声,让人闻之忘忧。洛晨将这声音停在耳里,即使眼下只觉身负万斤,动弹不得,可是嘴角依旧浮现一丝会心的微笑。

这边洛晨一笑,耳边那笑声也跟着再次响起,似乎是在回应洛晨一般,这空灵的笑声慢慢变得越来越大,却并不刺耳,随后笑声连成一片,变成一阵破空之声,丝丝寒气扑面而来。洛晨此时虽双目紧闭,但却看见眼前一片光亮,一个只有两三岁的婴孩正站在自己面前,那婴孩冲着洛晨嘿嘿一笑,随手挽一束光在手中,又看着洛晨笑了笑,随后小手一动,那一束光芒闪闪烁烁,竟演出一套绝顶剑法!

只见那寒光凛冽清波起,慢引疾攻万缕风,快剑一扫,恍若秋风裹红叶,慢剑将崩,一如银河坠九重,隔挡遮拦下,杀机暗藏,疾风骤雨间,水泄不通。原来这退守避让转为攻,劈刺穿挑不可穷,左右阴阳全如意,生死不过一点锋。

洛晨不懂剑术,但此时看着这婴孩手持流光,身形飘动,进退自如,心中顿生羡慕之感。毕竟没有哪个少年不希望仗剑天涯,挥鞭纵马,快意恩仇,更何况眼前这剑法又如此精微奥妙,既有大开大合之招,也有动静毫厘之式,直把洛晨看得目瞪口呆,眼花缭乱,恨不得一时三刻就把这剑法学了来。

这思虑间,这婴孩一套剑法已然收式演完,却忽然对着洛晨一笑,随后竟又是一套剑法打出。这套剑法依旧是玄妙无比,威力巨大,但却与这婴孩方才打出的第一套剑法完全不同,须臾第二套剑法演完,紧接着就是第三套,第四套,第五套,直演完了九套剑法,这婴孩才随手将手中的光束甩散,笑吟吟地看着洛晨。

洛晨就算再怎么过目不忘也不可能用这么短的功夫把九套剑法全部记下来,实际上他连一套剑法都没记住。此时看着这皮肤白皙透光的婴孩笑个不停,洛晨心中尴尬,开口就想问点什么,可是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嘎巴嘴,就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嘘”

面前婴孩见洛晨嘴唇翕动,立刻举起小手,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认真地朝着洛晨比划了一下,随后蹦着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朝洛晨走来。可是没走几步,婴孩的身体便开始化作流光消散,不多时已然残破不堪。

洛晨心中莫名一痛,伸出手便想把这婴孩抱过来,可是双手刚一触碰他的身体,婴孩就彻底崩碎开来,只剩下淡淡流光在洛晨的指间流转,片刻之后消散无踪。

洛晨愣愣地站在原地,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怅然。随着婴孩消散,洛晨眼前的光亮也慢慢黯淡下来,最后变成一片暗红色,只是其中那股灵动青芒却是不见了。

洛晨正欲细观,谁知一股强劲的威压扑面而来,直接把他掀飞出去,洛晨只觉后背一痛,跌倒在地,睁开眼时,只见那石剑依旧原封不动插在地上,八岁真人和神笔真人双目紧闭,盘膝而坐,却是尚未从顿悟之中醒来。

“吼”

这边洛晨还没从疼痛中缓过劲,只觉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震得他双耳生疼。此时观星引灵尚未收起,洛晨抬眼看时,只见那暗红气息奔腾不止,其中隐隐显出无数怒容,铺天盖地地卷了过来,看这架势竟是要将自己生生撕碎吞噬!

洛晨奋力挣扎欲要逃离,奈何方才浑身被这股苍凉威压碾了一遍,此时只觉浑身脱力,虚弱不堪,一时间竟只能坐在地上向后挪动,石剑之上暗红气息倏忽而至,如果真被这气息裹挟进去,洛晨估计逃不掉一个筋骨寸断的下场,眼看着阵阵威压近在咫尺,洛晨无法,只得缩成一团护住脑袋,但求不死。

“呔!”

寂真人和得柴真人站在场外,忽见一股狂风自石剑剑身而生,一路播土扬沙朝着洛晨扑来。寂真人虽未看出这风有什么蹊跷,然见洛晨脸上一副坐以待毙的表情,不由分说便挡在洛晨身前,灵力甫动,果有一股暗力扑来,其中威压强盛,即使是她也觉得有三分吃力,真不知洛晨方才是怎么扛下来的。

心中惊叹这石剑古怪,寂真人手上却稍稍向前一推,眉头又微微一皱。这一推一皱恰到好处,从外人看来,就好像她打出的灵气扑了个空一样。一旁得柴真人虽站的远远的,但神识游于外,只觉石剑周围一切如常,直到洛晨后退之前才忽然翻腾起来,此时又见寂真人一掌扑空,心下便觉不对,刚要上前查看,却只听不远处传来两声长啸,八岁真人神笔真人周身灵力同时一动,流转之中居然都带上了一丝石剑的苍凉之气。

得柴真人早就看出这石剑气息不凡,自己之所以能够到今天的修为,这把石剑功不可没。此时自己两位弟子灵力之中带上了这般威势,得柴如何不喜,哈哈一笑,闪到寂真人跟前,得意道:“我那两位弟子顿悟,修为略有提升,使得石剑周围气息忽然翻腾,这才伤到了洛晨。哈哈,这样吧,我这里有两颗养脉丹,便赠与洛晨,权作补偿,如何?”

得柴真人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瓶,隐约可见玉瓶之中有两团黑色的阴影,应该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养脉丹。洛晨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兀自调息的八岁和神笔,随后又慢慢看向寂真人。

“丹药难炼,但我这小徒因滥用观星引灵,伤损经脉,急需调理,这两颗丹药,师妹便收下了。”寂真人上前一步,平静地从得柴真人手中接过丹药,随后自己也拿出一只玉瓶,漠然说道:“我看这坠星剑谱苍劲浑厚,八岁和神笔修为尚浅,虽然顿悟,也难免根基不稳,这瓶中有两滴夜光仙露,给他们二人服下,或可调和剑气,固本培元。”

得柴真人闻言双目一亮,急忙接过玉瓶,略一感知便能确定瓶中所盛正是夜光仙露无疑,一张丑脸顿时喜笑颜开。寂真人不等得柴开口,先行说道:“此时他二人还需一段时间才能醒来,师妹还要回去为洛晨梳理经脉,便不多留了。”

得柴真人见洛晨观摩坠星剑谱一无所获,自己的徒弟反而大受裨益,心中早想快些把这师徒二人打发走。此时见寂真人自己说出来,得柴嘿嘿一笑,顺水推舟:“师妹只管沿着小路行走,便可离去,这一遭洛晨经脉又受重创,可要好生调理呢……”

寂真人没有答言,扶起洛晨,灵气鼓荡,倏然十丈开外,片刻已然不见人影。得柴真人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感知中寂真人和洛晨消失在木屋土灶之中,这才缓缓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远处还在调息的八岁和神笔,脸上又露出一丝得意,低声嘀咕道:“寂真人……寂寒霜,嘿嘿,好算计,只可惜太过急功近利,徒弟又忒没本事,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嘿嘿……”

却说这寂真人带着洛晨急速离开枯木界,可是出了得柴真人的小屋,走到村中,却又不着急了,反而不紧不慢地朝着小院走了过去。此时已近黄昏,洛晨心中不明所以,但并没有贸然发问,师徒二人走回小院,刚一踏入院门,洛晨便觉得一阵极为亲昵思慕的气息扑面而来,周身虚乏随之一轻,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这葡萄藤并非凡品,自有灵智,可以吸纳天地灵气反哺院中,之前让你每日浇灌乃是为了让这藤蔓认可于你,若是你偷奸耍滑,消极怠惰,便无法吸纳这藤蔓释放的灵气为己用。不过好在你还算勤勉,所以方才一进院中,被满院灵气涤荡,此时外伤却是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洛晨闻言,想着自己参悟坠星剑谱,却一无所获,不由心中愧疚,垂首说道:“师父,我……”

寂真人抬手示意洛晨不要说话,取出得柴真人给的那只玉瓶,递予洛晨,淡然说道:“今晚和明晚修习静功之前服下一颗,你在枯木界中受到的损伤便可痊愈。”

洛晨接过玉瓶,到底还是不死心,问道:“师父,这坠星剑谱……”

寂真人慢慢坐在藤椅上,说道:“今晚就不必浇水了,明日开始,照常修习静功,浇水松土不得懈怠……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去吧。”

若是放在平时,洛晨必会追问,可是眼下自己参悟坠星剑谱一无所获,正自内疚,见寂真人不愿回答,也就没有多言,只慢慢躬身行礼,便自顾自回房去了。院中寂真人安坐藤椅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正是“缘法无形自来去,神剑藏锋立道根”,究竟不知后事如何,洛晨于坠星剑谱之中是否当真一无所获,且听下回分解。

第47回 服丹药洛晨惜仙露 看小园果蔬初长成

上回说到,洛晨在枯木界中以观星引灵之法参悟坠星剑谱,眼前现出诸多异象。洛晨不解其意,此时坠星剑谱周围忽然威压鼓荡,将洛晨推出,幸得寂真人及时出手相救,这才保住性命。师徒二人离开枯木界,回到小院,洛晨虽心存疑惑,奈何师父三缄其口,只得自回房间修行不提。

却说洛晨得院中葡萄藤并养脉丹之助,一夜过去,身上所受冲击已然尽数痊愈,经脉修复虽然缓慢,但也颇有成效。早上一起来,洛晨照旧先去村口打水浇灌葡萄藤,随后才来到寂寥界中,寂真人一如往常在案边抚琴,见洛晨走来,却没有立即离开,反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平静说道:

“你之前静功修持已然有了些火候,这次被坠星剑谱冲击,已令你经脉再遭重创,但我也没料到得柴师兄居然会拿出两颗养脉丹来给你,眼下有丹药之助,你的经脉修复却是快了许多,今晚不必再服丹药,只需照常修炼即可,伤势终得徐徐而愈,过快反而会留下隐患。”

洛晨闻言,心中不以为然,满脸不乐意地说道:“有什么没想到的,师父您不也一样送出了两滴夜光仙露么?难不成那黑漆漆的药丸子比夜光仙露还金贵不成?”

这边话音未落,冷若冰霜的寂真人居然抬起素手,掩在嘴边,眼中流露出一丝恶作剧般的欢喜之色,洛晨拜在寂真人门下已然过了一月有余,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冷若冰霜的师父流露笑意,只觉得这一浅淡一笑真如冰山绽雪莲,寒风捧梅花,一时间魂飞天外,不能自已。

原来之前洛晨在耕地之时突破关窍,静功修为更上一层,随后排出浊气,附于体表,这浊气若是再被肌肤吸纳而入,为害不小。故而寂真人便用自己收集的夜光仙露供洛晨沐浴,涤荡浊气,这么一来浊气虽去,但夜光仙露之中所含灵气也被用掉大半。寂真人此次送出的夜光仙露,正是之前给洛晨沐浴用的,说白了,八岁和神笔二人,应该是逃不过喝洛晨的洗澡水了。

清冷一笑,来得快去的也快,寂真人悄然将手放下,从洛晨身边飘然而过,声音漠然一如往常:“坠星剑谱一事,你不必自责。我看那石剑最后气息翻腾,其中杀意尽皆指向你,故知你参悟剑谱必有所获,只是现下全无修为,所以觉察不到,你只管静心修持,日后自有分晓。”

说罢,寂真人便走出寂寥界,洛晨沉浸在方才师父似有似无的笑容之中,良久才回过神来,将师父说的话想了一遍,又把自己参悟坠星剑谱前前后后细思一遭,便知那舞剑婴孩必藏玄机,心中稍定,也不去深思,反而闭目凝神,在寂寥界中修持静功,枯木界一行,洛晨斩去骄傲急躁,此时心平如水,只觉修炼事半功倍,须臾之间寂寥界出口已开,一天的功夫便这么过去了。

洛晨心生焦躁一月有余,这会总算平心静气,一天修持下来,只觉通体舒泰,神清气爽,乐颠颠地就跑出了寂寥界,也不着急去拎水,反而来到后院。只见灵根符加持之下,院中小麦金黄清香动,白菜含碧玉露清,大树叶密,上结着鲜红锃亮甘甜果,细藤盘根,下生着皮薄肉脆清凉瓜,这后院一片欣欣向荣,秋风之中生春色,入眼红绿相间,果香未尽闻稻香。

洛晨八月初来到人宗,此时已近九月中旬,天气渐渐转凉,秋意稍起,略有凄凉。这般秋色之中,后院果蔬却依旧生机勃勃,连被围在角落的雏鸡雏鸭也是叽叽喳喳欢快无比,全不因秋风凉冷而瑟缩不动,真乃世间奇景,让人观之便心生愉悦。

这边洛晨正看得来劲,忽听身后传来一丝衣裙拖地的声音,回头看时,只见寂真人拿着一小碗小米正走过来,轻轻洒在鸡笼之中,鸡鸭见状,纷纷扑腾着单薄的翅膀在地上抢食。寂真人随手将碗递给洛晨,淡然说道:“这几天你在枯木界暗渊井中修行,我便把这些鸡鸭围在角落,免得它们啄食秧苗,眼下这院中果蔬皆已成熟,采摘之事,便交给你了。”

“是,师父帮弟子照料后院,化去心中急躁之念,弟子感激不尽,嘿嘿……”

说罢,洛晨慢慢蹲下身来,抓了一把小米在手中,伸到鸡鸭面前,顿时引来一阵叽叽喳喳。寂真人在旁看着毛茸茸的鸡鸭围着洛晨的手掌啄个不停,心中也觉有趣,但面上却不露分毫,淡漠说道:“照料后院不过举手之劳,至于化去妄念,乃是你自己的造化,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碗里的小米本来就不多,此时已被一众鸡鸭分食干净,洛晨站起身来说道:“师父,如果我没猜错,枯木界中的暗渊井考的就是静功的修为,静功不到家,便会被困其中。我自打静功有成,心中一直浮躁不堪,您不点破也不教诲,就是为了让我在暗渊井中自行摆脱心障,夯实根基,师父这般良苦用心,若是我还不能明白,那岂不是辜负了您的栽培。”

寂真人闻言,淡淡看了洛晨一眼,却是转过身朝着前院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吃过饭便去给葡萄藤松土浇水,你已三天没有照料过葡萄藤,再这么下去,院中藤蔓就快不认识你了。”

洛晨闻言,恭敬应了一声,便随后朝着院中走去。只是若真如寂真人所说,葡萄藤已经快把洛晨给忘了,那之前洛晨带伤回到院中,葡萄藤上又怎会散出那般亲昵思慕的气息,还调用灵气为他疗伤?

洛晨并未在这件事上多做思量,转身回到前院,匆匆把饭菜送进肚子,将碗碟洗刷干净,先将地里的土松了一遍,这一回葡萄藤倒是安静得很,没有再散发出之前的气息。洛晨浑不在意,拎起水桶便冲出小院,只是他一只脚才迈出院门,就看见一脸怨念的八岁真人正堵在门口。

洛晨对于自己师父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所以此时面对八岁真人也是十分坦然,一边朝村口走去一边说道:“八岁师兄,之前你在坠星剑谱那边参悟,似乎收获不小,恭喜了啊!”

谁知八岁脸上的怨念丝毫不散,小腿一动,与洛晨并肩而行,压着嗓子,故作冷酷地说道:“呵呵,还不是托你的福,我堂堂一名真人,差点就道基尽毁,再无寸进了!”

洛晨被八岁说的莫名其妙,一边小跑一边问道:“呃……八岁师兄,别说我此时全无修为,经脉受损,就算有修为,也不可能伤到你的道基,我说八岁师兄,到底是谁惹了你,你找谁报仇去便是了,就别拿我寻开心了行不?”

“你!”

八岁真人被洛晨一番话噎得够呛,看着洛晨撅着屁股在村口井中打水,八岁强忍着把洛晨一脚蹬下去的冲动,恨声说道:“我要是打得过她,我还用得着找你吗!”

洛晨拎了一桶水上来,奇道:“啊?连八岁师兄你都打不过……难道是得柴师伯要毁你道基?不对啊,在枯木界里你和神笔师兄吸收石剑气息,得柴师伯看见了那真是笑逐颜开,他怎么可能会想毁你道基呢?”

“嘶”

八岁真人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他也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洛晨应该是被蒙在鼓里的,可是一瞧见洛晨这无辜的表情,八岁心中便总有一股无名之火蹭蹭蹭地往头上窜。

“我之前修行偶感膻中胀痛,神虚不适,托你问问寂师叔该如何解决,谁知你师父早就料到若是直接朝我师父讨要剑谱,我师父那铁公鸡必然各种推搪,所以就借着此事在我身上留下手脚,让我用膻中灵气填补灵墟,以至于体内阴盛阳衰,不合道基,我师父也正是被这件事所制,才会那么大方让你参悟坠星剑谱,就是这么回事!”

八岁真人一口气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如果不一气说完,他只怕自己还是会忍不住把洛晨扔到井里去。

洛晨闻言,先是在心中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大致梳理了一遍,这才慢慢看向气呼呼的八岁真人,关切地问道:“八岁师兄,你……你眼下当真已经道基全毁,修为停滞了?”

八岁真人顿了顿,没好气地瞥了洛晨一眼,随后才慢吞吞地说道:“那……那倒没有,我师父答应让你参悟坠星剑谱之后,寂师叔就给了我一滴夜光仙露,不但没有毁去道基,反而让我的修为更进了一步……”

洛晨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说道:“哈哈,八岁师兄,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八岁心中怨气刚刚消除一些,听了这话顿时又蹦了起来:“洛晨你个天杀的!我虽然无恙,但是差点道基全毁,你还敢说是我的不是!我从头到尾招惹谁啦!亏我还给你带馒头送吃的!”

洛晨一面拎着水桶往回走一面说道:“八岁师兄你先稍安勿躁,你虽险些伤了道基,然而眼下却是修为大进,还从坠星剑谱里有所参悟,我纵然站在坠星剑谱之前,可却还是一无所获,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八岁师兄,这一来二去的还不是你占了便宜?”

其实八岁真人心中并不怎么怨恨洛晨,只是寂真人为了让洛晨参悟坠星剑谱,却要拿自己开刀,这让他心中有所不满罢了。此时听洛晨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八岁真人挠了挠头,半信半疑地说道:“你……你当真在坠星剑谱前一无所获?我怎么感觉你和你师父都是一个德行,蔫坏蔫坏的!”

洛晨神色如常,直视八岁真人说道:“八岁师兄,想必你也知道,我在坠星剑谱下站了许久,还没瞧出什么来,你和神笔师兄就同时开悟,引得那石剑之上威压翻滚,直接就把我掀了出去,要不是我师父出手相救,此时我估计连命都没了,都这样了还能参悟出什么来?”

之前在枯木界中,八岁虽沉浸在顿悟之中,但也对周遭光景有个大概的记忆,此时听洛晨所言,便知他并没有说谎,心中不由得就信了七分。而且这件事从头到尾他虽然吃了点亏,但终归提升了修为,而且还从坠星剑谱中大受裨益,就是……呃,就是后来服下的那一滴夜光仙露似乎没有头一回那么浓郁,不知道是为什么……

八岁真人心中平复,又和洛晨闲谈的几句便自行回去了,洛晨从八岁真人口中得知,神笔师兄似乎与那坠星剑谱十分相合,所以参悟的时间长了些,估计所得也更多。洛晨闻之,心中也是十分欣喜,毕竟自己与神笔先是师生,眼下又成了师兄弟,感情自然不同。

心下如此想着,洛晨不知不觉便把十桶水拎完,院中葡萄藤经过浇灌,越发显得水灵可爱,洛晨看着满院碧绿,深感宽慰,也不回房间,坐在南边藤椅上,仰头看着月光从藤蔓缝隙之间缓缓洒落,整个村落静谧安详,一片祥和,这正是“扫清尘垢心自定,凝神静气可观光”,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48回 灌灵泉仙藤复神识 言往事赤泽出神剑

上回说到,这洛晨经过一夜调理,身上伤势已然好得七七八八,体内经脉借养脉丹之助逐渐恢复,菜园之中果蔬也相继成熟。洛晨枯木界一行,斩去浮躁傲气,此时心平气和,静功修行隐隐更上一层,转眼已是九月中旬,秋高气爽,天气越发凉了起来。

这一日洛晨清早起床,先为葡萄藤浇水,最后一桶水刚浇完,院中葡萄藤忽然扭动,沙沙作响,倒把洛晨给吓了一跳,正欲去告诉师父,一回头却发现师父不知何时已然站在自己身后。

“无妨,这葡萄藤本就是天地灵根,自有神识,只是曾经遭受重创,所以才变得如凡间草木一般。你来之前我也会每日浇灌,不想倒是在今日……”

这倒是师父第一次提起这葡萄藤的事情,洛晨自不会放过良机,紧接着问道:“师父,此时这葡萄藤的伤势已经好了么?”

寂真人摇头,淡然说道:“没那么容易,这藤蔓本名夜光藤,千年前被我师父寻得,可是那时这藤蔓只剩下半尺残根,奄奄一息。我师父心生怜悯,便将其带回,细加照料,用了近百年光阴才总算是把这一截残根养活。”

洛晨走到藤蔓旁边,只见此时藤上枝叶坚挺,哪有什么奄奄一息的模样?遂回头问道:“师父,这藤蔓又不会说话,那……那当年师公又是怎么得知它唤作夜光藤的?”

寂真人走到藤椅上坐下,看着藤桌上的玉瓶说道:“这我也不知,我师父找到这夜光藤的时候还没收我为徒,后来我拜入师父门下,那时夜光藤不过一个小小盆栽,对我十分亲近,故而师父便让我照料这藤蔓,我嫌夜光二字矫揉造作,见这藤蔓长得与葡萄藤倒有几分相似,且在凡间诗集上见过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故而就把这夜光藤叫做葡萄藤。”

洛晨闻言,想起自己在寂寥界偷看书架上的书籍,本以为是修真之法,谁知道全都是诗词歌赋,看来师父平日里对于串词连句也是颇为喜欢。

寂真人今日没有催着洛晨进入寂寥界修习静功,反而接着说道:“从那以后,我便将夜光藤带在身边,夜光藤自有灵性,植于一土中则如野草大小,植于这院中便盖满院落,师父死后,我继承道场,便把这夜光藤种在了这里。”

洛晨闻言一愣,诧异道:“师公,死了?”

寂真人点点头,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漠然说道:“我师父已到飞仙中境,道号凡真,当年他两名徒儿修为都有了些火候,所以他便自行离开人宗,外出游历。这天地之间有九泽,其中之一称为赤泽,其中泥水血红,上飘红雾,凡人入内本心尽失,状若疯魔,必要杀死自己最为牵挂之人,食其肉身才罢。一旦得手,执念消散,自回赤泽,化入其中,是以赤泽之中怨念冲天,乃是一等一的凶煞之地。”

在江城之时,洛晨曾听地宗飞仙秃头张提起过天地九泽,附身在太守何山并他儿子何千体内的两只影妖便是来自天地九泽之中的化影泽,此时听师父提起,洛晨心中更对这天地九泽多了几分忌惮,出声问道:“师父,难道师公便是死在这赤泽之中?”

寂真人轻轻一叹,说道:“那时师父他老人家经过赤泽,救下一名险些误入其中的百姓,见其中凶煞之气冲天,久之必为害一方,便仗着自己修为精深,深入赤泽,谁知这赤泽之中半个妖物都没,反而在正中央的泥潭中插着一把巨大石剑,上面气息苍凉磅礴,隐含剑气,与赤泽凶煞之气全然不同,师父心知这石剑是个宝物,便将其拔出带回。”

洛晨听到这里,虽然心中笃定,但还是慢慢问道:“师父,师公当年带出的石剑便是……便是得柴师伯枯木界中的坠星剑谱?”

寂真人微微颔首,淡然道:“不错,师父带回的正是这坠星剑谱,他收的两个徒儿,也就是得柴师兄和我。”

洛晨垂首思量一番,这才接着说道:“师父,既然师公他老人家已经把坠星剑谱带出了赤泽,又怎么会……”

这个问题似乎问到了整件事情的关键上,寂真人难得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便是最让人费解的地方,师父虽生性洒脱自然,但粗中有细,他知道赤泽之中泥水皆含煞气,故而拔出石剑之后先用灵力将之清洗了一遍,随后才放进本命界中带回,可是谁料回到宗门不久修为便开始慢慢涣散,我与师兄束手无策,只得请来宗中各位师叔师伯,甚至掌门上仙都闻讯赶回宗门,可众人查看之后,却都说师父体内灵力流转如常,未见丝毫异样。”

洛晨听闻连掌门上仙都毫无办法,不由得问道:“掌门上仙都瞧不出端倪,难道师公便要这般灵力散尽而死?”

寂真人再次摇了摇头,说道:“师父回到宗门一月有余,有一天忽然将我和得柴师兄叫到面前,只说自己时日无多,便将夜光藤传与我,又把坠星剑谱传与得柴师兄,得柴师兄对旁人虽然市侩自私,对师父却十分敬重,当即收下坠星剑谱。那一夜我们二人本想守在塌下,可是却被师父赶了出来,我们不放心师父,便立在师父房门口,一夜毫无动静,第二天我和师兄发现不对的时候,师父的房间却已然空了。”

洛晨一愣,脱口问道:“师公他……”

寂真人站起身来,透过葡萄藤看着秋日的晴空,声音有些凄然:“那时师父已然全无修为,灵力散尽之后元气也会跟着溃散,除了一死,再无别路可走了,想来应是他老人家不想让同门看见自己死去之状,这才躲了去吧。”

洛晨见师父神色忧伤,也跟着站起身来,刚要说话,寂真人却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洛晨说道:“洛晨,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提起这些?”

洛晨闻言一愣,随后摇了摇头。寂真人走到洛晨面前,说道:“此时你静功外功已然到了火候,需得进一步修行内功,一入内功,便算是踏入了道门,再不能回头了,你若要反悔,此时还来得及。”

这几句话虽然平静淡然,洛晨却听得心中一惊,当即跪倒在地:“师父,我进入人宗,这偌大宗门却是没有一人愿意收我为徒,承蒙师父不弃,收入门墙,若是此时半途而废,我洛晨倒不如直接死了的好!”

洛晨跪在地上说得斩钉截铁,大义凛然,可是寂真人脸色却没有半分变化,只漠然点头说道:“罢了,你如今既然愿意继续修行,且起来吧,今日我便传你静功的内修之法。”

洛晨闻言,大喜过望,起身便跟在寂真人身后。师徒二人来在寂寥界中,在案几后坐定,寂真人轻开檀口,说道:“静功内修乃是成道根基,此法不像外功那般可以随时修行,但只要炼成,便能引灵气入丹田,内视自身,观脏腑脉络,明气息流转,实乃万法之本。”

洛晨将师父所说记在心中,随后点了点头,寂真人接着说道:“静功内修只分两层,第一层乃是听息,虽为听息,但气息本无声,欲听无可听,听息者,并非让修持之人死守耳窍,以呼吸之声为念,而是要神识内收,平心静气,外音密而不扰,内音疏而不漏,以神守身,至于全身静笃,心无旁骛,你可明白?”

这诀窍的确是比外功深奥许多,洛晨皱眉沉思片刻,这才慢慢说道:“外音不扰,是为内守,内音不漏,是为神定,听息关键不在听,而在听无可听,内听而无音,是为静,外听而不动,是为定。”

天赋异禀。

即使清冷如寂真人,此时也不由得心中赞许,自己不过随便说了几句,洛晨竟能领会到如此地步。寂真人身子微微前倾,看着洛晨说道:“我只说了内听,并未解释外听,你又如何得知外听之法?”

洛晨知道师父这是在考自己,当下笑道:“师父,徒儿想着,内听无音,乃是要虚怀若谷,不起波澜,但若仅仅如此,尚且不够,修道须得从天地吸取灵气,若是一味内听,闭门造车,灵气又如何进的来?故而才知道必有外听之法,内外互为臂助,灵气方可缓缓入体。”

寂真人嘴角微不可查地一翘,站起身来说道:“我本以为你理解听息要领便要花上许久,可是眼下看来倒是我多虑了,既如此从今日起,你白天在寂寥界中不需要再修习外功,只修习听息之法,至于外功,你自己看着安排就是。”

洛晨也从案几后站起身来,对着寂真人离去的背影恭敬说道:“是,师父。”

寂真人脚步不停,飘然离开寂寥界,洛晨目送师父远去,心中却已经对方才说到的修行方法有些迫不及待了。屁颠屁颠坐回案几之后,洛晨先是按照静功外功的修行方法安坐片刻,随后缓缓调动神识,倒也没急着内外兼听,而是先缓缓隔绝外音,随后再平复内音。

“呼”

过了半晌,洛晨忽然睁开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静功内修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还真是有点难了,听不能刻意,刻意则动心起念,可若是无意于听,那就很容易为外音内音所扰,内有血脉流动,外有疏风扶雨,心念这玩意看不见摸不着,飘飘忽忽就被带跑了,是以这洛晨坐在寂寥界中干较劲半天,累得满头大汗,却终是一无所获。

一滴冷雨顽皮地打在洛晨的脑门上,洛晨只觉眉心一凉,静功自行运转,方才有些急躁的心绪倏然平复,竟是再次坐在石台上修习起来,寂寥界中斜风细雨,暮色苍茫,云海翻腾,洛晨便静坐在这云海之上,凝神静心,双手抱诀,自去修行,这正是“身定心清听风雨,风雨忽至又不闻”,究竟不知这洛晨能不能炼成这静功内修之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49回 切鲜果师徒享清甜 岁寒秋真人讲丹道

上回说到,这洛静功外功已然成了火候,师父寂真人将他们这一脉过往种种尽数告知,原来外功修成便要修内功,这内功乃是道门万法根基,一旦传了口诀,点了关窍,洛晨就真成了这一脉的弟子了,推不掉,躲不开。这洛晨知道了,毫不犹豫向师父表明心迹,随后就在寂寥界中修行静功。

要说这内功果然不愧是万法根基,不是外功那种粗浅玩意能比的,洛晨在寂寥界里修持一天,或坐或卧,到后来以至于金鸡独立,下盘扎马,白鹤亮翅统统给摆了出来,可是这听息之功依旧是一点门道都没有,听则起念,不听自扰,幸得洛晨外功已然修炼扎实,此番并没被接二连三的失败搞得心烦意乱,反而还算从容。

从容归从容,当寂真人再把这寂寥界入口打开的时候,洛晨还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蹬蹬蹬沿着石路就跑了出来这一天真是比一年还漫长。寂真人在院中修剪葡萄藤,见洛晨跳脱无比地从门里蹦了出来,气息微微散乱,眼中隐含不忿,便知他这第一天的修炼必是一无所获。

洛晨跑出房舍,先朝寂真人打了个招呼,随后便独自去往后院打理果蔬。这后院种的各种果蔬早已熟透,只是因为人宗之中灵气浓郁,所以才没有腐烂,但时间一长也是不好,洛晨修习听息不成,怎么都有点郁郁,来在后院先抓了一把小米喂给鸡鸭,随后才发现地头上不知何时居然放了一个瓷缸,缸底还散着些大米。

“地里所种属稻谷最为难收,你便先把稻谷收在缸里罢,剩下的东西随你摆弄,只别烂在地里就是了。”寂真人的声音适时地传来,洛晨心中那点郁郁之情似乎也随之变淡了些。

当初撒种的时候洛晨正修习静功,一心全在功法上面,种子根本就是闭眼乱撒的,那时撒种可是一个潇洒爽快,这会在种得密密麻麻的地里想找出稻谷却有些麻烦了。洛晨也不用刀,踏进地里,见到稻谷便拔了出来,足足用了一顿饭的功夫才把地里的稻谷收拾干净,紧接着还要剥壳,看来今天是拾掇不完了。

洛晨看着脚边的一小堆的稻谷,嘴角不由得一翘,这般耕种收获,自有乐趣在其中,花开含香,花落结实,周而复始,暗合阴阳。洛晨心中一动,但却并未悟出什么,而是觉得有些口渴了,随手到地里摘下两个苹果,一个西瓜,捧着就回到屋里,拿菜刀给切了,这西瓜并算大,一只手就能托起来,两个苹果加一个西瓜也就装了两盘罢了。

洛晨端着两个盘子跑到院中,就要把盘子放在地上那个放玉瓶的藤桌是不能放其他东西的。此时只见那葡萄藤倏然而动,没一会就在旁边另织就一张藤桌,两把藤椅。洛晨心下明了,嘿嘿一笑,把两盘水果放在桌子上,向寂真人说道:“师父,这苹果和西瓜可是徒儿亲手种出来的,您不吃饭菜也就罢了,这小小水果总不碍事吧?”

正在打理葡萄藤的寂真人身子一顿,半晌才慢慢转过来,走到桌边,看着桌上两个盘子里,苹果清香如黄玉,西瓜甘甜凝红霜,不由得想起千百年前自己在凡间的些须往事,缓缓坐下。洛晨怕师父放不下面子,急忙拿起一块西瓜递到面前。

寂真人伸出纤手,接过西瓜,只见这薄皮翠绿,素色浅淡含晶莹,果肉鲜红,清凉明艳入口甘,这两样不过田间寻常果,此时看却赛过瑶池玉蟠桃。寂真人一时恍惚,轻开樱口,慢张朱唇,尝了一口手中的西瓜,只觉汁液甘甜过唇齿,红霜软脆悦喉舌,似她这般清修绝世不知岁,再尝凡味,光阴几何?

须臾一块西瓜吃下,寂真人只觉心神震动,体内灵气鼓荡,凡间种种历历在目,嘴角不由浮现一丝微笑。洛晨见师父喜欢,急忙又拿了一块苹果递了过去,这次寂真人没有犹豫,接过便咬了一口,许久才慢慢咽下,似是对这般味道极为留恋。

洛晨心中快慰,拿起一块西瓜啃了一口,小心翼翼地说道:“师父,这西瓜苹果,可还合口?”

寂真人将手中苹果吃完,看了洛晨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来,淡然说道:“听息之法不比外功修行那般一学即会,须得慢慢体悟,此时你尚未领会其中精要,我也不便多说,你有什么疑惑自来问我便是,还有……水果少吃些,等下还要吃饭。”

前面的几句话都是平常,可这最后一句却直接穿进了洛晨心里,只是还未来得及细思,眉心紫府又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疼痛,洛晨下意识催动静功,半晌已然将这痛感消去,正自心中疑惑,抬头却看见寂真人端着一碗饭,两个小菜走了出来。

洛晨见师父出来,急忙问道:“师父,有时候我的两眉之间会隐隐作痛,这是为何?”

寂真人一愣,将饭菜放在桌子上,随即说道:“你之前险些被心魔附体,本心与心魔争斗皆在紫府之中,此时有些异样倒也不足为奇,你只管照常修炼,等到修为提升,疼痛自解。”

洛晨对于师父的话还是十分信任的,应了一声便端起饭碗。水果开胃,故而今天寂真人所做饭菜虽然还是老样子,但洛晨吃得却是格外香甜。吃罢晚饭,寂真人早已回房,洛晨把剩下的水果一扫而光,将碗碟清洗干净,便自去松土,浇灌葡萄藤不提。

这正是仙境无年月,凡间有四时,须臾之间已是秋末冬初,白日间更加寒冷,天高地远,加之炊烟袅袅,鸡鸣犬吠,不觉生机勃勃,反感凄凉,好在院中不论时葡萄藤还是后院果蔬,皆不惧寒冷,依旧欣欣向荣。神笔和八岁也不时来看望洛晨,洛晨虽与得柴真人不和,但却与他的两个弟子打得火热,也是有趣。

洛晨修持静功身强体壮,小小凉冷自是不放在眼里,每日依旧起床浇灌葡萄藤,随后进入寂寥界修习听息之法,晚上打理后院田地,喂养鸡鸭,这鸡鸭此时虽已长大,可是谁料师父竟然只许取蛋不许宰杀,洛晨无奈,只得遵命,倒是把那些鸡鸭得意的不行,叽叽咕咕叫着烦人。

后院土地用过了灵根符,此时只能自己打理,在洛晨的细心栽培下,诸多果蔬饱经折磨,总算是活了过来,倒也有几分意思。洛晨也不时会切个水果打打牙祭,师父也会跟着尝一两块,但至于五谷杂粮,寂真人依旧是丝毫不沾。

这一日,洛晨在地里发现一个西瓜长得格外的大,遂将其摘下切开,与师父同吃,顺便说起丹道一事。洛晨对于丹道也有几分好奇,出言询问道:“师父,上次我在枯木界中参悟坠星剑谱,得柴师伯给我两颗养脉丹,那时您曾说丹药难得,不知这是为何?”

寂真人咬了一口西瓜,略略思量,说道:“洛晨,凡间应该也有道士炼丹一说,你且先说说,你所知的炼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洛晨咬了一大口西瓜,毕竟他已经来到人宗四个多月了,凡间的事情有些已然记不清楚,想了好久才慢慢说道:“炼丹……炼丹就是一个炉子,放进铅和汞,然后就能烧出丹药了吧……”

寂真人摇了摇头,说道:“若是丹炉之中真有铅和汞,别说凡人,就算是我也不敢轻易服用,毕竟铅汞二物皆有剧毒,一旦入体,想要炼化可是要费好些个功夫。”

洛晨眼睛瞪大,奇道:“可是我看那些旁门闲书上都写着什么烧铅炼汞,坎离调和之类的话,难道这些是假的?”

寂真人再次摇头,哂然道:“烧铅炼汞自是没错,坎离调和也是正理,这错就错在总有无能之辈自以为是,一味胡来,不明其意便敢出来招摇撞骗,以至于世人深受其害,最后反倒把过错都推到我辈修士头上,着实可恨。”

洛晨见师父话里有话,哪里会错过良机,当下起身弯腰说到:“请师父赐教。”

寂真人摆了摆手示意洛晨坐下,继而说道:“想要炼丹,首先要有炉鼎,世人皆以为炉鼎乃是一物,实乃大错。这炉生火,鼎藏药,有鼎无炉,药材无以炼化,有炉无鼎,明火无以致用,炉鼎之中,炉为阴,鼎为阳,此为一层。”

洛晨没想到一个炼丹还有这么多说道,身子微微前倾,听得更为仔细。

寂真人放下手中的西瓜皮,继续说道:“至于铅汞一说,呵,即使炼制毒丹也用不到这两个玩意,不过是个代称罢了。铅为固,为金,为阳,汞为液,为水,为阴,药鼎之内,铅居其中,汞随铅而走,若无铅则汞四散,若无汞则铅无依,药材之中,药性刚猛炽烈者为铅,阴柔沉凝者为汞,铅为阳,汞为阴,此为二层。”

洛晨隐隐抓到了一些规律,急忙问道:“那坎离调和呢?炉中有水,那火岂不是要灭了?”

寂真人摇头说道:“坎离在此并非代表水火二物,而是指阴阳二气,坎为阴火,离为阳火,炼丹之人须得依照药性,年岁,季节,时辰,星象不断调整炉中阴阳之火方可成丹。得柴师兄所赠养脉丹虽为寻常丹药,每颗也需用一个月光景才能炼成,须得时时留心,耗神极大,所以才说这丹药难得。”

洛晨没想到自己服下的一颗养脉丹炼制居然如此繁复,不由得心中震撼,许久才问道:“师父,既然如此,想来得柴师伯也是一位炼丹高手了?”

寂真人点了点头:“不错,得柴师兄在炼丹之术上确有过人天赋,你师公生前也把自己的炼丹本领大半传授于他,你若是有心修习丹道,可以自去询问,不过他肯不肯教你,那便难说了。”

洛晨闻言,笑道:“师父,我不过随口一问,丹道一途听来就麻烦得很,这都过了许久了,我听息之法还尚未练成,哪里还有工夫去研究什么丹道,再说得柴师伯那般小气,我去问了,十有**也会吃个闭门羹……”

寂真人嘴角微不可察地一翘,站起身来说道:“实际上修道也不过就是以天地为炉,肉身为鼎,以三花为铅汞,五气为坎离,修得仙身便是丹成。洛晨,你此时虽未修成听息之法,但也不可生出急躁之心,须得平心静气,方能寻得一丝契机,顿悟成道,你可明白?”

洛晨见师父如此说,心中感激,深深一躬:“师父,弟子明白,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寂真人点了点头,转身朝屋里走去:“今日闲谈,占了些功夫,以后你只三天松一次土便可,眼下直接去打水浇灌藤蔓便是。”

洛晨恭敬应了一声,拎起水桶便朝外跑去,方才师父所说炼丹之理,似乎隐隐点破了他心中迷惑,所以此时洛晨心情大好,一蹦一跳地就跑了出去,这正是“丹法不过阴阳理,大道万千复同归”,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50回 演攻守灵木寒霜剑 化虚实分说阴阳丹

上回说到,这洛晨修习听息之法,一无所获,反倒后院小田里水果丰收,连寂真人这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都忍不住尝了一些。须臾已是冬季,洛晨虽日日修习,然静功内修还是丝毫不得关窍,好在洛晨外功底子扎实,没有乱了心思,只每日在寂寥界中自行摸索不提。

这一日洛晨从寂寥界中出来,走到院中,却看见院里除了师父之外居然又多出一人,只见这人五短身材,双目细小,一脸市侩,腰别柴刀,樵夫打扮,除了那吝啬鬼得柴师伯还能是谁?

得柴真人背上背了一大捆干柴,脸上带笑,看来今天收获颇丰,连带着心情也十分愉悦。此时见洛晨从屋里出来,得柴哈哈一笑,说道:“寂师妹,当初你和我说你这宝贝徒儿三天就摸到外功关窍,行止皆可修行,可真是让师兄自叹不如,可是最近我怎么听我那两个劣徒说,洛晨卡在了听息之法上?”

寂真人此时背对着洛晨,看不到表情,但声音依旧平静清冷:“师兄,这小院乃是我的道场,你忽然来此,却是让师妹有些猝不及防了。”

村中每一间房舍都是一处道场,每一处道场都有它的主人,弟子可以随意串门,无伤大雅,可若是一位师父想去其他师父的道场拜访,需得提前告知,否则不请自来,十分无礼。眼下这得柴真人并未提前告知寂真人他要来访,此时却又忽然而至,即使二人师出同门,寂真人心下也难免有一丝防备。

得柴真人见寂真人脸上隐有不悦之色,浑不在意,摆摆手说道:“我来就是想劝劝你,师妹你冰雪聪明,何苦收这么一个笨蛋徒弟,趁着此时他还未修习道法,赶紧赶他离开便是,否则你这……”

得柴话音未落,一向淡漠的寂真人忽然双目一瞪,英气逼人,灵力成风,周围葡萄藤倏忽而动,虽然看似弯曲柔软,实则杀机暗藏,尽数指向院中的得柴,寂真人身形一闪,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将得柴真人围在当中,声音寒如冰雪:“师兄,师父在世之时,就是这般教导你,让你跑到我的道场指手画脚的么?”

八个身影,八个声音,重重叠叠,气势磅礴,得柴站在场中,猛地看向洛晨,脸色一变再变:“师妹,你……你居然将本门往事告知洛晨,而且……你,你是何时修到了半步飞仙?”

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得柴真人的嗓音一下子拔高,看来比起洛晨得知本门往事,师妹的修为提升才更让他觉得诧异。

寂真人面冷如霜,漠然说道:“我自己的修为,不劳师兄挂心,今日师兄不请自来,小妹也正好讨教几招!”

说罢,寂真人也不等得柴反应,一把青铜剑便出现在手中,只见那剑刃含光,必能断铁削金,剑身碧绿,铸以上古青铜,剑尖一线,可纳阴阳二气,剑末有印,二字小篆寒霜。这剑通体细长,有柄无格,其上灵力涌动,宝光明灭,正是神剑成名曰寒霜,斩鬼神兮动阴阳,引灵能施无极法,一舞可断玉轮光。

道门之剑原有两种,一为兵刃,一为法器,兵刃多以神金打造,锋利无比,法器多以灵木削成,吐纳阴阳。可是寂真人这把寒霜却是以上古青铜打造,既可为兵刃,施展剑法,也可为法器,引动道术,乃是师父亲传,寂真人多年炼化,早已如臂指使,只要有寒霜剑在手,实力凭空就强上三分。

得柴真人本不欲与师妹动手,可是见她手掣宝剑,玉面含煞,心中兀自升起一阵不忿,抽出柴刀喝道:“好!既然师妹如此雅兴,师兄我便陪你过两招!”

寂真人也不答话,八个身影站定八卦,东南西北四位不动,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同时仗剑而上,施展四路剑法,齐攻得柴真人,一时间小院之中寒光闪闪,金铁交鸣,只见东北一路太极剑,圆转如意,收发自如,西北一路君子剑,大开大合,浩然正气,西南一路惊风剑,诡谲迅疾,无孔不入,东南一路疏雨剑,绵里藏针,疏而不漏,这得柴真人站在当中,遮拦架档,灵力鼓荡,竟也不落下风。

寂真人见攻他不下,圈外四人齐齐将宝剑横在胸前,灵力吐纳,术法齐发。正北属水,寒水成冰封千里,正南属火,无根狂炎焚万界,正东属木,灵根成索缠仙体,正西属金,锋刃来去破真灵,这术法一出,得柴真人顿时岌岌可危,短短柴刀舞成一团,将身后绑缚柴火的麻绳割断,柴火散而不落,浮于半空,竟将周遭术法剑法一并隔绝在外。

“哈哈哈,师妹啊,你修为果然大有进步,若是师兄我今天背的不是咱们人宗青山的灵木,而是凡间枯柴,这一场你少不得就赢啦!哈哈哈,只可惜!”

随着得柴话音,浮在空中的干柴首尾相接,竟然排成一个神秘的阵势,苍凉之气鼓荡而出,周围八个身影抵挡片刻,终是挡不住这苍凉威压,分崩离析,随后寂真人的身影才慢慢出现在院中,似乎并没受到什么伤损。

得柴真人哂笑一声:“呵呵,师妹,和师兄比,你终归是差了点,放心吧,我也不为难你,下次再来拜访,我会先让八岁告知于你,你可把你这小院收拾干净了。”

方才师父和师伯打得热闹,洛晨自然插不上手,此时看见得柴师伯明明赢了还要出言讽刺,洛晨登时走到寂真人身边,冷声说道:“若是贵客到访,我师父自然会扫榻相迎,倘若来的不过是胡搅蛮缠之徒,卑鄙无耻之辈,我就算把院子搞成个瓦砾场,还嫌太干净了呢!”

得柴真人哈哈一笑,不以为忤,随口说道:“牙尖嘴利,师妹,师兄这就走了。”

“且慢!”

得柴真人眉头一皱,刚要说话,此时院中一只蓄势待发的葡萄藤忽然袭来,竟是直接将得柴真人捆了起来,拎到半空,得柴真人大惊:“这夜光藤什么时候恢复的神识……寂寒霜!我是你师兄!打不过我就用这种手段,还不放我下来!”

寂真人知道葡萄藤困不住师兄多久,右手一握,地上散落的干柴随之飞起,嗖嗖嗖地射向得柴真人,这干柴本就是人宗灵木,坚韧无比,此时一根接一根撞在得柴真人胸口,其中滋味自是十分难受。最后一根干柴撞上去的瞬间,寂真人松开了葡萄藤,同时打开院门,随后这五短身材的得柴真人便直接从门口飞了出去,跌倒在地,嘴角有一丝鲜血流出。

二人在院里动手,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此时寂真人院外已经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弟子。得柴真人当众摔了个大腚墩,而且还被打吐了血,面子上如何挂的住,刚要站起来大发雷霆,寂真人却非常适时地把他落在院子里的干柴胡乱扔了出来,横七竖八散了一地,真是狼狈不堪。

这些干柴都是山中灵木,得柴真人这般小气,自然不会扔下。这么一来,得柴也不想发脾气了,手指一动,地上干柴尽数归于后背,麻绳随后紧紧捆缚。得柴此时并未晋级飞仙,不能御空而行,狠狠地瞪了周围看热闹的弟子们一眼,气急败坏地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栽跟头啊?散了散了!”

得柴真人的好面吝啬在人宗里是出了名的,这一点从他对坠星剑谱把守得那么死就能看出来,此时见他发火,众弟子登时让开一条道路,得柴真人满脸怒气,重重地哼了一声,径直朝着自己的木屋走去,留下众人在原地窃窃私语,过了许久方散。

打发了不速之客,洛晨急忙把师父扶到椅子上坐下。方才得柴真人那一下直接破掉了寂真人的化身之法,寂真人怎么可能没受到冲击。只不过得柴今日擅闯道场,若是任由他在自己道场上从容而来又从容而去,那却是万万不能,道场可以换,可以毁,可以送人,但就是不能任由外人来去。

寂真人坐在椅子上,看向一脸焦急的洛晨,清淡一笑:“放心,即使全力相拼,你得柴师伯一时三刻也杀不死我。他应该是从神笔八岁二人口中得知你的修行停滞不前,所以才来试探,他在半步飞仙的境界停滞许久,虽然实力并未强出多少,但是借力打力,浑合圆转之理却是领悟颇深,攻守相化毫无滞涩,倒是对我有不少启发。”

洛晨没有打扰,只在一旁静静听着,自己这位师父哪里都好,就是话太少了,此时洛晨见她如此滔滔不绝,手上隐隐成剑指,上下比划,自然不会没眼色地赶在此时出言打断。

寂真人此时已然陷入沉思,只见她绣眉微蹙灵光现,剑指翩飞意纵横。由攻转守,讲的是不疾不徐且从容,由守化攻,看的是银河崩塌起狂风,这寒霜剑轻,需得千斤承四两,那剑气深重,退如脱兔进如龙,这寂真人思虑至此醍醐灌顶,手挽长剑,气势恢宏,莲步轻挪三四寸,仙身一动五丈中,剑法精微含大道,青丝卷白刃,素手引长锋,真个是天赐灵根妙仙子,不入道门也倾城!

这寂真人与得柴真人一战,受益匪浅,茅塞顿开,便在这小院中舞了一套剑法,虽着麻衣布裙,但身姿曼妙,步法精深,一招一式暗含至理,直看得洛晨如痴如醉。这边寂真人一套剑法舞罢,洛晨还没回过神来,犹自愣在藤桌边上。

寂真人此时修为更加精深,心情大好,走到洛晨面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洛晨轻呼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弯腰说道:“啊……师父。”

寂真人坐在藤椅上,看着洛晨说道:“洛晨,你可知为何眼下四个月过去,你的听息之功依旧停滞不前,寻不见关窍?”

洛晨心中一动,当下说道:“师父,弟子在修持的时候,总是觉得找不到依凭,听则起念,不听则自扰,虽然心知听息之功就应当是似听非听,无闻而无不闻,但就是寻不得关窍,入不了静笃之态。”

寂真人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淡然说道:“你之所以修不成听息之功,是因为你得柴师伯给你的两颗养脉丹里,有一些小小的手脚。”

“什么?”

洛晨眼睛瞪大,猛然抬起头来,却只看见师父面色平静,不似作伪。眼下洛晨顾不得怪罪得柴师伯,立时开口问道:“师父,你既然早就知道,怎么……”

寂真人摇摇头,说道:“此事我并不知晓,只是方才心有所悟才想到了这一层,养脉丹你服了一颗,还剩一颗,你且把剩下那颗拿来我看。”

洛晨闻言,急忙跑回房间,将剩下的那颗养脉丹取了出来,寂真人结果玉瓶,打开略闻了闻,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了,我之前逼迫得柴师兄给你参悟坠星剑谱,以至于他心中有怨,所以也在这养脉丹上做了些手脚,我说他怎么会那么慷慨一次拿出两颗养脉丹来给你……”

洛晨此时心下焦急,急忙问道:“师父,不知这两颗养脉丹里,到底有什么手脚,是下了毒么?”

寂真人哂笑一声:“哪里有什么毒,这两颗丹药乃是一炉里出来的阴阳丹,一颗阳气略多,一颗阴气略多,你若是两颗同服,那便无事,若是只服一颗,体内要么阴气略重,要么阳气略重,无论哪种都会暗暗移心动性,此时瓶中这颗丹药略有阴气,你应该是服下了阳丹,所以才会影响听息之功的修行,眼下只要服下阴丹,照常调息一晚,明日便可如常。”

洛晨闻言,不疑有他,急忙接过丹药,却没有直接吃下去,而是准备等到晚上睡前再行服下,寂真人见洛晨把玉瓶收起,微微点头,说道:“你也不必心怀不满,虽然因这丹药影响,你许久都未修成听息,但是却机缘巧合,将外功基础打得更为扎实,也算是因祸得福。”

洛晨细细思量,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当即换了一副笑脸,说道:“嘿嘿,师父,这便是咱们道门所说的顺其自然,可对?”

寂真人没有搭理洛晨,随手一甩,一张藤桌,两张藤椅已然出现在院中,洛晨心下明白,登时应了一声,这是师父第一次主动要求吃水果,可马虎不得,洛晨一面想着,一面屁颠屁颠地跑到后院挑选水果不提。

却说这得柴真人在师妹这里吃了亏,心里老大不乐意,气哼哼地回到木屋,用力地劈起了木头,一面劈还一面嘟囔:“寂寒霜,不知好歹!收了那么一个心魔缠身的徒弟,天赋还那么差劲,哼,白费了我两颗上好的养脉丹,他奶奶的,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得柴真人一路劈柴一路骂,半晌神笔和八岁从枯木界中修行出来,见师父满面阴云,登时都老老实实地出屋去了,只留下得柴一人在屋子里生闷气。

这些事情洛晨自是不知,师徒二人分食了一个西瓜,洛晨又给前后院浇过水,此时天已黑了,洛晨自行回屋,服下所谓阴丹,随后便躺在床上,自行修持静功,这正是“成败是非皆起念,真伪虚实养道根”,究竟不知这阴丹到底有用没用,洛晨能否修成听息之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51回 听内息心魔染灵光 无根蕊仙瓣种元神

上回说到,这得柴真人忽然不请自来,寂真人与之动手,虽然受了点伤,但却颇有心得,实力更进一步。随后寂真人告知洛晨,得柴所赠两颗养脉丹中做有手脚,需得将剩下丹药服下才能化解,洛晨闻言,不疑有他,待到晚间服下丹药,自去修行不提。

须臾夜尽天明,洛晨睁开双眼,只觉此时与昨晚并没什么两样,但回头一想,毕竟做手脚的是得柴师伯,能被自己察觉才怪,而且自己的师父也说那两枚丹药上确有问题,应是无误。如此心下稍定,起身穿衣便走出房间,先去给葡萄藤浇水,随后走进寂寥界中。师父依旧在石台之上弹琴,琴音清冷,暗含道意。

见洛晨走来,寂真人按下琴音,淡然说道:“昨晚丹药可服过了?”

洛晨点头,寂真人站起身来,行至面前,冰冷素手捏起洛晨的手腕,片刻说道:“嗯,此时你体内阴阳相合,一片空寂,当是无碍了,且修行吧。”

说完,寂真人没有停留,转身便朝外面走去,洛晨看着师父离去的身影,心下有些奇怪,总觉得师父今日与以往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站在石台上思虑片刻,洛晨甩甩脑袋,将这些杂念按下,师父再怎么奇怪,总不会坑害自己,寂寥界中灵气充盈,不用来修炼实在是浪费了。洛晨慢慢呼出一口气,走到自己的案几后面盘膝坐下,不多时已然入静,随后神思飘荡,慢慢修行听息之法。

之前洛晨就是卡在这里,听则起念,不听自扰,神思不过半缕,却总寻不到立足之地。洛晨修习听息几个月,没能顿悟关窍,反倒对此时这般上不上下不下的境地十分熟悉,当下也不着急,只随着这般感觉飘飘荡荡,任由往复。

只是他却不知,此时自己虽能平心静气,不至烦躁,但却总有一丝不耐在其中,四个月来,这一丝不耐已然成为隐念,藏于紫府,洛晨不能修成听息,正在于此,至于什么阴丹阳丹,不过寂真人有意言之,欲要让洛晨借此明心见性罢了。

放在以往,洛晨这一天必然又是虚度,可是他此时自认为服过所谓阴丹,师父也说自己体内阴阳相合,一片空寂,所以心神大定,竟隐隐察觉到那一丝隐念游走于紫府深处,心下一喜,顺着那一丝念头就追了过去。

这隐念隐念,隐才能成念,此时被洛晨察觉,须臾便被制住,紫府一动,登时将这一丝隐念灭杀,心神再无阻滞。洛晨安坐石台,神思守窍,体内血脉流转不止,周围风雨纠缠不清,如此百般,尽数入耳,却不能动心神分毫,洛晨此时只觉声起而念至,音平则意收,自己明明坐在石台,却好像已然将整个寂寥界纳入心神。

眼下听息已成,过了不知多久,洛晨正要收功停止,却忽然发现眼前有一亮白光点,中有红痕,飘忽不定,时左时右,时上时下,正眼视之不得,需得以余光方可观之。洛晨好奇,玩心一起,便用意念追着这光点四处跑,可是这光点也是极为俏皮,上下翻飞,时快时慢,就是正视不得,追了片刻,光点之中红色也随之浓重了几分。

洛晨心下不忿,干脆不去理会,径自安坐,这光点却又慢慢溜到眼前,左晃右晃,上窜下跳,好不得意,洛晨心神一动,登时又和这光点追成一团,只觉紫府隐隐发热,胸口略有疼痛。可是此时洛晨心神尽数收在光点之中,竟是没有发觉这诸般异样,肉身知觉尽失,已然被这一点微光死死拖住。

洛晨此时没有别的心思,只想着以目光锁住这一个飘忽不定的光点。追逐之间,面色逐渐狰狞,隐现杀意。这时,原本灵动的光点忽然停住,悬在正前方,其上白色散尽,一片猩红,猩红之中,自成一界,其中隐有富豪门,豪门院中立旧人,倏忽一声飞流火,父母红颜转做尘,昨日兄弟皆含笑,平步青云上九霄,一别天壤各相忘,谁与罪囚论至交?

“啊!”

洛晨心中杀意满盈,只想着冲进这光点,将其中种种尽数撕碎,可眼前偏偏有那么一层透明壁障,牢不可破,洛晨心下焦躁暴怒,以手推之,只觉其上冰凉舒适,丝丝寒意顺渗入心神,宁静安然,连带着心中杀意都被消去几分。那光点之中人影见状,登时张牙舞爪,似要冲出把洛晨捉了去,可是任由他们如何挣扎,却终走不住光点半步。

“洛晨,静守心神,莫动妄念,魔障自解。”

寂真人淡漠的声音忽然传来,洛晨只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心中愤恨杀意登时消解,眼前光点之中人影湮灭,猩红尽退,复还洁白。神念回归,洛晨只觉一阵疲惫涌上心头,身子一歪,便朝着石台上倒了下去,可是倒到一半又被寂真人接住,搭上脉络,才知洛晨此时不过心力交瘁,睡了过去,倒是没什么大碍。

寂真人抱着洛晨走出寂寥界,将其放在床榻之上,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方才到了时辰,寂真人打开寂寥界出口,半晌却不见洛晨出来,心下奇怪,急忙来在界中。只见洛晨虽静坐石台,但神思内收,隐有杀意,寂真人心知不妙,细细查看,才发现原来这洛晨修成听息之后,竟然自悟了观光之境,眼前已然显出灵光,只需配合道家法诀,便可纳灵于体,修习道法。

只是修成观光虽是好事,但洛晨不知修习之法,竟然触动心魔,以至于心魔藏于灵光之中,以洛晨那些悲惨遭遇为引,欲要将他本心封印,自己则取而代之。幸好眼下心魔不强,寂真人之前又早用术法封禁紫府,方才洛晨触碰的那一层无形壁障正是寂真人所下封禁,若没有这一层阻挡,此时洛晨本心早被心魔抓去,万劫不复了。

寂真人安顿好洛晨,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床边,看着这熟睡的少年,只觉千头万绪,当初自己把洛晨救下的时候,他尚未修行,可是心魔已然能够自行驱使观星引灵,眼下洛晨开始修行,心魔便能够渗入灵光,阻碍修炼,自己能够救他一时,却无法救他一世。

关于洛晨的问题,人宗之中有点道行的同辈前辈早已尽数知晓,寂真人也已经挨家挨户询问过,可是问到最后,所有人给出的答复却都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心魔深重,无可化解。洛晨天赋奇高,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心魔也同样是天赋异禀,更兼心魔百无禁忌,修行比他只快不慢,所以洛晨一旦入道,必是个成魔身死的下场。

这些事情寂真人如何不知,只是她虽生性清冷,但却十分执着,当初洛晨初入人宗,前来拜访,那时寂真人便觉他与众不同,心中已有收他入门之意,只是碍于心魔太重,所以才出口拒绝。后洛晨被心魔所制,她只需袖手旁观,洛晨必死无疑,可临了临了寂真人还是心软,出手救下这名屡遭变故的少年。

后来洛晨拜入自己座下,寂真人先是封禁洛晨紫府,暂时压下心魔,这段时间里洛晨也的确没让她失望,虽然略有波折,但总算也将外门静功修成,此时更是连内修之法都学了个七七八八。可谁知这心魔即使被封禁依旧是无孔不入,借着观光之机,险些把洛晨拖进深渊。

眼下洛晨借着封禁之能,勉强渡过一劫,但心魔与本心原是一体两面,以后必会卷土重来,到那时只要稍有行差步错,便是真仙来了,也一样束手无策。道术虽能移山填海,呼风唤雨,可到头来对于人心意念,却是束手无策,也是好笑。

寂真人坐在床边,越想越觉得千头万绪。其实她并不是没有化解之法,只是这化解之法成功与否且不说,光是这代价便已经十分沉重。寂真人心下犹豫,进退两难,一直从傍晚坐到深夜,才慢慢站起身来,此时屋内黑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一个淡漠的声音悠悠传来:

“我既收了你为徒,那你便是我唯一的徒弟,以后师父这点本事,全靠你帮着传下去了,你是女孩,做艺不容易,可是不管再难再苦,却是不能把这吃饭的家伙扔喽!你,明白么?”

这句话并不是说给洛晨听的,而是寂真人说给自己的,站在房中不知念了多少遍之后,寂真人双手猛然掐诀,灵力鼓荡,口中清唱:“冰心无痕,浮萍无根,红尘肤浅,不过情深,敕!”

着几具口诀听着不像法诀,倒像是凡间戏班子里的戏词,中间抑扬顿挫,十分悦耳。话音未落,一朵白色的无根水仙忽然从寂真人胸口飞出,寂真人眼神一肃,探出手来悄然摘下一片花瓣,随手一甩,这一片花瓣倏然射进了洛晨眉心紫府,直接印在寂真人当初设下的封禁之。

随着这一片无根水仙飘入封禁,一个大气的八卦图在洛晨眉心浮现,坎,艮,坤,兑四卦微微一亮,随后才缓缓消失,洛晨紫府之中传来一阵饱含怨念的嘶吼,可是没坚持一会便弱了下去,最终归于沉寂。

做完这一切,寂真人轻轻一叹,似乎十分疲惫,心魔本可以徐徐而化之,可洛晨的心魔来势汹汹,铺天盖地,却是无法徐图缓进了。这一片无根水仙存于洛晨紫府,心魔便再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洛晨对于过往种种虽然能够记起,但也十分淡然,可这种方法再怎么说也只是拖延时间,此时也只能盼着在这段时间里,洛晨能够真正地把心魔化去吧……

今夜外面无星无月,没过多久,便有细碎小雪飘洒而下,盖满小院,后院鸡鸭被灵气滋养,根本不惧寒冷,一见下雪反倒叽叽咕咕叫个不停,好不兴奋。洛晨此时在榻上安睡,自然不会知道师父这一片无根水仙,日后会牵连出多少是是非非,悲欢离合,这正是“元神两面含魔相,残花一片结同心”,究竟不知这一片花瓣到底有何作用,且听下回分解。

第52回 飘瑞雪灵光现紫府 天真趣小村舞鹅毛

上回说到,洛晨修持听息不成,寂真人假说得柴所赠养脉丹上动有手脚,只要将剩余丹药服下,便可无恙,这一番真真假假,反使得洛晨心神大定,果然突破关窍,修成听息,谁知这洛晨天赋超凡,修成听息之时竟直接到了观光之境。他不知调息之法,反被心魔所制,寂真人为保洛晨,只得将自己本命水仙摘下一片,寄于洛晨紫府,镇压心魔不提。

洛晨之前虽被心魔所制,但紫府之中毕竟有寂真人所设封禁,故而心神并未受到什么伤损,只不过力倦神疲,休息一晚便全然恢复。之前发生的种种洛晨此时虽能记起,亦有唏嘘嗟叹,但终归觉得平平淡淡,不过如此,于是竟不放在心上,此皆寂真人以秘法封禁心魔所致。

却说这洛晨醒来之后自行出屋,谁知刚踏进院中,便见满院皆是一片洁白,更无二色,天空之中尚有雪花纷纷而落,美不胜收,真个是白雪清风无骨柔,漫落九霄下琼楼,人间斑驳归一色,江湖路远且停舟,上游华堂琉璃瓦,下泊村野瓦墙头,仙家亦有四时趣,秋冬春夏自喜忧。

洛晨欣赏这满院雪景,心下愉悦,拎起水桶便朝村口走去,只见村落之中也是一派洁白光景,那大路之上人影稀疏,屋顶雪盖浑圆可爱,此时虽天色阴沉,但大雪之中却也别有风趣,洛晨一路左观右看,愈发觉得心旷神怡,喜不自胜。眼下正有其他弟子腰别柴刀朝村外走去,想是要到外面山上打柴,洛晨一一点头见礼过,急忙赶往井中打水不提。

静功本来就有强身健体的功用,洛晨修习许久,此时已然身强体壮。不多时前院后院浇灌妥当,洛晨又在厨房里拿出几块木板并干柴,给鸡鸭围栏加上了一个棚子,虽然它们不畏寒冷,但也不能任由风雪吹打。这边忙活完了,洛晨才顶着一头白雪,一路小颠跑进寂寥界中。

不管外界阴晴雨雪,这寂寥界中却总是长天暮色,细雨纷飞,辽阔凄清。这会寂真人早已等在石台之上,见洛晨走来,只微微抬手示意他坐下,随后才问道:“洛晨,你此时可还记得昨日发生了什么?”

洛晨心里本就对昨日变故存有疑虑,眼下见师父提起,急忙说道:“师父,昨日我在石台之上悟破关窍,修成听息,正要收功,却忽然看见眼前一点光点,其上隐有红痕,正视不得,只能以余光视之。我心下好奇,便以目光逐之,谁知那一点光点竟慢慢变成血红,其中还有我江城家宅,故去父母,还有旧友蓝心,我登时急火攻心,大怒不已,随后……随后便不省人事了。”

寂真人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只低头静静抚弄琴弦。眼下并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此时一句话说错,便有可能引得洛晨自寻心魔,紫府之中封禁虽强,可也架不住两下夹攻。故而寂真人此时一言不发,只等洛晨开口。

半晌,洛晨见师父垂首不语,心中更是没底,开口问道:“师父,我入门的时候村中前辈都说我心魔深重,极易入魔,难道昨日修行之中所见光点,便是我那心魔么?”

寂真人稍稍松了口气,按下琴弦说道:“非也,昨日你之所以会看见那一点光点,乃是因为你修成了听息之法,却又误打误撞进入观光之境。这本也无妨,但你不知调息,一味蛮干,故而在修持之中走火入魔,灵光之中生出幻象,这才吃了那些个苦头。”

洛晨闻言,心中惊喜,当下不再思量心魔之事,开口问道:“师父,我真的已经修成了观光之法?”

寂真人点头,漠然说道:“不错,照你所说,此时你已可自观灵光,那必是观光之境无疑了,只是单如此还不够,需得悟透关窍,方能修习。”

洛晨坐在桌后,弯腰恭敬道:“还请师父指点。”

寂真人淡淡地看了洛晨一眼,随后说道:“灵光初现,游移不定,若有若无,欲要观之,则不可起念,也不可无念,不可逼视,亦不可无视。观光之境,须得维持听息之态,缓缓将灵光浮于两眉之间,向外一寸二分处。起初这灵光不过一个小小光点,待到你日后修行有成,光点自会蔓延,成为你的本命之界。”

洛晨闻言,颔首道:“原来这一点灵光还有如此妙用,师父,既然如此,想来这一点灵光对于天宗或者地宗弟子来说也一样是至关重要吧?”

寂真人随手把一缕青丝捋到耳后,其中风姿,看得洛晨一呆:“不错,天宗弟子修成灵光,便能感知本命之术,风雷水火,五行八卦,本命之术一旦选定,那以后便可精修于一道,地宗弟子修成灵光,可将阵法存于其中,无需布局,瞬息可成,而且随着修为增长,灵光之中储存阵法的数量也会水涨船高,所以这灵光对于任何修士来说,都是重中之重。”

洛晨听到这里,突发奇想,问道:“师父,若是一人之灵光本擅长修习天宗术法,可是却拜入地宗,却又如何是好?”

寂真人今日似乎并不着急催着洛晨修行,缓缓说道:“灵光本无所偏向,观得灵光之后修持的是什么心法内功,这灵光就自会朝着什么方向转化,你说的那种情况,乃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我却也没见过,亦不知该如何应对。”

寂真人说完,心下却是微微一笑,她说的自然是真话,但有一点却略微做了隐瞒。洛晨昨日修行听息之功,误入观光,在没有修习任何心法内功的情况下,却能在灵光之中看见自己的家宅,父母,朋友,虽是心魔所致,但心魔也同样出于本心,光这一点便能说明洛晨在界术一道上天纵奇才,只要消解心魔,日后成就必不可限量。寂真人心下满意,可眼下为了保证洛晨心绪平稳,却是不能透露。

洛晨不过随口一问,也没打算寻根究底,听了师父的解答,略点了点头,寂真人起身说道:“你天赋尚可,三天修成外功,三个多月修成听息,可是这观光之术却是水磨工夫,不可速成,眼下一年将尽,你且自行修持吧,等到过完了年,我自会教你基本的纳灵炼化之法,切记,不可发动观星引灵。”

洛晨闻言,虽然心下好奇这人宗之中如何过年,师父又为何刻意强调不能发动观星引灵,但却不想浪费了寂寥界中的时间,只得按下疑惑,自行坐在案几后面运转观光之术去了。寂真人淡淡地看了洛晨一眼,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飘然掠到周围的小石台上,盘膝而坐,以神识将中央石台笼罩,默默地注视着洛晨的一举一动,过了近半个时辰,见洛晨呼吸平稳,并无异状,这才起身离去。

寂真人离去,洛晨也慢慢体会到了师父为何特地说明不许发动观星引灵。之前无论是外功还是听息都可让人神完气足,精神抖擞,可是这观光之境似乎正好相反,那洁白光点悬浮在眉心之外,洛晨只觉得自己的精神飞速消耗,观星引灵之术好几次差点自行发动,但都被洛晨狠狠地忍了下来。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时辰,别说观光了,就连听息的状态洛晨都无法进入,只得站起身来,修习外功,等到精神徐徐恢复,再行修持听息,随后渐入观光,如此周而复始,洛晨在观光之境中维持的时间越来越短,到了最后,终于彻底无法观光了。

洛晨苦笑一声,睁开眼睛,修道果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单单一个观光就把自己弄得如此疲惫,以后怕是有得苦头吃呢。此时,寂寥界的出口倏然打开,寂真人的声音在天地间传来:“观光之法消耗灵力,若是没有灵力,就会消耗精神,此时你却不必着急,休息一晚,明日自会恢复,且出来吧。”

洛晨闻言,站起身来,脑袋猛然传来一阵眩晕,微微弯腰站稳脚跟,洛晨忍不住又一次苦笑起来修习观光的消耗当真不小。

站在原地定了定神,洛晨走出寂寥界,却见外面天还没有黑,师父依旧在打理葡萄藤,这葡萄藤灵智略有恢复,有人触碰便会微微摇摆以作回应,此时藤上盖满了雪花,摇动起来扑簌簌地往下掉,也十分有趣。

见洛晨出来,头也不回地说道:“今日你出来得略早了些,还不到浇水的时候,白日间神笔八岁二人来找过你,想是有什么事情,你且去看看吧。”

洛晨和八岁神笔二人也有段日子没见了,此时听师父发话,嘿嘿一笑,行了一礼便走出小院,自去寻八岁神笔二人。待到洛晨离开,寂真人慢慢放下葡萄藤,轻踏莲步,慢捋青丝,走进屋中,切菜淘米,小小的房舍没一会便升起袅袅炊烟。

却说这洛晨走到村中,此时村落里白雪皑皑,更兼暮色苍茫,寂寥静谧之中竟也隐隐藏着一股超然安逸的味道,洛晨面露微笑,且行且观,不一会已然来到得柴真人的木屋门前。虽然这得柴真人一向看自己不顺眼,又把两颗做过手脚的养脉丹赠与自己,但他毕竟是师伯,不打招呼却是有些冒失了。

思虑至此,洛晨整了整衣襟,上前一步,对着木屋一躬身,朗声说道:“得柴师伯,弟子洛晨,前来寻八岁师兄与神笔……”

“好啦好啦,别叫啦!我师父他进山砍柴还没回来呢!”

洛晨这边话还没说完,便已然被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洛晨抬头看时,只见一脸童真的八岁真人和玉树临风的神笔真人正从木屋后院里转出来,显然之前二人是在后院之中,听到洛晨的声音才走出来的。

这两个人洛晨已经十分熟悉,只略略躬身,便算是见礼。神笔真人上前拍了拍洛晨的肩膀,说道:“洛晨,我二人还等着再晚些去找你呢,你今天怎么出来的这么早?”

洛晨闻言笑道:“我今天修习观光之法,谁知这观光之法竟十分耗神,后来支撑不住,师父便提前让我出来了,还和我说白日间你二人来寻过我,所以我一出来可不就就直奔这边来了。”

八岁真人在一旁团了个雪球,笑着说道:“唉,你是今年八月初入的人宗,八月中拜入寂师叔门下,随后便修成了外功,时隔一个月外功大成,又用三个月修成听息,这会又告诉我你修成了观光,唉……真要命啊……”

八岁真人嘴上慢慢悠悠,手上却忽然一甩,之前团的雪球猛然朝着洛晨的脸糊了过来。洛晨看见八岁团雪球的时候就已经心有防备。江城虽气候温暖,冬天也会下几场雪,洛晨可是个中高手,虚虚实实,诡计层出不穷,此时只一个闪身,便将雪球躲了去。

“呦呵!可以啊,这下看你怎么躲!”

八岁真人手中飞速团出一个雪球,对准洛晨就甩了过去,谁知洛晨早站在了神笔真人身前,此时一躲开,雪球奔着神笔真人就去了,神笔脚下错动,飘然躲开,双目一瞪:“哈哈哈,师兄既有雅兴,师弟安能不陪!”

此话一出,三人登时打成一团,也不用灵力法术,只以双手团雪互殴。一开始神笔真人还有所顾忌,到了后面冷不防被八岁真人一个雪球从脖子后面塞了进去,只觉一阵冰凉畅爽自上而下迸发开来,即使是神笔真人这等修为都架不住虎躯一震,登时把什么风度气量抛到九霄云外,呜嗷喊叫地朝着八岁扑了过去,随后二人又莫名其妙地突然结盟,把洛晨打了个措手不及。

三人在雪地里扑腾了足有半个时辰,这才呼呼喝喝地停了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被雪糊了一层,整个仨白胡子老头。当然,后脖子也都没能幸免,都被塞进了三四个雪球,此时衣衫早就湿透了。洛晨坐在地上,只觉的许久都没有像这般过瘾,心中大快,喘了一会才问道:“八岁师兄,神笔师兄,你们……你们两个叫我出来,就是为了打雪仗的?”

八岁真人摆摆手,说道:“当然不是,眼下年尾将近,我们是想问问你,你师父可与你说过这人宗过年的规矩么?”

这倒把洛晨问住了,愣了好久才说道:“呃……自打我入门以来,师父从未向我提起过这些事情。”

八岁真人点了点头,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说道:“废话,寂师叔生性清冷高傲,你就算啥表示没有她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作为徒弟,这辞旧迎新你怎么能对师父啥表示没有呢,所以我们两个猜着你对这些事情所知不多,才把你叫出来,给你详细说说。”

洛晨对师父本就心怀感激崇敬,此时听八岁真人一说,更为意动,急忙凑近说道:“愿闻其详。”

八岁真人得意一笑,这才娓娓道来,将这人宗过年的规矩一一说与洛晨,这正是“道法阴阳无常理,仙门亦可效红尘”,究竟不知这规矩到底为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53回 白雪村岁末说年礼 绕指柔拈袖拭残痕

上回说到,寂真人见洛晨已然修成观光之法,将观光诀窍传授于他,洛晨便在寂寥界中自去修行,谁知这观光之术耗神不小,修炼了半日已然将洛晨累得够呛。寂真人对此早有预料,索性提前让洛晨出来,洛晨得了这个空,自去寻八岁神笔二人,三人在雪地上一通玩耍,好不过瘾。

此时八岁真人玩的尽兴了,坐在木屋栏杆上,看这洛晨说道:“洛晨,咱们人宗掌门了尘上仙当年便是在凡间过了两万多年,历劫无数,方才征得大道,修成仙身,所以呢,此时宗门之中自然也就留下了许多人间的习俗,这年尾便是其中之一了,凡间应该也正筹备春节,你且说说,凡间春节是个什么光景?”

提起春节,洛晨心中不由的升起一阵怀念之情,略略思索了一下才说道:“春节啊……就是祭灶王,祭祖宗,打年糕,贴春联,挂灯笼,全家上下欢聚一堂,走亲访友,哈哈哈,白天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可一到了晚间那就热闹了,瑞雪纷飞,张灯结彩,烟花漫天,那时候一到春节,总觉得偌大的江城都变的小了很多呢。”

洛晨越说越兴奋,神笔真人本就在江城过了好些日子,此时自然感同身受,不由得接道:“正是,不过万家灯火固然热闹,等人们散去之后,天色将明未明,昏昏暗暗,街道之上尽是红纸。此时漫步回转,见桌上菜肴犹剩,美酒还温,哈哈,若是再来一知己,就着残羹冷炙,喝几杯小酒,外面万籁俱寂,屋内谈笑风生,真是自在得紧。”

八岁真人看着这俩货一脸憨样坐在旁边自我陶醉,不由得撇撇嘴,他晋级真人之前也在凡间历练过,不过那时威国还没建立,天下战乱不断,所以他在凡间也是颠沛流离,没有尝过春节团聚的滋味,此时见神笔洛晨二人的姿态,不由便有些羡慕,嘴上说道:

“哎哎哎,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咱们这会在人宗,想过年回凡间过去!没人拦着你们……”

洛晨和神笔二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神笔真人凑到八岁真人旁边说道:“八岁师兄不必气馁,你现在已然是真人之境,随时都可以进入凡间历练,若是得空,师弟必陪你走一遭,你看如何?”

八岁真人白了神笔一眼,却是没有接茬,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行了,少在这扯没用的,洛晨,你且过来,我说与你听,咱们人宗每到年尾,三十彻夜不眠,这一点和凡间一样,等到过了夜半子时,弟子须得给师父叩头,献上一样凡物,随后师父也要回赠弟子一样东西,同样必须是凡物,以为辞旧迎新之礼。”

洛晨听着新鲜,问道:“八岁师兄,互赠物件我能理解,可是为何又特特地说一句必须是凡物?”

八岁真人扬起小脑袋,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得意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这规矩是咱们人宗掌门了尘上仙亲自定下的,新年之礼本是让弟子感怀师恩,前辈照拂后辈,若是来来往往皆以天材地宝,功法兵刃这等仙家之物互赠,久而久之这新年之礼就会变成一场交易,人人都想着从中谋利,谁还会真正感念师恩,照拂后辈?故而这规矩里特地说明,必须是凡物。”

八岁说罢,神笔真人随后接道:“等到了三十那一天,村里在子时之前自会敲响岁末更,全村都能听得见,你只消拿着准备好的物件直接去献给师父便是了,其他的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讲究。”

洛晨闻言,默默点了点头,这规矩虽然古怪,但细细想来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八岁神笔二人看这洛晨一脸沉思的模样,凑过来问道:“洛晨,你是不是想到送寂师叔什么东西啦?”

洛晨忽然一抬头,做出一副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样子。八岁神笔一脸好奇,正等着他揭晓答案,可此时洛晨的脸却倏然严肃下来,看着二人一本正经地说道:“完全没想到……”

说完,也不等二人反应,洛晨当先迈开大步,朝着师父小院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地高声说道:“想到了也不告诉你们!我还要去给地里浇水,失陪失陪!”

等到八岁神笔回过神来,洛晨早已走远了,二人摇头一笑,转过身来便走回木屋之中。此时暮色将尽,夜色渐浓,村中房舍里陆陆续续亮起了昏黄的灯。如此看去,这修真界中大名鼎鼎的人宗,也不过就是一个凡间再寻常不过的小小村落罢了,每一间房舍里都是柴米油盐,看似相同,却又不尽相同。

洛晨回到小院的时候,差不多正是以往每日从寂寥界中出来的时候,此时雪已停了,葡萄藤早已织就一张藤桌,上面摆着两个小菜,一碗米饭,饭菜还都冒着热气,想是刚做好不久,但是因为今天没有水果,所以旁边只有一把藤椅。

正在打理藤蔓的寂真人看了洛晨一眼,见他头发略显散乱,衣服湿了一大片,微微皱了皱眉,素手轻抬,灵力浮动。洛晨虽然离师父足有两丈远,但还是感觉到一阵冰凉的触感从鬓角滑过,同时周围泛起一阵暖融的感觉,让人周身一松,洛晨固然不惧寒冷,可这冰天雪地总不及温暖如春来得舒适。

片刻之后,暖意退去,洛晨被冷风一吹,登时回过神来,只见身上原本潮湿的衣服已然变得干爽柔软,连头发都变得蓬松起来。洛晨嘿嘿一笑,心中隐隐泛起一阵莫名之感,走到寂真人面前,恭敬说道:“多谢师父,方才弟子出门,和八岁师兄还有神笔师兄玩闹了一回,所以才弄湿了衣服,还请师父勿怪。”

寂真人瞥了洛晨一眼,嘴里轻轻地嗯了一声,这才说道:“你且先去吃饭,随后便将藤蔓浇灌了吧,后院的鸡鸭我已经喂过,你只去浇水便好。”

洛晨偷偷瞄了师父一眼,奈何寂真人平日里就是一副清冷的表情,此时看去和平时也没多大差别,根本看不出她是不是因为自己弄湿了衣服而生气。洛晨站在原地思量了半晌,左右无法,只得战战兢兢吃了几口饭,随后便拎起水桶,朝着村口跑去了。

寂真人在院中将葡萄藤修剪好,正要回屋,却只听见“叮”的一声,回头看去,只见院中藤桌玉瓶之上那根小小藤尖下,正有一滴夜光仙露倏然而落,掉进瓶中,在晶莹剔透的玉瓶里荡起一阵波纹。寂真人看着玉瓶里微微晃动的水面,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素手一动,院子里的雪倏然聚合,在手掌之上汇成一个滚圆的雪球。

寂真人把雪球凑到面前,仔细端详,只觉这小小雪球亦有可爱之处,不由得运灵于目,但见雪片分六瓣,片片自晶莹,原是九天无根水,转成一缕薄冰,不似奔雷狂雨,不若天河颠倾,只如柳絮开过春风迎,一夜长梦初醒,江河湖海,崇山峻岭,皆如羽轻。

正思量间,寂真人忽听得小院门扉一阵响动,心下不由一惊,信手便把雪球给甩了出去。这边洛晨刚打好一桶水回来,才推开柴扉而入,只见一个白花花的球直奔面门,洛晨躲闪不及,鼻子一酸,脸上一凉,登时被这一个雪球结结实实地糊了一脸,也幸亏寂真人没用什么力道,否则这一雪球下去,洛晨非得被闷过去不可。

寂真人方才只想着把雪球甩脱,谁知信手一扔竟不偏不倚砸在洛晨脸上,身形一动就要上前,可还没迈步,就先看见洛晨站在院门口,满脸白雪,两只手兀自在半空胡乱挥舞,脚下拌蒜,好不滑稽。寂真人瞧着洛晨手舞足蹈的样子,一下子没绷住,竟是轻掩檀口,笑得腰都弯了下来,这一笑风姿绰约,清丽动人,只可惜洛晨双眼被雪糊住了,无缘得见。

过了片刻,洛晨才从方才那迎面一球中清醒过来,急忙放下水桶,伸手把脸上的雪抹干净。睁眼看时,只见自己的师父正安坐在北面藤椅上,淡淡地看着天空,好像方才的事情和她完全没关系一般,洛晨见状,心下纠结,但还是慢慢挪到南边的椅子上坐下,一面抹着脸上的雪水,一面小心翼翼地说道:

“师父,那个,我今天真不是要把衣服弄脏了来气您的,您看您现在打也打了……嘿嘿……就原谅弟子这一次呗?”

寂真人转过头来,看着洛晨脸上还没擦干净的雪水,眉头又是一皱,随后竟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走到洛晨面前,抬起袖子,轻轻帮他把脸上的雪水擦拭干净。

“晚上照常修习静功,明日在寂寥界中修习观光之法,不可松懈。”

寂真人放下袖子,淡漠地扔下一句话,便自顾自离开小院,回到房舍中去了。洛晨呆坐在藤椅之上,方才师父虽然用的是袖子,可擦拭之间手指难免会触碰洛晨面颊。洛晨长这么大,这般肌肤之亲还是头一回,顿时六神无主,心猿意马,紫府又一次隐隐作痛,但这次的疼痛较之前却是轻了很多,以至于洛晨根本没有从方才的亲近之中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洛晨木讷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挪地走回房舍中,连后院的果蔬的都忘了浇灌。直到走回房间躺在床上,洛晨这才渐渐清醒过来,只觉得自己这么长时间修习静功全修到狗身上去了,师父不过是帮自己擦擦脸,自己就这般失态,哪里还是一个道门弟子应有的样子。

只是洛晨并不知道,就在他魂不守舍的这会功夫里,隐在他紫府之中那一片无根水仙已经悄然消散,但是封禁却并未削弱,反而越发强劲,将那股魔念死死困缚,是以这一夜洛晨修习静功不但不觉滞涩,反而更加顺畅,这正是“前事皆忘红颜远,直把同根做同心”,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54回 辞旧岁红花映白雪 换新桃异果赠恩师

上回说到,眼看着年关将近,八岁神笔二人怕洛晨不知道人宗年尾的规矩,特地将他叫了出来一一告知于他。洛晨听罢,将那些规矩记在心下,却并未对师父提起,只默默思索年关之时究竟要送出点什么才好,思来想去,早已有了主意,于是暗自准备不提。

洛晨修炼不缀,对于观光之法也渐渐有所领悟,每日在寂寥界中的时间亦缓缓延长。转眼已到年尾,这一日正是三十,洛晨一觉醒来,刚走到院子里,却发现房舍的门窗之上不知何时已然贴好了鲜红窗花,煞是可爱。屋门上也倒贴了一个大大的福字,这福字娟秀之中隐含大气,大气之内暗藏婉约,应是师父亲笔所写,门边贴着一副对联,其上书曰

笔墨辞旧时,龙蛇走罢年岁去

瑞雪迎新朝,白羽飞尽复从头

这窗上红花精巧,正是竹报平安梅开富贵,对联笔墨翩然,自有惊鸿之态道骨仙风,洛晨站在院中越看越喜,好一会才醒悟过来,急忙拎着水桶走出门去,可是这一出门不要紧,只见村中每一间院门之上早都挂起红灯,院内也隐有红色,想是窗花对联。

此时雪尚未停,放眼望去,村中红灯白雪相间,于寂静冷清之中透出三分喜庆,可观可赏,可感可叹,这正是

三冬夜半起清风,吹来窗外一点红。青烟袅袅归云麓,白雪皑皑落新灯。人间不忘除旧岁,仙山犹记守残更。爆竹缤纷铜樽满,亲朋宴罢酒炉空。师徒聊赠寻常物,问道明心一脉承。光阴无意催人老,回首千载亦匆匆。

洛晨在村中走过,一路观之不尽,感慨万千,以至于拎水都比平日慢了几分,后回过神来,又是一阵撒腿狂奔,才总算是没耽误功夫。

浇完最后一桶水,洛晨把空桶放在院子里,马不停蹄地跑进寂寥界中,却见这寂寥界也与平时不同。只见那无根水仙随风动,红幅小笺墨色新,上面正写着,四季平安百事遂,六六大顺昨到今,七星高照承天顾,八方来财金或银,谁说仙境无俗物,灵根不厌红尘心。

原来这寂寥界里不知怎么,漫天都是无根水仙,每一朵水仙下面竟然都挂着一张红色的小小挂钱,上面或是四季平安,或是八方来财,或是六六大顺,漫天红彤彤的挂钱,看起来着实喜庆,连带着寂寥界中原有的凄凉氛围都被冲散了不少。

看着眼前这般光景,洛晨心下竟不由得生出一阵莫名的舒适之感,似乎这空旷无垠的寂寥界也忽然变小了,面带微笑走上石台,师父正坐在案几后面,但今日却是没有抚琴,而是拿着一本书在翻看。

洛晨嘿嘿一笑,走到自己的案几后,一面坐下一面说道:“师父写得一手好字,大气而不失娟秀,弟子佩服,只是咱们修仙之人,不食人间烟火,写个四季平安,六六大顺也还罢了,哪里用得着八方来财?”

寂真人放下手中的蓝皮书本,瞥了洛晨一眼,淡然说道:“人宗门规,年尾之时须得张挂红灯,饰以窗花对联。方才写罢对联福字,我见红纸还剩下些,便随手写了这些东西,至于上面的字,不过是我在凡间之时听到见到的吉祥话罢了,不必当真。此时年月已久,世事变迁,倒也不知凡间还用不用得到这些老腔老调。”

洛晨当下摇头,叹息一声,说道:“师父,这些可并非老腔老调,我儿时顽皮,以为过年净说那些个老掉牙的玩意,实在是无聊透顶,自己必要弄出个新花样,于是又是翻书又是杜撰,想琢磨出点新东西把这什么六六大顺,四季平安通通换掉,只求个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可是……”

寂真人对这个话题似乎也颇有兴趣,见洛晨迟疑,淡然问道:“可是什么?”

洛晨苦笑一声,带着自嘲的之态说道:“我琢磨出了那些个新词儿,谁知临到过年,见了亲戚朋友,饶是我平日里毫不怕生,口无遮拦,却也是怎么都说不出来,到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老一套的四季平安,五谷丰登,六六大顺,连最简单的一句恭贺新禧,大吉大利都顺口无比,呵呵呵……”

洛晨在这自说自话,寂真人却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洛晨没注意到师父的反应,自顾自接着往下说道:

“后来我也大概明白了,想来这新年便是如此,繁杂纷乱就无味,简单明了见真情。新年有礼节,但并非繁文缛节,给长辈三跪九叩倒不如大方磕个头问个安来得实在,之乎者也倒不如上来一句大吉大利听着顺耳,嘿嘿,能在人间流传这么久的吉祥话,看似平平无奇,却必有精微奥妙之处,别说几百年,就算是成千上万年之后,也必不会销声匿迹。”

说到这里,洛晨心中不由得感念父母双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去得早,所以每逢大年三十,父母必会带着洛晨早早起床,前去祠堂祭拜长辈,求祖宗庇护,让洛家风调雨顺。

祭拜过后,一家三口便会来在书房,饱蘸浓墨,在上好的红绒纸上写福字,随后便和家中仆役一同挂红灯,贴对联,全府上下一派热闹景象。可眼下父母双亡,家宅颠倾,此时又正值佳节,洛晨心下如何不难过,想着想着眼眶已然泛红。

洛晨这般,不过是思念父母的常情,并未牵带心中魔念,故而紫府之中的封禁也没什么反应。寂真人见洛晨面露悲戚,略一沉吟,随手一甩便将案几上的古琴挪开,随后书架上放着的笔墨纸砚并两张方形红纸倏然而至,寂真人扫了洛晨一眼,淡然说道:“此时屋里屋外窗花对联皆已妥当,但是院门之外的两张福字还未曾写,你且过来。”

眼下洛晨正沉于思念,竟是没听见寂真人所说,依旧垂头不语。寂真人轻轻一叹,指间带起一阵清风,笔墨纸砚又飘然落在对面案上,洛晨这才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寂真人。

“咱们院门两张福字尚未写好,你且写了去贴上,随后再来修炼。”

洛晨愣愣地答应一声,心中犹自感念父母,下意识地提笔就要写,却见砚中墨水已干。洛晨放下毛笔正要研墨,此时寂真人却悄然坐在他旁边,一只素手赶在前面将墨拿起,在砚台上慢慢磨了起来,一阵水仙清香飘然而至,沁人心脾。这砚台也是十分神妙,明明没有加水,可是寂真人磨了片刻,砚中已然有了墨汁。

过了片刻,寂真人见砚中墨水充足,这才淡然看向魂飞天外的洛晨,漠然道:“你此时不写,更待何时?”

这句话里略微带了一点灵气,洛晨只觉心神震动,登时清醒过来,急忙抓起笔,在墨水里沾了沾。看着被墨水沾湿的毛笔,洛晨慢慢呼出一口气,静功随心而动,整个人的气息倏然平复,笔止如山岳,岿然不动,笔走似江河,滔滔不绝,须臾一个福字写毕。洛晨虽然自打进入人宗就没再写过字,但这静功修行似乎与写字有着微妙的联系,所以眼下这一个字写得竟是轻车熟路,毫不生疏。

寂真人将这个福字拿起来,仔细端详一番,点了点头:“嗯,有骨有肉,运笔老练,还算说得过去,只是这字锋芒不齐,略有颤抖,却是显得有些畏手畏脚了,算不得上乘。”

这话一出,洛晨登时不服,毕竟他好歹也是江城乡试的状元,从小到大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手好字不说炉火纯青,也早已收放自如,非同辈庸才所能比,此时被寂真人如此挤兑,立马说道:“师父,我是没看出我的字哪里锋芒不齐,要不您也写个福字,也好让弟子知道自己写的差在何处,怎样?”

这会洛晨心中只是不服,却忘了师父是修仙之人,寿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数百年光阴打磨下来,他一个凡人如何比?寂真人见洛晨出言挑衅,嘴角一翘,也不矫情,素手轻挥,剩下的那张方形红纸已然被挥到半空,寂真人运笔如飞,墨水悬而不落,须臾一个福字写成,寂真人放下手中毛笔,猛然一甩,悬在空中的福字直直地射向下落的红纸,不偏不倚隐在正中间,随后落在案上。

洛晨抬眼看去,只见这一个福字写得刚柔并济,转角之处浑和圆润,可紧接着便是锋芒毕露,气势滔天,而后气势收敛,又变得深藏不漏,如此起承转合,比划之间不但不显生硬,反而天衣无缝,水到渠成,洛晨对自己的书法再怎么引以为豪,这会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寂真人写罢,微微转过头来,淡然说道:“如何?”

“咳咳咳咳,师父,您写的字真是冠绝古今,学生……学生甘拜下风,那个……我这就去把福字贴上,这就去!”此时洛晨也反应过来,师父是仙门中人,寿愈几百载,光是一点就足以傲视凡间,自方才居然还不服……嗯,现在也有些不服,但不服归不服,眼下师父这一手书法自己的确是望尘莫及。

洛晨一面干笑一面拿起两张相差悬殊的福字跑到院外贴好,当他再回到寂寥界中的时候,寂真人已然不在其中了。洛晨见师父已然离开,不消吩咐,便自行在石台中央修行静功,由于今天开始修行的时间有点晚了,所以当洛晨耗尽神思从寂寥界中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村中各家各户门口红灯通明,还真有几分辞旧迎新的味道。

洛晨拎着最后一桶水回到小院门口,看着门上红灯下两个天壤之别的福字,不由得摇头苦笑,推门而入,将葡萄藤浇灌妥当,随后便直奔后院地里。

后院种的水果并不多,只有西瓜苹果两样,但洛晨前几日却在角落里发现了一颗黄澄澄的水果,周身带刺,状若蜂窝。洛晨在江城的时候吃过这东西,似乎是叫菠萝,须得把皮剥了,泡盐水才能吃。洛晨那时还小,嫌麻烦,没蘸盐水直接吃了好几块,结果舌头都吃的流出了血,痛的几天不敢吃饭,直接沦为父母的笑柄。

菠萝吃起来虽然麻烦,但味道还是不错的,所以洛晨就打算用菠萝加上苹果西瓜,做一道果盘献给师父。他身上实在是没什么好物什能拿得出手,胸口的碎瓷片和腰间的白雪碧心玉都不能送出去,所以思来想去,也只能做出这么个玩意来送给师父了,要是非得送个法宝灵草之类的,洛晨还真拿不出来。

小心翼翼地摘下菠萝,洛晨又摘了一个西瓜两个苹果,做贼一般溜回自己房中,随后才从厨房里拿了一个大盘子,一只汤匙和一把菜刀,小心翼翼地开始切水果。

这正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西瓜和苹果都还好说,唯独这菠萝难缠得紧。洛晨小时候看别人给菠萝削皮那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可到了自己手里就变得难如登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浑身是刺的玩意勉强削了皮,手指也被戳破了好几次,若是菠萝也能够滴血认主,这会估计早就死心塌地了。

瞪着眼睛喘着粗气把光秃秃的菠萝摆在盘子正中央,拿起勺子将中间掏空,随后把苹果切成碎块放入其中,然后再把西瓜切好摆在四周,这一道果盘就算大功告成了。把菜刀送回厨房,回屋往床上一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虽然过程坎坷,但眼前这一盘水果总算是像模像样,还能拿得出手。

眼下亥时将尽,洛晨也不睡觉了,只坐在床上修习静功,等子时夜半,便去给师父叩头,顺便将这个小玩意献上,聊表敬意。思虑至此,洛晨还真有点期待,不知师父会用什么东西来还礼,这正是“须臾新桃除旧岁,一念倾城换红颜”,究竟不知这洛晨要如何将果盘送出,寂真人又会以何物还礼,且听下回分解。

第55回 献鲜果偶得香甜味 弄琴弦歌起念奴娇

上回说到,这临近年尾,人宗村落之中挂起红灯,张贴窗花福字,一派喜庆景象。洛晨在寂寥界中修行出来,便在后院地里摘下一些新鲜水果,拼凑一盘,以此作为献给师父的新年之礼。等到这水果打理妥当,已是亥时将尽,洛晨便在屋中修习静功,只等子时夜半。

过不多久,只听村中传来一阵打更声,这声音清脆悠长,绵绵不绝,将洛晨缓缓从修持的状态唤醒过来。闻得此声,洛晨心知这应当就是神笔师兄之前提到的“岁末更”,此更一响,弟子便可以将自己准备的岁礼送给师父,师父也可将回礼交予弟子。

轻盈地从床上跳下,洛晨端起盛满水果的盘子便走出房间,只是还未来得及去往师父房门,就瞥见一道身影正站在小院中,削肩白雪三四片,青丝绾以二尺红,不是寂真人还有谁?

这寂真人平日里不过用粗布将一头青丝简单一绾,可此时却换成了一条大红丝带,清冷孤寂之中平添一丝妩媚大方。从背后看去,只见她布衣麻裙空山坳,青丝如瀑千尺涛,素手扶风连玉腕,轻抹缓带系红绡,徵羽宫商空相错,碧弦声声归寂寥,沧海桑田观不尽,且吟一曲念奴娇。

洛晨看着站在院中的寂真人,呼吸不自觉便漏了一拍,随即眉头一皱,总觉得近来自己这位冷若冰霜的师父似乎变得越发可亲可敬,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走上去看一眼,说几句话,若是不这么做心下便会隐隐作梗,好不别扭,刚拜入师父座下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正思量间,一阵冷风从外而入,几片飞雪被风裹着飞进了洛晨的鼻孔里,洛晨只觉鼻子里面一凉,险些一个喷嚏打出来,也顾不得胡思乱想,忍着鼻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院中,朝着寂真人的背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说道:“师父,这几个月来您对弟子悉心栽培,弟子此时修为尚浅,无以为报,见后院有一菠萝,所以草草凑了鲜果一盘,望师父笑纳阿嚏!”

这一个喷嚏终是没忍住,猛然打了出来,好在洛晨此时尚未抬头,才总算是没糟践了盘子里的好玩意。寂真人虽然对道场之内的一草一木,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但也不会时时刻刻盯着洛晨不放,故而眼下还以为洛晨不知人宗岁末的规矩,早就去休息了,这会他忽然端着一盘鲜果出现在院里,寂真人还真有些意外。

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手端瓷盘跪在雪地里的洛晨,寂真人心下微动,并未催动灵力,而是慢慢弯腰伸手,握着洛晨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淡然说道:“这人宗岁末的事情,是八岁和神笔告诉你的吧。”

洛晨端着瓷盘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也不打扫身上的雪,笑着说道:“正是两位师兄告诉我的,师父,我刚入门没多久,也拿不出什么好玩意来,前几日在后院地里发现一颗菠萝,应该是八岁师兄给我种子的时候不小心夹带在内,整片后院只有这么一颗,所以就切了来献给师父。”

寂真人低头看去,只见盘里一片红霜拥黄玉,半盏黄玉琥珀盛,清淡甜香扑鼻,红绿二色悦目,盘中黑星万点,却是西瓜腹中籽,那菠萝肉厚中空,汁清果美做仙羹,直看得人食指大动,口内生津,不过是三般田园寻常果,如此来却成美味妙珍馐。

起初洛晨不过是把菠萝中间掏空,随后将切碎的苹果放了进去,谁知这仙家田园里种出的菠萝如此多汁,这才多大功夫,沁出的汁液竟已然把苹果浸泡在内,反散出一阵极为甜香清爽的气息,苹果被这汁液一泡变得略有些粘稠,就如同这菠萝之内盛的是一碗粥一般,看着便觉胃口大开。

寂真人微微一笑,淡然说道:“你此时不过刚刚入门,我本想着第一年的岁末就免了,等到明年再说与你知道,谁知八岁神笔二人竟提前告知于你,也难为你费心思做了这么道……这么一道菜出来,既如此,为师便却之不恭了,这一盘鲜果,咱们师徒二人同享便是。”

说着,寂真人随手一挥,葡萄藤倏忽织就了一张藤桌,两把藤椅,师徒二人坐下。寂真人心知洛晨遵守师徒之礼,定然不会先吃,于是便先行拿起汤匙,在凤梨当中舀起一点苹果菠萝汁,轻张檀口,慢开樱唇,送进嘴里。只觉这清汁浓而不腻,苹果脆而不涩,两下混合,苹果清甜,菠萝鲜美,竟是别有一番滋味,即使是寂真人这般早已不沉迷五味的仙人,都觉回味无穷,唇齿留香。

寂真人天生一副清冷面容,心中对这味道再怎么喜欢,脸上也并未表露半分,洛晨对此也早已习惯,见师父自在那边细品慢尝,当下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口,一边嚼着果肉一边说道:“师父,这菠萝的味道不错吧,我小时候第一次吃菠萝可是尝尽了苦头,这菠萝啊须得在盐水之中浸泡一时三刻,才能入口,否则舌头会……”

洛晨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似是光顾着给菠萝削皮掏心,早已把浸泡盐水这件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而此时……师父却已经吃了这没浸过盐水的菠萝。洛晨儿时因为这件事情被嘲笑了好多天,此时重蹈覆辙,心下一乱,竟忘了师父乃是得道的仙人,伸手就把汤匙给抢了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在菠萝中舀了一勺送进嘴里,随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师父,没事了,我还以为我忘了给菠萝浸泡盐水,这会尝来,应该是泡过了,嘿嘿……”洛晨把嘴里的水果咽下去,如释重负地说道。

寂真人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平静地说道:“这菠萝汁水略显刺舌,若是凡人直接食用,口内应如针刺,一旦吃的多了,还会破皮流血……”

洛晨闻言,如遇知音,忙不迭地点头说道:“嗯嗯嗯,师父你说的没错,我小的时候就是因为不知道还有这般禁忌,一顿胡吃,结果口舌皆破,疼得好几天都不敢吃饭呢……”

寂真人淡淡地看了洛晨一眼,接着说道:“我已是真人境圆满,你虽没有修为,但日夜修持静功,筋骨血脉强健非常,一个菠萝而已,只要你别连皮一起吃下去,就不会伤到分毫。”

洛晨原本轻松的表情登时凝固在脸上,这会他已经万分确定,自己就是没给菠萝泡盐水,但这些不过寻常小事罢了,诚如师父所说,这会给他一杯滚开水他都能一口喝干毫发无伤,更何况区区凤梨?但……但方才他手忙脚乱,拿过汤匙就吃,似乎忘了师父刚刚也用过这小小的汤匙……

眼下洛晨的心都跳到嗓子眼里了,半举着汤匙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这么愣愣地定在那里,不敢妄动,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往小了说那是不尊师长,往大了说就是欺师灭祖,管你怎么说都说不过去。寂真人虽然从未责罚过他,但洛晨却从不认为师父是一个软弱好欺之人,这一次多半是逃不过了。

洛晨心下虽然惊慌,可是在这惊慌之余,却还隐隐有一丝异样情愫自紫府而发,不明不灭,但又清晰无比。正因为这一丝情愫之故,洛晨这会才会呆若木鸡,一动不动,而不是战战兢兢地下跪,认错求饶。

半晌,寂真人才缓缓伸出素手,从洛晨手中把汤匙接过,灵力一催,上面附着的果汁残渣已然被一扫而光,比在水中清洗的还要洁净无数倍。寂真人清理过汤匙,这才继续品尝起眼前鲜果来,就如同之前种种根本没发生过一般。

洛晨见师父神情淡然,并未有什么不悦之色,这才缓缓放下手来,只觉一阵心虚,却是再也不敢多说半句话了。师徒二人一言不发,一盘水果默默吃完,西瓜全进了洛晨的肚子,至于菠萝,寂真人那是一点都没给自己的徒儿留,直看得洛晨垂涎无比,没办法,他之前好死不死尝了一口,那般味道入喉,谁还吃的下西瓜?

看着眼前一盘子西瓜皮,洛晨正要起身收拾,此时寂真人却忽然说道:“你的岁礼我已然收到,人宗规矩,师父也当赠弟子一礼,我之前并无准备,却不知你想讨些什么?”

洛晨刚刚才犯了浑,这会哪还敢要什么还礼,急忙说道:“师父,弟子不过做了一盘水果孝敬,这水果吃完就没了,又不像什么物件可以一直带着,哪用得着什么还礼,吃过拉倒,吃过拉倒!”

他的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寂真人却摇了摇头:“不可,你既在此时前来献果,那这盘水果便是岁礼,弟子献礼,师父不可不还,你且说你想要什么凡物便是,功法兵器就不要提了。”

人宗规矩,岁礼需是凡物,不可以功法兵刃之流作为岁礼。洛晨思量片刻,苦笑道:“师父,并非弟子不愿讨要,实在是压根没想过这一回事,既然宗门规矩如此,那便请师父随便赏赐些什么就是了,弟子断不会挑肥拣瘦。”

寂真人闻言,低头沉吟半晌,这才缓缓说道:“你送我的鲜果一盘,吃完便无,那我就回你村歌一曲,听过作罢,你看如何?”

洛晨都说了不会挑肥拣瘦,此时自然无不应允,当即躬身说道:“多谢师父赐歌,弟子洗耳恭听。”

寂真人点了点头,双手间灵力涌动,飘然一挥,平日里放在寂寥界中的古琴倏然出现在半空,悬而不动。寂真人双手按弦,淡然说道:“此曲本是一首词,后传唱开来到我耳中,看这词内容尚可,便将其中不合韵律的地方略作修改,才有了今日的样子。”

洛晨心中一动,问道:“师父,既然这曲子原是古词,不知这词牌又是什么?”

寂真人闻言一叹,片刻才幽幽说道:“这一首词,名唤念奴娇。”

闲话说罢,清冷之音飘然而起,正是一首古韵之词,其间错落有致,引人入胜

楼台峥嵘,春风度,一笑王孙若鹜

玉手轻拨,七弦怒,曾引良人相顾

酒过千杯,山盟无数,尽付长亭路

朦胧泪眼,难教韶华且驻

须臾别后经年,桥头尘起处

宝马雕车,前拥后簇

迎佳人,更兼喧嚣锣鼓

不语垂珠,叹痴心如故

月色清冷,酒暖红烛,弄剑风起长哭。

清风渐起,衣袂飞扬,尽管寂真人声音清冷,琴韵萧然,但这一首词中的相思之意,凄凉之情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反而借着这冷音寒韵变得愈发催人泪下。洛晨看见眼前光景,不由自主便想起蓝心,可是一动念头,便会牵连魔心,引得紫府之中封禁自动,将这股思念打散。

洛晨紫府的封禁本就是寂真人用本命水仙的花瓣种下的,两厢同根,自有感应。这等感应在寂真人这边微不足道,但却对洛晨影响颇深,他会忽然觉得师父可亲可敬也正起于此,这会心魔被封禁压制,洛晨满心相思无处发泄,不由自主地便放在了眼前的寂真人身上。

“铮”

洛晨正听得入迷,寂真人的手却猛地一抖,原本和谐的琴音忽然一变,小院之中灵力鼓荡,古琴瞬间消失无踪。寂真人双手向下一按,飘然站起,洛晨被方才的高亢之音吓了一跳,兀自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看着师父。

寂真人行若无事地瞥了洛晨一眼:“你的礼我已经还了,且回去休息吧,打明日起,我会开始传你道门内功和入门术法。”

说罢,寂真人也不管洛晨听进多少,便自行推门入户,回房去了,把洛晨一个人扔在院子里。洛晨愣愣地在铺满白雪的地上坐了半晌,还是没明白师父的琴音为何忽然凌乱,左思右想无果,只得站起身来回到房中休息,却不知这一段清歌,一夜光景,日后会惹出多少事来,这正是“阴极化阳阳转阴,魔念才平情念生”,究竟不知这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56回 藏书阁真人赐道法 错卦辞小徒受责罚

上回说到,年尾已至,洛晨早准备好一盘鲜果,送与恩师寂真人。寂真人本以为洛晨不知年尾岁礼一事,并未准备回礼,遂在院中抚琴清歌一曲,聊做回赠,只是这歌还没唱完,寂真人却忽然按弦不弹,匆匆离去,洛晨莫名其妙,只得作罢,随后也回房不提。

人宗之中虽有年尾旧俗,但不会像凡间那般团聚吃喝,师徒之间不过互赠岁礼,闲谈几句也就罢了。须臾年尾已过,宗中弟子照旧各自砍柴生火,养鸡养鸭,锻炼心神,精修术法去了,人宗再怎么像人间,到底还是仙门,自不与尘世相同。

这洛晨虽只睡了后半夜,但内有静功加持,神完气足,早上醒来也不觉困顿。起身刚走出房间,却见师父正站在廊中,洛晨急忙上前躬身,说道:“师父,您今日不在寂寥界内,想是找弟子有事?”

寂真人点点头,随后转身走到寂寥界的入口,双手一动便是一个八卦印,随后灵力涌动,轻飘飘地盖在门上。洛晨心下凛然,师父平日里开寂寥界根本用不着什么手印,直接灵力一催便可进入,今日却结出八卦印来开门,难不成这一扇门还有别的玄机不成?

正思虑间,寂真人已将手印收回,轻轻一推,木门应声而开,可显出的却不是寂寥界中的光景,而是一间小小的书房,书房中四壁都是书架,架上满满排列着各种书籍,隐隐可见“手印”,“内经”,“阵法”之类字样,屋内并无门窗,也无灯火,但却明亮适中,十分神奇。

寂真人带着洛晨走进屋中,这才说道:“你修成听息之时,道基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为保万无一失,我才让你多修了将近半个月的观光之法,眼下你道基尽复,静功大成,可以开始修习我道门心法,这三本书你且拿去,无论用何等方法,必须字字句句记在心中,半点不可出错。”

说着,寂真人看都不看便从书架上取下三本书递了过来。洛晨见师父语气严肃,当即正色接过书本,定睛看去,只见这三本书乃是《易经》,《脉谱》,《浣灵诀》,其中《易经》最厚,《脉谱》次之,《浣灵诀》最薄,只有半指宽左右。

洛晨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觉得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随后一阵清凉之感沿着肩膀流遍全身,眼前一亮,脚下一空。洛晨回过神来,却见自己已然不在书房之中,而是站在寂寥界的石台之上,师父正坐在不远处案几后面。若不是手中还捧着方才的三本书,洛晨真会以为方才不过是南柯一梦。

寂真人坐在不远处,声音淡漠:“这三本书乃是入门,《脉谱》所录乃是人体经脉窍要,须得烂熟于心,待到熟悉自身经脉之后,便可修习《浣灵诀》,浣灵诀可以炼化入体灵气,你日后修习少不了要用到,然而这《易经》眼下却是无用……”

洛晨看了看手中厚厚的《易经》,心下隐隐有感,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师父,自打入门,您在我修行上的安排从来都是无比严谨,修道基,养经脉,稳固心境,步步为营,这会既然给了我这本书,那必然有其深意,嘿嘿,师父,我说的可对?”

寂真人淡淡地看了洛晨一眼,算是默认了他说的话,接着讲道:“《易经》眼下虽无用,但却是你日后成界的关键,所以这本书中一字一句,一卦一象,你死记硬背也好,东拉西扯也罢,一年之内务必全数记在心中,《易经》一共六十四卦,前八个月你要将每一卦的卦象,爻辞统统记下,后四个月专门熟悉六十四卦方位,我会随时考校于你,若你记错一个字,必有重罚。”

这最后一句虽然语气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可是洛晨却分明感觉到一阵寒意从紫府之中窜了起来,深入脏腑,冰冷无比,整个人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这寂寥界转中的凄凉氛围又浓重了些。

寂真人没理会洛晨的反应,继续说道:“从今日起,你早上起来不必再去打水浇灌藤蔓,只在晚上浇灌一次便是。其余的时间你在房间中也好,寂寥界中也罢,看什么书也随你,我并不会多加管束,但若是考校你的时候你答不出或是答错了,自觉些,不要让我多费唇舌。”

洛晨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那个……不知这惩罚,到底是什么呀?”

寂真人瞥了洛晨一眼,淡淡地说道:“一个字一桶水,若是错了整句,这一句里有多少字,便去村口拎多少桶水。”

“呼”

洛晨闻言,不由的松了口气,院中木桶轻便无比,加上村口井中的水也是十分轻盈,对于此时的洛晨来说别说拎一桶,就算是三十桶,四十桶也不在话下。洛晨固然知道所谓惩罚应该不会这么轻松,但还是下意识地放松了几分,毕竟他也是得过状元的人,这三本书再难,还能难过多年来自己背过的书本么?

洛晨是怎么想的寂真人并不关心,身形一闪已然把洛晨带出了寂寥界,入口倏然关闭。洛晨站在走廊中,看着紧紧关闭的木门,脸色一苦,转向寂真人,哀声道:“师父,您不必这么狠吧……”

人宗之中虽然灵气丰沛,但寂寥界可是寂真人亲手打造出来的,内里不但灵气充盈,还暗含了寂真人的道意,在其中修炼能让人心思敏捷,容易顿悟。此时寂真人把这门关上了,明摆着就是不让洛晨在寂寥界中修炼的意思,洛晨如何不急?

“修道本就不易,之前那般宽松不过是让你借着修复道基的过程适应人宗的氛围罢了。你也不用沮丧,先看完《脉谱》,再研读《浣灵诀》,你便可以纳灵入体,我此时虽关闭了寂寥界,但你若有本事把门打开,自行进入,我亦不会阻拦。”

寂真人说完,便朝着院外走去,留下洛晨拎着三本书一脸衰样站在走廊里。

“今日将乾坤屯蒙需五卦,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简诀背完,晚饭之前我会考校于你,剩下的你自己把握,每天至少修习两个时辰听息,一个时辰观光。”寂真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洛晨这下可不敢发愣了,单静功修习就占去三个时辰,还要背书看书,稍有懈怠就真来不及了。

没工夫抱怨师父严厉,洛晨捧着三本书就跑回了房间,仔细研读起来。《易经》之中相对文字,其实还是卦形之类的图案更多一些。洛晨此时顾不上细看,一双眼睛全放在文字上,也不管是什么意思,反正一股脑先记在心里,应付过了晚上的考校再说。

六十四卦每一卦的内容其实都不算多,奈何晦涩难懂,而且洛晨还要记住五个卦象,故而也颇为费力,在房间里直背到黄昏,才好不容易记住了这前五卦的所有内容。眼下也没空休息,洛晨急匆匆地把《易经》扔在一边,拿起《脉谱》就看了起来。

这《脉谱》记录的是人身上各大经络,外加奇经八脉,和《易经》一样,没多少文字,只是将这各大脉络的穴位名称以及走向略作说明,其余的大多是各种大同小异的经脉图,洛晨找到肺经和大肠经简诀,如法炮制,也不管什么意思,闷头就是死记硬背,这边刚刚背完,寂真人的声音已然在门外响起。

“洛晨,出来。”

之前师父对自己都是放任自流,不加管束,此时一转身就如此严厉,一时实在是难以改过。洛晨一面想着,一面拿着书本走出房间,此情此景倒有些像是在凡间进学一般,洛晨思虑至此,心下别扭反倒消解了些。

寂真人见拿着三本书走了出来,眉头一皱,片刻才说道:“手太阴肺经简诀。”

洛晨呼出一口气,朗声背诵道:“手太阴肺中焦生,络肠循胃散流行,上膈属肺从肺系,横出腋下肘中,循臂寸口上鱼际,大指内侧爪端通,支络还从腕后出,接次指属阳明经。”

寂真人点了点头,随后又说道:“手阳明大肠经简诀。”

洛晨答上一问,心下大定,当即回道:“阳明之脉手大肠,次指内侧起商阳,循指上廉出合谷,岐骨两筋循臂肪,入肘外廉循外,肩端前廉拄骨旁,从肩下入缺盆内,络肺下膈属大肠。支从缺盆直上颈,斜贯颊前入齿当,环出人中交左右,上挟鼻孔注迎香。”

洛晨在被叫出来之前正在背这两首经络简诀,故而此时寂真人问起,回答得还算流畅。寂真人再次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去,洛晨下意识地就跟在了身后,谁知寂真人走了没两步忽然回头,直视洛晨,冷声问道:“乾卦彖辞。”

此时洛晨还沉浸在那两首歌诀里,忽然被这么一问,顿时没反应过来,瞪着眼睛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才突然说道:“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寂真人闻言,目光稍微柔和一些,点头说道:“好了,先吃饭,吃过了饭我再来考你。”

“呼呼呼”

洛晨总算是松了口气,方才师父猛回头,一个问题问出来,可是把他问出了一身冷汗,险些就栽在了这个问题上。洛晨一面喘着粗气,一面走到藤桌跟前坐下,刚拿起筷子,寂真人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蒙卦象辞。”

“嘶”

一股寒意猛然从洛晨脊背窜了上来,好悬把手里的筷子给扔了,缓了许久才说道:“山下出泉,蒙。君子以……哦,君子以果行育德。”

寂真人站在不远处修剪藤蔓,听到洛晨所言,也没什么反应,连手里的动作都未曾停顿。这可苦了洛晨,一顿饭吃得是小心翼翼,每次都不敢放太多的饭在嘴里,生怕师父冷不防就问出一个问题,可是他这般谨小慎微,寂真人反倒一言不发,直到洛晨吃完,都没有再问过他。

饭吃完了,洛晨如释重负,端起碗盘就要去洗,谁知刚站起身来,寂真人那清冷的声音却又一次传来:“屯卦六三。”

寂真人的声音暗含威压,可令人心生恐惧,如此出其不意正是为了让洛晨将字字句句皆牢记心中。此时洛晨惊得连气都喘不匀了,扑通一声又坐回了藤椅上,急忙把碗盘放下,强忍着那股令人汗毛倒竖的凉意,结结巴巴地说道:“既……既鹿无……无虞,惟……惟入于林中,君子几……几不如舍,往吝。”

见洛晨所答不错,寂真人这才点了点头,随意挥了挥手,说道:“去吧。”

洛晨闻言,如获大赦,端起盘子撒腿就跑进了房中,三下五除二把碗盘洗刷干净,本不想回到院中,奈何他那三本书还在院里的藤椅上放着。站在走廊中犹豫再三,洛晨终是壮着胆子走到院中,伸手把三本书拿在手中,可是这边刚拿起来,寂真人的淡漠的声音便幽幽传来:“乾卦九三。”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老是被这么吓唬,洛晨也生出了一丝火气,想都没想直接说了出来。谁知寂真人闻言,冷笑一声,哂然道:“错,九三乃是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这一句一共十二字,十二桶水,去吧。”

洛晨一愣,乾卦自己算是背得比较熟的了,可没想到最终竟是错在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洛晨一脸不服地走向院里的水桶,心下不以为然,毕竟这一桶水的分量是在是轻得很,用这个做惩罚本就没什么作用。

“师父,我这就去我勒个去!”

洛晨一个踉跄,险些把脑袋扎进桶里,原因无他,只因这平日里轻飘飘的木桶竟然变得极为沉重,洛晨用上十分的力气才能拎起来,用上十二分力才能提着走动,还没走几步已然面红耳赤,双臂发酸。

寂真人对洛晨视若无睹,自顾自说道:“十二桶水,若是一个时辰之内提不完,那么就翻一倍,二十四桶。”

洛晨惨嚎一声,登时不敢再停顿,死命拎起水桶便朝外跑去,说是跑去,其实也没比走路快上几分。这水桶之前轻巧,装上水也没重到哪去,可是眼下水桶极为沉重,装上水拎起来更是吃力,洛晨生怕一个时辰之内拎不完,不敢少歇,一路上大呼小叫,生拉硬拽,惹得宗中弟子纷纷在院中观望,一时间整个村落里竟是比岁末还要热闹。

洛晨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八岁神笔自然也听见了,二人都是过来人,知道寂师叔是在锻炼洛晨,所以不但不出手相帮,反而站在一旁一人拿着一只香瓜一边啃一边幸灾乐祸,直看得洛晨眼里冒火,头顶生烟,拎水的速度翻到快了几分,总算是赶在一个时辰过去之前拎完了十二桶水。

寂真人看着瘫在了院子里的洛晨,面色平静,淡然说道:“回去修行静功,可助你回复。”

说完,寂真人也不管洛晨死活,便自顾自进屋去了。洛晨此时筋疲力尽,索性也不回房间,就在院子里修行静功,过了片刻,只觉筋骨舒爽,气力恢复,这才站起身来回到房中修行不提,正是“根基一成入道途,步步坎坷炼真仙”,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57回 成周天参透浣灵诀 寂真人留书引相思

上回说到,这岁末一过,寂真人便传给洛晨三本书籍,让他自去背诵。谁知洛晨第一天就出了差错,寂真人也一改之前宽纵之态,让洛晨拎着一只极为沉重的水桶来来回回打了十二桶水,直累得他筋疲力尽,动弹不得,即便如此,寂真人依旧毫不容情,第二日依旧让洛晨背诵《周易》《脉谱》。

“足阳明胃经简诀。”

“胃足阳明交鼻起,下循鼻外入上齿,还出挟口绕承浆,颐后大迎颊车里,耳前发际至额颅,支下人迎缺盆底,下膈入胃络脾宫,直者缺盆下乳内……”

“萃卦彖辞。”

“萃,聚也;顺以说,刚中而应,故聚也。王假有庙,致孝享也。利见大人亨,聚以正也。用大牲吉,利有攸往,顺天命也。观其所聚,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困卦九二象辞。”

“来徐徐,志在下也。虽不当位,有与也。”

“错,困卦九二象辞乃是困于酒食,中有庆也。一共八字,八桶水,去吧。”

“啊啊啊”

从那一日起,洛晨再没进过寂寥界,每日或是在前院,或是在后院,甚至是吃饭的时候都捧着书本不断地翻看。起初还好,左右不过那些,可是几个月过去,累积下来的内容已经十分庞杂,寂真人随时随地都会提出问题,洛晨不能对答如流,少不了要拎着那死沉死沉的水桶前去打水,被神笔八岁两个看热闹的气个半死,然后再累个筋疲力尽。

这惩罚虽重,但寂真人也自有分寸,绝不会在洛晨拎水过后,行功调息之时提问,有时洛晨用力不当,伤了骨骼经脉,寂真人还会为他打入灵气调理。

这些事情洛晨自是不知,只知道自打开始研读《脉谱》之后,修习静功时竟能隐隐看见体内经脉走向,中有白光流转,神妙无比。随着记住的经脉越来越多,静功所见的经脉也越发清晰繁复,修行之中体力精力也是越发充沛,远非从前可比,洛晨心知此乃背诵《脉谱》之功,自然加倍用心,努力研读不提。

半年倏忽即过,眼下已是七月,洛晨终于将《脉谱》尽数背完,开始参悟《浣灵诀》。此时华都入狱,家宅遭焚这诸多变故刚好过去一年,以至于洛晨心境略显不稳,紫府之中魔念隐隐挣扎,冲击封禁,故而寂真人稍稍减少了平日里对洛晨的考校,只等他渡过这段时间之后,再行细细考察不迟。

这一日洛晨背过《易经》,见天色尚早,还未到给葡萄藤浇水之时,于是便随手拿起《浣灵诀》来观看。这《浣灵诀》虽只有半指厚,可却和《易经》一样晦涩难懂,洛晨参悟许久也没什么起色。究其根源还是因为书中第一页写的浣灵总纲山中石底有苦泉,恶浊不过正中间,扫去尘泥还清澈,复归石中自甘甜。

皱着眉头把这总纲再读一遍,洛晨心中虽隐隐有感,但偏偏捉摸不清。书中内容洛晨早已滚瓜烂熟,然而这总纲才是解开其中窍要的关键所在,不明悟总纲之意便不懂书中所言,若是贸然加以揣测,蒙对了还好,一旦蒙错了,走火入魔已经算是最轻的后果。

慢慢呼出一口气,洛晨眼睛盯着手中书本,缓缓思量,并没有逐字逐句地去抠,他自是明白欲速不达的道理,若是一味苛求顿悟,矫揉造作,反而落了下乘,不但不能顿悟,还会坏了心境。故而也不着急,只在心中似想非想,将念未念,缓缓研习这正是洛晨在静功修习中悟出的道理,顺其自然,自然而然。

此时寂真人正在院中修剪藤蔓,透过窗子看见洛晨坐在屋中,神情自然,知他此时已入静,说不定会有所收获,于是便将心中要考校他的问题放在一边,轻轻一挥手,窗户悄然闭合,隔绝响动,任由他在屋中参详。

只是这寂真人不知,就在她帮洛晨关好窗户的瞬间,洛晨头顶百会穴上忽然亮起一点银芒,银芒之中正是一根极为细小的银针。细细的针上刻着无数鬼面,有喜有悲,有爱有恨,重重叠叠,无穷无尽,若是蓝心在此,必能认出此时插在洛晨百会穴中的正是当年鬼婆所赐鬼仙至宝摄魂针。

原来,当年洛晨锒铛入狱,蓝心为了救她寻到鬼婆,鬼婆顺势而为,用摄魂针将洛晨三魂七魄封禁在内,肉身无魂魄驱使,便如同死了一般,洛晨便借着这假死之象才得以脱离天牢。

这事到此本来也就完了,只是鬼婆收回摄魂针时却略动手脚,用一根假针骗过蓝心,真正的摄魂针依旧留在洛晨百会穴中。这针本就是至宝,又有鬼婆这等绝顶鬼仙炼化,隐迹藏形,故而才能存身于洛晨百会之中,连寂真人也没能发现。至于鬼婆为何会把这摄魂针留在洛晨体内,个中缘由却是无人知晓。

这些往事洛晨自一无所知,只觉阵阵凉意自头顶而下,心中清明,神念通达,当下再次看向手中的浣灵总纲,一眼扫过,心中渐有定论,不由开口念道:“山中石底有苦泉,恶浊不过正中间,扫去尘泥还清澈,复归石中自甘甜……元灵入体存关元,膻中不容邪浊玷,炼化元灵经紫府,复还关元成周天。”

思虑至此,洛晨只觉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之前所记《浣灵诀》中字字句句顿时明朗无比。洛晨按下心中狂喜,盘膝坐在椅子上,也不动用观星引灵,只借着吐纳之法纳灵入体,只见天地灵气飘忽而至,缓缓进入关元穴,亮白一片,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浊气邪气混在其中。

洛晨老神在在,毫不慌乱,引动灵气上溯膻中。只见膻中自有白气成旋,乃是这段时间洛晨修行静功,自身所生一缕先天气,灵气汇入其中,与先天气互相交缠,果有丝丝浑浊从灵气之中渗出,自膻中散出体外,剩余灵力清澈明亮,虽仍微有瑕疵,但比之前却是强了太多,随后向上过紫府,经任督二脉回到关元之中,此乃一周天。

原本洛晨的紫府已被寂真人封禁,灵力不得而入,但后来洛晨在修习静功之时误触心魔,寂真人将一片无根水仙种进洛晨紫府,这一下却是将心魔单独封禁在了紫府深处,故而此时灵力畅行无阻,方能借任督二脉而成周天。

此时一周天行完,洛晨本想再次纳灵行气,可是却发现膻中先天之气略显淡薄,想来炼化灵力便是要消耗这先天之气。若是此时不知进退,一味纳灵,反而会使得浊气入体,伤及经脉,就如同之前在凡间滥用观星引灵一般。洛晨想明白其中利害,当即收功停止,不再纳灵,而原本吸入的灵气经过先天之气涤荡,也并未散去,而是老老实实地收归关元,既可行周天以还神,也可入经脉以疗伤。

缓缓收起功法,洛晨睁开眼睛,心下不免一阵激荡,拜入人宗一年有余,虽然日日修习静功,听息观光也有所成,但直至此时才算是真正纳灵入体,踏进道门,一想到体内灵力多般妙用,下能激发符,上可催动术法,洛晨心中便是期盼无比。可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此时在他心中,寻找父母蓝心不知何时已然变得不似之前那般重要了。

气行周天虽然看似简单,实则极为费时,这一周天下来,外面天色早就黑了,可是洛晨此时却是半点睡意皆无,反而极为亢奋,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来在院中,见院里前后无人,洛晨知师父已经回房,这才转身摸到寂寥界入口之中,念头一起,关元之中所存灵力沿着手太阴经涌了上来,阵阵白光闪烁,洛晨兴奋地把颤抖的手按在眼前的木门上,然后

寂然无声。

眼前的木门依旧紧紧闭合,没有一丝要打开的意思,洛晨心下不服,当即将关元之中灵力尽数用出,可是这木门依旧没有反应。过了半晌,洛晨愣愣地收回灵力,看着眼前木门,又仔细地把师父打开入口时的情景回想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做错,灵力的量也差不多,可是为什么这木门就是不开呢?

洛晨早已开了阴阳眼,黑暗之中也能视物,细细地打量了这木门一遍,却根本没发现有什么蹊跷,洛晨左看右看看不明白,却发现门板上刻着的象征富贵的纹路十分有趣,这图案里有五朵牡丹,四朵分局上下左右,还有一朵最大的在中央,实际上乃是暗合五行之意。

五行?

洛晨盯着这五朵花看了片刻,眼睛忽然一亮。方才灵力注入手太阴肺经,肺属金,这木门摆明了是属木的,能打开就怪了。洛晨想到这里,灵力一动,循着足阙阴肝经流转而去,肝属木,两下相合,洛晨再次抬手向着门板推了过去,这一次紧闭的木门应声而开,露出后面悬空石台正是阔别已久的寂寥界。

“呼”

强忍着欢呼的冲动,洛晨小心翼翼地踏上悬空石径,朝界内走去,只是他并没有发现,就在他踏入寂寥界的时候,一道清冷的身影倏然从廊中闪过,青丝漫卷,莲步轻挪,经大门,出小院,直奔村外去了。

半年多没有走进这寂寥界,此时再次踏上这摇摇晃晃的石径,洛晨还真有些不适应。一路走到中央石台,只见这里的布置与之前并无两样,松树青翠,屏风大气,案几稳固,古琴高雅,这边是书架,那边是剑盒,一草一木毫无变动。

慢慢走到自己的案几前,洛晨看见案头竟放着一封信,两本书和一把剑,上面还写着自己的名字。伸手将信封拆开,洛晨展开信纸,定睛看去,这封信正是师父寂真人所书,其上曰:

“洛晨,此时你已能纳灵入体,开启寂寥界,为师深感欣慰。只因当年为师在凡间历练,把一件兵刃遗落,此番离去,需得把这兵器寻回炼化。我不在这段时间你需修行不缀,桌上书本乃是太极拳谱和太极剑谱,这两门功夫乃是道门基础之功,不但有风云变色之威,亦有温养道心之用,你时时练习,切不可松懈。

从今日起,你除了每日背诵《易经》之外,需在这寂寥界中修习拳法剑术,此二者虽深,然玄门正宗,明心见性,你只要按部就班缓缓修炼,便不会走火入魔。待我回来,不仅要考校你《易经》所学,更要查看拳剑所成,你若是有所领悟,我便将寻回的兵刃赠送与你,但若被我发现你竟敢偷奸耍滑,定重重责罚。”

信件并不长,到这就完了,下面还写了一个“寂”字,全做落款。洛晨在今天午后还见师父在院中修剪藤蔓,谁知晚上师父就已然离开,平日里朝夕相处并不觉如何,转眼人去楼空,洛晨忽然觉得心中空落,怅然若失,一时间捧着手中书信不知所措。

良久,洛晨才苦笑了一声,拿起桌上的书本慢慢坐下,就这么在寂寥界中研读起来。寂寥界中无日无夜,暮色苍茫,疏风细雨,寒冷凄清,洛晨独自一人坐在石台中,对面案上琴弦被雨水拨弄,不时作响,便如同寂真人犹在一般,这正是“聚时不觉韶光好,别后空余长相思”,究竟不知这寂真人何时才能归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58回 烤全羊兄弟思兄弟 食酒肉朝臣恨朝臣

上回说到,这洛晨用了半年光阴,将寂真人所赐《脉谱》《浣灵诀》牢记于心,一日机缘巧合,借着体内摄魂针之助,参透浣灵总纲,得以纳灵入体,重开寂寥界,谁知师父寂真人却已然离开,说是去凡间寻回一样兵器,洛晨虽心中失落,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遵照寂真人吩咐,每日勤加修行不提。

眼下洛晨已然拜入仙门一年有余,凡间也同样过去了一年光阴。去年殿试之后,洛晨同窗好友郭石被当朝丞相石江看重,留在相府,平枫稍微差了一些,在离华都不远的一处小小县城里做官。

眼下一年过去,平枫政绩卓然,颇受爱戴,石江知他是个人才,自然不会让他憋屈在一个弹丸之地,早把他调回华都,作为自己的羽翼。郭石虽无官职在身,然却是石丞相默认的继承人,所以都中官员见了郭石比见了平枫更要客气几分。

这一日平枫处理完府上事务,闲来无事,换了一身常服,也不乘车,就这么信步而行来至相府,相府守门甲卫早就认识平枫,也不盘问阻拦,任由他进了府邸。这平枫踏进相府,轻车熟路,来到一处小院,正是一年前江城学子来华都之时居住的地方,眼下郭石正住在这里。

平枫一进院子,便闻到一阵浓郁香味,心下一喜,知道自己来着了,疾步走向旁边的厨房。这厨房本是客房,后来郭石住进来,才改做厨房之用。此时郭石正把一只全羊架在火上炙烤,香味便是从这羊肉中散开来。

“哈哈哈,郭石,我来的还真是时候,今儿却少不了要讨杯酒喝了!”平枫走进厨房,也不见外,直接拿过一个小凳坐在郭石旁边,一双眼睛盯着缓缓冒油的羊肉,眼里尽是垂涎之意。外面郭石双亲听闻有人喊叫,出来查看,见是平枫,也就放下心来,略打了个招呼便自回屋去了。

平枫站起身来向二老还礼罢,随后才坐下问道:“郭石,你这一手烤全羊早已和丞相不相上下,不过郭叔郭婶二人似乎并不怎么得意这玩意嘛。”

郭石一面翻动烤羊一面笑道:“哈哈,我爹乃是屠户,一辈子和肉打交道,我娘跟着我爹,也老早就吃够了,这会他们二老每天就是清粥小菜,炒个鸡蛋都算是开了荤了,呵呵呵,我左右无法,只得随他们去罢。”

说着,火上炙烤的羊肉忽然冒出许多油来,滴滴答答,落在火中滋滋作响,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郭石知道这全羊快好了,舔着嘴巴说道:“平枫,那边柜上有酒,你去搬一坛过来,再拿两个碗,本想着等会遣人去叫你,谁知道你这狗鼻子忒灵,自己就来了,倒省得我折腾。”

平枫哈哈一笑,不以为忤,走到旁边架子上抱了一坛子酒过来,又取来两只大碗,笑道:“唉,没办法,自从来了这华都,我什么时候清闲过?丞相把一干事情全扔给了我,自己倒是清闲,只把我当冤大头使唤,就今天来这里,还是忙里偷闲的呢。”

郭石一笑,也不答话,将羊稍稍架高一些,这样既能让这羊肉滚热适口,又不至于将羊烤焦了。忙活完这些,郭石挪了挪肥胖的身躯,拿过两把尖刀,递给平枫一把,二人就这么坐在厨房里,用刀子割肉喝酒,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三碗酒下肚,郭石看着炭火里跃动的火星子,缓缓叹了口气,将刀尖上的羊肉狠狠塞进嘴里,用力地嚼着。平枫见状,知道他是念及洛晨,才会这般惆怅,心里也不好受,沉声说道:“放心吧,洛晨的事我一直都记在心上呢,只是现在咱们二人人微言轻,须得静待时机,只要有了机会,必要为洛晨洗清冤屈。”

郭石点了点头,将碗中酒一口喝干,这才说道:“洛晨之事,阴差阳错,说到底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过,但却遭受无妄之灾,以至于身死狱中,你我现在也算是平步青云,而且我还拿了他的状元之位,呵呵,这小子若是泉下有知,非得气疯了不可……”

当年平枫初到华都,见到丞相义女石衿,十分倾慕,后来在府中闲逛无意窥得石衿沐浴,石衿大怒,阴差阳错之下将血咒错下在洛晨枕中,这才引得洛晨在殿上胡言乱语,锒铛入狱。后虽有鬼婆救助,借着假死之象逃了出来,但平枫郭石二人并不知晓,只当洛晨已然身死,心中愧疚不已,于是立志要帮洛晨洗刷冤屈。

只是,洗涮冤屈四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哪有那么轻松?当日将洛晨关进天牢的并非他人,正是当今圣上,且那日文武百官俱在,中间还牵涉到丞相义女石衿,想要翻案谈何容易?平枫郭石谈论多次,最后得出的办法也只有静待时机四字罢了。

郭石也知道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成的,苦笑一声,将碗中倒满酒,喝了一口,问道:“这个月,你可曾派人去给洛晨祭扫么?”

平枫点头说道:“自然,四月洛晨忌日,咱们两个同去的,前几日我想着这也过去三个月了,墓上杂草许是又长出来许多,府上事情多,就派人带着一壶酒,几个小菜去打理祭奠了一番,等到八月中秋咱们再过去一趟吧。”

当年救出洛晨之后,润雨学宫四位长老用一具假的尸体放在了棺椁之中运回江城,掩人耳目,后平枫郭石寻了几件洛晨穿过的衣衫在城外墓园中立了一处衣冠冢,时时祭扫,故而才有了这几句话。

郭石点了点头,抬起碗来,与平枫轻轻一碰,二人却很有默契地没有喝,而是将碗中之酒倒在了地上,随后才又斟满,重重一磕,齐齐仰头,一饮而尽。

“他奶奶的,气死老子了!”

这边酒刚下肚,二人就听见石江暴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随后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便从厨房外面走了进来,衣裳不整,金冠歪斜,腰带乱七八糟,胡须千缠百结,正是当朝丞相石江,此时只见他双目圆瞪,胸口起伏,显然是被人气的不轻。

二人一见石江,立时起身见礼,石江随意地摆了摆手,自去取过一只碗来,拎起坛子斟满,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这才稍稍平复了些。随后搬了个矮凳,拿过尖刀,切下一大块羊肉塞进嘴里,嚼了几口狠狠咽下,这才说道:“嗯,小郭子你这手艺不错了哈,嗯……气死老子了……”

眼下平枫郭石乃是石江左膀右臂,自然不需要回避,平枫看着石江一脸不爽,将心中对洛晨的愧疚压下,笑着问道:“丞相,是谁如此不知死活,能把您气成这样?”

石江又倒上一碗酒喝干,恨声说道:“除了成驹,赵中,刁全那三个狗娘养的还能有谁?他奶奶的,仨人没一个好鸟!”

之前石江权倾朝野,虽然一心为国,但总会引人猜忌,故而圣上才会扶持司空成驹,司马赵中,司徒刁全三人,以为掣肘,也算平复了朝堂流言,然这三个人根本就是胸无大志,反而自私自利,全不把国计民生放在心上,故而石江才会被气成这样。

这会郭石闻言,立即问道:“丞相,不知所为何事?”

石江酒肉下肚,心中闷气也散去多半,恨声说道:“咱们威国地大物博,但是四方边境也有异族生息,你们可知在威国北边是哪一族?”

平枫对此了解甚多,当下言道:“威国北边乃是苦寒之地,坚冰终年不化,在那边生活的乃是北蛮一族,不过这北蛮一族向来与我威国交好,难道他们竟要造反不成?”

石江哂笑一声,说道:“造反?量他们也没这个胆子,但是啊,胆子不够,心思倒是多得很呢……”

平枫闻言,顿时来了兴趣,当下言道:“愿闻其详。”

石江一笑,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洒在地上的酒,随后说道:“不愿闻你也得给我听着!今日上朝,有北面鹏州太守差人上表,说近日北蛮蠢蠢欲动,多有侵害边境百姓,起初不过劫掠财物牛羊,可是后来愈演愈烈,竟敢白日杀人,焚烧村落,北蛮常年生于苦寒之地,精壮异常,守军抵挡不住,故而上表请朝廷镇压。”

平枫闻言,奇道:“丞相,这事情水到渠成,难道刁全三人竟然敢提议不发兵么?”

石江哼了一声:“他们三人虽鼠目寸光,可也没蠢到这个地步。我听闻此事,当即提议减轻北地赋税,聚拢人心,以示朝廷爱民之意,可谁知那三个狗娘养的为了与我作对,竟说此番北蛮猖獗必是北境刁民叛国投外,理应加重赋税,强行征兵,彰显朝廷声威,我呸!声威是这么彰显的吗?这么一来,北蛮长点脑子就会立即许百姓以利好,到时候就不是几个村落的问题,而是我威国疆土的问题了!”

郭石冷哼一声,对于刁全三人的所作所为也是颇为不齿,但还是问道:“丞相,那最后圣上的决断如何?不会真听了这等谗言吧?”

提起这件事,石江的表情才算是好看了点,喝了一口酒把嘴里的羊肉顺下去,说道:“陛下心中自有定数,没有用我的谏言,也没听刁全他们的谗言,而是下旨命开国老将句猛带兵三万前往镇压北蛮,至于北境赋税,暂且不做调整。”

平枫闻言,笑道:“陛下果然深谋远虑,句猛将军本就擅长北境作战,而且从前替元帝打江山的时候,在北地就颇有威望,这一仗还没打起来,陛下这一步就已然赢了一半。”

石江闻言,哈哈一笑,点头说道:“正是,调动赋税虽然能聚拢人心,但也会让人得寸进尺,一旦调低再想调上来可就难了,我在朝上也是嘴快了些。这句猛将军为人正直,带兵严谨,乃是一等一的将帅之才,我也是钦佩得紧,此番由他出兵北境,那是再好不过了。”

平枫闻言,不置可否,调回华都这半年,平枫处处留心,时时在意,自能看出丞相虽然面上粗枝大叶,实则粗中有细,老谋深算。此番北境动荡,最要紧的并不是在意赋税这些枝末之事,可是丞相在朝堂上却偏偏说出调整赋税这么句话来,引得刁全三人谗言尽出,最后陛下只下令发兵,赋税原封不动,他石江留下了爱民之名,可是三司却落下个进谗之嫌。

石江一面大嚼羊肉,一面痛饮美酒,见郭石平枫二人脸上都有思索之色,心下满意,今日之事正是他故意而为,方才暴怒之态也不过是做给他们二人看的,就看他们能不能想到其中关窍。这两个人都是难得的人才,石江从不会耳提面命,而是处处以这种方式暗中教诲,让他们自行领悟,对以后仕途大有裨益。

郭石思量片刻,抬起头来,目光从地上的酒渍上扫过,最后看着石江说道:“丞相,方才您对这句猛将军称赞有加,我只知句猛将军威震北境,其余的却是一无所知,今日酒肉齐备,丞相不如就讲讲这句老将军生平之事,如何?”

石江闻言,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当朝之上,能让我钦佩的也就只有句猛将军一人,说说他的故事,倒也不会扫了酒兴,你们两个知道这句猛将军武艺过人,威震北境,却不知他侠骨柔肠,用情至深,实在是个痴情之人呐!哈哈哈哈……”

郭石平枫俱都一愣,他们自知句猛将军骁勇善战,军纪严明,可是怎么就和痴情二字扯上关系了,当下都来了兴趣。随后石丞相一边饮酒,一边食肉,将这句猛将军的生平娓娓道来,其中许多也是他从传说里听来的,虽有掺假,但也**不离十,这正是“长锋沙雨芙蓉影,常胜将军也相思”,究竟不知这句猛将军痴情在何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59回 忆峥嵘白衣飞神剑 碎痴情寒甲召铁军

上回说到,这平枫在朝为官,这一日来在相府,寻得郭石,正赶上郭石烤全羊,二人饮酒吃肉,中间感念洛晨,不由得唏嘘悲叹了一回。少顷石江归来,提及近日威国北境动荡,圣上已然派开国将军句猛前往镇压,借着好酒好肉,郭石问起句将军之生平,石江对句猛也是颇为钦佩,一面吃喝一面就说将起来。

“我说你们俩啊,知不知道这华都原来是什么地方?”石丞相一边嚼着羊肉,一边问道。

平枫点头说道:“这是自然,华都原本叫做华城,虽说是城,但实际上不过一个小小村落罢了,后来还是因为元帝饮水思源,不忘根本,取得天下之后又回到故里,大兴土木,才有了今日华都这般繁华光景。”

石江哈哈一笑,喝下一口酒,略带几分醉意言道:“嗯,说的不错,咱们威国先帝文武双全,更兼宽仁爱民,否则又怎会振臂一呼八方响应,扶危军之声势又怎会那般浩大?可是啊,这攻城略地终不是一人可为,当年扶危军势如破竹,除了先帝文韬武略,其麾下文官武将也是功不可没呀!”

平枫闻言,眼睛一亮,说道:“丞相,难道这扶危军中文官里有女子,引得句猛大将军倾慕不已……”

这边还没说完,石江就接着说道:“然后这文官有一日死在战场之上,然后句猛将军肝肠寸断,誓不再娶,所以才落下了一个痴情的名声?我呸!当年那可是沙场,不是戏台子!上哪找那么多莺莺燕燕,你侬我侬的屁事!而且扶危军里面文官武将互相看不顺眼,文官唤武将叫匹夫,武将唤文官叫腐儒,能凑成一对就怪了!”

平枫被骂了一顿,也不见多难堪,只缩着脖子一笑,便自顾自又去割肉喝酒,郭石想了想,说道:“据我所知,当年先帝治军颇有一套,纪律虽严,但只要不涉及纪律,那边是宽松无比,文官武官虽然彼此看不顺眼,想来临阵之时,也能同心协力吧……”

这句话说得颇对石江的胃口,笑着说道:“不错,当年文武两边虽然少不了吵闹拌嘴,可一旦上了战场,偏偏就默契无比,天衣无缝,好几次敌军想下离间计,使扶危军土崩瓦解,可到最后皆是无功而返,自己反被杀得丢盔弃甲,哈哈哈哈哈……”

平枫略作思索,抬头问道:“丞相,既然句猛将军思慕的不是文官,那就是武将了?这……当年扶危军中居然有女将?”

威国虽然允许女子为官,但终究不如男子,女子可担任的官职颇少,其中大部分都是无关紧要的职务,无权无势,还老是被拎过来调过去,挨累不讨好。只有少数女子才能真正参与到政务当中,至于武将之列,更是一位巾帼也无。

石江又喝干一碗酒,捏着一块羊肉说道:“是啊,终究是不同了,先帝在时,不论男女,只要才可堪用,皆能为官,不像现在……唉,不像现在……”

这话并不是随便说的,所以石江也只说了半句便停了下来,默默那手中的羊肉放进嘴里嚼着。平枫心知这种事抱怨多了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引火上身,急忙说道:“丞相,您可别吊我们的胃口了,当年引得句猛将军魂牵梦萦的究竟是何人,快些说说,也好让我们开开眼不是?”

石江苦涩一笑,当即把心中愤懑压下,笑道:“罢了罢了,那些糟心的事不提也罢,至于让句猛将军思慕了一辈子的人,实际上却是连名字都没留下,我也不过是听了一个传说,嘿嘿,别说我了,就算是跟随先帝打过天下的那一群老臣,也没一个见过这女子的真容。”

“什么?”

郭石平枫顿时来了兴趣,他们怎没想到堂堂威国开国大将军句猛竟然会为了一个连面貌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等候一生。郭石愣了片刻才说道:“想必这女子必是武艺过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所以才会让句猛大将军思慕至此吧……”

此时坛中酒已喝干,石江起身又拿来一坛酒,抬手给三人满上,说道:“我没那个福分和先帝一起打江山,这些事不过后来请一些老臣来吃烤全羊的时候偶尔谈起,七拼八凑也勉强把这事听了个囫囵,今儿就说与你俩,咱先不说这女子武艺如何,我且问你,沙场征战,何种兵器为宜?”

这种问题根本没什么好想的,平枫当即说道:“沙场征伐不比绿林过招,讲究的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所以长兵器才是作战上佳之选,诸如长枪,大刀,画戟,长斧之类,再者如弓箭,掷枪之流,都是远处使用,力求伤敌之时护住自身。”

这番话说得十分有理,石江点头道:“不错,可你见过用长剑作为沙场兵刃,而且还能在万军从中来去自如的人么?”

郭石张了张嘴,喃喃道:“丞相,你是说……句猛将军思慕的女子,仅靠一人一剑就能在乱军之中来往冲杀?”

石江得意一笑,那样子就好像杀敌的人是他一般:“嘿嘿,当年先帝起事平定中原之后,率领扶危军从华城出发,意欲收伏南疆。南疆土著自然不服,当下两军对垒,若论武艺,南疆之人断然不敌,可谁知南疆女子多善用蛊,交战第二日,蛊虫铺天盖地,我军尽数中毒,四方伏兵尽出,那时只有句猛将军一人因押运粮草,未与大军一同驻扎,这才躲过一劫。”

说道这里,石江稍稍一顿,郭石平枫顿时心痒难搔,直勾勾地看着他粗野的脸庞,石江被二人盯得受不了,接着说道:

“句猛将军及时赶到,挡住南蛮,可他虽骁勇善战,奈何大军皆已中毒,只有随行千余人尚可作战,敌众我寡,不多时便被南蛮杀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这个时候,一个白衣女子忽然出现,以一人之力,生生扭转战局。”

说到这里,石江自己也是兴起,端起酒来一饮而尽,把手中尖刀甩在烤羊身上,比比划划地说道:“那白衣女子不用刀枪,不拿斧钺,手持一柄通体洁白的宝剑,所过之处无人能敌,南蛮军也有长枪大刀,可是那些玩意在这一人一剑面前就如同烧火棍一般,屁都不顶,不多时已然被杀得七零八落。”

石江说得开心,抄起刀来熟练地切下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又倒上一碗酒咕嘟咕嘟喝了下去,一脸畅快,平枫回过神来,说道:“丞相,这女子会不会是仙门中人?世上不都传说道门之中有天地人三宗么?她会不会就是这三宗弟子?”

石江吃喝罢了,抹抹嘴说道:“那时候命都要没了,谁还有心思问这些?这女子杀退蛮人,又孤身闯入南蛮中军,将饲养蛊王的南蛮圣女给抓了来,命她为扶危军解蛊,不多时蛊毒立解,扶危军死而复生。先帝意欲交好南蛮,当即下令释放圣女,随即收兵,择日再战。”

郭石听罢,哈哈一笑,说道:“关键时刻,这句猛将军孤军奋战,保住了扶危军,此役之后,必是一飞冲天啊。”

石江点头说道:“没错,那白衣女子如何勇武,终是外人,可句猛将军不一样,他原本就武艺非凡,在军中颇有威望,经此一役,那更是名声大噪。先帝何等英明,此时自然不会吝啬,当即拜句猛为大将军,并暗中托付句猛将军,务必把这白衣女子收入军中。”

平枫郭石深以为然,换做是自己,也必然会用尽一切办法将这白衣女子笼络到自己麾下,不过这笼络之计到最后应是失败了,否则句猛将军也不会相思至此。

石江没理会他们二人,叹了口气,说道:“谁知这白衣女子只在军中住了一晚就消失不见,帐篷之中只有那把白色宝剑,众人寻这女子不着,只得作罢。随后句猛将军便向先帝讨了这剑来,带在身边,后来扶危军平南疆,荡东夷,扫西域,定北境,这剑就从未离过句猛将军的身,想来当年南蛮一战,句猛将军便已然倾心于那个神秘女子了吧……”

郭石摸了摸肥厚的下巴,说道:“我曾在府上见过句猛将军,生得威猛高大,虎背熊腰,虽年事已高,然举止行动却是自有杀伐之气,真乃久经战阵的大将,谁知如此一人,竟也有这般痴情的一面。”

平枫点头说道:“不错,若是寻常男子如此挂念一名女子,世人必会说他优柔寡断,不堪大用,可同样的事情放在句猛将军这样的人身上,那便成了一段佳话,津津乐道,呵呵,如此这般,还真是没处说理去呢!”

石江说了这些个,只觉心下轻松不少,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行了,酒也喝足了,肉也吃饱了,故事也讲的差不多了,明日我还要早朝,平枫要是没别的事就在府中住下,这吃剩的羊肉,你们知道怎么处理吧?”

丞相做全羊,剩下羊肉从来不会丢弃,要么散与府中之人,要么散与平民百姓,总之都会有个去处。此时天色已晚,散与百姓是不行了,郭石平枫二人便将这羊肉切下,散与府中值夜之人,两人将剩余羊肉散尽,平枫索性也不回去,便在郭石这小院中住下不提。

此时平枫依旧对丞相义女石衿心存倾慕之情,然一想到好友洛晨当年便是因为自己一厢情愿,这才阴差阳错枉送了性命,纵使心下对石衿有千般思念,万种不舍,这只得按下不提。可是方才偏又听丞相讲起句猛将军痴情一事,不由得就想到自己身上,故而这一夜平枫卧在榻上,辗转难眠,恍惚竟如一年前初来华都,初见石衿一般。

似这般直到三更天,府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平枫本就睡不着,一听到这动静,立马跳下床来。侧耳细听时,只闻得这喧嚣之内隐有甲胄之声,刀剑嗡鸣,平枫心下一惊,急忙叫醒郭石,二人匆匆穿好衣服,出了小院,来在府门,石江并石衿早已站在门口,街上灯火通明,只见那

金盔映银月,寒光凛凛,白刀碰黑斧,煞气森森,一兵一卒猛如虎,拔山填海,三军齐聚势如龙,舞云腾风。这铁靴撼地,踏的是血海尸山,刀枪锋锐,斩的是奸佞朋党,那重甲披身,护得住江山社稷,巨盾成城,保得了贤臣忠良,这正是刀如长虹剑如霜,宝马披甲跃龙骧,黑旗血书威国号,神将句猛谁可当!

平枫郭石匆匆前来,平枫不敢看向石衿,直接走到石江旁边问道:“丞相,这不是句猛将军的扶威军么,如此匆匆集结,难不成北境情况有变?”

石江摇头干笑了一声:“呵呵,这次你可猜错了,并非是北境情况有变,而是这句猛将军……家里有变呐……”

郭石闻言,不解道:“丞相,这句猛将军家里究竟出了什么变故,竟然如此大张旗鼓,深夜里就把扶威军调集起来?”

石江闻言,不着痕迹地瞥了平枫一眼,低声说道:“我不是和你们说过,从前那白衣女子留下了一把剑,句猛将军一直随身携带么?”

郭石一惊,瞪着眼睛问道:“难不成……”

石江点了点头:“没错,就在方才,那把剑似乎就在句猛将军身侧,被偷走了,句猛将军大怒,所以这会才会召集扶危军,先把自己家围起来细细搜查,这要是找不着,说不定还要搜城呢……这句猛将军哪都好,就是太过看重这把剑,眼下闹出这么大动静,传到陛下耳朵里,赵中刁全他们又有话说了,唉……行了,这觉也不用睡了,我还是去想想办法吧……”

说罢,石江转过头,长吁短叹,径直朝着府内走去,石衿对着郭石点了点头,也随后离开,对平枫视而不见。平枫郭石在府门口站了一会,便同回小院去了,街上扶威军依旧向着将军府的方向飞速集结,满街一声言语都不闻,只有甲胄铿锵不绝,刀剑铮铮作响,这正是“相思一时终余恨,痴心一世转成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60回 对朝堂三司欺老将 赴北境天子赠龙驹

上回说到,石丞相与平枫郭石二人饮酒吃肉罢,各自散去,谁料半夜府外忽传甲胄刀剑之声,平枫郭石出府看时,只见满街尽是将军句猛所率扶威军。二人询问石江方知,原来是句猛将军视若性命的宝剑忽然遗失,这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石江心下焦急,只怕圣上得知后动怒,连夜进宫,想赶在刁全三人之前先行禀告,奈何相府离皇宫甚远,石江赶到之时刁全三人早从陛下寝宫中出来了,满脸意得志满。石江见状,知道此时再进去必会撞在陛下的气头上,只得跪在寝宫之外叩了个头便自回府不提。

次日,华都天气阴沉,霪雨纷纷,闷热无比。石江换好朝服,自来上朝,待文武百官到齐,文帝这才缓缓走出,端坐龙椅之上。君臣见礼毕,石江偷眼观瞧,只见陛下脸上遍布寒霜,神色冰冷,旁边句猛将军神色黯然,心不在焉,刁全三人反倒嘴角带笑,洋洋自得,朝堂之上一声咳嗽都不闻,只有细碎雨声响个不停。

石江心下暗叹,他倒是不怕陛下知道,昨夜那么大的动静,陛下迟早都会知道,瞒也瞒不过。可麻烦就麻烦在刁全,赵中,成驹这三个鳖孙身上,老将句猛性情刚直,不止一次在朝堂上让三人下不来台,想必他们早已记恨在心,眼下天赐良机,岂有不添油加醋之理?若是陛下真的听进了这些谗言,句猛将军怕是将有大难呐……

正思虑间,端坐龙椅的文帝忽然开口说道:“昨夜朕批阅奏折至夜,颇感乏累,正在寝宫小憩,忽闻宫外甲胄声响,刀斧铿锵,呵呵,这声音甚是整齐,不由得让朕想起父皇当年扬鞭纵马,驰骋四海,天下莫敢与敌,真乃神人也,只是有一事不明,为何深夜华都城内竟有甲胄之声,诸位爱卿谁可为朕,解惑?”

一句话说到最后,文帝忽然抬手,拍在龙椅扶手之上,满朝文武只觉自己膝盖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石江心中明了,陛下这话是故意说给句猛将军听的,否则这深宫之内,一入夜间寂静无比,又怎能听见甲胄之声?

句猛年轻的时候就性子直率,最听不得半截话,如今上了年纪,更是直来直去。眼下听闻陛下这一番话不苦不甜,夹枪带棒,句猛登时心下不满,正要开口,刁全却赶在前面,一步踏出,躬身说道:“起奏陛下,昨夜城中甲胄作响,刀斧森然,连臣家中养的护院恶犬听了都只顾夹尾哀鸣,战栗不止。臣想着威国上下,能有如此声势的军队,估计只能是先帝一手带起来的,扶威军了吧……”

满朝文武的目光倏然聚集在句猛将军身上,扶威军直属陛下管辖,除了陛下之外,朝堂上下就只有句猛将军一人能够调动。而且因为他是追随先帝打天下的开国之臣,故而在扶威军中的威望比圣上还要高,刁全三人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会放心大胆地深夜进宫面圣,因为在某个角度上,陛下也一样容不得句猛这样的老臣在侧。

句猛将军一生峥嵘,什么场面没见过,当下瞪了刁全一眼,走到中央,跪地说到:“起奏陛下,昨夜正是臣调集扶威军,无意惊扰圣驾,还请陛下赎罪。”

文帝眼中冷意不减,但语气却十分平静:“无妨,句猛将军乃是开国功臣,深夜调兵,必有大事,谈什么惊扰不惊扰……那么,将军昨夜调兵,究竟,是为了,何事?”

声音依旧平静,但文帝扶着龙椅的发白的指节却在无声地告诉满朝文武君王一怒,天地变色。

石江见句猛将军脸色骤变,知他必已心怀不忿,若是任由他开口,本来无事也要有事了,当即抢上前来,躬身说道:“陛下,臣知道句猛将军为何深夜调兵!”

文帝嘴角一翘,紧握龙椅的手稍稍放松了些,玩味地说道:“哦?句猛将军深夜调兵,丞相是如何得知的呢?”

石江是老油条了,岂会被这么个问题问住,立刻说道:“回陛下,只因臣府邸与将军府相距不远,所以才能得知其中缘由。”

话就到这,再没多说,文帝心知肚明,冷笑一声:“好,既然丞相知道,那就且说说吧,句猛将军深夜调集我威国最最精锐的扶威军,到底是为何?”

石江看都没看身边的句猛,朗声说道:“句猛将军之所以深夜调兵,乃是为了寻回一位对我威国有莫大恩情的侠女所留的一把宝剑。”

别看石江平日里粗枝大叶,可是每到这个时候却总能说出一番不同寻常的话来。刁全一惊,登时说道:“胡说八道!昨夜句猛府中遗失宝剑不假,但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句猛将军终身不娶,对那把宝剑之主用情极深,昨夜调兵,分明是假公济私,借我威国精锐之军全他一人私心!”

文帝闻言,手握成拳,冷笑道:“石丞相果然是巧舌如簧,句猛分明是以权谋私,只顾儿女私情,毫不将我威国放在眼中,被你这么一说,竟然还成了个心系天下的英雄了?朕今年不过二十出头,难不成已经昏庸到这般田地,连是非都看不清了吗!”

说着,文帝的手重重地拍在龙椅之上,一阵极为沉凝的气息轰然散开,满朝文武呼啦啦跪倒在地,高呼:“臣等罪该万死,请陛下息怒!”

石江虽然也跪在地上,但却没有说什么“该死”,“息怒”这些话,方才圣上的态度一变,他就已经明白,这件事是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句猛将军出征在即,怕是要顶着一个戴罪立功的名号离开华都了。石江心念一转,计上心来,登时转向句猛,喝到:“句猛,事已至此,你还不认罪?”

刁全三人见石江一反常态,心中没底,正要落井下石,让陛下给句猛定罪,谁知这句猛这会反倒机灵了起来,登时指着石江说道:“胡说,当年先帝征战南疆,遇阻受挫,多亏那位白衣侠女出手相救,那侠女对先帝,对威国有活命之恩,只留下一把宝剑,昨夜那宝剑遗失,我如何不急?这才调集扶威军四下寻找……”

文帝冷笑一声,没有说话,石江站起身来厉声说道:“你敢说你对那女子没有私情?”

这一句话问出来,别说文帝,刁全三人都有些诧异,方才石江话里话外还在极力否认句猛怀有私情,怎么这会不但不否认,还反过来逼着句猛承认了?

句猛闻言,面显难堪之色,但还是死犟到底,高声说道:“不错,我对那女子就是怀有私情,终生未娶也是因为她!”

刁全哈哈一笑:“陛下,句猛徇私舞弊,私自调兵,将堂堂扶威军当做自家私兵一般呼来喝去,实在是玷污大将军之名!”

这次他也学乖了,只一条条陈述罪状,并未替陛下作出决断。石江点了点头,说道:“句猛将军,你肯承认就好,那宝剑乃是威国恩人之物,你守护不力,还起私情,该当何罪!”

刁全双眼一瞪,心中大骂石江臭不要脸,拐来拐去居然拐到这来了,一个是徇私舞弊,枉顾家国,一个是心系家国,略有私情,这一个弯拐下来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句猛再耿直也该明白过来,当即说道:“陛下,老臣虽心念当年那位女侠,但若她没有救先帝于必死,扶威国于将倾,即使她武艺再高十倍,在老臣眼中也不过庸脂俗粉,断不会思慕至此!老臣确不该将儿女私情混杂于家国大事,眼下北境动荡,老臣愿戴罪立功,以手中长刀为陛下平定北境!”

这一番话说出来,满朝文武俱都点头称是,毕竟抛开儿女私情不谈,句猛将军武艺高强,老当益壮,在北境积威犹深,正是此番平定北境的最佳人选。可是这边话音未落,成驹已然走出说道:“陛下,威国武将并非只有句猛将军一人,武将之中擅长北境作战的,也并非只有句猛将军一个,我儿成锐常年来往于华都与北境之间,平定这等小小动荡那是绰绰有余!”

句猛最听不得就是这些,当即说道:“陛下,成司空所言不错,此次动荡规模不大,想要镇压也没有那么困难,但老臣此去也并非单单为了平定动乱!”

此话一出,连文帝都来了兴趣:“哦?那老将军且说说,你有何打算?”

对于这件事,句猛心中早有定论,此时更是毫不犹豫:“我威国对于四方外族一直都是交好为上,这固然不错,但却也会让那些蛮夷认为我威国软弱可欺,此次北境动乱正是良机,老臣意欲借着平定动乱之名,将北境疆土向外延伸十里,借此警告四方外族!若不能成,不回华都!”

“哗”

满朝文武先是一愣,随后发出一阵赞叹之声,句猛将军年迈之躯都敢说将北境疆土延伸十里,如此气量,真非常人可及,成驹虽有心争执,可是自己的儿子几斤几两他还是有数的,让他去平定叛乱自是足够,可若让他去开疆扩土,那却是万万不及了。

文帝眼中爆出异彩,从龙椅之上站起身来,当即把私调扶危军的事情扔在一边,沉声问道:“老将军雄心壮志,实乃威国之福,只是不知您这一去,何时才能建功?”

句猛略一沉吟,这才说道:“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老臣必能班师回朝!”

“好!老将军若真能将北境疆土向外延伸十里,凯旋之时,朕必率百官出宫门相迎!”文帝袍袖一挥,慨然说道。

句猛不敢怠慢,立时下拜道:“谢陛下隆恩!陛下,实不相瞒,老臣今日上朝之前已然点好兵马,只等退朝,便立刻回府起行,开赴北境!”

石江一愣,猛地看向跪倒在地的句猛,呵呵,老将军看起来执拗不懂变通,实际上却精明得很呢。拖上几日再走并无不可,只是谁知刁全三人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倒不如当机立断,即日起行,朝堂之上留名不留人,刁全若是再说什么七长八短的,那时自会有朝臣站出来帮衬维护。

感受到石江的目光,句猛微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眼中虽有得意,但那股黯然之情却怎么都散不开,石江微微一叹看来那把宝剑遗失当真是让这位老将军肝肠寸断呐。也罢,反正那把剑自己也见过,等到他起行开赴北境之后,便在华都之中帮忙搜寻搜寻,也好了了句猛将军一桩心事。

文帝没想到老将军如此果决,登时说道:“老将军如此慷慨激昂,实乃朝臣楷模,今日我就将我所骑赤焰龙驹赐予老将军,恭祝将军早日班师凯旋!”

句猛闻言,叩头再拜,随后起身站在一旁。此事过后,百官又说了几件事情,不过是地方上的小事,文帝拿捏得当,赏罚有度,须臾便已处理妥帖,随后退朝,百官散去。句猛只略略朝石江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便迈开大步,径朝鸿威殿外走去,外面早有军士备下马匹等候,百官睁眼看时,果然好马

只见那四蹄焚烈焰,踏川过岭,长鬃起红云,行止随风,那双瞳琥珀成一线,威风凛凛,额宽背阔尾如鞭,龙形飒飒。这宝马浑身通红皆一色,上下杂毛无半根,配上鎏金黑玉宝雕鞍,银丝蛇皮软缰绳,这真是地有烈焰天有龙,龙身炎骨口嘶风,提刀纵马飞千里,朝发神都暮催城!

句猛见了这赤焰龙驹,自是欢喜不尽,大笑一声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那马刚烈无比,此时在句猛胯下却十分温顺,一人一马恍如一体,呼哨一声,疾驰出宫。文帝就站在殿中,直到句猛一人一骑没了踪影,这才缓缓离开,眼中古井无波。

早朝散了以后,石江赶回相府,才知句猛将军已然率军开拔,朝着北境去了。于是石江便安排府中甲卫进入城中,四处去打听将军遗失那把宝剑下落不提,这正是“仙家神兵落凡间,一朝寻回不可留”,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61回 入华都复得飞沙剑 战山巅冷语道红尘

上回说到,老将句猛遗失至爱宝剑,深夜私调扶威军,圣上震怒,欲要降罪于句猛,石江从中周旋回护,奈何刁全几人处处作梗。最后还是句猛将军立下豪言,此去不仅要平定北境,更要把北地边疆向外延伸十里,文帝大喜,登时把私调扶威军之事揭过,赐赤焰龙驹,句猛将军受了赏赐,自点兵开赴北境不提。

咱们且不去理会北境战事,单说句猛府中遗失的那把宝剑,这宝剑通身洁白如玉,温润无锋,前无剑尖,后有凸格,整如一柄白玉尺一般,一线黄光自剑柄而起,贯穿头尾,时时流转,玄奥非常。这黄光时聚时散,恍若细沙,因此这把剑名曰飞沙剑,乃是寂真人所使兵刃。

当年寂真人的师父凡真飞仙从赤泽里带回坠星剑谱,随后便身患奇疾,下落不明。寂真人拜入道门之前经历本就凄凉,此时师父忽然失踪,不由得心中感念,不胜悲伤,在宗中修行百年之后,竟隐隐生出心魔,寂真人自知心魔厉害,故而离开宗门,进入凡间历练道心。

这寂真人离开宗门,四海为家,那一日行至南疆,恰逢扶威军与南蛮军队交战,被蛊毒所制,动弹不得,只有一员猛将带着千余人奋力厮杀,奈何蛮军人数众多,扶威军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寂真人本不想出手,正欲离开,却瞧得那扶威军带头之人有些面善,且身上隐有龙气,正是天子之象。

寂真人见状,心知这人乃是日后定天下,安社稷之人,断不可死于此,这才不慌不忙,手持飞沙剑突入蛮军阵中,以一人之力将蛮军杀退,保了威元帝一条性命。只是厮杀之时衣袂飞舞,将遮面的面纱掀起一角,好巧不巧正被句猛看见,谁曾想这一眼便让句猛记了一生。

打退蛮军之后,当夜寂真人住在军中,夜半心魔忽然无故发作,周身灵力鼓噪,心下杀意纵横。寂真人不愿伤了凡人,连飞沙剑都没来得及拿,强忍着心魔之痛飞身离开了扶威军营帐,遁入大山之中。次日句猛寻不见寂真人,自是十分挂念,便将飞沙剑带在身边,辗转四方,从未离身。

这寂真人离开扶威军之后,本想将心魔压下,谁知这心魔一反常态,来势汹汹,大有同归于尽之态。寂真人无法,索性直接借无归路回到宗门闭关,借宗中灵气闭关化解心魔去了,这关一闭几十年,寂真人再出关时,不但心魔尽散,而且修为也从原来的真人中境一跃到真人圆满,得以继承师父道场收纳门徒。随后洛晨便在凡间屡遭劫难,阴差阳错进入人宗,拜在了寂真人的门下。

此次寂真人来在凡间,正是要寻回飞沙剑,起初她以为飞沙剑必流落在南疆某地,可是搜寻一圈下来却是一无所获,寂真人倒也不急,在南疆四处打探,总算是从老人口中听得些零碎线索,一路顺藤摸瓜,寻到华都之中。

洛晨在修炼之余曾经提起过丞相府,寂真人来到华都无处可去,于是一进城便直奔相府而来,相府甲卫固然精锐,但在寂真人面前却是形同虚设。闲庭信步走进府中,寂真人忽闻小院之中有人谈论洛晨,遂驻足细听,不过是些追怀伤感之词,随后石江赶来,聊起句猛之事,寂真人这才知道原来飞沙剑竟是被当年那名将军带走,至于中间痴情一段,寂真人却连眼都没眨一下,过耳就忘了。

得知飞沙剑下落之后,寂真人当即动身,寻得将军府,视其中来往军士于无物,轻易取走飞沙剑,此时飞沙剑剑身之内浅黄灵光几乎散尽,若是再晚个几年,这柄剑就会变成一件凡物,再无威力,好在及时寻回,仔细炼化一番自是无碍。这边寂真人拿剑离开许久,句猛才发现宝剑遗失,当即大怒,这才有了后来私调扶威军,触怒圣上之事。

人间朝廷的那些个琐碎寂真人自是没工夫去搭理,眼下飞沙剑已然寻回,寂真人当即出城,寻了一处山巅,正要催动灵力开启无归路,此时一个有些醉醺醺的声音飘然而至:“人宗的小娃娃,这么着急就想回去?”

纤手一动,飞沙剑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青铜寒霜剑,寂真人周身灵力鼓荡,淡然说道:“何方高人,请现身相见。”

“嗝”

来人似乎是打了个酒嗝,随后才含含糊糊地说道:“无归路……晚来风……绊脚石……嘿嘿,名字起的倒是不错,可还不是得特特地跑到这归宗之位才能回归宗门,啧啧啧,真是麻烦得紧!”

寂真人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三宗的无归路,晚来风和绊脚石看起来随时随地都可发动,实际上对于方位的要求极为严苛,若非本门弟子,就算是亲眼目睹也未必能找到准确的位置。听眼前这人话外之意,似乎是对三宗之内的规矩了如指掌。

寒霜剑发出一阵嗡鸣,寂真人在山巅上执剑而立,飒然仙风,冷声说道:“不知阁下师出何门,为何要打探我三宗的规矩?各门自有各方圆,不来不往无情面,还请阁下自重,同为修仙之人,莫要这般没眼色,贸然挡人去路!”

“小姑娘牙尖嘴利,不错不错,各门自有各方圆,不来不往无情面,自寻福地修妙法,不羡旁人有洞天!”话因未落,一个酒坛子忽然从夜色之中显现而出,带着一阵破空之声直袭寂真人。

这酒坛宝光闪烁,其内灵力充盈,一看就不是凡品,寂真人目光一凝,寒霜剑倏然而动,太极剑法行云流水,绵绵不绝,同时一道雷法骤然催发,道道神雷覆于剑刃。小小山顶雷光明灭,剑影飘摇,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太极剑似缓实急,滔滔不绝,酒坛子固若金汤,不动如山,寒霜剑这等宝器点在上面竟是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哈哈哈,小姑娘剑法不赖,术法也有几分火候,兵刃也是十分神妙,只可惜不过真人圆满之境,这倒是吃了亏了!”

寂真人早知对方境界在自己之上,此时不慌不乱,迎着酒坛欺身而上,寒霜剑一晃,竟在寂真人身后显出无数剑影,堂而皇之,杀气肃然。可来人面对这漫天剑气,却依旧是云淡风轻:“好,这一手真不错,只是空有其表,一把剑破不了我这酒坛子,就算再来一百把,一千把,也一样破不了!”

寂真人闭口不言,纤手一引,漫天剑影飞扑而下,第一把剑准确地点在酒坛上,第二把剑紧随其后同样点在这一点上,来人发出一声惊叹,酒坛飞速旋转,横冲直闯,寂真人此时占得一丝先机,哪能让对方轻易逃脱,灵力一动,口中念道:“一念成一界,万法总归空!”

话音一落,只见漫天剑影之中隐隐显出道道裂痕,剑影穿入一道裂痕中,随后便会从另一道裂痕中射出,迅捷无比,数十丈须臾可至。原来这寂真人方才将自己本命之界唤出,剑影便在外界和本命界之间来回穿梭,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含阵法,只见那道道剑影斩夜风,东西上下隐虚空,内外阴阳皆大道,来去无影任纵横。

有了界术之助,任由酒坛子转得再快,剑影也能紧随其后,只听虚空之中“叮叮叮叮”响个不停,无数剑影尽点在酒坛的一点上,可是在最后一把剑消散之后,悬浮半空的酒坛猛然发出一阵刺眼白光,寂真人只觉雄浑威压铺天盖地,整个人被轰出十丈开外,而那个酒坛子却依旧毫发无伤。

“哈哈哈,好好好,人宗果然是人才辈出,这一手界术用得精微巧妙,若不是我境界超过你,这会只怕已经被你废了法宝啦!”一只长满黑毛的胳膊忽然伸出,将酒坛子抱在腰间,哈哈大笑着说道。

寂真人身形一动,飘回山顶,看着对面抱着酒坛的光头大汉,冷然说道:“阁下到底是谁,在这山顶阻我回宗,究竟意欲何为?”

这光头大汉摆了摆手,说道:“嘿嘿嘿,小姑娘,你且看看,认不认得这个?”

说着,也不见这大汉有什么动作,五道灵气倏然飞射而出,站定东南西北中,随后五方相连,霎时成阵,其中灵力平稳,固若金汤,俨然是一座五行护魂阵。道门三宗同气连枝,寂真人又是人宗弟子,自然认得这阵势,而且方才阵法瞬息即成,若非地宗弟子,断无旁人能做到这一步。

思虑至此,寂真人执剑在手,弯腰淡然说到:“原来是地宗前辈,不知有何贵干?”

秃头张呵呵一笑,就算知道了自己是地宗前辈,这小姑娘也没表现出多少恭敬呐,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些,当即说道:“小姑娘,我乃地宗飞仙秃头张,你进华都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你了,此来正是为了向你打听一个人。”

寂真人直起身来,说道:“不知前辈想打听何人?”

秃头张找了块石头坐下,说道:“我师侄的徒弟玉砚真人在凡间历练的时候在江城的一座学宫里教过一名叫洛晨的学生,我听他说后来洛晨拜入了人宗,那小子和我颇有缘分,我还送了他一块白雪碧心玉,现下想问问他过得如何了。谁知一路走来,三教九流的人见了不少,人宗弟子竟是一个都没瞧见,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你,看你身法不错,所以才出手试了试,哈哈哈哈……”

以寂真人的性子,自是不会把方才的比试放在心上,而且她也看得出张前辈并未出全力。玉砚真人应是与神笔真人同辈,这位前辈方说玉砚真人是他师侄的徒弟,按辈分排过来,自己应该叫他师叔才对,心中思量过后,寂真人这才开口道:“张师叔,洛晨确在我人宗,不知您找他有何事?”

秃头张叹了口气,说道:“唉,找他能有什么事?他连个道童都不是,我是想找他的师父,这孩子在凡间短短数月,先是大好前程毁于一旦,后是家中失火父母丧生,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无论他如何释怀,终会留下心魔……呵呵,总之他的情况十分棘手,倒不知是贵宗哪一位有这么大的魄力,敢收洛晨为徒。”

寂真人把一缕青丝捋到耳后,淡然说道:“师侄不才,正是洛晨的师父。”

秃头张闻言猛地一愣,随后大笑道:“不错不错,我这东找西找没找到人宗弟子,没想到今天居然直接碰见了洛晨的师父,哈哈哈,既然你是洛晨的师父,应该也知道洛晨心中暗藏魔念,那你且说说,你打算如何化解啊?”

谁知寂真人直接摇了摇头,漠然道:“弟子无法化解。”

秃头张的笑声戛然而止,面无表情地看向寂真人,问道:“无法化解,那我倒是想听听,你对洛晨做了些什么。”

寂真人随手将寒霜剑收起,平静地说道:“起初我用灵力封禁了他的紫府,如此洛晨虽能不受心魔之苦,但却无法行周天,谁知后来阴差阳错,洛晨心魔复发,我顺势将心魔单独封禁在他紫府深处,这样便可让他照常修行……”

秃头张呵呵一笑,说道:“所以你是在赌,赌洛晨的修为和心境能快过心魔,然后心魔便能自行化解,可对?”

寂真人点头说道:“不错,洛晨初入人宗之时,心魔便已经能够自行发动观星引灵,拖延下去只会让他彻底坠入魔道,所以我现在禁止洛晨使用引灵之术,只循规蹈矩地去修行,若是如此这般还是不能化去心魔,那也只能说是洛晨命数使然了。”

秃头张微微一叹,虽然他觉得这种方法实在是冒险了些,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眼下最为稳妥的方法。沉吟了一下,秃头张说道:“我送给他的白雪碧心玉,他可还带着?”

寂真人瞥了秃头张一眼,说道:“自然,他初入人宗之时无人肯收,险些被心魔斩去本性,若非白雪碧心玉帮他拖延片刻,洛晨早就走火入魔了。”

秃头张点点头,站起身来说道:“既如此,那便行了,洛晨是你的徒弟,我不便过问,你就按着你的路子去调教便是,唉,只盼他能化去心魔才好啊。”

寂真人神色淡然,看向秃头张说道:“师叔,您是修仙之人,不食人间烟火,不沾七情六欲,眼下为何会对一个少年如此挂念?”

秃头张身形腾空而起,笑着说道:“哈哈哈,我也是受人所托,沾了因果,所以才会这般,但是小姑娘,谁说修仙之人就不能沾七情六欲?你又怎知你眼下是在七情六欲之外呢?哈哈哈哈,行了行了,多说无益,且等着吧,走啦!”

秃头张周身灵力鼓荡,倏忽之间已然不见踪影,寂真人在山顶停留片刻,灵力涌出,这才转身踏上无归路,返回人宗去了,这正是“离了凡间归村落,斩断红尘染红尘”,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62回 迎师尊少年暗相思 赐神剑真人演界术

上回说到,寂真人在将军府中取得飞沙剑,正欲回去人宗,此时地宗秃头张忽然现身,二人过了几招,秃头张表明身份,随后问起洛晨境况,奈何洛晨心魔深重,秃头张也无甚良策,寂真人不过拖一时是一时,二人只闲话几句,便各奔东西去了。

却说这洛晨留在人宗之中,每日谨遵师父教诲,白日间自入寂寥界修习太极拳法剑法,剩余的时间刨去做饭吃饭,打水浇地,尽数用在修炼静功和背诵书本上。神笔八岁二人虽然平日里风凉话说的不少,但心里却都清楚入道之初十分关键,也就没来打扰他,洛晨独居小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去修行读书。

这倒不是说洛晨有多勤奋,只是他自从开始背诵《易经》和《脉谱》,那个重逾千斤的水桶就成了他的噩梦,洛晨自然知道如此分量乃是为了锻炼他的心智和体力,但话虽这么说,拎着那么个死沉死沉的玩意去打水可不是闹的。

而且,洛晨心中隐隐有感,一旦师父回来,自己还有得好罪受呢,所以眼下还是乖乖背书,免得到时雪上加霜。背错一句,师父她老人家不过动动嘴皮子,可是自己却得筋疲力尽,呜呼哀哉!

眼下正是八月时节,寂真人已然离开人宗一个月,洛晨也终于将六十四卦全部看完。这一日洛晨早上醒来,也不着急进入寂寥界,而是先翻开《易经》将卦象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又将《脉谱》温习一番,随后才打开木门,踏上石台,先盘膝而坐,催动《浣灵诀》,缓缓纳灵入体,待到行过两个周天才站起身来,松肩坠肘,静气凝神,双手恍若无力,脚下老树盘根,推搂揽抹,刚柔并济,正是一套太极拳。

这太极拳凡间也有不少人练习,只是太极讲究刚柔并济,内外兼修,凡人毫无根基,只得其形不得其神,自然练得松松垮垮,不伦不类,强身健体也还罢了,用来伤敌却是不能。

眼下洛晨得道门真传,已然能够纳灵入体,整个人一进一退,一收一放看似缓慢无力,可是方圆一丈之内的雨滴却皆不能近身,待到拳法大成,这一丈之息尽数收敛在内,看来平平无奇,一旦爆发就是千钧之力。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洛晨方才缓缓收式,双手伸开,掌心向下,随着双掌下压,周围灵力也随之收回。洛晨双目睁开,脚下一动,直接掠到案几旁边,抽出宝剑,一套太极剑挥洒而出,只见那银光碎白雨,暮色映清虹,漫步云追影,手过剑斩风,蓄身开合踏流水,白鹤亮翅转飞腾,这一招虚实相间,虚虚实实随变化,那一式真假掺半,真真假假难分明。

太极拳打完,这太极剑又打了一个时辰,这一套拳法一套剑法都是这般,练的时候缓慢无比,想快也快不起来,可是一旦临敌却又迅疾如风,变化万千,是以练习之时不但耗费体力灵力,心下推演变化还极其劳神,两套功夫打一遍下来,洛晨早已汗流浃背,脚底虚浮,只觉着这寂寥界中时时不停的凉风倒是受用得很,故而就这么大剌剌坐在地上,闭起眼睛享受了起来,嘴里还不忘了念叨:

“正经经外是奇经,八脉分司各有名。任脉任前督于后,冲起会阴肾同行,阳跷跟外膀胱别,阴起跟前随少阴,阳维维络诸阳脉,阴维维络在诸阴,带脉围腰如束带,不由常度号奇经。”

洛晨此时念叨的正是《脉谱》之中的奇经八脉总诀,背完一遍之后,觉着十分得意,闭着眼睛哈哈一笑,也不接着背了,反而摇头晃脑地胡乱哼哼起来,正忘形时,一个淡漠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小过象辞。”

“呃……山上有雷,小过,君子以行过乎恭,丧……丧过乎哀,用……用……师父,这最后八个卦象我最近才背,还没记下来”

洛晨乱晃的脑袋猛然停住,双目张开,呼啦一下就要从地上蹦起来,谁知此时他刚打完一套太极拳,一路太极剑,体内灵力体力消耗一空,还没站到一半就觉得双腿酸软无力,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去。

然后,一只冰凉的手全然扶住了他。寂真人依旧和原来一样,麻衣布裙,三千青丝用一条粗布束在脑后,神色清冷,却自有仙风道骨,言谈淡漠,却令人闻之忘忧。洛晨愣愣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寂真人,忽然觉得鼻子一酸,急忙转过身去,手忙脚乱地在脸上划拉了一阵,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傻呵呵地笑着,躬身说道:

“师父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知会弟子一声?方才听见师父声音,弟子还没反应过来,请师父莫怪。”

寂真人没回来的时候,洛晨还不觉得怎么,每天一个人在这寂寥界里,小院之中修习耕作,倒也自得其乐,也不甚想念。谁知这会寂真人悄无声息地归来,忽然出现在面前,洛晨心下却忽然生出一股铺天盖地的相思之意,喉中似有千言,嘴边却无一字,只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寂真人。

纤手轻抬,灵力如风,只见寂真人抬起手掌,倏然向前一拍,被汗水潮湿的衣服顿时变得清洁干爽,洛晨只觉周身一轻,一股极为舒适的感觉顿时游遍四肢百骸,疲惫的心神也慢慢放松下来,不由得咧嘴笑道:“师父,我这太极拳和太极剑练的怎么样?”

寂真人瞥了洛晨一眼,随手一指,扔在一旁的剑自行飞回剑鞘,这才说道:“太极拳运而气行于外,一鼓一丈,实乃下乘,太极剑招式虚浮,穿凿刻意,更为末流。”

一盆冷水浇下来,洛晨顿时没了原来的劲头,弱弱地“哦”了一声,瘪着嘴就要离开寂寥界,此时寂真人才淡淡说道:“且慢。”

洛晨心里一跳,回过头来,讨好地说道:“小过象辞乃是山上有雷,小过;君子以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师父,方才是弟子一时没想起来,这会已经记起来了……嘿嘿……”

寂真人没有搭理洛晨,随手一挥,一把通身洁白的,形状如尺的宝剑已然出现在手中,这宝剑盈盈如玉,中间有一线浅黄灵光从剑柄而起,直贯通剑尖,流转不定,犹如飞沙,正是寂真人此次下凡寻回的飞沙剑。

洛晨一下子就被晶莹剔透的飞沙剑吸引了,走上前来细细观瞧,忽然抬头问道:“师父,您之前在信上说去此凡间是要寻回一把遗落的兵刃,难不成那遗落的兵刃就是这把剑?”

寂真人慢慢点了点头,说道:“此剑名为飞沙剑,在凡间没有灵力滋养,已然蒙尘,我昨夜归来以灵气炼化整晚,却也没什么效用,想来要让飞沙剑复原,只能为它寻一位主人,名剑有主,方能慢慢恢复。”

洛晨一看到这飞沙剑就已然十分喜欢,此时虽没有直接开口讨要,但是一双眼睛却也早已贴在了这温润洁白的飞沙剑上。寂真人方才取出飞沙剑时,便觉得剑中灵光微微一动,倒像是在应和洛晨,她本就打算将飞沙剑赠与徒儿,此时见状,心下更为笃定,当即说道:“别看了,从明天起,你就用这把剑练习太极剑法。”

洛晨闻言大喜,小心翼翼地从师父手中接过飞沙剑,轻巧地挽了个剑花,只觉这飞沙剑轻重适宜,长短合手,竟如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要不是今日已经打过一套太极剑,洛晨必会拿着飞沙剑舞上一通不可,意犹未尽地耍了几下,洛晨才向寂真人说道:“弟子洛晨,多谢师父赐剑!”

寂真人性子淡漠,只轻轻应了一声,便走回自己的案几后坐下,看向洛晨说道:“此时外面时辰尚早,你且说说,这一个月你修习太极拳太极剑,可有什么体悟?”

洛晨也走到案几后坐好,思量了一番才说道:“师父,弟子这一个月每日修习太极拳太极剑,只觉这两门功夫十分精深奥妙,按照书中招式自然能够起承转合,可若是打乱来用,似乎也顺的过来。”

寂真人眉毛一挑,问道:“你已经试过了?”

洛晨心下大惊,生怕一言不合又是十几桶水砸下来,急忙辩解道:“没有没有,师父不在,弟子可不敢乱用,若是一不小心走火入魔,那岂不是死的冤枉,方才那些话只是弟子在练习的时候偶有所感罢了,也不知对也不对。”

寂真人轻轻呼出一口气,漠然道:“你说的没错,太极之意,本就圆转无尽,所谓圆者,无首无尾,所谓转者,无始无终,但若没有足够的功力,强行打乱招式,虽不至于走火入魔,但也会留下暗伤,为患不小。洛晨,眼下你练习之时周身之气外放一丈有余,什么时候你能把气收到一尺之内,便可自行打乱招式,随心而走,但在那之前,却是万万不可。”

洛晨又一次给了寂真人一个惊喜,当初三日修成静功,听息之中自悟观光,此时又无师自通,领悟太极拳法剑法无招无式,无首无尾之理,当真是天赋异禀。但这也给寂真人提了个醒,日后对于洛晨的修行教诲要更加谨慎,否则谁知他某天又会自悟些什么,万一触动心魔,岂不前功尽弃?

洛晨闻言,低头称是,随后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师父,弟子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寂真人轻抚一下琴弦,随后说道:“何事?”

“师父,那个……弟子就是想问问,界术……真的是传闻中那般,能够自成一界,将敌人困在其中,轮回而死么?”

寂真人闻言,眼睛一抬,淡淡地说道:“修为高了,就能如此,但是凭你现在的修为,却是想都别想,即使是我,也做不到这般。但人宗界术博大精深,并非只能困住敌人,更有诸多妙用。”

洛晨心下一喜,当即弯腰说道:“请师父指点。”

寂真人本就有心让洛晨见识界术,此时站起身来,握剑在手,轻轻盈盈地使出一套太极剑,可是这剑法又与洛晨所用的不同,才打了两三招出来,寂真人忽然手腕一抖,剑势陡然迅疾,青丝乱舞,身形翩然,直看得洛晨眼花缭乱。

这时寂真人身影猛然消失,忽而又从另一处闪现而出,随后又一次消失,又从下一处闪出,如此闪闪烁烁,不消片刻,整个石台上都是剑影人影,剑影道道含杀气,人影重重难分明,此时长剑忽然飞出,准确地收入剑鞘之中,寂真人却又使出一套太极拳来,同样是影影绰绰,石台之上拳风飒飒,威势凛然,随后倏然一声,人影消散,寂真人正站在石台中央,云淡风轻,恍若无事。

“你可看明白了?”

洛晨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说道:“师父,您方才是用界术在本命界和外界之间来回穿梭,所以才能那般迅疾?”

寂真人点头,走回案几之后说道:“不错,这是界术的入门功用,想要修炼界术,六十四卦的方位乃是根本,洛晨,从下个月起你开始研读六十四卦方位,我只给你两个月时间,剩下的两个月,你还有别的事情去做。”

洛晨的嘴巴登时张得能塞进一个鹅蛋,随后惨呼道:“师父,六十四卦我足足用了八个月啊,眼下六十四个方位怎么只有两个月的功夫?这……这神仙也背不来啊!”

谁知寂真人全然不为所动,漠然说道:“你此时已经能够纳灵入体,太极拳太极剑也已经颇有火候,在凡人眼中,你早就是神仙,行了别抱怨了,方才你小过象辞最后四个字没背出来,四桶水,去吧,再敢叫一声就翻一倍。”

“嘎……”

洛晨登时没了声音,垂头丧气地走出寂寥界,经过这么会休息,洛晨的体力已然恢复大半,然而那木桶沉得要死,不多时村子里便又传来了洛晨撕心裂肺的呼号之声,这正是“初窥两仪圆转意,修成界道进深山”,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63回 飞沙剑拆解太极法 盘藤手一念动心魔

上回说到,寂真人离开人宗一个月,回来正看见洛晨修习太极拳太极剑,随后也就现身指点了几句,不想洛晨此时招式虽然还不到火候,可是对于其中精义已然领悟了几分。寂真人见状,心下满意,当即让洛晨在两个月内将六十四卦方位统统记下,逼得洛晨是叫苦不迭。

然而叫苦也没用,实际上自从过了八月,洛晨开始记忆六十四卦方位之后,他就连叫苦的时间都没有了。每天早上醒来之后,洛晨便进入寂寥界,一套太极拳太极剑打下来,随后修习静功,待到体力精力恢复些许,寂真人就会走上石台,身形闪烁间随意出现在一个地方,然后让洛晨说出这个方位所对应的卦象,随后还会考校卦辞爻辞。

“呃……这是……这是恒位!”

“恒卦九二象辞。”

“……”

“八桶水,下一个。”

“这是蛊位!”

“渐卦六四象辞。”

“哎哎哎?这不是蛊位吗?师父你怎么考渐卦的象辞?”

“八桶水。”

“别别别别,渐卦六四,终莫之胜,吉;得所愿也。。”

“错,八加八,十六桶水。”

“啊啊啊啊”

在这般压力之下,洛晨每天都是收获颇丰,不但方位卦辞,就算是太极拳太极剑的招式打得不对了,寂真人也会十分慷慨地赏一桶水下来。

这么一来,洛晨每天最少也得拎个二十几桶水才能交差,寂真人会按照洛晨拎水的次数暗中调整水桶轻重,堪堪卡在洛晨的极限上,这样虽然对修行大有助益,只是苦了洛晨,起初每一天都被累得精疲力尽,直到九月过去,十月过半才渐渐好了起来。

转眼两个月下来,洛晨在寂真人的无情摧残之下,总算是把六十四卦的内容和方位一一记在心里,《脉谱》也越发精熟,眼下无论寂真人从哪个方位出现,问哪一卦,也不管问的是卦辞,象辞,彖辞,爻辞,洛晨都能对答如流,待到十月将尽,洛晨已然可以一面比划太极拳,一面回答寂真人的问题。

“此乃噬嗑位。”

“中孚九二。”

“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象曰:其子和之,中心愿也。”

“此乃兑位。”

“鼎卦上九。”

“鼎玉铉,大吉,无不利。象曰:玉铉在上,刚柔节也。”

……

寂真人见洛晨神色泰然自若,不慌不忙,便知他此时已然将六十四卦精要铭记于心,一般的弟子光是记下六十四卦就要用上将近一年的时间,再加上方位,至少也得一年半,而洛晨却只用了一年不到就把《易经》和《脉谱》两本书记在心里,眼下也能催动浣灵诀纳灵入体,果然天赋非常。

这一日洛晨修行过后,正要离开寂寥界,却被寂真人叫住。现在一天下来他已能做到一点不错,自然不用拎着那个死沉死沉的水桶去打水了,只需照例将葡萄藤和后院菜地浇灌一遍即可。

洛晨闻得师父呼唤,当即回过头来,躬身说道:“师父,您有何吩咐?”

寂真人淡漠地看着他,随手一引,案几之上的飞沙剑倏忽飘起,送到洛晨面前,而寂真人随手一甩,手中也拿了一把寻常铁剑。洛晨眼睛一亮,知道师父是要与自己过招比试,这段时间他虽每日修习太极剑,可是太极剑打起来本就软绵绵,慢悠悠,纵使暗藏千钧之力,使起来也终是不爽快,早就有找个对手比划比划的心思,此时师父既然肯与自己过招,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洛晨慢慢呼出一口气,将心中躁动化去,走回石台中。只见寂真人手挽长剑,整个人气质倏然一变,凌厉杀伐之气骤然荡开,洛晨心下一凛,灵力流转,随即笑道:“师父不用太极剑法么?”

寂真人手中剑刃一横,也不答话,身形一闪已然朝着洛晨攻了过来,这剑势恢宏粗犷,颇有几分铁血攻伐的味道,洛晨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剑,心中却是一片空寂,直到长剑已然逼近面门,这才微微侧身,飞沙剑回转而上,轻轻将寂真人的剑引到一旁,此时洛晨心中虽然想的是太极剑法,可是用出来的招式却十分迅疾凌厉,全然不像练习之时那般不紧不慢。

寂真人知觉剑上隐隐传来吸摄之力,手腕一抖,长剑随之颤动,登时将飞沙剑震开寸许,师徒二人便在这石台之上你来我往,打得是寒光闪闪,天地变色

只见那镔铁剑重,纵横劈风,银霜带起千层浪,飞沙剑薄,太极如意,正该四两拨千斤,这边真人收放自如,遮拦架挡全随性,那边少年暗踏九宫,四象两仪不离身。这两人,一个是青丝乱舞红颜傲,素手乱剑起风云,一个是布袍麻衣成玉树,攻守流转自如然,正所谓红颜寂寥一心寒,长天无处倚栏杆,晨光半缕开晓雾,举首无声念百般。

这师徒两个,一个喂招,一个印证,直打到洛晨汗如雨下,灵力消耗一空才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把飞沙剑放下,洛晨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眼下虽然疲惫不堪,但心下却甚是爽快,喘了片刻才说道:“多谢师父,没想到这太极剑法练习之时慢慢吞吞,一到了实战之中竟会这般迅疾凌厉。”

寂真人收起手中长剑,走到洛晨面前淡然说道:“太极之道,阴阳相生,练习与实战也是自成阴阳,练习之时缓慢,乃是为了让灵力细细流转运化,故而实战之时才能爆发出那般威势,你此时太极剑不过刚刚入门,还有许多生涩之处,待成了火候,自能体悟更多。”

说罢,寂真人忽然看见洛晨脸上又有汗珠流下,自然而然地抬起手来,拈起袖子慢慢帮他擦拭干净。洛晨只觉一阵淡淡香气传来,刚刚平复下来的气息顿时七零八落,原本他是想稍微挪挪地方,可是眼下心如鹿撞,只得死死地僵在那里,直到寂真人把手拿开,才敢微微动了一动,口中喃喃道:“谢……谢师父……”

寂真人瞥了一眼不知所措的洛晨,走回自己的案几后面坐下,漠然说道:“你可知我今天为何要给你喂招?”

洛晨急忙坐好,恭敬道:“弟子不知,请师父明示。”

寂真人闻言点了点头,轻轻摆弄着琴弦,平静地说道:“人宗弟子,一旦习得太极拳太极剑,成了道童,就不能一直待在师父的道场里面,须得到村外山中打柴。”

洛晨一愣,随即说道:“打柴?就是得柴师叔每天背着的那种柴火么?”

“不错,人宗村外的所有山峰一概唤作青山,弟子进入其中,打来的柴火留在道场里,补充道场灵气,但在青山之中除了打柴,还有一件事十分重要。”

洛晨闻言,好奇心起,问道:“不知是何事?”

寂真人嘴角微微一翘:“咱们人宗从来没有什么弟子比试切磋之类的事情,大家都是守着自己的道场,修自己的道。但青山却不一样,进入其中的弟子可以自由比试,唯一的限制就是不可伤同门性命,而且真人境弟子不能找道童比试,飞仙境弟子不能找真人境和道童比试,以此类推,大家互相切磋,或是斗武,或是斗智,只要不伤及性命,不毁人修为,不致人残废,其他百无禁忌。”

洛晨闻言,如何不明,立即说道:“师父,您的意思是明天开始我就要进入青山打柴,顺便与同门师兄师姐们切磋了?”

寂真人点头说道:“不错,这青山乃是咱们人宗掌门了尘上仙花了大气力打造出来的,其中不但有灵木灵草,更有飞禽走兽,蛇虫鼠蚁,其中不乏凶猛之物,也自有天赐灵种,世世代代在这青山之中繁衍生息,众弟子若是有缘,自能得到灵物青睐,获得莫大助力。当然,即使得到灵物,也得守得住才行。”

洛晨自打拜入人宗,早已看惯了宗中之人闲云野鹤,淡泊平静的生活,此时忽然得知村外青山竟是众弟子比试切磋之所,还真有些适应不来。寂真人见洛晨这般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说道:“修真一途,原本只是修心,修身,修道,可是后来派别一多,便生出许多事端。更何况还有方士一脉,为祸人间,故而修士须能自保,方可延续道统。”

洛晨闻言,只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师父虽不过三言两语,这短短几句话对于洛晨的冲击还是有些大的。即使当初看见师父和得柴师伯在院中打斗,洛晨心中都不曾像此时这般迷惑,寂真人暗自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道:“洛晨,我看你此时还能再次纳灵,今日为师就再帮你走一遍太极拳,明日你就开始进山修行。”

洛晨慢慢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静功倏然而动,不用片刻就已然入静,膻中之内先天气流转不已,将灵气纳入周天,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洛晨才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来,目光清明,看来已然将之前的迷惑化去了。

寂真人见状,点了点头说道:“方才我与你拆解太极剑所用的剑法名唤飞沙剑法,与你那飞沙剑相得益彰,此时我便用一套缠光盘藤手与你拆解太极拳法,这缠光盘藤手乃是我从院中葡萄藤上领悟的一套爪法,你且看清了!”

说着,寂真人双手成爪,一双手上忽然显出隐隐白光,极速朝着洛晨攻来,洛晨不敢怠慢,立时以太极拳法相迎,这缠光盘藤手乃是寂真人自创,与太极拳一样,走的是刚柔并济的路子,只见寂真人一双手上含灵气,无坚不摧,两条臂膀浑无骨,随劲而上,洛晨太极拳练的不到火候,没几招下来就已然险象环生,好几次差点被寂真人一爪抓到。

师徒二人又拆了几十招,洛晨忽见师父露了个破绽,心下一喜,当即抢上,以自己的左臂将师父的右臂锁住,太极圆转之力随心而发,这一下就要将寂真人带飞起来,可是力还没来得及运,就觉得胳膊上猛然传来一阵剧痛,寂真人原本柔若无骨的臂膀此时却变得极为坚硬。

洛晨心中一惊,方才还是徒儿锁师父,这一下就变成了师父锁徒儿。只见寂真人锁住洛晨臂膀,手掌一松,一转,轻巧地点在洛晨肩头,这一点之力便直接将洛晨点出三丈有余,洛晨心知师父手下留情,用的是明劲,方才那一下若是用暗劲点出,此时自己肩膀的骨骼经脉怕是已经废了。

“多谢师父手下留情。”洛晨嘿嘿一笑,又是一躬。

寂真人摇了摇头,说道:“好了,贪多嚼不烂,你且先把太极拳太极剑两门功夫练好,飞沙剑和缠光盘藤手以后我自会慢慢传授于你。”

洛晨闻言,知道自己的心思又被师父看穿了,浑不在意地抬起头,说道:“多谢师父,师父,那弟子就去浇地了啊?”

寂真人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洛晨略略一躬,转身走出寂寥界,拎起木桶打水浇灌葡萄藤。回来之后也不吃饭,只在后院中摘了一个西瓜两个苹果与师父分食,随后便自回房间去了。

回房躺在床上,洛晨的神色也慢慢变得迷茫,只觉心下虽然平静,但却总是不由自主想起师父在寂寥界中所言修真派别众多,更有方士为祸人间,故而修士须得能够自保,方可延续道统。

这本也正常,可是洛晨想来想去就是觉得别扭,殊不知那心魔正是一股杀戮执念,此时洛晨念及争勇斗狠之事,已然引动心魔,两下交攻,蝉食封禁,只是他自己不知罢了,这正是“才在仙宗修正果,又起他念动杀心”,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64回 入青山闲言山中事 大弟子寻衅砍柴人

上回说到,洛晨太极拳太极剑已然有成,寂真人打算让他进入村外青山修行,遂以飞沙剑法和缠光盘藤手帮助洛晨将招式拆解开来。洛晨不曾想这仙宗之中也有争斗比试一说,虽心中迷惑,但却并未向师父问起,只自己心下思量不提。

转眼夜尽,洛晨缓缓收起静功,走出屋外,外面正是天高云淡,清凉宜人,好一派秋日景象。寂真人早在院中等候,见洛晨出来,也不说话,只走到他面前,轻轻摆了摆手。洛晨见状,嘿嘿一笑,转过身去,寂真人一面将准备好的绳套仔细地绕在洛晨双肩,以便装柴之用,一面说道:

“我现下只有你一个弟子,但是村中一百二十三户人家,其中自有一些十分年长的前辈,他们弟子众多,拉帮结伙,若是不小心与这群人对上,切不可硬拼,即使是想要以牙还牙,也需得徐徐图之,不可逞匹夫之勇。你天赋上佳,眼下虽入门时间不长,但是功夫修为却已经超过了不少入门数年的师兄师姐,只要不被围攻,也不必太过收敛,其中分寸,只得自己把握,我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洛晨挠了挠头,这才说道:“弟子都记下了。”

寂真人点了点头,轻轻将最后一个绳结打好,走到洛晨面前,手腕一甩,一把铁剑凭空而生,寂真人将铁剑递过来,淡然说道:“眼下你还未能成界,飞沙剑太过引人注目,就先带这把铁剑进山,若是有人挑战,就以此剑临敌,切记不可伤人性命,否则即使是我,也一样护不住你。”

洛晨闻言,面色一肃,接过铁剑,郑重道:“师父放心吧,弟子只是进山修行,想来山中虽与村落不同,但也凶险不到哪去,弟子小心行事,自由分寸,定不让师父悬心就是。”

寂真人嘴角微微一动,似乎也发觉自己说的略多了些,当即言道:“每日需以干柴将绳套填满,日落之前回村,切不可迟滞,好了,去吧。”

洛晨后退一步,朝师父一躬身,从院里拿起一把柴刀别在腰间,转身推门离开小院,便朝村外走去,寂真人在院中站立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气,便自去打理葡萄藤不提。

却说这洛晨离了小院,径直朝村外走去,抬头看见八岁真人也正朝村外走。洛晨心下一喜,急忙赶上,八岁见洛晨身后背着装柴用的绳套,小手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说道:“呦,小子你可以啊,这才入宗一年零一月多些,竟然就能离开道场进山打柴,难怪我师父说你天赋异禀,如今看来,你还真是有两下子哈?”

洛晨也好久没见八岁真人了,当即笑道:“八岁师兄你说笑了,还不是师父教导的好,若不是师父每日教诲指点,只怕我现在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了呢……”

八岁跟个小大人似的摆了摆手,一面向外走一面说道:“各人自有各人道,你也不必谦虚,但是啊……”

说着,八岁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说道:“以前我以为你还要许久才能进山打柴,所以没和你说,谁知道你居然这么快就……唉,算了,洛晨,你别看在村落之中这些人都是一副仙风道骨,怡然自得的样子,一旦到了青山之中,那可就是另一幅光景了。”

洛晨闻言心下一惊,问道:“八岁师兄,这是何意?宗门不是有规矩,青山之中不能伤人性命,毁人修为,致人伤残么?难不成他们还敢顶风作案不成?”

八岁嘴里嘁了一声,说道:“你当别人傻呀,他们当然不会做这些宗门禁止的事,但是打肿一个人的脸,划破一个人的手又怎么算呢?这点小事一不伤性命,二不毁修为,三不致伤残,你又要怎么说?”

洛晨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愣愣地说道:“呃,大家都是仙门弟子,修习道法,又不是凡间地痞流氓,成日家无事生非,应该不至于此吧?”

八岁听闻,又嘁了一声,一面朝外走一面说道:“你有所不知,青山之中砍柴颇为费力,大部分弟子都会寻找落在地上的枯柴带回去,可是天长日久,大家都这么干,地上的柴火就很少了,所以一些人就会拉帮结伙去抢别人的柴火,哼,砍柴乃是修行,他们却如此敷衍,实在是让人不齿!”

洛晨没想到仙门之中也有这等事,干笑两声,说道:“我还以为仙门之中定是超然物外,淡定无为,没想到竟也有这等劫掠之事,猛地听来还真是有些骇人听闻呢……”

八岁真人摆了摆手说道:“呵呵,这些被收入仙门的人之前都是凡人,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市井百姓,怎么可能清静无为?弟子之中的确有不少人研习道法,日夜修持,性格变得淡泊超然,可是也有一部分人本性难移,尤其是道童里面,更是什么鸟都有,你进了山自会知晓……哎,到了!”

方才洛晨只顾着听八岁真人说话,这会抬头看去,只见眼前一条清溪分两岸,石墩木栏作曲桥,这小溪流水,水底沙中藏虾蟹,那石墩木桥,桥上纷纷走行人,小溪来自山中归山里,无头无尾,木桥连着此岸到彼岸,有始有终,这正是身后乡村连瓦舍,身前青山绕流云,欲采山中延年果,需向密林深处寻。

八岁真人带着洛晨走过曲桥,又行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只见周围草木繁盛,树木成林,二人已然来在山脚下。八岁转过身来说道:“洛晨,虽然这青山之中与村落里多有不同,但也得你自己慢慢体悟,我就不与你同行了,其中屁事虽多,细细想来也是历练,怎么拿捏可就看你了。”

对此洛晨并没有什么不满,八岁师兄能护他一天,但是护不了他一世,眼下既然已经来在青山脚下,那这青山里的事情就必须得打开门来敞敞亮亮地面对。洛晨看着眼前被树林覆盖的高耸青山,哈哈一笑,说道:“八岁师兄且放宽心,想那凡间的皇帝老儿我都敢站在金殿上指着鼻子骂,青山之中这点小事何足道哉!”

八岁闻言,也是一笑:“正是,这会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赶紧上山吧,先把今日的柴火砍够了再说!”

二人略略一别,便朝着两个方向各自上山去了,这青山远看壮观巍峨,实际上却是险峻无比,其中多悬崖峭壁,嶙峋怪石,凡人进入其中,只怕是连山脚都上不去。不过人宗弟子日夜修行,皆有根基,区区一座山峰自是阻拦不住。

这洛晨运起身法,穿行林中,灵气流转,身轻如燕,不多时已然登上山腰,周遭是一个人影都没有了,并非其他弟子上不来,而是这青山太大,宗中弟子虽多,然稀稀落落,自然碰不到一块。

在森林腹地徘徊了片刻,洛晨才找了一大树,攀上树干,坐了下来,也不急着砍柴,而是运灵于目,环视四周,只见这丛林幽深生灵木,阔叶随风白露清,不见枝头生异果,也无奇花引蜂鸣,那边树冠忽动,应是黄雀离巢,这边野草飘摇,应是虫跃蛇惊,正所谓空山老林空寂静,细枝碧叶隐生灵,走兽飞禽浑不见,独留掠影细声轻。

洛晨虽生于富贵人家,但也对这丛林光景十分喜欢,坐在树上看了半日才爬下来,先在周围找了些坠落的枯柴绑在背上,随后才来到一颗不大的树边,抽出柴刀,对着一根树枝就砍了下去。

“叮”

洛晨这一下并没有动用灵力,柴刀砍在树枝上发出一声金铁之音,竟然直接被弹了开来,反倒把洛晨逼退了三四步。洛晨心下一惊,拎着柴刀跑回树边仔细查看方才自己砍下的地方,只见上面只有一道浅痕,确切地说连树皮都没破开。

“我说你是新来的吧?这山中皆是灵木,借灵气滋养才长这么大的,要是被你挥柴刀,使蛮力就给砍下来,那岂不是太掉份啦?”

洛晨闻言,眼睛一眯,柴刀在手,淡然地回过头来,背靠树干,高声说道:“不知哪位师兄大驾光临,何不现身说话!”

男子的声音继续响起:“哈哈哈,免了,我还是暂且不现身的好,等你处理了眼前的麻烦咱们再相见也不迟!”

洛晨毕竟是第一天进入青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男子话中的意思,迟疑了一下,只听周围阵阵呼喝,林间人影纷纷,这般情景,傻子都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更何况洛晨。不消片刻,大约十几人已然怪笑着走了过来,将洛晨围在当中。

这群人中为首的是一名中年人,一身樵夫打扮,脸上还划着一道狰狞的伤疤,腰间别着一把大号柴刀,先是瞥了一眼地上的干柴,随后摇头尾巴晃地走到洛晨面前,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圈,说道:“小子,看着面生啊,嘿嘿,我先说吧,我名唤屠刚,磐石真人座下大弟子,身后这十几个师妹师弟都是村里磐石真人和落月飞仙的弟子,不知你又是谁的徒儿?”

这最后两个字说得拿腔捏调,嘲讽之意不言而喻,周围的十几名道童也跟着大笑起来,洛晨心中哂然,对于眼前这帮人颇为不屑,面不改色地说道:“寂真人坐下大弟子,洛晨。”

寂真人虽然辈分不大,但在宗中也是有名的,屠刚自然不敢拿长辈开玩笑,正想着怎么找个由头抢了洛晨的柴火。此时周围人群里忽然响起一个刻薄女声:“呦,洛晨,不就是那个被八岁师兄带着,访遍整个人宗都没捞着拜师的少年么?前段时间还拎着水桶在村里狼哭鬼嚎,呵呵呵,那时我在院里看着,还真是滑稽呢!”

洛晨闻言,不置可否,这群人怎么嘲讽自己他是不怎么在乎。可是屠刚把这话听在耳里,借机而上,当下说道:“哈哈哈,原来是洛兄弟,要进入咱们人宗的青山打柴,那可是得把太极拳太极剑都修炼齐整,不知洛兄弟修炼的如何了呀?”

洛晨闻言,眉头不由得一皱,这屠刚方才说他的什么磐石真人大弟子,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大弟子也未免太草包了些,心下这么想着,洛晨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漠地说道:“师父才刚刚传我太极拳法和太极剑法,我些须修炼了一些,并不会多少。”

屠刚听了,心下大定,笑容之中也带上了一丝冷意:“洛师弟,师兄倒是有个好主意,你把你捡到的干柴交给我,我来指点你几招太极拳法,如何?”

洛晨的神色倏然阴沉,直视屠刚,凛然说道:“你,是想代我师父指点我?”

屠刚见洛晨翻了脸,笑了一声,暗暗拉开架势,说道:“嘿嘿,我怎么敢代寂师叔指点你呢,我只是要教训教训你罢了!”

话音未落,屠刚双掌已然打出,正是太极拳中的“双峰贯耳”,只是这一招实不实虚不虚,阴不阴阳不阳,在洛晨看来实在是稀松平常得紧,脚下一动,双手一带,早把屠刚健硕的身体带到半空。

洛晨有心立威,免得这一群喽纠缠不清,灵力缓缓流动,缠丝劲绵绵而发,直把屠刚转得跟个风车一般,随后才轻飘飘一掌,将他推了出去,狠狠撞在一棵树上,这树木不愧是天地灵木,晃动几下,愣是一根枝杈树叶都没掉。

没人扶。

没有理会周围目瞪口呆的一众弟子,洛晨淡淡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叫疼的屠刚,此时他心中已然笃定,这屠刚根本不是所谓磐石真人的大弟子,堂堂一名真人调教出来的大弟子若是这么个货色,那这位真人还不如直接去死的好。

“这位师兄不吝赐教,真是让师弟我获益良多,哪一位再来指教?”洛晨将放在一旁的长剑缓缓抽出,手上以圆转之力轻轻一抖,长剑顿时发出一阵嗡鸣,周围原本嚣张跋扈的男女弟子登时噤若寒蝉,稀里哗啦地后退开来。

“屠刚,你好大胆,竟然冒充师尊大弟子,是嫌自己一身修为太高了,想废去重来么?”

不等洛晨说话,一个极为洪亮清朗的声音忽然从林中四面八方传来,本来躺在地上的屠刚闻得此声,竟然忍着疼痛生生爬起来,跪在地上筛糠不止,不多时,一名麻衣布袍,身后背着一大捆柴火的俊秀男子倏然出现在屠刚面前,周围的十几人中有将近一半顿时躬身行礼,恭敬说道:“大师兄。”

“呵,你们还知道我是你们大师兄,照我说你们这一声大师兄倒应该去叫屠刚,而不是我!”

男子一句话说出,方才行礼的人顿时无地自容,个个低垂着脑袋不敢搭话。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后才转过身来,看向洛晨,这正是“仙人自有仙人骨,匹夫安能效半分”,究竟不知这事要如何收场,且听下回分解。

第65回 道虚言梁争弄是非 暗相讽苏星舞长剑

上回说到,这洛晨第一天进入青山打柴,就被一群人宗磐石真人和落月飞仙的弟子围住,意欲抢走他的柴火,可谁知为首之人本事实在太差,不过一招就被洛晨放倒在地,此时又有一人赶来,这人才是磐石真人大弟子,训斥了众人几句之后,方偏过身来看向洛晨。

这男子容貌俊秀,气质出尘,和一众地痞流氓站在一起更加显得鹤立鸡群,只见他远远地朝着洛晨一拱手,说道:“在下磐石真人坐下大弟子梁争,不知阁下是那位前辈门下?”

洛晨哂笑一声,他并不相信这个梁争没看见自己和屠刚的争执,估计是瞧得屠刚吃了亏,所以才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跑出来救场,若是自己的柴火真的被屠刚这伙人抢走了,说不定他也会跟着分一杯羹,才不会管旁人死活。

“寂真人坐下大弟子,洛晨。”

梁争目光一凝,登时上前一步,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屠刚,笑道:“我这师弟平日里就爱在这山中招摇撞骗,拳脚自是平常,但也并未吃过亏。方才我还略感惊讶,哪个新进山的弟子竟有这般能耐,以缠丝劲将屠刚打伤,不想是寂师叔的大弟子,哈哈哈,这会看来,我师弟这点伤受得是一点也不冤呐!”

洛晨淡淡一笑,手握长剑,没有答言,此时树上却忽然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哎哎哎,我说梁争,你能不能别装啦?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玩意你非得磨磨唧唧说这么一大篇子么?烦死了!”

随着话音,一道身影从旁边一个大树上飘然而落,下来的是一名看起来和洛晨差不多大的少年,也是一身樵夫打扮,可他背上却是一点柴火都没有,落地之后,这少年看着洛晨笑道:“你看看,我就说你要有麻烦了吧?”

洛晨撇撇嘴,看来方才躲在林中和自己说话的人就是他了。看清这少年面孔,周围磐石真人的弟子没什么反应,可是剩下那些落月飞仙的弟子却立即躬身行礼,口中恭敬道:“大师兄。”

得,两边的大师兄都来了。

少年随意地摆了摆手,根本没心思搭理自己这帮不成器的师弟师妹,而是转向洛晨,拱手说道:“嘿嘿,这位师弟,我乃落月飞仙坐下大弟子苏星,方才我师弟师妹多有冒犯,我先代他们给你赔罪了,嘿嘿,洛师弟,莫怪,莫怪!”

此时梁争忽然说道:“把这群不成器的师弟师妹引到这里来意欲为难洛师弟,这会看见洛师弟实力非凡,却又跑出来做人情,苏师兄真是好算计啊,要不是我刚好路过,还真被你捡了便宜去呢!”

苏星也不着恼,哈哈一笑,转向洛晨说道:“洛师弟,方才你那一招打得真是漂亮,你看看啊,这屠刚一招双峰贯耳虽然练得是水了吧唧的,但也算攻守兼备,你却只用一招云手就让他脚下断根,飘到半空,随后双手圆转,虽然无招,但却用上了太极拳中最为精深的缠丝劲,劲力打入屠刚脏腑,最后一引而发,才能有这般奇效,我趴在树上看了半天才看出来,佩服,佩服!”

梁争闻言,脸色登时一变,他根本不是刚巧路过,而是早在附近窥视,若是洛晨不敌屠刚,他便会随后而上,瓜分柴火,可谁知洛晨太极拳法已然有了这般火候,一招就把屠刚轰飞,梁争无法,只得假装路过,装模作样地训斥了几句。只是没想到苏星居然也在,他二人本就不对付,此时苏星言语间旁敲侧击地提醒洛晨,梁争心中不忿,但又不能贸然开口,实在是难受的很。

洛晨不傻,听了苏星的话已然明白了**分,还礼道:“苏师兄客气了,我不过初学太极拳,今日也是为了自保才会出手,若不是梁师兄及时前来,苏师兄又一味看戏,我们这里同门相斗,岂不伤了和气?”

这话说得并不怎么客气,因为在洛晨眼里,苏星和梁争两个人,一个虚与委蛇,一个隔岸观火,都不是什么好玩意,若是他们恼羞成怒非要动手,大不了直接逃走就是。

苏星一愣,笑了笑没有说话,倒是梁争抓住这个台阶,笑道:“哪里哪里,洛师弟你大可放心,你入门时间虽然不长,但功力却是出类拔萃,我敢保证,到了明天整个人宗都会知道你的大名,以后断然不会有人来骚扰你,洛师弟,我还要去给师弟疗伤,就不多言了,告辞!”

说罢,梁争也不等洛晨答言,略一拱手便带着让人扶着屠刚转身离开,洛晨手持长剑,直到梁争一行人在视线里消失才转过头来,淡淡地看着苏星。

苏星倒是一点也不尴尬,就这么坦然地与洛晨对视,开口说道:“你瞅啥?”

洛晨被这么一句顶得没话说,弯腰捡起地上的柴火就要离开,此时苏星却忽然开口:“且慢,咱们俩先过几招!”

说罢,苏星不知从哪掏出一把长剑,直攻洛晨,洛晨猝不及防,急忙抽出长剑相迎。二人使的都是太极剑法,脚踏九宫,手合两仪,进进退退,虚虚实实,打得是寒光闪闪,煞气森森。这苏星太极剑法用的十分纯熟,隐隐有化去招式,返璞归真的意思,洛晨天赋虽高,终是初学,很快就被带跑了,最终露出破绽,被苏星的长剑逼近咽喉,只消再递上一寸,那就是必死无疑。

“嗯嗯嗯,你虽然剑法用的不熟练,但天赋果然上佳,今日输给我,不过是差在每日练习体悟那些个水磨功夫上,嘿嘿,我这热闹没白看,嗯,没白看!”苏星倏然收回长剑,嬉皮笑脸地说道。

一番打斗下来,洛晨早知这苏星实力远高于自己,要是存了什么坏心思,自己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而且苏星所用的太极剑法恢弘大气,中正平和,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小人能用出来的,故而此时洛晨心中的戒备之意也消去了些,收起长剑说道:

“多谢苏师兄相让,水磨功夫也是功夫,今日师弟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

苏星摆了摆手,笑道:“当日你遍访人宗拜师,我师父落月飞仙就说过,你虽然心魔深重,但是天赋绝佳,乃是不世出的天才,我当时还不信,今日一试,果不其然,可就是没想到你居然拜在了寂师叔的座下,这还真是……呵呵呵……”

洛晨闻言,心下好奇,反正柴火已经捡得差不多了,时间也还早,便开口问道:“苏师兄,何出此言?”

苏星靠在一颗树干上,看这洛晨说道:“你既然拜在了寂师叔座下,那肯定知道寂师叔的师兄得柴师叔,还有他们二人的师父,多年前失踪的凡真飞仙喽?”

洛晨点头。

苏星嗯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你知不知道凡真飞仙当年就是因为从天地九泽中的赤泽里带出了一把极为神秘的石剑,才会修为尽失,最后失踪的呢?”

洛晨点头。

苏星呼出一口气,说道:“这就好办了,当年呢,凡真飞仙失踪之后,宗门里面有人说那把石剑乃是不祥之物,应该交给宗门看管。那时寂师叔和得柴师叔自是不同意,于是百般争执,闹得宗门里是沸沸扬扬,虽然这件事最后被掌门上仙给否决了,石剑依旧按照凡真飞仙留下的书信,交给得柴师叔保管,但是这梁子可是结得很深呐!”

洛晨想了想,随后才慢慢说道:“难不成……”

苏星点头说道:“没错,当年执意要把石剑上交宗门的,正是我的师父落月飞仙,还有刚才那个梁争的师父,磐石真人,所以……”

这石剑应该就是坠星剑谱,洛晨自然不会把自己参悟过坠星剑谱的事情告诉眼前的人,只是不动声色的挪开了一步。

苏星见状,摆了摆手说道:“你用不着这么紧张,这叫什么呢,这叫血海深仇不传辈,长辈打长辈的,小辈玩小辈的,各不相扰。再说了,咱们的师父之间也只是起了争执,也就是吵了一架,顶多吵得急头白脸了些,根本算不上血海深仇,只是方才我听见你说你是寂真人坐下,所以才有些感慨罢了。”

洛晨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随口问道:“苏师兄知道得这么清楚,想必在宗中已经呆了好久了吧?”

苏星得意地一仰头,说道:“那是,现在我可是真人境界,在宗中那可是有日子啦!”

“什么!”洛晨眼睛一瞪,说道:“你是真人境?宗里不是禁止真人境和道童动手的吗?”

看见洛晨吃惊的表情,苏星更得意了:“宗门制定这个规矩就是怕真人境弟子出手太重,可是咱俩打了这么久……你受伤了么?没有吧?你想告状当然没问题,可问题是,我伤着你了么?你没受伤,怎么证明我和你打过呢?哈哈哈哈……”

“我你无耻!”

苏星拍手笑道:“无耻怎么了,我骄傲了么?我自豪了么?洛晨我问你,你无耻么?”

洛晨这会被绕蒙了,下意识就说到:“我当然没有!”

苏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瞧不起你了么?”

说完,似乎是为了给洛晨一点时间消化,苏星嘿嘿一笑:“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打柴吧,我找个地方睡一觉去,第一天来打柴就遇到这么多事,你运气还真不错,哈哈哈,走啦!”

真人境的修士已然能够使用本命界,几个闪烁间就没了踪影,留下洛晨一个人在树下凌乱。

半晌,洛晨才苦笑一声,甩了甩头,运起灵气狠狠地和山中的大树较上了劲,这灵木果然非同凡响,洛晨动用灵气还得用上一盏茶的功夫才能砍下一根树枝来。此时已是午后,等洛晨砍完了柴火,天色已然有些暗了,林间树木遮蔽,更显阴森,洛晨背上柴火,正要离开,却只听闻树林深处似乎隐有野兽叫声。

这林中有野兽也是常事,洛晨一下午柴火砍下来,就见着不少松树兔子甚至是林狼从不远处路过,倒也都相安无事。只是此时这声音听起来有些不一样,并不像是野兽无意识发出的嘶鸣,反倒像是在呼唤自己一般。洛晨略略一停,回头望了一眼,阴阳眼下并未看见什么异样,随着他转过头,林中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洛晨笑着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多心,随后不再他顾,背起柴火飞奔下山去了,刚刚跑到早上来时的那座桥边,就看见八岁真人正坐在桥头看水里的鱼儿打架,洛晨才走近,他就转过头来,上上下下把洛晨打量了一遍,随即笑道:“这一天的柴打下来,我看你好像也没吃什么亏嘛。”

洛晨摇了摇头,走上前说道:“亏倒是没吃,就是和磐石真人还有落月飞仙的弟子遇上了。”

八岁真人呵呵一笑,此时周围并没有什么人,他也就直接说道:“当年就是这两个人,非要把师公千辛万苦带回来的坠星剑谱夺走,虽然他们并不是想据为己有,想起来还是十分可气。对了,这两位前辈坐下门徒众多,鱼龙混杂,你今天都见到了谁?”

洛晨一面往村里走,一面说道:“除了一些仗势欺人的喽,我还见到了他们两位的大弟子。”

八岁真人一笑,问道:“哦?那你觉得他们人怎么样?”

洛晨哂笑一声:“磐石真人的大弟子梁争,虚与委蛇,虽有城府,但是……太过造作,倒是这落月飞仙的大弟子苏星,看起来进退有度,虽嬉皮笑脸,但心明如镜,功夫也好,倒是令我颇为佩服。”

“啊?功夫也好?你们两个打架了?苏星可是真人境的弟子!你……”八岁真人吓了一跳,急忙问道。

洛晨摆摆手说道:“没事的,他虽然对我出手,但只是切磋招式,并未动用灵力,点到为止,我也没受什么伤,这一战下来,还真是让我受益不少。”

八岁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苏星就是这样,平日里玩世不恭,心下也没那么多讲究,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会以真人境的实力和你切磋,嗯,看来你天赋高这件事此时已然在宗中传开,以后啊,估计你在青山里面可有的玩了。”

二人一路闲聊,不多时就回到了村中。洛晨与八岁别过,回到小院,寂真人早已备好了饭菜放在那里,还有半个苹果放在一旁,洛晨会心一笑,吃完了饭菜,自去打水浇灌土地,随后又被寂真人叫到寂寥界中拆了一个时辰的招,这才回房休息不提,正是“青山一脉仙途远,砍柴作歌正道心”,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66回 战楚霜苏星分灵果 忆洛晨鬼婆怜蓝心

上回说到,这洛晨进山打柴第一天就碰见了宗中两位前辈的大弟子,磐石真人大弟子梁争行止虚伪,挑拨是非,倒是落月飞仙大弟子苏星率性而为,合了洛晨的胃口,二人相谈一阵,苏星先行离去,洛晨砍够了柴火便也下山回宗不提。

转眼一夜过去,洛晨早上起来走到院中,寂真人果然已经等在那里。洛晨心下明白,自走到寂真人面前,微微一躬,随后转过身去,寂真人便将手中绳套绑在洛晨背上,清冷的声音随之传来:“你昨天带回的柴火里,有七成是在地上捡的,是不是?”

洛晨眼睛一瞪,脑袋一歪,已然认命,低声回道:“是,师父。”

轻轻将一个绳结捋顺,寂真人平静地说道:“地上捡的柴和砍下来的柴火相去甚远,从今日起,不许在地上捡柴,所有柴火需得是亲手砍下来的方可,有一根捡来的柴火,便去拎一桶水。”

长长呼出一口气,对此洛晨并未感到意外。昨天一天下来,他只觉得上山砍柴比在寂寥界中修炼还要轻松,以师父的性格必然不会让自己这般懈怠下去。这不,才过了一夜,小夹板就又上来了,山中灵木的枝杈十分坚韧,看来今天得稍稍快一些,才不会误了回来的时辰。

洛晨一面如此想着,一面出了小院。

今天八岁真人并没有进山,反倒是碰见了神笔真人。相对于八岁云淡风轻,神笔对磐石,落月两位前辈似乎怀有很深的成见,一路都在夸赞洛晨昨天出手教训了磐石真人的弟子,为他们这一门这一脉扬眉吐气,完全不顾及周围其他弟子的眼神,到后来说得洛晨都有些无法自处了。

二人一路过了曲桥,走到山脚下,神笔真人转过头来看着洛晨说道:“师弟,你这几日自己在山中砍柴须得十分留心,那梁争是真人境界,不会与你动手,但他这个人最爱搬弄是非,含沙射影,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我便在这相邻山峰之上,若是有事,便速来寻我。”

方才神笔真人本是想同洛晨一起上山砍柴的,但被洛晨拒绝了,所以才有这么一句话。这会洛晨一笑,说道:“师兄放心,我自会谨慎行事,青山虽在村外,但到底也是人宗地界,想来那梁争再怎么着也不会做出什么过格的事情。”

二人又说了几句,这才各自上山。洛晨赶到昨天打柴的地方,思量了片刻,又沿着山腰横移百丈,找了一处树木茂密的所在,这才抽出柴刀,卖力地将枝杈砍下放好。寂静的森林清冷萧然,除了偶尔有飞鸟走兽经过发出一些响动,就只有柴刀的破空声和刀刃与树枝相撞发出的“笃笃”声不断传来,洛晨双目微闭,静功自动,手起刀落浑然一体,灵力沿着经脉自行游走,心神内守,俨然入静。

“咔”

“呜……”

一根树枝砍断,洛晨双耳一动,猛然回过头来。方才他分明听见在树枝折断落地的声音里夹杂了一声极为细微的鸣叫,这一声虽然离自己不远,但叫得极为含糊,又被树木的声音遮盖,听不出究竟是何物所发,可洛晨在静功加持之下,五感六识本就敏锐非常,绝无可能听错,先把柴火小心收好,洛晨方手持柴刀,一点点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了过去。

谁知还没走出几步,一道人影便倏然落在洛晨身后,洛晨急忙回身,只见一名陌生少年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洛晨仔细将来人打量了一遍,确认自己从未见过他,这才说道:“不知阁下是?”

少年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微微一躬,冷声说道:“洛师弟,我乃宗中玄清飞仙坐下弟子楚霜,听闻洛师弟虽初入宗门,但一身本领非同小可,竟将磐石真人座下屠刚打伤,正巧我也是道童境界,并未晋级真人,故特来领教!”

洛晨翻了个白眼,心道果然还是躲不掉,这人对自己的成见连聋子都听得出来,想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但既然人家找上门来,自己要是再推脱就有点不是那么回事了,所以只得拱手说道:“既如此,师弟恭敬不如从命,楚师兄,请!”

楚霜闻言,目光一凝,静功随心而走,周身战意倏然隐去,拉开架势便朝着洛晨攻来,正是一套太极拳。宗中道童修为尚浅,师父自然不会一下子传授太多功夫,所以基本都只会一套太极拳,一套太极剑,好在这两套功夫虽然基础,但却十分玄妙精深,倒也没那么容易吃透。

这两人插招换式,你来我往打了将近六七十回合,尚未分出胜负。这楚霜入门日久,对于太极拳的参透自胜过洛晨许多,然洛晨自打入门,在寂真人督促下,静功修持一天都未断过,无论行走坐卧,只要有空就会修炼静功,故而此时功力虽浅,然内息沉稳,绵绵不绝,正合了太极精要,时间一长,不但不落下风,反倒越战越勇。

二人又打了十几回合,楚霜体内气息略显不济,心下稍急,一招野马分鬃,攻向洛晨胸口,洛晨早已看出楚霜这一招气力不足,慢抬手,缓蹬足,双掌下按,侧身扶住楚霜手臂,飘然内收,正是一招揽雀尾。这楚霜只觉臂上传来一股浑和柔力,脚下登时没了准头,整个人都被洛晨带飞了起来,洛晨这次却没有下重手,只以缠丝劲轻轻将楚霜推出,随后收功抱拳,淡然道:“承让。”

这楚霜倒也是个君子,并没有硬抗洛晨的缠丝劲,大大方方后退几步站稳脚跟,这才笑道:“洛师弟果然好本领,昨日听人说洛师弟功夫如何厉害,我还兀自不信,这会亲眼见识,真不得不服了!”

洛晨对于这个楚霜也是颇为看好,上前一步说道:“哪里哪里,师兄的太极拳招式精微,圆转如意,丝毫不见斧凿之痕,雕琢之迹,师弟也不过是侥幸得胜,若是比拼招式,只怕早已一败涂地。”

楚霜心中虽然好奇洛晨为何会有如此绵长沉静的气息,但这毕竟是别人的练功法门,贸然问起是十分唐突且不尊重的,所以便将心中疑惑按下,朝着洛晨抱了抱拳,说道:“洛师弟虚怀若谷,深藏不漏,和那一干小人口中所说的实在是大相径庭,日后若有机会,定然再来讨教。”

洛晨哈哈一笑,说道:“师兄,既然是小人所说,那当然是三分真七分假,若他们口中全是真话实话,那也不能叫做小人了。”

“哈哈哈,正是正是,洛师弟,告辞!”

说罢,楚霜足下一点,身形展动,在密林之中飘忽几下,早已没了身影。洛晨呼出一口气,也没有回头再去寻找那一声低鸣的来源,两个人在林子里打了半日,就算方才那声音真是什么动物发出来的,估计这会也早跑了。洛晨一面想着,一面拎起柴刀要去砍柴,结果才一转身,就看见了苏星那张贱兮兮的大脸。

洛晨惊呼一声,登时推开一丈有余,看着站在原地没动的苏星说道:“苏师兄,虽然你不会下重手,但我可绝对不和你再打了!”

苏星呵呵一笑,不知从哪摸出两个通红的小果子来,自己留一个,扔给洛晨一个,狠狠地咬了一口,说道:“你虽然实力不错,但是现在和你打也没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来林子里闲逛,看见你和那个楚霜在动手过招,所以才躲在一边看看热闹。”

伸手接过扔来的果子,只见这小小水果鲜红锃亮,散发着阵阵果香,但洛晨却不立即就吃,而是把这水果揣在怀里,看着苏星说道:“如果这点小场面对于苏师兄来说也算热闹,那以后您估计可有得看了,我估计现在人宗之中想找我切磋的人,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了吧?”

苏星把手中的果核扔到一边,拍着手说道:“没错,昨天屠刚被你打伤,梁争把他带走之后并未给他治伤,而是带着受伤的屠刚大剌剌地走回村里去了,一路旁敲侧击地说你的功夫如何如何好,修为如何如何精深,这一路有的没的嗦下来,可不就弄出了这么些想找你切磋的人么?”

洛晨哂然一笑,难怪方才楚霜来挑战的时候眉目之间略有敌意,想来是听信了梁争的鬼话才会那般,本以为仙宗之人淡泊平静,与世无争,没想到也是一样嫉贤妒能,面目可憎。思虑至此,洛晨只觉紫府微微一痛,百会隐隐发涨,心下便有些无趣,撇撇嘴摇摇头,也不答话,直接转过身,运起灵气砍柴去了。

苏星看着洛晨挥舞柴刀的背影,没多久便眼皮打架,又觉困倦,身形倏然消失,不知又躲到哪里呼呼大睡去了,等洛晨回过头来的时候,身后已然空无一人,只有那清风闲推林梢叶,晴日无声照蕨苔,林梢细叶自起落,苔上流光随去来,叶深有巢栖飞鸟,苔厚下藏虫蚁宅,三秋寒凉青山冷,莺飞草长灵蕊开。

洛晨见苏星已然离开,随手掏出方才那颗鲜红的果子,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张嘴咬了一口,甘甜的汁水在舌尖爆开,洛晨双目不禁一亮,这果子虽小,却别有风味,酸甜适中,口感酥脆,虽与苹果类似,但又不尽相同,而且其中自有灵气流转,吃下肚去体内灵气也随着缓缓恢复。

三口两口将果子吃完,洛晨之前耗去的灵气已然尽复,心知这小小果子定不是凡品,苏星拿出两颗还不忘分给自己一颗,光这就是个不小的人情了。洛晨舔舔嘴唇,将手中果核扔掉,抡起柴刀继续砍柴,有了这一颗果子的补充,洛晨砍柴也快了几分,还未到天黑干柴就已经将身后的绳套塞得满满的。

此时回村还早了些,洛晨坐在树下,看着地上的果核,忽然想起去年岁末,自己把后院种出来的一颗凤梨当做岁礼送给师父,眼下已是十月,眼看又是岁末,这一年自己若是再切一盘水果送给师父,不但不显心意,而且也有些敷衍了事了。

洛晨存了这个心思,当即思量起来,可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送些什么才算是好的,胡思乱想间,正巧一道细长阳光自林间洒下,刚好照在洛晨手腕上,就如同戴了个手镯一般。洛晨愣愣地看着在手腕上闪动的光亮,心中已有主意,哈哈大笑一声,面露喜色,长身而起,头也不回直接下山去了。

洛晨离开之后许久,一道倩影忽然出现在他方才坐的地方,只见这女子天青长裙流波,进退飘然,素云衣裳香远,片尘不染,细腰盈盈一握,玉手纤纤无骨,只是一双眼中隐有鬼气,凝脂肤下阴煞暗含,不减妩媚半点,反增妖娆三分,这正是云月楼上抹七弦,为救知音拜鬼仙,魂销骨立难相忘,自古痴情是红颜。

这名女子正是蓝心,当日她在江城义庄遭鬼门阵反噬重创,阴神溃散,几乎不曾死了,谁知临了临了,蓝心念及洛晨,溃散阴神重聚,得成鬼仙之体,然而对于洛晨的前后记忆却随着一滴相思之泪散于体外,没能收回,故而此时蓝心对洛晨全无记忆,刚才躲在林间看着,也不过是觉着有些熟悉而已。

一个苍老的身影出现在蓝心身后,沙哑着问道:“如何,可还记得么?”

蓝心绣眉一蹙,良久才摇了摇头:“只是觉着他十分面善,应是旧识,可细细想来却是什么都记不得了,他……就是洛晨?”

鬼婆慢慢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当日这小子身中血咒,锒铛入狱,正是你来寻我救他,随后拜我为师,后来在江城义庄,你还见过他,他也和你说过话,你可还能记得一丝一缕?”

蓝心眉头皱的越发深了:“师父,您说其他的我还略略有些熟悉之感,可是江城义庄这一节我却是半点都记不得了,只知道我被鬼门阵反噬,生死垂危,随后就莫名其妙出了阴神,您拿出一具肉身来让我安身其中,再无其他。”

鬼婆慢慢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咱们此来别有要事,不过是顺便让你见见洛晨,想不起来也不必勉强。走吧,天就快黑了,三宗虽然同气连枝,实际上人宗底蕴最为深厚,看似松松垮垮,内里则是森严得很,你我师徒二人隐在山中,须得万分小心。”

蓝心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他们师徒二人在上个月潜入这人宗之中,从来不对自己隐瞒什么的师父一反常态,对此行的目的缄口不言,蓝心也并未多想,只跟着师父在山中隐蔽。这边师徒二人飘然离开,林中又复安静下来,正是“痴情忘却痴情故,伤心不提伤心时”,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67回 隐林间洛晨制木镯 言机变真人叹仙道

上回说到,洛晨去往山中打柴,谁知附近竟隐有兽鸣,正待寻找,却有弟子楚霜前来挑战,洛晨战而胜之。随后苏星赶到,闲谈几句便自离开,此时岁末将至,洛晨在林间思量片刻,想到一份绝佳岁礼,不禁大喜,径直下山去了,回到小院中却闭口不言岁礼一事,只暗自准备,第二天依旧上山打柴不提。

那梁争果然不是什么好鸟,也不知在村里胡乱说了些什么,引得宗中弟子多有不服者,转眼一个月过去,洛晨在山中打柴就从没消停过

“在下碧青真人弟子石坤,听闻师弟修为出众,特来讨教!”

“在下冷玄飞仙弟子凌远,特来讨教!”

“小女子清音真人座下独孤璇……”

“在下……”

一个多月下来,梁争那伙人再没出现过,洛晨反倒几乎把宗中道童境界的弟子全打了个遍,虽说没有百战百胜,但也是输少赢多,况且众弟子都不是愣人,看见洛晨举止言谈大方随性,心中已有定数,故而并未有人纠缠不休,反倒是苏星经常跑来和洛晨聊天,二人越发相熟。

这么长时间过去,洛晨也发现了一个规律,就是每当有人要来挑战自己的时候,附近必会恰到好处地传来一阵微弱兽鸣,倒像是在提醒自己一般。几次下来,洛晨就听之任之,也不去寻找这小兽到底藏在何处了。

“咔”

最后一根干柴被洛晨干净利落地劈了下来,这一个月的切磋打柴必然不会全无用途,此时洛晨不但灵气精纯,对于太极拳太极剑的领悟和掌握也更深一层,修习静功之时灵光之中影影绰绰,隐有成界之象。故而此时打柴也不会像最初那般费力,只需半天多些的功夫就能把背后绳套填得满满当当。

用力把干柴塞进绳套里,洛晨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嘴角浮现一丝微笑,随即坐了下来,从腰间掏出一根手腕粗,半寸宽的木头慢慢雕刻起来,这木头中间已经被掏空,看上去倒有点像是手镯的模样。

这块木头正是洛晨准备送给师父的岁礼,乃是一只木镯子。那天洛晨苦思岁礼而不得,正巧林间光影晃过手腕,洛晨灵光一闪,打算制作一只木镯送给师父,故而砍了一截粗些的树枝来细细雕琢。

这木镯要是带在身上只怕师父发现,所以洛晨下山时便将打磨一半的镯子藏在山中,第二天上山的时候再翻出来继续打磨,也亏得修仙之人,灵气灌体,心神清明,分辨山路也不甚难,否则非得迷路不可。如此一个月下来,一只木镯已然快要完成。

“哈哈,我说你这几天躲躲藏藏的干什么呢?原来是在鼓捣这木镯子啊,快说快说,看上村里谁了?是不是那个前两天来挑战你的女弟子,呃……叫独孤璇的那个?哈哈,兄弟你眼光可以啊,那大老娘们,腿比我腰还粗……”

这古怪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苏星,洛晨翻了个白眼,回道:“苏师兄你别瞎说,再说了,独孤师姐也就是胖了点,哪有你说的那般渗人。”

苏星一阵呵呵呵,说道:“嗯,虽说我不该指摘你的心上人,但……我说的是她的小腿……比我腰还粗呐!”

这一句话下来,即使淡定如洛晨都有点起鸡皮疙瘩,急忙打断道:“苏师兄你想哪去了,这木镯子是我准备送给我师父的岁礼,根本不是你想的那般。”

苏星闻言,只得收起调笑之意,盯着洛晨手里的镯子看了半晌,这才皱眉慢慢说道:“我说洛师弟,你第一天拜进人宗么?”

洛晨不耐,转过头来说道:“我说苏师兄,你有话能不能直接说?”

苏星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洛晨,作为一名人宗出类拔萃的道童,你难道不知,这岁礼必须得是凡物?你张开你水灵灵的阴阳眼给我瞧清楚了,你挑的这块木头灵力充盈得都快溢出来了,随便拾掇拾掇就是个法器,你拿这个当岁礼送给你寂师叔,当心寂师叔直接把你打成岁礼!”

洛晨登时愣住,他自然知道手中的灵木不是凡物,只是这段时间每天除了打柴就是打磨镯子,而且这镯子看起来平平无奇,故而洛晨早就把这岁礼的规矩给抛到脑后去了,此时苏星提起,洛晨顿时没了主意,拿着柴刀的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尴尬得紧。

苏星看着洛晨滑稽的样子,心中大感得意,鼻孔朝天,一副赶紧求我的样子,说道:“嘿嘿,不过呀,幸好你遇见了英明神武的我”

洛晨一脸木然。

苏星讨了个没趣,摇头晃脑地说道:“哎呀,你这会镯子已经快完成了,再准备别的断然来不及,等你把这镯子打磨好,我便用散灵之法助你一助,将这镯子上的灵气化去,使其成了一件凡物,你便可拿着去送给你师父喽!”

洛晨这才感激一笑,当即起身,恭敬地一拱手,说道:“多谢苏师兄,以后苏师兄若是有什么事情用得到师弟,尽管开口,师弟必不推……”

这边话还没说完,洛晨微微抬起头来,却发现眼前早已空无一人。一个多月下来,洛晨早习惯了苏星跳脱的性格,笑着摇了摇头,抬头看看有些发暗的天空,低头将木镯仔细地掩埋好,紧了紧肩上的绳套,这才展开身法,朝着山下掠去。

今天神笔和八岁二人都没有来山中打柴,故而洛晨一下山就直奔村里,路上的其他弟子里有和洛晨打过架的,此时见面纷纷点头示意,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洛晨一一还礼过,急忙跑回小院中。

寂真人早把饭菜准备好了,只是今天她却并未在房间里,而是在院中修剪藤蔓。洛晨进院,先给师父行了礼,这才走进屋中,把砍来的柴火堆叠好,转身又复走出屋外,坐在桌边狼吞虎咽起来。

自打洛晨白天进山打柴,晚上回来之后除了修习静功,寂真人已经不会再让他做什么别的事情,顶多师徒二人在寂寥界中拆解几招。这会洛晨吃完了饭,把碗筷收拾妥当,刚刚走出来就看见寂寥界的大门开着,阵阵琴声时有时无,洛晨知道师父必然有事要说,于是抬脚走入其中,来在石台之上。

寂真人按下琴弦,看向洛晨,淡然说道:“这段时间有不少弟子上山挑战你吧。”

自打洛晨山上以来,这是寂真人第一次问起山上的情况,洛晨也没打算隐瞒,照实说道:“师父,弟子上山的第一天,磐石真人弟子屠刚便前来挑衅,被弟子打伤,后被梁争带走,随后梁争带着受伤的屠刚回村,含沙射影,这才引来这么多人前来切磋,不过此时弟子也已经与不少人化解嫌隙,那梁争也算是无功而返。”

寂真人点了点头,说道:“梁争所为,意欲让你与村中同门交恶,你在对付屠刚之时下重手,之后的切磋又能点到为止,借此化去嫌隙,这很不错,但总是差了些。”

洛晨何等聪明,自是不会因为师父说自己差了些就心存不满,而是赶紧抓住机会说道:“请师父赐教。”

寂真人抬手示意洛晨坐下,也不讲什么大道理,而是问道:“你可知那梁争如何能让那么多人对你心存不满?”

洛晨点头,忽觉紫府之中一阵灼热,头顶百会隐有刺痛,须臾又复如常,故没有在意,开口说道:“弟子听神笔师兄说,我打伤屠刚之后,梁争并未立即给他治伤,而是带着他下山,借此宣扬我下手如何如何重,故而宗中之人便多有不满。”

寂真人说道:“不错,虽说不打不相识,你借着弟子挑战之时交了些朋友,可是这宗中却还是有对你心怀不满者,当时你打伤屠刚之后,原该送他下山。”

洛晨眉头一皱,颇为不解:“师父,那屠刚不知进退,弟子打伤他不过出于自保,为何还要送他下山?”

寂真人微微摇头,说道:“山上本就是切磋之所,点到为止,不失同门之谊,你送屠刚下山正在情理之中,又可让梁争失了先机,而且如此一来,众人先入为主,梁争他就算背后中伤,宗中之人也多有不信,随后你每天照常砍柴应战,既能交到志同道合之友,也能化解宗中风言风语,方是两全其美。”

这一番话听下来,洛晨思虑一番,心悦诚服,笑道:“多谢师父为弟子解惑,只是弟子不明,为何这仙宗之中,还有这些弯弯绕绕,虚与委蛇之事?而且似乎还……”

寂真人嘴角微微一翘:“而且似乎还熟门熟路,知根知底,是不是?”

洛晨的心里话已经不止一次被师父拆穿,一张脸皮早已堪比城墙,笑道:“师父英明。”

寂真人低低一叹,良久才说道:“修道修心,自是正途,可道途漫漫,其中凶险无数,稍有差池便会魂飞魄散,尸骨无存,良机在前,又有谁能淡然处之?嘴上说得再好听,到了最后也不过是死道友不死贫道,此间种种,阳奉阴违,转身下绊,比比皆是,待你修为高了自会见识,此时却也要留心。”

这话若是放在上山之前说,洛晨说不定还有七分不信,但此时却觉得十分在理,当即应道:“是,师父教诲,弟子铭记于心。”

寂真人点了点头,目光一动:“你记着就好,我看你体内灵光略有波动,应是成界之象,我人宗本命界十分难成,少则两三年,多则数百年,很多道童熬不到成界,寿数就先到了。此时你既然已经有了成界的迹象,每日静功修行断不可落下,《易经》也要时时温习,不可懈怠。”

洛晨自然知道师父用心良苦,一一俱都应承下来。

寂真人又嘱咐了几句,这才放心,随手抽出一把长剑走到石台中,看着洛晨说道:“来。”

洛晨嘿嘿一笑,手持飞沙剑站起身来,脚下一跺,整个人倏然朝着师父冲了过去,寂真人手中长剑纵横,依旧是飞沙剑法相迎,二人来来去去,在石台之上打得不亦乐乎

只见那寒霜飞白雨,薄刃落花纷,石台托皓影,剑过风留痕,这边太极剑法参阴阳,虚实如意,那里飞沙剑法势千钧,开天诛神,正是两仪生灭一剑存,飞沙带血革存身,不明天地阴阳意,折戟残锋致英魂。

这飞沙剑颇有沙场征伐之意,一力降十会,在寂真人这么个女子手中施展出来也并不弱了威势,洛晨一套太极剑法使尽,将飞沙剑抛在一旁,太极拳倏然而发,寂真人见状,同样弃剑,凭一套缠光盘藤手迎上,师徒二人此番比试,又与之前不同

只见那翻开为掌握成拳,攻守不过半指间,元灵成风推素手,缠臂舒指意在肩,捋云揽雀收十字,叶落花开影如烟,天光脉脉无尽处,招招劲断意相连。

师徒二人在寂寥界石台之上将太极拳太极剑拆解了几遍,洛晨自然不敌寂真人,虽然中间有几招占了上风,可最终还是被拆得七零八落,洛晨也不着急,打了几遍下来,又向寂真人请教了一些不明之处,师徒二人这才离了寂寥界,各自回房去了。只是洛晨才回到房中便又觉紫府灼热,百会刺痛,运行了好一会静功方才化解。

原来洛晨一个多月里每日与人切磋,心中早有杀伐之意,勾动心魔,这般境况却被隐在青山中的鬼婆察觉,暗中催动摄魂针,将心魔压了下去。眼下心魔虽被打压,只是如此一来,偷梁换柱,现下帮助洛晨压制心魔的是百会穴中的摄魂针,而非寂真人所下封禁,一旦鬼婆收回摄魂针,心魔必然反噬,夺舍肉身,那时却是难办了。

此时洛晨如履薄冰而不自知,只道是寻常头痛,也没有在意,略略吐纳了几回便自躺在床上修习静功去了,此时一年将尽,夜里天降大雪,洛晨修过静功,沉沉睡去,只觉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这正是“残花难解心魔障,鬼针一去大祸来”,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68回 食灵气黑猫戴木镯 雪满山偶得夜星子

上回说到,洛晨一个月下来,白日打柴之时与同门切磋,功力大进,隐有成界之相,寂真人自是十分上心,特地叮嘱了洛晨许多。谁知洛晨一个多月以来每日切磋打斗,心中战意勾动心魔,蝉食封禁,鬼婆居心叵测,暗中以摄魂针压制,这摄魂针一旦撤去,心魔势必迸发,洛晨不知就里,一觉醒来依旧上山打柴,殊不知大祸临头。

昨晚的大雪整整下了一夜,洛晨早上出得院门,只见村中雪白一片,炊烟飘摇,好一派冬日雪景。洛晨踩着及膝厚雪走向山中,只觉心旷神怡,一路赏玩不尽,不多时已然行至溪边曲桥,此时天气严寒,宗中弟子自是无妨,难得的是这小溪也并未封冻,依旧潺潺流淌,不时还有些须碎雪被水流冲刷而下,当真有趣得紧。

洛晨在桥边扶栏观赏片刻,见村中已然有弟子陆陆续续朝这边走来,也就不再逗留,迈开步子朝着山中走去。此时林间被大雪一盖,更显寂静,只见那白叶生林木,银针附玉松,旧路浑不见,新雪盖迷踪,高低崎岖皆平顺,上下左右堆鹅绒,一阵清风无有意,扫落琼花不闻声。

这一场大雪虽然将往日足迹一一改过,但洛晨依旧在林中来去自如,不多时已然找到了昨天掩埋木镯之地,那木镯已然快要成形,只消今日再打磨一番,就算是大功告成。洛晨如此想着,心下喜悦,拿着柴刀刨去积雪,扒开地上枯木,可是却并未发现昨日埋在这里的木镯。

洛晨脸上欣喜的表情渐渐褪去,站起身来左右望了望,周围虽被大雪掩盖,但依然能够看出此地便是昨日砍柴埋镯之地,断然不会记错。难不成昨日梁争来过,看见自己掩埋手镯,所以才趁着自己离开,将这手镯盗走了?

思虑至此,洛晨心中猛然窜起一股愤怒之情,周身灵力自动,把身边的积雪吹得洋洋洒洒,紫府之中隐有红光闪烁,头顶百会暗藏银芒吞吐。

“呃”

此时虽天寒地冻,洛晨额头之上却已然流下了汗珠,喉中发出一阵极为压抑的嘶号,阵阵杀意磅礴而出,滔滔不绝,直把附近树上的积雪都给扑了下来。

“呜”

此时,一阵微弱的兽鸣忽然传来,说也奇怪,方才那股强劲的杀意遇上这微不足道的兽鸣,居然登时土崩瓦解。洛晨心神剧震,咳嗽几声,踉跄着后退两步,站稳脚跟,不由自主地转头朝着兽鸣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白雪地里一点黑,十分显眼,洛晨皱了皱眉,走近细看时,一只毛绒绒的小脑袋才从雪地里冒了出来

但看这绒毛松而细软,双瞳点墨凝冰,鼻头一点白雪,头上万颗银星。这鼻头雪融忽觉痒,红舌乱吐不够长,头顶银星自难去,两只毛爪挠白霜,这毛爪肉厚无声迹,谁知利刃其中藏,静可伏几初阳暖,动可须臾过房梁,鼠蚁虫蛇皆果腹,闲时也捉飞鸟尝,柔骨轻身随起落,白日梦短星夜长,狸奴修成灵根体,衔蝉一怒猛虎亡!

洛晨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只小小的黑猫从雪里钻了出来,鼻子上的一点雪被体温融化,流进了鼻孔里,这小猫一阵不适,急忙伸出舌头去舔,可是舌头又够不着鼻子里面,随后又伸出两只前爪去抓,还是无用,只急得小爪乱挥,喵喵呜呜叫个不停,好不招人喜爱。

看着这小猫坐在雪里一阵忙叨,洛晨也不由得一笑,把柴刀放在腰间,伸出手去轻轻地用指尖在这小黑猫的鼻子上蹭了蹭,这轻轻一蹭让这小猫十分受用,双目微闭,一张小嘴吧唧了几下,随即放下爪子。

这爪子一放,将周围的雪扒开了些许,洛晨只见这小猫脖子上一圈木色,心下奇怪,伸出手将它从雪中抱了起来,不由得双眼一瞪,原来那丢失的木镯此时正套在这小猫的脖子上,也亏得这小猫身形极小,否则只木镯只比手腕粗了几分,哪里能套得进去?

这小猫倒是一点都不怕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洛晨看个不住,洛晨将它放在怀里,伸手捏住木镯,这小猫倒也灵性,当即脑袋一缩,从木镯里退了出来。洛晨将木镯举到眼前,不由得惊咦一声,这昨日还灵力充盈的木镯,此时已然灵气尽失,成了一件彻头彻尾的凡物。

洛晨心下奇怪,也顾不得打柴了,看着怀里的小猫,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把镯子放在小猫面前,直接开口问道:“是你把镯子变成这样的?”

小黑猫四脚朝天,安逸地躺在洛晨怀里,得意地朝洛晨喵了一声,四只短短的小腿还炫耀似的晃了几下。洛晨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这镯子里的灵气还真给这小猫吸了去,不过这倒帮了洛晨一个忙,眼下木镯成了凡物,正好送给师父当做岁礼,省得麻烦苏师兄了。

“洛师弟,你蹲在这干嘛……啊啊啊这是什么玩意!”

说曹操曹操到,洛晨这边才想起来,苏星就突然出现在面前,只是当他看见洛晨怀里舔爪子的小黑猫之后,原本戏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疏忽一下退开三丈有余,周身戒备,如临大敌。

洛晨见状,十分诧异,抱着小猫站起身来,刚要迈步前行,苏星双眼一瞪,指着他吼道:“别过来!你要是再敢往前一步,我我我……我必要让你……你怀里的那个玩意好看!”

洛晨没料到真人境的苏师兄竟然会被一只小猫唬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当即笑到:“师兄,它不过是一只猫罢了,你看我眼下抱着它,它不也没把我如何么?怎就把你吓成这样?”

话虽是这么说,可苏星却依旧没有半分好转,小心翼翼地站在洛晨三丈之外,战战兢兢地说道:“你不是有一个镯子要散灵么?赶紧扔过来,我帮你拾掇完了立马就走!赶紧的赶紧的!”

此时苏星躲在一棵树后面,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嚎出来的,洛晨闻言,心下自是十分感激,远远地躬了躬身说道:“多谢苏师兄好意,只是这镯子里的灵气好像被这只小猫给吃了,现下已然变成了一件凡物……”

“嗖”

这边洛晨话还没说完,苏星已然没了踪影,看来是被这只小猫吓得不轻。洛晨对于苏师兄这乍来乍去的风格早就习以为常,此时镯子上灵气已散,又找到一只小猫,不由得心情大好,也不急着砍柴了,反倒抽出柴刀,坐在树下细细雕刻手中木镯,那小黑猫一会爬上洛晨肩膀,一会趴在洛晨膝盖,毛茸茸的尾巴戳到雪里,又忽然抬起,弄得洛晨身上全是雪花。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洛晨才终于把木镯打磨妥当,上面并无任何装饰,洛晨也没有在其上刻字,但山中灵木自有花纹,看上去倒也有几分意思。

此时镯子上灵气尽去,自然不必再藏在山中,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木屑吹去,洛晨将木镯收在腰带里面,这才随便找了一棵树砍起柴来,小黑猫也是十分乖巧,几个跳跃就蹦到雪面上,瞪着大眼看着洛晨把柴刀挥得虎虎生风。林中地面积的都是新雪,松软无比,一只小猫坐在上面居然不会陷下去,也不知起初它是怎么被埋在雪里的。

也许是因为下大雪的原因,今天并没有人来找洛晨切磋,加上洛晨砍柴的位置比较靠近山顶,来人较少,所以四周悄然无声,连砍柴的声音都传不出多远。这等寂静,又无人打扰,对于静功修行自是大有助力,洛晨一面修习一面砍柴,虽然早上耽误了些功夫,最后砍够柴火,竟还比平时还早了些。

今日事情已完,洛晨也不在山中多留,抱起黑猫,迈开脚步就朝着山下奔去,只是他才离开没多久,一道身影便出现在林中,正是磐石真人大弟子梁争,此时他面色苍白,抖若筛糠,勉强朝着森林深处拱手道:“多……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晚辈……晚辈……”

这边话音未落,林间便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冷哼:“蠢材,比起洛晨来,你可是差的远了,还想抢他的机缘?呵呵呵,今儿算你走运,老身心情好,不想杀人,滚吧,若是村里除了你之外再有一个人知道了今日之事,纵然你人宗高手如云,老身也必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才这梁争隐在林间,看见洛晨寻得一只黑猫,不知怎地,心下便十分喜欢,意欲出手抢夺,谁知这林中还隐着一位前辈,连面都没露就将他好一顿教训。此时梁争闻言,如获大赦,当即说道:“前辈放心,晚辈若是敢吐露半字,必遭天雷轰顶,猛火噬心!”

站在原地诅咒发誓半天,梁争见林间再无回音,这才慢慢放下心来,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随后猛然催动灵力,头也不回地朝着山下飞掠而去,脸上满是怨愤之色。

梁争离开之后,林间这才真正的寂静下来,只是没过多久,树木之间便又有一个人影闪出,手中拿着一只鲜红的果子,咔嚓咔嚓啃得开心,目光在小黑猫踩出的一串足迹上缓缓扫过,点头微笑道:“洛师弟,夜星子,好造化,好机缘呐……哈哈哈哈……”

之后的事情洛晨一概不知,下山之后抱着黑猫径直回到村中,可是走到小院门口却犹豫了。原因无他,只因早上苏师兄只看了一眼黑猫吓得语无伦次,洛晨担心师父也不喜欢这小猫,故而踯躅不决,不敢进院。

却说这寂真人正在院中闲坐,忽觉院外有人,她与洛晨成了师徒之礼,本就互有感应,此时灵力稍稍一动便知门外是洛晨,也就没有在意,随手一挥,院门应声而开,反倒把洛晨吓了一跳,虽心下犹疑,但也只得慢慢挪了进来,随手将门关好。

寂真人坐在藤椅之上,见洛晨神色有异,以为他今日没能砍足柴火,但略略看去,那绳套之中满满当当,分明已经够了,这会洛晨转过身来,寂真人才看见他怀中抱着一只黑色的小猫,这小猫并无甚其特之处,只是双眸深处隐有微光,忽隐忽现。

洛晨见师父盯着小猫看个不停,心中更加没底,急忙开口说道:“师父,这只猫……”

谁知寂真人猛地一抬手,阻止了洛晨继续说下去,随后素手一指,绳套自解,柴火散落一地,洛晨还没反应过来,寂真人已然拉起他的手,寂寥界开,两人一猫闪入其中。寂真人表情如常,但眼神却十分肃然,冷声问道:“这黑猫你从何得来?”

洛晨见师父这般,当即将遇到黑猫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只将木镯一节按下不提。寂真人听闻,点头说道:“是了,这只黑猫只怕是在你上山第一天就已经跟在你身边,以叫声提示你有人来犯,今日又阴差阳错被埋在雪里,这才让你发现。”

在石台上东挠挠,西闻闻的黑猫似乎不太同意寂真人所说,登时发出一阵叫声,洛晨心下无奈,抢着说道:“师父,这黑猫看起来普普通通,难道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么?”

寂真人慢慢呼出一口气,走到案几旁边,看着地上打滚的黑猫,说道:“它并非寻常野猫,乃是灵猫一枝,名唤夜星子。夜星子以灵气为食,幼时眼中隐有微光,待到长成,双目中光芒璀璨,犹如夜空星辰,故而得名。”

洛晨闻言,倒是愣了一愣,没想到自己在山中随便捡回来一只小猫竟然还是一只灵兽。这黑猫似乎十分喜欢洛晨,在石台上爬一会就会回到洛晨脚边逗留片刻,然后再晃着小尾巴跑到其他地方去,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看着这欢脱的小猫,寂真人不由得微微一笑,继而说道:“这夜星子双目之光,能消除邪祟,灭杀鬼魂,肃清妄念,凡间百姓不知就里,见到黑猫便唤做夜星子,以为能消灾辟邪,正是由此而来,我看这夜星子与你十分亲近,你可试着将它收伏,日后对你修行必然大有助益。”

洛晨闻言,心中也是一喜,蹲下身来伸了伸手,远处的黑猫顿时屁颠屁颠地跑回来,待到走进,前爪忽然极速探出,啪地一声拍在洛晨的手上,这一下力道不小,倒把洛晨的手心给拍出个红印。

寂真人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灵兽,但也能看出洛晨与这夜星子有缘,故而思量片刻,轻启朱唇,说出一套收伏灵兽的法门来,这正是“仙术难收真灵种,自古归心唯真心”,究竟不知这法门究竟为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69回 驯灵兽仙种唤黑毛 将岁末深山隐劫兆

上回说到,一夜大雪之后,洛晨上山,却寻不见昨日所埋木镯,后才发现木镯被一只黑色小猫给戴在了脖子上。洛晨见小猫可爱,便将其带回,谁知这小猫乃是灵兽夜星子,寂真人见徒儿与这夜星子有缘,便欲传他些驯兽法门。

这洛晨一听师父要传授自己驯兽之法,满以为会是什么符道术,心中自然期待得紧,当下恭敬坐好,洗耳恭听,只见寂真人沉吟片刻,这才缓缓说道:“人无名不立,灵兽也是如此,眼下你既要灵兽驯服,该先为它取个名字。”

洛晨闻言一愣,心中便隐隐觉着有些不对,但还是按照师父所说,看了一眼远处玩耍的小猫,略加思索,已有主意,当即开言道:“既然这小猫是灵兽夜星子,那就叫它夜星如何”

“喵!”

灵兽自有神识,听得这么个名字,登时转过头,呲牙亮爪,一双大眼眯缝起来,显然对这个名字老大不乐意。洛晨呵呵一笑,也不着恼,歪着头又想了片刻,这才说道:“要不便把你唤作墨瞳,漆黑如墨,双瞳有灵,那真是……”

“喵!”

寂真人此时倒不急了,随手一挥,书架上的一本书飘然而至,落在指间。寂真人就坐在案几之后,平静地打开书本,自去品读。这寂寥界中,疏风隐隐生寒,冷雨潇潇云乱,素手捧卷观词曲,青丝半掩柳眉弯,读到这风花雪月心头喜,看见那生离死别也凄然,修仙途出尘绝世逆天道,转过头莫忘甘苦并悲欢。

且不提寂真人在这边闲读,却说这洛晨本有才华,不多时已然拼凑出好些个名字扣在黑猫身上,可是这夜星子灵性非常,哪里就那么好糊弄?短短片刻,已然朝着洛晨呲牙咧嘴数十次,好不凶恶。

“黛星?”

“喵!”

“玄灵?”

“喵!”

“墨雪?”

“喵!”

一口气想出好一串名号,谁知这小小黑猫竟然挑剔得紧,一个都没看上,洛晨也不由得莞尔,拍着脑袋笑骂道:“你这小贼猫不知好歹,给你起了这么些个名字,你还在此挑肥拣瘦,若是再这般得寸进尺,小心我以后直接叫你黑毛!”

“喵?”

这本是洛晨随口乱言,谁知这小猫听见,两只耳朵登时支棱起来,乐颠颠地跑过来蹦到洛晨的案几之上,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洛晨,随后后腿一蹬,直接扑进了洛晨怀里,东拱拱,西蹭蹭,一副欣喜之相。

洛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谁能想到一只超凡脱俗的灵兽,临了临了居然上赶着捡了这么个好养活的名字。寂真人也忍不住笑了笑,放下书本说道:“名字无论贵贱,总得合顺才好,你方才起的那些名字太过穿凿,它自然不喜,黑毛虽听起来粗蠢,但却接了地气,这会它已然认定了黑毛这个名字,你再叫它别的它也断不会应了。”

“呃……石头?”

洛晨不信,当即开口随便叫了一声,可是怀中小猫就跟没听见一样,照旧在洛晨臂弯里撒娇,根本不予理会。洛晨苦笑一声,当即把这件事放下,看向寂真人,开口问道:“师父,此时这夜星子已有名号,不知它平时又要以何为食?”

寂真人目光一凝,淡淡地看向洛晨,平静地说道:“你忽然问起夜星子的饮食喜好,难道不想学习驯兽法门了么?”

洛晨笑着说道:“师父,眼下我不是正在请教您驯兽法门么?方才您忽然提起法门二字,我便以为必是什么符道法,精微至极,可是起了一串名字下来,心中却隐有所感,故而才知道所谓驯兽法门,不过是水磨工夫,师父也是故意考校徒儿道心罢了。”

寂真人闻言,看了看在洛晨怀里撒娇的黑猫,嘴角一翘,淡然言道:“细细说来。”

洛晨应了一声,一面抚摸着小猫的肚皮一面说道:“我初入门时,您曾问我何为道,我说天地万物,诸如昼夜,寒暑,悲喜,离合种种,相生相克,互为依凭,皆可为道。此时想来,这人与兽也自有阴阳在其中,人兽异类殊途,不可同化,此为相克,人兽神魂相交,心有灵犀,此为相生,既然这般相生相克,必要法于自然,顺水推舟方能阴阳调和,若是用什么道法符,急功近利,必会落了下乘。”

“喵……”

黑毛被洛晨挠肚皮挠的痒痒,四只爪子乱抓,将自己的小身子翻过来,让洛晨给它挠背,当真舒服得紧。寂真人淡淡一笑,她方才的确是在借着道法符一说考校洛晨,若是洛晨一味盯着这些外物,寂真人宁可将这夜星子放回深山,也不会留在他身边,不过好在洛晨天赋出众,片刻就已明悟,倒也没糟蹋了他与这夜星子的缘分。

“你说的正是,驯兽需时,且又极耗耐心,但若是强行使用道法符,控魂炼魄,灵兽神魂受损,必生怨念,日积月累之下,灵性尽失,满怀怨念,必会反噬主人,堕入凶兽之列,实乃一大憾事,可笑的是强收灵兽明明有百害而无一利,却还有不少邪修转行此道,还妄图给这等有伤天和之事平反,真乃厚颜无耻。”

洛晨闻言,心下自然也有不忿,但他毕竟没亲眼见过,故而即使愤慨也不过片刻罢了,寂真人不想多说这些,看着洛晨言道:“夜星子虽然以灵气为食,但却极为贪吃,无论何种食物,只要美味,它都乐意尝上一尝,你以后每日给它喂些水果,闲暇时多陪着它玩闹,时间久了,这夜星子的神妙之处自会显现,此时你却先喂它些吃的吧。”

说着,寂真人体内灵气一动,后院地里的一个苹果自行飞起,射进寂寥界中。寂真人用灵气将苹果清洗一遍,递给洛晨,可是洛晨还没来得及接,怀里的黑毛就已然瞪大眼睛蹦了起来,赶在洛晨前面探出爪子将苹果扑住,随后张开嘴巴咔哧咔哧地啃了起来,粉色的舌头不时在嘴边舔来舔去,看得洛晨都有些馋了。

“喵”

见洛晨盯着自己的食物不放,黑毛登时起了警惕之心,冲着洛晨呲了呲牙,用自己的身体把已经啃掉小半的苹果给挡了起来,只留下一条毛绒灵动的尾巴晃来晃去。洛晨一乐,笑道:“这夜星子不是灵兽么?怎地也和凡间野猫一般,如此护食?”

寂真人站起身来,瞥了一眼狼吞虎咽的黑毛,淡然说道:“它确是灵兽夜星子不假,但它也同样是一只猫,灵兽凡兽,自成阴阳,相生相克,乃是太极大道。”

说着,一把长剑在寂真人手中倏然显现,洛晨见状,飘然站起,飞沙剑在手,二人便在这石台上插招换式,你来我往地打将起来,一时间台上金铁交鸣之声不绝,剑意森森,灵气鼓荡,可这夜星子却是毫不动容,依旧趴在一边咔哧咔哧地啃着苹果,完全没把二人打斗放在心上,不时还抬起头来舔舔嘴巴,发出一声兴奋的鸣叫

“喵”

转眼半月已过,岁末正在今日。洛晨昨夜修习之时便觉心下有些惴惴,早上起来略感心慌,躺在床上驱使灵气行了一个周天之后方觉好些,起身出屋,来在院中,只见黑毛正在院里玩雪,扑腾得满身都是雪花,一见洛晨出来,顿时喵呜一声,窜进了洛晨怀里。

半个月来,这只小小黑猫把小院前前后后摸了个遍,上房梁,踩屋瓦,飞檐走壁无所不能,胃口也是大得吓人,自从它在这院中安家,洛晨和寂真人就再没吃过一次水果,不过说来也怪,这黑毛生性好动,百无禁忌,偏偏对着院里的夜光藤极为忌惮,从来不会攀爬抓挠,连寂真人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说天地之间,无奇不有,一物降一物,当真玄妙得紧。

洛晨打水的时候带着黑毛出去过几次,八岁和神笔二人也见过。寂真人早就思虑至此,在黑毛眼睛上施了个小法术,将它眼中的微光隐去,八岁神笔二人只道是洛晨养了一只寻常野猫,便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村里也有不少弟子养些花鸟鱼虫,鸡鸭鹅犬,并不足为奇。

半晌,寂真人从房中走出,洛晨逗弄黑毛一回,这才走到师父面前,自然而然地转过身去,寂真人便拿起旁边的绳套帮洛晨绑好。今日虽是岁末,但寂真人却并未提及此事,洛晨也不会没眼色地在这会将岁礼的事情说出去,转过来朝师父躬了躬身,便朝着院外走去,黑毛瞪着大眼目送洛晨离去,竟是低低地叫了一声,似乎颇为不安。

却说这洛晨出了院门,迎面忽然吹起一阵邪风,此时深冬,刮风都是刮西北风,可是这一阵风却从东南而来,倒行逆施,而且还阴冷无比,洛晨被这一阵风吹到,只觉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下没来由地一跳,急忙快走了两步,朝着村外而去。

不多时,洛晨已然过了桥,登上山腰,可是想起方才那一阵邪风,洛晨终是有些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站在树下思来想去,似乎整个宗中只有梁争一伙人对自己颇有怨念,若是一群人来找麻烦,那可真不是一般的棘手。

心下如此想着,洛晨脚下发力,竟又沿着山腰向山上飞掠百丈,以为梁争他们就算来寻衅滋事,也断不会找到这里,若是自己多心也无妨,大不了在此砍完了柴直接回去便是,如此想着,洛晨顿觉轻松不少,随便找了一棵树,挥起柴刀自去砍柴。

此时山下,梁争正偷偷摸摸循着足迹朝洛晨寻来,原来那天他在林间窥得洛晨得了一只小猫,不知怎么便十分喜欢,虽然后来被那位无名前辈喝退,但终归还是想抢了来。

谁知自打那天洛晨抱着猫下山之后,再上山便从未带过那只黑猫,梁争不死心,今日又来窥探,见洛晨并未在以往的位置砍柴,气息却往山顶去了,还以为他必带了猫上山,心中欢喜不尽。这大抵也是劫数使然,洛晨一念之差,便将自己置于万分凶险之地,而这梁争一念之差,便把自己也送了进去,这正是“鬼针一去心魔纵,青山老林有妖邪”,究竟不知这山中有何劫数,且听下回分解。

第70回 斗妖精梁争算洛晨 护徒儿真人杀鼠辈

上回说到,寂真人借着给夜星子取名之时考校洛晨,洛晨也并未让师父失望,转眼半月过去,今日正是岁末,洛晨出村进山,忽有邪风自东南而起,洛晨心下惴惴,遂不在旧地打柴,反向山顶掠出百丈,梁争觊觎夜星子,又对洛晨抱有怨念,自山下尾随而至。

眼下梁争已是真人境修士,隐在林间洛晨自然发现不了,梁争上上下下把附近望了一遍,却只看见洛晨在林间砍柴,并未看见那天的黑猫,当下还以为洛晨早就发现自己,存心戏弄,这才故意朝山顶掠出百丈,引得自己如同一只跟屁虫一般尾随在后。

思虑至此,梁争心下顿时不快,之前在林中被那无名前辈出手教训本就让他心中郁郁,此时一个初入人宗没多久的小小道童居然也敢这般戏弄自己。这梁争隐在林间,心下杀机渐重,灵气鼓噪间,已然瞄准了毫无防备的洛晨,欲以界术闪到洛晨身后,狠狠一掌,非要他骨断筋折,三月难以上山不可。

此时梁争主意已定,正待出手,却猛地听闻身后似乎隐有磨牙之声并阵阵温热之气扑在后脑,这温热之气中还隐有腥味,让人闻之欲呕。

此时梁争一门心思都放在眼前洛晨的身上,也并未多想,直接回头,不曾想一回过头来,入眼便是一个半人高的头颅,这头颅似猫非猫,似狸非狸,一双细长三角眼,两道森寒摄人光,梁争受此惊吓,灵气一散,当即惊叫一声,正欲退开,这头颅却猛地向前一窜,长嘴闪电开合,狠狠地咬在了梁争的腿上!

“啊”

这一下好悬把梁争一条腿给咬下去,尖牙撕裂皮肉,剧痛钻心,梁争面色猛地一白,登时发出一声凄厉惨呼,却又不能发动界术,若是此时以界术遁走,自己这一条腿定会被生生撕扯下来。梁争牙关紧咬,催动灵气,取出长剑便朝着这怪物两眉之间狠狠刺了下去,怪物吃痛,却不松口,反而咬得更紧了,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从体内传来,梁争只觉剧痛难当,又是一声惨叫。

这洛晨正在林间打柴,忽然听得不远处先是传来一声惊呼,随后便是两声凄厉惨叫,心下一惊,登时展动身法,循着声音一路找来,只见密林之中,一只似猫非猫,似狸非狸的怪物正死死咬住梁争的大腿

只见这怪物身长三丈,头大如斗,两只碧眼腾凶厉,一双尖耳听八方,但见那鼻黑嘴阔,闻风知凶辨吉,牙尖舌厚,当可咀骨嚼筋,一身金毛灿烂,万点黑钱如雨,面似狐而觉狠,眼如猫而含煞,四只利爪削金断铁,一条鞭尾折木碎石,这正是青山深处有凶种,灵气吞吐做腥风,捕狼食猫猎猛虎,修得妖体任纵横!

梁争此时一条大腿骨骼半断,不敢奋力挣扎,只得以手中长剑狠狠朝着这山狸头颅刺下,这山狸修成妖体,在这青山深处向来是横着走的,何时吃过这等痛楚?当下激起凶性,仗着自己铜皮铁骨,死死咬住梁争大腿不放,只要再拖得一时三刻,就算梁争是修士之体,强健非常,一条腿也必会被撕扯下来。

梁争心中自然也明白这山狸占得先机,必不会轻易退去,无计可施间,却见一人立在不远处,正是洛晨,此时梁争堪堪废命,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登时开口呼曰:“洛师弟,这妖物要咬断我的腿啦,你我之前虽有嫌隙,但也并未有甚伤损,如今我命在旦夕,你快发发慈悲,救我一救!”

洛晨在远处,看梁争一条大腿鲜血淋漓,想着之前自己不过是出手伤了他的师弟屠刚,与梁争之间并未有什么冲突之处,哪里会想到因为一只黑猫,这梁争竟然想要他性命。当即手腕一转,太极剑法行云流水,却不攻山狸头颅,只刺向腰眼。

你道为何?此时山狸咬住梁争大腿,若是急攻头颅,山狸兀自咬住不放,头颅躲闪间,保不齐直接就把他的腿给卸下来了,所以洛晨竟不攻头颅,直逼腰眼,他听说过山间野狼有铜头铁骨豆腐腰一说,只要腰间受敌,必会全身而退,也不知放在这山狸身上好不好用,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见那剑起白霜寒,刃落红雨飞,洛晨一剑刺来,这山狸虽不愿松口,但腰间中剑,非同小可。加上洛晨这一剑十分刁钻,若是它不松口,无论是如何闪躲,那细腰都必会被剑刃刺穿,两下相较,山狸登时松口,跃了开去,即便如此,还是被剑尖扫中,带出几滴血来。

梁争此时死里逃生,只是一条大腿已然全无知觉,身上灵力一催,站起身来正要逃跑,随意一瞥却发现这山狸根本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一双铜铃大眼死死地盯着洛晨,周身煞气四溢,倒像是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这梁争本打算把洛晨扔在这,让他独自应付这山狸精,可是看见此时境况,心下一喜,也不急着走了,反而大义凛然地抬起手中长剑,对洛晨说道:“洛师弟,救命之恩,梁争没齿难忘,今日咱们师兄弟两个就斩杀了这山狸精,回宗门邀功!”

洛晨眉头一皱,这山狸精对自己的憎恶之态,梁争眼中的幸灾乐祸之色他都看在眼里,虽然不明梁争为何如此憎恶自己,但也知他不安好心,忘恩负义,只恨一时心软,倒把自己给陪了进来,心下对于梁争这无耻小人已有杀机。

山狸精盯着洛晨看了半晌,喉中发出一阵嘶吼,利爪带风,直接朝着洛晨抓来,中间几棵大树被劲风扫到,虽未折断,枝杈树叶也纷纷掉落。洛晨见状,自知不可力敌,脚下一带,以云步滑开,与梁争拉开距离,随后长剑刺出,却都点在爪子侧面,削减力道,一人一妖斗在一起,洛晨虽不占上风,但也勉强维持得住。

山狸精一心都在洛晨身上,把梁争晾在一旁,这梁争见洛晨一个道童都能与这山狸精斗得风生水起,自己一个真人反倒一回身就险些被咬下一条腿去,心中杀机更盛,遂躲在一旁静待时机。

这时山狸精一爪挥出,洛晨自不硬拼,飘然躲开,然而谁知山狸精一招用尽,还有一招,借着周身旋转之势,一条鞭尾凌厉无比,朝着洛晨狠狠抽了过去,洛晨心中早有算计,只消左移三丈便能轻松躲开,谁知脚下未动,梁争却忽然以界术闪出,口中高呼:“洛师弟,我来助你!”

这梁争正好站在洛晨躲闪之处,洛晨前路被阻,不由得一顿,此时山狸精鞭尾扫来,洛晨慢了一分,虽未被直接抽中,但这一尾劲风纵横,却是一点不漏地扑在了洛晨身上,洛晨只觉体内灵气一阵混乱,后背一阵剧痛,一口血噗的一下就喷了出来,而梁争那小人却已然在劲风扫过的瞬间闪开了,此时面色苍白,正扶着一棵树喘息不止,想来使用界术对于他的消耗也不小。

看着梁争那张可憎的脸,洛晨心中怒火倏然而起,紫府之内灵气纵横,阵阵红芒自眉心而出,其中隐隐传来狂啸之声

“凡人可杀仙可杀,真仙可杀鬼可杀,鬼魅可杀妖可杀,苍天可杀地可杀!乾坤两仪出四象,任我屠戮任我杀,累累白骨做荒土,盈盈红血竞百花,抽魂炼魄哭声起,且与琴瑟共喧哗!”

这边心魔一出,洛晨百会穴中银光骤起,正是摄魂针,可是此时紫府之中红光大盛,摄魂针银芒竟不能压制,观星引灵自行发动,此时虽是白日,周遭灵气却如潮涌一般呼啸而来,尽数涌入洛晨身体。那边山狸精犹自不肯罢休,转过身来,又是一爪,朝着洛晨头颅狠狠扣下!

“倏”

此时洛晨满面寒霜,神情肃然,身影倏然消失,随后便在另一处闪现出来,正是人宗界术,一旁梁争见洛晨施展界术流畅无比,且面色平静,登时惊得合不拢嘴。山狸精不知为何,对于洛晨十分憎恶,即使这会他变得这般强悍,依旧不愿离去,反而怒吼一声,又扑了上来。

洛晨嘴角泛起一丝哂笑,似是自言自语:“你不是一直好奇之前参悟坠星剑谱到底有没有所得么?今天就让你开开眼,这山狸精怪煞气颇重,用这一套六煞剑法最为适合,你且瞧好了!”

说罢,洛晨仰天长啸,只是这啸声之中不含豪迈之气,也不显阴冷诡谲,反而有一股极为磅礴的戾气在其中,山狸精不由得倒退了半步,一双眼中杀机更盛,洛晨上前一步,朗声说道:“伤身损命,半阴半阳,断势败运,冠冕堂皇,此乃煞气!”

那山狸精一阵怒吼,周身气势一鼓,又朝着洛晨扑来,洛晨手中长剑一转,合身而上,一人一妖又战在一处,这一番恶斗比之前更是不同,只见那长剑裹煞气,利爪带寒光,这边剑法精微,有攻无守风云乱,那边爪牙粗豪,扑腾剪咬起飞霜,打了十几回合,只见洛晨剑势一转,煞气惶惶,一时间山狸四爪千斤重,难挪半尺或三分,金毛碎裂红血落,黑钱崩飞骨离身,这山狸倒入雪中血融雪,生机全无魄随魂,竟是被洛晨一剑斩了。

却说这洛晨斩杀山狸,面不改色,转过身来,看向梁争,这梁争方才为陷害洛晨,拼尽全力,此时竟不能逃,正以为必死无疑,洛晨头顶百会穴中忽然银芒闪烁,须臾便将紫府红光盖过。心魔一退,观星引灵之法也随之化去,洛晨两眼一翻,登时昏倒在地。

梁争扶着大树愣了半晌,面现狂喜之色,眼下洛晨昏厥,山狸毙命,自己只消用剑在洛晨脖子上一划,回宗中说这洛晨乃是被山狸精怪杀死,自己奋力相救,却不能成,反受重伤,众人看自己受伤,必不多加怀疑,如此可不就天衣无缝了么?

如此想着,梁争手持宝剑,走向洛晨,面露狰狞,正待下手,谁知一股阴煞鬼气忽然扑来,将他狠狠地轰了出去,随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便站在面前,一双眼睛不悲不喜,沙哑道:“呵呵呵,你这人年纪轻轻,怎么记性却这般不好,难道忘了,之前我和你说过什么?”

原来,之前梁争遇到的那无名前辈正是鬼婆,那天洛晨捡到黑毛,梁争便欲抢夺,但是却被鬼婆拦下,好一顿教训,不成想今日竟然又遇上了。梁争再怎么草包,也能看出这鬼婆周身鬼气,乃是一名实打实的鬼修,登时挣扎着说道:“你一个鬼修,为何闯入人宗青山?若是被宗中前辈发现,定将你收入无光界中,受尽那轮回之苦!”

鬼婆嘴角翘了翘,慢慢说道:“呵呵,年轻人,别拿无光界来威胁老婆子,老婆子此行……嗯?”

鬼婆说到这里,猛然顿住,身形一闪,消失不见,梁争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就忽然出现在面前,这人神色清冷,麻衣布裙,三千青丝用一条粗布随意束在身后,正是洛晨的师父,寂真人。

梁争方才着实被鬼婆吓得不轻,此时看见同宗之人,也不管是谁,登时说道:“寂师叔,青山里面藏着一名鬼修!只怕居心叵测,您快……您快救我回宗!”

寂真人眼中闪过一丝极为隐晦的憎恶,瞥了一眼昏倒的洛晨和旁边毙命的山狸,淡然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梁争眼睛一转,立时说道:“我和洛师弟在山中遇到了这只山狸精,于是便联手将其合力击杀……”

此时梁争自然不会说洛晨面有魔相,斩杀妖精的事情,须得回宗之后,再向师父细细禀明。洛晨心魔深种,全村皆知,自己只消再添油加醋,说洛晨在山上狂性大发,招惹了精怪,还打伤同门,这若是传扬开来,必能让他无法在宗中立足。

寂真人闻言,淡淡地点了点头,说道:“你的伤势如何?”

梁争急忙说道:“弟子的伤不碍事,宗中师徒皆有感应,想必家师很快就会赶来。”

寂真人再次点了点头,走到山狸尸体旁边,忽然说道:“梁争,你编的故事不错,但是,总还少了点什么……”

梁争一时没反应过来,寂真人灵气一动,已然把梁争的身体拎了起来,同时山狸的一只利爪也被举起,梁争如何不明,正要呼号,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整个人猛地朝着山狸的爪子扑了过去,只听“咔嚓”一声,山狸锋利的爪子已然扣进了梁争胸口,五内俱碎,胸骨齑粉,梁争双目睁大,口中血如喷泉,随后慢慢垂下头去,再无声息。

寂真人放下梁争,手中寒霜剑一抖,登时在山狸身上划出无数伤痕,将原本的伤痕盖过,这才淡淡说道:“二人遭遇山狸,梁争身为真人,保护师弟,不幸身亡,而我及时赶到,击杀精怪……这才是事情的,真相……梁争,你真以为我的徒弟,是那么好欺负的?”

说罢,寂真人走到洛晨身边,拿起手腕给他切一回脉,见洛晨无事,这才放下心来,随后便直起身子,站在林间,等候梁争的师父磐石真人前来,这正是“机关算尽小人心,到头废命正当然”,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71回 失爱徒磐石震青山 寻根底落月探虚实

上回说到,梁争尾随洛晨上山,意欲偷袭,却被尾随而来的山狸精怪重创,洛晨闻声出手相救,梁争忘恩负义,处处掣肘,逼得洛晨心魔附体,这才将山狸斩杀当场,自己也受伤昏厥,随后寂真人赶到。只一看便知原委,遂出手击杀梁争,静候磐石真人前来。

这才等了没一会,只听山林之中阵阵呼啸之声,一名五大三粗的壮汉飞掠而来,重重地落在地上,踏出一声爆响,林间地面都被这一下踩踏得震颤不已,只见这人

足下千斤石履,臂上虬筋盘根,一条铁索缠腰身,日日锻筋骨,夜夜炼元神。胸口伤痕万道,面上狠色七分,颔下黑髯似钢针,练就磐石不坏体,一气先天见真人!

寂真人微微一弯腰,漠然说道:“见过磐石师兄。”

原本按辈分来说,磐石真人少说也是寂真人的师叔,但人宗的规矩却是只要达到真人圆满之境,有资格收徒,便都以师兄师弟,师姐师妹论称,除了宗中几位十分年长的前辈,无人例外,故而此时寂真人才唤磐石真人做师兄。

磐石真人淡淡点了点头,当年寂真人的师父凡真飞仙失踪,留下坠星剑谱,就是他和宗中落月飞仙一力坚持要将剑谱上交宗门的,这梁子也在那时便结下了,故而此时二人见面,虽不至十分眼红,但也决计好不到哪去。

只是磐石真人淡漠的脸色在看见躺在一旁的梁争之时就彻底变了,只见梁争胸口五个狰狞伤口犹自流血,大腿也被撕扯得血肉模糊,整个人脸色苍白,双目圆睁,正是一副死不瞑目之相,而洛晨却躺倒在雪地里,虽然气息紊乱,嘴角流血,明显是受了重创,但好歹还活着。

这磐石真人怒火焚灵气,凶煞起阴风,周身虬筋耸动,双目通红圆睁,一口钢牙咯咯作响,狠声问道:“寂,寒,霜,这是,怎么回事!”

阵阵杀气铺天盖地,寂真人站在林间,手持宝剑,恍若不闻,淡然说道:“我赶来之时,洛晨已然受伤昏厥,这山狸精正抓着梁争,意欲吞食,好在这精怪实力不高,我从后偷袭,将其击毙,但梁争受伤过重,却是不能了。”

磐石真人眼中凶煞并未消减半分,站起身来走到山狸精旁边,随手将山狸提起,上上下下仔细观看,只见这山狸精身上尽是剑痕,皮肉崩裂,连骨骼都被击碎,洛晨再怎么着都不会有此功力,磐石真人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破绽,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随手将山狸精扔在一旁,看向寂真人,说道:

“寂师妹,此地虽靠近山顶,这青山之中伤人凶兽也断不会出现于此,山狸精生性谨慎残忍,应该不会擅自离开山顶,为何会突然下山袭击弟子?”

寂真人慢慢摇头说道:“具体为何我也不知,但这山狸精体型巨大,想来狼虫虎豹皆可为食,说不定是在山上追踪猎物,故而赶下山来,随后被他们二人碰见,故而有此惨祸,也不知您的大弟子梁争,为何会与我这徒儿在一处……”

磐石真人闻言一窒,梁争和洛晨之间的纠纷他是知道的,洛晨第一天上山打伤的屠刚也是他的弟子。故而磐石真人当初不但没有让梁争化解干戈,反而听之任之,今日梁争与洛晨在一处,十有**是要寻洛晨的晦气,谁知遇上了这么个精怪,反把自己的性命给搭在里面。

此时磐石真人痛失首徒,虽然面上不做悲色,然心下也是十分伤感,一双大手将死去的梁争抱起,也不再去详细查看一旁的山狸尸身,转身正欲离开,谁知此时一声娇喝自林间传来,两道人影飞掠而至,寂真人,磐石真人抬眼望去,只见林间飞来一名布衣女子,神情清冷,面色孤高

但见她三千青丝石钗绾,红衣黑裙玉面寒,朱唇点绛红初透,黛眉一抹送远山,这女子莲步轻轻,婀娜尽处藏孤傲,秋波泠泠,妩媚深处意阑珊,眉心一轮西楼月,素手冰青染指尖,乍一看身娇貌美出尘世,细观时千星拥月在九天!

这女子正是同样与寂真人有过节的落月飞仙,身后跟随的便是她的大弟子苏星,寂真人与磐石真人见状,双双弯腰说到:“见过落月师姐。”

这边苏星也上前行礼毕,落月对磐石点了点头,直接把寂真人晾在一边,这才说道:“磐石,这是怎么回事?”

磐石真人闻言,立即把所知的事情原委一一讲说清楚,落月飞仙闻言,不置可否,而是直接走到死去的山狸旁边细细查看起来。方才磐石真人不过是略略一看,而此时落月飞仙却慢慢地扒开山狸身上的伤口,逐一排查,寂真人修为本就不如落月飞仙,照这么看下去非得给瞧出破绽不可,可此时寂真人又不能说话,一旦开口便是欲盖弥彰,只得默默站在一旁,体内暗运灵力,随机应变。

磐石真人虽然身躯长大,但也并不粗蠢,见落月真人如此细致查验伤口,心下立时起疑,暗暗靠近洛晨,以为牵制。一时间这青山深林之中细雪纷飞,剑拔弩张,寂真人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已然焦急无比,但又不能流露,只暗暗思忖脱身之法。

落月飞仙正在查验伤口,眼中已有凝重之色,寂真人体内灵力鼓荡,欲先发制人,上前将洛晨抢走,只要回到村落,便能挣得些许时间。此时一旁的苏星忽然看向寂真人,皱着眉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妄动,寂真人心下一怔,还以为苏星意欲拖延,当下不去理会。

苏星见寂真人并未停手,反而更加警惕,不由得瘪了瘪嘴,手指一动,寂真人体内运行的灵力登时平复,收归丹田,再无一丝波动。寂真人大惊,双目之中两道寒光迸发,看向苏星,可苏星却只是微微一笑,丝毫不为所动,此时落月飞仙验过伤口,站起身来,瞥了寂真人一眼,缓缓说道:

“这伤口崭新细密,其中残余灵力精纯锋锐,隐有寒意,除了寂师妹,别说梁争洛晨,即使是我都打不出这么精妙的杀招。梁争虽然身死,但也多亏寂师妹赶来,才能留下一个全尸,没有被这畜生当做果腹之食。”

磐石真人闻言,面上敌意散去,抱着梁争朝寂真人点了点头,聊做感谢,反倒是寂真人愣了一愣,因为当年之事,她与落月磐石二人向来不和,落月凭借她飞仙的修为也不可能看不出这山狸尸身上有两种伤痕互相交叠,眼下怎么可能忽然袒护自己?

落月飞仙见寂真人不语,只当她不想理会,嘴里轻轻一哼,灵气一动将山狸收入界中,寂真人心下虽然疑惑,但也不会在此处漏了破绽,登时说道:“落月师姐,你这是何意?山狸精死于我手,磐石师兄痛失爱徒,即使要分尸,也只有我和磐石师兄二人,你这么做,怕是不合规矩。”

凶兽妖兽的皮毛骨血在炼丹一途都有大用,故而才有分尸一说,这里的尸体指的就是妖兽凶兽之尸,灵兽不是没有,只是修士遇到灵兽一般都会收服饲养,不会击杀,故而时间一长,这分尸一词才只用在妖兽凶兽上。

修真界中立有规矩,凶兽被谁杀死,谁才有资格分尸,若是杀死凶兽的人也死了,那就由他的徒弟或是师父来代为分尸,外人若是强行插手,就是抢尸,众人可群起而攻之,即便打死也是咎由自取,其师门不可追究,否则便会被其他修士所耻笑。

落月飞仙看着寂真人淡漠的眼睛,呵呵一笑,说道:“师妹误会了,我堂堂一名飞仙,怎会做这等厚颜无耻之事,只是师姐对分尸颇为在行,若是给你二人来分,少不得要浪费许多,故而才想着将这山狸尸体带回分好,再给与你们二人。”

寂真人闻言,知道这落月飞仙依旧对自己怀有疑心,故而才想将这尸体带回,细细查验,无奈自己这会依旧不能多言。修真界中确有代为分尸的惯例,且这落月飞仙的兵刃细小锋利,乃是宗中分尸技艺最为精深之人,不少弟子在外击杀妖兽,都会专门带回给落月飞仙拆解,这会自己要是贸然开口,那就又露了破绽。

寂真人无奈,只得开口说道:“既然落月师姐愿意代为分尸,那是再好不过了,只要磐石师兄不介意,师妹也自然无妨。”

这句话虽然是废话,但却不能不说,否则过犹不及,还是会被看出端倪。磐石真人与落月飞仙关系还算不错,立即说道:“落月师姐乃是分尸的行家,能代为分尸,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落月飞仙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放心,这山狸精身量不大,不消多久便能收拾妥当,我丝毫不取,待到瓜分完了,便会派苏星各自把所得之物送到道场上。”

说罢,落月飞仙也不管寂真人和磐石真人有何反应,带着苏星踏空而去,苏星还不忘了转过头来,给了寂真人一个放心的眼神。

这苏星仅仅一指就将自己体内灵气压伏,落月飞仙没能看出问题估计也是他从中相帮,这人修为如此之高,为何还要拜在落月飞仙门下?他到底有何居心?寂真人方才还在担心自己击杀梁争的事情败露,此时却有些担心这苏星是否包藏祸心,一时间思绪纷纷,也理不出个头尾来。

磐石真人看了看怀里已然僵硬的梁争,心中不胜悲戚,狠狠地吸了口气,看向寂真人说道:“落月师姐说的没错,若不是寂师妹你及时赶到,我这小徒怕是已然被那山狸精撕咬的不成样子了,寂师妹慨然出手,保我徒儿一具全尸,磐石感激不尽!”

说着,磐石真人抱着梁争深深一躬,随后一双石履迈开,山林震动,转眼已在百丈开外,径奔山下去了。寂真人抱起犹自昏迷的洛晨,轻轻一叹,方才的情景她早已见过不知多少次,早已不再庸人自扰,若是不杀梁争,他必会与洛晨为难,护徒之心人人皆有,命数如此,又当如何?

站在林间叹了一声,寂真人灵力鼓荡,飘然下山,此时她虽不是飞仙,但却也摸到一些门道,行动十分迅疾,不多时已然回到村落,此时村中犹有没散去的弟子站在路上议论纷纷,望向寂真人怀里的洛晨的眼神也各有不同,看来磐石真人已然回村,青山之事亦在这村中传散开来了。

寂真人回到小院,将洛晨放回房间床榻之上,黑毛见洛晨昏厥,也立即老实了下来,只在房中玩耍,不时还会蹦到洛晨胸口上用鼻子顶顶他的下巴,小声鸣叫一回,似是十分担心。

寂真人坐在床边略作检查,知道洛晨必是心魔爆发,神魂动荡,以致昏迷,那时她正在院中打理藤蔓,忽觉洛晨紫府封禁受到冲击,心下便知洛晨必在青山之上有难,院中黑毛也同样呲牙亮爪,只对着村外青山的方向,寂真人心中笃定,登时闪出院外,出村进山,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素手微抬,灵力鼓荡,寂真人将紫府封禁加固妥帖,随后便来在院中,坐在藤椅之上,缓缓修行静功。过了一个多时辰,院门忽然响起,寂真人眼中古井无波,淡淡一抬手,院门自开,苏星端着一个托盘大方走进,口中说道:“寂师叔,家师已然将山狸精打理干净,说这山狸精乃是您所杀,原应占七成,但磐石师叔痛失爱徒,所以竟多分给他些,让他拿了四成,这是您的六成。”

这样分法自是无妨,死去一方可以多拿一部分也是常理,寂真人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托盘,也不清点,直接放入本命界中,随后一言不发,冷漠地看着立在院中的苏星。

苏星微微一笑,丝毫不为所动,说道:“寂师叔,若无他事,师侄告退。”

“咣当!”

院门猛然关闭,寂真人站起身来,看着一脸和煦的苏星,淡然说道:“你是什么境界?”

苏星一笑,说道:“小徒踏入真人境也有几年了,师叔您一看便知,又何须问?”

寂真人上前一步,说道:“我此时乃是真人圆满之境,却被你一根手指压伏灵力,况且你在山狸尸体上做了手脚,让落月师姐看不出端倪,这些可都不是一个踏入真人境几年的弟子能做到的,苏星,还要我继续说下去么?”

苏星面色从容,说道:“师叔果然明白,那师侄也就不隐瞒了,梁争此劫乃是定数,不过这劫数可并非从他而起。您在洛晨紫府中种下封禁实乃饮鸩止渴,一叶障目,本来他已是必死无疑,幸而得了灵兽夜星子,倒让这十分的死劫里,凭空有了一分回转之地。”

寂真人脸色阴沉:“你究竟是何人?”

苏星哈哈一笑,倏然一闪,人已不见,寂真人自然能看出他用的是极为精纯高深的界术,一时间愣在院中,思绪万千,这正是“引灵封魔魔更盛,魂断忘情情愈深”,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72回 归洛府庭院隐鬼尸 换岁礼阴风闯宗门

上回说到,磐石真人痛失爱徒,落月飞仙随后而来,查验山狸尸体,寂真人正担心露出破绽,谁知落月弟子苏星却忽然施展出极为高深的修为,帮忙遮掩过了。寂真人回村后,苏星来访,言谈间句句意有所指,却又语焉不详,寂真人虽不知他身份,但看他所用乃是人宗界术,故而也就没有追问。

却说这洛晨在山上被山狸所逼,生死一线,此时心魔迸发,自行运转观星引灵,使出一套坠星剑谱中所录六煞剑法,将山狸斩杀当场,但自己却因心神耗损,昏倒在地,往后种种尽皆不知,只觉周身寒意渐去,但阴冷之感却总萦绕不散。

“你说谁要做和尚去?”

“谁说什么玄妙境,什么参透,谁就要做和尚去!”

……

“你怎么能纵容晨儿往云月楼那种地方跑呢,万一被带坏了怎么办?”

“你要是真走上了邪门歪道,为父就打断你的每,一,条,腿……”

阵阵寒意自身下而来,洛晨眉头一皱,微微醒转,眼睛却睁不开,只觉风丝缕缕,穿身透骨,说不出的阴冷苍凉。洛晨缓缓伸出手指,向下一探,身下触之湿滑,但这湿滑之中又略有粗糙,倒像是经年略月铺在地上的石砖。

洛晨心下奇怪,想着小院地上铺的都是零碎青砖,就算潮湿也一样是粗糙无比,断不会有这般湿滑之感,当下将手向旁边伸了出去,还没伸出多远便摸到一物,表面光滑,触之细腻,倒像是上了釉的瓷器,只是这釉上得也忒不平整,凹凹凸凸,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瓷,应是寻常用来制造水缸花盆的粗瓷罢了。

水缸?

