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女画师 - xp1024.com
《下堂女画师》


第一章 雷电交加

这个城市太过喧嚣,好像每一个路口通往的都是地狱,雨,洋洋洒洒得下着,一些狠狠的拍打着正在转向绿色的指示灯,一些则是疯狂得敲击在了她的头上。

林菀儿叹了口气,“不就是没带雨伞么?至于这么折腾我吗?“

林菀儿已经毕业好几年了,十八岁,在她最好的年纪里遇到了她认为最好的人,二十岁,他们就领了结婚证,二十三岁,她怀孕,二十四岁,孩子降生了。在很多人眼里,她就是幸福的代名词,可是如今,她两手空空,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没有孩子,没有票子。

是的,那个男人太过精明而又懦弱,所以她正在与他打离婚官司。

那个男人希望她做一个懦弱无为的家庭主妇,在内,照顾好家庭中大大小小的事物,包括其父母与孩子的各种饮食起居,在外,要体体面面不能给他丢脸,这些似乎并不过分,大多数家庭主妇几乎都是如此,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这便是最最普遍的假性单亲妈妈,所以她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又或许,这样的抱怨对于大多数人的眼中还是不对的。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那个男人只顾着在外工作,对她不闻不问。且限制她的自由,更限制她交友的权利,她根本没有自己的朋友圈,其理由为在家安心带孩子,安心照顾好他的父母,这些她姑且都接受,这是让她把心血都放在孩子身上,她也很爱与他的爱的结晶,可随着他归家越来越晚,出差加班越来越多,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有一次,他对她发脾气,说她带着孩子拖累他,她不是没想过出去工作,但这些都不被允许了啊。

如今她身材已经开始有些走样,依然不复当年的魅力,所以他看她的眼神也渐渐变了。直到她上街时偶遇到他,她想要跟他打招呼,却发现他怀中竟躺靠着一个比她年轻的女人,她才意识到,这个婚姻就是埋葬她所有人生的地方。她是那种有些死心眼的人,既然发现有一次欺骗,她就再也不会相信了。

当初她的心里只有那个人,结婚后才发现这诸多的问题,原来,她从来都不相信的那句话,竟成了真。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她并不是那种无病呻吟的矫情女,她有思想,有独立意识,所以她选择了离婚。

她不觉得委屈,虽然为了那个男人她浪费了八年的时间,但是,今年的她,二十六岁。以后的路还很长。

这瓢泼大雨下到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街上,连带着雨伞的人都不敢轻易走动,天地之间,只有她一抹明黄正在跳动。

夏天的雨里,好像住着一把一把削尖了脑袋的箭,一把把都插在了她的身上,她还是如同往常一般笑笑,只要活着,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轰隆隆”一声,不远处的天际,居然打了一个彻响彻响的雷,打得她浑身冒冷汗,都打雷了,这真的没办法再走了,可是,她着急回家拿离婚协议,今天那个男人休假,她约了他在他家楼下角落里的咖啡厅里见。

再过三条街就到了。

小跑几步也花不了几分钟。

她决定不做停留,把肩上的那黄色的包包顶在了头上,这是她花了很多心思存了很长时间的钱才买的名牌包,就这样被她挡雨,她真舍不得,肉疼。

“轰隆隆”,声音更大了,而抓住小黄包的手紧了紧,再过两条街就到了,这街道上电线杆并不多,按理说,被雷击中的概率很小,但她的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心的。

咖啡厅在前面街道路口电线杆转弯处,那个地方她经常去,那时候,她感觉自己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了,世界总是灰暗的,而那家咖啡厅装修的格调就是灰暗的,正好符合她的心情,所以,有段时间她很喜欢去。

就是因为喜欢去咖啡厅而没回家,那个男人却反说她出轨了,她呵呵一声,简直是笑话,不过现在,她就要脱离那个男人了,莫名的她心里的那块大石,也渐渐的落地了。

“噼噼啪啪!”正走到那条电线杆附近,突然她感觉紧紧握住小黄包的手一阵酥麻,她突然意识到,她可能被电击了,紧接着,她的整个人开始麻木,眼前的世界慢慢开始灰暗,但当她闭上眼前之前,她竟然看到那个男人打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不远处,嘴角竟扬着一丝代表胜利的笑容,她了解他,所以,她猛然知道,为什么那个男人要选择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日子里进行签字。

她眯了眯眼睛,那个男人手中的伞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粉红色的标记,是她搬出去之后才买的限量款,怎么可能在他手里?又或许那把伞根本是她的。

搬出去之后,几乎每一个地方都住不到半个月,因为每个她租住的地方不是有老鼠,就是有蟑螂,偶尔还会有东西失窃,高档的小区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她瞬间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在搞鬼。为什么?

林菀儿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得在往上飘,她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无数神话小说中所说的灵魂出窍,更确切的说,是死亡。

她低头,那电线杆,还是那条电线杆,那条路,还是那条路,暴雨在她如今的身体中穿下去,落在那躺在地上的一抹明黄色的身体上。

慢着!明黄色?被雷电击中不应该是烧焦的黑色吗?

为什么她还是穿着原来明黄色的衣服,一双洁白的手臂举过头顶,躺在头顶不远处的是她刚刚用来遮雨的小黄包,长发已经湿透,但是,这一切都很正常,并没有什么被雷电击中的痕迹。

她的身体还在慢慢往上飘,地上的人也慢慢的在缩小,这个时候,她看见那个男人撑着那把伞缓缓走到她的身边,俯身探了探她的脉搏,然后平静得从兜里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这一切看起来都非常的平静。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为什么?

“噼啪”一声,正当她在想为什么的时候,突然头顶不远处有一道光向她劈了过来,她愣了一下,突然想要跑,可是现在的她根本就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林菀儿大叫一声,“老天爷,这雷电是必须要劈到我身上才算数的吗?现在我都已经变成一缕灵魂了,再劈真的就魂飞魄散了!”

可惜,没有人会听到她的声音,她只有眼睁睁得坐等那道闪电到她的头上。

“我是真的没有选择的权利吗?老天爷,你实在是太偏心!我不服!”她愤愤然得朝着天空,在那道光没有劈向她之前,比了一个中指。

白光,入眼的都是白光,白茫茫得一片,她就像一缕烟飘浮在这无尽的空间里,周围很安静,几乎听不到一丝的声音,就像是在一个混沌中一般。对,就是混沌。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林菀儿喃喃道。

好像失重了一般,她根本没有办法落地,更没办法控制自己飘浮的方向,就这样无尽的飘浮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眼前慢慢出现了一颗参天大树,这棵大树长得非常的奇怪,树干估计着有十几个人团抱着那么粗,根须是透明的,枝叶是粉色的,在层层的枝叶中,还长着一朵朵独立的一瓣小花,散发着谈谈的清香,有些花呈嫩绿色,有些花淡粉色,有些花呈枯黄色,这些花朵,坐拥在一丝丝藤蔓上里,那藤蔓的颜色也有很多种,而最常见的便是粉色,有的是一瓣绿色一半粉色,有的则是全部都是枯黄色,有的是浅紫色。

怎么回事,她也种过花,可是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一阵风吹过,把她带到了树根底下,她一个没站稳,踉跄得倒在了地上,她翻了一个身,竟听见了一个人的抽泣声。

居然有人?!

林菀儿一个惊觉,马上起身,原来树根底下是有重力的。她连忙往那声音的来源跑去。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为何如此轻生?他本就是你命定的姻缘,只不过是一个流言蜚语,你便不信他了?”

一个好听的女子的声音正抽泣着,过了一会道,“捉奸在床,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倘若心中有我,为何这么多年竟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再过一年我便及笄,他难道就这般等不及吗?倘若不愿娶我,为何却还要哄骗于我?或许是因为他只是因为我是刑部侍郎女儿的身份,才那般对我。”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刑部侍郎?及笄?什么鬼?

林菀儿心里一个激灵,自己能出现在这里已经很稀奇了,原本以为这俩是正常的家伙,没想到也没一个正常的,什么刑部侍郎,什么及笄,拍古装片呢?难道,这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在做梦?

现在的她的确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如果真的是做梦,她也倒是希望不要醒了,醒来面对那个男人,简直是受罪。

想到这里,林菀儿决定再听下去。可惜,事与愿违,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好像已经察觉到了她。

“出来吧,等你好久了。”那人一边安慰着那个哭泣的女子,一边朝她这边招招手。

林菀儿又是一惊,这人是鬼吧,躲得这么远居然还知道她的存在?

她很不情愿得移动着自己的步伐,慢慢走到他们的身边,那老者看了她一眼,先是一愣,而后释然一笑,“原来缘分竟是如此玄妙。”

这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他身着一身粉色长袍,竟衬得皮肤十分得健康活力,这使得林菀儿不由心里佩服,这爷爷到底怎么保养的?

“您是?”林菀儿礼貌性得说出这两个字。

她刚一开口,那趴在自己膝盖上哭泣的女子缓缓转过脸,巴掌大的脸,看的小小的,一双杏仁一般的大眼睛红的像两颗樱桃,山根处一只小翘鼻挺立着,使得那一张小口更加的小巧动人,如瀑布一般的长发被她随便梳了一个髻,鹅黄色的襦裙,看着俏皮可爱,林菀儿看着她,整整惊吓得后退了三步,这个少女,和她初中的时候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候的她是一头短发,像个假小子,而眼前的这个少女,眉眼间却少了那一份天真少女该有的模样。

难道真的跟传说中的一样,古人,早熟?

第二章 并蒂花开

出于礼貌,林菀儿再也没有直勾勾得盯着这个明显比她小明显也被她惊讶到了的少女,只是转向那个老者,道,“这位……爷爷,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唉,这个老者,真的看不出岁数,她都不知道怎么叫,只是觉得,男人,辈分叫的越高心里应该越有被尊重的感觉吧。

果然,那个老者眉眼一舒,直接在脸上绽开了一朵花,他不语,只是指引着这一中年一少年来到身后这颗树的某一个地方,指着树道,“这是三生树,天上地下为此一棵,它掌管着这世界任何一人的缘分,而这树上开着的每一朵花都代表着一个人的命气,若是人死了,那么那朵花便枯萎了。嫩黄色得代表着新生,粉色代表情窦初开,大红色代表气运极佳,枯黄色便是人老珠黄魂归黄土之命,而中间的那些藤蔓代表着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深有浅,有粗有细。”

见这俩姑娘听得非常仔细,那老者欣慰一笑,指着一旁正缠在一起的两片花瓣,这两片花瓣的花身正被一道道藤蔓缠着,似乎没有要分开的意思,道,“今日,老朽起身巡视,不巧竟看到了这般景象,这朵是并蒂花,千年难得一见。”

少女不解得看着那朵花,心中困惑,她也见过许多并蒂花,为何唯独这朵竟如此特别?

林菀儿见她疑惑,便对那老者问道,“这位爷爷,一朵单瓣花代表一个人,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两朵缠在一起的花代表的是两个人?按照现在的这种状况来分析,这两朵花代表的应该是我和她,可是,我记得我被雷电劈了,应该是死了才对,怎么这朵花还是嫩黄色的?”

“哈哈哈,小姑娘真的是很聪慧啊。老朽很是欣慰。”老者大笑了一声,“奇就奇在此处,你二人皆是六月初二未时死的。未时时,我这小仙境中也受到了一丝震动的波澜,老朽掐指一算,怕是因为雷电,才将你这魂带将过来了。”

林菀儿自嘲一笑,“是吗?那我这死的还真的是很意外啊。”

“你是如何死的?”老者问。

林菀儿叹了一口气,眼中竟是氤氲,“被自己的男人害死的。”

“难道也是叫林天泽?”那少女惊问道。

林菀儿爱怜得扫了一眼那个比自己整整矮了一个个头并且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不,他叫武尚成。”

“居然和天后同宗。”少女小声回应道。

天后?武?唐朝?

“你在唐朝?”林菀儿上下打量着这个姑娘,不是说唐朝以胖为美吗?怎么着少女竟瘦得快皮包骨了?

“唐朝?那是哪里?珊儿从未听说过。如今太宗皇帝与天后共同执掌朝政,大人们都称其为二圣。可阿耶说,太宗皇帝怕是命不久矣。”少女如实答道。

不是唐朝,怎么与唐朝这么像?难不成,是架空了?还是她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在黄梓珊与林菀儿闲聊之际,那老者竟惊呼了一声,她二人连忙转过去,却发现方才还嫩黄色的并蒂花,其中有一瓣竟慢慢得开始变绿,有一半已经开始变黄。

变黄,死亡?

林菀儿下意识得自己检查自己,又顺带看了黄梓珊,都好好的。没有问题。

老者满眼失望得转过身,面向她们,“原以为,这几万年来,终于有个娃娃来陪我说说话,如今看来,竟然是个幻想罢了,罢了罢了,人间事,我本就管不着。”他抬眼怜惜得看着两个人,“你们俩,只能留下一个。”

“留下一个?”二人异口同声。“那另外一个呢?”

“一个留下去过另外一人的生活,而另外一人便魂飞魄散。”老者又失望得摇摇头,“原来花开并蒂也只是昙花一现。”

黄梓珊马上握住林菀儿的手,睁着微红的眼道,“姐姐,珊儿是自裁的,并不想活下,姐姐方才说是被自己的男人害死的,若是珊儿去过姐姐的生活,珊儿并没有姐姐那般聪慧,怕是没过几日便被害死了,不值当,姐姐,你去过珊儿的生活吧,珊儿只是心中堵着一人想不开,倘若是姐姐,定能好好活下去。珊儿已然断绝了生还的念头了。”

“小小年纪,你何必呢?”林菀儿反握住她的手,“你姐姐我结过婚,生过孩子,被人背叛过,如果不出这样意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杀,只不过是当初眼瞎才会看上那么一个渣渣罢了。我始终相信,只有活着才有希望,生活并不是只有那么一个男人的不是?”

“姐姐,殊不知,有时,活着真的比死去更加痛苦,姐姐,就当珊儿自私,你就成全珊儿了吧。”说着,又是一顿梨花带雨,这让从不轻易掉泪的林菀儿不禁有些从容,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惹人怜呢?

“其中一朵尚好,另一朵马上便枯萎了。”老者失望摇头,“原来这一切都是天意啊。”

还没等林菀儿说几句安慰的话,黄梓珊的身体便开始慢慢变透明,而她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这孩子究竟怎么了?黄梓珊看向林菀儿,笑中带泪,“姐姐,若是有机会,能否替我向祖父阿耶阿娘磕个头?多谢他们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莫要为我报……”还未说完,她便消失了。

什么情况?

林菀儿还没反应过来,那孩子就消失了。

老者将她引到一开一枯的并蒂花前,指着那花道,“这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小姑娘,爷爷送你回去。”说着,她犹如一朵花瓣一般被那老者拎了起来,直接朝向那朵花瓣飞了过去。

哭声,满耳朵都是哭声,有低声抽泣的,也有不知所措的,哭?为什么哭?难道刚才都是梦,那孩子还活着?

林菀儿想要睁开紧闭着的双眼,可惜好像上下眼皮都灌了铅,怎么回事?

“夫人,这都二更天了,您先回去吧,幸好阿郎请来神医,又幸好娘子买的那是假药,如若不然,娘子可真的是性命难保了,真的是谢天谢地了,只不过,如今娘子气息微弱,只单单用了那只千年雪参吊着命,神医说,熬过今晚便没事了,夫人,娘子这边有奴婢看着,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翡翠原是待在老太君郡阳公主身边的侍奉女官,更是老太君的陪嫁,因着黄家大房二房皆生的男孩儿,只有这三房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孙女儿,是以,老太君去世前便将翡翠拨了过来照顾黄梓珊的饮食起居,并教会她规矩事宜。

王氏颔首起身,“如此,便有劳妈妈费心了。”,她虽眼中带泪,但还是气度不凡,年逾三十,却被她保养得十分得当,看着便像个二十几的姑娘,她的举手投足无不妥当,果真是出身于琅琊王氏这个大氏族啊。

林菀儿听见脚步声渐渐离去,心中不由起了波澜,刚才那一位,肯定就是黄梓珊的娘了,年纪轻轻就想不开,搞得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林菀儿也只得在暗处暗自伤感。这个娘,也真的是挺可怜的。

林菀儿也是有过母亲的,只不过那是在很小的时候了,听她的父亲说,她的母亲因为想要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就毅然决然得抛弃了他们,害得她从小就怨恨自己的母亲,可是直到自己结婚生子后才发现,她嫁的那个人和她的父亲简直是如出一辙,他们都是大男子主义的性子,无论家里还是外面都得他们说了算,而且就算自己没本事,作为他们的女儿和妻子,一定要给他们面子,不然就是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做错事情了,永远都是找借口开脱,从来没有想过这到底什么原因。

她终于明白母亲当初为什么要走了,她居然开始羡慕起了母亲的洒脱。

人生在世,本来就该为自己而活,那些所谓的面子,简直就是笑话。

夜半,她感觉到有人在为她掖被子,她想睁开眼睛看看,可惜身体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

那人粗喘着气息,一滴泪滑落在她的脸上,她能感觉到,这个人是个男人。

果然,那个男人说话了,“珊儿,你怎么这般傻?若是不喜欢,你便同阿耶说,若是那人欺辱你,你也同阿耶说,阿耶即使将那清河崔氏得罪个干净,也会为你寻个说法,如今自寻短见,这让阿耶如何做?“他顿了顿,言语中竟有些愠怒,“放心吧,一切有我。”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从这对夫妻的反应来看,黄梓珊是与这位父亲更加亲近些,所以,这位父亲才会在半夜里还要来跟女儿谈心事。而且,从这言语上来讲,这个爹是个极有担当的人,不像她的爹她的丈夫那样懦弱。

黄梓珊啊,原来你这么幸福,可为何要寻短见呢?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使得你有活着比死了更痛苦的想法呢?

沉默了许久,这个父亲才吩咐翡翠好好照顾她,等她醒了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林菀儿觉得,有一个这样的父亲,顿时有了无尽的安全感。没来由的,她突然感动了一会儿。

虽说她的眼睛是闭着的,身体也僵硬着,但是她的神识却是十分清醒,她很想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可惜现在的她就像是个植物人一样。

第三章 林氏退亲

什么清河崔氏,什么琅琊王氏?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她学的是美术专业,念高中的时候,父亲既不管她又要给她压力,这使得她有了自己独特的解压方式,当时的班主任是个美术老师,她就跟着这个美术老师学了画画,用她这一技之长考上了美院,学了平面设计,在大学的时候,也只是到处写写生,采采景,顶多就是窝在图书馆里看各式各样的小说,偶尔也会看看历史。

对于画家,她倒是记得一些,比如唐朝有名的韩滉,擅长画人物,风俗和马、羊、牛之类的,主要反映农村;张萱,有名的宫廷画家,擅长画仕女图;李思训,薛稷,还有就是著名的吴道子了。

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她怀孩子之前,还算是个自由之身,但是在怀孕之后,她就感觉自己被世界彻底抛弃了,此后也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那个曾经说要照顾她的男人,在她怀孕期间,就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更可况是照顾了,这让她渐渐明白,的确是自己眼瞎,看错了人。

所以,对于一个失去自由之后又荒废了三年青春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无助的噩梦。

对于琅琊王氏,她倒是能够想起一点点,是晋代四大盛门“王谢袁萧”之首,是很有名的名门望族,先后出过很多很有成就的士子名人,还出过皇后和宰相,不过她只记得的也就是王羲之一个,王羲之最出名的莫过于他的字了,而且,她还在模仿王羲之大赛中获得过冠军。

而对于清河崔氏,她根本不了解,听刚刚那位父亲的说辞,好像是清河崔氏最近非常得意。

不知过了多久,林菀儿渐渐有了睡意,用神识最费的是脑力,脑力是人最耗神的地方,她都清醒了一天了,没办法,终究还是没有熬住。

次日。

周围很安静,隐约还能听到不远处的鸟叫声,林菀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清新的空气,就像是将她置于一片林子里的感觉,正值夏季,早晨的温度是最宜人不过的了,林菀儿试着动动手指,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尖传来,有感觉!!她再动一动,发现指尖能跟着她脑海中想要的样子动了动,能动了!

她迫不及待得慢慢睁开眼,从昨天开始,她就很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新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既然是古代,周围的东西一定是古色古香的吧,以她的思维能力,分分钟就能在她脑海里勾勒出一副古代贵女的闺房模样。一定有花,还有古琴,还有一块屏风,屏风上应该是一副好看的山水画,房间里应该还有梳妆台,梳妆台上应该会有一面打磨的很光滑的铜镜。还会有一个绣架,既然是闺中少女,那绣花应该不在话下。

处于这种好奇的兴奋中,她缓缓睁开眼,一道微弱的光刺向她的双眼,她反射性得又闭上了眼睛,身体不自觉的想要闪躲,而手也迅速得挡在了眼睛上。

这一系列的动作,虽然悄无声息,却是那般的如鱼得水,竟将守在一旁的小丫鬟惊醒了。那丫头揉了揉睡眼,见林菀儿的左手正挡住她自己的眼睛,想着自家娘子许是醒了,便试探性的轻轻唤了一句,“娘子?可否要喝水?”

林菀儿一听,吞了口口水,果真渴了,便沙哑着声音应了一句,“嗯。”

这一句,使得那小丫头脸上绽开了一朵灿烂的迎春花,她有些激动地回道,“娘子且先等等,奴婢这就去给您倒水。”

“娘子?”林菀儿有些奇怪,古代闺中女子不应该叫小姐的吗?过了一会,她又否定了自己那愚蠢的想法,或许是自己电视剧看多了,或许是自己一孕傻三年,又或许是因为这个朝代本来和她所生活的地方的古代本来就不同。

虽然,一样有二圣,虽然,那居高位者一样姓武。

在那小丫头去倒水的空档,她观察起了这个房间,这根本就不像是个女子闺房,该有的什么梳妆台、屏风都没有,甚至连普通的家具也不多,一眼瞧着空荡荡的,这个屋里除了有她身下的这一张榻和一个榻几之外,就只有两团蒲团而已,而那两团蒲团成色老旧发黑,看着也是上了年纪的,不会吧,林菀儿心理暗叹,自己不会被打入冷宫了吧。

过了一会儿,那个小丫头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小托盘急忙忙得朝她走来,她是黄梓珊的贴身丫鬟,名唤紫薇,机灵圆鼓鼓的小眼睛,特别讨人喜欢,特别是她的那一张笑容,嘴角会陷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看上去灿烂得像一朵迎春花。

紫薇走到林菀儿的身边,小心翼翼得在一旁小榻几上放下托盘,轻声对林菀儿道,“娘子,奴婢伺候您喝水。”说罢,她便将林菀儿轻轻扶起,转身将托盘里的杯子往她的嘴便递去,林菀儿感觉到她的手有些抖,像是害怕,更像是激动。林菀儿不知道,在这个朝代,一般大户人家的奴婢比奴隶地位微高,但到底说也还是贱籍,若是自己的主子出什么意外,那都是自己看护不周,轻则发卖,重则成为奴隶的玩物,最后践踏致死。所以,紫薇不得不激动,林菀儿的康健,便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茶水喝在嘴里温温的,有一股浓浓的茶香,但是却没有涩的味道,和一般的凉白开也没什么区别,这使得林菀儿喝了一杯还想再喝一杯,可当她想要示意紫薇再递一杯时,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声音,“娘子,您终于醒了。”

这是翡翠的声音,她刚有意识的时候,入耳的第一个声音便是她的。这会子,她是跟着那个小丫头一起走进来的。

林菀儿上下打量起了翡翠,听着她的声音,原以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年人,却不成想看着也就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难道是因为保养得好?再仔细看,翡翠的眉眼处还是有些细微的皱纹的,但是不多,一看便是平时很少做表情,显得硬邦邦的,而且她就那样身体前倾又绷直,态度非常恭顺,又仿佛隔了千里之外,简直不能挑出一丝过处。果然,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林菀儿心想。

看她如此谦卑,林菀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好歹人家年纪比自己大好多,总不能让她站着吧,所以,她想开口,让她坐下,可是,刚想开口,她却顿住了,该说什么好呢?难不成要说,看你站着这么累,快过来陪我一起坐吧。于是,她皱起眉头,开始沉思。

“娘子果真该仔细思量了。”翡翠似乎话里有话,但是那谦卑恭顺的表情与动作却依旧没变,只是,语气更像是一个长辈。“今早,林家前来退婚了。”

“退婚?”林菀儿心中一惊,什么情况?不是好好的么?只不过黄梓珊自杀了,对方就要退婚?在与黄梓珊的对话中她可以了解到,那孩子是个单纯的,但看黄梓珊一副一心求死的表情,她似乎有些明白了,肯定是对方做了什么事情对不住她,使得黄梓珊心灰意冷,对方等到黄梓珊自杀的当口,选择了退婚,他们的意思很明显,是你们家姑娘宁愿选择自杀也不嫁过来,我们也只好成全你们了。更有甚者,黄梓珊的自杀,也很有可能是他们逼的。

可是,昨晚的那个清河崔氏又是怎么回事?

“娘子,这样的负心人,不嫁便不嫁了。”紫薇愤愤然,继续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林菀儿突然苦笑一声,或许,她这辈子,就是一个被欺骗抛弃的命,在自己的世界里,失去理智的自己被丈夫玩弄于鼓掌之中,等到自己完全清醒过来时,双手空空,什么都没有,最后,还平白得被害死了。这里的呢?还没成年,就被逼得自杀,退婚,抛弃。她也只能感叹一句,世事轮回啊。

只是,她这一笑,却把一旁的两个人惊呆了,紫薇诧异的是,自家的娘子会否是因为吃了假药的缘故,把自己喂傻了,而翡翠惊讶的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黄梓珊周身的气度突然变得不一样了。可是,娘子还是那个娘子,她日夜守着,不能发生掉包的事啊。

“怎么了?不就是被退婚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初来乍到,林菀儿还不会用那些文绉绉的话,而这一句,也是她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最文绉绉的了,可惜,说出来,还是个大白话,与她们似乎还是有些格格不入。

紫薇连忙放下手中的杯子,用手背小心翼翼得探了探林菀儿的额头,嘴里还轻声道,“娘子,您可别吓唬奴婢啊!”看着林菀儿询问的眼神,紫薇愈发有些慌,“娘子,您可还记得奴婢是谁?”

这个问题的确让她犯难,初来乍到,她怎么知道谁是谁,她又不是黄梓珊!

对啊,现在是黄梓珊的世界啊。

林菀儿想到这,询问的眼神更甚,她思考了半晌,决定给自己编一个理由,“不知怎地,一觉醒来,什么事都忘记了。”

一听这话,紫薇彻底慌了神,完了完了,自家娘子定是被那些糊涂药吃傻了,她右手在左手的掌间摩擦着,这可如何是好。她面向翡翠道,“翠妈妈,怎么办,是不是该为娘子去请个医者?可是那医者说,只要娘子醒来便无大碍的,如今为何会这样,难道是那假药的后遗症?”

翡翠是个老资历的侍婢,又是黄梓珊的教养嬷嬷,自当当得起这一声翠妈妈,只是如今这种状况,翡翠的脸上已然起不了太大的波澜,当她得知黄梓珊服药自戕时便已经慌过了,那时她觉得连自己的心跳都骤然停止了,她这么多年来的教养竟还让她做出如此大逆不孝之事,是她的失责,再加上,黄梓珊可是黄家唯一的大娘子,举家的掌上明珠,竟在她的教养下选择了自戕,这对她才是致命的打击。

如今,她见醒来的黄梓珊与往常的那个浑然不同,竟连周遭的气度都不同了,或许是因为受到的刺激过大,才如此的。前朝便有个将军,他的爱妻是他手下的一员猛将,后来为了替他挡箭而命丧黄泉,那将军自凯旋之后便疯疯癫癫,过了三年他才恢复正常,只是,关于他爱妻的记忆,他都已经不记得了,所以,翡翠认为,如今黄梓珊或许是与那将军相类,把想忘记的都忘了。便不曾与紫薇这般那样慌张。

第四章 顿首追风

翡翠对那着急忙慌的紫薇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对林菀儿微微一笑,“娘子若是不想记得,那便忘记吧,以后娘子在这佛堂中,也可无为清净多了。”

佛堂?怪不得周围竟一点闺房的样子都没有,原来因为自杀,自己已经被发配到了佛堂,怪不得昨晚黄梓珊的父母是单独来的,敢情是偷偷摸~摸来看她的呀。林菀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被褥,简直素到不能再素,只是,既是佛堂,为何连丝香火味都没有?难道,已经废弃?

听黄梓珊说,她再过一年就及笄,古人及笄一般都是十五岁,所以黄梓珊今年就是十四岁,天哪,十四岁,她还在学校里玩泥巴呢!即使再早熟,她身边也有宠爱她的父母,应该不可能会产生自杀的心态。难道,事情另有隐情?

见林菀儿沉思的模样,翡翠也不想再说什么,既然已经发配到了佛堂,以后的日子多得是,她也不必急于一时跟林菀儿解释过多。翡翠欠了欠身,“娘子,日晒三竿,奴婢去给您准备早膳。”她转身便退了下去。

室内只剩下满眼担心的紫薇,林菀儿即可气又好笑,这孩子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呢?紫薇看上去比黄梓珊稍微大个一两岁,看着模样,像个小姐姐,而且看她的样子,的确对黄梓珊很是忠心。

林菀儿暗自叹了口气,看来,这孩子需要哄一哄。

“你,过来。”林菀儿示意紫薇走近。

紫薇虽是担心,但见自家娘子叫自己,也是立刻闪到了她的跟前,“娘子。”神色虽是慌张,但满眼的心疼和担心却是满满当当的。

林菀儿微微一笑,就像秋日里盛开的海棠花,还没完全恢复的脸色虽然有些淡淡的白,但因着刚喝完的温水,也透出了些许的红~润,整个人的神态看上去就像是个谪仙,她抿了抿唇,半晌道,“那个人,是不是叫做林天泽?”

紫薇一听,脸色瞬间变了个样,方才因慌乱而红~润的小~脸,如今变得煞白煞白,就连嘴唇也颤颤巍巍白了一圈。她的眼中也瞬时闪过一丝惊喜,看来娘子并未被药吃傻了,她连忙道,“娘子,快别想那人了,那人负了娘子在先,娘子又何必对他念念不忘。”

原来这主仆果然情深,那么,就能套出很多话了。

“放心,我可是从阎王那儿走过的人,有什么事情看不开?”林菀儿安慰道,“只是,可能是被打击得有点大了,所以,也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林菀儿的神情如此坦然自在,紫薇有些纳闷了,这自家娘子看样子并不像是被药吃傻了呀,正常的很,只是这说话的语气不一样了,难不成就是因为死过一回,才变得如此的吗?或许,自家娘子受的刺激太大,真忘记了什么呢。于是,紫薇也渐渐定神,将事情一五一十得说了出来。

原来,将她贬至佛堂是黄家族长的主意,黄梓珊的祖父黄粱娶了郡阳公主,且官拜尚书左仆射,黄粱是整个大瑞唯一一个娶了公主还官拜要职的人,可见当今皇帝陛下的倚重,而黄家的旁支也相当有出息,在朝中大大小小也当了官,所以,黄家也自然而然成了世家贵族,而黄粱这一脉或许是得了上天的眷顾,郡阳公主生了三胎,每一胎都是男孩,而这三房也相继成亲生子,大房生了两个儿子,二房生了一个儿子,三房生了一个女儿,而这女儿,自然就是黄梓珊,其他三人都是她的堂兄。所以,黄梓珊在黄粱这一脉十分受宠。

且说,黄家成了新贵,不少名门也想要与黄家联姻,这是世家之间特有的一种情形,算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为了血脉不受到污染,便是要找到其他贵族进行联姻,所以,黄梓珊的母亲便是出身琅琊王氏,那也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世家贵族。所以,黄梓珊便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世家贵女。

再说说林天泽,他与黄梓珊的相识,简直可以用话本来形容,林菀儿也看过很多这类型的话本,世家娘子郊外游玩,偶遇一个翩翩赶考小书生,书生秀气也满腹才学,这世家娘子被深深吸引,从此心中便惦念上了,还回家与父母说非他不嫁,家中最宠她,在看那书生相貌堂堂才华出众,有朝一日必有前途,故而,两人定了亲,也予了那书生方便。后来书生参加科举,二圣钦点探花郎,一时名声大噪。天都贵女们纷纷想要嫁于他为妻。其中,便有清河崔氏嫡女,崔四娘,崔云。

崔家前后出了五个大将军,前前后后为大瑞平了少说也有十几场乱事,而且崔家只有忠心没有野心,故而,很是得二圣十分看重,崔家的子女,无论男女,随便拉出一个,在战场上都是可以统领一方,所以,相对于京都的其他世家,他们的家风相对霸道了些。崔云看上林天泽之后便日日邀他参加贵族们之间的聚会,当她得知那书生林天泽与黄梓珊有婚约在身,也不在意,只还是拉他去参加各种宴会。

此后,林天泽的探花郎之声才子之名在上流者眼中皆是满眼称赞,也有人在其身后感叹,其野心不小。

随着名声大噪,林天泽渐渐冷落了黄梓珊,而黄家人也无不从旁暗自提醒,或许林天泽对黄梓珊只是利用之情,各种场合中,都能隐隐看到林天泽的野心,而黄梓珊却被所谓感情而蒙蔽了双眼,只觉着林天泽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稀罕人,此生非他不嫁。

所以她仗着家中宠幸,不听劝告,私自出门见林天泽,而当她到了林天泽处之后才发现,崔云正坐在他的怀中郎情妾意,把酒言欢,他们眉来眼去满满都是情意,黄梓珊当场便吐了一口血晕过去了。

等她醒来之后,林天泽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她竟原谅了他,口中总说,如今他是有身份的人,过几日要在朝为官,难免要应酬。

后来,崔云总是去找林天泽,黄梓珊也一直告诉自己,这是应酬,只是,有一次,竟发现了他们在榻上颠~鸾~倒~凤。这难道还是应酬?黄梓珊再一次吐了血,晕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眼前已再不是林天泽,而是穿戴整齐的崔云,崔云满眼傲气,居高临下,当着众仆人的面呵斥黄梓珊是林天泽的绊脚石,只有她崔云才能帮助林天泽平步青云。

天子脚下,也只有崔家人才这么肆无忌惮。因着皇帝陛下的信任,满京都没有一个人敢告他们的状。所以,崔云才敢把事情说得那么直白。

无用之人,不如去死。

黄梓珊心力交瘁,在崔云的蛊惑之下,她拖着稀里糊涂的身体来到鱼龙混杂的西市,随便在路边买了一包灭鼠药,她已无颜再面对疼爱她的父母兄弟,更加无颜面对林天泽。她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选择离去。

紫薇小心翼翼得讲完这些事,乖乖站在一旁看她的反应,而林菀儿只是一笑,这一笑,非常的平静,犹如深潭中无意被风吹起的一丝涟漪,黄梓珊啊黄梓珊,你我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果然你我才是这世上最最有缘的。

而在紫薇看来,林菀儿这一笑是因为听到自己的遭遇,又一次深受打击,她死死咬了咬下嘴唇,她不敢说话,她怕再多说一句,自家娘子就会承受不住,再一次得选择结束生命。

过了好一会儿,紫薇小心翼翼道,“娘子放心,夫人和阿郎定会为娘子做主的,大郎二郎三郎也都会为娘子做主的,咱们且好好待在佛堂,好生修养身子才是。”

林菀儿脸上的笑容未灭,若有所思的看着紫薇,这丫头,是怕自己寻短见呢。半晌,从她嘴里飘出了几个字,“风不来,自可追。”

紫薇一愣,为什么娘子一醒来,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从前怎么不曾听过娘子吟诗呢,难不成是真的受了天大的刺激才会如此的吗?紫薇越想越不对劲,渐渐地,眼圈开始红了起来,“娘子,您可别吓唬奴婢啊。”

“小丫头,我没事,你以前放过风筝没有?”林菀儿挑着眉看着她,目光清澈,并不像是个受过刺激之后的表现。紫薇将信将疑得点了点头。

林菀儿又说,“你放风筝的时候,是站在原地等风来呢,还是自己跑开去追风?”

一句话,就能说尽她想要做的,可惜,紫薇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哪懂得这些,她只道是自家娘子想要放风筝了,便挤出点笑容,”娘子,风筝是民间叫法,在世家中都称之为纸鸢,算得上是有身份的叫法了,若是娘子想要放纸鸢,奴婢这就下去为娘子做几只。“

林菀儿有些无语,但也没想什么,随她好了,毕竟是个孩子。

而此时,翡翠捧着托盘走了进来,脸上竟露出了些许的惊讶,虽说大部分的表情被她藏起来了,但还是被林菀儿看出来了,想必,刚才林菀儿对紫薇所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第五章 我不是她

林菀儿微微抿着嘴,从方才的只言片语中,她得知,黄梓珊的祖母是个公主,公主可是天下最娇贵的贵女,而公主生长的皇宫也是全天下最好规矩最严的地方,翡翠是公主的陪嫁,可想而知,她是得有多伶俐了,所以,翡翠是个聪明人。所以林菀儿也决心不跟她绕弯子。

她轻声对紫薇道,“丫头,你去找几张纸,再找支笔,待会儿我们做风筝玩。”

紫薇重重点头,完全忘却此时可是吃早膳的点。她也不在意这些,只要自家娘子开心,不寻着法子轻生,已经是最好的了。

待到将紫薇打发出去,林菀儿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淡去,她想起身,可是无奈身体有些不听自己使唤,她也只能够像只无骨的泥鳅瘫软在榻上。

她看向翡翠,“翠妈妈,早饭准备好了?”

翡翠在那张榻几上摆好饭食,跪坐在榻前,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恭敬道,“娘子,请用食。”

林菀儿并没有起来的意思,眼角扫过翡翠的脸,翡翠还是恭敬的跪坐着,两鬓有些发白,但看上去却还是很年轻的模样,半晌,林菀儿开口,“翠妈妈,我不是她。”

空气静谧,可闻窗外风略树叶之声,正值夏季,蝉子也渐渐开始发声,喊得人心有些闷颤。

林菀儿注意她的表情变化,翡翠只是浑身一震,林菀儿能感觉到她的双眼已然发红,双肩微微有些颤抖,但半晌,便平复了,看来,翡翠是个极能控制自己的人。

翡翠浅浅抬头,那双如秋水一般的眸子看着一脸平静的林菀儿,“她如今……”

也就说了这三个字,但这三个字足以说明黄梓珊在她心中的分量,她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又是黄梓珊的教养嬷嬷,倘若黄梓珊在她的严厉下,也不会选择自杀,那只有一种可能,她很宠黄梓珊,很爱黄梓珊。

“她过得很好,有一个儿子,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林菀儿忍住眼眶里的悲伤,黄梓珊已经死了,而看得出来,黄梓珊的亲人们都很疼爱她,林菀儿不忍心他们遭到二次伤害,便编了一个谎。“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机缘巧合,我与她互换了一个位置。我见过她,一个天真善良的好孩子,可见,你们都很疼她。”

平静无波,这个结果,翡翠也猜到过,只是被自己否定了,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巧合?可黄梓珊从小被她教养,她的性子,翡翠是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会变得这么沉稳,比贵女还要贵女?

而后想想,罢了罢了,倘若她过得开心,便随她去吧。如今想来,这样的结局无疑是最好的。

和聪明人说话,最忌讳拐弯抹角,倘若实话实说,赢来的除了赞赏,还有信任。

“不,您就是她。”翡翠沉着声音道,“对于黄家来说,您无疑比任何人都适合当这个嫡女。我相信阿郎与奴婢也有同样的看法。”言下之意,她会和当家人一起保护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是个冒牌货。

林菀儿自嘲一笑,“或许,你说错了。我与你们不同世界,与你们守着各自不同的规则,恐怕,你们给不了我任何东西。我也一样。”

“您需要什么?”翡翠问。

林菀儿抬头,看着光影斑驳的天花板,浅浅道,“自由。”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她也不知道,在怀孩子的时候,武尚成对她不闻不问,害得她得了抑郁症,她担心孩子以后会出什么毛病,就天天去看心理医生,后来和那心理医生刘静成了好朋友,刘静是个非常专业的心理医生,她还是市刑侦队的心理顾问之一。

那段时间,刘静教她心静,除了上班,除了沉浸于爱情和婚姻里面,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林菀儿是平面设计专业的,按理说,可以到处去写生画画,生活不会枯燥,可是林菀儿当时的心情烦闷,根本没有心思静下来心来好好重拾旧技。

刘静就教了她如何看人,给了她几本关于心理学方面的书,教她这么分辨人说话的真假,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所以,当林菀儿入门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每次见到刘静就想方设法让她多教点东西。直到,她生下孩子。

学了一些粗浅的心理学之后,她突然豁然开朗了,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清晰了起来,同样,她也看到了自己枕边人的另外一面。渐渐地,她的回忆里关于他的全部竟然都是谎言,就连他对她的表白也都是满满的谎言与欺骗。房子是他爸妈的,车子也是她爸妈的名字,每个月她赚的钱都用于他爸妈的还贷,多么现实的一家子啊,整整将她当做了生娃与还贷机器了。那个家庭负债累累,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而且还是后来通过观察他的表情,才发现的。

他给她买了保险,受益人是他,或许从给她买保险的那时候开始,他便动了杀她的心思了吧。

她其实很清楚,可是当初她却还是幻想着,他心里其实一直有着她。

可惜她错了。

“娘子,你可知那个东西是有多可贵?”翡翠的双眼有些迷离,看似在看着她,但却好像又不是,“身在大瑞名门望族,最放肆的也只有将娘子宠上天,其他的,根本什么都不能。世家大族,总逃不过一个联姻,娘子是三房唯一嫡女,所以,家族也似乎比较溺爱,但娘子玩闹过了,终究还是要听家族的安排,就连天之骄女也逃不过为国外嫁的命运,更可况只是世家,这是娘子的命,改不了的。”这些话,似是说给她听的,又似是说给黄梓珊听的。

的确,黄梓珊的处境就是这样的,怪不得黄梓珊会忍受不了这些东西,被宠爱惯了,总会以为自由是自己唾手可得的东西,到头来却像是猴子捞月,一场空而已。这么一说,林菀儿也大致了解为什么黄家人会放任她与林天泽结交,因为他们是想要逼黄梓珊自己认清楚事实,只有家族才能给她最完整的依靠,黄梓珊可是黄家三房唯一的嫡女,怎么可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嫁掉的?肯定是要好好利用的。

而黄梓珊的父亲则是想要好好保护黄梓珊,只要她喜欢林天泽,他就义无反顾为她去与林天泽定亲,可惜到最后,黄梓珊还是没有挺住,选择了自杀。

这孩子,以为自杀就可以不用被族人当做一个物品利用了?终归还是冲动了点。

利用,并不是一言不合才能干出的事情,而是从一开始就预谋的事。恐怕黄梓珊的路,从一开始就是被利用的吧。

所以,既然不能把她放了,多说无益。她并不是黄梓珊,她也不想把自己当做黄梓珊去承那些原本不属于她的宠爱和责任,她只是林菀儿,她也只想做林菀儿,可是如今,她恐怕暂时还是做不到。

“我饿了,吃饭吧。”林菀儿暂时表示妥协让步,首先第一步,她必须得活下去。

翡翠也不语,只还是低着头伺候着她用饭。两个白面馒头,一碗粥,要不是自己没有利用价值,恐怕,连这些都不给吃吧。林菀儿自顾自的冷笑一声。

林菀儿吃了一半,问道,“对了,我醒了,他们会过来看我的吧?”他们自然指的是黄梓珊的父亲黄瑜,如今的刑部侍郎,和她的母亲王氏。

“娘子,圣人云,食不言寝不语。”翡翠微微低着头,“阿郎和夫人午后至。”她似乎在与林菀儿解释这里的世道以及规矩。

林菀儿悻悻,果然是大家族,可是,这些与她何干?

刚醒来不久,她的身体还是很虚弱的,所以,她也没打算与她多说话,二话不说她也把这所谓的早膳吃完了。此时,紫薇满脸兴奋得从门口小跑进来,脸上还带着些许的红晕。

她跑到林菀儿的跟前,翡翠早已收拾好物什,紫薇便直~挺~挺得跪坐了下来,足足像个孩子,“娘子,我方才去山下寺院借了几张纸,初初那小和尚死活不肯借,后来遇到一位小郎君,那小郎君听说是娘子想要的,便将随身携带的纸张都给了奴婢。足足有一摞呢。”

一摞是多少?难道这纸张在这里稀罕物,竟然把这丫头高兴地竟要跳起来了。可是,林菀儿上下打量紫薇,按理说纸张她借来了,理应拿过来给她过目才对。可是紫薇却好像是浑身一轻松,完全忘记将纸张给她一般,难不成这丫头是兴奋过头忘记拿了?

见林菀儿一脸疑惑,紫薇的小~脸笑得更加通红了,她用小手掩了掩嘴,眼角带着笑意,“娘子,外面的日头可要晒到头顶了,若是娘子再不出去走走,可要霉了。”

林菀儿心中一暖,这丫头是觉得自己待在屋子太久,是想着法子让她出门走动走动呢。

她莞尔,把右手向紫薇伸了伸,紫薇立刻会意,将林菀儿小心搀扶了起来,林菀儿道,“我来这里几日了?”

紫薇拧了拧眉头,“自从娘子昏迷不醒,族中各个长辈都十分担忧,请了最好的大夫给您医治,可是娘子你昏迷了半月还未醒,最后,族长只好将您送至这里安置了,您来这里的第二日,郎君便寻来了一位神医,听郎君说,这神医可是天下闻名的,果然神医说娘子您今日会醒,今日娘子果真醒来了!”

林菀儿心中一紧,那人仿佛知道自己会醒来似的,难不成是那个守树的老爷爷?

第六章 断线纸鸢

“那神医现在何处?”既然来到这里,既然注定要在这里生活,林菀儿也尽量将话说的文绉绉,以尽量适应这里。

紫薇听得这话,眉间瞬间舒展开来,她想着,自家娘子真是心善,醒来便想要感谢恩人。“听阿郎说,那神医是世外之人且常年游方不定。”

“这么说,见不到了?”林菀儿问道。

紫薇颔首,“神医说,有缘便会相聚。”

这个佛堂不大,总共也就两进院子,看这样子,像是很多年不曾有人居住,墙面上长满了青苔和各式各样她叫不出名字的藤蔓,她所在的,像是后院,据紫薇所说,前院供奉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虽说佛堂许久不曾有人居住,但前院还是有些许香火的,因为在前院有一个有身份的老尼,据说,那老尼批命算卦十分准,所以那些达官贵人家中的女眷都想要那老尼为她们算一算姻缘。

只是,那老尼脾性傲得很,若是瞧不上眼的,她直接闭门不见,所以,是以林菀儿都在后院住了两日了,那老尼连半个身影都未曾出现过。

佛堂位于半山腰上,后山有一片翠绿的竹林,有一片清新的好空气,此时烈日当空,又正值夏季,难免空气燥热,而这整个后院傍靠着整座山,又有这一大~片的林子,其中的凉爽便不言而喻了,佛堂庭前与后院截然不同,庭前开阔,因坐落于半山腰,从庭前眺望,竟能将这整个山下的风景尽收眼底,此时她竟想起了一句诗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她心中想着,也念了出来。

“娘子,这是你新做的诗吗?真好听!”见紫薇这种样子,想必黄梓珊在家中根本不念书,这世上那有爱诗书的陪读听不懂诗句?紫薇是贴身伺候黄梓珊的,也算得上半个陪读,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诗句,她竟然连一知半解都没有。

林菀儿不语,这句诗出自杜甫的《望岳》,这可是一首非常有名的诗,就连小学生都会背,这丫头居然以为这首诗是她做的,这就很好的说明,这里根本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是世界了。她是不是有机会该借几本史书看看?

紫薇见自家娘子不语,以为她是累了,她连忙将林菀儿扶到了廊下,这整条回廊都是以青松木铺就,隐隐还散发着木香,廊下早就备好了榻几与蒲团,榻几上还叠着一摞厚厚的纸,林莞儿这才明白方才紫薇为何如此兴奋了,哪有人送纸送这么多,这一摞纸足足有七八厘米那么厚,林菀儿有些疑惑,那小郎君家中不会是卖纸的吧?谁没事怀揣着这么多纸来寺庙?难不成还愿啊?

一想到寺庙,林菀儿方才眺望了许久也没见到寺庙的一个屋檐角,难不成是要上演一出深山藏古寺??正当她疑惑,不远处远远近近传来了几声钟声,那钟声浑厚有力,说明那口钟有几十斤重,而且还很大。恩,这种钟,也就寺庙里才会有,一般老百姓家里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放一口钟,又不是金钟,放家里作甚?