洛晨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便摸向了胸口那片从洛府带出的碎瓷片,谁知伸手一摸,胸口却是一片空空,那碎瓷片早不翼而飞。洛晨大惊,又吃力地向腰间探去,谁知腰间一样空无一物,秃头张所赠白雪碧心玉也没了踪影。

洛晨心下大急,当日秃头张带话给洛晨,说当日洛府大火并非他不出手相救,实在是另有苦衷,并让洛晨在晋级真人之前用白雪碧心玉联络于他。秃头张虽未把话说明,但洛晨也能猜到这两者之间必有关联,此时白雪碧心玉遗失,自己要何年何月才能找到秃头张去?

这边心下一急,一股热流登时从紫府流出,自上而下,好不舒适。洛晨只觉身体渐渐松弛,体力也随之恢复,腰间发力,登时从地上坐起,双目睁开,随后愣在当场,眼前楼阁花草,亭台轩榭历历在目,正是旧日洛府景致

只见那正屋堂下,圆桌精致,上画的是富贵牡丹,桌边圆凳,四平八稳,下刻的是平安修竹,两旁红木雕花椅,正中供果焚香案,上挂着一副卷轴,却无山水花鸟,前供着一张白纸,大书诚以待人。出了正厅,往左是仆役厢房,深处书阁正寝,往右是花园菜地,连着东厨银仓,这正是一场猛火父母亡,日思夜寐转成伤,纵有灵花封紫府,孩儿安不念爹娘。

洛晨方才与山中精怪恶战一场,身心俱疲,此时醒来却发现自己竟坐在家中堂前院里,心下登时惊诧伤感,五味杂陈。只是眼前这洛府虽与记忆之中毫无二致,然头顶天色暗红,狂云狰狞,却把这峥嵘华贵安宁府,映成个藏凶隐煞养鬼地。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洛晨才总算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天上狂云暗红,奔涌不止,越发觉着眼前的洛府诡异阴森。至于那正厅之中,影影绰绰,似有人行,更显凶厉煞气,洛晨心下惴惴,当下也不进入厅中,反而向右径朝着花园走去。

沿着石路走出约十丈有余,洛晨已然来在花园之中,只见这花园地面极为潮湿,有些低洼之地还积了水,两只空了的水壶正在地上微微摇晃。洛晨闷哼一声,朝着远处看去,只见花园那头,正摆着三把躺椅,躺椅傍边还有两张小桌,那小桌上各放着一只银盘,里面摆着饱满硕大的葡萄。

虽然此时洛晨依旧心中惴惴,也知道眼前的洛府必然不是真正的洛府,但双脚却已然不听使唤,慢慢走到中间的躺椅前,转过身去,弯腰坐下,只觉眉心紫府阵阵灼痛,杀气奔涌而出,将这小小花园之中的草木吹得飘摇不定。

洛晨坐在躺椅之上,朦胧间但觉草木丛中隐有人行,身着裙,头戴钗,袅袅婷婷,赏心悦目,正是当初放榜那天在院中浇水的婢女。洛晨心中杀意更盛,可是四肢僵硬,喉中作梗,竟是一点也动不得,一声也发出不出,只挣得摇椅左右乱晃,吱喳作响。

这边响声一起,院中婢女身形齐齐顿住,洛晨这才发现,这里每一名婢女皆背对自己,不露面庞。这边念头一动,只听院中皮肉焦腐之声四起,周遭婢女回过身来,个个皮焦肉烂,隐约见骨,口中嘶号不止,但见那

长裙藏腐肉,灼痕历历,金钗透白骨,脓血带腥,那唇焦口裂见残齿,眉断眼脱黏青丝,这素手焦黑,再不能捻针引线,那骷髅半面,浑不见当日红颜,这正是狂劫带煞起流火,焚尽清梦归永眠,尸身永眠魂不去,徘徊一念留花间。

洛晨见那婢女回身,面上焦烂狰狞,十分可怖,喉中嘶鸣不止,唬得差点背过气去,紫府一凉,手脚登时复能活动。但见来路已然被腐尸堵死,也不管什么东南西北,转过身跌跌撞撞就朝着花园深处跑去,不料起身之时碰见了桌上银盘,丰满的葡萄滚得到处都是。

周遭婢女见洛晨离去,这才慢慢平复下来,附近一名婢女缓缓挪近,骨骼咔咔作响,皮肉崩落,蹲下身来,将地上滚落的葡萄缓缓捡起,收归盘中,随后院中一众婢女身形才慢慢变淡,消失不见。

花园之中那般诡异光景着实把洛晨吓得不轻,脚下踉跄,眼前模糊,胸口憋闷,神魂不定,不知不觉竟绕过库房,径奔着卧房而来,慌慌张张推开门扇,跌坐在室内椅子上,汗如雨下,喘息不已。只是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便瞧见床边僵着两个人影,看情形似乎是在整理物什。

洛晨被那院中婢女吓怕了,登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如临大敌,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两人挪动半分,胆子不由得大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两步,只见床边两人所穿衣物正是父亲洛冲,母亲秦月的家常衣着,心下又是一惊,神志顿时虚浮,此时床边二人猛然回过头来,面容焦黑狰狞,一步逼到洛晨面前,血腥腐臭一齐扑来,喉中嘶鸣凄惨:

“啊!”

洛晨被父母二人逼视,只觉周身血气上涌,脚下寸步难行,紫府犹如火烧一般,剧痛难当。这府邸乃是洛晨意念灵光所化,若是此时他死在府中,那么肉身无主,心魔便可取而代之,方才花园之中婢女不过是为了动其心神,将其逼到卧室,藏于卧室之中的父母二人才是杀机所在。

此时两具腐尸离洛晨不过一尺之遥,每向前逼近一分,尸身便崩解一分,洛晨的身体也随之淡薄一分,不多时洛晨已然变得虚无透明,两具尸身虽然皮肉崩落,但却依旧死死地向前挪动着,必要让眼前之人魂飞魄散。

天上红云翻滚不定,红芒闪烁,将整个洛府映照的更加阴森诡异,两具尸身已然距洛晨不过三寸之遥,只消再向前逼近几分,洛晨便会彻底消散。可就在此时,一道银芒从天而降,直接把漫天红云驱散开来,和煦阳光照进屋内,两具尸身嘶吼一声,登时消散无踪。

外面阳光一亮,洛晨只觉周身暖融,舒适无比,可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已然飞上万丈高空,仓促之间瞥见洛府周围一片盈盈白光,其中隐有线条流转,玄奥无比,看不真切。洛晨还欲再看,谁知却只看见了屋内顶棚,四下视之,正是村中小院,房间之内。

洛晨呼了一口气,先不去管方才经历的种种,而是先查看胸口瓷片和腰间玉佩,见二物俱在,这才运行静功,将混乱的内息调理平顺,随后缓缓起身,走出房间。此时外面天色已然黑了下来,洛晨还没来得及走到院里,就听见村中传来打更之声原来他昏睡了半天多些,此时已然是岁末。

洛晨听着岁末更声,伸手在腰间摸了摸,将木镯拿在手里,推门走到院中,寂真人依旧和去年一般立在院中,束发的粗布依旧换成了一段红绡,看起来尤为鲜艳,不同的便是脚下多了一只玩雪的黑猫。

黑毛见洛晨出来,登时喵的一声扑了过来,洛晨弯下腰来摸摸黑毛的小脑袋,随后恭敬跪下,说道:“师父,弟子这段时间上山砍柴,截了一段木料,打磨成此木镯作为岁礼献给恩师,多谢师父平日教诲指点!”

寂真人转过身来,缓缓伸手接过木镯,微微一笑,问道:“山上灵木自有灵气,即使砍下来,打磨成镯子,灵气也一样聚而不散,你并不会散灵之法,可是有人助你?”

“喵”

这边一语未了,黑毛倒先炫耀起来,洛晨笑道:“原本我是想找落月师伯的弟子苏星师兄来为这支镯子散灵,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出手,这镯子上的灵气就已经被黑毛给吃干净了,故而才成了一件凡物。”

提起苏星,寂真人眉头随之微微一皱,洛晨不明就里,还以为师父不喜欢这木镯,加上平日里从未见过师父佩戴首饰,心下登时有些失落,低声问道:“师父,您若是不喜这些钗环首饰之物,弟子以后再寻别物便是。”

寂真人看了洛晨一眼,伸手将他扶起,也不说话,只慢慢将木镯戴在左腕之上,这木镯虽无雕花装饰,也并非名贵材料,但其上木纹流转自然,倒有几分古拙之意,加上寂真人原本就气质出尘,带上这木镯又平添了三分韵味,正是得道真人红颜驻,灵木成钏衬仙身,心存天地乾坤变,手挽长剑妙法存。

洛晨见师父将木镯戴在腕上,知道师父对于自己所赠岁礼十分满意,面上也有了几分喜色,寂真人打量了木镯一番,右手一甩,将飞沙剑握在手中,递了过来。洛晨接过宝剑,一眼就看到剑柄之上已然系了一只精致剑穗,这剑穗与剑身一色,其中以金线穿插,流转之间金光闪烁,与剑身之内黄色灵光隐隐相合,神妙无比。

洛晨将剑穗托在手中看了又看,越看越喜,半晌才抬起头来说道:“师父,岁礼不是只能送凡物么?弟子看这剑穗之上金光闪烁,与剑中灵光隐隐相合,只怕不是凡物吧……”

寂真人淡淡一笑,说道:“非也,这剑穗正是凡物,只不过我将这金线穿入的手法颇为特殊,所以这金光看起来才有玄妙之感,但剑穗之中并无一丝灵气,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法器。”

洛晨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在他眼中,师父就算真的送了一件法器给自己当做岁礼,他也必然会好生收下,细细保管。洛晨把飞沙剑握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忽然想起白日间在山上遭遇妖邪之事,登时说道:“师父,今天白天我在山上遇到……”

寂真人早就知道洛晨必有此一问,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这才说道:“白日间你在山中遭遇的那只妖邪乃是一只山狸精,山狸生性狡猾,更兼凶残无比,我赶到的时候你被击晕,梁争被杀,我出手击毙山狸精,将你带回村中,喂下一滴夜光仙露,否则你也断不会这么快就醒过来。”

洛晨闻言,手上把玩着飞沙剑,半晌才说道:“师父,在青山之上……”

“在青山之上你必然受到生死威胁,故而引动了心魔,可对?”

洛晨点了点头:“不错,师父,而且心魔还将我参悟的坠星剑谱参悟了个透彻。当时不知怎么,山狸精只盯着我不放,梁争发现这一点后,便想借着山狸之手将我击毙,我被一尾扫中,引动心魔,以坠星剑法将山狸击退,最后反倒是梁争丢了性命……呵,若不是心魔附体,只怕我此时也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吧……”

寂真人目光一凝,随后淡然道:“当日你自悟观星引灵,谁知后来这观星引灵之法不但伤损经脉,还成了心魔修炼的法门,参悟坠星剑谱时你发动观星引灵,只怕那时坠星剑谱便已被心魔所夺,不过你也并未一无所获,在我看来……”

这边一语未了,村外忽然传来一阵长啸之声,其中阴气弥漫,鬼气森森,直奔村中而来,寂真人和洛晨心中齐齐一惊,登时走出院外查看,一时间村中一百余户人家尽皆开门,朝着村口望去,这正是“无光神界困鬼祖,邪风飒飒迎阴尊”,究竟不知这长啸是谁发出,且听下回分解。

第73回 收神针老妪化红颜 起同心人鬼战飞仙

上回说到,这洛晨恍惚之间做了一梦,竟然重回洛府之中,只是府外红云翻滚,府中阴森无比,全不似当日光景,随后醒来,便将所梦之事忘了许多。洛晨起身来在园中,将之前准备木镯赠与寂真人,师徒正闲聊间,却忽闻一声厉啸自村外传来,二人心下惊诧,当下奔出院外。

这寂真人的小院位于村尾,离青山较近,此时二人一出来便看见一名老妪立在村中,周身鬼气森然,宗中弟子并师父也被方才那一声厉啸惊动,纷纷出来查看,此时村中红灯映白雪,白雪衬红灯,虽是黑夜,却也不十分黑暗,可这老妪所立之处却是阴森无比,周围灯光雪影一丝一毫都照不进。

“呃……你就是!你就是那个带走蓝心的恶妇!”

洛晨一见这老妪身着破布衣衫,脚踏黑面粗鞋,面上沟壑纵横,眼中阴气滚滚,登时认出这人便是之前在义庄之中开鬼阵,控幽魂,还将蓝心折磨成那般模样的恶妇,千般往事,万种相思历历在目,紫府如同火烧一般,痛苦无比,杀意纵横,只是这一次头顶百会穴却是再没有银芒闪烁。

鬼婆闻言,苍老佝偻的身子微微一颤,随后才森然说道:“呵呵呵,小子,别来无恙啊,上一次见你,你不过肉眼凡胎,只会哭天抢地,此时重逢,你却已然明心见性,踏入道途,这一前一后判若两人,还真叫我老婆子刮目相看呢……呵呵呵呵……”

洛晨紫府之中杀意纵横,寂真人听了鬼婆之言,知道此时心魔已起,拦也无用,便只轻轻一叹,并未出言阻止,双手之间灵气暗运,悄然加固封禁。此时洛晨双眼血色渐浓,嘶声说道:“恶妇,蓝心现在何处?”

鬼婆立在雪地之上,双脚却丝毫不陷入雪中,淡漠地看着洛晨,半晌才忽然问道:“此时你身在人宗,修为不弱,只需每日精修,必能证得大道,跳出轮回,又提蓝心作甚?”

“啊!”

这句话似乎触到了洛晨痛处,周身杀意登时一鼓,将四周的雪都吹飞起来,登时就要朝鬼婆冲杀而去。此时宗中师父弟子已然聚了不少在附近,见洛晨状若疯魔,双目泛红,不少人心下唏嘘,自然也有人幸灾乐祸。

“这位道友修为精深,且有鬼仙之体,不知来我人宗有何见教?”

寂真人刚要阻拦洛晨,村子深处却忽然传来一个浑厚之音,这声音飘飘荡荡,内蕴灵气,威滔天而不惊,势如山而不漏,洛晨被这声威一迫,登时清醒了几分,堪堪收住脚步。寂真人扶住洛晨,只觉他体内魔念纵横,可自己所下封禁却毫无动静,不由得心生警惕,暗暗提防。

鬼婆脸色一变,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三名中年人踏空而至,两男一女,男子做樵夫打扮,腰别柴刀,女子衣着精致些,但也一样是粗布裙裳。三人倏忽而至,飘然落地,人宗众弟子此时方才看清这三人形貌

只见那粗衣破洞,线头上下翻飞,柴刀锋钝,白刃参差不齐,为首一人嘴角含笑,笑对红尘诸般事,左边一人横眉立目,冷眼生死不关心,右边女子温柔如水,举止端庄藏道意,这三人气息相连随收放,前后进退伪还真,无心无关无情处,无路无途无法门。

三人各自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说到:“道门人宗无心,无关,无情,见过前辈。”

这三人乃是人宗自掌门之下修为最高的三位飞仙,无心无关皆是飞仙圆满之境,而无情飞仙虽身为女子,却已然跨过圆满,达成半步上仙的修为,仅次于人宗掌门了尘上仙,三人平日里虽在宗中,但并不收徒,更兼来去无踪,此时却齐齐现身,可见对这老妪有多么忌惮。

鬼婆冷哼了一声,瞥了一眼对面三人,淡淡说道:“人宗果然不愧是三宗之首,这师父之中多真人圆满,长老之内有半步上仙,倒是让我老婆子开了眼界了。”

无情飞仙上前一步,笑靥温婉和煦,说道:“前辈谬赞了,我三人再怎么努力修持,终是不及前辈您虚怀若谷,修成鬼仙之体而不失神志,不坠魔道,这些年来我等虽深居村中,但对于外面也颇了解一二,可对前辈却是一无所知,实在惭愧。”

这边一语未了,洛晨心魔又起,一言不发就要冲上去,无心飞仙一直在盯着洛晨,此时手指一弹,灵气打出,登时将心魔压下些许。鬼婆见状,哂笑道:“呵呵,你们也不必套老婆子的话,我此来不为别人,正是为了他!”

说着,鬼婆猛然抬手,指向满面杀气的洛晨,无情飞仙眉头一皱,急忙上前一步说道:“这弟子乃是去年拜入我人宗,现为我宗门人,不知前辈找他,有何见教?”

眼看着洛晨心魔又要迸发,鬼婆上前一步,周身阴气翻滚,沙哑道:“呵呵,老婆子不是来抢徒弟的,只因我有个女徒,之前被鬼物反噬,命悬一线,那时洛晨这小子还未拜入人宗,发誓诅咒要战胜于我,并娶我那女徒为妻,眼下我也不指望洛晨能打赢我,只要他兑现当日承诺,将我那女徒娶过门便是!”

这边话音未落,人群中已然传来了一阵议论之声,连洛晨紫府之中左冲右突,暴躁不已的心魔都平顺了几分。无心,无关,无情三位长老登时一愣,他们千算万算都没想到面前这位鬼修前辈居然是为了给自己的弟子说亲而赶在这岁末之时闯入人宗村落,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身材高大,时时带笑的无心飞仙暗中打了个手势示意无关,无情二人戒备,自己却走上前来,拱手说道:“这位……前辈,修道之人自古以来便有道侣同修一说,如今您想要撮合洛晨和您的女徒,只要他们二人愿意,自是无妨,可不知您这女徒现在何处,能否现身相见?”

鬼婆不耐烦地摇摇头,看这洛晨说道:“要问我这女徒,洛晨他再清楚不过了,让他说吧!”

众人目光登时看向洛晨,一旁的寂真人心下没来由地一跳,总觉得眼前鬼修并非因此而来,而是另有目的。洛晨此时心下念及旧事,神思松弛,妄念从生,只呆呆地说道:“蓝心……蓝心她此时如何了?她此时如何了?”

洛晨此时只思念蓝心,紫府心魔如鱼得水,蓄势待发,这句话刚刚说完,百会穴中便有一点银光闪亮,倏然射出,直奔村落深处而去,同时村中地面猛然震动,碎雪飞舞,众弟子登时站立不稳,东倒西歪。三位长老齐齐看向鬼婆,眼中隐现杀机,方才这震动正是从村里无光界的入口传来!

“大胆,区区鬼修,也敢打我人宗无光界的主意!”

三位长老齐声怒喝,灵气逼发,一齐攻向鬼婆,谁知这鬼婆却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死死地盯着洛晨,周身鬼气缓缓散去,脸上褶皱舒展,手上盘根渐开,破衣蔽履迎风散,轻纱素裳衬裙钗,一时间已然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妪变成了一名妙龄少女,这少女面色冷清,沉鱼落雁,不是蓝心还有谁?

原来这之前种种皆是鬼婆计谋,她以鬼仙术法将蓝心伪装成自己,闯入村中,引出三位长老,拖延时辰,自己却以鬼隐之术遁入村中,直奔无光界入口,也就是村中平日打水的水井而去。后来蓝心问及洛晨,洛晨心中妄念从生之时取出百会穴中摄魂针,方可令心魔全力迸发,随后洛晨入魔,便必能保蓝心周全。

这从头到尾虽兵行险招,但却丝丝入扣,天衣无缝。此时蓝心虽显出本相,然三位长老杀招已发,洛晨心魔本就迸发而出,眼见蓝心毙命在三位长老合击之下,势头更盛,直接将寂真人先前所下封禁冲击得支离破碎,那封禁本就与寂真人心神交修,此时被破,寂真人只觉胸口如遭重击,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再无力拦阻洛晨。

洛晨此时被心魔附体,观星引灵瞬息而发,身形一闪便挡在蓝心面前,抬手一挥,飞沙剑从小院之中激射而出,落于手中。洛晨一剑在手,整个人气势滔天,哈哈大笑道:“你们不是一直想看看这坠星剑谱上究竟藏着什么高深剑术么?今日我便让尔等见识见识!”

三位长老皆是飞仙之境,此时三人合击,威力非同小可,然洛晨此时面色冷峻,浑然不惧,长剑飞旋,刚柔并济,竟然以缠丝劲将三位长老的合力一击堪堪化去。这一击虽有试探之意,并非全力施为,但也断不是一名道童能够接住的,三位长老惊怒交加,齐齐抢上,围攻洛晨蓝心,洛晨长剑纵横,锋锐无比,竟以一人之力挡住三位长老围攻

但见那三位长老进退有度,洛晨蓝心行止翩然,那伏虚剑,初雨剑,阴阳逆动,六煞剑,五鬼剑,怨念纵横,荒祸剑,绝命剑,断魂蚀骨,天医剑,合寿剑,避死延生。这蓝心一身鬼仙法,阴气流转生冥火,那洛晨明悟坠星谱,观星化灵分九途,这正是飞仙一怒银河倾,阴鬼含煞共流星,长江后浪推前浪,四海踏波任我行!

这边洛晨心魔附体,蓝心鬼气森森,虽然声威不小,三位长老看得也是极为心惊,然人宗三仙成道多年,又岂会真的被这两名后生小辈给压了下去,只不过见洛晨和蓝心一个是玄门正宗,一个是鬼仙之体,心下都有争强好胜之意,故而自恃身份不肯用全力罢了。

方才蓝心伪装鬼婆见到洛晨之时还不觉得怎样,可是后来洛晨心魔迸发,朝自己冲来,蓝心只觉这一幕似是有些熟悉,心下剧震,眼眶一酸,险些就哭了出来,体内阴气都跟着一乱,此时虽不曾想起什么,却已然把洛晨当做自己极为重要之人了,二人心中各自牵挂,遮拦架档之间越发默契无比。

“轰”

忽然,一阵比方才更为剧烈的震动再次从村落深处传来,三位长老面色极为难看,攻击霎时凌厉无比,洛晨一手提剑施展坠星剑谱,一手成掌施展太极拳法,然根基终归太浅,很快就被无心长老缠住,无关长老寻得破绽,倏忽而至,一招十字手朝洛晨后背攻来,这一招若是吃下,洛晨脊骨当即便会碎成齑粉,任你上仙真仙都难救了。

蓝心此时被无情长老拦住,见洛晨堪堪废命,体内阴神鼓荡,檀口一张,却是发出一阵极为尖锐刺耳的鬼啸,无情长老离得最近,首当其冲,身形一顿,蓝心便趁着这个空档闪烁而出,双手成爪,阴风怒号,攻向无关长老,其中竟有皮肉崩裂,骨骼折断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这一套鬼爪起初不过是鬼婆传给蓝心的基础之功,并无甚威力,然蓝心于鬼法上天赋卓绝,竟将这爪法与摄魂之术合二为一,威力倍增,施展之时爪风吸摄魂魄,血肉崩碎,自炼成后,击杀厉鬼无数,故而取名叫做撕魂手。

此时蓝心以撕魂手攻向无关,无关长老竟不敢硬抗,飘然退开,正欲再攻,村落深处又起剧震,三人自知不能再拖,恨恨一声,扔下蓝心洛晨,转身便朝着村落深处飙射而去。其余弟子见三位长老离开,登时围了上来,欲要困住二人,谁知洛晨抬起手来,揽过蓝心纤腰,倏然一闪,居然以界术闪烁而出,也朝着村落深处而去。

众人之中不少人看向嘴角流血的寂真人,眼神复杂难明,然此时情势危急,自不能多说什么,人宗一众师徒俱都展开身法,朝着村落深处去了,只有得柴真人带着八岁神笔二人走到寂真人面前,低低一叹,说道:“师妹,我早说过洛晨心魔深重,一入道,必成魔,你……唉,更何况当初你还发过誓,此生只收一徒,你……你这是何苦呢?”

寂真人淡漠地看了师兄一眼,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寒霜剑在手,身形闪烁间便朝着村中水井的方向掠去,得柴真人狠狠一跺脚,带着神笔八岁二人随后而去,这正是“心魔起处飞剑影,元神归根向红尘”,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74回 逞阴风三仙战鬼婆 屈魔念洛晨伤尊师

上回说到,蓝心乔装成鬼婆闯入人宗,并以言语相激,使得洛晨心神震动,而鬼婆真身却趁机潜入村落深处,收回摄魂针,打算破开无光界。洛晨心魔没了摄魂针压制,彻底爆发开来,与蓝心二人力战人宗三位长老,谁知此时村落深处又传来阵阵波动,三位长老忧心无光界,这才罢手朝村中而去。

却说这鬼婆靠着蓝心之助,骗过人宗上下诸多弟子,潜入这村落深处水井旁边。人宗擅长界术,宗内有一奇界号称无光界,内里自有轮回,玄妙无比,修真界中若是出了什么十恶不赦之徒,滥杀无辜之辈,便有三宗高人出手将之擒获,封于无光界中,令其受尽轮回之苦。

此时鬼婆赶到水井旁边,细细感知,待到洛晨心神松懈的瞬间召回摄魂针,二话不说对着水井深处狠狠刺下,意欲破开无光界,方才村中震动便是由此而来。可谁知这摄魂针虽是鬼仙至宝,居然也拿无光界没有办法,任由鬼婆催动阴气,将水井之中搅得天翻地覆,却总是攻不破水底那一层薄薄的界壁,不多时,三位长老已然前来,周身灵气奔腾。

“大胆鬼修,安敢在我人宗撒野!”三人心知鬼婆如此精细安排,意欲破开无光界,其中必有缘故,然无光界乃是人宗重中之重,岂能有失?故而三人竟都绝了问清原委的念头,个个面如寒霜,一言不发就杀将上来。

鬼婆见摄魂针破不开无光界,干脆将其收起,转过身来,怪笑道:“人宗果然不愧是三宗之首,这无光界也是神奇得紧,不过就凭你们三个小娃娃,还留不住我这把老骨头!”

说着,鬼婆猛然欺身而上,双手成爪,八朵湛蓝阴火飘然围在身侧,暗合八卦方位,只是这八卦九宫之中阴气森森,怨念充盈,竟是一丝阳气也无,周边灵力被裹挟其中,登时也化作阴气,如此生生不息,只片刻下来,鬼婆周身阴气便已然十分浓郁。

三位长老自知这鬼修实力精深,当下也不再拖延,这无心使一路清心掌,无关用一套诛心拳,无情长老手持长锋,使的乃是一套绝心剑。三人自打进入人宗,一同论仙道,斩心魔,渡天劫,创出三套绝妙功夫,因三人交情甚厚,所以这功夫的名字才都顺了一个心字。此时三人齐齐出招,那真是天地变色,银河倾塌。

三位长老攻击互为臂助,层层叠叠,然鬼婆悬浮半空,面不改色,只双手成爪,看似毫无章法胡乱抓去,周身八簇鬼火明灭不定,竟然将三人饱含灵力的攻势尽数挡下。三位长老心中惊诧,手上不慢,三套绝妙功夫施展开来,真乃千般变化,万种虚实

但见那拳中带掌,掌下有拳,拳风掌影无先后,剑起如虹,剑落含光,剑意疏密合阴阳,这含笑无忧自清心,无关炎凉语诛心,无情缠绵有情悦,到头成空恨绝心。这三路功夫,拳是阳,主的是强攻硬撼,掌是阴,主的是虚与委蛇,剑法灵动飘然,周游四方,寻隙而上,故而三人功力修为虽不及鬼婆,却也与鬼婆战了个平分秋色。

鬼婆双爪遮拦架挡,一面与三人斗法,一面高声说道:“哈哈哈,三个小娃娃功夫不错,就是修为差了些,方才能与我战个平手也算是难得了,不过此时我的帮手来了,你们可就不是对手啦!”

三人闻言一愣,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吼,一声清喝,原来是洛晨蓝心二人杀到,后面才是人宗众弟子。

“晨儿!母亲好苦啊!好苦啊!”

“洛晨……我去了,你且好好的……好好的……”

此时洛晨没了摄魂针护持,封禁也被崩坏,心魔再无阻滞,只觉天地之间一片血红,烈焰熊熊,其中不时有父母被焚之相,蓝心被杀之景,还有平枫郭石狂笑之声夹杂其中。周围诸人个个面目可憎,唯有眼前一人不沾烈焰,不染血色,令人观之心安,故而洛晨此时也不管其他,只跟着那人影行动,那人影攻谁他就跟着去攻谁。

这人影自是蓝心无疑,此时她见人宗三位长老围攻师父,心中顿时愤怒不已,明知不敌,依旧将撕魂手全力展开,朝着三位长老攻杀而去,洛晨紧随其后,坠星剑挥洒而出,这二人一个阴气飒飒,一个灵力涛涛,面对人宗掌门之下最强三人,却是全无惧色,反而互为臂助,强攻而上。

三位长老堪堪应付鬼婆,此时再加上洛晨和蓝心在旁掠阵,鬼婆主攻,登时有些支撑不住。地上寂真人才仗剑赶到,落月飞仙便已然瞧见,远远喝道:“寂寒霜,你收的好徒弟!”

寂真人此时挂心洛晨安危,也不理会周遭同门各色眼光,只死死盯着空中战局。这边人宗弟子欲要上前助阵,却被无情长老喝退,只得将这水井层层围住,一时间天山地下皆是人宗弟子,声势浩大,灵气奔腾,倒也十分壮观

只见这人宗弟子要么樵夫打扮,要么绣娘衣衫,樵夫打扮草鞋旧,双脚一跃过千山,绣娘衣衫皆粗布,纤手一动阴阳乱,此时百千弟子东走西挪,看似市井集会,谁知乾坤坎离巽艮兑震,已然杀机暗藏,这正是道宗心承天地法,明灭自然未可察,仙凡到头皆做土,千年谁与共烹茶?

这鬼婆在半空之中力战三位长老,见到下面人宗弟子集结,心中早焦急如焚,你道为何?只因这鬼婆一心只想着蓝心拖延时间,自己以摄魂针打破无光界,到时人宗大乱,必能全身而退,谁知她执念太深,一叶障目,竟没想过万一这无光界打不开又当如何,此时天上地下全是人宗弟子,更有三位长老拦住,想走却是难了。

鬼婆这边一分心,顿时被修为最高的无情长老抓住空子,却不去攻鬼婆破绽,反而向着蓝心杀去,蓝心修为本就不够,之所以能飞在虚空,乃是得鬼仙之体助益,此时被无情长老迎面强攻,登时支撑不住,鬼婆自不忍牺牲蓝心,立即出手相救,洛晨见蓝心遇险,也朝着无情长老扑杀而来,三人阵势大乱。

鬼婆只管蓝心死活,飞身上前将无情长老一击挡下,可是洛晨无人护持,被无心长老一掌拍在后背,周天立断,灵气不继,一口鲜血喷出,紫府红芒黯淡,坠落尘埃,地上早有寂真人闪出,将洛晨接下。鬼婆见洛晨坠地,心中更为焦躁,三位长老却是稳扎稳打,玄功绵绵不绝,一时间竟把鬼婆逼得连连后退。

此时洛晨心魔已发,紫府封禁亦破,虽身受重伤,然杀心不灭,刚被扶起便自又运转观星引灵,体内经脉被灵气撑得咯咯作响。寂真人大惊,急忙以手抵在洛晨后背之上,欲要化去灵气,谁知洛晨刚被无心长老打伤,心中杀性正盛,头都没回直接一掌朝后拍去,寂真人先前本就受伤,此时猝不及防,被洛晨狠狠一掌拍出五丈有余。

鸦雀无声。

这一掌拍下,四周登时一片死寂,得柴真人双目之中杀机骤显,其他弟子也都用一副冰冷之态看向洛晨,只是洛晨犹自不觉,周身杀意更盛,向四周扫了一眼,观星引灵疯狂催发,哈哈大笑,口中嘶号曰:

“世人皆说我成魔,除我之外尽贤德,我既成魔屠天下,屠尽世人血成河,天下无人腥风止,无贤无德更无魔,阴阳一心生二相,相生相克徒奈何!”

洛晨口中嘶吼,灵力奔腾,四周弟子有看不过者,齐齐围了上来,可却被洛晨剑扫掌轰一一打成重伤,这边伤了徒弟,师父如何看的下去,故而这重重攻势连绵不绝,把洛晨围在中央。

如此一来,洛晨实力再强也支撑不住,片刻已然血染衣衫,犹自死斗不止,寂真人虽有心拦阻,然方才中的那一掌实在是太过凶狠,以至于她此时根本连一动都不能,更别提开口说话。

“噗!”

磐石真人看准时机,磨盘大的拳头重重轰在洛晨腰间,洛晨身子一歪,直接趴在地上,鲜血大口喷出,后面攻击纷至沓来,眼看便要将洛晨击毙!

“唉……天上打……地下打,你们不累么?唉,我看着都累啊……”

此时,一声叹息忽起,即将轰在洛晨后背的攻击倏然消散,天空中鬼婆蓝心还有三位长老只觉面前灵力滔天,不由自主便朝两边退了开来。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一名少年正坐在水井旁边,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草棍,百无聊赖地翘动着。

落月飞仙方才也在围攻洛晨的人中,此时看见井上少年,登时上前一步,厉声喝道:“苏星!你干什么?快回来!”

谁知苏星看了落月飞仙一眼,摇摇头说道:“唉,师父,弟子可不能回去,眼下人宗都难看成这般模样了,弟子回去岂不是脏了道心?”

落月飞仙见自己的弟子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顿时火冒三丈,喝道:“放肆!你身为人宗弟子,竟敢言谈之间不敬宗门!赶紧给我回来磕头认错!”

苏星微微一笑,也不答言,只看趴在地上满脸鲜血的洛晨,指尖一动,两股灵气飞射而出,一股化入洛晨紫府,一股打进寂真人丹田。寂真人得灵气滋养,只觉伤势一轻,站起身来走到洛晨旁边,欲要把洛晨扶起,谁知一扶居然没能扶动。

这时洛晨缓缓直起身来,跪在地上,眼中杀气散去,方才情景历历在目,两股清泪顺着脸庞流下,泣不成声:“师父,弟子……弟子方才打伤恩师,犯了欺师灭祖的大罪,还请……还请师父责罚……”

说罢,洛晨面对寂真人,强忍周身剧痛,慢慢地磕了一个头,寂真人面色苍白,但依旧平静淡漠,待到洛晨这一个头磕完,才慢慢伸出手,欲要将他扶起。

“师妹,他此时心魔退去,自然追悔莫及,可若是日后心魔再发,又当如何!”得柴真人双目圆睁,上前一步,厉声说道,身后八岁神笔二人虽有心为洛晨开脱,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了,只紧皱眉头,站在师父身后,心下彷徨不定。

寂真人听闻师兄之言,伸到一半的手顿了顿,随即微微一哼,再次伸出,握着洛晨的胳膊将他扶起,目光在宗中之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这才慢慢说道:

“洛晨此时心生悔恨,那么方才行止便并非他的本意,既然他本意非魔,便不能说是堕入魔道,此次被洛晨打伤的弟子,可到我道场之中自取一滴夜光仙露疗伤,但取过仙露之后,若是再有人对我徒儿说长道短,我必登门拜访!”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洛师弟你运气真不错啊,这要是换了个别的师父,还不得当场架口铁锅给你炖了?”苏星似是对寂真人极为满意,大笑说道。

说罢,苏星才看向空中飞腾的几人,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来。落月飞仙又要喝骂,可无心,无关,无情三位长老居然真从天上落下,恭敬立在苏星面前,连那老妪都带着她那徒儿落回地面,苏星一双眼中道意流转,环视一圈,缓缓起身,这正是“众生轮回众生渡,大梦初醒见青天”,不知这苏星究竟是何身份,且听下回分解。

第75回 放鬼婆苏星陈事理 明道心掌门斥徒众

上回说到,鬼婆潜入人宗,欲借摄魂针之力破开无光界,谁知这无光界竟然坚固无比,根本无从破开,随后三位长老并蓝心洛晨俱都赶来,一阵乱斗,洛晨疯魔打伤师父寂真人,险些命丧当场,此时落月真人大弟子苏星忽然出手救下洛晨,解了战局,一时间人宗上前弟子尽数看向苏星,心下十分诧异。

弟子们诧异就诧异了,然宗中三位长老一见苏星出手便早知他的身份,登时从天而降,侍立在旁,鬼婆与蓝心二人也随后落下。苏星翘着二郎腿坐在井沿上,却不理会三位长老,而是看向一脸警惕的鬼婆,笑道:

“这位道友不必紧张,我人宗外围你可借着鬼隐之术潜入,但这摄魂针却是不行,故而你早将摄魂针藏于洛晨百会穴中带进宗来,又在我人宗青山潜伏许久,只为破开我宗无光界,这其中可是有什么缘故?”

鬼婆哼了一声,没有作答,只是一旁蓝心却微微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

苏星大咧咧地一笑,浑不在意,说道:“既然道友不愿说,那我就代劳了。这摄魂针乃是鬼仙一道的至宝,其上鬼气森森,阴气翻涌,据说乃是当年上古大妖屠戮修真界时,一位鬼修另辟蹊径,将一块阴煞之地所生手指粗的钢银借修士死前怨念锤炼,历经千年,方才有了这摄魂针。”

看人宗三位长老恭敬的态度,鬼婆便知这少年身份不低,可她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连这摄魂针的来历都知道得这般清楚,脸上虽未变色,但眼神却是略有闪烁。

苏星又是一笑,继续说道:“这摄魂针能吸摄魂魄,压制元神,故而有破开轮回之能,颠倒乾坤之力,而我人宗界术根基便是自成轮回,所以这摄魂针乃是我人宗界术的天敌克星,这无光界中轮回一破,自会支离破碎,你也就能够趁机潜入其中救人,我说的可对?”

鬼婆盯着苏星看了半晌,忽然阴笑一声,说道:“老身的面子还真大,居然能够让堂堂人宗掌门了尘上仙如此关注,呵呵呵,看来今日我破不开无光界也是情理之中,不足为奇了!”

此话一出,宗中弟子登时大惊失色,落月上仙更是瞠目结舌。这话若是从苏星口里说出,估计还有许多人不信,可眼下从鬼婆口内听闻,竟是由不得众人不信,正惊疑间,只见三位长老转向苏星,躬身说道:“弟子无心,无关,无情,见过掌门上仙!”

三位长老都如此,周围弟子登时呼拉拉地跪倒一片,恭敬道:“见过掌门上仙!”

此时人宗弟子尽数下跪,三位长老垂首不言,鬼婆本欲借此良机逃走,谁知还未来得及有何动作,就见苏星随手一挥,周围下跪的人宗弟子倏忽之间便已然站了起来,三位长老也已然看向自己,心下已知这位人宗掌门修为比自己高出不少,看来今日要走倒是有些难了,如此想着,鬼婆抓着蓝心的手也不由得收紧一分。

苏星从井沿上站起身来,说道:“我在仙境凡间徘徊这么多年,道友是我见过修为最精深的鬼仙,鬼仙一道极为艰险,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轻则神志全失,重则魂飞魄散,我观道友和你这位徒弟不但鬼法纯熟,而且神志清明,真乃鬼仙一道之福,不过今日道友破不开无光界,与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鬼婆闻言,双眼一瞪,周身阴风飒飒,冷然说道:“哼,你却不要胡说八道,这摄魂针乃是我鬼仙至宝,专破界术,我之前得知你已在三百年前离开人宗,音讯全无,故而才有今日之事,谁知你竟还在人宗,还对无光界动了手脚,否则凭我手中摄魂针,区区无光界,怎么可能攻之不破!”

苏星闻言,笑着摆了摆手,说道:“道友且稍安勿躁,当年炼制这摄魂针的鬼仙道号噬啮,在鬼仙一道上可说是空前绝后,摄魂针在他手里自然也是威力无穷。然他天赋虽高,却犯了那急功近利的大忌,神志模糊,行止乖僻,后在凡间大开杀戒,才有三宗高手前去将之擒获,封于无光界中,被擒之时,噬啮身上并未找到摄魂针,今日摄魂针既在道友手中,想来这鬼仙噬啮,便是你的师父吧。”

鬼婆手中阴气暗运,后退半步说道:“不错,我正是鬼仙噬啮的弟子,当年我师父察觉自己修为失控,鬼气噬心,故而先将这摄魂针传给了我,自寻良地闭关,欲要化解心中杀念,谁知终是没能成功,反而伤及凡人,被三宗高手关押在无光界中……了尘!我鬼婆今日技不如人,救不出师父,任由你处置!但老身请你不要伤及我这徒儿,若是不成,老身就是死了,也必能拉你们人宗几百弟子垫背!”

“放肆!你潜入我人宗,意欲破坏无光界在先,此时还摆什么大义凛然的架子!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拉我人宗几百弟子垫背!”无关长老闻言大怒,登时站了出来,周围人宗弟子也同样面有怒色。

“哎呀哎呀,我说无关呐,你这个小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呀?我好不容易让气氛缓和一些,你这一句话下来,好嘛,直接就要血拼了,你,你,你,你要造反呐?”苏星身形一闪,直接来在无关长老面前,伸出手来在他黏糊糊的头发上敲了又敲,一个中年男子被一个少年敲脑袋,偏偏还不能还手,这场景当真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半晌,苏星才回过头来,看着一脸警惕的鬼婆说道:“这位道友不必如此防备,更何况我也不想把我人宗这挺好一个小村弄得鸡飞狗跳。你既是鬼仙噬啮的弟子,想破开无光界,救出师父,倒也情有可原,但无光界中并非只有噬啮一人,还有许多丧心病狂之徒,滥杀无辜之辈,你此时破开无光界将噬啮放出,其他恶仙也随之而出,又当如何?”

鬼婆神色冰冷,然心下却也明白修仙之人约定俗成的规矩便是任何事情不得牵带凡人,这规矩没有缘由可言,亦无道理可讲,据说打从仙人出现的那天起就已然存在,历经千百万年而不变,即使中间有一段时间凡人极为仇视仙人,这规矩也未曾变更半分,修仙之人滥杀凡人,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没被当场击杀焚魂炼魄已然是走运了。

“照你这么说来,我师父就只能和那些恶仙一同困在无光界中,随波于轮回,逐流于生死,再无重见天日之时了?”

苏星哈哈一笑,说道:“无光界中自有乾坤,千变万化,外人无从探知,内里是个什么光景连我也不知道,道友挂心师父,但也请先以仙凡两界为念。”

这话虽然说得很是刻板,然鬼婆却不得不老老实实听着,方才苏星一出手她便知自己不是对手,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人宗弟子并三位长老在侧虎视眈眈。鬼婆思量片刻,方才缓缓说道:“既如此,老身便多谢了尘上仙大度了。”

苏星微微一笑:“好说,好说,若是道友以后还想来人宗做客,不妨先知会一声,宗中弟子必然好茶好水款待道友,呵呵,说了这么久了,敢问道友道号?”

鬼婆拉着蓝心,周身鬼气翻腾,恨然说道:“鬼仙人丁凋敝,比不了三宗这样的大门大户,哪里有什么道号,只一味浑叫罢了,老身今日告辞,来日再登门拜访!”

苏星立即回道:“这是自然,道友慢走。”

这时,鬼婆忽然双目一瞪,随即闷哼一声,一口暗红血液从嘴角流下,蓝心一惊,阴气一鼓就要朝着苏星杀去,却被鬼婆伸手拦下,带到半空,村口的位置无归路已然展开,师徒二人进入其中,不多时便没了踪影。

原来苏星在分开鬼婆与三位长老的时候,已然暗中将一股灵气打入鬼婆体内,鬼婆却毫无察觉。方才苏星暗中将那股灵力引爆,鬼婆猝不及防,虽性命无忧,也吃了个不小的亏,否则堂堂人宗,任由一个鬼仙来了又去,名声什么的倒还在其次,影响了众多弟子道心就不好了。

无归路缓缓关闭,落月飞仙还是有些恍惚,低声问道:“掌门上仙……”

苏星叹了口气,说道:“起初我见这些年宗中太平,天下安稳,所以就忘却前尘下世为人历劫去了,谁知阴差阳错竟又拜入人宗,之前在山上碰见洛晨,机缘巧合将我封住的记忆唤醒,又赶上这道友强闯我人宗,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落月上仙应了一声,回头望了洛晨和寂真人一眼,朗声说道:“掌门上仙,此时外敌已退,我宗弟子洛晨方才胆敢对长老出手,还打伤自己传道恩师,实在罪无可恕,还请掌门发落。”

苏星点了点头,说道:“嗯,没错,外敌已退,此时的确是应该处理一些门内的事情了,无心,无关,无情,你们可知错?”

这一问将三位长老俱都问懵了,无情长老面有不满之色,躬身说道:“弟子不知错在何处,还请掌门上仙指点。”

苏星哂笑一声:“我不在宗中这么多年,却不想人宗居然变成了这副做派,整个修真界都知道无光界乃是我人宗重地,谁敢贸然来闯?她既敢来,必有缘故,你们却都不加商谈就直接出手,长老之职,权衡利弊,谋定而后动,可不只是修为高深便可。”

无关长老脾气火爆,闻言立时说道:“掌门上仙,无光界不仅是人宗重地,更是仙界重地,我等见那鬼仙一力想要破界,心下焦急,这才直接出手的……”

“哦?摄魂针撞击无光界,那么大的动静,为何你们三人不尽早赶来,而是等到第三次响动的时候才来驰援?洛晨虽有心魔附体,那女子鬼仙实力也不弱,但和你们比却差了太多,想来应该拦不住你们吧?”

三位长老齐齐一滞,当时他们并非不能脱身,而是觉着被两名小辈缠住颇为掉面子,所以好胜心起,偏偏三人还都没有出全力。如此一来,越是好胜越不肯出全力,越不出全力越被洛晨蓝心二人缠得死死的,循环往复,这才耽误了那片刻的功夫。

苏星见三人不说话,这才说道:“还没察觉么?你们三人道心已然不纯,看似仙风道骨,实则争强好胜,眼下虽无心魔,日后必成祸根,需时时修持方能化解,从今日起,你们三人便在青山山顶闭关,磨练道心,宗中若无大事,不得下山!”

三位长老本有不服,此时被掌门上仙一语点醒,顿时惶恐羞愧,低头称是,甘愿隐居青山。苏星看着三人皆已明白自己用意,略点了点头,这才转向周遭弟子,淡然说道:“你们,可知错?”

磐石真人知道掌门上仙是指方才围攻洛晨一事,登时大着嗓门说道:“洛晨欺师灭祖,我等出手阻止,何错之有?”

苏星呵呵一笑:“出手阻止?我看见的是你们要出手击杀洛晨,而非阻止。”

落月飞仙此时也上前一步:“掌门上仙,洛晨心魔附体,恶念盈心,即使是杀了也实属寻常!”

苏星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问道:“落月,方才我压制了洛晨体内心魔,你且说说我用的是什么手法?”

落月飞仙略一思量,当即说道:“方才掌门上仙用的乃是寻常的清心诀……”

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苏星这才笑道:“看来你也想到了,洛晨心魔深重,这没错,方才他被心魔附体,这也没错,可是你们却为何不想着如何压制心魔,而是任由你们的弟子上前挑衅?为何在看到你们弟子不敌之后又痛下杀手?方才那般境况,只需四名飞仙制住洛晨,几名真人飞仙合力施展清心诀,便能将洛晨心魔压下,怎么偏要闹到这步田地?”

一番话下来,周遭所有人皆默然不语,苏星呵呵一笑,说道:

“我来解释一下吧,因为洛晨入宗之时,宗中的师父都知道他天赋异禀,却心魔深种,即想收入门下,又恐被心魔所累,故而你们在知道有人收了洛晨之后,便生出了幸灾乐祸之心,损人利己之意,只盼着洛晨心魔早日迸发,尔等好借机将之除去,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尔等作为修仙之人,不想着成为那秀林之木,却要做那摧木之风,真滑天下之大稽!”

说到最后一句话,苏星的声音里隐隐带上了一丝道意,倏然铺陈开来,众弟子只觉得心头一清,似乎有明悟了些什么,然这一点明悟却十分含糊,只有大概一成的人眼中爆发光彩,随即神色明朗,气息更为淡然,这正是“一魔生处诸魔起,一法灭时万法空”,究竟不知这苏星还会说出些什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76回 扫尘霾仙人做凡人 讲由来心魔生尘世

上回说到,原来这人宗掌门了尘上仙意欲下世历劫,谁知机缘巧合之下竟又拜进了人宗,成为落月飞仙大弟子苏星。鬼婆强闯人宗,正好被苏星看见,故而出手解围,给了鬼婆一个小小的教训便放她离去了,因见宗中师父弟子因为一个洛晨的加入而道心蒙尘,苏星自是不满,便略作点拨。

这苏星在话中暗运道意,叠荡开来,见众弟子中约有一成当场顿悟,其他弟子师父虽未顿悟,但也皆隐隐有感,想来只要回头闭关一番便都能有所收获。稍等了片刻,苏星才又复说道:“寂寒霜,洛晨,你们二人可知错?”

此时洛晨已然被寂真人扶起,闻得此话,登时又跪了下去,寂真人念着洛晨刚受重创,当先开口说道:“还请掌门上仙指点。”

苏星微微摇了摇头,哈哈一笑,说道:“寂寒霜,你错就错在一叶障目,饮鸩止渴,明知洛晨心魔深重,还用真灵封其紫府,需知这心魔一物,或强或弱,或刚或柔,皆在一念,可无视,却不可忽视,而你却偏偏犯了这个大忌,今日洛晨心魔迸发固然有摄魂针之因,却也有你推波助澜之故。”

洛晨方才被磐石真人一拳重创,此时神志模糊,根本不知这苏星便是掌门,还当他是宗中师兄,此时闻得苏星如此与自己师父讲话,登时说道:“苏星!你……你怎么和我师父说话的!再敢这般无礼,纵使你是真人修为,我也必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一个弟子敢与掌门上仙这么说话,实乃大逆不道,要是放在从前,必会有旁人站出来呵斥,可奇怪的是洛晨一番话说完,周遭却没有一点声音,宗中师父弟子包括三位长老在内,都是一脸淡然,似乎这只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苏星见状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亡羊补牢,未为晚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无贵无贱,无高无低,无根无缘,无念无欲,你们可明白了?”

三位长老并宗中各位师父皆都会心一笑,一言未发,转身便各自朝着各自的房舍走去,三位长老瞥了苏星一眼,大剌剌地摆摆手,化作三道流光朝着村外青山而去。众多弟子中也有面露迷惑者,也有茫然不定者,这就看他们的师父如何开导点化,也要看他们自身的仙缘了。

众弟子纷纷散去,单得柴真人和八岁神笔尚未离开,苏星面带微笑,走上前来。

洛晨内有心魔,外受重伤,此时已然昏睡过去。今日正是岁末,人宗村中灯火通明,苏星看了得柴和寂真人一眼,说道:“洛晨一事,使得宗中之人道心蒙尘,你们二人在之前坠星剑谱之争中首当其冲,难免心生偏执,却要时时修持,不可松懈。切记性格行止虽千变万化,道心却一成不变,万不可让性格行止移了道心,否则前功尽弃,实乃可惜。”

得柴与寂真人点头称是,苏星又闲话了几句,这才笑道:“好了,得柴你且回吧,今日乃是岁末,师父也要和徒弟唠唠家常才是,我且把洛晨送回再说。”

这边得柴带着八岁神笔二人自回房舍,苏星却和寂真人带着昏睡的洛晨回到小院中,刚一开门,只见一团黑球闪电般扑了过来,钻进洛晨的怀里,小鼻子在洛晨的脸上蹭来蹭去,一副亲昵之相。苏星呵呵一笑,说道:“嗯,别小看了这夜星子,它可是洛晨降服心魔之关键所在呢。”

二人将洛晨扶进屋中,放在床上,苏星这才弹出一道灵气,这灵气精纯无比,温润浑和,顺着洛晨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流转一圈,洛晨只觉得周身暖融,登时醒转,刚要起身,前胸后背却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呲牙咧嘴,却又不敢乱动。

“哈哈,我只是有话和你说,所以才给你打入灵气,此时你虽醒转,但周身伤势未愈,却不要乱动,等我把话说完,你再运行静功将周身伤势慢慢治愈,对你好处不小。”

寂真人虽然也受了伤,但她毕竟是半步飞仙的修为,一时半会也不碍事。眼下寂真人看了洛晨一眼,淡然说道:“他是落月飞仙坐下大弟子苏星,也是我人宗掌门,了尘上仙。”

洛晨微微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趴在胸口的黑毛,低声说道:“师父,我自无妨,不过改个称谓,只是难为了落月飞仙,自己的弟子是自己的掌门……呵呵呵……”

苏星坐在床边,似笑非笑道:“我看你小子伤得还是不够重啊,居然还有心思和我调笑,罢了罢了,你说得对,什么弟子掌门,不过一个称谓而已,何须在意?洛晨,这会我来,乃是要和你说一说你紫府里面藏着的那只心魔。”

洛晨闻言,眼神微微一凝,立即说道:“请苏师兄指点。”

苏星满意地点点头,思量了片刻才说道:“嗯,从头说起吧,我不知你这心魔从何而起,不过想来也是极悲惨极凄苦的经历,但是有一点我须得问清楚,洛晨,你这心魔之中,可夹杂着男女之爱么?”

洛晨一愣,没想到苏星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一时间还真有点张不开嘴,苏星呵呵一笑,说道:“你也不必难为情,这男女之爱,儿女之情本就是天经地义,人皆有之,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人世间提及此处便避之如虎,更属庸人自扰,现下你且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话虽是这么说,洛晨心中总还是有些别扭,眼神朝着旁边的寂真人飘了一下,这才缓缓说道:“有的。”

苏星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洛晨还以为他方才看向师父的眼神被苏星察觉,故而此时才做此神态,心中倒有些惴惴不安。半晌,苏星才开口说道:“洛晨,心魔最善勾动七情六欲,而七情六欲之中又属这儿女之情最为缠绵不尽,故而心魔若是沾带了这儿女之情,便是极为难缠,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这话说了半截便没了下文,洛晨躺在床上,勉强一笑,说道:“苏师兄,心魔再怎么难缠,也是由本心而生,我自己搞出来的念头,再怎么着也得收了他,否则越俎代庖,反客为主,岂不是窝囊得紧?”

苏星闻言,颔首道:“嗯,你有这般心思,我也踏实了些,但是我问你,这会你的心魔已然迸发,此时只是因为受创才暂且隐匿,一旦恢复便会再行爆发,那时你又当如何呢?”

洛晨略略思量了一番,随后才苦笑道:“这只能请苏师兄指点了。”

苏星哈哈一笑,似乎完全没把洛晨的死活放在心上:“之前你师父用真灵封禁紫府,虽然有效,但却是拖延之计,此时心魔迸发,好比那天河泻地,势不可挡,想再次封禁却是不能了。我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这心魔乃是自凡间而起,如今你要化了他,自然也要求之于凡间。”

洛晨心中一动,问道:“苏师兄的意思是,让我去往凡间历练,借机化去心魔?”

苏星点了点头,说道:“这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方法,但此法也并非绝对能够助你化去心魔,万一你入了尘世却始终不得契机,纵然有夜星子之助,心魔爆发几次你也就彻底被抹杀了,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若是我留在宗中,不去凡间呢?”

苏星闻言笑道:“若是不去,那就只能在心魔爆发之时让你师父帮忙压制,但能维持多久就不知道了,一旦你的本心本心魔吞噬殆尽,你便会彻底入魔,到时宗中之人要杀你,别说你师父,就算是我也没有理由阻拦……”

洛晨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师父,苏师兄,不知我何时能够离宗历练?”

苏星哈哈笑道:“不急不急,这一战你被磐石真人一拳轰在尾巴根上,虽然险些送了性命,但心魔也遭受重创,没两个月是别想醒来,你且把伤势养好,我便助你学会道童应会之术法,阵法,界法,把这些事情准备齐全了,你再下凡也不迟。”

洛晨摇了摇头,说道:“苏师兄,阵法术法倒还罢了,只是我此时尚未成界,就算想要修习界法,也无从修起。”

苏星抬起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说道:“你的灵光中心隐有一座宅院,进门乃是一口水缸,缸后乃是正厅,往左走是仆役厢房,书阁正寝,往右走是花园菜地,厨房仓库,这塞进去两口子都能过日子了,你还跟我说你没成界?”

“什么!嘶”

“喵……”

洛晨被苏星的话惊得一挺身,剧痛随之而来,疼的他脸都变白了,胸口的黑毛也被吓了一跳,发出一阵叫声。洛晨一面抽冷气一面问道:“苏师兄,你是说我已经……已经成界了?”

苏星被洛晨一副欣喜的表情搞得实在是无奈,索性翻了个白眼,一言不发。最后还是寂真人在旁说道:“不错,你之前已然有了成界之相,后被青山上山狸精打伤,倒是推了你一把,让你直接将本命界给成了。”

苏星呵呵一笑,接道:“这正是富贵险中求,你运气也不错,被妖物打得半死不活还能顺便把界给成了。”

洛晨轻轻一叹,说道:“我在山中见梁争被一只山狸咬住大腿,遂出手相救,谁知那梁争恩将仇报……”

这边还没说完,寂真人已然打断道:“后来洛晨心魔爆发,却依旧不敌那山狸精,被打昏过去,梁争逃跑不及,被山狸精一爪毙命。此时我感应到洛晨有危险,赶到山上,将山狸击杀,然梁争却已然回天乏术,也只好任由他去了。”

苏星瞥了寂真人一眼,并不打算戳破此事,看向洛晨说道:

“你之前在山上捡到夜星子,后来就遇到山狸,山狸乃是猫的天敌,如果没猜错,这夜星子一家都是死于这山狸之手,山狸欲要赶尽杀绝,所以一路追踪下山,而你身上有夜星子的气息,所以那妖精才盯上了你。”

趴在洛晨胸口的黑毛似是听懂了苏星所说,抬起头来微微叫了一声,其中隐有悲戚之意。

洛晨闻得此言,如何不明白:“所以,那日山狸乃是想偷袭于我,谁知梁争隐在林间被它撞见,故而才会猝起发难,最后我逃得性命,梁争倒被山狸精击杀……呵,这梁争搬弄是非,没想到最后反而替我挡了一劫……”

苏星白了洛晨一眼,目光扫过在洛晨胸口撒娇的黑毛,起身说道:“行了,这前前后后的都说明白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啊,你和你师父此时都受了伤,须得尽快调养,方不会留下隐疾,行了,赶紧的吧。”

说罢,苏星身影一闪,便已然消失不见,寂真人看了洛晨一眼,转身正欲离开,洛晨却忽然开口说道:“师父,我……”

寂真人没有回头,伸手将束发的红绡取下,三千青丝披散开来,洛晨躺在床上,一时间只觉师父身形清丽无双,正欲细看时,寂真人已然拿出一条粗布将头发重新绑好,淡然说道:“今日之事乃是因为你心魔附体,神志模糊,并非你本意,你也不必太过挂心。”

洛晨愣了半晌,纵然心中依旧难以忘却,但还是说道:“是,师父,弟子遵命便是。”

寂真人闻言,知道他今日错手打伤自己,心中还是放不下,故而竟回过头来走到洛晨床边,将黑毛放在一旁,一双清冷眼眸看着洛晨,将床尾的薄被展开,细细地给洛晨盖好,随后坐在床沿,伸出手将洛晨杂乱的头发一一理顺。

冰冷的指尖滑过面庞,一时间洛晨心如鹿撞,只觉云里雾里,不知所往,一双眼中只能看见师父淡漠的容颜和垂落的青丝,再无他念。寂真人把洛晨的头发打理妥帖,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个清冷的笑靥,寂然说道:“且歇着吧。”

说罢,寂真人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洛晨的房间,被寂真人盖在被子里的黑毛露出小脑袋,喵地叫了一声,洛晨转过头看了枕头边的黑毛一眼,慢慢呼出一口气,静功倏然而动,神识内收,已然回归本命界中疗伤去了,这正是“斩鬼需寻养鬼地,绝情总是有情人”,究竟不知这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77回 修道术洛晨离宗门 法自然闲言千年事

上回说到,鬼婆终是未能破开无光界,又败于苏星之手,离开人宗。宗中弟子经苏星点拨,多有顿悟者,苏星与寂真人随后将洛晨带回,将前后之事细细告知,洛晨也明白自己心魔深重,自然愿往凡间寻找化解心魔之机缘。

倏忽一个月过去,这一个月中,整个人宗所有弟子几乎都进入到了闭关的状态,洛晨也从未离开过寂寥界,日日在其中修持道法,听师父讲解修真各路修真门派和行走江湖的规矩禁忌,这些虽是枝末小事,但若能掌握纯熟,也能少走不少弯路。

这心魔越是拖延便越是麻烦,须得尽早斩除。幸得洛晨已然成界,故而寂真人在这一个月中倾囊相授,将一些基础实用的道法传给洛晨,像什么离火术,清水术,御风术,还有简单的两仪阵,三才阵,护阳阵,趋阴阵,统统囊括其中。

术法虽是天宗所长,但简单小术却是随便拎出一个修士都会用,阵法也是同理。唯独这人宗界法复杂得紧,灵光之中最初显现的本命界更是日后万界之根本,想要修行界术,须得对本命界中一草一木,一楼一阁了然于胸,方能如臂指使,储物藏身,困敌收妖不在话下。

本命界自神妙无方,但只要不是人宗弟子,没有经过师长点拨开蒙,想靠自悟修成,那必是难如登天,还好洛晨天赋颇高,本命界又是住了十多年的家宅,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将这本命界上上下下给摸了个通透,修行起来自是进步神速。

这一日寂寥界石台之上,寂真人正与洛晨拆招。此时洛晨已然能将本命界运用纯熟,只见二人身影闪闪硕硕,时隐时现,整个石台上尽是拳影剑光。眼下洛晨在太极拳太极剑之外,已然习得了飞沙剑法和缠光盘藤手,四种功夫交错使出,威力大增,然寂真人却依旧云淡风轻,闪烁之间泰然自若。

不多时,洛晨体内灵力不继,漏了破绽,寂真人飘然而上,单鞭,揽雀尾,抱虎归山,干净利落地把洛晨给扔了出去。

“喵”

一旁啃西瓜的黑毛见洛晨被打败,登时抬起脑袋来叫了一声,似乎颇为开心。

洛晨飘然着地,后退几步站定,先瞪了黑毛一眼,随后笑道:“师父,这遁界瞬移之法固然好用,然我修为太浅,此时遁个一次就精疲力尽了,为何您还要供我灵力让我不断练习这遁界之术?”

所谓遁界之术,便是以灵光之中本命界为引,将整个肉身都藏于其中,随后再从另一处地方急速闪出,乃是界术最基本的功用。虽说基本,但这遁界之术不仅消耗灵力不少,而且凶险无比,若是身子进入了,一条胳膊却留在外面,那这条胳膊可是会被生生撕扯下来的。

寂真人身形出现在案几后面,看着洛晨说道:“我手中虽有一些精深的术法阵法,但那些东西即使是你天赋异禀,没个三月半年也别想领悟,故而仓促之间,只能教你这遁界之术,作为压箱底的保命之法,这遁界之法既可逃跑,也可反击,妙用无穷,你却仔细练熟了,关键时刻当可保你一命。”

洛晨闻言,知道师父乃是担心自己离开宗门之后行走江湖,没有个压箱底的玩意震慑敌人,所以才会让自己尽量熟练这遁界之术,心中自是感动,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寂寥界门自行打开,苏星身形一闪便已然站在石台之上。

“洛师弟,一个月了,你准备得如何了呀?”

洛晨自然知道苏星此次前来乃是为了送自己离开宗门的,扫了一眼这空旷苍凉的寂寥界,心中竟生出几分不舍。但不舍归不舍,洛晨自己也知道此时若是一味缩在这人宗之中,自己迟早会被心魔蝉食得魂飞魄散,登时将心中不舍压下,看向苏星,笑道:

“苏师兄,这一个月我师父倾囊相授,我自是受益匪浅,待到我在那尘世中走一圈回来,再向师父请教界术真谛!”

苏星呵呵一笑,言道:“好,此时外界已是深夜,我便在院门口等你,你收拾好了便来寻我,别忘了把夜星子带上,今夜我便送你出宗。”

说罢,苏星身形已然消失,洛晨站在石台之上,半晌才慢慢转回身来,看向师父。

寂真人面色依旧平静,随手一挥,一个包袱已然出现在掌中,走到洛晨面前,淡然说道:“这包裹里我放了离火符,疾风符,隐身符,烈阳符,趋阴符,万相符,起尘符还有一些常用符各一百张,养脉丹,生血丹,引灵丹各十枚,还有一些粗浅的炼丹,画符,界术书籍,应该够你用一阵子了。”

洛晨看着师父淡然的表情,缓缓伸出手来将包袱接过,心念一动,包裹便在手中不翼而飞,已然被收入洛晨本命界中去了。寂真人见洛晨对于界术纳物的本事已然十分熟练,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出了宗门便是江湖,切记,不可小觑任何人,无论是修仙之人还是凡人,平日里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暴露自己修为,即便是斩妖收鬼也要尽量选在无人之处,否则被有心之人看去,以暗击明,你便会十分被动。”

洛晨点了点头,将师父所说一一记在心里,这会师父叮嘱了自己这么多,自己却不知从何说起,心中十分难过,只能愣在原地,良久才说道:“师父,你也要保重,我此去不知多久,年末之时可能也赶不回来,倒是没法给您准备岁礼了。”

寂真人闻言,不置可否,只伸出素手,将洛晨的衣领慢慢理顺放平。洛晨看着师父清丽的面容,心中一动,登时说道:“师父,我在外面也每年给您准备岁礼,如何?”

此话一出,寂真人倒是一愣,随即说道:“你在凡间历练,我在宗中修行,纵然你准备了岁礼,我也收不到,更不能年年岁末都下凡去寻你,你这岁礼还准备得有什么意思?”

话虽是这么说,但洛晨依旧看见师父的嘴角似乎微微抬了抬,当下言道:“这不妨事,即使不能送到师父手中也不打紧,我只按照宗中规矩,每年年末的时候都为师父准备一件凡物当做岁礼,存在本命界中,待到徒儿化去心魔,重返宗门之时,再将这些岁礼一并送给师父,如何?”

寂真人杏眼一张,看向洛晨,半晌才微微笑道:“好,都依你。”

洛晨见师父笑了,登时说道:“师父,弟子在凡间准备岁礼,师父的还礼也不能落下,一年一件,纵然这宗中凡物难得,师父也断不能耍赖坏了规矩!”

寂真人的手指轻轻在洛晨胸口一点,淡然说道:“我说了都依你,自然是按照宗中的老规矩办,不会耍赖,你自去凡间化解心魔便是。”

说罢,寂真人手一抬,放在旁边的飞沙剑并平日里她自己用的镔铁长剑一并飙射而来,落在手中,寂真人将两把剑递给洛晨,说道:“飞沙剑太过显眼,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藏,我也不多言,你自己权衡,只不要拿出来炫耀就是。”

洛晨重重点了点头,将两把剑接过,收入本命界中,又蹲下身子将旁边的黑毛叫了过来,手指虚划,打开本命界,黑毛回头望了寂真人一眼,随后喵的一声,钻进界中。

“夜星子自会引灵修行,你只在平日里多给它找些美味吃食便是了,它是灵兽之体,什么东西都吃得,切莫委屈了它。”

洛晨缓缓站起身来,知道此时话已说尽,纵然心中万般不舍,也只得弯腰行礼作别,随后转过身朝寂寥界外走去。

“等等。”

洛晨已然走到石台边缘,清冷的声音忽然传入耳畔,洛晨只觉心中一跳,鼻内微酸,不敢回头,只强撑着说道:“师父,您……您还有何吩咐?”

寂真人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上次前往凡间寻回飞沙剑,听闻北境蛮族入侵威国,你得空时,便去瞧瞧吧,若是能够出手,便略助一助。”

洛晨应了一声,半晌才说道:“徒儿明白了,师父多保重,徒儿……走了。”

说罢,洛晨也不等寂真人说话,身法展动,疏忽之间已然闪出寂寥界,不见了踪影。寂真人站在石台当中,抬头望天,只见天空暮色苍凉,隐有细雨,无根水仙飘飘荡荡,清风徐来,寒生袍袖,一滴细雨忽然落在寂真人眼角,恍惚一滴意味难明的眼泪。

“轮回一纵三千年,沧海清风动玉弦,乱起宫商音无迹,漫弹冷雨打水仙,仙途寿长难相忆,红尘命短易流连,道心安能生情意,情归深处可齐天?”

寂寥界中清风习习,波澜不惊,然下方云海却是惊涛骇浪,奔腾不止,墨云深处隐有雷鸣,令人观之生畏。然寂真人却安坐石台之上,眼中隐有光毫,周身灵力翻涌,其中隐有破碎之声,正是冲破瓶颈,晋级飞仙之相。

此时洛晨已然随苏星来在村口,苏星见洛晨神色黯然,微微一笑说道:“呵呵,怎么,舍不得了?你只是去凡间化去心魔,又不是不回来了,放心,就算你被心魔吞噬,死在凡间,我也必会将你列入人宗弟子谱之中。”

洛晨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苏星这直来直去的一段话,反倒让他心下轻松了不少,当即转过头说道:“苏师兄,我虽知道你是人宗掌门了尘上仙,可是我怎么就没法把你和人宗掌门想到一块去呢?”

苏星哈哈大笑,说道:“当初我历尽尘世,转而成仙,满心皆是对红尘俗世的流连之念,根本没想过什么开宗立派,成为一派掌门,谁知阴差阳错,最后还是弄出了一个宗门来,但是我总也不想搞得繁文缛节,罗里吧嗦,所以才将宗中搞成了这幅样子,不为别的,只为看着顺眼,有人气儿!”

洛晨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道:“苏师兄,现在想来,若这人宗是一片高堂庙宇,华贵宫殿,师徒弟子之间恪守礼仪,循规蹈矩,一丝不苟,这会我离开,只怕会如释重负,也不会有这般伤情之感。”

苏星闻言,摇头说道:“哈哈哈,此言差矣,伤情之感总会有的,毕竟你还有个师父呢!”

洛晨登时眼睛瞪大,看向苏星:“苏师兄,你不会……”

苏星急忙摆了摆手,说道:“哎哎哎,别多想啊,我可没兴趣听你们师徒依依惜别。不过眼下时间尚早,你想不想听听你师父寂真人成仙之前的事情呢?”

洛晨虽然很想说不,但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苏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看你这个欲拒还迎的样子,想知道就想知道,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再说了,背后讲别人的故事可是我的最爱,你就算不听我也要拎着耳朵告诉你。”

说罢,苏星也不管洛晨惊诧的表情,自顾自地说起来:“这寂真人本名寂寒霜,她在凡间的时候,那威国的皇帝老儿危元帝还不知在哪吃奶呢。她乃是一座小城里名动一时的戏子,师出名家,尽得真传,而且她虽唱戏,然却不像其他戏子一般流落风尘,反而洁身自好,这么一来,追求者就更多了。”

“后来啊,她见到了一位书生,这书生写了几句词给她,她自以为得遇知音,便与这书生交好,没过多久二人便做成好事。谁知第二天这书生便要离开,寂寒霜虽不舍,但却没有声张,只默默为他送行,从此再不唱戏,只在小城里隐居,做些针线活计维生,静候夫君归来。”

洛晨听到这里,已然把后面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书生必是未能回来,或是变了心,所以师父才能够拜入人宗。

苏星看了洛晨一眼,接着说道:“唉,谁知过了几年,这小城里的一位美貌年轻的女子被一名官员迎娶过门,这官员正是当年弃寂寒霜而去的书生。多年苦等一朝化作泡影,寂寒霜万念俱灰,正欲挥剑自尽之时,仙缘凑巧被我撞见,救了她一命,当夜我带着她闯进这书生洞房,她亲手杀了这书生和他的妻子,随后便跟着我回到人宗,然后就到了现在。”

洛晨静静听完,良久才说道:“痴情人少,薄情人多,到头来,痴情之人自也变得薄情了,否则一人之心,那里容得下那万般伤痛苦楚,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让别人也尝尽那肝肠寸断之苦,师父做的对,对薄情之人,就要用薄情之法。”

苏星哈哈一笑:“哎呀,没看出来,你年纪不大,看得倒挺明白。行了,洛师弟啊,师兄告诉你一句,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哈,来了的别光想着躲,不来的也别只顾着追,否则,要么抱憾终生,要么身心俱疲,切记,切记!”

说罢,苏星长啸一声,身形消失,洛晨站在原地,细细体会苏星方才之言,只觉隐隐感觉有什么深意在其中,却又捉摸不定,难以明朗,想了片刻,干脆不去思量,迈开大步便走上无归路,片刻已然不见,这正是“踏遍红尘收魔念,历尽艰难证道心”,究竟不知洛晨在凡间还有何等际遇,且听下回分解。

第78回 落云巅恩师再留书 回江城洛晨陷鬼府

上回说到,洛晨即将离开人宗,去往凡间化解心魔,寂真人在一个月中倾囊相授,上到各路道法,下至江湖规矩,总算是把洛晨教出点样子。转眼一个月已过,纵然心中不舍,洛晨也只得随苏星离开了这生活一年多的小院,从村口沿着无归路去往凡间。

洛晨并未展开身法赶路,而是缓缓前行,在无归路上走了将近一顿饭的功夫才走到了一处向下台阶之前,沿着台阶走下,周遭景色缓缓变化,由村野小路变成了一处山巅。此时虽是夜间,然洛晨阴阳眼看去,却识得此处正是江城附近的云山山巅。

离开人宗之前寂真人已然把开启无归路的法门并方位传授给了洛晨,并告诉他无归路并非随处可发,而是对位置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否则人宗弟子只要遇险就直接开启无归路跑回宗门,那岂不是天上地下横着走了。

洛晨飘然落地,先向四周看了看,虽然这云山山巅人迹罕至,但还是小心为上。这边刚刚确认这山上无人,本命界中忽然传来一阵波动,洛晨眉头一皱,随手打开本命界,只见师父送给自己的包裹已然飞了出来,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符咒书籍。

洛晨心下明白,师父不会无缘无故让这包裹飞出界中,当即蹲下身来细细查看,只见包裹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路符咒,还有三本书籍,分别是《丹行考》,《符典》,《界经》,旁边是三瓶丹药,只是在三本书下面还露出一点纸面,倒像是一封信。

伸手把这封信拿在手中展开,只见信上字迹娟秀之中隐有大气,其上书曰

洛晨,你从前从未在江湖历练,需知这江湖之中不比尘世,其中勾心斗角,虚与委蛇,背后捅刀,转身下绊之事实乃寻常,非几张符并几本书籍所能尽述,一月以来虽日日耳提面命,然终不能放心,故另做此信,信中所言,务必牢记

其一,凡尘历练,切不可自恃仙人本领,视凡人如蝼蚁,尘世乃苍生之尘世,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自恃本领而目中无人者,多难善终。

其二,修仙之人无故滥杀凡人是为大罪,汝可随后杀之,收其法宝兵刃为己用,但若那人修为颇高,切不可因一时贪念,鲁莽行动,惹祸上身。

其三,行走江湖,饮食起居需格外留心,汝虽为仙人,然并未断绝饮食,每次进食就寝前需得倍加小心,谨防有恶仙邪修暗中加害。

其四,方士多为邪修,信奉各路邪仙,不修道果,一味借法,实乃修真界之大害,见之责避,不能避则杀,切不可留情。

……

寂真人平日说话言简意赅,十分简洁,但这封信却洋洋洒洒写了足有二十几条。洛晨字字句句细细读完,心下感激,当即把信件叠好放下,朝着无归路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这才转过身来,将符丹药分别放入本命界洛府书房之中,方便随时取用,而三本书籍并一封信还有这粗布包裹则放在了自己卧房书架之上。

把这些东西打理妥当,洛晨盘膝而坐,进入本命界中安抚了黑毛一番,好在这黑毛乃是天生灵种,对于这样的环境熟悉得也是十分的快,洛晨陪它玩耍了片刻便退了出来。此时正是夜间,从这里看去,云海又是另一番美景

只见那清辉托冷月,寒纱罩流云,九天银汉动,重霄碧海音,疏风随玉浪,无雨亦闻霖,千古伤情客,观景自清心。

洛晨在山顶赏玩片刻,只觉这云山也当真与自己有缘,当初去往华都路过云山,去往人宗也是从这云山而入,此时自宗中出来返回尘世,又到了这云山,就是不知若有幸化去心魔,还能不能再从这云山回到人宗了。

心下如此想着,洛晨不由得便看向江城方向,此时夜深,城中灯火稀疏,反正洛晨此时也无甚地方可去,当即取出一张隐身符激发,从山上一掠而下,沿着大路朝江城飞驰而去。

此时洛晨今非昔比,几十里的道路倏忽即过,不多时已然来在江城城墙之下,双脚上灵力一股,登时跃上城墙,那城头守军肉眼凡胎,哪里瞧得见他?这洛晨越过城墙,身形起落间先朝着最近的润雨学宫而去。

此时虽然夜深,学宫正厅之上依旧有灯光闪烁,洛晨站在堂中,仔细看去,此时堂内正有三名学生埋头苦读,时不时抬起头来,相视一笑。洛晨在一旁观看,恍惚瞧见了从前自己与平枫郭石二人埋头孤苦的场景,心下五味杂陈。

眼下乃是二月初,虽已立春,然天气依旧十分寒冷,过了后半夜寒气更重,三明名少年手都被冻红了,更兼困顿疲乏,个个都有倦怠之相。洛晨微微一笑,信手将三道灵气弹进了三人体内,三人只觉手掌暖融,疲乏尽去,眼中登时爆出一阵欣喜之意。

“你们俩还困么?”

“不困了,不但不困,而且连手都暖和了!”

“那岂不是正好,我今晚就趁热打铁,将这篇文章从头到尾给他背下来,你们两个可敢来比试比试?”

“有何不敢,输了的人做东,明儿下了学咱们三个去茶楼听书怎么样?”

“妙哉妙哉!”

洛晨此时就靠在堂中柱子上,看着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这深夜学堂中挑灯夜读,心下也是颇为欣慰,过往岁月未必峥嵘,但平淡如水,却总能让人在不经意间想起。立着瞧了一会子,洛晨便转身出了正厅,朝学宫后院赶来。

后院陈设一如往常,只是现在天气还未暖和起来,所以这花草植被自是也未生发,倒有几分空旷了。洛晨轻车熟路将四位长老所住的小院一一看过,也没打扰其中休憩之人,便悄然离开,出了学宫大门,朝着洛府的方向而去。

此时天已三更,整个江城唯一热闹些的也就是烟花巷了,其余的地方皆是一片寂静。洛晨按着记忆走到曾经洛府门前,却看见之前的废墟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全新的府邸,此时府中正门紧闭,门上高悬一幅匾额,大书张府二字,看来这府邸的主人便是姓张了。

洛晨本想着若是那废墟还在,便在此凭吊一番,眼下见这废墟之上已然盖了新府邸,登时意兴阑珊,转身正要离开,忽听得宅院之中竟隐隐有哭声传出,这哭声凄凄惨惨,飘飘荡荡,凡人闻之,只怕一时三刻便会被摄了心神,却是一阵鬼哭之音。

此处虽然已成了他人府邸,但毕竟也是洛府旧址,此时内里传来鬼哭之声,想来必有邪祟。洛晨当下运灵于目,细细看去,只见这府邸上空隐有怨念煞气聚集,其中之人久居其下,必会运衰势败,体弱多病,生出的孩子也断然一生不顺,多有波折。

这府邸虽是洛府旧址,然洛晨谨记师父教诲,并未贸然闯入,而是绕着这府邸走了一圈,认定这府中邪祟尚未成气候,这才双手结印,使了个趋阴术,隐去自身阳气,随后翻过院墙,跳进府中。

这边洛晨越过墙头,双脚落地,登时看出这张府主人也是个会享受的,在院中遍植奇花异草,更有假山怪石,小桥流水,真个是精致无比,只可惜此时院中阴气流转,不但不显清幽宁静,反觉得阴森诡异

只见那林间光影藏人面,唇红眼黑,奇花异草生血色,下埋尸鬼,这假山背后,白衣红衣无根底,那怪石旁侧,何人横死头颅飞?但见那小桥之上,隐见佳人撑伞,白伞罩住千般怨,这流水之中,时有玉体逐波,清波深处走黄钱,这正是峥嵘轩峻清幽府,生人无梦伴鬼眠,白日石径归人界,三更小道属阴间。

这洛晨略扫一眼,更知这府中必有邪祟,当下也不犹豫,右手一甩,飞沙剑已然握在掌中,小心翼翼地沿着小径缓缓走了过去。

此时洛晨身上有趋阴术庇护,故而即使走进那树下花间,也并未有什么异动,但若是生人靠近,少不得会发出点渗人的声音来,凡人被这么一惊,极易将林间光影看做人形,惊上加惊,心神震动,邪祟自有机可乘。

倏忽之间洛晨已然穿过假山小桥,再往前行便是正厅,洛晨睁开看时,只见那厅中椅上似乎端坐两位老人,这二人皆穿寿衣,面色煞白,左右两腮涂得通红,双眼漆黑,怨念颇重,正是两只阴煞所化的厉鬼。

这两只厉鬼对付凡人自绰绰有余,但洛晨所修乃是玄门正宗,岂会被这阵仗吓退,脚下一点倏然上前,单手结印,趋阴术倏然消退。此时洛晨已然逼进正厅,厉鬼登时察觉,两张嘴骇然张大,露出一条漆黑的舌头,双手抬起,径直朝着洛晨的脖子抓了过来!

僵尸厉鬼之流,抬手便会扼人脖颈,意在切断紫府与肉身联系,便可自己便可趁机夺舍或是吸取精元,不过今日也合该这两只厉鬼倒霉,二鬼眼看便要扑在洛晨身上,此时洛晨周身忽然爆发出一阵强烈阳气,这阳气极为炽烈,二鬼被阳气一照,登时发出一阵凄厉鬼啸!

“啊”

洛晨冷哼一声,飞沙剑上灵力不再收敛,奔腾而出,阳气于厉鬼就如开水于人一般,虽然疼痛,但也扛得住,然灵气于鬼物却如滚油于人一般,沾上便是皮焦肉烂。此时飞沙剑上灵力一起,两只厉鬼登时如临大敌,仓惶之间飞速后退。

洛晨哪里容得鬼物就这么跑掉,缠丝劲绵绵而发,生生将两只厉鬼给拉扯住了,随后剑刃一转,整个人飘然而上,用的正是太极剑法中的一招青龙出水,剑光过处,直如红铜落白雪,两只厉鬼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已然被灵气贯穿,烟消云散。

洛晨站在厅中,朝四周望了一眼,但见正厅窗外月光复明,阴气化尽,只道是邪祟已除,转过身便朝着厅外走去。谁知没走几步,忽觉一阵恶寒自脊背而上,厅中月光倏然又复暗淡,洛晨心中大惊,幸得飞沙剑尚未收起,连头都没回直接一剑便朝身后刺去!

“呵呵呵呵……”

“嘿嘿嘿嘿……”

两个截然不同的笑声从洛晨背后传来,其中鬼气涛涛,怨念滚滚,洛晨心中猛然回过头来,却只见一男一女正坐在方才二鬼坐的位置。

女子身着凤袍,头戴凤冠,一双丹凤细眼,面似白纸,唇如血红,旁边男子身穿红官服,头戴乌纱帽,剑眉星目,只是这剑眉之间尽阴气,星目之中藏杀机,这乍一瞧一男一女成双对,细看时两只含冤带煞鬼!

这两只厉鬼并未妄动,只是坐在厅上,眼睛死死盯住洛晨,嘴角似笑非笑,诡异可怖。

洛晨面色凝重,他只道方才那两只厉鬼便是府中阴煞根源,斩去便可无虞,谁知斩去两只,又来两只,且这两只厉鬼怨念极深,远非最初那两只鬼物可比,想来他们才是这府中阴煞根源,之前那两个鬼物不过是坐在厅中当做诱饵罢了。

这边正思虑脱身之计,那女鬼忽然一声尖啸,几根极细的丝线便出现在指间,女鬼手指波动,阵阵如水琴音飘然而出,令人昏昏欲睡。

洛晨只觉眼皮一重,心中惊诧,静功随意而发,登时将这琴音挡在外面。男鬼凄厉一声,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柄玉如意,只是这玉器混不似其他玉器一般莹润可爱,反而漆黑凶厉,其上阴气滚滚,隐有哭嚎之声,这哭声与琴声隐隐相合,径直朝着洛晨扑来。

此时洛晨心中自知莽撞,断不该因为怀念洛府就贸然闯入这府邸中来,此时两只厉鬼周身怨念滔天,哪里是他能对付得了的?只是眼下男鬼的玉如意已然攻到面前,洛晨只得安定心神,太极剑法倏然展开,与男鬼斗在一处。

厅堂之上,这女鬼坐在后面抚琴,阵阵鬼音不绝,男鬼站在前面招架,招招取人性命,二鬼互为依凭,不多时洛晨已然险象环生,若不是身上烈阳术尚未散去,只怕早被那黑如意扫中。

此时整个大厅四周门窗皆被阴气封死,洛晨遮拦架挡,堪堪自保,却是无法脱出这男鬼的纠缠,不多时体内灵力已然不继,而男鬼手中黑如意却愈发虎虎生风,夹杂怨念朝着洛晨攻了过来,这正是“刚离仙宗念旧地,便陷鬼府性命忧”,究竟不知洛晨能否脱得困境,且听下回分解。

第79回 战双鬼洛晨护宝剑 斩邪灵秦烟救少年

上回说到,洛晨沿着无归路离开人宗,前往江城洛府旧地,那里已然盖起了一座新府邸,谁知这府中竟藏有邪祟,洛晨见邪祟不强,便潜入府中,打算出手扫清鬼物,谁知这府中除了两个寻常厉鬼之外,竟然还隐着一对夫妻厉鬼,这对鬼物实力非常,洛晨登时被缠在府中脱身不得。

此时女鬼指间琴弦拨弄越发急促,先前还是如怨如慕,肝肠寸断,此时已然变得歇斯底里,怨念滔天,男鬼在这琴音之下,黑如意上隐隐传来因而啼哭之声,面现悲戚愤怒之色,跃在半空狠狠地朝着洛晨劈了下来,整个厅上鬼啸大作,阴风怒号。

“叮”

金玉交鸣,洛晨只觉飞沙剑上传来一阵巨力,缠丝劲随心而动,将这劲力化去三分,即便如此还是被男鬼一击轰飞,直接从大厅中央撞在了亭柱上,好在这一下撞得不重,只是有些疼痛罢了,并未伤及内里。这边洛晨还未反应过来,男鬼已然挥舞着玉如意再次发难。

眼见双鬼互为臂助,分工明确,洛晨心下一动,已有对策,当下收了太极剑法,反而将飞沙剑法施展开来,这飞沙剑法并不如太极剑那般灵动飘逸,走的乃是大开大合的路子。男鬼满心怨念,哪里管洛晨用什么招式,只拎着玉如意一下一下地扫将上来。

洛晨手中以飞沙剑勉力招架,脚下却慢慢移动,竟是悄然带着这男鬼靠近了坐在堂上弹琴的女鬼。此时女鬼琴音忽然一变,男鬼手中玉如意猛地一急,顿如狂风骤雨,倏忽之间已然朝着洛晨攻出数十次,洛晨只觉虎口生疼,飞沙剑险些脱手。

此时男鬼见洛晨已被攻势逼住,无力反击,忽然一个转身,竟把手中玉如意当做宝剑来用,朝着洛晨急急一刺,洛晨忙举剑隔挡,随后玉如意便带着浓郁的阴风鬼气重重点在飞沙剑的剑身之上。

“唔”

飞沙剑被巨力推回,拍在洛晨胸口,洛晨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险些背过气去,身子竟歪歪斜斜地朝着女鬼的方向飞掠而去,男鬼方才一击似乎也颇费气力,这一下打出之后便在原地僵了片刻,洛晨体内灵力一动,一张烈阳符已然出现在手中,另一只手却紧握飞沙剑,灵力猛然灌入其中,脚下一点,身上一动,剑刃已然朝着女鬼手中的琴弦扫去!

“啊”

洛晨转攻女鬼的行为彻底激怒了男鬼,双眼之中红芒吞吐,玉如意上鬼哭凄厉,身形一飘便朝着洛晨杀了过来,只是这女鬼却对于扫来的剑刃全然不不理,依旧十指翻飞弹拨着一首催魂夺命曲,杀生祭鬼音。

眼下洛晨虽占得先机,然男鬼状若封魔,后发先至,逼得洛晨不得不偏开几分,原本能将女鬼头颅劈开的剑刃擦着鼻子落了下去,将女鬼手中七根琴弦尽数斩断,发出一阵令人胆寒的断弦之声,女鬼原本灵活的双手也随着琴弦一断猛然顿住。

此时洛晨哪还有心思去细看这些,烈阳符骤然催发,朝着女鬼紫府之处径直射了过去,此时男鬼的玉如意已然逼在身后,只是这琴音一停,男鬼实力便大不如前,洛晨举剑隔开玉如意,正欲回身斩了那男鬼,却只听一阵尖锐厉啸猛然响起!

“呀!”

那女鬼此时已然浮在半空,身上凤袍蜡蜡飞舞,头顶凤冠珍珠乱摇,雪肤下黑筋纵横,鬼眼中怨念四溢,只见那红衣华贵腾九凤,玉足点地踏阴风,素手含青做鬼爪,琴弦一断便杀生!

洛晨发出那一张烈阳符倏忽而至,而此时女鬼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原本射在眉心的烈阳符猛地轰在了女鬼胸口,阳气炽烈,女鬼檀口大张,一声厉啸,这厉啸带起一阵狂风,竟将男鬼和洛晨一起掀飞出去,一人一鬼刚刚稳住身形,女鬼凤袍飘摇,赤手空拳,便以一双利爪向着洛晨扑杀而来,另一边男鬼也随之杀到。

此时大厅之中虽没了那扰人琴音,然洛晨眼下以一敌二,境况却还不如之前了。飞沙剑上灵力奔腾,即使那男鬼一样要避让三分,可这女鬼却全然不惧,凭着一双鬼爪硬抗飞沙剑,一张缥缈扭曲的脸上尽数怨愤之色,招招有攻无守,俨然要与洛晨拼个同归于尽。

洛晨双拳难敌四手,符与剑法同使,这才勉力支撑,这会双鬼同时一击抓了下来,洛晨自知抵挡不住,烈阳符起,剑身横摆,灵力阳气混杂一处,这才堪堪化去这一击,虽未送了性命,口中也已然是一片腥甜。

双鬼一击无用,齐齐顿了顿,洛晨抓住这和空档,飞沙剑动,一招拨草寻蛇,剑身顿时拢在一片剑影之中,随后倏然刺出,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朝着男鬼的胸口点了过去,只要这一击得手,男鬼必然魂飞魄散,剩下女鬼虽然也不好对付,却总比现在强上许多。

洛晨招数并没有错,但是却忘了此时自己体内灵力本就不济,拨草寻蛇这一招讲究的就是虚实相生,对于灵力消耗也较寻常招式多一些,眼下洛晨灵力不足,这一招用得实是实虚是虚,全无半点灵动,剑身才探出半尺,女鬼双爪已然抓到,竟生生将飞沙剑给抓在手里!

洛晨大惊!

男鬼原本已经无路可退,此时见对方兵器被制住,登时闪过身形,黑如意当头劈下,此时洛晨若不弃剑,必会被黑如意劈碎脑袋,即使侥幸逃得性命,一条胳膊也定会被卸下来。洛晨自然也知道这些,然飞沙剑乃是师父所赐,洛晨心念及此,竟不弃剑,反而催动灵力欲要将飞沙剑夺回!

这片刻耽搁,黑如意当头压下,虽未劈到,阴风先至,洛晨只觉彻骨寒意当头而下,周身剧痛,骨骼几欲爆开。男鬼满心怨念,怎会在此时手下留情,阴气鼓荡间,黑如意去势更急,眼看就要将洛晨打得脑浆崩裂!

“敕!”

就在此时,一声清喝从厅外传来,随后青赤黄白黑五道光毫自洛晨身边而起,互相纠缠联结,化作一个小小的阵法,将洛晨护在其中,男鬼黑如意当头劈下,正砍在这光芒之上,只见这五道光芒虽颤抖不已,却都固若金汤,稳稳地抗住了黑如意。

洛晨逃得性命,登时催动灵力注入飞沙剑,女鬼双手被灵气所逼,不得已而松开,此时厅外哗啦一声,门窗忽然被灵力轰成碎片,一个同样身着红袍的曼妙身影正立在门外,声音自带一股娇媚韵味:

“呵呵,小兄弟是人宗弟子吧?你也忒冒失了些,方才若是我不出手救你,此时你这颗脑袋恐怕已经被那玉如意拍成碎片了呢……”

此时厅中阴气未散,阴阳眼也不能看得十分真切,然洛晨把屋外之人的声音听在耳中,早已知道是谁,当下朝厅外后退了几步,开口说道:“秦姑娘,可还记得我是谁么?”

“嗯?”

厅外所立之人正是地宗真人境弟子,云月楼秦烟,这张府之中的邪祟她已经注意许久了,只是这邪祟源头十分狡猾谨慎,平日里竟隐得滴水不漏,故而秦烟便在府中做了些手脚,只要这张府中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便能知晓。

方才秦烟正在云月楼中招呼客人,忽觉张府之中隐有异动,便急忙赶来,不想来到之后只觉府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异样,秦烟心下奇怪,闪进府内细细查看,才发现正厅之中两只厉鬼正缠住一名年轻修士,这修士眼看就要命丧当场,故而才以五行护魂阵出手相救。

此时秦烟听得洛晨说话声音,登时也认出他来,手中折扇一开,飞进厅中,说道:“先应付这两只厉鬼!张府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说罢,秦烟手指一动,五行护魂阵倏然而起,漂浮半空,朝着两只厉鬼罩了下去,此时两只厉鬼若是分开还有反抗的余地,可是他们生前执念,因情而起,怎么可能轻易就弃对方而去?故而竟不躲闪,反而齐齐朝着护魂阵攻了过来!

秦烟一手持扇,一手掐诀,冷声道:“不自量力!”

五行护魂阵倏然而动,化作五行诛邪阵,阵中杀机四起,将整个正厅几乎都笼罩在内,两只厉鬼躲闪不得,连连受创。秦烟在外主持阵法,掐诀的右手缓缓收紧,只见阵中灵力成刃,来往穿梭,不多时已然将两只厉鬼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洛晨在阵外细细观看,却发现这双鬼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被灭杀,并非是秦烟阵法不强,而是因为男鬼手中拿着的黑如意,每次有灵刃杀到,那黑如意中都会有阴气散出,伴着阵阵鬼哭之声,与阵中灵力相抗,故而双鬼才能苟延残喘至此。

眼下厉鬼无暇他顾,洛晨暗运灵力于剑中,随后极速一甩,飞沙剑骤然朝着五行诛邪阵射了过去,秦烟一惊,但料想洛晨不会行此糊涂之事,故而并未毁阵,反而催动得更紧。那飞沙剑在靠近阵法的瞬间倏然消失,随后一个小小的裂口出现在男鬼胸口之前,飞沙剑自裂缝飞出,其上灵力灼灼,直接将男鬼贯穿!

“啊”

男鬼发出一阵极为凄厉的嘶吼,鬼体在灵力灼烧下飞速消散。飞沙剑在贯穿男鬼之后便掉在地上,阵外洛晨面色苍白,半跪在地,大口喘息,方才这一下虽然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是极为复杂,飞沙剑在本命界中需得按照九宫相生之顺序飞速游走一遍,半分不能出错,才能有最后之威力,否则根本伤不到这男鬼。

眼下男鬼一伤,黑如意登时掉在地上,可是旁边女鬼却并未去捡,反而抱住了男鬼正在消散的鬼体,秦烟乘胜追击,灵刃来回穿梭,不多时已然将这女鬼身体洞穿。洛晨在旁喘息片刻,刚抬起头来,却忽然发现那阵中女鬼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高烛鸳枕卧红颜,**共赴至晓天,交杯泪饮红鹤酒,同心同命无姻缘。”

四句简简单单的诗句夹杂着无与伦比的怨念朝着洛晨扑来,秦烟面色一肃,手中印诀猛然撤去,诛邪阵毁,灵力四溢,女鬼本就遭受重创,此时直接便被碾得魂飞魄散,那一点怨念也随之消去,洛晨半跪在地上,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可还未开口,秦烟脸色就是一变。

“咱们先回云月楼,这男女双鬼可不是这张府里管事的!”

说罢,秦烟也不管洛晨什么反应,直接将他扶起,随手拿起地上的飞沙剑和黑如意,灵力催动,身法展开,几个起落之间便已然闪出了张府。

二人走了没多久,这正厅之上被打碎的门窗忽然慢慢自行修复,随后在正厅的桌子上,缓缓浮现了一个穿着肚兜的婴儿,这婴儿生得粉妆玉琢,只是一双眼中尽是怨恨,过了许久才又渐渐消失,这正是“豪府深处生怨鬼,杀父噬母啮人身”,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0回 起神思一念修静功 定机谋二仙向鬼府

上回说到,洛晨力战双鬼,然终归修为不够,被女鬼制住了兵刃,眼看便要命丧当场,此时云月楼秦烟赶来,救了洛晨一命,灭杀双鬼,却并未在张府久留,急忙退了出来,带着洛晨回到云月楼。

二人进入云月楼中,秦烟把洛晨带到自己房里,这会洛晨已然精疲力尽,他在之前的打斗中本就受了点伤,斩杀男鬼的那一剑又把体内灵力消耗一空,故而此时一沾床铺便昏睡了过去。

秦烟看洛晨在自己床上睡得这般安稳,微微一笑,并不打扰,反正此时云月楼中依旧是热闹非凡,自己也还得出去招呼客人,就让这小子先休息会吧。心下如此想着,秦烟素手一抬,向洛晨体内打入一道灵气,将飞沙剑放在洛晨床头,却把黑如意收了起来,随后便自顾自地离开了房间。

此时外面丝竹相和,灯红酒绿,一片喧嚣,可秦烟房中却依旧十分安静,隐有清香,洛晨此时已然睡着,然于睡着之际,却又有一丝心神游离在外,这心神十分细微,且不能离开肉身过远,只在床榻周围三尺之内。

又过片刻,这心神探得周边无物,竟缓缓收回洛晨紫府,按照静功法门修习起来,这边静功一动,膻中穴先天气也随之缓缓流转,吸纳灵力,运行周天,存于丹田。

原来道童晋级真人,讲的就是炼精化气,这精便是精血心力,这气便是先天之气,何时能将体内精血心力尽数炼化为先天气,那么这真人就算是成了。之前在人宗之总寂真人让洛晨修习静功,练习剑法拳法,实际上都是为了助他炼精化气,只不过不同的师父方法不尽相同罢了。

洛晨也当真是仙缘超凡,这次受伤不重,但灵力挥霍一空。此时肉身元神俱在休眠,然洛晨心中只想着尽早治愈伤势,这一缕念头放而未收,故才成了那一点心神,眼下这一点心神虽然微弱,却是日后神识之本,妙用无穷,这会探明了周遭无甚危险之后,便自行收于紫府,运行静功,纳灵入体,治愈伤势。

须臾一夜过去,云月楼中客人散尽,杯盘狼藉,此时众多歌妓整夜献唱献舞,疲惫不堪,已各自去休息了。这边早有店中小二带领仆役将大厅杯盘收起,清理污渍,开窗通风,换洗房间被褥物什,以备今夜迎客。

这也是云月楼的规矩之一,女子只负责接客,其余清洗活计自有小厮料理,若是小厮爱慕哪位姑娘,自可去向掌柜禀报,只要姑娘愿意,二人便可领取一笔银子,离开云月楼自去安身立命。

闲话休提,这秦烟乃是修仙之人,别说一晚上,就算是整年不眠不休也自无妨,但此时混迹于凡间,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此时她款款上楼,来在房门口,轻轻将门推开,只见洛晨早已醒来,正坐在房中桌旁,秦烟知道他昨夜受伤并不重,此时醒了倒也正常,于是走进屋中,掩上门笑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洛晨,咱们这一年多没见,你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此时居然已经变成了能够持剑斩鬼的人宗修士。”

洛晨已经醒了好一会了,体内伤势虽未尽数痊愈,也已经恢复六七成,此时听闻秦烟所说,笑道:“秦姑娘过誉了,昨夜我不自量力,不知道这张府之中还有这些门道,若不是你及时相救,只怕这会我已经成了个枉死之鬼。”

秦烟走到桌边坐下,拎起茶壶给洛晨倒了一杯茶,巧笑嫣然:“过不过誉我不知道,不自量力倒是真的,你对张府一无所知,居然就敢这么白眉赤眼的闯进去,昨夜府中邪祟要是真的出手,我还能全身而退,你却少不了要留在那府中了,这般勇武,小烟真是佩服得紧呢……”

洛晨苦笑一声,心下也是有几分好奇,当即开口问道:“秦姑娘,这张府之中的邪祟,到底是什么来历,能让你这般忌惮?”

秦烟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小饮一口说道:“告诉你也行,不过我看你本领虽然不错,但眼下修为却是不高,远远没到下凡历练的水平,为何会忽然离开宗门,来到这江城?三宗之中人宗门规最为松垮,就算你做了什么错事,也不至于被赶出来吧?”

洛晨一愣,摇摇头说道:“并非如此,而是我入门没多久,心魔迸发,险些让我失了本心。此次下凡,正是为了寻求机缘,以化去心魔的,若是不能成功,少则数月,多则几年,只怕便要一命呜呼了。”

“什么?”

秦烟低呼一声,方才她进入房间,的确察觉到洛晨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戾气,可却没想到这乃是心魔所致。虽然很想问清事情原委,但秦烟乃是地宗弟子,不便打探人宗之事,只得转而问道:“你离开宗门多久了?”

洛晨喝了口茶水,说道:“哪有什么多久,昨日我才离开宗门,碰巧在江城附近,所以就到洛府旧地去瞧瞧,然后见府中隐有邪祟,就闯了进去,随后就被你救出来了。”

“那……你可有化去心魔的办法?”秦烟终是放心不下洛晨,开口问道。

洛晨再次摇摇头,笑道:“要是有方法,我也不用专门跑出来寻找机缘了,秦姑娘,我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你还不打算告诉我这张府之中邪祟的底细么?”

这小子,眼下明明没多少时日好活了居然还能这般云淡风轻,秦烟白了洛晨一眼,这才说道:“你离开江城没多久,洛府那片地就被一个外乡客商买了下来,这客商姓张,名唤张龙,颇有家财,买下这地皮之后便盖了新府邸,新府邸用了足足半年方才落成,张龙举家搬入一个月后,张夫人便有了身孕……”

洛晨眉头一皱:“有孕?”

秦烟点头说道:“不错,这张龙虽腰缠万贯,然膝下无儿,妻子忽然有了身孕,自然是喜之不尽,可自打张夫人有孕之后,张府里面却怪事频发,深夜鬼哭,井中见血统统都占齐了,搞得整个府邸上下是人心惶惶。”

洛晨闻言,心念一动,想起昨晚自己与那双鬼打斗之时,黑如意上隐有鬼哭,加之张夫人怀了身孕,登时说道:“秦姑娘,难不成这张府邪祟之本,竟是在这张夫人腹中?”

“本来我也不能确定,然前段时间,这张龙忽然来到云月楼回中,这人虽有些吝啬贪财,然对于夫人却是极为爱护,平素夫妻也还算和睦,这会居然跑到云月楼中,我心下奇怪,于是格外留意,只见这张龙果然未挑选姑娘陪侍,只在雅间中饮酒,神色之中隐有忧心恐惧,周身满是阴煞之气。”

秦烟拿起茶壶为洛晨续了杯茶,接着说道:“我见他这般,便走入雅间,将他身上的阴煞之气扫去,这阴煞一去,张龙整个人一松,心神失守,我便趁机使个移魂之术,让他说了实话。”

洛晨追问道:“那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自打他夫人怀孕以来,整个人都变得乖戾暴虐,喜欢残杀活物,更是不许任何人触及她的肚子,之前一名贴身丫鬟不小心碰了张夫人小腹,竟被夫人一簪子戳透了手背,张龙以为夫人是因为怀有身孕,身体不适,所以才变得这般暴躁,也没在意,只悄悄地将这件事压了下去,谁知更诡异的事情还在后头。”

洛晨皱了皱眉:“母体有孕,体内先天气随之化育,这邪祟多半是藏于张夫人腹中吸摄先天气,以至于张夫人时时受阴煞鬼气熏陶,故而才被移了性情。”

秦烟颔首道:“不错,这张夫人怀孕五月之后,整个人越发阴森,白日里深居府邸,外客一概不见,夜间越是接近子时,整个人的身体便越发冰冷,任由旁人如何呼唤也不见醒转,得过了四更,将近五更之时才会缓缓恢复,这张龙此时已然知道夫人必是出了什么变故,纵然爱妻情切,却也无能为力,故而才到云月楼来借酒浇愁。”

洛晨闻言,心下明白,说道:“此时这邪祟藏于母体腹中,为了避免伤及张夫人,自然不能动手,但若是等到这腹中婴儿降生,那时鬼物实力再上一层,岂不是更难对付?”

秦烟也已经思虑此事很久,轻叹一声言道:“正是了,鬼物降生,实力不定,若是能对付还好,若是对付不了,我等修仙之人自是无妨,可是整个张府上下,甚至江城百姓都会跟着遭受池鱼之殃,眼下张夫人已然有孕八月,若是逼不得已,少不得只能连人带鬼一起杀了……”

洛晨思量了一下,说道:“秦姑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在不伤及张夫人的情况下,将她腹中的邪祟化去?”

秦烟摇了摇头,说道:“我当初投鼠忌器,拖延得有些久了,此时整个张府遍布阴气,趋阴符是没用的,那邪祟虽藏于张夫人腹中,却是敏锐无比,咱们就算有应对之法只怕也会被提前察觉,更何况眼下你应当尽快寻找化去心魔的方法,还是别来管这闲事了,无论如何,我总不会任由鬼物害人便是。”

洛晨坐在凳子上,对于秦烟所言恍若不闻,等到她说完了,这才忽然问道:“昨夜男鬼手中的玉如意你应该带回来了吧?拿给我看看。”

秦烟凤眼一瞪,没好气地一甩手,将那只纯黑的玉如意递了过来,洛晨接过玉如意细细打量一番,这才说道:“昨夜我在这黑如意中隐隐听见鬼哭之声,只觉这黑如意似乎与张府之中邪祟有着莫大关联,秦姑娘,不知你能不能看出些什么来?”

这秦烟娇笑一声说道:“我说洛公子,张府这件事情,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去,是也不是?”

洛晨抬起头来,看着秦烟精致的面孔说道:“眼下我只是想探明这邪祟究竟是什么根底,从何而来,若是就此离开,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妥,我此次离开宗门本来就是要寻找机缘,此时遭遇的种种,应该也算是机缘,若是一味只去寻找化解心魔的方法,无形之中便已然生出恐惧,落了下乘,纵然找一辈子,也断找不到化解心魔的良策。”

秦烟闻言,盯着洛晨看了半晌,忽然说道:“这黑如意乃是阴煞之地所生的阴玉制成,在鬼物手中可作为兵刃,威力颇大,修士虽不能催动,然阴玉之中阴气天成,戴在身上,任由你阳气再强,也能遮蔽得一丝不漏。”

洛晨笑了笑,说道:“秦姑娘,你既然早有良策,为何不说呢?你不便在这江城之中抛头露面,然我却可以借着这黑如意进入张府,此时那张夫人那般光景,想必张龙已然方寸大乱,只需三言两语说下去,必能先行潜入府中,里应外合,不等邪祟降生,便将其直接化去,如何?”

秦烟重重地叹了口气,拿过黑如意,细细感知,随后手中你猛然浮现一丝灵力,这灵力钻进黑如意中,片刻之后,鬼哭生起,一缕浓黑的气息便自如意之上散出。

秦烟松了口气,手中浮现一物,递给洛晨,说道:“罢了罢了,你身怀心魔尚且如此临危不乱,我若是再瞻前顾后,连我自己都要看不下去了,眼下我已将这黑如意中鬼气逼出,此时你带着这黑如意进入张府便不会被鬼祟察觉,这是一枚阵核,你且好生保管,务必将它带进张府中去。”

洛晨伸手接过所谓阵核,只见这阵核乃是一枚木球,其上并无甚花哨,当下问道:“这阵核要如何使用?”

秦烟答道:“我这段时间已然在张府外面布下一层大阵,名唤雷池阵,只是这大阵布置得太近了就会被发现,所以只能布在离张府周围十丈开外的地方。你进入张府,寻得机会便将这阵核捏碎,雷池阵骤然收缩,必将那邪祟困住,随后我进入府中,咱们二人再合力将之击杀。”

洛晨点了点头,将手中阵核与玉如意一并收起,只觉那玉如意一进入本命界中,便开始散发幽幽寒气,透体而出,想来这寒气便是隔绝灵力,迷惑鬼祟的关键所在。

秦烟站起身来说道:“雷池阵颇为耗神,还需三四天才能布置妥当,你今日便可带着玉如意进入张府,等到大阵布置好了,我自有法告知与你。眼下时辰尚早,你先改改面貌,我再给你找一身衣服换了,这会你穿着一身樵夫的衣服,谁会当你是个神仙?”

洛晨闻言,苦笑着答应了一声,从界中拿出一张万相符激发,改了相貌,虽与原来不同,倒也算俊朗,这时早有小丫鬟捧着一套男子的衣服上来,猛地看见掌柜闺房中居然有个土里土气,樵夫打扮的男子,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秦烟有意要作弄洛晨,举止言谈甚是亲密,毫不在意他衣衫破旧,倒把洛晨搞得手足无措,接过衣服不由分说便把小丫鬟连着秦烟一并推出屋外,却忘了这乃是秦烟的闺房,等到换好了衣服从房里走出来,看着小丫鬟一脸笃定地离开,当真百口莫辩。

秦烟风情万种地倚在栏杆上,看着洛晨说道:“嗯,此时看起来倒是齐整多了,我就不留你吃饭了,等到咱们除了张府的邪祟,那时小烟再好好摆下一桌款待于你,若是你死了,我也必在你坟前洒下三杯好酒。”

洛晨翻了个白眼,随意挥了挥手便离了云月楼,朝着张府的方向走去,江城规模极大,从云月楼走到张府那边少说也得一个多时辰,洛晨一面走一面思量,不多时已然来在张府门口,这正是“邪修暗渡养鬼地,道童仗剑斩阴风”,究竟不知这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1回 言机锋再入张家府 施小术探明邪祟根

上回说到,秦烟带着洛晨回到云月楼,将之安顿在自己房中,一夜过后洛晨醒转,秦烟方才得知他心魔迸发,时时可能丧命,本不欲洛晨插手张府之事,可洛晨却执意如此,秦烟见状,也只好由他去了。

却说这洛晨换了身衣服,将黑如意收在本命界中,便朝着张府赶来。一路走过,见城中楼阁商铺一如旧时,然其中之人却是陌生了许多,洛晨且行且观,心下自是感慨不尽,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总算是走到了张府门前,夜间阴气缭绕,看不出什么,此时白日再看时,果然好气派

那粉墙脚下,竟无杂草半根,庭院深处,暗藏奇花万种,从两边朝中间这么一看,只见那匾额镶金银,朱门护铜铁,石阶生玉色,檐顶盖琉璃,左右一副对联正是百事亨通时运好,九州昌盛气象新,门上匾额大书张府二字,两座石狮威风凛凛,门楣字迹笔走龙蛇,真乃生财聚宝风水地,穿金戴银奢华府。

这洛晨一路行来,心中早有计较,登时走上前来对着张府大门左瞧瞧,右瞧瞧,嘴里不是还发出一阵啧啧声,可就是不走。没过片刻,那门子果然就走了来,从上到下打量了洛晨一番,见他衣着虽然普通,但却并不破旧,便也没有恶言相向,而是问道:

“这位兄弟,这是我家张老爷府邸,你是有什么事啊?还是只来看看热闹?”

张府这般豪阔,整个江城都找不出第二家来,故而平日里也有不少本地外乡的人特特地跑到这府门口来开开眼界,所以此时这门子才有这么一问。

洛晨眼中显出一丝迷惑,问道:“兄台,我是外乡人,几年前曾来过这江城,记得此处乃是洛府,怎么眼下却改姓张了?”

那门子呵呵一笑,说道:“一看你就是好多年没来江城了,之前洛府之主洛冲有个儿子,名唤洛晨,高中状元,进京殿试,谁知道那洛晨不知进退,竟敢在金殿之上顶撞圣上,结果被打入天牢,羞愧而死,没过多久,洛府起了大火,将府邸烧得片瓦不存,后来我家老爷将这块地买了下来,这才盖了这张府……”

洛晨眉心隐隐一痛,知道方才这门子的话已然触动心魔,但为了拖延时间,也只得强自忍耐,二人又在府门口闲话了半晌,门子都有些不耐烦了,只见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忽然从府中走出,身后仆人个个恭敬无比,想来正是那张龙无疑。

此时已经将近正午,天地之间阳气炽烈,张府门前也没有几个人。洛晨向后退了几步,远离府门,忽然高声对门子说道:“这位兄台,我看这张府墙壁高大,石狮威猛,奈何这墙壁防贼盗,却难防魑魅魍魉,石狮镇阴邪,却不敌含怨鬼祟,要我看,还不如拆了的好!”

洛晨这话暗含灵力,一字不漏地送进了张龙耳中,那门子见洛晨如此妄言,登时变了脸色,厉声喝道:“好小子,我看你是外乡人,好心让你开开眼界,你竟如此不知好歹,说出这些个不祥的屁话来,哼,赶紧走开,再不走我唤府中小厮出来给你一顿好打!”

若是放在平时,像张龙这样的人自是听不进这般无稽之谈,只因夫人怀孕之后,种种异样,早把他这个见惯大风大浪的商人闹得心神不宁,此时忽闻这么一句,哪有不动心思的道理,登时下了台阶,也不带仆人,亦步亦趋来在洛晨面前,挥退门子,先是一拱手,随后才说道:

“这位先生请了,方才小可听闻先生说我这高墙石狮,挡不住鬼魅邪祟,却不知为何?”

洛晨哈哈一笑,说道:“高墙石狮,只挡得住这外面的邪祟,若这邪祟此时正在府中,别说什么墙壁狮子,你就拿个天王老子放在门口也是无用!”

张龙虽对府中藏鬼之事心知肚明,然洛晨毕竟是个外人,况从商之人极好面子,哪能一下就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压了下去?立即瞪起眼睛,怒目而视:“满嘴胡诌!你这年轻人能有什么眼力!竟敢说我这府邸之中藏有邪祟,若不是眼下我夫人有孕,不能见血,我必把你打个皮开肉绽,哼,你却休要多言,赶紧离了我这府门便是!”

洛晨也不着恼,反而说道:“这位老爷不必动怒,还是早早地吃两顿饱饭,把你那些身家银子全都散了才是,否则邪祟迸发,你这府邸上下男女老幼,一夜之间竟死绝了,你这万贯家财岂不是成了无主之物!”

这洛晨一面说着,一面回身朝远处走去,口中忽然吟道:“红颜怀鬼性乖张,夜半魂飞玉体凉,养煞八月余两月,十月一成合家亡!”

这话说得虽不高声,却字字句句都被张龙听在耳里,与自己夫人怀孕之后异状丝毫不差,登时如五雷轰顶,心神震动,不由分说便追上洛晨,拦在面前,一躬到地说道:“先生且留步,方才在下有眼无珠,顶撞了先生,望先生不计前嫌,救我夫人一救!”

洛晨心下一叹,自己昨夜差点死在张府里,还谈什么救人?不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然说道:“这位老爷客气了,我路过尊府,见府中即使在这正午之时都隐有鬼气,便知这府中必有邪祟,至于如何得知这邪祟在尊夫人身上,却是不便告知,既然张老爷对尊夫人如此伤心,不如咱们入府详谈,可好?”

这么长时间以来,张夫人种种异样,早把张龙折磨得身心俱疲,此时见了洛晨就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也不细细询问便直接把洛晨带进府中。洛晨一踏进府内,便觉阴寒之气扑面而来,此时本命界中一阵凉意散开,与府中阴寒之气融于一体,却是那黑如意帮洛晨挡下了这阴气的探查。

张龙带着洛晨绕过门内石屏,来在正厅之上。洛晨清楚地记得昨夜打斗之时秦烟已然把这正厅门窗尽数拆毁,可是眼下厅上门窗却完好无损,当真诡异无比。

这边张龙坐在上座,让洛晨坐在下首,不多时早有丫鬟捧上茶来,洛晨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端起茶杯,先仔细地将浮茶吹开,随后才慢慢地品尝起来。张龙早已挥退丫鬟,恭敬问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洛晨先是细细尝过杯中茶水,随后才慢慢说道:“我姓洛。”

这张龙也是生意人,圆滑玲珑,对方不说名字,他自然也不会追问,至于姓洛,天下重名重姓之人多了去了,也不足为奇,故而说道:“方才洛先生所言与内人状况毫无二致,不知可有破解之法?”

洛晨抬头看了张龙一眼,放下茶杯说道:“鬼祟之物,由怨而生,婴鬼怨念尤甚,张老爷既想救夫人性命,不知可否告知,尊夫人怀孕之前,可曾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情?”

张龙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狐疑,并未立即说话,洛晨呵呵一笑,说道:“实不相瞒,眼下您的府邸已然遍布阴煞之气,久居其中,阴气入体,性格难免变得多疑乖戾,此时我手中有一张符,可帮张老爷祛除阴气,就是不知老爷有没有胆量一试了。”

说着,洛晨手腕一甩,一张烈阳符已然夹在了手指之间,张龙看着那黄澄澄的符,心中竟没来由地一松,登时说道:“但请出手无妨!”

洛晨点了点头,走到张龙面前,稍微靠近了些,将他也纳入黑如意的寒意范围之中,随后烈阳符猛然激发,急速按在胸口之上。阳气入体,张龙只觉通体舒泰,暖融无比,自打夫人怀孕以来竟是头一次这般舒坦过,登时面露笑容,连腰杆都稍微挺直了些。

半晌,烈阳符的效用已过,洛晨这才慢慢退开,看着张龙,微笑说道:“不知现在,张老爷能否将尊夫人之事细细道来了呢?”

见洛晨有这么一手,这张龙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走上前来又是一躬,将洛晨让至上座,自己坐在对面,恭敬说道:“方才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先生千万不要见怪。”

洛晨哈哈一笑,心下一动,信口说道:“无妨无妨,我此来正是为了贵府之事,还请张老爷务必细细告知,切不可漏过半分,要紧要紧!”

此时张龙早对洛晨深信不疑,当即说道:“唉,先生有所不知,我近天命之年,膝下却无半个儿女,故而时时惆怅,我夫人见我忧心于此,自十分难过,那日我夫妇二人在城中无聊,便带着随从出城游玩,天黑了便进了一处村落借宿,听那村中之人说村外有一处道观十分灵验,于是夫人便随我一路去了那道观求子……”

洛晨眉头一皱,问道:“不知这道观在何处?”

张龙思量了一下说道:“那小村落名唤方圆村,正在江城往西五百里之外,那道观便是在村外不远处一处小山丘上。”

洛晨把这个方圆村的位置暗暗记在心里,随后问道:“这道观可有什么古怪?”

“也无甚古怪,只是那观主见到我和我夫人之时脸色变了变,随后便将我二人引入大殿,当我问及为何无子之时,他却语焉不详,只说他有办法让我夫妇二人抱得儿女。我自是喜之不尽,付了一万两银票给他,这道人也只遥遥对我夫人的肚子指了指,随后便让我二人离开了,我还道受骗,谁知回来一月有余夫人便有了身孕,可是却又出现这些变故,我本想再去这道观问个清楚,只是放心不下夫人……”

洛晨此时已然将这道观记在心中,想来这道观必有什么古怪,刚要再问些什么,外面一个小厮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喊道:“老爷!不好了!后院祠堂里供的玉如意不见了!”

“什么!”

张龙脸色大变,也不顾洛晨在侧,登时朝着小嘶吼道:“一群饭桶!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祠堂日日有人把守,怎么还会丢了那黑如意!”

说罢,张龙也不管洛晨,直接朝着厅外跑去,小厮急忙跟上,洛晨闻得黑如意三字,心中一动,跟着他出了正厅,三人在府中弯弯绕绕,走了将近半柱香的功夫,才来到了一处精巧祠堂,众小厮丫鬟见老爷前来,登时跪在地上,筛糠不止。

张龙此时怒极,开口骂道:“一群酒囊饭袋!这黑如意乃是我张家传家之宝!怎么就遗失了!难道这祖宗祠堂晚间竟无一人把守吗!”

此时跪在地上的仆人之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婆子开口说道:“老爷,自打夫人有孕,这祠堂里每晚必有哭声不绝,还有人看见供桌之上烛火忽然转绿,祖先画像流出血泪,这么久以来,大家都吓得不太敢进祠堂里了,这把守就……”

张龙闻言,双眼一瞪,又要喝骂,洛晨急忙闪出,低声说道:“张老爷,您家的事情,我本不该管,但是这位婆子所说不似作伪,若当真如此,想来这所谓黑如意遗失,便是府中邪祟所为。”

洛晨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手势,张龙会意,朝着仆役们喝道:“你们这帮吃白饭的,看守祠堂这般清净的活计都能干成这样,自去账房罚两个月的月钱,滚!”

地上跪着的仆人们闻得此言,如获大赦,哗啦啦走了个干净,只要不被扫地出门,别说两个月,就算一下罚去半年的月钱,那也是值得的。

见仆人散尽,洛晨方才朝着张龙一笑,说道:“可否能到祠堂内一观?”

张龙立马将手向前一引,说道:“自然,先生但看无妨!”

二人来在祠堂之中,此时虽是白日,然祠堂本就是聚阴之地,故而其中的阴气反而重了一些,洛晨自知那黑如意正在自己的本命界中,但此时又不能说,故而只能装模作样地在祠堂里转了一圈,这才看向张老爷说道:“看来我所料没错,您家的那件什么黑如意正是被府中邪祟盗了去。”

“啊?这可如何是好?”

张龙一开始并未朝着这方面想,此时被洛晨一忽悠,登时手足无措,满面懊恼。洛晨沉吟了一下,说道:“张老爷,这传家之宝固然重要,可您也不至于……”

张龙看了洛晨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既如此,我就不瞒先生了,这黑如意乃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宝物,我做生意若是犯了霉运,只消在这祠堂里将黑如意拿在手中祷告一回,便定能逢凶化吉,柳暗花明,我的生意能做到今天,也多亏了这黑如意,所以我才……”

洛晨心下明白,黑如意阻隔阴煞之气,故而才有这般效用,嘴上也不点破,反而说道:“张老爷,这黑如意既然是邪祟取走的,只要消去府中邪祟,自然便能水落石出,方才我随您一路走来,只觉这府中阴煞之气都隐隐指向卧房一带,想来……”

张龙闻言,登时显出为难的神色,洛晨哈哈一笑,说道:“张老爷爱妻如此,真乃性情中人,我又怎会不尽力相帮,只消给我些时日,少则四天,多则十天,我必能想出既能保住尊夫人,又能化去夫人府中邪祟的两全之法,还请老爷放心。”

张龙一听此言,登时眉开眼笑:“只要先生能够救我夫人,保我一家老小,就算是把这府邸送给您,我也心甘情愿!我这就给先生安排客房,整个张府,先生可随意走动,定无人拦阻!”

说罢,张龙便引着洛晨朝客房的方向去了,一应用度仆役,俱都齐全,张龙本还要安排三个侍寝的丫鬟前来伺候,却被洛晨极力拒绝了。洛晨在张府中住下,每日修炼,静候秦烟将雷池阵布好,便可斩去邪祟,这正是“鬼胎含煞藏深院,妙法无形扫阴风”,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2回 将子夜阵起降邪祟 差毫厘阵破反遭殃

上回说到,洛晨来到张府,凭着些许小术使得张龙五体投地,住进张府之中,为了不打草惊蛇,洛晨只借着黑如意之助安居府中,自去修炼,到了晚上便关门关窗,外面鬼哭风吼全不在心上。

转眼三日已过,洛晨在张府之中每日好吃好喝,过得是惬意无比,张龙早把洛晨当成了有本领的世外高人,纵然心中挂怀夫人,也不敢稍加催促,只能自己一个人日夜长吁短叹,心急如焚。

这三日里,洛晨每日在府中闲逛,把这张府各处都记了个清清楚楚,发现每过一日,这府中阴气便减淡一分。洛晨心知这是那邪祟降生在即,故而日渐收敛,等到真正出世之时,阴气一举而发,还不知是何等光景呢。

眼下洛晨虽心中焦急,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在府中静候秦烟将雷池阵布置妥当,好一道来收了这邪祟,可是三日过去,眼看着外面日落西山,夜色深沉,倏忽一夜过去,天又复明,洛晨仍是没收到一丝信号。

转眼已是第四天清早,洛晨才刚走出卧房,紫府之中忽然传来一阵波动。洛晨一愣,界术催动,随手将一枚小小的木球给取了出来,正是当初秦烟赠与的阵核,此时这阵核之上灵力鼓荡,其中隐隐显出一个小小的阵法。

洛晨看着手中阵核,面色一喜,知道必是秦烟已然将雷池阵准备妥当,当即动身前往张府书房。这张龙正在书房之中闲坐,见洛晨前来,立时迎上:“先生清晨来寻我,不知何事?”

洛晨一笑,说道:“张老爷,这几日在府中叨扰,实是为了布置收鬼之法,此时法术已然完成,邪祟的底细也已探明,今夜便可动手除之,也免得张老爷夜长梦多。”

张龙闻言大喜,拍掌说道:“如此甚好,先生若还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我张龙就算倾家荡产也定然满足先生。”

洛晨摆了摆手:“那倒不必,只是请张老爷吩咐下去,今夜府中所有仆人尽数留在自己房中安歇,值夜之人也全都撤了,夫人卧房周围十丈之内任何人不得进入,张老爷您今夜也不可与夫人同床而眠,须得搬出来,无论外面有何响动,哪怕是天塌下来,也断不可向外张望,否则必有性命之忧,要紧,要紧!”

张龙一听洛晨如此说,面色也是一凛,不敢有违,登时把管家叫来,立时吩咐下去,天黑之后所有仆役各回房中休息,天亮之前任何人不许出门,也不许探头张望。府中仆役此时早已知道府上来了个颇有神通的先生,要收邪祟,生怕牵带了自己,故皆唯唯应诺。

转眼天色转暗,暮光昏沉,此时虽未入夜,然整个张府却是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了,整个府邸静悄悄,阴森森,颇为人。洛晨此时便坐在正厅屋顶,遥遥看着张府人的卧房,眼下夜色渐浓,天地之间阴气生发,连带着府中阴气也开始跟着流转起来。

这四天洛晨住在府中,慢慢摸出了门道,府中邪祟想是因为寄居于张夫人体内之故,神智模糊,只对灵气十分敏锐,但是却全不识人,亦不闻人言。否则这几天府中处处都在说他的事情,应该早被察觉了才是,想来他当初闯入张府,多半是因为一身灵气被邪祟察觉,这才生出后面的恶斗。

洛晨此时盘膝坐于屋顶,此时头顶皓月当空,然整个府邸已然阴气弥漫,来回鼓荡。阴阳眼中看去,整个张府便犹如一片阴气所聚之湖,正中央便是那张夫人卧房,洛晨坐于屋顶,恰似乘着一叶小舟飘荡湖上,这正是

凉风吹云冷月光,魂嘶鬼泣满庭廊,邪煞冲波腥如血,玄功不动暗流芳,涛声飒飒黑浪劲,真灵点点起白霜,扁舟何惧江湖远,险途一过入海洋!

须臾已是三更夜半,此时天际之间阴气盛极,鬼物尽出,然却是张夫人腹中之鬼与母体联结最弱的之时。洛晨双目猛然睁开,脚下一点,径朝着那张夫人卧房掠去,同时飞沙剑倏然在手,其上灵力奔涌,于阴气之中竟如火光一般,越过玉如意的寒气,朝四面八方散开。

只见这张府中阴气被灵气一逼,登时如水落滚油一般,暴躁起来。这张夫人卧房门扉一响,向两旁打开,那张夫人面如白纸唇如血,瞳如浓墨眉结霜,房门一开一阵阴寒之风迎面扑来,真冷过那深冬长夜飞雪日,洒水成冰三九天。

洛晨后退半步,提剑戒备,眼见这张夫人浑身上下一丝生机也无,心虽不忍,但也只能强自按下,凝神对敌。此时张夫人两只黑眼猛然一动,口中发出一阵厉啸,同时那隆起的肚腹上浮现一张狰狞的婴儿面庞,隔着衣服透了出来,周围阴风大起,鬼气涛涛,真如人间地狱一般。

此时尚不到动手的时机,洛晨有意拖延功夫,也不急着动手,反而先开口说道:“尔乃何方妖邪,竟敢在此借张夫人之体吸食天气,真以为你藏在腹中,旁人便拿你无法了么!”

洛晨一番话说出,可是这张夫人却似乎全然不懂,脑袋动了动,发出一阵骨骼摩擦的脆响,随后抬起双手,那十指之上已然生出碧绿细长的指甲,一声嘶吼便凌空朝着洛晨扑来。此时邪祟寄居腹中,又是夜半,故而肉身行动并不迅速,反而颇为迟缓。

洛晨不慌不忙,随手一动,一个烈阳术按在自己身上,随后飞沙剑动,以一招野马跳涧飘然迎上,这边夫人做鬼奴,一双利爪只朝头脸乱抓,那头洛晨仗道法,三尺长剑不敢略攻要害,夫人头戴钗环手戴镯,不显半分华贵,洛晨顶无金冠腰无带,倒有三分仙风。

这一人一鬼打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洛晨已然探明这鬼祟此时并无甚本事,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便抽空朝着四周看了看。只见张夫人卧房之中阴气滚滚,倒像是这邪祟的老窝,洛晨心下已有计较,慢慢以太极剑法牵引战局,自己隔在了张夫人和卧房房门之间,随后猛然变招,以飞沙剑法逼退张夫人。

“呵呵呵,好孽障,看招!”

洛晨此时站定地利之位,随手一甩,将阵核拿在手中狠狠一捏,那阵核应声而碎,之间那张府外围猛然有雷光闪动,这雷光破阴气,灭邪煞,于凡人却是秋毫无犯,闪亮之后登时朝着阵核收缩,倏忽之间已然缩至五丈方圆,正好将张夫人的卧房围在当中。

那邪祟被雷光所惊,登时大怒,挥舞双爪便朝着洛晨杀来,大有同归于尽之势,洛晨一手使太极剑法,另一只手却打出一路缠光盘藤手,一边招架一边喊道:“秦姑娘,你还要看热闹到何时?你再不出手,张夫人没死我就先死了!”

这边话音未落,身着红衣的秦烟便飘然出现在屋顶。起初她怕洛晨抵不过这邪祟,故而匆匆朝这边赶来,谁知赶到之后却见这邪祟如此不济,当下也不着急,反而躲在一边看热闹,哪知早被洛晨察觉。

“洛公子且留心些,这邪祟此时之力不过三成左右,等到咱们救出了张夫人,还有得好架打呢!”

秦烟说着,手中猛然结印,那雷池阵中登时显出无尽雷光。这风雷雨雪皆天威,其中雷鸣乃是阴物鬼祟之克星,这雷池阵收天地雷势于阵中,其内雷光纵横,且经过地宗秘法催动,只化阴气,不伤凡身,这鬼祟几次想冲回卧房,奈何房门被洛晨死死守住,竟不得而入。

不多时,只听一声凄厉鬼哭,那邪祟终是扛不住雷光追袭,从张夫人体内脱出。张夫人隆起的肚腹倏然而平,两眼一翻昏倒在地,那阴气却在雷光之中左躲右闪,雷池阵中滚滚天威居然奈何他不得,秦烟一面催动阵法,一面朝洛晨说道:“速去将张夫人抱到一边!”

洛晨闻言,只得离了卧房房门,掠到张夫人旁边,探了探她的鼻息,见她气息虽弱,然并无性命之忧,这才放下心来,将之抱到一处平缓之地,激发一张烈阳符贴在她胸口之上。只是洛晨一走,卧房大门就无人看守,那阴气闪到门口,显出本相,乃是一名男婴。

这男婴固然生得粉妆玉琢,然两只中尽是怨念,双手双脚指甲尽黑,一看便不是善类,秦烟俏脸含霜,印诀一变再变,阵中雷光陡然密集,然这鬼婴蹲在卧房门口,竟不避不让,任由雷光打在身上,洛晨定睛看去,只见那雷光破开鬼婴皮肤之时,阴气便丝丝缕缕从卧房之中而出,将伤损之处尽数复原。

那鬼婴一双眼中怨念纵横,硬抗雷池阵,厉啸一声便朝着房顶的秦烟扑来。这雷池阵本就是大阵,秦烟此时主持阵法已然是全力施为,哪能抽出手来对付这婴鬼?眼看婴鬼已然扑到面前,洛晨身形倏然而至,飞沙剑一摆,将鬼婴挡住。

只是挡住归挡住,此时鬼婴没了张夫人肉身掣肘,一身实力尽情而发,那小手带阴风,细腿扫凶煞,一张大口露尖牙,厉啸催紫府,嚎哭乱嘈杂。身形小而愈劲,怨念重而嗜杀,鲜红肚兜胸前挂,上有骷髅白骨,不见鸳鸯荷花。

这洛晨在前,剑掌纷飞,秦烟在后,雷光纵横,二人合力,方才堪堪与这鬼物打了个平手,不多时秦烟已觉体内灵力不继,洛晨也知如此下去必遭毒手,当即喝道:“秦姑娘,我来拖住这鬼物,你催动天雷全力轰击卧房!”

秦烟早就看出这卧房古怪,只是怕自己一撤手,鬼物立即就要伤了洛晨,此时见洛晨都如此说,当即把心一横,先以几道雷光朝着卧房攻去,可是那卧房竟固若金汤,攻之不破。秦烟眉头一皱,阵中雷光尽数聚在一处,凝成一道井口粗的惊雷,径直朝着卧房轰了过去!

“哇”

鬼物见雷光轰击卧房,一双黑眼中迸发红光,张牙舞爪地朝着房门扑了过去,洛晨见此法奏效,哪能任由这婴鬼过去?登时展开身法,挡在婴鬼面前。

这卧房之中想是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引得婴鬼疯狂无比,此时见有人挡在面前,两只小手猛然前推,有攻无守,洛晨不敢怠慢,横剑隔挡,谁知这两只小手竟忽而一转,让开剑锋,猛然印在洛晨胸口,阴气鼓荡,透体而入!

“噗”

洛晨只觉五内之中一股寒意乱窜,好不憋闷,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不过这婴鬼被洛晨一阻,再也来不及赶到卧房,那惊雷轰然一声,将卧房砸了个瓦片乱飞,横梁破碎。

此时雷光未灭,秦烟借着雷光之助,朝卧房之内看了一眼,只见那被褥之中,隐隐显出一个草扎的娃娃头,头上似乎还缝着白布,其上写了些密密麻麻的小字,这娃娃虽只露出一个头,其上阴气却十分浓郁,秦烟心念一动,雷光登时朝着那娃娃挪了过去,将之笼罩其中!

“啊”

那鬼婴击退洛晨,正要下毒手,此时屋内娃娃被雷光扫中,鬼婴双目一瞪,四肢抽搐不止,发出一阵凄厉惨叫。只要雷光再持续个片刻,这婴鬼便必死无疑,可是方才整个卧房被阴气遮蔽,秦烟一击未能打中那娃娃,此时强弩之末,须臾即散,只听一声咳嗽,整个雷池阵登时崩解,雷光散尽。

那鬼婴虽遭重创,却未能致死,此时洛晨受伤,秦烟力竭,只有这鬼婴怨念冲天,缓缓朝着洛晨爬了过来,一双眼中尽是怨毒之色,周身行动间骨骼爆响,阴气汇聚,向洛晨压了过来。

此时秦烟虽有心救援,然方才那一击实在是太过勉强,此时自己也是动弹不得,那里还能抽出手来救援洛晨?这正是“雷池自能镇鬼物,功亏一篑反遭凶”,究竟不知这秦烟洛晨二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3回 堪丧命黑猫镇心魔 杀婴鬼邪起方圆村

上回说到,洛晨秦烟二人合力,借雷池阵之助,总算是将张夫人腹中婴鬼逼出,然这婴鬼本源却在于卧房之内,秦烟一击不中,继而力竭,洛晨被婴鬼打伤,跌落尘埃,此时雷池阵已破,小院之中竟是无人再能克制这邪祟。

那婴鬼被秦烟拼力一击伤了本源,此时已然没了当初那粉妆玉琢的模样,反而皮焦肉烂,隐隐见骨,肚兜鲜红更甚,眼中怨念涛涛,手脚并用朝着洛晨爬了过来。这身子未至,阴气先行,洛晨只觉如卧冰上,寒意刺骨,抖个不住。

须臾婴鬼已然爬上了洛晨胸口,一双眼中滴下血泪,大口一张,一阵尖锐嚎哭骤然响起,其中夹带阴煞之气,劈头盖脸朝着洛晨压了下来,洛晨只觉如同被人用枕头闷住了头脸一般,喘息不得,万分难过,心神不由一松。

就是这一松的功夫,婴鬼忽然抬起小手,啪地一声拍在洛晨两眉中间,紫府所在,怨念杀意一拥而上,打入紫府。洛晨眼光猛然一凝,只觉耳边尽是狂笑之声,却不似出自眼前的婴儿之口,倒像是自己所发,原来这婴鬼方才一下,已然引动了紫府心魔,若是任由他这么弄下去,再过个一时三刻,这心魔定会卷土重来。

心下虽明白,只是洛晨此时死守紫府尚且捉襟见肘,根本无暇他顾,秦烟坐在旁边屋顶,疯狂吸纳灵气,只盼着尽快回复些须功力,便能下去相助洛晨。婴鬼也明白只要那红衣女子前来,自己此时断不是对手,双眼一瞪,黑血横流,手中阴气登时更为浓郁!

“呃”

洛晨此时就如同临于深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方才婴鬼这一下恰似一阵狂风,险些将洛晨推了下去。眼下洛晨虽堪堪无事,但也决计坚持不了多久,婴鬼空中发出阵阵低鸣,阴气流转更急,阵阵狂笑自洛晨紫府传出,其中饱含杀意。

“喵……”

洛晨被婴鬼心魔联手弹压,本来已无还手之力,此时一阵猫叫忽然自本命界中传来,洛晨也顾不得其他,灵力一转,本命界在手掌之中打开了一个手臂粗细的开口,随后一团毛茸茸的黑球便从里面滚了出来,似是在本命界中关的太久了,这黑球一出来就发出了一阵欣喜的鸣叫。

“喵”

这猫叫在洛晨听来不过寻常,可是胸口上的婴鬼却是如遭重创,鬼体都跟着崩坏了几分,凄厉嘶吼一声,竟直接从洛晨胸口跳开,三下两下蹦回卧房门口,黑血滴滴而落,脸上怨念更盛,然却是不敢再上前一步。

黑毛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根本没理会旁边的婴鬼,而是直接爬上了洛晨胸口,扒着洛晨的下巴,两只眼睛在夜色里散发着幽幽的绿芒,随后一只爪子扶着洛晨的下巴,另一只爪子闪电般探出,准确地拍在了洛晨两眉中间,发出一声轻轻的响动

“啪。”

这一下下来,洛晨只觉耳边狂笑之声猛然一滞,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痛苦而怨恨的呼号,随着这呼号之声,洛晨整个人都随之一轻,不由得长长呼出一口气。不过黑毛可不管这些,它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样拍打十分有趣,故而翘着尾巴频频探爪

“啪啪啪啪啪啪啪。”

在黑毛这般惨无人道的摧残之下,那呼号之声没过多久便已然烟消云散,黑毛收回爪子,放在嘴边舔了舔,一双大眼之中忽而显出疲惫之色,也不管在旁边的婴鬼,直接趴在洛晨的胸口睡着了。

“你运气还真是不错,这黑猫能灭心魔,克邪祟,想来应该就是那传说中的灵兽夜星子吧……”

洛晨眼睛一动,只见秦烟仙风飒然,站在自己身边,登时喜道:“秦姑娘,你恢复了?”

秦烟折扇在手,上前两步,看着蠢蠢欲动的婴鬼,淡然说道:“赶紧把夜星子收起来吧,此时它筋疲力尽,须得好好休息,若不是它方才震慑片刻,此时你我二人估计也已经变成鬼了。”

洛晨应了一声,腾地一下从地上坐起,将黑毛收入本命界里。婴鬼嘶吼一声,却不上前,反而后退,趴在卧房的床铺之上,将那草人死死地护在身后。洛晨秦烟二人随后入内,见那婴鬼这般,不由分说便攻了上来。

此时婴鬼虽遭重创,然洛晨秦烟二人也同样带伤,故而竟占不到多少便宜,二人一鬼在卧房之中缠斗许久,竟是攻之不下。更兼这会子夜未过,阴气浓郁,那婴鬼得天地阴气之助,反倒隐有越战越勇,压倒二人之势。

“洛晨,这般不行!再这么下去咱们两个还是会死在这里,找机会攻那草人!”

洛晨何尝不知那草人那是这婴鬼要害?只是这婴鬼此时趴在床上,遮拦架挡十分迅速,直把一张绣床护得跟铁桶一般,别说攻下草人,就算是再向前逼近一寸都是难上加难,洛晨拳剑纷飞,心念急转,只见那草人已被拳风剑气从被褥里扫了出来。

这草人上下两掌,左右七寸,正是个婴儿模样,胸前肚兜红如血,上绣的是骷髅白骨,小手小脚隐寒光,内插的是镇魂钢针,头顶一块白布隐有墨痕,上写的是乙丑年,七月初七,未时,却是个八字全阴的时辰。

若是这白布之上只有生辰也还罢了,那生辰旁边却还有一串小字,写的是方圆村刘刚,王雨,生儿唤宝。洛晨阴阳眼傍身,须臾便将这小字看了个清清楚楚,只是这一分神,又给鬼婴一掌拍在胸口,一丝鲜血流下,洛晨却已然顾不得这么许多,高声喝到:“刘宝!”

婴鬼闻得此名,周身一震,秦烟见机欺身而上,正要拿了那草人,婴鬼却已然回过神来,嘶吼着朝秦烟攻了过去,洛晨见状,又喝道:“刘宝,你可还记得方圆村!”

“啊”

婴鬼又是一愣,口中发出了一声婴儿讨奶吃的声音,此时秦烟已然将那草人抓在手里,只消一扇下去,便能让这婴鬼魂飞破散,可洛晨却抬手阻止秦烟,看向趴在床上,一脸茫然的婴鬼,低声说道:“方圆村里,有一对夫妇,夫名刘刚,妻名王雨,可是你的父母么?”

此话一出,婴鬼周身阴气一散,嘴里发出一阵呜呜呀呀的声音,虽不成话,其中却饱含相思之意。洛晨见状,心下宽慰,可是就在此时,婴儿体内忽然一阵阴气迸发,这婴儿被阴气一逼,面容又复狰狞,杀将上来,这一次不管洛晨再说什么,却都没用了。

秦烟见状,心下已然明白了七八分,虽然于心不忍,但也知眼下这婴鬼已然无药可救,抬起手来灵力一催,草人应声而碎,钢针草叶落了一地,那婴鬼连嘶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随着草人魂飞魄散了。

这边婴鬼一死,整个张府之中阴气一散,只消等到明日日出,紫气东来,这阴气自会消散殆尽。洛晨走到那堆草叶前蹲下身来,草人头顶白布已然被灵力炸碎,可是那肚兜竟然无恙,洛晨将其捡起,摊在手中,此时那肚兜上已然不是骷髅白骨,而是一只并蒂莲花。

“这男婴八字全阴,故而被人折磨致死,积累怨气,随后再以镇魂针封在草人之中,这红肚兜应该是父母给他戴上的,控鬼之人十有**便是凭着这肚兜让婴鬼惟命是从。”秦烟来在洛晨旁边,看着鲜红的肚兜,黯然说道。

半晌,洛晨才站起身来,走出屋外,把张夫人抱回卧房,放在床榻之上,为她打入一道灵气,这才慢慢说道:“这刘宝生于方圆村,而张老爷和张夫人前去求子的道观,也在方圆村附近,想来这控鬼之人,便在这道观之中了。”

秦烟倒是不知道这些,不过看洛晨的表情,却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你是想去方圆村打探,顺便除了那道观之中的邪修?”

洛晨看着手中的肚兜,冷冷说道:“方才那婴鬼的实力咱们都见到了,如不是生前受尽折磨,怎么可能会有那般怨气,这一干邪修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百死难辞其咎!”

秦烟点了点头,说道:“邪修行此恶事,断然不能轻饶,然此时这边婴鬼一死,那边估计便会立时察觉,即使现在赶过去,估计也已然来不及了,而且邪修行事阴险毒辣,无所不用其极,眼下你身上有伤,去了不碰见还好,一旦碰见,那就是送死。”

洛晨收摄心神,静功缓缓而发,半晌才说道:“放心,我虽憎恶邪修行此恶毒之事,但也不会冒然前去,只等将伤势养好了,再去方圆村打探一番,即使不能找到邪修一网打尽,也可为那边村民做些什么,若是这刘宝还有亲人在世,也能帮衬一二,了了这一桩因果。”

秦烟微微一笑,颇为赞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是好的,但也要量力而行,若是一味胡拼,争勇斗狠,听风就是雨,那并不叫替天行道,只是为了全个人虚名罢了,本来她还担心洛晨想不到这一层,自己又要一阵好劝,不过此时看来,倒也不用费那么多功夫了。

“既如此,你就别苦着个脸了,纵然你在这把脸拉倒脚背上,难不成还能把那些邪修吓死?”

洛晨闻言,低头苦笑了一阵,秦烟知道他心中总是难过,此时天尚未明,也就不着急走,开口笑道:“没看出来,你师门还对你不错,夜星子这样的灵兽都能如此大方地赠送给你,今日若不是夜星子及时相救,只怕咱俩都要死在这张府之中了。”

洛晨摇摇头说道:“非也,这夜星子并非是师门赠送,乃是我自己寻得的。”

秦烟眉毛一挑:“自己寻得?灵兽自有脾气,哪里就那么容易被你寻得?”

洛晨笑了笑,此时左右无事,便将偶遇夜星子,带回宗中的往事略略讲了一遍,秦烟听罢,颔首道:“既然夜星子乃是你自己寻得,与你师门并无关系,那不如你就将它赠与我吧?”

“啊?”

洛晨没想到秦烟会忽然蹦出这么一句,登时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接话。秦烟掩嘴一笑,说道:“你看,我帮你布下雷池阵,收了邪祟,出了好些力气,险些把命都搭在这张府之中,这种种功劳苦劳加在一块,还抵不过一只小猫?”

“我说秦姑娘,你早就知道这张府之中隐有邪祟,此次我冒死潜入张府,乃是为了帮你,你怎么还倒打一耙,说是你帮我呢?”洛晨哭笑不得,登时反驳道。

哪知秦烟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说道:“呦,我在这张府中陪你出生入死,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怎么还有嫌弃之意啊?”

这都哪跟哪啊?

洛晨歪了歪脑袋,说道:“秦姑娘你误会了,你此次与我同来收鬼,我自是感激不尽,哪里会有嫌弃之意?”

秦烟呵呵一笑:“既然你没有嫌弃之意,那就把夜星子赠与我,岂不正好?”

洛晨:“……”

秦烟本就是要借着这件事让洛晨略略抒怀,此时看着洛晨一脸呆滞的样子,不由得又是一笑:“罢了罢了,我不过偶一玩笑,怎就把你心疼成这样,果然男人的大度皆是装的,到头来个个都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洛晨嘴角抽了抽,秦烟这种混迹于风月场中的女子,能言善辩,心思玲珑,即使是他也只能甘拜下风,低头不言。半晌,秦烟渐渐收敛笑容,看着洛晨,忽然说道:“洛晨,你……你进入人宗之后,可曾见过蓝心么?”

洛晨心下一震,猛然抬头,却见秦烟脸上满是询问之意,并无试探之情,这才放下心来。那秦烟是何等人,见洛晨这等神情,已然明白,也不过问其他,只说道:“她还好么?”

洛晨思虑半晌,方才慢慢说道:“嗯,她此时容貌恢复,一如从前,一身鬼仙术法用得得心应手,也算是脱胎换骨了吧……”

秦烟闻言,神色一松,登时起身笑道:“多谢告知,此时天将明了,这收鬼的攻劳就全盘赠与你,至于怎么和张龙交代,我可就不管了,唉,奴家一夜相陪,到头来却还抵不过一只黑猫,真是令人肝肠寸断呢……”

洛晨眼睛一瞪,刚要说话,秦烟却已然不见了身影,只留下一阵娇笑随风而散。半晌,洛晨才苦笑着转过身来,也不离开卧房,只在房中找了个凳子坐下,静候天明,这正是“扫清阴煞明根底,仗剑踏风向孤村”,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4回 升紫气夫人还阳世 赠如意留诗化心结

上回说到,秦烟洛晨二人在张府力斗婴鬼,谁知这婴鬼强悍无比,生生将洛晨打伤,秦烟也同样力竭,关键之时,夜星子忽然出手,震慑片刻,救了二人,二人这才得以灭了婴鬼。随后秦烟离开,洛晨便独自在房中静候天明。

转眼东方渐白,紫气奔腾,府中阴气冰雪消融,整个宅院也随之一亮。这张龙挂心夫人,一夜未眠,后来听闻府邸深处隐有雷鸣,心中更是焦躁不安,几次想冲出房舍,却又想起先生嘱托,只得苦苦忍耐,此时已然天明,张龙心急如焚,连衣冠都没整理就直接撒腿冲向卧房。

整个府邸规模不小,张龙跑了半晌才总算是跑到了卧房之外,只见那残瓦遍地,瓦片隐有焦黑,碎木纷乱,正是卧房顶梁,抬头看去,房顶大洞井口粗,左右四顾,奇花异草尽衰败,只一夜过去,这清幽别致藏娇院,便成了个残砖败瓦凭吊场。

张龙见宅院之中这般破败,只道先生不但没能救出爱妻,自己也已经遭那鬼物毒手,登时心下犯堵,眼中无神,愣愣地走到门前,还未朝里细看,只觉胸口作痛,一口鲜血就先喷了出来,两行清泪随之而下,坐在阶上嚎啕大哭起来。

“张老爷为何在此啼哭?难不成是因为我毁了你这清幽别院,你心生恼恨不成?”

正伤心间,张龙忽闻有人在身后说话,正是洛先生声音,心下一凛,登时转过身来,只见这洛先生衣衫残破,胸口尚有血痕,而且连样貌都变了,一时间千头万绪,竟不知从何说起,只站在阶上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句囫囵话来。

洛晨见他吞吞吐吐,呵呵一笑说道:“张老爷,昨夜我与那鬼物恶斗,引天雷杀之,故而才将您这么好一座别院损毁这成这般,还请张老爷,不要见怪才是。”

张龙闻言,登时手摇蒲扇道:“先生哪里话,只要能清了那邪祟,别说一座庭院,便是把整个张府都拆成瓦砾,在下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只是……洛先生,此时邪祟已除,不知拙荆,可还无恙么?”

洛晨哈哈大笑,侧身说道:“若是尊夫人有事,我哪里还有面目站在这与张老爷说话,你却瞧瞧,那床榻之上躺着的不正是您夫人么?”

张龙大喜,正眼朝着屋内看去,只见那绣床之上果然躺着一女子,身形正是夫人。张龙狂喜不尽,三步并作两步来在床前,只见夫人此时虽尚未醒转,然呼吸平顺自然,脸上略显红晕,登时放下心来,也不管旁边的洛晨,一路小颠跑到院中,大声喊道:“秋荷,快进来快进来!”

府中仆人昨夜里也都听闻卧房的方向隐有雷鸣,心中好奇,此时早把别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是看其中光景十分破败,老爷又在里面,故而不敢擅入。此时听闻院内老爷叫人,登时把个叫做秋荷的丫鬟给推了出来,好让她进去一看究竟。

洛晨斜眼看去,只见一名丫鬟自别院小门款款而入。这丫鬟生得也是十分标致,鹅蛋脸,细柳眉,时时若蹙,月牙眼,樱桃口,隐隐含春,身着荷花色衣袍,下穿荷叶碧长裙,行走时清风带雨,顾盼间眉目传情,只是那右手背上有一处新疤,虽然不大,然看上去却极深,怕是已将整只手给贯穿了。

这秋荷走进别院,与洛晨看了个对眼,稍稍一愣,随后才朝着张老爷盈盈一礼,柔声道:“老爷有何吩咐?”

张龙略想了想,说道:“府中沾染邪祟,多亏了洛先生大展神威,斩鬼收妖,救回夫人一命,此时夫人尚未醒转,你此时却去准备些夫人爱吃的清淡小菜,顺便吩咐下厨房备一桌好酒并百两黄金,我要亲自答谢洛先生。”

秋荷闻言,面色也是一喜,说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这边秋荷刚转过身,张老爷立时又说道:“等等,此番张府得脱大难,实乃可喜可贺,这样吧,你去通知管家开库,只要是府中仆役,各赏两月月钱,之前看守祠堂的仆役所罚的月钱也一概免了!”

一听到有赏赐,秋荷面色更喜,跪下叩头道:“多谢老爷赏赐,奴婢这就去办!”

说罢,秋荷匆匆起身去往院外,不多时,院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谢恩之声。张龙哈哈一笑,这才转向洛晨,说道:“先生,方才在下挂心拙荆,却是并未来得及细问,怎地一夜过去,先生声音未变,这相貌就变了这么多,要不是衣服声音如旧,在下还真不敢认了呢……”

洛晨闻言心下一惊,万相符只要有灵力维持,便会一直生效,只怕是昨夜与那婴鬼恶斗受伤,灵力不继,故而才现了本来相貌。此时洛晨看去,只见张龙神色之间只有询问之意,却不含狐疑之态,方才略略安心,说道:

“行走江湖,勾心斗角,多半不以真面目示人,还望张老爷勿怪。”

说着,洛晨暗中拿出一张万相符催发,又变了一副相貌,这张龙在旁瞧见,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此时只听得床上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却是那张夫人昏迷一夜,悠悠醒转,张龙爱妻心切,跑到床边关切道:“夫人,你此时觉着如何?”

张夫人又复咳嗽了两声,这才慢慢睁开眼睛,说道:“夫君,我还以为咱们夫妻二人,再无重逢之日了……”

张龙听得此言,心痛如绞,揽着张夫人说道:“夫人这是哪里话,咱们无子就无子,谁还能管得着不成?想来什么道观,什么仙师都是些招摇撞骗之徒,沽名钓誉之辈,以后咱再也不信了!”

这边话音未落,张龙猛然想起洛先生尚在一旁,他多半也是个修道的仙人,方才自己那般口无遮拦,岂不是得罪了他,思虑至此,张龙侧过头来看向洛晨,面有愧色,正要说话,洛晨微微一笑,抢先言道:

“张老爷不必过虑,更何况你夫妻二人去求子的道观本就是个邪观,你这两句骂得倒也不错,此时张夫人既然已经醒转,不知能否让夫人说说怀有身孕这段时间到底作何感受?”

张夫人听得洛晨说话,向洛晨望了一眼,只见这少年虽衣衫破旧,还有血痕在其上,然气质出尘,行止翩然,当下生出几分赞许之意,看向张龙问道:“夫君,不知这位是……”

张龙立即说道:“夫人,你被邪祟上身,多亏了这位洛先生舍命相救,为府上扫清邪祟,也保了你一命。”

张夫人年轻之时跟着丈夫走南闯北,什么阵仗没见过,即使眼下身体虚弱,依旧云淡风轻,不乱方寸,闻言点了点头,看向洛晨说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此时先生若是有什么要问的,请尽管问便是,妾身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洛晨对张夫人这般女子也是十分欣赏,当下取出一张烈阳符激发,递与张龙,说道:“张老爷,此乃收拢阳气之符咒,你将它贴在夫人胸口。”

张龙尚未伸手,张夫人已然将符接过,毫不犹豫按在自己胸口之上,只见符之上阳气纵横,自胸口膻中穴缓缓流入,张夫人只觉周身暖融,整个人也跟着精神起来,微笑着看向洛晨:“先生请问吧。”

洛晨见张夫人如此,便知这张龙之所以能将生意做得这么大,张夫人必是居功至伟,此时她这般行止,便是有了结交之意。洛晨也不点破,笑道:“不知夫人可否将有孕之后的种种体会感受,细细说来?”

若是一般女子,此时必会扭捏羞涩,语焉不详,可这张夫人的确与众不同,只略思量了一下便大方言道:

“起初我与夫君去方圆村道观之中求子,那道士也未开坛,也不做法,只朝着我的肚子遥遥一指,那时我觉着一股寒意打入腹中,便觉有些不妥,但想着自己肉眼凡胎,不识仙法,也就没有声张,随后果然有孕,我心下喜悦,只以为那道人真有本领,谁知没过多久,便显出不对来……”

洛晨知道此乃重中之重,身子略微前倾,听得更为仔细。同时也怕张夫人此时忽然顿住,提出什么条件来,那可就十分为难了。

张夫人心中本有此意,想借此机会让洛晨庇护张府,可是话到嘴边,却终觉不妥,只好将这主意打消,继续说道:

“自打有孕以来,我每日只觉身体寒冷,旁人面目狰狞,欲要害我性命,可是每当要向夫君倾诉之时,却又身不由己,说出些无关紧要的话来,此时我已知晓那道观必有蹊跷,然任我如何挣扎都是徒劳,到后来我人虽清醒,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得,只觉得腹中孩子出生之日,便是我魂飞魄散之时,本已抱着必死之心,谁知到头来蒙先生出手相救,再生之恩,妾身感激不尽!”

洛晨点了点头,随手一甩,一柄黑如意已然出现在手中,随即递给张龙,说道:“张老爷,昨夜我斩杀婴鬼后,那婴鬼魂飞魄散,留下了这黑如意,不知是不是当初所遗失的至宝?”

张龙眼睛一亮,接过黑如意,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这才喜道:“正是,这正是我家传的玉如意!洛先生不但救了我府上老小性命,还帮我寻回家中至宝,张龙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先生才是!”

洛晨摇摇头,此间事情已了,自己身上的伤还未痊愈,需得赶回云月楼去疗伤,此地却是不便久留。洛晨如此想着,正要离开,那张夫人却忽然开口道:“先生,妾身本不该多言,然还是有一句话想问……您是否要去往方圆村?”

这倒是无甚好隐瞒的,洛晨随口说道:“不错,方圆村既有这等恶人,我自然要去探个究竟,张夫人提及此事,难道是有什么线索?”

张夫人摇摇头,从张龙手里拿过黑如意,言道:“非也,只是妾身想着此去颇有凶险,我夫妻二人皆是**凡胎,帮不上忙,这黑如意颇有驱邪避秽之功效,先生若是不弃,请尽管带在身上,等到用不上之时,再顺手还回便是。”

洛晨目光一凝,他本就出声于商人之家,耳濡目染,对于交际场中的种种也是颇为熟悉。这黑如意颇为神妙,张夫人应是看见了自己取出玉如意之时神情有变,故而才说出这一番话来,这女子心思玲珑,见微知著,实乃不凡。

“张夫人说笑了,黑如意乃是张家宝物,更有驱邪之功,借与我这外人,张家又如何呢?”

张龙此时已然领会了夫人的意思,哈哈一笑说道:“洛先生,我张家生音兴隆,自然少不了黑如意之功,然若是我夫妻二人生财无方,行商无道,纵然有十个玉如意摆在祠堂里,也积不下今日这些家财,这黑如意既对先生有用,先生只管拿去便是,日后先生借此斩妖除魔,也算是为我夫妇二人积了阴德了,哈哈哈!”

话说到这个份上,洛晨也就不再推辞,当下接过玉如意,收入本命界中,取出十张烈阳符,赠与张龙:“将十张烈阳符放于一处静室,一张挂在房顶主梁,一张埋入地下一丈,其余八张分列八方,若有不顺之时,便进入静室之中安坐片刻,邪祟自解。”

此时张夫人的烈阳符之助,已然恢复大半,闻言下床,与张龙一起躬身相谢。只是二人礼罢,抬起头来,面前却已然空无一人,夫妻两个急出门看时,却见那别院中一处山石之上刻有几行字迹,其上书曰

众生纷纭起红尘,朱绳一挽定终身,情真何苦觅儿女?双双偕老亦天伦。

夫妇二人立于山石之前,心有所悟,于是便朝着这山石拜了又拜,夫妇二人虽未显老态,然毕竟已近天命之年,故而从那以后竟绝了要孩子的念头,夫妻供养父母,经营生意,也过得津津有味,这正是“舍了如意真如意,忘却儿孙做儿孙”,究竟不知这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5回 悬重赏发榜拿要犯 引心魔仗剑离江城

上回说到,此时这婴鬼已灭,张夫人也自无恙,夫妻二人千恩万谢,感念洛晨。这张夫人虽是女流,然眼界却是远超旁人,看出洛晨对于张府传家之宝颇为看中,竟直接把黑如意借给他。洛晨欲要前往方圆村探查,这黑如意也是颇为关键,于是便收了下来。

“呵呵呵,这黑如意乃是阴玉打造,若论价值,别说十张烈阳符,就算是一百张烈阳符也抵不过,但是那张家夫人也说了,黑如意乃是借给你的,用完了要还,所以你拿出十张烈阳符来也抵得过了,只是日后千万记得归还,否则于道心无益。”

秦烟手里拿着乌黑剔透的黑如意,一面把玩一面说道。之前洛晨借隐身之术离开张府,便立即赶回云月楼,这一战秦烟与他都受了伤,秦烟倒还好,可洛晨前前后后被婴鬼拍了三掌,伤得着实不轻,最近想赶到方圆村是不能了,只得先在云月楼中修养,待到伤养好了再做区处。

洛晨闻言一笑,说道:“这是自然,待我将伤养好了,去往方圆村回来便将这玉如意送还张府,说起来这张夫人倒也大气得紧,这换做旁人,别说把黑如意借出来,估计连看都不愿让外人看一眼呢。”

秦烟站起身来,笑道:“好了,自己被婴鬼伤得如此狼狈,还有力气在这闲话,我这闺房平日不会有人来,你只安心在此养伤便是。”

这边秦烟正要离开,房门忽然被敲响,秦烟打开房门,只见外面站的正是之前给洛晨拿衣服的那个丫鬟。只见这丫鬟立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些精致饭菜,一双桃花眼把洛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神情之中无一丝羞涩,对洛晨微微一笑,这才转向秦烟:

“掌柜,您让我给官人准备的饭菜都准备好了……”

官人?

洛晨一口气没倒上了来,登时咳嗽不止,秦烟掩口一笑,接过托盘放在桌上,眼里尽是戏谑之意:“官人,您出去这一趟实在是辛苦了,小烟命人做了些小菜,官人先垫垫肚子,待到小烟忙完了云月楼的事务,再来相陪……”

这最后一句说得是柔肠百结,缠绵不尽,秦烟本就有仙骨,此时仙骨之中掺杂三分媚意,一如那月下梨花寒芳冷,塘中新荷远香清,直教人心驰神荡,面红耳赤。

秦烟固然红颜倾城,但洛晨也是有根底的,静功稍稍一动,双目已然明朗,然秦烟此时却含笑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只把洛晨搞得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好不尴尬。

眼见秦烟离开,房中又复寂静,洛晨修道之人,又怎会被些许小事牵挂住,不过那若盘之中小菜倒是精致得很,之前一场恶斗,此时还真有点饿了。洛晨拿起筷子,风卷残云般将盘中饭菜吃了个干净,也不坐在床上,只朝着床下脚踏上一坐,自去修行静功,纳灵入体,治愈伤势不提。

转眼十日已过,这几天洛晨便安心在云月楼中调养伤势,练习界术,顺便研读师父所赠的书籍。秦烟不与洛晨同宗,故而不能传他道法,但对于五行护魂阵,三才阵,纯阳阵,阳怒阵这些修道之人都会的简单阵法却可以指点一二。

这期间洛晨也曾呼唤过黑毛,然上次出手似乎耗尽了它的精力,无论洛晨如何呼唤,黑毛只是在本命界中沉睡,没有一点醒来的意思,洛晨见状,便将之放在本命界中自己卧房的床榻之上,任由它休息去了。

十天虽短,然洛晨却是获益良多,此时本命界中洛府围墙之外也隐隐显出地面,正是向外扩大之相。膻中之内先天气也日渐精纯,待到膻中先天气满盈,随后便是关元穴,最后是紫府,只要三穴皆被先天气灌注,便可借先天之力,冲击真人。

这一日洛晨正在房间之中运行周天,体悟界术,秦烟却忽然推门而入,面上似笑非笑,坐在桌边,玉手撑着下巴,也不说话,只盈盈看着洛晨。洛晨心下奇怪,当即收功问道:“秦姑娘,这是怎么了?”

秦烟呼出一口气,随手一甩,一张告示便出现在手中:“唉,洛大公子,小烟实在是没想到,你在华都的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居然还有人捏着不放,你看看,通缉榜文都出来了,指名道姓地找你呢!”

洛晨心下一惊,站起身来接过榜文,定睛看去,只见那榜文上画着自己的头像,下面又把当初自己在华都犯下的罪行一一陈明,还说自己当时在天牢之中乃是诈死,与之前辱骂天子加在一起,犯了两次欺君大罪,且藐视天恩,万死难辞其咎,若有发现并出首捉拿者,赏金千两。

若是放在从前,这一张榜文估计能把洛晨吓得手足无措,可是眼下,这么一张威风凛凛,杀气四溢的通缉榜,在洛晨眼中也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上上下下将榜文打量了一番,洛晨才抬起头来笑道:“这榜上盖的是皇宫的大印,而不是江城太守印玺,看来此事已经传到华都了呀,动作倒是挺快的……”

秦烟点点头,把玩着手里的折扇,说道:“你一离开宗门就来到了江城,其间只在张府露过面,我记得那天晚上咱们斩杀婴鬼之后,你已然恢复了原来的样貌,只是当时我忘了与你说。看来不是张龙,便是张夫人走漏了风声,若非无意,那就是……”

洛晨摇了摇头,随手把通缉榜文收入本命界中,说道:“张龙夫妇二人之前根本没见过我,更何况他们知道我乃修仙之人,传家之宝黑如意又在我这边,此时应不会因为这么一件旧事便去告发于我。”

秦烟略思量了一番,颔首道:“如此一来,得不偿失,还会给自己结下一个修仙的仇家,实在是不划算,既不是他们夫妇二人,那便是谁?”

洛晨呵呵一笑:“我在张府之中,还见过一位名叫秋荷的丫鬟,那丫鬟见到我之时曾微微一愣,若是有人告发于我,十有**便是她了,只是不知她是怎么认得我的……对了秦姑娘,张府那边怎么样?官府可去了人?”

秦烟摇头说道:“太守府虽未派人去张府搜检,然张龙夫妇已然被叫去太守府问话了,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张龙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且江城也需要这样的豪商,就算他们二人有什么过错,想来那何太守也不会太过追究。”

洛晨走到桌边坐下,淡然说道:“此时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江城又出了这等事情,本想再逗留几日,想来也是不能,眼下张府鬼祟已除,但那方圆村里尚有邪修未清,此番离了江城,正好往方圆村走一遭,顺便寻找化去心魔之法。”

秦烟听闻洛晨提起心魔,神色不由得一凛,起身说道:“洛晨,我虽也经历过心魔,但终不似你这般境况,竟帮不上你什么。你只记住,方圆村中的邪修,你若是不敌,便且不要鲁莽,若是这通缉一事真的闹大,不妨回宗门暂避。”

洛晨闻言,清朗一笑:“哈哈哈,我此次出来便是为了化去心魔,历练道心,若是心魔不除,有何面目回宗门面见师长?大不了死在这红尘之中便是!”

秦烟狠狠地白了洛晨一眼,半晌才说道:“你既不愿回宗门,那也随你,但若当真事不可为,时日无多,可来云月楼寻我,我自当……自当让你走得安稳些,不至于暴尸荒野。”

说着,秦烟素手一抬,一件普通的长袍和一把精钢剑并一些黄金白银浮现:“你那飞沙剑太过显眼,别说修真之人,即使是个凡夫俗子都能看出是个宝贝,以后行走江湖还是要低调些,打扮成一个剑客再好不过,这把精钢剑虽是凡物,用来防身也足够了。”

洛晨本命界中还有师父赠与的镔铁剑,此时秦烟又赠送一把精钢剑,洛晨心下感激,也不扭捏,大方地把长剑和衣服钱财收入本命界中,秦烟这才笑了笑:“好了,该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完了,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江城?”

“就今晚吧……”

秦烟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屋外走去,淡然说道:“既如此,洛公子到时自行离去就是,小烟在江城之中不能走开,也就不远送了,日后若能重逢,再敬一杯薄酒。”

话音才落,门扉已关,洛晨朝着已经关闭的木门恭敬行了一礼,随后才又复坐于床下脚踏之上,缓缓运行静功。须臾天色已晚,秦烟并未归来,洛晨知道她必然不会来送,也就不再久候,身形一动,已然从窗户掠出,直奔张府而去那通缉榜文虽是无妨,但总归要认清何人作梗。

洛晨这一次展开身法,只需片刻已然来在张府之中,此时府中邪祟既除,再无阴气淤积。洛晨运灵于目,整个府邸一览无余,却不去寻张龙夫妇,而是来在丫鬟秋荷安歇的房舍。洛晨站在屋外,定睛看去,只见那丫头体内竟有一道阴气徘徊,这阴气自右手手背而发,丝丝缕缕,逆流而上,竟是隐有逼近紫府之相,一旦紫府被阴气沾染,那便不堪设想。

思虑至此,洛晨猛地想起之前秦烟曾经说过,张夫人怀孕之初性情变得阴森多疑,因为一个丫鬟不小心碰了她的肚腹,便用簪子将那丫鬟的手给扎穿了。

此时想来,这遭受无妄之灾的丫鬟多半便是秋荷,那时张夫人周身被阴气沾染,一簪下去鲜血流出,阴气见血而入,故而这丫鬟才会被阴气缠上。想来她是本就认识自己,后又被阴气移了性情,所以才会阴差阳错地前去告发。

洛晨闪进屋内,看着熟睡的秋荷,正要以烈阳术驱除她体内阴气,可此时紫府之中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耳边隐有狰狞之音,其中饱含怨念,施法印诀不由得一松,心下竟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杀意,想把这丫鬟直接毙于掌下。

此时黑毛依旧在本命界中沉睡未醒,洛晨手掌悬于半空,忽而成诀,忽而成掌,变换不定。这秋荷在床上睡得香甜,可是洛晨站在旁边却已然汗流浃背,不敢稍有疏忽,足足僵持了一炷香的功夫,心下的杀念才缓缓散去。

来不及擦拭头上的汗珠,洛晨急忙催动灵力,施展烈阳术,将秋荷体内阴气尽数驱散,随后身形一闪,已然坐在了房顶,大口喘息不止。方才若是能没守住心神,将秋荷一掌击毙,心魔只怕是当即就要复苏,届时一念之差,便是无数人命,那才真是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洛晨再不敢停留,展开身法直奔城外而去,直掠到一处人烟稀少的所在才缓缓停下,找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爬了上去,便在其上略休息了一晚,这正是“惊风起处惊风灭,骤雨来时骤雨歇”,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6回 肉飘香酒家迎路口 刀锋寒小二杀匪徒

上回说到,张府之人走漏风声,朝廷发榜通缉洛晨,反正洛晨本就要离开江城去往方圆村,故而也不多加在意,只在临行之前去往张府,化去了丫鬟秋荷体内阴气,不想化去阴气之时无意间触动心魔,险些被杀心移了性情,故而出城之后并未立即赶往方圆村,而是找到一棵大树略作休憩。

倏忽一夜过去,洛晨坐在枝杈间缓缓睁眼,此时心中杀念已然平复消弭,耳边尽是鸟鸣之韵,叶动之音,听来好不惬意。洛晨微微一笑,纵身下树,却不立即出发,而是随手自本命界中拿出一面镜子,确定自己面貌未曾复原之后,这才抬起脚朝西面走去。

威国建国连百年都不到,故而除了华都和鹏州,江城,望海,流沙四处,其余的地方只零星有些见规模的大城,剩下的都是小村小屯并深山野林,虽是人迹罕至,但也别有一番风光,此时洛晨沿着坑洼不平的小路缓缓而行,周围深林高山,观之不尽

只见那青山连峻岭,近草接远林,古木皆松柏,野花不知名,那青山之上起白雾,内有琴翁鹤老,这深林深处传农歌,可是烂柯樵童?这大路空空无人迹,脚印重重各西东,一别风尘侵两鬓,谁知何日复相逢?

洛晨沿着道路走了半日也只见了些须几个行人,不是脚夫就是乞丐,无甚特别处,洛晨倒也乐得清静,拎着长剑叼着草棍,徐徐而行。不多时路边树林渐疏,隐隐露出一面旗幡,隐有字迹,再往前走一盏茶的功夫,才见那旗幡之上写的乃是一个“酒”字,下面正是一处酒家,洛晨睁眼看去,这酒家倒也别致

只见那轻烟随风而去,茅屋正座当中,三张破桌九长凳,上有粗瓷大碗,竹筷杂乱纵横。伙计倚门贪睡,掌柜不知所踪,炉内烧炭尽通红,酒香肉味同起,须臾叫醒馋虫。

洛晨嘴角一翘,运灵于目,将这酒家里里外外扫了一遍,见其中并无异样,这才放心走进屋外茅草棚里,挑了一个靠近火炉的位置坐下,轻轻敲了敲桌子,那打瞌睡的小二登时醒转,急忙跑到洛晨跟前,一面将桌上杂乱的筷子收好,一面笑着说道:“这位爷,您要来点什么?”

此时洛晨细细看去,这桌上虽然杂乱,然却并无灰尘,连筷子也是干燥整洁,心下一动,看着年轻的店小二,淡然问道:“你这店中都有什么可吃的?”

店小二嘿嘿一笑,将手中白巾往肩膀上一搭,开口说道:“这位爷,小店有茶也有酒,吃的却只有一道酱牛肉,其余不过花生米,煮蚕豆之流,客官可要来一些?”

洛晨点了点头,缺不着急点菜,反而问道:“你家这酱牛肉是怎么卖的?”

小二微微一弯腰,说道:“这位爷,小店的酱牛肉都是论斤卖的,一斤牛肉要半钱白银,酒是论坛卖的,一坛酒也是半钱白银,茶是论壶卖的,一壶茶也是半钱白银,至于那些花生蚕豆之流,爷要是想吃,我给您端两碟出来,随您尝便是了。”

洛晨呵呵笑道:“从牛肉到酒,再到茶,你这店里的东西可是越小越金贵了!”

小二闻言,接道:“这位爷您说笑了,牛肉好不好吃,看的是调料,酒好不好喝,看的是年份,这茶可不可口,看得……却是喝茶的人,所以才会这么金贵呢!”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洛晨摇摇头,也不去管这酒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界术一动,取出二钱银子,递给小二,说道:“我看你家这酒香肉香倒好,先给我来一斤牛肉,一坛子酒,至于茶么……”

洛晨这边顿了顿,可是店小二却并没有趁机说自家的茶多么多么好,反而只是含笑立在一旁,静静等候洛晨发话,片刻之后,洛晨方抬起头来:“茶也给我来一壶,再随便上两个小菜,若是吃的好了,我再找你点来便是!”

“好嘞您呐,酱牛肉一斤,好酒一坛,茶一壶!”

小二一面吆喝着,一面转身就要朝茅屋内走去,此时洛晨忽然开口问道:“你家这店有小二有后厨,为何不见掌柜?”

小二转回身来,弯腰陪笑说到:“这位爷您有所不知,小店这掌柜就是后厨,后厨就是掌柜,因厨下事务甚多,不能出门迎客,这位爷您别见怪,您别见怪……”

洛晨点了点头,挥手让小二离开,此时原本清朗的天气忽然有些阴沉,竟是像要下雨一般,茅草棚下炭火逐渐明亮。洛晨体内灵力纵横,自不会畏惧这小小寒冷,然此时阵阵暖意自背后而来,外面风云变色山雨欲来,倒也有几分意趣。

不多时,小二端着一个托盘出来,里面放着一大盘牛肉,香气四溢,旁边还有一只紫砂壶和一个茶杯,想来便是那半钱银子的茶水了。小二将托盘里的菜肴一一摆在桌上,除了牛肉茶水之外还有一碟花生,一碟香豆,须臾俱都放妥。

“客官您先吃着喝着,我这就给您拿酒去!”

小二这边话音未落,外面忽传来一阵嘈杂,洛晨转头看去,只见一众汉子押着一辆镖车自西面而来,这一行人裘皮加身不畏冷,朴刀在手面凶煞,那一个个刀疤脸,络腮胡,牙黄唇厚,前呼喝,后嘲骂,不离腌,一辆镖车油毡覆,护送财宝与东家。

这一众人稀里哗啦地挤进了茅草棚中,还不等小二张口,为首的头目便先呼喝起来:“赶紧把你们这最好的酒,最好的肉都给我端上来,兄弟们吃饱喝足,避过了雨,还要赶路护镖,快点快点!”

这酒家小二倒也见过些世面,此时只陪笑答应着,随后就去后厨拿酒拿肉,并未像对洛晨一般将价格菜品细细说明。

这一群人着实不少,将两张桌子坐满还有剩余,几人四下看看,正要走向洛晨那一桌,却被为首的男子拦了下来,这男子随后起身,一人来到洛晨这一桌,坐在对面,此时外面已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小兄弟,从哪来啊?”

洛晨用刀子慢慢地割肉放进嘴里,却并未去喝旁边的茶水,待到将嘴里的肉嚼烂咽下之后,方才慢慢说道:“江城。”

男子不以为忤,哈哈一笑说道:“江城啊,那可是好地方,城里的人也多有钱财,不比北境打成一团,嘿嘿,兄弟这又是要往哪去啊?”

此时小二已然将洛晨要的酒送了上来,洛晨拿过一只大碗,满上酒豪饮一口,只觉这酒比起云月楼的女儿心滋味又是不同,女儿心绵软香醇,但却后力十足,这酒家的酒颜色鲜红,辛辣沙口,从喉咙一路烧到腹中,一般人还真喝不了。

“他奶奶的小白脸,我们老大跟你说话呢,你在这跟你爷爷摆什么谱!”

这一群人皆是粗鄙之人,洛晨安坐品酒,一时出了神,马上就有人站起来挥舞着手中朴刀喝骂起来,为首之人安坐对面,只是瞪了那骂人者一眼,却并未出言制止,看来是把他当做可以随便宰割的肥羊了。

此时店小二正往外端肉端酒,见此情景,弯腰陪笑说道:“各位客官,小店这棚子实在是不结实,各位若是要打架,还请移步到外面,莫要打坏了小店的桌椅板凳……”

“去你奶奶的!老子今天就要砸了你这茅草房,你又待如何!”

听着周围嘈杂声起,洛晨此时已然没了吃喝的心思,转过头来扫了一眼那被油毡裹得严严实实的镖车,只见那车上阴气纵横,倒有几分熟悉,心下笃定,回头盯着为首男子说道:“你们,可是从方圆村而来?”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洛晨身上,面露杀意,为首的男子也站起身来,呵呵一笑,说道:“这位小兄弟可是对我们押的这一趟镖有兴趣,哈哈哈好说好说,只要你随我们一路同行,到了地方,东家收了镖,你不就看见里面是什么了么?”

外面的雨下得又大了些,打在茅草屋上,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声,将朴刀磕碰桌椅的声音盖了下去。洛晨随手拿起长剑,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下,只觉茶味略涩而苦,然在这苦涩之中却又隐隐含着一丝清香,若有若无,难以捉摸。

半晌,洛晨才放下茶杯,对小二说道:“你家的酒很有味,茶也不错,可是带不走,就帮我把这剩下的牛肉包起来吧。”

小二哈腰一笑,对于隐隐将洛晨围在中间的莽汉们视而不见,拿起洛晨割肉的刀子,熟练地将牛肉切成薄片,随后取来一张油纸,将肉片整整齐齐包好,一面包一面说道:“小店这酒唤作英雄血,这茶唤作红颜泪,日后若是有空,欢迎客官再来品尝,只是这……”

说着,小二已然将包好的牛肉递了过来,洛晨接过,向怀中一揣,顺势收入本命界中,随后看着周围的人,冷然说道:“冒充镖师的主意本来不错,然你们和镖师比起来实在是差的有些远了,说说吧,方圆村中境况如何?”

此话一出,登时将周围一群莽汉全给激怒了,一名站在桌边的男子眼睛一瞪,抬起巴掌就要拍在桌上,然此时一直哈腰陪笑的店小二忽然持刀在手,身形一掠,轻轻点在那大手的手腕上,随后寒光零落,只听一声凄厉惨叫,男子的手已然被割肉尖刀钉在了桌子上。

鸦雀无声。

小二又变成了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陪笑说道:“各位客官,小店这棚子实在是不结实,各位若是要打架,还请移步到外面,莫要打坏了小店的桌椅板凳……”

那为首的头目看着手下兀自流血的手掌,眼里闪过一丝忌惮,知道这小小酒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登时将心中怒火都转到了洛晨的头上,大手猛地一挥,一群人退到棚外,站在雨中,雨滴打在朴刀之上,叮当作响。

所有人都退出棚子之后,这小头目才随后走出,手中朴刀猛然在地上划了两刀,留下一个十字,小二一面用水清理桌上的血迹,一面说道:“这位爷,江湖规矩,划地留痕,一道请战不伤人,两道伤人留命根,十字纵横仇似海,挫骨扬灰散风尘。”

洛晨还真不知道这些,看向外面杀气腾腾的众人,哂然道:“他们,也是江湖中人?”

小二似乎对于洛晨有着格外的耐心,笑着说道:“有人之处,便是江湖,只是不同的江湖,规矩也不尽相同,这划地留痕的规矩,出自这世上最大的江湖,这一片江湖中,三教九流,天南地北无所不包,无所不容,你我身在其中,可不就是江湖中人了?”

洛晨踏出一步,淡然说道:“此话有理,倒是我拘泥了,只是不知这十字划痕,当如何应对?”

小二用毛巾擦了擦手:“十字痕出半炷香,你死我活必见伤。这位爷,您若是应战,现下便可出手,若是不愿应战,只需在十字之上填一横,成一个土字,随后跪地求饶,当然,这饶还是不饶,就得看他们了。”

这话说得声音不小,对面头目闻言,哈哈大笑道:“这小二说得没错,若是你怕了,就立马给我下跪求饶,再脱光了衣服从我这一干兄弟的裤裆底下钻过去,或许大爷我心情好了,还能留你一命!”

洛晨摇头失笑,说道:“没想到这十字之痕乃是不死不休,我与他们萍水相逢,何至于此呢?”

小二在洛晨眼中看到一股锐气,登时弯腰后退,笑道:“人比土贱,命似纸薄。”

长剑出鞘,洛晨合身而上,一路飞沙剑法施展开来,细长的精钢剑轻盈挑开头目的朴刀,寒光划过手腕,头目只觉腕子一痛,几十斤重的朴刀登时脱手,咣当一声砸在地上,这头目心中一慌,捡起朴刀向后一闪,色厉内荏地喝到:“一起上!”

十几个手持刀锋的汉子一拥而上,洛晨眼中哂色更浓,飞沙剑法随心而发,这一路飞沙剑本就气势磅礴,大开大合,一群无甚根底的劫匪怎敌得过?只见洛晨孤身一人,身形削瘦剑恢弘,恍如惊涛骇浪,那边劫匪人多势众,膀大腰圆朴刀乱,反似锄地绣花。

洛晨身负仙宗道统,即使是对上凡间顶尖的高手都有一战之力,更何况这一群乌合之众?不多时,这一干劫匪统统被卸了兵刃,倒在地上呻吟不止,头目被洛晨格外关照,胸前肋骨尽数折断,痛得躺在地上连动都动不了。

洛晨收起长剑走到为首头目面前,平静问道:“方圆村境况如何?”

那头目也是个没骨气的,早被洛晨一身本领吓破了胆,登时说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我们本不是镖师,乃是劫匪,沿路打家劫舍,再装作镖师掩人耳目……”

洛晨眉头一皱。

“大爷饶命!我这就说,我这就说,我们路过方圆村,只见那村里并无一人,已经是一座荒村了,我们见村中无人,便挨家挨户取了些钱财,其他的却是什么都没看见!小的不敢撒谎,大爷饶命!”

此时,一直作壁上观的店小二走了过来,依旧是点头哈腰,带笑说道:“这位爷,十字痕已经画下,他们的命现在已经是您的了。”

洛晨自然知道这小二的意思乃是斩草除根,免留后患,可是思虑之下还是觉得略有不妥,也不答话,径直转身欲要离开,哪知小二却忽然挽留道:“这位爷且慢。”

“有何见教?”

小二摇摇头,说道:“见教不敢当,只是方才小的看爷的身手非凡,想交个朋友,就是不知道爷愿不愿意交小二这个朋友了……”

说着,小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铁扳指递了过来。洛晨低头看去,这铁扳指做工甚是粗糙,上面刻着春秋二字,不知何意。洛晨思量了一下方才说道:“若是收了……”

小二不等洛晨说完,立即接道:“这只是一个寻常玩意,不会让爷加入任何一个帮派,也不会让您受到任何拘束管辖,若是日后爷因为这个玩意受到了什么委屈,尽可回来找小的出气,小的就在这酒家做事,哪都不去。”

洛晨看着小二手里的铁扳指,伸手接过,漠然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告辞。”

“爷慢走。”

店小二站在雨里看着洛晨离去,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彻骨冷雨之中,方才转身,一柄利刃出现在手中,身形来往穿梭间,却不直接取了这些劫匪性命,而是先挑了他们的手筋脚筋,随后狠狠折磨,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慢慢平息。

随后,这小二将尸体一具一具拖到一旁掩埋了,此时下雨,倒也没有行人路过,须臾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皆已被处理妥当,地上的血痕也被雨水冲了个七七八八。

店小二这才呼了口气,慢慢走回茅草棚里,恍若无事地靠在门上打起了瞌睡,桌上碗筷杂乱,后厨酒肉飘香,好一派悠闲景象,这正是“仙有三宗分经纬,凡有春秋定方圆”,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7回 方圆村无人寻废观 傻师徒冒失入农家

上回说到,洛晨离了江城,一路行来,在一处酒家中撞见一伙刚从方圆村离开的贼盗,洛晨出手将其制服,却得知方圆村早已成了一个空村,洛晨心下生疑,于是匆匆离了酒家,一路奔方圆村而来。

却说这洛晨离了酒家,却并未像之前那般不疾不徐,反而催动身法,日夜兼程,但因不知方圆村是个什么模样,也不敢走得太快,生怕一个疏忽给错了过去,似这般走走停停,直到第二日午后,还是没能找到方圆村的所在。

洛晨走了一夜,难免有些厌烦,干脆随便在路边林中找了片空地坐下休息。附近虽有村落,然洛晨却并不愿多抛头露面,故而只在林中休憩。

此时天气十分清寒,洛晨坐在树下,想着昨日在那酒家打包的牛肉尚在,此时林中席地而坐,拿出来吃上几口,倒也颇为有趣。如此想着,洛晨体内灵力一动,然却忽然发现昨日放在本命界洛府厨房的牛肉已然不翼而飞,只剩下包牛肉的油纸和一些散碎肉渣。

“喵!”

正诧异间,一声猫叫从本命界中传来,洛晨一愣,随即摇头苦笑,昨日他将牛肉放进本命界内,却是忘了其中还有个贪吃鬼黑毛,想来黑毛之前消耗太过,昏睡过去,此时醒来见那牛肉十分香甜,顺着味道闻了过来,哪还有剩下的道理?

此时没得吃了,洛晨倒也不恼,反而打开本命界将黑毛放了出来。之前在江城,洛晨怕黑毛乱跑惹来麻烦,故而一直将它放在本命界中,此处荒郊野岭,少有人烟,正适合黑毛出来玩耍。

黑毛过了这么久,却是一点长大的迹象都没有,依旧是刚捡到时那般大小,此时四只小爪子一挨着地面,登时撒起欢来,四下乱窜,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随后身形一纵,蹭蹭蹭地爬上了洛晨背靠的大树,站在一根树枝上朝下面喵喵直叫。

洛晨看着黑毛在枝杈只见来回跳跃,好不快活,嘴角也跟着微微一翘,便任由它在树上玩耍去了,谁知没过片刻,黑毛叫声忽变,不含欢快之意,倒像是在催促一般。洛晨在树下闻得叫声有异,身形一闪,已然掠到了黑毛身边,可是黑毛却连看都没看洛晨,一双猫眼死死盯着一处不放。

洛晨顺着黑毛的眼光望去,只见远处竟隐有阴气冲天而起,需知此时乃是午后,天地之间阳气炽烈,阴物大多不会在此时出没,然这股阴气却偏偏赶在这个时候顶着阳气蒸腾而出,由此处望去便如一缕黑烟直上天际,即使此处相隔甚远亦能感受到其中凶煞。

洛晨立于树梢,正欲细看时,那阴气却又忽然不见,便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洛晨此时寻觅方圆村,忽见这等浓郁阴气,必然不会放过,低头看向黑毛,说道:“黑毛,你此时还能认出那阴气出现的所在么?”

黑毛转过头看了洛晨一眼,喵地一声爬上洛晨肩头,抬起一只前爪遥遥一指,正是方才阴气起处,洛晨心下大定,体内灵力流转,也不落地,只在树梢稍稍一点,须臾之间已然借着丛林之便掠出十几丈远,只是往前没多远便已出了树林。

洛晨无奈,只得落地前行,幸得有黑毛时时指引,否则这一起一落,早就忘了方才的位置,还不知要多费多少周折。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这话诚然不假,方才那阴气腾起之处乍一看不过十几里远近,谁知跑起来竟是这般遥远,一人一猫足足跑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在森林之外看见一处孤村,这村落与大路相去甚远,也不知当初张龙夫妇是怎么摸到这里的。

洛晨双脚踏地,黑毛喵呜一声跳了下来,只在洛晨脚边打转,眼神之中隐有警惕之色,洛晨知道这村落里必不太平,遂将精钢长剑收起,换飞沙剑在手,自村口缓缓而入,只见这村中半个人影皆无,一丝响动不闻,洛晨不敢冒进,手持飞沙剑缓缓而入

只见那大门半开,院内井然无人影,门帘低垂,飘飘荡荡过堂风,洛晨随便找了一家院子走进,只见那鸡笼狗窝,并无鸡犬半只,牛棚羊圈,哪有牛羊在内?屋内整齐,炕上无灰尘一缕,厨下纷乱,灶中存星火犹温,真是家户井然柴米存,深林尽处隐孤村,碗筷犹在桌边放,奈何不见晚归人?

洛晨手持飞沙剑,将村中房舍一户一户查看过来,只见那家家户户之中柴米犹存,被褥整齐,只是柜子多被翻开,想是那伙贼盗闯进村来,翻找财物所致,若是没有这一伙人前来,这村中只怕会是家家关门闭户的光景。

此时村中已然被洛晨翻了个遍,黑毛也并未示警。眼见此时天色尚早,洛晨心下盘算,竟不在村中逗留,而是径直从另一侧出了村子,果见不远处有一座小小山丘,山顶隐有宫殿形状,方知这空村便十有**是张龙夫妇所说的方圆村了。

心下思虑至此,洛晨将黑毛抱在自己肩膀之上,疾掠而出,一盏茶的功夫已然登上山丘,那山丘顶上果有一座道观

只见那朱门倾塌檐瓦残,金像蒙尘香灰乱,那梁间昏暗,尽是经年蛛网,蒲草腐烂,黑黄搅做一团,供台之上,鼠不怕人自来去,青砖缝里,白蚁成群不落单,正是仙观无名落深山,真人不再广殿寒,何方鬼祟侵宝地,养成婴鬼害人间。

洛晨与黑毛自正门而入,却见这道观之中并无一人,且门窗破败腐朽,看这光景少说也已经荒废十几年,而张龙夫妇却是在八个月前来此,还在此见到了所谓的道士。

那夫妇二人应不会在这件事上作伪,且张夫人怀孕的时日也对得上,如此说来,必是有什么人对他夫妇二人及随从施了障眼法,使得他们看不见这道观的破败景象,所以张夫人才会被种下婴鬼在腹中,险些丢了性命。

洛晨在道观之中转了一圈,并未见到什么可疑之处,当下坐在殿前台阶上,将黑毛抱在怀里,心下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想了一遍,当初张龙夫妇进入方圆村之时,只怕就已然中了魇术,所见所闻俱是虚假,然最后鬼祟入体却是真的,只是此时正主却不知藏到哪去了。

过不多时,日落西山,暮色渐浓。洛晨心知在这道观之中也断不会有什么收获,相比之下倒是那空无一人的方圆村更加可疑些,于是也不在此间久留,带着黑毛趁着天还没黑掠下山来,这边才走到村口,尚未进村,却听不远处有人说话,洛晨心下一惊,不慌不忙隐在草丛之间,偷眼观瞧。

只见村口处站着两个人,一个白发苍苍,一个稚气未脱,二人俱都穿着一件不伦不类的道袍,那少年背上还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裹,倒是老人手里什么都没拿,轻松得很。

那少年朝着村里望了望,说道:“师父,咱们二人在村口站了这么久了,我怎么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啊?”

老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少年一眼,随后才高深莫测地说道:“好说好说,村里无人,那就是个荒村呗,这都不懂,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饭吃?”

少年被老人一顿抢白,撇嘴道:“师父,咱们今晚真要在这村子里过夜么?”

“废话,到别的村子里过夜,你师父我要是一个没忍住又坑了人家一笔,被人轰出来,那咱们师徒两个岂不是要在荒郊野岭里打地铺啊?”

那少年闻言,登时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亏你还知道……”

老人眼睛一瞪,狠狠地在少年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恨声说道:“你个养不熟的小兔崽子!你师父的本事没学到三分,说风凉话一个顶仨!我那么费尽心思地给人算卦看相还不都是为了把你养大?你不感恩也就算了,还还还……”

这番话说的苦口婆心,大义凛然,谁知那少年似乎早就习惯了师父的唠叨,依旧小声嘀咕:“养不熟的那叫白眼狼,可不是什么小兔崽子……”

“你”

老人眼睛一瞪,正要再骂,却又忽然泄了气,抬头看看天色,兴味索然地说道:“罢了罢了,此时夜色渐浓,咱们先进村吧,看看有没有人家,借他们锅灶一用,好歹先整治一顿白饭,把肚子填饱了,明天就往那江城去碰碰运气!”

少年一面跟着老人往村子里走,一面撇嘴:“去几个村子都差点被人打死,去了江城那还好得了么?”

老人自是听见了这句话,却不着恼,只嘿嘿一笑,得意道:“你师父我被人追打这许多次,终于顿悟卦术之精髓,对于判审敲定打诸般诀窍的融汇贯通也越发纯熟,此去江城,必能发财!哈哈,必能发财!”

看着这一老一少进入方圆村,洛晨这才缓缓走到村口,黑毛一双大眼盯着村子,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叫声。此时天空已经渐渐昏暗了下来,洛晨见黑毛这般反应,就知这方圆村里必有不祥,方才那两人冒失而入,简直就是羊入虎口,洛晨思虑至此,身形一动,跟在这二人后面也进了村子。

村里的院门统统没关,这师徒二人接连进了几家的大院,别说人了,连一个人影都没寻到。几番下来,少年的脸色终于是变了,哆哆嗦嗦地躲在老人身后,牙齿打颤:“师父……这村里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啊,会不会是……会不会是**啊?”

所谓**,便是白日一人皆无,到了午夜子时便会有**民出来劳作,一如白日一般,此时村中若是有生人,便会被群鬼噬心而死,死在哪个屋里,便会成为哪个屋的鬼,与群鬼一道劳作,且随着鬼物增多,**还会慢慢向外扩张移动,实为祸不浅。

老人被少年这么一说,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可却强自镇定,煞有介事地一抬手:“慢着,且让为师算上一算!”

说罢,老人伸手在怀中拿出一只罗盘,托在左手上,右手掐指,若是光看这一个架势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连那少年眼中都不由得迸发出一阵光芒。半晌,老人双目一瞪,右手朝着罗盘一指,哈哈大笑道:“我算出来了!”

少年登时问道:“师父,怎么样?这是**么?”

老人大手一挥:“什么**不**,方才据这罗盘所指,这村落正处龙脉之上,依山傍水,乃是一块风水宝地,怎么可能成为**?眼下之所以无人,乃是因为这村中之人已经都去赶集,没来得及赶回来罢了!”

“咳咳咳咳……”

少年一下子没绷住,大声咳嗽起来,隐在一旁树上的洛晨也忍不住以手扶额,黑毛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把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

看着徒弟一脸难受的样子,老人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呼呼喝喝地说道:“呃……那个啥,反正这村子必然不是**便是了!咱们随便找一家粮食丰足的人家,先整治一顿好饭垫肚子再说,大不了走的时候多留些钱财便是了!”

说着,老人也不管旁边的少年,收起罗盘便朝着附近一家比较宽阔体面的宅院走去,少年一面以手抚胸,一面跟在老人的后面,二人一同进了房舍之中,想来是去寻找吃食去了。洛晨身形展动,已然落在房舍屋顶,此时天色并未全黑,尚且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村里诡异阴森的气氛已然越发浓郁。

洛晨在屋顶全身戒备,这没心没肺的师徒二人却在屋里忙活得不亦乐乎,洗菜的洗菜,淘米的淘米,噼噼啪啪,滚油炙肉糜,铁锅烫青菜,叮叮当当,菜刀落砧板,醋罐碰油瓶,不多时一桌好饭好菜已然收拾妥当。

少年先给师父盛好了饭,这才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狠狠扒了一口,又夹了一筷子菜在嘴里,饭菜下肚,心情大好,少年对着师父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师父,虽然您算卦的本事一文不值,但是这一手炒菜的功夫,就是比那些酒楼里的厨子都不遑多让啊!”

老人白了少年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可安生吃饭吧,有你这么夸人的么?你师父可是要以卦成道的仙人,哪就能做厨子去?哼……大材小用!”

少年被师父城墙厚的脸皮压的无话可说,狠狠地翻了个白眼,随后便把心思全扔在吃饭上了。毕竟师父厨艺虽好,但平时做饭也不过是白米配咸菜,哪能有今日这般丰盛,趁此良机定要吃个过瘾方不枉师父的一番功夫。

须臾饭毕,桌上一片狼藉,少年被老人赶去厨房洗刷了碗筷,随后才回到卧房,眼下二人皆是精疲力竭,更兼饱食,越发困乏,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铺在床上,沉沉睡去。不多时二人声此起彼伏,已然睡得熟了。

此时已是亥末,村中阴风渐起,隐有鸡鸣之声,洛晨心下诧异,鸡鸣至阳,怎么在这阴时却有这等声音?于是更加戒备,又过了一会,亥时已过,正是夜半子时,村中阴风更盛,隐有人行,哭笑之声不绝,这正是“白日藏形眠地府,三更含怨嗜生魂”,究竟不知这方圆村中有何不祥,且听下回分解。

第88回 入子夜**显阴煞 随婴魂飞沙斩双邪

上回说到,洛晨一路赶至方圆村,发现村中空无一人,村外山丘之上的道观更是破败不堪,方知村中邪祟必是以障眼法引诱路人入观,再行加害。回村之后,却见一老一少冒然闯入村中,洛晨怕二人有失,便也随后而入,落在房顶暗暗护持。

转眼已是夜半子时,村中阴风飒飒,鸡鸣相连,只是鸡鸣本应朝气蓬勃,然此时的鸡鸣听在耳里却无半点朝气可言,反而阴森凶煞,即使洛晨身怀仙法,听久了也不觉神魂动荡,凡人听了,只怕一时三刻连魂魄都会被叫出来,反倒是黑毛恍若不闻,依旧安静地趴在屋顶。

洛晨面色凝重,知道这村中马上就要出现变故,到时自己却未必能顾得上屋里那睡得跟死猪一般的师徒二人,于是手掌一翻,烈阳符倏然而出,灵气激发,一分为二,分别印在师徒二人胸口,如此一来,即使他们真的碰见鬼物,至少也能保得性命。

将这两个活宝打理妥当,洛晨身形一纵,从房顶落在院中,只是这一落却把自己吓了一跳,只见这院中原本空荡的鸡笼狗窝,牛棚羊圈之中已然整整齐齐地摆上了血淋淋的头,牛棚之中放牛头,羊圈之中摆羊头,狗窝之中一个狗脑袋红舌吞吐,鸡窝里个个鸡首对天长鸣,整个院里血腥四溢,阴气冲天。

按理说洛晨有黑如意护体,灵力隐匿,断不会被发现,可是他一落在院子里,院中除了那诡异鸡鸣之外,狗头,羊头,牛头也同时开口长嘶,脖子贴着地面沙沙转动,双双血眼死死盯着洛晨不放。一时间院中嘈杂无比,阴气如潮,纵然有黑如意加护,洛晨也依旧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渐渐蔓延开来。

“哞”

“咩”

“汪汪汪!”

院中无数头颅越发躁动,隐有越出笼子扑向洛晨的架势,洛晨冷哼一声,自不会站在原地等着这些鬼物扑上来,飞沙剑倏然而动,当先朝着狗窝冲了过去,那狗头见洛晨冲来,嘶吼更为急促,随后猛然一震,飞扑而来,嘴里阵阵阴气呼啸而出。

洛晨手上掐诀,烈阳术迸发而出,长剑疾刺,一招万里黄沙迎上,那狗头虽然单薄,却是灵巧无比,猛地一低,避过锋芒,但还是被这气势磅礴的一招扫中头顶,直接给削去半个脑袋,连眼睛都没了一只,可是这狗头依旧不依不饶,落地再次一跳,又扑了过来。

此时那羊头牛头都已经撞破了笼子,杀将出来,洛晨灵力急转,一点阳火自掌心而发,轻巧地拍在狗头的伤口之上。

“滋滋滋汪汪汪!”

一阵皮肉焦烂的声音在夜色中传来,狗头毫无反抗之力,被洛晨拍落在地上,随后飞沙剑直接将狗头从眉心贯穿,洛晨灵力一鼓,登时将狗头炸成碎片。周围的牛头羊头见状,顿时更加疯狂,嘶吼着朝洛晨扑了过来。

洛晨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阵势,心下虽有些惴惴,但也不会被轻易吓退,一手飞沙剑,一手太极拳,身形灵动,寒光过处,黑血四溅,院中鬼物虽多,却连洛晨的身都近不得,不多时已然被斩杀殆尽,留下一地碎肉脑浆,断骨脓血,腥臭无比。

“哈哈哈”

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洛晨心下一惊,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猛然回头,只见一个身穿红色肚兜的小男孩站在门外,生得粉妆玉琢,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洛晨,正是之前寄居在张夫人腹中,后又被洛晨秦烟联手击杀的婴鬼刘宝!

刘宝见洛晨看过来,也不害怕,只是咧嘴一笑,转过身一蹦一跳地朝着走开了,洛晨急忙将黑毛放在自己肩膀上,跟着走出了大院,只见原本空空荡荡的方圆村此时已然人来人往

那樵夫挑担,担里是青菜时蔬,农民荷锄,锄上有新翻泥土,那垂髫小儿逐鸡犬,布衣村姑喂牛猪,华发老人闲无事,自在树下握茶壶,这一派田园风光虽清净,但奈何到头人鬼总殊途。

此时刘宝在前走得欢快,不多时嘴里还哼出了一段童谣,声音飘飘荡荡,忽远忽近,虽是空灵,亦有森然:

“七月半,鬼门关,鬼门不关鬼满山,鬼满山,人上山,吃了魂魄入人间,入人间,披人面,人面下面藏鬼面,藏鬼面,吐人言,人言可畏杀红颜,杀红颜,不相怜,阿爹阿娘赴黄泉,赴黄泉,一梦间,一觉睡醒血泪纤,血泪纤,隐山间,来了……”

说道这里,刘宝的声音忽然一顿,似乎是忘了词,一脸迷惑地转过头来,朝村外道观的方向望了一眼,又看看洛晨,忽然拍手笑道:“来了道士当神仙!哈哈哈……嘿嘿……”

童谣本就真真假假,其中更有许多胡编乱造之处,洛晨也只听出个大概,应该就是这孩子的父母刘刚王雨二人被旁人逼死,双双自杀,魂魄徘徊阳间,后被邪修利用,反把整个方圆村炼成了**,若是如此,这邪修的修为必然不若,自己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方圆村本来不大,可是刘宝却领着洛晨走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这才来到了一户人家,只见这正门之上贴双喜,房檐之下挂红灯,却是一副喜结连理的景象,刘宝嘿嘿一笑,走进屋中,黑毛看着那屋子正门叫了一声。

洛晨心知黑毛忽然出声,必有缘故,便不再往里走,只站在院中,手持飞沙剑,淡然说道:“刘刚王雨,我们在张府之上见过面的,怎么此时重逢,却避而不见呐?”

“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

两个身影倏然出现在门口,女子身着凤袍,头戴凤冠,一双丹凤细眼,面似白纸,唇如血红,旁边男子身穿红官服,头戴乌纱帽,剑眉星目,正是那日在江城张府之中险些将洛晨留下的一双厉鬼,只是此时这一双厉鬼眼中怨念却是没那么重了,看这洛晨的目光里也有了几分人味。

洛晨将飞沙剑横在胸前,黑毛双目一瞪,发出一阵尖锐鸣叫,这一双厉鬼周身鬼气登时如被风吹动一般,飘摇不已但却并未消散黑毛此时毕竟太小了,就算是鬼物克星,也终抵不过这两只修行有成的厉鬼。

这一声猫叫虽然并未伤到这两只鬼物,但是却成功地将他们激怒了,只见王雨身形一飘,浮空而坐,几根细细丝线倏然出现在指间,随后玉手轻拨,阵阵鬼音倏然而起。洛晨见到这个架势,不由得皱了皱眉,当日自己在张府便是吃亏在这上面,今日这女鬼故技重施,还真是棘手。

不给洛晨思量的时间,一旁男鬼猛地发出一阵嘶吼,一柄细长秤杆出现在手里,劈头盖脸地朝着洛晨轰了下来,之前在张府刘刚用的是黑如意,此时又换了这么一个秤杆,倒也正合了男女成亲称心如意的彩头。

只是他们二人这彩头好听,却苦了洛晨,这十几天洛晨再怎么修行,进境也终是有限,然而眼前刘刚王雨两只厉鬼却比在张府之时强上许多,不多时已然险象环生。当日刘刚用的黑如意不过两尺多些,可眼下手中秤杆少说三尺开外,舞得密不透风,洛晨再想绕过刘刚直攻王雨,也同样难上加难。

“喵”

此时黑毛在侧,见主人连连遇险,登时叫个不住,然此时这夫妻双鬼今非昔比,根本不把黑毛放在眼里,黑毛登时大怒,张开嘴巴大吼一声,这一回倒是立竿见影,刘刚王雨被叫声所阻,动作齐齐一滞。

洛晨自不会放过这等良机,手中飞沙剑盈盈闪亮,倏然不见,洛晨只觉体内灵力涛涛而逝,险些连站都站不住,随后飞沙剑猛地从王雨紫府前闪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王雨眉心!

刘刚见妻子遇险,登时大吼一声,周身鬼气奔腾,直朝着王雨扑去,可是飞沙剑闪出的地方本就离王雨眉心极近,此时王雨已然从黑毛的叫声中醒了过来,似是知道此时后退也已然来不及,身形一动就朝着下面坠去,洛晨勉力凝神,手指跟着一动,飞沙剑竟也跟着向下挪了半寸,直接刺入了王雨眉心!

“啊!”

无论是人是鬼,紫府都是重中之重,此时王雨紫府被飞沙剑一贯而入,登时发出一阵惊天嘶吼,洛晨猝不及防,觉头痛欲裂,五内如焚,一大口鲜血便吐了出来,整个人被轰向院外,只是此时院门早已关闭,洛晨飞到半路,便狠狠地撞在院门之上,跌落尘埃,随即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此时刘刚正抱着王雨的鬼体嘶鸣不已,洛晨顾不得许多,登时从本命界中取出一枚生血丹,一枚引灵丹服下,这生血丹可恢复脏腑,引灵丹可恢复灵气,此时二丹入口,立时化作两股热流,一股盘桓五脏,一股不离任督。

洛晨勉力站起身来,召回飞沙剑,此时自己受伤,贸然偷袭那就是找死,故而不曾上前,只趁机恢复灵力,方才的鬼吼对于黑毛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此时它正如临大敌地对着刘刚,浑身绒毛倒竖。

不知为何,随着这王雨鬼体消散,头顶天空也跟着变得朦胧灰暗了起来,只是洛晨并没什么心思去顾及这些,只死死盯着刘刚。须臾王雨鬼体散尽,刘刚身形一闪,竟无一丝先兆便朝着洛晨杀了过来,秤杆劈头而下。

即使洛晨一只全神贯注,此时也依旧被刘刚这般速度给惊了一下,立即举起飞沙剑招架,谁知那细细秤杆之中竟有千钧巨力,只听轰的一声,洛晨直接被刘刚一秤杆压得跪在地上,嘴角又有鲜血流出,此时无论黑毛如何鸣叫,却都是无用了。

此时刘刚目眦尽裂,满脸血泪横流,也不变招,只狠狠地将秤杆压了下来,似乎要把洛晨按进土里一般,洛晨只觉秤杆之上力道越来越大,忽然心思一动,竟以飞沙剑贴着秤杆朝刘刚滑了过去,如此一来,压力登时大减。

刘刚周身鬼气森森,正要再催动阴气,洛晨哪里会放过这等良机,身子朝侧面闪,已然从秤杆之下溜了出去。刘刚大怒,秤杆横着一扫,如跗骨之蛆般裹千钧之力袭来,洛晨已然看出此时刘刚势大力沉,不可硬拼,当下收了飞沙剑法,改使太极剑,一路以柔克刚,以静制动,一人一鬼在院中一阵好打

只见那厉鬼含怨,金秤带煞开山岭,修士通玄,长剑飘忽变虚实,这边洛晨轻挑慢回多精妙,以神驭身合剑术,那边厉鬼横扫竖劈无章法,只要杀人祭亡妻,这正是痴情一念化阴,命薄成鬼也相惜,自认孤高绝尘世,不过为人做嫁衣。

太极剑以柔克刚,以慢打快,正刘刚这般打法的克星,然洛晨修为毕竟不足,方才勉力击杀王雨已是万幸,此时刘刚舍身强攻,洛晨虽以太极剑法牵引化解,然却不能可敌,反倒被巨力顺着剑身传过来,不断震动脏腑,伤势不但不见恢复,反而有加重之势。

刘刚自是护妻至极,此时爱妻被一个修士一剑斩得魂飞魄散,他身为厉鬼,本就自执念而生,此时更是不肯干休,连连抢攻不住,誓要将眼前之人斩杀,却不觉周身鬼气渐渐稀薄,再不复当初威势。

洛晨被刘刚逼得紧了,此时忽觉刘刚气势虽高,然力道却渐不如前,心下一喜,太极剑法随心而发,脚下八卦顺势而动,不多时刘刚已然无法以巨力撼动洛晨剑势,反倒被缠丝劲所制,只能跟着洛晨的劲力走。

太极剑法便是如此,一旦被卷入其中,那便是涛涛不绝,周而复始,缠丝劲起初之时虽微不足道,但只需依太极之法绵绵借力,此消彼长之下,任你岳撼山崩,也不能动我分毫,凭你翻江倒海,我自一剑破之。

须臾之间,那刘刚手中秤杆依然被飞沙剑牢牢吸摄,再无半分施展的余地,此时不知躲到哪去的黑毛忽然叫了一声,刘刚周身鬼气十不存一,被叫声一催,登时愣在原地,洛晨嘴角一翘,长剑圆转,直接将那秤杆挑飞,随后一招仙人指路,飞沙剑精准无比地刺进了刘刚紫府。

“呵呵呵……”

此时刘刚周身鬼气几乎散尽,连声音都没发出便倏然崩散,随着刘刚鬼体消去,夜空更加阴沉,洛晨还没来及喘口气,一个人影便突然出现在身后,一掌印在洛晨背后,白雪碧心玉光影一闪,随即黯淡下去,竟是没挡住这人影一击。

洛晨被一掌击中,伤上加伤,登时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这正是“剑术神妙杀双鬼,方士阴邪暗伤身”,究竟不知洛晨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89回 穷心机方士炼魂沼 返**师徒救仙人

上回说到,洛晨在方圆村中力战刘刚王雨所化厉鬼,一剑斩杀王雨过后,那刘刚状若疯魔,招招拼命,谁知却莫名其妙越来越弱,到最后已然全无力道,被洛晨以太极剑法轻易斩杀,然就在此时,忽然有一人出现在洛晨背后,一掌便将洛晨击晕。

此时洛晨扑倒在地,浑浑噩噩,只能隐约看见周围光影闪动,随后便觉腰间一痛,整个人都翻转了过来,一个周身漆黑的影子正蹲在旁边,声音尖细难听,雌雄不辨:“人宗弟子,还闯进了我苦心经营的方圆村,呵呵呵呵,想来江城张府之中的幻鬼也是你干掉的吧,嘿嘿,还真有本事……”

这黑衣人似乎暂时并不想把洛晨怎么样,只伸手拍了拍洛晨的脸就站起身来,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四下寻找:“方才那只黑猫一声鸣叫就能让厉鬼退避,应该就是灵兽夜星子,若是以控兽决将之驯服,那必能成为一大助力!在哪呢?小心肝……你藏哪了?”

黑衣人语调癫狂,四下寻找,洛晨视线模糊,周身不能移动,听得却清楚,心下不由得十分担心,方才这人提到控兽决,虽未细说,但想来也必是强行驯服灵兽的阴邪之法。此时自己全然无力,只得在心里暗暗祈求,只盼黑毛千万别被这黑衣人寻着了。

洛晨的祈求还真有效,黑衣人在院内里里外外找了半天,别说猫了,连根猫毛都没找到。错失这等灵兽似乎让黑衣人极为光火,大步走到洛晨身边,拎着领子便将洛晨抓了起来,冰冷黏腻的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啪打了洛晨十几个耳光,洛晨此时全无防备,两边脸颊登时肿胀起来,鲜血再次流下。

看着洛晨狼狈的样子,黑衣人发出一阵极为快意的奸笑:“哈哈哈哈,小子,方圆村呐,一百年前我就在这了,这一亩三分地上的一草一木我都了然于胸,跟我玩?你以为如果不是我故意削弱了刘刚王雨的实力,你能有机会杀了两个修行百年的厉鬼?”

洛晨被一阵耳光抽得几乎晕过去,此时听见黑衣人的话,还是忍着剧痛含糊问道:“为……何?”

黑衣人伸出舌头舔舔嘴唇,随后舒畅地呼了口气:“刘刚王雨乃是百年前方圆村的人,二人私定终身,本来也无甚大事,可这王雨的孩子尚未出生便已然是一具阴体,于我有大用,所以我就暗中在村里所有人体内种下了阴气,哈哈哈哈……”

这黑衣人似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甚是自豪,随手一甩将洛晨扔在一边,自顾自继续说道:“阴气入体,移情动性,本来婚事都筹备得差不多的一对璧人,却生生被村民联手逼死了,根本没能成亲便在先洞房之中饮下了那剧毒鹤顶红,殉情而死,当时我躲在一边,看得都要掉眼泪了呢,哈哈哈哈哈……”

“这夫妻被人逼死,心中含怨,我在那村外道观之中,将他二人炼成厉鬼供我驱使,代价便是不能动他们尚未出生的小儿子的魂魄。哈哈哈,纯阴鬼体啊,就算让我动,我也定然于心不忍呢……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将他们准备的一件红肚兜祭炼成法器,从那刘宝身上幻化分身,你在张府应该也见过了……”

“我驱使他们二人朝方圆村的村民索命,他二人心中含怨,还真是听话,没到一年,方圆村里所有的人都被他们两个索成了厉鬼,误入其中的人也无一幸免,整个方圆村都变成了**,内有厉鬼一千,只需一个纯阴鬼体收束鬼气便能大功告成,可笑的是,这纯阴鬼体我手上就有一个,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哈哈!”

洛晨此时周身剧痛,视线模糊,只有这黑衣人尖锐难听的声音不断传来,如同一只蚂蟥死死地咬在耳朵里一般难受。

“正当我要将刘宝祭炼的时候,村里来了一对夫妇,身上居然有阵阵精纯寒意。我心下大奇,设计将他们二人引到山上道观,细看了才知这寒意并非体内而发,而是附加上去的,隔绝阴气之能更胜于那刘宝,所以我就把刘宝分身塞进了那夫人的肚子里,哈哈哈哈哈!”

黑衣人笑了好久才渐渐平息下来:“只可惜,我贪玩了一下,本来只要拿回黑如意就行了,可是张府里那么多生魂,我实在是忍不住啊,所以就操纵刘宝又化出了几只厉鬼,想把整个张府变成鬼府,谁知道半路杀出你这么个小毛头,坏了我的一场大戏,不过我不怪你……谁让你给我送来了黑如意呢!”

说到最后一句,黑衣人的声音猛然变得阴森而沙哑,洛晨心里一惊,神识下意识地探入本命界,查看黑如意是否无恙。此时黑衣人忽然大笑一声,身形一飘,手中掐出一个奇怪的印诀,狠狠地按在洛晨紫府,口中念道:“阴神在上,十方借法,裂魂!”

“啊!”

印诀按在头顶,洛晨只觉得整个身体如同要裂开一般,剧痛无比,黑衣人疯狂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哈哈哈哈,你以为我有那么多闲工夫跟你废话?人宗界术高深莫测,如果不引诱你自己探入本命界,我又怎能随后而入?哈哈哈哈!”

说着,洛晨的本命界已然被从紫府抓了出来,小小府邸周围,六十四卦井然有序,位列八方,黑衣人不由分说狠狠一捏,洛晨只觉脑中翻江倒海,整个身子都跟着筛糠般抖动起来,随后一道乌光倏然从洛晨本命界中射出,化作那黑如意,被黑衣人抓在手里。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这黑如意果然是至宝,竟然有如此奇效。小子,你帮我带来了黑如意,功不可没!作为奖赏,我不会杀你,我会将你作为这魂泽的第一个祭品,让你受尽万鬼噬心之苦,随后永远化入这魂泽之中!不必谢我,这是你应得的……”

说罢,黑衣人猛地一抬手,黑如意登时被扔到半空,黑衣人双手掐诀,面容狰狞,口中隐隐念道:“阴神借法,赐我奇术,厉鬼为引,碎魂散魄,纯阴定桩,收束**,起!”

这边法诀念罢,半空中的黑如意猛然一顿,随后颤抖不已,从上到下显出无数裂痕,随后倏然崩碎,化作飞尘,射向村中。

此时村中无数厉鬼被这飞尘一扫,登时分崩离析,化作虚无,却又被黑如意所带寒气束缚,不得消散,只在方圆村中流动游荡,宛如沼泽一般,这边显出一张脸,那边伸出一只手,其中鬼哭阵阵,阴风滚滚,堪比修罗地狱,黑衣人一面狞笑,一面狠狠拍在自己紫府,一滴黑色血液倏然飞出,化入这鬼气之中。

黑衣人眼中爆出极为兴奋的光芒:“哈哈哈哈!化影泽,赤泽已出,如今魂泽亦成,小子,能成为魂泽第一个祭品乃是你莫大的造化,不必客气,尽情享受吧!”

此时魂泽初成,神血才入,这会还显不出什么威力,然一旦神血彻底化入这鬼气之中,这魂泽就会开始吞噬其中的生魂。黑衣人虽然疯狂,但却不想死,把一切打理妥当之后,登时腾空,转眼便没了踪影,只剩下不省人事的洛晨独自躺在这凶煞之地。

方圆村中厉鬼已然被黑如意崩解的飞尘打散,混混沌沌,怨念更盛,方才那一滴诡异鲜血进入其中,两厢争斗,自是没工夫搭理洛晨,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这魂泽之中忽然闪过一道红芒,随后涌动的阴气倏然平复,悄然朝着洛晨涌了过来,顺着周身孔窍便要渗入其中。

洛晨之前累累遭受重创,此时若是再被这周遭阴气渗入,断会横死当场,成了这周遭无数厉鬼的美食。可是周围雾气刚刚飘到洛晨身侧,一股剑意便倏然从紫府而发,这剑意阴寒凶厉,却又冠冕堂皇,倒有些像坠星剑谱中的五鬼剑法。

此时魂泽初定,其中厉鬼自不会让到嘴的肥肉白白跑了,稍一后退,阴风再起,鬼哭层层叠叠朝着洛晨肉身扑了过来,五鬼剑气支撑片刻已然隐有崩散之象,只能牢牢护住肉身,却再无法向外逼进一寸,一旦失守,洛晨就真要魂飞魄散了。

“喵!”

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猫叫,只见一道黑影疏忽而至,周围鬼气自行退开三尺有余,前后加在一起,正好将洛晨整个人护持在内,正是方才没了踪影的黑毛。只是这黑毛固然能护住洛晨身体,然却无法将他带出去,周围厉鬼被夜星子威慑,不敢靠近,但又不愿离去,故而便僵持了下来。

灵兽大都通神,心地纯良,此时黑毛自不会离洛晨而去,只趴在洛晨胸口,一双黑眼时时盯着周围翻涌的鬼气,不让其逼近半分。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退,天又复明,东方紫气隐隐而发,这周遭厉鬼才恋恋不舍地退开,化作一阵浓郁阴风往山中去了。

却说昨夜洛晨被那黑衣人生生抓出本命界,抢走黑如意,伤势着实不轻,当场不省人事。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然躺在一家农户的炕上,一名稚气未脱的少年正坐在炕沿上瞪大眼睛瞧着自己,一见自己睁眼,这少年登时蹦下炕去,咋呼道:“师父师父,仙人醒了!你快来你快来!”

洛晨皱了皱眉,只见昨天那位白发老神棍手忙脚乱地从屋外冲了进来,先朝少年骂道:“叫什么叫!你这破锣嗓子,吵着仙人怎么整?”

说罢,老人直接将一脸委屈的少年晾在一边,老脸笑得跟菊花一般坐上炕沿,小心翼翼地陪笑问道:“这位仙人,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洛晨此时浑身无力,且面颊肿痛,但还是看出此时自己应是在昨晚这对师徒住宿的农舍,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黑毛……”

这俩字一出,老人还没来及说话,就听见一声猫叫,一团黑球从外面滚了进来,轻轻一跳就蹦到了洛晨的胸口上,用鼻子轻轻蹭着洛晨的下巴,老人在一边一面陪笑一面说道:“仙人,您这宠物真是灵性得很,昨晚要不是它来报信,别说把您抬到屋里,只怕这会我们俩已经是两具尸体了。”

洛晨目光一动,看向老人,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老人似乎正在等洛晨发问,直接答道:

“昨晚我和我徒弟正在屋里睡觉,忽然就听见一声猫叫,吵得我耳朵都快聋了,起身掌灯一看,就看见了这小家伙,小家伙看了我一眼就跑出门外,我心下好奇呀,也跟着跑出来了,这一看,好悬没把我吓死,整个村子里居然全都是人,而且个个目光呆滞,眼中含怨,竟……竟不像是活人……”

洛晨闭眼慢慢听着,心下明白,黑毛想是在自己黑衣人寻找它的时候跑掉的,随后到村里叫醒了这师徒二人,那时村中厉鬼显形,肯定把这两个没本事的吓个半死。

老人见洛晨无甚反应,这才接着说道:“当时我们俩被吓了个半死,什么也顾不上了就朝村外跑,刚跑到村外,就发现村里的那些个脏东西就像被打碎了一样,都碎成渣了。我们俩心下害怕,虽然发现这小猫没跟出来,但还是没胆子在折回村里,还望仙人勿怪……”

洛晨微微摇了摇头,此时他脸上的肿胀已然消下去了一些,遂开口言道:“无妨,昨夜你们若是折回村里,那就必死无疑,如此不伤不损,是为最好。”

老人见仙人如此大量,低头哈腰地应了几声,说道:“然后,我们俩就在村外等到天亮才进村,然后就远远听见猫叫声,我们循着猫叫找到了仙人您,这就把您抬回来了……这……真是缘分啊,呵呵,真是缘分……”

洛晨轻轻哼了一声,他虽不是什么老江湖,这点事情还是能看出来的,这师徒两个摆明了想拜自己为师,蹭几招仙法,好去招摇撞骗。洛晨问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不搭理他们二人,界术一动,想要取出一张烈阳符来,谁知这边灵力才起,紫府里就传来一阵剧痛。

“呃”

这边师徒二人见仙人忽然面色苍白,眉头紧皱,似是十分痛苦,但却又不敢上前,只得立在炕边战战兢兢地看着。洛晨这才想起昨夜自己的本命界被那黑衣人生生从紫府中抓了出来,只是没想到受创如此严重,竟然连从中取物都做不到了。

洛晨躺在炕上喘息了好一会才稍稍缓过劲来,勉强催动灵力,手中掐诀,一个烈阳术打出,按在自己胸口之上,只觉周身暖融,伤痛一轻,顿时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道家法诀,玄奥无比,险些把旁边师徒二人给眼馋死,尤其是老人,那一双眼睛都绿了,恨不得贴在洛晨的手上瞧个清楚。洛晨此时身体虚弱,有意威慑二人,一个烈阳术打出后,才淡淡说道:“我此时要运功疗伤,你们二人却不要打扰于我,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这二人一听,只道是仙人要收自己为徒,一旦伤好就会传授道法,顿时喜得无可不可,手忙脚乱地退出屋外,竟不由得在院子里手舞足蹈起来。这边洛晨没工夫搭理那两个活宝,当即躺在床上缓缓吐纳,修行静功,纳灵气,行周天,恢复伤势,这正是“凡身一心慕仙道,仙身一气落凡尘”,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0回 养伤势难开本命界 赠拳谱无缘各东西

上回说到,这洛晨在方圆村中被黑衣人偷袭,随后又被生生抓出本命界,抢走黑如意,这一下伤势着实不轻,好在最后黑毛来救,才保了一条性命。村中师徒二人将洛晨抬回农舍,一心想拜洛晨为师,洛晨伤重,也没去搭理他们,只每日纳灵疗伤不提。

这半个月来洛晨每日吐纳,被刘刚王雨二人打出的伤势已然好得七七八八,脸上被抽出的红肿也尽数消退,唯有那黑衣人背后偷袭的那一掌,还有本命界的伤势依旧不见好转。那一掌阴邪无比,盘桓在内,洛晨以灵气涤荡,但却收效甚微,本命界更是支离破碎,眼下却是任何界术都无法催动了。

这两处伤势在身,洛晨一干物品,诸如符,丹药,书籍之流,统统无法取用,一身实力大打折扣,幸得飞沙剑没在本命界中,洛晨寻回后便用布条将其缠了起来,从外形上看也不过是一把普通长剑罢了,只要不被修道之人碰见,应该也是无妨。

自打能够走动之后,洛晨每天早上都会在院中修习太极拳太极剑,还有寂真人传授的飞沙剑法和缠光盘藤手。那师徒二人哪里会错过这等机会,每天都会跟屁虫一般在洛晨旁边手舞足蹈,洛晨也不去理会,太极拳太极剑皆需配合灵力运转,方有威力,这师徒二人就算跟着自己学一百年也断然学不会。

这一日,洛晨坐在炕上,借着观光之术看见自己本命界中一派破碎景象,心下黯然,正自叹息惆怅。此时敲门声忽起,洛晨随手一甩,房门应声而开,外面站的正是那师徒二人,这老人名叫钟炎,是个老神棍,少年叫铁柱,是个孤儿,从小被老人养大,师徒二人靠算卦为生。

这会钟炎正一脸谄媚地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说道:“仙人,那个……饭已经做好了,您修行这么久肯定饿了,来吃点饭吧?”

洛晨点点头,下炕走出房间,不得不说这钟炎算卦的本领一般,但厨艺真是不错,这几天洛晨把方圆村整个村子的米面肉菜都给搬了过来,以烈阳术加持,使之不致腐坏,钟炎便用农家寻常的食材弄出了好几十样菜肴,洛晨倒还好,黑毛则是每日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钟炎早就看出洛晨对于那只黑猫极为宠爱,故而从不会对其吝啬,此时见洛晨稍稍迟疑,立即陪笑说道:“仙人放心,黑毛的饭菜我已经备下了,就在厨房里……”

“喵”

这边话音未落,黑毛已然化作一道乌光钻进厨房,随后便是一阵呼噜呼噜的吃饭声,钟炎对于黑毛的灵性早有见识,也不奇怪,只笑着说道:“小家伙也忒通人性,连人话都听得懂,这要是长大了,还不得成精啊?”

洛晨笑了笑,低头看向桌上,只见一桌菜肴香气四溢,那腊肉扁豆黄油炒,排骨山药清水蒸,这一碗炒白菜清淡爽利,但见长叶含翠,那一盘土豆丝全无二色,唯有尖椒鲜红,这正是寻常五谷寻常菜,寻常荤腥信手摘,油盐柴米皆无异,桌上滋味不重来。

洛晨此时重伤未愈,这等美味在前,自然不会拒绝,当下坐在桌边。半个月下来,钟炎和铁柱早知洛晨不是那般繁文缛节之人,但心下还是惴惴的,看洛晨坐定了,这才陪着笑脸坐下,端起饭碗各自吃饭。

此时本命界受创,其内一概物什皆不能取用,其他物品也还罢了,大不了暂时不用便是,可是界中的银子却是十分重要,没了钱财,无论到何处都多有不便,方圆村中的钱财又被那一干匪徒搜刮了个干净。这洛晨一面吃饭一面思量,只是想了许久也无甚良策,眉头不由得越皱越紧。

钟炎见洛晨这般,登时见缝插针,开口说道:“仙人可是有何烦心事,若是我师徒二人能帮得上忙,您尽管吩咐!”

洛晨抬头看了他一眼,定了定神说道:“下山之时忘了带银子,却不知你们可有什么生财之策?”

这一句话倒是把钟炎给问愣了,以为洛晨是在讥讽他招摇撞骗,反应了半晌才说道:“这个……仙人,我的那个……那个卦术确实是……是不太准,但是我们也没害过人呐……像什么胡开药物,符烧了泡水给人喝的勾当,我可是从来没干过啊,仙人您可要明察呀……”

洛晨翻了个白眼,本来没有的事,现在听钟炎一阵辩解,他还真有点怀疑了。抬手打断钟炎喋喋不休,洛晨开口说道:“你的卦术如何与我无关,眼下我下山忘了带银子,你可有什么不违天和的生财之道么?”

钟炎再次被问愣了,原来仙人竟然也会被钱难住,当然这话他自是不会说出来的,谁知脑子一根筋的铁柱却忽然蹦出来一句:“没钱就找朋友借,或者街头卖艺,大不了就去偷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么?是不是师父?是不是仙……”

铁柱吃的开心,想都没想就蹦出来这么一句,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师父和仙人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师父一脸要生吃了自己的表情,而仙人则是若有所思,铁柱还以为洛晨正在思考怎么惩罚自己,好悬没跪下去,口中讨饶:“仙人,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这个毛病,一吃饭就顾头不顾腚了……”

钟炎抬起手捂住了脸,实在是不忍心再看下去了,谁知一直沉默的洛晨却忽然点了点头,伸手在怀里摸了摸,随即说道:“铁柱,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不日便会启程离开这村落,你们二人也尽快离去吧……”

铁柱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说下去,仙人竟然直接就要离开,登时没了主意,一双大眼看向师父,此时钟炎没工夫责备铁柱,犹豫几番,最终还是开口说道:“仙人,您看……咱们能遇到也是缘分,仙家不都是讲仙缘的么?您看……我们老小两个好不容易遇到了仙人,可是这……”

别说洛晨此时并无收徒的资格,就算有也断不会收这两个人,可是这师徒俩在这半个月中照顾自己多日,好饭好菜从未间断,眼下若是就这么一走了之,也是不好。洛晨略一思量,开口说道:“我并无意收徒,眼下身上也并无钱财,没什么东西能赠与,这段时间多蒙照顾,你们倒是且说说想要些什么?”

钟炎和铁柱被问住了,这段日子他们二人一直都抱着拜洛晨为师的念头,此时洛晨忽然要离去,还让他们自行挑选想要之物,这着实让这一老一少有些手足无措,钟炎愣了半天,才试探着说道:“仙人……您真的不能……”

洛晨微微抬眼,钟炎的话登时憋了回去,神色颓丧,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只僵在一边不住地点头,嘴角抽动着,似乎正努力地想要笑出来,嘴里喃喃道:“明白了,仙人,我明白了……我这是没仙缘……呵呵,我早就知道自己没仙缘了……无妨……无妨的……”

见师父这般,铁柱原本谄媚的脸慢慢冷了下来,狠狠地攥了攥拳头,看着洛晨说道:“仙人,我和我师父虽肉眼凡胎,但是这么多年,也看多了世态炎凉,被人打骂折辱也不过是家常便饭,仙人若是想看笑话,尽管看就是了,我和师父并无甚想要,这就告辞了。”

说罢,铁柱先去另一间房中将一应物什取出,背在身上,随后才扶起了自己的师父,此时钟炎似乎还未从方才的事情里缓过神来,只随着铁柱的力道站起身。洛晨见状,轻轻一叹,从怀里取出一本农家寻常的记账本子,闪身挡在铁柱面前,淡然说道:

“我并无意看你师徒笑话,仙家收徒也并非你们想的那般简单,这半个月里,我在疗伤之余,将太极拳太极剑的招式记录其上,应该比民间流传的更为全面细致,你们二人按照上面所记录的招式依样练习,或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铁柱冷冷哼了一声,本不欲接,谁知师父却忽然伸手将本子接过,死死抱在怀里,口中喃喃着:“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看着眼中无神,神态黯然的钟炎,洛晨慢慢让在一旁,铁柱冷冷地瞪了洛晨一眼,这才扶着师父慢慢走出了农舍,这时黑毛也终于吃完了饭,从厨间走了出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可无论是铁柱或是钟炎都没有回头,师徒二人慢慢地走出了院子,朝着村外走去。

洛晨站在屋里,目送这一老一少缓缓离开,随后才转过身来将黑毛抱起,又一次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仙人入凡易,凡人登仙难,这一仙一凡两个字中间,藏着多少坎坷艰难,又有几人能知呢?

站在廊间思量片刻,洛晨苦笑着摇了摇头,回房拿起被布条包裹好的飞沙剑,走出院落,朝着东面离去,此时方圆村中寂静空旷,从前之事,烟消云散,再无人知,这正是“身伤界碎踏长路,自此一去是江湖”,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1回 失心神钟炎悟本意 返酒家小二赠金银

上回说到,这方圆村此时已然成了一座空村,洛晨在其中迁延半月,伤势总算是好了些,钟炎和铁柱师徒二人虽有心拜入仙门,但终是没能得偿所愿,钟炎更是在失望之下,身心俱伤,洛晨给他们留下一本太极拳太极剑的招式谱,三人便各奔东西去了。

却说铁柱扶着师父走出方圆村,钟炎便一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铁柱虽有心劝慰,但也清楚这拜入仙门乃是师父心里所怀的执念,如今总算得遇仙人,到头来却又一无所获,这般大起大落之下,又有谁能真的云淡风轻,恍若无事?

师徒二人不知走了多久,见路边有个茅草棚,铁柱怕师父累着,便先走进那棚子下面暂歇,这里接近村落,附近还有个小城,故而路上行人也多了许多,来来往往,却是比那方圆村有生气得多。铁柱见师父虽然坐在亭中,怀里却死死地抱着那本太极拳谱不放,心中一叹,伸手就要把拳谱拿出来。

“你给我放手!”

谁知铁柱的手刚刚碰到书皮,一只恍惚失神的师父脸上突然青筋暴起,一下子就蹿了起来,朝着铁柱大吼道。铁柱头回见师父发这么大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结果师父脸上怒色更盛,直接抡圆了手臂,一个大耳光甩在铁柱的脸上。

路上本无甚喧嚣,这一记耳光清脆响亮,路人的目光登时都被吸引过来。百姓的生活都是平淡而无趣的,忽然撞见这等事情,过了眼瘾之后,回去还可以和家人朋友互相转述,或下酒,或伴茶,或赞同,或批判,种种皆由自己做主,这等趣事,安有不瞧之理?

铁柱只觉得脸上**辣地疼,心下也冒出一股火来,毫不客气地吼道:“好啊,你就抱着这本破书过到死好了!反正现在你也已经半截入土,你就每天看着这本书,看到死!看看有没有哪个瞎了眼的仙人愿意把你收入门墙!”

围观的路人闻言,立即开始了天衣无缝的议论:

“什么仙人啊,得了癔症了吧……”

“这徒弟不孝啊,敢对长者这么说话,对得起父母生养么?”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知道他们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钟炎呆滞地扫了一眼窃窃私语的人群,死死地把书本抱在怀里,如同抱着自己的命一般,低声说道:“有的,一定有的……我有这本书,我……我照着修习,我每天都修习,必有仙人会收我入门,必有仙人收我入门!!!”

最后一句是喊出来的,钟炎一张脸被憋得通红,只是却并未在周遭的人群里找到丝毫共鸣,一阵寒意忽然自钟炎心底而起,冻彻骨髓。此时铁柱忽然流下泪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师父,我求您醒醒吧,咱们找个小城去开饭馆,凭您的手艺,一定可以把饭馆开起来的,行么……”

钟炎抱着书本发愣,并未答话,可是周遭的人们却已然再次议论开了:

“张口闭口仙人仙人,仙人那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够得着的,呵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还开饭馆,这么个疯子开的饭馆谁敢去?指不定哪天在菜里下毒呢,万一赶上了,岂不是死的冤枉?”

“说的是说的是,这世上还真有癫狂成这样的人呐,哈哈,见识了见识了!”

此时钟炎只觉得整个人飘飘忽忽,脚下如棉,周围的声音却是清晰得紧,冷言冷语句句入耳,字字剜心,钟炎此时已经没了大声说话的力气,只能在嘴里小声喃喃道:“我五岁初见太极图,心有所感,十岁读易经,十五读相书,十八遍览风水典籍,奇门遁甲,二十岁行走江湖……”

然而,旁人的议论并未因他的低声念叨终止半分,反而更加肆无忌惮。铁柱心系师父,登时起身与旁观之人争论起来,可是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对面众人众说纷纭,哪里辩得过?不多时,铁柱的眼中早已再次蓄满了泪水,却紧咬牙关不让泪水流下,身子也早已挡在了师父面前。

“噗”

正在众人说的热火朝天之时,钟炎双目圆瞪,忽然一弯腰,一口粘稠的黑色血液就喷了出来。围观之人见状,登时止了议论,随后一面推说这老儿身子不行,一面快步离去,不多时草棚周围竟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师父,您怎么样?”

方才师父忽然吐血,着实把铁柱吓得不轻,见众人散去,铁柱急忙扶师父坐下,满头大汗地说道:“师父,方才徒儿口不择言,说了不吉利的话,您可别真死了呀……”

钟炎此时眼中已然恢复了平静,看着铁柱说道:“唉,孩子,师父没事,你是不知道啊,方才这半柱香的功夫,竟是比我这大半辈子还长呢,呵呵呵……”

铁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半晌才说道:“师父,徒儿不懂……”

“呵呵呵,师父这才明白,原来什么十岁读易经,十五读相书,都不过是一个噱头罢了,做给人看的,你想想啊,众口难调,我一人一身,如何能满足这众生之口啊?呵呵呵,所以啊,拜入仙门,并非我想拜入仙门,而是我想拜入仙门给别人看,明白么?”

铁柱被这段绕口令一般的话语搞懵了,下意识问道:“那您岂不是真的没啥仙缘了……”

钟炎用袖子把嘴角的血擦掉,笑道:“哈哈哈,也不尽然,我五岁初见太极图,心有所感,这才是我的仙缘所在啊,所谓仙缘,不过承此一心尔!保住此心,方有所成,若无此心,纵览万卷,也不过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啊,哈哈哈哈……”

铁柱还是没明白,干脆不去想了,问道:“师父,那您现在打算去哪啊?”

钟炎瞥了自己这傻徒弟一眼,说道:“之前在方圆村不是说过了吗,去江城!”

铁柱面色一苦:“啊?您还要去江城啊?您不怕被打死?”

钟炎哈哈一笑,朗声说道:“凭什么打我?凭我做菜不好吃么?嫌不好吃他别吃啊,我求着他吃了么?”

说罢,钟炎迈开大步,随便找了个方向就走了过去,铁柱这才反应过来,面色一喜,登时从地上蹦了起来,大喊道:“师父,您走反了!”

“养不熟的小兔崽子!走反了你不早说!成心消遣你师父是不是!”

“……”

且不说这师徒二人明心见性,自去江城开饭馆,却说洛晨离了方圆村,带着黑毛径直朝着来时那酒家而来,这会万相符都放在本命界里取不出来,洛晨只好以灵力变化容貌,这样不但浪费灵力,持续的时间还不长,但形势所逼,也值得如此了。

眼下洛晨身上有伤,不敢全力赶路,直走了大半日,已近黄昏之时方才赶到,那店小二见洛晨进店,登时走上前来,弯腰问好。

“这位爷,别来无恙,您吃点什么。”

洛晨也不多说,取出一枚粗糙的铁扳指,看着店小二说道:“今日前来并不是要吃东西,而是在下有求于你。”

小二一愣,面不改色,依旧笑道:“好说好说,这位爷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洛晨稍稍犹豫了一下,毕竟开口要钱这种事想想也还罢了,真要做出来还是有点别扭,不过眼下也并非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洛晨呼出一口气,说道:“我想向你借一些银子。”

小二点了点头,脸上并未出现什么异样的神色,反而问道:“这位爷,凭您的身手,随便去江城太守府里拿个百八十两黄金应该也不难,何必来找小人借呢?”

洛晨看了小二一眼,漠然说道:“若是你不肯,我自会另寻他法。”

小二哈哈一笑,说道:“爷这是哪里话,我这就备下黄金百两,并碎银些许相赠,另有一桩差事,您若是愿意做,事成之后另有酬劳,若是不愿也无妨,小的待会就把金银给您拿来。”

一听到差事,洛晨心里倒是有些兴趣,毕竟他也不想白拿别人钱财,登时问道:“不知这差事,究竟所指为何?”

小二微微一笑:“既然爷有兴趣,那小的就给您说道说道,上次您路过小店,应该也看出小的乃是江湖势力之中的人了吧?”

洛晨点头,黑毛也微微抬了抬脑袋。

“不满您说,现下这江湖之中,各种势力层出不穷,只是多昙花一现,而唯有一个势力经久不衰,乃是在威国建立之前便存在许久的,名唤春秋盟,小的有幸,便在盟里做些小事,养家糊口。”

洛晨看了一眼手里的扳指,上面刻的正是春秋二字,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当即问道:“既然春秋盟如此根深蒂固,想必你方才说的差事也必非寻常了。”

小二笑道:“自然,小的虽功夫一般,但眼光还是不错的,那天爷您教训那帮匪徒时展现出的身手精微巧妙,若不是有十数载苦练之功,外加名师指点,断不能有此造诣,故而才会与您提起这差事。”

洛晨呵呵一笑:“我的功夫不过末流,你折磨人的本事才是天下无双,能让那一干莽汉惨叫不止,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爷说笑了,我只是担心,若放了那干人离开,他们心怀怨恨,必会暗中加害,爷本领高强,自不会把一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但小的想着有千日捉贼,无千日防贼,故而才出手帮您把他们料理了,还望爷您别见怪。”

洛晨不想在此事上闲扯,当即问道:“你说的差事到底是什么?”

“最近我这有些东西要送往华都,需要人沿途护送,但是这东西非同小可,沿途也必有不少江湖中人打歪主意,所以这差事便是让您与盟里的兄弟一同护送,到了华都,东西无恙,自有人另备下一百两黄金赠与爷,作为酬劳。”

洛晨歪了歪头:“东西是什么,不知可否告知?”

小二这一次没有知无不言,只微微弯腰,说道:“爷放心,断不是伤天害理,荼毒众生之物,若有诓骗,爷随时回来取了小二的性命便是,小的绝无怨言。”

洛晨皱眉思量了片刻,这才颔首道:“罢了,这差事我接下,不过那一百两黄金就罢了,我帮你护送货物,你付钱财,事成之后,两不相欠。”

小二并未坚持,转身回到屋里,不多时已然拿着一个布包并一壶茶走了出来,恭敬递给洛晨,说道:“这是一百两黄金并一些散碎银两,爷您收好了。”

洛晨倒是一奇,笑道:“你也不怕我拿了钱就跑?”

小二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爷不是那种人,小二放心,再过半柱香的功夫,送货的兄弟便会来接手,不知爷怎么称呼?”

“我姓洛。”

“好的洛爷,您在此稍候,这东西十天前就送到了我这,只因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所以我才将这差事一直压倒现在,这会我去通知护镖的兄弟们,这壶茶是小的请洛爷喝的,您慢用。”

说罢,小二便回屋捧了一只信鸽放飞,随后自回到茅屋门口,靠着门打起了瞌睡。洛晨此时有伤在身,事事小心,用灵力探查了一遍之后,发现并无异样,这才倒了一杯茶,慢慢品尝,此时天地间暮色昏黄,树影横斜,小二立在门边,忽然高声唱道:

“寒风惊暮色,天光路似河,来来往往脚踏波,心向桃源无争地,身却逐流奔污浊,哈哈哈,刀光冷热血,剑影今如昨,何日消停千杯过,嘿嘿,红绡帐低红颜舞,红烛倩影动天魔,待到天明回首看,一具寒尸卧红罗,是谁?是我!奈何,奈何!”

小二这边歌罢,已有一队人拉着两辆马车而来,共有七个人,四男三女,虽行止随意,然眼神肃杀,行动无声,一看便是一等一的高手。小二迎出门去,笑道:“老方还是这么准时,东西已备好了。”

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应该便是小二口中的老方,闻言说道:“这次的东西非同小可,我们兄弟甘冒大险帮你走这一趟,你可要加钱啊!”

小二笑道:“自然自然,不但加钱,我还特地另外安排一位高手与各位同行,您看如何?”

此话一出,这一群人气势齐齐一肃,老方看着小二,沉声说道:“原来你把这差事压了这么久,是因为不放心我等帮你送这一趟?”

小二哈哈一笑,毫不在意:“非也,这高手乃是我的一位朋友,正要北上,顺路同行,他乃是我春秋盟的客人,到了华都自会离去,你们大可放心,洛爷,您也来见见这几位兄弟。”

洛晨闻言,将小二所赠的扳指戴在拇指之上,这才缓缓上前,只见一群人个个面色清冷,漠然盯着自己。洛晨修仙之人,哪里会被一群凡人吓到,也不开言,只平静地站在原地,一时间虽无刀光剑影,却胜似万马千军,这正是“马踏飞尘临北望,山河路短世路长”,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2回 报家门登程说神剑 宿野林宵小惊夜袭

上回说到,这洛晨返回酒家,意欲朝店小二借些银子,这小二乃是江湖中人,不但以百两黄金相赠,还为洛晨安排了一份护镖的差事,只是护这一趟镖的其他镖师似乎并不太欢迎他,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小二也不着急,只在一旁垂手微笑。

“哈哈哈,既然是小二介绍的英雄,那必然是身手不凡,不知小老弟如何称呼啊?”

老方原本冰冷的表情倏然变得豪爽起来,哈哈大笑着问道,身后三男三女六名镖师的神情也随之一松。洛晨当即微笑道:“在下姓洛,初入江湖,还请方大哥多多指点。”

老方瞥了洛晨的扳指一眼,随即爽气地摆摆手:“洛老弟客气了,江湖嘛,就是大家互相帮扶,哪有什么指点不指点的。我姓方,江湖人称鬼眼方,这是我的六位弟弟妹妹,一块在盟会里走镖已经有快十年了,你们几个自报家门!”

说罢,一名块头极大,身缠铁链的男子朝着洛晨拱了拱手,瓮声瓮气地说道:“磨盘,鲁山!”

随后,另一名长相白净,儒生打扮的男子微笑拱手,温和地说道:“算盘,荀宗。”

最后一名男子并无甚特点,只是普通人的打扮,微微点了点头说道:“灯影,尹飞。”

至此,三名男子都已经自报了姓名,磨盘鲁山应是力大无穷,算盘荀宗应是工于心计,灯影尹飞应是擅长追踪暗杀,洛晨一一还礼过,心下暗暗计较,目光却转向一旁三名女子。

三名女子齐齐一笑,各有风姿,一名妖媚风尘的女子当先施礼,娇声说道:“喜蛛,柳绣。”

另一名略显清冷的西域女子也随后一礼,淡然说道:“铜镜,巫梦。”

最后说话的乃是一名小姑娘,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豆蔻之年,还有点怯生生的,匆匆行了一礼,低声说道:“药匣,段清。”

喜蛛柳绣不知是做什么的,药匣段清应是个郎中,诊病开药,治伤解毒。然洛晨在意的却并非她们二人,而是铜镜巫梦,因为在她身上,洛晨感应到了一丝灵力流转,方才这铜镜施礼之时,那股灵力猛然一动,自双目而出,隐有遮蔽神志的功用。

洛晨身负道术,自然不会着了这等雕虫小技的道,但还是很配合地目光一散,随后才恢复如常,一一还礼。小二适时地走上前来,说道:“既然各位已然认识了,这货物东家催得又很急,老方,今天我就不留你们了,等东西送到,再备酒款待。”

老方又是一笑:“去你的吧,赶紧把东西拿来,我们好上路,等事成了我就在华都花天酒地,谁跑到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小二也不着恼,点了点头就走到屋中,不多时已然搬出三个不小的金属箱,每个金属箱的封口处都有干涸的红色封泥,洛晨以神识扫去,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透这些普普通通的金属箱。看来师父说得果然不错,切不可因为自己身为仙人便视凡人如蝼蚁,这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

三只箱子被磨盘一个人拎到了车上,小二先把一个信封交给了老方,随后对洛晨弯了弯腰,微笑道:“洛爷,江湖不比朝堂,有诸多不干活就拿钱的闲职,这一路必不会风平浪静,一帆风顺,还请洛爷您保重,以后若是得了空回来,小二定备下酒肉招待。”

洛晨点点头,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对小二说道:“这一封信,烦请帮我送到江城云月楼掌柜秦烟手中。”

这信中说的乃是方圆村的事情,且洛晨又用了个锁灵术附在其上,这锁灵术乃是小术,附着在什么东西上就会将什么东西锁住,若不以灵气解除,强行拆解,灵力便会将所附之物破坏殆尽,这小术本无甚用,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小二微笑接过,看都没看就把信收在了怀里,恭敬道:“江城云月楼,掌柜秦烟,小的记下了,洛爷放心就是。”

洛晨点了点头,这才朝着小二一拱手,淡然说道:“保重,告辞。”

说罢,洛晨在老方的招呼下抱着黑毛上了车,一行人共有两辆马车,灯影,喜蛛,铜镜,磨盘护着箱子坐一辆车,老方,算盘,洛晨护着功夫最低的药匣坐在后面的马车里。两辆车离开酒家,沿着道路径直朝北而去,小二只略瞧了片刻便又回到门口打盹,此时天色已晚,路上没什么人,倒也清净。

不多时,两辆马车已然行出数十里的路程,后面的马车由算盘驾驭,车里面只有洛晨,老方,药匣三人,药匣身为女子,性子又腼腆,自不会多说话,只不时偷瞧趴在洛晨腿上的黑毛。倒是老方上上下下把洛晨打量了一遍,目光落在那把被布条缠了个严严实实的剑上,开口说道:

“洛老弟,旁人的剑顶多也就用个剑鞘封存,像洛老弟这般用布缠剑的,倒是不多见呢。”

洛晨见老方开口,摸着黑毛的脑袋,微微一笑说道:“此剑乃家师所赠,原本无鞘,所以才用布条缠缚,恐伤了师父所赠之物。”

老方目光一闪,也不多问,当即把手伸到座椅下面,摸出一把镔铁长剑,递给洛晨:“既然这把剑乃是恩师所赠,洛老弟不愿轻用,那么就先用这把铁剑好了,你且看看顺不顺手?”

洛晨身负灵力,只要不是灵兵,任何兵刃到他手里都能够如臂指使,哪有不顺手的道理?只是话虽这么说,但样子还是要做的,洛晨接过长剑,轻轻掂了掂,随后拔出剑身,并指在剑锋上一抹,随后再轻轻一弹,点头说道:“不错。”

老方笑道:“这虽是一把普通铁剑,但也是我精挑细选才收在这车上的,行走江湖要是没有个趁手的兵刃,那这一身本领,还没动手就先去了三成!”

洛晨正想与这老方攀谈,见他开口,顺势接道:“这么说来,方大哥在鉴赏兵刃上莫不是一等一的行家了?不知都曾见过那些宝剑,可否说与小弟一听?”

老方哈哈一笑说道:“洛老弟,若问别的我还不敢夸口,但要论鉴别宝物,那就非我鬼眼方不可。兄弟,这天下好剑本数不胜数,但若论神剑,却又不过五指之数,你哥哥我有幸就见过一把。”

洛晨心下好奇:“哦?想来那神剑必是被主人奉若珍宝,威名远扬吧?”

老方闻言,登时摇头摆手:“不然,神剑一物,就如同世外高人一般,自有风骨,亦有得时得势一说,若是不得,一把神剑也只能掩埋于风尘,失落于光阴,比之凡兵尚且不如,又谈何奉若珍宝,威名远扬?”

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洛晨点了点头,问道:“方大哥方才说您见过一把神剑,不知那神剑是个什么样子?”

洛晨这问题一出口,连一旁的药匣段清都抬起头来看向老方,老方微微一笑,慢慢说道:“这说起来也是挺多年前了,那年我进华都办事,正巧赶上当朝的大将军句猛出行,那天句猛将军并未坐车,乃是骑马,我远远地看见那柄神剑就悬在他的腰间……”

“方大哥,那这柄神剑长什么样子啊?”这次提问的不是洛晨,而是段清。

“要说这柄神剑,那真是与众不同,一般的剑都是木柄铁身,或者是铁柄铁身,可是那把剑通身竟都是莹润白色,便如同用一块白玉抠出来的一样,而且其中似乎还隐隐有一丝淡黄色的神光,我当时离得远,没能细瞧,还真是平生一大憾事……”

段清听闻,脸上也显出向往的神情,而洛晨却心下一震,方才老方说的这柄神剑,怎么看怎么像师父赐给自己的飞沙剑,而飞沙剑此时则被自己用布条缠裹,放在旁边。

洛晨面上不动声色,一面把玩着铁剑一面说道:“如方大哥所说,那这柄剑可真算得上是一柄神剑了,此去华都,不知有没有机会一观呢?”

老方闻言大笑道:“洛老弟说笑了不是,别说这句猛将军此时正在北地主持战局,就算他人在华都,咱们也断见不着这飞沙剑,这柄神剑呐,已然在去年被人盗走了!”

“哦?句猛将军乃是威国开国老将,武艺高超,哪个盗匪能有这般本事,能在句猛将军那里将这神剑盗走?”

老方感觉自己与这少年甚是投机,当下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啊,我知道这句猛将军对这把剑十分看重,丢了之后那是雷霆震怒,私调扶威军,惹得圣上大怒,被罚向北扩张威国领土十里,若是不能,就终身都回不了华都啦!”

听到这里,洛晨已然知晓,这句猛将军的佩剑定是飞沙剑,而盗走飞沙剑的人必是自己的师父寂真人。原因无他,只因自己在宗中修行时,寂真人曾经下凡过一段时间,回来便带了飞沙剑,而且自己离开人宗之前,师父也曾叮嘱过,有空的时候去北境一看。

起初洛晨本没有把去北境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此时看来却是非去不可了,这句猛帮忙保管飞沙剑多年,如今自己怎么也得帮师父了了这一桩因果才行。

洛晨与老方一路闲聊,天色不觉便黑了,过不多久,马车缓缓而停,算盘荀宗温和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老方,此时天色已晚,夜间赶路多有不便,咱们是不是……”

老方闻言,看向洛晨,说道:“洛老弟,对不住,干咱们这一行的,风餐露宿都是家常便饭,今晚就请洛老弟先将就一下,等后面路过村镇,咱们再好好喝上几杯!”

“方大哥不必客气,若是这点苦都吃不了,我也不会跟各位同行了,咱们且先下车吧。”

众人纷纷下了车,找了一处林间空地将两辆车并排停在一起,以锁链相连,那喜蛛柳绣朝着洛晨娇媚一笑,便自行离去。洛晨阴阳眼下,只见她双手带着一副手套,手套指尖有细丝探出,柳绣一面行走一面抽丝,将两辆马车围了,最后抽出一根丝线握在手里,若有风吹草动,必瞒她不过。

这边搭理妥当,早有磨盘在林间打了一捆柴火回来,引了个火堆,又这了几根粗树枝做凳子。药匣从车里暗格中取出些干粮风干肉并一些不易腐坏的水果蔬菜。灯影铜镜在林间找了些水,又打了一头鹿,洗剥干净带回来架在火上炙烤,算盘掏出佐料细细涂抹,一群人忙忙碌碌,洛晨反倒成了个多余的。

这几人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露宿,一切井然有序,不多时鹿肉已熟,但却丝毫没有香气,老方见洛晨神色有异,笑道:“洛老弟,这是算盘调配的佐料,用这佐料烤肉,不散一丝香气,也免得把林里一干猛兽吸引过来,否则光吃这干粮腊肉,实在是没味啊!”

说着,老方当先撕下一块肉来,放在自己嘴里大嚼一阵,随后才撕下一块递给洛晨,众人也各自割肉就着蔬菜水果分食。洛晨撕下一块肉放进嘴里,只觉这肉虽无甚特别滋味,但也顺滑多汁,不觉就多吃了两块,倒是黑毛趴在火堆旁边吃得狼吞虎咽,老方众人没想到这么一只小猫竟然如此能吃,俱都称奇。

一头鹿身上的肉着实不少,众人滴酒不沾,算上黑毛在内也只吃了半只多些,剩下的则全都送进了磨盘的肚子,就算如此,磨盘还依旧是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又吃了些腊肉水果方才作罢。

“好了,此时夜也深了,大伙各自警戒休息,别睡得太死!”

众人应了一声,喜蛛远远对洛晨媚笑道:“洛兄弟,若是遇到危险就来找姐姐,姐姐保你安然无恙哦,说不定还能给你点甜头呢,呵呵呵……”

老方似乎早就习惯了,根本不予阻止,洛晨也只能无奈一笑,不加理会,靠着车轮盘膝而坐,老方便坐在旁边不远处,打开小二给的信封,缓缓看罢,随后点了点头,将信扔在火堆中焚烧殆尽,回头见洛晨正看着火堆中的飞灰,呵呵一笑:“洛老弟,你是不是好奇这信里写了什么?”

洛晨哪会这般不知进退,当即说道:“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方大哥不必勉强。”

老方坐回地上,摇头说道:“不勉强,江湖规矩,信里只写东家姓名,何处交货,还有交货时所说的切口,至于这货物是什么东西,则是只字不提,这么和你说吧,我在盟里走镖这么多年了,根本不知道自己都送了些什么劳什子!”

洛晨点点头,对于老方的话只信了六分,毕竟自己今天才加入,这帮人对自己的实力,心性都不了解,应不会透露太多。老方见洛晨不答话,便也没有多言,走到火堆旁边躺下脑袋靠着树枝,不多时已然闭目睡去。

此时夜空虽晴朗,但并无月光,林间疏风漫漫,枝叶哗啦作响,倒也有几分意趣。洛晨靠在车轮上看了半晌,方才闭目修习静功,纳灵入体,缓缓涤荡背后伤势,只是还没过多久,就听见林间传来异响,似是有人急速靠近,洛晨连眼也不睁,只暗暗戒备。

“喵……”

黑毛的低鸣传来,洛晨轻轻摸了摸它的头,示意它安静,此时他虽可出声示警,但老方他们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应自有警觉,此时自己却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过了片刻,来人已然靠近了喜蛛的丝线之外,再往前一步就会踏入其中,可此时那一群人却又忽然停下,取出一个类似于弩箭的东西来,还没来得及洛晨反应,那些弩箭上竟纷纷有灵气聚集!

箭上附灵,非同小可,此时洛晨再顾不得其他,运灵于喉,声音倏然荡开:“醒来!敌袭!”

这一吼不但把睡去的众人全部叫醒,周围偷袭的人也被震得一愣,这一愣神的功夫,弩箭发射得就慢了一分,老方几人也趁机抄起兵器在手,踩灭火堆,随后暗夜之中箭如飞蝗,朝着众人挥洒而下,这正是“何来莫逆真情义,财帛自古动人心”,究竟不知这一干人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3回 护姐妹喜蛛遭横祸 住客栈众人各怀心

上回说到,洛晨跟随老方众人登程北上,当夜便有刺客袭击,弩箭之上竟有灵气附着,洛晨出声提示,救了老方等人一命,一时间林中箭如雨下,径朝众人射来。

“小心,保护好药匣!”

老方飞快地跑向马车,不知从哪取出一柄阔剑,舞得密不透风,将箭矢纷纷打落,磨盘将身上的铁链握在手中,纵横挥动,算盘腰间一柄软剑,灯影手中两柄匕首,喜蛛护在药匣身边,一双手上银丝纷飞,将飞来的弩箭带偏。

若是平常弩箭,别说这等小场面,就算再多一倍老方自问也能硬扛着冲过去,只是眼下这弩箭上附有灵气,力道陡然增加了一倍不止,众人虽个个本领高强,但也只堪堪自保,想要突围却是难上加难。

“洛兄弟,他们站在远处,任由他们这么射下去,咱们都活不了!”

这会离老方比较近的只有洛晨一人,老方权衡片刻,当即朝洛晨求援。洛晨自然也知道眼下情况危急,那些弩箭附着灵气,别说老方这些江湖人,即使是自己也不敢硬接,当即不再藏私,身形缓缓朝着老方这边靠了靠。

老方见洛晨挪了过来,阔剑挥舞更急,将不但将箭矢挡下,还缓缓地朝前走出了三尺有余,林中之人也发现了老方的意图,更多的箭矢朝着老方飞了过来,老方又一次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可是这三尺的距离,却让洛晨抓到了一丝空档。

可是就在洛晨要朝着林中掠出的时候,林子里反倒先发出一阵惊呼,随后洛晨便发现原本完整的包围圈里有一小块地方居然不再发出箭矢,露出了一个缺口。灵气鼓荡,洛晨合身而出,精铁剑发出一阵尖锐嗡鸣,轻松插进了一名刺客的咽喉,血红幽林暗,剑冷白骨寒。

飞沙剑法,纵横捭阖,洛晨如虎入羊群,来往冲杀,不一会就把整个包围圈打成一盘散沙。此时马车旁边忽然传来一先一后两声女子惨呼,随后便是老方和磨盘的怒吼,没了弩箭的压制,众人纷纷向林中杀去,那些刺客虽有身手,但终不过仗着弩箭之能,不消片刻已然被屠戮殆尽,只有一人被砍断手脚扔在马车旁边。

洛晨自林间归来,只见喜蛛面色苍白,左腿右腹分别中了一箭,药匣肩膀也被箭矢射穿,想来方才那两声惨呼便是她们二人发出的。众人围在她二人身边,脸上皆有怒色,好在药匣受伤不重,勉力支撑着说道:“我的药箱……”

这边话音未落,灯影已然将药箱从车里拿出,递给药匣,药匣熟练地从里面取出一包银针,先在自己伤口周围刺了几下,随后示意磨盘扶住自己,脸色一沉,猛地一掌拍在外面的箭尾上,整枝箭从肩膀贯穿而出,但却并未流多少血,想来是那几针已然将经脉封住,故而才有此效果。

老方行走江湖,知道贯穿伤虽看似严重,实际上只要调养得当,恢复并不难,可是像喜蛛这般,箭头没入身体,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这才棘手,当下问道:“药匣,喜蛛的伤……”

方才逼出箭矢估计也是疼痛非常,药匣喘息了一会才捡起地上一根箭矢说道:“这箭上虽无毒,但却附有倒刺,喜蛛姐姐箭矢入体,若是贸然拔出,则血肉崩裂,若是朝里刺入……腿上的还好,可是右腹的箭矢必会刺穿脏腑,那样反倒更加麻烦……”

说到这里,药匣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此时箭矢堵住伤口,喜蛛姐姐暂时无恙,为今之计便是先找一处地方安顿下来,待我略作准备,先把喜蛛姐姐腿上的箭矢取出,随后再想办法料理她腹上的伤势……”

此时箭上倒刺刺入肉中,稍有移动便是剧痛无比,喜蛛在这般折磨之下,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洛晨站在一旁,悄然为她渡入一丝灵力,喜蛛只觉着周身暖融,一双妙目缓缓睁开,第一个看见的便是这今日才加入的俊秀少年,喜蛛嘴角一翘,嘴唇慢慢动了动,竟是露出了一个柔弱无比的微笑。

老方面色阴沉,站起身来说道:“磨盘灯影,你们两个把喜蛛抬到车上去,小心别牵扯了伤口,铜镜去问问那个刺客,看看能不能挖出些什么。”

磨盘灯影二人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抬起喜蛛便进入车中,药匣也拎着药箱随后而入,想是去照看喜蛛去了。这边铜镜见自己的姐妹受伤,心中早已有了杀意,走到那被砍断手脚的刺客旁边,捡起一根箭矢顺着骨髓就插了进去,人的骨骼致密,此时被箭矢生生刺入,登时噼噼啪啪地碎裂开来。

“啊啊啊”

非人的惨叫从这名倒霉的刺客嘴里冲出,铜镜冷哼一声,握着箭矢四处乱搅,这刺客的身体便如同装了弹簧一般筛糠不止,片刻之后铜镜将箭矢拔出,又插入另一处短肢,直到把四肢骨骼肌肉都搅成一堆烂肉之后方才罢手,这刺客也是非同凡响,受这般折磨居然依旧没死,反而狠狠地瞪着众人。

“好了铜镜,死了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算盘此时终于开口,同伴受伤,平时温和的声音也变得冰冷而低沉。

铜镜闻言,双目灵光一闪,这刺客原本狰狞的面容慢慢变得平静而空洞,此时算盘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刺客的嘴巴机械地开合着,老老实实回答道:“阴神在上……”

此话一出,众人并未有什么反应,可洛晨心中却顿时一震,自己在方圆村被那神秘人袭击的时候,恍惚间曾多次听见那人提起阴神二字,可是此时再去回想那神秘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却又想不起来了。

算盘见这刺客答非所问,立即换了个问题:“你为何袭击我们?”

刺客眼神里忽然闪出一阵挣扎之情,铜镜面色一变,眼中灵力流转迅急,半晌,那刺客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为了……为了……”

最后二字终是没能说出,这刺客已然断了气,脑袋一歪正好看向了洛晨的方向,一双充满血丝的无神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平静的少年,诡异而狰狞。

算盘没有在意死去的刺客,而是捡起地上的一枝弩箭,说道:“此间不宜久留,咱们先从小路北上,找一处小镇安顿,帮喜蛛把体内的弩箭拔出来再说,否则时日一久,只怕喜蛛性命难保。”

“喵”

一声猫叫忽然从林间传来,随后黑毛小小的身影倏忽而至,熟练地攀上洛晨的肩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老方瞥了黑毛一眼,一言不发地上了车,这次老方和算盘坐在装箱子的车内,磨盘赶车,后面洛晨和灯影护持喜蛛药匣二人,铜镜赶车,两辆车离了大路,沿着小路径往北去。

此时两辆车走的是小路,速度又快,自然是十分颠簸,喜蛛身体晃动,牵动伤势,虽有药匣银针刺穴止血,但疼痛却是免不了的。这喜蛛也是个奇女子,这般痛楚加身竟还能一声不吭,死死相抗,但见她额角冷汗涔涔,周身抖个不住,越发可怜可敬。

此时药匣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一旁紧紧地握着喜蛛的手,两只眼睛里满是泪水,这一行人里属她本领最低,更兼胆小腼腆,喜蛛若不是为了保护她,也断不会被伤成这样。

马车依旧在快速前行,外面的风呜呜咽咽,灯影默默地坐在洛晨对面,良久才说道:“喜蛛的千缠丝极为灵敏,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觉察,我们七人也多次在喜蛛的帮助下死里逃生,方才那些刺客连喜蛛都没能发觉,洛公子,你是如何发现他们,并且出声示警的?”

灯影面色平静,声音冷漠,一双眼睛里也不带丝毫感情,药匣比洛晨更加了解灯影,一见他这样,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急道:“灯影大哥!洛公子不是……”

灯影自不理会满脸焦急的药匣,一双细眼平静地看向洛晨,黑毛感受到了灯影周身散发的敌意,登时从洛晨的膝盖上爬了起来,露牙亮爪,周身毛发竖起,发出一阵尖锐的叫声。

洛晨微微一笑,伸出手在黑毛的头上轻轻抚摸了几下,看着灯影淡然说道:“我自是无法察觉那些刺客,但黑毛却是灵敏得紧,提前发现了他们,随后我突围之时,也正是黑毛先行潜入林中,抓断了几名刺客的弩弦,否则我即使能够冲出,也必会受伤。”

灯影依旧不悲不喜地看着洛晨,此番说辞显然无法让他满意,药匣脸上急色更重,一番话几乎是喊出来的:“灯影大哥,如果不是洛公子舍身冲进林中击杀刺客,咱们现在早就成了箭下亡魂了,倘若他真是那些刺客的奸细,方才就能将咱们一网打尽,又何必……”

车子忽然重重地颠簸了一下,喜蛛伤势牵动,眉头一皱,玉手猛然一紧,药匣登时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重新俯下身帮喜蛛稳住身体,一双眼睛还不住地看向灯影,里面尽是焦急之色。灯影把手指互相搓了搓,幽幽说道:“如此,真是多谢洛公子了……”

洛晨慢慢呼出一口气,没有答言,只闭了眼自去修行静功,灯影也不再说话,马车踏踏而行,直走到天明的时候,才总算慢了下来。

洛晨顺着车窗朝外看去,只见车子正沿着道路朝一个小镇里走去,这种小镇虽没有城墙护持,也比一般的村落要大上不少,其中酒家客栈到也都齐备,只是并无官府管辖,故而往往比较混乱。

车子又朝镇里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方才在一间略显破旧的客栈门口停下,洛晨当先下车,只见老方和算盘也正从车上下来,只是此时二人脸上各有不悦之色,似乎是闹了什么矛盾。算盘瞥了洛晨一眼,话都没说就走进了客栈里面,灯影随后。

老方慢慢叹了口气,走到洛晨面前说道:“洛老弟,昨夜多谢你搭救了,若不是你冲入林中打散了那一干刺客,只怕我们一拨人这会早就死在路上了。”

洛晨摇摇头,说道:“方大哥不必客气,此时我既与你们同路,自然不能看着你们遭人暗算,此时最要紧的还是先将喜蛛姑娘安顿下来,赶紧医好她的箭伤才是。”

正说着,算盘和灯影已然抬着一副竹制担架从客栈里走了出来,一声不吭地把喜蛛抬上担架,随后算盘才淡淡地说道:“我已经订好了七间房,药匣和喜蛛一间,剩下的怎么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算盘也不冷不热地扫了洛晨一眼,便和灯影抬着喜蛛进了客栈,大块头磨盘也无奈地挠挠头,跟着走了进去,铜镜显然是听见昨晚灯影和洛晨的对话,犹豫了片刻也走进了客栈之中。此时外面只剩下洛晨,老方,还有不知所措的药匣。

“方大哥,不知算盘大哥这是怎么了?”洛晨想起方才一下车算盘就是这副样子,不禁开口问道。

老方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后还是说道:

“罢了,告诉你也无妨,昨天算盘他说,咱们之所以会遇袭很可能是因为此次护送的东西本就是被人觊觎之物,所以才会招来祸事,而且昨夜那群人虽被咱们杀退,但必有后招,如此敌在暗我在明,实在是大为不利,所以……所以算盘想私开铜箱,看看这次送的究竟是何物,我不肯,所以才闹成了这个样子……”

洛晨闻言倒是有些奇怪:“方大哥,您在春秋盟中走镖这么多年,难道没有遇到过这等情况么?”

老方转过身,一面朝店里走一面说道:“洛兄弟,走镖这一行,哪有不被劫的,只是昨晚那箭矢我已经仔细看过了,这次打咱们主意的,只怕不是那些江湖混混,路霸恶匪能比的……”

“哦?方大哥能否细细道来?”

此时三人走到厅里,找了个地方坐下,老方压低声音说道:“昨天那刺客嘴里一直念叨什么阴神在上,箭矢上也刻着一些怪异纹路,倒像是民间一个叫做阴神教的组织,这组织虽行事低调,但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却听闻其内教规残忍无比,教徒多嗜血肉,还有不少修仙之人也在其中,不可小觑,所以……”

老方的话还没说完,一直在旁的药匣却忽然站了起来,略有些怨怼地看了老方一眼,低声说道:“方大哥,洛公子,你们聊,我去看看喜蛛姐姐怎么样了……”

说完,药匣也不等老方说话,便径自站起身来上楼去了,老方叹了口气:“唉,药匣年纪最小,却和喜蛛极为契合,二人情同姐妹,这会喜蛛重伤,她必然是心中难过,见我抱着江湖规矩不放,将大伙都置于险地……她心有怨念倒也不足为奇了……洛兄弟,让你见笑了……”

洛晨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道:“方大哥,你能否将那刺客箭矢借我一看?”

老方也随后起身,隐蔽地掏出箭矢递了过来:“自然,你拿去看就是了。”

洛晨道了谢,接过箭矢,朝着老方拱了拱手便上楼去了,老方在楼下买了壶酒,也随后上楼,一夜奔波,大家俱都困乏,一到屋里就全都睡下了,只有药匣照顾喜蛛,未曾好好休息过,这正是“酒肉谈笑十数载,一朝转眼做路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4回 假戏真做乘车夜遁 作茧自缚疑情暗生

上回说到,洛晨一行人离开酒家,当夜便遇袭,喜蛛为了保护药匣,身受重伤。刺客也并非寻常盗匪,乃是名为阴神教的神秘教派,算盘欲要打开箱子查看货物,老方极力阻止,此时算上洛晨在内,一众八人,各怀心思,住在小镇客栈之中。

却说算盘回到自己屋中,心下十分烦闷,昨夜他与老方在车上细细端详刺客所用箭矢,只见那箭尾上刻着一个小小的骷髅,刺客死前又一直在念叨着什么阴神在上,二人合计了一番,便料定是阴神教的人盯上了这批货物,故而前来抢夺。

阴神教近百年才出现,表面低调,实乃邪教,其内徒众或是修士,或是凡人,皆都残忍嗜杀,若有被强拉入教的信徒反悔想要脱出,必会被生生剖腹剜心,祭祀阴神。

这种事情瞒得了一时,可年岁一久,风言风语自然如雨后春笋般传了出来,老方一行人常年行走江湖,自然听了不少,只是没想到这次阴神教会主动找上自己。自己这帮兄弟虽说个个本领高强,但终是寡不敌众,此时喜蛛已然受伤,若是阴神教卷土重来,只怕无人能够幸免。

如此权衡之下,算盘方才提议私拆铜箱,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引得阴神教前来,若实在不行,便交出货物去,纵然名声扫地,但总算能保全性命。谁知老方闻言大怒,说什么也不同意开箱,二人在车上吵得面红耳赤,最终也没个结果。

正思索间,房门忽然被人敲响,算盘开门时,只见灯影正站在门外。算盘目光一凝,侧身将灯影让进屋里,随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低声说道:“如何?”

灯影摇摇头,说道:“姓洛的说他之所以能够预知刺客,乃是因为他的那只黑猫示警,后来也是因为那只黑猫扑上去抓断了几名刺客的弩弦,他才有机会冲进树林中,我检查过,他冲出去的方向上,确实有三名刺客弩弦绷断,至于是怎么断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算盘沉吟了半晌才说道:“当时林中十分黑暗,情况又混乱,即使他胡说八道,咱们也很难找出什么破绽来,只是他说黑毛预警……我不太相信一只黑猫能够胜过喜蛛的蛛丝……除非……”

灯影抬起头来:“除非,这个姓洛的……是仙人……”

算盘用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像,咱们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打过交道的仙人也有不少了,虽然他们都不愿吐露身份,但多少也能看出来……这个洛晨身上……少了点什么……但若要说他是凡人,他又多了点什么……”

灯影虽然心思细腻,对于算盘这半截话也是十分受不了,当下说道:“行了,别嗦了,我只问你他到底是不是阴神教的奸细?要不要抢先出手先把他干掉!”

算盘瞥了灯影一眼:“你冷静点,他怎么说也是小二推荐的人,小二行事一向谨慎稳妥,若是真有问题,小二应该也不会将他安在咱们这里……”

灯影无奈地晃了晃脑袋:“可是从眼下的情况看去,最有可能是阴神教奸细的不就是他么?难不成还能是你?还能是我?或者还能是老方?大家一块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谁?”

算盘盯着手里的折扇,忽然幽幽说道:“你的房间里喜蛛和药匣最近,多留点心,虽然阴神教的目标应该是咱们押送的货物,但他们一向丧心病狂,谁知道会不会先杀人灭口。今晚过了子时,我和老方会护送货物先走,你和磨盘铜镜带着喜蛛药匣随后赶上,记住,万事小心!”

灯影心下虽有些惊诧,但也知道算盘此时不愿多言,只得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不多时夜已深了,除了下午的时候灯影来找过算盘一次之外,也就只有铜镜去看了看喜蛛,其余便再没有任何动静,几间房里如同没人一般,这会夜深人静,店里店外更是空旷无比,再没了白日间的热闹景象。

只见这厅堂之上无人迹,柜内老板美梦香,那门扇吱呀,不见来往身影,这烛火明灭,哪有借宿之人?不多时二楼房间之中有人走动,脚步无声,赫然是老方和算盘二人,只见他们抱着三个金属箱子匆匆下楼,驾上马车便朝北去。

二人走后没多久,另一个身影倏然出现在二楼,先是向着洛晨的房间甩了一张探灵符,这探灵符比寻常的符咒更加复杂,本身不含灵力,但只要周围三丈之内有灵力流转,这探灵符便可与施符之人遥遥感应,若灵力流转消失或是符咒被人移动毁去,施符之人立马就能知道,用来监视再好不过。

这人施了符咒,转身走出客栈,拿出一只装有信封的竹管,随后手上掐诀,那竹管上腾起一阵驳杂的灵力,噌地一声朝着镇外飞去,做完这些事情,这身影才展动身法,极速朝着老方和算盘离开的方向奔去。

此时老方和算盘正赶着马车极速朝北行进,只是没过多久,一阵阴冷的笑声便从四面八方传来,老方面色一黯,看向同样有些难过的算盘:“真的是她么?”

算盘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此时这声音有些异样,但不会错的,必然是她了……”

马车缓缓停下,老方和算盘走出车外,此时一名方才豆蔻之年的少女正拦在马车正前面,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狰狞,声音森然:“呵呵呵,方大哥,算盘大哥,若是你们二人就这么匆匆带着货走了,我可是会十分为难的呢……”

老方上前一步,看着面前的少女,沉声道:“药匣……”

药匣讥讽地摆了摆手说道:“行了,别在这多愁善感了,那一晚要不是被那姓洛的搅了好事,你们一群人哪还能活到现在?不过现在好了,没人会打扰咱们,交出货来,我可以让你们俩在阴神大人恩惠下,死得体面一些……”

老方还要说话,却被算盘拦住:“老大,算了吧,之前种种想必都是她装出来的,此时她已然放下,你又何必在这苦苦牵挂呢……”

药匣闻言,面色一冷,这个人合身而上:“我的耐心有限,既然你们非要这么感伤一下,我可就不客气了,阴神借法,催魂!”

药匣周身灵力鼓荡,阴气纵横,双手成爪,狠狠地朝着老方和算盘的顶门抓下,他二人自知以凡人的功夫根本挡不住修士一击,也不躲避,只站在原地闭目等死。

“叮”

一柄通身洁白,温润如玉的长剑倏然从夜色里刺出,轻巧地架住双爪,其上灵气精纯,杀意浩然,猛地一动就把药匣双爪给逼了回去。药匣在空中翻了个筋斗,飘然落地,一张脸上尽是惊诧:“你!你不是在店中么!”

洛晨手持飞沙剑挡在老方和算盘面前,老方看着他手里洁白的飞沙剑,眼中爆起一团异彩。洛晨此时自然看不见老方的神情,也不不想和这女子说话,飞沙剑法施展开来,和药匣斗在一处,药匣没想到洛晨居然连话都不说就上来动手,一面招架一面喊道:

“你我同为修士,素无冤仇,你为何要对我这般紧紧相逼?我阴神教数万教众,上下齐心,你就不怕今日杀了我,一辈子都会被无尽修士追杀么!”

药匣一面说着,一面催动阴气朝洛晨攻杀而来,她的本领不及洛晨,但奈何洛晨在方圆村中被那神秘人一掌拍在背上,又伤了本命界,一身实力只剩下五成,只能借着太极剑法和飞沙剑法的精妙招式与药匣缠斗,一时间竟拿她不下。

原来,这一趟镖本就是为了拔出老方这伙人里的奸细的,那三只铜箱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故意放出消息给阴神教的人听,让他们以为老方等人护送了个宝物北上,药匣果然上钩,只是忌惮洛晨是修士,不愿亲自动手。而且药匣信奉阴神教,一身灵力阴气混杂,故而平日里竟与常人无异,连洛晨也没能发现。

在被刺客袭击之后,老方和算盘还有灯影做出一副疑神疑鬼之态,药匣见状,心下便有几分懈怠,更兼她身为修士,偷听凡人说话易如反掌,下午时听见老方竟要带着货物先走,登时大喜。

本来她已经安排了教众夜袭客栈,单单放过洛晨,这样一来,洛晨若是被激怒,老方这边必有伤损,即使洛晨脾气好,不与这帮凡人计较,也必无法再待下去,到时候自己想要抢夺货物也并非难事。这会老方自乱阵脚,仓皇逃离,省去了她不少麻烦,故药匣得意之余,心下早已松懈。

谁知这一切皆是老方机谋,下午客栈中,老方递给洛晨那箭矢之时,已然将一封信夹带其中,信中说明原委,请洛晨相助。洛晨受小二所托,自不会推诿,但他着实不知药匣会有探灵符这等手段,只因黑毛贪睡,故而未曾带上,放在房中,那黑毛本是灵兽,体内自有灵气流转,阴差阳错间竟骗过了药匣。

这边药匣与洛晨斗了数十回合,洛晨有伤在身,被药匣划出了几道伤口,却始终不显慌乱。实际上因药匣贪功,出了客栈之时便已然屏退了一路跟随的教众,此时孤立无援,只是逞一时威风罢了,时间愈久,心下便愈自焦躁,反倒是洛晨仗着玄门正宗,根基扎实,强忍伤痛,隐隐占了上风。

二人又拆了十几招,药匣忽然手掌一翻,带着阴火便朝洛晨按了过去,修士相争,使用术法也是寻常之事,只不过此时二人都不算是高手,打斗之中一旦催动术法,周身灵力尽数都被术法用去,招式自然落了下风,这会药匣心中急躁不堪,竟忘了这等大忌。

洛晨见机一个侧身,避过药匣手掌,药匣此时掌上尽是阴火,威力巨大,穷追不舍,手腕一翻又朝着洛晨攻来。洛晨右手太极剑,左手太极拳,双管齐下,登时将药匣的手引到一旁,药匣此时周身灵力皆供养阴火,招式无力,哪里正挣得脱?左手被圆转之力悄然带回,反拍在右手腕上。

“咔嚓”

阴火入体,掌力纵横,药匣左手阴火熄灭,右手骨断筋折,犹自不退,竟张开嘴巴朝着洛晨咬了下来,行动进退也再无方寸可言!洛晨心下一叹,不再留手,身形飘荡间,飞沙剑上灵力鼓动,直接刺进了药匣胸口!

“噗”

一口鲜血从药匣嘴里喷出,可是她的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反而露出一个极为狰狞诡异的微笑,双手结印,嘴巴动了动,嘶声喊道:“阴神……在上!”

“呼”

一阵阴火从她的身上窜起,洛晨急忙抽出飞沙剑,药匣身体应声而倒,不多时就被阴火焚成了灰烬,夜风一卷,便散去了。

过了半晌,老方和算盘才缓缓走到洛晨面前,小二在给老方的信里面已然说明了洛晨的身份。此时二人齐齐一躬,随后算盘开口说道:“洛公子,此番若非你帮我等击杀奸细,我们纵然将她揭穿,想来也难免丧命于她手中,洛公子救命之恩,日后定当图报。”

洛晨摇了摇头,忽然觉得有些兴味索然,说道:“走吧,先回镇上,等到喜蛛的伤有所好转再做打算。”

老方将心中的黯然收起,哈哈一笑说道:“洛公子,此番让你卷入其中,实在是迫不得已,阴神教势大,现在连我们春秋盟都混进了阴神教的奸细,实在是不得不防。小二已然有了安排,等到喜蛛伤好了些,咱们转回酒家,再次取货,这次取的才是真正要送往华都的货物,不知洛公子可愿同行?”

洛晨沉吟了一下,即使聪明如他,对于眼下的状况也有些糊涂,不知该如何是好,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既如此,咱们便先回镇上吧……”

老方算盘闻言大喜,三人立即登车转回,期间老方心情大悦,不住与洛晨攀谈,洛晨心中无趣,只淡淡应答,不多时车已回镇,算盘向灯影等人说明原委,众人冰释前嫌,洛晨更是以灵力为喜蛛至于伤势不提,这正是“一叶障目难明视,扫去一叶又一花”,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5回 解疑惑详说前后事 送怀抱巧传弦外音

上回说到,老方与算盘用计引出奸细,原来竟是年龄最小,稚气未脱的药匣。洛晨受小二所托,出手击杀,虽与众人冰释前嫌,但总归心有芥蒂,如此过了半个月,喜蛛伤势恢复,一行人趁着夜间再次回到酒家,小二备下酒肉款待老方众人还有黑毛,却将洛晨单独叫到一边。

“洛爷,看您神情阴沉,想是有许多疑惑,此时您但问无妨,小二必然知无不言。”

洛晨此时心里确有许多不明之处,当下也不客气,一双眼睛逼视小二,冷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修士的?”

小二咧嘴一笑:“因为挂相,洛爷,小二肉眼凡胎,自然不能像您这般明察秋毫,但修士也是人,是人就会挂相,像我做了多年的小二,您就算给我穿一身龙袍,充其量也就是个穿着龙袍的小二,怎么也不像皇帝,我这么说,您可明白?”

洛晨面无表情:“这么说,你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我,并且想让我帮你们铲除内奸?”

小二摇摇头:“非也非也,洛爷,初次见面小二不过是想和您交个朋友而已,后来才接到清除阴神教奸细的命令,由于我只知那奸细在老方七人之中,却不知那奸细是凡人还是修士,为了保险起见,就要寻一名靠得住的修士来担此重任,所以……”

洛晨眉头一皱:“这么说,你春秋盟中也有修士?”

小二垂首道:“这是自然,天地之间,除了三宗,还有无数修仙门派,除了修仙门派,还有十方散修,他们自悟天机,修习法术,虽本领多低微寻常,然若论江湖阅历,却胜过门派弟子多倍,我之所以看不出那药匣是修士,就是因为她乃是一介散修,身上根本没有修士的痕迹,而您就不同了……”

听了小二的话,洛晨多少有些不舒服,自打下山以来,他还以为自己伪装得有多么完美,谁知在江湖人眼中,竟是一览无余,当初师父与自己说莫要小瞧天下人,此时想来,这句话只怕另有深意。

小二见洛晨神色变幻,心下明白,当即说道:“洛爷不必妄自菲薄,您出身玄门正宗,本领高强,那气质行止乃是日积月累而成,并非您的过错,更何况您行事低调,心思缜密,毫不狂妄,这些都足以成为您在这江湖中安身立命的本钱,否则小二也不会送您这枚扳指了。”

洛晨瞥了一眼戴在手上的扳指,略略点了点头,心下却仍有些惴惴,若是这帮人根本不是要拔除内奸,而是要算计自己,任自己本领再高,此时只怕也早成了一具尸体了,看来自己对这江湖的了解,还真是少得可怜呐……

心下如此想着,洛晨忽然问道:“你们要送往华都的,究竟是什么?”

小二呵呵一笑,言道:“这东西不过是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赤红如血,即使是修士也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最近被华都一家主顾买了下来,我通知老方他们护送,结果第二天阴神教的人就找上门来说要买这石头,被我拒绝,这才有了后面的种种……”

虽然洛晨想问就凭一个小二加上一个从未露面的厨子,如何有底气拒绝那些极端的阴神教众,但这毕竟是人家的事情,一个外人不好过问,所以只能作罢。过了片刻,小二端着一个巴掌大的铜箱走出来,坐在桌边说道:“各位请看,这便是这次要运送的货物。”

说着,小二将铜箱打开,里面果然有一块鲜红欲滴的石头,洛晨以灵力细细感应,只觉这石头内部也是一片血红,并无甚异样,也没有半点灵气流转。洛晨看了半晌,转头看向铜镜,问道:“你看出什么了么?”

半个月来,洛晨与老方等人逗留镇上,给喜蛛治伤,加上他性格虽看似淡漠,实则重义知礼,早被众人当做是自家兄弟。此时洛晨发问,铜镜随后摇了摇头:“没,在我看来这也就是一块颜色奇特一些的石头。”

小二给洛晨倒了杯酒,说道:“不错,任谁看来这都不过是一块石头,但既然主顾能出这么高的价钱,而且还能让阴神教如此兴师动众地准备抢夺,此物必有其不凡之处,上一回不过是为了钓出内奸演的戏,这一回是真的要劳烦各位把这东西送到华都去了。”

老方点了点头,问道:“不知这主顾究竟是何人?”

小二合上铜箱说道:“这我也不知,我只知道这主顾是个女子,咱们春秋盟在各处都有商铺,将盟里闲置的宝物着巧匠一一仿制,列在柜中,若是有人看中了什么,便差人送到当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到时候你们带着东西到店里,那主顾必会前来,你们一看便知。”

说罢,小二将铜箱递给洛晨,说道:“洛爷,这箱子便由你来保管,等出发之前我会给老方等人一人一个同样的箱子,你们各自收好,再一同出发,此时时辰还早,各位且先吃着喝着,这会夜深,应不会有人来扰,我再去给大伙端些酒肉来。”

“等等,我之前托你送往江城云月楼掌柜秦烟手里的信可有回音?”

小二回过神来,说道:“洛爷您不说我还真给忘了,那位秦掌柜并未回信,只说此事蹊跷,她自会传信,届时会有长辈前来处理,您只管料理自己的事情便是,还有,黑毛她是要定了。”

洛晨点了点头,听到最后一句,他才相信这些话确是秦烟所说,毕竟讨要黑毛的事情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眼下既然秦烟已经说了不必自己再管,洛晨也自然不会去插手,这次卷入其中就差点丢了性命,再来一次岂不是要死无全尸?

这边小二离开,洛晨瞥了一眼趴在桌子上抱着一块牛肉啃得津津有味的黑毛,无奈地摇了摇头,独自端了一杯茶靠在棚柱上,此时外面月色明朗,星光浅淡,果真一派好景

只见那清风动明月,朗星照千山,大路尘埃定,灯烛影栏杆,远处噪鸣忽起,或是夜枭渡鸦,身边叮当不绝,应为碟碰杯盘,这正是月落杯中冷茶寒,火起灶头红炉暖,千年转瞬千年梦,醒来孤身卧客船。

“这月色还真是难得呢……”

喜蛛的声音从身边响起,磨盘等人面面相觑,故意把杯子碗撞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只有老方悄悄地转过头,目光在洛晨腰间用布包好的飞沙剑上停留了许久。

洛晨转过头来,看着喜蛛妖媚的面孔,淡然笑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喜蛛慢捋青丝,轻轻说道:“洛公子本领非凡,更兼妙手回春,我这点小伤,早就不碍事了,洛公子之前连日照顾,此时又这般挂怀,喜蛛感激不尽呢……”

洛晨摇摇头,正要说话,喜蛛却忽然凑近,一双妙目看着洛晨问道:“洛公子可知,为何这阴神教,会花这么多心思抢一块连用途都不知道的石头么?”

这问题问得没头没尾,洛晨转过头去,却发现喜蛛正看着自己,心中略动了动,说道:“这石头对于咱们来说无甚用途,但是对于阴神教的人却有用,对于买了这石头的主顾,也有用,对于自己没用的东西,对别人却有用,真是很神奇呢……”

洛晨缓缓点了点头:“不错,石头从头到尾都是石头。”

喜蛛又靠近了些,此时从磨盘他们这里看去,两人已然拥在一起了,可是她却毫不避讳,自然而然地靠在洛晨身侧,柔声说道:“非也,这石头,是从你的石头,变成了……别人的石头,如果不能成为别人的石头,别人就会想办法让它变成别人的石头。”

话音未落,喜蛛已然歪过头,枕在洛晨肩上,继续说道:“所以呀,行走江湖,说到底就是守好自己的石头,再伺机抢别人的石头,如果别人还敢唣,那就让这个人永远闭嘴,洛公子,这样的江湖,你可能应付的来?”

洛晨微微一垂首,侧脸蹭到了喜蛛光洁的额头,低声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喜蛛微微摇了摇头,嘴巴凑近洛晨耳畔,吐气如兰:“呵呵,洛公子,喜蛛认为,一句话若是被传扬开来,无论多有道理,最终都会变成一块恶臭无比的遮羞布,下面盖着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毕竟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惺惺作态地说出一句身不由己,你说对不对?”

说罢,喜蛛送上樱唇,在洛晨的侧脸上轻轻一点,这下磨盘灯影几人是再也绷不住了,瞪圆了眼睛一阵狼哭鬼嚎,倒是喜蛛大方得很,转身回到桌边,扫视众人一眼,朗声说道:“嚎什么嚎,没见过倒贴啊?你们谁有本事救老娘一命,老娘也这般待他!”

算盘心思机敏,登时说道:“别别别,就算我们谁以后真救了你的命,那也不敢让你这般相待,否则洛兄弟这么高的本领,还不登时要了我们的命啊?谁敢谁去,反正小生是打死也不敢!”

洛晨闻言,哈哈一笑,走回桌边,拿过碗来倒满一杯英雄血,高高举起,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们干了这杯!”

“好!”

除了喜蛛伤势未愈,以茶代酒,老方,算盘,灯影,磨盘,铜镜都端起碗来,重重一磕,随后一饮而尽,大伙推杯换盏,饮酒食肉,直到天色明了才纷纷登程。这一夜大家各自尽欢,由于老方这七人中药匣已死,所以洛晨也被安上了一个名号,唤作门神。

这会众人吃饱喝足,小二又拿出几个一模一样的铜盒交给老方等人,大家纷纷登车,沿着大路径往华都去了,这正是“酒足饭饱称兄弟,贪财夺宝做仇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6回 春秋盟送宝敛珍阁 尽酒肉难言江湖泪

上回说到,老方洛晨众人在小二酒家之中畅饮一夜,随后登程出发,此时没了药匣内应,小二另派人放出迷障,说老方等人从小路绕远北上,实际上众人却从大路而行,故而一路十分消停,偶尔有小股的阴神教众或是山贼土匪,也都被老方等人轻易料理了。

一行人缓缓北上,逢林露宿,见村借居,不时还会行侠仗义,扫去几个土匪窝子,劫富济贫,从南方到华都日夜兼程半个月多些怎么也到了,可是众人却足足走了一个月有余。这会没了内奸时时报信,一路上送货押镖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阴神教就算想出手抢夺也找不到目标。

眼下已是三月时节,天气渐暖,两辆马车总算是近了华都。此时老方与算盘洛晨正坐在车里闲谈,聊起这春秋盟的往事,洛晨好奇心起,笑问道:“方大哥,找你说来,春秋盟真是无所不至,这天下各地都有春秋盟的子弟,却不知如此庞然大物,当初是如何建立的呢?”

老方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崇敬的表情,笑道:“洛老弟啊,这一路过来咱们聊了无数春秋盟的轶事,可你知道这春秋盟三个字,究竟是怎么来的么?”

洛晨略略一想,说道:“难不成这三个字竟与这春秋盟的建立有关?”

老方摇摇头:“非也,这春秋二字,指的乃是建立春秋盟的兄妹二人,春秋盟也正是在他们二人手中建立并且壮大起来的。”

洛晨一听更有兴趣了,当即说道:“愿闻其详。”

老方咧嘴一笑:“好,我就跟你说道说道,相传很久以前,世人不信仙人,见到仙人便是满口谩骂,仙人由此避世。就在这段年岁里,一个靠海的小城里姓任的人家生了一对孪生兄妹,父母喜之不尽,将哥哥取名为任春风,妹妹取名叫任秋雨,这二人便是春秋盟的创盟之人。”

“哦?不知这兄妹是如何创立这春秋盟的?”

老方摆了摆手:“洛老弟莫急,且容我说与你听,这任家本就是习武大家,江湖之上交友甚广,那时仙人避世,习武之人大行其道,这任氏兄妹从小到大耳濡目染,更兼天赋异禀,不过十岁上下就已然一身江湖气,可是后来这任家却被仇人一夜灭门了。”

洛晨眉毛一挑,说道:“一家灭门,这兄妹却能死里逃生,当真气运非凡。”

老方点头说道:“不错,从那之后,这兄妹二人浪迹江湖,东躲西藏,过得是凄惨无比,不过幸得最后拜入名师门下,练就一身绝世武艺,随后二人以任家后人的身份重出江湖,无人能敌,更以二人之力,生生将仇家满门尽数屠戮,此一战之后,二人名声大噪,借此建立了春秋盟。”

洛晨听到这里,忽然一愣,随即说道:“方大哥,相传世人不信仙人之时,到现在已历数万载,难不成这春秋盟竟然已经存于世上这么久了么?”

此时,一直微笑不语的算盘脸上露出傲然之色,说道:“不错,春秋盟历经万载,每一代盟主都是文韬武略,惊才绝艳,却不醉心于功名利禄,只在江湖之间定方圆,分经纬,明是非,辩黑白,上承两位任盟主之遗志,下系无数江湖儿女之安危,冷如秋雨凋碧树,暖若春风绽百花。”

老方眼中虽满是认同,但还是回手拍了算盘的肩膀一下:“要夸就好好夸,能不能别这么文绉绉的,听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没读过书,你这个学富五车的书生不还得乖乖叫我一声大哥?”

算盘无奈地笑了笑,没有作声,此时马车距离华都不过十几里远,走的正是洛晨当初去往华都殿试的老路,只是当两辆马车抵达城门之时,却再无四位长老陪同,也再没有丞相石江在城门守候,洛晨等人下车接受盘查,看着眼前高大城墙,心下感慨万千。

“洛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喜蛛心细如发,见洛晨神色有异,便悄然凑近,低声问道。老方等人见了,都不着痕迹地把头转开,或是看城门,或是看夕阳,只有磨盘实心眼,盯着一个守城的军士看个不停,把那军士的脸色看得古怪无比。

洛晨抬手揉了揉刺痛的紫府,随后放下,瞥了一眼城门上雄浑大气的华都二字,随口说道:“没什么,不过舟车劳顿,有些累了而已。”

喜蛛微微一笑,柔声说道:“那一晚在酒家,喜蛛与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清楚么?若是忘了,瞧我饶不饶你!”

老方等虽不是仙人,但也都有武艺傍身,千里听音自然做不到,但这么近的距离,听清一个人说话还是做得到的。这会闻得此言,个个面露尴尬,只盼着军士赶紧搜检完了,好放他们进城,只是他们日常走镖,车里本就备有武器,军士见了自然搜检得更加仔细,一时半会还真完不了。

洛晨看着一脸妩媚的喜蛛,不知她为何会这么说,但心下还是把她之前在酒家说过的话过了一遍,随后才说道:“字字句句,刻骨铭心,自然不会忘了。”

听了这话,喜蛛方才展颜一笑,嗔了洛晨一眼,这才走回铜镜旁边,老方等人如获大赦,长长地松了口气,一旁的军士则是满脸没看够的样子。过了片刻,总算是搜检完了,算盘不着痕迹地塞给军士一锭金子,保下了车里的几把精钢长剑,随后众人方登车入城。

老方在车里伸了个懒腰,大声说道:“啊……总算是到了华都了,难得呀!这一路不是睡在山林就是睡在农舍,还是自家的大床大被躺的舒服,等咱们到了之后谁也别找我喝酒吃饭,我要闷头睡上个三天三夜,谁叫我我跟谁急!”

洛晨看老方一脸沉醉的样子,不由问道:“方大哥,咱们到底要去哪啊?”

算盘呵呵一笑,说道:“洛兄弟,咱们春秋盟在各地稍微大点的城镇里都开有店铺,一来可以与各处行商交易,二来也可作为联络通信之处,华都里的店铺名唤敛珍阁,正是咱们这会要去的地方,那主顾明日也会来此取走货物。”

这边正说着,马车已经进了城西,缓缓停下来,一行人随后下车。此时天色已晚,但这敛珍阁却依旧灯火通明,洛晨抬眼看时,果然好气派

只见那盘龙堂柱飞三丈,朱红门扇点纱屏,琉璃灯映琉璃瓦,石青匾上撒石青,这门面已是不错,内里更是繁华。那台面高五尺,内有打杂管事,木柜含七层,上列异宝奇珍,低处珍珠翡翠,不过寻常之物,高处奇石灵草,也非绝无仅有,这正是春风秋雨遍四海,四海奇珍尽招来,恭迎各路黑白客,笑纳八方金银财。

此时虽已有些晚了,但这敛珍阁里依旧人来人往,或是讨价还价,或是贩卖典当,热闹无比,众人刚走进来,一名衣着得体,眉目清秀的女管事已然迎上,弯腰说到:“方领事,您这次来的可是有些迟了,这主顾是个得罪不起的,昨个刚派人来催了一次,若是您几位再不来,咱这敛珍阁只怕要被拆了……”

老方随意摆了摆手,根本没把这管事的话放在眼里,低声说道:“且去后厅。”

管事点了点头,伸手一引,带领众人朝着二楼走去,当看见洛晨时,这管事本想开口说话,忽瞥见洛晨手上戴着的扳指,登时便把嘴闭得严严的,只微笑将众人带往二楼。二楼比起一楼来就清净了许多,这管事带着众人走进一间小厅,内里早有热茶备好,待到众人坐罢,这管事方才开口说道:

“各位,此间无人打扰,却先请把货物取出,明日主顾来了,也好交差。”

老方向洛晨点了点头,洛晨方才掏出怀里的铜盒,递给管事,管事微微一愣,随即打开铜盒,细细看了良久,方才说道:“这正是春秋密库里所存的血色石,眼下验收无误,进来吧!”

话音未落,小厅的门已然打开,一个打杂的小厮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里面放着七个锦囊,随后这小厮一次把锦囊分发给七人,这才恭敬退了出去。管事微笑道:“这是七位本次护镖的报酬,老方黄金十五两,其余各位黄金十两,如果我没看错,这位应该就是洛公子吧……”

洛晨心下一动,这春秋盟的情报传递倒也不慢,当下说道:“正是在下,不知有何见教?”

管事摇摇头:“见教不敢当,只是有一件事须得说明,您是盟中贵客,此时拿的却是药匣的报酬,只是药匣本为阴神教徒,现已伏诛,故而才到了您的手里,等到明日主顾收货妥当,另有百两黄金相赠。”

洛晨沉吟了一下,方才说道:“既如此,我便收了这份报酬,只是那黄金百两却是我事先与小二说好的,此时万万不能收。”

管事闻言,也不勉强:“既如此,这百两黄金便存在敛珍阁中,日后洛公子若有需要,尽可来我敛珍阁将这百两黄金取走。”

话说至此,洛晨再要推脱反倒不好了,只得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管事又是一笑:“各位一路舟车劳顿,为盟里费心费力,实在是辛苦,这会三楼已然备好酒菜,房间也已打扫干净,回到这里便是回家,各位不必客气,自便就是。”

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老方听了这话总算是有了点笑模样,站起身来大手一挥:“哎呀,你早说不就完了!走走走,喝酒去喝酒去!”

算盘哈哈大笑:“大哥,您不是说到了这里必然要蒙头大睡,谁找你吃饭喝酒你就跟谁急么?怎么这会反倒变卦了?”

老方哼了一声,浑不在意:“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睡觉那也得喝足了再睡,连酒都没喝,还睡个屁啊?你想让我瞪着眼睛等天亮啊?走走走,你不去拉到!”

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出了小厅,奔着三楼而去,洛晨在走出厅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长相清丽的管事正在收拾桌上的茶杯,感觉到洛晨的目光方才偏了偏头,微笑着对洛晨示意了一下,这才又继续收拾茶杯去了。

“呦,看上人家了?要是真看上了,姐姐帮你说和说和怎么样?保管让那小妞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寸步都不离……”

洛晨转过身,正看见喜蛛站在自己对面,眼中隐有杀气,当即说道:“方才我细细看了看,那管事果然不及喜蛛姐姐半分……咱们还是上去喝酒吧,走了一路,我也有些饿了……”

看着洛晨匆匆上楼的身影,喜蛛抿嘴一笑,随后眼中忽然又闪现出一丝深深的忧虑,低叹了一声,方才缓步上楼去了。

众人一路行来,虽未遭遇什么危险,但心里总怕阴神教来捣乱,故而时时绷着一根弦,此时货物脱手,阴神教就算找也找不到自己的头上,故而这一顿酒喝的是顺畅无比,估计敛珍阁的管事也猜着这一点,酒菜备得极多,众人在三楼厅里推杯换盏,好不开心。

这边酒过三巡,老方忽然猛地把碗里的酒喝下,眼圈微红,醉醺醺地说道:“兄弟们,这回咱不但送了货……还……还拔了一个阴神教的内奸,好!我跟你们说,这事干的是绝对的……好!可是我这心里,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洛晨刚要劝慰,却被算盘拦了下来:“让方大哥发泄一下吧,药匣虽小,方大哥却对她视如己出,此次药匣殒命,他心断然下不好受,一路行来,他藏了这么久,今天也该发出来了……”

“说的对!药匣这小妮子,我见着她的时候,她才五岁,那天要不是我把她给救出来,她就要被……被一群土匪给侮辱了……那帮土匪……真不是个玩意!人渣!所以……我就……我就把她给救了,我问她会点什么呀?她说她会针灸……呵呵呵,小屁孩还会针灸?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说着,老方又是一碗酒下肚,一面倒酒一面说道:“谁能想到?啊?谁能想到她……她居然真的会针灸!我看她有几分本事,就把她给收了,传她点武功,起个名就叫药匣……谁知道……她居然是阴神教的人,谁知道!我这辈子没别的什么念想,就想养个女儿,女儿才贴心呐,谁知道……我这女儿竟然想杀死自己的老子……呵呵呵……哈哈哈哈……”

两行清泪从老方棱角分明的脸上流了下来,算盘见状,端起酒碗,一拍桌子说道:“没有女儿还有兄弟!怕什么,大哥,兄弟只要一有机会,必然帮你离了这一行!”

灯影磨盘,铜镜喜蛛纷纷举起酒碗,洛晨也在其中,老方慢慢抬起头来,举起碗,迷迷糊糊地说道:“嗯,喝酒,喝完酒咱就不干了……回家,娶媳妇,生孩子!哈哈哈,什么江湖,什么仙人凡人,通通去他娘的吧!”

“干了!”

几个月的相处下来,洛晨对于这一群人也有了些感情,虽然喜蛛曾说过那些意味不明的话,但经不住几杯酒下肚,便万事不在心上了。这一顿酒洛晨并未用灵力化解,最后跟着众人趴在桌子上,醉的一塌糊涂,连黑毛都喝了不少酒,此时正趴在洛晨脚边呼呼大睡。

朦胧间,洛晨只看见一个人扶着另一个人进了房间,被扶着的人看起来是方大哥,可是扶着方大哥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了。

良久,那人才从方大哥的房间里出来,随后便响起了下楼的脚步声……洛晨被酒力逼住了神志,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脚步声呢,难不成他是爬着走的?呵呵,有趣……有趣……

此时一众人全部醉倒,再无一个清醒的,老方此时正在屋中,外面算上洛晨在内,还有四个人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屋里满是酒气,外面夜色清冷,这正是“酒后妄言真如幻,醒来难分友或敌”,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7回 诚相邀众人赴相府 鸿门宴故旧引杀机

上回说到,洛晨等人赶到华都敛珍阁,交出了血色石,众人在阁中开怀畅饮,俱都大醉,却不知外面山雨欲来。众人各自睡到第二天傍晚方才醒转,货物交接本已与他们无甚关系,可管事却忽然来访,说是主顾相邀。

老方揉着还有点疼的脑袋,一脸不耐地看着面前的管事:“主顾要见我们?我们不像你们这么光鲜,不过就是一群糙汉子,野村姑罢了,主顾见了我们,岂不是给敛珍阁抹黑?你直接回绝了不就完了?何必跑到这来逼着我们去抛头露脸?”

管事微微一笑说道:“各位虽衣着朴素,但一身侠义之气,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敬佩,况且这主顾并非平民百姓,乃是这华都里一等一的达官贵人,我这边确是不好回绝,若是平民百姓想要相见,我又怎会来打扰各位?”

这管事说话滴水不漏,老方也有点没辙了,不由得看向算盘:“你说怎么办?”

算盘略一沉吟,方才看向管事:“这位姑娘,您方才一直说这主顾是华都里一等一的达官贵人,却不知究竟是谁?还请告知,也让我们心里有底。”

管事摇了摇头,歉然说道:“哪里是我们不愿告知,这主顾只来过一次敛珍阁,今日这相邀的信是差下人送来的。只因之前那主顾来的时候乘的乃是赫赫有名的鎏金红木车,这华都之中,能乘坐鎏金红木车出门的人屈指可数,故而才知道买下那血色石的必是一等一的达官贵人。”

老方这会还没彻底醒来,听罢管事的一番话,只觉这心下更为凌乱,嘟嘟囔囔地说道:“哎呀,烦死个人了……”

管事闻言,面现无奈之色,只得看向一旁轻摇折扇的算盘。算盘略一沉吟,方才说道:“大哥,虽然咱们兄弟都是江湖之人,最不擅长与这些达官贵人打交道,但这次事情里还有敛珍阁夹在中间,若是咱们冒然拒绝,只怕那达官贵人不满之下,会迁怒于敛珍阁,这就不太好了……”

提到敛珍阁,老方的面色也是一肃,思量了半晌问道:“那照你说,咱们又该如何?”

算盘似乎早有成算,收起折扇说道:“要我说,咱们去就是了,小弟也略知道一些达官贵人家中的习惯喜好,喜蛛也颇能左右逢源,到时候你们若是不愿开口,大可不必说话,只交由我和喜蛛便是,此次若是能成,敛珍阁的生意也会好上不少,就算不成,也无甚损失,大哥,您看如何?”

洛晨此时心下已然有所觉察,立时说道:“方大哥,我不过半路加入,并非你们这一伙的人,此次还是不去了吧……”

谁知那管事马上接道:“洛公子,您还是去吧,今天那送信之人来的时候,把七位的名号都说了一遍,鬼眼,算盘,灯影,磨盘,喜蛛,铜镜,门神,还特特地叮嘱说主人乃是诚心相邀,请七位务必赏光驾临,如此高贵官员能这般客气,实不多见啊……”

老方坐在椅子上细细地想了想,这才大手一挥,说道:“好吧,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再不去可就有点给脸不要脸了,算盘,到时候你要是敢把我往外推,回来看老子不弄死你!”

算盘哈哈一笑,说道:“自然自然,既如此,喜蛛,到时候我便在前说话,你只在侧帮我应和几句便可,如何?”

此时喜蛛似是有些走神,算盘的话都说完了她才反应过来,低头说道:“好,只是咱们在官员府上,终究还是小心些为妙,不要像在敛珍阁中这般随意才是。”

算盘又是一笑:“这个你不说大家也知道的,管事,不知何时出发?”

那管事见众人愿去,登时大大地松了口气,说道:“两辆车已在楼下,那主顾派来的人也已等候多时了。”

算盘点了点头,看向洛晨说道:“那咱们现在就出发,洛兄弟,到了官员府上如何行止,我还要与喜蛛商量一下,此番须得与铜镜喜蛛共乘一车,还望你不要介意……”

洛晨此时已然有些猜着这官员十有**便是丞相石江,见到丞相或是石衿尚可,但若是见到郭石平枫,却有些不妙了。此时洛晨本该立时离了此处,另行隐蔽,可是这两多月共处下来,道心隐隐被俗尘蒙蔽,故而这会洛晨竟心下混沌,不能决断。

灯影见洛晨不说话,哈哈一笑,揽着他的肩膀对算盘说道:“没想到洛兄弟竟这般护妻,算盘,你只管去,但要是敢对弟妹有不敬之处,不用洛兄弟出手,我第一个先把你给膳了!”

算盘转过身去说道:“我要是真这么不知死活,铜镜就不会放过我,哪里还轮得到你?这会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出发吧……”

众人闻言,纷纷都下了楼,喜蛛本有心提示,可是方才灯影算盘二人左一句护妻,右一句弟妹,竟把她这样一个跑惯了江湖,讲惯了荤口的豪爽女子说的面红耳赤。更何况她对此时的情况也不是十分拿得准,故而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与铜镜一道下楼去了。

这边洛晨混混沌沌,抱着黑毛便随众人上了车,马车从城西出发,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缓缓停下。洛晨自车窗里望去,外面雕梁画栋,朱门玉阶,正是丞相府。此时趴在洛晨肩上的黑毛忽然叫了一声,似乎颇为不安,被洛晨轻轻抚弄了几下方才安静下来。

这边众人依次下车,早有小厮上来将马车牵走,又来了一双婢女引着众人前往正厅,多年不见,这丞相府华贵依旧,厅内灯火通明,桌椅摆设也一如此前迎接学子一般,只是那中间放着的却不再是活羊,而是正在烤制的死羊。

洛晨在敛珍阁中醒来之时便已然用灵力将自己的样貌改变,此时倒也不担心会被看穿。只见那石江依旧是从前那般邋遢的打扮,端坐厅中,见众人进来方才起身笑道:“哈哈哈,各位英雄驾临,我这小小府邸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我乃当朝丞相石江,听闻诸位英雄大名,特备下薄酒相待,请坐,请坐!”

老方等人本以为这达官贵人必然是恭肃严整,不苟言笑,谁知此时见了石江,竟觉着他比自己还像个江湖人,心登时放下大半,各自就坐罢,算盘才拱手说道:“不敢不敢,我等不过是护镖的镖师,蒙丞相相邀,实在是受宠若惊。”

“喵”

这时,洛晨肩上的黑毛忽然叫了一声,厅上登时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洛晨身上,喜蛛此时已然清醒过来,立即说道:“丞相,这扁毛畜生不懂事,还请您勿怪,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它送出去,放在这给丞相碍眼么?”

石江呵呵一笑,猛然挥手:“不必,我平日里最喜欢这些小小活物,或吃或养,无不尽心。大家请看这火上架着的烤全羊,此乃西域羔羊,肉嫩汁多,在上火烤制之前,便用佐料细细喂食,以至于佐料滋味浸入脏腑,深达骨髓,烤制出来既有佐料清香,又不失羊肉鲜美。”

算盘笑道:“正是如此,小生刚进屋时便已然闻到这羊肉香气扑鼻,此时听说乃是西域羔羊,便又不足为奇了,西域羔羊本就难得,方才配得上这等上好佐料,若是把这佐料放在寻常羔羊身上,难免暴殄天物了,丞相日理万机,却还对这烹调一道如此熟知,真是大妙!”

石江闻言,淡淡地扫了算盘一眼,随后笑道:“各位,我家里除了这羔羊之外,也养了不少猫狗虫鸟,但我却只会杀羊,你们却说说,这是为何?”

此问一出,厅上气氛随之一紧,老方等人此时已然感觉到了不对,唯有算盘灯影二人依旧老神在在。算盘摇了摇头,说道:“小生确实不知,还请丞相明示……”

石江站起身来,淡淡说道:“简单得很,因为它们吃的不一样,那小猫小狗之流,吃的不过残羹剩饭,运气好的能吃到点新鲜果蔬,这都无妨,它们吃的便宜,自然就能活下去,可是这羔羊吃的却是我精心调配的佐料,吃的贵,吃了不该吃的,自然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老方此时已然明白了石江所指,但气势却不能弱了:“丞相,若是我们护送的货物有失,还请明示,我自会按价赔偿,不必将我们比作那猫狗畜生,您是丞相,位高权重,我们不过草民,籍籍无名,但也由不得您这般言语侮辱!”

石江哈哈一笑,说道:“鬼眼先生误会了,我并无此意,您几位劳心劳力,将小女中意之物送到华都,万无一失,我感谢尚且来不及,又怎会出言侮辱,方才不过是谈及这烤全羊,方才随意聊了几句罢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各位勿怪啊,勿怪!”

老方本欲拍案而起,可是石江却在这时候忽然偃旗息鼓,反倒让他有些琢磨不透了。石江心下冷笑,回到座位坐下,朗声说道:“不瞒各位,此番请各位前来,一是感谢各位为了护送货物,舟车劳顿,费心费神,这二呢,却是想让各位帮我斟酌一桩悬案……”

算盘闻言,没有理会老方冰冷的眼神,自顾自说道:“小生平素最喜这些悬疑猎奇之事,不知丞相所说的悬案,究竟是何?”

此时羊已烤好,石江一挥手,早有婢女将肉割了分给众人,羊肉撕开,满室生香,可众人却都没有什么胃口。石江把一块羊肉扔进嘴里,笑道:“这桩悬案我自己说不明白,还得再找几个人来方能说清始末,你们三个进来吧……”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自厅外进来三个男子,一名削瘦,一名肥胖,还有一名身披甲胄,面色刚毅。洛晨在看见那一瘦一胖两人之时,紫府之中登时传来阵阵剧痛,声声嘶吼自耳边响起,杀意顺着血脉冲上头颅,几乎就要扑上去!

“喵……”

肩上的黑毛低低地叫了一声,只是却收效甚微,洛晨周身颤抖,眼神狰狞,可是坐在旁边的书生却视而不见,依旧看着石江,恭敬问道:“丞相,不知这三位是……”

石江冷笑一声,说道:“这位是当朝大将军句猛府上的府兵统领,这位是当朝奉常平枫,这位则是我的门生郭石,他们三人或是参与其中,或是事后调查,都与这悬案有些关联,邢统领,就劳烦你把这悬案前前后后说一遍吧……”

身披甲胄的邢统领上前一步,拱手朝石江一弯腰,随后说道:“我家将军有一柄白玉之剑,乃是一位于威国有活命之恩的侠女所留,将军对之爱若珍宝,只是在九个月之前,这把剑忽然遗失,因为将军一直把这把剑待在身侧,故而我们也不知是如何遗失的,那之后丞相与我一直四处寻访,却又无甚所得。”

石江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案子的确是十分棘手,然句猛将军这把剑却是有些特别,周身莹白如玉,内有灵光闪烁,与那些普通精铁剑大为不同,故而十分好认。鬼眼先生,不知您这一波人里,可有谁见过这么一柄白玉之剑么?”

老方没有理会,冰冷的眼神死死盯住对面的算盘,可是算盘却恍若不见,只是笑道:“丞相,若是这么一把剑,小生还真是见过……”

“算盘!你”

老方的大手猛地拍在桌子上,算盘却面不改色,淡然说道:“丞相,我们之中有一位本领高强的兄弟,我曾有幸见过他所持的佩剑,这佩剑剑身温润如玉,内有灵光,玄奥非常,今日听来,却是与这句猛将军遗失的佩剑,十分相像啊……”

此时石江终于正眼看向洛晨,冷笑道:“门神先生,可否将您的佩剑解开一看?若不是,我石江亲自向你赔罪,另为你安排一份好差事,若是的话,还请您将佩剑物归原主,我石江必会保先生周全无恙,邢将军也必不会与先生为难,您看如何?”

这边话音未落,一名小厮忽然飞奔而入,大声喊道:“不好了!老爷,刁司徒,成司空,赵司马带着人堵在府门口,说是奉旨捉拿偷窃威国恩人遗物的恶盗!而且……而且……”

这情况连石江都没想到,大手在桌子上一拍:“而且什么,别吞吞吐吐的,赶紧给我说!”

那小厮哆哆嗦嗦地说道:“而且,来人里似乎还有一名宫中的护龙卫……”

“什么!”

别人不知道护龙卫,石江清楚得很,这护龙卫只有十人,皆是修士,属皇帝亲自管辖,除了皇帝谁也请不动,这一次护龙卫竟跟着刁全他们前来,看样子不单单是冲着所谓恶盗来的呀……

正思量间,一大群人已然冲到了正厅之前,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为首三人身穿官服,正是刁全,赵中,成驹三人,旁边还有一位老者,手持长剑,剑上带血,想来把守府门的死士,这会已然身首异处了。

这边石江面不改色,站起身来,缓缓而出,洛晨心下杀意纵横,紫府剧痛,灵力奔涌。此时这小小厅上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只有算盘和灯影二人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正是“义字当头头离颈,两肋插刀刀穿心”,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8回 丞相府旧疾叠新伤 显真容昨恨生今仇

上回说到,洛晨老方众人被石江请至相府,言语之间尽数指向洛晨,此时老方已然明白必是算盘向石江告密,以洛兄弟换取荣华富贵,心下不由大急,可是无论他如何示意,洛晨却总是低着头,不发一言,身子微微颤抖,似是在极力压制些什么。

却说这刁全,成驹,赵中三人趾高气扬踏入厅中,根本不理会老方等人,反而看着石江说道:“石丞相,我听闻您在家中大摆鸿门宴,想要缉拿盗取我威国宝剑的恶盗,心下十分佩服,特地去宫中请旨,搬来了护龙卫姜老,这恶盗乃是仙人,身手不凡,有姜老在,必可保万无一失……”

石江面色冰冷,看着刁全说道:“刁司徒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得很,这恶盗此时就坐在我这厅上,我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身份,你远远从宫中赶来,却对这恶盗的本事来历了如指掌,呵呵,刁司徒果然耍得一套好手段呐……”

刁全冷哼一声,自不会中这等激将之法,可是身后的姜老常年在宫中养尊处优,哪里看的下去两个高官在这打太极?登时面现不耐,抬起长剑,直指洛晨,厉声喝道:“小子,别人看不出你身怀灵力,老夫看得出!此时周围天罗地网,你若束手就擒,可免遭皮肉之苦!”

这边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倏然出现在石江身后,这黑影之中略含血色,血色深处隐有杀机,只见青丝三千银簪束,纤腰一握玉带横,明眸含冰生凉梦,素手欺霜一点红,本有闭月羞花貌,奈何伤疤毁玉容。

这黑影正是石衿,自打上次误用血咒害了洛晨之后,石衿蒙神笔长老指点两句,茅塞顿开,不再刻意压制体内血气之力,反而循循善诱,加以引导,将近两年的功夫下来,已有所成,此时立在石江身后,气势竟也不输那姜老。

石江看了女儿一眼,随后才说道:“我本想让小女石衿出手制服恶盗,眼下既然有姜老奉旨抓贼,我也舍不得女儿干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如此正好两全其美,衿儿,还不快谢谢姜老!”

石衿冰冷的眼神从姜老脸上扫过,随后盈盈一礼,便立在石江身边,一言不发。刁全等人只以为石江府上没有什么奇人异事,打算借姜老护龙卫的身份搞出些事情来,就算不能把这恶盗栽成石江的手下,也要让他与这恶盗拉上些关系,不过此时看来却是有些难了。

姜老瞥了刁全几人一眼,早把他们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他身为护龙卫,只管执行圣上的命令,其他官员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是他该管的事情。思虑至此,姜老身上灵气一动,也不打理石衿,手中长剑对准洛晨:“小子,还不束手就擒!你真以为你今日走得出相府大门么!”

姜老周身灵气一放,四周刁全,郭石平枫等人只觉阵阵威压扑面而来,好悬没背过气去,脚下不由自主向周围退开,不多时大厅中央只剩下立在门口的姜老,坐在席间的洛晨,还有安居主位的石江石衿父女两个。

洛晨慢慢站起身来,将飞沙剑拿在手里,回头看向算盘,声音嘶哑:“我可曾得罪过你?为何要这般两面三刀,坑害于我?”

算盘面无表情,冷然说道:“你敢盗取我威国至宝,人人得而诛之,纵然你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但我思前想后,总是无法替你遮掩!”

“算盘!你给我闭嘴!”老方牙关要的咯咯作响,眼中血丝纵横。此时灯影忽然开口说道:“方大哥,咱们与这姓洛的虽有交情,然他身犯重罪,迟早牵连于我等,倒不如以他为引,为咱们兄弟谋个前程,总也好过行走江湖,刀口舔血!”

姜老见状,微微一笑,体内灵力奔腾。他之所以没有立即动手,就是因为看出这小子与之前席间几个江湖人似乎颇有关联,故而才稍微一缓,这会这姓洛的小子盯着算盘,背对自己,空门大开,正是一举拿下的良机!

“铮”

灵力鼓荡,姜老手持长剑飞扑而上,这长剑也非凡品,灵力注入其中竟有盈盈白光,一招平平无奇的白虹贯日在这等灵力神兵加持之下,竟隐有玄奥精微之势,看似一往无前,实则虚实灵动,变幻无穷,将洛晨后背要害尽数笼罩其中!

洛晨的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随即又转为嘲讽,此时姜老剑尖已然离后心只有一尺之遥,就算洛晨这会转身也必会被这一剑刺中臂膀,姜老心中一喜,长剑去势更急,灵力流转更快,这一剑即便杀不了他,也定要将他的一只臂膀生生卸下!

“叮”

剑身刺入身体的感觉并未传来,飞沙剑上的布条倏然崩散,露出洁白如玉的剑身。洛晨此时依旧背对着姜老,方才那一剑狠狠刺在了飞沙剑上,灵力透过飞沙剑打在洛晨后背,之前在方圆村里,洛晨后背被那黑衣人狠狠一击未愈,此时又遭一击,牵动伤势,一股鲜血登时从口中喷出。

姜老一击不中,改刺为扫,朝着洛晨下盘攻去,此时洛晨依旧没有转身,只把飞沙剑平平地朝后一刺,剑上竟带着一丝阴寒之气,如跗骨之蛆一般直逼姜老面门,姜老不得已而退,洛晨趁机转身,将黑毛抛到一旁,嘴角带血,闲庭信步,倏然朝着姜老攻去!

只见那少年脚踏罡步,浑圆如意,剑法精微参玄妙,这姜老步履诡谲,进退无常,路数粗野尽阴招,这边太极飞沙坠星剑,大气磅礴,那边戳阴刺目削唇鼻,毒辣无耻,这正是玄门正宗参道意,江湖散修无纲常,同根不过殊途远,莫以俗雅论弱强。

二人皆身负灵力,厅中那些桌椅杯盘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几招下来早就被削得分崩离析,碎屑纷飞,这两个人从厅上直打到院里,看得众人目眩神迷,眼花缭乱。

洛晨本就有伤,此时心魔一动,更是牵连得紫府之中疼痛彻骨,哪比得了姜老神完气足,有备而来,更何况这姜老手中还尽是些诡毒招式。没过多久,姜老瞅准空隙,剑刃疾刺,便在洛晨腰间划出一道几寸长的伤口。

这腰间软肉没有骨骼支撑,本就脆弱,一旦受伤全身都受牵连,洛晨被腰间伤势掣肘,不多时胳膊上腿上已然尽是剑伤。那姜老此时也不着急了,只徐徐而攻,不断在洛晨身上划出伤口,这小伤虽不致命,一旦多了,举手投足疼痛不已,那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二人又走过了十几招,姜老猛然挺剑而上,洛晨此时周身剧痛,紫府更是翻江倒海,下意识地就举剑隔挡,全然忘了自己胸前空门大开。姜老哈哈一笑,猛地一掌拍出,轰在洛晨胸口,这一掌下去,洛晨只觉周天之内灵气倏然一散,不由自主地就跪在了地上,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小子,年纪轻轻能有这等本事也是殊为不易,但谁叫你一身正宗的功夫,却不做正宗的事情,竟然连威国的宝物都敢染指,落得今日这般凄惨的下场,也一样怨不得旁人……”

此时洛晨心神混沌,跪在地上缓缓朝着四周看去,郭石,平枫,石江,石衿,老方,算盘,铜镜,一个个新人旧人,此刻却都面无表情,冷如冰霜,即使自己此时命丧当场,肝脑涂地,这些人也断不会露出半分温暖之色吧……

“喵……”

黑毛此时慢慢爬到洛晨身边,伸出舌头舔了舔洛晨的手,方才它本想偷袭姜老,但却被洛晨一个念头阻止了。许久以来,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会黑毛已然可以感知到他的念头。洛晨抬起头来,迎着姜老的剑锋,忽然大笑道:

“独占鳌头向金殿,冷血一滴转做囚,兄弟旧友自相忘,加官进爵竞逐流,江湖忠义招人笑,功名利禄随春秋,人心向背不过尔,黄金白银与红袖!”

“咔嚓!”

飞沙剑倏然而刺,姜老猝不及防,手中长剑竟然直接被温润的飞沙剑给刺断了,只留下半截剑柄握在手里。姜老大怒,登时又是一掌拍在洛晨胸口,洛晨口中血如喷泉,倒飞出去,跌落尘埃,随后哈哈大笑道:“郭石平枫加官进爵!石江石衿养尊处优!你们可还认我么!”

灵力一动,洛晨面上的易容登时化解,在姜老看来并无甚两样,可是郭石平枫,石衿石江猛然见到洛晨,俱都大惊失色。刁全等人抓住了把柄,喜上眉梢,登时叫道:“你这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的贼子果然没有死,还藏匿在丞相府,之前发的通缉令没能抓住你,今日你自投罗网,却是插翅难逃!”

成驹走到姜老旁边说道:“姜老,这人便是两年前华都殿试之上欺君罔上,咒骂天子的学生洛晨!后来他还在狱中诈死,今日又盗取威国宝剑,罪上加罪,死有余辜,还请姜老不必容情,将之当场格杀,以正天威!”

姜老随身宝剑被洛晨一削而断,心中正自愤怒不已,此时听闻这些,登时没了顾忌,随手抽出成驹佩剑,张牙舞爪地朝着洛晨扑了过去:“小子,你敢断我宝剑!我今日定要将你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郭石平枫见姜老痛下杀手,几乎就要喊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去,只一脸焦急地站在旁边,浑身颤抖不已,眼中尽是犹疑。洛晨此时正看向他二人,将他们的彷徨之态尽收眼底,不禁心头凄凉,万念俱灰。

一直以来洛晨受心魔之苦,虽然对平枫郭石二人怀有恨意,但心底终归还是拿他们当做朋友,今日见此光景,心下那一点旧情登时湮灭瓦解,看着姜老剑锋逼近,竟不躲闪,只求速死。

“嗡”

姜老这一剑本来必中,可是临到头里,却忽然莫名其妙地偏了两寸,从洛晨脖子旁边穿了过去,一旁的铜镜面色苍白,一丝鲜血自嘴角流下。她虽天赋异禀,但终是不及修士体内灵力充盈,这一下虽救了洛晨一命,但她自己也同样遭受重创。

姜老一剑不中,冷冷地朝着铜镜的方向哼了一声,随后又是一剑,口中喝道:“谁再敢拦我,便是与护龙卫作对,各位要出手我不阻止,但是在出手之前却先想清楚,为了这么一个大逆不道之人,到底值不值得!”

老方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冲出人群,朝着姜老冲了过去,可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灵气带起的威压掀翻在地。洛晨此时清醒过来,就地一滚,勉强又躲过了一击,也是这姜老急怒攻心,只想着置洛晨于死地,出招全无章法,否则洛晨早就被长剑穿心而死了。

“砰砰砰”

姜老正欲再刺,整个相府大院中忽然腾起阵阵白色烟雾,这烟雾中含着极为呛人的味道,刁全等人一闻到这味道,登时涕泪横流,更兼手脚酸软,半蹲在地动弹不得。算盘灯影二人自有解药,在烟雾中摸到一块,正要出声示警,却发现一个女子正立在不远处。

“这是我的隐蛛烟,我现在要去救走洛晨,你们若是想加官进爵,阿谀奉承,等下把我的名号报上去,金银财宝应该少不了你们的,只是眼下若再敢拦我,哼,那个仙人我杀不了,但是杀你们两个却是绰绰有余。”

灯影此时虽能行动自如,但也被烟呛得不轻,连声说道:“我们……我们是为了……为了方大哥……”

不等他的话说完,喜蛛早就没了踪影。

这边院里烟雾突起,也把姜老给吓了一跳,这烟雾十分不凡,即便他运灵于目,也只能看见不远处有个人影躺在地上。此时姜老发现洛晨,怒火又起,拎着剑就走了过去,此时院中一片大乱,谁还能抽出手来阻止他?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姜老手中的剑就再一次被打断了,不等他出声喝骂,一道黑影已然出现在他身后,冰冷的手掌纷飞乱舞,一时间竟将他压制得无法还手!来人似乎十分谨慎,只与他招架缠斗,既不出杀招,也不让他离去,一时间姜老心焦不已,怒吼连连,可就是脱不得身。

丞相府大院自是不小,喜蛛缓缓走到方才洛晨倒地的位置,却不知洛晨究竟在哪,叫了几声也无人回应,正急躁时,忽闻周围咳嗽呼号声里似乎夹杂着阵阵猫叫,心下一喜,当下顺着猫叫寻了过去,果见洛晨已然昏迷,周身杀意四射,黑毛就趴在洛晨的胸口上不肯离去。

喜蛛见状,伸手将洛晨抬起,她虽是女子,然武功高强,力气也不小,抬起洛晨还不算太费力,刚走出没几步,忽闻得老方的声音从院中另一侧传来:“那洛晨贼子在这里!快点来,别让他跑了!”

闻得此言,院中还能动的军士,还有被人缠住的姜老登时都来了精神,一股脑地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扑了过去,喜蛛正要带着洛晨离开,忽见一名黑衣女子闪到身前,低声说道:“你不过是江湖武夫,带着一个人走不远的,把洛晨交给我,我能保他无恙!”

喜蛛认出来人正是那石丞相的女儿石衿,当即后退两步:“呵,保他无恙?他在你们手里就没命了!”

石衿见这女子如此回护洛晨,心下一叹,开口说道:“若他只是一个恶盗,我自不会管他死活,但眼下他是洛晨,我便不会让他任人宰割,快点!那姜老本领不错,等会他摸过来再想带着洛晨离开就太迟了!”

喜蛛常年行走江湖,颇有识人之能,闻得石衿一番话情真意切,心中也是一定,当下把洛晨连着黑毛交给石衿:“这只猫对洛晨十分重要,万不可遗失了!”

石衿微微点头,抱起洛晨,周身血色翻涌,一跃而上,不多时已然从正厅房顶消失,此时姜老知道中计,再折回来时,地上还哪有洛晨的踪影,直把他气得哇哇大叫,捶胸顿足,这正是“红颜无情知道义,兄弟有心自保身”,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99回 搜相府石江顾左右 入闺院婢女骂仙人

上回说到,那宫中护龙卫姜老与洛晨在丞相府中大打出手,洛晨重伤未愈,接连受创,几乎丧命。平枫郭石虽有心,但终未出手相助,最后还是喜蛛以她的隐蛛烟遮挡视线,石衿又暗中出手,这才从姜老剑下将洛晨救出。

不多时,院里的隐蛛烟已然散去,老方,喜蛛等人依旧站在之前的位置,不住地抹眼挥手,一脸狼狈之相,似乎从方才就已经被这烟雾制住,从未移动过一般。那边石衿也牢牢护在石江身前,面上满是警惕之色,不时冷冷地望向院中的姜老。

石江本就站在烟雾边缘,不像刁全几人正在中央,喘息了片刻便已然恢复过来,当即高声喝到:“刁全,成驹,赵中,你们三人的随从之中竟有这等居心叵测之徒,在我相府大院中播洒迷烟,阻碍护龙卫捉拿朝廷重犯,该当何罪!来人,赶紧把整个相府围起来,谁若是疏忽放走重犯,格杀勿论!”

刁全三人肉眼凡胎,又不像随身众军士那般每日操练,此时还没从隐蛛烟的药效里缓过神来,听见石江恶人先告状,纵然心中有千言万语,奈何眼痛腿酸,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那姜老怒气未平,死死盯着洛晨方才躺倒的地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小子中了我两掌,更兼剑伤无数,根本不可能走远,他一定就在这相府之中,一定就在相府之中”

说到这里,姜老忽然冷静下来,慢慢地转向石江,漠然说道:“石丞相,那小子方才被我打成重伤,命不久矣,此时也必然不会走远,应该就隐匿在这相府之中,这洛晨先犯欺君大罪,又盗威国至宝,罪无可恕,丞相也断然不会包庇纵容吧……”

石江闻言,心思一转,早明白了这姜老是想搜检丞相府,欲要拒绝却又为此时形势所逼。这会要是不让他搜,以姜老护龙卫的身份,回头把这事添油加醋传扬出去,成了一个把柄,不但刁全这几人会抓着不放,圣上那边也会心生嫌隙。

“哈哈,如此要犯,人人得而诛之,姜老身为护龙卫,为威国缉拿要犯,自然不需顾忌,然我好歹也是威国丞相,姜老想要在我府上如何都是无妨,其他什么阿猫阿狗,野驴癞猪的若是也想趁机在我府上拉屎撒尿,却是不能!”

“你!石江你……你说谁是阿猫阿狗!”

赵中的脾气最为暴躁,听了这话,哪里忍得住,登时一直腰就想骂回去,谁知这隐蛛烟十分霸道,中了之后稍有乱动便是头晕目眩。这会赵中只觉得天旋地转,眼花耳鸣,到了嘴边的喝骂也变成了一句含含糊糊的质问。

刁全狠狠地看了石江一眼,没有作声。看姜老那神情,应是对洛晨恨之入骨,必不会徇私放纵,让他一个人去搜倒也无妨,若是连姜老都找不着,自己肉眼凡胎,定是也寻不得了。思虑至此,刁全当下开口说道:“石丞相,此时我们中了这迷烟,周身乏力,欲要在府上歇息片刻,不知可否?”

石江呵呵一笑,说道:“郭石平枫,你们二人留在这里,好好招待各位,军士把守府门,不得放任何人离开,听见没有!”

“是!”

相府军士方才冲入隐蛛烟中的并不多,这会依旧龙精虎猛,不消片刻已然将相府围了个水泄不同,又分出数十人进入府中各处搜查寻觅去了。

这边郭石平枫二人压下心中对洛晨的那一丝愧疚,将刁全等人并老方一众引入正厅。这边早有婢女将之前一片狼藉收拾干净,换上香茶鲜果,只是众人方历骤变,此时各怀心思,哪有闲情吃喝,只随手把玩杯盘,默然不语。

此间一切安排妥当,石江哂笑一声,也不理会厅上众人,引着姜老并几刁全手下的军士朝这府邸深处走去。一行人先来到郭石居住的别院,一身杀气的军士还有面色阴冷的姜老着实把老实巴交的郭石父母吓得半死,还好有石衿在旁劝慰,才略好些,众人在别院一无所获,又向着其他地方而去。

姜老时时以灵力探查四周,倒也不怕漏下了什么,此时一面沿着小径行走,一面对石江说道:“石丞相,您知道方才洛晨是怎么逃走的么?”

石江眼睛微微抬,说道:“姜老说笑了,我不过肉眼凡胎,那这那诡异烟雾又十分呛人,我想着您本领高强,必能自保,刁全几人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且小女也拦着不让我进去,故而我便待在那烟雾外边,并不知洛晨是如何逃走的。”

姜老冷笑一声:“洛晨挨我两掌,身受重伤,别说院子里那么点的地方,就算整个相府都是那呛人烟雾,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谁知方才就在我要毙了那个逆犯之时,忽然有一名修士从背后偷袭,搞得我手忙脚乱,无暇他顾,等回过头来的时候,洛晨已经不见了踪影……”

说道这里,姜老冰冷的眼神缓缓从石衿平静的脸上扫过,随后才看向石江:“这修士只为了缠住我,并未下杀手,否则即使是我,也难免受创,石丞相,您说……这么一个本领高强,但又不愿露面的修士,会是谁呢?”

姜老体内灵力成风,暗暗压向石江,只是石江与石衿父女情深,闲暇之时经常在书房闲聊写字,或是在厨房鼓捣吃食。石衿一身血咒之力,也不输灵力多少,经年累月下来,石江竟慢慢习惯了,此时姜老以威压相试,石江心下讥讽,面上却是一副惊讶之色:

“竟有这等事?由此看来,洛晨这逆犯定然不是孤身一人……他这同党很有可能藏于那一群江湖镖师之中,所以才能暗中放出烟雾,将洛晨救走!好在此时我已教人把相府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人若是留下,姜老自能出手料理,若是跑了,那便是不打自招,咱们则稳操胜券,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大妙?”

姜老本想借灵气威压逼得石江露出破绽,可谁知这石江非但不受影响,还在这东拉西扯,反倒把他父女二人撇了个干干净净。姜老强按下心中火气,说道:“镖师?我看不见得,那修士偷袭我的时候一直躲在我身后,老夫虽未看见她的真容,但却闻到一丝女儿香气……”

这边还没说完,一旁石衿倒先皱起了眉头,狠狠地“呸”了一声,石江也立即做出了一副抱怨的表情,低声说道:“姜老,我女儿在侧,就算您抓捕要犯心切,却也不能这般口无遮拦,您这么大年纪,高出我女儿好几辈去,这会当着她的面说这些……不大合适吧……”

“你!”

石江见姜老胡须倒竖,俨然又要发怒,急忙说道:“好好好,国事为重国事为重,既然您都这么说了,可知这刺客是个女子,那就更好办了,那群镖师里只有两个女子,待会回去只消稍加盘问,不怕她们不露出马脚……”

此时姜老忍无可忍,袖子一甩,大声喝道:“那群镖师里没有修士!”

石江被这一声断喝吓了一跳:“呃……这么说的话,难不成这逆犯还有其他同伙在外接应?这可就难办了,方才院内起烟到现在,我只叫军士封锁府内,外面却是未曾多加注意,这会那同伙只怕已经跑远了也未可知……”

姜老差点被噎得背过气去,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道:“丞相石江,粗中有细,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石江闻言,也不答话,只微笑领路,不多时众人已将大半个相府都搜遍了,姜老运灵于目,细细查看,始终是一无所获。这会众人已把相府转了个遍,只剩下石衿别院未搜,姜老本来也略顾忌男女有别,只是方才这一路着实被石江气得不轻,故而此时竟连脸面都不要了,执意要搜检石衿别院。

姜老本想从石衿的脸色上看出点什么,谁知这石衿面色清冷,竟无半点动容,军士皆被留在外面,只有石江,石衿,姜老三人进了别院之中。姜老本就怀疑石衿,此时进入别院更是处处细细探查,连一处山石,一丛花阴都不放过。

这姜老只顾着四处寻找,早就惊动了这别院中服侍的婢女。自打平枫误闯别院之后,石衿便精挑细选,又在别院里加了几个婢女,这些婢女唯石江石衿之命是从,其余谁都指使不动,更兼口齿伶俐,性格刁钻,此时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在小姐别院中四处乱瞧,哪里忍得了?当即唇枪舌剑招呼上来。

“哪来的老不修?看不出这是女儿别院?跑到这来乱看些什么?我们这都是二八少女,没你的老相好!想找去花柳巷里找去,那里边什么脏的臭的都有,保管塞满了你这老不死的嘴!”

“哎呦呦,这是哪来的这么个玩意?少说也得七八十岁了吧,哎?姐妹们,都说人老不以筋骨为能,今儿我算是见了,人老了的确不能靠筋骨,原来是要靠一张枪戳不烂,刀砍不伤的厚脸皮!”

“姐姐说的是,只怕是这人的老婆死的早,这会害了相思病,病糊涂了呢……”

“别恶心我了,谁要给他害了相思病,还不折出百八十年的寿去!要我说,这等无耻之徒的相思病,比那阎王的催命帖还厉害呢!”

这些婢女虽然嘴下无情,但又心如明镜,看见小姐和老爷在侧,早就明白这老头是个不能轻易得罪的,故而只在一旁冷嘲热讽,巧言谩骂,并无一个上来阻止。但即便如此,这层出不穷,九曲十八弯的讥讽也把姜老给折磨的怒气盈胸

“尔等贱人,都给老夫闭嘴!”

此时姜老忍无可忍,转过身就要一掌拍出,谁知那些婢女竟都怒目而视,不避不让,这边早有石衿挡在婢女身前,浑身散发血色,阵阵血腥之气鼓荡开来,堪堪把姜老的威压化去。

姜老看着面若寒霜的石衿,思量着方才在前院之中,袭击自己的那名刺客身上似乎并无这等血腥之气,石衿一个小姑娘,修为断然不高,不可能在不动用真本事的情况下拖延自己这么久,如此一想,心下疑虑竟散去大半。

其实那名刺客自然是石衿,只是那时姜老被洛晨斩断兵刃,怒气迷心,出招只求狠厉,全无灵巧,石衿不动用血咒之力,只以体内灵力与他周旋,竟也拖延了许久,故而此时才没露了破绽,否则以她现在的本事,还真未必是这姜老的对手。

半晌,姜老缓缓放下手臂,向着梨花林深处望了一眼,此时别院之中梨花未开,树木枝杈纤瘦,从这边一眼就能望到林中精舍。姜老朝那边看了片刻,方才转回头来:“梨花林深处的精舍是做什么用的?”

还没等石衿开口,已有婢女冷眼瞧着姜老,哂然道:“那精舍乃是小姐沐浴之所,更衣之处,您老人家要不要过去瞧瞧啊?我说要不您干脆把一双眼珠子挖出来扔那得了,省的天天老往这跑,没得叫人看着恶心……”

“咳咳咳……”

姜老没想到这精舍竟是这般用途,之前被一众婢女嘲讽的本就十分难受,此时也不去细想,只鼓动体内灵力朝着那精舍远远一扫,只觉其中有些血腥之气,与石衿方才散出的气息如出一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心中不由得一阵失望,转身便朝着别院外面走去。

他这一走,众婢女更是肆无忌惮:“哎呦,可算走了,姐妹们,赶紧打水把方才这老不修踩过摸过的地方都洗一遍,这好好一个别院给糟蹋得臭气熏天,不打扫干净了还怎么住人啊?”

此话一出,众婢女轰然称是,石江石衿父女二人就站在一旁,直到姜老走远了,方才面露笑容。石江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院中婢女,每人一两黄金,方才开口说话的,十两黄金,得了空自己去管事处领去吧!”

众婢女闻言,个个笑逐颜开,施礼谢恩之后便各自散去了,这边石江父女二人急忙赶上姜老,一道回去前厅,这正是“寻遍豪府不得见,转眼开罪向旁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0回 脱狡兔挥刀向走狗 护金兰灯影做冤魂

上回说到,石江石衿父女二人引着姜老入府寻找洛晨,在府中绕了一大圈,仍无所获。这姜老本就怀疑石衿,执意要进到石衿别院中探查,结果没找到洛晨不说,还被院中婢女好一顿冷嘲热讽,羞得无地自容。

此时三人回到正厅,刁全,赵中,成驹才从隐蛛烟的滋味里缓过神来。老方等人也坐于席间,只是无论何人皆有意无意地远离灯影算盘,二人面色阴沉,呆坐在席间角落,不知正思量些什么。石江冷冷地看了算盘一眼,随后走到平枫郭石二人身前问道:“他们可有什么异动?”

平枫弯腰答道:“丞相大概去了一顿饭的功夫,他们只在席间坐着,并无人离开过,也没人说过什么,就这么一直坐到现在。”

石江点了点头,心下已有计较,引着姜老坐下之后才大大方方地走上主位,安坐其上,先拿眼睛在厅上扫了一遍,随后才慢慢说道:“方才我已随姜老在府中巡查了一遍,并未发现逆犯洛晨的踪迹,想来那一阵烟雾便是他的同伙放的,此时他估计也已经被同伙救走……”

老方等人闻言,倒是并未有什么异色,然刁全三人却是面露失望,他们自不是失望洛晨逃走,只是洛晨若在,便可借着此事将他犯下的那些罪名与石江牵连在一起,这会人都没抓着,若是强行攀扯,那吃亏的就不是石江,而是他们仨了。

想到这里,刁全不禁心中有气,昨夜一名阴沉的男子忽然来到自己府上,说是有要紧事相告,刁全本不欲见,只是那男子说他知道句猛将军丢失的那把剑的去向,刁全闻言登时来了兴趣,将这男子迎进府中。随后这男子便将飞沙剑的形状一一言明,并说此时飞沙剑正在自己镖队的一名外人手上。

刁全闻言大喜,若是寻回这丢失的宝剑,在圣上面前必是大功一件,正要带人去抓,那男子却又说道这外人本领十分高强,切不可贸然与之为敌。

这刁全见他知道的详细,便问有何妙计,那男子便说明日自己会将那外人引到丞相府上,到时刁全等人再去,一可争功,二可把这件事栽成石江监守自盗,一箭双雕,只是事成之后,却要为这男子一众谋个清闲的差事。

原本刁全自可联合成驹赵中,入宫请来姜老,直接去把洛晨拿下,可是刁全本就与石江不睦,有此良机,岂会错过?当下无不应承,又与这男子商议妥当,回头便找上成驹赵中,不多时刁全派出的跟踪之人回报,那男子进了城西敛珍阁,且管事也说此时阁中却有这么一号人。

三人闻言不疑,却不立即进宫,待到第二天早朝散了,三人方才来到御书房面圣,将此事前后一一言明,中间自然说了不少石江的坏话。

只是那文帝并非昏君,怎会为了一把剑大动干戈?只是此事牵涉皇家体面,而且若是真的寻回宝剑,那句猛必会感恩戴德,倒也是美事一桩,心下思量一番,只派出护龙卫中本领最为低微的姜老虽他们前来,能有所获自然是好,若是没有料也不妨事。

这会刁全三人白跑一趟,竹篮打水,又被隐蛛烟折腾得如此狼狈,心下早就有气。他也知道敛珍阁背后是春秋盟,自己手里的生意也与春秋盟有不少往来,但刁全也是春秋盟的大主顾,想来春秋盟再怎么着也不会为了这么几个小虾米得罪了自己这个金主,思量至此,当即言道:

“这位先生,昨晚我们是不是见过呀?”

灯影目光一凝,正要说话,石江却已然冷笑道:“我来介绍一下吧,前段时间小女在城西敛珍阁里看上一块奇石,心下十分喜爱,故而就买了下来,这几位正是护送奇石的镖师,鬼眼先生,磨盘先生,铜镜姑娘,喜蛛姑娘,算盘先生,灯影先生,那逆犯洛晨唤做门神,此时不提也罢。”

刁全哦了一声,一面摸着细长的下巴一面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昨夜就是灯影先生来到我府上,向我献出良策,说会把逆犯洛晨引到丞相府中,让我跟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我哪里是那种卑鄙小人,生怕丞相有失,所以才急忙请了姜老前来,只是想不到那贼子狡猾,还是让他跑了……”

此时算盘袖中的双手已然紧紧握成拳头,昨夜正是他让灯影去刁全府上告密,意欲两面讨好,谁知会变成这般情况。他计谋过人,心思敏捷,对于华都之中争权夺利之事也是颇为了解,这会早就明白,自己弄巧成拙,已然同时开罪了丞相和三司,眼下逆犯没抓到,自然要有人出来顶罪。

石江淡淡地扫了算盘一眼,猛地一拍大腿说道:“这么一闹,方才连饭都没吃好,这会倒突然想吃烤全羊了,来人!生炭火,上活羊!”

不多时,已有军士牵着活羊走了上来,石江看向石衿,笑道:“衿儿,去将那羊杀了,哼,吃了我那么多精心调配的佐料,还想在我这相府里安度余生么!”

石衿本不甚关心那宝剑,只是心中对于当年害得洛晨前途全毁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方才又猛见那镖师变作洛晨模样,想到若不是之前洛晨被这一干人出卖,又怎会身受重伤,如此一想,心中早有恨念。

此时闻得父亲发话,石衿也不犹豫,飞身一跃落在羔羊旁边,却不让羔羊睡去,血咒发动,生生将羔羊全身禁锢,随后尖刀划过各大脉络,一时间血如泉涌,那羔羊动弹不得,只嘶鸣不已,凄厉万分,不多时已然鲜血流尽而死。

石衿见羔羊已死,这才挑开毛皮,将整张羊皮剥了下来,期间皮肉撕扯之声,声声入耳,直听得老方等人如坐针毡,却又自知理亏,且眼下相府内外军士重重,凭他们几个决然难以逃脱,故而也不敢发作,只闷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当真窝囊的紧。

这边石衿将死羊架在炭火之上,却又以血咒催眠另一只羔羊,好生架在火上烤了,方才纵身回到石江身边。石江也不答话,只略略点了点头,整个大厅寂然无声,只有那炭火之中偶有火星爆鸣,羊肉之上时见油滴垂落

只见丞相玩尖刀,司徒品清茶,那尖刀锋利,断骨削筋不见血,这清茶香醇,去火生津润肝肠,这边高官个个淡然,运筹帷幄悬明镜,那里镖师隐隐难安,心乱如麻怎消停,一面风轻云淡,一面水煮油烹,这真是庙堂山野皆江湖,无论天子与村夫,走狗二心卧刀俎,狡兔无恙有三窟。

过了良久,全羊方好,石江命人割肉与众分食,这边小厮才割肉罢,石江忽转向刁全问道:“方才刁司徒说到哪了?”

此言一出,老方等人的心一下子又拎了起来,刁全呵呵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哦,方才我说这位灯影先生昨夜特特地到我府上,献计献策,说是要将盗取皇家宝剑的要犯引到丞相府上,我担心丞相安危,故而才请来了姜老,以做帮手,姜老,您说是也不是?”

姜老佩剑被洛晨折断,方才又被被石衿手下婢女羞辱了一番,此时哪有心思回答这些?只闷头在座位上大嚼羊肉,闻得刁全发问也只胡乱点了点头。石江见状,呵呵一笑,挥手叫婢女多切些羊肉放在姜老面前,随后才缓缓说道:

“那可真是天缘凑巧,昨夜算盘先生也来到我府上,说是知道句猛将军挚爱宝剑的下落,我平日与句猛老将军颇有往来,也就信了。算盘先生又说盗走句猛将军宝剑的人本领一般,但是狡狯无比,须得引到府上来,瓮中捉鳖,方能万无一失,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刁全哈哈大笑道:“哦?这倒有趣,灯影先生和我说的可不是这般,他说这逆犯本领高强,乃是一个修士,我听闻此言才担心丞相有危险,若是寻常江湖之人,哪里敌得过相府这些精锐军士?自然也轮不到我多事了。”

石江也笑道:“哈哈哈,那我倒想听算盘先生和灯影先生说说看了,这逆犯到底是本领一般呢?还是实力高强呢?或者说,在算盘先生看来,逆犯实力一般,而在灯影先生看来,这逆犯便是实力高强了?逆犯洛晨的实力大家都看见了,如此说来,算盘先生岂不是比洛晨还要强出许多去?”

这一番夹枪带棒,说得灯影浑身难受,他们虽然不缺心机智谋,然却在江湖上行走惯了,不曾见过这等阵仗。倒是一旁的算盘冷静许多,昨夜他与灯影二人前来告密,说辞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此时弄巧成拙,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站起身来说道:

“二位大人不必以言语讥讽,此次买下货物的主顾本是丞相千金,若是不来丞相府,难免会让那逆犯心生警觉,至于说他实力平平,草民不过是担心丞相惜命,不敢行此计罢了,只要逆犯进了丞相府,到时候丞相与刁司徒里应外合,前后夹击,那逆犯断无逃脱的可能!”

石江冷笑一声:“哦,那现在这逆犯又在何处?”

算盘一滞,方才助洛晨逃走的隐蛛烟正是喜蛛所放,出卖洛晨他做得出,可是要让他供出喜蛛,却是万万不能,故而此时算盘神色一动,黯然说道:“草民与这逆犯同行许久,却不知他深藏不露,身边竟还有帮手,故而算漏了……”

“啪!”

石江的大手猛然拍在桌子上:“呵呵,若是在烟雾这一节你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本相说不定还真就信了,可是眼下你这般说辞,却是不能!你先与灯影分别前往我府与司徒府,两边下注,随后将众人一并引到这里,坐山观虎斗,最后只要拿住了逆犯,无论哪一方都能给你们足够的报酬,可对?”

刁全呵呵一笑,接道:“只是你未曾想到逆犯竟会逃脱,这逆犯可是你的护身符,他在你才能如愿以偿,此时他已经不在了。大家为了抓捕逆犯而来,眼下却都两手空空,你们几个,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呢?或者我再说的清楚一点,算盘先生,你应该重新解释一下院子里那些烟雾的来由……”

算盘的拳头已然握出了血,浑身颤抖不止,老方和铜镜磨盘隐隐护着喜蛛,姜老此时早就放下了手中的羊肉,冷冷地看着这一众镖师,他被洛晨惹出的火还没有消,这会谁要是有异动,姜老就算不杀他,也必先斩断他的手脚。

算盘的身体越抖越厉害,就在他忍不住要开口之时,灯影的声音已然赶在他前面:“不必为难,方才那烟雾正是我放的!”

老方众人皆惊,喜蛛神色一急就要说话,灯影却忽然高声说道:“那逆犯虽是逆犯,但这一路行来,生死与共,我早看出他是条汉子,只因我的一位大哥早就厌倦了江湖之上尔虞我诈,刀口舔血的光景,故而才想为他谋个安稳差事,岂知我一念之差,便险些将这位洛兄弟的命给送在里面……”

席间石江冷笑,刁全侧眼,姜老无动于衷,只有郭石平枫二人心有所感,只觉得往事历历在目,心中郁结,难以排解。而老方此时早已泪眼朦胧,强忍着哽咽,涩声说道:“你们,这是何必!”

灯影哈哈一笑:“事已至此,有什么何必不何必的!我灯影虽不是什么聪明人,但江湖里摸爬滚打十数载,早就看出了这帮达官贵人的嘴脸,哈哈哈,你们不就是怕被圣上怪罪,想要个交代么,今儿你爷爷我就给你们一个交代!”

“灯影!”

“住手!”

“噗!”

灯影手中刀光一闪,朝着自己的脖子抹了过去。离他最近的算盘心绪激荡,竟没能阻止,锋利的刀刃从灯影脖子上划过,带出一道殷红的血箭,灯影削瘦的身体应声而倒,发出一阵阵无力的“嗬嗬”声,老方几人泪流满面,扑在灯影身上,肝胆俱裂,悲痛至极,唯有算盘,浑浑噩噩,抬起脚就朝府外走去。

众军士刚要拦阻,石江已然抬手制止,起身说道:“逆犯狡猾逃脱,幸得有护龙卫姜老相助,获其同党,然其同党冥顽不化,当场自尽,明日刁司徒可愿与我共同上表,举国通缉逆反洛晨?”

刁全哈哈大笑:“自然,此等要犯无论身在何处,必然为祸一方,早些抓捕处死,也好早些还天下一个太平。丞相,今日我等多有叨扰,此时夜色已深,便先告辞了!”

石江微微一笑,拱手道:“走好,不送。”

刁全,成驹,赵中三人俱都还礼,随后转身出了相府大门,石江瞥了一眼犹自悲痛的老方几人,漠然说道:“哭过了便自行离去,尸体你们带不走,若想下葬,两日后自去乱葬岗寻回吧……”

说罢,石江便自行走出正厅,郭石,平枫,石衿三人随后离开,算盘早已不知踪影,空留老方几人伏尸痛哭。不多时灯烛已灭,月色凄凉,老方等人无法,只得将灯影尸体好好摆正了,放在厅外阶下,这才含恨离去,这正是“机关算尽心思苦,到头成空魂魄消”,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1回 离相府镖师悲伙伴 梨花林石衿战洛晨

上回说到,洛晨走脱,刁全含恨,直接将灯影给卖了出来,原来灯影算盘二人分别前往相府和司徒府告发洛晨,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洛晨脱逃,他们二人反倒成了众矢之的,最后灯影引刀自刎方才将此事了结,老方等人悲痛不已,算盘则心神剧震,失魂落魄,径离相府,不知去向。

老方与磨盘,喜蛛,铜镜自行离开相府,此时天色已晚,长街空荡,一行人走走停停,心下满是灯影挥刀自刎的情景。这一队镖师本有七人,此时死了药匣,折了灯影,又失了算盘,背后春秋盟势力再大,也不过江湖帮派,又怎会为了区区几名镖师与当朝官员动起干戈?

思虑至此,老方顿觉心灰意冷,连为兄弟报仇之心都消去了几分。回头望去,但见铜镜,喜蛛,磨盘三人也同样面色黯然,心下悲伤更甚。喜蛛见老方看向自己,心中一痛,不由说道:“大哥,我是不是不该救那洛晨,若是我不救他,纵然咱们什么都得不到,也断不会送了灯影的性命……”

老方慢慢转过身,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那你后悔在院里放出隐蛛烟么?”

喜蛛一愣,思虑良久才慢慢摇头,脸上尽是决然。老方惨然一笑,随便找了个街边角落坐下说道:“我也不后悔,而且此事虽是算盘灯影出卖洛晨在先,但若不是我经常露出避世归隐的心思,他们也断不会如此上心,以至于走错了路,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我害了他们……”

一旁的铜镜瞥了老方一眼:“是他们自己害了自己,与大哥你有什么关系?大哥又何必把这整件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老方双目通红,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说话的铜镜:“你的意思是,我想归隐,我的兄弟想帮我,所以他们就该死么!”

铜镜不为所动,神色清冷,良久才缓缓开口:“大哥想归隐无可厚非,兄弟们想帮忙也属常情,但他们错就错在不该卖友求荣!我不管洛晨是什么逆犯,什么巨盗,我只知道他铲除内奸,救过咱们所有人的性命,到头来算盘和灯影却为了一时意气以怨报德,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老方猛然抬起头,却见铜镜神色虽冷,眼中却已有泪光,气势登时弱了下去,喃喃说道:“你说的没错,洛晨是咱们的恩人,朋友,却被我的兄弟出卖而遭此横祸,就算咱们把所有人都赔在里面,也必当保洛兄弟周全,此时只死了一个灯影,咱们俱都无恙,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说着,老方慢慢起身,用力地将脸上的泪痕抹干,一面朝着城外走,一面头也不回地问道:“喜蛛,你应该早就看出咱们之中有人想算计洛晨了吧……”

喜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两个月以来,你一看见洛晨的那把剑就挪不开眼睛,我还以为你想要贪图那把剑,故而还暗中提醒过洛晨,谁知到最后事情会闹到这步田地……而且我也未曾想到,竟会是算盘和灯影二人……”

老方苦笑一声,意味不明地说道:“走罢,先去城外乱葬岗等着,等灯影出来,给他好好葬了,随后咱们就去找到算盘,也不在春秋盟里干了,随便找个小城小村,走走小镖,干点小买卖,也差不多了,这十几年下来,太累了……”

一行人默然向城北走去,长街之上家家关门闭户,更兼夜风凄紧,真个无边萧条。四人满怀心事,触景生情,自不愿多留,个个加紧脚步,朝着城北而去。

过不多时,一道道矫健身影从房顶略过,手持利刃,顺着老方等人离开的方向追踪而来,原来春秋盟中早知晓今夜之事,不但不予维护,反而欲要除了老方等人,借以保全财路。此时这一众刺客悄然无声,急速而行,径奔北城不提。

先不说老方一群人命悬一线,单道这石江石衿父女二人送走了刁全姜老等人,又将郭石平枫安排在府中,将那剩下的烤全羊散给府中仆役,随后照旧来在书房之中闲谈,直到外面来报关了府门,父女才急忙来到石衿别院,二人才踏进院中,早有一名婢女慌慌张张地跑来说道:

“老爷,小姐,那位公子不知怎么,从水池里跳出来,拿着一把剑正发疯呢,姐们们都不敢靠近,生怕给伤着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原来,石衿将洛晨带离前厅之后,想着若是那烟雾散了,姜老找不见自己必定起疑,故而也不朝府外走,反而来在自己别院之中,本欲将洛晨放在梨花林深处的精舍里,可那时洛晨气息微弱,浑身滚烫,犹如一块火炭一般,石衿怕他有事,故而将洛晨放在精舍前的水池中,黑毛不愿离去,也随之跳进水池。

一切打理妥当,石衿心中终是担心生变,故而又在池水之中滴了一滴自己的血,这血咒之血自能阻隔灵力,且洛晨气息微弱,黑毛也没强到哪去,登时被那血气给遮了个严严实实。随后石衿回到厅上,佯装一直护在石江身前,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父女二人沿着林中小路来在精舍之前,果见洛晨浑身湿透,面色狰狞,手持飞沙剑四处乱砍,呼喝之中大有悲愤伤痛之意,旁边虽有黑毛鸣叫不已,然却只能压制片刻,转瞬之后洛晨又会仗剑发疯,嘴角鲜血并眼角泪水一齐流下,疯癫之中却又含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孤独悲戚。

“哈哈哈哈,三月风暖催柳杨,快马加鞭指龙骧,乘云不知惊风狠,天真何以道炎凉?莫逆出口伴酒肉,刎颈不离女子香,无权无势无经纬,义薄云天也凄凉!”

洛晨之前几乎被姜老打死,郭石平枫二人袖手旁观之态被洛晨尽收眼底,心下如坠冰窟,万念俱灰,登时引动心魔,杀念恨意齐出,此时洛晨本心被郭石平枫所伤,故而竟无力抵挡那满心魔念。只是他在方圆村中被那神秘人伤了本命界,眼下那心魔受本命界伤势所限,因祸得福,这才让他挣得一丝生机。

石江虽不明就里,但也知洛晨此时必然十分凶险,正要上前劝说,却被石衿拦住:“爹爹,此时洛晨周身杀意纵横,而且身负灵力,您根本制不住他,这么多人在旁围观,只怕引他烦躁起来,反倒不好,父亲这会只带着众婢女到林外等候,女儿自有办法。”

一听女儿要独自与洛晨待在这梨花林中,石江面上顿有担忧之色,石衿见状说道:“爹爹,此时这么多人在这才是真的凶险,洛晨一个失手便是一条性命,众人之中只有女儿略知修真法门,只消众人退去,待他稍稍安静,便能成功,如此不进不退,却是难成!”

石江略一思索,知道女儿说的有理,狠狠一叹,大手一挥,与众人退出到梨花林外,只留下石衿与洛晨在精舍之前。这二人一个翩然而立,一个状若癫狂,石衿也不说话,周身血咒暗运,死死地盯着洛晨,黑毛本性通灵,这会也不出声打搅,只戒备地趴在一旁。

洛晨被心魔所制,对于灵力的感知却不减反增,这边石衿才运起血咒,洛晨一双冰冷的眼眸已然看了过来,飞沙剑发出一阵嗡鸣,举步就朝这边走来,石衿定睛看去,只觉得洛晨神色来回变幻,时而思念,时而憎恶,时而欢喜,时而悲伤,种种表情虽是平常,细看时却又森然可怖。

心魔控人心神,皆是以从前种种经历为引,此时在洛晨眼中,眼前之人一会是蓝心,一会又变成郭石平枫,一会寂真人,一会是父母双亲,来来往往无休无止,洛晨的心思越是随之而动,紫府便会越发混沌,到最后万念消尽,便如同行尸走肉,心魔便可取而代之。

石衿虽不知洛晨心中所想,但看见洛晨神色恍惚不定,就知道必然没什么好事。方才她在石江面前那般自信,只不过是装装样子,实际上心里对于如何解救洛晨并无半点头绪,但见洛晨缓缓走近,只得先出手将他打晕,令其不再发疯,等到他再次醒转,说不定就好了。

心下思虑至此,石衿步履迈出,飘然迎上,手掌之间血色暗生,已然拍向了洛晨的肩膀。谁知洛晨原本变换不定的神色忽然阴冷无比,杀意纵横,飞沙剑倒转而上,这一剑扫过来,竟是要把石衿的手给生生砍断!

石衿身上血力充盈,灵巧地一躲,随后一柄锋利短刀便出现在手中,迎着洛晨的剑刃便攻了上去,洛晨面带哂色,哈哈大笑,坠星剑谱中绝命剑法施展开来,这套剑法从头到尾尽是杀人招数,并无一丝花哨,石衿所用不过寻常武艺,如何敌得过,登时险象环生,洛晨一面逼进,一面朗声说道:

“凶犬倚门不得入,瘦肉三斤转做奴,世上安有真忠义,不过金银与前途!”

洛晨口中每说出一个字,便向前走一步,手上长剑也随之打出一招,此时一首诗说完,洛晨已然前行二十八步,打出二十八招,招招不离关元穴,谭中穴这些致命之处,只是每当可取石衿性命之时,长剑总会缓上那么一丝,只划出一道浅浅伤口,让石衿得以勉力支持。

如此又拆了十几招数,石衿已然被逼到了精舍旁边的角落,无处可退。她实是未曾想到洛晨竟会有这般实力,自己能在不用血咒的情况下缠住姜老,可是眼下拼尽全力,却依旧被轻松制服,真不知道为何洛晨在前厅之时为何要手下留情。

石衿本就是勉力支撑,这会一分神,登时被洛晨抓到了破绽,飞沙剑带着灵力长驱直入,刺向石衿胸口膻中穴,这一剑凌厉狠辣,绝无回还之意,眼看就要取了石衿的性命,谁料就在这个档口,一声极为尖锐的猫叫忽然从洛晨身后传来。

“喵!”

洛晨原本冷酷阴森的表情登时因为痛苦而扭曲,飞沙剑落在地上,砸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只听洛晨口中发出阵阵哀嚎,捂着脑袋跪在地上,筛糠不止。

原来之前这心魔藏于紫府,半隐半露,故而黑毛的叫声并无甚作用,而此时全神贯注对付石衿,黑毛又忽然偃旗息鼓,故而心魔得意之下,早把它晾在一边。这会黑毛忽然绕回来,拼尽全力猛地一叫,心魔猝不及防,被夜星子的破邪之音迎头痛击,立时痛苦不已。

石衿见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运足力气,素手血色缠绕,狠狠地朝着洛晨的肩膀劈了下去,这会无论是洛晨的本心还是心魔皆已受创,在没有力气抵挡石衿的攻击,只觉得肩膀一痛,随后两眼一翻便昏了过去。

“呃……”

石衿身上已然被洛晨刺出数十道细小的伤口,鲜血染上衣裙,方才力战还不觉得什么,此时一松下来,顿觉浑身刺痛,连走一步都十分艰难。站在原地喘息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石衿才缓缓走进精舍,先把被割破的衣裙换了下来,这才走出梨花林。

石江见石妗走出,神色如常,心下大定,急忙问道:“女儿,那洛晨如何了?”

石衿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他本就被姜老打成重伤,我与他缠斗片刻便出手将他击晕,因怕父亲担心,所以先出来通报您一声,您明日还有早朝,这会洛晨已然消停了,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女儿左右无事,晚些睡也是无妨。”

别看石江在朝堂之上心思敏捷,可是一遇到自己这宝贝女儿那却是半分心眼都没了,当下笑道:“也好,今日府上这么多事情,想必你也累了,洛晨就先扔在精舍里,小子皮糙肉厚,量也死不了,倒是你要早些休息才是。”

石衿闻言,盈盈施礼,俱都应承下来,待到送走了石江,才又返回精舍,命婢女将洛晨抬进精舍休息,这群婢女此时才得以近观洛晨,见他脸上虽有血泪,然长相清秀英俊,倒也十分耐看,故而不但不觉麻烦,反倒像得了什么新鲜玩意一般,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这边石衿见洛晨呼吸平稳,也就放下心来,独自回去别院闺房。她修行血咒,体内血气充盈,洛晨划出的伤口又都极浅,此时已然近乎痊愈,石衿只把被血污了的衣服换下来,便自去睡下不提,这正是“道心复明魔心起,魔心起处万界生”,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2回 叹荒凉再入本命界 飞沙剑护主退心魔

上回说到,这洛晨在相府之中逃过一劫,然心魔迸发,过往种种皆成杀念恨意,竟然在石衿别院中发起疯来。石衿不知他有心魔,兀自一番苦战下来,才寻得机会将洛晨打晕,放在精舍中安置,随后便自去休息不提。

这洛晨今日重回相府,得见郭石平枫,想起往事,本就心神激荡,不能自已,紧跟着又被算盘灯影二人出卖,更是难过悲愤,随后与姜老一番恶斗,身受重伤,谁知郭石平枫二人竟连只言片语皆无,只一味袖手旁观,这般接二连三,伤上加伤,若非洛晨本命界受创未复,此时早就被心魔夺舍了。

方圆村中那名神秘人为了夺走黑如意,仗着修为高深,强行破开洛晨本命界,却不知此举阴差阳错,竟救了洛晨一命。这会洛晨被石衿打晕,躺在精舍床上,混混沌沌睡了过去,一点神识飘飘荡荡沉入紫府,随后紫府中灵光闪烁,界术自动,将那一点神识收了进去。

此时这一点神识进入本命界中,倏忽化作人形,正是洛晨模样,洛晨只觉自己脚踏实地,心有所感,睁眼看去,不由得大为心痛,本命界中原本好好一座府邸眼下已然支离破碎,不成样子

只见那屋顶碎瓦纷乱,隐见横梁并檩木,廊下庭柱斑驳,半折半弯碎屑飞,正厅上椅歪桌倒,哪有旧日光景?案台上杯倒盘倾,不见半分庄严,花园里朽木残枝安可续,腐草败花怎回春,书房中砚碎墨洒难收拢,笔断书毁落浮尘,这真是心狠手辣毁命界,清幽府邸瓦砾村,一朝万界归紫府,轮回一动灭阴神。

洛晨见本命界中这般破败光景,心下自有不忍,但也并未意外,毕竟打从方圆村中出来,洛晨就再没能开启本命界,心下早就猜到此次受创当是不轻。眼下既已归来,那便必有办法修复本命界,故而也不急在这一时。

思虑至此,洛晨心中轻松了些许,向四下看了看,却见府中处处皆被损毁,有些房舍已然倒塌,然只有正厅前面接雨的水缸依旧完好无损,连一丝裂缝也无,洛晨伸手在缸沿上摸了摸,只觉着触之生凉,光滑之中略带凹凸不平,摸上去倒也甚是有趣。

“呃……”

这边洛晨缩回手掌,正要进入正厅,忽闻一丝惨叫自花园之中传来。洛晨心下一凛,想到这本命界中可能还有心魔潜伏,登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缓步朝着花园走去。若是别的什么事,这会洛晨自不会多管,但这本命界与自己性命交修,却是半点容不得外物赖在其中。

不多时洛晨来到花园,只闻一阵浓郁血腥扑面而来,地上滴滴点点尽是鲜血。洛晨眉头一皱,定睛看去,只见花园一侧摆着三张躺椅,左右两张躺椅上正躺着两个人,这两人身上尽是狰狞伤口,隐见脏腑蠕动,血流如注,二人挣扎不已,却无法离开那躺椅半分,鲜血顺着身子流下,滴滴答答,森然有声。

“唔”

洛晨看清了那二人长相,猛地后退一步,只觉心头剧痛那躺椅上的两个人正是郭石平枫。此时他们身上虽然尽是伤口,然一张脸却是丝毫未损,见洛晨走来,登时面现惶恐之色,顾不得刺骨疼痛,在躺椅之上狠狠挣扎起来,筋骨咯咯作响,鲜血点点飙飞。

“洛晨……我们是……是朋友啊!我……我知错了……求你……求你放过我……呃!”

郭石一面挣扎,一面说道,此时他胸腹皮肉已然被尽数割开,骨骼脏腑皆露在外面,一双眼睛瞪着洛晨,其中尽是哀求之色:“洛晨,我并非有意要……要夺你的状元之位,只是石江如此安排,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啊啊”

一阵无形之力迸发,将郭石肝肠绞成了一团肉酱,郭石目眦欲裂,惨叫连连,随后肋骨根根崩断,尽数插入心肺之中,常人受此重创,只怕早就气绝身亡了,可是郭石面色依旧如常,只是那痛苦之色却是怎么都做不得假。

“洛晨……我知错了……我说,我说!我因得了丞相赏识,想着再上一步,故而才贪图你的状元之位,但是你……你那时已然入狱,状元之位空着也是空着,你要不得了,还不许我要么!啊啊啊”

这边郭石哀嚎不已,一旁挣扎的平枫忽然面现狰狞之色,盯着洛晨森然大笑道:“哈哈哈哈,洛晨,你仗着家境富足,挥金如土,什么时候把我和郭石放在眼里过!我们二人与你相交,不过是看重你的家财罢了!哈哈哈,你在华都被打入天牢,身死其中,甚合我意,甚合我意啊!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平枫周身骨骼纷纷崩裂,脏腑爆开,血溅满地,犹自睁眼瞪着洛晨,咬牙切齿,似要生啖洛晨之肉一般。洛晨站在园中,看郭石平枫一个哀求不止,一个满面凶煞,更兼地上皆是碎骨碎肉,血腥冲天,原本静如止水的心思居然被眼前景象给带走了,杀机暗生,恨念隐然,面色也渐渐冰冷下来。

“春风得意转身负,卖了朋友换前途,乌纱盖顶登云去,谁管身后白杨疏?呵呵呵,他们二人嫉妒你的才华家世已然不是一天两天,此时你可明白了?”

洛晨猛然回头,却看见不远处竟还有一个自己含笑而立,心下立生警觉,手上掐了一个太极拳的起手式,漠然说道:“藏在本命界中如此之久,眼下你终于有胆子现身了?却不知我要如何称呼你?”

对面的洛晨缓缓自阴影之中而出,他相貌身形虽与洛晨毫无二致,然眉眼之间杀气鼓荡,神色之中恨意森然,却是与本尊大相径庭:“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怎么称呼都好,说来我也是十分意外,这么久了,你居然还抱着那些幼稚无比的念头不放,还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一语未了,洛晨已然逼近洛晨面前:“呵呵呵,想想吧,我是才华不够么?是心存反意么?是不忠不孝么?当年平枫偷窥石衿沐浴,禽兽之行,为何最后却是我代他受过?当年郭石能力平庸,投机取巧,为何最后却是他登上状元之位?为何?为何!”

洛晨神色凄然:“我来告诉你为何,因为我太把他们当做朋友,他们对得起我,我感恩戴德,他们对不起我,我还要为他们开脱!哈哈哈,我明明是个富家公子,即使不当状元也一样能够富足度日,可是为何却非要跟在两个废物身后自轻自贱,来成全所谓的莫逆之交?”

洛晨猛地伸出手,狠狠一握,被按在躺椅上,已然不成人形的郭石平枫愈发扭曲,双眼爆开,随后整个人都被捏成一团,鲜血沥沥而下,惨叫声声不绝。看着眼前这地狱光景,洛晨嘴角翘起一个森冷无比的哂笑:“现在可明白了?这世上,并无可交之人,亦无真心之意,不过就是名,利,权,色四个字罢了!”

洛晨将两团碎肉扔回左右两把躺椅上,随后两个洛晨慢慢地走向中间那把躺椅,两个身影踏着血泊越走越近,渐渐重叠,若是真的坐在躺椅之上,便会化为一体,此时洛晨满心恨意,若是如此相合,以后心魔便会成为肉身之主,本心就只能任其宰割了。

“啪……啪……啪……”

洛晨一步一步走向躺椅,虽然平静缓慢,实则凶险万分。此时精舍之中床上,放在洛晨身边的飞沙剑随着本命界中洛晨的脚步隐隐颤抖,愈演愈烈,就在洛晨已然立在躺椅前面,只要转过身就能坐下的时候,飞沙剑猛然爆发一阵白光,无根水仙时隐时现,整把剑飘然而起,化作一道黄光顺着洛晨紫府倏然射入。

“铮”

洛晨刚刚转过身来,只见一道白光倏然而上,直接将他从头到脚斩成两截,重新化作两个洛晨,左边本心神色凄楚,右边魔念杀机四溢。

“郭石平枫自有错处,但却并非你说的那般不堪,你我皆有恨意,但却背道而驰,我又怎能因你一面之词,便将过往种种尽数勾销?”

话音未落,飞沙剑嗡鸣一声朝着洛晨而来,洛晨随手将剑握住,挽了一个剑花,灵力奔涌,再不多言,直朝着对面心魔而去。

“啊!”

此时功亏一篑,心魔登时暴怒不已,随手一甩,一把精铁剑已然落在手中,坠星剑谱施展开来,层层叠叠,朝着洛晨压了过来:“师父处心积虑,从得柴师伯那边拿来了坠星剑谱,可她终想不到这坠星剑谱竟然为我所得,你此时不过一套太极剑法,一套飞沙剑法,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胜我!”

坠星剑谱神妙无比,其中剑术更是精微深奥,伏虚剑法阴柔变幻,初雨剑法后力绵长,六煞剑法阴森冷然,五鬼剑法飘忽不定,荒祸剑法威压赫赫,绝命剑法斩魄断魂,天医剑法冠冕堂皇,合寿剑法滔滔不绝,八套剑法互相嵌合,全无阻滞,洛晨只能以太极剑法死守门户,步步退却。

“哈哈哈哈,太极剑法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怎么在你手里偏生就这般脓包?”心魔借剑法之能,步步紧逼。洛晨关键时刻被飞沙剑所救,心下反倒平静下来,此时细看心魔所用剑法,只觉着虽进退有据,攻守自然,但总有一丝华而不实在其中。

此时洛晨已然被逼到了角落,再退三步便已然无路可退,心魔脸上狰狞之色愈发浓郁,剑招连绵不绝,灵力运转成风,狠狠地朝着洛晨压了下来。

此时洛晨只死死盯着那来回飞舞的精铁剑,心头灵光一闪,飞沙剑忽而迎上,再转而回缩,一招闭门式隔开心魔长剑,随后剑身一转,晃出道道虚影,朝前刺去,却是一招白蛇吐信,朝着心魔胸口袭来,心魔大惊,引剑回防,洛晨又不紧不慢,长剑一挑,一招燕子啄泥,点在心魔握剑手腕之上!

“咣当!”

精铁剑登时脱手,重重砸在地上,不等洛晨持剑攻来,心魔已然退出三丈开外,冷笑道:“这里是在本命界中,你那一招隔空飞剑是用不出来的,还是省些力气吧,呵呵呵,今日你有师父相护,我奈何不得你,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又能防我到几时?”

说罢,心魔连带着地上的烂肉血迹统统化作一道黑气,缓缓散于半空。随着心魔散去,洛晨只觉整个洛府虽然依旧残破无比,比之方才却多出一丝感应,府外六十四卦重现,其中灵力隐隐流转,虽然极为缓慢,但细水长流之下,必然可将本命界缓缓复原。

洛晨于心魔本属同根,方才心魔一散,洛晨便知他暂时不会再来,故而便放心大胆在府中游荡了一圈,此时他元神虽能进入本命界中,然书房里和卧室里存放的符,丹药,兵刃等物却都如长在了书架柜子上一般,任由洛晨如何用力都不能撼动分毫,盖因本命界受创未复之故。

自打在方圆村中遭逢打劫,后来又被一众凡人算计,几乎丧命,又在这本命界中与心魔一番恶斗,此时洛晨修为虽未提升多少,然一颗道心由明入晦,晦而复明,此时看似与之前并无二致,然返璞归真,神念通达,又岂是从前那般懵懂混沌能比的?

眼下本命界虽然并未恢复,洛晨也自不着急,只依照寂真人所教之法,安坐于卧室床榻之上,缓缓调动本命界中逸散灵力,贯穿于边缘六十四卦之中。此番本命界伤及根基,然六十四卦起于心念,竟不受其害,灵力在其中周而复始,每流转一周,府邸便随之恢复一丝,虽细不可察,然水滴石穿,日久必有成效。

洛晨在这本命界中不知过了多久,心神略显疲惫,坐在卧室中的本体缓缓淡去,本命界中六十四卦时隐时现,玄妙无比。精舍之中洛晨呼吸渐渐深沉,已然睡了过去,此时天色早已明了,石衿来瞧过几次,见他睡得香甜,便自不去打扰,这正是“心含十方归紫府,扫尽颓败复神通”,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3回 承机缘婢女点迷障 笑东风再食雪梨花

上回说到,洛晨睡在精舍之中,元神一点飞入本命界,这本命界乃是心念所化,他心中对于郭石平枫又怀有怨念,于是便被心魔乘虚而入,幻化出一副残忍景象,撼动本心,欲要反客为主,幸而飞沙剑及时相护,这才让洛晨清醒过来,逼退心魔。

此番洛晨重回本命界,将灵力打入其中,缓缓运化,修复伤损,虽然极为缓慢,但总归比之前连进都进不来强得多。这会洛晨睡在床上,膻中先天气自行运转,纳灵入体,随后归入丹田,温养紫府,洛晨睡梦之中忽觉周身舒适无比,当下睡得更沉了。

这一觉直睡了足有三天,起初别院之中婢女怕洛晨醒来饥饿,便在精舍之中桌上放了不少糕点吃食,谁知洛晨自睡得跟死猪一般,反倒是黑毛双眼放光,什么桂花糕,梨花糕,榛子酥,蛋黄酥统统来者不拒,每日皆把肚皮吃得鼓鼓的,若不是不愿离开洛晨,只怕早就循着味道杀进厨房里去了。

眼下已然是第四日午后,躺在床上的洛晨忽然深吸一口气,随后双目缓缓睁开,朝着四处瞧了瞧,只见房中简单清静,没那么些个古玩字画,整个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一张红木桌,上放着文房四宝。此时房里的窗户没关,外面春风习习,吹得桌上的宣纸哗啦作响,一如往日。

洛晨躺在床上,良久才认出这是石衿别院梨花林深处的精舍,曾经自己被打入天牢,随后阴差阳错假死而出,就是被安置在此处,那时桌上纸面还写了一首诗文。想到这里,洛晨不由得心生好奇,支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缓缓站起身走向那红木桌前。

洛晨身负灵力,即使卧床三日手脚也不显滞涩,依旧行动自如。此时站起身来,只见屋里一张小茶几上一片狼藉,各种糕点残渣到处都是,洛晨皱了皱眉,并未理会,迈步走到桌后,宣纸之上果然隐有墨痕,洛晨见状,随手拿起镇纸将纸捋平,其上字迹依旧,只是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婉约

“西楼冷月腾寰宇,东阁清风起沧江,伤春何须怨杨柳,明年百花犹自香。”

眼下洛晨虽入仙道,对自己的笔墨才华依旧颇为自傲,然此时看了石衿这首诗文,却是不得不赞服石衿的胸襟气魄。西楼月,东阁风皆是婉约之物,杨柳伤春更是如此,可是在石衿笔下,这些婉约辞藻却都带上了一股超然之态,令人眼前一亮,心神一清,正如三冬饮暖酒,酷暑品冰茶。

“吧唧,吧唧……”

正赞叹间,一阵细微的咂嘴声忽然从房间里传来,洛晨循声望去,只见一团黑球从茶几下面滚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块糕点。黑毛这会看见洛晨,想要出声却又舍不得嘴里的美味,只发出一阵呜呜的低鸣,随后脖子一扬,糕点下肚,这才畅畅快快地喵了一声,三下两下蹦上桌子,顺便在宣纸上留下几个小脚印。

洛晨看着满脸都是糕点碎屑,已然胖了一圈的黑毛,登时哭笑不得,伸出手将它抱在怀里,拂去它脸上的残渣,黑毛对洛晨也是十分亲昵,两只前爪四处乱扒,一个劲地舔着洛晨的手。洛晨顺势去搔黑毛的肚子,弄得黑毛一阵挣扎,露出利爪毫不客气地挠了过去,登时在洛晨手上留下几道红痕。

这边一人一猫闹得正欢,门外忽然传来几个清亮的女子声音:“哎,这都第四天了,你们说那位洛公子此时醒了没有?”

“洛公子醒没醒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小黑猫此时必然已经饿得不行了,要我说呀,咱们这几天说是在照顾洛公子,倒不如说是在照顾那黑猫呢……”

“对对对,那黑猫也当真可爱,不想寻常野猫那般,恁地凶恶,上次我拿了块桂花糕喂它,它还用脑袋拱我的手,把我喜欢的呀,一天看不见都有点想了呢……”

“哎呦,这还不简单,趁着这会洛公子还没醒,你等下赶紧宽衣解带,躺倒他床上去,等他醒了就不得不娶你为妻,如此一来,你不就天天都能看见那黑猫了么!”

“嘿?你个小浪蹄子,平白无故就来招我!等下我就去回了小姐,说你早就对洛公子爱慕不已,定要你做了他的夫人不可!”

“哈哈,你们瞧瞧,这是打了醋坛子了!”

一众婢女嬉笑打闹,拎着食盒推门而入,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桌后,略有些呆滞的洛晨。众女见此时精舍门窗并未关严,加之洛晨神色有异,就知方才在外面说的玩话定是被这少年听去了,一时间皆有些羞赧畏缩,只相顾窃笑,并未上前。

半晌,一个稍年长些的婢女笑着瞥了其他人一眼,方才含笑上前:“洛公子不必诧异,你眼下正在石丞相府中,这里是丞相千金平日所居的精舍,前几日公子重伤,被小姐带至此处修养,到现在已然三日有余了……”

洛晨此时已然回过神来,对于这几日的照料知恩也是颇为感激,当下笑道:“各位客气了,这几日承蒙各位悉心照料,洛……小生在此先行谢过了,只是我这黑猫生性顽皮,想必也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还望姐姐们不要见怪。”

方才说话的婢女嫣然一笑,轻轻挥了挥手,众女走进屋中,打扫茶几,收拾床铺,井然有序,轻车熟路,为首的婢女放下食盒,一面收拾茶几上的残渣,一面说道:

“洛公子大可放心,我们皆是小姐贴身侍婢,您两年前殿前骂圣,半年前取走宝剑,我们都是知道的,那天您在厅前受伤,也是我们将您安置在这精舍之中,姐妹们对于公子的所作所为都是敬佩得紧,所以也请洛公子不必太过戒备。”

说着,这位婢女抬起手来想要去拿旁边的掸子,洛晨见状,身形一飘,已然将掸子拿在手中,缓缓递了过去,这名婢女至微微一笑,并无任何低下之态,接过掸子便自去打扫茶几。洛晨心下一动,问道:“我乃朝廷重犯,犯下欺君大罪,万死难辞其咎,又有何可敬之处?”

这婢女一面打扫茶几一面说道:“小女子不懂得什么天下大事,只是觉得常人到了那金殿之上,必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公子不但泰然自若,还能张口将那皇帝老儿骂得青了面皮,如此胆识气魄,如何教人不敬佩呢!”

屋内一众婢女闻言,虽未言语,然神色之间却皆有赞同之意,一名年纪略小的婢女一面擦拭桌椅,一面说道:“正是呢,那皇帝也是,听惯了山呼万岁,小题大做,几句不好听的听在耳里,就成了欺君大罪,嘿嘿,也不知羞!”

洛晨见这小婢女口无遮拦,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却见满屋婢女只面上含笑,并无人出声指责,心下大奇:“你这般随口乱言,也不怕被人听了去,然后给你家老爷小姐招来祸事么?”

这小丫头听了,毫不在意,笑道:“此间并无旁人,洛公子你是断不会说的,况且就算被别人听去了又如何,今儿说相府里有个打更的不尊圣上,明儿说相府里有个炒菜的不尊圣上,这些闲话一抓一大把,圣上哪有那么些闲工夫,去和一个打更的炒菜的过不去?”

这一番话虽然惊世骇俗,然洛晨细细想去,竟觉得十分有理,心下便有所感,也不答言,只呆立在屋中不发一语。石衿本就是修士,时有些许领悟,也是这般呆立,众婢女早习以为常,收拾完了屋子,方才将食盒里的新鲜点心摆于茶几之上,也不出言打扰,径自含笑离去。

这洛晨方才从婢女话中隐隐摸到些什么,却又难以明晰,立在原地冥思苦想,可就是不得其门而入,这边心思一动,全身灵力自运周天,缓缓而行,穿关元过紫府,膻中先天气隐隐成旋,紫府本命界中六十四卦徐徐而转,一时间洛晨整个人便如同虚妄一般,即使亲眼看见,也觉不真不实,难以捉摸。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洛晨忽听得下腹之中轻轻一响,背隐隐作痛,却是引动了方圆村旧伤,洛晨自知此时乃是紧要关头,灵力自动,缓缓朝着背后的伤压了下去。随后膻中之内先天气探出一线,流入关元,又在关元之中悄然一转,稳固下来。

道童之境修的便是这先天气,何时紫府,膻中,关元三穴皆被先天气灌注充盈,何时便可晋级真人,此时洛晨膻中先天气已足,故而向下蔓延,惠及关元。此时关元之中先天气虽细若游丝,但洛晨周身灵气流转却因此通畅许多,连带着背后那一掌的伤势都松动了些许。

眼下洛晨冲破关窍,福至心灵,念头一转,已有定论,也不管背后伤势疼痛,转过身去便走到书案后面,提笔蘸墨在石衿那一首诗旁边另做了一首诗,其上曰:

枝头新蕊送春意,脚底片叶望秋风,花叶何曾分四季,冷暖不过一念中。

这边洛晨才放下笔来,那边门扉已然敲响,随后一袭黑衣飘然而入,看着洛晨笑道:“方才杏秋前来找我,说你醒了,我来到这精舍门口,只觉着屋里灵力浓郁,流转自如,便知你定有所悟,故而便在外面稍候了片刻,这会听得里面宣纸响才进来的。”

当年洛晨虽是被石衿血咒误伤,然后来从天牢中脱出,多蒙石衿照顾,心下愤恨早已释怀,此时久别重逢,也是颇感欣喜。石衿缓缓走入屋内,来在书案之后,将两首诗皆看过一遍,眼中虽有钦敬之意,但却兀自摇了摇头:“在我看来,这两首诗写得皆是寻常得紧……”

洛晨一时未能反应过来,石衿已然接上:“要我说,这几个脚印才是绝妙佳作,纵然两首诗加在一起,也赶不上这几点脚印半分妙处,洛公子,你说呢?”

石衿素手指处,正是方才黑毛跳上来的时候印的几枚脚印,此时这小家伙早就从洛晨怀里蹦了下去,摸到茶几旁边,对着方才送来的各色糕点狼吞虎咽,只留下一个毛茸茸的屁股和细细的尾巴对着洛晨。

洛晨哑然失笑,点头说道:“不错,咱们这两首诗再怎么着也是穿凿之物,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几个脚印浑然天成,哈哈,你我二人虽然年轻,但也活了二十几载,想不到今日竟被一只猫给比下去了,真是有趣得紧。”

石衿略一摇头,不置可否,沉吟了一下方才问道:“洛公子,此时你可还记得之前在相府发生的事情么?”

洛晨闻言,神色一黯,勉强笑道:“算盘出卖了我,灯影应该也在其中,我被姜老打伤,神志混沌间似乎还听见了喜蛛的声音,她应是把我交给了你,随后你将我藏在这别院之中……眼下我记得的只有这些,其他的却是记不得了。”

石衿走到茶几旁边,摸了摸狼吞虎咽的黑毛,倒了杯茶递给洛晨,缓缓说道:

“这一队镖师中,灯影和算盘二人分别去了相府和司徒府,两边下注,无论最后功归谁,过归谁,他们都是稳赚不赔,但你被我救走,双方迁怒,他们却成了众矢之的,最后灯影自刎,算盘失踪,鬼眼等人昨天葬了灯影,已然离开华都地界了。”

此时老方等人对于洛晨来说已然形同陌路,他自知算盘灯影应不是为了私利而出卖自己,而是为了老方,虽情有可原,然所行之事却太过歹毒,日后若是遇见算盘,洛晨自会取他性命,若是见到其他人,便只做不识罢。

洛晨立在书案后思量许久,方才低声问道:“平枫郭石二人,现下境况如何?”

石衿的肩膀微微一抖,随即定了定神,目光一凝,决然说道:“你失踪那天他们二人失魂落魄,分外低落,第二天也有些郁郁寡欢,但时至今日,他们已然行事如常,此时华都之中遍发通缉令抓捕你,此事是由丞相府和司徒府主理的,想来他们二人也在其中忙活了不少吧……”

石衿本可虚与委蛇,编造些假话哄骗洛晨,但话到嘴边,还是将实情一一告知,并未有所隐瞒,洛晨闻言哈哈一笑:“那他们可要白忙了,我在这相府深处安居,任由他们如何忙叨,也断然寻我不得,只是此番折腾下来,若是能做得几件漂亮事,也算是为他们以后前程铺路了。”

石衿沉吟良久,忽然问道:“洛公子,你……此时可想见见郭石平枫么?”

洛晨一怔,随手将书案旁边的窗子打开,只见外面梨花似雪,美不胜收:“这别院乃是你起居之处,郭石平枫当不会擅入吧?”

石衿看着洛晨背影,忽而展颜一笑:“这是自然,平枫误闯之后,我便增添了院中婢女,除了你和父亲之外,其余任何人皆不得入,郭石平枫也在其列,若是他们二人胆敢强闯,我便敢将他们二人就地格杀,如此……你可安心?”

洛晨此时背对石衿,闻言摆了摆手,直接从窗里跳了出去,随后回头说道:“那些糕点就给黑毛吃罢,烦请你帮我弄点饭菜来,此时我虽是修士,这般重伤初愈,还真是有点饿了。”

石衿歪了歪头,随后从窗里跃出,自走出梨花林去,不多时已然提着一个大食盒回来,二人便在当年那张石桌上摆开菜肴,也不饮酒,就这么端饭吃菜,院中梨花纷纷飞落,不少落在菜里,尽被二人吃下肚去,这正是“先天一气入关元,情仇寸念付东风”,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4回 见石江闲言带他意 逆经脉宝剑向血石

上回说到,洛晨一觉醒来,发觉自己正在石衿精舍之中,感慨良多,这也是苦尽甘来,造化再起,随后一名婢女无心之言竟引动洛晨道心,先天气化入关元,修为更进一步,此时洛晨心绪平静,魔念隐匿,也不去想从前种种,便自在这精舍之中安居下来不提。

石衿虽知洛晨乃是修士,但却从未问起洛晨师承,洛晨也并未谈起过石衿这一身修为,二人会面之时不过谈论诗词,闲话笔墨,倒也清静自在。转眼洛晨醒来已有三日,今日刚刚修行一夜静功,走出屋外透气,远远就看见一个邋遢大汉阔步而来,正是丞相石江。

石江依旧是那副粗犷模样,一面摆手一面大声说道:“洛晨啊,早就听说你醒了,可是这几天我又是上朝又是忙着发悬赏通缉抓捕你,实在是没腾出功夫来,直到这会才略闲了闲,哈哈哈,怎么样,你的身体可好些了呀?”

听闻此言,洛晨也是不由得一笑,开口问道:“哦?丞相既然在发悬赏通缉,那我倒要问问,我这颗项上人头到底值多少金子?”

这会石江还未走近,洛晨逼音成线,自丹田而发,无论远近听起来都如同在对面一般,这一手可是比石江扯着嗓子喊话高明多了。这石江快走了两步,来在精舍门前,坐在石凳上,笑道:“不仅仅是你的人头,还有那把遗失的宝剑,人头黄金五千两,宝剑黄金一万两,唉,你瞅你混的,还不如一把剑值钱。”

洛晨淡然一笑,也走到桌边坐下,说道:“丞相,这么说来,我倒有一事不明,我被姜老打成重伤,昏迷不醒,那时宝剑就在手中,只要将剑取走,献给圣上,必是大功一件,为何还要将其放在我这个盗剑之人身侧?”

洛晨那时虽然昏迷,但后来心神沉入本命界中之时,若是飞沙剑不在身侧,断不能自行飞入本命界中,自己也就无法破开心魔钳制。如此说来,石江没把飞沙剑拿走倒是救了自己一命,此时想来,那一番恶斗实在是凶险无比,若不是本命界受创在先,石江留剑在后,自己此时只怕早就被心魔夺舍了。

石江瞥了洛晨一眼,呵呵一笑说道:“我倒是有这个想法,但你是修士,我把剑取走了,你若是强行索要,我这相府岂不得被你拆了。更何况我要将剑取走,衿儿也必然不会答允,思前想后,索性就没有提起,免得自讨没趣,哈哈哈,一面是我女儿,一面是一把对我没啥用的剑,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洛晨点点头,石江神色甚是自然,当不是在说谎,只是他最后一句说起一面是石衿,一面是飞沙剑,这其中深意,倒是有些含糊了。不过此时也不是深究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洛晨按下心思,当即问道:“丞相,这把剑到底是何来历,为何会被称为威国至宝?”

石江又是一阵大笑:“什么威国至宝,那不过是安上去的名头罢了,当年先皇征战南疆之时,与蛮军交战,险些丧命,一名女侠手持宝剑杀退敌军解围,后来这女侠不知去向,剑却留下了,句猛将军对那女侠一往情深,故而将这宝剑时时携带,至于宝剑遗失一节,此时剑既然在你手里,应该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洛晨点了点头,心下更为笃定,当年那女侠应该就是自己的师父寂真人,当年她因故离开军中,落下了飞沙剑,飞沙剑随后便被句猛将军带在身上。此前师父下凡,将飞沙剑取回,赠予自己,自己又带着飞沙剑下凡,遇到老方等人,随后这件事被算盘灯影告发,这才有了今日。

灵气一动,白玉般的飞沙剑倏然出现在洛晨手中,此时本命界中符丹药依旧不能取用,但是后续存放进去的东西却可以任意收放,恢复得也算尚可。洛晨握飞沙剑在手,看着石江说道:“这把剑乃是我师父赐予我的,丞相且瞧瞧是不是句猛将军携带的那把剑?”

石江小心翼翼地接过飞沙剑,瞪着眼睛从头看到尾,这才点头说道:“嗯,错不了,这必然是句猛将军的那把剑无疑,但是总觉着和之前相比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好像……呃……好像剑身变得……啧啧……变得更白了?”

洛晨一笑,抬手一引,一股灵气顺着剑身流入石江体内,汇入任督二脉,这一下至少能为石江赠寿五年,之前洛晨断无此功力,只是前几日机缘之下,先天气冲开关元穴,此时灵力收放随心,更兼精纯无比,故而才有此奇效。

暗中打出灵气,洛晨放下手掌,缓缓说道:“这把剑是仙家之物,收回之后又被打磨了一番,自然会显得更好看些,石丞相,洛晨之前殿上骂君,此时又身怀这所谓威国至宝,在世人看来当真是罪无可恕,不想丞相却能大度收留,帮我遮掩,此番恩情,洛晨没齿难忘。”

石江方才正在打量宝剑,只觉体内一阵热流涌起,浑身舒畅清朗,还未及反应过来,就看见洛晨起身对着自己一躬,石江哈哈大笑,正要把洛晨扶起,此时一名婢女惶惶张张地跑过来说道:“老爷!您快去看看,方才小姐她在房里口吐鲜血,昏过去了!”

“什么!”

石江和洛晨齐齐一惊,急忙跟随婢女匆匆来在别院中央一处楼阁。洛晨毕竟是男子,不太方便擅入女儿闺房,只能留在门外,石江独自进去半晌,一名婢女才掀帘而出,看着洛晨说道:“洛公子,小姐请您进屋说话。”

洛晨点了点头,踏步入内,石衿闺房也一如精舍之中一般,十分朴素,不显华贵。此时石衿正坐在床上,面色苍白,石江则坐在床边,一脸焦急,石衿见到洛晨前来,挥退众婢女,微微一笑说道:“洛公子,我不过是行功之时一口灵气走岔,方才吐血,倒惹你和爹爹挂心了。”

这话骗得了石江,却是骗不了此时的洛晨,之前石衿有意压制,故而洛晨才未发现。这会细细看去,只见石衿体内元气混乱,全不按经脉运行,反而隐有逆行之势,方才也断不会是什么一口灵气走岔了,而是血气逆冲,伤及脏腑,这才会引得石衿口吐鲜血。

洛晨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一身血气虽然威力不小,但平日修行之时却不可急躁冒进,须得循序渐进才好,幸而你方才行功不深,只是吐了口血,凭你的修为,只需略加调养便可复原,只是以后万不可急躁才是。”

听见洛晨都这么说,石江的脸色才稍稍缓过来些,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既如此,爹爹也就放心了,衿儿,这几日你万要保重自己身体,纵然没有什么血咒,什么修为,凭你爹爹的本事,也必能让你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石衿闻言笑道:“是,女儿听爹爹的就是了,爹爹这会我和洛公子还有些话要说,您还要忙着料理悬赏捉拿洛公子的事情,却不要在我这多耽搁了,等女儿将伤势调理好,再去给爹爹请安。”

石江一愣,随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好好好,爹爹懂得!爹爹这就去再加派一队人手在城里搜捕洛晨,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小子给揪出来!唉,哪个狗娘养的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女儿还没嫁呢,水倒先泼了个干净!”

说罢,石江装模作样,长吁短叹地离开了石衿闺房,只留下石衿和洛晨二人相对无言。良久,洛晨见石妗面色微红,垂首不语,当先说道:“你此时体内灵气混乱驳杂,若是不想出个良策梳理,只怕是有性命之忧。”

石衿闻言,这才抬起头来,说道:“方才多谢洛公子,洛公子请坐下说话吧……”

说罢,石衿提起素手,指的正是自己的床榻之上,方才石江坐的地方,洛晨略一迟疑,已然搬过一个凳子放在床前,随后坐在凳子上,看着石衿说道:“我替你遮掩不过是缓兵之计,若是不想个法子将你体内这混乱血气梳理归脉,你轻则经脉尽断,重则爆体而亡,到时却又如何?”

石衿缓缓放下手来,淡然笑道:“还能如何,最多不过一死而已……”

洛晨眼睛一瞪,又要说话,石衿已然抢先说道:“洛公子莫急,方法是有的,不但有,而且早就有了,只是眼下有一桩难事,只要解决了这件事,我这一身的杂乱血气,便自然可理顺收服了。”

洛晨看着石衿淡漠的神态,略一思索,开口说道:“这解决之法,难不成就是你从春秋盟敛珍阁里买来的血色石?”

石衿一笑,也不说话,只抬起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柜子。洛晨起身走过去将柜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个铜盒,洛晨伸手将这铜盒取出,回到床边坐下,打开铜盒,里面放的正是那通体血红的石头,洛晨将石头拿在手里,只觉入手冰凉,便再无甚奇特之处了。

石衿见洛晨面露疑惑,笑道:“这血色石表面上看去平平无奇,但是以我血力感知之下,却能发现这石头中央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浓稠石髓,其上血力充沛,若是能服下这石髓,我便能借其中充沛血力理顺经脉,去驳杂,顺灵气。”

洛晨看着这血色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开口问道:“如果我没记错,敛珍阁里存放的不过都是仿制之物,你又是如何从仿制之物上看出这血色石的不凡来?”

石衿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那日我不过闲逛到敛珍阁,便随意进去瞧瞧,一眼便看见了这血色石,当时就觉得这石头与众不同,似乎与我这一身修为颇有关联,故而才将之买了下来。春秋盟遍布四海,看来其中也必不乏奇人异士,竟能将真品神韵转移在一个赝品之上。”

洛晨闻言,将此事默默记在心中,开口问道:“现下且别去管春秋盟了,方才你说有一桩难事,不知是什么?”

石衿抬手指了指血色石:“就是它了,这血色石坚固无比,刀砍不伤,斧剁不损,石髓明明近在眼前,谁知这石壳竟固若金汤,别说破开,连留个痕迹都不得。”

洛晨闻言,拿着血色石走到石衿梳妆台前,石衿所用的短刀正放在上面,洛晨手握短刀,将血色石放在地上,看了石衿一眼,石衿含笑点头。

“嗡”

灵力成风,手起刀落,短刀裹挟灵气狠狠砍在血色石上,只听“乓”的一声,血色石上半分痕迹也无,可是那柄精钢短刀却被崩成两段。洛晨看着手中断刀,心下震动,方才那一击即便是铜墙铁壁也必被贯穿,可是这血色石上竟连个痕迹都没能留下,当真坚固无比。

石衿看着洛晨手里的断刀,淡然笑道:“算上这一把,我为了斩开血色石,已然绷断十三把短刀了,看来是天要亡我,让我只能看着这血色石,却取不到其中石髓,这般捉弄人,当真是阴险得紧。不过也无妨,大不了我以后不再修行,想来体内血气也就不会再有逆冲之相。”

这话若是放在修为不高时说,洛晨尚会相信,可是此时却能看出石衿为了压伏体内血力,不但没有停止修行,反而一味蛮干,雪上加霜。眼下就算她停止修行,体内血力依旧会逆行冲脉,最终还是躲不过一个或废或死的下场。

洛晨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血色石,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失望,正要附身将其拾起,忽觉紫府本命界中传来一阵轻微悸动,洛晨心念一探,随手一甩,飞沙剑已然出现在手中,此时剑内浅黄灵气翻动不已,尽数指向那血色石。

石衿修行血力,本就可以感应到那血色石中血气流转,此时飞沙剑一出,石中血气竟然瑟缩成一团,石衿已然知晓这飞沙剑必能破开血色石,当下言道:“洛公子且慢!”

洛晨一愣,看向石衿,石衿缓缓说道:“我已知飞沙剑必能破开血色石,只眼下我伤势未复,恐怕受不了这血色石髓之力,且等我将伤势调理妥当,洛公子再行出手破开这石头,助我一举理顺经脉,到时……到时还需请洛公子你帮我护法……”

洛晨闻言,知她说的有理,遂收起飞沙剑,将血色石原样放好,又与石衿闲谈几句,方才离开闺房,那一群婢女或远或近,或是浇花,或是剪草,见到洛晨都含笑行礼,只是那笑容里颇有深意,反倒搞得洛晨十分尴尬,仓皇逃回精舍之中去了,这正是“顽石安可抗灵玉,一汪神髓做两分”,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5回 开红石灵髓入檀口 闭经脉血力动积伤

上回说到,石衿忽然在别院中受伤吐血,洛晨石江急往,原来石衿体内血气混乱逆行,加上她自己一味蛮干,此时已然凶险万分。石衿欲以血色石髓理顺体内血力,然血色石坚固无比,破之不开,洛晨机缘巧合取出飞沙剑,那血色石中血气却忽然退缩,石衿大喜,烦请洛晨护法,待伤愈后便准备炼化石髓。

洛晨见飞沙剑竟能破开血色石,石衿有救,自然也是十分欣喜。只是院中丫鬟牙尖嘴利,无孔不入,虽没有恶意,但也总会使洛晨哭笑不得,于是这几天来洛晨竟是连半步都未曾离开精舍,只在屋内修习静功,稳固周天不提。

转眼过去十日有余,五月将尽,梨花渐落,碧叶丰茂,是夜月明星稀,洛晨于精舍中见此好景,心下喜欢,遂步至院中,独自赏玩。正得趣间,忽见石衿从林外走来,手中拿着的正是那盛放血色石的铜盒,身形飘动间,已到眼前。

“洛公子,此时我的伤势虽已尽复,然体内血力却比之前更为混乱,所以事不宜迟,若是再拖下去,只怕我还没来得及炼化石髓,就已然一命呜呼,故而今日却要烦请洛公子你帮我护法,助我炼化这血色石髓。”

洛晨这几日静心调养,体内灵力精纯,心境稳固,但他却从未有为旁人护法的经历,故开口问道:“护法自是无妨,但却不知这护法究竟是做什么?难不成只是在你旁边杜绝外界扰动么?”

石衿走到桌边,放下铜盒,看着洛晨说道:“若是寻常修士行功,只需杜绝扰动便可,然血咒与众不同,修行之时外界就算天崩地裂也不能扰我半分,但体内却总会有零星血力散出经脉,需以灵力引回,否则越积越多,便是祸害,我体内多为血力,灵力不足,之前修行勉强而为,所以才会落得今日这么个境地。”

本以为是个简单的差事,谁知到头来竟如此事关重大,洛晨神色不由一凛,但却未曾生出推脱之意。石衿见状,眉眼之间隐有笑意:“洛公子放心,我已经交代过父亲,也吩咐过院中婢女,五日之内不得我令不可擅近精舍,断不会有人打扰,若是终不能成,我身死于此,也不会有人找上洛公子。”

洛晨见石衿一脸决绝,淡然一笑,上前说道:“我自当拼尽全力护你周全,若是你依旧身死,我洛晨又有何面目独活?此话不必再提,你且说说这引动血力回归经脉可有什么禁忌?”

石衿坐在桌边笑道:“也无甚禁忌,洛公子既是修士,当知人身十二经络与奇经八脉,十二经络五脏六腑互为表里,暗合五行,相生相克,若是血气自厥阴肝经而起,肝属木,则需引入少阴心经中,以合木生火之理,若起于胆经……”

这边尚未说完,洛晨已然接上:“若起于少阳胆经,则需引入太阳小肠,但十二经络如此可行,若是奇经八脉,又当如何?”

石衿见洛晨领悟如此之快,心下一松,接道:“奇经八脉诡异无比,但是于血咒修行之中却又简单得紧,只需记得任脉督脉相生,阴维阳维相生,阴跷阳跷相生,带脉冲脉相生即可,其实这些脉络皆都还算简单,难就难在行功到了紧要之处,各大脉络皆有血气逸散,故而难以保全罢了。”

洛晨点了点头,说道:“放心,我并未修习血咒,一身本领皆靠灵力催发,体内灵力应是比你丰沛得多,就算到时十二经络,奇经八脉齐齐逸散,我应该也照顾的过来,况且咱们又不赶这一时三刻,你行功之时只需循序渐进,切莫贪功冒进,想来便可无虞。”

石衿闻言,颔首笑道:“说来也奇,我这几日调养伤势之时,一想到炼化石髓,心下总是惴惴不安,生怕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是眼下这血色石就在眼前,却又心如止水,似乎生死也与我再无半分关联了,世人都说天道难测,我看这最难测的反倒是这反复无常的人心……”

说罢,石衿也不等洛晨回答,打开桌上铜盒,取出血色石放在外面,对洛晨说道:“多说无益,洛公子,请动手吧!”

洛晨点了点头,灵力一动,飞沙剑在手,只需轻运灵力,缓缓一扫,那血色石便如同一块豆腐一般,被扫去一块,洛晨因怕伤到石髓,故而并未扫去太多。石衿上前,略一查看说道:“还需再切去一层,此时尚未触及石髓。”

洛晨闻言,出剑再扫,依旧未曾见到石髓,如此来来回回扫了十数次,才终于在这血色石中心看见了一点透软之处,犹如浓汤一般。洛晨收剑上前,石衿面露喜色:“这便是血色石髓,其中血力浓郁,定可助我一举理顺血脉!”

说罢,石衿小心翼翼地将血色石捧在手中,并未急着将石髓服下,而是调动体内血力细细感知,随后皱了皱眉,看向洛晨说道:“洛公子,这石髓之中血力浓重,我一旦服下,必然血气沸腾,若是不能及时逸散,血气攻心……”

洛晨没想到在这个档口石衿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当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良久才张口说道:“这……这只怕是……只怕是不妥……毕竟男女有别,这么一来,岂不是……岂不是毁了你的清誉,那我可就真成了罪人了!”

石衿闻言,也不答言,只低头一笑,除去脚下鞋子,随后赤脚一跃,和衣坐进了精舍前面的水池中,这池水颇深,已然没到了胸口,石衿双手拖着血色石,看向洛晨,干脆利落地说道:“我先干为敬,接下来就拜托洛公子了!”

说罢,石衿也不等洛晨回答,举起血色石便将其中石髓一饮而尽,这血色石本就不大,其中石髓更是少得可怜,须臾之间已然被石衿喝了个干净。此时石髓入体,石衿只觉一股磅礴血力迸发开来,胡乱朝着体内经脉冲刷而去,急忙收束心神,运转血咒,将这股血力引入脉络,徐徐理顺那些驳杂之力。

石衿这般干净利落,着实把洛晨吓了一跳,眼见此时石衿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然被血咒涨的赤红,其中隐有红线流转,生怕自己一个迟疑,断送了石衿性命,当即也顾不得许多,飞身一跃同样落入水池之中,双手向前平推,灵力鼓荡,将石衿护持其中。

此时石衿全力催动血咒,周身全无防备,洛晨灵力长驱直入,缓缓将石衿周身经脉尽数拢入,蓄势待发。

不多时,果有一丝鲜红血力自横骨穴而出,盘桓于外,洛晨立即以灵力引动血力,将其化入肝经章门穴中,只是如此一来,肝经之中血力充盈,顿时又有血气溢出,洛晨将其引入心经,随后心经又有血气溢出,洛晨又将其引入脾经,五行自成循环,无休无止,倒把洛晨搞得手忙脚乱。

之前石衿修习血咒,一面要维持血咒运行,一面还要催动灵气,收拢逸散的血气,此时得洛晨之助,更兼石髓之力,全不用理会血气逸散之患,只需全心引动血咒,理顺经脉,炼化驳杂,一时间如鱼得水,顺畅无比,周身热力奔腾,一池清水眼下虽未滚沸,十停也已然被蒸去一停。

这边石衿自是舒畅,只是苦了洛晨,此时石衿周身经脉之中俱有血力散出,饶是洛晨根基扎实,灵力丰沛,也有些左支右绌,但他也知道此时决计不能分神,故而也不生他念,静功加持之下,灵力疾转,将逸散血气纷纷裹挟归脉。

二人在这精舍之中修行,不觉夜色退尽,东方渐白,随后夜又复至,须臾已然过去两日。这两日里石衿周身经脉不住有血气溢出,洛晨便以灵力将之带回,幸而此时他关元之内已存有先天之气,可炼化诸天灵气为己用,否则莫说两天,半天他都未必支撑得住。

“喵!”

黑毛这段时间不是在精舍里胡吃海喝,就是在梨花林里玩耍,因为石衿下令,婢女不得擅近精舍,故而接连两天无人来送糕点,黑毛在等的无聊,看见石衿洛晨二人正坐在水池之中,似乎颇为好玩,登时晃着尾巴跑了过来。

这黑毛小心翼翼地跑到水池旁边,探头探脑地瞧了二人一会,见这池水清可见底,波光粼粼,登时玩心大起,一个猫扑就蹦进了水里,砸出一朵不大不小的水花。

石衿此时全神贯注,自然不会因为这小小动静受到什么干扰,洛晨并非行功之人,黑毛这点小动作自然也不会搞出什么岔子。实际上黑毛也正是因为看出了二人不会被自己打扰才会蹦进来,灵兽都有通神之能,怎么会做出打扰主人行功这等傻事来。

“嗯?”

一夜下来,洛晨对于收拢血气已然得心应手,灵力流转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可谁知方才他正要把任脉一缕血气送进督脉之中,不成想竟送不进去,随后石衿周身经脉纷纷散出血气,洛晨急忙以灵力裹挟,可是这些血气竟然全都无法再行化入,就这么滞留在了石衿体内!

“呃”

体内血气滞留,石衿登时发出一声痛哼,一阵阵强劲热力自周身散发而出,一池清水登时有了滚沸之相。被洛晨灵力裹挟的血气也随之鼓荡起来,竟隐隐有冲破灵力束缚的架势,洛晨一时间无暇他顾,立即调用灵力,朝着血气压了下去。

“咕嘟……咕嘟……”

血气乃是诸天万类生养根基,哪里这么容易就被压下?洛晨又怕伤了石衿,只得步步退避,此时池水表面已然翻滚冒泡,白气蒸腾,血气得寸进尺,朝着石衿的经脉就绞了过去,一旦被这些逸散血气攻入经脉,石衿行功猛然受阻,必会爆体而亡!

“喵呜!”

池中水开,把黑毛吓了一跳,登时窜出了水池,下意识地想找点什么来凉快凉快,小脑袋一转,只见水池旁放着半块无色透明的石头,散发森森寒意。这石头正是血色石,因为其中石髓乃是至阳至热之物,故而这石壳就生成了一个至寒之性,如此阴阳调和,方才能隐匿其中石髓。

这会石壳没了石髓,血色褪去,寒意登时就显现出来,黑毛如见至宝,跑到这石壳旁边,在上面蹭来蹭去,甚是舒适。过了半晌,黑毛正开眼睛,只见池中之水不但没有平息之意,反而翻滚得更加激烈,上面白气氤氲,连主人的脸都看不清了。

黑毛见状,不满地叫了一声,后退两步,尾巴猛地一甩,准确地抽在这石壳之上,这石壳嗖地一下飞起,随后咕咚一声掉在了水池之中。

这至寒之物一入池中,沸腾的池水登时消停下来,再无一点动静。此时石衿体内那狂暴血气已然逼近经脉,洛晨体内灵力奔腾,全力阻止,然终归差了那么几分,眼看着血力如同一把钝刀,就要将石衿的经脉割成一团乱麻!

就在此时,一阵刺骨寒意忽然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原本嚣张的血力登时委顿,被洛晨灵力裹挟着重新收拢在一起,这血力似乎十分忌惮这股寒意,也是洛晨一个疏忽,只顾着防止血力冲击石衿经脉,却全然忘了防备自身。

“嗖”

一大股血力忽然顺着洛晨抵住石衿后腰的双掌突入,洛晨猝不及防,急忙收回灵力,想要压制这股血力。只是他一身灵力尽数打入石衿体内,哪里是一下子就能全部收回的,这血力飙入洛晨体内,畅行无阻,竟然顺着经脉直奔着背后的伤处而去。

洛晨大惊!

他背后那一处掌伤乃是方圆村中被邪修偷袭所致,一直未曾痊愈,方才洛晨见那这血力如此凶猛,若是被其冲击背后伤势,岂不是火上浇油?只是洛晨虽有心,然灵力缓缓而收,哪能赶得上那血力沿着经脉一往无前?只见那鲜红血力如同离弦之箭,狠狠地射进了洛晨背后的伤处!

“啊!”

剧烈的痛楚从背后传来,洛晨体内周天立断,灵气逸散,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躺倒在水池里。石衿浑然不觉,依旧自行运转血咒,精舍之前寂然无声,只有黑毛趴在一旁,一双大眼看着昏睡的主人,不时发出一声鸣叫,这正是“纯阳赤血逼阴煞,一脉双成固仙身”,究竟不知洛晨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6回 成血咒洛晨化阴伤 推江手流水总无情

上回说到,洛晨助石衿炼化石髓,正在紧要关口,石衿体内血力忽然无法归脉,幸而黑毛阴差阳错将石壳扔进了水池里,方才化解危机,只是那多余的血力在石衿体内无路可走,竟反飙进洛晨经脉之中,洛晨背后伤势被血力冲击,当即剧痛昏厥。

由于石衿已然向石江和婢女们交代,五日之内不可擅近精舍,众人不知修真之理,都怕小姐一个分神功亏一篑,故而此时精舍旁边自是寂然无声,连个人影都不见。

洛晨被血力冲进经脉,直击背后掌伤,混沌间只觉得阵阵阴冷气息自背后而发,欲要沿着经脉流转开来,可是却不知为何所阻,只在那一小片地方里来回鼓荡,终不得脱。不知过了多久,这阴气不但未能冲进经脉,反而渐被蚕食,大有湮灭消融之意。

原来洛晨在方圆村中遇到的邪修乃是阴神教之人,所修功法极为阴邪,偏生这石髓至阳至烈,与那阴邪之气自是互不两立,故而一入洛晨体内便自行扑向他背后的掌伤,以本身阳气化去洛晨体内盘桓的阴煞之气,其中过程自然是痛苦无比,但好在洛晨昏了过去,倒也没吃什么苦头。

洛晨醒来之时已然漫天星斗,不知过去多久,但看石衿依旧在水池里行功,周围梨树林里也无人影,想来五日之期应还未到。眼下洛晨担心石衿无人护持,血气再乱,也顾不得查看自己的情况,忍着疲惫坐起身来,催动灵力便朝着石衿体内探去。

“嗯?”

灵力才动,洛晨便不由发出一阵惊咦,此时石衿体内脉络血气充盈,首尾相接,缓缓流转,但却并无一丝血力逸散,且她的脉络之中血气精纯,混不似之前那般驳杂纷乱,就连那些混杂在经脉细微处的灵力此时都已全无踪影,周身脉络化而为一,血力流转隐有章法,正是大成之相。

洛晨终是不放心,又催动灵力沿着石衿经脉走了一遍,确认无虞方才缓缓收功停止,想到昏迷之前那一股血力曾扑向自己后背的掌伤,故而引导灵气朝着自己背后探去。

“嘶”

灵力自背后扫过,洛晨忍不住抽了口冷气,此时体内灵力精纯,周天自动,不但那股多余血力,就连背后的掌伤所淤的阴邪之气都已然没了踪影。方圆村那一掌之伤,阴气深入骨髓,虽不甚疼痛,却如跗骨之蛆难以化解,且耗灵力,损修为,此时不翼而飞,叫人如何不喜?

洛晨自是不知,那阴神教邪修修为高出他许多,若要取他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只是那邪修当时旨在夺走黑如意,这才手下留情,仅以阴气打入他体内。待黑如意到手,魂泽一成,邪修以为洛晨身受重伤,必然被万魂噬心而死,自行离去,哪知洛晨被黑毛相救,活了下来,直到今日才总算是化去了这一掌之力。

这边洛晨见石衿无恙,站起身来坐在池沿上,催动灵力自行周天,只觉此时背后伤势一去,周身灵力顺畅无比,连着紫府本命界都随之一颤。洛晨将昏迷之前种种一一捋过,心下已知乃是那石髓所化血力治愈了自己的伤势,这石髓如此神妙,专克阴气,也难怪阴神教派人抢夺。

洛晨将黑毛抱在怀里,坐于池边吐纳灵力,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只听池中石衿口里忽而发出一阵轻哼,随后猩红血力猛然自体内迸发,洛晨早有防备,身形一飘,抱着黑猫退至三丈开外。那磅礴血力滔滔不绝,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缓缓收敛,化于无形。

坐在池水中的石衿慢慢睁开眼睛,欣喜之色一闪而过,随后站起身来,血力一鼓,衣服便干,朝着洛晨盈盈一礼,笑道:“多谢洛公子慷慨相助,我行功之时虽心无旁骛,却也能感觉到洛公子助我将逸散血气归脉,此番若无洛公子,我断不能一鼓作气化去体内驳杂血力,引血入脉……”

洛晨此时已然走近,见石衿神采奕奕,自己也甚是开心,当下说道:“你不必谢我,我也不是白白帮你,那石髓入体之后,化作血力,大半被你用去,剩下的小半却是阴差阳错进入我体内,为我所用了,当时情况始料未及,还望你不要见怪。”

石衿略微愣了愣,随后走到池边,穿好鞋子,看着洛晨说道:“洛公子,之前我体内血脉逆冲,命在须臾,若非你相帮,纵有石髓之助,大抵也逃不过一个爆体而亡,别说一小半,就算这石髓被你用去九成,我也心甘情愿,只是你所修灵力与血力并不相容,又如何能够化血力为己用?”

这事情并无甚好隐瞒,且石衿救过洛晨,洛晨今又助石衿炼化石髓,二人也算是同生共死过,自比旁人亲近些。洛晨略想了想,当即把自己如何在方圆村中受伤,如何与老方同行,如何击杀药匣等事一一告知,石衿在旁细细聆听,目不斜视,直到洛晨这边说完,方才缓缓道:

“原来你背后那一处阴煞之伤是被这多出来的血力治好的,若是如此,也难怪那个什么阴神教会对血色石如此看重,派人来抢。不过在我看来这血色石虽好,也未必真的入了阴神教的眼,若阴神教真的势在必得,只需派出神秘人那样的高手即可,哪里用得着那么多小喽?”

洛晨闻言,念及药匣,转而想到老方等人,不由得心下黯然,低声道:“不错,估计那叛徒药匣在阴神教中不过是个小头目,想借着血色石再进一步,所以才会暗中召集人手半路劫杀,却不想行事不密,反被我所杀……”

石衿见洛晨神色低落,知道他必然又想起之前被算盘灯影出卖之事,起身走向池边说道:“洛公子,咱们修士纵然本领通天,也无法倒转光阴,既然前事已成定局,这会再怎么感伤亦是于事无补,倒不如听之任之,反倒逍遥自在,我自会禀告爹爹,让他帮忙查查这阴神教的底子……唉……”

说道这里,石衿忽然叹了一声,洛晨转过头去,只见石衿正跪坐在池边,对着池水叹息,只见那青丝及腰如瀑,绣眉微蹙叠山,妙目流转丝丝愁,不知所为哪般?朗月斜落玉容,疏风轻抚罗衫,顾影嗟呀我犹怜,心事正可相谈。

这边洛晨听闻石衿忽然叹气,心中不解,遂行至旁边问道:“方才你还在劝我莫要挂怀往事,怎么这会自己到唉声叹气起来了?”

石衿妙目看了洛晨一眼,半晌才说道:“洛公子有所不知,我面上疤痕乃是而是被仇家所划,多年来我想尽办法想要除去,可是这疤痕便如刻在脸上一般,无论如何都化不去半分,此番我血咒大成,寻常小伤瞬息即愈,本以为这疤痕必然随之化去,谁知……”

洛晨从水面中望去,只见石衿脸上依旧有两道长长的疤痕一纵一横留在脸上,只是此时他早已习惯,竟不觉有甚不妥,当即脱口而出:“有疤无疤又能如何,若不得良人,天姿国色亦是无用,若得遇知音,面目全非也自无妨!”

石衿悄然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洛晨,洛晨被她看得有些惴惴的,正要说话,石衿忽然开口道:“洛公子,此时你背后伤势已然痊愈,我血咒修成之时,从中领悟了一套掌法,正想找个人切磋一番,今夜月色正好,更兼无人打搅,不知洛公子意下如何?”

洛晨没想到石衿翻脸翻得这么快,但被这么一说,心中登时腾起一丝战意,当下飘然一退,于一丈之外站定,淡然笑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实乃一大快事,既然……”

话说到这里忽然卡住了,洛晨本想叫石衿为小姐,只是心中别扭,直呼其名更是不妥,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石衿粲然一笑,起身说道:“晨哥不必客气,直呼我衿儿便可,此时既然要切磋,若无点彩头,岂不没趣,不知晨哥可愿意?”

洛晨见石衿改了口,心下莫名地一动,当即笑道:“我身上可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即使你赢了也给不出什么好东西去,倒是衿儿你贵为丞相千金,家财万贯,赌彩头只怕你要吃亏!”

石衿略略拉开架势,说道:“我自不会要你什么东西,若衿儿侥幸胜得一招半式,只要……只要晨哥告诉我你这一身修为师承何门,不知可好?”

洛晨一愣,随后说道:“这有何难,不论你输赢,我都可告知与你,只是你却别说出去才好,那若是我赢了,你又当如何?”

石衿哼了一声,傲然道:“若是你赢了……那就先赢了我再说!我这一套掌法乃是从血咒中自悟而出,名唤推江手,晨哥,接招!”

说罢,石衿双掌错动,血影飘摇,已然攻了上来,洛晨眼睛一亮,以太极拳法相迎,只见那石衿双掌错动纷飞影,前招未尽后招来,这洛晨回还圆转无穷尽,旧力灭时新力生,那边掌法名推江,浩浩汤汤东流去,这边拳术合太极,虚虚实实变刚柔,这二人你来我往插招换式,进退攻守各显春秋。

这两人在精舍门前打得不亦乐乎,石衿方才领悟这精妙招式,洛晨也刚化去了那背后旧伤,招式施展开来俱都有些生涩,直过了几十招之后,石衿手中血气奔涌,洛晨掌间灵力纵横,才方显出威力来,二人用的俱是精妙招式,那一攻一守之间引动疾风,声势浩大,黑毛则依旧安坐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二人又换过几招,石衿掌势一边,原本如大江奔腾,一往无前,此时却变得如小溪潺潺,内蕴杀机,洛晨心下一凛,却不变招,依旧以太极拳迎上,直等到石衿进招过来,方才猛然使出缠光盘藤手,先以柔劲制住石衿臂膀,随后灵气收敛,弹指一点,将石衿轻飘飘地点了出去。

石衿在半空轻盈飘落,看向洛晨笑道:“好本领,好招式,你我这一架,我并未全力催动血气,你也未全力催动灵力,若是真刀真枪地比试,只怕我现在虽不至死,也早已动弹不得了!”

洛晨修为虽低,然在身法武艺上却颇有几分见地,当即笑道:“这套推江手当真是十分精微奥妙,虽然名唤推江,实则将这大江大河比作周身血脉,你在其中推波助澜,势不可挡,收放自如,若不是我还有第二套武艺,即使能够胜你,也要在百招开外。”

石衿走上前来,笑道:“赢了就是赢了,我自心服口服,不过方才晨哥说过,无论输赢都会将师承告知于我,此时却不能言而无信。”

洛晨一愣,不知道为何石衿总是对自己的师承如此好奇,但还是笑道:“你且听好了,自打从华都离开之后,我蒙三宗仙人点播,如今正是人宗弟子。”

石衿听闻,点了点头,忽而笑道:“点播你的仙长,便是当年带你来到华都的神笔,墨龙,玉砚,云纸四人,可对?”

这一下轮到洛晨诧异了:“嗯?他们四人的身份我也是回到江城才知晓的,你又如何知道?”

石衿走到石桌旁边坐下,看着洛晨说道:“我生下来就身负血咒之力,一直以为这血咒阴邪无比,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后来误伤了你,心中更是自责,那时神笔长老与我和我爹共同去往乱葬岗,神笔长老提点了我几句,令我茅塞顿开,后来我修行之余,想起此事,越来越觉得几位长老不是凡人,所以才有此一问。”

洛晨点了点头,说道:“你既是修士,那么告诉你也无妨,他们四人俱都是道门三宗弟子,因见我天资尚可,故而收我入门,当年指点你的神笔长老来自人宗,我现在也正是人宗弟子,他既指点过你,又是我师兄,咱们俩也勉强算得上是同门了。”

石衿洒然一笑:“修道全在一心,当日若无神笔长老指点,我必会死死压制体内血咒,也自然不会有今日,以后若有机会见他,我必要当面感谢再生之德……罢了罢了,如今你赢了我,说罢,你想要什么?只要衿儿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洛晨闻言,并未作声,只抬头看着天上明月,石衿也不着急,伸出手抚摸着黑毛的脑袋。良久,洛晨方才说道:“此事虽有些守株待兔之嫌,但你在江城之中,消息灵通,我确需要你帮我时时留意一个人,或是关于这个人的消息。”

石衿见洛晨眼中暗露相思之情,心下已有猜测,强自笑道:“我猜,此人必是当年与你一同来华都的那个女学生,名唤蓝心的,可对?”

洛晨见石衿这般,心下如何不明,然终还是说道:“不错,她当年为了救我出天牢,拜了一位鬼仙为师,受尽苦楚,性情大变,我希望你若有她的消息,一定设法带个话给我,我纵然寻遍天涯海角,也要将她寻回。”

石衿见洛晨神色决然,心下不由凄凉,她之前救护洛晨,纵然有当年的愧疚自责,也终归有限,实际上一颗芳心早已暗许,此时见洛晨对蓝心这般痴情,如何好过,但偏生她性子倔强,不肯显露半点弱态,只草草应承下来便径自离了精舍,回房去了,这正是“落花流水难相付,碧草磐石枉痴心”,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7回 辞丞相红颜怀思慕 离相府佳人泪沾襟

上回说到,洛晨助石衿炼化石髓,后被血气入体,竟将背后积伤治愈,石衿得血力之助,血咒亦有所成,二人各自欢喜。石衿早有倾慕之意,然洛晨思念蓝心,却是不能应和,二人虽相交甚笃,却终是不能相知。

自那日炼化石髓后,石衿行止如常,不时以言语相讥,颇含怨念,洛晨却常怀歉意,多相容让。须臾已是六月中旬,洛晨关元穴先天气愈发稳固,背后因伤势而淤塞的经脉也渐疏通,想着师父临行之前尚有所托,要自己去往北地,相助句猛将军,故而竟不多留,前往请辞。

“洛晨,你要离开相府,前往北境?”

石江这一惊着实不小,这段时间石江早把女儿对洛晨的亲密之意看了个清清楚楚,早已有意让他们二人结下秦晋之好,谁知眼下洛晨竟然要走。

之前平枫对石衿也是颇为爱慕,只是后来相府与司徒府遍发悬赏榜文,海捕洛晨,平枫郭石二人起初还有郁郁之意,可到后来竟自得心应手,此虽官场常情,然石江看在眼里,终是不放心将女儿交予这等人,反倒是洛晨品行端正,且身为修士,与女儿极为相配,这会忽然请辞,石江如何愿意?

洛晨点点头,说道:“不错,此番出来游历,沿路听闻北境战事十分激烈,本就有意前往相助,奈何半路为人所害,身受重伤,承蒙丞相并衿儿……小姐收留照顾,此时我身上伤势已然恢复,自当北上相助句猛将军。”

石江虽不愿洛晨离开,但听他如此一说,便以为他胸怀家国,心下更是满意,当即笑道:“不错,男儿若是不在沙场上捶打一番,无论如何都成不了栋梁之才,哈哈哈,好!既然你有此志向,我身为丞相,又怎能强留?不知你打算何时离开?”

洛晨略一弯腰,说道:“这些时日多蒙小姐照料,待我向她辞行之后,便打算登程北上。”

石江闻言,点了点头:“也好,那我也就不多挽留了,你若是需要银两衣物,或是马车随从,尽管和衿儿说便是,我这里更帮你修荐书一封,你到了北境,面见句猛将军,只需将荐书呈上,想必句猛将军自不会亏待于你,至于能不能立下功劳,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洛晨微微一笑,他北上不过是为了完成师父之命,既然石江此时这般认为,倒也不必计较,当下也不多言,正要离开,石江忽然一拍脑袋:“对了,前几日衿儿让我帮忙查访阴神教,我派了人下去,此时已有回音。”

洛晨闻言,急忙说道:“还请丞相告知!”

石江略略沉吟一番,这才缓缓说道:“这不查不知道,阴神教在民间已然流传甚久,起初不过书符画咒,开药救人,后来却渐渐变了味道,教规愈发森严,据说其内还有活人血祭的习俗,只是这阴神教行事低调,百姓们大多只知道有这么个教派,却从没人真正见过教众,故而只能打听到这些……”

洛晨心下一凛,石江乃是当朝丞相,手眼通天,连他都只能查到这一点线索,可见这阴神教行事的确十分谨慎隐蔽。洛晨弯腰说道:“丞相,这阴神教中多行诡秘阴邪之事,我之前便曾在伤在阴神教手中,几乎丧命,可这阴神教偏偏又如此低调,还请丞相多加小心才是……”

石江颔首道:“不错,行事低调,多半有所图谋,我自会多加注意,此时我派出的人刚刚回来不久,先暂时消停一段时日,随后再细细调查,倒要瞧瞧阴神教这个大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洛晨见石江已有定计,便也放下心来,二人又闲话几句,洛晨方才辞了石江,以灵力隐去身形,朝着石衿别院而来。此时洛晨体内膻中关元皆存有先天之气,灵力运转自如,之前易容之术,隐形之术若无符辅助,便十分费力,但眼下却是驾轻就熟,信手拈来。

一路回到石衿别院,洛晨先走到梨花林中,显出身形,随后才缓缓朝着石衿闺阁方向走来,院中婢女此时却并未再行调笑于他,反而只是微笑施礼,洛晨行至闺阁门口,正要说话,只见一名婢女自内而出,朝着洛晨盈盈一礼,掀帘说道:“洛公子,小姐已等候多时,还请入内说话。”

洛晨点了点头,抬脚走入屋中,只见石衿正抱着黑毛端坐桌边,桌上放着几只玉瓶。见洛晨入内,石衿微微一笑,把黑毛放下,站起身来说道:“我猜着你也快来找我了,你之前便颇有才华,此时更是身负修为,这小小相府留不住你也在情理之中……”

此时石衿神色淡然,可是这淡然中却总有丝丝幽怨,洛晨心中虽不忍,但却终无从劝起,只得说道:“此时北境战事吃紧,我须得过去一趟,毕竟……”

石衿忽然站起,似是不愿听洛晨再说下去,笑道:“罢了罢了,你是为国为民也好,追名逐利也罢,或者是因为什么别的事情,才非要去一趟北境,我自懒怠去管。华都以北便是鹏州城,然北境犹在鹏州城之北,你此时身边还缺什么东西,尽可说与我,我去帮你置备,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洛晨苦笑一声,随后略沉吟一下,想着此时本命界尚未恢复,金银符等物依旧无法取用,小二赠与的金银扔在敛珍阁里没有带出来,于是说道:“我需要一些银钱,还有几身换洗衣物,衣物越普通越好,最好是平民百姓的寻常服饰为佳,其他的……应该没了。”

石衿白了他一眼,先把玉瓶放在梳妆台上,随后打开柜子拿出几个包裹,说道:“这是几件寻常衣物鞋袜,这是百两黄金并一些散碎银两,这一小包里有三瓶化尸粉,其余的东西我想着你也用不着,故而就没有准备,还有梳妆台上那六只玉瓶,你且收好。”

洛晨扫了玉瓶一眼,只觉其中略含阴冷之气,不由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石衿取过六只玉瓶,说道:“血色石被你用剑削开,石屑掉落,后来我发现这石屑十分阴冷,似乎颇有收摄元神,压制心火之用,故而就用玉瓶将之收起,只是那一大块石壳却不知所踪,只好用这些石屑赠与你了……”

洛晨想了想,摇摇头说道:“这血色石本就是你买下来的,我虽然帮你炼化石髓,但自己也得石髓之助,化去了旧伤。此时若是再拿走这石屑,于心有愧,想来这些石屑虽不及石髓珍贵,但也算得上是天材地宝,我却是万万不能收。”

谁料石衿眼睛一瞪,猛地上前一步,逼视洛晨,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在和我算账么?”

本来洛晨心下有诸多理由推辞,无论石衿如何劝说他都必不愿收了这些石屑,谁知石衿根本不劝,反而来这么一出,淡淡清香扑面而来,洛晨心下千万般借口登时烟消云散,只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石衿。半晌,石衿方才缓缓退后,将三只玉瓶放进洛晨的包裹中。

“你既不愿收我的东西,我又非送你不可,那么折中,石屑我留下一半,你带走一半,你若再来跟我算账,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哼……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要么?”

洛晨歪着脑袋想了想,忽而看见正趴在自己脚下蹭脑袋的黑毛,心下一动,说道:“我还想要三只烤全羊,并一些糕点,酱肉,水果,总之只要好吃,都给我来一些!”

“喵!”

这边一提起吃的,原本懒洋洋的黑毛登时来了兴趣,三下两下蹦上了洛晨肩头,伸出舌头舔洛晨的脸,神情大为亲昵。石衿看着黑毛贪吃的模样,忍不住一笑:“你自己不过带了些许银两衣物,对这小猫倒是大方的很,只是如此之多的东西,还没吃完早坏了,如何使得?”

洛晨看了石衿一眼,坐在桌边笑道:“修士紫府之中皆可自成一片天地,储存杂物,你难道不知?”

石衿先走到屋外,吩咐婢女去安排吃食,那婢女虽好奇这么些东西如何吃得下,但并未多问,转身便去置办。这边石衿转回屋中,却在梳妆台前坐下,转回头来说道:“我自是知道,可是修士紫府存物极为有限,不过存些兵刃丹药,糕点水果尚可,一只烤全羊哪里塞得进去?”

洛晨哈哈一笑,颇有自豪之情,说道:“道门人宗在民间也多有传闻,难道你竟半点都没听说过?三宗之中天宗术法,地宗阵法,人宗界法各有千秋,我乃人宗弟子,界法初通皮毛,虽无甚威力,但存个东西,百年不腐却还是做得到的。”

石衿见洛晨一脸得意,不由好笑,但也知此乃别宗别派之事,自己不好多问,转而想到天下修士皆有宗门,纵然散修无门无派,却也是自愿如此,而自己被血咒所成,亦为血咒所累,此时见洛晨这般神情,心下不由得就升起一阵羡慕之意。

洛晨见石衿这般,心下有意开解,遂问道:“衿儿,你在这华都日久,竟没见过其他别的修士么?若是能交上几个同道中人,大家互通道意,于修行之上必然大有助力。”

石衿苦笑摇头,顺手拿起梳子,一面打理青丝,一面说道:“哪有那么容易,我早些时候也有这般想法,可是散修大多隐在深山老林之中,闲散惯了的,谁会跑到天子脚下找不自在,别说散修了,就像你这般有门有户的修士,在华都之中也为数不多,就算是有了,又上哪去找一个和我一样同修血咒的人来呢?”

此时石衿坐在梳妆台前,微微偏头与洛晨说话,铜镜映红颜,碧梳理青丝,洛晨则安坐桌边,虽不说玉树临风,也够得上英俊潇洒,二人离得不远不近,闲话说的不亲不疏,若叫不知情的人看见,保管将这二人当成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再想不到别处去的。

洛晨与石衿皆为修士,虽道基不同,然殊途同归,举止言谈之中却是一般的云淡风轻,不拘小节,也并不觉着这般坐着说话有何不妥。石衿身为女儿,心思细腻,本略有所感,然她于洛晨本就心存倾慕,故而竟不在意,款款而谈,静享这片刻韶光。

不多时,众婢女已然七手八脚,将三只烤全羊,并诸多水果点心一并取来,只说是别院众人自己吃的,顺便还捎来了石丞相写的荐书。一个小婢女口无遮拦,说道:“郭石兄弟可叮嘱过了,这烤全羊要在两个时辰之内吃完,否则腥膻无比,根本入不得口!”

这边话音未落,洛晨和石衿已然从屋内走出,众女都知道洛晨之事,那小婢女吓了一跳,在一旁耸肩缩脖吐舌头,洛晨一笑,并不在意,拦着张牙舞爪想要扑上去的黑毛,界术微动,将诸多美味一并收入本命界中,安放在洛府厨下,随后将黑毛也收了,任由它在本命界里折腾去。

此时天色已晚,石衿知道洛晨就要离去,走上前来帮洛晨整了整衣领,淡然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既然这一别难免,我便索性连一里都不送了。若是有缘,终当再会,若是无缘,送你千里,也求不得半分垂青……”

这些话单刀直入,洛晨心下也自不舍,然他对石衿终只有惺惺之意,却并无爱慕之情,满心中唯对蓝心挂念不已,此番情绪却是半点强求不来。洛晨犹疑良久,还是说道:“我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回还,衿儿,良人难得,切莫因一时爱憎,误了大好年华……”

说罢,洛晨不忍见石衿神情,退后一步,身形倏然一淡,随后消失无踪。石衿缓缓将手放下,一滴清泪自眼角而落,口中轻轻唱道:“落花本无意,流水也无情,年年花落鳞波清,暗香不入芳庭。空谈红颜易老,妄言韶华薄命,乍悲乍喜莫相惊,待到何时重聚,可曾记得姓名?”

之前洛晨在时,石衿尚不觉如何,此时忽然离去,心下空落无依,竟自难以支持,悠悠落泪,悲伤良久方才缓缓转身,回到阁中,呆坐梳妆台前,便似洛晨犹在一般,这正是“聚时相思难相告,别后相思无可言”,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8回 乱葬岗怀旧祭灯影 破刀阵孤身向北疆

上回说到,洛晨在相府之中逗留许久,早有前往北境之意,且因石衿情意绵绵,洛晨牵念蓝心,更加不愿久待,只得匆匆辞别石江父女,离了相府。石衿纵然不舍,却也知强求不得,只将日常所需之物一一备下相赠,便任由洛晨去了。

却说这洛晨换过衣物,改了容貌,无人识得,离开相府后也不急着出城,反而先去敛珍阁中转了一圈,并未见到老方等人,方知石衿所言非虚,老方等人经此一事,多半已然心灰意冷,故而金盆洗手,离开春秋盟自谋生路去了。

洛晨自不知春秋盟派出刺客刺杀老方等人,立在敛珍阁前叹息了一回,便转身朝城北而去,沿路见到满城张贴的都是悬赏缉捕自己的告示,其上画像倒也还生动,想到昔日旧友郭石平枫二人在这其中必然也出了不少力,心下更是感伤,故而也不管头顶天色将晚,径自出城,望北而去。

洛晨离开相府之时便已是午后,又在城中游荡了半日,眼下出城没多久便已月上西楼。洛晨也不急着赶路,出了城门往北,走走停停,忽觉路边草木深处隐有阴气流转,心中一动,离了大路,沿着小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赫然便是一处乱葬岗。

这段时间逗留相府,洛晨几次听到石衿提起,当年自己诈死脱出天牢,四位长老就是在城北乱葬岗中将自己寻回。洛晨心念及此,举步便朝着这乱葬岗走去,这乱葬之地本就蓄积怨念,收拢阴气,更兼夜里,那残尸千奇百怪,槐杨扭曲诡绝,周围腐臭弥漫,蛇吐信,鼠磨牙,蛆虫,一片阴森景象。

若是将一个凡人放在此处,都不必有什么游魂厉鬼,单单是这眼前光景便能将之吓个半死,可洛晨毕竟身为修士,灵力护体,心念空明,自不会被眼前惨象所移。在乱葬岗外感叹片刻,洛晨正要转身离去,忽然瞥见一棵大槐树下似乎立着一座新坟。

华都这等富庶之地,自有墓园,谁会在这等荒凉之地立一座坟墓?洛晨心念一动,想起之前石衿所言,算盘弄巧成拙,逼得灯影自刎了结,老方等人便在乱葬岗葬了灯影,随后离开了华都地界。想到此处,洛晨身形一飘,已然站在坟墓之前,只见那墓碑上赫然刻着“贤弟灯影尹飞之墓”。

这灯影虽与算盘一道出卖自己,然此时他既已死了,洛晨自不会追究,随手探入本命界中,取出一些新鲜水果来,放在灯影墓前,聊做祭奠。只是这边洛晨放下水果,正要转身离开,数十人影忽然自远而近飞奔而来,跑动间身形轻灵,显然是武学高手。

洛晨眉头微微一皱,并未离去,反而抬起衣袖,将灯影墓碑上的尘土扫去,片刻之后,一群手持利刃的黑衣人已然将洛晨围在中心,为首一人傲然走出,看着洛晨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眼下你是乖乖跟我们走呢,还是要让兄弟们请你走?”

洛晨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周围杀意凛然的众人,淡然说道:“你们……在等我?”

为首之人一挥手,周围黑衣人登时逼近一步:“呵呵呵,我们的确是在等,不过并非是在等你,我们只是在等一个前来祭奠灯影的人罢了,也算你倒霉,我不管你是认识灯影也好,还是胡乱祭奠也罢,今儿个你既然钻进了我春秋盟的网,兄弟还真就没法白白放了你……”

洛晨目光一凛,登时明白过来:“你们是春秋盟养的刺客,之前老方等人得罪了相府和司徒府,春秋盟便想斩草除根,可是尔等本事不够,让老方他们在眼皮子底下跑了,上头震怒,所以你们才在这守株待兔,是也不是?”

为首之人眼神一冷,周身杀气鼓荡:“嘿嘿,我懂了,这位小弟看来是身子不太舒服,想让我们给你治治,可对?哈哈哈,别的不敢说,这治病我是最在行了,兄弟们,上!帮这位小弟好好治治病,去去根!免得以后再犯!”

洛晨衣着普通,身形略显削瘦,但气息平静,神态淡漠,周围黑衣人俱都是行走江湖的老手,一眼便能看出眼前这少年必然不凡,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黑衣人仗着人多势众,也不讲什么规矩,呼啦啦地扑将上来,手中短刀寒意森然,划出一张巨网,将洛晨围困在内。

这乃是春秋盟刺客必须烂熟于胸的刀阵,威力绝伦,精妙无方,若是由几百人施展开来,即使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也要退避三舍。此时虽只有几十人催动,但也已颇具声势,刀光明明灭灭,迎头而下,眼看便要将洛晨的手脚尽数斩断!

“嗡”

精铁长剑倏然在手,灵力鼓荡其中,飞沙剑法纵横冲突,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兵刃落地声,惨叫不绝于耳,血腥气混杂尸臭,越发令人作呕。洛晨面色淡漠,身形一飘,剑尖抵在头目咽喉,平静地问道:“老方众人朝何处去了?”

此时那头目早已没了当初的威风,但也并未做出什么不堪之态。看着周围的同伴须臾之间便被这少年一剑斩断手腕,这名头目心下已有计较,当下言道:“这位仙人,我若是知道老方等人朝何处而去,哪里还会在这守株待兔?直接去追岂不省事?”

洛晨见这头目倒也有几分骨气,哼了一声,问道:“老方等人若是被你们抓到……”

那头目哈哈一笑:“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我这班兄弟出发之前已然知晓了老方的所作所为,若是他们能够成功,助相府或是司徒府将那逆贼洛晨擒住,无论使用何等伎俩,阴谋也好,阳谋也罢,盟中都会论功行赏,可老方他们弄巧成拙,反而开罪两府,盟中自不能留这等败类!”

这番话若是听在江湖中人的耳里,自然觉得司空见惯,可是在洛晨听来,却总有些不是味,正出神间,那头目忽然面色一狠,手中不知何时抓住了了一把尖锐的长钉,同时身子向前一扑,精铁剑穿喉而过,鲜血喷溅,头目手中的长钉也狠狠地朝着洛晨腰间刺了过去!

这一下绝命而进,若是寻常之人,一时间拔剑不得,必然被长钉刺中,可这头目也并未料到,这把精铁剑并非洛晨的兵刃,只是飞沙剑太过显眼,所以才暂做替代。这会洛晨见头目拼死而来,下意识地便松开了手中长剑,向后一退,这头目扑了个空,踉跄几步,颓然倒地,气绝身亡。

洛晨虽然将这一击避开,心下也是十分惊异,方才手中握的若是飞沙剑,自己断不会轻易放手而弃,此时只怕已然被那长钉刺中。洛晨在原地占了半晌,缓缓平复心绪,忽觉周围太过安静,抬眼看去,只见周围被自己斩断手腕的刺客竟不知何时面色青黑,中毒而亡,几十名前来袭击的刺客,眼下竟无一人生还。

饶是洛晨心思空明,定力非凡,眼见几十人生生死于自己面前,心绪难免鼓噪。此时若是遁走,自可眼不见心不烦,但却容易留下魔念,洛晨本就有心魔在内,故而平日对心绪浮动十分在意,这会竟不离开,就在原地盘膝而坐,缓缓催动静功,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缓缓睁眼,心下已复平静。

“呼”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洛晨忽而看见那死去的头目手里握着的长钉,心下一动,伸手便将这长钉拿了过来,只觉长钉之上隐有一丝诡异的气息流转,与灵气颇为相抗。洛晨拔出插在头目脖子里的铁剑,注入一丝灵力,随后用长钉在其上轻轻一点。

“啪!”

剑上的灵气登时分崩离析,连剑刃都被灵力冲击出好些豁口,洛晨神色一凛,方才灵力崩碎之时,他已然看清,钉子里面那一丝气息浑浊散乱,竟有点像是师父曾经说过的浊气。天地之间灵力,阳气,阴气,鬼气,妖气皆可用来修炼,唯有这浊气催脉毁身,百害而无一利,是为修真大忌。

洛晨将手中已然变成凡物的长钉扔掉,瞥了满地尸体一眼。方才自己若是被这长钉刺中,体内灵力为浊气所引登时爆开,就算不死也要重创,师父说的果然不错,切不可因为自己是修士便小瞧了天下人,凡人生息千百万年而不衰,其中自有道理,哪里是肉眼凡胎四字能够说尽的?

伸手将灯影坟前的土归置了一番,洛晨方才展开身法,径往北去了,这乱葬岗中白幡飒飒,煞气森森,风过枯木声若泣,月落疏影恍如人,黑泥腐土残躯卧,薄雾飞烟隐生魂,悲欢离合无牵念,金银财宝不随身,这一去,烟雨倏忽作飞雪,盛世转眼化飞尘,先天一气通三脉,神清念达证真人!究竟不知这洛晨在北境究竟有何际遇,且听下回分解!

第109回 战北境神军斩鞑子 折大将阴煞起灾劫

酒罢醉中听雪,醒来渴饮寒冰,战马甲厚铁蹄轻,刀枪乱碰作响,剑戟隐隐嗡鸣。

踏风千关咫尺,催城蝼蚁惶惊,誓斩敌寇护龙庭,万里鹏风正举,助我杀透重营!

“杀杀!”

北境边疆,不比中原,冰川雪原终年不化,此时只见那刀剑纷飞寒雪,马蹄踏碎琼瑶,一名白发老将手提一柄乌黑长刀,正与一群身披兽皮,五大三粗的蛮兵交战,但见扶威军进退有度,行动整齐,更兼数十猛将来回冲杀,蛮兵茹毛饮血,不通武艺,更兼军备粗陋,早被打得溃不成军。

“哈哈哈哈,云匡,牧岚,你们两个青梅竹马,刀枪合璧,怎么还不及我一人杀得痛快啊?是不是在这战场上还想着那些风花雪月,手里就使不上劲来啦?”

说话的乃是一名身披重铠的魁梧猛将,手中使得竟不是寻常刀枪,而是一柄黑黝黝铁锤,这铁锤前后长八尺,锤头如磨盘,一看便知分量不轻,但在这将军手中竟如一根树枝一般,挥舞的虎虎生风,锤头到处,人影纷飞,虽无甚狰狞伤口,但却是筋骨寸断,五内皆碎。

这猛将名唤熊刚,乃是句猛手下有名的虎将,一把碎风锤不知杀过多少叛军鞑子,在扶威军中素有威名。这边一男一女两名青年将军闻言,齐齐一哼,男子一蓝一红双枪并举,女子血色长刀纵横劈风,两个人,两匹马,但却如一人一骑般,所过之处枪透喉,刀斩颈,血肉横飞。

这男子乃是云匡,女子正是牧岚,二人生在扶威军中,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乃是众人皆知的一对眷侣。更难得云匡所用的龙虎枪诀与牧岚所用的连风刀法本属同宗,两厢配合,威力倍增,此时二人齐齐发力,登时如入无人之境,蛮兵望风而靡,四散奔逃。

熊刚看着二人在蛮军阵中大展神威,嘴角不由得一翘,挥动铁锤又复冲杀出去,不多时蛮兵已然扛不住扶威军铺天盖地之势,朝着雪山之中狼狈后退。句猛见状,如何肯放?当即扬刀呼喝,众军策马掩杀,登时又把蛮兵杀去不少,盈盈白雪尽为鲜血所融,战场之中一片修罗景象。

此时扶威军大获全胜,已然将剩余蛮兵逼到了北境边缘。这北境多为平原,并无甚山地,但蛮地之中却是雪山连绵,终年狂风嘶号,更有北蛮族长隐于山中,催动巫歌,使得风雪更猛。扶威军中虽有散修,奈何所修法术皆是疗伤治病之法,更何况北蛮族长站着地利之便,终是难以应付。

几个月来,蛮军与扶危军交战数次,皆是无功而返,丢盔弃甲,奈何扶危军多为骑兵,本就难以冲进雪山之中,再加上北蛮族长时时以巫歌阻挠,于是竟胜而不能克,这会句猛又胜了一阵,正要率兵杀入雪山,谁知那巫歌又起,登时狂风起白雾,碎玉舞苍穹,战马踯躅,军士难行,又把扶威军给挡在了山口。

“他奶奶的!老子就不信了,一个区区蛮族族长,以为你扯着嗓子嚎两声就能把你爷爷挡在外面了?云匡牧岚,随我一道冲进去,将那什么鸟族长揪出来斩首示众!”

熊刚的暴脾气在扶威军中那是出了名的,更何况扶威军与鞑子作战,每每得胜,却又每每为这巫歌所阻,心下早已个个怀愤。此时云匡牧岚见熊刚当先,登时一夹马腹,三匹马,三般兵自军中突出,顶风冒雪,直朝着山中杀去!

“杀杀杀!”

如此一来,扶威军气势大振,纷纷策马狂奔,迎风而上,竟生生在这狂风暴雪之中突入雪山,众鞑子哪里还敢应战?一个个连滚带爬,只顾逃命,皆被扶威军所杀,只有那巫歌依旧不紧不慢,带着一股苍凉气息从山中传来。

却说这熊刚带着云匡和牧岚二人冲进山中,忽觉风雪顿消,周围并无一个蛮兵,只有那巫歌如同响在耳边一般,绵绵不绝。熊刚心下烦躁,恨然开口说道:“哎哎哎!烦死了,这歌唱得跟哭丧似的,比他娘的乌鸦叫还难听,云匡牧岚,你们赶紧随我去将那什么蛮族族长找出来,我非弄死他不可!”

“熊将军且慢!”

一直默不作声的牧岚忽然开口说道:“方才咱们在外面与蛮兵厮杀,蛮兵虽溃不成军,但却绝对没有被咱们赶尽杀绝,为何咱们才深入雪山这点距离,周围就连一个蛮兵都没有了?”

云匡向周围瞧了瞧,当即接道:“不错,此地万籁俱寂,只有这诡异歌声不绝,只怕是北蛮族长所用的迷惑妖法,咱们一骑当先,已然带动士气,此时当速速回还,与本阵汇合,一面孤军深入,反中了敌军奸计!”

熊刚闻言,不以为然,摇了摇手中大锤,说道:“什么歌声妖法,不过故弄玄虚,云匡牧岚,你们二人虽然在精锐军中职级不高,但却甚得句猛将军爱重,可不能如此畏畏缩缩,裹足不前,休要嗦,还不赶紧助我将那北蛮族长给抓出来!”

说罢,熊刚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纵马就朝前方走去,云牧二人随后,只是他尚未走出几步,一只枯瘦的的手掌忽然从虚空拍出,直奔熊刚面门而来,这一下偷袭阴狠精妙,纵然你武艺再高,也难逃得一死。

“哈哈哈,龟孙子,还真沉不住气啊!”

熊刚哈哈大笑,大锤已然迎上,方才他一进此地,便觉不对,于是便故意露出轻敌之色,引敌上钩,此时见虚空中忽然探出一掌,随手便以大锤相迎,满以为定可将来人一击狙杀,谁知只觉一股大力自锤头传来,整个人不由得从马背飞下,若是强自不退,一双虎口必然崩裂。

扶威军中,人人爱马如命,纵然死在马背上也不愿弃马而逃,此时云匡牧岚见熊刚一击从马上飞落,心下大惊,登时刀枪并举,就要攻上。

“哎哎哎!退后些退后些!这龟孙有点本事,可敢显出身形,与本将军堂堂正正一战!”

熊刚见云牧二人抢上,立时伸出大锤,连人带马都给拦下,一双牛眼死死地瞪着方才那一掌拍出的位置,神情轻蔑,心下凛然。自己一锤的力道便是普通城门也扛不住几下,方才那一掌竟直接把自己从马上拍下来,只怕是来者不善。

这边熊刚话音未落,只听一阵阴森笑声从虚空传来,随后一个通体黑衣,面带黑纱的高瘦男子缓缓浮现,笑道:“熊刚将军,您竟能察觉到我隐藏在侧,实属不易,只是您这演技也忒差了些,若是能演得再像几分,说不定就有机会把我打伤了呢……呵呵呵……”

熊刚闻言,面色大变,巨锤虎虎生风,猛然攻上,嘴里朝着牧岚云匡二人大喊道:“贼子凶悍,快跑!”

面对熊刚铺天盖地的攻击,黑衣人依旧是云淡风轻,慢慢点头说道:“嗯,筋骨强健,武艺不凡,的确是个上好的材料,且让我先试一试,你到底有多少斤两……”

说着,黑衣人再度出掌,轻轻拍在熊刚巨锤之上,熊刚只觉一股比方才还要强劲的力道自锤上而来,双手虎口尽数崩裂,鲜血长流,却顾不得疼痛,转头对一脸焦急的云匡牧岚二人大吼道:“看个屁!还不赶紧走!”

“呵呵呵,熊将军,这个时候,您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好……”

黑衣人身形一晃,已然出现在熊刚面前,轻轻一掌拍在熊刚下腹。云匡牧岚二人只见熊刚后腰猛然凸起,鲜血顺着铠甲滴滴而落方才黑衣人这一掌,竟是直接把熊刚的肚腹生生打爆,脏腑崩裂,故而才有这么多血流下。

谁知这熊刚只想着护住云匡牧岚,受此重创竟未立死,猛地伸出双手扣住了黑衣人,口中大呼道:“还不他娘的赶紧走,再不走……咱们三个都得死!”

临死一喝,惊天动地,云匡牧岚二人登时醒悟,调转马头便朝山外而去,黑衣人看着气若游丝的熊刚,冷哼一声说道:“看在我要借你一身骨骼的份上,今日便先放了他们,否则,你以为这两个小娃娃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黑衣人随手将熊刚尸身推开,早有蛮兵自山后而出,将熊刚的尸体抬走,黑衣人拎起熊刚的大锤,身形一晃,早已来在山外。此时句猛带头冲杀,众军随后,忽见云匡牧岚二人自山中而出,面带惊慌被愤之色,心下不由一惊,大声喝道:“熊刚呢?”

“哈哈哈,熊将军被我请到蛮境做客了,句猛将军不必挂怀,你们定还有再见之日!”

黑衣人的身形自山中闪出,随手将那沾满鲜血的大锤扔在句猛面前,这大锤乃是熊刚随身之物,即使是晚间睡下也必方在身侧,此时却被这黑衣人拿在手中,只怕眼下熊刚已然凶多吉少了。句猛气血上涌,怒气盈心,正要挥刀冲上,谁知那黑衣人倏忽一闪,竟立在自己的马头之上!

这会句猛猜到熊刚身死,本就悲痛不已,此时黑衣人行动如此诡异,又是一惊,心神登时出了破绽,黑衣人手指一动,一缕阴煞之气飘入句猛紫府,缓缓隐没。此时大功告成,黑衣人哈哈一笑,飘然退回山中:“镇骨之煞已成,今日暂且别过,诸位慢走,若是再敢朝前一步,莫怪我手辣无情……”

扶威军何等骁勇,哪里听得进这话,登时便有人怒发冲冠,欲要朝山中杀去,此时句猛却忽然喝道:“众军听令!收兵回城!不得迟误!”

众将闻言,虽心下不忿,也只得收兵,其实众人心下也都明白,方才那黑衣人将熊刚所使的大锤扔在地上,已然挫动锐气,此时就算再怎么抢攻猛打,也断然难以杀入雪山之中。不多时,扶威军已然结成阵列,缓缓朝着土城而归,直用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各自回到土城修整。

这边句猛回城,立时升帐,将云匡牧岚二人叫到帐中,沉声问道:“你们和熊刚一道冲入山中,可曾看见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此时云匡牧岚自不会隐瞒,将在雪山之中黑衣人偷袭熊刚,随后又一掌打爆熊刚下腹之事原原本本交代而出。句猛闻言,一双铁拳缓缓紧握,默然不语。这牧岚站在下首,只觉着句猛将军神色异常,似有哪里不对,但细看时却又好像如常,如此恍恍惚惚,竟难以分明。

原来那黑衣人趁着句猛心神震动之时,将一缕阴煞之气打入句猛紫府,这阴煞之气十分微薄,但却足以移心动性,此时句猛因折了熊刚,心绪激荡,难免就会露出几分狠厉之色,只是这会阴煞入体时间尚短,难成气候,所以才没有那么明显。

良久,句猛豁然抬起头来,看向云匡牧岚二人,说道:“云匡,牧岚,作战不力,使得大将熊刚战死,尸骨无存,即日起派到小城训练新兵,兼巡逻之职,无我命令,不得返回精锐军中!”

云匡牧岚二人虽不服,但想到熊刚将军正是为了救护自己才会被那黑衣人虐杀,心下也是各自惭愧,当即下跪领命,退出帐外。军中其他将军虽觉大帅此举太过决绝,但也不好入帐劝说,只得由着他们二人离开土城,朝旁边小城去了。

这边云匡牧岚才走,句猛便连下军令,命各城加紧防守,无命不得擅出,严守期间,需加紧对于土城后方平原巡视,以防鞑子潜入土城之后,众将虽不解其意,但军令如山,也只得照办,一时间北境诸城尽皆闭门,一味死守。这句猛将军为阴煞所侵,心性动摇,眼下虽无异常,日久必成大祸,这正是“戎马沙场数十载,到头兵败一场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0回 尝肉味老汉怜幼女 怨报德贪念生杀心

上回说到,句猛将军带兵杀退鞑子,却为北蛮巫歌所阻,熊刚冲入山中,反为一名黑衣人所杀。黑衣人杀死熊刚,走出山中,趁着句猛心神震动,以阴煞打入其紫府,缓缓炼化,这句猛为阴煞所侵,移心动性,再不出兵,只一味死守不提。

话说这自古以来,南暖北寒,此时七月,华都正是炎夏,从华都一路向北,待到鹏州之时,已然初秋气候。再往北去,至于北境,俨然一片冰天雪地,终年不化,更兼北方地势不比南方重峦叠嶂,高低起伏,乃是一马平川,望之无际,初到此处,只见白雪如海,冰川凝浪,倒也是一番别样景致。

这景致虽美,然苦寒之地,寸草不生,只有雪薄见土之处,或是山丘背风之阴,方能长出几片松林寒麦,至于其他杨柳樟槐之流,全不能在此恶寒之下生息。北境百姓在此处生养多年,渐渐以南方麦种与北地特有寒麦杂交而植,育出新种,耐寒且能产粮,虽得粮不多,但也足够果腹。

列位看官,这北境如此恶劣,为何还有多方百姓在这苦寒之地勉强而居?只因这北境固然寒冷,但在冰雪之下,却常有宝物灵草暗生,或是雪参,或是冰芝,再者如白蜈蚣,彩雪蛛,素练蛇,寒冰蟾,就连那寻常雪兔雪狐,山鸡麻雀,肉质都是十分鲜美可口,故而百姓多居而采之,贩而生财。

列位看官细思,那雪兔雪狐倒也罢了,可是那些雪参冰芝千万年方成一株,且生长之处多为山巅绝顶,哪里就那么容易采到?且白蜈蚣,彩雪蛛等无一不是绝毒之物,啮人立死,北境百姓每年自山巅跌落,受毒物咬啮而死者十有五六,然即便如此,却依旧有人自南赶来,向北而居,总想着若是运气好,摔一跤便能捡着一株万年雪参,那后半生定可无忧矣,也是十分可笑。

眼下北蛮侵扰,虽有句猛将军带领扶危军坐镇抵挡,然北境空旷广大,扶危军纵然精锐,亦不能防护周全,故而时有小股北蛮军冲入,屠戮百姓,抢夺粮食,雪参等物。这么一来,原本想着一夜发财的百姓俱都畏死而逃,边境村落多只剩下老弱病残,仅靠着藏下来的一点余粮度日等死罢了。

“闺女,闺女慢点吃,那恩人给了咱们不少,还有……还有呢,慢点吃……别噎着……”

北境一处村落小屋之中,一位老人正坐在火堆旁边,他身边还有一名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正抱着一大块肉用力地啃着。眼下村子里连带着他们爷孙二人在内,也只剩下八个人了,这孩子是他的孙女,自己的儿子儿媳为了发财,拖家带口赶到这北境来,想着若是运气好捡了一株什么灵药,以后就有着落了。

一家人在北境住了整整五年,去年儿子儿媳出门采药,还真给他们碰见了一株雪参,那雪参通体洁白,内里隐有脉络,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那一晚儿子儿媳高兴得一夜没睡着觉,说第二天就马上离开这里,回到鹏州把雪参卖了,以后就能衣食无忧,安居乐业。

谁知,就在那一晚,北蛮军队冲入村中,将村里洗劫一空,反抗之人都被残忍杀害,儿子儿媳逃得性命,只是那好不容易采来的雪参却也没了。这般大起大落,儿子儿媳心灰意冷,连着半个月都没出屋,后来北蛮多次侵扰,儿子儿媳把自己和孩子都扔在这村里,连话都没说一句,就不辞而别了。

“唉……”

想到此处,老人悲从中来,缓缓地叹息一声,旁边的小姑娘咽下一口肉,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爷爷,奶声奶气地问道:“爷爷,爹娘出去采药,怎么还没回来啊?静儿好想爹娘,爹娘还会回来找静儿吗?”

老人觉着心下一紧,鼻子一酸,急忙抽了口气,看向孙女,笑眯眯地说道:“当然会回来啦,静儿你想啊,以前爹娘都是两个人出村,人少采药当然难啦,这次整个村子里的阿叔阿婶一起出去采药,等到采了药,卖了钱,就接咱们去鹏州,说不定还会去华都过好日子呐!”

静儿捧着手里的肉,愣愣地瞧了爷爷半晌,忽而展颜一笑:“嗯,静儿会乖乖的,等到爹娘回来了,我要让爹娘给我买好多好多好吃哒!”

老人心中伤感,然终不愿把实情告知自己这乖巧的孙女,只得以虚言假意哄骗,爷孙二人说了会子话,房门忽然被敲响了。老人拍了拍孙女的脑袋,起身走到门口,将破旧的木门打开,外面的冷风夹杂着冰凉的雪花一齐扑将进来,呛得老人连声咳嗽。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人,他姓李,当年本可以离开北境。然被北蛮劫掠之后,这老李不服气,独自外出采药,结果在攀爬冰山的时候跌了下来,折断一条腿,瘸了,然后便只能留在这村子里和一群老幼一块等死。

“庄老哥,静儿呢?”

老李一进屋就当先问道,平日里他对静儿也算是不错,经常来看她。去年自己那儿子儿媳走了以后,静儿思念父母,染了风寒,还是老李连夜出去在这无边雪原上找到了几株草药,这才救回了静儿的一条性命,故而这庄老汉对老李总有几分感激。

“今天村里不是来了个大恩人吗,他给了咱们那么多肉和吃食,静儿可有口福了,正吃着呢,我说老李,你这会不赶紧在家里填饱肚子,跑我这干什么来了?”

老李闻言,脸上登时显出一阵怒其不争的表情,伸着脑袋朝坐在火堆旁边的静儿瞧了一眼,随后便把庄老头拉到别屋,拍着大腿说道:“我说庄老哥呀,静儿小不懂事,你咋也跟着糊涂呢?这都啥时候了,你咋……你咋还想着吃呢?”

庄老头愣了愣,惊道:“难不成这恩人给的吃食里有毒?静……”

老李急忙伸出手捂住了庄老头的嘴,说道:“有什么毒啊,人家拿这么多吃的毒死咱们?咱们全村上下八条贱命加在一块还没人家给出的一块肉值钱呢,再搭上毒药的本钱,人家还不得赔死啊?”

庄老头一听,登时松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说老李啊,你有啥话就直说呗,你说你一进屋就整的深不可测的,到底要干啥呀?”

老李双手插在袖子里,用力地抽了抽鼻子,抿了抿嘴说道:“我说庄老哥,兄弟就问你一句,你想不想多活两天,想不想离开这鬼地方,回到鹏州那边去?”

庄老头怔住了,良久才喘着粗气说道:“呵呵,老李啊,咱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这么久,要说死,我倒是也不怕,但是要能多活两天,那赶情好啊……我死没事,就是……就是舍不得我那个小孙女,她长得那么招人稀罕,咋就能给扔到这个地方呢……”

提起静儿,老李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爱惜之情,随后说道:“是呗,静儿可是咱全村的宝儿,我这次也正是为了静儿来的。庄老哥,现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就有一个离开北境的机会,就看咱们这一村八个人心齐不齐,抓不抓的住了……”

庄老头一听能离开北境,登时来了精神,睁大眼睛问道:“老李,啥机会啊?我给你说,我可以不走,只要把静儿带走就行,只要能让静儿离开北境,你让我干啥都行,你让我死我都不带眨眼的!”

老李见庄老头这么激动,急忙起身说道:“哎呀,庄老哥你想哪去了,兄弟我还能单把静儿领走,留你在这等死么?那静儿还不得恨死我这个当叔叔的?放心,这个机会只要抓住,咱们一村八个人,全都能离开北境,但是……呵呵,就是得要点胆量,还得有股子狠劲……”

庄老头看老李神情有变,心里没来由地一突,低声问道:“老李,你进门就说什么机会机会,那你倒是说说,这机会,到底是啥呀?”

老李得意地看了庄老头一眼,晃着脑袋说道:“庄老哥,今天给咱们吃食的那位小老弟,你看见了吧?”

庄老头瞥了老李一眼:“废话,我又不瞎,恩人看静儿小,特地多给了一块肉,我那时候千恩万谢的,还能看不见恩人不成?”

老李点点头,凑近了一些说道:“庄老哥,那小老弟衣着虽然一般,但是我看他的言行举止,绝对不是个普通人,他能随随便便拿出那么多肉来分给咱们,我猜他身上除了肉,必然还有不少银子钱,若是咱们能拿到他身上的银子,必然有办法离开北境!”

庄老头听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人家都给咱们肉吃了,哪能再去找人家要钱呐?再说了,肉可以白送,钱哪能乱给的,咱们拿了人家的钱,那也还不起啊!”

老李见庄老头还是没开窍,哂了一声,继续说道:“庄老哥,那要是这钱根本不用还呢?”

庄老头一惊,抬眼看见老李眼中略有狠色,当即说道:“你你你,你是要……你是要恩将仇报?那小老弟可是咱们的恩人,你怎么能这样呢?没有人家,咱们上哪吃到这一顿肉去啊?”

老李闻言,一拍大腿说道:“哼,恩人?这一顿肉吃的是顺嘴了,可是现在我回过头去,看着家里的寒麦我是一口都吃不下!那小子就是居心不良,诚心想让我们早点饿死,否则他怎么不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让咱们离开北境?他只给肉不给钱,那就不是恩人,是仇人!”

庄老头看着义愤填膺的老李,一时间无话可说,老李看了庄老头一眼,恨恨说道:“你不信是吧?行,我就让你看看,那小子到底是要帮咱们还是要害咱们!”

说罢,老李不由分说拉着庄老头走出屋,来到静儿旁边,柔声问道:“静儿乖,告诉李叔,这肉好不好吃啊?”

静儿平日里跟老李也算是熟悉,当下点了点头。老李紧跟着问道:“那现在静儿还想吃平时咱们吃的那些寒麦吗?”

静儿闻言,呆呆地坐在火堆旁边,思量了好久,才嘟着嘴慢慢摇了摇头。老李眼中闪过一丝得色,说道:“静儿乖,叔叔和爷爷知道你不喜欢吃寒麦,现在呀,正要去帮你弄好吃的呐,你就好好呆在这,不许乱跑,知道不?”

静儿笑着点了点头,老李拉着庄老头走出屋外,两手一摊,说道:“看见了没?静儿都说了,不想再吃寒麦,你我不过一把糙骨头,吃啥都能对付,可是你忍心让静儿这么好一个孩子也跟着你受罪么?”

庄老头神色恍然,良久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可是……可是那小老弟是咱们的恩人呐……人家给咱们肉吃,咱们居然回过头去害人家,还要抢人家的东西,这……这……这可是丧良心的事儿啊……这……这哪能这么整啊……”

老李见庄老头神色松动,知道他已然起了心思,笑着说道:“庄老哥,咱们也不是要杀了他,到时候把他打晕在床,随后将钱财拿走就是了,大不了在给他点一堆火,免得冻死,这总可以了吧。不瞒你说,村里除了你已经全都答应了,到时候要是我们都走了,剩下你和你孙女一个,可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

庄老头此时心中翻江倒海,然透过门缝看着正在火堆旁边烧树枝的静儿,心下没来由的就是一狠,半晌才重重地跺了跺脚,说道:“行,我干!为了静儿能过上好日子,我拼上这把老骨头……就算下十八层地狱,我……我也认了!”

老李哈哈一笑,说道:“哪能呢,庄老哥这么有胆色,便是阎王也要避让三分,我已经和其他人说好了,咱们村子只有八个人,刨去静儿和三名老妇,还有四人,今晚夜深咱们四个就偷偷去那小子的房中,将他打晕,随后拿钱走人!”

庄老头重重地嗯了一声,随后便头也不回走进屋中,老李走到院里,远远朝着那小子居住的房子望了一眼,冷笑一声,匆匆朝着自己的房子走去,一时间夜色昏沉,风雪交加,这正是“大恩小惠皆仇怨,只因人心填不足”,究竟不知这恩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1回 观夜雪鞑子袭孤村 叹百姓云匡邀洛晨

上回说到,这北境一孤村之中来了一位少年,少年见这村中仅余八人,面黄肌瘦,遂心生怜悯,将自己路过鹏州购买的许多肉食分给村民,哪知村民不知感念,反生加害之心,约定夜深之时杀人劫财。转眼天色昏暗,已到了三更时分,四名男子手持柴刀斧头,摸到了这少年屋外。

“老李……老李!你不是说直把恩人打晕就行了吗!怎么……怎么还带着柴刀斧头?你……你这是要杀人呐!”

老李回头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庄老头,哼了一声:“咱们进屋难免弄出点动静来,要是被他给发现了,咱们总得有点家伙事,要不让他跑了怎么办?北境无人治理,是伤是死都没人管,所以这到嘴的鸭子,可不能就让他白白飞走了!”

庄老头心下喘着粗气,悔意暗生,本不欲往,可是一想到孙女静儿那般可怜可爱的模样,心中便不由得狠了下来。四人来到那少年门外,老李拎着一把柴刀上前,轻轻地推开木门,开门的细微响动被夜里呼啸的大风掩过,几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屋中,复将木门关好。

村中房舍十分破败,除了主屋之外再没有能躺下身的地方,四人悄无声息地走进屋中,借着雪夜微光,看见炕上正躺着一人,瞧身形定是那阔绰少年无疑。老李心中大喜,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手中柴刀便朝着床上之人劈了下去,俨然是要取了这人性命!

“老李!不行!”

庄老头大急,一个没忍住就呼喝出声。只是在他出声之前,炕上之人的身影忽然飘动了一下,随后众人只觉得手腕一痛,斧子锤子菜刀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老李一声闷哼,身子就如同一个破麻袋般腾空而起,重重砸在墙上,破旧的房舍都跟着狠狠一颤。

这一下力道惊人,老李直接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大声惨呼,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得失了方寸,竟无一人再敢上前。庄老头蹲在老李旁边,只见那方才还躺在炕上的少年此时已然站在地上,周身气势平静,可平静之中又掩藏着阵阵滔天之威,迫得众人连动都不敢动。

这少年自然是洛晨,他自打从华都离开,便一路北上。北境离华都着实不近,洛晨此时日行几百里自不在话下,但即使如此,从华都往北翻山越岭赶到这边也用去了将近三个月的光景,直到昨日方才在这村中落脚暂歇。

洛晨之前见村民个个面黄肌瘦,甚是可怜,才取出在鹏州买来的熟肉散于众人,至于从华都带出的那些烤全羊水果糕点之流,早被黑毛吃了个干净,哪里还剩得下?只是洛晨万没想到,自己好心赠与,这些村民竟会以怨报德,欲要置自己于死地。

没想到归没想到,旧友陌路,同伴成仇这些事情洛晨已然经历过了,这点小小变故又能如何?缓缓上前一步,洛晨平静地问道:“我之前见各位面黄肌瘦,生活清苦,故而取肉相赠,为何你们转过头就想要取我性命?难不成是我送出的肉……不合口味么?”

庄老头面现愧色,此时老李忽然以手撑地,坐了起来,指着洛晨说道:“我呸!你给我们的肉,能解一时饥饿,却不能保我们的性命,我们需得拿到你身上的钱财,方能离了这鬼地方去安居乐业!你只给我们肉,却不给我们钱,就是想害死我们!就活该被我们杀!”

洛晨微微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既然你们知道北境乃是不毛之地,那为何当初还要来到此处,而且一住就是这许多年呢?”

老李面色猛地僵住了,支支吾吾半日也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庄老头生怕洛晨突下杀手,更兼心中有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恩人息怒,当初我们是为了求财才来北境,落得今日这步田地也是活该,我们不过是平头百姓,请恩人手下留情,饶过我们这一次吧!”

洛晨没有搭理庄老头,只是看着老李说道:“当初来到北境求财的是你,现下为了离开北境不惜杀人劫掠的也是你,若是你离开之后,还有人能在北境帮你采摘灵草,随后帮你卖掉,然后再将所得银钱一分不差地送给你,那就更好了,可对?”

这一番话自有灵韵在其中,老李虽面色未变,眼神却慢慢变得向往。洛晨见状,心下没来由地厌恶,冷哼了一声说道:“滚!这一次我只打落你们的兵刃,再有下次,我便斩断尔等持刀之手,随后取你们一村人的性命!”

众人闻言如获大赦,慌忙扶起躺在地上的老李,忙不迭地走出屋去了。洛晨低低一叹,身形闪动间,已然立在屋顶,今夜风推云开,难得晴朗,此时星辉映雪,将村中照得通亮

但见那白雪堆小院,清光落晚空,旷野飞千里,尽在霜华中。这小村内外,不闻鸡鸣犬吠,那雪原深处,偶有兔走狐鸣,人尽道那冰山之顶,必生雪莲白参,谁可知这素雪之下,暗藏几多冤魂?这正是生财不向富庶地,偏往绝境觅灵根,一残二伤三绝命,金银安能换此身?

这雪村夜景本也不错,只是想到方才那一干村民面目可憎,更兼无数百姓为了生财而来,反而客死异乡,洛晨心下也没了赏景的兴致,只坐在房顶叹息一回,正要回屋,却隐隐听见马蹄踏地之声,抬眼看时,只见一彪军马正从远处赶来,须臾已到近前。

洛晨飘然从屋顶落下,此时村中仅剩下的八人已然俱都来在屋外,洛晨心下奇怪,来在庄老头身边问道:“我一路行来,多闻北蛮残暴嗜杀,此时你们不在室内躲避,为何又跑到外面来?”

庄老头面上犹有愧色,见洛晨发问,急忙按下心头恐惧,战战兢兢地说道:“恩人,您有所不知,北蛮劫掠村庄,若是发现有人藏匿于内,则必杀之,若是站在屋外,任由他们劫掠,或许还能……还能保得一条性命,当然……说到底还是要看那些北蛮人的心情……”

正说着,北蛮军队已然冲入村中,洛晨正眼看时,果然十分彪悍只见那战马蹄宽口阔,上挂开山裂石刀,战士裘皮裹身,内有刀枪不入甲,长相粗犷,呼喝低沉,囊中藏箭十几杆,前后统共数十人,这些人个个乘马刀弓稳,恃强凌弱犯孤村。

眼前这不过是个北蛮军小队,只有三十几人,为首一人见村中只有这么几个村民,大为不满,登时抄刀在手,呼喝起来,只是他说的乃是蛮语,并无一人听的懂。老李见状,神色一狠,忍着身上伤痛,走上前来,恭敬说道:“这位老爷,我们村里只有这些人。”

那头领盯着老李看了半晌,眉头一皱,一口浓痰正吐在老李的裤子上,老李心下惶恐,也不敢去擦,只得忍着恶心立在原地。头领见老李战战兢兢,面有惧色,不禁大为得意,哈哈大笑几声,随手一挥,立即有蛮军下马,冲进房舍之中,一阵翻箱倒柜。

“哇啊!叽里咕噜……”

过了半晌,一名蛮兵忽然大叫着从老李房中冲出,拎着一块肉走到头领面前,大声说着什么,那头领登时面现怒色,一把抢过蛮兵手中的熟肉,恶狠狠地举到众人面前,嘴里有喝骂之声,众人虽不懂,但也知道这头领多半是在质问这熟肉的来历。

老李见状,登时做出一副极为恐惧的神情,随后眼睛缓缓地朝着洛晨的方向瞟了瞟。一众蛮兵见老李做此神态,纷纷看向了一旁淡漠而立的洛晨,齐齐上前一步,村民们心中惧怕,如同躲瘟神一般闪到一旁,即使是庄老头,也带着静儿慌忙退开,生怕洛晨牵连了自己。

洛晨淡漠地看着周围的人们,此时的情景竟与之前在华都相府之中对战姜老的时候有些相似,但眼下这般场面,却是丝毫引不动洛晨的心魔。心魔虽残忍嗜杀,但也高傲得紧,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叫得醒的。

那蛮兵头领见洛晨气度不凡,心下有些防备,并不贸然上前,只在离洛晨两丈之处站定,手里拎着那块肉大声呼喝起来,多半是要洛晨交出更多的肉来。洛晨淡然一笑,手掌虚握,一柄精钢长剑已然出现在手中,随后身形一闪,猛然刺出!

蛮兵头领哈哈大笑,将熟肉扔进嘴里,双目之中隐有血光,抄刀在手,狠狠地朝着洛晨砍了下来,行动之快,出刀之狠竟不遑多让!

“哈哈哈哈哈哈”

头领嘴里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周围蛮兵俱都上马,拿起兵刃将洛晨围在中心,齐齐攻了上来。那头领眼泛红芒之时,洛晨只觉一阵阴煞之气自这头领体内而起,心下已有防备,飞沙剑法纵横展开,将一众军士牢牢挡住。

蛮兵若只是肉眼凡胎,洛晨想要杀之便如探囊取物,可现下这头领生出异变,举手投足阴煞之气纵横,竟逼得洛晨略有些狼狈,故而才被这一群蛮兵围困。而且这头领虽内藏阴气,然神志却似乎未失,一柄长刀裹挟阴煞徐徐而进,与洛晨战在一处

只见那头领刀锋狠,少年利剑寒,刀锋狠处,阴风飒飒催血肉,利剑寒时,灵气涛涛破诸邪,头领使一套开山刀法,大力纵横绝长岭,洛晨用一路飞沙剑术,杀意重重断生机,这头领身负阴煞虽凶狠,不抵正宗道玄功,来往不过数十合,长刀再难舞飞龙。

洛晨起初不过试探着阴煞之力,故而并未全力施为,此时战到数十合,洛晨阴阳眼下只见这头领体内阴煞之气已然消磨殆尽,必败无疑,遂不再留手,右手使飞沙剑法,左手却暗暗掐了一个雷咒,随后飞沙剑猛然化为太极剑,将头领长刀引开,左手探出,按在头领胸口!

“啪啪啪啪啪”

雷光闪烁,将头领体内最后一丝阴煞之气打散,这头领嘴巴张大,却连一丝鲜血也无,重重砸在地上,再无声息。周围蛮兵见头领被杀,登时方寸大乱,就在此时,村外忽又传来马嘶之声,众人睁眼看时,又一彪军马极速突入,举的正是威国旗号。

扶威军!

蛮兵头领被杀,正慌乱间,忽见扶威军杀到,再也站不住脚,转身勒马便跑,谁知此时扶危军中箭如飞蝗,直接把数十名蛮兵射杀半数,马匹绝倒,洛晨轻轻一跳便将箭矢躲了开去,村民为蛮兵所护,亦无一受伤。

“呼啦儿,其咔呵!”

蛮兵此时被扶威军气势所摄,哪里有胆量转身接战,登时掉头便逃。如此一来,八名村民正挡在了逃跑的路上,蛮兵此时一味逃命,谁还顾得了其他,见几名手无寸铁的百姓挡在前面,登时面露凶相,想也不想便挥刀砍下!

“北蛮鞑子!休得猖狂!”

扶威军中传来一声爆喝,为首一将飞马赶来,只因相距甚远,终不及解救。洛晨飞身而上,只是这些蛮兵自知生死一线,发足狂奔,洛晨一时竟然没能赶上,待到一剑刺死一个蛮兵之时,其余蛮兵的刀锋已然落在了八名村民身上!

“静儿!”

“爷爷!”

刀落血飞,洛晨身形再动,将漏网蛮兵一一斩杀,可是八名村民之中除了静儿被庄老头护在身下,其余七人皆已被刀锋开膛破肚,血流满地。

“爷爷……爷爷你醒醒……”

静儿被庄老头的尸体压在下面,动弹不得,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洛晨伸出手将庄老头的尸体搬开,静儿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扑倒庄老头的身上,拼命地摇晃着。此时扶威军部众也已然来到跟前,看着这年幼的女孩伏在老人的尸身上痛哭,一时无话。

良久,方才策马而出的将领才挥了挥手,让军士把静儿带到一旁,随后挖坑将七名村民安葬,静儿犹自在旁哭泣不止,这将领安抚了一回,这才看向洛晨,漠然说道:“扶威军千夫长云匡,方才救人要紧,且见你身怀武艺,故而下令放箭,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洛晨看了一眼静儿,缓缓摇头说道:“无妨,在下洛秦,不知云将军有何见教?”

洛晨正在被四方通缉,虽然北境未必会得到消息,终归还是小心些才好。只因母亲姓秦,故而洛晨此时便将真名隐去,只以母亲姓氏代替,掩人耳目。云匡点了点头,说道:“见教不敢当,只是眼下北境鞑子猖獗,你孤身在这北境必然十分凶险,不如与我一道回军中,上阵杀敌如何?”

洛晨本就是为了进入扶威军而来,此时自然不会拒绝,但也并未答应得太过痛快,而是略作思量,方才缓缓说道:“我来北境不过是想寻得一些灵草贩卖,谁知灵草没寻着,反倒遇上了几波鞑子,颇为可恨,此时既蒙云将军不弃,自当效力。”

云匡并未因为洛晨答应而表现出什么异色,只淡淡点了点头,过不多时,军士将七位村民安葬妥当,静儿含泪一一叩拜一番方才随军离开,这正是“一心只愿离寒地,谁知到头死他乡”,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2回 驯战马连辔归军帐 寻踪术项老暗生疑

上回说到,北蛮异族夜里侵入孤村,为首一人体内颇有怪异,随后扶威军虽然赶到,却逼得蛮军慌不择路,将村民屠戮殆尽,只有小女静儿为庄老头所护,得保性命。扶威军百夫长云匡见洛晨身负武艺,故邀请洛晨随军而行。

此时北境冰原虽未下雪,但风也不小,这一队扶威军个个骑马,并无战车。云匡略加思索,便让一名军士取些厚实衣服来给静儿穿上,将她抱上马背,待到抵达扶威军大营,再做安置。又命手下牵一匹马来给洛晨乘坐。

“洛秦,我扶威军中战马皆是良种,颇有烈性,虽然难以驯服,但唯有此等战马才能在战阵之中来往冲杀,不显惧色,你若是连这战马都驯服不得,也不必与我回营了,还是赶紧离开北境吧。”

说着,云匡便将一匹纯黑战马的缰绳送到洛晨手中,缰绳一换,原本安静的战马忽然长嘶一声,其中竟大有不服之意。周围士兵闻声看来,个个都有自豪之色,同时也有几名军士上前几步,若是待会洛晨被摔下马背,他们自会上前制住战马,免得踏到人。

洛晨将云匡的神色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足尖在马镫上轻轻一点,已然跨上马背,那战马如何肯服?当即大声嘶鸣,前后跳跃,左摇右摆,想要将洛晨摔下背来。洛晨从前便对军旅生活颇为向往,此时更不用灵力驯服,只死死地骑在黑马背上,勒紧缰绳,任由它如何踢踏跳跃,就是无法挣脱。

黑马见甩不脱洛晨,撒开四蹄,便朝着村外狂奔而去,众军士见洛晨如同长在马背上一般,稳若磐石,心中也是颇为钦敬,纷纷扬鞭追赶,紧紧跟在狂奔的黑马身后。洛晨此时跨坐马背,自知若是如此任由黑马跑下去,就算跑到天亮它也断不会驯服,当即收紧缰绳,与这黑马相抗。

此时黑马疾驰,不过是想甩脱洛晨,哪里会听洛晨指引?洛晨牵扯了几次缰绳,见黑马不从,心中登时升起一股狠劲,竟松开双手,抱住了黑马的脖子,强行命它转弯。

云匡面色一哂,嘴里轻哼,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此时他身后一名普通军士忽然开口大喊道:“洛兄弟不可!放开缰绳马匹无法拘束,恣意狂奔,久之必会摔落!”

洛晨此时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双手死死抱住黑马脖子,或是向左,或是向右,逼着黑马降服。若是寻常之人,撑个片刻已是难得,但洛晨身负灵力,筋骨强健,竟死抱不脱,黑马被洛晨的胳膊勒得喘不过气来,又向前奔了良久,方才缓缓停下,嘶鸣之中已有驯服之意。

云匡领着一大群军士策马而来,众军士看向洛晨的眼神已然多了一丝别样的神采。他们自然瞧得出洛晨根本不会驯马,但扶威军中战马本就野性未泯,更兼力大无比,军中每人驯服战马都要花好一番功夫,眼前这少年竟然抱着马脖子跑了一阵就将之驯服,众军岂有不惊之理?

洛晨跳下马背,那黑马立时将脑袋伸过来,在他身上蹭了蹭。洛晨自打出生以来,养过猫狗鱼鸟,却从未养过马。这黑马方才还那般倔强,眼下却又这样亲昵,实在是神奇得紧,洛晨心中快慰,伸出手去抚摸马头,一人一马倒也颇为融洽。

这云匡面色平静,策马上前,看着洛晨说道:“洛秦,你运气不错,抱着马脖子竟也能驯服马匹,想来也是个特立独行之人,但我且告诉你,扶威军中不比其他地方,军令如山,片刻不得迟误,你若入我军中,就必须以军令为先,若是不能,大可现在离去,倘若临时反悔,我必以逃兵论处!”

洛晨心下一凛,正要说话,方才出声让洛晨小心的那名军士策马上前说道:“将军,这洛兄弟应是从未驯服过马匹,故而才会心生焦急,抱住马脖子,我看他必不是狂悖之人,也绝非朝三暮四之辈……”

这边一语未了,云匡早已转过头来,神色冰冷,那军士说到一半的话也给生生咽了回去。良久,云匡方才冷笑道:“洛秦,扶威军的规矩虽多,方才我三言两语,也大概说了个清楚,你且想好,究竟要不要入我军旅?”

洛晨本就是为了帮助师父了结句猛将军一事前来,此时自然不能掉头就走,当下说道:“云将军,我既然决定入军,自不会反悔,军令如山,不得迟误八字,也是铭记于心,若是日后有违反军法之举,云将军秉公处置便是,我洛秦自无半分怨言。”

云匡冰冷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呵呵一笑说道:“好!看你打扮应是个江湖人,不想竟也有这等血性,我倒也没看走眼……吕扬,既然你和洛秦如此投缘,等到了军中就由你带他熟悉军中律令,领取甲胄兵器,那个小姑娘也由你安置,听见了吗?”

这位叫吕扬的军士在马背上一挺腰,大声说道:“得令!”

云匡紧了紧缰绳,漠然说道:“此间巡逻已毕,回城!”

说罢,也不等洛晨上马,云匡众军已然策马望北而去,只有吕扬还在原地等候洛晨。洛晨脚下一蹬,飞身上马,朝着吕扬点了点头,吕扬哈哈一笑,猛地一夹马肚子,两匹马齐齐发出一阵嘶鸣,撒开四蹄就朝着前方部队而去。

众人在雪原之上望北走了足有一顿饭的功夫,方才放缓脚步,徐徐而行。适才马匹发力疾驰,风灌进嘴里,根本说不出话来,眼下众人慢行,那名叫吕扬的军士立即开口问道:“洛老弟,看你这模样也不像是北方人,你这是打哪来啊?”

洛晨抬眼看去,只见这吕扬大约三十几岁,略显苍老,之前只因他头戴铁盔,才没看得太清楚。此时洛晨闻言,立即说道:“吕大哥,小弟确不是北方人,老家正在江城,只因自幼习武,这才闲游江湖,听闻北境多生灵草灵药,故而前来。”

二人此时离云匡本就不远,这番话被云匡听在耳里,登时发出一声冷哼,神情颇为不屑。吕扬似是早已习惯,笑道:“方才在村中,我看洛老弟身手不凡,想来在江城望海之处随便找个差事,也自能混得风生水起,为何偏要来这极北苦寒之地寻找什么灵草呢?”

洛晨也不搭理云匡,只对着吕扬笑道:“小弟在江湖上自能赚钱,可是偏生又喜欢朝那人迹罕至,幽深静谧之所探寻,这北境多产灵药仙草的大名早就传遍天下,我这好奇心起,可不就来了,不想还能加入大名鼎鼎的扶威军,当真不虚此行。”

周围一众军士听闻,心下皆不以为然,军旅生涯并非游山玩水,不但不会惬意舒适,反倒时有性命之忧。这小子言语如此狂悖,加入扶威军竟如同野游踏春一般,待到他进了那土城之中,见识到扶威军的铁律,不知还能不能如现下一般云淡风轻。

此时吕扬心下也颇为无奈,只得笑而不语,一众军马又在雪地之中前行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此时天已放亮,只见前方诸多土城,上结厚冰,彼此相连。眼下天方破晓,冰映朝阳,众土城虽形状各异,参差不齐,却自有一股苍凉遒劲之气,古拙霸道之感。

洛晨睁眼看时,但见那高墙凝冰,映日辉光腾万丈,城头展旗,飞龙跃虎镇八方,只听那剑鸣并军号同起,炊烟共狼烟齐飞,好一派铁血景象,这正是厚土薄冰起雄城,虎豹神军在当中,何日纵马穿敌阵,斩将夺旗且从容!

吕扬见洛晨眼有异彩,心下十分得意,一面催马前行一面说道:“北方地势平坦,不似南方多山,有险可依,当年句猛将军到此,见坚冰终年不化,遂命军士化雪取水,将土堆高,随后以水灌之,水凝成冰,建此土城,城池东西绵延近百里,无论鞑子有何异动,众军皆可驰援。”

洛晨一面催马前行,一面说道:“句猛将军因地制宜,平地起城,当真智勇双全,我猜当年那些北蛮鞑子见了如此雄城,定是惊得嘴都闭不上了!”

众军听闻此言,面上皆有傲然之色,吕扬也笑道:“当年扶威军筑起此城之时,我还没出生呢,没有福分一睹当年峥嵘,不过这会想来,应该也与洛兄弟所说差不多少了!当年句猛将军既然能将北蛮打退,此番我扶威军必然也能踩着北蛮的脑袋开疆扩土!”

“说得对!踩着那些鞑子的脑壳子开疆扩土!”

“捡一个脑壳子回去当夜壶!”

吕扬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众军多有应和者,连一只不苟言笑的云匡都不由得翘了翘嘴角。一时间众军来在城下,早有军士打开城门,放众人进城。洛晨忽觉城内隐有灵力闪烁,当即暗暗使了一个隐灵之法,将自身灵力流转悄然隐去,不动声色随众人进城。

这土城只有一圈围墙,里面设有上墙的阶梯,也一样是用冰浇灌而成,冰上撒有草木石灰,以防打滑,城内尽是军帐,来往军士上城下城竟然有序,隐隐含威。

吕扬看了洛晨一眼,笑道:“这城池长宽百丈,内里屯军万余,近日鞑子不知为何,死守不出,我军也正好趁此机会修整,只是统帅事务繁忙,咱们是见不到的。洛老弟,你这就随我去往营帐,我也好给你安排兵器甲胄,顺便安置这个那个小姑娘,如何?”

这吕扬言谈质朴,行止随性,待人也是颇为亲近,洛晨闻言笑道:“好,全凭吕大哥安排就是。”

一进了城,云匡便自离去,吕扬托伙伴将静儿先送到帐中,带着洛晨去往马棚,将战马牵在其中吃草,随后才带着洛晨赶往一处营帐。还未进入其中,洛晨便已感觉到内里灵力涌动,必有修真之人,只是这灵力颇为驳杂不纯,应不是三宗或是其他门派的弟子,而是无门无派,自行修炼的散修。

正所谓大道难修,妙法难求,修真之人除了纳灵入体,最重要的便是心境。可散修并无师承,修行之时无人指引,最易急功近利,重则走火入魔,堕入邪道,轻则灵力驳杂,经脉残损,皆因心绪不纯,神念有瑕之故。

正思量间,吕扬已然带着他进入帐中,洛晨抬眼看时,只见帐中端坐三人,上首一名老者,须发皆白,薄衫披身,面色红润微含紫,身宽体胖四肢枯,左边一名黑衣男修,神色孤高难相近,一把铁扇袖中藏,右边一名红衣女修,眼若桃花肤凝脂,雪肤深处隐青筋,这男修女修顾盼之间含情脉脉,应是一对道侣。

这三人中,为首老者膻中先天充盈,隐隐落于关元,至于那一男一女,体内先天气尚且连膻中都未充满,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即使三人联手,也未必能从洛晨手底下讨到好去。

吕扬走进帐中,并未理会左右一男一女,而是对着上首老者行礼说道:“项老。”

老者点了点头,看了洛晨一眼,随后才懒洋洋地说道:“哦,是小驴啊?这是刚来的新兵蛋子吧?来下寻踪术的?”

吕扬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被眼前这位项老叫成“小驴”,当即应了一声,回头对洛晨笑道:“洛老弟,新兵入伍,皆由项老在体内种下寻踪术,若是日后身陷险地,便由项老两位高徒出手救回,若是临阵逃亡,自然也由两位高徒前往抓捕,是不能免的。”

洛晨微笑点了点头,走上前来,先向着左右两名散修微微一躬,见二人点头回礼罢,这才面朝项老,恭敬道:“在下洛秦,见过项老。”

项老闻言,哈哈大笑道:“小娃子不必多礼,此乃老夫分内应当之事,日后咱们有的是见面的时候呐,来吧,把手伸出来,待会这寻踪术入体,可能会有点麻痒疼痛,就一下子,忍忍就好了啊……”

说着,项老握着洛晨手臂,体内灵力一动,洛晨只觉一股驳杂灵力顺着项老体内流了进来,无论仙人凡人,经脉之中皆容不得杂物,这么一大股驳杂灵力挤进来,不痛才怪呢,洛晨一面以灵力洗去驳杂,一面皱着眉头,做出一副疼痛的样子。

“嗯?”

项老也是颇为奇怪,只觉得此次寻踪术施展得极为顺利,水到渠成,当即探出灵力再洛晨身上扫了一遍,却并未发现洛晨体内有任何灵力流转,便只当自己福至心灵,松开手腕说道:“好了,小娃子,此时寻踪术已成,赶紧去领甲胄兵器吧,那才是沙场上安身立命的本钱呐!”

这边吕扬与洛晨谢过项老,退出帐外,便直奔铁匠炉,领了一副全身铠甲,一把长枪,一把佩剑,一把匕首,还有一根一指粗如同爆竹一般的红色竹筒,二人将这一堆物什抱在怀里,这才径往营中而去,这正是“一朝入伍为军士,万载功绩流水长”,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3回 理铠甲分说同途烟 赴校场初见巾帼将

上回说到,洛晨随军回到土城之中,云匡自行离去,军士吕扬带着洛晨先去寻军中散修下了寻踪术,随后才去往铁匠炉领取铠甲兵器等一应物什,打理过一应杂事,天已大亮,二人方回到营中。

云匡乃是千夫长,手下自有一千名军士,这些军士五十人一营,共分二十营,两营设一名百夫长,吕扬便在第二十营中。这会他带着洛晨回到营中,巡逻一夜下来,军士早已疲惫,此时多有休憩者,吕扬一面往营帐深处走一面低声说道:“洛老弟,这便是平日里咱们修整的地方,且低声些。”

洛晨一面走一面瞧,只见这营中的床铺也和城墙一般黄土堆砌,浇水冻结,顶上放几块木板隔绝寒气,此时众军便睡在其上,静儿也早已睡去。二人走到营帐最里面,吕扬指着一张空床对洛晨说道:“前一阵子与北蛮交战,咱们二十营死了几个弟兄,虽然有后备军补上,但还是短了一人,正好让你睡在这里。”

洛晨点了点头,将怀里抱着的铠甲长枪佩剑水袋轻轻放在床上,这些兵器甲胄一看便知不是新物,枪尖剑刃皆有磨损,前胸后背俱留伤痕,估计是哪个战死军士的遗物。吕扬将洛晨的神色看在眼里,坐在床边低声说道:“扶威铁律,无论在何处作战,不得胡乱丢弃军械粮草,一切物资,当省不可用,当用不可省。”

吕扬说此话之时神色肃然,语气恭敬,全不似方才那般随意。洛晨颔首记下,随后说道:“扶威军贵为威国第一铁军,即使在这荒无人烟的北境作战,也必有鹏州粮草军械源源供应,如此补给之下,扶威军竟还能以省俭为律,实在叫人敬佩。”

见洛晨如此说,吕扬这才咧开大嘴一笑,走到自己床边轻手轻脚地把甲胄卸下放好。营中每张床铺旁边都有专门的木架摆放兵器铠甲,以便紧急之时迅速披甲应战,洛晨将床上铠甲兵刃一一摆放妥当,忽见那一指粗四寸长的红色竹筒落在一边,这会吕扬也已经卸甲走来,洛晨遂开口问道:

“吕大哥,这竹筒是用来做什么的?”

吕扬自豪一笑,拿起那竹筒说道:“此乃扶威军特有号炮,名唤同途烟,我扶威军虽然常胜,但也有九死一生之境,若是某一战断不能胜,便会燃起同途烟,烟色血红,军中之人见之,必会奋力拼杀,舍命开出一条血路,生者为人,死者为鬼,人鬼同途,一道而归,同途一名由此而来。”

洛晨自来向往军旅生活,此时听闻这同途烟一说,心下更是钦敬无比,随即问道:“吕大哥,据我所知,扶威军自从跟随先帝打江山到现在,少说也有四十几年了,神威无比,所向披靡,哪里用的到这破釜沉舟的同途烟?”

吕扬被洛晨勾起了兴致,大咧咧地坐在床上说道:“洛老弟,咱们扶威军神威无比,所向披靡不假,但世上哪有常胜不败之军?自扶威军建立以来,这同途烟一共用过三次,这三次无一不是惊心动魄,命悬一线之战,好在最后咱们扶威军置之死地而后生,都挺了过来。”

洛晨闻言心下更是好奇,坐在吕扬旁边说道:“愿闻其详。”

自打见到洛晨,这吕扬便觉得这小伙子与自己对撇子,眼下见他追问,更是谈兴大起。回头望了一眼熟睡的伙伴们,缩了缩脖子,凑近点说道:“既然你想听,那老哥就跟你念叨念叨,这第一次啊,是在南疆,那时候扶威军刚刚平定中原,这中原打完了,先帝寻思着把四方外族,也一并收拾了吧,所以就打过去了。”

洛晨闻言,低声问道:“难不成这南疆异族,必扶威军还要精锐?不可能吧……”

吕扬咂吧咂吧嘴,瞥了洛晨一眼,哂道:“废话,那外族愚昧,不曾开化,当然敌不过咱扶威军了,但是那南疆女子多会蛊术,打不过扶威军,竟然叫来漫天毒蛊。我军全数中毒,那时先帝也在军中,同途烟起,句猛将军前来护驾,可受蛊毒掣肘,竟然打不赢,最后还是一名女侠仗剑而来,杀退蛮军,救了扶威军上下性命,若是没有那名女侠,可能也就没有今日的威国了……”

这个故事洛晨自然知道,那女侠便是自己的师父寂真人。当年救下扶威军后,她孤身离去,留下了飞沙剑,被句猛将军奉若珍宝,随身佩戴,而后又被寂真人取回赐给自己,就因为这件事,自己被灯影算盘二人出卖,还差点死在了华都丞相府中。

吕扬见洛晨不说话,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的口才给惊着了,心下得意,继续说道:“这一战虽然假他人之手,胜得不太光彩,可是句猛将军胸怀宽广,并未禁止在军中提及此事,多半也是为了让众军不可轻敌,即使扶威军军威再盛,也需得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方能无往而不利……”

洛晨瞥了一眼满脸陶醉的吕扬,当即问道:“吕大哥,这扶威军第一次用同途烟是在南疆,那第二次是在哪啊?”

吕扬正在心里措辞连句,忽然被洛晨打断,不由得有些扫兴,但还是说道:“这第二次啊,便是在那西方流沙,那时威国初定,流沙沙漠之中突然出现一股沙匪,那些人凶残无比,还会妖法,时常冲出沙漠,残害来往行商,甚至会冲入村庄,奸淫掳掠,守军抵挡不住,只得请咱们扶威军出马平乱……”

这件事洛晨倒是不知,吕扬此时却忽然板着脸卖起了关子,洛晨心思一转,登时笑道:“吕大哥,你说你说,我这次断然不会乱讲……”

吕扬得意地一笑,这才摇头晃脑地说道:“这流沙乃是我威国境地,一群沙匪在威国境地里起幺蛾子,那咱们扶威军还能忍?当即开赴流沙。只是这沙匪的确是有几分本事,见扶威军军威太盛,使出毒计,徐徐引诱我军深入,随后催动妖法,刮起漫天狂风,那些沙匪便隐在沙暴之中,暗杀我军……”

说到这里,吕扬似乎是有点渴了,随手拿起洛晨的水袋,也不管洛晨惊诧的目光,打开盖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随后才说道:

“当时情势万分危急,要是这么下去,我军就要被杀光了,此时同途烟起,那漫天黄沙竟然遮挡不住,一时间人人举烟,彼此相顾,结队冲锋,杀得匪徒血流成河,扶威军虽然折损军士无数,但最后还是平定了沙匪之乱,从那以后啊,流沙也再没闹过沙匪,这都是咱扶威军的功劳啊……”

说完,吕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尽是满足之情,洛晨适时地问道:“第一次是南疆,第二次是流沙,那这第三次同途烟起,又是在何处?”

吕扬闻言,正要继续讲下去,忽然困意来袭,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连连摆手说道:“不行了不行了,巡逻了一整夜,我这身子骨都快散架了,我得赶紧去睡一会,方才带着你领铠甲兵器,又聊了这半日,我已是困得十分难受,这第三次同途烟咱改天再说哈,改天再说!”

说罢,吕扬也不管洛晨作何反应,起身便走回自己的床铺,倒头便睡,不多时已然声连天。洛晨看着沾枕头就着的吕扬,不禁哑然失笑,躺在床上将那红色竹筒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阵,随即放在枕边,又把水袋拿在手里,用灵力洗刷了好几遍,这才缓缓闭目,修行静功不提。

上午光阴须臾即过,眼下已是正午,吕扬走到洛晨床边推了推他,说道:“洛兄弟,起来啦,赶紧把甲胄穿好,兵器水袋拿好,我带你去校场!”

洛晨本就没睡,此时听得吕扬呼唤,睁开眼睛,翻身下床,此时众军早已醒来,静儿老老实实坐在一张床边,瞪着乌黑的眼睛看着四周,洛晨一面披甲一面问道:“去校场?吕大哥,你是说我现在已经可以和你们一起练兵了?”

吕扬闻言,登时哈哈大笑,连带着营中其他军士也都跟着笑了起来,这笑声并无恶意,听着也不觉刺耳:“去你的吧,小子想得倒挺美!你一个新兵蛋子,还想和我们这些老兵一起训练?别说你会武,就算你是绝顶高手,也未必吃得消我们这些老兵的训法,还是乖乖从头来吧!哈哈哈哈……”

谈笑间,洛晨已然将铠甲穿戴妥当,军中铠甲穿戴力求简介迅速,故而并不繁琐,且洛晨身负灵力,心思清明,自然一学就会。营中军事对于洛晨这个新人颇为热心,一路上多与他说话,洛晨自打出生从未有过这等体会,心下竟有些无所适从。

吕扬见洛晨之时四处乱瞅,并不开言,当即笑道:“军营之中便是如此,你是江湖中人,规矩多,到了这一时间难以适应也是寻常。时日久了你自会明白,只要不违反咱们扶威铁律,那就是百无禁忌,但要是踩着了军律的边,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听到吕扬这嚣张的言谈,洛晨反倒慢慢放松下来,笑道:“是,吕大哥,小弟记下了,既然我身为新兵,不能和你们一同训练,那敢问是哪位将军来训练我们的呢?”

不等吕扬说话,一名健硕军士已然开言道:“要说起这个人呐,那在咱们这扶威军中也是小有名气,你们这些新兵能被她训练,那既是福分,也是劫数,大伙说是不是啊!”

此话一出,周围军士立即轰然响应,吕扬大笑道:“没错没错,老弟,不瞒你说,训练新兵的将军乃是咱们这一只扶威军中有名的女将,姓牧,单名一个岚,任千夫长,用一柄流火偃月刀,使一套连风刀法,骁勇无比,只是她训兵的手段呐,哈哈哈,堪称残忍……嗯,残忍!”

众军闻言,登时感同身受,脸上都浮现了幸灾乐祸的笑容,看得洛晨周身寒毛直竖。不多时,众人已然来在校场旁边,此时已然有军队在此训练,杀声震天,洛晨睁眼看时,果然好军威

只见那长枪来去如龙,钢刀起落随风,左遮右挡无落空,甲胄千斤沉重,进退风扫梧桐。

断喝山摇岳撼,齐呼地裂天崩,踏遍南北任西东,铁军神威在此,蝼蚁安敢相争!

这校场十分宽阔,足以容下几千人训练,吕扬抬手一指,说道:“老弟,哥哥们要去训练,就不送你去校场了,你自己去吧,等到训完了回营,咱们营里的弟兄们一块生火烤野味吃!”

洛晨闻言,笑着对众人行了一礼,众人大笑而去。吕扬说晚上一块生火烤野味,洛晨此时已然修行有成,原不会动心,谁知才那些话入耳,竟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洛晨呼出一口气,晃了晃脑袋,这才拎着长枪朝着吕扬所指的校场而去。

这校场要比老兵训练的校场小一些,只见一名披甲女将正立在场中,多半便是吕扬提及的千夫长牧岚,洛晨睁眼看时,果然好将领

只见她腰挂玲珑狮蛮带,脚踏飞云过海靴,臂扣盘龙精钢甲,上戴兽面吞头铠,那狮蛮带宽纤腰细,飞云靴重玉足轻,精钢甲黑双手浅,吞头铠下青丝现,这正是巾帼不让须眉勇,沙场纵横若许年,扬刀纵马驱鞑虏,匹夫安敢笑红颜?

此时士兵尚未到齐,洛晨步入场中,那女将看了洛晨一眼,朗声说道:“报上名来。”

洛晨行了一礼,说道:“在下洛秦。”

女将略一点头,随手一指,洛晨会意,走到她所指之处站定,此时其他军士也陆陆续续而来。眼下正是午末未初,再有片刻便到了未时,这会军士已然来齐,共有大约两百人,排成一阵,那女将围着阵列走了一圈,抬头看看头顶太阳,方才说道:“今日共新兵两百人,此时共来了一百九十六人……”

话音未落,只见四个人连跑带颠地闯入校场之中,铠甲歪斜,头盔不正,女将眉头紧紧皱起,那四人自知理亏,也不敢抬头看,只低头径直朝着阵中而去。洛晨见女将面色转冷,心下暗叹,若是此时大方一点,陈明根由,说不定还能网开一面,这么一来,迟到之上又加了一层藐视将军的罪过,还好的了么?

“你们四个,站住。”

果然,就在四人即将走入阵中的时候,女将冷然开言,声音虽是不大,但众人却听得轻轻楚楚。那四人一震,暗叫不好,但也只得缓缓转过身来,慢吞吞地挪到女将面前,一时间周围虽练兵杀声震天,校场之中却是寂静无比,这正是“沙场生死出大将,铁血军规炼神兵”,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4回 放狂言众人争军职 百夫长锋芒初显露

上回说到,洛晨进入扶威军中,领了甲胄兵器,待到正午时分才随着吕扬众人来在土城校场,训练新兵之将名唤牧岚,在扶威军中颇有大名,训练新兵更是毫不手软,这校场中众新兵方才站定,就来了四个迟到之人,这四人心中畏惧,低着头就往阵列里走,当下被牧岚叫住。

这四人身形齐齐一滞,随后才慢慢转过身来,牧岚哂笑一声,抬手勾了勾,说道:“你们四个的架子还真是不小啊,练兵来迟,一语不发,低着头就朝阵里走,是不是以为只要缩着脑袋挤进阵列之中,我就看不见你们了?”

说话间,那四名军士已然慢腾腾地走到跟前,牧岚略扫了四人一眼,说道:“你们四个是鹏州派来的后备军,可对?”

四人低着头互相瞧了瞧,随后其中一人才战战兢兢地说道:“回……回将军,我们的确是鹏州派来的后备军,今日第一天训练,我等不知时辰,这才延误片刻,还望将军网开一面,饶过我等这一次,我们以后断不敢再如此了!”

牧岚鄙夷地看了四人一眼,缓缓走到阵列之前,忽然说道:“这次训练的二百人,每个人的来历都会被报在我的手中,这里面有一百五十人是鹏州后备军,剩下的五十人乃是当地精壮百姓,或是江湖中人,哼,你们四名军人,连百姓和江湖中人都比不过,还敢和我说什么网开一面?”

四名军士闻言,脸上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不屑,但声音却依旧十分恭敬:“将军,我等初到军中,的确不知练兵时辰,还请将军绕过这一次,我等以后必会准时到达,况且百姓与江湖中人再怎么准时,只怕在阵前也不顶甚么大用……”

牧岚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方阵之中也有不少人对这四名军士怒目而视,那四名军士微微抬头,见众人脸色都不好看,竟然又开口说道:“将军,若是无事,我等便入列了,方才不小心来迟已然耽误了些功夫,若是再不开始练兵,只怕会耽误的更久……”

洛晨微微摇了摇头,这四人多半是在鹏州养尊处优惯了的少爷兵,总以为自己天下第一。自打洛晨进入扶威军中,虽并未真正见识过军中铁律,但这土城之中的肃杀之气却不能作伪,这四个少爷兵不知进退,多半是要被当做立威的靶子了。

牧岚一双凤眼不喜不怒地看着这四人,忽然说道:“我乃扶威军千夫长牧岚,眼下鞑子死守不出,若是不出意外,你们这些新兵要在我手下足足训练一个月,二百人我自己无力一一过问,会增设二十名伍长,统管九人,四名队长,统管四十九人,两名百夫长,统管九十九人……”

那四名军士见牧岚开始训话,以为迟到之事已然揭过,当即哼了一声,就要入列,谁知牧岚身形一动,早立在四名军士面前,轻盈一跃,双腿点出,正踢在四人胸口,这四人只觉得胸口一阵大力,登时朝后飞了出去,随后重重跌在地上。

牧岚连看都没看这四人一眼,漠然说道:“今日正好有四个现成的考官,听好了,你们之中谁若是能打败四人中的一人,我便让他做伍长,谁若是能同时打败四人之中的两人,我便让他做队长,谁若是能同时打败四人,我便让他做百夫长,今日我会选出伍长,队长,百夫长各一人,有意者便下场吧!”

四人从地上爬起来,面上本有怒色,一听这话,登时又来了精神,大声说道:“将军让我等做考官,我等自然无不答允,但若是从头到尾并无人能胜过我们,又当如何?”

牧岚瞥了四人一眼,漠然说道:“沈青,顾翔,刘竹,陈康,若是从头到尾都无人能胜过你们,那么这四名队长的头衔,就归由你们四个去瓜分好了!”

这四人闻言,齐齐一振,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走到阵前,高声喝道:“有谁不服,赶紧出来,别浪费大伙的功夫,若是无人敢来,趁早直说,不过我劝各位还是别贸然下场的好,免得平白无故遭受了皮肉之苦!”

“我来!”

这边话音未落,早有一名披甲壮汉走出阵列,这壮汉人高马大,皮肤略白,行走之间脚步略显虚浮,想是并不会武艺。只见他走出阵来,横眉立目,高声说道:“我没那个本事当什么伍长队长百夫长,就是看这四人不顺眼,来吧!”

那四名军士先是楞了一下,随后才哈哈大笑道:“看我等不顺眼?哈哈,行行行,你看你这块头虽大,却并无三分气力,如此我等也不欺负你,只出一人与你比划比划!”

说着,一名军士上前两步,双脚不丁不八,面色甚是倨傲,这大块头也是个火爆脾气,见来者如此目中无人,安能忍受的住?当下大喝一声,抡起拳头就冲了过去,这一喝一冲全无章法,早把自己的根底给露了个干净,军士面上哂色更浓,略略拉开架势,同样冲了上去。

这军士用的乃是一套长拳,不过军旅入门的功夫,无论有无根底皆可习学,从这军士手中使出来倒也有几分意思。那大汉心中无经纬,拳掌无尽退,旧力使尽,新力不生,只仗着力大一阵乱打,没几个回合便被军士觑着破绽,一圈直打在腿弯,轰然跪地,随后军士双拳齐出,打在大汉胸口,将之击飞出去。

“这一场沈青胜,路强,你败了,入列吧!”

一旁观战的牧岚适时开言,这名叫沈青的军士也没有再行追击,只不屑地看了正在从地上爬起来的路强一眼,后退两步,冷笑不语。那路强虽不服,但也知自己不是这军士对手,恨恨入列,牧岚继续说道:“还有谁想挑战,自行出列,若是一炷香之内无人胜过他们,那我便让他们四人做队长。”

阵列之中的后备军听闻此话,倒也无甚不服,毕竟大家都是后备军,就算让这四人当了队长也无妨,可是其他人却不同,方才这四名军士言语之间对于江湖人和百姓颇为轻视,故而此时阵中百姓多不愿让这四人称心如意,但又怕打不过,一时间竟无人出列挑战。

见到无人敢出头,四名军士更为得意,仿佛这队长之位已然十拿九稳一般。洛晨站在阵中第一排,见众人皆不愿上,正要出手,此时忽然有一人大步走出,说道:“将军,我要挑战伍长之位!”

此时众人皆穿铠甲,头戴铁盔,看不见这人模样,只能听出这人乃是一名男子。牧岚看了这男子一眼,说道:“好,不过沈青刚打过一阵,这一阵当另派一人出战,林超,你自行从剩下的三人之中选一人挑战便是。”

这名叫林超的男子连看也不看,高声说道:“除了那个什么沈青,其他三人里自己滚出一个来,别让我亲自去挑!”

这林超如此嚣张,四名军士脸色登时一变,一名稍微高大些的军士立时上前,连话都不说,挥拳就朝着那林超攻了过去。这一战且不管输赢,反正是比第一战好看的多了,二人用的皆是长拳,进退颇有章法,且林超的拳法似是更纯熟些,出招收招总是快那么一丝,这一丝一丝积累起来,便成了胜机。

“哎呦!”

二人打了十几回合,林超忽然向前踏出一步,对手一拳落空,猛地一顿,这林超双拳齐出,轰在这军士胸口下腹,将之打到在地。牧岚开口说道:“这一战林超胜,顾翔,你退下。林超,从今日起,你便是这队伍中的伍长,至于管辖何人,要靠你自己去争,明白了吗?”

这林超一战得胜,心下十分喜悦,当即向牧岚行了一礼,口中称是,随后退回阵列之中。牧岚扫了一眼众人,淡然说道:“此时伍长已出,再有人出列,便只能争取队长和百夫长,眼下一炷香的功夫已过去将近一半,谁想下场挑战,尽快吧。”

那四名军士输了一合,本有些沮丧,此时听闻牧岚所言,登时又来了精神,毕竟剩下的场次不是二打一,就是四打一,这要是还能输,那才叫怪了。阵列之中见四人如此忘形,立时有人出列挑战,只是以一敌二本就十分艰难,一盏茶的功夫下来,已有三人落败,其中一个还受了点伤。

“我说你们还是省省吧,何必为了一个队长百夫长的头衔,白白出来受皮肉之苦……”

四人正得意间,一个清亮女声忽然自阵中传来,随后一个高挑身影飘然而出,抬起素手指着四人说道:“别耽误功夫,随便出来两个受死,赶紧让本姑娘拿下了队长之位,也好给有意争夺百夫长的高手让个空出来!”

沈青闻言哈哈一笑:“小娘们口气还不小,顾翔,咱们两个上!”

那顾翔应了一声,随后也不废话,登时抢上,与沈青四拳齐出。女子浑然不惧,双手成掌,随意招架,对于披甲之人,用掌本就不占优势,可是这女子的掌法却十分轻灵诡谲,推捋劈点一气呵成,且在洛晨看来这女子每推出一掌,便有一股暗劲透过铁甲打入沈顾二人体内,虽不致重伤,但也足矣取胜。

这女子掌影纷飞,以一敌二,两方打过二十几合,女子忽然出掌,在二人身前膻中穴上轻轻一拍,暗劲猛然爆发,沈青顾翔只觉得体内如同被锤子砸了一下一般,一口气没倒上来,登时双双跪倒在地,女子哼了一声,没理会二人,转身看向牧岚。

牧岚微微一笑,说道:“相思无处不生情,红颜何处可终身……你这一路相思掌法,倒是精妙无比,虽然还没练出火候,但也十分难得了……池萝,你是寒袖山庄的人?”

那名唤池萝的女子哼了一声,说道:“怎么,当个队长,还要问出身不成?”

牧岚摇摇头,并不以为忤,开口说道:“这一场池萝获胜,自今日起,池萝便是队长,至于管辖何人,一样要你自行争取。”

听闻牧岚所言,池萝这才一笑,对着地上二人说道:“别装死了,我根本没用什么力道,我知道阵列之中必有高人,还请出手吧,否则白白扔着一个百夫长的位子,岂不是可惜了,如此良机,正当把握,一位深藏不露,到最后便是缩头乌龟!”

这番话说的颇为有趣,不少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牧岚面无表情,只淡淡地看着阵列之中,意味不明,此时一炷香的功夫已然将尽,洛晨轻轻呼出一口气,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在下洛秦,想争一争这百夫长的位置。”

阵列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洛晨也不理会牧岚平静的目光,看向四人说道:“一炷香的功夫已然快要过去了,来吧。”

这四人虽行事狂放,但终归有点傲气,不愿靠着拖延时辰取胜,且见洛晨一脸平静,身材略显瘦弱,顿生轻视之意,互相看了一眼,呼喝一声,八只拳头纷纷朝着洛晨身上攻来!

在旁观战这么久,洛晨早把四人的路数摸了个清楚,太极拳随心而动,起手一招揽雀尾,将沈青的拳头向旁边一引,朝着顾翔打了过去,随后野马分鬃,云手单鞭,将四人拳风尽数引开,顾翔的拳头朝着刘竹脸上打去,刘竹的又一拳抡向了陈康胸口,一时间不像是四人围攻洛晨,倒像是洛晨看他们四个打架。

这池萝站在牧岚旁边看得眼花缭乱,一面搓手御寒一面笑道:“将军,这人用的拳法,我怎么看着像是民间打的太极拳啊?那般软绵无力的招式,竟也能有这等威力么?”

牧岚此时心下也是颇为震惊,并未想到这么一个削瘦少年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随口说道:“他用的就是太极拳,太极能应敌不假,但百人之中也不见的有一人能够练成,这洛秦出手行云流水,显然留有余力,呵呵,不错……”

“啊!”

四声惨叫在同一瞬间发出,围攻洛晨的四人齐齐倒飞而出,跌落在地,痛呼不止。牧岚冷笑一声说道:“这一场洛秦胜,沈青,顾翔,刘竹,陈康四人,本领低下,藐视军威,念在初犯,今日就罚你们四人绕校场疾奔,何时我这里训练结束,何时方停,日后若敢再犯,直接军法伺候!”

这下四人再不敢狂放,只得忍痛爬起来,穿着铠甲绕场而跑,牧岚挥手让池萝入列,方才开始说明扶威军律,简单传授长枪突刺,长刀劈砍,并近身拼剑之法。

洛晨池萝等人自知沙场征战不比江湖切磋,俱都十分用心,一众人直练到暮色渐浓,筋疲力尽方才散去,此时沈顾刘陈早已累得面色苍白,趴在校场旁边,险些把胆汁都给吐出来,这正是“隐去真灵入军旅,显露锋芒出雪山”,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5回 分羊肉闲谈军中事 庄静儿紫府现真灵

上回说到,牧岚初训新兵,便有四名鹏州后备军迟来,言谈甚是倨傲,这牧岚顺水推舟,借着此事选出一名伍长,一名队长,一名百夫长,随后重罚四人。半天训练下来,二百新兵皆疲惫不堪,哪里还有心思去拉帮结派,这边刚刚结束便登时作鸟兽散,各自回营去了。

洛晨身负灵力,眼下这点训练自然不会感到疲惫,只是略做出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便朝着营房走去,这才没走出多远,吕扬的大嗓门就在身后响起:“老弟,等等我,咱们一块回营,哈哈哈哈,这一天下来,感觉如何呀?”

洛晨微笑回头,迎上几步,朝四处看了看,并不见同营其他人,这才开口问道:“吕大哥,这会怎么只有你一人,白天来的时候小弟已经把路线记下,即使独自一人也能回营,大哥你也训练了半日,天又这么冷,何必等候于我?”

吕扬哈哈一笑,大咧咧地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军中出去巡逻,每次都能打回点雪兔黄羊之类的野味,我让他们先回去扒皮切肉,等会咱们到营里就有美味可吃。老弟,来来来,和我说说,这一半日训练下来感觉如何……嗯,我看你并不甚疲惫,难不成是那牧将军今天心情好不成?”

洛晨一面朝营房走去,一面将下午之事一一说与吕扬,这吕扬听罢,又是哈哈一笑,拍手道:“不错不错,居然还混了个百夫长,虽然是在新兵之中,但大小也是个官啊,这牧将军也是真有一套,居然让你们自己去拉拢手下,老弟,不知你打算如何应对?”

此时二人已然快到营房,洛晨笑道:“何必去费那个功夫,我想着等到这二百名军士之中的四名队长之位尘埃落定,我直接去找两个愿意在我手下做事的就行了,否则百夫长手下统管九十九人,我哪里有那些口水去说服九十九个人?”

吕扬闻言,点头称是,这会营房已然近在眼前,阵阵香气自房内而出,令人食指大动。吕扬见洛晨这副样子,心下更是满意,搂着洛晨的肩膀进入营中,洛晨不由得眼前一亮,好一片热闹景象

只见那营中炭火飞红,架上黄羊飘香,这炭火飞红,点点噼啪驱寒意,那黄油晶莹,滴滴垂落引馋虫,这正是军士卸甲闲调笑,壮猛开颜亦风生,饱食酒肉轻纵马,长锋敌阵透九重!

此时营中众人俱围在火堆旁边,静候黄羊烤好,连静儿也在其中,众人见吕扬和洛晨归来,登时呼喝几声,让出位子来。吕扬心情大好,拉着洛晨席地而坐,热浪扑面而来,倒也不觉寒冷,一名军士笑道:“洛老弟,今日新兵初训,感觉如何呀?那牧将军有没有看你年轻为难与你啊?”

“哈哈哈,哪能啊,说不定牧将军看洛兄弟年轻,直接看上了呐!”

“你小子不要命啦,这话也敢说,小心牧将军听见,直接给你膳了!”

“切,她又听不见,怕什么!”

洛晨被这般调笑,倒也不觉生气,只觉这营中诸人都颇为有趣,心下也是开怀。但吕扬终是怕洛晨初入军营,一时间适应不来,急忙开口说道:“哎哎哎,别扯没用的,咱们洛老弟虽然年轻,今天可是力挫了那些鹏州少爷兵的颜面,还拿了个新兵百夫长的位置!”

“当真?快给我说说,洛老弟是怎么力挫那些少爷兵的?”

“对对对,提起那帮玩意老子就气不顺,赶紧说赶紧说!”

这吕扬若是没当兵,定能在茶楼里当个说书先生,只见他手舞足蹈,唾沫横飞,把洛晨说的跟个真仙一般,打得鹏州四名少爷兵跪地求饶,哭爹喊娘。虽然也算是绘声绘色,但就是虚的太多了,这一番大话讲下来,只有两分确有其事,其他八分全是吕扬临时胡编的,偏偏众人还就爱听胡编的部分。

“最后啊,洛老弟力挫四名鹏州少爷兵,那牧岚将军见洛老弟少年英雄,身手不凡,当即大手……呃,当即小手一挥,封洛兄弟为新兵百夫长,日后若有大功,定然还能升迁,这会羊肉也好了,此时尚未建功,不能喝酒,咱们就一起敬洛兄弟一块羊肉如何?”

“好!”

说罢,众人纷纷用长剑割肉,随后举肉在手,看向洛晨。洛晨也有样学样,举起手中羊肉,朗声道:“一入军营,终身为兵,小弟初来乍到,承蒙兄弟们盛情款待,日后咱们沙场迎敌,同进同退,定要将北蛮鞑子杀个片甲不留!”

“说的对!”

“杀他个片甲不留!”

说罢,众人纷纷将羊肉塞进嘴里大嚼,这羊肉只放了一些粗盐腌渍,自然不及相府全羊那般考究,然在这军营之中席地而坐,分肉而食,却也有一番别样滋味。洛晨咽下口中羊肉,大咧咧地抹了抹嘴,问道:“方才提起鹏州后备军,我见大伙都有愤慨之色,不知这是为何?”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皆有不满,但却并非针对洛晨。吕扬一面割肉一面说道:“洛兄弟,既然你问了,那老哥就给你说道说道,你可知咱们扶威军这次来北境是为了什么?”

洛晨一愣,当即说道:“之前北蛮不自量力,多在边境侵扰,欺压我威国百姓,此时扶威军来,正是为了镇压北蛮,开疆扩土,守护一方安宁,不知这又和那鹏州后备军有什么干系?”

话音未落,另一名军士登时开口说道:“有什么干系?老弟,你是江湖中人,讲究个义字当头,两肋插刀,可是这军中,却又不比江湖了,那些少爷兵简直就是……唉,简直就是蛀虫,他奶奶的!”

洛晨听罢,依旧不明所以,吕扬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弟,咱们扶威军大名在外,威国谁人不知?要是有一个在扶威军中当兵的资历,那以后在别处军队中,便是一帆风顺了,而且这些后备军的主子,也能借机谋利升迁,不在话下。”

洛晨略一思量,这才明白过来,开口问道:“难不成这些后备军竟都是鹏州太守授意安排的?可是吕大哥,沙场征伐那可不是儿戏,一不小心便会身首异处,那些达官贵人还真能豁的出去,让自己的亲信孩子跑到沙场上与北蛮拼命?”

听闻此话,营中众人皆是苦笑一声,吕扬说道:“自然不会,这些后备军要么是守军里比较跋扈得罪了人的,要么就是无亲无故的,让他们到沙场上来杀敌建功,随后再把功勋全都口扣在自己或者自己孩子的头上,这不就结了,要是那些人亲自上战场,估计还没跑出两步就先喘上了,还杀个屁的敌人?”

这会一名魁梧军士开口接道:“我们也知道这些后备军是无辜之人,但一想到这其中的门道,心里就十分不平,扶威军为国征战,却被那些达官贵人当成平步青云的垫脚石,全不把国家安危放在心上,那些后备军也是身不由己……唉,算了算了,吃肉吃肉!”

众人各有不忿,洛晨听闻此言也同样是心下一寒,他本以为军中便是铁血无情,军令如山,没想到竟也有着这诸般龃龉,但见营中气氛低落,洛晨这才压下心中迷茫,开口说道:“各位请听我一言。”

众人皆是一愣,看向洛晨。洛晨把嘴里的羊肉咽下,微微一笑说道:“那些达官贵人借着扶威军拼杀之际,满足一己私欲自是无耻,但咱们扶威军出征,保得是社稷,安的是百姓,问心无愧,世上有贪功怠惰之人,便有清明廉洁之士,若只因一干小人遮蔽而不见天下君子,那便是十分不该了。”

众人闻言,面上皆有思索之色,洛晨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咱们远的不说,就说咱们扶威军大将军句猛,那自是贤臣猛将,朝中也有众多廉洁臣子与句猛将军交好。咱们身为军士,更应奋力拼杀,立下战功,如此句猛将军腰杆子硬了,方能在朝堂之上扫清污浊,杜绝这等误家误国的破事,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若是洛晨只空谈大道理,这帮军士是说什么也听不进去的,洛晨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搬出了句猛将军,这一下果然立竿见影,众人感同身受,纷纷应和:“没错没错,咱们这会立了功,不管那些达官贵人怎么玩,终归还是扶威军的功劳,咱们句猛将军有了底子,回头就收拾了那一干蛀虫!”

“对对对,咱们扶威军名动天下,岂是几个小人能撼动得了的!”

“哈哈哈,这句话说得我心里敞亮,来来来,兄弟们吃肉啊!”

营中怨愤之气一扫而空,众人胃口大开,不多时便将羊肉吃的只剩下一堆骨头,军中自有粮草,不过都是些用盐水和出来的面饼,虽然扛饿,但有时也实在难以下咽,故而军士才会趁着巡逻之际,打些野味回来换换口味,对此扶威军内也并未严令禁止。

众人吃罢羊肉,个个心满意足,陆陆续续地上床睡去。洛晨和吕扬将剩下的骨头扔掉,这才回到营中,洛晨此时心下更为烦躁,不愿再提那些烦心事,开口问道:“吕大哥,小弟如此轻易就进入了扶威军,难道扶威军就不怕这些新入之人中藏有奸细么?”

吕扬看了洛晨一眼,呵呵一笑,说道:“老弟啊,哥跟你说实话,这一彪军马说是扶威军,其实根本不算,扶威军精锐历来只有五万人。咱们这些人说白了就是杂军,有了挺好,没有也无妨,给精锐军开路壮声势的……

洛晨闻言一愣,说道:“难不成云将军和牧将军他们也是杂军不成?”

吕扬摆了摆手,说道:“当然不是,云将军牧将军他们都是精锐里的人,但即使像云将军,牧将军那些人,在这里是将军,到了精锐军里可能不过就是个伍长罢了……行了,不早了,赶紧睡吧啊,明天若是无战事,还要练一整天呢……”

即使提到达官贵人借扶威军赚战功之时,吕扬眼中也并未有多少失落,但此时提起这件事,洛晨却发现这位吕大哥脸上满是黯然。入伍为军,谁不想成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精锐,又有谁想一直被当做探路搭桥的工具,但身处其中,却也无可奈何……

洛晨轻轻叹了口气,但觉心下更为郁郁,转回自己的床边,随意一瞥,却见静儿还没有睡,正坐在床上看着自己。洛晨这才想起自打到了军中自己就没怎么搭理过这个小姑娘,于是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轻声问道:“静儿,你不累么?怎么还不睡?”

静儿抬起清澈的眼睛看着洛晨,良久才慢慢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洛晨微微一笑,稍稍凑近些说道:“你的爹娘呢?”

“我的爹娘把我和爷爷扔下走了,我就在村里陪着爷爷,爷爷身体不好,需要……需要照顾……”静儿的声音有几分稚嫩,但也十分悦耳。

洛晨微微一凛,看着静儿问道:“你的爹娘扔下你和爷爷走了?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你爷爷告诉你的么?”

提起爷爷,静儿的小眼圈又有点红了,低声说道:“爷爷没和我说过,但是我看得出来,每次提起爹娘,爷爷的眼神就会不一样,他还说爹娘会回来接我们,我知道爷爷一定是太伤心了,所以我每次都顺着爷爷说,这样爷爷就能高兴一点……”

洛晨看着眼前这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心下忽然没来由地一痛,随后说道:“既然你知道爹娘不会来接你了,你不难受,不伤心么?”

静儿闻言,盯着洛晨看了半晌,慢慢说道:“我想爹娘就会到梦里去见他们,梦里才是真的爹娘,他们对我好,而且他们住在梦里,无论藏到哪我都能找到……他们还会给我做好吃的,做好多好多好吃的……”

说着说着,静儿似乎也有点困了,洛晨缓缓将她平放在床上,静儿一双眼睛慢慢闭合,随后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此时军营之中声四起,却丝毫没有打扰到静儿,只见她面色平静,呼吸顺畅,俨然已经睡熟。

洛晨看着躺在床上的静儿,微微一笑,正要转身回自己的床上,却又忽然回过头来,面露惊异之色。此时静儿体内竟有灵气隐隐汇聚,盘旋紫府,这一丝灵力虽然微薄脆弱,但却稳稳扎根在紫府之中,随着静儿的呼吸一张一弛,缓缓成旋。

站在床边看着盯着静儿看了半晌,洛晨微微叹了口气,抬起手来,一个隐灵术打入静儿体内,将那一点灵气隐去,此时她尚年幼,自己也只能做这些,日后若是有缘,再找机会将她带回人宗,交给师父她老人家,看能不能收为弟子吧……

做完这一切,洛晨方才上床躺下,神识内收,沉入本命界中。从华都一路行来,洛晨的本命界复原大半,师父所赠的道术书籍已然可以取出,其中除了界术之外,还记载了许多平日用得着的法术,之前的隐灵术正是从书中学来。

此时洛晨心神沉入本命界,坐于洛府花园之中,细细研习。洛晨拜入人宗虽也有些时日,此时关元膻中之内先天气也已充盈,只需再以先天气将紫府打通,便可冲击真人境。

说起来虽然简单,但洛晨终归为心魔所累,在宗中只学了一些外功与内修之法,至于道术则知之甚少,此时凡间历练,借书本之助,加上自身悟性颇高,正好勤加练习,这正是“安坐军营修妙法,此身一去向蛮都”,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6回 明心意池萝断战局 拢人心红颜引是非

上回说到,洛晨训了一日回营,与营中众军分食羊肉,闲聊之间得知了不少扶威军中之事,原来即使这大名鼎鼎的扶威军,内里也是尊卑有别,且终免不了受人驱策。众人睡下后,洛晨又安抚了静儿一回,方才歇息。

须臾夜尽天明,今日似乎比昨日又冷了些,吕扬特地起了个大早,和洛晨一起将静儿送去项老那边。静儿毕竟太小,那些生火做饭的伙计不太做得来,正好项老需要一个打杂的童子,每日活不多,还能混口饭吃,静儿去再好不过,且洛晨对于项老的实力也摸了个七八分,自己下的隐灵术他定然看不出。

二人将静儿放在项老那边,这才朝着校场而来,洛晨踩着脚下残雪,一面向走一面说道:“吕大哥,那项老和他的两位徒弟只负责给士兵下寻踪术么?我看他们每日就待在营中,倒是轻松得很。”

吕扬摆了摆手说道:“不然,他们除了下寻踪术之外,还负责治疗营中伤兵,人家毕竟是仙人,仙法治病可是比咱们那些绷带草药快多了,若是敌军会使妖法邪术,也是由他们前往化解,据说当年流沙之战后,句猛将军便在军中增设了随军散修以备不时之需,直到今日。”

洛晨心中一动,笑道:“咱们这杂牌军中的散修便有这等本领,那扶威精锐中的散修岂不是更加神通广大,吕大哥,这精锐军中的修士会不会是三宗弟子,或者是哪个有头有脸的门派中走出来的修士?”

吕扬略略思索一下,随后说道:“这我也不知了,仙人虽然神龙见首不见尾,咱们凡人多难得见,但三宗的大名却是天下皆知,反正我也没去过精锐军中,谁知道那里的随军修士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洛兄弟,这话你问我也就罢了,可不能去问云将军他们,问了就是擅自打探军机,是要掉脑袋的!”

洛晨微微点了点头,他自然不会傻到去询问云匡牧岚他们,但若这精锐军中的散修当真是三宗弟子,洛晨倒是可以找个机会去结交一下,只是此事急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多时,二人已然来到校场旁边,吕扬自去练兵,洛晨依旧朝着昨天集合之处走去。只是才走进校场之中,一个身影早就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正是昨日拿下了队长之位的池萝,只见她笑盈盈地说道:“百夫长大人,昨天你力挫沈青顾翔四人,一力拿下百夫长之位,小女子真是佩服得紧呐……”

洛晨淡淡地抬了抬眼睛,瞥了一眼站在远处的牧岚,平静地说道:“姑娘过奖了,在下昨日之所以能够以一敌四,实乃之前几场切磋早已让他们四人筋疲力尽,才被我捡了便宜,若是姑娘有意,我大可将这百夫长之位让给你。”

池萝闻言,笑而不语,反倒是牧岚忽然走近说道:“朝廷官职尚且不能随意更换推让,更别说军中职务,念你是第一次,我便不责罚你,若敢再提,军法处置。”

洛晨微微一笑,也不甚放在心上,只随口略做应承,这会校场之内新兵尚未来齐,池萝再次不依不饶地走到洛晨面前,笑道:“百夫长大人,牧将军让我们自己去寻找合适的人做手下,我想着你断然是没工夫去拉拢那么些人的,不如待到我将手下四十九人归拢好了,就直接投奔百夫长大人旗下如何?”

这池萝虽不是修士,但身手也是颇为不凡,且之前切磋的时候洛晨还听到牧将军提起了什么寒袖山庄,似乎这池萝正是寒袖山庄的人,这会她忽然来投,洛晨心思略动已有计较,当下笑道:“若是如此,自然再好不过,只是不知池姑娘有何条件?”

池萝哈哈一笑,拍手道:“洛公子果然是快人快语,小女子也并无其他奢望,只希望洛公子能将之前对付沈青顾翔的那一套功夫传授给我,那么小女子不但带领五十人来投,更助你把另一名百夫长收拾的服服帖帖,让这二百人都归你管辖,你看可好?”

牧岚此时已然又复走远,似乎对于他们二人的话并无多大兴趣。洛晨闻言,心如明镜,淡笑一声说道:“师门秘技,概不外传,池姑娘胃口太好,我本领低微,见识浅薄,只怕是无力满足姑娘了,姑娘愿意来投也好,想与我作对也罢,都请自便吧。”

说罢,洛晨也不搭理池萝,扛着长枪就朝校场中走去。池萝被洛晨顶撞了一番,也不生气,玉手一松,长枪缓缓倒地,池萝双手探出,劲风直攻洛晨后脑,所用正是昨日的相思掌法。

洛晨何等敏锐,不待掌风攻到,微微弯腰,双手成圆,屈膝坠肘,一招倒卷肱避过掌风,随后双手似松非送,轻轻扶住池萝的胳膊向后一带,此时若是一招抱虎归山则可将池萝凌空甩出,但毕竟男女有别,洛晨手腕翻转,只以云手将之送出,眼下两杆长枪只倾倒三分,二人易位,各自伸手扶住,淡然一笑。

池萝上前说道:“小女子方才不过说笑,哪有江湖中人向别人讨要师承的,不瞒公子,小女子乃是寒袖山庄之人,我寒袖山庄是江湖势力,就在望海城南,希望打退北蛮鞑子之后,公子能抽空到我寒袖山庄下榻,容小女子略敬一杯水酒,如何?”

洛晨眉头一皱,随后说道:“你这条件提的也未免太过松垮,若是我假意应承,随后一走了之,你又到哪里去寻我?”

池萝淡然摇头,说道:“常言道以武见人心,昨日我见公子所使的功夫大气磅礴,不骄不躁,便知公子定是光明磊落之人,一诺千金,断不会为了区区这点小事落荒而逃,若是最终公子还是走了,那便算我看走了眼,不也无伤大雅么?”

这些话说的冠冕堂皇,制得住君子,制不住小人,洛晨觉得这女子也有几分意思。此时校场之中已然来了不少人,洛晨只对着池萝略一点头,随后便走到昨天自己站立的位置,片刻之后,二百新兵尽数到齐,无一缺漏。

牧岚瞥了众人一眼,随后立于阵前高声说道:“从今日起,每天辰时到午时,我会带领你们练习枪击剑斗之术,未时到酉时,尔等需自行操练,砍桩也好,对打也罢,只是不许偷懒懈怠,若有人敢在此之间偷奸耍滑,军棍伺候!”

“是!”

经过昨日一下午的操练,众人早已知晓这位女将军的厉害,此时自然不敢违拗。二百人在校场之中分散开来,枪出枪收,剑起剑落,虽然不能整齐划一,但青锋破空之声连成一片,倒也有几分所向披靡的意思。

三个时辰须臾即过,午间自有军中百姓将吃食送到校场,不过是清水咸面饼,再无其他。牧岚虽为将领,却并未与众人分开吃饭,一样从竹篮中拿出面饼和着清水吃下,一时间众人皆感敬服。此时池萝却悄悄凑到洛晨旁边,低声说道:“洛公子,你可知咱们这一只军根本不是正规扶威军么?”

洛晨点了点头,看了池萝一眼说道:“这么多百姓和闲杂人等混于其中,若是这也能称之为扶威精锐,哪里还有今日的威国?不过这也无妨,精锐与否,对于你我江湖人来说并无甚大用,你还能一直待在军中不成?多半是打退北蛮鞑子便会离去吧……”

池萝狠狠咬了一口咸面饼,拿起手中的碗喝下一大口水,这才说道:“昨天操练之后,我在军营中多方打听,发现之前即使有新兵加入,牧将军这边也从未有过设立队长百夫长的先例,而这一次却如此反常,多半是有别的用意……”

洛晨一歪头,瞥了一眼池萝,淡然说道:“那又如何?”

池萝狠狠地瞪了洛晨一眼,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反正这又不是什么江湖情报,我就告诉你好了,眼下已是十一月份,北蛮军队除了最初的几次交锋之后便缩在北面雪山之中不再出来,只频繁派出小队越过土城,劫掠村庄,就是不与扶威军正面交战。”

“嘶”

洛晨抽了一口凉气,看着池萝白皙的脸庞,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难不成你已经在这军中逗留许久了么?”

池萝傲然地瞥了洛晨一眼,随后说道:“算上今天,我也只在这土城中住了三天而已,洛公子,你也是江湖中人,难道连旁敲侧击,声东击西打听消息也不会么?从这土城出去往北,越过平原便是北蛮境地,那边雪山重叠,易守难攻,这会北蛮死守不出,却又不断骚扰,明显是要将扶威军牵制在这里。”

洛晨心下已然有了几分猜测,但既然已经装了傻,索性就装到底,又复开口问道:“没错,照你这么说北蛮的确是要将扶威军牵制在此,然这和新兵训练增设队长百夫长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军中还会让咱们领着两百新兵杀到北蛮境地里去不成?”

池萝呵呵一笑,把手里最后一块面饼吃完,拍了拍手说道:“这句话倒叫你说对了,我猜这扶威军在新兵之战增设百夫长,便是要让咱们朝着北蛮境地探查,咱们都是初来乍到,即使全军覆没,也不会伤及扶威军根本。”

洛晨此时也已经吃完了手中的面饼,喝下一口冰凉的清水,淡然说道:“说来说去,阵前抗命都是下下之策,还是按照军中的意思,早些把这两百人归拢齐整才好,日后若是真如你所言,咱们被派到北蛮境地探查,众人一心总比各怀心思好些。”

经历了丞相府之事,眼下洛晨心中虽然依旧存有义气,然却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对谁都坦诚相待。从华都到北境一路行来,兄弟相残,朋友相害的事情,洛晨也算是见了不少,心思早已随之而动,不复当初单纯青涩。

池萝闻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今天下午我就会开始拉拢这二百人中的一些人,组建队伍,你也别光在一边看着,二百个人我总有看漏的,而且既然我要投于你的旗下,你就不能不闻不问,否则到时手下服我不服你,临阵必会生变。”

洛晨看了一脸认真的池萝一眼,忽然笑道:“咱们昨天才勉强算是相识,你为何这般为我着想?”

池萝又瞪了洛晨一眼,恨恨地说道:“牧将军不是已经说了吗?军中职务不得随意更换推让,你的功夫又是众人有目共睹的,此时再换别说军法不容,众人也必不服,哼……要不是我打不过那四个人联手,谁会把这百夫长的位子让给你?”

说罢,池萝正要起身离开,忽然又想起些什么,回头看着洛晨说道:“洛秦,你记住了,这个队伍里有两个百夫长,你的任务就是用尽一切手段让另一名百夫长绝对听命与你,否则一旦牧将军不与我们同行,一山居二虎,势不相容,到头来遭殃的还是咱们!”

洛晨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起身。他本以为军中必是铁血无双,冲锋陷阵,可是方才池萝所说,却也句句在理,不容反驳,一时间心下竟无所适从,难有决断。这边心思一浑,阵阵刺痛立时自紫府而起,却又被洛晨神念压下,不得显现,只暗中积压。

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洛晨方才缓缓走进校场,抽出腰间佩剑,缓缓对着木桩劈砍起来。池萝也罢长枪撂在一旁,只拿着佩剑砍桩,只是她在砍桩的同时还会不时与旁人说几句话,有时还会指点几招,纠正几式,昨日她的实力大家也是看见的,这会也自心服,不多时池萝身边已然聚集了不少人。

这人一多,请教的问题就多了起来,池萝很快便招架不住,急忙叫停:“哎哎哎,大伙这么七嘴八舌的问,我一时也难以回答,小女子有个主意,待会我会去和百夫长切磋剑击之术,大家在旁观看,看得多了,疑惑自解。”

这话一出,有人轰然叫好,也有人冷眼旁观,牧岚只在一旁安坐,没有半分出手干预的意思。就在此时,昨日被洛晨打败的沈青顾翔四人忽然站了出来,看着池萝说道:“切磋剑击?呵呵,就那个白脸竖子,昨天要不是我们四人打过多场,筋疲力尽,他又怎能乘虚而入?”

这就沉不住气了?

池萝心中暗笑,不过这样也好,她正愁没有人出来扎筏子,洛晨之威不能尽显,眼下就立时蹦出来四个。洛晨在不远处将沈青等人的话听得明白,缓缓走到池萝面前,淡漠地说道:“池萝,咱们开始吧,这么多兄弟等着呢,况且我也没那么多功夫和虾兵蟹将动手。”

此话一出,火上浇油,池萝心下赞许,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自顾自地握剑在手,似要与洛晨切磋。沈青四人本就心高气傲,哪里容得下这个?登时执剑抢上,将洛晨围在中间,众人一看起了真火,纷纷退开,这正是“怒火中烧意难平,到头为人做嫁衣”,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7回 拆剑招池萝拢人心 言机变厉衡夺权势

上回说到,洛晨次日再到校场,将领牧岚只在上午带兵操练,下午则是由新兵自行操练切磋,寒袖山庄池萝有意归于洛晨旗下,在下午操练之时故意将洛晨捧了出来,只是沈青几人昨日被洛晨打败,心下不服,当即出头挑衅。

池萝正担心洛晨的本领不得尽显,难教众人信服,此时这四个冤大头蹦出来自然是再好不过,当即笑道:“百夫长,昨日他们四人与你相争之时已然力疲,操练之后还特地去了军中散修项老那边进行调理医治,此时神完气足,你可要小心了。”

这个时候一味的抬高洛晨并非上上之选,倒不如在言谈之中略捧一捧沈青顾翔四人,随后洛晨再将他们四人轻松击败,如此这般,方能显出洛晨本领精深。她倒不怕此时有人出来拆台,毕竟昨天敢以一敌四的只有洛晨一人,这会就算有谁出来唱反调她也能轻松应付。

沈青四人可不管池萝作何心思,各持长剑将洛晨围在当中,昨日洛晨以一人之力将他们四人轻松击败,使得四人颜面尽失,随后又被牧岚责罚,绕着校场整整跑了一下午,头晕目眩,吐得天昏地暗,要不是被人送到项老那边医治,今日怕是都来不了校场。

洛晨看着周围一脸愤愤的四人,心下无奈,昨日他只是一时兴起方才拿了这个百夫长的位子,根本没想过许多,随后却听营中之人说了那些官员借扶威军揽功之事,心下已有不愿,方才池萝又抽丝剥茧告知他扶威军可能要用新兵探路,更令他心中不悦,若不是为了替师父了却因果,洛晨此时怕是早已一走了之。

这四人见洛晨面色平静,毫无惧意,甚至还略有不耐之色,全未将他们放在眼中,登时更为愤怒,互相望了一眼,长剑自四方向中央齐攻,用的正是昨日牧岚传授的剑击之术。洛晨见他们四人来势汹汹,破绽百出,也不用太极剑法,长剑直直向周围一扫,同样以剑击相迎。

池萝本还担心洛晨过犹不及,用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剑法来,那样虽然也能显出他的本领,可剑法再怎么高深旁人也学不会,倒不如这剑击之术更能拢人。这会她见洛晨剑招直来直往,遮拦架挡甚是明了,正是剑击之术,登时放下心来,笑盈盈地开始给周围的新兵讲解:

“大家且看好,这直刺一剑,若是在刺出之时留那么两分,虽然威力稍减,但却可以随后用出横削挑击,出其不意,却是比一招用老划算得多。”

“这一招退步左撩,退步之时切不可直前直后,需得斜向后退出,如此脚下有根,方能稳固,随后歇步上崩也能更加有力。”

……

洛晨闻言,瞥了池萝一眼,池萝立时报以娇笑。凭洛晨此时的心境,别说有人在旁说话,就算天雷临于身侧也难动其分毫,只是沈青几人却没他这么好的定力,听见池萝这般指手画脚,心下焦躁,出招迅猛之时也同样破绽迭出,洛晨本想立时出招将四人击飞,可临了却总不由自主出手相让,就是不分出胜负。

一旁池萝见状,还以为洛晨是有意为之,心下更喜。如此以来,不但能显出洛晨气量,自己在侧以言语围奉,更可顺便拉拢人心,当即说得更加天花乱坠,右手却一直紧紧握住剑柄,以防沈青等人恼羞成怒,扔下洛晨前来袭击自己。

如此拖拖拉拉,直打到将近五十招开外,此时池萝已然不再多言,而是教众新兵按照她所传授的捉对比试,有些人虽不甚服气,但方才池萝那一番讲解,也着实让他们受益不少,此时隐隐也生出亲和之意,只有一旁四十几人似与那沈青等人相识,只在远处操练,一直未曾近前。

又过了片刻,校场上已然再无闲人,或是砍桩或是切磋,一片热闹景象,洛晨也早不想与这沈青四人纠缠,早欲出招将四人的长剑拍落,可是招到手边却又总差了那么一分,并非力有未逮,而是心下不愿收手,有意拖延。

按理说这会洛晨早该出手将沈青等人击败,毕竟带兵不能一味忍让,须得让旁人知道厉害才行,可这洛晨不知怎么回事,竟还在一味拖沓,不肯取胜。池萝一面和一名新兵切磋一面示意,可洛晨就跟没看见一般,依旧不紧不慢地出招,毫无凌厉之气。

此时洛晨紫府隐隐作痛,眉头紧皱,心下戾气渐生,原来自打洛晨进了校场之中,池萝与他说了那些话之后,洛晨便已然心有混沌,不知当以权谋为先,还是以义气为先,如此疑惑影射到切磋之中,便成了不知当胜,还是当败,所以才拖延至此。

自打洛晨在相府之中险些被心魔夺舍,后又借血色石中充沛血力治愈伤势,一路向北行来,心魔一直未能再发,故而洛晨心中也略有松懈。此时心下迷茫骤起,正如大江起雾,不见扁舟,心魔趁虚而入,又要卷土重来。

“洛哥哥!”

此时,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忽然从校场旁边传来,静儿不知怎么竟跑到了校场之中。洛晨此时心神正在翻涌,被这么一叫,登时一愣,手上的招式也随着慢了一丝。沈青见状,自以为抓到良机,与刘竹陈康齐齐发力,一阵抢攻,顾翔却猛然脱出,倒卷长剑朝着静儿扑了过去!

池萝大惊,呼喝一声仗剑便朝着顾翔冲去,牧岚虽然也看在眼中,可是她离此处尚远,虽有心救护,却赶不过来。就在池萝出声呼喝的瞬间,洛晨的嘴角忽而显出一丝狞笑,绝命剑法倏然而发,三道寒光狠狠地从沈青,刘竹,陈康三人执剑的手腕上划过,三把长剑登时坠地。

“啊!”

三人手腕鲜血长流,洛晨却连看都未曾多看一眼,身形飘动,已然站在顾翔面前,血色闪过,长剑脱手,随后洛晨倒转剑刃,用剑柄狠狠点在顾翔胸口,力透铠甲,径入脏腑,顾翔还未从手腕的剧痛中缓过神,一口鲜血就先吐了出来,整个人凌空而起,狠狠地与沈青三人砸成一团。

整个校场,落针可闻。

牧岚的面色阴晴不定,池萝心中暗叫不好,见静儿并未受伤,登时顾不得许多,走上前来厉声喝道:“顾翔!你安的是什么心!袍泽切磋,不过点到为止,洛秦他早就可以取胜,却还是招招忍让,处处留手,可你却如此恩将仇报,这小姑娘不过叫了洛秦一声,你就要取她性命!”

这一招先声夺人极为巧妙,方才情景,在场大多军士都亲眼目睹,即使没有看见,也多受池萝指点剑法,此时见池萝都这么一说,登时倒向了洛晨这一边,对于沈青几人的伤视而不见,反而颇为鄙夷,似乎全是他们咎由自取一般。

“呵呵呵,池萝队长果然是伶牙俐齿,颠倒黑白,在下佩服……佩服……”

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从那群略显孤僻的新兵之中传来,只见一名兵士自人群内走出,这人长得略显矮小,更兼削瘦,铠甲披在他身上显得略有些宽大,一张脸更是阴郁诡谲,叫人看了便心生不喜,这人反手执剑,上前行了一礼,嘿然笑道:

“在下厉衡,方才听池萝队长说顾翔要取这小姑娘性命,可是眼下这小姑娘毫发未损,反倒是沈青四人被洛秦百夫长仗剑割破手腕,鲜血长流,顾翔更是口中呕血,这到底是谁要取谁的性命,怕是再明显不过了……”

池萝绣眉一皱,嘴角含笑,当即说道:“哼,方才众人有目共睹,顾翔仗剑杀向那名小姑娘,这小姑娘手无寸铁,如何抵挡?难道非要等到她死在了顾翔手下,洛秦才能出手阻止么!届时这女孩小小年纪香消玉殒,出手教训顾翔还有何用?”

厉衡眼中惊异一闪而过,方才若是池萝热血上头,说出一句“即使把顾翔杀了都不够给这小女孩抵命”,那他便可见缝插针,步步紧逼,谁知池萝竟不上当,话头引得滴水不漏,就好像教训顾翔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若无他袭击女孩在先,此时也断不会重伤呕血一般。

厉衡轻轻哼了一声,当即岔开话题,说道:“方才袭击这女孩的只有顾翔一人,为何洛秦百夫长还要将沈青,刘竹,陈康三人手腕划开?在下虽无甚眼力,却也能看出凭借百夫长的功夫,想要打落沈青三人的兵刃实乃易如反掌,何必见血呢?”

池萝心中一凛,方才整件事她都看在眼中,其他的都好说,这一点却是洛秦最为理亏的地方。而且此时最好是由洛秦亲自开口应对方能服众,若是自己一味应答,于己于人都不会有什么好处,想到这里,池萝竟不答话,只傲然而立,就如同没听见厉衡所言一般。

只是她没想到,洛晨方才为心魔所袭,此时神志正乱,之前的对话并无一句听进耳中,这会更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了半晌,众人见洛晨依旧立在原地,一言不发,面上渐渐现出疑惑之色,厉衡冷冷一笑,这会故作高深,便是作茧自缚,看来这洛秦除了一身功夫之外,也不过如此。

“洛哥哥,静儿害怕……”

就在此时,一直发愣的静儿忽然走到洛晨身边,拉着洛晨的铠甲怯怯地说道。洛晨闻言,心神一松,当即拍着静儿的头,柔声说道:“静儿不怕,有洛哥哥在,谁都别想伤你一根寒毛……”

这句话说得旁若无人,虽未回应方才厉衡所问,却自有一股霸气凭空而生。池萝已然看出洛晨不对劲,但此时并非计较这些的时候,当即说道:“这样一个小姑娘,谁见了都会心生怜爱,关切之下,又怎会顾及许多?厉衡,你这般吹毛求疵,含沙射影,就是要为这对一个小女孩都能狠下杀手的顾翔,开脱么?”

厉衡身子微微一抖,瞥了池萝一眼,冷笑了两声,说道:“洛秦队长身手不凡,池萝队长舌绽莲花,果然厉害得紧,只是若在战场上,难不成还要为了一个小姑娘,对自己的袍泽刀剑相向不成?”

池萝神色一肃,正要说话,厉衡却已然转过身,看向一旁作壁上观的牧岚,恭敬说道:“牧将军,此时沈青几人已然受伤,我想先将他们送往项老之处医治,片刻即回,不知可否?”

牧岚嘴角微微翘了翘,随后才缓缓说道:“将他们四人送去便立时回来,不得逗留。校场之上,受伤见血乃是常事,不必大惊小怪。”

厉衡闻言,躬身称是,与几名军士将沈青四人扶起,缓缓朝着校场外面而去。知道一众人走远了,牧岚方才走到静儿跟前,低头问道:“你并非扶威军军士,为何擅闯校场?”

静儿似乎并不怕牧岚,抬起头大大方方地说道:“今天项老那边事情不多,所以才让静儿出来透气的,静儿听着校……校场里的声音好玩,所以就跑过来了……”

池萝怕牧岚与静儿过不去,正要说话,牧岚却已然顿下身子,看着静儿说道:“校场练兵,杀声震天,你为何会觉得这厮杀冲锋之声好玩?”

静儿被牧岚严肃的表情吓到了,朝洛晨身后一缩,不敢答言,只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牧岚,似乎对她身上那与众不同的铠甲颇感兴趣。半晌,牧岚忽而一笑,站起身来对静儿说道:“方才项老不忙,这会沈青他们一去,估计就要忙起来了,你赶紧回去吧……”

说着,牧岚抬手招来两名巡逻的军士,命他们带着静儿回到项老那边去,静儿也不怕生,迈开小步子就跟着军士走,走几步还不忘了回头瞧瞧牧岚,确切地说是瞧瞧牧岚身上的铠甲。待到静儿走远,牧岚方才缓缓转回身,喝道:“继续操练,不得懈怠!”

众人闻言,登时又操练起来,牧岚淡淡地瞥了洛晨池萝二人一眼,仍自走向远处,并未多言半句。池萝低声一叹,无奈地说道:“得,忙活了这半日,却被那厉衡毫不费力抢去了三分有余,百夫长大人,有这个厉衡在,我看你是无法一力统领这两百新兵了……”

洛晨轻轻呼出一口气,方才那种感觉实在太过熟悉,这么久过去了,如今心魔再起,不知何时便会突然发难,当真令人烦躁。

心下如此想着,洛晨也没了说话的心情,独自走到一处木桩前,出剑劈砍起来,池萝见状,只得又复走回军中,与旁人切磋去了,这正是“威风螳螂捕鸣蝉,哪知黄雀正当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8回 医伤势项老寻根底 夜归营整装向冰原

上回说到,洛晨与沈青四人在校场切磋,池萝巧舌如簧在旁回护,一众军士倒有七成偏向洛晨,情势一片大好。

哪知洛晨向往军旅,本以为军营虽苦,但必是肝胆相照,一片赤诚,谁知此来,先是听闻后备军抢功谋利,后得知新兵似被当做弃子,如此接二连三,早已勾动心魔,出手伤了沈青等人,还被半路里杀出的厉衡拢去人心,池萝虽有意补救,然终是无可奈何。

却说这厉衡带着受伤的沈青顾翔四人来到项老之处,一应礼数齐全,更兼神色恭敬,却又毫不拖沓谄媚,同行军士俱都十分叹服。项老本就是修士,此时见厉衡这般行止,心下早已猜到七八分,也不点破,只将四人之伤以灵气止血,敷药包扎,又给顾翔打入一道灵气,修复脏腑,这才将他们四人送出。

那一男一女两名散修跟在项老身后回到帐中,男子见项老面上带笑,意味不明,当即开口说道:“师父,自打方才那厉衡将他们四人送来,您便一直面上带笑,难不成他们四人是罪有应得?”

项老呵呵一笑,随意坐下,将坐在炭火上的茶壶拎过来,倒上一杯热腾腾的茶水,这才说道:“萧寒云清,你们两个且说说,这四个人伤势如何呀?”

这男子名唤萧寒,与那女修云清正是一对道侣,二人拜在项老门下也已经有几十年了,在当年流沙一役之后,项老便带着他们两个进入扶威军中,直到今日还待在这杂牌军里,不过好在杂牌军中规矩少些,倒也落得个清闲,还能抽出功夫修炼。

云清见师父发问,略想了想,柔声说道:“四人手腕受伤,只有那个叫顾翔的军士胸口额外挨了一击,这四个人手腕上皆是剑伤,伤口整齐,并无灵气内蕴,但伤口深处却有些参差,想来是那出剑之人手下留情,若是毫不犹豫一剑削出,这四人的手只怕是要当场被砍下来。”

项老闻言,笑而不语,萧寒一脸宠溺,不过神色之中也有不以为然之态。云清看见师兄与师父的神色,便知这二人定是又在调笑自己,哼了一声说道:“师父师兄有何高见不妨直说,在这里摆谱卖关子,可别指望我掏钱打赏!”

云清修为自不如萧寒,但若论起这唇枪舌剑挤兑人,项老和萧寒绑在一起也不及云清一半。这项老哈哈一笑,不以为忤,反而看向萧寒,和颜悦色地说道:“萧寒,你来说说看,你从这几人的伤势之中,看出什么来了?”

萧寒略点了点头,瞧了云清一眼,随后说道:“师妹说的并不错,只是说少了些,我看了四人手腕上的伤,外面整齐说明这出剑之人必是高手,剑刃瞬息切进皮肉,没有丝毫颤抖,可若是这人有意手下留情,那伤口内里断不会参差不齐,如此看来,倒像是这人本想将他们的手切下来,却又临时反悔了一般……”

项老呵呵一笑,端起茶杯小饮一口,继续问道:“对于剑伤,你说的不错,但是那个名叫顾翔的军士胸口还挨了一击呢,这一击把他的肋骨打断五根,但最为严重的却并非骨伤,而是脏腑,这顾翔脏腑被暗劲震荡,若是无人医治,起初看不出什么,三日一过,呵呵,真仙也难救啊……”

云清略作思索,轻声说道:“师父,即便如此又如何?江湖武夫也多有修成这种隔山打牛功夫的,以掌击树,树皮不损,而内里却尽成齑粉,那军士此时受的伤不过寻常,也并未察觉到有灵力在其中,为何您却……”

项老把杯中茶水喝干,笑着看向萧寒,说道:“萧寒,你也和云清一般想法么?”

萧寒闻言,低头将四人伤势一一思索回忆一番,还是没能想出什么不妥来,只得无奈地摇摇头。项老又倒好一杯热茶,送到嘴边轻轻一吹,随后才缓缓说道:“胸口一击,受力之处不过寸许方圆,却能震断五根肋骨,伤及脏腑,而且那手腕剑伤,与其说是临时反悔,倒不如说是……”

“项爷爷!”

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只见静儿正被一名军士带到帐篷里面,那军士将静儿送到后,朝着项老拱了拱手,也不多言,自行退出。项老微微一笑,招手让静儿过来,但见她神色略有些迟滞,似是受了惊吓,当即问道:“静儿,和爷爷说说,是谁把你吓着啦?”

静儿虽是今天早上才来到项老这里的,但架不住项老长了一副老顽童的面孔,加上她小孩心性,对旁人并不甚防备。此时听闻项老所言,当下说道:“静儿方才到校场……到校场去找洛哥哥,有个人好凶,要用剑砍静儿……”

萧寒和云清眉头齐齐一皱,项老略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给静儿打入一道灵气,安抚心神,然后才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番:“静儿好像没受什么伤嘛,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记得和爷爷说,爷爷的医术很厉害的,保管你一点事都没有,呵呵呵呵……”

静儿晃了晃脑袋,甜甜一笑,说道:“静儿没受伤,洛哥哥可厉害啦,一下子就飞到那个人面前,把他手腕给割伤了,还把那人打得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呢!”

项老脸上的笑容更显开心,又哄了静儿一回,才让她自己去玩耍。云清见师父坐在帐中笑而不语,心下好奇,开口问道:“师父,将沈青他们四人击伤的,十有**便是方才静儿口中说的那个洛哥哥,可是您为何如此开怀?难不成这个洛姓之人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么?”

项老缓缓站起身来,摇头笑道:“这个人名叫洛秦,是吕扬带到帐中下寻踪咒的,今早他们二人把静儿送来之后我已经细细问过了,而且这个洛秦还是一个修士,体内灵力精纯,十有**是宗门弟子,出来于世路上历练的,只是他眼下的修为还差了点,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萧寒一愣,登时问道:“师父,那洛秦是修士?我和师妹怎么都……”

项老摆摆手,把茶壶放回炭火上,淡然说道:“他乃是宗门弟子,在自己身上下了一个隐灵术,要不是那个寻踪咒下的太过顺畅,险些连我也给瞒过去,呵呵呵,虽然他和你们两个一样都是道童修为,但体内灵力精纯,周天稳固,即使是我只能望洋兴叹呐……”

说着,项老体内紫府,膻中,关元三处穴位先天气齐齐流转,随后才缓缓平复下来,若是有真人境修士在此,必能看出这项老体内先天气虽有些许驳杂,但却十分凝实,而且隐隐有向周身经络发散之势,正是成为真人后的练气还神之相。

萧寒云清二人见师父坐于帐中,缓缓修行,也跟着催动周天,纳灵入体。此时虽不能全心修持,但这么多年随军生活下来,师徒三人也是早已习惯,外面杀声震天,三人体内灵气流转却丝毫不受影响,吐纳之间,气息绵长,各自修行不提。

却说自打那日洛晨出手击伤沈青几人,后有厉衡乘虚而入,之后一个月中无论池萝如何拉拢,再也无法将这二百新兵一并收服。不仅如此,那厉衡不知用了什么手腕,竟将沈青几人收得服服帖帖,随后牧岚也陆续在新兵之中挑选出合适的军士担任职务。

如此一个月下来,那厉衡自是成了百夫长,沈青,顾翔为队长,刘竹陈康并其余八人为伍长。洛晨这边池萝,林超为队长,剩余伍长俱是由池萝一力提拔,两队人互相不对付,平日里操练亦少不了摩擦打斗,洛晨自知有心魔在内,不愿再多出手,索性将这一干事情全部交给池萝打理。

幸而池萝,林超都不算庸手,但厉衡手下也颇有能人,一个月下来,两边胜负掺半,牧岚看在眼中,只默然不语,也不加管束,只要不违军规,便任由这帮新兵在校场上闹腾去了,其他将军期间也来过校场几次,不过略看一看,与牧岚闲话几句便会离开。

这一日洛晨方才回到营中,吕扬登时走上前来,搂着洛晨的脖子说道:“洛兄弟,马上就年底了,明日总算是又轮到咱们营出去巡逻,哎呀,这几天你哥哥我的嘴里都淡出鸟来了,要是再不出去打点野味换换口,我还没被蛮兵杀死,就先被那些咸面饼给噎死了!”

洛晨听吕扬提起蛮兵,心下一动,问道:“吕大哥,这蛮兵一直都没有动静,眼下这都快到年关了,难不成是已经放弃攻打北境了?”

吕扬大咧咧地摆摆手,一面整理甲胄一面说道:

“哪有那么容易,这些鞑子虽然不在战场上交锋,但却不断派出小队越过土城,劫掠村庄,咱们这土城彼此虽然不远,但终归没有相连,而且北境边疆又这么长,防不胜防啊。我听说,最近蛮兵小队的数量比之前更多了,出去巡逻的队伍几乎必然会与鞑子遭遇,也不知这些蛮夷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

说着,吕扬又拿起洛晨的水袋,在他惊诧的目光里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随后继续说道:“洛兄弟,我知你身手不凡,但是啊,咱毕竟是肉眼凡胎,不比那些仙人,出去巡逻切不可逞能,需知双拳难敌四手,你一个人再厉害,遇到一个鞑子小队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洛晨看着吕扬手中的水袋,无奈地苦笑点头,应承下来,吕扬还以为洛晨身为江湖中人,进了军营一时间改不过江湖气来,又多嘱咐了几句,这才放心休息去了。

这边洛晨一面用灵力洗刷水袋,一面缓缓躺倒在床,此时他心绪虽还算平静,却总觉得隐隐有一丝不安在其中,似乎明日这巡逻并不能太平,这正是“魔念但存难清净,刀锋一起引杀心”,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9回 起风雪众军巡荒原 腾阴煞云匡灭蛮兵

上回说到,这军中散修项老竟是真人境的修士,而且借着给沈青顾翔医治伤势的机会,看破洛晨根底。洛晨自是不知,第二天操练罢,便回营整装,依旧由云匡带领,自土城而出,朝着冰原巡逻而去。

在扶威军中,将军比军士要辛苦的多,毕竟军中士兵上万,将军却只有二十几人,近来北蛮频频越过土城,袭击村庄,虽然此时北境村中已然没有多少人,但扶威军也断不能任由北蛮一个劲地朝土城后面集结,故而巡逻次数也随之增多,将军统共就那些人,几乎日日都需要带兵巡逻,其中辛苦自不必说。

扶威军驻扎的土城大大小小绵延百里,每座土城皆有自己的巡逻范围,每次巡逻固定一百人,一名将军带队,白日夜间均有巡逻队伍。此时云匡率领众人自城门而出,队伍散开,先向东南而进,行了大约三十里有余,随后才缓缓调转,向西而行。

冰原之上地势平坦,纵有高低起伏,也十分有限,云匡虽肃穆寡言,但带兵却是自有一套,百人分成十队,分别散开,遥遥相顾,每逢地势起伏之处,必遣两到三个小队同时探查,以防有蛮兵藏匿其后,如此东走西顾,行进自是缓慢,途中路过几个村落,皆寂然无声,众军入村探查,并无半点人迹。

吕扬策马与洛晨同行,一面看着荒凉的村落,一面叹息道:“唉,鞑子猖獗,北境又无险可守,若是他们的大张旗鼓地攻过来,咱扶威军自然不惧,可是似这般偷偷侵袭,于扶威军来说不过小打小闹,可对于老百姓却是灭顶之灾,这些村落本多有百姓聚集,眼下却都成了荒村……”

旁边军士闻言,开口接道:“这样也好,鞑子入侵,虽有百姓因此而死,但活下来的百姓也多半离开了这北境苦寒之地,到别处另谋生路去了,要我说,北境奇珍异宝虽多,那些百姓为了求财,多少性命搭在了这北境之中,实在是不值当……”

这边正说着,村中探查的军士俱都返回,对云匡行礼说道:“禀将军,村中屋室皆空,并无人迹,只有几具鞑子尸体扔在屋外,其余再无他物,属下已将村中剩余粮食等物一并收拢,存于屋室之中隐藏,以做备用。”

云匡点了点头,催动军马便行,洛晨倒是第一回见到这等做法,看向吕扬问道:“吕大哥,既然村中存有这么多寒麦,那为何不将寒麦一并带回军中,还能供给百姓食用,反而要收集起来藏在村子屋舍里”

吕扬嘿嘿一笑,说道:“老弟,这你就又不懂了,此乃咱们扶威军中传统,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百姓的粮食尽数都要藏于百姓之家,不能取走,以后若是再有百姓来到北境便可借着寒麦在此生存,只不过这藏粮之法颇为讲究,不太容易找到罢了……”

洛晨点了点头,句猛将军能够统领扶威军这么多年,果然非常人可比,若是寻常将领,定然将敌人视作草芥,谁会去想万一落败要如何如何?可是这句猛将军却已然将胜败皆算在其中,无论进退,俱有万全之法,如此周全之下,安有不胜之理?

吕扬说罢,一旁又有军士说道:“说来也怪,冰原虽然荒凉,但村落也着实不少,咱们藏粮屋中,北蛮鞑子这段时间又时时朝着土城之后渗透,多多少少都会发现村中的粮食,可这几次巡逻下来,村中藏粮皆是原封未动,难不成那些鞑子越过土城只是为了在冰原上闲逛,被咱们扶威军杀么?”

云匡策马在前,听闻军士所言,心下不由得闪过一丝忧虑,此时原本晴朗的夜空忽而阴云闭合,月光幽暗,冰原之上空空荡荡,风声嘶号,颇有阴森之感,不多时鹅毛大雪被疾风裹挟铺天盖地而下,众军虽阵势不乱,但却再无暇说话,各自策马巡逻

但见那风高飙银屑,月暗映白冰,那风急剌剌,入耳如魂哭鬼泣,这月色昏昏,恍惚处似有人行。战马铁蹄飞碎玉,千斤犹胜四两轻,鹅毛雪片随风扫,乱打刀枪起嗡鸣,这一彪军且走且巡全自若,任他风雪落寒冰,拂开银帘孤村在,犹见当初矮坟茔。

眼前村落正是当初洛晨来到北境寄宿的村落,当时静儿也在村中,洛晨施舍肉食,村中之人不觉感激,反起杀心,欲要暗算洛晨。洛晨虽未加害,这一干村民却被随后闯入村中的蛮兵斩杀,只剩下静儿一人被带到扶威军中,正所谓暖饱思**,饥寒起盗心,亦不过如是。

洛晨正感慨间,一彪军马早已进入村中,只见上次那些蛮兵尸体无人收殓,依旧横七竖八地躺在村里。这边尚未搜寻,只听一阵聒噪之声,自村子对面而来,随后队军马便闯进村中,正与云匡一彪军撞了个迎面,看那旗甲正是鞑子,一时间扶威军人人拔剑提枪,只待云匡一声令下,便要冲杀而出。

此时风雪更为猛烈,洛晨隔雪看去,只见这一队鞑子虽骑在马上,但周身却好像十分僵硬,更兼煞气奔涌,口中呼号。扶威军虽不懂蛮语,但终归听得出那个味来,只是眼前这一队人口中全不似说话,倒像是野兽嘶鸣一般狰狞可怖。

“啊”

此时一队鞑子也看见了迎面的扶威军,扶威军有百人之众,鞑子却只有五十几人。云匡见状,满以为鞑子必会掉头逃跑,正要下令追击,谁知一众鞑子竟毫无惧色,头目昂首一声嘶号,余者纷纷挺枪扬刀而上,径朝扶威军杀来!

云匡面露哂色,冷哼一声,抽出兵刃,厉声喝道:“区区蛮夷,也敢猖狂,杀!”

一众扶威军得令,登时纵马而出,来往冲杀,只是这村中道路略显狭窄,骑兵之威不得尽显。洛晨定睛看去,只见这云匡所用的乃是两把六尺来长的钢枪,枪身乌黑隐隐泛光,当是玄铁打造,左手长枪枪尖赤红,舞动如火,右手长枪枪尖水蓝,寒光纵横,两把枪遮拦架档,须臾便已斩杀六七名鞑子。

云匡常年征战沙场,此时一面舞枪杀敌,一面四下看去,只见扶威军个个骁勇,鞑子自不是对手,已然多有伤损,只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必会全军覆没,可是即便如此,众鞑子依旧无退缩之意,反而双目血红,兀自死战,即使被斩去手臂大腿,依旧躺在地上张牙舞爪,颇为可怖。

过不多时,鞑子已然个个带伤,那头目更是血流满地,胸口见骨,犹自死战,扶威军众人不曾想这鞑子竟如此难缠,时候拖得一久,便有不少人粗心之下,被地上半死不活的鞑子跃起拖下马来,随后众鞑子一拥而上,登时剁成肉酱,洛晨虽有心救护,然村中本就狭窄,又被众军所阻,竟没来得及。

云匡见手下军士殒命,一口钢牙咬得咔咔作响,双枪舞动间,自马背腾空而起,直取蛮军头目。那头目双眼中血丝纵横,举起手中大斧相迎,只听“铛”的一声巨响,头目被云匡一枪从马上给扫了下来,双手虎口震裂,鲜血长流。

云匡自不会放过此等良机,视周围蛮兵于无物,双枪纵横间已然杀到蛮兵头领面前。这时在洛晨看去,蛮兵头领骨骼之中忽然散出阵阵阴煞之气,随着阴气散出,这头领面色由黄转红,随后由红转黑,身边雪花被阴风吹飞,手中大斧迎着长枪狠狠逆劈而上!

“将军快退!”

洛晨见头领体内异变陡生,当下出言喝道,只是头领这边阴煞一起,四周蛮兵体内也随之腾起煞气,呼喝之间状若疯魔,将洛晨话音生生盖过。这边云匡见状,虽有心暂退,但却被周围蛮兵生生围住,外面的扶威军只怕骑马冲突误伤了云匡,只得下马拔剑,厮杀破围。

“吼啊”

那头领体内阴气迸发,便如脱胎换骨一般,只一斧便将云匡双枪荡开,周围蛮兵一拥而上,全然不管身后扶威军提剑猛砍,只朝着云匡招呼。这云匡也着实有几分本事,双枪自成章法,舞得密不透风,虽是险象环生,但终归没露出败势,需知如此重围之中,稍有破绽便是万劫不复。

此时众军在外,手起剑落,早把那群蛮兵后背砍得血肉模糊,可是这群蛮兵就如不知疼痛一般,依旧奋力朝中央攻去,洛晨看得心焦,微运灵气,一剑横扫,将一名蛮兵头颅砍下,蛮兵这才应声而倒,再无声息,旁边吕扬见状,登时大呼道:“兄弟们!砍头,砍下头颅,方可杀死蛮兵!”

众人闻得此言,立即出剑朝着蛮兵头上砍去,可是人知头颅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砍下来的,更何况蛮兵身上也有甲胄相护,之前洛晨长剑暗运灵气,方才那般轻松,众军肉眼凡胎,全凭蛮力劈砍,自不会那般顺畅。

正厮杀间,蛮军中央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这闷哼十分轻微,但还是被洛晨听在耳里,想来是云匡终没能挡住蛮子围攻,已然受伤,若是再拖下去非得死在蛮军手里不可。

想到此处,洛晨也顾不得许多,身子轻轻一腾,跃上半空。此时众鞑子围攻云匡,刀斧齐举,若是有人想从上面爬进去救人,只怕登时便会被那剑锋斧刃开膛破肚,但洛晨身负灵力,虽身披甲胄,依旧轻灵无比,脚尖在蛮兵斧背上一点,便已然掠进蛮兵中央。

方才这头领突然展露巨力,将云匡逼住,云匡舞动双枪抵挡了一阵,奈何周围蛮兵悍不畏死挤将过来,云匡双枪施展不开,没过多久便被蛮兵头领一斧带到了腿上,扯出一条长长血口,伤口之上隐有寒气彻骨,更兼剧痛无比,云匡这才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急忙舞枪相迎,不敢有丝毫分心。

此时洛晨腾身半空,适逢云匡正要使出一招枪扫**。军中枪法皆以拦拿扎三式为主,其实并无扫这一招,但专修枪法之人却会把枪当做长棍来使,故而才有横扫**这一招,虽各路枪法并不相同,但大抵都是以长枪扫出一圈,借此伤敌。

这边云匡双枪横扫而出,洛晨在半空觑着双枪去势,手中掐诀,一个烈阳术拍出,阳气成风,自云匡身边荡出,周围蛮兵被阳气一推,登时朝着四周退去,神色颇为痛苦,看起来倒像是被云匡一枪给逼退了一般。

洛晨借此机会,落在云匡身边,那蛮军统领被阳气一逼,虽不曾后退,但一把大斧的力道却也少了几分,被云匡一枪荡开。此时云匡不知蛮兵为何后退,但见洛晨前来,当即开口说道:“小心,这统领有些古怪,切不可大意!”

“啊”

此时烈阳术尚未散去,周围蛮兵就算上前,手中也无甚力道,只有统领嘶号之间又复扑了上来。云匡顾不得思量许多,展开龙虎枪法,朝着头领杀去,这会周围蛮兵退开,云匡双枪得以施展,与洛晨联手共抗鞑子

只见这二人一个双枪分龙虎,虎踞龙盘起神威,一个长剑似水柔,柔中带刚卷清辉,这里双枪遮拦架挡,铁花银瓣开并蒂,那边长剑斩刺挑扫,清荷碧蕊一茎香,这正是仙家自有青锋剑,沙场还需火尖枪,清静如意随大道,灭寇破城护神疆。

洛晨自知心魔未除,本就不想多展露实力,此时见云匡双枪纷飞,越战越勇,便不再上前,只逼住头领后背,让他不得不直面双枪锋芒。

这会云匡见蛮兵头领无处可退,当即左枪横扫,右枪疾刺,径直攻来。这一扫一刺看似简单,却别有精妙之处,横扫封闭左右,使鞑子无处躲闪,只能退后,若是退后,疾刺一枪便可连攻抢上,占尽先机,这一路枪法光看起手,便是一套上乘武学。

此时这头领身后被洛晨剑光罩住,既不能躲闪,也不能后退,眼中狠色一闪,大斧重重朝云匡砍去,却被云匡一枪扫开,那直刺一枪再无遮拦,狠狠插进统领咽喉,鲜血飙飞,这头领犹自不死,目眦尽裂,大口张开,嗬嗬有声,仍欲挥舞手中大斧砍向云匡。

云匡猛然收枪,那蛮兵统领体内阴煞之气消散,半晌才跪倒在地,了无生息。此时烈阳术也差不多消耗殆尽,云匡洛晨各持兵刃,自内而外杀将出去,蛮兵虽强,却也不敌云匡洛晨二人,很快便被众军冲散,屠戮一空。

这会已近子时,鞑子全军覆没,云匡所率百人折损二十五人,战马折损十三匹,若不是鞑子本就人少,这一战胜负还未可定。

云匡手持双枪,立在雪中,看着满地鞑子尸身,忽然看向洛晨说道:“洛秦,这些鞑子,比你之前在村中遇到的,何如?”

洛晨轻轻呼出一口气,淡然说道:“将军,这些鞑子若论实力,除去那统领之外,俱都一般,但胜在悍不畏死,即使伤残也依旧状若疯狂,这一战咱们扶威军折损这么多兄弟,并非实力不及,而是实在没能想到鞑子竟会这般凶残……”

云匡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五十名鞑子便有这般威势,若是五百名,五千名,五万名鞑子兵临城下……众军听令!”

“在!”

“全军速速回城,将阵亡军士并这鞑子统领尸身一起带回,交给大将军定夺!”

“是!”

众军飞速上前,将阵亡将士并那蛮军统领的尸身困缚在马上,随后便匆匆朝着土城之中而去。这一夜狂风怒号,飞雪连天,不多时便将村中鞑子尸体尽数掩埋,再无半分痕迹,这正是“阴风灌体生如死,煞气藏骨死还生”,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0回 归土城众军空相望 验尸身大帐起疑云

上回说到,云匡带兵出土城之外巡视,恰逢天降大雪,狂风大作。众军在一处荒村之中遭遇一队鞑子,众鞑子悍不畏死,竟以五十几人生生将扶威军百人队打乱,那鞑子统领更是力大无比,云匡双枪齐出,反而险些被众蛮兵击杀,最后幸得洛晨出手,以烈阳术逼退四周鞑子,二人方才将统领击杀。

统领一死,蛮兵无主,被扶威军尽数歼灭,只是此番蛮兵厮杀之时状若野兽,行止疯魔,与之前所见蛮兵决然不同,云匡心中隐有担忧,遂将那蛮兵统领尸身放在马上,一并带回,众军经此一战,也没了打野味的心思,各自催马返回土城不提。

这一场风雪不但凶猛,更兼绵长,下了一夜也不见半分停歇之意,待到云匡领兵回到土城之时,风虽小了些,可是那鹅毛大雪却依旧飘飘洒洒,直把一座琉璃剔透寒土城,盖成了个飞绒扯絮白棉窝,城内众军见战马多负军士尸体,一时俱都惊诧悲伤,云匡命众军将伙伴尸身葬了,只把那蛮兵统领留下。

方才乱战之中,扶威军多有伤者,吕扬被蛮兵一斧砍在后背上,虽不致命,但也伤了肩胛骨,流血不少。洛晨这边正要带吕扬并几名同营的伤兵去往项老那边医治,忽听得云匡说道:“洛秦,你且不要离开,这蛮兵统领是你我二人所杀,眼下你且随我一道去见大将军,陈明经过,论功行赏。”

洛晨此时既知军中多般龃龉,并不想去见这所谓的大将军,对于论功行赏更是兴致缺缺,神色一冷,正要拒绝,被军士扶着的吕扬却忽然说道:“洛老弟,你哥哥我这点伤……嘶……这点伤不打紧,你还是赶紧去吧,昨夜咱们见到的这些鞑子古怪得紧,须得赶紧向大将军禀报,也好早做准备。”

见吕扬都如此说,同营一名高大军士立即开口道:“老驴说的是,洛老弟,这些弟兄有爷们照看着呢,肯定没什么大碍,你还是和云将军去一趟吧,昨夜咱遇到的那些鞑子真是十分邪门,你可要好好和大将军禀报一番,知道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让洛晨去见大将军,云匡在旁静立,并未多言。洛晨望了望牵马站在雪中的云匡,又看了看满脸殷切的众人,心下忽然想起那一晚营中吃罢烤羊,吕扬和自己提起扶威军精锐之时,脸上也是这般神情,当即微微一笑,高声说道:

“各位兄弟放心,小弟这就去面见大将军,陈明来龙去脉,好让我们扶威军早做准备,料敌于先,到时迎战鞑子,必能大获全胜,杀他个片甲不留!”

说罢,洛晨也不待众人答话,转身便随与云匡朝着中央大帐的方向走去。方才他的一番话虽然慷慨激昂,但此时周围却是一片寂静,并无一人出声应和,漫天大雪盖不住下面的土地,可若是百丈坚冰,也只能徒呼奈何,这正是

金戈铁马献此身,一般热血与忠魂,扬刀仗剑开血路,后人不知有前人。

却说这洛晨随云匡穿过校场,径朝朝着土城中央而去,此时已是黎明时分,盖因空中云厚之故,城中方才昏暗无比。云匡一面牵马而行,一面自顾自说道:“这些军士个个忠心,杀敌也十分骁勇,若是赶在天下未定之时,定能建功立业,留名青史……”

洛晨闻言,轻轻哼了一声,冷然道:“云将军此话不假,只是他们生不逢时,身为军人,偏赶上了太平盛世,一身本领无从施展,又不似扶威精锐一般受人敬仰,当然只能和那些无甚本事的后备军,还有我等江湖草芥厮混,在沙场上做开路先锋……”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刺耳,云匡却连头也没回,依旧牵马前行,缓缓说道:“你是江湖高手,虽然不是一流,但一身本领也是颇为高强。洛秦,你在校场上和那四个来自鹏州的后备军交过手,平心而论,他们的本事如何?”

洛晨微微一滞,沈青,顾翔,刘竹,陈康四人虽不算是高手,但也并非一无是处,否则以池萝的功夫和野心,那天争夺百夫长之时完全可以直接上场以一敌四,又何必退而求其次,到头来反而成了洛晨的下属。

云匡见洛晨不语,似是微微笑了笑,略显粗糙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洛秦,你方才提及后备军,想是已经知晓了那鹏州官贵借后备军抢功之事,我告诉你,这件事军中几乎无人不知,我知道,牧将军知道,大将军也知道,但从来都没有人去管过这些事情……”

洛晨又是一声冷哼,哂笑道:“哦?既然知道,还放着不管,难怪我那天在校场上看见,四名后备军神情倨傲,言语嚣张,连牧岚将军都不放在眼里,若不是后面被重重责罚,只怕眼下这土城都要归那些后备军管了。”

云匡忽然哈哈一笑,傲然说道:“洛秦,那我问你,现在这土城是归扶威军管,还是归鹏州军管?”

洛晨又是一滞,眼下这土城自然是归扶威军管的。但洛晨天生向往军旅,见到有不遵军规,不服军法之人本就十分厌恶,再加上那权贵借后备军夺功一事,心下更是不悦,这会也不答言,只默不作声跟在云匡后面,一时风雪交加,呜呜作响,与那甲胄之声混在一起传来,更添苍凉。

这会二人已然离大帐不远,云匡见洛晨不语,开口说道:“那些后备军无论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形,等到他们从扶威军中走出去,便又是另一种光景了。日后无论功绩为谁所夺,这一身扶威军的气势,这跟随扶威军征战磨练出来的骨头,是谁都夺不走的,威国有扶威,威国尽扶威!”

这最后两句说的大义凛然,振聋发聩,洛晨心下一震,正欲细思,只见一座大帐已在眼前,这帐篷并无甚特异之处,只不过比城中其他帐篷略大了些,云匡将马拴好,拖着那鞑子尸体便走进营中,洛晨随后而入,只见一名身着铠甲的中年将军正坐在营中拭剑,帐中更无他人。

只见这人两只凤眼含威,一双浓眉若怒,面方口阔,鼻挺耳张,身着精钢铁打护身铠,手持削金断玉灿霜锋,这正是大将端坐宝帐中,神威飒飒若天成,何当阵前引长剑,敌寇万千转成空。

这将军见云匡面有冷色,手拖一具蛮兵尸体,领着一个小卒走进帐中,当即将长剑放在案上,起身说道:“云匡,今日该你率兵出城巡逻,难不成是遇到鞑子精锐,吃了亏了?怎么还摆出这样一幅神情?”

云匡走到当中,单膝跪地,说道:“大将军,末将特来领罪。”

这大将军连看都没看旁边躬身行礼的洛晨,只平静地看着云匡问道:“哦?你且说说,你何罪之有?”

“禀大将军,昨夜本该我部巡逻,末将率领一百名军士按照以往路线巡视,并未发现异常,可就在探查到最后一座村落之时,一彪蛮兵忽然冲入村中,厮杀过来,虽然我部终将鞑子尽数歼灭,然却折损了二十五名军士,十三匹战马,故而特来领罪。”

洛晨静静听着云匡将这些话说完,随后看向这位大将军,只见他面无表情,良久才问道:“其他部众也有出城巡逻,巡逻之时也曾遭遇蛮兵。云匡你且起来,我素知你武艺不低,所率部众也不弱,为何竟会被一只蛮兵杀去这么多人来?”

云匡闻言,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将军,这一彪蛮兵不知为何,明明只有五十余人,可是见到我扶威军百人队伍,却不逃跑,反而拼命强攻,即使被我军砍断手脚,也要以口啮人,那蛮军头目更是力大无比,若不是与这位军士联手将之击杀,我怕是此时已然被蛮兵围杀了。”

直到此时,这位大将军的眼神才终于看向洛晨,云匡微微回头说道:“洛秦,这便是大将军左涛,这座土城之军尽归他管辖。”

洛晨闻言,缓缓行礼,口中说道:“小卒洛秦,见过大将军。”

左涛哈哈一笑,说道:“这位洛兄弟如此年轻,竟然能击杀那蛮兵头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只不过进来巡逻队伍也多遇到蛮兵,回来都说那蛮兵不堪一击,更是从未出现过折损,洛兄弟,你且说说,为何这次会折了二十几个兄弟?”

洛晨看了云匡一眼,见他面色平静,这才答道:“在下也不知其中原委,只是这次所见蛮兵的确颇有古怪,个个悍不畏死,亦不惧疼痛,就如同死人一般。那蛮兵统领起初还好,只是到了后来不知怎地就变得凶神恶煞,力大无比,周围蛮兵也随之变化,这才折了那么多弟兄。”

左韬点了点头,转向云匡,淡然问道:“云匡,你方才说若不是与洛兄弟联手,便早已被蛮兵围杀了,难不成这蛮兵围困你的时候,竟是连洛兄弟也给一块围了进去么?”

洛晨心下一惊,心道这左涛果然不凡,与蛮兵交战之时,洛晨只在冲入包围之时用了一次仙家身法和烈阳术,帮助云匡逼退蛮兵,即使亲眼所见之人都未必会在意,这左涛不过草草听了二人几句话,便将这一点给揪了出来,心思细腻敏捷,果然没愧对大将军这个名号。

云匡对于左涛一向敬服,此时更不多想,当下开口说道:“非也,只是当时末将见有兄弟丧生在蛮兵斧下,一时急火攻心,欲要先斩贼首,哪知孤军深入,那统领忽生异变,爆出巨力,周围蛮兵也悍然发力,全不顾其他军士,将我围在中间,过了一会洛兄弟便越过蛮兵,进来相助了……”

左韬缓缓地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嗯,越过蛮兵……越过蛮兵,既然蛮兵悍不畏死,即使受伤也要拼命挣扎,那时围困你的蛮兵必然不在少数,那时刀斧齐举,贸然闯入只怕登时便会被开膛破肚,这位洛兄弟又是如何越过的呢?”

这番话既像自言自语,又像询问洛晨,洛晨虽猜到这大将军必有几分本事,但也没想到他竟如此见微知著,顺着一件小小的事情便将那时的情景一一还原而出,那时蛮兵刀斧齐举,纵然是武林高手,身披铠甲也未必敢一跃而入,为何一个小卒竟能越过如林刀斧,入围救人?

左涛默默立在帐中,云匡细细想来,心中也升起一丝疑惑,只是这一丝疑惑尚未全然明晰,左涛却忽然大手一挥,猛然喝道:“来人,昭告军中,这几日出去巡逻遭遇鞑子,必要全力接战,切不可轻敌大意,顺便去把项老叫来!”

这忽然一喝,将云匡的心思给打断了去,待到帐外军士离去,左涛才慢慢走到那蛮兵统领尸体面前,此时帐中暖和,这尸身已然略有解冻,血水缓缓渗出,左涛全然不顾,蹲下身子打量一番,方才说道:“此次蛮兵统领既有异变,体内必留蛛丝马迹,须得细细探查清楚才是……”

不多时项老入帐,朝着左涛行了一礼,随后说道:“大将军,我那营中尚有伤兵未治,不知忽然召见老夫,所为何事?”

左涛抬手指着那蛮兵统领尸体说道:“项老,此次我军出城巡逻,遭遇鞑子,那鞑子头目在交战之中忽然变得凶悍异常,连伤我军士性命,云匡将那头目尸身带回,想请项老查验查验,这蛮兵异变,究竟是为何?”

项老闻言,缓缓点头,走到那头目尸身旁边,不避血水,细细查看,不时以灵气探入体内,游走一圈,这些情形左韬云匡自是不知,只有洛晨方看得见。半晌,项老方才站起身来,对着左韬行礼说道:“大将军所料不错,这蛮兵头领体内,确有异变。”

左涛眉头一皱,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还请项老细细说来。”

项老不着痕迹地望了洛晨一眼,缓缓说道:“方才老夫一一查验过,这鞑子体内骨骼粗大崩裂,皮肉僵硬撕开,虽比寻常鞑子更为坚固强悍,但却是个以命换力的法子,老夫年轻之听说过那北蛮虽未开化,却有自古传下来的巫术,想来这鞑子便是被那巫术灌体,才有这般气力的……”

左涛闻言,低头不语,思量了半晌才说道:“鞑子巫术既是以命换力,那么每一名受了巫术的鞑子必然都十分珍贵,为何会被派遣潜入我土城之后?若是被我军撞见击杀,那岂非得不偿失?我军每日巡逻不断,这鞑子固然强悍,但也绝不能靠着些须小队在土城后面集结大军,那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项老立了半晌,便悄然离去,云匡见大将军独自在帐中冥思苦想,心知此间无事,当即示意洛晨退出帐外,自己依旧在帐中等候,此时大雪依旧未停,校场之中已有操练之声,洛晨出帐便朝校场匆匆而去,这正是“飞雪连天侵北地,寒尸冻骨亦藏妖”,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1回 穷推敲难解乱迷局 封兵长洛晨服军众

上回说到,云匡将那鞑子头目尸身带回土城,交给大将军左涛查看,左涛细细查问来龙去脉,唤项老验尸,发现这尸身多半是被北蛮巫术灌体,故而力大无穷。左涛虽心思缜密,但一时也看不出北蛮有何目的,兀自冥思苦想,云匡命洛晨先行退出帐中,自在内里等候不提。

即使此时天降大雪,军中操练依旧照常进行,云匡城外遭遇鞑子,折损军士的事情也已在军中传开。虽然夜巡军士上午可以不进行操练,但洛晨还是来在校场之中,牧岚只看了他一眼便命他入列,一时间天色昏沉,大雪纷飞,校场之上无一人言语,只有枪尖破空之声飒然传来。

待到上午操练罢,众军于场中暂做休憩,牧岚匆匆离开,早有军中百姓送来咸面饼和清水给众人分食。这边池萝拿着面饼凑到洛晨旁边,低声问道:“你们昨夜究竟遇到了多少蛮兵?我打听过,之前城中军士外出巡逻,别说折损了,连个挂彩的军士都没有,怎么这次忽然折了这么多?”

洛晨看了池萝一眼,咬了一口面饼说道:“没多少,我们一百人,遇到了五十多名蛮兵,然后蛮兵全灭,我们一百人折了二十五人,云将军把那鞑子头目的尸身带了回来,带我去大将军帐下禀报此事,项老也来验了尸体,说是那尸体上有北蛮巫术的痕迹,至于其他,此时尚无定论。”

池萝淡淡地瞥了洛晨一眼,嘴边浮现一丝笑意,他大可不必说得如此详细,只需一笔带过,自己也不好再去细问。可是这他却偏偏将敌我数量,还有回营之后的去向都说给自己听,真不知这人到底是用人不疑还是胸无城府。

心下将洛晨方才说的话简单理顺一番,池萝方才缓缓说道:“此前军中派出巡逻的队伍来来回回这么些次了,并未听过谁受伤,更别提身亡,斩杀鞑子就如砍瓜切菜一般,你们这一次出城一下子就折了二十几人,不是扶威军太弱,那便是鞑子太强了?”

洛晨点点头,说道:“我们遭遇鞑子是在一座孤村里,那些鞑子一开始便有些不对劲,一个个悍不畏死,即使伤残也要拼杀,这才折了几个弟兄,后来云将军冲入敌阵,欲要斩杀首,可是那蛮兵头目忽然生变,力大无比,我得空冲上,与云将军联手方才将之击杀。”

池萝本就知道洛晨的功夫了得,此时听闻这些倒也不觉奇怪,立时接道:“随后云将军便把蛮兵头目的尸身带回来给项老查验,项老查验之后说那头目身上有什么北蛮巫术……那巫术到底是什么作用,项老有提及么?”

洛晨摇头说道:“这倒没有,不过那时项老说蛮兵头领骨骼粗大爆裂,皮肉虬结撕开,虽然力大无比,但却是以命换力的法子,长久不得的。”

池萝绣眉紧皱,一面嚼着面饼一面低低地念叨:“以命换力,长久不得……以命换力,长久不得……既然长久不得,为什么蛮兵还要将这么强悍的士兵编成小队潜入土城之后呢?如此一批一批的来,一批一批的死,既然无法集结,也就无法成势,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洛晨耳聪目明,池萝的念叨声早被他一字不漏地听了去,但却没有出言打扰。良久,池萝方才抬起头来,说道:“洛秦,我且告诉你,此时虽然只有一队鞑子生出异变,但见微知著,可知所图不小,这几个月鞑子按兵不动,这会又出现了这等凶悍蛮兵,两件事背后必有关联,只是这关联是什么,我却无从得知……”

正说话间,远处沈青顾翔二人忽然朝着这边大步走来,一面走还一面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哎呀呀,看看这是谁啊?咱们扶威军巡逻从未出现伤亡,怎么咱们的洛秦百夫长大人第一次随军外出巡逻,就生生折了二十五个弟兄?哈哈哈,百夫长大人的本领,果然非同凡响!”

洛晨心下诧异,举目向校场中望了望,原来牧岚方才已然离开,这会并不在校场之中,所以这沈青顾翔之流才会这般嚣张。洛晨还未开口,早有池萝林超手下的伍长站出来喝骂:“我呸,你们这些杀材,城外见了鞑子就知道捂着屁股撒丫子跑,这会在城中神气个屁啊!”

“哎哎哎,老张,说错了,是捂着脑袋撒丫子跑!”

“哈哈哈,然也然也,别人才是捂着脑袋,换做他们正是捂着屁股,一点没错!”

两伙人本就不对付,一个月以来争斗不断,此时沈青顾翔出言不逊在先,随后这林超的手下又出口咒骂,两边军士登时全都恼火起来,厉衡只在一旁作壁上观,也不阻止。洛晨池萝二人因鞑子异变之事尚无头绪,心下正自烦躁,此时沈青二人又来挑衅,当即起身,面若寒霜。

“真是什么将军带什么兵,沈青顾翔,你们两个败军之将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这会杵在这里胡吹大气倒是痛快,若是等下动起手来,技不如人吃了皮肉之苦,趴在地上求饶可断然不好看。”

沈青顾翔二人闻言,也不答话,只站在原地冷笑,此时厉衡方才走上前来,漠然说道:“几位兄弟不过是因为昨夜扶威军中折了二十多人,一时心下不平,所以才会略有口不择言,池萝队长一上来就要喊打喊杀,我也无话可说,只是这洛晨百夫长在校场上威风凛凛,可一到城外,怎么就这般……”

其实众人皆知此次扶威军被蛮兵所袭,折损军士另有蹊跷,也不是洛晨一人的问题。但眼下两伙相争,自是针尖对麦芒,只求能够压伏对方,至于什么蹊跷,什么功过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洛晨这边众人闻言,当即骂了回去,两边各不甘休,眼看着便要动起手来。

“下午乃是自行操练之时,如此校场喧哗,谁给你们的胆子!”