林菀儿在榻几前学着她们几人的样子跪坐了下来,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难受,可是这双~腿好像很适应这样的坐法,隐隐还觉得舒服,林菀儿对自己产生的这种想法突然感到十分震惊。

她从几上抽~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顺手提起一旁的笔,蘸了蘸小丫头提前便为她研好的墨,有条不紊得在纸的右下角画了起来,半晌,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在纸上绽开了,若不是没有颜料,紫薇觉得这兰花差点能从这纸上长出来一般。她瞪大了眼睛,小~嘴也张得大大的,没错,这小丫头看傻眼了。

林菀儿不去理会,只是在这纸上瞅了瞅,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看了眼左上角的空白,嘴角微微上扬,对啊,少了题字,她又将笔蘸满了墨,用她特有的王羲之字体随意写下了四个字,空谷幽兰。最后她还不忘落了个款,一个小小的菀字。

画好这一切,她满意得点了点头,画画本来就是她的专长,高中三年,她有一半时间都是在画室里渡过的,这王羲之的字也是她所擅长的技能之一,说起这个字,她心中却是一抹苦涩,当初她就是得了冠军之后,那男人才来追她的。而当初懵懂无知的她,居然在他的三言两语花言巧语里沦陷了。就像是个傻白甜一般,任由那个人利用自己。林菀儿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这一切,的确是她活该。几度缺乏温暖关心爱护的人,那怕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只要对方对她表现出一点点的关心,她也会轻易沦陷,这本来就是事实。

紫薇小心翼翼得将画放到自己的面前轻轻吹干,嘴里还不停得夸赞道,“娘子,您的画技竟如此出神入化,怕是天都宫廷中最有名的画师也不能将您比了去。”说着,她那眉飞色舞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怜惜,“娘子,这么好的画,真的要做成纸鸢吗?”

林菀儿莞尔,“诗书琴画不都是为了消遣的吗?你若是喜欢,日后我再为你多画几幅可好?”

紫薇红着脸有些愣神,但恍惚过来连忙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娘子千金之躯,怎可为奴婢作画,奴婢只要看着娘子便已经知足了。”她手中捧着画,就像捧着一大块金元宝似的,看得林菀儿心里有些怜惜了,才十几岁,这样的年纪,真好。她哪里知道,现在的她看上去也是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啊。

正在林菀儿发呆的片刻,紫薇已经将她方才画的画做好了一只纸鸢,这是坊间最普通的样式,四四方方,后面还留着一条长长的鸢尾以便固定平衡,纸鸢做的小巧,却也灵便,紫薇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条暗红色的细线,按她的意思,佛堂中没有符合放纸鸢的线,即便有,也在前院那个性情古怪的老尼那里,她没胆子去讨要,便从身上衣物中抽~出一条一条线,一节一节连起来的。

林菀儿本就没有那放纸鸢的心情,所以,这一切也就是紫薇在弄,而她,慵懒的跪坐在廊下干看着。

山上风大,加上庭前开阔,是以那纸鸢没三两下便被紫薇放起来了,紫薇边跑着便看向林菀儿,兴奋地跳了起来,就连头发丝里都充满着笑容。

“娘子快看,奴婢把纸鸢放上去了,娘子快来啊!”紫薇朝林菀儿招招手,林菀儿也没有起来的意思,只是慵懒的摇摇手,“你先替我放着,让我看看,这纸鸢到底能飞多高。”

刚说完,身后便传来几声轻咳,林菀儿回头,见翡翠规规矩矩得立在一旁,林菀儿给她一个笑,“翠妈妈,您来啦?不如您也去放一放?”

翡翠眼中有半丝讶异,而后平静了下来,冷冷道,“娘子身子还未好,奴婢还是在旁侍候吧。”虽然现在的黄梓珊看着已然不是那个会跟她撒娇爱闯祸拎不清的小姑娘了,但方才林菀儿给她的那个春风如沐的笑容,还是让她恍惚了。

林菀儿不以为意,反正她已经坦白,她可不需要小心翼翼地活着。她也不想。

“啊呀!”庭前传来一阵叫声,往那处看去,原来是紫薇被庭前地上的石头绊了一脚,弄得满身都是灰尘和泥,紫薇今日穿的是一件浅粉色的小襦裙,但在泥里滚了一便看着就像是个小泥猴,这使得在一旁冷眼观看的二人不约而同得笑了起来。

“娘子,不好了,纸鸢被吹跑了。”紫薇皱着眉头,手里还捏着那半条还未被放出去的小红线,满脸写着委屈。

林菀儿却罢了罢手,眉眼极为好看,只是满是慵懒的坐着,却让人觉得有七分惬意三分威严。“罢了,我再画一张便是了。”

紫薇委屈得走到林菀儿的面前,微微抬头,“娘子,那上面可是有您的墨宝呢,奴婢不放心。”

翡翠听了一个大概,便开口道,“娘子,奴婢还是领人将那纸鸢追回来吧,毕竟是娘子家的东西,落入别人手中恐怕不好。”

“好,你去吧。”既然已经在这世界落脚了,还是得慢慢熟悉这世界的规则才行,不然,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不是。

得到指令,翡翠便转身往门外走去,看来,翡翠也是个行动派啊,虽然她话不多,但是每句话无疑都是提点自己的,像这样性格的嬷嬷,教养那个被宠爱过甚的黄梓珊的确不合适,虽说她也是个好姑娘,但孔子也说了有教无类,因材施教,老师是个好老师,学生也是个好苗子,只是方法不对,终究还是误了对方不是?

紫薇拍了拍身上沾满的泥和脏污,满脸委屈得侍候在一旁,她见林菀儿半天不说话,心中更是自责,却又不敢说话。

林菀儿端起榻几上的一杯水,自顾喝了一口,道,“下去换身干净的衣服来吧。”

只是,当她放下手中的水杯时,紫薇还是未曾挪动过一寸,林菀儿看向她,只见她竟将整颗头都埋进了胸前,林菀儿觉得好笑,这孩子真的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正当她想要佯装责备时,门外翡翠手中拿着一张纸鸢走了进来。

她将手中的纸鸢双手呈上,道,“娘子,纸鸢寻回来了。”

林菀儿接过她手中的纸鸢,可当她看了一眼上面的图案时,眉心不由得皱了起来。紫薇听到纸鸢寻回也是高兴,不过,她看了上面的图时,不由叫了起来,“这不是娘子画的。”

第七章 纸鸢传书

听到此话,翡翠也愣住了,她明明看见那纸鸢挂在不远处的树上,而且,上面同样跟着一条红色的线,难道是另有人换走了娘子的纸鸢不成?翡翠沉着气,道,“娘子放心,奴婢这就去寻。”

“翠妈妈,不必了,上面并未有任何我作画的痕迹,若是被人拾去,也未必有人认得出来。”林菀儿道。

见林菀儿一脸无所谓,翡翠有些犹豫了,眼前的这个娘子比自家娘子更加沉稳得多,她果然没看错人。

林菀儿将那纸鸢放在手上仔细瞧了瞧,她问过紫薇,这几日都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头,这纸张被晒得脆脆的,显然已经有好几日了,纸鸢上画了一枝梅,也是没有颜料,但并不像是好好画的,更像是涂鸦上去的,没有落款,只是,有一行小字,只是很小,小到林菀儿要将那纸鸢凑近些才能看清楚。

“落雨漫天坠,一心沉赤林。苍穹能视物,困鸟入飞林。”这是一首五言诗,这五言诗的字体很小,当与那梅枝融于一体,不仔细也瞧不出来在,落雨漫天坠,正值夏季,雨水不多,虽说梅雨季节将至,但看这天气,已然大约有半月未曾落雨,一心沉赤林,红色的林子,难道是枫树林子?还是海棠?如果没有记错,那些都是秋天才有的东西。苍穹能视物,苍穹指的是天空,天空能看见东西,困鸟入飞林,困住的小鸟飞入森林。

这首诗与其他一般咏物咏景的诗句不同,好像是在写实,林菀儿在诗词上的造诣并不深,只是能够通俗的读懂一些句子,这还是多亏了那段练字的时期,才有机会接触到了大量的古诗词。

再看这画,画中带着一些束手束脚的感觉,原本可以将这画画在偏中央的位置些,可是偏偏在角落里,这难免会让人觉得画此画的人心性有些闭塞,像是长期被囚禁已久的小鸟一般。想到这,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不好了。

她虽说并不是什么科班出身的,她只是个搞平面设计的,造诣又不高,只是在怀~孕的一年期间学了点心理学,以求填满心中那份落寞,谁知贪心的她已经将刘静的案例看了个大概,刘静是刑侦队的心理顾问,平常办公室也会有许多小案例,所以,她也时常在她那里看那些小案例,她虽然一孕傻三年,看过的东西差不多都忘记了,但她有些时候一个恍惚还会记得点东西。

林菀儿能够感受得出来,画这个画的人定然是个姑娘,而且还很小心翼翼,像是被囚禁的样子。怎么办?明知对方可能有危险,她要救吗?

此时,庭前小门处一个小厮弓着腰身走了过来,估摸着林菀儿坐着的大概位置,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娘子,门外有一个郎君求见,他说他偶然拾得娘子的纸鸢,特来交还。”

居然知道那纸鸢是她画的?难不成就是紫薇所说的那位卖纸的小郎君?林菀儿微微挑眉,道,“让他把纸鸢放下吧。男女有别,我就不见了。”话音一落,翡翠的脸上满是欣慰,果然,这个娘子很是不同,值得她为之效力。

林菀儿确实没有这样的想法,她只是觉得她手上的这只纸鸢更加让人心惊,没工夫理会旁的什么人罢了。

“翠妈妈,你说,阿耶和阿娘午后便会过来对吗?”林菀儿想到黄梓珊说她的父亲是刑部侍郎,刑部不是管案子的吗,如果她父亲做不了主,问问也是好的不是吗?

翡翠恭敬的站立在一旁为林菀儿添加茶水,道,“看这天色,阿郎和夫人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在路上?这是什么概念?这个世界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很像唐朝,那么在唐朝,人们的交通工具以马居多,那么他们二老来看她应该是骑马或者坐马车的,这个时候到午后差不多还有一两个小时,这么说,他们花费在路上的时间也要三四个小时,天哪,她这是被发配到了哪个犄角旮旯了啊?

一个时辰两个小时,用时辰来想的话,时间看上去会短一点,林菀儿这么安慰自己。

方才那个进来报信的小厮又气喘吁吁的回来了,手上捧着的就是林菀儿画的那只,纸鸢未曾变过,只是上面的黑白色幽兰多了一点蓝色的颜料,这一点颜料仿佛画龙点睛的一笔,使得整幅画都活了起来。这倒是一副极其完美的画。

换完衣物回来的紫薇看到林菀儿手上焕然一新的纸鸢,高兴得叫了起来,“娘子,这花加了点蓝色显得更加艳~丽了呢。”

看着紫薇眼中闪着的光芒,林菀儿随手将手中纸鸢递过去,“送给你了。”

紫薇满脸受宠若惊,赶忙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接住了纸鸢,嘴里一直道,“娘子对奴婢这般好,奴婢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娘子的。”

不就是送给她一幅画吗,怎地这么激动,难道,作为主子,不能随便送下人画的吗?林菀儿用眼角憋了一眼翡翠,翡翠还是与往常一样,低头不语。

罢了,或许并没有什么吧。

一个早上,她就这样喝着茶水,吹吹风,偶尔看看紫薇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的佛经,可是她什么都看不进去,她的心里惦记的还是翡翠捡来的那只纸鸢,画这幅画的姑娘真的是遇到危险了吗?古时候的大户人家的的姑娘家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有的甚至一整天躲在绣楼里不出来,所以,那画画的姑娘有可能是这样的大家闺秀,因为犯错被罚,然后写出这样的诗句来。

可是这又说不通了,这纸鸢上的诗句写的隐秘,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心翼翼得求救。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对一旁的紫薇问道,“丫头,这附近可有什么大户人家?”

紫薇诧异,“娘子,您莫非忘记了,这整座山都是咱们黄家的,山下除了几座农庄可就没有别的什么了,我朝崇尚佛教,除了那寺庙,其他的地界都属于咱们家。”紫薇微皱眉心,娘子难道真的失忆了吗?

而林菀儿却想的不是这个,既然没有大户人家,那么,那求救的姑娘遇险的可能性更大,正值夏季,吹的是东南风,那么这纸鸢很可能是从东南方向吹来,而那个方向正好是下山的方向,从紫薇所言中得知,那些农庄就在山下,这么说,那求救的姑娘很可能就来自农庄?

不会是乌龙事件吧?农庄或许真的有什么大家闺秀呢?

林菀儿不确定,黄梓珊的父亲是刑部侍郎,她正等着这个父亲来。

晌午刚过,林菀儿刚用完午膳,门外的小厮就来报,说是阿郎来了。阿郎?那就是她的父亲了,不是说夫妻俩一起来的么?怎么就来了个黄瑜?

林菀儿还是坐在廊下,因为她实在没地方可去,她刚醒,外面日头太大,她也不能到处逛,房间里没有只有一张榻,她总不能躺在榻上消磨时间,想来想去,还是坐在廊下,喝喝茶,看看风景,顺便避一避日头,多惬意啊。

黄瑜今日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圆领衣袍,像极了唐朝的款式,他刚跨过门槛,看向林菀儿,顿了顿,然后健步如飞走到林菀儿面前,林菀儿早就放下手中的杯子,跪坐在一旁等他来,她微微抬头,只见那男子估摸三十几上下,微微络腮胡,眉目犹如天上明月,剑眉入鬓,天庭饱满,山根挺拔,棱角分明,许是方才在日头下疾步快行,使得他的双颊有些小小的红晕,若是没了那络腮胡,他看上去更像是个俊朗的书生,而蓄了络腮胡,他的气度中含~着些许的霸气,沉稳。

林菀儿微微低头,行了一个礼,“孩儿见过阿耶。”

黄瑜没有理会下人们以及林菀儿对他打的招呼,挥退了身边所有的下人,包括紫薇和翡翠,正当林菀儿疑惑,黄瑜看她的眼神渐渐变了,他的眼眶里竟有些含~着泪水。

或许是因为黄梓珊的自杀,所以,他才心痛的吧。林菀儿如是想。

半晌,黄瑜拣了一个位置跪坐了下来,朝林菀儿招招手,“孩子,过来。”

虽然不知他要做什么,林菀儿却还是乖乖得走到他面前跪坐了下来。

黄瑜伸出手,摸了摸林菀儿的双鬓,口中喃喃道,“让阿耶好好看看你。”

“阿耶,发生何事了吗?”看黄瑜这种表情,林菀儿觉得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而且这个大事肯定是跟自己有关,只是她还不知道是什么事,难道族里要给她安排婚事吗?才自杀就安排婚事,谁会要?这肯定是不可能的。

正当林菀儿在猜想时,黄瑜没头没脑得问了一句,“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吗?”

林菀儿下意识往后仰,心里咯噔一下,她与黄梓珊是换了灵魂而来,她是替代黄梓珊而活的,难道这事他已经知道?她传神再想去寻翡翠,却见翡翠早就退了出去,此处唯一一个知道她不是黄梓珊的就是翡翠,她又是以什么方式何时何地告知黄瑜的呢?

黄瑜紧紧拉住林菀儿的手,看着她,“阿耶知道,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

第八章 花开双生

“阿耶?”林菀儿疑惑得看着情绪有些失控的黄瑜,原本显得威严的俊脸如今写满了沧桑,原本三十几的年纪,看上去却像老了十几岁,不论黄梓珊,林菀儿原本只比这样的年纪小了几岁,可是,不知怎地,她却心甘情愿得对他喊了声父亲,或许是他原本有个父亲的样子,又或许是这具身体对他的感情吧。

黄瑜满眼惆怅,原本他的宝贝女儿见到他时都会扑上来,后来遇到了那个林天泽,对他便疏远了很多,但是身为刑部侍郎,见人识微,她女儿的气度和神态的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所以,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应当早就不是那个女儿才是。

黄瑜见林菀儿满是戒备,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将你弃在外面,你是否怪阿耶?”不等林菀儿反应,他又道,“阿耶知道,你是怪的,当时你阿娘一生双胎,原本是天大的好事,只因阿耶与钦天鉴吴大人交情甚好,他为了你们卜了一挂,算出你们俩命中相克,倘若养在一起,那便是双双夭折,无奈之下,便将你交给了吴大人以求一线生机,对族中大人们与你阿娘都说你夭折了。”

林菀儿震惊,现世真的有未卜先知的人?难道都不是神棍吗?

还未等林菀儿反应过来,黄瑜又道,“我本以为此生见你无望,直至翡翠的禀报,我才得知你有可能便是我的琀儿。”

琀儿??可是她是林菀儿,今年二十六岁。如果是双胞胎,她应该和黄梓珊一样是十四岁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是错的。

“您是说,这些事情阿娘不知情?”不管怎样,她不是黄梓珊,无论是琀儿也好,林菀儿也罢,所以这句话一出,黄瑜的脸上满是惊喜。只是林菀儿这么一问,黄瑜默默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你阿娘与我之间……”

欲说还休,肯定有什么,林菀儿不语,方才从黄瑜口中说的这些话,应该是从王氏的嘴里说出来才对,如今看来,黄瑜这是既当了父亲又当了母亲。可是,从黄瑜的种种态度来看,他和林菀儿的父亲不一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林菀儿并不是什么圣母心,只是,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应当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

“此事只有我、吴大人与翡翠三人知晓。在旁人眼中,你便是珊儿。切记。”黄瑜的眼神有些迷离,“此事是事关重大,若是败露,恐怕吴大人的性命不保。”

林菀儿颔首,算是默认自己是黄瑜口中的琀儿。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黄瑜看向她,“我对不起珊儿。”

“她很好,我也一样。”她纯碎不想让他伤心和自责。

黄瑜满是欣慰,但却又诧异,“你见过珊儿?”

林菀儿颔首,“我与她不一样。”

在这样的年纪,脸上不应该有这么多褶皱才对,而黄瑜却看上去老了很多,虽然他本就是个俊秀的男人,但再怎么保养,却也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黄瑜微微低头,喃喃道,“的确,你与她不一样。”一个天真活泼,一个沉稳内敛,一个心思单纯,一个却捉摸不透。他何曾不想相信吴大人的话,可是他的女儿一前一后的表现,的确是两个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的琀儿回来了。这个女儿,他还得花些心思去了解。

他瞥了一眼廊下的榻几,榻几上摆着的是一套最简单的茶具,茶具旁有一沓纸,榻几侧则是靠着两只纸鸢。一只上面的一抹淡蓝色显得格外清冷高傲,却有些身临其境之感。他有些诧异得看着这个女儿,这个女儿的才华竟如此出众?

“方才在做纸鸢?”黄瑜见那纸鸢上的线不长,便猜想这纸鸢还未做好。

纸鸢?她想到这一整天喝了这么多茶,等的就是这个。

她连忙起身,将那只求救纸鸢捞了起来,递给黄瑜,“父亲,这是孩儿拾来的,孩儿觉得有蹊跷,所以特地留下给您瞧瞧。”应该是这样的语气吧?用词应该没错吧?

黄瑜接过纸鸢,纸张清脆,像是暴晒过几日,且上面的墨迹黯淡,看样子并不是出自自己女儿之手,上面只画了一枝梅,且在一个边边角角下手,俨然小家子气了,再看一眼,他的眉毛轻皱,林菀儿见状,便知道,黄瑜应该看到那首诗了。只是,黄瑜看了半晌之后,将这纸鸢还给了她,颔首,“但看这幅画,毫无技巧可言,格局也不曾放开,想来是个小家碧玉所做,琀儿觉得有何不妥?”

恩?他是刑部侍郎,怎么就看不出什么呢?难道是在试探考察自己吗?没必要啊!还是觉得自己年纪太小,被轻视了?不能吧。

林菀儿深吸一口气,道,“相信阿耶应当看得出,此画出自一位女子,我瞧作画的意境有些不对,看着有些束手束脚,夏日里刮着东南风,那么这纸鸢便是从东南方向吹来,东南方向便是一些农庄,农庄中大都住着劳作佃户,听翡翠说,这十几个农庄中都不曾住着主子,除了主子农庄中也不会有哪家大户人家的娘子住吧,所以,女儿觉得事有蹊跷。”

说一半,留一半,这也应当没错的。

黄瑜眯着眼睛,似乎对这个女儿有些不可思议,这十几年来,不知道她的女儿是怎么过的,竟然能够养成如此敏锐的心性。“琀儿为何认为做此画的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娘子?”

林菀儿认真地将纸鸢摆在黄瑜的面前,指着梅中的字,“阿耶可曾瞧见这字?”,落雨漫天坠,一心沉赤林。苍穹能视物,困鸟入飞林。小巧的字体隐没在了画中,“这字畏畏缩缩得躲在了画中,说明作画的人此时也是如此的心情,再看字里行间的意思,分明就是一个被囚禁的娘子在求救。”

黄瑜颔首,“那琀儿为何认定这纸鸢是从山下的庄园传来的呢?”

“阿耶,你可曾看见纸鸢的线?这线的材质与我今日让丫头做纸鸢时所用的线是同样的材质,今日丫头放飞纸鸢时,也就放了三两下,那线就经不起折腾断了,这说明这拾来的纸鸢也来自不远处。”

“好!”好一个精彩绝伦的分析!黄瑜不由的拍腿称好!他以为,他的琀儿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竟有如此的分析,其实当林菀儿将纸鸢拿到他的手里时,他便觉得不对劲了。纸鸢已经被晒的脆了,说明这纸鸢已然放出来好几日了,若是家中的娘子们,定然为了名节差人将纸鸢拾回去,而不是任由纸鸢落在此处。没有哪个娘子不在意自己的名节的,此中原因也不难猜了,要么不能来寻,要么不打算寻。纸鸢上的诗句并不是一般闺中女子委婉哀怨的诗词,那其深意可想而知。

林菀儿看着黄瑜脸上爽朗的笑容,有一种不一样的风采,她也说不清什么感觉,总觉得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

“琀儿的分析可谓是精彩绝伦,不知是师从何人?”黄瑜问道。

七分靠直觉,三分靠的是她从刘静那里学到的东西。她也不知道她所分析的可靠度和准确度是多少,只是,如果不说出来,万一事实是她所想的那样,她会后悔一辈子的。林菀儿道,“只是遇到一个懂得心理画像的人,跟她学了一段日子。”她也不想多说,多说多错,还不如不说,毕竟两个不同的世界,既然她回不去,那只能够好好活下去。

“心理画像?”这词对于黄瑜来说,的确是一个陌生的,“是在心中画像?”

林菀儿微微摇头,脸上的表情依旧没变,“心理画像也可称之为犯罪剖绘,指的是通过犯罪现场对犯罪人的犯罪行为进行分析,腿短犯罪人的心理特点,继而勾勒出犯罪人的一些生理特征,可以这么理解,心理画像便是根据一个人的生活习性画出那人的长相。女儿只是学到了些许的皮毛,未曾实践过。”她的确未曾实践过。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见过她如何剖析一个案件,她不仅能推断犯罪人的长相,还能推断性格以及家庭环境。”

“犯罪剖绘?”这样的词汇黄瑜还是第一次听说过,但是后面几句黄瑜还是理解的,只字片语,又使得这个刑部侍郎满目惊骇,“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倘若能考取个功名,前途无量啊。”

林菀儿一愣,说得太忘我,竟忘记刘静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这该让她如何圆?

黄瑜看出了林菀儿的为难,也只好作罢,女儿头次回来,还是不要吓着为好,他欣慰得笑着,心中暗自点头,这果真是自己的女儿啊。

“天色不早了,为父给你带来了些你用得到的东西,不知你喜不喜欢,你母亲估计半个时辰之后到,为父这便回去了。”黄瑜说着,正打算起身。

林菀儿连忙拉住,“父亲,我是不是以后要一直住在这儿?”

黄家千金自戕一事在天都是闹得沸沸扬扬,她自戕的第七日,原本定亲的探花郎便着人来退亲了,此时的黄梓珊在世人眼里,就是个不忠不孝的下堂弃妇,又有何脸面在天都那样的地方待下去呢?如今,也只能奢望时间能够抚平些事情的波澜吧。毕竟,这个时代,女子的名节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

黄瑜背过手,“恩。”他微微仰头,无奈点头,“不过,为父定会想办法将你接回去的。不必担心,万事有为父替你担着。”

不用担心,万事有我。在她生命中~出现的重要的男人里,她的父亲只会压榨她,她的丈夫只会利用她,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此时顶着别人的身份,用着别人的父亲,竟然听到了这句全世界最最温暖的话,她的眼睛忽然氤氲了起来。

这个父亲,真的很疼爱黄梓珊,也很疼爱黄梓琀。

第九章 琅琊王氏

黄瑜走后,林菀儿还是一如早上一般,慵懒得坐着喝茶,呆呆的看着天空,想着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黄瑜是刑部侍郎,识小知微,推理能力也是可以的,为何会相信吴大人的那一番说辞呢,且不论她到底是不是黄梓琀,倘若是,那吴大人就有问题,倘若不是,那这一切又那么解释?原来的黄梓琀去了哪里呢?这一切的关键还在于那个吴大人。

话说在贞观年间,太宗李世民得到一本秘谶,上书:“唐三代后,有女武代王!”,而与之有关的,便是最著名的预言家李淳风,倘若则吴大人和李淳风是一路人,那会不会与那养花老头也是一路人呢?如果是,那么这一切都能说得通,那如果不是呢?

林菀儿不信,这世间会有如此多的巧合,除去这一切不说,那么黄瑜认下她,多少应该会有一定的目的,但是,从现如今看来,她是绝对安全的。

只要能活下去,便好。

时间一点一滴得过去了,林菀儿似乎有些不信,她在这炎热的夏季中竟也能安然的坐了一日,远处一轮红日垂挂在山腰处,像极了一只微闭着的眼,透出万缕柔和至极的光,轻轻的打在林菀儿如今的巴掌小~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紫薇轻轻巧巧得走到林菀儿的面前,躬身道,“娘子,夫人来了。”

不是说半个时辰后到吗?半个时辰便是一个小时,从黄瑜走后,林菀儿估计着也就下午两三~点左右,那么一个小时之后也不至于太阳落山吧,现在肯定也有傍晚五六点左右啊,也就是说,王氏在路上耽搁了近两个小时左右,相当于一个时辰了。

林菀儿连忙起身,全然没了方才的悠然自得,现下,就连从她口中呼出的空气也微微带着紧张的感觉,她从小就没有母亲,一听说这名义上的母亲来看她,她倒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琅琊王氏,听翡翠说,琅琊王氏可是老贵族了,所以在这个家族中成长的女子,都是极其懂规矩的,而且,最讲究礼数,林菀儿有些纳闷,有一个最讲究礼数的母亲,还有一个从宫里来的教养嬷嬷,怎么黄梓珊还会养成那样的性子?很大的可能就是,黄梓珊有一个很疼爱她的靠山,而且这个靠山这些人都奈何不了。父亲没有这样的能力,那么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黄粱,她的祖父了。

可是,如果真的疼爱她,应该第一时间出现才对,可是却只来了黄瑜和王氏,难道出了什么事不成。

林菀儿刚站好,远处耳门,翩翩走来一女子,看着像是二十几一般的年华,这女子发髻高高梳起,宛然一个妇人妆,满面芙蓉色,想来定是刚刚爬了山的缘故,一袭月白色的拖尾长裙,高雅却又不失婉约,柳眉弯弯入鬓,一双杏目流光熠转,的确可以用美如仙人来形容。再看她款款走姿,不缓不急,进退有度,的确是大家风范。

“怎么起身了?”林菀儿正入神的看着她,一阵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菀儿微微抬头,却见一个微末如风般的笑容绽开在她的眼前。眼神中满是温柔,但却又少了些什么。

林菀儿笑着回道,“孩儿见日光充足,便想着出来走走。母亲请坐。”

王氏微微一愣,但良好的气度还是使她不徐不缓得跪坐了下来。“珊儿,以后可别再如此任性了。”

林菀儿略微低头,“珊儿不孝,害阿耶和娘~亲担心了。”

王氏宠溺一笑,却无其他的动作,“知道长辈们为你担心便好,只是你可知最为你担心的是谁?”

林菀儿抬头,一双大眼疑惑得看王氏,王氏低视了一眼,“你祖父为了你的事,旧疾复发,如今还躺在榻上呢。你父亲今日刚侍完疾便跑来瞧你了。”

“祖父,他还好吗?”不知怎地,这具身体忽然产生了悲伤的情绪来,想来,黄梓珊对她的祖父也是饱含~着深情的。

王氏略微颔首,“只要你好,你祖父便好。”

王氏向不远处的丫鬟招了招手,丫鬟立刻来到她的面前,手中还捧着一本小册子,王氏将小册子接过递给林菀儿,“看样子,你还得在这佛堂待上几年,等京中关于你的事情消停了之后,你才可返回黄家,到那时,你的婚事恐怕已然难议,不过你不必担心,你祖父定会为你想办法,定不会让族中那些人利用了去。这册子上是为娘为你搜罗的物什,还有一年你便及笄,多学点东西准是没错的。”

林菀儿翻开小册子,一张古琴,一张箜篌,一套棋,三四本棋谱,四书五经,三诗要义,女戒女德,还有各类琴棋书画的讲义,应有尽有,各种闺中大家闺秀能学的要学的都在里面,原来对她的闺秀教养才刚刚开始。

见林菀儿微皱起的小眉,王氏释然一笑,“你身边的翡翠是个能干的,她若懂的物什,都会教授于你,为娘也会每隔三个月为你请一位先生,届时那先生便会来教授你琴棋书画。”

“母亲。”一两年里将这些别人学了十几年的东西全部精通?这是天方夜谭呢还是童话故事?林菀儿有些为难得看着王氏。

王氏却收起了方才亲切可人的笑容,以为黄梓珊不愿留在这里,也不愿学习这闺秀之礼,便认真道,“珊儿,你知道你为何为输给他人吗?就是因为你一窍不通,为娘可曾想要为难你?可无奈这世间的规则如此,倘若你不顺应着走,受伤的也便只有你,心疼的便是我们罢了。”

王氏看了看此时的天色,一轮红日还未曾褪去,林菀儿以为她会留宿,却不想她却起身了,“时候不早了,为娘得回去侍疾了,母亲希望你能够好好的自我反省反省。”

同样的窈窕身姿,极其有气度得离去。看着王氏离去的背影,林菀儿暗自叹了口气,的确啊,俗语说,既来之则安之,如果连着世间的规则都不懂,又如何生存下去呢?更别提她心心念念的自由了。

王氏刚走,满院子便多了许多的箱子,加上搬进屋的那几个黄瑜送的,差不多有三四十个了,这架势,不会把半个黄府都搬来了吧?还好她住的院子有三间屋子,她住的是里面那一间,东边那一间翡翠和紫薇住着,西边那一间刚好空出来,可以放这些物什。

天还未曾全部擦黑,紫薇和翡翠收拾了大半日,终于将一些要用的物什收拾了起来,她那原本空空荡荡的小厢房,顿时有了大家闺秀该有的闺房样子,棋有了,梳妆台有了,软塌有了,胡床有了,连古琴和箜篌也有了,厢房的正中央还摆放了一个紫金熏香炉,里面燃的是淡淡的紫檀香,凝神静气,正符合这佛堂的气氛。

只是,应当还缺一块屏风。

并不是她对屏风念念不忘,只是,她的榻正面对的便是房门,没有帷帐,推门而入,香闺牙床一览无余,使人一点安全感都不曾有。

掌灯时分,林菀儿令紫薇取来纸笔,她便在纸上画了起来,此间林木丛生,屋后一片翠林,最不缺的便是竹子,她打算设计一款竹制的屏风,明日让院外小厮做起来,她也有些手工的技巧,如果小厮不懂制作,那便她自己来。一来可练练手,而来打发时间。

夜幕如布,画好设计稿后,她便想睡了,想来在原来的年代,既是半夜也不曾有入睡之感,如今天一黑便有倦意,如若不是这具身体的潜意识,那么便是她的心态开始有了点细微的变化。

次日,天还未全亮,她就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了,她瞄了一眼窗边的滴漏,卯时二刻,也就早上五六点的样子,她可从未这么早醒过。

“小心点,娘子还在睡着,你们若是吵醒娘子,仔细你们的皮!”这是紫薇的声音,声音很低,但却有些小泼辣,想到紫薇天真的模样,林菀儿莞尔,这丫头还是很可爱的。只是这么一大早的,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林菀儿轻轻推开窗户,却见这小丫头正在招呼院外的两个小厮搬箱子,这箱子与昨日的箱子不同,昨日的箱子,大到能够塞进三个紫薇,而今日的箱子边宽与高度差不多也就两三尺左右,像是专门放文书的。除去两个小厮手上的,不远处地上还放着一模一样大小的箱子,难道这又是王氏派人送来的让她读的四书五经之类的书籍?这不是还没开始学吗?

林菀儿伸了伸懒腰,做刚睡醒状,打来了门。

紫薇第一个反应过来,笑脸盈盈得跑到林菀儿的跟前,“娘子起了?奴婢给您去端盆水来梳洗梳洗?”

林菀儿摆了摆手,指着两个小厮手中搬着的箱子,“这里面是何物?”

听罢,紫薇的脸上又绽开了一朵迎春,“哦,这是阿郎早日命人送来的书籍,说是娘子病中多看看书籍是好事。”

书籍?还是专门送来的,她可没说她喜欢看书啊。

第十章 猪户灭门

晨起的远山披着明艳的朝霞稳稳得在那处立着,使得大地一片金黄,林菀儿又伸了伸懒腰,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暖阳的爱~抚,半晌,她示意小厮将箱子放下,接着又命他们将箱子打开,整整齐齐的册子摆在里面,紫薇数了数,总共有十三本,远看,这书籍的成色很新,像是刚刚誊抄的,但细看,林菀儿心中一个激灵。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封面上用极其娟秀的楷书写着苍劲有力的两个字,“案集”。

案集,顾名思义,就是案子的集锦,再加上黄瑜是刑部侍郎,那么这里面的内容她便也已经猜了个大概。

原来黄瑜早就看出来她并不能像一般闺秀一般好好学习闺秀之礼,所以,他决定从另外一条路开始培养她,而彼时的林菀儿却还未想到这一层,她想到的是,黄瑜是真的在宠爱她,黄瑜的心太细,从区区几句言语中,黄瑜就判断出她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回去之后便立刻誊抄了一份案集给她送了过来。这个父亲,实在太好。

她又走到另外一只箱子面前,示意他们打开箱子,毫无疑问,箱子里也全是书籍,不同的是,这回的书籍并不是新誊抄的,而是一整册旧书,封面写着,“洗冤录”,洗冤录?这不是宋代提刑官宋慈所著吗?怎么会出现这个类似于唐朝的朝代,这不对啊。

她连忙拣起一本书,迫不及待得翻开了第一页,原来,此洗冤非彼洗冤,这上面记载的并不是如何如何验尸,而是如何如何通过细节断案。看这上面的字迹,与方才“案集”二字同一笔迹,想来也是出自一人之手,如果她没料错,应该还是她的那个父亲。

林菀儿收起那几本书,对那两个小厮道,“将这两个箱子搬到我的屋子里吧。”

小厮认真应下,便将这箱子往林菀儿的闺房里搬,紫薇这机灵的丫头早就进去收拾了一番,此番正站在门口仔细得指挥着,原来她以为紫薇只是个天真可爱的小丫头,不曾想,她也只是面对她时心思才单纯。

书搬完了,紫薇神神秘秘得跑到林菀儿的身边,道,“娘子,这些书是今早一个叫龙武的人送来的,奴婢见他不甚有礼,便将他晾在了一旁,奴婢方才看了一眼,那人还杵在院子外未曾离开呢。”

不错不错,晓得细无巨细得禀报,的确是个很好的小丫头。林菀儿笑道,“既然他还未走,定是有事,咱们去瞧瞧。”

这是林菀儿醒来后第一次走出这个院子,院子很大,但院子外面却是不甚大,走出这个门,看到的便是一座三层小楼,三层小楼的最底层和上面一层,供奉的是牌位,最上面一层供奉的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这三层小楼两旁分别有两间房,一间看上去像是供香客歇脚用,另一间则像是住人用的,想必那老尼便住在里面。而大门则是在三层小楼的正对面,他们走出来的这个门,只是这佛堂的一个小侧门而已。

侧门附近有一个焚香炉,三根线香散发袅袅青烟,香客的确不多,看样子那老尼还算是诚心礼佛。

而焚香炉的旁边正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目测有一米八五以上,身材魁梧,看上去十分结实,腰间别着一把断刀,上半身露出的两节麒麟臂,虽说看上去黝~黑,但明眼人一看便是个练家子,他的头顶带着一顶斗笠,半张残破的脸若隐若现。说实话,看着像是个江洋大盗。

“你就是龙武?”林菀儿微微抬头,论个头,黄梓珊如今的身材也就一米五六左右,虽说抬头输了气势,但她的语气倒是给人以盛气凌人的架势来。

龙武见是林菀儿来了,连忙向她抱拳,“在下正是。”他略微弯腰,左脸上的刀疤一览无余,使得紫薇微微得往后一步。连忙心想,早知道他如此怖人,方才就不为难他了。

“你来作甚?”林菀儿面不改色。

“在下是黄大人吩咐过来护娘子周全的。”龙武如是说。

不知道为什么林菀儿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深不见底,她竟无法看透,看了他一会儿,林菀儿妥协了,“既是父亲让你来的,那你便留下吧。”说着,她便转身往院子里去了。

紫薇颤巍巍得跟了上来,两条眉毛都拧到了一起,她小心翼翼地揪住林菀儿的袖口道,“娘子,先前瞧得远,奴婢并不知晓这人竟如此可怖,要不奴婢去同翠妈妈商量商量,让他回到阿郎身边吧。”

林菀儿轻轻敲了敲她那畏畏缩缩的小脑袋,笑道,“小丫头,你是害怕了?”还未等紫薇反应,林菀儿又道,“既然连你都害怕了,说明龙武还是有震慑力,让他守着山门,怕是等闲之辈可不敢乱闯进来。”

紫薇听到此处,连忙晃过神,的确,如今娘子一人孤身在外,身边只有几个小厮,她和翠妈妈,都是些不懂功夫的,倘若遇到了危险,还不是等死吗?还是阿郎考虑得周到,让龙武这么一个面露凶相得过来,这样谁也不敢对她们怎么样了。

紫薇连忙低头,“娘子说的是,是奴婢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最近不知怎地,林菀儿的表情总是在微笑与浅笑之间徘徊,眼中时不时得都会流露出紫薇不懂的神情来,想来,或许是因为自家娘子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一夜之间长大了也未可知,不过紫薇倒是很喜爱如今这个娘子,大方,温婉,越来越像个闺中秀女,不知怎地,让紫薇感到十分得安心。

林菀儿从未想过自己的生物钟竟可以如此的准时,这便让她有些犯难了,她总不能早膳用过之后还坐在廊下喝茶吧?难道又要像昨日那样,一喝一个下午吗?还未恢复元气的她倒是能够做到,但如今精神满满的她又怎肯坐在廊下一动不动?

索性她也不打算坐在廊下吹着日头风,将昨夜绘制的竹制屏风给了紫薇,让她找几个人将这屏风做出来给她,少了紫薇在身旁嘀嘀咕咕,身边也只剩下懂事的翡翠,她倒是清静了许多,她扫了一眼闺中拜访的器具,最终视线还是落在了今早搬过来的两箱书上,这书的确是个好东西。

她将整个人埋进了胡床里,找了一个最为舒适的姿势,随手从箱子里拿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虽说翡翠是她的教养嬷嬷,如今她又如此坐法确实不符合大家闺秀的作态,按理翡翠是该跳出来管教的,只是当她瞧林菀儿脸上那认真的表情,她却步了,看着林菀儿认真的看着手中的书,一双蛾眉轻蹙,灵动的双眸目不转睛,纤细的手在纸间游走,活脱脱宛如当年的郡阳公主,在某一刻里,就连她也看得有些恍惚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后的夏蝉已然喋喋不休许久,炎热的风透过微开的窗户拂面而来,林菀儿伸了一个懒腰,眼中却饱含~着佩服之情,她拿到手的是黄瑜些的《案集》第一篇,讲述的是黄瑜如何破了杨岩村养猪户一家五口灭门案,这案子本属于京兆府尹管,当初认定张秀才见那养猪户女主貌美动人,于是便见色起意,求不得而毒杀之,京兆府念在张秀才是天子门生,遂将案子移交给了刑部处理。

交到了刑部,自然便是交到了黄瑜的手中,黄瑜抽丝剥茧最终找到真凶还张秀才清白,而真凶便是那养猪户之妻的表兄,那表兄原本是想毒杀了养猪户之后与他的表妹私奔,最终得逞之后,养猪户两儿一女竟误食毒药而死,养猪户之妻见状心力交瘁,遂服毒自尽,而其表兄落荒而逃。

这一系列的证据与想法皆事无巨细得全部写在这册子中,一个案子便是一本小册子,而等她推敲完这册子中的全部线索与想法时,却早已是申时初刻了。

她恋恋不舍得放下手手中的书,坐在了那把古琴旁,随意拨动了几弦,琴音空洞悠扬,恍恍惚有绕梁三日之绝,虽说她不懂音律,但从这声音中便可听出,这是一把好琴。

方才看了一家五口的灭门,最后虽说抓~住了凶手,但她的心情还是不够爽快,她正想找件事情抒发抒发她此时的情绪,既是好琴,她随便怎么抚应当都能成曲的吧。于是,幽幽山林中,便传出了一阵阵不成曲调的杂音怪曲,使得人们纷纷堵住耳朵躲进自家屋子里。

当她忘情得将最后一音拨完时,顿感心情十分舒畅,便想起身再伸个懒腰,却不想眼角刚扫过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了那里。

对啊,她如此忘情抚奏这不成曲调的怪曲,按理说,翡翠早就进来制止她了,除非有人不想让翡翠来制止,看来,这个人除了他,现下可没别人。

林菀儿微微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小步走到他的面前,行了一个翡翠刚教授的礼,“孩儿见过父亲。”

第十一章 困鸟入林

今日的黄瑜与昨日见到他时神色有些不同,林菀儿抬头,借着日光,她在黄瑜的脸上看到了两个极其黑深的黑眼圈,想来他昨夜定是未曾睡好。

林菀儿闪身让黄瑜进屋,渐渐斜下的日光犹如一道金色的黄布笼罩了一整个世界,也透过窗棂射了进来,一缕一缕煞是好看。只是如此美景他二人也无暇顾及,黄瑜只是径直进来找了个位置跪坐了下来,他扫了一遍周围,见胡床糟乱,上面还放着一本书。熟悉的书页使得黄瑜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容。

黄瑜用下巴对那一册案集努了努,问道,“看完了?”

林菀儿笑着也顺势跪坐了下来,“恩,看完了。”

“有何感想?”

“想不到父亲的字堪比当代书法大家!”林菀儿由衷得夸赞,“孔武有力字字珠玑,灵动中不乏秀气,张狂中却有一丝霸道,想来字如其人,父亲也应当是这样的人。女儿佩服。”

黄瑜只是轻笑,这是做女儿的第一次夸他,说他心中不喜滋滋那是假的,只是她的答非所问却不是他要的。

林菀儿吐了吐舌头,她只是看了一日的书有些乏了,想找个点逗逗乐罢了。继而她认真道,“父亲这一册案集中写的养猪户一家五口灭门一案,案中嫌疑人张秀才因仰慕养猪户之妻才遭牢狱之灾,真是可惜。”

黄瑜皱眉,以他对她的了解,怎么也不是可惜二字啊。他挑眉,“恩?只是可惜?”

林菀儿猛然点头,“恩,父亲方才所问,定然是想问问女儿对这案子的看法,女儿先入眼的是父亲的字,再入眼的便是这案中最大的遗憾。”

黄瑜不语,示意她说下去。

“女儿在案集中看到其中记载当日案发现场的详情,门窗未曾有撬动过的痕迹,想来应当是他们所熟识的人所为,从周围邻居中的口供中可得出,养猪户之妻心中是厌恶张秀才的,所以,当她一人在家时,不可能会放张秀才进屋,而张秀才,据识得他的人所言,他是一个极重礼数之人,且一个熟读圣贤书的人,竟想要光天化日之下进人家的屋子调戏人家的妻子,这一点,他自己也不甚接受吧。”林菀儿笑了一笑,仿佛一朵太阳花一般,一道阳光挤了进来,正好照在了她的脸上,显得她更加的灿丽动人。

林菀儿继续,“张秀才的嫌疑这便降低了几分,再看现场,养猪户死在房间最里面,那间房是养猪户用于放财物的房间,一个女子的闺房也只有亲近的亲人能进,更可况是他们家的财物室,所以杀他的凶手也只有他的妻子,我想当时,他的妻子定是端了毒药给他喝的。三个孩儿死在院中,定是玩累了取水喝,误食了毒药,养猪户之妻死在孩儿身旁,怕是自杀所致。而房中的财物却不见了,房中大部分的物什都摆放整齐不像是入室抢劫,怕是熟人作案,家中人都死了,养猪户的财物除了妻子也没有任何人知晓,除非是他的妻子告诉了谁,倘若查到他的妻子与谁关系亲密,那这案子便破了。”

与黄瑜想的一样,林菀儿所说的与当时所发生的所差无几,而当时若不是有一个孩子道破这一切,恐怕案件侦破的时间会更加长,那孩子正是当日在院中与养猪户之子一同玩耍而后归家的邻里之子,倘若那孩子当时未曾归家,那也便是白白丢了一条性命。

这是黄瑜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当时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判案,于是便慢慢从线索中摸索,最终将案子的元凶捉拿归案,只是没想到,他的这个女儿竟比他有天赋的多,三言两语便道破了真~相,这使得他竟起了培养她的心思。

黄瑜欣慰得笑了起来,他此时的笑也昨日的笑不同,昨日的笑中带着泪,是感动是震惊,而今日的笑容中却掺杂了些许的释怀以及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不错,是我黄瑜的女儿,那琀儿可猜猜为父今日来作甚?”

林菀儿微微皱眉,小心道,“父亲面色憔悴,想来定是昨夜未曾睡好,昨夜是母亲在祖父跟前侍疾,那么父亲应当是在办案子,整个帝都能够劳动刑部的案子不少,但惊动刑部彻夜追查的不多,白日里我便听紫薇小丫头说了,父亲是破了欧阳郡主失踪一案了,对吧?”

黄瑜笑着直摇头,林菀儿有些纳闷,这个父亲是真把她当神仙了吗?他做了什么事她怎么会知晓,只是凭借着自己所了解的一切做些猜想罢了。只是,黄瑜的表情有些不对,想来自己猜想的五成是真的,那还有五成?

“我儿聪慧,只是却未曾通窍。”黄瑜笑道,“为父是破了欧阳郡主失踪一案,但破此案的关键,却在于昨日琀儿递给为父的纸鸢啊。”

林菀儿双眉微蹙,“父亲是说,那困鸟是欧阳郡主?”

黄瑜摇头,“按照琀儿的提示,为父暗自探查了与之相符的所有农庄,却在一里之外的杨家农庄中找到了被囚禁的小家碧玉们,那些娘子都是这几年来出嫁未归,或是在出嫁途中失踪的,其夫家并非什么高贵人氏,只是大多是商贾之家,所以京兆尹也未曾上心,也未曾汇报。均当做被山匪劫了。而那纸鸢,是那庄园中年纪最小的娘子放飞的。”

说到这,事情已然明了,定是欧阳郡主出嫁在出嫁途中被劫,此时惊动了有权有势之人,京兆府便移交上报给了刑部,让刑部来破案子,她昨日刚好发现纸鸢救了那些娘子,不然欧阳郡主可就救不下来了。

只是,黄瑜只是说在庄园中只见到了娘子们,没见到欧阳郡主,

“那父亲是怎么找到欧阳郡主的?”

黄瑜叹了口气,“多亏了那放飞纸鸢的娘子,让刑部的人在温泉山庄找到了欧阳郡主,只是找到郡主时,她已然昏迷不醒。”

“那些娘子,可安然否?”

黄瑜眼间划过一丝不可思议,“必也安然,只是那些小娘子像是被灌了迷汤,说什么都不肯走。”

“那报信娘子呢?”能够报信说明是极想离开的,她应当会走的吧。

“那娘子不知所踪。”

“温泉山庄是个什么地方?有温泉?”林菀儿的确有些好奇。

黄瑜颔首,“此温泉山庄是先帝赐给黄华道士的居所,据说那日先帝龙体欠安,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境中被猛兽袭击,幸而得到一道士相助,而后陛下微服私访,在民间访得那梦中~出现的道士,回宫后便将那温泉山庄赐给了他。”

“所以,凶手便是那道士?”林菀儿蹙眉,”他有先皇赐予的荣华,为何还要绑那欧阳郡主?意欲何在?还有那些娘子们,为何要绑她们?都是些初嫁娘。“难道要凑一支球队?还是凑几桌麻将?

黄瑜震惊,“那道士并不是凶手,刑部的人赶到温泉山庄时,黄华道士已然出门云游半月了,山庄空无一人,琀儿怎知是初嫁?”