两伙人正争执间,只听一声轻喝自校场外冒雪而来,正是方才离去的牧岚。众人见之纷纷躬身行礼,牧岚走进校场之中,先是扫了众人一眼,随后才说道:“大将军有令,昨夜云匡将军带兵巡逻,偶遇鞑子,折损军士,其中虽有鞑子凶猛之故,但也有云匡轻敌之因,重打四十军棍,以示惩戒。”

此话一出,厉衡手下之人脸上皆有得色,倒不是因为云匡挨打,只是经此一事,日后若是再吵嚷起来,他们便有话可说了。谁知牧岚忽又说道:“近日鞑子猖獗,为祸不小,各队出城巡逻务必各自谨慎,此番歼灭鞑子小队,军士洛秦相助云匡击杀头目有功,即日起封为新兵长,统管土城新兵!”

厉衡脸色一变,心下大为不甘。本来洛晨本领高强,池萝工于心计,且占着先机,无论如何都没有他的出头之日,他好不容易寻到破绽,在新兵之硬生生抢来了一些势力,此时洛晨却又被封为新兵长,统管所有新兵,如此一来,他一个月的努力瞬间化为泡影,如何甘心?

牧岚说罢,看向洛晨,平静说道:“此时你既然已经身为新兵长,新兵便全数归你统管,日后我不会每天前来校场,只会偶尔前来,这二百新兵的操练便由你负责,若是有人敢不遵军规,你自可处置,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也唯你是问,听懂了吗!”

洛晨略一躬身,朝着牧岚行了一礼,口中称是。牧岚这才点了点头,自顾自离开了校场,此时厉衡一帮人早已没了之前的得意神态,有人黯然,有人不忿,还有人竟露出谄媚之色。池萝扫了场中一眼,并未说话,此时这般情景,最能得见心性,这洛秦究竟是何等人品,只需看他如何对待厉衡等人便知。

洛晨走上前来,淡淡地看了场中众人一眼,半晌方才说道:“所有人照常操练,也可互相切磋,但不许伤及性命,我知道你们心中各有不服,不服者可自行找我挑战,只要有一人能将手中剑刃碰到我的铠甲,我便辞去这新兵长之位,但尔等只有这一下午的功夫,到了明日,就莫要再提了。”

众人立在校场之中,并没有人上前,洛晨先是以一敌四拿到了百夫长之位,后来又一招将沈青等人手腕划伤,将顾翔打得呕血倒地,此时哪里还有人愿意上来给自己找不自在。沈青四人心下固然不忿,但也只敢嘴上招呼,让他们再去挑战洛晨,却是怎么也不敢了。

池萝看着洛晨,心下暗自点头,方才他若是作威作福,打压厉衡,皆会在军中留下隐患,但若是无视那些不服之人,或是太过忍让,又会无法服众。眼下这方式虽然老套,但却有效,把自己最强大的实力摆在那,然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此方可压伏。

洛晨这边已经摆出了应有之态,池萝缓缓看向厉衡,这一个月下来她自是没少观察厉衡,这人性子隐忍坚定,更兼冷静非常,虽然有些阴郁,但也不失为一个人才,应该懂得屈伸,此时洛晨这个新兵长的位置根本夺不走,那么……

正思量间,厉衡已然大步上前,朗声说道:“既然无人敢挑战洛兵长,那就由我来领教领教,不过我这一身拳脚功夫也着实不怎么样,还请洛兵长手下留情啊……”

洛晨点了点头,淡然说道:“袍泽切磋,点到为止。”

厉衡微微一笑,手持长剑猛然攻上,剑招展开竟也凌厉无比,校场之上顿时发出一阵惊呼之声,只有池萝略略一哼,不以为然。这厉衡身材略显矮小,长相也有些阴郁,此时施展出来的剑招也一样是刁钻凶狠,虽然招招式式皆是军中剑法,但又招招式式皆有不同,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但见那横削略抬二寸,胸口扫上咽喉,直刺压低三分,膻中转向石门,下劈左歪右倒,崩步进退难分,这一剑剑破风斩雪催人命,那一招招杂乱无章可杀身,这正是诡剑军师锋芒现,虚中含静倒乾坤,不以神思推机变,奇策绝谋乱纷纷。

这厉衡剑招着实精妙,不由法度,就连洛晨起初也有些招架不来,只是过了二十几招后,洛晨这才暗暗发力,不管他出招如何纷纭,只以纯正的军中剑法强攻,以正破邪,如此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厉衡便苦笑摇头,后跃收剑:“洛兵长剑法高超,厉衡不是对手,这一战我认输了。”

洛晨点点头,同样行礼说道:“厉先生,你的剑招精妙诡谲,别出心裁,我也是差点就破之不开,你我一战,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真乃一大快事!”

厉衡闻言,呵呵一笑,转身走入队中,洛晨看向校场,高声说道:“还有谁有意挑战,便请出列!”

方才队列中还有那么一拨人想要上来试试洛晨的实力,可是先被厉衡一手精妙的剑法吓了一跳,又见洛晨并没费太大力气就已然取胜,登时绝了上前挑战的心思,连最为不服洛晨的沈青,顾翔,刘竹,陈康四人都难免心灰意冷,更不必说旁人。

池萝看了面色平静的厉衡一眼,方才这个人上前挑战,又输掉了比试,看似得不偿失,其实却借着比试的机会展现了自己精妙的剑法,先压伏了自己势力下的人,随后又恰到好处地认输,帮助洛秦立威。

如此一来,洛秦要承他的人情,原本偏向他的人见到他的实力也不会轻易离去,此举不过是输了一场比试,却既安了下面,又捧了上面,可谓一举两得。

此时新兵队中自然不会再有人前来挑战洛晨,洛晨也就顺理成章地拿下了这新兵长的位置,当下安排众人各自操练去了,池萝走到洛晨旁边,说道:“没想到啊,我费劲心力想帮你把整个新兵队给收服都不能如愿,你不过出城一趟就给办得妥妥帖帖,小女子佩服!”

洛晨看了池萝一眼,无奈摇头说道:“这一次出城折了二十几人,我这新兵长的头衔也不过是踩着那些死去弟兄的尸体拿到的,有什么可佩服……”

池萝见洛晨面色黯然,似乎还隐有不耐,当即肃然说道:“洛秦,沙场征战,死伤在所难免,今日若不是你遇到这些鞑子,后面出城巡逻的弟兄也一样会遇到,此时你既然因为这件事拿到了新兵长的位置,便应好好想想如何杀退鞑子,只有无战,方能无伤。”

洛晨细细思量池萝所言,良久才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只专心操练。北境的大雪下了一整天,直到入夜,洛晨方才遣散众人,径自回营不提,这正是“沙场安能不浴血,唯奏凯歌祭英魂”,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2回 生猜疑言语各相激 访云匡择日入蛮地

上回说到,洛晨加封新兵长,借着厉衡相助暂时收服了这二百新兵,其实自打洛晨进入军营,得知其中龃龉之后,虽有池萝开解,又得云匡相劝,但心下总还有那么一丝不顺隐在深处,便是洛晨自己也没能发觉自己已然疲惫不堪。这边新兵操练已罢,洛晨意兴阑珊,当即遣散众人,径直朝着营中而来。

一入营中,只见吕扬等人都尚未睡下,反而各自坐在床边,一见洛晨进来,登时纷纷看了过来。吕扬此时伤势已无大碍,只需慢慢调养即可,见洛晨面露诧异,这才呵呵一笑,说道:“那个……洛老弟,你……你去和大将军禀报战情……结果如何?”

洛晨看着一营之人满脸殷切,心下忽然没来由地升起一丝烦躁。这些人心向扶威精锐,却又只能窝在这杂牌军中,不得而出,所以今日看到自己能去面见大将军,他们才会如此热切地等在营中,没有一个人先行睡去,只是自己见了大将军又能如何?见了大将军这一营军士就能摇身一变成为精锐军了么?

心思略动,洛晨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一面朝里面走着一面说道:“结果如何?结果就是我和云将军如实禀报战情,那鞑子头领的尸身经过项老查验,没有半分异常,云将军轻敌冒进,因此挨了军棍,而我因为相助云将军击杀鞑子头目,所以被安了个新兵长的头衔。”

说罢,洛晨已然走到床边,卸下铠甲,准备休息了。那边的吕扬面现急色,顾不得背上伤口未愈,走到洛晨身后问道:“洛老弟,这就没了?那鞑子十分凶悍,是咱们有目共睹的呀?怎么连项老那样的仙人都没查出东西来?大将军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洛晨把水袋扔在床上,哂笑一声,说道:“为何项老那样的仙人就一定要看出鞑子头目力大无比,为何大将军就一定要知道我们在冰原上顶风突雪与那些强悍异常的鞑子厮杀?鞑子再强,没能不损一兵一卒地把他们歼灭,那就是咱们这些兵卒的罪过!这次只有云匡挨了军棍,咱们没有被连累已经是万幸了!”

吕扬本就有些蜡黄的面色登时变得惨白一片,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良久才喃喃道:“不会的,大将军英明神武,必然能看出端倪的……项老是仙人……他也……洛秦,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大将军面前说那些鞑子全无异状,所以才使得大将军先入为主,这才怪罪下来的!”

此话一出,整个营中寂然无声,只有吕扬粗重的呼吸声不断传来,营中军士纷纷看向洛晨,眼中或多或少皆有冷意。一时间洛晨反而成了众矢之的,不由得怒极而笑,漠然说道:“各位兄弟,我且问问你们,在你们看来,大将军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众人齐齐一滞,吕扬的喉咙猛地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但却最终没能说出一字,只在原地呆立不动。洛晨轻轻一哼,开口道:

“没人说话?那我来说,你们以为大将军见到了鞑子头目的尸体,便会英明神武地看出这鞑子绝非善类,这一百人与这等鞑子厮杀,着实英勇无比,非寻常军士可及,若不提拔进入精锐军,那简直是天理难容,随后就会大张旗鼓春风满面地把你们迎接到精锐军中,是不是?”

众人原本看向洛晨的目光登时变得有些躲闪,他们心下的确有此念头,但他们也都知道这不过是天方夜谭,即使大将军知道这一战的经过,顶多也就是褒奖几句,断不会再有其他,毕竟这小小一战与扶威军以往的战斗比起来简直太过微不足道。

眼下众人面色稍缓,洛晨就算一言不发,今日的争吵也必能冰释。可就在此时,洛晨瞧着一营军士躲躲闪闪的神情,心下忽而腾起一阵没来由的厌恶,狠意倏然而起,当下说道:“不过,吕大哥,你说的也并非全错……”

吕扬此时正因为方才口不择言伤了洛老弟而愧疚,忽然听见这么一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正要询问,洛晨已然开口说道:“向大将军禀报时,我说这一波鞑子不过乌合之众,却因为众军不愿出力奋战,这才折了二十五个弟兄,大将军登时大怒,只是没那个闲工夫处置尔等,这才打了云将军四十军棍。”

“洛秦!你”

此话一出,吕扬目眦欲裂,抬起脚就要上来与洛晨厮打,却被众军拦了下来。其实众人都出去巡逻这么多次了,斩杀的鞑子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大将军怎么可能因为一名新兵的三言两语就下令重责?只是这会营中之人心绪大起大落,云匡也确实是被打了四十军棍,故而竟没有一人细想方才言语,都认为洛晨巧言迷惑大将军,这才使得他们被埋没于此。

洛晨看着面有怒色的众人,冷哼一声,说道:“尔等若是有恨,自可来找我挑战,车轮战也好,一拥而上也罢,我都接着,扶威精锐乃国之重器,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挤得进去的?斩杀区区五十几名鞑子就想成为精锐?呵呵,做梦!”

说罢,洛晨也不管营中众人,自顾自地躺倒在床,合眼调息,几名脾气爆的军士想上前教训洛晨一顿,却被心灰意冷的吕扬拦住。过了片刻,营中众人怒气渐消,各自沮丧,此番奋力杀敌,到头来却只因一名新兵三言两语便付诸东流,还累得云将军受了四十大板,众军各自卧在床榻,心绪难宁,黯然怀怨不提。

如此一夜过去,待到洛晨醒来之时,营中竟早空无一人。看着空荡荡的营房,洛晨无奈摇头,起身披甲出营,正要往校场那边去,忽而想到昨日云将军被打了四十军棍,反正这会时辰还早,倒也不急着去校场,心下如此想着,洛晨向巡逻军士问清道路,径往云匡所在营房而来。

这土城之中只有一万多人,千夫长也只有十人,其中还有女将需要单独居住,故而云匡所在的营房并不甚大,离中央大帐也不太远。洛晨赶到之时,营中只有云匡一人卸甲趴在床上,面色略显苍白,见洛晨从外而入,云匡也不怎么意外,随便指了指旁边的床榻,让洛晨坐下。

“此时清早,等会便要操练,你跑到我这里来作甚?”

云匡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即使受了军棍,说话也依旧是中气十足,平稳沉毅,洛晨略一思量,说道:“昨日咱们已经在大将军面前陈明了战事经过,大将军为何还要下这般重手,打你四十军棍?难不成就为了稳定军心?”

云匡呵呵一笑,面色依旧冷淡:“你都已经说出来了,没错,大将军就是为了稳定军心才会打我这四十军棍,这一战众将士固然没有大错,但我也确有轻敌之嫌,若是那些鞑子冲上来之前,我便先退到村外,随后策马来回冲杀,纵然那鞑子再怎么强悍,也断然不会死这么多弟兄……”

说道这里,身上的棍伤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云匡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半晌才继续说道:“而且,这么多次巡逻都未出问题,单单这一次折损了军士,纵有千般理由,这四十军棍也是断然躲不过的……”

洛晨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后说道:“只要死了人,无罪也有罪,若是我没猜错,眼下这四十军棍打完了,还不许项老前来医治,乃是因为你这伤势需要让众军都有目共睹,如此才能威慑众人,整肃军纪,以便令行禁止,可对?”

云匡自是听出了洛晨话中的不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就是如此了,若北蛮忽然来袭,那时项老再出手医治,我便可随时上阵,这会借着身上伤痛未愈,我顺便在营中歇息几日,倒也不错。”

洛晨站起身来,看着云匡说道:“军中传言,云匡将军不苟言笑,无论对谁皆是如此,为何今日我来探望,云将军却能开金口,说出这些话来?”

云匡缓缓支起身子,看着洛晨说道:“村中鞑子一战,我早看出你的本领不在我之下,鞑子头目虽是我所杀,但却是你故意把他送到我枪下的。洛秦,我不管你为何如此,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向大将军请命,让你进入扶威精锐。”

洛晨闻言,只淡淡地点点头,看着趴在床上的云匡,忽然问道:“昨夜随你巡逻的百名军士个个奋勇杀敌,有些甚至葬身冰原,为何你不去和他们说这些话,偏偏对我说?”

“因为你有本事。”

云匡尚未开言,一个清冷的女声便从帐外传来,洛晨回头看时,只见牧岚正从帐外走进,一面走一面看着洛晨说道:“扶威精锐,国之重器,威国便是靠着扶威精锐震慑外族,保国土安宁,忠心勇猛固然重要,但若是没有本领,光靠一颗忠心是保卫不了国土的。”

洛晨眉头一皱,正要说话,云匡已然开口:“只要加入扶威军,不出半年,我敢保证人人心中皆有忠勇二字,但杀敌的本领,战局的把握却是军营无法教给军士的,须得自己刻意磨砺,方能有朝一日崭露头角,那些军士仗着自己忠心勇猛,便认为本领可有可无,此虽不是废材,但也必是庸才。”

这牧岚云匡二人说的本是正理,世间万事,本当以本领为先,奈何世人无知,一众宵小只需登上高台,煽情抹泪,说自己如何痴迷,如何努力,便有人趋之若鹜,反倒把真有本领的人晾在一边,需知烈火炼真金,真正的本领,在行而不在言,岂有三言两语逢场作戏便能抵过数十年苦练之功的道理?

牧岚见洛晨默然不语,开口说道:“洛秦,我早知你武艺高强,昨日击杀鞑子头目倒也不算稀奇,只是这一波鞑子出现得太过诡异,若你得到了什么线索,尽可来找我和云匡,我们自会带你一同去面见大将军。”

洛晨点了点头,云匡牧岚二人这话倒也信得过,只是眼下他对鞑子一事并无甚想法,却对昨夜吕扬众人那一副热切神态颇为挂心,故而问道:“昨日我回到营中,满营军士无一睡去,只想知道我与大将军禀报了些什么,我知他们一心想要进入扶威精锐,可也不至于……”

在床上趴着的云匡叹了口气,说道:“他们那一营本是可以加入扶威精锐的,只是就在这个档口上,出了那件事情,所以才功亏一篑,他们心下自然会比旁人更焦急些……”

洛晨一愣,问道:“出了事情?这些年威国太平,并无战事,他们就算想吃败仗只怕也没地方吃去,怎么还会出事情?”

牧岚摇摇头,神色略显黯然:“并非吃败仗,而是因为……唉,可惜句猛大帅用兵如神,更兼胆识过人,可是偏偏却……却用情太深,为了一把剑迁怒于军士……”

洛晨闻言,心下一惊,面上却佯装不知,问道:“一把剑?我来北境之前也听说过,句猛大帅丢了一把神剑,结果夜调扶威军,还惊动了圣上,这件事在华都之中传得沸沸扬扬,难不成吕扬一众人不得进入扶威精锐,也是因为……”

云匡点点头,说道:“不错,那把剑据说是一位对先帝有救命之恩的女侠留下的,句猛将军当年对那女侠一见钟情,念念不忘,丢剑那一晚将军府值夜的正好就是吕扬那一营,本来他们已经具备了进入扶威精锐的资格,可是宝剑一丢,元帅盛怒之下,他们自然也就……”

洛晨闻言,心下也是有些戚然,只怕师父当初取走这宝剑之时,也未曾想到会接二连三地发生这么多事情,而且这些事情还都分毫不差地应在了自己身上,这冥冥定数,还真叫人琢磨不透。

牧岚见洛晨不语,这才说道:“眼下既然你来了,我就不额外朝校场跑一趟了,此时鞑子隐在雪山之中,死守不出,偏偏还不断向土城后面渗透,拖延我军,其中必有阴谋,故而军中需要一只队伍进入蛮地,打探情况,顺便将蛮地地形画成图册,以备日后之用。”

洛晨正想着吕扬之事,此时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说道:“城中那么多部队不用,却要让我们一个新兵队进入北蛮险地,这般行止,与送死何异?”

云匡当下言道:“你们这两百人本就是精挑细选而出,即使是被你打败的沈青顾翔之流,在鹏州城军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军士,而且眼下不过十一月份,你们须得等到岁末之前再进入蛮境,新兵队到底是去建功还是去送死,就看你如何把握了……”

一提起岁末,洛晨忽然想起自己离开人宗之前曾与师父寂真人约定,即使自己不在宗中,也要备下岁礼,待到心魔除尽,回返宗门,再将积压岁礼一并交换。思虑至此,洛晨神色不由得一暖,一旁牧岚云匡看在眼中,皆是十分诧异。

半晌,洛晨方才回过神来,开口说道:“牧将军,既然现在新兵队归我管辖,那么何时出发进入雪山,可否也由我来决定?”

牧岚点点头:“北蛮岁末会有祭祀天地的年礼,那时守卫松懈,更易潜入,其余你可自行斟酌,不过岁末一过,鞑子便可能又有异动,我劝你还是在这一个月中将新兵操练齐整,到时尽快动身的好。”

洛晨闻言,一一应承下来,三人又在营中说了些琐碎之事,洛晨这才离开营帐,朝着校场而来,潜入北蛮这件事十分重大,须得与池萝商议再做决断,这正是“北风起处巫歌起,巫歌尽时阴煞存”,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3回 整旗鼓新兵拥洛晨 算全局帐中夜筹谋

上回说到,洛晨与营中众人不欢而散,次日清晨来在云匡营中,得知蛮子久无动静,此次新兵队二百人正是为了进入雪山蛮地而准备的,眼下已近岁末,牧岚命洛晨岁末之前务必动身,探明鞑子意图,洛晨心下无计,只得先往校场而来。

只因在云匡这里耽搁的久了些,洛晨赶到校场之时,操练早已开始。本来洛晨尚有些担心自己迟来,会不会有人借此又要生事,可他踏入校场之时,场中一片井然,众人阵列整齐,正在操练,池萝厉衡分立两侧,不时出言指点纠正,整个校场上满是甲胄刀枪之声,竟连半点说话声都不闻。

见洛晨走进场中,池萝厉衡二人登时上前,行礼说道:“见过新兵长!”

二人一停,场中所有人也随之齐齐停止,行礼说道:“见过新兵长!”

虽然经过牧岚一月操练,新兵队已然有了一些规模,但却远没有今日这般整齐划一,反倒把洛晨看得有些缓不过神来。池萝见洛晨如此神态,哈哈一笑,得意道:“如何?昨夜我可是花了整夜的功夫帮你操练新兵,所以一夜之间才会如此脱胎换骨,这么大的功劳,新兵长可要记下来,等到以后一并封赏!”

洛晨闻言,只微笑不语,旁边厉衡摇摇头说道:“牧将军治军有方,之前操练一月下来,两百新兵本就已经可以行止划一,只是之前……呃……只是之前各有分歧,这才看起来散乱无章,此时上下同心同德,有这般面貌倒也不足为奇。”

本来洛晨只欲与池萝一人商量应对之法,眼下厉衡这般,反倒是多了一个助力,不过这会并非商议此事的时候。洛晨看了二人一眼,略略呼出一口气,上前几步,将紫府之中疼痛压下,高声喝到:

“新兵队听令,鞑子数月闭门不出,已然丧胆,可还贼心不死,不断向土城之后派出兵队骚扰,意图拖延我军!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已向大将军请命,一月之后率新兵队潜入雪山,斩将夺旗,以彰我军神威,众军谁愿与我同往!”

池萝一愣,没想到洛晨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但想起方才洛晨正是从中央大帐的方向过来,心思一转,早已明了,当下行礼说道:“百夫长池萝愿往!”

厉衡早知新兵队会有今日,此时也并不意外,同样行礼说道:“百夫长厉衡愿往!”

这二人不不像洛晨那般万事不关心,平日里在校场之上便时常帮助军士操练,许多军士都曾受他们的指点,虽然小来小去,但架不住积少成多,这会众人见他俩都站了出来,登时齐声附和起来。

“队长沈青愿往!”

“队长顾翔愿往!”

“伍长林超愿往!”

“伍长刘竹愿往!”

场中各人也不傻,大部分都知道洛晨根本不会请这么一道令下来,而是军中本就打算让新兵队进入雪山,只要自己身在军中,便躲不过这么一道关。后备军不可能离开,平民百姓离开军中过不了几天就会饿死,至于江湖中人,他们身上都有一股子江湖气,临阵脱逃的事还真做不出来,还不如放手一搏来得痛快。

洛晨见众人各自激昂,眼中却都有决绝之色,心下颇为感慨,但加入扶威精锐的事情现在还不能说,只得高声言道:“好,有此袍泽,何愁北蛮不退?眼下大家需加紧操练,等时机一到,咱们便杀出土城,在北蛮境地搅他个天翻地覆!”

“天翻地覆!”

“天翻地覆!”

阵阵呼喝直冲云霄,响彻土城,令人侧目。待到上午操练罢,洛晨借着午间吃饭的功夫,将厉衡和池萝二人叫在一旁问道:“眼下已是十一月初十,还有五十日便是岁末,北蛮虽无春节,但也有年终祭祀,若要探查,需得赶在此时,此行凶险万分,不知你们两个有何良策?”

池萝瞥了厉衡一眼,随后看向洛晨说道:“你怎么还问我要良策?你早上从中央大帐的方向过来,我猜大将军很定没工夫见你,你应该是去找云将军了吧?找云将军的时候碰见牧将军了吧?怎么,他们只管吩咐任务,居然都没给个良策出来?”

洛晨一瞪眼睛,看向池萝:“我去找云将军你知道也就罢了,你怎么知道我还碰见了牧将军?”

厉衡轻声一叹,说道:“洛兵长,云将军所用的武器乃是炎龙雪虎双枪,用的枪法乃是龙虎枪法,这牧岚将军用的是一把红霜偃月刀,所修刀法名唤连风刀法,这龙虎枪连风刀本属同宗,他们二人一同在军中长大,乃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昨日云将军被打,新兵队又有你在带领,这牧将军当然会去探望……”

“呃……”

洛晨刚要说话,这边池萝已然开口:“洛兵长,你虽然昨日才接管新兵队,但我还是想问问你,牧将军在把新兵队托付给你之后,你知道她去干嘛了么?”

自打洛晨拜入仙门,修习道法以来,还是第一次在凡人面前感到这般压力,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厉衡再次叹了口气,说道:“她去项老那边寻找你带进军中的那个静儿了,据说那个小姑娘对军旅颇感兴趣,对于排兵布阵也有十分不错的天赋,看来牧将军是打算要将静儿收入扶威军中……”

洛晨抽了口凉气,急忙说道:“且住且住,你们两个怎么会注意到静儿的?”

池萝一面摇头一面说道:“这还不简单,那日你刚刚拿下百夫长,沈青四人心下不服,围攻与你,后来静儿来到校场,一双眼睛盯着牧将军的铠甲不放,而且牧将军对这个小姑娘也是格外注意,然后我就在军中多方打听了静儿的消息,果然,牧将军把新兵队扔给你之后便直接去项老那边了……”

厉衡池萝皆是心思缜密之辈,这会你一言我一语把洛晨顶得无话可说,急忙抬手制止:“等等等等,你们二人能在军中得到这么多消息,在下十分佩服,只是你们俩说了这些个,跟咱们去往蛮地有甚关系?难不成要静儿跟咱们同去不成?”

池萝厉衡对视一眼,忽然各自一笑,随后池萝说道:“罢了罢了,洛兵长,方才不过是我们偶一玩笑,此时你心下有何不解之处,还请明示,我和厉衡必会全力助你化解。”

洛晨看了二人一眼,重重呼出一口气说道:“土城出去,穿过平原便是雪山,我对那边的情形一无所知,而且光是穿过平原便十分艰难,真不知道那些鞑子是如何潜入到土城后面的……”

厉衡略一思索,说道:“雪山后面的情形,我也不甚清楚,毕竟没有亲眼见过,至于穿过冰原,只需身着白色铠甲,身形与雪地融为一体,便没那么容易被发现,军中项老身为仙人,会使用让人隐去身形的法术,但咱们两百个人有些多了,而且那法术估计也撑不到咱们穿过冰原。”

池萝点点头,说道:“不错,我听项老说过,隐身法术只能维持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这还是在被施法的人一动不动的情况下,若是乱动,估计连半柱香都不到。军中为了应对雪中作战,本就备有白色铠甲,虽然遮不得全身,但也总比没有的好,到时咱们急速行军,只要潜入群山,便没那么容易被发现了……”

池萝说罢,忽然看见洛晨愣愣地盯着手中的咸面饼,眉眼间有震惊之色,似乎全然没把自己方才说的话听在耳里,当下眉头一皱说道:“我说洛兵长,方才是你朝我要良策的,这会我在这抽丝剥茧,劳心劳力,你却神游天外,真当我女子好欺不成?”

洛晨闻言,猛地一惊,也不理会池萝的嗔怒,缓缓说道:“既然项老隐身术连半柱香都支撑不到,那咱们还是不要指望了,池萝,眼下已是十一月,咱们须得在一月之中将众军操练齐整,不能像之前一样各怀心思,否则……”

旁边的厉衡早知洛晨是在敲打自己,也不着恼,当下言道:“放心,昨日洛兵长大显神威,将我击败,此时我统领的百人多数已然心服,只需在这一个月中略加操练,必然能够令行禁止,不会耽误探查蛮地的大计。”

洛晨点了点头,说道:“如此最好,我不过是江湖人,论起心思敏捷,比不过池萝,论起调兵遣将,又比不过你厉衡,这一个月里还是要两位多多协助,将这二百人操练起来,如此在雪山之中方能多几分生机。”

池萝此时开口道:“这是自然,洛兵长只需每日来到校场,或是操练,或是切磋,或是指点,更有我和厉衡二人在旁回护,一个月下来,保管这二百人上下齐心!”

洛晨闻言,看着厉衡和池萝二人,忽然问道:“此去孤军深入,凶险无比,纵然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依旧很有可能葬身在雪山之中,方才我看很多人都有惧色,为何你们二人竟一点都不生退意?”

池萝微微一笑,说道:“洛兵长,当初我争夺队长之位的时候就发现,这二百人的新兵队里,似乎全都是颇有身手之人,若是放在平时,普通军士我一个人能打十个,可在新兵队中我却只敢以一敌二,拿一个小小的队长之位,你说,这是为何?”

洛晨一瞪眼,不由得看向旁边的厉衡,只见厉衡微微一笑,把最后一块咸面饼塞进嘴里,说道:“洛兵长,咱们这一队新兵个个精挑细选,本领不凡,当不会被用作弃子,如果我没有猜错,此去若能建功,十有**便能一步登天,直接进入扶威精锐,呵呵,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话音未落,池萝便插道:“兵长大人,别的话可以说出去,但是这扶威精锐一说,此时却还不能宣扬,这话从咱们嘴里说出无甚大用,可若是从大将军甚至是大帅嘴里说出去,那可就不一样了……”

三人会心一笑,各自组织众军操练去了,须臾入夜,三人在城中寻了一处空帐篷,燃起炭火,随后便在其中将行军之事一一细想敲定,反复琢磨,直到凌晨方在帐中略睡了一会,这正是“运筹帷幄定机谋,来去奇功传四海”,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4回 拜项老谈笑明根底 夜行军出城向雪山

上回说到,洛晨即将带领新兵队前往北蛮境地探查,池萝厉衡心下虽已有计较,然此去进入蛮地,凶险非常,需得细细商议,故而三人在城中临时找了个帐篷,在其中细细推敲,须臾天已明了,厉衡池萝二人朝着校场而去,洛晨却往项老帐中而来。

这边一进帐中,洛晨还未来得及和项老说话,静儿就先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对着洛晨一笑。洛晨见到静儿也是颇为开心,蹲下身子说道:“静儿,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静儿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嗯,项爷爷对我可好啦,这几天牧岚姐姐每天都会来和我玩,还教我舞剑练拳呢!”

洛晨哈哈一笑,问道:“舞剑练拳?静儿,这会你才刚刚入门,故而感觉不到,其实习武可是很累很苦的,以后等你练得越来越多,可就没那么多功夫玩耍了,难道你不怕吗?”

静儿闻言,稍微思索了一下,这才摇摇头,说道:“静儿不怕!再说了,舞剑打拳本就挺好玩的……”

“哈哈哈,洛兵长清早来访,难不成是哪里不舒服,想要老夫给你治治么?”

这帐篷分前后两间,前面待客,后面是临时安置病人用的,此时项老的声音便是从里间传来。洛晨抬头看时,只见项老和他两位徒弟先后走出,项老先是朝着洛晨点了点头,随后才说道:“洛兵长,初次见面之时太过仓促,没能一一介绍,这是我的两个徒弟,萧寒,云清。”

说着,项老身边一男一女两名修士齐齐朝着洛晨行礼,洛晨这边还礼罢,项老才又复开口:“静儿,这会时候可不早了啊,你也该去找牧岚姐姐练剑了,要是迟到,你牧岚姐姐会生气的……”

静儿闻言,乖巧地应了一声,又抬头看了洛晨一眼,这才走出帐去。项老缓缓将炭火之上的茶壶拿起,将桌上两个杯子倒满,淡然说道:“静儿这小姑娘颇有灵根,小小年纪,紫府之中竟已然有了灵力聚集,实乃修真一道不可多得的天才……”

洛晨闻言,上前一步说道:“难道项老有意将她收入门墙?”

项老哈哈一笑,摆手说道:“洛兵长,你在她身上下了隐灵术,帮她将灵力隐去,不就是不想让旁人看出乎她身负灵根么?既然如此,老夫自然不会胡乱出头,只是不知待到此间事了,洛兵长又要将静儿带到何处去呢?”

说着,项老手腕一甩,桌上一杯茶飘然而起,朝着洛晨飞来,洛晨微微一笑,探手一抄,茶杯坐于掌中,滴水不漏。

方才项老这句话看上去是关心静儿,实则试探洛晨的门派,洛晨江湖经验自是不如项老,但好歹也是从南到北一路走过来的,这会也不答话,只微笑说道:“下隐灵术只是怕有邪修见静儿天赋异禀生出加害之心,项老身为散修,一身真人境的修为,若是想收静儿为徒,也未尝不可……”

这边项老尚未说话,女修云清柳眉一竖,清喝道:“小子无礼!我师父收谁为徒,不收谁为徒,他老人家自有心思,岂容你一个后生小辈在这里指手画脚!身为修士,各人自修各人法,难不成你师父连这点规矩都不曾教过你么?”

洛晨一张脸上不见喜怒,冷然说道:“我师父自然教过我,只是你的师父似乎并没有教过你……”

云清在拜项老为师之前就是一个暴脾气,这会哪能忍得了洛晨这般傲慢,身形一晃,玉掌轻开便朝着洛晨拍了下来,掌中隐有风声飒然,似缓实急,须臾已然袭到洛晨胸口。

洛晨身形一飘,一只手悄然贴在了云清手腕,避重就轻,随后缠丝劲绵绵而发。云清只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一团棉花包裹,再使不出半分力道,越是挣扎这棉花中所隐藏的力道就越是雄厚,若一味反抗下去,自己这一只手臂迟早会被这巨力压碎,但若任由他牵引,却又会被无穷后招打得节节败退。

云清正进退两难,旁边萧寒忽然蹂身而上,折扇打开,灵力灌注其中,朝着洛晨的咽喉扫了过来,洛晨扶住云清玉腕的手掌忽而一转,云清便不由自主地拍向了萧寒,这么下去,她的一只素手必会被折扇砍下了来。

“呃”

萧寒云清本就是道侣,如何能眼看着对方受伤,登时奋力收招,反被自身灵力冲得胸口憋闷。自始至终洛晨站在二人中间,只用了一只手,另一只手端着的茶杯依旧满盈,滴水不漏。

项老见两个徒儿吃瘪,并未现出异色,只微微一笑:“萧寒云清,若是方才你们两个存有杀心,全力一搏,这会又仓促收招,灵力反冲,必然会伤到经脉脏腑,呵呵,这正是以柔克刚,以静制动之法,洛兵长这一手太极拳当真精妙无比,只是不知您是如何以道童的修为看出我是真人境修士的?”

洛晨没理会旁边怒目而视的萧寒云清二人,平静地说道:“我身为道童,隐身术已然是收发随心,只要灵力不枯,便可一直维持,但却没那个本事在别人身上施展隐身术。小子偶然听项老说过,您若是为旁人施展隐身术,效果只能维持半柱香左右,登时便知您应为真人境修士,不是我这个小小道童能比的。”

所谓隐身术,不过是勾连自身灵力,化作周围情形,借此隐匿,但若是在别人身上施展,便要让自己体内的灵力离体,附于旁人身上,道童境界的修士是万万做不到。昨日池萝忽然提起隐身术的事情,那时洛晨便已然知晓这项老乃是真人,故而才会清早来访。

项老乃是修士,听闻洛晨所言,登时想起自己确实是说过这句话,但那时帐中只有云清萧寒在侧,帐外也断然无人,这话又是被谁听了去呢?思量半晌无果,项老索性也不去想了,开口说道:“洛兵长乃是三宗弟子,我等散修如何比得?而且,洛兵长此来,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探老夫修为的吧?”

洛晨点点头,走到旁边坐下,看着项老说道:“在下想知道,那具鞑子头领的尸身,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

项老闻言一愣,随后摇头苦笑道:“洛兵长,老夫跟随扶威军也有几十年了,扶威军要是吃亏,老夫能有什么好处?若是真的看出什么端倪,何苦隐瞒呢?那鞑子尸身骨骼爆裂,皮肉崩开,就如同被灵力爆体一般,但是那尸身里面却没有灵力痕迹,与常人无异,老夫只能看出这些,其他的却是看不出了……”

洛晨垂首沉吟半晌,这才抬起头来,说道:“我与那鞑子头领交战之时,那头领体内曾有阴煞之气迸发而出,随后便力大无比,状若疯魔,只是这阴煞之气在他死去之时便已然散尽了,否则必会留下蛛丝马迹,也不至于……”

项老看着洛晨神情,心下诧异,修道之人,沧海桑田不过瞬间,谁会关心凡间一场战争?但这洛兵长既然参与其中,想来必有因果,自己倒也不必对此多问。

缓缓思量一番,项老这才说道:“洛兵长,老夫已然知晓您所带领的新兵队即将开赴蛮地探查,既然您说那鞑子头领内含阴煞,我想着那蛮地之内也必有阴煞之气,虽说阴煞之气可用烈阳术驱除,但您一人之力也顾不得两百人,正好老夫这些年行走江湖,攒下了一些烈阳符,倒是可以送给洛兵长一些……”

洛晨闻言,神色一动,说道:“若是项老愿以烈阳符相赠,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不知项老您有何需要在下相帮之处……”

项老呵呵一笑,摆手说道:“这会没有,不过咱们修仙之人,寿数绵长,说不定哪天就又在江湖之上重逢,到时洛兵长可别忘了老夫啊……”

洛晨虽涉世不深,但听闻此言,也知这项老乃是一个老江湖,他若是立时提出条件,自己当即应了,此事便是两清,可是他偏偏不说,只说什么重逢江湖,如此一来,只怕以后还有得见面打交道呢。

说着,项老也不等洛晨回答,手中一晃,一沓烈阳符便已然出现在手里,项老一面将符递过来一面说道:“这是四百张烈阳符,每人两张也足够了。顺便一提,咱们修士行走江湖,烈阳,隐身,趋阴,疾风被称为四大保命符,能多带就多带些,关键时刻有大用呢……”

洛晨接过符,起身行礼道:“多谢项老指点,在下铭记在心,日后若当真能够重逢江湖,在下必与三位把酒言欢。”

项老也不起身,只微笑道:“好说好说,洛兵长,眼下新兵队出征在即,您这边军务繁忙,老夫就不多留了,等到您杀退鞑子,凯旋而归,老夫再携两位徒儿,出城迎接,至于静儿,洛兵长不必挂心,我看那孩子虽有灵根,却无仙缘,能不能拜入仙门,还是两说呢……”

洛晨闻言,也不答话,只朝着项老,萧寒,云清各自行礼,这才起身退出帐外径自离去。云清心下火气未消,当即问道:“师父,这些年咱们总共才在攒下两千多张符,您倒好,一下子送出去四百张,这人虽是三宗弟子,也用不着这般巴结……”

项老把看着旁边桌上一点都没有动的茶水,忽然说道:“小娃娃不懂,三宗对于修真之人来说,可不仅仅是玄门正统那么简单呐,而且这洛晨的紫府里,似乎还藏着点什么东西……罢了罢了,不提也罢,你们俩赶紧煎药去吧,最近突降大雪,军中不少人得了风寒,需得先把药备下才行……”

且不说项老这边照旧为军士看病疗伤,却说洛晨池萝厉衡三人日日抓紧操练,校场之上日日喊杀不绝,加上这二百新兵皆是出类拔萃之辈,没过多久,各种战技阵法已然演练纯熟,行止有度,全不似起初那般散乱松垮。

这一个月中,洛晨因知吕扬众人乃是因为自己的师父寂真人拿回飞沙剑方才无缘扶威精锐,心下自是愧疚,几次想与吕扬说明,可是一营军士尽都对他冷眼以待,洛晨见状,也不愿上赶着去解释,只得把这件事暂且搁下,只等着时间长了,吕扬众人心中怨念稍减,到时再说也不迟。

须臾一月已过,厉衡池萝二人总算是将一应琐事全部敲定,新兵队可说是脱胎换骨,项老所赠的烈阳符也早由洛晨分发给众人,这二百人的新兵队在腊月十四深夜于土城之中集结,准备开赴蛮境。

此去颇为隐秘,即使是军中也没几个人知道,故而前来送行的只有左涛,云匡,牧岚三人。此时二百新兵个个身着白色衣甲,战马铠甲也尽是白色。眼下城中北风飒飒,寒雪纷飞,众人虽然才加入扶威军中一月有余,但此时看去,竟别有一番威势

但见那素衣千织雪,白甲凝青冰,剑锋藏古鞘,长枪起龙形,提刀纵马乘风去,横眉立目鬼神惊,这一去不知回还有几许,再归来必可青史之中留姓名!

云匡看着这两百人,缓缓点了点头,上前说道:“众位虽是军中新人,但也当知鞑子生性野蛮,最好征战,此番先是侵我威国疆土,待到我扶威军亲至,却又接连几月避而不战,堂堂扶威军,岂能为鞑子掣肘?只是北蛮境地多山,大军不便进入,唯请众将先行进入北蛮境地,一探究竟!”

这边云匡话音未落,大将军左涛已然开口说道:“众位将士,此去北境凶险无比,扶威军中从未有人踏入其中,各位身赴险地,正是一番空前壮举,一旦功成,解去北境之患,保住我威国边疆安宁,我左涛带句猛大帅向各位保证,无论生死,扶威精锐之中必有各位姓名!”

台下没人说话,但除了洛晨,池萝,厉衡三人,每一位军士眼中都爆出了明亮的神采。扶威精锐,国之重器,想要进入其中简直难如登天,可眼前只要进入北蛮境地之中,回来便可成为扶威精锐的一员,此时就算眼前是刀山火海,这两百人也必然会前仆后继而上。

洛晨看着意气风发的左涛,还有他身后英姿飒然的云匡和牧岚,心下如何不明。之前牧岚之所以不让自己把扶威精锐的事情说出去,当正是为了此刻,如果自己事先走漏了消息,这会左涛的一番言语便不会有此等奇效,说得众人热血沸腾,死心塌地。

左涛见众人神情激昂,心下满意,又复说道:“扶威军规,不得胜不可饮酒,故而今日我亲身前来为各位践行,待到各位在蛮境之中七进七出,直捣黄龙归来,句猛大帅必会亲自出城迎接,到时再与各位痛饮一醉!”

“是!”

二百人的小队群情激昂,由池萝和厉衡带领,迅速出城。洛晨来在左涛面前,平静地行礼问道:“大将军,这几日忙于军中之事,此时却有一事相询,这北境土城如此之多,是否每座土城皆有这样一只小队进入蛮地?”

左涛看着洛晨,傲然笑道:“北境土城共计五十七座,绵延百里,其中大城二十座,其余皆是小城,而咱们这座土城,又是大城之中最为强力的一只,故而大帅下令周边小城将筛选出来的新兵送到这里,统一操练,除了你们这一只队伍,应该还有两到三个小队,若是你们在蛮地之中遇到……”

洛晨看见左涛神情,心下没来由地升起一丝烦躁,不等左涛说完,便直接开口说道:“能收则收,不能收则灭,若是能让别的小队为我所用,犯险诱敌,我则黄雀在后,坐享其成,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大将军,我说的可对?”

左涛哈哈大笑,拍了拍洛晨的肩膀,说道:“这等行事虽不甚光明,但毕竟成功之人便能进入扶威精锐,而且这次扶威精锐只能进入二百人,各个小队皆是志在必得,妇人之仁只会招来杀身之祸。洛秦,其余三支小队何时出发我并不清楚,不过按照时间算来,你们应该是最晚的一队,至于如何建功,就看你的了。”

洛晨闻言,朝着左涛略一行礼,率领众军出城。此时夜色深沉,天空浓云不开,月色稀薄星光冥冥,昏沉无比,正适合暗中行军。只是鞑子死守不出数月,城北平原上积雪没膝,人马行走不便,众军只得以长剑长枪扫开积雪,缓缓而行,借着地势起伏朝北蛮雪山而去,这正是“孤军一去千山杳,归来多少化英魂”,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5回 入蛮境荒山藏凶煞 遇雪狼洛晨斩妖邪

上回说到,洛晨带兵出城,借着天空浓云密布,晦暗难明,直奔蛮地雪山而来,这城北战场着实不小,洛晨一行二百人一面清理积雪一面前行,走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来在雪山脚下,再往里走便是北蛮境地。

要说这北蛮雪山,地势也是十分奇怪,大片冰川雪岭连成一片,多有险阻,断崖凌空,只有一小片地方山势稍缓,可供出入。当年句猛将军正是看见这群山走向,才在正对着北蛮出入山口的地方建立土城,意在威慑。

此时众人站着雪山脚下,只见那重峦绝险,断崖凌空,平日在土城中尚且不觉这群山如何巍峨,此时走近再瞧,只觉阵阵萧杀之气扑面而来,凛然生威,一时间众人个个肃然,连马匹都自行敛尾攒蹄,不敢嘶鸣。

但见那碎雪扑寒陌,云巅白玉生,左右绝峰纵,东西长岭横,唯闻空山唳,不见迎面风,参差隐有路,一去忘死生。

洛晨站在小队最前方,神色略显阴沉,这山风不仅寒意逼人,更有阴气煞气裹挟其中,寻常阴气自天地而生,纵然入体也会与阳气运化消弭。可这风中阴煞之气却大有不同,入体而存,不与阳气相合,久而久之都不用鞑子来袭,这两百人自己就会在山中死个干净。

池萝站在洛晨旁边,绣眉紧紧皱起,半晌方才说道:“洛秦,这山风好生古怪,我明明身穿重铠,内有棉衣,从土城一路走过来都不甚寒冷,可是眼前这山风就好像……就好像可以透体而过一般,简直是彻骨生寒……”

洛晨体内灵气一转,将阴煞之气消去,随后转身大声说道:“所有人听好,这北蛮山风有些古怪,大家速速把烈阳符贴在胸口!贴好以后继续行军!”

即使在山风之中,洛晨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递开去,众人闻言,立即把项老所赠符取出,小心翼翼地贴在铠甲内里,这边符激发,一股暖流游遍全身,山风临体之寒也随之消减大半,舒适无比,众人皆是不由自主地一松。

洛晨见众人神色缓和,便知烈阳符已然生效,这才率领众军继续前行,只因之前扶威军中从未有人进入过北蛮境地,不知路线,故而众军只得在山中胡乱前行,走了许久方才找到一处避风的山坳,众军效仿建筑土城之法,扫来积雪堆砌起来,躲在其中暂歇。

池萝此时正拿着一只细细的笔在一张羊皮上比比划划,良久才看向洛晨说道:“不行,咱们行进的速度太慢了,走了半日才这单路程,根本没法绘制图样,须得我带着一只小队到周边巡逻一圈,好歹先把咱们周围的图样画出来才好。”

此时众军已然走入山中,不见来路,厉衡闻言,朝着四周望了一望,方才说道:“咱们弯弯绕绕行了许久,别说蛮兵,就连冰原上常见的雪狼雪兔都没看见一只,我看这群山之中必有古怪,此时分开,只怕多有凶险……”

池萝瞥了厉衡一眼,说道:“落单凶险,但一群人挤在这一处也不见得好到哪去,咱们二百人孤军深入,难不成你还指望能一路平安顺遂不成?”

厉衡被池萝一阵抢白,也不着恼,只缓缓摇头,说道:“非也,此时咱们孤军入险境,死守一处便是坐以待毙,但你自己带着小队出去巡查又太过危险,不如就请洛兵长带兵据守,我另带一只小队和池萝同去,如何?”

洛晨闻言,心如明镜,当下说道:“不必,我和池萝带两支小队前去巡查,厉衡你带着剩下的弟兄原地修整,不要分散,待我和池萝巡视归来,再做打算不迟。”

说罢,洛晨也不管厉衡略有些复杂的神情,点起一只十人队便随池萝一道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离开,此时虽未下雪,但山间阴风飒飒,将地上的细碎雪花卷起,便如同起雾一般,不多时两队人马已然消失在雪雾之中,厉衡略一定神,自去规整众军不提。

却说池萝洛晨二人带着两队军士,沿着山路行来,一路上寒风呼啸,碎雪纷飞,众人皆垂首闭口而行,只有洛晨池萝且行且观,将沿途地势绘成图样,如此走了将近一顿饭的功夫,池萝方才停下,看向洛晨笑道:“洛大兵长,你这会把新兵队全都托付给了厉衡,难道不担心他直接把你扔下么?”

洛晨微微一笑,一面查看周边的地势一面说道:“厉衡心机深沉,更兼用兵有道,是难得的将才,他应该能觉出这北境蛮地看似安静寻常,实则暗藏凶险,将咱们两个扣除在外,虽然可以一时独占新兵队,但却有可能全军覆没,这种糊涂事,他是不会做的。”

池萝呵呵一笑,抹了一把脸上的细雪,走到洛晨旁边,不冷不热地说道:“你讲的倒是头头是道,可小女子心下怎么都觉得,你只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罢了,方才那些说辞虽然也有几分道理,却是临时编造出来的。”

此时山间的风略小了些,跟随而来的军士纷纷松了口气,洛晨看向池萝手中的羊皮,说道:“咱们走了这么久,你的图样画得如何?”

池萝看了一眼手上的羊皮,微微一叹,说道:“哪有那么容易,绘制图样需得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得有丝毫偏差,似咱们这般一路走一路画,多有偏颇,难以取准,说到底也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根本无甚大用……”

洛晨闻言,眉毛一挑,说道:“无甚大用?既然无用,为何你方才还执意要出来巡视?”

池萝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不远处正在修整的军士,此时风是从背后刮过来的,二人说话的声音俱都被大风吹散,传不到军士耳中:“其一,自打咱们进山,没见到一个活物,这山中虽然风大雪大,但也决计不致一个活口都没有,而且蛮子再怎么着都应该在山中设立哨卡,可是自打咱们进来,什么都没有。”

洛晨扫了池萝一眼,说道:“所以,你就想在周围转一转,确认一下情况,又怕众人察觉山中没有活物,心生恐惧,动摇军心,所以才说要绘制图本,借着这件事出来巡查,可对?”

池萝点点头,笑道:“洛大兵长果然是聪明绝顶,一点就透啊,既然您看得这般透彻,那么这其二是要我说呢,还是您自己承认呢?洛兵长……或者说我该称你为,洛仙长?”

“嗡”

一阵轻微的嗡鸣从洛晨体内而发,即使周围风声飒飒,这一丝微弱的嗡鸣依旧清晰地传进了池萝的耳中,淡淡的恐惧自心下而起,池萝眉头微微一皱,不由自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双手环抱胸前,竟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洛晨漠然看向池萝,良久才收起灵力,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池萝只觉身上寒而复暖,舒畅无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慢慢说道:“早和你说过我是望海一带寒袖山庄的人,寒袖山庄乃是江湖势力,与道上的散修也是颇有来往,这传音符乃是庄内做客的一名散修赠与我的,这次我前来北境,深知其中凶险,这才用了出来。”

洛晨闻言,急忙催动灵力在自己身上探查了一圈,池萝见他神情有异,立时笑道:“这传音符若是放在你身上,只怕瞬息就会被发现,我才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呢,唉,告诉你也无妨,符被我贴在项老帐中的桌子底下了。”

洛晨一愣,之前自己拜访项老,项老曾说出自己的仙人身份,池萝便借着这听音符把那时所言一字不漏地听了去。只是萧寒云清没能察觉也就罢了,项老身为真人,一张小小符咒在他帐中贴了一个多月竟都察觉不了,还真是匪夷所思。

池萝见洛晨发呆,立时笑道:“我听那些散修说过,仙人本来无需隐姓埋名,只是后来出了大乱子,天下人心动荡,仙人不得已才改头换面,混迹世间。不过你藏得还真是够深的,那些散修神情举止皆有傲慢之气,一眼就瞧得出来,不像你,要不是借着听音符,我还真把你当成一个普通的江湖人了……”

这边池萝还在自顾自地喋喋不休,洛晨的神情却是越来越阴沉,不等池萝继续说下去,已然抬手打断了她。池萝见洛晨神情森然,自知不会是因为身份暴露这等微末小事,当下正色问道:“是不是山中有什么异动?”

自打洛晨进入北境,黑毛便一直待在本命界中,只在深夜里才会放出来玩耍片刻,可是方才二人说话间,本命界中的黑毛忽然出声示警。需知即使在之前巡逻之时遇到那等凶悍蛮兵,黑毛都一声未发,此时忽然示警,必是山中出现了什么极为凶险之物。

“嗷呜”

这边心思才动,一阵极为粗厉的嘶号忽然自山中而起,随后四面八方皆传嘶号之声,此起彼伏,呼应不绝。一众军士登时变了脸色,纷纷抄起兵器站起身来,面上虽无看恐惧之色,但也决好不到哪去。

此时山中风声呼啸,可是这狼嚎却混杂在风中清清楚楚地传来,似乎就在耳边,洛晨体内灵力流转,早觉到这嗥叫之中饱含阴煞之气,与之前那蛮兵统领如出一辙,心中没来由地一惊,当即微运灵力,开口喝道:“众军听令,池萝带头,马上原路返回,不得有误!”

这一句话灌注灵力,凛然生威,池萝点了点头,当即率领众军沿着来路足迹逆行而回,洛晨殿后。只是众人走得再快,也快不过这山中野兽,只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一声凄厉狼嚎忽然自近处而起,随后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正落在队伍后面,乃是一头八尺高的狰狞雪狼

只见那皮毛纵横崩裂,奔袭来去如风,鲜血长流汗如蒸,双眼漆黑含煞,大口利齿丛生。

锐爪扑霜踏雪,铁尾飒飒破空,一声呼号千山动,群狼不拜明月,悍然只欲催城。

冰原之上寻常雪狼最高不过到成人腰间,可是眼前这雪狼抬起头来足有八尺,周身皮毛尽数崩裂,鲜血汨汨流出,隐有骨断脆响,一双眼中尽是漆黑,周身煞气纵横,一众军士见状,登时大骇,但却无一人落荒而逃。

此时雪狼就在洛晨面前一丈之处,只因这一众军士无人擅动,所以才未立时扑将上来。洛晨见状,急忙说道:“池萝,方才山中嗥叫不绝,只怕尽是雪狼,你带人赶紧离开,若是迟了只怕厉衡那边便会遭受狼群袭击,我料理了这雪狼再去与你们汇合!”

池萝闻言,心知洛晨当有办法脱险,也不拖延,高声喝道:“众军听令,速速随我前去支援厉衡!不得有误!”

这边众军一退,雪狼登时发出一阵狰狞的嘶号,后爪一瞪,前爪倏然探出,带着一阵细碎白雪朝洛晨狠狠划了过来!

“叮叮叮叮!”

洛晨抽出腰间长剑,隔开雪狼这凌厉一扑,雪狼一扑不中,腰间一扭,粗壮的尾巴紧随其后,朝着洛晨面门而来,洛晨急举剑相迎,剑刃与狼尾之上的刚毛相碰,叮叮当当响成一片。这雪狼虽看起来血肉模糊,受伤不轻,然体内阴煞之气纵横,这一扑一剪却是轻灵无比,换了旁人只怕早被一口咬成两截。

这一合的功夫,池萝早已带着军士离去,不见踪影。此时洛晨再无掣肘,长剑归鞘,飞沙剑倏然在握,身形一晃,急攻而上,这雪狼固然强悍无匹,但在飞沙剑下却也只能节节败退,伤上加伤。

洛晨心念众军,出手狠辣凌厉,不留后路,哪里是一只雪狼能够招架的?几剑下来,雪狼四肢筋骨尽被洛晨挑断,正要倒下,洛晨身形一晃,早已闪到了这雪狼腹下,猛然一蹬,将之踢到半空,烈阳术随心而发,炽烈阳气激射而出,将雪狼体内阴煞之气尽数扫去。

“嗷呜”

这雪狼早已被阴煞之气侵入骨髓,这会被阳气一逼,登时嘶鸣不已,凄惨万状,随后砸进雪中,再无声息。只是洛晨还未来得及松口气,阵阵狼嚎再起,听着竟是从厉衡那个方向而来,洛晨不敢耽搁,运起灵气飞掠而去,这正是“阴风舞雪隐含煞,群山背后藏鬼谋”,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6回 破重围众军折兵将 屯雪山巧言难化魔

上回说到,洛晨率军进入北境雪山,谁知这雪山之中别说蛮兵,竟连一个活物皆无。池萝洛晨二人带队到周边探查,此时山中忽起狼嚎,众人急退,却还是被一只雪狼追袭,洛晨命池萝带人先走,自己仗剑击杀雪狼,这才直奔方才驻军之处而来。

此时雪山之中狼嚎连成一片,更有厮杀之声隐隐传来,洛晨生怕众军有失,灵力流转,身形飘忽,循着足迹一路奔回,只见方才驻军之处已然被一群雪狼团团围住,这些雪狼虽不似方才那头雪狼高大凶狠,却也是皮肉崩裂,煞气盈体。

那驻军之处虽有雪墙,但不过临时堆砌,甚不牢固,连寻常雪狼都挡不住,更何况眼前这一群阴煞灌体的畜生?群狼嘶号间纷纷扑上,雪墙应声而倒,众军拔剑劈砍,却架不住群狼悍不畏死,前仆后继,不多时早有军士受伤,如此下去,只怕过不多久便会有人死在这狼牙之下。

洛晨一路赶来,放眼望去,只见大群雪狼将众军围在中间,疯狂扑咬,只因此时众军身上皆有项老所赠烈阳符,这才使得狼群有所顾忌,一旦烈阳符被阴煞所冲,消耗殆尽,一群人必会在雪狼围攻之下全军覆没,更别提什么进入蛮境了。

心下如此想着,洛晨脚下不停,身形飘忽而至,长剑上微运灵力,倏忽点出。这雪狼虽有煞气加持,狰狞凶悍,但终归只是凡兽,众军胡乱挥剑尚可伤之,更何况洛晨这蕴灵一击?只见那青锋过处,骨肉平削,十几只雪狼尚未哀嚎便已然身首异处。

狼群后面一乱,前面的攻势立即弱了下来,众军得以稍作喘息,厉衡站在高处看见洛晨自后方而来,杀得群狼纷纷四散躲避,立时指向洛晨所在之处,高声喝道:“洛兵长已归,众军速速整队,以长枪为前阵,两边策应,全力突围!”

众人闻得洛兵长归来,士气一振,纷纷收剑换枪,结成阵势,朝着洛晨所在之处冲突而去。正所谓一动不如一静,周围雪墙虽然残破,但也尽能挡得几分,此时众军舍了雪墙,向外突围,群狼登时围了上来,不少军士被雪狼扑到,拖出队伍,生生撕咬致死,惨呼厉喝混于狼嚎之中,闻之可怖。

此时众军尚未冲出多远,又有不少雪狼自山顶山后转出,直奔此处而来。这边洛晨仗着飞沙剑法大开大合,在狼群中纵横拼杀,血肉横飞,池萝左剑右掌,阵外来往冲突,不教雪狼冲进阵中,撕咬军士,厉衡安居中央,左右指挥,维持阵势不乱。

这些雪狼自不是洛晨的对手,只是因为数量众多,所以才耽搁了片刻,半晌,洛晨一剑扫出,将身后四只雪狼齐齐击飞,此时他不欲展露灵力,故而本领不能尽用,故而膝弯手肘等铠甲难以护持的地方也被狼爪抓出了几道伤口,辣辣作痛。

一剑击杀身后雪狼,洛晨轻灵一跃,踏着军士枪尖飞入阵中,早有厉衡过来接住,说道:“这些雪狼大多是从南边出现,想来咱们一进雪山就已然被察觉了,眼下这些畜生十有**是要把咱们逼近雪山深处,如此想来,前面定然还有凶险!”

此时众军在狼群催逼之下,已然在缓缓朝着雪山深处而去,洛晨举目望了一望,只见越来越多的雪狼自山后而出,嘶嗥不绝,此时若冒然逆流突围,纵然自己拼尽全力,只怕也保不住这一众军士,权衡之下,洛晨大手一挥,喝到:“全军听令!向北撤离!深入雪山!”

“是!”

众军此时得令,以长枪断后,缓缓向北而去,雪狼见众军北退,竟不似先前一般奋力扑击,更有池萝洛晨二人左右冲杀,留下一地尸体。此时南边一座凸起冰山之上忽而传来一声悠长狼嚎,这狼嚎低沉平稳,颇具威仪,全不似那些被阴气灌体的雪狼一般凄厉狰狞。

洛晨心下一惊,运灵于目,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一座绝险冰山之顶,一头硕大雪狼盎然而立,身上皮毛平整,并无半分崩裂之处,只是周身阴煞之气浓郁无比,即使离了这么远,洛晨依旧能感觉到阵阵寒意扑面而来。

山中群狼听到这一声嗥叫,齐齐停止扑杀,转身退入山中,不多时早散了个干干净净,沿路血痕密布,触目惊心。厉衡见群狼退去,不敢在原地休整,急令众军向北退去,直向北深入近十里方才停下,重筑雪墙暂歇。

新兵队在土城之中操练两月有余,早已令行禁止,进退有度,谁知才进雪山,便被群狼袭击,多有身死受伤者,若不是兵长及时赶回,只怕是要在这雪山之中全军覆没。好在伤者多是被雪狼利爪所伤,并没有甚么太重的伤势,暂且还不会耽搁行军,可若是再来这么一次,只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这一战下来,众军人人黯然,俱都不语,厉衡命伍长清点人数,半晌,沈青走过来说道:“新兵队共二百人,方才一战折损三十五人,剩余一百六十五人中,五十人受伤,索性这五十人伤势颇轻,并无大碍,只需几日便可痊愈。”

此话一出,众军面上黯然之色更浓,洛晨只觉紫府之中犹如火烧一般,心下杀机纵横,双拳紧握,喉舌沙哑,低声念道:“英魂无路归桑梓,热血空抛转犹凉,马革裹尸八荒定,换来罗帐红袖香,呵呵……真滑天下之大稽……滑天下之大稽……”

幸而洛晨这几句话说的并不甚高声,加上此时他低垂头颅,众人皆以为兵长心痛战死伙伴,并未做他想。只有池萝看出洛晨神色不对,此时军心本就不稳,若是在由着他说出什么丧气的话来,军心一垮,这群人就别想规整起来了,想到这里,池萝急忙起身说道:

“各位兄弟姐妹,咱们奉左涛大将军之命深入北蛮,只要凯旋而归,便可进入扶威精锐,可若是寻常之事,举手之劳,又怎会有此殊荣?孤军深入北蛮本就是前无古人之举,谁也不能保证毫发无伤,那些战死的伙伴以身殉国,英魂犹在,若是咱们还没见到鞑子便先心生畏惧,哪里还对得起死去的袍泽!”

池萝此番话说出,众人不由一凛,面上登时又有振奋之色,厉衡此时也察觉洛晨异样,立时接道:“方才群狼突然铺天盖地而来,咱们初到北境,疏于防范,气势一弱才被那些畜生占了先机,大家也看见了,咱们虽然痛失三只几名同伴,但那些雪狼也死去了百只开外,若是再遇到,咱们必能大获全胜!”

话音未落,一旁的沈青,林超,顾翔等人登时站起身来,高声喝到:“必胜!”

“必胜!”

“必胜!”

此时军心重振,池萝和厉衡也暗暗松了口气,方才一战的确斩杀了一百多匹雪狼,可这一百多匹雪狼中有七成都是洛晨和池萝二人杀掉的,如此算来,新兵队的战士只杀了三十几只雪狼而已,若是再被雪狼袭击一次,只怕凶多吉少了……

这会众人心气已平,各自歇息,厉衡则带着一只小队去往附近巡视。池萝回头看了看洛晨,只见他神色已然如常,这才走到旁边低声说道:“我说洛仙长,方才你可真是把小女子吓死了,咱们在这雪山之中,鞑子野兽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军心涣散,一旦军心涣散那就是必死无疑,你方才……”

洛晨慢慢抬起头来,忽然看向池萝说道:“嗯,修真之道,唯一心尔,世上前途万道,本无正邪之分,走火入魔,走的也不是灵气,而是人之本心……池萝,若是有一日咱们在这北蛮之境穷途末路,命在须臾,那时军心散与不散还有什么分别么?”

池萝闻言,直视洛晨,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是真到了如此境地,我会先让你站在最后,然后告诉众人你乃是得到仙人,欲要大展法力斩杀敌寇,随后便舍命去与鞑子决一死战,如此这般,只要你还在,军心便可不灭,说不定到了最后还有一线生机。”

洛晨看着一脸肃穆的池萝,良久方才说道:“如此,值得么?”

池萝秀气的眉头皱了皱,随后又倏然展开,笑道:“我听山庄里的散修说过,修道一途艰险困难,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一举一动,一思一念皆能移心动性,一个不慎就会堕入魔道。此时咱们面对鞑子野兽,尚可视之而杀,可那些念头深藏心中,对付起来应比这鞑子野兽麻烦得多了,那为何你还会踏上仙途,如此,值得么?”

这一番话普普通通,洛晨听在耳中,却是心下大震,不由自主地动用灵力将池萝周身经脉细细打量了一遍,直到看清池萝体内确无一丝灵力方才作罢,心下隐隐摸到了些什么,却又捉摸不定,难以明晰。

原来,洛晨自打进入军中,得知达官贵人夺军人功劳,将保家卫国的扶威军视作平步青云的踏脚石,心下便早有不满,暗暗引动心魔,后来虽渐渐平复,但此时见伙伴惨死,心神动荡,登时魔念再起,杀心炽烈,竟隐隐有将这新兵队屠戮一空的念头。

这本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军士行军,并不仅仅为了杀敌,实乃我不杀敌敌便杀我,我杀敌不仅为建功立业,更是为了挣得一线生机,修士修道大抵也是如此。只是洛晨这会心魔死灰复燃,来势汹汹,蒙蔽神识,这才会生出这般强烈的杀机,此时被池萝几句话说进心里,虽未斩草除根,但也颇见功效。

池萝见洛晨神色由惊入静,便知自己所下规劝有用,索性不再多言。不多时厉衡归来,还在山阴之处找到了一片灌木林,顺便拾了些柴火,众军取出火石,生火煮水,泡了咸面饼果腹。这会洛晨心魔暂息,神识复达,自向周围探查了一番,此时山中依旧是半个活物都不见,只有山风呼啸,碎雪纷飞,处处一片凄凉荒芜。

正探查间,厉衡已然走到洛晨旁边坐下,笑道:“唉,深山之中却只能吃这些咸面饼,当真无味,只是那些雪狼皮毛崩裂,模样狰狞,看着也不像能吃的样子,否则洗剥干净了整一只烤全狼与大伙分食,想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众军闻言,轰然应和,但却没人真去捡一只尸体回来,想来都是怕不小心看见同伴残尸,心中难过,所以才宁可窝在这山坳里煮水吃饼。更个何况就算有人去,那些狼肉被阴煞之气灌注,也断然吃不得的,只是这一节只有洛晨才知道。

说罢,厉衡狠狠地咬了一口面饼,低声言道:“洛兵长,咱们此次深入雪山,本就是九死一生,只是这九死一生不在什么雪狼鞑子,而在军心。军心不散,纵是龙潭虎穴咱们也能闯上一闯,可若是军心散了,那便万劫不复了,您身为新兵长,统管新兵,无论心下如何愤懑不平,还请务必以大局为重。”

洛晨闻言,抬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厉衡,微微一笑,问道:“厉衡,我且问你,今日若是我被那群雪狼围攻击杀,分尸当场,你又当如何?”

厉衡看着洛晨,良久方才低声答道:“若是如此,我断不会命队伍朝着你的方向突围,只会让他们直接向北撤离,甩开狼群,随后昭告众人,新兵长本领超凡,已然先行进入北蛮境地,我等随后接应,务必要将北蛮境地闹他个天翻地覆,如此一来,军心便可大定。”

洛晨闻言,点头说道:“果然高论,说起收拢人心,我不及池萝万一,说起排兵布阵,我又不及你万一,哈哈哈,这个新兵长当得还真是没什么趣味……”

厉衡嘴角一翘,当即说道:“洛兵长,方才那些不过是闲谈罢了,你若无此本领,在土城之中又如何能当得到兵长一职?更何况今日若无你凭一己之力将那群狼之围生生打散,我就算想带兵北退只怕也没有那个机会,还请兵长莫要妄自菲薄。”

洛晨哈哈一笑,说道:“我并非妄自菲薄,厉衡,你记着方才所说之言,若是我哪天不在军中,你须得与池萝带领新兵队,直入蛮境,探明鞑子阴谋,随后凯旋而归,方不负众军拼死杀敌之勇,血染沙场之忠。”

厉衡愣了愣,不知洛晨此话究竟是何意,一时间众人俱都饱食,手足皆暖,各自依靠雪墙睡去,只留下一队轮流警戒,以防敌袭。洛晨坐在墙下,修习静功,只是紫府隐有疼痛,挥之不去,这正是“本命界中隐妄念,不见红颜不可消”,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7回 爆阴煞军士杀伙伴 舞青锋洛晨斩袍泽

上回说到,新兵队山中为雪狼所困,洛晨仗剑杀散狼群,救出众人,奈何队中依旧有三十五人被雪狼所杀,剩余的军士里也有五十人受伤。洛晨平日虽并未与众人一一相交,然一个月下来,情义也是颇深,此时见新兵队一战便折损了这些人去,登时勾动心魔,杀机骤起,幸得池萝规劝,方才略止住了。

洛晨紫府之中心魔深种,之前在方圆村中遭受重创,心魔也随之潜伏隐匿。后来洛晨一路北上,伤势尽复,这心魔也跟着卷土重来,真是脱胎换骨,气势汹汹。池萝那一番规劝不过略做缓解,没过多久洛晨便觉着心下杀机再起,紫府剧痛,当即也顾不得周围,只坐在雪墙之内,催动静功相抗。

这会众军已然靠在雪墙之后各自睡去,池萝厉衡不但劳力,更要劳神,此时也早已睡熟,地上篝火明明灭灭,影影绰绰,颇为诡异,此时寒夜将尽,长空未明,正是这一夜里最为黑暗阴晦之时,和众军睡在一起的沈青忽然发出一阵细微的哼叫,似乎伤口正在作痛。

“呃……”

沈青被狼爪抓伤了脖子,本不是什么重伤,可此时却面色发白,眉头紧皱,似乎正经受着什么非人的痛苦,他脖子上那几道伤口虽然不深,血也已经止住,但四周皮肤隐隐发黑,山风中蕴含的阴煞之气顺着伤口源源而入,胸口铠甲中的烈阳符也早变成了一张废纸。

烈阳符破,阴煞入体,沈青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如坠冰窟,偏偏喉咙里又滚烫得如同火烧一般。半晌,沈青脸色愈发苍白,双手绷紧,痛苦地缩成一团,抖如筛糠,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一双眼半睁半闭,内里一片漆黑,哪里还有半点眼白?

在沈青旁边睡着的正是顾翔,此时他睡梦之中听见身边传来响动,不由睁开眼来,只见沈青倒在旁边,面色痛苦。顾翔与沈青私交甚好,此时见沈青这般,心下一惊,登时没了睡意,急忙来在旁边问道:“沈青?你这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谁知沈青闻言,不但不答,身子反倒抖得更厉害了,颤颤巍巍地向顾翔挥了挥手,似乎在催促他赶紧退开。只是此时顾翔心思都在沈青身上,哪里会注意到这些,不但不退,反倒朝前凑了凑,此时守夜军士也发现了异状,正朝此处走来,谁知沈青忽然一声厉喝,探出两指便朝着顾翔的眼睛插了过去!

“沈青你干什么!”

顾翔仓皇之间向后一躲,坐倒在地,只见沈青双目漆黑,面色煞白,一击不中,立时抽出腰间长剑,狠狠朝着顾翔砍了下来。此时顾翔尚未回过神,竟只呆坐在地,不躲不闪,眼看剑锋就要扫到顾翔脖子上,值夜军士把沈青那狰狞神态看在眼中,心下一狠,上前一步,三把长枪齐齐朝着沈青刺来!

“啊”

沈青喉中发出一声凄厉嘶吼,随后三把寒光闪烁的枪尖穿透铁甲,狠狠刺进了沈青胸腹之中,霎时鲜血飙飞,沈青被三名军士合力架上半空,犹自挣扎不已,伤口崩裂,血如泉涌,眼看就不活了。地上顾翔神色大变,正要起身,此时沈青双目圆睁,骤然抬手,阴煞催发,长剑激射而出

“噗”

剑锋自顾翔咽喉射入,又从后脑穿出,这顾翔喉舌尽毁,脊骨折断,命丧当场,倒地之后手脚犹自抽搐不已,极为可怖。此时那沈青身上鲜血流尽,脑袋一歪,这才死了。如此一来,周围军士多有醒者,却还有一些人缩在雪墙之下,身子颤抖,未能便醒。

三名军士收回长枪,沈青无力的身体自半空跌落,砸在雪地中央,眼中漆黑悄然散去,再无异样,只是那煞白的脸色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恢复了。这会池萝厉衡也早已醒来,只有洛晨依旧安坐雪墙之下,双目紧闭,似对方才之事充耳不闻,一时间众军俱都看向两具尸体,倒也无人发觉。

方才之事前后加在一起也不过片刻,这会池萝急忙走上前来,只见顾翔虽死,但面上犹有人色,可沈青却是脸色煞白,望之惊心。池萝抬头看去,只见许多军士缩于墙下,抖如筛糠,面色与沈青毫无二致,心下大惊,当即喝道:“所有人听令,立即退出雪墙!不要理会那些未醒之人!”

这新兵队虽然已是令行禁止,可此时听闻这等怪异命令,心下皆是一愣,手脚上不由得就慢了那么一分。此时,那些未曾醒来的军士们突然暴起,神情狰狞,双目漆黑,或是徒手扑杀,或是拔剑劈砍,张牙舞爪地朝着同伴攻了过来,一时间雪墙之内血肉横飞,惨叫嘶吼不绝。

“你干什……啊啊啊啊”

“吼啊”

伙伴骤起发难,猝不及防,众军之中有人被挖出双眼,有人被乱剑砍死,更有甚者直接被并肩作战的伙伴以手指扣进脖子,生生将喉咙撕开,鲜血四溅。池萝伸手将一名扑向她的军士击退,略略一扫,早看出这些发疯的军士正是之前与雪狼交战时受伤的那一批人,心下不由一沉,喝道:“速速退出雪墙!以长枪阻拦!”

众军听闻,哪里还敢迟疑?急忙退到雪墙外面,持枪在手,将那一群发疯的军士围在雪墙之中,此时那些军士只顾着撕扯眼前半死不活的同伴,一时间并未朝外侵攻。池萝心下一狠,正要下令众军以长枪击杀发疯的军士,旁边的厉衡却忽然拦住了他,高声喝道:“小心!洛兵长还在雪墙之内!”

池萝猛然回头,冷冷地看向厉衡,那些为煞气所侵的军士尚有一丝神志混混沌沌,未能散去,厉衡则一喝,雪墙之中众人齐齐一愣,随后倏然转向洛晨,嘶吼着扑杀而上,可是洛晨却依旧静静盘膝坐在雪墙之下,纹丝不动,眼看就要被众人撕扯虐杀。

池萝大急,纵身便要跃到墙里,此时洛晨紧闭的双目忽然睁开,面色清冷,看着眼前疯狂狰狞的众人,嘴角微微一翘,身形一飘,早已立在了众军身后。池萝看洛晨神情,便知不对,急忙喝道:“洛秦!你还在墙里干什么,赶紧退出来!这些军士都已经疯了!”

洛晨朝池萝的方向望了一眼,握剑之手微微颤抖,眼下那些失心之人早已转过头来,又复杀到。洛晨紫府之中杀念纵横,又被这一干军士一逼,再也把持不住,长剑倏然逆转,六煞剑法悍然而发,随手便将一名军士咽喉贯穿,随后雪墙之中寒光闪动,红血纷飞,一片修罗景象

只见那残肢包断骨,红血融白冰,腹裂肝胆寒,胸开心肺轻,这众军阴煞灌体,魂飞魄散留杀念,那洛晨心魔缠身,手起剑落不容情,这阴煞灌体,六亲不认唯嗜血,那心魔缠身,如何安定复清明?这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心魔阴煞乱神庭,玄门真功无所用,需借鬼道复真灵。

这一群军士为阴煞所侵,固然力大无比,更兼凶残狠厉,悍不畏死,但和洛晨比起来,终归还是差了点,六煞剑法之下,不消片刻,已然被屠戮殆尽,即便是那些被发疯军士袭击,并未失心的伙伴也都被洛晨一一斩杀。

眼下雪墙之内早已是一片猩红,再无半点洁白,残肢断臂纵横其中,洛晨独立中央,铠甲不沾半点血痕,神色寂然,杀意奔腾,周围山风呼啸,天空云聚墨凝,众军为洛晨气势所摄,一时间竟无一人擅动。

良久,洛晨方才缓缓收起长剑,周围风雪随之,继而仰天大笑,口中念道:“**八荒白骨,五湖四海腥红,我自仗剑啸长风,不论今生来世,有我便无苍生!哈哈哈哈哈……”

这随口几句气势磅礴,杀气蔽空,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方才缓缓散去。洛晨神色渐渐复原,朝着四周望了一望,苍白的脸上缓缓浮现一丝无奈而又虚弱的微笑,看向厉衡池萝二人,淡淡说道:“这一群人被我所杀,现下又该如何?”

池萝压下心中震撼,长出了几口气方才说道:“这些人本就已经失心,如今你出手杀了他们,也算不得……”

说道此处,池萝忽然看到墙外军士神色之间除去恐惧,也有怨念杀意在其中,不由心下一叹。那些军士纵然失心,但洛晨所用的手法实在是太过残忍狠绝,更何况雪墙之中还有尚未死去,也并非失心的同伴,洛晨却依旧将他们全数击杀,无论如何,这都是说不过去的……

厉衡缓缓上前,看着雪墙之中的洛晨说道:“那些军士失心,纵然该死,兵长好歹也该给伙伴们留个全尸才是,为何还要将他们开膛破肚,斩去手脚?而且雪墙之中还有那么多尚未死去的同伴,兵长无论如何都不该将他们一并杀了……”

洛晨收起长剑,看向厉衡,说道:“那些失心军士,都是被雪狼抓伤咬伤之人,谁又知道被他们抓伤的军士会不会也变得那般疯狂嗜血?至于全尸不全尸,呵呵,难道那些死在雪狼爪下的伙伴,就能留下一具全尸了?”

“洛秦你给我闭嘴!”

此时,军中忽然传来一声厉喝,洛晨循声望去,正是那沈青顾翔的好友刘竹陈康二人,此时刘竹目眦欲裂,泪流满面,恨然说道:“你身为兵长,伙伴遭难不知救护,反倒痛下杀手,雪狼杀人不留全尸,你杀人也不留全尸,你与那些畜生又有何分别!”

此话一出,众军看向洛晨的眼光登时又多了几分恨意,便如同这墙内站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雪狼一般。洛晨向四周扫视一圈,只觉彻骨寒凉自心底而起,随后便是一阵莫名的思念,可是想来想去,就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思念谁……

良久,洛晨方才看向厉衡池萝二人,淡淡说道:“事已至此,人我已经杀了,况且我自问没那个本事让他们死而复生,你们难不成要在这里围着我,等着我老死不成?”

众军闻言,登时便有不少人要跨过雪墙,乱枪将洛晨刺死,却被池萝厉声喝退。厉衡站在墙外沉吟片刻,方才说道:“洛兵长,方才你出手杀退狼群,保住了大伙的性命,这会却又将众多伙伴残忍杀死……袍泽一场,我也不想再增杀戮,你自行离去吧,看你方才的本事,在这雪山之中,应该也死不了……”

一番话夹枪带棒,众军看向洛晨的脸色更是不善,洛晨淡淡一笑,随后深深地看了厉衡一眼,漠然说道:“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厉衡,池萝,这新兵队,以后……就交给你们了,还请你们二位务必将这些弟兄带出雪山……”

“新兵队如何不用你来操心!”

“趁着我们还没改主意,赶紧滚!”

“赶紧滚!”

“滚!滚!滚!”

洛晨看着义愤填膺的众人,还有面无表情的池萝和厉衡,灵力猛然一放,四周雪墙倏然崩碎,众人说话之声戛然而止,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洛晨站在中央,朝着四周一一拱手,淡然说道:“各位珍重,后会……有期……”

洛晨话音未落,身影一淡,人却已然不见,厉衡愣了半晌,见池萝神色之间只有担忧,并无惊诧,心下已有七分猜测,但却不点破,只看向众军说道:“这些同伴虽然失心,但依旧是新兵队之人,只可惜这雪山冻土,难以挖坟,大家便用雪将这一片地方埋了,权做安葬……”

众军闻言,心下更是悲戚,纷纷以衣甲铲雪,将那一片血红之地掩埋,池萝看向厉衡,正要说话,厉衡却抢先说道:“并非我想将洛兵长驱走,他若只是将失心军士击杀,那还尚有余地,可是他却将失心之人和受伤之人一并杀了,手法又那般狠厉,若是你我硬要护他,只怕新兵队登时便会成为一盘散沙。”

这些道理池萝如何不懂,当下叹了口气,也不言语。片刻之后,众军已然将那片地方掩埋妥当,厉衡看向众军,说道:“兄弟们,这北蛮之境凶险无比,被雪狼抓伤更会失心发疯,若是各位想要就此回城,我厉衡必不强求……”

话音未落,早有军士喝道:“此时回还,如何对得住死者英魂,若是遇到区区这点险阻便要打道回府,那方才还不如让那洛秦直接把咱们都杀了干净!”

“不错,咱们必要凯旋而归!”

“凯旋而归!”

“凯旋而归!”

这厉衡以退为进,用的乃是险招,此时见军心重振,也是暗自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方才这里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更兼血腥浓郁,厉衡生怕再招来什么凶兽,当下不敢多留,自领兵另寻别处驻扎去了,这正是“忠义不过心机尔,自古为将善伐谋”,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8回 弃铠甲阴煞沁仙体 遇狼王仗剑起元灵

上回说到,新兵队与雪狼激战,军士疲惫,便在山中驻扎暂歇,谁知那些被雪狼所伤之人夜半忽然失心发疯,骤起伤人,不少军士死于非命。偏生此时洛晨为心魔所逼,杀念正盛,直接出剑将周围失心军士屠戮一空,待到清醒却为时已晚,厉衡顺势将洛晨逐出新兵队,自向蛮境深处进发不提。

却说这洛晨离了新兵队,只觉体内灵力亏空,紫府痛如刀绞,走了没多远便只得停下暂歇。方才在军中,心魔来势汹汹,洛晨虽神志清醒,但却不由自主,待到第一名军士死在自己手下,心中杀意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若不是其他人早已退雪墙之外,只怕整只新兵队都会被他残杀殆尽。

此时洛晨心下魔念得以发泄,然却非以自身灵力神通压制化解,而是借着杀戮平息,如此一来,饮鸩止渴,眼下洛晨一只脚已然踏进魔道,稍有半点疏漏,便是万劫不复。所以方才洛晨清醒过来后才会顺着厉衡的言语说下去,激起众怒,从而脱出新兵队,实是不愿错手伤了同伴之意。

坐在原地歇息了片刻,洛晨体内灵力稍稍恢复,虽然紫府依旧剧痛难忍,但总比方才周身灵力滞涩,运化不开要好得多,只是想起方才自己立于雪墙之内,众军横眉冷对,神色憎恶,更兼喝骂不绝,全不念两月相处情义,洛晨心下不免黯然,却非灵力所能恢复的了。

如此叹息一回,洛晨随手朝自己身上使了一个烈阳术,将周身铠甲俱都卸下,扔在一边,又从本命界中取出一套寻常布衣穿好,这一路自南向北而来,洛晨本命界早已恢复完全,且重伤初愈,本命界不但不减原本功用,反倒比之前更顺手了几分。

“喵”

就在洛晨取衣服的档口,一声细细的猫叫从本命界里传来,连带着紫府中的剧痛都消减了一丝。洛晨微微一笑,伸手将在本命界中憋了许久的黑毛抱了出来,低声说道:“军中这段时日委屈你了,眼下我已离了新兵队,你也该出来透透气。”

此时洛晨离开人宗已将近一年,一路好吃好喝地供着,可黑毛却是一点都没长大,小小的身量还和洛晨在人宗青山之中找到它的时候毫无二致。这会黑毛趴在洛晨臂弯里,鼻子抽了抽,耳朵转了转,清澈的双眼瞳孔涨而复缩,随后才发出一阵低低的鸣叫。

洛晨见黑毛这等反应,心下自然明白,这雪山之中隐有阴煞之气,之前新兵队遇到的雪狼便是因为被阴煞之气灌体,才会皮肉崩裂,双目漆黑,变成那一副凶恶狰狞的模样,不过那些雪狼只是凡兽,黑毛身为灵种,体内自有周天,倒不用怕这区区阴煞。

此时洛晨离了新兵队,孤身一人,眼看着近处远处雪山连绵,一直纷乱的心绪反倒缓缓平复下来。抱着黑毛闭目安坐片刻,洛晨忽然想起那一日自己随云匡巡逻,那蛮兵统领体内的阴煞之气,倒是和这风中阴煞颇为相像。

思虑至此,洛晨的眉头不由得皱了皱,雪狼为阴煞所侵,扑咬厮杀之间疯狂无比,可是鞑子却似乎神志未损,且能对自己体内的阴煞略加操控。而且既然鞑子拥有如此强悍的战力,为何不倾巢而出,一举催城,反倒源源不断地把那些蛮兵派到土城后面送死?

坐在雪中思量了半日,洛晨只觉千头万绪,想不通其中关窍。眼下他已然脱出新兵队,按理说大可一路南下,离开北境,不再去理会此间种种。可洛晨毕竟受师父所托,特地为了保管飞沙剑一事前来相助句猛将军,此事不完,洛晨总觉得心下不安。

如此思来想去,早有计较,就算句猛将军与自己毫无瓜葛,单凭师父所托这一节,洛晨也需得将北蛮的根底查清,助扶威军安定边疆,凯旋而归方可。这边心下一定,洛晨再无犹豫,忍着紫府疼痛站起身来,黑毛叫了一声,紧跟在洛晨身后,此时天已微明,一人一猫便在这连绵雪山之中望北而去。

却说这北境雪山,连绵不尽,加上此时天空阴云密布,搓绵扯絮一般,直朝着头顶压下,虽然这山风寒冷,冰雪阴凉,但在这山中行得久了,依旧十分憋闷。洛晨起初还能偶尔仰头看看天空,可是这半个时辰走下来,便感心头焦躁,百无聊赖,却是连举目四望的心思都没了。

如此又朝北走了一顿饭的光景,洛晨只觉着风声贯耳,白雪铺面,天地之间除了山风再无他音,离了白雪断无别物。心头空空荡荡,却又气闷难捱,顾不得思量其他,只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黑毛小小的身子上早挂了一层白雪,可是却不抖落,就这么亦步亦趋跟在洛晨身后。

此时若有真人境修士在侧,必能看出洛晨关元,膻中之内先天气越转越慢,这膻中,关元,紫府三处乃是修士重中之重,只有这三处穴道同时为先天气注满,才能借先天之力,开拓周天,证得真人。

此时洛晨紫府为心魔所扰,尚不能运化先天,膻中关元之内先天气为雪山之中阴煞所侵,运转滞涩,一旦停下,便会缓缓消散,到时别说进入北蛮,只怕洛晨当场就会修为尽失,随后阴煞灌体,变得和那些失心军士一样,满心杀念,狰狞嗜血,最后身死道消。

“呃……”

又向前走了两步,洛晨只觉胸口烦闷欲呕,不由得抬起头来想要喘口气,可是甫一抬头,只看见头顶阴云灰不灰白不白,疏不疏密不密地压了下来,登时烦恶更甚,膝盖一软,早已跪倒在地,干呕起来,呕了七八次,却并没吐出半点秽物,只有一滴鲜血浮在喉中,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原来这北蛮雪山不知生了什么变故,风中隐有煞气,那些雪狼正是被煞气所侵方才神志尽失,变得那般凶狠。可天地之间无论人兽,皆承阴阳二气而生,体内自有一股先天精气,阴煞纵然无孔不入,却也难以磨灭,故而阴煞一旦入体,便会将这先天精气逼上咽喉,若是不小心将先天气吐了出去,纵然有真仙在侧,也难救了。

此时洛晨咽喉之中那一滴血正是先天精气所聚,若是呕了出去,关元膻中之内的先天气自会随之消散。本来以洛晨的修为,该不至于如此轻易便被制住,只是他心魔才发,又被众人驱逐,身心疲惫,方才所用的烈阳术此时已然散尽,洛晨未能及时察觉,这才到了如此地步。

“呕”

洛晨跪在雪中,只觉阵阵憋闷自胸口向咽喉扑来,口中舌根隐隐下压,眼看便要将喉中一滴先天精气吐出去,此时忽闻一阵狼嚎自不远处的一座雪山之后传来,这嗥叫之中阴煞成浪,狠狠朝着洛晨扑将过来,若是被这股阴煞扫中,洛晨就算不命丧当场也必会将精气吐出。

“喵”

就在这个档口,洛晨身边的黑毛忽然发出一阵尖锐鸣叫,随后身子化作一道黑影,倏然消失,又在煞气扑到洛晨面前的时候骤然出现,嘴里叼着的正是当初地宗飞仙秃头张托云月楼秦烟送给洛晨的护身法器,白雪碧心玉。

这白雪碧心玉中有秃头张刻下的八卦阵法,可为主人抵挡攻击,洛晨从华都一路北上一直都将这玉佩放在外面,到了扶威军中之后,洛晨怕这玉佩太过引人注目这才收在了本命界中,被黑毛不知以什么法子给叼了出来,挡在洛晨身前。

“嗡”

这一波阴煞着实厉害,带着一阵轻微嗡鸣从扑在洛晨和黑毛身上,只见那白雪碧心玉上隐有灵光流转,八卦阵图明灭,将阴煞之气挡在外面,保了洛晨一命。片刻之后,山后狼嚎声倏然而止,周围风平浪静,黑毛两只前爪抱着白雪碧心玉坐在雪地上,低低地叫了一声。

洛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胸中烦恶大减,方才他为白雪碧心玉所护,玉佩之中灵力倒灌入体,登时将体内阴煞驱散开来,连带着紫府疼痛都缓解大半。这雪山之中尽是阴煞,灵力稀薄,洛晨趁着玉佩灵力反哺,赶紧掐诀使个烈阳术按在自己身上,这才抱起黑毛,取下白雪碧心玉悬挂腰间。

此时洛晨没工夫关心黑毛是如何自行钻进本命界中的,方才那狼嚎就在不远处,听起来倒有点像之前新兵队遇袭之时山中出现的那只雪狼王。洛晨心下思量着,自本命界中取出一枚养脉丹,一枚生血丹,一枚引灵丹服下,不多时体内血气恢复,经脉暖融,周遭灵力隐隐汇聚而来。

“嗷”

狼嚎再次传来,之时这一回比方才似乎近了几分,洛晨神色一凛,体内灵力涌动,飞沙剑倏然在手。两次狼嚎相隔片刻,可是这距离却拉近了这么多,想来就算是跑,自己也断然跑不过那威风凛凛的雪狼王。而且洛晨心中隐隐有感,这雪狼王已然发现了自己,眼下正在朝此处赶来。

这洛晨受师父教诲,自打离开人宗以后便处处隐藏修为,但他终归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明明一身本领却偏要讳莫如深,心下多少都有些不愿。此时身边再无旁人掣肘,又有强敌将至,洛晨胸中豪情顿生,也不在原地干等,反而运起灵气,朝着嗥叫起处疾掠而去,黑毛脚下生风,闪烁间竟也不至落后。

一人一猫才掠过山头,就看见一个硕大的白色身影傲然立在不远处,正是一头雪狼。这雪狼浑不似之前所见的那般皮毛崩裂,血肉模糊,反而洁白胜雪,一尘不染,只是那双目之中一片漆黑,周身阴煞浓郁,红舌似火,口中流涎,纵然威风十足,却少了一丝兽类灵性,只显得阴郁狠厉。

洛晨脚下一变,缓缓收势,立在雪狼三丈开外,飞沙剑内灵光流转,锋芒内蕴。那雪狼似是对洛晨颇为忌惮,并未立时攻上,也未呼叫同伴,一双阴郁狼眼之中杀机暗藏,四肢摆动间,绕着洛晨行出一个半圈,洛晨此时虽有斗志,但也未轻敌自大,无论这雪狼如何行走,洛晨始终正面相对。

这雪狼绕着洛晨来来回回走了半晌,终究是没了耐性,体内阴煞一纵,四肢一抖,锋锐利爪划出道道寒光,裹挟阴气朝着洛晨扫来。这边洛晨全神贯注,自不会落了下风,见雪狼攻来,飞沙剑划出一道圆弧,后发先至,爪影尽数挡下。

雪狼一击不中,身子回转,铁尾横扫而出,洛晨之前与雪狼争斗过,早就防着这一招,见狼尾扫来,登时举剑相迎。谁知这狼王非比寻常,一尾力道巨大无比,竟将洛晨连人带剑狠狠抽到半空,腾云驾雾地飞出足有五丈方才跌落雪中。

这一击着实不轻,洛晨被震得手臂酸麻,但又怕雪狼步步紧逼,心中不敢怠慢,急忙跃起,谁知这雪狼击退洛晨,却不追杀,反而张开大口着朝一旁的黑毛扑了过去,看样子竟是要将黑毛吞入腹中!

洛晨大急,没料到这雪狼竟突然转向黑毛。奈何自己此时离那雪狼太远,难以救护,眼看着雪狼大口就要咬在黑毛身上,洛晨面色一凝,体内灵力奔腾,便要以界遁之术掷出飞沙剑,就算不能将这雪狼杀死,也必要伤它一二。

“喵”

就在此时,一声猫叫忽然传来,雪狼身子一顿,随后发出一阵狂暴的嘶吼,可黑毛却是浑然不惧,又是一声鸣叫传开,随后趁着雪狼迟滞的空子倏然从那血盆大口下逃了出来。洛晨赶回,挺剑刺向雪狼腰间,雪狼回过头来,一口咬向飞沙剑,如此以来,剑刃在刺中雪狼之前,便会被一口咬中。

“喵”

夜星子真不愧是破邪灵兽,化阴仙根,这一声鸣叫下来,雪狼张开的大嘴登时慢了半分,随后飞沙剑裹挟灵力狠狠刺在雪狼腰间!

即使被阴煞灌体,雪狼也终归是躲不掉一句铜头铁脑豆腐腰,此时腰间受创,雪狼身子整个一垮,险些趴在雪地中,洛晨正要再来一剑取了雪狼性命,谁知这畜生体内阴煞猛然一爆,阴风鼓荡,洛晨不得不收招躲避,雪狼保得性命,眼中猩红一闪而逝,站起身来,仰天长啸。

“嗷”

阴风纵横,白雪含煞,这雪狼原本洁白的皮毛倏然崩裂,鲜血长流,身躯胀大一倍有余,光是一条前腿便有丈余长短。此时无论黑毛再怎么叫,这雪狼都无动于衷,只死死地盯住洛晨,洛晨手持宝剑,体内灵力流转,只待这狼王杀到,便又是一番恶战,这正是“阴煞腾飞穷灵玉,斩去凶兽入北蛮”,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9回 爆九阳神剑斩狼王 寻玉洞山后隐蛮地

上回说到,洛晨虽被逐出新兵队,但却不愿辜负师父所托,还是一路朝北而来,只是这雪山之中遍布阴煞,洛晨心魔才起,险些被阴煞化去神志,幸而黑毛相救,方才无虞。谁知洛晨才平阴煞之患,便又有雪狼拦路,此时四下无人,洛晨也不再隐藏,仗剑便和这雪狼战在一处。

方才这雪狼被洛晨黑毛联手击伤,体内阴煞爆开,皮毛崩裂,骨骼炸响,血流满地,十分狰狞,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威风?洛晨自知方才狼王受伤,高声呼号,十有**会把附近的雪狼都给引过来,实在是不宜久战,如此想着,手中飞沙剑一转,早已刺向狼王头颈。

狼王见洛晨攻来,双目一瞪,大口张开,一股浓郁的阴煞之气悄无声息地喷射而出,直奔洛晨而来。洛晨没想到这狼王竟还有这等手段,此时自己身在半空,不甚灵便,只好手中掐诀,烈阳术猛然拍出,但也只抵挡了片刻,便被阴煞打散。

洛晨见状,虽惊不乱,自本命界中掏出一把烈阳符,也不管多少,齐齐激发,朝着面前就拍了过去,只见十几张烈阳符悬在半空,将阴煞抵住,洛晨趁机落地,身形左飘右荡,朝着狼王杀到。

却说这狼王被阴煞所侵,固然是强悍无匹,但终究神志受损,心念混沌。方才洛晨抛出一把烈阳符,将它喷出的阴煞抵住,这会已然持剑杀到,可是这狼王却还盯着烈阳符不放,全不把洛晨放在眼里,直到剑刃灵力已然迫在眉睫,狼王这才收了阴煞,挥爪拍向剑锋。

洛晨本也没有指望自己这一剑能够将狼王击杀,招式一变再变,却总被狼王挥爪抵住,这狼王虽不通武学,不修大道,然一身天成的扑杀本领竟也不弱于玄门正宗的精妙剑法,天地造化,其妙难测,令人心生敬畏

只见这狼王左扑又扫,爪带寒光尾惊风,那洛晨前刺后撩,剑舞白雪刃如龙,这狼王虽非天生真灵种,阴煞灌体成凶厉,那洛晨自恃道门玄妙法,阴阳相化有神功,这正是何处阴邪乘风起,荼毒雪山害众生,一去蛮都清寰宇,不教鞑子犯边城。

这一人一狼在雪地上直斗了一炷香的功夫,犹未分胜负,只是狼王势大力沉,且一爪牵带极广,这上百回合打下来,洛晨身上早已被利爪抓出数十道伤口,虽不致命,但也格外疼痛。黑毛在侧有心相助,可是它现下身量太小,只能鸣叫,不能像狼王这般扑杀,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呃……”

狼王利爪之上本就自带阴煞,一旦被抓伤,阴煞便会沿着血流入体,洛晨身负灵力,一点阴煞自不能将他怎样,可是积少成多,即使是他也觉着四肢隐隐僵硬,不似先前灵便,心下暗自后悔,实不该因一时忘形,将自己送到这狼王面前,此时攻之不下,又当如何?

洛晨身上本就有伤,此时再一分神,登时露了破绽,狼王一声厉啸,周身阴煞狂涌,一尾扫来,洛晨收剑不及,直接被重重拍在胸口,倒飞而出。这一下乃是狼王全力一击,单论力道而言,别说洛晨一个道童,就是一名真人在此也决计不敢硬接。

“噗”

一口鲜血飙飞,白雪碧心玉上灵光大放,八卦图现而复崩,崩而复现,如此周而复始足有数十次,玉佩之中灵光方才暗淡下去,再无阵图浮出。这八卦图纵然不是固若金汤,但也绝非寻常力道能够打破的,而狼王这一击竟然将玉佩之中所存灵力直接榨干,足见其强。

洛晨跌落在地,轻轻咳嗽了两声,黑毛早已蹦到洛晨身前,对着正在走来的狼王露出一副凶相。这狼王看着洛晨腰间黯淡的白雪碧心玉,眼中竟有一丝惋惜浮现,随后凶厉更甚,一步一步朝着洛晨逼近,利爪之上煞气缭绕,着实可怖。

洛晨勉力从支撑着坐了起来,方才自己以烈阳符抵挡阴煞,有几张烈阳符此时尚未耗尽,依旧悬在半空。洛晨抬头看向悬空的符,下意识地数了数:“一……四……八张……还真是凑巧……”

“嗷呜”

狼王此时已然跃起,朝着洛晨扑杀而来,方才那一尾颇耗体力,故而眼下这一扑也并无甚威势,但击杀洛晨却是绰绰有余。黑毛见狼王扑来,喵地一声缩进了洛晨怀里,洛晨哈哈一笑,此时命悬一线,反倒轻松起来,一张符激发,轻轻甩出,这符在脱手的瞬间倏然消失,随后落在那八张烈阳符中间。

“嗷嗷嗷嗷”

一阵炽烈阳气倏然而起,洛晨忍着眼睛刺痛,站起身来,那狼王便如同被滚油泼了一般,疯狂后退,身上皮毛崩裂之处散出阵阵黑烟,连着双眼都在烈阳炙烤下融化流出,这阳气爆发虽只有一瞬,但却直接将狼王的半条命都给拿去了。

原来洛晨起初扔出烈阳符之时,机缘巧合在空中布下了一个纯阳阵,这纯阳阵十分简单,只需将八张烈阳符按八方摆好即可,故而才会被洛晨碰巧布成。之后洛晨被狼王一尾打飞,忽见八张烈阳符悬在半空,福至心灵,认出这正是纯阳阵法,故而才掐着狼王扑来的档口,又朝阵里塞了一张烈阳符。

洛晨尚未拜入仙门之前,曾与四位长老并秦烟去往江城南面黑柳林义庄里收鬼,那时秦烟便是在纯阳阵中又放进了一张烈阳符,阵法崩裂,阳气爆发,对付阴煞十分有效。洛晨此时依样画葫芦,果然建功,只是他并非地宗弟子,修为又不高,若是秦烟在此,方才那一下就能直接要了狼王的命。

须臾阵法湮灭,狼王早已退到十丈开外,悲鸣不已,洛晨受阳气所冲,体内阴煞倏然散尽,一跃而起,仗剑便朝着狼王杀去,此时狼王双目被阳气化去,不能视物,听得有人杀来,只胡乱挥爪扑击,结果被黑毛一声鸣叫给定在当场,洛晨随后一剑,顺着眉心直入,结果了这狼王性命。

“嗷呜”

“嗷呜”

狼王刚一倒下,洛晨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四周山中竟同时传来狼嚎之声,原来方才狼王被阳气当头一照,悲鸣不已,已然惊动山中雪狼,此时狼群一旦聚合,纵然洛晨有天大的本事也绝难逃生。思虑至此,洛晨急忙将黑毛收入本命界中,趋阴术隐身术齐齐而发,隐去身形,三下五除二掠上最近的一座山头。

这边才踏上山顶,铺天盖地的雪狼已然崩腾而至,围在狼王身边悲鸣不已,只是这些雪狼无一不是皮毛崩裂,双目漆黑,显然已经被煞气灌体,无一幸免。洛晨站在山头,心下颇为悲戚,一旦这阴煞消散,这雪山之中无数生灵也必然随之死去,这始作俑者心思恶毒,全不把天地物类放在眼中,当真丧心病狂。

方才狼王那一尾着实不轻,洛晨急忙又取出一枚养脉丹,生血丹,引灵丹服下,转过身来便顺着山坡走下,忽然发现雪地上隐有足迹,看那大小应是狼王所留。洛晨好奇心起,催动身法沿着脚印一路向东北而行,不多时已然来在一处雪峰之下,这雪峰高数十丈,十分陡峭凶险,上面隐有洞穴。

洛晨立在峰下瞧了半晌,自知那峰上洞穴必是狼王所居之处,纵身一跃,抽出两把精钢长剑,插在崖壁上,以为阶梯,缓缓而上,这崖壁光滑无比,根本无处留手,也不知这狼王是如何爬上来的。

半晌,洛晨已然来在洞穴之前,收起精钢剑,握飞沙剑在手,一步一步走入其中,但见清光盈目,寒凉彻骨,果然好洞穴

洞外风雪连天,内里琼瑶匝地,只见那石壁温润岩生玉,脚下寒凉翠凝冰,玉有清辉冰相映,洞天之内砌水晶。这本是一处世外洞天清净地,奈何偏有断骨残皮落当中。

这洞穴固然冰雕玉琢,只是那纷乱断骨却是大煞风景,洛晨蹲下身来细看,这骨骼之中既有人骨也有兽骨,兽骨不过兔子,羚羊,而且风干已久,人骨却还带着红血白筋,腥臭扑鼻,倒不知是谁的了。

蹲在地上打量了半晌,洛晨起身继续入内,只见乱纷纷的铠甲,锈斑斑的刀剑扔了一地,这铠甲刀剑正是扶威军中所用。厉衡池萝和自己同时进入北境,自然不会跑到自己前头去,那么这铠甲和外面的人骨,应该便是那两队先行进入的新兵队。

洛晨微微皱了皱眉头,只觉紫府又复作痛,当即偏开脸不去再看,只沿着洞穴缓缓入内,不多时已然来在深处。这洞穴尽头倒是比外面干净的多,并无什么杂乱秽物,只有几株青翠小草正生在冰中,这小草青花韭叶,颇为可爱,透过地面并层,根须历历可数,有几根还隐隐有被啃食的痕迹。

洛晨走上前来细细看过,记起师父所赠的草药图录上有记,说此草名为祝余,若直接食之,可抵数日之餐,只是祝余往往生在土中,在这冰里存活的却是不多。想来这狼王起初也是以山中雪兔羚羊为食,后来被阴煞灌体,不知饥饿,除了袭击扶威军新兵队之外,便只会食用灵草。这草中灵力甚微,虽不能化去阴煞,却助狼王留存了一点神志,所以狼王才能对体内阴煞略加操控。

洛晨蹲在洞中,独自叹息一回,用飞沙剑将这十几株祝余草连着下面的冰一并挖起,收入本命界中,又将那些零碎的扶威军尸骨收拢,转身正欲离开,却忽然听见一阵苍凉歌声隐隐自洞壁之外传来,只是这歌声时隐时现,难以捉摸,听不清在唱些什么。

洛晨心下凛然,复回到洞穴深处,那歌声才清楚了些,只是依旧听不明晰。洛晨又把洞壁探查了一遍,还是没能看出什么门道,只得退出洞外,但见外面风雪连天,与之前并无二致。洛晨立于洞口,心思一转,早有定论,一跃而下,先寻了一处风雪小点的地方将扶威军尸骨掩埋,随后身形展动,朝着山后绕了过去。

这雪峰着实不小,洛晨身负灵力,尚且用了一顿饭的功夫方才绕过雪山,原来山后竟是别有洞天,只见那群山之中隐有人行,其中雪屋错落,隐隐成阵,每座山丘尽向北方一处高山微微倾斜,方才那歌声正是从高山之上之中传来。

洛晨隐在远处瞧了半晌,自知这便是北蛮部落,趁着趋阴术隐身术尚未消散,洛晨飘然而下,直奔部落而去,这正是“巫歌清冷雪做庐,万魂凄凄葬白骨”,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30回 入北蛮巫歌平阴煞 上雪山阴神缚仙身

上回说到,洛晨在雪原之中与狼王鏖战,虽受了些伤,但还是接着纯阳阵之助将狼王斩杀,随后狼群奔来,洛晨遁走,循着狼王足迹找到一处晶莹山洞,中藏尸骨,更有隐约歌声传来,洛晨循声绕过山后,才见眼前山中各有屋舍,更兼人影错动,已到了北蛮境地。

洛晨从山上向下走了片刻,只觉这北蛮境地之中阴煞之气十分浓郁,常人若是陷在这等阴煞之中,别说正常作息,只怕连一个时辰都撑不过便会被阴煞入体而亡。可是从此处看去,这北蛮部落中的人们似乎个个都神智清明,甚至还有人立在屋前与邻居说话,全不受阴煞所侵。

眼下已然到此,断无半途而废的道理,这北蛮部落便是由一成百上千座雪山围成的,这雪山分东西两边,中央一条曲曲折折的道路,直通到传出歌声的山口。这边洛晨缓缓自山上而下,先是在自己身上重新使了个隐身术和趋阴术,这才小心翼翼沿路走进这北蛮部落之中

但见那白山无碧水相映,陋室有素雪遮檐,院中无镰刀锄头,山后有养麦贫田,这屋前一条条挂的是带血冻肉,这村落乱纷纷不起半点炊烟,即没有鸡鸣犬吠,也不见阡陌相连,只有阵阵阴风掺煞气,声声凄凉起山间,本应守土安身业,为何舍命乱方圆?

这北蛮村部落虽然坐落在北境苦寒之地,但看这村中情形,应该也颇能安居乐业,实在是没必要穿过那重重雪山侵攻威国边境。

洛晨一面沿路向前,一面细细感知这阴煞之气,只觉着这北蛮部落中的阴煞之气与自己在方圆村中遇到的那个神秘人颇为相似,而这部落之中的百姓之所以能够不受阴煞所侵,乃是因为山中那阵阵歌声自有中和煞气的功用,所以才保住了这周围无数雪山之中的北蛮百姓。

心下如此想着,洛晨已然走进深处,只见这部落之中除了妇孺便是老者,个个都是身穿兽皮,相貌粗犷,肤色略白,但却不见一个青壮男女。洛晨运灵于目,细细看去,只见那妇孺老者言谈之间似乎都颇有恨色,不时以手南指,语气愤慨。

洛晨虽不懂北蛮语言,但察言观色,也知道他们必是在咒骂威国,可威国自建国以来对四方外族一直都是秋毫无犯,并未有何侵攻之举,不知这北蛮百姓又为何会愤恨至此。

立在原地听了半晌,洛晨这才展开身法,朝着那中央山口飞掠而去。越是接近中央,那原本模糊的歌声便越是明晰。这歌也一样是用蛮语唱的,洛晨虽不解其意,但其韵律凄然,空旷寂寥,更兼音调粗犷深沉,竟也令人忘忧。

原来这歌声正是北蛮请神的巫歌,虽然略显粗陋,难登大雅之堂,却也颇能勾动天地灵力,只是歌词一概以蛮语写成,在此只略略翻译一小段,聊供列位看官赏玩

却说那,长空墨色日西山,万户千家掩门闩,十家之中九家锁,只有一家门不关,若问为何不关门,这家之中有神仙,神仙要管何方事,大大小小管得全,这神仙抬抬小拇指,燕奔丛林虎奔山,神仙再抬小拇指,家雀哺鸽奔房檐。

神仙若抬无名指,心想事成不稽延,随后又抬中间指,指山山移指海干,食指一动天地黯,颠倒乾坤重开元,拇指不敢轻易举,一举来回三千年。今天饱食自欢喜,明朝丧命走黄钱,不若关门独高卧,梦醒门开始成仙。

这洛晨本就能抵御阴煞之气,又得巫歌之助,只觉心下空明澄澈,万念平复,连灵力流转都跟诊顺畅了几分,不多时已然来在那山口之外。只见这山峰颇为陡峭,一路阶梯从山脚直延伸到山顶,许多蛮兵立在山下,正顺着阶梯缓缓而上,阶梯另一侧则有蛮兵缓缓而下,这下山蛮兵体内已有阴煞之气,上山蛮兵眼中则多有羡慕之情。

洛晨看了半晌,已然明了,这必是有邪修在此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先使得北蛮百姓愤恨威国,欲要侵攻,再让蛮兵以为阴煞入体乃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借此将阴煞种入蛮兵体内,只是却不知为何要让蛮兵一队一队前往土城后面送死。

思虑至此,洛晨悄然来在阶梯之下,眼下那些阴煞入体的蛮兵就在身边,神色纵然如常,但也比寻常蛮兵多出一丝戾气。洛晨唯恐被其察觉,不敢催动灵力直接掠上山顶,只好小心翼翼一阶一阶地走了上去,足足用了用顿饭的功夫才总算是走到了阶梯尽头。

这阶梯尽头通向山内,山峰内里洁白晶莹,上观天际,脚下寒冰也是光滑无垢,踩在上面便如同走在一面镜子上一般,如真似幻。整个山顶约有五十丈方圆,中间立着两个人影,一个身材佝偻,手持一根木杖,另一个则穿着黑袍,周身阴煞纵横。

这二人中间还有一张寒冰床,蛮兵横卧其中,黑衣人将手掌按在蛮兵胸口,阵阵阴煞奔腾而入。其中滋味自是不好受,可那蛮兵却依旧紧咬牙关,连一声痛哼都没有发出,一双眼睛缓缓变的漆黑凶厉,再无一丝人色。

待到这蛮兵双眼完全变黑,那老者方才手上掐诀,口中作歌,唱的正是方才洛晨听见的北蛮巫曲,这巫曲之中自有灵力,那蛮兵变黑的双眼又缓缓恢复,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蛮兵已然恢复如常,但洛晨却看出这黑衣人的修为远高于那北蛮老者,只要黑衣人愿意,随时都可以催动阴煞横扫整个北蛮部落。

又一名蛮兵被阴煞灌注,那老者忽然一顿,随后看向旁边的黑衣人,轻轻用手中木杖敲了敲地面,后面的蛮兵便不再上前,只立在原地等候。那黑衣人忽然转过身来,一双细长阴郁的眼中杀机闪烁,嘴里的声音尖细刺耳:“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洛晨大惊!

他本以为自己立在山口,又有隐身术和趋阴术同时加持,黑衣人就算修为通天也难发现自己,但却忽略了旁边的北蛮老者。这北蛮老者必是身怀异法,多半在自己踏上这山顶之时,便已然被他发觉,随即告知了黑衣人。

此时行踪即已败露,纵然自知修为不济,也不能坐以待毙。此时周围蛮兵已然围了上来,洛晨神色一狠,烈阳术轰然而发,将周围身怀阴煞的蛮兵尽数逼退,随后两把精钢剑在手,灵力灌注其中,猛然甩出,长剑消失,随后又在那黑衣人和老者面前倏然闪现,直逼面门!

“哈哈哈哈哈,阁下灵力精纯,着实难得,只是这修为却是差了点呐!”

黑衣人纵声长啸,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两把精钢剑已然被握在手中,阴煞一催,分崩离析。但洛晨本也不指望这两把剑能击杀黑衣人和那北蛮老者,在长剑脱手的瞬间,洛晨已然穷尽灵力,发动界遁之术,身形倏然消失,随后已然出现在山脚下,御风术随心而动,极速南掠而去。

只是洛晨还没跑出几丈,便觉着一阵凌厉掌风扑面而来,此时洛晨体内灵力几乎耗尽,当年终是不愿束手就擒,当即一招双峰贯耳迎上,可体内灵力实在不继,只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而来,直接被黑衣人一掌给拍了出去,口中鲜血喷溅,跌落尘埃,再难起身。

说到底,洛晨还是托大了些,他与雪狼王相斗之时有白雪碧心玉之助,尚且被击受伤,眼下这黑衣人不知比雪狼王强出多少,白雪碧心玉又已然耗尽灵力,洛晨竟然还敢以疲惫之躯硬撼这黑衣人一掌,虽然看似勇武,实则忒不自量力。

只见这黑衣人脸戴面纱,气定神闲,上前看着洛晨说道:“这位道友,你体内灵力精纯,方才所用的又是人宗界术,应是一名人宗弟子。嗯,三宗之中果然人才辈出,可就是忒自信了些,你一个小小道童,能把界术用得如此纯熟,也算不易,可竟敢凭这点微末道行和我动手……呵呵呵呵……”

说到此处,这黑衣人忽然一愣,随后一双细眉紧紧皱在一起,而后又倏然展开,低声喃喃道:“这……关元膻中先天满盈,紫府里面却藏着一个小玩意。嘿嘿嘿,不错,不错,我眼下正缺少一个镇骨之煞,谁知天可怜见,竟然直接给送到了我的面前,免得我再去费力对付那句猛……哈哈哈哈……好!好极!”

说着,黑衣人拎起洛晨,倏忽回到山顶,手指一动便以煞力点了洛晨穴道,使他动弹不得。而后便与那老者交谈起来,他们二人说的全是蛮语,洛晨听不明白,却见那老者神情略显激动,似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只是看向洛晨的神色却是越来越冷。

半晌,二人谈罢,老者看向身后等候的蛮兵,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片刻之后,整个山顶只剩下黑衣人,老者还有洛晨三人,这黑衣人对着洛晨轻轻一点,洛晨便不由自主地直立起来,漂浮半空,但四肢依旧动弹不得。

黑衣人呵呵一笑,说道:“别挣扎了,这阴缚之术便是上仙想要脱出,也要费一番功夫,更别说你这么一个小小道童。我且告诉你,这座山地势无论方位地势都颇为其特,加上北蛮巫歌,便有定神清心的妙用……但是呢……除了清心,这巫歌也能迷心……”

黑衣人话音未落,那北蛮老者已然将木杖拎了起来,纵横挥舞,口中作歌,脚下步伐诡谲,前后跳跃,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洛晨越听越觉不对,这巫歌虽然韵律声调,快慢高低与之前毫无二致,可是配上这离奇步伐,加上山顶冰晶闪烁,倒映得人影纷飞,心神过定,反倒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眼下洛晨本就有伤在身,疲惫不堪,被这巫歌一催,登时眼皮打架,眼看便要昏睡过去,但他自己也知道这黑衣人必不会安什么好心,此时若是睡了过去,那便只能任人宰割。思虑至此,洛晨心下一狠,咬破舌尖,催动静功与这巫歌相抗。

黑衣人在侧,见洛晨竟能在这荡魂巫歌之下坚持这么久,也不由得点头赞许,说道:“嗯,三宗之人狂妄自大,现下已然很少有弟子能潜心修习静功这样的入门之法了,而你却能以静功硬抗这北蛮巫歌,想来在人宗之中,你也一样是出类拔萃之辈,只可惜……”

话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洛晨的心思也跟着一动,黑衣人面纱之后的嘴角微微翘起,低声说道:“只可惜,你这紫府之中暗藏心魔,若是不除,这心魔盘踞紫府,终身也难晋级真人……”

洛晨此时又要催动静功抵挡巫歌,这黑衣人的话语偏生又如同在耳边传来一般,字字明晰,心魔又是洛晨极为挂心的事情,这会被黑衣人提起,洛晨心思不由自主地便动了起来,这一动便破了静功,黑衣人手中迅速掐诀,口中念道:“阴神借法,炼魔!”

“啊”

一道黑气倏然打进洛晨紫府,顺着神念倏然与心魔融为一体,洛晨发出一阵凄厉惨叫,四肢绷紧,周身黑气翻腾,缓缓在他身后凝成一个人影,相貌眉眼毫无二致,一双手缓缓地扣在洛晨的脖子上,只是受巫歌压制,不能骤然收紧,只得缓缓用力。

若是没有巫歌压制,这心魔当场便会将洛晨的脖子掐的粉碎,但这并非黑衣人想要的。洛晨体内心魔猖獗,但终归为本心所制,须得先赐予其煞气,命他能与本心相抗,随后再借巫歌压制,令其缓缓将本体扼杀,怨念杀气凝而后敛,如此一来,方能炼成这所谓的镇骨之煞。

北蛮老者一面作歌,一面起舞,黑衣人则立在北蛮老者身后护持,毕竟这巫歌颇费心力,眼下大事未成,可不能让这老者先累死了。此时洛晨本体已然昏昏睡去,再无知觉,只有那心魔黑影浮在身后,双手丝丝收紧,这正是“魔心一起元神寂,盈盈鬼语引真灵”,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31回 回金殿梦魇生杀意 归洛府幻象显真心

上回说到,洛晨潜入北蛮境地,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那北蛮老者十分敏锐,洛晨才踏上山顶便被察觉,随后那黑衣人轻易将洛晨擒获,借北蛮巫歌压伏洛晨本心,又以阴煞之力催动心魔,使得魔念大盛,离体反噬,那北蛮老者不知为何竟对黑衣人言听计从,时时在旁作歌,拘束心魔,磨灭本心。

却说这洛晨此时被巫歌所摄,心念混沌,灵力难运,神识不起,更兼周身大穴为阴煞所制,手脚也一概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自己悬浮半空。身后心魔所化黑影双手扣在肉身脖颈之上,随着巫歌丝丝收紧,如此下去,要不了几日,洛晨便会被心魔生生扼杀。

眼下洛晨为人所制,半睡半醒,只觉头昏脑涨,手脚酸麻,好不难受。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心神忽而清明,手脚又复自如,洛晨定睛看去,只见面前殿堂威严,上有腾云护金屏,前有髹金雕龙椅,文武百官分立左右,郭石平枫蓝心立在旁侧,丞相石江面带微笑。

洛晨正愣神见,那龙椅之上忽而显出一人,相貌堂堂,不怒自威,身着龙袍,头戴金冠,正是威文帝,只听文帝开口问道:“江城状元洛晨,你在这金殿之上愣了这许久,蓝心,郭石,平枫三人皆有高论,你却为何一言不发?”

若是放在平时,洛晨自会知道眼前景象不过是心魔欲要迷惑本心所幻化而出的海市蜃楼,可是此时他先与雪狼王恶战,又被黑衣人打伤,再被北蛮巫歌压制,早已虚弱无比,且自打洛晨在华都相府重见郭石平枫,解开心结后,这金殿面圣一节便成了最难以释怀之处,故而这会竟不能看穿。

洛晨看着金殿之上庄严无比的威文帝,轻轻呼出一口气,上前一步说道:“启禀陛下,草民以为这鸿威殿虽是因为陛下以及诸位贤臣良将坐镇方能有此气派,但普天之下却也再找不出另一座鸿威殿来。”

此话一出,群臣面面相觑,威文帝更是皱起了眉头,半晌方才说道:“这话听起来和蓝心平枫所言又有不同,我威国能工巧匠无数,当年这鸿威殿也不过用了两月光景便已然落成,更别说此时国内物阜民丰,人才辈出,你为何说找不出另一座鸿威殿来?”

洛晨微微一笑,躬身说道:“华都之地,乃是先皇故里,当年先皇出身于此,这华都还只不过是一个破败村庄,后来先帝扫荡**,一统天下,荣归桑梓,所以才有了今日之华都。能工巧匠自可再盖一座鸿威殿,却不能再造一处故乡,草民以为,生而为人,固然要求得功名,为国为民,却也不能忘了自己的生身之本。”

这一番话虽不像之前诸人说的那般慷慨激昂,但却多了一丝人情味,百官听闻此言,多有怀念故乡而垂泪者,一时间朝堂寂然无声,只有微微抽噎不绝,文帝缓缓点头,说道:“不错,官也是人,也会思乡情切,感念父母,洛晨之言,虽不及旁人慷慨激昂,但却感人肺腑,生于天地,先为人,随后才可为官呐……”

文帝一番话下来,百官俱都称是,洛晨心下满足,也不由得面露微笑,此时文帝忽然一拍龙椅,起身说道:“好好好,江城洛晨德才兼备,便是本次殿试之首,其他人才疏学浅,有辱斯文,难当治国大任,却还恬不知耻,立于殿上,来人,通通拖出去斩了!”

“是!”

扶威军从殿外突入,横眉立目,直接将郭石平枫蓝心等人拉走,可是众人却依旧一脸赞许,并无半点惊恐,连石江四位长老也都只含笑看向洛晨,不见半点急色。洛晨心下大惊,跪地说道:“陛下,我等皆是自乡试而出的学生,若是陛下不中意,大可弃之不用,为何竟要斩首?”

此时石江双眼一瞪,眼角流血,开口说道:“哼,洛晨,难道你不知规矩么?上了金殿,便是上了鬼门关,只有一人能活着立在朝堂之上,望海,流沙,鹏州三地共计一百五十名学生昨日已然血溅宫墙,不信你看!”

石江说罢,猛然朝着殿外一指,洛晨转头看去,只见殿外冥冥漠漠,阴风嘶号,无数尸骨堆砌其外,当真可怖

只见那脖颈皮缩不见首,胸口血黑哪寻心,流汞盈盈脱血肉,堪堪连骨唯白筋。那金銮宫外,哪还有五桥九柱,这鸿威殿里,满都是刀山剑林,但看那阴风飒飒腾寒漠,鬼哭声声无处寻,这一梦只因一心求公道,却不知公道自古在人心。

眼看着蓝心,郭石,平枫等人就要被拉出殿外斩首,洛晨登时说道:“陛下,您方才已经说过,我乃本次殿试之首,草民愿放弃官职,回归故里,终身不再参试,只求陛下放过我这些同窗性命!”

只见那威文帝哈哈一笑,随后又猛然面现怒容,说道:“大胆刁民!这殿试之首乃是天恩殊荣,岂容你说弃便弃?竟然还敢用这等无上荣宠来和朕交易,呵呵,你以为这鸿威殿是民间市集,由着你想怎么买卖就怎么买卖吗?”

此话一出,百官俱都惶恐下跪,口称息怒。那威文帝五官一晃,早已变成了洛晨模样,面有怒容,忽然说道:“虽然你不畏天威,不敬圣上,但看在你学识卓著,才思敏捷的份上,朕便许你这一回,姑且放过蓝心,我不但放过蓝心,还索性直接将她许配与你,让你和她双宿双飞,白头偕老,你看如何?”

这一番话听在耳中,洛晨心下登时一震,几乎便要叩头谢恩,但却怎么都弯不下身去,殿上变作洛晨模样的威文帝做出一副市侩之态,双唇不动,却有话音传出:“郭石平枫背信弃义,其他人更是非亲非故,如此弃草芥而得红颜,杀宵小以成功名,方是大丈夫所为,你这般犹疑,却是为何?”

“弃草芥而得红颜,杀宵小以成功名,这般犹疑,却是为何?”

“这等小事还要嗦,不过竖子尔!”

“哼,成大事则惜身,见小利而忘命,不过如此!”

满朝文武百官俱都跪伏在地,面上皆有市侩之色,双唇不动,却有话音传出,一时间整个殿上俱是质问鄙夷之声,阴风飒飒自外而入,鬼哭阵阵自内而起。洛晨心下颤抖,缓缓跪伏,以头扣地,威文帝见状,开怀大笑,百官皆喜,此时洛晨忽然开口说道:

“郭石平枫背信弃义不假,但却非宵小草芥,我心念蓝心不假,但也不能如此阴险恶毒,置同窗于不顾,陷友人于万死,陛下所言,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恕草民难以从命,还望陛下收回殿试之首的名号,放过我这一干同窗好友……”

此话一出,殿上言语之声顿绝。

百官跪伏在地,不敢起身,良久,文帝呵呵一笑,坐回龙椅之上,哂然说道:“洛晨,且不忙决断,你如此回护这些同窗,宁可自断前程,也不愿他们在这殿前送命,那你倒不如回头看看,他们可愿领你这份情义么?”

洛晨心下又是一颤,缓缓回头看去,只见郭石平枫等人立在不远处,个个神色鄙夷,面露不屑,更有甚者竟对自己咬牙切齿,似是要将自己在这殿前生吞活剥一般,常言道三人便能成虎,更何况这殿上足足四十几人,个个面如寒霜,洛晨心下生凉,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文帝坐在龙椅之上,双眼微眯,淡淡说道:“洛晨,你看看,这些人才学不及你万一,眼界更是狭隘,如此平庸无能之人,最是唯利是图,你为了他们放弃前程,他们反倒鄙夷轻视,你若是当断则断,他们纵然送命,也会敬佩于你,洛晨,你可要好好考虑……”

此时洛晨心神已然为魔念所侵,只觉这一干人都是无情愚蠢之辈,心下早有杀意,神色也随之缓缓变冷,这边洛晨神色变化,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连带着文帝都随之面露微笑,只是这微笑诡异阴森,全不似常人之态。

“草民……草民……谢……谢主……隆……”

洛晨并未回头,但是嘴里却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谢恩的言语。押着众人的扶威军手中长刀缓缓出鞘,只要洛晨这一句话说囫囵了,便会立时将这一众学生斩杀当场。

此时洛晨心下杀念已盛,却不知怎么总是难以说出这最后一个字来,嘴巴张了几张终是没能发出半点声音,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在众位学生里扫了一扫,只见这四十几人的面孔历历在目,却总觉得少了一人,至于这一人是谁,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文帝见状,登时说道:“洛晨,你本就是殿试之首,只要立时叩头谢恩,朕即刻便将蓝心交托于你,至于什么黄道吉日,什么排场门面,随你去挑,保管你和蓝心这一场婚事天下皆知,风风光光,如此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蓝心?

洛晨心念复动,人群之中蓝心身影渐渐浮出,但却并未像旁人一般鄙夷冷漠,而是面带微笑,神色平静。洛晨心下一暖,当即走入人群,牵起蓝心柔软的手掌,看向文帝,朗声说道:“陛下,所谓弃草芥而得红颜,杀宵小以成功名,真是狗屁不通,草民难以从命……”

说罢,洛晨也不等文帝开口,直接抢先说道:“戏演得着实不错,只是我思念蓝心,你也一样思念蓝心,故而你能让任何记忆念头受你驱策,但是唯有蓝心,你不能,也不愿让她做出那副丑陋之态,陛下,我说的可对?”

眼下那威文帝已然站起身来,模样与洛晨毫无二致,慢慢点头说道:“我还是小看了你,咱们两个一个是本心,一个是心魔,本应势不两立,只是这蓝心却例外,所以才让你给瞧出了破绽,可是洛晨,你以为你逃的掉么?”

“呼”

金殿倏然消失,大火熊熊而起,梁柱崩塌,洛晨猛地回头,才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失火的洛府之中,父母安坐厅堂之上,洛晨几次想要突入,却都被大火给挡了回来。此时心魔执剑走入厅堂之上,看向洛晨说道:“本想让你欢欢乐乐地在蓝心的温柔乡里消散殆尽,可你却自己走到这一步,需怨不得我……”

说罢,心魔举剑架在父亲的胳膊上,看向洛晨说道:“要么让我杀了你,要么我就先把他们二人的四肢砍断,随后在将他们剖腹剜心,对蓝心我可以网开一面,可是他们二人么……我可没那么多耐性,你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大火熊熊,洛晨立于堂外,心魔藏于堂内,火光闪烁,纵然明亮,却也把堂内光景映照得诡异阴森,洛晨心念一动,一把长剑早已在手,心魔哈哈大笑:“这就对了,百善孝为先,你大可放心,我占了肉身之后,三节两寿,必然祭拜打扫,你便可安心去了!”

洛晨看着手中长剑,却并未自刎或是剖腹,反倒踏着火光一步一步地走向堂屋。心魔脸色一变,长剑一压,一道鲜血登时顺着洛冲的胳膊流下,可是洛晨却依旧没有停步,反倒缓缓踏上台阶,奇怪的是,心魔也没有真的将洛冲的胳膊砍下来,反而立在堂中,冷冷地看着洛晨。

“我自打拜入仙门以来,你扰我多次,不是郭石平枫虐杀蓝心,就是郭石平枫虐杀父母,要么就是你在虐杀郭石平枫,但是你却从未向蓝心和父母动过手,方才我在殿上看见蓝心的光景,心下已有推测,此时看来,你也和我一样,难忘红颜意,百善孝为先呐……”

说着,洛晨走到堂前,却被面一道无形之墙阻挡,再难寸进。洛晨四处瞧了瞧,笑道:“也难为你把本命界弄成这副模样,但是这本命界不单单是你的……也是我的,这一道墙,挡得住我么?”

洛晨随手一甩,一枚粗瓷碎片已然在握,心魔脸色一变再变,洛晨呵呵一笑:“别看了,这就是洛府正厅门前水缸的一片碎片,大火之后,临别之时,墨龙长老将它赠送与我,怎么?忘了?”

手持瓷片,洛晨缓缓向前一伸,大火熄灭,父母消散,只有心魔立在堂中,执剑看向洛晨。洛晨神色一肃,手中瓷片倏然化作一把长剑,狠然朝心魔攻了过去。可心魔见状,原本忌惮的表情却忽然变得嘲讽起来:“呵呵,说到底,还不是一叶障目……”

“呃”

心魔身形一晃,化作一道剑光,穿胸而过,消失不见。洛晨双目圆睁,面色苍白,踉跄了几下,缓缓跪地,咳了几声,也渐渐归于虚无。紫府之内本命界中,本心魔念一战虽不见刀光剑影,但其中凶险却非拼斗招式可比,这正是“承心立命斩魔念,岂知魔念亦本心”,究竟不知这洛晨能否脱出北蛮困境,且听下回分解。

第132回 起龃龉鬼婆闯蛮地 纵阴煞邪修驱蛮兵

上回说到,洛晨在北蛮部落被擒,心魔大盛,本体浑浑噩噩,被魔念拖入梦魇,险些魂飞魄散,身死道消,只是心魔纵然杀念满盈,但对于父母蓝心的思念之情却与本心毫无二致,洛晨借此得以看透迷梦,死里逃生,只是肉身依旧被禁锢在这雪山之上,无力脱出。

自打洛晨在梦魇之中将心魔化去,那北蛮巫歌虽然依旧能够将本心时时压制,但那心魔所化黑影的双手却不再收紧,反而缓缓松弛,此时那一双手已然离开了洛晨脖颈,只是间隙甚窄,那黑衣人只怕北蛮老者支撑不住,功亏一篑,时时以自身之力护持,竟也没能发现异状。

转眼三日已过,这三天中北蛮老者不眠不休,时时以巫歌同时压制本心和魔念,使得本心不致苏醒,魔念不致失控。这老者本就不是什么境界高深的修士,三日不眠不休,吟唱不止,音阶旋律还不能有丝毫错漏,如此劳心劳力,早已筋疲力尽,要不是黑衣人时时以自身修为加持,这老人只怕早就支撑不住了。

此时这黑衣人心下也正自生疑,按理说这小子不过道童修为,心魔一触即发。自己以阴煞之力注入紫府,引动心魔,又以北蛮巫歌压制三日,这会肉身应早已被心魔所杀,自己只需借着打入的阴煞之力,便可让这心魔俯首帖耳,随后连心魔带肉身一起炼成那镇骨之煞,则大事可成。

只是黑衣人想得固然是十分称心如意,可眼下三日过去,心魔虽未失控,肉身也同样面色如常,哪里有半点要死了模样?黑衣人越想越是疑惑,催动阴煞之力自下而上将洛晨细细的探查了一遍,只见洛晨体内经脉为阴煞所制,并无半点异常,正要向心魔黑影探查而去的时候,却忽然觉得部落之中大地一颤。

随着这轻轻一颤,原本安静的北蛮部落登时便如同开了锅一般,不多时早有一名蛮兵飞速赶了上来,用蛮语大声地说了几句话,面上尽是焦急之色。黑衣人通晓蛮语,知道这蛮兵说的乃是部落之中有人入侵,且十分强悍,众军抵挡不住,心下不由微微一凛。

那些被阴煞灌体的蛮兵虽不是十分凶猛,但也力大无比,更兼悍不畏死,且这几年以来自己在北蛮之中暗自积累,已然攒下了将近五万阴煞之军,光是山下便有百人之众,百名蛮兵齐齐发力,别说凡人,就是眼前这出自三宗的少年道童前往,一不小心都要饮恨当场,来人究竟是谁,居然能闯将进来。

思量之间,部落中吵闹厮杀之声更甚,黑衣人神色一狠,哼了一声,先将一大股灵力打入北蛮老者体内,随后身形一飘,人已站在山下。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多是阴煞灌体的蛮兵,且这些蛮兵体内阴煞已然爆发,却还是被人生生击毙,死不瞑目。

黑衣人面色阴沉,双拳紧握,他生性狠辣无情,自不会因为区区几个蛮兵而心生怜悯,只是这些阴煞灌体的蛮兵乃是一件大事之根基,自己韬光养晦许多年才得了这些人,眼下损失一些虽然无妨,但自己的心血被人这般毁去,也着实十分恼火。

正思量间,只见远处几名蛮兵双目漆黑,正要引爆体内阴煞。黑衣人恨恨一声,身形飘忽而上,掌影纷飞,迅若闪电,在这些蛮兵左右肩井穴上各拍了一下,将那即将爆发的阴煞生生给按了回去,这黑衣人在北蛮部落里待了也有两年多,族中之人对他皆是十分敬畏,此时见他出手,登时低头退开。

黑衣人睁眼看去,只见一名老妪带着一名妙龄少女淡然站在三丈开外,正缓缓地收回手掌。那老妪从上到下打量了黑衣人一番,随后冷冷一笑:“哼,这些蛮兵体内阴煞纵横,全不似北蛮巫术,老婆子心下奇怪,就出手试探试探,这会看来,这蛮兵就是你的杰作吧……”

此时黑衣人心下警惕,这老妪和少女体内鬼气森森,应是两名鬼修,那少女修为虽不弱,但和自己相比差的还远,只是这老妪体内鬼气看似古井无波,实则深不可测,正是一名绝顶鬼仙,却不能轻视了。想到这,黑衣人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说道:“不知前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前辈此来,所为何事?”

老妪闻言,冷冷一哼,缓缓上前一步说道:“嗯……本来只是看见了几名朝着雪山外面去的蛮兵有点不对劲,体内的阴煞之气看着也有些眼熟,老身年纪大了,记不清楚事,偏生又倔得很,索性闯进来瞧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会见了正主……呵呵,那阴煞之气也就不奇怪了……”

黑衣人知道眼前这老妪修为精深,若是真打起来,自己也难在一招半式之间就决出胜负,更何况此时山上北蛮老者的巫歌音调已然微微颤抖,若是自己再不回去护持,只怕老者便要先死在山顶了,心下思虑已定,黑衣人上前说道:“既然此间疑惑已释,前辈可还有什么其他的事么?”

鬼婆呵呵一笑,拢在袖子里的手轻轻动了动,不紧不慢地说道:“嗯……当然有事,你……是阴神教的人吧?最近你们阴神教在民间的动静,可是有点多了啊……”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还是说道:“前辈,我正是阴神教之人,至于我教在民间动静大小……前辈既不是我教中人,便不要插手我教之事,我教韬光养晦也好,大张旗鼓也罢,只要没闹到前辈头上,都与您没有半分关系。”

鬼婆一双浑浊的眼睛抬了抬,笑道:“呵呵,说得好,好一个只要没闹到我头上,就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只是你以阴煞之气灌注蛮兵,必然费了不少功夫,眼下这么多蛮兵死在我师徒二人手下,我一路北上,更是杀了不少阴神教的教众,你难道不想为教中兄弟,报仇么?”

这一番话若是放在别处,这黑衣人是不出手也要出手,否则无论面子上还是情理上都过不去。只是眼下四周皆是蛮兵,语言不通,黑衣人自无顾忌,哈哈大笑,说道:“那些人死了便死了,我阴神教侍奉阴神,岂有那么多闲工夫去关心蝼蚁死活,你这老妇不知进退,胡搅蛮缠,真当我不敢与你动手不成!”

老妇闻言,抬头朝着山顶望了一眼,笑道:“你自然敢和我动手,嗯……北蛮巫歌,当真不凡,连我这不通音律的老婆子听了都会心神空寂,只是这会歌声内里无神,音调虚浮,却是不如之前那么动听了……”

“找死!”

黑衣人何尝听不出巫歌之变,眼见这老妇进不进退不退,迁延时辰,便知她定是来无事生非的,心下一狠,再不忍让,左掌倏然挥出,阴煞纵横,重重拍向老妇面门,同时右掌分袭少女,这一出手凶厉狠绝,竟是要逼得老妇不能兼顾,若是一般修士,定要在这一击之下尝尽苦头。

谁知老妇嘴角一翘,竟不去理会袭向少女的煞气,只出掌将黑衣人左手一击化去,随后蹂身而上,周身鬼气涛涛,向黑衣人反扑而去。随后那少女玉手一翻,一枚细细银针激射而出,带着浓郁鬼气搅进煞气之中,登时便将那一道煞气打散原来这少女身怀法宝,故而老妇才全然不顾,只一心抢攻。

黑衣人一击无功而返,老妇却已然抢到面前,双手成爪,鬼气森森,连攻而上,黑衣人心念山顶情形,只求速胜,出招阴狠无比,这斗法当真凶险

只见那黑衣排浊浪,鬼手裂阴风,长空流云起,寒地白雪腾,这边是阴神座下邪修体,不走正道参诡术,那边是炼魂煅魄鬼仙身,纵是旁门亦正途,二人相争,杀气腾腾,这真是红尘之外有洞天,或修阴煞或鬼仙,借法难及心中法,他道不如我道全。

这阴神教中多为术士邪修,修行之时要么不修心神,嗜杀冷血,要么一味借法,拘泥小道,虽然修至深处也有威力,但终归不及正统修士脚踏实地来得精微玄妙,几十回合下来,这老妪已然稳占上风,那黑衣人周身阴煞纵横,却只虚有其表,早已是左支右绌。

有过了片刻,黑衣人已然不敌,不由大声喝道:“前辈修为精深,必是有头有脸之人,我阴神教也向来没得罪过您这等本领高强之人,为何前辈偏偏要与我过不去?”

老妇面冷如霜,沉声说道:“哼,你们阴神教想要干什么,老身没工夫去管,但老身就是看你们阴神教不顺眼,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你们阴神教有大事,那老妇就偏偏要横插一手,让你们这大事变成一桩破事!”

其实,这老妇便是当初强闯人宗的鬼婆,那少女便是蓝心,鬼婆性子凉薄,处事冷漠,自不会突然忧国忧民起来,特特地跑到这北境来寻黑衣人的麻烦,这其中实在是另有原因。

鬼仙修行,最重要的便是出阴神,其中凶险,九死一生,故而鬼婆对阴神二字十分敬重,但也颇为忌讳。可是这阴神教偏偏就占了这两个字,故而鬼婆便因这些须小事,四处暗杀阴神教众,且蓝心鬼法初成,正需要与人搏杀练手,故而这师徒二人只要见着阴神教众,便必有一番屠戮。

如此一来,蓝心得与众多散修或是凡人厮杀交战,修为固然是强求不得,但搏杀之术却是突飞猛进。前段时日师徒二人听闻北境起了战事,鬼婆也正想到北境寻一些阴寒草药给蓝心稳固修为,于是便径往北境而来,不想走到土城附近却见到一队蛮兵,体内阴煞之气与阴神教颇为相像,这才一路寻到这北蛮境内。

眼下黑衣人早已是强弩之末,鬼婆冷笑一声,身形飘飘荡荡,爪影重重叠叠,黑衣人招架不得,露出破绽,被鬼婆一爪抓在胸口,鬼气透体而入,黑衣人只觉胸口剧痛,一口血在面纱之后喷出,随后滴落地上,鬼婆乘胜追击,直把黑衣人打得节节败退,不多时已然退到山脚。

这鬼婆性子本就阴狠,见黑衣人受伤难支,立时便要欺上取他性命。可就在此时,飘荡在北蛮上空的巫歌戛然而止,黑衣人神情大变,周身阴煞一爆,生生将鬼婆推开丈许,也不管后背空门大开,直奔山顶而去,鬼婆也不紧逼,反倒如看戏一般,携着蓝心便望山顶而来。

这黑衣人才踏上山顶,就看见那北蛮老者趴在地上,口中呕血,原本漂浮在冰床上方的那名少年修士却已然没了踪影,黑衣人全然不顾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北蛮老者,大步上前,狠狠地拍在冰床之上,口中嘶吼不绝,神情可怖,看样子竟是极为恼怒愤恨。

鬼婆与阴神教本就无甚冤仇,此时看见这黑衣人如此懊丧,心下大快,杀意登时就散去了大半。蓝心跟随鬼婆许久,虽不像师父这般凉薄冷漠,但也是性子清高,见这黑衣人如此疯魔,心下不由鄙夷,师徒二人只在原地瞧了片刻,竟不下杀手,就这般飘然离去。

直到二人离去许久,那黑衣人方才缓缓停下,面上愤怒之色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阴冷。

原来方才黑衣人察言观色,便知鬼婆并非真要置自己于死地,只不过想坏了大事,见自己愤恨恼怒,她便欢喜了。故而这黑衣人便顺水推舟,借着巫歌停止之机,演了一出沮丧懊恼的戏码,阴神教中虽不似修仙宗门那般人才辈出,但对于这察言观色,洞察心思一道,却是颇为精深,否则纵然能骗过蓝心,却也决计骗不过鬼婆。

这会鬼婆蓝心已去,黑衣人走到奄奄一息的北蛮老者面前,呵呵一笑。眼下蛮兵已足,纵然跑了一个上好的镇骨之煞,但这镇骨之煞本就早有人选,也并非一定是那个少年。如此一来,这老者便少不得落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黑衣人面露狞笑,缓缓蹲下身,用北蛮语将前因后果一一告知。

两年前,黑衣人来到北蛮,扮做威**士击杀北蛮百姓,还杀了上一任族长,如此大仇之下,北蛮全族震怒。后来眼前这位老者出任族长,黑衣人仗着自己通晓蛮语,告知族长自己可以让蛮族士兵更为强大,随后才有了阴煞灌体一事,至于向土城后面派遣蛮兵,则全是黑衣人自作主张,以成其谋罢了。

趴在地上的老者闻言,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来,似是要喝骂黑衣人,只是受伤太重,难以开言。黑衣人蹲在旁边欣赏老者那愤恨懊悔之情,心下暗暗揣摩记忆,方才他骗过鬼婆时的行动神情之所以能够那般逼真,便是因为每虐杀一人,他都会将这人死前神情牢牢记下,时时模仿,故而才能演绎自如。

良久,这黑衣人方才站起身来,体内阴煞一鼓,整个北蛮部落的阴煞登时沸腾,无数蛮兵自山间涌出,面露阴狠,青筋暴起,齐齐朝着山外走去,部落之中老幼妇孺亦为阴煞所侵,痛苦不堪,哀嚎连连,只是那些被阴煞灌体的蛮兵却是不闻不问,径朝山外而去。

此时,气若游丝的北蛮族长将部落之中惨呼厉喝听在耳里,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干瘪的嘴唇大张,神情决然,只听巫歌倏然而起,响彻云霄,将部落之中的阴煞之气猛然推开。

只是,眼下黑衣人全力施为,巫歌再怎么精妙,也难挽回那些已然被阴煞侵体之人,但族长临死作歌,却保得部落之中老幼无恙。直到黑衣人收了阴煞,老者这才缓缓倒地,没了气息,那些被救下的北蛮百姓日后重整部族,隐居深山,许久之后才又与中原复通,这些都是后话。

这黑衣人催动阴煞,纠集蛮兵已毕,瞥了一眼旁边倒地身亡的老者,哈哈一笑,便自下山,催动众军,直朝着雪山之外土城而去,这正是“前有煞力逼城下,后有寒尸犯边关”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33回 赠丹药老者护少年 折兵将众军向南归

上回说到,这黑衣人正在山上炼化洛晨心魔,此时鬼婆忽携蓝心闯入北蛮部落,逼得黑衣人不得不下山应对,以至于族长力竭将死,洛晨也不知逃到哪去了。黑衣人设计骗过鬼婆蓝心,随后大举催动阴煞,驱赶蛮兵朝土城而去。

却说洛晨被黑衣人以煞力封住穴道,动弹不得,且心魔大盛,命在须臾。正浑浑噩噩间,忽觉神志一清,连带着周天之内的灵力都跟着动了动。此时洛晨自是疲乏不堪,紫府疼痛欲裂,但还是奋力睁眼,朝四周看去。

不睁眼不要紧,这一睁眼洛晨只觉紫府之中的疼痛又重了几分,就如用一把钝锯将头颅生生锯开一般,直把洛晨痛得呲牙咧嘴。良久,洛晨方才定了定神,缓缓看去,只见北蛮老者满头大汗,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喉中歌声也早不如先前那般震慑心神,那黑衣人却是没了踪影。

心下正思量着如何脱身,洛晨忽体内一松,似是解开了什么禁锢一般,原来此时那黑衣人正在山下与鬼婆打斗,被鬼婆一爪印在胸口,阴煞崩散。封住洛晨穴道的阴煞之气并不浓郁,也不会受此波及,但用来炼化心魔的阴煞却与这黑衣人心神交感,此时黑衣人受伤,那阴煞登时不稳,故而洛晨才会忽觉轻松。

眼下阴煞溃散,巫歌不起,洛晨自知此乃逃脱良机,心念一动,体内灵力浩浩荡荡,朝着被封住的穴道而去,经络之中阴煞之气无黑衣人维持,又被灵力一冲,登时溃败消散,体内灵力势如破竹,自膻中关元而出,流便周身百脉,随后收归周天,洛晨周身骨节作响,飘然落地,看也不看便向身后拍了一掌。

“轰……”

这一掌正拍在心魔黑影胸口,灵力鼓荡,登时将阴影之中暗藏的阴煞搅散,心魔没了阴煞支持,再难成形,化作一团黑光射入洛晨紫府,再无声息。

“咳咳咳咳”

此时,北蛮老者终于再难支持,跪倒在地,口中呕血,喘息不止,洛晨缓缓走到老者面前,知道他听不懂中原之语,便也不费力多话,只在本命界中掏出一枚生血丹,一枚引灵丹递了过去。老者看了看洛晨手中两枚乌黑的丹药,忽然微微一笑,似是明白了些什么,伸手接过丹药服下。

洛晨虽不知时日,但也能看出这老者此时元气大损,血脉亏空。这两枚丹药服下,纵然能保得性命,但也必是个废人了,心下略一叹息,洛晨起身正要离开,那老者却忽然伸出木杖,挡在洛晨面前,随后用手指了指山顶中央的冰床。

洛晨一愣,转身朝冰床的方向看去,老者随后抬起木杖,手中隐有灵力汇聚,木杖在冰面上轻轻敲打,暗合巫歌节奏,只见那冰床倏然一动,早露出一个洞口。洛晨上前看去,只见这洞中不但不阴暗,反而一片晶莹,清光流转,煞是好看。

眼前玉光盈盈,洛晨正观之不尽,忽觉一股强烈的阴煞之气自山下而来,洛晨一惊,心知这必是黑衣人去而复返,当下也不再多想,纵身一跃便跳进了那冰洞之中。老者见洛晨进入其中,神情略松了松,木杖一敲,冰床复原,只是这一开一闭牵动灵力,老者面色泛红,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扑倒在地,奄奄一息。

那老者后来自是为了保护残存族人,全力催动巫歌,气绝身亡。这洛晨落入冰洞之中,只见周围尽是蓝汪汪一片,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但却并无半点坠落之感,便如同人宗之中得柴师伯的枯木界入口一般。半晌,周边蓝光方才缓缓散去,洛晨定睛看时,却发现自己竟已立在那雪狼王所居洞穴之中。

这洞穴虽离北蛮部落不远,但少说也有十几里之遥,自己进入北蛮部落山顶冰洞不过片刻,便移形换位来在了这洞穴之中,这般神通,便是人宗真人飞仙都未必能够为之。如此看来,这北蛮虽未开化,但也自有通灵证道之处,那族长虽受小人蒙蔽,但终归明了是非,且为保族人,甘心赴死,自有风骨

连山漠漠隐当中,巫歌杳杳荡九重,不惜此身三尺血,只把苍魂护冰峰。

洛晨正感叹间,忽闻一阵巫歌乍起,音调激昂,中有死志,随后又缓缓而收,再无声息。洛晨听音解意,便知老者必已身亡,方才若无他救护,自己必然又会被那黑衣人擒获,百般折磨。只是洛晨不知,若是他不逃走,被鬼婆蓝心看见,不但不会被擒,反可随鬼婆一道离开,只是眼下缘分未至,倒也说不得了。

这洛晨在洞中稍微定了定神,正要走出,却只觉洞外阴煞翻滚,声势浩大,心下一惊,当即趋阴术隐身术连发,将身形气息一并隐去,悄悄来在洞口,居高临下,探头一望,只见无数蛮兵漫山遍野向着南方而去,方才那黑衣人也在其中。

洛晨此时身上之伤倒还有限,只是方才心魔为阴煞加持,离体反噬,到让他的心神受了些震荡,此时只觉紫府隐隐烦恶,难以平复。自知这会就算是追上蛮军于大局也无甚助益,索性便不出洞,只安坐于洞内缓缓催动周天,抚平伤势不提。

却说这厉衡池萝一众,自打将洛晨驱离新兵队,便带兵一路北行,走了一天多的光景,忽闻雪山深处竟传来阵阵狼嚎,甚是悲怆。众人不知此乃洛晨击杀狼王,引得群狼聚集,大发悲声,但也能猜出雪山深处必有变故,心下各自惊疑。

厉衡池萝等人自知这山中雪狼厉害,本就不欲正面交锋,故而先向东错出十几里,方复向北行,只是这一错不要紧,一百一十四人的队伍此时竟正对着北蛮部落而来,过不多久已然进入了那重云压顶,风雪含煞之地。

这一片地域诡异非常,连洛晨都险些在此饮恨,一百多人走入其中,很快便觉身体不适,烦闷欲呕,没过多久早有心志不坚者忍不住胸口憋闷,喉头奇痒,一口先天精血吐出,随后阴煞入体,狂性大发,转过头便对同伴刀剑相向,兵队大乱。

厉衡池萝本就感觉不对,此时见军士又复失心,当即喝令众人急退,只是众军为阴煞所扰,本就烦闷,这一奔一走,血气加速,更觉燥恶无比,当即又有十几人吐出先天精血,神志崩散,对着众军一阵穷追猛打,池萝厉衡二人强忍苦楚,断后奋战,这才勉强退出了那一片阴煞之地。

这一趟下来,虽未遭遇雪狼,也未碰到鞑子,但是众军却死伤惨重,二百人的队伍此时只剩下五十人不到,其他人不是葬身在雪狼爪下,便是被阴煞灌体,要么就是被失心的伙伴围住虐杀,连进入北境之时带着的马匹都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厉衡池萝心知这一趟北境之行多半只能到此为止了,若是强行北上,别说这会筋疲力尽的众军,就算是池萝厉衡二人都必然会死在雪山之中。厉衡带兵找了一处避风之地,筑起雪墙修整,此时众人士气低落,军心已散,早非人力所能挽回。

这池萝安顿好众军,来在厉衡面前,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你也别愁眉苦脸了,咱们这么回去,大将军也说不出什么,而且一路行来我都在记录地形走向,虽不甚准确,但也勉强可以交差,虽然凭此进入扶威精锐是有点难,但也应该不会被责罚……”

厉衡看了一眼池萝手中的羊皮,上面墨痕纵横,画的正是一路行来池萝所见的山川图样。厉衡眉头一皱,苦笑一声,说道:“池萝,军中派出三只队伍进入北境,难道就是为了用六百条人命换这么一个胡编烂造的图样么?”

池萝瞥了厉衡一眼,也不着恼,只将手中羊皮叠好收起,这才坐在地上说道:“不知道,扶威军来这里已经一年了,可是据我所知,除了之前半年多战事激烈,不分胜败以外,就再没有与鞑子正面交锋,反倒是鞑子一直在派遣小队潜入土城之后,一批一批地来,一批一批地死……”

厉衡听着池萝低声念叨,眼睛忽然一瞪,看向池萝说道:“池萝!咱们自打进入北蛮境地以来,可有见到过南下的蛮兵小队?”

池萝何等聪明,这一路虽然坎坷,但所过之处,所经之事也还历历在目,细细回想一番,自打新兵队进入雪山,似乎真的没有见到过任何南下准备潜入土城后方的新兵队。池萝思量片刻,已有定论,肃然说道:“南蛮小队虽然数量不多,但几乎从未间断,咱们就算在怎么运气好,也断不应该一队也遇不到……”

厉衡点头接道:“不错,咱们这一路先是向北随后向东,继而又向北行,雪狼都遇到了那么多,断不该一个鞑子都碰不见,当是北蛮已然停止了鞑子小队的派遣,所以这雪山之中才会这般安静,既然鞑子停滞了小队的派遣……”

池萝看向厉衡,平静地说道:“既然小队已经停止派遣,要么是北蛮已经服软,不敢再犯,要么就是北蛮大军已然起行,正在路上。可是北蛮不过雪山土著,就算人口再多,也多不过鹏州一城之人,为何还要犯我威国边境,做此以卵击石之举?”

厉衡摇头说道:“咱们离开土城之前,云匡将军率兵巡逻,曾遇到过一队鞑子,鞑子以五十人之众生生将云将军带的百人之众斩杀二十五人,时候云将军还将鞑子头目的尸体带回了土城请项老查验,如此看来,若是蛮军大举来袭,胜负倒还真未可知,只是没想到这雪山之中竟会如此凶险,那些军中兄弟转眼便做出那副狰狞姿态,还真叫人生畏……”

池萝看着厉衡一副明知故问之态,低哼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当日你明明早就看出洛秦身为仙人,为何还要逼着他离开军中?若是此时有他在此,咱们纵然依旧无法进入北蛮,但也不至于折损了这么多弟兄!”

厉衡看了池萝一眼,淡淡说道:“若是你真想留下洛秦,那天也就不会任由我将他驱逐了,洛秦在雪墙之内屠戮军士之时,神态虽然平静,但杀气却是极重,与平日判若两人,将他留下,很可能他下一个举剑相向的便是你我,你以为凭着你我二人的本事,挡得住他么?而且……”

池萝一愣,当即问道:“别吞吞吐吐的,而且什么?”

厉衡眉头又一次皱了皱,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而且,我在鹏州之时,曾听军中老兵说过,句猛大帅的战法,一向是雷厉风行,势如破竹。先前我一心想着军令如山,竟没能察觉,此时再想起来,眼下扶威军困守土城,作茧自缚,这等行事,实在是和以往大相径庭……”

池萝神色一凛,细细思量,点头说道:“我虽不知扶威军历史,但也知扶威军若是每逢战事便用这等战法,断不会有今日这般威名,你的意思是,难不成军中大权已然不在句猛将军之手?”

厉衡沉吟片刻,摇头说道:“不会,句猛将军率领扶威精锐,若是被夺权,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更不可能隐瞒这么久,眼下北蛮小队不再派出,十有**大军已动,为今之计,继续北上是别想了,只好先赶回土城之中,如实禀报大将军,看大将军作何打算吧……”

池萝闻言,正要说话,却忽觉一阵细微响动自脚下而来,趴在地上细听片刻,脸色大变,厉声喝道:“蛮军来袭,众军速速南退!”

此时众军已然被这诡异无常的雪山吓成了惊弓之鸟,池萝一喝,更是心生恐惧,登时顾不上修整,纷纷起身向南退去,厉衡费了好大力气才重新将队伍整合。后面蛮兵翻山越岭,速度不快,前面众人筋疲力尽,也难疾行,两伙人就这么齐齐朝南,直奔土城而去,这正是“一路无功当知返,神军无首亦难归”,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34回 扛阴煞句猛忆同途 战雪原尸兵困众军

上回说到,洛晨借北蛮族长之助脱出险境,暂留雪狼王所居的山洞之中调养伤势,厉衡池萝二人带兵北上,损伤惨重,偏又与黑衣人所带北蛮大军走了个迎面,新兵队折损过半,军无战心,立时向土城退去不提。

却说这北境边疆土城连绵,气势磅礴,而这些城池之中,又要数正中央的一座城最为雄壮。此城与北蛮群山遥遥相对,城墙凝冰,苍凉古拙,正是句猛将军带兵驻守之城。此时夜色深沉,火光之中扶威精锐个个身着重铠,神情肃然,来回巡视防护,甲胄森严,刀剑铿锵,一片萧杀。

这土城中央便是中军大帐,此时十几名身着铠甲的男女将领正坐在帐中,面上或是焦急,或是疑惑,或是凝重,不一而足。上首一名白发老将,身形挺拔,背向众人,静静地看着一副地图,只是这地图仅仅画出了这边境百余座土城,再往北却是一片空白。

良久,一名中年将领面上急色越来越重,豁然站起,朝着老将拱手说道:“大帅,咱们扶威军当年驱赶北境鞑子,势如破竹,无人可挡,若不是先帝仁慈,今日哪还会有什么北蛮一族?如今为了这点癣疥之疾,大帅为何如此迁延?”

此话一出,帐中诸将登时都看向老将。良久,这老将才缓缓转过身来,坐于案前,淡然说道:“鞑子拒不应战,却不断派出小队潜入土城之后骚扰,且北蛮群山易守难攻,更有那北蛮族长时时以巫歌相扰,我军又有几个熊刚能够折损?”

这白发老将便是句猛,此时帐中诸将听闻大帅提起熊刚,面色不由一黯,片刻之后才有一名女将上前,直视句猛,朗声说道:“大帅,熊刚将军身陷北蛮,我等自然挂心,可为军者征战沙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眼下大帅一味死守不战,扶威军由上落下,由主变客,若是熊刚将军在此,只怕会大发雷霆……”

这一番话可是很不客气了,但也并非什么罕事,以往军中谈论战法之时,诸将往往会争得面红耳赤,说到激烈处别提句猛,就算是天子在侧都敢顶撞,故而此时这女将虽言语稍显僭越,但诸将却并未放在心上,只齐齐看向句猛。

这句猛闻言,目光一凝,神色冰冷,缓缓说道:“祝秋,如此说来,若是眼下熊刚在此,只需他振臂一呼,你们即刻便会随他出战,即使全军覆没也定要与北蛮鞑子决一死战,至于我这个大将军,便只好握着兵符坐在这大帐中守空城了,是不是?”

这祝秋在扶威军中也是一员大将,一柄方天画戟使得炉火纯青,屡有战功。此时句猛明明已经神色异常,可祝秋不知就里,并未在意,反高声说道:“大帅,扶威军此来便是为了扫清鞑子,稳固边疆,我等自会听从大帅号令,可是大帅一味避战,实令我等不解!”

句猛面沉如水,只觉怒火从肝起,恨意由心生,险些便要拔剑将这大逆不道的下属斩杀当场。良久,心头杀意渐平,句猛方抬起头来,扫视帐中,漠然说道:“祝将军这番话,想来众位也已经憋着想问许久了吧……”

帐中一片寂然,众人皆觉着句猛将军神情异常,与以往大为不同,心下俱都难安,半晌,一名将领方才上前行礼,说道:“大帅,末将以为,祝将军说得不错,熊将军深陷北蛮,我等也是十分伤痛,既如此便更应该率兵直逼北蛮雪山,救出熊将军,如此避而不战,实在有损我扶威军的威名!”

此话一出,众将略一犹豫,纷纷上前,跪于帐中,虽无一人说话,但其中之意却已经十分明显。句猛牙关紧咬,体内杀意纵横,紫府之中一缕阴煞翻腾不止,良久才缓缓笑道:“好……好!不想我手下之军竟是个个都有如此大志,今日反了我这个大帅,明日你们倒不如直接带兵杀回朝廷,自立为王!”

说着,句猛忽然掏出扶威军兵符,狠狠地拍在案上,执剑在手,厉声喝道:“本帅严令,各城深沟高垒不许出战,只需加紧城后巡逻,以保百姓,今日你们若是执意出战,本帅虎符在此,你们身为大将,只要取得虎符在手,必可调动三军,踏平北蛮,你们谁来拿走?谁来!”

这一番话怒气喷薄,杀意纵横,这几个月来大帅虽不愿出战,但平时行止神态却无大异,故而诸将才未起疑。眼下如此一来,诸将登时便觉出不对,祝秋缓缓抬头,看向句猛,低声问道:“敢问大帅,我扶威军临危所用的烟号,名唤什么?”

句猛握剑在手,冷哼一声,说道:“生者为人,死者为鬼,人鬼同途,一道而归,看来祝将军是怀疑我这大帅的真假?”

话音未落,祝秋早已开口:“敢问大帅,扶威军自建军以来,用过几次同途烟?”

之前,那阴神教的黑衣人在雪山之中击杀熊刚,又趁着句猛心神震动之时在其紫府种下阴煞,这阴煞乃是那黑衣人废了好些力气淬炼而出,最能移情动性,故而句猛才会变得猜忌多疑,只一味避战,让黑衣人有足够时日去慢慢布置。

此时祝秋提起的同途烟乃是扶威军魂所在,扶威军三次使用同途烟皆是生死一线,命在须臾。这句猛动心起念,往事历历在目,只觉周身热血沸腾,登时便将那阴煞之气压了下去,缓缓坐回案后,横剑身前,淡淡说道:

“同途烟起本三分,平蛮斩匪讨逆臣,大山十万生毒蛊,精兵数千欲杀身,素衣白剑实天助,元帝开朝立龙门。狂沙骤起无日月,诡匪乱国犯城村,潮生潮落归望海,八万叛兵起烽尘,同途烟起千军动,荡寇平反定乾坤,何日提刀征寰宇,踏上重霄战星辰!”

这首诗乃是句猛一日醉后所作,其中说的正是扶威军三次使用同途烟的情景,一次是南蛮之战,洛晨的师父寂真人出手相救,一次是流沙劫匪,扶威军以同途烟为号,沙中结阵,大破敌寇,还有一次便是那望海太守谋反,扶威军中计被伏,最后还是江湖势力寒袖山庄来援,这才反败为胜。

这一首诗念下来,句猛只觉豪情万丈,神志清明,霍然站起,剑锋一挥,嗡嗡作响,慨然说道:“诸将所言有理!如此深沟高垒,何时方休!众军听令,即刻点兵随我出城,杀进那雪山之中,以众鞑子之血,告慰熊刚在天之灵!”

诸将闻言,神情大振,正要出帐点兵,忽有军士来报,雪山之中涌出无数蛮兵,直奔土城而来。众人闻言,战意大涨,纷纷披挂上马,随后城中燃起烽烟,各城军士见状,登时出城汇集,这句猛坐下赤焰神龙马,手提乌金断海刀,威风凛凛,率领众军直朝着蛮军杀来。

两军相对,分外眼红,更何况言语不通,叫阵也是无用,登时便战在一处。扶威军骑兵结队,来回冲杀,可是那蛮兵却今非昔比,刀斧加身浑然不惧,以血肉之躯硬撼战马铁蹄,不但不落下风,反倒有不少骑兵被扑下马来,乱刀砍死,一时间两军胶着,杀声震天。

扶威军众将皆是善战之辈,多谋之才,不过片刻已然看出蛮兵悍不畏死,军士多有折损,登时纵马冲上,方天戟,偃月刀,火尖枪,开山斧,各路兵刃寒光纵横,那蛮兵纵然凶猛,却也难敌这许多大将。本已逼到土城之下,此时又开始朝着雪山败退。

句猛勒马观瞧,见蛮兵又退,正欲掩杀,忽见那蛮军深处正有一人飘在半空,手中法诀变幻。两人虽相去甚远,句猛却只觉着眉心阵阵刺痛,登时不敢再看,只催军掩杀,众鞑子虽迫于众将神威,不得已而退,但依旧凶悍疯魔,不少扶威军士皆被虐杀。

沙场征战本就不是一味厮杀,全不顾大局,眼下鞑子与数月之前相比全然不同,按理说此时正应该鸣金收兵,探明底细再战,只是这数月深沟高垒下来,扶威军中人人都憋着一口气,就连领兵大将也是难免,句猛又被阴煞所扰,故而竟无人收兵,一味冲杀,不多时已然来在战场中央。

此时悬浮半空的黑衣人双手倏然一收,哈哈大笑,声音汇聚灵力,传播来开:“哈哈哈哈,句猛将军,各位大将,在下乃久慕扶威军大名,只是扶威军深居华都,不能得见,故而才驱赶蛮兵侵犯边疆引众位前来,今日特备薄礼,还请各位笑纳……”

说罢,黑衣人双手猛然一合,摆出一个合煞印,口中念道:“阴神借法,煞聚阴随,化肉留骨,魄散魂催,敕!”

咒文一出,地上蛮兵登时齐齐嘶吼,阴煞成风,竟将扶威大军生生逼退,随后只听骨骼爆响连成一片,那蛮兵皮肉崩裂,鲜血长流,身形暴涨,立在地上竟比马头还要高出一些,双眼之中一片漆黑,朝着扶威军便杀了过来。

众军见状,心下凛然,但却不露半分惧色,纷纷纵马挺枪而上,只是蛮兵经此异变力大无穷,登时迎上,竟以一双血淋淋的大手生生按住马头,将士兵拖将下来。双方兵锋一交,登时有不少扶威军士被那蛮兵生生捏死,或是被几个蛮兵扯住手脚,车裂而亡,鲜血四溅,好不残忍。

“鞑子有变!众军速速后退!不得恋战!”

众将见这蛮兵如此凶猛,立时指挥众军后退,自己上前抵住,可是扶威军所有将领加在一起尚且不到百人,如何敌得过这些被阴煞灌体的凶悍蛮兵,一时间虽无将领战死,但却各自带伤。这扶威军在蛮兵威逼之下,竟不能守住战线,反而开始朝着土城后退。

“当当当”

众军正后退间,忽闻城中告急,忙回头看时,只见城门之内,竟有鞑子身影。这些鞑子面色煞白,肢体僵硬,行动间被冻结的皮肉咔咔作响,纷纷碎落,正是那些潜入土城之后,又被扶威军击杀的鞑子,这些鞑子本就被阴煞灌体,方才黑衣人咒术一催,当即活了过来,拥进土城,大肆屠戮。

黑衣人悬浮半空,哈哈大笑:“众位将军,在下这份薄礼,各位可还满意?莫急莫急,且容我将这些阴煞尸兵招来,好好见过我们大名鼎鼎的扶威军,阴神借法,收煞!”

“吼吼吼!”

手印一成,阴风骤起,城中尸兵登时转过身,嘶号着朝城外奔来。这一众尸兵虽然不多,但黑衣人经营许久,每处土城之后皆有尸兵涌出,绵延整个阵线,更兼悍不畏死,力大无穷,竟隐隐将扶威众军围在了战场之中,句猛见状,扬刀大喝:“众军听令,随我突围!”

黑衣人飘然悬于半空,也不出手,只以灵力逼音,轰然说道:“这份大礼乃是在下仰慕扶威军大名,耗费数年之功精心准备的,各位连看都不看就想逃走,在下实在是失望的很呢,阴神借法,腾阴!”

咒术再起,那尸兵身上阴气一鼓,脚下如飞,势若奔马,竟生生将众军给压了回来,不少军士策马硬要突围,却被那尸兵抱住,按在地上生生咬死,一时间惨呼厉喝混在飞雪之中铺天盖地而来,军心挫动,连连败退,被一众蛮兵死死围在垓心。

此时,黑衣人忽然一声唿哨,蛮军阵势一变,而那些尸兵仗着自己血肉冻结,坚如磐石,如同盾墙一般成排站在前面,缓缓逼近,抓住了扶威军也不击杀,反而随手向后一抛,后面蛮兵一拥而上,几番撕扯,便将军士撕成碎片,血肉横飞,死无全尸。

“哈哈哈哈哈,看来扶威军也不过如此,既然各位无力收下我这份大礼,那就乖乖受死,化入这白骨之中,岂不胜过这般垂死挣扎!”

黑衣人话音未落,只听军中一阵号炮声响,烟色血红,众将汇聚,左涛云匡牧岚赫然也在其中。此烟一起,众军齐齐一肃,厉声喝道:“生者为人,死者为鬼,人鬼同途,一道而归!”

“生者为人,死者为鬼,人鬼同途,一道而归!”

此时扶威军虽被蛮兵围住,然同途烟起,军心再振,众人个个奋勇拼杀,悍不畏死,原本强势的蛮兵竟也难以再进。那黑衣人悬浮半空,漠然看着下方两军厮杀,血流成河,这一战着实惨烈无比,扶危众军以血肉之躯硬抗阴煞,果然不负扶威之名,后人有诗赞曰

玄铁铸石肤,真火出钢骨,神军扶威号,烟起唤同途,枪出游龙舞,刀落麒麟怒,死生随劲旅,万载护国都。

究竟不知这一战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35回 催阴气熊刚成骨煞 仗宝剑洛晨护扶威

上回说到,句猛在土城升帐,众将群情激奋,只要出战。正争论间,忽闻鞑子夜袭,句猛领兵出城迎战,谁知那蛮兵为阴煞加持,悍不畏死,更有尸兵自城后而来,把扶威军围在垓心,同途烟起,众军浴血厮杀,却总是冲不破蛮兵之围。

此时扶威军军士万众一心,蛮兵纵然凶猛,但也攻之不下。只是扶威军本就被围,不占地利,此时也只是勉强维持,数十位将领四处驰援,但终归还是有不少军士被蛮兵抓住虐杀,一旦死伤过多,纵然扶威军神勇无敌,也难免在此饮恨。

眼下这黑衣人悬浮半空,面上也是略显惊诧,没想到自己苦心经营多年才凑出的这些蛮兵竟然被这些凡夫俗子生生挡住。不过越是如此,自己的计划就越顺利,若是扶威军不堪一击,没几下就被蛮军屠戮殆尽,那才叫麻烦呢……

心下如此想着,黑衣人体内阴煞鼓动,又复开口,看向句猛高声说道:“句猛将军,不知您可还记得被我请到蛮部做客的熊刚将军!”

此言一出,众将纷纷看来,黑衣人在空中拍了拍手,哈哈笑道:“不错不错,看来扶威军中得大将果然都是重情义,有血性之人,那么在下也必会信守承诺,当日我曾说过各位和熊将军必有再见之日,熊将军,还不快出来见见你的袍泽战友?”

此时蛮兵攻势稍缓,北侧军队倏然让开,只见一人缓缓而来,这人身躯长大,神情狠厉,身上穿的却是扶威铠甲,正是那日被黑衣人一掌崩碎脏腑的熊刚,方才他隐在军中,自然无人认出,这会走上前来,军中诸将登时便要上前。

“且慢!那日我和牧岚亲眼看见熊刚将军被这黑衣人所杀,此时他死而复生,必有蹊跷,大家不可中计!”

云匡牧岚见状,急忙纵马突出,挡在军前,厉声喝道。众将此时也慢慢冷静下来,见熊刚双目之中漆黑一片,脸上虽五官如旧,但却全无往日神色,登时回过神来,缓缓退回阵中,不再上前,只有句猛神色悲怆,死死地盯着远处的熊刚,握刀之手微微颤抖。

黑衣人似乎本也不在意其余将领作何反应,只看向句猛,温和说道:“句猛将军,老友在前,为何不来寒暄几句?难不成沙场一别,你我二人便形同陌路,再不相识了?”

这黑衣人每说出一字,句猛紫府之中的阴煞之气便随之跃动一回,冲击神志。此时句猛只觉熊刚神色时而狰狞,时而悲伤,不由心下大恸,催马便要上前,谁知此时那已然被阴煞所制的熊刚脖子忽然动了动,竟是对着句猛摇了摇头。

“呃……”

黑衣人猛然看向熊刚,阴煞一腾,早将那一丝残留的神魂磨灭,可此时句猛却已然醒悟,勒马回到阵前,平日里阴煞移情动性,自然难以抵挡,但无论如何句猛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心志坚若磐石,方才黑衣人妄图以言语催动阴煞,强行干预句猛神志,却是不能。

“唉,是在下的疏漏,没想到熊刚将军已然身死,却还能借着残存的神志提醒将军,呵呵呵,是在下小瞧了扶威军,在这里给各位赔不是,那么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客气了……阴神借法,凝煞!”

“吼”

周围蛮兵齐齐嘶吼,扑将上来,众将一时自顾不暇,奋力迎敌,却不见那周围阴煞源源不断地涌入熊刚体内,熊刚本就身形高大,此时骨骼暴涨,皮肉爆开,整个人竟有近两丈高,碎肉丝丝缕缕粘带其上,远远看去便如同一具血淋淋的白骨一般。

“哈哈哈,如今熊将军威风凛凛,今非昔比,自然不能再用那碎风锤,我却给熊将军备了一件上好的兵刃!”

黑衣人袍袖一甩,一把两丈大剑从天而降,熊刚出手握住,周身阴煞狂涌而出,巨剑横扫,也不管面前是蛮兵还是扶威军,统统一击荡开,朝着句猛冲了过来。黑衣人虽然本领高强,但对此时面目全非,阴煞浓郁的熊刚也是颇为忌惮,飘然向北退出百丈,只等着熊刚将扶威军扫灭。

这边众将见熊刚转瞬之间便化作一副巨大骷髅,拎着巨剑袭来,登时结成阵势,可是熊刚生前便骁勇无比,此时被阴煞加持,更是凶悍异常,巨剑来回横扫,便如虎入羊群一般,众军纵骁勇善战,但也实在难敌这阴煞神力,巨剑过处,不少军士直接被拦腰斩断,众军急退,又被后面蛮兵挡住,一时间腹背受敌,死伤惨重。

“嗡!”

熊刚如此凶猛,无人能挡,不多时已然将扶威军前阵冲散,直奔中军,巨剑一荡,嗡鸣贯耳,云匡牧岚双骑齐出,刀枪并举,狠狠地撞在熊刚的巨剑之上,二人身形一震,虎口剧痛,双双从马背上飞起,跌跌撞撞退出五丈有余方才站定。

熊刚一剑未能击杀二人,登时大怒,巨剑再次挥出,云匡牧岚对视一眼,身形一晃,只见云匡双枪疾刺,用的乃是龙虎枪决中的虎啸龙腾,牧岚长刀逆转,使的正是连风刀法中的风起平岗,这两招前者势大力沉,后者变幻多端,正是枪用刀法,刀用枪诀,一齐朝着巨剑迎上。

“嘭”

熊刚被阴煞灌体,神志全失,眼下只凭着一身煞力纵横突杀,毫无章法,双枪点在巨剑之上,云匡一人抵不过这般巨力,倒飞而出,牧岚随后挥刀跟上,此时熊刚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牧岚身形如电,刀起如龙,狠狠地朝着熊刚握剑的腕骨砍下!

“叮”

一阵刺耳嗡鸣传来,牧岚惊天一刀劈下,熊刚的手腕竟是毫无伤损,牧岚劲力反弹,倒把自己给砍飞了出去,身子腾空,无处借力。熊刚一声怒吼,巨剑反撩而上,猛地朝着半空的牧岚斩去,眼看便要将她劈成两半,众将虽有心救护,然却无法飞上半空为牧岚当下这一剑。

“铮”

就在此时,异变又起,一柄通身洁白的宝剑倏然在巨剑跟前闪出,竟将那无坚不摧的巨剑点了回去。随后一名少年在熊刚面前倏然闪现,握剑在手,一言不发直接朝熊刚攻了过去,而句猛在看见这把剑的时候,整个人倏然愣住,心神剧震,再难抵挡紫府阴煞。

这黑衣人虽然表面云淡风轻,但毕竟数年筹谋,在此一举,故而心神尽数放在了战局之上,还真没注意洛晨是什么时候跑到熊刚跟前的,见熊刚巨剑被点飞,黑衣人刚要出手阻拦,谁知这时句猛紫府阴煞忽然大盛,黑衣人虽不知为何,却也断不会错过如此良机,手中印诀一催,再不理会洛晨,专心对付句猛。

这句猛固然心神坚定,但终归**凡胎,加上年事已高,血脉衰退,能和阴煞相抗这许久已然是十分不易。此时黑衣人全力催动之下,句猛紫府元阳崩散,心神湮灭,长刀落地,双手胡乱凌空爪挠,口中惨呼不止,周围众将见状,心下虽略感惶恐,但终归没有乱了方寸,死死护在大帅身侧,不教蛮兵逼上。

此时黑衣人再没有闲心出言讽刺,手中法诀变幻,周身阴煞灵力齐齐奔腾,句猛只觉浑身剧痛,犹如抽筋拔骨,随后竟被从马背上拎了起来,腾云驾雾地飞到两军中央,此时他浑身血肉已有崩坏之相,鲜血淋漓,令人望而心惊。

“大帅!”

句猛乃是扶威军大统领,总管扶威军几十年,此时被人擒获,凄惨无比,众将如何不急,登时便要朝蛮军深处冲去,此时熊刚横扫一剑,逼退众将,身形一跃,退入军中,一时间蛮兵尸兵涌上,扶威军再难寸进,反被众鞑子缓缓蚕食。

这洛晨虽有心拦下熊刚,但方才瞬息万变,却是没能反应过来,加上此时他并未易容,也没有穿着扶威铠甲,故而军中竟无人认出。只见云匡牧岚齐齐而至,也顾不得礼数,大声说道:“请侠士出手搭救我军大帅,我等必有重谢!”

此话一出,周围众将纷纷应和,众人俱都见过飞沙剑,早就认了出来,只是此时却也没工夫去追究那么多了。洛晨见众将一脸焦急,虽正与鞑子恶战,还是不住回头看向句猛,心下没来由地一震,当下手中结印,八张烈阳符分列八方,纯阳阵起,周围蛮兵体内阴煞为阳气所逼,实力大减,扶威军重新结阵,将领在前,竟可抵住蛮军攻势,不再大片伤亡。

洛晨见此时扶威军情势缓和,这才转过身来,飞沙剑法悍然而动,朝着蛮军深处冲杀而去,剑锋过处,灵力纵横,衣甲平削,一时间蛮军阵中残肢断臂横飞

只见那剑起长臂连骨断,剑落脏腑和血崩,这一把长剑,横劈纵砍当刀用,不失轻灵迅疾,那三尺青锋,慢挑一线绽枪花,隐有君子之威。这正是千军万马起飞沙,荡寇灭贼任征伐,将用刀枪君执剑,剑锋所向骨如麻。

这飞沙剑法本就适合在乱军之中施展,此时剑招一开,杀得蛮军血流成河,洛晨一路朝着那蛮军统领跌落之处冲去,竟似虎入羊群一般。且当年寂真人传授洛晨飞沙剑之时,已想到他内有心魔,早将这剑法略作修改,此时洛晨身边虽血肉模糊,看在眼中竟丝毫不引魔念,皆寂真人之功。

闲话休提,却说这洛晨如入无人之境,须臾已然杀到熊刚面前,此时句猛将军被阴煞之力困在半空,早已成了一个血人,洛晨见状,正要赶去救护,谁知那熊行动却是极为迅速,嘶吼声起,巨剑横扫,径朝洛晨袭来!

这一剑气势磅礴,如山崩海啸,蛮兵躲闪不及,直接被那门板似的巨剑拦腰斩断,血肉横飞。洛晨手持飞沙宝剑,脚尖在巨剑剑刃上一踏,随后沿着巨剑而上,直攻熊刚头脸要害。

“啊”

此时洛晨体内灵力纵横,与熊刚体内的阴煞之力截然相反,两下相克,杀意自现。那熊刚怒吼一声,双手持剑一阵乱扫,欲要将洛晨甩脱。只是这一下没伤到洛晨,反倒将周围欲要上来相助的蛮兵斩杀殆尽,一时间四周蛮兵皆不敢上前。

这边洛晨随着熊刚的力道飘然而退,落在地上,烈阳术加持己身。此时熊刚虽然看似笨重,实则进退如风,巨剑一荡,再次朝着洛晨横扫而来,与这门板一般的大剑相比,洛晨手中飞沙剑便如同一根烧火棍一般。

此时正是夜间,星光漫天,月华散地,洛晨手持长剑,圆转自如,轻轻点在来势汹汹的巨剑上,整个人借力而起,跃上半空,左手掌中雷光闪烁,猛然探出,直指剑身,霎时间雷鸣隐隐,光影重重,沿着粗糙的巨剑倏然流向熊刚的大手!

“啪啪啪啪啪!”

一阵爆响自剑柄而起,只是这对付一般蛮兵无往不利的掌心雷轰在这只剩一身骨架的熊刚身上却是无甚大用。只见他眼中阴煞流转,红芒吞吐,张开大口发出一阵非人怒吼,巨剑再起,狂风纵横,这一路乱挥无招无式,却也让人无从下手,一时间洛晨嘴角流血,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这巨剑无锋,身宽体长千斤重,那长剑刃薄,奈何纤细不禁风,这边熊刚竖劈横扫无经纬,巨力雄浑断寒江,那边洛晨收放进退有方圆,缠丝暗劲细水长,只见熊刚连挥五十剑,洛晨倒飞三十丈,身形一定风云起,青锋逆挽三尺霜,千斤到头输四两,阴柔尽处现阳刚。

原来方才熊刚仗着自己蛮力无敌,仗剑抢攻,洛晨被那巨力逼进体内,剧痛如潮,已然受伤,但还是以太极剑法丝丝借力,且退且收,阵阵力道自巨剑而来,尽数汇于洛晨手中飞沙剑上,一时间剑鸣不止,寒光万道。

待到这统领斩出五十剑,洛晨也已退出三十丈有余,飞沙剑上力逾万斤,若是换了寻常铁剑,只怕早已崩成碎片。此时洛晨已然有些把持不住,倒转剑尖,斜斜一刺,点在巨剑之上,其上巨力登时奔涌而出,势不可挡!

“嗡”

两下相交,洛晨只觉周身剧痛,虎口鲜血长流,熊刚纵然强悍,也终抵不过这岳撼山崩之力,巨大的身子被洛晨一剑点飞,怒吼着砸到蛮兵阵中,蛮兵躲闪不及,被压得脑浆崩裂者不计其数,一时间惨叫不绝,闻之骇人。

洛晨见状,自不会放过这等良机,脚下踏风,须臾攻到,熊刚从地上爬起挥动巨剑相迎,此时月华如水,寒风似刀,句猛悬浮半空,惨呼愈发虚弱,黑衣人手中印诀却是越变越快,周围阴煞鼓噪不已,这正是“北蛮扶威皆棋子,血肉尽散骨成泽”,究竟这一战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36回 灭熊刚洛晨闯蛮阵 祭神血黑骨化阴泽

上回说到,这熊刚虽已身死,但依旧为黑衣人所制,阴煞灌体,化作一具只知杀戮的巨大骨骸,纵横拼杀,扶威军竟不能挡,这时洛晨赶回,先用纯阳阵护住众军,随后便与熊刚战在一处,只是这熊刚攻防之间虽全无招式章法,但胜在力大,洛晨虽以太极借力之法胜过一筹,却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熊刚周身杀气纵横,被洛晨一剑逼退,登时怒吼连连,又复杀将上来,周围蛮兵见状,也顾不得与洛晨厮杀,呼啦啦地退到几丈以外,再不敢近前。

此时洛晨阴阳眼下,只见熊刚体内阴煞之气浓郁。虽说阳可克阴,但阴盛亦可犯阳,眼下就算把一张烈阳符结结实实地拍在熊刚脑袋上,也未必能够将之击毙。洛晨心下思量,迎着巨剑轻身而上,却不再与之硬拼,只借着灵巧之便在熊刚前后来回周旋,熊刚行动虽快,终是身躯庞大,总是与洛晨差了一丝。

如此拖延片刻,洛晨心中已有计较,左手一甩,八张烈阳符倏然出现在手中,灵力一鼓,烈阳激发。这熊刚身躯巨大,洛晨修为不够,不能直接以灵力将八张符射到正位,动用本命界又耗损太过,只得退开几步,借着身法敏捷之便将八张符分列八方。

这纯阳阵乃是入门阵法,洛晨在雪山之中对付那雪狼王之时随手一甩都能布成,更别提眼下有意为之。须臾符已成,洛晨闪身躲过熊刚一记险之又险的横扫,面色肃然,双手掐诀,口中念道:“天地**,阳起阴逆,敕!”

八张烈阳符齐齐一动,一股炽烈阳气将蛮军统领围在中心,比雪山之中碰巧布成强出数倍不止。本来若有其他蛮兵在侧,少说也会毁去一两张符,教洛晨这纯阳阵施展不得,可是熊刚方才被洛晨击飞,压死蛮兵无数,眼下四周蛮兵避之不及,皆不敢上前,倒让洛晨捡了便宜。

此时熊刚作茧自缚,体内阴煞为烈阳所制,一身巨力大打折扣,犹自挥剑斩向洛晨。洛晨微微一笑,忍着体内疼痛,仗剑而上,轻轻一跃,再度踏上巨剑,随后又掏出一张烈阳符激发,贴在飞沙剑上,周身灵力鼓荡,猛然一甩,飞沙剑在脱手的瞬间消失,随后又在熊刚头顶倏然闪现!

“嗡”

此时飞沙剑得烈阳符之助,剑刃之上不仅灵力沛然,更兼阳气炽烈,熊刚早已身亡,全靠一身阴煞之气维持,这会被烈阳灼烧,行动迟滞,哪里挡得住经人宗界术激发的宝剑?尚未作何反应,飞沙剑已然化作一道白光,顺着头顶百会狠狠刺入!

“吼!”

整个战场的蛮兵都随着这一声凄厉的惨呼顿了一顿,熊刚体内阴煞之气被烈阳所消,痛苦无比,骨骼噼啪迸裂,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洛晨正欲上前,谁知此时飞沙剑上的烈阳符被统帅体内阴煞之气一催,其内阳气流转更为迅速,外面八张烈阳符所成的纯阳阵登时支撑不住,爆裂开来!

纯阳阵为烈阳符所激,化作阳怒阵爆开,更何况这纯阳阵还是洛晨借法诀催发,其中阳气更是充盈,此时一股脑迸发而出,即使是洛晨都觉得有些刺眼。待到阳气散去,几乎只剩下骨架的熊刚早已被阳气抹杀,周围离得稍近些的蛮兵也跪在地上抽搐不止,眼看便活不成了。

此时虽解决了熊刚,但半空的句猛却也早没了半点声息,洛晨眉头一皱,顾不得自己灵力衰微,周身疼痛,仗剑便朝着半空中双目紧闭,神情肃然黑衣人杀了过去,方才自己与熊刚鏖战,这黑衣人竟不闻不问,想是正在什么紧要关头,不能分神,若不趁此机会一举除之,只怕还有变故。

这黑衣人在将熊刚制成尸兵之时,已然将战场之上众多蛮兵体内阴煞归结于熊刚体内,只要熊刚不死,即使没有自己主持,蛮兵也可以熊刚为首进退攻杀。只是黑衣人没想到半路里竟会杀出个洛晨,还借着烈阳符之力将熊刚击毙,此时熊刚一死,战场蛮兵登时没了方寸,只一味胡冲乱杀,再无之前威力。

扶威军毕竟是威国第一神军,方才蛮兵那般凶猛,扶威军都可凭借同途烟奋力死战,不致就败,此时蛮兵大乱,扶威军诸将东西指挥,名众军结阵,不但不落下风,反而在数万蛮军之中冲突向前,直奔句猛将军而来。

此时洛晨已然掠到黑衣人近旁,双足在蛮兵头肩连踏,仗剑便朝着黑衣人的咽喉刺去,这一剑若是刺中,任他修为再高,也必是个身死道消的下场,眼下洛晨飞身而起,整个战场随之一静,只见那宝剑带杀意,神兵起寒光,直逼漂浮半空的黑衣人!

“铮”

一股巨力迎面而来,洛晨的剑刃刺到黑衣人身前,却是再难寸进,那黑衣人缓缓睁眼,双手结成了一个阴神诡异的印诀,目光顺着剑刃一路看向洛晨,哂然一笑,低声道:“阴神助我,你只需再早片刻,我便会被你一剑贯穿咽喉,只是眼下……”

黑衣人双手印诀一合,句猛悬在半空的身体倏然炸裂,血肉无存,只留下一副白森森的骨架漂浮半空,一点阴煞隐在紫府闪闪烁烁,骨节咔咔作响,其音惨然,但又穿金裂石,洛晨离骨架不足十丈,只觉耳边嗡鸣,心神散乱。

“大帅”

亲眼看见句猛将军被这黑衣人以邪法凌虐,扶威诸将登时大怒,奋勇突杀,眼看便要冲到句猛的尸骨近旁。洛晨毕竟只是一个道童,不是飞仙,剑上力道一尽,登时朝着地下坠去,对此种种,黑衣人全不理会,只死死盯着前方句猛的一副白骨,一双阴森眼眸爆出阵阵异彩:

“镇骨之煞……镇骨之煞!我阴神教多年大计,今日终于更进一步!眼下赤泽,影泽,魂泽皆成,而今骨泽亦定,尔等能获此殊荣,化入其中,真乃无上大幸,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黑衣人手掌一翻,一只漆黑玉瓶已然出现在手中,阴煞之力翻滚,其中竟隐有嘶号之声。洛晨见状,心下剧震,猛然想起自己在方圆村中被一名神秘人所伤,那神秘人最后似乎也同样拿出了这样一只玉瓶,甚至连玉瓶之上的气息都毫无二致!

洛晨心念一转,早已猜了个七七八八,登时挥剑逼退周遭蛮兵,灵力逼音,高声喝道:“扶威军速退!此乃鞑子奸计!再要冒进,必会全军覆没”

只是这声音虽大,奈何扶危军见句猛将军只剩下一身白骨,别说寻常军士,就连诸位将领也早已怒发冲冠,谁能听得进这话去?只顾挺枪跃马,奋力拼杀,没有一个人停留半分。

洛晨见状心下大急,眼看着黑衣人已然要将玉瓶打开,体内灵力一转,重新化作洛秦面孔,身形闪烁,越过重重军马,来在云匡牧岚二人面前。云匡牧岚认出洛秦面孔,不由惊呼出声,怎么也没想到方才力战蛮兵,斩杀熊刚的仙人竟是自己手下带过的一名军士。

洛晨看了二人一眼,匆匆说道:“云将军牧将军,这前前后后皆是那黑衣人的奸计,欲要让扶威军全军覆没!此时众军怒火中烧,不听规劝,我为你二人施法传音,你二人速速让众军停下,迟得片刻,扶威军数十载的威名便要毁于一旦!”

说罢,洛晨抬手便向二人喉中打入一道灵力,云匡牧岚虽不不明所以,但方才看见洛晨独占熊刚,心下便先信了三分,且见他神色焦急,不似作伪,当下也不犹豫,双双出言喝止众军,二人话音被灵力逼出,隆隆如雷,更兼他二人本就是扶威精锐之中的青年翘楚,颇有威信,众军闻言,尽皆缓行。

“哈哈哈哈,令行禁止,果然不愧神军之名,只是太晚了!”

黑衣人哈哈大笑,握着玉瓶的手猛然一紧,玉瓶崩碎,一滴黑血裹挟着浓郁煞气激射而出,正打入句猛白骨眉心,与那一缕阴煞之气相合。只见句猛白骨瞬间变得漆黑如墨,随后分崩离析,化作无数骨屑向下飞射。

这骨屑虽小,其上却是阴煞浓郁,射入鞑子并扶威军军士体内,众人血肉立时崩散,随后白骨如墨,散落于地。那诸多蛮兵体内就被黑衣人打入阴煞,故而此时血肉崩散得也是极快,扶威军士则要痛苦挣扎一番,皮肉方脱,其中种种非人痛楚,却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尽述的了。

眼下整个战场自中央向外,已有四成之地尽数为黑骨所覆,蛮兵被阴煞侵体,不知退缩,反倒将外围的扶威军给挡在其中。洛晨见状,几个闪身来在最前,催动灵力,斩杀蛮兵,众将紧随,后面是阴煞黑骨,前方是国境土城,一众人奋力冲杀,生生在这绝地之中开除了一条血路。

这黑衣人在赶到北境之前,已然遍寻四海,只为寻找一个刚直中正,骨骼清奇之人,作为稳定骨泽的镇骨之煞。欲要做成这镇骨之煞,需得以阴煞之气引动本体心底执念,随后一身执念化煞,凝于骨中,再以神血激发,方能建功。黑衣人为此寻觅数载,方在华都看中句猛,随后方才来在北蛮,兴风作浪,以成今日之计。

其实相比句猛,洛晨身为修士,执念深重,自然更为适合,但后来却侥幸逃脱。黑衣人在这北蛮之中筹谋数年,心下也有几分焦躁,且镇骨之煞不过是个媒介,神血才是重中之重,故而也就没有费力寻回,依旧照原样行事,将句猛炼成镇骨之煞,在这北蛮之地做成骨泽。

眼下骨泽已成,黑衣人心下大喜,也就没有催动蛮兵将扶威军斩杀殆尽,反而转过身来,朝着雪山而去,只是行不出百丈,便看见一队人马自雪山而出,这些人铠甲不整,队伍散乱,为首的乃是一男一女两人。

这些人正是池萝厉衡带领的新兵队,众人在雪山之中为蛮兵驱赶,不多时已然要被追上,厉衡池萝设计,躲在一处山坳寒麦之中,那蛮兵已然被阴煞侵体,只知厮杀,且黑衣人急于赶路,故而没能发现这一队人,谁知此时竟在这里碰见了。

黑衣人见状,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那些朝着土城退去的扶威军不管也就不管了,可是这送上门来的一群人可是断然没有放过的道理。心下如此想着,黑衣人身形闪烁间已然来在这一队人跟前,也不多话,双手一动,便要朝着众人杀去!

“咳,咳,咳”

一阵咳嗽忽然自虚空传来,竟如雷鸣一般,裹挟着阵阵阴气将黑衣人的杀招化得干干净净。此时洛晨正一马当先,与扶威众将杀散鞑子,朝着土城退去,谁知这三声咳嗽一起,洛晨早听出鬼婆声音,念及蓝心,愧疚思念之情大盛,也不管身后扶威军死活,径朝骨泽深处而去。

眼下紫府心魔虽被本心压伏,但洛晨有伤在身,更何况世间男女情爱本就如此,对面不显相思,别后各自断肠,虽不能尽数天长地久,可那片刻缠绵之意,却是炽烈无比。这洛晨自打人宗一别就再没见过蓝心,此时骤然听到鬼婆声音,相思愧疚一并而发,也不管骨泽凶险,转过头就直奔北方而去。

这会骨泽虽是刚刚成形,其内阴煞纵横,更兼怨念深重,即使是真人境的修士也难在其中往来自如,更何况洛晨一个道童?才走了没有多久,洛晨只觉头昏脑涨,体内灵力滞涩,胸口烦闷欲呕,正是阴煞入体之相,此时若一味冒进,只消再前行十几丈,洛晨必会跌入骨泽深处,身死道消。

话虽如此,只是洛晨此时神志已然混沌,心中所想只有蓝心一人,全然不顾自己命在须臾,强行催动灵力,脚踏黑骨,不多时已然来在骨泽中央,此处阴煞浓郁,更有冤死的之人恨意不散,阴风飒飒,鬼哭凄凄,更兼碎骨爆响不绝,洛晨又勉力前行数丈,终是难以支撑,眼看便要朝着骨泽跌落。

“铮”

一声剑鸣骤然而起,洛晨只觉耳边隐隐传来一阵哂然叹息,手中飞沙剑忽然逆转而上,一路剑法自行演化,正是心魔所用的六煞剑法,这六煞剑法本就凶厉无比,这会使将出来,周围阴煞之气为剑意所逼,竟渐向四处散开,洛晨体内灵力复动,脚下生风,须臾已然脱出骨泽中央,径朝北而去。

却说黑衣人一记杀招被这咳嗽声当下,心下已有计较,登时严守门户,恭敬说道:“晚辈不知前辈光临,多有冒犯,既然这些人是前辈您要保的人,晚辈自不敢擅动,这就离开北境,此生再不踏入半步……”

黑衣人话音未落,鬼婆和蓝心已然自山中缓缓而出,鬼婆看着雪原上翻滚的黑骨,冷哼一声,说道:“你小子有点能耐,先前在北蛮部演了一出活灵活现的戏,把我骗过,此时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些黑骨凭我老婆子都破之不动,很不错,这……便是你方才说的骨泽?”

黑衣人闻言,只微微弯腰,并不说话。鬼婆瞥了黑衣人一眼,淡淡说道:“你不愿说也罢了,看你这么有本事的份上,老婆子今儿不跟你计较,但这些人你却是一个都动不得……”

直到此时,黑衣人才终于抬起头来,说道:“既然前辈要保这些人,晚辈自当从命,这就告辞离开!”

说罢,黑衣人身形一晃,飘然朝南而去,只是还没走出多远就看见方才击杀熊刚的少年脚踏黑骨而来。也是因为此时骨泽初成,威力不大,洛晨才能才在黑骨之上借力,否则别说脚踏黑骨,就算是靠近一些都必会被阴煞夺舍。

这会黑衣人被鬼婆驱逐,心下正自恼怒,这会看见洛晨,登时想起北蛮部落之中这小子竟从自己掌下从容逃脱,杀心骤起,一股阴煞之力自掌间而出,欲要将洛晨击杀当场,此时洛晨只想找到蓝心,见有人阻拦,剑势一转,便朝黑衣人攻杀而去,体内灵力震荡,一口血当即喷出。

“洛晨!”

眼下蓝心虽然不记得过往与洛晨种种,可当初鬼婆闯入人宗之时,蓝心却曾与洛晨联手力敌人宗三大长老,二人心有灵犀,十分默契。此时见洛晨呕血,蓝心惊呼出声,催动阴气,径朝那黑衣人杀去,这正是“光阴易逝韶华浅,离合难测两情真”,究竟不知洛晨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37回 见蓝心洛晨战邪修 腾骨浪吕扬护兄弟

上回说到,洛晨仗剑摆出阳怒阵,击杀熊刚,可黑衣人却借着这点功夫将句猛虐杀,血肉尽散,只留一副白骨,洛晨虽奋力阻止,然终是不能。眼下北境雪原黑骨起伏,便如同一片沼泽一般,煞气纵横,阴森可怖,洛晨与黑衣人便在这骨泽之中战在一处。

蓝心虽已不记得与洛晨经历的种种,但毕竟芳心暗许,更何况在人宗之中二人曾联手力战三大长老,那般心有灵犀,天衣无缝,实在是难以忘怀。这会蓝心见洛晨与那黑衣人战在一处,已然落了下风,鬼气涌动,腾空而起,撕魂手展开,朝着黑衣人后背攻去。

此时黑衣人虽占尽上风,心下却是叫苦不迭,他原本只是心下愤懑,又知道这少年本领不高,故而才欲杀之泄愤,谁知这少年竟如此强悍,一套剑法不但不受阴煞之气所侵,还隐有将骨泽之中煞力引动之势,竟生生以道童的修为,将自己一个飞仙给缠得难以脱身。

眼下蓝心已然攻到攻到黑衣人背后,洛晨见蓝心近在咫尺,心神大振,只攻不守,招招搏命。原本黑衣人还能直接腾空离去,洛晨不能飞行,也是无可奈何,哪知方才略一犹豫,蓝心已然逼近,二人一个在下一个在上,隐有合围之势,两下夹攻,这番恶战又与之前不同

只见那头顶万鬼齐哭,残魂断魄催人命,脚下阴煞纵横,白剑盈盈起黑风。这洛晨三尺玉剑缠阴煞,阴煞深处隐真灵,那蓝心一双素手腾鬼气,鬼气森森十方惊,这正是六煞神剑出坠星,撕魂鬼手悟阴灵,谁道黑白不相化,自古正邪难分明。

洛晨蓝心一个修的是玄门正宗,一个修的是鬼仙阴法,此时两厢配合,却是滴水不漏,一进一退,一攻一守行云流水,黑衣人知道蓝心乃是鬼婆弟子,不敢全力施为,这少年道童本领不高,但剑法着实诡异,一时间也攻之不下,竟被两名修为远低于自己的修士给困在了这骨泽之中。

如此来来回回又斗了十几回合,黑衣人心下焦躁,周身阴煞一鼓,登时将蓝心逼退,洛晨身子一阵摇晃,险些坠入骨泽深处。此时,一只袖手旁观的鬼婆忽然冷哼一声,淡淡地看向黑衣人:

“本来你杀了他倒也不与老婆子有什么相干,只是这小子乃是我徒儿的心上人,你欲要出手取他性命,便是要置老婆子的徒儿于险境,嘿嘿……今天你怕是不能平安无事地离开这北境了……”

说着,鬼婆身形一晃,爪影纷飞,朝着黑衣人当头罩下,黑衣人如何会坐以待毙?登时抬手出掌相迎,二人在骨泽上空打得天昏地暗,阴气纵横。这边蓝心已然掠到洛晨旁边,纤手一带便将他扶起,随后一并飞到半空,静静观战。

洛晨愣愣地看着蓝心平静的脸庞,心下百感交集,上次他虽在人宗见过蓝心,可那时自己被心魔冲击,竟是连一句话都没能说上,故而方才听见那几声咳嗽,洛晨登时便知是鬼婆到了,这才扔下扶威军,独自穿过骨泽闯了过来。

此时蓝心近在眼前,洛晨满心皆是欢喜,愣了许久才吞吞吐吐地问道:“蓝……蓝心,你……你现在能够御空而行,想必应该已经是飞……飞仙之境了吧……”

这话问的全不合时宜,奈何蓝心虽没了关于洛晨的半点记忆,可终归视之于旁人不同,此时久别重逢,心下没来由地就多出几分亲切,又见师父稳稳占据上风,这才开口说道:“我乃鬼仙,和寻常修士大不相同,只要鬼仙之体一成,便能御空而行了……”

此时洛晨被蓝心扶着飘在半空,心魔早已收敛,闻言也不知该在说些什么,只得向场中望去,此时黑衣人在鬼婆森森鬼气威逼之下,早已左支右绌,狼狈万分。半晌,黑衣人奋力拍出一掌,厉声喝道:“晚辈并不知这少年与前辈有此渊源,前辈如此步步紧逼,到底要怎样?”

鬼婆面无表情,鬼爪凌厉,漠然说道:“别在老婆子面前玩不知者无罪那一套,我已经放你一条生路,你却不加珍惜,此时再想惺惺作态,苟延性命,却是难了!”

说罢,鬼婆双爪只见鬼气暴涨,鬼哭大作,铺天盖地地朝着黑衣人压了下去,黑衣人方才催动阴煞,虐杀句猛,精力体力耗损过半,哪里比得上鬼婆以逸待劳?此时阵阵鬼气便如泰山压顶一般直逼下来,黑衣人胸口肋骨尽断,口中鲜血狂喷,面纱脱落,一张脸上尽是疯狂之色!

“哈哈哈哈,你本领高强又能如何?就算今日必死无疑,我也要拉上这雪原上千万凡人陪葬!阴神在上,祭我残躯!”

话音未落,阴煞之气自黑衣人体内爆涌而出,血肉为之所催,尽数崩散,生生将鬼婆一击化去,随后一副白骨倏然化作漆黑,坠入骨泽之中,这黑衣人一身修为本就来自阴煞,此时坠入骨泽,只听一阵密密麻麻的爆响,骨泽之中腾起一阵漆黑骨浪,朝着四面八方奔腾而去,所过之处血肉消融,不多时已然逼近了外围尚未撤出的扶威军!

洛晨大惊!

他与扶威军虽不甚熟络,但扶威军同仇敌忾,英勇善战,也让洛晨十分敬佩,此时众军眼看便要被那骨浪裹挟其中,洛晨如何不急?

旁边蓝心见洛晨这般神情,早已运起鬼气朝着土城方向而去,鬼婆在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蓝心修为虽不算高,但御空而行,十分迅速,只是那骨浪也并不迟缓,且有越行越快之势,待到蓝心追上,这骨浪也已然离扶威众军不远了。

“吕大哥!”

洛晨从空中朝下看去,只见杂牌军队伍落在最后,吕扬等人也在其中。想是方才扶威精锐突围,杂牌军插不上手,反倒会碍手碍脚,所以才会被安排在后面,只是此时骨浪从后而来,周围又都是蛮兵,将杂牌军置于最后本是保护之意,谁知却做成了此时这无路可退的困局。

蓝心自知洛晨焦急,催动鬼气,带着洛晨自空中俯冲而下,此时那骨浪已然逼到面前,众军**凡胎,如何扛得住阴煞相催?登时皮肉崩解,白骨转黑,连一声惨叫都不闻,便已然被化入这骨泽之中,魂飞魄散。

此时蓝心带着洛晨俯冲而下,眼看便要冲入扶威军阵中,她心下早知这一干军士根本无法尽数救出,且洛晨目光一直盯着一个方向,故而蓝心也就不管旁人,只朝着洛晨望去的方向极速飞掠,不多时二人已掠到众军面前。

“吕大哥!”

眼下骨浪已然近在迟尺,洛晨灵力一转,重新化作洛秦的模样,朝着吕扬冲了过去,这吕扬本以为必死无疑,忽闻有人呼唤,睁眼看去,只见洛秦正一脸关切朝自己冲来,身后铺天盖地的漆黑骨浪眼看着便要拍在洛老弟的身上!

“洛老弟快闪开!”

吕扬见洛秦朝自己而来,双目通红,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奋力朝前一扑,竟将身为修士的洛晨扑了个趔趄,随后猛然一转,又将洛晨朝着土城的方向奋力推出,此时骨浪已然拥到,将吕扬双腿碾入其中,吕扬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口中血如喷泉。

此时,一直作壁上观的鬼婆身形一闪,立在骨浪之前,竖掌平推,生生将那气势汹涌的骨浪推得缓了一缓。只是这骨泽着实不凡,层层力道相叠,竟然连鬼婆这等修为也只能抵抗片刻,便不得不带着洛晨腾空而起,蓝心也将奄奄一息的吕扬带入半空。

这骨浪为鬼婆一阻,此时气势更甚,登时便将其余杂牌军全数覆盖在内,连走得稍慢些的精锐军都未能幸免,惨呼哀嚎转瞬即逝,只有那骨泽之中黑骨摩擦的细碎声响绵绵不绝,令人闻之生寒。

眼下骨浪已然荡出百丈有余,总算显出了些许颓势,可即便如此,前面的扶威精锐依旧难以逃脱。这也是扶威军气数未尽,命不该绝,此时恰逢夜尽天明,骨浪才扑出不远,只见一缕炽烈阳气猛然自东方而起,旭日初升,紫气浩荡,骨浪为这紫气一冲,登时分崩离析,连带着整个骨泽都开始收拢起来。

众军侥幸逃得性命,回头看时,只见冰原之上尽是盔甲兵器,并无半具尸首,想来都是被那所谓骨泽强行收拢。良久,鬼婆方才带着洛晨轻轻落在地上,蓝心也将吕扬放回,不多时,池萝厉衡亦带队归来,此时同途烟犹未熄灭,土城之下一片血色,众军便在这血色之中肃然而立,寂静无声。

洛晨走到吕扬旁边,看向鬼婆,鬼婆轻轻哼了一声,漠然说道:“他虽未被那什么骨泽彻底化去,但也已被阴煞之气侵入体内,无论如何都活不了了,我虽已用鬼气给他吊命,然终究是抵挡不了多久,有什么话就快说,他现在的滋味还不如死了呢!”

洛晨闻言,缓缓点了点头,走到吕扬旁边蹲下,说道:“吕大哥,你可还有什么心事未了?尽可告诉小弟,小弟就是赴汤蹈火,也必为你料理妥帖……”

吕扬此时眉头紧皱,自腹部一下尽数化为白骨,创口也无鲜血渗出,已然活不多久了。听闻洛晨之言,吕扬用力睁开眼睛,咽喉略动了动,却是连半个字都说不出了,只慢慢看向城下站立的扶威精锐,面露向往。

洛晨见状,急忙说道:“吕大哥是想进入扶威精锐么?”

在场诸人皆做此想,谁知吕扬却奋力摇了摇头,只死死看向扶威精锐,面露向往,一时间连洛晨都不明所以。半晌,鬼婆微微转头,传音入密:“哼,这人的心意不言而喻,你连这点浅显意思都揣摩不出,这么久以来修的什么仙,参的什么道?”

洛晨闻言一凛,静功随心而动,神思复明,不多时已然明了,看向吕扬说道:“吕大哥,小弟明白了,你是想让所有外围军士尽数加入扶威军中,可对?”

吕扬闻言,这才面露欣慰,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洛晨,勉强露出一丝歉仄之情,洛晨心下酸楚,当下说道:“袍泽之情,战友之谊,岂会因一点争执龃龉便烟消云散,那日小弟也说了好些寒心的言语,还望吕大哥不要见怪……”

吕扬此时已然气若游丝,但依旧露出一副满足之情,又复看向周围军士。众将知他心意,当即说道:“这一战外围众军骁勇莫当,杀敌无数,更兼之前屡有功劳,我等将领在此立誓,从此以后,扶威军就是扶威军,再无精锐与杂牌之分!”

“呼”

吕扬轻微地呼出一口气,似是放下了一件极重的心事,干瘪的嘴唇微微张开。洛晨含泪一笑,从本命界中取出自己在扶威军里所用的水袋,打开盖子,缓缓灌入吕扬口中,吕扬双目微闭,只喝了两口,便已气绝身亡,洛晨此时已然泪流满面,缓缓将水袋之中剩余的水倒于地上,权做祭奠。

鬼婆此时就站在旁边,一言不发,按理来说修士若为凡俗之情所扰,纵然不会走火入魔,一身修为也定然会被牵连,可是这洛晨此时明明动心起念,可是这周身气势不但不弱,反有越来越强之势,这人宗界法,道隐红尘,果然自有精深之处。

眼下军中诸将各自悲痛,一时间竟无人言语。良久,才有散修并守城军士前来,报上城内伤亡,洛晨心思一动,登时看向云匡牧岚,问道:“云将军,牧将军,随我同来土城名唤庄静儿的小女孩可有什么伤损?”

这边话音未落,牧岚已然说道:“洛公子不必焦急,方才项老已然回城,派来军士说静儿和他两个弟子待在一起,并未遭遇那北蛮尸兵,此时城中各自整装,我和云匡还有一件事要和洛公子相谈,还请洛公子回城一叙。”

此时吕扬已死,一战下来扶威军虽然死伤惨重,但比起北蛮全军覆没,却不知强出多少去,这会蓝心在侧,洛晨心中只略略牵挂静儿,听闻静儿平安无事,洛晨只觉心下一松,新伤旧伤一齐迸发,登时昏倒在地,不省人事,这正是“事了难消相思意,山河不换旧红颜”,究竟不知洛晨伤势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38回 觉大梦洛晨念蓝心 讨神剑众军生异状

上回说到,洛晨与蓝心联手与那黑衣人鏖战,鬼婆随后出手,却逼得黑一人狗急跳墙,以自身白骨化入骨泽,霎时间黑骨成浪,扶威军折损过半,吕扬抱憾身死。洛晨与蓝心重逢,心境本就不稳,加上对吕扬含愧,更兼伤势未愈,终是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洛晨这一遭深入北蛮,先是被那狼王所伤,后又被黑衣人引出心魔,随后又匆匆离了雪山,战熊刚,入骨泽,见蓝心,早已身心俱疲,吕扬又在此时身死,故而洛晨这一昏,便足足昏了有五日的光景,岁末已然近在眼前,蓝心每日只照顾洛晨,对于旁人一概视而不见。

许是因为蓝心在侧,洛晨只觉这一觉睡得安稳无比,既无幻象,也无梦魇,周身血脉流畅无阻,体内灵力运转自如。此时洛晨关元,膻中之内先天气早已满盈,然紫府之中依旧空空如也,半点先天气都化育不出,这紫府不满,洛晨就是修炼到死也别想晋级真人。

“呼”

这一日,躺在床上的洛晨忽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后缓缓睁眼,四处望了望。只见自己正躺在帐篷之中,外面隐有甲胄之声,看来自己昏迷之后应是被众人带回了土城。想到这,洛晨手掌微微向外挪了挪,忽觉一阵冰凉,转头看去,只见莹白如玉的飞沙剑正放在自己身侧。

洛晨看着手边的飞沙剑,想起战场上自己只挂念吕扬生死,竟是忘了将手中的剑收回本命界中。扶威军众人未必认得出自己就是那金殿骂圣,犯下欺君之罪的洛晨,但飞沙剑被句猛随身携带多年,必瞒不住军中将领的一双眼睛,这会自己躺在床上清闲无比,只要一踏出这帐篷,估计就有得好玩了……

思虑至此,洛晨反倒不急了,随手将飞沙剑收入本命界中,缓缓坐起身来。此时,帐帘一掀,一道人影飘然而入,只见罗衣素色软裙轻,莲步无声动若停,玉手拂开三寸雪,绣眉两道远山平,凤眼无波生恨水,朱唇不语起凤鸣,相思何必分神鬼,浮尘散尽见真情。

蓝心走进帐中,见洛晨已然醒来,也不甚意外,嘴角微微一翘,来在床前,伸出手搭上洛晨的手腕,半晌才说道:“嗯,灵力顺畅,脉络也无甚伤损,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你也真是托大,咱们都不过道童修为,怎么就敢朝那黑骨里面冲,若不是你那套剑法竟能引动阴煞,此时只怕早就没命了……”

即使失去了关于洛晨的记忆,又经受了剥皮锻骨之苦,蓝心洒脱随意的性子似乎依旧没什么变化。洛晨看着从前朝思暮想,此时近在咫尺的蓝心,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鬼婆的憎恶也散了许多,良久方才问道:“那个……蓝心,你师父去哪了?”

蓝心瞥了洛晨一眼,淡淡说道:“你昏迷之后,师父他老人家便独自离开了,说是让我留在这里,待到你醒了,便与你一起在江湖上历练一番,时候到了她自会来寻我,其余的什么都没说……我本以为师父怎么也会等到离开北境之后才会走,谁知……”

说着,蓝心朝着床上瞥了一眼,看到飞沙剑已然无影无踪,这才说道:“且别说那些,你昏迷之后扶威军中有不少将领都指着你那把白色的玉剑说是句猛将军之物,执意要取回,池萝和厉衡出言相护,那时你灵力紊乱,我也不便直接带着你遁走,故而便在这土城之中暂做安歇。”

洛晨闻言,点了点头,苦笑道:“那把剑名唤飞沙,乃是我师尊遗落凡间之物,被句猛将军所得,随身携带,后来我师父将之取回赐予我。只是没想到,就因为这么一把剑,我先是被人出卖,这会又被扶威军敌视……若没有猜错,此时帐外便有军士把守,以防我携剑出逃,可对?”

蓝心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浅笑,洛晨身为仙人,而且还是人宗弟子,别说携带一把剑,就算是将整个土城里的兵器都卷走也一样可以从容逃脱,区区几名军士哪里拦得住?想到此处,蓝心看向洛晨问道:“眼下你灵力恢复,扶威军又咄咄相逼,干脆不告而别,随我一道离开如何?”

这边话音未落,只见帐帘掀开,六个人先后而入,正是云匡,牧岚,厉衡,池萝,项老还有静儿。众人见洛晨已然醒来,面上皆有喜色,只有云匡牧岚二人神态淡然,不露笑容。洛晨眼睛一扫,心下早已明白,起身抱拳说道:“在下昏迷多日,有劳各位挂念,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池萝看了牧岚云匡一眼,淡淡一哼,说道:“我和厉衡还有项老静儿只不过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至于其他人么,不是来要账的,就是来讨债的,和我们几个可没关系……”

此话一出,云匡牧岚二人面色都有些不自然,蓝心更是直接起身,说道:“扶威军果然是霸道得很,趁着洛晨昏迷,竟要直接将他的佩剑夺走,呵呵,我一路随师父北上,听闻的都是扶威军保家卫国,血战沙场的事迹,可如今……哼……原来扶威军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失忆归失忆,蓝心怎么说也是江城乡试的榜眼,此时回护洛晨,一番话旁敲侧击,不留颜面,直把云匡牧岚二人说的越发局促。若是旁人也就罢了,直接把剑抢回来便是,可洛晨才使扶威军免于全军覆没之祸,此时转过头来就要收走别人的佩剑,还真是有些让人难以启齿。

良久,云匡方才开口说道:“洛……洛兄弟,句猛大帅离开华都之前,确是丢失了一把极为看重的宝剑,这宝剑乃是一位于威国有大恩的女侠所留,虽无甚大用,但毕竟也算是威国的开国之物,还望洛兄弟……”

提起句猛,云匡的语气之中不由带上了一丝酸楚,此时句猛已死,军中悲痛,诸将之所以执意要将飞沙剑拿回,也是有追思大帅的心意在里面。只是这飞沙剑乃是寂真人赐予洛晨的,洛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交出,若是军中诸将一味相逼,那自己也只好遁走。

这边云匡的话还没说完,池萝早就站了出来,瞪着眼睛说道:“云匡,你自己也说了,这宝剑乃是一名对威国有大恩的女侠所留,既然是女侠所留,那就不能算是扶威军的东西,就算洛晨佩剑乃是那女侠所留的宝剑,今日他力挽狂澜,救扶威军于覆灭,如此大恩难不成还抵不过一把剑!”

厉衡瞥了池萝一眼,没有说话,毕竟池萝乃是寒袖山庄的人,看样子地位还不低,她就算被逐出扶威军也有去处。可自己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在雪山中没被蛮兵发现,出了雪山也没被那诡异的黑骨吞噬,若是这会因为胡乱讲话而被打出扶威军,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可就都白费了。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牧岚忽然开口说道:“洛公子,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和云匡此来并非向你讨要佩剑,此时若大帅在世,这佩剑还没那么重要,可眼下大帅身死,诸将悲痛不已,再听闻你不愿交出佩剑,由悲生怒,只怕……”

蓝心呵呵一笑,上前一步说道:“莫说洛……他修为强过我数倍,就算他与我一般修为,将你这所谓扶威军屠戮殆尽也并非难事,你扶威军能以重兵威慑凡人,还想借铁骑胁迫仙人不成!”

鬼啸隐隐而起,一旁的项老灵力一动,轻轻将之化去,牧岚不待蓝心开口,急忙说道:“这位姑娘你误会了,我等自知仙人法力滔天,若加之以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扶威军此时折损严重,断然受不住这等消耗,我与云匡此来只是想与洛公子言明,无论如何,请看在军中诸将思念大帅,情有可原的份上,莫要与军中诸将动手……”

此话一出,帐中瞬间安静了下来,云匡牧岚久在扶威军中,铮铮铁骨,飒飒神威,可此时竟为了让扶威军不受更大的折损而前来央告洛晨,用心良苦,着实让人敬佩。此时,一直跟在项老旁边的静儿缓缓走到洛晨旁边,怯生生地说道:“洛叔叔,你就帮帮牧姐姐吧,她每天叫我武艺,还给我做吃的,对我可好啦……”

静儿还小,不谙世事,这一番天真烂漫的话说出,帐中的气氛反倒轻松了些。项老捻着胡子说道:“洛兄弟,既然大帅佩剑在你手中,想来其中必有缘由,你不愿交出也就罢了,但扶威军事关威国江山社稷,若是遭受重创,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事端,到时天下大乱,百姓倒悬,岂不得不偿失……”

这边话音未落,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甲胄之声,众人急出帐看时,却见帐篷已然被重兵团团围住,句猛手下诸将个个面有怒色,提刀挺枪,堵在帐外。云匡牧岚见状,急忙上前喝道:“诸位将军这是为何?还请速速退兵!”

女将祝秋手提方天画戟,上前说道:“大帅佩剑,事关重大,先前在华都遗失,全军上下忧心如焚,既然被洛公子拾得,还请物归原主!”

蓝心冷哼一声,讥讽道:“洛哥,早知这扶威军乃是这般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之辈,之前在城外正应该袖手旁观,让这一群白眼狼统统死绝算数!才把这一干人等救下,转过头来便朝咱们刀剑相逼,还真是翻脸如翻书,我今儿算是长见识了!”

蓝心这番话说得比方才更加不留情面,可对面诸将听了竟是无动于衷,洛晨眉头微微一皱,随后看向一旁的项老,项老似乎也看出了形势不对,但却不知根由,只略略朝洛晨摇了摇头。此时一名将领忽然上前说道:“牧岚云匡,你们二人身为扶威军将领,怎么还不将这盗贼就地拿下!”

说着,那名将领已然挥动大斧砍将上来,云匡大惊,只是此时双枪并未携带,只得抽出腰间佩剑招架,牧岚见周围众人蠢蠢欲动,急忙说道:“大家且慢动手!若无洛公子出手相救,扶威军此时早已全军覆没,哪里还有命站在这土城之中!咱们此时大打出手,岂非忘恩负义!”

牧岚说话虽然高声,可是众军却是恍若不闻,祝秋上前一步,方天画戟虎虎生风:“云匡牧岚,我劝你们二人最好还是乖乖到我这边来,否则带回弩手一到,万箭齐发,就算你是扶威将领,也一样教你横死当场!”

说话间,早有军士拈弓搭箭,只需祝秋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即使是洛晨蓝心也免不了要吃点亏。就在此时,洛晨忽然开口说道:“你们要我的佩剑,其实易如反掌,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非要将扶威军全数折损在此方才满意吗!”

此话一出,一直死死盯着洛晨的祝秋方才喝退众军,沉声说道:“洛秦,你说要你交出佩剑易如反掌,那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个易如反掌法?我劝你不要拖延时日,此时这土城内外围得跟铁桶一般,你就算耍什么花招,也断然无用!”

没有理会周围众人惊诧的眼神,洛晨缓缓上前,笑道:“这个再简单不过,我之所以会来在扶威军中,不过是为了加入扶威精锐,听闻但凡加入扶威精锐之兵皆会有一名牌佩戴终身,我所求十分简单,诸位只需为我制作一块名牌,我自当把佩剑双手奉上。”

众将闻言,皆是一愣。半晌,祝秋才说道:“你想得一个扶威军的名号,所以才费力将我等救下,这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扶威名牌不比那些杂牌乱军,制作需时,这会赶工制作,明日此时应该便能做好,洛秦,你就在帐中安心等候,一应所用之物,尽可叫守卫军士带取,若是擅离,断不轻饶!”

说罢,祝秋也不管洛晨作何反应,挥退众军,径自去了。洛晨看着众军离去的身影,嘴角微微一翘,转身回到帐中,蓝心项老等人随后,土城之中军士来回巡逻,秩序井然,一切如常,这正是“黑骨隐没留阴煞,阴煞无形动人心”,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感谢列位看官

晚上十点四十分,时候也不早了。

我这边刚更新完一章,打开后台一看,嚯!这一周居然有64张推荐,直接把我的名次顶到一万以内去了,自打入了网文这坑以来还是第一次,64张对于大佬来说连个零头都不是,但在我这样的扑街仔看开却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意外和惊喜。

卖惨没意思,煽情也无聊,但还是得好好说声谢谢,感谢小树七七,enshan,兔子baba,比利x,还有挺长时间之前一直在给我投票的我头哥也,徐老爷不摸鱼,在评论区里聊过天的混元之道,玄子酱饼,当然还有我的老爸老妈以及被他们忽悠来看我小说的无辜路人(名字是一串数字的基本都是,列位辛苦了)。

从去年入网文到现在也有一年半的功夫了,不长,但也足够让我看明白什么文好卖,什么文自带流量,什么文连光都见不着就得死。

我知道,自己写的这玩意从头到脚都是扑街气,但是没办法,就爱写这么个感觉,当初提笔之前我就对灯发誓,就算没人看也要写完,更何况现在还真有人看(被我爸妈拉来的无辜路人不算)。

挺满意,知足了,但光知足还不行,毕竟作为作者,没人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被更多的读者所阅读,但如果从今天起,到《仙凡浮生录》写完,依旧是这些人看,甚至更少,我也挺开心,每天早上打开后台,闭着眼睛瞎猜,收藏是涨了还是掉了,跟买彩票似的,也挺有意思。

列位要是对剧情有什么想法,或是有能写诗填词的,都欢迎来交流,要是想写首诗送给心上人,送给爸妈,送给好友,也欢迎在评论区里来唠唠,我一个人水平一般,能力有限,但每天来个两首三首的应该也没问题。

大伙可能觉着什么诗啊,词啊,太尬了,但是您看夹杂在文章里,也有那么点上口的意思不是?老祖宗留下的好玩意,发扬光大做不到,拿在手里把玩把玩也是不错。

跑题了,说到底还是感谢,我以为不挨骂都算是不错的了,没想到真有人看,在此先谢过列位看官了。

现在《仙凡浮生录》一共109个收藏,刨去我爸妈拉来的无辜路人,剩下的也就七八十个吧,基本上只要留言投票,我都能看见记住,再多估计就不行了。咱这小茶楼里说这么一段小故事,列位进都进来了就别闷着了,都来唠唠嗑,热闹热闹也好。

行了,不扯了,醒木方巾纸折扇,指点言谈有江山,抱拳拱手聊做谢,一章一回一仙凡。

列位,时候不早了,明儿咱再会吧!

第139回 扫阴煞夜布纯阳阵 复神志军帐隐暗流

上回说到,洛晨于帐中醒来,却被扶威众将围住,逼迫交出飞沙剑,洛晨见众将神色有异,心下已有计较,只略作缓兵之计。云匡牧岚二人本欲随洛晨回帐,却被祝秋等人强行唤走,众人不便多言,只得先行回到帐中。

眼下众人方才入帐,洛晨便先对蓝心说道:“方才云匡牧岚二人俱都在帐中,只怕众将心中已然生疑,虽不至于加害,但也必会将二人软禁,说不定还会吃些皮肉之苦,你且去探查一下诸将把云匡牧岚关在何处,若是欲要加害,便将他们救出来罢。”

蓝心对旁人都俱是冷若冰霜,唯独对洛晨温和平静,此时听闻洛晨吩咐,蓝心身形一动,早已飘出帐外,身形消失不见,直奔土城深处而去。半晌,一直漠然不语的厉衡方才上前一步说道:“洛秦,雪山之中,我将你驱离新兵队……”

洛晨闻言,也不等厉衡说完,呵呵一笑,说道:“厉衡,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其中细节,我也不便与你多说,但那时就算你不将我驱逐,我也必会自行离去,幸而你明白我的心意,当机立断,这才免去大祸,否则若是一时把持不住,伤了军中兄弟,那才叫得不偿失。”

这边话音未落,池萝神色略显黯然,说道:“罢了,还说什么免去大祸,你离开新兵队之后,我和厉衡带兵深入雪山,谁知众人纷纷呕血发狂,厮杀伙伴,整个队伍大乱,若不是撤退及时,只怕咱们这两百人的新兵队此时早已覆灭在雪山之中了。”

洛晨微微一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离开新兵队之后,独自深入雪山,遭遇狼王,后将狼王击杀,在它栖身的山洞里,找到了许多扶威军的旗号铠甲,还有一些零碎尸骨,应该就是另外两队先行进入雪山的队伍了……”

池萝厉衡二人一愣,面上皆有愤然之色。良久,厉衡方才说道:“雪山凶险无比,就死一生,此时正当在山外挑战,即使深入,也应有大军殿后,为何句猛大帅还执意要派遣三只队伍前去送死?如此愚蠢无谋,真与之前江湖所流传的扶威军大相径庭……”

此时项老正在一旁与静儿玩闹,洛晨见池萝厉衡二人隐有颓败之相,立时开口说道:“句猛大帅为人如何我并不知道,但我可以认定的是,扶威军扫南蛮异族,定流沙悍匪,镇望海叛军,如果句猛将军真的愚蠢无谋,扶威军这面大旗估计也立不到今日,此番句猛将军如此行止,或许也是身不由己……”

池萝点了点头,说道:“嗯,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当年望海叛军势大,扶威军远来疲敝,竟被叛军所围,我寒袖山庄闻讯赶来,从外接应,破开叛军阵势。当时扶威军虽处于劣势,但依旧阵势不乱,进退井然,守时滴水不漏,攻时势如破竹,就连我家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辈,也对扶威军颇为钦敬……”

洛晨和厉衡都是聪明人,这会自然不会没眼色地去追问这位长辈是谁,此时帐中忽然吹起一阵阴风,随后蓝心便在一旁倏然显现。眼下夜色渐深,帐篷里又忽然出现一个人,项老和洛晨还好,可厉衡池萝却着实吓了一跳,静儿更是被吓得缩到了项老身后。

心下苦笑了一声,洛晨终是不愿多说什么,只看相蓝心问道:“如何?”

蓝心此时也是有些歉然,只因自己与师父独来独往惯了,一时没想到帐中还有旁人,直接显出身形,以至于吓到了众人。又见洛晨神色之间毫无嗔责之情,唯有询问之意,心下又是一暖,只觉这等滋味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究竟在何年何月。

半晌,蓝心方才回过神来,看着洛晨柔声说道:“你猜的不错,祝余等人将云匡牧岚二人囚禁在一处帐篷里,说明日日出之前他们若是还不弃暗投明,那就要将他们两个枭首悬挂城门,以儆效尤,眼下倒是没怎么为难他们……”

洛晨点了点头,看向一旁正在哄静儿的项老,淡然说道:“项老,今夜只怕你要与我一同在这土城之中走一遭了……”

项老哈哈一笑,说道:“烈阳符早就备好了,这几天就等着你醒来呐,眼下你既已无恙,今夜咱们就在这土城之中动上一点手脚,如何?”

洛晨闻言,心下一动,走到项老面前,笑着说道:“项老愿意出手相助,自是再好不过,只是您既然早就知道这城中症结所在,为何不带着两名徒弟化去邪祟,还非要等到我醒来方肯出手相助?难不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池萝和厉衡乃是新兵队里跟自己一路训出来的战友,蓝心更不必说,故而洛晨对他们也是颇为放心,可项老却不同,洛晨于他并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虽然在出发去雪山之前项老也曾送给自己百张烈阳符,但此等恩惠,却不能让洛晨全然信任于他,故而此时才有此一问。

项老闻言,也不扭捏,大方说道:“洛公子,理由简单的很,自古以来未雨绸缪无人念,力挽狂澜是功名。好比一人生病,若在病得轻时主动为他医治,他不但不感激,反会说你在咒他,可若是等到他病发苦楚之时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他就会感激涕零,五体投地……”

这话说得十分市侩刺耳,但众人听了,一时间却又都想不出话来反驳。之前扶威军被蛮兵所困,千钧一发,洛晨及时赶回,稳住局面,众军便下意识地高看他一眼,但如果洛晨直接杀入北蛮,替扶威军解决隐患,只怕不但不会被高看,反倒会被当做一个沽名钓誉之徒吧……

项老见众人不语,嘴角一翘,继续说道:“看来各位也明白老夫的用意了,今日就算洛公子你不醒,我也会去往城中将众军体内阴煞化去,因为若是再拖着不管,扶威军内便会生乱,老夫还想在扶威军中混出点名堂来,可不能功亏一篑……”

池萝看着项老,神色略显古怪,半晌才问道:“项老,您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您方才提到什么阴煞,那又是怎么回事?”

洛晨闻言,说道:“之前那黑衣人设下毒计,虐杀句猛将军,后又把扶威军并一众蛮兵的尸骨混作一滩,此乃阴邪之法,其中多有阴气煞气,当时扶威军身在其中,自然会被阴煞之气入体,阴煞之气移情动性,所以此时扶威军诸将才会变得如此乖戾。”

池萝点了点头,随后说道:“这么说便清楚多了,反正我和厉衡肉眼凡胎,走不出这个营帐,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只好乖乖待在里等你们大功告成,静儿也一并交给我们来照看便是。”

洛晨微微一笑,同项老借隐身术隐去身形,随后掠出帐外,此时夜色已深,阴阳眼下整个土城之中弥漫淡淡黑气,自一人身体而出,随后又钻进另一人体内,如此来回往复,诡异难测,令人看见便觉头皮发麻。

只见那阴气森森透铁甲,煞力纵横穿血肉,火焰无风自动,营帐空空传音,那来往军士,不觉杀意盎然,中军将领,只想血染刀锋,这正是黑骨成泽隐山中,邪煞涛涛见骨融,烈阳一遇元灵起,神军回还拜真龙。

项老本就是有备而来,更何况有意结交洛晨,故而竟不提起之前送给洛晨二百张烈阳符的事情,又从紫府之中取出大把符咒,洛晨便依照纯阳阵的排法,先在土城八方布下六十四个小纯阳阵,这六十四个小纯阳阵又组成八个大纯阳阵,随后八个大纯阳阵再将整个土城笼罩其中。

纯阳阵虽然简单,但数量一多,也是十分耗神,洛晨伤势未愈,片刻便觉疲惫不堪。幸而项老也会布这纯阳阵,但即便如此,两人也用了半个多时辰才将这座土城里的纯阳阵布置妥当,随后二人又急匆匆地离开土城,朝着旁边的土城而去,依样画葫芦,将每座土城都用纯阳阵护持。

扶威军经此一战,外围军队几乎是全军覆没,精锐军也折损三成有余,散修更是死了不少,故而此时军队都集中驻扎在中央土城两边,总共也不过十几座城,洛晨和项老一座城一座城地查验过去,有些城池中的散修察觉到阴煞之祸,早已出手料理,到给二人省了不少功夫。

如此一路查看下来,洛晨和项老直折腾了一夜,才把每座城中都布下了纯阳阵,此时东方天际已然微微放亮,二人仍旧借隐身术回到帐中,此时池萝厉衡还有静儿尚未睡醒,只有蓝心安坐帐中,等候洛晨归来。

洛晨项老折腾了一夜,用自身真灵激发了几百张烈阳符,早已乏累,回到帐中便先盘膝坐下,缓缓吐纳,恢复灵力。不多时,天已大明,空中一碧如洗,观之心旷神怡,这边洛晨才将体内灵力归入周天,早有军士在帐外等候,神色甚是恭敬,全不似昨日那边凶狠。

“洛先生,祝秋将军命在下前来相请,说是昨日众人怒火攻心,怠慢了恩人,请洛先生不要见怪……”

洛晨闻言,便知军中阴煞已然散去,朝着一旁安坐的项老点了点头,便随军士来在城中大帐。此时扶威军一众将领俱都在座,云匡牧岚也在其中,只是主位空荡无人。洛晨朝先云牧二人点了点头,方才看向祝秋等人,说道:“不知诸位将军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此话一出,众将脸上都有歉然之色。半晌,祝秋起身说道:“先生,近年来威国风调雨顺,并无战事,我等也着实没想到会在北境遭遇这般惨败,军士折损过半不说,连句猛大帅都战死沙场,若不是先生相救,几乎便要全军覆没,昨日我等因思念大帅,言语过激,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洛晨摇了摇头,说道:“各位将军大可不必如此,昨日众位之所以会那般,并非是因为思念大帅,乃是因为那北蛮黑衣人的妖法之故……”

此话一出,众将都是一愣。若是换做别人说这些话,诸将必是打死都不信,可眼下连扶威军的恩人皆如此说,众人便先听进了三分。祝秋略一思量,这才看向洛晨说道:“那黑衣人确是诡异无比,只是这其中到底有何缘由,还需先生明示……”

洛晨闻言,颔首道:“那黑衣人乃是一名妖人,擅长妖法,据说是出自什么阴神教,他潜伏北蛮,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让蛮兵和扶威军厮杀起来,自己则将众军的尸骨一并收走,那妖人邪法本就能够惑人心智,当日众位浴血突杀,险些命丧黑骨之中,虽幸而不死,但终归会沾带一些妖法……”

说道这里,帐中一名将军登时开口:“洛先生,您的意思是我们都被那黑衣人的妖法迷惑了,所以昨日才会那般失礼?”

其实阴煞之气不过是借众将思念大帅之情而发,让人行止变得极端偏颇,并没有那么强的蛊惑迷幻之效,但洛晨也知众人对这些事情很难尽信,故而就精而简之,随意解说,旨在借扶威军并朝廷之力清剿阴神教。

洛晨点头说道:“不错,那妖法残存体内,影响神志,久之必生大祸。军中项老早已知晓此事,奈何驱邪所用的符不足,只得自己暗中置办,昨日我醒来,项老将军中情形一一告知,故而我才会行缓兵之计,随后趁着夜色随项老将周围诸城之中的残存妖法一并扫清。”

反正洛晨并不会在军中久留,故而此时索性将功劳一并推到项老身上,众将闻言,俱都惊异。此时云匡开口问道:“洛兄弟,你方才说那阴神教的黑衣人设计使得扶威军与鞑子交战,是为了将众军的尸骨收走,不知这尸骨又有何用途?”

此话一出,众将都看向洛晨,毕竟扶威军遭此大败,回京若是不能说明缘由,到时龙颜大怒,势必会更为麻烦。洛晨摇头道:“这我也不知,不过我一路自南方而来,也曾与阴神教打过交道,其中教众多阴狠毒辣,此番借尸骨行妖法,多半也是要祸害苍生。”

祝秋点头说道:“不错,大帅身死之时的惨状诸位有目共睹,若说这阴神教造福百姓,只怕谁都不会相信,幸而此番蛮兵几乎全军覆没,暂时应该无力再侵入我威国国土,眼下咱们正该择日转回华都,向圣上禀报此事,随后全力剿灭阴神教。”

这句话几乎就是在发号施令,但祝秋在军中素有威望,云匡牧岚虽得句猛器重,但终归年纪尚轻,威信不高,此时只能在旁附和。

不多时,早有军士携带一块精致名牌而来,祝秋当先取过名牌,恭敬递给洛晨,说道:“洛先生,此乃扶威精锐名牌,只要持有此牌,便是扶威军的一员,吕扬等人的名牌随后便会做出,一并收于军中,还请先生放心。”

洛晨点了点头,将名牌收好,略谈几句便退出大帐去了。此时诸将神志清明,也不提起飞沙剑一事,只下令众军各自整理行装,择日班师回朝,这正是“北境方平烽烟起,社稷江山欲飘摇”,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40回 忆往事双心起一念 食娇耳良人赠木簪

上回说到,洛晨看出扶威众军为阴煞所侵,故与项老连夜在各城之内布下纯阳阵,扫清阴煞。一夜过去,诸将神志清明,各自含愧,于飞沙剑一事绝口不提。转眼已是腊月三十,这一日扶威众军皆已打理妥当,便要启程班师,洛晨蓝心便在土城之外相送。

此时扶威军尚未列队,池萝忽然来在洛晨面前,笑道:“洛公子,你可还记得寒袖山庄之约?”

洛晨看了蓝心一眼,哈哈一笑,说道:“当日新兵队初建,我升为百夫长,你欲要来投,却又不愿做我下属,故而提出这么一个古怪条件来,我自然记得。怎么,你是想让我现在就随你去望海,到你那寒袖山庄坐坐?”

谁知池萝闻言,竟摇了摇头,说道:“非也,我打算再在扶威军中待上一段日子,短则几月,多则数年,反正近日是不会回去了,你此时去寒袖山庄,那岂不是要无聊死,还是等我回庄以后,你和这位蓝心姑娘再一起去山庄小住也不迟。”

洛晨眉毛一挑,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怎么知道你何时离开扶威军回到寒袖山庄去?若是我巴巴地赶去,却扑了个空,岂不扫兴?”

池萝一扬头,说道:“那我不管,你和你这位红颜知己都是仙人,既然是仙人,那必是能掐会算,晓过去,知未来,岂会连我在哪这等小事都算不出的?”

洛晨和蓝心俱都一愣,此时众军已然列阵完毕,扶威诸将在马上远远朝洛晨拱手作别,洛晨一一还礼。大军即刻便行,旌旗展动,刀剑灿锋,纵然声威赫赫,但此时看去,却总有一股凄凉沧桑之意在其中

只见那铁蹄踏白玉,寒甲阻长风,来时豪情万里,去后空留孤城,这神军饮恨,数月兵折将损,那荒原古道,千年不变分毫,这正是沙场生死寻常事,胜败功过仗兵刀,一别桑梓征途远,抛干热血来路遥。

洛晨和蓝心二人立在土城之外,直到扶威军兵马旗号隐没在雪原起伏之中,方才回到城中。此时那城墙校场与之前毫无二致,但整个土城中却连半点声响都不闻,平日听惯了甲胄磕碰,刀剑嗡鸣,此时突然静了下来,一时间也是难以适应。

眼下城中帐篷已然收拢,只留下一顶供洛晨蓝心二人起居。蓝心见洛晨神色黯然,轻声问道:“你当初为何要到这北境来?需知人间征战,朝代更迭乃是常事,咱们修仙之人,百年如一日,若是事事皆要参与其中,纵然有滔天本领,也依旧难成。”

洛晨看了蓝心一眼,低低一叹,从本命界中抽出飞沙剑,说道:“当年扶威军在南蛮险些被灭,我师父路过,出手相助,不知为何将佩剑遗落军中,为句猛将军所得,代为保管,后我师父将飞沙剑取回,我也正要下山,故而师父便让我来到北境相助句猛将军,算是报了他代为保管这飞沙剑的恩情……”

蓝心闻言,点头说道:“眼下此间事情已了,师父名我随你在江湖之中历练,不知你又要去往何处?”

洛晨随手将飞沙剑挽了个剑花,笑道:“我这次下山其实是为了化去心魔,但师父也没有告诉我这心魔到底要如何化去,故而我也只当游山玩水,随遇而安。今日已是腊月三十,岁末近在眼前,咱们就在这土城之中辞旧迎新,随后再思量去往哪里,你道如何?”

眼下蓝心跟随鬼婆也有数年了,师徒二人本为鬼仙,只消等到夜间阴气充盈,自会神完气足,根本无需进食。然每逢岁末,鬼婆却会带着蓝心或在酒楼之中,或在百姓家里买些面粉肉菜,师徒二人露天席地包一顿饺子分食,便算是过了年了,故而此时洛晨说要在土城之中辞旧迎新,蓝心也并不觉奇怪,笑道:

“往年岁末,师父都会带我包饺子,只是不知你在人宗之中岁末可有什么习俗?”

洛晨微微一笑,面露怀念之色,半晌才说道:“人宗岁末,弟子要寻找一样岁礼送给师父,同时师父也需用一样岁礼回赠,只是这岁礼必须得是凡物,任何天材地宝,法器灵兽都不行,以此提醒宗中弟子,身在仙界,不忘红尘……”

说道这里,洛晨忽然一愣,随后笑道:“若不是无意间提起灵兽,我都快把这小家伙忘了,这几天它想是已在本命界中憋坏了吧……”

说着,洛晨手掌微动,随着一声猫叫,一道黑影从本命界中闪烁而出,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蓝心瞧了半晌,这才伸出舌头自顾自地舔爪子去了。蓝心看着憨态可掬的黑毛,不由得笑道:“这小猫倒是可爱……嗯?体内有灵,它是灵兽?”

洛晨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黑毛的脑袋,说道:“它的确是灵兽,大名叫做夜星子,叫声可以驱邪避凶,我自打……自打被打入天牢以后,执念成魔,多次迸发,若不是这夜星子相救,只怕此时我早已坠入魔道,为三宗修士所杀了……”

蓝心看着洛晨黯然的神色,犹豫良久,方才问道:“我对之前之事全无记忆,师父说我是因为出阴神的时候受了伤损,故而才忘却前事,若你不介意,不知能否将此前之事说与我听?”

洛晨一愣,慢慢看向蓝心,只见她一双凤眼之中全无异色,只有淡淡关切,浅浅柔情,不由心下一暖,缓缓说道:“说到底也无甚事,当年我高中乡试状元,随后进京准备殿试的时候,阴差阳错被人下了血咒,在殿上胡言乱语,圣上大怒,便将我打入天牢……”

蓝心闻言,凤眼一瞪,说道:“到底是谁给你下了那个什么血咒,难道事后你竟没有去给自己讨个公道么?”

洛晨摇摇头,说道:“给我下血咒之人便是当朝丞相石江的女儿石衿,而且这其中因果颇为复杂,说到底也不是因她而起,况且我在金殿上怒骂圣上,群臣有目共睹,即使想讨公道也无从讨起,那时我被囚禁天牢之中,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最后竟是你来救我……”

蓝心一愣,问道:“是我救了你?我倒是记得师父带我进过皇宫,但是进宫以后做了些什么却是全然记不得了,照你这么说,我当时进宫便是去救你?”

洛晨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那时你拿了一根针,让我刺入百会之中,谁知那针刚一刺进去,我便不省人事,再醒来的时候已然在马车之中,随后我回到相府,总算在这欺君大罪之下保住了性命,可你却踪影全无……”

蓝心闻言,颔首道:“你说的那根针应该便是师父赐我的法宝摄魂针,当日师父带我出宫之后,便在城外乱葬岗之中修行,再未回到华都,后来又辗转去了江城附近,在一处义庄之中……呃……”

说到这里,蓝心猛地顿了顿,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难以想通的难题一般,洛晨看着地上打滚的黑毛,说道:

“殿试失利,我本以为自己性命不保,谁知到最后竟能逃过一死,那时我对功名已然无望,只想着回到江城,陪伴父母,将来子承父业,也是不错,谁知祸不单行,洛府大火,待我回到江城之时,原来的家已然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蓝心闻言,心神大震,喃喃道;“那时我正在出阴神的关键时期,师父见江城义庄之中有许多被烧死的新尸,阴气怨念十分浓郁,便在那边设下鬼门阵,助我纳阴入体,那时一位老妇被不孝子殴打致死,冤魂向我求助,我便以鬼法让其尸身活动,入城将那不孝子并儿媳连带着未出生的孙女一并击杀……”

洛晨点头说道:“后来这件事惊动了润雨学宫四位长老,他们四人本是三宗历练的弟子,听闻此事便带着我,连同云月楼秦烟一起来到义庄收鬼,那时你在鬼门阵中,身形枯槁,面目全非,连秦烟都没能认出来,几人联手将你打成重伤,幸好鬼婆即使赶回,这才救了你一命……”

蓝心点点头,说道:“这些事情我都记得,只是总觉得这义庄之中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洛晨,你既然当时在场,可曾记得什么与我切身相关的事情?自打我出阴神之后,每次想起义庄一节都会觉着心神激荡,似乎在义庄之中有什么大事发生……”

平日里蓝心跟着鬼婆大多是在修行,这些过往旧事自是很少提及,这会洛晨提及,蓝心又对他颇为信任,故而便自然而然地提了起来。

洛晨自知蓝心口中这件大事多半就是自己当初在义庄之中说要娶她为妻的言语,当即十分欢喜。洛晨此时自是今非昔比,但当初许诺时的心境却是丝毫未变,否则在华都之中也不会对石衿那般大胆深情视而不见,只是眼下自己心魔未除,现在便将这些话尽数说开,反为不美。

思虑至此,洛晨看向蓝心,决然说道:“不错,亦庄之中确有一件事,这件事不但与你切身相关,更与我密不可分,反正时日还长,待到咱们游遍天下,我心魔尽除,那时我再将这件事说与你听,你说好不好?”

蓝心一愣,看向洛晨,只见他方才还黯然神伤,此时却忽然意气风发,精神抖擞,不由笑道:“好,你什么时候说给我,我便什么时候听,就算日后咱们两个不在一处,大不了我再闯一次人宗便是!我且问你,你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

这一问还真把洛晨给问住了,歪着脑袋想了半日,这才一拍手说道:“我不喜吃肉馅饺子,素馅里嘛……唯钟情韭菜鸡蛋!”

蓝心掩嘴一笑,说道:“正是了,我也喜欢韭菜鸡蛋,只是以前肉眼凡胎,韭菜鸡蛋吃完嘴里味道难闻,故而便只能偶尔才吃一点,眼下修了仙,成了道,灵力浣体,别的不说,倒是不必再担心吃韭菜饺子嘴里发臭了!”

说着,蓝心素手一晃,竟从紫府之中取出一袋面粉,一大把新鲜韭菜和十几只鸡蛋,直看得洛晨目瞪口呆。天下修士修成道法,紫府皆可容物,但除了人宗弟子本命界中宽阔无比,其余修士无论修为再高,紫府能有三尺立方的地儿就算顶天了,蓝心竟把韭菜面粉鸡蛋这些物什都装在紫府之中,可见钟爱之甚。

眼下天色尚早,但洛晨见蓝心兴致高涨,也不愿坏了心情,当即取出离火符,生了一堆火,又寻了口铁锅,取干净白雪放在锅中烧沸。这边蓝心将沸水放凉,和面拌馅,有寻了块平整石头,以灵力洗净,权做案板,忙活得不亦乐乎。

两个人各自分工,不多时已然包了百多个韭菜鸡蛋饺子,见这会天色尚早,故而竟不下锅,直接将饺子放在外面,任其冻结。后来此法不知怎么流传开来,后世北方百姓冬日存放生饺子多以冷冻之法,正是从此而起。

蓝心看着石板上整整齐齐的饺子,心下欢喜,忽然问道:“洛晨,方才你说人宗年末弟子和师父要互赠岁礼,那今年你不在宗中,又当如何?”

洛晨闻言笑道:“我和师父早有约定,即使不在宗中,依旧要每年寻一样岁礼备下,待到有朝一日回归宗门,再将所备岁礼一一送出便是,只是之前我一直都没有腾出空来,故而眼下这岁礼还没有个头绪。”

蓝心点头说道:“眼下天色尚早,闲来无事,况且你已经对你师父许诺,更不能失约,不如我随你去雪原之上,寻个别致玩意当做送给你师父的岁礼,可好?”

洛晨闻言大喜,也不顾自己伤势尚未大愈,当即起身带着黑毛与蓝心跃出城墙,往雪原上寻觅去了,这雪原之中灵芝仙草倒是不少,可要寻找一个别致又足以成礼的凡物却是没那么容易,二人自动到西,由南往北寻了一大圈下来,才勉强在一处冰山之阴找到了一棵死去多时的老树,上面竟有两根枝杈如镂空雕花一般,倒也别致可爱,洛晨将之砍下,打磨成了两支木簪,一只自留,另一只便赠与蓝心。

蓝心本就对洛晨芳心暗许,此时虽失忆,也终比旁人亲近,得了发簪也不扭捏,当即便戴在头上,二人回到土城之中,此时天色已晚,千星闪烁,二人又复起锅烧水,将饺子煮熟,洛晨又从本命界中取出一些黑毛没吃完的熟肉,便在这土城之中辞旧迎新。二人心心相印,神仙眷侣,纵然一个心魔未除,一个记忆有缺,却也令人艳羡不已,这正是“空城一岁一双人,踏遍冰雪蹈白沙”,究竟不知二人去向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41回 卖铁剑夫妻沽新酒 入邻家女鬼立房门

春来丝丝细雨,日落点点白沙,遥望大漠喂鸡鸭,归来老妻上酒,微醺院里品茶。

天凉不需蒲扇,风暖薄穿棉麻,闲看商贾贩珠花,浮生尽收眼底,仙人住在邻家。

威国疆土辽阔,南有江城水乡,北有鹏州寒地,东有望海诸滨,西有流沙大漠,其间更有小村小城星罗棋布,难以胜数。却说这江城,鹏州,望海,流沙四地,又数流沙距华都最为遥远,一来一去足有万里,即便不眠不休,从华都赶到流沙也要三月有余。

这流沙地处偏远,自然就不及那望海江城一般富庶繁华,但此地毗邻大漠,大漠之外便是西域异邦。按理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两国断然不会有甚往来,可这西域邦国不好征战,多善经商,器皿用具的样式也十分新鲜,如此一来二去,竟在大漠之中开辟出一条商路,这流沙也就由此繁荣起来。

不过繁荣归繁荣,流沙城毕竟毗邻大漠,风沙颇重,日夜侵蚀,自不会像望海江城那般气派,远远看去也不过就是一座规模大些的破土城罢了。只是这破土城中商贾来往,当真是金银如铜铁,财帛似水流,每年岁末朝廷进贡之时,这流沙更是热闹,西域商贾来来往往,将流沙城挤得水泄不通,只是眼下已然三月,年节早过,进贡已毕,流沙城中也是难得清净一些。

流沙城中百姓纵然不少,但也并非人人都精通商道,十成里倒有七成是祖祖辈辈生活在流沙之中,不愿离去,也无甚财路的普通人,虽然平日里也会做些生意,但终归只是小打小闹,赚个一顿的酒肉钱也就顶天了,再多却是不能,这些人多居住在流沙城四围,城池中心便是给那些富商巨贾抛金撒银的所在。

却说这流沙城东北角上,有一对老夫妻经营一家铁匠铺子,老头名唤阿木尔,老妇名唤乌兰,二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流沙城中。如今上了年纪,膝下也无甚子女,好在老夫老妻也不甚挂心这些事情,阿木尔年事虽高,膂力却还不错,平日里打几把菜刀剪子,偶尔鼓捣出个长剑朴刀啥的,倒也能卖得些许银钱。

这一日,阿木尔打的一把长剑被路过的西域客商看中,出一两黄金给买走了。如此天降横财,阿木尔自是乐得合不拢嘴,随手把店门一关,跑出去买了两坛好酒并三只烧鸡,坐在院子里眉开眼笑地和妻子就着大葱吃喝起来。流沙毗邻大漠,夏天自是炎热,但冬日也是十分酷寒,故而流沙百姓无论男女皆会饮酒,且酒量甚豪。

几晚酒下肚,老妇乌兰看着满面红光的丈夫,笑道:“今天只是把那铁剑卖了出去,就把你欢喜成这个样子,连家里存的青稞酒都不喝了,还特地跑出去买,如果哪天运气好,来了个外国商人,把你打的那些破铜烂铁全收了,你还不得把整个流沙城都买下来!”

这流沙之地也有本邦言语,只是后来商贾众多,渐渐说得少了,至于此时,即使日常交谈,说的也是中原官话。如此日积月累,潜移默化,待到百年之后,流沙城中竟再无一人会说流沙方言,想来也是颇为可惜。

阿木尔得财心喜,只觉着今日的酒十分合口,烧鸡也分外香甜,被妻子这么一说,登时豪情万丈,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大葱,又塞了好大一块鸡肉在口中,心满意足地大嚼一阵,这才说道:

“嘿,买下流沙怎么了?我阿木尔可不是不会做生意,只是不愿意像那个阿拉塔一样……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啊对了,唯利是图!”

阿拉塔本来是阿木尔的邻居,比阿木尔小个十几岁,心思活络,颇有商才,本来二人关系还不错,只因年节之时这个阿拉塔看准机会,不知从哪搞到许多精致的长剑首饰之流,赚了好些银钱,还认识了不少客商。

从此阿拉塔摇身一变,几个月的功夫竟是脱胎换骨,身价与日俱增,到后来竟是直接离开了流沙,说是随客商一道卖货发财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跑到阿木尔家里炫耀一番,阿木尔这倔脾气哪吃得了这个?登时给气的不轻,一阵乱棍就给撵走了,直到这会依旧耿耿于怀。

乌兰起身端起一旁盛着青稞米的粗瓷碗,一面喂鸡喂鸭一面说道:“瞧你那个凶巴巴的样子,阿拉塔比你小整整十六岁,是你的晚辈,他发了财来和你说,那是在向你报喜,你倒好,拿起棍子就喊打喊杀,这会还揪着不放!”

阿木尔对自己的妻子十分爱惜,就算被如此抢白一顿,脸上也不见怒色,反而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大口,憨笑着说道:“你是没看见那小子来找我时的那副嘴脸,尾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看他那个样子我就来气,不打他几棍子就太便宜他了!”

此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有些阴沉,这在流沙本就是常事,也无甚稀奇,乌兰直起腰来,手搭凉棚望了望,这才说道:“什么便宜他了,分明是人家阿拉塔便宜了你,临走之前把自己住的房子委托给你,收的租金也都归你,你还不知足!”

提起这件事,阿木尔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算那小子还有良心,知道在咱家白吃了那么些烧鸡,白喝了那么多好酒。只是这房子又不在城中间,根本没人租,租金什么的我是一点都没看见,都快成了给人家看房子的巴狗了,哪里便宜?”

乌兰闻言,双眼一瞪,直接抓起一把碗里的青稞麦就朝着阿木尔甩了过去,阿木尔嘿嘿一笑,也不躲闪,麦子沾到了鸡肉上,掉到了酒里也不在意,反倒直接给吃下了肚去。乌兰见状,远远地哼了一声,也是拿自己这个老头子没办法。

过了半晌,天色已然暗了下来,空中阴云闭合,其状可怖,乌兰皱着眉头望了望天,说道:“唉,怕是春雨要来啦,只是这云堆的忒快了些,方才还是大晴天,这转眼就黑漆漆的,看着倒叫人有点害怕,老头子别喝了,赶紧把鸡鸭赶到棚里去!”

阿木尔乖乖应了一声,将碗中剩下的酒喝干净,起身娴熟地将在院里抢食的鸡鸭赶到棚子里,乌兰也急忙把剩下的酒肉收到屋中。此时空中墨云奔涌,不多时天色已然大暗,加上眼下并非客商来往时节,长街俱空,阿木尔心情正好,也不管外面风起云涌,只顾着坐在屋里与妻子喝酒吃肉不提。

却说天空阴云闭合,越压越低,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的光景,一道闪电裂九霄,阵阵惊雷贯苍穹,随后豆大的雨点纷纷而下,竟把一座流沙城淋成了一个稀泥滩。阿木尔天生便喜欢这样的天气,外面越是风雨飘摇,他就越是开心得意,此时坐在屋中,酒肉在侧,竟是十分受用,直吃喝到亥末子初方才睡下。

只是这老夫老妻才睡下没多久,阿木尔就隐隐听闻隔壁阿拉塔院子里传来丝丝响动,只是外面雨声甚大,听不真切。眼下阿拉塔已然离开数月,阿木尔虽嘴上硬气得很,但心下也是颇为挂念,也不管外面大雨倾盆,悄悄起身,撑着一把伞就出了房门,趴在墙上朝着隔壁看去。

此时隔壁并无半点人影,屋内也无灯火,可阿木尔就是觉着那房中有人。借着酒劲壮胆,阿木尔三下两下翻过院墙,来在隔壁院中,一步一停地来在房门跟前,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来轻轻推了推那稍显破旧的房门。

“吱呀”

房门应声而开,发出一阵粗糙的响动,阿木尔站在门口,只觉着一阵阴风自内而出,寒彻骨髓,酒劲登时就消去了八成,两条打铁都不发抖的腿狠狠颤了颤,随后战战兢兢地问道:“那个……阿拉塔?是你回来了么?怎么也不开灯?”

此时外面大雨倾盆,就算这会有人应答,阿木尔站在门口也决计听不见。狠狠地呼出一口气,阿木尔心下一狠,眼睛一瞪,迈步踏进屋中。阿拉塔是一个人住的,房子也不大,进门一道走廊,走到底便是厨下,左边一扇门内便是起居之处。

一踏进屋中,阿木尔顿觉一阵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到天灵盖,眼下阳春三月,流沙虽不甚暖和,但也绝不致如此阴冷。这阿木尔虽从未见过鬼神之流,但也颇为敬畏,当下不敢进入内室查看,顺着走廊来到厨下,只见灶头空空,碗筷整齐,寻常物什,此刻看去竟有几分阴森,阿木尔心下恐惧更甚,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这小屋本就不大,走廊也只有两丈不到,阿木尔三步两步已然跨过大半,只需再走个一步便能推开房门走到屋外。可就在他路过内室门前之时,原本紧闭的内室房门竟吱呀一声自行打开,寒意成风倏然扑出,阿木尔直觉浑身汗毛齐竖,直接僵在原地,既不敢转身一看,也不敢贸然离去。

良久,内室之中也无甚声响,之有阵阵阴风吹拂不绝,阿木尔狠狠咽下一口唾沫,双拳一握,心里一横,呲牙咧嘴地转过头来朝内室看去。只见黑暗之中一个身穿淡蓝衣裙的少女飘然而立,虽身形袅娜,可是那面色却十分苍白,全不似活人!

“啊”

这一吓着实不轻,阿木尔脚下一滑,直接坐在地上,抖如筛糠,死死地握着手里的伞,一副要与眼前这鬼魂同归于尽的架势。

谁知这女鬼并未如阿木尔心中所想的那般扑上来将他击杀当场,反而平静地立在门中,待到阿木尔稍稍回过神来,方才开口问道:“你就是这房子的主人么?”

阿木尔一愣,没想到这女鬼竟会问出这么一句。此时屋内忽然传来一阵猫叫,阿木尔原本慌乱的心神竟稍稍平复了些,下意识说道:“不是……”

女鬼闻言,似是点了点头,又问道:“这房子可有人住么?”

阿木尔听见这女鬼竟张口就问这些,心下念头一转,当即说道:“这房子的主人经商去了,现在正空着,他临走之前托我将房子租出去,你……”

那女鬼闻言,又点了点头,不知从哪摸出一锭金子,递给阿木尔,说道:“既如此,这房子我租了,一锭金子便是租金,何时用尽了,你自来寻我便是。”

这会阿木尔心下恐惧稍减,才发觉这女鬼声音清澈温婉,恍如天籁,令人闻之忘忧,故而不觉就呆了一呆,随后才慌忙接过金子,说道:“这位……这位姑娘,租金是二钱银子一月,您这锭金子能住上好十好几年呢……”

那女鬼再次点了点头,也不见手上如何动作,房门已然关闭,阿木尔才放下的心登时又拎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到屋外,给大雨一淋方觉好了许多。正要回去,却听得乌兰正在自家院里呼唤自己,语气甚是焦急,阿木尔应了一声,方才匆匆转回自家。

“你这死老头子,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跑出去淋雨,我看你是上了年纪,一锭金子就把你的脑袋砸晕了!”

乌兰见丈夫满身都被大雨淋湿,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一面唠叨着一面拿来毛巾帮阿木尔擦拭,才擦了没几下就看见阿木尔手里握着一锭黄金。乌兰心下奇怪,开口问道:“老头子,今天客商买剑的黄金你不是已经换成散碎银两了吗?怎么这会又来了一锭金子?”

“嘘嘘嘘”

阿木尔此时惊魂未定,急忙朝乌兰一阵比划,示意她收声,随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隔壁之事一一说给乌兰。乌兰亦觉惊异,但看那一锭黄金却是货真价实,当下说道:“老头子,我听说鬼给的钱一到了白天就会变成纸,咱就把这金子放在桌上,到明早再看看?”

阿木尔本就舍不得这一锭金子,此时听闻妻子如此说,自然无不应允。夫妻二人心下忐忑,也没了睡意,索性坐在床头,看着那一锭金子,各自惴惴。此时外面大雨滂沱,屋内却是寂静无声,这正是“以为恶鬼侵房舍,谁知自此有仙邻”,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42回 灭灵力洛晨显阴煞 送土方乌兰劝红颜

上回说到,这阿木尔卖了一把剑,心情大好,买酒买肉与妻子共食,谁知夜半方才睡下,忽闻隔壁阿拉塔的空房之中春来响动,阿木尔前去查看,只见房中竟有一名少女,不知是人是鬼,更付给他一锭金子租下空房,这边夫妻终是不安,但又舍不得金子,如此一夜未眠。

恍惚天已大明,昨夜一场大雨下得十分通透,此时流沙城中清风送爽,寒暖适宜,街上胡杨经春雨浇灌,有不少都开始抽芽吐碧,生机焕发,流沙城中一片薄绿,让人见了便心生喜爱。阿木尔家院子里也有一株胡杨树,可是夫妻两个此时却没心思赏玩,依旧在屋中看着昨夜那女鬼给的一锭金子。

阿木尔和乌兰年事已高,加上昨夜一番折腾,早有七分乏累。乌兰仙看了看桌上原封不动的金子,随后起身朝外面瞧了瞧,这才看向阿木尔说道:“我说老头子,这会天都大亮了,这金子也没变成别的什么玩意啊,是不是你昨夜看错了,那根本就是个人?”

阿木尔瞪了乌兰一眼,上前拿起金锭子在手里掂了掂,皱着眉头说道:“奇怪了,昨个晚上我明明看见那女鬼连动都没动,门板就会自己打开,自己关上,而且她看我的时候,我就觉着一阵凉风在后脊梁窜上窜下,连手脚都不灵便了,她要是人的话,哪能把我吓成这样?”

乌兰心里本还有几分不安,可见了自己丈夫一副吓破了胆的怂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将金子夺过,说道:“我看你昨夜就是被一个普通姑娘吓得屁滚尿流,这会还在这说什么女鬼女鬼,哼!我这就到隔壁去问清楚,看看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说吧,乌兰也不管目瞪口呆的阿木尔,径直推门而出,三步两步已然走出院落。阿木尔这才反应过来,生怕妻子被那女鬼所害,登时大呼小叫地追了上去,可这会乌兰已然推开了隔壁的院门,阿木尔心下大急,随后闯入,只见一名身着淡蓝长裙的少女正在院子里打水

只见她素衣轻轻若雾,蓝裙款款随风,三尺丝绦束腰中,莲步袅娜无意,体态飘然天成。

玉手滴落流水,青丝缕缕纵横,七寸木簪绾云松,秋波浑无喜色,红颜隐有愁容。

这少女容颜清丽,媚而不妖,即使阿木尔已经一把年纪了,也不由得呆了呆。那少女见二人只是立在门口,也不说话,便将手中的水桶放下,走上前来,盈盈一礼,对阿木尔说道:“只因昨夜夫君生了急病,小女路过此处,见有空房,便住了下来,不想却惊扰了长者,还请见谅。”

蓝心入道之前本就混迹风月场中,又得真人秦烟教诲,行止言谈自是十分得体,这会一番话说出来,阿木尔夫妻两个心下戒备之意登时散了大半。乌兰瞪了阿木尔一眼,随后看向蓝心说道:“姑娘,你和你夫君从哪来啊?”

蓝心闻言,说道:“我和夫君尚未成亲,本欲到流沙做些生意,赚些银钱便回乡成家,谁知夫君半路水土不服,多有不适,昨夜被大雨一淋,更是雪上加霜,直接昏迷,至今未醒,小女想着既然此处房舍空置待租,不如二位便行个方便,让我和夫君居住于此,租金必然分毫不差。”

阿木尔乌兰二人膝下本无子女,此时见蓝心这般标志,言谈又得体,心下早有爱惜之意。乌兰哈哈一笑,说道:“姑娘,昨夜的事情我都知道,那也不怪你,只能怪这老头子太胆小,这么标致的闺女都能给你吓成那副德行,至于租金,那一锭金子已经足够,姑娘还是留着银钱给你夫君看病才是要紧。”

阿木尔此时在侧,想着自己昨夜竟把这么一个温柔静雅的闺女当成女鬼,心下也不由好笑。他哪知道蓝心本就是鬼仙,若是显出阴神之像,纵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汉子也能给无声无息地吓死,还只道是自己疑心,错怪了好人:

“对对对,姑娘,这流沙城遍地是钱,要赚也不在这一朝一夕,还是赶紧给你夫君看病才是正经,这人没事,多少钱赚不得,等你夫君病好了,记得来我家,我请你们喝好酒,吃烧鸡啊!”

阿木尔就是这么个德行,一旦心里尴尬有愧,言语之间就会变得极为嗦。乌兰见蓝心面上忧色更甚,生怕这老头子说起来没完,急忙打断道:“姑娘,昨夜你们才到这流沙城,这会必然疲惫了,还是多休息休息才好,等晚上我再给你们送点专治水土不服的药来。”

说吧,乌兰也不管阿木尔什么反应,连拖带拽便将丈夫拉回自己家里。夫妻二人一夜几乎未眠,这会见蓝心行止如常,心下戒备一松,更觉乏累,也不管此时天色大明,草草倒了两碗酒,吃了些昨日剩下的烧鸡便各自睡下不提。

却说这蓝心送走二人,不由轻轻一叹,转回屋中,此时屋内床铺之上一名少年闭目而卧,脸色苍白,气息虚浮,正是洛晨。

当日二人在北境之中,一同包了饺子,过了新年。这会北境之事已了,洛晨一时间也想不出该往何处去,只因心下对大漠流沙颇为向往,故而便要西行,鬼婆临走前说让蓝心随洛晨历练,这会洛晨要去哪,蓝心自无不应允,当下启程,朝西而来。

流沙本就遥远,更可况二人从北境而来,一路更显漫长,幸而蓝心洛晨也算是情愫暗生,彼此有意,一路上随意游览,或是山中徘徊,或是平地竞逐,一路玩闹一路西行,倒也不觉无聊。转眼已是二月,两人虽一路玩闹,但毕竟都是仙人,漫漫长路三去其二,流沙也算是近在眼前。

谁知那日二人一番竞逐下来,正在一处山林之中休憩,洛晨体内忽然迸发出一阵浓郁阴煞,这阴煞毫无先兆,自紫府而发,瞬息之间便将洛晨体内灵力打成一盘散沙,洛晨口中喷血,连哼都没哼一声,当即倒地不省人事。

这一下着实将蓝心吓得不轻,急忙以鬼气探查洛晨体内经络,可是这阴煞之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蓝心探查了一番下来竟是一无所获,只隐隐觉得那阴煞之气和北境之中黑衣人的气息颇为相似,却又不尽相同,损灵伤身,遗患无穷。

洛晨此番被阴煞一冲,周身灵力几乎散尽,且不能复原。蓝心无法,值得带着洛晨拣人少处赶路,生怕被别的修士撞见,招来祸事,如此走走停停,直到三月中旬才赶到流沙城中,自东北角入城,随便寻了个无人的房舍,谁知阴差阳错进了阿拉塔的房子,险些将阿木尔给吓死。

此时洛晨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蓝心虽修鬼气,但也能引动灵力,只是她数次引动灵力打入洛晨体内,却皆如泥牛入海,杳无声息。那一股阴煞之气如影随形,虽不显化,但却隐匿在洛晨体内,一有灵力进入,便立时将之消磨,如此洛晨灵力不起,周天难运,即使醒来也与凡人无异了。

眼下蓝心担忧洛晨,却又无法,只得坐在床边,伸出素手与洛晨相握。这三个月来蓝心依旧没能想起关于洛晨的任何记忆,但二人一路同行,蓝心只觉洛晨不拘小节,性情洒脱,许多看法见地竟与自己不谋而合,如此心有灵犀,早已情愫暗生,不复此前混沌懵懂。

自打拜入鬼婆门下,蓝心一心修行,很少心有旁骛,此时见洛晨深受重创,生死未卜,心中竟不由得生出一丝极深沉,极缠绵的牵挂之意,一时间也无心修行,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洛晨,只觉他眉眼虽不甚英俊,但也自有耐看之处,蓝心妙目流转,神游其中,浑不知外面天色渐晚。

却说这乌兰一觉睡醒,见天已黄昏,阿木尔在旁边睡得抹唇咂嘴,好不香甜。伸手给阿木尔盖了盖被子,乌兰起身在柜里取出一包药来,中原之人来流沙多有水土不服者,且就算是当地之人也偶有水土不服之症,故无论是这流沙城中,还是周边村落小城,家家户户皆有治疗水土不服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这会乌兰拿了药粉,出了院落,径往邻院而来,见院中无人,便走到房门口,轻声问道:“姑娘,你可在家么?”

半晌,木门应声而开,白日里那少女正在其中,面上忧色依旧,乌兰察言观色,已知就里,低声问道:“姑娘这样忧愁,难道你的丈夫还没有醒来?”

蓝心缓缓侧过身,关好门,带着乌兰走进内室,方才说道:“正是呢,自打晕过去就没醒过来,脸色也是十分的差,本来我夫妻二人攒了好些本钱,是想在这流沙做些生意,好回乡成亲的,可谁知生意还没做,人先病倒了……”

这些话不过是敷衍搪塞之语,可蓝心看着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洛晨,心下担忧牵挂却是真的不能再真,故而这一番说得更是情真意切,俨然便是个担心丈夫的妻子,哪里还有半分叱咤风云,来去无踪的鬼仙模样?

乌兰见状,将药放在一旁桌上,拉着蓝心的手,柔声说道:“姑娘且莫急,这流沙的生意好做得很,历年来中原商人来这发财,十个倒有九个水土不服,比你丈夫严重的多了去了,最后还不都活蹦乱跳地发了财?这药正是治水土不服的土方,灵验得很,你待会好好给你丈夫吃了,也就快大好了。”

蓝心看向桌上,心下自知这药于洛晨并无半分用途,面上忧色竟不稍减。乌兰自是想不到什么仙人,阴煞这一层,只当这少年少女是背着父母偷跑出来的,当下问道:“姑娘,我叫乌兰,我那老头子叫阿木尔,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蓝心看向乌兰,半晌才说道:“小女子姓蓝名心,丈夫姓洛名秦,方才只因忧心丈夫,忘了自报姓名,还请乌兰大婶勿怪……”

乌兰微微一笑,说道:“姑娘说哪里话,大漠之人从来也不讲究这个,我看你出钱租下这房子的时候,竟直接给出了一锭黄金,想来你们二人家境都还算不错,为何还要吃这份苦,跑到这荒凉的流沙来做生意呢?”

要论起察言观色,蓝心自是胜过这乌兰数倍,此时见她神情有异,心思一转,早已明了,当下言道:“我二人父母皆是富商,虽说门当户对,但奈何父母执意不许这门亲事,故而我才随他跑了出来,想着只要做出一番事业,那时父母便必无他言……”

乌兰嘴角一翘,心下略显得意,当即说道:“流沙城里三教九流皆有,向你二人这情形我也是见过的,有些人赚了许多钱财,有些人赔的连饭都吃不起,有些人则死在了这大漠之中……姑娘,你随他离开之时,只道必能大展宏图,此时却是这样的情形,你心下后悔么?”

蓝心眉头一皱,总觉得这情景与自己拜鬼婆为师之时颇为相似,只是眼下洛晨在侧,这感觉竟更为强烈了。思量半晌,蓝心方才说道:“我与洛秦心心相印,别说流沙,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随他去得!”

乌兰闻言,满意地笑了一笑,说道:“好,当年呐,我的父母也不同意我和阿木尔成婚,因为流沙之人多精商道,可阿木尔却只喜欢打打铁,对于做生意全无半点上心的意思,我的父母认为我跟着他必会吃苦,所以说什么也不同意……”

这会乌兰只顾着自说自话,全然将蓝心扔在一边:“可是我脾气倔,我就看上了阿木尔的性格,不管他能不能做生意,手里有多少银子钱,我都不理会,最后就和他一起过到了今天,日子自然不会像那些豪商一般富足,但却也逍遥自在……”

蓝心听着乌兰的唠叨,眼睛却在看着床上的洛晨,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乌兰也不在意,继续说道:“那些私奔到流沙的眷侣我见多了,到了这边不是因为一些小事分道扬镳,便是因为吃不得苦打道回府,还有一些人赚了钱就另觅新欢……”

这会蓝心才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乌兰,乌兰微微一笑:“蓝心呐,我不知道你和洛秦会走到哪一步,有一句话,得说给你听,呼天抢地的未必就是真心,有时候不发山盟,不立海誓,反倒真能做成一对神仙眷侣呢……”

“轰”

之前的话蓝心不过左耳听右耳冒,此时那不发山盟,不立海誓八字却如道道惊雷,直入肺腑,一时间蓝心只觉心潮奔涌,偏生想不起,记不清,直愣在椅子上,口不能言。

乌兰见状,还以为蓝心被自己一番话说得心悦诚服,不由得意起来,站起身拍了拍蓝心的肩膀,这才缓缓离去。蓝心走到洛晨旁边坐下,想着那不发山盟,不立海誓八字,心中千头万绪,想了许久,竟趴在洛晨胸口睡了过去,这正是“前尘种种一朝忘,痴情丝丝万载留”,究竟不知洛晨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43回 寻阴煞蓝心入流沙 失修为洛晨生死意

上回说到,洛晨体内阴煞无故迸发,昏迷不醒,故而蓝心才寻到这流沙城中,乌兰不知就里,还以为他二人是私奔的情侣,还特特地赶来劝说,言谈凑巧,正合了洛晨从前说过的话,一时间蓝心心神剧震,千头万绪,也不知乌兰何时离开,自顾自地趴在洛晨胸口沉沉睡去。

须臾夜尽天明,蓝心只觉脸上被什么毛绒之物磨蹭,睁眼看时,只见黑毛正用脑袋顶着自己的面颊扭来扭去,好不招人喜爱。

蓝心和洛晨一路行来,黑毛早已对她熟悉无比,只是当蓝心得知如此一只通人性的灵兽竟被叫做黑毛,心下也是十分诧异,三番两次想改了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字,奈何这小家伙只认黑毛二字,其余的一概不理,当真古怪得很。

此时外面天色已明,黑毛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四处望了望,随后便蹦下床去,在地上打滚玩。蓝心看向沉睡的洛晨,算上今日,洛晨已然昏睡了整整一个月,虽然气息平稳,但灵力不聚,周天难行,着实叫人束手无策。

蓝心坐在床边,轻轻一叹,随后双手猛然伸出,将洛晨盘膝摆在床上,一双素手掐出一个诡异印诀,其中鬼气流转,却能引动真灵。不多时道道灵气已然汇聚,蓝心缓缓探出手指,点在洛晨胸下巨阙穴,只是灵力入体,须臾消散,竟连片刻都存留不得,更难起半点功用。

如此引灵反哺,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洛晨依旧未能醒来,蓝心秀眉紧蹙,轻轻将洛晨放倒,把黑毛抱在怀中,心下将此时境况细细想了一遍,不由得忧心更甚。

行走江湖的修士虽多,不过却多是修为不精,且老谋深算之辈,就算送上门来相助,蓝心都要思量一番,至于三宗弟子那更是凤毛麟角,碰不碰得见还两说,师父临走前又没留下什么可以联络的信物。如此想了一圈下来,这天地间竟是无人可求,蓝心坐在屋中,一时间只觉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如此在屋中胡乱思量,不多时日上三竿,天已正午,蓝心此间又为洛晨续了几次灵力,可却都如之前一般毫无效用。

正焦急间,蓝心忽觉阴煞之气自院外倏然掠过,与那北境黑衣人的气息如出一辙,只是这股阴煞一闪而逝,蓝心尚未细察便已消失无踪,似是冲着流沙城中心去了。

北境一行,蓝心本就对这阴煞之气印象颇深,此时在这流沙之中觉到这等气息,自不会任由其离去。眼下洛晨虽昏迷不醒,但那一股气息却是十分稳固,且灵力隐匿,与凡人无两,蓝心思量片刻,放下黑毛,随手甩出道道鬼气,将整个房舍院落笼罩其中,这才飘然掠到屋外,朝着城中而去。

这流沙城虽然每日出入金银无数,但终归毗邻沙漠,夏日炎热,冬天酷寒,春秋二季更是夜寒昼暖,如此交攻之下,纵是铜墙铁壁也迟早分崩离析,故而这流沙城表面看去,土墙破瓦,断壁残垣,一片破败景象,其中人们也是风尘仆仆,举止粗陋,只有少数豪商衣着华贵,行止傲然

但见那从头到脸装金戴银,由肩至脚珠光宝气,双手抬抬落落,上有珍珠玛瑙,一路走走停停,身着绸缎绫罗,头顶钱如雨,脚下土似金,迎面开口笑,身后献殷勤,这正是黄沙漠漠分两地,踏遍风尘到此间,随身不过寻常物,只因少有便生钱。

此时三月中旬,客商在年下多半已将随身之物卖完,各自回程取新货去了,但即便如此,流沙城中依旧是十分热闹,一些经商无道,货物囤积上客商正好可以借机出来哄骗几个不识货的外乡人,顺势大赚一笔,这在流沙城中早已司空见惯,并非什么罕事。

蓝心循着气息一路行来,不多时已然走进流沙中央,这威国之内,无论大城小村,皆是秩序井然,纵有集市也不会这般大张旗鼓,哪会像流沙这般风云杂乱?蓝心头一次见到这般景象,一时间难以适从,面露茫然之色,这般神情早被几个眼尖的客商看在眼中,见蓝心衣着虽不华贵,但却自有风致,必非寻常之辈,登时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这位姑娘,要买点什么?我这里有上好的首饰,十分的好!保管你买得满意,用得更满意!”

“姑娘别听他瞎说,首饰哪里配得上你?不如看看我这上好的胭脂,保管你用了以后,比现在还漂亮!”

“姑娘,你们威国有句话叫人靠衣装马靠鞍,你看看我这从西域带过来的上好衣装,保管你穿上之后美若天仙!”

这些客商多是异国他乡之人,嘴里说的话虽勉强还算清楚,但却十分别扭刺耳,偏偏还揪着蓝心不放。蓝心本就忧心洛晨,方才感知到那阴煞之气略过,匆匆追出,谁知匆忙之间竟忘了隐去身形,被这一群胡搅蛮缠的客商给围在当中。

蓝心虽为鬼仙,但也受师父教诲,不得无故伤及或是滥杀凡人,此时被一众热情过头的客商围在中间,纵然心下焦急,但却不能强行离开,只好一言不发,闷头前行,只盼着这些客商讨了没趣,便不会再纠缠于她。

这样的法子在其他地方或许还有用,可在这流沙之中却是全无半点功效,那一众客商见蓝心不理不睬,竟变本加厉,吆喝的更加响亮了,周围客商看见一大群人堆在路中间,登时围了过来,如此不消片刻,围着蓝心的人竟是将整条街都给堵住了。

蓝心没想到这西域客商竟是如此难缠,心下早已烦躁,但又不能贸然出手,心下略一思量,早有办法,又朝前走了几步,忽然一矮身,周围客商一愣,登时弯下腰去,此时后面的人朝前拥挤,登时挤倒了一片,蓝心早催动鬼隐之术掠出人群,待到众人起身,寻不见蓝心踪影,这才各自散了。

被这一群热情的客商一搅,蓝心再寻不见方才那一丝阴煞之气,立在半空巡视了片刻,一无所获不说,自己这一身鬼气反倒引动了几道隐匿的气息,怕是在这流沙之中历练的修士。鬼仙本就受修士诟病,蓝心此时也不想多生枝节,正欲打道回府,忽觉自己在房舍之中布下的阴气略动,似乎正被其他什么气息冲击。

蓝心心下一沉,面冷如霜,身形掠动间,不消片刻已然从流沙中心回到院中。只见院门虽紧紧闭合,但却有一丝淡淡的阴煞之气正缓缓消散。蓝心秀眉紧蹙,身形闪烁间来在室内,只见黑毛正在床前,浑身毛发倒竖,露齿亮爪,作势欲扑,见来人是蓝心,方才喵的一声,蹲坐在地。

“咳……咳……咳……”

这时,一个月都无甚动静的洛晨胸口忽然一阵起伏,随后缓缓地咳嗽了几声,蓝心一愣,大喜过望,急忙跑到床边,聚起灵力打入洛晨体内。半晌,洛晨苍白的脸上缓缓浮现一丝血色,随后又咳了几声,方才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向蓝心,嘴角微微动了动。

蓝心见状,急忙取来水壶,倒了半杯水,小心翼翼地喂给洛晨。这洛晨虽为仙人,但此番为阴煞所伤,灵力尽散,眼下这一杯水滋润喉舌,清凉爽口,真如久旱逢甘霖,酷暑饮冰浆,从口中直流进腹内,洛晨缓缓呼出一口气,只觉通体舒泰,神志清明,这一杯水的功效,竟比那灵丹妙药还要强上许多。

蓝心见洛晨躺在床上,一脸享受之色,不由失笑。待到一杯水喝完,洛晨便已能从床上坐起,蓝心转过身来,又倒了杯水递给洛晨,这才坐在床边说道:“你在一个月之前体内忽然爆出阴煞,随后不省人事,我虽每日为你打入灵力,但却毫无功用,你这会觉着如何了?”

洛晨放下嘴边的杯子,缓缓催动灵力,可是体内经络便如一潭死水,任由洛晨如何努力都不起半点波澜。良久,洛晨方才按下心中惊惧,缓缓抬头看向蓝心说道:

“你打入的那些灵力可不是毫无功用,若非你日复一日为我打入灵力,我此时也醒不过来,只是我这会虽然醒来,一身修为却难催动半分,眼下早与凡人无异了……”

蓝心闻言,当即说道:“那若是我再为你打入灵力……”

一语未了,洛晨摆摆手说道:“无用了,当日我被那阴神教的黑衣人制住,那人以煞气打入我体内,引动心魔,想要让我被心魔反噬,成为他的傀儡,我后来得北蛮族长之助,方才侥幸逃脱,没想到那黑衣人竟还留了这么深的后手,即使已然身死,也要以阴煞害我……”

蓝心催动鬼气又将洛晨里里外外探查一遍,只见他体内并无半分阴煞显化,但也无半点灵力聚集,眼下顶多也就是一个身强力壮些的凡人罢了,想要催动术法临敌自保,却是想都别想。蓝心思量片刻,方才问道:“既然打入灵力已然无用,那……那你可有什么恢复的办法?”

洛晨看了一眼略显焦急的蓝心,只觉阵阵寒凉自心底而起,用力握了握颤抖的双手,洛晨勉强说道:“办法必然是有的,只是我此时修为尽失,拿不出本命界中银两,只怕要先用你的钱财填饱肚子了……好在我虽没了修为,但从小耳濡目染的经商之法还没忘,咱们在这流沙之中做点小生意也好!”

蓝心闻言一愣,不由得向洛晨看去,只见他此时虽已醒来,可是脸色却比昏迷之时还要苍白几分,眉宇之间再无半点从容,神色之中多有十分惊恐,蓝心一路行来,从未见洛晨如此,心下大为不忍,急忙说道:“你也不必着急,若是真有什么麻烦,还有我呢,就算是拼上这条性命,我也必会保你无虞!”

这几句话说的十分大声,洛晨看了一眼有些失态的蓝心,忽然笑道:“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凡人,修仙之人自不会与我过不去,倒是你平日里要多加小心,若是真有大敌当前,不必顾及我,你只管自己先逃跑就是了……”

这几句话虽无甚反常,可是洛晨眉眼之间却满是沮丧之色,蓝心知他此时必然心灰意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淡淡地叹了口气,我这洛晨的手柔声说道:“我知道了,眼下你修为尽失,须得食五谷杂粮果腹,我先出去买些菜来……”

说罢,蓝心抬手在屋中布下鬼气示警,这才径直推门离开,洛晨端坐屋中,看着缓缓关合的房门,只觉着周身如坠冰窟,无所依凭,不多时竟连呼吸都跟着颤抖了起来。此时一旁的黑毛忽然看向洛晨,随后身形一闪,早趴在了洛晨的腿上。

“喵……”

夜星子本就是驱邪灵兽,此时一声低鸣,洛晨心下总算是好受了些,只觉屋内气闷无比,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推门来在院中,只见这小院虽然不大,但也还算齐整

胡杨迎风吐碧,石井光滑无苔,一张木桌划痕累累,五尺墙头野草稀稀,石砖粗糙,铺的是高低难平,篱笆歪扭,围的是里出外进,这小院破落,难比端庄华贵府,旧凳泥墙,安闲意趣有三分。

洛晨立在门口,一腔闷闷之意这才舒缓几分,对这小院也是颇为喜欢,此时一个粗豪的声音忽然从邻家传来:“呦呵,小兄弟,你醒了啊!怎么样,我给你的土方子还管用吧!”

洛晨此时本就沮丧,这声音忽然传来,到把他给吓了一跳。寻声望去,只见那土墙外头正站着一个老汉,形貌与中原颇有差异,应是流沙本地人。洛晨虽不知这老汉说的土方是个什么东西,但到底不愿戳破,强笑道:“正是,那土方服下之后,周身畅快多了,这才能下床行动,不知老哥如何称呼?”

老汉闻言,甚是满意,笑道:“嗯,那土方可是专治水土不服,管你多严重,保管药到病除,我叫阿木尔,我老婆叫乌兰,你是不知道啊,你昏迷未醒的时候,你娘子有多担心,哈哈哈,你可得好好对人家,好好赚钱,早点给人家一个名分,方才不负了人家老远跟你跑到这流沙来的情意!”

这一番话将洛晨说得摸不着头脑,只好勉强答应,阿木尔见洛晨这般,只当他是年纪轻抹不开面,当即说道:“行了,洛兄弟,咱们以后可就是邻居了,我平日靠打铁维生,赚点小钱,今天你大病初愈,也算可喜可贺,晚上记得上老哥家里吃饭啊!”

说吧,阿木尔也不管洛晨作何反应,便自顾自地转过身走进院中的一个棚子里,随后便传来了一阵叮叮当当的打铁之声。

洛晨缓缓呼出一口气,神色漠然,坐在院中石凳上,此时他修为尽失,只觉自己如水上浮萍,朝生夕死,再无明日可言了,心下如此一想,沮丧又增三分,竟不由得生出那轻声厌世的念头来,这正是“元灵磨灭心神寂,阴阳和合化神通”,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44回 断腕脉蓝心显鬼相 换杯盏老少醉胡言

上回说到,洛晨体内阴煞爆发,好容易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修为尽失,与凡人无异,当下心中惶恐,不能自已。蓝心虽有意劝慰,可终归不知从何劝起,只好将阴煞一节隐去,权当无事,出门买米买菜去了,洛晨独自待在院中,心下沮丧,渐生死意不提。

转眼已是午后,天气也开始热了起来,蓝心虽已在院内布下重重鬼气,但总归还是怕有阴神教之人来对洛晨不利,故而只匆匆买了些米面肉菜收在紫府之中,随后便催动鬼隐之术赶回。谁知她才踏进院中就看见洛晨倒在地上,手腕鲜血长流,已将周围石地浸染了一大片。

蓝心秀眉一皱,口中恨然一叹,飘然来在洛晨身边,手指急出,先点内关列缺二穴,随后又点曲泽尺泽二穴,这四处穴位两个在手腕,两个在臂弯,一被封住,手腕创口鲜血登时止息,不过片刻已有凝固之势。

伸手将再度昏迷的洛晨抱起,蓝心飘然来在屋中,将洛晨放在床上,倒了杯水给洛晨饮下。这一次洛晨不过是因为血流的多了些,加之心灰意冷方才昏了过去,比之前阴煞爆发,吞噬灵气不知好过多少倍,故而此时一杯水下肚,洛晨便已然缓缓醒来,一双眼中全无神采,便如行尸走肉一般。

良久,洛晨眼珠方才动了动,看向蓝心,颓然说道:“你为何还要救我……”

这会蓝心脸上再无半分温柔忧伤之色,反而遍布寒霜,冷冷地看着洛晨,漠然说道:“你那一下正好割在太阴,厥阴二脉上,只需封住几个穴道便能瞬息止血,这点粗浅之事我一个鬼仙都烂熟于心,你这人宗弟子应该不会不知道!”

洛晨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绝望的神情,咧嘴笑道:“不错,我知道……手太阴肺中焦生,络肠循胃散流行,上膈属肺从肺系,横出腋下肘中,循臂寸口上鱼际,大指内侧爪端通……呵呵呵……哈哈哈,我什么都知道……哈哈哈哈……”

蓝心看着洛晨这幅颓丧的模样,心下登时有气,猛地上千抓住洛晨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阵阵鬼啸纵横,原本精致的容颜瞬间变得狰狞可怖。蓝心身为鬼仙,本就有变化容颜之能,这阴神相更是玄妙无比,摄三魂,催心智,妙用无方,洛晨此时体内修为尽散,哪经得住这般催逼,登时面有血色,牙关紧咬。

半晌,蓝心方将冷汗涔涔的洛晨扔回床上,淡淡地说道:“下次再想寻死,不必割腕,随便拿个什么东西在脖子上划一下,那时诸脉尽断,纵然我有通天之能,也断救不回,是生是死,你自己拿捏吧,等会我做好饭菜,会放在院中,到时你若活着,就吃上几口,若是死了,就权做祭奠!”

说罢,蓝心也不理会大口喘息的洛晨,自顾自地离开房间,想是转到厨下蒸饭做菜去了。不多时,厨房之中已然传来水声,其中更有细碎如石子相碰之音不绝,应是在淘米,这声音不疾不徐,不连不断,可见清洗细致,用心良多。

这边米才洗罢,又有撕碎草叶之声忽起,便是择菜,随后刀锋过肉声,油滚声,烹炸声,水沸声,锅铲嚓嚓声,瓶罐磕碰,应是油盐酱醋,碗碟叮叮,必为寻常粗瓷,不多时诸般声响一一而毕,厨下清静,洛晨虽坐于屋中,却如亲眼所见一般,只觉这碗碟之声悦耳清心,一时间竟听得入了迷。

片刻,蓝心推门望了一眼,只见洛晨端坐床边,眼中隐有思量之情,全不似方才那般万念俱灰,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依旧冷然说道:“这会没死,也省的我把这许多饭菜端到你坟头倒了去,洗手吃饭吧!”

洛晨被蓝心一说,方才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来,走到院中,自顾自打了一桶水上来,慢慢将手洗了,随后便缓缓坐在桌边,也不帮蓝心端菜。蓝心看着呆滞的洛晨,心下知道此番修为尽失,于他而言乃是天塌了一般的大事,故而也不急在这一时,转身去到厨下将菜肴一一端在院里木桌之上。

谁知这边菜肴才摆好,隔壁院里就传来了阿木尔兴奋的呼号之声:“老婆子,你今天做啥菜了,这么香啊?勾得我酒虫馋虫都起来了,赶紧的赶紧的,把昨天剩下的酒都给我端出来!唉,这打了一天的铁定子,肚子都饿瘪了!”

不多时,乌兰一脸抱怨地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阿木尔连连摆手,低声说道:“你个死老头子,瞎嚎个啥,那……那不是我做的,是隔壁做饭的香味飘过来的,你说你也不看看清楚就闭着眼睛瞎嚎,这整的好像咱跟人家要饭似的,多难看!”

阿木尔虽然喜欢吃喝,但也极为爱面子,听妻子如此说来,登时羞得一双手不知该往哪放,夫妻二人正不知所措,蓝心的声音已然从隔壁传来:“阿木尔大叔,乌兰大婶,昨日你二人热心赠药,救我夫君,蓝心感激不尽,略备酒菜以作答谢,还请二位赏光前来。”

蓝心这一个台阶来得十分巧妙,阿木尔登时大嘴一咧,说道:“哈哈哈,好说好说,现在这小辈都有孝心,哈哈哈,老婆子咱过去吧!哎呀,打了一天的铁,我是真给饿糊涂啦,这么香的味道,哪是你做得出来的?哈哈哈……”

说罢,阿木尔也不等乌兰的巴掌拍到,撒开腿就往隔壁去了,乌兰看着自己这见了美食不要命的丈夫,心下无奈,急忙跑回屋里,抱了一坛昨天买来没开封的白酒,一只没来得及吃的烧鸡,正要跟过去,忽然顿了顿,这才将烧鸡放下,只抱了一坛白酒朝着隔壁而来。

待到乌兰来在隔壁院中,却看见阿木尔已然坐在桌边,一双眼睛都快掉进菜盘子里了。乌兰心下好奇,低头朝着桌上看去,果然一桌好菜

只见那土豆切丝配红椒,萝卜剁块白汤稠,那肉丁四四方方,肥瘦相间成酱色,这白菜根根粗细,腊肉同炒自飘香,再配上几色咸菜,一碗白米,这真是戈壁走石本荒凉,**脍细看水乡,莫道贫瘠无妙味,珍馐只隔一道墙。

这乌兰见自己丈夫这般姿态,心下好生难堪,将那一坛酒放下,看着蓝心说道:“小姑娘,我不过是给了你一包药,怎么好意思就到你这来蒙吃蒙喝,而且你做饭做菜的手艺又这样好……哎呀,这怎么算,你都亏了呀……”

这会洛晨尚未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只低头坐在桌边,一言不发,蓝心嫣然一笑,说道:“乌兰大婶哪里话,您那一包药不过举手之劳,却救了我夫君性命,这一顿饭不过聊表答谢之意,我还嫌做得少了呢,大婶快请坐罢!”

乌兰闻言,这才点头坐下,将那一坛白酒放在桌边,忽然瞥见地上有一只黑猫,黑猫旁边的地面隐有血痕,那少年又是这般颓丧的神情,心下咯噔一声,已然猜到三分,不由看向蓝心。

蓝心微微一叹,说道:“乌兰大婶既已看出,小女子也就不隐瞒了,今日我夫君一场大病醒来,只觉前路渺茫,却又不愿与我分离,这才一时糊涂……”

“啪”

这边蓝心话音未落,阿木尔早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脸上尽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大声说道:“你这是何苦来!你娘子扔了家人名分不管,跟着你跑到这整天吃沙子的地方做生意赚钱,你却想一死了之,你若死了,扔下你娘子一个人孤苦伶仃,你又如何对得起她?”

阿木尔年轻之时与乌兰的婚事本就十分坎坷,全因他二人一力坚持,这才结成连理,到了今日也算是白头偕老,故而阿木尔见洛晨因为这些须小事就要寻死觅活,心下登时老大不乐意,哪知道洛晨乃是因为修为尽失方才这般颓丧,与自己所想根本就是驴唇不对马嘴。

虽然两人心事南辕北辙,全不挨着,但方才阿木尔猛拍了一下桌子,却也将洛晨给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老头正用十分恨然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下登时不忿,瞥见地上正放着一坛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走过去抱起酒坛,揭开布封倒满一碗,咕嘟咕嘟就灌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

西域流沙,冬寒夏热,烈酒寒可取暖,暑能解表,乃是家家必备之物,可洛晨乃是江城水乡人氏,哪里喝过这等烈酒?只觉一把烧红钢刀从喉咙直插到腹中,疼痛火辣难以言表,登时憋住一口气,大声咳嗽起来。

阿木尔见状,自是十分得意,笑道:“哈哈哈,中原人喝的都是兑水的酒,哪里比得上我们这流沙烈酒喝起来畅快过瘾?只是你第一次喝,还是兑点水的好,否则那火烧喉咙的滋味,可是十分难受呐,哈哈哈哈!”

流沙地处戈壁沙漠,颇为贫瘠,纵然有无边银钱,只怕也没处花去,唯有这烈酒可引以为豪,故而这会阿木尔出言嘲讽,连乌兰都没有开口阻止,蓝心自不会计较这些事情,反觉这老夫老妻质朴可亲,只有洛晨不住地咳嗽,半晌方才缓和了些。

“好酒!再来!”

谁知,这洛晨才喘过一口气,竟又端起酒坛子倒满一大碗,仰起头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把自己烧得龇牙咧嘴。阿木尔惊得目瞪口呆,随即眼中爆出一阵战意:“好哇,小兄弟,我可是好些日子没和人拼过酒了,咱们今儿就好好喝一场!”

说着,阿木尔也拿起酒坛倒满一碗,仰头喝干,二人也不说话,也不相敬,更不会碰碗寒暄,就这么你一碗我一碗喝个没完。蓝心知道洛晨心下难受,故而只做不见,乌兰本就是流沙之人,什么都可以输,就是喝酒不能怂,竟也不加阻止,那一坛酒纵然不少,也架不住这么个喝法,不多时已然见底。

一旁早有乌兰抱来自家的酿的青稞酒,这酒虽然浑浊,味道也不甚好,可胜就胜在酒力十足,比起方才那白酒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会洛晨已然喝得兴起,全然不管什么酒,端起碗来就喝,阿木尔也有三分醉意,但怎么输给一个外乡之人?当即紧咬不放,如此一来,二人喝得反倒比之前还要痛快。

蓝心看着胡饮猛灌的二人,嘴角不由一翘,暗暗聚灵打入二人体内,以免喝多伤了身子,这才转过头来看向乌兰说道:“乌兰大婶,他们男人只知道喝酒,白白糟蹋了好饭好菜,这会菜都快凉了,我看咱们也不必再等,先吃罢。”

折腾这么久,乌兰的肚子早就饿了,当下点头答应,二人端起饭碗各自吃饭,眼睛却都没离了一旁拼酒的一老一少,故而这菜肴虽美,但心有旁骛,终归是尝不出几分滋味来,只草草吃了一些便放下了碗筷,不多时二人已然将乌兰拿来的酒尽数喝完,打着酒嗝干瞪眼。

“你说……你说你想去死……你死了!你这如花似玉的老婆怎么办?啊?你怎么能……怎么能死呢,男人!那得活着才能叫男人!死了……无论男女那都叫死人!死人你知道吗?”

阿木尔醉眼惺忪,比比划划地说得含混不清,洛晨此时也缓缓抬起头来,同样吞吞吐吐地说道:“以前的兄弟不管我了……父母死了,好不容易成了仙……这会连他娘的修为都没了,你说!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会二人都已大醉,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谁还管别人说什么。只见阿木尔用力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你得对你……对你娘子好点!知道不!她跟你走了这么远,你呱唧一下死了,你让她,怎,么,活!”

“我师父是真人,当初整个门派没一个人愿意收我,我师父愿意!她不但收了我,还把毕生本领传给我,还给我做饭吃,也不嫌弃我有心魔……可是……可是这次我失了修为,师父……师父还会要我么,还会要我么……”

“你知道后悔就行!现在你还活着呢,你以后好好的……你这样……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对你娘子好,你来找我!我教你!我告诉你我对你乌兰大婶可好了,整个流沙没人比我对她更好,你来找我……我给你说的……说的明明白白……明明白白……”

“咣当……”

说完这句话,阿木尔终归是不胜酒力,一头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洛晨见对面的老头倒了,哈哈一笑,随后自己也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乌兰看着这两个醉鬼,不由得摇头苦笑:“蓝心姑娘,你看看……这洛兄弟都醉的说胡话了,也怪我,不应该拿那么多酒来……”

蓝心缓缓摇头,说道:“这一路行来,我家官人忧心前程,本就十分难过,这会让他醉一次也好,只是害得阿木尔大叔也跟着喝了那么多酒,小女子实在是过意不去……”

乌兰见蓝心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对她的喜欢登时又多了几分,哈哈笑道:“没事,姑娘,我家老头子别的没有,酒量还是可以的,睡一觉就好了!这会饭也吃完了,我就先带他回去了,你也赶紧服侍洛兄弟睡下吧……”

说罢,乌兰站起身来,撸起袖子,竟直接把烂醉的阿木尔扛在肩上,就如同扛一头死猪一般走出院中。蓝心看了一眼熟睡的洛晨,轻轻将他抱起放回床上,又随便做了两个小菜给黑毛吃了,这才收了院中狼藉,自去吐纳修行不提,这正是“醉后醒时方知醉,修仙入凡始成仙”,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45回 醒宿醉老汉生膂力 脱迷障夫妻定营生

上回说到,洛晨修为尽失,大为沮丧,竟趁着蓝心出去置办米面肉菜的档口在院中割腕自尽,幸而蓝心及时赶回,这才没丢了性命。晚饭时分,洛晨借酒浇愁,与阿木尔喝得酩酊大醉,蓝心知他难过,也不阻拦,任由他醉倒睡去不提。

却说这蓝心在洛晨与阿木尔胡喝海灌之时便已在二人体内打入灵力,以免伤身。故而这顿酒虽然喝得极多,但一老一少却既没撒疯也没呕吐,回到家中便各自睡下,灵力于体内流转,缓缓化去酒力,护住脏腑,不但无害,反有多般好处。

须臾一夜过去,阿木尔躺在自家炕上,只觉着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舒畅,此时醒来,周身松快无比,竟半点不似以前宿醉后那般头昏脑涨,烦闷恶心。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阿木尔穿好衣服,哈了口气在掌中,随后闻了闻,心下更是奇怪,急忙跑到院里。

此时乌兰正在喂鸡,见到阿木尔跑出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可算知道起来啦,我还以为你得睡到明天去咧,起来就赶紧去打铁!卖了一把剑,赚了一锭金子,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咱们还能靠一锭金子过一辈子不成?”

阿木尔此时哪有心思计较这些,一面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一面跑到乌兰面前,连声问道:“我说老婆子,咱们昨天是不是到隔壁蓝心小姑娘家去吃饭了?我还和那小姑娘的丈夫……就是那个姓洛的小子喝了大半夜的酒?”

乌兰又瞪了他一眼,说道:“是啊,本来你是闻到了人家的饭菜香味才跑过去的,谁知道去了以后饭菜一口没吃,反倒喝了一肚子酒,而且喝得还全是咱自家的酒,哼,咱这顿饭饭吃的可真是赔到姥姥家去了,昨晚你和那小伙子就跟抽了风似的,一碗接一碗,硬是把咱家存的酒喝掉一小半!”