“父亲,您的意思是,那些娘子都是初为人妇?父亲您有否打听过再嫁的娘子,是否安然无恙?”林菀儿也只是下意识说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说对了,那些竟然真的是初嫁娘。

黄瑜颔首,“恩,再嫁的娘子,确实完全无虞。”

“父亲,”林菀儿将将被黄瑜挑起了办案子的性子,眼前又有这么一个机会,心中竟起了心思,她恳切道,“我想见见那些被关在庄子里的娘子们。”其实她更想去温泉山庄。只是她知道,黄瑜定然是不会允许的。所以她也只想择最近的。

黄瑜怎会不知她的想法,他歪过头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心中暗暗苦笑了一声,再看看林菀儿期待的小眼神,他竟一点也硬不起心肠,直微微颔首,“你准备一下,为父带你去见便是了。”

半晌,林菀儿带着一个幂篱从闺房中~出来,她现在是拔个儿的年纪,身形不高,但却是窈窕,紫薇带着小厮们去做了竹制屏风,她的身边也只有翡翠与龙武。

走下山来,便见一架马车停在山脚,马车前挂着两个小小的暗色宫灯,上面用金线分别绣着一朵艳~丽又低调的牡丹,马车的门帘对着前方,对开的门帘合在一起时便是一个小小的黄字,这是黄家的标志。

林菀儿在翡翠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当她坐下才发现,原来马车里竟别有洞天,两张蒲团中间放着一个桌几,几子上放着一摞公文还有一盏熄灭了的油灯,油灯旁边是一套茶具,茶具旁则是一碟还未吃的点心。

黄瑜坐定,将点心移到林菀儿的面前,“这是沁香居新推出的牡丹卷,你尝尝。”

林菀儿将幂篱放置一边,一手拿起一个牡丹卷,一口塞进嘴巴里,并不是她不矜持,只是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点心,味道一定非常好,她也从未吃过这样精致的点心。

入口即化,果然好吃。

她笑了笑,她可没忘这世界的规矩,可一不可再,度还是得要好好把握才行。

黄瑜见她不吃了,便有些关切,蹙眉道,“怎么?不好吃?”

林菀儿连忙摇头,“不,不,好吃!”

“好吃为何不吃了?”

“正因为好吃,才要慢慢品尝,慢慢品才显得它稀罕嘛。”林菀儿笑了笑,一双大眼弯得像个月牙儿,可爱至极。

黄瑜被她逗笑了,“爱吃就都吃了,不必为父亲省钱。”

“父亲的便是我的,我才不会替父亲省钱呢!”说着,林菀儿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

原来,父女之间还能这么相处。其实,方才林菀儿笑的时候,她是紧张的,她不知道这样做合不合适,只不过偶尔她会使唤不习惯这具身体,而这具身体便做了它最最自然的反应。久违了,她的亲情。

第十二章 原来是你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在缓缓行进中停了下来,黄瑜给她戴好了幂篱,随即下了车,这是一个不大的庄子,一路走来,黄家的庄子黄瑜都有给她介绍,而这庄子与黄家的土地正好一墙之隔,所以,显得格外的特殊。

“这便是杨家的庄子。”黄瑜指着庄子道,“原本刑部的人都已找到了他们的家人,只是她们……”

说到一半,事情便已经很明朗了,林菀儿莞尔,“父亲,您是说,她们都不想走了?”

黄瑜颔首,林菀儿忽然想到了一个在刘静的那些案例中的其中一个,说的是一个姑娘被骗去山区中做了媳妇儿,那姑娘为山区里的一个穷小子生了娃的,后来警方找到她的时候,她死活说自己是心甘情愿得来山区生娃的,不过刘静判断这姑娘心理有些问题,所以警方还是将山区所有参与案件的人依法处理的。

林菀儿不懂什么法律,只是知道了一个名词,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被绑架者因为某种原因爱上了绑架自己的人。倘若这些娘子不想走,是不是也该往这个方向去想呢?

从门口望去,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庄子,庄子的周围都是农田,田中的洋洋洒洒得躺着各种作物,空气中也散发着作物的清香,林菀儿深吸一口气,这才是真正的天然无公害啊。拎着裙子被翡翠一步一步得扶进庄子,一进门才发觉,这庄子里面竟别有洞天,庭前是一个长百米的的架子,架子上皆为藤蔓,从上而下挂着的是一串串紫色的紫藤萝,美得让人窒息,从架子下面走过,才发现这庄子居然四通八达有好几进院子。每一个院子都有好几间厢房,比她现在住的小院子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虽然她住的小院子外面设着一个佛堂,倘若加上佛堂的大小,恐怕也不曾有这庄子的十分之一大吧。

架子走到尽头时便是一片小荷塘,夏日里荷花开得繁盛,中间驾着三座石桥,分别通往不同方向的院子。这杨家的确是阔气,这般排场,哪怕金屋藏娇也不为过吧。

“父亲。”林菀儿顿住脚,将黄瑜喊住,“可否详查过这庄子的主人?”

看黄瑜的反应林菀儿便知道,黄瑜定是一早便查过了,此番定是不曾有结果吧。果然,不出林菀儿所料,黄瑜道,“此处庄子,是一个叫杨松的人十年前置办,只不过他置办不足三年便再也不曾在天都出现过,而他手中的田地也都由着佃户们种着,至于管理,从佃户们中找些信得过的,以免收五年田税为由让他们帮忙打理。是而那些佃户也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又是一个主人不在家,别人霸占自己房子的人。

林菀儿的确不是很擅长分析这些东西,她想要做的,便是试着从刘静所教授的知识中画出凶手的相关特征,她的目标便是画出凶手的模样,只是如今,她恐怕还是做不到。

而且这庄子是专门被人打扫过,所以根本不可能留下凶手的踪迹,林菀儿此时的心情有些忐忑,倘若真的不行,她又该怎么学呢?

黄瑜从三条石桥中择了一条最中间的桥,几息之间便走到了对岸,对岸是一座亭子,连着亭子的是一座小小的花厅,沿着花厅向前走着,便是一个极其精致的院门,院门旁边种着的是两颗山茶花,有黄梓珊那般高了,再走近些,隐约能听到院门那边有几息小女儿家的娇笑声。

一行几人站定,龙武便走上前去敲了几声门,门那边顺势便安静了下来,林菀儿可以听到,对面的那些娘子声音中带着些激动,有的还大声问道,“是檀郎回来了吗?”

檀郎?传说是形容美男子的,这么说,这些娘子心系的便是那个檀郎了?

此时,有脚步声传来,一个长相十分水灵的小姑娘探出一个小脑袋往外瞧,柳眉杏目,皮肤白~皙,像是一个小小的瓷娃娃可爱至极,她的脸上挂着一丝甜甜的笑容,只是在目光触及道龙武时,便瞬间收了起来。

她将门全部打开,双手叉腰,伸出右手向上指着龙武的鼻子,道,“你们这群人好不识趣!都说了多少遍了,这里便是奴家的家,别再妄想让我们姐妹们回家了。”

身后的那些娘子们闻声而来,原本脸上该有的笑容全然不见了,个个满脸怒容得死死盯着他们。林菀儿暗地里数了数,我滴个亲娘啊,足足有十三个。人家韦小宝也才七个老婆罢了。

龙武不语,黄瑜也打算不语,他往林菀儿这边看了一眼,仿佛知道林菀儿定有法子让他们消气。

果然,林菀儿道,“各位娘子勿恼,小女也是来寻檀郎的。”

此时从那小姑娘身后走出一个年龄稍大的娘子来,看样子有二十几的模样,她道,“这位妹妹真的是来寻檀郎的?”

“正是。”林菀儿继续道,“檀郎至今未归,小女念得紧,便想着来托着各位爷寻一寻。”从方才她们的反应来看,她们口中的檀郎是许久未归的,只是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暗地里替自己抹了一把汗。

你二十几岁的娘子微皱眉头,将右手轻轻放在唇边仔细打量着带着幂篱的林菀儿,半晌道,“原来是你。”

林菀儿暗自心惊,难道这个人认得她不成。

“那日檀郎说会给我们带一个姐妹,我还纳闷怎地还未曾寻上门,原来是你。”那娘子一把将她拉进了门,不由分说得便关了门,连翡翠都被隔在了外头。

翡翠心中一紧,“郎君,这可如何是好?“

黄瑜只是摆了摆手,从他的眼中透出的是无比的镇定,还有一丝胸有成竹,他是相信他的女儿的能力,更相信他自己。

这厢林菀儿被拉进了屋,整个院子的娘子都围着她打转,她头上的幂篱也不知是被谁给揭了去。露出了她那巴掌大的小~脸以及一个精致的微笑,这是林菀儿觉得最礼貌最气度的微笑了。

方才说话的小姑娘睁着大眼,问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林菀儿心中一紧,这是在试探她?她记得欧阳郡主是这里面其中一个娘子通风报信才得救的,所以她们应当是知道欧阳郡主的,但若说认不认识,那就得赌一赌了。

“复姓,欧阳。”林菀儿中气十足,表现得十分有气度。

“原来你便是欧阳姐姐,果然如檀郎所说,雍容华贵气度不凡。”那小姑娘道。

果然?原来她们是没见过欧阳郡主的,就算是见过又有何妨,她可以说自己是欧阳郡主的姐妹或者其他的。只是如今她赌对了,心中不免有些激动,她微微一笑,仿佛只是微风拂过湖面那般的平静波澜,“那妹妹说,檀郎还说过我什么?”

“檀郎只是说,欧阳姐姐的出身比我们姐妹几个都金贵,怕是他配不上你的。”小姑娘略微低着头,显得十分的失落,“只是,檀郎他也是个可怜人罢了,我们也只是希望他能够开心。欧阳姐姐也这么希望的对吧?”

“是啊,他做的无论什么,只要他开心就好。”林菀儿附和着。

就是如此附和,使得大家瞧她的眼神也不一般了,方才有几个娘子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质疑与防备,仿佛护食的狮子被抢了怀中的食物一般,可如今却又像是个掏心掏肺多年的好友。

林菀儿又笑道,“檀郎的为人确实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但我还是最喜欢檀郎的那双眼,初初瞧的时候,竟能映出我自己的模样,简直让人难忘。”每个人的眼睛都是这样的,只不过此时的那些娘子应该只记得她们心中檀郎的模样所以才会忘却这一细节。

林菀儿这么一开头,所有娘子就像是沸腾了的水一般,炸开了锅,三言两语中,林菀儿便开始能够粗粗拼凑出檀郎大致粗略的模样。

这个檀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菀儿试着从这几个娘子的三言两语中找到这个檀郎的特征,能让如此多的娘子们爱慕着,想来定是有着一副令人艳羡的美丽皮囊。此间的娘子大多都与黄梓珊差不多的个头,那么那个檀郎应当比黄梓珊的一米五六高,至少有一米七左右,但不超过一米八。有些自负,且定有一个悲惨的故事,不然这些娘子怎会都对其产生了同情之情?但看她们几个谈及檀郎的眼神时,却除了同情还有一丝爱慕,这么说来,这个檀郎定也是个有才情的人。

什么样的人与黄华道士交好又与这杨家有联系呢?又或者,这双方皆是同一家?这推想虽说有些牵强,但细想来也不无道理。

如今的她还不能完全想到那人的模样以及平生所好,只是凭着与这些小娘子提供的只言片语能够大致得勾出个男子的模样来。她至多只能做到此步骤,但倘若刘静在,那便不同了,刘静可以在她们的三言两语中判断那檀郎的平时喜好为人如何,有什么样的朋友,爱喝什么茶,爱看什么书,爱逛哪条街,爱穿什么衣物,具体模样,脸上有无黑痣,高矮胖瘦,文化几何。

这可能已经是心理画像师的范畴了,刘静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心理画像师,但这并不是她的专业,所以她也只能够业余分析案情时,才会跟林菀儿提几句。

而这些,都是她林菀儿想学也需要学的。其一,如今她的身份父亲是当朝的刑部侍郎,作为刑部侍郎的女儿,不聪明点可不行,其二,兴趣使然,如果让她整天在房中捣鼓那些琴棋书画,她会彻底崩溃,其三,信仰,她此生只追求自由,折腾那些玩意无疑就是限定了她的精神自由,与她的信仰背道而驰。

林菀儿仔细打量着围着她的十三个娘子,他们的神情都几乎是一致的,自我感觉开心幸福。她突然心中有那么一瞬觉得,当日写求救诗的,并非是这十几人中的任何一人。或许,已经遇到危险了。

第十三章 制竹郎君

“砰砰砰”,院门再次响起,那原先去开门的小姑娘又上前去,微微将院门打开一条缝隙。

门外传来的是翡翠的声音,“这位娘子,劳烦您传信我家娘子,如今天色已暗,娘子该回了。”

小姑娘一听是林菀儿的人,心中也稍微放了一丝警惕,只道,“如今欧阳姐姐已经归家了,这里便是她的家,请问她还要回哪里去?”

林菀儿也顺势从剩余十几人手中挣脱,只退步行礼道,“天色的确晚了,妹妹就不打搅各位姐姐休息了,实不相瞒,檀郎为妹妹另择了良居,所以,实在是抱歉。”她此话的意思,一般人听起来都会觉得不爽利,若是真心爱慕檀郎的,应当会吃醋吧。

刘静说过,人一旦情绪失控,那么事情变可以顺藤摸出许多瓜来,可是,当林菀儿如此说,那几个娘子不但不生气,有几个反而微微掩嘴做害羞状,那二十几岁的娘子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小声问道,“妹妹还未和檀郎圆房吧。”

不顾姐妹们在场,直接说出口,且不说这风气如何,看他们的表情林菀儿觉得有些诡异,既是再顺从一夫多妻制,那也得有几个心里不舒服的呀,怎么这些人就好像把这事当做理所应当?

林菀儿轻轻摇头。

那娘子嘴角浅笑,“天色不早了,妹妹还是回吧,若是耽误你去见他,那就不好了。”

林菀儿故作紧张,同样小声得问道,“这位姐姐,妹妹有个不情之请想要请教。”

那娘子只是微微摇头,示意她知道林菀儿想问什么,便小声的在她的耳边耳语了几句,“檀郎惯会疼人的,妹妹不比担忧,她看上了妹妹说明妹妹确是幸运。放心吧,无事的。”说着,还笑着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支持。

林菀儿报以微笑着,然后转身走出院门。

黄瑜早早得便在马车旁等着了,林菀儿顶着幂篱被翡翠扶上了车,黄瑜也紧跟着上了车。

林菀儿见黄瑜上了车,便连忙摘下幂篱,端起桌上装着水的杯子,一个劲的喝,她到现在手心还是冰凉的。

待她缓了缓,也不见黄瑜开口,便率先道,“父亲,很奇怪。”

黄瑜皱眉,他皱眉的并非是林菀儿的说辞,而是林菀儿这喝水的动作,就像是乡野里的小姑娘一般,难道,黄梓琀是在一个乡野中长大的?堂堂黄家的千金小姐竟在乡野中长大,作为父亲的黄瑜心中竟有一丝抽痛,如今竟还为了心中那几分疑惑而试探她带她出来探案,他简直是疯了。

见黄瑜不语,林菀儿直接说出了心中的看法,“这群人似乎对那檀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其实她想说的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可是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种词,再者,表面上黄瑜将她当做女儿,实际上,她心里也不是很摸得清,只是凭着直觉相信和依赖他,人人都说吃一些长一智,可她偏偏对黄瑜这样的人生不起一丝的防备,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又或许因为自己心中最最渴望却又最最缺乏的那些东西,她也说不清。

“情思?”黄瑜疑惑,女儿还未及笄,竟懂得了男女情思,他是讶异了。

林菀儿以为黄瑜不太懂自己的描述,便在心中组织了些语言,打算给他举个例子,“倘若一个柔弱的女子被一个歹人掳了去,正常情况下,女子定会反抗,再不济也会无助到哭,但若是那歹人不但未曾虐~待她,反而对她极为照顾,那女子也会渐渐对他产生些许的依赖。女儿说的,便是这种依赖。”

黄瑜皱眉,随即认同道,“照你所说,那歹人将她掳去加以照顾,是想要让那娘子放下心防?然后心甘情愿为其做任何事?”

果真不愧是刑部的,寥寥几句便能将所有事都理解透,林菀儿笑道,“再者,那人又是个翩翩佳公子,那些娘子定然会趋之若鹜。”

她顿了顿,“父亲,您这车里可有纸?”

黄瑜听得入神,竟不由自主的从身旁的暗格中抽~出一张纸递给她,林菀儿接过纸并将纸摊开,从几上拿了笔蘸了蘸墨,从容得在上面画着。

她边画边道,“父亲,女儿在与那些娘子们的交谈中得知,抓了这些姑娘的凶手多半是个仕途上不得志的男人,他的相貌俊秀,才情出众,有些自负,身高大约五尺七寸以上。(注:按照一尺30cm计算。)但不超六尺。且他的所做所为并不是将自己作为一家之主那般简单,而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些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夕阳的光辉从马车的小窗中漏了进来,使得整座马车中都金灿灿的,也带着烈日的气息,大地被日头烤的焦灼了,就连这小小的马车都像极了一个大大的烤箱,没画多久,林菀儿的额头上便布满了汗珠,可她竟不曾主意到。

黄瑜开始有些心疼她了,从小到大都不在身边,如今终于有机会见面了,竟是如此的场合。他明白这么多年不在身边定是疏离的,但他竟不曾想,她竟连半分珊儿的笑貌都不像。眼前的人定然不会是他的珊儿,而是琀儿。他到底还在怀疑些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当了这么多年的刑部侍郎也养成了多疑的性子?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信了不成?黄瑜竟第一次开始否认自己了。

当然,这一切林菀儿并不知情,她依旧忙活着手中的画,半晌一个极其清秀的少年模样出现在了这张纸上,按照那些娘子的描述,此人的双眸应当是典型的勾人桃花眼,两撇剑眉,眉目中带着一丝秀气,鼻梁高耸,棱角分明,还有两片薄薄的唇,脸不大,但也不小,脸上很干净,在娘子们的眼中,此人眼中无时不刻不饱含深情。

只是,当她画好之后,却隐隐感到有些不踏实,这纸上的人长得的确太过秀气精致了,夸张点说,简直可以称之为妖孽了,这时间真的会有这样的男子不成?若是在后世倒是有可能,造星公司如此多,随便拉一个男子丢进整容医院,立刻便是一个另人神魂颠倒的美男子,可是这里并不是医术科技发达的后世啊。

虽然林菀儿心中忐忑,但还是将手中的画纸递给了黄瑜。

黄瑜接过图,上下打量了许久,原本平淡的眉头竟紧紧皱了起来,林菀儿心咯噔一下,难道真的有如此妖孽的人吗?

“父亲?”林菀儿试探道。

黄瑜将手中的画纸轻轻卷好放入袖带,然后倒了杯水,递给她,“无碍,今日的事已经结束了,琀儿你也累了,就在佛堂别院好好休息,哪儿也别去了。”

“父亲是怕女儿会遇上他?”林菀儿眨了眨眼,竟有些天真模样。

黄瑜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将她额间的碎发抚平,“为父一时心系案子,竟不曾为你考虑,这是为父的过错,这件案子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琀儿,你到此为止吧。”

林菀儿突然眼眶一热,鼻子一酸,这是所谓的亲情吗?她乖乖得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黄瑜的所作所为竟让她十分安心。父亲,你就是我的父亲。

此时,马车渐渐停了下来,黄瑜将一旁的幂篱交给林菀儿,然后转身跳下了马车,林菀儿戴好幂篱,随即也跳下了马车,原本以为黄瑜还会嘱咐几句,却不曾想黄瑜竟对她说道,“琀儿,佛堂的前院住着的那位,若是她出现了,你只需问个安便好,还有,既是不喜抚琴,以后那就别弹了吧。”

说着,他便跳上马车,渐行渐远。

许久,林菀儿才反应出这句话的意思,这是在告诉她,如果不喜欢抚琴,那就别勉强自己去抚,不然即使再好的琴,奏出的音调也是难以入耳的。这父亲是在拐着弯嫌弃呢。

这是在山下,林菀儿苦闷,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爬山运动了,早知如此,她就不下山了。

等过了山门,天色已然全都暗了,佛堂前后烛光通明,佛堂门前站立着一个庞大的身影,不用说,那定是龙武了,林菀儿纳闷,这个男人方才不是同她们一起山上的吗?看他的样子像是已经上山许久了呢?

为了免得被鄙视,林菀儿选择无视,在翡翠的搀扶下走进了佛堂,佛堂前院灯火通明,但却一个人影都没见着,按理说在人家佛堂里住着,得拜访下这里的主人才对,那老尼虽说不是主人,但常年待在此处守着佛堂,应当算是半个主人了,怎地一个人影都见不着,且黄瑜也不曾跟她多介绍,难道这个老尼的身份十分特殊?

不管他,林菀儿如今最想做的事便是好好地将自己埋进铺满丝绸被褥的胡床里,凉快又舒适。只是她刚踏进自己的那个院子不久,便看到满院子都是竹叶子,而紫薇正在领着那两个小厮打扫着。

紫薇见林菀儿归来。兴奋得放下了手中的笤帚,拎了裙子便跑了过来,“娘子,您可回来了。”

“看你的样子,竹制屏风应当算是做好了?”林菀儿笑道。

紫薇猛然点头,“正是呢,娘子的法子可真是好,竹制的屏风可纳凉了,只是咱们院子的小厮们都不会制,此时正好在后山碰见了前几日送娘子纸又还娘子纸鸢的郎君,那郎君说想要自己制一套茶具,奴婢便将娘子的主意与那郎君说了,郎君当下拍手称赞,便在小厮们的帮助下给娘子做了这么一个屏风。方才奴婢刚让小厮们将那屏风抬进去呢。”

林菀儿浅笑,她忽然觉得紫薇这小丫头的确太可爱了,只是她现下实在太累,所以也不打算说什么只想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进门,一方翠绿的竹制屏风映入眼帘,夏日清风拂过,空气中都隐隐有主子的清香味,这味道实在太好闻了,林菀儿上前细看,这竹子上的每一寸都似乎用砂纸磨过,非常的细致,连边边角角都不曾放过,架住这屏风的是一款竹制的支架,边角也皆被磨平,就连倒刺都不曾有,真真的触手生温。

“丫头,这屏风不会都是那郎君做的吧?”林菀儿在屏风旁驻足,问道。

紫薇惊讶道,“娘子怎么知晓?那郎君只是吩咐奴婢们给他准备制屏风的主子便可,那竹子也是他亲自挑选的,其余的,郎君并未曾让奴婢们插手。”紫薇说着笑了起来,用粗糙的小手掩嘴,“娘子果然是咱们家阿郎的千金,就是这般聪慧,就单看了一眼便知是那位郎君制的,真了不得呢。”

第十四章 洞房杀人

林菀儿回道,“若是你们,一群从未用过竹子制过任何物什的,怎会知道要磨平那屏风上边边角角的倒刺呢?你个小鬼精。”

紫薇吐了吐舌头,暗自笑着,林菀儿却微微蹙眉,她向一旁沉默着的翡翠问道,“翠妈妈,对于此人三番两次的帮助,珊儿应当如何做?”

翡翠退了一步,微微低着头,还是一如往昔的恭敬谦卑有礼,“娘子不必担心,明日写个帖子拜访那郎君,亲自登门拜谢即可。”简简单单备份礼确实是可以,但常年住在寺庙中的客人的身份怕是很难捉摸,还是亲自登门比较妥当。

对啊,写个帖子的确是个好主意,倘若不是写了帖子,旁人定会认为两人是私相授受,这实在是有碍观瞻,世俗礼法应当也不会接受的吧。

“好,就听翠妈妈的。”林菀儿慵懒的直接在胡床~上躺下,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双眼,盯着眼前的那一片翠绿,那是一片鲜绿,颜色青暖,使得她一下就轻松安定了不少。来到这个世界才两天,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竟真的还未理清这里面的所有头绪。这下好了,她竟感觉安定舒适了不少,翡翠与紫薇早已退去,她也慢慢的卸了轻松,合上了眼睛。

第二日,她还是与昨日一般起得特别早,刚推开门,庭前东边的穹苍早已露出一块泛红的鱼肚白,今日,许又是一个好天气。昨日因为太累,躺在胡床~上便睡着了,今早竟感到有些腰酸背痛,或许需要沐浴一番,清醒清醒头脑。

她正要前脚踏出门去,后脚紫薇便屁颠屁颠得跑来了,“娘子醒了?昨日娘子定是累坏了,奴婢为娘子准备了玫瑰浴,娘子快去洗洗吧。”

这丫头一大早竟这么聪明伶俐?难道今日有特别的事情要发生不成?

林菀儿被紫薇连拉带扶得走到了隔壁的耳房,耳房内早已准备妥当,浴桶中满是热腾腾的浴汤,浴汤上飘浮着红色氤氲的玫瑰花瓣,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妙。

紫薇将耳房反锁住,走到林菀儿的面前,伸手就要将她腰间的腰带解开,林菀儿下意识的退了好几步,这使得紫薇脸上满是委屈,“娘子?您身上可都是味儿,怎么还耍性子呢?”

林菀儿忽然恍然,她看过的那些古装剧里,小姐姑娘们要洗澡,都是有丫头们伺候着的,一想到这,林菀儿心里有些鸡皮疙瘩。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忽然想到今日要去拜谢山下寺院的郎君,便道,“丫头,你去替我准备纸笔。”

紫薇有些不解,“娘子,您准备纸笔做什么?”

“今日不是要去拜谢寺院郎君吗?我先写个帖子。”

紫薇听罢,清脆地应了一声,便一溜烟得往门外跑,活脱脱像一只兔子。

半晌,紫薇拖着托盘,上面放好了纸笔,恭敬得端了进来,林菀儿示意她将纸笔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提笔,用王右军的字体写下秀气的几个字,“黄氏梓珊拜谢。”几个字,宛如天边暖目的朝霞,又如春日里迎风而舞的柳絮,软而有劲,劲而有力,力中带柔,柔中却带着刚气,林菀儿满意得点了点头,这大概是她写过最完美的字了。

紫薇笑脸盈盈得看着林菀儿写完字,嘴里一直在念叨,娘子的字真好看。可是她也不知好看在哪里,只觉得那字就该这样写,倘若是再填上半笔都觉得是瑕疵了。紫薇满心欢喜得捧着字,轻轻呼气以便吹干字迹,然后小心翼翼得将字包裹好,怀揣在了怀里。“娘子,奴婢这就去交给门外的小厮,让他们去下帖子,回来再伺候您沐浴。”

“等等!”倘若再不叫住,这丫头定又如一阵风般得溜出去了。“等等,想来那郎君与你有几面之缘,还是你亲自去送比较妥当。”林菀儿道。最好跟那郎君多聊几句,这样她也可以洗个痛快。

“可是娘子这里没人侍候是不行的!”紫薇驻足,好看的笑脸此时就像被搅过的面团,拧在了一起。

“无妨,你去去便回吧,不是有翠妈妈的么?”林菀儿跟她挤了挤眼睛。

紫薇这才罢了回来伺候她沐浴的念头,兴致冲冲得往门外跑去。

热水澡,夏日的早上洗一个热水澡,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啊,而且还是花瓣浴,真的是美好的一天啊。林菀儿马上褪去浑身汗味的衣裳,迫不及待得在浴桶中坐了下来,这热水中含有生姜水,暖身又暖气,真真是解了她昨夜睡了一夜胡床的疲累。简直是一件天大的享受。

泡了一刻钟,林菀儿才从浴桶中走出来,拿了在一旁的衣裳慢慢给自己穿上,今日紫薇给她准备的是一套浅碧色的襦裙,有女儿家的俏皮又有闺秀的大方稳重,正适合林菀儿穿着,林菀儿偏爱黄色,因为明黄色代表着阳光和自由,只是这个世界是皇权主义,等级制度相当严明,恐怕她是穿不了黄色的了。

沐浴完毕,推开门,任由阳光打在她的脸上,那感觉简直如同天上的神仙一般,仿佛连自己的身子都变轻了些,翡翠早就为她准备好了早膳,今日的早膳与昨日的不同,至少有粥,有菜,馒头,面条,十分得丰富。果然,上面有人罩着就是不一样,林菀儿心中想着。

待他喝完最后一口粥,紫薇气喘吁吁得跑了来,脸上额上全都是汗水,她道,“娘子,那郎君接了帖子,邀娘子午后去喝茶。”

林菀儿放下箸,接过翡翠给她递的茶杯漱口,然后用一条丝帕轻轻在嘴边擦了擦,道,“恩,知道了。”这一系列动作是方才翡翠教的,翡翠说,黄梓珊是黄家的大娘子,如今婚事有些难办,但若是将来真的要出嫁,那黄家的脸面再也经不起丢了,况且如今,黄家颜面全失,连累的便是家中的父母,所以,黄梓珊必须要学会如何成为一个贵女。

翡翠的确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教育者,但凡教育者,都是在学生主动学习的前提下教的更好些,所以翡翠这是在启发林菀儿自主去学,而不是被她逼着学。

果然,效果神速。

林菀儿起身,刚吃完早膳,本想走走的,只是,她刚踏出房门,才发现就这么点四方地方,怎么溜达?

无奈,她只好命紫薇搬来小几子,她又跪坐在廊下翻书了。

这是黄瑜《案集》的第二册,洞房杀人案。

与第一册中的格局相同,这一册刚开始时,记录的便是案发现场的环境,发现死者的是新娘,当官府赶到时,那新娘正瘫软在地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未曾说,死者是礼部尚书之子,涉及朝廷命官的家眷,刑部自然要掺和。

现场很乱,死者也是衣衫不整,死因是中毒。死者以趴着的姿势死在榻上,新娘同样衣衫不整,像是整晚晕倒在地上,门反锁着,直至早上侍女敲门才将她唤醒,新娘乃商人之女,颇有姿色,是江南有名的米商,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而这个新娘能够嫁给礼部尚书之子,想必其中必定有许多干系。

据说,这新娘是江南第一才女,一首《钗·离》简直成为了家喻户晓的绝唱,这一章所记载的就这么多。

密室?林菀儿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世间可没有真正的密室而言,每一个密室杀人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这是刘静说的。

只可惜,她没能亲眼目睹案发现场,否则,定能推敲推敲。林菀儿摇头,从何时开始,她的好奇心竟这般强了。

她决定不再看后面黄瑜的查案过程,打算用画像的方法还原现场,推敲凶手。反正现下离午后还有好几个时辰,她不着急。

让紫薇拿来纸笔,蘸饱墨汁后,她便着手画了起来,一个喜房,有一张红色的喜榻,红色的帷幔掀起,露出叠好的喜被和满床的龙眼莲子花生枣,房间中间有一个矮几,几子上摆放的或许是些吃食,窗户关着,门也关着,新郎趴在榻上,衣衫不整。新娘躺在地上,衣衫也不整。新郎中毒,新娘晕倒。可见凶手的目的只有新郎。

门反锁,大瑞房间的构造,门都是往两边推拉的,佛堂的门比较特殊,是从房间里外推拉。所以,洞房的门不存在上下门板有门缝的问题,窗户的构造亦是如此,所以从外面将门反锁住简直不可能。

新郎是中毒而死,为何一定要用毒而不是其他的?难道是因为凶手根本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使新郎死亡,只能借助毒?但倘若不慎毒死了新娘那又如何呢?

林菀儿这样想着,也低头画着,凶手有无数种可能杀死新郎,但新郎的死法只有一种,中毒。她翻开仵作的验尸栏,上面也是清清楚楚写着中毒二字,身体上没有任何的伤痕,就连中毒后的痛苦抓痕都没有,只是他为何衣衫不整?难道是想要跟新娘洞房时才中毒的吗?新郎又是何时何地服下毒药的呢?

撇去这些不说,凶手到底是出于那种目的去杀了新郎?仇杀?还是情杀?

林菀儿抓起几子上的一张纸揉了揉,丢了出去,这是她丢的第八个纸团子了,她决定还是看一看新娘的口供比较好。

第十五章 诚不可说

林菀儿翻开第二章,此章目中记录的便是涉案之人的所有口供,首当其冲便是新郎之妻,商人之女。

在她的印象中,商人之女无不有所见地,且阅历极广,特别在这二圣的时代,女人们的地位忽然高了起来,从而,女儿家抛头露面也是长有的事,只是大多的贵女们则是会带着幂篱,以显示身份的不同。所以,此女并非是养在深闺中见识浅薄的女子,又听闻她是江南第一才女,想来家中对她的教养也是相当严格。

此女的口供上,并未曾有许多字,对于大多数问题都是两眼无神成呆滞状,而问她案情发生的始末时,她却开口回答了,她道是在洞房中等待夫君,夫君喝了酒,一进门便开始脱衣准备上榻安眠,她起身让位,不知是闻到了何物,一阵晕厥瘫倒在地,直到第二日才醒来。

所以,她对她丈夫的死一无所知。

不对!这一切都有问题。

林菀儿忽的笑了起来,原来这案子的关键在这里。她大概能画出那凶手的容貌了。

第一次,在没有刘静提醒的情况下,她找到了那凶手,她的心扑通扑通的,拿着笔的手心全都是汗水,她有些激动,但手中的笔却握得十分得稳。一蹴而就,一个纤纤美人灵动在了她的笔下。

凶手,就是那个新娘。

两眼无神呆滞状,问到案情却能详细讲述,这并不是受到惊吓时所呈现的状态,她分明是分了愿意与不愿意答而已,倘若是都不回答,那么刑部会对她穷追不舍,她答了,那是自寻死路。

在她的身上定然有某些悲剧的故事,她处心积虑杀了新郎,自己也未曾想要活着,但她却活了过来,可惜她并不惜命,想要再一次撞到枪口上,那么不是情杀,是仇杀。礼部侍郎的儿子要么是人品不好要么便是当年做错了事,否则不会让一个女子如此记恨,记恨到要同归于尽的地步。

林菀儿兴致勃勃得翻开最后一章。

凶手,新娘,林氏巧妹。注:萧氏燕儿。

事实与她想到所差无几,礼部侍郎的儿子年少轻狂,轻薄玷污了萧氏燕儿的妹妹,后萧氏状告无门反而被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萧氏燕儿准备投湖自尽却被商人林氏所救,林氏无子,视萧氏燕儿为己出,取名林巧妹。

林巧妹写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诗,渐渐被称颂为江南第一才女,而后设计被侍郎之子知晓并见了一面,接着便是侍郎之子心生爱慕不顾族人反对迎娶林巧妹,林巧妹为了替族人报仇,便在合卺酒杯中下了毒,两杯都有毒,谁喝了都一样,喝完合卺酒,酒杯迅速被她藏匿,桌上换了新杯,而后两人毒发。

只是林巧妹从小患病,吃的药多了,有些百毒不侵,所以竟奇迹般的只是昏迷不醒。这才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林菀儿放下手中的笔,深深呼了口气,这案子虽说比第一个案子稍微厚那么几张,但都是她能够承受的范围,想来黄瑜还是经过挑选的。除了试,那便是有意栽培了。

不知不觉,已到晌午,翡翠早已立在一旁,等候着林菀儿去用午膳,林菀儿伸了伸懒腰,“翠妈妈,您怎么不叫我一声?”

翡翠道,“奴婢已叫了娘子多时,娘子恐陷入深思,未曾应答。”

原来,翡翠已侯在此处多时了。林菀儿吐了吐舌头,可能是她太过入迷了,谁让黄瑜给的案集比刘静的那些书有意思呢?

午膳用罢,她决定立刻出发,她初来乍到,说好的午后用茶,她可不能迟到。所以便带上幂篱,借着饭后走走,也权当消消食。

刚走出角门,林菀儿便吓了一跳,除了龙武,门口还立着四五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看这架势,好像是练家子,这四五个男人身形,一个个比她原本院子里的两个小厮块头大,像是,保镖。

她看向带头的龙武,龙武却是不语,轻轻挥了挥手,那四五个男人便忽然之间消失了。

龙武走到林菀儿面前,抱拳道,“郎君担心娘子安危,特从暗卫中挑了几个最好的过来,以保娘子周全。”她可是黄粱一脉唯一一个娘子,可不能出事。

原来是来保护她的护卫,真的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她笑笑,也不打算搭理这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高冷男人,只是轻轻得“嗯”了一声。便在紫薇的搀扶下,迅速离开他的低气压范围。

这可不怪她,刚见到龙武的时候,她的确是起了收服的心思,因为不知为何,在龙武面前,她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觉得这个保镖能护她周全,她也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太想提什么容貌,什么感情,只要心里舒服便好。

只是昨日,当她气喘吁吁得从山下爬到山上,却看他脸不红气不喘得站在山门前,她突然嗅到此男子身上细微的危险气息,她也不知是为何,因为这种气息她隐约在武尚成身上见过。想到此处,她的心不由得又颤抖了一下。

山下的寺庙不远,只是因为离黄家佛堂隔着一个小山包,所以从山门望去,勉强才能从树丛中瞧得见寺庙的一个飞檐,越过这个小山包,那地界就不再属于黄家了。

山路崎岖蜿蜒,林菀儿暗自庆幸,幸好是晴日里,倘若是下雨天,那道路可以泥泞到根本不能挪步。只是如今也并非是艳阳高照,日头午后便躲进了厚厚的云里,似乎在酝酿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走了小半个时辰,林菀儿在紫薇的带领下走到了一个小小的偏门,紫薇与她说起过,这个院子是寺院给一个高僧参禅的地方,平日里,除了那郎君,很少有人会去。林菀儿颔首,怪不得紫薇这么轻易便会偶遇那郎君这么多次,原来那郎君住的地方还不在寺院中。

“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须菩提,若菩提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一段年老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院子中传来,底气十足,气态忠厚。难道那便是与紫薇相见的郎君吗?

而后,林菀儿自是驻足,挑开幂篱,斜耳而听,从里面又传出一阵声音,只不过是一个略微年轻的男声,“师父,您是说徒儿还未曾放下吗?”

“你与我佛有缘无份,自求多福吧。”这声音顿了顿,“贫僧即日起便打算远游,归期不定,届时,你便自行离去吧。”

声音越来越近,像是往门处走来,林菀儿下意识得转身后退几步,却不料此时门已然大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白眉长须身着素袍的和尚,和尚走到她面前站定,看了许久,忽然一笑了一声,那和尚的笑容仿佛是从云端而来,带着阳光与温暖。

紫薇莫名,上前问道,“这位师父,您是在笑什么?”

和尚摇头,只自顾吟了一句诗,“假亦真时真亦假。”

“娘子,他是在做什么?”紫薇对这和尚的疯癫举动有些怵,紧紧得扶住林菀儿的手臂。

却见林菀儿的脸上竟无一丝惊恐,她的眼神定定得看着和尚,浅浅道,“这位前辈,你可曾知晓了什么?”

和尚眼睛一亮,好奇得上下打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随即又紧蹙双眉似乎害怕自己说些什么似的,最终从他嘴里也就挤出了三个字,“不可说。”

林菀儿微微低头向他行礼,她有一丝预感,眼前的这位高僧或许与那白发老者是一路人,又或许,他就是他。“前辈是得道高僧,小女受教。”

和尚将手背过去,仰天长笑一声,“有趣!有趣!”随即,便背着他的小行囊往山下的方向走去。

这就去……远游了?

林菀儿的目光往和尚离去的方向望去,却不曾注意,那开启的门后竟立着一个翩翩郎君,在他的眼中多半是诧异,又有一丝得激动和不确定,但见林菀儿还未曾转过头来,他终于对她深深作了一礼后,道,“那位娘子可否是黄大娘子?”

黄大娘……子?这世界的称呼是怎么回事?她若说她不是大娘,可黄梓珊就是家中唯一的一个闺女,娘子中不排在老大排在哪?又若说她是大娘,可她真的应不了口啊。林菀儿转身礼貌得浅笑着对那郎君行礼,款款道,“小女正是。”

“在下董茂,字修勇,辛苦大娘子,快里面请吧。”那郎君看着挺知礼数,永远都是与林菀儿之间的距离保持在最安全的范围。

林菀儿谢过,便跟着董茂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禅院,面积虽不大但却十分的雅致,院子东边种植着郁郁葱葱的小细竹,竹子上还挂着一条一条的小金银花,显得十分得俏皮。东南角是一个石桌,石桌上摆放着一盘残局,想必是刚下不久的,因是院子坐落林子,所以此时的日影也只是斑驳,竟透出些凉爽。

石桌再往南些是厢房的墙根,墙根处有一口小小的浅井,井口的上方驾着半根空竹,另一头则是夹在了石壁上,空竹正从石壁的另一方引水入浅井,水花不大,但四处溅起的小水滴则正好降低了周遭的温度,顿时这天便舒爽了好多。

第十六章 此茶甚好

那董茂见林菀儿对道,“此水乃是在下师兄偶次遇甘甜山泉一时兴起便借竹而引,师兄师父都爱喝茶,也图个方便。”

董茂笑得咧开了嘴,像是在自夸又像在谦虚。林菀儿看了他一眼,一身素色长袍,长长的头发却只用一条布巾扎着,五官不出众,但眼睛却大而有神,从他的身上林菀儿可以看得出隐隐在他身上传出来的书生气息,再想到他的字,修勇,确是一个文人才会取的字。

董茂见她不语,便自顾的将她往雅厅里引,雅厅不大,却十分别致,就仿佛这院子一般,精致得很,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厅中摆放着一个黑木茶几,茶几上摆放着的是一套竹制的茶具,这茶具被做的十分精致,边缘处被磨得非常光滑细腻,仿佛是瓷做的一般。茶具旁有一个小碳炉,夏日里烧这一个小碳炉的确是有些怪异,炉子上摆放着一个小茶壶,茶壶外围还有一些未干的水渍,想来是刚放上去不久的。

林菀儿俯身,将那精致的茶杯捏在手上,眼睛微亮,“董郎君好技巧,竟能将竹子制成如此这般的样式,小女佩服。”

董茂又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眉眼中尽显羞涩,“这并非是在下所做,这出自我那位师兄的手笔,只是方才师兄在浅井中舀水时不小心沾湿~了衣衫,故而才让在下迎客。”

“董郎君的师兄?董郎君可是方才那前辈的徒弟?”林菀儿想到了刚才的那位说远游就远游的和尚,心中竟不由得升起了佩服之心,是否是当了和尚才会有机会有那样的洒脱?

董茂默然颔首,道,“是的,在下与师兄是师傅的关门弟子,师父是得道高僧,只是我们俩却不曾有一个像的。所以,师父怕是要弃我们而去了。”

“董郎君莫要这般想,修禅得道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前辈是个高人,育人的方式也并非与普通人相类,怕是他此次离去,正是要考验你们也未可知。”

董茂懊恼摇头,“怕是师父并非如此想的,师父说,我与师兄与佛有缘无份,我与师兄与俗世还有羁绊,是不能也不许出家的,所以,师父给予我们的也只有那一份无为的心境罢了。”

看得出董茂确实并不适合修禅悟道,但他浑身却散发着世外之人才有的气度,怕还是那高人影响吧,那和尚还真真有趣呢。想来,林菀儿却掩嘴一笑。

那如春风般的笑容霎时间感染了这室内的所有人,犹如一道清风明月缓缓从屋中散开,使得董茂的心不由揪了一下,眼珠子竟都不曾往她的脸上移去,半晌他意识到自己的无礼,立刻后退了一般,向她作揖,有些结巴,“黄大娘子为何而笑?”

林菀儿倒是不介意他直勾勾得看着,只是款款道,“儿只是好奇,郎君都不曾去过红尘,还未见上一眼,怎么就谈看破呢?”说完她才意识到她可能言重了,连忙补上了一句,“儿失言,还请郎君勿怪。”

“未曾拿起,何谈放下,原来如此,多谢娘子解惑,娘子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是一阵非常干净的声音,仿佛是山间的涓~涓细流,寻声而去,一个偏偏身影正站在门口,微风拂过,衣袂飘飘,因是逆光而对方刚好正对着林菀儿行着大礼,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这一声淡蓝色的交领衣袍看着人特别的干净,若是将他丢到天上,恐怕就与天融为一体了。

半晌,那郎君起身,由于弯腰鞠躬的缘故,脸上竟有些泛红,林菀儿这才看清他的脸,唇红齿白,一对清秀的剑眉下是一双桃花眼,高耸的鼻梁正立在脸的正中央,如瀑布的长发也被他用一条淡蓝色的布条扎着,还有那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仿佛就像是一个谪仙。

他走向前来,又对林菀儿行了一个礼,道,“在下沈彧,字敬之,冒昧了。”

林菀儿是见过相貌好看的男子的,不在这大瑞,就是在她的时代,什么混血的,什么组合,什么的她都见过,有时还接触过,只是眼前的这个郎君却不同,这个郎君是她见过最像仙人的,不单单是相貌,而是他浑身散发的那种气质。

站在林菀儿身后的紫薇拉了拉她的衣袖,在她耳边小声道,“娘子,这就是那位郎君。”

“原来你即是那位卖纸的郎君?”林菀儿福了福身,“多谢郎君慷慨。”

“卖纸?”沈彧听着一头雾水,董茂却听着好笑,他对沈彧道,“师兄啊,人家娘子把你误认成卖纸郎了。”

沈彧听罢,莞尔一笑,“成~人之美罢了。”

董茂又笑道,“师兄平日里就爱自己动手做个什么玩意儿,娘子大可不必对他多谢。”

林菀儿有些尴尬,“原来是沈郎君亲手所制,儿真的受之有愧啊。”她瞥了紫薇一眼,紫菀却一直低着头用手绞着自己的衣角不说话。

“你们一直站着做甚?师兄,你是邀请人家娘子来喝茶的,如今茶水已上炉,怎地还想却了这差事不成?”一回头,见董茂正正襟危坐的跪坐在那榻几旁,一脸邀请的表情。

沈彧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抱歉道,“惭愧惭愧,娘子请入座。”

林菀儿将幂篱摘下,选了一个离炉子最远的地方跪坐了下来,看着炉中的热气袅袅腾起。

沈彧坐罢,从盘子中拿出了几个茶具,再从炉子上拿下烧开了的水壶,将热水倒进茶具中,沈彧的十指修长,恍如玉葱,不可否认,的确是十分好看,倘若将眼前的这个人带到人间去,恐怕真的要为祸一方了,看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情,怕是都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一些列事吧。

他将茶具中的水倒入旁边的小水盆子中,然后取出将几桌上的茶叶缓缓滑入小茶壶,又提起那开水的壶,整个浇灌了上去,林菀儿觉得他应该给他们俩分茶了,没没成想,他又将小茶壶中泡好的茶水倒了,又重新注入新的开水,此时,他不倒了,将方才烫好的杯子排列在眼前,端起茶壶,犹如点头般的往杯子里注茶。

此时,董茂开口了,“凤凰三~点头?想来是我沾了黄大娘子的光了。”

林菀儿不解,问道,“此间有说头?”

董茂颔首,眼神中既是惊讶又是欣喜,今日是他师兄弟二人请了贵客,他可不能让师兄一个人抢尽了风头,他轻咳一声,“这凤凰三~点头是茶道中煮茶之人对品茶之人礼仪以及最大的尊重。师兄也就替师傅煮茶时才做的,平日里,我可没这个福气。”

说话间,两杯清茶分别摆在了他二人的面前,茶半酒满,所以,这实际意义上来说算是半杯茶,林菀儿轻轻将茶杯捏在自己的手上,凑到了鼻尖闻了闻,瞬时,一股竹子加上茶叶的清香扑面而来,这茶叶中还带着一丝松针香,称为天下极佳也不为过,她不懂品茶,但这茶确实在是香,她轻轻抿了一口,先入口的是淡淡的苦涩,随即滑入喉咙的竟是清爽,仿佛是雨水滴落在竹叶子上的那种清爽,又仿佛是露水汇聚在莲叶心上久久不散的那种清爽。

“如何?”沈彧道,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她该说些什么呢?好喝?极好?还是?她竟想不到合适的词汇。

林菀儿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对他嫣然一笑,“此茶,甚好。”

果不其然,那二人的脸上皆是诧异之情,黄家大娘子,一个大家闺秀,怎地却只说出了甚好二字?

林菀儿不以为然,因为她真的只会这些啊,只是她看得出来他们眼中惊讶,顿了顿,道,“沈郎君此处定有笔墨吧,儿却不才也不曾有什么才艺,随性涂鸦助助兴可好?”不能被小瞧了去才好。

“有!我这就去拿!”董茂迫不及待得起身,当时看到师兄手中拿的那张纸鸢,他便被上面的画吸引住了,一朵遗世独立的空谷幽兰,栩栩如生,而那微微低头顾影自怜的姿态,又仿佛是被世间遗弃,却又好像是它在漠视一切,既喜又悲,入刻三分。最难得的,是纸鸢上的五个小楷,字迹工整,很有当年林丞相的作风,简直是极品之作了,他董茂此生能见到如此绝技高超的字画,死也无憾了。

一刻钟的时间,董茂便取回了笔墨纸砚,这纸还是当时的那种材质,怕还是沈彧所制。

林菀儿坦然接过笔,谈谈思索了半晌,道,“二位郎君,不如来一局如何?”她用手中的笔指了指院中的石桌子,石桌子上正摆着一副残局。

董茂觉着因是人太多,人家娘子不好发挥,便应了一声,携着自家师兄到石桌上坐下,将局收了起了新局。

林菀儿莞尔,看着他们的方向,捏在手中的笔,缓缓放在纸上。

霎时无声,那二人正闷声下棋,林菀儿正屏息作画,紫薇正低头研磨。这一切仿佛静止一般,犹如一幅画,风吹树叶之声与滴水入井之声,遥相呼应却又恰到好处。

第十七章 缘泉之战

估摸两刻钟,正苦思冥想的董茂突然仰首大笑了起来,“哈哈,师兄,这回你可要输给我了!”他扬起眉眼,右手放到棋壶里将他的黑子拿出,眼中不禁流露出胜利的神情,直至他落子时也都是如此这般的表情。只是半晌,他便又大叫了一声,“怎会如此?”原来在董茂将眼神瞥向正认真作画的林菀儿时,自己腹地的棋子便被沈彧盯上了,此时他再落一子,正好给了沈彧可乘之机,可谓是自寻死路。

沈彧只冷哼一声,“骄兵必败。”

经历了大起大落,董茂也不曾有多少情绪,只扭头向林菀儿道,“黄大娘子,不知可否让修勇一观?”

林菀儿这厢也放下了笔,她向他二人福身,“小女子拙作,还请二位郎君切勿笑话才是。”

二人起身,款款从院子走到厅上,定睛一瞧,一副山泉对弈图赫然立于纸上,二人脸上皆是写满了诧异与震惊,这纸上所呈现的那一幕便是方才棋局结束时的那一瞬,画卷中,左侧乃是滴水石穿的泉泉流水,该荡漾时荡漾,该涟漪时涟漪,该喷涌时喷涌,该平静时平静,霎时间,仿佛这画纸中的泉水要溢出来般,浅井边乃是一背一面两个少年,那正面的少年正咧着嘴笑着,只是那眼中的神情却并不是得意,而是又几分的懊悔,而手中执着的黑子正落在棋盘上,仿佛他就要开口说那句,“怎会如此”。

背对着的少年衣角被微风扬起,衣袂飘飘却是遗世独立,但单从这个背影却不难看出,此少年的成竹在胸,已经些许的桀骜高贵。

远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可动可静,动处像是被风席卷,静时一树不动,若非只有黑色,倘若染了色,那便是情景再重现了一般。

“不知娘子意欲起何名?”沈彧问道。

林菀儿想了一会,“画中二人非战而战,我叫它缘泉之战,如何?”如此婉约的画面平静的画面,确实是暗潮汹涌,而叫做如此狂野的名字却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董茂笑了笑,“娘子的画简直出神入化,修勇佩服!”而后,他便对林菀儿行了一个大礼。

林菀儿连连退后罢手,“不敢当不敢当,这只是普通的素描罢了,只不过将画笔换成了毛笔。”

“素描?”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糟糕!这个时代没有素描,她方才只是有些不知所措才会不小心说了出来,她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这是作画技巧的一种,我不知叫什么,便随口胡诌了一个。”

“素描?黑白为素,一笔描画,确实形容得恰到好处,娘子高才。”董茂再次作揖行礼。

林菀儿又轻咳,道,“不知儿这兴助得如何?”

董茂憋了一眼正观画入迷的沈彧,狡黠一笑,“画确实是此生难得,但上面既无落款,也无应景诗句,却又似乎缺了点什么。”

林菀儿坦然,“恕儿才疏浅薄,不曾习的什么诗文亦不会作诗。”

董茂用下巴向沈彧努了努,“师兄八岁便能成诗,这点小事,他定是随手拈来。”他拍了拍沈彧的肩膀,道,“是不是啊?师兄?”

这么一拍,却使得深陷画中的沈彧一个踉跄,紫薇眼疾手快轻轻扶住了沈彧差点离手的画,突然,紫薇大叫了一声,“哎呀,那水里有一个人影!”

紫薇话音刚落,董茂立刻凑上来,却见那一线细流落入浅井中而溅起的水花中,确实有一个细碎的人影,那人影细碎得分布着,寻常的人很难分辨,也就是紫薇这样平时刺绣惯了爱观察入微的人才能看出一眼。

三人细细看了那影子,终于在一滴不经意的水珠中看到了一张狡黠的低笑,仿佛就是那句,“骄兵必败。”

气氛变得十分安静,静到只有泉水落井的声音,林菀儿画技之高超,竟真的使人叹为观止。

“此画怕是这几百年也难出一副了,这是董某这辈子都难能见到的佳作,黄家大娘子,不知您可否收徒?”董茂满脸期待得望着她,眉眼间竟带着些稚气和决心。

素描本就是为了描绘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无论是阴影也好,形状也罢,素描是一个人学作画的最基本的技能,也是这辈子绝对不会忘记的。即使她在那之后什么都没学会,如今,也就字画能够拿得出手了。只是董茂竟让自己收他为徒,他上下瞧着也就不比黄梓珊大几岁,顶多了也就十五六的样子,就连男子的最基本特征他都还不曾长全,再加上满眼的稚气,怕是三分钟热度吧,再者,她现在可是黄家的大娘子,怎能随随便便收一个男子做弟子呢?传出去,怕是又得惹来笑话,让父亲难堪了。

正好此时沈彧开口了,“黄大娘子是何等的身份?也不是什么徒弟都收的。”

这句话,堵得董茂一句话都没有,他也只好撇着嘴低着头不说话。

沈彧将画平整放回桌上,提起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上书,“清水泉中跳,汇入红尘边。松竹枝头笑,胜负一念间。”这是一副行书,起初瞧见的是优雅从容,细看则是有些霸道气魄。林菀儿看了他的字,再看看他这个人,字如其人,倘若如此,那么他的心里定是有一番报复的,瞧着他的年龄,似乎与董茂差不多年纪,只是气度上更如谪仙,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之人。

“好!好一首绝句!好一句胜负一念间,确实倘若我三思而后动,那么恐怕胜的便是我了。”董茂连连点头称赞。

好诗,的确是好诗,若是让她写,绞尽脑汁也就是李白的那么几首,那么几句,而眼前这个人,竟能在一念之间做出诗句来,想必他腹中诗书的容量定是不凡。

林菀儿也十分赞同,“这首诗若是提在了画中,定十分应景。”

“那日在娘子的纸鸢上瞧见了一副好字,在下也想再赌娘子秀字之风采,不知娘子是否愿意?”翩翩佳人的请求她当然愿意了,只是她没想到沈彧竟是想让她在她的画上写他的诗句,这原本的确是有些让人不舒服的,但莫名被夸赞了,她心中竟觉得暗爽,看来王羲之真的没有白练那么多年。

林菀儿轻轻一笑,“多谢沈郎君的好诗,那我便却之不恭了。”她也不曾犹疑,拿起方才沈彧写过的笔,对着那纸上的字写了上去,纤纤玉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是落款她竟犯难了,该写她还是他,最后,她索性搁下笔,在画面上留了白。

董茂似乎有些不解她的这个动作,“娘子怎地不写了?”

沈彧道,“这画是娘子所做,这字也是娘子所写,那此处该落的便是娘子的名笺。”

林菀儿莞尔,“我不打算自己写。”她将笔递向身边正默不作声研磨的紫薇道,“来,丫头,你来写。”

紫薇一瞧这个,连忙节节后退,头竟要得像个拨浪鼓,“娘子,奴婢怎会写字呢?娘子,您还是放过奴婢吧,奴婢给您研磨。”

“不用你研,你过来,我教你。”林菀儿像是在诱~惑孩子般诱~惑紫薇,紫薇又像是吃这一套的,立马边上钩了,林菀儿在另外的一张纸上简单得写了一个“菀”字,问道,“丫头,你试试将这个字画出来。”

林菀儿抽~出一张纸,将手中的笔递给她,紫薇为难得接过纸,时不时瞄一眼沈彧,时不时瞄一眼董茂,又时不时瞄一眼林菀儿,她根本不知如何下笔。

林菀儿的嘴角轻轻扬起一笑小弧度,她上前用右手抓~住紫薇的右手,一笔一划教她画了一个“菀”字。

董茂好奇,问道,“娘子为何要写一个菀?”

林菀儿不曾为他解惑,只笑道,“只心而发罢了,不知公子可听闻‘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民。不殄心忧,仓兄填兮!倬彼昊天,宁不我矜。’”

董茂一瞧,连连拍手,“娘子果真才思敏捷,竟能想到如此诗句。董某也只能想起‘菀菀黄柳丝,濛濛杂花垂’之句”

林菀儿掩嘴,半晌吐出两个字,“俗气。”

三人皆是一愣,好一会儿,皆捧腹大笑了起来。

这会子紫薇已在纸上画了好几个“菀”字,林菀儿示意她在她故意留白的地方画上去即可。只是紫薇可是第一次做此番之事,满脸的焦急委屈以及紧张窘迫,她不敢想象,倘若她画得有任何不好,那这一整副画不知在她手中会毁成何等模样。

她额前已然冒汗,她拿着笔,迟迟不肯放下。

众人都瞧见她的为难,紫薇小心翼翼地瞄了林菀儿一眼,她以为自家娘子会怪自己不识大体,可是她竟在娘子眼中看到了鼓励,这让她心中为之一动,娘子并不是拿她玩笑,而是认真的想让她写好这个字。

众人以为她要放弃时,她毫无迟疑的在那留白之处画了一个很漂亮的“菀”。

“好!”董茂忍不住拍手叫好,他并不是为了这个字,而是为了紫薇的那种隐约透出的果断的气魄,犹如一个战场上挥洒自如的将军一般的那种气魄。

第十八章 与众不同

“噼噼啪啪”,董茂哦刚话音落下,天空中便传来了一阵撕裂的声音,使得众人为之一震。而林菀儿却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慌以及紧张,甚至是惊惧,因为她就是在这么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天死的。虽说并不关雷什么事,但一听到这雷声,她便想到了她的前夫,以及他脸上那似笑非笑的一副得逞的表情,这太让她心痛了。

“夏日的雨也只不过呼吸之间,娘子不必担心。”沈彧轻声道。

董茂笑着说道,“夏雨过后想必会清凉许多。咱们且等着瞧吧。”

唯独紫薇有些不乐意了,她丢了笔直接跑到了林菀儿的身后,轻声道,“娘子,咱们出来也有小半个时辰了,奴婢怕是会误了回去的时辰呢。”

林菀儿抿了抿嘴,勉强收回思绪,回道,“可如今是天意如此,既来之则安之吧。”一语双关,如若再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她会毫不犹豫得选择待在这里,因为她忽然发现她竟是属于这里的。她安抚得拍了拍紫薇的肩膀,真当她是个小妹妹。

董茂若有所思得瞧着这一幕,玩笑道,“娘子与这小丫头亲得像姐妹似的,真让人羡慕啊。”

“董相公,我们家娘子是奴婢的主子,更是奴婢的亲人,哪有亲人不亲的道理呢。”紫薇反问道。林菀儿倒是忘了,紫薇虽说不太有脑子,但却是个泼辣妹子,要是不惹林菀儿便好,若是惹了,她立马便是一头母老虎,瞬间让对方连骨头都不曾剩下。

“哟?你这小丫头还真有趣。”董茂用手指边摸着下巴边故意上下打量着紫薇,“黄大娘子,我与师兄在师父身边清修多年,身边都不曾有过半个小厮婢女,你们黄家家大业大怕是婢女用不完,不如把这小丫头送与我如何?”

“惦记完人家的才学又惦记人家的婢女,你们董家是缺了你吃还是缺了你穿?”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们回头一瞧,沈彧早就跪坐在方才烹茶的位置,慢慢品着他方才煮的茶。抿了一口,他便将杯子放下,喃喃道,“有些欠火候了。”

茶水对于林菀儿来说就是个解渴之物,她从未在这茶中品出个什么,所以,她才假借献画技来冲淡他们让她品茶的窘境,她以为这一切都过去了,谁知,人家竟以为她林菀儿会品茶,而且还品出了那茶中的不足,只是碍于他的面子而没有告知。这是多么天大的冤枉?

“哗哗啦啦”一阵,那躲在久久堆积着的云层的雨水想开了闸的洪水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重重得将地面拍打得一个一个小点洞。空气中顿时弥漫倾散了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无比真实却又无比狂躁。

沈彧起身,已然倒掉壶中的水,提着壶子走到廊下,在廊外拉了一根竹叶枝伸入到壶口,那打在竹子上的雨水,通过竹叶的过滤慢慢得都流进了壶子里,不过半晌,沈彧便接了一半壶水。

沈彧回到位置上,将这壶置于炉子上。林菀儿有些迟疑,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沈郎君,你是否在煮无根水?”

这回不止是沈彧,就连董茂都有些惊奇了,这无根水是他们师父给他们传授禅时无意听到的,他们都不知无根水为何物,而今日沈彧也只是一时兴起才想要试试这雨水的味道是如何的,却不小心被林菀儿道出了禅机。

“娘子怎知这是无根之水?”霎时,沈彧的脸从震惊到疑惑,从诧异到佩服,眼前的这个娘子确实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聪慧到让人移不开眼睛,他沉默一息,道,“请赐教。”

林菀儿有些莫名,她只记得西游记中有这么一回,悟空寻到了无根水治一个国王的病,而这无根水还是悟空请来龙王在半空打了个喷嚏落雨而得。

她思索了一会儿,道,“无根之水之所以无根,是因为未曾接触到地面,土是万物之根,水沾了土气,那便有了根,小女不才,只能这么解释了。”

“娘子多思,沈某受教。”原来,师父所说的无根之水便是如此,他还一直在疑惑着,到底是怎样的水才算得上是无根之水,水自然都是无根的,怎地还分有根无根,原来如此。

董茂此时也严肃了起来,道,“董某亦受教。”他想了想,又道,“难怪,先前师父走时在娘子身上停留了片刻,想来,娘子竟是如此与众不同。”

大雨潇潇,林菀儿跪坐在沈彧面前,看着热气腾腾的炉子,叹了口气,她本就与他们来自不同的世界,当然不同了。只是,她竟不曾言语。此刻,雨,停了。

紫薇高兴道,“太好了娘子,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龙武还在外面呢。”

院子的泥土已然泥泞,今日林菀儿因是要爬山,故而脱了绸鞋换了草履鞋,这鞋是用一种独特的松软的草料编制而成,比一般百姓的草鞋更加舒适。只是由于刚下了雨,路便难走了些。

沈彧与董茂送至院门口,林菀儿便想让他们止步,只是他二人硬是要将林菀儿安全送至佛堂,只因林菀儿还未曾及笄,又那二人算是半个世外之人,所以也不曾太多的顾忌,只是紫薇不乐意了,今日若是翠妈妈在,定会掐好时辰,不能让娘子出来太久。

带着幂篱的林菀儿身段窈窕,即便是未及笄,看这身段那也是极美的,林菀儿环顾四周,却未曾见到龙武的身影,顿时双眉紧皱,对紫薇问道,“龙武呢?”

紫薇也挠挠头,“龙武一直站在门口等着的,不知跑哪里去了,想必是因为下雨,去了哪个地方躲雨去了。”

“是吗?”龙武的性格她确实不甚了解,只是当她不曾遇到危险时,他确实是可以不用出现在她的身边的,就如同上次,她还在崎岖婉转的山路上慢行着,他却早已在佛堂院门口等候多时了,说不定此时他也在佛堂门口等着看她气喘吁吁狼狈的模样。

林菀儿决定不管了,转身对董茂与沈彧道,“小女多谢两位郎君款待,本来是想来多谢郎君慷慨,却不曾想却赖在着喝了郎君的好茶,小女确实是过意不去。”

董茂罢手,“娘子说得哪里话,这些都是师兄应该做的。娘子的画技确实惊人,若是娘子想要收徒,可万万别忘记董某人啊!”

“还惦记着呢?”沈彧一把将董茂作揖的手拍了下来,对林菀儿道,“娘子不必在意修勇的话,倒是娘子,今后若是遇到任何事,大可来寻我,沈某定会护娘子周全。”

董茂笑道,“黄家娘子,在下的师兄说话太过实诚,他的意思是,若是娘子以后遇上麻烦,尽管来寻我们,无论如何,咱们也算是朋友了。”

林菀儿福了福身,“多谢郎君好意。儿记住了。”

雨后的路十分泥泞,走得林菀儿十分吃力,她与紫薇也只能走几步歇几步,最终,待到西边的日头全都浸没在了山头里,她才出现在佛堂的院门口。

今日佛堂的前院灯火通明,与往常不同的是,就连前院偏院中的禅房里也亮了灯。难道,是那个老尼?她想到了黄瑜跟她说的,若是她出现了,问个安便可了。

林菀儿一时好奇心兴起,拉住紫薇,“丫头,咱们过去看看。”

紫薇却有些惊讶的留在了原地,“娘子,那老尼脾气古怪得很,咱们还是不要轻易去招惹才是啊。“

“咱们在这佛堂后院叨扰数日,理应来向这位师太问安的。也不知这师太法号?”林菀儿不由分说地拉起了紫薇便往那亮着灯的禅房走去。

紫薇被林菀儿拉得没办法,只得道,“娘子您慢些。”

待走到禅房不远处时,林菀儿才停下,微微整理下自己的行装。

紫薇便在一旁道,“娘子,奴婢听奴婢的娘~亲说起过,在黄家的佛堂中住着的似乎是一个有身份的贵人,只是,娘~亲并未告知是谁。”紫薇将自己所知的所有如实相告,为的是别让林菀儿出错。

林菀儿抿嘴一笑,她忽然想起了一个桥段,在武侠小说中,主角坠崖或者落难之后便会有奇遇,如杨过落入鳄鱼潭遇到裘千尺,张无忌坠崖捡到了九阳真经一般,会不会此人也是一个隐世的高人?她也不知此时她竟会有如此的想法。

林菀儿顿了顿,便道,“不知前辈是否方便,儿黄家梓珊,前来问安。”

却见那映在纸窗上的人影动了动,未曾回应。

故而,林菀儿又喊了一遍。“不知前辈是否方便,儿黄家梓珊,前来问安。”还是不曾有响应。

她喊了第三遍,那人却还是一动不动。事不过三,她打算放弃了,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丫头,那师太到底是何人?”林菀儿不解。

紫薇撇了撇嘴,“早就跟您说那老尼性情古怪了,您还非得去招惹,奴婢也不知她的来历,不如一会儿咱去问问翠妈妈吧。”

林菀儿点头附和着。

第十九章 樊氏贵妃

洗漱一番之后,林菀儿便将自己埋进了那张胡床里,闺房阵阵沁人竹香,使人心旷神怡,竟莫名得觉得十分享受,夏夜婵婵,虽享受,却还是有些睡不着。她起身,向外喊去,“翠妈妈。”

几息之间,翡翠便在门口闷闷得回应,“娘子,有何是吩咐?”

翡翠推开门,缓步走到了她的跟前,“娘子,可是因炎热难以入眠?我与紫薇正在想法子替娘子降降温。”

“不必了翠妈妈,我有一事,还请您解惑。”

“不知是何事?”

林菀儿顿了顿,道,“今日回来,我见前院灯火通明。”

“娘子,您去见那老尼了?”翡翠不惊不喜,十分平淡道。

林菀儿颔首,“她为何会在此处?此地是黄家的佛堂,那她应当是黄家的人,那她是谁?”

翡翠微微一笑,保养得体的脸上竟出现了些许的褶皱,从她的眼神中,林菀儿竟读到了沧桑,也对,在这个年纪中,何处不沧桑?翡翠道,“想当年,郡阳公主还未出嫁时,老奴也与她见过一面的,此女姓樊,名曰丽蓉,那时的她,顾盼生辉,回眸一笑,她的每一瞬皆是迷人,仿佛是天上的仙女一般。”

樊丽蓉与樊丽香乃是一对双生姐妹,皆为街边卖艺女,当年先皇微服出巡,便瞧见了他们的美丽容资,便将她们接进了皇宫,先皇陛下很宠爱她们,没过多久,两姐妹相继怀~孕,妹妹樊丽香先于姐姐樊丽蓉产下一名小皇子,先皇陛下也因如此,封她二人做了贵妃娘娘,只因樊丽香是早产,再加上宫中风言,樊家姐妹在入宫之前与其师兄有暧昧,先皇陛下多疑,便下令处死了她二人的师兄,只是这也未曾解除他心中的疑惑,而后樊丽蓉也顺利产下一名公主,先皇陛下一高兴,便也未曾追究此事。

而后,皇子与公主渐渐长大,无意间先皇陛下听见奴才们说皇子的眉眼竟有些像樊氏姐妹的师兄,先皇陛下便下令去搜罗了那师兄的画像,却发现真的有些相像,他便下令将樊氏姐妹打入冷宫。没过多久,皇子染上疫病夭折,樊氏丽香为证清白,于半夜投了御花园内的赏莲湖。

先皇陛下懊悔不已,将心灰意冷的樊丽蓉接回宫中重新封其为贵妃,只是物是人非,樊丽蓉原本一心求死,却为公主活了下来,一到公主及笄出嫁,她才向先皇陛下请出,先皇陛下当然舍不得她离去,但却又不忍她伤心,听说黄家在此山头有一个佛堂,先皇陛下便将她安置在此处至今。

“唉,这佛堂建于百年前,樊氏未曾在此处清修时也曾有一个老尼,只不过樊氏来了之后,那老尼没过五年便仙逝了。”翡翠言语中皆是惋惜,宫斗剧林菀儿也看得不少,后宫的那些勾心斗角的确还是蛮让人心惊的,若是将她放在宫斗剧中,想必她也未必能够活过两集。

在翡翠的叹息中,林菀儿心中也大致能够勾勒出一个被爱人猜疑失去至亲无奈出家为尼的女人形象,这个故事中隐隐透着些许的伤感与无奈,且将一个受尽折磨想着逃避的女人描述得淋漓尽致,这使得她竟生出了些许的同情。她也有过孩儿,如今她的孩儿可能在她的父亲身边,也有可能在她前夫的身边,无论上几辈做过任何伤害彼此的事情,孩子总归是无辜的,他们都没来得及在这世间好好走一遭,这对他们不公平。

可惜无论是现下还是她自己的那个世界,根本都没有人会想到过这一层,孩子未懂事之前,他们都认为孩子只是他们的附属品,而非独立的个体,想到这儿,林菀儿也跟着叹息了一声。

“娘子,樊氏贵妃如今性情不大好,您还是不要去招惹吧。”翡翠说完,便告退了。

性情不大好,这个词已然在她的面前出现了三次了,一个对红尘心灰意冷的女人,见到凡俗之人表现出厌恶这也说得通,只是,从另一个角度想,这是否有太刻意了些?林菀儿从胡床里钻了起来,躺到了自己的榻上,心道,明日定要去见见那性情不好的樊贵妃。

次日一早,林菀儿披着朝霞来到了前院,果然不出她所料,樊贵妃正在替佛堂中的菩萨上香,空气中散发着阵阵好闻的线香。看她的背影,像是个五十出头的女人,佝偻着腰,怕是不曾汲取什么营养,只是她手中的动作却做得十分利落,像是经常如此。

此时,樊贵妃似乎感觉到有人窥探,便忽的转身,一张苍白的脸显现在林菀儿的目光中,着实吓了她一跳,只见那人一对柳眉细长至双鬓,顾盼流连的双目丝毫不受岁月的影响,依旧如黑色的珍珠般璀璨,一张瓜子脸承载着一个小巧的鼻子和一张樱桃小口,看她的面容,却像是个年过四十的少妇,并不是个与林菀儿祖母那般岁数的女人。

林菀儿被她这么一回顾,便僵在了原地,她丝毫忘却了要来向她问安的事情。

樊贵妃见了她一眼,却并不曾像林菀儿想象中那样给她一张冷脸,而是朝她挥了挥手,“过来。”

从她的声音中,林菀儿听出了她的苍老,不过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指示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放下手中的物什,上下仔细打量起了林菀儿,“你就是那黄家的小丫头?”

林菀儿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欠了欠身,道,“回前辈,小女是黄家大娘梓珊。”

“前辈?”她嗤笑一声,不由得叹了口气,“的确,在俗世里,贫尼的辈分是比你高。贫尼法号灵慧,”

林菀儿欠了欠身,“灵慧师太。”

她微微颔首,再问,“今年多大了?”

“十四。”林菀儿微微低头,眼前可是前朝贵妃本朝太妃,乖顺些还是没错的。

“果真是黄家人,黄粱好福气。”灵慧看着她,并温柔得笑着,这使得林菀儿有些摸不清头脑,为何她见到的樊贵妃与翡翠紫薇描述的判若两人?起初,黄瑜也只是让她问个安而已。既是皇家的贵妃如今的太妃,为何会在黄家的佛堂里修行这么多年?先皇不会不知道这是黄家的山头,难不成是故意的?先皇将樊贵妃安置在次数为显观六年,而祖父同年娶了祖母郡阳公主,次年官拜尚书左仆射,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么一想,林菀儿心咯噔一下,一场政治斗争的影子从她的脑海中显现,她并不懂政治,只是这么多年对心理画像的兴趣,不由得养成了多想的性子,她隐隐能够嗅到这个灵慧师傅便是当初政治斗争的重要棋子。如今,也算是一枚弃子了。能从一场政治斗争中完全剥离出来,想来她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厉害了,想到此处,林菀儿的心忽的像是停止了跳动,她不喜心机也不会耍,万一被套进去,那她与之前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灵慧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这丫头,无需在意我俗家的身份,如今我也只是一个落入世外僧人罢了。”

“是,灵慧师傅。”林菀儿还是乖巧得回道。

“行了,你这便回去吧,你若是无事,常来看我便好。”灵慧温柔得说罢,便拾起方才放下的物什,往内堂走去,不给林菀儿拒绝的机会。

这厢看来,这个灵慧师傅并不像传言所说一般,对于林菀儿来讲,更像是祖母一般的存在,和蔼且亲切。只是,为何?

第二日,灵慧便将林菀儿叫道了自己的禅房中,林菀儿乖巧得的脱下屐鞋,跪坐在灵慧专门给她准备的蒲团上。

不得不说,灵慧的保养做的十分到位,原本是祖母般的年纪,看上去除却眼角的轻微皱纹之外,真就看不清年岁,她和蔼的笑问。“可饮茶否?”

茶?看来,这个时代的人喜欢喝茶,无论是沈郎君也好,还是黄瑜也好,无不都喜欢泡茶喝。林菀儿微微浅笑,“小女不渴。”

“呵呵”,灵慧低笑几声,“的确,无论再名贵的茶,入口也不过是解渴之物。”她既说着,手中的动作却是没有停下,一贯得行云流水,匆匆得泡了两杯。一杯热腾腾得放在了林菀儿面前的小几上。

那茶隐隐飘出那淡淡的清香,刹那间,沁人心脾,这茶与昨日沈彧的不同,这茶中还隐隐透出一种高贵的贵气,她不由吃了一惊,她为何会在这个茶中闻到这些东西?

“粗茶尔,饮吧。”灵慧笑道。

林菀儿将眼前的杯子拿起,轻轻得嘬了嘬,有一股茉莉花的香味,还有一丝松针的味道,实在是好闻。

“娘子与贫尼比邻而居,想来以后的日子咱们也要相互扶持着过,娘子若是有何不懂的,大可提问便是。”未等到林菀儿放下手中的杯子,她又道,“想必娘子心中也有疑问,贫尼出家前并非是黄家人,为何会在黄家的佛堂中。”她边说着,边望向林菀儿,以便观察林菀儿的反应。

第二十章 后山小径

林菀儿放下杯子,表示洗耳恭听的模样。

灵慧笑了一声,面上竟起了些为难之色,“许久都不曾见过人了,竟忽然不知从何说起了。”

她未曾等到林菀儿反应,自顾自道,“娘子应当知道,贫尼有一个双生妹妹,名唤丽香,生逢旱年,我们的父亲将我们卖给了江南的一个戏班子,那年,我们都不到十岁,辗转五年,我们走过大江南北,后来,在苏州的一个小镇上,我们遇到了我们的师哥,那个离开师门很久的班主的儿子,那时的年纪啊花似的,师哥又年轻英俊,而且老班主年迈,他很可能会继承这个戏班子,很多姐妹们都动了心,包括我和我的双生妹妹。”

她喝了口水,继续道,“只是命运弄人,我们在下一个镇子便遇到了我们此生的冤家,也便是先皇,”

林菀儿注意到,灵慧说故事的时候,自称不再是“贫尼”,而是“我”,且神情除了惋惜,更多的像是讲述其他人的故事,似乎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可能是在世外太久了,所有事都看开了的缘故,林菀儿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倘若没有翡翠他们每日里跟她讲话,她估摸着肯定是四大皆空了吧。

林菀儿恭坐着,听她继续道,“先皇是何等的英姿,遇上他时我们正值青春,他也是英俊伟岸,仿佛如天神一般,第三日,先皇陛下便将我们接回了宫。”

她顿了顿,脸上似乎有些憧憬的表情,只是有些淡淡的,灵慧偏过头,望向她屋内佛几上的一块供着的玉。

“一入深宫深似海,果真是如此,先皇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人,而他却偏偏选中了我们这样的无权无势的,陛下的雨露恩泽可救人,亦可杀人于无形。还多亏了黄仆射救了我一命,否则,我恐怕也要随着我那苦命的姐妹而去了。”

她淡淡一笑,仿佛这一切云淡风轻,没有什么值得她怨愤的,更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一般。

“狐媚惑主,红颜祸水,这词是多么的讽刺啊,倘若男人们都有自持之道又何惧这区区狐媚?”她冷笑一声,“这个吃人的世界,或许本就不分对错。”

林菀儿道,“灵慧师太,斯人已逝,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灵慧这才反应过来,她此时正在与一个十四岁的豆蔻少女讲这些,不由得自嘲一笑,“是啊,年轻就是好啊。”

而后,灵慧便与林菀儿聊了一会,聊罢林菀儿才离开。

微风习习,今日是个好天气,只是林菀儿心中有些闷,灵慧师太为何会跟她讲这些?林菀儿心中一直有些东西不曾想通,能在后宫那么复杂的地方存活至今的,倘若无人庇护,真真切切能活下来的,其内心定然复杂难猜,而近日~她见到的当初的那个樊贵妃,竟只能看出一个旁观者的姿态,难道真的放下了?

她将此事说于了翡翠与紫薇,翡翠倒是沉稳,紫薇则是惊得跳了起来,“娘子,我听人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定有事求娘子,娘子您现下已然自身难保了,可别去瞎搀和。”

林菀儿被她突如其来的惊跳惹得显出了笑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灵慧前辈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紫薇说的嘴角一撅,不服气道,“可不是,平日里,咱们下人去行礼,那老尼也爱答不理,还给我们眼色瞧呢,奴婢本就是下人,受这些本是应该,只是奴婢们可都是娘子的脸面,奴婢咽不下这口气。”

翡翠也颔首,“娘子,虽说当日奴婢与贵妃娘娘只见过一面,但时光荏苒,物都有不同,更可况是人。只不过她频频向娘子示好,怕是真的有求于娘子也未可知。”

林菀儿轻舒柳眉,道“倘若她真的有求于我,莫过于她的孩子了。”

“那便是了。”翡翠道,“当初飞鸾公主出嫁没过多久,贵妃娘娘便在此处落发为尼,想来,她们也有二十三年未见了。”

“翠妈妈,飞鸾公主当初嫁于何处?”林菀儿问道。

“想来先皇陛下不忍,便将飞鸾公主嫁给了中山郡的郡守,此时怕是正享着人间太平富贵呢。”翡翠道。

再几日,灵慧照常来寻林菀儿说话,讲的不是当年事便是佛经中的精粹,林菀儿也会拿着书中的问题去请教了灵慧,时间久了,她们竟将灵慧欲求之事慢慢淡忘了。如此竟也大半个月过去了。

这日,阳光和煦,想来又是一个艳阳天,林菀儿跽坐在曲廊之下发呆,灵慧师太说是去山间采药,故而林菀儿也只能曲着练着煮茶的手艺,前几日,灵慧师太一时兴起给了她一本医书,林菀儿却是兴致缺缺,但此书乃是灵慧所赠,她也不好推脱,此时,那本书便在那几子上躺着不曾动,而她正歪着脑癌瞧着正在煮着的茶水。

大瑞的茶水与现代的不同,里面有的会加些陈皮、丁香一般的香料,有时还会加些盐,那样调出来的味道便会有千千万万种,她这才明白翡翠的意思,为何单单一样煮茶便要让许多娘子学上许多年。

此时正值盛夏,天儿正热得紧,不过多时,林菀儿的额头便已然开始冒汗,紫薇正从厨间端了一碗绿豆汤过来,道,“娘子,这绿豆汤是奴婢放在井水里冰镇过的,吃起来极为可口呢,娘子不如来一口?”

林菀儿正发呆呢,忽得被紫薇叫醒,竟打了一个冷颤,她深吸一口气,道,“你放这儿吧。”

紫薇瞧出林菀儿竟有些不对劲,道,“娘子有心事?”

林菀儿烦闷的摇头,她并不是有心事,只是不知道做何事,对于医书,她是极不感兴趣的,但硬着头皮她也看完了,黄瑜送来的案宗,她也零碎得看得差不多了,除了绣花煮茶弹琴,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消遣。

她也不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只是这么些日子下来,她难免也会觉得烦躁,有那么一句话,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是不顺的,她还未及笄,也未曾来~潮~红,身体除了个头,其他该长的都还未曾长开,此时便有了烦躁之感,或许,离潮~红不远了。

“娘子,奴婢前些日子去竹林,竟瞧见了几株茉莉,生长得极好呢,娘子若是喜欢,奴婢便让小五小六去山上将那几株茉莉移种到咱们的院中可好?”紫薇见林菀儿有些闷闷不乐,便想着法子让她开心。

果不其然,林菀儿听罢立刻便有了兴趣,问道,“茉莉?长在竹林中的茉莉?”

见林菀儿眼中活泼了些,紫薇继续道,“是呢,奴婢也觉着奇怪呢,苍绿绿的一片竹林,竟长了几株白色的茉莉,”

林菀儿早早得便观察过这山头了,青松环绕绿竹,一片宁静幽深,往深处像是个深山老林,难不成这茉莉是哪个动物从远处携带了种子落下生成的?又或许是人为的呢?这才是她好奇心的所在。

她连忙穿好丝履,道,“走吧,咱们过去瞧瞧。”

“嗳!”紫薇满眼笑意得应着。

黄氏佛堂的后山,林菀儿从未来过,初初觉着幽深,但在闷热的天儿里竟又显得十分的清凉,树影斑驳,林子中时不时还迎面吹来几阵微风,像一块顺滑的丝绸迎面扑来,那种独特的山野的味道瞬而沁人心脾。

后山竹林间有一小径,径上虽无青石板铺着,但却被厚厚得一层竹叶子盖着,林菀儿与紫薇轻轻走在这道儿上,叶子便也轻微得发出些声响。

沿着小径约莫走上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到了阵阵泉水叮咚的声音,林菀儿顿住脚步,道,“这山间有泉水?”

紫薇颔首,“奴婢上回来,似乎也听到了泉水声,但却是不曾寻着呢,听翠妈妈说,这山间泉水可是最甘甜清凉的。”

山间的泉水的确是甘甜可口的,且也十分凉爽,正想着,林菀儿便闻到隐约的一阵暗暗的茉莉香,正想朝那方向寻去,便听到紫薇一声兴奋得叫了起来,“娘子,快瞧啊,那几株茉莉竟像是猜到娘子要来似的,竟一夜之间全都开了呢。上回见着时都是些花骨朵呢。”

紫薇兴奋地顺手摘了一朵最美的茉莉,林菀儿瞧着紫薇那脸上洋溢着的笑容,竟也宠溺得笑了笑,顺而她往那记住茉莉望去,秀眉微蹙,却见一株松树下种着约莫十几株茉莉,大小相当,却根部并无过多的杂草,周围也略有新土,像是近几个月翻新过一般,这明显是别人故意种着的,会是谁呢?难不成是灵慧?还是沈、董两位郎君?

紫薇见林菀儿紧蹙着眉头,一副正思索的模样,她以为她家娘子是怪她随便摘了花,心中竟不安了起来,她的本意是想让林菀儿散心的,此时竟愈发让她烦恼了。见林菀儿上下左右得审视周围环境,她心中更是慌张,正当她要开口认错时,却听得林菀儿幽幽道,“这小径不知通往哪里。”

紫薇一愣,半晌才回,“再走几十步,前面便没路了。”

“是么?”林菀儿说着,便准备往那小径深处走。

紫薇见自家娘子原来并非是不喜自己的安排,便释怀一笑,跟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 积福之寺

果真如紫薇所说,这小径走了不下二十几步便已走到了尽头,这尽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松林,林间隐隐约约得能够传来细微的泉~涌声,但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林菀儿有些失望,站在原地小半会儿,才转身,脸上颇为失望,“回吧。”

紫薇小步跟上,问道,“娘子,若是您喜欢这几株茉莉花,明儿我让小五小六来采?”

“不必了,夺人所好,那可不美。”林菀儿边说边道。而她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这茉莉小半月前应当翻新过一遍,若是灵慧又或是沈、董两位郎君,想必都会栽种在院中方便照顾才对,为何会栽在这山间?

“夺人所好?”紫薇一知半解,“娘子,咱们夺了谁的喜好了?”

林菀儿掩嘴一笑,“你这丫头总也瞧不仔细,你难道不曾瞧见那些茉莉根部的土不久前被翻新过么?”

“翻新过又如何?”紫薇自然而然接过话茬,但说到了嘴边满是惊讶得用手捂住了嘴,“娘子,难不成是有人故意种的?”

林菀儿瞧了她一眼,不语且笑。

回至院中,林菀儿将自己猫在了胡床中,顺手将几上的《案集》拿了一本,细细得瞧了起来。正瞧得入神,耳边隐约听到了几声钟响,想来应当是积福寺那边传过来的,只是此时并非是晨起之时,竟连着响了九次,这似乎有些反常。

她将手中的书籍放下,喊道,“紫薇。”

只因林菀儿看书时不喜人侍候,紫薇便被林菀儿喊下去帮忙,此时听得林菀儿叫唤,便立刻跑了来,“娘子。”说着,她还喘了喘。

林菀儿微微一笑,此时的紫薇挽着袖口,鼻尖微微细汗,红扑扑的小~脸蛋,嘴角边的小梨涡瞧着十分可爱,她故意顿了顿,等紫薇将气理顺了才问,“方才是积福寺传来的钟声?”

紫薇用袖子擦了擦汗,道,“恩,接连九声呢,想来是贵人到了。”

“贵人?”

“听翠妈妈说,那积福寺可是个有些年头的寺了,且里面的佛祖特别的灵验,有许多的贵人都会去上香呢,咱们这儿虽说也供奉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但灵慧师太身份摆在这儿,一般人都会被山门的门房打发了,也就师太想见的才会上来见一见。”紫薇如是说着。

林菀儿想了想,又问道,“可能从钟声辨别是哪位贵人否?”

紫薇重重点头,“若是三声钟响,那便是稍微有些身份的人家,若是六声响,便是官职在五品以上的贵人,若是九声响,那便是皇家的贵人了。倘若贵人不想敲,那也是可以不必敲的。”

所以,今日积福寺来的不是皇亲国戚便是哪个皇子王爷,更有甚者,或许还会是当今圣上。

林菀儿莞尔,“这深山古寺,竟能使得如此高贵的贵人前来礼佛,想来这寺庙是有些来头的。”

正说着,翡翠正端着一个酒坛子从厨间走了出来,这几日,翡翠收了晨间的露水,山下庄园子外面有个小小的荷塘,翡翠正想着法子酿荷花酒呢。正听到此处,她便顿住了脚,朝林菀儿行礼,便将手中的坛子递给了紫薇,“就你话多,快去找个地方将酒埋了。”她又转而向林菀儿道,“奴婢还做了菊~花酒,让人一并埋了,再过几个月便能喝了。”

林菀儿浅笑,后世的她不喜饮酒,只是喜喝些饮料和白水,只是这荷花酒、菊~花酒听着新鲜,她难免也有些期待了。

待紫薇走后,翡翠才道,“娘子对积福寺感兴趣?”

林菀儿颔首。

翡翠道,“这是一段极为隐秘的秘辛了,奴婢也是极小时听奴婢的教引姑姑说起过,这积福寺是几百年前皇祖陛下所建,那时作为皇祖陛下屯兵之所,最终瑞朝初定,八方统一,传闻皇祖陛下将战胜所得财物都藏在了某处,可保瑞国长治久安,此闻一出,再联系这积福寺所建之时,故而人们断定,这宝物必定藏在积福寺中,积福寺也变相成为了皇亲贵胄的寺院了。”

“那么,是否真的有宝藏?”林菀儿只关心这个,有些国主为了使得后人精神有所依托,又或者对外敌有所震慑,真的会编出此等谣言。

翡翠摇头,“个中真假,无人可知,大家也只将此事当做一个不传之秘罢了。”

如若真的如此,积福寺又建在黄家的山脉上,那么是否黄家是否与这宝藏有关?林菀儿潸然,似乎她所处之地,秘密越来越多了。

林菀儿起身,走到廊边,“翠妈妈,今日我与紫薇去后山走了走,竟瞧见有人在后山竹林伸出栽种了些茉莉。”

翡翠蹙眉,心中也想着谁栽种此中门道的可能,“灵慧师太不喜茉莉,想来并不会栽种特意栽种它,娘子以为,是积福寺中人栽种?”

林菀儿也不完全否认,“后山有一小径,距离茉莉二十几步便没路了,此事有些蹊跷。”

翡翠也暗暗点头,忽而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上前一步,“娘子,方才提到积福寺与天家子弟的关系,如今又有这几株茉莉,奴婢隐约想起些事。”

“何事?”

“太祖皇帝时,曾宠幸过一个女人,此女后来为太祖皇帝生有一子,那女子被太祖皇帝封了莉妃,只是不知何事得罪了当时的母族昌盛的莲妃,不足三月,莉妃便降为了侧八品的秀女,过了八年,莉妃便因病去世,她与陛下的儿子便由莲妃抚养,那莉妃生前最爱的便是茉莉。只是,这女人的来历至今不曾有人知晓。连宫里人都不曾见过她的长相。”

“她在宫里生活了八年,为何竟无人不识她?”林菀儿觉得十分奇怪,宫里上下伺候的寺人宫女如此多,怎地也会有几个是贴身的,如此情形之下竟也无人能识不成?

接着,翡翠给出了一个极为肯定的答复,“莫说长相,就连身资也不曾有人知道。但她生的皇子却是人人知晓,他便是太祖皇帝最小的皇子,圣人的十九王叔,连泽王爷。坊间传闻,这个王爷生得极其貌美,他的那双眼睛是碧色的。”

“碧色的眼睛?”林菀儿瞬间明白了,怕是他的那个娘~亲是个胡人。

“碧眼白肤,若非鬼魅,那必然是神仙了。”翡翠如是说。大约是因为那位王爷生得太过于妖~媚,故而才使得人云亦云,林菀儿亦是微微浅笑。

正说话见,门房小厮前来报,“黄家娘子,有贵客前来拜访师太。”

林菀儿蹙眉,这小厮也忒不会办事,回一句师太不在请明日再访不就成了?还要让她拿主意不成?林菀儿如是想便也如是说了,“你去回了那贵客,就说师太不在,烦请他改日再来拜访。”

小厮边说边擦着他额间细汗,吞了口口水,道,“小的回过了,那贵人说,若是师太不在,她便来寻娘子叙旧。”

林菀儿狐疑得瞧了翡翠一眼,见翡翠点头,她便道,“既是贵客,那便迎进来吧。”

待到小厮走后,林菀儿才面露难色,“翠妈妈。”

翡翠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无妨,静观其变即可。”她迟早会面对这些人,早晚而已,且如今的黄梓珊已不是从前的黄梓珊,做事极为有分寸且也守礼,她只要在一旁暗自提点便好,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大的乱子,故而,翡翠的心态非常平和。

林菀儿规规矩矩得跽坐在几前,几上正晾着一杯清茶,她拿起那杯茶一饮而尽,许是因为紧张,她的手竟有些抖。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院门口便传来了一阵极为动听的声音,“梓珊妹妹真是惬意的紧,这青山绿水环绕,确实是一个避暑的圣地呢,改明儿我禀了父王,也要来这儿避避那难熬的暑气。”这声音听着很甜,想来说这话的理应是个甜姐儿,只是当那身影缓缓进门时,林菀儿竟有些不疑置信。

来者是一个身着一身浅紫色广袖襦裙,浅粉色的披帛一边随意得披在肩上,一边挽在了手臂上,头上做的是一个双云飞天髻,两边各簪着一对白玉云簪以显得身份不俗,一对柳叶弯弯的黛眉下闪烁着一双极为灵动的眸子,鼻子微翘,在殷桃小口的衬托下显得极为娇小可爱。

虽说个头比黄梓珊要高出一个头来,但是这身形似乎可以与两个黄梓珊相似,按照后世的计量方法,此女子大约重一百多公斤。

此女子在她面前站定,正默默得打量了她一会儿,而林菀儿也正打量她,但目光却被此女身边那十分明丽的丫鬟所吸引,那丫鬟梳着一个双丫髻,身着浅粉色的齐胸襦裙,虽说质感和面料都是极为普通的布料,但却还是不曾掩盖过她浑身的光华,远山娥黛,山根高耸,殷桃小口,肌肤瓷白,竟像是个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怕是形容她都不为过,虽说她低眉顺目着,但却还是无法掩盖她窈窕的身姿,以及动人的双眸,林菀儿从未见过如此美貌却还不失~精致的女人,且这个女人竟还是个丫鬟。

第二十二章 欧阳郡主

“多年不见,梓珊妹妹竟还是这么瘦弱。”为首的女子掩住嘴浅笑着。她上前几步,正打算脱了屐鞋走上曲廊,却似乎想到了一事,便顿住动作,眉眼甚是戏谑,“梓珊妹妹,不如你猜猜,我是谁?”

林菀儿将目光移动到翡翠身上,翡翠给她投去一丝肯定的目光,原来在她进院子之前,翡翠便上下细细观察了这个贵人,京都的大家闺秀虽说风气有些开放,但在她的身上竟隐约透出一丝北地的洒脱和豪迈,这是京都那些士族贵女们所没有的,那么拥有这样脾性年龄在十六七岁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人了。

“欧阳郡主,一别经年,别来无恙。”林菀儿起身行礼道。她听翡翠曾说过,黄梓珊儿时便有这么一位手交帕,那是北地中山王之爱~女欧阳岚,北地中山王是当今圣上的拜把子兄弟,算是生死之交,脾气豪爽,为人正直,曾经救过当今圣上不止一命,中山王欧阳文山性格耿直,只效忠于当今圣上,故而当今圣上这才将北地作为他的封地,治理与镇守,可想而知,当今对欧阳文山的信任。

而这欧阳岚是欧阳文山的幺女,自小~便闲不住,儿时她来过一次京都,当时正值上元佳节,她便背着仆人们去街上玩耍,不料竟遇上了个人贩子,将她掳了去,而此时黄瑜也正带着黄梓珊在街上游玩,那一幕恰好被黄梓珊瞧见,黄瑜当时只是个刑部文官,但由于他对案子的警觉,便救下了欧阳岚,自此,欧阳岚与黄梓珊便成了闺中密友。

此后,欧阳岚便时不时得来黄梓珊的族学中寻她玩耍,两人一起逃课,一起抓鱼捕虾,亦是不亦乐乎,只不过这也只是过了三个月尔。

三月后,欧阳岚随其父兄回了北地,自此亦杳无音信。

林菀儿打量着眼前的欧阳岚,从翡翠的描述来看,欧阳岚虽说是个郡主,但好歹是个马背上的郡主,看这身姿,怕是有她两个那么多了,圆脸杏目,翘鼻微微挺立,殷桃般的小口,略带着麦色的肌肤,笑起来时,双眼就像是一对弯弯的月牙儿,当林菀儿的目光稍向她身后移动时,一个款款的美人映入了她的眼帘,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娘子,瓜子小~脸,白~皙的皮肤,眉不画而黛,唇不描而红,她的双眼微微垂着,浓密的睫毛仿佛蝶翅般,她身着一身浅碧色的小襦裙,梳着双丫髻,看着年龄似乎与欧阳岚是同个年纪。她就静静的站着,仿佛像是苍穹中的一轮明月,孤冷却明亮。

欧阳岚仿佛不曾瞧见她眼中的讶异,径直走到她的面前,顺手将双手放至林菀儿的双肩,“瞧瞧,你们黄家都不给你食牛乳和饭食吗?竟如此瘦弱,瞧着连马都骑不上。”

她这么一说,身后的那美人竟掩嘴一笑,“郡主,黄娘子家中可没有草场,黄娘子想骑却也没有呢。”

美人的确是美人,就连这声音也极为动听,

欧阳岚大声笑了起来,“也对,梓珊妹妹,改明儿我去草场中选几匹好的送于你。”说着,她竟也毫不客气得寻了位子盘坐了下来。

那美人见欧阳岚如此,便笑着小声提醒,“郡主,此处乃是帝都。”

“帝都怎么了,横竖在梓珊妹妹这儿,不丢人。”欧阳岚抬头朝着林菀儿笑了起来。

那美人也只好作罢,寻了地方跽坐着,等着侍候。

欧阳岚小心得向林菀儿招了招手,林菀儿不明所以得走近了些跽坐在她身旁。只听得欧阳岚道,“你真是让我好找呢。我才到京都就遭了绑,好容易被救了,却被圣上招回了宫,直到现下才寻了机会找到你。你说你该如何补偿?”