阿木尔此时心中有惑,哪有工夫听乌兰抱怨,急忙摆手说道:“哎呀我知道了,那一锭金子不是还剩了不少呢嘛,想要多少酒你直接去买就是了,先别说这个,我且问你,昨天我喝完了酒,有没有耍酒疯?有没有吐?”

此话一出,乌兰也是愣了愣,她本就喜欢蓝心,方才嘲讽阿木尔也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并非真的心疼那点酒。半晌,乌兰方才回过神来,看着阿木尔说道:“嗯……你还别说,你昨晚是有点忒老实了些,以前喝了酒不是发疯就是吐,昨晚却睡得跟死猪一样,嘿嘿,也是一桩稀罕事了!”

阿木尔眉头一皱,心里对于乌兰把自己说成是死猪老大不满意,哼了一声,猛地朝着乌兰的脸上哈了一口气,乌兰眼睛一瞪,猛地退了开去,一巴掌拍在阿木尔胸口:“越老越没个人样,这也就是我,你上街对别人吐口气试试?还不把你这一身老骨头打成骨头渣!”

阿木尔撇撇嘴,随后才探头探脑地问道:“那个,老婆子,昨晚我喝了那么多酒,刚才朝你哈了口气,你闻到酒味了没?”

这下乌兰是真的愣了,连鸡鸭都忘了喂,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将信将疑地说道:“没有,一点也没有,不但你嘴里没有,今早我起来的时候特地闻过,昨晚上你盖的杯子上也是一点酒味也没有……哎,昨天咱到底去没去隔壁,你喝没喝酒啊?”

阿木尔一咂嘴,把乌兰拉到平日打铁的棚子里,朝着隔壁瞧了瞧,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昨天喝多了,没记住啥事,你仔细想想,昨天咱到底干啥了?”

乌兰见丈夫一脸严肃,也不便出言调笑,一面想一面说道:“昨天你在院里问我做啥好吃的了,然后我就出了屋,然后你就跑到隔壁去了,我想着空手去不好,就带了一坛子酒过去。谁知道你和那个小伙子坐下就开始胡喝,我和蓝心小姑娘吃了点饭菜,然后你们一老一少醉倒,我就把你扛回来了。”

乌兰一语未了,阿木尔早已面露急色,拍着大腿说道:“快快快,赶紧的,赶紧找个桶,把昨晚上吃的东西都抠出来!那可不能吃啊,哎呀,都怪我嘴馋,都怪我!”

阿木尔一面抱怨,一面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找木桶,乌兰看得心焦,一把拉住问道:“我说老头子,你昨晚那么消停,怎么这会醒酒了反倒耍起酒疯来了,再说我昨晚吃的东西,这会还吐得出来吗?要是那饭菜真有毒,我只怕是早就死”

“啊呸呸呸!”

阿木尔急忙啐了几口,打断道:“我不是说那饭菜有毒,你想想,昨夜我喝了那么多,怎就那么安静?醒来嘴里身上还一点酒味都没有,前天我去隔壁的时候,那小姑娘就站在门里,脸色煞白,根本不像活人,要我说,昨天咱们俩多半是被女鬼给魇住了!”

阿木尔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渗人,可乌兰却是一脸不以为然之色,漠然说道:“嗯,我看你是喝了一顿酒喝糊涂了,我看过咱家的酒窖,里面的酒确实少了,而且咱家的酒坛子还在隔壁院里放着呢,如果咱俩真被什么女鬼魇住了,那些酒又进了谁的肚子?难不成那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还是个酒鬼不成?”

阿木尔被妻子一顿抢白噎得哑口无言,但心下却又自不服,憋了半天才说道:“也……也不一定是那个小姑娘,兴许……兴许那小伙子也是个……”

乌兰一巴掌拍在阿木尔脑壳上,瞪着眼睛说道:“我看你就是赚了一锭金子闲的没事做,疑心生暗鬼!看这个不对,看那个也不对,这青天白日的哪来那么多鬼一下子都给你碰见?是不是转过天来,你还要说我也是个鬼啊!”

阿木尔见妻子动起肝火来,登时怂了,急忙说道:“哎呀,我也只是说说嘛,平时喝酒我不是发疯就是吐,非得折腾一夜不可,可昨天居然那么消停,这怎么想都有点不对劲不是,再说那天晚上我是真看见了那……”

阿木尔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被乌兰狠狠一瞪,剩下的话直接就憋回了肚子里,只好讪讪地拎起锤子,点燃火炉,跟烧红的铁锭较劲去了。这不打铁不知道,一打起铁来阿木尔只觉自己浑身都是劲,那沉重的锤子似乎一下子就轻了十几斤,抡起来虎虎生风,好不畅快。

兴奋地打出一把长剑,一把菜刀,阿木尔一面擦着脸上的汗珠一面坐在一旁休息。他虽膂力尚可,但毕竟上了年纪,血脉筋骨略显亏空,以往像这一把长剑,一把菜刀,他怎么说也得打到午后近黄昏的时候方能妥当,可是眼下居然只用了一个时辰多点就齐活了,这可是十年前的自己方能做到的。

阿木尔也不是傻子,虽猜不到其中缘由,但也隐隐知道这事必然与昨夜那一顿酒脱不了干系,心下虽疑惑不解,但也看得出这顿酒实乃有百利而无一害,对蓝心洛晨的戒备也不由得散了许多,休息片刻便又去打铁不提。

不说阿木尔乌兰夫妻照旧营生过日子,洛晨昨夜喝了个酩酊大醉,这会醒来只觉神清气爽,转头看见黑毛趴在自己臂弯之中睡得香甜,毛爪子不时在脸上抓挠两下,尾巴轻轻摇动,偶尔还砸吧砸吧嘴,好不招人喜爱。

自打找到黑毛,洛晨便一直把它当做灵兽看待,此时自己修为尽失,心境大不相同,这会再看黑毛,俨然便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家猫而已,没有定心神的功效,也没有破邪煞的本领,洛晨想得入神,胳膊不由得动了动,黑毛睁开眼朝洛晨望了望,换个了姿势又睡了过去。

“吱呀”

房门忽然打开,蓝心自外而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先把一只盛满饭菜的碗放在地上。方才还在熟睡的黑毛登时来了精神,蹭地一下从床上蹦了下来,趴在碗边就是一阵唏哩呼噜,吃的好不痛快,洛晨看着撅起屁股乱摇尾巴的黑毛,嘴角也不由翘了翘。

蓝心端着托盘走到床边,看着洛晨说道:“昨夜我虽用灵力助你和阿木尔大叔化去酒力,但这大清早的,终归还是得吃得清淡些……”

洛晨缓缓坐起身来,看向盘中,只见盘里一碗晶莹剔透白米粥,两个滚圆清香面馒头,一碟清炒鸡蛋,一碟盐浸萝卜,还有一盘炝土豆丝,都是少油烹制,清淡不腻,更兼色泽鲜美,令人一看便食指大动。

洛晨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不由想起人宗之中八岁师兄经常给自己带的馒头夹鸡蛋,心下顿生几分怅然。然昨夜他只管喝酒,什么都没吃,此时已是前胸贴后背,哪里还顾得许多,抓起一个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也不拿筷子,直接用手抓起一块鸡蛋塞在嘴里。

美食入口,洛晨只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嘴上却是不停,又拎起一根萝卜条放入口中。这萝卜条本不过寻常之物,可从蓝心手里一过,就变得爽脆可口,咸中有甜,甜中带辣,辣里含酸,配上松软的馒头,细嫩的鸡蛋,直让人唇齿留香。

一口气吃完两个馒头,洛晨才觉着肚子里有了点底,端起粥碗,就着剩下的鸡蛋土豆丝萝卜条,将托盘之中扫了个干干净净,脑袋不由一歪,这才发现蓝心自打进屋就一直用手托着托盘,而方才自己实在是太过饥饿,竟没能察觉。

“呃……蓝心,我……”

想起昨日自己一时糊涂,竟生出一了百了这等荒唐念头,洛晨心下不由阵阵发虚,看着蓝心支吾了半日也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心下一急,下意识地就想帮蓝心托住托盘,谁知双手一抬,竟自下而上覆在了蓝心的手背上。

洛晨猛然愣住,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蓝心坐在床边自顾自地欣赏洛晨局促的神情,良久方才猛地收回手,托盘一阵摇晃,搞得洛晨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偏生又没地方将托盘放下,只好就这么托着,样子好不滑稽。

这会蓝心心满意足,笑问道:“洛大状元,小女子服侍得您可还满意?”

洛晨本想伸手挠头,可是却又不能放下手里的盘子,只得一脸别扭地说道:“蓝心,你可别取笑我了,昨日我一醒来发现修为尽失,难免……难免心灰意冷,所以才生出那等荒唐念头,多……多谢你出手相救……”

蓝心微微一笑,凑近问道:“哦?难道说你现在已经不沮丧,也不心灰意冷了么?”

洛晨看着蓝心近在咫尺的容颜,摇头苦笑道:“并非如此,眼下我也一样沮丧,一样心灰意冷,只是却不会再去轻生寻死,我活着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我若是死了,那才真叫山穷水尽,你放心就是,我断不会再去做那傻事了。”

蓝心听洛晨如此说,方才真的放下心来,修士修为尽失无异于晴天霹雳,若是洛晨一开口便信誓旦旦说自己全然无事,那必是心智重创,就算不去寻死,道心也必受其害。眼下洛晨坦言心下之苦,便可知他已然将此事看清,接下来只需缓缓寻找解决之法便是。

想到此处,蓝心面上方才显出一丝温柔之色,笑着说道:“既是如此,那就请洛大状元去把碗筷洗刷干净,昨日购置米面肉菜,又做了好一桌饭菜,我这会可是疲乏得很,也懒怠再动了。”

洛晨闻言,嘿嘿一笑,小心翼翼地起身,把早被黑毛吃干净的碗也收了起来,一并拿在厨下以清水洗刷干净。这些活计他在人宗之时便每天都会做,此时干起来自是得心应手,不消片刻已然将厨下收拾得井井有条,这才来在院内。

蓝心从屋里走出,扫了一眼这平常小院,说道:“眼下咱们既在流沙,不做些生意岂不可惜了,而且你本就出身商人之家,做起买卖来也必能得心应手,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就在着流沙之中搞出点名堂来如何?”

洛晨呵呵一笑,说道:“你师父让你和我一道而行,为的是让你修行历练,这会我修为尽失,历练是别想了,难不成你竟要陪我在此迁延时日?”

这话说得颇为失落,谁知蓝心却只做不闻,淡然说道:“我昨日买菜之时略瞧了一瞧,这流沙之中蔬菜土豆萝卜居多,青菜什么的虽有,但也是贵的很,我打算买些青菜来种在这小院之中,以灵力培植,咱们便做这卖菜的行当如何?”

洛晨闻言一愣,随后微笑说道:“也好,不过只卖菜还显得单薄了些,等会我打算去阿木尔大叔的铁匠铺子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能和他一起赚些钱财……呵呵,以前我不过是看着我爹经商,此时要亲自下场,还真有点缓不过来……”

二人坐在院中你一言我一语,不多时已然商议出了一个大概,蓝心在洛晨体内打入一道鬼气护持,随后便往流沙城中去了,洛晨在院中思量片刻,径直朝隔壁阿木尔家而来,这正是“内有红颜培青苗,外有良人锻神剑”,究竟不知他二人生意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46回 访铁匠洛晨探情由 开云雾蓝心点妙语

上回说到,洛晨一夜醒来,虽然依旧沮丧难平,但也早绝了轻生寻死的念头,与蓝心商议一番,便要在这流沙城中做些买卖来。这会蓝心已然朝着城中采买青菜去了,洛晨左右无事,故而便朝隔壁走来。

此时天色已近午后,阿木尔正坐在铁匠炉旁边休憩,这会虽是阳春三月,但流沙却依旧春寒料峭,铁匠炉里火焰熊熊,正好取暖。等夏天一到,这铁匠棚里便跟个蒸笼一般,人根本进不去,故而这个时候阿木尔要尽量将夏天的活计赶出来,否则到时候无货可买,就要饿肚子了。

这会阿木尔正坐在棚子里就着炉火热气打盹,忽听得外面一阵响动,似是有人推动院门。这阿木尔前几天才卖出一把长剑,赚了一锭金子,这会听到有人入院,登时精神一振,睡意全消,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一个箭步就窜到院里。

却说这洛晨走进院中,还未出言相询,一名老者就满面红光地从一旁的铁匠棚里跑了出来,倒把洛晨吓了一跳,急忙躬身说道:“阿木尔大叔,晚辈是前几天才搬到隔壁的洛秦,之前水土不服,多蒙乌兰大婶赐药,昨夜又害得大叔喝多了酒,今日特来道谢。”

阿木尔此时虽不将洛晨蓝心当做什么邪祟鬼神,但心下终归存有疑虑,这会见洛晨找上门来,更觉没底。可他偏生又极好面子,想着二人昨夜才喝了好一顿酒,转过天来就翻脸似是也不太好,故而便只淡淡答道:“谢就不必了,反正那点酒和药也不值钱,这会你怎么有闲工夫跑到我这来了?”

洛晨虽不知根由,但见阿木尔神情有异,便知他心存芥蒂,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洛晨的父亲洛冲生前乃是江城豪商,别说冷言冷语,就是面红耳赤,张牙舞爪之辈也见过不少,可无论怎样,洛冲却皆能应对自如,洛晨耳濡目染,早习以为常。

阿木尔本以为洛晨见自己这般态度,定会手足无措,谁知这小子却是泰然自若,只含笑立在原地,心下反倒有些过意不去,说道:“昨夜你喝了好些酒,我流沙烈酒可不比别处的酒那般寡淡无味,你一口气喝了那些,这会竟还能这般精神,看来酒量也是不小哇。”

洛晨闻言,微微躬身笑道:“大叔说哪里话,流沙烈酒霸道无比,饮时如刀,咽时似火,寻常之人只消喝个三大碗,便定然不省人事,想来昨日我也是因为初到流沙,心下郁郁,愁绪与酒力两厢抵消,故而才醒得快了些,否则只怕怎么也要醉上个几天才罢。”

阿木尔闻言,一张老脸上总算是露出了点笑模样,随手指了指院里的矮凳,说道:“我听蓝心小姑娘说,你小子生在富贵人家,这心性也忒差了些,这才哪到哪?就想着去寻死觅活了?看你今天还挺有精神的,应是想通了,若还是昨天那般颓废样子,我连院门都不让你进!”

洛晨被阿木尔加强带棒地说了一顿,只得苦笑道:“多亏了大叔一顿酒才让晚辈茅塞顿开,我们中原都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如今看来,并非酒不能消愁,而是这酒不够烈,醉的不够深,若是这流沙烈酒传到中原去,只怕借此消愁的人要排到天边去呢。”

洛晨出身商人世家,自小性格开朗,言谈机变无师自通,只不过后来接连遭逢变故,后又拜入仙门,这才渐渐变得寡言沉稳,此时修为尽失,与凡人毫无二致,这行止不知不觉便又回到从前的老样子去了。

阿木尔被洛晨这不着痕迹的马屁拍得老怀大悦,一拍大腿说道:“你这小子倒会说话,刚我还想着昨天你娘子做的菜闻起来那么香,我却光顾着与你喝酒,竟是一口菜都没吃到,真是亏大了,谁知难得你小子也是个好酒之人,哈哈哈,如此一算,倒也没那么亏了!”

这边阿木尔说得自是开心,可洛晨却听得目瞪口呆,之前他虽然也听阿木尔说过什么娘子之类的言语,只是那时自己心灰意冷,并未记在心上。此时阿木尔忽然又提起此事,洛晨登时被惊得不轻,愣了良久方才缓缓问道:“阿木尔大叔,您说的娘子,可是指蓝心?”

阿木尔闻言,脸色一板,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人家小姑娘抛家舍业跟着你跑到这鸟不拉屎的流沙来,你怎么还要翻脸不认账?小子我告诉你,这流沙一片虽以经商维生,但却没有一个唯利是图之辈,你要是敢对不起你娘子,信不信我把你塞进我的铁匠炉里烧了?”

洛晨大窘,心下对什么娘子,什么抛家舍业自是一无所知,但见阿木尔一脸严肃,自知不好争辩,只得顺着话头说道:“阿木尔大叔哪里话,我娘子对我一片痴情,随我奔波万里来到流沙,若是不能给她一个名分归宿,那我岂不是枉自在人间走了一遭。”

听洛晨这么说,阿木尔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这才像个汉子,在流沙,喝过一顿酒可就算是朋友了,以后你家里需要什么铁器尽管来找我,我打的东西虽比不了城中那些有名的铁匠,但也足够你用了。”

洛晨闻言,转头看向一旁摆放铁器的架子,只见上面或是镰刀或是剪子,大大小小的铁器各自摆放,井然有条。这阿穆尔虽看上去粗枝大叶,但在打铁铸造一道上,似乎也是颇有本领。

洛晨哈哈一笑,朝着阿木尔微微躬身,说道:“我虽不通打铁一道,但也能看出大叔手艺精湛,一丝不苟,不知能否让我进铁匠棚里一观?”

铁匠一门本有师承,规矩森严,铁匠棚于铁匠来说更是十分机要之地。平日里连乌兰都不会随便走入其中,阿木尔打好的器具都是放在外面的,有人来买也是在外面挑选,断不会让人轻易进到铁匠棚里去,只是时过境迁,眼下的铁匠早没了之前那么多规矩,也只有阿木尔这样的老人还在孤守罢了。

阿木尔闻言,只觉心下七分不愿,三分怅然,张口便要拒绝,谁知此时洛晨抢先开口说道:“钳带勾,铲带眼,炉火昼夜紧相连。”

这几句话说出来,阿木尔着实吃了一惊,洛晨方才说的正是铁匠门里的行话。铜铁烧红,一个不小心就会受伤,故而铁匠所用的器具与别的行业不同,钳子把上带勾,不易脱手,铲子头上带眼,漏掉碎煤,炉火一起就是一整天,不能间断,就算阿木尔此时正在休息,炉中火也是不能灭的。

阿木尔愣了半晌,把洛晨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呵呵一笑,说道:“我还以为知道这些规矩的就剩下我这个岁数的老不死了,没想到在年轻人里竟也有知道这些行话的人。好,就冲着你这句话,便算半个铁匠门人,进来吧!”

说着,阿木尔缓缓起身,当先走进了铁匠棚里,洛晨微微一笑,随后而入。帘子掀开,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呛得洛晨连呼吸都跟着一滞,缓了好一会方才习惯,睁眼看去,好一座齐整的铁匠棚

风箱呼呼做响,炉火飒飒通红,大锤小锤分列在侧,煤箱铁筐有满有空,这边大锤小锤分行而列,不见锈迹半点,那里冲子截子齐齐整整,银亮各占纵横。再往里看,热砧冷砧分左右,红火黑水立西东,蛤蟆钳锻金成片,鸡嘴钳小巧玲珑,鹰嘴钳弯钩如月,紧嘴钳削刃开锋,这正是起火横锤锻铜铁,石箱一鼓起长风,莫因无名沉壮志,神兵百炼自初成!

却说这洛晨缓缓走进铁匠棚中,铁匠棚只有一面墙壁,其他皆是一帘子遮挡,那面墙上挂着一幅道士炼丹的画像,下面还放着一个香炉,里面燃着三根线香。铁匠所用八宝炉相传乃是道士的丹炉,故而后世铁匠多拜道士,以求心安,只是一般有师承的铁匠才会如此,那些野路子是不知道这些规矩的。

洛晨细细将铁匠棚里一应陈设看过,只见其中冷砧热砧铁锤铁钳具都遍布划痕,想是经常使用,墙上挂着几柄长剑,锋刃森寒,熠熠生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洛晨看毕,心下敬佩,看向阿木尔躬身说道:“大叔,且不说您这铁匠棚如此齐整,光是那墙上宝剑便已然十分珍贵,若是拿出贩卖,必是价值连城,不知却为何居于一隅?”

阿木尔闻言,面上登时显出一阵复杂难明之色,支吾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哈哈哈,我规矩多,流沙城里那些人看不惯我,所以就拉帮结派,个个都说我打的东西不好,要价又贵,丧了良心,时间一长,就只能呆在这卖个剪子菜刀,打两把粗制滥造的剑糊弄糊弄事了……”

洛晨闻言,自知不该多问,只将此事暗暗记在心中。阿木尔见洛晨不语,微微苦笑,自顾自地拉动风箱,随后取出一块烧红的铁锭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洛晨稍稍立了片刻,便悄然退出铁匠棚,来到院外,只是还没来得及转身,便看见蓝心与乌兰大婶一起朝这边走来。

蓝心手中正拎着一只大布包,见洛晨立在阿木尔家院门口,当即笑道:“我去买菜之时碰见了乌兰大婶,怎么,你大病初愈,身子未复,这就想着给阿木尔大叔打下手了?”

洛晨闻言,迎上两步,看着乌兰说道:“哪里的话,我膂力贫弱,只怕连锤子都拎不动,哪能和阿木尔大叔比?只因昨天我和大叔都喝了不少,我只怕大叔年是已高,如此豪饮伤了身体,故而才来探望一番,看见大叔无事,我也就安心了。”

洛晨这两句话说出,乌兰可是受用得很,笑道:“哎呀,你们年轻人干点什么不好,可别做那等累人的体力活!蓝心都和我说了,她想试试这流沙土地能不能种出其他青菜来,这事情虽然难了点,可一旦做成了,那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蓝心呐,你只管去琢磨,需要什么记得来和大婶说!”

蓝心闻言,自是无不答应,三人又在门口闲话了几句,这才各自回去。这边一进屋中,蓝心才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洛晨早开口问道:“蓝心,方才我和阿木尔大叔聊天,为何他会说你是我……是我娘子,而且还说你抛家舍业地跟了我到流沙来?”

蓝心白了洛晨一眼,说道:“那我要怎么说,说我乃是得到鬼仙,你乃是人宗弟子,只是在斩妖除魔的时候遭受意外,你修为全无,所以才奔到这流沙城中?若如此说来,只怕咱俩当即就会被当做失心疯,赶出流沙城去,眼下这修士虽渐渐入世,但也没多到跟大白菜一般……”

洛晨闻言,急忙摇头打断道:“你说的这些我自是知道,可是你……你大可编个别的故事,如此一来,你的名声岂不是……”

蓝心抿嘴一笑,说道:“这有什么,世人本就对这男欢女爱,私奔出逃之事十分关注,只需只言片语便能自己补出好一段故事来。眼下我这般说出去,旁人还未来得及疑虑便先信了三分,至于名声么……你我都是仙人,不必在意这些,更何况我的名声如何,可是你的事情……”

洛晨与蓝心一路行来,早已情愫暗生,此时见蓝心提及,当下言道:“莫道流水无情意,灌得花开分外香。”

蓝心闻言,心下自是欢喜,将一旁的布包打开,看向洛晨说道:“文房四宝,布幡古币我已置办妥当,你要去哪里坑蒙拐骗我就不管了,只是须得小心些,莫要胡乱说话,别坑人家的银子钱被人发现了,定免不了一顿好打!”

洛晨闻言,笑道:“我在人宗之中已然将易经通读透彻,了然在胸,你只管放心便是,仙家法术,难不成还看不穿这凡俗之事?”

蓝心毫不客气地白了洛晨一眼,随后才说道:“欲知凡间事,先化凡间身,仙法空玄妙,亦难解红尘,你身为人宗弟子,怎地连这点粗浅道理也不懂?人宗界术,幻化轮回,纵然修为通天,也终成一堆白骨,要我看,这天下最为精深的道法,便是这红尘滚滚!”

洛晨闻言,猛地愣住,此时他已离开宗门下山一年有余,竟是有些忘了自己乃是人宗弟子,而人宗掌门了尘上仙便是在凡间历劫万载,最终修得仙身。此时蓝心一语,于洛晨而言真如拨云雾而见青天,心下茅塞顿开,于修为尽失一事再无挂怀执念,这正是“离了红尘朝天去,青天尽处复红尘”,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47回 入市井钱多让摊位 念妻儿商人苦哀求

上回说到,洛晨前往阿木尔家中,言谈之间提起旧事,洛晨虽有心相助,但也并未声张。待到归家,蓝心已将各色物品置办齐备,二人心心相印,虽无夫妻之实,却胜过新婚燕尔,转眼夜尽天明,洛晨将一应物品收拾妥当,便自朝城中而来。

此时正值春季,流沙地处西方偏北,天气就略冷了些,幸而蓝心已将这一干琐事想得周全,不但买了厚衣,且早在进入流沙之前,便已用鬼法将洛晨容貌改变,这会洛晨相貌与从前大不相同,也不必担心被人认出。

从城边到城中距离甚远,洛晨此时肉眼凡胎,只得扛着布幡缓缓而行,足足走了近半个时辰方才来在闹市边缘。眼下初来乍到,洛晨也并不急着进入其中,而是寻了路边店铺旁侧一片空地,缓缓坐下,将那布幡立在一旁,上面大书铁口直断,随后洛晨便安坐一旁,自去闭目养神。

只是这神还没养多久,洛晨便觉有人拍自己的肩膀,睁眼看时,只见一名眼圆腮瘦下巴尖的布衣男子正蹲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洛晨自知市井小贩看似松松散散,实则地界分明,若是贸然占地叫卖,便会引人群起而攻,所以自己才并未进入闹市之中,而是在这外围投石问路。

洛晨将这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随后才缓缓问道:“这位兄台将我叫醒,想是这片地方已然有人占了?”

这尖嘴猴腮的男子看了洛晨一眼,细声说道:“呦,看你长得白白净净,一副书生相,居然也知道这市井的规矩。没错,这地方是有人占了,占这个地方的就是我,但我地方大,分给你点也是无妨,只不过……”

洛晨见状,以为这瘦子是要白拿钱,当即玩心一起,胡乱言道:“这位兄台,小弟初来乍到,身上并没什么钱财,只能靠着祖上的手艺混口饭吃,等小弟赚了钱,必然将这地租全数补上,你看如何?”

这话说的已是十分客气,谁知这瘦子却全然不当回事,只懒懒地摆摆手,说道:“租金什么的且靠后,嘿嘿,你小子也算有点成算,没冒冒失失地往里走,否则有你的苦头吃,你别看里面的人见到主顾殷勤得紧,若是占了他们半点地方,那脸翻得才叫一个快咧!”

说罢,瘦子又复看向洛晨,问道:“来来来,闲话休提,我看你身上的行头也不多,还扛着这么一张大布幡,我在流沙待了这么些年了,都没曾见过哪门子生意是像你这么做的,而且我不识字,你倒是说说,你这布幡上写的是个啥?”

洛晨闻言,哑然失笑,随后说道:“这位兄台,我这布幡上写的乃是铁口直断,小弟祖传的本领乃是卜卦看相,决生死,断吉凶,并非卖货,故而带的东西甚少。”

瘦子哈哈一笑,露出颗又长又黄的大门牙,摇头说道:“嗯,你小子胆倒是不小,此时仙人的名头虽然日渐高贵,但这算卦看相,风水占卜却依旧是下九流的行当,你竟敢以此当做营生,嘿嘿,只怕要挨饿呐……”

洛晨闻言,低声说道:“不瞒兄台,我祖上便是以算卦看相为生,代代相传,若是在我这里断了,那我岂不是对不起师门祖宗,所以还请这位兄台……”

一语未了,瘦子早已摆手说道:“行了行了,绕来绕去不就是想要一块地方么?我可告诉你,你在这摆摊算卦可以,但要是挨了打,招了骂,我不但不会出手相助,还会落井下石,顺带着往我这里揽几笔生意,就算你在我面前被打死,砸了摊子,我也是眼都不眨一下,你道如何?”

洛晨闻言,当下笑道:“有一席之地营生,小弟已然知足,自不敢再劳烦兄台。”

瘦子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随后才说道:“嗯,你能明白那是再好不过了,从今儿起,你就在这三尺方圆的地方摆摊便是,我姓钱,单名一个多。哎哎哎,大伙都瞧准了啊,这哥们从今起就在这摆摊算卦,都记着点啊,别轰错了人!”

这几句话喊出来,洛晨才注意到周围所有的商贩竟都在注视着自己,直到这钱多站起身来嚷嚷了两句,所有人才纷纷偏过头去,恍若无事。洛晨之前皆是以神识探知周围,自不会拿眼去看,这会修为尽失,感知不灵,还以为身边风平浪静,直到此时才发现周遭异状。

钱多见洛晨脸色微变,心下甚是得意,哈哈笑道:“小兄弟不必惊慌,我钱多说你可以在这做生意,那就是可以,即使是那些西域异邦的客商来了,也不敢占你的地方,不过呀……罢了罢了,先不说了,这其中的规矩,你慢慢自会明白,哦对了小兄弟,不知你尊姓大名?”

洛晨略略朝四周一扫,已然从几名商贩脸上看见丝丝不快之色,想来这钱多方才说的所谓规矩,也和这些商贩脱不了干系。心下如此想着,洛晨脸上却不动声色,转过头笑道:“钱大哥,小弟姓洛名秦,还请多多指教。”

钱多摆了摆手,奸笑道:“我可没功夫指教你,这一大摊子的兄弟要做生意,我自己也得做生意,指教你你又不给我钱,我指教你作甚?行了行了,我看你这破摊子也赚不了多少钱,租金就暂且不收了,日后若是生意好,能在这一片盘住客,周围的兄弟也算有甜头,就当你的租金。”

在钱多看来,这洛秦乃是算卦的,与卖货不同,这个摊子赚了,别的摊子就没得赚,这一片卖的都是一些精致器皿,一个算卦的要是用好了,连唬带蒙定能带来不少常客,但要是这算卦的是个毫无本事的空子,他钱多也不是吃素的。

心下如此想着,钱多不由面露得色,在附近的摊子上巡视一圈,这才回到自己那破败店面里。这店铺虽破,做得却是玉石的生意,那沾满尘土的架子上罗列着各色玉石,虽说是七分假三分真,但若是不懂玉的人看来,那也必是珠光宝气,眼花缭乱。

眼下正是初春,客商才过了年节采买旺季,多半已经返程进新货去了,故而此时流沙城中虽说也算热闹,但也比不得年下熙熙攘攘,周遭商贩也是十人五闲,各自躲在自己的摊子后面嗑着瓜子,富足些的就用油纸托着一只烧鸡大嚼,还不忘了备上一壶酒,着实惬意得很。

洛晨将包裹打开,笔墨纸砚俱都摆好,这才朝四处望了望。只见商贩之间少有闲聊,多半都是在自己的摊子后面干坐叫卖,就算是叫得疲累了,迎风打起盹来,也不与旁人说上半句话,着实古怪得紧,洛晨自不会去多管闲事,只在摊子后面安坐,闭目养神。

“钱多大爷!我求你了,你就给我一片地方吧!我只做一笔,只要卖出一件货去我立马就走,求您开恩,我之前是我该死,不该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求您开恩……”

才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洛晨便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哀求之声,不由睁眼看去。只见一名男子正跪在钱多店门口,磕头如捣蒜,他身上的衣服本来甚是华贵,可眼下却满是尘土污垢,加之蓬头垢面,满脸惧色,更添三分狼狈。

片刻,那钱多早从店内走出,笑容可掬,只是这笑容放在他尖嘴猴腮的一张脸上,便显得有几分阴险在其中。这钱多一面走一面说道:“哎呦,这是什么风把王公子这大贵人给吹到我的店门口来了?王公子怎么这般狼狈,难不成在这流沙之中还有人敢驳王公子你的面子?”

这话看似客气,实则嘲讽,那王公子此时哪里还有半点脾气,连滚带爬地上前两步,抱着钱多的大腿,连声哀求:“钱大爷!求您高抬贵手,初到流沙之时是我有眼无珠,冲撞了您的弟兄,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的妻儿,我们只是普通商人,您大人大量,就绕过我们这一回吧……”

钱多哈哈一笑,脸上依旧是之前那般神情,语气却是冰冷无比:“王公子说笑了,咱们有约在先,只要你在这流沙之中卖出一件货去,我钱多立时倒赔你黄金万两,还给你下跪磕头,你这会卖不出货去,还把你妻儿栽在我的头上,这可就有点不地道了……”

那王公子这会心念妻儿,哪里听得进这话去?又复苦求再四,谁知那钱多根本不予理睬,反倒怡然自得,恍如不见。这王公子直求了一盏茶的功夫,忧极而怒,面露狰狞之色,竟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着钱多厮打而去!

那钱多嘿嘿奸笑,一步退出,王公子扑了个空,登时摔在地上,旁边商贩蜂拥而上,粗手大脚地便朝着王公子招呼过去。这群人对此显然是轻车熟路,下手不轻不重,痛而不伤,伤而不死,那王公子势单力薄,哪里躲得开,只好老老实实地挨了一顿打,更显狼狈落魄。

一群商贩打过之后便各自散去,钱多喉头一动,一口浓痰吐在那王公子面前,说道:“王公子忧心妻儿,自是性情中人,只是你那妻儿与我真是没有半点关系,还是那句话,只消你在这流沙之中卖出一件货物去,我钱多立时给你下跪磕头,另赠黄金万两。”

说罢,钱多转身便回到店中,那王公子被一顿好打,在地上挣了好一会才爬起来,再不敢生事,只得一瘸一拐地沿街离开。周围商贩脸上尽是幸灾乐祸之情,洛晨虽知事不关己,但终归心下好奇,且又同情那王公子际遇,故而低声朝旁边一名方才并未上去动手的商贩问道:“这王公子是怎么得罪了钱大哥,钱大哥竟要扣了他的妻儿?”

那木雕商贩瞥了洛晨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呦,原来你会和我等说话呀,我还以为小兄弟你眼里只有钱老板那等贵人,根本没我们这些小商小贩呢。”

洛晨哑然,愣了半晌才说道:“小弟初来乍到,并不知这里的规矩,只是见到诸位都守着自己的摊位,并无互相攀谈闲聊的,故而也就不便开口,在下洛秦,不知大哥尊姓大名?”

那商贩看了洛晨一眼,随后说道:“不敢当,我乃是流沙人,你叫我阿希格就是了,这一片商贩皆不交谈,并非是因为什么规矩,而是大伙卖的东西都差不多,同行是冤家,故而才不说话的,若不是看你是个算卦的,我也不和你讲话。”

洛晨摇头苦笑,不想自己随意挑了个行当反倒挑对了,当下问道:“阿希格大哥,方才那王公子,究竟是怎么得罪了钱……钱老板,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阿希格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端着身下的矮凳朝着洛晨挪了挪,说道:“不必搞那些大哥老弟的称呼,直接叫我阿希格便是,这王公子本也是个小有所成的商人,今年年节之时来到流沙,想是要趁着年节赚上一笔,谁知这王公子高傲得紧,一日逛到店中,竟说钱老板的货是假的,于是便有了那个赌局。”

“二人约定只要王公子在流沙期间卖出一件货物,钱老板就黄金万两,下跪磕头。你想想,钱老板虽然只是这一片的地头蛇,可全流沙的商人那个不是相识?故而这王公子在流沙徘徊许久,还真就一件货都没卖出去。”

洛晨闻言,当下问道:“若只是卖不出去,王公子也断不会做出这等行径,方才他求钱老板放了他妻儿,难不成这钱老板真的把他妻儿都扣下了?”

阿希格摇了摇头,说道:“这我哪知道去?我只知道年节之后流沙城里许多人都无缘无故没了踪影,王公子的妻儿也在其中,打那以后,王公子隔三差五就会来求钱老板放过妻儿,吃了不少苦,我看他也挺可怜的,所以也从没上去动过手,唉……”

洛晨微微点了点头,心下甚是唏嘘,却总觉着有甚不对之处,细细思量一番,便知年节之后城中人口失踪必有蹊跷。但这回洛晨修为尽失,神念不明,竟没把这些事情记在心中,不多时天色已晚,并无半个人来算卦,洛晨也不甚在意,自顾自收拾了摊子,转回家去,这正是“道心蒙尘贪凡世,惹来邪影掠平沙”,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48回 收小摊邻家共把盏 夜深沉红颜探流沙

上回说到,洛晨在闹市外围摆开摊子,一天下来无人问津,反倒看了一场王公子寻妻觅儿,求天告地的热闹,不多时夕阳西下,洛晨只得收拾摊子,转回家中,如此半月下来,竟无一人前来卜卦。这一日洛晨归家,却不见蓝心,不多时早有阿木尔隔墙呼喝,将洛晨叫了过去。

这边乌兰和蓝心二人在厨下整治许多菜肴,一一端到院里的桌上,阿木尔见洛晨进了院子,哈哈一笑,说道:“小伙子赶紧过来,上次我去你家可是吃饭的,结果喝了一肚子酒,这次你可不许上来就一个劲的灌酒了啊!”

洛晨闻言,想起之前自己修为尽失,万念俱灰,竟生出寻死的念头,后来又与阿木尔喝了个酩酊大醉。这些事虽然才过去半个月,想起来却也颇为可笑,洛晨一面入座一面说道:“大叔说的是,一味胡喝,岂不是糟蹋了这好饭好菜,诚然可惜了。”

此时乌兰蓝心二人已然将菜肴摆上桌来,不过就是烧鸡腊肉,土豆萝卜,大块的牛羊肉,加上几根大葱,虽是简单粗糙,但看来也别有一番滋味。阿木尔见洛晨发呆,急忙伸手拿起一大块牛肉放进嘴里,生怕洛晨又拎起酒坛子就喝,一顿也还罢了,要是连起来还真受不了。

洛晨愣了半晌,才看见一桌子的人都盯着自己,不由得摇头失笑,也不去看旁边的酒坛,只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腊肉放在嘴里。阿木尔这才放心了些,拎起酒坛给自己和洛晨一人倒了半碗酒,说道:“喝多了不行,不喝也不行,洛兄弟,我听说你去城里给人算卦了,这半月下来生意如何呀?”

阿木尔这么大的年纪,自然知道算卦,风水之流并不是什么好营生,也赚不到几个钱,但却也不好对旁人指手画脚,故而只当是随口闲聊才问了一句。洛晨端起碗来喝了一小口酒,随后说道:“这种营生不过随缘,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的,我倒也不甚着急。”

乌兰闻言,微微一笑,看着洛晨问道:“洛兄弟啊,你这营生赚钱不赚钱倒也无妨,可你若是赚不到钱,又如何迎娶蓝心?她父母不许这门婚事,你出来一趟又没赚到什么钱财,那你二人的婚事岂不是更加没个时候了?”

洛晨看了蓝心一眼,笑道:“乌兰大婶,我来流沙之前遭遇变故,几乎身死,多亏蓝心舍命相救,后来我虽保得一条性命,可她却也吃尽了苦头。其实我早该明白,这一次来流沙,无论成败,我都必会娶她为妻,既如此,便只当我二人是在游山玩水,又何必拘泥于钱财多少?”

这一番话把阿木尔说的老怀大悦,举起酒碗,笑道:“这才对嘛,没看出来你小子寻死一遭,这脑子通透得倒快,我听蓝心说你俩家中都不缺钱财,就算你在这流沙之中赚翻了,你父母也一样未必首肯,还不如快快活活,在这就把生米煮成……哎哎哎你掐我作甚?”

乌兰一脸讪笑收回手来,提起酒坛子帮洛晨和阿木尔二人满上,随后才看向蓝心说道:“蓝心呐,你别介意,这老头子就喜欢胡说八道,平日里和我没个正形也就罢了,今天有客人在,还是这幅为老不尊的死相!”

洛晨呵呵一笑,浑不在意,随手撕下一块牛肉放在嘴里,这才问道:“大叔大婶,前些日子我在市井之中听闻流沙年节刚过的时候,曾有很多人无故失踪,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阿木尔和乌兰闻言,齐齐一愣,脸上俱有忧色,蓝心见状,急忙问道:“大叔大婶为何这般忧愁?难不成这年初失踪的人里,也有你们的至亲之人?若是有什么我夫妻二人能够帮上忙的事情,我二人必不推辞!”

阿木尔狠狠地将碗里的就喝干净,一面嚼着牛肉一面说道:“唉,我和乌兰这么大岁数了,膝下又无子女,哪有什么至亲之人,只是方才你们提起年节之时城内百姓失踪一事……唉,这件事却和我那邻居阿拉塔有点瓜葛,你们现在住着的房舍便是他临走之前托付给我的。”

洛晨闻言,开口问道:“您这位邻居既然能把房子托付于您,想来应该是自愿离开的,又怎会与失踪之人扯上关系?”

阿木尔看了乌兰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唉,阿拉塔离开流沙已经有几个月了,乌兰也时时劝慰于我,说阿拉塔不过是去西域异邦做生意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我这心里就是放不下,总觉着阿拉塔在离开流沙之前好像有什么不对……”

洛晨依旧在缓慢地撕下牛肉,就着烧鸡白酒吃喝着,方才阿木尔提起的事情他只是因为心下好奇,所以才多问了一句,心下并没有朝着深处细想。此时蓝心在侧,见洛晨不语,急忙问道:“阿木尔大叔,不知您这邻居有何不对,能否说与我们听听?”

阿木尔闻言,又是一叹,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夹了跟萝卜条放在嘴里,这才说道:“闺女,你让我说,其实我也说不清楚,那阿拉塔心思虽然比我活络,但胆子却是小的很,要不早就发了家了,谁知年节之时那小子不知从哪搞来许多首饰兵器之类,件件华贵非常,可是……唉……”

蓝心见阿木尔神情不祥,轻声追问道:“大叔,是不是那些首饰铁器什么的,您看着不顺眼?或是哪里瞧着不对劲?”

此时洛晨依旧在自顾自地吃喝,阿木尔也没理会他,看着远处,缓缓点头说道:“正是,那些长剑首饰之类的我见过一些,首饰端庄大气,浑然天成,长剑锋刃飒然,长短适宜,可我看在眼里就是觉着那些东西邪性,邪得很,然而那时阿拉塔已然被钱财迷了心窍,我也以为是自己多虑了,所以就没有多问……”

说罢,阿木尔就低下头去,默默喝酒吃肉,过了好一会,乌兰才接着说道:“阿拉塔那孩子虽然平时口无遮拦,老是惹阿木尔生气,但实际上却胆小得很,遇到一点事都会翻来覆去地想上好几天,更别说做这么大的生意了,只是他在去流沙之前,却变得……变得不太一样……”

阿木尔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乌兰说道:“老婆子,还是我来说吧,那天阿拉塔前来将房子托付于我之时,整个人就不太对了,他虽面色如常,但眼睛里却全是血丝,说话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牙齿中间也有血色,我问他怎么了,他也只含含糊糊地说备货没睡好……”

此时蓝心已然渐生警觉,可洛晨却依旧是只在听热闹,阿木尔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我正要细问的时候,阿拉塔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嘴里说什么发了财必要买大房子,让我和乌兰去他家里当个擦桌子的佣人,我被气的不轻,疑心反倒消去不少,抄起棍子就给他赶走了,从那以后,就再没见到过他。”

乌兰端起酒坛子给阿木尔和洛晨倒酒,随后说道:“我和阿木尔虽然担忧,但终归没放在心上,再说我俩又不能跟着他跑到西域异国去,故而就把这件事给忘在脑后了,想来阿拉塔那孩子虽胆小,也不至有什么意外,这城里人失踪,多半是沙匪所为,和阿拉塔没什么关联。”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洛晨才开口问道:“沙匪?我听说威国建国之初,流沙多有沙匪作乱,后来才被扶威军一举剿灭,难不成到了今日,这流沙城外还有沙匪聚集作乱不成?”

阿木尔这会又喝下一碗酒,心中担忧总算是轻了些,摆摆手说道:“当年扶威军来此,虽然大获全胜,但也折损了不少军士,哪里会有那些功夫踏遍整片沙漠将沙匪一一清理干净的?沙匪知道扶威军厉害,自然不敢再闹出大动静,可是今天劫个村子,明天杀个人,谁会去管?”

洛晨点点头,又问道:“这流沙不是也有太守和守军么?大股沙匪对付不了,难不成连几个沙匪都应付不来?”

乌兰摇摇头,说道:“你们是不知道,这流沙三教九流汇集于此,城中混乱,守军哪里管得过来,只有那流沙学宫才有守军正经把手,其余的地方,只要没闹出大动静,守军根本不予理睬,太守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咱们住的地方离城中远得很,就算有沙匪也劫不到咱们头上来。”

阿木尔恨恨地哼了一声:“老子就是没有一身武艺,否则非得闯进大漠去杀他几个沙匪不可,哼,早年间,这流沙之地的百姓可是没少被沙匪劫掠欺辱,这会那些挨千刀的沙匪还要出来装神弄鬼,抢夺百姓,真他奶奶的!”

洛晨闻言,心下同样愤慨,与阿木尔推杯换盏,又喝了起来。蓝心在侧,微笑逢迎,心下想的却全都是流沙百姓失踪一事,她此时身为仙人,于冥冥之中早有感应,虽不能料定根由,却也可知吉凶,辨生死。

方才蓝心听闻阿木尔所言,隐隐觉着流沙百姓失踪必有缘故,早已打定注意暗自调查,若有邪祟,必要一举诛之。可洛晨对于此事却似乎全无察觉,蓝心想着这会洛晨修为尽失,就算遇到邪祟也断无力降服,故而便未曾多加留意。

这顿酒洛晨并未胡喝海饮,反倒与阿木尔相谈甚欢,待到酒足饭饱,天色早已黑了,蓝心照旧打入两道灵力在二人体内,这才扶着洛晨回到自家屋中,早有黑毛出来相迎。这会洛晨虽然微醺,但深知还算清醒,蓝心低声问道:“洛晨,这流沙之中百姓无故失踪,其中必有缘故,你在市井之内千万多加小心。”

洛晨此时面色潮红,听闻蓝心之言,呵呵一笑,说道:“那些人失踪与我何干?多半便是被沙匪抢去落草了,将来打家劫舍,也算是能吃饱饭,又不会有性命之虞,你操这个心干什么,我只在白天出去算命,那些沙匪再怎么猖狂,还敢当街抢人不成?”

蓝心闻言,秀微微蹙,这半月来她只觉洛晨越发冷漠世俗,言谈之中虽还有之前的风度气韵,但那股市侩味道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这会洛晨微醺,困意上涌,蓝心暗运鬼气,声音重重叠叠,飘飘荡荡,在耳边轻声问道:“洛晨,你可还记得自己修为尽失?”

此时洛晨半闭双眼,眉头狠狠一皱,却并未开口回答,蓝心见状,又复问道:“你可知自己乃是人宗道童境的仙人?”

洛晨面现苦痛之色,牙关微微咬紧,似是要说什么,却终归没能出声。蓝心声音越发飘渺不定,恍恍惚惚地问道:“你可知自己在金殿之上触怒圣上,随后父母俱亡,这才拜入仙门?你可知自己去往北境,深入雪山,力战阴神教?”

这些事情蓝心本不知,但与洛晨一路从北境来到流沙,二人早将各自经历一一说与对方,并无半分隐瞒,故而蓝心才会知道得如此清楚。此时洛晨额头已然伸出滴滴汗珠,体内既无灵力也无阴煞,而蓝心却觉得有阵阵威压自洛晨体内散出,只觉他血行越来越快,片刻已有爆体之势。

“喵”

蓝心正欲出手压制,一声蕴含灵力的猫叫已然传来,洛晨颤抖的身体倏然平复,额头冷汗渐消,不多时已然沉沉睡去。黑毛跳上床来,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蓝心,伸出爪子放在蓝心手背上,发出一阵轻轻的低鸣,其中颇有抱怨之意。

蓝心见状,便知洛晨体内必有阴煞潜伏,只是此时尚且不能拔除,故而黑毛才会作此反应。在屋中静坐了片刻,蓝心又复以鬼气将里里外外护持好,这才身形一动,来在街上,鬼隐之术展开,径朝着城中而去,这正是“夜色沉沉隐邪祟,蚀骨夺魂入白沙”,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49回 将子夜一身生双影 念旧言鬼仙化神通

上回说到,蓝心见洛晨道心尽失,凡念大涨,流沙城中百姓失踪听在他耳中竟只是个热闹,全无警觉,故而心下大为不安。待到二人归家之后,蓝心趁着洛晨醉酒,引动洛晨心神,却是毫无作用,只得孤身往流沙城中而来。

却说眼下已然子时将近,街巷空无一人,城中万籁俱寂,蓝心以鬼隐之术隐去身形,疏忽之间已然略过数十条街巷,却是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心中早已生疑,这流沙纵然看似破败古旧,但也毕竟是与鹏州望海江城齐名的大城,怎会夜里连个人影皆无?

心下如此想着,蓝心身形更快,不多时早已来在流沙城中央,头顶圆月当空,清辉皎洁,可照到这流沙城中便显得影影绰绰,阴森诡异,房舍之中喃喃低语时断时续,阴暗之处点点磷光或灭或明,蓝心睁眼看去,这哪里还是那热闹非凡的流沙城,分明便是一座鬼域

盈盈白月隐云中,冷冷寒风荡古城,那房舍俨然,哪有半点人迹,这街巷纵横,不闻叫卖声声。这蓝心全仗鬼仙玄妙法,进退飘忽伴阴风,尘起沙飞生双影,亦明亦暗亦朦胧,这正是流金撒银商贾地,孤身双影起空空,恩怨生死不过尔,人面无常幻音容。

蓝心身为鬼仙,虽是初窥门庭,并未登堂入室,然鬼仙本就另辟蹊径,修行之法与寻常修士全然不同,故而眼下她虽修为不高,但却已然能够御空飞行。此时蓝心飘在半空,运鬼气于双目,将身下流沙城里里外外瞧了一遍,只见流沙城看起来虽阴森诡异,其中却无半个鬼影,着实奇怪得很。

蓝心秀眉微蹙,一双玉手不由得轻轻握了握,随后才缓缓落在城中,只见阴暗之处似是有人站立,细看时却又空无一物,蓝心自知城中有变,不敢大意,周身鬼气翻腾,缓缓地沿街前行,只觉阵阵喃语远时千里之外,近时如在耳边,或是诅咒谩骂,或是倾诉爱慕,交织重叠,无休无止,惑乱心神。

这边才朝城中走了十余丈,蓝心只觉耳边喃语越发迅速杂乱,初时还能听清字句,眼下却只闻得轰然一片,所说言辞是半点也听不出了,然其中语气语调或爱或憎,或柔或冷却显得愈发明晰,入耳透魂,无可抵挡,蓝心脚步越来越慢,额头渐渐渗出汗珠,犹自与这夺魂之音死死相抗。

此时蓝心周身鬼气翻腾奔涌,一双鬼眼四处查探,却只觉这街巷空无一人,耳边嘈杂聒噪越发密集,隐有逼近紫府阴神之势,蓝心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目光不由自主地朝着身后一撇,只见自己身后两个丈许长的影子一左一右分列两边,行动姿势与自己毫无二致。

“嗯?”

蓝心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圆月,心下神念一通,耳边喧哗自解。此时那两个丈许长的影子中间,一个极为淡薄的影子缓缓浮现,这方是蓝心本身之影。那两个影子见蓝心识破,神通自解,登时显出本相,一双尖锐巨爪狠狠朝着蓝心本身之影抓了下去!

蓝心眉头一皱,闪身推开,这两个影鬼竟不攻击本体,反倒去扑杀自己的影子。蓝心纵有通天本领,也都修在了肉身之上,故而此时千般手段,万种术法,竟无一丝用武之地,只能连人带影仓皇躲避,两只影鬼穷追不舍,利爪稍稍带到影子,蓝心便觉体内一阵剧痛,连带着鬼气一散,想是影子受创,本体也会随之伤损。

不多时,蓝心已然被两只影鬼逼到了一处巷弄深处,期间蓝心不是没想过腾空遁走,只是自己的影子不知被影鬼下了什么法术,自己一旦腾空便会呆立原处,任人宰割,如此一来,蓝心是万万不敢再行腾空了,术法又对影鬼无用,这才被逼到如此绝境。

两只影鬼贴伏地面,无声无息,急速朝着蓝心身后之影袭来,此时已然月倚西楼,巷弄之中的墙壁被月光映照,在地上洒下一大片黑漆漆的阴影。蓝心进退维谷,心神不定,忽然瞟见墙下阴影,登时柳暗花明,豁然开朗,身形一闪,躲进阴影之中,本身之影倏然消失,踪迹全无。

两只影鬼方才还张牙舞爪,这会忽然寻不见蓝心的影子,登时定在原处。良久才飘飘忽忽地朝着蓝心藏身的墙下蠕动而来,悄然汇入阴影之中。此时蓝心哪敢擅动,只得以背靠墙,暗运鬼气,一旦身体觉到痛楚,便要立时遁走。

如此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那两只影妖却再未弄出半点动静,蓝心强自镇定心神,缓缓沿着墙面挪出小巷,只是这巷弄朝外走没多远就是大街,这会月色撒将下来,没遮没挡,根本无处躲藏。

蓝心本想在这巷弄之中静候天明,到时紫气东来,鬼物自退,却又担心洛晨安危,立于墙下思量片刻,蓝心神色猛然一沉,周身鬼气暴涨,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朝着街道对面的巷弄掠去,随后墙壁阴影一阵抖动,两道森然鬼影紧随其后,利爪无声袭来,眼看便要将蓝心身影当胸贯穿!

“吼”

一阵凄厉嘶吼自心头而起,蓝心面冷如霜,此时鬼影一击近在眼前,想要躲闪自是不能,只是在这紧要关头,蓝心却忽然想起儿时听过的传说,若是走夜路遇见生人,先看看他有没有影子,若有影子便是人,没有影子便是鬼,万不可与之攀谈,自己明明身为鬼仙,为何却还有影子?

此时那影鬼利爪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蓝心心头有惑,竟恍如不知,依旧朝前掠去,各路念头纷至沓来,瞬息之间竟将自己生平统统想过一遍,却还是没能想通为何自己身为鬼仙,修习鬼气,却依旧会被映出影子来。

“呃……”

剧痛从后背传来,蓝心不由发出一阵痛哼,身形略一踉跄,只觉得这般感受似曾相识,下意识地想起那一晚洛晨昏迷未醒,隔壁乌兰大婶前来劝慰之时,似是说了一句极为要紧的什么话,可是这话语内容,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了……

方才蓝心一个踉跄,才得以在影鬼利爪之下逃得性命,此时动心起念,身形一缓,影鬼登时又追了上来,爪子朝前一递,又复刺入蓝心身形之中,这一下刺得越发凶狠,蓝心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心头狠狠一颤,神念通达,登时想起那句让自己魂不守舍的话语来。

“不发山盟,不立海誓……不发山盟,不立海誓……不发山盟,不立海誓!”

全然不顾身后的痛楚,蓝心面露喜色,自顾自地重复着这再寻常不过的八个字。此时,另一只影鬼已然扑上,利爪朝着蓝心身影的头颅狠狠刺去,这一下若是得手,只怕蓝心当场便会头破血流,香消玉殒。

谁知蓝心嘴里念叨着这八个字,地上的影子也随之缓缓淡化,待到影鬼利爪刺到,地上早已是干干净净一片,哪里还有半点影子的痕迹?蓝心这会心下欢喜,全然不管身后两只鬼物,自顾自地掠过长街,朝着流沙外围而去,只留下两只影鬼在地上扭曲一阵,随后缓缓消散。

这两只影鬼一散,流沙城中登时传来稀稀落落的人声,这声音虽细若蚊呐,但却将方才那阴森之气一扫而空,这会圆月高悬,流沙城内煞气散去,渐渐显出一丝静谧安详之意,只是街巷深处依旧偶有阴风席卷,鬼影飘摇,徘徊不尽。

却说这蓝心一路赶回家中,才一进门,伤势便已然迸发,一口血吐在地上。屋内洛晨睡得沉实,自不会醒,黑毛听闻院内响动,早已跃出,对着蓝心轻声鸣叫,蓝心见黑毛叫声平静,并无惊慌之意,便知洛晨无虞,心下一松,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悄然来在屋内,蓝心立于镜前,褪下衣衫,只见后背肌肤并无半分破损,但却有拇指粗细的黑色痕迹点在后心之上,其中隐有阴煞。蓝心略略感知一番,早瞧出这阴煞之气与北境那阴神教黑衣人的气息如出一辙,心下不由烦躁,这阴神教便如跗骨之蛆,眼下洛晨修为尽失,若是阴神教再来生事,到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当真不好应付。

蓝心一面穿好衣衫,一面思量对策,只是想来想去也没个妥帖主意。眼下流沙城中竟藏有那般厉害的影鬼,其上气息又与阴神教相仿,想来流沙百姓失踪一事也必是出自阴神教之手,只是光这两只影鬼便差点让自己命丧当场,想要打探百姓下落,只怕更是天方夜谭。

如此盘算了一炷香的功夫,蓝心依旧没能理出个头绪来,只得作罢,盘膝催动鬼气缓缓炼化背后阴煞,这阴煞虽与鬼气同根,但却极为顽固,蓝心从深夜行功直至天明,却只炼化了一成不到,眼见天已泛白,蓝心只得暂且收功,先去厨下为洛晨准备早饭不提,这正是“邪影潜沙伤人命,剥茧抽丝向异邦”,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50回 起卦象地痞寻嫌隙 受殴打洛晨索黄金

上回说到,蓝心夜探流沙成,谁知却险些被两只影鬼击杀当场,幸而最后隐去了自身之影,这才逃过一劫。蓝心带伤回到家中,只觉影鬼气息与阴神教极为相似,只恨自己修为低微,难以详查,一时间千头万绪,理顺不清。

却说洛晨有蓝心灵力护持,自不会有哪些宿醉头疼的毛病,清晨起床吃罢早饭,随意与蓝心闲聊几句便自顾自整理好行头,照旧朝城中而来,将笔墨纸砚,铜钱布幡一一放好,也不叫卖,也不揽人,就这么干巴巴地往那一坐,再无别话。

这会乃是流沙生意淡季,商贩来的都稍稍晚了些,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阿希格才背着个大包裹摇摇晃晃地走来,看见双眼半闭的洛晨,呵呵笑道:“罗老弟,还这么早啊,要我说你这摊子无人光顾,就算晚来一些也不打紧,何必每天赶个大早!”

阿希格长相粗犷,身躯长大,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这一开嗓整条街都听见了,周围商贩看向洛晨,眼中皆有鄙夷嘲讽之色,洛晨也不甚在意,只摇头苦笑道:“阿希格,你这一嗓子只怕华都都听见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没生意?”

这阿希格嘿嘿一笑,打开包裹,将其中的金花瓶银盘子小心翼翼地摆放出来。这些货物也不知在阿希格这里存了多少年了,反正自打洛晨来在这集市外围,与他做了邻居,就从未看见过这粗犷汉子卖出去过一件旧货,自然也没见过他上过一件新货。

这会半月过去,西域的天气也跟着暖和了不少。只是此时正值春季,依照四时之分,春季序属东方甲乙木,五脏应肝,六腑对胆,正主怒气,故而才有怒伤肝一说。眼下冬去春来,阳气上腾,肝火勃发,是以此时人多易上火动怒,更有口舌肢体之争。

洛晨自打在这一亩三分地摆了摊子,那是一笔生意都没做成,钱多脾气倒好,既不提租金一事,也不问赚钱多少,只任由洛晨每日白占着地方。可钱多不管,周围小贩却早有人看不顺眼,更兼此时春日易怒,不由得就生出一股无名之火,几人结成一伙,带着一股痞气径朝洛晨而来。

阿希格早看出来者不善,登时站起身来,怒目而视,只是毕竟人单力薄,对面几人也并非冲他而来,只瞥了他一眼便聚在了洛晨的摊子跟前,为首一人吐出一口浓痰,颐指气使地说道:“小兄弟别多想,哥几个你半个月一笔生意都没做成,特地来给你开个张,你先来给我算算!”

洛晨看着面前人五人六的商贩,心下漠然,但还是拿起摊子上的三枚铜钱,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客官想算点什么,是问前程,还是问钱财,是求姻缘,或是求子嗣?”

方才说话那人闻言,哈哈大笑,众人皆随之而笑,半晌才才说道:“老子并无家室,若非说有,那这城中窑子青楼里头,就全是我的家室了!小子你给我听好了,老子今天不问前程,就问钱财,若是算的好了,哥几个定给你好好开个张,若是算的不好,就别怪你这幡子立不住!”

洛晨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卜卦一途,乃是窥天机,知定数,并无好与不好,或吉或凶,皆有根由,并非我一人之力可以更改。”

这会那商贩只一心想找洛晨的麻烦,哪里听得进这话去?登时老大不耐烦,摆手说道:“赶紧赶紧,休要嗦,难不成你是没有真本事,开了个摊子在这招摇撞骗不成?快快算来,是吉是凶,都在老子一人身上,又和你没关系,你瞎操个什么心?”

洛晨缓缓摇头,不再多言,拿起旁边竹筒将三枚古币放在其中,摇晃几下,随后倒出,此为一爻,如此反复六次,便成一卦,那商贩斜眼瞧着洛晨首要竹筒,眼观铜钱,哂然道:“兄弟们,我还以为这卜卦多么高深莫测,此时看来,和咱们赌钱耍骰子也没什么两样嘛!”

不理会旁人讥笑嘲讽,洛晨将六爻依次记下,细细端详一番,这才说道:“本卦为讼卦,这一卦虽非上吉,然也终无咎害,只是这九二变爻,转阳为阴,复成否卦,上下不容,天地不交,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六二变爻,小人吉,大人否,还望客官细思。”

这商贩本就不懂什么爻辞卦辞,此时听洛晨满嘴说些什么“不容”,“不交”,有说什么君子道消,小人吉大人否,心中早把寻衅生事的借口找了个妥妥帖帖,但却并未急于一时,只奸笑道:“我们都是粗人,不知道什么叫小人吉,大人否,不如请你给我们解释一番吧。”

一旁的阿希格早看出这帮人气势汹汹不安好心,只道这洛兄弟会心生畏惧,无论算出什么来都朝好里说,先把这帮煞星打发走。谁知这洛兄弟一脸书生相,脾气竟倔得很,不但不去迎合,反倒说出一大篇不中听的话来,也让人颇为敬佩。

阿希格这会已然打定主意,纵然孤掌难鸣,也决计不能让洛兄弟独个吃亏,待会若是真打起来,自己定要冲上前去,宁可挨几下打,也要保洛兄弟无虞,自己皮糙肉厚,那洛兄弟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若真被那群人结结实实打上一顿,还不得脱层皮下来?

此时洛晨抬起头来,看向面色不善的商贩,忽然笑道:“这个再简单不过,小人吉,大人否,说的就是老老实实将脑袋缩起来,不要无事生非,那便没有坏处,若是一味逞英雄,出风头,寻衅滋事,那便有血光之灾,咎由自取,需怨不得旁人。”

商贩哈哈大笑,说道:“解得好,解得好!那你就来选选,是要当大人呢?还是当小人?”

洛晨缓缓起身,看向面前众人,漠然说道:“客官想是忘了,要算卦的是您,小人大人,也只应在您的身上,与我可没有半分关系。”

为首商贩面色倏然转冷,狞笑一声,说道:“哦?原来这小人大人一说,是应在我身上的,那你可倒了霉了,今儿老子就要做大人,逞英雄,出风头,先砸了你这赔钱的晦气摊子,倒要看看谁能给我弄出个血光之灾!”

说罢,商贩抬起脚来,就朝着洛晨摊子上踢了过去,周围商贩个个龇牙咧嘴,扑将上来,欲要将洛晨按倒殴打,阿希格见状,登时大喝一声,冲了过来,与两个小贩厮打在一起,只是这一群生事之人足有九名,拦下两个还有七个,却是怎么也挡不住了。

洛晨占在摊子后面,眼看着刚刚摆放好的笔墨纸砚被一群地痞流氓踢飞撕碎,此时他修为尽失,没法顾及这些物什,但毕竟功夫尚在,当即上前一步,握住一名商贩的手腕,随后猛力一转,朝旁边一推,这商贩的拳头便直接砸在了旁边一人的鼻子上,那人猛地被砸了一拳,登时鲜血长流,惨呼不止。

洛晨在人宗之时,寂真人曾让他拎着极为沉重的水桶打水,故而洛晨虽看似消瘦,实则膂力过人。然此时他毕竟修为尽失,神念不明,这群商贩又人多势众,没过一会洛晨早挨了几拳几脚,体内经脉无灵力流转护持,登时疼痛不已,手脚一慢,商贩登时围了上来,一时间拳落似雨,剧痛如潮。

此时洛晨被围在中心,牙关紧咬,心中怒气迸发,只觉紫府疼痛,经脉如灼,忽然身形一动,掠出人群,再出手时便是迅捷无比。只见洛晨闲庭信步,挥手如驱蝇拂灰,那里商贩鼻青脸肿,狼狈若丧家之犬,不出片刻,一众商贩早被洛晨打倒在地,痛呼不止,为首一人更是嘴角流血,牙齿缺损,受伤颇重。

洛晨这一手把旁边的阿希格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走到洛晨旁边,竖起大拇指赞道:“洛兄弟,有你的啊,我方才还怕你受欺负呐……哎呀,这哪是他们欺负你呀,根本就是你欺负他们嘛,哈哈哈哈!”

这整条街的商贩都是买器物古玩的,平日里彼此就看不顺眼,这几个人五人六的玩意更是不招人待见,这会阿希格见这帮人被洛兄弟一人收拾得如此凄惨,钦佩之余,不由得心下大快。洛晨方才自然看见了阿希格与商贩扭打,心中也是颇为感激,但眼下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上前拎起为首的那名商贩,洛晨也不管脸上青肿作痛,面色平静,淡然说道:“小人吉,大人否,这位客官,现在您可知道这一卦的含义了么?”

街头地痞流氓便是如此,仗着人多横行霸道,一旦碰见硬茬子,那是怂的比谁都快。此时洛晨在这商贩眼里便如杀神煞星一般,哪里还敢有半分违拗?登时含混不清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先生神机妙算……明察……明察秋毫,真乃神人!真乃神人!”

洛晨温和一笑,说道:“这位大哥过奖了,神人不神人的,小弟也不甚在乎,只想问大哥一句,小弟这卦,算的是准,还是不准呢?”

那商贩眼睛一瞪,一迭连声说道:“准准准!太准了,就算是天仙转世……不对不对,就算是天仙下凡,也算不了像先生这么准,准!绝对准!没得再准了!”

洛晨闻言,面上露出意思恍然大悟的神色,随后邪邪一笑,说道:“既如此,我这小本生意,概不赊欠,还有列位打坏的竹筒,笔墨,宣纸,弄丢的铜钱,踩脏的摊布,打坏的旗幡,就请清算一遍,一起折成银子赔付了吧。”

那商贩面色一苦,但却不敢违逆洛晨的意思,只得把手伸进怀里,扒皮一般掏出一锭银子,洛晨淡淡地扫了一眼,随后似笑非笑地看向商贩。那商贩心里咯噔一声,急忙说道:“先生误会!这……这……这乃是……乃是赔先生那只……那只毛笔的钱……”

洛晨嘴角一翘,想来商贩当真是被自己打怕了,自己那只毛笔不过是最普通的货色,一锭银子买下一万只都还有富余,这会竟身价暴涨,要用一锭银子来赔,着实可笑。洛晨松开手将商贩放下,那商贩愁眉苦脸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牙关紧咬,颤颤巍巍地掏出一锭金子,说道:

“先生,这又是宣纸,又是毛笔,又是竹筒的,拿银子算不免麻烦,小的这就用一锭金子抵过,您看如何?”

洛晨这会没心思与这些人多费唇舌,当下言道:“这一锭金子就将尔等方才打碎的物什折过,我这摊子一卦十金,再无二价,留下十一锭黄金,你便可离去了。”

“什么!”

那商贩惊得一跃而起,反倒牵动伤势,痛得龇牙咧嘴,一双牛眼便如喷火一般,可临了还是怂了下来,跑到同来的商贩身上连拿带抢,总算是凑齐了十一锭黄金,摆在洛晨面前,陪笑道:“先生,您的钱……您的钱都在这了……”

洛晨缓缓点了点头,微笑道:“这位大哥果然仗义,见小弟半月未曾开张,特地前来以黄金相赠,小弟无以为报,感激不尽,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诸位大哥,请受小弟一拜。”

说着,洛晨朝着鼻青脸肿的众人微微一躬,众人此时已然吓破了胆,哪里敢受他这一拜,当即轰然散去,洛晨蹲下身来缓缓将金子收好,一旁早有阿希格帮洛晨寻回算卦用的三枚钱币,洛晨将一应物什收拢妥当,便自顾自地缓步而去。

此时他衣衫污垢,脸上更有淤青血痕,然整个人却淡漠无比,步履超然,街上行人纷纷避让,此时钱多正立在店门口,抚摸着自己的尖下巴,看向缓缓离去的洛晨,眼中疑惑赞赏,一闪而逝,随后便转身回到柜台后面打起盹来,这正是“灵力不起仙身落,反教双念归一心”,究竟不知洛晨能够复还仙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151回 起传言少年安俗世 守家门红颜尽痴心

上回说到,洛晨摆摊与流沙集市,然半月以来并未赚到半点银子,虽钱多不甚在意,然周围商贩看在眼中却是十分不悦,故结群寻衅而来,洛晨修为尽失,吃了不小的亏,但终是将一众地痞流氓制服,反拿了好些金子,扬长而去。

却说洛晨带着伤回到家中,登时吓坏了阿木尔乌兰夫妻二人,待到问明原委,只把阿木尔气得火冒三丈,拎着铁匠锤扬言要砸了流沙集市的场子,最后还是乌兰好劝歹劝才止住了,反倒是蓝心颇为平静,只是没过几天,那些寻衅的商贩忽然个个精神萎靡,稍有点风吹草动就神色惊恐,大呼见鬼,也是十分奇异。

自古以来,神鬼之流多为坊间传说,这几个商贩才找了洛晨的晦气,转过头来就整天喊见鬼,于是乎这流言就慢慢地传了开来,什么洛晨乃是有道高人,略施惩戒,什么洛晨乃是厉鬼转世,来找替身,花样百出,不一而足,给这市井之中带来了不少谈资。

洛晨对于这些流言自是不放在心上,不过阿希格对此却是十分信服,言谈之中都带上了几分钦佩崇敬之意,反将洛晨搞得手足无措。

只是这小摊子虽被传得深不可测,却并未给洛晨带来多少生意,转眼两月过去,洛晨统共只给人算了四卦,赚了一锭金子,其余的是再也没有了。反倒是这条街的其他商贩得了便宜,借机卖出去不少货物,如此一来,众人对洛晨白占地方的怨念反而消去不少,见面也总算有了点笑模样。

这会五月时节,天气渐渐炎热,去往流沙进货的客商已然陆陆续续开始返回,流沙城中又开始热闹起来。原本关于洛晨这个小摊子的流言已然快要平复消弭,偏偏赶上此时客商返回,于是各路商贩又开始借着这玄之又玄的传说与客商套近乎,想要再砍下几分价格来,这一亩三分地再度名声大噪。

这一日洛晨照旧来在自己的小地盘,将一应物品摆放齐整,铁口直断的布幡一立,这才与周围早到的商贩略打了个招呼,随后便自顾自地坐在摊子后面闭目养神。只是没过多久,便听见一个声音从面前传来:“请问小兄弟便是这流沙城中有名的卦师洛秦么?”

洛晨缓缓睁眼,看向来人,只见他一袭黑衣遮脸面,不见口鼻并眉眼,话音沉沉无悲喜,身躯佝偻似暮年,虽不晓他何名何姓何来历,但也知来人不善,非凶既奸。洛晨看了看面前的两人,这两人都是黑衣遮面,不见五官,只不过一前一后,尊卑有别,略略打量一番,洛晨方才开口说道:

“有名无名,不过坊间传说,做不得真,二位今日前来,是要问前程,还是问金钱?是要看姻缘,还是看子嗣?”

当先的黑衣人慢慢蹲下身来,沉声说道:“洛先生,我这次来,什么都不问,但又什么都问,不知您可能帮我算上一算?”

洛晨微微一笑,说道:“什么都不问,却又什么都问,那便是问运势了,只是运势一物起于冥冥,消于冥冥,捉摸不定,无影无形,乃是最难以看清的天机,在下多问一句,客官上来就要问运势,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办么?”

“沙”

后面的黑衣人喉中忽然发出一阵沙哑的低鸣,阴森飒然,不似人声,洛晨面色一凛,此时那蹲在摊位前面的人忽然开口说道:“先生果然神机妙算,我这件大事,惠济苍生,造福万世,乃是无上壮举,只是前路坎坷,多有迷障,我已求过多人卜算,今日恰到流沙,听闻先生大名,所以才来询问一番。”

洛晨心下一愣,眉头微微皱起,半晌才问道:“那请问,这其他人算出的结果,又是如何?”

黑衣人摇了摇头,漠然说道:“洛先生,在下虽不懂卜卦之术,但也知占卜之时心思务必空明澄澈,不起杂念,先生这般问东问西,心下嘈杂,若是待会算的不准,东拉西扯牵强附会,可别怪在下惜财不给卦钱。”

这话虽说得像是句玩笑,但洛晨却听出了其中的阴森之意,当下不再多言,三枚钱币定六爻,六道阴阳成一卦,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片刻卦成,洛晨定睛看去,卦象上兑下坎,乃是困卦,其中六三变爻,转阴为阳,上兑下巽,乃是大过,洛晨将两幅卦象都画在白纸上,思量片刻,方才说道:

“原卦乃是困卦,主处境艰难,进退维谷,变卦乃是大过,应在九三一爻,栋桡,凶。之所以处境艰难,乃是因为客官要办的事情并非您所说的那般惠济苍生,造福万世,而是旁门左道之流,故而这卦象才会说栋梁不正,大凶之相。”

黑衣人闻言,阴森一笑,起身说道:“呵呵呵,本以为洛先生既有才名,必然与众不同,谁知到头来也不过这般论调,众生无知,庸庸碌碌,又怎会知道我所谋大事是好是坏?先生这番说辞,实在叫人失望,看来坊间传闻,十者九虚,所谓能者,也不过浪得虚名!”

说罢,为首的黑衣人从袖里掏出一锭黄金,随手扔在洛晨的摊子上,漠然转身离去,此时市集外围行人颇多,两名黑衣人片刻便消失在人流之中。一旁的阿希格凑过来,说道:“这两个人藏头露尾的,还说什么惠济苍生,造福万世,也不怕被人笑掉了大牙!”

洛晨洒然一笑,将心中疑虑压下,回头看着阿希格笑道:“管他什么好人坏人,只要愿意付钱,我便都来者不拒,管他谋划了什么大事小事,就算外面闹翻了天,也休想耽误我算卦赚钱!”

阿希格闻言,哈哈大笑,说道:“这话说得在理,这天下大事,乱七八糟,都不如炕头一张桌,桌上一壶酒,外加几盘可口小菜来得实在,为了一件什么大事奔波劳碌,就算办成了,半条命也搭进去了,还不如不干的好!”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阿希格那边上来客人,便急忙回去招呼,洛晨依旧坐在摊子后面闭目养神。倏忽一天过去,除了早上那黑衣人算了卦,扔下了一锭金子,洛晨这名声大噪的摊子依旧是无人问津。眼看着天色已晚,洛晨将地上物什收拢起来,自转回家去不提。

却说这蓝心自打那一晚为影鬼所伤,险些丧命,便知流沙城中也不甚太平,虽有心查明根由,奈何伤势顽固,只得每日待在家中吐纳恢复。蓝心本想着以灵力培植青菜贩卖,但眼下自己的伤还没好,哪有功夫去料理这些东西,故而便扔下了。

这回蓝心才吐纳了一回,只觉体内那阴煞之气已然炼化了十之**,只需再有两三日的功夫便可无恙。缓缓将身边鬼气收拢,蓝心望了望天色,转身来在厨下,自顾自淘米切菜,不多时一桌饭菜已然准备妥当,此时院门打开,正是洛晨归来,时辰刚刚好。

这洛晨推门走进屋中,先抱着黑毛逗弄了一回,蓝心在厨下说道:“看你今日这般欢喜,难不成今儿有人找你算卦了?”

洛晨闻言,哈哈一笑,抱着黑毛拐到厨房,站在蓝心身后说道:“今日两个藏头露尾的黑衣人来找我算卦,说什么要做一件惠济苍生,造福万世的大事,让我帮忙算一算运势,上门的生意我自然没有回绝的道理,谁知那两人听我解完了卦就翻脸了,说我浪得虚名,令人失望……唉,好在给了一锭金子!”

此时蓝心背向洛晨,一面刷锅一面轻声说道:“哦?这倒奇了,你给他算的到底是个什么卦象,也说给我听听。”

洛晨靠在门框上,满不在乎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本卦乃是困卦,说的是进退维谷,前路艰难,变爻之后成了大过一卦,其中爻辞说的是栋梁不正,主旁门左道,我照着卦象给他们解了一番,他们就对我那般冷嘲热讽,着实无趣!”

蓝心端着菜回过身来,笑道:“人家给了你一锭金子,你还在这说人家无趣,若是被这般不轻不重地骂一顿就能赚到钱,还不知多少人挤破了头去干呢,如今这馅饼掉在你的头上,你一面吃着一面还嫌不好吃,也不知羞!”

洛晨嘿嘿一笑,将黑毛放下,端起碗筷跟着蓝心朝外走,一面走一面说道:“世上便有这样的人,无论是算卦还是做些别的什么,都只要听好的,不要听坏的,这等人便是那自以为是,傲慢无礼之徒,我偏就不惯着这等事,一定要把难听的话塞进他的耳朵里不可!”

蓝心白了洛晨一眼,盛好一碗饭递过去,说道:“是是是,就你能,你也不怕人家半夜里跑到咱家来把那一锭金子拿回去,顺便再把你胖揍一顿。”

洛晨在外一天,着实饿了,端起碗来就吃,一面吃一面含含糊糊地说道:“凭什么……钱是他们自己给我的……我又没抢,再说……再说算卦不就得给钱么!窥探天机是要折寿的大事,给一锭金子,我还嫌少呢!”

蓝心端起碗来小口吃着饭菜,看着洛晨说道:“最近阿拉塔可能快回来了,阿木尔大叔已经帮咱们找了另一处房子,说阿拉塔要是赚了钱,就和他商量让咱们在这长住下去,若是没赚钱,那咱们可能就要搬到别处去了。”

洛晨这会一碗饭已经下肚,点头说道:“嗯,毕竟咱们住的是人家的房子,若是主人回来,咱们搬出去也是理所应当,到时候看看那个阿拉塔怎么说就是了,之前我教训那帮小混混拿到了十一锭金子,够咱们在流沙生活了。”

蓝心看着心不在焉的洛晨,忽然问道:“你可还记得咱们为何会在流沙之中?”

洛晨猛地一愣,眼中苦痛一闪而过,随后才看着蓝心笑道:“还能为什么,赚钱过日子呗,我不过一个凡人,寿数数十载,你若是愿意留在这就留在这,若是不愿……”

蓝心不等洛晨说完,早柔声说道:“我没什么不愿,方才不过随口一问,就把你急成这样,脑袋上汗都出来了,还不赶紧去擦擦。”

洛晨悻悻然放下筷子,走进屋中,蓝心把剩下的饭菜收起,正要把碗筷洗刷一番,洛晨却默不作声地走过来,舀起一瓢水洗刷起来。蓝心在侧,嘴角一翘,回到屋中自去逗弄黑毛,不多时洛晨也转回屋中,二人无话,只各自不语,不多时夜色已深,洛晨困乏,当先睡下了。

蓝心身为鬼仙,夜间阴气升腾,自是修炼良机,只盘膝坐在床边吐纳,修习鬼法。谁知才过了半个时辰,便觉院外阴煞逼人,蓝心眉头一皱,心下早猜着应是两月之前那影鬼寻上门来了,周身阴气一鼓,借着鬼隐之术掠到院中。

这一晚月色昏暗,地上无影,但蓝心依旧不敢轻敌,上次她也是借着鬼隐之术,夜探流沙,结果自己的影子还是生生被影鬼给抓了出来,此时月光虽然晦暗,也万不可掉以轻心。

思虑至此,蓝心身形一飘,缓缓月上墙头,只见外面街道之上,两个黑影飘飘荡荡贴在地上,与之前在城中所见的影鬼毫无二致,只是此时这两只影鬼轮廓暗淡,行动迟缓,似是极为虚弱,正朝城中吃力地游去,蓝心见状,便也催动鬼气,尾随其后,一道朝着城中而来。

只因蓝心之前在这影鬼身上吃过亏,故而此时又见到影鬼,心思一下子全放了在临敌之上,竟忘了在院中布下鬼气护持。不多时早有一名衣服破烂,面容僵硬的男子立在院门口,双目呆滞,周身阴煞翻滚,若是阿木尔在此,必然能认出这男子正是跟随客商去往流沙的阿拉塔。

阿拉塔在院门口立了良久,方才缓缓抬手,将院门推开,一只精致的雕花金镯正戴在他的手腕上。院门一开,阿拉塔登时面露杀机,发出一阵低低的嘶吼,迈开大步便朝屋内而去,这正是“舍了仙缘归尘世,祸到临头徒奈何”,究竟不知洛晨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52回 战邪祟洛晨悟剑法 难分辨平白遭罪名

上回说到,洛晨收摊回家,吃罢晚饭便歇息了。蓝心本在修行,却忽觉院外隐有异动,急忙掠到屋外查看,只见两只影鬼正朝着城中方向而去,似是十分虚弱,蓝心催动鬼隐之术尾随,却忘了以鬼气护持院落,不多时阿拉塔归来,神色异常,周身阴煞翻腾,直奔屋内而来。

蓝心虽然忘了以鬼气护持院落,但黑毛还在屋中,这边阿拉塔方才进院,屋内黑毛早已醒来,发出一阵尖锐嘶鸣,这嘶鸣穿透神魂,涤心荡念,登时将阿拉塔阻了一阻,床上洛晨也随后惊醒。此时他虽没了修为,但对黑毛的习性却颇为了解,如此嘶鸣,想来必有邪祟在侧。

思虑至此,洛晨翻身下床,走出卧房,正要开门,只觉一股大力自门外而来,将洛晨连人带门直接轰进厨房,巨力顺着双臂直入脏腑,洛晨只觉五内大震,疼痛难当,一丝鲜血顺着嘴角而下。伸手奋力推开压在身上的门板,只见一个不甚高大的身影正立在门口,朝内而来。

又是一声猫叫从院内响起,阿拉塔步履一顿,随后发出一阵沙哑怒吼,扔下洛晨不管,转过身就朝着院里的黑毛扑了过去。黑毛虽为灵兽,但毕竟尚幼,只能以叫声威慑,却无力击杀这个阴煞附体之人,一时间被逼的四处躲闪,僵持不下,凶险万分。

洛晨见来人起初行动还颇为僵硬缓慢,此时却渐渐变得迅捷利落,蓝心又不知所踪,自知拖得久了必不能幸免,心下一狠,忍着疼痛站起身来跑到院中。只是来人似是十分敏锐,洛晨这边才踏出房门,那人登时便扔下黑毛,张牙舞爪地朝他扑了过来。

这人力大凶猛,然攻守进退全无章法,洛晨强自安定心神,看准来路,抬手相迎,一招野马分鬃架住来人枯瘦的手爪。本来这一招过后应以云手圆转,借缠丝劲便可将力道尽数化去,随后再以双峰贯耳抢攻,如此绵绵不绝,则敌手再无还击之力。

只是心下想得虽好,然此时洛晨没有修为,别说缠丝劲,就连这一招野马分鬃都用得十分勉强,挡下一击后,洛晨只觉手臂生疼酸软,再无变招之力。来人一只手被架住,另一只手立时挥出,直捣洛晨下腹,洛晨此时再来不及以招式相迎,只得匆匆以手格挡。

“呕”

来人一击杀到,顶着洛晨的手掌狠狠轰在下腹之上,洛晨只觉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烦恶欲呕,连连后退,后背猛地撞在身后墙壁上,一口酸水混合着鲜血喷了出来。来人一击得手,又复上前一步,双爪齐出,朝着洛晨的脖子抓了过来,这一下若是得手,洛晨必要被这人生生掐死!

“咔啦……”

洛晨此时虽已筋疲力尽,但还是在间不容发之际就地一滚,避开了这绝命一击。来人双手抓在墙上,挠下一大片碎屑,随后又朝洛晨扑杀而来。借着昏暗月光,洛晨隐隐看见来人面容僵硬,口中流涎,衣着也是流沙样式,只是不知这是哪个倒霉鬼,自己成了这副模样,还要牵连着别人送命。

“喵呜!”

此时来人已逼到洛晨面前,双爪抬起,目露凶光,眼看就要将洛晨击毙。一声尖锐猫叫忽然从头顶传来,随后一道寒光倏然掉落,悄无声息地插进石块铺就的地面之中。来人被黑毛嘶鸣所摄,抱着头略略后退半步,洛晨哪敢耽搁,硬撑着站起身来,插在地上的长剑拔出,握在手中。

“嗡”

长剑在手,锋刃明若秋水,嗡鸣清越飒然,洛晨只觉心下一凛,紫府猛地传来一阵剧痛,无数招式步法历历在目,令人眼花缭乱。只是来人本就被阴煞侵体,杀意盈心,哪里会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不消片刻已然清醒过来,见洛晨不动,登时又挥动双手扑杀而来。

此时洛晨立在原地,心绪翻腾,忽觉劲风铺面,杀机滚滚,下意识地就抬起手来,长剑逆拂而上,这一招既非太极剑法,亦非飞沙剑法,招式之中煞气森然,阴郁诡谲,却又玄妙精微,变幻万千,实乃上乘剑术。

只是剑术虽然上乘,但却没有灵力催动,只听铿锵一声,剑刃狠狠地砍在来人小臂之上,火花四溅,竟不能破开皮肉,且力道反震回来,倒把洛晨逼退了两步,虎口疼痛,长剑险些脱手。那人挨了一剑,怒不可遏,口中爆出一阵惊天怒吼,再度朝着洛晨杀来!

此时洛晨虽有利剑在手,却因没有修为,不能纳灵入体,反被这区区邪祟欺辱到这般地步。眼见来人再度发难,洛晨心下自是不甘,持剑之手狠狠颤抖,双眼之中战意凛然,傲然说道:“宁为战死之魂,不做屈杀之鬼!”

剑锋泠泠,洛晨心下一片空寂,正要殊死一搏,忽觉一阵暖融自周身经脉而起,只是这暖融之中隐有粗糙,似是灵力驳杂不纯而至,这灵力一股脑汇入任脉,直冲紫府,阵阵呼啸凭空而生,振聋发聩

俗尘纷纷隐真灵,舍去仙根忘神星,弱水惊风难起浪,无为生死反难平!

这话语略带讥讽,叫人听了就心生不快,只是洛晨原本混沌的心神却为之一清,手中长锋乱舞,进退飘然,哪还有半分颓势?各路剑法随心而发,收放自如,起初还有些滞涩不熟,到后来便如行云流水,天河泻地。

此时灵力灌入剑刃,那人纵然钢筋铁骨,眼下也成了**凡胎,长锋过处,鲜血喷洒。然洛晨终是不敢冒进,只得先以快剑挑断他手筋脚筋,随后才猛然欺上,银光一线,长剑穿喉而过,干净利落地取了来人性命。

这人为阴煞附体,即使受此重创,也依旧没能立死,反倒在地上挣扎了半晌,方才气绝身亡。此时天上星光微微亮起,洛晨只觉体内阵阵空虚,周身经脉作痛,一声闷哼便坐倒在地,大口喘息,只是还没喘上几口气,就听见一个颤抖的苍老声音从隔壁传来:“阿……阿拉塔!”

洛晨心下一惊,缓缓回头,只见阿木尔正立在隔壁院墙旁边,死死地盯着倒在血泊之中的中年男子。这边洛晨还未说话,阿木尔早已翻过墙头,飞扑到男子旁边,浑身颤抖,面上尽是悲戚之色。

方才他在屋内听到隔壁忽然传来一声怒吼,急忙起身出屋查看,谁知竟看见阿拉塔被洛晨一剑毙命,而且那把剑还是自己打出来放在铁匠棚里的剑。

“老头子,你大半夜的不睡觉,乱吼些什么?阿拉塔不是还没回来么?你抽什么风!”

此时睡眼惺忪的乌兰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一面说着一面朝墙边走来,阿木尔双眼一瞪,厉声喝道:“老婆子不许过来!马上给我回屋里去!”

乌兰听丈夫语气不对,心下登时一惊,又朝前迈了两步,急声说道:“阿木尔,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阿木尔心下更急,顾不得许多,当即吼道:“死老婆子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我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快给我滚!”

乌兰的脾气也是倔,被阿木尔连喊带骂地说了一通,心下早就有火,迈开步子就走到了墙边,一眼就看见阿拉塔浑身浴血,正躺在地上,阿木尔满面悲痛地蹲在一旁,而洛兄弟则是手持长剑,坐在地上大口喘息,似是已经脱力了。

“阿……阿拉塔?”

阿木尔见乌兰还是跑了过来,心中一沉,反倒豁出去了,看向洛晨问道:“洛秦,我已经给你和你妻子在城中找好了住所,就算阿拉塔归来,收回了房子,你们也不至于露宿街头,为何……为何还要偷走我打的剑,还用这把剑杀死了阿拉塔!”

乌兰听了阿木尔的质问,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得看向坐在一旁,面色苍白的洛晨。洛晨惨然一笑,缓缓抬头说道:“阿木尔大叔,如果我说阿拉塔进门就要杀死我,我命悬一线,迫于无奈才出手将他击杀,你会不会信?”

阿木尔一双眼睛瞪着洛晨,良久才伸出手去,颤巍巍地将阿拉塔的双目闭合,随后才沉声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问你,阿拉塔为何要杀你?你手里又怎么会有我打造出来,挂在铁匠棚里的长剑?你说……你说呀!”

洛晨一愣,看着手里的长剑,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这把剑应是自己与阿拉塔缠斗之时,黑毛见自己手无寸铁,这才跑到隔壁铁匠棚里给叼了来,没想到这会反倒解释不清了,任谁也不会相信一只比巴掌略大些的小猫能叼着一把长剑翻过墙头。

阿木尔见洛晨不语,恨声说道:“洛秦,今天我夫妇二人两条老命放在这,你给我说实话,你盗走我的打的宝剑,杀死回家的阿拉塔,如果不是阿拉塔一声惨叫,你是不是就会把他的尸体放在我家院里!然后再将长剑放在旁边,如此一来,杀人的就变成了我!”

洛晨此时已然没有力气再去争辩,只能忍着身体疼痛,低声问道:“若是真如您所说,我这般大费周章,杀死阿拉塔,再把这杀人的罪名嫁祸给您,我又有何好处?”

阿木尔没有说话,此时站在墙边的乌兰却忽然说道:“年轻人,你想在流沙生根安居,得靠自己努力赚钱养家糊口,你说你开了个算命的摊子,净想着靠些歪门邪道赚钱,这哪能成呢?你赚不到钱,不但不想着改行,还想杀死阿拉塔嫁祸我夫妻二人,等我们一死你就好霸占我们两家的房子,这可不应该呀……”

洛晨看着语重心长的乌兰,心下憋闷,想要辩白却又无从说起,不由得笑了起来,心下想起白日间那黑衣人所说的话众生无知,庸庸碌碌,又怎会知道我所谋大事是好是坏?此时想来,这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自古以来人间便是如此,语重心长为长者,激扬跳脱必少年,是非对错谁留意,黑白不过众人言。寻常小事尚且如此,况且眼下洛晨手持长剑,阿拉塔满身剑伤,怎么看都是洛晨为了霸占居所,痛下杀手,纵然极力争辩,也断难洗脱罪名。

洛晨心下凄然,勉力站起,惨笑道:“为了两间破烂房子,我竟要费这么些功夫,先盗剑,再杀人,随后再设计嫁祸,哈哈哈哈哈,你们两家的房子是皇帝老儿的金殿么?也值得我这般算计,你们……哈哈哈,你们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阿木尔站起身来,瞪着洛晨,一言不发,此时乌兰又复开口说道:“洛秦呐,我们两家的房子的确不好,更比不了什么皇帝的金銮殿,那你就更不应该为了这破房子害人性命了!怎么……怎么你就如此糊涂,大婶劝你还是伏法认罪得好,否则亡命天涯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洛晨闻言,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断章取义,混淆黑白的功夫,便是十个自己也抵不过眼前这位乌兰大婶。阿木尔见洛晨笑个不停,大声喝道:“你……你都杀了人了,怎么还笑得出来,难不成是想将我夫妻二人也杀了!我告诉你,今天有我在这,你就别想继续为恶!”

阿木尔的话被乌兰听在耳中,面上语重心长的神色登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惶恐惊惧,不由得后退了两步。见洛晨一双眼睛都盯在阿木尔身上,乌兰狠狠一咬牙,慢慢弓起身子,溜出小院,沿街朝着最近的守军巡防之处而去。

这边洛晨等不到蓝心,故而不愿先行离开,只靠在墙上,任由阿木尔怎么咒骂质问,就是一言不发,阿木尔虽怒火中烧,但到底心中畏惧,不敢贸然上前,只守在阿拉塔的尸身旁边,以防洛晨遁走,只是二人俱都不知,这一夜流沙之中多有人于睡梦之中丧命,眼下凶兆已起,仙劫将至,这正是“风起云涌仙妖乱,扫清环宇一千年”,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53回 斩影鬼蓝心遭暗算 入牢狱洛晨痛生悲

上回说到,夜间蓝心离去,忽有一名为阴煞所侵之人闯入洛晨家中,痛下杀手。此时洛晨修为尽失,自然不是对手,生死关头,洛晨心下忽然想起无数剑法,更有灵力入体,这才看看反杀来人,保住性命,谁知来人竟是这房屋的原主阿拉塔,这一切被阿木尔看在眼中,洛晨百口莫辩,只待蓝心归来,再行脱身。

却说蓝心一路跟随两只影妖,不多时已然来在城中,此时空中月色昏暗,星光不明,两只影妖身形模糊不定,深入巷弄,拐进了一处阴影之中。那阴影正是一户人家的院门,只是此时房门虚掩,半开半闭,一阵淡淡的血腥味从内里飘出。

蓝心行走江湖也算有些年头,对于这血腥味是再熟悉不过,登时心下一凛,缓缓上前,在离院门还有三丈的位置站定,一声低啸自口中发出,鬼气翻滚不定,掀动阴风,直朝着那虚掩的木门扑了过去。只听咔啦一声,木门倏然敞开,内里正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影,蓝心睁开鬼眼看去,好一幅狰狞景象

面上肌肤残损,座下血流成河,胸腹皮开见骨骼,唇裂森森露齿,头颅只留空壳。

五脏不知踪迹,六腑仆地成坨,眼里空空半开合,千行盈盈红泪,身死恍惚如活。

蓝心将这光景看在眼中,眉头一皱,心下早已戒备。这一男一女死相惨烈,且身上鲜血半凝,想来已死了有一会了,方才那两只影鬼应是早就察觉自己尾随在后,潜入院中并非为了杀人,而是要夺舍与自己相抗。思虑至此,院中两具尸体忽然发出一阵低吼,缓缓从地上站起,脏腑血肉四处散落,狰狞可怖。

“吼啊”

两只影鬼夺舍肉身,颓势一扫而空,此时两具残尸嘴巴大大张开,连带着脸颊皮肉一齐撕裂,阵阵黑气自体内四散而出,朝着蓝心猛扑而来。

蓝心行走江湖,什么阵仗没见过,自不会被这等场面吓住,素手倏然成爪,身形一飘,鬼气森森,撕魂手展开,当即与这两具行尸打在一处。

只见那行尸凶狠,爪挠齿咬不畏死,鬼仙奇术,收放进退有神通,一个是影鬼强占控筋骨,一个是阴神安守泥丸宫。只是这尸体生前也不过凡人,此时虽得影鬼附身,凶狠力大,但终归敌不过鬼婆亲传术法,十几回合下来,早已节节败退,支撑不住。

蓝心招式之间,早已探明根底,当下再无顾忌,身形飘忽,撕魂手影层层叠叠,摄心鬼哭绵绵密密,两具行尸抵挡不住,不多时已然被逼回院中。这蓝心嘴角一翘,倏然双爪变剑指,口中念道:“诸阴无形,魂灭神庭,缚以寒冰,永镇苍冥!”

天籁之音,杀意纵横,阵阵寒意凝于蓝心指尖,更有鬼气奔腾。两具行尸飞扑而上,却被蓝心轻巧躲过,转过身来,玉指探出,闪电般点在两具行尸脑后天柱穴上。只听噼噼啪啪一阵乱响,两具尸体之上渐声霜华冰晶,不多时竟被活活封在冰中。

蓝心双手又复为爪,狠狠挥出,一时间寒冰破碎,尸身摔在地上,崩成数块,两道浓郁黑影尸身自头颅而出,渗入地下,朝着另一处飞速掠去。蓝心见状,哪里会轻易放过?登时展开身法,一路追来,这两只影鬼在肉身里转了一圈,似是恢复了不少,街巷之间来回穿梭,蓝心一时竟追不上。

如此一追一逃,片刻之后两只影鬼又跑进一户人家,这户人家之中所居百姓也已身死,影鬼夺舍肉身,来与蓝心厮杀,不久又被蓝心逼出,随后便再度遁走,寻到另一处人家,夺舍而出,再来厮杀一番,又被蓝心击败。

似这般周而复始三两回,蓝心早已觉出不对,鬼气暗暗积蓄,此时前方两只影鬼形体忽然一散,竟从地上飘了起来,随后仓皇掠入一户大门虚掩的院落之中。蓝心只道这影鬼又要夺舍,平添麻烦,登时追进院中,只见院内果有一老一少两具尸体,死状凄惨,两只影鬼正缓缓飞向尸身。

蓝心神色一沉,撕魂手倏然展开,此时影鬼脱离地面,竟不像之前那般油盐不进,一双玉手鬼气森森,轻易抓进了两只影鬼体内,只听一阵凄厉嘶鸣从黑影之中传来,两只影鬼经受不住蓝心手上的精纯鬼气,登时便有烟消云散之态。

只是方才蓝心用力颇大,去势甚急,影鬼又浑若无物,一时间收力不及,双手向前一扑,直接扣进了两具尸体的胸口。此时门外喧哗忽起,蓝心见两只影鬼尚未散去,生怕伤及凡人,鬼气一鼓,直接将两只影鬼震散。

这时门外喧哗越来越近,蓝心正要以鬼隐之术遁走,谁知刚要催动鬼气,却有一股别样劲力自门外而入,正打在蓝心后腰悬枢穴。这悬枢穴处于督脉,阴气运化正在于此,此时突然受袭,鬼气流转生生遏止,蓝心只觉周身一痛,体内鬼气乱窜,一时间竟是再难催动鬼法。

“大胆凶徒,竟敢在流沙城中作恶,残杀百姓,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一身爆喝从外面传来,随后一众甲兵纷纷自外而入,将蓝心围在中央,此时蓝心一双手正扣在两具尸体胸口,两只影鬼自是无影无踪,怎么看都是她出手杀了这两人,随后被流沙守军当场抓获。

蓝心冰雪聪明,看见这般阵仗便知道定是有人设计陷害,反正此时鬼气也难以催动,索性直接收回手,转身看向一众横眉立目的守军,森然一笑,随后退到一旁,默不作声。

那守军头目见蓝心容貌清丽,有出尘之概,也不由愣了一愣,半晌才挥手让军士上前查看,这军士察验一番,随后才转向头目说道:“禀告大人,这二人乃是爷孙,平时小的也多次见过,二人死因乃是胸骨折断,心肺俱碎,其余倒无甚伤势……”

说到这里,军士瞥了蓝心一眼,继续说道:“应是大人赶来及时,这凶徒尚未来得及毁去这爷孙二人的尸身,所以才留住了两具全尸……”

那头目哼了一声,周围军士长剑出鞘,只要蓝心稍有异动,便会一拥而上,将其碎尸万段。头目瞥了院中的两具尸体一眼,随后看向蓝心:“你这姑娘年纪轻轻,怎就如此狠毒,这些人不过流沙平民百姓,你竟敢下如此杀手,连一具全尸都不留!”

此时蓝心自知被人陷害,且这人修为不低,就算自己再怎么挣扎解释都未必能够洗脱罪名,索性一言不发,看向别处。头目见她不语,眼中恨色更甚,喝到:“将这凶徒给我拿下,她能一夜之间杀死如此之多的人,必有功夫,不许手软,上粗锁,重枷伺候!”

众军闻言,一拥而上,将蓝心用手腕粗的锁链锁了,随后又取过一副五十斤重枷将脖子和手锁在一起,蓝心此时体内鬼气尚未恢复,势单力薄,反抗也是无用,只能任由众军推搡着押出院门,奔着城内牢房而去。

却说这乌兰生怕洛晨对自己夫妇二人下杀手,趁着他脱力动弹不得,悄悄地溜出院落,直奔最近的守军巡防之处而去,只是才走出没多远,就看见一队守军迎面而来,乌兰如见救星,急忙跑了过去说道:“各位军爷,各位军爷!有人把我家邻居阿拉塔给杀了!请各位军爷做主!”

乌兰生怕这些军士不信,言谈间手舞足蹈,十分卖力,谁知为首的军士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即开口说道:“方才我们已经接到上头传令,说这边有人残杀百姓,命我等前去抓捕,你且无需多言,等我们交了这份差事再去料理你的事情!”

乌兰心下焦急,但又不敢与军士争辩,只得跟随众人一路前行,不曾想这一队军士东走西走竟走到了阿拉塔家门口。乌兰心下一松,急忙说道:“各位军爷,就是这里,我邻居阿拉塔被租客杀了,凶手也在里面!”

为首的军士点点头,一挥手,众军突入院落,乌兰也随后而入,只见阿木尔正坐在阿拉塔尸体旁边,而那个洛秦依旧手握长剑,靠在墙边缓缓喘息,想是脱力尚未恢复。乌兰急忙指着洛晨说道:“各位军爷,就是他,他为了霸占房子,偷了我丈夫打的长剑将回家的阿拉塔杀了,还要嫁祸给我们夫妻二人!”

为首军士抽出腰间佩剑,来在洛晨面前,见洛晨面色苍白,四肢无力,这才没了顾忌,二话不说命军士拿锁链绑了,押送大牢,随后才看向阿木尔乌兰二人:“你们说他杀死你们的邻居,还想嫁祸你们,可有凭据?”

乌兰急忙指着军士手中收缴的长剑说道:“这位军爷,我夫妻二人靠打铁维生,这铁剑正是我丈夫铸造的,那洛秦用我丈夫打的铁剑杀死阿拉塔,分明便是要让我夫妻二人承担这杀人的罪名,随后霸占我们两家的房舍!”

为首军士扫了一眼两家破旧的瓦房,心下暗自摇了摇头,但还是按部就班地说道:“既如此,你们二人谁愿意随我去流沙太守府作证?我先把话说清楚,眼下这洛秦杀人都还不能说证据确凿,仅凭一把长剑更不能坐实他的栽赃之罪,你们二人去与不去,也并无甚差别,其中取舍,二位自己盘算吧。”

这夫妻二人闻言,对视一眼,半晌乌兰才说道:“是是是,我们也是方才被吓到了,这才会朝那方面想,这洛秦虽然狠毒,但和我们相处的还是不错的,杀人应该也是一时糊涂……那我们就不去作证了,那洛秦的杀人之罪,想来太守大人必有公道的……”

军士点了点头,没工夫听二人唠叨下去,伸手将那把长剑递了回来,随后便离开小院,直奔城中而去。这里夫妻二人方才看见阿拉塔尸首,悲怒交加,此时平复下来,只觉后怕不已,将长剑随手扔在一旁,院门锁了又锁,这才回屋各自惴惴不提。

却说一众军士押着洛晨,直奔流沙牢房而来,这牢房离阿木尔家并不算远,一行人走了一顿饭的功夫便到了。流沙城池粗陋,这牢房也好不到哪去,即使现下夜间还算凉爽,牢中却已然闷热无比,牢房之中多有囚犯,有些身上伤口腐烂,恶臭四散,若是到了炎夏,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众军押着洛晨一路朝里走,片刻已然来在一处空牢房之前,不由分说将他推了进去。洛晨之前在金殿上指着皇帝的鼻子骂,早见识过了宫廷天牢之中的肃杀氛围,此时只觉着眼前的牢房半点威势皆无,明知一旦提审,自己十有**会受到刑罚,可心下只是漠然,再无半分他想。

洛晨在牢中打量了一番,轻轻叹了口气,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不多时,一名身穿黑袍的佝偻男子缓缓走来,洛晨定睛看去,此人正是白天那个来找自己算命之人。

男子在洛晨牢前缓缓站定,狱中光线晦暗,看不清他容貌,只听他缓缓说道:“嘿嘿嘿,洛秦,想来你心下也是有许多疑惑,你不必在意我是何人,咱们此前根本素未谋面,我之所以会设计陷害于你,那都是受人之命,不得不从。”

洛晨抬了抬眼睛,淡然问道:“何人之命?”

男子的黑袍抖了抖,沙哑地笑了两声,说道:“这我可不能说,那人可是主上面前的红人,他让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不过即使如此,你也应该感谢我,若不是那人下令不能立时将你二人击杀,你以为你这会还能活着与我说话么?”

洛晨闻言,双目猛地一瞪,低声喝到:“二人?你把蓝心怎么样了!”

男子又发出一阵奸笑:“放心,你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活着呢,死不了,那个人不想让你们死,所以你们就必须的活着,吃足了苦,受足了罪,等到那位玩腻了,不想玩了,你们才能安安心心地去死,在这之前你最好安生些,免得多吃苦头……”

洛晨闻言,心火上腾,猛地砸在栏杆上,死死盯着黑衣人说道:“我在问你,你把蓝心如,何,了!”

男子缓缓后退一步,说道:“原本那人交代说你是个仙人,要我务必小心,谁知你只是一介凡人,而你那小娘子倒是个修为不低的鬼仙,呵呵呵,我也怕呀,我怕她跑了,那位会找我的晦气,所以就只好委屈一下你那位娘子,先吃点苦头了……”

巨大的痛楚瞬间攫住了洛晨的心神,看向黑衣人的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此时,一阵铁链声忽然从牢房原处传来。那黑衣人冷笑一声,说道:“不必心急,迟早会轮到你的,洛晨……呵呵呵呵……”

说罢,黑衣人缓缓沿着走廊离开了牢房,洛晨趴在牢中,用力看向锁链声传来的方向,心下焦急如焚,这正是“痴情何惧皮肉苦,欲斩邪祟祭黄沙”,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四回 命须臾红颜吟旧曲 破死劫灵兽助钱多

上回说到,蓝心于流沙城中追杀影鬼,到头来却被人制住修为,更被流沙守军误以为残杀百姓。此时蓝心体内鬼气不行,难于反抗,只得任由军士押走,这边洛晨也被守军收监,囚于牢狱,方知自己和蓝心为人陷害,忧心无比。

此时那黑衣人已然离开,洛晨忽闻锁链声声,朝着这边而来,心下不由大急。过了片刻,两名军士方才架着蓝心而来,洛晨睁眼看去,但见蓝衫滴滴带血,青丝缕缕纵横,绣眉紧蹙,红唇半咬,脚下踉跄,喘息惶急,想来狱卒也是下了十分的死手,直把个清丽婉约知心人,打成个皮开肉绽半命囚。

眼下蓝心身受重伤,然那手腕粗的铁索,数十斤的重枷却依旧没有去掉,两名军士架着蓝心,毫不客气地将她推进洛晨对面的牢房之中。此时蓝心周身伤口作痛,更兼修为被封,早已神志模糊,那重枷甚大,挡着头颈,扣着手腕,此时竟是连躺下都不能。

洛晨见状,心痛如绞,扑在牢房铁栏之上喊道:“蓝心,你……你怎么会成了这幅模样?快……快到墙角去,将那枷锁卡在砖缝之中,或可舒服一些……然后就千万别动了,你……你身上伤口甚多,等咱们出去……出去再好好医治……”

听闻洛晨所言,蓝心方才清醒了些,勉力挪到墙角,废了好大功夫才将那重枷抵在砖缝之中。直至此时,蓝心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忍着剧痛,看向洛晨,勉强笑道:“不必担心,我乃鬼仙,出阴神的时候遭的罪可比此时多得多了,这点小伤小痛,无妨的……”

洛晨见蓝心这般惨状,只觉胸中怒气勃发,恨不能杀尽天下人,但此时自己没有半点修为,连区区一座牢狱都破不开,更不必说什么杀人了。蓝心知道洛晨内有心魔,此时见他神色狰狞,暗道不好,急忙说道:“洛晨,我在流沙之中遭人暗算,被关在这里,你为何也被抓到狱中?”

蓝心话音恍若天籁,洛晨躁动的心绪也跟着平复了几分,半晌才颓然坐在地上,说道:“夜里有人冲进家中,凶狠无比,我在院里与他拼斗,险些被杀,幸而黑毛从隔壁阿木尔大叔那里叼来一把长剑,我仗着兵器锋利,这才将其反杀,谁知这人竟是阿木尔大叔经常提起的阿拉塔,这一幕被阿木尔大叔撞见,以为是我痛下杀手,这才唤来军士将我抓到这来……那时你为何不在家中?”

蓝心见洛晨神色之间杀意渐淡,心下暗自松了口气,说道:“夜半之时,有两只鬼物在院外徘徊,我曾在它们手中吃过亏,所以便一路尾随而去,后来那两只鬼物在城中东躲西藏,藏身之处中必有死尸,我一时失察,只顾追杀,这才着了道,被人压住修为,栽赃陷害,然后就被关在这里了……”

洛晨神色之间杀意又起,恨然问道:“然后,他们就对你用了刑?”

蓝心此时不敢顺着洛晨的问话说下去,只得打岔道:“洛晨你且听我说,若是阿木尔大叔所言非虚,阿拉塔早在咱们来流沙之前就已经去往西域经商,为何一回流沙就对你下杀手?今夜这调虎离山,栽赃陷害的计谋又是如此周密,我想着其中必有什么人在指使布置,欲要害咱们二人性命。”

洛晨哼了一声,不忍再看蓝心被血染得片片腥红的衣衫,黯然说道:“是我连累了你,方才你还没有过来之时,白日里找我算卦的那人来和我说,他奉命设计陷害你我,必要让咱们二人受尽折磨而死,直到此时我也依旧不知,他会是奉谁的命……”

蓝心身上伤口剧痛,不过勉力支撑,这会已然昏昏欲睡,但还是模模糊糊地说道:“我之前跟随师父……行走江湖,得罪过不少人……想来,便是仇家发现了你我二人的踪迹,这才……这才设计暗算吧……如此说来,还是我连累了你呢……”

洛晨见蓝心双眼半开半闭,虽有心让她休息片刻,然终是担心她这一口气撑不住,面上不由现出悲戚之色。蓝心此时缩在牢房角落之中,远远瞧了洛晨一眼,轻声说道:“放心,死不了的,你若是不想让我睡去,便与我说话罢。”

这几句话说温柔平静,洛晨心下酸楚,泪眼朦胧,但还是强忍着哽咽问道:“蓝心,你……你的修为大概何时才能恢复?”

蓝心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说道:“这……只怕是不成了,我之前修为被封,紧跟着又受了这些伤,元气损耗,没个三五日是别想恢复了,估计来人早就想到这一步,所以封住我修为之后便立时给我添了这一身伤,让我不能施展术法……”

洛晨心下又是一痛,蓝心轻声说道:“不必担心,那人既然说要让我们受尽折磨而死,想来一时三刻也必不会取了咱们的性命,只是不知这始作俑者究竟是何人,竟会如此痛恨你我,且这人机谋深远,工于心计,着实不是易与之辈。”

此时洛晨哪里还有心思去想什么始作俑者,只死死盯着蓝心,生怕她伤势过重,性命难保。只是这会他被困在牢房之中脱身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蓝心受苦,虽有泪而难哭,纵惶急而无计,如此惴惴不安良久,心下反倒渐渐平静,忽然说道:“蓝心,你可还记得,云月楼初见之时,你给我唱的曲子?”

这会蓝心已然半梦半醒,若是她神完气足被封住修为,这点外伤还要不了她的命,之时她之前为影鬼所伤,本就未愈,这会雪上加霜,若是睡了过去,是死是活还真未可知。此时洛晨一句话问出,见蓝心已然睡去,纵然心中忧虑,但也只好默不作声,只盼着蓝心平安无事。

谁知蓝心混沌之间,竟把洛晨所说的话给听了进去,双眼微闭,樱唇慢启,轻声唱道:“朗月空窗晚风清,寂案火独明,残笔旧墨纤尘厚,古韵今谁听?疏风舞,冷雨细,又初晴,行人只道风光好,总认无情作有情。”

这一只《庆韶华》曲调本就婉转温柔,此时蓝心声若蚊呐,楚楚可怜,更是平添三分妩媚凄凉。洛晨心下杀意收敛,下意识伸出手去,在虚空之中握住蓝心为灰尘所染的脸颊,阵阵酸楚起丹田,过膻中,归紫府,洛晨只觉心念混沌,一双眼望着蓝心,悲不悲,喜不喜,竟就这般发起愣来。

蓝心神志模糊,不闻洛晨答言,就这么轻声哼着这一只《庆韶华》,周而复始,只是声音越来越细,渐渐微不可查。此时蓝心阴神不显,更兼身受重伤,已然是气若游丝,只是洛晨方才的一句话传到耳中,吊着一丝念头未散,这才撑了这么久。

蓝心声音越来越弱,洛晨的心念也随之而动,此时受伤的虽然只有蓝心一人,但洛晨牵挂太甚,竟阴差阳错地将自己心神与蓝心性命纠缠一处,只要蓝心一死,洛晨也必不能免。这本是仙家双修之理,妙用无方,只是此时洛晨难运灵力,蓝心命在须臾,这双修之法纵有通天效用也是半分都显不出来。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蓝心终是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口中出气绵长,进气短促,眼看便要香消玉殒,洛晨神念也已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此时一道黑影忽然从牢房外面掠了进来,随后停在走廊中间,一双眼睛莹莹发光,正是灵兽夜星子。

这黑毛瞪着眼睛左右打量了一番,正要朝蓝心的牢房爬过去,此时只听一阵“吱吱”声从走廊深处响起,随后一只小巧玲珑的老鼠便爬了过来。黑毛乃是灵兽,对于捕鼠这种事情根本没什么兴趣,只是此时却盯着这只再寻常不过的老鼠不放,作势欲扑。

这老鼠也看见了黑毛,登时放缓脚步,先朝左走走,再朝右走走,随后还将两只前爪抬起来挥舞了几下,见黑毛依旧锲而不舍地看着自己,鼠嘴一张,竟口吐人言:“我说你这野猫也忒不识抬举,你大爷我是随便就能看的吗!”

黑毛吓了一跳,迅速后退两步,一条尾巴左摇右晃,露出两颗锋利的尖牙,周身有灵力隐隐汇聚。那老鼠尾巴一翘,说道:“嘿?来劲是吧?别以为你是灵兽你就威风,告诉你,老子可不是那些地沟里的长尾巴耗子!”

说着,那老鼠摇身一变,竟变成了一名眼圆腮瘪下巴尖的布衣男子,这男子身形消瘦,双眼精光闪烁,若是洛晨此时醒来,定能认出他便是给自己在集市里让摊位的那个钱老板,钱多。

列位看官,这钱多可不是什么耗子精,方才那般样子只是用了一个化形术而已,只是这化形术乃是真人境修士才能用出的法术,钱多其貌不扬,竟是一名真人,也着实让人意料不到。

此时钱多化作人形,小小的黑毛自然是不能和他比,登时钻进蓝心的牢房中对着钱多不断呲牙。钱多呵呵一笑,没有理会一旁的黑毛,而是走到了洛晨面前,小心翼翼地避开洛晨看向蓝心的视线,口中啧啧赞叹:

“妙啊,以心神吊命,若是你修为未失,说不定还真就给你做成了,只是眼下心神性命相连,却无半分灵力滋养,如此纵然可以拖得一时三刻,但只要那女娃子断了气,你这小子也就没命了,呵呵呵,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呢……”

钱多在这里看个没完,黑毛早已没了耐性,伸出爪子在铁栏上狠狠一挠,滋滋做响,钱多回过头来,看向黑毛,笑道:“灵兽夜星子,鸣叫之声可催心神,镇魔念,嘿嘿嘿,你此时最好把嘴闭上,否则这小子的心神被你一催,登时散了,那这一对璧人可就都活不成了……”

说着,钱多站起身来,视铁栏如无物,直接走进蓝心的牢房之中,查看一番之后,眉头深深皱起。这女娃子虽然修为被封,但浑身鬼气,应是一名鬼仙,若这两人都是修灵气的修士,只消一张聚灵符便能救了他二人性命,可是这女娃子修鬼气,那边的洛秦身上又隐有灵力聚集,两下不容,这就十分麻烦了。

钱多正一筹莫展之际,黑毛忽然蹦到他面前,小嘴一张,竟吐出一丝丝鬼气来,钱多眼睛一瞪,随即笑道:“嗯,猫之一类本就应阴气而生,你有化灵为阴的本事倒也不稀奇,如此就好办了,嘿嘿,且瞧我的!”

说罢,钱多骤然取出一张聚灵符,却不贴在蓝心身上,而是点在黑毛脊背。黑毛瞳孔骤缩,小嘴一张,阵阵鬼气吐出,钱多此时又取出一张趋阴符,探出手指顺着蓝心督脉一路探下,随后在悬枢穴猛地一停:“哼,认穴倒是准得很,若是向下偏个两寸,正中命门,只怕这女娃子就要立毙当场了!”

钱多嘴里念叨,手上也不闲着,轻轻在黑毛吐出的鬼气之中一抹,夹了一丝鬼气在双指之间,这才点在蓝心悬枢穴上,随后再用这一缕鬼气激发趋阴符。

趋阴,烈阳,疾风,隐身四大符在江湖上之所以被称为是保命符,并非空穴来风。这趋阴符以灵力激发便可隐去自身阳气,若是以阴气激发,便可吸引周遭阴气,四种符看似寻常,实则用途繁多,在钱多这样的江湖散修手中更是花样百出。

此时趋阴符被钱多以鬼气激发,其上符文登时发出莹莹绿光,黑毛口中吐出的鬼气登时便朝着趋阴符而去,随后又顺着那一缕鬼气渗入蓝心悬枢穴。

当初蓝心修为被封,便是因为这悬枢穴被人以煞力点中,鬼气运化不开,这才束手就擒,此时悬枢穴有鬼气涌入,蓝心周身便如泡在温泉之中,原本衰弱的气息登时充沛起来,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黑毛身上的聚灵符已然失效,蓝心的穴道也已经冲开大半,可以自行运转鬼气。

钱多脸上浮现一丝得意,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如此就行了,剩下的再过个一天的光景也就冲开了,到时候……啧啧啧,肯定又是个惊喜啊!”

钱多兴奋地一拍大腿,呲着两个又长又黄的大门牙走出牢房,此时蓝心气息恢复,洛晨的心神也随之稳定下来。此时唤醒二人自然无妨,但钱多却微微一笑,依旧化作一只老鼠,拖着长尾巴便跑出了牢房,黑毛犹豫半晌,也随后而去。

这件事情,背后阴差阳错,有死劫,洛晨蓝心牵涉其中,纵然有钱多来援,也是无力回天,然夜星子身在其中,却生生将二人性命救下。

当日洛晨尚未离开人宗之时,人宗掌门了尘上仙便曾说过,本来洛晨已是必死无疑,幸而得了灵兽夜星子,倒让这十分的死劫里,凭空有了一分回转之地,今日看来,此话果然不假。眼下洛晨蓝心性命无恙,神念交缠,一旦醒来,必有进境,这正是“神鬼同心两相付,仙途路远且随行”,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55回 通暗语璧人离牢狱 战黑衣鬼仙祭摄魂

上回说到,洛晨牵挂蓝心,在狱中阴差阳错以自己神念与蓝心性命相连,然二人修为未复,勉强支撑,眼看就要双双殒命。此时黑毛忽至,随后那钱多亦来,蓝心洛晨所修道法不同,便是钱多真人的修为也是无能为力,不想黑毛却有化阳转阴的本事,钱多借趋阴符化帮蓝心冲开穴道,自行离去。

此时蓝心身后悬枢穴已被冲开大半,鬼气运化,蓝心只觉周身寒凉舒适,气息缓缓恢复,百脉俱通,不多时双眼睁开,当先瞧见洛晨正坐在对面牢房之中看着自己。蓝心微微一笑,鬼仙阴神敏锐无比,自然知道洛晨方才不计生死,以心念帮自己吊命。

思虑至此,蓝心眼底尽是温柔,半晌才皱了皱眉,洛晨此时修为并未回复,应是不能运化灵力,更不可能帮自己冲开穴道。就算他修为未损,灵力属阳,于鬼仙肉身虽无大害,但也决计冲不开自己的穴道,然这会自己背后悬枢穴已然冲开大半,当真十分奇怪。

蓝心正诧异间,洛晨心神已然缓缓收归紫府,一双眼睛慢慢睁开,只觉疲惫困顿,然而这疲惫困顿之中却还有几分舒适坦然。洛晨呼出一口气,正看见对面蓝心,此时她虽狼狈,但气色却好了许多,再不似之前那般苍白无神,当下喜道:“蓝心,你……你没事了?”

洛晨身在其中,只知自己牵挂蓝心性命,并不知道方才以自身神念为蓝心续命一事。蓝心嘴角一翘,刚要说话,忽然隐隐察觉一阵阴煞之气徘徊头顶,略一思量便知这牢房应有暗门,以便监视,将自己和洛晨关在一起,也正是为此。

鬼隐之术暗发,蓝心将自己的修为尽数隐去,脸上又复显出苍白之色,看着洛晨,声音虚浮,说道:“嗯,命是保住了,只是……只是……”

洛晨虽失了修为,神念不明,但也并没有变成呆子,此时见蓝心脸上血色忽退,神情骤变,早知其中必有缘由,登时摆出一副焦急的样子,说道:“蓝心,你觉得如何了?”

蓝心见洛晨会意,也暗暗松了口气,说道:“只是此时我浑身伤口作痛,修为半点未复,这枷锁铁链又如此沉重,咱们想逃出去,却是难上加难……封我修为之人心思缜密,本领高强,咱们二人事前竟无半点觉察,这一劫……只怕是不好过了……”

方才蓝心觉着头顶阴煞徘徊,正是之前找过洛晨的黑衣人前来查看,这人隐在暗格之中,听闻蓝心说自己心思缜密,本领高强,不由得意了一番。其实这前后计谋并非他所设,而是上边那位传授于他,但这世间没有谁不爱戴高帽子的,此时蓝心简简单单的两句称赞,就已让这人十分受用。

洛晨眉头皱了皱,随后才说道:“不仅如此,那人来找我的时候,最后竟叫我洛晨,咱们一路行来我都是以洛秦自称,从未使用过真名,可那黑衣人居然一口就叫了出来,他们只怕筹划已非一日两日,如此想来……”

“哈哈哈哈,你们两个倒是有自知之明,我且告诉你们,安心待在牢中,莫要搞什么邪门歪道,或许那位还能给你们留一副全尸去喂狗,若是敢动什么花哨念头,只怕徒增苦楚!到头来被大卸八块,腐烂归尘,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本来这黑衣人应该多在暗格之中等上一会,让洛晨蓝心再交谈片刻,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方才蓝心几句话让黑衣人心下十分得意,故而这会心气暴涨,按捺不住,这才提前走了出来,只为撂下几句狠话,也是幼稚得紧。

蓝心虽看不见黑衣人神情,但觑着黑衣人眼神飘忽,便知自己方才一番暗赞已然奏效。洛晨此时本就虚弱疲惫,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我二人究竟如何得罪了你,你竟如此恨我二人,非要将我们置于死地才肯罢休?”

黑衣人袍袖之中的手掌缓缓收紧,但说话的声音依旧是不疾不徐:“洛晨,我与你无冤无仇,但那位却是恨你们入骨,说到底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你们也不必费力从我口中套出那位的事情,免得凭白给自己招来皮肉之苦!”

身形一闪,黑衣人已然出现在洛晨牢房之中,一条长鞭在手,夹头夹脑地就朝着洛晨抽了下去。洛晨此时毫无修为,更兼疲惫不堪,哪里扛得住这等虐打,口中痛呼不止,那长鞭之上隐有尖刺,一鞭下去,便是一道血痕。

蓝心大急,踉跄着向前扑去,口中喊道:“你……你住手!若是要打,便来打我!”

谁知那黑衣人根本不为所动,手中长鞭挥出道道鞭影,破空之声不绝,片刻之间洛晨已然挨了上百鞭,胸口一闷,一口鲜血登时就吐了出来。之前他与阿拉塔院中厮杀本就受了伤,此时又被黑衣人以煞力注入长鞭一阵虐打,只觉周身骨骼尽断,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黑衣人慢条斯理地收起鞭子,闪到牢房外面,看着地上挣扎的蓝心,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放心,在那位亲至之前,我是不会再费力打你们了,毕竟若是一个不小心把谁打死了,那位一生气,吃亏的可是我,不过你也别急,等那位来了之后嘛,小姑娘,你遭的罪肯定比你夫君多得多……哈哈哈哈……”

蓝心一双凤眼瞪着黑衣人,她出身风月场,怎会不知这黑衣人话中之意。那黑衣人满不在乎地瞥了蓝心一眼,转过身去,身形一淡,消失不见,蓝心急忙问道:“洛晨,你感觉如何,若是没死就说句话!”

此时洛晨只觉浑身剧痛,挣扎了半天,才缓缓说道:“放……放心,死不了的,方才那人估计是怕咱们逃跑,所……所以才会先重伤于你,再虐打我一顿,让你我二人无力逃脱……呵呵,就算他不打,你我也断没有逃脱之力……又何必……呃……”

方才那黑衣人虽然消失,却并未远走,而是隐在暗格之中,直到洛晨说出这句话来,方才离去。蓝心此时穴道冲开,修为不日便可恢复,只是那黑衣人道行颇深,凭自己的实力,以鬼隐之术遮蔽洛晨遁走,只怕必会被他发觉,黑衣人出手狠辣,行事周密,牢狱之中必有把守,想要逃出也是难上加难。

洛晨已然看出蓝心顾虑,却怕依旧有人监视,漏了风声,故不直言相告,略一思量,方才说道:“蓝心,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终难免一死,且让我先于你,如此虽于事无补,能让你多活个一时三刻,也是好的……”

蓝心这般聪慧,如何不懂,当即言道:“你我心心相印,我又怎会贪生?再说这牢狱之中,便是多活也不过徒遭折磨,倒不如你我二人同生共死来得好些……洛晨,你既会卜卦,此时倒不如占上一卦,瞧瞧你我二人还能多活几时?”

洛晨见蓝心不愿,也没力气再去争辩了,勉强支起身子,见狱中地上多有干草,便随手抓过一把,数出五十根,放在掌中,依六爻大课之法,先取一根夹于小指,随后将四十九根一分为二,四四分之,余数夹于指间,如此循环往复,须臾六变已毕,占得六爻。

洛晨定睛看去,只见卦象乃是无妄,应在初九,象曰无妄,往吉。洛晨观此卦象,便知此时当动不当静,这会蓝心开口问道:“卦象如何?”

洛晨心下算计已定,开口说道:“唉,无妄之行,穷之灾也,此时若是贸然而动,必有灾殃,可若是不动,便必死无疑,如此进退维谷,十死无生,蓝心,只怕你当真要陪我一道死在这牢狱之中了……”

说罢,洛晨随手将地上所画的卦象抹去,单单留了初九一爻,蓝心登时会意。鬼仙所修虽不似三宗那般精深,然鬼婆修为绝顶,自知《易经》于修行大有益处,早命蓝心将六十四卦拆解背熟,故而此时洛晨留下一爻,蓝心便能会意。

伸出袖子将最后一爻抹去,洛晨忍着伤口疼痛,缓缓躺下,口中说道:“咱们入狱许久,不知这会外面是什么时辰……”

蓝心此时修为恢复,早已能够感知天地,心知眼下正是亥时,于是开口说道:“我也不知,只觉着这牢狱之中比方才凉了些,应是子时前后……罢了罢了,这会能多活一个时辰便是一个时辰,谁还去理会那么些个……”

说罢,蓝心便不再言语,缓缓闭上双眼,此时深夜,天地阴气浓郁,蓝心坐在地上,纳阴入体,不多时已然将悬枢穴彻底冲开,洛晨亦在闭目养神,恢复元气。

眼下一个时辰已过,蓝心睁开双眼,周身半点鬼气不显,然双手却已然从锁链之中脱出,阴神缓缓探向暗格。那暗格之中正有两个凡人狱卒坐在里面,只是却都已睡着,蓝心从重枷之中脱出,身形一动,视墙壁如无物,直接将两名狱卒打晕,扔在牢房里。

此时洛晨也早已醒来,蓝心先把一名狱卒套上枷锁铁链,以鬼气化作自己的模样,随后将另一名狱卒放在洛晨牢房之中,催动鬼隐之术,护着洛晨延着狱中道路朝外走去。只是洛晨毕竟身上有伤,疼痛不止,故而二人行动并不迅捷。

蓝心虽能穿墙过壁,但洛晨却是不行,只得顺着道路前行,好在狱中只有狱卒把手,并无其他修士。鬼婆所授的鬼隐之术又是鬼仙一门极为精妙的隐身法门,纵然蓝心修为不高,还带着洛晨,也总算没有露出马脚,二人在东躲西藏,不多时已然来在监牢门口。

可就在此时,蓝心却拉着洛晨停了下来,一双妙目死死地盯着牢狱大门。鬼眼看去,只见一名黑衣修士正立在牢门口,周身阴煞纵横,不等蓝心后退,早已缓步上前,阴煞一逼,狱中狱卒登时七倒八歪躺了一地。

“哈哈哈,两个年轻人你来我往,暗语相谈,果然是心有灵犀,郎才女貌,只是阅历太浅了些,可惜……可惜了……”

正说着,一道阴气忽然自空中飞射而来,其中裹着一个纸卷,黑衣人将那纸卷展开,眼中猛地闪过一丝杀意。蓝心神色一肃,不等黑衣人放下纸张,撕魂手已然展开,朝着黑衣人猛扑而去,口中说道:“阴神教的走狗,你以为你故弄玄虚,我便认你不出?”

黑衣人哈哈大笑,阴煞之气纵横,悍然上前,与蓝心斗在一处,恨然说道:“那位总算是想明白了,我阴神教千秋大计,岂能为两个无关紧要之人耽搁?你们二人便由我来料理,随后将人头赠与那位便是!”

这黑衣人修为颇深,蓝心虽天赋惊奇,但毕竟修行尚浅,不多时已然被逼回牢狱之中,黑衣人几次三番想要挟制洛晨,却都被蓝心拼力阻止。如此数十回合胜负未分,黑衣人没想到蓝心这等微末修为竟会这般难缠,眼中杀意大盛,狠招频出,一时间蓝心险象环生,连连后退,犹自庇护洛晨。

这会洛晨立在旁边,有心相助却无能为力,不由焦急万分。此时黑衣人突然卖了个破绽,略退半步,蓝心见状,飘然上前,玉手狠狠扣向黑衣人脖颈,谁知此时黑衣人周身阴煞暴涨,竟不顾蓝心杀招,探手点向她胸口华盖穴!

蓝心大惊。

此时黑衣人阴煞流转,即使自己一击得手,也未必能够将其击杀,但华盖穴位处任脉,若被点中,不死也要重伤。此时千钧一发,蓝心不及多想,登时退后,谁知那黑衣人紧跟着欺身而上,招式凌厉,不多时竟已将蓝心逼到墙角,再无躲闪余地。

“哈哈哈,你拼了性命都要护你夫君,我倒要看看,你若是死了,还要如何护他!”

蓝心秀眉紧蹙,运起鬼气奋力抵挡,那黑衣人双指近在咫尺,阴煞奔涌,朝着华盖穴刺去,眼看便要点在蓝心胸口。此时一直躲在旁边的洛晨忽然起身,朝着牢狱门口狂奔而去,黑衣人纵然知道抓住他易如反掌,但还是不免分神,蓝心面上惊慌之色倏然散去,一道银光闪烁,狠狠刺进了那黑衣人指尖。

“啊!”

黑衣人发出一阵惊天怒吼,仓皇后退。方才刺中黑衣人的自是鬼婆赠与蓝心的摄魂针,只是这摄魂针颇为邪异,使用之时吸摄主人鬼气,敌人越强,所用鬼气越多。眼下不过刺了黑衣人一针,蓝心便觉头昏脑涨。

强忍着身体不适,蓝心面不改色,催动撕魂手,再度攻来,那黑衣人才吃了亏,此时心下忌惮,竟反被蓝心逼退。

只是蓝心毕竟仗着摄魂针之能,并非真有本领,二人过了几招,黑衣人早探出虚实,觑着蓝心破绽,一掌将她从狱中轰到外面,也幸而方才一针让黑衣人有些顾忌,没敢下十分的死手,否则这一掌便能要了蓝心性命。

黑衣人击退蓝心,狞笑一声,随后而出,却只觉外面灵力如潮,奔腾不止,定睛看去,只见那夜色之中一道身影,手持一把洁白长剑,另一手扶住蓝心,傲然而立。黑衣人心下不安,一阵厉啸,催动阴煞攻杀而去,这正是“神机一卦参定数,得见寒星引真灵”,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无题

上回说到,洛晨蓝心逃出狱中,却见那黑衣人正守在牢狱门口,将二人拦下。行到此处,自不能功亏一篑,蓝心催动鬼气上前与那黑衣人战在一处,奈何本领不济,纵有摄魂针之助,还是被黑衣人一掌轰出狱外,黑衣人正欲追出痛下杀手,却见洛晨立于不远处,手中一柄白色长剑,气势飒然。

方才蓝心与黑衣人狱中厮杀,洛晨趁机冲出牢狱,借此分散黑衣人心神,蓝心方能以摄魂针将其逼退。谁知洛晨一冲出牢狱之外,只见夜空星光流转,周遭灵力蜂拥而至,顺着周身百脉渗入体内,关元膻中先天气自行运转,炼化灵力,此时紫府之中忽然腾起阴煞,沿着任脉飞扑而下,与灵力纠缠一处。

体内翻江倒海,洛晨却是虽惊不乱,福至心灵。静功随心而动,缓缓将周身百脉之中的驳杂灵力引回任脉,以先天气炼化,随后顺着脉络自下而上,朝着紫府之中阴煞攻去,谁知这阴煞竟浓郁得很,一时半会化之不尽。

洛晨觉着体内阴煞与灵力抗衡,一时间难分上下,纠缠不清,若是这般僵持下去,蓝心只怕迟早都会被那黑衣人击毙。思虑至此,洛晨神色一肃,顾不得许多,心念起处,星光流转,周遭灵力呼啸奔腾,惊涛骇浪,尽数朝着洛晨涌来。

观星引灵!

当初师尊寂真人见洛晨观星引灵的法门颇为奇特,遂设计迫使得柴真人带着洛晨参悟坠星剑谱,谁知观星引灵本就因心魔而生,故而这坠星剑谱之中八套剑法到头来竟都被心魔学了去。后来寂真人以自身修为帮洛晨压制心魔,将这法门一同封禁,此时洛晨心急之下,竟无意间催动观星引灵,且如臂指使,收放自如。

眼下洛晨自是没工夫去想个中缘由,但觉周身灵力充沛,涌向任脉,当即静守心神,引动先天气炼化灵力,与阴煞抗衡。如此一来,灵力滔滔不绝,紫府之中阴煞再浓也同样难以抵挡,一寸一寸缩回紫府之中,死死顽抗,不能磨灭。

洛晨见体内阴煞如此难缠,想要催动灵力,又恐强冲损伤自身要穴,正无计可施,却见蓝心被黑衣人一掌轰出牢狱,口吐鲜血。眼看着蓝心受伤,洛晨神色一沉,再顾不得许多,灵力一涨再涨,狠狠捣入紫府,一阵尖锐爆鸣在耳边炸开,盘踞紫府的阴煞之气登时冰雪消融,灵力收势不及,冲得紫府阵阵剧痛。

狠狠甩了甩头,洛晨身形掠动,已然将蓝心揽在怀中,随手从本命界中取出飞沙剑,与那黑衣人遥遥相对。谁料这黑衣人也非庸常之辈,见到这般情形竟没有半点犹疑不定,当即一言不发催动阴煞攻杀上来。

蓝心见黑衣人瞬息即至,口中发出一阵轻呼,身形飘荡,早已浮在半空,显出阴神本相,左右鬼哭阵阵,前后阴风滔滔。洛晨神色凝重,飞沙剑逆转而上,那黑衣人哈哈大笑,不知从哪甩出一条漆黑软鞭,其上阴煞纵横,径朝洛晨袭来

但见那黑鞭狂蛇乱舞,白剑锋震龙吟,狂蛇一过沙飞石走,龙吟骤起惊风破云,这黑衣一身邪法,奇才奈何堕魔道,那洛晨师承玄门,九死一生方到今,这二人一番恶斗,只见那黑鞭白剑无迹循,进退攻守各相侵,成败不过生死尔,正邪到头起一心。

眼下洛晨修为初复,更得观星引灵,体内灵力充沛,奈何这黑衣人修为颇高,一条黑鞭舞得密不透风,其中阴煞浓郁,腐蚀灵力,洛晨不过道童修为,连真人都不是,眼下纵然全力施为,却依旧不见寸功,反被黑衣人鞭影逼得不住后退,若非六煞剑法引动煞气,此时他必已落败身死。

“嗤嗤嗤!”

二人拆了百招,洛晨终是没能护住破绽,被黑衣人鞭影钻了空子,持剑右臂登时被抽出几道血痕,阴煞之力附着其中,缓缓沿着经脉逆流而上,朝着身体各大要穴渗透而去。洛晨急分出灵力,这才将其压制炼化,可如此一来,心神分散,只能一味苦守,再难占得先机。

这会蓝心悬于半空,见洛晨受伤,鬼哭更盛,阴风大急,却都被黑衣人挡在外围,半分也不能探入,想来方才与自己拼杀之时,这黑衣人竟是没出全力,否则照眼下的威势看来,自己能坚持个十几招都算撞了大运了,哪里还能活着走出牢狱?

“嗯?”

蓝心正焦急间,洛晨这边也总算是化去了体内阴煞,剑锋逆转,欲要抢攻。黑衣人哪里会容他翻身?长鞭阴煞一鼓,朝着洛晨狠狠盖了下去。可就在此时,黑鞭之上的阴煞之气却没来由地忽然一散,一鼓别样的气息流露而出,随后又瞬息被阴煞盖过。

蓝心身为鬼仙,与天地鬼物俱有感应,方才黑衣人鞭上阴煞一散,蓝心便觉出那黑鞭上竟有阵阵鬼气。这鬼气与阴煞虽说同根,但终归不属一类,这黑鞭若是鬼物,必与阴煞不通,思虑至此,蓝心神色一凝,鬼气翻涌,檀口轻张,柔声唱道:

“黑云如墨月如眉,红颜百载难憔悴,古楼素帘白烛灭,红木深床福寿杯,郎啊,郎啊,何日策马乘风回?”

“空窗陋室旧栏杆,尘灰落上粗茶饭,织针铁斧生红锈,经年春暖复夏寒,儿啊,儿啊,何人引线补衣衫?”

“井中满月起清波,清波一起月如梭,月如银梭不带血,刺穿心肝染红罗,命薄,命薄,谁来与我共婆娑?”

“重山无路野草荒,豺狼虎豹食肝肠,功名未成身先死,难把才学赴庙堂,强梁,强梁,无仇无怨怎相伤?”

蓝心歌声婉转,凄凉阴森,四方鬼气受歌声感召,隐隐奔涌。此乃鬼仙一道感应游魂之曲,名曰招魂祭,曲中一阙便是一鬼,蓝心方才所唱,便是等郎娇妻,盼儿父母,更兼坠井枉死之魂,遭劫被杀之鬼。

这招魂祭篇幅极长,但鬼仙一脉本就单薄,如此千百万年传下来,早已残缺不堪。幸而鬼婆手中招魂祭词颇全,更兼蓝心天赋奇绝,精通音律,竟把这招魂祭词修改增添,鬼婆见蓝心有这般奇才,况且招魂祭的曲调辞藻于鬼仙修行本就大有裨益,便也不加阻止。

此时蓝心将这招魂祭唱将出来,四方鬼气汇聚,声势颇大,只是那黑衣人手中的鞭子却再无半分动静。蓝心自知那长鞭应是被阴煞遮蔽,故而不能感召,也不着急,此时周围已有不少鬼物被蓝心的招魂祭引来,蓝心身为鬼仙,本就有控鬼之能,心念一动,周围无数阴魂齐声唱道:

“黑云如墨月如眉,红颜百载难憔悴,古楼素帘白烛灭,红木深床福寿杯……”

鬼魂不能口吐人言,只能以鬼语将招魂祭唱出,一时间百鬼齐啸,阴风如潮,更兼招魂祭之力,向着中心催逼而去。如此一来,连洛晨都有些吃不消,只得回缩灵力护住自身,他心知蓝心必不会临阵倒戈,此举必有用意,故而也不出言提醒,只全力疾攻,以为牵制。

阵阵鬼歌起起伏伏,那黑衣人手中的长鞭终于开始微微颤抖,蓝心并未立时催动鬼气将其收伏,而是不疾不徐地将每一阙缓缓唱下来,当唱到“井中满月起清波,清波一起月如梭”一段时,那黑色长鞭倏然一震,其上阴煞竟散去大半,洛晨乘势攻上,杀得黑衣人好一阵手忙脚乱才化去危局。

“哪里来的旁门左道!看我先取你性命!”

黑衣人手中长鞭颤抖得愈发厉害,几乎脱手,恼羞成怒之下,逼退洛晨,长鞭一卷朝着空中的蓝心抽了过去。这一击虽是强悍有余灵动不足,但蓝心口中所唱的招魂祭本就十分消耗鬼气,此时长鞭猛然杀到,蓝心只来得及向一旁荡出八尺,劲风袭来,蓝心只觉胸口憋闷,一丝鲜血沁出嘴角,招魂祭猛然一顿。

“洛晨!这人修为不稳,应是初入真人不久,所仗不过手中长鞭,你我联手,速速杀之!”

蓝心趁着这个空档,飘在空中远远对洛晨说了一句,随后招魂祭再起,此次却没了之前的婉转凄凉,反而急促尖锐,周围鬼物口中厉啸随之而变,铺天盖地,滔滔不绝,朝着黑衣人压了过来。只见那黑色长鞭颤抖不已,纵然黑衣人奋力催动阴煞压制,也依旧于事无补。

方才黑衣人偷袭蓝心,洛晨尽数看在眼中,心下怒气勃发,也不管周围鬼气浓郁,挥动飞沙剑急攻而上。此时那长鞭在蓝心招魂祭之下已然成了一大掣肘,但黑衣人不愿就此弃了兵刃,奈何眼前洛晨已然杀到,这等危局,哪里由得他思量?但闻那黑衣人怒吼一声,长鞭骤然脱手,朝着空中蓝心而去。

洛晨方才之所以没有用出太极剑法,其一是因为这黑衣人周身阴煞太过浓郁,其二便是那软鞭浑不着力,自己于太极缠丝劲并未领悟多深,贸然使用,授人以柄,反为所害。此时黑衣人长鞭已失,洛晨再无顾忌,灵力圆转,太极剑法倏然而动,绵绵密密朝着那黑衣人杀去。

这黑衣人修为虽强,但进退攻防却并不十分精妙,与洛晨之前在北境和方圆村遇到的黑衣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会失了兵刃,心气浮躁,出手更显粗陋。洛晨避重就轻,以太极剑法借力打力之道化去阴煞,乘机反攻,竟也与黑衣人斗了个不相上下,但若要杀之却是十分困难。

二人来来回回又斗了数十合,洛晨忽觉周围阴气一淡,随后一道修长鞭影早已越过自己头顶,直攻向那手无寸铁的黑衣人。原来蓝心趁着二人鏖战的功夫,在空中借招魂祭将那长鞭炼化,此时冲杀下来,果然将那黑衣人逼退。

“此人乃是阴神教教徒,万不可让其遁走!”

洛晨闻言,心下明白,这黑衣人既然知道自己的真名,想必对其他事情也有所了解,自己在北境与阴神教大战,蓝心之前与鬼婆游历,更是多次截杀阴神教众,此番若是被他遁走,必然后患无穷。思虑至此,洛晨横眉立目,仗剑攻杀而上,蓝心长鞭纵横,将黑衣人退路尽数截断。

之前在狱中,洛晨曾以心神为蓝心吊命,此时二人虽不能说是心意相通,但也隐有感应,进退攻守暗暗相合。不多时洛晨觑着黑衣人来路,以缠丝劲将黑衣人双爪荡开,蓝心长鞭倏然突入,在黑衣人胸口胡乱一绞,只见他胸口黑衣瞬间崩碎,血肉模糊。

黑衣人发出一阵恼怒至极的惨叫,回手一掌远远朝着蓝心拍出,只是洛晨这边早有防备,左手使太极拳,轻飘飘地将这一击拦下,虽然被阴煞侵入肌肤,但如此一来,却保得蓝心无恙。随后蓝心以长鞭逼退黑衣人,洛晨则趁机以灵力化去阴煞,再度挥剑攻上。

如此一番恶斗下来,黑衣人早已遍体鳞伤,洛晨蓝心虽也添了几处伤口,但却并未伤筋动骨。二人生怕黑衣人狗急跳墙,做出什么非常之举,于是步步紧逼,分毫不让。那黑衣人已是强弩之末,不多时又被洛晨一剑刺中左膝,蓝心随后一鞭,抽到右腕,黑衣人身形踉跄,一个不稳便朝后倒去。

对于阴神教徒,洛晨蓝心自然不会手下留情,此时黑衣人仰面摔倒,二人齐齐抢上,长鞭长剑劈头而下,眼看就要将这黑衣人击杀当场。这人修为颇高,洛晨蓝心纵然有活捉审问的意思,也只得压下,否则稍一行差步错,便有性命之忧。

那黑衣人见蓝心洛晨脸上尽是杀意,竟无半点犹疑,脸上顿生决然之色,疯狂笑道:“哈哈哈哈,阴神在上,祭我残躯,焚阴灭煞,以告上墟!”

一阵阴煞爆开,蓝心洛晨只觉巨力扑面而来,不及反应,已然被这绝命一击轰出十丈有余,只是这力道虽大,毕竟无人引导束缚,故而二人并未受什么重伤。只是当洛晨蓝心回到方才黑衣人跌倒的地方,却只见几片黑衣散在周围,至于皮肉筋骨,则是半点不存。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有不安,方才安黑衣人临死前所念的法诀隐有通风报信,召集同伴之意,只怕过不了多久,阴神教便会有高手追踪而至,而且此时狱中狱卒皆被打晕,此时黑衣人尸骨无存,这笔账必然会算在自己二人头上。

洛晨蓝心此时刚经过一番激战,身心俱疲,实在不宜立即逃遁。一番思量下来,二人还是先改变形貌,隐去身形在流沙城中修养一段时日,若是真有阴神教众追来,那时再行遁走不迟。此番商议已定,二人急忙离了牢狱门口,进入流沙城中躲避。

不多时早有军民闻声而来,见狱中兵卒皆晕,走脱重犯,登时炸开了锅,众军各自搜索捉拿,百姓多有惴惴不安,这正是“玄门仙徒阴神鬼,走入黄沙向西行”,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57回 游街巷洛晨寻黑毛 明因果钱多言始末

上回说到,洛晨逃出狱外,无意间催动观星引灵,须臾修为尽复,蓝心更以鬼法将黑衣人所使兵刃夺走。随后二人联手,正欲将其击杀,谁知那黑衣人竟催动阴煞自戕,此时洛晨蓝心俱有伤损,只得在流沙城中暂做停留,静观其变。

不多时天色大明,洛晨蓝心各以术法隐去身形在城中行走,倒也不用刻意东躲西藏。这会阿拉塔家是断然回不去了,二人游荡至市集附近,洛晨忽觉一阵熟悉之感自远处而来,心下不由想起黑毛,之前自己与阿拉塔恶斗,黑毛从阿木尔家盗来长剑,之后洛晨就再没见过它,此时忽然想起,难免有些牵挂。

蓝心觉到洛晨心绪有异,趴在洛晨耳边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洛晨微微偏了偏头,低声说道:“无妨,只是我想着咱们二人各自被陷害入狱,几乎丧命,不知道黑毛有没有遭人暗算,便有些担心,方才又……又觉着黑毛似是就在附近,想来是我思念太甚,故而心有所感,倒也不必在意……”

谁知蓝心闻言,当即说道:“你修为未复之时,尚可为人卜卦,定吉凶,参生死,此时修为复原,心有所感,其中必有根由,想是与那黑衣人恶斗把你给斗傻了,怎地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透,这会你可能感知黑毛在何处?”

洛晨闻言,心神一定,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识内照,半晌方才说道:“黑毛应是在集市附近,我只觉着它此时气息略显微弱,但却无性命之忧,想来是侥幸逃得一命,但却受了伤损,被人当做普通的野猫给收了吧……”

蓝心一双手按在洛晨后背上,一面推着他前行,一面柔声说道:“那你还在这愣着干什么?感知得如此详细,难不成还能是空穴来风?你这会不趁早将黑毛带回,你还想让它被人家当做野猫养一辈子不成?若是你真舍得,倒不如将它赠与我。”

洛晨被蓝心好顿抢白,不由一阵苦笑,二人身法展开,不多时已然来在集市外围,正是洛晨之前摆摊算卦之处。洛晨隐着身形,来在一间店铺门口,体内灵力倏然一动,心下早已断定,黑毛必然就在眼前这店铺之中,只是这店铺的主人……

“哈欠……”

正思量间,一名眼圆腮瘪下巴尖的布衣男子忽然伸着懒腰从后面走出,摇摇晃晃地来在柜台后面,随后抬起头朝外看了一眼,奸笑着念道:“笑迎八方客,喜纳各路财,木柜藏宝分真假,街上行人有好坏,哈哈哈,欲来便去,要去还来,战战兢兢立门外,嘿嘿,何苦来哉?”

柜台后面之人正是钱多,洛晨此时修为尽复,一眼便看出这钱多乃是修士,体内灵力虽有驳杂,但却十分浑厚,应是一名真人。这会这钱多既已出言相邀,洛晨也不矫情,与蓝心一道入内,灵力暗蓄,各自提防。

钱多见状,只是一笑,也不点破,捋着自己尖尖的下巴,说道:“洛秦,你贪图房舍,打杀房东,还意欲嫁祸邻居,居心险恶,蓝心,你心狠手辣,屠戮百姓,残忍至极,你们两个犯下滔天大罪,还敢跑到我这店里,就不怕我出首举报,令你二人插翅难逃?”

洛晨并未现出身形,只是说道:“之前晚辈受了些伤,以致修为尽失,没能看出前辈乃是真人境的修士,还请前辈见谅。”

钱多这会正举着个算盘拨弄来拨弄去,听闻此言,登时将手中算盘拍在柜上,瞪着眼睛转身就朝内里走去,洛晨蓝心随后而入。这店铺后面也是十分简陋,十停的地方倒有九停被柜子占了,上面放着各式花瓶,瓷盘,不管真假,到也都还颇有古意。

钱多一面朝里走一面说道:“行了,什么隐身术之流还是收了吧,我这里外面探查不到,要是真想收拾你们两个,我方才便可出手将你两个小辈擒获,又何必等到现在?”

洛晨蓝心闻言,犹疑片刻,这才收了法术,显出身形。钱多连头都不回,哼了一声,又复说道:“你小子之前来我这摆摊给人算卦的时候,想必就是你娘子帮你改了容貌罢?嗯,虽说修为差了点,但底子还不错,这流沙城里除了我,估计也没人看得出来了……”

说着,三人已然穿过层层木柜,来在深处,黑毛正睡在一个蒲团之上,周围放着八张聚灵符,周天灵力缓缓汇入。自打洛晨下山,黑毛多次救过他性命,此时见黑毛这般,饶是洛晨心性平稳,也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呼,急忙问道:“前辈,这是……”

钱多瞪大眼睛看向洛晨,随后又看向蓝心,见他二人面上皆有茫然之色,这才摇头说道:“看来你们是真不记得,放心,它只是体内灵力损耗太过,我用聚灵符为它温养,不日便可醒来。我且问你们,你们这会可还能想起入狱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洛晨与蓝心对视一眼,半晌才说道:“入狱之后,蓝心修为被封,又遭狱卒虐打,一关进牢房中便昏昏欲睡,我生怕她一睡不醒,于是便不住地和她说话,谁知到后来我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之后,蓝心的修为就恢复了……”

此时蓝心凤目一睁,忽然看向钱多说道:“前辈,难道晚辈之所以能够恢复修为,竟是您暗中相助?”

钱多呵呵一笑,示意二人坐下,捋着下巴说道:“不然呢?那时候这小子的修为尚未恢复,紫府之中缠着一股阴煞之气,虽然他冲破了阴煞桎梏用自己的心神渗入你这……你这小鬼仙的阴神帮你吊命,但那时你俩都没有修为,只消过得一时三刻,必然身死道消。”

二人听闻此言,俱都一惊,蓝心惊的是洛晨竟用心神为自己吊命,若是无人来救,岂不是自己拖累了他的性命。洛晨惊的是自己那时混混沌沌,原来是在用心神救护蓝心,幸而自己阴差阳错,悟出关窍,否则蓝心必然香消玉殒,这二人一心只为对方着想,却全不在乎自己性命,着实难得。

钱多混迹江湖久矣,见他二人神色,便将他们心里所想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呲着大黄牙笑了两声。蓝心回过神来,面色一红,急忙问道:“此番多盟前辈搭救,晚辈感激不尽,只是为何黑毛会变成这般模样,还请明示。”

钱多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灵兽夜星子在这两个年轻人手里竟被起了这么土里土气的名字,当下一愣,半晌才咳了两声,说道:“我本来也不知此事,只是昨夜里王公子忽然跑到我的店门口,浑身血迹,已然是奄奄一息,我也是吃了一惊,待细问时,王公子只说他妻儿要杀他,随后便气绝身亡。”

这王公子本是前来流沙经商的商人,因脾气太傲与钱多结了梁子,随后他的妻儿也没了踪迹,这王公子满心以为是钱多掳了他的妻儿,多次哀求俱都无功而返,谁知最后反倒死在了自己的妻儿手里。当日王公子哀求钱多之时洛晨也在场,闻言当即问道:“难不成这王公子的妻儿……”

钱多不知从哪摸出一把花生,咯嘣咯嘣地吃起来,一面吃一面说道:“嗯,没错,王公子才死,我就看见一对母子沿街而来,这二人面色青黑泛红,周身阴煞浓郁,一看便知失了心智,反正王公子已经死了,我便先没有理会,看他母子要做些什么,谁知……”

说道此处,钱多把手里的花生一股脑扔进嘴里,说道:“谁知这母子二人走到近旁,竟开始啃食王公子的尸身,这一来着实把我惊了一惊,当即出手将二人击毙当场,随即想到之前流沙百姓失踪一事,若是每一名失踪百姓都如这母子一般,那流沙岂不是要遭遇大难?”

蓝心眉头一皱,说道:“我被两只影鬼设计,一路引到流沙中心被抓,途径多处宅院,内里的百姓不是开膛破肚,就是手脚残缺,竟无一句全尸,难不成那些失踪的流沙百姓,竟然……”

钱多吧唧吧唧嘴,吐出一片红色的花生皮,随后说道:“没错,料理了王公子的妻儿,我心下担忧,立时朝着流沙城中而来,看见多处院落大门半开,里面便是一片血肉模糊,且这些尸体本已死去有些功夫,却偏偏有厮杀之状,我心下生疑,一路向前,赶到的时候,刚好看见小姑娘你被一众军士带走。”

蓝心急忙问道:“那前辈可曾在众军之中看见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钱多摇头说道:“那倒没有,不过我跟在那些军士后面走了一段,听他们讲是有人出首举报,说一名杀人不眨眼的女杀手要在流沙城中大开杀戒,此杀手残忍至极,杀人之后开膛破肚,从不留全尸,军中先得了信儿,所以才在能将其抓捕归案。”

二人闻言,心下已有定论,这举报之人必是二人合力击杀的黑衣人,这黑衣人处心积虑,布下如此大局,就是要为了置二人于死地,这般心机,着实可怕。想来黑衣人口中的那位主使之人,也必然不容小觑。

钱多没理会二人,自顾自说道:“随后我便沿途回去又将那些尸体探查了一遍,发现每家之中有必有一两人手腕上有一道镯子的印痕,那印痕之上隐有花纹,只是太过模糊,不能辨认,想来这镯子之上必有玄机,只是却被幕后之人先一步拿走了。”

洛晨点了点头,说道:“然后您就去狱中相助我二人了?”

钱多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开善堂的啊?当时我探查完,本想回家睡觉,谁知忽然又看见你小子被众军送到监狱里去了,我不认识小姑娘,但你我是认识的,一个没了修为的修士,还是人宗弟子,道门三宗啊,谁这么大胆子敢动三宗的弟子,我立马就来了兴趣,所以才跟了过去。”

“跟到监狱以后,我才进去就碰见了那个……那个黑毛,本来这小姑娘修的是鬼气,穴道又被封,我纵有通天本领也救不了她,但夜星子本有转阳化阴之能,我得夜星子之助,才能以趋阴符帮小姑娘冲开穴道,见你二人心神交缠,机缘难得,故而才没有打扰,只是夜星子随我离开牢狱之后,终是脱力昏睡,所以我帮将其带回修养,如此你们可明白了?”

此时,趴在蒲团上的黑毛忽然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轻微的鸣叫,随后又复睡去。洛晨此番修为失而复得,更上一层,方才黑毛微醒,洛晨神念一探,便知这钱多所言非虚,当即起身说道:“若无前辈救助,此番我……我夫妻二人必然难逃一死,晚辈在此谢过。”

蓝心闻言,也同样起身施礼,钱多轻轻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这事情本来便是我无心之举,只是因为知道你是人宗弟子,又失了修为,想要借你攀上人宗的交情罢了,我告诉你啊,这人情你可是要还的,别以为行个礼就完了!”

洛晨从南到北走闯荡过来,还真没见过钱多这么直白的,当即苦笑说道:“在下不过是人宗一名默默无闻的小徒弟,前辈想从我这里攀上人宗的交情,只怕是有些难了,至于前辈的救命之恩,晚辈定当图报,只是眼下阴神教正在追杀我夫妻二人,一时间只怕是报不了前辈的大恩了。”

钱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向洛晨说道:“阴神教?小子,你这借口也忒不漂亮,阴神教我是听过的,其中全是凡人,并无多少修士,纵然有也不过是些书符念咒之辈,没什么真本领,哪里会有人来追杀你们两个?”

洛晨摇头说道:“并非如此,晚辈从江城一路赶到北境,又从北境来到这流沙,对与阴神教了解颇多,这阴神教在民间隐藏极深,其中多有修为精深之辈,只是专修邪法,残忍狠毒,晚辈有几次都险些丧生于阴神教徒手下,此番暗算晚辈的,也正是一名阴神教徒。”

钱多眉头一皱,直起身子说道:“阴神教……阴神教……既然阴神教徒如此厉害,你们两个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蓝心看了钱多一眼,漠然说道:“这阴神教徒本领十分高强,我二人也是侥幸方才将其击杀,否则这会也早成了那人的手下亡魂了。”

钱多闻言,哈哈一笑:“你二人一个是人宗弟子,一个是鬼仙,又以心神交缠相通,二人联手,能击杀一名真人也不算什么奇异之事,我看你两个身上皆有伤损,便在我店中修养一段时日,若是想要离去,直接走就行了,别来跟我打招呼,我嫌烦!”

说罢,钱多直接起身,也不理会二人,呲着大牙转过身便朝着外面走去,洛晨蓝心身上皆有伤势,便在这店中住了下来,顺便等待黑毛复原,这正是“脱得牢狱虎狼穴,又入市井蛇蝎窝”,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58回 谋虎皮贪心生杀意 战钱多仙鬼挫真人

上回说到,洛晨与蓝心脱得牢狱,在街上之间感知到黑毛气息,一路寻来,不想竟找到了钱多店内,原来这钱多乃是一名真人境修士,洛晨蓝心能够逃得性命也正是因为钱多之助,几人互通始末,钱多便将二人留在店中修养,自去打理店铺不提。

转眼三日已过,洛晨蓝心住在店中,外伤已然痊愈,内伤也好的七七八八,只是黑毛却依旧每日趴在蒲团之上呼呼大睡,并没有半分醒来的意思。洛晨细细检查了周围八张聚灵符,还有黑毛趴着的蒲团,都未发现半点异常,想来是救助蓝心之时消耗太过,所以才会如此。

“你们问我,我上哪知道去?我刚帮小姑娘通了穴道,这夜星子就已经趴下了,我总不能把它扔在牢里,所以就将它救了出来,哪知道这一下对它损耗如此之巨,三天过去了竟然还没有醒来,啧啧啧,还真是怪了!”

钱多一面检查着周围八张聚灵符一面念叨,洛晨蓝心看着熟睡不醒的黑毛,心下自是担忧内疚。半晌,蓝心方才问道:“前辈,您修为高深,可能看出这黑毛到底何时才能醒来?”

钱多闻言,哼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道:“这我上哪知道去,灵兽夜星子,神通天赋,奇异无方,转阴还阳,化阳归阴不在话下,我又不是它肚子里的蛔虫,哪里会知道它为何昏迷不醒,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帮你冲开穴道之时消耗过巨呗,除此以外,我也想不出别的什么缘由了。”

蓝心秀眉微蹙,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歉仄,洛晨见状,急忙说道:“蓝心,你也不必如此自责,黑毛虽然昏睡,但气息平稳,并无垂死之相,想来再有几日,必能醒转,只是晚辈只得再叨扰前辈几日了,还请前辈勿怪。”

钱多细细地将聚灵符和蒲团查验一遍,直起身来摆摆手说道:“少来那些磨磨唧唧的,我告诉你们,我这里摆的可都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真货,要是打坏了一件,就算把你们俩绑在一块卖了都赔不起,都给我留心着点!”

二人闻言,登时面现喜色,钱多呵呵一笑,转身背着手朝外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我已经检查过聚灵符,并没有什么异样,那黑猫体内血气运行顺畅,灵力也并无阻滞,想来应该是快醒了,你二人便再等几日吧。”

有了钱多这一番话,二人这才放下心来,各自找了个角落修行养伤去了。不多时夜色已深,这会西域客商多半返回,钱多店里的生意也跟着红火起来,如此忙叨一天下来,钱多也有些烦了,出去买了一小坛酒,两只猪蹄并几份小菜,哼着小曲就往回走。

只是尚未走出多远,钱多原本悠闲的脸色便倏然阴沉下来,朝着流沙城外看了一眼,随后狠狠滴哼了一声,将手中酒菜随手扔在旁边房顶,灵力一鼓,早已朝城外掠去。

钱多毕竟是真人境修士,不多时已然来在流沙城墙,只见一名黑衣人正立在城头,肩上立着一只血喙秃鹰,这人一双眼睛细长阴森,肩上秃鹰更是幽异诡谲,此时四只眼睛微微一动,齐齐看向钱多。

“呃”

只是这一眼,钱多便觉胸口发闷,体内灵力运转不顺,但还是勉力跃上城头,与那黑衣人相对而立。良久,那黑衣人倏然开口:“阴神教办事,你一个散修为何前来阻拦?看在你修为不易,又非我要找之人,速速退开,以免惹祸上身。”

这黑衣人的声音尖细阴柔,让人听了便觉不快,只是钱多此时哪里敢表露半分不满,当即呲着大牙说道:“这位……这位前辈,晚辈岂敢坏您大事,只是有一事相问,您要找的可是一男一女两名修士,男的名唤洛秦,出身人宗,女的名唤蓝心,乃是一名鬼仙?”

黑衣人面纱动了动,一双眼睛看向钱多,片刻才说道:“不错,这二人正是我要找之人,怎么,你知道他们在何处?”

钱多嘿嘿一笑,说道:“这二人修为虽低,但隐身的法门却有几分火候,若是全力施为,即使是前辈这等本领高超之人,只怕一时半会也寻不见,这二人之前被贵教教徒设计擒获,却不知怎么绝地反杀,逃了出来,此时正在我家中,只要您此时赶去,便是瓮中捉鳖。”

黑衣人轻轻一抬眼,周身阴煞翻涌,说道:“你既然收留了他二人,为何此时又跑到我这里来献殷勤,我劝你莫要说什么恭维言语,你们江湖散修对面算计,转身下绊简直是家常便饭,你只需爽快些,说说你想要什么。”

钱多一愣,随后笑道:“前辈真是慧眼如炬,快人快语,不瞒前辈说,晚辈对于灵兽期待已久,偏巧那蓝心洛晨身边便有一只灵兽,那灵兽与您这只血喙秃鹰比起来自然是稀松平常,可是在我这小小散修眼里,那确实无价之宝,只是他二人又不肯割爱,所以……”

秃鹰发出一阵低鸣,黑衣人冷哼一声,说道:“所以,你就想借我的手除掉他二人,然后霸占他们的灵兽……也罢,反正我无论如何都要将他二人击杀当场,灵兽什么的送你也无妨,只是我却是不信你这等见钱眼开的江湖散修,会看上一只平平无奇的灵兽。”

阵阵阴煞扑面而来,钱多只觉胸口烦闷欲呕,强撑着没有后退,闷声说道:“这位前辈,您这可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了,您有灵兽傍身,哪里知道我们这些餐风饮露的散修的难处,别说灵兽了,就是功力心境都难以精纯,此时好容易见着一只灵兽,谁还管他是好是坏?”

一人一鹰漠然盯着钱多,良久才说道:“哼,量你也不敢欺瞒,现在你便带我去寻找那两人,待我将他二人料理了,那只什么灵兽,任你处置就是。”

钱多大喜,急忙应了一声,转身便朝城中当先走去,黑衣人随后跟上,但却并未御空飞行,想来应是真人圆满的修为。这黑衣人本在随意游荡,那一日忽觉流沙方向传来阵阵那阴煞波动,便知阴神教有人身死,且在临死之前已自身血肉催动祷墟咒,这才能将阴煞之力传出这么远。

祷墟咒乃是阴神教以命传信的法门,更能将施咒之人死前一炷香功夫的所见所闻留存下来,只是使用之时自脚至首逐一崩碎,痛苦万分,若不是事关重大或是恨意滔天,并无人愿意在临死之前给自己找这等罪受。

这黑衣人接到祷墟咒传信,心下也是颇为惊诧,从咒术之中所留的信息里得知蓝心洛晨的容貌姓名,随后便急忙朝着流沙赶来,只是他乃是真人境界,并不能御空飞行,故而走了三天才赶到流沙,谁知一到这里就碰见了钱多引路,倒也省去了不少功夫。

二人一前一后,赶回店中,钱多当先而入,直奔后房,谁知待到他走进库房之中,却不见了蓝心洛晨二人的身影,连放在蒲团之上以聚灵符压制的黑毛也不知去向。这边钱多正愣神间,黑衣人已然站在他身后,漠然说道:“他二人现在何处?”

江湖之中,修为高便能决人生死,钱多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连身都不敢回,哑着嗓子说道:“前辈,晚辈实在是不知啊,就在来寻您之前,他二人还在这的,那灵兽被我用聚灵符下了禁制,根本醒不过来,谁知他们两个竟能破开禁制,带着灵兽逃走,我……我……呃!”

一阵森寒煞气自背后而入,盘桓命门之中,黑衣人的声音不喜不怒,幽幽传来:“流沙城中你比我熟悉的多,我去城外搜寻,你在城内搜寻,此时你阴煞入体,一举一动皆在我眼中,若是敢阳奉阴违,我定教你生不如死!”

钱多此时膝盖发软,哪敢有半点不从?当即一迭连声地称是,黑衣人正要转身离开,忽然一愣,袍袖猛地一甩,角落里的一只木箱掀开,只见期内密密麻麻竟都是猫狗鱼鸟的尸身,这些尸身并无半点腐烂之相,想是平日里保存颇为用心,钱多见箱子被打开,脸色登时变得煞白,眼中隐有悲伤。

黑衣人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声音轻飘飘地传进了钱多耳中:“只要找到那两人,灵兽你可自行带走饲养,若是找不到,我便将你杀了,同你那些死猫死狗一并封在箱子里!”

说罢,黑衣人身形一淡,消失不见,钱多在房中站了许久才狠狠地喘了几口气,面现决绝之色,先以神识在屋内搜寻一遍,随后转身就朝外掠去。

流沙城方圆甚广,其内巷弄街道也一样错杂难明,然钱多身为修士,自能感知生灵,且黑毛身上早被他下了寻踪术。此时钱多循着灵力痕迹一路追踪而来,不想洛晨蓝心二人竟安坐于流沙牢狱门口,黑毛也已然醒来,瞪着一双眼睛看着钱多。

钱多如此算计二人,眼下蓝心洛晨就算是直接出手厮杀也不为过,只是若非钱多入狱相救,他们这会只怕早已身死道消。心下如此想着,蓝心洛晨具都没有出手,只坐在监牢台阶上看着尖嘴猴腮的钱多,其中狱卒早已被蓝心以鬼法魇住,一时半会是醒不来了。

此时钱多脸上尽是冷然,在无之前的市侩之色,洛晨缓缓起身,看向钱多,问道:“您若是想要我二人性命,夺走黑毛,那天在狱中我二人皆无还手之力,为何您不出手将我二人击毙,这样黑毛不就落到您的手里了?”

钱多周身灵力奔腾,将目光从黑毛身上挪开,冷然说道:“黑毛本已认你为主,别说在它面前击杀你们两个,就算是背地里杀死你们,黑毛也会认出,如此一来,黑毛定然恨我入骨,在无半点机会能够将其收服。”

蓝心飘然起身,立在洛晨身边:“所以,那一晚你就用灵符封镇黑毛,随后跑到这牢狱门口,看着我二人与那黑衣人厮杀,只要我们被黑衣人击毙,你再出手击毙黑衣人,黑毛必有感应,日久便会认你为主,可对?”

这边话音未落,钱多牙齿一咬,一副钢爪扣在手上,身形飘荡间已然朝着二人杀来:“不错!我等着你们两个死!可是谁知你们两个居然将那黑衣人杀了,我听见他临死前所念咒语就知阴神教必有高手来援,介时只要借他之除了你们二人,我便能独占这夜星子!”

钱多真人境的修为着实不凡,这会却状若疯魔,挥动手上钢爪扑杀而来,蓝心飘然升空,手中鬼鞭啪啪作响,洛晨将黑毛收入本命界中,飞沙剑在手,登时与钱多战在一处。

二人刚刚来在钱多店中之时,便已然觉得钱多言谈之间隐有不妥之处,黑毛身边所放的八张聚灵符更是诡异得很,但那时二人俱都有伤,只好虚与委蛇,趁着钱多不在时暗中以灵力探查,原来这八张聚灵符不过提供灵力之用,蒲团之中隐藏着的一张趋阴符才是关键所在。

这趋阴符被钱多稍作改动,以阴气混淆元神,被下符之人必会昏迷不醒,最后在睡梦之中一命呜呼。但钱多并不想伤了黑毛,所以趋阴符上聚拢的阴气并不甚多,故而洛晨并未着急破去,一直等到二人恢复的差不多才出手救出黑毛,离开店铺。

谁知二人掠到城墙之下,却发现墙上密密麻麻全是影鬼,洛晨蓝心略一思量,便将钱多当成是阴神教徒,方才让他先行出手已然是仁至义尽,此时鬼鞭玉剑齐出,已然不再留手。

这钱多在流沙之中混迹多年,于符的使用大有研究,然在临敌招式上就自然落下不少。此时蓝心初得鬼鞭,实力大涨,洛晨修为尽复,更上一层,二人联手,钱多百招下来已然落了下风,身上被长边玉剑划出无数伤口,血流不止。

“哼,以二打一,可不合规矩!”

此时,一阵煞气从天而降,二人抬头看去,只见一只血喙秃鹰伸出利爪狠狠地抓了下来,蓝心双目一凝,急挥鞭相迎,随后一名黑衣人倏然现身朝洛晨攻去。洛晨不过道童修为,一对一连钱多都未必打得过,此时以一敌二,哪里能成?没几招已然被钱多钢爪挠中,又被黑衣人一指点在胸口,吐血倒飞而出。

“嘎嘎”

那血喙秃鹰虽看上去威风凛凛,然叫声却如老鸭一般刺耳难听,浑不见半点气势。此时洛晨被一击打飞,黑衣人紧跟着一掌拍出,阴煞之气如箭,射向半空蓝心,这一击威势颇大,蓝心不得不收鞭回防。如此一来,那血喙秃鹰得了空,登时俯冲而下,血喙微微发亮,朝着洛晨杀来,看样子竟是要吸洛晨的血!

“喵!”

就在此时,一阵尖锐猫叫从洛晨紫府传来,黑影闪烁,径朝那秃鹰而去,那秃鹰虽修为高于黑毛,然却对黑毛的叫声颇为忌惮,登时放过洛晨,在空中打个旋,反朝着黑毛扑来,一时间两只灵兽互相厮杀,众人反倒收手不战,这正是“贪心无根生怨念,灵兽有名招阴邪”,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59回 起符阵钱多救黑毛 留遗言散修赠宝策

上回说到,钱多遇见阴神教之人,为了霸占黑毛,毫不犹豫将洛晨蓝心出卖,谁知这二人对钱多早有防备,趁钱多不在,救出黑毛遁走,谁知却赶上黑衣人以影鬼将流沙封闭。二人心生误会,以为钱多是阴神教之人,正欲取他性命,此时黑衣人赶到,黑毛现身,与血喙秃鹰先行撕咬起来。

只是洛晨不知,修行一途无论正邪,最看的都是心境,有时心境上佳者甚至比天赋卓绝之辈修行起来还要顺畅,这夜星子本就是灵兽之中颇为罕见的珍种,更兼有清心定神,压服心魔的功用,实乃可遇不可求的珍宝,此时甫一现身,钱多和黑衣人眼睛皆是齐齐一亮。

“夜星子!”

黑衣人眼中爆出一阵明亮的光芒,狞笑两声,几道阴煞之气朝蓝心甩出,自己则欺身而上,径奔黑毛而来。此时秃鹰也得了命令,朝着洛晨杀去,这血喙秃鹰虽不是什么珍种,但被黑衣人当做法宝一般以阴煞祭炼,威力也是不小一时间蓝心被阴煞纠缠,洛晨被秃鹰拖住,竟无人来援护黑毛。

钱多混迹江湖多年,哪里看不出黑衣人对黑毛已然动了贪念,心下虽万分不舍,然终是忌惮黑衣人本领了得,不敢上前拦阻,只能愣在一旁。此时黑衣人已然飘到黑毛面前,悍然出手,黑毛自己如何能挡得住这般威势?不过片刻,已然被逼的无路可逃。

“哈哈哈哈,灵兽夜星子,破邪煞,定本心,还不快献出本命元神,今后任我驱使,我必会好好待你,否则……莫怪我要了你这小小灵兽的性命!”

黑衣人周身阴煞翻滚,狠狠朝着黑毛眉心按了下去,洛晨蓝心大急,灵力鬼气齐齐一鼓,脱身而出,甩鬼鞭出玉剑,径直朝着黑衣人杀来。钱多心念一动,正要出手,只是瞧着那又复与血喙秃鹰打成一团的黑毛,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再行上前了。

黑衣人冷哼一声,全不理会在旁观战的钱多,周身阴煞鼓荡,以一敌二。蓝心洛晨灵气鬼气交织纵横,更兼鬼鞭之上惨哭阵阵,玉剑寒锋龙吟声声,威力着实惊人。只是这黑衣人的修为却不似之前那位一般稀松平常,周身阴煞凶猛不说,一路鹰爪功更是炉火纯青,竟以一双肉掌硬撼长鞭玉剑不落下风。

“哈哈哈,两个小娃娃有点本事,可就是这修为……呵呵呵呵……”

这黑衣人说话虽然略显阴柔,可出手却是十分刚猛凶狠,洛晨蓝心修为虽低,此时两下联手,也自不凡

但见那阴煞层层叠浪,爪影肃肃惊风,黑衣飒飒决死生,本可修仙不老,偏要堕入邪宗。

鬼鞭长哭不尽,玉剑吟鸣连声,鬼修玄门任纵横,阴阳和合不灭,大道自在其中。

这二人虽说本领不低,但终归在修为上与那黑衣人相差太远,如此十几招走下来,已然有守无攻,黑衣人却依旧神完气足,爪影只强不弱,纠缠相错朝着二人压了下来。此时黑毛忽然发出一阵鸣叫,叫声略显惊慌,二人回头看去,只见黑毛已然落了下风,正被那血喙秃鹰居高临下追击!

“呵呵,两个小娃娃,和我过招竟然敢分心旁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呢……”

二人齐齐一惊,只觉一阵锋锐巨力层层叠叠扑面而来,攻势瞬间土崩瓦解。洛晨蓝心倒飞而出,周身遍布抓伤,口中鲜血沁出,兵刃脱手,体内灵力鬼气生生被这一击打散,一时半会再难运化。那血喙秃鹰身形一闪,已然朝着二人冲来,黑衣人随后逼近黑毛,一指径朝眉心点下。

阴神教之人出手果决狠辣,毫不拖泥带水,洛晨早已见识过。这黑衣人先是将自己二人击败,随后抽身收服黑毛,但同时又不忘了命血喙秃鹰先来取了自己性命,完全没有当着主人的面强行收复黑毛的意思。如此一来,便可万无一失,再无人能跳出来打扰他收服灵兽。

“住手!”

然正在此时,一声略显市侩的爆喝忽然传来。洛晨蓝心齐齐一愣,一直默不作声的钱多忽然催动灵力,径直朝着黑衣人背后杀来,随手甩出八张聚灵符,八张趋阴符,这符在半空组成两个八卦之形,倏然贴在二人胸口,洛晨蓝心只觉体内脉络一清,灵力鬼气倏然运化,看看挡下了血喙秃鹰的扑击。

钱多这一下虽然大出黑衣人的意料,可他毕竟本领不济,难以成功。黑衣人回过头来,冷哼一声,阴煞迸发,爪影纵横,不过十几招的功夫,钱多直接被一爪抓在胸口,五个血洞鲜血汨汨流出,整个人飞出十丈有余,凄惨无比。

“哼,堂堂真人,手底下的功夫还不如两个小娃娃,真亏你豁得出脸来朝我讨要这夜星子!”

随手料理了钱多,黑衣人一面念叨,一面探出手指,又复朝着黑毛点出。远处躺在地上的钱多牙关紧咬,目眦欲裂,忽然掏出十张符咒,疾风在上,隐身为下,四张烈阳,四张趋阴,这十张符在半空飘飘荡荡,互相嵌合,随后猛然印在钱多胸口!

“啊啊啊啊”

灵力呼啸席卷,钱多口中发出一阵凄厉惨呼,身形瞬间消失,随后出现在黑衣人面前。只是此时钱多肉身已然血肉模糊,似是被巨力撕裂一般。黑衣人没想到钱多竟有这等手段,一时间收势不及,手指探出,直接点在钱多下腹!

这一指本来是用来绞灭灵兽神魂的,于人并无甚大用,更何况点在下腹之上,愈发不会有什么功效。只是这黑衣人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这钱多竟然舍命救护夜星子,坏了自己的好事,如此一想,黑衣人登时大怒,阴煞狠狠一催,钱多这会本就已经遭受重创,又被如此一击,五内俱碎,倒飞而出,眼看就不活了。

只是这钱多在倒飞而出之时,脸上忽然现出一阵莫名的神色,扭头看向被血喙秃鹰缠住的洛晨蓝心二人,双手猛地掐出法诀。贴在二人身上的符倏然大亮,随后消失无踪,洛晨蓝心只觉体内一阵充盈,先前被打散的灵力鬼气竟被这几张寻常符瞬间归拢聚合。

那血喙秃鹰虽然凶猛,却并无几分灵性,这会蓝心洛晨已然恢复,它却依旧悍然扑击,洛晨瞧准来路,飞沙剑倏然刺出,以有心算无心,竟直接将秃鹰的护体阴煞破开,随后一剑将这血喙秃鹰刺了个对穿,只是这秃鹰体内却无半点鲜血流出。

“嘎……”

长剑抽出,秃鹰落地,发出一声平静的鸣叫,其中竟有解脱之意,随后脑袋一歪,没了声息。那边黑衣人正要再行收服黑毛,只是他与秃鹰虽不算性命交修,却也难免有所关联,这秃鹰一死,黑衣人身形猛地一顿,微微弯腰,几滴鲜血从面纱下面滴落。

“你们……全都得死!”

这突如其来的创伤将黑衣人彻底激怒,扔下黑毛不管,转身就朝着洛晨蓝心扑来,爪影悍然,威势滔天,二人正要全力抵挡,奄奄一息的钱多却忽然又掏出几张符,疾风符在中,四张烈阳,四张趋阴分列左右,随后劲风一起,混沌既生,大片浓雾倏然散开,直接将众人尽数笼罩在内。

黑衣人本欲将洛晨蓝心二人先行击杀,谁知这钱多符层出不穷,雾气之中遮蔽神识,阻隔感知,虽不是半点不漏,但也十分碍事。黑衣人本以为今日必能轻而易举拿下灵兽夜星子,谁知竟被三个修为那般稀松的修士逼到这等地步,加上此时四围全是灰蒙蒙的雾气,黑衣人心中早已怒不可遏。

“别让我找到……别让我找到你们,否则……否则我必将你剖腹剜心……剖腹剜心!!!”

道道阴煞如同箭矢一般飞射而出,将四周地面轰得砂石乱飞,此时黑衣人完全可以先行退出雾气,在外围守株待兔,等到雾气一散,洛晨蓝心自然无路可逃,只是他此时怒火中烧,加之急于收服夜星子,早已乱了方寸心智,竟就在这雾气之中来回乱闯,不得而出。

钱多虽然颇会用符,但方才先后首创,已然油尽灯枯,这雾气只维持了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就飘然散尽。只是等到这雾气散尽,黑衣人眼前只剩下一片白地,别说夜星子,就连那被自己挫败的洛晨蓝心,还有那个奄奄一息的散修都全然没了踪影,反倒是一群凡人守军正把他围在中间。

“中间何人?为何在流沙城大狱门口装神弄鬼!”

黑衣人看着周围气势汹汹的军士,终是忍下了怒火,没有出手击杀,倒不是因为他不敢,而是阴神教此时所行之事极为隐蔽,若是因为滥杀凡人而被修士所知,必会耽误大事,得不偿失。思虑至此,黑衣人狠狠地哼了一声,身形一闪,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众守军围着白地发愣。

却说这洛晨蓝心虽被大雾遮蔽神识,然洛晨对于黑毛的感应却并未受半点影响,二人寻得黑毛,又在黑毛指引之下救起奄奄一息的钱多,冲出雾气,径朝城外而逃。一行人头也不回冲出近百里,直到沙漠边缘方才停下,这会钱多身上鲜血将尽,便是真仙在此也救不回了。

“喵……”

洛晨蓝心坐在钱多身旁,不知该作何言语,反倒是黑毛趴在钱多脑袋附近,一双清澈猫眼眨巴眨巴地看着面色苍白的钱多。片刻之后,钱多缓缓睁眼,看向洛晨,勉力说道:“呃……你们……你们快走吧,那人修为了得,若是追来,只怕夜星子就难逃一劫了……”

洛晨闻言,心下也不免失落,随手为他打入一道灵力,低声问道:“前辈,您这是何苦……”

钱多微微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一阵红晕,已有回光返照之相,说话也稍微流利了些:“我……自小便喜欢各路生灵,什么猫狗,牛马,花鸟,就没有我不喜欢的,只是说来奇怪,无论我养什么东西,不出一月必然身死,我自然是十分悲伤,却又不愿放手,所以就一个劲的养,然后……便一个劲的死……”

“后来……后来有一天,有个道士来我家里,说我有仙缘,只是这仙缘并非天成,而是借生灵性命凑成的仙缘。我养的猫狗鱼虫尽数难活,死的越多,我的仙缘就越深,而且我这仙缘来路不正,满是怨念,所以也不能修玄门正法,只能练些旁门小术,所以我才在符上下了那些功夫……”

“喵……”

黑毛低低地鸣叫了一声,钱多嘴角稍微翘了翘:“后来那道人便收我为徒,传了我一些养气纳灵的功夫并书符念咒之法,随后就杳无音讯了,我心下不服,依旧不断驯养猫狗之类的活物,却毫无例外尽数死了,反倒是我自己得此助益,晋升真人……”

“只是我毕竟不忍再残害生灵,故而打晋升真人之后,便不再驯养活物,后来才知道天下有灵兽一说,灵兽体内有灵,非同一般,若是我能够驯养一只灵兽,是不是就能……就能两全了?我心下存了这个念头,于是便鼓捣出了无数用来饲养灵兽的符法门,呵呵……其实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说到这里,钱多脸上浮现一丝歉仄之情,看这洛晨说道:“你来我这摆摊的那天,我就觉着你有些不凡,后来到狱中探视,也真的是为了救你们二人,只是……只是在看见夜星子的时候,我这心下的执念就……就又起来了,所以才做了那些个错事……还请……还请你们见谅……”

此时钱多必死无疑,洛晨略微思量了一番,缓缓说道:“前辈,各人自有各人道,如今事已至此,我夫妻二人再怎么怪罪于你,也是于事无补,不知前辈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只要不涉及灵兽,晚辈愿意替前辈达成。”

这会钱多已然双目微闭,脸上红晕也开始缓缓消散,闻言从紫府之中取出一本蓝皮书本,颤颤巍巍递给洛晨,低声说道:“我这一世别无所长,然于符之上的道行,也可说是自成一体,这本书上尽录我用符心得,你二人自可修习,日后找个在符之上有天赋的后人,帮我传下去吧……”

方才钱多所赠的那本符之书,其中记录各色符总纲,其中更有无数符阵组合,变化万千。后来洛晨将此书赠与一位故人,这人却从这书中参悟出符一道,开创符宗,于修真界中掀起惊涛骇浪,钱多更是被奉为符祖,所留书册名唤《万符宝录》,后世更有“天下符出符宗”一说,此乃后话。

说罢,钱多看向黑毛,黑毛歪过头来,朝着钱多眨了眨眼睛,忽然体内灵力一动,发出一阵微鸣,钱多呵呵一笑,脸上红晕散尽,再无半点声息。洛晨轻轻一叹,起身在旁挖了一个土坑,将钱多就地掩埋,这边刚刚妥当,黑毛已然示警,二人急忙起身,径朝沙漠深处而去,这正是“无缘枉自赔性命,归来天下起风云”,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60回 害挚友算盘堪丧命 见不平扶仙打恶徒

上回说到,洛晨蓝心为阴神教黑衣人所伤,黑毛更是险些被打灭神魂,幸而钱多最后出手相助,凭着重伤以符阵将几人救出,自己却力竭身死,并将用符之法传给洛晨。那黑衣人被摆了一道,更兼觊觎夜星子,哪里就会善罢甘休?一路追杀而来,洛晨蓝心自知不敌,只得朝沙漠深处而去。

此番洛晨蓝心先是在流沙城中遭人陷害,身陷囹圄,又被一名阴神教真人追杀,深入大漠,亡命天涯,如此种种,皆非巧合,说起来这祸根在一年之前便已埋下。

当日洛晨随老方,算盘,灯影几人护送血色石上京,那时洛晨本命界受创,飞沙剑不能收起,被众人认了出来。老方,喜蛛,铜镜等人自是无妨,然算盘和灯影两个却暗生歹心,抵达华都之后便各自前往司徒刁全和丞相石江府上告密,更把洛晨引到石江府邸,欲要加害。

这二人本来是想借着石江刁全不和,暗中用计,如此脚踏两条船,最后便能得到双份的好处,谁料喜蛛对洛晨芳心暗许,当日见事不妙,当即布下隐蛛烟相助,丞相义女石衿更是暗中回护,将洛晨救走。如此一来,算盘灯影立时便成了众矢之地,最后还是灯影自尽,方才平定此事。

那时灯影血溅丞相府,以自己的一条性命保老方等人平安无事,经此之后,老方,喜蛛,铜镜,算盘四人心灰意冷,于城外将灯影好生安葬,随后便自寻了个偏僻小城走镖做营生去了,只是这算盘却于混乱时离开相府,不知所踪。

当日算盘设计坑害洛晨,乃是因为大哥老方心下早有退隐江湖之意,算盘为了给老方谋个退路,这才私自告发洛晨,谁知临场生变,退路没有谋得,却害得挚友灯影命丧丞相府。一时间算盘只觉天旋地转,也不去管旁的,一个人走出了府门,脚步踉跄,随便寻了个方向便奔了去。

如此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暗了又明,明了又暗,算盘方才悠悠醒转,举目朝着四处望了一望,却见周围尽是陈旧楼阁,半点不显华贵,丝毫不见气派,看样子也不过是个寻常小镇罢了,虽不知此处是何地界,通往何处,然算盘此时万念俱灰,却也不想去思量这些恼人之事。

心下如此想着,算盘脚下不停,依旧自顾自地朝前走,一个没注意便与迎面之人撞了个满怀。只是算盘**凡胎,几天奔波下来,饥饿难捱,加之悲伤过甚,此时早已筋疲力尽,被来人一撞,便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

“他奶奶的,哪来的小白脸,瞎了你的狗眼,敢挡你大爷的路!”

别看算盘平日里书生打扮,风度翩翩,说到底他也是个刀口舔血的江湖人,若是真有人不开眼前来招惹,算盘的心狠手辣之处断不会输给那些老江湖。只是这会算盘有心无力,坐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更别说出手教训眼前的无赖了。

“我说小白脸,你装死就装得像一些,这么睁着眼睛往地上一坐,瞎子都能看出你是个活人,哈哈哈,今儿老哥就教教你怎么装死,免得你日后行走江湖吃亏,给我打!”

拳脚如雨而下,算盘只觉周身剧痛层层叠叠,好不难受,喉中却连半点痛哼都发不出,耳边似有千锣齐鸣,心头好似火烤油烹。没一会,算盘便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朝地上倒了下去,气息微弱,嘴角流血,只是这血色略黑,一看便觉不祥。

地上算盘不省人事,这些地痞无赖却并没有半点收手的意思,这人一看就是外乡人,打死都没人给他出头,这群人平日里欺行霸市,全仗着人多势众,这会好不容易有个立威的机会,哪里肯轻易放过,一众人呼呼喝喝,打得更狠了,周围百姓见状,虽敬而远之,却又不想离去,于是便这么远远地看着。

此时算盘口中吐的血已然在脑袋旁边汇成一小滩,在这么下去,只消片刻必会一命呜呼。那混混头子面露狞笑,拳脚不停,已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这外乡人活活打死,方能显出自己的声威派头,以后再去强索钱财,必然容易的多,想到这里,这头头下手便又重了几分。

“各位且停手。”

正在此时,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忽然从背后传来,这声音虽不大,但却字字清晰,一众无赖纷纷停手,转头朝身后看去,只见一名十五六的姑娘正站在不远处,这姑娘身着粗布衣裙,脚踏半旧鞋袜,三尺长绳腰间扎,素手不沾片尘垢,木簪轻巧无雕花,乍一看平平无奇寒门女,细瞧时九天冷月落邻家。

古往今来,市井无赖皆是贪财好色,嗜酒爱赌,眼前这帮人自然也逃不出这一套去,那头头见这女子美貌,登时换了一副色眯眯的神态,一面扭腰晃腚地朝前走,一面拿腔捏调地说道:

“小娘子,你看我多听你的话,你让我住手,我就立马让手下住手,我平时那可是说一不二,一言九鼎!嘿嘿……看在我这么听你话的份上,你是不是也得把你家住哪里告诉我呀,也好让我趁着今晚夜色去与你成了好事……”

这头头说着,张开双臂就要朝着那女子抱过去,谁知这女子身形一动,飘然退出三尺,玉指急速探出,在这头头胁下一点,随后这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头头便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呼,双手捂着胁下连连后退,面上冷汗淋漓,牙关紧咬。

只是这疼痛虽钻心蚀骨,却不持久,头头才退出几步,便已然消散大半,过了片刻竟是半点也不痛了。地痞无赖,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头头登时直起腰来,指着面前的女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上!把她给我绑走!过了今晚再毁了她的容貌,扒光衣服扔在街上!”

众无赖见老大放话,个个兽性大发,仗着自己人多,缓缓朝着这女子围了过来。若是换了寻常之人,只怕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只是这女子却依旧云淡风轻,不等这一群无赖动手,反倒先行冲上,众无赖见这美貌女子主动上前,登时嬉皮笑脸,出言调戏。

“哎呀,小妹妹,这青天白日的,你也不用这么急吧……啊!”

惨叫声起,但见这女子欺身上前,掌风腿影纵横,这一众喽十几人,却不敌一个年方二八的女子,只过片刻,便已然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各个挣扎呻吟不止面上尽是痛苦之色。此时,这女子才缓缓地来在那头目面前,低下头轻声问道:“各位……且停手……”

这会那混混头目早被吓得手足无措,听见这女子的声音,登时点头如啄米:“停手……马上就停手,求女侠饶命……求女侠饶命!”

说道后面这头目见女子并无甚表情,心下更是恐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女子便磕起了响头,众喽哪敢怠慢,纷纷从地上爬起。一时间街上再没有别的声响,只听见以头抢地之声连成一片,过了片刻竟还有抽泣之声传来,一旁百姓经常被这一干无赖骚扰勒索,此时不由心下暗自痛快,但却无一人敢出声叫好。

这女子嘴角一翘,冷哼一声,直接走到昏迷不醒的算盘旁边,轻轻在他胸口膻中穴一拍,算盘原本微弱的气息竟缓缓稳定充沛了起来,随后这女子便如同扛麻袋一般将算盘扛在肩上,瞥了一眼地上犹自磕头不止的众人,淡淡说道:“我名唤扶仙,家住镇外三十里寒泉村,若是不服,尽可来寻我。”

“不敢不敢,不敢打扰女侠,女侠慢走!”

方才这扶仙出手虽看似蜻蜓点水,实则颇为狠辣,中招之人皮肉之上并无半点伤痕,也不会留下内伤,只是那片刻疼痛却不亚于抽筋拔骨。这一众无赖平日里盛气凌人惯了,哪里吃过这等苦头,故而此时早已心生惧意,只盼着赶紧把这瘟神送走。

扶仙闻言,哂然一笑,扛着算盘便朝镇外走去。一众无赖才吃过大亏,哪敢起身,直跪到扶仙身影远去不见,才纷纷站起来。旁边百姓自知这群无赖丢了面子,定要那旁人撒气,早就散了个干净,那头目一肚子火无处可发,好歹又狠狠锤了手下一顿才罢。

却说这扶仙扛着算盘一路出城,脚下不停,径直朝西而去,三十里须臾既过,这扶仙却依旧面不改色,气息绵长,不多时已然回到寒泉村中。村里老少对扶仙都是十分熟悉,此时见她回村,纷纷出言招呼,对于她肩上扛了个人反倒并没有太诧异。

扶仙一路谈笑,沿着村中大路走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来在一间茅舍门口,轻轻将门推开,扶仙把肩上的算盘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之上,随后打了一盆水,沾湿毛巾,将他脸上的污垢细细擦拭干净,把两鬓散乱的头发也顺手归拢平整,这才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

一切搭理妥当,扶仙缓缓抬起玉手轻轻按在算盘的紫府之上,犹豫片刻,却又缓缓下移,又复按在胸口膻中,片刻似是觉得不妥,又复按在紫府,随后又放回膻中,如此来来回回十几遭,方才将手放在那算盘膻中穴上。

心下已定,扶仙秀眉微蹙,一阵阵略显阴冷的气息自指尖透出,渗入算盘膻中**,只消片刻,算盘的气息已然如常,若不是衣衫污垢狼狈,便如同睡着了一般。

只是,若洛晨在此,必能看出这扶仙体内透出的阴冷气息竟和阴神教黑衣人的气息如出一辙,且扶仙所用的阴煞之气虽然不似黑衣人那般气势磅礴,但却十分精纯森然,这正是“脱胎换骨怀旧恨,前世今生起孽缘”,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61回 寒泉村红颜奉粥汤 起阴风算盘沉梦魇

上回说到,算盘于华都算计洛晨,然洛晨逃脱,自己与灯影反成众矢之的,后来灯影自尽,以平众怒,算盘神志恍惚,独自行至一处小镇,险些被市井无赖活活打死,幸而一名女子路过,打退众人,将算盘救下带回村中,悉心照料。

算盘此番受伤着实不轻,足足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眼下已然是八月初三,中秋近在眼前,一直不省人事的算盘方才发出一声低低的咳嗽,缓缓睁开双眼,歪过脑袋朝四周看去。

眼前是一间普通的茅草屋,前后一丈见方,圆木纵横做梁,薄纱相连掩门窗,灶头茶壶鸣哨,锅内隐隐飘香。远处隐闻鸡犬,咫尺劈柴铿锵,不知桃源落何方,何人掀帘而入,屋外风起寒凉。

“哎?你醒了?”

此时算盘初醒,心下还不甚明朗,只见一个女子身影自外而入,随后发出一声惊呼,继而一路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来在自己的额头上摸了摸,随后又探手按在自己的手腕上,半晌才浅浅一笑,说道:“嗯,我想着这两天也该醒了,这会烧也退了,脉象也平稳了,应是没什么大碍了,喂,你可听得见我说话?”

算盘被这女子一番话说得迷迷糊糊,只觉她话音恍若天籁,令人闻之忘忧。女子见算盘不说话,不由得掩嘴一笑,伸出手在算盘眼前晃了晃,戏谑道:“喂喂喂,你在清河镇上差点被无赖打死,难不成是被打傻了?还是说你和那帮无赖是一路货色,见了女子就走不动道?”

“咳咳咳……”

算盘没想到眼前这眉清目秀的女子说起话来竟是这般呛人,登时咳嗽了两声,缓缓说道:“在下方才唐突了,还请姑娘……姑娘见谅,之前……我遭逢变故,又被人殴打,难不成是姑娘将我救回?”

女子呵呵一笑,看着算盘说道:“不然呢,那些市井无赖还会大发慈悲放过你不成?不过你这身子着实是虚得很,我把你扛回来检查了一番才发现你竟然几天都没有吃饭,没饿死已是万幸,又遭了那一顿好打,能活过来简直就是老天开眼。”

方才不说还好,一提起吃饭这件事,算盘只觉一阵饥饿之感从下腹直窜到心头,肚子登时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女子抿嘴一笑,起身说道:“你昏迷的时候我给你喂过吃的,只是那时你牙关紧咬,也没吃下多少,正好这会锅里还有点粥,等着,我去给你盛一碗来。”

女子一面说着一面朝锅灶走去,拿起一只木碗盛了半碗白米粥,又在旁边坛子里夹出几块盐渍萝卜,这才转回身来,走到床边把粥递给算盘,嘴里说道:“你可别嫌弃这粥里汤多米少,你昏迷一个月,肚子里空,一下子吃得太饱会出人命的,所以只能先委屈……”

算盘这会已然饿得抓心挠肺,好不辛苦,哪里还会在意什么汤多汤少,这边粥碗才递到面前,算盘已然伸手接过,连粥带咸菜一股脑灌进嘴里,洒得衣服上都是。

这粥应是做好没多久,这会还是温的,算盘腹中踏实,忽又想起灯影命丧丞相府,阵阵酸楚上涌,一个男子便如三岁孩童一般,就这么坐在床上端着粥碗嚎啕大哭起来,其音甚悲,催人泪下。

女子坐在床边,也不出言相劝,只默默地看着涕泗横流的算盘,任由他放声哭泣。良久,算盘渐渐止住泪水,女子这才开口说道:“村里甚是安静,也没什么外人,你若不嫌弃,便在村里住下,反正我这也不差你一个人的饭菜。”

算盘放下粥碗,抬起袖子用力地擦了擦眼睛,低声说道:“姑娘救命大恩,在下无以为报,若是有何可供驱策之处,但请姑娘吩咐,在下必无推辞。”

女子见算盘愿意留下,嫣然一笑,端起粥碗放在旁边,饶有兴趣地问道:“吩咐一时半会倒是没有,我且问你,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算盘这会肚里踏实,人也跟着精神了不少,闻言黯然一笑,说道:“在下姓荀名宗,乃是一名行走江湖的镖师,绰号算盘。”

女子眼睛一瞪,说道:“你……你是镖师?还……还行走江湖?那怎么还……”

一语未了,女子却忽然顿住,闭口不言,算盘自嘲一笑,说道:“之前我遭逢大变,心神恍惚,更兼多日奔波,粒米未进,纵然有功夫也无力施展,那时别说几个五大三粗的无赖,便是个黄毛小孩都能将我打倒,最后还是多亏姑娘救我性命,不知可否告知芳名,以便在下感怀。”

女子闻言,将鬓角一缕青丝捋过,笑道:“感怀就不必了,我平日里也会去到那清河镇上买菜卖肉,早看不惯那些无赖仗着人多欺行霸市,又见你被打得那般凄惨,这才顺手救了你,我姓扶,名唤扶仙,祖辈住在这寒泉村里,到我这一辈已有数百年了。”

算盘略一沉吟,说道:“我之前虽神志模糊,但也记得殴打我的地痞无赖少说也有十几人,姑娘能从那些人手中将我救出,想来必是身手不凡。”

说到这里,算盘就不再往下说了,如此点到为止,若是扶仙愿意相告,便自会细说,若是不愿,那也不至太过尴尬。谁知扶仙闻言,浅浅一笑,点头说道:“你这样倒有了几分江湖人的样子,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寒泉村外有一条小溪,乃是从旁边的寒泉山上流下来的。”

说道此处,扶仙脸上不由显出一丝骄傲的神情:“那寒泉山本也无甚稀奇,可就是这泉水颇有几分特异之处,那泉眼自山顶而发,四季不绝,寒气逼人,寻常之人若是生饮那泉水,必觉寒意彻骨,须得等到那泉水一路流下山来,成了小溪,方能用来洗衣做饭。”

算盘久经江湖,闻言当即说道:“想必这泉水不凡,即使流下山用来洗衣做饭,也一样与凡水大不相同。”

被算盘不着痕迹地一捧,扶仙脸上笑意更盛:“正是呢,这泉水烧菜做饭分外可口香甜,而且吃这个水吃久了,精神膂力也随之增长,虽不说百病不侵,但也十分康健,更兼我们寒泉村代代习武,如此一来,那些无赖地痞自然不是我的对手。”

这扶仙穿着打扮,言谈举止不过寻常百姓的模样,除了样貌清秀一些,并无甚出众之处,可算盘却偏生被扶仙这等神态行止吸引,心生倾慕,脱口说道:“那些地痞无赖也是积了德了,能倒在你这等清丽出尘的女子手下,也算是一桩幸事。”

扶仙闻言,脸上一红,低下头来不再言语,此时门帘忽然被掀开,一名白发老者缓缓入内,扶仙急忙起身相迎,低声说道:“村长。”

老者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哑声道:“仙丫头,你且出去,我有话要和客人说。”

扶仙愣了一愣,心下自是不愿,却又不敢违逆村长的话,只得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算盘,这才慢吞吞地走了出去,这村长也不着急,直等到扶仙走出屋子,才来到床边缓缓坐下,一双浑浊老眼看向算盘,声音低沉:“伤可好些了?”

算盘被这老者看得浑身不自在,急忙说道:“多蒙扶仙姑娘照顾,已经好多了……村长,若是我不便住在这村中,您但可直说,晚辈比不会厚着脸皮赖在村中不走。”

老者闻言,脸上的皱纹略略舒展了些,又是一声冷哼,这才说道:“我们寒泉村虽不甚大,地方也偏,但却也有不少客人来过,最长的甚至在村里住了几年之久,也并非什么罕事,只是年轻人,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老话,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算盘闻言,心中一惊,抬头看向老者。那老者面无表情,眼中隐有流光,冷然说道:“哼,前几天华都里出了两件大事,其一是之前一个什么犯了欺君之罪的少年在相府落网,随后遁走,其二是有一队镖师竟敢设计欺瞒当朝丞相以及司空,以至于血溅丞相府,你方才在屋外和仙丫头说的话我也都听见了……”

若是算盘未曾经历丧友之痛,必能听出这老者话中蹊跷,寒泉村地处偏僻,这些事情又怎会如此之快就传到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里来?这村长虽故意含糊,然却能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得明明白白,显然并非道听途说,光是这两点便足以让人生疑。

只是眼下算盘方寸大乱,心中更是把灯影的死看的比天还大,就算天下人人皆知也不足为奇,竟对这老者的话深信不疑,当即说道:“华都一事确是晚辈鬼迷心窍,以至于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甚至还赔上了兄弟性命,村长若是怕被连累,晚辈这就离开。”

说罢,算盘便从床上爬了下来,勉力起身,踉踉跄跄地朝外走去,老者站在床边,漠然看着面色苍白,精神萎靡的算盘,并无半分阻拦的意思。不多时算盘已然掀开帘子走出屋外,只是随着他一脚踏出,整个村里男女老幼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冷冷地看了过来。

阴风骤起,森寒成阵,算盘呆立门口,如坠冰窟,阵阵寒意自心头而起,只觉天下之大,竟无半分立足之地,不过片刻便已然生出了轻生的念头,目光缓缓转向旁边的一柄镰刀,颤巍巍地伸出手去,随后便将锋刃朝着自己的脖子上按了下去。

谁知,就在此时,一个温柔而平静的声音忽然从耳边响起:“你这是做什么,留下罢……”

“嘶”

一口冷气直入肺腑,手中镰刀倏然而落,一阵铿锵,算盘就如溺水生还一般,大口喘着气,周身冷汗涔涔而下。此时,那个声音又复传来:“算盘,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喝了我的粥,还要借此诬陷我在粥里下毒,顺便讹我一笔不成?”

此话入耳,算盘心中没来由地便平静了不少,抬头看去,只见村中老少玩闹的玩闹,劳作的劳作,并无一人看向自己,纵然有也不过是匆匆一撇,便看向别处。如此大起大落,算盘只觉心下越发疲惫,不由得回头朝屋内看去,只见村长正缓缓走出。

“年轻人呐,心性浅,气性大,我老头子不过说了你几句,你这般白眉赤眼的就要走,连话都不让我说完……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呀……”

村长一面念叨着,一面从屋里走出,背着手自顾自离去。等到村长走远了,扶仙方掩嘴一笑,说道:“你不用管他,村长年纪大了,脾气冲得很,你且不用理他,只要他没抡锄头轰你走,你就安心在村里住下好了!”

听闻扶仙之言,算盘终于松了口气,谁知这一口气松下来,算盘只觉眼前天旋地转,一阵摇晃又复晕了过去。

扶仙伸出手缓缓将算盘揽在怀里,抬眼看向村中,只见村中男女老幼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看向自己,扶仙嘴角露出一丝俏皮的笑意,抱着算盘便走回屋中,门帘一放,村中又复喧嚣起来,恍若无事。

片刻,早有一个梳着小辫的男孩捧着一只大碗屁颠屁颠地来在扶仙门口,碗里盛着清澈透亮的水,只是这水寒意刺骨,煞气森然,比冬日里的冰雪还要寒凉。此时,扶仙自屋内走出,伸出手来宠溺地摸了摸男孩的头,接过大碗,又复走进屋中。

“呃”

一阵痛苦的呻吟从屋里传来,然这呻吟也只持续了片刻便归于沉寂,阵阵阴煞自屋内扩散而出,吹得门帘晃动,窗棂做响,如此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平息。只是如此大的动静,村里百姓却如同没看见一般,依旧自顾自地忙着手边的事情,炊烟袅袅,鸡鸣犬吠,好一片田园风光,这正是“寒水蚀心造邪体,煞气冲脉成阴身”,究竟不知这算盘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62回 战扶仙算盘惊仙体 夜登山阴煞入百脉

上回说到,算盘在寒泉村中昏迷一月,终于醒来,只是身体虚弱,神志不明,竟没能看出这寒泉村处处诡异。后来又被村长引动心神,复为阴风所冲,再度昏迷,扶仙趁此机会以寒泉哺之,此时算盘一步错,步步错,已然万劫不复矣。

此时寒泉入体,算盘昏睡了一整天便又复醒了过来,只是这一遭睁眼,算盘便觉自己心智清明,神完气足,先前痛楚竟全数消失无踪。这会扶仙掀帘而入,看着愣在床上的算盘,呵呵一笑,说道:“昨日你身子还没好就下床乱动,没一会就又晕过去了,我怕你扛不住,就给你喂了点寒泉,你此时觉得如何了?”

“好多了,这寒泉果然名不虚传,眼下我身上也不疼了,头也不晕了,这寒泉妙用无方,果然奇异。”

算盘一面起身下床一面啧啧赞叹,扶仙回过头来笑道:“这也算你运气好,寒泉虽有治病疗伤的妙用,但也不是谁都能消受的,若是无缘,只消喝一口便会被寒气冻住五脏六腑,没死也死了,我是看你那时命在须臾,索性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你的身体与寒泉竟颇为契合,所以才能得其助益。”

算盘闻言,心下感激,急忙躬身说道:“扶仙姑娘,此番你前后两次救我,我算盘便是欠了你两条命,从今往后若有什么事情可效微力,姑娘只需吩咐一声,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谁知扶仙闻言,只含笑摇头,轻轻把沾着水的素手一甩,大大小小的水滴纷纷溅在算盘身上:“这里不过是山野村落,我也只是一名村姑而已,可没空陪你掉书袋子,不过说起吩咐嘛,我倒还真有点事情要你帮忙……”

这会算盘只怕扶仙别无所求,听闻她有事要自己帮忙,登时言道:“姑娘但请吩咐。”

扶仙又是一笑,面容清丽出尘,淡然说道:“瞧你这视死如归的样子,就好像我要让你去下油锅一样,你且安心,这件事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我听闻江湖人士皆有功夫傍身,正巧我也会些拳脚,你这会精神也不错,不知能否与我切磋一番,让我见识见识?”

算盘一怔,随后才说道:“姑娘,这江湖之中,刀口舔血,用的多是阴损下流的绝命招式,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要伤人见血,更不好拿来切磋的……”

谁知扶仙闻言,微微扬头,上前一步看着算盘说道:“方才还说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会怎么又推三阻四起来了?放心,若是你真伤了我,我纵然死了也心甘情愿,绝无半点怨言,还是说你本就是虚张声势,其实根本没有半点本领?”

说罢,扶仙便自顾自走出屋去,将算盘一个人扔在屋里,若是换了旁人,算盘也只会摇头一笑,转头便忘,只是这扶仙却又与旁人不同,见她这般高傲行止,算盘心下豪情顿生,却又不愿真的伤了她,只好在厨间拿了两只筷子握在手里,这才掀帘走出。

此时扶仙在外,见算盘随后而出,脸上总算是有了点笑模样。算盘立在扶仙对面,躬身说道:“在下所用的乃是奇门兵刃精钢刺,但姑娘救我性命,我也实在不忍相伤,所以才用这两只筷子替代,咱们点到为止,你看如何?”

扶仙轻轻一哼,竟不答话,欺身而上,一套掌法施展开来,赤手空拳直取算盘面门,招式精微,隐有大家之风。算盘心下暗暗喝彩,手上不慢,以一路九绝刺相迎,两根筷子虽短,但却灵便无比,更兼阴狠诡谲

只见那红颜素手分经纬,公子木筷归阴阳,这掌法冠冕堂皇,劲力吞吐催经脉,那木筷飘忽不定,无攻无守指要穴,二人打到数十招,这边扶仙掌掌相连银河落,风声骤起,那边算盘招招无形鬼影飞,杀机纵横,这正是一碗寒泉换筋骨,脱去凡胎做仙身,卷土重来风云动,回首来路雨纷纷。

这二人眼看就要打到百招,扶仙掌势一变,身形疾掠,荡开算盘双刺,一掌拍在算盘胸口,算盘只觉体内气息一滞,手上不由一缓,随后扶仙的玉手便已然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算盘一阵苦笑,收了招式,这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然围了一群村民,吃西瓜嗑瓜子啃萝卜,看得不亦乐乎。

扶仙看着算盘目瞪口呆的神情,噗嗤一笑,将手拿开。周围村民见他俩打完,也就一面笑着朝二人点头示意,一面散去各忙各的了。扶仙这才走到算盘面前,笑着问道:“如何,这一架打下来,你可觉出与之前有什么不同么?”

算盘回过神来,眼中隐有光芒,半晌才说道:“行动比以前快了,招式也精准了许多,若是从前,即使我神完气足,在你手下也绝走不出十招……而且……而且在与你切磋的时候,我总觉着体内有一股寒意四处游走,难不成竟是那寒泉?”

扶仙伸手将算盘手里的两根筷子抽出来,一面朝屋里走去,一面说道:“你说的对,但也不对,寒泉不过是将你体内经脉扩开,使之可以容纳天地灵气,而方才你觉到的那股寒意,便是你于激战之时不由自主纳入体内的灵气了。”

算盘闻言,心下剧震,当即问道:“这……你是说我……我可以纳灵力入体?那……那岂不是……”

走在前面的扶仙回过头来,看向瞠目结舌的算盘,嫣然一笑,说道:“正是,你现在已然是一名修士,在凡人眼中,你便是仙人了……”

扶仙这一句话音调颇有韵律,暗含玄机,眼下算盘虽能纳灵入体,然此番一步登天,哪有步步为营来得扎实稳固?被扶仙魔音一催,当即入了邪道,只觉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心思一起,再难收拾,算盘一面想一面走回屋中,脸上尽是浮躁傲然之色。

此时天色近晚,暮光凄清,扶仙在灶旁整治饭菜,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会你刚成仙身,尚未稳固,须得好好吃饭,待到晚上你随我上山到寒泉旁边去修行,想来不出一月,你的修为也就差不多能稳固下来了。”

算盘随口应了一声,依旧坐在桌边发愣,不多时扶仙已然坐好四菜一汤,又为算盘盛好了饭,这才坐了下来,说道:“你在想什么呢?饭菜都好了,还不赶紧吃饭?这会天都要黑了,咱们吃好了饭还要上山修炼,晚了可是会错过时辰的。”

如此一说,魂飞天外的算盘方才醒了过来,心下高傲更甚。这扶仙见算盘心性已破,趁热打铁,柔声说道:“看你方才的身手,清河镇上的那些小喽再怎么着也难动你分毫,为何你却会被他们欺辱成那个样子,这其中是有什么变故么?”

提起这件事,算盘脸上不由现出一丝黯然之色,扶仙见状,急忙说道:“我只是随便一问,若是……若是你不愿与我说那也罢了,吃饭吧,吃过了饭咱们还要上山修炼,可别耽误了功夫……”

说罢,扶仙缓缓低下头去,伸出筷子夹了好些菜在算盘碗里。算盘行走江湖,女子哪里见得少了,只是他心中早有爱慕之意,自然看不下扶仙这幅楚楚可怜的神态,当下言道:“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一个好兄弟为了帮我,牵连其中,还丢了性命,所以我才……”

扶仙抬起头来,看算盘,问道:“丢了性命?我虽生在这小村之中,也知道威国法令甚严,你的兄弟丢了性命,竟然都没有做官的出来主持公道么?”

算盘闻言,登时面现怒色,冷然说道:“哼,主持公道?我那兄弟便是死在这威国的达官贵人手里,还说什么主持公道!我二人本想借着进入华都之际揭发一名恶盗,只为了给大哥谋个前程,谁知那恶盗颇有本领,竟然轻易逃走,我二人顿成众矢之的,最后还是那位兄弟以死谢罪,方才了结此事……”

扶仙慢慢坐到算盘身边,轻声问道:“那……那这个恶盗最后被抓到了吗?”

算盘一声哂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那恶盗名唤洛晨,本是个犯了欺君之罪的状元,后来不知怎么竟成了修士,且本领不凡。他改装易容,化名洛秦与我们一同走镖,中途被我认出,我大哥老方已然厌倦了刀口舔血,我这才想着借洛晨为大哥谋个退路,谁知……”

此时算盘的心绪由怒转悲,颓废渐生,扶仙下一句话若是说得轻了,算盘十有**会放下此事,说得重了,算盘又有可能心生疑窦,这皆不是扶仙所要的结果。

沉吟半晌,扶仙慢慢伸出手去,盖在算盘的手背上,柔声说道:“算盘大哥,那恶盗既然与你素无冤仇,不如就罢了,明日我帮你在村外立个你那位兄弟的空坟,咱们时时祭拜,也算全了兄弟情义,毕竟你得罪的是达官贵人,这仇……想来也难报……”

算盘闻言,双手缓缓紧握,心中怒火上腾,难以自制,良久才说道:“当初我肉眼凡胎,只能任人摆布,眼下我面前仙途坦荡,若还是畏首畏尾,那还不如在清河镇上被那群无赖打死!洛晨我要杀,兄弟的仇,我也一样要报!”

见算盘这般,扶仙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分毫,急声说道:“那恶盗杀也就杀了,可是兄弟的仇又如何能报?难不成你要去华都刺杀达官贵人不成?纵然你身为仙人,也敌不过万千军士,到时岂不必死无疑!”

算盘转过头来,看着焦急关切溢于言表的扶仙,翻过手掌握住扶仙玉手,沉声说道:“我之前乃是春秋盟的镖师,这春秋盟是天下第一江湖势力,只要我潜心修炼,有朝一日重回春秋盟,必能将其握在手中,到时搅弄风云,颠倒乾坤,于我便是易如反掌!”

眼下尘埃落定,心念已生,扶仙也就不再多言,只看着算盘说道:“好了,我知道你心怀大志,但你也说了,得潜心修炼才能回到那个什么春秋盟里去搅弄风云,这会咱们且快吃饭吧,村里有好些人在外经商,消息灵通,我得了空就去帮你打听。”

算盘闻言,不置可否,并不指望扶仙能够拿到什么有用的情报。须臾饭毕,二人趁着夜色出村,直奔村外寒泉山而去,这寒泉山离村落并不远除了村口走个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到了,是夜月白风清,银辉流转,算盘借着月色看去,好一座寒泉山

但见那深空飞白雪,石阶凝玉冰,起伏处风吹古木,喧嚣时寒鸦骤惊,这深空白雪,原是月华点点,那石阶凝冰,本为晚露泠泠。身边叽叽喳喳,隐有鸟雀嘈杂,远处呼啸,应是虎走蛇行,这正是寒泉一缕下玉亭,半分凶煞半阴灵,造化何故生邪祟,养成奸凶乱太平。

寒泉山地势虽不甚高,然山路难行,二人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方才爬上山顶。原来这寒泉自山顶而出,久而久之竟在山顶汇聚成一汪小小湖泊,其中泉水清澈,一眼见底,更兼明月皎洁,果然一派好景,只是寒泉四周寒风阵阵,冰冷刺骨,却将赏景的兴致扫去不少。

扶仙把手放在嘴边轻轻呵气,说道:“算盘大哥,这里很冷吧?”

算盘微微上前,将扶仙挡在身后,点头说道:“不错,我也去过北境,哪里终年坚冰不化,寒风呼啸,寸草难生,可是和这寒泉周围的风比起来,却还是差了不少。”

扶仙微微一笑,走到算盘身边,直面寒风,飒然说道:“不错,这寒风凉入骨髓,一般人根本难以承受,可其中灵力充盈,却是咱们修行的良助,据说修为高时,便可视寒风于无物,更能在寒泉之中自由来去,只是我修为不够,难以做到……”

说罢扶仙没有理会算盘看向自己的目光,笑道:“罢了,你既与寒泉有缘,我也自然不会藏私,所为修行,不过是将灵力纳入脉络之中,运转周天,这周天便是任督二脉,至于周身其他脉络,容我慢慢说给你听……”

算盘行走江湖日久,对于人体脉络虽不通晓,但也知之甚多,许多关窍扶仙不过略加提点,算盘便能触类旁通,不过一个时辰已然将人体周身脉络要穴记在心中,此时算盘饮下寒泉,已有根基,灵力入体,自行周天。

这算盘满以为修的是玄门正道,哪里知道这寒气乃是承阴煞而起,移心动性,此时他纳阴煞入经脉,已然堕入魔道,万劫不复,这正是“仙途须臾数百载,一碗寒泉未可成”,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63回 言根底扶仙护算盘 堕魔道阴煞迷本心

上回说到,算盘服下寒泉醒来,只觉体内气力充盈,隐有寒意游走,竟已然成了仙身,心性登时浮躁不已,更兼扶仙在侧,三言两语挑拨得算盘怒火中烧,竟生出借春秋盟动乱天下的念头。随后二人上山借寒泉修炼,算盘不知自己已然踏入魔道,依旧每日潜心用功不提。

须臾半年已过,这半年中算盘每日夜间上山,借寒泉修行阴煞。这半年来,扶仙时时在侧,以言语暗暗引导,此时算盘心中于洛晨,于威国皆有刻骨之恨,这恨意若放在别处,必然化作魔障,荒废大道,然算盘修行阴煞之气,却反成臂助,修为愈深,恨意愈重,两下相催,这半年的修行竟抵得上旁人数年。

这一夜修行已毕,算盘和扶仙相拥下山,半年中扶仙虽行止如常,然却暗透引诱之意,算盘对她本就倾慕,如此一来二去,早在山上做成好事,一并连成亲大礼都办了。打那以后二人浓情蜜意,如胶似漆,只要是扶仙之言,算盘必然深信不疑,这扶仙也是心思机巧,从不直言相劝,只在话外留音,挑得算盘恨不得立时攻进华都,改天换地。

却说这二人自寒泉山而下,又复在屋中亲热**一番,方才安歇。须臾夜尽天明,算盘尚未醒来,只听得扶仙在耳边说道:“夫君,夫君快醒醒,村里在外经商的大哥回来啦,说是找到了那个什么洛晨的行踪!”

算盘闻言,登时睁开双眼,杀机一闪而逝,起身说道:“好!不知那洛晨现在何处?”

扶仙伸出玉手点在算盘额头之上,笑道:“夫君糊涂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说得清楚这些,那位大哥姓计名忠,正被我请在咱家院里喝茶,这次他回来不过探望父母,明日就又要出去跑商,你要问什么可得赶紧呢!”

算盘闻言,急忙下床,掀帘而出,只见一名壮实汉子正坐在屋外手里拿着一杯热茶,但却并不喝下。算盘细细看去,只见他浓眉大眼鼻长,耳厚嘴阔脸方,两只粗手做箕张,手臂虬结筋骨,大腿撑破水缸。面上神情冷傲,吐气不见白霜,修成阴煞体内藏,玄仙隐世已久,阴神复出洪荒。

眼下正是一月,隆冬未过,天气甚是严寒,然这汉子只穿单衣,坐在院中喝茶,竟不见半点瑟缩,吐气之时也没有一丝白霜凝结,一看便是从寒泉修行出来的高手。正思量间,扶仙在屋中悄然说道:“计大哥也是生饮寒泉,奠定道基之人,且修行日久,夫君,你切莫要冲撞了他。”

算盘微微点头,他毕竟是江湖中人,对于这些言谈机变还是有些成算的。缓步走到计忠面前坐下,算盘笑道:“计大哥风尘仆仆,想是在外跑商十分辛苦,此番又帮小弟找到仇人行踪,小弟实在是感激不尽。”

这番话说得也算中规中矩,然计忠却是连个表情都欠奉,放下茶杯,冷声说道:“你要找的那个什么洛晨在离开华都之后前往北境,我教中正有人在那边献祭骨泽,险些被他坏了好事,此时他已然同一个名唤蓝心的鬼仙一路西行,看样子是要前往流沙,你有什么安排?”

算盘眉头微微一皱,心下虽奇怪计忠提起的“我教”到底是个什么教派,但却并未贸然问起。略一思索,早有成算,笑道:“我与那洛晨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他言谈之间对流沙的民风习俗分外向往,此番西行,必会去往流沙,只要我先一步赶到,便能设计将他毙于流沙城中。”

谁知计忠闻言,冷哼一声说道:“你不能去流沙。”

算盘一愣,心下略有不满,当即问道:“为何?”

计忠漠然地看了算盘一眼,冷声说道:“仙妹子不愿告知与你,但我可没那么多顾忌,洛晨不过是跳梁小丑,我教随便派一名护法过去都能瞬息将之击杀,而你要做的便是立即赶往春秋盟,不择一切手段打入内部,组建大军,直指华都城下,其余的事情统统靠后!”

计忠这一番话说的颐指气使,算盘心高气傲,此时有了修为,更是自视甚高,闻言面色一沉,狠声说道:“我念你奔波劳苦帮我搜集情报,一直都是客客气气,未曾怠慢,谁知你竟这般不知进退,真当我怕了你不成!”

说罢,算盘体内阴煞一鼓,杀机纵横,精钢刺在手,已然朝着计忠双眼刺了过去,这一招本十分巧妙,自眼至腹,一路向下,尽指要害,变幻多端,然计忠却连瞧都不瞧,哈哈一笑,周身阴煞奔腾,算盘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人已被轰出三丈开外,跌落尘埃,体内阴煞流转亦被生生打散。

“夫君!”

一声娇呼从屋内传来,扶仙身形闪动,已然站在算盘身边,看向计忠说道:“计大哥!你有话好好说来便是,何苦动手?难不成你自己对旁人指手画脚,旁人就得任由你轻视折辱?连一句公道话都说不得了?”

计忠站起身来,漠然说道:“哼,还真是夫唱妇随,你私自救他回村,还给他饮下神泉,让他修成仙体,那他就必须为我阴神教的千秋大业赴汤蹈火,如若不然,你当我阴神教神泉是街边大白菜不成?任由哪蹦出一只阿猫阿狗都能饮上一口?”

扶仙神色大急,一时语塞,可算盘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下剧震,愣愣地看向扶仙,木然说道:“娘子……你……你是阴……阴神教……”

扶仙面上悲戚之色更甚,转过头去,暗自垂泪,一双手却依旧扶着算盘,未曾放开。计忠哂笑一声,说道:“不错,这村落正是阴神教之地,山顶寒泉便是阴神泉,你也算有大造化,喝了阴神泉居然没死,还成了仙体,可以修行阴煞之气……怎么?看你这样子,竟是不愿入我阴神教?”

说到最后一句,计忠身上登时杀意奔涌,算盘只觉体内气息滞涩,分外难受,良久才勉强开口说道:“我行走江湖,多闻阴神教残暴,以活人血祭,我那妹子药匣,也正是因为入了阴神教才被春秋盟察觉,后为洛晨一剑穿心而死,如此……”

算盘的话还未说完,计忠忽然上前一步,周身阴煞奔腾,将算盘的话生生压了回去,狞笑道:“你那妹子被洛晨杀了,你不去找洛晨报仇,反倒寻上了我阴神教的不是,呵呵呵,如此倒打一耙,日后必是祸患,倒不如现在……”

“计大哥,你要杀他就先杀我!”

眼看计忠便要出手,扶仙猛然抬头,挡在算盘身前,计忠周身阴煞沸腾,气势滔天,看着扶仙说道:“你以为你做此姿态,我就会放过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么?此人借我教神泉保得性命,此时却吃里扒外,故作清高,不杀等甚?”

说罢,计忠大手拍出,直朝着扶仙顶门按下,毫无留手之意,看样子竟是真的要将扶仙毙于掌下!算盘心下大急,正欲开口说话,忽觉一股劲力自身后而发,生生将计忠惊天一击化去,算盘急回头看时,只见村长正立在自己身后,气定神闲,恍若无事。

计忠脸色大变,恨声说道:“村长,您这是……”

村长浑浊的双眼瞥了计忠一眼,随后看向算盘,漠然问道:“我看方才计忠一掌拍下之时,你嘴唇翕动,似是有话要说,反正要动手也不在这一时,你有什么话,尽可说出来,不必隐瞒藏私。”

扶仙闻言,急忙看向算盘,眼中尽是焦急之色,算盘看着满脸皱纹的村长,忽然问道:“若是晚辈所猜不错,这一村百姓,尽是阴神教众,可对?”

村长点了点头,咳嗽了两声,说道:“不错,虽然他们都是阴神教众,但能够生饮神泉之人却并没有几个,算上我,计忠,扶仙和你,整个村里也不过才九个人,他们散在天下各处,为我阴神教千秋大业费劲心力,待到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他们就是我阴神教的英雄,必受万人敬仰,得众生膜拜!”

说到此处,村长面上现出一阵极为狂热的神情,半晌方才又复看向算盘,一面喘息一面说道:“这就是你方才要说的话么?”

这边话音未落,计忠身上阴煞又起,算盘低低一叹,摇头说道:“非也,我方才不过想说,不知何日,我才能有计忠这等修为,到那时若是再有人似今日这般欺辱于我,我必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村长闻言,上前一步,逼视算盘,冷然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活人血祭并非空穴来风,至于你那个叫药匣的妹妹,我从未听说过,但她为阴神教而死,纵然死无全尸也是理所应当,即便如此,你还要留在教中修行么?”

这些话若是常人听了,必会毛骨悚然,但算盘在村中居住许久,村民和扶仙就算再怎么滴水不漏,也难免会有只言片语传到算盘耳中,更何况算盘修行的阴煞之气本就凶厉无比,如此潜移默化之下,算盘心性早已扭曲,只是他自己尚未察觉罢了。

此时算盘体内阴煞奔涌,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泪眼朦胧的扶仙一眼,随后决然说道:“若无一身本领,于旁人眼中便是蜾虫蝼蚁,不值一提。与其被旁人屠戮,倒不如去屠戮旁人,是非成败看的不是脚下白骨成山,而是身后荣光几许!”

方才还横眉立目的计忠忽然哈哈一笑,走上前来说道:“好好好,如此甚好,若是你不说出这一番话来,纵然巧舌如簧,也终难逃一死,所幸你最终还是悟透了关窍,胜败功过,那是由胜者说了算的,而我阴神教要做的,正是那百世万载之胜者!”

算盘尚未回过神来,村长已然开口,淡然说道:“你能做此想法那是最好,眼下你喝了寒泉,便是我阴神教护法,其余护法忙于别事,不能抽身,故而我打算让你明日便离开村落,打入春秋盟,务必将之握在我阴神教的手中,然我却不会给你一兵一卒,你,可做得到?”

算盘心下略一沉吟,当下言道:“我本就是春秋盟之人,眼下一人回去倒还好说,带的人多了,反招怀疑,只是我那几位兄弟若是也回到了盟中,只怕会横生枝节,去之前还是先将他们的行踪探查清楚为好,免得到时麻烦。”

村长点了点头,似是对算盘的回答颇为满意,这才言道:“你且放心,在你离开相府之后,春秋盟便派出杀手追杀你那些兄弟,这会他们只怕早就成了那些刺客的刀下亡魂,眼下你只管回去,断无人会跳出来坏你的好事。”

算盘听闻自己的兄弟尽数被杀,心中怒火更盛,村长见他这般,点头说道:“罢了罢了,你只管放心去春秋盟中搅弄风云,我自会帮你将那洛晨抓回来,到时候是一剑杀之还是慢慢折磨,都随你的便,你就不要再多分心了。”

算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狰狞之色,随后朝着村长微微弯腰,说道:“既如此,晚辈便先行谢过了。”

村长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转身朝别处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扶仙不能和你一块去,她要留在村中,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计忠,你也别在那杵着了,随我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计忠应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算盘和扶仙二人,这才随村长离去,眼下扶仙脸上犹有泪痕未干,缓缓看向算盘,低声说道:“夫……夫君,我不是有意要诓骗于你,只是我阴神教所行之事不为世人所容,若是贸然告知于你,只怕你连片刻都不会在我这里多留……”

算盘此时沉沦已深,满心爱怜,哪里还想得到自己修行阴煞本就是拜扶仙所赐,当下上前将扶仙拦在怀中,柔声劝慰道:“罢了罢了,娘子,若非当日你给我喂下寒泉,我这一条命早就没了,哪里还有今日?更何况我欲成胸中大志,必要有本领傍身,如今天时地利,我若不凑个人和之美,岂不可惜?”

扶仙听闻算盘如此说,方才缓缓破涕为笑,二人这一夜也不上山修炼,只在家中生火做饭,相对饮酒,依依惜别,待到天明,早有村长差人送来各色疗伤杀人的丹药兵刃,算盘将其一一收在紫府之中,随后独自出村,径奔江城而去,这正是“身藏阴煞心怀恨,江湖自此起腥风”,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64回 祭兄弟算盘开杀戒 蝉脱壳乾坤起风云

上回说到,算盘得知这寒泉村竟是阴神教之地,本想离去,只是这半年来却早被阴煞移了性情,更兼计忠威逼在前,扶仙牵绊于后,村长又委以重任,如此交攻之下,算盘也就顺水推舟,一路应承下来,转过天便与扶仙惜别,径奔江城而来。

这寒泉村隐于虚空,甫一出村便已然在江城附近,只是这算盘认清路途,却不急着去往城中,而是径奔江城西面而来,不多时早已赶到一处路口,只见林间隐隐露出一面旗幡,上面隐有字迹,其上写的乃是一个“酒”字,下面乃是一间茅屋,炊烟袅袅,香气阵阵,直教人口内含涎,腹中生饥。

算盘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缓步而行,走进茅屋外面的棚下,于桌边安坐,伸手在桌上扣了扣,倚门瞌睡的店小二睁开双眼,看向算盘,微微一笑,将肩上的白毛巾握在手里,上前说道:“小店有酒,有茶,也有酱牛肉,客官想吃点什么?”

“酒。”

算盘漠然看了小二一眼,口中吐出这么一个字来。小二点头应了一声,随后转身入内,不多时已然拿了一坛子酒出来,并一只大碗放在桌上,算盘轻轻一哼,身形错动,手中已然多了五只大碗。小二目光一闪,却并未多言,只将毛巾搭上肩膀,退回门边。

酒坛开封,色泽殷红的酒液依次倒进了六只大碗里,这酒名唤英雄血,颜色也与血并无二至,若不是阵阵香气扑鼻,没准真会被当成是血。须臾六只碗皆已斟满,算盘神色肃然,面北而拜,口中说道:“朝廷不仁,江湖无义,小弟今日在此祭奠薄酒,欲凭一己之力,颠覆乾坤,兄弟姐妹在天有灵,待我大业攻成,打破华都,到时再以威国皇帝之血上祭诸位!”

说罢,算盘重重磕了六个响头,将六碗酒一一洒落尘埃,随后缓缓起身。店小二靠在门边,淡然说道:“江湖腥风血雨,庙堂暗箭明枪,铁马金戈定边疆,纵有**不如意,何必一心乱萧墙?”

算盘闻言,豁然转头,逼视小二,漠然说道:“呵,当初你让那个逆犯洛晨与我等随行,借他之手斩杀药匣,华都一行老方几人更是因他而死!这会我卷土重来,欲取天下,你又和我说这些狗屁不通的废话,难不成我那些兄弟就这么白白死了?”

小二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上前一步说道:“非也,药匣乃是阴神教奸细,加入春秋盟,居心难测,纵然不忍,也需除之。至于老方几人之死,乃是因为你和灯影利欲熏心,卖友求荣,那洛晨从未开罪,尔等却暗箭伤人,事到如今,老方磨盘几人究竟因何而死,难道你竟不知么?”

算盘森然一笑,又复在桌边坐下,不悲不喜地看向小二,淡然说道:“酒肉暗藏四海,茅屋内隐天机,寒来暑往任东西,血洒英雄肝胆,泪落红颜独泣。春秋盟,店小二,果然名不虚传,安坐茅屋之中便能知天下大事。”

说罢,算盘将一只大碗扣在桌上,随后袍袖一抬,在地上纵横划出两道痕迹,十字交叉。这十字痕本是不死不休,然加上这一只盖碗就变了意思,乃是要将对方强行收入麾下,对方若是愿意,便将碗好好地翻过来,若是不愿,则直接将碗打碎,随后才是不死不休。

小二看着桌上放着的碗,嘴角一翘,缓缓上前说道:“阴神教果然不容小觑,这才几个月过去,便已然将你收得服服帖帖,只是我春秋盟已经千载,小二虽不才,但也不能为了阴神教一句话就改门换户,客官摆下这个阵势,却是为难小的了。”

此时小二称算盘为客官,便已然不当他是盟内之人,随后单手覆在碗上,也不见有何动作,那只碗便已然分崩离析,碎成小块。此时正好有几个赶路的汉子走了过来,只是尚未开口要酒要菜,几道阴煞之气便破空而至,射入体内,这几人连一声惨呼都未能发出,就已然气绝身亡。

小二见状,脸色一变,赤手空拳朝着算盘攻来,算盘哈哈大笑,连精钢刺都懒得取出,直接以指代刺,与小二战在一处。但见二人拳脚层层叠叠,身形起起落落,这小二拳掌精微步凌虚,深藏不漏,那算盘阴煞灌体逞威能,盛气凌人,二人斗了数十合,小二**凡胎终是难敌这天成的阴煞,被算盘一指刺穿膻中穴,倒下尘埃,血流汨汨。

算盘一脸得色,立在小二身前,弯腰戏谑道:“您这功夫果然是天下无双,若是我没有这一身修为,只怕不过十招就要被您捏断手脚,轰碎五内而死,只是您是凡人,我是仙人,凡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仙人呢,就算您是春秋盟的盟主,也不行……”

小二此时已然不能说话,闻言豁然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算盘。算盘似是对小二这幅表情十分满意,哈哈大笑道:“盟主大人,您对我了如指掌,我对您也并非一无所知,这本也无妨,只是您太过托大了,身为盟主,竟然将自己放在这荒山野岭里,今日这凄惨下场倒也没委屈了您……”

算盘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在小二怀里一阵掏摸,不多时已然掏出了一块黑铁令牌,上面用金银分别雕刻着春秋二字,正是春秋盟盟主方能持有的春秋令,算盘哈哈一笑,将令牌收入怀中,面色一狠,抬脚踢在小二胸口,一股血箭自膻中飙射而出,小二狠狠砸进茅屋,房梁坍塌,尘土飞扬。

“不自量力。”

随手激发一张离火符将茅屋点燃,算盘便坐在这路口,看着那写着一个“酒”字的旗幡缓缓飘落,化作灰烬。期间有行人路过,皆被算盘格杀当场,扔进火堆,一时间路口焦臭混合酒香四处弥漫,火光明灭,足足烧了一个时辰方才缓缓止息。

待到火彻底灭了,算盘这才挥袖拂开尘土,将残尸一具一具摆出清点,对小二的尸身更是细细查验,直到确认无误,方才将尸身收入紫府,在自己身上划出道道伤口,又在那春秋令背后胡乱刻画几下,随后露出一丝狰狞笑意,转过头便沿着大路直奔江城而去。

待到算盘离开许久,忽然又有一男一女沿着大路而来,其中一人身着红衣,举止大气妩媚,另一人身穿粗布衣,脚下破布鞋,眉清目秀,二十上下,嘴角带笑,不屑趋炎附势,身子长躬,非为折腰小人,一条白毛巾搭在肩膀之上,赫然便是方才被算盘虐杀的店小二。

二人来在那一堆被火烧得不成样子的茅屋前,默然不语。良久,女子一面借着灰烬余热暖手,一面说道:“下手还真狠,怎么样,膻中被一指戳穿,随后又一脚被踢爆心肺,临了临了还在火里给烤了一圈,哈哈哈,这滋味不好受吧?”

小二淡淡地瞥了一眼掌柜,伸出手揉了揉胸口,微笑说道:“这等凶残,哪里会好受,然只要能保住我这一条命,就算再怎么难受也得忍着……唉,平日里说什么义薄云天,舍生取义,到头来,还不都是贪生怕死……”

女子轻轻地掸去袖子上的飞灰,哂然说道:“眼下算盘已去,拿走了你替身的尸体,还有你们春秋盟最为珍贵的春秋令,你说他回到盟里是会让别人来做盟主呢,还是自己想尽办法钻营结党,铲除异己,然后自己做这个盟主呢?”

小二苦笑一声,说道:“秦掌柜,您就不要调笑我了,算盘既然已经加入阴神教,必会借我春秋盟的名义大举叛军,进犯威国疆土,随后阴神教坐收渔翁之利,此举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到的,算盘心机深沉,怎会放过将春秋盟握在手中的良机?我看不出数月,这春秋盟便要易主了……”

这秦掌柜自然就是云月楼秦烟,洛晨刚从方圆村离开之时,曾托店小二给秦烟送信,告知村中变故。这小二和秦烟都不是笨人,怎会只递过一封信便就此罢了?于是这小二传信之时便带上了一坛酒,果然正中秦烟下怀,自此云月楼的酒除了女儿心之外,又多了一种英雄血,掏尽了那些寻花问柳之客的银子。

秦烟出身地宗,尤善卜卦之术,那一日小二又来送酒,秦烟见到小二,心下忽感异常,急忙叫住了他,暗自卜算一卦,得了个下下大凶之数。这秦烟思量再三,还是将卦象原本告知,小二本就知道秦烟乃是得道仙人,索性也不隐瞒,将自己春秋盟盟主的身份坦诚相告。

这个身份着实非同小可,盟主有难,这春秋盟只怕也难逃大劫。小二本想请秦烟出手平定此事,谁知秦烟却说劫数已成,自己出手只能保得小二一人平安无事,至于春秋盟是兴是亡,那还要看造化,且她一旦出手,小二就必须退隐江湖,若是贸然露头,必是自取灭亡。

小二虽忧心春秋盟,可临了临了还是答应了下来,让秦烟为自己的替身施了法术,联结自身,便坐等劫数上门。果然,今日小二正在云月楼中打扫桌椅,忽觉胸口剧痛,随后周身便如火烧一般难受,那边秦烟早有感应,当即带着小二赶来,一到这里便看见了这般景象。

这会秦烟朝着四周扫了扫,淡然说道:“好了,你现在已然身死,又没了春秋令,春秋盟易主不易主与你又有什么干系?此时劫数未完,连我也不敢轻易参与其中,你就老老实实在我云月楼中当个跑堂,还怕我饿着你不成?”

说罢,秦烟转过头去自行离开,小二苦笑一声,只得转头跟上,一面走一面说道:“替身被杀之后,我隐隐感应到算盘在春秋令后面刻画了什么,虽然看不清楚,但算盘憎恶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只怕洛晨他……”

走在前面的秦烟微微一愣,脚步不停,摇头说道:“云开方见月,潮落始留沙,变数将生,治极生乱,便如云起潮涨,势不可挡,我等局外之人,只需静候云开潮落,切莫以一己之力,阻乾坤轮转,该出手的时候,你不出手都不行,不该出手的时候,便不要逞强了罢……”

小二眉头一皱,嘴里低低地念叨了一句,便不再说话,跟着秦烟一路离开。此时已然傍晚时分,暮色苍茫。茅屋着火,一人之力了却十余条无辜性命,天下狼烟,战乱纷争又涂炭多少生灵?暮色清冷,荒天寒鸦难成寐,刀锋残破,沙场哀鸿落犹惊。

这一去,邪生四海,仙鬼分庭,华都城下连风龙虎招血雨,仙人宗中儿女情长引雷霆,缘起难灭,缠得是纷纷乱乱,恨生不平,欲分说又有几人肯听?到头来,剑挥南海畔,血洒北疆冰,没有一番你死我活风云斗,哪来最后阴阳两隔各消停?

到头来,还不是胜者为重,败者轻。

第165回 江山动邪祟乱清明 流沙暗有缘入骨海

茫茫黄沙无际,森森白骨生寒,匆匆一去不回还,前后尽是来路,生死左右两端。

四节轮转一岁,物是人非江山,待到东归思故土,天下千夫尽指,难得一隅相安。

一年光阴,须臾既过,算盘回到望海春秋盟总坛,摆出盟主尸首并春秋令,谁知那春秋令背后偏生刻着洛晨二字,笔迹潦草,似是临死所书,一时间盟中众人激愤,只要寻仇。

春秋盟人才济济,自然有人提出异议,说要详查再定,然这些人不出几日便纷纷偃旗息鼓,或是销声匿迹,或是转过头支持追杀洛晨。数月之后,洛晨自是杳无音讯,然春秋盟却已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算盘之手,暗地招兵买马,渗透望海府衙,只待时机一到,便要生乱。

春秋盟蓄势待发,阴神教也渐渐于民间浮出水面,白日间信徒四处招揽百姓,若有不愿加入者,当夜必有鬼祟缠身,须得加入阴神教方能禳除。这件事暗中传扬开来,众人皆道阴神教本是鬼仙所创,欲要为祸人间,此言一出,许多修真门派不知就里,当即入世,屠戮鬼仙。

只是这样一来,却正中阴神教下怀,派出护法大肆招揽。鬼仙一脉性子本就怪异孤僻,为仙人所杀,心中含怨,登时便有不少加入阴神教,如此弄假成真,仙鬼两派误会深之又深,雪上加霜,反倒是阴神教借着鬼仙之名行隐秘之事,到头来恶名都被安在了鬼仙头上,后事百姓谈鬼色变,皆由此而起。

且不说中原风起云涌,暗流纵横。当日洛晨蓝心为阴神教真人护法所伤,幸而钱多以符阵相护,方能侥幸逃脱,然那护法觊觎灵兽夜星子,哪里会轻易放弃,竟穷追不舍,跟随二人一路深入大漠。

只是洛晨蓝心不识路途,几月下来,早已不辨东西南北,奈何后有强敌,也只能胡乱遁走。其间几次失察被追上,皆是二人奋力拼杀得脱,大战下来各自带伤,却又不敢稍作停留。

“哈哈哈哈,你们二人修为尚浅,然天赋卓绝,未来前程不可限量,何必为了区区一只灵兽枉自在这荒凉沙漠之中丢了性命?倒不如将那夜星子交于我手,我放你二人一条生路,岂不比在这沙漠之中亡命强上许多?”

沙漠之中荒无人烟,此时三人也依然偏离了客商经常行走的要道,黑衣人自然再无顾忌,直接以灵力传音。话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浩浩荡荡,威势滔天,让人心生敬畏,幸而洛晨蓝心二人皆是心智坚定之辈,才没有被惑了神志,但灵音无休无止,听在耳中也是十分烦躁。

此时二人周身头脸尽是沙土,狼狈不堪,脚下却不敢有半分停顿,蓝心一面飞一面说道:“眼下天色将暮,马上就会入夜,到了夜里我施展鬼隐之术,那黑衣人便无力察觉,到时咱们按照原路返回,应该可以甩开他一段路程。”

洛晨脸上沾满细砂,然双眸却是十分明亮,沉吟片刻说道:“不可,之前咱们便是用这等方法骗过了他,只怕他此时已有警觉,今夜夜深咱们先以鬼隐之术隐在原地莫动,看黑衣人会作何反应。哼,如此穷追不舍,早已成了不死不休之局,咱们不杀他,就要被他屠戮。”

蓝心闻言,只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他二人虽是仙人,但终归修为太低,虽然不至饥渴而死,但也难免乏累,幸而蓝心身为鬼仙,有浮空之能,逃遁之时不留足迹,且鬼隐之法在夜间得天地阴气庇护,即使是黑衣人也难察觉,洛晨也从钱多留下的书籍之中习得不少符使用的法门,数次临危脱逃。若非如此,只怕二人早被那黑衣人活捉了。

这般亡命奔逃虽然狼狈不堪,但于蓝心洛晨二人却着实是一番难得的历练,起初二人还略有惊慌,然此时强敌在后,命悬一线,却依旧能够泰然自若。此时二人心下俱都明白,若是不将这黑衣人斩草除根,纵然得到天大的好处也无福消受,故二人逃遁之时,已然杀机暗生。

须臾夜色已起,二人展开身法,直朝前奔。黑衣人也知道一到夜间,那鬼仙必又要施展隐身法门,悄然跑出老远,让自己白日苦苦追袭前功尽弃,不由得脚下发力,奋力朝前掠去。如此日复一日在这沙漠之中追逐两个道童修为的小辈,黑衣人也早没了耐性,若是得手,必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时洛晨蓝心在前,片刻已然找到一处凹陷的沙坑,这沙坑方圆十丈有余,圆融自然,毫不突兀。二人对视一眼,掠入其中,洛晨取出四张烈阳符,四张趋阴符,按照八卦方位摆好,随后又将一张疾风符摆在中央,正是钱多死前用过的混沌符阵。

其实钱多所留书籍中记录的符阵十分之多,功效更是五花八门,然符阵却不是单纯将符摆好激发就能用出来的,不同符激发次序,强弱皆不能出半分差错,有些符甚至要用其他符激发时的灵力波动来激发。若是出错,便半分威力都发挥不出,洛晨一路逃遁一路参详,眼下也只参透了几个符阵而已。

将混沌符阵布置妥当,洛晨扫来细沙将符掩盖,符不激发时便是一张黄纸,倒也不怕黑衣人发现。蓝心抱着黑毛立在一旁,待到洛晨直起身子方才问道:“晨哥,你布下这符阵,难不成是要借着今夜之机,除掉那黑衣人不成?”

洛晨拍了拍手上的沙子,望着蓝心笑了笑:“不错,就算不能将其击杀也要让他吃点亏,钱多果然有两把刷子,这混沌符阵竟不会阳气冲散。只要黑衣人走进沙坑,我随后激发符阵,纵然他修为高深,也必然会被阳气所伤。”

说着,洛晨掠到沙坑旁边,将八张烈阳符分八卦方位分别埋在边缘。只是二人皆未察觉,这沙坑虽圆融自然,但却与周围沙漠高低起伏之势极不相容,若从空中看去,便如同被人生生挖出来的一般,只可惜蓝心受修为所限,纵然飞起也不过离地两三丈,自然难以看清这沙坑的古怪。

须臾布置已毕,二人还未来得及喘口气,黑毛已然鸣叫示警。之前钱多以符阵困住黑毛,使之昏睡不醒,似乎反倒让黑毛得了不小的好处。蓝心催动鬼隐之术,黑毛身形一闪,遁入洛晨本命界,随后二人就近找了一处沙丘隐匿,静观其变。

片刻,黑衣人已然来在沙坑旁边,细细探查一番,只觉这沙坑平平无奇,只有淡淡的灵力气息散在四周。黑衣人思量片刻周身荡起疾风,将沙坑周围沙土吹得四下飞舞,只是洛晨早已想到此节,灵符埋得颇深,即使黑衣人吹散沙尘也并未暴露。

如此一来,黑衣人这才安心了些,缓缓朝着沙坑深处走去。此时夜间,那鬼仙催动隐身法门,连自己也难看破,倒不如以逸待劳,若是胡乱追赶,一旦背道而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心下如此想着,黑衣人已然来在沙坑中央,再有几步便会踏上混沌符阵,洛晨蓝心隐在旁边沙丘,面上却不见半点焦急之色,黑衣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在旁边立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方才缓缓摇了摇头,缓缓走出,踏上了混沌符阵。

蓝心鬼气疏忽而动,带着洛晨掠到沙坑旁边,随后洛晨显出身形,飞沙剑上寒光万道,自上而下朝着黑衣人猛攻过来。那黑衣人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双掌悍然迎上,若是这两个小辈一味奔逃,自己必然要花一番功夫才能得手,谁知他们竟然自己送上门来,当真再好不过。

只是黑衣人这心思才起,便觉视线忽然一暗,连带着那少年都隐在了混沌之中,黑衣人心下一惊,当即反应过来,正要朝外掠去,只觉四周热浪奔腾,体内阴煞隐有崩解消融之势。黑衣人心念电转,早有计较,口中发出一阵惨呼,随后半跪于地,大声喘息,似是遭受重创。

洛晨闻声,心下一喜,难免有些浮躁,仗剑便朝着声音起处掠去,可是才到近前,却见那黑衣人猛地站起身来,周身阴煞浓郁,一掌当头按下,哪里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哈哈哈哈,阳可克阴,阴盛亦可克阳!如此简单的道理,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洛晨大惊,急忙抽身后退,可又被黑衣人掌风所制,难以脱出。此时沙坑被纯阳阵所隔,蓝心虽有意相助,然而却难以突破纯阳阵的炽烈阳气。此番二人本欲力挫黑衣人,谁知到头来作茧自缚,反为所害,不过片刻,阵中忽然传来洛晨痛呼,想是已被那黑衣人所伤。

蓝心心下大急,再顾不得其他,催动鬼气裹住全身便要冲入阵中,谁知尚未动身,那纯阳阵便先自行崩解损坏。蓝心不明所以,但终归担心洛晨,闷头只身冲入混沌符阵之中,此时混沌符阵已有散去之势,蓝心鬼鞭纵横,夹头夹脑地朝着黑衣人的身影卷了过去。

按理说这黑衣人真人圆满的修为,就算是徒手硬接蓝心的鬼鞭都不会受到什么伤损,只是此时鬼鞭袭来,这黑衣人竟一言不发,直接扔下洛晨,闪到一边,眼中神色颇为忌惮。蓝心这会没有功夫去想这些细枝末节,登时掠到洛晨身边,只见洛晨半跪在地,嘴角鲜血滴滴落下,似是受伤不轻。

蓝心见洛晨受伤,也没了与那黑衣人拼命的心思,当即催动鬼隐之术,朝着沙坑之外而去,谁知她才穿过边缘,便觉一阵寒意从周身掠过,眼前却早已不是之前那片荒凉沙漠,只有累累白骨堆积成山

但见那惊风飒飒呼啸,阴云缕缕盘桓,荒天蒙尘影如蓝,白骨噼啪做响,不见厉鬼相残。

涛起何来江水,潮退无故生寒,杀尽生灵千百般,削肉断筋沥血,空余尸骨成山。

眼前白骨堆积成海,波涛汹涌,此起彼伏,其中阴风呼啸,隐有嘶号,那白骨山便在这骨海中央。即使蓝心身为鬼仙,也断然没见过这等森然景象,阴风扫过,只觉阵阵惧意从心而起,不由得倒退了两步,猛然想起那黑衣人还在自己身后!

“嘶”

蓝心周身一颤,猛然回头,却见身后也是一片白骨海,哪里有什么黑衣人?此时她和洛晨正立在一片小小的白骨聚集的陆地之上,且这片白骨之地在周围骨骼的冲刷之下,还在不断缩小,若是这片陆地被冲刷殆尽,他们二人坠入这无边白骨之中,只怕凶多吉少。

思虑至此,蓝心下意识地催动体内鬼气,却发现自己竟然不能腾空,此时脚下白骨已然被冲刷得只剩下一丈方圆,顶多还能撑一炷香的功夫。蓝心正不知所措,一旁的洛晨总算是睁开了眼睛,轻轻咳嗽两声,说道:“有灭必有生,既然这白骨会散,也必然有聚,只需看看周围有没有刚刚聚集的落脚之地便是。”

蓝心闻言,举目朝四周看去,只是这周围白骨尽数起起伏伏,一看便知不能踩踏,哪里有什么落脚之地?洛晨此时心中也是颇为焦急,皱着眉头四处张望,却找不到一处落脚的地方,不由得低下头,却看见自己脚下正踩着一个骷髅头,这骷髅双眼之中隐有鬼气,只是这鬼气正在缓缓消散。

洛晨注视着脚下的骷髅头,忽然心有所感,抬头说道:“蓝心,你且将鬼气注入这骷髅头中看看。”

蓝心一愣,但也并未犹豫,当即一股鬼气打入其中,脚下陆地登时不再崩碎,但无论蓝心再怎么注入鬼气,这陆地却都没有半点扩大的样子。二人叫天不应,叫地无门,只得坐在其上,幸而这白骨海上除了阴气鬼气之外,灵力也是颇为浓郁,洛晨安坐吐纳,不多时伤势已然见好,只是四周尽是无边白骨,想要离开这诡异之地却是难了,这正是“白骨海上生白骨,不知当年何许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66回 腾巨浪阴阳显情意 破玄机白骨渡迷津

上回说道,洛晨蓝心为黑衣人追杀,深入大漠,本欲借一处沙坑布下符阵,擒而杀之,谁知那黑衣人修为精深,纯阳阵对其竟无半点作用,反倒将蓝心隔在外面,难以援手。黑衣人出手将洛晨打伤,纯阳阵破,蓝心冲入逼退黑衣人,掠出沙坑却见面前白骨成海,再无半点沙漠。

此时蓝心给脚下骷髅头注入鬼气,周围地面虽不再崩散,却也没有半点聚拢的样子。二人无奈,纵然身边尽是森森白骨,也只能全做不见,盘膝坐下运行周天,不多时洛晨伤势已然好了五分有余,不由缓缓睁眼,面露疑惑。

眼下蓝心体内鬼气充盈,注入骷髅头中的那点不过九牛一毛,二人一时半会倒也不会掉进这无边骨海之中。此时蓝心见洛晨神色有异,不由开口问道:“怎么,你是想到如何离开这里了么?”

洛晨看了蓝心一眼,摇头说道:“这个地方如此阴森,鬼气灵气并存,想来必是哪个前辈高人所留,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离开的,我只是在想之前沙坑之中,黑衣人含怒一击打在我胸口,按理说我就算不死也要没了半条命,可是眼下我不过盘膝吐纳片刻,伤势已然好了大半,不知……”

蓝心闻言,早已明白洛晨的意思,微笑道:“那黑衣人一心想抢了你的夜星子,顺便要了咱们二人的命,方才那般良机,断然不会手下留情,如此想来,必是有什么外力帮你略挡了一挡,故而伤势不重,其实我也略有疑惑,我修为与你半斤八两,又怎么会一鞭就将那黑衣人逼退?这其中只怕……”

这边话音未落,骨海之上忽然阴风大作,呼号凄厉,洛晨蓝心双双站起,面色凝重,只见层层白骨巨浪自骨山而起,铺天盖地而来,骨骼磕碰之声连成一片,摄人心魄,不多时已然逼近。洛晨蓝心守着脚下一小片陆地,连个腾挪的余地都没有,哪能挡住这般巨浪,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各自催动鬼气灵力护住周身,只盼能将这骨浪扛过去。

“噼噼啪啪”

骨浪气势汹汹,轰然与洛晨蓝心撞在一起,洛晨只觉一阵纯阴之气透过灵气而入,欲要渗入五脏,一旦护体灵力被破,自己这幅肉身只怕当场便要土崩瓦解。而蓝心却觉阵阵纯阳灵力铺在护体鬼气之上,灼热难当,一旦鬼气散尽,自己的血肉便会被灵力消融殆尽。

此时二人各自遇险,动弹不得,只能奋力催动周天抵挡,可是这骨浪滔滔相连,竟似无休无止一般,浪潮层层叠叠扑在身上,阴阳俱现,分袭两人。这二人在挺过了数十次骨浪之后,蓝心终是先支撑不住,护体鬼气被破,灵力灼热,嘴里不由发出一阵痛哼。

“蓝心!”

这一声痛哼虽然轻微,但其中痛苦之意却是颇重。二人一路自北境而来,后又同入沙漠,出生入死,早已一往情深,此时这一声痛哼听在洛晨耳中,简直比万箭穿心还要难熬几分。顾不得周围阴气侵袭,洛晨脚下一动已然掠到蓝心身边,将蓝心揽入怀中,自己背向骨浪,灵力奔腾。

“洛晨你小心!”

洛晨视蓝心如至宝,蓝心亦当洛晨是良人,此时她见洛晨背向骨浪,心下大急,但又拗不过洛晨,匆忙之间只得全力催动鬼气,二人一阴一阳互相护持,正合了那阴阳相生之理,一时间这一双璧人只是相拥而立,身后骨浪滔天,却再难伤二人分毫,这正是

缘起情生归云月,离合聚散忘前尘,一誓三劫并连理,不论鬼体或仙身。

说来也怪,洛晨蓝心拥在一处,这骨浪也随之缓缓衰弱,最后消弭无形,周围依旧是白骨起伏,阴风飒飒,全没有方才那般威势滔天。洛晨牵起蓝心左手,只见她手心之上已然留下了一道蜿蜒伤痕,正是方才灵力灼伤所致。

蓝心见洛晨面露心痛之色,微微一笑,说道:“罢了,这地方如此凶险,能保得性命已是造化,一点小伤不妨事的,只要……只要晨哥你别嫌弃就是了……”

洛晨抬起头来看着蓝心,二人虽早已暗定终身,但终归未曾放在嘴上明说,此时蓝心这般言语,便是表明了心迹。这二人虽修为不浅,但毕竟是少男少女,于情之一物本就看得极重,更何况这两个人历经江湖凶险,心智沉稳,这一番情爱比起凡俗之情更为坚实厚重,一时间二人俱都忘了自己身处白骨海上,两双眼里只有彼此一人,只这片刻心心相印,便胜过凡间多少花月风流。

良久,蓝心猛然想起了什么,嘴里发出一声惊呼,急忙扭头朝四周看去。只见周围地面虽未扩张分毫,但也无半点崩散,这才呼出一口气,伸出手指在洛晨鼻子上轻轻一点,笑道:“若是咱们一时忘形,脚下地面又没了,岂不是要双双死在这骨海之中?”

洛晨将蓝心鬓角一缕青丝并在耳后,淡然说道:“若是如此,纵然这骨海浪潮奔涌,铺天盖地,也休想将咱们二人的尸骨分开。”

蓝心闻言,轻轻嗔了一声,目光望向那远处高耸入云的骨山,洛晨顺着蓝心的目光看去,不由摇头苦笑。一时间二人俱都默然,心下却是半点头绪皆无,只因挚爱之人就在身侧,这才将心头疑惑烦躁稍稍消解了几分。

“噼啪……”

此时,几声细碎的响动忽然从周围传来,二人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骨海之中浮上了几颗骷髅头,洛晨心下一震,这才回过神来,骨海之中虽然白骨无数,但却都是脊骨肋骨之流,并不见一个头骨,此时这几个骷髅头不远不近飘在一旁,相较之下,洛晨才发现和骨海的怪异。

蓝心看着附近的头骨,也是发现了其中关窍,长鞭在手,倏然挥出,不多时已然将周围八颗骷髅头尽数勾回,扔在脚下。这骷髅头虽然阴森可怖,但二人身处骨海之上,哪里还有功夫去顾及这些,当即把这些骷髅一一查验过。

只是这些头骨俱都十分完整,其上虽凹凸不平,但却十分光滑,连半点伤痕也无,二人一一端详过来,并未发现什么线索。洛晨自然不死心,又将骷髅头一一拿过查看,或将其围着地上原有的那个骷髅头摆成九宫之形,然这一对骷髅头却都毫无动静,只有一双森然眼窝漠然朝着所对之处看去。

此时蓝心在侧,看着洛晨摆弄骷髅,心下也是不住地思量眼前迷局的关窍所在,只是这八个骷髅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哪里能看出什么玄机?此时一枚骷髅正好与蓝心对视,其上虽无半点灵力鬼气,但蓝心以目视之,却总觉着体内鬼气隐有感应,不由自主便开口唱道:“井中满月起清波,清波一起月如梭……”

“倏”

八颗骷髅头上齐齐传来波动,把洛晨吓了一跳,其中方才与蓝心对视的那颗骷髅头上波动尤为强烈。洛晨早知这曲子名唤招魂祭,乃是鬼仙一道独有的招鬼乐曲,其内包罗万鬼,玄妙非常,此时随意唱出两句,竟能让这骷髅有所感应,洛晨心下一动,登时看向蓝心。

此时二人身处骨海之上,鬼气灵力浓郁,于是蓝心便缓缓地将这招魂祭一阙一阙地唱来,待到鬼气不继,便坐在一旁吐纳,回复的差不多了,又继续吟唱,骨海之上不分昼夜,如此唱了不知多久,八颗骷髅总算是尽数感应。只因这招魂祭篇幅极长,故只将与骷髅有所感应的篇幅列出,以供看官赏玩

天:危楼遥望玉九重,不见仙人驾六龙,来时无功去无名,舍了皮囊赴云中,匆匆,匆匆,百尺须臾血犹红。

地:古稀清福做天年,儿孙绕膝欲比仙,无常难料无憾事,一黄土万载眠,清闲,清闲,省了三餐银子钱。

风:铃铛乱响更漏催,拔树倒房破墙围,不忍田间秧苗死,反将自身送坟堆,怪谁,怪谁,狂风过处万家悲。

雷:自古官商追名利,红颜美酒润薄衣,大梦逍遥青楼醉,天威一怒魂相离,归去,归去,莫忘头顶有神。

水:井中满月起清波,清波一起月如梭,月如银梭不带血,刺穿心肝染红罗,命薄,命薄,谁来与我共婆娑?

火:一点星火焚珠帘,半生换来寸缕烟,小儿娇妻各珍重,若有重头再续缘,哽咽,哽咽,一幅焦尸两泪连。

山:青草深林望不穿,此路一去不回还,沿山开路遗后世,贱名草草未敢传,空谈,空谈,流石一过尽惨然。

泽:薄雾浓淡望归乡,桑梓树下暖犹凉,一步踏错难退后,泥水加身手足僵,爹娘,爹娘,唯念家中半柱香。

此时蓝心将那这八阙歌词列出,洛晨细细观之,忽然笑道:“朝天坠楼而死,高寿入土为安,风中护田丧命,雷劈作恶多端,红颜坠井含怨,大火烧尽家园,开山英魂历历,错步葬身泽间,原来如此,这八个骷髅暗合八卦方位,须得一一对应方有效验。”

说着,洛晨将八个骷髅按照八卦方位一一摆好,蓝心几番招魂祭唱下来,已然与这八个骷髅有所交感,上前将八个骷髅一一调转,使其双眼正对着中间嵌在地里的那个骷髅头,须臾摆罢,中央的骷髅忽然生出一阵轻微吸力,左眼阳,右眼阴,泾渭分明。

洛晨蓝心对视一眼,伸出手去,灵力鬼气同时注入,只听一阵咔咔声传来,周围八个骷髅尽数嵌入地面,灵力鬼气交织纵横,随后二人脚下地面倏然而动,乘着波浪朝着中央骨山而去,这正是“玄机妙法白骨海,只渡万载有缘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67回 飞骨雨白海腾大雾 见天晴万念归一心

上回说道,骨海之上忽然腾起巨浪,绵绵不绝,遇阴化阳,遇阳转阴,洛晨蓝心各自抵御不住,且又牵挂彼此,机缘巧合以灵力鬼气相叠,化去巨浪,这才逃得一条性命,随后骨海之中浮起八个骷髅头,蓝心以招魂祭一一感应,摆出八卦方位,随后二人脚下的地面倏然而动,缓缓朝着中央骨山而去。

这白骨海上寒风阵阵,空中长云流转,洛晨蓝心二人脚下地面还没漂出多远,只听四方风鸣大作,森森白骨之下隐有哭笑之声,长空阴云闭合,围绕骨山盘旋不止,随后雷光阵阵自阴云深处传来,或阴或阳,明灭不定。

洛晨蓝心对视一眼,心中却并无多少惊慌,这白骨海诡异非常,若是就这么相安无事地飘到山脚下,那才奇怪了。一时间二人长鞭玉剑在手,面色肃然,相背而立,头顶雷光奔涌,海上长风阵阵,吹得二人衣衫飒飒作响,虽然眼下二人不过道童修为,然这等风姿,却堪与真人飞仙分庭抗礼。

“噼啪!哗啦”

一道惊雷自南而上,正劈在骨山山顶,随后空中阴云奔腾,竟有无数骨刺自空中飞射而下,这些骨刺上或是灵力浓郁,或是阴气纵横,就这么劈头盖脸地从空中落下,直朝着洛晨蓝心二人激射而来,一时间白骨海上破碎之声不绝,阴阳二气翻滚,纠缠相化,雾气渐生,骨刺隐在朦胧之中,更添凶险。

洛晨蓝心自不会任由这些劳什子飞到眼前,手上一动,长鞭漫卷,剑影飘摇,这骨刺虽然力道颇大,但终归是直来直去,二人以巧劲斩落,互为臂助,滴水不漏,一时间漫天骨刺纷纷落入周围骨海,竟无半根透过二人的长鞭玉剑。

如此足有半个时辰,又一道惊雷自北而下,劈落在骨山之上,这边雷声一起,漫天骨刺竟如同受到什么指引一般,于半空纷纷转向,朝着洛晨蓝心袭来。二人心下一凛,手中招式更紧,此时洛晨也收起了飞沙剑法,改用太极剑法,以慢打快,灵力纵横间,将骨刺尽数挡在外面。

蓝心右手挥鞭,左手使出鬼爪,将近身骨刺一一拨落,头也不回地说道:“第一道雷光自南而来,第二道雷光自北而下,如此算来,这雷光不是暗合五行,就是上应八卦,如此一波强过一波,到了后面只怕凭借咱们二人之力难以对付!”

洛晨闻言,心下也是深以为然,可二人此时身处骨海之上,哪里就能脱得身去?且脚下地面还在不住地朝着骨山而去,这会纵然面前是龙潭虎穴,也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幸而二人的师父皆是有修为有本领的高手,所学招式严密精妙,在这等险境之中才未露出败相。

“哈哈嘿嘿……嘿哈哈……”

此时骨海之中传来的哭笑之声更为阴森人,空中长云奔涌,随后又是一道惊雷自东方而来,劈落山头。空中骨刺势头一变,不再胡乱飞射,反而隐有章法,攻守进退,虚虚实实,变幻无方,此时骨刺虽不似之前那般铺天盖地,却是更为刁钻阴狠,二人不得不凝神应对,再无暇旁顾。

蓝心跟随鬼婆修行,虽然于各路兵刃都还算熟习,但也无甚精深体悟,然洛晨却曾跟随寂真人在人宗修习剑法,虽不算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但也颇有几分见地。此时那骨刺前前后后而来,几招下来洛晨便知这骨刺所循应是一套剑法,剑法既有光明正大之式,也有阴狠毒辣之招,两下补足,相得益彰,实乃精妙。

“嗖”

洛晨这边只顾着赞叹这剑法精妙,招式上难免便有了一丝疏漏,三只骨刺避开飞剑倏然临身,洛晨心下一惊,生生朝旁边避过,却还是被骨刺擦到左臂。护体灵力爆开,谁知这细长骨刺竟能刺穿灵力,登时在洛晨右臂留下三道血口,阴气灵气附着其上,虽不会造成太大伤势,但也十分疼痛。

如此一来,洛晨再不敢分心去研究这骨刺之中蕴含的剑法,只凝神应对。此时白骨海上雾气渐浓,难辨骨刺来路,洛晨蓝心虽本领不错,但终归修为太低,体内鬼气灵力已然消耗大半,手上招式难免就有些跟不上,一顿饭的功夫下来,二人身上已然各自带伤,疼痛不止。

“噼噼啪啪”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方惊雷骤明,落于山头,漫天骨刺之上灵力阴气倏然变化,各路法术随之而发。无论玄仙鬼仙,修为不高时,临敌皆以招式灵力为主,待到日后修行有成,方能施法破法,此时二人眼看着五花八门的法术接踵而至,登时手足无措,只得以兵刃硬抗。

洛晨的飞沙剑乃是寂真人亲赐,虽然流落凡间多年,灵光大减,然在洛晨本命界中日夜温养,也恢复了些许灵性,纵然不是无坚不摧,破开骨刺之上附带的法术也还算绰绰有余。奇怪的是蓝心那条从阴神教徒手里抢来的鬼鞭比起洛晨手中的飞沙剑,竟也不遑多让,骨刺射在其上法术登时崩散,再不能迫近半分。

只是二人兵刃虽好,终归根底浅薄,勉强维持半个时辰,体内已然空虚,冷汗涔涔而下。这法术可不比那骨刺,骨刺就算是生生挨上一下也不至于立死,可眼下若是硬接一道术法,只怕当场便要骨断筋折,五内俱碎,故二人俱不敢松懈,只憋着一口气死死相抗。

“呃……”

挥动飞沙剑挡掉几根骨刺,洛晨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喝,手上却是半点不敢懈怠,急忙引剑反撩,又把几根带着雷光火焰的骨刺劈飞,手上却是再没有半点力气了。蓝心此时也是筋疲力尽,长鞭再无先前威势,二人后背相靠,脚下虚浮,只消再过个一盏茶的功夫,必然会被骨刺穿身而死。

“噼啪”

此时,一根骨刺倏然穿过鞭影,带着阵阵寒气直射向蓝心紫府,蓝心此时已然没了力气回防,且就算回防将这跟骨刺拨开,也必然会有更多骨刺趁虚而入,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骨刺,蓝心双目微闭,已然任命,连和洛晨说句遗言的力气都没有了。

“嗯……”

一阵刺痛从咽喉传来,蓝心心下一颤,缓缓睁眼,却见周围大雾已然散开,周围骨刺早没了先前那般力道,纷纷坠落骨海之中,那根飞向紫府的骨刺也已然掉在脚下。蓝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伸手在额头上轻轻一抹,只见一道鲜红附于指尖,只消迟得片刻,自己的阴神必然会被那骨刺刺穿,身死道消。

此时洛晨也早累的坐在地上,二人四手相握,喘息良久,那疲惫之感方才消去些许,此时白骨海上已然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流云稀疏,在骨山周围盘旋不定,海上波涛起起伏伏,骨骼相错,劈啪作响,哭笑之声丝丝不绝,令人毛骨悚然。

只是眼下二人早已顾不得那许多,只坐在地上看着远处骨山,此时身下的地面依旧在朝前漂流,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抵达骨山脚下。眼下二人连动都懒怠动,只互相靠着运行周天,缓缓纳灵力阴气入体,恢复元气。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洛晨终于觉着不对,睁开眼睛朝前望去,只见那骨山依旧不远不近地飘在白骨海上,身下地面在海中漂了这么久,竟还是寸步未进。此时蓝心也缓缓睁眼,看向远处骨山,面上不由浮现一丝苦笑。

洛晨回过头来,帮蓝心理了理头发,随后看向周围,只觉脚下地面起起伏伏,周围骨海飘然后退,可是却无法接近骨山分毫。此时,海中那哭笑之声里忽然掺进了一丝洛晨极为熟悉的声音,这声音若即若离,但又十分明晰,洛晨眉头越皱越紧,那声音却越来越诡谲难测。

“命犯天煞入红尘……害死父母换灵根……世人皆道我成魔……除我之外……尽贤德……”

声音之中讥讽之意越来越重,憎恶之情越来越浓,洛晨神色随之变换,时而骄傲,时而痛苦,时而愤恨。蓝心在一旁看着洛晨周身颤抖,心下早有定论,不由得轻轻一叹,她虽不知洛晨此时境况如何,但却明白,这白骨海先是考验本领,此时应是在考心性,是成是败,就看他如何应对了。

洛晨先是折了仕途,后又死了父母,没了家宅,虽拜入仙门,但依旧对这些过往种种难以忘怀,故而养成心魔。自打知道自己心中有魔之后,洛晨虽没有因此失智,但也时时以心魔为敌,为耻,为恶,誓要将这一点魔念斩草除根才罢。倒是蓝心,从头到尾无论作何行止皆是为了洛晨安好,一片痴情,再无他念,反倒心思澄澈,百邪不生。

后来流沙城中洛晨修为尽失,险些命丧于阴神教黑衣人之手,那时真可谓是千钧一发,命在须臾,借着观星引灵才恢复修为躲过一劫。然这观星引灵和那坠星九剑本就是心魔的本领,洛晨此番为心魔所救,自耿耿于怀,只是讳莫如深,从未提及,眼下却是再也瞒不住了。

此时洛晨深陷迷障,神情狰狞,目眦欲裂。片刻之后,一道黑光自紫府而出,落在蓝心怀中,正是黑毛。眼下主人痛苦万状,黑毛却并无半分出手缓解的意思,只是双目圆瞪,看着洛晨,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忽左忽右晃个不住。

“呃……杀你……杀你……杀……杀……”

洛晨心中恨意奔腾,一道神念在本命界洛府之中左冲又突,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从正门到前厅,又从前厅到花园,花园到后厨,仓库,书房,卧房,洛晨握剑之手愈发绷紧,步履凌乱,神情恨然,但整个洛府之中除了自己,再无他人,空中红云奔腾,照得洛府一片血色。

来来回回在本命界中寻了十几回,洛晨立在府门口,周身杀意纵横,声嘶力竭地喝到:“你给我出来!你……你不过歪门邪道,低贱至极,我哪里用得着你来相救!我身为本心,至诚至性,纵然力战而死,也不受你恩惠而生!”

长剑乱挥,破空连连,空中红云奔腾翻滚,声势骇人,可洛府之中依旧空空荡荡。洛晨恨意一鼓再鼓,欺身而进,一剑斩在门口水缸上,那水缸应声而崩,内里清水哗啦啦流淌一地,洛晨怒气犹自未消,正欲再砍,却见脚下水中正映着自己的容颜,只是这容颜狰狞凶狠,哪里还有当日的少年模样?

洛晨心中剧震,如遭重击,不由得跪倒在地,直愣愣地看着水中倒影。不多时,水中那人面相忽转温和,俨然便是一个翩翩少年,洛晨心下一松,刚要站起身来,却又忽然顿在原地,嘴里喃喃道:“你是本心……那我是谁?我不是心魔……你才是!不对,你是本心……那我又是谁……我是谁!”

此时洛晨一动,水边随之起波,倒影悠悠,一会面目狰狞,一会温和洒然。洛晨跪于地上,惶恐不安,难以自制,或是心魔,或是本性,疏忽不定,身子也缓缓向水面中沉了下去,整个洛府摇摇欲坠,空中红云缓缓压下,本命界竟有崩碎消散之兆,若是这般下去,洛晨到头来必然是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镜中飞花本无根,妄自欲摘空劳神,左阴右阳非定数,混沌成圆始离分。寒冬雪霁芳春到,日落西山夜初沉,何须事事分善恶,善恶自古存一身。”

一朵无根水仙倏然自正厅而出,化作点点流光,渗入洛晨体内,洛晨只觉一阵清凉自心头而起,水中倒影眉目之间略有邪气,神态却洒脱自然,不似本心,亦不似心魔。洛晨看着水中倒影,关窍豁然而开,柳暗花明,阵阵灵力起关元,过膻中,直奔紫府而去。

此时洛晨心结尽解,整个洛府倏然复原,空中红云散去,地上清水缓缓而收,水缸随后完好如初,再不见半点伤痕,洛晨虽未看见那无根水仙,但心中却明白是师父临危相救,当即上前,面朝正厅恭敬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才从本命界中退出。

“喵……”

一声猫叫从身边传来,洛晨低头看去,只见黑毛正蹲在自己身边,瞪着一双猫眼看着自己,洛晨心下大悦哈哈一笑,抬头看时,只见自己已然身在骨山脚下,蓝心在侧,含笑望着自己,这正是“阴阳和合一大道,念起一心万法全”,究竟不知这骨山之上有何机缘,且听下回分解。

第168回 登骨山立碑诉生平 得仙缘咫尺起杀机

上回说道,骨海之上阴云闭合,骨刺纷飞,洛晨蓝心二人拼尽全力,方才得脱险境。谁知这边骨刺才歇,骨海深处忽又传来魔音,登时引动洛晨心障,元神混沌,险些崩散本命界,身死道消,幸而寂真人早在飞沙剑上留下后手,这才助洛晨明心见性,化去执念。

待到洛晨从本命界中退出,才发现自己已然身在骨山脚下,但见那层层叠叠白骨,凄凄惨惨阴风,森寒阵阵隐悲声,小路蜿蜒隐隐,远处明暗朦朦。上下高愈百丈,左右千里纵横,多少皮囊在其中,何人心狠手辣,涂炭无数苍生。

此时二人立在骨山之下,但觉遍体生寒,比起身后骨海有过之而无不及,阴风穿过白骨缝隙,呜呜咽咽,绵绵不绝,直让人汗毛倒竖。良久,蓝心才缓缓说道:“这骨海之中无水,骨山之下无石,不知要屠戮多少生灵,才能做成如此一界……”

眼下洛晨心下迷障已解,随手将黑毛放在肩上,看着高耸入云的骨山说道:“咱们被困在这骨海之中,再无别路可走,方才四方雷鸣尽数聚于山顶,只怕离开此处的关窍亦在其上,此时咱们只得先到山顶一观,看看能不能离开此处,若是还有邪祟未消,也好合力除之。”

蓝心闻言,微微点头,二人也不耽搁,登时迈开步子,沿着骨山小路径奔山顶而来。那骨海之上看似平静,却又暗藏杀机,故而此时二人也不敢肆意前行,生怕半路又生出什么变故,到时猝不及防,功亏一篑,岂不可惜。

只是这二人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弯弯绕绕从山脚直走到山顶,整座骨山都没有再生出半点变故,反倒用去了洛晨蓝心将近两天的功夫。此时二人已然快要靠近山顶,从此处望去,只见山下云气缭绕,白茫茫骨海起伏不定,虽然也算波澜壮阔,但终归有一股阴森的气息在其中,令人心下不喜。

二人只草草朝外望了一眼,便继续迈步朝前,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已然来在山顶。许是因之前雷霆凶猛之故,眼下这山顶碎骨纷乱,一片焦黑,竟是被方才四道惊雷给劈成了一片平地,只有中央五丈见方的一片地方骨骼依旧森白,未被惊雷损毁。

洛晨蓝心对视一眼,小心翼翼踏入其中,此时脚下碎骨已然支离破碎,行走间崩裂之声连成一片,绵绵不绝,更兼四周长风阴冷,呜呜咽咽,这山顶虽不甚阴暗,却也十分骇然可怖。二人来在此处,越发小心谨慎,各持兵刃,缓步朝前,良久方才来在山顶中央,立在白骨外围,未曾踏入。

二人定睛看去,却见这中央白骨之上竟只有一个白骨搭建,略微凸起的圆台,旁的再无别物。那圆台之上也是空空荡荡,既不见什么显眼的物什,也没有什么修成的邪祟,洛晨细细感知过去,只觉着那圆台里连一丝灵力皆无,摆明了就是一个凡物。

蓝心催动鬼气从中央骨台上寸寸扫过,然同样一无所获,二人心下丝毫未松,对视一眼,随后齐齐向前踏出一步。

“呼”

这一步踏出,山顶阴风骤然一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嘶号不止,空中流云飞旋更劲,气势可怖,种种异象尽在须臾。二人见状,心下一惊,正要后退,一阵流光忽然自外而起,倏然内收,直接将洛晨蓝心困在当中,随后四周流云闭合,雷光闪动,片刻之后,一道惊雷从天而降,骤然劈在山顶中央!

“噼啪!”

阴气灵力混在一处,气势滔天,迎面扑来,洛晨蓝心无处躲闪,只得全力相抗。只是这天雷虽然声势颇大,却并没有什么实在的威力,须臾已然散尽,二人睁眼看时,只见那中央骨台旁边已然立了一座丈许骨碑,其上文字历历,行列清晰,颇有大家之风。

方才那个惊雷虽没造成什么伤损,却也着实将二人吓得不轻,只是身后流光坚不可摧,任由二人如何发力皆不能撼动分毫,无奈之下,二人只得一先一后来在骨碑之前,此番倒是没再出什么变故,洛晨抬头看去,只见其上书曰:

吾自幼体弱骨软,难以成人,故被父母弃于山野,险被野兽所食,幸得仙人收养,哺以灵力,喂以五谷,养成灵根,后得以知阴阳,参定数,修成仙身,一身白骨被吾以灵力祭炼,无坚不摧,固若金汤,师父见吾天赋异禀,遂以控骨之术传我。

然命数无常,生死难料,天地间忽有大妖出世,祸乱乾坤,师父随众仙力战妖邪,然邪祟势大,师父独力难支,为妖魔所杀。吾悲痛欲绝,自知修为不够,难以成事,于西方寻得一处湖泊,其平如镜,灵力满盈,便在其中修行骨法,欲要复仇。

从那以后,光阴渐逝,当日恩师身死,吾本就悲痛欲绝,后心境渐散,邪念丛生,恰逢湖水之畔有人居住,那日夜间吾心魔骤起,冲出湖外,将湖畔村落男女老幼尽数诛杀炼骨,未留一条性命,骨法本应修持己身,化作神通,吾却借凡人之骨修行,已然堕入邪道,却犹不自知。

自那以后,吾借凡人血骨修行,终证得飞仙,然杀念盈心,戾气满溢,离入魔身死也只一步之遥。此时吾滥杀凡人,终是为仙界不容,各方仙人循踪齐至,更有三宗高手前来镇压。吾犹自不知悔改,力战众仙,却被一位人宗高手一掌打伤,命在须臾。

重伤之际,吾终是一点元神未泯,化去心魔,然心魔一去,修为立减,吾堪堪停在飞仙之境,再无力独战众人。那人宗高手见我修行不易,且心魔已除,便以我所杀之人化作一片骨山骨海,将我困在山顶百年,磨练心性,随后收入人宗无光界内。

吾在百年之中,将一身邪功尽数化去,只留下一套剑法,并将所修骨法化作一条骨刺,存于山顶。并在骨海之上留阴阳风并穿心刺,以考校来者本领,并在骨海深处留葬魂音查验来者心性,若是修为不足或是心性不坚者,断无缘来此。

眼下尔等既在山顶,当是修为心性俱佳之人,吾所修功法半阴半阳,仙鬼皆可修持,那骨法更有聚鬼控魂之能,只盼尔等得吾传承,秉持本心,莫要以一时执念,坠入魔道,须知术无善恶,法无正邪,种种尽在一心,切记,切记。

骨碑所书至此已完,蓝心忽然皱了皱眉,看着手中鬼鞭,忽然说道:“是了,咱们在沙漠之中逃遁之时,我偶尔便会觉着心下有异,鬼鞭也隐隐躁动,故而逃遁之时,心下所选的方向稍有偏颇,如此想来,咱们二人今日至此,应该也并非巧合。”

这边话音未落,面前骨碑倏然崩碎,一根丈许骨刺正漂浮半空,随后骨台之上隐有白光,其中剑影飒飒,暗含章法,应该就是这位白骨飞仙所留剑诀。只是眼下珍宝在前,二人却并未欣喜若狂,反而各自默然,毕竟那骨碑所录只是一面之词,不能轻易信之。

良久,蓝心神色一定,鬼鞭在手,倏然探出,将骨刺卷回,洛晨在侧,持剑而立。谁知这边二人还未详查,那骨刺便沿着鬼鞭钻入,蓝心吃了一惊,急忙将手中鬼鞭扔在地上,一时间长鞭就如同一条毒蛇一般在地上扭曲蠕动,厉啸阵阵,惨哭声声,半晌才安宁下来,漆黑鬼鞭隐隐泛出森白,更显诡异阴冷。

蓝心周身鬼气阵阵,缓缓上前,探手将那鬼鞭拿起,只觉着鞭子似是沉重了几分,但又不失灵动,蓝心以自身鬼气灌入鞭身,阵阵骨骼摩擦声自长鞭上传来,并无任何异状。蓝心看向洛晨,说道:“眼下那骨刺已与我鬼鞭融为一体,其中鬼法虽是半阴半阳,但也十分精深,看起来并无甚邪祟,晨哥,我倒觉得……你不妨一试。”

洛晨闻言,思虑良久,方才朝着蓝心点了点头,放下黑毛,身形一飘,已然立在骨台之上。只见那台上白光倏然流转,招招式式历历在目。洛晨凝神而视,不多时手中长剑一转,寒光灿然,一套剑法挥洒而出,蓝心睁眼看去,果然精妙

但见那招起开天辟地,剑收万鬼横行,这边一扫风雷齐聚,那边急刺雨打浮萍,这剑诀名唤白骨,血肉暗藏森然意,那招式连绵不绝,阴阳高低分浊清,这正是青锋分成三尺影,遮天阴鬼绕真灵,白骨不生无根血,浮生不过一剑轻。

“喵……”

须臾骨台之上白芒已尽,洛晨将整套白骨剑诀演练熟习,此时一直蹲在旁边的黑毛忽然发出一阵鸣叫。二人齐齐看去,只见黑毛尾巴竖直,好一副得意之态,洛晨见状,眉毛一立,当即问道:“黑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剑诀和骨刺并非邪祟?”

“喵喵喵!”

黑毛蹲着身子,发出一串清亮的鸣叫,洛晨先是一瞪眼,随后又忽然笑道:“是了,我二人能到此处便是仙缘,若是你妄加提醒,仙缘既破,此时虽不见什么因果,但也保不齐日后会生出多少变数,你这小家伙,恁地滑头。”

此时骨刺和剑诀已然有主,周围流光倏然而散,可就在流光消失的瞬间,一直眯着眼睛的黑毛忽然周身毛发炸开,双眼圆瞪,瞳孔缩成一点,猛地发出一阵极为尖锐的爆鸣!

“喵!”

一道黑影忽然从周围漆黑的白骨之中跃出,阴煞奔腾,直朝着洛晨蓝心二人袭来,招式狠毒,大有绝命一击的架势,此时二人猝不及防,来者却已在眼前,这正是“白骨界中得妙法,谁知身后隐杀机”,究竟不知二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69回 护主人灵兽幻阴阳 生杀意骨法衍神剑

上回说道,洛晨蓝心二人登上山顶,于石碑之上得知白骨飞仙生平,后蓝心将飞仙所留骨刺化入鬼鞭,洛晨习得白骨剑诀,二人正欲离开,谁知黑毛忽然示警,随后一道人影自碎骨之中突出,直袭洛晨蓝心二人,有攻无守,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此时二人初得机缘,心下各自欢喜,心下不由得就松懈了几分,来人攻势又猛,全然不顾生死,二人仓促之间回身格挡,哪里能快得过来人蓄势一击?这边身子尚未转过来,那边阴煞已然逼到头颈,只消再往前一寸,便会击中二人后颈要穴。

“喵”

此时,猫叫又起,蹲在地上的黑毛身形一动,早已跃在半空,周身灵力阴气交织,竟在身前隐隐汇成一副阴阳太极图,来人凶猛一击轰在太极图上,阴阳二气倏然崩散,黑毛连一声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嘴里就先流出几滴殷红的鲜血,跌落尘埃,再无声息。

“黑毛!”

来人一击虽未散去,但也因为黑毛从中格挡而缓了一缓,洛晨蓝心二人面色齐齐一沉,周身杀气纵横,玉剑鬼鞭施展开来,直奔来人而去,只见这来人一身黑衣,周身多被骨刺刺穿,面色狰狞,状若疯魔,看样子倒是与之前追杀二人的阴神教邪修极为相似。

“哈哈哈,灵兽夜星子,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蓝心洛晨登时笃定,眼前这人必是那阴神教邪修无疑。原来之前二人在沙漠之中被收入骨海之上,那黑衣人也随之而入,只是与他们两个不在一处,后来骨海起浪,黑衣人修习阴煞,故而海浪之中所含的尽是浓郁阳气,没几波下来就破去了黑衣人护体煞气,重创于他。

只是这阴神教法术虽是邪门歪道,但也着实有几分火候,这黑衣人受阳气涤荡,竟以阴神借法之道生生保住了一条性命,修为缓缓上涨,但却不能移动,故而后面满天骨刺他便只能以肉身硬抗,险些被扎成个刺猬,至于后面葬魂音起,黑衣人邪法已成,直接以力破之,来在骨山脚下。

若算年纪,黑衣人比洛晨蓝心大上太多,早看出这外围骨海之上种种阻挠皆是考验,骨山之上必有机缘,故而一踏上骨山,黑衣人只草草将插得不深的骨刺拔出,便立时展开身法朝着山顶掠去,他所施展借法之术虽能续命,但也终是有限,时辰一到修为便会缓缓衰落,直到一身道行尽失,立即横死当场。

当黑衣人站在山顶之时,洛晨蓝心已然被那山顶光幕围在当中,正犹豫不决。说起来这黑衣人也算个果决坚毅之辈,知道自己破不开那光幕,竟不顾修为缓缓流逝,将自己埋在旁边被天雷劈成黑色的碎骨之中,暗自蓄势,直到洛晨蓝心各自得了机缘,光幕消散,这才一跃而出,欲要击杀二人,临了却又被黑毛所阻。

此时黑衣人的修为已然消散得只有真人中境上下,心智也略有崩毁之兆,见到黑毛护主手上也没有半分收力,直接将这只自己觊觎许久的灵兽大落尘埃,生死不知。洛晨蓝心怒气满盈,横眉立目,玉剑鬼鞭齐齐招呼上来,登时将黑衣人逼得手忙脚乱。

“杀!杀!杀了你们!”

只是片刻,黑衣人的修为便又弱了几分,蓝心手握鬼鞭,其中所录骨法关窍尽数收于紫府,这会子蓝心也没工夫去招那些晦涩精深的地方研究,只挑了些最为粗浅的法术,口中念道:“白骨丛生,脊纵肋横,指锋!”

法诀一起,蓝心左手五根手指指尖上缓缓钻出五根锋利骨刺,这骨刺长约两寸,身薄头尖,便如五把小匕首一般。蓝心本就惯用鬼爪,此时指尖生刺,真是如虎添翼,一时间蓝心身旁鬼鞭纵横,爪影纷飞,狠狠朝着黑衣人压了过去。

洛晨见状,精神一振,随后展开白骨剑诀,力战邪修。只是这黑衣人虽然看上去狼狈不堪,但毕竟还有着真人中境的实力,这边二人招式虽好,但却亏在修为不足,时间一长便又露出疲态。若不是黑衣人此时心智略有错乱,招式不严,两人纵然身负飞仙传承,也定难战得这么久。

“小娃娃有点本事,且看这招!”

眼下洛晨蓝心虽不能取胜,但自保还是绰绰有余,但黑衣人可等不了,这一番恶斗下来,修为又流逝不少,眼看连真人中境都难保了。黑衣人虽神志混乱,但也知若是这么下去,一旦自己跌落到真人初境上下,便再不是这两人的对手,更别提什么夺取传承了,思虑至此,黑衣人心下一狠,开口念道:

“阴神借法,锻我残魂!”

话音未落,一阵阴火自黑衣人眉心而起,原本掉落到真人中境的修为又复暴涨,须臾已然回到真人圆满,隐有突破飞仙之势。只是此法焚阴火,烧紫府,苦痛万状,黑衣人目眦尽裂,血流满面,双手之间阴煞奔腾,登时将黑鞭玉剑推了开去。

洛晨见黑衣人这般,心下便知他这般穷凶极恶,必不长久,此时正应退守,待到术法尽处,这黑衣人便会不战自败。只是此时黑毛依旧躺在地上,若是二人后退,它必会被阴煞裹挟在内,洛晨蓝心俱都十分宠爱黑毛,此时竟不退半步,依旧催动灵力鬼气死死相抗。

如此一来,正中了黑衣人下怀,狞笑之间,招式阴狠毒辣,尽数朝着洛晨蓝心招呼过去。二人修为不高,又要护住黑毛,不多时已然先后被阴煞扫中,体内翻江倒海,好不烦闷,只是却不敢后退半步,阴煞之力随血行渗入周身,不过片刻,二人已然嘴角流血,面色泛白。

“哈哈哈哈,待到你们身死,我必然将这小畜生扒皮抽筋,尝尝灵兽的肉是个什么滋味!”

阴煞一鼓再鼓,径直朝着二人逼来,黑衣人似是欲要先杀洛晨,再斩蓝心,故而招式多偏向洛晨一边,蓝心暗自留神,看准机会,猛然探出左手,朝着黑衣人咽喉刺去,谁知那黑衣人护体阴煞极为浓郁,蓝心仓促一击,直接给弹了回来,手指不由一偏,刮到了一根插在黑衣人肩头的骨刺之上。

这一刮轻描淡写,根本无法伤及黑衣人,可蓝心却面露沉吟之色,又复拆了几招,身形猛然后退,留下洛晨自己独战黑衣人。洛晨虽心下疑惑,但并未多说半句,只将一把飞沙剑舞得密不透风,凝神应对眼前危局。

蓝心看着洛晨在阴煞之中苦苦支撑,面沉如水,将鬼鞭缠在腰间,双手掐诀,骨骼微微响动,周身鬼气奔腾,口中念道:“阴骨幻阳胎,上下应三才,足底清泉涌,头顶玉莲开,金火归两臂,土木照双踝,绵绵生复灭,去后又重来。”

蓝心所念正是这骨法之中比较艰涩难懂的精深法诀,修士用术,只有在不熟练或是心境不稳时才需借口诀施法,其间词句冗长,若无人护法,只怕口诀还未念完,就先被对手近身斩杀了。如此紧要关头,蓝心竟忽然抽身后退,念诵法诀,想是寻得了什么对付黑衣人的妙法。

黑衣人将这法诀听在耳中,心下没来由地一惊,登时挥动双掌,欲要越过洛晨,袭击蓝心。只是这会黑毛在前,蓝心在后,一个是天赐灵宠,一个是挚爱佳人,洛晨纵然万死,也断不会后退半步,然终归修为相去甚远,没几招下来,洛晨已然被黑衣人掌风扫到,飞沙剑倒转而回,拍在胸口,一口鲜血吐出。

“哈哈哈,莫退莫退,待我料理了你,再让你亲眼瞧瞧你这小巧玲珑的夜星子和你这如花似玉的俊老婆是怎么死的!”

黑衣人狂笑而上,招式越发凶猛阴狠,洛晨自然看得出眼前之人已是油尽灯枯,此时骁勇不过回光返照,却终是难以抵挡。十几招走下来,洛晨只觉周身剧痛,脚下犹自不退,若非以六煞剑法收拢煞气,此时洛晨只怕早已被黑衣人击杀当场。

“阴骨幻阳胎,上下应三才,足底清泉涌,头顶玉莲开……”

如此生死攸关之际,蓝心所念法诀却越发清晰悦耳,声声传来,洛晨手中飞沙剑上下翻涌,招式渐渐由六煞剑法化作白骨剑诀。蓝心这几句话在白骨剑诀里也是有的,只是洛晨剑法初成,尚难以参透,此时蓝心声声入耳,洛晨福至心灵,竟隐有所悟。

“……金火归两臂,土木照双踝,绵绵生复灭,去后又重来……”

洛晨手上白骨剑诀施展开来,破绽百出,黑衣人登时大喜,却见蓝心手中印诀一变,鬼气森森,插在黑衣人身上的骨刺竟随之微微颤抖,黑衣人大惊,手上又增了几分力道,只是体内骨刺也随之而动,如此一来,原本迅疾凌厉的一击登时就慢了几分。

此时洛晨手中飞沙剑轮廓忽然一阵模糊,随后两道剑影出现在洛晨身后,直指黑衣人,蓝心见状,催动控骨之术,死死制住黑衣人,半晌,洛晨身后又复出现两道剑影,四把剑影飘飘荡荡,虚虚渺渺,然其上锋锐之气却是分外森寒。

洛晨一手持剑向前,抵住阴煞,体内灵力一动,身后四道剑影各自一分二,二分四,不多时洛晨身后已然漂浮着数十道剑影,其上气息虽不甚强悍,但声势却颇为浩大。蓝心双目一凝,手中法诀又变,此番轻车熟路,再无之前滞涩,插在黑衣人身上的骨刺竟不再朝深处探入,而是缓缓旋转起来。

“呃”

黑衣人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副狰狞的表情,骨刺入体并不甚疼痛,可是眼下周身骨刺尽数扭动旋转,撕裂皮肉,纵然他眼下修为高深,也断受不了这等痛楚,当即痛呼出声,膝下一软,险些倒在地上,体内修为飞速消散,那以命换力之法,终是难以长久。

眼下蓝心脸色苍白,方才只是操控骨刺稍作旋转,便已然将她体内鬼气抽去十之六七。洛晨身后剑影飘飞,见黑衣人脚下踉跄,登时一振,手中长剑一指,正是白骨剑诀中的一招,名唤削骨断筋,此招一出,洛晨身后剑影立时朝着黑衣人而去,随后狠狠点在骨刺之上。

“噗噗噗噗噗!”

此时黑衣人已然修为尽散,洛晨剑影袭来,骨刺便如筷子扎豆腐一般从黑衣人消瘦的身体中贯穿而过,皮肉乱飞,碎骨满地,但却没有一滴鲜血流下,黑衣人身子好一阵筛糠,随后才圆瞪双眼,飘然倒地,就如一团棉花一般,没发出半点声息。

“快……快去看看黑毛!”

蓝心洛晨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急忙跑到黑毛面前,伸出手将它缓缓抱起,只见黑毛双目紧闭,嘴角隐有血痕微亮,必是受了不轻的伤,洛晨急忙以灵力探去,发现黑毛生机虽未断绝,却也十分微弱,心下又是一痛,蓝心在侧,急忙说道:“眼下黑毛升级未断,应该还有救,你快将它放回本命界中温养!”

洛晨闻言,点了点头,当即将黑毛送入本命界中,依照钱多所留的书册布下一个聚灵符阵,将黑毛放在本命界自己卧房的床铺之上,随后才从本命界中退出,看着不远处只剩下一身干枯皮骨的黑衣人,却忽然没了将他挫骨扬灰的心思,只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蓝心岂会不知洛晨的心事,看向黑衣人的尸体,柔声说道:“这人天赋虽一般,但心性坚韧,想是当初走错了路,方才堕入这等邪道,阴神教行此天怒人怨之事,必遭天谴,待到咱们离开这白骨界,就立时赶回中原,禀报师长,将这阴神教剿灭殆尽!”

洛晨转头看向蓝心,轻声问道:“伤得重不重?”

蓝心脸一红,微微垂手说道:“不碍事的,咱们还是找找有没有回去的路吧……”

话音未落,阵阵细碎的骨骼摩擦之声忽然自白骨界中传来,二人抬头看去,只见那无边骨海并脚下骨山倏然化作黄沙飞散,不过片刻,二人已然回到了之前的沙坑之中。

如此瞬息变幻,洛晨蓝心震撼无比,良久方才回过神来,坐在沙坑之中调息片刻,这才起身朝着来路而去,这正是“仙界不知光阴去,再入凡尘已何年?”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0回 踏黄沙真灵养先天 回旧地光阴叹须臾

上回说到,洛晨蓝心遭阴神教邪修偷袭,险些丧命,幸而黑毛舍身相救,二人以骨法并白骨剑诀迎敌,一番恶斗方才将黑衣人斩杀,随后骨山骨海齐齐崩碎,须臾已然又回到沙漠之中,二人俱都受伤,只在原地略作修整,便顺着来路而去。

二人虽说是顺着来路往回赶,可是才走出没多远就觉出了不对,沙漠之中一场狂风便能让之前的痕迹消散殆尽,他们二人在白骨界中待了那么久,沙坑周围的地势早已面目全非,沙坑没了白骨界灵力护持,也渐渐被周围流沙掩埋,不复存在。

洛晨蓝心在沙漠之中走了一会,越走越觉着不对劲,片刻之后,二人忽然齐齐一顿,只觉神念通达,经脉顺畅,周身伤势不需刻意调理,竟自行缓缓恢复。此时正是夜间,周天灵力阴气隐隐成旋,朝着二人汇聚而来,灵力进入洛晨经脉,阴气化入蓝心阴神。

二人目光清明,双双盘膝而坐,运行周天,洛晨此时心魔已化,与本心不分彼此,紫府再无阻滞,灵力为关元,膻中之内先天气涤荡,缓缓注入其中,随后一缕细微的先天气缓缓在洛晨紫府之中成形,盘旋不止,只要这一缕先天气充盈紫府,洛晨便可问道真人。

相比洛晨这般繁复,蓝心便简单了许多,她身为鬼仙,当初凝炼三魂七魄,化作阴神,那真是九死一生,削皮挫骨。欲修成鬼仙之体的修士之中,十停里有九成九的人还未出阴神便已然受尽折磨而死,剩下的那一小波人中,又有九成九的人虽修成阴神,然心智尽丧,六亲不认,不能修行,可见鬼仙难成。

也正是因为如此,鬼仙一旦修成便再无甚瓶颈关窍,只需纳阴气入体,运行周天,修为便可提升,能到何等地步,全看个人天赋心境。蓝心乃鬼仙奇才,若是全力修行,只怕用不了两年便能问鼎飞仙,然鬼婆却严令于她,鬼气运行须得顾及全身经脉,万不可只在阴神之内运化,如此一来费时费力,故而眼下蓝心才只有道童的修为。

这二人在沙漠之中坐了足足有三日的光景,直到第四日傍晚,洛晨才倏然睁眼,一跃而起。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蓝心也随后收功敛气,睁眼看向洛晨,没有提及修为之事,反先问道:“晨哥,咱们二人少说也在这沙漠之中坐了几日光阴,你且看看黑毛如何了?”

洛晨闻言,微微一笑,说道:“你且放心,我早看过黑毛的状况,那钱多的聚灵符阵果然有些门道,黑毛此时虽然气息微弱,但还算平稳,一条命应该是保住了,待我回到宗门,请掌门并师父瞧一瞧,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蓝心缓缓呼出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起身说道:“晨哥,我此番得阴气之助,眼下已然是真人之境,之前与那邪修鏖战所受的伤势也尽数痊愈,本来若是按着原本的修为,我少说也要等到两三年之后方能修行到如此境界,可是眼下……”

洛晨慢慢点了点头,看着远处缓缓落下的夕阳,淡然说道:“不错,此番我得灵力灌体,百脉俱通,眼下三处要穴之中先天气尽已满盈,只需回到宗中,闭关数日,应该就能晋升真人之境……自打我下山以来,已过了将近两年,真不知宗中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蓝心见洛晨面上有怀念之色,心下也想起了师父鬼婆,自己和师父分别也有将近一年的光阴了,不知师父她老人家是否安好。而且,此番洛晨要回宗晋级真人,只怕自己用不了多久,便要与他分道扬镳,再见之时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此时,洛晨悄然回过头来,看向蓝心,见她面上先是思念,后又有悲戚,心念一动,早已明白,伸手揽过蓝心的纤腰,笑道:“当年你硬闯人宗,你我二人联手力战宗中三大长老,此番一别经年,不知佳人能否赏光,再到我人宗一游?”

蓝心双眼一瞪,不由得看向洛晨,踯躅道:“当年我师父为了救出师祖,独闯人宗,甚至还险些用摄魂针破去了无光界,我此番若是与你回去,只怕你会被你同门师兄弟所不容,眼下你晋升真人在即,还是不要旁生枝节的好……”

洛晨哈哈一笑,揽着蓝心就朝外走,一面走一面说道:“管他们作甚,你又不是阴神教拿一干邪修,若是那些人真要为难于你,大不了咱们二人再联手与他们斗上一斗,且看看到底是他们有本领,还是咱们有手段!”