林菀儿浅笑,“郡主,梓珊在禁足呢。”

“禁足又怎样?”欧阳岚挤眉弄眼了起来,“改明儿我去求了圣上,将你免了禁足便是,堂堂北地欧阳郡主的救命恩人竟被禁足,这事儿怎样都不对吧。”欧阳岚确实是十分受圣上宠爱,据说当初圣上是封她为中山郡主,而她嫌这名号不中听,求了圣上改叫欧阳郡主,当时圣上竟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想若是她去求圣上免了她的禁足,圣上答应了也无不可能。

林菀儿道,“郡主说的是,只是梓珊被禁足是族中的意思,家事还要家中长辈处理才得当。”

见林菀儿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竟老气横秋得叹了口气,“唉,怎地越大了越少了灵气呢,这黄家也真是惯会折腾人的,莫不是因为那林天泽?还是那崔云?”

林菀儿一愣,随即双眉舒展,此事怕是在大街上稍稍一打听都会知晓。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欧阳岚便伸出双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如今有我在,定不会让那些杂碎欺负了你去。”

“郡主,慎言。”那美人轻声提醒道。

欧阳岚撇了撇嘴,“莺歌,做贵女太累了,总也让我喘口气不是?”

莺歌浅笑,“郡主,帝都不比北地,倘若郡主一直这样,这让奴婢怎么向王爷交代?”

欧阳岚虽说心中极不情愿,但却还是拧着眉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才多大的姑娘,竟跟个老太太似的,总说个没完。”欧阳岚挥挥手,向莺歌与翡翠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与多年好友秉烛详谈!”

“噗嗤”一声,房间中除却欧阳岚,其余几个都笑了,欧阳岚蹙眉,“难道,我又说错了?”

“不曾。”林菀儿道,“郡主的这个词用得极好,只不过还需再等几个时辰。”

欧阳岚瞬时微微有些涨红脸蛋,“你们怎地还不出去。”她指的便是一旁浅笑着的莺歌与翡翠。

翡翠与莺歌相视一笑,随即便退了出去。

莺歌年纪不大,但似乎却比翡翠还要通晓礼仪,是以林菀儿便多瞧了她几眼。

欧阳岚似是看中了她的心思,极为护犊一般,道,”你可不能打莺歌的主意。“

林菀儿看她嘟着嘴,一副孩子气,浅笑了起来,仿佛是山间的凉风,吹得人极为舒爽,“郡主放心,珊儿怎会打郡主侍婢的主意,只是觉得……”

“让我猜猜,你也觉得莺歌长得极为好看对不对?”欧阳岚笑道,“我身边的人啊几乎都这么说,哈哈,这么看来,本郡主的眼光是真的不错啊!”

若是旁的贵女是巴不得自己貌美如花,将世间所有貌美之人比下去,她倒好,竟自豪了起来,林菀儿又笑了起来,许是因为这个性格,当今陛下才会如此喜爱她吧。

“郡主的眼光的确很好。”林菀儿道。

“那是自然。”欧阳岚神秘道,“当初救她的时候,她就那么点。”说着,她伸出双手比划着,接着上下看了一眼林菀儿,“比你还瘦小,浑身瘦瘦黑黑的,躲在猎洞里瑟瑟发抖,草原上时常有狼出没,她也不敢出来,若不是我与王兄狩猎遇雨躲进了那废弃的猎洞,她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

“所以,她便跟了你?”

欧阳岚点头,“我父王看她可怜,且极懂礼仪,又是无处可去,便让她跟着我,当时,她一收拾干净从我的房间里时可把我那几个王兄看傻了呢!”欧阳岚说到这儿竟笑了起来,“我那几个王兄私下还偷偷求我把她送于他们呢。”

林菀儿也跟着笑了起来,在她的印象中,越是原始的草原便越是凶残蛮横,但在欧阳岚的描述中她竟看到了另一个充满阳光与自由的草原,这哪能让她不震惊。

“她是本郡主救回来的,为何要赠予他们,你说是不是?”欧阳岚扬起下巴,笑了起来。

林菀儿从未见过如此爽朗的笑声,当下竟沉浸在欧阳岚清澈的眸子里无法自拔,仿佛在她那清亮的眸子里可以瞧见广阔无垠的草原,生长着绿植的荒漠,迎风驰骋的骏马,和那连绵不绝的矮山。接着,她竟跟着笑了起来。

清风抚柳,她此时的笑容仿佛是山间潭水中荡漾起的涟漪,一层一层浅浅的,却是十分得让人难以忘怀,说不清是否是天姿国色,但却沁人心脾,仿若落入仙境一般。

欧阳岚顿了顿,呆呆道,“虽说莺歌长得好看,但笑起来却远没有妹妹这般动人。看来我的眼光好的可不止是一星半点!”

林菀儿抿唇,她从未如此笑过,或许是被欧阳岚感染了,这个欧阳郡主似乎是自来熟,她已经很久不曾有朋友了,如今看到了欧阳岚,心中竟也莫名有些相识恨晚的感觉。

“郡主,有件事珊儿十分好奇,不知郡主可为珊儿解惑?”林菀儿道。

欧阳岚眼睛睁得大大的,问,“何事?”

只因一张纸鸢,黄瑜便寻到了京中附近富贵人家中被绑的新婚娘子,只是同样的是绑,为何欧阳岚却有所不同,怎地会在温泉山庄。

林菀儿顿了顿,认真道,“郡主,当日~你进京,可知是谁绑的你?”

欧阳岚见林菀儿满脸严肃,她竟也笑不起来,细细想来,才道,“此事令尊大人已详细问过,你若是想听,我便告诉你。”她拿起几上一杯晾好的温茶,一饮而尽,“从中山北地到大瑞京都既是快马也要两个月,乘坐马车的时间可想而知有多长了,故而路上,我也只是图一时新鲜,求着莺歌与我换衣服穿,行至边梁郡落脚歇息,不知是哪个下人竟瞧见了莺歌真容,至洛湘郡时,我们便在入住的驿馆中遭绑了,随行的所有人死的死伤的伤,待到我醒来时,便在一个空荡的地牢里,每日只一个又聋又哑的小姑娘前来为我送饭,那饭是冷硬的,是我这辈子吃到最难吃的一顿了。”

欧阳岚继续,“不知过了几日,便听得地牢门被打开,前来营救的便是令尊大人。”

“莺歌呢?”

“我问了她,她说她被几个蒙面人带到了一个房间内,幸好这些年莺歌跟着我的护卫们学了几身功夫,不然恐怕早就被那些畜生侮辱了。”欧阳岚愤愤然道。

“莺歌可有见过一个貌美的男子?”

欧阳岚细细想着,道,“不曾。”

第二十三章 郡主结亲

“珊儿,你怎地问起这个,莫不成,令尊大人不曾抓到凶手?”欧阳岚诧异,接连着叫黄梓珊的称呼都变了。

林菀儿摇头,在她所得的所有证据中,无论是山下农庄还是温泉山庄,掳人的怕是同一拨人,但为何作案手法竟如此不同,洛湘郡离京都也只是半个月的路程,且欧阳郡主身边都有高手护卫,为何还会中了其圈套,如此想来,对方的能力与权力竟是普通盗贼无法比拟的,难不成是一手遮天之人所为?可是这动机又是什么呢?

“珊儿?”欧阳岚见林菀儿待在远处,以为是她被吓着了,便赶紧伸出双手摇摆她的身躯。

林菀儿顺而清醒,给了欧阳岚一个极为舒心的笑容,“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桩事。”

“何事?”

林菀儿便将纸鸢一事如实相告,欧阳岚听到此处,心中大惊,她激动的紧握住林菀儿的双手,道,“珊儿,你又救了我一命!”

林菀儿确实是不曾想到此处,但听欧阳岚一说才想到,原是儿时黄梓珊引了黄瑜去救了险些被人贩子绑走的欧阳岚,多年已过,情节竟也如此相似,林菀儿扯开一个笑,“郡主,许是天意。”

她也不打算再详说,只是对黄瑜看到她画的那个人的画像的表情感到好奇,有那么一瞬,她在黄瑜的眼中竟看到了一丝恐惧。

“郡主,后来那绑了莺歌的那些人承认是谁所为了吗?”林菀儿又绕到这个话题,她可不想被欧阳岚问起为何会画像。

欧阳岚沉思,“不知怎地,那些人在令尊大人赶到时竟都自杀了,我隐约听令尊大人悄悄说,像是中了蛊。”

“蛊毒?”林菀儿也十分吃惊,“听说,十年前被灭了的西蜀国的国民们擅用蛊。”林菀儿也只是在翡翠与紫薇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并猜到个七八分,其实她也不知其中是何情形。

“十年前,我父王与当今最小的皇弟,一个镇北一个平西,二人同时出征同时凯旋,可谓是一时佳话,父王说,他们还被当今记入了史册呢。”欧阳岚满脸的骄傲,“只是如今北地已然一片太平,父王也无需领兵,早年间便交了手中的兵权,在北地开了府衙混了个闲散的中山王当当。不过,那平西的皇弟便不同了。”

欧阳岚神秘道,“据说这个平西的皇弟当时出征时只十六岁,比当今还小上那么几岁,凯旋后当今大喜,封了他为平西王,在京都为他建了一个极大的府邸呢!且府中的护卫也是京都所有贵人府中最多的。可见当今的信任和恩宠了。”

林菀儿浅笑,如今四方太平,统治者当然鸟尽弓藏,只是皇帝对这平西王的态度似乎还比不上远在北地的中山王。帝王家,大多如此吧。

欧阳岚瞧见林菀儿脸上的浅笑,她的笑容更深,“你也觉得当今人很不错对吧?只是前几日我进宫时,瞧见当今病得不轻,武娘娘半步都不离身,当今如今这样还要笑脸盈盈得去接待来自西陵国的使臣,实在是太辛苦了。”

“人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有舍才有得,郡主不必过度担忧,当今有一整个御医院照顾着,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你说的没错。”欧阳岚道,“不过,那西陵国的使臣我也瞧了一眼,实在长得太怪了,金黄色的头发,碧色的双眼,鼻子有那么尖,像是儿时瞧的山海经中的奇兽。”说着,欧阳岚还用手比划比划,以便显示那鼻子的大小以及长度。

碧眼金发,这不是典型的西方人长相吗,怕是欧阳岚从未见过这样长相的人,若是放在后世,怕又是个什么人人追捧的俊男美女了。

“那郡主喜欢什么样的呢?”

林菀儿也就随口一问,却瞧见这个大咧的郡主脸色一红,竟扭捏了起来,“我喜欢的人定要是个英雄,不奢求能精通四书五经,有一身好武艺也是顶好的,娘~亲说,丈夫一定要选个有男子气概的,那些整日里只知埋头读书瘦瘦弱弱的都很短命的。我也瞧不上。”

这欧阳岚真真的是一个口无遮拦的性情中人,对于异性的了解虽说是有些偏执,但却极为有主见,瞧她的这幅样子也定会将她的这个想法付诸于实践,不知怎地,林菀儿竟有些佩服她的勇气,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正在努力想办法拜托如今的情形,寻找心中的自由,原来,本质上她们俩没区别,只是欧阳岚先行了一步而已。

欧阳岚又喝了杯茶,尽量压制自己脸上的潮~红,也不曾注意林菀儿此时的反应,待到她缓了片刻,才道,“其实,我本打算逃婚的。”

此话一出,空气似乎静止了,林菀儿也猜到了她的性格定会做出此等事,只是,欧阳岚竟对她丝毫也不曾隐瞒,欧阳岚继续道,“与莺歌互换衣物,并非全是我的一时兴起,父王与当今为我选了一门亲事,是当朝董太傅的侄孙,董太傅可是太学中最最循规蹈矩的老顽固,他的侄孙也好不到那里去,且听说那人满腹经纶却手无缚鸡之力,我不愿意嫁给他,可父命难为,我也勉为其难得上路了。”

“谁知几次逃脱均未果,那次被掳,我以为能够寻找机会逃脱,却被令尊大人所救。”欧阳岚轻叹一声,“看来,我始终还是逃不过啊,不如我去回了当今,来佛堂与你一起清修如何?”

林菀儿诧异,原以为欧阳岚比她先行一步,却不曾想,她竟也难以逃脱那无形却又坚固的牢笼,看着她方才还神采奕奕的脸如今满是阴霾,林菀儿竟忍不住得想要上前给她一个拥抱,正当她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她转而一想,怕是拥抱不合规矩,便改成了握住她的手。

赐婚?

原来如此。

这便是契机,原来那些人掳人者要的便是新婚的处子。

“或许,董太傅的侄孙并非是那样的人呢?”林菀儿暗自压下心中的疑虑以及发现契机的喜悦,出口安慰道。

欧阳岚不以为然,“董太傅的侄孙名叫董茂,字修勇,你瞧瞧,修勇,寓意乃是修习勇猛,我看他本人就是个瘦弱小猴。”

“噗嗤”一声,林菀儿发现与欧阳岚相处无论如何都是十分愉悦的,听得她如此一说,方才的一些阴云竟全然消散,犹如此间日头,光芒万丈。

只不过,若是让那董郎君听到欧阳岚如此形容他,他的心中会如何想,欧阳岚猜测也有几分正确,董茂确实是个瘦弱小猴。

“不说他了,说了我心中郁闷。”欧阳岚嘴巴一撅将头歪到了一边。却正好盯上了那件竹制的屏风。“想不到珊儿你如此心灵手巧,这屏风做得真雅致。”

“那是我画的图样,劳烦山间积福寺的沈郎君帮忙制的。”林菀儿也不隐瞒,只因她觉着董茂也是个有趣之人,若是真的能与欧阳岚成为一对,也是一段极好的良缘,但若是不成,引得他们相互见一面,也免了一些没必要的误会也是好的。

欧阳岚起身,轻轻**着屏风,“想不到,天下间竟有如此手巧的郎君。”

“沈郎君是积福寺云空师父的俗家弟子,我也是偶然得识。”林菀儿道。

欧阳岚收手,跽坐在原处,道,“姓沈?京都姓沈的只有一家,他与当今的沈淑妃怕是有关联。”

林菀儿道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却不想对如今的时势竟如此了解,这竟让她对欧阳岚有些刮目相看了。“这我便无从得知了,只是觉得他举止投足极为贵气,却不知为何会来积福寺清修。”

“这好办,改明儿,我让手底下的人去打听打听,至今还不曾有什么事儿可以瞒过我的呢。”欧阳岚得意道,敢情这北地小郡主竟是一个八卦体质,倘若现今社会有众多武林高手显世,她恐怕无亚于江湖百晓生了。

林菀儿忽得想起一事,道,“既然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那你可否知晓当今的十九皇叔?”

欧阳岚微微诧异,“你竟知晓他?他可是当今最小的皇叔呢,说来也是离奇,当今的十九皇叔降生时,彼时还是太子的太祖皇帝在同一时间喜得麟儿,当今与这位十九皇叔可谓是同年同日出生的,当今是太祖皇帝的第三个儿子,太祖皇帝总共有三十个儿子,早夭的早夭,在太祖皇帝登基之时,膝下儿子也剩下十个。而此时,当今的十九皇叔,太祖皇帝的这十九皇弟便失踪了。至今不曾有下落,但由于他长得极为俊美且一双碧眼,有传闻说他羽化登仙了。”

“从传言中便可看出这位连泽王爷是极为俊美的,最起码比同为碧眼的西陵国使臣好看多了。”欧阳岚顿了顿继续,“直到当今登基,太祖皇帝的儿子,当今的兄弟也所剩无几了,大多是死于战乱,还有天灾,在世的恐怕便只有平西王一人,故而当今才会对平西王如此好了。”

这便是改朝换代的秘辛,虽说只是只言片语却暗含~着无数的血肉和白骨,林菀儿也猜到皇家的残忍,犹如后世读到的唐朝玄武门之变,只是她竟不曾想到,会如此残忍,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竟将手足杀了个干净,留下一个最小的,竟也软禁了起来,看来或许十年前当今派平西王去平叛时便已经存了杀心了。

只是这样隐秘的事情,一个后辈的小小郡主竟知晓如此清楚,这不得不让她对中山王的势力重新评估的,怕是这个中山王应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角儿,表面瞧着越简单,竟却越复杂。

那么中山王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千里迢迢来京都择婿却是为何?难不成是当今对中山王起了疑心,故而让欧阳岚作为质子就在京都?那么中山王又是何意?

第二十四章 瘸腿郎君

林菀儿半日未曾言语,欧阳岚也未曾觉得奇怪,只当是她对这些事感到震惊罢了,她随即起身,趁机在林菀儿的闺房中转了一圈,才轻声问道,“珊儿,我听说,在佛堂的前院住着一个人?”

终于问了。林菀儿莞尔一笑,“原来郡主来的目的并不是来看我这个故友兼救命恩人啊。”

欧阳岚有些愣住,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心虚得耍心眼,黄梓珊对于她来说,是推心置腹的手交帕,她此时有些心虚,害怕她不高兴。

林菀儿还是那样的表情,“灵慧师太近日去山间采药了,估摸着少则两三日多则七八日便回来了。”

“什么?”欧阳岚顾不得内疚,满脸皆是惊讶,那双眼瞪得大大的,“她竟只身自己去采药?身边难道不曾有人伺候吗?”

言语间,林菀儿也读得几分,灵慧师太俗家是樊贵妃的身份怕也不是个什么秘密,便道,“灵慧师太曾说过,如今她是遁入空门之人,故而她也只是个浅薄的修行者。”

“修行者?”欧阳岚似懂非懂。

“郡主若真的想要在这佛堂修行,自会懂的。”林菀儿幽幽得道。

欧阳岚撇了撇嘴,“才几岁的娃娃,竟装得如此老气横秋,修行就修行,我这便去回了圣上,我要在这佛堂的后院住下了。”

欧阳岚正想要起身出门唤莺歌,却被林菀儿打断,“郡主可要三思,我这后院只有三间房,一间主房,一间下人房,因家中补贴的物什多,另外一间便成了库房,怕是无处容得下郡主带的人。”

欧阳岚却是不以为意,眼中竟还闪现出些许的傲气的光芒,“这无需珊儿你担忧,我们北地多得是草原荒漠,早就习惯住帐篷了,我看后山有一大~片地,改明儿我让他们在后山扎些帐篷便是了。珊儿,我这就告辞了,咱们明日再会。你且不必送了。”说着,她便兴致冲冲得出门去喊莺歌。

此时翡翠轻声走了进来,为她倒了杯茶,“娘子,郡主是可等高贵的身份,在咱们黄氏的后山上扎帐篷住,怕是不妥吧。”

看来,翡翠是将她们方才说的话听了一耳朵。

林菀儿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道,“我若不留她,她也会想借口留下来的,因为她的任务还未曾完成呢。”

翡翠一惊,“娘子所说的,难道是灵慧师太?”

“翠妈妈,欧阳郡主可是来自中山的。”林菀儿缓缓道。

翡翠也了然,灵慧师太的独生公主便是嫁去了中山郡。“那依娘子看,是好消息,还是……”

林菀儿摇头,“不知。”突然到访,无论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不算是什么消息,重要的是让欧阳郡主传递消息的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娘子!娘子!”正说着话,却听见紫薇在院子大叫,刚至门口,翡翠便拉下脸来,怒斥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紫薇一见翡翠,仿佛老鼠见到猫似的立刻夹住了尾巴,顺而顿住了脚,额前密布着细汗,胸前因为方才剧烈运动而上下起伏着,她小心翼翼得擦掉快要掉落在眼睛里的汗珠,道,“翠妈妈,奴婢知道错了,可是奴婢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非要禀告娘子不可的。”

“咱们娘子好歹是黄家的嫡出大娘子,这么大呼小叫不成规矩,没得叫人笑话了去。”翡翠道,“再不得了的大事也得把气顺了再说。”

紫薇连忙擦了擦额间处勃颈处的汗珠,理顺了气,进了屋。

林菀儿瞧着紫薇这满脸的红彤彤,煞是可爱,她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有何不得了的大事,竟将你折腾成这样?”

“娘子,方才奴婢去埋酒坛子,想到后山竹林小径有一片茉莉,奴婢想着埋在茉莉下会不会更加好喝,可当奴婢找到那个位置时,那些茉莉却被人挖走了,连根都不带剩的。”紫薇讲得绘声绘色,仿佛那些茉莉就在她们的眼前被挖走似得。

林菀儿将那倒好的茶递给她,“这么说,那片茉莉果真是有主的。”

紫薇接过茶水一股脑儿的一饮而尽,临了还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茶渍。“可不是么,娘子,您说会不会的积福寺的和尚?”

“早不挖晚不挖,偏偏积福寺的贵人来时才挖走,是否也太巧合了些。”林菀儿道,“我观那些茉莉栽种在那处已有几个年头了。”

“真是奇怪,积福寺也不是什么见不得茉莉的地儿,为何要埋在离咱们佛堂较近的后山,多此一举不是?”紫薇道。

林菀儿见她衣物都快被汗渍浸~湿~了,想着这样的艳阳高照浑身是汗也是极为折腾人的,便道,“好了,你且下去换身衣裳,整个人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了你呢。”

“嗳!”紫薇笑道,”娘子怎么会苛待奴婢呢,娘子是这世上顶好的娘子啦!“说着她便笑着跑开了。

此时屋内只剩下林菀儿和翡翠。

待到紫薇走开,翡翠才缓缓道,“娘子,此事做得不妥。”

这还是翡翠第一次如此严肃的说教,她是冲着林菀儿和紫薇,但有些规矩还是要立的,这是大户人家该有的体统。

林菀儿沉默了半晌,道,“随她吧,这个年纪,不都该如此的吗?”

“娘子……”翡翠如鲠在喉,一句话憋在了心里,虽说眼前的娘子并非是真正的娘子,但年纪还是这个年纪,她竟能在她的身上感到一丝压迫感,她也只道,“奴婢知道了。”

林菀儿也感受到了翡翠的情绪,便缓步起身,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黄梓珊在你心中的地位,但我不是她,我从小~便没了娘~亲,与我而言,你便像我的娘~亲一般,故而有些地方我也会失了分寸,实在有些对不住。”

翡翠能够感受到从林菀儿手心传过来的温度,她先是一愣,而后眼眶微湿,连忙退后一步,“您是主子,哪有对得住对不住的?无论如何,您已然是黄家的大娘子,以后,切莫再说了。”

“我记下了。”林菀儿道。

翌日,灵慧还未归来,欧阳岚也如昨日所说,在佛堂后山扎起了帐篷,欧阳岚闲来无事便拉着林菀儿去寻那制竹的郎君,想着也要做一块屏风。林菀儿笑而不语,携了紫薇戴上幂篱换了丝履便带着她去寻。

几个月不曾走动,去积福寺的这条小路上竟散发着无比浓郁的桂花香,高高的几株桂花树怕是有些年头了,如今是晚夏初秋,气温还是很高,这桂树竟也长得很好。

欧阳岚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京都怎地会有如此多好闻的东西,改明儿我也要将这些东西都带到中山去。”

她身后的莺歌笑道,“郡主快别糟蹋这些好东西了,别说到中山了,就算能在路上活下来也属万幸了。”

欧阳岚气闷,一双杏仁大眼望着林菀儿,林菀儿接收到了她的求助,欣欣然道,“橘生南则为橘,生于北则为枳,郡主只需带些种子去定能成活,只不过,长出些什么来就难说了。”音落,莺歌、紫薇、林菀儿三人皆是掩嘴一笑。

欧阳岚倒也大方,笑道,“本郡主就要看看,到底能种出些什么来。”

几人说说笑笑的,便来到沈、董二位郎君的别院门口,除却门前星星落落的落叶,竟也还是老样子,几人立在院前,林菀儿示意紫薇去叩门,不多时,里面便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便开了,一个身着浅蓝色衣袍的那人立在那里,一阵风吹过,吹散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他随意得将头发往后梳了一个髻,正也衬得他肌肤的白~皙,棱角分明的脸上一道高~挺的鼻梁挺立着,两片薄唇紧抿着,一双桃花眼在两道剑眉下熠熠生辉,但此时却写着疑问。

若说沈彧是谪仙,那他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沈彧的身上带着的是一丝厌世无奈,与世无争,而此人的身上透露的是沧桑感,且他的神采中似乎还带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道家有句话叫做上善若水,拿起才能放下,沈彧的状态是还未拿起,而他似乎是已然放下。

“敢问?你们寻谁?”那人说话了,深深沉沉的音调,竟令人莫名的放松。

欧阳岚见此画面也被镇住了,一向无话不说的她竟紧张的一直在扯林菀儿的袖子。

林菀儿欠了欠身,道,“这位郎君,儿是黄家娘子,今来拜访沈郎君,不知郎君是否瞧见?”说话间,林菀儿亦是打量着这个男子,他身上的料子的蚕丝绸,普通人家怕是穿不起,大约是个士族。

那人颔首,从门内走出来,却见他双~腿一深一浅,他的手上也不知何时多了条手杖,他走近几步,作揖道,“见过黄娘子,近日有贵客来访,二位郎君去了前殿。”

浅浅的茉莉香从他的身上传来,林菀儿一愣,难不成那些茉莉是他挖走的?而欧阳岚亦是震惊,为何如此俊朗的男子竟是个瘸子。

“若是二位娘子不嫌弃,在下便将别院让出,去前殿寻那二位郎君。”他说话总是浅浅低着头,欧阳岚深知此人是极为尊重她们的,若是放了平常贵族郎君身上怕是早就偷偷得开始瞄她们了,虽说她二人都带着幂篱,可莺歌的容貌可是世间数一数二的,那人竟然也不曾多瞧。如此正直,却又瞧着他的瘸着的腿,心中竟莫名得生出了些许的怜悯来。

未等林菀儿开口,欧阳岚道,“无妨的,咱们进院中等着便是。”欧阳岚的声音仿佛是风吹了铃铛那般清脆,仿佛她这个人一般。

第二十五章 董茂修勇

那人又作揖道,“其实在下该做之事已了,是该离去了,二位娘子请院中休息吧,在下告辞。”不等她们反应,那人便拄着拐杖一深一浅得往积福寺前殿走去。

紫薇上前来拂过的林菀儿的手,轻声道,“娘子,这个人好怪。”

欧阳岚也上前道,“恩,我也觉得很怪。”她转身向莺歌道,“莺歌,你得空便替我查查他。”

“是。”莺歌道,欧阳岚所说的查查并不只是说查到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那么简单。

院门大开,时不时传来浅浅的几声泉水声,林菀儿便自顾走了进去,院子大多摆设的都不曾变,只是莫名多了一缕茉莉的香味,她问向紫薇,“丫头,你可问到茉莉的味道?”

紫薇猛地闻了闻,失望道,“不曾。”

而莺歌却道,“黄娘子五感竟如此通透,奴婢方才也闻到了些许的茉莉味。”

“我怎地不曾闻到?”欧阳岚撅了撅嘴。

莺歌笑道,“郡主,有些人五感灵敏乃是天生,有些则是通过练武而形成,不知郡主属于哪种?”

“才没说几句就揭我的短,我再也不想带你出来了。”欧阳岚双手叉腰,以表示生气。

莺歌却道,“好,奴婢明日就待在帐里。”

欧阳岚见她说得如此坦然,也道,“哼,如今有珊儿陪我,我也不会觉得闷了。”

“是。”莺歌依旧笑着。她的笑仿佛是长在天边的芍药,美艳,却又好似如绸缎般干净。

廊下有两张几子,一张几子上是茶具,一个茶壶,还有两个茶杯,另一张几子上放着的是文房四宝,镇纸下压着的是一副画,紫薇上前,弯腰瞧着那幅画,道,“娘子,怕是有人在临摹您做的画呢。”

林菀儿循声前来,她将头上的幂篱摘下,眯眼一瞧,那纸上赫然是当日~她画的场景,只不过,诗句未曾题,“菀”字未曾写。

“你怎知是临摹的?”林菀儿浅笑道。

紫薇指了指当日~她所发现的细节上,“这水珠上可没有沈郎君的影子。”

林菀儿不语,径直脱了丝履上了曲廊,厅内门大开,林菀儿一眼便瞧道当日~她做的那幅画,那幅画如今被裱了起来,挂在那里似乎也有一段时间了。

“怎地珊儿还会作画?”欧阳岚早就揭了幂篱,她一脸吃惊,她可什么都不会。

紫薇低沉一声,道,“我们家娘子本是琴棋书画样样通的,若不是遇到那些事儿受了刺激,娘子可也不单单只会这两样而已。”

欧阳岚也知提人家伤心事不妥当,便拉了紫薇,问道,“快与我说说,珊儿是怎么画了这幅画的?”

紫薇听罢,立即眉飞色舞得与她解释起了林菀儿作画的详情,林菀儿却是一脸无奈,任凭她二人在一旁讲着。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紫薇将事情讲完了,欧阳岚也随着林菀儿走进了厅中,听了紫薇的讲述,她此时满眼皆是崇拜之情,恨不得能将林菀儿捧到天上去。

此时,院门口也传来了脚步声,四人循声望去,却见沈彧与董茂并行而入,董茂瞧见院子里站着的一行人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道,“你这丫头怎么来我们这儿了?”

他指的是紫薇,紫薇却道,“董郎君真是好不知礼,有客前来竟姗姗来迟。”

董茂笑着赔礼,“失礼了失礼了,不知黄家娘子何在?”

紫薇给了他一记白眼,“我家娘子是何等身份,难不成要在院子里站着等候主人吗?”

董茂笑着,用手指了指她,“你这丫头,多日不见,嘴巴还是这么伶俐。”

此时,他才将将注意到,站在紫薇身后的那个绝色~女子,这个女子与紫薇一般扎着双丫髻,且看穿着,不算高贵,但也不低贱,若不是寻常人家的娘子,那便是贵人家的侍婢。只是那眉如远黛,眼如星辰,肤如凝脂,怕是京都第一美人也要被她比下去。

董茂向莺歌揖礼道,“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紫薇连忙将莺歌护在了身后,“董郎君,你可别打她的注意,她可不是寻常人家的侍婢。”

莺歌却是从容笑道,“紫薇妹妹无妨,这位董郎君想必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郎君,怎会做强抢有主侍婢的勾当。”

一直站在董茂身后一言不发的沈彧轻轻一笑,“这位娘子误会了,这董四郎原本便是这样的性子,见着哪个人家的侍婢都想要凑上一凑,在下替他致歉。”他转而又向紫薇道,“紫薇,你家娘子呢?”

紫薇还是比较吃沈彧这一套,“娘子在厅里呢。”自家娘子有言,不能透露郡主身份,不然她早就说出来了。如今她也只好护在莺歌身前,支支吾吾得不敢瞧沈彧的双眼。

沈彧浅笑一声,便携着董茂往厅中走去。

“珊儿,你猜猜,这积福寺的贵人到底是何许人也?”欧阳岚问道。

当积福寺九阵钟响,传言是贵人来访,林菀儿又瞧见欧阳岚往佛堂方向寻灵慧师太,她便以为这积福寺来的贵人是欧阳岚,只是如今看来应当不是她,九阵钟响,怕应该是皇族中人。

林菀儿为说话,欧阳岚也不好乱猜,因为她不曾听到积福寺的钟声。

“黄娘子前来拜访,有失远迎,还望娘子切莫见怪。”沈敬之在几步之外的廊下便作揖道。而身旁的董茂也随即跟他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

林菀儿见他二人回来,便立马起身,还礼,“梓珊冒昧打扰二位郎君,二位郎君且不曾怪罪,那梓珊又有何见怪之说?”她闪身至欧阳岚身边,介绍道,“这位是欧阳娘子,是梓珊的闺中密友,她瞧见梓珊那块竹制屏风十分欢喜,故而想前来拜访。”

“欧阳娘子,在下沈彧,字敬之。”沈彧作揖道。

董茂也跟着道,“在下董茂,字修勇。”

“你是董茂?”欧阳岚眉头一紧,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男子,她若是起身,恐怕这个男人也不过是比她高出半个头不到的距离,且瞧瞧这样的小身板,若是放马上骑上一个时辰怕是骨头全散了,一身白衣且瞧着都成了灰色,眉眼确实是清秀,若是平常,欧阳岚会多瞧几眼,但此时别说方才走的那个瘸腿郎君,就连他身边的这个男人都比不如,这样的男人,有何用处?

董茂不知欧阳岚心中的打算,便又一次自报家门,“正是,在下董茂。”董茂疑惑的抬头瞧了一眼欧阳岚,此女虽说是个贵女,但却不曾有贵女的矜持,黄梓珊虽不太矜持,但浑身都是雍容的气度,而她别说气度,就连大户人家娘子应有的身姿都没有。

欧阳岚感觉到自己被鄙视了,冷哼一声,“董太傅的侄孙,不过如此。”

“欧阳娘子此言差矣。”董茂平时虽说浑身不曾有个什么正形,他也厌恶族中的之乎者也,故而才会被族人遣来修习心性,当下听欧阳岚所言,竟听出个门道来,想来他董家的郎君一定要精通个四书五经之乎者也不成?他双手抱拳,道,“欧阳娘子,在下的叔公虽说是太傅,但那也是叔公而已,倘若娘子想要切磋诗书,大可去寻在下的叔公便是,术业有专攻,恕董某愚钝。”

董茂此时的眼中似是充满着光华,似又是些许的倔强,如此这般却让他显得十分的不同,欧阳岚见此,心下竟不知说些什么了。

沈彧连忙道,“师弟性子急躁,冲撞了二位娘子,还望二位娘子见谅。”沈彧心知黄梓珊定不会生气,倒是这个欧阳娘子,浑身灵气却又是贵女装扮,皮肤略黑,身姿略微魁梧,又不似京都淑女一般十指纤纤,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他猜的不错,廊上跽坐着的便是刚进京便遭劫持的欧阳郡主。

林菀儿浅声一笑,“欧阳娘子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董郎君和沈郎君切莫当真才是,”林菀儿伸手广袖之下轻轻~握住欧阳岚的手,暗示她不是轻举妄动,道,“听说二位郎君去迎了贵人?”

沈彧笑道,“我们算是什么身份,只不过去走个过场罢了。”不知怎地,林菀儿竟在沈彧的眼中竟看到了些许的恨意。

林菀儿抿了抿唇,道,“方才见那案几上有一幅画。”

董茂听林菀儿提起了那幅画,瞬间将方才之事抛却九霄之外,竟有些兴致勃勃,“黄娘子猜猜,是谁作的。”

林菀儿瞧了一眼沈彧,又瞧了一眼董茂,沈彧眼中一切皆平静,而董茂眼中却闪着一副求着夸赞的光,心里竟起了捉弄的心思,眯了眯眼,道,“我猜,是我那丫头所作。”

“黄娘子,你的猜测有失公允!”董茂急地跳了起来,连忙脱下屐鞋来到那放着画的案几前,道,“如此逼真的临摹品,怎地是那小丫头作的。”

紫薇便在不远处,却听的董茂如此说,那骨子里的泼辣劲儿又上了来,连忙扯着嗓子道,“董郎君再如何临摹,也及不上我们家娘子万一。”

董茂佯装微怒,笑道,“你若是再如此伶俐,我可就上黄府将你要了来。”

紫薇被吓得不敢说话,林菀儿道,“董郎君可别将儿的丫头吓坏了,怕是即便董郎君将紫薇要了去,董伯父再宠你碍于家风也不会轻易应了的。”

欧阳岚一直在一旁自己观察着董茂,渐渐的,在他身上竟不曾有酸腐气,倒是有些不为人道的傲气,顺而竟对他渐渐改观了些。只是她心里如此,嘴上却不曾饶人,“纨绔。”

“欧阳娘子见笑了,董某只不过是个山野俗人,配不上欧阳娘子的高评。”董茂却是不知其身份,只是心中实在是厌烦别人将自己与族中那些大家想相比,他的志向怎会如此浅薄。

欧阳岚见此人不领情,立刻撇起了嘴别过头去。

第二十六章 方丈圆寂

沈彧也随着董茂的动作落座在那几子的身旁,瞧了眼董茂临摹的画,“师弟的画怕也只是有几分形似吧。”

林菀儿却道,“董郎君能画个七八分像已经很难得了,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大家。”确实,单单从专业角度来分析,素描本身就是一个熟能生巧的技能,这一点西方与东方的画有本质的区别,若是西方的画,力求的是形,而东方的画,力求的是魂,故而有些西方的大家画技再怎么登峰造极,若是想要修习东方的画,难于登天,而反之亦如此,倘若真的要有所成就,也只能够从中开辟出一种新的画种,否则难以登峰造极。

而林菀儿却是个另类,她修习四方的画还未到达巅峰,倘若分十级,她也只是到达四五级左右,再加上她因为要学习与练习王羲之的字体,看了不下几百的古风字画,她一时感了兴趣便也下意识得学起了水墨丹青,若是在后世,她的画怕是会被沦为不伦不类的笑话,而在这里竟也是一个另辟蹊径的画风,国人大多都不曾西方画的概念,怕是对于她亦是有一种天生神智的感觉,不过,这都是后话。

董茂知晓林菀儿并不是在贬他,故而他的眼中竟多了几分神采,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我恐怕此生于‘大家’二字无缘。”

林菀儿见过他两次面,第一次是初相遇,他虽说有些放浪形骸,但骨子里也是个潇洒的人,今次见面,他的眼神中竟多了些无奈,仿佛是被困在牢笼中的困兽一般。“董郎君为何有如此一说?”

董茂苦笑一声,“家中长辈催我回去参加科举了。以后再也不能在这山间饮茶下棋,替师兄打下手了。”

“我并不想让你打下手。”沈彧不知何时起身,生了炉子开始烧水,“不添乱已然是极好的了。”只是这一瞬,林菀儿便想起了他接无根水的画面,侧脸微扬,雨幕中即可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下颚,微微上扬的唇角仿佛是风中的柳枝,沁人心脾。

不知怎地,林菀儿看见沈彧此时眉心的微微漾起的郁结,突然闪过一丝年头,恐怕她的这次拜访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噗嗤”一声,欧阳岚竟忍不住笑出了声,饶是董茂有些好修养,不然又要像方才一般惹得不愉快了。

欧阳岚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便想着或许能找到其他的话题,便道,“珊儿,不知这寺庙中来了什么了不得的贵人,咱们去瞧瞧可好?”

“那是当今平西王爷,欧阳娘子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为好。”董茂冷着脸道,“平西王爷表面瞧着像是个闲散王爷,这几年不问世事,但浑身煞气,二位还是不要招惹为好。”不知怎地,他对这个欧阳娘子竟有些说不出来的排斥,许是因为方才她的无礼,又许是对方本身就与他不对付。

沈彧也附和,“的确,平西王爷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接近的,即便是皇亲国戚他也未必能将其放在眼里。”一个马革裹尸之人,不知杀过多少人,煞气是免不了的,更何况被当今如此闲置,难免心中还是会有些怨怼与不满。

“那么他来寺院礼佛,是为了去除身上的煞气了。”欧阳岚顺道想着。

正在此时,院外竟起了些骚乱,紫薇连忙跑来道,“娘子,二位郎君,门外有些带着棍棒的小沙弥。不知怎地,说这里进了刺客。”

沈彧刚泡好一壶茶拿出了几个杯子正沏着,一听此事,心中也感到十分疑惑,方才他们一直在聊天,院内空旷,怎地就进了刺客?

董茂连忙起身,径自走到院门口,只见十几个小沙弥手中都拿着棍棒,正虎视眈眈得四处张望,为首的年轻小沙弥见来者是董茂便收了手中的棍棒,左手合掌唱了句佛号,“修勇师兄,方丈在半柱香之前在禅房圆寂,吾等前来捉拿真凶。”

“什么?”董茂一时不曾反应过来,连忙看向正走来的那谪仙般的人。“惠心,究竟何事?”

沈彧亦是一惊,只是震惊过后便归于平静,生死对于他而言,也只是来去一遭的事情。

惠心看向沈彧,道,“敬之师兄,惠元小师弟今日去方丈室打扫,行至方丈室外不足五十步,瞧见一个黑影从方丈室内窜出,而后,惠元便发现方丈在室内圆寂。”惠心顿了顿,转身面向身后十几个沙弥中最小的那个,“惠元,你说。”

惠元听罢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看这个头,似是未满十岁的年纪,乌溜溜的双眼由于哭过变得有些红肿,他瞥了一眼沈彧与董茂,道,“惠……惠……惠心……心师兄……说……说的是……是事实。我……我……我……”小惠元憋出了一身的汗却也只是说了一句话,这可把所有人都急坏了。

“惠元,不着急。”沈彧轻声道。沈彧本就话不多,仿佛与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般,如今柔声细语得说了一句,使得惠元竟莫名多了些勇气。

“是。”惠元继续道,“我瞧……瞧那……那黑……黑……黑影跑……跑……跑这边……这边来了。”总算是将话讲完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突然,“哗啦”一声,靠背面的那片院墙突然倒塌,如此大的动作使得一直躲在十步以外的紫薇与莺歌吓得跳了起来,紫薇原本是想回到林菀儿身边的,却不想被莺歌揪住了袖口,示意听一听好去给主子们回话,只是这动静实在太大,她二人也歇了继续听的心思,迅速跑到了各自的主子身边。

紫薇吓得有些浑身发抖,连忙跑到林菀儿的身边道,“娘子,你没事吧。”

林菀儿摇头,问道,“方才我瞧见有两个人在院中打斗,其中一个是龙武,这是怎么回事。”

紫薇便将方才看到的一五一十得全都对她们说了,林菀儿道,“这积福寺可不同于其他的寺院,经常有贵人来访,今次又有一个王爷在此,他们怎地擅自行动,不去报官?”

紫薇又道,“这个奴婢也不知晓,怕是有人去报了官吧。”

林菀儿“嚯”得起身,打算出院子瞧瞧,紫薇也识相得给她将幂篱戴好。

“等等。”欧阳岚也起身,她是不打算戴幂篱了,那东西实在是妨碍视线,只是却又被莺歌强迫戴了上去,她没办法,只好任由她戴好,她对林菀儿道,“珊儿,事出突然,咱们还是去看看为好。”

“郡主,您哪儿能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小心惹祸上身。”莺歌在一旁劝道。

林菀儿听得也道,“没错,郡主,您还是在此处等着,若是真是出了什么事儿,郡主的面子去报官,我相信京兆府定会卖您一个面子。”林菀儿此时心中想的可全是方才的打斗场面,其中一个黑色劲装的是她的贴身侍卫龙武,只要自己离了佛堂范围一百步,他定会出现,而另外一位,身着虽不华丽,但却也有些雍容,像是富贵人家的贴身侍卫,且观其身形怕是个武林高手,若是紫薇口中惠元提到的凶手真是其中一位,有些人趋炎附势、以貌取人的厉害,她怕龙武一副江洋大盗的样子定会吃亏。

“报官?”欧阳岚点头同意,便从腰间撤下一块雕着凤爪的玉,上面赫然刻着“欧阳”二字,这是皇帝陛下亲赐给她的玉佩,特许她凭此物自由出入宫廷,欧阳岚将此玉交给了一旁的莺歌手中,又将刚待好的幂篱扯了下来,戴在了莺歌的头上,道,“快,你快去报官。”

“郡主!”莺歌有些为难。

林菀儿扯了紫薇一把,紫薇会意,连忙上前挽着莺歌的袖子,道,“走吧莺歌姐姐,我陪您一块儿去。”

“从佛堂那儿下山,山门处有一辆马车,你们坐着马车走,顺道将翡翠叫来。”林菀儿道。

紫薇应了一声,连忙拉着莺歌一路小跑从后山小径往佛堂奔去。

林菀儿将头上的幂篱拿了下来,递给欧阳岚,“郡主,戴着吧,太阳烈。”此时已然接近正午,虽说林中树木多,已然遮挡掉大多数的眼光,但从斑斓的树叶中穿梭而过的日光还是炽~热的。

欧阳岚笑了一声,道,“珊儿难道是忘了,我可是马背上的郡主,日日都要晒日头,若是天天戴那玩意儿,我怕是会憋坏的。”说着,她便将幂篱直接扣在了林菀儿的头上,“珊儿花容月貌,虽说与我家的莺歌不分上下,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看的。你说是不是?”

林菀儿浅声一笑,此时的欧阳岚就像一只护食的小老虎,而自己竟像她怀中的食物一般。

二人相携走到院门口,却见十几个光头小和尚手中各执着一根棍棒,小心翼翼得躲在了一堆,像是在围观什么,沈彧与董茂一个双手紧紧握拳,一个紧皱眉,也朝着光头小和尚望去的方向看。

她二人亦是如此。却见两个身影正在林间打斗,龙武腰间的那把断刀不知何时被挑了走,对方的武器似乎也被卸了去,如今是进入了肉搏的状态,只因他二人的拳风实在太强劲,使得翩翩落叶都无法沾身,故而其他人根本无法进入战局,不然只有被伤的分。

瞧着这阵仗,怕是只有高手与高手之前才有这样的对决吧,林菀儿从不曾看过高手之间的对决,此时见这场景,她也不知为何会莫名想到这个。

而正当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之时,不远处正来了一队十人的护卫,这十人与正在与龙武打斗的那个似是相同的装束,看这队人的行动模式,怕也都是些训练有素的高手,倘若是这十人一起上,那龙武插翅也难逃了。

第二十七章 龙武被擒

只是出乎林菀儿的预料,那一队人似是并不想出手,而是在周围设下一道屏障,以免落败一方逃走,这伙人明显是冲着龙武来的,难不成进了方丈室的那黑影是龙武不成?对于龙武的来历林菀儿也是一知半解,倘若贸然出手相救,怕是后面不知扯出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来,林菀儿顿时想,若是黄瑜在就好了。

看这积福寺不像是普通的小寺庙,且她住的佛堂还有一个身份极为尊贵的灵慧师太,怎样都会惊动刑部,再不济,京兆府衙怎样也会出动些人来。

思考间,果不其然,龙武不知被何处飞来的暗器射中了手臂,束手就擒。十人护卫一拥而上,瞬间将其五花大绑了起来。

而那与龙武战得难舍难分的人竟是满脸不高兴,逮到护卫中的其中一人便是一顿狠揍,“是谁让你们放暗器的?!”

那人满是恐惧,就连双手都在抖,“头,属下知错了。”林间日影随是斑驳,但倘若一时被日头射了眼睛,难免会受刺激,他们的头可是个自恃武艺高强之人,龙武与他实力上下相当,他心中也起了好好战一场的心思,如今被那护卫一搅合,心中难免会愤懑,故而那护卫也真是倒了霉了。

那人将护卫揍了一顿后,似是解了气,走到龙武的面前,居上临下俯视道,“说,你是谁?受谁指使刺杀方丈?”

而龙武的眼中竟不曾有被抓后的恐惧,眼底似是一片平静,就如同林菀儿当初初见他时的模样,龙武虽寡言,但从他日常的行为举止来看,应当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而从他如今的表情来看,林菀儿得到一个极为明确的答案,这一切与他无关。

惠心一行人见龙武已被擒,便松了口气,近前几步,唱了句佛号,“阿弥陀佛,疾风施主,既然凶手已抓到,劳烦将其交于贫僧,交于京兆府处理吧。”

那疾风看了一眼惠心,抹去眼中的煞气,道,“请便。”他只是奉命来帮忙捉拿凶手的,其余的事情,他不能干涉。

龙武被一行人拖起身,林菀儿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只是平平淡淡的,竟未曾有丝毫的求救之意。

“慢着!”惠心带着几个小和尚正将龙武往积福寺押,却听得身后有一阵女人的声音传来,那声音仿佛的梵音一般穿透着整个林子,使人不自觉得停住了脚步。惠心转身,看着那声音的出处。

林菀儿带着幂篱款款从院子中走了出来,她来到众人的面前,欠了欠身,道,”不知小女的护卫究竟惹了什么麻烦,竟劳烦各位小师父亲自来捉拿?“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是一惊,就连沈彧与董茂也是一惊,他二人是知道她有护卫的,但不曾想竟是眼前这样江洋大盗的模样,难不成,黄家娘子是存心救他不成?

惠心一听竟讶异得瞧了龙武一眼,道,“这位娘子,本寺的方丈在方丈室圆寂,而贫僧的师弟亲眼所见此人从方丈室中逃出,贫僧率着众位师弟前来捉拿真凶。”

“既是捉拿真凶,怎地要将小女的护卫抓着不放?”林菀儿逼前一步道,“敢问这位小师父,您的师弟有否亲眼所见我的护卫杀了你们方丈?又否亲眼瞧见我的护卫是用何种方式将方丈杀害的?”