眼下洛晨先是化去心魔,随后进入白骨界中得到了白骨剑诀,这会又忽然提升了这些修为,眼看便能问鼎真人,心下自是欢喜,这才说出一篇豪言壮语来。蓝心看着洛晨飞扬嚣张的样子,不由得掩嘴一笑,心中烦闷也散去了些,只轻声道:“好,晨哥说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二人此时修为大进,于乾坤**隐隐有感,不多时已然明辨南北,了然东西,展开身法便朝着离沙漠最近的流沙城而来,此时大漠之中暮色沉沉,长风呼啸,好一派苍凉景象,但见那

日落西山似血,寒沙起落涛涛,沧海桑田涨随消,暮光千载如旧,来去多少风骚。

烂柯不知年月,山河破随风飘,当年把酒论故交,重逢刀光剑影,明灭几度萧条。

眼下二人今非昔比,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已然来在流沙城下,可还未来得及进城,洛晨蓝心便已然看出这流沙城墙比此前离开之时要破旧许多,其上缺砖短角,破败不堪,虽有修补痕迹,但却依旧难掩风化残破。

立在城下看着眼前这破旧的城墙,二人心中同时腾起一丝异样,倏然隐去身形,越过墙头进入城中,但见城中喧嚣非常,这才松了口气。此时流沙城中依旧有不少修士,但此时蓝心洛晨修为大涨,自然不必在意这些,两人略在外围转了一圈,便直接朝着城中而去。

眼下刚刚入夜,流沙城中依旧是人来人往,洛晨蓝心随意在城中行走,只觉这城中陈设似是变了许多,心下不由奇怪,但见不远处正有一家酒馆,其中吵闹之声犹甚,二人心下有惑,径直走到酒馆门口,也不进去,只在门外靠墙而立,侧耳细听。

“哎,我说老刘,你刚从中原过来,可给我们好好说说,这华都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洛晨蓝心闻言俱是一惊,华都乃是京畿要地,不出事则已,一出事那就必是大事。此时,一个略显粗犷的声音传来:“唉,别提了,那叛军自称春秋军,从望海开始,一路杀奔华都,其中士兵将军俱都十分悍勇,沿路城池那是望风而靡,据说就在去年三月,那叛军已然杀到了华都城下,江城鹏州俱都告急!”

“啊?都杀到华都城下了?那……那华都的守军能守住吗?”

那老刘闻言,又说道:“这你都不知道啊,咱们威国有一只军,名唤扶威军,上一任老将军正是威国的开国大将句猛,后来老将军于北境战死,军中群龙无首,大将祝秋与句猛将军的亲传弟子牧岚,云匡争夺主帅之位,后来虽然牧岚云匡力压祝秋,共领扶威军,可这祝秋心里不服,战事一起,她竟叛国投敌!”

此话一出,本就热闹的酒馆里顿时炸开了锅,骂声一片,把祝秋祖宗十八代变着花地问候了一番。那老刘也是满脸怒色,饮下一大碗酒,说道:“兵贵神速啊,本来战事才起的时候,扶威军就可以长驱直入,打他个措手不及,谁知祝秋反叛,扶威军后院着火,这才耽搁了许久,被叛军打到了华都城下。”

这酒馆众人都是市井百姓,这些家国大事他们也插不上手,只好听个热闹,有人凑商前来问道:“既然叛军如此凶悍,那扶威军挡得住吗?若是挡不住,那岂不是要变了天了?唉,百姓还没过几年安生日子,这叫个什么事啊……”

老刘闻言,心下更是憋闷,猛地一拍桌子:“什么叫挡不住,且不说牧岚云匡两位将军深得句猛将军真传,便是他二人手下将士也都骁勇善战,那庄静儿庄将军更是年仅十一岁,之前是因为祝秋那直娘贼捣乱,此时扶威军上下一心,必能将叛军灭在城下!”

这庄静儿乃是洛晨初到北境之时从北蛮士兵手中救下的一个小女孩,洛晨记得当年她只有七岁,就算是转过年来也只有八岁,可方才那人竟说庄静儿已然十一岁,而且还在扶威军中当上了将军,洛晨蓝心念头一转,心下登时升起了一丝别样的念头。

此时方才开口发问之人见老刘面色不愉,当即说道:“老刘,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这军队打仗,哪里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插上一脚的事情?不如这样,我请你喝酒,算是方才失言给你赔罪的,你看如何?”

老刘闻言,也不好再拿着架子,只得转过头来,苦笑一声说道:“罢了罢了,看来以后啊,咱们就多在流沙附近跑动跑动吧,别老想着朝中原奔了……唉,不聊这些……我说,流沙三年前不是出过一桩奇案吗?城里无数平民被杀,没留下一具全尸,后来那案子怎么样了呀?”

此话一出,登时有人接口道:“嗨,别提了,这件事三年前那可是轰动流沙城,据说凶手乃是一对年轻男女,女的犹为心狠手辣,后来还是有人出首举报,守军方才将其擒获,那男的也未能逃脱法网,只是后来这一对男女竟从流沙大牢之中逃脱而出,音讯全无,至今依旧下落不明。”

老刘饮下一大口酒,瞪着眼睛说道:“哦?这可奇了,难不成这流沙守军就任由这两个凶残之徒逃跑了不成?”

“怎么会?大牢走脱要犯,守军岂能相容?登时在城中设伏,欲要将他们捉拿归案,谁知这两名凶手竟还有同伙,在流沙大牢门前放出烟雾,将守军尽数引来,待到烟散,却只见一个黑衣人立在其中,我估摸着,那一男一女就是趁着这个时候走脱的,哼……一对狗男女,丧尽天良,滥杀百姓,要真给抓回来,不凌迟不足以平民愤!”

这话说得颇为大声,周围立时传来一阵喝彩,接着就是一迭连声的拍桌叫骂,说得是一句比一句难听,蓝心越听越是气愤,纤手一挥,阵阵阴风从外而入,酒馆里众人只觉一丝恶寒从尾巴根直窜到脑瓜顶,寒毛直竖,牙关打战,登时没了说话的兴致,整个酒馆为之一肃。

半晌,老刘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才想起来,今天乃是七月十五中元鬼节,传说万鬼还阳,眼看着天也不早了,要我看咱们还是先散了吧,酒也未必非要赶在今天喝,要是为了多贪这么几杯撞到个什么鬼啊,什么神啊,那才不值呢!”

这老刘在众人之中似是颇有威望,一句话说出,众人登时都变了脸色,纷纷将碗中残酒喝干,随后便各自散去了。洛晨靠在酒馆之外的墙上,良久才苦笑一声,说道:“白骨界中那到传承已经是捡了大便宜,修为又怎会自行提升,原来外面已经过了三年了,而且还……”

蓝心面上犹有愤懑之色,听到洛晨之言,神色一滞,悠悠叹道:“春秋军反叛,也不知这一只军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一路从望海杀到华都城下,如此一来,无论谁胜谁负,只怕这太平天下,又要有一番腥风血雨了……”

“老头子!你还没打完啊?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歇歇,整天就在那抡锤子!”满头白发的乌兰从院子里出来,叉腰站在院里的铁匠棚外面,放开嗓子喊道。三年过去,这位老妇人的身体依旧不错,起码脊梁骨还挺得直。

铁匠棚里的敲打声渐渐停止,阿木尔从棚子里走出,看着乌兰笑道:“唉,好不容易赶着今天凉快,我得赶紧打出点镰刀剪子什么的卖钱啊,反正我也没别的事情好做,还不如就敲敲打打,怎么着还能赚个开心呢……”

乌兰可不吃这一套,当即说道:“去去去,你也不瞧瞧今儿是什么日子,七月十五,鬼节,你这么叮叮当当的,生怕鬼看不见你啊?”

“叮叮叮叮……”

这边乌兰话音未落,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忽然从铁匠棚里传来,夫妻二人皆是一惊,脖子后面冒出一股凉气来。在外面站了半晌,阿木尔这才战战兢兢地掀开帘子,向棚子里面看去,只见棚子里放的镰刀剪子菜刀什么的都安安稳稳,只有挂在一旁的几把长剑微微摇晃,似是刚刚被人拨弄过。

阿木尔一愣,正要上前细看,却被乌兰生拉硬拽拖回屋子里去了,倏忽大风骤起,吹得窗棂哗啦做响,那铁匠棚里的长剑却再没响过,这正是“光阴一去风云动,往日真假有谁知”,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1回 忧江山牧岚屯峻岭 起命案天宗入华都

上回说到,洛晨蓝心二人离开白骨海,又复回到沙漠之中,修为竟自行提升,二人心下疑惑,回到流沙城中,方知那白骨海上不过几日,人间竟已过了三年。眼下中原战火遍地,叛军声势浩大,逼近华都,江城鹏州俱都告急,然扶威军径祝秋之乱,此时只能守在华都周围,无力驰援别处。

华都城作为京畿重地,自然不会无险可守,城西百里之外便有一道山岭,名唤擎天岭,此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扶威大军眼下正在岭上扎营,抵挡春秋叛军进攻。两方僵持已有数月,岭下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可叛军人数却只增不减,日日朝岭上冲击,悍不畏死,气势汹汹。

“报!牧大帅,方才叛军出兵袭击骆驼峰营寨,被庄将军帅骑兵杀退,斩杀叛军五百余人,我军折损百余人。”

骆驼峰是擎天岭中的一处山峰,地处外围,乃是前哨,叛军欲要进入擎天岭,须得先攻下骆驼峰营寨。帐中上首坐着一名红甲女将,眉目清冷,闻言点头说道:“嗯,传话给庄将军,骆驼峰乃是擎天岭前哨要寨,万不可有失,需得谨慎行事。”

军士得了话,应了一声,当即起身出帐,策马回话去了。这女将缓缓起身,来在帐中地图之前,看着擎天岭四十五峰地图,心下却眉眼之间却无半分欣喜,反而愁云密布,半晌才轻轻叹息一声,走回案前坐下。

此时,帐帘掀开,一名中年将领走了进来,见女将面有愁容,当下上前说道:“牧岚,眼下擎天岭布防严密,易守难攻,叛军纵然再多十倍兵力,也断然不能破岭中一峰一寨,华都那边也有云匡把守,亦不会有失,你又为何如此忧愁啊?”

这中年人名唤吕空,乃是句猛留在府中的门客,颇受句猛器重,有排兵布阵之能。当年大军从北境回来,祝秋不服云匡牧岚,欲要自领扶威军,还是这个吕空出的计谋,偷梁换柱,使得祝秋在军中威望大失,这才稳固了牧岚云匡二人的位置,故而牧岚对此人也是颇为敬重,平日里皆以叔称之。

牧岚抬起头来看向吕空,微微摇头苦笑道:“吕叔,您明知我在忧心什么,却还明知故问,您有功夫在这打趣我,倒不如快快拿出个良策来,解此危局,早日保得江山稳固,咱们扶威军也好早日对圣上有个交代,雪了北境战败之耻。”

吕空哈哈一笑,走到旁边坐下,看向牧岚说道:“自打叛军从望海起事,声势浩大,且四处皆有叛而自重者,此时春秋叛军逼近擎天岭,然我军去年刚经历祝秋之乱,此时守住华都一方自是无妨,可要支援江城,鹏州却是有些难了,你方才忧心的也正是这件事。”

牧岚叹了一口气,起身说道:“不错,自打祝秋反叛以来,我每每回忆此事,越想越觉得不对,那时叛军自望海而出,直奔华都,扶威军只需派三万骑兵奔袭,便可将叛军挡在华都千里开外,可是这个祝秋早不反,晚不反,偏偏赶在叛军举事的时候反了,如此一想,倒有些……”

吕空闻言,眉头也是一皱,思量了片刻,方才说道:“牧岚,祝秋是否与阴神教有所勾结并不算什么紧要之事,她若是早与阴神教暗通款曲,自然会赶在此时反叛,但她若是并未与阴神教有什么瓜葛,也必然会赶在此时反叛,如此才能削弱你和云匡在军中的威望,在我看来,不过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罢了……”

牧岚点点头,起身说道:“吕叔说的也有道理,那日她于乱军之中失去踪影,至今杳无音讯,我还是担心祝秋若不死,而是隐在暗处,如此以有心算无心,到了那一天,纵然扶威军准备万全,只怕也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吕空随后起身,弯腰答道:“放心,我之前受句猛大帅知遇之恩,此时又怎会不图报效。我已派了人手前往各处打探叛将祝秋的消息,华都成内也留有暗线,若是祝秋没死,只要她露出行踪,便会有人死死咬住,定会将她活捉回来。”

听闻吕空如此说,牧岚心下的担忧才稍稍放下几分,目光瞥向擎天岭地图旁边的五城七十二县图。吕空见状,自知牧岚又在担心江城鹏州的情形,当即言道:“牧岚,江城鹏州守军虽不及扶威军这般骁勇善战,但也绝非泛泛之辈,叛军不得人心,收蚁聚之兵,集乌合之众,纵然声势浩大,也断不能轻易破城,眼下还是守住擎天岭,保华都无恙,方是正道。”

牧岚点了点头,心下也是颇为纷乱,半晌才对吕空说道:“吕叔,静儿那孩子本领虽高,但终归太过年轻,办事毛躁,骆驼峰事关重大,一旦被攻破,战事只怕会拖长数年,还请吕叔前去帮助静儿守寨,如此一文一武,我方能安心。”

吕空闻言,面上浮现一丝宠溺之情,他也是颇为喜欢静儿这孩子,当即说道:“哈哈哈,方才静儿派来报功劳的小校我看见了,这孩子岁数不大,心眼可多得很,你且放心,有我和静儿在,断不会让骆驼峰营寨有失便是!”

说罢,吕空朝着木兰抱了抱拳,便朝帐外走去,牧岚缓缓走到旁边,又把两幅地图细细地看过一遍,心下终归难以安稳,只好走出帐外,在营寨之中巡视查看不提。

且不说牧岚驻守擎天岭,眼下华都城中也是一片惶惶。当年扶威军北境折戟轰动朝野,文帝本想借着扶威军无主之时将其收归己有,谁知牧岚云匡二人竟颇有手段,没用多久便安定军心,把扶威军尽数握在手里。

如此一来,文帝只得作罢,刁全,成驹,赵忠三人也是分外不满。句猛手握兵权,生前在朝堂之上没少联结石江与他们几个过不去,此时句猛身死,安有不落井下石之理?三人没用几天便查出,牧岚云匡之所以能够收服扶威军,乃是一个名叫吕空的谋士在暗中出谋划策。

得了这个消息,刁全立时派人给吕空送去好一份厚礼,那吕空的胃口也是十分的大,只要是三人送来的,他一概照单全收,有时还嫌他们送的少了,直接张嘴明要,还说什么有朝一日必要给牧岚云匡一番颜色瞧瞧。

刁全等人自是大喜过望,满以为这吕空定会投桃报李,倒戈相助,谁知临了临了这吕空竟翻脸不认账,还把刁全等人送的厚礼全都给扶威军做了军资。牧岚云匡还因为这事在朝堂之上好好地谢了一番,直把刁全气的七窍生烟。

正当刁全几人要再弄出些动静时,望海叛军已然起事,同时祝秋谋反,一时间朝野震动。此时又是这吕空妙计频出,才没让祝秋率军杀进宫闱,只是一番动荡下来,终归是耽误了时日,叛军一路袭来,早已逼近擎天岭,牧岚云匡略一合计,便由云匡率军镇守京畿,牧岚带着众军进入擎天岭,抵挡叛军。

按理说云匡率军镇守华都,本应是一份清闲差事,毕竟华都城池守卫有御林军,宫殿守卫有禁军,也用不到云匡的扶威军出什么力气。只是自打叛军逼近擎天岭一来,华都城中便有流言渐起,后来更有百姓死于非命,或是剪刀穿颈,或是手脚尽断,死状极其惨烈。

云匡得知此事,立即派人调查,可是那些百姓身死之处却都干净,没留下任何线索,根本无从查起。这一日,城中命案再起,一处裁缝铺的老板惨死家中,身上被无数针线贯穿,吊在半空,百姓发现时这人早已气绝身亡,云匡带人将裁缝铺里里外外查看了一圈,依旧没能发现半点线索。

如此接二连三的命案,城中早已人心惶惶,只是这么多命案砸下来,各方到现在为止却还没有半点线索,城中百姓惶恐之余,也是颇有怨言。这云匡忧心忡忡,回到府上,只觉这命案背后千头万绪,根本无从捉摸,实在令人烦躁不安。

这云匡正愁眉不展,忽有小校来报,说是两名道人正在前厅求见。云匡之前见过洛晨蓝心,且军中也有修士,此时听闻道人求见,心下一动,立时整衣来在前厅,只见两名道人端坐庭中,云匡睁眼看时,果然好气派

但见那白衣蓝袍相间,吐纳凛凛清风,双手和合内中空,左右分清阴阳,似紧到头还松。

神情淡淡清冷,眉眼傲视苍生,真灵护体任纵横,举手呼风唤雨,奇术正属天宗。

却说这云匡来在厅上,那两名道人却连眼都不抬,周围军士多有变色不满者。云匡随意挥了挥手,这才坐于上座,说道:“二位仙长深夜来我帅府,不知有何赐教?”

此话一出,一名道人才缓缓看向云匡,淡然说道:“贫道衍真,这位是我师弟衍知,我二人乃是天宗弟子,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华都成中百姓枉死一事。敢问这几个月来,华都之中接连三十二名无辜百姓身亡,将军可曾找到什么线索?”

云匡略一沉吟,随后才说道:“线索自然是有的,只是这凶手极为凶残冷血,须得一击必中,否则打草惊蛇,岂不是得不偿失?”

衍真闻言,哈哈一笑,起身摆手说道:“云将军不必以言语相诓,那三十二名百姓身死,之所以不能寻得半点线索,乃是因为这三十二条性命并非是凡人所杀,而是鬼仙所为,我二人奉师命前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云匡闻言,并没有半点表示,只安坐椅上,摆弄着手中的茶杯,不发一言。那衍知见一名凡间将军竟敢对自己师兄这般无礼,登时来了脾气,站起身来就要理论,却被师兄抬手制止,衍真看向面无表情的云匡,从容说道:

“将军驻守华都日久,想来也是知道阴神教这个教派的,鬼仙一脉本来避世修行,可近来却与阴神教勾结,逼迫百姓加入阴神教,若有百姓不从,轻则被鬼仙以鬼法戏弄,或是破财,或是遭灾,重则被鬼仙索命,死于非命,这华都之中的三十二人,正是因为不愿加入阴神教,才被鬼仙以鬼法击杀。”

云匡这才抬起头来,看向衍真说道:“阴神教之事我也略有耳闻,但我所听说的却是他们从不勉强百姓加入其中,若是不愿,他们也会广结善缘,从不与人为难交恶,若是他们真的用此手段恐吓百姓,我又怎会不知?”

“嘁……”

坐在一旁的衍知嘴里发出一阵轻蔑的冷哼,云匡没有理会,依旧看向衍真。这衍真淡淡一笑,说道:“鬼仙虽是旁门左道,但也自有其精妙之处,哪里是肉眼凡胎之人能够察觉的?阴神教表面与人秋毫无犯,实则睚眦必报,若是他们仅仅逼迫百姓进入其中,我等修仙之人也懒怠来管,只是眼下鬼仙出手,屠戮凡人,已然犯了仙家大忌,所以我等才奉了师命前来料理此事。”

云匡缓缓呼出一口气,看向衍真,良久才说道:“那么,不知两位仙长要如何料理此事呢?”

衍真眉宇之间有傲然之色,朗声说道:“仙家做事,自有仙家的规矩,倒是不必将军操劳,我二人今日前来,便是告知将军一声,江城百姓惨死一事,万不可再行调查,若是无意间惹怒了暗中隐匿的鬼仙,必有大祸临头。”

“我呸!你们两个江湖骗子,以为我们没见过修士不成?竟敢跑到帅府之上故弄玄虚,真是不知死活!”

“什么大祸临头,这案子我们查到底了,我倒要看看这大祸要怎么临在老子的头上!”

衍真这番话说的十分无礼,当即惹怒了外面守卫的军士,一串喝骂自外而来。衍真神色自若,并无半分异状,师弟衍知却是怒火中烧,当即站起身来,灵力鼓荡,一阵疾风自两名军士脚下而起,直接将二人掀上半空,随后重重摔在地上,大声痛呼。

扶威军帅府可不比其他府邸,时时都有重兵巡逻,此时这两名士兵吃了亏,外面登时便有一众军士围了过来,横眉立目地将厅堂大门堵得死死的。衍真微笑摇头,说道:“将军,扶威军中有散修坐镇,这我是知道的,但那些散修治病医人尚可,对付鬼仙,只怕……”

这边话还没说完,衍真神色忽然一变,双手掐出一个大气的印诀,随后看向衍知,厉声说道:“有鬼仙潜入丞相府,速去!”

衍知闻言,神情也是一肃,二人身形闪烁,疏忽之间已然消失于厅堂之上,众军错愕。云匡思量半晌,终归还是亲领一只小队,朝着相府而来,这正是“孽缘纷乱起京华,情仇恩怨自此生”,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2回 奉清茶鬼修侵贵体 施妙法天宗助石衿

上回说到,叛军逼近擎天岭,牧岚率军驻守抵御,云匡护卫华都城。只是华都城中命案频发,毫无线索,云匡正一筹莫展,忽有两名道人前来,自称天宗弟子,说城中凶案乃是鬼仙所为,云匡正欲细问,二人却又说有鬼仙潜入相府,随后便飘然消失,云匡自领军士随后而来不提。

却说近来叛军自望海而来,直逼擎天岭下,文帝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也是十分忧心。石江身为丞相,每日早朝之后也依旧留在宫中,与文帝商量如何安定民心,稳固大局,只是最近华都之中命案连连,百姓本就惶恐战乱,眼下又为凶案所惊,一时间城中已隐有混乱之相。

如此一来,雪上加霜,文帝更是忧心忡忡,石江也是夜不能寐,每日只想着如何安定民心,可谓是殚精竭虑,青丝之中又复添了不少白发。这一日,石江又是将近亥末才从宫里回到府中,在御书房里站了一天,眼下石江只觉着浑身乏力,精神萎靡,睡意反倒没有多少,一回府便径直朝着书房而来。

将魁梧的身躯放在书房软椅之中,石江这才呼出一口气,憋了一天的汗也开始缓缓从体内渗了出来,汗津一出,口舌随即生燥,石江半闭双眼,信手朝着旁边书案上伸了过去,临了却抓了个空,方才自己匆匆回到书房,却是忘了叫丫鬟沏茶了。

眯眼瞧着空荡的书案,石江不由苦笑一声,此时他身心疲惫,也懒怠再出声叫人,只缓缓将手缩了回来,依旧半闭这双眼在软椅之中假寐。此时七月,华都之中也是颇为炎热,窗外蝉鸣鼓噪,听在耳中,令人好不烦闷。

“吱呀……”

书房大门忽然被轻轻推开,石江连眼都没睁,直接说道:“郭石,有什么事情你自己拿捏,看着办就是了,你在府中多年,大大小小的事情也算熟门熟路,不必什么事都来回我,若真有什么要紧事也等到明日再说!”

说罢,石江依旧躺在软椅中闭目养神,只是来人却并未离去,而是缓缓走上前来。淡淡香风扑面,石江眉头一皱,睁眼看时,只见一名清丽少女正立在书案之前,将一盏清茶缓缓放在案上,只是这少女虽然清丽,但脸上却有一纵一横两道伤疤,让人观之生怜,正是自己的义女石衿。

石衿见父亲醒来,微微一笑说道:“父亲近日接连入宫,每每晚归,必会让丫鬟沏茶,今日却直奔书房而来,女儿想着父亲怕是忘了,待会现叫丫鬟去沏,茶又太烫不能入口,所以就先去厨下沏了杯茶拿来,此时茶水尚温,正好解渴。”

石江闻言,心下宽慰,含笑点了点头。这三年来,女儿出落得越发俊俏,就算面上有两道伤疤也难掩她这清丽容姿,石江看着女儿,老怀大慰,信手一指,说道:“衿儿,近来父亲国事繁忙,没什么功夫陪你,你且坐下,陪为父闲聊片刻。”

石衿闻言点头,便在案前红木椅上款款而坐,淡然说道:“父亲,近来叛军压境,都城之中又频发命案,不仅外面的百姓,连府中的丫鬟仆役都有些人心惶惶,父亲为此连日操劳,实在是辛苦,女儿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在府中略尽孝心。”

石江摆摆手,哈哈笑道:“你一个女孩家,能帮上什么忙?放心,这几年摔打下来,平枫和郭石两个小子都已经能够帮我分忧,郭石那小子更是把一应外事打理得十分妥帖,嗯……只是不知洛晨眼下身在何处,当年他因为北境之事离去,此时北境战事已了,却还不见他归来,真是……”

提起洛晨,石衿这才微微低了低头,半晌才将话头岔开,与石江聊些无关紧要的趣事,以解烦闷。这边父女二人正在闲谈,一名黑衣女子却已然缓步来在厨下,看向一名丫鬟,问道:“给爹爹的清茶还没有泡好么?”

那丫鬟一回头,急忙施礼说道:“小姐,水是早就烧好了的,只是临了才发现那茶罐子里没了茶叶,奴婢又急忙差人出去砸开了好几家茶叶铺子的门才买来了一罐,所以迟了些,幸而眼下这茶也快好了,奴婢这就给老爷端过去。”

黑衣女子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近来父亲国事繁忙,每日归来甚晚,身心俱疲,茶叶务必要时时足备,明日你带人去茶叶铺子多买些回来,我自有办法让茶叶新鲜如初,不必担心受潮变质,待到命案告破,杀退叛军,在统共给你们发赏钱。”

那丫鬟闻言,立时施礼称是,此时灶上清茶已成,石衿思量片刻,又复说道:“罢了罢了,你且去歇着吧,我自去将茶叶送到父亲房中。”

说罢,石衿走进厨房,将清茶倒在一只青瓷茶杯中,放于雕花托盘之内,这才一路缓缓朝着书房而去。近来叛军势大,偏生华都城内又屡发惨案,父亲每日在宫中由昼至也,必是十分辛苦,石衿一面思量,一面沿着小径前行,不多时已然来在书房门外。

此时石江安坐屋中,看着石衿,只觉体内疲乏更甚,勉强笑道:“衿儿,平日里你对这些国家大事都不甚放在心上,为何今日竟这般关心,围着父亲问这问那?”

石衿温柔一笑,起身说道:“女儿那有关心那些劳什子?不过见父亲日日这般操劳,心下不忍,这才出言询问一二。父亲,我看您也累了,趁着茶尚且未凉,早些饮了,便去卧房歇息吧,眼下国事繁多,只怕明日陛下还要召见呢……”

石衿的声音飘飘荡荡,石江只觉着心头疲惫更甚,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只低声说道:“女儿说的是,今日为父怕是操劳太过了,身子乏得很,是该早点歇着了,明日只怕陛下还要召见呢……陛下还要召见呢……”

石江一面说着,一面缓缓抬手,伸向案上茶杯。自打石衿来在书房之中到此时,已然过了近一炷香的功夫,纵然是滚开的茶水也早凉了,可是这案上的茶却依旧温热正好,半点都没有凉了的意思,石江慢慢拿起茶杯便朝着嘴边送了过去,石衿立在案前,面上笑容温婉,周身寒意纵横。

“父亲醒来!”

就在此时,一声爆喝自书房外面而起,随后一道猩红血气破窗而入,将石江手中的茶杯打了个粉碎,茶水溅落地面,腾起丝丝青烟,石江两眼一翻,早已不省人事。立于案前的石衿眼中凶光毕露,身形飘忽,口中发出厉啸,整个人合身便朝着石江扑了过去。

“大胆厉鬼,也敢在相府作祟!”

书房外面,石衿双掌血气满盈,推江手随心而发,生生将那厉鬼拦住,随后阵阵烈阳腾起,那厉鬼发出一阵痛呼,登时冲破房门朝外掠去。书房这边这么大的动静,早已惊动了相府守军,一大群甲士呼啦啦地朝着书房围了过来,见石衿立于门外,俱都不明所以。

石衿身为修士,自然看得出来人乃是鬼物,并非寻常甲士能够抵挡,当即说道:“一队甲士严守书房,其他人各自归位,无令不得擅离!”

众甲士乃是石江费心思调教出来了,除了石江本人之外,整个威国也只有石衿能够指挥得动。眼下众人得令,登时各自归位,只留下一支小队守在书房门口。石衿修行血力,于各路气息俱都十分敏锐,当即沿着府中小路追来,那厉鬼方才为血气所逼,无力遁走,逃到前厅附近便已然被石衿赶上。

此时那厉鬼已然不能维持幻相,现出原形,一张脸青不青,黑不黑,森然可怖,身上一件破烂黑衣,皮肉透明,内可见骨,阵阵鬼气四溢,见石衿已然追来,双眼一瞪,眉心一道亮光闪现,干瘪的嘴唇倏然张大,厉啸成浪,朝着石衿当头扑来。

只见这鬼仙修阴法,脱去凡胎化元神,石衿成血咒,养血成灵炼肉身,这边鬼仙双爪漆黑,暗含刻骨森寒意,那里石衿素手猩红,血力天成妙法深,这一人一鬼插招换式,进退攻守胜负难分,相府厅前烛影明灭,冥冥渺渺如幻似真,这正是江山纷乱现鬼神,破败纲常暗乾坤,何日一扫清天下,笑把烽烟做前尘。

石衿与这鬼仙于厅前一番恶斗,难分上下,府中仆役早被甲士拦在外面,故而此时相府从前厅到府门是空无一人,只有夜里灯烛为阴风血力所逼,飘摇不定,影影绰绰,更显阴森诡异。这石衿所修血法暗含阳气,鬼仙却也得夜里阴气加持,两下相争纠缠,竟是谁也奈何不得对方。

如此走了百招有余,石衿双目之中杀机一闪,身形飘然后退,双手掐出印诀,周身血气涌动,口中飞速念道:“血河滔滔,过处为牢,乾上坤下,无路可逃!”

石衿这一句法诀念得极为迅速,只见道道猩红气息自石衿体内而出,纵横交错,朝着鬼仙逼了过去。那鬼仙周身阴气纵横,双掌一拍,便将这血力牢牢抵住,再不能朝前半分。一时间石衿面色清冷,全力催动血气,那鬼仙厉啸连连,更是不让分毫。

“妖孽,安敢在此作祟!”

正在此时,一声厉喝忽然自厅外而起,随后道道雷光毫无征兆地从鬼仙头顶闪现,天威煌煌,赫然劈下,那鬼仙措手不及,登时便被这雷光击中,整个鬼体一阵扭曲,石衿虽心下诧异,但手上却是不慢,血气丝丝缕缕而上,将这鬼仙捆成一团,再不能挣脱。

“幸会,幸会。”

话音再起,只见两名身着蓝衫,面容俊朗的道人自外而入,手中尚有灵力未消,正是之前拜访云匡的天宗弟子,衍真衍知二人。衍真见那鬼仙已然被血力束缚半空,朝着石衿笑了一笑,随后探手一指,道道雷光盘绕而上,化入血力之中,如此一来,这鬼仙便是连动都不敢动了。

石衿身为修士,自然能看出这两名道人来历非凡,当即说道:“多谢两位方才出手相助,不知二位道友在何处修行?”

这边话音未落,师弟衍知却看着衍真说道:“师兄,方才你我二人隐在厅外,看的清清楚楚,这女子一身修为满是血腥味,其中虽有阳气流转,但也绝非善类,说不定又是个什么邪修,咱们师兄弟二人不如将她也一道擒了!”

石衿微微皱眉,但见那年长的道人并未有什么反应,索性闭口不言,一双妙目冷冷地扫向那年轻道人,看得那人不由自主地歪了歪脑袋,但还是梗着脖子盯着石衿瞧个没完。

片刻,衍真方才看向师弟,淡淡说道:“这位姑娘所修的乃是先天血力,虽属旁门,但也有正果,且这位姑娘一身血气与肉身全然相容,应是从未吸摄过他人精血,乃是一步一步修行出来的道行,师弟莫要错怪好人。”

听闻师兄之言,衍知这才哦了一声,把头偏到别处。衍真呵呵一笑,看向石衿,行礼说道:“这位姑娘,贫道衍真,这位乃是我师弟衍知,我二人俱是天宗弟子,只因最近华都多有鬼仙伤人性命,这才奉师门敕令,前来查探,方才我师弟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石衿性子清冷,即使这二人是天宗弟子,她神态之间依旧是冷淡非常,闻言说道:“既然二位乃是天宗弟子,这鬼仙交给二位也是无妨,只是方才这恶鬼化作我的模样,欲要害我父亲性命,此时我父昏迷不醒,须得让这鬼仙解了我父所中鬼法。”

衍真闻言,又是一笑,温和说道:“原来这鬼仙是冲着令尊去的,这很好办,我眼下乃是真人中境的修为,我师弟也有真人初境的修为,此番入世也带了不少丹药符,若是姑娘愿意,我师兄弟二人愿出手医治令尊之伤。”

石衿沉吟半晌,这才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听得府外有人高声喝到:“在下扶威军统帅云匡,深夜来访,还请开门!”

此时那鬼仙已然被俘,石衿身形飘动,来在府门,将云匡迎进,众人一一见过,这才带着鬼仙去往书房,一路上云匡看着被雷光血气五花大绑的鬼仙,心下暗暗吃惊不提,这正是“鬼仙何故助邪煞,到头凶名万古传”,究竟不知这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3回 化阴法衍知使妙术 起雷光丞相审鬼仙

上回说到,一名鬼仙化作石衿模样,潜入丞相府中,险些取了石江性命,幸而被石衿撞破,一人一鬼于相府前厅好一阵恶斗。这鬼仙也有几分本事,竟与石衿打了个不相上下,最后还是天宗弟子衍真出手,这才将鬼仙制服,随后云匡赶到,众人一同往书房而来。

近来宫中本就忙碌,石江也到了知命之年,这日夜进宫,早出晚归,已然伤了身体根本,此番又被鬼仙阴气一冲,元气运转滞涩,这才晕了过去。此时石江早被甲士放在书房小榻之上,面色苍白,衍真将鬼仙交于师弟照管,自己随石衿来在床侧,探手按在石江腕上,眉头微皱,沉吟不语。

石衿立在一旁,见衍真这般表情,心下自是没底,但又不敢惊扰,只得忍下担忧,强自等待。如此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衍真方才缓缓睁眼,看向石衿,淡然道:“令尊不仅为阴气所冲,闭住元气,还中了鬼仙幻惑之术,这本也无甚大碍,只是……”

石衿目光清冷,但眼底依旧有关切之情,闻言急忙问道:“只是什么?”

衍真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才抬头说道:“只是令尊眼下已近天命之年,更兼这段时间操劳太过,已然伤了身体根基,此时我虽能轻易将令尊体内鬼气连同法术一并化去,只是他这伤损无从回复,只恐日后上了年纪,便会多灾多病,难以安康……”

石衿虽是女儿家,但毕竟在相府长大,耳濡目染,心中对于个中门道早已是熟之又熟,听闻此言,当即说道:“这位道友不必话中藏话,家父身中鬼法,我并非没有办法解除,眼下道友若是有什么想要的,还请尽管开口,若是力有未逮,也大可明言。”

此话一出,衍真没什么反应,那边的衍知倒先炸了毛,伸胳膊踢腿地说道:“嘿,我师兄法力通神,即使在天宗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翘楚之辈,方才只不过是将你爹爹的伤情如实相告,你就歪七扭八地想出这么些幺蛾子来,真是狗咬……”

这边还没说完,衍真早已回过头去,一个眼神将师弟制止了,随后才看向石衿说道:“小姐所修血力暗含烈阳,自然能去除鬼气,只是这鬼仙修为与小姐相当,贸然驱除只怕也要费一番周折,若有行差步错,说不定还会伤损令尊身体,倒不如让我师弟代为医治。”

石衿闻言,眉头一皱,看向一旁下巴扬得比头还高的衍知,面上尽是冷漠。衍真微微一笑,起身说道:“我修为虽高于师弟,然却是一心修行,不理旁事,倒是我这师弟于医道之上颇有造诣,定可将令尊的身体尽数复原。”

石衿心下自然是信不过那个张扬跋扈的衍知,但也明白自己若是想要为父亲治好伤势,必然要大费精力,一有差错便会雪上加霜,倒不如让这个衍知出手医治,若他真无甚本事,治不好父亲,想来衍真也必不会袖手旁观。

思虑至此,石衿方才稍稍释然,开口说道:“既如此,小女子便先行谢过两位道友了。”

衍真又是一笑,看向一旁的云匡说道:“仙家法术,凡人不便观瞧,还请这位将军到外面稍候,待到我师弟将石丞相伤势治愈,再行入内,可好?”

可怜这云匡自打进了书房连话都没说半句,便先被衍真轻描淡写地给赶了出来,石衿自不会让云匡面上难堪,转身亲自将他送到门口,这才轻轻将书房门扇关闭。衍知缓缓来在床边,瞥了石衿一眼,骄傲地哼了一声,随后便伸手搭在石江腕上。

不过片刻,衍知面上已有了然之色,收回手掌,一张烈阳符倏然在手,闪电般地贴在石江胸口膻中穴,随后双手掐诀,一股灵力紧跟着阳气渗入石江任脉之中,须臾游遍周身百脉。这烈阳符中阳气滚滚,压制阴气,灵力浩浩荡荡,尽化鬼法,润泽经脉,不过片刻,石江面上已有血色,呼吸自如,一看便知伤势大愈。

衍知偏了偏头,将石衿面上的欣喜之色尽收眼底,不由大为得意,手中灵力一鼓,顺着任脉缓缓流入石江紫府,随后过神庭,经上星,达百会,转入督脉。如此一圈下来,阴阳调和,只见石江喉头抽动,猛地发出一阵咳嗽,随后才缓缓睁眼,衍真看着满脸得色的衍知,微笑摇头。

此时石衿早已来到床边,握着石江的手,关切道:“父亲,你觉得如何了?”

石江神色茫然,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又复咳嗽了两声,这才缓缓坐起,看向石衿说道:“女儿……咳咳……女儿不必担忧,为父这会只觉着体内十分舒畅,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呵呵,幸而你及时赶到,撞破那邪祟,否则只怕我今日就要交代在这书房之中喽……”

这会父亲醒来,石衿清冷的脸上也总算是有了几分笑意,低声说道:“那邪祟乃是一名鬼仙,化作我的模样欲要伤爹爹性命,这两位乃是天宗修士,出手助我降服鬼仙,云匡大帅也率兵前来,此时正在书房外面等候。”

石江闻言,目光一凝,心下早有计较,先是起身朝着衍真衍知二人行了一礼,随后对石衿说道:“眼下我已无事,既然云匡统帅在外,那你就快去将他请进来,今日邪祟闯入相府,只怕明日便会闯入其他官员府中,若不早做提防,只怕迟早酿成大祸。”

石衿闻言,当下走出门外,将等在廊下的云匡请进书房之中。众人分宾主落座,复上清茶,石江神完气足,精深抖擞,看着衍真,衍知说道:“二位救命大恩,我石江没齿难忘,我虽是肉眼凡胎,但也知道门三宗人才辈出,还请两位仙长多留片刻,容在下略表感激之情。”

衍知这会正端着手中的青花茶杯看个没完,全然不加理会,衍真微微一笑,说道:“丞相不必客气,我与师弟奉师命来在华都,本是为了查明近日鬼仙滥杀百姓一事。方才我二人正在帅府之中与云匡统帅陈明原委,忽觉相府异动,匆匆赶来,正瞧见小姐欲要将那鬼仙击杀,我还要从这鬼仙口中问出主谋,这才出手将鬼仙制住,以待审问。”

石江点了点头,向书房之中四处瞧了瞧,随后才看向衍真,笑问道:“呃,既然鬼仙已然被仙长收服,正巧我也有许多不解,不知二位仙长能否就在此审问这鬼仙?若是能问出个所以然来,我也好提前告知同僚,让他们速速避祸。”

衍知闻言,双眼一瞪,正要说话,却被师兄一个眼神给顶了回去,衍真面色如常,看向石江,笑道:“那鬼仙其实就在这屋中,只因其面目可怖,这才被我以法术隐去身形,既然丞相想要问询于他,那在下这便收了法术,早一刻问出事情始末,也能多救下几条无辜性命。”

说着,衍真也不理会师弟略显诧异的神情,灵力一动,抬手一指,那一身破烂黑衣,躯体透明见骨的鬼仙便缓缓在书房之中浮现。只是这会鬼仙周身阴气尽数被血力灵力封制,故而石江云匡两个凡人也并未觉着森寒刺骨。

石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缓缓从书案后面走出,蹲在被捆成一团的鬼仙面前,半晌才看向衍真,问道:“此时他可能听见我说话?”

衍真颔首道:“自然,鬼仙在修成鬼体之前也是凡人,此时他修为尽数被封,更是与凡人无异,丞相有何想问的直接询问便是,若是他不肯回答,在下自有办法令其就范。”

石江闻言,面色如常,朝前挪了挪,盯着鬼仙漆黑的双眼,慢悠悠地问道:“你为何要行刺于我?除了我之外,你还意欲行刺何人?华都城最近多名无辜百姓丧命,与你可有关联?”

这鬼仙双眼一动,分明已经听懂了石江所言,但却并未回答半句,只缩在血气雷光之中一动不动。衍真轻轻一叹,说道:“鬼仙之体修成颇为不易,只是你眼下误入歧途,冥顽不化,却是怪不得在下了,明雷九分,灭鬼惊神!”

话音未落,束缚鬼仙的雷光骤然一亮,雷鸣闪电本属天威,乃是万鬼克星,一名小小鬼仙哪里扛得住?登时被那丝丝雷光刺入体内,面色狰狞,惨呼不绝,只是这惨呼之中并没有半点鬼气掺杂,故而听在石江云匡耳中也只是有些聒噪罢了。

雷光明灭,直闪烁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方才缓缓平息,那鬼仙已然奄奄一息,石江面色清冷,又复走到那鬼仙面前,也不说话,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他。良久,这鬼仙方才低声言道:“阴神在上,明察**,尔等冥顽……冥顽不灵,来日必遭……阴神……屠戮!”

这本是一句发狠示威之语,无甚好深究,可石江闻言,眼中却显出了然之色,哂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阴神教的贵客,三年前我派人追踪彻查阴神教,你们却此时才来行刺,这反应也实在是忒慢了些……”

衍真闻言,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起身说道:“丞相,此言差矣,方才他口中说出那等言语,便是已然承认了自己是阴神教之人,但据在下所知,他们只怕并非是因为您彻查阴神教而前来复仇,这其中实在另有隐情,且容在下细细告知。”

一旁衍知又复愣住,猛然看向师兄,可衍真却全然不予理睬,自顾自地说出一番话,将其中因果原委分了个明明白白,这正是“乱世有龙乘风起,烽烟尽处现神仙”,究竟不知衍真所说为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4回 赠法门二仙离相府 谈往事兄弟怀不平

上回说到,天宗弟子衍知以仙术化去石江体内伤势,随后众人审问鬼仙,谁知那鬼仙竟是嘴硬得很,只说出一句阴神在上,明察**,随后便是一迭连声的威胁咒骂,石江见这鬼仙乃是阴神教众,心下了然,谁知此时衍却忽然开口,说中间另有隐情。

这石江虽**凡胎,但毕竟位极人臣,即使与修真之人相对,也并不弱了几分气势,闻言当下说道:“这位仙长有所不知,阴神教乃是民间教派,明里低调隐晦,暗中却是狠绝凶残,三年前我受人之托,彻查阴神教,想来是得罪了不少教中之人,他们来行刺也实属寻常,此时仙长却说其中另有隐情,不知有何深意?”

衍知闻言,不屑地翻了翻白眼,衍真却依旧谈笑自若,淡然说道:“丞相有所不知,这阴神教并不单单是个寻常教派,这一次望海叛军大起,进犯京阙,便有阴神教在其中推波助澜,此番华都百姓枉死,丞相遇刺,只怕也与那擎天岭之外的叛军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云匡石江俱都一惊,眼下阴神教派出鬼仙在华都城兴风作浪,凡人本就难以低档,若是再与擎天岭外的叛军里应外合,纵然扶威军骁勇无双,也难在如此夹击下取胜,华都城一旦没了扶威军镇守,只怕不出几日便会城破国亡。

石江自知其中利害,半晌才看向衍真,沉声问道:“仙长,您方才所说之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且事关家国百姓,生死存亡非为儿戏,不知仙长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这消息又有几成可信?”

衍真轻轻端起手中的茶杯,慢慢尝了一口,这才说道:“丞相不必怀疑消息真伪,叛军与阴神教勾结一事可以说是千真万确,然二位也不必担心叛军借鬼仙修士长驱直入。此番鬼仙于各地滥杀百姓,已然犯了大忌,不日自会有我天宗前辈并其余各路宗门前往应对,二位只需一心应对叛军便是。”

石江听闻此言,心下这才稍稍安稳了些,随后又顿了顿,看向衍真说道:“方才仙长说鬼仙于各地滥杀百姓,难不成除了华都之外,其他地方的城镇也已然有人枉死?”

衍真轻轻放下茶杯,低声一叹,随后才说道:“不错,我与师弟离开宗门已有数月,得到各路消息,眼下除了西面流沙之外,几乎处处皆有阴神教大肆招揽教众,更有鬼仙伤及百姓,想是华都为叛军所侵,消息不灵,阴神教又尽挑一些偏僻城镇村落,所以丞相才不得而知。”

“呵呵呵,阴神在上,信者昌,逆者亡,尔等若不趁早归降,待到神军破城,定叫这华都重地血流成河!啊啊啊啊”

那鬼仙才恢复些许元气,便又口吐狂言,旁边衍知面露不耐,一道雷法透体而过,直痛得这鬼仙浑身筛糠,阴气外散,在没力气发出半点动静。衍真瞥了被雷光血气束缚的鬼仙一眼,看向石江说道:“丞相,这鬼仙于华都之中多行不义,眼下我意欲将其带走镇压,不知……”

石江心念敏捷,当下言道:“今日若非仙长相救,只怕我早已成了一具尸体,眼下仙长要带走此獠,自是无妨。只是近日来华都百姓接连被杀,城中内忧外患,人心惶惶,不知仙长能否略等一日,待我将这邪祟置于城中示众,以安民心,随后再交予仙长处置?”

衍真闻言,微微皱眉,沉吟半晌方才说道:“丞相此番请求,也在情理之中,原不应辞,只是眼下我和师弟还有要事在身,待会在城中巡视一番,确认无虞后便要立时离开,若是等到明日,只怕会耽搁了时辰……”

石江一听,登时面露难色,正欲再言,衍真却已然接着说道:“不过这也并非什么难事,小姐本就身负血力,自然也能催动真灵,我这里有幻真符一张,并法门一套,现下一并传给小姐,小姐只需将这灵符略沾一沾鬼仙气息,便可将之化作这鬼仙模样,应该也够丞相所用了。”

说着,衍真从怀中掏出一张灵符并一枚玉片,将灵符在鬼仙眉心略晃了晃,随后上前递给石衿,笑道:“法门便存在这玉片之中,小姐可自行修习,待到修习熟练,即使不用灵符,虽便找一截草木土石,皆可幻化万物,另外这灵符只能维持一日,一日之后,灵力散尽,复还本相,切记,切记!”

说罢,衍真双手掐诀,雷光隐隐,只见束缚鬼仙的血力瞬间消散,雷光往复明灭,玄奥非常,不多时那常人身形的鬼仙便已然被雷光收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光球。衍真将光球纳入紫府,这才说道:“稍后我与师弟会再在华都城中巡视一回,以保万全,丞相,云将军,小姐请各自保重,后会有期。”

一旁衍知也站起身来,狠狠瞪了石衿一眼,随后二人身形淡去,再无踪影。石江云匡二人虽然都与修士打过交道,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玄妙法术,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反倒是石衿习以为常,只拿着手中玉片细细端详不提。

却说这衍真衍知二人出了相府,却不立时离开,反倒沿着道路缓缓前行,神识铺开,一路探查过来。衍知看着师兄默不作声走在前面,连句话都没有,登时忍不住说道:“师兄,咱们离开宗门之前师父特地交代,不能和凡人透露太多,今天你怎么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个没完?”

前面的衍真眉头一皱,灵力一催,将旁边一家店门口聚集的小股煞气逼散,这才又不紧不慢地朝前走,良久方才说道:“师弟啊,自从你入门到现在,一共多少年了?”

衍知没想到师兄会忽然这么问,想了一想才说道:“当年威国都尚未建立,我不过是一个街头乞讨的小乞丐,那次实在是饿急了,我就翻到一个大户人家的墙里打算偷点吃的,谁知道才从墙上跳下来,迎面就扑过来两只大狗,我吓得晕了过去,醒来便已然在天宗里面。后来我才知道,是师父把我救了回来,后来师父传我道术,教我本领,我从一个道童,到现在的真人,转眼已经是一百二十年过去了……”

衍真点了点头,语气颇为沉闷:“你的天赋也算是上乘,但即便如此,在道童之境还足足停留了二十年有余,而我自打入门到现在已然过去了近五百年,至于真人圆满甚至于问鼎飞仙,只怕要到千年之后,才能略作打算。”

衍知双目之中露出迷惑之色,正欲开口相询,却听见师兄问道:“师弟,你入门已有一百二十年,我入门也足有五百年,我今日却问问你,一百二十年,长么?如果你觉着一百二十年不长,那五百年,又长不长呢?”

衍知被师兄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但还是认真想了想,这才字斟句酌地说道:“嗯,若是对于凡人来说,别说百年,七八十年便足以囊括一生,然对于咱们修真之人而言,别说五百年,纵然是千年万年,也不过弹指一瞬罢了……”

衍真微微一笑,点头说道:“不错,参悟大道,千年万年不过须臾,可是师弟,修真之人虽然容颜永驻,但也并非长生不老,咱们天宗掌门不知活了多少年月,若是不潜心修持,总有一天也一样会寿元耗尽而亡,不留半点痕迹,掌门尚且如此,更何况咱们这些弟子?”

衍知本就糊涂,此时被衍真几句话说下来,更是如坠云雾,想了半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吞吞吐吐地说道:“师兄,小弟愚钝,不明白师兄的深意,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衍真一愣,看着垂头丧气的师弟,不由温和一笑,说道:“赐教也算不上,我只问你,你可知道咱们天地人三宗开宗立派之前,有些凡人嫉妒仙人,便在人间招摇撞骗,以至于仙人名声败坏,从此遁世不出的故事?”

这件事情只要是修真之人就没有不知道的,衍知点了点头,面有愤慨之色,说道:“哼,修真之人守护苍生,斩鬼除妖,竟然还有人如此无耻,假冒仙人图财害命,若是我生在那个时候,必然要亲自下凡,将那些人狠狠教训一顿不可!”

衍真面色如常,袍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淡然说道:“打那以后,仙人避世,举世无仙,直到大妖出世,涂炭生灵,修真一门方才又复出手,咱们天地人三宗掌门,便是在那时以一个三才阵将大妖生生灭杀,还了天下一个太平,可天下……却并没有还仙人一个公道……”

衍知将这话听在耳里,心下也是难过,半晌才低声说道:“师兄……”

衍真看了师弟一眼,黯然笑道:“师弟啊,眼下阴神教作乱,鬼仙滥杀百姓,更有叛军逼近京畿,一个行差步错便是烽烟四起,战乱连绵,近年来仙人于凡间声名日盛,临行之前师父让咱们只管对付鬼仙,莫要与凡人多言,乃是怕重蹈十几万年前的覆辙,只是……”

衍知双眼一瞪,支支吾吾地说道:“师兄,难不成你是要……是要……”

衍真疏朗一笑,点头说道:“不错,我正是想在凡间重扬仙人之名,方才我在丞相府中将阴神教与叛军之间的纠葛一一告知,只要最终叛军被灭,那些人必会对仙人,对天宗感恩戴德,如此口口相传,仙人之名必有重扬之日。”

说话之间,二人已然将大半个华都城都转了一遍,其间偶有阴气煞气,或是厉鬼怨魂,皆被二人一一化去。衍知想了想师兄的话,半晌才说道:“嗯,师兄说的是没错,可是你就不怕仙人之名日盛,最后又回到之前那般么?”

衍真原本沉稳的脚步猛然一颠,旋即恢复如常,一面朝前走着,一面微笑说道:“这……这我也不知,但总要试一试才能知道,若最终还是不免重蹈覆辙,那便是我错了吧……罢了罢了,不提这些,我问你,你是不是看上了丞相府的那个小姐?”

“啊?”

衍知没想到师兄会忽然问出这么一句,险些从地上蹦起来,手舞足蹈地说道:“不不不……不是,师兄你怎么突然就胡言乱语起来了,我怎么……怎么会看上一个凡人……呃……怎么会看上一个散修,师兄你想多了……想多了……”

衍真瞧着师弟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下已然有了底,说道:“行了行了,既然看上了,为何在府中不去与那位姑娘多说几句话?还得我把你推出来你才肯给她父亲疗伤,后面更是一言不发,害得我又是送符咒又是送法门帮你做人情。”

衍知心中所想被衍真识破,登时没了脾气,讨好地说道:“师兄,原来你让我给那位丞相治伤,后来又让丞相审问鬼仙,最后又送出幻真符和幻真术的法门,都是为了让那位小姐承咱们的情啊,日后她拿人手短,就必然……”

“啪!”

这边衍知还没说完,脑袋上早挨了一下,衍真以手扶额,摇头说道:“你是修真之人,不是山匪恶霸,那些符法门也不是聘礼,你凭着这些玩意就想让人家姑娘对你投怀送抱?做你的黄粱美梦去吧!咱们此番下凡,必要在凡间游历许久,日后华都也必有一番风云争斗,那位姑娘天资不凡,更有血力傍身,到时咱们只需说服那位姑娘加入天宗,随后就看你自己的了!”

衍知闻言,登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之色,咧着大牙笑道:“哦,原来如此,还是师兄你老谋深算,连女人的心思都能看得这般透彻,小弟甘拜下风,既然师兄这般目光如炬,为何眼下已经是真人中境的修为,却依旧没有道侣呢?”

“啪!”

“哎呀……”

衍知的脑袋上又挨了一下,登时闭上嘴不再说话,跟着师兄将华都城查探了一番,确认无虞方才跃出城墙,奔着南方而去。

不多时紫气东来,天色大明,石江与云匡整装进宫,具言华都凶案一事,只道是妖邪作乱,滥杀百姓,先是被云匡察觉,后又为石衿所杀,圣上大喜,重赏云匡石衿,将那妖邪尸身悬于刑场示众,民心遂定,这正是“凶案才破惊涛起,寒泉村中藏鬼军”,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5回 传音讯算盘归孤村 寒泉山百姓化阴傀

上回说到,衍真衍知二人离开华都,望南而去,丞相石江以幻真符化作鬼仙,安定民心。牧岚率军镇守擎天岭,庄静儿坐镇骆驼峰,更有谋士吕空时时献计,叛军虽众,却不及扶威军骁勇善战,如此僵持一月有余,竟不能杀进擎天岭半步。

这些叛军自然是春秋盟中之人,自打算盘以奸计篡取盟主之位,便每日召集春秋盟中的江湖人士,具言朝廷昏庸无道,以致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江湖中人多不懂家国大事,言行举止全凭一时义气,纵有能看清局面之人,也早被算盘暗中除去,故而此时振臂一呼,响应者众,俱都扬言要反。

算盘见时机成熟,先是趁着给望海太守交货的空档,派几名江湖好手进入太守府,直接将这倒霉的太守大人击杀当场,里应外合,将太守府攻陷。随后假传太守令,命守军城中集合,算盘带人以弓弩围住,反抗者死,归降不杀,一番屠戮下来,守军多有降者,皆被算盘收编,集结兵众八十万,名唤春秋军。

如此一来,算盘取了望海作为根基,制定军规律法,命手下日夜于城中操练兵马,望海城中杀声震天,百姓不堪其扰,却又未敢多言。算盘虽是江湖中人,但对于用兵之道也是颇有涉猎,更兼有法术傍身,杀伐果决,这一群江湖人士还真被他给训练出了些军队的样子。

后来华都城中祝秋造反,算盘当机立断,率军大举朝华都开来,一路上小城小县望风而靡,当真是势如破竹。算盘本欲一鼓作气,直接率军杀入华都,改天换地,谁知却在擎天岭下遭遇扶威军。这扶威军哪里是地方守军能比的?春秋军每日对着骆驼峰强攻猛打,可就是拔不下这小小营寨。

“禀告将军,我军今日又派出五只百人队冲击骆驼峰营寨,不料却中了敌军埋伏,尚未杀上营寨便已然折损大半,若是再行抢攻,只怕会全军覆没,末将无法,只得先行撤退,再图良策……”

春秋军大帐之中,算盘面沉似水,下面跪着一名身披铠甲,神情疲惫的将领。良久,算盘才缓缓按下心中杀意,冷然说道:“将军陆双,阵前懈怠,动摇军心,念你之前杀敌有功,死罪暂免,来人,拖下去重打五十军棍!”

“是!”

算盘一声令下,帐外早有甲士入内,将陆双带了下去,一时间帐中其余将领谋士各自惴惴,不敢妄发一言。算盘双目阴冷,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随后才缓缓问道:“我军自望海至此,一路所向披靡,又怎能功亏一篑,止步于这区区骆驼峰下,哪位将军敢带兵前往,再攻骆驼峰?”

众将闻言默然,春秋军攻打骆驼峰已有数月,起初众人哪个不是眼高于顶,视扶威军如草芥,眼下却连一个前哨都攻之不克,这会自然不敢再口吐狂言,只得个个垂首默然,有心出战,却又怕兵败被罚,再无半点锐气可言。

算盘见众人这幅样子,哂笑一声,起身说道:“我春秋军堂堂之师,起八十万重兵自望海一路逼到华都城下,那扶威军不过七八万,所依仗者只是一道擎天岭,只要破了那骆驼峰,进入擎天岭中,扶威军就再无天险依仗!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骆驼峰,就吓破了你们的胆子,连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都不敢去拿!”

这话若是放在数月之前,只怕算盘还没说完,帐下诸将便早已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是眼下众人见识了扶威军的本事,未战先怯,哪里还敢夸下海口。故而算盘这里慷慨激昂说了半日,帐中竟连一个敢应声的都没有。

算盘见众人俱都怯战,方才好容易按下的杀意登时再度腾起,面冷如霜,正要说话,忽有一名小校自帐外而入,说道:“禀告大帅,营外有一行商打扮的男子,姓计名忠,欲要求见大帅,说是手上有破敌良策。”

众人闻言,俱都松了口气,也没人关心这破敌良策究竟是什么。算盘双眼一亮,立时喝退诸将,这才命小校将计忠带入帐内。这计忠便是当初寒泉村里将洛晨行踪告知算盘之人,此时他坐于帐中,看着算盘淡然说道:“扶威军只有数万之众,你却又八十万大军,竟然还能被挡在擎天岭外,真叫我大开眼界。”

算盘闻言,心中别扭,但又不敢与计忠撕破脸皮,只得随口说道:“擎天岭地势险峻,骆驼峰的位置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扶威军人数虽少,奈何个个骁勇善战,我这春秋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令不行禁不止,想要攻克扶威军自然要费些功夫。”

计忠呵呵一笑,也不在此多做纠缠,说道:“你也不必着急,自打你离开村落,村长怕扶仙挂念你,时时都有关注你的动静。你能用区区几年将闲散的江湖人士收编成这样一彪军队,村长颇为满意,只是我教大业远不止于此,我此番前来,正是要带你回寒泉村,那可是有一份大礼正等着你呢……”

算盘此时一心一意只想着率军攻克华都,改天换地,对于什么大礼,什么大业全不放在心上,听闻计忠之言,登时露出一丝不以为然之情。计忠见状,嘴角一翘,说道:“你且安心,这份大礼对于你攻克擎天岭,打破华都城也是大有助益,若不是扶仙妹子在村长面前求情,这礼还未必有你的份呢。”

计忠提起扶仙,算盘的神情方才松动了几分,二人催动阴煞,隐去身形,念诵法诀,不多时已然回到寒泉村中。算盘尚未回过神来,一道妩媚身影已然飞入怀中,正是扶仙,几年不见,扶仙清秀之中妖媚更甚,举手投足牵魂动魄,直把算盘看得如痴如醉。

此时已是夜间,计忠看着二人,摇头说道:“时辰快到了,你们二人且等等再亲热,速速随我上山!”

扶仙闻言,这才离了算盘怀抱,柔声说道:“夫君,村长此时正在山上,今夜所谋之事于我教大业,于攻破华都都是天大的助力,咱们且上山去,迟了只怕就真没有你的份了!”

算盘虽不知这大礼究竟为何,但对于扶仙所言却是深信不疑,三人展开身法,一路出村,来在寒泉山脚下。还未来得及上山,算盘便已然目瞪口呆,此时寒泉山中已然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俱都面朝山顶,跪倒在地。

计忠瞥了一眼算盘,一言不发,顺着山路便朝前走去,算盘扶仙随后。这会深入山中,算盘借着阴煞看去,好一副诡异景象

老少男女长跪,寒风飒沓萧萧,但闻碎语起还消,阴神十方妙法,恩泽更比天高。

魂魄养成邪煞,性命枉祭天妖,肉身成鬼在今朝,一时行差步错,轮回三世难逃。

不多时,三人已然来在山顶,村长正立在寒潭旁边,双手掐诀,听闻身后动静,这才缓缓回过头来,对着算盘点了点头,说道:“虽然你未能攻下擎天岭,但能在三年之中做到如此地步,也算难得,今日叫你来,就是要给你一只援军,助你一举成功,改天换地。”

算盘心下虽然激动,但终归还是没有明白,略一躬身说道:“村长,擎天岭地势易守难攻,那骆驼峰更是险峻挺拔,纵然有再多援军,只怕也难以攻破,难道村长是想让我趁机放弃擎天岭,改从别处攻打华都城么?”

村长又复转过身来,哈哈一笑,语气之中不无得意:“寻常援军自然无能为力,只怕还会雪上加霜,可是我要给你的这一只援军,却是非同小可,你那春秋军就算不动一兵一卒,单凭我这一只援军,也足以扫荡扶威,踏平华都!”

算盘闻言,心神一荡,正要说话,却只觉夜空猛然一亮,抬头看去,只见一轮圆月当空,阵阵寒光挥洒儿而下,映入山顶寒泉。只是此时,这寒泉之下竟有四团漆黑阴影,扭曲蠕动,阵阵阴煞透过泉水散发开来,看一眼便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今日村长似是心情极佳,摆了摆手,说道:“天地九泽,九出其四,虽然效果会略打折扣,但也够用了……阴神借法,消魂散魄,锻骨揉筋,沥血成河!”

村长双手猛然掐出法诀,周身阴煞鼓动,此时最靠近寒泉山顶的一众百姓猛然站起,面上尽是狂热之色,迈开大步走到寒泉旁边,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寒泉之中阴煞鼓动,一遇生人,登时翻滚沸腾,悍然扑来!

“啊啊啊啊”

音调各异的惨叫之声从寒泉之中传来,跳下去的百姓其中挣扎不已,此时寒泉下面的四团黑影缓缓转动,将其中百姓魂魄鲜血抽离而出,纳入其中,随后阵阵阴煞透体而入。惨叫渐渐止息,那几名百姓又复爬上岸来,只是此时他们身形消瘦,皮肤青白,双眼之中漆黑一片,再无半点人色,缓缓来在村长身边。

村长微微一笑,也不见有何动作,其中一名老人身形一晃,已然来在一棵树下,举掌平削,只听咔嚓一声,那人腰粗的大树应声而倒,狠狠砸在周围百姓之中,好些人被砸得骨断筋折,头破血流,但却没有一人出声喊叫,依旧挣扎着跪倒在地。村长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看向算盘说道:

“他们此时鲜血魂魄俱都为寒泉所收,但筋骨为阴煞锻炼,坚若磐石,刀枪不入,名唤阴傀,此时寒泉山上共有五十万百姓,俱都是我阴神教徒,我将这五十万百姓炼成阴傀,交予你二十万,更有鬼仙坐镇,你阴傀在手,可能攻下擎天岭,打破华都城?”

此时算盘看着那眼中全无神采的百姓,心中惊涛骇浪,一时间竟口不能言,扶仙立于算盘身侧,一脸焦急,计忠则立在不远处,将算盘能够遁走的方向尽数挡住,反倒是村长十分平静,转过头去看着波光粼粼的寒泉,默不作声。

良久,扶仙见算盘还是不说话,心下更急,但却并未出言催促,只柔声说道:“夫君,若你实在不愿,那便算了吧,妾身愿随你一路去往军中,凭借夫君大才,纵然没有这些阴傀相助,也必能攻破华都城,还你兄弟姐妹一个公道……”

提起兄弟姐妹,算盘不由想起因自己而枉死的灯影,还有老方,磨盘,喜蛛铜镜,心下恨意勃发,引动阴煞,当下再无顾忌,看向村长,沉声说道:“村长,您方才答应给我二十万阴傀,眼下这几个可是远远不够。”

村长闻言,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二十万阴傀,我必会如数交给你!”

说着,那几名已然变成阴傀的百姓自顾自走下山去,随后又有百姓纷纷上前,跳入寒泉之中。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绵绵不绝,寒泉深处四团黑影渐渐壮大,翻腾不止,一个略显猩红,一个幽蓝诡异,另外两个倒依旧是漆黑一片,并没有什么变化。

山上百姓前赴后继,村长足足用了五个时辰方才将二十万阴傀尽数炼化,此时空中依旧圆月高悬,夜空深邃,并无半点放亮之意。此时村长面色略显苍白,气息也稍有混乱,这五十万阴傀炼化起来也是颇为费力:“好了,五十万阴傀已然妥当,待会扶仙自会将号令阴傀之法传授与你,你用心记住,有了这一只神军,便不愁扶威军不灭。”

算盘立在一旁,面上早已没了半分悲悯之色,闻言冷笑一声,朝着村长略一躬身便揽着扶仙自顾自下山去了。此时整个寒泉山上尽是阴傀,衣衫残破,皮肤青白,双目漆黑,远远望去,便如修罗地狱一般,这正是“苍生何辜遭邪煞,一入江山社稷催”,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6回 入酒家群客思桑梓 赏月华红颜起清歌

上回说到,计忠来在春秋军大营之中,带算盘回到寒泉村,村长借阴神之法将百姓炼成傀儡,赠与算盘。此时算盘早已丧心病狂,一心只想着攻破华都,偷天换日,熟习了操控阴傀的法门,便立时离开寒泉村,赶回擎天岭去不提。

眼下风云既动,山雨欲来,洛晨蓝心虽然在流沙之中听闻望海有叛军暴动,但二人毕竟是修仙之人,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因此前与黑衣人一战,黑毛受伤,洛晨急于将它带回人宗请师父出手医治,这才同蓝心一路匆匆赶回中原。

这一日八月十五,正是仲秋佳节,二人风尘仆仆来在一处小城之外,此地名唤福寿县,距华都尚有千里之遥,旁边有一座常青山,山上多生松柏,四季常青,因此得名。这常青山山顶留有人宗印记,只需借灵力激发无归路,便可立时回到人宗。

这一路赶来,黑毛身上伤势已然尽复,体内脏腑如常,只是灵力不聚,周天难行,性命倒也无甚大碍。反正宗门已然近在眼前,天色又晚了,洛晨蓝心也就不急着赶往长青山去,反先进城寻了一家酒馆略坐,以解奔波之苦。

这酒馆名唤万全楼,坐落城中,也算不小。只是眼下中秋时节,家家团圆,这酒楼之中食客也不甚多,二人才在二楼坐下,早有店小二搭着毛巾一脸殷勤地跑了过来,陪笑道:“今儿仲秋佳节,小店有用新桂花现做的桂花糕,桂花酒,也有各色月饼,您二位要来点什么?”

洛晨一愣,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之前他在江城附近的酒家之中遇到的那个春秋盟的店小二,他还曾经送给自己一枚刻有春秋二字的扳指。也正是因为此人,自己才会认识老方一众人,随后途中遇险,相府遭难,这其中的恩怨纠葛,现下想来,还真有些微妙难测。

“客官?客官?”

小二见洛晨不语,又复叫了几声,蓝心自知洛晨的这些往事,只微微一笑,也不打扰。半晌,洛晨方才回过神来,看向小二,缓缓说道:“随便炒几个荤素小菜,上一壶桂花酒,再来一碟桂花糕,至于月饼么……”

说着,洛晨转过头来,看向蓝心,蓝心温柔一笑,略一沉吟,淡然说道:“你们这里可有蛋黄莲蓉饼?”

这乌龙莲蓉饼乃是用上好的红心鸡蛋配上莲蓉做馅,以莲叶捣汁和面,烘焙而成,整个月饼碧绿可爱,入口香滑软糯,鸡蛋鲜嫩,莲蓉甘甜,相得益彰,实乃上品。此时蓝心只不过随口一问,却见那小二面有傲然之色,弯腰笑道:

“客官果然是行家,这蛋黄莲蓉饼乃是江城特产,在咱们这一片那可是有钱都买不到,若是二位今儿去了别家酒楼,断然买不着这蛋黄莲蓉饼,到头来必然就扫了这花好月圆的雅兴,好在我家万全楼费劲心力,自江城购得上好莲蓉……”

小二这般喋喋不休,蓝心也不着恼,只微微一笑,又复问道:“既然你们这家店连蛋黄莲蓉饼都有,那可有自来红和自来白?”

“嘎”

正说得来劲的店小二登时没了脾气,自来红和自来白都是华都才有的中秋名点。自来红清一色以白糖,冰糖渣,果仁为馅,自来白则是以猪油,白糖,山楂为馅,这两种月饼用料虽然寻常,但烘焙手法和面水混合却是十分讲究,即使在华都也只有那么几家店才称得上是正宗,他们这边僻小镇哪里做得出来?

小二毕竟是见多了人的,哪里会被区区一盆凉水打退,登时笑道:“这位姑娘真会开玩笑,自来红自来白那可是华都名点,咱们这毕竟是小地方,能弄出个蛋黄莲蓉饼已经是费尽心思了,哪里还有功夫去研究那些个……”

洛晨见蓝心一脸得色,便知她是故意这般,当即说道:“罢了罢了,就按照方才所说,几个荤素小菜,一碟桂花糕,一壶桂花酒,至于月饼,蛋黄莲蓉三个,其他的每种馅都来两个,菜什么的倒是不急,先把酒给我端上来。”

小二闻言,脸上颓色一扫而空,笑着作揖,转过身来朝着柜面喊道:“荤素小菜四盘,桂花糕一碟,桂花酒一壶,蛋黄莲蓉三个,其余各一双,酒先上嘞!”

这边小二离去,洛晨蓝心便静静坐在桌边,此时夜色略深,一轮圆月当空,这福寿县中多种桂花,中秋前后,正是桂花盛开之时,窗外甜香阵阵,时隐时现,更兼秋意渐浓,霜华初落,一片凄清之中,思乡情更切,难归愁愈深。

“呼”

一阵秋风自窗外而入,卷来不少桂花花瓣,飘落厅堂,蓝心洛晨身为仙人,竟也不免心生寒凉,眼中皆有思念之情。整个二楼也有十几位散客,本也还算热闹,只是这一阵凉风吹来,众人俱都垂首饮酒吃菜,各自不语,想来都是背井离乡之人,值此佳节,难免伤感。

这会二楼厅中尚未举灯,颇为黑暗,方才那小二端着酒从厨间而来,正要去把灯点了,忽闻旁边一名男子说道:“小二,今夜中秋佳节,月光正好,就且不要点灯了吧,这灯一亮,就把月色冲淡了……每月十五月亮都圆,却怎么都圆不过这中秋……”

说话的男子正坐在一处角落中,声音略有哽咽。小二闻言,朝着周围看了看,见整个二楼并无人出声反对,心下也是一叹,将手中火折子又复放好,这才将桂花酒送到洛晨桌上,低声说道:“二位慢用,其余菜品马上就好。”

洛晨略点了点头,伸手将酒壶提起,给自己和蓝心各自斟满一杯,细尝慢饮。此时夜色愈发深沉,将天上一轮明月衬托得清冷皎洁,城中房屋错落,寒风细细,好一派秋夜景致

冷桂清甜入酒,五仁红枣留香,玉镜孤悬照清妆,万里银涛胜雪,更漏声声断肠。

凭风不能归去,举目尽是他乡,寒衣难挡九月霜,何日重回桑梓,针线再补衣裳。

好在这万全楼二层窗户颇多,月色照进来,虽说看得不甚清楚,视物总还是够的,一众食客愁绪渐深,嗟叹之声隐隐连成一片。不多时,一名行商打扮的女子忽然站起身来,脸上颇有醉意,双眼泪光涟涟,端着酒杯开口唱道:

“家住九曲江,天暖江犹凉,白鱼入大网,野狗跳门墙,菜刀刮细鳞,剪子掏肚肠,黄盐配陈醋,花雕掺甜酱,柴火生红焰,铁锅飘肉香,开水烫米酒,竹筒闷黄粱,一餐七分饱,吃罢卧竹床,梦醒天明也,再下九曲江……”

这九曲江乃是江城附近的一条大江,弯弯绕绕,曲折无比,偏偏水产丰沛,多有村民靠岸而居,每日以打渔维生。想来这女子的故乡便在这九曲江畔,一曲唱罢,她早已泪眼朦胧,举起酒杯,狠狠一饮而尽,双肩颤抖,青丝散乱,满座皆为其悲情所感,俱有戚戚之色。

“好!”

半晌,不知是谁突然叫了一声好,随后这整个二楼叫好声霎时连成一片。那女子嘴角一翘,悲伤更甚,当即又倒了一杯酒,朝着这个二楼敬了一圈,随后仰头一饮而尽,擦去泪水,略一抱拳,这才坐回座位,闷头喝酒去了。

这女子一坐下,二楼又复安静下来,众人各自默然,不时传来几声抽噎悲泣。蓝心呼出一口气,看了洛晨一眼,洛晨自知她想做什么,只微笑点头。蓝心见状,拿起一只桌上的竹筷,轻轻在杯沿敲打起来,随着敲打的方位角度不同,原本杂乱无章的声音竟隐隐浮现韵律。

声声韵律为灵力加持,送进众人耳中,众人只觉这声音清亮婉转,沁人心脾,不自觉地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酒杯,侧耳静听。蓝心一面敲打酒杯,一面和着韵律,神情淡然,有出尘之概,轻声唱道:

“白镜映红颜,恍惚月中仙,流连山水在人间,谁知风尘迷世路,不知何地归九天。肠欲断,梦魂牵,两泪涟,今夜寒窗忽抬首,玉兔孤单花下眠。”

蓝心这曲子别出心裁,旁人都是说自己如何思念故乡,她这曲子却反其道而行,说月中仙子下凡,不得而回,一到中秋,天下人都在思念故乡,她也在仰头望月,想要回到月中,加之蓝心歌声本就美妙动听,如此一来,众人心中悲情反倒减了几分。

歌起三转,曲过五回,蓝心方才缓缓收声,二楼众人被这天籁之音所动,竟都忘了瞧瞧究竟是谁在唱歌。直到歌声散尽,才有人猛然回过头去,却见方才声音传来之处早已空空荡荡,只有两杯热酒放在俩边,兀自飘着热气。

方才让小二别点灯的那名男子站起身来,叫上店小二,走到桌边问道:“方才坐在这里的是何人?”

小二略弯了弯腰,这才说道:“这位客官,方才坐在这的是一男一女,呃,虽然穿的有些破旧,但这两个人男的俊女的俏,一看就不是一般人,方才那歌想来就是这位姑娘唱的,唉……怪我,早看出这二位不凡,应该多留点神的……”

男子摇了摇头,看向桌上,但见那酒壶已然空了,只有两只酒杯里还有残酒,一锭银子摆在中间。四碟小菜也并没怎么动,倒是旁边放着三只空碟子,男子眉头一皱,看向小二问道:“这三只碟子里都放了什么?”

小二略瞧了瞧,眼睛一翻,说道:“这三只碟子里啊,一只放的是桂花糕,另外两只放的是我们店里的蛋黄莲蓉月饼和其他各色月饼,这两位贵客只把桂花糕和月饼带走了,想来是吃着顺嘴了吧,那位姑娘还一直在夸我们店的蛋黄莲蓉月饼好吃呢……”

“哦?你们这还有蛋黄莲蓉饼?给我来两个!”

“刚才只顾着吃菜,都忘了点月饼,小二,月饼还有没有,不拘什么馅的,给我来两个!”

“哎哎哎,桂花糕给我来一盘!”

方才众人都被蓝心歌声折服,这会听闻小二之言,哪里还管什么真假,登时纷纷出言点菜,把方才的愁绪一扫而空。店小二见状,登时眉开眼笑,殷勤地招呼起来,这一夜万全楼的桂花糕和月饼几乎被抢购一空,众人吃不了就用油纸包了带走,掌柜的见生意这般好,还给了小二一份赏钱。

却说洛晨蓝心离了福寿县,直奔附近的常青山而来,不多时已然来在山顶,常青山虽不高,但少说也有百丈,山顶比山脚更为寒冷。二人双双立在峭壁之上,蓝心忽然一笑,看向洛晨说道:“晨哥,你说若是这世间从未有过灵力,更没有修真,那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洛晨轻轻握着蓝心玉手,略一思索,浅笑道:“若是世上从无修真灵力,也必会有别的什么,让世间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冬取暖,夏生凉,传音千里,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只是这东西不叫灵力,修真之人也不叫修士罢了。”

蓝心闻言,若有所思,笑道:“若是这个东西也无需根骨仙缘,更不要什么天赋心境,如此人人可得,亦人人可用,就如方才在酒楼之中,若是人人都能和韵而歌,排解愁绪,那才最好呢……”

洛晨摇摇头,说道:“中秋思乡,本就是人之常情,你方才一番清歌,帮众人消解愁绪,自然是好,但若在中秋时节,人人俱都冷淡漠然,毫不放在心上,那这中秋佳节也自然没了什么意趣,欢喜忧愁,本为阴阳,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啊……”

这边话音未落,只听得周围一阵响动,十几名身着夜行衣,手持青锋剑的刺客倏然自四面八方而起,直朝着二人杀来。洛晨蓝心面色齐齐一肃,这些人促起攻杀,他们二人方才竟无半分察觉,此时刺客已在眼前,二人不及思量,各自抽出兵刃,飘然迎上,这正是“冷月清风飞红血,自此团圆复别离”,究竟不知二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7回 战阴煞力竭堪丧命 证飞仙恩师引归途

上回说到,洛晨蓝心二人来在福寿县,略在酒家中歇了一歇,这才来在附近长青山顶,欲要开启无归路,回到人宗。谁知此时忽有刺客出手偷袭,二人此前毫无察觉,猝不及防,只得匆匆抽出兵刃招架,在这陡峭山顶与来人战在一处。

这一众刺客飞扑而上,剑光烁烁,尽数朝着二人要害招呼,进退攻守之间江湖气十足,锋刃之上却隐有阴煞邪气。洛晨蓝心仓促受袭,手忙脚乱,也顾不上开口询问来路,只得先凝神应对眼前危局,一时间这长青山顶寒光飒飒,好不凶险

但见那青锋催阴煞,玉剑引真灵,长鞭随万鬼,白骨起寒星,这刺客一招一式不离下盘,只要伤人断肢体,那洛晨半进半退圆转如意,冠冕堂皇守神庭,这正是百丈峰顶秋无雨,九天清池未凝冰,红颜如月歌如泣,玉指横挪寒血轻。

“叮”

洛晨抬剑将一名刺客的兵刃隔开,早觉其上暗含阴煞,与阴神教颇为相似,心下登时一凛,却还是按下迷惑,开口问道:“在下与各位无冤无仇,为何要下这等杀手?”

此话一出,为首的刺客登时沉声说道:“恶贼洛晨,明知故问,三年前你击杀我春秋盟盟主,焚毁尸身,我等奉新盟主之命四处搜寻你的行踪,今日方在福寿县万全楼中见到你。洛晨,我劝你赶紧束手就缚,三年前之事,你需得给春秋盟一个交代!”

这番话说得洛晨一头雾水,一旁蓝心却忽然说道:“哼,春秋盟身为江湖魁首,与阴神教这等邪门歪道沆瀣一气,竟然还有脸找我们要什么交代,你说是晨哥杀了你们盟主,我还说是阴神教害了你们当家的呢,一群人明眼瞎心,个个都是废物!”

其实蓝心也不能断言这些人就和阴神教有瓜葛,只不过出言试探,谁知此话一出,那些刺客身形竟是齐齐一顿。蓝心见状,早有定数,心下更无顾忌,单手掐诀,口中念道:“阴骨阳胎照三才,金木水火顶门开,骨障!”

阵阵鬼气涌动,这些刺客只觉身体一阵滞涩,蓝心瞧准机会,鬼鞭大力挥出,狠狠从周围刺客的胸口上划过,骨裂之声连成一片,可这些刺客竟是半步未退,滴滴鲜血顺着面巾流淌下来。为首刺客双眼瞳孔一缩,忽然厉声喝道:“祭神!”

洛晨一惊,心下便觉不对,身形一闪,正要欺身上前,却只觉周围阵阵阴煞如潮奔涌,生生将自己给逼了回来。只见一众刺客双手结印,目光决然,齐声喝到:“阴神借法,献我残躯,煞力焚血,魂魄归墟,敕!”

“噼噼啪啪!”

破碎之声从这些刺客体内传来,阴煞奔腾,众人躯体便如木偶一般来回扭曲弯折,夜行衣为鲜血浸透,阵阵腥气四散,令人作呕。须臾阴煞尽收,一众刺客神情僵硬狰狞,全不似活人,口中嘶号,奋力扑杀而上,此番众人吸摄阴煞,实力登时翻了一倍不止,更兼悍不畏死,以命换命,一时间洛晨蓝心只觉压力倍增,不过片刻已然被逼在山顶中央。

阴煞纵横,威压赫赫,洛晨蓝心本领虽高,也终是架不住刺客人多势众,不多时已然先后被阴煞扫中。只是二人之前在白骨界中与那黑衣人一番恶斗,于阴煞的压制化解也是颇有心得,眼前这些刺客体内所含的阴煞比起之前那状若疯魔的黑衣人可是差远了,一时半会倒也不妨事。

只是话虽如此,二人终是被压在这山顶不得脱身,时间一长,阴煞累积,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束手就缚。半晌,洛晨忽然看向蓝心,蓝心臻首一点,身形飘忽,已然腾空而起,鬼鞭上阴气翻滚,朝着周围轰然扑出。

“吼”

刺客被这突如其来的阴气逼退了半步,洛晨神色沉凝,体内关元,膻中,紫府灵力翻滚,本命界中六十四卦倏然显现,身形一飘,已然消失原地,随后在一名刺客身后出现,飞沙剑从后脑贯入,又从口出,随后洛晨身形又动,刺穿另一名刺客咽喉。

此时洛晨身形时隐时现,诡异无比,一众刺客为阴煞所炼,神志混沌,只知道搏命拼杀,哪里还能捕风捉影?蓝心落在当中,鬼鞭骨法齐出,将一众刺客牢牢地困在原地,洛晨身形明灭闪烁,剑光灼灼,十几名刺客不过片刻便已然被洛晨斩杀过半。

“呃……”

出剑将一名刺客头颅削下,洛晨身形闪动,回到蓝心身边,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面色苍白,喘息不止。这界术虽然好用,只是消耗过甚,洛晨方才不过动用了八次界术,便已然将体内灵力消耗一空,此时若是再强行催动,只怕还未斩杀敌人,自己就先被卡在本命界和外界中间,死无全尸了。

方才蓝心同时催动鬼鞭骨法,此时也同样筋疲力尽,周围仅剩的五名刺客喉中嘶号,缓缓围了上来,洛晨半跪在地,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蓝心更是浑身剧痛。眼下刺客已然逼近,周身杀气满盈,双手枯瘦,立时便要朝着二人头颈抓下!

“呼”

一阵阴风扫过,周围刺客忽然退后,侍立在旁,虽然依旧杀意奔腾,但却并未上前。二人抬头看去,只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竟是一名黑衣老人,但见他身瘦衣宽飒飒,光头毛发半分,黄牙乱长顶黑唇,三角小眼如针。丑脸尽是沟壑,双手老树盘根,鬼气阴风自随身,弹指散魄灭魂。

这老者飘然落在山顶,看着靠在一起的洛晨蓝心,干瘪的嘴里发出一阵沙哑难听的惨笑:“嘿嘿嘿,两个小娃娃身手不错呀,我以为你们两个顶多能杀死几个刺客,他们一旦引煞入体,你们便会登时不敌,谁知你们竟有这等底牌,啧啧啧,倒是让我大吃一惊呐……”

蓝心抬眼看去,早看出这老者乃是一名鬼仙,当即冷哼一声说道:“我鬼仙一脉虽修阴气鬼气,但也与阴神教那等歪门邪道不同,鬼仙一脉本就式微,如今你自甘堕落,与阴神教同流合污,修真界中又会如何看待鬼仙一脉!”

鬼仙不同于别脉,其中除了师徒需要守礼之外,其余的礼数大都十分淡薄,更何况这老者与阴神教之人同路,蓝心心中气愤,言语之间自然没多少尊重之意。谁知老者闻言,也不着恼,只飘在半空嘿嘿奸笑道:

“蓝心是吧?嘿嘿,你刚从流沙大漠回来,想是不知中原情形,如今就算鬼仙什么都不做,那些一本正经的玄仙也一样对咱们穷追猛打,还美其名曰替天行道,我呸!那帮人既然说鬼仙无恶不作,那我就无恶不作一个给他们看看,哼,如今你二人已是瓮中之鳖,最好不要做那困兽之斗,以免多吃苦头!”

说罢,老者身形飘然而进,伸手就朝着二人抓来,一只半跪在地的洛晨猛然抬头,纯阳阵起,直朝着老者拍了过去。老者冷哼一声,手掌之间鬼气大作,瞬间变将纯阳阵死死压制破去,但正是这片刻耽搁,洛晨已然咬破舌尖,强行聚起一口灵力,揽过蓝心,身形一淡,倏然消失。

老者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身形随之而动,得意道:“今日也是你们这一对苦命鸳鸯合该倒霉,若是换了别人还这就给你们逃了,哈哈哈哈!”

说着,老者双手错动,掌影叠叠,鬼气滔滔而起,蓝心洛晨本已借着界术逃到山腰,谁知还未来得及起身遁走,便觉阵阵鬼气随后而来,周围景色变化,待到二人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然回到山顶,方才洛晨全力催动界术,到头来竟是毫无用处。

老者摇着脑袋得意大笑:“哎呀,人宗界术,精深无比,怎么也败在了我这个小老儿手里啊?哈哈哈,你们两个小娃娃,忒不老实,我还是将你们手脚打断,封了修为再带走吧,免得一路上你们老是给我出幺蛾子,耽误事……”

说话间,老者已然来在二人面前,探出手来便要先将洛晨的双臂捏碎。谁知就在此时,一道寒光倏然而起,直逼老者面门。老者大惊,急忙抽身后退,谁知那寒光随之消失,又复出现在他背后,老者心下惊恐,大喝一声,生生调转身形,堪堪避开。

“吼”

周围侍立的五名刺客登时朝着寒光所在攻杀而来,只听虚空中一声冷哼,随后寒光烁烁,五名刺客尚未近前,便已然被刺穿紫府,倒地身亡,老者双目圆睁,飘到半空,厉声喝道:“何方高人来此,请现身说话,如此藏头露尾,也不怕人耻笑吗?”

这边话音未落,一道倩影早已飘然立在山顶,将洛晨蓝心挡在身后,只见她麻衣布裙随身,纤尘不染,清眉淡目横波,落雪凝霜。三千青丝麻绦束,不着钗环不见簪,右手木镯妆皓腕,左手青铜剑锋寒,三载寂寥参正道,真灵散尽入本源,一朝百脉归紫府,元神随身证飞仙!

老者漂浮半空,将眼前女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这才狐疑地问道:“敢问道友尊姓大名,为何阻挠我抓走这两个小娃娃?”

女子连眼都不抬,探出两指轻轻从手中青铜剑锋上抹过,淡然说道:“人宗,寂真人。”

老者闻言,不由得轻轻呼了口气,眼前这人既然是真人,那就好办了,此时自己的修为大概是真人之上,飞仙之下,不管这女子是真人初境还是圆满,都断然不会是自己的对手。思虑至此,老者哈哈一笑,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人宗的道友,老夫见了这两个小娃娃,心下十分喜欢,欲要给他们一场机缘,待到事了便放他们归来,断然不会动他们半根寒毛,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寂真人抬起头来看了老者一眼,面色清冷,漠然说道:“不必,现下你但可离去,莫要自误。”

老者眉头一皱,神情霎时阴冷,笑道:“好吧好吧,你是三宗弟子,三宗又是修真界头把交椅,老夫当然惹不起,也不敢惹,既然道友不愿,那便算了吧,老夫这便离去,道友放心就是……”

说着,老者于半空缓缓回头,作势要走。可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整个人的背面正面忽然调转,胸化背,背化胸,面孔于后脑倏然浮现,周身鬼气森森,猛然朝着寂真人攻杀而来,这一击乃是这老者全力一击,必要将这不知好歹的人宗弟子击杀当场!

寂真人瞧着老者杀来,嘴角微微一翘,神情淡漠,轻轻抬起右手,朝着老者缓缓一按,只见那老者登时悬在半空一动不动,神情狰狞,却无论如何都难以挣脱。寂真人低声一叹,素手回转,直接将老者拉过来,一掌拍在胸口,不待老者飞远,便将其引回,随后又是一掌拍在胸口。

老者胸口生受两掌,早已吐血不止,心下惶恐,口中喝到:“你!你不是真人……你是……你是飞仙!”

寂真人淡淡地瞥了老者一眼,右手猛然一握,太极拳暗劲迸发,老者周身血脉崩裂,脏腑破碎,骨断筋折,跌落尘埃,早已身亡。此时,寂真人忽然说道:“鬼仙修习阴神,光是毁去肉身尚且不够,须得将其阴神抓回。”

说着,寂真人双手结印,只听虚空之中一阵惨呼喝骂,随后一个鸡蛋大小的幽蓝光点缓缓浮现,其上阴气纵横,正是方才那老者的本命阴神。寂真人将那阴神握在手中,回头看向蓝心,淡然问道:“他该死,还是该活?”

蓝心闻言,飘然起身,直视寂真人,朗声说道:“我鬼仙一脉式微已久,但也不至于因为一个败类断了传承,他既然是被您抓到的,您想怎么处置,直接处置就是了,不必特特开口问我这么一个没什么本领的鬼仙。”

洛晨看着漠然对视的二人,心下苦笑,但眼下也并非解释这些的时候,当即跪倒在地,恭敬地朝着寂真人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说道:“师父……”

这两个字一出口,洛晨只觉阵阵酸楚自心底而起,眼中也不由得有些涩涩的。寂真人神色一缓,微微一笑,点头说道:“眼下你本心已然与心魔相容,想来是悟透了其中关窍,这会你紫府先天气已然满盈,回到宗中便可晋级真人。”

洛晨闻言一愣,不由得看向一旁的蓝心,若是换了别的少女在此,只怕抹不开面便要离开。可蓝心是秦烟带大的,什么阵仗没见过,当下笑着对寂真人施礼说道:“师父,我与洛晨已然私定终生,共结连理,此时洛晨要晋级真人,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还望师父成全……”

寂真人眉毛一挑,看向洛晨,洛晨原本心下酸楚,此时被这么一搅合,悲戚之意反倒大减了,只是一面是师父,一面是佳人,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还是寂真人说道:“走罢,这么多年来,世事变迁,只怕凡间仙界,又要有一番惊涛骇浪了……”

说罢,寂真人催动法诀,无归路倏然显现,三人缓步而上,不多时已然消失无踪,这正是“风雷将动乾坤暗,地覆天翻证真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8回 归人宗仙境起烟火 寂寥界恩师点迷津

上回说到,洛晨蓝心二人在长青山顶受刺客伏击,更有鬼仙坐镇,二人堪堪丧命,幸而洛晨师父寂真人赶到,出手便打散鬼仙肉身,摄其阴神,随后带着洛晨蓝心二人踏上无归路,回到人宗。

蓝心虽说在寂真人面前针锋相对,然这会走在无归路上,心下却隐隐有些沉不住气了,不由得靠洛晨近了几分。鬼婆强闯人宗的始末洛晨也是清楚的,蓝心这会敢跟随自己回到人宗,那便是天大的情分,洛晨心下感动,悄然握住蓝心素手,又复前行片刻,只觉眼前景色一变

但见那炊烟南北随风起,鸡犬东西隐相闻,那篱笆墙里,黄发闲来煮茶,这杨柳树下,小儿无事喧嚣,那樵夫荷柴不见汗,踏的是先天八卦,绣娘飞针云流水,按的是河洛九宫,这边墙歪门斜,那里门矮檐松,这正是小村陋室做人宗,西藏白虎东青龙,问道何须向福地,柴米油盐也天成。

眼下洛晨已然离开宗门四年有余,此时站在村口,见村中依旧是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心下竟没来由地一阵安稳,旁边蓝心虽存有芥蒂,但见到这般人间烟火境,心中不安也随之散去几分。此时正是旭日初升之时,阵阵饭菜香气随风而来,即使是修仙之人闻在鼻子里,也难免有些饥馋。

三人还未走进村中,只见一名七八岁小童迎面走来,这小童生得粉妆玉琢,甚是招人喜爱,虽身着粗麻布衣,但却自有一股出尘味道隐在眉宇之间。小童在洛晨面前站定,盯着他打量了一阵,忽然拍手笑道:“哈哈哈,好好好,我观你体内灵力满盈,心境稳固,想是已然摸到关窍,准备登堂入室了?”

这小童自是八岁真人无疑,当初神笔带着洛晨来在人宗,也是八岁真人出村相迎,口中所言与现下毫无二致,连一个字都不差。洛晨翻了个白眼,说道:“八岁师兄,你这字字句句连语气神情都懒怠改,真当我记性差,想不起来不成?”

八岁嘿嘿一笑,摆手说道:“每次都想一句词儿烦都烦死了,就这一句,简单明了,岂不省事?”

说罢,八岁真人这才转过头来,笑嘻嘻地朝着寂真人行了一礼,寂真人略一点头,淡淡说道:“眼下洛晨体内灵力满盈,先天充沛,明日我便要带他去往青山寻找洞府,证道真人,得柴师兄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八岁真人嘿嘿一笑,小手虚空一握,一只玉瓶倏然显现,随后说道:“师父已然知道洛师弟要晋级真人,念及他心魔颇重,晋级之时恐有坎坷,故而上个月开炉炼丹的时候特特地炼了两枚清心丹,让我赠与洛师弟,以保他顺利晋级真人。”

洛晨闻言,并未接过玉瓶,而是看向寂真人,见师父点头之后,才伸手将玉瓶拿过,收入本命界,笑道:“既如此,便请八岁师兄代我向得柴师伯问好,待到我证得真人,必来登门拜谢。”

八岁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回到宗中就是回家,哪来那么些客套,你这一去四年,总算是功德圆满,不虚此行。东西我带到了,至于什么谢不谢的,还是等你从青山回来,自己去和我师父说罢!”

说完,八岁真人朝洛晨眨眨眼,随后便一蹦一跳地朝着村中而去,片刻已然不见踪影。寂真人随意捋了捋鬓角青丝,便带着洛晨蓝心二人朝村中走去。从村口进入村中不过数十步,只是这边三人才进入村中,一名坐在树下的白发老人便向这边看了过来,呵呵一笑,说道:“呦,洛晨回来啦?”

之前鬼婆闯入人宗,欲要破开无光界,正赶上洛晨心魔迸发,与蓝心联手大战人宗无心,无关,无情三位长老,后来更是失手将寂真人打伤。这一番接二连三,可说是将人宗上下都开罪个遍,眼下虽已时过境迁,但洛晨却也没指望人宗弟子对自己能有什么好声气,故而这会老者一声问候,倒把洛晨问愣了。

相比洛晨,蓝心倒是坦然多了,见老者含笑看来,当即略微施礼,那老者咧着没牙的嘴巴,呵呵笑着,轻声说道:“鲜花插牛粪,女鬼配玄仙,嘿嘿,好好好,洛晨这小子可占了大便宜啦,嘿嘿,别离莫生悲,应劫莫后悔,若要后悔,命断魂催,哈哈哈哈……”

后面的话洛晨并未听得太清楚,但老者那句鲜花插牛粪,女鬼配玄仙他可是听得真真切切。纵然明白这老者应是宗中前辈,洛晨还是没忍住,当即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了一眼,那老者也不着恼,只端起手边茶壶美美地喝上一口,惬意无比。

“呦,洛晨回来了?嗯,胖了呀……”

“你瞎呀,明明是瘦了,还高了呐!”

“去去去,净瞎说,洛晨这孩子是骨头长开了……啧啧,就是变丑了点……”

“呦呵,小子有点本事哈,自己回来还不够,还拐了一个……唉,少了,下次多拐几个啊!”

从前人宗之中虽是鸡犬相闻,一片凡间景象,但大抵还是清静无为,少有喧嚣。然这次洛晨历练归来,还未进村便觉着哪里非同寻常,此时被众人一番调笑,心下竟没来由地生出一丝难舍之情,当下点头施礼,一一回应,如此走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方才来在寂真人的小院之中。

“哗啦啦……”

洛晨才一踏进院中,院里的夜光藤便微微抖动了几下,阵阵灵力扑面而来,洛晨只觉精神一振,嘴角不由露出一点笑意。此时寂真人淡然立在一旁,等到夜光藤安稳下来才说道:“道童晋级真人,其中关碍颇多,此间不便,你们二人且随我到寂寥界中,我再一一细说与你。”

洛晨蓝心闻言,这才随寂真人走入屋中,于左边一扇普通木门前站定。寂真人催动灵力,木门应声而开,疏风冷雨自内而出,暮色天光凄清寂寥。洛晨下凡一遭,历尽艰辛,此时重回故地,心下五味杂陈,蓝心从未见过这等景致,也是赞叹不已

三人沿着石阶来在中央石台,但见那细雨润玉弦,清风拂木案,老松新枝迎旧客,曲屏飞云照流光,这暮色清明,长天空旷腾白鹤,那冷雨纷纷,疏疏密密落水仙,这正是万载寂寥玄妙界,无昼无夜隐黄昏,白羽惊风翔云海,灵蕊芳华不染尘。

一时间三人坐定,洛晨之前在外面被宗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乱了心神,此时被寂寥界中寒风一吹,登时灵醒起来,看向寂真人说道:“师父,我与蓝心之前在西边大漠之中遭阴神教追杀,黑毛护主,被那教徒击中,此时尚未醒转,还请师父救治。”

说着,洛晨从本命界中将黑毛抱了出来,寂真人眉毛一挑,闪身来在一盘,眼中隐有灵力流转,半晌才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无妨,夜星子被一击打散了体内周天,好在性命无虞,此时若强行使其醒转,有百害而无一利,倒不如任由它自行醒来,到时周天散而复凝,必有进益。”

说着,寂真人抬起素手,轻轻从黑毛身上拂过,洛晨只觉黑毛原本有些微弱的气息登时充盈起来,虽然体内周天依旧是杳无踪影,但也比之前强上太多。此时黑毛无恙,洛晨心下一定,这才将自己这些年在外面所经历的事情一一道来,并将自己在北境寻得的祝余草,还有钱多留下的符册一并取出,置于案上。

“照你说来,这钱多虽修为不深,但于符一道却是颇有造诣,他既将这符册托付于你,你便好好寻一个有缘人交给他便是,切不可贪心。祝余草性温,不喜寒,可这些祝余草竟能在冰中存活,想来也非凡品,我且取走十棵,交于你得柴师伯,待到探明药性,再做定夺不迟。”

洛晨闻言,自是无不应允,这些年自己经历的事情纷乱繁杂,一时间还真理不出个头绪来。思量半晌,洛晨又复开口说道:“师父,我初到凡间之时,曾去往一处村落,那村落之中有一名阴神教徒埋伏,修为十分高强,在其中炼化鬼魂,险些将我击杀。后来我去往北境,又遇见一名黑衣人将扶威军并北境蛮子尸骨炼化成泽,当初我曾托地宗秦烟向宗门报信,不知……”

寂真人闻言,神色平静,淡然说道:“你说的这件事早传到了三宗之中,三宗也已然派出弟子调查,但打那以后阴神教便销声匿迹,再无动静。直到近来凡间刀兵四起,鬼仙滥杀凡人,如此种种,当与阴神教脱不了干系,只是那些小门小户,只想着杀鬼仙扬名,却无一人细想背后玄机……”

洛晨眉头微微一皱,只觉着师父语焉不详,正要细问,寂真人却已然开口道:“阴神教之事自有三宗之人前往料理,此时你周身灵力满盈,当静守心神,以便冲击真人,其他事情暂且放在一边,日后再说也不迟。”

此话一出,洛晨虽有疑惑,但也只得按下。沉吟半晌,洛晨将一只木簪取出,递到寂真人面前,恭敬说道:“师父,弟子离开宗门之前,曾与师父约定,守宗中岁礼之制,每年备礼,奈何后来身陷白骨界中,不曾想那界中数日,外面竟然已过三年,所以眼下只有这一只以北境寒木做出的木簪……”

寂真人淡淡地扫了一眼蓝心,随后说道:“无妨,岁礼也不过是一个心意罢了,这木簪我收下,从你走后我一直都在闭关冲击飞仙境,心神不能半点旁骛,岁礼什么的自然无暇准备,如此一来一去,便算扯平了罢……”

这番话不过寻常言语,可是洛晨听在耳中,心下却隐隐觉得一阵刺痛,只垂首不语。此番回到人宗,洛晨虽如释重负,但却总觉着宗中有些异样。堂堂仙宗,修持大道,纵然入世食烟火,也不该这般松散无为,只是这会洛晨见到师父,心思并不在这上头,故而没能察觉。

半晌,寂真人见洛晨漠然,微微一叹,说道:“好了,岁礼不过小事,你也不必太过在意,那白骨飞仙虽然最后脱出魔道,明心见性,但终归还是要仔细些,你们二人且将在白骨界中所得的心法本领施展一番我看。”

此话一出,洛晨自然欢喜,蓝心却是颇感意外,悄然看向端坐案后的寂真人,只见寂真人神色淡然,不悲不喜,根本看不出半点破绽。这边洛晨见蓝心不动,只道她是初至人宗,心怀芥蒂,当即站起身来,抽出飞沙剑,说道:“请师父指点。”

说罢,洛晨身形一动,白骨剑诀倏然而发,但见那寒光随寒露,白刃迎清风,脚下进退无形,手中虚实有度,这一招力透九霄天河断,那一式暗箭难防九分毒,这剑法使到精妙处,真灵飒飒起长哭,一剑过处生万剑,万剑去时一剑出,那飞仙惊才绝艳,白骨界中留道法,这洛晨仙根无双,尸骸山顶承妙术。

须臾一套剑法使完,寂真人点了点头,嘴角一翘,说道:“这剑法与其说是白骨剑法,倒不叫做骨肉剑法。修成之时,手中剑为骨,灵气所化剑影为肉,肉随骨走,骨藏肉中,招式尽头隐招式,杀机之内含杀机,我本还要教你御剑之术,此时却是用不着了,你只需用心修习这白骨剑诀便是。”

说罢,寂真人也不管洛晨,只淡淡地看向蓝心。蓝心本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被寂真人这么一看,登时站起身来,抽出鬼鞭,上前一步说道:“小女子悟性不及晨哥万一,一套骨法也没有领悟多少,还请……还请前辈指点。”

“嗖”

鬼鞭倏然抖直,只听周围惨哭阵阵,哀嚎不绝,鬼气乱疏雨,阴风惊白鹤,长鞭之中藏白骨,鬼法之内存骨术。这蓝心倩影飘忽,青丝乱舞天魔动,那阴神乍现本相,眉眼狰狞摄三魂,喉中厉啸声声,惊煞夜半独归客,指尖寒光冥冥,杀尽天下亏心人,那飞仙正邪掺半,一身本领凝邪骨,这蓝心念念痴情,去浊存清合道根。

蓝心所承乃是一套心法,并无招式配合,使出来难免有些杂乱,寂真人眼光如炬,自然看的明明白白,当下言道:“这骨法虽有些邪法之嫌,但也无伤大雅,只要所用之人持心端正,便无大碍,只是这骨法本应以白骨剑诀催发,剑诀却被洛晨取走,我看你爪法纯熟,不用我再指点,便传你一套鞭法罢……”

说着,寂真人伸出一只手,朝前一递,一本书已然递到蓝心面前,蓝心低头看去,只见这书皮之上写着三个字万藤舞。寂真人悄然松开手,任由书本悬浮半空,说道:“这万藤舞乃是我师父从夜光藤里悟出的一套鞭法,传给了我,然我并不用鞭子,如今你既然有缘,便传给你罢……”

蓝心没想到寂真人竟会这般慷慨,愣愣地接过书本,一时间不知所措。寂真人又复转向洛晨,淡然问道:“洛晨,你可知你的心魔现在何处么?”

此话一出,洛晨登时呆在原地,他回到人宗,满心里想的不过是阴神教,白骨界,早把自己心魔一事抛在脑后,这会寂真人忽然提起,洛晨心思一滞,竟没能反应过来,这正是“明心见性犹不尽,来龙去脉今可知”,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9回 解迷惑详说坠星剑 暗留音寂寥起森寒

上回说到,洛晨跟随寂真人回到人宗,只觉这宗中烟火气甚重,心下不由疑惑,但也并未细想。三人回到小院,来在寂寥界中,洛晨将自己凡间所历一一说来,寂真人又复将二人的修为功夫指点了一番,忽然抽剑朝洛晨出手。

洛晨不过道童修为,哪里是飞仙的对手,不过数十招已然被寂真人一掌拍飞,直退到石台边缘才堪堪止住身形。这还是寂真人手下留情,招招荣让,若是全力相斗,只怕洛晨连三招都撑不住便早就一命呜呼了。

此时洛晨心下虽有疑惑,但也并未急于一时,身形一动,回到石台中央,静静地看向师父。半晌,寂真人收起长剑,这才开口说道:“洛晨,方才我用的是什么剑法?”

那一套剑法洛晨简直熟之又熟,想都没想便说道:“方才师父所用的正是飞沙剑法。”

寂真人点了点头,有复问道:“不错,我方才从始至终都只用了一套飞沙剑,那你可还记得你为了接住我的剑招,都用了哪些剑法?”

这一番话也不过寻常,可洛晨听在耳中,心下却没来由地一惊,细细思量一番,这才缓缓说道:“方才我先是用了飞沙剑法,三招之后改用白骨剑诀,又过十招改用太极剑法,然后……然后我用了什么剑法来着……”

此时蓝心在侧,见洛晨一脸迷惑,心中不解,出声说道:“晨哥,你方才后面所用的剑法在北境与阴神教黑衣人交手之时便用过,在流沙恢复修为之后也用过,在白骨界中更是用过多次,难不成你这会都记不得了么?”

听闻蓝心之言,洛晨面上疑惑更重,喃喃道:“不错,方才的剑法我的确用过多次,可是每次用出都是在无意之间,甚至用过便忘,方才若非师父发问,我断然不会察觉那些剑法的古怪……师父,我这剑法究竟是从何而来?”

寂真人看了洛晨一眼,淡淡说道:“你此时修为满盈,欲要证得真人,须得心思澄澈,无有迷惘,方能引灵入脉,我今日便将这来龙去脉细细说与你,以保你心中清明,免生枝节。洛晨,你可还记得当初你为何会离开人宗,去往凡间历练?”

洛晨闻言,神色并未有多大波澜,沉声说道:“师父,我当初金殿失利,后来家宅遭焚,种种劫数,养成心魔,难以去除,那日人宗受袭,更是失手打伤恩师,所以才要入世历练,欲在红尘之中明心见性,化去魔障……”

这边洛晨自是无心,可蓝心在侧,却隐隐觉着有些愧疚。寂真人微微点头,淡然说道:“不错,当初让你去往凡间,正是要化去魔念,那么洛晨,眼下你的魔念,化去了么?”

洛晨此番下凡,心境早已不同往日,闻言一笑,平静说道:“说化去也化去了,说没化去,也是没化去,当日在白骨界内,我被其中魔音摄去心神,险些魂飞魄散,幸而师父在我本命界中留下一朵无根水仙,助我参破关窍,方知念起于心,本无正邪,此时我是本心,也是心魔,无为则无不为,无念则无不念。”

寂真人嘴角一翘,似是颇为欣慰,但却并未说话,只淡淡地看着洛晨。洛晨神情先是淡然,后是诧异,随后渐生震惊,良久才试探着说道:“师父,难不成那些不知名的剑法……竟是……竟是心魔……是当初心魔所用的剑法?”

寂真人淡淡抬手,示意二人坐下,随后才说道:“不单是剑法,就连你那观星引灵的法门都是承心魔而生,若我猜得没错,你自从去了凡间,直到修为尽失,都无法再发动观星引灵,而在修为恢复之后,观星引灵却也随之恢复,可对?”

寂真人所说的言语虽然简单明了,然其中的意思却是十分繁杂,洛晨一时难以梳理清楚,只得木然点了点头,随后又猛地说道:“师父,难不成这剑法便是当初我在得柴师伯的枯木界里,以观星引灵之法参悟的坠星剑谱?”

那坠星剑谱并非书本,乃是一把石剑,乃是寂真人和得柴真人的师父凡真飞仙从天地九泽之中的赤泽带出,其上红芒流转,于修士修行大有裨益。然凡真飞仙将这坠星剑谱带回后,却不知为何生机流逝,最后连自己莫名失踪,生死不知,后来这坠星剑谱便一直放在得柴真人的枯木界中。

后来洛晨进入枯木界,阴差阳错以观星引灵参悟剑谱,神识渗入其中,只记得一个婴孩打了九套剑法随后便消失不见。洛晨虽不明关窍,但也知这婴孩必是坠星剑谱关键所在,只是自己从枯木界中出来,并未觉着与之前有何不同,故而时间一长,就把坠星剑谱一事给忘了。

寂真人看了洛晨一眼,淡然说道:“当初我见你有观星引灵的本领,设计教你进入得柴师兄的枯木界,参悟坠星剑法,本想给你打下一个好根基,谁知你那观星引灵竟是承心魔而生,一套剑法你没学得半点,反倒尽数给心魔拿了去……”

洛晨闻言,如何不明,当即苦笑道:“然而后来我入世历练,心魔本心渐渐不分彼此,所以才能发动观星引灵和坠星剑谱上所录的剑法,”

寂真人神色清淡,继续说道:“你离开宗门不久,得柴师兄便来寻我,说是坠星剑谱有变。我随得柴师兄来在枯木界,但见那坠星剑谱红芒散尽,再无半点灵性,然剑身之上却刻满剑法招式,一共八套,暗合九宫,只是这八套剑法只有招式,并无灵气运行窍要,强行使用,却也无甚威力,方才你所用的剑招与坠星剑谱毫无二致,应该便是其中所录无疑。”

洛晨点了点头,忽然一顿,看向寂真人,问道:“师父,我当日在枯木界中参悟坠星剑谱,分明记得其中隐含九套剑法,为何灵力散尽之后却只有八套剑法留下?”

寂真人秀眉微微一蹙,略一思量,说道:“这些事情告知于你也是无妨,这八套剑法暗合风水九宫之中的伏位,天医,生气,延年,五鬼,六煞,绝命,祸害,各有所长,各有所能,却并无第九套剑法,眼下我将其中招式演练一番,你且看好了。”

说罢,寂真人身形一飘,剑招乍起,只见那寒光飒沓秋水,青丝如瀑横涛,纵横来去折袖招,灵力半分不起,剑意随现随消。天光万载暮色,白鹤不忆昨宵,流星坠地隐影光遥,轮回生生世世,到头不差分毫。

须臾八套剑法已然用完,寂真人收招站定,看向洛晨。洛晨眉头紧皱,方才师父所用每招每式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与自己心中记起的招式全然相合,一丝不多,一丝不少,八套剑法,齐齐整整,根本没有那所谓第九套剑法的影子,洛晨只觉其中隐有不对,抓着这一丝念头冥思苦想,却不得半分头绪。

眼见洛晨的眉头越皱越深,蓝心只怕耽搁了他晋级真人,急忙说道:“晨哥,这坠星剑法既然如此精深玄妙,那第九套说不定就隐在这八套剑法之中,只要缓缓修习,必能水落石出,此时操之过急,只恐欲速则不达,到头来反受其害。”

洛晨闻言,登时一愣,茅塞顿开,周身为之一轻,笑道:“是了,修了这些年的道,到头来居然连这点粗浅道理也不明白,险些走入邪道,这第九套剑法隐而不显,想来必是精深玄妙之道,此时我修为尚浅,看不穿也是常事,猴急猴急的,像个什么样子……”

这会寂真人在侧,见洛晨这般,也就放心下来,眼中精光一闪,又复问道:“好了,你身上最为要紧的关窍已解,随时都可以进入青山寻找洞府晋级,此时还有什么要问的,想知道的,大可来询问于我,否则晋级之时突生疑惑,总归是麻烦。”

洛晨此时心神清明,略一思量,登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师父,地宗飞仙秃头张张师叔曾经赠与我一块白雪碧心玉,说是在我晋级真人之前,可用此玉联络于他,他自会来寻,也不知这会他老人家身在何处,还来不来得及……”

寂真人点点头,说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件事,张师兄已然来过人宗,将这件事告知于我,他让你来寻本就是想要传你一些地宗安神静心的法门,并无他事,眼下你心境平复,灵力满盈,自然不必再去寻他,只安心晋级真人便是。”

师父所言,洛晨自是不疑有他,又复想了想,这才说道:“既如此,弟子应是没什么别的事要问了……”

寂真人闻言点头,瞥了蓝心一眼,淡然说道:“那就好,洛晨,你离开宗门已久,明日又要进山闭关,且去把后院菜园和葡萄藤全都浇灌一遍,想吃什么就自己去厨下做吧……”

洛晨一愣,知道师父是要和蓝心说话,当即也就不再多留,朝着寂真人躬了躬身便退出寂寥界去。寂真人沉吟半晌,这才说道:“蓝心,你身为鬼仙,本无甚关窍,然修道一途,还是要脚踏实地为好,明日我欲让你与洛晨一道进山,共寻洞府,顺便帮洛晨护法静心,毕竟他心魔太盛,须得有人在旁护持,不知你意下如何?”

蓝心闻言,微微一笑,说道:“这是自然,就算前辈不说,我也会毛遂自荐,跟洛晨一同进山,只是这件事本就不算什么秘密,就算是当着洛晨的面说也无妨。前辈特特地将洛晨支走,留我在此,只怕要说的并非是这么一件小事吧……”

寂真人双眸一亮,面上显出一丝微笑,说道:“不错,果然冰雪聪明,蓝心,近来凡间鬼仙滥杀百姓,以至于在仙界之中声望大损,隐隐成了众矢之的,若是有一天仙界那些小门小户全然没了顾忌,见到鬼仙便杀,你又当如何?”

蓝心神情一变,看向寂真人,似笑非笑地说道:“前辈,您的意思是让我趁着现在赶紧离洛晨远一些,一面日后拖累了他么?”

寂真人轻轻一哼,摇了摇头,面上颇有不屑:“是聚是散在于你们二人,我并不会插手,只是想问你一句,若是真有这么一天,仙界宗门追杀与你,你以为洛晨是会弃你而去,反目成仇,还是会陪你战天斗地,至死方休?”

蓝心微微一笑,说道:“前辈不必以此话相试,若是真到了这等地步,我断然不会让洛晨因我送命,到时只我一人力战而死,保得他一条性命,岂不痛快!”

这一番话已然将心迹表明,可寂真人却依旧看着蓝心,不依不饶地问道:“若是到了这一天,你以为洛晨是会弃你而去,反目成仇,还是会陪你战天斗地,至死方休?”

蓝心绣眉一皱,对于寂真人这般追问颇为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答道:“洛晨虽恃才傲物,但也同样至情至性,若是我有朝一日真成了众矢之的,命不久矣,洛晨必会护在我身侧……呵,纵然他不在,我也并不怪他……”

寂真人轻抚案头,随意问道:“为何?”

蓝心抬起头来,看向寂真人,决然说道:“无他,唯相知尔。”

寂真人又复点头,说道:“好,蓝心,若是有朝一日,洛晨成了众矢之的,诸天神魔精怪,魑魅魍魉皆要置他于死地,还请你莫要忘了今日之言,看在他愿以性命护你的份上,同样以性命回护于他……”

蓝心一愣,只觉着寂真人话中有话,正欲细问,案桌后面却早已没了寂真人的身影。周围长天空旷,流云寂寥,细雨凄清,疏风寒凉,蓝心端坐案后,猛然觉着自己便如沧海一粟,随波逐流,竟无半分相抗之力,这正是“惊涛海浪于今起,惊雷狂风卷土来”,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0回 灌小园洛晨食馒头 餐佳肴恩师解道法

上回说到,洛晨即将冲击真人境,寂真人只怕他心中有疑惑未解,旁生枝节,便于寂寥界中将坠星剑谱一事分说明白,好教洛晨安心入山闭关。只是后来洛晨离去,寂真人却与蓝心说了好些没头没尾的言语,蓝心自是不解,但想着洛晨闭关在即,也只好将心中疑惑按下。

却说这洛晨被寂真人支开,轻车熟路来在院中,倒也不着急去打水,反倒先绕过屋后,走到当初那一片菜之中。洛晨本以为师父不食五谷,菜园纵然没有荒废,也必颓败零落,谁知他走到园中,定睛看去,好一个精致菜园

绿叶随风舒卷,碧藤沿架攀爬,茄子白菜并黄瓜,时蔬样样不差。

土豆深埋泥壤,柿子高挂枝丫,尖细红椒才结果,肥嫩韭菜开花。

这一片地不过三丈见方,谁知竟被寂真人打理得这般齐整可爱,洛晨越看越喜,不由得大笑两声,这才背着手踱到院里,随手拎起水桶便朝着村中水井而去,当初自己初至人宗,每日都会在那井中打水,此时想来,倒也颇有意趣。

这会宗中天色已晚,村里来往之人也少了许多,一股烧柴的焦糊味道隐隐从周围传来。洛晨拎着桶朝水井而去,眉头微微皱起,只觉宗中哪里不对,正欲细想,一道人影忽然闪现身旁,哈哈笑道:“你这第一天回来,就被你师父扔出来打水啦?”

这奶声奶气的声音,除了八岁真人,整个人宗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洛晨微微偏了偏头,笑着说道:“好几年没有回来,还真有些想念,就算师父不说,我也一样想给院子浇浇水,八岁师兄,这次回来怎么不见神笔师兄前来?”

八岁哼了一声,说道:“他呀,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当年鬼婆闯宗,掌门上仙出面,以道意点化全宗弟子,神笔那时刚刚晋级真人,又赶上了这么一波机缘,登时茅塞顿开,接连闭关,修为都快赶上我了,估计这次闭关出来,就能与我比肩,哼……”

洛晨愣了愣,不禁摇头失笑,八岁师兄孩童模样,连说话行事也跟一个孩子一般。二人便如从前一般,一边闲聊一边打水,没过多久洛晨便已然将夜光藤并后院菜园都浇灌了一遍。这会师父和蓝心还未出来,洛晨便与八岁在村中草亭闲坐,这会夜色已深,满天星辰,正是绝妙景致。

“喏。”

半晌,一旁的八岁忽然递过来一包东西,洛晨接过一看,只见眼前一张半开的荷叶,里面放着两个馒头,雪白的馒头从中切开,夹着一个黄澄澄的油煎蛋和几片鸡肉,蛋香肉香混合了荷叶清香,竟让人食指大动,与从前毫无二致。

洛晨刚刚来到人宗之时,只因心魔颇重,无人肯收,便在眼前这草亭之中睡了一晚,生生被心魔折腾没了半条命。第二天清晨,八岁真人便是用这样一张荷叶包了两个馒头来看望洛晨,这馒头虽是寻常,然于洛晨来说,其中滋味却是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眼下洛晨看着手中荷叶,心头竟隐隐泛起一丝酸楚……

八岁见洛晨发愣,不由得噘了噘嘴,说道:“行了,赶紧吃,馒头凉了会硬,鸡肉凉了会腥,再不吃可就没得吃了……嘿嘿,当初你初入人宗,我还以为你根本拜不到师父,谁知你后来不但拜了师父,还化去了心魔,这会都要晋级真人了,啧啧,真快,真快呀……”

自打入门以来,洛晨一直把八岁当成个小孩子,这会自然也没有多想,洒然一笑,从荷叶中拿出一个馒头来,递给八岁。八岁眨眨眼睛,蹦到亭子栏杆上,接过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洛晨这才拿出荷叶里剩下的馒头,放在嘴里慢慢嚼了起来,蛋香肉香荷叶香混在口中,沁人心脾。

一时间,二人俱都不语,只垂首缓缓吃着手中的馒头,这馒头本也不大,可是这一个少年一个小孩却坐在星辉下足足吃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吃完。八岁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歪了歪脑袋,跳下栏杆,拍了拍肚子,心满意足地说道:“嗝~~,吃饱了,我这煎蛋炸鸡肉,还有蒸馒头的手艺当真是不错……”

洛晨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正要说话,八岁真人却已然转身离去,一面走一面说道:“洛晨,明儿好好闭关哈,待到你回来,咱们重逢之日,我再给你好好蒸俩馒头,每个馒头里放两个鸡蛋!啧啧啧,想想就痛快呐,嘿嘿嘿……”

八岁真人幼小的身形一晃一晃地离开,不多时已然隐在夜色之中。洛晨看了看手中的荷叶,忽然心下有感,并未随手丢弃,反而将之收入本命界中,放在了洛府门口的水缸里,随后才离开草亭,朝着寂真人的小院而去。

这洛晨一路回到小院,才推开院门,却见院里早已放了一张藤桌,其上各色菜肴应有尽有。此时蓝心端着一盘菜从屋内走出,看着洛晨,笑道:“明天我随你上山闭关,冲击真人,今日便先给你打打牙祭,也算是讨个彩头。”

蓝心说完,也不理会,只嫣然一笑,又复转过身去回到屋里端菜。洛晨身为仙人,数日不食也无妨,日食百席也能尽,方才那一个馒头自然当不了什么,这会他缓缓走进院中,看向桌上,只见其上菜肴色香味俱全,真让人垂涎不已

只见那土豆切丝配红椒,茄子过油夹山药,红柿成丁随煎蛋,韭菜撷花捣成胶,这一桌鲜香酸辣,各色美味无高下,此一席寻常蔬果,全仗油盐细烹调,这正是一餐宴罢青山远,青山洞府万界遥,先天一气入百脉,红尘仙境两相消。

不多时,蓝心随寂真人从屋内而出,将一盘素炒青菜和一盘清蒸秋葵放在桌上。洛晨只道这一桌菜是蓝心的主意,当即先让寂真人坐下,随后盛好三碗米饭,这才与蓝心一同落座,三人一面缓缓吃饭,一面闲谈,这会寂真人倒不像之前那般冷然,话也稍微多了些。

一顿饭过半,洛晨夹起一片藕片放在嘴里,随后问道:“师父,您一直说明日带我去山中寻找洞府闭关,证道真人,可弟子现在也不知这真人要如何证得,若是干坐洞府之中,催动周天,便能证道真人,那这真人岂不是太容易了些。”

寂真人闻言,缓缓放下筷子,看向洛晨,淡淡说道:“洛晨,我且问你,咱们修真之人,从道童而起,共有几个境界?这些境界又要如何区分?”

洛晨细细一想,这才说道:“自道童而起,其上便是真人,飞仙,上仙,真仙,炼精化气乃真人,炼气还神乃飞仙,炼神还虚乃上仙,炼虚合道乃真仙,弟子也只知道这些,至于细处,还是要师父不吝指点才是。”

寂真人点点头,略一思量,开口说道:“道童炼精化气,以先天气注满上中下三处丹田,随后便可晋级真人,真人练气还神,将先天气化入百脉,随后尽数收归紫府,化作元神,便成飞仙,飞仙炼神还虚,以肉身消磨元神,此时天降雷劫,淬炼神魂,肉身元神不分彼此,是为上仙,至于炼虚合道,并无一定法门,全看个人修行,这会不提也罢。”

洛晨将寂真人所言尽数记下,随后问道:“师父,此时我是道童,应是炼精化气,不知又要如何晋级真人呢?”

寂真人微微一笑,说道:“说起来其实简单的很,此时你关元,膻中,紫府三处虽被先天气满盈,但彼此却不连通,欲要晋级真人,需得以灵气为引,贯通三穴,随后先天气附于其上,从关元起,至膻中,随后通达紫府。”

洛晨悟性本就十分高绝,闻言登时说道:“师父,您方才说以灵气为引贯通三穴,可如此一来,关元膻中,膻中紫府是连通了,可是紫府关元却未能相通,如此……”

寂真人点点头,继续说道:“不错,从关元至膻中,从膻中至紫府皆不甚难,凭你的修为悟性,只消半日光景应该便能达成,只是这从紫府到关元,需得以先天气自紫府而出,过背后督脉诸穴,竟会阴回归关元,乃是证道真人的重中之重,之前两穴若是不成还能重来,但若是紫府回归关元出了差错,那便只能先稳定内息,随后从头再来,此举于精力灵力损耗极大,需得多加小心。”

说罢,寂真人又复看向蓝心,说道:“你身为鬼仙,虽不用突破关窍,但若能照此方法行气,也可温养经脉,增进修为,于你这一身本领有百利而无一害。且因你无有关窍,修行之时可随时醒来,有你在侧护持洛晨,纵然他在冲击境界之时出了什么岔子,想来也是无妨。”

洛晨闻言,心下于师父并蓝心二人更为感激,这一餐虽无美酒陪衬,但也算是其乐融融。不多时菜肴食尽,洛晨将桌上碗碟收起,一一洗净,这才回到院中,却只见蓝心一人。洛晨一愣,正要发问,蓝心已然笑道:“前辈她已然回房去了,说晋级真人也无甚好准备,只要调息吐纳,莫要坏了心境便是。”

洛晨自然知道师父淡漠冷然的性子,也没有多想,二人回到房中,洛晨先是将本命界内一应物什细细查看了一遍,随后将各色符分出一些,又把血色石屑拿出两瓶,一并交给蓝心,以备不时之需。随后二人便在房中各自修行,静候天明,这正是“先天气满参关窍,证得真人恍三生”,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1回 山外山居高临天地 寻洞府先天逆真灵

上回说到,洛晨出了寂寥界,前去打水浇灌菜园,先是碰到八岁真人,二人分食馒头,随后回到院中,蓝心又备下了一桌子菜肴,三人坐于桌边,饱餐一顿,寂真人将冲击真人的关窍禁忌一一说与洛晨。须臾饭毕,洛晨这才回到房中,修习静功,缓缓吐纳不提。

转眼夜尽天明,洛晨于房中收功,同蓝心来在院里,寂真人早已等在院中,见他二人出来,只淡淡点头,并未多言,推开院门便朝着村外青山而去,洛晨蓝心紧随在后,此时村中一片宁静,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并无半点声响。

三人一路出村,过了清溪曲桥,来在山中,此时人宗正是秋季,丛林稀疏,洛晨跟在寂真人身后探头望去,好一片凄清景色

但见那枯枝横老树,败叶落飞尘,寒风一过乱响,晴日不暖种种凉人。飞禽衔木归巢,东修西补护雏鸟,走兽绒毛初长,攒肉堆脂待深冬,这正是秋收冬藏本天成,烈阳消尽转阴生,谁言大道难明悟,太极本在万事中。

这青山虽陡,但却难不住身怀修为之人,不多时三人已然来在青山山腰,寂真人脚步不停,从山腰绕过,转到山后,谁知这青山后面竟还有一重青山巍然矗立。这一重山直插天际,陡峭非常,白云缭绕生万朵,灵气馥郁护千层,霞光夺目,瑞霭缤纷,远远望去,恍如虚幻。

洛晨蓝心自打拜入仙门,所见所闻俱都与凡间并无二致,此时猛然看见这巍峨仙山,登时被惊得瞠目结舌,口不能言。半晌,寂真人方才说道:“此乃人宗秘境山外山,须得是天赋高绝的弟子,由飞仙带领才能进入,这山外山中从东至西一共九九八十一峰,每座峰上只有一处洞府,可供两人修行,正好让你和蓝心同去。”

洛晨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开口问道:“师父,此时这八十一峰里还有前辈在修炼么?”

寂真人缓缓摇头,说道:“这我也不知,当年我晋级真人之时,也不过是在青山山顶随便找了一处洞穴,花了三日光阴便冲破关窍,证道真人,对于这山外山一无所知,后来修为渐深,才有宗中前辈向我说明这山外山之境,如今且别管那许多,先进山瞧瞧便是。”

说着,寂真人双手掐诀,道道灵力流淌而出,将洛晨蓝心包裹其中,随后寂真人身形一动,腾空而起,径直朝着山外山而去。洛晨此时悬在寂真人身侧,只觉手脚暖融舒适,便如同泡在温泉中一般,且寂真人灵力阴阳相化,变换随心,蓝心虽身为鬼仙,但也并未有任何不适。

三人腾空踏云,直奔仙山,正赶上此时旭日初升,光芒万丈,洛晨蓝心皆不能御空飞行,见到这等景致,自然观之不尽

但见那红日跃云海,紫气随罡风,赤霞腾金凤,荒天隐苍龙,呼啸神威动,造化起虚空,千山咫尺遥,湖海一杯中,磐石微如土,青苔做苍松,毫厘分大小,远近掌间容,千载忽一瞬,生死两相同。

洛晨蓝心二人被寂真人带在空中,只见崇山峻岭皆如土丘,磐石老树一似砂砾,天高地远,红日出声,只觉心胸开阔,神念通达,清静自然,周身灵力鬼气自行流转周天,许多关窍无师自通,不由面露喜色,这片刻进益,竟比二人数月苦修还要精深。

又过半晌,寂真人已然落在一座山的山腰之上,三人面前正是一个九尺高的洞口,洞门敞开未闭,想来其中无人。寂真人转过身来,看着二人说道:“方才我不过随意飞行,眼下落在这座山头,也是你二人的缘法,这洞府既然无人,你们便在这里安心修炼,待到冲破关窍,证道真人,出洞之时便可自行回到青山。”

洛晨闻言,朝着寂真人恭敬一拜,口中说道:“师父放心,弟子,必不负师父厚望。”

寂真人点了点头,身子腾空而起,不过片刻已然消失在山间瑞霭之中,只有一丝余音清清淡淡,随风传来:“安心参悟关窍,证得真人,待到破关出洞,速回宗中。”

洛晨微微一笑,朝着寂真人离去的方向又复拜了拜,这才同蓝心一道走进洞府之中,随手将洞门关闭。这洞中灵力荧光,并不显阴暗,只是这内壁嶙峋不平,颇为粗糙,二人沿着石洞走出将近十丈,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那黑石白石分两边,揉成两仪紧相连,黑石之中藏白玉,白壁内里墨成圆,四方乱石生八卦,白虎青龙各相牵,演化无穷推妙理,化育真灵做先天!

这石洞尽头乃是一处圆厅,东西约九丈,中间以黑白二石,铺成太极,周围有乱石从生,隐含八卦,从地至天,高约三丈,应三才,其上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中麒麟,顺应五行,如此一来,两仪四象,五行八卦俱全,其间灵力满盈,真乃洞天福地。

洛晨蓝心二人缓缓走入厅中,但见中央太极图内,阴阳鱼鱼眼之处微微凸起,状若蒲团,正好一阴一阳。二人对视一眼,洛晨端坐阳中之阴,蓝心占据阴中之阳,二人也不急着修炼,反倒先缓缓吐纳起来,一时间洞中灵力皆随二人而走,隐隐成旋,寂然无声。

且不提洛晨蓝心二人端坐洞府修行,却说这寂真人离了山外山,回到宗中,推门入院,坐于藤椅之中,一张脸上冷冷清清,无悲无喜。良久,寂真人方才看向藤桌上用以收集仙露的玉瓶,这玉瓶已然快要满盈,上方青藤正有一滴仙露摇摇欲坠。

“终归还是乱了心境,洛晨闭关之前,本应给他带上一瓶夜光仙露的……”

寂真人面色平静,轻轻一叹,双手掐诀,灵力奔涌,院中夜光藤猛然摇曳起来,细叶,随后满园的藤蔓竟开始缓缓收缩,不过片刻,原本已经爬满架子的夜光藤便已然只剩下巴掌大小,悬在半空,其上纹理清晰,绿叶历历,煞是可爱。

看着这小小的夜光藤,寂真人的嘴角总算是浮出一丝笑意,素手一引,屋中寂寥界入口猛然打开,无数夜光仙露飞射而出,连同瓶子里的仙露一起,将这小小的夜光藤包裹其中,寂真人手中印诀变幻,繁杂无比,只见夜光仙露缓缓被夜光藤吸纳,不过片刻已然半点不剩。

此时夜光藤吸尽仙露,通身碧绿如玉,灵力星星点点,凝而成光,越发玄奥,寂真人这才点了点头,随手掏出一只玉花盆,挖了一院中泥土,将夜光藤栽入其中,收入本命界,随后身影一闪,来在屋中,立于寂寥界门前,八卦印起,寂真人面色寒凉

只见那暮色昏暗飞云去,细雨止息鹤隐踪,那五方石台,案倒琴崩宫商乱,这长阶尽处,松枯书毁屏风折,长天日落黄昏去,云海潮消无颜色,数百载神界暮色长流转,这一朝夜色骤生更凄然。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寂寥界已然烟消云散,眼前不过一间寻常书房,再无他物,寂真人眼中隐有悲戚,转身缓缓来在洛晨房中,坐于床榻,打量着手中木镯,默然不语。此时天色初明,连晌午都还未到,寂真人也不修行,就这么安坐房中,静静出神不提。

山外山中,洛晨蓝心修行许久,缓缓睁眼,蓝心见洛晨神色淡然,微微一笑,说道:“晨哥,此时你觉得如何?”

洛晨双眼之中明光一闪,手中印诀骤变,飒然说道:“这山外山洞府果然不同凡响,我不过调息片刻,已然神完气足,此时我体内周天满盈,气息稳固,再容不下一丝灵力,正该趁此良机冲击关窍,蓝心,你且为我护法!”

说罢,洛晨也不等蓝心答言,便以静功为底,催动周天灵力,将任督二脉贯通,随后才将神念聚于下腹关元穴,缓缓将其中一丝先天气抽出,沿着灵力,逆流而上,直奔胸口膻中而去,先天气虽比灵力精纯,然终是不如灵力这般浓郁浩荡,此时逆流而上更显艰难,没过多久,洛晨额头已然见汗。

这会洛晨冲击穴道,蓝心自然也没了修炼的心情,只端坐原位,催动灵力相助洛晨。这石厅地上的太极图并非摆设,两个人坐在两个眼上便可催动灵力互相护持,蓝心鬼气才一离体,便被石厅化作灵力,奔向洛晨。

这边洛晨一面以灵力维持周天,一面以心神催动先天气冲穴,可说是一心二用,消耗甚大,幸而这石厅中灵力满盈,更有蓝心在旁护持,周天之中灵力充沛,如大江大河,一时半会倒是还没有不能为继的可能。

只是这会周天灵力充足,先天气冲穴的阻力也随之变大,洛晨对此自是心知肚明,但却不愿减弱周天灵力。此时先天气与灵力相抗,举步维艰,千锤百炼,这才过了一个时辰不到,先天气便已然强了许多,故而洛晨心下大定,也不管什么时辰长短,只全力催动灵气,借以涤荡先天。

洛晨本就天赋异禀,体内经脉顺畅,灵力充盈,如此全力运转周天,先天气想要冲破膻中更是难上加难。先前寂真人说洛晨突破膻中紫府二穴估计只需半日,可眼下二人在洞府之中过了足有一日光景,洛晨竟然连膻中穴都没能冲破。

此时蓝心在侧,虽不知洛晨境况,但也并未贸然打扰,只将一应物品取出放好,以备急用,随后缓缓催动灵力供给洛晨,如此细水长流,正合洛晨心境,先天气步步为营,不疾不徐,朝着膻中逼去,这正是“炼化元灵归大道,经脉初开返本真”,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2回 通紫府先天冲阴脉 化修为尸解下凡尘

上回说到,寂真人带蓝心洛晨飞往山外山寻得洞府,蓝心随洛晨在其中冲击真人境,只是洛晨体内灵力充盈,先天气运化缓慢,眼下已然过了三日有余,洛晨一丝先天气总算是穿过膻中,只消再上行三寸,便可汇入紫府。

此时洛晨神念尽数收于那一缕先天气中,只觉迎面如泰山压顶,力逾千钧,身后似踏水卧云,空空荡荡,全靠一点心神支撑。先天气内隐隐成旋,将迎面灵力化入,借此死死扣在经脉之中,逆流而上,只是这般前行,缓慢无比,三寸之距便恍如千里之遥。

蓝心端坐太极图一端,玉面清冷,素手连挥,印诀并起,将周遭灵力尽数引至洛晨身边。这洞府也果然不同凡响,洛晨从开始冲击关窍到现在,已然不知用去了多少灵力,可眼下这洞府之中依旧是灵力满盈,丝毫不见半分衰竭之兆。

“嗡”

洛晨周身忽然一颤,连带着洞府中流转不定的灵力都随之一滞。这边蓝心一门心思全在洛晨身上,睁开鬼眼朝洛晨看去,只见灵力乳白,顺着洛晨任督二脉急速流转,任脉由上到下,督脉由下至上,首尾相扣,隐隐成圆,其中一丝金光正停在洛晨鼻梁,离那紫府不过一寸,正是那先天之气。

此时先天气逼近紫府,此处乃是肉身三处丹田之首,附近灵力奔流,迅猛非常,非膻中关元可比,这会先天气逼近紫府,登时被灵力挡住,再不能前进分毫。好在洛晨心境尚算稳固,并未因此乱了方寸,膻中关元先天气滔滔而上,层层叠叠,沿着经脉扑向紫府。

蓝心透过鬼眼辨明根由,心下一定,绣眉微微皱了皱,此时她只消显出阴神本相,催动鬼气,借着这洞府妙用,便可将数倍灵力直接逼进洛晨体内,将洛晨周天冲缓,容先天气进入紫府。只是如此一来,洛晨根基不实,日后必有隐患,且这会先天气不过贯穿任脉,还有一条督脉在后,实在不宜大动。

思量再三,蓝心目光决然,依旧将灵力缓缓聚拢在洛晨周围,供他吸纳,并未轻举妄动。洛晨双目紧闭,关元膻中先天气相连,炼化灵力壮大己身,如此过了足有七八个时辰,那一丝金色的先天气终于缓缓递进一毫,虽是微不足道,但却至关重要。

洛晨双手掐的本是寻常剑指,此时先天气一进,洛晨双手随之而动,双手剑指相对,小指互扣,摆成一个北斗印诀,这北斗印大气凛然,隐有天威,先天气受手印加持,更为稳固,缓缓朝着紫府逼去,这一回纵然洛晨体内灵力凶猛,也终是难以阻挡,一寸三指宽,渐渐化作两指,一指……

“铮”

又过了三个时辰,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忽然从洛晨体内爆发而出,灵力成浪,紧随其后,那一丝金色的先天气探入紫府,天翻地覆,洛晨整条任脉倏然化作淡淡金色,灿烂无比,蓝心嘴角微微一翘,心神不由一松。

“呃!”

谁知这一口气还没彻底松下去,洛晨便发出了一阵极为痛苦的闷哼,面色扭曲,法诀溃散,蓝心急忙定睛看去,只见方才服服帖帖的先天气此时竟滑进了洛晨背后督脉,状若疯魔,四处乱撞,洛晨经脉受创,后院着火,这才会痛呼出声。

蓝心大惊,本以为先天气入督脉也同任脉一般,只需逆着灵力一路冲过去便是,谁知到头来竟会是这等光景。眼看着洛晨脸色愈发苍白,蓝心也顾不得许多,阴神相出,灵力奔腾,顺着洛晨周天汇入,这才把那一丝先天气压伏些许。

方才洛晨见先天气冲破紫府,心头也是一松,谁知就这么一松的功夫,这一缕先天气便这般疯魔,顺着督脉胡乱冲撞。经脉伤损,那痛楚可非常人能受得了的,饶是洛晨心神坚定,也被这抽筋拔骨的剧痛压得心神涣散,幸而蓝心及时出手,以灵力压伏先天,这才让洛晨喘了口气。

这一阵剧痛虽然难熬,也将洛晨灵台一扫而空,静功顺势而发,洛晨双手结八卦印,竟不再理会犹自震动不已的先天气,反而全力吸纳灵力,催动周天,一时间周天恢复,灵力奔流。蓝心见状,这才缓缓收起阴神相,此时就算那先天气再怎么冲撞,也断难伤损经脉。

“嗯?”

这边阴神相一收,洛晨便觉着不对,先天气并未四处乱冲,反倒随波逐流,险些被周天灵力冲回任脉。洛晨心下一惊,急忙以神念引导先天,谁知神念一起,先天气便又开始胡冲乱撞。

一时间,洛晨顾及周天,则先天贫弱,顾及先天,则周天不行,蓝心在侧,只觉洛晨气息混乱,贸然相助又怕雪上加霜,只得袖手旁观,心下焦急,那真是如坐针毡,片刻不宁。

且不说洛晨在这山外山洞府中苦苦挣扎,此时人宗村里,家家户户院门大开,男女老少俱都立在门外。这人宗乃是仙门,庭院房屋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隐含玄机,这大门更是不能乱开,此时这般景象,必有大事将出。

少顷,三道人影倏然自青山而来,两男一女,男的破衣烂衫,腰别柴刀,一老一壮,女的身着粗布裙裳,气质雍容,眉目清冷,三人疏忽来在村中,立于村口水井之前。宗中众人聚拢而来,默然不语,面上皆有决然之色。

这三人正是人宗无心,无关,无情三位长老,当年鬼婆闯入人宗后,三位长老因处置不当,被了尘上仙派到青山之中闭关,只是这关还没闭完便不得不回到宗中,此时夜空冷月高悬,凄清落寞,众人各自盘膝而坐,周身灵力渐渐散去,不多时已然尽数消弭。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一道人影倏然自村外而来,这人长相年轻,身着白衣,正是人宗掌门了尘上仙,这了尘上仙起初见人宗平顺,便独自下世历劫,改名苏星,谁知阴差阳错又拜入人宗,被落月飞仙收入门墙,直到鬼婆闯宗方才醒转,直到今日。

这苏星落在水井旁边,人宗众弟子却并无一人起身行礼,他们这会修为散尽,周身无力,便是个三岁孩童都打不过,更别提起身了。苏星目光淡然,从众弟子脸上一一扫过,忽然一笑,缓缓说道:“眼下尔等修为尽散,连凡人都不如,可有谁后悔么?”

一众弟子面色如常,并无一人答言,苏星哈哈一笑,点头说道:“不错不错,那我再问你们,若是此番尸解降世,并非是为了我说的那件大事,而仅仅是为了保全洛晨一人,如此,你们又后悔不后悔呢?”

所谓尸解,乃是修道之人化去周身修为,下世重生,前尘尽忘,造历凡劫。待到劫终,灵光浣体,修为尽复,更近一层,与寻常下凡大不相同。只是修士尸解,两个三个都算是多的了,眼下人宗竟欲将全宗之人尸解下世,实乃空前绝后,骇人听闻。

众弟子闻言,俱都不语。良久,无情飞仙才开口说道:“掌门上仙,之前您说仙界有劫,祸及沧生,这劫数来势汹汹,纵然三宗合力也不能抵挡,与其逆之,不如顺之,举全宗之力下世历劫,待到劫终,或可还天下太平,弟子一直不明,这劫数究竟是何?怎会连三宗合力都不能抵挡?”

苏星呵呵一笑,神色颇为轻松,但却并未回答无情上仙之言,反而缓步走到寂真人面前,如同拉家常一般,随口问道:“洛晨和蓝心二人,已经送到山外山了?”

寂真人略一抬头,颔首道:“掌门上仙,洛晨与蓝心已在山外山中,洛晨天赋高绝,蓝心修为不俗,冲破真人境,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苏星轻轻呼出一口气,思量片刻,又复问道:“既如此,该准备的东西,你也都给他带上了吧……”

寂真人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歉仄,良久方才回道:“弟子愚钝,听闻尸解之事便已乱了方寸,未及给洛晨带上夜光仙露,就连冲击真人境的窍诀禁忌,也并未说起多少,弟子此番因外事坏了心境,还请掌门上仙责罚……”

这一番话说出,苏星面上是再无半点轻松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沉凝肃然,低声说道:“怪不得你,举全宗之力尸解下世,本就是无路之路,一有差错,举宗难保,你心境不宁也是常事,只盼着洛晨这小子能够参悟造化,保住自己的命吧……”

苏星一语未了,寂真人早已面色苍白,她虽不知这劫数究竟为何,但方才掌门上仙分明说盼着洛晨参悟造化,抱住自己的命,那岂不是说,洛晨冲击真人境凶险万分,稍有行差步错便性命难保?

此时,无心飞仙抬起头来,又复开口问道:“掌门,为何咱们举宗弟子都要尸解下世,唯独洛晨却要留在宗中,若是真有劫数,洛晨区区真人初境的修为,哪里挡得住?咱们尸解下世,劫尽则回,洛晨若是身死,岂非万劫不复?”

此话一出,人宗弟子纷纷抬头,看向苏星,几年前鬼婆闯宗,洛晨心魔迸发,宗中弟子却因妒忌心起,欲要借此事了结洛晨性命,幸而苏星赶到,点醒众人,否则洛晨一死,全宗道心皆要蒙尘,少说也会耽误百年光阴,眼下众弟子道心澄澈,自然将洛晨当做同门,一听无心之言,登时都看了过来。

苏星见状,心下快慰,哈哈一笑,说道:“咱们都需避劫,唯独洛晨不用,只因这劫数本就由他而起,若是任由他随咱们一道尸解下世,只怕这劫数第一个便要落在咱们人宗的头上,哈哈哈,眼下我已将无光界锁死,旁人断然不能破开,那地宗不听我言,天宗飞扬跋扈,小宗门更是只想杀鬼仙扬名,也只好由他们去了……”

一众弟子闻言,并未因劫数起于洛晨而作何想法,须臾夜半子时,苏星手掌一动,百枚丹药飞射而出,落于众弟子之手。这丹药颜色赤红,苦中含香,灵力氤氲,名唤凝神丹,乃是尸解必备之物,若是不吃此丹,直接尸解,待到劫终,则修为不聚,前尘尽忘,千载修行,毁于一旦矣。

众弟子拿到丹药,纷纷服下,双手结五品莲花印,灵力暂聚,苏星面色肃然,双手错动,结九色莲花印,口中念道:“天青地暗化阴阳,生做他乡死故乡,八脉初通回根骨,百会如灼涌泉凉,三魂归土前尘落,历尽悲欢返神堂,凝心定念一百载,龙隐于渊向玄黄。”

灵力奔腾,浩荡而起,人宗众弟子三魂七魄为凝神丹所聚,飘飘荡荡,化于天地,肉身便如砂石一般,随风而散,再无半点痕迹,整个人宗无一人留存,尽数尸解下世,以待劫终,这正是“大道尘隐星辰动,归来谁人耕良田”,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3回 守山门伉俪私夜话 纵阴傀鬼仙灭道统

上回说到,洛晨蓝心于山外山中冲击真人境,谁知这先天气越过任脉,竟忽然乱窜起来,把洛晨搞的是手忙脚乱。此时人宗一门上下尽数聚于村口,服下凝神丹,掌门苏星催动尸解之术,众人尸解下凡,各自投胎不提。

却说这仙界之中,除去三宗,还有不少小门小户,虽不如三宗这般底蕴深厚,高手如云,但也算是各有所长,独具一格。这小户宗派多修旁门,剑走偏锋,纵然也能修成正果,然其中曲折繁复,甚至于苦痛折磨也是少不了的,但是这其中偏就有这么一派,修行不但不苦,反而十分逍遥快活。

这一门名唤合欢门,所修道法乃是采阴补阳,敛阳化阴的双修之法。这双修之法虽属旁门,却也略沾正道,许多三宗弟子待到修为一高,也会与旁人结成道侣,互相扶持,如此道心既正,心魔不起,可说是事半功倍,这合欢门便是专修双修之法,门内法术更得先结道侣,方能修习。

只是这双修之法虽听起来十分快活,内里却是分外严格,结成道侣,需得以本命元神相交,一旦礼成,不得离分,若是离分,则一身修为前功尽弃,道基尽毁。一对道侣,男伤女损,女死男亡,正应阴阳相生相克之理。

也正因为如此,这合欢门人虽心境稳固,法术精深,却比旁人多出一丝牵挂,到头来作茧自缚,要修到有情若无情,无情还有情的境界,不知要费多少光阴心血。故而后世有些个心术不正的邪修,将这采阴补阳,敛阳化阴的法门改过,以道侣为炉鼎,草菅人命,合欢二字也渐成邪修名号,着实可惜。

闲言少叙,这合欢门所在道场名唤忘情山,这山有五峰,正北磐山峰,正南弱水峰,正东落华峰,正西寒月峰,正合海誓山盟,花前月下八字。中央合欢峰,乃是掌门道侣起居之地,并素日议事决断之所,眼下夜色已深,合欢门中一片宁静,只有弱水峰山门处还有一对道侣把守。

眼下离上古大妖霍乱两界已然过去不知多久,纵然凡间战火纷飞,改天换地,仙界却依旧古井无波,各宗门也都是闭关修炼,不问世事。故而这会把守山门的一对道侣修为并不算高,在宗中辈分也小,男的名唤宫黎,女的名唤叶灵,俱都是道童修为,再过几天便要冲击真人境。

此时夜色凄清,星光流转,宗门之中遍植合欢树,只是眼下已然八月,早过了花期,否则合欢花漫山遍野,红中透白,又是一番绝妙景致。这会夜已过半,山间寒冷,宫黎站在山门左首,瞧瞧瞄了一眼立在右首的叶灵,轻声问道:“灵儿,你累不累?”

修仙之人,别说把守一夜山门,就算你让他背着百斤巨石在山门口连站三日他也不会喊累,眼下宫黎之言也不过是道侣之间寻常一问,挑个话头而已。这边叶灵转过头来,嫣然一笑,说道:“咱们虽是修为浅薄,但好歹也是修仙之人,难不成还像凡夫俗子一般,站个一夜就腰酸背痛么?”

宫黎闻言,略一眯眼,憨笑着挠了挠头,他长得也算是玉树临风,偏偏少年,只是这性子却全无半点风流倜傥,反而敦厚憨实,心性澄澈。此时见叶灵一双妙目看过来,宫黎只觉着浑身都舒坦,又复说道:“过几天咱们就要去合欢主峰冲击真人境,灵儿,你准备得如何了呀?”

也亏得这叶灵与宫黎结成连理有些年头,二人虽是相貌年轻,但也算是老夫老妻,否则叶灵只怕是要被宫黎活活琐碎死。眼下左右无事,叶灵身子向后一倒,靠在山门石柱上,说道:“也无甚好准备,师父说了,冲击真人看的便是心境,咱们合欢门本就以心境稳固见长,想来也没什么难的。”

宫黎闻言,得意一笑,身形一闪,已然来在叶灵身边。这看守山门虽然无甚规矩,但起码不能擅离本位,叶灵双眼一瞪,低声说道:“你……你跑我这边来干什么,你要说话,咱们二人只在山门两边悄悄地说便是了,如此擅离本位,若是被师父知道了,又少不了一顿责罚。”

此时叶灵妙目含嗔,青丝如瀑,宫黎心头发热,伸手握住叶灵一双柔荑,另一只手倏然一动,从紫府其上里掏出一只玉屏,这玉屏为星光一照,可见其中隐有两颗丹药,一颗隐隐泛绿,一颗淡淡映红,其中灵力满盈,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叶灵一看见这玉瓶,妙目倏然一亮,顾不得将宫黎推回本位,欣然说道:“这……这丹药一红一碧,红如合欢初放,碧似春叶抽芽,红映碧,碧衬红,难不成就是……就是咱们合欢门的独门丹药,同心丹?”

这同心丹乃是合欢门独有,所用灵材十分复杂,须得合欢门人,用合欢门秘法,方能炼成。同心丹每次开炉只出两颗,若是少了自然不成,若是多了,不论炼出千颗万颗,也属废丹,只有一炉出两丹,一红一绿,方算丹成。道侣服下,稳固道基,灵台清明,不仅于冲击境界,于日后修炼也是大有裨益。

只是这叶灵面上喜色尚未维持多久,绣眉便微微皱起,问道:“这同心丹全宗门也没有多少,咱们辈分低微,天赋寻常,你又是从哪得来的这同心丹?黎哥,只要咱们踏实修炼,什么境界到不了,你怎么能盗取师门丹药?”

这叶灵嘴快,把宫黎堵得连话都插不上了,好容易等她说完,宫黎这才说道:“灵儿你想哪去了,这丹药可不是我偷来的,两年前之前我与师父打赌,若是我能在三年之内冲击真人境,师父便给我炼一炉同心丹,这不咱俩眼下已然快要冲击真人,所以我师父愿赌服输,就先把这丹药给我了……”

叶灵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瓶,细细打量着瓶中两团丹影,嘴角笑意嫣然,宫黎在侧,见叶灵如此,心下也是十分欢喜。可就在此时,一阵细微响动忽然自远处传来,似是风吹树叶,又似是衣衫抖动。

“噗啦啦……”

宫黎叶灵二人面色齐齐一肃,身形飘忽,各持长剑,挡在山门之前,宫黎周身灵力炽烈,叶灵双手冷意森寒,二人气息相连,流转自然,两下相合,比起真人境修士也是不遑多让。方才声响虽然细微,然二人看守山门久矣,一草一木尽烂熟于心,那声音必是有人暗中越过护宗阵法潜入所致。

此时宫黎面冷如霜,仗剑山门,朗声说道:“贵客驾临,蓬荜生辉,何不现身相见,容我宗奉茶款待,如此藏头露尾,小人行径,却是何意?”

这边话音未落,一道阴神鬼气从天而降,二人早有防备,双剑并举,自成阴阳,与这一道鬼气猛然轰在一处,脚下石阶崩塌,碎石乱飞。宫黎钟灵凛然不惧,双剑之上气息浩荡,一招举案齐眉猛然朝上攻去,随后又一道鬼气扑出,将二人剑招化解。

“哈哈哈,仙界果然不同凡响,连个不入流的合欢门都有这等弟子,且容我瞧瞧,你们两个还有什么手段!”

数道鬼气飞扑而出,宫黎叶灵压力倍增,虽惊不乱,双剑招式齐整,与那漫天鬼气斗在一处。但见那风花零落催人命,雪月晴朗葬阴邪,这一招破镜重圆,无锋之处起锋刃,那一式双宿双飞,来时如去去若还,这二人身负同心精妙法,镇守山门各安然,谁知阴煞侵妙境,连理绝根赴黄泉。

两边将近百招打下来,宫黎叶灵二人早已左支右绌,可是那暗处之人却偏偏不用全力,只拖得二人进不能杀敌,退不能示警,就这么耗在山门之下。如此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山门之下忽然影影绰绰,涌上来一群百姓,这百姓面色僵硬,青中透黑,周身煞气翻滚,黑压压地便朝着山门逼了过来。

宫黎见状大惊,厉声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扰我合欢门清净!”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自夜空突现,两只枯瘦大手齐攻二人,宫黎叶灵本就难以抵挡,此时被鬼气迎面击中,双双倒飞而出,口中鲜血直流。黑影之中缓缓显出人形,乃是一名中年男子,这男子双目赤红,脸颊塌陷,狰狞阴森,冷然说道:

“二位莫要误会,我本也不想来扰合欢门清净,只是阴差阳错被派到这了,也就只好让阴傀灭了这所谓的合欢门,也好在仙界扬扬我们鬼仙的大名,哈哈哈哈……”

这会叶灵已然无力动弹,闻言猛然看向那些面无表情的阴傀,神情骇然:“鬼仙也属仙人,仙人不可滥杀凡人,而你如今不但滥杀凡人,竟还将凡人肉身炼成这等凶邪之物,难道不怕被仙界众人知晓,对你鬼仙一脉斩尽杀绝么!”

那鬼仙闻言,浮于半空哈哈大笑:“我呸!鬼仙受玄仙欺压屠戮,已过百载,今日前来便是要一雪前耻!你们这些虚情假意,道貌岸然的玄仙既然如此关心黎民百姓,那就自己去和他们说罢!”

“吼啊”

鬼仙高悬半空,无数阴傀悍然而上,惨叫声起,不多时便已然将宫黎叶灵二人生生撕碎,鲜血四溅,骨肉崩散。一群阴傀悍不畏死,跟随鬼仙顺着山门冲入,不多时合欢五峰呼喝声,嘶吼声,惨叫声,嚎哭声连成一片,恍如修罗地狱。

如此过了足有一个时辰,那鬼仙带领阴傀聚于合欢主峰大殿,嘴角流血,身形不稳。合欢门掌门确有几分本事,两人拳掌相合,威力绝伦,自己生受一击,又赔上了近百阴傀,这才将他们二人击杀当场,如此一来,合欢上下再无半个活口。

这鬼仙缓缓调息片刻,先在五峰放火,又毁护山阵法,这才率领阴傀扬长而去。忘情山没了阵法庇护,现于人间,后得有缘人入山习得术法残卷,才总算是没断了传承,这正是“一门灭尽诸门灭,劫数刀兵起星辰”,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4回 举长枪单骑迎反贼 入大帐详说机密事

上回说到,仙门合欢宗为鬼仙率领一众阴傀给灭了道统,毁去山头,一夜之间仙宗诸多门派尽遭屠戮。这阴傀本是阴神教残害百姓,炼化而成,而今为鬼仙带领,如此泼天大祸一旦被人所知,那鬼仙便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话说两头,却道这春秋叛军一路从望海杀到擎天岭下,为扶威军所阻,不得深入半步,然而这几日来,春秋叛军却是深沟高垒,避而不战,连每日前来冲寨的队伍都一并没了踪影,但却并未退兵,似是在等候战机。

这一日黄昏,晚霞灿烂,金风凉人,这擎天岭骆驼峰营寨之上缓缓走出一名着甲女将,这女将青丝如瀑乱散,面上稚气未脱,秋水无尘隐凌波,自幼军旅出落。铁甲披身善战,纵马浴血长歌,安守要地镇邪魔,何日飞下城阙,敌寇血流成河。

这女将立在寨头,英姿飒爽,一旁巡逻军士多有偷瞧窥视者。良久,又有一男子缓缓走上城头,这人不披甲胄,身穿布衣,虽是中年,面容也还算俊朗,但见他面色从容,缓步来在女将旁边,略一躬身,说道:“庄将军。”

这女将正是镇守擎天岭骆驼峰的庄静儿,当年她生在北境,后为洛晨所救,一道留在了扶威军中,牧岚见她颇有习武之才,便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眼下庄静儿弓马娴熟,一柄霸王枪使得是出神入化,即使在扶威军中也排的上名号,这才被牧岚派来镇守骆驼峰要寨。

此时庄静儿闻言,略一回头,扶着寨首栅栏,缓缓说道:“吕叔,前几日这春秋叛军还如同疯狗一般,每日不计伤亡,奋力冲寨,可是这五日来却偃旗息鼓,再无动静,牧岚姐姐将骆驼峰交付于我,眼下敌军动向不明,若是……”

这庄静儿虽是武艺高绝,本领过人,但毕竟年纪尚幼,若是叛军一味冲杀,她自然不惧,可是眼下叛军只在远处安营扎寨,并无半点进攻的意思,庄静儿看在眼中,难免就有些拿捏不定,这才将谋士吕空唤来询问。

这吕空见庄静儿面有忧色,心下赞许,这个年纪初生牛犊不怕虎,气性最盛,一看敌军不动,那恨不得立时冲出将之杀个片甲不留,可静儿却能想到敌军深沟高垒,必有图谋。眼下她虽忧心难平,闷闷不乐,却强过意气风发,精神抖擞,真乃不可多得的大将之材。

思虑至此,吕空缓缓躬身,说道:“庄将军,这几日敌军深沟高垒,避而不战,我在敌军之中安排下的细作也尽数断了联系,想是已然被杀,如此看来,春秋叛军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必有所图,然……庄将军也不必太过忧心。”

庄静儿闻言,立时回过头来,看向吕空,问道:“敌军既然有所图谋,为何您还叫我不必忧心?”

吕空笑道:“细作虽然被杀,然我在敌军之中布下的暗线却还没有启用,此时细作一死,暗线方动,在下估计,入夜之前,必有回报,只是这暗线能力颇为出众,我也不忍将之用过便弃。故而他一旦得手便会离开敌军,回归我营,以待后用,以后对阵之中,一时半会怕是难以再用了……”

说罢,二人便立于寨上,一言不发,静静相候,须臾红日西沉,夜色渐浓,这吕空面上也是渐生忧色。就在此时,远处忽有烟尘腾起,又有呼喝之声连成一片,静儿吕空忙举目望去,但见那烟尘起处,正有一骑飞来,身着叛军衣甲,身后数十骑紧追不舍,偶有弓矢弩箭破风而来,却尽数被这一骑闪身躲过。

吕空眉头一皱,定睛看去,急忙说道:“庄将军,这正是我安排在春秋军中的暗线,此时他逃而归营,必有收获,眼下他马力困乏,远不及身后众人,只怕还未跑到营寨之下便已然被杀,需得速速出兵营救!”

也是这暗线回来的晚了些,这个时辰军中正埋锅造饭,集结兵马虽快,但终归还得耽误片刻功夫,庄静儿眼见那暗线命在须臾,马力渐消,心下一想,早有决断,素手一挥,高声喝道:“速速取我兵器战马!”

二人急急下寨,早有军士牵过一匹黑马,这马通身乌黑,双目似电,四只铁蹄踏地裂石,一条帚尾纵横东西,名唤绝影,虽不及华都名种赤焰龙驹,但也是百里挑一的上等战马。庄静儿取过霸王枪,翻身上马,喝令开了寨门,只身飞突而出,这边吕空也急忙前去调集军士,以为策应。

却说这庄静儿提枪出寨,直奔这数十骑杀来。后面叛军见骆驼峰营寨竟只出一人一骑相迎,顿起轻敌之心,只管纵马来追,不多时庄静儿已然飞出营寨百丈有余,那暗线近在眼前,随后便与她擦身而过,此时身后追兵已然临近,庄静儿越过暗线,登时便与叛军近在咫尺。

后面叛军一见庄静儿拦在面前,登时呼喝起来,又是一波箭矢射到,庄静儿面冷如霜,长枪乱舞,将箭矢一一打落,随后枪身一横,奋力一扫,寒光过处,立时将十几骑连人带马尽数斩杀。静儿这枪乃是霸王枪,全长九尺,刃长四尺,那两边俱都开刃打磨平整,如此一扫,那是人断腰,马枭首,鲜血淋漓。

那敌军见静儿如此神勇,登时大乱,心道这一人一骑定然不凡,先是朝着远处暗线放了一波箭矢,随后那是拨马便走。庄静儿这几日每每忧心,时时顾虑,正是因为这春秋叛军,眼下叛军近在眼前,哪有放过之理?狠狠一夹马腹,随后赶上,连刺带砍,须臾又杀死十数人。

却说这春秋叛军追杀细作,先是派了几十骑在先追赶,还有五只百人队押后,此时庄静儿孤军深入,离寨渐远,正和这五只百人队撞了个迎面。五只百人队,那就是五百人,别说庄静儿,就算是扶威军大帅句猛重生,也断难抵挡。

此时那追杀暗线的数十骑已然只剩一人,静儿调转马头,朝着营寨而去,半道里却又猛然回头,轻搭雁翎箭,满张宝雕弓,只听“嗖”的一声,箭到人亡,这随后一骑眼看就能回归本阵,保得性命,到头来却终是难逃一死。

这五百叛军仗着人多势众,刀枪并举,箭矢齐发,朝着骆驼峰营寨逼来,只是才追出百丈,忽闻四周杀声震天,无数伏兵齐出,正是吕空设计相救,两军相对,乱杀一阵,五百叛军,十去其九,扶威军大胜而归。后人有诗,专表静儿一箭,其诗曰

黑风出营帐,铁寨重门开,神枪戮叛党,大将救鬼才,飞去三百丈,孤身返楼台,雕翎飞白羽,红血染尘埃,飒飒乘风去,蝼蚁未敢来,巾帼出猛将,敌寇尽徘徊。

扶威军大胜一阵,收兵回营,犒赏各部不提。却说这庄静儿归来大帐,早有吕空带着那名暗线前来帐中,庄静儿抬眼看去,只见这人眉目略显阴沉,身材矮小消瘦,只是看起来有些面善。庄静儿思量片刻,这才开口问道:“你便是吕叔放在叛军中的那名暗线?”

男子闻言,拜倒说道:“在下厉衡,见过庄将军。”

只此一句,庄静儿早已记起其中缘由,当年洛晨前往北境,加入扶威军中,与寒袖山庄池萝还有这个厉衡相遇,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北境事了,洛晨去往流沙,池萝没过多久也独自返回寒袖山庄,只有这厉衡留在扶威军中,被吕空一眼看中,正值叛军压境,吕空便将他派去做暗线,直到今日方才返回。

庄静儿虽然想起这厉衡是谁,只是眼下二人身份不同以往,倒也无甚可说,于是干脆按下不提,直接问道:“厉衡,我且问你,眼下春秋军接连几日深沟高垒不战,究竟是何缘由,你又为何被叛军追杀,一路逃回?”

厉衡见静儿脸色略有变化,心下早已明了,垂首说道:“此前蒙吕军师错爱,令我打入叛军之中,只是那叛军多为江湖人士,察言观色颇为厉害,细作多被查出虐杀,在下怕露出破绽,便一直未有行动,直到今日午时,在下路过大帐,忽听得叛军统帅言说强援已至,擎天岭必破。”

静儿绣眉一蹙,继续问道:“叛军跟本不是我军之敌,纵然再多十倍也是枉然,他既然敢放此狂言,必有依仗,你且起身,我来问你,可曾探明这强援究竟为何?”

厉衡略一思量,当下言道:“在下听闻这等消息,心下也是吃惊,便趁着夜色在营中走动一圈,但见营中隐蔽之处似有人安坐其中,在下趁人不备,进入营帐,只见那营帐之中坐满百姓,个个神态呆滞,面色青黑,颇为诡异,我正欲细察,却只觉周身生寒,不能入内,只得退出帐外。”

这一番话说完,吕空静儿皆面露沉吟之色,厉衡又复说道:“那一阵寒意十分古怪,在下心生警觉,回到营帐,待到午后,忽听闻军中骚乱,在下略一探查,知道自己身份败露,便卸去铠甲,先以飞鸽传信吕军师,随后偷跑出营,本没有惊动一兵一卒,谁知跑出没多远追兵既至,这才一路逃遁而回。”

静儿听罢,沉吟不语,看向吕空,吕空略一点头,说道:“庄将军,此事看似寻常,实则暗含玄机,那些百姓身在军营,如何不慌不乱?且又面色青黑,神情呆滞,种种情形,不似常人,其中必有阴谋,在下以为,还是请军中散修前来,细细询问,方可定夺。”

听闻吕空所言,静儿又复思量再三,这才说道:“也好,厉衡,你这就去将项老唤来大帐,且听听他有何想法。”

厉衡闻言,躬身领命而去,吕空静儿端坐帐中,默然不语,各有忧思。方才厉衡所说虽匪夷所思,然细细想来却令人毛骨悚然,这正是“邪祟无端隐军旅,祸乱太平又为何”,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5回 忆北境项老生隐忧 失方寸春秋现乱象

上回说到,春秋叛军屯于擎天岭下,数日不曾出战,厉衡受吕空所托,潜伏叛军之中,窥得机密,脱逃而回,将叛军情景一一详述,静儿吕空拿捏不定,只得将项老请来,欲要相询。

当年扶威军开赴北境,项老随军而行,救治伤者,颇有功劳,后来更是与洛晨夜布纯阳阵,帮扶威军士扫清阴煞,静儿初入扶威军时,也是项老代为照顾,故而军中对他也是颇为尊重。此番静儿镇守骆驼峰,项老也随军而来,开药炼丹,医治伤患。

之前在北境之中,项老便已然是真人中境的修为,眼下几年过去,隐隐有逼近圆满之势。此时项老随厉衡一道来在大帐,见静儿吕空俱有忧色,当下问道:“静儿,军师,老夫看你们二人忧心忡忡,又将我夜间唤来,难不成是有什么变故?”

一旁厉衡不等静儿吩咐,便已然开口将自己在春秋叛军之中所见所闻一一详述,项老坐于帐中,沉吟良久,方才说道:“常人面色或红或黄,或润或燥,皆属寻常,可你方才说那些百姓面色青中透黑,那是死尸将腐之色,常人断不会如此,厉衡,你可瞧清楚了?”

厉衡闻言,当下说道:“我前去打探之时正是白日,此时虽是深秋,午间天气也颇暖,那帐篷中寒意逼人,其中百姓俱都面色青黑,神态呆滞,诡异非常,杀意也是颇重,那时我虽略显心惊,但也断然不会看错。”

听闻厉衡所言,项老面色肃然,垂首思量许久,方才缓缓抬头,看向庄静儿和吕空,沉声说道:“若厉衡所言非虚,只怕不只是骆驼峰,擎天岭难保,就连华都也必遭大难,我猜叛军不日必将来犯,为今之计,还是速速通报牧将军,早做决断才是。”

静儿吕空闻言,俱都一惊,项老本就是修士,本领颇高,为人更是稳重,此时竟然说骆驼峰擎天岭不保。静儿绣眉紧锁,起身问道:“项爷爷,春秋叛军连攻数月都未能踏进擎天岭一步,那些百姓到底有何玄机,竟能胜过那数十万叛军?”

项老坐在一旁,摇头苦笑一声,说道:“静儿,厉衡,你们可还记得当年在北境,是什么让所向披靡的扶威军吃了那么大的亏么?”

北境之战,惨烈非常,那时静儿尚幼,又有项老护持,故而并没有太多印象。然厉衡却曾深入雪山,与蛮兵雪狼殊死拼杀,此时听闻项老之言,双目一睁,讶然说道:“项老,难不成那些百姓竟与当年北境那些蛮兵……”

项老神色冷然,颔首说道:“当年我在北境,曾经查看过那些蛮兵,那些蛮兵生前悍不畏死,力大无穷,死后血肉干涸,阴煞浓郁,应是以邪法炼化生人而成,面色青中透黑,神志尽失,满心杀念,至死方休,当年扶威军在北境之所以损伤惨重,正是因为这些为邪法加持的蛮兵……

此时,一旁吕空开言问道:“项老,既然此时您已然知晓叛军底细,不知您可有致胜之法?当年在北境,扶威军又是如何对抗那些蛮兵?”

项老长叹一声,神色间略有黯然,缓缓说道:“当年扶威军于北境惨胜,乃是因为有三宗修士相助,更有鬼仙高人助阵,只是眼下数年过去,我只怕这邪术青出于蓝胜于蓝,扶威军对上叛军自然是胜券在握,可要是与那等悍不畏死的怪物交战……”

项老一句话并未说完,然众人却皆知其意,一时间帐中寂然无声,静儿吕空忧心更甚,厉衡面色平静,不知所想。半晌,项老这才开口说道:“当年蛮兵可用烈阳符应对一二,但收效并不甚显,眼下我手中尚有三千烈阳符,可用作军资,然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尽早呈报牧岚将军为上。”

吕空闻言,当下言道:“庄将军,项老所言不错,今日厉衡带信逃回,叛军底细尽为我军所知,多半今夜便会前来袭击,此时寨中正应早做准备,同时派出传令去往牧岚将军去通报,骆驼峰乃擎天岭门户,万万不可有失。”

静儿端坐上首,良久方才猛一拍案,说道:“骆驼峰营寨先锋队,尽数配备烈阳符,吕叔于寨内寨外布置伏兵,以待迎敌,厉衡速去牧岚大帅帐下报信,具以情告,得令尽速回还,若是叛军敢在今晚冲寨,必要让他们片甲不回!”

厉衡闻言,面色一动,正要说话,却被一旁吕空阻止。众人得令出帐,厉衡默然上马,朝着擎天岭深处而去,项老以烈阳符分发众军,吕空与静儿于寨中调兵遣将,暗定计谋。骆驼峰营寨外松内紧,奇兵四伏,只等叛军来攻。

且不说骆驼峰上如何,这春秋叛军白日里追杀厉衡,最终无功而返不说,反倒还折了数十名精骑。此时大帐之中众将俱在,一名黑袍白面的妖媚女子正立在下首,神情淡然,算盘坐于中央,面色阴冷,沉声问道:“明凄,你之前既然察觉了军中细作,为何还放他离去,直到他逃出营寨方才告知于我?”

这明凄乃是一名鬼仙,之前算盘在寒泉村中领了二十万阴傀回到擎天岭,这明凄便跟着一道来在军中,只是这人性情倨傲,目中无人,根本不服算盘管辖。今日她本已察觉厉衡探视帐篷,却只是微微警告,并未出手制服,后来厉衡逃出营寨也未及时通报,如此才使厉衡走脱,眼下军中机密尽数为扶威军所知,算盘如何不怒?

明凄闻言,妩媚一笑,身形飘动,春光隐约,直把帐中一众将军看得是心驰神荡,这才款款说道:“我来不过是替你掌管阴傀,什么军中细作,什么大将小卒,皆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今日我将细作逃出的消息告知于你,那还是给你面子,否则我一言不发,你又待怎样?”

“你”

算盘体内阴煞翻腾,杀机四溢,一众将军尽皆变色,唯独明凄依旧云淡风轻,丝毫没将这春秋军大帅放在眼里,哂然说道:“别白费力气了,一口吃成的胖子,怎么都差了点,扶威军知道了又如何,难不成他们知道了,就能挡住二十万阴傀么?”

这边明凄话音未落,一名身穿布袍的年轻男子已然上前,对着算盘躬身说道:“大帅,明凄姑娘虽有过,然此时细作已然归营,再多追究也是于事无补,在下以为,倒不如趁着眼下扶威军尚未防备,于今夜三更十分出奇兵急袭骆驼峰营寨,以有心击无心,必可一战而下!”

这男子乃是军中智囊之一,名唤冯逍,性情风流,颇有智谋,眼下一番话说罢,还不忘了偷偷瞧上明凄一眼,爱慕之色不言而喻。明凄心下哂然,面上不露分毫,只温婉一笑,男子便觉身在云端,飘飘荡荡,三魂七魄都给这美貌女子勾了去。

春秋军在这擎天岭骆驼峰下迁延日久,早已军心浮躁,算盘此时又得了二十万阴傀,急于拿下擎天岭,攻破华都成,气欲迷心,方寸已乱,听闻这男子之言,只觉片刻都等不得了,当下言道:“也罢,早一日拿下华都城,也早一日同弟兄们安享荣华富贵,今夜三更,咱们便一同见识见识这阴傀的威力。”

冯逍闻言,登时躬身,高声说道:“大帅英明,天下若得大帅统御,必将日新月异,四海升平。”

众人早已见识过阴傀的本事,这会冯逍一呼,众人纷纷应和。算盘心神已然被阴煞侵蚀,再不复当初沉稳,闻言哈哈一笑,说道:“好好好,今夜咱们春秋大军必将改天换地,等到攻破华都城,本帅便将明凄许给你,再为你风光大办,你道如何?”

冯逍闻言,双眼大亮,不由自主地看向一旁的明凄,明凄身为鬼仙,哪里会看得上一个凡夫俗子,心中杀意纵横,但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欲拒还迎的神态,直看得冯逍心猿意马,当下跪地说道:“多谢陛下恩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句话正搔到痒处,算盘神情癫狂,开怀大笑,过了许久方才明众将点兵,只等三更,便要杀入擎天岭。这会明凄在侧,面色阴冷,缓缓退出帐外,玉手翻动,一道鬼气倏然成圆,随后化作一道隐晦黑光,消失不见。

春秋军之所以能够成军,多半是因为算盘手腕果决,令行禁止,这才能一路从望海杀到华都。此时连算盘都失了方寸,军中兵将又被阴傀煞气所侵,移心动性,军中登时纲纪涣散,乱象频生,连点兵都不过随意而为,再无半分从前气象。

且不说春秋军中散乱情形,方才明凄放出的一道鬼气倏然回到寒泉村中,直奔寒泉山而去,此时村长与扶仙正在山顶相谈,鬼气一至,倏然射入村张手中,扶仙面色冷淡,漠然说道:“明凄来信,只怕算盘终是没能抗住阴煞所侵。”

村长呵呵一笑,不置可否,阴煞一催,鬼气倏然飞腾半空,倏然化作几行字迹,其上曰:“阴煞入体,性情已失,贪念富贵,不辨曲直,欲取天下,枉顾得失,兔死狗烹,宜早莫迟。”

扶仙读罢,冷哼一声,言道:“说的轻巧,眼下哪里还有比算盘更适合的人选……”

村长轻轻挥手,将半空鬼气打散,双眼之中闪过一丝杀机,随后说道:“更合适的人选,自然是有的,而且我本也没打算将算盘留到最后。眼下时机正好,只是这次要拉拢之人非比寻常,只怕还是要委屈你……”

扶仙闻言,当即拜倒,满面狂热,说道:“阴神所召,无所不从。”

村长微微一笑,将扶仙搀起,二人立于山顶寒泉之畔,默然不语。此时山下寒泉村中,正有两人缓缓而入,这两人身着蓝白道袍,生得是俊朗非常,仙风道骨,这正是“奈何总无回头路,情深孽重怎重来”,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6回 观星辰初窥真人境 离洞天鸿雁留青山

上回说到,春秋军机密为厉衡所得,算盘大怒,与众将商议定,便于当夜以阴傀为前驱,杀奔骆驼峰。此时寒泉村中已然派出诸多鬼仙率领阴傀,兵分数十路,杀上仙宗各派山门,凡间仙界俱都不得安宁,风起云涌,山雨欲来。

这外面虽然是纷乱无比,然洛晨蓝心二人却是全然不知,依旧待在人宗山外山内冲击真人境,之前洛晨已然将先天气自关元引入膻中,又从膻中引入紫府,虽然费力,但也不甚艰难。只是这先天气从紫府返回关元却要经由身后督脉,先天气一入其中,便如水落滚油,翻腾不止,洛晨猝不及防,险些前功尽弃。

当时危急万分,幸而蓝心在侧,借着这山外山洞府,催动灵力,生生逼入洛晨经脉,将那胡乱窜动的先天气死死制住,洛晨以神念化入先天气中,顺着督脉缓缓而下。这任督二脉,任脉属阳,督脉属阴,此时先天气一入督脉,登时妄念从生,难以自持。

此时蓝心在侧,只见洛晨周身气息时强时弱,时阴时阳,时正时邪,心中也是十分焦虑。可眼下是洛晨冲击真人境,自己能聚拢灵力,帮洛晨压伏先天便已是极限,若是贸然干预,少有差池,不但自己性命难保,洛晨也必然十死无生。

蓝心正思量间,洛晨周身气质忽然一变,阴冷森然,杀机四溢,牙关紧咬,咯咯作响,蓝心眉头一皱,便知不好。洛晨虽已化去心魔,然终归是尝过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其中苦闷忧郁,煎熬痛楚俱是阴性,此时先天入督脉,无异于是让他从头再来过一遍,其中滋味,又能好受到哪去?

“呃”

此时洛晨忽然发出一阵痛哼,蓝心鬼眼看去,只见那金色的先天气猛地顺着督脉下沉三寸,已然到了悬枢穴附近,再有三寸便至腰间。然洛晨原本松散自然的身子却忽然绷紧,青筋暴起,隐隐蜷缩,似是正经历着极大的苦楚。

蓝心此时纵然忧心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只的全力催动灵力,压制先天气。只是才过片刻,洛晨体内金色的先天气中,竟生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幽蓝气息,这气息并非阴气,也不同于邪煞,反而深邃沉凝,诡谲难测。

这个节骨眼上事出反常,多半不善,蓝心见状,急忙催动灵力朝着先天气狠狠压下,只是这一丝幽蓝竟分外稳固,任由灵力来往冲刷,自是岿然不动,洛晨双目紧闭,面色渐渐转冷,眉宇之间一抹幽蓝若隐若现,邪魅非常。

此时洛晨只觉自己身处星空,周围千星齐明,璀璨夺目,白虎青龙,玄武朱雀,二十八宿护卫左右,灵力鼓荡,流转柔和,便如浸在温泉之中一般,舒适安然,只是这舒适之中却总有一丝刺痛,令人不悦,洛晨心神明灭,不由自主地便朝着夜空深处而去。

“银河飒沓起流星,明复灭兮灭复明,自古人心决生死,何向紫薇问太平?”

夜空深处似有人形,洛晨便如风中残烛,飘然而去,寒意渐生,杀机初现,只是眼下洛晨身不由己,连动都动不得,哪里还脱得出这无边夜色?就在此时,阵阵歌声倏然而起,自身后传来,夜色波澜起,星光似水流,洛晨只觉周身复动,一晃夜色尽消,连带着方才情境也忘了十之**。

方才洛晨异样,蓝心俱都看在眼中,只是她身为鬼仙,于这等情景知之甚少,寂真人之前又语焉不详,未能细说。眼下洛晨吉凶未卜,蓝心更是两眼一抹黑,片刻过去,先天气中一抹幽蓝更显凝重,蓝心银牙紧咬,再顾不得许多,略定心神,缓提元气,一抹痴情发自肺腑,开口唱道:

“朗月空窗晚风清,寂案火独明,残笔旧墨纤尘厚,古韵今谁听?疏风舞,冷雨细,又初晴,行人只道风光好,总认无情作有情。”

当年在北境,二人一路赶到流沙,后又在流沙迁延许久,其间洛晨多次心魔暗动,气息不稳,皆是蓝心以这首二人初见之时所唱的《庆韶华》安抚。此时境况虽不同以往,然蓝心也只能如此,若是洛晨终不能免,大不了自己便在这洞府之中随他一道殒命。

如此想着,蓝心神念大定,曲调婉约,徵羽宫商浑然一气,如此歌过三转,那先天气中一抹幽蓝竟缓缓淡了一丝。蓝心浑身一振,却不乱了板眼,一首清歌周而复始,两道神念早结同心,如此直过了整整一日光阴,洛晨先天气内一丝幽蓝方才缓缓褪去。

这先天气又复精纯,这才缓缓顺着督脉而下,经此一遭,先天气也是比先前稳固许多,至命门,过极俞,穿十七椎,不多时已到会阴,洛晨身形紧而复松,情态自然,神念通达,先天气行至此处,已然与关元隐隐有感,愈发稳固凝实。

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胜券在握,便越容易功败垂成,此时蓝心是半点不敢分神,小心翼翼地汇聚灵力,将先天气逼在经脉之中。过不多时,那一丝金色气息便已然穿过曲骨,经由中极,缓缓归入下腹关元穴!

“喝”

洛晨体内任督二脉骤然贯通,金色先天气流转其内,周围灵力鼓荡,尽数汇入其中,整个洞府为之一空。洛晨猛然仰头,不由自主发出一阵浩然长啸,飘然站起,飞沙剑倏然在手,一套剑法随手打出,那真是行云流水,脱胎换骨

但见那元灵舞长锋,妙术欲天成,惊雷随荒火,寒雨伴疾风,凝冰化白雪,大雾隐长空,真人初证道,万法在心中。

蓝心此时总算是松了口气,洛晨剑法之中夹带术法,风雷雨雪,接踵而现,蓝心本就悟性颇高,见此情景,已有所得。鬼气随心而动,阴神自紫府而出,缓缓经膻中,过关元,随后穿过督脉,回归紫府,蓝心虽身为鬼仙,全无瓶颈,这一遭下来也是气息稳固,万法将生,受益匪浅。

此时洛晨冲境已成,二人又复在洞府之中调息片刻,这才缓缓睁眼,相视一笑。之前蓝心全力相助,又以歌声化去先天气中的诡异气息,这些洛晨自然都心知肚明,此时他见蓝心额头上隐有汗渍,心下感动,轻声问道:“眼下你觉着如何?”

蓝心闻言,低头抿嘴一笑:“冲击真人境的是你,可不是我,你这会怎么又问起我来了?你方才先天气中隐有异色,后来却消散无踪,你可知道么?”

洛晨眉头一皱,略一思索,随后才摇了摇头,说道:“我只觉着做了一个梦,重新上了一次金殿,进了一次天牢,失了一次父母,只是后来……后来好像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那人物隐于星辰之中,看不真切,随后便听见了你的歌声……”

这一番话说的含糊不清,蓝心也是毫无头绪,洛晨思量半晌,这才洒然一笑,说道:“不必多想,此时我体内任督二脉先天满盈,修为稳固,已然证道真人,你说的那先天异色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半是承此前种种怨念而生,既已消散,再好不过。”

蓝心略一沉吟,这才点了点头,将此事揭过,说道:“晨哥,既然此时你已然晋级真人,咱们这便出洞,回宗门去吧,我粗粗算来,你我二人在这洞府之中少说也已经停留了十日有余,寂前辈在宗中必然也会挂念的。”

提起师父,洛晨神色也是一肃,当下点头,二人起身直奔洞外而来。这山外山洞府颇为玄妙,欲要进入,需得有飞仙引路,跨过青山,方能进入其中。可是这出来的时候,只要洞中之人踏出洞口,便会立时回到青山之中,只要沿路下山,便能回到村中,当真十分神奇。

这二人缓缓自洞中而出,两手相握,一步踏出,只觉耳边呼呼生风,脚下恍惚空荡,周围更是模糊不清,待到回过神来,二人已然立在一处洞口。洛晨在人宗生活许久,一眼便看出自己这会已然在青山之上,不复山外山洞天之中。

二人缓缓呼出一口气,各自赞叹一回,正要回村,忽见不远处树枝上挂着一只粗布包裹。也不知怎地,洛晨一见这包裹,心下便没来由地一跳,当即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将之取下,蓝心随后赶来,见洛晨抱着包裹发愣,不由得轻声询问。

直问了两三声,洛晨才发出一阵低低呼声,也不答言,直接将包裹放于地上,细细解开,只见其中有几本书本,并几只玉瓶。洛晨气息微促,拿起书本一一观瞧,但见其**有三本书籍,一本名唤《万法录》,另一本乃是《丹经》,还有一本封面空空并无题目,洛晨也没去看里面写了什么。

随手将三本书收入本命界中,洛晨定睛看去,这包袱底下果然有一封书信,其上小楷书洛晨亲启。洛晨心下隐隐不安,拿起书信,展开一观,面色大变,低呼一声,跪于地上,不知所措,这正是“山外山中参大道,归来荒村灭人烟”,究竟不知这信上所书为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7回 留书信夜光含仙露 入空村又见昔日人

上回说到,洛晨蓝心于洞府之中运化先天,虽然略有坎坷,但终归还是将一缕先天气贯通任督,证道真人。谁知二人刚出洞府,回到青山,便见不远处树上挂着一个包裹,其中留书一封,洛晨拆开观之,登时失声惊呼,跪倒在地。

此时蓝心在侧,见洛晨这般,闪身将其扶住,定睛看去,只见那信纸之上墨痕历历,字迹清秀,不失大气,其上书曰

两界有变,劫数将生,宗中弟子上至上仙,下至道童,皆已尸解下世,以待劫终,只因此劫与汝颇有关联,故将尔留于宗中,以应天数,且汝为我人宗弟子,需以护持本宗基业,接引同门师长为任,时时勤修,不得懈怠。

而今汝已证道真人,不可再以招式为能,需得参悟道法,融贯界术,上应天罡,下召地煞,借此凝神,以证飞仙。特将夜光藤相赠,其中仙露充足,当有大用,另留书三册,《万法录》中收录各类法术,《丹经》之中则有炼丹之法,那无名书册乃是坠星剑谱之中所录剑招,汝可徐徐研习,当有所成。

其余杂物,丹炉一只,各色丹药少许,祝余草炼成祝余丹二十颗,可温脉聚灵,集养脉丹,生血丹,引灵丹于一身,更有清心定神之功。另,长青山顶所杀鬼仙阴神,已被我抹去神志,汝将之赠与蓝心,如何处置,唯与她定夺。

人间战乱,仙界难免,鬼仙多滥杀百姓,已成众矢之的,然其中必有邪祟推波助澜,并非全为鬼仙之过。道途坎坷,多有险阻,唯凭一心,方得始终,切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生死顺逆,皆是修行,汝当好生参悟,待到劫终,宗门重聚,自有分晓。

此时洛晨手捧书信,口不能言,心中惊涛骇浪,尸解一成,再世为人,前尘尽忘,须得历过一世,方能重回仙界。寻常修士一两人尸解都是堪比冲击境界的大事,眼下人宗举宗尸解下世避劫,可知此劫非比寻常,偏偏信中又说这劫数与自己颇有关联,洛晨遭此异变,如何不惊?

“咻咻……”

此时,一截碧绿可爱的藤蔓忽然从包裹里探了出来,正是寂真人留给洛晨的夜光藤。这夜光藤本有灵性,感应洛晨心绪不稳,细叶一甩,两滴夜光仙露飞射而出,飘进洛晨口中。洛晨只觉一道清凉自咽喉而下,心神不由为之一清。

良久,洛晨方才缓缓收束神念,此时他证道真人,静功已然化入灵力,时时不休,昼夜不止,又有夜光仙露臂助,故而凝神定气也是十分迅速。抬眼打量了一下包裹中的各色物什,洛晨先将夜光藤小心取出,轻轻拨弄其上叶片,夜光藤随后微微摇曳,似有回应。

小心翼翼地将夜光藤收入本命界中,又将书信一并收好,洛晨这才把包裹中一枚隐隐发光的玉瓶拿起,递给蓝心,其中所盛的正是信中提起的鬼仙阴神。蓝心略一沉吟,接过玉瓶,收入紫府,轻声问道:“晨哥,既然人宗诸位弟子已然尸解下世,那……那你接下来又要去往何处?”

洛晨颓然摇头,将包裹中剩下的仙藤丹药丹炉尽数收入本命界中,缓缓起身说道:“我已然踏入道途,回到凡间是别想了,师父说这两界大劫与我颇有关联,却不知这关联究竟为何,眼下我欲要去探查一番,纵然不能化去劫数,也要查明这里边的来龙去脉。”

蓝心见洛晨气息平稳,神色沉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略一思量,开口问道:“晨哥,寂前辈在信中语焉不详,既没有说劫数从何而起,自谁而终,也没有说你与这劫数关联为何,眼下咱们两手空空,从何查起?”

洛晨嘴角一翘,迈步朝山下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眼下我晋级真人,这才大梦初醒,修士尸解之前,修为尽散,道心混沌,所以宗中才会有那么浓厚的烟火气。且我太久没回宗中,心神略有浮躁,现在想来,当初我问起地宗张师叔之时,师父的神情略变,其中必有隐瞒。”

说着,洛晨手腕一抖,一枚巴掌大的经营玉佩倏然显现,这玉佩四周洁白,到了中央却又渐渐变为碧绿,晶莹通透,煞是可爱,正是当初秃头张托秦烟带给洛晨防身的白雪碧心玉,让洛晨晋级真人之前,以血滴其中,有要事相告。

只是先前洛晨深入北境之中与那狼王恶战,受伤不轻,玉中灵力耗尽,故而眼下也只是好看而已。之前洛晨回到宗中,欲要联络秃头张,却被寂真人阻止,师父自然不会有加害之心,但也必然隐瞒了什么重要的关节。

思虑至此,洛晨看了蓝心一眼,指尖一蹭,一滴鲜血飘然而落,正好掉在玉佩中央碧绿之中,随后缓缓渗入。洛晨满以为这玉佩吸纳自己一滴血液,便会散出灵力,将自己的位置显现出来,谁知等了半日,白雪碧心玉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连灵力波动都不曾显现分毫。

洛晨心下诧异,当即又是几滴血滴入,只是这白雪碧心玉只管将洛晨鲜血纳入其中,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洛晨身为真人,灵力波动决然逃不出他一双阴阳眼,只是这回无论他如何观瞧,白雪碧心玉都不曾发出半点动静。

此时二人已然下了青山,立在清溪曲桥旁边,洛晨眉头紧锁,颇有忧愁。当初在江城,秦烟说的清清楚楚,只需将一滴鲜血滴在玉佩中央,秃头张自然会知道洛晨身在何处,可是眼下这玉佩连动静都没有半点,秃头张纵有通天本事,又从何知晓?

二人又在桥边摆弄了半晌,仍旧是一无所获,只得先回到村中。此时村中无人打理,已生荒凉,但见那野草生庭院,木门半开合,鸡犬无踪篱笆落,房檐茅草断折。不见孩童玩耍,哪有樵夫作歌,何日仙踪回旧地,再喂鸡鸭采青荷,千载忽如昨。

洛晨将宗中破败景象一一看在眼中,心下又是一阵伤感,与蓝心回到寂真人小院中,但见院内空空荡荡,土地凌乱,后面菜园没了灵力滋养,也多有腐烂破败。洛晨在院内转过一圈,回到屋中,但见屋中灰尘积压,气息浑浊,原本通往寂寥界的木门也已然敞开,其内书本散乱,多有生霉,再不复当日情景。

“师父……”

纵然知道师父并一众同门不过尸解下世,必有回还之时,怎奈村中景象实在是颓败不堪,令人唏嘘。洛晨看在眼中,难免就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心中酸楚,眼底苦涩,坐在院中不知所往,蓝心见洛晨这般难过,想着查明劫数,寻找秃头张也不急于这一时,故而也就任由洛晨去了。

转眼时辰渐晚,暮色深沉,洛晨坐在院中,只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洛晨眉头一皱,飘然而出,示意蓝心留在院中。此时正有数十男女修士自村口而入,周身灵力隐约,乃是一群修士。一众人进了村落,左寻右寻不见人影,便有人当先运气灵力,高声喝道:“在下天宗云纸真人,同仙界同道前来拜会!”

洛晨一听来人名号,便知他是江城学宫的云纸长老,身形飘动间已然来在众人面前。这几年洛晨修行有成,形貌并未大变,云纸真人一眼便将其认出,哈哈大笑,上前说道:“洛晨师弟,几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云纸长老这一句话说出,周围数十名修士俱都看了过来,神色或是平静,或是友善,或是冰冷,或是倨傲,形形色色,不一而足。这些修士想来也是出身仙界各派,有些傲气实属寻常,洛晨微微一笑,对着云纸施了一礼,还未说话,便又见两人从人群中闪出,面有喜色,正是墨龙真人与玉砚真人。

眼下他二人虽形貌大改,再无当日老态,然洛晨却依旧能够认出,见他二人上前,洛晨急忙施礼,一躬到地,口中说道:“师弟拜见墨龙师兄,拜见玉砚师兄!”

洛晨在凡间之时虽是他们几人的学生,然一入仙门,几人反倒成了平辈,只得以师兄师弟相称。这边墨龙玉砚刚刚还礼,便有一年轻男修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洛晨一番,漠然说道:“人宗小辈,你们宗门的长辈都哪里去了,我等这么多人来,怎连一个待客之人都没有?”

自打洛晨入门,寂真人便让洛晨时时修习静功,不得懈怠,殊不知这静功不仅能平心静气,增进内息,更能隐匿灵力,盖住修为。此时洛晨初至真人,静功遮掩之下,看上去便只有道童境界,自然便有人不将他放在眼中。

洛晨是谁?那可是江城状元郎,满腹诗书,才高八斗,怎会是眼前这等倨傲之辈可比的?此时见有人出言发难,洛晨面色不变,当下言道:“我人宗不比其他宗门,前辈高人款待德高望重之宾,晚辈小童应付倨傲无礼之客,我在这人宗之中修为最末,接待各位堪堪适合。”

墨龙几人闻言,哈哈一笑,丝毫不将洛晨方才的嘲讽放在心上,云纸回过头去,淡淡地看了方才说话的男修一眼,那人不过是一个小宗门的后辈,被云纸一瞪,登时没了声音,只垂首立在一旁。这边墨龙看向洛晨,微笑问道:

“洛晨,近来鬼仙滥杀百姓,屠灭仙门,已然犯了仙界的忌讳,我等此番前来,便是要与人宗商议应对之法。只是方才我们欲要进村,发现无归路竟然失效,只有淡淡灵力残留,我等无法,只得顺着灵力一路寻来,随后就看见了眼前这等景象,难不成人宗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提起此事,洛晨心下一颤,面有黯然之色,开口说道:“实不相瞒,我宗上至掌门,下至弟子,已然全数尸解下世,留我一人以为接引,师弟我人单力薄,本领低微,只怕也是难以帮助各位应对了。”

此话一出,后面一群修士登时议论纷纷,更有人面露不屑之色,哂然说道:“呵呵,人宗人才济济,高手如云,怎么就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举宗尸解下世?呵呵,我看多半是被鬼仙吓破了胆子,先下世为人,等着咱们出力扫清环宇,再来吃现成的呢!”

“哈哈哈,兄台说得有理,这人宗之中一无庙宇,二无宫殿,哪有个仙宗的样子?还不如我雪山门的一处偏殿气派!”

“说的是,说的是,有机会定要到雪山门拜会!”

小宗小派,多修旁门,心性自然会受法门影响,多生偏执刻薄,这等心性若是放在人宗之中,只怕当天便要被逐出宗去。事关师门颜面,洛晨神情一冷,界术倏然而发,身形闪动,已然来在方才说话之人面前,剑锋森寒,倏然从那人咽喉掠过,破开皮肉,划出一道浅浅血痕,洛晨身形一闪,又复回还,恍如未动。

这一剑使出,众人登时鸦雀无声,那伤口本就不深,须臾既愈,然阵阵寒意却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洛晨淡淡双手空空,冷然说道:“扫清环宇……呵,词是好词,只是从尔等嘴里说出来,这味道就变了几分,我人宗前辈尸解下世,必有深意,我也不欲与尔等井底之蛙多费口舌,但若是有人再敢胡言,休怪我不念仙门情谊。”

说罢,一阵剑鸣自洛晨体内而出,锋锐无比,众人闻之纷纷色变,墨龙玉砚几人自然能看出洛晨已然晋级真人,欢喜至于,也是暗暗心惊,想当初江城之中千星齐明,仙缘乍起,而今再看洛晨,修为如此扎实浑厚,果然是得天独厚。

一众修士各怀心思,默然不语,此时一道身影忽然上前,洛晨定睛看去,只见一名粉衣女子正冷然看向自己,这女子衣衫残破,面容憔悴,一看便是经历过一场大变。此时她直视洛晨,眼含泪光,恨然说道:“既然人宗如此高贵,为何还藏了一个鬼仙在其中!”

说罢,女子素手猛然一抬,直指村尾,那里正是寂真人的小院,蓝心正在其中。洛晨心下一惊,一众修士则双眼一亮,墨龙,云纸,玉砚三人神色倏然变幻,惊怒交集,这正是“大树一倒蚍蜉动,长堤欲溃蝼蚁欢”,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8回 逼小院人心终难测 毁道场鬼符救少年

上回说到,洛晨蓝心将寂真人所留之物一一看过收拢,这才回到人宗村落,此时村落已然一片破败,不服当日仙境气象。此时云纸,玉砚,墨龙三人共其他宗门子弟来在人宗,正相谈间,一名女修忽抬手指向蓝心所在之处,说有鬼仙藏匿。

列位看官,这一群修士中除了云纸,墨龙,玉砚三人,皆出自小门小户,其中有些宗派已然被阴傀攻破,伤亡惨重,剩下的宗门纵然一时无虞,却也人人自危,又想着趁此机会在仙界扬名,故而那女子甫一开口,众人气势登时一鼓,连腰杆都直了几分。

洛晨眉头一皱,看向方才说话的女子,女子柳眉一竖,浑然不惧,又复上前一步说道:“我不过道童修为,然却出身寻影宗,我宗别无所长,唯擅寻踪追影,眼下这人宗空空荡荡,除了你身上颇有灵力,就只有村落深处存有一丝鬼气,我宗被鬼仙灭门,这等气息我死也不会看错!”

这边话音未落,女子手中印诀一起,一道流光自紫府而出,她毕竟只有道童修为,流光颇为涣散,时明时灭,在半空盘旋了一阵,这才倏然射向村落深处,女子冷冷地瞪了洛晨一眼,身形飘动,骤然朝村落深处而去。

洛晨面色一变,正要赶上,却见墨龙,云纸,玉砚三人已然挡在了自己身前,三人皆是真人境的修为,洛晨又念及旧日传道授业的恩情,此时竟不愿以身法脱出,只得任由三人挟制,坠在众人身后,不多时已然来在寂真人的小院门外。

此时那寻影宗的女弟子立在门外,几名同样衣衫破损,神色愤恨的修士分立左右,想来都是被鬼仙杀上家门的仙宗弟子。那女子回头看了洛晨一眼,随后才转回身子,冷声说道:“你方才既然没有遁走,此时又为何不愿现身!”

一语未了,女子身边一名男修早已没了耐心,神色阴沉,狠然说道:“鬼仙不过旁门左道,早该除之,更何况眼下鬼仙又以邪法炼化百姓,屠戮我等门户,今日正当以这鬼仙贱命,聊祭各派英魂,随后再集各宗之力,灭了鬼仙道统!”

说话间,男子双手错动,灵力成风,狠狠地朝着寂真人小院门扉轰了过去,被墨龙三人围在中间的洛晨界术展开,身形闪烁,须臾已然挡在门前,也不出剑,单手圆转,灵力如水,轻飘飘地便将男子一击化于无形。

众人色变。

那男子见洛晨招式顺畅,灵力精纯,自知不是对手,却犹自不退,又要攻上。此时墨龙长老倏然而至,抬手将男子拦下,看向洛晨,神色复杂,说道:“我等不过先来拜会,宗门长辈须臾便至,洛晨……你可知鬼仙在凡间将百姓炼成傀儡,袭击仙宗之事么?”

洛晨面沉如水,傲然而立,全不理会墨龙询问,冷然说道:“此乃我师父寂真人道场,眼下恩师虽已尸解下世,但她修行道场却也不是尔等想毁就毁的,今日尔等若要强闯,只怕这仙宗同门的面子,就顾不得了……”

此话一出,那雪山门的后辈眼中精光一闪,登时站了出来,却并未看向洛晨,反对墨龙说道:“墨龙师兄,仙界一向以三宗为首,三宗之中又以人宗最强,只是眼下人宗尸解,此人藏匿鬼仙,却又在这顾左右而言他,您身为天宗翘楚,正当给这些宗门被灭的道友一个交代才是。”

这雪山门弟子看出洛晨与墨龙,云纸,玉砚有旧,而三人之中,又属墨龙与洛晨最为熟稔,故而此时他一开口,便将这难解之题扔给墨龙,宗门被毁的几人也纷纷看来,面色不悦。墨龙瞥了雪山宗弟子一眼,思虑良久,这才看向洛晨,缓缓说道:

“洛晨,鬼仙在人间仙界,犯下滔滔罪行,罄竹难书,无数百姓枉死鬼仙之手,那鬼仙还将往死百姓炼成傀儡,攻打仙门,仙宗七十二门,竟有二十几门一夜之间道统崩催,鬼仙一门如此罪大恶极,你为何还要一味相护!”

一番话说道后面,墨龙真人面色愤慨,灵力奔腾,显然是对鬼仙所作所为深恶痛绝,旁人虽未如墨龙一般义愤填膺,面上也有恨然之色。只是,洛晨将这一片大义凛然的神色看在眼中,心下竟没来由地觉得可笑,随后嘲讽之情溢于言表。

墨龙双目一瞪,又要说话,一旁地宗玉砚真人急忙上前,说道:“洛晨,鬼仙一脉犯了仙凡两界大忌,断难放过,这些道友师门遭劫,难免有过激之处,不如你先让开,让我,墨龙,云纸几人带着众人入内查看,断不会损毁道场分毫,你看如何?”

眼下院中鬼气并未散去,也未移动,洛晨虽不知蓝心为何不逃,但也不能将她交出,思虑至此,正要开口,一阵灵力波动忽然自村外而来,随后一个男子声音隆隆而起:“天宗云清飞仙,静风真人,地宗玄落飞仙,沉碧真人,同各路仙宗同道,特来拜会人宗道友!”

这话音气势磅礴,尚未散尽,已有八道人影倏然而至,缓缓行来。那雪山门弟子双眼一亮,登时扑上前去,倏然跪倒,对着一名白袍白须的男修叩首说道:“弟子雪山门秦康,叩见师祖!还请师祖和各位宗门前辈明察秋毫,莫要放了鬼仙邪修!”

方才话音一起,洛晨便知不好,这几人个个灵力沉凝,气势昂然,举手投足超然出尘,衣袍华贵,隐有真元流转,面色清冷,道至深处无情。那白袍男子看着跪倒在地的秦康,淡淡地扫了院落一眼,淡然说道:“鬼仙就在院中,为何还不入内杀之?”

秦康闻言,猛然抬头,说道:“禀告师祖,方才我等进入人宗村落,方知人宗上至掌门,下至弟子皆已尸解下世,只留一人接引。此时寻影宗师妹察觉村中有鬼仙藏匿,我等生怕鬼仙于这位接引弟子不利,欲要寻到除之,谁知这接引弟子竟……竟与那鬼仙……”

白袍男子双目一动,灵力乘风,轰然扑面,洛晨只觉阴冷透骨,遍体生寒,急忙催动周天,先天气缓缓流转,半晌才将这一阵寒意化去。男子冷哼一声,却并未发难,只淡淡说道:“你且起来,有天宗地宗前辈在此,定能给我们这等小门小户一个公道。”

秦康心思一转,早已明了,也不起身,直接朝着其他前辈恭敬叩首,这才起身退到一旁。此时一名身穿蓝白道袍的男子身形闪动,也不搭理墨龙云纸二人,直接逼在洛晨面前,冷然说道:“我乃天宗云清飞仙,你就是那留作接引的人宗弟子?”

飞仙威势,非比寻常,洛晨只觉周身灵力滞涩,难以运化,但却犹自不退,抬手施礼说道:“人宗洛晨,见过云清前辈。”

云清飞仙略一点头,漠然发问:“人宗举宗尸解,可有此事?”

洛晨催动周天,以先天气抗住威压,缓缓说道:“正是。”

云清双目猛然一瞪,突然喝到:“举宗尸解,非同小可,你不过堪堪证道真人,修为微末,道行低下,人宗之中人才辈出,真人圆满无数,飞仙更有上百,为何偏偏留你一个连真人初境都尚未稳固的小小弟子作为接引?”

说话间,云清飞仙周身雷光闪动,灵力奔腾,洛晨强忍不适,开口说道:“我人宗前辈,深谋远虑,行事布局,岂是鼠目寸光之辈所能揣测的,若是前辈对于我宗尸解一事有所疑惑,大可待我宗掌门劫终回还之日,再来细细询问。”

此时,雪山宗掌门忽然开口说道:“院中有鬼仙,这小小弟子说人宗举宗尸解,又自称是接引之人,呵呵呵,只怕咱们是又慢了一步,人宗已然遭鬼仙屠戮,至于这小弟子么……”

方才洛晨举手投足施展出的本领,秦康自认不如,心中便有嫉恨之意。此时见师祖开口,秦康登时接道:“这小弟子多半为鬼仙所俘,卖宗求活,与鬼仙沆瀣一气,随后编出一套举宗尸解的弥天大谎,欲要瞒天过海!”

“一派胡言!”

墨龙真人闻言,登时开口喝骂,却被一旁的静风真人拦下,云清飞仙看向洛晨,缓缓说道:“此时这院落虽合五行八卦,但却连一丝灵力也无,我欲毁之,易如反掌,但你毕竟是人宗弟子,我再问你一遭,人宗举宗尸解,可有此事?”

洛晨尚未晋级真人之时,便曾与蓝心大战人宗无心,无情,无关三位飞仙长老。只是那时三位长老所用本领不过三成,此时云清飞仙却不会手下留情,灵力鼓荡之处,一丝鲜血早已顺着洛晨嘴角流下,洛晨哂然一笑,忽然问道:“你们便这般要至鬼仙于死地?”

云清面色一冷,旁边地宗玄落飞仙开口说道:“鬼仙下屠百姓,上犯仙门,桩桩件件,俱有实证,你修为虽然不高,但也算是可造之材,我劝你还是俯首认罪,随云清师兄到那天宗九雷灭邪塔中赎罪,或许还能保得一条性命。”

此话一出,云清飞仙面色倏然一动,九雷灭邪塔乃是百年之前天宗前辈耗费无数心血,方才建成,又以全宗飞仙之力炼化,一旦功成,可比人宗无光界。只是此事极为机密,前来炼化的飞仙都在九雷墟中不得离开,这地宗的玄落,又是如何知晓的?

洛晨自然不知云清的心思,呵呵一笑,傲然说道:“我本无罪,为何要认,阴神教于孤村炼阴魂,于北境化黑骨,这等天怒人怨之举,尔等视而不见,鬼仙行事低调,忽然发难,尔等却不问根由,大举杀之,说尔等鼠目寸光,还真是……没冤枉了你们!”

“放肆!”

“云清师叔且慢!”

云清飞仙周身灵力鼓荡,逼入洛晨体内,只听一阵脆响自洛晨体内传来,一身骨骼十断其九,洛晨目眦欲裂,强忍剧痛,飞沙剑自本命界倏然而出,直逼云清紫府,这一剑乃是寂真人所授,威力无匹,云清飞仙倏然一惊,却不后退,灵力绵绵密密,将飞沙剑定在紫府一寸之处,再不能进分毫。

“不自量力!”

云清灵力一鼓再鼓,身后院墙倏然倾塌,一股鬼气却依旧纹丝未动,洛晨自知不是云清对手,猛然收力,生受一击,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借力而起,朝着院中一缕鬼气直扑了过去,也不管会不会被云清察觉,只欲以界术带着蓝心遁走!

“小辈尔敢!”

云清飞仙身形错动,探手朝着洛晨抓去,谁知那院中竟连半个人影皆无,只有一张幽蓝鬼符漂浮半空,洛晨甫一触碰,那鬼符便倏然张开,隐隐成旋,洛晨落入其中,须臾便没了踪影。云清含怒一击随后而至,登时将寂真人房舍轰成了一片瓦砾场。

一众修士尽数一愣,方才他们以灵力探查,皆以为院内隐匿鬼仙。须知以符伪造鬼气容易,伪造鬼仙却是十分难成。方才院内一张符竟能骗过一众飞仙真人,如此想来,施符之人的修为也必是十分精深可怖。

良久,雪山宗师祖方才上前一步,看着云清飞仙说道:“院中有这等精深符,看来人宗已然不免,此时鬼仙猖狂,两界危殆,龙不可一日无首,今后还请云清道友多多指教。”

云清飞仙看着眼前一片残破,半晌才回过神来,随口说道:“覆雪道友客气了,鬼仙之祸,还得仙界群策群力,方能扫清环宇,还两界太平。”

此时,地宗玄落飞仙又复开口:“方才那人宗弟子不过真人初境的修为,云清道友大可将之擒下,慢慢审问,为何偏要下那等雷厉风行的死手?”

眼下云清已然平复心绪,闻言笑道:“玄落道友,鬼仙为祸,两界遭劫,方才我乍闻这弟子与鬼仙勾结,正是怒其不争,一时失了分寸,回头我自会通报仙界各宗,全力将那弟子抓回,细细审问,再做定夺。”

此话说完,一时间再无人言语,目光却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人宗村口,那村口树下,有一水井,水井深处,正是那名动仙门的无上神界,无光界,一群人绕来扯去,不过都是想在这无光界上,分一杯羹罢了,这正是“身死转世疏无异,到头不过做羹汤”,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9回 堪丧命鬼阵化积伤 言根由两界生混沌

上回说到,各路仙门高手来在人宗,但见宗中除了洛晨之外并无一人,且有鬼仙藏匿其中。一众人只想着如何在人宗无光界上分一杯羹,一来二去竟把洛晨当成出卖师门的叛徒,洛晨出言讽刺,为天宗云清飞仙打成重伤,后被院中一张鬼符救走。

这边洛晨没了踪影,云清飞仙身为天宗高手,联同各宗发出缉仙令,这缉仙令乃是一道符咒,分母符和子符,以所寻之人的一滴血液化入母符,一旦所寻之人靠近子符,便有感应。洛晨之前为云清飞仙打伤,连连吐血,众人便以散落的血液为引,广发缉仙令,誓要将洛晨缉拿归案。

此时人宗之中空空荡荡,灵力散尽,唯有村口树下,水井之中,依旧是灵力满盈,流转不止,无光界正在其中。云清等人满以为凭借自身修为,炼化无光界必是绰绰有余,谁知无论他们如何施为,无光界都是纹丝不动,众人无奈,只得一面追杀鬼仙,一面派弟子入驻人宗村落不提。

且不说两界之中暗流涌动,仙宗凡间异变将生,当日洛晨被云清飞仙打成重伤,后为院中一张鬼符救走。此时洛晨全身骨骼崩坏,五内俱损,幸而周天未断,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但毕竟受伤过重,终究不省人事,混沌中只觉周围清冷寒凉,沁入百脉,颇为受用。

“呃……”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洛晨方才缓缓醒转,尚未睁眼便先觉一阵剧痛传来,体内一阵脆响,一听便知是碎骨尚未愈合,隐隐摩擦所致。随后便闻一个老妇之音在旁幽幽说道:“嗯……命还挺大的,刚到真人境,转过头就被飞仙生生碾碎了周身骨骼,幸而周天未断,否则老婆子我也救不了你……”

此时洛晨神志尚未清醒,只觉得这声音略显耳熟,似是在哪听过,但一时也难以想起。正思量间,只觉一丝冰凉碰在唇边,随后便有一股清凉爽利流入口中。洛晨身受重创,五内俱亏,此时这一股清流真如洞天玉液,福地琼浆,由口入腹,体内灵力都跟着缓缓运化起来。

这会,一个少女声音温柔传来:“师父,您布下这化阳转阴阵都只是堪堪保住了晨哥一条性命,此时我这一碗寻常清水到让他灵力运化开来,这其中还真是匪夷所思。”

片刻,老妇话音再起:“呵呵,你懂什么,眼下别说一个化阳转阴阵,就算是地宗绝顶的续命阵法,都未必及得上一碗清水,诸天品类,不计其数,然却多半生于水,灭于水,水性至柔至阴,却也能至刚至阳,乃是话语乾坤,调和龙虎之窍要,一个阵法如何比得?”

此时洛晨卧于床榻,早听出方才那少女之音正是蓝心所发,用力皱了皱眉,良久方才睁开双眼,只觉天旋地转,万物含混,又过了片刻,这才渐渐明晰。洛晨四处略一观瞧,只见自己正躺在一处房舍之中,蓝心坐于床边,不远处一名白发老妪拄杖而立,正是鬼婆。

蓝心见洛晨醒来,面有喜色,柔声问道:“晨哥,你在人宗之中为飞仙所伤,周身骨骼尽碎,五脏皆遭波及,此时却觉得如何了?”

洛晨看向蓝心,虽有话说,奈何周身无力,竟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蓝心瞧了半晌,忽有愧疚之情,垂首说道:“那一群人赶往寂前辈道场之时,师父便来把我带走了,只在院中留下一道鬼符,我……我实在是不知后面竟会有那等高手前来,否则也不会留你一个受这等苦楚……”

二人一路过来,生死与共,两情相悦,蓝心说到伤痛处,不由潸然欲泣,洛晨周身四肢皆不能动,只得微微摇了摇头。此时,鬼婆才缓缓上前,一只枯手搭上洛晨手腕,片刻说道:“行了,他周天未断,此时既已醒来,便无大碍,且安心罢,你还当不上寡妇。”

蓝心闻言,面色一红,但鬼婆又是自己师父,不能顶撞,只得默默收了眼泪,一言不发。鬼婆轻轻哼了一声,看向洛晨,说道:“小子不错,几年没见,居然能够晋级真人,也算是让我大开眼界,啧啧……就是运气差了点,这才晋级真人,就差点丢了小命。”

洛晨闻言,眼神一动,看向鬼婆。鬼婆呵呵一笑,说道:“老婆子在院中布下鬼符,只要你走进院中,便会被吸入其内,谁知你心念红颜,又要护着你师父的道场,竟敢跟堂堂飞仙叫板,站在院门不进去,这会弄了个半残废,可怪不得老婆子我。”

鬼婆的话虽难听,然眉宇之间却无半分讥嘲,反隐隐藏着一丝欣慰赞赏。谁知洛晨目光不动,依旧盯着鬼婆,蓝心见状,立时说道:“晨哥,寂前辈也说过,鬼仙之所以霍乱两界,乃是有罪魁祸首在其后推波助澜,并非全为鬼仙之过,况且师父何等修为,怎会为区区阴神教所驱策?”

蓝心一番话,洛晨自然听在耳中,但却依旧看向鬼婆。鬼婆随手取过一把残破椅子,坐于其上,淡然说道:“看在你之前如此回护我徒儿的份上,老婆子不与你计较,近来仙凡两界纷纷传言,说鬼仙下屠百姓,上犯仙门,这其中确有极大的误会……”

蓝心虽然不甚关心其他鬼仙的生死,但却也不想眼看着鬼仙一脉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因果灰飞烟灭,闻言急忙说道:“师父,不知这误会究竟是什么,可有回转的余地?”

鬼婆看了蓝心一眼,先探出手来,朝着洛晨身边的转阳化阴阵打入一道鬼气,以免洛晨才一醒来便损耗过甚。随后才缓缓说道:“傻徒儿,这误会乃是日积月累而成,一朝东窗事发,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峰回路转?仙界之人此时皆要对鬼仙杀之而后快,却不知,那阴神教才是心腹大患……”

蓝心神色一凛:“师父,阴神教曾在江城附近方圆村中炼化怨魂,随后又在北境祭炼亡骨,这么大的手笔,究竟是为何?”

鬼婆一面催动阵法护持洛晨,一面说道:“为师也不知为何,只知道起初阴神教不过借鬼仙之名逼迫百姓入教,并无其他举动,后来一夜之间,仙门七十二宗足足被灭了二十几个,都是鬼仙所为,仙宗震怒,这才开始对鬼仙大肆追杀。”

蓝心闻言,绣眉一皱:“仙门宗派都是底蕴颇深,若是在鬼仙手中吃亏还情有可原,又怎会在鬼仙手中灭门?”

鬼婆哂然一笑,起身说道:“妙就妙在这里,鬼仙并非孤身前往仙宗,身后还带着一群以凡间百姓炼成傀儡,据说那傀儡力大无比,周身鬼气,更兼悍不畏死,如此成百上千地扑将上来,纵然是飞仙也难以招架,如此一来,鬼仙冒犯仙门,又如此草菅人命,自然免不了被仙界追杀。”

蓝心大急,高声说道:“我鬼仙一脉虽行事略有偏颇,但也一直中规中矩,断然不至于以百姓肉身炼化那等邪物,那些仙门宗派平日里道貌岸然,此时难道就看不出其中反常之处吗?”

鬼婆瞥了洛晨一眼,见他神色并无变化,哂然一笑,这才说道:“看出来又能如何,静极生动,动极入静,自打上古大妖被杀,仙界太平太久了,三宗高高在上,那些小宗小派,修旁门,生妒心,估计早就盼着仙界再出点什么乱子,好痛痛快快地露一把脸,这会纵然看出什么,也是不会说的……”

“咳咳咳……”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洛晨忽然发出一阵咳嗽,咳了好一阵方才说道:“前辈说的不错……只是,只是您说的还不全对……”

鬼婆闻言,苍老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哦?那你倒说说,我哪里没说全呢?”

洛晨缓缓喘了几口气,这才说道:“我人宗举宗尸解下世,留下我作为接引之人,天宗地宗前来,不但不明察来龙去脉,反倒说我勾结鬼仙,出卖师门……呵呵,这会我才想明白,哪里有什么勾结鬼仙,哪里有什么出卖师门,不过是要置我于死地,好瓜分我人宗无光界罢了,三宗高高在上,说来也并非持心公正呢……”

鬼婆哈哈一笑,说道:“不错不错,我还以为你入了三宗,便生是三宗人,死是三宗鬼,这会看来,你倒是没有被养成一个只会逆来顺受的看门狗,好好好,如此这般,我日后将蓝心交付与你,也能够放心不少啊!”

转阳化阴阵徐徐运化,洛晨已然恢复了一丝力气,略一翘嘴角,说道:“前辈,过奖了……待到我宗师长回还仙界,天涯海角,我洛晨必会上门求亲,到时还请前辈莫要拒绝。”

鬼婆闻言,轻轻一哼,不再言语,洛晨毕竟重伤未愈,只略休息了片刻,便又复睡去。此时仙人下凡,追杀鬼仙,凡间动乱,民不聊生,一时间两界波澜骤起,暗流汹涌,阴神教隐于其中,不知所图,这正是“血雨腥风遮慧眼,云开雾散祸临头”,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90回 失天险扶威入华都 迫眉睫贼将逼城下

连山遍地烽火,万里青冥狼烟,劫生两界祸凡仙,龙庭摇摇欲坠,宗门各自冷眼。

邪祟入体百万,刀锋斩首三千,血浸城郭赤色玄,太平江山不复,天外更有青天。

话说这阴神教将入教百姓借寒泉炼做阴傀,后又假托鬼仙之名,下攻华都,上灭仙门,以致仙界七十二宗齐齐震怒,皆欲杀尽鬼仙,灭绝道统。偏生此时人宗举宗尸解下世,留下无光界,各宗纷纷派人进驻,欲要分一杯羹,如此一来,竟是把灭杀鬼仙之事给生生押后了。

咱们话分两头,却说当日算盘率二十万阴傀,连夜进攻擎天岭骆驼峰,纵然吕空已然准备妥当,奈何阴傀力大无比,悍不畏死,到头来伏兵也仅仅将阴傀大军略阻了一阻。二十万阴傀须臾冲破骆驼峰,于营寨之中大肆屠戮,幸而项老布下纯阳阵,这才让众军得以脱出,然吕空却为阴傀所擒,惨死乱军之中。

骆驼峰营寨一夜告破,阴傀随后逼入擎天岭,庄静儿带兵后退,眼看就要为阴傀所杀,此时厉衡忽带兵杀到,以硬弓强弩射住阵脚,随后伏兵相连,生生把庄静儿从阴傀手底下给救了出来,随后军中修士断后,抵御阴傀,众军借岭中地势之便,朝着牧岚所在的断云峰退去。

春秋叛军有了阴傀在前,无所顾忌,一路长驱直入,逼近断云峰下。此时叛军势大,阴傀更是所向披靡,擎天岭要塞已破,断云峰前无遮掩,后无援兵,本来是怎么都守不住的,谁知厉衡临危受命,以弓弩应敌,奇策频出,借着周围高低地势,生生将二十万阴傀挡在了断云峰下。

如此守了将近十日,扶威军人马困乏,粮草不继,多有伤亡,幸而云匡早得到消息,率军来援,厉衡排下兵阵,不疾不徐,缓缓而退,直奔回华都城中。此一战,木兰手下十二万扶威军折损七万,二十万阴傀折损五万,剩余十五万阴傀连带着春秋军直逼华都城下。

这一日,算盘升帐,面冷如霜,众将还未报上军情,便先朝着明凄厉声喝道:“明凄!你身为鬼仙,修为高深,为何在擎天岭中迁延不战?如今阴傀折损三万有余,扶威军将领竟一人都未曾斩落,你若是早早出手,何至于让他们逃回华都城中!”

众将与阴傀一路同行,此时早被阴煞移了心性,算盘此话一出,登时都朝着明凄望了过去,眼中杀意纵横,状若疯魔。那明凄一身黑衣,安坐下首,淡然说道:“阴傀生性嗜杀,狂躁难驯,若我不全力护持,只怕阴傀还未去杀扶威军,便先将你这春秋大军扫个片甲不留,自然没心思去帮你对付那些个张三李四。”

算盘冷哼一声,将心中杀意狠狠按下,冷然说道:“此时扶威军已然归入华都城,细作来报,城中散修尽数被收入军旅,更有皇宫护龙卫前来相助,那护龙卫个个修为高深,更兼扶威军骁勇善战,如此一来,华都城要等到何年何月方能告破?”

明凄呵呵一笑,起身说道:“大帅不必着急,昨夜有一名将领来我帐下,说是要为大帅效劳,此人武艺非凡,又有高人指点,我军若得了这名将领,不愁华都不破。”

说罢,明凄缓缓抬手,轻轻一挥,众将睁眼看去,只见一名女将自外而入,这人身着漆黑重铠,后挂血色披风,青丝乱舞隐魔踪,原是扶威猛将,半生赫赫战功。一念差池步错,分毫偏颇不容,阴煞燎燎入心中,提刀重回战阵,英名早已成空。

这女将盔甲之下带着一副黑铁面具,看不清甚么容貌,明凄妖媚一笑,款款说道:“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位将军可是万中无一的将才,更兼武艺高绝,有她出阵,区区华都,须臾既破,横扫江山,更是易如反掌。”

算盘冷哼一声,于明凄所言并不尽信,这会他心中已然没了计策方寸,只想借阴傀之力,速破华都,以成大业。闻言冷冷说道:“既如此,我便即刻下令阴傀攻城,命这女将为前锋,若不能攻破华都,直捣龙庭,军法处置!”

这边算盘号令一下,春秋军乱乱哄哄,各自行事,一众将军连兵都懒怠点,胡乱披挂,草草纵马出阵。明凄在侧,冷眼瞧着军中乱象,只漠然冷笑,依旧施法统御阴傀,命女将出战不提。

却说当日这云匡牧岚二人带兵退回华都城,不及卸甲,便先进宫面圣。二人一路来在宫中,此时华都城外兵甲遍地,华都成内人心惶惶,可是这皇宫重地依旧是气势恢宏,大气磅礴,五桥九柱赫然而立,不见半点颓势。

这二人才走到五桥跟前,早有宫内太监总管,盛海盛公公笑脸迎上,躬身说道:“云将军,牧将军,近来叛军势大,陛下十分忧心,幸而有两位将军统管大局,内外护持,华都方能周全,此时陛下和诸位大臣已然于鸿威殿上等候,二位请随我来。”

说罢,盛海满脸堆笑,带着二人一路过了五桥九柱,来在鸿威殿前。此时牧岚忽然站下,开口问道:“盛公公,此时叛军逼近华都,战事迫在眉睫,我等有意为陛下分忧解难,保苍生无恙,护天下太平,不知陛下可能用否?”

这一句话虽然寻常,却是在暗中询问圣上可曾动怒,毕竟之前叛军攻打擎天岭,连骆驼峰都没能拿下,此时却已然兵临城下,任谁听闻此事都会觉着是扶威军作战不利,此时若再有人从中作梗,引发圣怒,牧岚云匡倒是不在乎这个职位,但华都城只怕就难保了。

此时盛海已然快走上最后一节台阶,闻言头也不回地说道:“二位大将之材,此番叛军催城,非您二位不能平之,陛下也是愿意倚重二位的,只是……这人在气头上,难免就会说些难听的话,还望二位莫要放在心上……”

牧岚云匡闻言,心下齐齐一沉,看来春秋叛军攻破擎天岭,已然让群臣以为扶威军作战不力,难当大任,如此众口一词,三人成虎,陛下纵然不信,时日长了也难免心存嫌隙,怒气暗生,今日这一遭,只怕是安生不得了。

正思量间,三人已然来在金殿之中,下跪行礼,随后盛海径自来在圣上身旁侍立,一言不发。自打洛晨金殿面圣锒铛入狱至今,已过六载有余,威文帝正是壮年,言行举止不怒自威,颇有君王之势,此时见牧岚云匡在下,缓缓开口问道:“战事如何?”

如此一问,群臣尽数朝着二人看来,云匡垂首答道:“回陛下,此前春秋叛军连攻骆驼峰而不得入,败局已定,后忽得强援,先破骆驼峰,后攻断云峰,我军将士浴血奋战,这才退出擎天岭,回守华都,待到叛军援兵耗尽,必能一举而克。”

云匡言罢,群臣俱都默然。良久,威文帝方才说道:“哦?原来春秋叛军竟得了强援,云将军,那你倒是说说,这强援从何而来?”

此话一出,群臣之中登时有人站了出来,说道:“春秋叛军不得人心,乌合之众,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那叛军人心离散,哪里会有什么强援?扶威军剿灭叛军不利,失了擎天岭天堑,却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混淆圣听,真是居心叵测!”

文帝众子女中,唯太子与三子灵王天资聪慧,机敏过人,其中太子与石江亲厚,灵王与三司相通,方才说话的正是三司那边的一名谏官。文帝闻言,并未理睬,依旧看着二人,牧岚思量片刻,说道:“叛军后援到来之前,我军细作尽数被杀,消息滞涩,故而……不知援军来自何处……”

此话一出,百官可是得了势了,七嘴八舌,九腔十调,纷纷指责扶威军作战不力,应摘去牧岚云匡统帅之职,另择高明,否则家国危如累卵,险似倒悬,先帝终其一生所创基业万不能毁在两名不成器的扶威军将领手中。

一时间大殿上指责之声连成一片,多为三司一派官员,可奇怪的是,平日里无风起浪的司空成驹,司马赵忠,司徒刁全三人今日却是分外安静,无论身后官员如何聒噪,只是淡淡立在一旁,默然垂首,一言不发。

良久,百官这才渐渐安静下来,文帝面有怒色,厉声说道:“春秋叛军之前连一座骆驼峰都攻不破,此时却已然兵临城下,你身为扶威军统帅,竟然连援军来自何处都不知,眼下战事迫在眉睫,你叫朕如何将皇室安危托付于你们二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石江此时忽然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息怒,自打北境一战过后,牧将军和云将军平祝秋之乱,整扶威军规,颇有功劳,眼下擎天岭已破,华都城便万万不能有失,扶威军乃是我国精锐,此时冒然变动,虎断牙,鸟折翼,只怕再无与叛军相抗之根基!”

石江与太子交厚,不过是因为欣赏太子才情胸襟,只是旁人见了,便不免别做他想。这会石江忽然开口替扶威军求情,那便是隐隐将扶威军与太子绑在了一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是石江生怕陛下一时气恼,将牧岚云匡给换了,扶威军军心不定,华都一破万事休矣,无奈之下只得开口进谏。

“陛下,石丞相说得不错,这扶威军乃是我国精锐,骁勇善战,多有奇功,若是让其他队伍前去守城,那便是以威国安危做儿戏了,故而臣等斗胆,请陛下准许牧将军和云将军将功折罪,待到杀退叛军,再做定夺不迟。”

见石江开口,刁全这才站了出来,不紧不慢地说出一套顺水推舟的没味话来,前面有石江挡着,这会他就算说的再怎么着也不会引陛下不悦。石江看着面无表情的刁全,心下犯苦,这一个亏不小,但还不得不吃,真是无可奈何。

文帝安坐龙椅,并未因为叛军逼城而有多少慌乱,思虑一番,这才开口说道:“既然石丞相和刁司徒都如此说,那今日朕便先饶过你们二人,眼下各地皆有反叛,烽烟四起,朕命你二人速速杀退华都叛军,驰援各地,一清寰宇,重定江山,你二人可能做到?”

云匡牧岚闻言,登时扣头言道:“末将领旨!”

文帝霍然起身,说道:“好!此时祸不在宫廷而在百姓,叛军四处造反,苍生涂炭,宫中有护龙卫十人,尽数派往军中,若叛军之内有邪祟妖人,可命护龙卫前往杀之,另着军士于城中张榜布告,将民间奇人异士纳入军中,你二人便宜行事,不必上奏!”

云匡牧岚闻言,双双扣头谢恩,这边还没起身,早有太监奔入大殿,不及行礼,高声喝到:“陛下,那叛军将领城下搦战,指名要云将军牧将军前往相见!”

此时殿内群情激昂,浑然不惧,云匡牧岚二人起身便出,须臾来在城头,只见一名女将手持长刀,胯下纵马,正立于华都城下,二人一见这女将,便知今日定有恶斗,各自披挂,策马出城,这正是“当日倒戈乱军旅,今朝挥刀向都门”,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92回 起道法金光护城门 临凡世众仙灭阴煞

上回说到,牧岚云匡联手鏖战祝秋,后石衿也来助阵,眼看着便能将祝秋斩于马下,此时鬼仙明凄忽然出手,瞬息制住云匡牧岚,石衿也为鬼气所困,挣脱不得。此时一名道人赶来,惊退明凄,救下三人性命,随后春秋叛军之中阴傀大乱,道人见状,急忙将众人护送回城,自己则跃上城头,不知作甚。

这道人甫一出现,石衿便早已认出此人乃是天宗弟子衍知。当初鬼仙潜入相府,化作自己的模样,险些伤及父亲性命,便是这衍知和他师兄衍真一道前来收服鬼仙,还一道救了父亲性命,这会衍知在此,想来他师兄衍真也在附近。

眼下城外阴傀已然发狂,春秋叛军不过肉眼凡胎,哪里经得住阴傀冲击,登时大乱,自相践踏,血流成河,那无数阴傀冲散了春秋叛军,又复朝着华都城压了过来,衍知双目半闭,两手结太上神印,周身灵奔腾,半晌才猛然睁眼,口中念到:“太阴华盖,地户天门,金城不动,永镇乾坤,敕!”

阵阵灵力自衍知掌中而起,顺着城墙流转而下。此时城外吊桥已然收拢,灵力自城门而出,将吊桥护持在内。不多时,无数阴傀铺天盖地而来,纷纷跳入护城河,朝着华都城便游了过来,这护城河虽是既宽且深,奈何阴傀半生半死,又有阴煞护体,不多时已然跨过护城河,游上岸边。

“吼”

阴傀神志早已湮灭,但也并非全然痴傻,方才云匡牧岚并石衿都是从城门处进出,故而此时阴傀也随后逼近城门,或是撕咬吊桥,或是捶打城墙,面色狰狞,凶悍无比,幸而有衍知以灵力护住城门附近,金光起处,无论阴傀如何疯魔,俱都无功而返。

只是,还没等众人松一口气,衍知便先行说道:“我修为不足,只能护住城墙附近,若是跨过护城河的阴傀一多,朝着两边城墙分散,我便护持不住了,这些鬼东西力大无比,城墙再厚也挡不了多久,尔等速速对策,否则阴傀冲破城池,只怕华都顷刻便成废墟!”

若换了旁人,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只怕登时便会被从城头扔下去,只是眼前这少年一看便是仙门弟子,不由众人不信。云匡立于城头,只见阴傀纷纷爬上河岸,城门之下已然聚集了一大片阴傀,照此下去,只怕再有一盏茶的功夫,阴傀便会朝着城墙散开。

“砰!”

此时,一阵轰响自城下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只阴傀站得稍远了些,那边城墙尚未被灵力护持,方才巨响,正是阴傀一掌拍在城墙之上所发,这阴傀打出一掌,紧跟着又是一掌,石屑乱飞,城墙震动,若是任由它这般毁坏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城墙便会被生生打穿。

衍知虽不能起身探视,但灵力所至,看得却比众人更加清楚。此时情势迫在眉睫,衍知权衡之下,先将护持吊桥的灵力收回,将那离群阴傀击打的城墙护持在内,只是这边吊桥没了灵力相护,须臾便被阴傀撕成碎片,那钢铁实木在阴傀爪下便如土墙烂瓦一般,触之即碎。

一群阴傀将吊桥拆毁,登时转过头来,朝着城墙而去,衍知心下大急,高声说道:“快一些,眼下我虽能勉力维持,但半柱香的光景里,你们要是再想不出法子来,别说城墙,只怕连这城门都保不住,倒时候可别怪我不救你们!”

话音未落,早有数百弓弩手来在城上,一字排开,万箭齐发,朝着城下阴傀射去。只是这阴傀不知为何,竟比在擎天岭中强上数倍。扶威军在擎天岭尚能以弓矢击杀阴傀,此时箭雨自上而下,威力更增,却再难动阴傀分毫,反倒激起凶性,衍知只觉压力更甚,连服了数枚丹药,方才堪堪护住城门。

云匡虽不能感知灵力,但见衍知那苍白的脸色,便知不是长久之计。此时情势万分危急,由不得他多想,云匡双拳一握,沉声说道:“取锁链来,束于腰间,将我放下,我来将周围游走阴傀引来城门,随后再设法一举歼灭!”

牧岚于云匡早已结成眷侣,牧岚见云匡只身下城,哪里肯许?当即说道:“你身躯长大,力有余,技不足,我去!”

二人目光一对,各不相让,便知争吵无用,只得双双闭口。衍知此时全力护持城门,早已没空说话,这会阴傀在城门外堆成一大片,眼看着就要朝两边散去,石衿立于城头,沉吟片刻,忽然说道:“咱们三人一起下城,云将军去西边,牧将军去东边,我在中间全力狙杀阴傀!”

“砰!”

说话间,巨响传来,应是又有阴傀锤在了城墙之上。一旁早有军士取来绳索,三人各自捆缚妥当,命弓手停了箭矢,这才探下城墙,云匡牧岚不着铠甲,各持长剑硬弓,连砍带射,不多时已然将周围零散阴傀尽数引到城墙附近。

却说这石衿悬在城门顶头,血力滔滔流转,推江手悍然而动,口中缓缓念道:“三江流水,顺逆腾飞,高低不止,到海无回,千缠百转,月逐云追,流霜化雨,掣电惊雷!”

鲜红血气倏然流转,便如江河匹练,瞬息将数十只阴傀合身击穿,石衿悬在半空,面冷如霜,手中印诀一变再变,只见那血气倏然暴涨,生生将阴傀肉身爆开,一时间骨肉齐飞,城墙下空出一片不小的地方,算是稍微缓解了眼下危局。

只是这么一番闹腾下来,不少阴傀不再对城墙狂锤猛打,反倒开始朝着石衿张牙舞爪,石衿此时悬在半空,身法不灵,索性就定在原地,催动血力,以推江手击杀阴傀。只是这阴傀本就有十几万,这会陆陆续续全都压了过来,石衿血力渐消,已有不继之态。

“吼”

如此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石衿刚刚击杀一波阴傀,正调息间,一声嘶吼忽然从城下传来,但见一只阴傀猛然跃起,朝着半空而来,杀气满溢。石衿眉头一皱,脚下轻移,飞针射出,从那阴傀眉心穿过,阴傀立毙当场,跌落尘埃,再无动静。

只是这边阴傀跌落,那边阴傀又起,尽数朝着石衿扑来,石衿绳悬在腰,身形难免迟滞,左躲右闪一番,终是被一只阴傀扑上,利爪一划,登时将绳索划断,石衿无处借力,身形便朝着城下急坠而去,下面阴傀挤做一团,若是跌落其中,必然是尸骨无存!

“石衿!”

云匡牧岚眼看着异变突生,却无力救援,城上衍知护持城墙,纵然有心,一时却难以出手。须臾之间,石衿离地便只有三丈不到,此时又有几只阴傀平地跃起,嘶吼凄厉,朝石衿扑了上来,周身阴煞翻滚,杀机纵横。

“五雷!”

就在此时,一个平静至极的男子声音从空中传来,随后青赤黄白黑五道雷霆倏然而下,这五道雷霆闪闪烁烁,明灭不定,其内煌煌威势,霸道无比。城下阴傀被雷光扫中,登时烟消云散,恍若不存,随后石衿便觉身子一轻,飘然回到城头,其上正有一名身着蓝白道袍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云匡牧岚也在一旁。

“师父!”

衍知见了这中年男子,面露恭敬之色,当即跪倒,纳头便拜。男子微微一笑,点头说道:“不错,不错,还算看得过去……”

这边话音未落,无数身影忽然跃上城头,或是蓝白道袍,或是一身黄衣,或是素衣素裙,这些人个个丰神俊朗,周身灵力满盈,一看便知是宗门之中修道有成的高手。众人各持兵刃,纷纷下城,一时间道法纷飞,阴傀各自殒命,看得城头诸将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衍知趴在城头观望片刻,见城下战事稳固,胜券在握,这才嘿嘿笑着走到石衿面前,说道:“那个,石姑娘,咱们之前见过的,我是天宗弟子衍知,这是我师父,云清飞仙。”

凡人本不属仙界,见了仙人也不必刻意遵守礼数,但石衿身为修士,方才这云清飞仙又救了自己性命,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思虑至此,石衿缓缓上前,朝着云清飞仙躬身说道:“小女子石衿,见过云清前辈,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云清飞仙闻言,清朗一笑,摆手说道:“天宗没那么多规矩,我且问问你,你方才悬于城门,力战阴傀,后又被阴傀扑中,命在须臾,可曾害怕么?”

石衿绣眉微微一动,思量片刻,方才淡淡说道:“怕……终归是怕的,但却没什么大用,有怕的功夫,不如再想想,可有什么应对之策,只是方才想来想去,也依旧是必死无疑,多亏前辈相助,方能捡回一条性命。”

云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头说道:“好,石姑娘,且容我多问一句,你这一身血力,充沛凝实,不知师承何人?”

宗门弟子皆有名师,自然不怕旁人问起,然像石衿这样的散修却十分忌讳这等问题,云清这边才一开口,连衍知都不由得看向师父,眼中多有惊异。只是石衿却全不放在心上,淡然说道:“我这一身血力乃是天生,并无人指点。”

云清飞仙双目一亮,微笑点头,没有再多问,随后才转向衍知,开口问道:“你师兄哪里去了?”

衍知闻言,立时躬身说道:“回禀师父,我和师兄一路南下,见到一处村落之中隐有邪祟,村民多受其害,师兄便先留在那边,待到村中事了,便会赶来。”

云清飞仙眉头一皱,正要再问,城下一众仙家弟子已然回归,几名身着蓝白道袍的男女修士对云清飞仙躬身说道:“师父,城下阴傀已然被我等尽数诛杀,城外阴傀四散奔逃,朝各处去了,各派弟子已然前往追杀,必要斩草除根,免了这场祸事。”

被这么一岔,云清飞仙也没有再去深究,点头说道:“好,既如此,衍知你便留在华都城中,你们几个立时前往追杀阴傀,这阴傀颇为诡异,你们要万分小心,若是不敌,立即退走,回禀宗门,万不可逞强蛮干。”

众弟子闻言,立时躬身称是,随后又复跃下城头,朝着擎天岭的方向去了,此时阴傀散去,春秋叛军也已被阴傀冲散,华都之围尚未成形便已瓦解,其中多有古怪,然此时叛军不战自败,众人俱都欣喜,竟无人细思枝末细节,这正是“狼烟烽火遍地起,五煞归来山河崩”,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93回 问根由鬼婆收灵玉 言往事双人起同心

上回说到,阴傀冲散春秋叛军,越过护城河,欲要破开华都城门,衍知以天宗秘法护持城墙,牧岚,云匡垂索而下,聚拢阴傀,石衿正在当中,以血力击杀,谁知却被阴傀撕断身上绳索,险些丧命,幸而天宗云清飞仙出手相救,一众阴傀为仙宗弟子所阻,四散奔逃,朝各处去了。

当初算盘带到春秋军军营中的阴傀共有二十万,在擎天岭中折损五万,后在华都城下又复折损两万有余,如此算来还剩一十三万不到。这十三万阴傀自华都城下散去,奔向各地,虽不及聚在一处那般声势骇人,却也为祸不小。各宗弟子或是身负师门大仇,或是要立功扬名,或是想替天行道,纷纷倾巢而出,一时间仙凡两界风起云涌,变幻莫测。

却说华都城中上至帝王,下至平民,听闻叛军已退,华都得全,中间更有仙人出手相助,俱都欢喜不已。城中茶楼青楼趁势而上,将春秋叛军自望海造反,一路杀到华都城下,随后被仙人弹指覆灭之事编成说书本子,广为流传,自此仙人之名愈发响亮,百姓多有设香炉排位祭拜者。

只是眼下华都之围虽解,然之前春秋叛军作乱,狼烟遍地,威国各地盗贼蜂起,现下阴傀散去,尚不知要牵连多少百姓。故而华都一定,牧岚云匡便着军中几员老将城中镇守,带着庄静儿整队出征,前去平定各方不提。

且不说这边扶威军赫赫出征,当日洛晨于人宗之内被云清飞仙打成重伤,后为鬼婆借鬼符之术救走,就藏在望海附近一处破败行栈之中缓缓调理伤势。转眼两月过去,洛晨周身断骨已复,虽然内息尚且贫弱,但也可下床走动,舞枪弄剑,想来也无大碍了。

洛晨养伤期间,鬼婆顺便帮蓝心稳固修为,澄清心境。之前在人宗山外山洞府之中,蓝心帮助洛晨冲击真人境,自身也是受益匪浅,故而此时鬼婆也没费多少功夫,只随便点拨几句,蓝心就能明心见性,自行涤荡鬼气,蕴养阴神,不日已有所成,开始修习各路鬼法。

这一日洛晨在院中缓缓打过一套太极拳,只觉体内经脉已然恢复了七八成,灵力流转也颇为顺畅,估摸着再有半月光景,便可尽数痊愈,心中不由欢喜。正思量间,只见鬼婆与蓝心双双从屋内走出,蓝心面有忧色,全不似平日神态,反倒是鬼婆依旧云淡风轻,古井无波。

洛晨见蓝心这般姿态,心下已有定论,直接看向鬼婆,恭敬说道:“晚辈此番遭受重创,若非前辈照料,只怕早就成了一具死尸,之前晚辈听闻鬼仙一脉有人滥杀百姓,侵攻仙宗,此时各路宗门必然欲杀鬼仙而后快,这会前辈要带走蓝心,却不知欲往何处?”

鬼婆闻言,呵呵一笑,冷然说道:“呵呵,绕来绕去,最后不还是想问我要带蓝心去哪么?不过小子,就算你问了也是白问,我要带她去的地方可不是一般之地,除非你晋升飞仙之境,否则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一样去不得,这会仙界已然对你发了缉仙令,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罢!”

洛晨闻言,神色一急,正要说话,鬼婆却忽然摆了摆手,一沓符咒倏然射到。鬼婆声音冷淡,缓缓传来:“这是一百张鬼隐符,其上所录的乃是我独创的鬼隐之术,激发一张可维持鬼隐之术加身半个时辰,你此时被仙界追杀,带着这些,应该能保住一条小命。”

说完,鬼婆也不管洛晨如何,自顾自地起身朝院外而去,一面走一面说道:“整个行栈一被我用鬼法隐去,除非上仙亲至,否则断然看不出破绽,夜里三更,我会来带走蓝心,至于这一日光景如何消受,就看你们两个小娃娃自己喜欢了……”

此话一出,蓝心登时红了脸颊,垂下头去,洛晨虽然也有些许为难,但终归好些,心下念头急转,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之事,急忙开口说道:“前辈且慢,晚辈这里还有一件要紧事想要询问前辈,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这会鬼婆已然走到院门附近,闻言缓缓回头,面带促狭,淡然说道:“什么红烛红帐是别想了,拜天地也可一概免去,仙家之人不必讲究这些虚礼,至于那档子事情……呵呵,还是你们两个自己摸索罢,老婆子一说就没了意趣了……”

鬼仙一脉果然称得上是乖张邪异,一番直话说出来,蓝心的头垂得更低了,洛晨轻轻咳嗽两声,定了定神,方才哭笑不得地说道:“前辈,晚辈并非……并非是要问那等事,只是我这里有一块地宗前辈所赠的玉佩,说是我只要将血滴入,他便可寻踪而来,有要事相告,可是之前晚辈晋级真人,血滴其上却毫无反应,所以想请前辈掌眼。”

蓝心闻言,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不颜面,登时抬起头来看向鬼婆。鬼婆嘴角一翘,这才转回身来,洛晨从本命界中将秃头张所赠的白雪碧心玉取出递上,鬼婆眼中精光一闪,接过玉佩打量半晌,缓缓说道:“地宗白雪碧心玉珍贵非常,竟然有人给你这么大一块,还真豁得出去……嗯?”

正言谈间,鬼婆语调忽然一变,洛晨听在耳中,急忙问道:“前辈,是不是这玉佩之中有了什么伤损,所以才会没了功用?”

鬼婆瞟了洛晨一眼,轻轻哼了一声,这才说道:“不错,这白雪碧心玉本就是灵物,被你携带日久,早有灵性,想来是遭受了极重的一击,直接将玉佩之中所存灵力耗尽,更使得玉佩本身留下暗伤,眼下就算你将它泡在血里,也不会有半点功用。”

洛晨闻言,细细一想,早想起当初自己身在北境,孤身探入雪山深处,与那雪狼王一番恶战,那时雪狼王绝命一击被玉佩挡下,随后自己才能以纯阳阵将之击杀,想必就在那时,玉佩被雪狼王一击而伤,所以这会才会全无效验。

此时根由已清,洛晨急忙问道:“既如此,不知前辈可有办法修复?”

鬼婆盯着白雪碧心玉,沉吟半晌,方才说道:“这玉佩之内曾有灵力贮存,所以本身伤损并不甚大,若你愿意,可将玉佩交于我,今夜我来带走蓝心之时,再归还于你,那时你再滴血其上,自然就能寻得那位给你玉佩的冤大头了……”

洛晨见鬼婆依旧要带走蓝心,不由得一阵不舍,愣了片刻才试探着说道:“前辈,玉佩交于您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蓝心她……”

只是鬼婆根本不等洛晨说完,直接探手取过玉佩,存入紫府,转身便走:“**一刻值千金,你们两个且珍惜罢,莫要等到三更时分,别离在即,却又后悔没能好生度过这一日光阴,此一别,重逢不知何年何月,你们瞧着办……”

“啪。”

院门倏然打开,又瞬息关闭,洛晨神情一黯,良久方才看向蓝心,苦笑说道:“看来前辈已然下定决心,无论我说什么都定要带你走了……”

蓝心心下本也伤感,然此时见洛晨这般不舍,心中又有几分欣慰,想来他这般挂念自己,纵然分别几年又能如何?修仙之人寿数绵长,即使百年不见,也终有重逢之日。想到此处,蓝心这才好受些,微笑说道:“这几日师父言谈间已然夹带过,想来必是要带我去一些阴气汇聚之地提升修为,再加上师父她老人家修为精深,倒也不必太担心……”

洛晨抬手揽在蓝心腰间,抬头望了望天色,此时正是午末未初,十月清寒,天光正好,二人便坐在行栈门前台阶之上,眼见北雁南归,耳闻鸟雀孤鸣,景致虽是凄清凉冷,但却也颇有一番飒爽孤傲的意味在其中。

两人如此相偎而坐,直到暮色渐生,凄凉更甚,方才醒转过来,两手轻握,相视一笑。蓝心靠在洛晨肩膀,忽然说道:“晨哥……”

洛晨低头看去,心念一动,早将蓝心所想猜了个七七八八,一面抚着蓝心的无骨玉手,一面缓缓说道:“你是不是想让我把咱们之前在江城如何初见,如何生情,如何别离都给你讲上一遍?”

蓝心闻言一笑,略略动了动,柔声说道:“正是呢,你我眼下已结同心,可是我此前的记忆却是半点未复,此一别不知再见何时,难得这会良辰美景,晨哥可能为我说上一说,以安我心?”

洛晨心下不舍,但却不愿坏了此时心境,略一思量,这才缓缓开口,将之前如何遇见蓝心,如何结为好友,后来自己锒铛入狱,蓝心如何舍命相救,如何在江城义庄重聚一一言明,蓝心双目莹莹,一言不发,听到精彩处不由得低声轻呼,二人虽未同床共枕,鱼水和谐,但此番相诉,亦有**之妙,这正是

春风一度皇榜开,探花榜眼踞三才,素衣淡裙天仙质,轻音薄韵软云开,高楼纵饮需凭乐,少年何惧虎狼豺,红球飞窗招明月,玉弦一动清歌来,金杯对撞余音袅,奇花高柳自此栽。

策马乘风入上京,敛衽下榻府中停,才高何惧无伯乐,劫起无辜受雷霆。天牢阶下堪废命,红颜舍身拜鬼冥,摄魂一身离京阙,两厢分离起长情。

江城有鬼乱人伦,灭儿杀媳葬子孙,众仙腾云开黑柳,群尸寒凉寄生魂,阴煞不敌纯阳力,尸毁魂催显旧人,旧人枯槁游丝细,秋波一动见情真。千星齐明昭冷月,向死还生成仙根,修成两仪太极法,拜得名师入宗门,而今关窍初看破,先天灌体见真人,仙途何惧离别苦,重逢瀚海做山村。

这两人便在这破旧行栈之中缓缓而谈,须臾已是三更,鬼婆身形闪动,立于院中。此时蓝心洛晨俱都释然,也不见什么伤感悲痛之色,鬼婆看在眼中,心下赞许,但也并未多言,取出白雪碧心玉,递给洛晨,淡淡说道:“这玉佩已然恢复,滴血其中,便知分晓。”

也是这鬼婆生性高傲,答应帮洛晨修复玉佩,便只修复玉佩,并未窥视其中有何玄机。这会洛晨接过白雪碧心玉,与蓝心略作告别,随后鬼婆便带着蓝心从容离去,洛晨孤立院中,良久方才拈了一滴血滴入玉中,随后面色一变,口不能言,这正是“欲寻仙踪不定人,须知天外有青天”,究竟不知这玉中究竟有何玄机,且听下回分解。

第194回 解神玉流光指天外 循踪迹仗剑救池萝

上回说到,洛晨伤势痊愈大半,鬼婆却要带蓝心离开,二人便留在行栈之中,互诉衷肠,须臾夜半三更,鬼婆前来带走蓝心,一并将那白雪碧心玉修复妥当,交于洛晨。这边洛晨与蓝心依依惜别,随后才滴血其上,以察玄机。

却说这一滴血落在玉佩中央,那碧绿之中隐有猩红,缓缓而入,洛晨只觉其内灵力流转,隐隐成阵,竟有几行字浮于其中,遂细细观之,书曰:天外有洞天,昼夜长相连,预知前生事,需往彩云间,灵山拥福地,绝境灭真仙,寥寥二三地,一去不知年。

几行字迹明而复灭,化作一道流光,在玉佩之中转了几圈,随后慢慢停止,指向一处,不复再动。洛晨心下略一思量,已有计较,托着玉佩稍微动了动,那流光却依旧指向方才所指,并无半分偏颇。洛晨虽不知为何如此,但也能看出这流光所指应该就是秃头张所在之处。

此时鬼婆在行栈周围下的鬼隐之法尚未散去,洛晨倒也不急着离开。立在院中稍稍平复心绪,洛晨将白雪碧心玉收入本命界中,随后又查看了一番被安置在本命界卧房之中的黑毛,之前寂真人在宗中给黑毛疗伤之后,黑毛气息稳固,但却一直未醒,此时浑身上下全无异常,洛晨看了半晌,也只好由着它去了。

思虑至此,洛晨抬脚走回屋中,安坐床榻,催动周天,缓缓运化。当初寂真人让洛晨时时修习静功,故而这会洛晨心神分外澄澈,须臾便可纳灵入体,百脉畅通,紫府空灵,眼下修为虽是不高,但这等姿态却强过了不知多少修真同道。

洛晨安坐屋中,周天暗运,再睁眼时已是次日黄昏,夜色渐起。此时行栈外面鬼隐之术也已然将尽,洛晨缓缓吐息,只觉体内伤势已经好了有七八成,遂不再耽搁,来在院中,取出白雪碧心玉,认准那流光所指之处,掐了个隐身术,径直而去。

这也是天缘凑巧,人宗村落没了灵力庇护,落在凡间江城附近,鬼婆虽然修为高深,但也不愿轻易与仙宗之人交手,故而救出洛晨后便一路向东北而行,这才来在了望海附近。这会洛晨顺着玉中流光指引,急掠而来,这望海附近本就是叛乱起始之地,此时更是盗贼蜂起,破败不堪

但见那三步血染平地,五丈腐尸纵横,老树枝枯立残风,寒鸦来回聒噪,饱餐不回巢中。

孤村难寻人迹,偶有白绫飘空,小儿念亲泣无声,恩仇成败战火,何故累及苍生。

洛晨一路且行且观,心下犹自不忍,之前他与蓝心在行栈之中,还道这深秋景致清爽,此时再看,却又平添万种凄凉。如此又走了一个时辰,洛晨忽听得远处隐有呼喝之声,隐隐还有嘶吼夹杂在内。这一路行来,洛晨只见死尸白骨,此时忽闻人声,立时展动身法,急掠而来。

那发声之处离洛晨本就不远,不过片刻,已然来在近前,只见几名身着淡蓝衣衫的男女正护着一名红衣女子缓缓沿着大路退后。几个面色青黑,周身阴煞纵横的百姓状若疯魔,双手成爪,正狠狠地朝着众人攻去,神色凶狠,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小姐你快走,这些人太过凶狠,咱们根本不是对手!您现在不走,若是我等全军覆没,到时就算想走都走不了了!”

一名蓝衣女子忽然回头,冲着红衣女子大声喝道。如此略略分神,一只枯瘦的手掌登时劈了过来,女子躲闪不及,只得抬手招架,只听“咔嚓”一声,臂骨应声而断,女子面色一白,步履散乱,登时被那群百姓围了上来,利爪纷纷而下,惨叫凄厉无比,好好一个女子须臾便被生生撕成碎片,血肉模糊。

“楼樱!”

红衣女子目眦欲裂,几度要冲杀上去,却都被周围侍从拦下,一名略显年长的男子一面后退,一面说道:“小姐,现在不是犹豫不定的时候,待会我等一一上前,拖住这些疯子,你便趁此机会逃回庄上,莫要让庄主伤心!”

红女女子面色凄然,这一群人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这些发疯的百姓每击倒一人,便会立时一拥而上,将之分尸,这才让众人能够逃出一段路。只是对方行动迅疾,更兼六识敏锐,自己这群人来不及跑远便会被追上,如此周而复始,这才只剩眼前这几名手下。

这会那些百姓已然将楼樱撕碎,又复追了上来,那中年男子神色肃然,沉声说道:“小姐保重,方城这就去了,还请小姐务要保全自身,回到山庄,夫人才走没多久,若是您此时再有不测,只怕庄主便再难支撑了!”

说罢,方城面露决然之色,脚下错动,随后便朝着逼来的百姓冲了过去。这方城年龄颇大,平日里红衣女子对他也是颇为敬重,此时眼看着他上前送死,心中如何好受,不由得银牙紧咬,玉面苍白,一众侍从亦是极为悲痛,但却不能擅离,只得护着小姐朝后退去。

却说方城抱必死之心,存捐躯之志,正欲与眼前一众疯魔拼死相抗,只见一道白光倏然自眼前掠过,那些百姓竟不敢上前。随后方城就看见一名少年挡在身前,手持一把寻常铁剑,身姿挺拔,气质出尘,一看便十分不凡。

方城虽未看见少年面貌,但只看这背影就知他年纪不大,立时开口说道:“这位兄弟,眼前这些人心智已失,残忍嗜杀,我们不少同门都已丧生,切不可冒进!”

说话间,一众百姓又复逼了上来,那少年连头也不回,轻轻一掌便将方城推出,随后铁剑之上寒光乍起。一众百姓早被阴煞夺了神志,悍不畏死,张牙舞爪地冲将上来,少年剑锋逆转而起,嗡鸣阵阵,众人只见那一众百姓身形颤抖,寸步难进,随后那少年便转过身,缓缓朝这边而来。

方城被这少年一掌推出,腾云驾雾地飞出数丈,这会才缓过神来,睁眼便看见那少年信步而来,身后一众百姓呆立原地,寒风一过,微有摇晃。方城一路行来,早被这一群状若疯魔的百姓吓怕了,此时一见这些百姓身形晃动,登时喝到:“小兄弟当心!”

只是这一句话甫一出口,那一群摇摇晃晃的百姓身躯倏然破碎,哗啦啦地散做一地,只是却无半点鲜血流出,骨肉漆黑,形状狰狞。那少年缓缓来在众人面前,看着中间的红衣女子,微微一笑,说道:“别来无恙。”

方才还命悬一线,这会却忽然风平浪静,那红衣女子并一众侍从眼中登时有了几分湿润。盯着眼前的少年瞧了半晌,红衣女子忽然一笑,泪水倏然而落,缓缓说道:“洛兵长,当年北境一别,你答应过我要来寒袖山庄一游,只是来得晚了些……”

洛晨略一回头,瞧了瞧不远处那些散碎尸体,半晌才说道:“幸而没有太晚……你们下山来是做什么的?”

这红衣女子正是当年在北境与洛晨一路探入雪山的池萝,此时方城也走了过来,见洛晨与小姐竟似十分相熟,不由开口问道:“这位小兄弟难不成与我家小姐是故交?”

之前方城舍命回护众人,心性可嘉,洛晨对他也是颇为敬佩。此时见他发问,洛晨立时说道:“当年池萝她去往北境,加入扶威军,恰逢我也在那时进入扶威军中,天缘凑巧,便在军中相识,也曾一起探入雪山,击杀鞑子……”

方城闻言,略一点头,也没有计较洛晨直呼小姐姓名,一面招呼众人前行,一面开口说道:“不瞒小兄弟,自打那春秋叛军于望海造反,这一片那是民不聊生,我寒袖山庄虽为江湖帮派,也曾相助扶威军镇压叛党,此番春秋军造反,我寒袖山庄便四处收拢背井离乡的灾民,此番下山正是为此。”

方城言罢,一旁的池萝开口接道:“这一次我们下山本来带了二十几名山庄里的好手,去到一处村庄之中,见村中有一众百姓,正要上前询问,谁知那些百姓竟个个面无人色,扑上来就要撕咬,同行的修士立时便被大卸八块,我等一路逃遁,死伤过半,这才到了此处……”

众人听闻此言,想起无辜殒命的同门兄弟姐妹,个个面有悲戚之色。洛晨面色沉凝,半晌才说道:“池萝,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北境之时,那些蛮兵不知为何,个个力大无穷,悍不畏死,后来竟连尸骨都能行动,险些冲破土城。”

北境一战惨烈无比,池萝自然不会忘记,思量片刻,说道:“这些我自然记得,那时不但有蛮兵,还有那黑衣人炼骨成泽,真的是分外骇人……且慢,难不成你是想说方才那些百姓也与当年北蛮那些士兵一样,乃是为人所用?”

洛晨点点头,一面走一面说道:“正是,我今日虽是第一次见到这些百姓,但他们体内阴煞却与当年北蛮鞑子毫无二致,那些鞑子被阴神教之人灌入煞气,所以才会变成那等半生半死的模样,想来那些百姓也同样如此。”

众人闻言只觉洛晨定然不凡,但方城之前亲眼看见洛晨长剑之上隐显微光,心下早有猜测,这会细看洛晨言谈举止,便知这少年十有**乃是仙门中人,神色之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恭敬。倒是池萝早知就里,言谈间自然而然,并没有那些个虚礼客套。

眼下夜色已深,众人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回到寒袖山下,含羞山庄正在其中,众人缓缓上山,只见山中多有茅屋篱舍,其中人影绰绰,正是被安顿在山间,为战火所累的灾民,洛晨看在眼中,心下自然敬佩,但却也隐有不安,池萝女儿心思,早看见洛晨神情有异,但也并未多言,一行人沿着山路前行,不多时已然来在山庄门口,这正是“何来仁心渡天下,到头半分不由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95回 入山庄红颜念生母 寸进尺刁民闹正厅

上回说到,洛晨离开行栈,循着白雪碧心玉中所指方向一路行来,却见一群百姓被阴煞入体,神志全失,正在追杀一众江湖人士,为首的正是当日在北境曾与自己共抗鞑子的池萝。洛晨出手击杀百姓,众人一道回到寒袖山,顺着山路缓缓而上。

寒袖山本就不高,众人又皆有根底,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已然来在山庄门口,众人顺着大门从容行进,转过一道屏墙,洛晨睁眼看去,好一个寒袖山庄

但见那红灯悬玉瓦,轻纱锁窗格,碧树掩幽径,奇石荡凉河。这轻纱窗里,烛影飘摇红颜过,那幽径深处,暗藏寒霜护高阁,这山庄奇花异草时时有,灵根仙蕊四季多,也曾丝竹随歌舞,也有刀剑起腾挪,乍一看不过归隐田园享富贵,细观时方知这华贵山庄有侠客。

此番下山,折损颇重,故而一众侍从在进入山庄之后便被池萝挥退,方城本想留下,但池萝不肯,且他也看出自家小姐与这位洛公子交情不浅,故而也就顺水推舟,先行离去。二人一路沿着石径走向正厅,这寒袖山庄果然十分精巧,一步一景,步步相连,也算是匠心独运。

洛晨且走且观,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虽停下脚步,开口问道:“池萝,当初在北境,你叫我日后有空来寒袖山庄一叙,不知到底是为了何事?难不成就真的只是想要我来到这里小住一段时日?”

池萝闻言,面色一黯,良久方才说道:“洛秦,北境之时咱们也在扶威军中待了许久,你可知道扶威军在绝险之时,必死之地所用的号炮叫做什么?”

之前在军中,洛晨也听老兵提过,此时池萝问起,洛晨略一思量,这才说道:“生者为人,死者为鬼,人鬼同途,一道而归,扶威军中所用号炮名唤同途烟,只在绝境方会使用,据说在北境之战前,扶威军统共也只用过三次而已。”

池萝点点头,步履稍稍慢了一些,一面走一面说道:“既然你知道这同途烟用了三次,那我且问你,你可知道这三次都是用在哪里了么?”

洛晨眉头一皱,这些事情过去许久,加之当时他也并未用心铭记,这会倒是忘了不少。思虑良久,洛晨方才说道:“一次是在南疆遇到南蛮用蛊,扶威军全军中毒,后被一名女侠所救,第二次乃是西方流沙,沙匪作乱,扶威军于沙暴之中燃烟集结,大败沙匪,至于这第三次……”

这三次之中,只有南蛮一次洛晨记得最为清楚,只因最后救下扶威军的女侠乃是自己的师父寂真人,其余的两次俱都含糊无比,这会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池萝见状,微微一笑,说道:“第三次乃是望海叛军作乱,扶威军失策被围,后来正是我寒袖山庄前去支援……”

洛晨略一点头,并未答言,池萝沉默片刻,这才接道:“当时家父池炀已然接管寒袖山庄,听闻扶威军被困,立时前去解围,后于乱军之中救下一名重伤的女兵,父亲对这女兵一见钟情,便将她带回山庄之中,好生医治,军旅之人,体魄强健,伤势没多久便已然恢复,二人便结成夫妻,过了几年才有了我。”

洛晨闻言,心下一动,开口问道:“池萝,你叫我来山庄,难不成是因为……”

池萝面上悲戚更甚,缓缓说道:“母亲虽有旧伤,但身体一直还算康健,谁知自打生了我之后,便会莫名其妙地头痛,虽然每次只需修养半日就好,但终归让人不安。天下灵药出北境,所以我才会前往北境,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良药,谁知最后灵药没找到,却遇见了你……”

此话一出,洛晨更觉诧异,立时开口问道:“那你为何当时不说清楚,还要等到……”

这会池萝眼底已有晶莹,自嘲一笑,缓缓说道:“只因母亲这病并不严重,故而我那时虽有自责内疚,但也终归有限,当时少不经事,心血来潮,原本可以说明白的事情,偏要卖个关子,等到这会却已然太迟了……”

洛晨一愣,看向池萝,低声说道:“难不成,令堂她已经……”

池萝眉头一皱,泪眼朦胧,一面走一面说道:“两个月前,母亲她病情忽然加重,痛入骨髓,床榻都被抓得破碎不堪,如此痛了三天三夜,终是没能挺过来……临走之前,母亲她回光返照,说是最爱看我穿红衣的样子,所以我才会在热孝之时,身着红衣……”

洛晨闻言,心下也是颇有愧疚,自己若是能早到两月,说不定便能救池萝母亲一条性命。细细将池萝方才言语想了一遍,洛晨忽然开口说道:“池萝,虽然我不知令堂病情如何,但总觉着这陈年旧疾绝不至于要了令堂的性命,不知……”

此时二人已然来到正厅,一阵喧哗之声忽然传来,池萝面上悲戚立收,厌恶忽现,二人匆匆来在厅上,只见一名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其中,面容稍显憔悴,但威势却不减分毫。厅中还有三人,应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儿子,这三人衣衫破落,想是受战火所累的百姓。

二人才走进厅中,便听那妻子面色哂然,开口说道:“我说池大庄主,我们一家三口在村里过得好好的,您让您的手下低三下四地把我们请到这边来,这会我的乖儿子想吃点海味您都不愿意给,早知道这样,我们还不如不来您这地方了呢……”

厅中的中年男子正是池萝的父亲,寒袖山庄庄主池炀。这会听闻这妇人所言,池炀却不见半点怒色,只无奈地说道:“近来望海战乱,多有饿殍,能吃上一顿饱饭都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寻到什么海味?难不成是每日供应的粮食不够么?”

妇人见池炀并未动怒,登时得寸进尺,摇头晃脑地说道:“俗话说百姓饿死一千,贵人不瘦分毫,您是贵人,当然不知道我们百姓的不容易,嘿嘿,再说我夫君那可是九代单传,我们家这小儿子就是在家的时候,我们隔三差五的也得弄点海味给儿子吃吃,谁知倒了您这边,怎么还连这点东西都吃不起了……”

池炀闻言,面上也并无什么异色,只是悲戚更甚。一旁池萝早已怒火中烧,上前厉声喝道:“你们一家三口,当日未山匪所逼,几乎丧命,若非我寒袖山庄出手相救,你们早已做了刀下之鬼!此时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之徒不似图报,反倒这般刁难,真不配为人!”

那女人被池萝夹头夹脑的骂了一通,面色煞白,黄牙一咬,往地下一坐,瞪着眼睛撒泼道:“当时我们一家三口正要去阴间相会,谁要你们救了!这会子你们既然救了我们一家,就得让我们一家吃饱吃好,就算差了一点,我们都半分不念恩情!今天你们在这欺压平民,辱骂百姓,等明儿个我们一家三口饿死在寒袖山上,看你们还威风不威风!”

这一番话凉薄无耻,直把池萝气得柳眉倒竖,正要再骂,洛晨眉间忽然闪现一丝邪气,抬手轻轻挡了挡池萝欲要抬起的手臂,随后上前说道:“既然你要饿死在山上,那便尽管去吧,明日若是还没饿死,我便直接出手送你们三人上路,你看如何?”

杀意纵横,沁人心神,那夫人登时被噎得满面通红,男人非但没有护着妻儿,反倒悄悄朝后退了一步。妇人心下不服,加之洛晨并未以灵力相逼,不过片刻便已然回过神来,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谁啊?寒袖山庄那可是池大庄主的,你在这耍个屁的威风?年纪轻轻,真不要脸!”

方才要这要那的时候还张扬跋扈,这会倒想起寒袖山庄不是自己的了。洛晨面露哂色,并未与之争论,体内灵力流转,威压暗动,妇人只觉着阵阵惊悸自心头而起,竟是话都说不囫囵了,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寒袖山上有上千百姓,你……你惹不起!”。

洛晨嘴角微微一翘,半晌方才缓缓开口:“上千百姓,呵呵,果然是十分唬人呐,那若是你们一家三口死了,你猜其余百姓是会群情激奋呢,还是会为了口粮默不作声呢?”

此话一出,妇人大怔,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眼珠咕噜噜一转,随后立时站起身来,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拉起孩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男子愣了半晌,这才急忙跟上。池萝面上怒色未消,看向父亲,正要说话,却见父亲疲惫之余,竟有不满之色,缓缓喝了口茶,说道:“萝儿,这位是谁?”

池萝只道父亲是因为母亲之死,心灰意冷,所以才会对这一干百姓如此迁就,故而并未太放在心上,闻言开口说道:“父亲,这是女儿当初在北境结识的战友,姓洛名秦,之前女儿下山收拢灾民遇险,正是他路过相救,这才……”

只是,这边池萝尚未说完,池炀已然摆了摆手,冷冷地看了洛晨一眼,漠然说道:“既然你救了我女儿一命,我便暂且不将你逐出山庄了,这些灾民分外可怜,洛公子若是再要多言,纵然你救了小女性命,只怕我寒袖山庄也一样容不下你了。”

池萝闻言大急,正要说话,洛晨却略一躬身,淡然说道:“今日在下不过心下不忿,这才出言解围,既然池庄主愿意供养这一群百姓,那在下自然不会再行多言,在下此番前来,不过探望旧日战友,还请庄主放心……”

池炀闻言,轻轻一哼,一言不发,起身转过后堂,径自去了。池萝心下有愧,回头说道:“洛秦,你不要见怪,自打母亲身死,父亲便一直如此,对那些灾民低三下四,对庄里的弟子却是冷然倨傲,庄里粮食果菜反倒都给他们吃了去,方才多有失礼处,请你不要挂在心上。”

洛晨闻言一笑,说道:“无妨,你我昔日战友,出生入死,何出此言,今日稍晚,你且帮我安排一间空房,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叨扰几日,不过放心,我不会像那些百姓一般,张口就是山珍海味,只寻常饭菜便是了,不知池大小姐可愿留客?”

见洛晨举止自然,并未介怀,池萝也是展颜一笑,说道:“既然是出生入死的战友,还何必说什么客不客的,我这便叫人打扫一间幽径小院给你居住,既然来了我寒袖山庄,自然没有怠慢的道理。”

二人一路离了正厅,沿着小径朝东而来,不多时已然来在一处小院门口,这小院前有杨柳,后有修竹,石桌上刻的是岁寒三友,石凳上雕的是梅兰竹菊,脚下青砖平整,篱笆错落井然,檐下有明灯两盏,门边有木刻楹联,其上曰

有情人千里相思若咫尺

无意客对面冷然不关心

洛晨里里外外瞧了一圈,赞叹不已,回头看向池萝说道:“今日多有打扰,只是还有一问,须得请教。”

池萝闻言,掩嘴一笑,说道:“你跟我掉什么书袋子,有话赶紧说,这绕来绕去的,难不成还要让我留在这陪你不成!”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倒把洛晨给呛了一回,急忙摆手说道:“并非如此,只是因我来晚,方才使得令堂痛苦而去,我心下颇有不忍,不知明日能否带我去令堂坟中祭拜一番,聊表歉意?”

池萝眼眉一垂,缓缓说道:“母亲身死,与你无关,既然你要祭拜,那我明日一早便来寻你,与你一道前往祭扫便是。”

说罢,池萝欠身行礼,退出小院,洛晨却并未走回屋中,只在院中坐下,此番受伤后愈,洛晨体内静功越发顺畅,将一身修为尽数隐去。洛晨坐在院中,朝外望了一眼,但见寒袖山庄之中鬼气隐约,其中一处犹为浓厚,诡异非常,这正是“乾坤晃动邪祟起,惑乱人心坏清明”,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96回 分饭菜清晨拜新坟 归山庄别院生鬼物

上回说到,洛晨随池萝一道来在寒袖山庄,却见一对夫妻正带着孩子在山庄正厅之上大吵大闹,撒泼耍赖,庄主池炀非但不怒,神色反倒低声下气,洛晨出口相助,反遭冷对。池萝无奈,将洛晨带到一处别院安置。

此时洛晨证道真人,静功越发纯熟,一身修为隐而不显,早看出这寒袖山庄内藏鬼气,却并未立时出手,只在院中思量片刻便自顾自走回屋中,于床上端坐,静心吐纳去了,之前他被天宗云清飞仙打伤,此时尚未大好,这山庄中鬼气错结,应是盘桓久矣,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须臾一夜过去,天光大亮,紫气东来,洛晨来在院中,又复吐纳一回,只觉周身暖融,舒畅无比。过了片刻,早有庄内弟子送来早餐,不过两个馒头,一碗清粥,外加一些咸菜卤味而已。洛晨这等修为,按说已然不需进食,但还是稍稍吃了些,那卤味清香不腻,咸菜脆嫩爽口,倒也十分精致。

这边洛晨方才吃罢,早看见一袭红衣飘然而至,正是池萝。这会天色虽然明亮,但算算时辰,倒也还早,正是祭扫之时。池萝走进院中,见石桌之上饭菜还剩下大半,嫣然一笑,说道:“怎么,是我山庄里的饭菜不合口么,一个大男人,怎么才吃了这些个。”

一夜修持,洛晨的伤势也几乎痊愈了,此时心情大好,闻言笑道:“那倒不是,这大清早里,少吃些便罢了,吃得太饱,只怕才睡醒了,便又犯困,没得叫人倦乏,倒不如少吃着些,图个心气爽利的好。”

说话间,池萝已然走到石桌旁边,大大方方地坐下,拿起洛晨剩下的一个馒头,又另取了盘中未曾使用的一双筷子,也不就粥,便这么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洛晨心下略有尴尬,但又不好出言,只得又复坐下,默不作声,此时秋末冬初,天气寒凉,小院清冷萧索,两人之间却又含糊难明。

半晌,池萝将手中一个馒头吃完,盘中小菜也扫了个七七八八,这才起身,看向洛晨说道:“一大早就往你这里跑,连饭都没得吃,这会饱了,才算有了些精神。走罢,母亲的墓在山后,从这里过去要好一段路呢。”

洛晨闻言,忙不迭地点头称是,二人走出院外,只见院墙根下早放了一只竹篮,竹篮里酒菜纸钱香烛齐备,正是祭扫之物,想来是池萝顺路带来放在这的。二人一路穿小桥,过游廊,纵然眼下天气寒凉,这山庄中依旧有数不尽的奇妙景致。

如此走了将近有半个时辰,眼前景物渐渐荒凉,偶有坟墓,右边坟墓多以黄土覆之,其上杂草丛生,碑文模糊,右边则是石碑石陵,名姓清晰,整齐大气,尊卑一目了然。

二人又朝前走了几步,但见一处坟墓后面转出一人,手持扫帚,这人身形佝偻背如丘,白发苍苍雪满头,黑衣不染坟前土,落叶不在身侧留,生时左右无生者,死后周遭万魂休,黑衣宽袍青山隐,不理恩怨或情仇。

那老人手持一把扫帚,扫着坟墓上的落叶,不疾不徐,虽然缓慢无比,但也颇为超然。池萝看了洛晨一眼,这才走到老人面前,欠身行礼说道:“端木爷爷,萝儿来了。”

这位复姓端木的老人停下手中的扫帚,半晌才慢慢抬起头来,一双浑浊老眼盯着池萝瞧了许久,这才哑声说道:“啊……是……是大小姐来啦,夫人……夫人他葬在里头,老爷怕夫人孤单……所以才葬在了里头……”

说话间,老人正要转身朝里走,忽然身形一顿,看向洛晨,握着扫把的手猛地一紧,随后又复松开,颤颤巍巍地行了个礼,说道:“老奴常年……常年守在这后山墓园里,不认得新姑爷,还请新姑爷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池萝闻言大急,摆手说道:“端木爷爷你想哪去了,他只是府上客人,来庄里小住几天的!”

老人回过身,拖着扫帚缓缓朝墓园深处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嗯嗯,没错……娇客到府小住,给夫人上一炷香,磕几个头,然后小姐你就得跟着姑爷走了,毕竟女嫁从夫,娇客神采奕奕,一看就是家中殷实,断然没有个倒插门的理……”

池萝颓然一叹,朝着洛晨摇了摇头,二人不再做声,任由老人在前面自顾自地絮叨。这老爷子毕竟上了年纪,腿脚也不甚灵便,区区数十丈的路竟走了快一炷香的功夫。三人好容易来在一处新坟之前,老人也停下了絮叨,缓缓走到一旁,拄着扫帚闭眼假寐去了。

池萝走到坟前,面色悲戚,将竹篮中的酒菜取出,一一摆好,这才把纸钱放在一旁的小铜盆里,以火石引燃,随后才取出线香,细细焚之,分出一半,递给洛晨。老人立在不远处,双目半闭,便如一颗老松一般,全不理会二人。

洛晨上前几步,接过线香,正要俯身插在香炉之中,此时一旁老人忽然开口说道:“新姑爷,你既然娶了我家小姐,夫人坟前,怎么连跪都不跪呀,是不是看老头子年纪大了,就跑到我面前打马虎眼呐?年轻人心不实,以后可是要吃亏哒……”

池萝自知洛晨乃是修士,常人尚且不会轻易下跪,更何况心高气傲的修道之人,这会端木爷爷不知就里,贸然开口,池萝生怕洛晨不悦,正要开口解释,却见洛晨微微一笑,缓缓跪于坟前,将手中线香恭敬插在香炉之中,但却并未叩首。

这边洛晨一跪,老人登时发出一阵满意的赞许声,又复闭目养神去了,倒是池萝女儿心思,还惦记着方才新姑爷一说,一时间悲戚羞涩共起,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跪在坟前一眼不发。倒是洛晨定睛瞧了瞧墓碑,随后暗自摇头。

昨晚寒袖山庄鬼气萦绕,有一处尤为浓郁,洛晨本以为必是池萝生母因故成怨,所以才随池萝一道前来祭扫,可眼下这墓碑之上并无甚鬼气,只有些许阴气残存,如此看来,池萝母亲之死应与山庄鬼气无甚关联。

二人在墓地之中祭拜一番,这才缓缓起身,与老人作别,谁知那老者竟连理都不理,拎起扫帚径自走了。二人相视苦笑,顺着原路回到山庄之中,此时天色已近晌午,池萝一面走一面说道:“其实若要祭拜母亲,本不用跑那么远,庄内设有祠堂,母亲牌位正在其中,只是你并非我庄之人,故而不能入内,只好舍近求远,跑去后山了。”

这会二人走的路与来时的路并不相同,路边怪石嶙峋,苍松掩映,颇为幽深静谧。洛晨闻言,摇头说道:“祠堂里仅仅是牌位摆设,祭拜长辈若不到坟前,哪里显得出祭拜的诚心……”

说话间,洛晨忽见一道小径从脚下道路上分出,蜿蜿蜒蜒,不知通往何处。眼下已近正午,天地间阳气炽烈,鬼气消弭藏匿,可这小路深处竟隐有鬼气明灭。池萝见洛晨面色有异,登时问道:“洛秦,你这是怎么了?”

洛晨面色沉凝,缓缓抬手,指向小路深处:“池萝,这条路,通向何处?”

池萝被洛晨的面色吓了一跳,周身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立时说道:“这……这条路尽头是一处别院,母亲生前正居住其中,洛秦,这院子可是有什么不对么?”

这一回,洛晨并未询问池萝,迈开步子顺着小路飘然而过,池萝紧随其后。片刻之后,二人立在一处别院门前,这别院朱门紧闭,其内松竹苍翠,影影绰绰,竟是颇为渗人。洛晨挡在池萝身前,抬起手来,猛一发力,那两扇朱门应声而开!

“呜”

一阵寒风自内而出,隐有嘶号,洛晨体内灵力微动,心下早有定数,昨夜那处鬼气浓郁之地,定是眼前这座别院无疑。二人缓缓迈步,进入其中,但见这别院虽大,其中却是一片破败之景,诡异之相,当真十分萧条

但见那石桌倾塌破碎,石凳东倒西歪,池塘浑浊生黑苔,怪石恍如人面,影落似有人来。

厅前流光明暗,阁窗闭后复开,惊风如泣落帘白,别院荒凉日久,为何不染尘埃?

此时二人已然走进别院正厅,池萝面露惊慌之色,仅仅抓着洛晨臂膀,低声说道:“母亲生前最爱红色,平日里窗纱被褥一概都是以红色打底,那日她过世之后,别院也并无人前来打扫,可是眼前这窗帘怎么都变成白色的了?”

洛晨体内灵力流转,将整个别院扫过一遍,只是这四周鬼气遮掩,并不能看得真切。略略思量一番,洛晨方才说道:“池萝,别院事出反常,必有邪祟,且已牵连整个寒袖山庄,你且带我去你母亲去世当日住的房间一观。”

有洛晨在侧,池萝多少也有了些底气,微微点头,指了指正厅一侧。二人绕过正厅,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只见一间房大门虚掩,其内隐有微声,洛晨越发觉着这别院非同寻常,步步上前,片刻已然来在门口,却不抬手推门,只将体内灵力一鼓,两扇大门倏然大开!

“啊”

这房间之内,白帘白帐,白枕白床,偏生被褥鲜红刺目,那窗帘,床帐,枕头被褥,甚至是桌椅门窗上尽是抓痕,棉絮绒毛或红或白,四处飞散。这房间窗外正对着一株茂密的老松,寒风一过,松枝摇曳,房间忽明忽暗,诡异无比,真令人遍体生寒。

只是洛晨此时却并未将这红白二色放在心上,阴阳眼下,那床榻之上正端坐一人,这人身着红衣,面色煞白,双唇猩红,眉飞入鬓,眼眸漆黑,一头长发飘飘荡荡,两只枯手开开合合,见洛晨入内,忽然咧嘴一笑,整个房中红白乱舞,鬼啸连连!

洛晨早已凝神戒备,怎会被这小小阵仗唬住?正要出手,却见屋内红白越发浓密,鬼哭凄厉,经久不绝,待到红白棉絮尘埃落定,那床榻之上还哪有人影?

洛晨见状,心下一惊,正欲回身,忽觉身后寒风阵阵,飞沙剑逆转而上,只听哐啷一声,金铁交鸣,洛晨借力向前,这才回过身来,但见一人身着红衣,面色苍白,神情阴狠,正挡在门口,不是池萝还有谁?这正是“芳魂无故生杀意,邪魔缘何害夫君”,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97回 战厉鬼妙法起阳炎 劫少女慈父闭山庄

上回说到,洛晨于寒袖山庄后山祭拜池萝生母,待到回庄,已是晌午时分。洛晨只觉一处别院之内隐有鬼气,正是池萝母亲生前所居,二人入内查看,只见其内荒凉萧索,卧房之中抓痕历历,中藏厉鬼,随后那厉鬼倏然不见,一旁池萝面色阴狠,悍然朝洛晨攻来。

寒袖山庄乃是江湖势力,虽与散修有些交情,但大多还是以习武为主,可此时池萝周身鬼气,面目狰狞,一看便是被方才那厉鬼缠身,所以才会对洛晨出手。这厉鬼缠身极耗宿主精元,纵然是身强体健之人,一遭下来也要去了半条命。

眼下这厉鬼上了池萝的身,凶悍无比,整个人虚虚浮浮地悬在半空,滔滔鬼气于背后隐隐凝聚成四面战旗,这战旗之上隐有虎豹熊狼,看样式倒与扶威军有些相像。池萝双目一睁,周身鬼气大盛,双手虚握,朝着洛晨猛然横扫而来,就如同握着一把长刀一般。

之前池萝曾提起过,她的母亲正是当年望海叛军造反,父亲率寒袖山庄众人前往营救之时顺便救回的,此时洛晨见这厉鬼这般情形,便知这厉鬼应该就是池萝生母所化,心下既惊且敬。夫人离开军中多年,化作厉鬼竟依旧是这一副军士模样,果然是铁血忠魂,非同凡响。

眼下池萝手中虽看似空无一物,但洛晨阴阳眼下,却见鬼气成锋,寒凉无比,朝着自己脖颈而来。洛晨心思空明宁静,身形一侧,右手持飞沙剑探向鬼气,左手掐诀,灵力流转,烈阳术倏然而起,将自身护在其中,周围鬼气受阳气所逼,纷纷散去。

“铛!”

此时鬼刃横扫而至,与飞沙剑狠狠撞在一处,这一刀果然是不同凡响,眼下洛晨已然是真人修为,寻常鬼物根本不能靠近分毫,可是这一刀劈下,竟把他的身形生生斩斩偏三尺有余,烈阳术一阵晦暗,险些被直接破去。

洛晨在人宗山外山洞府出来之后,师父寂真人曾留下书册丹药,其中尽录道门法术。这两个月来,洛晨借着养伤之机,早将书中的各路法术一一记在心里,这会见鬼物如此凶悍,登时又取出一张烈阳符,朝着池萝射去。

眼下洛晨已是真人,体内灵力为先天气涤荡,精纯无比,烈阳符被这等灵力激发,威力登时大了十倍不止。池萝被烈阳符所逼,不得不抽身后退,催动鬼气化解炎阳。洛晨一手持剑,一手掐诀,口中念道:“正南有灵,朱雀羽轻,上炙罡气,下煮玄冰,炎生气海,火漫神庭,**焚尽,天地光明,敕!”

寂真人所传书本之中,尽录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法。那三十六天罡乃是道门奇术,非修为精深者不能研习,七十二地煞虽不及天罡,但其中通幽驱神,追魂逐魄,摘星取月,解厄禳灾,若能勤加修习,也自有精妙通玄之处。

眼下洛晨用的乃是这七十二地煞中的驭炎之法,这边口诀念罢,阵阵烈焰自洛晨七窍而出,一时间炎龙乱舞,护持周身。此时洛晨方才所施烈阳术尚未散去,烈阳明火,两下相合,赤红火苗中登时带上一丝金黄,洛晨福至心灵,又掐出一个烈阳术,身边阳炎奔腾,声势浩大。

那烈阳符虽猛,但也架不住池萝周身鬼气浓郁,拖延片刻便已然灰飞烟灭,鬼气凝刀,战旗飞舞,兜头盖顶地朝着洛晨劈了下来,那炽烈阳炎竟只能略略缓其攻势。洛晨虽惊不乱,飞沙剑随意在阳炎之中划过,整个剑身阳炎明灭,飘然逆转,朝着鬼刀迎上

但见那阴风腾鬼雾,狂炎隐烈阳,黑刀随邪煞,白剑起寒光,这边洛晨初至真人施道法,门户初开昭灵性,那里池萝早被厉鬼缠紫府,三魂七魄出皮囊,这二人真灵先天演妙术,阴煞邪鬼舞刀枪,英魂何故生怨念,烈阳起处影尘凉。

二人在这房间之中打了数十合,洛晨只怕池萝为厉鬼缠身一久,性命不保,手上愈发凌厉迅疾。此时本就是晌午,那厉鬼先被天地阳气所制,又为洛晨烈焰所逼,不过片刻败象已生,却犹自不肯退后,四面战旗上下飞舞,一把黑刀来往纵横,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洛晨一面荡剑招架,一面暗自凝神,这会厉鬼招式虽猛,然却是外强中干,后力不足。又过了十几招的光景,洛晨左手掐诀,周身阳炎忽然一鼓,猛然化作数十条火蛇,尽数朝着那厉鬼而去!

“啊啊啊”

火蛇来势迅猛,那厉鬼猝不及防,一身鬼气登时被阳炎破开,手中黑刀崩碎,背后战旗消弭,洛晨觑着破绽,探出剑指,自飞沙剑上轻轻一抹,阳炎随指而灭。洛晨步履飘忽,欺身而上,侧过剑身,在池萝下腹轻轻一拍,嘶号又起,阵阵鬼气倏然自池萝背后阳关穴而出,消散不见。

“噼里啪啦……”

厉鬼立身,池萝两眼一翻,登时不省人事。洛晨将她抱在怀中,尚未施救,却听得外面一阵纷乱嘈杂,房间门扇倏然而开,池炀带着十几名寒袖山庄弟子正立在门外,众人个个面冷如霜,杀意满盈,显然把洛晨当做是图谋不轨的贼人了。

此时方城也在众人之中,面色冰冷,还没等池炀说话,便朝着洛晨嘶吼道:“洛公子,这是先夫人生前所居的房间,你……你在此处作甚!”

此话一出,房中杀机更重,不少弟子目眦欲裂,眼看着就要冲上来,此时池炀忽然抬手将众人拦下,盯着洛晨瞧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洛公子,你之前在正厅之上狐假虎威,大放厥词,我看在你是小女战友,这才没有计较,谁知你又将小女骗到我爱妻生前居室,欲要加害,这我却是不能再忍了……”

洛晨神情淡然,悄然将一道烈阳术打入池萝体内,先朝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说道:“原来这是您爱妻生前的居室,若不是您说,我还以为这是用来存放陈年旧物的柴房呢,难不成您是怕忘了尊夫人过世时的场景,所以才一直不叫人打理?”

话音未落,池炀眼中猛然闪过一丝戾气,身形一动,寒袖山庄的招牌武学相思掌法已然展开,只见掌影绵绵密密,暗劲层层叠叠,尽数朝着洛晨压来。洛晨立在屋中,早看出池炀招式之间隐有煞气,虽然不多,但却十分凝实,应是被邪祟侵体有一阵子了。

相思掌法纵然高深,但也只是人间武学,那点煞气虽然沉凝,但终归细微,于池炀来说或是心腹大患,在洛晨眼中也不过癣疥之疾。随手将池炀招式化去,洛晨探出两指,轻轻点在池萝咽喉之上,随后缓缓上前一步。

洛晨此举一出,众人大惊,连身子都跟着紧绷了几分,然池炀身为池萝生父,眼中却显出一丝疯魔与快意,似是正盼着洛晨出手将池萝击杀。洛晨将池炀的神态看在眼中,但却并不点破,只淡然笑道:“眼下池萝在我手中,若是不想她丧命,便立时退开!”

池炀身形狠狠一震,面露惋惜之色,只是此时他正背对一众弟子,众弟子也只以为庄主乃是心念爱女,所以才会身形震动。良久,池炀方才抬起手来,向后轻轻挥了挥,说道:“众弟子听令,让开路去,放洛公子离开。”

庄主发话,众人纵然不愿,也值得乖乖照做,只是洛晨却忽然笑道:“不必那么麻烦,我这就带着池萝离开,池庄主,若是您竟敢暗中派弟子搜寻追捕,莫怪我不怜香惜玉!”

说罢,洛晨催动界术,身形一闪,早已不见,众弟子见状,纷纷叹息喝骂。半晌,方城才走到池炀身旁,恭敬问道:“庄主,小姐被那姓洛的劫走,弟子愿率众师弟前去追捕,必将小姐带回,将那姓洛的交于庄主处置!”

此话一出,众弟子跃跃欲试,目光灼灼,纷纷看向池炀。可池炀面上却依旧冰冷如霜,当即看向方城,漠然说道:“方才那姓洛的说一旦发现咱们前往搜寻追捕,便会立时要了我女儿的性命,你……难道没有听在耳中么?”

方城一愣,心下猛地一颤,然还是将嘴边的话脱口而出:“庄主,眼下小姐被那姓洛的掳去,咱们寒袖山庄岂能因为他几句狠话便乖乖束手?据说那姓洛的本就是修真之人,若是真的放任他离去,到时小姐深陷魔爪,岂不是更加九死一生!”

平日里池炀对待庄中弟子颇为和善宽厚,故而此时方城就算觉着不对,也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只是这边话音未落,池炀眼中已然杀机暴涨,看得方城遍体生寒,正要说话,池炀却已然转过头来,目光阴冷,声音森然:“不如我把寒袖山庄让给你,由你来将池萝带回,如何?”

话说至此,方城便是个傻子也明白了,登时躬身行礼说道:“庄主,小姐被劫,弟子忧心如焚,只想着如何将小姐安全带回,绝无顶撞庄主之意,还请庄主莫要见怪。”

方城乃是寒袖山庄中的大弟子,如今众人见他都被庄主冷面斥责,登时个个噤若寒蝉。池炀回头扫视众人一眼,冷哼一声,说道:“自今日起,众弟子回守山庄,无令不得擅出,半月之后再行下山收拢灾民,其间好生照顾庄中百姓,不得怠慢,听见了吗!”

山中百姓固然有老实巴交,对庄主感恩戴德之人,当然也不会少了得寸进尺,白眼难熟的鼠辈,众弟子都是江湖中人,哪里愿意对那些百姓低声下气?只是上有庄主严令,众人不敢不从,只得草草答应一声,各自心灰意冷,纷纷去了。

且不说寒袖山庄上下紧闭,有进无出,方才洛晨携了池萝,催动界术,闪烁而出,却不离开寒袖山,只在山腰随便寻了一处隐蔽之地安身。方才池萝为厉鬼缠身,后虽被洛晨逼出,但终归伤了元气,以她凡人之躯,纵然有灵力润养,只怕没个一月光景,也是醒不来的。

这会洛晨将池萝放在一棵树下,抬手按在池萝玉腕之上,忽然眉头一皱,嘴里发出一阵轻咦,随后面上才缓缓浮现一丝笑意,信手在周围布下几个藏形术,才自顾自地忙活起来,这正是“宝庄无缘生邪祟,累得芳魄做凶魂”,究竟不知池萝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98回 搭木屋池萝沉睡梦 惑妖言池炀命悬丝

上回说到,池萝为厉鬼附身,洛晨生怕她性命不保,以阳炎之法将厉鬼逼出,谁知池炀率弟子随后赶到,直指洛晨,说他欲要对池萝图谋不轨。洛晨无奈,只得以池萝为要挟,催动界术,闪烁而出,于山间寻了一处隐蔽所在,这才运转灵力,探视池萝伤势。

池萝先是被厉鬼缠身,精元消耗,后又被一剑拍在下腹,洛晨虽已刻意收手,然终是免不了有几分伤损。这会洛晨将池萝放在树下,探出手去按在她一只皓腕之上,只觉池萝脉象虽有些紊乱,但却不显虚浮微弱,全无半点元气耗损,血脉亏空之相。

洛晨见状,不由微微皱眉,池萝身体无碍自是好事,但如此一来,她生母化作厉鬼一事便必有蹊跷。只因世间含怨枉死之魂,借天地阴气化作厉鬼,满心杀念,残忍狠毒,最先索死的便是父母妻儿,方才池萝被她母亲所化厉鬼上身,此时却几乎毫发无损,其中必有根由。

此番池萝虽受伤不重,但估计也要有将近十日才能醒来。洛晨思量一番,便也不急于一时,起身在周围布下藏形术,将这一片树林隐去,随后以灵力为刃,砍倒树木,削成木板,当初他在江城润雨学宫之时曾经读过不少关于机巧榫卯的古籍,此时修道有成,心思澄澈,做起这些更是信手拈来

但见那榫舌接榫眼,斜肩顶束腰,上梁承下座,归转锁挂销,纵横分斜月,槽口接牙条,霸王枨起做桌椅,格肩长短复相交,抱肩明暗分上下,套挂夹头定横桥,这正是点线勾连分机巧,不着铜铁半分毫,凹凸阴阳自相固,何来斧剁与锤敲?

榫卯之变,精深无比,加之这寒袖山上都是数十年的古木,木质细密轻盈,不松不散,实乃上品。洛晨凭着记忆随便做出几个夹头榫,抱肩榫并套挂榫便已然绰绰有余,只用区区半个时辰便在山腰中搭起一座木屋,其内左右分两间,床铺桌椅俱全,虽不及山庄房舍齐整,但也颇为精致。

抬手甩出一阵清风,将屋内灰尘扫清,洛晨先在本命界中取出些许衣物铺好,随后才抱起池萝,将她放在屋中床上。这会池萝昏迷不醒,洛晨本命界中纵有吃食也没什么用,只好每日以些许灵力打入池萝体内,以保生机。

转眼七日过去,寒袖山上竟无半点动静,洛晨出去探视几次,只见庄内庄外众弟子来往如常,除了面上多有愤懑不平之色,其余并无异状。只是山中收容的百姓隐有反客为主之势,越发不把寒袖山庄弟子放在眼中,两方多有口角,然最后还是庄中弟子妥协退让,想来是池炀严令,众人不敢违逆,这才让山中灾民得寸进尺。

眼下已是十月末,山中越发寒凉,这一夜洛晨在外面巡视一圈回来,外面竟飘飘扬扬地下起了小雪。望海虽地处偏南,但终归不及江城那般冬日下雨,雪片落在泥土之间也并不融化,如此不过几个时辰,山中已隐有莹白,远远看去倒也颇有一番意趣。

洛晨立在屋外瞧了一会,这才回到屋里,见池萝睡梦间面色稍显苍白,只怕她此时受凉,落下病根,便以驭火之术在屋中生了一堆火。一时间屋外寒凉骤起,屋内却是温暖如春,待到池萝神色又复红润,这才走到门边,斜倚着门框看雪不提。

且不说池萝这会昏迷不醒,却说山间小雪初落之时,早有一对白发夫妻来在寒袖山庄门口,说是要求见庄主。这对夫妻庄中弟子也认识,他们二人并不像其他灾民一般嚣张跋扈,恃弱凌强,反而颇为知礼客气,每受恩惠,必然道谢,故而众弟子也并没有为难二人,略作通报便让他们进庄了。

这一对慈眉善目的夫妻进得山庄,却并不去正厅,反而轻车熟路地来在书房。此时池炀正在书房之中,见二人前来,登时起身相迎,口中说道:“二位前辈年事已高,雪夜光临,实在辛苦,只是不知这深夜前来,有何见教?”

池炀一面说着,一面亲自拎起茶壶,给两位老人斟满热茶。这二人也不客气,含笑接过,眉眼之间尽是慈祥,但却又都一言不发,只缓缓拿起茶杯,轻吹慢饮,仙风道骨。池炀不敢打扰,在旁侍立良久,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二位前辈,不知……”

这边话还未说完,那老妇已然抬手,笑着说道:“池庄主不必着急,您那夫人虽已化作厉鬼,欲要索命,女儿也是天生凶星,害父害母,但我二人既然受了您的恩惠,自然便会保您无恙,您且说说,这几日觉着身上如何?”

池炀闻言,哪敢怠慢,急忙说道:“前辈,之前劳您二位费神为我驱除体内鬼气,这段时日以来晚辈果然觉着身子舒畅许多,拙荆别院晚辈也一直封存,未曾擅动,只是前几日发生了一些小事,晚辈不敢打扰二位清修,也就没有派人知会。”

此话一出,两位老人齐齐一怔,进屋便一言不发的老丈立时开口问道:“不知那别院中究竟发生何事?尊夫人所化厉鬼怨念冲天,非同小可,即使是我夫妻二人,也并无十全的把握,是以此事关乎庄主性命,还请庄主一定不要隐瞒。”

池炀一听这话,周身登时一颤,哪里还敢兜圈子,当即言道:“二位前辈莫急,只是当日小女带着一名旧友来在山庄,不知怎么就跑到了拙荆生前的别院里,那人欲对小女不轨,被我带人拦下,他见不成,便以小女为要挟,逃出庄去了,眼下已过去七日,也不知……”

说到此处,池炀面上隐隐显出一丝牵挂,那老丈目光一凝,池炀只觉心头一凉,牵挂之意登时烟消云散。此时一旁老妇才幽幽开口,缓缓说道:“此女害父害母,不要也罢,池庄主身边有含怨成鬼的娇妻,膝下有天生孤煞的女儿,还是先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要紧……”

一语未了,那边老丈又复接道:“池庄主,此事在你看来不过寻常小事,殊不知你那妻子化作厉鬼,生前所居别院需得封存九九八十一天,方可保你无虞,谁知此时中道打开,那厉鬼再无掣肘,眼下虽风平浪静,然老身猜着,只需再过个三日,您必有性命之忧。”

这会池炀已然被这一对夫妻给吓住了,急忙上前说道:“二位前辈,当日实在是晚辈一时糊涂,这才乱了两位的安排,此时晚辈命在须臾,还请二位仙长大发慈悲,救晚辈一命,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也尽可说与晚辈,晚辈自当尽力!”

那老丈闻言,摇头说道:“我二人当初救你,也不过是天缘凑巧,并非图谋什么,那厉鬼被我二人封制于院中,本已难成气候,谁知你竟这等糊涂,仓促开园,放出厉鬼……唉,眼下整件事方寸大乱,倒教老夫十分为难呐……”

此时池炀心神已为这两人所摄,只觉慌乱无比,惊恐万状,立在一旁口不能言,双膝半弯半直,但却终是未能跪下。这便夫妻对视一眼,那老妇方才说道:“罢了罢了,你这寒袖山庄虽然华贵,但于我二人眼中也不过一堆破砖烂瓦……唉,定数如此,我二人也少不得只能救你一救了,只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池炀哪里还不明白,立时上前说道:“二位若有所需,尽可说与晚辈知晓,就算倾尽山庄家财,晚辈也必让您二位满意!”

老丈闻言,将手中茶杯轻轻放下,说道:“我二人并非是要什么东西,只是此番厉鬼封而复出,今非昔比,需得我二人先出手化去你身上鬼气,随后你需得将一件贴身之物交于我二人,我二人在其上留下法术,方可保你无虞。”

池炀将老丈一番话听在耳中,身形猛地颤了颤,目光一闪,似是时分为难。这一对夫妻也不着急,慢慢回到座中,端着茶杯随意把玩。良久,池炀方抬起头来,看向二人说道:“晚辈有家传相思尺,此尺颇为神妙,唯有历代庄主能将其化入体内,不知此物可否?”

老妇瞥了池炀一眼,淡淡说道:“老身并不知什么相思尺,只要是你贴身之物,都可承载仙法,只不过越是贵重珍奇的东西,留存仙法的时日便越久一些,其中利弊你自己掂量着就是了,哪就用的着立在这思量这半日?”

老妇如此一说,池炀反倒放下心来,浑身一松,开口说道:“如此最好,不知二位何时才能施法为晚辈去邪?”

老丈闻言,起身说道:“眼下你已被鬼气侵体,此时宜早不宜迟,若是无妨,这会咱们便去往净室,我二人立时帮你去除鬼气,也好早些叫你放心。”

池炀闻言,自然无不应允,但却未曾注意到,自打这些灾民来到寒袖山,山庄之中原本常来常往的一干散修俱都消失无踪。眼下整个寒袖山上,只有这一对老夫妻颇有本领,池炀又乱了分寸,自然只能任由这二人摆布。

闲话休提,三人出了书房,来在一处净室之中,老丈命池炀安坐当中,自己和那老妇分南北而坐。三人平息定气,随后这一对夫妻齐齐抬手,两道黑气自指尖而出,倏然化入池炀体内,池炀只觉五脏寒凉,紫府炙热,颇为难熬,但为了保住性命,也只得强自忍耐。

“啊”

黑气一出,阵阵嘶号猛然自净室之内而起,一道淡红身影飘然而现,身穿红袍,背插战旗,手持鬼刀,眉飞入鬓,面色苍白,正是之前洛晨在别院之中所见到的厉鬼。此时这厉鬼手中鬼刀飞舞,奋力将两道黑气扫开,只是这黑气却如跗骨之蛆,虽被荡开,却又顺着长刀流入厉鬼体内,每流入一分,鬼眼之中的清明便少去一分。

此时,那老丈睁开双眼,唇舌不动,对着那厉鬼悄然说道:“果然是个痴情女子,为保夫君性命,竟不惜将阴煞引入自身体内,把自己生生从一个幽魂炼成了一只厉鬼,嗯,可叹,可敬,但也十分可怜呐……”

这会池炀五感六识俱已封闭,对面老妇冷哼一声说道:“那又如何,阴煞之气无孔不入,能被这等无上神息入体,那是她三世修来的福气,若不是为了那相思尺,这阴煞之气岂是一个凡夫俗子并一个游魂散魄能觊觎的?”