“这……”林菀儿这话一出,使得在场所有人都一时语塞,竟找不出什么语言来反驳。

“既是没有,为何要抓我的护卫?难不成这位小师父也以貌取人不成?”林菀儿又道。

董茂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几步挡在了林菀儿的前面,道,“惠心,惠元是否真的亲眼所见黄家娘子的护卫杀了方丈师叔?”

众人齐齐看向惠元,而惠元咕噜着大眼睛,似乎非常的害怕,瞬间竟落起了泪,他是不曾亲眼所见龙武杀人,但是龙武从方丈室出来确实是事实,但惠元天生灵窍不曾开全,竟是憋着半天都说不出话,而后逼急了竟大声得哭了起来。

惠心见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便道,“师兄,要不这样,我先将龙武押送到寺中柴房,等官府的人来处理如何?”

董茂转身,对林菀儿施礼道,“黄家娘子以为如何?”

“此案既涉及我黄家的护卫,那等着官府来判也尚未不可,只是,你们这么一大群人兴师动众来抓我的护卫,使得他受了伤,这又如何处置?”林菀儿瞥了一眼那带头的疾风。

“这位娘子,在下只是奉命前来协助捉拿真凶。”疾风似是有些高傲得扬起了他的下巴。

林菀儿虽说方才并未生气,只是想唬一唬,可如今竟是有些看不惯此人的这副作态了,打了人,还有理了不成?“看来,我自家的护卫还是我自己看守比较妥当,没得保不齐无缘无故被打了一通,受了伤,还未好好解释清楚了就不小心丢了性命,那就不值当了。”

“你!”疾风一时有些气恼,“平西王爷从来不枉杀无辜!”

林菀儿也不依不饶,“刑部侍郎也从不冤枉一个好人!”林菀儿转向董茂和沈彧,“董郎君,沈郎君,今日还要借你二位的禅院一用,以便我家护卫疗伤。”

话音刚落,除了董茂与沈彧其余众人都愣住了,就连在林菀儿身后喜欢凑热闹的欧阳岚也愣住了,她竟不知原来印象中柔柔弱弱的黄梓珊竟是如此有魄力,她竟一下子看呆了。林菀儿见大家并未曾说话,便又道,“怎么还不松绑?难不成怕我带着一个受重伤的侍卫逃跑不成?”

此话方落,那几个驾着龙武的小和尚真乖乖得将龙武松了绑,龙武一手捂着受伤的手臂,一瘸一拐得往林菀儿的方向走,本也是几步的路,他竟比平时晚了几分,想来是真的伤的不轻。

疾风见已无他事,便率着他那是个护卫离去,惠心则是吩咐了几个小和尚帮忙修缮这禅院的院墙,明里是修葺墙面,暗里应当是监视。

几人回了厅中,沈彧连忙将金疮药翻了出来,龙武席地坐在院中空地,一声不吭地拔~出了左手臂上,左边大~腿~根部以及左边小~腿上的暗器,这暗器是一个有着倒刺的小箭矢,比一般箭矢要小许多,一般弓箭的箭矢最多长三尺,而这小箭矢怕是连一尺都不到,大约也就两三寸左右,这么小的箭矢怕是只有小型的弩机才能射得出来,问题是,这箭矢上竟还有倒刺。

“嘶”,欧阳岚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男人难不成真的不怕疼,如此的倒刺,拔了出来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欧阳岚与林菀儿站在院前,董茂替龙武疗完伤后便去修缮被毁掉的院墙,而沈彧则是进了里屋,说是再找找其他的药。此时院中只剩下欧阳岚、林菀儿与龙武。

林菀儿走到龙武的跟前,望着坐着的龙武道,“你去见方丈所谓何事?”

“私事。”他倒也不隐瞒。

“你没有杀人,对么?”林菀儿又问道。

龙武抬头,那饱经沧桑的眼睛中竟满是疑惑,“你信?”

林菀儿浅笑,“你是我的人,倘若我不信,还有谁会信?再者,事实便是事实。”

许是这大半个月与灵慧待得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性子竟慢慢的在变化,变得更加地沉静了些,眉眼瞧了这世界,竟也愈发的清澈了些。

龙武苦笑一声,人往往都会被表象所疑惑,其实眼见未必为实,他叱咤风云半辈子从未曾想过,今生竟会被一个未及笄的小娘子护在身后。

“珊儿,他真的不曾杀过人吗?”欧阳岚浅浅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

林菀儿肯定道,“是。他不曾杀人。”林菀儿转向龙武,道,“可否向我说说你看到的情形?”

龙武颔首,认真回想道,“进去时,室内很整齐,方丈正面带微笑十分祥和地侧躺在蒲团之上,他身上有十几个窟窿,想是被匕首所伤。”

“你的断刀呢?”林菀儿想起龙武有一把断刀。

龙武道,“方才与那人打斗时遗落在山上了,一会儿我便将它寻回来。”

“十几个窟窿?”欧阳岚惊叫了起来,“这是有多大的仇怨啊!”

“所以,你进去时,他便已经死了?”林菀儿问道,“你与他相熟?”

龙武一听,随即便是沉默,而这沉默便已然是默认了他与那方丈相熟。

林菀儿适合而止,并不打算问了,因为她感觉到,龙武在避开这个,若是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将此事放一放,京兆府来了也好,金吾卫的来了也罢,倘若来的并非刑部的,她也有法子见到黄瑜,黄瑜应当知道龙武的底细,这一点,她并不担心,只道,“你安心疗伤吧。”

欧阳岚听得云里雾里,随着林菀儿跽坐在廊上,时不时往龙武的方向看去,时不时的双手绞着裙角,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菀儿见状,为她沏了杯茶,“郡主,喝杯茶吧。”

“哦。”欧阳岚心不在焉地接过茶,喝了一口。

“郡主,实在抱歉,本是携你来散心的,却不料出了这等事。”林菀儿道。

欧阳岚连忙摇头,“无妨,无妨。”说着,她又往龙武那便瞧了一眼,“珊儿,你这护卫是从哪儿来的?”

嗯?林菀儿竟不知欧阳岚会问这个,她还以为欧阳岚是被方才的情形吓到了,别说是欧阳岚,就是她也有些被吓的胆战心惊,现下手脚还略微得发抖呢,而此时欧阳岚竟问这个,转一念,林菀儿算是想明白了,欧阳岚是马背上的郡主,这打打杀杀的事儿也是见怪不怪了,怎地会像她一般今次头一回见。

“他是我父亲给我的。”林菀儿如是道。

“令尊大人?”欧阳岚起了兴致,“不知令尊大人还有没有?我也想向他讨一个。”

“噗”地一声,林菀儿方才刚喝的一半的水,直直的喷在了几上,如此露骨,怕是只有欧阳岚才说得出吧。

第二十八章 定昏之棋

此话一出,一向非常平静的龙武此时也是目瞪口呆,世间怎会有如此视礼法为无物的女子。他豁然起身,一瘸一拐得往后山走去,他也是个走过江湖的人物,多少疼痛苦头都吃过来了,按理说小痛小病他是从未曾体现出来的,可如今竟疼的一瘸一拐,说明暗地里射向他的弩机是有多厉害了。

目送他离去时,翡翠便出现在院门外了,她有些气喘吁吁地快步走到林菀儿的面前,道,“娘子。”

一个年过半百的嬷嬷为了林菀儿竟跑了几里山路过来,林菀儿从来不知这世间竟会有人为她做这些,不由得眼眶有些潮湿,连忙起身相迎,“翠妈妈,辛苦了。”

翡翠见林菀儿如此,竟一时忘记擦快要滴落眼角的汗水,她从未见自家娘子做出此般举动与表情,如今的娘子虽说不同,但骨子里那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也是在的,可从未有如此行动,一时间她竟忘了说话了。

林菀儿见吃惊的翡翠搀扶到廊下坐好,等到翡翠缓过劲儿来,“嚯”地站了起来,道,“娘子折煞奴婢了。”

林菀儿无视翡翠的话,直接递过去一杯茶,“无妨,翠妈妈,您辛苦了,先喝口茶缓缓再说吧。”

翡翠心知不该接茶,可是自己方才一路小跑过来,口中实在有些渴,便忍不住鬼使神差地接下了茶。翡翠在饮茶之时,林菀儿便将今日的所有事事无巨细得都向她讲了,翡翠老脸一惊,“平西王爷今日怎会在寺中?”

“说是礼佛。”欧阳岚道,她是个爱热闹的人,抽空寻了个小和尚问了问。

“礼佛?”林菀儿拧起眉头,“还真是来礼佛的?”

“老奴对这平西王爷有所耳闻,听说是个战场上的煞神。”翡翠如是说。

煞神?林菀儿原对这平西王爷不是很感兴趣,来寺庙礼佛带着侍卫的确是理所应当,林菀儿感兴趣的是那写侍卫手中的暗箭小弩机。

“瘟神也好,煞神也罢,也不过是个血腥味重了些的人罢了。”身后响起了沈彧的声音,只见他手中捧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有几个瓷瓶,“在下从师父的药箱中又找到几味金疮药,这是当今赐给师父的,在下想着,可以给黄娘子的护卫二次疗伤,这样应当会好得快些。”

林菀儿起来欠了欠身,“多谢沈郎君,我那护卫如今能够走动了,想来应当是没多大碍,这是当今赐给贵师的,郎君还是留着比较妥当。”

“药就是用来救人的,倘若无人可救,那这药便失去价值了。”沈彧神气自若得将那托盘放下,道,“娘子们先聊,在下去院中帮忙。”

沈彧走后,林菀儿问道,“翠妈妈,您看,此案会是由谁来审理?”

翡翠皱眉,“此处虽处荒郊,但也离京畿不远,在京兆府的管辖之内,而这积福寺算得上是皇家寺院,按理说大理寺应当会派遣官员前来办案。”

“那父亲?”林菀儿的重点是黄瑜。

翡翠以为林菀儿这是在害怕,顺而安慰道,“这几日三郎被刑部派去柳州核查案情,奴婢已经飞鸽传书给了三郎,想必三郎定会想办法相护。”黄瑜在家中排行第三,家中有个当家的阿郎,那三郎指的便是黄瑜,在黄瑜府中的人可唤他作阿郎,但如今外人较多,翡翠便改口叫其三郎,以显得对两位当家的尊重。

“珊儿,你不必担心,有本郡主在呢,倘若本郡主也涉案其中,怕是当今来个三司会审也未可知呢。”欧阳岚道。

不知怎地,林菀儿心中还是有些不踏实,她前世可从未涉及过任何的案件,此生亦然,这一来便涉及了一个案件,倘若说不紧张心慌那铁定是假的,幸而父亲是刑部侍郎,有一个人所依靠总比自己扛来得强。

时至晌午,翡翠借了禅院的厨间做了几道素菜,将将在几上放下饭菜,龙武便从门口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和尚,怕是方才龙武出去,那小和尚就一步跟着的。只是不曾起波澜的龙武竟有一丝恼火。

只因着沈彧与董茂去了寺中用膳,这院子也只被林菀儿与欧阳岚暂住,林菀儿见龙武来了,便放下箸,却只听得他道,“娘子,断刀不见了。”

不见了?林菀儿脸上略过一丝不安,倘若那断刀被人拾走了,怕是会被当成杀人凶器。这该如何是好?

“无妨,左右死者尸体上的伤口做不了假。”林菀儿平静道,“断刀是被那叫疾风的侍卫打落的?”

龙武摇头,他遭到疾风突袭时,他的断刀已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打落,原本以为是疾风作为,只是看那疾风的行事作风,不像是个暗里放箭之人,故而才会恼怒起来。

“罢了,你去歇息吧。”林菀儿道。她知道,这断刀不见了,怕是对他们很是不利。

欧阳岚一双杏眼咕噜着盯着龙武瞧,目送他离开视线之后,这才道,“珊儿,我感觉这其中定有某些阴谋啊。”

林菀儿浅笑,她初来乍到,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算太熟悉,应当也不会与什么人结仇,若是黄梓珊,那也是不大可能,她是个养在深闺中娇贵的大娘子,怎会与一个方丈结仇?所以,此时并不是针对她黄梓珊的,但恐怕是针对黄家的,她永远都记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可是,又有谁知晓龙武是她的护卫?平日里她也是深居浅出的,并没有多少人与她有多少交集,那么,此事究竟针对谁?罢了罢了,或许只是个普通的谋杀案也未可知呢。

想罢,她又将翡翠叫了来,问道,“翠妈妈,你可知龙武的来历?”翡翠是黄府的老人,自然应该知道龙武的。却只见翡翠紧皱着双眉似乎有些为难。

她道,“娘子,老奴不是不知,只是知之甚少,他是两年前被三郎带到府上的。”她顿了顿,“三郎两年前奉陛下旨意巡视江南道,听下人们说,当时他是个疯疯癫癫的乞丐,那日三郎的马受惊,他突然冲出来救了三郎一命,三郎见他无处可去,便将他带了回来,只是关于其他的事,奴婢便不得而知了。”

“这么说,黄家对他有恩?”林菀儿道。

翡翠点点头。

“珊儿,你是说,是你那侍卫故意要害你?”欧阳岚将她那圆圆的脸凑了过来,满是惊愕。

林菀儿却轻轻摇头,“我相信他,只是我觉得,他的来历必定与此事有关。”

和风潇洒,吹落了屋顶那人头上的一片泛黄的落叶,秋日要来了,日头却还是如此地毒辣,他双手紧握,缓缓瞥过那女子的头顶,嘴角闪过一丝苦涩的笑。

虽说交通十分不方便,但莺歌与紫薇也不过下山半日,在当天夜里回到了禅院,刚到禅院门口时,却见这座禅院的周围布满了小和尚,紫薇粗略数了数,大概有二三十个,他们人人手中都拿着一个火把,被风吹动得摇曳着的火苗映在了他们的脸上,仿佛是一个个守在门前的凶煞,这使得紫薇不由自主地将手挽上了走在前面带着幂篱的莺歌的臂弯。

莺歌轻声抚慰道,“莫怕,只不过是些小和尚,现今看来,郡主和你家娘子很安全。”

“何……以见得?”紫薇却是有些害怕,就连说话的语调都有些抖。

莺歌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细声安慰,“有这么多武僧守着,想必郡主和你家娘子上天入地都无门,怎地不安全?”

待紫薇不曾反应过来莺歌便已然走向前去与守门的小和尚进行交涉,那和尚唱了句佛号,却道一声只进不出,便将她们二人放了进去。

月光躲在了云层中,整个院子只有禅房中只有微弱的光映出来,算算时辰,已是亥时末,想来欧阳岚和林菀儿皆未睡。

莺歌摘下幂篱,放在门边轻叩门框,细声道,“郡主,莺歌回来了。”

“快进来。”里面传来一阵兴奋的声音。

紫薇上前推开了门,欧阳岚与林菀儿正对坐在几前下棋,欧阳岚看了过来,笑道,“莺歌,快过来帮帮我。”

欧阳岚有多少棋技莺歌心底门儿清,她连忙向林菀儿欠了欠身,然后迅速来到欧阳岚的身后,端详起了这棋盘上的局。

只是……

此时林菀儿落了一黑子,欧阳岚连忙大叫道,“竟输了!再来一局!”

这让精通四书五经的莺歌十分诧异,她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棋局,局中,五个黑子连成一线,毫无头绪可言,怎么就赢了?

欧阳岚转头,拉了拉莺歌的袖子,道,“你来,你来。”

“郡主,奴婢不会啊。”莺歌为难道。

欧阳岚道,“谁先将自己的棋子连成五个,谁便赢了,我都连输四局了。”

这种走法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莺歌不可思议地开始收拾棋局中的黑白子,看了一眼林菀儿,林菀儿笑道,“你让莺歌来,那岂不是作弊?”

欧阳岚却道,“莺歌是我的人,她来我来都一样。”

林菀儿笑道,“那我也躲个懒,丫头,你来。”

刚沏好茶的紫薇听罢,身子顿时一震,连忙摇头道,“娘子,奴婢大字都不识几个,怎么可能会下棋呢,娘子你快别为难奴婢了。”

“就一局。”林菀儿道,“只不过是个消遣,不必那么紧张。”

紫薇愣了愣,便点头答应了,她给欧阳岚与林菀儿递上了茶,随即跽坐了下来,从棋篓子里拿出一颗黑色的棋子,怯懦道,“莺歌姐姐,你且让着我点儿。我可什么都不会的。”

“紫薇妹妹切莫紧张,只是一盘棋局罢了。输了赢了都不打紧的。”莺歌道。

棋已开,人已入局,欧阳岚与林菀儿则是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战局。只是紫薇的资质果真不如莺歌,没三两下,莺歌的白子便连成了一条线,用后世的话说,称之为秒杀。

紫薇哭丧着眼,委屈地看着林菀儿,“娘子,我就说奴婢不行的嘛!”

“无妨,输在莺歌手中,你不亏。”林菀儿道。

莺歌边收拾残局边道,“黄娘子太抬举莺歌了,奴婢倒是觉得娘子这个棋设得极好,既通俗易懂也能大杀四方,较之围棋简单,却比之更难走些,实在是灵巧。”

“我也这么觉得呢。”欧阳岚笑道。

“时候不早了,郡主,咱们也早些去歇着吧。”莺歌转身向欧阳岚。

欧阳岚看了天色,漆黑一片,道,“恩,说着我也是有些困了,珊儿,我先去歇着了。”

“郡主慢走。”林菀儿刚将欧阳岚送走,紫薇便从袖口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她,“娘子,这是咱们郎君临走前留下的,今日奴婢回了府,门房的侄儿十二交给奴婢的。说是娘子一看便知。”

林菀儿接过信,封面用她极为熟悉的字体写着,“吾儿亲启”。

第二十九章 陈年旧事

翌日清晨,林菀儿早已起身,本是想要在院中散步,却被莺歌拦了下来,“黄娘子,郡主出事了。”

“莺歌?出了何事?”林菀儿道。

莺歌微微红着眼眶,粉嫩的嘴唇轻轻颤抖着,“昨日后半夜,郡主便高烧不退,奴婢想着许是伤风了,今早去请个大夫便好了,便没敢打扰您,却不想今日奴婢求了门外守着的一个小和尚去山下请了大夫前来,却怎么也诊治不出郡主到底得了什么病。大夫方走,奴婢与郡主在京都人生地不熟,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菀儿听罢,连忙拔腿往欧阳岚的禅房方向而去,她唯一能想到的医术高明者便是灵慧,可如今灵慧在山中采药,根本无处可寻,“郡主带来的那些人中难道就没有一个是懂医的?”

“没有。”莺歌道,“郡主带来的那些大多都是随行的护卫,郡主爱玩,加上讳疾忌医,不爱吃药,故而从不曾带个医生在身边。”

走进禅房,屋内的摆设十分雅致,这原本应该是沈彧的房间,且瞧着也是被一番收拾过的,榻边是一盆水,水中一块巾帕正奄奄躺在里面,榻上有一个大大的隆起,浅色的被褥里躺着的是浑身发抖的欧阳岚,她那张圆圆的脸露在外面,面色发白,竟还冒着冷汗,林菀儿伸手摸过她的额头,十分滚烫,可欧阳岚嘴中还喃喃着冷。这是个什么怪病?

“郡主以前得过这种病吗?”林菀儿问道。这话显然是问向莺歌的。

莺歌道,“郡主从小便身体强壮,从未生过病,就连高烧都不曾发过,昨夜也不知怎么了。”

林菀儿身后的紫薇瞧着也十分束手无措,连忙拉了拉翡翠的袖子道,“这可怎么办?”

莺歌小声道,“听说当今的御医院中有些好医生,当今对咱家郡主十分宠爱,应当不会不给。”

“按照当今对郡主的宠爱,确实是会派御医来给郡主诊治,只不过如今此般情形,郡主怕是等不住。”林菀儿紧紧握住欧阳岚的双手道。

“娘子,奴婢听说平西王爷有一匹千里马。”翡翠道,“那是当今前年赠予他的礼物。若是能向他借上一借,不出半日来回,郡主的病情应当也会有所转机。”

林菀儿颔首,又问向莺歌,“中山王与平西王爷是否有交情?可深?”

莺歌点头又摇头,“同朝为官,关系深浅便摆在那里了。”莺歌说得隐晦,而林菀儿却听得明白,若是关系浅了倒是好说,倘若是关系深了,又加之功高盖主,难免会遭到当今的猜忌。杀身之祸怕也是难免了。

“既是有关系在里头,问王爷借匹马也并非什么难事吧。”紫薇道。

“此事,还需在斟酌一番。”林菀儿道,“紫薇,你让小五小六快马上京一趟,务必寻得个好的医生,翠妈妈,你与莺歌一道去趟积福寺,务必请王爷帮忙寻个大夫,若是王爷没空,便请他借马。”

众人得到吩咐,立刻便告辞林菀儿出了院子。

整个屋子只剩下林菀儿与欧阳岚,欧阳岚一直冒着冷汗,额头滚烫。这几日她与欧阳岚同吃同住,假使水土不服,欧阳岚来京都已有两月有余,理应调理好了才对,是什么让郡主身患疾病?是人为还是天祸?

她起身,将榻边那盆水中的巾帕拧了拧,轻轻擦拭着她的身体和额头,她能感到她的难受,但她真的没办法。

整整一个时辰,她已经来回换了十盆水,而欧阳岚却也不曾见好。

紫薇方才回来,瞧见她正在泉边打水,连忙上来接过,“娘子,还是奴婢来吧。”

林菀儿见是紫薇,便将盆递给她,“好生照顾郡主,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她还未用早饭,我去给她做点。”

“娘子。”紫薇想说,做饭是下人的事,她去就好了,可是林菀儿吩咐了她去照顾欧阳岚,这让她有些为难。

林菀儿莞尔一笑,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无妨,去吧。”

她今日着的是一件浅蓝色与浅黄色交织的齐胸襦裙,她轻轻将袖口挽至臂弯,露出了一截如藕节般碧玉的手臂,竟让人有些浮想联翩。她走到了后院找到了厨间打算寻找食材,不出她的意外,这完全是一个清秀者禅院的厨间,除了米粮,便无更多的食材。也罢,煮粥好了。

林菀儿将负伤的龙武喊了过来帮忙劈柴烧火,自己却是去泉边淘米,等她淘完米回来,龙武也已经将炉中的火点燃,坐在一旁观察火候。

她将米放进盛满水的锅中,里面放了几粒海盐,盖了盖子,毫不犹豫地在龙武的身边不足三尺的地方坐了下来。

龙武吓得跳了起来,脚上的伤口竟使得他闷哼了一声。过后,他转过身,脸上实在诧异,大户人家的千金娘子,绝不会如此视礼法为无物,此时他是有些温怒的,随即他抱拳道,“娘子,若无事,某便告退了。”

林菀儿浅笑,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一边指着自己面前的那块石台子道,“你也坐吧,石台子上确实很舒服的。”不知怎地,她的笑容仿佛是三月里的风,带着漫天柳絮温柔的感觉,好像瞬间便能将人浮躁的心情抚平一般。

龙武有些为难,低垂的双眼紧盯着地面,“娘子。”

她继续柔声道,“你有伤在身,还是坐下说吧。”

“奴才皮糙肉厚,还是站着比较好,娘子有什么话,便交代吧。”龙武道。

林菀儿见他眼神中的抗拒,也再不曾要求,顿了顿,道,“我知你不想连累我的父亲,不想连累黄家,只是你可曾知道,只要你踏进黄家的门,你便与黄家生死相依,荣辱与共了!”

龙武眼神一震,却仍然不语,他低着始终低着头,看着地面那凹凸不平的土丸子,心中竟是无尽的忧思。忽而他抬头看了一眼林菀儿,又低下了头。

林菀儿无奈,微叹一口气,道,“十八年前,江南道,扬州龙威镖局。”

话音才落,龙武的神情有些不平静了,他诧异地看向的林菀儿,却见那双清澈的眼眸正对着自己,从中根本读不出什么来,一个常年深闺的小女子,怎地竟会知晓他的事?

林菀儿早已知晓他心中所想,继续道,“我只不过是派了下人随意去打听了下。”

那件事已经尘封了十八年,如今知晓此事之人要么故去要么远走他乡,怎会有人知晓?想到此处,龙武心中竟多了几分防备。

“我只想知道,方丈与扬州并无任何瓜葛,你为何要去方丈室?”林菀儿打算避重就轻,“我只想让你明白,我们黄家并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包庇任何一个乱纪之人。”

龙武亦是不语。

“当初我阿耶救你回来,一是觉得你年纪轻轻竟如此浪费自己的生命,这对你很不公平,再者,他也想让你有机会自己查明真相。如今真相尚未查明,你却身陷囹圄,你对得起龙威镖局上下冤死的五十三口人吗?”林菀儿铿锵有力地质问道。

冤死的五十三口人!短短几个字,仿佛一把利剑狠狠戳着他的心,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再也直不起身子,头埋得更低,双手握住的拳头攒得更紧,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许久,他直起身,他的目光竟柔和些,被满脸胡子包围着的那道疤痕如今看来也温和了起来。

许久,他道,“一奶同胞,怎么会毫无瓜葛?”

积福寺的方丈云嗔是个得到高僧,年轻时是个武师,这个是谁都知晓的事实,难不成其中另有隐情不成?黄瑜昨晚给她的信中也只是提到了龙威镖局一夜之间被血洗,整个龙威镖局上下五十六口人只剩下三人,其中一人那便是受了刺激流浪街头的龙武,另外两人是龙武的妻子和已经刚出生的儿子,如今不知所踪。

但看龙武当时的样子,似乎并不热衷于寻找妻儿,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这让林菀儿觉得这期间定有什么隐情。而对于龙武的这个妻子,黄瑜的信中竟丝毫未曾提及,似乎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林菀儿知道,这些信息黄瑜亦是用了心去查的,倘若连他都查不出来,那此事的隐情也只能从龙武这个当事人口中挖出。

“你的意思是?你的妻子……”

“不是!”还未等林菀儿问完,龙武便截断了她的问话。“她不配!”

这个时代的女子一般都是嫁夫从夫的,而这个女子似乎很不同,像极了话本中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而在世人眼中,所谓江湖儿女是一群异类,世人自诩高尚,故而才视她们卑微低贱。

林菀儿颔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这一切还要从十八年前开始,那时,龙武是龙威镖局的少东家,祖上是大户人家的护院,传下来一些功夫,龙武的父亲龙威便一手创办了这个镖局,因识字不多,只好以自己的名字作为镖局的名号。镖局建立不足半年名号便响彻了整个江南道,那时许多达官贵人无论是护送物镖或是肉镖,龙威镖局总会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只是好景不长,龙威因一次押镖重伤,而手中有一趟极为重要的镖要从河北道运往京都,十八岁的龙武便替父抗起了镖旗,当上了镖头。

那年正值初冬,飞雪连天,十丈之内毫无人烟,龙武带着镖队辗转从江南道走至河北道,再由河北道至上京。

从河北道接了镖,风雪渐小,那时已然深冬,这日,天降飘雪,一眼万里银装素裹,不远处缓缓行来一人,那一抹鲜红色的身影在满是银装的雪中显得格外的鲜艳动人,她一步一步艰难得行走着,再定睛一瞧,却见她后面正拉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正躺着一个身着黑装的男子。

女子行至镖队面前,跪地哀求,称路遇歹人,兄长不慎被歹人所伤,家住京都,打算雇镖上京。

龙武看这兄妹二人孤苦伶仃,加之自己的镖队正好上京,便答应让兄妹二人随行。

第三十章 义兄木泠

从河北道上京走官道也要走两个月,落雪残阳芙蓉面,身若柳枝缠桃花,男未婚女未嫁,不到两月,龙武与那女子便相互倾心,互许终身,至死不渝,等到了京都,交了镖,龙武便上门提亲,半月之后,女子兄长送他们回了扬州,行了婚礼后便离去了,而女子在婚后三个月便诊出了喜脉。

一切仿佛如梦般美好,这日龙武接到请柬,去赴好友新婚宴,回来时,一切便变了。

大门,前院,前厅,后院,水榭,花园,到处都是尸体,鲜血染红了青石板,呼吸之间皆是腾腾血液的甜腥味。

躺在主卧的老父亲,尚存一气,龙武将其扶起,却被告知杀人者便是他那离去的小舅子。而心心念念的妻儿也随之而去。龙威说完便闭眼而去,只剩龙武一人独自怆然而伤。

报官后的他偶遇为妻子诊脉的大夫,得知大夫收了妻子的钱财隐瞒了孕期,其实那时,妻子已孕四月。

成亲三月,已孕四月。结果已了然。

他愤然快马加鞭赶至上京寻人,却道是人去楼空不知去向。

返回扬州时,官府查出这是一起普通的遭劫,寻不到凶手,亦找不到真相。他不服,官府直接拿人,将他打了个半残。

第二日,他疯了。

他疯疯癫癫游走至江南道与河北道之间,那日,正好遇见黄瑜微服骑马巡街,马受了惊吓,他动了死志,便施展功夫,以已身挡住马身。

然而,他没死,阴差阳错救了黄瑜。

故事虽短,但林菀儿却从中感觉到了龙武的无奈。往事随风,又若一阵清风,随着飘落的叶子,在土中渐渐扎根,又被淹没。龙武轻叹一声,“跟着大人上京之后,我也试过四处打听那兄妹俩的下落,却一直一无所获,直到来到了黄家佛堂,那日在山林间我看到了方丈的真容,与那女人的兄长长得十分相似,我便寻机质问。”

“故而那日,我与紫薇来此处与几位郎君饮茶时你不知去向,难不成便是瞧见了云嗔师父?”一旁的炉子已然冒烟,林菀儿立刻用布隔热揭开盖子搅拌着。

动作十分娴熟,似乎并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闺秀,这使得龙武也有些迷糊了。他只顺着林菀儿的问题答道,“是。昨日我伺机再去时,那和尚已然死在了方丈室中。”

“他的死状如何?”

“他背对着房门,盘坐在蒲团纸上,身着整齐,闭着眼,面带微笑,脸上竟有一丝芙蓉色。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连脉搏都没有了。正当我转身时,他倒在地上,七窍流血。”龙武如是说。

“七窍流血?”林菀儿并不是什么验尸高手,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凶手行为十分缜密,“那他的身上是否有伤痕?”

龙武摇头,“没有,只不过当我摸向他的脉搏时,我能感到他身上异常的冰冷。”

林菀儿一震,异常冰冷?倘若是刚死去,体表应尚有余温才对,所以,方丈绝对不是他杀的。

此时,炉子里散发出了阵阵粥香,粥差不多好了,林菀儿示意龙武将炉子熄了,点燃几块碳,将粥在上面温着,而自己则是继续去前院照顾欧阳岚。

方才走到前院,便见到沈彧与董茂站立在院中,林菀儿正想上前打招呼,却被刚从屋中走出来的紫薇打断,紫薇兴奋道,“娘子,你可来了。”紫薇放下手中的盆,小跑至她的身边,道,“木郎君回来了。”

木郎君?林菀儿不记得自己认识一个姓木的。

“娘子你忘了?木郎君是咱们郎君自小收养的,只因医术高明,咱们郎君想栽培他去御医院,他倒好,竟喜欢上了验尸。咱们郎君便让他进了大理寺当了仵作。前几年他一直跟随巡查御史出门办案,想不到今日竟回来了。”见紫薇的目光闪亮,像是十分崇拜的模样,难不成这木泠是个翩翩佳公子?

她随即向站在院中的沈彧与董茂两位郎君欠了欠身,心中却是自嘲一笑,论容貌优佳,怕是眼前的沈郎君亦是上上成,紫薇这丫头当初见到沈郎君都未曾露出这等模样,怕是只因为他是个仵作不怕尸体,才会莫名使人有一种盲目的推崇也未可知。

“他比我大?”林菀儿问道。

紫薇点头。

刚进门,却见屋内门窗紧闭,夏日燥热,早秋亦然,若不及时通风,恐有得暑热之嫌,林菀儿不敢上前,紫薇亦然,一个银发白衣的少年正跪坐在榻前为欧阳岚诊治,翡翠手中握着一卷银针,以便随时递上。

汗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滴滴从双颊挂落,屋内仿佛一个蒸屉,恍惚间就能将人蒸熟。不知觉中,一个时辰已过。林菀儿刚好站在门口,刚好有丝丝热风从缝隙中穿过,虽说是热风,倒是比一丝风也无强些。她往榻前瞧去,那一袭白衣早已被汗水浸湿,而他亦是低头不语,手中捏着的银针正一针一针得扎着欧阳岚的穴位。

只是苦了年老得翡翠,她已然浑身湿透,汗水已随着她的下巴一滴一滴得落在了地上,眼角也布满了汗珠,林菀儿顿了顿神,上前走了几步,接过翡翠手中的银针包,示意她去门口待着。

林菀儿转过身,突然一时之间愣住了,这少年生着一张瓜子脸,两撇剑眉英武逼人,双眉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林菀儿能从他的眼睛中看出光来,而他的唇仿佛是颗小小的樱桃,粉嫩欲滴,若不是浑身散发的寒冷气质与这满头的银发,林菀儿几乎要相信他就是个女人。

“银针。”一阵十分沙哑的声音传来,等她回过神,那双极为有神的眼睛睁抬头看向她,眼里还带着笑,他的一只手真停在半空等着林菀儿给他递银针。“来了?”

他似乎在问她,林菀儿点头,将手中的银针递了过去,他从中抽取的一根,不再说话,继续低头,只见他手起针落,在欧阳岚的听会穴上轻轻扎了一针。欧阳岚似乎不再抖动,冷汗也慢慢褪去,亦不再发烧,只是昏迷不醒。

林菀儿以为他扎了一针便好了,没想到,他扎针后手一直不曾离开,几息之间,他轻轻一挑,一条细长的肉色小绳子般的东西从这穴位中就着银针被拉了出来。

“这是?”林菀儿问道。

他冷笑一声,“蛊虫。”他看了林菀儿一眼,见她脸不红心不跳,心中竟有一丝惊讶,“你这丫头这几年竟然把胆子练大了?”

林菀儿只是一笑,道,“那郡主?”

他随意得将的挑出来的整整一寸长的蛊虫放在了一旁的茶杯里,杯子中的茶水被木泠放了石灰粉,那蛊虫一接触到茶水冒了一阵白烟之后便消失殆尽了。他道,“郡主无恙,只是元气大损,需要调养。”

林菀儿向紫薇道,“去,去后院将我熬的粥端来。”

“还是妹妹懂我啊,这几日我是日夜兼程赶来,还未来得及用膳呢!”木泠将几上盆中的巾帕拧了拧,习以为常得擦擦脸又擦擦手。

“娘子,沈郎君与董郎君正在院中凉亭中坐着呢。”翡翠道。

“无妨,你先下去给二位郎君沏茶。”等翡翠走后,林菀儿转身对木泠道,“义兄若是不嫌弃,到妹妹房中歇息片刻,妹妹去去就回。”

“义兄?”木泠眼神一滞,眼神中却多了些打量,嘴角闪过一抹邪魅的笑容。“看来妹妹这几年似乎变了好多。”

林菀儿欠了欠身,往门走去。

木泠嚯得一声起身,三步便走到了林菀儿的面前,双手环胸,微微低头打量着林菀儿,林菀儿这才注意到,这个木泠竟比她高出半个头。

林菀儿道,“不知义兄还有什么吩咐?”

木泠伸手轻轻抹去方才眼角还未擦干的水,道,“妹妹以前可从不喊我义兄。”沙哑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带着审视,又带着质问,“这几年,你经历了什么?”

林菀儿缓缓抬头,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倒映在了木泠那双清澈的眸子中,竟显得十分的单薄且清亮。她似乎忘记了,她并不是林菀儿而是黄梓珊,她的心不由得一颤,难不成单单这么一句话便让他识破不成?

她别过脸去,道,“确实发生了许多事,我先出去了。”林菀儿说罢,绕过他,直接从门里走了出去。

才走到院中林菀儿这才是舒了一口气,木泠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冷,使得她很难透得过气,沈彧与董茂此时已在凉亭中起身,对她点头示意。她报以微笑,抬脚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二位郎君失礼了。”林菀儿道,“梓珊鸠占鹊巢,实在对不住。”

“将院落相让本就是应该,更何况,里面躺着的是中山王爱女。”沈彧道。

话落,林菀儿有些为难得看了董茂一眼,董茂却是报以微笑,“不必看我,我并无想法。”

待林菀儿与沈彧坐下,沈彧才道,“听董太傅说,圣人有意让董家与中山王联姻。董家乃帝师之家,先后出了七位太傅,论其地位与中山王不相上下,门当户对,算是一门好姻缘。”

“你怎地也学人家乱点鸳鸯?”董茂一脸不情愿,“等着吧,开春我就去东海,看那老头儿能将我怎样!”他口中说的老头儿便是当今圣人的老师,董太傅。

沈彧却道,“董家世代为人师表,却出了你这么一个不识礼教的混小子,活该被送来礼佛修身了。”

“那是他们有眼不识。”董茂道。

董家世代为人师表,故而礼教深重,当时董茂之父董柳出京历练,路上救得一江湖女子,那女子见董柳迂腐不化礼识深重便起了戏弄之心,故意将自己的双脚无意之间露在了董柳的面前,怎料董柳迂腐至极,非要娶了那女子以全其清白,否则宁可自缢而死,女子无奈,只好与其共结连理,倒也成了一段佳话,生下一个不识礼教的董茂,董柳见其小小年纪调皮纨绔且体弱多病,便将他放到了积福寺,拜于云空师父门下。

第三十一章 都是秘辛

“东海?”林菀儿对这大瑞的地形实在不太了解,隐约听说过有西陵国,西蜀国,中山北地的北狄国,看他们谈话的态度神采,怕是东海也是与北地一般剑拔弩张。

董茂笑道,“上古周国统一天下太平八百年,而后出现了许多诸侯番邦,周国被迫四分五裂,大小总分三百余国。大瑞曾经也是个诸侯小国,历经祖辈四代近四百余年才有如今大瑞如此盛世繁华。大瑞先祖曾发下誓言,瑞国不破,便以统一天下为己任,十年前,西蜀国被平西王所灭,而北狄国虽说彪悍,但中山王也占领了他们大片的土地,使得他们俯首称臣。只是,西蜀国再往西还有个西陵国,西陵国再往北还有个胡玄国,东面虽说已是一片汪洋大海,但在汪洋之海对面有一岛国,名唤瀛国,瀛国往北是丽国。这些国家个个都占有易守难攻的险要地形,故而这些年才如此猖狂。”

看着董茂说得如此津津有味,面露神采,林菀儿不由得脱口而问,“南面呢?”

“南面?”董茂诧异得看了林菀儿一眼,“南面本有个婆娑国,占领了大片的海域和码头,一百年前,太祖先帝便已然将其拿下,如今南面早已服服帖帖得归顺我大瑞。”

“这么多小国,倘若一起联手,亦是一个强大的劲敌啊。”林菀儿感叹道。

“哈哈。可不是吗!”董茂道,“当时攻打婆娑国时,听说那时婆娑国与瀛国走的很近,瀛国想趁势与之联手将我大瑞东面的三洲拿下,却不想被一个人挑拨了其中关系,使得大瑞能够分而化之,真乃神人也!”

“那人是谁?”

“此人行踪不定,据说是从天而降,打下婆娑国后便乘鹤而去,要无音讯。”沈彧道,“当时军中得以见过此人真容的回乡老兵曾提过,那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

“女子?”林菀儿有些诧异,竟有如此与众不同的女子。她似乎能够感觉到自己加速的心跳。

“恩。”沈彧似乎也看到了林菀儿此时的表情,眉头轻皱,道,“不过,传言,那女子来自天边的凰国。”

“是上古周国分裂出来的吗?”林菀儿问道。

沈彧点头又摇头,“上古周国兴占卜之术,故而有专门的巫师为国人占卜气运与生死,巫师的首领便是国师,巫师极难繁衍,寿命也极长,他们的图腾是一只凤凰,故而他们所生活的地方被人称之为凰国,且他们从不擅自踏出凰国一步。只是,似乎在大瑞独立开国不再称臣后五十年时,凰国便已经被灭了。”

“这……”

“你们在聊些什么呢?这么热闹?”林菀儿还想再问,却被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只见他此时换了一件浅蓝色圆领衣袍,将一头银发盘起,用一根最普通的素玉簪子簪着。一脸笑意的走了来。“即使是山风凉爽也不该在亭中多待。我已吩咐翠妈妈在你房里放了盆冰块,你且去凉快凉快吧。”

很明显,木泠此话是随着林菀儿说的。

林菀儿有些无奈的看了沈彧与董茂一眼,谁让木泠是黄梓珊的兄长呢,只能咬了咬下嘴唇,对诸位行了礼便退回了房间。

翡翠已然在林菀儿的门口等候,见林菀儿前来,便连忙迎了上去,道,“娘子,你可算回来了,给娘子备下的冰块都快化了。”翡翠连忙将她扶到里屋,道,“娘子快更衣吧。”

林菀儿摸了摸自己的衣裳,这才明白为何木泠要让她回来,天气太热,而她听得太过入神,以至于自己的背早已被汗水浸湿了整整一大片,若不是及时回来更换,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至此,她似乎应该重新开始审视这个叫木泠的义兄。

换上新衣,这是翡翠昨日拿来的,林菀儿在冰盆边跽坐下,问道,“我怎么从未听你们提起过这个义兄?”

刚说完,翡翠的脸色突然一变,她似乎有些紧张,“你唤她什么?”

“义兄?”林菀儿不明所以。

翡翠低骂一声,“这个紫薇,太不知轻重了!”

翡翠此时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仿佛就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般,林菀儿还是第一次瞧见一向稳重的翡翠如此失态,哪怕就这么一瞬,她的心情也甚是舒畅,“紫薇只跟我道,是木郎君来了。”

翡翠才缓缓道,“木郎君是黄府以外之人才唤的,黄府之人知情且与她关系较好的也会唤上一句木郎君,此外黄府上下都唤她做玲娘子。若是不出那些浑事,她应当是黄府的大娘子。”

长相如此秀气的男子竟是个女子?黄梓珊啊黄梓珊,你到底还有那些该知晓却不曾知晓的东西,索性都砸来吧。

林菀儿紧皱双眉,翡翠道是困惑黄梓玲为何会是如今的木泠,便道,“只因咱家三郎与三夫人成亲得晚,当家阿郎又想急着抱孙女,三夫人也争气,过府三月便被诊出怀上麟儿,只是不知三夫人孕期受了什么气,孩儿便流产了,当时咱家精通医术的二郎还未归家,京中最好的医生都去给了崔夫人瞧病,一来二去,只请到了个名声一般的医生,那医生说,夫人怕是很难再有孕,三郎怕夫人伤心过度,且当家阿郎喜孙女,便在外面救养了玲娘子。”

翡翠顿了顿,“黄家终于添了个女儿,黄府上下几乎将她宠到了天上,玲娘子小小年纪喜爱医术,有几次偷偷跟着二郎出门行医,二郎也喜爱她,便将毕生所学倾囊以授,没想到这一学便出了事。没过几年,娘子出世了,举家欢庆之时,玲娘子却向当家阿郎提出要行走江湖,当时,玲娘子才六岁。当家阿郎一气之下,将她关在了柴房。岂料,这一关便出事了。”

“玲娘子被关在柴房不吃不喝七日,当家阿郎最终还是不忍心便叫人将她放了出来,谁想一放出来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原本乌黑的青丝变成了白发,声音也变得沙哑,后来大家才知晓,原来是玲娘子自己给自己下了药。”翡翠摸了摸眼角的一滴清泪,“玲娘子自小无依无靠,奴婢知晓,她是不想以后待在这个家中受人冷落,那孩子凡事都很通透,自小便如此。后来,她便如愿每隔几年改了姓名行走江湖,直到几年前才归家,在大理寺谋了份差事。”

正说着,房门口一黑,“翠妈妈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了?”沙哑的声音,竟伴着慵懒。林菀儿转头,却瞧见他双手抱胸意味深长得看着自己。

“你这不修边幅的,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能说什么坏话?”翡翠擦了擦眼角的泪,向她招了招手,“快别站在门口了,来凉一凉。”

“好嘞!”木泠大步大步得走到冰盆面前一屁股坐下,一张笑容里竟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牙齿,乍一眼瞧着,确实是可爱至极。

“奴婢先告退了。”翡翠欠了欠身,随即退出了门外。

待到翡翠出了门,木泠这才开始审视起了眼前的这个妹妹,她用左手支起右手,用右手食指拇指饶有兴致得捏起下巴,忽而点头,忽而摇头,“却是像,却又不像。”

林菀儿听罢,心中不由得一惊,难不成对方知晓黄梓珊再也不是黄梓珊了?

“你是她吧。”这并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不错。比她好。”

林菀儿身体不由得往后倾倒了些,故作疑惑,“义姐何出此言?”

“她每次见到我,都会缠着我问我关于江湖中的趣事。”木泠道,“她从不曾唤过我义兄,更不会唤我义姐。只叫我阿玲。”

原来将她认做了黄梓琀,林菀儿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是她自己露出的马脚,只是算算时间,当初黄梓珊与黄梓琀降生之时,眼前的这个家伙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有些东西未必会懂,难道,古人的早慧已经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了不成?

“还有。”木泠笑着说,“你比她聪明。却又比她糊涂。”

林菀儿并未开口,只是想要等她说下去,她继续道,“那个沈彧,是个野心很重的人,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好。”她看了林菀儿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不要问我原由。”

“嗯。”既然不让问原由,那她说的只能是这么一个字。

一切仿佛又安静了许多,林菀儿想起躺在塌上的欧阳岚,道,“欧阳郡主究竟中的是什么蛊?”

木泠“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让林菀儿觉得她那沙哑的声音莫名的好听,“我就知道你会忍不住问。”

笑完,她正色道,“这种蛊毒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寸步寸心。起先在苦主身体的某处先种下这蛊毒,种蛊伊始十分正常,但苦主每走一步这蛊便渗入一寸,最后可在身体内游走,吸收掉苦主身上所有的养分,使苦主萎靡不振,从而产生高烧不退全身却是冰冷的情况,只是此种情况并不会持续太久,这种蛊是一种只进不出的东西,待到它吃到不能再吃时,它自己便会在苦主体内爆裂而亡,而苦主则是元气耗尽精疲力竭,严重的则是需要调养三四年才能恢复。”

“是否可以算出,郡主是何时中蛊的?”

木泠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道,“目前不知,从脚底与从手心渗入的速度不同,故而不能判断。”

林菀儿又道,“欧阳郡主上京时,曾被人绑在了温泉山庄数日,郡主被救后不久,行凶者最后被死于蛊毒。而如今郡主也中了蛊,是否这蛊来的有些蹊跷?”

“蛊是西蜀国特有的东西,传内不传外,只有西蜀国之人才能学。”木泠道,“我忽而觉着我是越来越喜欢你这个妹妹了。”

第三十二章 木泠之警

“能得一句夸赞,是我的荣幸。”林菀儿谦虚道。

木泠道,“你可与她一样,唤我阿玲。”

“好。”林菀儿也不扭捏,既然辩出是友非敌,那便和平相处。

“我这次来,也是想顺便了解了解积福寺方丈云嗔师父的案情。”木泠亦直言不讳道,“我看过他的尸体,胸口上有一把断刀,有人说,是你的那个护卫的。”

“什么?”林菀儿瞬间起身,眼中满是惊讶,原来不见的断刀竟是这么用的,这便是明显的栽赃陷害了。“龙武的刀在与那叫疾风的护卫打斗时不慎遗落在了山里,昨日龙武返回去寻,却发现断刀不见了。龙武看过尸体,那方丈面露芙蓉色,身体冰凉盘坐在他的蒲团上,背对着门口微笑着死的。当时胸口根本没有什么断刀。”

“看来你也知道你那护卫是被冤枉的了。”木泠道。

林菀儿撇过嘴,“对我的人,我一向十分信任。”

“我验过尸体,发现尸体可能被冻过,我曾见过被冻死的人的模样,他们死后身上便会产生这种芙蓉色的尸斑,脸上亦然,有时还伴有七窍流血。”木泠沉稳冷静的分析,并不像方才那般的轻浮。

林菀儿沉重得点头,“他与我说过,方丈确实是七窍流血。”

木泠停下手中的动作,那双凌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菀儿的脸,这张脸虽说不是倾国倾城,但却也是容貌非凡,只是十四岁的年纪,还未曾长开,但在眉眼之间早已没了天真烂漫,木泠不由得生了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事情,使得一个原本该天真的娘子变得如此沉稳。

“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木泠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林菀儿也该猜到木泠会问这样的问题,黄瑜也曾问过相同的问题。往事如烟,该忘记的,她亦不愿再想起。她看了木泠一眼,道,“那么,你这些年又是如何过的呢?”

木泠有些语塞,的确,她十四岁时早已在成千上百具尸体间游走而不动声色,虽说她自诩是异类,但难免这世间异类多。

她轻咳一声,道,“既然在云嗔师父的身上寻到了你护卫的断刀,你的护卫难免会被提审关押,你让他别反抗,做过便说,不曾做过也不要认,大理寺的刑法虽多,但做事还是会讲证据的。”

“明白了。”林菀儿顿了顿道。“听说父亲离京了。”

“恩,阿耶被圣人派去江淮复查钦差赈灾被杀一案,多则半年,少则三四月便归了。”木泠的脸上似乎绽开了一丝极为崇拜的笑意,“有阿耶出马,天下可没有什么断不了的案子。只不过,他老人家实在是有些宁折不弯,学学祖父他老人家多好。”

第一眼见到木泠觉得她整个人是冷的,可如今见他谈论起父亲时,竟像是个小姑娘,娇俏的脸上竟像是绽放出一朵花,林菀儿仔细想了一下,那应当是一朵栀子花,洁白而又甜美。可想而知,她对黄家的感情不是亲生更似亲生,想到她的离家出走,虽说她自己有极大的原因,但其中何尝不是为了黄梓珊。

木泠顿了顿,“你的禁足不会很久,虽说她的行为有违孝道,但看族中与朝中的形势,禁足却是最好的安排,圣人的病已然膏肓,太子殿下年幼,届时圣后会出面力挽狂澜。”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也不知为何会同你讲这些,但我信你能明白。”

她豁然起身,“今日我也是受了大理寺裘少卿的命前来替郡主看看,顺便来瞧瞧你。看看时辰,我也该走了。”她行至门口,顿了顿,转身道,“对了,提醒你一句,沈彧可没那么简单,切勿与他多亲近。”

“好。”林菀儿似懂非懂得起身,道,“慢走。”

木泠自嘲一笑,她好不容易回来,本想逗一逗自家的天真傻妹妹,如今倒是真将自己变成了知心兄长了,无奈啊。

林菀儿站在原地,方才木泠说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她的眼前忽而又出现了那张如谪仙般的脸,那张无欲无求的脸任谁都不会想到他有多复杂,林菀儿蹙眉,是她变得肤浅了吗?

翡翠端来了一碗粥,走到了林菀儿的面前,“娘子,听紫薇说您还未用早膳。”

“恩。”林菀儿在几边跽坐下,问道,“既然阿玲来了,那么莺歌呢?”

翡翠将粥端至她的面前,道,“莺歌问了平西王爷借了千里驹,快马加鞭去了京都,大理寺的裘少卿听闻嫌犯在此处,便顺便派了玲娘子过来查查。”

林菀儿接过粥,抿了抿,原以为是咸味儿的粥入口竟有一股浓浓的甜味,她皱眉,将粥吐了出来,“这是哪儿来的粥?”

翡翠愣了愣,“这是厨间炉子里的。奴婢见粥色极好,便端了来。”

林菀儿忽而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厉害,粥如此浓甜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自己将糖当做了海盐,“那阿玲喝了吗?”

“玲娘子忙,只喝了几口。”翡翠道。

林菀儿将粥放下,道,“将它倒了吧。”

“是不合口味?”翡翠追问道。

林菀儿颔首,“我将糖当做海盐了。”

翡翠脸上顺而展开了笑颜,就连眼角的皱纹也泛着笑意,“难得娘子下厨,偶尔出几次差错也是有的,我想玲娘子是不会怪罪的。”翡翠将粥端起,“奴婢再去做一碗。”

“嗯。”林菀儿伸出手,把玩着盆里快要化掉的冰块,突然扭头将翡翠叫住,“翠妈妈,我是否不该管这事?”

翡翠顿住脚步,转身躬身道,“娘子指的是何事?”

林菀儿收回手,双眸看着翡翠,“龙武是我的护卫,若是不管,于情于理也难说,只是阿耶不在京都,我的能力又有限,欧阳郡主在这档口却出了此等事,我不知我该如何处事。”

翡翠会心一笑,“娘子都说了,您的能力有限,那便让能管的人去管好了,至于欧阳郡主,玲娘子说过没事,那必定是没事的,娘子不用将此事放于心上,再者,郡主身边的莺歌姑娘也去请了太医不是?您只有在这档口好好看护郡主,那便是全了你一片护友之心了。”

翡翠说的是护友而不是护郡主,倘若是郡主出事,林菀儿便是以臣之心以待,倘若是朋友出事,那态度便不同了,心向亦不同了。

林菀儿听了这席话,心顿时豁然开朗,久违的笑容爬满了那张秀气的脸庞,她对翡翠道,“多谢翠妈妈指点。”

翡翠浅笑一声,并未作答,转身离去。

林菀儿起身,抚平方才被自己坐皱了的衣裙,她打算去瞧瞧欧阳岚的状况,虽说欧阳岚的暗卫一直在禅院的周围护着,但暗卫始终是暗卫,昨夜紫薇值夜,按理说她今日应当休息的,故而,她便揣着这样的心思,往欧阳岚的方向走去。

正打算进门时,院中传来一阵骚动,林菀儿转身,却见一人带着一队身着绿服的人前来,为首的是一个戴着幞头身着绿服腰间别着横刀的男人,只见他带着这队人在院中站定,向林菀儿双手抱拳道,“大理寺司狱奉命前来捉拿嫌犯。”

话音刚落,屋里的紫薇手中拿着蒲扇跑了出来,一时未辩得及方向,差点便扎进了林菀儿的怀中,她抬头,着急忙慌地说不出任何话,而后,她才猛然吞了口口水道,“娘子,咱们快让龙武逃吧。”

林菀儿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她一个爆栗子,“龙武并未杀人,为何要逃?”

此时在后院的龙武闻声早已在院中站定,他额间的青筋早已暴起,双手也已紧握成拳头,他已然知晓他的断刀被当成凶器,他更恨自己蠢得成了别人的替罪羊。

林菀儿从容走到龙武的面前,抬头对着他,大声地说道,“我黄梓珊也信大理寺与平西王爷会秉公执法,不会无缘无故屈打成招去冤枉一个无辜之人。”说罢,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龙武的肩膀,“放心吧,去去便回。”

龙武后退一步,躬身抱拳,“娘子,告辞。”林菀儿叹了口气,这龙武还是那般的寡语。

一行人一阵风一般地来,亦是一阵风般的走,瞬间,这个院落归咎于了平静。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般,微风浮动,吹皱了院中角落那口水缸中刚接满的水,又仿佛吹皱了这整个晚夏初秋。

林菀儿轻叹一声,对紫薇道,“进屋吧,外面太热了。”

将将进屋,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定睛一瞧,原是屋中摆着四五盆大块的冰,紫薇握着手中的蒲扇,有一阵没一阵的对着林菀儿扇风,“娘子热了吧,先坐下歇歇吧。”

林菀儿摆了摆手,道,“郡主如何了?”

紫薇掩嘴一笑,“郡主睡得可香甜了。”

林菀儿走到榻边,却瞧见欧阳岚此时的睡颜竟与孩童无异,圆圆的脸蛋略黑,但却也是粉扑扑的,全然不曾有朝日的那种苍白之色,看着日头,快过午时了,她也不曾有醒来的迹象。自从将海盐错认做了糖,林菀儿也却了下厨的心思,只看着欧阳岚的睡颜发起了呆。

倘若她的孩子还在身边,是否也该是这般恬静的画面。

第三十三章 龙武获罪

日影西斜,夏日的白昼总觉得长得很,都快申时末了竟也不见黑,整个山头仿佛被笼了一层金纱,一个靓丽的身影穿过层层的山林,手上拖着一个老者,正行色匆匆的往禅院赶。

还未敲门,院门便一把被打开了,一个俏丽的脸蛋和两个小小的梨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却听得那小梨涡道,“咱们娘子算算时间,莺歌姐姐应当回来了。”

莺歌疲惫的脸上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有劳紫薇妹妹相迎了。”说着,她便拖着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径直往欧阳岚的卧房中赶。

紫薇连忙上前扶住那老者,道,“我们娘子说了,若是莺歌姐姐回来了,可以暂且歇一歇,郡主在半个时辰前便醒了。”

“醒了?”莺歌顺然喜笑颜开,那张无比美丽的脸蛋瞬间有了生色,她连忙放下手中拖着的那个老者,转身道,“有劳紫薇妹妹帮忙照顾张御医,我去去便回。”

随即,她便像整风一般,直接跑进了欧阳岚的卧房。

此时林菀儿正跽坐在榻旁与欧阳岚谈笑风生,全然不是个刚生了场大病的模样,欧阳岚见莺歌来了,脸上瞬间咧开一个大笑。

莺歌的眼眶却有些湿润了,“郡主醒了便好,奴婢请来了御医院最好的张御医,要不让他给您诊诊?”

欧阳岚瞥嘴道,“我的病早好了,并不要什么御医,你让他回去吧。”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声音,先是“扑通”一声,再是紫薇的叫声,“张御医,您快起来呀,郡主还等着您诊治呢。”

张御医连连摆手,上气不接下气,“这位小娘子,您能否先容老朽歇会儿,老朽一把骨头了经不起折腾啊。”

张御医今年六十有三,医术是整个京都最好的,只是有一个爱喝酒的毛病,故而莺歌得了平西王的指点一进宫便在御膳房后的假山将他逮了个正着,这张御医也是走了霉运,方才还与杜康把酒言欢,如今却被一个小娘子拉到一辆马车里颠簸了一路又被拉下马车沿着山路走了几里,他这把年纪若不是身子底子好,恐怕早在路上便瘫软了。

他本想瘫坐在地上摆个架子,方才知晓他是被拉来给欧阳郡主诊治,当今可极为宠着这位郡主,若是一个不慎,怕是饭碗都难保,无奈,他也只能自认倒霉,将所有气往肚里咽只暗道是时运不济。

过了好一会儿,张御医被紫薇的搀扶下缓步进门,将将进门,张御医便跪下了,“下官奉圣上旨意前来给郡主诊病。”

这么一会儿连圣上都知晓了?欧阳岚转向莺歌,莺歌微微颔首以视肯定。欧阳岚呼了口气,罢了罢了,既然是圣上的旨意,便让他瞧瞧便是。

“本郡主知晓了,你过来吧。”

“是。”张御医谢了一声,却始终不见他起身,紫薇定睛一瞧,却见张御医的双腿早已抖动地不成样子,紫薇未曾忍住,“噗嗤”一声掩嘴而笑。“御医若是不方便,还是奴婢扶您可好?”

张御医微微抬头,将手伸了过去,道,“那便有劳这位小娘子了。”

张御医在紫薇的搀扶之下,颤颤巍巍来到欧阳岚的面前,从腰间的小盒子中取出了一方丝帕和一个腕枕,他将腕枕放置在榻上,带到欧阳岚的手腕放置上去之后,他再小心翼翼地将丝帕盖上,然后伸出右手轻轻搭在脉络上,细细地把了起来。

几息之间,张御医面露善色,道,“郡主似是耗尽了心血,待老夫开个方子,郡主仔细调养,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如此,那便多谢御医了。”欧阳岚道,“莺歌,快送送御医。”

张御医暗自无奈,这大老远的一路狂奔过来,只说了一句话便让他这一把老骨头回去了?正想着,却听得他的耳边响起莺歌的声音,“郡主放心,奴婢已经回禀了二圣,让张御医照顾并调养郡主的病情,直至痊愈。”

这话一出,欧阳岚与张御医各是脸上一僵,一旁跽坐着的林菀儿尽收着他们的表情,随即道,“既如此,那便有劳张御医了。”

“是啊,有劳张御医了。”紫薇道。

林菀儿又道,“现下天色已晚,紫薇,你去收拾一间房,让张御医歇下。”紫薇得了吩咐下去后,林菀儿又道,“只因这是积福寺师父的禅院,茅屋简陋,却能挡风避雨,还望御医切莫嫌弃。”

张御医连连摆手,“无妨无妨,娘子有心了,不知这位娘子是?”

林菀儿起身作揖道,“儿是刑部侍郎黄瑜之女黄梓珊。”

“原是黄家的大娘子,老朽惭愧,竟未曾认出来,真的是老了。”张御医尽力起身,上前一步比划着手道,“那时黄娘子刚满月,就这么点大,老朽还瞧过一眼呢。”

“张御医一路颠簸,许是累了,不如早早去歇着吧,明日还望御医前来再为郡主诊治可好?”林菀儿看了一眼门前的紫薇,即刻不失礼貌地转换话题。

张御医接连点头,“那老朽叨扰了。”

紫薇咧着笑进门,伸手将张御医扶了起来,半拉半拖得便出了门。

夜幕降临,天擦渐渐擦黑,林菀儿也不敢再过于叨扰欧阳岚的休息,便早早地告辞回到自己的房内,林菀儿刚坐下便开始沉思,这几日发生了许多事,直至当下还在她的脑中久久盘桓不定,根本不能理出个什么头绪,翡翠的话犹如在耳,而木泠的话亦在心中暗沉,前尘往事再如何忘记,那些烙印般的事迹始终刻在了她的心上,也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才渐渐浮现出脑中。

后世的她,相夫教子最终却被自己最爱之人所杀,今世难不成还要成为一个大家闺秀,等着嫁人生子将自己拴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如普通妇人一般过一生吗?那样的日子她过过一次,她实在不想尝试第二次,说她心中脆弱也好,无能也罢,倘若她未曾接受过先进教育,同现世的女子一般以嫁人生子为天职而活着,那她恐怕也能终此一生,但事实是她的心中早已种下了不同的种子,将来有无限种可能,所以她不想放弃。

一夜,无眠。

翌日,紫薇慌张地跑了来,脸上竟满是讶异,“娘子,奴婢今早去了趟积福寺,听那里的和尚说,杀死方丈的凶手已被抓到,奴婢嘴碎问了问,竟是龙武!”

“什么?”昨夜的心思过多搞的林菀儿彻底无眠,今早好容易入睡,竟听到如此消息,使得林菀儿一个激灵全然没了睡意,“证据呢?”

紫薇一愣,随即道,“奴婢听说,证据便是龙武的断刀。”

林菀儿冷哼一声,“简直胡扯!”她立刻起身,简单梳洗了一下用了些早饭便打算出门去趟积福寺看看情况。

这一切动作实在太过于流畅,使得一旁帮忙的紫薇竟一愣一愣的,娘子竟还有如此神速的时候。

院中的奴仆渐渐多了起来,粗略估算着,怕是有二三十个,这怕是莺歌的手笔,林菀儿苦笑一声,心道,像欧阳郡主那般身份之人也无法左右被指婚的命运,而她可以吗?

从禅院至积福寺才不过半刻钟的路,山路也都用青石板铺就,两侧皆是竹林斑驳,随风而动,今日又是个艳阳天,但那毒日头被这片竹林遮住竟有了一丝凉爽。

小径的尽头是一扇月牙门,百步开外便能闻到从这门内飘出的阵阵檀香,定睛一瞧月牙门两侧用狂草写着一副对联,“竹怜新雨后,山爱夕阳时。”这狂草奔放利落,可见落笔者对力量的把控以及对空间的排版都极有控制力,

将将进门,便是一片桂树整齐得立在道路两旁,隐约还能在叶片之间闻到早桂的香味,再往里便是一个院墙,紫薇道,“娘子,这里面是僧人们的住所。”

林菀儿颔首,往前不过百步,有一院,大门敞开,上有一黑底匾额,其间有“守律院”三个金字,显得极为隆重。林菀儿从外往里探了探头,及眼处便有三个殿堂,中间一个名曰“守律堂”,左侧叫“克己堂”,右侧叫“无等堂”,堂前有一片极大的广场,林菀儿顺而回想起后世关于少林寺的影视资料,心想大抵应当是武僧们练武之地吧。

三个堂前都站着十几个和尚,每一个和尚手中都有一个棍棒,而最中间的额守律堂门口除了十几个和尚之外,左右还有四个身着劲装的守卫,其中一人林菀儿还认识,便是昨日前去抓捕龙武那个大理寺司狱。

守律堂内似乎在进行着十分激烈的争吵,只是距离太远,林菀儿并未曾听清。她正想在往前一步时,却被一道眼神生生定住了身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眼神?就仿佛是从地狱传来的一般,幽深的眸子里充满了戒备和侵略,仿佛下一刻它便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将她撕烂。一旁的紫薇见娘子一动不动,便慌了神,连忙去扯了扯她的袖子。好容易林菀儿才缓过神来。

林菀儿转身,轻声问道,“那里面的,是谁?”

紫薇探了探头,轻皱眉头道,“左不过是大理寺的官员罢了,兴许咱家木郎君也在里头呢。”

“她?她不是说大理寺办案讲的是证据吗?“亏她还如此相信木泠,接过第二日便听说龙武被定罪了,什么靠证据?简直是胡扯。

“兴许木郎君有苦衷的呢?”紫薇安慰道,“这些年,木郎君说的话可都是极算数的。”

林菀儿撇过头去,不再理会紫薇那满脸的花痴模样,她的直觉告诉她,那里面除了大理寺的人,或许还有一个极为危险的人。

第三十四章 又见郎君

看了一会儿,仿佛里面的争吵有缓缓平息的迹象,守在门口的那个大理寺司狱动了动,从腰间寻了条链条,随即走了进去,几息之后,几个人便从里头抬出来一个人,那人脖子上缠着链条,双脚离地,那大大的脑袋耷拉下来,看那身形是龙武无疑,看样子怕是受了不少的酷刑,不是说不滥用私行的吗?不是说查案子靠的是证据吗?

林菀儿心头一热,提起裙子就想要往前冲。

“黄娘子若是此时前往,亦不能改变什么。”一个极为好听的声音从她们的身后响起,林菀儿扭头,却见一个素袍男子正用手扶着墙,笑道。

紫薇则是被吓了一跳,匆忙将林菀儿护在身后,“你这个登徒子,还不快快转过身去!”今日林菀儿是临时出来,走得匆忙,再加上青石路偏僻并未曾有什么人这才忘记戴幂篱,这倒好,竟遇上这么一个登徒子!待到那男子艰难转过身,紫薇连忙将怀中的那条丝帕抽出,迅速戴在了林菀儿的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眸子。

林菀儿的心思却不再此,只道,“这位郎君,此话何意?”

那男子虽背对着身子,因是天气炎热,只着了一身薄薄的素袍,挺拔的身姿若隐若现,似是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半晌便传来了他的声音,“平西王爷在此哪里还会有错的?”

“郎君是说,里面是王爷在断案?”

那男子道,“王爷只不过来积福寺礼佛,其他之事他一概不管,此时定是大理寺毕少卿为邀功而定了案。”

“毕少卿?”林菀儿不解,这与她了解到极为不同,“此前难道不是裘少卿吗?”

“裘少卿被圣人召回,今早毕少卿前来顶替。”男子继续道,”毕少卿此人虽说有些急公好义但办案的效率却是一流,听说还很受大理寺卿赏识,只不过此人有个狗眼看人低的毛病。“

“敢问郎君出自哪家?”能如此熟悉大理寺的人并非是普通人家的读书人,看其打扮不显山不露水,真的很难猜测他究竟是谁。

男子笑了一声,道,“敢问在下是否可以转身?”

“自是可以。”林菀儿道,“还望郎君看在儿的薄面饶恕婢子无礼。”

“无妨无妨。”他缓缓转身,林菀儿却一直注意他的那只扶在墙上未曾拿下的手,待到转定,一张俊美的脸影映入她的眼帘,那是前几日在禅院门口遇见的那个瘸腿郎君,剑眉入鬓,星目闪烁,鼻梁耸立,棱角分明,说话时,喉间的喉结随之抖动,与沈彧想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天人,便是如此吧。

那日她只是隔着幂篱观察他,只隐约瞧见个轮廓,如今如此近距离一瞧,似是比沈彧成熟许多,腮边还有些星星点点未曾刮掉的胡渣,看着虽说也是温润如玉,但却是多了份沧桑,只是,他的双眸竟隐约呈现着些许浅淡的碧蓝色,只是不太明显。

“在下姓谢,字澜之。”他站定后,向林菀儿作揖道。

林菀儿还礼,“儿是黄家娘子黄梓珊。”

他作揖浅笑一声,并未答话。

林菀儿并未觉得尴尬,只道,“谢郎君为何会在此处?”

谢霖摊了摊手,苦笑一声,“在下的手杖不知丢在了何处,便扶着墙根试着寻寻。”

“寺中的和尚们难道不曾帮忙?”

“区区小事,不必如此麻烦。”谢霖笑道。“不知娘子是否有空?能否帮忙寻上一寻?”

“那是自然。”林菀儿道,“不知郎君是否记得你将手杖丢在何处?”

谢霖仔细思考片刻,道,“今早我便去膳食院用了朝饭,回来时经过了大大雄宝殿,见几个小师父因起得晚了被罚在里面做早课,我便前去安慰了几句,而后便经过了务司院、守律院,最后回到禅房时才发现手杖丢了。”

“谢郎君,手杖拿在手上用着,怎地到了禅房才发现丢?”紫薇不解地问道。

谢霖指了指自己的右腿,道,“大夫说,让我练练暂且离了手杖走走,没准哪天离了手杖便能自由行走也未可知。”

林菀儿上前扯了紫薇的袖子,道,“紫薇,不得无礼,退下。”随即她向谢霖赔罪道,“谢郎君,实在对不住,我这丫头一向口无遮拦,被我惯坏了,还望郎君切莫放在心上。”

谢霖一笑带过,“无妨无妨。”

谢霖给林菀儿最多的便是他脸上灿烂的额笑容,那笑容仿佛是青山中的山泉水,清澈而透明,又仿佛水中明月,无华却亮眼。而此时的笑容却像是早已经过大风大浪,也少了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林菀儿不由得再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个男子,说他少年,怕是有些牵强了,大约早已经及冠了吧。她道,“那我与紫薇去膳食院寻寻,你慢慢在这附近找找如何?”

谢霖听罢,像是如释重负,作揖道,“多谢黄娘子。”

拜离谢霖,紫薇紧紧跟在林菀儿身后,轻声道,“娘子,咱们这样怕是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林菀儿道。

“咱们与这谢郎君素不相识,为何要帮他?再者,咱们对这寺院也是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帮?”紫薇继续道,“奴婢似乎隐约听翠妈妈说起过,咱们夫人的闺中密友便嫁进了陈郡谢氏二房,只不过这位姨娘生下这二房嫡子后便故去了,这谢氏二房嫡子在族中排行第三,人称谢三郎,儿时十分聪明,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不过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后来关于他的消息便销声匿迹了。”

林菀儿细细听着,却瞧见几丈之外有一个依山傍水的院落,定睛一瞧,院门上的匾额写着,“务司院”。觉着林菀儿停下了脚步,紫薇将脸凑了上去,道,“娘子,谢家像那位谢郎君这般年纪的可不多,您说,这位谢郎君会否与陈郡谢氏有关?”

林菀儿抿嘴浅笑道,“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同姓是一家?我只不过看他腿脚不方便顺手帮帮而已。”不知怎地,从那人的眼神中,她似乎能感到他并非表面如此简单,或是说他是故意将手杖丢弃,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眼前的务司院比守律院稍稍小了些,但小的也不过是庭前的那个广场罢了,除却广场,照样是黄墙绿瓦,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过了务司院不过几百步便是积福寺的主殿,一眼望去,似是有四五进,一层一层往上,越来越高,大约有十几个守律院那般大小。第一层殿上的匾额写着“大雄宝殿”,这与谢霖说的一般无二。

再往前走个百余步便是膳食院,这处院落似是比务司院大些,从中能传出阵阵的饭菜香,林菀儿抬裙走了进去。

院中,有些个小和尚正忙碌着手中的事,院中有一口井,一个年龄只有十岁上下的小和尚正艰难得从井中打水。那水桶似是与他这个人一般高,他艰难得将它放在了井口,却见林菀儿一身浅碧色的裙摆出现在院中,使他吓了一跳,差点将水倒回井中。

他将水放好,擦了擦手中的水,跑上前去双手合十,唱了句佛号,“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膳食院还未曾备得斋饭,还请再等片刻。”

“小师父,我家娘子并非前来用斋饭的。”紫薇道,“小师父,我问你,你可否见过一条手杖?”

那小和尚挠挠头,“女施主,贫僧从未见过什么手杖,若是并非来用斋饭的,还请快快离去,寺中来了贵人,贫僧不能耽搁。”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一个胖和尚手中拿着扁担愤怒地指着这个小和尚喊道,“元悟,又在偷懒?磨磨蹭蹭的,贵人怪罪你有几个脑袋担着?”

元悟听罢,连忙转身往井口跑去,只不过年纪太小,力气许是不够,一不小心,将放在井口边的桶连桶带水跌进了井中,那胖和尚见此,直接抡着手中的扁担冲了过来,“你这小子,是存心与我过不去是不?”

“不是的元彻师兄,我只是不曾拿稳。”元悟强忍着泪水,艰难地拉着井中盛满水的那个水桶。

“你是在顶撞师兄?”元彻不顾有外人在场正想要用扁担去抽打元悟,却听得身后一阵呵斥,“住手!元彻,你师父便是如此教你的吗?”

元彻连忙放下手中的扁担,转身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却见一个身着僧袍单手合掌于胸前的男子站立在不远处,元彻不再放肆,合掌道,“见过大师伯。”

“佛云,一切皆有悟,你自去你惠心师伯那里领罚吧。”惠良走了过来,用他的右手帮着元悟将水桶拎了上来,林菀儿这才发现,原来惠良的左手袖管中空空如也,他道,“元悟年纪还小,不如跟着我去抄写经书吧。”

元悟狠狠擦了擦眼泪,道,“师伯,师父说做事要有始有终,既是元悟选了这个,就必定要将其做好的。”

惠良轻轻拍了拍元悟光光的脑袋,道,“恩,极有慧根。”

忽而他转身向着低着头的元彻,“惠恕师弟极少来管理这膳食院,你这个做大师兄的要合理安排才是,只不过来了个贵人就慌成这样,成何体统?”

“大师伯,元彻知错。”元彻丧气着说道。

“罢了罢了,先去忙吧,晚课结束后就别去你惠心师伯那儿了,去我那儿抄经吧。”惠良转身,也未曾理会元彻满脸的不情愿。

第三十五章 惠良和尚

惠良行至林菀儿面前站定,唱了句佛号,道,“这几日山门已封,无论这位女施主是如何出现在寺内,还望快快离去,以免惹了事端。”

“佛门清净之地,怎会惹来事端?”林菀儿还礼。

“这位女施主或许有所不知,积福寺内来了位贵人,故以封了山门,倘若冲撞了这位贵人,怕是谁都担待不起。”惠良仔细向林菀儿解释,“还望施主过些日子再来烧香礼佛,届时惠良定会亲自相迎。”

林菀儿道,“儿并非有意为难这位师父,只是儿的一位朋友在寺中丢了手杖,故儿才帮忙替他来寻。”

“原是谢郎君的朋友,贫僧失礼了。”惠良道,“既是如此,不如贫僧叫几位徒弟帮忙寻寻吧。”

“如此,多谢了。”林菀儿道。“听郎君说,贵寺的方丈已圆寂,前几年儿有缘得了方丈的批语,想着今日见上一见,却不想竟见不成了,不知师父们抓到凶手了吗?”她打算尽可能得寒暄,以便可以从中得到些信息。

惠良边替林菀儿指了道路边道,“师父一世为善,大理寺毕少卿前来断案,不出半日凶手便已抓获,我佛慈悲,师父他老人家也然走得安息了。”

“不知凶手是何人?方丈多年为善,怎会与这种人结仇?”

惠良自笑一声,“师父俗家时是个武师,那时结交些江湖莽辈也是有的,倒也谈不上得罪与否。”

林菀儿做吃惊状,“方丈未出家时竟是个武师?”

“是啊,不过那是四十几年前之事了。”惠良道。“早间贫僧在大雄宝殿见过谢郎君,不知谢郎君会否将手杖丢在那处?”

“如此,有劳惠良师父带路。”林菀儿躬身道。

“香客们在本寺丢了东西,贫僧理应相助。”惠良道。

惠良的眉眼坦然,眼角有些细微的皱纹,但他嘴边的大片肌肤较脸部的肌肤其它肌肤的肤色想比更浅了些,像是刚刮过胡子一般,看这样子想必这胡子已然蓄了很久。他身上的僧袍是见略显灰旧的黄色,与普通小和尚的青灰色不同,似是在显示着某种身份。

很快,惠良便将林菀儿带到了金碧辉煌的主殿门口,殿门有数丈高,若是站在门前想要看匾额上的字,要极力抬首才行。

“女施主,这边请。”惠良闪过身,为林菀儿指明了道路。

林菀儿往里探了探身,抬首便是数丈高巍峨的三尊金身佛像,这三尊佛像世称三世佛,最右的是东方净琉璃世界的药师佛,至中的是婆娑世界的释迦牟尼佛,至左便是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三尊佛像威武庄严,低头微睁双眼,似是在巡视这人间苦乐。

大雄宝殿是主殿,也是僧众朝暮集中修持之地,故从门至佛之间有一大片空地,空地皆是由上等的黑色大理石铺就,光滑干净亦有丝丝凉意,空地上摆放了上百个蒲团,像是僧众修持时的座位。而此时,有几个小和尚正手中个拿着一块布,擦拭着殿内的各种器物。

“哎呀,找到了。”还未曾多走几步便听到了身后的紫薇兴奋得叫了起来,只是紫薇刚要去取那手杖却被她自己的回音吓得不敢上前。

众人听到紫薇的叫声,皆扭头看向她,那几个小和尚亦然,只是看到是惠良连忙对惠良行了礼,之后才做敢继续手中的事,林菀儿往那手杖的方向看去,却见那手杖正好端端地立在了一根粗壮的柱子后,那柱子位于进门的右手偏侧约莫十几步地方,极为不起眼,但看这立着的架势,又似是有人故意将其放在此处的。

林菀儿不声不响,惠良却是笑着走了十几步去拾起手杖,向着紫薇道,“小施主慧眼,贫僧竟不曾瞧见。”

“奴婢也只不过是随便一瞧。”紫薇小跑几步上前接过手杖,却发现这手杖竟比普通手杖还要沉上几分,看这材质,像是用上等的黑沉木做的。

“小施主过谦了。”惠良领着二人出了主殿,道,“既是寻到了手杖,那贫僧送二位回去吧,不知谢郎君此时身在何处?”

紫薇指了指守律院的方向,她注意到惠良的眼神一沉,立刻便恢复了常态,“今日毕少卿与平西王爷在那处审案,怕是会有些许不方便。施主还是快些找到谢郎君才是。”说完,他便引着林菀儿前去。

同样是几百步的距离,他们便走到了守律院附近,他们既是往守律院望去,院门大开,院门外立着一群人,像是刚目送了人,这群人中并没有所谓的平西王爷,更甚者,竟也没有木泠的身影。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深绯色官服的男子,他的腰间别着一个银鱼袋,显示着他的身份及地位,本朝规定四品官员着深绯色官服,佩戴银鱼袋。想必他是这群人中官位极高的。待他转过身来,林菀儿才看清他的长相,他是个长脸,身形却是个敦厚的模样,两片薄唇的上方是两撇八字胡,眉眼亦是细长,像是画的一般,那双眸子笑起来仿佛是两弯新月,几乎看不到眼珠子。看其所站之位,应当是众人口中的毕少卿。

毕少卿见是惠良,便走上前来与之寒暄了起来,“惠良师父,怎么出关了?”

惠良躬身回了一句,“师父遭遇不测,积福寺无首,贫僧怎能不出关?”

说话间,毕少卿亦是注意到了林菀儿,问道,“这位娘子不知是从何而来?这山门已封,难不成娘子未曾出去?”

林菀儿欠了欠身,“多谢大人的关心,儿只是替朋友过来寻手杖。”

“那不知寻到没有?”毕少卿笑着看着林菀儿,观其意思,似是在上下打量她。

林菀儿指了指紫薇手中的手杖,道,“多亏了惠良师父,不然恐怕还得要找一阵子。”她顿了顿,“既是找到了,那儿便不耽误大人办正事,就此告辞了。”

“娘子留步,山路崎岖,本官派人送你如何?”毕少卿上前一步道。

“不必了,儿还要去见朋友,就此告辞。”说完,林菀儿便头也不回得走了。

紫薇紧紧跟在林菀儿的身后,确定身后未曾有人跟上来,才哼哼一声,“哼!奴婢瞧那毕少卿不是什么好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毕少卿见我们孤身去在山寺中行走,担心也是常理,再者,我并未曾在他眼中瞧出什么,要不是他并无恶意,那便是别有居心。”林菀儿道。

一阵掌声从一旁的桂林中传来,“黄娘子果真聪慧。”这似是那谢郎君的声音,只是她们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未曾看到谢霖的身影。

随即,一个身影从不远处那棵最粗壮的桂树后隐出,刚走一步,却不想脚边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似的,竟摔了个踉跄。林菀儿从紫薇的手中接过那手杖,在接触到手杖的重量后眉头微皱,随即便舒展开来,将手杖递了上去,道,“你为何要引我们去那里?”

“娘子为何这么问?”谢霖接过手杖,将手杖抵住地面顺利起身,“哗”地一声,竟比林菀儿高出了一个头。

林菀儿仰着头,道,“郎君不会真的是那么不慎将手杖遗落在了大雄宝殿吧?若是没了手杖,怎地竟回到禅房才想起?这话,骗三岁孩子也未必有人会信。”

谢霖依旧笑着道,“但黄娘子信了。”

林菀儿竟被说堵了,她顺了口气,道,“那是因为,我也想去了解情况。”

“所以,在下送了娘子这么大份人情,就当还了娘子为在下寻手杖之恩,正好两不相欠。”谢霖用手杖轻轻敲了敲地面,用了一个他极为舒适熟悉的姿势,打算越过林菀儿离去。

林菀儿连忙张开双臂挡在他的面前,道,”谢郎君,今日之事,你不想解释些什么吗?“

谢霖低头,微笑着道,“娘子想让在下解释些什么?”

“为何要将手杖故意遗落在大雄宝殿?”林菀儿依旧仰着头,目光凛冽,直直的盯着谢霖那双有些深不见底的眼眸,那眸子虽幽深,但林菀儿却能在其中看见她如今的模样。

谢霖轻叹一声,摆了摆手,问道,“娘子此去,可曾遇见过什么人?”

“一个叫惠良的僧人,看旁人对他的态度,他似是方丈的大徒弟。”林菀儿回忆道。

“惠良师父平日里深居浅出,一直在文景阁抄写经文,鲜少在寺中走动。”谢霖道,“倒是惠心师父,小小年纪掌管着守律院,很是受全寺上下的敬重。”

“若是我的师父死了,我再怎么深居浅出,也会出来了解情况的。”林菀儿道。

谢霖忽而用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眯着眼睛低下头看着林菀儿,半晌道,“黄娘子果然与众不同。”

林菀儿却白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她如今对眼前此人的映像极差,像是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请谢郎君莫要顾左右而言其他。”

“不知黄娘子此去,是否打探到了方丈之死的案情?”谢霖继续道。

林菀儿摇头,她是想要了解,只是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她也只能无功而返。

谢霖失望得摇了摇头,“看来,在下还是高估了黄娘子的能力。”

“你这是何意?”

“娘子莫要生气,只因平西王爷到访,故而方丈之死亦是秘而不宣的,以免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圣人的意思却是彻查到底,所以毕少卿便只能抓住黄娘子的那个护卫不放了,但沈、董二位郎君看到了仵作的验尸单子,觉得此事蹊跷,一直据理力争,故而这案子迟迟未曾下定论。”谢霖轻叹一声,”其实,此案也并非那么难,只是他们都忽略了很多东西。“

“什么东西?”

第三十六章 案发僧寮

谢霖嘴边闪过了一丝邪魅的浅笑,“例如,方丈为何会死在方丈室?方丈室内未曾有多余的血迹,故而凶器是那把断刀的可能性极小,方丈又是因何而死的?这些毕少卿都未曾查明,而是仅凭目击者的一面之词和所谓的凶器便打算断了此案以便粉饰太平。”

林菀儿听罢,后退一步,“谢郎君怕是并非偶然出现在此处吧。”拥有如此缜密的思维,任谁也不会相信他是一个普通的书生。

谢霖亦是笑,“黄娘子果然警觉,在下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进京赶考读书人,只因在下的故人曾来过这里,是以在下前来缅怀先人,碰巧遇到了杀人案,在下不才,就喜欢抓个凶手玩玩,故而便对此感了兴趣。”

狂妄!抓个凶手玩玩?林菀儿不知自己是第几次打量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使他如此大言不惭。

“那,你打算如何抓个凶手玩玩?”林菀儿仰头不屑道。

从谢霖的角度往下看,竟让他想起了一只倔强的兔子,使得他不禁想要敲敲她的脑袋,只是他的手悬在了半空便停住了,只道,“若是娘子感兴趣,不妨跟在下走一走?”

林菀儿犹豫了片刻,随即道,“好。”

“娘子!”紫薇紧跟着林菀儿,“这恐怕不好吧。”

林菀儿给了她一个肯定及安慰的眼神,“无妨。”

桂树郁郁葱葱,随风而落的是浅浅的桂香,以及那人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味,此人看似清澈,却又无时不刻透着神秘,像极了遨游在深渊中的长龙,神秘且危险。林菀儿也不知怎么地,却就这么鬼使神差得跟在了他的身后,他的身形比她高出许多,只是他的右腿行动极为不便,走路时需扶着手中的手杖才能一深一浅的行走,林菀儿也不急,只是想趁此机会观察他。

只是那人仿佛后背生了双眼睛一般,忽而笑道,“黄娘子,若是再盯着,在下的后背怕是要被戳两个窟窿了。”

林菀儿尴尬地咳了咳,稍稍加快脚步,问道,“谢郎君是想要带我去哪儿?”

一般未嫁娘子为显礼数都会自称一声“儿”,显然眼前的这个黄家娘子并不在意礼数,竟与传言中的模样大相径庭,谢霖忍不住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使得她竟自残己身,而她又是个怎样的烈性女子。

“前方便是僧人们的寮房,看这时辰应当是巳时未至,倘若往常,全寺僧人都会去山下农庄务农。如今方丈圆寂,僧人们应当都在普世殿为方丈诵经。”说着,他拐进了一道角门,“积福寺在皇祖时期曾是皇家寺院,如今虽荣耀已逝但格局还在,僧舍统共分三个院子,最外面的院子是僧众的寮房,再往里便是过夜的香客或者收留的百姓的客房,最里面便是单独的院子,供达官贵人们礼佛居住,故而,方丈的方丈室亦在最外的院子。”

林菀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要去的是案发现场。

“如今是非常时期,毕少卿难道不会派人看守吗?”林菀儿问道,在后世的那些港剧中,保护现场应当警察们最先要做的事情。

谢霖“噗嗤”一声笑了,他此时的笑仿佛是春风扫了落叶一般温柔,“娘子认为已然抓到凶手的案发现场还需保护吗?倘若今日我们不去探查,想必明日早已整理如初了吧。”

说罢,他们在一扇明黄色的门前停了下来,这是一个院门,看这建筑与方位,应当是谢霖口中所说的第一层。

推开门,院中竟无一人,与谢霖所说一般无二,这个院子看着像是圆的,又像是个四合院一般,中间是一条笔直的石子路,石子路的尽头是一扇开着的门,谢霖指着那门道,“通过那扇门,便是香客们的客房了。”

林菀儿颔首,并未搭话,这院子的建筑看着十分奇特,像是极有章法一般,但林菀儿说不上来,似是像极了后世的南靖土楼,但却又不像,后世的土楼用的是黏土、糯米、红糖、竹片、石灰等堆砌而成,而眼前的楼似是用的是石头。

这僧舍分两层,粗略瞧了瞧,每一层似是有二十几个寮房,谢霖道,“底层的寮房大约每间住十人,第二层的大约是每间住一人,云字辈的师父有四人,如今在寺中包括方丈在内的有三人,云空师父早已远游而去,每位云字辈的师父座下皆可收四个弟子,除去云空师父,其余几个师父座下已满四个,且都身居寺中要职。”

谢霖走到台阶前止住了脚步,他闪身后退一步,“方丈室便在楼上右手处。”

林菀儿看他的模样,像是让她先行,她在紫薇的耳边耳语了几句,也不扭捏退让,信步便走上了这木质的台阶,刚走一步,那台阶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极了年久失修的模样。

紫薇老老实实地跟在谢霖的身后,看着谢霖一步半步得走着,也不急不躁,谢霖好奇的转身,“你家娘子上去了你怎地还在此处?”

紫薇面无表情,像是有些抗拒,“我家娘子担心郎君行走不便,特地让奴婢留下来帮您。”

谢霖连忙竖起了大拇指,“你家娘子对在下真是情深义重啊,将身边重要的奴仆留下以护谢某周全,自己竟孤身一人勇闯案发现场,勇气实在可嘉。”

“呸呸呸!”紫薇一把拍去谢霖的大拇指,“什么情深义重?我看你分明就是个登徒子!也不知我家娘子怎么迷了心窍,竟相信了你这张油嘴!若是我家娘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立刻将你拖去报官!”

“哈哈哈,”谢霖大笑起来,“小小年纪,竟是个泼辣户,惹不起啊惹不起。”

随即,他依着自己的节奏一步半步地缓步走向更高一步的台阶。

谢霖才走至一半,林菀儿便以至方丈室门口,果不其然,门口并无人看守,门也是敞开的,林菀儿往里面探了探头,发现里面半点血迹也无,甚至连摆设都不曾被动过。显然早已被人清理过了,方才林菀儿也留意了这层的其他寮房,只有方丈室的面积是最大的,由于方丈室的正下方并无任何的寮房,故而站在方丈室门口可以看到上下所有的寮房门,甚至还能看到大门。

不知怎地,林菀儿站在此处由心而感万人之上。

正想着,谢霖便一深一浅得从台阶处上来,他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缓步得走向林菀儿。林菀儿只是给了一个白眼,便信步走进方丈室。

谢霖却好像并未觉着林菀儿的态度,自顾跟了进去,刚进门便看到正中央有一个几,几上有一个紫砂壶,壶边倒扣着四只紫砂茶杯,几边亦是整齐得放着四个蒲团,再往里,一眼便从墙上看到一个大大的“禅”字,墙面是明黄色的,便显得那“禅”字更加得挺拔。

字下有一案,案上摆放着一只小木鱼,木鱼旁边是一串佛珠,佛珠旁便是一个小香炉,香炉里十分干净,一丝炉灰也无,案前有一个蒲团,从这蒲团上的痕迹可以判断,方丈经常是坐在这个蒲团上打坐思禅。

这一切都十分整洁,林菀儿随即肯定了方才的猜测,这里定是被人仔细清理过了,竟连香炉中的炉灰都一颗不剩。

谢霖观察道了林菀儿那紧蹙的眉头,似是若有所思,问道,“娘子是否发现了什么?”

林菀儿沉浸在了自己的分析中,竟一时之间没接上谢霖的话,随即道,“打扫这里的人,心思竟如此缜密,连炉灰都不放过,香炉中若是没有任何东西,怕是很难插香啊。”

谢霖本想调侃她的,谁知林菀儿竟说出如此有用的东西,使得谢霖竟有那么一瞬是愣住了,能够只身一人来积福寺调查已然让他感到惊讶,如今,竟能冷静得找到些蛛丝马迹,这让谢霖开始怀疑,当初那个为了情郎而自戕的少女是否与眼前这个少女为同一人。果真,流言不可信。

半晌未曾得到回复,林菀儿忽而扭头,看向谢霖,“怎么?难不成我说的不对?”

“对!”谢霖连忙点头,“娘子说得对,此处被收拾得太过于干净,物极必反。”

林菀儿眯了眯眼,挑起眉头,问道,“你是否发现了什么?”

“不曾,只是觉得,案发至此不过两日,这里是否收拾得太快了些。”谢霖如实道,“在下相信毕少卿是个极有办案经验之人,不可能会下令做出这等蠢事。”

林菀儿嗤笑一声,“看来这个凶手很是自信呢。”她顿了顿,“倘若能查明方丈真正的死因,那么或许便离真相不远了吧。”

“看来娘子很有信心啊。”谢霖道。

林菀儿瞥了他一眼,“我来此处只不过相信龙武是无辜的,若是查明方丈真正的死因,那他必定能摆脱嫌疑。我黄家做事本就光明磊落,不是我们的罪名,我们即便是死也不会担的。”

“啪,啪,啪。很好!”此时,门外竟传来了一阵拍掌声,林菀儿与谢霖互看了一眼,紫薇此时门外守着,倘若外面有人,紫薇必定会前来禀报,而如今,紫薇竟一声不吭,很明显,紫薇是被控制住了,难不成是凶手?

第三十七章 平西王爷

林菀儿与谢霖相视半晌,谢霖示意她站到他身后,这个时辰,僧人们都在诵经,那么还能在寺中自由走动的人,谢霖大抵也猜出来了,他一深一浅得从里屋走至门口,对着外门的人行礼道,“草民参见王爷。”林菀儿也随着谢霖动作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行礼。

门口的那个男人嗯地一声,“免礼。”他的声音似是极有穿透力一般,沉稳却含着傲气,使得他们二人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

林菀儿起身,不经意地浅浅抬头,一袭玄色长袍映入她的眼帘,她明显能够感觉到无尽的冷意从他的身上传来,这是一种极为幽深的冷,与其说谢霖是深渊中的龙,那他便是黑暗中的狼,随时都有扑过来的可能。

“不必拘谨,尽管抬头即可。”赫连骜的声音从他二人的头顶上传来。

谢霖与林菀儿皆依言抬起了头,六目相视,林菀儿竟愣住了,这个眼神,就是方才经过守律院时的那个眼神,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是黑暗中的剑,不时地审视着他们二人,他的脸雪白如瓷,凤眼向上而吊,剑眉入鬓,五官虽不及谢霖,但合在一起却仿佛有一种无尽的吸引力,似狼,似妖。极为危险。

“不愧是黄家的娘子,极有乃父之风。”赫连骜道。

林菀儿欠了欠身,“王爷过奖了。”

“方丈之死,本王本不打算搀和,只是听你们方才的言语,似乎凶手另有其人?”赫连骜继续道,他站在放在林菀儿方才所俯瞰的地方,某一刻竟仿佛像是高高在上。

林菀儿继续道,“回王爷,儿的护卫曾与儿讲起方丈之死状,他当日所见方丈浑身冰冷七窍流血倒在打坐蒲团之上,现下是夏日,一个人怕是死透了才会浑身冰冷,故而他来方丈室之前,方丈应当早已圆寂。求王爷开恩,还儿的护卫一个清白。”

“呵呵。”赫连骜低声浅笑,“真是有趣。”半晌,他看向挡在林菀儿身前的谢霖,轻轻挑眉仿佛才注意到谢霖一般。“这位郎君不知如何称呼?”

谢霖也只是浅笑,作揖道,“在下姓谢,字澜之。参见王爷。”

赫连骜浅皱眉头,细看谢霖一眼,“陈郡谢氏二房嫡出谢家三郎?”

此话一出,林菀儿也惊了一会,此人果真如紫薇所说是谢家的那个神童。她有预感,此后关于他的销声匿迹怕是与他的腿有关。

谢霖作揖道,“正是在下。”

“不知谢三郎有何看法?”陈郡谢氏如今虽气数大不如前,但百年的基业摆在那里,氏族的力量也不容小觑,故而身为皇族的赫连骜也摆出了些许的敬意。晚夏之风浅浅得吹在了赫连骜的身上,玄色的衣袍被浅浅掀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虽说是有些许的敬意,但他那股子里的贵气伴随着煞气还是不由得使人感到些许的心悸。

谢霖顿了顿道,“王爷过誉了,谢某并非有什么看法,只是认为毕少卿贵人事忙,故而才斗胆前来找找有什么蛛丝马迹罢了。”

“毕少卿的确是急功近利了些,不过本王觉着他说的也并无道理。”赫连骜注意着林菀儿的面部表情,“那护卫若不曾起什么歹心,怎地无故来打扰云嗔方丈的清修?”

果真,林菀儿的表情有了些许的变化,赫连骜继续道,“黄娘子,本王想听听你的解释。”

他轻轻掀开衣袍,大步地走向方丈室,在室内正中央的几前寻了一个蒲团坐了下来,身后跟着的几个人除了疾风跟在赫连骜的身后站着,其余的人都在门外,还有一个带着鬼面的男子手中拖着将将晕过去的紫薇,这使得林菀儿心中一揪,且看赫连骜,他却正摆着一副认真听戏的模样。

林菀儿转身跪倒,“回王爷,若是王爷想听解释,儿还需请王爷回答一个问题。”

“放肆!”说话的是赫连骜身后的疾风,“小小娘子竟还敢与王爷提条件?”

赫连骜罢手,“无妨,不知黄娘子要本王回答什么?”

林菀儿轻呼一口气,浅浅抬起下巴,问道,“云嗔方丈的死因到底为何?”