老丈呵呵一笑,不再多言,二人催动阴煞,齐齐逼向中央。夫人所化厉鬼挥舞长刀,死死守在池炀身侧,然终是不能周全,丝丝阴煞顺着池炀皮肉渗入经脉,与体内阴煞勾连,移心动性,泯灭神志,这段时日池炀之所以会变得这般冷血独断,正是为阴煞所害。

一对夫妻乃是阴神教教徒,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正是为了池炀的相思尺,这相思尺化于池炀体内,需得他心甘情愿方能取出。只是二人奉神教命令,欲要以阴煞直接制住池炀神志,如此寒袖山庄尽归阴神教所有,一劳永逸,可免去日后许多麻烦。

只是,此前池萝常在山中,纵然池炀心智已被阴煞侵蚀,但毕竟父女情深,多有变数,故而二人只能先把阴煞种入池炀体内,其余的也不敢妄动。夫人所化阴魂死后还想着护持夫君,每日吸摄阴煞,谁料这阴煞极为凝实,夫人一缕芳魂没能救下丈夫,反倒把自己炼成了一只厉鬼。

之前在书房中,二人听闻池萝失踪,心下大喜,登时设计将池炀骗到净室,全力催动阴煞,欲要在今夜直接将池炀炼成阴傀,顺便把他夫人的魂魄也炼成厉鬼,为神教所用,如此一来,寒袖山庄尽归神教,必是大功一件。

却说这边山庄之中,净室之内,一人一鬼命在须臾,此时山腰之下,原本沉沉昏睡的池萝忽然睁开双眼,面色悲戚惶恐,泪流满面,欲要呼号,却只觉喉中作梗,难发一声,外面洛晨隐隐觉着屋中不对,急忙入内查看,这正是“血脉连心通千里,仗剑直入九重庄”,究竟不知池炀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99回 感父母夜入寒袖庄 爆阳炎老者护池萝

上回说到,一对老夫妻夜间来在寒袖山庄,面见池炀,说池炀之妻已成厉鬼,女儿更是天煞孤星,害父害母。池炀心神为这二人所摄,自是惊惶无地,只求保住一条性命。随后三人来在静室,这夫妻以阴煞打入池炀体内,池炀虽有夫人暗中相护,但终归难以抵挡。

这边山庄之内一人一鬼命在须臾,凶险万分,此时睡在山腰木屋中的池萝猛然惊醒,面色悲戚,泪流不止。洛晨在外听闻响动,急忙闪进屋中,但见池萝面色苍白,气息混乱,身形摇晃地扶在墙边,急声说道:“洛秦,我……我父母命在旦夕,快……快带我进庄!”

洛晨自知池萝母亲已然身死,但眼下她这般焦急,应是寒袖山庄出了什么变故。思虑至此,洛晨略一点头,一道灵力打入池萝体内,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揽起池萝纤腰,身形闪动,隐身法倏然而发,两人掠出木屋,趁着夜色朝寒袖山庄奔去。

寒袖山虽大,但洛晨身为修士,登山度水如履平地,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已然来在山庄中,但见其内灯火通明,来往弟子面色如常,毫无慌乱,哪里有半点大祸临头的架势?洛晨张开灵力,细细感知,只是眼下庄内鬼气弥漫,神识模糊,一时也难瞧出什么端倪。

二人在正厅之外站了半晌,池萝只觉心下越发烦闷难捱,银牙一咬,猛然从洛晨身侧移开。她本是凡人,体内无灵力流转,此时离了洛晨,隐身法登时即散,显出身形。周遭弟子只觉眼前一花,随后便看见一人立在正厅门口,刚要吵嚷起来,才瞧出这人正是之前被掳走的大小姐。

池萝此处现身,厅外弟子登时一愣,也顾不上细想池萝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此处,急忙跑上前问道:“大小姐,您不是被那姓洛的劫走了吗?怎么……”

此时众弟子纷纷聚了过来,洛晨催动隐身法立在池萝身后,倒也不担心被人察觉。眼下池萝忧心父母,略略扫了周围弟子一眼,开口问道:“眼下寒袖山庄有难,我要和爹爹商议对策,你们可知我爹爹现在何处?”

一名弟子闻言,开口说道:“大小姐,方才有一对老夫妻前来求见庄主,那时庄主好像正在书房。”

池萝眉头一皱,暗暗朝洛晨的方向打了个手势,洛晨心领神会,上前几步,隐身法催动,将池萝身形隐去。众弟子见小姐倏忽而现,又倏忽而隐,各自瞠目结舌,口不能言,此时池萝的声音凭空而起:“我去寻爹爹,你们守住庄中大门院墙,任何人不得出入!”

众人方才还有些愣神,这会不见小姐身形,却能听见话音,心下登时叹服敬佩,齐齐应了一声,便各自散去了。过不多时,方城也得了消息,他心中本就对池萝隐有爱慕,这会听闻池萝归来,安有不尽心之理?一时间众弟子团团而动,将整个寒袖山庄守得跟个铁桶一般,内不能出外不能进,好生严整。

却说这洛晨带着池萝一路急奔,来在书房门口,抬手推开房门,只见其内书本规整,桌椅井然,案上两杯香茶犹有余温。洛晨催动神识在周围探查一圈,并未找到什么密室暗门,当下言道:“方才那弟子说有一对老夫妻前来拜会,眼下书房中摆设不乱,香茶微凉,应是庄主带着那两人去了什么地方……”

此时池萝面色更急,一面朝外走一面说道:“那一对夫妻我是知道的,娘妻刚刚过世,他们二人便来拜访父亲,从那以后,父亲先是对我冷冷淡淡,随后又封了娘亲别院,到后来更是对那些收拢来的灾民低声下气,我之前还未察觉,这会想来,其中必有蹊跷!”

之前池萝受伤昏迷,洛晨每日都会为她打入灵力,经脉得灵力滋养,自然受益匪浅。这会猛然醒来,纵然心中焦虑,但依旧神志清明,从前因丧母之痛未能体察处,这会都一一明朗清晰,略一思量便知症结所在。

若论这寒袖山庄,最为熟悉之人莫过于自小在其中长大的池萝,这会于书房之中寻不见父亲,池萝略一闭目,心下早有定数,同洛晨一道朝着练武场而来。这山庄练武场中不仅有磨炼招式的木桩铜人,更有参悟心法的净室,池炀和那一对老夫妻正在其中。

眼下这老夫妻合力施为,净室之内阴煞奔涌,池炀面色狰狞阴狠,夫人魂魄猩红乖戾。只要再有一盏茶的功夫,池炀神志便会为阴煞磨灭,化作阴傀,而夫人魂魄也会彻底被煞气侵染,本心尽丧,沦为嗜杀凶残的厉鬼。

虽说阴神教徒大多心性狠辣坚韧,冷酷无情,但眼下毕竟大功将成,二人也难免有一丝得意,这么一来,对净室之外的把守便有了松懈,阴煞丝丝透出,再无遮掩。这会洛晨带着池萝赶到练武场中,只觉东首一间净室阴煞惨然,也顾不得思量,飞沙剑受界术加持,猛然朝着那净室而去。

飞沙剑本就是仙家兵刃,此时为灵力加持,又有界术催动,那真是一往无前,锋锐决然,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然逼到了那老丈后脑一寸之内。内里二人自知败露,闪到一旁,然飞沙剑却并未收回,反倒朝着中央而去,随后在池炀身前猛然竖起,灵力一荡,登时将池炀和夫人身上的阴煞之气逼散几分。

方才洛晨以界术将飞沙剑送进净室,并未损坏门窗分毫,此时那老丈老妇两双眼睛俱都盯在那飞沙剑上,洛晨立于室外,催动烈阳明火,化作阳炎,随后催动界术,身形一晃,也来在净室之中,双手掐诀,周身阳炎纵横呼啸,绕过池炀,飞扑而出,一时间净室中烈阳纵横,纤毫毕现,阳炎之威,乃至于斯。

“呃”

阳炎一扫,净室之中登时发出两声闷哼,正是那两名阴神教徒。洛晨面冷如霜,手比剑指,飞沙剑腾空而起,自行飞回,那老夫妻修为也着实不低,被阳炎迎面扫中,居然还未丧命。此时洛晨剑锋攻来,二人身上齐齐腾起阴煞,联手相迎,丝毫不落下风。

阴神教所修功法揠苗助长,虽根基不牢,但进境却是飞快。眼前这二人俱是真人修为,只是招式松散,气息虚浮,若论单打独斗,必然难敌洛晨这玄门正法,可眼下二人联手,互补互助,一时间竟把洛晨压得步步后退,连再施展一次阳炎的机会都没有。

三人在这净室之中战成一团,从屋内打到屋外,不过片刻已然战了百招有余。洛晨所修毕竟是玄门正道,非眼前二人能比,战得越久,越显精深,但见他白骨剑诀飞神影,太极妙术转回还,六煞五鬼腾阴戾,天医合寿续金丹,玄门暗藏无量法,修心修身修道难,坎坷峥嵘皆去矣,深浅不过枉笑谈。

这阴神教二人只觉眼前少年越战越勇,招式越使越精,心下早生退意。只是洛晨当年便与阴神教有诸多纠葛,此时哪里会轻易放过,飞沙剑上寒光闪闪,步步紧逼,也不用仙法,就靠着灵力剑招寸寸欺上,对面二人手忙脚乱,不多时身上已有红痕。

伤口一出,隐有疼痛,这两名教徒心神不定,招式更加散乱。洛晨觑着机会,腾出手来,阳炎骤起,右手飞沙剑一招白蛇吐信,在二人手臂之上划开两道血口,灵力入体,化解阴煞,这二人招式齐齐一滞,洛晨左手阳炎随后轰出,声威赫赫,直奔两人面门而来!

阳炎兜头盖顶而至,这两人本避无可避,谁知那老妇面色忽然一狠,左手成爪,狠狠地掏进了那老丈后心。老丈猛然被袭,脊骨肋骨俱断,更兼心肺皆碎,一身力气登时消散无踪,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被老妇狠狠推向那炙热阳炎!

“噼噼啪啪”

老丈肉身为阳炎炙烤,片刻已然成了一堆焦炭,那老妇就趁着这片刻耽搁,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身形闪动,竟来在池萝身后,手掌如枯藤一般缠在池萝玉颈之上,面色癫狂,神态狰狞。方才洛晨逼近屋中,池萝怕自知帮不上忙,便在练武场一只铜人身旁躲避,谁知却被老妇察觉,故而眼下才被抓了出来。

这老妇死死地扣着池萝的脖子,看着洛晨嘶声吼道:“若是不想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丧命,你就立时剖腹挖心,随后自斩头颅,否则我便立时挖了这小姑娘的心肝!”

洛晨皱了皱眉,若是寻常人劫持池萝,他只需片刻便能将她毫发无伤地解救出来,只是眼下这老妇本身就是修士,且抱了必死之心,如此一来,行事百无禁忌,倒教人无从下手。池萝见洛晨犹豫,当即喝到:“莫要管我,速速杀了此人!”

老妇神情一狠,手掌收紧,指尖嵌入肉中,鲜血丝丝而下,连带着池萝的脸色都跟着一白。洛晨见状,握着飞沙剑的手猛然一紧,当下喝到:“且慢!”

说罢,飞沙剑逆转而上,朝着自己肚腹便划了过去。可就在此时,洛晨忽觉手中一阵阻滞,竟是没能划得下去,随后一把扫帚忽然从那老妇的身后举起,“啪”的一声将那老妇扫出去五丈有余,撞倒了十余架铜人木桩。

这一扫帚迅疾凌厉,老妇遭此重创,口中鲜血横流,倒在地上动弹不得,面色阴狠。池萝只觉劲风拂面,再回头时,便见那老妇倒飞而出,身边立着一名手持扫帚的黑衣老人,正是看守后山墓园数十年的端木爷爷。

洛晨见老者一扫帚就把那阴神教徒制住,心下自是敬佩,急忙上前躬身说道:“晚辈人宗洛晨,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老者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但却并未多言,只略略点头,随手一挥,那老妇登时被道道灵力五花大绑,飘在半空。随后老者才拄着扫帚缓缓走入净室,先是看了池炀一眼,随后才向池炀头顶淡淡一望,说道:“小池萝,来见见你娘吧……”

说着,老者抬起手来,在半空轻轻一挥,只见一个淡淡的人影于半空缓缓浮现,这人身着红衣,一头长发及腰,凤目柳眉,面容清秀,既有大家之风,又有英气内蕴。池萝一见此人,不由得咬紧下唇,泪流满面,跪倒尘埃,扣头哽咽道:“娘……”

老者呵呵一笑,似是颇为欣慰,缓缓说道:“你娘本就不是什么厉鬼,只因她生你之时,失了调养,被一股风邪吹进紫府,这才折了寿数,时常头痛,你也不必因此自责。只是她才过世没多久,这两人便混入山庄之中,妖言蛊惑池炀,还在他身上种下阴煞,你娘为保夫君,每日吸摄,这才把自己炼成了厉鬼……”

洛晨闻言,眉头又是一拧,心下颇为不悦,冷声说道:“既然您前知来龙,后知去脉,却又为何作壁上观?”

老者看了洛晨一眼,微微一叹,这才说道:“凑巧凑巧,我之前不在后山,你们二人所见的我,不过是身外化身罢了,只因阴神教作乱,仙凡风云变幻,老夫这才去别处瞧了瞧,谁知出去一趟,庄里便出了这么些变故。”

这边池萝跪在母亲面前,只觉满心悲戚,不知所言。此时那生魂忽然一阵闪烁,发出一串呜呜咽咽之声,老者侧耳一听,慢慢说道:“你娘叫你莫要悲伤,她也并不怪你,你日后要好好孝顺父亲,将来接掌山庄,将家传武艺发扬光大……”

池萝母亲所言,不过寻常叮咛,可是听在池萝耳中,反倒更添悲戚,俯身痛哭不已。只是待到池萝起身之时,那半空之中已然空无一物,娘亲生魂已然散于天地,复入轮回也。池萝只觉五内俱碎,越发悲痛,直哭了半个时辰方才略止住了,这正是“相思刻骨通人鬼,神尺流波去青天”,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00回 献血肉邪法起流光 临东海悟道言始末

上回说到,洛晨与池萝潜入山庄,于练武场净室之中寻得庄主池炀,洛晨展开道法,凭一把飞沙剑力战阴神教两名真人,眼看便能将之击杀,谁料此时那老妇竟制住池萝,以为要挟。幸而后山看守墓园的老者前来,信手解围,这才将危局化去。

此时池萝生母魂魄之中阴煞尽去,化入轮回,庄主池炀为阴煞所侵,不省人事,池萝在侧垂泪悲伤,只因这练武场夜间并没有什么弟子前来,故而周围倒还算安静。洛晨瞧着一旁木然而立的老者,缓缓问道:“端木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还望前辈指教。”

洛晨试探一问,并未明言,谁知老者拄着扫帚呵呵一笑,淡然说道:“眼下你修为不够,只能知身边事,见眼前人,待到日后修道有成,自能心知前后,目贯古今。老夫在这山头守了不知几千百载,根本不必费这等心思,只为置几个凡人于死地,你说呢?”

眼前的老人浑身气息内蕴,丝毫不显,俨然便是一个凡人。但方才他只一击便将那老妇制服,可见修为不凡,洛晨略一思量,只好将心中疑惑按下,又复问道:“晚辈一路行来,与阴神教也是颇有瓜葛,这二人修为不低,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只为对付池庄主一人?”

这会池萝已然将昏迷不醒的父亲搬到一旁安置,听闻洛晨之言,忽然回头说道:“寒袖山庄不过江湖势力,虽然在望海一带颇有名声,但也断不会引修士觊觎。只是我听爹爹提起过,山庄之中有一件宝物,只能由历代庄主掌管,说不定这两个人正是冲着这件宝物而来……”

说道此处,池萝一愣,随后便看向一旁的老者。老者微微一笑,瞥了一眼洛晨,点头说道:“我本不理凡尘事,纵然那什么阴神教前来平了寒袖山庄,老夫也不会出手相助,只是当年这宝物乃是老夫赠与寒袖山庄第一代庄主,此间之事又因这宝物而起,所以才会出手收了这邪修……”

老者话音未落,一旁被灵力困住的老妇忽然面色一阵潮红,周身骨骼咔咔作响,口鼻大张,神色狰狞,嘶声吼道:“阴神在上,祭我残躯!”

这边吼声一起,老者眉头一皱,灵力骤然收紧,将老妇死死禁锢在内,只是这老妇一身邪术,绝命而发,老者虽修为高深,竟也没能阻止。但见阴煞成风,穿身过骨,那老妇皮肉崩碎,鲜血四溅,一道明光倏然而起,瞬息已在千丈之外,犹可视之。

老者扫了一眼不远处混成一滩的血肉,轻轻一叹,摇头说道:“唉,难说,难说……小池萝,眼下我要带着洛晨离去,待会只怕会有许多修士前来询问,如此局面,你可知如何应对?”

池萝幼时便曾随父亲行走江湖,后又在扶威军中与北蛮鞑子厮杀,眼下这阵仗虽大,但也还压不住她。垂首略一思量,池萝方才抬起头来,看着那一堆碎肉,缓缓说道:“有修士潜入山庄,欲要加害生父,此时有高人出手,将之击杀,后一道流光自残骸而起,不知所往。”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忽然问道:“呵呵,不错,那你可知,我为何要带走洛晨,还托你一个凡间之人料理此事?”

池萝神情淡然,丝毫不因老者是修士而略显拘束,抬手理了理鬓间青丝,看着洛晨缓缓说道:“我那北境战友名唤洛秦,来山庄住了几日,已然离去,其余什么张晨洛晨,我一概不识,您为何要带走他,自然也与我无关。”

当初在北境之时,池萝便是心思敏捷,此时经历一番变故,心性弥坚,纵然不知修真界通缉洛晨之事,也从老者言谈间猜了个**不离十,故而才会下此决断。洛晨不知就里,但还是拱手朝池萝略行一礼,池萝淡淡一笑,垂首还礼罢,便转过身径朝演武场之外而去。

老者在旁,赞叹一声,待到池萝走远,这才远远地朝着昏迷的池炀一挥手,只见一道流光倏然从池炀膻中射出,飞到老者手中。还未及细看,老者袍袖一挥,已然带着洛晨腾空而起,四下灵力奔腾,风驰电掣,望东方而去。

不出老者所料,二人离去没多久,果然有人陆陆续续登门拜访,这些人个个丰神俊朗,器宇轩昂,一看便非等闲之辈。池萝命弟子将池炀抬回卧房修养,自己则端坐正厅,招待来客,这些人俱都是仙宗弟子,前来询问方才流光之事,池萝心下已有计较,对答如流,恰如其分,并未露出半点破绽。

这边众人皆是修真之人,自然不会与凡人为难,见池萝面有悲色,神态堪怜,也不多打扰,问清流光所向,便纷纷告辞,各自去了。池萝先前眼看着母亲魂魄散去,这会又直忙了一整晚,真是劳心劳力,筋疲力尽,好容易送走了最后一波人,池萝只觉头昏脑涨,先去瞧了父亲一回,见父亲并无大碍,这才回房安心休憩不提。

却说这洛晨被老者带着直冲苍穹,一路向东,只觉脚下山川流水过,城村走马观,不多时已然来在东海之畔,缓缓落在一处巨岩之上,洛晨虽从小见识颇广,但竟从未来过海边,此时红日初升,流云飘红,海上波涛起伏,浩渺无际,好一派壮阔景象

连波起伏万丈海,碎雪绽玉百里风,流云万状虚如有,鲲翔寒水有似空,赤日流霞金乌动,沉渊无底隐苍龙,百川不知生何处,江河一去尽归宗。

老者立在巨岩之上,见洛晨面有感慨之色,周身灵力流转自然,自知他心有所悟,微微一笑,默不作声。须臾一个时辰过去,洛晨这才倏然醒转,只觉灵台清明,浑身舒畅,体内任督二脉中先天气竟隐隐散入周身百脉,不复先前凝实。

老者见洛晨神色略变,微微一扫,便知根底,呵呵笑道:“真人欲成飞仙,需得将任督之中先天气化入百脉,待到化尽,则需寻一处洞府闭关,将周身先天气尽数收回紫府,炼化元神,到时神归紫府,万法皆通,方可飞腾无碍,证道真仙,你这会先天气略散,乃是登堂入室之兆,不必在意……”

洛晨这会立地悟道,心思空明,闻言微微一笑,躬身说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只知前辈复姓端木,却不知尊名……”

老者哈哈一笑,说道:“老夫复姓端木,单名一个望……唉,好多年没提起自己的名字,都有些记不真了……罢了罢了,洛晨,你也是个倒霉的命,人宗尽数尸解下世,反倒把你给扔在仙界受罪,你可知当日你被天宗云清飞仙打伤之后,仙界立时就发了缉仙令,说你欺师灭祖,有辱师门,要将你抓回重罚?”

洛晨闻言一愣,随后面露哂色,他虽不知此事,但想起那一日仙宗众人以多欺少,混淆黑白的嘴脸,这缉仙令也就不足为奇了。略思片刻,洛晨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端木望,出声问道:“既然我已被仙界不容,前辈又为何不将我捉拿归案,反倒带我来在此处?”

端木望拄着扫帚,随意掸了掸袖子,仰头说道:“我本就不是仙宗之人,他们要抓你,与我有甚么相干?我倒要问问你,若是没有来在寒袖山庄,你又会去往何处?”

洛晨闻言,不由自主地便朝本命界中,放在洛府正厅上的白雪碧心玉望了一眼,只是眼下白雪碧心玉中原本指向一处的流光,此时却已然散成一团,回转不定,洛晨见状,心下一惊,急忙看向老者,端木望又是一笑:“不错不错,白雪碧心玉所指的地方便是这里了……”

这边话因未落,洛晨已然催动神识,将周围扫了一遍,只是这四周石是石,沙是沙,风是风,水是水,全无半点异样,连个人影皆无,哪里能找到什么秃头张?四下寻觅无果,洛晨心思一动,这才转回身来,恭敬说道:“还请前辈指教。”

端木望含笑点头,缓缓朝着海边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若不是见你身上有地宗的白雪碧心玉,我与那秃头张又有点交情,今日你也断然来不了此处,罢了罢了,你可知当初上古大妖霍乱两界,生灵涂炭无数,最后是谁出手将之灭杀的么?”

洛晨不知端木前辈为何会问起这些,但还是说道:“此事在民间也略有传说,据说那上古大妖法力深厚,更兼座下妖魔成群,修真界前辈死伤无数,最后却是三宗掌门以一个三才阵将那大妖生生困死其中,这才让天下免于浩劫。”

端木望走在前面,略略点头,说道:“嗯,事情的确是这么一件事情,那我再问你,你虽不是地宗弟子,可知那三才阵,究竟有何效用么?”

之前寂真人曾经赠与洛晨许多道法书籍,洛晨天赋异禀,早将其中内容记在心中,这会老者问起,洛晨略一思量,便开口答道:“三才阵本为困阵,皆天地人三才正道,困邪魔,镇妖孽,三才不灭,此阵不消。”

端木望闻言,满意地点点头,立在海边说道:“三才阵本为困阵,其中并无多少杀机,那上古大妖法力雄厚,又怎会被一个困阵击杀?三宗掌门修为精深不假,但也绝不能用一个困阵击杀当年霍乱两界的上古大妖!”

这一番话惊世骇俗,纵然洛晨心思平静,也不由得惊了一惊,立在一旁平复片刻,洛晨这才问道:“前辈,您的意思是,当年上古大妖并非是被三才阵击杀,三宗掌门之所以能击毙大妖,其中另有玄机?”

端木望瞥了洛晨一眼,淡淡一笑,这才缓缓说出一段往事来,此时东海之畔空荡无人,只有这一老一少立在海边,眼前旭日初升,沧海横流,寒风萧瑟,竟有一丝离愁别绪含在其中,这正是“明根究底分原委,一叶扁舟过青天”,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01回 借灵泉斩妖应天劫 乘扁舟探海去天外

上回说到,老者端木望带着洛晨来在东海之畔,那白雪碧心玉上流光发散,想是已然到了秃头张所在之处,可是洛晨左右查看一圈,却并未发现半点玄机。此时,端木望方才不慌不忙地提起上古仙妖大战,说那三才阵只是困阵,并无斩妖破邪之功。

三宗灭邪妖的故事传遍仙凡两界,凡人不明仙术,不通阵法,自然看不出其中玄机,然仙界众人几乎个个都知道三才阵乃是困阵,并无杀机,却依旧对三宗掌门灭杀大妖一事深信不疑,只因这三才阵乃是名动仙界的三宗掌门所布,那就必然是毁天灭地,无所不能,其间心思,细想处却也十分可笑。

一身黑衣的端木望拄着扫帚立在海边,脚下白浪层叠,天边流云舒卷,倒也有几分超然之概。但见他眉头微微一皱,缓缓开口说道:“三宗掌门以三才阵击杀大妖不假,但这三才阵,却不是普普通通的三才阵,实是借了地利之便。”

纵然洛晨心下对于三宗掌门怀有敬畏,但听了端木望之言,也不免生出几分好奇,开口说道:“地利之便?晚辈不解,还请前辈明言。”

端木望呵呵一笑,探手在怀中掏摸一阵,取出一把木尺,随后说道:“那大妖法力雄厚,仙界众人皆不能敌,只是那时天地间有三处灵泉,天下灵力尽出其中,其一肃杀萧瑟,其二浑厚敦实,其三变幻无常,正应天地人三才之数,那三人为了借三处灵泉之力,这才摆出了个三才阵。”

端木望这一番话说的甚是平静,然听在洛晨耳中,却不由心驰神往,只觉眼下一心所知,不过九牛一毛,身之所处,难比沧海一粟,真恨不能胁生双翼,纵游乾坤,将这前前后后的时光因果都一一分辨出来瞧个清楚才罢。

没有理会洛晨变幻的神色,端木望略垂了垂眼角,继续说道:“三处灵泉中虽有无穷灵力,但也不是谁都能用的,可巧那三人所修道法正与灵泉一一相合,天宗紫薇,雷法精深,地宗素玉,阵法超绝,人宗了尘,界术无双,那时他们三人不过飞仙之境,以肉身入灵泉,互持互助,催动三才阵法,以地为基,以天为顶,于三才阵中化出无穷杀机,这才将那大妖灭杀……”

说道此处,端木望似是还有话说,但却生生顿住,没有多言。这会洛晨满心都是当年仙妖大战的壮阔场景,自然没有留意身边之人,良久才回过神来,开口问道:“前辈,当年这一场恶战果然是激烈无比,只是这又与眼下有甚么相干?”

端木望摩挲着手中木尺,叹息一声,说道:“小子,凡事物极必反,那三处灵泉汇集天下灵力,凶险无比,寻常仙人进入其中,只怕眨眼的功夫便会尸骨无存,纵然三宗掌门道法精深,时日一久,也难免要身死其中……”

洛晨闻言,略一皱眉,思量片刻说道:“晚辈不才,但也曾见过本宗掌门了尘上仙,想来其他两宗的掌门也一样健在,既然这灵泉如此凶险,不知当年三位掌门又是如何从中脱出的?”

端木望呵呵一笑,把玩着木尺,自嘲道:“好多年没说这么些话了,今算你小子走运,老夫便与你嚼一嚼舌根子……当年三宗掌门借灵泉,灭杀妖孽,自身得其中灵力滋养,齐齐从飞仙跃至上仙,可骑虎容易下虎难,三人正要借残阵从灵泉脱出之时,嘿嘿,天劫就来了……”

洛晨闻言,登时一惊,修真之人飞仙跃至上仙,乃是要化去元神,以肉身应雷劫,若能生还,肉身的雷劫淬炼,与元神合二为一,方能证道上仙,这渡劫一事凶险非常,三人方才灭杀大妖,这雷劫便随后而至,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端木望瞥了洛晨一眼,自知他心中所想,晃了晃脑袋,说道:“不错,那时三人身在灵泉,本就命悬一线,此时天劫又至,更是雪上加霜。那三人不得已,只能纳灵泉深处真灵入体,以抗天劫,到头来三人虽渡过天劫,晋级上仙,更得灵力入体,寿元无尽,然经脉却为真灵灼伤,虽无碍性命,但也只能停在上仙之境了……”

话虽如此说,仙界之中多少修士终其一生连飞仙都难以企及,更别说那神通念达,法力无边的上仙之境了,三位掌门纵然无法再行突破,也同样掌管三宗数十万年,整个仙界再无能出其右者。

端木望低头瞧着脚下起起伏伏的海水,眉头微皱:“三人渡过天劫,才退出灵泉,谁知那三处灵泉先是灭杀大妖,已然耗损过半,后又抵挡天劫,真灵亦伤,不过片刻便分崩离析,灵泉一毁,乾坤不稳,天升地沉,三处灵泉掉落凡间,其内残余灵力升腾,竟在天地之间又复幻化出一重青天……”

这一番接二连三,千头万绪,着实将洛晨惊得无以复加,愣了良久方才言道:“前……前辈,难不成眼下咱们头顶青天,竟是当年灵泉升腾灵力所化?那……那在这青天之上,岂不是还有一处天地?”

端木望哈哈一笑,拿着手中木尺在洛晨头上敲了一记,说道:“不错,那青天之上还有一重青天,名唤天外天,当年灵泉周边之石,化作大小陆地,漂浮其中,只有飞仙方能在中间往来,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天外天中,是怎样一副光景……”

话说到这个份上,洛晨也早明白端木望将这些前因后果告知自己的用意,躬身说道:“前辈,白雪碧心玉到此流光逸散,却又寻不见人,想来地宗张师叔便是在这天外天中,只是晚辈虽然想去往天外天,然修为不过真人,有心无力,只怕是累得前辈白跑一趟了……”

端木望闻言,斜睨了洛晨一眼,举起手中的木尺说道:“当年三处灵泉落于凡间,幻化天幕,故而想去到天外天,也需由三处灵泉而往。这相思尺存于寒袖山庄历代庄主体内,正是去往天外天的法器,今日老夫便送你一程,如何?”

洛晨闻言,并未回答,心下略有疑惑。端木望一瞪眼,说道:“地宗白雪碧心玉极少传给外人,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一片,而且成色又这般上乘,想来秃头张必有什么要紧事与你明说,且眼下仙凡两界大乱,阴神教霍乱苍生,你更是被仙界不容,难道就不想追本溯源,查明根由?”

听闻此言,洛晨便知自己本命界已然被眼前老者看穿,其实纵然不去天外天,洛晨也一样会查明这两界种种异样的来龙去脉,只因师父寂真人留书之中明言自己与这诸般劫数颇有关联,且当日在江城之时,秃头张也曾托秦烟带话,说洛府大火非是他不愿相救,实在是另有苦衷,这番话洛晨一直记在心中,只想着与秃头张再见时问个清楚,这会良机在前,洛晨虽有疑惑,但终究还是不愿放过。

见洛晨这般神情,端木望呵呵一笑,已知他心意,灵力一动,手中木尺腾飞而起,落于海中,随后迎风而长,须臾已成一叶扁舟,但见这轻梭往来无碍,底浅晴雨随分,无舵无桨空一身,船头高高举起,琉璃灯火长存。来回已过万载,而今有缘何人?一去横云染青尘,三生轮回定数,今世大梦成真。

这会洛晨心意已决,二人踏上扁舟,端木望淡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籍,递给洛晨。洛晨接过,定睛看去,只见其上书三个大字腾云诀。端木望拄着扫帚说道:“这本书乃是我独创之法,修成之后,纵然没到真仙,也可腾云而行,千万里不在话下,你且收好,咱们这便启程了……”

说罢,端木望也不等洛晨道谢,周身灵力一鼓,但见船头八宝琉璃灯中火光大亮,小舟不但不向前走,反而缓缓沉入水中。灯光所到之处,海水自行退开,上至头顶七尺,下浸船底三寸,端木望哈哈一笑,便以手中扫帚做桨,轻轻一点,小舟便如离弦之箭,倏然朝着东海深处而去。

这海面看似平静,其内品类繁盛,不亚于深山老林,其中亦不乏凶猛恶兽,只是这船头琉璃灯火颇为神妙,各路大小鱼虾从旁而过,竟都不曾妄动,两厢无事。洛晨哪里见过这等神奇景致,心下欢喜,坐于船内,左右观之不尽

但见那鲸鲵舞涛弄浪,鱼虾逐流随波,珊瑚七色影如梭,海豚随光鸣唳,螯蟹闲寻海螺。

含光清绸渐淡,浓墨遮蔽几何,光阴无处可消磨,沉渊闭眼一梦,醒来年岁蹉跎。

小舟急速而行,不多时已到了深海,周围只有船头琉璃灯盏一点明光,偶有巨螯如屋,长肢似柱,于灯光尽处一闪而过,令人不寒而栗。端木望一面划船,一面说道:“海中之物,多存千百万载,身躯巨大,形貌诡异,更有妖邪,不过只要别去招惹,它们倒也不会主动生事。”

洛晨略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前辈,此时咱们所往的地方,乃是上古三处灵泉之一,不知剩余两处灵泉,现在何处?”

此话一出,端木望原本平静的脸上登时闪过一丝异样,楞了一下,方才说道:“另外两处,一处在流沙附近,一处在北境雪山,都是经年累月不用的地方了,只有这里离寒袖山庄最近,我懒怠跑路,所以才把你带到此处来。”

正说着,海底深处忽然显出一丝光亮,与这船头光亮遥相辉映。端木望见状,也不再多言,小船瞬息而过,不多时已然来在这光亮近前。洛晨定睛看去,但见一处由碎石堆成的深井立在一处海底峰顶上,其中光亮明灭流转,颇为玄奥。

端木望缓缓将船停在深井旁边,看向洛晨,说道:“这便是去往天外天的灵泉,这灵泉附近隐有吸力,待会你只需催动灵力,便会被其吸入,待到重见天日,便是到了天外天了。”

洛晨闻言,并未急着跳出去,而是借船头光亮,细细瞧了一圈,只见这深井周边顽石之上伤痕累累,沟壑纵横,一股苍凉古拙之息缓缓而出,令人怆然生悲。可想而知当年仙妖大战是何等惨烈悲壮,这才使得这灵泉历经无数光阴依旧没能化去当日印记。

端木望瞧着这深井,幽幽一叹,说道:“好了,走罢,这灵泉……一直便是如此……”

洛晨略一点头,静功自行运转,将心中杂念缓缓化尽,随后脚下轻点,掠出灯光之外,一阵柔和吸力迎面而来,将洛晨吸入深井之中,其内流光一阵闪烁,而后又复平静。端木望立在小舟之上,盯着深井瞧了半晌,这才深深一叹,拨转小舟,自行返回,这正是“雨落不遮任打袖,劫来不避反相迎”,究竟不知天外天中是何等光景,且听下回分解。

第202回 入深林黑蛇腾杀意 斩邪妖力竭引雕群

上回说到,端木望将洛晨带到东海之底,那里正是一处灵泉所在,可通天外天,洛晨一路行来,心中疑惑颇多,于是便只身入了这灵泉,一路奔天外天去了。随后端木望独自在东海海底,对着灵泉叹息一回,这才拨转船头,自行回还不提。

列位看官,洛晨从头到尾与这端木望相识也不过一天,按理说本不应这般言听计从。只因此前洛府起火,秃头张临别之时曾说非是他不肯相救,实在是另有苦衷,寂真人留书也说这两界大劫与洛晨颇有关联,再加上这端木望修为深不见底,若真要与自己为难,也断不必费这等周折,如此一来,洛晨才会随端木望来在东海,也不理会端木望究竟有何意图,二话没说就从这灵泉跳了下去。

却说洛晨被灵泉吸入,也不觉气闷窒息,反觉周身暖融无比,四围明光流转,颇为玄奥。如此下坠了有一顿饭的功夫,一阵寒风迎面而来,洛晨身子一稳,定睛看去,只见自己已然立在一处丛林之中,这丛林树木奇诡,植被繁多,与此前所见大不相同

但见那红叶生黑木,蓝华绽金枝,银芽缠黄草,青藤结紫实。祝余遍地而生,迷交相映日,白杨参天叶如扇,细柳伏风万蛇盘,还有那樟木,柏木,修竹,蔷薇,当真是数不胜数,这林间花木藤草千般类,隐有虫鸣鸟清欢,最是天外迷离境,不比凡尘分暖寒。

眼前林中花木相交,摇曳多姿,其间更有虫影鸟鸣,颇含意趣。洛晨立在原地观之不尽,许久方才回过头来细看,只是身后也是一般的花木繁盛,哪里有什么灵泉的影子?想来这天外天奇境自有其道,并不与下界凡世相同。

洛晨虽入道门,但这天外天光是草木竹石便与凡间大不相同,故而难免就多流连了片刻。然就在此时,一阵细微的声忽然自头顶而来,洛晨只觉周身忽然一燥,喉中干渴,体内灵力自然而动,抬头看去,只见一只不知名的异兽正盘在枝杈之间,形貌阴狠,煞气凛然

但见那黑鳞护蛇身,利爪留断痕,四翼腾云麓,红信探假真,这黑蛇一双碧眼寒凉彻骨,逡巡进退藏杀意,那异兽两对利爪锋锐无双,开合收放欲屠人,这正是狂蛇一动密林深,食草捕兽百载存,纳灵淬体犹不尽,又以兽形犯仙身。

洛晨这会心神略有不定,忽一抬头瞧见这么一只狰狞异兽,不由得便惊呼一声,脚下稍稍退了半步。那黑蛇见洛晨后退,双眼瞳孔缩成一线,四爪连动,肉翼猛扑,身形晃动,虚实交杂,朝着洛晨就扑了过来,利爪带起道道寒光,锋锐无比,气势骇人。

“铮”

洛晨纵然心惊,但静功加持之下,也还不至于被一只畜生占了先机,飞沙剑从眉心倏然而现,化作一道白光猛然朝着那黑蛇射去。黑蛇身形一动,利爪寒光横移,将飞沙剑挡下,随后借着回转之势,一尾朝洛晨扫来,几棵大树应声而倒,可见其中力道之大。

这蛇尾迎面而来,洛晨只觉周身干燥更甚,若是放在平时,衣物皮肤干燥清爽的确颇为舒适,但眼下这一股燥意却透过皮肉直入心间,连带着口鼻喉舌都跟着干燥发痒起来,只想找一处泉水,将周身孔窍尽数泡在其中,方能解了这一股燥意。

这边洛晨心下烦躁,招式行动自然就慢了一分,那黑蛇利爪在树木之间来回错动,倏然逼在近前,寒光飒飒,杀意腾腾,洛晨大惊,顾不得周身不适,强提一股灵力,生生将身子退出三尺,避开了这险之又险的一击,只是鬓角一缕头发却被利爪带到,还未及飘落便已然化作飞灰。

黑蛇剧毒这般强劲,洛晨哪里还敢怠慢,先挥剑将方才被利爪切断的头发连根斩断,随后烈阳驭火齐发,阳炎大盛,朝着那黑蛇扑了过去,谁知阳炎打在黑蛇身上,竟无半点作用,不过勉强在鳞片之间跃动几下便已然熄灭,这边黑蛇信子吞吐更急,贴地朝着洛晨而来。

这会洛晨已然觉得燥意入骨,烦闷难当,一面躲闪黑蛇的利爪铁尾,一面缓缓后退。好在这黑蛇虽然诡异凶猛,但拢共也就一扑,一扫两下,颠来倒去也不见什么花样,洛晨得益于此,才借着身法之便周旋许久,没有再被黑蛇沾身。

“呃……”

这会洛晨口中便如含了沙子一般干燥粗糙,好不难熬,七十二地煞之术中自有生水之法,只是需要念诵法诀,这会洛晨自身难保,更兼无力逼退眼前黑蛇,哪里还有功夫去颂念法诀?只得一面以剑法招架,一面抽身躲避,其间险象环生,命在须臾。

这一人一蛇于林间追逐厮杀,洛晨浑身干燥难耐,灵力不畅,那黑蛇却依旧生龙活虎,步步紧逼。片刻之后,洛晨忽然一退,竟靠在了一棵树上,身形随之定住,黑蛇随后抬起利爪,朝着洛晨腰间扫来,这一下若是得手,纵然那爪子无毒,只怕洛晨也一样会落得个肠穿肚烂的下场。

“喵……”

就在此时,一声极为微弱的猫叫忽然从洛晨紫府幽幽传出,细若蚊呐,谁知眼前黑蛇却如遭重击,倏然后退,一双巨眼丝丝盯着靠在树下的洛晨,似是十分忌惮,但又不愿放过到手的美食,红信吞吐更急,似是在权衡利弊。

方才那一声猫叫,自然是本命界中黑毛发出的。洛晨回到人宗之时,寂真人曾经给黑毛诊断过伤势,又为它打入了一道灵力,随后洛晨便将黑毛收在本命界中,时时查看,见它气息平稳,这才渐渐放下心来,任由它在本命界中慢慢修养。

这会黑毛叫声一起,眼前怪蛇随即后退,洛晨命悬一线,登时想起黑毛乃是灵兽夜星子,夜星子乃是天地异种,能灭鬼魂,破邪煞,这黑蛇正属邪物一类,非阴非阳,故而洛晨的阳炎才无甚效用,这会心思一通,洛晨已有计较,趁着那黑蛇不敢上前,神色肃然,开口念道:

“乾坤正清,太上玄灵,天存罡气,地储幽冥,阴阳合朔,八荒尽平,镇邪!”

此法乃是七十二地煞中的破邪之法,乃是借自身正气破去邪煞的法门。此术一起,洛晨眉宇之间登时染上一层金光,辉煌煊赫,颇有神威,体内燥意也随之大减。那黑蛇信子吞吐,竟没有像方才那般立时上前,反倒将一条铁尾盘在身边,四只利爪缓缓地左右晃动起来。

洛晨见状,便知这破邪之法可制住眼前黑蛇,手中一晃,金光又起,随后在飞沙剑上轻轻一抹,飞沙剑本就是灵物,被洛晨随身佩戴许久,已渐渐有灵,此时被金光加持,更显剔透玄妙。洛晨面色淡然,冠冕堂皇,使出一路坠星剑谱中的初雨剑法,朝着那黑蛇攻去。

天地万物生克,本就如此,兽类修行远比人难上许多,更何况眼前这只黑蛇修为也不过平平,只不过借着自身天资术法之便,这才将洛晨逼得那般狼狈。这会洛晨寻得命门,借着破邪道法攻来,这黑蛇立时不复当初威风,却犹自不退,利爪铁尾齐齐攻上,朝着洛晨招呼下来。

飞沙剑来回乱舞,洛晨只觉燥意大减,心头火热,竟不管不顾地朝黑蛇追杀而来。二人在这林中好一阵缠斗,洛晨仗着道法护体,不多时已然在黑蛇身上切开许多伤口。此时那黑蛇已有逃遁之意,洛晨只需收手,便可立时无虞,谁知他竟不能稍停,飞沙剑寒光闪闪,依旧朝着黑蛇杀去。

世间万物,恐极而怒,狗急跳墙,莫有不爽。这会黑蛇被洛晨法力压制,一身本领化于无形不说,更是命在须臾,登时激发凶性,待到洛晨又一剑攻来,这黑蛇竟猛然朝前一扑,一直闭合的巨口猛然张开,衔住了洛晨剑锋,随后周身邪气一鼓,周围草木便随之干枯委顿,生机不复。

“呃”

远处草木尚且如此,洛晨首当其冲,闪避不得,只觉周身干枯更甚,灵力崩散,若非真人先天凝实,内里相抗,只怕洛晨此时早已变成了一具干尸。这会洛晨护住周天,强催一道灵力,勉力开口,又复将破邪之咒颂念一番。

“噗”

洛晨自知成败在此一举,拼死一击,竭尽全力,飞沙剑上金光大盛,竟从剑刃之中飚射而出,将黑蛇的脑袋给射了个对穿,此时黑蛇周围三丈之内已然成了一片焦土,寸草不生,洛晨跪在黑蛇旁边,大口喘息,却连一滴汗都未曾流下。

“唳”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洛晨心神尚未平复,高空之中忽然又传来一阵厉啸,原来方才洛晨一击,金光璀璨,不觉就惊动了附近的怪兽。此时这森林之上,一片黑云倏然而至,其中尽是丈许长的黑雕,只是这黑雕头顶长角,双目幽蓝,凶光毕现,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居高临下,一览无余,群雕不消片刻已然发现跪在林中,劫后余生的洛晨,登时发出阵阵嘶鸣,双翼一收,如箭般俯冲而下,这会洛晨心思动荡,灵力枯竭,哪里还有力气对付这一大群飞鸟?只好跪在原地,闭目待死,这正是“天外仙境藏凶厉,谁知知音何许人”,究竟不知洛晨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03回 起惊雷衍真救洛晨 君子国虎啸向仙长

上回说到,洛晨自东海灵泉来在天外天之境,只觉此处花木植被艳丽奇诡,非凡间所能有,就在此时一条四爪黑蛇忽而扑出,险些要了洛晨的性命,幸而黑毛自本命界中发出一阵低微鸣叫,将那黑蛇镇住,洛晨杀心骤起,拼力将其击杀,不料空中群雕云集,又复朝着洛晨杀来。

那黑蛇本领不低,洛晨将之击毙已是竭尽全力,喘息未止,这会又来了这么一群凶鸟,哪里还能抽得出手去?故而洛晨半跪在地,只勉力在身上又复下了一个镇邪法,随后便觉眼前一黑,体内灵力枯竭,当真是一根手指都懒怠动了。

那空中雕群此时已然临近,嘶鸣不止,见洛晨不闪不动,登时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头顶尖角略显朱红,隐有血腥气弥漫开来。洛晨双目紧闭,暗暗运功,只待群雕靠近,便将体内残存灵力尽数收拢,以界术遁走,纵然术法不全,身遭反噬,也好过被这群雕啄食。

这黑雕常年在林中觅食营生,即使前方树木掩映,也依旧灵敏迅疾,动如流光,不多时已然临近洛晨周身一丈。洛晨忍着剧痛,强催灵力,正要遁走,一阵五色雷光忽然自头顶而起,四散开来,于雕群之中明灭流转,一时间半空羽毛纷纷,嘶鸣不止,群雕为雷光所袭,竟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略一挣扎,随即身死。

“畜生安敢在此造次!”

一个清朗话音自半空传来,随后一道身影飘然而落,将洛晨护住。洛晨这会已然是强弩之末,虽有心看清来人相貌,但终归耗损太过,只略略看了个轮廓便两眼一翻,昏死在地,人事不省,飞沙剑已有灵性,自行飞回本命界中。片刻之后,洛晨隐约觉着阵阵疏风拂面,凉爽清冷,倒也颇为舒适。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洛晨方才悠悠醒转,只觉体内虚乏,浑身无力,张开眼略向旁边瞧了瞧,方知自己正在一处木屋之中。这木屋虽不算堂皇华丽,但也颇为齐整,门窗方位,桌椅摆放也与凡间无甚不同,洛晨瞧了半晌,欲要坐起,谁知才一用力,体内便一阵疼痛,只得又复躺下。

“唉……”

几个月前才在人宗之中被天宗云清飞仙打成重伤,方才好了,这一到天外天就差点又被一条黑蛇取了性命。心下如此想着,洛晨轻轻一叹,眉眼间渐生疲惫之色,不觉意兴阑珊,此前颇为执着之事,眼下竟也不十分上心了。

如此叹了片刻,房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一人身着蓝白道袍,缓缓而入,见洛晨双目睁开,登时面有喜色,笑道:“小兄弟你醒了?我看你深陷蛊雕围困,旁边还有一只肥尸身在侧,便知你应是初到天外天,不明就里,这才招了那些畜生前来。”

洛晨身子略动了动,瞧了床边的男子一眼,立时便看出男子传的乃是天宗道袍,不由心下警觉,但细观时,却见这男子面上神色自然坦荡,并无怨恨杀意,这会自己又是这等光景,故而竟不说破,只缓缓言道:“多谢这位师兄搭救,不知师兄尊姓大名。”

男子哈哈一笑,随手一招,屋中一个圆凳顺势飞来,男子坐在圆凳之上,缓缓整了整衣衫,随后才说道:“吾乃天宗弟子,进入天外天游历,只因修行日久,俗家姓名早已忘却,而今却只有一个道号,唤做衍真,不知小兄弟又是来自何处啊?”

洛晨瞧着男子面容,良久方才淡淡说道:“小弟乃是人宗弟子,名唤洛晨。”

衍真闻言,面上笑容缓缓收敛,露出沉吟之色,半晌才摇头说道:“原来是人宗的师弟,幸会幸会,只是我与人宗几位前辈也是颇有往来,小辈弟子里面也有三五好友,大家时常相谈,怎地竟从未听过师弟的大名?”

洛晨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方才那一句话着实是兵行险招,若是衍真知道凡间之事,只怕当即便会将自己拿下,送回天宗,不过此时看来,此人对于凡间之事应是一无所知,想来在天外天中也已经徘徊许久了。思虑至此,洛晨方才言道:“小弟入宗前后也不过六年出头,师兄没听过倒也正常。”

这不过寻常一言,谁知那衍真听了,眉间却略有讶异之色,又复朝洛晨扫了一眼,这才摇头笑道:“是我孤陋寡闻了,不想这些年人宗竟收了洛师弟这样的天才弟子,寻常人少说也要十数年方能证道真人,师弟你不过入门六年,真人境界却已这般稳固,真叫我这师兄汗颜。”

洛晨摇头一笑,并未在此多做纠缠,开口说道:“衍真师兄谬赞了,方才师兄说我初到天外天,不明就里,所以才险遭杀身之祸,难不成这天外天中竟是有什么规避猛兽的法门不成?小弟初来乍到,还请师兄指点。”

衍真闻言,却并未立时回答,上上下下地把洛晨瞧了一遍,随后探出手来按在洛晨手腕上,沉吟片刻方才言道:“嗯……你之前也不过是灵力损耗过甚,周天也没有什么伤,应是没什么大碍了,既然师弟问起,那师兄就给你细细说一说,也省的你日后在这天外天中难行。”

自始至终,衍真也只是询问洛晨伤势出身,对于他为何来在这天外天却是一句都未曾多问,洛晨也自不会多言,开口说道:“多谢师兄,小弟洗耳恭听。”

衍真微笑摆手,在床榻之上布下一个烈阳术,阳气一起,洛晨登时觉得周身暖融,精神也随之一振。衍真见洛晨气色稍好,这才笑道:“据我所知,从下界来在这天外天只能通过那三处上古灵泉,只要有人进入灵泉,天外天中现身之处便会明光大亮,直到来人双脚落地,方才散去,只是……”

洛晨闻言,心下恍然,想来自己打从进入灵泉之时,方才那树林之中便有光亮闪烁,如此一来,周围野兽不被引来才怪,好在是白天,若是晚上,只怕周围的蛇虫鼠蚁都会被引来,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思虑至此,洛晨也是一阵后怕,不由得摇头失笑。

衍真嘴角含笑,一面摩弄着手指一面说道:“也算你倒霉,竟引来了一只肥,那东西连我都不愿与之交锋,幸而那一只尚未成年,本领不高,否则只怕我赶到的时候你早就成了一具干尸,纵然是真仙在此也救不回了。”

洛晨面上显出一丝好奇,开口问道:“衍真师兄,那肥究竟是何异种,怎会有这等通天本领?”

衍真略一思量,答道:“肥到底是何种我也说不清,但这畜生天生可纳万物之水,遇到猎物,必先以神通摄其体内之水,将其摄成一具干尸,随后再慢慢享用,且这肥一旦身死,神通散开,周遭数里尽成不毛之地,百年之内寸草不生,故而这天外天之人大多都不愿与之交锋,不仅因为它神通古怪,更是为了周遭生灵着想。”

洛晨不想那四足黑蛇竟这般不凡,一时间瞠目结舌,没有说话。衍真见状,还以为洛晨见怜周遭被肥灭杀的花草树木,当下开口说道:“洛师弟也不必太过挂心,那肥尚未长成,那片荒地估计过个一两年就能再生草木,只要师弟记得,日后见到肥,只需以镇邪之术将之惊走便是,尽量莫下杀手。”

洛晨自不会在这件事上与衍真争论,只得好好应了一声。衍真倒也并未太过上心,点头说道:“你杀死那只肥之时,想是用了镇邪之术,临了金光一闪,这才引来那些蛊雕,蛊雕生性残忍嗜血,头顶一只蛊角可饮血而长,捕猎之时蜂拥而出,铺天盖地,也是十分骇人,幸而今日这只是一小群,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洛晨略一点头,不由叹道:“我之前在丛林之中,见其内树木奇诡,花草神妙,断非凡间所有,肥蛊雕之流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也不知这天外天中,还有多少奇异品类……”

衍真哈哈一笑,顺势说道:“品类之多,数不胜数,这天外天北有从极之渊,南有欧丝之野,东有苍梧之庭,西有诸夭之地,加上不周山于正中顶天立地,其中天岛无数,或有人居,或有兽存,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此时咱们正在君子国中,这君子国虽与凡间相类,但也是颇为不同。”

这边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子之音,缓缓说道:“衍真仙长,家中已备下饭菜,还请略进一些,以全我等仰慕之心。”

门外之人话音中正平和,温厚淡然,令人闻之便心生敬意。衍真略应了一声,看向洛晨说道:“师弟这会可觉得好些?若是好些了,不妨随我一道出去,君子国人虽大多不能御空而行,拜访他国,但对于这天外天的所知,也决然不必为兄少。”

方才二人说话之际,衍真便在洛晨身下使了一个烈阳术,此时洛晨纵然伤势未愈,但起身也不成问题二人先后从屋中走出,但见这卧房之外乃是小院,其中绿竹红花,碧水黑石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高低错落,掩映衬托,也可说是赏心悦目。

二人相视一笑,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行至前厅,但见其中早摆下一张饭桌,其中尽是男子,并无一名女眷。屋中男子尽着寻常布袍,剑眉星目,气度不凡,腰间皆悬宝剑,寒意透鞘而出,且每人身后都横卧着两只吊睛猛虎,舔爪摇尾,低啸磨牙,威风凛凛。

“吼”

桌边猛虎原本只是安静地趴在一旁,虽不说低眉顺眼,但也还算温顺,谁知洛晨一踏进其中,所有猛虎竟同时站起,呲牙亮爪,一双圆眼之中杀意四射,若非桌上男子立时起身胡喝,只怕这十几只猛虎这会就已然扑上来了。

那边虎啸刚起,衍真神色一肃,脚下错动,已然挡在洛晨身前,淡然说道:“各位若是不愿我将我这位洛师弟带来,只管明说便是,我也断不会教各位难做,眼下我师弟人在此间,尔等却纵容同命虎撒野,当非君子国待客之道!”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桌上男子个个起身,出声胡喝,不过片刻,十几头猛虎尽数老老实实趴在地上,只是一双虎眼依旧不时显露杀意。衍真神色如常,带着洛晨入座,抬手淡淡说道:“师弟,这位便是君子国冷家家主,冷仲。”

洛晨顺着衍真抬手之处看去,但见一名须发略白的老者坐于上首,那老者见洛晨看来,微微点头,说道:“我君子国人生来便有两只同命虎相随,只是同命虎向来不愿见生人,故而才会咆哮示威,还请这位洛仙长不要介意。”

话到此处,洛晨自然不会再多追究,只是看旁边几人冷热不一的神情,只怕所谓同命虎怕见生人一说,也不过是临场托词罢了。心下略一思量,洛晨方开口说道:“在下初来天外天,身受重伤,多亏衍真师兄相救,方能拣回一条性命,无意惊扰各位,还请莫怪。”

这一番话说的已是极为客气,只是桌上有些人神色依旧冰冷非常,并无半分回转,洛晨心下奇怪,但也不好多问,只得坐于席间,一言不发。衍真眉头微微一皱,但也知道君子国同命虎最能分辨善恶,方才洛晨一进前厅,同命虎便咆哮不止,如此看来,纵然洛晨没有心怀歹意,这冷家上下也断不会给什么礼遇了。

那冷仲见厅中沉闷,略定了定神,方才对衍真说道:“仙长,家中已备下薄酒素菜,还望仙长不弃……”

“啪!”

这边话音未落,旁边一名冷傲男子猛地一掌拍在桌上,豁然站起,指着洛晨厉声说道:“同命虎齐齐发狠,你必是居心叵测之徒,说!你是不是与那些邪修一路的,欲要扰乱四方,灭绝部族,干那些人神共愤,丧心病狂的恶事!”

此话一出,桌边所有男子,包括冷仲在内神情皆是一滞,身后十几只猛虎齐齐站起,摇尾低啸。洛晨不明就里,但也不愿平白受此无故之冤屈,同样起身,冷冷相对,一时间厅上剑拔弩张,凝重无比,这正是“四方因果起青天,难料前路归何处”,究竟不知这一局要如何料理,且听下回分解。

第203二回 起惊雷衍真救洛晨 君子国虎啸向仙长

上回说到,洛晨自东海灵泉来在天外天之境,只觉此处花木植被艳丽奇诡,非凡间所能有,就在此时一条四爪黑蛇忽而扑出,险些要了洛晨的性命,幸而黑毛自本命界中发出一阵低微鸣叫,将那黑蛇镇住,洛晨杀心骤起,拼力将其击杀,不料空中群雕云集,又复朝着洛晨杀来。

那黑蛇本领不低,洛晨将之击毙已是竭尽全力,喘息未止,这会又来了这么一群凶鸟,哪里还能抽得出手去?故而洛晨半跪在地,只勉力在身上又复下了一个镇邪法,随后便觉眼前一黑,体内灵力枯竭,当真是一根手指都懒怠动了。

那空中雕群此时已然临近,嘶鸣不止,见洛晨不闪不动,登时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头顶尖角略显朱红,隐有血腥气弥漫开来。洛晨双目紧闭,暗暗运功,只待群雕靠近,便将体内残存灵力尽数收拢,以界术遁走,纵然术法不全,身遭反噬,也好过被这群雕啄食。

这黑雕常年在林中觅食营生,即使前方树木掩映,也依旧灵敏迅疾,动如流光,不多时已然临近洛晨周身一丈。洛晨忍着剧痛,强催灵力,正要遁走,一阵五色雷光忽然自头顶而起,四散开来,于雕群之中明灭流转,一时间半空羽毛纷纷,嘶鸣不止,群雕为雷光所袭,竟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略一挣扎,随即身死。

“畜生安敢在此造次!”

一个清朗话音自半空传来,随后一道身影飘然而落,将洛晨护住。洛晨这会已然是强弩之末,虽有心看清来人相貌,但终归耗损太过,只略略看了个轮廓便两眼一翻,昏死在地,人事不省,飞沙剑已有灵性,自行飞回本命界中。片刻之后,洛晨隐约觉着阵阵疏风拂面,凉爽清冷,倒也颇为舒适。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洛晨方才悠悠醒转,只觉体内虚乏,浑身无力,张开眼略向旁边瞧了瞧,方知自己正在一处木屋之中。这木屋虽不算堂皇华丽,但也颇为齐整,门窗方位,桌椅摆放也与凡间无甚不同,洛晨瞧了半晌,欲要坐起,谁知才一用力,体内便一阵疼痛,只得又复躺下。

“唉……”

几个月前才在人宗之中被天宗云清飞仙打成重伤,方才好了,这一到天外天就差点又被一条黑蛇取了性命。心下如此想着,洛晨轻轻一叹,眉眼间渐生疲惫之色,不觉意兴阑珊,此前颇为执着之事,眼下竟也不十分上心了。

如此叹了片刻,房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一人身着蓝白道袍,缓缓而入,见洛晨双目睁开,登时面有喜色,笑道:“小兄弟你醒了?我看你深陷蛊雕围困,旁边还有一只肥尸身在侧,便知你应是初到天外天,不明就里,这才招了那些畜生前来。”

洛晨身子略动了动,瞧了床边的男子一眼,立时便看出男子传的乃是天宗道袍,不由心下警觉,但细观时,却见这男子面上神色自然坦荡,并无怨恨杀意,这会自己又是这等光景,故而竟不说破,只缓缓言道:“多谢这位师兄搭救,不知师兄尊姓大名。”

男子哈哈一笑,随手一招,屋中一个圆凳顺势飞来,男子坐在圆凳之上,缓缓整了整衣衫,随后才说道:“吾乃天宗弟子,进入天外天游历,只因修行日久,俗家姓名早已忘却,而今却只有一个道号,唤做衍真,不知小兄弟又是来自何处啊?”

洛晨瞧着男子面容,良久方才淡淡说道:“小弟乃是人宗弟子,名唤洛晨。”

衍真闻言,面上笑容缓缓收敛,露出沉吟之色,半晌才摇头说道:“原来是人宗的师弟,幸会幸会,只是我与人宗几位前辈也是颇有往来,小辈弟子里面也有三五好友,大家时常相谈,怎地竟从未听过师弟的大名?”

洛晨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方才那一句话着实是兵行险招,若是衍真知道凡间之事,只怕当即便会将自己拿下,送回天宗,不过此时看来,此人对于凡间之事应是一无所知,想来在天外天中也已经徘徊许久了。思虑至此,洛晨方才言道:“小弟入宗前后也不过六年出头,师兄没听过倒也正常。”

这不过寻常一言,谁知那衍真听了,眉间却略有讶异之色,又复朝洛晨扫了一眼,这才摇头笑道:“是我孤陋寡闻了,不想这些年人宗竟收了洛师弟这样的天才弟子,寻常人少说也要十数年方能证道真人,师弟你不过入门六年,真人境界却已这般稳固,真叫我这师兄汗颜。”

洛晨摇头一笑,并未在此多做纠缠,开口说道:“衍真师兄谬赞了,方才师兄说我初到天外天,不明就里,所以才险遭杀身之祸,难不成这天外天中竟是有什么规避猛兽的法门不成?小弟初来乍到,还请师兄指点。”

衍真闻言,却并未立时回答,上上下下地把洛晨瞧了一遍,随后探出手来按在洛晨手腕上,沉吟片刻方才言道:“嗯……你之前也不过是灵力损耗过甚,周天也没有什么伤,应是没什么大碍了,既然师弟问起,那师兄就给你细细说一说,也省的你日后在这天外天中难行。”

自始至终,衍真也只是询问洛晨伤势出身,对于他为何来在这天外天却是一句都未曾多问,洛晨也自不会多言,开口说道:“多谢师兄,小弟洗耳恭听。”

衍真微笑摆手,在床榻之上布下一个烈阳术,阳气一起,洛晨登时觉得周身暖融,精神也随之一振。衍真见洛晨气色稍好,这才笑道:“据我所知,从下界来在这天外天只能通过那三处上古灵泉,只要有人进入灵泉,天外天中现身之处便会明光大亮,直到来人双脚落地,方才散去,只是……”

洛晨闻言,心下恍然,想来自己打从进入灵泉之时,方才那树林之中便有光亮闪烁,如此一来,周围野兽不被引来才怪,好在是白天,若是晚上,只怕周围的蛇虫鼠蚁都会被引来,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思虑至此,洛晨也是一阵后怕,不由得摇头失笑。

衍真嘴角含笑,一面摩弄着手指一面说道:“也算你倒霉,竟引来了一只肥,那东西连我都不愿与之交锋,幸而那一只尚未成年,本领不高,否则只怕我赶到的时候你早就成了一具干尸,纵然是真仙在此也救不回了。”

洛晨面上显出一丝好奇,开口问道:“衍真师兄,那肥究竟是何异种,怎会有这等通天本领?”

衍真略一思量,答道:“肥到底是何种我也说不清,但这畜生天生可纳万物之水,遇到猎物,必先以神通摄其体内之水,将其摄成一具干尸,随后再慢慢享用,且这肥一旦身死,神通散开,周遭数里尽成不毛之地,百年之内寸草不生,故而这天外天之人大多都不愿与之交锋,不仅因为它神通古怪,更是为了周遭生灵着想。”

洛晨不想那四足黑蛇竟这般不凡,一时间瞠目结舌,没有说话。衍真见状,还以为洛晨见怜周遭被肥灭杀的花草树木,当下开口说道:“洛师弟也不必太过挂心,那肥尚未长成,那片荒地估计过个一两年就能再生草木,只要师弟记得,日后见到肥,只需以镇邪之术将之惊走便是,尽量莫下杀手。”

洛晨自不会在这件事上与衍真争论,只得好好应了一声。衍真倒也并未太过上心,点头说道:“你杀死那只肥之时,想是用了镇邪之术,临了金光一闪,这才引来那些蛊雕,蛊雕生性残忍嗜血,头顶一只蛊角可饮血而长,捕猎之时蜂拥而出,铺天盖地,也是十分骇人,幸而今日这只是一小群,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洛晨略一点头,不由叹道:“我之前在丛林之中,见其内树木奇诡,花草神妙,断非凡间所有,肥蛊雕之流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也不知这天外天中,还有多少奇异品类……”

衍真哈哈一笑,顺势说道:“品类之多,数不胜数,这天外天北有从极之渊,南有欧丝之野,东有苍梧之庭,西有诸夭之地,加上不周山于正中顶天立地,其中天岛无数,或有人居,或有兽存,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此时咱们正在君子国中,这君子国虽与凡间相类,但也是颇为不同。”

这边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子之音,缓缓说道:“衍真仙长,家中已备下饭菜,还请略进一些,以全我等仰慕之心。”

门外之人话音中正平和,温厚淡然,令人闻之便心生敬意。衍真略应了一声,看向洛晨说道:“师弟这会可觉得好些?若是好些了,不妨随我一道出去,君子国人虽大多不能御空而行,拜访他国,但对于这天外天的所知,也决然不必为兄少。”

方才二人说话之际,衍真便在洛晨身下使了一个烈阳术,此时洛晨纵然伤势未愈,但起身也不成问题二人先后从屋中走出,但见这卧房之外乃是小院,其中绿竹红花,碧水黑石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高低错落,掩映衬托,也可说是赏心悦目。

二人相视一笑,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行至前厅,但见其中早摆下一张饭桌,其中尽是男子,并无一名女眷。屋中男子尽着寻常布袍,剑眉星目,气度不凡,腰间皆悬宝剑,寒意透鞘而出,且每人身后都横卧着两只吊睛猛虎,舔爪摇尾,低啸磨牙,威风凛凛。

“吼”

桌边猛虎原本只是安静地趴在一旁,虽不说低眉顺眼,但也还算温顺,谁知洛晨一踏进其中,所有猛虎竟同时站起,呲牙亮爪,一双圆眼之中杀意四射,若非桌上男子立时起身胡喝,只怕这十几只猛虎这会就已然扑上来了。

那边虎啸刚起,衍真神色一肃,脚下错动,已然挡在洛晨身前,淡然说道:“各位若是不愿我将我这位洛师弟带来,只管明说便是,我也断不会教各位难做,眼下我师弟人在此间,尔等却纵容同命虎撒野,当非君子国待客之道!”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桌上男子个个起身,出声胡喝,不过片刻,十几头猛虎尽数老老实实趴在地上,只是一双虎眼依旧不时显露杀意。衍真神色如常,带着洛晨入座,抬手淡淡说道:“师弟,这位便是君子国冷家家主,冷仲。”

洛晨顺着衍真抬手之处看去,但见一名须发略白的老者坐于上首,那老者见洛晨看来,微微点头,说道:“我君子国人生来便有两只同命虎相随,只是同命虎向来不愿见生人,故而才会咆哮示威,还请这位洛仙长不要介意。”

话到此处,洛晨自然不会再多追究,只是看旁边几人冷热不一的神情,只怕所谓同命虎怕见生人一说,也不过是临场托词罢了。心下略一思量,洛晨方开口说道:“在下初来天外天,身受重伤,多亏衍真师兄相救,方能拣回一条性命,无意惊扰各位,还请莫怪。”

这一番话说的已是极为客气,只是桌上有些人神色依旧冰冷非常,并无半分回转,洛晨心下奇怪,但也不好多问,只得坐于席间,一言不发。衍真眉头微微一皱,但也知道君子国同命虎最能分辨善恶,方才洛晨一进前厅,同命虎便咆哮不止,如此看来,纵然洛晨没有心怀歹意,这冷家上下也断不会给什么礼遇了。

那冷仲见厅中沉闷,略定了定神,方才对衍真说道:“仙长,家中已备下薄酒素菜,还望仙长不弃……”

“啪!”

这边话音未落,旁边一名冷傲男子猛地一掌拍在桌上,豁然站起,指着洛晨厉声说道:“同命虎齐齐发狠,你必是居心叵测之徒,说!你是不是与那些邪修一路的,欲要扰乱四方,灭绝部族,干那些人神共愤,丧心病狂的恶事!”

此话一出,桌边所有男子,包括冷仲在内神情皆是一滞,身后十几只猛虎齐齐站起,摇尾低啸。洛晨不明就里,但也不愿平白受此无故之冤,同样起身,冷冷相对,一时间厅上剑拔弩张,凝重无比,这正是“四方因果起青天,难料前路归何处”,究竟不知这一局要如何料理,且听下回分解。

第204回 用珍馐游廊言始末 归卧房神界换青天

上回说到,洛晨先杀肥,又遇蛊雕,正闭目待死,却被衍真前来救下,带回君子国冷家修养。这君子国人俱都腰悬佩剑,后有两只同命虎相随,谁知洛晨醒来,才随衍真走到前厅,那同命虎便齐齐发狠咆哮,厅上众人俱都冷下脸面,更有人起身质问,敌意昭然。

洛晨此时伤势未愈,体内灵力稀薄,但也不愿无缘无故被如此对待,冷冷瞧着方才质问之人,正要出言反驳,忽觉心思一沉,神念一清,心头不快竟散去几分,这才将嘴边的恶言恶语压下,缓缓问道:“在下今日方才到天外天中,实在不知贵国究竟出了何事,这君上又是何人?”

此话一出,方才起身质问的男子一时到没了话说,只恨恨地盯着洛晨,一旁冷仲瞪了那男子一眼,抬手示意他坐下,其余众人也纷纷约束身后同命虎,令其收敛爪牙。此时早有人自后而出,端上饭菜,洛晨定睛看去,果然好气派

但见那壶中琼浆玉液,盘里龙肝凤髓,清蔬浅碧无尘味,细米粒粒白璧,肉嫩丝丝肥美。

清香慢润肝肠,真灵缓沁心肺,修身养命诸邪退,一餐延年益寿,不比寻常茶炊。

须臾饭菜上齐,冷仲只略让了一让,便自端碗拿筷去了。这饭菜虽好,席间却不见半分宾主尽欢,其乐融融之概,君子国人俱都一言不发,把一桌子珍馐美馔吃得如粗糠烂菜一般,衍真是客,自然也不好多言,洛晨见众人俱有不悦之色,生怕在说错一句半句惹的雪上加霜,也只好闭口不言,故而席间那时悄然无声,憋闷非常。

稍后饭毕,众人纷纷起身,朝着衍真略拱了拱手,便各自散去了,全然不把洛晨放在眼中。待到众人散尽,冷仲这才起身,看着衍真说道:“仙长勿怪,最近君子国中频发恶事,惹得举国上下人心惶惶,故而我家中之人才会那般警惕,老夫不便,不能多言,还请仙长代为转述。”

言罢,冷仲也不等衍真答言,便径自回身去了,一众仆役这才上前收拾碗筷。衍真轻轻一叹,苦笑一声,看向洛晨说道:“咱们且回屋吧,你今日才到天外天,当与君子国之事无关,待到冷家众人心绪稍平复些,我再去与他们细细分说明白,也无甚要紧。”

说着,二人缓步出厅,沿着游廊朝客房而去,洛晨略一思量,开口问道:“师兄,方才那冷家家主说请你代为转述,当就是指这君子国之事,不知师兄能否略说一说,也好让师弟明白今日为何被冷家人这般对待。”

衍真闻言,神色古井无波,沉吟片刻,这才缓缓说道:“你这小子,耳朵恁地机灵,你以真人的修为来此天外天,当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这君子国之事我不说与你,也是怕耽误了你的正事,倒不如安心在此养伤,待到伤好,便去料理正经事务为上。”

这衍真言语之间坦荡自然,不露半点打探之意,令人颇感舒适。洛晨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来天外天不过是要寻找一位前辈,这前辈与我有知遇之恩,曾吩咐我倒了真人境一定要来寻他,另有一份机缘相赠,所以小弟才会来在这天外天中,只是这天外天宽广无比,刻意寻人定是大海捞针,倒不如随遇而安,反倒自在些。”

此时夜空月色清冷,衍真面容俊朗,被月色一衬,更显得仙风道骨,飘然出尘,闻言哈哈笑道:“洛师弟这般流水自然的心性,那位前辈也真是慧眼识人……既如此,师兄我也就不顾忌那些个有的没的了,洛师弟,你可知着君子国的国王是何人?”

洛晨初来乍到,自然不知,只好顺着衍真的话摇了摇头。衍真一面缓步而行,一面说道:“君子国独占一座浮岛,这浮岛又与另一座浮岛相连,那座浮岛之上乃是女儿国,女儿国人青丝过膝,腕盘黑蛇。两国息息相关,历代联姻,方能繁衍后代,君子国之主名唤君上,女儿国之主名唤女后,二人皆有神通本领,方能各领国事。”

此番故事,洛晨当真是闻所未闻,闻言说道:“难不成是这女儿国不肯与君子国联姻,这才惹的君子国上下人心惶惶不成?”

衍真一笑,摆手说道:“两国缺一不可,向来少有龃龉,哪里就到了你说的那等地步?只是近来两国之中总是齐齐发生命案,先是寻常百姓,后是大家大户,再后来便是君上身边的守卫,这些人无一不是被开膛破肚而死,且君子国人宝剑折断,猛虎剥皮,女子国人青丝尽失,黑蛇丧胆,真乃奇耻大辱。”

洛晨闻言,略一思量,神色一动,忽然说道:“先是百姓,后是名门,再后便是君上守卫,难不成……”

衍真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两国之人死相凄惨无比,那凶手更是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未曾留下,即使那君上女后动用族中秘法也还是一无所获,只是这线索没有,但身死之人的身份却摆在那,如此下去,只怕这凶手迟早都会站在君上女后的面前,到时两国之主俱亡,那才是大祸临头。”

这会二人已然走到后院,衍真抬头,正看见一处小亭立在路边,信步就朝着亭中走去,一面走一面接道:“这消息一传开,两国之人自是惶恐无地,再加上君子国同命虎有分善恶,辨忠奸之能,你一进屋那同命虎便呲牙摆尾,那些人安能不起疑心?”

洛晨闻言,摇头苦笑,神色颇为尴尬,此时二人已来在凉亭之中,衍真自行在石凳上坐下,笑道:“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咱们毕竟是外界之人,与此地土生土长的百姓多有不同,那同命虎见了外人,有些反应也是常事,若非我救了这冷家人一命,只怕也一样躲不过被同命虎威逼。”

眼下夜色虽是不深,但这冷家院中却并没有多少人影,洛晨在衍真对面坐下,开口说道:“看冷家人对师兄神态那般恭敬,想来师兄必是救了那家主冷仲一命,所以才会有这般礼遇,不知师兄可曾见过那真凶形貌,或是已经与之交过手了?”

衍真闻言,神色一肃,略想了想说道:“虽说师兄我痴长你几岁,也机缘巧合证道飞仙,但那日与凶手过了数十招,竟未能占得半点上风,若不是我偶然路过,促起发难,凶手又怕行迹败露,只怕到了百招开外,我纵然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扑棱棱!”

这边话音未落,亭子一旁假山石影子里忽然传来一阵羽翼拍打之声,二人回头望去,但见一只五尺大鸟自山石之后而出,其状如鸦,头有花纹,喙白如雪,爪红似朱,闭口不鸣,于亭上盘旋数圈,径直离去,其飞神速,须臾已在百丈开外。

衍真望着那大鸟飞去之处,呵呵一笑,说道:“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如此执着,已成魔念,非我修道之辈应有。”

洛晨双眼一亮,转过头问道:“衍真师兄,方才那飞鸟,便是传说中溺亡东海的少女精魄所化的精卫鸟么?”

衍真颔首答道:“正是,这精卫鸟生来性狭,睚眦必报,稍有得罪便是不死不休,虽说其志可嘉,但终归是鼠目寸光,难以长久。天外天中各自品类皆有本领,灭蒙善战,羽民腾风,厌火驭炎,轩辕驾云,长谷善奔,唯有这精卫一族,别无所长,偏生族群颇大,想来也是可笑……”

洛晨闻言,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半晌,衍真方才起身说道:“你瞧瞧我,只顾着扯闲,倒忘了师弟身上还有伤未愈,这会天色也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房歇息,我的房间与你相隔不远,若有什么事你只消一呼,我便能知晓,虽说那凶手眼下只杀女儿国和君子国之人,但你我身在其中,也需得加倍小心。”

说罢,二人这才起身,衍真将洛晨送到房门口,随后便自行回房去了。这边洛晨进入房中,缓缓躺回榻上,先是催动神识在房中扫了一圈,不见甚么异常,这才神念内收,缓缓归入洛府本命界。这会黑毛正躺在洛府卧房之上,之前与那肥相争之时,黑毛发出一声鸣叫震慑,以至于此时气息又有些混乱,洛晨坐在床边,缓缓为其打入灵力,直到黑毛气息复平,方缓缓收功。

看罢黑毛,洛晨又来在书房,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来,正是此前端木望所赠的那本腾云诀。衍真虽然举止如常,并未有什么破绽,行事也是利落坦荡,但洛晨毕竟与之相识不久,若是日后真有变故,这会习得腾云诀,还能让自己有一步退身之法。

心下如此想着,洛晨端坐房中,展开书册,字字句句地研读起来。不多时,整本腾云诀已然被洛晨记在心中,体内灵力随意而动,照着腾云诀所授的法门关窍缓缓而行,不消片刻,洛晨身下便有云气聚合,飘飘渺渺,颇为玄奥,只是尚且不能托起身子飞行。

洛晨体内虽有灵力,但毕竟受了伤,只过了一个时辰多些便觉头昏脑胀,自知不能再在本命界中多留,遂起身来在屋外,忽一抬头,却见头顶晴空不知何时竟是繁星遍布,银辉流转,其间光芒明灭,攻守井然,分明就是洛晨在坠星剑谱中习得的那八套剑法,这正是“晴空缘何做银汉,万剑归真现元灵”,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05回 腾虎啸冷轩袭洛晨 言委蛇家主试善恶

上回说到,冷家一餐已罢,众人各自散去,洛晨与衍真顺路回房,具言最近君子国女儿国杀人之事。洛晨回到房中,沉入本命界,修习腾云诀,临了却见本命界天空忽现夜色,其中星光明灭,竟将坠星剑谱囊括其中,洛晨正欲细瞧,却因灵力不继退了出来,伤势也随着好了些。

体内灵力消耗,洛晨躺在榻上,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缓缓吐纳片刻方才起身,抬手揉了揉了眉心,忽然想起自己打从来在这天外天中,还没瞧过秃头张送的白雪碧心玉。之前白雪碧心玉内灵光一直指向灵泉所在,不知此时又会指向何处。

眼下洛晨证道真人,自本命界中存取物什已然如吃饭喝水,信手拈来。心思一动,晶莹剔透的白雪碧心玉已然在掌心倏然浮现,洛晨定睛看去,只见这白雪碧心玉中灵光满溢,温润可爱,竟无半点异样之处,连之前指明方向的灵光都没了踪影。

洛晨眉头一皱,将这白雪碧心玉放在掌中来来回回瞧了半日,却还是一无所获,正要收起时,却见那玉佩边缘莹白之中忽然泛起一丝幽蓝,这一丝幽蓝沿着玉佩边缘缓缓移动,似是在指着一个正在沿着门外游廊行走的人一般。

人?

洛晨心思一转,立时躺回榻上,将白雪碧心玉收入本命界,静功缓缓而动,掩去灵力,气息平稳安定,便如同睡着一般,一缕神念又复透入本命界,只见白雪碧心玉上蓝光缓缓而动,随后于正南倏然停止,正是洛晨卧房房门所向。

这会洛晨神识内收,既不知门外何人,亦不知此人踞房门多远,故而只得安卧床榻之上,全做不闻,静观其变。半晌,门外忽然传来两声虎啸,木质门板便如纸糊的一般分崩离析,随后一道剑光寒意森然,于碎片木屑之中飞突而出,直奔塌上洛晨。

正所谓云从龙风从虎,两只同命虎扑碎门板,整个房间之中登时狂风大作,那一道剑光随风而至,须臾已然逼近洛晨头颈三尺之内,眼看就要将他枭首。只是洛晨这会虽然灵力不全,但一身剑法招数尚在,不待那寒光再行逼近,飞沙剑已然在手,将这一剑稳稳挡住。

两剑相交,洛晨手臂一震,心下不由暗赞,天外天之人虽不修大道,不运周天,但毕竟从小就被灵力灌体,与修行无异。这一剑中正平和,冠冕堂皇,更兼后力绵长,刚柔并济,洛晨深夜无故被袭,本有恨意,但见来人进退攻守如此精深庄重,心下气恼反倒尽数消了。

太极剑法挥洒而出,洛晨一面防守招架,一面朗声说道:“这位仁兄,你我无冤无仇,阁下为何要深夜偷袭?若有根由,还请罢手言明!”

此时外面月色清冷,卧房门板被同命虎两爪子拆了个稀烂,来人又并未遮掩面容,洛晨借着微光,早看出此人正是之前席间对自己拍案质问之人,故而才开口相问。谁知来人却说道:“哼,同命虎最识善恶,你若是善人,为何会对你呲牙示威?你纵然与我国杀人之案无关,也必是居心叵测之徒,今日我便替天行道,除了你这恶人!”

说罢,来人剑招一急,口中发出一阵呼啸,两只同命虎爪牙飞舞,从两侧逼来,洛晨心下凛然,飞沙剑上招式虚虚实实,以一敌三,浑然不落下风,只因见来人招式坦荡,故而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这才没有全力应对,两人两虎在房中一阵好斗

但见那寒光随虎啸,锋刃并爪牙,奇招分进退,攻守乱喧哗。这君子国人单剑二虎浑一体,天衣无缝各经纬,那人宗弟子阴阳太极按虚实,以静制动有神通,这正是天外天中参造化,君子仗剑虎随风,奈何凡尘存大道,来去飘然自从容。

二人在这屋中,片刻已然过了数十招,来人见拿洛晨不下,早已心生焦躁,进退攻防间难免就露出些破绽来。洛晨本也不欲伤他,就着破绽连连进招,却又每每点到而止,直把来人逼得步步后退,不多时已然连人带虎跨过门槛,退到游廊之上。

“冷轩!洛仙长乃是我冷家贵客,你怎敢对客人无礼!还不赶紧给我住手!”

这边冷轩才退到游廊之上,一声爆喝并两声虎啸便从前厅方向传来。冷轩身形一滞,但还是立时收手,喝止二虎,一双眼睛恨恨地瞪着洛晨。这边洛晨见冷轩罢斗,飞沙剑轻轻一摆,回归本命界,整个人负手立在房中,恍若无事。

冷仲带着几人自游廊而来,这冷家游廊颇为宽阔,即使每人身后皆有同命虎跟随也并不显拥挤。须臾走到近前,洛晨抬眼一瞧,只见衍真也在冷仲身后,见洛晨看来,立时微微一笑,轻轻点头,似是示意洛晨不必担忧。

果然,冷仲走到近前,先是瞪了犹自不服的冷轩一眼,随后才走到洛晨面前,躬身说道:“洛仙长,此子名唤冷轩,最是心思单纯,眼里非黑即白,今日席间他见同命虎对仙长发狠,这一根筋的性子就又犯了,老夫已然劝过,谁知他竟这般大胆,敢趁着夜色暗杀仙长,实在是……”

洛晨神色淡然,不置可否,他对于冷轩并无甚怨恨,但这家主冷仲想来应是早就听见了动静,但却迟迟不现身阻止,直到自己把冷轩逼出屋外,他才恰如其分地一声爆喝,使得两方罢斗。这本也是人之常情,但方才无论是自己不敌冷轩,还是冷轩不敌自己,都难免有人受伤毙命,这等境况,冷仲还能躲在正厅作壁上观,果然也是个铁石心肠。

把个中关窍在心里略过一遍,洛晨嘴角一翘,淡然笑道:“无妨,我见这位冷轩兄弟剑法光明正大,浩气堂堂,颇有君子之风,故而一时手痒,便在这房中比划了几招,不想一时兴起,反倒将这门扇窗格拆成这般模样,还请冷家主勿怪。”

“哼!”

一旁冷轩闻言,眉头一皱,从鼻孔里憋出一声冷哼,身边两只同命虎也跟着发出一阵低啸。冷仲略一回头,狠狠地瞪了冷轩一眼,这才看向洛晨,笑道:“区区窗格门扇,何足挂齿,冷轩!你今日得罪贵客,还不赶紧去打扫一间房间出来给洛仙长居住?”

冷轩双眼圆睁,身子一挺,神态颇为不满,显然平日里从未做过这等活计,但见家主神情肃然,全不似玩笑,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转过身便朝一旁走去,随便踹开了一间房的房门,走进其中,随后便是好一阵噼里啪啦,桌椅板凳磕碰不绝。

冷仲眉头皱了皱,略一摇头,转向洛晨,正要说话,此时衍真忽然上前一步,先行说道:“冷家主,眼下夜已深了,这会既然有惊无险,不如大家各自散去。在下虽是外人,但还是有一言相劝,眼下君子国正有杀手游荡,各位纵然心有不满,但最好不要赶在此时,否则便是正中了那杀手的下怀,于人于己皆有不利,可对?”

此话一出,冷家人的脸色皆有些阴沉,但毕竟是冷轩挑衅在先。且方才冷轩气息紊乱,那洛仙长却是恍若无事,不用想也知道必是人家手下留情,这会衍真说出这么几句不软不硬的话来,倒也不算过分,只是自己作为一家之主,被客人这般训话,面子有些挂不住罢了。

稍稍按下心中不快,冷仲朝着衍真洛晨拱了拱手,连话都没说一句,便自顾自转身离开,身后众人也随后行礼离去。衍真哂然一笑,这才看向洛晨,轻声问道:“洛师弟,你可知我为何没有前来助你,而是先行告知冷家家主么?”

洛晨略一思量,开口言道:“这么大的动静,冷家人应该是早有察觉,但却并未吵嚷起来,若是师兄先来助我,那便成了咱们二人围攻冷轩,我本就是他们眼中的恶人,再来这么一出,只怕不但我不能得全,连师兄都会背上恶人的名头,先行告知冷家家主,那便是咱们占着道理,纵然他们心下不满,也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宣之于口。”

衍真闻言,满意一笑,说道:“师弟果然看得透彻,我当时是瞧着你对战冷轩,不但不落下风,反倒留有余力,这才放心去和冷家家主通报,若是你命在须臾,师兄自然没有弃同门而护外人的道理,更何况那冷家家主……”

提起冷仲来,洛晨也是一阵冷笑,缓缓说道:“此人为试咱们二人虚实,竟不惜赔上家人性命,果然是好心机,好手段,只是太过铁石心肠了些,真难不配君子二字。”

衍真闻言,朝着四处瞧了瞧,这才笑道:“那冷仲自然不配君子二字,只是也不可太小觑了他,君子国人虽不修道术,不运周天,但剑法却是精妙无比,依我看来,你纵然不用灵力也能胜过冷轩,但若想要胜过那冷仲,非得神完气足,本领尽出方可,若是再加上旁人,只怕师兄我也只能饮恨当场。”

洛晨见衍真神情肃然,想起方才冷轩招式虽多有生疏,但却依旧精深无比,变化多端,当即点了点头。片刻又复问道:“冷家人这般性情,师兄为何还要留在此处,难不成……是为了将那杀人元凶捉拿归案,以正天道?”

衍真哈哈一笑,言道:“洛师弟,我并不像你,你来天外天是要寻找前辈,证得机缘,而我不过是四处游历,以开心胸,既然是四处游历,那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遇到什么闲事都要管上一管,况且这冷家人不过阳奉阴违,虚与委蛇,那凶徒却是杀人成性,岂不比冷家人要可恨多了?”

洛晨闻言,点头称是,二人又复闲谈片刻,早有冷家人前来说房间已收拾好了。洛晨随仆役前来,却见收拾好的房间并非方才冷轩进入的那间,想来那一间早被冷轩祸害的不成样子了,二人相视一笑,衍真随后离去,洛晨走进房中,卧于榻上,缓缓吐纳不提,这正是“何方奸邪欲血刃,寒锋霍霍向丈夫”,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06回 夜相谈冷仲言道理 归卧房风雨染朱红

上回说到,洛晨回房歇息,谁知冷家冷轩竟前来暗杀,洛晨见他剑法齐整,冠冕大气,故生相惜之意,处处留手。随后冷家家主冷仲堪堪赶来,也只草草责备冷轩几句,又给洛晨好生赔礼,另备客房,众人匆匆散去,各自歇息不提。

这冷轩乃是家主冷仲的小儿子,在冷家辈分稍低,但却颇得长辈关照。这冷轩自己也是分外勤勉,无论驭虎还是剑法都已然颇有火候,然性情却是有几分单纯莽撞,眼中黑是黑白是白,非善即恶,今日见同命虎对洛晨发狠,便一门心思认定洛晨乃是十恶不赦之徒,故而才有了后面夜袭之事。

这冷轩趁着夜间无人,悄然来在洛晨房门外,促起发难,两虎一剑齐攻室内,满以为必然能将那恶人击杀当场,谁知这恶人本领竟十分高强,自己一身本领尽出,也依旧难与之相抗。且那人招架进退之间泰然自若,闲庭信步,一看便知是手下留情,并不欲伤了自己性命。

只是冷轩性子执拗,念头单纯,洛晨这么一让,更让他觉着平白受辱,一腔怒气不减反增,正要以命相搏,家主却匆匆赶来。于是这冷轩没杀成恶人不说,还挨了一顿呵斥,临了还得给那恶人收拾房间,当真是得不偿失。

这冷轩借着火气,带着同命虎在客房中一顿撒泼,险些把好好一间房拆成了瓦砾场,这边撒气还没撒干净,早有家中长辈前来,把他带到书房。冷轩绷着脸走入其中,但见家主面沉似水,冷冷地坐在书案之后,见冷轩前来,抬起手掌猛地一拍桌子,起身厉声喝道:“给我跪下!”

冷轩心下自然不服,但家主之命不可违,嘴里低低哼了一声,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地上。冷仲看着一脸愤懑之色的冷轩,心中气恼不由得消去几分,半晌又复坐下,沉声说道:“冷轩,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跪下?”

冷轩闻言,微微抬了抬头,面色依旧不悦,梗着脖子说道:“还不是因为我半夜去刺杀那个姓洛的人么?家主,同命虎天生有分善恶,识良莠之能,百试不爽,那个洛晨一进厅中,上上下下十几只同命虎全数起身发狠,您又为何要容这样的恶人在家中!”

冷仲坐于案后,瞧着冷轩执拗的神色,竟忽然笑了笑,缓缓言道:“同命虎能分善恶,辨忠奸,自古以来便是司空见惯之事,那你倒是说说,我明知那洛晨不是善类,为何还要压下众议,将之留在府中,还待以上宾之礼呢?”

此话一出,冷轩略抬了抬眼睛,神情也随之松动了一丝,犹疑半晌才说道:“还能因为什么,不就因为那洛晨是衍真仙长带来的,而衍真仙长却又碰巧在那凶手剑下救了您的命,那洛晨沾了仙长的光,这才会神气成那样……”

冷仲点了点头,略一叹息,说道:“我身为家主,一身本领不敢说傲视天下,但在这君子国中也排得上名号,不是其他茹毛饮血之族,愚昧不化之地所能比的,但那日在刺客剑下,竟是连三招都没到就已然受伤,若不是衍真仙长出手相救,只怕此时我早已成了一座新坟了……”

话至此处,冷仲并未再说下去,反而缓缓看向冷轩。冷轩虽然单纯,但也不是痴傻之辈,当下明白过来,一脸复杂地说道:“所以……所以您保下洛晨根本就是为了让衍真仙长承咱们的人情,然后护着冷家度过此次劫难?”

冷仲闻言,原本略显温和的神色登时又冷了下去,摇了摇头,略显失望地说道:“冷轩,你性子坚韧,平日也算用功刻苦,只是这眼界心胸却是太过狭隘了些,此次女儿国君子国杀手猖獗,多有死者,你看在眼中听在耳里,到头来竟只想到冷家安危?”

若是家主疾言厉色,雷霆大怒,冷轩倒不会太放在心上,然眼下家主神色略显颓然,眉目低垂,满面失望,冷轩登时乱了方寸,额头隐隐见汗,良久才开口言道:“家主,难道您是要借衍真仙长之力将……将那凶手抓获?”

冷仲闻言,霍然看向冷轩,沉声说道:“不错,我欲要将那滥杀两国的凶徒尽数抓捕归案,但却并非只是借衍真仙长一人之力。”

冷轩将家主之言听在耳中,虽然心下别扭无比,但也知洛晨受伤未愈,与自己交手之时尚且留有余力,若是神完气足,本领当也不凡。只是冷轩早已认定洛晨是个恶人,这会听闻家主竟要借一个恶人之力成事,心下自然不会好受。

冷仲瞧着冷轩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又复一叹,说道:“从今日起,你不许再去寻那洛晨的麻烦,方才我说的话也断不能向旁人说起……罢了罢了,这会天色也不早了,你且去罢,好生休息,近来两国杀手猖獗,还是得处处小心才是。”

冷轩闻言,低头应了一声,这才起身缓缓退出书房,心下对于家主方才之言依旧是颇为不解。一面思量一面顺着游廊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冷家府中正厅正院在前,客房在西,本家人起居之地在东,从书房到卧房需得走过一段五十步的走廊,走廊两边都是园林景致,并无一间房间。

这冷轩心下想着家主方才之言,信步便朝着卧房而去,不多时已然踏入这走廊之中。此时夜色深沉,乌云闭合,竟是连一丝光都不见,冷轩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眼看着走过一多半了,就在此时,只见一道明光闪烁,随后一声惊雷骤然而起!

“轰隆!”

这一声雷那是声威赫赫,气势骇人,冷轩心下正想着事情,这雷声来得突然,当真是把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连带着两只同命虎都跟着炸了毛,口中低啸,颇为不安。立在原地喘息半晌,冷轩正要抬脚前行,此时夜空之中又是一道闪电,随后惊雷再起!

“轰隆隆!”

这一声雷比起此前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一会冷轩却连根手指都没动,两只同命虎也早亮出利爪,呲着尖牙,如临大敌。方才雷声之前,闪电明亮,冷轩借着电光瞧见那走廊中央,离自己三丈之处,赫然立着一袭白衣!

“噼里啪啦……”

惊雷一起,大雨是紧随而至,穿林打叶,敲瓦砸梁,不过须臾,周围已然响成一片,就跟倒豆子一般。此时闪电再起,冷轩定睛看去,那走廊却又空空荡荡,只有树影飘摇,鬼魅邪异,别说白衣,就是一块白布都没有了。

只是眼前走廊虽然是空空荡荡,但冷轩却不敢有半分掉以轻心,随手抽出腰间宝剑,一人二虎缓缓朝前而去,周围雨声大作,暗中影影绰绰。忽然,一阵细微的锋刃破空之声混杂在雨声之内自冷轩头顶而起,须臾已在跟前!

“倏”

冷轩方才全神贯注,一听破空声起,脚下错动,骤然而退,只是终归慢了那么一丝,只觉眉间一阵寒凉,随后一点湿润顺着鼻梁流淌而下,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额头必是被方才一剑切破了皮,若是自己满上那么一分,只怕这一剑便要贯脑而入了。

冷轩躲过这致命一剑,手中宝剑舞成一团飞花,心底却是隐隐发凉,自知来人本领远在自己之上,喉中微微一响,发出一阵细微的哨声。两只同命虎将这一声唿哨听在耳中,齐齐发出一阵厉啸,背道而驰,朝着走廊两端飞奔而去,无论哪一只幸存,都必会引得家中长辈前来!

“倏”

“轰隆隆”

就在此时,雷鸣与破空之声齐齐而至,闪电明亮,将周围照得如白昼一般,冷轩双目圆睁,只见一张被黑发遮掩的女子面庞几乎贴在自己面前,周围白衣乱舞,寒意深沉。冷轩大骇,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啊”

惊惧至极而怒,悲伤过甚成欢。这冷轩被面前一张人脸吓得不轻,怒火骤然而起,长剑倏然逆转,没招没式地就朝着那一袭白衣刺去。随后只听一阵金铁交鸣,冷轩长剑被另一把剑轻轻挡住,借着闪电微光,冷轩瞧见这把剑上有骨节,漆黑荧光,剑尖如勾,整个便如一条蝎尾一般!

“呵呵呵……”

一阵笑声从黑发之后传来,冷轩双眼一空,长剑应声而断,蝎尾剑轻轻巧巧地刺进冷轩下腹,随后一路向上,将胸腹尽数划开,五脏崩落,血肉模糊。冷轩喉中发出一阵干瘪的“嗬嗬”声,身形一晃,仰面而倒,随后闪电湮灭,两声凄厉虎啸自走廊两端而起,又被那绵密的雨声尽数遮掩。

“轰隆”

雷声再起,闪电光明,整个走廊中只剩下被开膛破肚的冷轩,还有两端被剥去皮毛的同命虎。惊风带寒雨,呼啸入空廊,三具尸体血流不止,被这一夜大雨带着,把整个走廊染得一片淡红,只是这血腥气却被风雨所阻,未曾散开半分。

常言道,大雨过后是天晴,这一夜雨后,那真是天朗气清,洛晨于房中吐纳一夜,方才走出房门,便看见一众冷家人横眉立目,仗剑而来,二话不说连人带虎杀将上来,招招式式不留余地,这正是“夜归少年堪废命,无辜过客又遭殃”,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06回 望长天知音浅论道 巧机缘遥指不周山

上回说到,洛晨衍真二人为君子国人一路追杀到山顶,这君子国人虽看似尚未开化,然一路剑法加上身后两只同命虎,更兼众人成阵,也是威力不俗,就连衍真都在鏖战中受了点伤,谁知临了洛晨一路荒祸剑法使出来,这君子国人登时方寸打乱,继而纷纷离去,连避兽烛都不要了。

这会衍真洛晨二人各自带伤,也不管君子国人会不会去而复返,便这么坐在山顶青石之上休憩。眼下天外天中夜空放明,云天交接处青红相侵,远远几声飞鸟长鸣,音调凄凄,更兼疏风清寒,凉入肺腑,二人坐于山顶,心下空明,只觉眼前这广阔天际更显旷渺无垠。

良久,洛晨才转过头来,缓缓言道:“千载一须臾,光阴何匆匆,南柯沉醉梦,山海几枯荣……人之一物,果然奇怪,如此疏旷风景,高远境界,看在眼中,心下竟只有光阴荏苒之忧,生死无常之愁,真是令人费解……”

方才一战虽不说惨烈,但也颇为危急,二人本就惺惺相惜,这会联手击退君子国众人,心下更觉相合。衍真闻言,微微一笑,随口言道:“四时分南北,一日尽西东,孤心存一念,万古任纵横……既然荏苒,弃之可惜,既已无常,忧之何用?”

洛晨将衍真之言听在耳中,只觉心下茅塞顿开,不由面露喜色,笑道:“师兄修为精深,心境高远,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瞻前顾后寸步难行,自然妄念丛生,孤身而去险阻无数,反倒心境空明,真所谓得道容易养道难,这养道之法,在一动而不在一静,阴是阴,阳是阳,阴非阴,阳非阳,阳是阴,阴是阳,哈哈哈,果然有趣!”

洛晨于修道一途本就天赋高绝,此时一番话说出来,连衍真都不由一惊,说道:“师弟神念澄澈,道心至纯,方才为兄不过随口说了两句,你便能这般举一反三,假以时日修道有成,只怕那时师兄便要望尘莫及了。”

洛晨闻言,只是摇头一笑,自不会于此多言,略一思索,开口问道:“师兄,方才你开口让我先走,那君子国人便立时派出两人将我拦下,咱们既然不知这天外天各族言语,为何那君子国人却又能听懂你我之言?”

衍真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歉然说道:“师弟,不仅那君子国人,眼下天外天所有族群皆能听懂凡间言语,只不过方才战况颇紧,师兄一时忘了提醒于你,这才将你置于险地,还望师弟莫要见怪……”

洛晨这会已然将衍真当做至交好友,哪里会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当即开口问道:“这是为何?难不成这天外天族群有意进入凡间?”

衍真摇了摇头,轻轻一叹,这才开口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也是东鳞西爪地猜测了一些而已,这天外天北有从极之渊,南有欧丝之野,东有苍梧之庭,西有诸夭之地,这些所在皆有古神镇守,我猜着那些天外天部族之所以能听懂凡间言语,多半便是这四地古神所为。”

洛晨闻言,略一思量,已明关窍,又复问道:“天外天自成一界,根本没有知晓凡间言语的必要,这四地古神既然让天外天族群通晓凡间言语,那岂不是……”

衍真闻言,摇头苦笑一声,说道:“没错,这其中确有一点缘故,有一位凡间修士不知为何被囚禁于那天柱不周山上,我在这天外天中游历多年,然那人被封于不周似是比我来在天外天还要早,我也曾想御空飞到不周山附近查看一番,奈何附近罡风猛烈,灵力雄浑,数百丈之外便难进寸步了,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身影被囚于山上,相貌身形一概都瞧不真切……”

按说衍真这番话不过寻常言语,虽然说得十分稀奇,但细想来也无甚特别处。只是洛晨听在耳里,心下却忽然一动,不由将秃头张赠与的白雪碧心玉取出,但见那玉佩之中灵光流转,静静地指向一处,洛晨此时正在山顶,顺着玉佩灵光望去,只见极远处一道黑影顶天立地,正是那天柱不周山。

此时衍真在侧,瞧着洛晨手中的白雪碧心玉,抬眼一望,早知就里,不由大吃一惊,良久才开口问道:“洛师弟,你之前说你来天外天乃是为了寻一位前辈,难不成这位前辈便是被囚禁在不周山上的那位修士?”

洛晨捧着白雪碧心玉,缓缓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说道:“那位前辈来自地宗,将这白雪碧心玉交给我,之后便没了踪迹,我也是顺着白雪碧心玉一路寻找,最后才来到这天外天的,眼下瞧这灵光所指,这位前辈多半是被囚禁在不周山上了……师兄,你可知那山上之人为何被囚?”

衍真随后站起身来,摇头说道:“我来在天外天时,也曾游历过一些部族,虽然言语不通,但有些部族生得形貌与凡人无异,喜怒哀乐也并无二致。那时许多部族言谈时多会望向不周山,神态激昂愤慨,手舞足蹈,我心下奇怪,这才去了不周山一探究竟,至于那位前辈为何被囚,我却是不知了……”

洛晨闻言,默然不语,低头看着手中白雪碧心玉荧光流转,良久方才说道:“师兄,我想去往那不周山下一看,不知你能否带我前往?”

衍真略一思量,半晌才摇头说道:“若是只待你腾飞赶路,那自是无妨,只是那不周山周围罡风十分猛烈,神识难入。我自己尚只能在五百丈开外稳住身形,若是带着你,只怕要退到将近千丈之外方可保住咱们二人周全,只是这千丈之外,纵然运灵于目,只怕也难以看见山上情形。”

衍真这番话说得十分恳切,一看便知不是作伪藏私,洛晨略一思量,心下早有计较,又复言道:“师兄不必为难,小弟得不周山上那位前辈指点,传了一本滕飞驾云之法,说是真人初境稳固之后便可修习,眼下小弟打算在这山中将伤势养好,随后师兄带我去往不周山,我便在路上修习这腾云之法,如此一来,倒时便不会成为师兄掣肘。”

这腾云之法本是端木望所传,只是洛晨对于此人知之甚少,故而才将其隐去,免得没头没脑地说出来,徒增疑惑。衍真闻言,吃了一惊,朝不周山望了一眼,说道:“这前辈还真是大手笔,需知腾飞驾云之法十分珍贵,不仅能让真人道童凭空而飞,更能使得飞仙行动如风,来去似电,这位前辈这般照拂后生,果然是高人风骨,不知能否告知尊姓大名?”

洛晨闻言,摇头一笑,言道:“师兄,并非师弟刻意隐瞒,实在是自己也不知这前辈姓甚名谁,只知他乃是地宗之人,俗家姓张,有个诨号换做秃头张,其余便是一概不知了,师兄在天宗日久,可曾听过这个名号?”

衍真闻言,低下头细细思量一番,面露疑惑之色,缓缓说道:“秃头张……秃头张,这诨号我听着倒是十分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哪位前辈……罢了,这等高人,哪有天天见到的道理?多半是之前见过,才略有些印象,眼下咱们二人还是快快将伤势养好才是正经,今日君子国人虽被师弟一路剑法惊退,但那避兽烛乃是重宝,我想着他们必定还会卷土重来,咱们二人还是好好找个隐蔽的所在,方能安心静养。”

此时洛晨对于自己仗剑惊退君子国人之举同样是一头雾水,故而衍真提起,他也并未搭茬。二人纷纷起身,展开身法,不多时已然遁入深林,寻了个隐蔽的所在,挖出一处简陋洞府,凿洞通风,灵光照明。按说凭着二人的修为,纵然深埋土中,也断不会有半分伤损,只是临了总还是想舒适些罢了。

须臾洞府已然齐整,二人将避兽烛放于当中,掩盖气息,随后便在洞内相对而坐,各自入定,催动周天调理伤势去了,这正是“四方星陨古神殁,只因天柱镇故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07回 隐山间悟道腾云诀 绝命剑杀机破玄灵

上回说到,衍真碰巧谈起天外天不周山上封镇一名凡间修士,洛晨心有所感,取出秃头张所赠白雪碧心玉,那玉中流光果然也指向不周山之处,洛晨心下惊诧,欲要前往查看,只恨伤势未愈,修为不深,遂于山中凿开一处洞府,二人坐于洞中各自吐纳不提。

衍真不过在于君子国人交手之时受了点轻伤,被剑上杀意侵入经脉,不过几日已然痊愈,倒是洛晨损耗颇重,须得缓缓吐纳调理。幸而君子国人自打那日退去便再未前来,二人有避兽烛之助,山中各路异兽对他们也是视而不见,倒也十分太平。

转眼半月过去,洛晨伤势已然大好,这一日早早便来在山顶,沉入本命界中,将端木望所赠的腾云法诀细细看过几遍,记在心中,随后才缓缓依照法诀催动灵力。这腾云诀乃是借体内少阴脉,化灵成雾,聚雾成云,随后凝虚为实,踏于其上,翱翔九霄。

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十分艰难,化灵成雾并不繁杂,然聚雾成云就有些门道在其中,随后的凝虚为实更是分外艰深,纵然洛晨天资聪颖,一时间也难悟出其中关窍,这般在山顶修习了半日,不仅不见半分云气聚合,反倒把山顶笼在一片灵雾之中。

此时衍真在洞府中吐纳调息已罢,这才起身前往山顶,只是没瞧见洛晨,反倒看见一大片茫茫白雾流转不定。幸而此时天色尚早,山间异兽多未离巢,纵然有也不过是些山鼠鸟雀之流,否则这么一大片白雾,指不定会引来多少麻烦。

摇头苦笑一声,衍真缓缓收敛起息,掠进雾中,朝前走了几步就瞧见洛晨端坐青石之上,眉头紧锁,周身灵力略有混乱,想来正在领悟关窍。衍真微微一笑,抬手一挥,将避兽烛从紫府取出,轻轻放在洛晨身边,随悄然而退,寻了块干净石头坐下。

如此过了许久,那白雾方才徐徐收拢,显出洛晨身形。衍真微笑起身,朝着洛晨说道:“师弟,你这腾云之法若是修不成,便将这白雾练好了也是不错,临敌之时大雾满天,那便是占了地利之便呐!”

这边洛晨缓缓睁眼,瞧着面前的避兽烛,嘴角一扬,言道:“师兄莫要打趣我,这白雾虽是灵力所化,但却稀薄得很,只需运灵于目,便可一览无余……唉,我还是小瞧了这腾云之法,能让飞仙之下的修士凭空而飞的功夫,哪里会是那么好修成的?”

衍真闻言,又是一笑,这才来在洛晨旁边,说道:“师兄虽不知这腾云之法的关窍,但方才见你身边灵力略显不稳,眉头紧锁,便知你必是有些急躁,这才乱了神念方寸。师弟,这世间万法,虽品类万千,然欲要修成,却终离不了平心静气四字,你眼下只想着去往不周山一探究竟,心绪不宁,哪里还能洞察关窍呢?”

这衍真说的虽是寻常事理,却也暗藏大道,只不过有时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想着一念风云变色,举手颠覆乾坤,却不知那关窍正在手边眼前,待到尘埃落定,回首细观,自然觉着十分可笑。此时衍真随口一言,点破迷障,洛晨只觉心头微动,灵力自鼓,缓缓运化而起。

衍真见状,也不多言,身形闪动,退到一旁,任由洛晨自行参悟,但又怕他运灵出岔,走火入魔,故而也不离开,只在十丈开外为洛晨护法。如此过了足有五个多时辰,山顶夜色渐沉,月出东山,洛晨方在那阵阵灵雾之中凝出一丝云气。

打这以后,洛晨每日便凝神定气,于山顶修习腾云之法,衍真在旁时时护持。须臾半月已过,这一日洛晨端坐山顶,周身灵雾已然极为稀薄,反倒是身下云气丝丝缕缕,又过半晌,灵雾尽数收拢,化作一朵白云,只是这白云有形无质,虚而不实,尚不能翱翔天际罢了。

这白云一成,洛晨体内灵力也已然耗去十之七八,只得收敛气息,缓缓睁开双眼。衍真随后来在近旁,笑道:“虽然这灵云尚无效用,但终归有了个模样,这腾云之法果然精深无比,半月来我只是在旁为你护法,竟都颇有进益,师弟你以真人的修为,便身怀这等奇术,待到晋级飞仙,必是一片坦途。”

洛晨闻言,苦笑一声,并未答言,他修习腾云诀多日,自知那运灵成雾,聚雾成云皆是皮毛,唯有这化虚为实方是腾云诀中的要旨所在,否则纵然身边云气万道,却无一处落脚之地,又谈何驾云飞腾,一日万里?

虽然洛晨心下没底,衍真见师弟凝成灵云,却是十分欣慰,特地去山间狩猎,生生抓回来两只蛊雕。这蛊雕行踪诡秘不定,十分难寻,如此都被衍真给找出抓回,可见其心,随后二人便在洞府之中将蛊雕细细烤好,各自大快朵颐不提。

须臾又是一夜过去,洛晨衍真早来在山顶,衍真先行腾空而起,以为护持。洛晨立于青石之上,稍稍定了定神,体内灵力沿少阴一脉倏然而动,但见周围云气渐合,疾风暗运,不多时已然在洛晨脚下聚成一朵轻云。

“气转冲阳,雾聚云罡,敕!”

洛晨手上掐诀,口中念咒,脚下一丈方圆的灵云登时翻滚涌动,随后缓缓而缩,直缩到两尺大小,方才渐渐稳固,聚在洛晨脚底,只是此时洛晨依旧是脚踏实地,并未立于云上。衍真悬浮半空,也不急着开口说话,只淡淡地瞧着洛晨。

良久,洛晨额头隐隐见汗,手中法诀一变,但见那二尺灵云倏然散开,化作丝丝缕缕,盘绕四周,随后洛晨手中法诀再变,周围云气骤然收拢,朝着洛晨脚底飞射而来,又复聚成一朵灵云。衍真瞧在眼中,登时笑道:“化虚为实最是难成,不想师弟却能一蹴而就,当真可喜可贺!”

此时洛晨双脚已然踏在灵云之上,略有摇晃飘动,闻言心下大喜,念头随之一动,那灵云忽然飙射而出,行进神速。洛晨猝不及防,站在云端好一阵手舞足蹈,方才堪堪稳住,心头惊悸未定。随后只觉清风拂面,天高地远,眼下他飞腾不过三十丈上下,所见却已是另一番疏阔景象。

这会衍真自后徐徐而来,停在洛晨身边笑道:“师弟本就玉树临风,此时踏于白云之上,飞腾九霄之间,更显仙风道骨,眼下师兄我站在你旁边,都难免自惭形秽,若是再被旁人瞧见,只怕这驭云之法也要跟着盛极一时了呢。”

说罢,二人于半空相视一笑,也不做停留,催动灵力,径朝天柱不周急飞而去。只是衍真一语成谶,日后果有修士见洛晨驾云而行,心中羡慕,竟自行悟出腾云之法,流传于世,故后世之仙多腾云驾雾,以彰仙风,像如今这般凭空而飞的反倒不多见了。

闲话休提,却说二人一路朝不周山而来,洛晨毕竟方才修成腾云之法,细处多有生涩,衍真也是时时迁就护持,这一路走走停停,不周山又十分遥远,故二人飞了足有两月方才来在不周山附近。从此处看去,不周山下出云海,上入重霄,其间星点苍翠,应是千年松柏,余处玄黑沉凝,当为万年奇石,当真是顶天立地,气势恢宏。

既已来在不周山脚下,二人也不急于一时,反先在附近寻了一座无族群聚集的浮岛,于其上休整一晚,待到次日天明,这才腾空而起,径朝不周山而来。这不周山号称天柱,周围罡风猛烈,灵力沉凝,别说洛晨眼下只有真人境界,纵然是上仙之境,想要靠近也是难上加难。

二人一路踏云乘风,不多时只觉迎面威压阵阵,两道身形早没了之前轰雷掣电之势,反倒慢得如凡间牛车一般。衍真自知到此再难寸进,带着洛晨后退十余丈,这才开口说道:“师弟,这不周山四周灵力太过凝实,若一味冒进,必为之所伤,那位前辈便在不周山山顶,你我二人不如先行上飞,随后再设法详查。”

方才洛晨也觉着不周山颇为玄奥,此时自然不会莽撞硬上,二人催动灵力,一路拔高,不多时已然来在千丈高空,四周罡风更为凶猛狂躁,更兼寒意彻骨,直入心肺。二人自不敢托大,忙在自己身下了个烈阳术,以驱寒意。

这边衍真松了法诀,漂浮虚空,抬手一指,看向洛晨说道:“那里便是不周山顶,说是山顶,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个空亭罢了,那人影也在其中。”

洛晨闻言,运灵于目,远远望去,但见眼前山体竟从中断开,其间有八根玉柱,按八卦方位支撑其中,成了一个山中亭。这八根玉柱两两之间各有灵力流转,依照各个卦象,色泽各有不同,其中乾位靛蓝,坤位玄黑,离位朱红,坎位含碧,巽位月白,艮位深檀,兑位鸦青,震位浅黛,各色灵力流转相化,周而复始,其中一个人影坐于当中,只是为灵力所阻,看不真切。

洛晨催动灵力,又复瞧了良久,没看清其中所囚之人面貌形体,却见那八根玉柱之外似是放了四支铜鼎,分占四方,隐隐与玉柱呼应相连。半晌,洛晨忽一抬手,将那白雪碧心玉从本命界中取出,但见其上灵光大亮,流转不已,定定指向不周山。

衍真见状,自知这不周山中所囚之人多半就是洛晨想要寻找的那位前辈,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相劝,只得缓缓言道:“师弟,这不周山非比寻常,纵然你我二人合力,在这等灵气之前也同样微不足道,不如咱们二人先行退去,再寻他法,可好?”

此时洛晨踏在云上,随手将白雪碧心玉收起,怔怔出神。多年来,洛晨心魔早已化解,只是对于洛府失火,父母身亡一节总还是存有些许疑虑,本以为来在天外天,便能从秃头张口里听到一些旧事,谁知到头来秃头张就在数百丈之外,然却连一句话都不能相闻。

如此功亏一篑,虽不至方寸大乱,却也让洛晨颇为黯然,心神略显散淡,正欲听从衍真之言,驾云离去,却只觉心头一阵剑意凭空而生,这剑意狠绝冷酷,蓬勃而发,竟连这九天罡风都避之不及,衍真神色惊骇,但却并未打扰,只退开数丈,手中灵力暗运,静观其变。

这边洛晨心下剑意越发凶猛,不多时已然承受不住,飞沙剑豁然在手,一套绝命剑法挥洒而出。这绝命剑法亦是出自坠星剑谱,招式狠辣古怪,威力却不甚高,只是此时使将出来,却有风云变色之势,开天辟地之威,那不周山灵力为洛晨剑势所逼,竟隐隐显出波动。

这洛晨一剑快似一剑,那寒光剑芒层层相叠,片刻已然将洛晨身形掩去,此时洛晨手中长剑一转,寒光骤然收敛,直刺而出,这一剑光华内敛,杀意滔天,竟直接将眼前浑厚灵力一剑刺穿,眼看便要朝着玉柱斩落。

“嗡”

就在此时,那四只铜鼎忽而灵光大放,随后四道身形自虚空缓缓而现,正北乃是一条白龙,正南乃是一只冰蚕,正东火凤,正西二女,四神一出,洛晨一剑之威尽数反噬,衍真急忙上前,以身相护,然漫天剑气却在咫尺之遥消弭无形。

洛晨这一路剑法打下来,早已筋疲力尽,脚下灵云崩散,向下而坠,衍真身形一闪,急忙将昏迷不醒的洛晨扶住,只见那白龙之影明灭闪烁,隆隆之音凭空而起:“诡星转世,劫数将生,若要救人,可来四极之地,到时自有分晓。”

这一句话说完,四道身形齐齐熄灭,灵力涌动,又复将不周山包裹其中,阵阵罡风自上而下,将二人推向远处,不知所踪。这正是“星落四极飞红血,灵光成煞万劫生”,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08回 出紫府灵兽复周天 起骤雨深林藏妖邪

上回说到,洛晨修成腾云诀,与衍真一道来在不周山下,但见罡风凶猛,灵力浑厚,难以相近。此时洛晨心中剑意蓬发,一路绝命剑法,竟将外围灵力生生斩破,随后四神显灵,化去剑气,罡风大起,呼啸之间,须臾便将二人送出千丈之外。

这天外天虽是仙境,但其中亦有四时,洛晨来在天外天便是十月将尽,眼下三月过去,不觉已然转过年来,只是天外天中并无辞旧迎新一说,其中族群自然也不会点灯放炮,洛晨又寻人心切,如此一来二去,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之前洛晨一套绝命剑法,破开不周山灵力,自己也是力竭昏迷,衍真带着洛晨为罡风所送,直飘到一处无名浮岛之上方才落地。这浮岛上草木峥嵘,奇花馥郁,走兽飞禽倒是不多,衍真在一处无水河床边寻了个干净地方,又搬来一块平整大石,将洛晨安置其上。

“喵”

这边衍真才把洛晨放好,就听见一声猫叫从洛晨紫府幽幽传来,随后一道黑影倏然而出,趴在洛晨身侧。衍真定睛看去,这黑影原是一只小猫,这小猫眸亮如星,毛黑似墨,周身灵力明灭流转,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眼下这黑猫便是洛晨于人宗青山之上找到的那只灵兽,后来于白骨界中生受阴神教徒全力一击,周天散去,自此昏迷。之前于不周山下,白龙一道灵光打入洛晨紫府,后尽数被黑毛收了去,借此重构周天,须臾醒来,这会才从紫府里钻了出来。

这黑毛虽是天生灵种,只是昏迷了这么些时日,也难免有点含混迷糊,趴在洛晨身侧愣了许久方才狠狠地甩了甩头,看向衍真,两只猫眼中瞳孔骤缩,利爪隐隐而现,随后却又一歪脑袋,低低地叫了一声,似是颇为疑惑,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只好靠着洛晨自顾自地舔起爪子来。

衍真身为飞仙,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这黑猫乃是灵兽夜星子,心下虽然喜爱,但也知这夜星子是师弟之物,自己断不能染指。如此想着,衍真也不去理会瞪着眼睛四处乱瞧的黑猫,反而来在洛晨身边,抬手搭在洛晨腕上,细细探查。

过了片刻,衍真缓缓收回手来,面上不由浮现一丝苦笑。洛晨刚来天外天便因先杀肥,后遇蛊雕,损耗太过,这才不省人事,谁知眼下又因在不周山巅打出一套威势滔天的剑法,损耗太过,所以才昏迷不醒,幸而这一遭洛晨伤势并不甚重,估计只需一夜便能醒转。

这会衍真心知洛晨无事,便于一旁安然坐下,缓缓吐纳。两人一猫各自无话,须臾天色渐晚,薄暮昏沉,林间枝叶掩映,更显阴暗,此时衍真忽然睁开双眼,眉头微皱,缓缓站起身来,将洛晨护住,面上尽是戒备之色。

“哗啦啦……”

此时林间万籁俱寂,虫鸣鸟叫一应皆无,却有阵阵水声自深处而来,渐行渐近。这会黑毛也已然起身,站在洛晨身侧,利爪亮而复收,口中发出阵阵鸣叫,只是这叫声中混不见畏惧警惕之意,反倒满是兴奋鼓噪之音。

又过片刻,那水声已然临近,似是在一旁的河床之中,衍真神色清冷,自知者岛上必有妖邪,心下颇悔,然衍真毕竟身为飞仙,心气高傲,眼下既已在此,断无遁走之理,手掌一翻,寒宵剑出,阵阵灵力肃敛凝实,徘徊身侧。

“哗啦啦……”

此时那水声已然近在眼前,衍真运灵于目,细细看去,但见那河床所流之水竟都漆黑如墨,其中隐有微光,扭曲而行,,其音可怖。衍真正犹疑间,忽觉阵阵寒意自身后而来,寒宵剑上杀机纵横,倏然朝后扫去,但听得几声沙哑嘶鸣,数条黑蛇为剑锋斩成两段,坠于地上,蠕动不止,其身鳞片油亮,细密整齐,一看便是绝毒之种。

这毒蛇被衍真斩杀,体内鲜血流出,腥气四溢,随后黑水之中波浪翻滚,无数黑蛇自水中而出,径直朝着衍真扑来,白牙红信明灭不定,所过之处草木皆枯,须臾连树上都已爬满。这会衍真自行离去尚可,若是带上洛晨,只怕难免受伤中毒。

眼前黑蛇成群,衍真虽不知其毒性,但光看这黑蛇形貌便知不是善类,若是自己先行离去,洛晨昏迷未醒,只怕断难幸免。这念头于心中一闪而过,衍真目光沉凝,早有决断,剑意如水,舞成一团清光,将洛晨护持在内。

周围黑蛇本就蓄势待发,这会被剑光一激,登时凶性暴涨,纷纷从地上弹射而起,悍不畏死地朝着剑光扑来,衍真飞仙修为岂是等闲?那条条黑蛇铺天盖地,一触剑光,登时断成两截,倒飞而出,丝丝红血凌空抛洒,腥气愈重,无数黑色自水中而出,前赴后继,绵绵不绝,生生将衍真困在当中

但见那白牙含毒水,细体护黑鳞,红舌分敌我,诡瞳摄人心,这异蛇本为天成种,黑水之中藏形迹,那衍真原是云中仙,悟道修身至如今。这剑光清寒,邪祟半分难近体,那黑蛇如雨,纵有分毫也相侵,这正是天宗自古承妙法,纵然未成亦真君,可怜神血入紫府,千载正道做浮云。

这衍真身为飞仙,体内灵力浩荡,一时半会也不会力竭,只是外面黑蛇却源源不断,且眼下扑来的黑蛇已然比最初要粗上许多,剑光为之冲击,隐隐震荡,虽一时半会不至崩溃,但若是后面黑蛇更加难缠,只怕纵然衍真本领高强,也难撑到明天清早。

“喵”

衍真正苦思对策之时,只听一声猫叫自身后传来,衍真略一回头,但见那黑猫正蹲坐一旁,眼中瞧着自己舞出的剑光,小脑袋四处乱转,大有幸灾乐祸之感,方才那一声猫叫似是嫌自己舞得太慢了,故而才发声催促。

心下暗自一叹,衍真也不搭理那黑猫,回过头来自顾自迎敌去了,只这片刻的功夫,外面扑来的黑蛇便又粗了三分。衍真见状,心下一沉,从紫府之中掏出一大把符,齐齐激发,猛然甩了出去,几条黑蛇被离火符击中,发出阵阵哀鸣,其余符皆不见效,衍真心下了然,登时取出数张离火符,以雷法激发,布下一个离火阵,这才稍稍将黑蛇扑击的势头缓了一缓。

这会黑毛蹲在一旁,不由得就看腻了衍真那如水剑光,反倒觉着外面的黑蛇窜来窜去,前后飞扑,有趣得紧,口中发出一阵低鸣,脚下发力,竟直接视衍真的剑光于无物,朝着外面密密麻麻的黑蛇抓了过去,一条尾巴高高翘起,似是十分开心。

“回来!”

黑毛忽然窜出,着实把衍真吓了一跳,断喝之时早已迟了,黑毛已然窜到剑光之外。群蛇见黑毛窜出,登时呲牙咧嘴扑将上来。黑毛长尾炸开,目光一凝,前爪寒光闪烁,早把身边黑蛇尽数切成两段,随后身形错动,竟自行扑进蛇群之中,爪牙所向,蛇尸遍地,不多时已然在蛇群之中撕出一片缺口。

衍真见状,自知机不可失,剑光倏然一拢,随后翻覆而出,将周围黑蛇尽数击杀,一时间红血如雨,蛇尸乱坠,衍真手中法诀一变,地上离火符倏然而起,化作八团明亮烈火,更有惊雷加持,骤然朝着远处蛇群飞去,轰然炸开,血肉横飞,一人一猫联手而击,竟一举将四周黑蛇尽数击杀。

衍真见四周再无黑蛇,正要带着遁走,此时那黑水之中忽然发出一阵“咝咝”声,随后水面倏然平复,寂静非常,整个水面便如镜子一般,连一丝波纹皆无。衍真缓缓将体内流转的灵力缓和,持剑护在洛晨身边,杀意内敛,神色冷然。

修道之人感应天地,知时刻,分年月。衍真略一定神,便知此时已近夜半,阴气最重,那黑蛇诡异无比,更兼身藏绝毒,必是厌阳喜阴。眼下夜半,阴气沉凝,群蛇猎物当前,却忽然退去,十之**有大妖藏于附近,欲要趁机偷袭。

思虑至此,衍真面色肃然,持剑而立。黑毛也是半分未曾懈怠,一双猫眼于夜色中熠熠生辉,鬼魅灵动,周身气息不阴不阳,不正不邪,若非它此时并未防备衍真,纵然相去咫尺,衍真也未必能察觉黑毛伏在跟前。

“唰啦啦……”

丛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草木摇晃之声,原本还算晴朗的夜空忽然阴云闭合,天地间气息凝重,压抑无比,更有淡淡妖气自云端透出,弥漫天地,衍真心下暗道不好,却终是不愿独自离去,只得手握长剑,静立不动。

“轰隆隆!”

这一声雷那是声威赫赫,气势骇人,衍真却连一根手指都未曾轻动。片刻之后,大雨倾盆而下,真个是穿林打叶,只听得“噼里啪啦”雨声盈耳,就跟倒豆子一般。林间种种响动尽数被这杂乱无章的雨声所遮掩,再难听出半分异动。

“噼啪”

倏忽闪电轰鸣,天地一亮。此时黑毛忽然毛发炸开,嘴巴大张,朝着衍真发出一阵凄厉无比的尖叫,衍真心下一沉,也不回头,一剑反撩而去,随后转身,却是撩了个空,身后亦是空无一人。

衍真一惊,体内灵力涌动,又复回头,借着闪电余光,只见一张被黑发遮掩的女子面庞几乎贴在自己眼前,周围白衣乱舞,寒意深沉,一条细长猩红,尖端分叉的信子倏然从哪黑发之下吐了出来,直袭面门,这正是“黑水藏蛇雨藏妖,红信一吐三魂远”,究竟不知衍真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09回 战深林蛇妖掳洛晨 起阴邪衍真斩内丹

上回说到,衍真带着洛晨被罡风送到一处浮岛,黑毛随后醒来,谁知这岛上白日无甚凶险,到了夜间却满是黑蛇。衍真黑毛联手击退蛇群,正欲遁走,岛上忽然阴云密布,大雨倾盆,衍真正戒备时,但见一名散发女子立于面前,一条红信自黑发之下而出,直袭衍真面门。

“喵”

这边衍真身形疾退,黑毛化作一道掠影,寒光飒然,朝着这女子吐出的信子抓来。这女子似是对黑毛颇为忌惮,口中发出一阵低啸,倏然避开,地上一阵细碎响动,绵绵不绝。此时衍真定睛看去,不由大惊,这女子头颅之下竟是一副蛇身,其上黑鳞如碗,明亮似镜,蜿蜿蜒蜒,少说也有十余丈长短。

黑毛一击不中,双目之中星芒明灭,流转而出,莹莹附于爪牙,随后又复扑上。那蛇女发出一阵厉啸,林间腥风更甚,暴雨如刀,掀开青丝,露出一副倾城容颜,秋波流转,媚里含冰,眉画远山,山头覆雪,唇如血红,鼻若脂细,似嗔非嗔,将喜未喜,直让人神魂颠倒,心猿意马。

这女子露出真容,媚意流转,衍真只觉体内灵力一阵翻腾,竟隐有逆冲之势,心下便知这蛇妖必有惑人心智之法,当下后退两步,全力运转清心诀,将心头烦热化去。黑毛身为灵兽,本就有镇邪之能,自不为美色所迷,周身灵力流转,早与那蛇妖战在一处,利爪黑鳞相碰,铿锵隐有金铁之音。

蛇妖虽对黑毛颇为忌惮,然黑毛毕竟尚幼,此时经历一番生死劫难,虽有了几分本领,然却终归不及蛇妖于天外天中修炼不缀。这一猫一蛇战过十几合,那蛇妖已然摸清根底,一张绝美容颜上渐渐露出阴狠之色,蛇身乱舞,腥风藏毒,缓缓朝黑**了过来。

“铮”

眼下境况,蛇妖可说是稳操胜券,若黑毛独自应付,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只是一旁衍真趁着黑毛与之恶斗的功夫,早已将体内灵力捋顺,抬头见那蛇妖威风凛凛,黑猫左支右绌,登时闪身而上,剑光凛冽,一招飞燕穿云朝蛇妖面庞攻来。

自古蛇狐精怪最能惑人,多难化解,故而方才这蛇妖以媚术牵制衍真,随后便全力应付黑毛去了,只想着先把黑毛击杀,再来料理旁人不迟。谁知这衍真修为精深,心思空明,不多时已然将媚术化去,这会一剑从天而降,蛇妖猝不及防,倾国倾城的面容上登时被划开一道殷红血痕。

“喵”

一番恶斗下来,黑毛虽未受伤,但也被蛇妖逼迫的十分难受,此时见它被衍真一剑刺伤,尾巴立时翘了起来,灵力涌动,发出一阵极为得意的鸣叫。猫之一物生来克制蛇鼠,更何况黑毛还是天成灵种,蛇妖先被衍真一剑所伤,又为黑毛鸣叫所摄,登时朝后退去,蛇眼一瞥,忽然瞧见不远处一块青石,其上正躺着一人!

“孽畜尔敢!”

蛇妖身躯一顿,衍真早知不妙,一声断喝,寒宵剑上水光飒飒,杀意如潮,直奔蛇妖。然他所处之地离蛇妖五丈有余,蛇妖离那青石却只有两丈不到,见衍真剑意袭来,蛇妖身形一动,轻巧地掠到青石旁边,层层盘旋,将洛晨困在其中,玉面神色阴冷,更兼青丝乱舞,诡异非常。

如此一来,衍真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出手,黑毛低鸣不断,也难上前搭救。但见那蛇妖面上渐露戏谑之色,身躯缓缓收紧,阵阵青石崩碎之声随后而起,不多时已然缠住洛晨手脚,将之裹挟在内。此时蛇妖双眼隐现紫芒,天地之间雨丝风片俱化妖气,倏忽连成一片大雾,蛇妖隐匿其中,只消退开十几丈,便再难寻觅。

黑毛早已认洛晨为主,此时见蛇妖欲要掳走主人,登时大急,身形一闪就要追去,却见一道掠影倏然而动,早已射入雾中。此人自是衍真无疑,只是这会衍真双目冷然,神情阴森,手中寒宵剑上水蓝灵光深处黑气纵横,竟与四周妖气融为一体,浑然无迹。

却说蛇妖掳了洛晨,正欲借妖雾遁走,忽觉阵阵杀意如潮,从四面八方浩荡而来,登时又复盘起身躯,徘徊未肯轻去,偏生那杀意奔腾汹涌,其中却无半点杀招袭来,这般僵持片刻,那蛇妖似是不愿再于此地久留,鳞片蠕动,缓缓朝着深林退去。

“嗡”

就在此时,一道蓝黑剑光倏然而起,瞬息间已然逼近七寸,蛇妖大骇,登时将洛晨甩了出去,蛇身于地上蜿蜒盘桓,绕成一个古拙玄奥的阵法,阵中妖气大盛,凝虚为实,锋利无比,密密麻麻地朝着面冷如霜的衍真扑来,若是真被之中,一副肉身只怕当即便会化作齑粉。

这妖阵能将虚幻无形的妖气化作刀锋利刃,也算得上是精微玄妙,然衍真却是浑然不惧,剑上蓝黑水光波动不定,猛然探入妖气之中,随后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爆响,那妖气已然被衍真剑气斩成碎片,纷纷崩落,不复凝实。

“啊”

蛇妖妖阵被破,人面檀口一张,喷出一道血箭,蛇身痛苦扭曲,其状可怖,也不管身后的仗剑而来的衍真,发出一阵低鸣,掉过头便朝着深林遁走。按说这蛇精也是潜心苦修之精,天纵地容之怪,此时低鸣遁走,便算认输,从此断不会再来相扰,放过也是无妨,然衍真却依旧仗剑而来,灵力纵横出,分明是要取了这蛇妖性命。

这蛇妖妖阵性命交修,眼下被破,伤势不轻,遁走亦不甚速,片刻已然被衍真追上,寒宵剑杀机纵横,灵力鼓荡,狠狠地朝着那蛇妖绞杀而下。这蛇妖修行日久,自然贪生,眼见来人分明要取自己性命,一张人面登时露出决然之色,小口又复张开,一道紫光飞射而出,登时将衍真剑意消去。

这紫光化去剑势,又复飞回,内有圆球,其上妖气灵力浓郁无比,正是这蛇妖修成的内丹,内丹一碎,蛇妖既亡,内丹不灭,纵使肉身尽散,也可死而复生。眼下这蛇妖为了化去衍真剑势,竟将自身内丹祭出,可见已然存了死志。

此时衍真飞腾半空,居高临下,瞧着那浑圆剔透的内丹,眼中闪过一丝哂色。寒宵剑倏然逆转,用的却不是之前的崩云剑法。这一路剑法邪气昂然,阴森诡谲,无孔不入,蛇妖内丹与剑气甫一相碰,就隐隐显出败势,几招下来,已然再无还手之力。

“咝咝”

如此又过片刻,这内丹已然被逼在蛇妖身侧,再难存进,此时蛇妖又复哀鸣一声,似是在求衍真放过一条性命。然衍真只是冷然一笑,趁着蛇妖求情分神,手中掐诀,五雷法悍然而动,狠狠地劈在蛇妖七寸之上!

“啊啊啊啊”

七寸乃是蛇之要害,五雷法又专克邪物,那蛇妖猝不及防,登时发出一阵刺耳尖啸,口中喷血不止,身体扭曲翻腾,再无力顾及内丹。衍真面色一狠,手中剑诀变幻,寒宵剑倏然而至,迅疾如电,狠狠斩在蛇妖内丹之上!

“啪!”

这一次,蛇妖再没发出半点哀鸣,只有内丹之上裂痕渐生,纵横蔓延,随后猛然一亮,倏然爆开,妖气灵力混杂一处,猛然朝四周奔腾而去,蛇妖肉身首当其冲,登时灰飞烟灭。此时衍真周身黑气骤然收敛,寒宵剑光又复水蓝,清澈无比,整个人被妖气所冲,朝着来路倒飞而出,一路断木折枝,不知飞了多远,方才跌落尘埃,猛地咳出几口血来,这才昏迷过去。

“喵……”

须臾夜尽天明,睡在林间的洛晨猛地咳嗽两声,这才悠悠醒转,一睁眼便瞧见一个黝黑发亮的猫头趴在自己眼前。洛晨先是于不周山顶舞剑破开灵力,后又被蛇妖带着折腾了大半夜,神志难免模糊,反应了许久方才认出黑毛,心下登时大喜,抬手便在黑毛头上摸了摸。

黑毛见洛晨面露喜色,喉间随之发出一阵响亮的呼噜声,周身灵力一动,探入洛晨紫府,昨夜黑毛所闻所见登时在洛晨心下一一掠过。只是后来蛇妖遁走之时,黑毛本欲跟上,然那蛇妖逃到一半自知敌不过衍真,便将洛晨扔下,黑毛遂守在洛晨身边,故而并未见到衍真杀死蛇妖一节。

洛晨得黑毛之助,将昨夜之事缓缓理清,最后那一阵爆炸自蛇妖处而来,惊天动地,威势惊人,衍真师兄受此一击,只怕凶多吉少。思虑至此,洛晨急忙从本命界中取出一枚引灵丹服下,起身朝着昨夜蛇妖遁走之处而去。

顺着深林走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洛晨方才来在一处深坑之外,但见此处地面深紫,沟壑不平,其中上有碎骨残鳞,散落各处。洛晨且行且寻,但却并未寻得衍真尸骨,反倒在一处尚算完整的鳞片之下发现三枚蛇蛋。

这三枚蛇蛋应是那蛇妖所怀,随后蛇妖为衍真所杀,临死拼命保全。洛晨瞧着这三枚略显紫黑的蛇蛋,终是不忍加害,只得在稍远处挖出土坑,松散覆之,这才离去。这三枚蛇蛋后吸纳灵力孵化而出,成玄蛇一族,居于黑水,是为黑水玄蛇,与黄鸟一族世代为敌,此皆后话。

却说这洛晨将三枚蛇蛋远远掩埋,这才顺路而回,直走了将近百丈之遥,方才看见衍真衣衫残破,横卧树下,嘴边尚有血痕,面上满是尘土,洛晨见状大惊,一探脉象便知他受伤颇重,急忙布下纯阳阵,喂下引灵丹施救,这正是“黑蛇含毒犹护子,兄弟和颜暗怀心”,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10回 落冰雨详言昨夜事 拨云雾二仙望南疆

上回说到,那蛇妖隐于深林,骤然来袭,衍真黑毛拦之不住,后又挟持洛晨,欲要遁走,此时衍真追入林中,周身黑气纵横,出其不意将那蛇妖内丹斩碎。次日洛晨醒来,循着妖力爆开的痕迹一路寻觅,方才一棵树下找到昏迷不醒的衍真。

自打洛晨来在天外天,只遇到衍真一人,且此人性格舒朗,与自己颇为投契。此时洛晨见衍真昏迷不醒,衣衫破损,心下自是焦急,忙把衍真安置在一处青石之上,先下了个隐形术,再以纯阳阵引灵丹相救,不知不觉已近晌午,空中阴云未散,淅淅沥沥下起冰雨来。

昨夜那蛇妖呼风唤雨,妖气和雨水混杂,落在人身,有化灵散功之用,洛晨自不必提,就连衍真和黑毛也是通身潮湿,只是眼下蛇妖已死,故而这妖气也翻不起甚么风浪来。此时洛晨守在衍真身侧,以灵力逼开雨水,随后才用了个烈阳术,将身上残余妖气缓缓驱除不提。

那蛇妖乃是此地群蛇之主,法力精深,妖丹被毁,其内妖力一举而出,威力不可谓不小。然衍真乃是飞仙修为,根基深厚扎实,虽被那妖力迎面扑中,窒住内息,震荡脏腑,以至不省人事,然体内周天却依旧流转如常,分毫未动,加上洛晨在其身下布下纯阳阵,周天采纳阳气,遍行百脉,这才过了四个时辰,就见衍真双眼微微眨动,片刻已然醒来。

“咳咳咳……”

这会衍真胸口犹自疼痛,才要起身,不由得就先发出一阵轻咳。旁边洛晨循声一望,登时言道:“衍真师兄,你这会觉着如何?”

衍真又发出几声咳嗽,这才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喘了口气,这才看向洛晨,微微笑道:“洛师弟……之前你昏迷不醒,便是我来照顾,这会你醒了,我偏生又昏睡了这么久……你是不知,那蛇妖生性残暴嗜血,竟然……咳咳咳……”

此时黑毛已然被收入本命界中,洛晨听闻衍真之语,正要开口答言,只觉紫府之内忽而传来一阵阻滞,其中颇有规劝之意。洛晨心下一愣,嘴上却已然改了说辞:“师兄,我只记得咱们二人在不周山上,一道龙影现于九天,怎么又与蛇妖扯上了关联?”

衍真又复咳嗽几声,长长吐气,随后言道:“师弟,这些事虽只在一日之间,但要说起来却也颇为复杂,你先让师兄略想一想……哦对了,你之前在昏迷的时候,一只夜星子从你紫府中射出,昨夜还与我一同力战蛇妖,你有瞧见么?”

洛晨闻言,点头言道:“那夜星子是我在宗中之时偶然在山上寻得的,随我一路下界游历,也曾数次救过我的性命,昨夜……昨夜它似是受了点冲击,略显萎靡不振,已被我收入本命界中调息去了,待到好些再放出来给师兄瞧瞧。”

衍真哈哈一笑,面色清朗坦然,说道:“瞧什么瞧,若是我真要打你灵兽的主意,趁着你昏迷未醒,多少灵兽抢不走,哪里还要等到这会子,不瞒你说,夜星子天生克制蛇鼠,昨夜要不是它力战群蛇,只怕这会咱们二人就都已经是那些黑蛇的腹中餐了。”

洛晨方才之言,本就无见疑之意,此时衍真一说,反倒让他有些尴尬,只得言道:“师兄,小弟并不是那个意思……”

衍真疏朗一笑,略摆摆手,显然并未将方才之事放在心上,略一思索,这才缓缓说道:“之前咱们二人在不周山上,那空中忽然显出四道神影,正南冰蚕,正北白龙,正东凤凰,正西二女,那白龙说你若要救人,可亲往四极之地,随后不周山灵力复合,罡风大起,这才将咱们二人送到此处……

说罢,衍真稍稍一顿,看向洛晨,但见他眉头紧锁,似是颇为犹疑,索性不去理会,又复言道:“当时我只想着找个地方等你醒来,故而并未仔细探查,谁知此地夜间流淌黑水,水中无数玄蛇,我与夜星子拼力抵挡,本已将周围玄蛇尽数斩杀,怎料却引来蛇王。那蛇王腾起雨雾,将你挟持,我冲入雾中,全力将那蛇王斩杀,谁知蛇王临死之时竟自爆妖丹,这才将我轰出如此之远,幸而激战之时蛇王先行将你扔下,否则妖丹一爆,我能保住性命,你只怕就要一命呜呼了……”

此时洛晨坐在衍真近旁,将黑毛所传之意与方才听闻之言一一比过,并无反常之处。只有衍真击杀蛇王一节黑毛并未目睹,故而无从确认,然此事与自己也并无甚关联,洛晨略一思量,心下也就安稳下来,只把方才黑毛暗中示警当做怕生惧人,未做他想,当即起身行礼道:“师兄三番两次救我性命,无以为报,日后师兄若有所求,小弟必将全力相助!”

衍真经此一劫,也算死里逃生,这会听闻洛晨之言,哈哈一笑,说道:“罢了罢了,你我同为三宗弟子,互帮互助自是本分,且你我二人难得投契,你方才又救了我一命,正所谓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师弟大可不必觉着对我有甚亏欠,眼下还是想想如何救出那位前辈为好。”

提起秃头张,洛晨神色难免一黯,又复坐在一旁,良久方才说道:“师兄,天外天如此之大,钟灵毓秀,其中族群各有所长,单单是之前君子国人那一剑之威,还有这岛上群蛇猛毒之力就不是你我二人能应付的,那四极之神必然法力高深,单凭你我二人又如何能够应付?”

衍真闻言,眉头微微一蹙,默然不语,良久方才言道:“师弟,看你那神情,应是找这位前辈有十分要紧之事,可对?”

洛晨略一思量,随即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被衍真抬手制止:“师弟,为兄不知你找那位前辈所为何事,但此事若果真十分要紧,师兄劝你还是去那四极之地走一遭为上,纵然敌不过那镇守神,也可求个问心无愧,否则心有挂念,一旦成了魔障,于日后修行也是大为不利。”

所谓人之彷徨犹疑,多半只因举棋不定,瞻前顾后,所以才生出无穷烦恼,以至于妄念丛生,作茧自缚,只消踏出一步,之前种种犯难困惑登时便如过眼云烟,疏忽无影。此时衍真一语,醍醐灌顶,洛晨只觉心头清明,不由面露微笑,看向衍真,淡然问道:“师兄,此时咱们二人所处之地,离何处最近?”

衍真见洛晨片刻便挣出妄念,心下也是十分宽慰,笑道:“天外天也与凡间一样,北寒南暖,此时正是一月隆冬,可是这天上却只下冰雨,不见半片雪花,想来应是离南方欧丝之野更近些,至于东西,我可就不知了……”

洛晨略一点头,当下言道:“既如此,便先不管东西,只一路朝南,先去那欧丝之野查探一番,若是那神不允,到时再退出转去其他地界,将这四位神一一拜访过,若是还不能将张师叔救出,也只好再寻他法了……”

衍真闻言,面露沉吟之色,一时间也并未想起自己认识的前辈中有哪个姓张,随后开口说道:“如此甚好,只是我昨晚力战那蛇王,脏腑受了些冲击,须得在此调养一日,捋顺内息,方能随你一同去往那欧丝之野,不知……”

洛晨不等衍真说完,立时言道:“师兄不必客气,此去前路未卜,早一日晚一日又有甚么相干?师兄尽管调养恢复便是,不必顾及小弟。”

衍真哈哈大笑,说道:“我自然不会与你客气,只是此番与那蛇王激战,临了被那妖力冲击,师兄我虽然受了点伤,但也并非一无所获,境界上似是又进益了些,眼下平复伤势只需一晚,师弟你也趁着这会赶紧捋顺经脉,最迟明日晌午,咱们便可起身南下,去往欧丝之野了。”

洛晨闻言,点头应了一声,二人各自安坐林中,吐纳调息,这岛上蛇王已死,一时间倒也没有玄蛇再敢来犯,故而一夜过得甚是平静,这正是“南风离火焚桑叶,狂炎如水化诡泽”,究竟不知后市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11回 落黑岛熔岩生神相 坐云端寒丝捧香茶

上回说到,洛晨于林中寻得衍真,暂做歇息,衍真具以昨夜之事相告。二人一番商议,洛晨终是想要救出秃头张,欲往四极之地拜求神,只因二人所在浮岛地处偏南,故而稍作休养之后,这师兄弟二人便各自起身,望南而来。

天外天虽然地域宽广,其中族群无数,然这些族群却大都茹毛饮血,尚未开化,更兼不懂人言,故而二人一路行来,竟都挑着那些无有族群定居的浮岛落脚歇息,其中凶兽猛禽不可胜计,艰难险恶层出不穷,自是十分劳苦,却也能磨练心性,增长见识,这二人一路向南,历时三月,才于一处诡异浮岛落脚。

这浮岛通身漆黑,浮在欧丝之野近旁,二人几次想越过这座浮岛,皆不能成,无奈只得先到此处。这岛上既无草木,也无生灵,脚下黑石炽热滚烫,身边河床岩浆纵横。洛晨衍真身为修士,本已不惧寻常寒暑,然此时立在黑岛之上,却觉额头隐隐见汗,心下燥意暗生,体内灵力竟缓缓被这岛上热气蒸腾消散。

衍真脚一落地,早知不对,手中法诀一掐,一抹冰蓝自指尖跃动而起,寒意散开,将周围热力逼退,随后说道:“这天外天奇境果然名不虚传,我只知四极之地,却不知还有这么一个所在,看来你我要去欧丝之野,还得先见过此地主人。”

洛晨在侧略一点头,催动灵力,指尖同样泛起冰蓝,将热力逼开。此乃道门小术,名唤寒水术,可以生水解渴,也能凝聚寒气。这一路行来,衍真教给洛晨不少小巧实用的道术阵法,加上洛晨亦在修习寂真人所留的《万法录》,眼下虽不说术法随心,但区区一个寒水术也自不在话下。

然这便洛晨术法才成,便觉着脚下一阵摇晃,阵阵地裂之音隆隆而来,浮岛中央火山口中岩浆迸发而出,冲天三十于丈,倏然化作两条炎龙,红鳞赤爪,炎腮火尾,一双龙眼古井无波,于火山之巅盘旋飞舞,阵阵热浪轰然扑出,洛晨衍真面色齐齐一变,寒水术悄然崩碎,不得不腾空后退以避。

这两条火龙一出,那火山口中又复显出一道女子身影,这女子三千长发乱舞,纤腰一握朱红,莲步九霄驾双龙,玉手把玩炽焰,薄唇吞吐惊风。身司正南离火,红颜万载从容,一怒千里转成空,回首嫣然巧笑,明灭何太匆匆?

这女子立在二龙身前,两条火龙登时恭敬垂首,温顺无比。随后女子远远朝洛晨衍真望了一眼,信手一挥,红焰凭空而生,那女子斜卧火中,缓缓开口,其音妖媚浩荡:“吾乃火神祝融,护卫欧丝之野,尔等外族,来此何事?”

女子说话间,浮岛周围狂暴呼啸的炽烈狂风缓缓而收,化作一条赤红长鞭,缠在祝融腰间。洛晨腾云空中,见这火神祝融竟能通凡间言语,立时定了定神,随后飘然而上,停在女子面前十丈之外,抱拳行礼,言道:“在下自凡间而来,见同门前辈被囚于不周山中,心下疑惑,特来相询……”

女子闻言,一双秋波红焰闪动,身后两条火龙身躯盘旋,隐隐成圆,其内热浪翻涌,威势滔天。此时衍真来在洛晨身侧,传音入密:“师弟,那位前辈既然会被关在不周山中,必然是犯了天外天的忌讳,那两条炎龙身上灵力狂躁,师弟万要当心……”

谁知这边衍真一语未了,那祝融却已然开口言道:“然也然也,凡间虽少有修士来在天外天,但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那人之所以会被关在不周山,乃是因他居心叵测,盗取我天外天至宝,故而才被四神封了修为,囚禁于不周山顶。”

洛晨一路行来,只想着如何救出秃头张,眼下被祝融这么一说,自己反倒有些心虚起来。此时衍真上前一步说道:“这位上神,那前辈与我二人同属三宗,向来心性端正,不屑于鸡鸣狗盗,又怎么会到天外天仙境盗宝,想来其中应是有什么误会……”

“放肆!天外天中之事,自有四神圣断,岂容尔等异族置喙!你二人若是只在天外天中游历修行,眼下便可离去,若还敢在此大放厥词,莫怪我手下无情!”

“轰”

阵阵热浪铺天盖地,两条炎龙盘身成圆,中央隐隐显出一团明光,其内威压赫赫,灵力奔腾。祝融悬空起身,持鞭在手,周身火焰狂飙,眼中杀机满盈,逼视洛晨,此时两边虽有近百丈之遥,然洛晨依旧觉着体内灵力正随那漫天火焰缓缓消逝,阵阵怒意由心而起。

一旁衍真见洛晨神情有异,生怕他一时冲动,对眼前这位火神祝融出手。单看那两条炎龙之威,二人便决计不是对手,若是再惹恼了这位火神,只怕连遁走的机会都没有,思虑至此,衍真急忙化灵入音,言道:“我这位师弟与那前辈颇有渊源,故而言谈甚急,还请上神勿怪……”

祝融闻言,冷哼一声,周身火光并不稍减,衍真带着洛晨正欲后退,忽闻一阵空灵之音自南方而来,不疾不徐,直入心神:“祝融,这二人乃是应邀而来,不必阻拦,这就开岛让他们进来罢……”

此话一出,祝融面上登时显出恭敬之色,望南垂首,缓缓称是,周身火光倏然散尽,两条炎龙盘绕而上,首尾相连,悬空成圆,祝融立于一旁,抬手说道:“自此进入便是欧丝之野,你们若敢对主人不利,我纵然散尽元神,也必将你二人挫骨扬灰!”

二人此时已然来在近前,洛晨心下本就隐怀无名之怒,闻言立时说道:“我二人的本事连你都应付不了,还谈什么对你主人不利?若我真能对你主人不利,纵然你散尽元神,又能奈我何?火神祝融,法力通天,怎么心智却如孩童一般?”

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洛晨与衍真便已然催动身法朝欧丝之野而去。祝融悬在黑岛之上,一言不发,面色冰冷,待到二人身形杳然无迹,这才将两条炎龙召回,又复落入火山熔岩之中,再无声息。

却说这二人穿门过户,只觉远处一片丝缕莹白,朝前飞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方才落地,但见此地方圆甚阔,其上三株桑木分离天地人三才之位,这桑木高愈百丈,下面盘根错节,树冠之上却并无半根枝杈,只有无数蚕丝纵横穿梭,来往相连,地面上也是丝丝缕缕,质地轻柔,莹白流动,恍如梦中。

“喵”

这二人正四处观望不尽,只听一阵猫叫自洛晨紫府传来,意甚欣喜,随后一道黑影倏然射出,跌落于蚕丝之上,四只爪子随意乱挠,不多时已然将自己卷成了一个丝球。洛晨见状,真个是哭笑不得,上前就要将黑毛揪出来。

只是他这里还未临近,黑毛已然灵巧地从丝球中挣脱而出,又奔着另一处飞扑而去。洛晨生怕黑毛顽皮,失了礼数,正要开口喝止,却听得方才那空灵之音再度传来:“夜星子虽是天成的灵兽,但终归序属猫科,见到我这里丝丝缕缕,难免玩性大发……”

其音如丝,流畅平和,洛晨方才于祝融之处的薄怒也随之消散无踪,抬眼望去,但见不远处一名女子盈盈而立,白发白眉,素衣素裳,眉眼安娴,神态恬淡,真个是风姿清雅,纤尘不染,甫一现身,就连旁边玩耍的黑毛都不由得抬起头来望了一望。

过了片刻,洛晨方才回过神来,急忙躬身言道:“冒昧前来,多有打扰,还望勿怪。”

女子淡然一笑,也不见甚么动作,无数柔丝便倏然聚合成一张圆桌,三张圆凳,其上一只茶壶,三只小杯,内里清茶香气袅袅,沁人心脾。三人宾主落座,女子缓缓言道:“此茶乃是我以蚕丝为壤,灵力浇灌而成的冷云茶,此茶调和经脉,平心静气,不与凡间相同,还请略作品尝。”

洛晨愣了一愣,随后才伸出手去,将那茶杯握在手中,慢饮一口,但觉触感轻柔细腻,茶水温热之中隐有寒凉,由口入腹,杳然不觉,连带着紫府都随之一清。洛晨细品良久,面露微笑,不由赞道:“此茶清冽温润,果然不凡。”

女子淡淡一笑,略看了一眼旁边端杯不饮的衍真,缓缓说道:“此地名唤欧丝之野,吾乃此地神,名唤婵樱,那时你破开不周山护山灵力,明明是北地从极之渊龙主开言,让你前去相询,你怎地就先跑到我这里来了?”

这几句话便如拉家常一般,全无半点质问之意,洛晨心下安稳,略一低头,答道:“只因我和师兄所处之地偏南,所以便先来此处,方才听火神祝融说我那前辈只因盗了天外天重宝,所以才被镇压在不周山顶,不知所失重宝究竟为何,现下可曾寻回?”

婵樱闻言,浅笑不语,抬起茶壶为洛晨续茶,此时欧丝之野清风浩荡,蚕丝莹白飞舞,此起彼伏,便如坐在云端一般,令人心旷神怡,欢欣忘忧,这正是“偷天换日安无迹,不过分明未肯言”,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12回 指长天详说轩辕剑 定心神夜宿桑丝野

上回说到,洛晨衍真二人一路向南,历时三月,总算是来在欧丝之野附近,然却被火神祝融所阻,正剑拔弩张时,那欧丝之野主人忽然出声相邀。二人自火山岛上门户而入,主人婵樱奉茶相迎,言谈间提起秃头张所盗之宝,那婵樱却只笑而不语,提壶斟茶。

洛晨来此本就有求于人,且秃头张盗宝在先,被囚于后,故而心下隐隐发虚。这会见婵樱不答,洛晨也自难再追问,只好默然闷坐。此时一直端杯不饮的衍真也慢慢抬起手来,于杯沿轻轻一抿,又复放下,神色淡然,古井无波。

“喵……”

不远处的黑毛许是玩蚕丝玩累了,许是闻到了茶香味,竟低低地叫了一声,随后从一团蚕丝中滑了出来,三步两步蹦到桌子上,面对婵樱端端正正地蹲坐好,毛茸茸的尾巴自右边甩到身前,轻轻地盖在两只前爪上,一条舌头灵活地在嘴边舔来舔去,愈发显得乖巧无比。

婵樱见状,面露温柔之色,掩口一笑,朝洛晨瞧了一眼,见他并无异色,这才把素手轻轻一挥,一只茶杯随后现于桌上,只是这茶杯并不似三人用的那般深,反而底小口阔,如水碗一般。婵樱端起茶壶,倒了小半碗,黑毛低鸣了一声,这才低下头去,吧唧吧唧地喝了起来,盖在前爪上的尾巴尖不时摇晃一下,似是对这茶水十分喜欢。

“夜星子虽属猫科,然却与异兽饕餮颇有关联,故而生性好吃,之前龙主见它在你紫府界中,似是身受重伤,故而出手相救,这会看来恢复的倒还不错。方才我瞧着夜星子把玩蚕丝,形状欢快,想来你这主人也还算称职,不知你如何能与夜星子结缘,它这伤又从何而来?”

洛晨正怕与这位婵樱大神说不上话,此时见她发问,立时言道:“这夜星子是我在师门后山砍柴之时无意间得到的,从那以后它便跟着我了。至于受伤,乃是因为我在凡间历练之时得罪了一个名唤阴神教的教派,阴神教派人追杀,我本领低微,险些丧命,幸而夜星子为我挡了一击,才能将之反杀,只是它却受了重伤,多蒙那位龙主大人施救,方能醒来……”

婵樱闻言,微笑点头,一面拎起茶壶给衍真倒茶,一面说道:“夜星子颇有镇邪之能,我们四神除了正西那宵明烛光两个丫头,俱都是蛇虫化形,吾乃天蚕,龙主乃是白龙,西方凤祖乃是瑞凤所化,见到这小家伙,难免心生怜悯,少不得要救上一救……”

这边婵樱话音未落,一旁衍真忽然开口说道:“这位上神,我宗门的前辈究竟盗了天外天什么宝物,竟被囚禁在不周山巅如此之久?那宝物现下又在何处,还请上神明示。”

衍真这几句话说的十分生硬,洛晨听在耳中,不由一愣,转身朝衍真看去,却见他神色平静,并无甚么异样。此时婵樱轻轻一笑,放下手中茶壶说道,遥遥朝北一指,说道:“我且问你,你二人可知那不周山为何被称为天柱么?”

洛晨又是一愣,心下略略思量,这才开口言道:“凡间志怪闲书里,大都也有天柱一说,讲的是当初天柱倾塌,有上神女娲,以老龟四足撑天,遂保苍生无恙,难不成天柱不周山,也是这天外天立支撑天地的所在?”

婵樱闻言,略顿了顿,这才说道:“大概便是如此了,此番天外天失传的宝物名唤轩辕剑,乃是上古真神铸造,剑长四尺,阔四寸,其阳刻山川草木,其阴刻日月星辰,阴阳调和,是为圣道之剑,此前一直供奉于轩辕国中,不想却为人盗走……”

洛晨闻言,自知这轩辕剑不凡,又复问道:“此时我那宗门前辈已然被囚禁于不周山上,难道那轩辕剑竟未随身携带?”

婵樱略略抬头,抬手摸了摸低头舔爪子的黑毛,随后缓缓说道:“当时那人立在供奉轩辕剑的祭台之上,纵然无辜,也终归难辞其咎,只是轩辕剑却不知所踪,我四神修行日久,前可察因果,后可知未来,谁料在这件事上却是束手无策,以至于到了现在也不知那轩辕剑被盗去何处……”

洛晨闻言,心下不由一阵失望,他自然能听出婵樱言下之意,那盗取轩辕剑的另有其人,并不是秃头张,只是眼下剑未寻回,真凶无迹,秃头张便只能被镇压于不周山中。

思虑至此,洛晨正要开口,婵樱却微笑抬手,说道:“这轩辕剑乃圣道之剑,凌驾天地之上,跳出两仪之中,其锋不可挡,纵然是天柱不周山,也难经受轩辕剑一击,眼下轩辕剑被盗,盗剑之人所图为何便也昭然若揭了……”

这一番话虽然语气平淡,可听在洛晨耳中,却犹如九天雷霆一般,振聋发聩,直入心神。良久,洛晨方才缓缓说道:“难不成那盗剑之人,竟是要以轩辕剑……斩断天柱?可是我听闻张师叔已然被囚禁于不周山多年,为何那盗剑之人等了这些年却还不动手?”

婵樱嘴角含笑,恍如这泼天大祸与自己毫无干系,只轻轻摇头,站起身来,挥手间桌上茶杯茶壶烟消云散。洛晨衍真才一起身,那茶桌圆凳也随之消散殆尽,婵樱眼波如水,看向洛晨,柔声说道:“未能动手,自然是有别事牵挂,这会天色已晚,就请二位在此将就一宿,明日再去别处问问,看还有什么法子罢……”

婵樱一面说着,一面转身而去,只是才走出几步,有忽然停下,微微回头说道:“你这夜星子十分招人喜爱,不知它可有名字?”

洛晨闻言,急忙说道:“自然有的,它名唤……呃……名唤黑毛……”

这么一个无趣的名字着实把婵樱噎了一下,片刻才掩嘴笑道:“黑毛……这名字起得倒是不拘小节,两位请自便罢,我就先不陪了……”

说罢,婵樱放下手来,飘然而去,身形越走越淡,待到十几丈外,已是杳然无迹。洛晨被她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一时间竟恍恍惚惚,心神飘荡,衍真见洛晨这般神态,不由一叹,灵力打出,洛晨周身一震,这才回过神来。

“师弟,光明磊落自然是好,可你也太过坦荡了些,也不怕那茶水之中有什么古怪,直接教你命丧当场么?”

“喵!”

衍真话音未落,一旁黑毛早发出一阵不满的鸣叫,似是对衍真所说的颇为不屑。洛晨想了一想,这才笑道:“这天外天也算是钟灵毓秀之地,那婵樱上神仪态万千,举止从容,想来也是持心端正之人,应不会行那般卑劣之事……”

衍真闻言,也只能无奈点头,朝四周瞧了瞧,这才说道:“罢了罢了,咱们且不说那婵樱是否持心端正,这会天色已晚,你还真要在此留上一夜不成?”

洛晨低头看了一眼又去玩弄蚕丝的黑毛,略一思量,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从此处而去,无论是去往东面还是西面都难免要几个月的路程,略留一夜也是无妨,今日我着实被那轩辕剑之用给惊了一惊,心下失了方寸,待到明日,定要细细询问,若能将之寻回,便可将张师叔救出……”

眼下洛晨只顾着说话,并未在意衍真神情。良久,衍真才缓缓说道:“师弟,轩辕剑如此至宝,能将其盗走之辈又怎会等闲?那位张师叔纵然于你有恩,只怕凭咱们二人眼下的本领,想要寻回这轩辕剑也是难上加难……”

这冷水当头而下,洛晨神情不由一僵,半晌方才叹道:“方才看婵樱上神言下之意,应该只是将张师叔囚禁于不周山上,并不会多加为难,奈何我还有一件极为要紧之事,非得当面相询不可……唉,师兄,咱们且等明日再说罢……”

这会天色已沉,暮光流转,洛晨只觉心绪纷乱,当年洛府一场大火历历在目,也不愿多言,自寻了一处蚕丝厚实之处,运转静功修习去了。衍真低声一叹,也只好随他去,这正是“白丝无端飞邪火,瑞雪转眼做朱砂”,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13回 舞炎龙祝融战阴煞 破法身黑衣入仙庭

上回说到,洛晨衍真身在欧丝之野,谈及天外天遗失之宝,原来这宝物乃是一柄宝剑,名唤轩辕,有开天裂地,崩坏乾坤之能,此时遗失,尚未寻回。洛晨待要细问,那婵樱却已先行离去,二人无法,只得在欧丝之野停留下来,想着等到明日再来相谈。

却说这婵樱一去,不知所踪,欧丝之野虽无床铺房舍,然那蚕丝却细密厚实,卧于其上只觉绵软舒适,倒也别有意趣。洛晨衍真二人随意闲谈几句,便各自寻好地方,安坐调息去了,只有黑毛精神抖擞,依旧四处玩耍。

这欧丝之野上尽是蚕丝,乃是婵樱饲养的雪蚕所吐,其中灵力细腻柔顺,更兼充盈丰沛,二人坐于其中,只觉周身脉络舒适无比,周天运转流畅自然,心头空明澄澈,竟隐有顿悟之势,故而俱都闭目凝神,各自修行不提。

婵樱离开时天色便已薄暮,此时将近夜半,天外天中风平浪静,愈发显得空旷寂寥,就连祝融所居的火山岛上,那赤红熔岩也不复白日间奔腾狂躁,只顺着山势缓缓流淌,色泽暗红,劈啪作响,颇有几分狰狞之意。

“几位鬼鬼祟祟,隐迹藏形,来这欧丝之野,有何贵干?”

祝融浩荡之音倏然而起,两条炎龙腾空飞舞,灵力流转汇聚,咆哮嘶鸣,已然将这火山岛周围照了个通亮。祝融手持离火长鞭,悬于半空,只见夜色中四道身影缓缓而来,这四人俱都身披黑袍,遮住形貌,行动间阴煞翻滚,气势滔天。

“吼……”

两条炎龙发出一阵低吼,祝融长鞭之上火光明灭,眼眸之中尽是肃然。这四人修为深浅不定,其中一人更是气息内敛,静如深潭,这四人深夜来在此处,当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拜会上神,只怕与白日间来的那两名年轻人颇有关联。

思虑至此,祝融眉间杀气一闪,长鞭之上火焰由红转白,话音冷漠,赫然开口:“四位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若无他事,还请自行离去,欧丝之野乃是天外天四极圣地,还请几位自重,莫要自恃本领,到头来得不偿失!”

这一番话中暗含灵力,悄然朝着火山岛后面的欧丝之野飘荡而去。只是祝融说话时,那名气势内敛的黑衣人却缓缓抬起手来,虚空一握,祝融只觉身后隐隐波动,那一缕话音竟如泥牛入海般消散无踪,四名黑衣人趁着这个空档,身形错动,已然将祝融围在中间。

祝融见那黑衣人轻易便将自己手段识破,心下一沉,自知今日来者不善,当难善了,手中长鞭豁然而舞,两条炎龙盘身成圆,其内火光奔腾,灵力鼓噪,须臾射出道道龙焰,直奔四名黑衣人而去,长鞭之上火光随后而至,那真是铺天盖地,滔滔不绝。

“哼……”

一声冷哼自虚空而起,三名黑衣人抬起手来,双掌之间黑气流转,生生将那龙焰白火挡住。然正对着祝融的黑衣人却只抬起一只手来,轻轻一握,那龙焰便生生停在身前一丈,再难存进。

祝融柳眉一皱,早知身后两条炎龙并非眼前之人敌手,心神一转,两条炎龙登时将龙焰分开,只把周围三人死死拖住,单单将一人放过。这里龙焰一收,祝融随后便上,长鞭骤然绷直,鞭头成尖,赫然成了一杆燃火长枪,金鸡乱点头,炽凤飚红羽,满天枪影纷纷,朝着那黑衣人劈头盖脸地刺了过去!

这火神祝融镇守欧丝之野不知几千百载,本领自然非同凡响,这一路红炎枪决霸道无比,一往无前,纵然面前是千军万马也教他霎时灰飞烟灭。眼看着那枪影逼近面门,黑衣人袍袖一动,一把长剑赫然在手,这长剑剑身微红,锋刃通透,其内似有无数飞尘来回舞动,此时被黑气灌注,红黑相衬,邪异非常。

却说这黑衣人掣剑在手,剑身圆转自然,祝融枪影自是无坚不摧,奈何这黑衣人剑法却是柔中带刚,以柔制刚,锋刃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并不与祝融枪势正面相抗,只以偏锋徐徐消之,不多时那漫天枪影便已然被剑锋带走,隐有反噬之兆。

祝融只觉手中长枪震动愈发凶猛,自知对手剑法了得,嘴角一翘,又复加了几分力道。黑衣人剑法以柔克刚,祝融越是凶猛,便越会作茧自缚,又过片刻,但见那黑衣人剑势一转,漫天枪影绕身而动,眼看就要朝着祝融呼啸而去。

“咻”

谁知就在此时,祝融手中那一杆长枪却忽然软了下去,又复变做长鞭,枪影瞬息而散,黑衣人兜帽之下发出一阵轻轻惊呼,收势不及,早被祝融一鞭抽在腰间。祝融鞭上所附乃是体内三昧真火,火毒猛烈,触体既入,一时三刻便会毒发,将敌手烧成一团飞灰。

那黑衣人中了祝融一鞭,发出一阵闷哼,空中身形飘摇,荡出三丈有余。只是祝融心知此人不凡,这会一击得手,安有放过之理,长鞭又复挥出,炽焰汹涌,鞭影纵横,将那黑衣人包裹其中,噼噼啪啪爆响不断,白火四散飞射,纵然是铜皮铁骨,也少不得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这边祝融发狠,两条炎龙也随之齐齐长鸣,龙焰纵横飞舞,于空中隐隐成阵,将火山岛方圆百里照得如白昼一般,欧丝之野虽被黑衣人用邪法阻断,然这会火山岛上光芒大放,早已惊动天外天中诸多族群,但闻鸟鸣兽唳隐隐而起,似是正朝此地而来。

“天外天族群已出,速速料理!”

此时祝融鞭影中忽然传出这么一句话来,其音浑厚平和,随后阵阵黑气忽然自白火中升腾而起,须臾便将祝融的三昧真火冲散。祝融鞭法被破,心下大惊,正欲后退,一道赤芒已然夹杂黑气激射而出,黑衣人周身血腥四溢,剑意浅淡无痕,须臾已然逼近祝融面门!

“红焰法身!”

祝融被黑衣人一剑逼住,闪躲无门,眼中登时显出狠色,道道烈焰自足底而起,须臾已然将整个人包裹其中。黑衣人长剑随后而至,一剑刺进祝融眉心,又从后脑贯穿而出,剑势爆开,祝融肉身化作满天飞火,散而复聚,又复朝着黑衣人攻来。

若是这会祝融借着两只炎龙固守火山岛不出,待到附近族群赶来,黑衣人寡不敌众,当会自行遁走。只是这祝融身为火神,性情好战,加之劫数使然,于是竟不稍退,仗着红焰法身刀枪不入,一味抢上,三招五式间竟也将黑衣人打得颇为狼狈。

红焰法身操纵天下万火,两只炎龙受法身感召,愈发凶猛霸道,三名黑衣人各自被龙焰包裹,黑气明灭不稳,只消再有一时三刻,定然会被烧成灰烬,然就在此时,被祝融法身强攻,一直都在后退避让的黑衣人忽然一顿,须臾收起长剑,一只大手黑气奔腾,狠狠掏进了祝融法身胸口!

“呃!”

这一抓下来,法身离火生生一滞,随后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痛哼。黑衣人中正平和的声音缓缓而来:“仙人凡人,可无五脏六腑,可无皮肉血脉,可无眉眼耳鼻,却终是不能无心,既然有心,又谈何刀枪不入?”

“啊”

黑衣人烈焰之中的大手猛地一紧,法身登时发出一阵极为凄厉的惨呼,随后火焰爆开,将黑衣人披在外面的黑袍烧成飞灰。这黑衣人眉眼略显苍老,神情平静,古井无波,并无半点阴邪之气,反倒有一丝老成持重之态。

此时祝融法身被破,一条命便如风中残烛一般,两条炎龙气势大减,不多时已有消散之兆。黑衣人握着祝融法身,黑气如水,沁入火中,不消片刻,祝融那红焰焰心便被阴煞炼化,阵阵黑炎跃动,须臾又成法身,只是这会祝融眼中尽是阴邪凶厉,哪还有半点之前风姿?

这一番恶斗虽是激烈无比,但前后也并未用去多少工夫,此时火焰散去,炎龙落回火山之中,天外天各路族群却尚未赶到。那黑衣人低低地咳嗽两声,随手将嘴角一丝鲜血擦去,淡然说道:“众族半个时辰内必到,速入欧丝之野!”

其余三名黑衣人各自带伤,聚拢而来,垂首以应,四人越过火山岛,直奔欧丝之野而去,这正是“劫火正应焚丝网,红炎做海葬真神”,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14回 舞狂炎九星凝冰雪 千丝束三才灭古神

上回说到,这天外天暮尽夜深,忽有四名黑衣人来在火山岛,祝融现身拦住,传音通报,却被黑衣人所阻。随后两厢大战,杀气蔽空,祝融战意过盛,更兼轻敌冒进,被那黑衣人一掌破去法身,以阴煞炼化,神性尽毁,邪气丛生,不复当初风姿。

却说这会祝融已然成了那黑衣人的傀儡,五人自火山岛而入,须臾已然来在欧丝之野。为首的黑衣人随手掐诀,用的竟是道门隐身之法,瞬息便将众人形迹尽数掩藏,只留祝融在外,随后那三名黑衣人分别朝着三株无枝桑木飙射而去,为首的黑衣人飘然立在当中,祝融身形下降,周身黑炎涌动。

此时洛晨衍真二人正在静坐调息,忽觉阵阵热浪迎面而来,睁眼看时,但见百丈之外一团黑炎汹涌而来,须臾已然逼近,所过之处蚕丝焚尽,飞灰乱舞,不是祝融还有谁?这会祝融狂飙而来,手中一杆长枪直刺洛晨,嗡鸣浩荡,声威赫赫,分明是下了死手。

“师弟小心!”

衍真见祝融一身黑炎,形貌异常,更兼杀意纵横,心下便知不好,口中一声厉喝,寒宵剑刺斜点出,与那枪尖一触及分,祝融身为火神,本领高强,此时又被阴煞炼化,平添三分狠厉,这一枪下来,衍真登时后退数步,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淌而下。

祝融一枪点退衍真,黑炎跃动,又复向洛晨杀来。衍真飞仙的修为都被祝融一招制住,洛晨哪敢硬接?急忙展开太极剑法,东躲西闪,并不正面相抗,然祝融枪法狂暴,霸绝狠厉,哪里是一味退让就能化解的?这边洛晨还没退出五丈,便已然被枪势压住,只觉周身灼热疼痛,苦楚非常。

趁着祝融追杀洛晨的空档,衍真急忙催动灵力,抚平内息,寒宵剑上水光流转,杀意森寒,瞬息已然罩住祝融,谁知祝融竟不避不让,依旧催动枪势压制洛晨,寒宵剑锋刃如霜,朝前一递,悄无声息地刺进祝融后心。

剑锋入体,祝融身形生生顿住,衍真心下不安,眉头一皱,左手掐诀,寒意纵横,朗声喝到:“阴魂生癸水,雪落万丈冰,凌云拥玉殿,重霄九龙惊,寒中生寒意,水中藏水精,火灭尘埃散,清光跃流星,敕!”

此时祝融被衍真一剑穿过后心,身形迟滞,这才让他得以将这九星寒法诀念完。九星寒乃是天宗本门奇咒,序属癸水,精深晦涩,术发之时,寒意汇聚九星,专克烈火炎阳,若是由修为精深之人使将出来,冰封千里也不在话下。衍真见祝融周身黑火,炙热狂躁,故而才用九星寒奇术加以克制。

眼下法诀念毕,衍真左手之中九星齐现,周围三丈方圆寒意森森,隐现霜华,但见九星之中八星先行飞出,分列八方,将祝融围定,最后一星悬于头顶,九星光芒流转联结,深寒刺骨。无数冰晶附体而生,转眼便又被黑炎融化蒸腾,但却胜在源源不断,不过片刻,便将祝融整个封在冰中。

九星寒毕竟是天宗精深术法,衍真勉力用出,体内灵力登时不继,急忙服下一颗引灵丹,随后一面维持九星寒,一面高声喝到:“洛师弟,这祝融身上黑火着实厉害,我这寒冰术法也扛不住多久,趁着现在,尽你全力速速将之击杀,否则术法一破,你我必死无疑!”

“咳咳咳咳……”

洛晨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来,方才他被祝融黑火热力逼进脏腑,这会周身便如火烧一般,剧痛无比。听闻衍真之言,静功倏然而动,将身上痛楚稍稍缓解,体内灵力流转,白骨剑诀一起,十数道剑影浮于身后,其上寒气森然,直指祝融。

这白骨剑诀乃是洛晨从白骨飞仙留下的白骨界中获得的,可以一剑之意生出无数剑影,正应白骨生肉,皮肉附骨之理。此时剑影一出,洛晨手中掐诀,也不念咒,但见那剑影之上倏然显出冰晶白雪,虽无法与九星寒相比,但也不容小觑。

这洛晨以冰寒术法附于剑上,神态沉凝肃然,灵力倏然展开,随后剑影随飞沙剑一起脱手而出,又在瞬息之间遁入本命界,消失不见,洛晨本命界中剑影来回飙射,越来越急,片刻之后又同时消失,飞出界外。

“铮”

一阵清越嗡鸣自虚空而起,回荡四方,剑影自祝融头顶显现,首尾相连,直刺而下,杀意滔天。谁知就在此时,衍真灵力不继,九星寒之术终是未能制住祝融,黑炎于冰晶之中狂涌奔腾,噼啪碎裂声连成一片,随后祝融双眸猛然一凝!

“轰”

冰晶炸裂开来,剑影随之而下,衍真术法被破,又被几大块冰晶迎面击中,口中鲜血喷出,身体倒飞而起。祝融破开冰晶,也是颇为吃力,一时不能闪躲,头顶剑影飞掠而下,但听“噗噗噗噗”响个不停,剑影连同飞沙剑尽数没入祝融体内,祝融周身黑炎疏忽收敛,悬空不动,似是受了重创。

洛晨立在祝融面前,心下不敢怠慢,过了半晌,见祝融还无动静,这才后退两步,重重地松了口气,抬手就要将飞沙剑召回,可是一连催动几次,那存于祝融体内的飞沙剑却没有半点动静,更别提什么自行飞出寻主了。

“呵呵……”

一阵低低哂笑自祝融口中传出,洛晨心知不对,正要应变,却见一道白光倏然从祝融口中射出,迅若疾风,势如闪电,瞬息已然逼近洛晨面门,其上热力凝实,剑意森森,洛晨真人修为,哪里躲避得开,只能眼看着那白光迎面而来,只消再近半尺,便是身首异处。

“倏”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白光要将洛晨灭杀之时,无数蚕丝忽然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只轻轻一缠一卷,便将白光定在离洛晨咽喉一寸处,待到蚕丝散开,只见一把莹白宝剑正在其中,灵力流转,十分好看,正是洛晨所用的飞沙剑。

“洛晨,劫数已至,须得留心,待到劫终,自有分晓……待会若是那祝融威逼太紧,可用坠星剑谱与之对敌,招式需得狠厉,切勿手下留情!”

婵樱此时鬓发散乱,一身白衣隐有污垢,胸口更是沾满血痕,于洛晨耳边轻轻说了这么几句便已然抢上,与祝融战在一处,这祝融只是欧丝之野护卫,纵然婵樱身上有伤,也决计不是对手,但见那蚕丝来回飞舞,自称阵势,不过片刻便将祝融手中长剑缠住,任由黑炎如何炽烈,也不能动那蚕丝分毫。

下面婵樱与祝融正在鏖战,那三明黑衣人也早已站住了三株无枝桑木。半晌,一道黑影飙射而来,正是炼化祝融的黑衣人,但见他飘然悬于虚空,占定三才中心,手中掐诀,周身阴煞奔腾翻滚,其余三人也随之掐诀运功,阵法缓缓而起,悄然将整个欧丝之野笼在内里。

“情起游丝细,情灭万丝消,诸般皆情故,纤丝万里遥!”

祝融一枪扫来,被婵樱躲过,手中掐了个妩媚法诀,口中念咒,但见无数蚕丝飞射而来,祝融尚不及应变就被束缚其中,随后又有蚕丝缠卷而上,须臾已然将祝融裹成个茧子,那狂躁黑炎逼得衍真洛晨各自受伤,这会竟是半点都难从这茧中透出。

这会祝融已被制服,婵樱面上却无一丝喜色,手中法诀再变,蚕丝之上灵光大放,其中隐有惨呼,直入神魂,怨念滔天。然婵樱却不为所动,法诀一变再变,随后倏然而定,小口轻张,低声喝到:“千丝灭,**!”

话音未落,蚕丝上灵光猛地一收,似是在朝着茧中透入,那惨呼登时拔高数倍,婵樱秀眉微蹙,挥手一道清光将洛晨护持在内,却丝毫不理会一旁不省人事的衍真。洛晨远远望去,只见衍真七窍已隐隐流血,心下大急,当下开口喊道:“婵樱上神,还请救我师兄一命!”

“三才阵,起!”

洛晨一语未了,早有一个浑厚之音自头顶浩荡而来,本已胜券在握的婵樱面色大变,一道血箭喷射而出,身子挣扎着浮上半空,白衣之内血痕透出,就如正在被什么法术撕扯折磨一般,凄惨万状。洛晨虽有些怨她方才不护衍真,但此时却也顾不上许多,站起身来就要上前相救。

“喝”

这洛晨才走了两步,就听得后面一阵厉喝。原来千丝**术没了婵樱主持,根本困不住祝融,此时黑炎迸发而出,须臾便将那蚕丝茧轰得支离破碎,祝融手持长枪凌空而出,也不管近在咫尺的衍真,黑炎涌动间径直朝洛晨杀来。

洛晨方才就不是祝融对手,全力一击都没能要了她的命,这会自己又复受伤,哪还敢与之相抗?正要抽身后退,那祝融枪尖却已在眼前,洛晨瞳孔猛然一缩,心头反倒空明一片,飞沙剑逆转而上,伏虚剑法挥洒而出,祝融黑炎猛烈,竟不能再逼近一丝。

“呃!”

祝融此时杀意满心,见拿洛晨不下,出招更加刚猛凶悍,然洛晨这伏虚剑法出自坠星剑谱,与太极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以慢打快,以柔克刚的路数,且这伏虚剑法变幻莫测,说是剑法,倒有七分像是术法,挥洒之间,灵力运转顺畅,祝融枪势越猛,反倒越发岿然不动。

如此打过将近半柱香的功夫,祝融枪势已然不复方才那般凶悍,然洛晨却并未察觉,祝融借着枪法遮掩,已然挡在了半空中的婵樱身前。二人又是几招打过,祝融枪法之中忽然显出一丝破绽,洛晨想着婵樱方才叮嘱说需得招式狠厉,登时抢上,飞沙剑倏然探出,直刺祝融胸口!

“噗……”

这一剑精微奥妙,更兼威力绝伦,祝融身子一僵,早被飞沙剑贯穿而入。此时洛晨身形略略拔高,猛然看见祝融身后竟是婵樱,心下剧震,连忙收势,却被祝融诡笑间握住剑身,直朝着婵樱刺去,这正是“四神三才初见血,八荒云动祭九泽”,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15回 救洛晨婵樱失性命 献精血邪阵炼元丹

上回说到,祝融冲入欧丝之野,衍真洛晨联手敌之不过,后婵樱现身,以千丝妙术将其封制。谁知此时那四名黑衣人以三株无枝桑木为基,布下三才阵,将婵樱制住,祝融挣脱,两厢恶斗,洛晨以伏虚剑法大破祝融黑炎枪,锋刃透体,然祝融身后便是婵樱,若击杀祝融,只怕婵樱也要命丧当场。

这会衍真倒在一旁生死不知,婵樱又被术法困缚半空动弹不得,洛晨孤立无援,只好全力收手,可那祝融却死死握住飞沙剑刃,拖着洛晨朝婵樱撞了过去,须臾掠过数丈,此时剑尖离婵樱三尺不到,只消再朝前一点就要刺入。

洛晨眼看着婵樱越来越近,心下大急,奈何飞沙剑被祝融死死扣住,挣脱不得。几番发力不成,洛晨反倒于心下腾起一丝狠厉,灵力流转间,伏虚剑法收起,绝命剑法暗动。这坠星剑谱所录不仅剑招,更有心法,此时洛晨招式不起,剑意先行,只听祝融体内一阵爆响,黑炎法身为绝命剑法所逼,竟有土崩瓦解之势。

眼下祝融为阴煞炼化,早已是任人摆布的傀儡,纵然飞沙剑穿胸而过,又有绝命剑意来往突杀,黑炎法身摇摇欲坠,但却半点不曾退却,面上神色狰狞骇人,厉声喝道:“玄门妙法起三才,八方朝元九灵开,孤星照定千千世,屠戮龙血敬神台!”

说罢,祝融法身暴涨,须臾已然成了一团火球,其内黑炎翻滚。洛晨近在咫尺,首当其冲,只觉周身灼热难耐,心下越发发狠,绝命剑法信手而动。只是这火球本就是一触即发,洛晨不动还好,这会一动,便如点了火药桶一般,黑炎奔腾鼓噪,迎面扑来,洛晨不过仗着剑法精微,才能占尽上风,本身修为不过真人,这一下要真被黑炎扑上,只怕须臾便会化作灰烬。

“千……千丝术,**!”

被黑衣人以三才阵束缚的婵樱忽觉周身一轻,行动复转自如。见祝融法身将毁,黑炎爆开,登时朝前一飘,千丝术瞬息而发,四方蚕丝尽数聚拢,将那黑炎困缚隔绝,救下洛晨一条性命。只是这会洛晨飞沙剑尚未收回,方才她身形向前一动,早被飞沙剑穿胸而入,绝命剑意聚拢,瞬息便在身上划出无数血痕,于凡间平平无奇的绝命剑法,在这天外天竟有屠神戮圣之力。

婵樱周身鲜血飚飞,三才阵再起,将之牢牢束在半空,洛晨眼看自己一剑刺进婵樱胸口,欲要收手,却又难后退半步。绝命剑法杀意纵横,洛晨只觉体内灵力便如流水落黄沙般,须臾消逝不见,婵樱白衣为剑意割裂,四散飞落,却只见热血抛洒飞红雨,哪还有半点雪肤凝玉肌?

“呃”

此时婵樱为剑意折磨,凄惨万状,洛晨心下亦是悲伤无比,一张脸上时而愤怒,时而焦急,时而痛楚,神色变幻间,分外森然可怖。如此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婵樱空中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随后一颗浑圆丹丸缓缓自紫府而出,悬于头顶,莹白如玉,纤尘不染。

这丹丸一出,洛晨体内灵力也已然耗尽,那丹丸上白光一鼓,登时将洛晨推出十余丈,跌落尘埃,飞沙剑随之拔出,只是婵樱胸口却已然没有半点鲜血流出,分明是已然身死。那束缚黑炎的蚕丝没了婵樱坐镇,登时涣散,黑炎丝缕透出,声势浩大。

眼下婵樱一死,欧丝之野上空那主持三才阵的黑衣人冷笑一声,正要施为,眉头却忽然皱了皱,微微一抬手指,只见一缕黑炎轰然飞出,射进一旁蚕丝深处。过不多久,但闻猫叫声起,一道黑影连滚带爬地从蚕丝里窜了出来,三下五除二蹦到洛晨身边,身形一晃钻进洛晨紫府,再无声息。

“嗯?”

天地灵兽,认主之后便能存于紫府,然却要主人主动将灵兽收入方可。方才那黑衣人察觉夜星子藏在一处蚕丝深处,便以黑炎将之驱赶而出,欲要收服,谁知这夜星子竟这般神通广大,竟能自己钻进主人紫府避祸,要强行打开洛晨紫府并非难事,只是这人后有大用,这会还真不能让他遭此重创。

“凡真仙师!”

站定三才位的黑衣人见当中迟迟不动,立时出声催促,中央男子轻轻一呼,面色肃然,将夜星子之事扔在一旁,手中法诀阴煞满溢,身形缓缓下降。但见那祝融法身所化黑炎缓缓飞舞,将婵樱尸身并内丹包裹在内,周围三人法诀亦起,三道阴煞化作三条黑线,倏然射入那黑炎之中。

“轰”

黑炎为阴煞激发,立时奔腾狂涌,这会当中的黑衣人倏然而落,悬在黑炎上空,手中法诀略有颤抖,只见缕缕黑炎分出东西南北,各占乾坤坎离,竟是缓缓地摆成了一个玄奥诡异的阵法,阵中黑炎翻滚,阴煞浓郁,婵樱内丹被困在中心,其上清光流转,将四周阴煞牢牢抵挡在外。

“阴起诡星,煞生冥冥,神出紫府,鬼入中庭,狂炎做海,莲舟难行,涛起浪灭,九转无形!”

口诀念罢,但见那阵中阴煞黑炎顿成八卦之势,黑衣人悬浮当中,做成一个九宫,齐齐朝中央压了过去。黑炎奔腾,炼的是古神遗体,阴煞明灭,化的是妖仙内丹,只可惜洛晨此时虽未曾昏厥,却被那满天阴煞死死按在地上,莫说起身,就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婵樱本领虽高,但毕竟已然身死,黑炎来往纵横,没过多久便将一副尸身皮肉烧成灰烬,只剩骨骼。谁知这边白骨一出,上方与阴煞死死相抗的内丹竟猛然一沉,朝着那白骨头颅落了下去,若是任由这内丹碰到白骨,随后婵樱死而复生,那便是前功尽弃。

“困兽犹斗,垂死挣扎!”

上方黑衣人见内丹落向白骨,面色大变,牙关紧咬,目眦欲裂,手中法诀一变,杀伐之气呼啸纵横,随后一道血箭自口中喷射而出,落入下方阵中,阴煞为阵眼鲜血所激,登时掀起阵阵腥风,生生将内丹包裹在内,然而这内丹也是着实不凡,任你阴煞浓郁,依旧缓缓朝着白骨逼了过去。

“内丹生变,速速催动黑火,炼化白骨!”

守在三株无枝桑木上的黑衣人闻言,也同当中之人一般,口中喷血,化入阴煞,一时间这邪阵当中腥风血雨,威力大盛,内丹清光寸寸崩碎,待到离头骨只有一寸之遥,那清光也只剩下半指薄厚了,若如此看去,那内丹当能赶在清光耗尽之前落到头骨当中。

只是劫数当生,哪里是区区一颗内丹所能左右,就在内丹离白骨只有纤毫之距时,那莹莹白骨终是没能抗住黑炎炼化,阵阵噼啪声连绵不绝,人身二百零六骨纷纷崩碎,化作一阵飞尘,散于黑炎之中,阴煞之气随后渗入内丹,不多时已然将其侵蚀成一颗邪丹。

“噗……”

此时邪丹已成,护阵的四名黑衣人齐齐喷出一口血来,当中一人更是狠狠松了口气,抬手向下一按,那阵中黑炎便与阴煞融为一体,缓缓而落,引燃蚕丝,不多时便将欧丝之野烧成一片火海,只是这会黑炎尚无神魂,故而只能像野火一般四处乱烧,待到蚕丝耗尽,便会自行熄灭。

当中一人将阵法放下,毫不停顿,威压一起,当即把洛晨轰晕,随后才对着人事不省的衍真虚空一抓,但见衍真整个人凌空而起,一滴漆黑血液猛然自膻中而出,其中阴煞浓郁,连地上黑炎都被压制收敛,不敢肆意燃烧。

此时三名黑衣人从无枝桑木上飞落而下,来在当中一人身旁,其中一人上前说道:“炎泽将成,阴神将出,凡真仙师功不可没!”

凡真闻言,面上古井无波,连一丝喜色皆无,随手一挥,便将那黑血射入下方黑炎,一时间嘶鸣骤起,惊风乱舞。黑炎丝丝缕缕便如流水一般,朝着中央汇聚,不多时已然化作一片十丈方圆的火池,这火池得婵樱仙骨内丹,威力无匹,此时又为神血所依,方算是大功告成。

这凡真悬于半空,瞧了半晌,待到火池黑炎渐渐稳固,这才微微点头,漠然说道:“这会天外天各族应该已经来了,衍真体内,以神制煞,此时神去四一,煞气将现,对付那些未开化的蛮族应是绰绰有余,至于洛晨,那便更不必操心了……”

说着,凡真已然朝欧丝之野外面飞射而去,其余三人紧随,临走之时,一道精纯灵力自凡真手中激射而出,一分为二,分别没入洛晨衍真体内,这正是“黑炎如水水成泽,血落如雨雨随风”,究竟不知这二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16回 招族群灭蒙逐狂鸟 五鬼剑红血乱长空

上回说到,四名黑衣人于欧丝之野布下了三才阵,下面祝融被洛晨以绝命剑法击杀,临死时黑炎乱舞,婵樱为救洛晨,拼力从三才阵中脱出,收拢黑炎,自己却为飞沙剑刺穿胸口。黑衣人随即起阵,将婵樱肉身并内丹炼化,又从衍真体内抽出神血一滴,射入黑炎之内,化作炎泽。

提起这炎泽,列位看官大概也想起来了,天地九泽乃是阴神教多年经营的一桩大事,这四个黑衣人也俱是阴神教徒。之前凡间化影泽,赤泽先出,及至洛晨拜入道门,先到方圆村,赶上魂泽出世,又去北蛮族,碰见骨泽大成,这会到了天外天,又出来一个炎泽。这九泽牵连甚大,内里更有惊天奇谋,后书自表,这会且按下不提。

却说这黑衣人带头的名唤凡真,此时天外天各族将至,炎泽已成,整个欧丝之野一片狼藉。凡真面无表情,带着三名手下飘然离去,临走之时竟打出两道精纯灵力射入洛晨衍真体内。二人得灵力滋养,洛晨先天散入经脉,衍真元神飘飘荡荡,俱是瓶颈将破,修为将升之兆。

如此又过了半晌,二人身子齐齐一震,双双睁眼,从地上猛然弹起,入眼便是一阵黑炎乱舞,阴煞纵横。那炎泽一成,便自行将周遭蚕丝焚化吞噬,借此扩张,这会眼看着就要逼近二人三尺之内,幸而这两个醒得早,若是再晚片刻,只怕就要被炎泽烧成灰烬。

这黑炎得了神血,狂躁无比,纵然这会还在一丈开外,二人也觉着热浪铺面,内里暗藏阴寒,扑得人浑身不适,当即一跃而起,脚下点地,飘然后退,腾在空中,但见欧丝之野上黑炎聚成五十张方圆的一滩,内里来回流动,便如一个沼泽一般,令人望之生畏。

欧丝之野,天外仙境,本是一片素洁齐整,这会却被毁得如修罗地狱一般,二人于空中愣了半晌,这才各自催动身法,四处巡视起来。洛晨之前眼看着婵樱被那阴煞黑火生生炼化,这会心存侥幸,只盼着婵樱得脱,然里里外外寻了一遍下来,仍是一无所获,这才死了心,脸上难免就有悲戚之情。

洛晨这边心下难过,衍真在旁都瞧在眼里,急忙上前问道:“师弟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成是见这里光景凄惨,心生退意,想回凡间了?”

衍真以九星寒之术封制祝融,却被祝融破了神通,昏厥过去,故而后面的事他一概不知。洛晨长长一叹,正要开口,却听得远处一阵呜哩哇啦,鼓噪非常,虽听不明白说的什么,但那愤恨狂躁之意却是十分明显,二人脸色一变,正要隐匿,却见无数青光赤影当先朝这边而来,来势甚速,须臾已在近前。

那青光瞬息既至,二人躲闪不得,只好定在原地,寸步不动。但见那青光纷纷散去,显出人形,生得尖嘴鹰目,枯手勾爪,背生双翼,其色玄青,身下尾羽,其色朱红,似人如鸟,颇为神俊。眼下这一众族群将二人围定,口中厉啸,其音尖细锐利,杀意满盈。

衍真看清周围族群,面色一变,传音入密:“师弟小心,此乃天外天灭蒙鸟族,这一族生性残忍嗜血,更兼行动迅疾,绝非易与之辈。”

话音未落,又是满天七色光影急飞而来,内里俱是双翼之鸟,周身七色翎羽,华丽非常,乃天外天狂鸟一族。衍真面色大变,急忙传音道:“灭蒙狂鸟行动迅疾,故而先到,只怕后面还有许多族群,眼下欧丝之野这般光景,咱们二人身为外族,瓜田李下,必遭迁怒!”

洛晨一听,也明白过来,况且他还知道婵樱祝融已然双双身死,她二人之死虽不是自己所为,奈何这会那四名黑衣人早不知去向,两方言语不通,量也难以解释,若等到各族齐至,那便是真仙也难逃了。思虑至此,洛晨面色不由一沉,急忙传音:“何处可逃?”

衍真被对洛晨,闻言登时回道:“这些族群自祝融所居火山岛而来,这会那黑火池子的方向尚无多少人手,若是要逃,只能先飞到那黑火上方,借着黑炎威势,一气杀出,再做他想,若有半点犹豫稽延,只怕你我二人今日断难幸免!”

眼下情势危急,毫厘必争,洛晨也不及多想,草草应了一声,飞沙剑豁然在手,驾起灵云便朝着那炎泽而去,衍真手持寒宵剑随后。只因二人一直停在原地未动,故而周围灭蒙狂鸟也并未盯得十分严密,这会二人猛然冲向欧丝之野深处,一众鸟兽先是一愣,随后才发出阵阵惊天厉啸,纷纷追来。

二人一路朝前飞突,不多时已然有几只灭蒙挡在前路,衍真神色冷然,左手掐诀,口中也不知念了些什么,右手寒宵剑水光流转,锋刃飞舞处,寒意如箭,飞射而出,飚向远处张牙舞爪的灭蒙,几只灭蒙躲闪不及,登时被寒意点中,双翼结冰,朝下坠落而去。

灭蒙狂鸟二族生而能飞腾天地,行动迅疾,势若闪电,就这么一会功夫,又有数十只灭蒙挡在面前,且身后狂鸟也是越追越近。衍真全力施为,剑上寒意雷光明灭不定,只是这会众灭蒙吃了一次亏,哪里就还吃第二次,半空中双翼一拢,露出背上青羽,术法打在其上,只略略掉几根毛罢了,并不能如之前一般立竿见影,衍真心下不忿,术法愈发精纯,然却收效甚微。

这么一耽搁,二人离面前灭蒙便只有十几丈之遥了,身后狂鸟也已逼近十丈以内。此时忽有一只狂鸟不知从何处扑来,竟自上而下地袭向洛晨头颈,衍真一时不察,待到发觉已然迟了,只得高声喝道:“洛晨,留神头顶!”

这会洛晨只想着赶紧从这欧丝之野离开,保得性命才是要紧,听闻衍真呼喝,也不及抬头细看,五鬼剑法随手而发。这五鬼剑法阴险狠毒,变幻多端,洛晨一剑朝前刺出,半路里却猛地一转,径奔头顶而去,剑意阴寒,怨念冲天,那狂鸟也是有了防备,登时收敛羽翼,阵阵七色明光包裹周身,任你什么道法妖术,皆得无功而返。

“嗷”

狂鸟这护体七色光自然是有用的,然洛晨这五鬼剑法出自坠星剑谱,在这天外天里那可是神挡杀神,仙来诛仙,更何况一只狂鸟?但见那五鬼剑意飞射而来,七色光便如一块嫩豆腐一般,连带着内里的狂鸟,被剑意一劈两半,一时间鲜血内脏,翎羽绒毛,稀里哗啦就掉下去了。

按说这狂鸟一死,周围灭蒙就算不退,也应该颇有顾忌,谁知这两族只因俱都飞行迅速,平日里谁也不服谁,两厢不和。这会狂鸟一死,前面挡路的数十灭蒙不但不退,反倒大呼小叫地冲了上来,誓要将洛晨拿下,在老对头面前显一显威风才罢。

洛晨这会只想赶紧离了这是非之地,再做对策,哪里还顾得上旁的死活?抬头但见这一只送死队乘风而来,又被衍真以冰雷术法牵制掣肘,心下一狠,白骨剑诀先行,五鬼剑法随后,但见漫天怨念鬼气纵横捭阖,数十灭蒙为剑意一冲,登时四飞五裂,只有几只依旧挡在面前。

“白骨葬生魂!”

只消冲过这几只灭蒙,面前便是那炎泽了。洛晨心下虽有杀意,但却并未失了神志,飞沙剑一转,把白骨剑诀里最为精深的一招用了出来,此招一处,但见漫天剑影倏然归拢,五鬼剑意附着其上,随后剑光一闪,万影归宗,前面那几只倒霉灭蒙连叫声都未曾发出一点,便被五鬼剑意斩成了一团零碎鸡毛,四散飞落。

“唳”

洛晨于欧丝之野大开杀戒,这会又冲出重围,朝着中央而去,早把周围两族激怒。但见灭蒙狂鸟两下相合,青光衬七色,七色护青光,竟比方才快了一倍不止,瞬息已然逼近二人背后,且这七色光与青光互为臂助,五鬼剑法也难轻易杀之,眼看就要将两人生擒当场。

这时候千钧一发,由不得二人留手,体内灵力那是运转如飞,硬生生又拖了那么片刻,二人身形如电,已然冲进了炎泽上空,后面灭蒙狂鸟紧追不舍,谁知就在此时,原本还算平静的炎泽忽然沸腾翻滚,阴煞鼓噪,随后一道道漆黑火线凌空而起,朝着那灭蒙狂鸟便射了过去!

“咻咻咻!”

火线纤细,入体不觉,空中不少灭蒙狂鸟冲出一段之后,方才缓缓停住,长喙微张,黑炎飚射,须臾便被烧成一点飞灰,尸骨无存,二人身后为之一清。后来的灭蒙狂鸟并天外天各族见状,便不敢从这黑炎上空飞过,只好自两边绕路,这么一耽搁下来,洛晨衍真二人早已进入欧丝之野深处,踪影全无。

这边人没抓着,灭蒙狂鸟二族立时绕过追上。其他族群纷纷散开,于欧丝之野上寻了一圈,哪里还能找到婵樱并祝融的影子?天外天各族虽多未开化,也只能感知吉凶,这时候寻人不着,便知必遭暗算,性命难保,一时间欧丝之野哀鸣怒吼连成一片,更有族群离了欧丝之野,望东西北方各自去了,这正是“千里绢丝焚玄火,四方尽殁天柱崩”,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17回 现三神降喻散族群 叹劫数星王残妖力

上回说到,四名阴神教徒于欧丝之野驱使阵法炼化婵樱尸骨,弄出好大动静,天外天附近各族闻声而来,黑衣人却已然离去,留下洛晨衍真二人当了替罪羊。二人见各族杀气腾腾,自不能束手就缚,一番恶斗方才借炎泽威势遁走。

炎泽被阴神教炼成在此,不住翻涌扩张。天外天族群各有所长,自有不怕死的飞到炎泽上空,然火线一出,任你有多大的本事,也难逃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如此几次下来,各族群方才退开数十丈避让,且因方才洛晨衍真自炎泽上空飞过,相安无事,故而欧丝之野这笔账自然也就算在了这两人头上。

却说二人借着炎泽甩开天外天族群,望南而行,随后转而向东遁走,只觉体内灵力流转越来越快,衍真身为飞仙,元神鼓噪,洛晨真人修为,先天入脉,这两人一个腾空疾驰,一个驾云狂奔,心下却已然空无沉寂,不知身在何处,只一味朝前飙射。

欧丝之野地域广阔,二人起初东躲西藏,已然天外天族群甩开,可是这会齐齐飞腾,周身灵力呼啸,便如夜间明灯一般,早被赶在头里的灭蒙狂鸟瞧见,不多时身后便有无数追兵。只是眼下二人已与方才不同,行动神速,一时竟追之不上,如此两厢竞逐,直奔欧丝之野外围而去。

这会洛晨衍真领着一大群灭蒙狂鸟四处飞驰,炎泽也已然将欧丝之野吞噬大半,天外天各族用尽神通,却依旧于事无补。此时虚空之中忽然传来一阵高昂龙吟,随后一道白影凭空而现,化作一条白龙,银鳞玉爪,冰须雪颔,神威赫赫,乃是北方从极之渊龙主。

这白龙一出,又有一红一青两道光影随后而现。红影化作火凤,羽上三昧真火,从头至尾,隐有德顺仁义四字,炽焰明灭,气势滔天,正是东首苍梧之庭凤尊。那青光一分为二,化作二女,这二女天姿国色,遍体生辉,其光青冥深邃,玄妙莫测,便是西方诸夭之野宵明烛光。

眼下三神齐至,各族自是诚惶诚恐,呼啦啦地跪倒一片,嘴里纷纷言说,一时间这欧丝之野喧哗盈耳,好不聒噪。那龙主悬浮虚空,微微一叹,就这一叹便将整个欧丝之野的喧哗声给压了下去,各族纷纷抬首,仰视长空,静候龙主开言。

那白龙须发浮动,缓缓言道:“欧丝之野生变,我等已然尽知,这黑炎颇为玄奥,内藏邪法,各族不可擅近,待到这黑炎威势一过,自有我三神出手镇压,命尔等即刻回还,厌火一族生于火中,可在在此外围镇守火山岛,其余各族,便散去罢……”

龙主之音浩浩荡荡,传入各族耳中,俱都清晰明了,并无言语相隔。此时灭蒙一族中忽有人开口,叽叽嘎嘎一阵鸣叫,神态甚是愤怒,直说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闭口,龙主听罢,似是略有犹豫,半晌方才言道:“那二人此时已不在欧丝之野中,尔等或置之不理,或斩草除根,尽可自行斟酌,只是这欧丝之野黑炎厉害,切不可再行擅入。”

此话说罢,下面各族俱都垂首称是,东首凤尊略动了动,却并未开言,龙主见各族俱已称是,这才言道:“眼下我三神要以术法封镇黑火,命厌火一族即刻往火山岛驻守,其余各族速速离去,不得逗留,以免误伤!”

龙主开言,各族安敢有违,登时纷纷腾起,不消半柱香的功夫,已然走了个一干二净,此时一直未曾开言的凤尊方才言道:“当年我等承三才阵灵气并星王妖力而生,眼下劫数已动,四极之地皆不能免,星王余孽法力高深,咱们断不是对手,那二人不过应劫,你又何必纵容各族追杀?”

凤尊之音轻柔婉转,倒不似她身上真火那般炽烈灼人,这边话音一落,西边宵明烛光登时呵呵一笑,声音空灵变幻,似有摄魂之能。但闻宵明笑道:“凤姐姐就是心慈,那二人一个是应劫而生,一个是顺劫而入,咱们的命都要交代在这二人手里了,还不许捉弄他一遭不成?”

一旁烛光也笑道:“正是呢,我和姐姐两个于诸夭之地囚禁各路妖邪,已有无数年月,近来那妖邪却皆有暴动反抗之相,其中大妖相柳,巴蛇,环狗最为激烈,这三妖可是当年星王坐下得力干将,后星王于三才阵中殒命,三妖逃遁,藏于天外天,被我姐妹收押。此时劫数将生,三妖暴动,我和姐姐可是花了好些精气神才勉强将之镇压,不给那两个人吃点苦头,岂不是亏大了?”

凤尊闻言,半晌不语,龙主缓缓说道:“罢了罢了,他二人既在劫中,当不会轻易殒命,此番劫数若是能过,星王残留妖力方可尽数消散,若是不能,只怕还有好一番腥风血雨……我等尽力而行便是,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罢……”

此话一出,宵明烛光也收了笑容,瞧着下面流动鼓噪的黑炎一语不发。良久,凤尊方才缓缓言道:“我等承星王妖力而生,此番以命应劫也自是合情合理,只是星王虽灭,谁也不能说没有下一个大妖邪物出世,到头来竹篮打水,周而复始,那岂非……”

龙主闻言不语,倒是烛光开言道:“凤姐姐好痴啊,阳极阴生,阴极阳动,本是天地大道,若世上有正无邪,则正便是邪,有邪无正,那邪便是正,须知穷则变,变则通,哪能光想着一劳永逸呢?”

凤尊周身火焰略跳了跳,半晌才说道:“你这小妮子,仗着你姐姐护着你,什么话都敢说,天外天无穷岁月,那些道理我如何不知?只是如此一来,不单天外天中数万族群,就连下界凡间也必是生灵涂炭,似这般……”

一句话说到这里便再未说下去,宵明烛光二女只是在旁浅笑,并不多做反驳,良久龙主方才说道:“天下生灵,岂是咱们能够尽数救得的,只盼你我四神性命,加上无数苍生,能让星王湮灭,莫要再如之前一般,群妖肆虐,天地破碎才好……”

说罢,龙主身形缓缓变淡,须臾已然不见,宵明叹了口气,说道:“这龙主也忒没谱了,都跟各族说了咱们要以法力封镇黑炎,这会不声不响就跑了,岂不是让各族生疑,凤姐姐,少不得你得和我姐妹两个弄出点动静来,起码让各族安心才是。”

凤尊闻言,自然应允,随后二神便在欧丝之野大展法力,弄了好一阵响动,但却并未触碰那炎泽半点,一炷香的功夫须臾既过,二神这才各自散了神通,回归本地不提,这正是“死后随生生随死,阴尽阳起阳转阴”,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18回 起风雪酒楼掩门户 置酒肉师徒叹光阴

碎雪纷飞云麓,炭火红肉飘香,美酒温过转头凉,老少桌边对饮,小儿打闹乖张。

夜深长街无客,闭门瓦上存霜,越过城墙万里荒,凶厉八方喋血,一夜多少存亡。

自打阴神教放出阴傀,肆虐江山,虽有牧岚云匡率扶威军各处扫荡剪除,然那阴傀数十万,散于各处,清扫起来又哪会那般容易?故百姓多有为阴傀所杀者,就连仙门各宗派在凡间除妖灭邪的弟子也死了不少,眼下威国境内除了江城,流沙,望海,鹏州四地,尽是哀鸿遍野,难寻半点安宁。

打扶威军于华都城下大破叛军,至今已过三年,也不知怎地,这一年冬日竟十分严寒,往年江城深冬不过下两场冰雨,飘几片雪花,触地即融,留不过夜的,可今年竟洋洋洒洒地下了好几场大雪,落得江城内外一片素洁,倒也成了一种景致,只是阴傀在外,民心惶惶,纵有好景,也无人有闲情欣赏罢了。

江城坐落南方,故而房舍楼阁墙壁皆薄,不似北方那般厚实抗风,这大雪一来,严寒无比,城中百姓多在家中生火取暖,幸而江城还算富庶,太守何山拨出府银置办火炉木炭,分发各家,一时间外面虽是阴傀横行,朝不保夕,这江城内里倒还太平,只是与往年那般热闹繁盛比起来,可就差的太远了。

“师父,今儿估计也没什么人了,要不咱就先关门吧?”

江城城西,烟花巷里,有一家饭庄,名唤五味阁,开店的是一老一少师徒二人。自古以来烟花巷便是销金窟,内里自然寸土寸金,怎么就被这两个外来人给占去这么一块地呢?原来这师徒二人厨艺颇高,初到江城之时,不知门路,想着秦楼楚馆也要厨子,赚的还多点,故而就奔着此处而来,毛遂自荐,谁知原主不但不用,反倒将二人好一顿奚落,几乎不曾动起手来,最后还是相邻的云月楼掌柜秦烟前来调停,方才罢了,两厢不欢而散。

那青楼掌柜满以为这师徒二人不过江湖骗子,走了也就走了,谁知他两个却把这个仇给记心里了,更兼秦烟暗地里赠与二人二十两白银作本钱。师徒两个离了烟花巷,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硬是在这富庶繁华的江城之中盘下了一间小小的铺面,开了一家小饭馆。

这小饭馆开了也就开了,架不住这师徒厨艺简直是炉火纯青,煎炒烹炸焖溜熬炖就没有不得心应手的,每日大锅一起,香气四溢,不饿的都给勾搭饿了。故而这小小店面,一时间门庭若市,很快便在江城中打出了名号,唤作五味楼。

这五味楼名声鹊起,不但抢了其他酒楼的生意,连烟花巷都遭了牵连,为什么呀?那青楼虽做的是皮肉买卖,但人家也不是整天盯着这一块不放。客人一来,少不得要吟诗作对,卖弄风雅,或是叫一桌酒菜,缓缓相谈,可眼下五味楼一起,客人来了都不愿意吃青楼的酒菜,除了云月楼靠着女儿心,英雄血两种好酒还算撑得住以外,其他的几乎都是叫苦不迭。

如此过了得有半年,江城各大酒楼能使的手段,能下的绊子都用尽了,只是这师徒出身江湖,那是精明的很,这半年来二人经营五味楼也是攒下了好些银子钱,师徒两个便招了一群学徒,传以烹饪技法窍要,虽然只有皮毛,但也足以让各个酒楼蜂拥而抢,一时间倒也没人来寻五味楼的麻烦了。

趁着这个空档,师徒二人来在云月楼登门致谢,并说自此云月楼的酒席,都有五味楼包办,云月楼的厨子也可到五味楼来习学。如此好事,秦烟这等玲珑心思,哪里会一人独吞,当即让其余青楼的厨子也一道来五味楼习学,却单单漏过了当初与这师徒为难的那一家。

如此一来,又过半年,那一家便已然难以为继,此时这师徒二人已收了不少学徒,便将原来的铺面交予学徒打理经营,随后出钱把这青楼盘下,开了这家五味阁。既接待闲客,也为周遭秦楼楚馆置办酒席,加上还有秦烟时时回护,生意自是红火无比。

只是再红火也是从前的事了,眼下外面阴傀肆虐,名不聊生,谁还有那闲工夫跑到这烟花巷里寻欢作乐?故而店里生意十分冷清,好在这些年经营下来,积蓄甚厚,三年五载的倒也饿不着,那师父坐在柜台后面,听闻徒弟之言,略点了点头,徒弟应了一声,便去关门上锁了。

“哟!铁柱兄弟,今天关门这么早呀?”

对面团花楼的一个姑娘见铁柱关门,立时倚着门框,招手笑问道。这铁柱正值好年岁,长得也颇为精神,这些年可没少被这周遭青楼的姑娘调笑,早习以为常,只是今日他抬眼一瞧,对面门里的姑娘抿着嘴,也是有几分强颜欢笑的味道。

铁柱心下一叹,这会城外妖孽横行,命比土贱,城里虽然太平,可谁也保不齐明日那些妖孽会不会杀进来,如此一想,哪能不害怕呢?思虑至此,铁柱关门的手不由一缓,朝着那姑娘笑道:“哪里就关门了,不过天冷风大,把门略掩一掩罢了,青莲姑娘要是想吃什么,我这就给你开个小灶如何?”

听闻此言,对面青莲眉眼之间的忧色才稍稍散了些,一挥手帕,呵呵笑道:“这可是你说的,眼下一时半会我还想不起来,等我想起来了再找你要,到时候你要是敢赖账,瞧我不撕了你的嘴!”

铁柱哈哈一笑,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胡侃了几句,方才轻轻将门掩上,犹豫了一下,却终归是没有上闩。转过头来,但见师父钟炎正坐在柜台后面,一只手拄着下巴,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这一出怎么瞧怎么不像个正经人。

铁柱被师父瞧得浑身不自在,急忙转过身去,要把门闩上上,却听得钟炎说道:“罢了罢了,你和那团花楼青莲眉来眼去又不是一天两天,真当你师父上了岁数,耳聋眼瞎呐?我告诉你,你那点小心思师父我明白着呢!”

铁柱被师父几句话顶得满脸通红,心里一急,也顾不得许多,当即摆手说道:“您知道青莲,我也知道您和云香楼的张妈妈眉来眼去,那张妈妈长得跟跟个倭瓜似的,也真亏您拉的下脸,张的开嘴呜呜呜呜呜”

这边话没说完,钟炎早就从柜台后面蹦出来,死死地按住了铁柱的嘴巴。这些年钟炎经营五味阁,可说是劳心劳力,但却一点都不露疲态,反倒越发精神矍铄,这会一只大手按在铁柱嘴上,饶是铁柱年轻力壮,一时也没能挣开。

“呼”

此时,一阵冷风将大门稍微推开了些,钟炎透过门缝,瞧见外面风雪依旧,整个街巷里楼阁紧闭,一片凄凉,心下也跟着一叹,缓缓地放下了手。看着铁柱说道:“罢了,没客就没客,昨天云月楼才给送来了两坛英雄血,这会咱爷俩去后厨整治火炭,切点生肉蔬菜,好好喝几杯!”

似这般天寒地冻,喝酒吃肉那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快事,师徒二人来在后厨,但见那羊肉红白相间,带鱼细嫩晶莹,螃蟹黄多体凝冰,五寸大虾水灵。洋葱味辛刺眼,辣椒去筋皮青,韭花捣碎香愈凝,地瓜土豆洗净。

师徒二人本就是个中高手,这会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早整治了一桌生菜生肉。钟炎着铁柱先把菜肴端到大堂桌子上去,自己则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火锅,这火锅与寻常炭锅还有不同,寻常炭锅中间锅胆皆为圆筒,底粗顶细,内置炭火,钟炎这个炭锅锅胆却是方形,底下略大,上有铁网,用时锅里涮肉,锅胆烧烤,可谓一举两得。

钟炎先将调好的底汤倒在锅中,随后夹了几块火炭放在锅胆里,这才端着火锅来在大堂。铁柱早把一应肉菜并陈醋麻酱,辣油料酒准备齐全,师徒二人锅中涮肉,炭火烤鱼,就着青椒小葱,再来两碗力道十足的英雄血,也足以忘忧了。

两碗酒下肚,钟炎在锅里夹起好大一片羊肉,又在锅胆上取下一条烤熟的带鱼,细细撒上白盐辣椒面,掰了一小段放在嘴里,鱼肉鲜香,白盐生津,辛辣开胃,果真是难得的美味佳肴。铁柱见师父这般享受,心下不由好笑,伸筷子夹下一只大虾,慢慢地剥着虾皮。

钟炎把嘴里鱼肉咽下,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这才叹道:“唉,想当年咱爷俩来江城的时候,这一亩三分地是何等富庶繁华,谁能想到,不过数载光景就成了这般模样,也幸而我有先见之明,带你来江城打下这一份产业,否则咱爷俩只怕早就做了城外妖邪的盘中餐了!”

这会师徒二人都有了几分醉意,说话自然没那么些讲究,铁柱翻了个白眼,说道:“说得跟您当初愿意来江城做厨子似的,要不是当年那位仙长点破迷障,这会您说不定还在寻仙仿道呢,哪能坐在这喝酒吃肉享清福……”

铁柱还要再说,忽然瞧见师父面色微微一沉,盯着锅里翻滚的水花不言语,登时便知自己说错了话,立马笑道:“那个……师父,我不过随口一提,这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咱们这五味阁开得这么大,那可都是您的功劳……”

钟炎抬头瞧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铁柱,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行了行了,别跟那假模假式的,唉……你说的没错,当年若不是那位仙长帮我点破心中那一点执念,我也不会明心见性,纵然来江城开了酒楼,也不过是平平无奇,但不会有今日产业……”

铁柱一愣,这话他倒是从未听师父提起过。顺手把剥好的虾仁在韭菜花里蘸了蘸,塞进嘴里,铁柱一面嚼着一面问道:“师父,您做菜本来就很好吃,和心里的执念又有什么干系?您纵然心中仰慕仙人,也犯不着什么事都朝仙人上靠。”

钟炎斜睨了自己这徒儿一眼,哂然说道:“你懂什么?五味分五行,应五情,对五脏,更暗合四时,做菜讲究的就是五味调和,同一道菜,在不同的季节,就有不同的做法,至于其中油盐酱醋之先后缓急那更是丝毫都出不得差错,你这会还年轻,且慢慢学着罢!”

铁柱平日就听师父念叨过这些,虽也深以为然,但嘴上却不服软,脖子一梗说道:“那照您这么说,您还得按着每位宾客的五行阴阳来做菜呢,难不成上菜之前还得一个个给他们号脉不成?”

钟炎听了,谈兴大起,啪地一声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直接在锅里拎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这才说道:“你还真说对了,做菜就应该以人之五脏情形为引,肝火过剩,当以酸味收之,心火过盛,当以苦味灭之,只是咱们现在开着五味阁,断然不能如此做生意,以后要是有机会,我非得试上一试不可……”

说道此处,钟炎原本眉飞色舞的神态猛然一滞,随后缓缓地放下手去,长长一叹,拿起筷子朝锅里下了点肉菜,随后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铁柱随钟炎为了采买食材,这些年也没少出城,见了不少被阴傀虐杀啃食的百姓,那副狰狞光景,真让人觉着这日子已是没了奔头了。

铁柱见师父瞬息神情大变,心下也自不好受,略一思量,急忙说道:“师父,眼下江城里面太平得很,依我看撑个十年八年不在话下,咱爷俩也没别的本事,就在这开酒楼做菜度日,说不定哪天有仙界高人前来,把这天下的邪物都给杀了,那咱们可就苦尽甘来啦!”

钟炎嘴角略略一抬,抿起一丝笑容,纵然再难的光景,有个人在身边插科打诨,闲聊解闷,也就好过多了,更何况他们二人比起城外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难民来说,还不知好上多少倍呢。如此想着,钟炎的心绪也就淡了些,只是依旧想琢磨出个法子来,救济一下城外的百姓。

“钟爷爷,我和妹妹也想吃肉肉……”

正思量间,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孩声音忽然从桌子旁边传来,钟炎低头看去,但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正立在桌边,眼巴巴地瞧着正冒热气的火锅,小脸上尽是垂涎之色,这正是“仙缘不灭三生尽,流转轮回应大劫”,究竟不知这两个小孩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219回 食羊肉掌柜怜稚子 起惊雷黑云染玄焰

上回说到,钟炎铁柱师徒二人于江城之中开了一家酒楼,名唤五味阁。这一夜风雪正紧,师徒两个摆下火锅,整治肉菜,正窝在五味阁中吃喝,谈及城外妖邪肆虐,民不聊生,各自感叹,此时忽有两个小孩子来在桌边,说想吃肉。

钟炎闻声低头,但见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正站在桌边望着火锅,那女孩生得是粉妆玉琢,眉清目秀,乌黑的头发左右绾成两个缵,说不出的招人喜欢,只是神色之间却总有那么一分与生俱来的冷意,似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女孩好看,男孩可就差的远了,这小小子长得头大脖子细,腿短胳膊长,腰还挺粗,皮肤也黑,更兼鼻掀唇厚,幸而一双眸子干净清澈,要不然就真没法看了。这两个孩子是三年前扶威军大破叛党之后不久,钟炎在一天出城去农家采买蔬菜于路上捡着的,那时两个孩子虽身裹襁褓,但也给冻得奄奄一息,钟炎瞧他们两个可怜,便给抱了回来自己抚养。

那时五味阁生意正好,养两个孩子自是绰绰有余,及至长到一岁多,女孩便越发好看起来,只是这男孩却生成了那副寒碜模样。钟炎一生未娶,也不会起名字,幸而每日与食材打交道,见女孩长得水灵,便取名叫水葱,男孩生得那般辟邪,顺口就取名叫倭瓜,两个孩子到今日也快三岁了,平日里十分乖巧,倭瓜性格也讨喜,只是大半夜里看见难免还是会吓一跳。

钟炎拿筷子的手一哆嗦,随后瞪了倭瓜一眼,倭瓜也不生气,依旧呲着牙嘿嘿笑着。一旁铁柱喝了口酒,看着倭瓜问道:“你们俩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下楼来做什么?你下来就下来了,怎么还拐带着你妹妹一块?”

倭瓜闻言,小嘴一撅,本来就厚的嘴唇都能挂油瓶子了,委屈道:“铁柱叔冤枉人!我在床上睡得好好的,明明是水葱妹妹说闻到了肉味,大半夜把我摇醒了拖下楼来的,就因为她长得比你们好看,你们就都怪我……”

钟炎被倭瓜那一副模样给逗乐了,哈哈大笑道:“水葱把你摇醒了,你不理她,接着睡你的就是了,你妹妹是女孩,又比你小,哪有那个力气把你拖到楼下来?”

倭瓜闻言,面上神情登时一滞,撅着的嘴也放下了,一双小手一会放在身前一会放在身后,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个……我被水葱妹妹叫醒之后,也……也闻到了肉味……我也想吃肉,所以……所以就……就被她拖下来了……”

这些年来,两个孩子跟着这师徒二人同吃同住,早将他们当自己儿孙般看待。铁柱看倭瓜这幅神态,心下好笑,站起身来将他们两个抱在凳子上,转身取来两双筷子并两只餐碟。这俩孩子身量尚小,坐在条登上也只露出一个脑袋在桌边,要是用碗还指不定怎么费事呢,倒不如用碟子来得方便。

这边铁柱摆好了碟子,旁边钟炎早在锅里涮好了几片羊肉,沾了点白盐麻酱,也不放辣椒,夹到两个孩子的碟里,水葱年纪小,所以就多分得了半片。好在倭瓜人丑心大,也不甚在意,只瞧着妹妹傻乐一声,便笨拙地伸出筷子,夹起羊肉往嘴里放。

倭瓜在那边吃得正欢,一直不说话的水葱也慢慢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羊肉放在嘴里,小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模样。钟炎瞧着两个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心下快慰,开口说道:“水葱,倭瓜,明天钟爷爷和铁柱叔叔要去城外买点东西,你们两个好好在这看家,要是无聊了,就去云月楼找你们秦姐姐玩,不许往别的地方乱跑,知道不?”

这会倭瓜已经把碟子里的肉吃完了,闻言嘴巴一瘪,说道:“钟爷爷,每次您和铁柱叔叔出城都不带我和妹妹,我们也想和跟着您一块出去玩嘛……”

倒不是钟炎不愿带他们两个出去,实在是城外有些光景太过凄惨恐怖,怕吓着孩子。轻轻瞪了倭瓜一眼,铁柱说道:“我和你钟爷爷去城外那是去卖菜的,要赶山路,很累的,可不是出去玩。你们两个还小,等到长大了,铁柱叔叔再带你们一块出去,好不好?”

水葱闻言,也不答话,从盘子里夹起最后一块羊肉慢慢地嚼着,倭瓜的嘴更瘪了,低下头小声嘟囔:“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改改再说……”

钟炎铁柱对望一眼,心下俱都无奈,见两个孩子盘中肉已吃完,便各自起身,不由分说将他们抱回房里睡觉去了。这么一来一回,天已近三更,二人又倒了碗酒,将桌上菜肴胡乱吃些,这才收了狼藉,欲要回房歇息。

只是这师徒两个才离了后厨,就听得空中一声霹雳,振聋发聩,外面倏然闪亮,着实将二人吓了一跳。顾不上出门查看,钟炎带着铁柱连跑带颠地冲到卧房旁边,开门一瞧,但见水葱倭瓜呼吸均匀,被子盖得好好的,俨然是没醒。

二人见状,这才松一口气,铁柱转过身来,一面下楼一面说道:“师父,小孩子睡觉还真实诚,刚才那一下把咱们两个都吓一哆嗦,这俩小崽子还睡得跟死猪似的,真不知道这小孩是咋长的……”

钟炎回过头瞥了铁柱一眼,笑道:“你小时候也是这样,躺下就能睡着,我在你旁边喊破嗓子你都不动一下,只要是拿点吃的放在你鼻子下面,你是连眼都不睁,直接一口就啃上来,那个狠呐,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铁柱翻了翻眼睛,没有答话。二人走下楼来,只听屋外议论纷纷,心下没来由地一跳,急忙来在大堂,推开门扇,只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巷子这会居然都挤满了,什么姑娘,什么小二,连厨子都跑出来了,大伙纷纷抬头看天,面露惊诧,钟炎心中奇怪,抬头一瞧,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雪夜乌云浓厚,遮蔽星光,本应是漆黑一片,可眼下头顶苍穹雷光明灭,借着那惊雷闪烁,隐约可见黑云翻腾起伏,狰狞可怖,便如这云端着了黑火一般。地下去到天上虽有千万里之遥,但这诡异之景却恍如近在咫尺,令人心下生凉。

钟炎和铁柱低下头来,只觉惊魂未定,忙拉住旁边青楼里一个名叫阿全的小二,开口问道:“我说阿全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阿全也被这狰狞景象吓得不轻,脸色稍有些发白,闻言呼了好几口气才说道:“钟掌柜,您问我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在店里值夜,然后就轰隆一声,就跟一个雷炸在耳边了似的,差点把我给吓死,然后一出来天上就这模样了……唉,地上妖孽横行,这天上只怕也不太平呐……”

钟炎这会是不敢再抬头看了,略略喘了口气,正要回店里,忽然瞧见隔壁云月楼,一身红衣的秦烟正淡然倚在门口,一名小二打扮的男子肩上披着白毛巾侍立在侧,这二人神色平淡,古井无波,似是全然没把这诡异景象放在心上。

钟炎当初行走江湖,虽然没什么真本事,但见到的奇人异士也算不少,之前他带着铁柱来在江城,一见秦烟的面便知她绝非常人。这几年来钟炎从未因秦烟是风月女子而轻视半分,反而时常麻烦秦烟照顾水葱和倭瓜两个孩子,秦烟也从不推辞,两家相处的倒也十分融洽。

这会钟炎心有余悸,鬼使神差地便来在了云月楼门口,朝着秦烟拱了拱手,说道:“秦掌柜……”

仨字才说出来,钟炎就噎在那,不知说些什么好了,若是秦烟同周围旁人一样,面露惧色,议论不止,钟炎还能借机插进一句半句的。然眼下人家望自家门口一站,云淡风轻,面不改色,似是全没把天上异象放在心里,钟炎自己巴巴地过来,可不就没话说么。

秦烟这会才缓缓低下了头,看着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钟炎,樱唇一挑,柔声说道:“钟掌柜毕竟年事已高,方才那一声惊雷,声势颇大,没有吓着您吧……”

钟炎正愁没有话头,这会秦烟主动开口,哪有放过之理,急忙说道:“哈哈,我年纪大了,耳朵背,这雷声倒是没吓着我,我只怕惊了水葱和倭瓜哪两个孩子,先去瞧了瞧,那俩小崽子也是心大,睡得跟死猪似的,我见他俩没事,这才出来看看,谁知这雷声不吓人,这天色可是真有点……”

秦烟掩嘴一笑,幽幽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天威一起,自有风云雷动,声势浩大,你我肉眼凡胎,仰观天威,自会心生畏惧,这本是人之常情,也没什么的,我看这狂云翻涌,其势必不可久,估计再过个一时三刻,便会平息,待到明日,也就风平浪静了……”

钟炎略点了点头,他也是颇有根骨之人,这些话听在耳里,倒也不会像寻常人那般一头雾水。立在原地沉吟片刻,钟炎忽抬起头来,脱口说道:“表面风平浪静,其下暗流奔腾,只盼此番风起云涌,莫要伤及太多无辜才好……”

这一番话说出,旁边的店小二略抬了抬眉,随后又垂了下去。秦烟呵呵一笑,说道:“钟掌柜,若是小烟没记错的话,明日便是您出城采买食材的日子,水葱和倭瓜便送到我这里来,如何?几天没见这两个孩子,我还怪想的呢……”

秦烟不提前话,钟炎自然也不会没眼色地揪着不放,立时答道:“那是最好不过了,此番出城要去九曲江旁边的村子里买些活羊并水产回来,近来江面封冻,水产可是比往年少得多了,这一趟只怕要到擦黑才能回来,那两个孩子就有劳秦掌柜多费心。”

小二转回屋中,秦烟含笑点头,说道:“那是自然,明日钟掌柜出城万要小心,我听人说,近来江城附近妖魔甚多,来往行人多有无辜丧命者,若是明日真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钟掌柜切莫贪恋身外之物,逃得性命方是要紧……”

钟炎生性不拘小节,倒也不会因为秦烟语出不祥而记恨,只好好地应了一声,便拱手作别,也不管天上黑云奔涌,带着铁柱自回五味阁歇息去了。须臾夜尽天明,二人先将水葱倭瓜两个孩子送到云月楼,这才驾起马车,直奔城外而去,这正是“黑云一起阴邪动,直把性命散飞尘”,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20回 策车马古道惊残尸 自回城梦醒觅钟炎

上回说到,水葱倭瓜两个孩子半夜起来讨肉吃,钟炎给他们涮了几片肉,略逗弄一回,这才送回房里休息。随后外面忽然惊雷大作,师徒二人急出门看时,但见天空黑云翻滚,内有雷光,便如云上着了火一般,众人个个惊诧,只有云月楼秦烟面色平淡,钟炎上前与之闲谈几句,这才散了。

秦烟说的果然不错,风起云涌,势不可久,早上钟炎起身把水葱倭瓜送到云月楼的时候,天上阴云便已有散去的样子,待到师徒二人驾上马车出了城门,头顶早已是晴空万里,天高云淡,哪里还有半分昨夜的诡异光景?

一辆马车缓缓出了江城,一路朝九曲江而去。这九曲江虽说离江城不远,但也有将近两个时辰的路程,铁柱坐在车上,狠狠地吸了吸鼻子,胳膊一抬一落,马鞭子顺势而下,拉车的两匹枣红马发出鼻子里喷出好一股白气,乖乖地走上大路,望南而去。

江城附近毕竟时时有军民打扫清理,故而还算齐整干净。马车顺着大路走了将近半柱香的功夫,但见两旁草木渐深,山丘重叠,南方冬日多雨,阴冷潮湿,只是今年江河封冻,多降大雪,故而气候转湿为燥,铁柱坐在车上,寒风迎面而来,避无可避,不多时便觉着鼻子里面干得发痒,好不难受。

“嘎嘎嘎”

车轮压过地面,发出一阵不小的响声,惊得路边扎堆的乌鸦胡乱鸣叫飞腾,露出下面一具尸身,只是这尸身早被乌鸦啄食得支离破碎,面上皮肉残损,白骨外露,唯有一双眼珠尚且完好,死死地盯着面前马车。

“啊!”

方才铁柱专心赶车,并无旁骛,这会听见乌鸦叫,心下也被惊了一惊,忙转头看去。谁知这一转头,登时和残尸瞧了个对脸,森森白骨交错,缕缕皮肉纵横,直唬得铁柱魂飞魄散,嗷地一声便从马车上蹦了起来,顺势把缰绳也给带了起来,那两匹枣红马脚下一挣,车子登时左摇右晃,便如喝醉了酒一般,车里也随后传出一阵惊恐的呼喝声。

这马车一晃,险些把铁柱给甩出去,好在铁柱年轻,气力也足,左手紧抄马鞭,右手揽定缰绳,啪啪啪几鞭子下去,两匹枣红马又朝前冲出十来丈,才总算是老实了下来。这会马车已然偏到路边,再朝外面歪上一歪只怕就要栽到路边低洼里去了。

“你个养不熟的小兔崽子,你这是赶车吗!你这是赶着投胎!亏得你师父我身子骨还硬朗,要不然这几下子就直接要了我的命了!”

被颠得够呛的钟炎骂骂咧咧地从马车里爬了出来,正要再骂,忽见铁柱正坐在一旁,手握马鞭,面色苍白,冷汗直流,心下顿时一沉,也没了骂人的心思,慢慢地坐在铁柱身边,轻声问道:“我说小子,你这是怎么着了?刚刚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

钟炎一句话问出来,铁柱就跟没听见似的,也不动弹,也不搭茬,钟炎也不着急,只坐在他旁边等着。良久,铁柱才微微偏了偏头,狠狠地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指了指车子后面,低声说道:“路边……路边有一具死尸……他……他在看我……”

铁柱这几句话说的轻飘无力,似有若无,钟炎听在耳里,只觉着一股凉气飕飕地顺着脊梁就爬了上来。愣了半晌,钟炎才拍了拍铁柱的肩膀,下车顺着原路往回走,没走几步就瞧见一群乌鸦正扎堆在路边,想来那里便是铁柱口中的尸体。

“明日若是真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钟掌柜切莫贪恋身外之物,逃得性命方是要紧……”

慢慢迈步回到马车旁边,钟炎心下想着昨夜秦烟之语,又瞧了瞧车上隐隐筛糠的铁柱,心下一叹,不由分说将铁柱赶到车里面,随后调转车头,朝着江城奔回,不多时已然来在城门口。钟炎将犹没回过神来的铁柱放下,嘱咐他自回五味阁,随后便驾起马车,独自朝九曲江赶去。

眼下阴傀横行,苍生涂炭,一路行来多有破落荒村,其中死尸枕藉,阴风呼啸,纵然头顶晴空万里,飞云舒卷,也难将这愁云惨雾散去半分。钟炎虽在在这条路上行走多年,心中到底不忍,只好快马加鞭,目不斜视,图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一路无书,待到午后,钟炎总算是驾着车来在了孟家村,这孟家村坐落在九曲江边,代代以畜牧捕鱼维生,这九曲江边村落颇多,也都会养些鸡鸭猪羊,然却只有这孟家村的羊肉猪肉质地最为细嫩劲道,故而钟炎每次出城都会奔这孟家村来,也是老主顾了。

这钟炎赶着马车一进村,马上就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迎了出来,这汉子颔下生三千钢髯,布袍上满是油污,两条臂膀黑毛密,一口大牙尽黄污,围裙星点血迹,草鞋满沾尘土,一脸横肉喜如怒,腰间半尺灿钢刀,孟家村里张屠户。

这张屠户本不是孟家村的人,乃是倒插门进来的,因他有杀猪宰羊的本事,故而村里办个什么喜事丧事,需要杀猪杀羊待客的,一般都来找他,钟炎买的活羊也是他婆娘饲养的,故而他这边一进村,张屠户便知是财主来了,这才出门相迎。

眼下外面妖邪作祟,张屠户也早没了前些年那般热情,只略略地扫了一眼,就上前帮着拢住两匹马,随口问道:“钟老板,这次您那徒儿怎么没来啊?”

这会钟炎正坐在车上发愣,缓了半日方才回过神来,连忙支吾了几声,说道:“哦,我那徒弟走到半路说肚子疼,我就让他回去了。嗨,现在这年轻人,经不起摔打,一点小毛病就想偷懒,还不如我这一把老骨头抗折腾。”

张屠户把钟炎从车上扶下来,一面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一面说道:“小孩子哪有爱干活的,不过钟老哥,眼下外面可不太平啊,昨天晚上电闪雷鸣的,那天上的黑云可老吓人了,今天早上我就听说九曲江下游的一个小村落被那邪物给生生屠了个干净,您咋还能让铁柱那孩子自己回城呢?”

眼下钟炎本就心乱如麻,听闻又有一个村子被灭,一时间更觉烦躁,也懒得细细解释,只随口应道:“没事,出城也不远,几步路就到了,这么大的人了,顾不好别人,难道还顾不好自己不成,我要的羊和水产都备好了没?”

张屠户见钟炎懒怠说话,也就没再深问,只慢慢答道:“钟老板,羊是早就备好了,连绳子也套好了,只是今年冬天天气实在是太冷,昨晚九曲江已经凿开的冰洞不知怎么就又冻上了,这会还没凿开呢,所以这水产怕是要等一等才能……”

钟炎愣了愣,苍老的眉头略微一皱,下意识地朝着来路望去,半晌才回过头来问道:“要多久?”

张屠户叹了口气,随手将马车拴在一旁的桩子上,将钟炎让进屋里,倒上一杯热茶,又端来一盘花生,一盘卤羊肉,聊以充饥,随后坐到钟炎对面,说道:“钟老哥,不是老弟我诓你,昨晚这九曲江封冻,有蹊跷啊……”

钟炎略一抬头,察言观色,便知张屠户并未胡言,当下问道:“此话怎讲?”

张屠户捏了几粒花生扔进嘴里,瞥了窗外一眼,朝前伸了伸脑袋,压低了声音说道:“自打入冬,九曲江就冻上了,可也不过冻个三尺来深,然今早去江边的人回来说,就昨天一晚,九曲江少说也得冻出五尺开外,所以这冰才那么难破,和整个冬天才冻了三尺,昨晚一眨眼就冻出五尺来,而且今天一早就有人传来消息说下游一个村子被那些妖邪给屠了,现在村子里人心惶惶,都怕那些脏东西找上门来呢……”

一杯热茶下肚,钟炎乱成一团的心神总算是稍稍平复了些,瞧着天色也还早,随口问道:“既然村民这样不安,为何不弃村逃命?”

张屠户一瞪眼,高声说道:“我也想逃,只是村里人大都安土重迁,且这孟家村自祖上至今,已历百载,故而大伙都不愿意离开,且眼下天寒地冻,村里老弱也走不了多远,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到时候要真是躲不过去,大不了就和那些玩意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算赚!”

钟炎淡淡地看了一眼满不在乎的张屠户,心中又是一叹,嘴里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了,只低头慢慢喝茶。直到傍晚时分,九曲江的冰方才打通,此间钟炎便坐在张屠户家中,从未离开。待到张屠户将装好的水产放在马车上,绳套套好的活羊拴在车后面,钟炎这才起身上车,一扬鞭子,径直离开。

“我说老张啊,你瞧出来没?以往钟老板那可是谈笑风生,平易近人,今儿怎么跟中了邪似的?坐在那一句话都不说,方才我从外面回屋,一看桌边坐了个人,差点把我吓死!”

张屠户的婆娘站在门口,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外面张屠户眉头紧锁,望着钟炎离去的方向犹豫许久,还是没有追去,只重重一叹,转回屋里,一句低声的嘟囔随之散于寒风:

“世道不太平啊……”

且不说钟炎驾车回城,这上午的时候铁柱被师父送到城门口,自己浑浑噩噩地就回到了五味阁,也不管旁的,直上了二楼,鞋也不脱,衣服也不换,就这么望床上一躺,大被一蒙,直接呼呼睡去。

这一觉睡得那个香,待到铁柱睁眼的时候,窗户外面早已经黑了。铁柱大梦初醒,只觉浑身舒适无比,在床上翻了个身,揉了揉惺忪睡眼,忽然瞧见师父那张床空着,心下没来由地就是一惊,赶忙抽了抽鼻子,五味阁是酒楼,店里常年都是油盐酱醋的味,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师父带着水产活羊回来的时候,店里边又是腥又是膻,甭管什么后厨大堂,卧室书房统统不能幸免,可是今天店里却一丝腥膻都没有。

师父……没回来?

冷汗如流水一般顺着身子就下来了,铁柱蹭地一下便从床上蹦了起来,连滚带爬地下楼开门,朝着隔壁云月楼奔去,师父曾经说过,那云月楼秦掌柜和身边那个店小二都不是一般人,这会铁柱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就跑到了云月楼中,一进门正瞧见秦掌柜立在一旁,铁柱也顾不上许多,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脸上涕泗横流,哀求说道:“秦掌柜,求求您救救我师父吧,他今天去九曲江买货,现在还没回来呐!”

这边铁柱急的跟火烧屁股似的,那秦烟反倒是云淡风轻,随手把铁柱扶起来,一边理着手绢一边说道:“你且安心吧,若是你跟你师父同去,则你二人断然丧命,眼下你回来了,你师父他死不了!”

铁柱闻言,心下将信将疑,也顾不得与秦烟多说,急忙回到五味阁去,拎了一把菜刀径奔城门,沿路寻他师父去了,这正是“古道阴风生邪祟,三世分明万法归”,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21回 入荒村阴傀杀红马 起大阵烈阳灭群邪

上回说到,夜尽天明,万里无云,钟炎带着铁柱出城采买,谁知半路忽然现出一具残尸,把铁柱吓得魂飞魄散,钟炎心疼徒弟,便让铁柱先行回去,自行去往孟家村采买食材,深夜未归,铁柱忧心师父,急忙奔到云月楼求助,秦烟却说钟炎性命无虞,铁柱终归难以放心,拎了把菜刀一路寻来。

之前铁柱在路边瞧见的那具残尸生前为阴傀所杀,本就有怨,后又被乌鸦啄食其体,怨念更盛,不过数十日,竟养成厉鬼。先是魇了铁柱,只是铁柱年轻力盛,又被钟炎送回城里,一身鬼气被城中阳气一冲,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只让铁柱周身困乏,这才睡了那么久。

这边铁柱安然无恙,可钟炎毕竟年事已高,如此一来二去早被那厉鬼魇住,只是他本有仙根,这些年心无旁骛,专心经营五味阁,竟使得心境越发空灵安稳,故而被魇住之后才能不受其扰,依旧去到孟家村采买食材,只是这回夜色渐浓,阴气愈重,这才渐渐身不由己,混混沌沌地赶着车朝九曲江下游而去。

近年来阴傀横行,生灵涂炭,夜间纵然晴朗,也架不住深山林木影影绰绰,路旁杂草重重叠叠,更兼阴风呜咽,薄雾冥冥,森寒刺骨,荒无人烟。身处其中别说东西南北,上下左右,就连自己是生是死都分不清楚。

却说这钟炎被厉鬼魇住,出了孟家村,便朝着九曲江下游而去,不多时已然走出十几里路,车后面的活羊早就不知散到何处去了。这厉鬼上身分两种,一种就是像铁柱那样,浑浑噩噩,迷迷糊糊,要是有阳气入体,便能慢慢回还,要是没有,时间一长阴气沁入脏腑,那就没得救了,随后厉鬼便可循迹而来,取而代之。

还有一种便是如钟炎这般,此时他坐在车上,心神清明,目可视,耳能闻,但一双手脚却不听使唤,更兼周身寒冷无比。只因这厉鬼生前是被阴傀撕扯啃咬而死,故而这会上了钟炎的身,便也想让钟炎死于阴傀手中,白日里厉鬼潜隐,听到张屠户说下游有个村子被阴傀屠戮殆尽,故而这会才驱使钟炎直奔着九曲江下游而去,只因心中怨念驱使,欲要报之于生人。

那村子离孟家村着实有些距离,钟炎被那厉鬼所制,策马前行,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缓缓停下,钟炎只觉一阵血腥气从身侧扑来,急忙奋力转动眼珠看了过去,果有一条小路蜿蜒而去,其中隐有响动飘荡不定

只见那淡淡愁云聚散,轻轻惨雾氤氲,古道何处断肠音,森然白骨犹在,皮肉无处可寻。

黑里藏红冷血,齿痕历历残心,一夜桃源到如今,正邪千古相对,丧命总是黎民。

马车于路上停了半晌,这才缓缓转过来,踏入那蜿蜒小道,又走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走入村中,只见这村里处处门户大开,残尸历历,或仆于墙上,或倒于院中,或手足俱断,或脏腑横流,加之天气严寒,尸身上结白霜,死不瞑目,神情狰狞阴森,分外可怖。

这会进了村子,马车便不似方才那般迅疾,只缓缓朝深处走去,那愁云惨雾把村里门户庭院笼得迷迷蒙蒙,其中哭泣声,哀求生,怒喝声,惨叫声飘荡不定,惑人心神,更有无数身形,时隐时现,怨念冲天,这一村男女老幼为阴傀所杀,不过一夜竟都化作厉鬼,其阴邪凶厉可见一斑。

“吼……”

钟炎为厉鬼所制,正不知所措,忽闻一阵低吼自村落深处传来,随后脚步声杂乱而起,腥风铺面,两匹枣红马早被吓得屎尿齐流,跪倒在地动弹不得。须臾脚步临近,但见许多百姓缓缓而来,身上衣衫残破,多有血痕,面色青黑,双目泛红,周身阴气化作黑火,跃动不已,缓缓朝着钟炎逼了过来。

“呵呵呵……”

几声尖细惨笑自心头而起,随后钟炎便觉着周身寒意一沉,原本看向他的阴傀登时把目光放在那两只枣红马身上。两只枣红马见阴傀临近,拼命想转头逃跑,却因惊吓太过,连起身都不能,更别提什么发足狂奔了。

两匹马一阵嘶鸣挣扎,反倒引得阴傀走得快了几分,片刻已然来在眼前,前面阴傀眼中红芒闪烁,枯瘦大手一抬,狠狠抓了下来,登时扣进了一匹马的大腿之中,那枣红受此重创,双眼猛地一突,刚要跃起,那阴傀手掌一紧,但听“咔嚓”一声脆响,枣红马腿骨已然被阴傀捏碎,此时又有几只阴傀扑上,分别抓住枣红马的另三只腿,纷纷捏断,剧痛蚀骨,枣红马登时瘫倒在地,口中流涎,随后四条腿被生生扯了下来,血流如注。

一群阴傀被血腥味一激,发出阵阵狂吼,或用手抓,或用牙咬,一匹高头大马只用片刻便已然被撕成了一副骨架子,内脏横流,腥臭四溢。只是阴傀似是有意避开要害,故而这会马匹犹自未死,硕大的马头四处摇晃,连着周身骨架齐动,狰狞诡异。

钟炎被厉鬼以阴气包裹,所以眼前一群阴傀才对他视而不见。此时他端坐车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养了多年的枣红马被眼前一群怪物撕扯成了这幅可怖的样子,心下苦楚难当,腹中翻江倒海,偏生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只能涨红了脸强自忍耐。

这一匹枣红马足足被折磨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方才死去,阴傀意犹未尽,又将另一匹马缓缓虐杀,嘶鸣不止,血流成河,溅了钟炎满头满脸。眼看着这一匹马也要气绝身亡,笼在钟炎身上的寒意却开始缓缓淡去,几只阴傀双目一动,登时朝钟炎看了过来,满是鲜血的青黑面容缓缓朝钟炎靠近,眼中红光闪动,狰狞无比。

“吼……”

附身的厉鬼似是有意为之,先将钟炎隐匿,使其看着阴傀将两匹马生生虐杀,这会又缓缓收起鬼气,引阴傀发觉。但见无数阴傀面容狰狞,周身血腥四溢,纷纷凑向钟炎,几乎就要贴在钟炎的脸上,只要那厉鬼再将鬼气收起一丝,钟炎便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乾天成圆,坤地履方,四方八极,化阴同阳!”

就在此时,一声清喝倏然而起,这声音柔和悦耳,偏生又浩气内蕴,但见八道红光飚射而至,分列八方,化作纯阳阵,将这一群阴傀围困在内。随后一百零八道灵力上下飞散,七十二道入地,三十六道升天,做成一个绝踪阵,须臾便将荒村隔绝。

“啊啊啊”

阴煞烈阳,本不相容,这烈阳阵一起,内里阴傀登时张牙舞爪,嘶鸣不止。钟炎周身为阳气灌注,阴寒之感烟消云散,但他毕竟先被厉鬼上身,后为阴傀逼迫,早吓得魂不附体,这会纵然重获自由,一时间也难挪动半点。

“区区阴傀,也敢猖狂!”

清喝再起,一道身着黄衣的女子身影从天而降,足尖一点,立在纯阳阵上方,手中法诀一变再变,但见阵中红光之内隐有金芒,一众阴傀七窍中黑血横流,更有甚者周身筋骨爆开,其中五脏皆已腐烂,被阳气一照,化作缕缕黑烟,倏然飞散。

这些阴傀不过散兵游勇,只能猎杀平民百姓,那女子本就是修真之人,这会以阳气灭阴气,自然势如破竹。不过片刻,一众阴傀便被纯阳阵尽数屠灭,空留累累白骨,枕藉堆积,比之方才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阴傀死绝,那阵中女子方才一跃而下,绕过那一大滩马血白骨来在了钟炎面前,瞪着一双如水秋波左看右看,随后才直起腰来,手中一张烈阳符一闪而过,转过头朝远处喊道:“玉砚师叔快来快来!你看这里有个活人呐!”

“呵呵呵,凉微,我之所以让你速速布下纯阳阵,正是为了救下这个老人家,难不成你这会才瞧见他么?”

眼前这个名唤凉微的女子闻言,绣眉一蹙,双手叉腰转过身来,指着不远处一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大声说道:“玉砚师叔!你你你……你又拿我当出头鸟!你就不怕我手里一个迟滞,这老人家就没命了吗!”

那中年人缓缓自远处而来,但见他身着浅黄道袍,腰间一块美玉,脚下登云履,头顶香木簪,眉清目朗,身长八尺,举手投足气质非凡,笑着说道:“区区纯阳阵,若你催动起来还能有迟滞,那我这个做师叔的岂不成了假把式?”

这男子便是当初洛晨尚未拜入仙门之时,在江城润雨学宫教书的玉砚长老。他本是地宗弟子,后洛晨拜入人宗,玉砚随后回到本门,晋级真人,又过数载,阴傀出世祸乱人间,玉砚身为仙门中人,自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便带了一名经常缠着他的后辈女徒凉微下凡,救济苍生。

这凉微生性跳脱开朗,方才还柳眉倒竖,一脸怒容,这会玉砚几句话说下来,她却已然眉开眼笑,仰着下巴沾沾自喜去了。玉砚抬手宠溺地点了点凉微,这才来在钟炎面前,蹲下身来,一道灵力打入,随后问道:“老人家,这会您觉着如何?”

这会钟炎体内鬼气已然被灵力化去,按说应该无碍了,只是这么一遭下来,着实将他吓得不轻,听闻玉砚发问,愣了良久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的马……我……我……好冷啊……好……好冷啊……”

玉砚略一查看,便知钟炎应是惊吓过度,魂不守舍,当即取出两张烈阳符,于钟炎前胸后背各贴一张,随后手中暗掐法诀,灵力一鼓,钟炎只觉着腹内一阵翻腾,哇地一声便吐了出来,其色灰黑,腥臭逼人,吐到最后,钟炎脸上猛地一红,随后一口黑血吐出,呛得他涕泪齐下,咳个不住。

“咳咳咳……多……多谢……多谢仙长……仙长搭救……咳咳咳咳咳……”

说完这一句话,钟炎便咳得弯下腰去,直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慢慢平复,脸上也有了些神采。玉砚此时方才问道:“老人家,我看您方才体内阴气鬼气互相交缠,应是被厉鬼上身,所以才用符法将其驱除,自打昨夜天降异象,江城附近阴傀便骤然增多,还请多加注意才是。”

钟炎心下感激,正要开口说话,忽见面前之人脸色大变,身后阵阵阴寒透骨,旁边女子花容失色,惊呼出声。这种种变故须臾而生,钟炎尚来不及应变,玉砚已然飞突而出,这正是“黑火焚云生邪煞,阴傀一怒战真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22回 定八卦两仪诛邪祟 起惊变青光斩阴傀

上回说到,钟炎为厉鬼上身,赶着马车一路来在九曲江下游,随后拐进了已被阴傀屠戮一空的村庄,这村里阴傀无数,正要对钟炎下手,此时地宗真人玉砚,道童凉微出手将钟炎救下,只是话还没说上几句,钟炎只觉着背后阴寒彻骨,玉砚凉微神色大变,随后骤然出手,灵力成风,将钟炎护持在内。

方才玉砚凉微联手,早将围住钟炎的阴傀尽数屠灭,连带着附身的厉鬼也被诛杀,只是这村里愁云惨雾非但不散,反倒隐隐浓郁起来。玉砚凉微二人关心钟炎安危,皆未曾在意,此时阵阵雾气飞突而上,直袭钟炎,玉砚方才醒觉,出手相护。

“凉微,速速布下五行护魂阵,与这老人家入阵暂避,这村里还有阴傀,绝非你现下能够应对!”

玉砚身形腾挪,早挡在钟炎背后,双手圆转和合,灵力翻腾,将那雾气抵住,谁知这雾气与灵力甫一相碰便又后退,遁入周遭雾中,无影无形,难分难辨,任凭玉砚真人修为,阴阳眼下也是一片迷迷茫茫,瞧不真切。

“上祈五行,与我静听,红炎炽焰,寒水凝冰,黑木成林,金铁交鸣,厚土浩荡,庇护万灵,敕!”

一旁凉微见这雾气诡异如斯,也不迟疑,当即念咒,青赤黄白黑五道灵光起而复落,化作一个五行护魂阵,将钟炎护持在内,凉微随后而入。这边五行护魂阵一成,周遭雾气骤然一鼓,朝中间逼了过来,一道人形缓缓而出,周身阴煞奔涌。

玉砚定睛看去,但见这人肤色青黑,面目狰狞,身形魁梧,皮肉多有撕裂,隐隐可见白骨内脏,一件寻常布衣早被涨得支离破碎,只剩下零星布条挂在身上,唯独一双眼睛并不似寻常阴傀赤红嗜血,反倒一片污浊,不分黑白。

“吼”

这阴傀自雾中而出,还没走几步便一跃而起,利爪带风,朝着玉砚真人狠狠抓了下来,周身阴煞流转,尽数聚在手掌之上,森寒彻骨,邪异无比。玉砚真人面冷如霜,待到这一掌劈在面前,方才后退半步,手中灵力飚射,化作一个八卦图挡在身前。

“轰”

阴傀一掌劈下,八卦图正反飞旋,闪烁明灭,阴煞灵力两厢冲撞,动荡不已。两下僵持半晌,玉砚真人周中法诀一变,八卦图骤然大亮,阴煞尽散,将那阴傀击出三丈开外,仆地不能起身,玉砚足尖轻点,飘然而退,剑指纵横,口中念咒:

“阴阳化生,水火真精,虚危上应,龟蛇合形,周行**,威摄万灵,救护群品,四海咸宁,数终末甲,妖气流行,元神有敕,吾固降灵,阐扬正法,荡邪辟兵,何方妖魅,拘来现形,吾目一视,五岳摧倾,急急如律令!”

此间法诀念罢,玉砚手中八卦再起,只是此番却比之前大了许多,将玉砚真人整个挡在后面。此时钟炎站在五行护魂阵中,看着玉砚身前八卦闪烁,只觉着周身热血一齐涌上头顶,若非这会腿脚酸软,只怕早就迈步冲出去了。

“姑娘!姑娘你看哎!八卦图啊!哈哈哈,真带劲哎!哎呀……好看!哈哈哈,太好看了!”

凉微原本担心玉砚师叔,这会听到钟炎在旁边大呼小叫,不由偏过头来。只见这老头歪歪斜斜地坐在地上,满面红光,眉飞色舞,一张嘴都咧到耳根子去了,拍着大腿看得热血沸腾,整个人兴奋得三魂七魄都要出了壳了。

凉微虽是道门众人,但毕竟只是道童,且心性跳脱,见玉砚师叔并未落入下风,钟炎神态又这般狂热,不由得就起了炫耀一番的心思,清咳两声,这才说道:“哼,八卦图有甚么稀奇,我道门法术精深,浩如烟海,岂是一个八卦图能够囊括的?”

凉微满以为一番话说出来,眼前这老头必会对自己大加敬佩,五体投地,谁知事与愿违,她这边话音未落,钟炎面上兴奋之色却早已收敛,肃然驳道:“姑娘此言差矣,有道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八卦图乃是万法之宗,内有乾坤妙理,更藏大道轮回,任你术法千变万化,也终逃不出这八卦阴阳,又何以说八卦图不能囊括道门法术?”

“你……”

这凉微本想踩着钟炎好生显摆一番,以彰本领,谁知到头来竟被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一阵抢白。凉微身在道门,自知阴阳生万法,只不过方才一心想着炫耀,所以才信口开河,不想却被钟炎给驳了回来,落了面子。凉微心高,哪里会平白受这般委屈,登时指着钟炎说道:

“哼,你不过凡夫俗子,哪里能懂得我道门妙法真意?我不过看你心诚,所以才与你多说两句,谁知你竟这般不识好歹,也不知在哪个破书摊子上看了些个无趣闲书,便以为自己参透天地大道了?坐井观天,愚不可及!”

钟炎看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凉微,便知她涉世不深,心下暗笑,遂不多言。此时一声嘶号自阵外而来,方才被玉砚真人击退的那只阴傀已然自雾中杀出,这会玉砚真人颂咒已毕,身前八卦图光华大放,倏然飞出,迎面便将那阴傀给扣在里头,任你天大的本事也难以脱出。

凉微见玉砚师叔大振神威,将那阴傀束缚在内,顿觉与有荣焉,朝着钟炎得意道:“这可是道门两仪八卦阵,你有功夫在那边信口开河,倒不如赶紧瞧好了,能看见道门大阵,可是你的莫大机缘!”

钟炎生来痴迷于太极八卦,这会一双眼睛恨不能粘在阵法上,哪还用凉微提醒。但见那阴傀被困在阵中,嘶号不止,一双利爪纵横挥舞,阴煞成风,狠狠轰在阵法之上,只是这两仪八卦阵内含妙法,秉承先天,哪是这么容易破开的,如此折腾半晌,阵法依旧纹丝不动。

玉砚真人见阵法稳固,当下也不迟疑,手中太上法印一起,两仪八卦阵中杀机毕露,道道灵力来回激射,或阴或阳,不多时已然在这阴傀身上打出数十个通明窟窿,阴煞为灵力所侵,便如雪见暖阳,冰入沸水,不过片刻,这阴傀便扑倒在地,声息全无。

“呼……”

这边阴傀一死,村中愁云惨雾倏然散去,房舍历历,明晰无比,玉砚这才松了口气,但之前毕竟吃了个暗亏,故而并未贸然收起阵法,反而缓缓将阵法收缩,其内杀意渐浓,必要将阴傀肉身剿灭,令其烟消云散方可。

“啊”

眼看着阵法已然收到七尺方圆,那阴傀尸身忽然一动,玉砚早有防备,阵中灵力悍然而下,正要将其打灭,谁知这阴傀双手猛地一合,结出一个诡异至极的印诀,随后周身阴煞收拢,轰然爆开,玉砚生怕伤及凉微,急忙催动阵法抵挡,只是这阴傀爆开肉身,威力陡然涨了十倍不止,两仪八卦阵一闪再闪,终是不堪重负,渐露损毁之相,玉砚不敢大意,只能全力维持阵法,将那躁动阴煞死死压制在内。

“吼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时那本已散去的雾气倏然聚合,又一道魁梧身影自雾中而出,直奔凉微,五行护魂阵终是不能与两仪八卦阵相提并论,纵有凉微护持也只挡了片刻,便被阴傀一爪破去,这会玉砚被之前那只阴傀自爆拖住,难以分身,阵中一老一小再无依靠,眼看就要被阴傀击杀!

“玉砚师叔!”

“铮!”

铿锵剑鸣自村外而来,随后一道青光飚射而至,那阴傀利爪尚未到近前,便被青光从紫府生生穿了了过去,硕大的脑袋轰然爆开,剩下一副身躯朝前颠了两步,这才扑倒在地。那一道青光击杀阴傀,去而复返,轻飘飘地透入阵中,将其中阴煞剿灭殆尽,随后才倏然回转,望村口而去。

“玉砚师叔!”

凉微此时顾不得追究那青光从何而来,急忙跑到跌坐在地的玉砚身边,取出一张烈阳符贴在他胸口之上。玉砚面色苍白,内息稍乱,方才阴傀自爆,着实让他吃了不小的亏,若无后面一道青光相救,只怕这会自己和凉微还有那老人家必然都已命丧当场。

坐在原地稍稍捋顺内息,玉砚真人这才起身,以灵传音,恭敬说道:“在下道门地宗玉砚,不知哪位前辈出手相救,还请现身,容在下当面致谢!”

如此反复说了三遍,村里村外依旧是宁静无比,哪里有半点回音,玉砚在原地站了片刻,便知方才出手之人应是不愿露面,故而也就没再发问,转而看向凉微:“方才那青光与你擦肩而过,你可看清是个什么物件?”

凉微闻言,略一思索,这才说道:“那青光去势甚急,我也没怎么看清楚,不过瞧那长短宽窄应是一把长剑,且那剑身寒意纵横,青中含翠,翠里生玄,倒不像是寻常金铁,反而……反而有点像是……像是青铜所铸……”

“师父!”

玉砚眉头一皱,一时想不出哪位前辈用的是青铜剑,此时一个焦急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玉砚循声望去,但见一个青年拎着把菜刀朝这边冲了过来,凉微柳眉一竖,也不掐诀,随手便扔了一张离火符过去。

“哎哎哎,干嘛哎!”

那少年似是被迎面而来的火焰吓了一跳,登时方寸大乱,但却并未遁走,玉砚微微一笑,抬手便将那离火符打散,少年见火焰散去,这才来到近前,这正是“莽撞少年承旧业,七旬老者起仙缘”,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23回 寻恩师众人归酒楼 逗稚子琴音招玉砚

上回说到,荒村之中又出阴傀,玉砚以两仪八卦阵克之,谁知又有一只阴傀自暗处而出,破去凉微五行护魂阵,欲下杀手,此时一道青光自村外而入,先杀阴傀,后消邪煞,解了众人危局。随后一名少年拎着菜刀自村外而入,须臾来在近前。

方才钟炎看玉砚施法降妖破邪,自是目眩神迷,五体投地,此前那些不适早已痊愈。这会定睛一看,只见铁柱横眉立目,拎着一把雪亮的菜刀气势汹汹地就走了过来,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急忙喊到:“你个养不熟的小兔崽子,把刀放下!你师父在这呢!”

其实铁柱早被凉微一张离火符吓怕了,这会就算钟炎不说他也断不会做出什么莽撞之举,只是他平日里行事虽还算机灵,但内里却有些浑,这会来在近前,既不示弱,也不服软,只硬邦邦地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把我师父怎么样了?”

一旁钟炎见铁柱出言无状,好悬没给吓死,一个激灵蹦起来,抬手就是一脑瓢,吹胡子瞪眼地说道:“你活够啦?这两位可是有本事的仙人,刚才你师父命悬一线,要不是两位仙人出手相救,你这会就只能给我收尸了你知道不?”

铁柱之前随钟炎去往江城旁边的方圆村,遇见洛晨,想要拜入仙门却被拒绝,故而这些年来铁柱心里对仙人二字总是颇为别扭。这会见师父又是一脸虔诚狂热,铁柱心下别扭更甚,犹豫了半天才把手里的菜刀别在腰后,吞吞吐吐地说道:“多……多谢两位……两位仙长……”

玉砚见状,自知其中应有根由,但毕竟事不关己,只好微笑点头,并未多言。然一旁的凉微可不是个轻易饶人的主,见铁柱手足无措,登时来了精神,哂笑道:“哼,这一句谢我可不敢接,我入门晚,本领低,对什么菜刀案板的可是怕得很……”

这几句话夹枪带棒,说的铁柱心里好不为难,连带着钟炎都有些脸红。玉砚清朗一笑,说道:“老人家,我乃地宗玉砚真人,这是我的师侄凉微,眼下邪祟已除,只是在下与师侄一路赶来,还有一些事情相询,还请您不吝告知。”

钟炎向来敬仰仙人,巴不得玉砚多留片刻,听闻此言,顿时顺杆就上:“这位仙长客气了,老夫姓钟名炎,这是我收的学徒铁柱,我二人在江城之中开了一家酒楼,虽不甚大,但也足可安顿,还请仙长移步,咱们再行相谈可好?”

玉砚凉微修仙之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只是想着钟炎年迈,方才又受了惊吓,立在这荒村野地相谈着实不好,故而也不推辞。只是这拉车的马匹已然被阴傀拆成了一堆零碎骨肉,活羊也早不知跑到哪去了,钟炎无奈,只好将马车扔下,幸而玉砚将车里水产收入紫府带回,这才免去了些许损失。

一行四人回到五味阁,眼见天已三更,玉砚将些许水产放在后厨,也不急着询问,四人各自回房安歇一宿,直到次日天光大亮,方才起身。这边早有铁柱去往云月楼将水葱倭瓜两个孩子接回,此时正在大堂上互相追逐嬉闹,全不知昨夜惊心动魄。

这会玉砚与凉微二人正坐在角落的一张桌上,瞧着水葱倭瓜呼呼喝喝地四处乱追。凉微嘴角含笑,心下颇为喜欢,也并不因倭瓜那副辟邪的模样而心存芥蒂,反倒是玉砚神情略有些复杂,两道剑眉微微皱起,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不许跑,看我抓住你!嘿!”

小孩子四处追逐打闹,本也没有甚么章法,此时水葱正躲到玉砚身侧一张长凳后面,倭瓜那小子生性淘气,直接爬到桌子上,觑准了水葱藏身之处,也不管桌子多高,一个饿虎扑食飞跃而下,水葱见势不好,轻轻巧巧地望旁边一躲,如此倭瓜一扑下来,势必要磕在长凳上。

“啊?哎哎哎!”

倭瓜眼看着那粗糙斑驳的长凳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不由得在半空手舞足蹈,口中发出一阵惊呼。只是他这边尚未碰到凳子,便觉一阵柔力包裹全身,随后将自己缓缓放下,抬头看时,只见一名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正和颜悦色地看着自己。

倭瓜因为长得不怎么好看,经常被周遭秦楼楚馆的姑娘调笑,那些人虽无甚恶意,但期间言语听在耳中却怎么都不那么太舒服。这会倭瓜看见玉砚面露微笑,还以为他也要嘲笑自己,登时心生警惕,也不说话,转过身去就要跑开。

“孩子,你且等一等……”

玉砚见倭瓜要走,立时开口说道,一旁的水葱闻言,也慢吞吞地凑过来。倭瓜身形顿了顿,片刻方才回头,两只小手背在身后慢慢地揉搓着,低声说道:“什么事?”

凉微见这两个孩子虽略显羞涩,但神情自然,眉目清朗,心下便说不出的喜欢。玉砚微微一笑,弯下身子说道:“无他,只是想问问,你们俩平日里是住在这五味阁的么?”

倭瓜闻言一愣,自是没想到眼前这人竟会问出这么一句来,更兼小孩心性,只要不是拿他外貌取笑便没什么戒心,当即不假思索地说道:“是呢,我和妹妹是捡来的,平时就住在五味阁里,旁边的团花楼,云月楼,九凤楼我们都去过,你要是想去,我和妹妹给你指路!”

“噗”

旁边的凉微一时没绷住,低下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五味阁地处烟花巷,周围都是风月之地,这会两个小孩子竟说要带着玉砚师叔逛青楼,这也太……凉微越想越好笑,索性用手支着下巴,面朝窗外笑个不住,肩膀都跟着抖了起来。

玉砚淡淡地看了凉微一眼,面色也是颇为尴尬,干咳了两声才说道:“咳咳咳……指路就不必了,昨夜你钟炎爷爷和铁柱叔叔都不在,你们两个怕不怕呀?”

话音未落,倭瓜旁边的水葱已然接口说道:“平日钟爷爷和铁柱叔叔也会去买河鲜,买活羊,他俩不在,我和哥哥就去云月楼秦姐姐那边,等他们回来了,再把我和哥哥接回来……可是,可是哥哥老想出城,钟爷爷不带他出城,他就生气,一生气吃的就多,每次秦姐姐都会给他备一大桌子吃的……”

旁边的倭瓜没想到妹妹这么实诚,啥话都往外说,急忙打岔道:“我哪里就吃得多了!还不是……还不是你胃口太小了……那个……那个秦姐姐每次准备的又多,我……我舍不得浪费,才会那般铆劲吃的……你这会不谢谢我也就罢了,还说我……”

这会凉微已然回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瞧着两个孩子拌嘴,眉眼间一片温柔宁静,哪还有半点跳脱。玉砚眼眸深处精光一闪,又复笑问道:“这么说来,你们两个昨夜也是在云月楼中了?那个秦姐姐有没有给你们做什么新的好吃的?”

一提起吃来,连还算文静的水葱都不由得两眼放光,倭瓜骄傲地一仰头,如数家珍地道:“当然有啦!昨天晚上除了原本就有的叫花童子***宝豆腐,龙井虾仁,清湖醋鱼,秦姐姐还亲自下厨给我和妹妹做了好大一碗面呢……咕噜……可香了!”

倭瓜一面说着,一面咽了咽口水,只因这些年云月楼和五味阁走得颇近,楼中厨师自然就多得了好些真传。钟炎做家常菜自是十分可口,但寻常鸡蛋青菜哪里能和虾仁白鱼这些金贵食材相比?所以每次去云月楼,秦烟都会给两个小孩打打牙祭。

玉砚听罢,正要再问,抬头却见钟炎刚刚在后厨忙活妥当,正来在大堂之中,并无半点惊惧之态。但见他径直走到玉砚面前,笑呵呵地说道:“仙长见笑了,这两个孩子是三年前我出城买食材的时候捡回来的,就一直养到今日,他们也聪慧,都读了些书,待到再长大些,便要进书院了……仙长,不知……”

玉砚察言观色,早知钟炎话里的意思,当下摆手说道:“钟老哥,这两个孩子天赋异禀,他日自有缘法,在下可没资格当他们二人的师父,您只管好生养着他们二人,到时自有分晓。钟老哥且坐,在下还有些事情想要与您打听。”

钟炎满以为就算自己入不了仙门,这两个孩子这般招人喜爱,应能得仙人垂青,谁知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幸而这些年钟炎心性已然平淡如水,倒也不会像之前那般失魂落魄,略定了定神便说道:“仙长客气了,有话便请问吧……”

玉砚垂首沉吟片刻,这才说道:“我和我这师侄之所以会来在江城附近,只因此前于望海附近远远瞧见南天黑云一片翻腾,似有火焰焚烧天阙,其状不祥,故而才来到江城附近,果见此地阴傀比之别处更显凶悍残忍,在下便是想问,当日除了黑云奔涌,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么?”

钟炎一听,皱眉思索片刻,答道:“仙长,小老儿不过市井百姓,当夜先是雷声大作,随后天上黑云翻滚,声势骇人,邻里街坊都被惊动,各自不安,其他的门道却是半点都没瞧出来,只有……呃……”

凉微生来一个急性子,见钟炎这般吞吞吐吐,哪里受得了,当下催促道:“老人家,您到底要说甚么?有话便痛痛快快一气说完,如此不出不进,听得人都急死了!”

钟炎略微一笑,良久方才说道:“不是小老儿不说,只是这人与我也算有些交情,不知……”

此间一语未了,只听一阵悠悠琴音自云月楼而来,这琴音不疾不徐,不沉不浮,飘飘荡荡,余音绕梁,入耳只觉周身舒适妥帖,真乃天籁之音。一众人俱都坐于桌边,凝神静听,琴音直奏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渐渐止歇。待到余音散尽,玉砚忽然向钟炎说道:“老人家,敢问这琴音可是来自隔壁云月楼?”

钟炎一愣,尚未回过神来,只稍稍点了点头。玉砚起身,朝着钟炎略一弯腰,说道:“这琴音空灵飘渺,直入神魂,非蕙质兰心之人不能演奏,在下初到江城,便能得此知音,真乃一大快事,钟老哥稍歇,在下去去便来。”

此话一出,不但钟炎目瞪口呆,连一旁的凉微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只眼睁睁地看着玉砚迈步出门,拐进了隔壁云月楼中。此时铁柱从后厨走出,见师父和凉微相对无言,水葱和倭瓜呆呆傻傻,遂出言问道:“师父您这是怎么了?那位玉砚仙长呢?”

良久,钟炎方才慢慢抬起手来,指了指隔壁,铁柱嘴巴一张,眼睛一瞪,缓了好久方才面露敬佩之色,低声叹道:“不想连仙人都好这一口……”

“你胡说什么!我玉砚师叔才不是那种人呐!你要再敢胡说,瞧我……瞧我不撕了你的嘴!”

铁柱被凉微唬人的气势给吓住了,登时乖乖闭上嘴巴,只是一双眼睛却还是不由得瞟向云月楼的方向。凉微被铁柱这一副欠揍的样子气得不轻,啪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迈步而出,也拐进了云月楼中,这正是“百载红颜犹如旧,笑迎宾客扫风尘”,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24回 云月楼玉砚会秦烟 动心神凉微化痴情

上回说到,众人归来五味阁,安歇一晚,次日玉砚凉微正坐在大堂里逗水葱和倭瓜玩,顺便向钟炎问些事情,此时隔壁忽起琴音。玉砚听闻,当即起身直奔云月楼去了,凉微惊诧过后,登时怒火中烧,随后也望云月楼而来。

却说这玉砚迈步走进云月楼中,早有一名肩披毛巾,长相俊美的店小二迎了上来,也不等玉砚开口说话,便先行弯腰言道:“贵客驾临,蓬荜生辉,掌柜已在二楼久候,还请贵客到二楼雅间一叙。”

当年玉砚身在润雨学宫教书,秦烟便在此地经营云月楼,后来玉砚离开江城回到宗门,二人便再没见过。此番来在江城,玉砚本想抽空来探望一遭,只是这会天色尚早,故而也没急于一时,谁料反先听到琴音,心下自知师妹相邀,这才匆匆而来。

踏阶梯,转回廊,玉砚这就上了二楼,灵力一探,却只觉二楼各个雅间皆是空空荡荡,并无半点人影,正疑惑间,一个空灵柔媚之音忽然自耳边而起:“玉砚师兄,多年不见,你已然证道真人,登堂入室,真乃可喜可贺……”

玉砚立在回廊上愣了一愣,良久方才苦笑摇头,朝前走了两步,随手推开一扇房门。但见秦烟身着红衣,青丝如瀑,眉眼淡然,款款坐在一张案几之后,案上放着一张七弦古琴,室内杳然生香,朴素雅致,处处透着一股出尘之气。

玉砚看着端坐屋中秦烟,缓缓而入,随手将门带好,这才说道:“唉,本以为我证道真人,便可与师妹比肩,谁知师妹天赋异禀,这六七年的功夫,竟悄悄地晋级飞仙,如此道行,我都没有颜面再如从前一般唤你做师妹了。”

修道之人,心性稳固,一般也不会生出嫉妒惭恨之情,方才玉砚不过偶一打趣,顺带自嘲罢了。秦烟樱唇一挑,先给玉砚布了座位,随后才走回案后,笑道:“你我兄妹二人,拜入地宗已有百载,小妹初入之时多亏有师兄照顾,此等情谊,哪里是区区几年修行能够抵过的?”

二人自幼在地宗相识,本就亲厚,这会久别重逢,难免话就多了些,正闲聊间,忽闻楼下一阵喧哗。玉砚侧耳一听,当即笑道:“这次我出来还带着明玉师姐收了五年的徒儿凉微,方才我听闻琴音,便径自朝这边来,想是凉微那孩子会错了意,这才跟了过来……”

秦烟玲珑心思,略一思量,便知始末,当下起身笑道:“这凉微身在地宗五年,才下凡一遭,便要与那穷凶极恶的阴傀为敌,方才安生了会,自己的师叔便又一头扎进青楼不出来了,呵呵呵,这等事情,只怕换了谁都会生出几分怨念呢……”

二人一面说着,一面推门而出,但见凉微正站在楼下,与店小二争得面红耳赤,手舞足蹈,偏生店小二却又静如止水,言谈温和。如此一来火上浇油,给凉微气得嗓子都快破了音了,若不是师父从小告诫不能与凡人动手,这会店小二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原来,这凉微见玉砚拐进了云月楼,心下既惊且怒,抬脚随后而来,谁知才一进门,店小二便搭着一条毛巾挡在凉微面前,微笑道:“姑娘,这条街乃是烟花柳巷,这家店乃是秦楼楚馆,您一个女儿家,青天白日的胡乱闯进来,只怕是不太好……”

凉微这会正在气头上,哪里去管什么街巷楼馆的,又复上前一步,狠狠说道:“你别跟我扯甚么好不好的,我师叔方才进了这里,我来寻他回去,你若识趣,便不要拦我,否则本姑娘一抬手,保管教你骨断筋折,魂飞魄散!”

这一番话说得气势十足,只可惜眼下世道不平,又正值清早,云月楼里人影都没有几个,否则这一句话落地,便又是一场好热闹。这小二被凉微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也不着恼,依旧淡淡而笑,温声说道:“敢问姑娘,您口中所说的师叔,是男是女?”

凉微本小二问得一愣,支吾了两声方才说道:“废话,我师叔当然是男子,否则平白无故跑到这烟花地来作甚么?”

小二脸上笑容更甚,说道:“姑娘说的甚是,男子来烟花巷乃是人之常情,既然是人之常情,姑娘又这么激动作甚?眼下世道不顺,小店也没什么生意,若您实在不放心,就请随便找张桌子坐下,小的给您沏一壶好茶,说不定过个一时三刻,您师叔也就出来了……”

凉微六岁被明玉飞仙收入地宗,现下已有十一岁,虽然在山中清心寡欲,无有旁骛,但也颇知人事,这会听闻小二之言,不由得就想歪了,俏脸一红,大声啐道:“我呸!我师叔乃是仙……乃是正人君子,怎会流连你这等苟且之地!废话少说,给我让开!”

说着,凉微迈步就要朝里走,只是这小二本事春秋盟盟主,之前在江城附近开路边酒馆,后算盘反叛,酒馆被焚,小二则借着秦烟之助,以替身保住一命,后来便在这云月楼当起了跑堂,顺便网罗八方情报,以为再起之根基。

凉微虽是仙门中人,但毕竟有所掣肘,小二又是武艺高强,出神入化。但见凉微左三步右三步,前后腾挪,颇为神妙,小二前一尺后两寸,左右回还,朴实无华。三两步间,凉微不但没能存进,反倒被小**退了半步。

凉微身形一动,杏眼圆睁,早知小二是个有本事的,心想若是个寻常凡人,自己断不能出手相伤,但眼前这小二本领这般精妙,自己以灵力将其击倒,寻得师叔,也未为不可。到时若真的追究起来,便推说还以为这小二是个高人,自己看不透,谁知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胡乱卖弄,需怨不得旁人。

心下主意已定,凉微暗运周天,身形向前,一丝灵力聚于手掌,满拟一掌拍在小二胸口,定要拍断他几根肋骨,让他吃些苦头才是,大不了伤了他之后再帮他将骨骼接好就是了。谁知这边方才要出手,便觉一阵灵力迎面而来,将自己掌力化去,随后便瞧见师叔和一名美艳女子自雅间而出。

方才那一阵灵力自是秦烟所放,这会若是她不将灵力收起,凉微一瞧便能明白。只是秦烟存了心要逗凉微一逗,灵力一放既收,待到二人从雅间里出来,只有玉砚体内灵力流转,秦烟周身却并无半点异样,加上她长得本就有一丝风尘气,和玉砚并肩而立,那是男的俊女的俏,由不得人不误会。

凉微立在楼下,见师叔和一名女子站在一起,虽说衣冠整齐,但那女子神色妩媚,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偏生玉砚师叔还神色如常,不见半点羞愧惭恨。凉微看在眼中,方才的气势登时去了十之**,一双肩膀抖个不停,死死地咬着嘴唇,话也不说,转身就要离去。

“呦,这位妹妹神态凄然,真是我见犹怜,想来你也是被心爱之人负了,所以才来在我这云月楼里,想入了风尘?你放心,就凭妹妹你这等姿色,不出三年,定能跻身云月双魁,到时风光无限,可不比你这会一片痴情要好得多?”

秦烟身形一闪,早站在凉微面前,这会凉微心乱如麻,也未曾注意到这许多,低着头只管往外走。秦烟呵呵一笑,又复说道:“情是念,痴亦是念,道起一念,道灭一念,全看你自己如何抉择了。”

此时凉微正走到门槛附近,只消迈出一步,便可离了云月楼,然秦烟淡淡一语,听在凉微耳中却无异于苍空惊雷,直入心神,正迷茫间,只觉阵阵威压迎面而来,凉微抬头一看,那威压正是从那美艳女子身上散出。

之前凉微爱慕玉砚,这本无可厚非,只是少女情窦初开,爱念一起,便如烈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遂成了一股子痴念。爱念本是常情,然痴念却能养成心魔,于日后修行大为不利,故而玉砚虽知凉微心意,却从不点破,也是今日机缘巧合,这点痴念却在秦烟手里给化去了。

凉微见秦烟周身灵力流转,早知此人必是道门中人,玉砚师叔与之雅间共处,也当另有别事。一时间豁然开朗,否极泰来,如此大悲大喜,心神动荡,须臾便将一点痴念冲得烟消云散,整个人周天一顺,气势也慢慢安定沉凝下来,虽然眉眼五官并无异样,但却多了一丝超然韵味。

在原地闭目立了片刻,凉微方才缓缓睁眼,当下朝秦烟深深一躬,口中说道:“晚辈痴念深种,早晚必为所害,幸亏前辈指点迷津,方能得脱迷障,再造之恩,当真无以为报!”

这边话音未落,凉微只觉一阵凉风拂过面颊,再抬头时,自己已然坐在雅间之中,玉砚师叔坐于对面,那女前辈坐在上首,眉眼带笑。玉砚真人端起茶杯慢饮一口,这才说道:“凉微,这是我师妹秦烟,也是你师叔。”

凉微本就心存感激,这会听闻玉砚之言,登时起身来在当中,下跪磕头。秦烟急忙笑道:“罢了罢了,不过举手之劳,哪就值这么多礼数,日后你只需好生修行,静参大道便是,至于其他……就看你自己的缘法了……”

这会凉微痴念虽灭,情念未失,心下于玉砚仍有爱慕之意,只是这点爱慕于修道并无甚阻碍,若能做成缘分,也是一桩美事。这会听闻秦烟将自己心事给说了出来,凉微登时又红了脸,悄悄望了一眼旁边的玉砚,这才起身回到座中。

玉砚行事坦荡磊落,倒也无甚难堪之处,开口问道:“师妹,方才你我久别重逢,只顾着闲聊,不知你以琴音将我招来,到底所为何事?”

秦烟闻言,略一点头,缓缓说道:“此次叫师兄来,确有一件事情,前日夜里天生异象,恍如云燃黑火,我观之甚为不祥,只怕此番祸起,迟早殃及三宗,还请师兄时时留意,宗门兴衰不过小事,道统存亡方为要紧,若真有命悬一线之时,还请师兄以大局为重。”

秦烟这一番话当真是骇人听闻,玉砚凉微各自惊诧,一时间难以平复,口不能言。这正是“天外神堪丧命,凡间道统欲崩催”,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25回 言凶兆玉砚离江城 运周天地宗生异变

上回说到,秦烟将玉砚召至云月楼,凉微随后而至,与店小二好一顿争吵,随后秦烟出手帮凉微化去心中痴念,一众人冰释前嫌,又复来在雅间之中,谁知秦烟开口便说三宗将有大难,须得以大局为重,玉砚凉微各自惊诧,愣了良久才开口细问。

但见那秦烟微微一笑,抬手在琴弦上轻轻拂过,这才说道:“你二人也不必过于惊诧,我不过看见前日夜里天生异象,形状可怖,故而心下隐有所感,早上又见你二人在隔壁五味阁中胡乱打听,这才以琴音将你招来,若问到底是什么祸事,我这会也是说不清的。”

凉微入门晚,所知也少,眼下只能在一旁安静听着。玉砚眉头紧锁,沉吟良久方才说道:“修道之人,感应天地,知吉凶,断生死,更何况师妹你已然是飞仙修为,心下既生感应,冥冥之中必有依凭,且自打那一夜天生异象,江城附近的阴傀似乎也凶悍了不少……”

秦烟轻轻一叹,颔首说道:“正是了,师兄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只是还未出城与那些妖邪交过手……唉,当日人宗了尘掌门带着弟子举宗尸解,那时天宗地宗之人个个嗤之以鼻,只想着如何占有无光界,眼下阴傀多年未净,江山残破,更有凶兆现世。此时看来,人宗尸解方是明智之举,其余仙界各宗门,不过都是被名利蒙了双眼罢了……”

玉砚这会心思颇为沉重,也并未太过留意秦烟之言,随口便说道:“当日人宗掌门了尘上仙曾经来在宗中,说是要面见素玉掌门,有要事相商,只是咱们地宗掌门已然下落不明多年,若不是宗中那浑天重岩阵多年来一直运转平稳,只怕……只怕众弟子都要以为掌门已经死了……”

说道此处,玉砚略微一顿,便又复言道:“当日了尘上仙没能见到掌门,只对宗中修为最高的几位长老说,仙界将有大难,宗门只怕不保,不如此时尸解下世,待到劫终,一举而出,方可保苍生黎民,也能救仙界同道……只是尸解下世,非同小可,稍有行差步错便会前功尽弃,哪是嘴上一说那么简单?宗中长老并修为高些的弟子都是极力反对,更有人说人宗是想把同道劝去尸解,自己独占仙门,后来听闻了尘上仙又去了天宗,只是天宗对于尸解一事也并不认同,紫薇上仙更是连面都没露……”

秦烟听闻,又是一叹,说道:“谁知后来人宗果然举宗尸解,此事一出,其余各宗便应该瞧出之前了尘上仙并非危言耸听,只是人宗无光界牵连甚大,内里囚禁无数真人飞仙,单单这一点便让天地二宗心生觊觎,其余小宗门纵有智士,也无甚大用,到头来只能随波逐流,如今我只盼此前异象不过巧合,否则……”

玉砚闻言,哪里还坐得住?当即起身说道:“师妹,无论此番巧合与否,我都得回到宗门通风报信,你已然在凡间历练多年,何不随我一道回去宗门,若无事也好拜见师长,若当真生变,以你飞仙的修为,必是一大助力。”

这一番话本在情理之中,谁知秦烟闻言,当即言道:“师兄,我本想随你同回,奈何江城这边还有一些要紧事尚未办完,待我将手头之事料理妥当,必火速赶回宗中,想来也不至延误,倒是师兄你最好速速回宗通报,若是迟了,只怕生变。”

玉砚这会只想着快些回到宗门通报,加之信得过秦烟为人,故而也不多言,直接带着凉微自云月楼匆匆离去,赶回地宗。待到天色渐晚,钟炎铁柱不见玉砚真人打云月楼出来,急忙赶来询问,秦烟只说白日闲来抚琴,引得一位翩翩男子前来,二人相谈甚欢,后来一名少女也来听琴,直到午后,二人方说还有要事在身,匆匆离去,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钟炎本已经备下好酒好菜,只等玉砚并凉微归来,再略尽地主之谊,也是答谢救命之恩。这会二人不声不响自行离去,钟炎心下自然略显失落,只是转念一想,毕竟这两个皆是仙人,行事举止与常人不同倒也正常,如此一来,心下郁郁便散了大半,转身回到五味阁自与铁柱倭瓜水葱大快朵颐不提。

且不说玉砚凉微急速赶回地宗,却说凉微的师父明玉飞仙乃是地宗有名的女修,寻常弟子皆是用剑用符,唯独她以先天气炼成七二枚玉钗,暗合地煞之数,既可布阵,也可杀敌,聚散显隐,妙用无穷,虽不及宗中长老所用的名剑那般威力,但也颇为珍贵。

当年这明玉飞仙境界初成,为了稳固心境,下界历练,撞见凉微。这凉微本是鹏州雪梅县一个富家小姐,生性好武,多有乖戾,县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惧,那一日明玉飞仙恰好来在雪梅县,听闻此处梅花酒远近闻名,便想买来一些。

要说这天下缘法,都打这一个巧字上来。明玉飞仙前去打酒,恰逢这凉微带着一众随从,纵马驰于闹市,百姓惧其势大,各自惊慌逃逸,只有明玉飞仙立在路中,不避不让,及至那高头大马来在近前,方才将一丝灵力放出,马匹受惊,登时将凉微并一众随从都给跌了下来,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凉微自幼习武,并非那娇生惯养之辈,只是当着这么多人滚鞍落马,脸上终究挂不住,当即上前开口质问,言辞甚是激烈,亦有嘲骂之语。明玉飞仙淡然而立,不发一言,凉微见状,即命一众随从动手,这一群豪奴跟班,哪里是仙人的对手,不过三招两式,便哭爹喊娘地躺了一地。

若是放在平时,凉微吃了这么大的亏,必然是火冒三丈,可那日也不知怎地,看明玉飞仙一拳一掌,以进一退便将众人打翻在地,心下竟不由得生出一阵仰慕敬佩之情,只觉女子一生便应如此,似那般相夫教子,恪守礼规,大好韶华都于深闺虚度,实在是大大的不该。

如此一念既生,万念同起,便如星火燎原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凉微明心见性,当街跪倒,请求明玉飞仙不弃收留,并遣随从回家通报父母,明玉飞仙自知凉微身负仙缘,只是不能平白将之带走,故而便随凉微来在家中,具言始末。

这要是换了寻常人家,父母必然不舍女儿随一个生人离去,只是这凉微父母极为重男轻女,平日里有甚么好事都是家中兄弟先得,姐妹统统靠后。如此一来二去,寒了凉微的心,这才把好好一个女孩给养成了这副脾气,如今父母二人见有人愿将凉微领走,也没什么不快,反倒颇为乐呵。

凡间种种,本就不一而足,明玉飞仙自然也不会多费口舌,胡乱劝解,只教凉微略收拾了一下,便带着她离了雪梅县。凉微俗家本姓齐,自幼不得爱护,这会又被父母半送半赶地给扔出家门,心下早已看透,索性便将这俗姓俗名舍了,只以道号凉微代名,拜入地宗,师从明玉。后来玉砚回宗,二人颇为投契,这才随他下凡除妖,替天行道。

这一日明玉飞仙正坐在道场中吐纳修习,忽觉心下阵阵惊悸难安,几番催动周天皆不能抚平,只得起身,仰观天象,但见夜空阴云闭合,翻滚不已,阴阳眼下,其上黑气如火,跃动不已,煞气逼人,隐隐竟指向地宗,明玉飞仙心下大惊,正要示警,只听宗中阵阵呼喝骤然而起,这正是“黑炎焚火成邪煞,扫清厚土蔽青天”,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26回 舞青光明玉战邪魔 巧妖言鬼仙破地宗

上回说到,这一夜凉微尊师明玉真人正于道场中静坐吐纳,忽觉心下惊悸难安,举首望去,但见空中黑云滚滚,煞气纵横,恍如黑炎焚噬。明玉真人见此异象,早知不祥,急忙离了道场,向外查看。

这地宗掌门素玉上仙当年天生石壳,相貌丑陋,为父母所弃,埋于乱葬岗,谁知这乱葬岗下竟有一处灵泉,素玉上仙借灵泉修行,悟出阵道,游历千载,回归此处创立地宗。故而地宗弟子俱都住在坟墓地宫之中,方才明玉飞仙之所以能仰观天象,乃是用了法术,否则地下岩石遮蔽,又哪里瞧得见外面?

闲话休提,这明玉飞仙自道场而出,尚未细看境况,便觉一阵劲风自身侧而起,直奔自己脖颈而来,这风中隐有腥臭,令人作呕。明玉乃是成名的飞仙,岂会被这等拙劣偷袭伤到?一线碧芒起处,劲风须臾即破,但见一只阴傀手掌洞穿,紫府黑血如泉,喷涌而出,摇晃了几下便扑倒尘埃,再无声息。

料理了这一只阴傀,明玉飞仙随手收回忘情钗,举步朝宗中走去,但见四周寂然无声,全不见半分异样,心下越发奇怪,抬脚便朝着山门而来,打算一探究竟。只是这明玉飞仙尚未走出几步,面色便倏然一冷,七十二道碧芒铺天盖地,凭空而生,朝着旁边一座墓碑激射而去。

“呵呵呵呵呵……”

这七十二根忘情钗乃是明玉飞仙本命法宝,其上灵力满盈,清光流转,须臾已然射到墓碑近前,只听一阵渗人冷笑自墓碑后面而起,忘情钗去而复返,悬浮半空。随后一道黑气墓碑上缓缓腾起,化作一个女子,这女子肤如凝脂,目荡秋水,腰身款款,眉眼间一丝鬼气不但不显阴厉,反而更添妩媚。

这鬼仙甫一现身,便发出一阵冷笑,这冷笑催魂夺魄,动人心智,纵然明玉飞仙修为高深,也不由得怔了一怔,连带着七十二忘情钗都随之一缓。空中鬼仙见状,双眸一黑,樱桃小口倏然张大,撕裂至耳,两行漆黑血泪流淌而下,眉心缓缓显出一个鲜红的骷髅头,正是鬼仙本命所修阴神相。

明玉飞仙被那笑声所惑,须臾已然醒转,忙将忘情钗收回,于身前舞成一片碧芒。那鬼仙身形飘动,来在近前,一双玉手上鬼气森森,指甲瞬息长出将近三寸来长,狠狠探入绿芒之中,此时阵阵嘶吼自宗中而起,又有数十只阴傀现身,阴煞飒飒,朝着明玉飞仙身后逼来。

明玉飞仙本以为自己出手,定能将眼前妖邪剿灭殆尽,谁知这鬼仙本领竟如此了得,这会又有阴傀自身后而出,这些虾兵蟹将虽没什么本事,但若任由他们施为,也足以伤及性命。思虑至此,明玉飞仙面色一沉,五道灵力飞射而出,化成一个五行护魂阵,将一众阴傀尽数困在其中,挣脱不能。

“地宗阵法,果然名不虚传,被我逼到这等地步,竟还能在举手之间化成大阵……呵呵呵呵……罢了罢了,这会我鬼灭之术已收,随你怎么折腾去吧……”

言谈间,女子身形猛然向后一飘,竟朝山门之处遁走,周围气息倏然一轻,似是掀开了什么遮蔽一般,此等法术闻所未闻,只怕来者不善。明玉飞仙心中忌惮,也不紧追,挥出十几枚玉钗将阵中阴傀尽数诛杀,随后玉钗于空中磕碰震荡,清越之音泠泠而起,须臾已然传遍整个地宗。

方才那女子正是阴神教中地位颇高的鬼仙明凄,当年算盘的春秋叛军兵败之前,明凄便在军中。后华都城下一战,春秋叛军为阴煞所侵,章法全无,不战自败,明凄便离了华都地界,四处作乱,直到异象再起,明凄得寒泉村敕令,带着一个极为厉害的杀手锏,欲要扫平地宗,这也是劫数将至,天生异象,阴煞充盈,否则明凄修为虽高,又怎能借区区小术便遮掩了地宗上下的耳目?

咱们书归正传,这边明玉飞仙示警,地宗众仙纷纷现身,见地上倒着十几具阴傀尸身,其上煞气满溢,黑血横流,正要开口相询,忽觉一阵地动山摇,灵力鼓噪不已。一名白发老者面沉如水,长眉飞舞,厉声喝道:“所有弟子听令,妖邪闯宗,欲破浑天重岩阵,真人以上弟子速速前往山门,道童弟子去往镇魂钟,请长老出面坐镇!”

这老者道号冲平,同样是飞仙修为,素玉上仙平日不在宗中,五位长老又要坐炼化镇魂钟,这地宗上上下下大事小情都是由冲平飞仙,明玉飞仙并其他几名弟子一同商量打理,众人之中又隐隐以冲平飞仙为首,故而这会号令一发,众弟子纷纷称是,真人以上迅速奔向山门,道童修为的则朝着宗门深处而去,唤长老前来主持大局。

眼看着众弟子应声而去,冲平飞仙心下这才缓缓一松,浑天重岩大阵乃是掌门素玉飞仙亲手布下,不仅能隐迹藏形,更有无穷妙用,这会又有众弟子前去驰援,纵然那妖邪有通天之能,也别想轻易踏入地宗半步。

思虑至此,冲平飞仙双目忽然一凝,转头看向一旁的明玉飞仙,略一思量,这才开口说道:“明玉师妹,若我没有听错,方才那阵示警之音乃是你七十二忘情钗所发,这些阴傀也是死在你忘情钗下,你可知宗中到底发生何事?”

明玉飞仙这会心下惊悸未去,故而也没细想冲平飞仙话里之意,当即说道:“师兄,方才我正在道场之中静坐吐纳,忽觉心惊肉跳,起身细看,方才发觉今夜天象有异,阴煞翻腾,刚从道场走出,便有阴傀偷袭,随后还有一名鬼仙带着这些阴傀与我为难,我先以忘情钗将之逼退,随后示警,各位也在宗中,难道竟无半点察觉么?”

周围弟子闻言,各自缄口,心下却大不以为然,地宗浑天重岩阵乃是掌门上仙所设,岂是区区一个鬼仙能够闯入的?且地宗弟子修习妙法,明心见性,别说那么大一群阴傀,就算是片叶落地,飞尘沾身都能察觉,哪里会不知一群邪物在自家地界放肆?只因平素明玉飞仙为人温和,对众弟子也还算亲厚,故而众人心下虽然疑惑,也并未多想,唯有冲平飞仙眉目晦暗,不置可否。

“轰隆!”

此时山门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众人相顾变色,再没工夫立在这里胡乱揣度,身形闪动见,早来在山门附近,但见护宗大阵已然被阴煞破开一个半人高的缺口,众弟子结成两仪八卦剑阵,已然将那缺口围住,然此时却有一道黑影混在阵中,来往冲突,形如鬼魅,多有弟子为其所杀,周围同门虽有心援助,奈何投鼠忌器,一时间竟束手无策。

冲平飞仙平日行事严肃,一丝不苟,但身为前辈,对于宗中弟子也是颇为照顾,这会见那妖邪隐匿阵中,胡乱杀戮,早已怒发冲冠,乘风而上,爆喝一声:“无耻鼠辈,安敢依仗妖法,屠戮我仙门弟子!众人听令,结青天锁云大阵!”

说罢,冲平飞仙周身灵力暴涨,轰然扑出,早有九九八十一名真人弟子脚下错动,排好阵势,灵力浑然一体,不分彼此,随后宗中各路飞仙强行闯入剑阵之中,那黑气东突西冲,终是未能得脱,被众仙联手逼进了青天锁云阵中,众弟子见敌入阵,周身灵力鼓噪,齐声念诵:

“北方玄天,杳杳神君。千变万化,玄武灵真。轰天掣地,驱雷奔云。队仗千万,扫荡妖氛。惊雷随侍,暴雨成军。鬼神降伏,龙虎潜奔。威镇五岳,万灵咸遵。鸣钟击鼓,游行乾坤。收捕逆鬼,破碎魔军。除邪辅正,道无常存,急急如律令!”

口诀念罢,但见万道青光自阵中而起,化作牢笼,将那黑气死死锁在其中,化作一个人形,明眸红唇,腰肢款款,举手投足,媚意盈盈,正是方才与明玉飞仙激战的女子。这女子甫一现身,便立时朝着明玉飞仙笑道:“呵呵呵,明玉仙长,明凄今日有难,你就这样袖手旁观么?”

此话一出,周围地宗弟子瞬息看向明玉飞仙,神色各异,明玉飞仙寿近千载,哪里会被这么一句屋中生有的话给激了去?当下浩然言道:“尔等邪祟,方才便于暗中偷袭,被我察觉,仓皇遁走,这会又妖言惑众,挑拨离间,真以为仙门中人软弱好欺不成!”

说罢,明玉飞仙袍袖一抖,七十一到碧芒腾空而起,青天锁云阵何等玄妙,明凄这会已然被困在当中,脱身不得,只要一根忘情钗穿过紫府,便会立时命丧当场。谁知就在此时,明凄忽然面露惊异之色,哂然笑道:“地宗明玉,飞钗忘情,如此珍贵的忘情钗,您怎么还能弄丢了一枝呢,真是好生可惜啊……”

方才明凄胡言乱语,并无几人相信,然这几句话说出,众人纷纷看去,那丝丝碧芒历历可数,果然只有七十一道,剩下那一道却不知往何处去了。正在主持大阵的冲平飞仙神色大变,登时喝到:“明玉!你七十二忘情钗为何只剩七十一枝!剩下那枝哪里去了!”

此时阵中明凄神色变幻,媚意流转,隐隐与天上黑云应和,幽幽说道:“唉,罢了罢了,姐姐无情,妹妹却不能无义,您那日答应我一天上黑云异象为号,放阴傀入宗,覆灭道统,还特地将一枝忘情钗放在我这里,以为信物,这会姐姐为此而凭白遭受质问,妹妹实在于心不忍,这边还给姐姐罢……”

眼下狂云奔涌,惊风呼啸,乾坤晦暗,灵性不明,众弟子只见一道细细碧芒自明凄紫府而出,便如乳燕投林一般飞向面色苍白的明玉飞仙,随后归入忘情钗中,珠联璧合,天衣无缝。冲平飞仙简直怒不可遏,厉声喝道:“大胆明玉!地宗传你道法,你怎敢外通妖邪,欺师灭祖!”

“师兄,你且容我分辨,我并没有……”

此时,无论是青天锁云阵还是两仪八卦阵,阵中之人无一不瞧着明玉飞仙,毕竟仙门万载相安,从未发生过背叛师门之事,今日这一遭当真是开天辟地,也难怪众人一时难以应对。

这会四下寂然无声,一直巧笑嫣然的明凄面孔倏然一变,两行黑血自目中汨汨而下,化作一道黑气消失不见,待到众人回过神来,明凄娇媚的面孔已然出现在冲平飞仙面前,柔声说道:“红烛绣帐天魔影,敢教三冬起春风。”

一阵精纯鬼气倏然自紫府而入,冲平飞仙本领高深,不过须臾便以先天之气将那鬼气化去,只是这须臾迟疑,明凄那修长玉手已然自冲平胸口掏入,鲜血飞溅。冲平遭此重创,怒喝一声,双掌灵力狂涌,狠狠地拍在了明凄下腹,明凄神情一变,口吐鲜血,探入胸口的手却丝毫未松,冲平飞仙这一掌力道甚大,直接将明凄打得倒飞而出,连带着便将他的心给生生掏了出来。

“师兄!”

“冲平师叔!”

“师父!”

冲平飞仙被明凄挖心,青天锁云阵尚未运转便已然烟消云散,众仙速速又成阵势,惊雷流火,狂风寒冰铺天盖地,纷至沓来,只是明凄悬在半空却无一丝惧色,嘴角一翘,娇媚说道:“陛下,您要是再不出手……臣妾可就没命了呢……”

“昂”

这边话音未落,一阵龙吟倏然而起,两仪八卦剑阵应声而靡,但见九条黑龙悍然从浑天重岩阵却口杀入,势如破竹,护持八卦剑阵的弟子瞬息殒命,无一生还,那九条黑龙飞到明凄身边,将各路道法纷纷挡下,这才化作一个人形,九龙罩定,黑袍加身,这正是“龙脉缘何归阴煞,浩荡腥风祸苍生”,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27回 动九龙黑心入仙体 起杀阵生死隐幽冥

上回说到,阴神教鬼仙明凄闯入地宗,一番妖言惑众,使得明玉飞仙百口莫辩,冲平飞仙发怒质问,却被明凄趁机偷袭,以伤换命,当场身亡。地宗众仙大怒,正欲结果了明凄,此时九条黑龙倏然自山门突入,众弟子猝不及防,死伤甚多,随后那九条黑龙护住明凄,化作一个人形,漂浮半空。

此人一出,天地罡风骤起,龙吟阵阵,地宗众仙纷纷变色,须臾做成阵势将之围在垓心,灵力煞气两厢撕扯,各不相让。片刻黑气散开,只见一男子揽着明凄纤腰,缓缓露出本相,众仙定睛看去,果然好妖孽

但见此人目若星辰邪异,面如冠玉而妖,长发三千落黑绦,薄唇无有血色,眉心一点琼瑶。

黑袍九龙盘踞,长靴狂云惊涛,旒冕光华万里消,山河重呼万载,不减当年风骚。

这男子眉眼英俊沉稳,颇有大将之风,更兼气势滔天,邪异诡谲,全不似寻常之辈。甫一现身,周遭阴煞便如滚似沸,生生将地宗灵力压伏,空中黑云翻腾涌动,飞旋盘桓,尽数聚于这男子头顶,明凄握着冲平飞仙之心在侧,只是这会她阴神相尚未收起,手中红心鲜血淋漓,犹自跳动不止,一眼看去只觉阴森可怖,并无半分妖娆之意。

“哼……”

这男子睁开眉目,先是瞧了瞧明凄手中的人心,又朝周围地宗弟子略略扫了一扫,口中发出一声轻蔑冷哼。袍袖一甩,阴煞如箭,打入冲平飞仙的心中,红血转黑,其状不祥,随后这一颗心腾空而起,径朝不远处冲平飞仙尸身而去。

男子以煞入心,行云流水,前后不过须臾,待到地宗众人回过神来,那颗黑心已然离冲平尸身不足三尺。明玉飞仙惊呼一声,七十二忘情钗势如闪电,朝着冲平尸身激射而去,其余地宗弟子也纷纷出手,以道术法宝阻拦,只是这忘情钗才到半路便如撞进了棉花中一般举步维艰,摇摇晃晃失了准头。

“镜清师姐,你这是作甚!”

明玉飞仙见自己忘情钗被拦下,心中早有定数,猛一抬头看向十丈开外一名女修,这女修面容姣好,身着白裙,肌肤胜雪,一双眸子不似常人白里含黑,反倒如琉璃水晶一般晶莹剔透,内有光芒流转不定,所修法宝名唤隐神镜,方才明玉飞仙忘情钗被阻,正是镜清飞仙借隐神镜所为。

这镜清飞仙听闻明玉质问,心下暗叹,她何尝不知那鬼仙有妖言惑众之嫌,只是眼前这男子修为深不可测,去往镇魂钟通知长老的弟子又迟迟没有回音,这会稍有行差步错便是万劫不复,故而才出手将忘情钗拦下,明玉开口质问她也只做不闻。

明凄依偎在男子怀中,见明玉忘情钗被拦下,嘴角一翘,收了阴神相,冷声笑道:“成了……”

地宗之中,若论法宝威力,忘情钗只怕还排不上号,但若论迅疾神速,忘情钗则能稳居榜首。这会其余道术法宝尚未到近前,忘情钗又被隐神镜所阻,那一颗黑心一面跳动,一面落回了冲平胸口,众人欲要相助却为时已晚,但见冲平飞仙尸身抖如筛糠,随后双目猛然一睁,阴煞灵力混成一团,杀气四溢。

众弟子皆是仙人,自然能看出冲平飞仙已被阴煞所制,炼成阴傀,一时间俱都不知所措。趁着这个空档,冲平飞仙手腕一抖,仪合剑倏然在手,身形如电,须臾便逼到了附近一名真人弟子近前,这弟子尚未回过神来,便已然身首异处。

这桩桩件件,兔起鹘落,眨眼便到了这等地步。冲平斩杀一人,长剑逆转,又朝着一旁弟子杀去,早有其他飞仙从天而降,敌住冲平,镜清飞仙柳眉倒竖,开口清喝道:“众弟子听令,邪魔闯宗,欲毁道统,速结七杀灭魂阵,斩灭邪祟,替天行道!”

地宗弟子闻言,真人中境之下的纷纷退出,以道术钳制冲平飞仙,镜清飞仙带着七名宗中高手腾身而上,直奔男子和明凄,却单单将明玉飞仙扔在一旁。明玉虽受不白之冤,但也知此时正要结阵,贸然闯入只怕会乱了阵法,故而只得强自忍耐,在外掠阵。

这边镜清八人腾身而起,须臾已然将男子与明凄围住,各自闭口不言,神通无数,铺天盖地地朝着垓心威逼而下。男子身上黑袍无风自鼓,九条黑龙飞腾而出,声威赫赫,呼啸跃动间堪堪将众人神通化去,镜清见这男子以一敌八,尚不落下风,心中更是惊骇,出手越发凌厉凶猛,男子催动九条黑龙左右遮挡,寻隙反攻,依旧稳如泰山。

这会冲平被地宗弟子钳制,男子带着明凄被八名飞仙围攻,脱身不得。又过片刻,地宗之中灵力忽然一动,连带着九条黑龙都随之一颤,八名飞仙见状,面有喜色,身形闪烁间,已然回归阵中,男子眉头略皱,正要追击,却只觉无数杀意自周遭而来,生生将他逼回原位。

“哗啦……”

此时阵中弟子袍袖齐齐而动,结成法诀,宗中灵力倏然变化,锋芒毕露,杀机层叠,众人自知时机已到,法诀一引,齐声念道:“六甲九章,天圆地方,四时五行,青赤白黄,阴阳为师,日月流光,青龙夹毂,白虎巡疆,荧惑前引,辟除不祥,北斗诛罚,除去凶殃,五神导我,周游八方,当我者死,逆我者亡,万神护体,永镇灾殃,急急如律令!”

地宗阵法多以困阵,护阵为主,就连五行诛邪阵也不过是一个困阵,只因杀阵凶厉之气太重,移心动性,故而须得到了真人中境之后方能修习。这杀阵之中又以七杀灭魂阵,贪狼化生阵,破军乱灵阵居首,星主偏宫,阵存杀意,任你修为高深,本领无边,入了这三座杀阵也只能魂飞魄散,血肉崩催,今日镜清飞仙动用此阵,可见是存了杀心。

此时法诀一成,七杀灭魂阵倏然而动,满天杀意凭空而生,无形有质,遇地宗弟子则毫发不伤,见邪魔外道则削筋断骨,冲平飞仙为旁人所引,一头撞入阵中,不过片刻,便已然被杀意破开阵法,手足尽断,五内皆毁,死无全尸,连带着性命交修的仪合剑都被杀意斩成几段,灵性尽失,成了几截破铜烂铁。

冲平飞仙虽死,只是那男子却被九龙罩定,满天杀意纵然是霸道无比,却不能破开九龙分毫。此时方才男子冲杀而入的缺口又有无数阴傀随后而来,阵外弟子见状,立时结成阵法迎头而上,将阴傀拦下,一时间山门两厢恶斗,阵中胜负未明,只听得怒喝嘶吼,龙吟破风,这正是“惊天动地催性命,彼时不归此时归”,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28回 入大阵明玉激盛怒 动邪法帝王破重岩

上回说到,一名黑衣男子闯入地宗,救下明凄,更将冲平长老炼成阴傀,地宗镜清飞仙大怒,命众弟子结成七杀灭魂阵。这地宗阵法,颇为神妙,大阵一起,便先将冲平长老就地击杀,死无全尸,此时山门处又有无数阴傀杀入,地宗弟子纷纷迎上,一时间杀声盈耳,天昏地暗。

那边阴傀虽多,但山门处的阵法破损也只有两人宽,一人高,地宗弟子团团围住,以五行诛邪阵相连,外面又布下一层两仪八卦剑阵,只要阴傀一露头,便有无限杀意剑意兜头盖顶,任你是什么妖魔邪祟,也只能饮恨当场,加上那男子亦被困在七杀灭魂阵中,此一战可说是胜券在握,十拿九稳。

在下面围堵山门的弟子胸有成竹,上面催动七杀灭魂阵的地宗高手却是越来越心惊。到了这会,大阵已然完全展开,七道杀意按照北斗星位,来往冲突,每道杀意之下又有七道杀意暗合北斗,如此循环往复,无穷无尽,且这杀意无形有质,避无可避,碰着就死,挨着就伤,可那阵中男子周身九龙罩定,满天杀意竟不能迫近分毫。

如此又过片刻,主持大阵的镜清飞仙愈发心惊,这会前去呼唤长老的弟子依旧是全无回音。心下几番思量,镜清飞仙银牙一咬,看了一眼被晾在旁边的明玉飞仙,高声喝道:“明玉,我要去阵中与那邪魔斗上一斗,你且来代我护持大阵,若敢存半点异心,周遭同门定教你横尸当场!”

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镜清飞仙本就站在大阵阵眼之处,举足轻重,不可或缺,旁边同门虽也有飞仙,但都根基略浅,若将大阵交于他们主持,只怕一时三刻便会被那黑衣男子破去。镜清飞仙见那黑衣男子困于阵中,神态从容,只怕久则生变,无奈之下只好呼唤明玉飞仙,由她来主持大阵,自己身入阵中,定能将这邪魔诛杀当场。

谁料一旁明玉飞仙眼见宗门遭难,自己却被那妖魔邪祟摆了一道,空有一身本领却无处施展,心中早憋足了火气。这会听闻镜清飞仙呼唤,明玉柳眉一竖,厉声应道:“镜清师姐,我生是地宗人,死是地宗鬼!师姐只需安心催动阵法,且容小妹前去将这邪魔诛杀,以正清白!”

“师妹且慢!”

镜清飞仙虽开口喝止,只是眼下明玉飞仙盛怒之下,哪里听得进去?身形一闪,早入阵中,七十二忘情钗闪闪烁烁,夹在无穷杀意之中朝着中央一团黑气狠狠杀了过去,忘情钗上灵力流转,与大阵相合,威势倍增,男子身边九条黑龙咆哮游走间,竟生生被逼得收缩两尺有余。

“呵呵呵呵,明玉仙长,小妹不过借你的名号做了点小事,您怎就恁地小气,发出这样一股邪火来?小妹道号明凄,姐姐道号明玉,说不定你我二人还真有什么渊源,也未可知,姐姐现下这般盛怒,只怕于人于己都没什么好处呢……”

“我呸!邪魔外道,祸害苍生,有甚么资格与我仙门中人称姐道妹!你且莫急,待我破去你姘头的妖法,再将你诛杀,以彰天道!”

明玉飞仙本就恨明凄入骨,这会见她被那男子九龙所护,好整以暇地说风凉话,心中登时怒火更盛,先天真气于任督二脉急速奔涌,七十二忘情钗遥遥感应,齐齐嗡鸣,漫天碧芒流光溢彩,闪烁飞突,登时又将那黑龙压回三寸。

那明玉飞仙怒不可遏,明凄却依旧云淡风轻,呵呵一笑,看向一旁男子说道:“陛下,这会时候也差不多了,若不速速料理了这些跳梁小丑,等会地宗那几个老不死来了,上下一心,垂死挣扎,那可就有些棘手了……”

明凄一番低语过后,那男子方才略点了点头,一只大手缓缓抬起,双眸看向阵中明玉。明玉只觉心下一颤,七十二忘情钗也随之一抖,此时这男子缓缓开口,沉声念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四句十六字一出,阵中杀意连带着忘情钗登时停滞,主持大阵的镜清飞仙连带着一众飞仙真人体内灵力一荡,齐齐吐出一口鲜血。镜清飞仙顾不得查验伤势,以灵传音,高声喝到:“全力催阵,明玉师妹速速弃宝退出!”

弃宝退出,便是让明玉飞仙扔了法宝赶紧离开大阵,保命要紧。法宝乃是修士以心血性命所炼就的兵刃,驱使随心,全无阻滞,一有损毁,主人必遭反噬,这会镜清飞仙却让明玉扔了法宝,直接遁出大阵,可见男子方才这一击绝非寻常。

方才男子一击,阵外之人尚且受伤,明玉飞仙身在其中,伤得越发重了几分。这会听闻师姐呼唤,明玉正要遁走,只是心下怒气难平,如此丢盔弃甲,狼狈而逃,实非心中所愿,似这般动心起念,身形上难免就慢了那么一分,稍稍地顿了顿。

“呵呵呵,我就说姐姐还是舍不得我这个妹妹,既然不愿走,那便不要走了罢……”

就这么一顿的功夫,明凄温柔婉转的声音自阵中幽幽传出,媚意十足,明玉飞仙才遭重创,一时不防,只觉心神动荡,幻象丛生,阵外诸人正要来救,那黑衣男子周身阴煞猛然一动,又复开口,沉声喝到:“乱臣!”

此话一出,空中黑云倏然滚动,九条黑龙咆哮乱舞,七杀灭魂阵好一番动荡,众人急忙忍下伤痛,催动灵力,这才将大阵稳固,只是如此一遭过后,众人各自被捆在原位,却是再难腾出手来入阵救护明玉飞仙了。

明凄见明玉已被自己魅术所惑,阵中杀意又被陛下制住,威力大减,轻声一笑,身形飘荡而出,阴神相狰狞凶厉,转眼便来在明玉面前,化作一道黑气射入明玉紫府。随后明玉飞仙猛然睁眼,其中尽是痛苦挣扎之意。

“咯咯咯咯……”

明玉喉中发出阵阵诡异脆响,这声音并不甚大,却十分明晰地传了开来。但见明玉飞仙缓缓抬手,一只忘情钗倏然飞来,落入掌中,明玉抓住玉钗,猛然刺进自己左眼,随后又带着眼珠狠狠拔出,鲜血如泉,汨汨而出,明玉面露挣扎之态,却不能反抗分毫。

“妖孽,安敢猖獗!”

地宗弟子见明玉飞仙成了这般惨状,哪里还受得住,登时有不少人逆转身形,朝着阵中杀来。男子口中发出一阵冷哼,漠然喝道:“逆臣!”

此话一出,只见空中黑云上散出黑气,将这七杀灭魂阵罩在其中,不少弟子强行闯入,登时被阴煞沁入脏腑,周天尽毁,真灵破碎,五内崩坏,命丧当场,如此直送了百余人的性命,其余弟子方才缓缓收了攻势,至于镜清飞仙等人则尽数被七杀灭魂阵掣肘,脱身不得,这一众地宗高手作茧自缚,悔之不及。

如此一来,众弟子只能在外强攻,不能入阵救人,但见明玉飞仙又是一钗刺入右眼,随后以钗尖将自己面孔划得血肉模糊,不辨形貌,继而双手狠狠一扣,抓入腹中,左右撕扯,生生将自己脏腑一一剜出捏碎,血落如雨,凄惨万状。

“呵呵呵呵……”

此时,一道黑气自明玉飞仙紫府飞出,飘回男子怀中,化作明凄,只是明凄这会面色苍白,嘴角带血,气息虚弱,想来将明玉飞仙压制到死,她自己也没捞到什么好处。这会明凄甫一现身,立时说道:“陛下……快……趁现在……趁现在破去浑天重岩阵!”

这会明玉飞仙早已身死,只是尸身被男子以阴煞吊着,才能悬在阵中。此时地宗众弟子眼看着明玉飞仙惨状,个个心神震动,加上外面阴傀攻势渐弱,故而全宗上下俱都瞧着明玉尸身,怒火升腾,道法齐飞,竟无人去顾及浑天重岩阵。

男子闻言,眉间白光一闪,倏然抬手,头顶黑云奔腾,周身阴煞狂涌。主持大阵的镜清飞仙见状,立时明白过来,急忙喝道:“众弟子切莫慌乱,速速护持浑天重岩阵!”

“君威!”

镜清飞仙这一句话说的终归是迟了些,男子缓缓开口,吐出二字,但见明玉飞仙尸身骤然崩碎,阴煞丝丝而入,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头顶黑云随之一转。明玉飞仙本是地宗弟子,尸身带煞,白骨含威,浑天重岩阵竟不能抵挡,只听一阵噼啪脆响,地宗灵力一散,浑天重岩阵应声而破,烟消云散。

“噗……”

阵中男子此举似是大费元神,破阵之后,周身历历渗血,九龙一缩再缩,外围阻挡众弟子的阴煞也随之缓缓消弭。镜清飞仙见状,立时催动七杀灭魂阵,兜头罩下。众弟子正欲随后入阵杀敌,却猛地听闻身后嘶吼连成一片!

“吼啊”

原来这浑天重岩阵外不知何时早已围了无数阴傀,这些阴傀或是背生四臂,或是巨口獠牙,或是腹生人面,林林总总,不一而足,阴煞凶厉,狰狞可怖,这一群妖孽先前为浑天重岩阵所阻,不得而入,这会大阵一破,登时冲杀而来,不少弟子猝不及防,被阴傀生生抓住,撕成碎片,地宗一个清净除尘隐世境,这会早成了血肉横飞修罗场。

“天怒!”

这会地宗内外一片大乱,阵中男子牙关紧咬,低声又说出二字。这二字一出,身边九龙齐齐嘶吼爆开,一时间阴煞汹涌如潮,竟将七杀灭魂阵的杀意生生逼退,主持大阵的真人弟子为阴煞所冲,纷纷倒飞而出,人事不省,剩下几名飞仙虽勉强守住本位,奈何阵法已缺,早不复初时威力了,这正是“阵破人亡危道统,当初何不下凡尘”,究竟不知地宗存亡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29回 战妖邪地宗折道统 起黑炎猛火炼金钟

上回说到,地宗明玉为鬼仙明凄言语所激,怒发冲冠,命丧七杀灭魂阵中,随后黑衣男子大展神威,竟生生抗住七杀灭魂阵,而后又借明玉飞仙尸身将浑天重岩阵破去,无数阴傀冲杀而入,地宗伤亡惨重,血流成河,那男子破阵后,不顾伤势,又将七杀灭魂阵损毁大半,一时间地宗阵法残破,岌岌可危。

这边镜清飞仙见这男子如此了得,竟以一己之力将浑天重岩阵和七杀灭魂阵破去,幸而这二阵一破,男子也为阵力反噬,看样子受伤不浅。不用镜清飞仙吩咐,周围地宗弟子纷纷集结,风火雷电,道术纵横,齐齐朝着中央男子盖了下去。

“呵呵呵,乘人之危,鼠辈行径,真以为陛下受伤,便任由尔等蝼蚁揉捏?”

明凄幽幽低语自无数道法灵力中倏然传来,语调高低回转,渗人魂魄,周围修为不高的弟子只觉心神震荡,幻相纷乱,难以自持,原本威力无比的道法招数登时湮灭,更有心智不坚者竟对同门倒戈相向,加之外围阴傀冲突不止,一时间地宗伤亡更甚。

只是明凄这鬼语虽然厉害,奈何她先前以摄魂之术制死明玉飞仙,已然伤了根本,故而此时施展鬼语,也只对真人初境的弟子有些效用,真人中境则仅是微微一顿,至于真人圆满和飞仙境的修士,那便是半点效用都没有了,只因宗中真人初境弟子最多,所以才闹出这么大的混乱。

“速速施法,斩去这一双妖邪!”

镜清飞仙柳眉倒竖,命一众弟子挡住外围阴傀,随后手中法诀一变,立时于空中布下一座纯阳大阵,道法得纯阳沾染,愈发凶猛炽烈,但见当中黑气一闪,随后阴阳相化,正邪不容,真个是天崩地裂,岳撼山催,头顶黑云翻滚,幽光明灭,地上尘土飞腾,砂石奔走,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显平复。

地宗一众弟子见识过那黑衣男子的手段,自不敢轻敌妄动,只固守原位,灵力飞腾,只要当中稍有异动,立时便有无数道法随后而至,管保教这邪魔外道命丧当场。只是过了这么会功夫,当中依旧悄无声息,神识扫过,也同样全无动静,就如方才这一阵轰击打在了空处一般。

镜清飞仙悬在空中,心下狐疑,但外围阴傀铺天盖地,人多势众,如此干等下去只怕又有弟子丧命于阴傀爪下。思虑至此,镜清飞仙当即喝到:“众弟子听令,眼下妖邪业已伏诛,速速将外围阴傀尽数歼灭,修复护宗大阵!”

众弟子闻言,这才放下心来,转头便要朝地宗外围而去,只留下十八名飞仙守在当中。谁知这边方才转身,便有阵阵黑气于沙尘深处飞腾而起,众飞仙察觉不对时早已迟了,九条黑龙倏然凝聚,张牙舞爪,煞气四溢,这十八飞仙躲闪不及,登时有五人被黑龙穿胸而过,命丧当场,其余还有四人侥幸躲过一劫,却也身负重伤,再难维持。

这边黑龙一出,外围阴傀眼里红光爆涨,爪牙并举,悍不畏死,缓缓朝垓心逼来,一时间地宗弟子俱都被阴傀钳制,无力驰援。九条黑龙隐而复现,竟比方才威势更甚,众飞仙联手相迎,犹自落在下风,须臾又有三人受伤。

“好妖孽!休得猖狂!”

地宗位列三宗之中,平日里静心修炼,与世无争,今日却遭此重创,弟子死伤过半,飞仙折损十余人。镜清眼见宗中残破凌乱,目眦欲裂,多年清修的心性竟隐有动荡之势,也顾不得对手本领高强,腾身而出,隐神镜护在身前,灵力鼓噪径直朝飞尘深处那邪异身影而去。

“镜清师姐不可!”

“妖人厉害,速速收手!”

同门弟子见镜清以身犯险,孤军深入,纷纷出言喝止,只是那九条业已倒转而回,须臾已然临近,只消再有片刻,便要从镜清飞仙身后突入,一条黑龙便能要了一个飞仙的性命,若是九龙齐至,镜清飞仙断无生还之理。

“铮”

此时,一声钟鸣悠悠而来,九条黑龙身形一颤,化作阴煞,男子身形缓缓而现,九龙护持左右,但见三道人影远远而来,二女一男,男子麻袍草鞋,木枝为簪,眉眼粗犷,形貌朴实,背后背着一个三尺高的黑葫芦,左首女子身着明黄道袍,薄纱遮面,青丝披散,右首女子看形貌年纪颇大,两鬓斑白,身着道袍,手持拂尘,三人身形不动,转瞬却已来在近前。

“镜清,形可乱,气可盛,唯心不能浮,意不能驰,否则神魂不定,道从何来?”

这三人便是地宗三位长老,男子道号浊尘,年轻女子道号迷真,中年女子道号幻虚,三人皆已历了天劫,眼下都是上仙初境,方才与镜清说话的,便是这迷真飞仙。此时镜清心神犹自未复,当下言道:“这妖人夜闯地宗,屠戮门人,冲平师兄,明玉师妹俱都命丧他手,弟子无能,不能保宗门周全,还请三位长老做主!”

当中浊尘闻言,神色淡然,看向不远处的黑衣男子,轻轻一叹,右手抬起,握于虚空,但见灵力流光,嵌合紧密,不多时已然化作一路天道惊雷阵,随后雷光大起,四合阴傀须臾便为雷光所灭,魂飞魄散,飞仙之威,乃至于斯。

料理了周围阴傀,浊尘上仙踏空而行,来在男子面前,双手抱拳,微微一躬,淡然说道:“当年陛下于华城村聚集义兵,招贤纳士,揭竿而起,随后用去十数载,扫清环宇,一统天下,创立千秋功业,谁知却因旧疾复发,英年早逝,不料今日竟又死而复生,真乃造化弄人……”

男子闻言,眉目一动,却并未多言。此时一旁迷真上仙随后而来,轻音婉转,徐徐言道:“吾听闻当年陛下驾崩之时,皇宫之上庆云袅袅,仙乐阵阵,还以为是哪家仙宗接了去,不想竟是阴神教所为,这阴神教多年来层层算计,果然非比寻常……”

迷真上仙说出这番话时,一双妙目淡淡地瞧着歪在男子怀中的鬼仙明凄。明凄也听见了迷真所言,缓缓睁眼,哂然道:“纵然你知道了又如何?眼下劫数已成,当年三宗鼠辈,借灵泉,化三才,屠灭古妖星王,而今天道轮回,你们也别想逃得过!”

幻虚上仙闻言,眉头一皱,缓缓开口:“古妖星王,祸乱苍生,乃是罪有应得,只是陛下当年费去无数心血打下的太平盛世,为何如今又助纣为虐?须知阴神教出,劫数随生,于天下黎民百姓而言,又是一场空前浩劫,汝身为威国开国皇帝,如此行事,于心何忍?”

此话一出,天地为之一静,这会阴傀皆已伏诛,众弟子俱都看着半空三位长老,听闻此言,各自瞠目结舌,惊诧不已,谁会想到这攻打仙宗的邪魔外道竟是当年威国的开国皇帝威元帝?

此时一直闭口不言的元帝缓缓抬起头来,周身九龙霍然而舞,九天阴云狂乱奔腾,阵阵厉啸如潮,阴邪无比。浊尘上仙面色一肃,黯然叹道:“元神晦暗,明灭不定,这也是劫数使然,多说无益,众弟子这便散了吧……”

说罢,三名上仙身形一动,早将元帝围在中央,法诀同起,蓝光流转,只见天地乾坤,支离破碎,只有数十丈方圆的一块地面尚算完整,正是地宗绝空锁大阵。当年地宗飞仙秃头张于江城收服影妖,用的便是此阵,而今三位上仙合力用出,当真是颠倒日月,逆转阴阳,远非江城那般小打小闹可比。

这边绝空锁须臾既成,三仙法诀一变,阵阵钟鸣鼓荡如潮,一口大钟凭空而生。这钟上下二丈六寸,左右八尺一分,灵火精铜铸钟身,上绘阴阳八卦,下篆魑魅幽魂。腾空风云变色,落地山海无存,长鸣声动贯晨昏,任尔妖邪无数,转眼一点飞尘。

这镇魂钟一起,元帝身边九条黑龙登时不能化形,纷纷归入龙袍之中,明凄此时伤重,难有作为,元帝也并非神完气足。三名上仙催动镇魂钟,朝着二人当头罩下,只见钟身灵力鼓噪飞旋,嗡鸣阵阵,阴煞寸寸崩裂,不多时已然临近二人头顶。

此时情形看上去已是胜券在握,然三仙却全无喜色,镇魂钟落在二人头顶,也再难下落半分。此时夜空黑云忽然转成一个漩涡,自九天而下,化作黑炎,落在镇魂钟上,随后三道黑线隐隐自钟上而起,朝着三仙逆流而来。

这黑火源起九天,焚魂炼魄,此时落在镇魂钟上,偌大的钟身须臾已然泛红,隐有融化之相。然三仙虽忌惮黑火,却并未遁走,只是将各自灵力放出,绝空锁大阵轰然运转,将地宗弟子散出仙境,落于凡尘,算是为他们免去一劫。

如此耽搁片刻,黑火焚身,明凄靠在元帝怀中,漠然说道:“当年三宗掌门以三才阵困死星王,与尔等并无干系,如今你们三人为了旁人业债枉自送了性命,可那一宗之主却连影子都不见一个,如此愚忠,岂非不值?”

浊尘上仙立于火中,神情平静,闻言缓缓说道:“在劫难逃,何谓不值?”

这边话音未落,黑火炎上,须臾便将三仙焚成灰烬,一点真灵飘飘荡荡,不知所踪,那镇魂钟也已然被黑火炼化,其上花纹图样俱都大变,诡异非常。三仙一死,绝空锁自解,但见四周荒坟历历,残尸枕藉,东方天幕泛白,不觉朝气勃发,空留苍凉凄怆,这正是“夜色千星重明日,乾坤颠倒往复时”,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29回 绊脚石无家可归去 五味阁乱世有客来

上回说到,地宗大阵损毁,三位长老前来,一眼便瞧出这阴神教的黑衣男子乃是当年驾崩的威国元帝,三人先是以绝空锁大阵将地宗子弟送下凡尘,随后才祭出镇魂钟。元帝破去浑天重岩阵,本已受伤,谁知天上黑云另有乾坤,化作黑火将三位长老一并击杀,更将镇魂钟炼成一件邪物。

至此,地宗大阵被破,再无力隐迹藏形,跌落凡间,空中黑云渐散,东方泛白,一夜将尽。天外天中阴神教凡真仙师击杀欧丝之野婵樱,做成炎泽,以至于凡间夜空黑云翻滚,生出异象,随后便有元帝携明凄前来破了地宗,此间因果,繁复错杂,且待后文细表。

却说这玉砚凉微当日听闻云月楼秦烟所言,各自不安,也不及面辞钟炎,直接便朝地宗赶回。二人离开江城,于附近寻了一处山头,催动法诀,绊脚石倏然而现。这绊脚石乃是地宗入口,约有八尺多高,只需站定方位,绕到背面便可回到宗中。

这二人唤出绊脚石,脚踏罡步,绕过半圈,但见周遭景物依旧,并未回到宗中,心下齐齐一惊,相顾失色。如此过了半日,凉微方才缓缓说道:“玉砚师叔,咱们在江城之时秦烟师叔言语间便有地宗遭难之意,眼下绊脚石无用,难不成宗门竟真的……”

玉砚入道多年,心境颇为稳固,又复掐出几道法诀,皆无应验,这才沉声说道:“绊脚石乃是宗门浑天重岩阵幻化之术,借此可跨万里之遥,瞬息回宗,眼下绊脚石呼之不出,必是浑天重岩阵被破,以致术法无用,如此想来……”

凉微闻言,本就不好的脸色显得越发苍白,浑天重岩阵乃是地宗护宗大阵,掌门素玉上仙亲手布下,虽不是什么绝顶杀阵,但于护阵之中却是举世无双,眼下若真是浑天重岩阵被破,那人宗必然已经遭难,落入凡尘,不知诸位同门和师父……

想到这一节,凉微心神已然大乱,运起灵力便要下山,玉砚察言观色,早知不对,这会任由她离去,只怕便要白白送了性命,急忙伸手挽住。凉微心性火爆,这会神思震荡,一觉着有人拦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口便喝道:“放开我!纵然宗门落入凡间,也必有去处,我凉微就算是寻到天涯海角,也必要将宗门找回,再把那一干邪祟剖腹剜心,以报师门大仇!”

玉砚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并未朝凉微发怒,只是将阵阵灵力缓缓渡入凉微体内,化解心火,毕竟眼下这等境况,略一思量便知师门必然遭难,似那般一叶障目地宽慰劝解也无甚大用,倒不如早些让她平复心绪,也好商量对策。

如此过了有半柱香的功夫,凉微方才渐渐收了心绪,一双眸子泪光涟涟,梨花带雨,慢慢回过头来,看向玉砚,低声说道:“多谢师叔出手相助,方才我心绪奔涌,若真任性下山去,只消遇到一只阴傀,便足够要了我的命了……”

玉砚闻言,方知凉微心绪当真恢复,这才放开手。此时天色将暮,云霞凄凉,群山之间雾霭苍茫,寒鸦声碎,说不尽的怆然景色。如此静默良久,凉微方才开口问道:“师叔,眼下宗门被破应是无疑,咱们不知宗门坠落何处,这会又该如何是好?”

玉砚站在旁侧,长长一叹,沉声说道:“回江城,云月楼。”

凉微一愣,此刻回江城自是无妨,且秦烟乃是地宗弟子,大家聚在一起也多个人商量,只是玉砚师叔神情淡漠,内有犹疑,怎么看怎都不像是要找秦烟师叔汇合商议对策的,反倒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思虑至此,凉微不由低声问道:“玉砚师叔,秦烟师叔她……她怎么了?”

好在玉砚也并不想瞒她,沉吟片刻,便说道:“在江城之时,我便心有疑惑,自打当年我从江城回到宗门,便再没离开过,秦烟她这些年从未回宗,又是如何从真人问道飞仙的?且她不在宗中,又怎会对人宗了尘上仙登门劝谏之事那般清楚?而且临行之时还旁敲侧击地提醒你我说宗门可能生变,我与秦烟自入宗相识,她的脾性还是知道几分的,只是眼下这种种事端,由不得我不生疑……”

凉微闻言,瞪大眼睛,惊诧道:“玉砚师叔,您言下之意是说……是说宗门变数,竟是秦烟师叔策划安排的?那秦烟师叔岂不是背叛宗门,欺师灭祖?”

只因在江城之时,秦烟曾帮自己化去执念,免了日后修行许多麻烦,故而凉微对秦烟心怀感激,这会听闻玉砚之惑,哪有不惊异的道理。玉砚看了凉微一眼,心课一卦,摇头说道:“这会前程晦暗不明,尚不能妄下定论,你且随我回江城,待到见了秦烟,自有分晓。”

说罢,二人也不再耽搁,催动灵力,运起身法,起落间沿着原路又复奔江城去了。这二人于今晨自江城离去,傍晚便又赶回,这一来一回,心绪迥异,由忧到悲,又从悲入静,由静而动,此间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却说钟炎老儿于五味阁中见玉砚凉微先后进了那云月楼,心下也颇为好笑,只得备下好饭好菜,想着等二人打云月楼出来,再一同用饭,也好套套近乎。谁知这两个一去不回,钟炎坐在门口等到晌午也不见二人,去云月楼一打听,方知不辞而别。幸而他经营五味阁多年,当初执念也早散了,不过苦笑一声,便叫铁柱并倭瓜水葱两个孩子一同吃饭不提。

这边众人吃饱喝足,铁柱才收了碗筷,忽听得大门一阵吱呀响动,回头看时,但见一名少女扶着一位老者自门外而入,这少女身着白衣,披着一件厚绒披风,不戴钗环,眉目清秀,顾盼含情,那老者一身粗布棉袍,脸上褶皱丛生,双目浑浊,气色不佳,手里拄着一根拐杖,一步一挪,似是十分虚弱。

五味阁地处烟花巷中,平日里来的多是寻花问柳之徒,挥金如土之辈,像这样的散客倒还真不多,更何况眼下世道不平,客人就更少了。不过饭馆开门做生意,断没有拒人于门外的道理,铁柱急忙迎上,带笑将这爷孙二人引到一张桌子旁边坐下,在桌子下边的木格里放好暖炉,这才说道:

“看二位也不是本地人,驾临小店,蓬荜生辉,不知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那老者似是十分疲累,坐下之后便垂首闭目,一言不发。白衣女子抬手解去裘绒披风,先给那位老者披上,细细将鬓角青丝捋到耳后,这才对着铁柱明媚一笑,柔声说道:“你这里除了能吃饭,竟然还有客房可住?”

这女子声音轻柔婉转,真如春风拂绿柳,秋阳照红枫,听在耳里只觉妥帖舒适,铁柱立在桌边,不觉就听入了神,也不说话,也不答言,就这么愣愣地傻笑。那女子等了片刻不见铁柱应声,不由抬头一看,淡淡道:“我说小二,你笑够了没?”

“咳咳咳咳咳!”

女子一句话落地,铁柱才知道自己失态,急忙一阵干咳遮掩了过去,脸上须臾又显笑容,毕竟这些年在这一条烟花巷里来回送菜,看过瞧过,也经历过,早就练出来了。但见铁柱神色如常,笑容可掬,躬身说道:“客官说的是,我们五味阁的名号在江城也是叫得响的,您要是打尖,这有上好的酒菜,您要是住店,这有干净的客房,保管让您口舌得趣,宾至如归!”

那女子见铁柱片刻便收了窘态,心中微微一奇,眉眼流转间便多了一丝光彩,掏出一锭银子,嫣然笑道:“我和爷爷乃是附近小城的,逃难至此,幸而有贵人相助,一路还算太平,也没吃甚么苦头,奈何我爷爷突发急病,我二人无奈只得入城,就近找些体面的店铺暂歇,既然你这里有房可住,便先开一间上房,再整治一桌家常饭菜,这一锭银子何时用完了,你再来找我。”

铁柱这些年跑前跑后,打理五味阁,早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见这女子举止疏朗,神态端庄,出手阔绰,便知必定生在富贵人家。他虽不至于像烟花地那般见了有钱人就跟见了亲爹一样,但多少也会格外敬重几分,当下笑道:“好嘞,二位且慢歇着,饭菜并上房马上就好……呃,老爷子既然有恙,何不先到房中休息,待会我直接将饭菜端到房中,岂不更好?”

谁知这女子闻言,当即摇头说道:“爷爷的病看似沉重,实际上不过发虚疲惫,且我们还约了人至此会面,你且不要管那些个,只去好好将饭菜并上房备齐,到时客人到了,我们自有说法,若是再在这多言多语,小心我打你的嘴!”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颇为凶狠,奈何这女子神态翩然,举止温柔,怎么听怎么有一股娇嗔之意,铁柱只觉迎面春风,暖融无比,脚下打飘便朝着后厨而去,谁知一转身便瞧见一道身影立在门外,正是对面团花楼的青莲。

青莲面上原本有一丝悲戚之色,见铁柱察觉,登时散了个干干净净,高声说道:“呦,铁柱兄弟,今难得开张,你可得好生招待着,千万别怠慢了贵客,不过话说回来,这乱世当道的,可得小心这些,毕竟这开门做生意的,什么妖魔鬼怪狐媚子都能给招来!”

青莲身处团花楼,虽是卖艺不卖身,但风月场上出来的女子,哪有嘴皮子不厉害的?这一番话夹枪带棒,便如一盆冰水照着铁柱当头淋下,直接把心中那点淫思妄念浇了个灰飞烟灭,铁柱只觉着背上无数蚂蚁乱爬乱咬,连头都不敢回,撒丫子便逃进后厨。

这乱世经年的,五味阁的客房都空着,随便找一间便能住人,不争不抢,也没必要着急料理,铁柱便来在厨下,说前边来客了,同师父整治了五菜一汤,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

这会桌子下面的炭炉暖意散开,那老头似是越发昏沉,白衣女子便坐在桌边,神态怡然,饭菜却是一口没动,如此过了近两个时辰,暮色就上来了,这正是“仙界当中分生死,一入红尘是黎民”,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31回 暮残阳贵客复登门 起夜色五味餐风雪

上回说到,玉砚凉微唤出绊脚石,却未能回到地宗,便知师门必生变数,玉砚因觉此前秦烟言谈有异,故而又带凉微转回江城。这边钟炎铁柱几人刚吃过饭,五味阁中便来了爷孙二人,这老人似是有恙,但却并未上楼,二人点了一桌酒菜,就在堂中闷坐,一言不发。

这隆冬时节,昼短夜长,过了午后天色就略有些暗了。转眼夕阳西下,暮色渐生,残阳辉光顺着楼阁空隙照进来,正洒在那爷孙二人坐的桌子上,一片昏黄衬着那白衣女子出尘容貌,一双眉眼似喜如愁,越发显得清丽婉约,摄人心魄。

钟炎因刚进了一批食材,故而这一下午都在后厨打理忙活,只留铁柱一人在大堂照看。这爷孙二人自打午间前来,要了饭菜,定了上房,就在这桌边枯等,是房也不看,菜也不吃,这会那女子寂然而坐,老人垂首而眠,若不是肩膀偶尔还耸动一下,铁柱几乎就要以为这老人已经死了。

这个时节,黄昏也短,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那暮色也就缓缓淡了,铁柱在柜台后面瞧了瞧这爷孙二人,心下也是没底,正好这会店里也要举烛点灯,否则一会天黑再点就迟了,铁柱望了一眼那白衣女子,心下打定主意,趁着点灯的时候再问一句。要是这两人还不上楼,自己就把饭菜端下去给热热再拿上来,而且这一下午过去,暖炉里的炭也早该换了。

心下思虑已定,铁柱这才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随后拿了火折子,把大堂的灯烛依次点亮,这五味阁本是青楼改过来的,堂中灯烛甚多,点起来也颇费工夫,好在铁柱已然轻车熟路,不多时已然将大堂一应灯烛尽数点燃,这才来在这爷孙二人的饭桌附近,将最后一盏灯点了,开口笑道:

“这位姑娘,您二位都在这坐了一下午了,也该乏了,上房我早给您收拾妥当,您看这老人家身子还抱着恙,要不您二位还是上楼等罢,我把这些饭菜再给您热热,随后就送上去,我这边也留点神,您要找的人来了,我立马给您通报,如何?”

白衣女子闻言,斜过妙目看了铁柱一眼,嘴角一翘,温声说道:“不必,我们要等的人也快来了,你再给我留出一间上房来,把这些饭菜拿去热一热,再烫一壶酒,顺便把这暖炉也换了新的,等人来了,我们吃过饭便上楼歇息。”

这女子话音轻柔,沁人肺腑,更兼神态自然,举止温婉,铁柱口中纵然有话,也只能咽了下去,躬身点了点头。先将桌下小格内暖炉取出,换过新炭,随后又将桌上饭菜一一撤下热了,再将女儿心英雄血两种美酒各装一壶,依次端了上来,那女子见铁柱端上来两壶酒,也不多言,只对他微微一笑,哄得铁柱心神动荡,不能自已。

这边铁柱才忙活妥当,一阵寒风倏然而起,自大堂门口扑入,真个是凉入骨髓,冷彻神魂。铁柱只觉浑身汗毛激灵灵地竖了起来,整个人肩膀一抖,周身酥麻,缓了片刻,方才平复,转头朝门口看时,但见一名少女扶着一位老妪正立在门口。

这二人周身气息冷冽,神态漠然,老妪一身蓝布棉袍,身形佝偻,手握拐杖,鬓发灰白,一张脸上沟壑纵横,但气色倒是还好。那少女身着水蓝衣裙,披一件黑绒披风,眉眼清淡,如清风霁月,身形娉婷,似杨柳依依,三千青丝同样不加修饰,只以一枝寻常木簪挽了个缵,盘在脑后,虽不似白衣女子那般温婉可人,但也自有另一番风情。

铁柱被方才那一阵寒风逼住,这会还没回过神来,老妪以杖顿地,开口说道:“这世道不平,怎么连店小二都改用眼睛招呼客人了?”

此话一出,铁柱方才醒转,急忙将心下杂乱思绪收起,迈步上前,躬身笑道:“贵客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您这边请,您这边请”

铁柱含笑在前引路,将这两人带到一张桌旁,方才那爷孙二人坐在大门东边,这两人坐在大门西边,中间隔了少说也有三四丈。如此一来,铁柱来回照应服侍,就犹为不便,只是不知怎地,铁柱打心眼里就是不想这四人坐在一起,所以才鬼使神差地安排了这么远。

“嘿嘿,您二位请坐,请坐……”

这边铁柱面带殷勤,抬手引座,他本想将这老妪安排在桌子东首,如此面朝西边,就能背对那爷孙二人,谁知老妪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自顾自地绕道对面,缓缓坐下,一双老眼隐晦地瞧了瞧远处默不作声的爷孙二人,呵呵一笑,抬头问道:“老身听说你这五味阁在江城那是数一数二,所以才慕名前来,不知你这可有什么招牌菜啊?”

正在放暖炉打的铁柱一听这老妪开口便问菜肴,心下没来由地一松,登时答道:“老人家您有所不知,我五味阁与众不同,别的酒楼都有甚么招牌菜,而我家却没有这一说,只要是我五味阁做的菜,通通都是我家的招牌,您随便点,随便吃,要是不好吃,我都不收您的钱!”

老妪闻言,又是一笑,抬手一指说道:“嗯,口气不小,但若没有这么大的口气,也难在这江城打出一个名号来,如此甚好,那么……你就照着那一桌的饭菜给我师徒二人也做一桌,连带着酒都要一模一样的,差了一点,我便教我徒儿拆了你这五味阁!”

说罢,老妪手中拐杖又是一顿,一股阴风无形无声,四散开来,这会这个大堂里统共也就两桌客人,这老妪指的正是方才那爷孙两个。铁柱也不知怎么了,老妪一指,他这心就跟着一阵乱蹦,慌得不行,这会被阴风一拂,那是越发的遍体生寒,冷汗涔涔。

良久,那白衣女子方才转过头来,柔声说道:“相逢即是有缘,小二,既然这位老人家点了名想吃我们这一桌的菜肴,你赶紧再张罗一桌便是了,难不成偌大一个五味阁,只拿得出我们这一桌酒菜不成,这数九寒天的,让贵客干等着,可是不好。”

老妪闻言,冷哼一声,并不答言,铁柱见那白衣女子都如此说,这才点了点头,急忙转回后厨张罗酒菜去了。此时暮色尚未散尽,五味阁中灯火通明,这边是老头带着白衣女,那边是老妇领着俏红颜,自打铁柱离去,这两桌四个人就再没多说一句话,原本于桌边昏睡的老者更是连眼都没睁过一回。

却说这铁柱转回后厨,一面整治酒菜,一面将大堂的情形跟钟炎原原本本说了一番。只是钟炎却并未太放在心上,这么多年在这烟花巷里开酒楼,别说两桌客人互相看不惯瞪斗鸡眼了,就是当场打起来的也有不少,只因他并未亲身在堂前瞧见这四人的情形,便说铁柱大惊小怪。二人将酒菜做好,依旧有铁柱端到大堂去,钟炎还在后厨忙活不提。

却说铁柱来在堂前,将一应酒菜给好好摆在桌上,那老妪鼻子抽了抽,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冬笋放在嘴里,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色香味俱全,火候也好,这菜做得倒也没落了五味阁的名头……嗯?你还在这傻站着做什么?有客来了,还不赶紧接着……”

铁柱闻言一愣,正要开口相询,忽然又是一阵寒风自外而入,这一阵风比之前更为凶猛,吹得大堂中灯火那是摇摇欲坠,忽明忽暗。随后一男一女缓缓自外而入,这男子气势滔天,不怒自威,一身黑衣,上面隐隐绣着花纹,这会灯火明灭,也瞧不真切。那女子同样身穿黑衣,只是样式奇特,不似威国风俗,到有点巫蛊之意,整个人面色苍白,气息微弱,似是受了重伤,只能靠在男子怀中,由他带着前行。

男子带着女子走进堂中,铁柱只觉心中惶恐,险些跪了下去,只是这男子却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直接转过身来,走到那爷孙二人桌边,先是朝那昏睡的老者一躬身,口中说道:“孙儿不负爷爷重托,已然将差事办理妥当,特来回复。”

这一句话说出来,一直于桌边昏睡的老者方才缓缓睁眼,淡淡地瞧了男子一眼,低声说道:“办妥了就好……办妥了就好,这五味阁的饭菜江城闻名,今日既然来此,那便在这吃顿饭,住上一晚,明日再走也不迟……别愣着了,坐吧……”

男子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看向旁边的白衣女子,女子并未多言,只是隐晦地向老妪的方向瞥了一眼,男子会意,将怀中女子扶到白衣女子旁边,这才走到另一旁坐下。片刻,黑衣女子总算是稍稍有了些精神,睁开眼睛,慢慢说道:“好了,我没事……只是长途跋涉,有些累而已……”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转头对兀自发愣的铁柱说道:“小二,我兄长和嫂子长途跋涉,腹中饥饿,你且去给我们上一盆米饭,好歹先填填肚子!”

“哦哦哦,客官您稍等,我这就给您盛去!”

铁柱应了一声,急忙转回后厨,用小木盆盛了满满一盆米饭,端了上来。四人坐在桌边,各自盛饭,先就着菜吃了一点,随后才拿起酒壶,各自斟酒。

此时暮光散尽,夜色渐深,天空阴沉,渐起风雪,那老者坐在桌边昏睡了一下午,许是睡饱了,这会精神倒还不错,与那男子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吃菜,黑衣白衣两名女子便在一旁布让,只是黑衣女子甚是虚弱,故而大半都是白衣女子在忙活,四个人并不多言,但也算其乐融融,这正是“北风呼啸佳肴暖,且饮千杯忘是非”,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32回 秘传音鬼婆寻晦气 生误会玉砚舞剑光

上回说到,这乱世经年,五味阁的生意早已大不如前了,今日也不知走了什么大运,竟接连有客上门,先是爷孙两个进店,随后又来了一名老妪并少女,最后又有一对男女冒风而入,和那爷孙坐在一桌,四人各自喝酒吃饭,堂上寂然无声,屋外风雪渐紧。

这五味阁的桌子下面都有暖格,故而也不算很冷,这会桌上的菜已然吃的七七八八,黑衣男子看了老者一眼,随后才暗自传音,对那白衣女子说道:“扶仙,村长修为不在孤之下,为何灭掉一个区区天宗,竟受了这等重伤?”

原来这白衣女子便是当初将算盘带入寒泉村的那名少女扶仙,老者便是寒泉村的村长,这二人连带着死而复生的威元帝,还有鬼仙明凄皆是阴神教徒。后来春秋叛军作乱,阴傀大肆横行,面上虽是算盘的手笔,内里却都是这村长一手策划,包括运筹数百载的天地九泽也在其算计之中,只是这里面另有一番缘由,此处暂且不提,后文自有分晓。

扶仙闻言,眉间神色一黯,将手里的筷子轻轻放下,沉声答道:“人宗举宗下世,无处可寻,地宗掌门不知所踪,我和村长本已将天宗破了个七七八八,连长老都死伤十之**,谁知此时天宗掌门紫薇上仙竟忽然现身,用九雷灭邪塔唤来无尽天雷,将村长重伤。”

此时,村长放下酒杯,略略咳嗽了两声,这才传音道:“罢了罢了,那紫薇老儿虽说是伤了我,但也被我以阴神秘法打入紫府,就算他侥幸不死,百年内也决计不会再蹦出来与我们为难,且九雷灭邪塔也已被我拿到手,于咱们阴神教大事并无耽搁,陛下,地宗的东西,拿到了么?”

元帝深深地看了村长一眼,随后叹了口气,传音道:“村长放心,地宗镇魂钟已然被我借九天炎泽炼化取回,只要时机一到,随时可以取用,断不会坏了好事……可就算咱们取得了九雷灭邪塔和镇魂钟又能如何?人宗的……”

话音未落,村长深邃的眼光已然望了过来,元帝神情一滞,只好默然垂首。良久,村长方才又传音道:“天宗九雷灭邪塔,地宗镇魂钟,人宗无光界都是当年灵泉残余灵力所化,那人宗了尘心思缜密,竟用无光界来囚禁犯错的修士,眼下无光界已然与囚禁其中的飞仙真人气息相连,想要炼化那是难上加难,不过也并非全无应对之法,这会且不必多问,到时自有结果……”

“呵呵,几位聊完了么?”

这边村长一语未了,那边老妪已然起身,村长目中煞气一闪而收,看向柜台,但见铁柱神色呆滞,立在内里,于周遭浑然不觉,便知他已然被术法制住。此时元帝已然回头,看向老妪,漠然说道:“我等与前辈萍水相逢,无冤无仇,前辈此时发难,却是为何?”

老妪闻言,冷笑不答,身旁蓝衣少女立在老妪身侧,冷然说道:“阴神教收拢百姓,炼制阴傀,四处为恶,到头来却把罪名都扔在鬼仙一脉的头上,以致鬼仙为同道所弃,你这人竟还有脸说出无冤无仇四字,当真是信口雌黄,恬不知耻!”

此话一出,旁边闭目养神的明凄缓缓睁眼,低声说道:“鬼仙神相不明,修习鬼气,本就是旁门左道,纵然没有阴神教之事,那些仙门子弟又何曾将鬼仙放在眼中?二位既然同为鬼仙,何不入我阴神教,共图大事,总好过愚忠仙门,受人不齿!”

明凄此话倒也不假,仙门之中除三宗之外,其余宗门对鬼仙一脉多少都有些轻视之意,不过这千百年来仙人遁世,各隐一隅,所以不太瞧得出来罢了。这明凄将此事这般放在心上,想来也是受过极大的轻蔑羞辱,才会反过头来助纣为虐。

只是眼下这等情形,谁也不会去说从前之事,这老妪也是个不讲理的主,闻言冷笑一声,说道:“呵,小女娃子巧言令色,倒也说的有模有样,只是我鬼仙修阴神,参道法,你这什么劳什子教派偏生又唤做阴神教,就此一点,老身便要与尔等过不去,除非你们将阴神教三个字给改了,方才甘休!”

老妪这句话说出来,漫说明凄扶仙二人,就连最为持重老成的元帝和村长都愣了一愣,他二人修为精深,一眼便能看出这老妪本领极高,既然出手发难必有什么重大的缘由,谁知到头来竟只是因为阴神教的名字重了鬼仙所修的神通,如此看来,鬼仙一脉脾气乖戾,果然不是谣传。

书说至此,列位看官也该明白了,这老妪便是鬼婆,那蓝衣女子便是蓝心无疑。当日望海一别,洛晨去往寒袖山庄,鬼婆则带着蓝心遍寻聚阴之地,勤加修行,不觉三载已过,这才出关,但见山河破碎,妖孽横行,鬼婆自是不放在眼里,蓝心却颇为痛惜,更担忧故地安危,一路赶回江城,正要往云月楼去,鬼婆便看出这村长和扶仙乃是阴神教徒,故而便先来寻二人的晦气,这才有了后面之事。

此时村长回过神来,面色一沉,阴神之名乃是自神血中得来,就是杀了他也不能改动半点,况且若只因这老妪只言片语便将教派名称随意改过,那岂不是自甘为奴,摇尾乞怜?一旁元帝面色也是颇为难看,只有鬼婆依旧云淡风轻。

半晌,鬼婆见四人俱都默然,呵呵一笑,缓缓离开桌边,周身鬼气纵横:“既然尔等皆不愿改了名讳,那今日可就莫怪老身心狠手辣了,你们四人若是神完气足,说不定还能与老身一战,可眼下你们个个带伤,纵然再多一倍也走不出十招,偏生老身又从不讲什么规矩良心,就爱干些落井下石的勾当,所以……有甚遗言便快说罢!”

言语间,鬼婆身形已然来在五味阁大门口,只需再朝前一飘,便可立在这四人面前。村长眉眼之间杀意渐露,正要拼死一搏,却又忽然收敛,以阴神秘法将四人气息尽数掩盖,面上露出惧色,开口说道:“这位仙长,小的不知何处开罪了您,您就要杀我全家,还请仙长网开一面,高抬贵手,饶我等一条性命罢!”

这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语调凄苦,鬼婆修为精深,心思机敏,闻言便知必有变数,刚要出手抢上,将这四人结果,但见一道剑光倏然飞射而来,把五味阁的大门轰成一堆零碎木头,随后剑光一散,化作数十条白线,朝着鬼婆并蓝心兜头罩下,尽指要害,显然是动了杀心。

这剑光虽然精妙,但尚欠火候,鬼婆此时若是想杀了那四人,也并非难事。只是这边剑光一起,鬼婆面上便浮现出一阵哂色,只催动鬼气将剑光化去,却并未动那四名阴神教徒一分一毫。待到剑光收敛,门口便有二人豁然而入,正是午间刚刚离开的玉砚凉微。

这凉微自然不认识鬼婆蓝心,可玉砚却不同,当年他在润雨学宫担任授课长老,蓝心也在学宫之中,二人自是相识。后来四位长老并秦烟带着洛晨于江城外黑柳林义庄中收鬼,也曾与鬼婆有一面之缘。

方才玉砚带着凉微从城外赶回,来在云月楼寻找秦烟,却被小二告知秦掌柜自他们走后便径自离去,不知去向何处,且并未留下笔墨口信,此时天色已深,再要找估计也难了。二人一扑扑空,各自黯然,正要离开,忽听闻隔壁五味阁内有求饶之声,更兼鬼气森森,玉砚只道又有鬼仙欲害百姓,这才催动剑光杀入,及至看见鬼婆蓝心,这才愣了一愣,随后面现悲愤之色。

这会玉砚误会已深,只以为是鬼婆蓝心亦入邪道,当即剑光护体,厉声喝到:“前辈,多年前你我曾在江城之外义庄见面,那时我见您行事虽有乖戾,但却不失正道,这才放心将蓝心交于您教导指点,为何您今日竟同旁的鬼仙一般滥杀百姓!”

鬼婆冷哼一声,她本就性子高傲,这会玉砚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这么一个黑锅扣在自己头上,鬼婆虽然不忿,但终是懒得解释。蓝心虽有心说明,奈何方才玉砚剑光凌厉无比,全无余地,但凡他们师徒二人本领稍逊一些,这会早已死无全尸,故而心下寒凉,索性也闭口不言,只冷冷地看着玉砚凉微。

这般神态看在玉砚眼中,只道蓝心已然堕入邪道,万劫不复,心下更为痛惜。此时村长才缓缓抬起头来,嘴里不知何时塞了一口白饭,目光颤抖,含含糊糊地说道:“仙长饶命,我只是带着家人在这吃顿饭,吃完就走,断不会将那什么天宗地宗透漏半点,只求仙长饶命,仙长饶命!”

阴神教徒于人心善恶,性情缓急揣摩拿捏十分透彻,这村长更是炉火纯青,一照面便知鬼婆性子高傲,随后又察觉云月楼中似有修士,气息与三宗颇为契合,故而便在说话时暗自传音向外,引得玉砚凉微误会,前来解救,果然一举破局。鬼婆只因不愿搅扰百姓,故而先以鬼气将整个五味阁拢在当中,所以才没能察觉玉砚凉微前来,这会又懒怠解释,反倒作茧自缚。

这边玉砚本就担心师门,此时听得村长口中说出什么天宗地宗,加之之前本就有火,登时雪上加霜,一双眼睛几乎不曾喷出火来,盯着鬼婆一字一顿地说道:“前辈!今日我与师侄欲以法术返回宗门,临了却发现法术不验,心下甚是疑惑,还请前辈解释一二!”

这会蓝心在侧,见误会越来越深,心下也是不忍,刚要开口分辩,却被鬼婆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随后鬼婆呵呵一笑,看着玉砚说道:“地宗绊脚石,天宗晚来风,罡步踏玉斗,须臾万里中,既然不灵,那便是宗门覆灭,坠落凡间,还有甚么好解释的?”

“妖孽,纳命来!”

此话一出,玉砚凉微周身灵力鼓荡,杀机纵横,剑光闪烁间隐含阵势,须臾做成一个五行诛邪阵,一个奔雷狂雨阵,两下相合,阵中杀意鼓荡,雷雨奔腾,尽数朝着中央二人而来。玉砚面露不忍,但一想到师门大仇,登时又狠下心来,灵力流转,阵法轰然展开,誓要将这二人灭杀阵中。

鬼婆立在当中,一言不发,撑起鬼气将雷雨杀机尽数当在外面,幽幽说道:“劫数啊,劫数……纵然是我,也难改变半点……蓝心,你之前说想回江城看看,这会看也看过了,打也打过了,这地宗人不知好歹,实在叫人窝火,接下来你想去何处啊?”

蓝心闻言,隔着大阵瞧了一眼外面威风凛凛的玉砚凉微,心下叹息,说道:“师父,只怕今晚一过,消息散开,我鬼仙一脉除了阴神教,便再无他处可去了,这阴神教处心积虑,必有所图,若是听之任之,为害不小,这会我只想找到洛晨,与他商量一番,看有没有什么应对之法……”

鬼婆点了点头,干瘪的嘴角翘了翘,缓缓说道:“嗯,除了你,我也就看洛晨那小子还顺眼些,心思活,不死性,不像这两个半彪子二百五,被人家两句话就给哄成了这幅苦大仇深的嘴脸,张牙舞爪,没的叫人恶心……”

说罢,鬼婆周身鬼气一荡,两座大阵应声而破,随后鬼婆左手猛然虚握,那乱窜的鬼气灵力倏然一收,消散无踪,并未伤及房舍百姓半点,待到玉砚凉微回过神来,大堂里哪还有鬼婆蓝心的影子,只有方才二人坐的桌上,放了一块散碎银两。

玉砚本也没想着能将这两人击败,今见她二人离去,也不追赶,只来自在一旁村长四人面前,好生安抚,送他们回房休息去了,这正是“相思一念生情意,乘风直上天外天”,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33回 生嫌隙无意救江城 住义庄棺木成鬼轿

上回说到,这阴神教寒泉村的村长带着元帝并明凄扶仙在这五味阁用饭,不想碰见鬼婆,鬼婆一向看阴神教不顺眼,当即要出手除了几人,谁知这村长急中生智,竟以阴神秘法装作四位平民,引得玉砚带着凉微杀到,鬼婆师徒二人平白遭冤,也懒怠解释,当下离去。

这边鬼婆一走,术法尽散,五味阁并周遭秦楼楚馆并未受半点伤损。只是村长此前与扶仙破了天宗,受伤着实不轻,施法掩盖众人气息又颇费精神,当下已有些支撑不住,待到玉砚将他们四人送回房中,只草草谢过,便下了逐客令,玉砚只道四人被鬼婆吓住,也不打扰,留下些许丹药,便与凉微双双离去。

玉砚一走,元帝立时凝神细观,直到确信二人走远,这才转过身来,略一点头,村长见状,浑身一松,又是一丝鲜血自嘴角流下,扶仙急忙掏出手帕擦拭,忙活了好一阵方才渐渐平复。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夜色便已深了。

此时在一旁靠着桌子养神的明凄缓缓睁眼,说道:“这道门三宗果然名不虚传,咱们本打算破了天宗地宗便驱使阴傀灭了江城,谁知带去的阴傀全军覆没不说,咱们自己也身受重伤,眼下二宗虽破,但在外的仙门弟子也有不少,如此一来,只怕这江城是破不了了……”

这四人之所以齐聚江城,乃是因为出发之前有约,破了两处宗门后便于江城聚齐,召集阴傀覆灭江城,以为凡间根基,继而再占望海,逼近华都,谁知天宗地宗底蕴深厚,灭尽阴傀不说,还险些要了这私人的命,这会若是贸然着急在外的阴傀,只怕周遭游历的仙门弟子立时便会顺藤摸瓜,来个一网打尽。

心下微微一叹,村长耷拉着眼皮,淡然说道:“无妨,此次我等出来本就是为了破去二宗,拿回镇魂钟和九雷灭邪塔,能灭了江城自然是好,灭不了倒也无妨,只是此番阴傀损耗甚巨,凡真仙师所留飘渺界里只剩下八万阴傀,远不够用,回去只怕要再想想办法了……”

此话一出,众人立时心知肚明,所谓想想办法,也不过就是抓来野外的阴傀,放入寒泉中,由化影泽,赤泽,魂泽,白骨泽依次炼化,生成异种,再就是抓来平民百姓,生生投入寒泉,炼成邪物,只是现在世道不平,百姓死走逃亡伤,也是颇为难寻了。

这会话已说尽,四人各自带伤,便不多言,幸而这五味阁客房甚大,住在里边也不显拥挤,四人各找了个地方,纷纷吐纳休憩,调理伤势去了。这四人若非今晚先被鬼婆蓝心所慑,后为玉砚明凄所惊,说不定还真就召集阴傀于江城做乱,鬼婆玉砚四人虽是无心,但却免去江城一场大劫,也算是无心插柳,随手功德。

此时玉砚凉微离了江城,总算是略定了定神。之前一想到宗门被破,二人多少都有些失了方寸,这会先是寻秦烟不得,后见到鬼婆蓝心,误以为她们二人便是宗门被破的元凶罪魁,此时无处可去,反倒灵醒起来,二人一路向北,且行且寻,遇到三宗弟子便上前相助,并将天宗地宗被破一事细细详说,一时间消息不胫而走,鬼婆蓝心二人已然成了众矢之的。

且不说这边两人满腔怨愤发错了地方,鬼婆蓝心借鬼隐之术脱身离了江城,依旧来在当日蓝心修行的那处义庄。此时这义庄已然改名叫做三才庄,只因世道丧乱,无人打理,庄里棺材堆积散落,杂乱无比,愈发显得阴森诡异。

这师徒二人身为鬼仙,自然不惧这些,走入其中,鬼气一催,内里幽魂厉鬼便对二人视而不见,所谓鬼物,皆是由执念而生,不见得必会伤人性命。故而鬼婆蓝心去往何处,轻易不会伤及无辜鬼魂,可一旦出手,那就断要魂飞魄散。

师徒两个走进义庄,缓缓在院中站定,蓝心鬼眼一扫,嘴角浮出一丝冷笑,玉手虚握,一根猩红长鞭倏然显现,其上杀气纵横,红芒如水,流转不定,正是当日于流沙城中从那阴神教黑衣人手中夺来的长鞭,这鞭子里寄着一个坠井厉鬼,后为蓝心炼化,又蒙寂真人传授鞭法万藤舞,演练熟悉,如臂使指,怨念收敛,名唤乱魂鞭。

此时长鞭一出,鬼气纵横,于周遭厉鬼并无甚影响,但这义庄房舍深处却传来阵阵嘶吼,凶厉非常,数点红光明明灭灭,煞气外露。鬼婆呵呵两声,后退一步,好整以暇地立在旁侧,哂然说道:“这念头,哪都有见不得光的耗子……”

“吼啊”

这边话音未落,义庄深处嘶吼声大起,六道身影飚出房舍,直奔蓝心而来,蓝心虽惊不乱,长鞭缓缓舞动,鬼眼一睁,定睛看去,正是六只阴傀,扑杀而来

只见那残衣零落沾红血,铁皮青黑起白筋,这个双目空洞,一条长舌浸毒水,那个身首分离,破肚开膛利齿生,这个一条脊骨连上下,那个纤毫皮肉接手足,这正是阴煞暗生乱江湖,芸芸百姓又何辜,今朝万命换一命,来日轮回无路途。

这六只阴傀各生异象,狰狞可怖,蓝心眉间虽有不忍,但也知阴煞入体,神魂俱灭,纵然可怜,也已无处怜起。当即催动鬼气,长鞭上红光大盛,席卷而上,与这六只阴傀战在一处,这六只阴傀虽比寻常阴傀强上不少,奈何遇到蓝心,不过几招之间就被长鞭抽断脊骨,折去手足,纷纷殒命,各自解脱去了。

蓝心眉目淡然,瞧着这一地尸骨,心下暗自一叹,收起长鞭,手中掐诀,使了个化尸咒,但见阵阵蓝光覆于其上,不过片刻,阴傀尸身便已烟消云散。蓝心定睛一望,见这些尸身之中并无魂魄淡出,便知肉身之主早已魂飞魄散,不由又是一叹。

一旁鬼婆这才上前,缓缓说道:“罢了罢了,杀一次阴傀你便在这多愁善感一次,为师我在一边看都看烦了,这些人被阴傀入体,魂魄尽丧,不去杀他,他便要杀你,如此简单的因果摆在这,你还有甚么想不通透的?”

蓝心闻言,眉目一垂,她何尝不知鬼婆说的是正理,只是事到临头,却总是难以不动怜悯之心。站在原地略定了定神,蓝心开口岔道:“师父,今日天色已然晚了,咱们就在此暂歇一宿,明日再去寻洛晨下落吧……”

鬼婆瞥了蓝心一眼,呵呵笑道:“嘴上说着天色已晚,明日再寻,心里巴不得转眼就站在洛晨面前呢,这么说吧,洛晨眼下在哪,为师心知肚明,只是你这一去,凶险万分,更有性命之忧,若再行差步错,只怕连我都救不得你,如此你还想去么?”

蓝心闻言,神情不动,看向鬼婆。半晌,鬼婆冷笑一声,说道:“好了好了,老婆子我就多余问这么一句,这也是你命数使然,强求不得,到时候若当真丧命,你师父我自然尽力相救,若是最终没能救回来,你也莫要怨我……”

此话一出,蓝心方才淡淡一笑,说道:“全凭师父安排,徒儿断无怨言。”

鬼婆轻轻一哼,也不答言,径直走向义庄里七扭八歪的棺材,左瞧瞧,右看看,直逛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缓缓点头,说道:“嗯,你运气不错,这里的棺材上阴气鬼气浓郁,且并未沾染多少煞气……能用,能用!”

说罢,鬼婆双目一凝,并指如刀,鬼气成刃,破空而出,但听噼啪声响,棺木应声而碎,被削成了三指四方,长短不一的木桩,长有丈余,短则三尺,随后这些木桩轰然拼合,瞬息成了一顶大轿,只是眼下这大轿只有框架,并无轿帘,且转合生硬,不但不显喜庆华贵,反倒阴森诡异,令人见之不安。

鬼婆将这大轿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这才点头说道:“为师知道你倾心洛晨,幸而洛晨那小子也是个值得托付的,那摄魂针本是我师父赠与我,你随身携带多年,如今便赠与你罢,这顶大轿也算你的嫁妆,只是得先放在我这,待到你要用的时候,我再给你……”

“哗啦啦”

说罢,鬼婆手一扬,一道黑气自鬼婆紫府而出,蓝心定睛看去,乃是一匹漆黑绸缎,这绸缎柔软如水,其上鬼气森森,凝儿不散,覆于轿骨之上,自合其形,须臾已然将那框架包裹成一乘黑轿,这大轿黑纱飘荡,周围阴风隐隐,玄奥非常。

“好了,这鬼轿上用的乃是我鬼仙以阴气揽月光织就的鬼魂纱,能遮鬼气,能保性命,眼下须得在外面放一晚,待到明日我收了这鬼轿,咱们二人便去寻洛晨,若是去的晚了……呵呵,洛晨可就不是洛晨了……”

蓝心闻言,心下担忧,故一再追问,奈何鬼婆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愿多说,蓝心左问右问不得,只好在义庄里自寻了一处干净地面,打坐休息,这正是“邪星照定元神隐,清歌总是女儿心”,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34回 收鬼轿师徒离义庄 入大阵怒现阴神相

上回说到,鬼婆蓝心离了江城,来在当年修习阴神的义庄之中,除去了庄里几只阴傀,随后鬼婆御鬼气击碎棺木,做成一顶大轿,又以鬼魂纱覆盖其上,说是给蓝心的嫁妆。蓝心奇怪,开口相询,怎奈鬼婆守口如瓶,并不多言,如此一夜须臾而过。

转眼夜尽天明,世间虽是兵荒马乱,妖鬼横行,可是这天色却依旧明亮剔透,万里无云,鬼婆带着蓝心缓步而出,又将放在院里的大轿细细打量了一遍。此时被清晨紫气一冲,轿上鬼气收敛内隐,乍一看不过是一顶寻常大轿,除去颜色深黑,并无甚奇特之处。

如此来回看了半晌,鬼婆方才缓缓点头,神情颇为满意:“嗯,如此便成了,自打你师父我拜入鬼仙一道,还是头一遭使用这鬼轿之法,这会该办的也办完了,咱们师徒二人也该上路了。”

蓝心知道自己纵然再去询问那鬼轿之事,以师父的性子也断不会多言半句,索性不去提他,直接开口问道:“师父,当年晨哥离开时是朝东边望海方向去的,这会时过境迁,谁也不知他会游荡到何处,只怕要找到他难免还要费一番功夫……”

鬼婆闻言,慢慢抬手,院中鬼轿上黑光一闪,随后由大化小,由小化无,变作一道细细黑线,射入鬼婆紫府,踪影全无。此时,鬼婆方才开口说道:“呵呵,你那情郎多灾多难,经历不凡,我又怎会不未雨绸缪?当年分别之时我已在他身上种下一道鬼气,这会只需凭着这一道鬼气便可找到他,哪里还要去大海捞针?”

谈话间,师徒二人已然走出义庄,顺着小路朝山下走去,此时晨光熹微,薄雾迷蒙,黑柳林中寒霜满树,银枝纵横,与地上那残存黑叶互衬互托,煞是好看。蓝心一面行走,一面赏景,过了片刻方才问道:“既然您已在晨哥身上留下标记,那他这会又在何处,从江城过去又要多久?”

鬼婆斜了蓝心一眼,悠悠说道:“他机缘不浅,遇见高人指点迷津,既是造化,也是劫数,这会也不在人间,乃是在天上,要去找他,还得颇费一番周折,哪有你说的那般轻巧?”

蓝心闻言一愣,当即会错了意,只道鬼婆说天上乃是指洛晨已然身死,魂魄归天,登时悲从中来,脚步一乱,便落在了鬼婆身后。

这鬼婆走在前边,忽觉蓝心周身鬼气一动,便知她定是关心则乱,不由暗叹了一回,等了半晌方才言道:“眼下洛晨身在奇境天外天,要想过去,须得去找我一位长辈,有他引路,方能到达,否则便是难上加难……”

鬼婆这里话音未落,蓝心玲珑心思,早知自己会错了意。虽说她与鬼婆相处多年,早已熟之又熟,可这事毕竟是儿女私情,多少还是有些羞臊,幸而蓝心豁达,不过片刻面色便已如常,脚下错动,来在鬼婆身旁:“师父,天外天我却从未听您提起过,这到底是个什么所在?”

此时师徒二人已然快要走到山下,鬼婆抬头望一望天,面色沉凝,良久才说道:“当年上古大妖出世,三宗掌门合力迎敌而不能胜,无奈之下便借天地三处灵泉摆下三才阵,击杀大妖,可是这三处灵泉却因损耗太过,分崩离析,灵力轻而上腾,于天地中间自成一界,其中品类繁盛,多生妖神,便是这天外天了……”

鬼婆说的虽是言简意赅,但有心人一听便知这其中必然还有故事,蓝心与鬼婆相处多年,自知此时断不能横加追问,否则鬼婆嘴巴一闭,那便再问不出什么了。思虑至此,蓝心微微一笑,说道:“师父,这天外天如此神妙,您可曾去过?”

这会二人已然来在山下,只需再走个七八丈远便可离了黑柳林,谁知蓝心话音未落,鬼婆不及开言,便有一道雷光倏然而起,照着师徒两个的头顶轰然劈下,其上灵力炽烈,杀意奔腾,摆明了要取这二人的性命!

“咔嚓!”

这边雷光才起,蓝心鬼婆面色齐齐一变,周身鬼气大作,舞成一片黑风,悍然迎向惊雷,但听半空噼噼啪啪响个不停,那真是地动山摇,乾坤变色,如此过了半晌,雷光鬼气方才各自消散,只是这会正是清晨,紫气东来,纯阳炽烈,两下相争,鬼气自然就落了下风。

出手化去惊雷,鬼婆一双老眼中精芒明灭,朝着四周打量了一番,早看出四周乃是一个绝踪阵,且这绝踪阵内还有其他阵法扶持,方才那惊雷应是天宗手笔,如此一来,因果自现。不想昨夜才被扣了屎盆子,今天早上就有苍蝇跟来聒噪。

思虑至此,鬼婆嘴角一翘,拐杖顿地,催音成浪,赫然说道:“天宗,地宗果然名不虚传,连老窝都被人给端了,竟然还有弟子能布下这等阵势,真是令老身刮目相看呐……”

这边一语未了,阵中便有话音传出:“阴傀肆虐江山,鬼仙助纣为虐,汝本为鬼仙宗师,当持心端正,救护苍生,谁知你竟与那妖魅邪祟同流合污,趁我两处宗门不备,暗地偷袭,当真无耻至极,今日我与你道明因果,说清利害,随后便要你葬身于此!”

说罢,四周雷光又起,更有阵阵冰云飞腾,土地来回起伏,暗藏杀机,火光明灭,飘忽不定,各路道法飞旋四周,步步为营,缓缓朝着中央逼来。蓝心不想一夜之间,自己师徒二人与各宗门的误会竟能深得如此,当即上前一步,朗声喝到:“各位道友且慢,滋扰天地二宗的,实在另有其人,还请各位罢手,莫要徒增伤损!”

蓝心本是玲珑心思,只因一念偏颇,便顺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边话才出口,蓝心就后悔了。眼下误会之深,岂是自己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且方才自己还说莫要徒增伤损,只怕这话听在这三宗弟子耳里,便是自己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了。

果然,蓝心刚刚说完,阵中雷光火焰,惊风冰雪便愈发狂躁凶猛,随后话音再起:“大胆鬼仙,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今日我仙门诸位同道便会一会你们师徒二人,看看到底是我等徒增伤损,还是尔等神魂俱灭!”

“噼噼啪啪”

雷光骤起,惊风呼啸,风雷之中那时石如流星,雨似飞蝗,雪若羽箭,火腾红蟒,呼啦啦地朝着二人压了下来,且这满天术法还不都是光明正大,堂而皇之,还有些剑走偏锋,暗中伤人的路数,应是三宗之外的其他仙门弟子,也闻讯前来,打算助拳占便宜。

“咳咳咳……”

鬼婆立在当中,鬼气呼啸而起,堪堪将周遭法术挡下,只是鬼婆也轻轻地发出几声咳嗽,似是吃了点亏。若放在平日,漫说深更半夜,只需再过一个时辰,鬼婆也不至于如此,只是这会清晨,紫气东来,烈阳升腾,鬼气一起便先被初晨紫气削去五成,自然威力大减。

“诸位道友,此时清晨,阳气炽烈,正克鬼气,还请地宗道友布阵,我等合力杀之!”

蓝心一听,更是焦急,只是尚未想出个脱身之策,便觉周遭阵阵烈阳如火,呼啸间朝着中央而来,随后飞石暴雨,白雪红炎齐至,更有无数寒光剑意夹杂其中,呼啸而来,颂咒之音绵绵不绝,这一番攻杀一过,必然还有后招。

蓝心周身鬼气运转如飞,奈何紫气当头,根本施展不开,此时鬼婆忽然回头,看着蓝心说道:“你这小丫头,还是太嫩了……啧啧啧,行了,好多年没舒展舒展筋骨了,今个就借着这些不知死的小辈,让你见识见识……蓝心,瞧好了,这才叫做……阴神相!”

说罢,鬼婆周身气势一变,灰白散发倏然飘舞,一双三角老眼,顿成狭长凤目,目中紫里养黑,黑中带红,红中透黑,流转不定,面上纵横沟壑,须臾细如凝脂,肤色煞白,透可见骨,青筋历历,蠕动不止,鬼婆阴神相一出,虽然狰狞可怖,却也没了半点老态,倒像是个妙龄女子。

“相思深处昏如昼,春满香堂花满楼,**尽时无穷夜,对月垂珠万载休!”

话音尖锐,直入神魂,但见鬼气如潮,竟生生将清晨满天紫气遮蔽,旭日光芒倏然暗淡,一时间外面虽是红日初升,晴空万里,阵中却是昏昏漠漠,渺渺冥冥,无尽阴气鬼气纵横弥漫,蓝心只觉周身一轻,百脉顺畅,整个人登时精神了起来。

方才那一干道法借紫气威势,冠冕堂皇,这会被阴气所侵,登时没了威风,鬼婆身形飘忽,手中拐杖左戳右点,前遮后拦,须臾便将那无数精微道法消弭无形。随后鬼婆手掌一番,结成一个阴蚀印,但见那黑气之中无数厉鬼怨魂倏然凝聚,扑杀而出,不多时阵中已然传来惨呼之声,鬼婆随后而动,先将念咒之人一一打落,再寻护阵之辈,个个击伤,如此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大阵就快要破了。

蓝心此时立在当中,虽有心叫师父不要伤了这些仙宗弟子性命,但转念一想,纵然如此做,也断不能冰释前嫌,且这会自己被鬼气所护,隐迹藏形,若贸然开口,平白授人以柄,岂非得不偿失,故而竟不出声,只凝神观看师父于阵中大展神威,打得各宗弟子鬼哭狼嚎。

却说这鬼婆将护阵弟子打落数人,已然推知阵眼所在,当即回转身形,视满天道法剑气如无物,闪动只见早来在阵眼跟前。这维持阵眼的乃是三名地宗真人,这会各自被阵法绊住,脱身不得,只能眼看着鬼婆越来越近,心中发苦,闭目待死。

“道友且慢!”

此时,阵外忽然传来一阵隆隆话音,随后一道惊雷倏然从阵外逼入,连带着阵阵云气,这云乃江河湖海水汽蒸腾所化,一入阵中四散开来,随后雷光一激,阵中鬼魂哭嚎间纷纷烟消云散,连带着鬼气都淡了几分。

这边来人逼退鬼婆,随后又有一道身影翩然而入,倏然立定阵眼,这人一入阵中,大阵遽然变幻,连带着内里的纯阳阵,五行阵也纷纷运转,轰然朝着鬼婆压来,不多时便将那四处弥漫的鬼气逼得只剩下三十丈方圆。

“噼噼啪啪”

云气飞腾,雷光明灭,鬼婆面色沉凝,步步后退,不多时已然来在蓝心身边,随后鬼气一鼓,将来人道术挡下。此时鬼婆方才说道:“徒儿,这仙宗人多势众,今日之局,十分难破,方才这人入阵时,将大阵破开了一处,待会为师以鬼气护你,你速速借鬼隐之法顺着缺口遁走,去望海一带寒袖山庄后山找……”

这边话音未落,阵中阳气倏然而起,狠狠朝着中央鬼气扑了下来,鬼婆身形一震,便把话头给打断了,随后发出一阵摄魂鬼哭,阴气席卷,朝着面前的天宗修士而去。那修士似乎没想到鬼婆竟会这般凶悍,登时后退三丈,此时阵中鬼气已然被大阵逼退,这修士后退三丈,便可借紫气之威,但见他两手之间雷光闪闪,云气氤氤。

这名修士本就是飞仙修为,又有大阵庇护,紫气加持,威力不凡。鬼婆本应退避,但为保蓝心离开,故而不退反进,与那修士硬撼一招,口中咳血,周围鬼气倏然又缩三丈,同时一缕鬼气倏然探出,准确地点在方才阵法的缺口之上。

“嗯?”

大阵深处传来一声惊咦,随后灵力流转,瞬息便将那缺口补全,只是就方才这一空档,蓝心已然遁出,虽担忧师父,但也知此时万万不能停留,故而便以鬼隐之术速速遁走,留下鬼婆一人在这阵中,独战仙宗众人,这正是“无边神通诛鬼道,只因片语不分明”,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35回 入望海哀鸿虽烽烟 医伤病结缘残瓦房

上回说到,鬼婆蓝心做成鬼轿,离了义庄,刚到山下便有无数仙宗弟子布下大阵,欲要将二人击毙。此时正是清晨,紫气东来,烈阳克阴,鬼婆神通广大,显出阴神相,遮蔽日光,几欲破阵,谁知此时又来高手,鬼婆自知破阵无望,以鬼气将蓝心送走,径奔寒袖山庄而去。

却说这蓝心离了大阵,催动鬼隐之术,头也不回一路向东遁走,幸而那些仙宗弟子被鬼婆一力拖住,并不曾追来。只是鬼婆却被困在阵中,不知安危,蓝心修行多年,心性平稳,自知此时纵然回头也于事无补,索性不再多想,催动鬼气急速而行。

这鬼仙虽有肉身庇护,但终归修习阴气鬼气,蓝心飞行一阵,只觉满天烈阳刺目,这才缓缓落在地上,拣阴影处前行。这江城义庄离望海尚有一段路程,纵然有真人的修为,日夜兼程,风雨无阻,少说也要三日才能达到,幸而蓝心身为鬼仙,一成鬼体便有御空之能,故而只用一日多点的光景,便已然来在望海附近。

却说这蓝心来在望海,只见城墙四方残破,房舍多有倾塌,那城墙残破,其上抓痕历历,这房舍倾塌,内里尸骨犹新,青烟遍地,余火森森,这边老母寻儿,泪流满面,那边婴儿唤母,孤苦伶仃,真个是哀声四起,痛彻肝肠。

只因这望海乃是春秋叛军造反之地,当年叛军一起,望海便已然乱成一团,再无规矩,后来又有阴傀四散,杀到望海。当初望海守军或是不从,被叛军就地剿灭,或是投降,在华都城下身亡,这阴傀一来,整个望海竟无半点可用之军,唯有青壮百姓上前抵挡。

列位看官,那阴傀力大无比,生性凶残,哪里是年轻力壮就能应付的?故而整个望海险些被阴傀给灭了,幸而有仙宗弟子随后赶到,这才幸免于难,只是青壮早已死了九成九,剩下的都是老幼妇孺,加上零碎阴傀不时出没,华都朝廷初径战乱,元气大损,无力整治,这才成了今日这幅模样。

鬼婆临别之时,只说了望海附近的寒袖山庄,蓝心不知地点,这才先到了望海城来问一问路。只是她才走入城中,便早有一群拖家带口,面容枯槁的百姓呼啦啦地涌了上来,什么破碗破茶杯,碎瓦片零布头纷纷伸到面前,哭声盈耳,哀求不住,堵得蓝心连挪都挪不动了。

“姑娘行行好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姑娘,求你发发善心,救救我的孩子吧,我的儿他快饿死了!”

“姑娘,我母亲她生病了,求您救老母一命,求您救老母一命!”

“姑娘……”

“姑娘……”

只因蓝心身穿的是一身水蓝衣袍,一看就知不是凡品,这些破布烂衫的百姓见了,哪有不围上来的道理。只是蓝心平素里见了冤魂厉鬼,甚至于阴傀妖魅都会怜悯三分,此时被一群灾民百姓围在当中,面色反倒十分平静,并无半点动容。

你道为何,只因蓝心闭关出来,随鬼婆游历之时,也曾见过这等景象,那时蓝心自是动了恻隐之意,上前给灾民分发钱财,医治疾病,谁知竟有人不识好歹,趁乱想要在蓝心怀中抢夺银钱,更有甚者竟还有非礼之举,当即被鬼婆以鬼法魇住,受足了惊吓折磨方才放过,打那以后,蓝心对于灾民虽也会施舍,但却再不似之前那般嘘寒问暖,鬼物凶厉,尚且单纯,百姓虽弱,其心难测。

此时蓝心面色如水,立在当中,一言不发。过了半晌,周围灾民似是被蓝心神情所摄,渐渐闭嘴后退,这会蓝心方才将紫府之中收着的干粮清水取出,分发难民,眼下望海已经残破成这般模样,即使给了钱也无处花去,还不如给些吃的来得实在。

待到将周围难民打发了,蓝心方才转身走到一名少年跟前,这少年面容消瘦,脸上尽是灰尘泥土,眼底忧色满溢,正蹲在一处残墙根下垂首低低啜泣,蓝心来在身旁,他都一无所觉。

“方才说娘亲生病了的,便是你么?”

“啊!”

蓝心甫一开口,这少年登时吓了一跳,整个人望后一蹦,几乎贴在墙上,随后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低着头不敢看蓝心。蓝心见这少年举止,便知他尚不大晓事,故而才有些怕生,当下问道:“方才可是你在人群里,说你娘生病了么?”

蓝心本就声如天籁,此时开口,更显温和,这少年似是愣了愣,半晌才抬起头来,一见蓝心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真如清风霁月,雪舞寒梅,令人见之神往,心下当即一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大放哀声:“我娘病了,求姐姐……求姐姐救救我娘!”

说罢,少年也不管地上残碎砖瓦,重重地就磕了下去,只磕了一个,便已然擦破头皮,流出血来。蓝心见状,急忙将这少年扶起,指尖聚起一丝灵力,轻轻在这少年额头拂过,血流立止,这才问道:“你就不怕我不会治病,反送了你娘亲的性命?”

这少年只觉额头一凉,疼痛大减,听闻蓝心之言,福至心灵,当即起身言道:“之前那些阴傀来城里抓人,我就见过那些有本事的仙人,他们杀了阴傀之后还给城里的人治病疗伤,姐姐和那些人一样,肯定也有本事……”

说着,少年已然转过身来,用力擦擦眼泪,迈步便朝着北面走去,蓝心神情淡然,紧随其后。二人穿大街过小巷,不多时来在一栋破屋门前,少年面露急色,匆匆回头看了蓝心一眼,便先行跑进屋中,蓝心随后而入。

这屋子本是一明两暗的房子,坐北朝南,也算不错,只是眼下西首的房间已然倒塌,中间正厅也只剩下一半,唯有东首卧房尚且完好。蓝心迈步走进卧房之中,但见一名中年女子躺在床上,身上杂七杂八地盖了一堆,什么棉被,什么门帘,什么衣服统统堆在上面,简直要看不见人了。

少年见蓝心盯着那一堆杂物看个不停,面上一红,低声说道:“我娘生病……我怕我娘冷……所以……所以就……”

蓝心暗叹一声,眼下天寒地冻,生病气血不足,还压了这么些东西在身上,这位夫人能活到此时,也是颇为不易了。思虑至此,蓝心这才说道:“就算怕冷也不至于盖这么些东西,赶紧拿下去吧,否则重物压身,气血不畅,岂非雪上加霜?”

少年闻言,如梦初醒,急忙上前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撤了下去,只留一床棉被。这边东西一撤,床上女子的气色登时好了几分,只是依旧昏迷不醒,蓝心走到床边,拿鬼眼一扫,便知这女子跟本不是得病,而是被一缕阴煞沁入脏腑,盘桓于内,这才会昏迷不醒。

此时探明根底,蓝心伸出玉手,一缕鬼气打入女子体内,那阴煞与鬼气勉强也算同根,此时鬼气入体,女子脸色愈发苍白,不似人形。少年在旁急得手足无措,但又不敢贸然打扰,只好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眼睛却没离了娘亲半点。

蓝心催动鬼气,渗入脏腑,不多时已然将五脏阴煞尽数收拢,只要五脏一清,阴阳轮转,经脉中丝丝阴煞纷纷聚拢,停于喉间。蓝心牵引鬼气,将阴煞顶在女子喉头,随后倏然探出手指,于女子胸口轻轻一点,同时鬼气乍收,阴煞被蓝心这一指点中,顺着喉咙往上,猛然喷出,屋里寒意大盛,腥臭扑鼻。

“娘!”

少年忧心娘亲,见娘亲嘴里吐出黑血,哪里顾得上什么好闻不好闻,当下扑了上来,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内里尽是关切。此时,但见中年女子缓缓睁眼,猛然咳嗽了几声,这一咳嗽,面上苍白退去,渐生红晕,与方才判若两人。

少年见母亲气色转好,这才放心,转过头来又复跪下,就要磕头。蓝心急忙将他拦下,开口问道:“你娘亲已然无事,最多到傍晚便可下床,不必担心。我这会有要事相询,你可知这望海成附近的寒袖山庄坐落何处?”

少年闻言一愣,当下言道:“寒袖山庄就在望海城北边不远的寒袖山上,那寒袖山山势蜿蜒,十分好认,出了望海城朝北走就能看见,那山上也有很多高人,之前还来过不少次,给我们留下了好些吃的用的,只是最近来的少了些……”

少年见母亲好转,心情振奋,话也多了起来,此时床上的女子又发出几声咳嗽,少年急忙转回身去看望。但见中年女子缓缓睁眼,瞧了瞧床边的儿子,低声说道:“嗯,儿子,我……我这是死了么?”

少年闻言,鼻子又是一酸,握着母亲的手说道:“娘,您没死,我请来了一位世外高人,您这会的病已经好了,傍晚便可以下床了!”

女子闻言,眉头略动了动,抬起头来在屋里扫了一眼,这才躺下,看着少年说道:“我的儿,你请来的高人在哪呢?”

“啊?”

少年一愣,急忙回头,但见卧房之中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旁人?又在外面转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少年虽知世外高人,来去无踪,但终归心下失落,垂头丧气地回到屋里,坐在床边,嘟囔着说道:“娘,高人走了……”

女子看着自己儿子这幅浑样,不由好笑,说道:“行了,石头,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哪里是咱们说见就见的,这次救了你娘一命,都是咱的大机缘了,走了便走了罢,这会娘也精神些了,等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少年听了这话,方才有了点笑模样,依旧让母亲在房中歇息,自己则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不时朝着空中望一望,也不知在瞧些什么,这正是“无心救命成缘***回谁知何处寻”,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36回 临后山踏雪寻真仙 腾惊风排云向东海

上回说到,蓝心来在望海,但见城中灾民遍地,房舍残破,一片凄凉,便将随身干粮分发灾民,又帮一名少年治好了娘亲病症,问明寒袖山路途方位,随后离开。这少年虽无仙缘,但日后也有因果,此处暂且不表。

却说蓝心离了望海,一路朝北而来,不多时早瞧见一处山峰,这山峰山势起伏回转,颇为幽深,便如青衣水袖,乱舞风华,内有庄园,重楼高阁。蓝心于空中定睛一看,便知此处正是那寒袖山,也不望前山而去,径奔后山而来。

眼下乱世当道,邪祟横行,地气已污,故而这高山大川之中也渐生惨雾,盘桓不去,颇为阴森,身在其中自然是看不出来,但天长日久,也必会多生疾病,运道不佳,甚至于幼儿早夭,青年早亡,种种不祥,非止一端,只是这凶相偏生为天地所成,别说蓝心,纵然鬼婆在此也一样是无能为力。

蓝心来在山上,缓缓按落身形,这山中除了寒袖山庄弟子之外,还有不少平民百姓于山中来往耕作,居于木屋,虽不甚富足,但比之望海城中那般凄凉景象,却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了。蓝心这会寻人心切,不过草草一观,便径奔后山而来。

这寒袖山庄庄主池炀,当年被阴神教所害,不但自己妻子被炼成厉鬼,还险些把女儿池萝和自己的性命也给搭了进去,幸而有洛晨和后山看守坟园的端木望相救,这才捡回一条命来,只是阴煞入体,伤了元气,这些年已然渐渐把庄中事务交于池萝搭理,池萝心思缜密,明察秋毫,山庄自她接手,也算是蒸蒸日上,在这阴傀横行的乱世之中,反成了个世外桃源。

闲话休提,却说这蓝心身形鬼魅,不过片刻已然飘入后山,这后山本就是安葬之所,坟墓林立,只因时常有人打扫,更兼各座坟茔俱都是白石打造,排列整齐,所以才不显得那么荒凉诡异。蓝心本就是鬼仙,对于甚么坟包死尸早已见怪不怪,落下身形,脚踏实地,迈步便朝着墓园深处走去。

眼下正值冬日,山上结霜,肃杀寒冷,阵阵惊风过处,银屑飞舞,琼瑶遍地,加之晴日掩映,长空如洗,若非遍地坟墓,还真是一番好景。蓝心怕其中的前辈脾气古怪,故而才不曾直接飞进墓园,只缓缓朝前走去,不多时已然来在了墓园尽头。

“咳咳咳咳咳……”

顺着园中石路往里走了还没有十丈,一阵干咳便从身边传来,蓝心绣眉一动,转头看去,但见一名精瘦老者拄着一把大扫帚,一面打理着地上残雪,一面缓缓而来,这老者身穿漆黑长袍,脚踏土灰棉鞋,尖鼻塌腮,小眼歪嘴,一枝铁簪不当不正,两缕鬓发非黑非白,走路颤颤巍巍,身形摇摇晃晃,一副弱不禁风之态。

蓝心立在一旁,将老者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心下也不能认定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师父所说的前辈,只得先缓缓欠身行礼,开口说道:“前辈,小女子初来乍到,有急事相询,不知……”

这边话音未落,老者倒先开了腔:“女娃,老头子我在这墓园中待了一辈子了,寒袖山庄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人,就没有我没见过的,你……不是山庄的人,这青天白日跑到后山墓园来又是作甚?这里都是死人,没人能站起来和你说话……”

说罢,老者又拿起扫帚,头不抬眼不睁地扫起雪来,蓝心看着地上残雪被扫帚带起,若有所思,半晌才缓缓说道:“外面妖孽横行,民不聊生,到了何处都是哀鸿遍野,哭声不绝,到真不如这墓园子里,人人安眠,耳根清净。”

“咳咳咳……”

老者又复咳嗽两声,随后干笑几下,扶着扫帚说道:“小女娃子年纪不大,怎么还学那些厌世之辈,孤高之徒,做出这么一通不死不活的言语来,如此说来,难不成为了那片刻清净,便要舍生求死,一了百了不成?”

若是放在平时,蓝心自有话语分辨,只是这会师父安危不知,生死未卜,蓝心面上风轻云淡,实则焦急万分,哪里会有闲心在这磨牙?故而也不言语,就这么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老者,寒风吹拂,碎雪纷飞,二人便如石雕泥塑一般,不动分毫。

如此过了足有半柱香的功夫,老者握着扫帚的手掌轻轻一紧,但见阴风凭空而起,随后鬼啸阵阵,摄魂催魄,纵使蓝心身为鬼仙,也不由得生出一阵惧意。方才老者行来,蓝心便未能察觉半点气息,此时见老者出手,风云变色,自知他就是师父命自己寻找之人,眼底急色一闪而过。

须臾阴风收敛,老者又复垂下眼眸,这才叹了口气,淡淡说道:“当年我见到鬼婆之时,她也不过是一个小小鬼仙,不想光阴迅速,时过境迁,她倒还真收了个好徒弟……罢了罢了,这会你自己前来,想是你师父已然被困了吧?”

蓝心闻言,身形一松,言语中这才有了一丝悲戚:“前辈,天宗地宗为阴神教所灭,我和师父平白遭冤,这会家师被仙门众人布阵围攻,生死不知,送晚辈脱身前嘱托晚辈前来寒袖山庄后山相寻,眼下已然过去数日,还请前辈出手搭救!”

老者闻言,呵呵一笑,却不提救人一事,反说道:“我且问你,若是你和你师父并未受到仙宗围攻,又打算去往何处,寻找何人?”

这会蓝心只盼着眼前之人能保师父周全,故而也不相瞒,当下言道:“前辈,我与师父本想去往天外天寻找一名叫洛晨的少年,谁知才下了山,便被仙宗众人围攻,所以才耽搁至此……”

老者干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错,的确是耽搁至此,你只道你师父生死难料,竟不想想那洛晨在天外天中,命悬一线么?这会我倒要让你选一选了,你若是去救师父,便护不了洛晨,你若是去寻洛晨,便护不了师父,如此二选其一,你又要如何抉择?”

蓝心立在旁侧,忽闻老者说洛晨命悬一线,心下不由得就是一惊,后又说二者不能两全,难免就有些乱了方寸。一时间既想救师父,也想护洛晨,两下相争,难有定论,如此周而复始,心绪越发乱作一团,不能运转神思。

这边蓝心进退两难,老者倒是风轻云淡,拄着扫帚打起瞌睡来。蓝心胡思乱想到了极致,整个心神忽然一清,便如冲破了甚么关窍一般,双眸之中神采一亮,周身鬼气略微涌动,待到气息平复,蓝心方才抬起头来,开口说道:“还请前辈带我去往天外天。”

老者闻言,悄然睁眼,嘴角含笑:“哦?难道你就不怕你师父命丧仙宗之手?”

蓝心上前一步,同样是巧笑嫣然,朗声说道:“家师性命如何,自有前辈担心跑腿,我不过一名小辈,越俎代庖,反客为主,岂不是失了对前辈的礼数?”

“你这女娃,占着老夫的便宜,还在这耍巧卖乖,果然和你师父那乖戾性子如出一辙!”

老者哈哈一笑,袍袖倒卷,带着蓝心腾空而起,径自望东去了。此前诸般尽是清风波澜,这一去方是惊涛骇浪,暗流奔腾,四泽一成,天柱崩催,轩辕剑出,因果轮回,神剑斩尽三千族,黑轿独坐痴心鬼,龙庭金殿起邪煞,流星奔日万里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37回 落湖水先天散百脉 入青天初至诸夭野

青天灼灼黑火,南风浩荡**,光阴须臾逝如梭,元神先天成就,踏云无碍狂歌。

九星神庭明灭,三魂紫府清浊,前生今世转蹉跎,利剑一朝在手,乾坤换了山河。

却说当日阴神教凡真仙师于天外天南欧丝之野,以祝融猛火仙身为引,炼化古神婵樱,将好好一个欧丝之野炼成一片漆黑火海。天外天各族赶来时,凡真早已离去,只留洛晨衍真,各族见状,登时将他二人当做元凶,穷追猛打,二人借黑火遁走,结果却被灭蒙一族赶上缠住,险象环生。

彼时二人都已精疲力尽,没过多久已然不敌,最后衍真以烟障之法遮蔽长空,使得灭蒙一族方寸大乱,二人正要逃走,谁知此时狂鸟亦至,七色光流转飞射,加之灭蒙青羽护持,把二人打个正着,坠落尘埃,只是待到烟障散去,二人已然不知所踪,灭蒙狂鸟自不干休,又复将附近浮岛搜了个遍,可这两人便如石沉大海一般,没留下半点痕迹,随后其余各族赶来,先是在附近巡视一圈,后才渐渐朝别处去了。

要说这衍真洛晨二人,他们在欧丝之野已然被凡真重创,后又全力遁走,为狂鸟青光所伤,纵有烟障护身,也断然不能从那等绝境逃走。只因此前黑毛曾在欧丝之野喝了婵樱给的茶水,那茶水对人倒还有限,于灵兽却是开窍通灵的宝物,黑毛喝了茶水,暗暗运化,已有不凡,只是时辰尚短,看不出来罢了。

这会洛晨遇险,正在跌落,黑毛于本命界中自有感应,登时化作一团黑光,将洛晨包裹在内,急速遁走。这黑毛本不欲救衍真性命,只是事出仓促,二人离得又近,便顺手将他一道带走,等到烟障散尽,黑毛早裹着二人走远了,一众族群自然寻觅不得。

这黑毛带着两人遁走千里,亦自只撑不住,黑光衰微,一头便扎进了一座浮岛之上,这浮岛上有山峰连绵,隐隐围成八卦,中央下陷,雨水积压,天长日久便成了一处湖泊,所幸并无族群居住。这两人一猫从天而降,狠狠地摔进湖面,一时间碎雪飞琼,穿空而起,连涛排浪,回荡不休。

黑毛所化黑光如水既收,随后化作一个五尺方圆的光球,将洛晨衍真包裹在内,悄无声息,周围各色怪异鱼虾绕来绕去,幸而没有什么凶猛族类,亦不曾妄加攻击。灭蒙狂鸟的青羽箭,七色光乃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神通,更有天外天灵力加持,威势不凡,这会两人各自昏迷不醒,唯有衍真身上不时有丝丝缕缕黑气散出,透过黑光渗入湖水,随后又被湖中灵力磨灭化去。

这边衍真双目紧闭,周天自行,那边洛晨也是灵力流转,玄功暗运。此前洛晨已然晋级真人,任督二脉中汇聚先天气,后于寒袖山中鏖战厉鬼,天外天里恶斗妖邪,一身先天气早有散入百脉之势,须知真人证道飞仙需得将先天气化入百脉,随后再将其收归紫府,化作元神,是为飞仙。

洛晨此番波折动荡,机缘巧合,屡遭强敌,每每受创,眼下沉在湖底,先天气缓缓而散,滋润百脉,分明已近真人圆满之境。若是寻常修士,单先天入脉少说就要用个一两百年,可洛晨竟有一蹴而就之态,也是十分奇异,且随着洛晨先天渐散,衍真体内流出的黑气也不再游向黑光之外,反倒被洛晨纳入周天,只是这黑气入体,不但不与灵力相抗,反而互助护持,先天气散开得愈发迅速流畅起来。

且不说洛晨衍真沉在湖底,暗自运化,就在黑毛化身光芒卷着二人逃走之时,天外天西面,诸夭之野附近一座荒凉浮岛之上,一道青色光华冲天而起,随后又瞬息湮灭。就这一明一灭,早把周围石蝎鳞蛇并岩鬼土枭惊动,天上地下地聚了过来,这一处荒岛草木不生,尽是灰白岩石土壤,故而其上活物也多近其色泽,此时齐齐爬动,整个岛上灰白乱闪,碎响不绝,令人毛骨悚然。

只是这一群毒物畜生才聚过来,青光便已散尽,内里空空荡荡,全无半点踪迹,更没有丝毫气息外露,一群毒物自不甘心,左右攀爬,来回寻觅,直把天上地下搜了个便,这才缓缓散去,露出下面实地,只有几只碎石堆砌的岩鬼依旧悬在半空,一张鬼脸狰狞凶残,飞舞徘徊,不愿离开。

过了半晌,一处丈许高的白石后头,蓝心削肩轻轻一松,神色颇为凝重。之前她被寒袖山庄后山名叫端木望的老者带到东海,下至海底,从一处灵泉跳下,来在这天外天中,只觉满眼青光弥漫,再看不见他物,蓝心心思缜密,又随鬼婆行走江湖多年,自然不敢怠慢,当下催动鬼隐之法,隐去身形,静待青光散去。

等到青光一散,饶是蓝心性子沉稳,也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周围蟒蛇毒蝎,怪鸟幽魂,个个呲牙咧嘴,张牙舞爪围在一旁,若自己一时粗心,没有用出鬼隐之术,被这么多见所未见的怪物齐齐扑上,纵然不死,也要吃好大的亏。

这会蓝心初来乍到,眼前这地面虽然荒凉,又有毒物,但也不能贸然就朝别处去,蓝心思量一番,腾身而起,躲到一块大石后面。直到此时她才想起,当初给洛晨种下鬼气的乃是师父,这会自己来在这天外天中,于洛晨毫无感应,又要到哪去寻呢?

一牵涉到洛晨,蓝心就难免有些焦急,正无计可施间,忽闻头顶破空之声,更有阵阵金光龙吟,声势浩大。蓝心抬头看时,但见五只飞龙正望西而去,这飞龙金鳞玉爪,尾似扇,须如鞭,虽是龙身,却长着一副人面,七寸之处有三团明火,盘桓飞旋不止,其上阳气炽烈,即使蓝心与之上下远隔百里,也依旧觉着热浪隐隐扑面。

这五条龙乃是天外天轩辕族人,轩辕族尽是人首龙身,神通广大,七寸之外三团明火唤做三昧真火,乃是精气神汇聚炼就,能焚天地万物,可锻玄铁精金。那神兵轩辕剑便是由轩辕族人世代看守,后来失窃,不知所踪,秃头张遭人陷害,这才被封在不周山上,脱身不得。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蓝心这边瞧见五条飞龙径奔西方,自己也不知洛晨身在何处,左右无事,不如跟上这五条飞龙,看看他们究竟往何处而去。其实在来此之前,端木望也与蓝心说了些天外天的境况,只是所言甚少,涵盖不全,蓝心听来听去,也只听了个皮毛而已,这会也认不出这五条龙究竟是哪个族群。

这会蓝心腾身而起,望着那五龙身上所放火光,一路跟来,不多时只觉周围罡风渐紧,寒意萧瑟,重云浓密,遮蔽身前。幸而那轩辕族人三昧真火十分明亮,纵然云深雾重,也难尽数遮挡,蓝心循着光芒一路紧随,直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前边那几道火光方才猛然一沉,朝下坠去。

蓝心见火光下落,急忙也随着按落身形,不多时冲出云层,只觉阵阵妖气浓如实质,扑面而来,险些将鬼隐之术直接破去。蓝心身形一滞,绣眉紧皱,催动鬼气稳定法术,这才悬于高空,定睛看去,这地方果然邪异

但见那愁云淡淡舒卷,惨雾漠漠氤氲,这地上山川相连,绝壁之上无数洞府,那洞府锁链纵横,腥风煞气阵阵飘空。那洞中时有眼大如斗,杀机四溢满红血,又有利爪似刀,寒光闪烁刃封喉,这正是群山飒飒指重楼,流荧盘锁万邪收,何日黑云腾环宇,烛光不显火华休。

眼前这地方山峦重叠,其上多有洞府,洞口皆有锁链,不时有巨目利爪于内闪现,更有怒吼嘶号,只是这锁链莹莹闪光,那利爪甫一触碰,立时便腾起一阵青烟,随后传来声声嘶吼,痛苦不已,想来这锁链便是囚禁内里之物所用。

就在蓝心四处观望的空挡,那五条飞龙已然朝着远处高山而去,这高山绝世独立,周围还有几座大山拱卫,上有无数锁链延伸而出,将所有峰顶连在一处,那锁链上灵力流转,冠冕堂皇,整个山川锁链纵横,隐成阵势,摄人心神,玄妙非常。

“吼”

忽然,一阵惊天怒吼自那山顶浩荡而起,阵阵音浪四散开来,真个是天地变色,岳撼山崩,但见那锁链上灵光闪烁,明灭不定,尽数朝着山顶汇聚而去,如此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那怒吼方才缓缓平息,锁链随风摇晃,其上光芒略显暗淡,似是颇有损耗。

蓝心于空中驻足观望片刻,因那山顶阳气过于炽烈,故而并为朝那边去,反随意寻了一处山峰落下,谁知这边刚刚按落身形,便看见一名黑衣男子正立在一座山顶,望着那中央高山,瞧这衣着,赫然便是阴神教徒,这正是“本欲诛邪行天道,谁知到头反助劫”,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38回 落主峰二神护阵法 起三昧轩辕镇妖邪

上回说到,黑毛护着衍真洛晨二人坠入一处浮岛湖中,二人各运化周天,以待破关。这边蓝心承端木望相送,来在天外天欧丝之野附近,忽见五条人首神龙望西面而去,蓝心于后紧随,来在一处所在,忽见一座山顶站立一人,身着黑衣,看那形貌正是阴神教徒。

蓝心随鬼婆于江湖行走多年,也曾料理过不少阴神教徒,但鬼婆只因阴神教名称碍眼,故而时时为难,蓝心却因知阴神教为非作歹,所以处处截杀。这会见了阴神教徒,蓝心虽有意除之,但毕竟身在异地,也不知对方深浅,贸然出手,多有不便,难免就犹豫了那么一下,停在空中未曾擅动。

且不说蓝心隐迹藏形,将那黑衣人牢牢看住,方才那人面金龙一入诸夭之野,便径直朝着中央山峰而去。这山顶坡高顶平,中央略微下陷,山中本已掏空,却有一座极为巨大的八阵图荧光流转,封镇其上,八阵图中央镌刻太极,太极两个鱼眼之处,正坐着宵明烛光二女,此时她二女周身光明大放,却不四散,尽数收进身下八阵图中。

“吼”

那五条龙刚到近前,便有一阵冲天怒吼自八阵图下方传来,冲得是光明摇晃,沙飞石走。宵明烛光面色齐齐一变,手中法诀骤然而动,四方锁链中无尽灵力汇聚而来,注入八阵图,直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下方怒吼这才缓缓平息,渐趋无声,宵明烛光二人远远对视,面上皆有无奈之色。

直到此时,头顶五龙方才缓缓而下,伏于周边山岩之上,并不敢踏上八阵图半步。宵明烛光稳住阵法,朝四周望了望,随后开口言道:“轩辕一众,五龙长空,眼下你们五人既然到此,想来也早知道所为何事了?”

话音未落,为首一只金龙缓缓颔首,人面上隐有黯然之色,隆隆说道:“吾轩辕一族,遗失轩辕剑,经久未能寻回,已负四神重托,前有北地从极之渊龙主神谕,说近来西方欧丝之野群妖暴动,欲要挣脱明光锁,轩辕剑既已遗失,我族也不必空守剑炉,故而便来助上神镇压妖孽。”

宵明闻言,眉眼间闪过一丝苦笑之意,看来即使对轩辕一族,龙主也并未以实相告,毕竟劫数一起,天外天毁于一旦,若是传扬出去,必然又会旁生枝节。思虑至此,宵明轻抬臻首,慢开樱唇,缓缓说道:“不错,近来不知为何,大妖相柳,巴蛇,环狗各自躁动,这主峰之下的妖物更是昼夜咆哮,欲要挣脱明光锁遁去,此番托龙主叫尔等前来,便是要借你轩辕族之力,封镇此间妖物。”

一番话说出,五龙俱都垂首:“但凭上神驱策,我等自当从命。”

轩辕一族,神通广大,平日里虽也对四极之神礼敬有加,但也并不会如眼下这般低声下气,只因此前轩辕族丢了至宝轩辕剑在先,如此于礼便先亏了一层。此时龙主有令,派他们前来西方,这五龙皆有戴罪立功之意,所以才会这般恭敬。

一旁烛光闻言,嘴角一哂,似是对这轩辕族前倨后恭之态十分不屑,当下言道:“眼下主峰妖物张狂,时时冲击阵法,我姐妹二人须得昼夜守护,寸步不离,无暇料理相柳巴蛇环狗那三个玩意,尔等七寸三昧真火,与明光锁本属同源,可借此镇压三妖,至于如何镇压,几分使力,尔等自己瞧着办就是了!”

这一番话说的十分不客气,五条轩辕真龙面色倏然一变,七寸处三昧真火猛地一亮。宵明冷哼一声,手中法诀一分,但见一缕明光骤然自空中而起,灵力平顺炽烈,登时把三昧真火的火光给盖了下去,五只真龙低吟一声,不得不收敛起息,朝着中央略一垂首,四散而去了。

待到这五龙各去镇妖,宵明这才看向正在窃笑的烛光,嗔了一眼,说道:“眼下本就是多事之秋,那轩辕族心高气傲,向来目中无人,你略敲打几句也就算了,怎么还说得那么难听,真把他们逼急了,一走了之倒还好,若是反戈一击,最后受罪的不还是你我二人?”

烛光天性烂漫,得理不饶人,闻言满不在乎,随口说道:“姐姐好心多,你我二人眼下虽被困在这八阵图中,但要料理那五只长虫,还不是举手之劳?怕什么反戈一击?我倒更怕他们一走了之,那三妖无人镇压,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冲开明光锁了,若真到了这一步,那才叫有的忙咧……”

宵明闻言,眉间忧色越发浓郁,这主峰大妖每发威一次,她二人就不得不抽取明光锁之力加固阵法,此地虽灵力浓郁,但终归架不住大妖威势与日俱增。时至今日,外围已有不少妖物破锁遁走,只是那些妖物也无甚本事,出去了也闹不出甚么风浪,但长此以往,山中大妖终会破阵而出,到时便是劫数大起之日了。

思虑至此,姐妹二人也没了说话的心思,俱都闭口,纳灵入体,加固阵法,整个诸夭之野妖气四溢,阴云隐隐,纵然是上古神,也难免观之不安。幸而方才一阵嘶吼之后,山中便消停下来,再无一丝波动,二人镇守多年,于身下阵法了如指掌,不多时已然加固的七七八八,但除此之外,却再无别事可做了。

这边姐妹二人加固法阵,那轩辕五龙也各自离了主峰,这诸夭之野主峰旁侧有大山五座,俱都中空,以为囚笼。此时五座大山,两座中空,其余三座各有明光锁束缚其上,内里囚禁的便是相柳,巴蛇,环狗三只大妖,此时透过灵力光晕,可见三只大妖眸子通红,形貌癫狂,正对着明光锁大肆扑杀啃咬,欲要脱出。

五龙于空中端详半日,为首金龙已有定计,与其他四龙商议一阵,便有三只金龙腾身而下,以龙身盘于明光锁上,三昧真火化于其中,两下相合,三只大妖齐齐发出一阵哀鸣,纵然依旧疯狂无比,但比之前可是弱了许多。

见三龙压住三妖,剩余两只金龙腾空而起,围着主峰缓缓盘旋,三昧真火光华大放,将主峰并周围几所大山尽数笼罩在内,灵力流转,连带着主峰八阵图都跟着明亮了几分,如此一来,形势稳固,除了那三只大妖依旧嘶号不止,其余妖物俱都噤若寒蝉,整个诸夭之野为之一清。

这边阳气如风,扑面而来,蓝心不愿硬抗,落下身形暂避。此时那黑衣人却忽然转头,一双狭长阴鸷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芒,随后借着山势起伏,急速朝着诸夭之野外围而去,这会中央阳气炽烈,蓝心见这人朝外而去,略一思量,便也随后跟上,看他去往何处,这正是“南生黑炎西纵妖,苍梧沉渊亦难逃”,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39回 隐黑石连月独相候 迎仙师明光照鬼身

上回说到,那轩辕族五龙来在诸夭之野,被宵明烛光派去镇压相柳,巴蛇,环狗三只大妖,这二女便在主峰之上,护持八阵图。这边五龙才到,那山中黑衣人便朝着外围而去,蓝心随后跟上,二人不多时便已然来在诸夭之野边缘。

近来宵明烛光二女多次抽取明光锁灵力,镇压主峰妖邪,以至外围囚牢多有妖物破锁遁走,故而眼前山体十洞九空,剩下一些山洞,洞口明光锁也已然晦暗无比,只怕过不多久其中妖物便会破开束缚,自行脱出。

那黑衣人一路前行,身法敏捷,然蓝心身为鬼仙,鬼隐之术精妙无比,要跟上前头之人倒也无甚难处。只是这黑衣人并非一路朝外而去,也不腾空高飞,反倒隐匿山间,左拐右折,迤逦向外,其间还会刻意避开明光锁未破的洞穴,看行迹十分谨慎。

蓝心虽不知这黑衣人为何放着近路不走,非要这般折腾,但她本就心细如尘,更兼眼前之地诡异非常,故而早提起十二万分小心,黑衣人未踏足的地方她也一样半步不沾,如此一前一后,走了足有一顿饭的光景,那黑衣人才终于在一处低洼地面停了下来。

这地方四面环山,山上洞穴皆空,惊风一起,呜呜咽咽,加之头顶飞云墨色,奔涌翻腾,山间寸草不生,黑石嶙峋,身处其中,只觉四下苍凉,悲戚暗蕴,后不知来处,前不知归所,生非生,死非死,非生即死,不生不死。

那黑衣人来在山洼之中,轻车熟路地来在一块稍微平整些的黑石之前,腾身而上,盘膝坐好,再无动静,既不出声,也不开言。蓝心藏在切近,心下奇怪,但又不敢冒然躲到那些洞穴里去,只好在附近山上找了块凸起岩石,隐匿其后,收敛气息,且看这黑衣人到底有何事做。

蓝心本以为黑衣人既已来此,最多三日,便有分晓,谁知那黑衣人竟一动不动地坐在石头上整月未曾挪动,只不时抬起头来,远望天际,随后便又复闭目凝神,不语安坐。蓝心躲在山上,几次三番想要出手将之击毙,但又想知道这人于此枯守究竟为何,故而也不曾妄动。

似这般又过了三日,夜尽天明,日出东山,空中墨云之间隐有光毫。那黑衣人豁然站起,面朝东方恭敬下拜叩头,待到他叩头已罢,面前早多了一名中年男子。这中年男子并未蒙面,但见他面方口阔,剑眉星目,五岳均分,三山得配,只是须发略显灰白,整个人看上去那是老成持重,稳若磐石。

地下一人见了这男子,登时开口说道:“凡真仙师,轩辕五龙已然去往主峰,镇压相柳,巴蛇,环狗三神,且主峰之下愈发躁动,此地外围,多有妖物遁走,想来宵明烛光已然支撑不住,这才会请轩辕一族前来援手,接下来如何行动,还请仙师定夺!”

那凡真仙师闻言,略点了点头,紧皱的眉宇稍稍松弛,似是对眼下境况颇为满意,略一思量,这才缓缓说道:“四极之神承阴神妖力所生,须得以坠星剑谱方能杀死,非我等可以毙之,这会我手下三人已去东方苍梧之庭安排大事,坠星之主亦不知所踪,你我只需设法救出相柳,巴蛇,环狗三神,其余的便不用多管了……”

那下属听闻此言,身形一动,稍显犹豫,半晌才说道:“仙师,属下虽目光浅薄,但在这诸夭之野隐匿数月,也能看出那主峰镇压之神法力非凡,绝非相柳三神可比,咱们何不设计直接将那主峰下囚禁的大神放出,以成大事?”

此话一出,凡真原本稍显缓和的面色登时肃然,周身阴煞一鼓,狠狠地压在了这名下属身上,但声音却依旧中正平和,古井无波:“计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这凡真仙师修为奇高,此时灵力混合阴煞直逼而出,压在计忠身上,计忠只觉背负山岳,骨骼剧痛,五内如焚,喉头当下就是一甜,闷哼一声,方才说道:“仙师息怒,属下也是想速速促成教中大事,方才失言,还请……还请仙师恕罪!”

如此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凡真方才缓缓收了气势,计忠只觉身上一松,胸口发涨,张口就是一道红血,但却又不敢立时用手擦拭,只能低头抱拳说道:“属下知错,不该对三神不敬,多谢仙师惩戒,多谢仙师不杀之恩……”

凡真低头看着强自忍耐的计忠,良久方才说道:“你对三神不敬,本应取你性命,但看你入教日久,忠心可嘉,今日权且留你一条性命,若是再敢有这等悖逆之言,我定将你抽筋拔骨,让你受尽苦楚,魂飞魄散,不得上入神墟!”

计忠入阴神教多年,早已死心塌地,听闻凡真之言,又复谢恩,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仙师,此时轩辕龙族已到,据属下多方窥探,那宵明烛光似是已然被困在主峰之上,不能离去,此等良机,咱们是不是也要……”

凡真抬眼望了望远处主峰,略一点头,说道:“不错,那宵明烛光作茧自缚,确已被困在阵中,但依旧能用神通,可动法力,更何况眼下轩辕五龙三龙镇妖,二龙守护,这阵势不容小觑,咱们要破去五龙,救出三神,还得从长计议,眼下你且带我到那主峰近旁,待我细看,再定计谋。”

计忠闻言,当即应了一声,起身在前,带着凡真顺着来时路径朝内里走去,蓝心躲在暗处,将二人言语听了个真真切切,只因对阴神教并无甚好感,登时便已决定相助那宵明烛光,断不能让阴神教将那什么三神放出。

此时见二人离去,蓝心也急忙运动身形,跟在后面,谁知方才思量之时,耽搁片刻功夫,这会追了数十里,两人却已不知所踪。蓝心略显焦急,登时腾起身形,收敛气息,欲要从山顶直接飞过去,谁知才升在空中,便有无数杀机妖气扑面而来,主峰明光分出一道急速朝这边扫过。

这蓝心来时,跟在轩辕五龙身后,又有鬼隐之术遮蔽,故而一身鬼气便被三昧真火的阳气给盖了过去,这才没被发觉。此时她腾身而起,纵然有鬼隐之法相护,奈何妖物感知本就十分灵敏,纵有纤毫气息,也能明辨方位,登时将杀意放出,笼向蓝心。

宵明烛光镇守诸夭之野多年,早有以妖治妖之法,只消何处妖气一动,便立时有明光成柱,扫到何处,其内灵力鼓噪,阳气充盈,若真被扫中,纵然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此时蓝心悬在半空,光柱须臾已在近前,阳气炽烈,扑面而来,如跗骨之蛆,任由你身法精妙,始终穷追不舍。

只是这明光虽然厉害,但想那宵明烛光二神也未曾料到有朝一日诸夭之野会多出这么多空洞,蓝心躲了一阵,自知这光柱难以甩脱,如此下去,迟早要被扫中身死,当下把心一横,身形如电,朝着山中急掠而去,欲要寻一处山洞躲避。这诸夭之野洞穴皆是死洞,从哪里进入,便要从哪里出来,再无旁路,若是明光紧随,照进洞中,蓝心就是必死无疑,只是眼下千钧一发,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鬼仙身法,精妙迅捷,蓝心不多时便已然来在一处洞口,正要飚入,却忽觉不远处传来阵阵若有若无的鬼气,这鬼气与自身同出一源,分外熟悉,方能被蓝心感知察觉。此时身后光柱已然来在三丈之内,蓝心神色一狠,调转身形,豁然朝着那鬼气散出之处而去。

就这一转一去的功夫,明光更近,蓝心只觉后背灼痛,苦楚难当,身形不由得又快了几分,朝前一抢一扑,总算是赶在明光之前飞入洞中,随后那明光轰然而至,照在山洞门口,一时间黑石崩碎,地动山摇,这正是“鬼仙天外寻鬼气,阴阳相化纵三神”,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40回 明光锁炎阳灼鬼体 补阴神酸与留残蜕

上回说到,轩辕五龙来在诸夭之野,潜在山中的黑衣人立时朝外而去,蓝心紧随,这人等在外围一月有余,方才迎来凡真仙师,二人定下计谋欲破明光锁,蓝心本欲跟上,暗加阻挠,不曾想一个行差步错,便有明光轰然袭来,蓝心躲闪不得,只好飚入一处洞穴暂避。

这边蓝心才射入洞中,外面明光随后而至,打得洞口那是飞沙走石,地动山摇,偏生这欧丝之野本有法则,明光只能在山间来去自如,于那山洞却是难进分毫。

这明光在洞口徘徊一阵,又复逼近,只是这一次却并不似之前那般狂躁,但见一道光柱化作无数胳膊粗的光条,来回飞舞,纵横交织,待到明光撤去,这洞口早已横七竖八地被明光锁给封上了,随后一道光线直奔主峰,将这山洞与主峰连在了一块。

蓝心藏身洞中,并未太过深入,此时看着眼前莹莹发亮的明光锁,面上不由浮出一丝苦笑。她身为鬼仙,于阳气灵力自是十分敏感,这会她离那明光锁尚有两丈多远,就这么远,她都能觉到阵阵灼痛透过皮肉,直入神魂,若是再往前逼近那么两步,断然要伤及阴神,折损修为。

“嘶……”

在洞里观瞧一阵,蓝心便知一时半会自己是别想着出去了,倒不如往里走走,看看这洞中究竟是个什么光景。蓝心原本是扶着洞壁半跪在里头,这会思虑已定,刚一动身,就觉着后背一阵剧痛那是撕心裂肺,疼得她当即抽了一口凉气,强忍着才没又跪下去。

就这么半蹲半站地立在洞里,蓝心生生缓了得有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觉着后背上灼痛苦楚稍微减了一些。原来方才她被那明光追赶,忽觉这个洞中有鬼气氤氲,登时调转身形朝这边奔来,这一掉身形,明光追近,才在后背上给蓝心来了这么一下,阳气克阴,痛楚无比,衣着虽没什么破损,但内里却已然皮焦肉烂,伤可见骨。

好容易把这一阵疼给熬过去,蓝心此番可再不敢乱动了,扶着洞壁缓缓起身,先运阴气,将后背伤势稍稍压下,喘了口气,这才转身迈步朝着洞穴深处而来,明光锁上阳气滚滚,充盈洞中,此时蓝心一转身,背向明光锁,伤势被阳气一激,又是一阵麻痒剧痛。

赶着朝里走了几步,幸而这山洞略有拐弯,并非直出直入,待转过一个角来,蓝心才觉背上舒服了些,缓缓往深处走去。这山洞之中昏暗无比,怪石嶙峋,多有棱角,纵横交错,森寒狰狞,蓝心见状愈发谨慎,轻轻将身子腾在半空,朝里飘了过去,行了片刻,但见眼前道路一折,朝右转过。

“呜呜呜”

行至此处,洞内已然再无丝毫光明,阵阵阴风自深处呼啸而出,森寒无比,蓝心面色沉凝,鬼鞭豁然在手,须臾已然来在拐角跟前,只消再上前一步便能看见深处景象。此时蓝心气息愈发平稳宁静,鬼鞭如蛇,盘绕周身,寸寸向前,随后猛然转头,朝里看去!

“啊!”

饶是蓝心心念坚定,早有准备,也当场被吓得花容失色,鬼鞭狠狠一抽,朝着面前飚射而去。只见这拐角一侧正悬着一只幽蓝幽蓝的巨鸟,这巨鸟头颈如蛇,六目并生,肩背若枭,四翼共存,其翼似蝠而生羽,身下三足,皆有利爪,尾羽修长,花纹鬼面,当真邪异无比。

蓝心先被明光所伤,又为这巨鸟惊吓,手中鬼鞭早已飙风而至,朝着那巨鸟抽下,谁知甫一出手,便觉眼前明光大亮,无数明光锁呼啸而来,尽指周身要害,避无可避,蓝心大惊,急忙收手,抽身后退,谁知才退出没几步,漫天明光锁便已然烟消云散,不复存焉。

“嗯?”

蓝心立在洞中,手持鬼鞭,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巨鸟,心中却已然明白了三分。方才那漫天明光锁虽然气势磅礴,但却并无半点阳气在其中,华而不实,分明就是幻相,但就那瞬间虚幻,却也将蓝心吓得魂飞魄散,仓皇遁走,倒也有几分门道在其中。

这会蓝心一退开,幻相即灭,那巨鸟依旧悬在半空,其上鬼气森森,但却没有丝毫动静。蓝心手持鬼鞭,犹豫许久,方才小心翼翼地又复上前,却并未如之前一般贸然进攻,直走到这巨鸟近前,细细观之,才发现这巨鸟无论是眼眸,羽翼,利爪皆略显透明,并不像是活物,反倒有些像凡间蛇蜥退下来的皮。

如此一想,蓝心胸中一口气才稍稍松了几分,腾身半空,绕到这巨鸟身后,但见其背上正有一条细细裂痕,翅膀之上亦多有破损,方知眼前之物正是此前洞中所囚妖精留下的残皮,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催动鬼眼朝内一望。

“嗬”

这一望不要紧,但见这一副残皮后面便是洞底,此处高经三丈,方圆十余丈,内里东一只翅膀,西一只爪子,尽是残破蜕皮,方才进来之处放的却是最为完整的一副了。想来这些蜕皮也是年深日久,早已风化,稍一触碰便会土崩瓦解,其上更是不存半点气息,只有进来那一副蜕皮上还残存着些许鬼气。

这会洞口已然被明光锁封闭,想出去也是难上加难,蓝心便在洞中草草将那些散碎蜕皮清点了一番,东拼西凑之下,总算是理出了个数目,这洞中算上进来那一副,共有七十二副蜕皮,蓝心于天外天知之甚少,也不晓得这到底是个什么妖物,兜兜转转又回到入口,瞧着这硕大的蜕皮默然不语。

列位看官听到这,可能心下有惑,这玩意就没个名字么?自然有,这妖物本是天外天异种,名唤酸与,之所以说它是异种,乃是因为旁的妖物皆修妖气,只有这酸与天生鬼气,能借此幻化梦魇,只是它除了这一个本事之外,便再无其他的能耐了,喙不坚,爪不利,行不速,飞不腾,故而才被困在诸夭之野外围不知几千百载,蜕皮七十又二,后主峰大妖时时发威,宵明烛光抽明光锁之力,这才走脱了妖兽酸与,留下这一洞死皮。

却说这蓝心在洞中转了一圈,再无所获,便又回到入口之处,看着这蜕皮上鬼气森森,心下若有所思。这光是一副残皮便能幻化虚像,栩栩如生,若是正主在此,只怕还要高明,说不定还真能化虚为实,演变万物也未可知。

思虑至此,蓝心体内鬼气不由一动,这一动乃是动心起念之动,与方才刚到的时候杀气腾腾可有天壤之别。这边鬼气一起,那蜕皮上的鬼气也随之一荡,似有呼应,蓝心这会只想着方才那幻相精妙,并无旁骛,两下鬼气一唱一和,隐隐成旋,在这洞中吹起阵阵阴风,其余残皮被这阴风一荡,登时烟消云散。

要不说无巧不成书,这酸与体内鬼气乃是先天而成,本就不同,蓝心又是鬼仙一道不世出的绝顶天才,这会两下相合,酸与鬼气缓缓渗入蓝心紫府,直透阴神。蓝心只觉往事历历在目,从云月楼听雨,到金殿获罪,再到义庄重逢,桩桩件件,便如初识

“蓝心,你我虽不相识,但在同一学宫里寒窗苦读,也是缘分,更何况你白天研学,晚上……晚上唱曲,这样还能拿下榜眼之位,我洛晨佩服,这杯酒,就敬你巾帼不让须眉!”

“我洛晨为人所害,锒铛入狱,今能有佳人来救,还许我同生共死,此生无憾矣!蓝心,若我真的死了,劳烦你带话与我父母,就说儿子不孝,来世再往二老膝下侍奉!”

“蓝心,今日我洛晨不发山盟,不立海誓,只说一句话,你能舍命救我出天牢,我也能冒死带你脱苦海,届时无论你样貌如何,我洛晨必娶你为妻!”

蓝心之前修成鬼身时受伤太重,以至于损了阴神,关于洛晨的种种回忆尽数消散,后来虽有洛晨一一说明,蓝心听在耳中,记在心下,却终归难以如初。此时鬼气沁入紫府,蓝心只觉洛晨举止容貌如在眼前,无中生有,虚里凝实,那酸与鬼气借着蓝心神念幻化梦魇,竟把过往种种尽数演了一遍,须臾之间,便如过了数十载一般。

“晨哥……”

两行清泪顺着蓝心面庞缓缓而下,此时酸与鬼气已然耗尽,残皮崩碎,化作飞尘,蓝心背上灼伤须臾而愈,周身气息深邃沉凝,修为更上一层。这酸与鬼气淡薄,自然没有这等功效,只因早年间丧失的记忆须臾恢复,阴神由缺而全,这才使得蓝心参破关窍,更进一步,这正是“仙门不忘红尘事,入了红尘始成仙”,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41章 定计谋交代玄妙策 腾身形剑胎解明光

上回说到,这蓝心为躲避明光,闪入一处山洞之中,谁知这山洞里竟有一只巨鸟,细看方才知道这乃是从前洞中所困妖物所留的蜕皮,其上隐有鬼气,能幻化梦魇。蓝心机缘巧合,借其上鬼气化入自身,阴差阳错恢复记忆,明辨前尘,修为大增,于洞中缓缓运化不提。

且不说蓝心这边因祸得福,却说这阴神教计忠带着凡真仙师一路小心翼翼,躲避妖物,不多时已然来在主峰附近,只是眼下三龙护持,二龙盘旋,加之明光赫赫,他二人也只能远远观瞧,若是再行靠近,只怕便要被那宵明烛光二人察觉,平添枝节。

这会两人于一处山坳隐匿身形,计忠这才抬头望了望,看向凡真说道:“仙师,我在那山洼之中静候一月,每日都有细细探查四周,可方才你我二人才离开不远,便有妖兽发威,明光扫到,却又不是冲着你我而来,难不成……”

凡真闻言,淡淡地看了计忠一眼,漠然说道:“不错,方才那明光内里阳气炽烈,杀气腾腾,直奔你我来路,于咱们两个却又秋毫无犯,若我所猜不错,这一个月里,那山洼之下当不仅仅只你一人,你我二人所谋之事,应该也早被听去了……”

之前计忠才被凡真惩戒一顿,这会身上还隐有疼痛,听闻此话,面色一变,登时又复跪倒,颤声说道:“仙师赎罪,这一月以来,属下确实每日探查,生怕出了差错,并未有半分懈怠,还请仙师明察!”

凡真并未搭理汗如雨下的计忠,只转过头去,远远朝着来路方向望了一眼,这才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起来罢,那人隐匿之法极为高明,就连我都未曾察觉,你修为尚欠火候,不能探明也属常事,不必过于自责,方才那明光赫赫威风,气势滔天,那人想来不死也要受些伤势,不必过虑。”

听闻此言,跪在地上的计忠方才狠狠一松,面露恭敬,方才自己对三神不尊就被那般折磨惩戒,这会出了此等疏漏,凡真仙师竟不甚放在心上。如此一张一弛,一收一放,计忠心下感念,早对凡真仙师佩服得五体投地。

抬腿从地上站起来,计忠瞧着不远处的主峰沉吟片刻,看向凡真,躬身说道:“仙师,眼下三龙镇压三神,二龙护持八方,更有宵明烛光联手镇住主峰,不知咱们要如何解救三神,仙师若有定计,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凡真略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又复看向主峰,但见那飞云腾墨浪,天光映长空,荧光分经纬,妖气隐朱红,这三龙盘链绕锁,三才照定,那双龙辗转飞腾,两仪相生,这正是三昧真火灼环宇,八卦坎离定西东,轩辕承光光灼焰,奈何须臾一场空。

如此瞧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凡真慢慢垂首,幽幽说道:“这天外天四神法力难测,轩辕一族那三昧真火更是十分难缠,两下联手,纵然是我,也要费一番周折方能料理,眼下我自有法破之,只是你需得以身犯险,若不小心,便有性命之虞,你可愿意?”

计忠闻言,目露狂热,当下又复跪倒,狠声说道:“仙师,我既入神教,一条命便听凭神教差遣,眼下只要能救出三神,成我神教大业,莫说性命之虞,便是拆骨抽筋,魂飞魄散,属下也一样愿往!”

凡真闻言,一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总算是浮出了一丝笑意,淡淡说道:“不必拆骨,也不用抽筋,眼下我给你一物,在教你一番说辞,待会你腾空而起,必有明光袭来,你只不要管他,将口中的话先说完,然后再将我给你之物抛向半空,自有分晓,只是这差事须得胆略过人,稍有迟疑便招杀身之祸,切记,切记!”

说罢,凡真先从紫府掏出一物,计忠定睛看去,原来是一把小剑,这剑通身明黄,似铜非铜,似铁非铁,上下三寸,左右一指,两边剑格皆雕龙头,龙身缠成剑柄,两条龙尾垂下,便如剑穗一般,上面细细白白的不知沾了些什么,一把剑虽只有巴掌大小,分量却是不轻。

计忠把这小剑放在手中细细打量一番,并未多问,存于紫府,随后这黑衣人方才低声交代,待会腾身而起,直奔空中二龙,莫要管甚么明光罩体,来个先声夺人,随后将小剑扔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我在暗中相助,保你功成。

计忠加入阴神教多年,早已成了一条忠犬,听闻此言,不疑有他,当即应承。凡真仙师又复交代几句,命他等过一炷香,再行现身,这才缓缓淡去行迹,不知所踪,这计忠藏于山坳,算准时辰,静静相候,待到一炷香的功夫刚过,登时催动阴煞,腾身而起,径朝主峰而来!

“吼”

计忠这边身形才露,周围山坡洞穴之内妖气大动,按理说这边妖气一起,主峰应马上就有明光扫下,不容他再行近前,便要将之轰成渣滓。谁知劫数一起,万事已定,就在此时,主峰之下猛然传出一阵狂吼,内里封印的大妖竟于此时发难!

这一番威风着实不弱,冲得八阵图内卦象紊乱,灵气奔流,宵明烛光虽有心催动光芒将计忠格杀当场,但却不能因小失大,只得收拢灵力,稳固阵法,空中二龙三昧真火明灭不定,阵阵热力轰然而下,注入主峰,总算是将这一波暴动给压了下去。

只是这一场乱子虽然化解,但计忠却也趁着这个空档腾身半空,来在了二龙跟前。宵明烛光于主峰之上远远瞧见,心下早觉不对,两下神念相通,也不开言,登时催动明光,汇聚成柱,轰然朝着计忠袭来!

计忠眼看着明光铺面杀到,也顾不得想什么许多,当即运起体内阴煞,高声喝到:“轩辕族人枉自守护轩辕剑多年,到头来还不是罪责加身,四极之神自己盗走轩辕剑,反将之嫁祸于轩辕一族,尔等身为轩辕五龙,如此昏聩愚昧,果然是自作自受!”

轩辕一族不同于天外天其他族群,于凡间言语也能听懂知晓,闻言大惊,镇压三妖之龙倏然一滞,上空盘旋的双龙也是身形放缓,就这么一缓,主峰周围三妖立时发威,宵明烛光登时手忙脚乱,护持大阵,厉声喝道:“尔是何人,竟敢来此信口开河,挑拨离间!”

计忠神情凛然,毫无惧色,登时驳道:“哼,四极之神,监守自盗,取走轩辕剑,反又怪罪轩辕一族,那轩辕剑本存于南方欧丝之野,后那欧丝之野婵樱不愿藏剑,被尔等合力击杀,苍梧之庭凤尊更将欧丝之野烧成一片火海,是也不是!”

“大胆狂徒,在此胡言乱语,混淆视听,看我以明光将你炼成灰烬!”

这一番胡诌八扯,早惹恼了主峰烛光,一道光柱轰然而至,又复朝着计忠扫来。然而这一番话虽是漏洞百出,但却骇人听闻,五龙身上三昧真火闪闪烁烁,任由三妖冲击明光锁。半晌,为首一龙人面忽动,似是欲要开言,只是计忠早受凡真指点,哪里会让轩辕族人开了口?当即探手朝紫府一拍,口中说道:“轩辕剑剑胎在此,尔等还有何话说!”

就这片刻耽误,那明光已然来在计忠眼前,只是五龙一听到轩辕剑胎,五张人面齐齐变色,火光闪烁间,合力将明光拦下。那小剑视明光于无物,飞射而上,悬在五龙面前,其上莹莹白丝,正是出自欧丝之野。

这轩辕剑只有一把,平日便供奉在轩辕剑炉,剑炉周围残碎金铁受轩辕剑灵性涤荡,年深日久,自可成形,是为剑胎,眼前这剑胎气息纯正,一看便知是立着剑炉最近的剑胎无疑。此时主峰峰顶宵明急急开口说道:“轩辕族人,轩辕剑失窃实乃意外,眼前之人形迹可疑,万不能轻信!”

若是宵明不说这么一句,说不定这轩辕五龙自己也就反应过来了。轩辕剑失窃本就是轩辕一族全族之耻,此时宵明一说,五龙面上皆有愤然之色,一时间竟都在于宵明置气,并未细细思量其中因果。过了半晌,为首一龙方才猛然说道:“不对!轩辕剑失窃后,我曾清点剑胎,并未遗失,后来剑炉更是日夜有族人把守,这一把剑胎从何而来!”

此话一出,宵明心下狠狠一沉,当即挥出一道明光射向计忠,五龙自不会再行拦阻,可就在此时,三道黑气忽然自囚禁三只大妖的山峰上冲天而起,一道剑光赫然攻向轩辕五龙,这正是“无需瞒天兼过海,须臾心思可成功”,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42章 三昧火黑血染明光 破真炎阴煞炼轩辕

上回说到,凡真随计忠来在诸夭之野主峰,凡真留下计策,命计忠露面,来在轩辕五龙近前,以一把轩辕剑剑胎哄得五龙离了本位,待到回过神来,囚禁三妖的山峰之上已然腾起阵阵黑气,同时一点剑光闪烁而至,直奔五龙杀来。

说来这凡真也着实有几分本事,他定下此计,本也没打算真让轩辕族和宵明烛光反目成仇,不过从无破绽中寻一丝嫌隙,挣得大阵片刻空虚,随后他便趁机出手,以阴煞之气护住三妖,此时又抽出宝剑,径朝五龙攻杀而来。

“大胆妖孽,也敢在我诸夭之野放肆!”

宵明烛光并轩辕五龙见了这般场景,早知此前种种皆是虚假。宵明坐于主峰峰顶怒喝一声,云端明光大放,便如箭雨飞蝗,朝着计忠凡真二人狠狠贯下,此时计忠已然将凡真交代之事办完,面上毫无惧色,周身阴煞浓郁,倏然闪在凡真上空,似是要帮助凡真当下这无数明光。

凡真面上古井无波,并无半点动容,一并赤红长剑上煞气森森,邪异非常,疏忽一转,竟不碰五龙分毫,反朝着中央主峰而去。这轩辕五龙方才瞧见轩辕剑胎,难免惊了一惊,随后又看出这前前后后不过作伪,心下又是大怒,如此一惊一怒,早已乱了方寸,凡真剑势未到,三昧真火早已汇成一道炽烈狂炎,朝着凡真当头罩下,这真是全力施为,毫无留手。

谁知凡真剑到半路,逆转而回,径直奔着主峰而去,五龙之中有四龙怒不可遏,巨大的龙尾一摆,火光似有灵性,追着凡真身形而去。此时为首一龙忽然大怔,继而高声吼道:“快快收了真火,莫要中了这邪道奸计,速速收手,速速收手!”

话语出口,已然晚了,此时就算这轩辕真龙以身相阻,也断然难把这狂躁真火尽数拦下,但见那红莲飚炽火,朱云腾炎浪,四龙联手,三昧真火容贯合一,登时化作一片火海,朝着主峰便罩了下去!

镇守峰顶的宵明烛光二人面色沉凝,手中法诀齐齐变幻,不多时早已在峰顶撑起一道光幕,此时凡真计忠二人上有真火,下有明光,只消两厢一合,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要被生生焚成飞尘,烟消云散。

此时,烛光看着凡真淡然悬在峰顶,面色平静,心下不由有气,素手一挥,便有八道明光分立八方,齐齐朝着中央逼来,将凡真四周尽数围住,看这架势,是一定要将凡真和计忠格杀当场。

“唉……”

不过须臾,火焰明光中间便只剩下十余丈高矮,此时凡真忽然抬头一叹,似是颇为无奈,随后双手相合,法诀变幻,一道阴煞忽然自掌间飚出,直攻计忠胸口,计忠面色狂热,不躲不避,那阴煞射入膻中穴,计忠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只是这鲜血并无半点红色,反倒漆黑如墨。

这一口血乃是心头之血,吐出之后,计忠登时一晃,面色灰白,萎靡不振,险些定不住身形。凡真头也不抬,探手在那一蓬黑血中连连挥舞,黑光明灭,须臾画下一个诡异至极的印符,随后手掌倒转,又复拍在自己胸口,一道血箭飚出,喷在那印符之上。

“吼……”

一阵悠长苍凉的嘶鸣自印符之上传来,黑血凌空悬浮,凝儿不散,隐隐起波。这会真火已然盖到头顶,只消再朝下逼近三分,便要将二人焚成灰烬。此时凡真双目猛地一张,双手左右相合,将那印符捧在当中,猛然朝着上方三昧真火推去!

那印符上黑气翻腾,悄然没入真火当中,再无声息,随后三昧真火狠狠罩下,与那明光撞在一处。峰顶宵明烛光二人齐齐发出一阵痛哼,光幕明灭不定,阵阵崩碎之声响个不住,那三昧真火被光幕阻挡,四散冲击,有些汇入囚禁三妖的明光锁,两下相合,原本颇为张狂的三妖为真火灼烧,齐齐发出一阵嘶号,气息收敛,缩入山中。

“宵明上神,烛光上神,你们二人可还安好?”

轩辕五龙之音轰然而起,传入主峰,宵明运灵逼音,淡然回应:“无妨,这两个外人自作聪明,多半是欲要借三昧真火破开大阵,救出峰下镇压之妖邪,不想那三昧真火被我二人拦下,他们两个反被炼成灰烬,自作聪明,反送命尔!”

这会真火尚未散尽,轩辕族为首之龙朝着主峰四周望了一望,眉头一皱,随后说道:“眼下那两个外人已然伏诛,咱们便先去将那三道黑气搅散,随后好生在此助宵明烛光二神镇压妖邪,无论再有何事,都不能再轻举妄动!”

其余四龙应了一声,其中三条依旧回到明光锁上,催动三昧真火,镇压妖邪,剩余二龙盘旋峰顶,只要剩下的火焰散去,便可相安无事。谁知就在此时,原本明黄纯净的三昧真火忽然一跳,于中心泛起一丝浓郁的青黑之色。

此时五龙之中三龙已然去往明光锁,只剩二龙腾在上空,为首之龙见状,登时大惊,急忙厉声喝道:“二位上神,切莫松懈,那两名外人尚未身死!”

此话一出,宵明烛光齐齐抬头,就在这一抬头的功夫,那一丝星星墨色顿成燎原之势,不过须臾便已然将那一片三昧真火染成个漆黑火海,此时周围三道黑气倏然偏转,腾空而起,猛地射入黑火之中,随后黑火便如流水一般,顺着明光锁爬上了三条轩辕族人的龙身!

“啊”

那三龙自不会束手待毙,三昧真火呼啸而起,朝着那黑炎攻去,谁知这能炼万金,能焚天地的三昧真火在黑炎面前竟是不堪一击,只抵挡片刻便被黑炎吞噬化去,三龙见势不好,欲要脱离明光锁遁走,低头一看,原来莹莹洁白的明光锁早被炼得漆黑,龙爪龙鳞牢牢黏附其上,不能脱身,黑火狰狞而来,三下两下便将龙身包裹在内!

“啊啊!”

阵阵凄惨龙吟接连传来,三名轩辕族人于明光锁上挣扎哀嚎,然而却终是于事无补,宵明烛光连带着空中二龙接连出手,却难以化去那黑炎半分。如此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三名族人方才缓缓止了挣扎,浑身焦黑,鳞片崩碎,死于非命,整个诸夭之野明光锁尽数漆黑,邪煞诡异,再无半点浩荡之气。

“宵明烛光,轩辕真龙,这黑炎滋味如何?”

此时,凡真与计忠方才在黑炎深处缓缓现身。这会没了明光锁助力,宵明烛光只能死死护持阵法,再无反击之力,至于那两个轩辕族人,只需一缕黑炎便可料理,更是不足为虑,所以凡真才会毫无顾忌地带着计忠显出身形。

宵明此时气息混乱,周身香汗淋漓,看着空中的凡真说道:“你们二人既然来在我诸夭之野作乱,想必之前欧丝之野的黑炎,也是你的手笔吧,不想当年星王法力通神,颠倒乾坤,今日余孽,本事也这般了得……”

凡真漠然低头,缓缓说道:“尔等族群,四极之神,皆是承阴神妖力而生,当年若无阴神殒命,哪会有尔等今日?尔等承此大恩,却不思图报,真乃忘恩负义,猪狗不如,而今我等前来取你性命,也正是理所应当!”

说罢,凡真面色一狠,两道黑炎轰然而上,须臾便将二龙捆缚炼化,宵明烛光大惊,可凡真却并不理会,手中法诀再变,但见诸夭之野无数锁链须臾而断,大妖小妖倾巢而出,径奔外围而去,这正是“万邪千妖遮天幕,血雨腥风自此来”,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43回 纵三妖浊云罩明光 化人形蛇犬奔苍梧

上回说到,计忠孤身犯险,引得轩辕五龙擅离本位,凡真趁机出手,布下阵势,以阴神秘法将三昧真火炼成黑炎,灭杀轩辕五龙,明光锁为阴煞所污,尽数崩碎,诸夭之野内囚禁妖类再无掣肘,纷纷脱出,四散而去。

且不说轩辕五龙须臾殒命,尸骨无存,单明光锁被毁一节,便让宵明烛光压力倍增,幸而这会主峰所镇的妖邪还算安静,并未暴起反抗,若是卡在这个节骨眼来上一波,只怕这八阵图当即便会崩碎,到时大妖脱困,非同小可。

此时计忠悬在峰顶,早将宵明烛光二神左支右绌之态尽收眼底,想到方才明光纵横,杀机四溢,那是何等威风,心下立时便生出了落井下石的念头,只是这边阴煞方才聚合,一旁凡真早已抬手,打出一道灵力,轻轻将计忠掌间阴煞化去,倒也没伤了他。

“四神虽道貌岸然,毕竟是承阴神妖力所生,你我不可留情,亦不可折辱,这会大势已定,她二人作茧自缚,也翻不起甚么风浪,且由她们去罢,眼下三神已然脱困,你速速去将三神迎出,别有大事。”

计忠闻言,登时躬身答应,转过身来,便朝囚禁三只大妖的山峰而去。按说此时明光锁已破,纵然没人去迎,三妖也可自行脱出,只是这三妖本就承阴煞而生,天性邪异诡谲,明光锁未破之时,它们自是日夜冲击,这会明光锁已破,三妖感应二人身上气息,自知是星王徒众,反倒装腔作势起来。

这三妖之中,相柳法力最高,巴蛇次之,环狗最末。计忠在半空分明方位,先到相柳所居之地,不敢飞临山顶,只在山顶稍低之处停下身形,催动阴煞,恭敬说道:“在下阴神教弟子计忠,听闻大神久居诸夭之野,特来相请,还请大神出山,统御教众,共迎阴神!”

计忠这番话说的十分漂亮,这边话音一落,便有一道身影腾空而起,盘旋九霄,缓缓落下,但见这妖身似长蛇,粗有八尺,上着青鳞,内里透黑,它一出山,阵阵腥风水汽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峰顶土石被那腥风一吹,顿成泥水,流淌而下,腥臭无比,那蛇身上共生九头,俱有人面,或怒或怨,或悲或哀,或邪或淫,皆无善相,九对眸子冰冷森寒,齐齐看向计忠。

相柳大妖,法力不浅,岂是计忠这等修为能够抗住的,这一眼看来,计忠只觉阵阵哀嚎惨哭,巧笑低吟不绝于耳,胸口气闷,喉头发甜,欲哭无泪,面上神色随着相柳九头轮番变化,只消变个三遭五遭,计忠这一身修为就算是废了,到时骨肉皆消,连个渣子都别想留下。

此时,一直镇在主峰峰顶的凡真忽然抬手,红色长剑自行飞出,其上灵力阴煞交错纵横,须臾已然来在切近,护于计忠身前,剑锋微微一动,万念皆消。再看那计忠,悬在半空,身子直哆嗦,冷汗涔涔而下,一身黑衣早就湿透了,蔫巴巴地贴在身上。

相柳法术被破,九张人面齐齐震怒,看向凡真,凡真却立于主峰山顶,居高临下,并无半分动容,收回长剑,催动阴煞,漠然说道:“阴神教中,皆奉阴神,尔乃阴神部下,我教众尊尔敬尔,却由不得您坏了阴神大事,还望自重,莫要堕了神将之威。”

凡真收回长剑之时,一道剑气无声无息,视相柳妖气于无物,直指七寸,若是相柳执意要杀计忠,只怕计忠没死,它便要先受重伤。这凡真虽是阴神教徒,一身本领竟连相柳这等大妖也不得不避其锋芒,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凡真一番话是用阴煞逼出去的,阵阵音浪轰然传开,三妖俱都听得明明白白。相柳九头面色阴冷,缓缓收了妖气,计忠这才转过身来,顾不得形貌狼狈,远远朝着凡真施了一礼,缓和片刻,这才催动身形,去请出巴蛇环狗。

凡真一剑之威,连大妖相柳都不得不避让三分,巴蛇环狗自然不愿触了霉头,这边计忠来请,二妖也就顺水推舟,显出身形。

这巴蛇体长百丈,身上黄白青黑错综复杂,只消看上一眼便觉心烦意乱,周天不顺,蛇头上生两个肉瘤,其色黑亮欲滴,一看便有剧毒。那环狗虽是兽形,却可直立,高愈十丈,一张大口獠牙交错,两只利爪寒芒森森,脑后一道黑光成圆,其上阴煞滚滚,邪异非常。

眼下三神已出,尽数聚于主峰周边,妖气连成一片,晦暗不明,遮蔽长空。此时那环狗口吐人言,其音吠吠,不似人声:“这二神囚禁我兄弟三个千万载,今日我三人得以脱出,便先饮了这二人之血,再食其肉,随后屠戮天外天,以迎星王主上!”

说罢,环狗张开大嘴便朝着主峰扑了过去,凡真面色淡然,不言不语,只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大妖相柳。这相柳不仅妖力高深,更深通谋略,诡计多端,当年于星王坐下,颇受重用,方才乍一脱困,心绪难平,才想杀了计忠出气,这会已然平复下来。

相柳见凡真神色,早知其中必有缘故,妖力一轰,将环狗拦下,这环狗本事最低,性子又浑,当即看向相柳,插着腰呲着牙,咣里咣当地吼道:“大哥,咱兄弟都困了这么些年了,好容易脱困得出,你怎么连这点荤都不让开啊?早知如此,还不如被那明光锁锁在山下呐!”

相柳九头古井无波,方才环狗说话的空挡,凡真已然暗地传音,将其中利害一一说明。相柳记在心中,又见这凡真传音,巴蛇环狗竟毫无所觉,心下于凡真更是忌惮,这才当机立断,拦下环狗,否则当年星王座下三妖,又岂会轻易受人驱使?

这边环狗嘟嘟囔囔地骂街,巴蛇腾空看戏,不为所动,相柳略理了理心神,这才说道:“三弟,你要开荤,天外天无数族群,哪里不够你开的?这宵明烛光身下镇压何物,你又不是不知,若此时将她二人杀死放出那个主来,万一坏了主上大事,你我三人如何交代?”

此话一出,环狗登时一顿,悻悻闭嘴,犹自不服,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主峰之下所困的也是妖物,于你我兄弟本属同族,这会放出来有何不可,大哥您也忒心多了……”

这会一直在旁看戏的巴蛇方才缓缓开口,不料竟是个女声:“三弟,你被困山中这么多年,这火爆的性子怎地就半点都未曾收敛,这山下所囚大妖,本领无边,除非主上亲至,否则纵然你我三人联手,也不能克之,这会放出岂不是平添枝节,万一耽误了正事,当心主上剥了你的皮做狗皮膏药!”

环狗似是对巴蛇颇为忌惮,闻言也不敢顶嘴,只发出一阵低沉犬吠,大有敢怒不敢言之意。此时凡真方才开口说道:“不瞒三神,这主峰下囚禁之妖,于本教大计至关重要,此时尚不能放出,只要时机一到,再让其遁走,方能画龙点睛,一举成功。”

此话一出,环狗张着大嘴汪了一声,似是颇为不信,巴蛇一双蛇眼之中闪过精芒,一言不发,只有相柳神色平静,深以为然。半晌,相柳说道:“此番我等虽然脱离苦海,但眼下却还不能得意忘形,需得先将主上大事办妥,方能安心。”

巴蛇闻言,眼中精光退去,附和道:“正是呢,天外天四极之神同气连枝,眼下南天已死,咱们这会在这诸夭之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怎不见东首凤尊,北地龙主前来援助?”

话音未落,凡真立时说道:“三神重出,岂容鼠辈喧闹?那两地早有在下派遣教众,不惜性命拖延,这会三神既出,还请各位去往从极之渊并苍梧之庭料理剩余二神,待到天外天四泽齐出,此处大妖现世,方能再行后计。”

巴蛇的性子倒也随和,并未因凡真发号施令而不满,晃了晃蛇头,媚声说道:“也好,多年不出,身子骨都僵了,好在这些年虽被困于山中,修行却未曾落下,而今已然能幻化人形,不如咱们兄妹三人便化形前往,不引人耳目,岂不有趣?”

说罢,巴蛇身子一扭,黑光纵横,不多时早变作一名女子,女子身穿白衣,隐有青黑杂色,那真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眉眼之间春意荡漾,勾魂夺魄。相柳化作一名中年男子,这男子丰神俊朗,身穿黑袍,内嵌金丝,肩上绣着人面花纹,前四后四,环狗变作一名大汉,腰粗腿长,肌肉虬结,满脸凶煞,后背上纹着一道黑圈,莹莹发亮。

三妖化形已毕,齐齐腾起身形,先朝东边而去,此时宵明烛光已然被大阵拖住,连话都说不出,更别提出手阻拦了。这凡真见三妖离去,这才转过头来,带着计忠朝诸夭之野外围而去,这正是“三妖霍乱狂云起,紫府仙界孕妖王”,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44回 传名号二神舍性命 起雷泽衍真留石书

上回说到,凡真破去诸夭之野明光锁,放出相柳,巴蛇,环狗三只大妖。环狗本想把主峰之下妖物一并放出,却被相柳拦下,随后三妖幻化人形,径朝东方苍梧之庭而去,凡真带着计忠朝诸夭之野外围而来,有话交代。

书说至此,列位看官要问了,这主峰下封镇妖物既然这般厉害,难不成连个名字都没有?有是有的,但这妖物神通广大,当年封于诸夭之野便费了多般周折,此时天地巨变,这妖物更是狂躁无比,眼下只要有人于主峰近旁叫一声它的名字,它便立时可以脱困,所以纵然莽撞如环狗之流,都未敢轻易出口。

这会凡真带着计忠离开主峰足有千丈之远,方才缓缓停下,远远望去,但见主峰方向妖云和合,其色青黑,翻腾不止,中央一点明光闪闪烁烁,便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定,正是宵明烛光拼死护持阵法,封印大妖。凡真定了定神,信步走到一处断崖前,看向计忠,缓缓说道:“你在诸夭之野这些时日,可知那主峰下镇压的是何等妖物?”

方才计忠见凡真举手投足见便将那三神压伏,心中早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立时恭敬说道:“仙师,属下虽在这诸夭之野潜伏数月,但其间并未听到宵明烛光提起那妖物性命,方才三神也并未说起,故而不知那妖物名号为何。”

凡真点点头,慢慢转过身来,一双星目看向计忠,平静地说道:“那妖物有崩碎天地之能,改换乾坤之力,眼下宵明烛光虽是苟延残喘,但明光之力,非同小可,若无外力,只怕这大妖想脱困也有几分艰难,故而……”

这边话还没说完,计忠早已双膝跪地,抱拳说道:“仙师,属下既皈阴神,便可为教中大业赴汤蹈火,有何驱策之处,但请仙师明言,属下断无推诿搪塞之理!”

凡真嘴角一动,又复点头,说道:“这大妖困于主峰,难以脱出,并非是它本领不济,乃是因为外面无人相召,只消有人在主峰近旁,全力呼唤其名,这大妖便可立时脱出,为我所用,它被困日久,怒气极深,一旦脱困,必要见血泄愤,你只需在呼唤之后立时遁走,让那宵明烛光为妖物吞噬,便可无虞。”

计忠闻言,自然无不应允,凡真这才低声将时日并妖物名号一一告知,谁知这边才交代清楚,便有一阵灼灼光华自主峰冲天而起,须臾将那妖云冲散。凡真大惊,登时运起身形,直奔主峰,计忠紧随,待到二人来在主峰切近,但见峰顶八阵图光华大放,明光炽烈,宵明烛光二女神色淡然,各掐法诀,护于阵中。

凡真本领通天,眼力也是不凡,见此情景,登时怒喝一声,阵阵灵力裹挟阴煞呼啸而出,直奔阵中而去。谁知这明光精纯无比,固若金汤,任你风吹雨打,掣电轰雷,自不动摇分毫,凡真面色大变,牙关紧咬,目眦欲裂,周身黑风纵横,一字一顿地说道:

“何,至,于,此!”

原来这宵明烛光镇压大妖多年,自知只要有人于主峰近旁呼唤大妖名号,这大妖便会立时破阵而出,到时她二女自然不能幸免,但那妖物本就凶残狂躁,更兼妖力高深,若是由它遁走,岂不是雪上加霜?一番思量之下,二女早有决断,这才将自身炼化,融入阵中,以镇妖邪。

烛光于阵中听闻凡真之言,又见他一副苦大仇深的倒霉样子,登时得意起来,哈哈笑道:“阴神信徒,星王余孽,尔等以为我四神承星王妖力而生,便真如星王一般贪生怕死不成!星王之劫乃是定数,尔等却不自知,真乃坐井观天,鼠目寸光也!”

说罢,宵明烛光二人身体缓缓淡化,明光大盛,凡真计忠急忙退避,待到光芒散去,二人定睛再看,只见那主峰之上已然没了宵明烛光二人身形,但那八阵图却是光华大放,将周围妖云尽数驱散,这会漫说在主峰附近,就算趴在阵法上呼唤大妖名号,这大妖都未必能脱困而出。

凡真悬于半空,面色阴晴不定,宵明烛光本是神体,自己纵然将二人杀得奄奄一息,也不能使其绝命,谁知这二女竟自戕性命,化入阵中,如此一来,大妖不出,阴神教多年谋划,岂非功亏一篑?想到此处,凡真怒火上腾,周身灵力阴煞鼓噪混乱,肆意奔腾。

“仙师息怒,属下愿留在这诸夭之野,到时纵然拼上性命,也必要将大妖放出,以全我教大业!”

凡真听闻计忠之言,面色冷峻,豁然转过头来,淡淡说道:“眼下宵明烛光以身化阵,这八阵图少说强了百倍不止,即使是我全力传音,内里也断难听见分毫,到时三神需得在别处效力,难以分身至此相助,你修为低微,此时连靠近主峰尚且不能,又谈何放出大妖?”

计忠闻言,面色也是一僵,良久方才,从紫府之中取出一把小剑,这小剑长有三寸,宽有一指,剑格刻龙,两条龙身缠成剑柄,尾成剑穗,正是方才凡真仙师给他的轩辕剑胎,这剑胎自是真品,乃是轩辕五龙离开部族之后,凡真前去盗来,用以迷惑五龙,借机破去明光锁。

眼下凡真瞧见此物,神色也是一松,眉眼之间精光一闪,点点头说道:“这轩辕剑胎确实可以化去明光六七成的威力,可你纵然入了阵中,也断难传音入内,有剑胎在手又有何用?”

计忠面色狂热,高声说道:“不必仙师挂心,到时属下进入阵中,就凭这一身血肉,强行入阵,气绝之前,必能传音入内,让山下大妖脱困而出,以成本教大业!”

听闻此言,凡真的神色总算是彻底恢复,点头说道:“你有此心,我方能全力施为,本来西方雷泽应是最后才出,这会宵明烛光既已身死,索性便先在此处做成雷泽,多少也能把这阵法之力削弱一些,也叫你到时少受些苦楚。”

计忠闻言,躬身称谢。凡真催动阴煞,灵力鼓噪,缓缓施法,与此同时,与洛晨沉在浮岛湖底的衍真豁然睁眼,神色迷茫,时而浩然,时而阴冷,如此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方才缓缓平复,阵阵黑气收敛,再无痕迹。

“呼”

衍真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向四周看了看,但见洛晨端坐对面,气息沉凝,显然是到了关键之处,周围黑光闪烁,虽不知是何物,但气息却与那黑猫毫无二致。衍真微微一笑,略点了点头,抬手一动,湖中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倏然而至,穿过黑光进到内里,引得黑毛一阵不满。

衍真呵呵一笑,左手将这石块托在掌间,右手汇聚灵力,缓缓书写,石块之上字句历历:为兄先醒,去往东方,妖邪猖獗,欲屠凤尊,师弟功成,速速前往,前辈安危,在此一举。

写罢,衍真将石块放下,看了一眼凝神入定的洛晨,身形一晃,早离了黑光,脱出湖面,直奔长空,径朝西方而去,看这修为,已然是飞仙圆满之境,这正是“神血镇邪离本性,邪煞丛生不由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45回 聚阴煞黑气入紫府 本命界星夜客登门

上回说到,宵明烛光二神为封镇主峰大妖,不使其遁出为恶,双双炼化神体,汇入八阵图中。这二神一死,凡真也不敢耽搁,立时施法,欲要在诸夭之野做成雷泽。此时于天外天浮岛湖底的衍真忽然醒来,留下石书,匆匆离去,洛晨安坐原地,自不知觉。

且不说衍真离开,天外天风云变色,这洛晨于欧丝之野力战狂鸟灭蒙,后为狂鸟一族七色光所伤,得黑毛相护,沉于湖底,运行周天,缓缓恢复,奈何面前还有个衍真,这衍真似正似邪,身上时时散出黑气,皆被洛晨收入周天,与灵力并行,偏生黑毛还不曾察觉,此时那丝丝缕缕的黑气藏于周身百脉,慢慢朝紫府而去。

那七色光虽然厉害,洛晨伤势也着实不轻,但在这湖底行功月余,也早好的七七八八,这会洛晨之所以未醒,只因任督二脉先天气正缓缓散入百脉,奈何黑气入体,藏于灵力当中,欲要渗入紫府,这两下虽相安无事,但终归相悖,故而才使洛晨沉迷难醒。

这丝缕黑气与洛晨体内灵力相比,自是沧海一粟,不及万一,但却十分顽强,顺着洛晨经脉缓缓而上,存于廉泉穴,这会衍真一走,黑气似有感应,不再停留,沿廉泉而上,至承浆,通素,须臾已然顺着任脉来在紫府,倏然探入。

“呃!”

洛晨本在凝气存神,疏理先天,这会黑气一入紫府,便觉阵阵森寒游遍百脉,心神不由一动,嘴里发出一阵轻哼,但见明暗交杂,闪烁不定,待到那寒意退去,眼前便是本命界中洛府门口,天高云淡,清风拂面,暖融无比,竟与多年前自己江城中榜之时的天色毫无二致。

自打拜入仙门,修出本命界,先是洛府,后至江城,早与洛晨性命相交。只是此时也不知怎地,站在洛府门口,洛晨竟隐隐觉着眼前一界有些陌生,然心神起处,纤毫毕现,江城楼阁依旧,亭台俨然,街道交错,空无一人,并不见半点异样。

在门口站了片刻,洛晨并未进入其中,反而转身朝外走去,直走出十余丈远方才止步,眼前商户街道虽然如常,但却有一面无形壁障相隔,只可远观,不可近视。洛晨心下暗暗丈量,便知这壁障比之前又向外挪了一尺不到,方才慢慢回转。

这边洛晨走入府中,左右观瞧,但见其内石路栏杆,厅上桌椅香案一应俱全,与此前并无二致,且这本命界中天气晴好,映得整个洛府宽敞明亮,一片宁静,只是洛晨立在正厅前的水缸旁边,却总觉着这府中有什么地方不同以往。

“呵呵呵,你可小心着点,若是伤了那牡丹花,看夫人不打你的嘴!”

“嘿你个小蹄子,我哪里就不小心了?劳动你平白无故地咒我?你这句话说出来,我可记心里了,今儿我头里被打了嘴,转过身就找你报仇去,到时候你可别想着跑!”

“啊哈哈,不敢不敢,姐姐忍心打我,妹妹哪里敢跑,只好规规矩矩地跪在这等着喽……”

“丫头片子,好一张油嘴,说的怪可怜见的,弄得我倒不忍心骂你了!”

“嘻嘻嘻……”

阵阵莺声燕语隐隐从花园传来,其音飘忽流转,一波三折,洛晨神色一肃,之前在人宗山外山晋级真人之时,本命界中就曾隐隐传出人言,更有虚影飘荡,这会又复听闻,怎叫人不心生疑虑?思虑至此,洛晨神念一动,右手虚握,飞沙剑幻化而出,铿锵阵阵,灵光四溢。

宝刃在手,洛晨平心静气,迈步而出,转过小径,直奔花园。谁知他才走进花园之中,便有一道人影自花圃内飘然而出,盈盈施礼,却并未下拜,口中软语温柔,轻声说道:“见过少爷,花圃里的花都已修剪好了,少爷你瞧好不好看?”

这一番话不过平常言语,可听在洛晨耳中却如轰雷掣电,直把整个人惊在原地,不能动转分毫。此时花园中除了这施礼之人,还有五六道人影在侧,眼下也纷纷飘到切近,各自施礼,笑嘻嘻地说道:“见过少爷!”

洛晨生在洛府,自幼与府中丫鬟相熟,加之他生性友善,不拘小节,常与府中丫鬟小厮玩成一片,故而大伙虽心下尊敬,但口头上的礼数却并不像对老爷夫人那般严肃齐整,洛晨也不甚在意,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天长日久也就那么着了。

眼下洛府大火已然过去十余载,洛晨虽已化去心魔,不再存有执念,但每每想起,依旧难免感伤,不但思念父母,亦会想起府中那些玩得来的丫鬟小厮,其间种种挂怀,自不必说。方才那丫鬟问花好不好看的语气声调,正是府中与洛晨最为相熟的婢女怜荷。

这边洛晨思绪万千,五味杂陈,地上行礼的丫鬟见洛晨呆若木鸡,一言不发,登时低声窃笑起来,也不等洛晨说话,自顾自地收了礼数。怜荷回头白了众人一眼,这才看向洛晨,轻声问道:“少爷,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啊……”

洛晨口中发出一阵低低的轻呼,总算是回过神来,随意摆了摆手,这才定睛朝四周一看,但见那牡丹朵朵清红,月季枝枝吐蕊,芍药花开,纤纤碧叶托红焰,杜鹃初放,团团绒锦簇芳裘,兰花清香馥郁,桂花淡雅宜人,梅花一枝独秀,水仙凌波绝尘,这正是四季花开满园春,暗香浮动影飞痕,若无真灵叠妙境,安得百花一乾坤?

此时这园中百花齐放,既有春日之花,亦有三冬之蕊,比之此前那般花木凋零,残叶飘空的凄凉景象,可不知要强了多少倍了。洛晨一双眼在这花园中前前后后地瞧了一遍,这才看向各自掩嘴娇笑的婢女,但见那削肩素手,蜂腰水裙,云鬓纤眉,朱唇妙目,诸般形貌,正与府中婢女无二。

见此情景,洛晨一颗心方才略微松了些,只是依旧不知要从何说起,正犹豫间,那怜荷又复开口,浅笑道:“少爷,我看你眉眼间隐有愁容,可是还惦念着之前洛府那一场大火么?”

此话一出,周围婢女也都收了笑颜,静静看向洛晨。洛晨心下惊异,他只道眼前之人不过是自己界术修行有成,方才应念而生的虚幻之相,谁知她们竟能记得洛府大火。思虑至此,洛晨不由开口问道:“你们……记得从前之事?”

怜荷闻言,面上隐有恍然之色,微微一笑,引着洛晨来在花园深处三张躺椅跟前,扶着洛晨坐在中间一张躺椅上,随后才坐到旁边。此时其他婢女已然离去,散在园中,各自浇水搭理花卉,顾盼之间,眉目依旧,恍如昨日。

怜荷看着洛晨,眉眼之间尽是温和,缓缓说道:“少爷,那一日学宫云纸玉砚两位长老护送您尸身回府,姥爷悲痛万分,大作法事,谁知府中猛然起火,我和众多姐妹不及逃走,葬身火场,临死之前本以为此生休矣,谁知正在恍惚之际,却见一道白影飘然而过,我身不由已,跟在后面,却见那猛火竟不能伤我分毫,便知自己已然身死,空余魂魄了……”

说道此处,本命界中原本晴朗的天色忽然有些阴沉,天际墨色乍起,缓缓朝当空红**近,清风渐紧,带上了丝丝寒意。怜荷低声一叹,接着说道:“那时我自知身死,反倒不怕了,便随那白影一道在府中四处徘徊,不多时便有许多姐妹和小厮跟在那白影身后,随后那白影慢慢来在老爷夫人卧房之前,似要推门而入,可是几次三番冲撞下来,就是不能入内,此时忽有一道青光从天而降,那白影仓皇遁走,把我们扔在府中。”

“那白影一走,我便觉阵阵寒风刺骨,眼前恍恍惚惚,瞧不真切,怕是须臾便要魂飞魄散,谁知那青光去而复返,一下子就把我们全都裹挟在内,朝着府门口奔去,也不知到底要去到哪里,我只记得临了临了,好像看见了一片碎瓷片,瞧那质地应是府门口存雨水那口水缸的碎片……”

此话一出,洛晨心下大动,随手一挥,当日江城临别之时,墨龙长老赠与的碎瓷片倏然现于掌心,递到怜荷面前。怜荷面上并无甚惊异,柔声说道:“正是了,那日一眼虽瞧得仓促,但却记得很深,一道青光最后便是将我等送到了这一片碎瓷片里,后来又被少爷放在了这一处洛府之中,此前我们也懵懵懂懂地醒来过几次,却都迷茫含混,直到数日前方才记起前事,冥冥之中但觉少爷并未身死,奈何众姐妹俱都无法踏出洛府一步,便只好在这花园等候了。”

洛晨从头到尾听完,心下疑惑也解开许多,略一思量,当下问道:“怜荷,你可知那白影究竟为何?”

怜荷摇头说道:“那白影极为模糊,只能看出是一个人形,连男女都分不清楚,我随那影子在府中少说也转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但却始终看不明晰,还请少爷莫怪……”

洛晨随意地摇了摇头,怜荷等人魂入本命界,与之相融,说是界灵也不为过,她们所言真假,于洛晨看来自是一览无余。思量半晌,洛晨也理出了个头绪,这碎瓷片是墨龙长老临别相赠,自己也只当一个念想,随身带了这些年,哪曾料到其中竟还有这等玄机?如此想来,墨龙长老于洛府大火应该也并非一无所知,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当面相问。

这里正思量间,天色忽然一黯,洛晨猛地抬头,却见方才还是晴日初升,这会却变得满天星斗,银辉漫洒,然洛府正当空的一片夜空却并无半颗星辰。此时怜荷忽然起身,对洛晨行礼说道:“少爷,府中有客了,可要备茶?”

洛晨闻言一惊,这里是自己的本命界,哪里会有客人?只是这念头才起,便有丝丝凉意自心头凭空而生,洛晨神色一变,早知界中有异,当下起身朝着府门而去,这正是“清茶风雅论星辰,高谈阔论尽三生”,究竟不知这客从何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246回 备酒菜正厅宴宾客 问生死醒来见红颜

上回说到,阴煞沁入洛晨紫府,洛晨神归本命界,但见一众洛府丫鬟忽然现于花园,各自修枝剪草,忙碌不停,随后又纷纷上前行礼。大丫鬟怜荷一一道明前事,具言因果,洛晨正欲细问,却只觉本命界中有变,急忙起身朝府门而去。

“哈哈哈,老友到访,此间主人怎么也不迎接一二,只把我晾在这门口喝西北风啊?”

洛晨这边才走出花园,一阵雄浑之音便已然自府门处浩浩而来,一众丫鬟本就是界中灵体,被这音浪一催,各自身形飘忽,险些散去,面色难免有些不快。但无论如何,洛晨毕竟是这本命界之主,心神一动,便将那音浪平复,吩咐其他丫鬟各司其事,只带怜荷一人,朝府门而来。

这会本命界中夜色深沉,满天星斗,二人踏着星光,来在府门,但见一道身影背对府门立在外头,气质霸道不失儒雅,锋锐不减温和,虽未曾看见眉眼,也知必是个非凡之辈。洛晨挥手示意怜荷等在身后,自行上前,略一抱拳,沉声说道:“贵客光临,有失远迎。”

那人闻言,一声轻笑,这才转过身来,洛晨定睛看去,但见这男子剑眉斜飞,星目修长,口阔而略薄,鼻直而微勾,青丝聚顶,用一支星辉宝钗绾住,左右鬓角垂下两缕胜雪白发,身着一身黑袍,内里黑上衣黑下裳,黑靴黑带,其上星星点点,明明灭灭,不知绣了些什么,手持一把白羽扇,整个人亦正亦邪,稳中有狂,狂里藏傲,令人捉摸不透。

男子朝洛晨微微一笑,手中羽扇轻摇,上前一步,朗声说道:“洛公子客气了,在下不请自来,正是那一等最讨人嫌的无礼之客,莽撞之宾,哪里当得起贵客二字?”

洛晨身子稍稍一侧,面色平静,淡然说道:“这位兄台过谦了,自打我这府邸落成,从来都是小弟一人独居,身后的丫鬟还是近日才买来的,更没有客人登门,聊天下棋,以解烦闷,此时兄台既到,算是给我开了个好头,区区贵客二字,哪里当不起呢?请。”

这人见洛晨往里让客,也不推脱,哈哈笑道:“洛公子果然是个妙人,近日在下前来正是要讨一杯水酒,既然洛公子不弃,那我也就不做作了,请!”

说罢,这男子迈开大步,走入府中,洛晨在侧,带着怜荷一起,将这男子让到正厅之上。怜荷素手微抬,轻轻一晃,便有一盏明灯倏然现于掌间,随后怜荷托着灯慢慢朝上一送,这明灯便飘飘悠悠悬挂在厅中灯架上,如此连举六盏灯,厅上便明亮了起来。

洛府正厅有一张桌子,乃是平日里用饭用茶,夏日享用水果的桌子,正上方还有两张花梨木的太师椅,那时洛晨父母才能坐的位置,洛晨平日里是连沾都不会沾的。这会那男子正坐在小桌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怜荷将灯盏盏放好,这才微笑点头,似是十分欣赏。

怜荷魂归本命界,借此处灵力化身,便算是这本命界的界灵,当年洛晨师尊寂真人尸解之前曾给洛晨留下界术典籍,其中便有如何驱使界灵之法。洛晨趁着怜荷举灯的空档,暗自催动法术,早将怜荷的各路本领看了个遍,心中方才有底。

这边怜荷举灯罢,来在桌边,素手一挥,便有十来样精致小菜并几壶好酒缓缓浮现,其中清炒白切,浓油赤酱应有尽有,色泽明丽,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这幻化灯烛,酒菜之能俱是界灵法力,但却只能在这洛府中施展,一旦离开,便会消弭无形。

此时酒菜皆已齐备,洛晨缓缓拿起酒壶,先客后主,慢慢斟上两杯,随后执杯一举,微笑说道:“远来是客,相逢有缘,这一杯酒全当为兄台接风洗尘,请!”

说罢,洛晨也不看那男子如何应对,举起杯来一饮而尽,酒液入喉,温和清冽,但又内藏暗劲,与那江城云月楼女儿心毫无二致。这边洛晨喝完,放下酒杯,静静地看着对面男子,一旁怜荷上前,拿起杯来又复倒满一杯,随后侍立一旁。

男子哈哈一笑,也不说话,随后将杯中美酒喝下,不用怜荷动手,自己便先将酒壶拎过来,满上一杯,继而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拿壶举筷不拘小节,若是放在旁人身上,便觉粗鄙无礼,在这男子身上便是疏朗豪阔。

洛晨看着男子自行吃喝,全无顾忌,心中疑惑更甚,开口问道:“今日能与兄台相见,在下十分畅快,小弟姓洛名晨,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男子这会正在嚼着嘴里的红烧肉,似是不舍得咽下去一般,一块肉足足嚼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方才缓缓咽下,闭目说道:“嗯……好些日子没尝过肉味了,更何况是这浓油赤酱的红烧肉,此时吃了这一块肉,纵然立时死了,也是心满意足啊……”

“喂,你这不速之客白眉赤眼的来了,我家少爷好生置备酒菜款待,这会问你个名字你就这般推三阻四,难不成你是皇帝老子,名字还不能轻易提起不成?”

一旁怜荷见这男子顾左右而言他,登时来了火气,一番唇枪舌剑就招呼上去了。男子也不生气,朝洛晨拱了拱手,似是自嘲地笑道:“是在下失礼了,只因太久没吃过这般好酒好菜,一时忘形……在下并无姓氏,名唤亡尸,灭亡之亡,尸体之尸,只因名号颇为不吉,这才未冒然提起,还请洛公子勿怪。”

洛晨微微摇头,眼前男子虽然眉目陌生,但他却总觉得似曾相识。之前在衍真身上便有这等感觉,此时这亡尸坐在眼前,洛晨心下熟悉更甚,但又不知该谈些什么,那亡尸似乎也不想多言,二人推杯换盏,酒到杯干,不多时便将桌上菜肴吃得七七八八。

这一顿饭少说也吃了有一个时辰,然而外面天色却是半点都未曾变化,依旧是星斗满天,洛府顶头夜空依旧是空无一物。此时,亡尸手里拿着一只鸡爪子,狠狠地咬了一口,略带醉意地说道:“洛公子,我心中有一难题,百思不得其解,这会酒兴正浓,不知洛公子可愿一听?”

洛晨将手中酒杯放下,看向亡尸,面色平静,缓缓说道:“我看兄台腹有丘壑韬略,言谈潇洒自如,举止不拘一格,当是一等一的大才,能将兄台难住的难题想必也不会无趣,还请说来,小弟纵无力解答,也可略作耳闻。”

亡尸疏朗一笑,摆手说道:“哪有你说的那般深奥,不过是一个寻常疑惑罢了,洛公子,你说这世上,何以为生,又何以为死?如若眼下为生,何以知其非死,若眼下为死,又何以知其非生,生生死死,如何自知?”

这一问若是问到别人头上,十有**答非所问,或是茫然不知,这问题虽问生死,却又不止于生死,只因一人非生即死,故而才跳出了阴阳相生相克,相容相合之理,若说简单,那便简单,若说晦涩,那也是十分晦涩。

洛晨看着对面神态自若的亡尸,默然许久,方才缓缓说道:“非生非死,亦生亦死,半生半死,无论何人,皆是生死同存,又何来自知一说?”

亡尸轻轻一拍桌子,大摇其头:“非也非也,生就是生,死就是死,甚么非生非死,亦生亦死,不过是世间沽名钓誉之徒,追名逐利之辈信口雌黄罢了,生死不同时,又哪能如常理一般,一体两面,左右上下全都兼顾得到的?”

洛晨轻轻一叹,拿起酒壶为自己倒上一杯酒,酒液清澈,映出眉眼口鼻,洛晨低头看着杯中倒影,忽然抬头,一双眼睛直视亡尸,缓缓说道:“我生你死,你生我死,亦生亦死,不生不死……唉,想不到乍一相见,你竟然只问了这样的问题,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亡尸闻言,神色一凝,哈哈大笑,随后放下杯筷,洒然说道:“多谢款待。”

洛晨亦是微笑,放下酒杯,淡然回应:“恕不远送。”

话音未落,亡尸身形倏然一散,化作阵阵黑气透过正厅屋顶直冲九霄,没入夜空,消失不见,洛晨端坐桌边,良久方才皱了皱眉,随后也消失不见,夜色倏然退尽,又复风和日丽。怜荷神色如常,轻轻一挥素手,桌上狼藉顿时无影无踪,随后转身径朝花园去了。

这边元神一出本命界,洛晨只觉任督二脉先天气已然散入四肢百骸,只需将之收归紫府,凝练元神,便可晋级飞仙。只是这会无论他如何催动,那先天气便如长在经脉中一般,连动都不动分毫,洛晨无奈,只得缓缓收功,睁开双眼,可是这一睁眼不要紧,洛晨当即面色一变,口中惊呼:

“蓝心?”

黑毛光幕之中,正有一女子斜卧在侧,浑身潮湿,气息虽然不弱,但却十分混乱,瞧那眉眼正是蓝心。洛晨见状,急忙将之平放过来,细细查看,这正是“兄弟无故失踪迹,醒来红颜卧膝边”,究竟不知蓝心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47回 解束缚衍真战仙师 化雷泽鬼鞭袭邪煞

上回说到,洛晨本命界中忽有一男子到访,二人于府中推杯换盏,痛饮一番,男子开口问及生死,意甚张狂,洛晨凭心应答,男子随后消散无踪,洛晨神念退出本命界,先天入脉,待到醒来,却见蓝心躺在自己身前,人事不省。

眼下蓝心这般自然事出有因,之前她来在诸夭之野,见计忠守在主峰附近,便借着鬼隐之术藏在一旁。后来计忠前往诸夭之野外围迎接凡真,蓝心一路紧随,却在计忠凡真返回主峰之时惊动妖物,被明光锁锁在一处洞穴中。

这洞穴里原本囚禁的是妖物酸与,这酸与天生修习鬼气,有幻化梦魇之能,留下一副残皮。蓝心机缘巧合,收了鬼气,幻化前尘,阴差阳错竟将紫府阴神补齐,回忆尽复,修为大涨,只因这修为来的太过突然,故而也就没有贸然离开洞穴,只在洞中自行运转周天,稳固经脉不提。

这边蓝心才把经脉捋顺,那边凡真便已然设计,将轩辕五龙引离本位,以黑炎污染三昧真火,反将五龙逐个击杀,随后黑炎附上明光锁,整个诸夭之野明光锁尽数崩碎,这便将蓝心又给放了出来。蓝心在洞中又复运化片刻,这才离了洞穴,本想自行离去,不再管此间是非,谁知就在这时,主峰上忽然明光大放,照得蓝心目眩神迷,隐隐瞧见两个身影,须臾光芒收敛,蓝心思前想后,终归不愿就这么走了,施展鬼隐之术,顺着那百丈高山,万里深崖,悄然朝主峰方向而去。

前文书说过,这会宵明烛光二神已然舍去性命,化入主峰八阵图,以困峰下妖邪。计忠也是个瞎了心的,当即便说自己愿以血肉之躯,生闯大阵,必能将这峰下妖邪及时放出,以成本教大业,凡真见计忠如此说,方才放心,这会宵明烛光已死,需得立时炼化雷泽,否则时辰一长,这雷泽就成不了了,凡真当即施法相召,这才有衍真湖底苏醒,石上留书一节。

二人在这主峰附近又等了足有半月,衍真方才匆匆而来。一见凡真,二话不说,寒宵剑上水光流转,横眉立目地便杀将上来,计忠一惊,当即欲要相迎,凡真探手拦住,身形闪动,一柄赤红长剑在手,黑红交织,两人见面,并无一字一句,双剑相交,却有浩荡风雷,果然一场恶斗

但见那寒宵腾冰雨,赤剑动火龙,这冰雨纷纷,湛蓝寒光生杀意,那火龙丹墨,赤红深处隐青黑,一边是天宗弟子,风雨雷电随驱策,一边是阴神仙师,煞气灵气任纵横,这正是仙身何辜染泥淖,本性须臾转阴邪,只因无意怀恻隐,百载苦修一旦绝。

这二人于空中斗了百余合未分胜负,但只要有明眼人在此,也不难看出凡真是有意想让,并未使出全力,否则衍真断然走不到百合之外,只要到了五十合上下,便必然落败,性命休矣。

这边凡真依旧不紧不慢,见招拆招,衍真却早已怒发冲冠,寒宵剑上水波跃动,雷光明灭,须臾便有五色神雷轰然而出,直奔凡真,正是天宗五雷轰顶之法。凡真也不慌乱,红剑一摆,圆转无尽,五道雷光登时随剑而走,须臾便如泥牛入海,再无半点动静。

衍真借着空档纵身后退,一双星目怒意勃发,剑指凡真,厉声喝道:“你分明是人宗弟子,为何身在阴神教中,还修习阴煞,助纣为虐,你与那凡间寒泉村又有何关联!”

凡真飞腾空中,面色平静,看向面冷如霜的衍真,良久方才说道:“我确是人宗弟子,但在离开师门之前也已然将后事交代清楚,于人宗而言,我不过是个死人罢了,大可不必如此义愤填膺,至于那寒泉村,我倒并未听过,你又为何提起?”

衍真闻言,直气得剑眉倒竖,周身灵力轰然而动,看向凡真,双目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满口胡言!自打我入寒泉村,助村民斩鬼驱邪,心下便总有杀意萦绕,本性渐移,阴煞丛生,与那阴神教毫无二致,有时甚至身不由己,我苦苦化解无法,这才寻到天外天中,你这邪祟竟敢说没听过寒泉村,果然无耻至极!”

一番话说完,衍真不由一愣,他本是第一次见到眼前之人,虽然他是阴神教徒,但也不该被对方一激,就把自己的底细竹筒倒豆子一般给说个干净。衍真自然不知,他入寒泉村后,受扶仙迷惑,饮下寒泉,阴煞入体之时,还被打入四滴阴神血,神血压制阴煞,两厢制衡,方能不见异样,这会南方炎泽已出,神血四去其一,阴煞缓缓发力,自然比之前更能移心动性,所以才会做出这等无谋之举。

凡真悬在空中,静静地听衍真说完,面上这才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缓缓说道:“眼下神血四去其一,你体内灵性煞性相冲,故而才会这般无谋,待到神血尽去,阴煞升腾,与灵力混合相融,你的修为便能更进一步,也好为我阴神教效力……”

“我呸!”

原本温和儒雅的衍真此时面上尽是狰狞之色,他本想痛骂眼前之人,可心下却没来由地觉着此人说的甚合情理,甚至那人提到修为更进一步之时,衍真还略有兴奋之情,期待之意,这种种念头转瞬即逝,却又这般铭心刻骨,挥之不去,到头来衍真也只对空啐了一口,其余的却是半句都说不出了。

凡真何等修为,自然不会因此动怒,反倒微微一笑,似是对衍真颇为赏识。衍真见凡真这幅神情,方寸大乱,强行压下心头纷杂,寒宵剑上水光涟涟,又复朝着凡真杀来。谁知凡真依旧云淡风轻,这边衍真才冲入三丈之内,凡真双手一合,摆出一个奇异印诀,衍真只觉体内气息混乱,寒意彻骨,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只是身子却并未坠落,依旧悬在空中。

“阴起诡星,煞生冥冥,神出紫府,鬼入中庭,惊雷天怒,荡尽生灵,千载万世,九转无形!”

此时宵明烛光已死,自然就不必像南方欧丝之野一般费那些周章,但见凡真远远朝着衍真一指,一滴漆黑血液自衍真膻中穴而出,其上煞气浓郁,阴风腾腾。随后凡真大手一引,神血倏然朝着主峰之上飞落,阵阵煞气将八阵图明光紧紧包裹在内,不多时两道淡淡身形便从八阵图中浮现而出,正是宵明烛光。

这两道影子神情淡漠,懵懵懂懂,不多时已然被阴煞炼化,阵阵明光轰然而起,凝成道道惊雷,举而不散,一化十,十化百,不多时已然将主峰周围尽数弥漫,此时凡真催动法术,做成雷泽,衍真人事不省,悬在半空,只有计忠无所事事,在旁护法,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倏然自山中而起,直奔凡真,凡真正护持雷泽,无暇分身,眼看便要被那黑影抽到,这边早有计忠飞扑上前,将那黑气拦下。

这黑气便是蓝心所用的断魂鞭,之前她虽有心阻止,奈何凡真修为不凡,故而不敢贸然动手,眼下凡真为雷泽掣肘,衍真昏迷,真乃天赐良机,蓝心当机立断,以鬼鞭全力袭向凡真,不想却被计忠拦下,事已至此,躲也无用,只能先杀计忠,再灭凡真,以破其大计,这正是“鬼手魂鞭织惊梦,狂雷明光化幻虚”,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48回 招魂引蓝心催幻梦 斩计忠明光遁红颜

上回说到,凡真以阴神秘法召来衍真,施法取出神血,做成雷泽,正在关键之时,隐在下方山崖下的蓝心猝起发难。此时衍真昏迷不醒,凡真无暇旁顾,只有计忠悍然出手,将蓝心杀招挡下,随后身形闪烁,直奔山间而来。

阴神教中修习的所谓阴神秘法虽然霸道无比,但却是揠苗助长,修为越高,于人身损毁越大,以至于到最后献祭血肉,激发威能,与对手同归于尽也不在话。这计忠加入阴神教也不过数十载,修为却已近飞仙圆满,功行过速,必有灾殃。

闲话休提,却说这计忠看准蓝心藏身之处,自上而下轰然杀来,煞气腾腾,阴风滚滚,只把这附近山崖迫得沙飞石走,天昏地暗。蓝心隐匿其中,不慌不忙,先把鬼鞭收拢,随后催动鬼隐之术,这会她阴神缺而复全,修为大涨,术法一动,形迹皆无,计忠杀到一半,寻不见人,漫天阴煞不由一顿。

“阴骨幻阳胎,上下应三才,足底清泉涌,头上顶门开!”

这边蓝心借着这一顿的功夫,身形倏然从山中飚出,鬼鞭一分为二,一黑一白,交错盘桓,口中念念有词,这四句法诀本是当年蓝心随洛晨于流沙大漠白骨界中所得,多年来蓝心刻苦修习,早已融会贯通,眼下将这法诀用鬼语诵念而出,竟比之前更增威力。

计忠方才只觉蓝心消失不见,正无计可施,不想她又复杀出,登时大喜,蒲扇大的双手猛然收回,虚空一握,一双翁金大锤赫然在手,这一双锤从头至尾长五尺,头占两尺,其上刻鬼祟邪魔,阴沉凶厉,阵阵黑气缭绕其上,计忠手擎双锤,威风凛凛,恍如杀神临世。

这一双锤名唤黑风锤,与阴神教所修阴煞相辅相成,互为臂助,双锤在手,计忠只觉自身五感六识通达无比,狞笑一声,一道黑气自锤柄而出,将两把大锤连在一处,成了一对流星锤,计忠暗运功力,将锤抡得如风车一般,随后猛然一甩,风云变色,杀机纵横。

“啊”

黑风锤一出,阴煞满溢,其上鬼祟邪魔纷纷显形,铺天盖地,朝着蓝心压了下来,但见那阴风拥厉魄,煞气动深寒,嘶号惊神鬼,怨念漫重山,这计忠死心塌地,一步踏错难觉悟,那双锤幻惑心神,收魂喋血灭人寰,这正是黑风一怒乾坤暗,明光离火荡飞峦,四方绝命苍穹落,成败生死两如然。

黑风锤上那些个鬼影邪踪虽是幻象,但此番施展出来,威力也是不俗,若放在之前,单单这一下,蓝心便难以抵挡,只是眼下她已纳酸与鬼气,有幻化梦魇之能,鬼眼一凝,便将这法术看透,只是忌惮黑风锤上阴煞太重,这才未强行破之,黑白鬼鞭席卷而上,白为骨法,黑为鬼术,隐隐化作一幅两仪图,将漫天阴煞接住,徐徐炼化。

这一招虽然接住了,但那计忠手里可是有两柄锤。见自己方才一下未能重创蓝心,计忠冷哼一声,把另一柄锤抡圆了,阴风飒飒,煞气腾腾,轰然射出,但见那阴煞之中惊涛迭起,骇浪连连,蓝心断魂鞭所成的两仪图被双锤所逼,节节败退,不多时已然只有十余丈大小。

“哼,隐身之法确有几分门道,但不该不自量力,坏我神教好事,既已败露,速速收了神通,我便留你一副全尸!”

计忠此时飞腾苍穹,居高临下,催动黑风锤,周围鬼影森森,杀意环绕,气势非凡,已然将蓝心死死压制,漫说什么闪转腾挪,就连动一根手指都难上加难。又过片刻,断魂鞭再度收拢,只剩下五丈方圆,周围黑气滚滚,内里惨哭厉啸绵绵不绝,摧心智,伤魂魄,当真是无孔不入。

这要是换了旁人,除非是上仙在此,否则鬼啸入耳,不用片刻,便要心神涣散,任人宰割。可是蓝心却不同,她本就是不世出的鬼仙奇才,更有鬼仙一脉的绝顶高手鬼婆在侧时时提点教诲,此时这鬼哭一经入耳,蓝心不但不慌,反倒觉得有一丝熟悉之感,嘴角一翘,招魂引信手拈来

“危楼遥望玉九重,不见仙人驾六龙,来时无功去无名,舍了皮囊赴云中,匆匆,匆匆,百尺须臾血犹红。”

“自古官商追名利,红颜美酒润薄衣,大梦逍遥青楼醉,天威一怒魂相离,归去,归去,莫忘头顶有神。”

……

这招魂引乃是鬼仙秘法,妙用无穷,蓝心阴神恢复,更有幻化梦魇之能,此时将这招魂引唱出,本想着借力使力,自阴煞之中凝聚残魂,以攻计忠,谁知这招魂引一起,幻梦之法也随心而动,不多时周围阴煞中鬼影叠叠,幻影阵阵,竟如燎原野火一般,朝着计忠反扑而去!

这也是计忠倒了霉了,阴神教修习阴煞,鬼仙修习阴气,这二者本就同源,更兼鬼仙乃是玄门正统,不似阴神教旁门左道。若是遇见个本领一般的鬼仙还则罢了,蓝心可不是个好打发的主,鬼法起处,幻相丛生,计忠得意忘形,当即着了道,一双眼看去,只见宵明烛光二神正立在自己头顶,面带微笑,明光大放,阵阵烈阳扑面而来,眼看就要将自己斩杀当场!

“啊!”

说时迟那时快,计忠也算是个人物,并未乱了方寸,大喝一声,周身阴煞聚拢,将下方双锤收回一柄,直奔头顶宵明烛光打去,黑风锤到处,二神虚影登时烟消云散,这也是蓝心初用此法,略显生疏,否则便可让这二神幻相现于凡真附近,使其自相残杀。

计忠本就对宵明烛光十分忌惮,方才这一下自是拼命一击,谁知那虚影一触既散,万钧之力打在空处,反倒把自己体内气息牵扯得一乱。计忠身为阴神教精锐,心智自然非凡,二神虚影一破,便知不对,顾不得捋顺内息,急忙将挥出的锤子召回,欲要狠狠砸下,必取了下方之人性命!

“哈”

黑风锤呼啸而至,正欲出手,谁知就在此时,计忠面前忽然显出凡真身影,但见他面色冰冷,不怒自威,随后计忠耳边猛然响起阵阵怒喝:“大胆计忠,安敢对本仙师出手,若再有半点不敬,我必教你魂飞魄散,不得上入神墟!”

“无耻鼠辈,竟敢以仙师幻相迷惑于我,看我取你性命!”

幻相之法便如空城计一般,用了第一次就没第二次,然话虽是这么说,但事到临头,凡真还是难免迟疑了片刻,就这么片刻迟疑,下方阴阳两条鞭影倏然收拢缩小,随后无数阴魂厉鬼飞扑而上,将那煞气挡在外面,计忠一惊,黑风锤就要砸下,谁料此时一黑一白两道光影交织错杂,自下方漫天阴煞之中倏然透出,将那催动阴煞的一柄黑风锤击飞开来!

“咚!”

前文说过,计忠一共两柄锤,蓝心幻化二神,计忠以一柄锤飞出击之,下边还留了一柄压制蓝心。这会蓝心法力,借阴煞招鬼护身,又以断魂鞭击飞黑风锤。说来也巧,这黑风锤被断魂鞭击飞,正好和另一柄锤撞在一处,发出一阵惊天爆响,就连施法炼化雷泽的凡真都被震得浑身一颤。

这黑风锤乃是教中赐予,计忠平日里十分爱护,这会两锤相撞,撞得计忠是心疼不已,正要出手收回,那黑白光芒绞在一处,赫然逼在近前,蓝心素手一抖,在长鞭上抖出一个浪花,由柄至梢,随后鞭尖猛地朝前一窜

“噗!”

二色光芒从计忠胸口透入,自背而出,鲜血如雨,飞洒而下,漫天阴煞登时散去,再无踪影。蓝心显出身形,手持断魂鞭,身后数百厉鬼相随,也不管计忠跌落尘埃,素手一指,厉鬼倾巢而出,直奔空中凡真而去,厉啸起伏,嚎哭阵阵,催人心魄。

计忠一死,凡真面色也是一变,倒不是他有多么举足轻重,只因计忠一死,一时间还真找不出旁人来唤醒主峰大妖。思量间,那满天厉鬼已然来在切近,凡真冷哼一声,手中印诀一变,但见整个诸夭之野明光大放,寒芒纵横,纵然蓝心全力出手,还是没能拦住凡真炼化雷泽。

“雕虫小技,也敢卖弄!”

此时光芒一起,鬼魂须臾既散,蓝心猝不及防被一道寒光扫中脊背,口吐鲜血,但觉伤处火辣冰冷,痛入骨髓,不敢多留,运起鬼隐之术便向外遁走。凡真立于半空,并未追杀,待到蓝心远去,方才吐出一口鲜血,面色微白,方才那一阵明光,不过是凡真借神血之威,虚张声势罢了,若是蓝心不走,此时只需举手之劳,便能将凡真击杀。

“呼……”

等了许久不见蓝心复返,凡真悬在空中呼出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不想一时疏忽,便险些赔了性命,耽误大事,思虑至此,凡真再不敢分心,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将雷泽炼化妥当,整个诸夭之野寒光闪烁,声威浩荡,这正是“大道何故纵邪祟,南火西金皆蒙尘”,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49回 织灵力破煞纵明光 起凤鸣百鸟遮天日

上回说到,蓝心趁着凡真炼化雷泽,悍然出手,欲要将之击杀,却被计忠所阻。二人于诸夭之野主峰附近一番恶斗,蓝心阴神补全,修为大涨,击杀计忠,却被凡真强运明光所伤,只得转身遁走,如此无人阻挠,凡真全力施法,不多时便将雷泽炼成。

这蓝心为明光扫中,只觉身后剧痛发麻,灼热冰冷,好不难受,又怕凡真乘胜追击,不敢停留,催动鬼隐之术仓惶遁走,直到千里之外方才停下暂歇。如此走走停停足有将近二十日光景,这才来在一处浮岛附近,那明光被神血炼化,威力不凡,蓝心一路行来,竟不能痊愈,这会她才来在岛上湖边想要喝水解渴,谁料背后伤势发作,剧痛如潮,蓝心强自支撑片刻,终是难以为继,昏迷过去,一头栽进湖中。

蓝心自是不知,这会她阴神补全,于洛晨已然隐有感应,这一路逃亡,东西随心,南北由性,漫无目的,竟使她逃到了洛晨所在的浮岛,这会跌落湖中,须臾沉到湖底,被黑毛察觉气息,幻化黑光将蓝心给裹了进来,放在洛晨面前,随后洛晨醒转,才看见这幅情景。

洛晨睁眼见蓝心昏迷在侧,当即就是一惊,急忙将她扶过来细细查看,但见蓝心衣物虽然完好,并无半点破损,但阴阳眼下,却能看见她背后一片焦黑猩红,隐隐见骨,受伤着实不轻,洛晨自打来在天外天,日日牵挂,时时思念,而今见蓝心伤得如此,心痛如绞,但又不敢耽搁,只好强自将怜惜之意压下,解开蓝心上衣,露出肩背,细细查验伤势。

蓝心本是鬼仙,体内鬼气满盈,此时被明光灼伤,故而才会变成这幅模样。此时蓝心后背皮肉外翻焦黑,残留的阳气缓缓透过骨骼,直入脏腑,可蓝心体内的鬼气却无半点反应,依旧沿着经脉缓缓流转,若非如此,蓝心也不会伤得如此严重。

“嗯?”

洛晨一皱眉,运灵于目,细细观瞧,看了许久方才发出一声惊疑,原来这阳气之中竟然还隐着一丝阴煞,那阴煞虽然微薄,但却十分凝实,与阳气互融共存,阳气得阴煞庇护,所以才能透过经脉,逼近脏腑,一旦流入五脏,蓝心纵然不死,修为也要尽废。

眼下症结已现,只需用灵力打入蓝心体内,化去阴煞,蓝心体内鬼气充盈,自可将阳气消弭磨灭。然灵力入体,于洛晨来说自是寻常,在鬼仙眼中却不亚于抽筋拔骨,苦楚难当,但如若不然,又难以化去阴煞,一旦阳气深入,蓝心便万劫不复了。

思量片刻,洛晨牙关一咬,阵阵灵力现于掌中,流转不已,一边是剧痛苦楚,一边是身家性命,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只因洛晨牵念蓝心,故而才犹豫了这么一会。此时洛晨心下已有决断,探出剑指,点在蓝心后背什么什么穴上,一律灵力倏然探入,顺着经脉朝阳气游了过去。

“呃……”

灵力入体,与鬼气不容,蓝心当即发出一阵痛哼,整个人倏然绷紧,汗如雨下,玉手成爪,半抬半落,似要抓出,但临了临了却终是没有出手。洛晨虽怜惜蓝心,然眼下功行过半,断不能贸然停止,否则功亏一篑,只会雪上加霜,想到这里,洛晨把心一横,双手齐出,道道细微灵力顺着背后经脉流转而入,飞针引线般将那残存阳气包裹在内,这会只需洛晨一个念头,灵力收紧,便可将阴煞化去。

“呼……”

此时洛晨纵有千言万语也难说出半点,静功徐徐运转,心神渐定,洛晨低垂的双眼猛然一抬,手中剑指微微一抖,灵力骤然收拢,将残存阳气困缚当中,其内阴煞为灵力所逼,纷纷消融殆尽,这一下的痛楚远非之前灵力入脉可比,但见蓝心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痛哼,双手却是再也把持不住,猛地一转,生生扣进了洛晨左腿。

“滴答……滴答……”

这会阴煞已散,洛晨双眉紧皱,并未将灵力直接抽出,反倒探入阳气之中,将残存的阳气尽量炼化。如此过了足有两个时辰,洛晨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手指一动,将灵力吸出,这会蓝心体内鬼气已然围了过来,磨灭阳气,修复经脉骨肉。

“喵……”

这边洛晨才忙活妥当,周围黑光里就传来了一阵低低的猫叫,其中颇有不忍之意,洛晨嘴角一翘,看了看腿上被蓝心抓出来的血洞,淡淡说道:“无妨,这一下不过小伤,但我若不救她,蓝心便要没命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不必在意……”

“喵!”

这边话音未落,黑毛就又叫了一声,老大不耐烦,洛晨一脸错愕,缓缓抬头,半晌方才苦笑说道:“没错没错,蓝心的伤很重,又吃了这么多苦,她才是可怜之人,至于我的伤,那就纯属自作自受,与人无尤,可对?”

“喵……”

这下叫声柔和了许多,音调颇为赞许,洛晨无奈摇头,将蓝心放在怀中,探手帮她将散乱的鬓发打理齐整,忽然愣了愣,开口问道:“黑毛,衍真师兄哪里去了?”

周围黑光闪了闪,随后一块石头倏然从地上飞起,洛晨抬手接过看罢,思量半晌,低声念道:“为兄先行,去往东方……妖邪猖獗,欲屠凤尊……速速前往……速速前往……”

按说这石头上写的字句本也平常,无甚可挑剔处,然洛晨看在眼中,却总觉着哪里不对,好像是衍真有意引自己去往东方苍梧之庭一般。洛晨坐在湖底,细细将自己遇见衍真的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虽不曾想到甚么破绽,可心头那一丝不安却总难以消弭。

“锵”

正思量间,一阵清越凤鸣忽然自东方而来,只是眼下这一声鸣叫之中却多有愤怒之意,湖中鱼群被这一声凤鸣所惊,登时跟没头苍蝇般乱作一团,搅得湖底浑浊一片,颇为阴森。洛晨把这一声凤鸣听在耳中,心下不安更甚,低声喝到:“黑毛!”

一人一兽心念相通,这边洛晨一喝,周围黑光当即浮起,片刻已然跃出水面,落在岸边,随后黑光收敛,重新化作一只黑猫,望空叫个不住。洛晨只听耳边嘈杂,抬头望去,也是一惊,这会天方破晓,晨光初明,但见无数飞鸟腾空,盘旋鸣叫,其音惶恐,惴惴不安,群鸟展翅,竟将那天光都给遮蔽大半,昏昏暗暗,煞是壮观。

“咳咳咳,你小子倒是很会找地方……”

这边洛晨抱着蓝心抬头观瞧,忽听闻身后有话音传来,洛晨急忙回头,却见鬼婆一身粗布麻衣,拄着拐杖立在不远处。洛晨此前虽与鬼婆有些龃龉,但后来鬼婆救了他一命,从前那点恩怨也就烟消云散了,这会洛晨见鬼婆前来,当即微微躬身说道:“晚辈见过鬼婆前辈,蓝心她……”

鬼婆呵呵一笑,看了一眼尚未醒来的蓝心,摆手说道:“罢了,虚礼不必在意,我看这妮子体内残有灵力,想必是你方才渡了灵气在她体内吧?”

洛晨闻言愣了一愣,以为鬼婆误会,急忙说道:“前辈,方才是因为……”

“蓝心应是被诸夭之野的明光所伤,那明光内蕴阴煞,可直透鬼仙脏腑,所以你便先用灵力破去阴煞,再让蓝心体内鬼气自行化去明光,如此虽然痛苦一些,但却十分有效,以一时痛楚换回蓝心修为性命……嗯,小子,你做的不错……”

洛晨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飞腾的鸟群,开口问道:“前辈,这会蓝心伤势未复,方才东方凤鸣,只怕是苍梧之庭有变,我的一位师兄此时正在东方,还请前辈带我照顾蓝心,我去往苍梧之庭查看,随后便回,可好?”

鬼婆呵呵一笑,摇头说道:“苍梧之庭是要去的,只是眼下还不能去,这会你只需踏踏实实照顾蓝心便是,由老婆子我去苍梧之庭一趟,我看蓝心此番伤势不轻,没个一月两月是别想着痊愈,你就在这里照看蓝心,等到她醒来,伤势尽复,再一同去往苍梧之庭,若是你敢阳奉阴违,信不信我老婆子让你抱憾终生?”

洛晨本也不愿将蓝心独自扔下,听闻鬼婆之言,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随后鬼婆只身前往东方,洛晨便在湖边住下,照料蓝心,这正是“仙侣姻缘终不尽,黑轿收魂下红尘”,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50回 探浮岛惊风啸深林 纵灵兽杀虎得皮肉

上回说到,洛晨以灵力护住蓝心,救回她一条性命,随后离了湖底上岸,却见鬼婆立在不远处。洛晨先已见了衍真石书,本欲去往苍梧之庭,谁知鬼婆却命他在此照顾蓝心,蓝心痊愈之前,不得妄动,这会洛晨于其间因果尚一无所知,便遵从鬼婆之言,留在浮岛之上守护蓝心。

前文书咱们说过,这会整个天外天四极之地,南方欧丝之野,西方诸夭之野皆被阴神教炼化,欧丝之野炼成炎泽,诸夭之野化作雷泽,这会还剩下东方苍梧之庭,北方从极之渊,那欧丝之野的婵樱被凡真算计,落了下风,以致性命休矣,西方诸夭之野的宵明烛光因为要镇压主峰下的大妖,一身本领十去其六,这才被凡真钻了空子,到头来不得不炼化自身,封镇妖物。

这两个地方虽破,但那苍梧之庭凤尊,从极之渊龙主可不是任人揉捏之辈,苍梧之庭生有梧桐,枝杈细密,从地至天,恍如迷宫,一入其中,东西不分,南北不辨,其中无数神鸟镇守,更有神将句芒统帅各路异兽,欲要攻破,那可是难上加难。

北方从极之渊,有弱水万丈,灌于崖中,水涨崖平,水落崖深,此水寒意彻骨,漫说枯木残枝,纵是羽毛亦不能浮。北方龙主潜于深渊,显隐不定,更有真武玄龟出没其中,内里龙裔无数,铁爪钢鳞,上可飞腾宇宙,下可隐迹藏形,绝非等闲之辈可以踏足,凡真占了先下手为强的便宜,连破欧丝之野,诸夭之野,可若想拿下龙主凤尊,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这会鬼婆已然离去,空中鸟群虽盘桓不散,但也比之前稀疏了许多。洛晨先寻了一块平整地面将蓝心安置妥当,命黑毛在侧护卫,随后才催动腾云诀,驾起云雾,绕着这浮岛飞了一圈。空中鸟雀虽躁动不安,却并未擅自攻击洛晨,反而纷纷让路。

这腾云诀乃是凡间镇守灵泉的端木望所赐,精微深奥,洛晨经过欧丝之野一战,修为精进,眼下腾云而飞,比之飞仙也不遑多让,用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便已然将整个浮岛绕过一圈,其上虽不说钟灵毓秀,其间林木茂盛,山势起伏高低,雄壮伟岸,也算是个妙地。

这浮岛四围多山,中央更有两座山峰高耸入云,其上隐有莹白,想是高处严寒,冰雪不化所致。当初洛晨坠落之峰离那两座高山尚远,那峰顶上塌陷存水,成了湖泊,加之黑毛相护,这才保住了洛晨衍真的性命,后衍真先行离去,蓝心又至,这才到了今日。

这洛晨一面思量,一面绕岛而行,不多时已然回到湖边,忽闻得一阵虎啸之声打林间传来,正所谓云从龙风从虎,这虎啸一起,阵阵狂风自那密林深处席卷而出,一时间飞沙走石,折枝断叶,声威赫赫,洛晨眉头一皱,牵挂蓝心安危,急忙离了湖边,朝安置蓝心之处赶去。

两处本也离着不远,洛晨催动身法,不过片刻已然来在切近,睁眼看时,但见一只吊睛白额虎正趴在一颗树上,前爪伏,后爪蹬,威风凛凛,身上花纹闪如金,黑似墨,一张大口舌红如焰,齿白似雪,通身前后长有两丈,从上到下高逾八尺,头顶王字之下一双虎目,杀气天成,令人见之胆寒。

此时蓝心尚未醒转,黑毛周身毛发炸开,与那猛虎遥遥相对。那猛虎虽身躯庞大,但对黑毛也是颇为忌惮,只趴在树上呼啸示威,并未贸然抢上。

洛晨站在远处瞧了一瞧,便知这猛虎不过是得了天外天灵力滋养,故而才生得这般雄壮,实则与凡间猛虎并无二致,也绝非天外天特有的异兽,只是这一身虎皮着实漂亮,眼下蓝心不知何时方能醒转,若能剥了虎皮给她垫垫身子,想来也十分不错。

思虑至此,洛晨嘴角一翘,动心起念,黑毛双目瞳孔骤缩,随后周身毛发倏然捋顺,蹲伏在地,长尾下垂,双耳折叠向后,摆出一副臣服畏惧之相。那猛虎见状,信以为真,但却并未立即下树,只长啸一声,四只爪子略挪了挪,眼中凶光毕露。

这会洛晨已然不再给黑毛发号施令,看它如何自行击毙这猛虎。但见黑毛一双猫眼深处,玩闹之意一闪而过,随后蹲伏身子,四爪齐动,缓缓后退,不多时已然退到蓝心身侧,洛晨细细看去,但见黑毛步伐虽然散乱,但却隐有韵律,每后退一分,那树上猛虎便躁动一分,待到黑毛退出三尺有余,那猛虎终是按捺不住,眼中凶光大涨,厉啸一声猛扑而下,林中风声大作!

方才猛虎盘踞树上,黑毛连连后退,这会猛虎劈头盖脸而下,黑毛反而不退了,但见它四腿伸直,绒毛倒竖,周身灵力流转,却并未扑击,反而转过身去朝侧面飞奔而出,这会猛虎在空中,腾挪不便,但也随着黑毛动了一动,那硕大虎头本是冲着蓝心而来,此时黑毛这一动,反朝着洛晨藏匿之处杀到。

“呵,这小滑头……”

洛晨心里赞叹一声,眉间却有沉吟之色,看来之前欧丝之野一战,不仅自己受益匪浅,连带着黑毛也获利颇深。思虑至此,洛晨不由想起初至欧丝之野时,婵樱备茶款待,举止亲和,风轻云淡,后妖邪进犯,婵樱命丧敌手,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时思绪万千,悲从中来。

这边洛晨心下千头万绪,黑毛可没那么多心思,眼见着那猛虎已然扑倒近前,黑毛双腿蹬地,猛然跃起,周身微微一亮,倏地一闪,化作一道黑线直射这猛虎胸膛,若是换了凡间猛虎,这一下就要毙命,只是天外天灵力充沛,这猛虎也是神智颇开,半空中硬生生把身子一扭,躲到一旁。

“吼”

那猛虎一阵狂吼,四脚落地,呲牙咧嘴,亮爪凝眉,却不再上前半步,反倒缓缓后退,朝着深林而去。黑毛是什么?那可是灵兽夜星子,方才那一下就把猛虎的魂都给吓飞了,这会还哪敢再于此处造次?当即一面示威,一面遁走,禽兽虽不通人言,不具智慧,却也另有一番道行。

只是这猛虎要走,洛晨可不干,他还等着剥了虎皮给蓝心做褥子呢,但见一道黑光又复闪出,朝着眉心而来。猛虎被逼无奈,反倒激起凶性张开大口爆吼一声,两只前爪道道寒光,一条铁尾狂风阵阵,与黑毛战了个天昏地暗。

说到这,看官要问了,黑毛不是灵兽么?怎么杀个老虎还杀得这么热闹呢?黑毛确是灵兽不假,但它也是只猫啊,猫喜欢干什么?抓住老鼠不吃不杀,给放了,然后再抓回来,再放了,再抓回来,如此来来回回十几遭,累的老鼠筋疲力尽,这才取它性命,大快朵颐,眼下就是这么回事。

好好一老虎,给黑毛当成耗子玩了。

“咻咻咻”

“啪啪!”

这边一猫一虎打得难解难分,洛晨早已来在蓝心身旁,将她拦在自己怀中。过不多时,那猛虎已然气喘吁吁,虎虽猛,也不过嘴上一咬,前爪一扑,尾巴一扫这三招,三招不验,一身本事就去了七成,只能被黑毛来回玩弄,屈辱无比。

这黑毛灵智已开,聪慧非常,知道洛晨要扒了这老虎的皮,故而不伤及头尾,只在四肢上来回穿梭,不多时这猛虎就被黑毛所化的黑光挑断了手筋脚筋,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又过片刻,力竭而死。这会黑毛方才回转,看着洛晨洋洋得意。

洛晨哈哈一笑,伸出手摸摸黑毛的头,只可惜他来天外天日久,本命界中已然没有凡间的酒食,不过倒是留了一些之前与衍真烤好的蛊雕,洛晨见状,急忙在本命界中将那蛊雕重新烤过一遍,上了些白盐辣椒面,这才取出放在黑毛面前。

本命界妙用无穷,酒食放在其中根本不会**变质,这蛊雕重新经火一烤,便如同刚出锅的一般,只是却只有雕身,雕翅最为鲜美,已然被衍真洛晨吃了个干净,半点都不曾剩下,好在黑毛也不嫌弃,扑在那金黄发亮的雕肉上就啃了起来。

这边洛晨将蓝心安置妥当,走到死虎身前,这会尸身尚未僵硬,动起手来也省事些,但见洛晨以指代刀,从颔下至肛门细细将虎皮切开,随后又将四只虎爪皮毛剥下,灵力于皮内一刮一催,便将残血碎肉尽数打理干净,只剩下一张完整虎皮留在掌中。

洛晨将虎皮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心中甚是满意,随手将那剩下的虎肉虎骨收入本命界中,随后来在蓝心身边,用虎皮将她抱起,也不远走,就在湖边寻了个地面,砍树折枝,搭起房子来,这会洛晨对天外天之事一知半解,只想着速速救出秃头张,问清多年前洛府大火原委,其余再无念想,更不知无数生死劫难隐于冥冥,避无可避,那张虎皮更是救了蓝心一条性命,这正是“无知无畏无根底,有情有义有死劫”,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51回 起秋霜明湖飞红叶 贪灵兽旁门隐杀机

上回说到,洛晨于浮岛之上命黑毛斩杀猛虎,剥下虎皮,给蓝心当被褥用,几日来蓝心犹自未醒,洛晨于湖边伐木搭屋,以为栖身之地,须臾十日已过,蓝心犹未醒来,倒是天上飞鸟散去不少,洛晨便每日于湖边清修,运化周天不提。

转眼又过数日,蓝心体内渐渐透出鬼气,眼睑频频而动,口中似有低语,含混难明,不知所云,随后竟发起烧来,一场大病来得气势汹汹,连着几日不曾消退半分,直把蓝心烧得周身颤抖,紧紧裹在虎皮之中,一张俏脸苍白凄楚,惹人怜惜。

如此一来可难倒了洛晨,按说拜入仙门修习术法,便可身强体健,百病不侵,若是其他伤势,到还有法调理,这会蓝心忽然发烧,竟把洛晨给难得束手无策,只好在本命界中取出一抹布,沾了水给蓝心放在额头,以为治疗之法。谁料蓝心发烧,周身滚烫,黑毛反而开心了,毕竟猫天生喜暖,连着几天都腻在蓝心身上不肯下来,洛晨几番喝止无用,也只好随它去。

须臾又是一夜过去,蓝心总算好转了些,烧渐渐退了,面色也略显恢复,且透过阴阳眼看去,她体内鬼气飞腾,但又十分平稳缓慢地顺着经脉流转不止,洛晨虽不是鬼仙,但也知此乃修为稳固精深之象,故而也不打扰她,转身走到屋外湖边闲逛。

洛晨来在天外天之时尚是冬季,这会转过年来,又复入秋,天朗气清,寒凉疏旷,且这山上多生怪木,其叶细长似柳,天气一凉,纷纷由碧转红,此时满山红深绿浅,凉风徐徐,更兼湖面平如明镜,水天一色,倒也是一番绝妙景致。

“春来暖雨碧,秋深晚霜红,流云卷暮色,清风阔苍穹,龙吟惊寰宇,虎啸动远空,何当明善恶,仗剑起峥嵘!”

自欧丝之野婵樱身死,洛晨先是亡命逃遁,随后坠落湖底,虽有所得,但本命界中却凭空冒出那么一个诡异之人,洛晨于那人隐有感应,但又说不明晰,自打醒来,时时想起,甚为不安。眼下美景在前,疏朗大气,洛晨见之心喜,烦忧也为之一清,心血来潮,诗文自是信手拈来。

一首诗吟罢,洛晨心绪稍平,坐于湖边,慢慢将前事一一梳理过,此时他虽不知诸夭之野变故,但先前南方欧丝之野婵樱身死时他却在近前看得分明。那些人黑衣黑袍,周身阴煞,必是阴神教徒无疑,可是那为首的黑衣人却能驱使灵力,且他手中一柄红剑怎么看都像是仙家宝物,不似阴邪之兵,也不知他到底是甚么来头,阴神教于天外天又有何阴谋。

“咻咻咻!”

洛晨正思索间,忽听身后穿林打叶之声绵绵不绝,中间夹杂怒喝惨呼,似是有人受伤身死,随后十数道身影忽然从林中飚出,这些人有男有女,神情狼狈惊恐,皆身穿道袍,只是样式颜色各有不同。众人仓皇遁出,远远瞧见洛晨坐在湖边,登时开口喝到:“这位同道,还请出手相救!”

“咻咻咻!”

这边话音未落,又一阵破空声倏然而起,但见数十条黑线自林中飚出,那十几人中有两人躲闪不及,一人被黑线当胸射穿,另一人则被打穿后脑,黑线自眉心而出,两人当场丧命,死尸倒地,皮肉瞬息消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只留下两幅白骨。

众人见状,惊恐更甚,发疯一般朝着湖边跑来,随后那树林上空缓缓显出一女二男三个人影,洛晨定睛看去,但见这三人皆是兽皮裹身,披头散发,嘴阔鼻宽,颧高眼大,左耳青,右耳红,肤色黝黑,形貌彪悍。

这三人盘膝而坐,身下各有一只黑皮玄龟,这玄龟通身墨色,龟壳发青,从头至尾近八尺,四只鳍足缓缓摆动,驮着三人朝前而来,便如游在水中一般。此时追出林外,三人面上皆有怒色,口中一阵呼号,但见三只玄龟大口一张,一道漆黑水柱自龟口而出,于半空散成数条水线,朝着地上众人悍然杀来,倒是没把洛晨囊括在内。

这群人都有飞仙的修为,想是被这三只玄龟追得无法,这才落入林中躲避,谁知到头来又折了两人。此时水线飞射,众人立时腾身躲避,那水线没入山石无声无息,只留下一个手指粗的孔洞,随后那山石才缓缓软化,如冰雪消融般坍成一堆。

这水线威力如斯,为首一名修士面露忌惮,随后又现狠色,转身朝着旁边修士一瞪眼,众人会意,待到那水线又复飚出,众人齐齐闪躲,赫然将洛晨围在当中,竟是要将洛晨拖进这一趟浑水,逼着他帮他们抵御眼前三人!

无耻之徒。

“喵”

门外的动静早惊动了屋中黑毛,但见一道黑光过处,黑毛从屋中窜出,三两下跳到房顶,对着空中三人呲牙咧嘴。那三人不知是被黑毛所摄还是怎么着,缓缓停住身形,浮在半空,口中呜哩哇啦好一顿怒喝,单单从神情上看来,便知不是什么好话。

洛晨对这一群人半点好感皆无,只因蓝心还在屋中修养,此时宜静不宜动,故而少不得要先打发了这空中的三人。思虑至此,洛晨转过身来,开口责问道:“这三人看来是天外天族群中人,据我所知,这族群性格温和,从不与旁人为恶,尔等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们这般愤恨,追杀至此?”

这三人乃是天外天雨师族人,雨师族皆善水毒,驾一只玄龟,日行千里,神通不浅。洛晨自是没听过,但看这一群修士形貌举止,便知他们应是才来天外天没多久,所以才装出一副万事皆知的神态,居高临下,胸有成竹,来诈一诈眼前之人。

为首修士被洛晨问得一愣,但却并未开言,谁知旁边一名女修却被洛晨的神态给镇住了,更兼那三只玄龟神俊非常,悬在空中罩定,心下一乱,便把实话给说了出来:“我等路过浮岛,潜入族中,冯师兄看出他们供奉的青红二蛇乃是宝物,便想以秘法抓来练功,谁知被族人发觉,这才……”

这冯师兄正是为首的那名修士,此时他见女修被人家一吓就和盘托出,登时回过头去冷冷地瞪了那女修一眼,女修被冯师兄一瞪之下,遍体生寒,立时噤若寒蝉,垂着脑袋不说话了。洛晨冷哼一声,看向冯师兄,又复问道:“那青红二蛇被你抓来了?”

冯师兄眼珠一转,换了一副笑面,一边瞧着空中玄龟,一边说道:“在下冯通,仙界紫云宗弟子,本来我是想抓住那青红二蛇的,谁知那二蛇也有点本事,所以只抓来青蛇一条,不知眼下境况,又要如何应对……”

“还回去,否则我便立时收了灵宠遁走,尔等可能逃得过这三人追杀?”

洛晨此时修为虽未到飞仙,可阅历却比一般修士丰富得多,静功更有掩盖修为之用,此时架子一摆,气势一端,纵有上仙在场,也不敢小觑了他。

这冯通闻言,心下登时一痛,他紫云宗所修功法乃是炼毒之法,需以各种毒物为引,化入经脉,方能运行周天,凡间毒物几乎都被他寻尽了,方才众人来在天外天,聚在一处,路过这雨师族浮岛,冯通闻出这族中隐有毒味,这才带着众人来在族中,欲要盗走青红双蛇,谁知才以秘法收了青蛇,便被发觉,随后便有三人乘龟追杀,二十几人陆续身死,到这会便只有十三人了。

“还回去。”

洛晨声音古井无波,冯通正难舍难分,忽然看见屋顶与那三只玄龟对峙的黑毛,心下思绪一动,生出一条毒计,此时不如先把那青蛇还了,将那三只玄龟打发走,随后众人一拥而上,将眼前这小子击毙,霸占那灵兽,如此一来,应该也能抵过了。

想到这里,冯通心下大快,这一众人中,还有一个紫云宗的同门,修为比冯通低上不少,但却与之交情颇深,名唤郑高。这边冯通面色一变,那郑高便知他心下盘算,缓缓站在了洛晨背后,等会先礼后兵,突然发难,先要了他半条命再说。

冯通见郑高脚下移动,心中暗赞,面上却不动声色,当下言道:“这位师兄说的不错,小弟我初来乍到,一时动了贪念,做了错事,眼下实在是悔之不已,那青蛇我这就奉还。”

说着,冯通比了一个剑指,点在紫府之上,随后一道青光自紫府而出,被冯通抓在手里,正是一条青蛇,眼下这青蛇缓缓而动,似是中了什么法术,空中三明雨师族人见状,登时大怒,口中呼喝不已,冯通这会一心想霸占黑毛,生怕这三人再动杀意,急忙解了法术,凌空将青蛇扔了回去。

那青蛇腾身半空,猛地一扭,回头冰冷地看了冯通一眼,随后凭空游动,倏然钻进了一只玄龟的龟壳之内。洛晨心下暗叹,他本可坐视不管,任由三人将这一众屠戮殆尽,只是蓝心尚未醒转,若有误伤,十分不妙,且眼下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问,故而只勒令冯通还回青蛇,并无他举。

这三名雨师族人收了青蛇,盘坐龟背,朝着洛晨齐齐点头,随后玄龟划动四肢,调转身形,望北而去,不多时已然没了踪影。

雨师族人一走,冯通的眼底登时多了几分狠厉之色,正要说话,谁知洛晨抢先拱手说道:“在下散修洛秦,今日得见仙宗中人,真是三生有幸。”

冯通缓缓回过身来,哈哈笑道:“洛师弟客气了,我看师弟虽为散修,然精元内敛,浩气外露,更有灵兽傍身,真乃人中龙凤,今日相见,三生有幸啊……”

说话间,众人已然散在四周,各寻位置坐下,方才那郑高已然暗暗吩咐过周围一众修士,故而这会众人虽看似修养调息,实则暗运杀机,只因这一行人中,并无一个三宗弟子,所以行事才会这般狂悖阴险,不择手段。

这边冯通,郑高,洛晨三人互通姓名,寻了个干净地坐下,洛晨开口问道:“冯师兄,郑师兄,小弟在这天外天历练数月,并未见过其他弟子,谁料今日竟见了这许多,不知各位是否也是从东海海底来在这天外天中?”

冯通本来就想着先礼后兵,莫要直接动手,闻言立时说道:“师弟有所不知,前一阵子三宗被破……”

“什么?三宗被破?”

人宗举宗下世,早已破了,洛晨却没想到天宗地宗也相继被破,一时惊讶,这才脱口而出,冯通以为洛晨听过三宗的大名,也就没放在心上,继续说道:“是啊,天宗地宗一夜之间被两名鬼仙给杀得片甲不留,师兄我有幸应天宗弟子之召,去往江城黑柳林下,布下大阵,将那两名鬼仙抓了个正着……”

洛晨心下一动,目光隐晦地朝着蓝心昏睡的木屋望了一眼,随后问道:“哦?仙宗弟子联手布下天罗地网,想来这两名鬼仙断无逃脱之理了……”

冯通摇头说道:“哪里哪里,按说当时那两名鬼仙应是再无生机,谁知那鬼仙竟有些本事,将另一名同党送出遁走,自己又在阵中撑开鬼雾生生与众前辈同门耗了一月有余,依旧拿不下她。”

洛晨闻言,便知这鬼仙定是鬼婆无疑,换了旁人,漫说一月,就算是十天也未必撑得下来,心下如此想着,洛晨嘴上问道:“仙宗大阵,精妙无比,那鬼仙纵有天大神通,只怕也难以逃出了……”

郑高点头说道:“本应如此,谁知正在关键时刻,忽有高手暗中相助,须臾便破了大阵,那鬼修遁出,伤了好几名弟子,连地宗和天宗的两位前辈也吃了点小亏,那鬼仙临走之前,还放下狂言,说要想寻仇,便来天外天一战,我们也是从那时方知有天外有天,随后便由前辈指引,自东海海底,来在此处……”

洛晨闻言,暗自点头,垂首不语,冯通面色缓缓转冷,淡然问道:“师弟,我等初来乍到,于天外天一无所知,方才我已将凡间之事告知于你,这会还请洛师弟给我等讲讲这天外天的境况,如何?”

洛晨并未抬头,开口说道:“我不过才来天外天数月,因此处灵力浓郁,便在此搭建木屋修行,于天外天一无所知,哪里有甚么可讲?”

冯通心下大定,再无顾忌,对着郑高使了个眼色,周围众人暗运灵力,杀机渐露,一时间这湖边风起云涌,剑拔弩张,这正是“危时顾命称兄弟,转眼眉目不如前”,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52回 缉仙令小人贪灵兽 腾云诀神剑灭狂徒

上回说到,一众修士被天外天雨师族人追杀,一路逃到洛晨栖身的山峰之上,为首紫云宗飞仙冯通见黑毛不凡,知是灵兽,遂起贪念,伙同师弟郑高暗命众人将洛晨围在中央,欲要来个先礼后兵,顺便向洛晨打听些天外天之事。

洛晨修为虽然不高,但于红尘中行走数载,闯北境,入流沙,探白骨界,访寒袖庄,阅历早非寻常修士可比,早看出冯通众人不怀好意,借着谈话之机,先将凡间变动一一问清探明,待到冯通问起天外天来,自己却又佯装不知。

冯通满以为洛晨在天外天修行,必然对此处了如指掌,谁知拐弯抹角地打听了一番,竟一无所获,一旁郑高不死心,又在话里话外暗暗点了几句,谁知洛晨神色茫然,答非所问,看起来果然是对天外天一无所知。

郑高反复盘问了几句,见洛晨前言不搭后语,马嘴不对驴唇,神色当时就冷了三分,先朝冯通使了个眼色,随后才暗暗对周围修士努了努嘴,众人会意,暗自准备,欲要暴起发难。这一群人中自有不愿的,奈何修为不济,迫于冯通郑高二人道行深厚,也只好随众而行。

再看这冯通,面上虽依旧是和颜悦色,眼底却早已冰冷一片,似笑非笑地看着洛晨,缓缓说道:“洛师弟,你这样可就不地道了,师兄三言两语,就把凡间变故给你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会向你讨教些天外天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你却藏着掖着,可是不对啊……”

洛晨见状,便知冯通已然没了耐性,一场大战只怕在所难免。他本也不想旁生枝节,只是这会蓝心尚在屋中,未曾醒来,万不能随意离去,这群人又巧之又巧地被天外天族人赶到这里,先是祸水东引,这会又杀机暗藏,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叫人好生烦躁。

思虑至此,洛晨面上摆出一副为难之色,慢吞吞地说道:“师兄这话是从何说起,并未小弟我不愿坦诚相告,实在是自小弟来在天外天中,见这里灵气浓郁,便守在这一处山头潜心修炼,从未踏出半步,天外天之事更是半点也不知,实在是无从谈起啊……”

“呵呵呵……”

话说至此,冯通心里早就明白了,眼前这人十有是真的啥也不知道,既然如此,那可就好办了。但见冯通面上浮起一丝和煦的微笑,淡淡说道:“无妨无妨,洛师弟,师兄同你一见如故,哪里会因为这些许小事就怪罪于你,方才不过说笑罢了,只是……”

说道这里,冯通略顿了顿,一双细眼看向郑高,郑高会意,当即接道:“洛师弟,方才那三个天外天族人着实厉害,我等皆是飞仙修为,都难挡那黑水之威,谁知洛师弟的灵宠只开口略叫了一叫,就与那三人分庭抗礼,若是洛师弟不介意,可否再将那灵宠请出,容我等观摩一二?”

呵,戏轴来了。

洛晨面露为难之色,勉勉强强地回头朝不远处望了一眼,黑毛早承洛晨之命,远离木屋,如此纵然动起手来,一时半会也不会波及蓝心。这会洛晨目光一引,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黑毛,但见这黑猫双目灵动,周身绒毛漆黑发亮,隐有灵力鬼气氤氲其中,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方才黑毛立于屋顶,冯通又迫于那三名雨师族人,故而也未曾细观,这会黑毛就在两丈之外,冯通瞪着眼睛仔细观瞧,越瞧越开心,直喜得是浑身发痒,呲牙咧嘴,一张脸都快没人样了。

“呼……”

这冯通能修到飞仙境界,心性也自非常人可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瞬息将心头狂涌的喜意压下,转过头来看着洛晨,放出灵力说道:“洛师弟,师兄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凡间诸事的来龙去脉给你说清楚了,你却在这讳莫如深,实话告诉你,我等来在天外天乃是要除魔卫道,不如你就将这灵兽借我,我带它去斩灭妖邪,也算是它的机缘,如何?”

这话就算是三岁小孩都不会信,但在冯通看来却是必须要说,万一这小子是个软蛋怂包,直接被这幅阵势唬破了胆,倒也能省去一番周折。谁知洛晨闻言,为难之态倏然散去,只剩下满脸哂色,漠然说道:“被追杀时就和我称兄道弟,这会那三人离去,就要抢我灵兽,尔等还真是一群无耻小人……”

此话一出,这十三名修士中有几人面色微变,略显无奈,那冯通却是阴毒一笑,周身灵力暴涨,淡淡紫意散开:“灵兽天成异种,又岂是你这等人能够驾驭?天下奇宝,能者得之,今日就算有三宗弟子在此,我也一样要夺你灵兽,你又待如何?”

“呵呵……”

洛晨一时没忍住,嘴角一窍,笑出声来。冯通面色一冷,森然道:“不知好歹,待我断了你手脚经脉,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说话间,冯通右手虚握,一把短剑倏然而现,这短剑剑柄乃是一条蛇行,其上黑鳞历历,蛇头一吐,信子便是刀刃,这刀刃紫芒闪烁,晶莹如玉,寒光明灭,乃是冯通性命交修的兵刃,名唤紫霜。此时冯通将紫霜握在手中,锋刃一划,直奔洛晨哽嗓咽喉!

这边动手,郑高也取出自己断命锥朝洛晨背后袭来,一时间洛晨腹背受敌,可说是千钧一发,周围其他修士见这师兄弟二人如此急不可耐,乐得在旁看戏,故而并无人上前帮忙。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眨眼的功夫,那紫霜和断命锥可就到了切近了,紫霜横切廉泉穴,断命锥直刺至阳穴。这俩地方只要有一处受伤,那就是半条命,更何况此时两处大穴齐齐被攻,洛晨站在当间,怎么看都没有半点活路。

“铮”

眼看着一刃一锥刺到近前,洛晨这才从本命界中抓出飞沙剑,白光过处,声威颇大,冯通郑高攻势一缓。洛晨体内灵力流转,本命界开,身形豁然不见,随后于两丈之外又复现出,与此同时众人只觉紫府中倏然一热,似有甚么东西欲要飞出。

十三人中冯通最快,探手在紫府一抹,取出一枚符,但见这符通体玄黄,上有朱砂,符胆中雕龙画凤,隐隐显出一个“缉”字,正是多年前天宗发出的缉仙令,所缉之人便是人宗那欺师灭祖的不肖弟子洛晨。

冯通一愣,定睛朝洛晨看去,随后面色一变。这会其余修士也相继取出了缉仙令,看向洛晨纷纷变色,郑高眼珠一转,想起方才洛晨身形凭空而动,正是人宗界术,心下早有分晓,登时得了理,厉声喝道:“原来你就是人宗那欺师灭祖的洛晨,凡间多年抓你不得,今日定要将你缉拿归案!”

这缉仙令虽然上天入地,无所遁形,但也自有其破绽,被下了缉仙令之后若是修为再涨,缉仙令便会弱上几分,要是涨得多了,缉仙令也会自行消散。洛晨这会修为早已不同往日,故而缉仙令一开始并无感应,直到洛晨催动灵力,施展界术,这才显出功效。

方才冯通一见洛晨施展界术,心下不由惴惴,后缉仙令一动,便知眼前这人正是洛晨。天宗曾经明言,洛晨乃是真人修为,要从真人修到飞仙,没个数十上百年光阴那是想都别想,自己这边尽是飞仙,若是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真人,那可就是笑话了!

思虑至此,冯通心神大定,紫霜寒意纵横,飞扑而出,口中喝到:“大胆洛晨,欺师灭祖,仙门不容!还不快束手就擒,否则我等承天宗缉仙令,必将你修为废去,打断经脉,带回天宗处置!”

洛晨一见冯通取出符,便觉不对,他虽不知这符有何名堂,但其上气息却与自己隐有呼应,再加上冯通口中说的缉仙令三字,略一思量便知原委,当年天宗云清飞仙带着几名修士闯入人宗,险些要了自己性命,幸而鬼婆出手相救,这才侥幸得免,想来这云清飞仙是生了误会,且恨自己落了他的面子,这才发出这劳什子缉仙令,想要把自己抓回去。

缉仙令一动,这十三名修士再无犹豫,纷纷杀将上来,黑毛化作一道黑光,朝后遁去,隐入深林,伺机偷袭,洛晨仗剑而上,却并未使用坠星剑谱,只以飞沙剑法太极剑法应对,但见一把长剑圆转如意,左遮右挡,前戳后刺,上撩下扫,一人力战十三仙。

十几招过后,这十三飞仙依旧没能拿下洛晨,便知道门三宗,名不虚传,纷纷腾空散开,运起术法,齐齐攻下,一时间烈焰惊风,寒雪狂雷,毒瘴迷雾,不一而足,尽数朝着洛晨招呼下来,洛晨纵然招式再精,也只有真人中境稍高的修为,哪里挡得住十三名飞仙以术法围攻,一时间左支右绌,颇为狼狈。

“咻咻咻!”

此时洛晨刚刚化去面前一道猛火,忽觉脚下一阵波动,心中暗叫不好,欲要以界术逃遁,却已然晚了,但见脚下岩石忽然探出一个锋锐尖头,朝着自己后心刺来,洛晨大惊,躲闪不及,只能以飞沙剑狠狠一削,将这石刺尖端削去,随后那手腕粗的断面便重重撞在洛晨后心。

“噗”

这一击出自飞仙之手,不同凡响,洛晨只觉后背一痛,一口血就吐了出来。冯通见状,精神大振,厉声喝道:“诸位同道,还请联手压住这欺师灭祖的败类,带我以本门秘术,废去此人修为,带到天宗,再做定夺!”

说着,冯通早已退出战圈,剩余十二人虽能将洛晨压制,但也暗暗心惊,这等死局,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就被轰得尸骨无存了,这洛晨非但未死,还能于众多飞仙围攻之中寻隙反击,单单这一点,便知此人定然不凡。

但见冯通腾身而起,立于虚空,紫霜浮在身前,光芒明灭,冯通随后双手一合,掐出一个道门五雷指,口中振振有词:“九霄惊雷起,毒瘴生,狂云追邪煞,猛毒掠鬼城,浩气养天池,邪戾入劳宫,阴阳无彼此,正邪可相容!”

冯通出身紫云宗,这紫云宗乃是以炼毒之门,但毒亦有道,紫云宗虽用毒,却讲究持心端正,走的便是正人用邪法,邪法亦正的路子,而今出了冯通郑高这等败类,也算师门不幸。方才冯通所用正是瘴雷法,术法一成,便可借紫霜打出道道毒雷,中者雷催经脉,毒入脏腑,修为尽废,命不久矣。

只是冯通并未想到,洛晨可不是普通的真人弟子。

这会他法诀已然念到最后,只需片刻,便能催动毒雷。谁知就在此时,浑身浴血的洛晨倏然不见,以界术脱出战圈,一众飞仙立时掉过头来,术法又至,如影随形,冯通哈哈大笑道:“困兽之斗,垂死挣扎!你以为你是飞仙不成……”

话音未落,但见洛晨脚下阵阵云气倏然聚合,飞沙剑一闪而逝,随后整个人腾空而起,冯通话音戛然而止。众人大惊,无数道法狠狠朝洛晨攻来,洛晨催动腾云诀法门,驾着云气直奔冯通,身后道术须臾而至,就在此时,洛晨身形一晃,再度消失!

“啊!”

若是冯通再坚定一些,便可将这瘴雷法诀念完,到时毒雷一出,纵然洛晨欺身而上,也不能伤他分毫。然冯通方才亲眼瞧见洛晨以真人修为腾空而起,心中便已骇然,这会洛晨身形又复消失,冯通方寸大乱,不由得就惊呼了一声,法诀随之而断。

“去!”

云气散而复聚,洛晨浑身带伤,现于冯通身后,右手比剑指,口中厉喝一声,但见一道白光自手中飞出,声威赫赫,气势滔天,竟朝冯通而去,冯通连头都没来得及回,便被这一剑穿胸而过,心崩肺裂,命丧当场!

“咳咳咳!”

方才那一剑正是当年寂真人所传,以一柄剑入本命界,聚集威势,随后放出,有斩鬼屠神只能,只是这一剑损耗颇大,洛晨本又有伤,斩了冯通之后,一阵干咳,口中又有鲜血喷出。此时郑高方才回过神来,眼看着师兄遗体跌落尘埃,真如万箭穿心,恨不能将洛晨碎尸万段。

“你……你敢杀我师兄,今日我必杀你,剖心挖肺祭奠我师兄魂魄!”

说着,郑高双目通红,挥舞断命锥便朝着半空洛晨杀去。眼下洛晨已然筋疲力尽,哪还有力气还手?谁料此时,林中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猫叫,这叫声催魂夺魄,一众飞仙为之所迷,身形猛地一滞,唯有洛晨行若无事,催动界术,几个闪烁,遁入林中,众人须臾醒转,立时朝林中追去。

众人一去,湖边立时就安静了下来,只有冯通一副尸骨,岸边一间木屋,寂然相对。此时寒风过处,一道淡淡身影倏然在那尸身之上缓缓浮现,神色怨毒,瞧那眉眼五官,正是方才被洛晨一剑击杀的冯通。这冯通对着自己尸身看了一会,正要离去,忽然面色大变,惊恐至极,张牙舞爪地想要朝林中逃遁,可是却如同被什么东西牵引一般,慢慢向那木屋而去。

“啊”

阵阵鬼哭掀起阴风,搅得周围红叶飘飞,水波阵阵,却依旧徒劳无功,不过片刻,冯通魂魄便被吸入木屋之内,再无声息,红叶飘零一地,将尸身缓缓掩盖,这正是“收魂炼魄复鬼体,道侣同心望梧桐”,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53回 隐深林灵药伤难愈 怒冲冠诡猿幻修罗

上回说到,冯通先礼后兵,欲要强夺夜星子,洛晨自是不肯,两厢动起手来,缉仙令当即示警,冯通郑高等人师出有名,越发毫无顾忌,招招式式要废了洛晨修为。然洛晨得端木望传授腾云诀,虽是真人便能飞腾寰宇,出其不意,杀了冯通,随后遁入深林。

那冯通虽然为人阴险狡诈,与郑高私交却是极好,当初在门中也没少指点他修行,这边冯通一死,郑高登时怒发冲冠,只要杀了洛晨为师兄抵命。同行的其他修士与洛晨自然无甚大仇,然墙倒众人推,加之洛晨身上还有缉仙令未除,故而纷纷催动身形,飚入林中。

“呼”

洛晨身形闪烁,倚在一棵三人环抱的大树上,略喘了口气,阵阵剧痛自周身传来,好不难受,黑毛伏在树枝上,瞪着一双猫眼四处打量,稍有动静便会鸣叫示警。

方才那一番恶斗实在是凶险万分,若非洛晨打从一开始便死死地藏着腾云诀,只在地面与众人交锋,到最后一刻方才促起发难,这会不但杀不了冯通,自己多半也会被废去修为,任人宰割。眼下那些修士尽数追入林中,自己固然处境堪忧,但蓝心那边应该暂时无妨了。

思虑至此,洛晨才稍稍松了口气,从本命界中取出引灵丹,凝血丹服下。当日洛晨于人宗山外山问道真人,一回宗中便有寂真人留下包裹,其中存有各色丹药,以备不时之需,这些丹药洛晨也没怎么服用过,此时才派上用场。

于树下盘膝静坐片刻,药力化开,血气恢复,灵力聚拢。只是飞仙出手,不同凡响,若是寻常外伤,一颗生血丹吃下,这会早已恢复如初。可眼下丹药服过,外伤不过略略止血,毫无愈合之意,疼痛依旧,不减半分,内里经脉倒是伤得不重,然此时纵有引灵丹之助,灵力运化得也十分缓慢。

“喵……”

又在树下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洛晨忽听黑毛在上头发出一阵低低叫声,随后灵巧地顺着树干爬下,落在洛晨肩头,身上灵力一闪而逝。

眼下这一人一兽早已相通,上面叫声一起,洛晨便知有三人正朝此处而来。那些修士绝非易与之辈,方才洛晨一剑击毙冯通,算是把自己的本领露了底,故而剩余十二人竟未散开,反倒三人一队,在林间搜索寻觅,彼此护持,这么一来,漫说洛晨身上带伤,就算神完气足,也不敢轻易现身与之打斗。

这十三名飞仙被雨师族追杀至此的时候乃是清晨,中间又是交谈又是厮杀,这会早已过了午后,林中隐有暮色,雾霭氤氲,阴森渐显。洛晨躲在树后,静功吐纳顺畅,将自身气息尽数掩盖,不露分毫,又过片刻,但觉一阵波动自南边而来,随后便有话音响起。

“师兄,那洛晨不是真人修为么?怎地还能御空而行,当时我看那云气凝而不散,飞腾神速,比我等飞仙也不遑多让……”

说话的是一个女子,这女子身穿一袭紧身束衣,长发三尺,眉眼清秀,颇有姿色。此人名唤颜梦,师从影门,这一门擅长以影遁身,以身化影,修炼到极致之处,便可身影合一,虚实一体,刀剑不能伤,术法不能克,鬼魅无形,捉摸不定。

这颜梦身边还有两名男修,一名蔡超,一名丘勺,这蔡超面容倨傲,里穿锦衣,外着锦袍,华贵无比,只是被雨师族追杀过后,多有尘土污垢,整个人也就狼狈起来,丘勺衣着与蔡超并无二致,只是这人眼细鼻尖,一看便是老谋深算之辈,两人师从冷云宗,乃是同门师兄弟,与颜梦一起入林寻找洛晨。

这丘勺闻言,摇摇头说道:“颜师妹此言差矣,缉仙令虽是寻常符咒,然据我所知,三宗已然有数百年没有发过缉仙令,可此前天宗却因为一个小小真人广发缉仙令,且多年未曾收回,那便足以说明这洛晨必有过人之处,那冯通仗着自己修为高深,把洛晨当成到口的肥肉,结果被一剑穿心,也怪不得旁人……”

“哼,什么天宗不天宗,道门三宗威风赫赫,结果人宗先灭,地宗天宗紧随,我看这三宗也不过是酒囊饭袋,里头装着一群无用之徒,招摇过市,浪得虚名罢了!”

一言不发的蔡超忽然开口,语气甚是鄙夷。丘勺被师兄一阵抢白,面色难免有些僵硬,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倒是那颜梦十分圆滑,急忙开口说道:“两位师兄,既然这洛晨身怀本领,当不是易与之辈,咱们若是真找到了他,又当如何?”

此话一出,就连眼高于顶的蔡超都略微顿了顿,面色隐有忌惮,丘勺见师兄这般神情,方才开口说道:“师妹,不瞒你说,那洛晨挪移身形所用的法门乃是人宗界术,只要我等紧追不放,便可破之,可他击杀冯通那一剑,却是……唉,冯通修为高绝,尚被一剑穿心,若是我,只怕当即便要被分尸当场……”

说完,三人俱都默然,缓缓向森林深处推进。或有看官要问,这三人乃是为了寻洛晨而来,怎么还这般招摇,难道就不怕打草惊蛇,功亏一篑么?列位,这飞仙修元神,神识外放,有数十丈之遥,数十丈之内风吹草动,皆可明察,故而并不用四处翻找,只需凝神探查便可。

只是这飞仙固然神念如炬,却不知洛晨所修静功法门乃是寂真人一枝秘传,静功一动,万踪皆隐,洛晨躲在树后,催动静功,只要那三人没站在洛晨面前,便不能发觉。这静功里面还有一段渊源,此处暂且不表,后文自有分解。

且不说颜梦三人于林中与洛晨擦肩而过,郑高这会也正带着两名飞仙四处搜寻,且这郑高与冯通交情甚好,冯通一死,郑高这里便乱了方寸,带着那两名飞仙绕过南面,直奔山北,已然与其他同伴相去甚远,山北属阴,此时夜色渐生,愈发显得幽深静谧,诡异难测。

“洛晨……我必杀你……必杀你!”

林间幽暗寂静,本就容易勾动心绪,乱人神志,郑高此时怒气盈胸,只觉得周围林木杂草皆藏人影,挥动断命锥四处胡乱翻找,身后两名飞仙忌惮郑高修为,也不敢出言劝阻,只得远远地跟在后面,心中早有退意。

“洛晨,你个敢做不敢当的狗杂种,能藏不能打的缩头龟,隐在暗处算什么本领?有种你给我出来,出来!”

郑高四处乱找了一番无果,怒气充溢,立在林中狂呼乱喝,这也是仙门小宗只重术法,不重心境之故,心境不稳,强则狂,弱则馁,常则庸,皆非正道。此时若换一个三宗弟子在此,虽不说稳如泰山,但至少也不会方寸大乱。

“嗷”

正在大呼小叫时,郑高只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低鸣,急忙回身,但见一只金毛猿猴正蹲在自己身后,瞪着一双猴眼瞧着自己。这猴子胳膊直,尾巴卷,肩上一张小长脸,雷公嘴,眼睛圆,两只耳朵不大点,身量尚小,绒毛蓬松,一看便是只幼猴,这猴子看了郑高半晌,忽然从手里举起一个小山果来,递到郑高面前。

这山果通体朱红,晶莹剔透,清香四溢,仙门中人人皆知,猿猴献果乃是吉兆,别说它拿着一只完整的水果来献,就算它递给你一个果核,那也是好事,这郑高也不知修了甚么功德,今日竟有这等机缘,一旁两名飞仙看得艳羡不已,却又不敢上前,只好远远观瞧。

猿猴献果乃是祥瑞,这一点郑高自然知晓,本欲伸手去接,谁知才伸到一半,一股怒气忽然自心中迸发而出,眼前恍惚,那小猿猴赫然变作洛晨模样,面露得色,好不可恨,郑高强自忍耐,欲要接过那山果,只是怒气越压越盛,到头来怒不可遏,竟探手朝着那猿猴顶门抓去!

“郑师兄不可!”

天下之理,阴阳相合,祸福相依,猿猴献果虽是吉兆,但若肆意妄为,吉兆便成凶险。那两名飞仙见郑高神情狰狞,一只大手直取猿猴顶门,登时吓得亡魂大冒,出声喝止为时已晚,郑高大手已然抓到,只消再按下三寸,便要将这幼猴毙于掌下!

“嗷”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幼猴就要死于郑高之手,此时林中忽然传来阵阵狂躁长鸣,音浪破空。那小猴猛一瞪眼,双目和嘴唇陡然变得一片血红,原本甚为可爱的面容登时狰狞诡异,尾巴一甩,后腿一缩一伸,从郑高掌下退出三丈有余,高高跃起,隐入林中不见。

“嗷呜”

那小猴退入深林,整个林中忽然阴风大作,吹的是月动星摇,天昏地暗,细叶乱舞,隐有鬼鸣,衰草横斜,时起长哭。那枝杈摇动间,隐有红芒闪烁,猩红明灭处,正是魅影飘摇,郑高此时怒发冲冠,立在原地未动,旁边两名飞仙虽有离去之意,但又不敢妄动,只好抽出兵刃,各自警惕。

这林中的动静正是那猿猴一族弄出来了,这一族名唤雍和,生性温顺,久居林间,采灵果,饮甘泉,自有神通。只是雍和一脉可不是甚么灵兽,而是承天地戾气而生的凶兽,平日若无人招惹,它们便与寻常猿猴无异,若有不开眼的得罪了它们,那便是必死无疑,方才小猴献果乃是好事,谁知郑高一掌险些要了小猴的命,如此一来,整个林中雍和皆怒,当即催起阴风,缓缓朝三人围了上来。

“郑师兄,林间不妙,咱们还是先撤出为好!”

那两名飞仙腾起身形,悬于空中,立在郑高身侧,急声喝道。谁知郑高却连理都不理,如此叫了四五声之后,二人见郑高始终垂首不发一言,登时没了耐性,驾起身形便要遁走,谁知才升起三丈有余,就觉着头顶一黑,抬眼看去,之间两幅残尸倏然从上方垂下,血淋淋地朝二人扑了过来!

“啊!”

但见这残尸有上身,无下身,有眼眶无眼珠,削鼻割耳,唇角撕裂,肚腹中空,五脏皆无,只有一根肠子连在咽喉,两幅尸体就被拎着肠子悬在空中,血腥四溢,狰狞骇人。这两名飞仙一惊,齐齐发了狠,催动灵力,挥出兵刃,朝着尸体狠狠扫了过去!

飞仙一击,凶猛迅疾,谁知那两副残尸猛地一摆就给躲了过去,两道灵力射入林中,枝叶乱飞。此时那尸身已然晃到了二人面前,下巴开合不止,双臂来回乱抓,猛地朝着两人咬了过去。

这二人毕竟是有本领的飞仙,方才那两副残尸乍一出来,还能惊上一惊,这会却已然平复心神,兵刃挥出,登时将残尸抽成碎肉,飞溅而出。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收拾了两个,又有数十上百的残尸自林中而出,虽面目全毁,可衣衫样式却与凡间仙宗无异。

“吼”

“啊”

无数残尸便如蛆虫一般自林间显出身形,朝二人扑来。这难兄难弟也有几分本领,一双兵刃寒光烁烁,无穷道法颠倒乾坤,不多时便在身下堆起了一座尸山,谁知那残尸依旧是前仆后继,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密密麻麻,将这两人退路尽数挡住。

这两名飞仙纵然知道眼前不过虚幻,可终归心境不稳,时间一长,招式里就有了破绽,身形也不复之前迅疾。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一只残尸倏然冲破道术,扑在其中一人的后背,一口便咬断了这人的脖子,随后无数残尸飞扑而上,惨叫不过数声,咀嚼历历盈耳,将此人啃了个罄尽。

这人一死,剩下的便是孤军奋战,没多久便被残尸扑了下来,啃成肉泥。随后那无数残尸缓缓后退,又复悬在林中,来回搜寻,择人而噬。那郑高却踪影全无,不知何往,这正是“空山猿啼声带血,幽林鬼哭韵含冤”,究竟不知这郑高身在何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254回 见冯通郑高起杀意 幻迷阵飞仙各伤亡

上回说到,郑高进入深林寻找洛晨,遇见一只小猴献上一枚小红果子,这猿猴献果乃是祥瑞之兆,谁知郑高却鬼使神差地照着小猴顶门就是一掌。这一掌可坏了事了,那小猴属凶兽雍和一族,这雍和虽然温顺,但发起脾气来也是非同小可,当即化出无数尸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将郑高两个同伴食皮嚼肉,大卸八块。

这俩人死得可是真冤,招谁惹谁了呢?

林子里那两名飞仙被无数残尸生生啃食,郑高这边是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呢?因为之前他看那小猴,怎么看怎么像洛晨,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抬起手来就要把它拍死,然后那小猴猛地一跳,躲开了,随后郑高就急忙催动身形追了过去,至于那两个倒霉蛋看见的郑高,不过是雍和以法力幻出的虚影罢了。

这郑高见小猴逃走,心中怒火更盛,在后紧追不舍。人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嘴里喊打喊杀都无所谓,千万别动手,一旦动起手来,那就是身不由己,火上浇油,不闹出点乱子是停不下来的,方才郑高将这小猴看作洛晨,盛怒已极,这会身形一动,杀念更重,几乎不能自持。

此时后面郑高追星赶月,穷追不舍,前方那小猴也是攀援腾挪,灵动无方,这一人一猴在林中直追了有一炷香还多的功夫,后面郑高心中烦躁,掣出断命锥,手掐法诀,阵阵毒瘴飞腾乱舞,朝着前面那小猴围了过去,不过片刻便将那小猴的去路尽数封死。

“洛晨,我看你还望哪里逃!今日我必先废你修为,再断你四肢,用你五脏六腑养毒!”

说着,郑高手中法诀变幻,周围毒瘴倏然聚合,断命锥上紫光明灭,划出一道匹练,直袭洛晨膻中穴,这一下要是中了,膻中被毁,紫府关元二穴不能连通,周天既断,一身修为就算是废了,郑高出手如此狠辣无情,想来也是恨洛晨入骨。

飞仙出手,迅疾无比,断命锥上紫光吞吐,须臾已然来在洛晨近前,谁知就在此时,洛晨五官忽然如水一般扭曲波动,瞬息竟变作了另一幅模样,此人双眼细长,面庞白皙,隐有阴冷之色,正是先前被洛晨一剑毙命的冯通!

“呵呵呵,师弟,我看你这些年是涨本事了,翅膀硬了,谁也不放在眼里了,竟敢用你那缝鞋底的锥子朝我比划……”

“啊!”

此时夜色已深,星空月色透过林木枝杈星星点点散落下来,郑高借着微光,但见师兄眉目历历,似笑非笑,心中登时一突,满腔杀意都化作冷汗滋溜一下淌了个干净,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只能拼命催动灵力,将之前雷霆一击给收了回去。

这半路收招哪有那么容易,郑高体内灵力奔腾,只觉胸口发闷,周天迟滞,隐隐逆行,好不难受,这才总算是把逼到冯通胸口的紫芒给化了去。就这么一下,郑高内息便已然混乱,经脉也受了些许震荡,他受了伤了。

要说这郑高,他也是真的与冯通交情颇深,否则方才前面还是洛晨,一转眼就成了冯通,谁都会先探探虚实,再做定夺,可郑高此前亲眼瞧着冯通死于洛晨之手,心中恨意杀意连成一片,只想着为师兄报仇雪恨,这会一眨眼师兄站在跟前,算是彻底让郑高方寸大乱,这才不顾一切收了招式。

“咳咳咳……”

被自己的放出的灵力一冲,郑高头晕目眩,急忙落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咳得脖子上青筋都迸起来了。过了好一会,郑高总算是喘匀了气,开口说道:“你……你不是被洛晨一剑穿心杀死了么,怎么……怎么会……”

这冯通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见郑高原本涨红的脸色瞬息平复,双眼之中满是杀意,断命锥于林中划出一条紫线,倏然朝着冯通咽喉刺去。冯通面色大变,双掌一挥,拿出的却不是紫霜,而是一柄长剑,朝着郑高面门刺来。

“死,死,死!”

此时郑高状若癫狂,竟视那长剑于无物,断命锥迅若疾风,狠狠刺入那人咽喉,同时长剑锋刃一偏,在冯通脸上划出一条血痕,灵力渗入,痛入骨髓。郑高怒喝一声,催动紫云宗法诀,缕缕猛毒顺着伤口打入来人体内,但见那人连惨呼都没发出一声,便已然倒地身亡,周身青紫,十分狰狞。

郑高缓缓收力,平复内息,方才那所谓冯通一现身,郑高收回招式之后,心中便已然笃定来人必是伪装,想来是自己没有接过那小猴献的果子,反倒痛下杀手,惹怒了林中修行的异兽,这才会以障眼之法混淆视听,欲要让自己死在林中,如此想来,方才那冯通应该就是一只猴子所化。

心下如此想着,郑高迈步向前,来在那尸体旁边,定睛看去,不由一惊。地上躺的哪里是猴子?根本就是一名修士,且看这修士衣着样貌,分明是与自己同行的仙门同道,不知怎地竟跑到了这里,成了自己手下亡魂。

这雍和一族虽说本领不错,法术也算精深,但终归是兽类,修不出甚么太精妙的法门。郑高本就有飞仙修为,这会又杀了一人,怒意消弭,登时明白过来,脱出梦魇,看破幻境,别的不说,今晚雍和的法术是再难对他有半点迷惑了。

眼下郑高破去法术,只觉整个人神志清明,心境比之前更要稳固平顺,只要脱出今夜险境,细细运化,定能更上一层楼。此时夜色已深,郑高立在原地思量许久,终归是没有独自离去,反在林中四下搜寻,欲要把林中同道尽数寻得,大家一起离去,也算不错。

若是放在平时,郑高顶多就近找一找,找到正好,找不到也就那么回事了,可是今日他破去雍和法术,心境稳固,连带着也就发一发善心,在林中纵横穿梭,欲要将众人尽数寻得,再一齐离开此处山头,至于那什么夜星子……嗨,不要也罢。

这会夜色越发浓了,星光月华洒在林中,但见那寒光重霄落,纤尘带露飞,碧藤缠古木,泠花暗香垂。这丛林绰绰影影,明暗深浅迷踪迹,那光华浮浮沉沉,起落纵横晚霜催,这正是月落星稀空对影,梦断黄粱不可追,几番喋血争非命,七魄三魂入柳眉。

此时郑高心境稳固,神识一放,比此前更为敏锐,不多时便觉南面不远处隐有修士气息。郑高神色一变,心下暗自吃惊,方才那气息十分浓郁驳杂,断不是两人三人,起码也有五六人同行,难不成那些人寻不见洛晨,便自行回转汇合了么?

郑高虽不知雍和法术,但却也吃了不小的亏,这会自然加倍谨慎,手持断命锥,缓缓朝着那气息而去,谁知他这边方才动身,不远处的气息也随之而动,风驰电掣一般朝这边赶来,郑高登时笃定,来人应该就是自己同行伙伴无疑,只是眼下他们必然是受了幻象迷惑,两厢一见,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乱子来,倒不如先走一步,让他们自己在林中自生自灭!

思虑至此,郑高登时运起身形,欲要望北而去,谁知这边尚未动身,便有一道影子贴地而来,无声无息,飘到切近,猛地化作一个妩媚人形,柳叶短刀灵光闪烁,朝着郑高两腿中间便切了过来,手法阴损,狠厉至极。

这人便是影宗弟子颜梦,影宗功法,尤擅暗杀突袭,且影宗弟子以身化影,多匍匐地面,摸到近处,才会促起发难,要是一上来就奔哽嗓咽喉,费力不说,还容易被察觉,故而天长日久,这影宗的入门功夫就都是奔着下三路去的,不需一刀毙命,只求招招阴狠。

颜梦陡然现身,郑高断命锥便已然刺了过去,这颜梦也不硬接,身子贴地一转,又复化作一滩阴影,从双脚之间钻过,须臾来在郑高身后。那郑高怎会把后心露给敌手,猛地一跃,断命锥狠狠朝阴影刺下。

“嘿!”

郑高这一锥威力不俗,谁知颜梦此举本就是虚招,那阴影沿着林中地面悄然一绕,避过断命锥。此时郑高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颜梦又复从他身后现身,右手柳叶刀寒芒闪烁,左手天师印法诀庄严,使了一个定身法。

“呃!”

郑高修为比颜梦要高,这一个定身术自然不会有多少效用,然颜梦可不仅仅用了一个定身术,那柳叶刀还在郑高后脑海上悬着呢。定身术一发,郑高身子一僵,那柳叶刀锋已然距后脖梗子只有半尺之遥,再往下可就扎上了!

“破!”

郑高和颜梦也是头回见面,互相并不知根知底,故而他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子动起手来竟然这等阴冷诡谲。此时千钧一发,郑高面色猛然一沉,一蓬毒雾夹杂灵力登时自后脑风府穴透出,直扑颜梦面门!

这颜梦也是影宗中修为颇高的弟子了,见一击不中,登时便退,毫不拖泥带水,遁入影中飘开三丈,这才显出身形,看着郑高沉声说道:“洛晨,今日并非我非要为难与你,只是你身上本就有缉仙令,方才还将冯通一剑击杀,此番断饶你不得,我劝你乖乖束手就缚,说不定还能少吃些苦头!”

郑高闻言,便知颜梦必是沉溺幻相,把自己当做洛晨了,急忙说道:“颜师妹,你中了那妖兽法术,心智被破,我并非洛晨,你还不快快醒来!”

这一句话内含灵力,呼啸而出,颜梦受其冲击,呆了一呆,愣在原地,就在郑高以为她清醒过来的时候,颜梦双目猛然一凝,厉声喝道:“呔!无耻洛晨,这等计俩连三岁孩童尚骗不过,你竟在此大言不惭,你不是洛晨,难道还是郑高郑师兄不成!”

“……”

我就是郑高郑师兄啊!

事已至此,郑高也知道一时半会应该是说不明白了,索性抽身后退,欲要遁走,他这边要走,颜梦哪里肯放?身形一晃遁入影中,柳叶刀刷刷刷连剔带削杀将上来,她修为不济,要杀郑高自是难上加难,但胜在诡谲多变,一柄短刀将郑高缠得死死的,不多时又有七道身影自林间而来,二话不说,抽出兵刃就往郑高身上招呼,一时间林中灵力纵横,寒光闪烁,战得是天昏地暗。

列位看官,按说飞仙明察秋毫,目力非凡,断然不会有敌我不分之时,可就在这群人打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周围林中忽然显出三个红点,这三个红点两个在上,一个在下,下边的红点略大些,有点长,正是那凶兽雍和的双眼和嘴唇。

平日里雍和外貌便如金丝猿猴一般,可是一旦发怒,或是催动法力,双目和嘴唇就会变得猩红发亮,整张脸狰狞诡异,十分渗人,眼下林间黑暗,于是便只有那双目嘴唇极为显眼。

这会一只雍和显出身形,林中接二连三,牵五挂六,无穷无尽,也不知有多少雍和隐在林中,随后雍和发亮的双眼和嘴唇隐隐闪烁,林间阴风渐起,呼啸阵阵,正在恶斗的这一群飞仙倒是无甚不适,只觉得一会这人是洛晨,一会那人是洛晨,如此自相残杀,不多时便已然各自带伤。

“嗷……”

“嗷……”

这边众人打得热闹,林中飘忽的红点也纷纷消失,这雍和毕竟是兽类,纵然合全族之力,要坑杀这么多飞仙也依旧十分勉强。之前于林中杀死那两名飞仙便已然折了许多族类,这会不过片刻,便又有数百雍和力竭而亡,只因郑高出手欲要击杀那小猴,禽兽记恩,亦记仇,恩仇分明,不似人类诡谲善变。

“不要……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咱们都得死!”

不知过了多久,郑高猛然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发出一声爆喝,于此同时,颜梦也将柳叶刀插进了另一名修士的后腰,挑断脊梁,命丧当场。此时林中红芒也渐渐散去,归于平静,只有七具尸体横在郑高颜梦二人脚下,鲜血淋漓。

“郑……郑师兄?这……这……”

颜梦这会也清醒过来,略略扫了周围一眼,便知道这一地尸体并无洛晨,反倒全是之前同行的道友,心下也不由一惊,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郑高瞥了颜梦一眼,淡淡说道:“这林中藏有凶兽,咱们都中了那凶兽邪法,故而才会自相残杀,这天外天名不虚传,咱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颜梦毕竟是飞仙,虽说杀了这么多同道,但脸上却并无太多异色,略略点了点头,这才与郑高一道朝着山顶湖泊而去。这二人似是忘了自己身为飞仙,可以御空而行,只迈步于林间,各自默然,只故赶路,这正是“以为梦醒诛邪退,谁知此身犹梦中”,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55回 惊深林雍和献朱果 归山顶木屋起阴风

上回说到,进入深林追杀洛晨的一众飞仙被雍和以法力魇住,自相残杀,最后只剩下紫云宗郑高和影宗颜梦二人,其余尽数身亡,这两人也是各自带伤,不敢再在林中停留,结伴朝着山顶湖边而去,打算先捱过一夜,再做打算。

且不说这两人朝山顶而来,那洛晨于湖边恶斗众飞仙,以腾云诀配合人宗界术将那领头的紫云宗修士冯通击杀当场,身受重伤,险些丧命,借黑毛之助遁入林中,催动静功掩去声息,恢复伤势,谁知就在此时,忽有三人于远处走来,正是那影宗颜梦,冷云宗蔡超,丘勺三人。

洛晨所修静功与寻常修士所练截然不同,虽都有平心静气之功,凝神定魄之效,但洛晨所修功法乃是寂真人一脉秘传,静功一成,可隐行迹于毫末,匿踪影于纤尘,与鬼道一门的鬼隐之法不分伯仲,此时那三人虽都是飞仙修为,却也没有发现洛晨藏于林中。

只是洛晨静功固然能够隐匿气息,却不能连身形一块掩盖,寻常的隐身术在飞仙面前亦是无所遁形。偏偏好巧不巧,这三人正好朝着洛晨藏匿的古木而来,只需绕到树后,便能瞧见洛晨,到时三名飞仙齐齐出手,洛晨又重伤未愈,只怕须臾便会落败被俘。

“呼……”

此时黑毛趴在洛晨肩头,亮出利爪,一条长尾甩来甩去,眼中尽是杀机,只要外面三人察觉,它便会立时扑杀而出。这会那三人离古木只有一丈多些的远近,只消数步便能绕过树后,瞧见洛晨,此时林中阴风渐起,薄雾氤氲,洛晨体内灵力暗暗涌动,待会不等那三人察觉,自己便先行杀出,如此说不定还能搏到一线生机,否则坐以待毙,便是必死无疑。

心下思虑已定,洛晨的气息愈发平静寂然,古井无波。此时那三人尚未觉察洛晨所在,依旧步步朝前,这会离古木只有六尺远近,再走两步便能瞧见洛晨!

“啊!”

谁知就在此时,异变陡生,丛林深处忽然传来阵阵惨叫,起伏不绝,渗人魂魄,三人俱都一惊,相顾色变。这会惨叫尚未平息,丘勺侧耳细听,猛然说道:“这声音乃是逍遥宗王成,王功兄弟二人!他们两个这般惨叫,只怕是已然遭遇不测,咱们……”

这王成王功便是与郑高同行,后被雍和幻化残尸给生生啃食的那两个倒霉蛋。这会郑高刚刚将那小雍和惊走,林中无数雍和发怒,将王成王功二人困在林中,这二人先前尚可勉力支持,后来寡不敌众,被残尸生生啃食,死于非命,这会的惨叫正是他二人所发。

旁边颜梦听闻丘勺所言,只垂首默然,并不搭话,那蔡超眼高于顶,闻言冷哼一声,哂然说道:“来之前宗中前辈便有交代,说天外天看似钟灵毓秀,实则步步杀机,那郑高愚蠢无谋,死了个师兄就方寸大乱,指不定又招惹了甚么麻烦,才把王成王功两个也给搭了进去!”

一旁丘勺闻言,面色一变,随后又迅速掩盖过去,开口说道:“蔡师兄,咱们三人之中你修为最高,眼下他们三人遇险,生死不知,咱们是过去援护一二,还是在这袖手旁观,等到动静平息了再做定夺?还请师兄你拿个主意……”

听闻丘勺此言,蔡超面上倨傲更甚,下意识地看了颜梦一眼,颜梦微微一笑,如月华初绽,似白雪飞霜,淡淡说道:“一切但凭师兄做主便是,小女子这些年不过在宗中闭关修行,对于运筹帷幄,统观大局实在是不怎么在行……”

蔡超嘴角微微一翘,心下甚是得意,思量片刻说道:“那王功王成虽与咱们不是同门,但毕竟同行许久,这会他二人遇险,不明就里,切不可贸然前往,倒不如先去召集林中伙伴,一同前去查看,也好有个照应,你二位觉着如何?”

蔡超之言颇为有理,颜梦丘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三人催动身法,朝着丛林深处而去,只因这林中一众飞仙俱都不愿独自前往,故而互相寻觅,不多时便已然聚齐,只有一人没赶上,反被郑高所杀,后来这一行人中了雍和幻术,将郑高当做洛晨,一阵鏖战,俱都身亡,只剩下郑高颜梦二人,此处前文已表,不再赘述。

却说这洛晨躲在树后,本以为又是一场苦战,谁知丛林深处忽然传来惨叫,将那三名飞仙引开,反倒免了自己一场劫难。在树下调息片刻,洛晨正欲起身离开,肩上黑毛忽然发出一阵低鸣,意味含混,洛晨眉头一皱,抬头看去,但见周围黑暗之中不知何时已然浮起无数猩红光点,林间阴风飒飒,惨雾氤氲,衬得点点红芒愈发狰狞可怖。

“喵……”

黑毛又发出一阵低鸣,其间并无多少敌意,洛晨也只暗暗提防,并未抽出兵刃,缓缓起身,朝四周抱拳说道:“在下被仇家追杀,几乎丧命,借宝地休憩片刻,这便离开,无意冒犯,还请诸位莫怪……”

说话间,洛晨已然离了古木,正要后退离去,此时林中猩红猛地一亮,周围阴风骤紧,惨雾渐浓,洛晨只觉眼前一阵人影晃动,细看时却又空无一物,这会黑毛周身灵力流转,喉中发出阵阵嘶鸣,这嘶鸣一起,林间猩红倏然淡化,阴风平息,惨雾消散,又复如初。

凶兽雍和,能修行,善蛊惑,任凭你修为再高,只要心志不坚,便能被雍和所伤,然黑毛乃是灵种夜星子,专破邪祟梦魇,可说是雍和一脉的克星天敌。方才雍和催动法力,欲要幻惑洛晨,黑毛只一阵鸣叫,便将一众雍和法力破去,如此一来,高下立判。

只是黑毛虽有神通,然这一群雍和凶兽久居此地,哪里容得下一个外来的异类在此放肆?红光起处,阴风又动,惨雾重合,复朝洛晨逼来。洛晨面色一沉,方才自己已然给足了这些异兽面子,谁知这一群异兽竟不知进退,真当自己好欺不成?思虑至此,洛晨周身灵力微动,若是这群凶兽再行相逼,便要强行遁走。

“呼……”

阴风呼啸,惨雾升腾,林中猩红愈发闪亮鲜艳,洛晨本命界中飞沙剑跃动不已,眼看就要破界而出,此时一个声音忽然从林间传来,随后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从树上落下,洛晨定睛看去,正是一只小猴,这小猴通身金黄,尖嘴小耳朵,短腿长胳膊,只是双眼和嘴唇猩红一片,略显狰狞。

“喵喵喵!”

“吱吱吱!”

这小猴甫一现身,黑毛便直起身子叫了起来,其意甚欢,那小猴也颇为欣喜,蹲在地上伸出两手挥舞个不停。洛晨与黑毛心意相通,早看出这小猴便是那日在山顶湖边被猛虎逼得走投无路那一只,后来黑毛斩杀猛虎,这小猴还要走了那猛虎的尾巴,不想竟在此遇见。

小猴站在地上与黑毛对着比划了一阵,转过头去,看向林中,叽叽喳喳一阵鸣叫,似有央求之意,随后便看见林中那猩红之色缓缓减淡,周遭风平浪静,又复如常。

此时,这小猴方才慢慢转回身来,把手背在身后,瞪着一双红眼看着洛晨许久,这才缓缓将手伸了出来。洛晨定睛一看,小猴手里正托着一枚朱红色的晶莹山果,这山果浑圆剔透,果香四溢,更有淡淡灵力流转其外,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洛晨身为仙门中人,自知猿猴献果乃是吉兆,可遇不可求,当即便伸出手去,欲要将这朱果拿来。谁知手才伸到一半,对面小猴面容忽然变化,竟成了一名身穿赭黄袍,头戴朝天冠的帝王,看那眉眼口鼻,正是当初在金殿之上将洛晨打入天牢的威文帝!

洛晨的手顿了一顿。

此时黑毛在侧,自知就里,但却并未发出半点声音。洛晨立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威文帝,忽然一笑,手掌向前半寸,随后那威文帝便如镜花水月,消散无踪,前面依旧是一只小猴托着一颗朱果,再无其他。

这会洛晨的手离那朱果只有两寸之遥,只消再朝前伸一伸便可将之取过,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洛晨手掌才往前一递,只觉眼前又站了一人,这人剑眉斜飞,星目修长,口阔而略薄,鼻直而微勾,左右鬓角垂下两缕胜雪白发,身着一身黑袍,内里黑上衣黑下裳,黑靴黑带,其上星星点点,明明灭灭,不知绣了些什么,手持一把白羽扇,整个人亦正亦邪,稳中有狂,狂里藏傲,正是此前本命界中那不速之客!

“嗯?”

洛晨一愣,这男子不过在自己本命界现身一回,与自已无冤无仇,为何会忽然现于幻境之中?正迷茫间,男子忽然狂傲一笑,伸出手来在洛晨手中一塞,随后倏然不见,待到洛晨回过神来,那小猴手里的朱果已然在自己手中。

“吱吱!”

小猴咧开嘴叫了两声,指了指洛晨手中的朱果,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洛晨会意,抬手就将那朱果扔进嘴里,只觉满口清甜,唇齿留香,一道寒流自咽喉而下,沁入五脏经脉,十分舒服受用,此时那小猴猛地跪倒在地,朝着洛晨恭恭敬敬地扣了一个头,随后口中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什么。

洛晨本不明兽语,然那朱果似有神效,此时小猴高低叫声听在耳里,便如常人说话一般。但闻这小猴说道:“请问恩人,您看我是凶兽还是灵兽?”

洛晨闻言,朝着小猴扫了一眼,但见它双目之中三分灵动,七分凶厉,俨然是凶兽无疑,但欲要说它是凶兽,洛晨又觉不妥。思量再三,洛晨抬手一指黑毛,缓缓答道:“尔与我这夜星子无异,只要勤加修行,必能得尝正果。”

此话一出,小猴那猩红的双目双唇中竟隐隐显出丝丝莹白,这正是灵力汇聚之兆。洛晨还未细观,那小猴又复扣头三回,随后起身跃上树木,几个闪烁便已不见,随后林中红光亦缓缓熄灭,踩叶踏枝之声绵绵不绝,朝林间深处去了。

方才这小猴乃是雍和一族中的异类,天生能修正道,能聚灵气,机缘造化之下,甚至可将整个雍和一族变成灵兽,得天地滋养,受日月精华。向洛晨发问乃是为了讨个口封,说白了便是让别人给自己一颗定心丸,洛晨虽未明言,但话中之意却也承认了这小猴乃是灵兽,此话一出,小猴脱胎换骨的把握起码要高出三成,所以才会叩首谢恩。

后来天外天坠落凡尘,无数凶兽灵兽与凡间走兽混作一谈,讨封一事便也慢慢传开,兽类修行,多有不易,故而人也不愿与之为难,只需顺着它说就是了。当然也有揣了坏心,故意说错的,后也多被灵兽报复,吃尽苦头,此皆闲话,按下不提。

方才洛晨吃下那红果乃是山间朱果,得灵力滋养,妙用无穷,比起丹药来自是强出百倍,这会洛晨才吃下没多久,便觉通体舒泰,外伤虽未愈合,但也不甚疼痛,体内灵力愈发顺畅,周天稳固,一身伤势这就好了三四成。

于林间稍微平复片刻,洛晨终归是牵挂蓝心,运起身法便朝着山顶而去。这会洛晨毕竟不是神完气足,用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才赶回山顶,谁知才走到树林边缘,就看见两道人影正立在蓝心所居的木屋前,信步前行,似要进入其中!

洛晨大惊,正要现身阻止,只听那木屋之中猛地扑出一阵阴风,鬼哭历历,摄人魂魄,二人猛地退出三丈有余,手中各擎兵刃,如临大敌,但见那木屋房门缓缓而开,内里漆黑一片,难以分明,随后一道光影倏然而出,悍然朝着二人袭来,这正是“才脱深林惊魂梦,又入湖光鬼门关”,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56回 弦外音二仙探木屋 万藤舞鬼魅战双人

上回说到,洛晨于林中服下雍和所赠朱果,伤势好转,回到山顶,却见两人正立在安顿蓝心的木屋之前,欲要进入。洛晨大惊,正待出手,忽闻阴风乍起,鬼哭阵阵,木屋房门自行打开,内里昏昏漠漠,杳杳冥冥,一道寒芒猛地自屋内而出,直攻那二人要害。

这两人便是之前侥幸未死的紫云宗郑高,影宗颜梦,二人先前为雍和法力所迷,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为飞仙,能够御空而行,直到离了那树林,来在湖边方才醒转。这边二人正欲离去,郑高忽然瞧见湖边树影之中立着一间木屋,白日里只顾厮杀争斗,也未曾留意,这会瞧见,却是有些蹊跷。

这边颜梦虽然面上古井无波,但方才林中一番恶斗,许多同道死于自己手中,多少都有些难以释怀,只想速速离去,莫要再生事端。这会见郑高盯着湖边,颜梦心里顿生警觉,缓缓问道:“郑师兄,眼下伙伴尽数身亡,咱们还是早些离开,看能不能找到仙门中人,也好互相照应一二,尽早去往东方。”

颜梦众人来在天外天本要追杀鬼婆,只因之前东方不知为何传来阵阵高亢凤鸣,响彻天外天,被冯通郑高一行人听见,故而才打算一路向东,看看究竟有何事端,后来途径雨师族属地,欲要盗窃宝蛇,后被雨师族发现,这才机缘巧合,逃遁到洛晨所居山峰,有了后来种种事端。

此时郑高听闻颜梦之言,心下不屑,开口说道:“颜师妹,此番咱们先被那天外天土著追杀,后来又被那洛晨杀了冯师兄,同行伙伴尽数死绝,只剩咱们二人,要是彼此不说倒也还好,若是一不小心传扬出去,那可就说不清了……”

颜梦心思玲珑,哪里听不出郑高言语间的威胁之意,偏生自己修为不及郑高,若是在此拼杀起来,免不了两败俱伤。思虑至此,颜梦面上浮出一丝巧笑,淡淡说道:“郑师兄说的不错,眼下你我兄妹二人同舟共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逃不掉,不知这会师兄有何打算?”

郑高心下一凛,他自知二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倘若自己真的将这件事捅了出去,颜梦固然得不到好,自己也会被牵连拖累,若不是逼不得已,他也不会真的将此事传扬开来。颜梦这女子心思机敏,身手不凡,须得找个机会将她除了,方能安心。

心中一番盘算,郑高已然暗藏杀机,面上却不露分毫,摆摆手说道:“打算倒也没有,只是这木屋成色甚新,立于湖边,保不齐就是那洛晨搭建,以为起居之所,我也不过是想进去一观,看过咱们二人便可离去,寻找同门汇合,共赴东方。”

颜梦本想赶紧离开,然方才郑高脸上变颜变色尽被她瞧在眼里,心中提防之余,对郑高同样起了杀心,如此一来,便也不那么着急走了,当即开口说道:“眼下夜色已深,进去瞧瞧也好,我看这木屋不小,若是内里无甚古怪,在此调息休憩一番,再走也不迟……”

郑高闻言,点头应允,二人各怀心思,离了足有七尺远,手持兵刃,双双走向那木屋,谁知才到近前,便有一阵阴风骤起,鬼哭呜呜咽咽,打屋内传了出来,衬着月色星光,越发显得诡异非常。二人各自一惊,齐齐向后退了一步,也不知是防备这屋中异变,还是防备那身旁之人。

“吱呀”

此时,那木屋忽然传来一阵门轴摩擦之音,随后但见那紧闭的门扇缓缓打开,只是内里漆黑一片,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这二人正欲向前,谁知身形未动,破空声已起,一道寒光打门里飞射而出,左晃右动,朝着二人袭来!

这两人皆是飞仙修为,哪里会那么容易就被偷袭?郑高断命锥朝前虚点,颜梦柳叶刀反撩而上,灵力流转奔腾,正对着那寒光攻去。谁知这寒光飞到半路,倏然一摆,去路大变,与之前截然不同,二人虽惊不乱,手上招式随心而动,须臾再度攻出。

“叮叮叮!”

这一回那寒光并未再改路数,与这两般兵刃凌空一碰,撞出一串金铁交鸣。郑高颜梦只觉一股柔力顺着兵刃透入,穿皮至骨,寒意森森,隐有伤及经脉之势,体内灵力当即一动,将这柔力挡住化去,颜梦双目一瞪,柳叶刀护在身前,凛然说道:

“鬼仙。”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悄然自门内而出,这二人定睛看去,但见那腰肢疏风拂柳,莲步飒沓飘摇,淡眉凤目毕纤毫,欲醒恍惚如梦,似生还若魂消。冷月青丝乱舞,寒星衣袂横飘,一枕酣睡任寂寥,长鞭惊鸿乍起,区区万载轻抛。

这身影自是蓝心无疑,先前那冯通在此身死,魂魄被蓝心给收了去,于阴神之中缓缓炼化,这会蓝心似醒非醒,似梦非梦,听得屋外有言语之声,便懵懵懂懂地起身开门,随后一鞭子就抽了出去,反倒把郑高颜梦二人吓了一跳。

此时郑高看见蓝心身形飘忽,脚下虚浮,便知不对,随后又仔细朝蓝心脸上瞧了瞧,猛地说道:“就是她!她就是那老疯婆子的徒弟!当日我等在江城南面山下将她和她师父截住,那老不死动用妖法将她送走,不想竟在这天外天中,颜师妹,纵然没有抓到洛晨,把她抓走也是大功一件!”

这会郑高得意忘形,光顾着畅所欲言,左一个疯婆子右一个老不死,蓝心听在耳中,心下厌恶,鬼鞭一甩,朝着郑高直直地抽了过来,这一下迅疾无比,更兼阴狠凌厉。此时颜梦只消略加示意,郑高便能避开,谁料颜梦她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只淡淡地斜眼瞧着郑高,似是在听他言语。

“嗤!”

待到郑高听见破空之声,欲要闪躲,早已迟了,蓝心鬼鞭抽到近前,郑高惊呼一声,抽身后退,却因为耽搁片刻,被鞭梢扫到咽喉,不觉疼痛,只有丝丝寒凉渗入皮肉,幸而伤痕浅淡,灵力稍稍一冲便已无虞,可饶是如此,还是把郑高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颜梦,你!”

郑高被颜梦摆了一道,吃了点亏,心中杀意更重。此时蓝心不退反进,脚尖点地飘出丈余,右手鬼鞭又复朝着郑高抽出,左手法诀一掐,二人只觉月色晦暗,星光不明,随后鬼哭阵阵而起,如在耳边,一道黑气赫然自蓝心手中而出,攻向颜梦!

郑高才吃了鬼鞭的亏,此时自然不敢怠慢,断命锥舞出一团暗紫毒风,将自己护在当中。那黑气中隐有鬼面,或喜或忧,或爱或怨,不一而足,兜头盖顶地压了下来,颜梦面色凛然,后退两步,身形一晃,化入影中,随后道道寒光凭空而起,与鬼气战成一团

但见那黑风腾厉鬼,长鞭舞惊龙,寒锥生毒瘴,柳叶起寒风,这蓝心半梦半醒,以一敌二浑不惧,那飞仙草木皆兵,正如蛇影照杯弓。这鬼仙阴神修成,一身本领全无碍,那玄门身怀妙法,道心生畏枉正宗,这正是仙鬼本非殊途法,阴阳相化一念中,清心定意持本性,纵是旁门亦从容。

郑高颜梦先是目睹洛晨一剑击杀冯通,后又在林中为雍和所惑,自相残杀,虽然保得性命,心下却早生恐惧,一身本领先去了两成。偏生鬼仙所修鬼法于心神亦有幻惑之效,这会蓝心出手,阴风阵阵,鬼泣声声,沁人魂魄,二人离了狼窝又入虎穴,惊恐无地,自然力不从心。

“啪啪啪啪啪!”

“啊!”

如此又战了十几回合,三人从地面打到半空,月华如练,星辉撒银,长空旷渺,好一派夜色苍茫。但见蓝心左手鬼气一吐,自行脱出,将颜梦缠住。右手长鞭猛然一抖,一条鞭竟在月色下甩出十数条虚影,如真似幻,杀意凛然,尽指郑高周身要害,郑高自不愿坐以待毙,急忙挥舞断命锥相迎,各路术法随心而发,炫彩斑斓,悍然迎上。

然蓝心这一鞭乃是寂真人所传鞭法万藤舞中极为厉害的一招,十数条鞭影可虚可实,亦虚亦实,更兼这长鞭本就有厉鬼依附其上,又在白骨界中得了飞仙传承,郑高那断命锥固然不错,可比起蓝心这一条鞭来就差了许多,几道鞭影冲破毒瘴,赫然朝着郑高膻中,华盖,廉泉,左右太乙穴而去!

“哈”

这会死到临头,郑高恐极而怒,心境反倒平复下来,大喝一声,身子腾空一扭,鞭影擦身而过,数道红血飚飞,虽未能击中穴道,却也划开皮肉,剧痛钻心。谁料这郑高竟连瞧都不瞧,运起灵力,朝着颜梦厉声喝道:“不过一死尔,这般畏手畏脚,瞻前顾后,却何苦来!”

颜梦正被蓝心所聚的鬼气缠得无法脱身,郑高这会猛然一喝,激起杀意,身子猛地消失,随后柳叶刀划出无数寒光,其上灵力炽烈,凶猛狠绝,一阵乱舞过后,总算将这一股鬼气破去,二人周身战意升腾,刀光毒瘴连成一片,赫然朝着蓝心杀来!

列位看官,郑高颜梦这会虽然气势滔天,实则外强中干,为什么呀?只因他俩的气势并非由心而发,而是因为怕到极致,才会张牙舞爪,殊死相搏,招式固然狠厉疯狂,然心下却是不堪一击,这会只要略有波动,影响心神,满腔杀机顿时烟消云散,不能复聚也。

眼下蓝心悬在半空,依旧是半梦半醒,混混沌沌,只觉面前杀意乘风,倏然逼近,也没多想,身形一飘就朝后退去,就在这后退的时候,蓝心的身子一转个儿,背对郑高颜梦二人,朝着地上木屋急速掠去,郑高颜梦气势正盛,想也没想随后赶上,欲要置蓝心于死地!

“给我死!”

这一击当真是声威赫赫,一往无前,柳叶刀寒芒似水,断命锥催魂夺魄,冲着蓝心后脑海就捅了下去,谁知就在此时,蓝心于半空赫然回头,颜梦郑高透过刀影毒瘴看见蓝心面庞,只觉心神大震,就如一片寒冰顺着喉咙切进肚子里一般,凉透五脏六腑,寒遍四肢百骸!

“啊啊啊!”

但见蓝心凤目狭长,尾飞入鬓,樱唇大开,左右到耳,两行血泪由颧至腮,一双妙目森白如雪,利齿寒光烁烁,长舌紫黑相融,眉心一点青光明灭,阵阵厉啸直入神魂,周遭阴风大起,鼓荡嘶号,正是鬼仙本命神通阴神相!

这阴神相本就有勾魂夺魄之功,此时夜间,阴气升腾,更是如虎添翼。郑高颜梦二人招式瞬间乱了方寸,惊恐万状,空余溃败之意,哪有临敌之心?此时蓝心纤手一动,只见一线银芒闪烁,四方鬼哭大作,二人只觉周身一顿,长鞭已然来在近前!

“影……绝遁!”

如此生死存亡之际,颜梦神情一沉,掐出一个诡异法诀,随后口中鲜血狂喷,整个人登时虚化,看不真切。这会郑高也已然掐出法诀,想来也是保命逃脱的精妙法术,谁知影宗多善暗杀偷袭,故而术法也是力求简洁迅速,待到颜梦施法已毕,郑高术法犹自未成。

“刷”

“啊!”

柳叶刀于夜色下划出一道寒芒,郑高猝不及防,被寒芒扫到腰眼,正中京门穴,体内灵力一乱,术法登时化为乌有。蓝心鬼鞭一到,自郑高眉心紫府传入,又从后边脑户穴传出,那银芒紧随而上,绕着郑高头颅飞了一圈,只听虚空之中惨呼阵阵,须臾而逝,那银芒又复回归,消失不见,而颜梦却早已借着影遁之术不知逃往何处去了。

“呼……”

蓝心缓缓落在湖边,翩然而立,风华绝代,那银芒收了郑高魂魄,轻盈地悬在蓝心面前,正是鬼婆赐给蓝心的鬼道至宝摄魂针,此时其上还隐有哭嚎之声,其音甚是凄厉怨恨。

“嗖!”

摄魂针于半空悬了片刻,倏然射入蓝心紫府,这边银针一入,蓝心阴神相登时收敛,双目又复清明,只是一时半会似乎还未彻底明白过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阵脚步声忽然自身后而来,蓝心似有所觉,头也不回,鬼鞭又复抽出,这正是“佳偶重逢月华浅,眷侣别离泪眼深”,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57回 织梦魇眷侣终聚首 诉衷情飞云起巫山

上回说到,蓝心于天外天浮岛山顶湖边,以一敌二,大展神威,一鞭将紫云宗郑高紫府击穿,收魂炼魄,那影宗颜梦借着本门秘术化影遁走。蓝心这边才从半空落下,立在湖边,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音,此时蓝心尚未十分醒转,头也不回,一鞭就朝身后抽去!

“叮!”

一阵金铁交鸣于夜色下倏然而起,蓝心霍然回头,也不用摄魂针,鬼爪之上黑气缭绕,直奔来人哽嗓咽喉,那人身形也快,两条臂似松非松,一双手将展未展,一边用剑,一边用掌,左遮右拦,前挡后架,将蓝心鬼鞭鬼爪牢牢抵住,圆转如意,化于无形。

这人自是洛晨无疑,方才洛晨隐于林中,本欲出手相助,谁知蓝心半梦半醒之间竟有这等神通,力敌两名飞仙不落下风,最后还将那郑高一击毙命。只是颜梦却趁机抽身遁走,洛晨看准颜梦遁走之处,掠去追杀,谁知才到那边,颜梦竟已不知所踪,洛晨左右寻觅一番,别无所获,只好先回到湖边,蓝心听见动静,这才梦中出手,与洛晨打在一起。

“啊,晨哥!”

二人在湖边打了足有数十招,蓝心方才悠悠醒转,妙目一睁,但见洛晨一味防守,已然被自己逼到了木屋附近,心下登时一惊,口中娇呼,急忙收招敛式,退出一丈有余,方才站定,洛晨见蓝心醒转,自是欢喜万分,一时间也忘了上前。此时月华如洗,星光摇曳,将这山顶明湖照得如流银化玉一般,清风飘摇,鳞波乍起,更兼红叶飞舞,漫天遍地,恍如落花,如真似幻,动人心魄。

这两人就这般立在山顶湖边,不言不语,却胜过那万般倾诉,如此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洛晨方才缓缓朝前,来在切近,但见蓝心浅笑嫣然,青丝漫舞,眉眼间说不尽的相思爱怜。洛晨正要说话,一片红叶忽然被晚风送到蓝心鬓间,整挂在蓝心脑后的木钗之上。

当年洛晨孤身去往北境援助扶威军,正碰见鬼婆蓝心也在北境,后扶威军惨胜阴神教,离去之后,洛晨遍寻雪山,才找到了一截良木,做成两枝木钗,一枝赠与师父寂真人,另一枝便留给蓝心,这许多年过去,蓝心一直把这木钗戴在头上,从未更换,可见用情至深。

此前洛晨先是目睹欧丝之野婵樱身死,后又被天外天族人追杀,坠落湖底,运化修行,心中相思之意已甚,谁知才见蓝心,她却又重伤昏迷,洛晨铤而走险,救回蓝心一命,如何不担惊受怕?眼下蓝心已醒,洛晨虽有千言万语,却只难吐半句,这会忽见一片红叶飞落钗头,心下有感,脱口而出:

“生死飘摇几度空,不解钗头一点红,相思无形难回避,两眼有泪未肯松……”

蓝心闻言,眼中莹莹几点,红唇巧笑三分,足尖一动,身子朝前一扑,靠在洛晨肩头,青丝拂面,暗香入魂,淡淡轻音,悄然和道:

“孤心照月心如月,只影临风影随风,高楼一曲香酒暖,囹圄内外尽三生……”

“嗯?”

洛晨闻言一愣,蓝心所说的最后两句怎么听怎么像是当年云月楼相见,天牢重逢之事,这些过往种种洛晨早就和蓝心一一提及,可眼下听蓝心吟唱的语气神情,竟如身在其中一般,全没有之前僵硬陌生,难道……

思虑至此,洛晨抱着蓝心的手臂不由得便紧了一紧,蓝心在洛晨怀中,略一抬头,体内鬼气微微一动,流转开来。洛晨只觉眼前景物倏然一变,自己和蓝心已然身在云月楼雅间之中,不远处三名少年公子坐于案后,一名轻纱遮面的女子正在当中抚琴,十六弦动,五音轮转,其韵如空谷幽兰,静而不寂,又如深山清泉,冽而不寒,那三位公子听得入迷,琴音忽转,如盘走珠,似有若无,女子檀口轻张,婉转歌曰:

“朗月空窗晚风清,寂案火独明,残笔旧墨纤尘厚,古韵今谁听?疏风舞,冷雨细,又初晴,行人只道风光好,总认无情作有情。”

洛晨见此情景,心神大震,定睛瞧了瞧那蒙面女子,又看了看怀中蓝心。蓝心抬起头来,嫣然一笑,四周灯火俱灭,杯盘皆无,转眼已从高楼雅阁来在了一处牢狱之中,这牢狱阴森幽暗,周围惨呼哀嚎连成一片,一名面色颓然的公子被锁在牢中,外面一位蓝色衣裙的女子正半跪在外,二人嘴唇翕动,淡淡而谈:

“蓝心,你可还记得云月楼中,你第一次给我唱的曲子是什么么?”

“当日你眼中隐有不屑,想是认为青楼之中必都是些浓词艳赋,不堪入耳,我心下不忿,便取琴唱了一只《庆韶华》与你听,你听罢还为我斟了一杯酒。”

“若重来一回,我还会以为青楼之中无妙曲!”

“若重来一回,我还会让你听罢清歌斟满樽……”

“蓝心……”

鬼气乍收,眼前种种便如镜花水月,须臾既散,洛晨修玄门正法,心境自是稳固无比,可这会也难免心绪激荡。立在原地平复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洛晨方才缓缓低头,目视蓝心,颤声问道:“蓝心……你……你都记起来了?”

蓝心略歪了歪头,浅笑清淡,话语温柔,二人坐在湖边,相依相偎,蓝心也就缓缓将来在天外天后,于诸夭之野山洞中得妖兽酸与传承,后来大战计忠,为凡真催明光所伤,一路逃亡,巧合至此诸般遭遇细细道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听得洛晨又忧又惊,揽着蓝心的手几度收紧,这会他虽是听蓝心诉说,却也不亚于亲身经历。

二人在湖边做了许久,夜色渐淡,青空将明,洛晨将蓝心所言细细梳理一番,忽然开口问道:“蓝心,你说那诸夭之野两名神自戕之后,黑衣人召来一人,随后两人还打了起来,你可曾记得那召来之人长什么样子,或者穿了什么衣服?”

蓝心闻言,垂首细思,良久方才言道:“那时我瞧出黑衣人的手下修为最低,故而一心想着从他下手,并未曾细观那来人,只记得他并非身穿黑袍,那一身衣服……倒有些像是仙宗的道袍,且那人修为不低,一柄长剑上蓝光流转,可最后依旧不是那黑衣人的对手……”

洛晨听罢,低下头来,一柄长剑,蓝光流转,只怕这人必是衍真无疑了,可衍真留下的石块上分明写着去往东方,为何他又会现身于西方诸夭之野?其实要说衍真先行醒来,不想连累洛晨,所以孤身去往西方与那黑衣人决一死战倒也说得通,只是洛晨总觉着这其中哪里不对,故而心下作梗,难以分明。

蓝心善解人意,见洛晨愁眉不展,当下言道:“晨哥,那人究竟是谁?为何你会这般在意?”

洛晨轻轻将蓝心一缕鬓发并到耳后,嘴唇在她额头上慢慢一点,这才将自己来在天外天后的种种际遇一一言明,从秃头张被困不周山,到欧丝之野婵樱丧命,后被天外天族群追杀,坠落湖底,俱都说与蓝心,随后才慢慢言道:

“若我没有猜错,你看见那人便是我初至天外天遇见的那天宗弟子,道号衍真,我醒来之后,他已然离去,留下石板要我去往东方苍梧之庭,可他偏偏又现身诸夭之野,这里面我总觉着有甚不对之处,但细想来,又不知哪里藏了蹊跷……”

蓝心闻言,并未多说,反而问道:“晨哥,眼下我伤势已然大好,咱们明日便可启程赶路,只是不知你想先去往诸夭之野,还是先去东方苍梧之庭?”

洛晨微微一笑,看向蓝心说道:“既然衍真师兄都已然败于那黑衣人之手,诸夭之野二神也已然自戕,我又巴巴地赶去作甚?之前那些仙宗弟子也曾说过要去往东方,咱们倒不如直接赶去苍梧之庭,也免了许多奔波之苦,而且……”

说道这里,洛晨微微一顿,蓝心略动了动,开口问道:“而且什么?”

洛晨抬手刮了下蓝心的鼻子,笑道:“而且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眼下你阴神虽然补全,伤势却未愈,少说也要十天半月方能大好,之前东方凤鸣,眼下仙宗弟子又尽数赶往东方,又有阴神教藏于暗处,想来必生事端,你我二人本就是众矢之的,若不神完气足,岂非自讨苦吃?”

说话间,天色将明,蓝心靠在洛晨怀中,柔声说道:“这样也好,此一去生死不知,能留这片刻韶光,与君共度,日后纵然世所难容,以一敌百,也无甚可怕的了……”

这一番话听在洛晨耳中,心下没来由地一痛,握着蓝心素手,缓缓说道:“若当真世所难容,我也必在身侧,说什么以一敌百,到时你我夫妻二人,一鞭一剑,杀他个血肉横飞,神鬼胆寒,纵然身死,也算物有所值了。”

蓝心闻言,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靠上洛晨肩头,洛晨瞧着蓝心木钗上那片红叶随风乱舞,十分好看,指尖灵力一动,使了一个化形之术,将这片红叶化作一串晶莹剔透的红色流苏,坠于钗头,左右飘摇更增妩媚,蓝心于湖水中略瞧了瞧,忽然笑道:“这聘礼也忒寒碜了些……”

洛晨哈哈一笑,抱起蓝心,脚下一点,离了湖边,飞入木屋。这二人本就是两情相悦,这会久别重逢,你情我愿,鱼水和谐,说不尽的浓情蜜意。天外天秋色凄凉,风霜渐紧,待到秋雨一落,改天换地,又是另一番景象了,这正是“火熄水散天光灭,四方临世向龙池”,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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