坚定,从林菀儿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是坚定,赫连骜从未见过有哪一个娘子在他面前还会表现得如此坚定,虽说眼前的娘子被丝帕遮去了半张脸,但那清澈的眸子中透出来的却是刚毅的坚定,而一旁的谢霖却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低着头。

赫连骜邪魅一笑,“黄娘子还真是有趣至极。”

“不知王爷是否肯回答儿的问题?”林菀儿微微抬头,竟用她那双清澈的眸子直直的盯着赫连骜。

半晌,赫连骜道,“云嗔方丈的确并非被你那护卫的断刀所杀,据仵作的验尸单所表,方丈是被人迷下了药,而后被丢进冰窖活活冻死的,本王已经派人找寻到了案发现场,故而,你那护卫是无辜的。”

林菀儿满意一笑,那双眼睛弯成了一轮新月,“既如此,那么儿的护卫为何去寻云嗔方丈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今山门已封,恐怕凶手应当还在寺中,还请王爷切勿放掉那个凶手才是。”

赫连骜眯了眯眼,打量着林菀儿,“凶手是谁与本王并无干系,本王的确是很好奇,既已封山,黄娘子是如何出现在此的呢?”

林菀儿眉眼一凝,看着样子,赫连骜将矛头竟全都指向了她,林菀儿轻叹一声,“王爷有所不知,儿是被族老们遣来黄家佛堂思过的,儿也不曾知晓黄家佛堂竟与积福寺如此之近。家中护卫出了事,佛堂无人做主,儿也只好打肿脸充胖子,自己前来替护卫讨回公道。”

“好一张巧嘴。”赫连骜起身,踱步至林菀儿的身前,伸手抬起林菀儿的下巴,缓缓道,“既已封山,为了黄娘子的安全还是别回佛堂了,欧阳郡主有侍卫护着,娘子这孤身一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本王也不好向黄仆射交代,你说是也不是?”

林菀儿明显感到丝丝凉意从赫连骜的手指透过丝帕传到她的下巴乃至她的全身,使得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半晌,她道,“儿多谢王爷庇佑。”

许久,赫连骜才将手放开,瞥了一眼一直作壁上观的谢霖,冷哼一声便离去了。

林菀儿看着空无一人的室内,心情竟久久未曾平复,她感觉自己或许太过于放肆了,以至于在赫连骜的眼中她感到了杀机,是那种在辽阔的草原中,饥饿了很久的恶狼身上才有的眼神。

“黄娘子果真胆大。”耳边传来谢霖的声音,“惹怒了平西王爷可不妙啊。”

林菀儿扭身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总好比谢郎君在一旁充当木头强!”

谢霖有些不好意思的干咳几声,“平西王爷在战场上可是号称现世阎罗,只是他有一个特点,他从来都会对女人网开一面。”

“殊不知,原来现世阎罗也如此有原则。”林菀儿起身,径直走向正晕倒在门边的紫薇,倾身揽她入怀,伸手用力掐着她的人中。

几息之间,紫薇便醒了过来,只是目光似是有些呆滞,等到她看清揽着她的是林菀儿,她眼角的泪水顺而像断线珠子般倾泻而出。“娘子,奴婢方才见到一只很可怕的鬼。”

“鬼?”林菀儿皱眉,她稍稍回忆了下,方才拖着她的便是一个带着鬼面的男子,林菀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莫怕,那人只不过是平西王爷的一个手下罢了。”

“平西王爷?”林菀儿能感到紫薇的瞳孔竟大了一圈,“娘子,您没事吧。”

林菀儿既好气又好笑,却不知怎么安慰,身后的谢霖却道,“你家娘子可真当是威风至极,方才平西王爷亲口答应要护你家娘子周全呢。”

“王爷是要将娘子关起来吗?”紫薇听罢,竟更是激动,眼泪竟不止得流了好久。

林菀儿瞪了谢霖一眼,“谢郎君,紫薇还小,你可否好好说话?”

“还小?”谢霖诧异,心道你这小娘子也不大啊。

林菀儿并不打算理会谢霖,将紫薇扶起,轻声安慰道,“好了丫头,现下龙武已然摆脱了杀人的嫌疑,然而凶手还在寺中,王爷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考虑,你收拾收拾,去寺中打点出一间禅房,今晚咱们便住下。”

紫薇止住了泪水,用衣角擦了擦,乖巧道,“是,奴婢知道了。娘子您一切小心,奴婢这就去办。”说完,她便一路小跑下了台阶,跑了出去。

看着紫薇的背影,林菀儿眼中莫名得感到心疼,也只不过是十五六岁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让她卷入这样的纷争,对她是好还是坏呢?

“黄娘子似是有心事?”谢霖卸去了方才的调侃,轻声问道。

林菀儿转身与他对视,几息之间也只不过轻叹一声,并未作答。半晌后,她才道,“不知谢郎君认为谁才是那个凶手?”

谢霖竟不曾想到林菀儿会如此单刀直入得问,愣了愣才道,“此事,难啊。”

林菀儿嗤笑一声,“谢郎君方才不是说,想要顺便抓个凶手玩玩吗?现下方丈的死因已然知晓,怎地谢郎君还断不出来吗?”

空灵如山风一阵阵拍打在了林菀儿的脸上,谢霖忽而竟有些看痴了些,“黄娘子果真与传言中不同。”他顿了顿,“娘子若是想知道凶手是谁,恐怕还得先去找一个人。”

“谁?”

“毕少卿。”

第三十八章 不做花瓶

“为何?”

谢霖伸手摸了摸下巴,“娘子聪慧,问过毕少卿之后,定能知晓其中缘由。”

林菀儿亦不想与他绕弯子,直直转身往台阶处走去,给了谢霖一个扬长的背影,谢霖无奈一笑,无所谓好坏,但似乎心中那扇被迷雾笼罩着的门竟不小心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一棵种子,静悄悄得开始萌了芽。

的确,他二人在人微言轻,在寺中连与寺中和尚聊上几句既是困难,再者,寺中还有一个现世阎罗,若是惹得他不快,他二人应该怎么死都不知道。刚走到一楼,林菀儿才想明白,只是回想起了方才谢霖的态度,似乎早已知晓凶手到底是谁。她猛然顿住脚步,想要看看这个谢家三郎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许久,谢霖才从上面下来,他的脸上十分凝重,在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时,他才发现原来林菀儿正站在原地等着他,浅碧色的身影在园中独树一帜,仿佛一朵枝头茉莉迎风开放,他顺而绽开一个笑颜,一深一浅得走向林菀儿。

“黄娘子有心了。”谢霖躬身作揖道。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这副笑颜,恐怕谁都不会拒绝,更可况是林菀儿,她也只是给了他一个白眼,她这几个月的修生养性成熟稳重在眼前的这个男人面前竟毫无施展之力,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还未修得精还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确有古怪?

林菀儿不再看他的双目,别过脸去,“我突然不想去了,找毕少卿的事情还是有劳谢郎君吧,谢郎君慢走。”说着,她闪身,示意让出道路。

谢霖无奈得摇着头,笑道,“那娘子一切小心。”然后,他便拄着他的手杖,一深一浅得扬长而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林菀儿总觉得此人并非如此简单,面对现世阎罗她都能保持不慌不乱,而在此人面前,她竟忍不住想要有些不一样的情绪,不论是他口中说的抓个凶手玩玩的狂妄也好,还是那张总是笑着的脸也罢,她的直觉告诉她,此人深不可测。

紫薇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她身后跟着一个与她一般高的小和尚,看那小和尚脸上的表情,似是极为不情愿的模样,待到紫薇将其领到了自己的面前,他才开口道,“这位女施主,贫僧失礼了。”

林菀儿欠了欠身,“小师父不必多礼,是儿多有叨扰才是,还望小师父不要见怪。”

这小和尚连忙摆手,神色亦是有些许的紧张,“岂敢,施主前来蔽寺礼佛,小僧理应款待,只是寺中出了大事,还望在这期间施主切莫到处走动即可,施主,容小僧在前带路。”

他将手放置胸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林菀儿跟着他走。沿着最外一层院子最中央的路,他们径直走进了里面的一个院子,里面的院子与外面的院子长得一般无二,正中央也是有一条路,只是路的另一端没有门,而是一面墙。墙上用黑色的金墨写着一个大大的“佛”字。

小和尚领着她走到了二层的第五间房,她顿了顿,问道,“小师父,这寺中除了我们还有其他的香客吗?”

“原是有的。”小和尚道,“前几日王爷到访,都被遣走了,只是一位姓谢的郎君说是拜祭故人,平日里都不在寺中,那日遣人封山时未曾见到他,故而便也未曾将他遣走。”

“那小师父是否知晓,那谢郎君是来拜祭何人?”林菀儿继续问道。

小和尚摇头,“这小僧也不得而知了,既然施主已至,那小僧便告退了。”

林菀儿也不想强留,也将他放了去,紫薇此时早已将禅房收拾干净,果真是百年寺院,就连客房中也隐约散发着檀香的味道。

这淡淡的檀香使人极为舒服,林菀儿一进门便觉得沁人心脾。紫薇给她倒了被水,道,“娘子,方才奴婢去了务司院,云石师父对奴婢像是极不客气呢。”

林菀儿莞尔,在如此时期还要前来住宿的,任谁也都不会欢迎的,她捧着杯中的水,轻抿一口,这水冰冷,但却极为甘甜。“无妨,是王爷让咱们住的,他若是要怨,大可去怨王爷便是,关我们不着。”

她盘坐起来,闭上双眼轻轻呼吸着充满着檀香的空气,她不知道她迈出的每一步是否凶险,但她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若是只是一味的纸上谈兵,她也不能增长知识,她要向那些人证明她是一个有用之人,而不是随随便便就被指婚的花瓶。

婚姻?她已不想再走进那个苦无止境的牢笼了。

她忽然想起了木泠,木泠亦可女扮男装做一些她想做的事,为何她林菀儿就不可以?只是想到木泠是个好医生又是个好仵作,她心中顿了顿,不,她必须要有所长,“紫薇,去给我找些纸笔来。”林菀儿轻声道,她必须要将事情的所有理一理。

片刻,紫薇便寻来了纸笔,她将纸摊在了几子上,迅速研好了磨,“娘子,准备妥当了。”

林菀儿微微颔首,伸手将那只笔拿在手中,双眉紧蹙,将笔杆咬在了口中,回忆着今日所得到的所有信息。

在她的脑中,积福寺仿佛是一只沉睡了多年的狮子,而方丈就是这寺中的主持者,主持者已死,那么接下来便有个接班人才对,那受益最多的又会是谁呢?她皱眉,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字,第一行,迷药,第二行,冰窖,第三行,方丈室。

迷药她暂且不能知晓是何种,但其目的定是将方丈迷晕便是了,在王爷的口述中她得知,第一现场是在冰窖,那么方丈为何要去冰窖呢?炎炎夏日热得睡不着是常有的事,但贵为一寺主持,有那么偶徒子徒孙,为何要自己亲自去冰窖呢?这一点便显然已经说不通了。

她放下笔,仰头对紫薇道,“丫头,你可知积福寺的冰窖在何处?”

紫薇摇头,“奴婢不知,娘子且在此处等等,奴婢这就去问问。”

林菀儿许了她,她便小步往跑向门外,林菀儿继续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惠良”,“文景阁”,她忽而想到谢霖说过,惠良师父在此之前一直深居浅出,而实际掌权的是司掌守律院的惠心,就是那人带人去抓龙武的那个小和尚。看那小和尚的年纪,似是只有的十七八岁的模样,而惠良,差不多也是步入中年了。今早偶遇惠良时,他似是对寺中的大小事务极为关心了解也善于处理,但看样子,下一任方丈应当是惠良了。

她想着,又在纸上写了“惠心”二字。

此时,紫薇已然回来了,她有些气喘,等气平复了些,她道,“娘子,奴婢方才去务司院找了小师父问了问,说是积福寺只有一个冰窖,在守律院的地窖中,奴婢觉着甚是奇怪呢。”

“怎么奇怪了?”

紫薇接着道,“务司院掌管着整个寺院的内务,那么冰窖理应设在务司院才是啊,奴婢虽未曾主持过中馈,但这些基本的分类摆设,奴婢还是懂一些的。奴婢还听闻了件奇事。”

“说。”

“方才奴婢探了探口风,原来方丈生前极为不喜惠良师父,有一次惠良师父去山下化缘,回来时被方丈亲手斩去了左手而后关在了文景阁一直面壁思故呢,前些日子传了方丈的死讯,惠良师父才出来走动了呢。”紫薇歇了歇,道,“听那些小师父们说,方丈有意将衣钵传于司掌守律院的惠心师父呢。”

这一点,林菀儿已然猜出来了,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惠良的左手是方丈所废,若是如此,那么最有杀人动机的便是这惠良师父,但似乎又是哪里不对。

林菀儿起身,理了理方才被自己坐皱了的裙摆,道,“丫头,咱们去一趟文景阁。”

“娘子,现下是午膳十分,一会儿便有小师父前来未怎们送膳食呢。”紫薇为难道。

林菀儿退一步,妥协道,“好,那咱们午膳后再动身。”

“嗳!”

没过多久,那位为她们引路的小和尚拿着一个膳食盒子走了过来,紫薇接过膳食盒子,打开一瞧,却都是素的,且只有两样菜,一是豆腐,二是青菜,再者是两碗饭。紫薇将饭菜摆在几上,嘟囔着,“好歹瞧在王爷的面上加快肉吧,娘子已经很瘦了。”

林菀儿拿起箸,道,“无妨,入乡随俗,寺中本就该吃素的。”

用完午膳,林菀儿在紫薇的带领下寻到了半山腰的文景阁,文景阁顾名思义便是藏文书的阁院,这阁院位于积福寺的最深处,亦是最高处,从文景阁往山后望去便是历代圆寂的和尚们安睡之地,而往前面望去,几乎可以鸟瞰整座积福寺。

文景阁的门不大,似是只有守律院院门的一半。门上也有一个匾额,那匾额是用蓝青色做底,深红色做边,而匾额上的“文景阁”三个字则是用金黑色书写。在阳光的照射下,似是还有反一丝七彩的光。

“哗啦!”一声,林菀儿正想将实现从匾额处撤回,一不小心便迎面撞上了一个素袍小和尚,林菀儿定睛一瞧,原来是自己将他手中的书撞掉了。林菀儿连忙躬身帮他拾起书籍,道,“这位小师父,真是对不住。”

那小和尚接过林菀儿递给他的书,面容不悲不喜,道,“小僧也有过错,施主不必介怀。”

“这位小师父,儿是来寻惠良师父的,不知他可在阁内?”林菀儿道。

“师父在阁中抄写经书。”然而,他似是并不想与林菀儿多说一句话,捡完书籍便离开了。

紫薇看着那小和尚的背影,口中讪讪道,“这小师父也忒无礼了。”

林菀儿看了她一眼,“是咱们误撞了在先。”

第三十九章 文景阁院

紫薇见自家娘子不计较也只好作罢,跟着林菀儿走进了文景阁。

一踏进文景阁,二人便有些惊呆了,里面果真是别有洞天,数丈高的书架摆了好几排,每一排的过道处都有一架云梯以便存取上面一层的书籍,,林菀儿粗略看了一眼,这里面的书籍大约都是经书。粗略数了数,每一个书架有五十几层,每一层满满皆是经书。

“元戒,为师已然吩咐你了,怎地还不走?”书架深处,缓缓走来一个身影,他低着头仿佛在研读着什么,等光线慢慢聚焦在他的身上林菀儿才看到,他的右手上正拿着一本经书。

林菀儿行礼道,“惠良师父,儿打扰了。”

惠良此时才抬头,看见了林菀儿他亦不惊讶,他唱了句佛号,“阿弥陀佛,黄施主前来文景阁,是否要借阅书籍?”

他称她为黄施主,说明他已然知晓她的身份,亦已知晓王爷将她留在寺中之事,她悻悻然,道,“王爷将儿留在了寺中,儿百无聊赖便走到了此处。”

边说着,惠良边给她引路,行至一座小高台,上面有一几,几边放着几个蒲团,林菀儿也极不客气的寻了一个蒲团坐了下来,惠良随即行云流水得为她倒了茶,道,“山野粗茶,还望施主粗品。”

林菀儿接过茶,象征性的轻轻抿了一口,道,“早间听闻惠良师父说方丈俗家是个武师,儿原是不信的,直到方才经过广场,瞧见小师父们正在练武,才知原来方丈真真是教导有方。”

惠良甚是惊讶,他将几边的那本书放好,才道,“黄施主难道不知积福寺是皇祖陛下特许练武的吗?”

林菀儿愣了愣,脸上既是尴尬,“儿知识浅薄,竟是不知呢。”

惠良道,“施主尚小,不知亦是情理之中,这积福寺在大瑞开国时皇祖陛下便有了,那时连年战乱,皇祖陛下便在积福寺屯了兵,数年之后,时机成熟,皇祖陛下便领兵占领了城池坐拥了天下,而后,积福寺便当做了皇家寺庙加以供奉,只是皇祖陛下开国之后,一个大将军因看破红尘在积福寺出了家,皇祖陛下念其功劳,允其收徒教武,是故,积福寺上下便人人皆习武。”

他继续道,“只是皇祖陛下薨世之后,不知过了多少年,坊间便纷纷流传了一个说法,说是皇祖陛下当年在寺内屯兵时留下了大批的宝藏,而积福寺人人练武为的便是护卫这宝藏。故而,当时许多江湖人士文人墨客皆来到积福寺久久不去,此种情形不知过了多少年,直到圣祖殿下前来辟谣,撤去积福寺皇家寺院的荣誉,这才罢休,如今本寺荣誉不再,往来香客亦是不多,人们也只当本寺为开国寺院罢了。”

“儿竟不知,这积福寺竟还有个如此传奇的故事。”林菀儿随即看着惠良的双眸,那眸子中有些浑浊,像是饱含世事的沧桑一般。

惠良又道,“如今本寺上下百余人亦非是人人习武的。”

“为何?”

“若是日日都泡在武学中,那也不会有人认真做活了。”惠良笑道,“习武本意便是强身健体,保家卫国罢了。”

“惠良师父真乃大智也。”林菀儿赞道,“儿有一问,不知惠良师父能否为儿解惑?”

“黄施主请讲。”

林菀儿道,“不知方丈俗家是否有兄弟?”

惠良的目光立刻黯淡了几分,“黄施主为何有此一问?”

林菀儿据实道,“说来也巧,儿那护卫不知从何处识得了一个与方丈十分相像之人,他似乎还与那人有些交情,机缘巧合,儿被族中罚至附近的黄家佛堂,他偶然瞧见了方丈真容,原本想向方丈打听,却不想方丈俨然逝去,只好作罢。”

惠良轻叹一声,”师父俗家是个武师,贫僧也是听闻他有一个小了一轮的胞弟,某年曾来过寺中,贫僧有幸瞧了一眼,确实与师父长得十分相像。“

“原来如此。”林菀儿恍然,“难怪儿的那个护卫会寻来此处了。”

“世间因果循环,因缘际会,许多事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我佛慈悲,若是能度化便好,若是不能,也只有施主们自祈天福了吧。”惠良如是道。

正此时,门外走进一小僧,定睛一瞧,是方才撞了林菀儿的那个小和尚,这小和尚看着十分清秀,眉目明朗,身姿挺拔,只是,还有些稍显稚嫩。他走到惠良面前站定,双手合十道,“师父,给小师叔的经文徒弟已经送去了。”不知怎地,从某一个角度看过去,这个元戒竟与惠良有几分相像。

“二十本《地藏真经》抄录完毕了吗?”惠良问道。

元戒躬身道,“师父,二十本《地藏真经》已于昨晚抄录完毕。”

惠良满意的点了点头,面上却无任何表情,直到,“今日抄写《妙法莲华经》,你且将经文找出来,晚些元彻会来跟你一起抄写,你下去吧。”

“是,师父。”元戒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儿在佛堂也曾与灵慧师太谈论过佛经,只不过大多数都极为生涩难解,儿也只是一知半解,师太总说儿与佛无缘呢。”林菀儿将目光指向方才离去的小和尚,“看来那小师父比儿的天赋高些。”

“施主年纪尚小,觉着佛经生涩难懂亦是常事,元戒年纪轻轻懂得亦不多,故而,只有让他抄写抄写罢了。”林菀儿能感到,惠良在说元戒时似乎并不曾有什么骄傲之情,林菀儿暗自叹了口气,他们的事反正与自己无关罢了。

一谈到佛经,惠良似乎眼前一亮,竟津津有味得开始讲了起来,“不知娘子与师太谈论的是那本佛经?”

“上个月看的是《药师经》。”林菀儿如是答道。

惠良笑道,“佛家有十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不涂饰香、不自作、不坐高广大床、不非时食、不蓄金银财宝,但平时平日最先守的既是这前五戒。”

接着,惠良便将这十戒细细与林菀儿讲来,其中还穿插了好多典故,而后才讲到了《药师经》,他并非所有都讲,只是挑了几处讲给林菀儿听,而这随便挑出来的东西却正好是林菀儿认为生涩难懂的,一时之间天云变换,林菀儿竟听了一个下午。

林菀儿起身,躬身给惠良行了一个大礼,“今日得惠良师父亲授,儿竟豁然开朗矣。”

惠良浅笑,露出了一个极为慈祥的表情,“施主聪慧,一点即通,有朝一日,定有大成。”

林菀儿顺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以至傍晚,天边竟还是一片大红,日头也不曾想要落下之意,她轻叹一声道,“人人道山林阴凉,且瞧这日头,竟还是这般炎热,儿想问贵寺讨要些冰,不知惠良师父可否指条路?”

惠良似是眼中一动,目光一凝,几息后才道,“本寺的冰窖只有一个,设在守律院的地窖之中,施主若是要冰,去贫僧师弟处登记即可。”

“是惠心师父吗?”

“是,贫僧那师弟天生聪慧,师父也是极为喜爱啊。”惠良轻叹一声,“施主若是要去,现下他应当是在的。若是晚膳过后,众人皆要去大殿做晚课,怕是那时施主便寻不得了。”

“既如此,儿多有叨扰,先行告辞。”林菀儿起身向他行了一个礼。

辞别惠良,顶着日头,林菀儿一袭浅碧色衣衫行走在青山碧水之间,远远望去,仿佛是一个天女正与后花园闲逛,真正是个极好的景色。虽说日头已然不大,但炎热还在,使得她额间的汗水竟将脸上裹着的丝帕打湿了,无奈她只好将丝帕解了下来将额间的汗水赶快擦干。

紫薇见林菀儿如此模样,竟是笑了出来,“娘子,奴婢可从未见你如此狼狈呢。”

林菀儿佯装微怒,“你这丫头,是我平日里对你太好了是吗?”

紫薇连忙合拢了嘴,再从怀间抽出一块丝帕替她擦汗,“娘子你快饶了奴婢吧,奴婢可再也不敢了。”

“紫薇,你可知惠良师父为何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林菀儿冷不丁得问道。

紫薇挠挠头,“许是不曾寻到有像娘子这般天资的吧。”

“惠良师父大才,倘若只因这个缘由,那真的是天下一件憾事啊。”林菀儿轻叹一声,随即任由的紫薇替她戴好丝帕,转身继续往守律院走去。

守律院与文景阁有些远,故而她二人走了一炷香才至,林菀儿可不打算直接问惠心讨要,若是如此,如今她做的这些怕是一点意义也无了。她在守律院门口站定,转身问道,“可探清冰窖在何处了么?”

紫薇有些得意道,“探清了,这冰窖在守律院北面的地窖里。”

“咱们先去进去瞧瞧。”说完,林菀儿便信步走进了守律院。

一脚踏进守律院,便是那一片大大的广场,广场东西两侧的墙角处各排着一整排的尖底木桶,这许是武僧们练功时才用的东西,紧挨着木桶的是一排木棍,那木棍粗细一致,就是那日去围擒龙武时,和尚们手中所执。

第四十章 案发现场

院中有十几个小和尚手中正拿着扫帚扫着不知是何处飘来的落叶,有几个眼力劲儿好的,也只是顿住了脚步向她们躬身行礼唱佛号,林菀儿欠身还礼,也乐意享受着他们的识时务。

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注意,林菀儿故意带着紫薇在广场中兜圈子,扫地僧们似是也见怪不怪,只倒是普通香客想要来逛逛罢了,行至院子的西面,远远的林菀儿便瞧见有一处暗巷,暗巷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角门,而这个角门两旁,正守着两个人,此二人身上的打扮与那大理寺司狱差不多,想来是大理寺中的差役。

暗巷两面无路,此去角门只有这一条暗巷,无论如何过去,肯定会被角门口处的那两个差役发现,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真的进不去了?天色渐晚,林菀儿只是走了一圈,便进了中间最大的主堂院,守律堂。

将将进门林菀儿便见到厅堂最里处那明黄色的墙,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律”字,这使得这守律堂瞬间便庄严肃穆了起来的。正当林菀儿要往里走时,迎面便走来一个僧人,这个僧人比林菀儿高一个头,面目清秀,估摸着十八九的年纪,再近些,她才看出,此人原是那日带头围擒龙武的惠心,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和尚,看着也只是七八岁的年纪,便是那日指证龙武的惠元。

林菀儿率先行礼,道,“惠心师父,儿有礼了。”

惠心双手合十,唱了句佛号,“黄施主,贵属经王爷与大理寺毕少卿的调查之下已然无罪。不是施主前来所谓何事?”

林菀儿微笑道,“儿的那个护卫本就无罪,这点儿从未怀疑,只是王爷特许儿今晚在寺中住下,天气炎热,儿只想向贵寺讨要些冰块,不知惠心师父可应允否?”

惠心双手合十,双眼低垂,道,“本寺确实有一冰窖,只是夏日炎炎,存冰不易,若是施主想要,本寺自会提供,但恐怕量不多。”

“无妨,有冰即可。”林菀儿道。

惠心继续说,“那还请施主先回客院,冰即可奉上。”

“多谢惠心师父。”林菀儿欠身谢礼,随即便扭头便离去了。

走出守律院不足百步,紫薇便跟在身后轻声问道,“娘子,咱们不去了?”

林菀儿摇头,“不,咱们等。”

“等什么?”紫薇道。

“等有小师父将冰送过来啊。”林菀儿笑着敲了敲紫薇的头。

没过多久,一个小和尚果真端着一盆冰来林菀儿的房内,紫薇端过盆,却瞧见盆内的冰也只是细小的碎冰,嘴里满是嫌弃,“娘子你瞧,这惠心师父果真是抠门呢,竟只些碎冰。”

林菀儿亦不嫌弃,道,“寺中来了贵人,他们理应将最好的给最尊贵之人了,能轮到咱么已然是很不错了。”说着,她往怀中塞了两根蜡烛和一根火折子,“丫头,快将冰倒了。”

“为何?”紫薇不解,端着盆不知所措。

“让你倒了便倒了,倒了之后,将盆带上。”随即,她便走出了房门。

此时的天色早已擦黑,若不是盈盈月光笼罩,林菀儿早就找不着北了,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她们二人便来到了守律院的门口,林菀儿往里面探了探,院中果真无人,算算时辰,大约都去做晚课了,不远处便有阵阵木鱼声伴着的诵经声传来,方丈遗体在普世殿放着,和尚们可不也不会多出多少心思来关心她的长短。

林菀儿信步来到西面的暗巷,暗巷深处角门口两个差役依旧站着,林菀儿顿住,轻声对紫薇道,“一会儿,你只管不要紧张便是,一切有我。”

“是,娘子。”紫薇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惹得林菀儿既好气又好笑。

她二人顿了顿,林菀儿这才步履平稳得往那暗巷走去。

行至角门口,果不其然被那两个差役拦了下来。“来者何人?”

林菀儿欠身行礼,道,“二位官爷,儿是今日王爷特许住在寺中的黄家大娘,只因天气闷热,傍晚时分问惠心师父要了一盆冰,只可惜用完了,方才问了寺中的小师父,说是惠心师父率着众师父去给方丈诵经不得空,不得已,儿才跟着奴婢亲自过来取一些冰。”

寺中没有女眷,而今日在寺中的女眷也只有黄家娘子一人,寺中亦没有第二个冰窖,故而那两个差役相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既是黄家娘子亲自前来,那便请吧。”另一人从腰间拿出钥匙,“咔嚓”一声便打开这小角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那说话的差役想要接过盆道,“黄娘子,里面阴冷,还是某来代劳吧。”

紫薇连忙将盆护在胸口,道,“只是几块冰罢了,就不劳烦两位官爷了。”

“这……”那人竟一时语塞,林菀儿道,“这位官爷勿怪,儿确实也想瞧瞧这积福寺的冰窖到底有多少冰,比之我黄府如何。”

差役们心想林菀儿是女儿家的心思,便笑了起来,道,“这山中寺不必侍郎府,娘子且快去快回,切莫冻坏了。”

“多谢二位官爷了。”

刚走了进一步,林菀儿便感受到了一面刺骨的冰凉,里面漆黑一片,紫薇从那两个差役手中提过一个灯笼,在前面为她引路,冰冷墙面,仿佛是个无尽的深渊,她从未见过一个冰窖是如此的。

进门几步是一片平地,再往里走便要走一段往下的台阶,台阶不多,约莫是十几个,但却有些陡峭,故而,她二人皆是扶着墙一前一后往下走。

林菀儿摸了墙面,有些凹凸不平,她示意让紫薇将灯火靠近些,她才看见,原来这个冰窖实际是一股巨大的岩洞,这个岩洞四面不透风,常年恒温,故而刚好可以存放冰。她再往地面看了看,地面是一片平滑,她试着蹲下用手敲了敲,是一整块大理石,整齐光滑的天然大理石。大理石虽说是天然的,但地面的平滑程度却是认为磨平的。一时间她竟赞叹起了造物主,这里显然是一个天然的冰窖。

走至最后一个台阶,方圆十步一片空地,再往里几步皆是一个一个木箱子,这木箱子都差不多大,长约四尺,宽约三尺,高约两尺,估摸着大约也有五六十个,这些木箱子都是密封的,这是寺中人储藏冰的方法,正中间是过道,过道两旁皆是箱子,紫薇找到了一个打开过的箱子,道,“娘子,你快过来看,我看那小师父拿的就是这个箱子里的碎冰给咱们呢。”

林菀儿上前一瞧,果然,这一整个箱子中全都是碎冰。

紫薇将手中的烛火放置在了墙上的一个凸起处,这烛火像是通过反射一般瞬间将整个冰窖都点亮了,这一瞬间的点亮使得林菀儿竟是一惊,再细看时,原来整个墙面上有一层晶莹的物体,通过这真个墙面的反射将整个冰窖都照耀着十分敞亮。

借着被反射的灯光,林菀儿往冰窖的更深处探了探,却发现更深处亦是有五六个大箱子,林菀儿指着那些箱子对紫薇道,“丫头,你且去里面瞧瞧,有哪些箱子是空的。”

“嗳!”紫薇清脆的回应一声,连忙小跑到里面的那几个大箱子处。敲了敲箱壁,却听见里面是中空的,她兴奋地向林菀儿叫道,“娘子,这几个箱子都是空的。”

林菀儿循声前去,示意紫薇一同打开了这几个箱子,空空如也,只是林菀儿在开箱子时竟闻到了一丝不同,“丫头,你可否闻到了些别样的气味?”

紫薇闻了闻,点点头,她指向了其中一个道,“味道似是打开这个箱子之后才有的,像是松柏桂树的气味,娘子,这寺院到处都是松柏桂树的味道,这里有些这种气味有何稀奇的呢?”

林菀儿脸上闪过一丝微笑,“确实不稀奇。”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如此接近案发现场,说不紧张那定然是否定的,只是她却不知这个案发现场竟如此的阴冷。

她往那箱子探了探头,里面半块冰都不曾见着,只是在箱子木头的连接处寻到了几根僧袍的棉线,林菀儿又将其他几个空箱子翻了个遍,空空如也,她略微显得有些失望,方丈死在冰窖是王爷说的,王爷应当不会对此事玩笑,只是这里显然是被检查过了的,能找到几根棉线已然极为不错了,但林菀儿却觉得其中似乎有些蹊跷。

“娘子,咱们找到了证据呢。”紫薇看林菀儿有些愁眉不展,连忙指着林菀儿手中的线哄她开心。

林菀儿却陷入了沉思,第一,冰窖只有一个,方丈为何会来到此处?第二,王爷说方丈是被药晕之后被拖至冰窖,这勉强说得通,但来冰窖只有西面暗巷一条路,为何就没人瞧见呢?第三,就算以上都能说得通,但杀人的时间呢?动机呢?先药晕,再拖进来冻死怕是早有预谋,方丈武师出身,而积福寺有众多强身健体的方法,被冻死?怕是玄了。

思及此,林菀儿愤然起身,“紫薇,咱们回去。”

紫薇随即起身,见娘子脸上的愤怒之情,只道是自家娘子因找不着线索而恼的,她连忙跟上安慰道,“娘子,不着急,这里没有线索,咱们到其他地方去找找也是可以的。”

刚从底下走至最高台阶处,那门竟不知被一股极有力道的力量往外一拉,发出了闷闷的一声“嘭”,随即门外传来一声“咔嚓”。这门像是被锁了起来。

紫薇连忙上前将门往里扯拉,竟纹丝不动。

第四十一章 冰窖遇险

“砰!砰!砰!”紫薇连连敲打着这厚重的门,向门外大喊,“有人吗?二位官人?有人吗?”

可是回应她的却是一片寂静。

紫薇惊恐的转身看向林菀儿,而林菀儿此时脸上满是愤怒,她手中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把凿冰锤,向紫薇喊道,“丫头,让开!”在紫薇闪身的那一刹那,她手起锤落,一锤将这门凿落了一块木板,正当她还要继续凿时,却瞧见这脱落处有一丝反光,她放下锤,上前一瞧,原来,这门是以铁做的芯。

林菀儿愤愤然得将手中的凿冰锤丢到一边,双手抱胸,愤然站着。

“娘……娘子?”紫薇从未见过自家娘子拿过刀,更别是抡锤子了,当林菀儿抡下锤子时,她早已不知自己脑中想的是什么了,惊讶过后,她这才感觉到林菀儿身上散发出来的愤怒。自家娘子是真的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见林菀儿不回应,紫薇有些慌了,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因为恐慌,使得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娘子,你可别吓唬奴婢,奴婢胆子小。”

几息之间,林菀儿渐渐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却见紫薇早就梨花带雨得站在一旁,因是穿着夏日的薄衫,紫薇已然被冻得抖得厉害,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怎么了?”

听到林菀儿的声音,紫薇这才缓过神,“娘子,您没事儿吧?”

林菀儿冷哼一声,“好得很!”她顿了顿,“竟不知,还是被人利用了。”

“啊?”紫薇抖着声音惊道,“娘子知是谁吗?”

“怪只怪我识人不清!”林菀儿紧闭双眼,略去了紫薇方才的话,现下,她二人被困于冰窖中,若是冰窖内烛火燃尽,那么她们即将必死无疑。

“紫薇,你后悔吗?”林菀儿问道。

紫薇连连摇头,“不,娘子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她顿了顿,“也不知是否有人会来救咱们。”

“会的。”林菀儿笃定道,“一定会的。”

“奴婢相信娘子。”紫薇抖着声音道,

周围的温度渐渐开始下降,而那烛光亦是渐渐开始虚弱,完全密封的环境,空气很快就会被用完,林菀儿起身将烛火拿到身边,随即便站在门侧。门侧是最有可能有风传进来的地方,只有站在此处,生存的可能性才能提高。

林菀儿一把将瑟瑟发抖的紫薇揽在怀中,“相互依偎着更容易取暖。”、

时间分秒即逝,她们手中的灯烛已渐渐转暗,紫薇哈了一口气,问道,“娘子,会是谁将咱们关起来的?”方才的那些动作,饶是紫薇也能猜到定是有人故意将门锁着,想要活活将她们冻死。

林菀儿浅笑一声,“当然是凶手。”

“娘子的意思是凶手又潜入积福寺杀人了?”怀中的紫薇颤抖着身子问道。

林菀儿摇头否认,“其实,凶手一直在寺内。”

紫薇顿了顿,恍然大悟,“出家人皆以慈悲为怀,今日听惠良师父说出家人还有十戒呢,倘若杀生,那就似乎犯戒,犯了戒,那他便是个假和尚!”

听着紫薇的确意凿凿,林菀儿附和一声,“是啊,或许那人本就是个假和尚吧。”

灯如豆,方才明黄色的灯如今变成了暗红色。不好!林菀儿凝眉,连忙将灯烛吹灭。“娘子,为何要将灯吹灭?”

“既然已经知道空气不多了,那就该省便省吧。”林菀儿轻声道。

不知过了多久,林菀儿却觉得身边的紫薇竟已然开始不抖了,林菀儿连忙将她摇醒,“紫薇,切莫失了意志!”

“娘子,不知怎地,奴婢竟瞧见了自己的故乡呢,听阿娘说,奴婢的祖籍在江南,那里极为富饶,值得一提的是,江南的鱼极为好吃,做出的鲙片又嫩又滑。”她轻声道,“只可惜,奴婢是家生子,一出生便在黄府,恐怕奴婢这辈子都吃不上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林菀儿哈了一口气,道,“无妨,待咱们出去了,我便带你去江南,顿顿都吃鱼。”

紫薇“噗嗤”一声笑了,“娘子怪会哄奴婢的,若是顿顿吃鱼,那可不腻得慌啊。”紫薇道,“娘子,奴婢感觉有些热。”

热?这么冷的冰窖中,她竟感到了热?莫不是冻糊涂了?

林菀儿想要去将她摇醒,却不想自己也没了力气,不知怎地,竟也似乎感到了热。

听说,人在频临死亡的时候会产生错觉。那,这是死亡的味道吗?

林菀儿是死过一次的人,可是却觉得这一次是那么的绝望。

人总要替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的。林菀儿艰难得在嘴边扯出一丝笑容,“只是这个代价似乎有点大。”

闭上的眼睛,再也没有力气睁开,黑暗中,她似乎看见她的前夫正打着她的限量版的伞对着她笑,此时,她看见她的孩子从远处向她蹒跚走来,可是满心欢喜得以为他会走到她的怀中,却不想他竟跑进了前夫的怀里,还用一个极为鄙夷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老天,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渐渐的,那些画面开始模糊,模糊到她想看清这世界都不能。

就这样,结束了吗?

无尽的冰冷冲向她的头脑,可是她已经没有感觉了,恍惚间,她似乎感到自己轻飘飘的,她很清楚这个感觉,那日雷雨,她就是如此化作一缕青烟缓缓而上,这么说,她还是死了吗?

死了好,死了好,活着真的太过难受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额间竟有一阵温热之感,“夫人,四更天了,您去歇歇吧。”一阵老妇的声音在她的耳边隐约响起。

似曾相识的场景,这老妇,应当便是翡翠了,林菀儿心中一个激灵,难不成,轮回了?

“让我多看几眼吧。”一滴温热的泪珠滴在了林菀儿的脸上,此时熟悉的声音在她身边回响着,一只手轻轻的抚着她的额头,随即便是她的脸,这个声音轻声道,“孩儿,你受苦了。”

王氏缓了缓,轻声道,“当年,为娘只当你是去了,没想到竟还能再见到你,为娘心中实在欣喜。”

“夫人。”翡翠道,“当年郎君是有苦衷的。”

“所谓的天命?我看是那道长想要夺我的女儿才是!”王氏呵斥道,“什么双生花一生一败,好人家的女儿也平白被诅咒了去!好在,她回来了。”

“二位娘子当年生下时,奴婢也曾去瞧过,大娘的气息确实是比二娘的弱些,若不及早将二娘抱走,怕是大娘是的命早……”翡翠哽咽着,“钦天鉴的吴大人是方外之人,都说是神人,莫非如此,郎君怎么舍得?”

“要不是阿玲告知,你们还想要再瞒我多久?”王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丧女之痛,犹如剜心,翡翠,我以为你懂。”

翡翠“扑通”一声跪倒,“夫人,奴婢知错了。“

“你下去吧。今日我要同我的女儿在一起。”王氏道。

待到翡翠离去,王氏的泪水便再也止不住如泉涌一般地流出来,“我的孩儿,为娘对不住你啊。”

林菀儿试着抬眼皮,这次去上回醒来既然不同,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入眼的却是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妇人,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妇人便是仪表出众出于琅琊王氏的王夫人。

王氏也感觉到了林菀儿的眼皮变化,连忙忍住了泪水,轻声问道,“孩儿,醒了吗?莫怕,有为娘在。”

“母亲?”刚开口却是一阵沙哑的声音。

“嗳!为娘在。”王氏一张带着泪水的笑脸对着她,那双哭红了的眼眸像极了嫦娥怀中的玉兔。

原来,这一切是如此真实,林菀儿问道,“我睡了多久?”

“七日。”王氏随即将手放进摆在一旁矮几上热水盆中,拿起一块白叠布拧了拧,转身轻轻得在她的脸上擦拭。“好好的待在佛堂不行吗?偏要像你那父亲,哪里有案子便往哪里跑。你可知家里人有多担心?”

林菀儿看着王氏此时的态度,与她们初见时截然不同,那日的王氏与她略微生疏,而今日,林菀儿感觉眼前的王氏更像一位慈母。一时间她竟有些手足无措。

王氏见她愣住了,转而给了她一个极为温暖的笑,“为娘什么都知道了。”她顿了顿,有些哽咽,“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被母亲抛弃,陪父亲嫌弃,被丈夫舍弃,还能怎么过呢?只是面对王氏,她竟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吞了吞喉间的口水,道,“这么多年,孩儿忘了。”

忘了?王氏强忍住的泪水又忍不住喷涌而出,好的记忆才会被记住,不好的,当然是忘了,“忘了便忘了吧。”她又转身,收拾盆中的白叠布。

“紫薇呢?”

“那丫头忠心护主,我升了她做一等大丫鬟,现下在她自己房里歇着呢。”王氏拿起白叠布,又轻轻得在她脸上擦拭。“怎么脸还是这么冰冷?”

林菀儿这才仔细看周围的布置,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被冻了之后会回到黄家,没想到,竟还是回到了佛堂。

“许是还未缓过来吧。”林菀儿问道,“母亲,案子怎么样了?”

王氏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已然如此了,就休去管什么案子了。”

第四十二章 被定亲事

可林菀儿似是并不想就此作罢,王氏轻叹一声,“唉,凶手已经抓到了,是惠良师父身边的那个孩子,那孩子也是可怜。”

“元戒?”当时只道她要去要冰的,除了惠良,紫薇,便是那元戒和尚,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

王氏将手中的白叠布放回盆中,又起身将她的被子再往上掖了掖,“那日你去了冰窖,就是那孩子将你们锁起来的,你还记得龙武为何要去找方丈吗?”

“母亲也知晓龙武当年之事?”林菀儿皱眉,她的脸色在烛火的映衬下变得十分的柔和。

王氏伸手出手**着林菀儿的脸,轻轻点头,“为人父母的,这么多年孩子不在身边,心中哪有不想的?虽说那孩子不是他的,将那些人找出来问清楚当年之事亦是应该。”莫不是木泠跟她说了这些,她怕是早起了赶走龙武之心了,王氏温柔得看着林菀儿,道,“她啊,仗着家中祖父阿耶和几位兄长宠溺,日日都无法无天不成样子,最终竟还以那种不孝的方式离去,唉,做父母的哪有不为自己儿女做主的道理?”

林菀儿知晓,王氏说的是黄梓珊,她默然,对于此事,她并不想多加评论什么,接着她又道,“当年将你生下,我连摸都不曾摸过就将你送走,你可曾怪过?”

她双眼氤氲,平日端庄的形象早已不再,只是林菀儿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继续道,“肯定是怪的,为娘未曾好好护着你,是该怪的。”

“不曾。”林菀儿道,“孩儿知道,孩儿的母亲是天底下最善良的母亲。”

“是吗?”王氏的泪再也不受控制直滴滴得往下落,“为娘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林菀儿想起身安慰,只是被冻麻的四肢此时还是有些麻木不听使唤,她也只能够干看着,终于,王氏不再哭,继续道,“原以为若是她醒来,以后的一切能听你祖父安排便听,若是不能,族中的安排若是不差,那就听族中的安排,可不曾想,回来的竟会是你,这叫为娘该如何呢?”

见王氏的表情,似是话中有话,林菀儿道,“母亲?您是否还有什么事未曾告知我?”

王氏低眉,只是不语。

林菀儿有些着急,“我信母亲不会瞒我。”

王氏闷声抽泣,连忙转过头去抽出怀中丝帕擦干眼泪,最终,她回过头道,“族中替你安排了一门亲事,说是八字与你相和,且门当户对。”

听得此话,林菀儿仿佛一阵闷雷轰顶,原来,她再如何努力都逃不出这命。

林菀儿忍住不甘,轻声问道,“对方是谁?”

“陈郡谢氏二房的嫡子。谢家三郎,谢霖。”王氏道,“虽说瘸了一条腿,但家中无主母,亦无阿翁,当初为娘想着这样你也能过得好些,虽说年纪大了些,但也是正值壮年,你祖父便替你答应了。”

“是他?”林菀儿脱口而出。

王氏擦干泪水,对她问道,“你见过他?”

“恩,那日去积福寺,孩儿遇见他了。”林菀儿道。

“除了腿,可曾有其他毛病?”王氏急问道。

“除了腿,孩儿不曾瞧出有其他毛病,只是,”林菀儿道,“孩儿不喜欢他。”

王氏的手十分柔软,摸得她的脸极为舒服,她叹了一声,“事已至此,怕是回天无力了,陈郡谢氏虽说这几年已风光不再,但这庞大的士族根基足以撼动半个大瑞,你祖父也是没法子,才会将她许了出去,可未曾想,最后竟还是由你来吃这个苦。老天对你实在太不公。”说着,她又哽咽了起来。

“母亲莫哭。”面对王氏的美丽柔软,林菀儿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她开口安慰,“事情总会有转机,孩儿还未及笄呢。未来之事如何,谁说得清呢。”

王氏只是顿住了哭泣,她知林菀儿这是在安慰她,她柔声道,“婚期安排在一年之后,等你再养几个月,你父亲便会派人将你接回去。”她顿了顿,道,“有些事,咱们女人做不了主,你可知谢家为何会与咱家联姻吗?

“孩儿不知。”

“谢家风头已过,而咱们黄家乃新贵,他们需要机会,我们更需要稳固,联姻是最好的选择。”王氏字字珠玑,似是又在解释她的无能为力,“我的孩儿,苦了你了。”

“孩儿竟不知其中牵扯如此之多。”古时的阀门士族联姻,家族利益是首位,感情为次,身为士族贵女,有条件得到更好的东西,但也要失去很多东西,她们生来便是为了家族,士族,最重情也最无情。

林菀儿接着道,“母亲放心,孩儿知晓该如何做了。”

王氏心疼得看着林菀儿,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她才到,“圣人为嘉奖你找寻真凶有功,赏了你一件圣人亲自猎得的雪貂制成的雪貂裘,只是,以后再也莫要学你那父亲,总往案子里钻了。”

王氏继续道,“你那《案集》的箱子我也已命人抬回去了,那种书还是少看些,没得又像阿玲一般整日穿得不男不女一天到晚不着家。”

木泠?自从那日来替欧阳岚治病,提醒了她一句勿与沈彧走得太近,之后便再也不曾见到她,不知她到底去哪儿了。“母亲,你能跟我说说阿玲吗?”

“她呀,从小便是个反骨。”此时的王氏似是已将心情平复了些,“她是你父亲从外面救养下的孩子,那年淮阳道闹饥荒,你父亲奉命巡查,在山林中从狼窝中将她救回来的,许是喝了几日狼奶的缘故,她变得如此反骨,奈何她天生聪慧,酷爱医术,她也是你祖父的第一个孙女,故而你祖父总是惯着她,让她和你二伯父一起学了几年的医,你二伯父师从医圣,可她只学了三年便将你二伯父学了十八年的功夫全都学到手了。自此,家中人无不对她十分喜爱。”

她轻手拂去眼角的泪水,神情似是有些浮动,但很快便平复了,她回忆道,“我与你父亲怀第一胎时,身体十分不适,后来落了胎,受了寒,大夫说,我这辈子再难有孕,她极为孝顺,进府不到一年,学了点本事,便日日清晨给我吃她熬的粥,如此半年,我竟被诊出了喜脉。只是女大不中留啊。”

她顿了顿,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当我发现她自熬汤水变成如今的这副样子时为时已晚,她这孩子倔,让她将自己治好她总不听劝,她说她想去闯荡江湖,我们由着她,她说她想要去寻求身世,我们也由着,她说想某个官职,我们更是想尽办法,可是她总不想将自己治好,也不知是不是我们对她是否太过于苛刻了。”

“或许她另有打算。母亲,这并不是你们所造成的。”

王氏哭笑一声,“但愿吧。天色不早了,还有几个时辰天就亮了,你且休息吧,为娘再看看你便走了。”

“母亲要去哪儿?”

王氏道,“这几日你父亲不在京都,家中事务繁多,我还得回去料理,你快些睡吧,见你睡了为娘再走。”

林菀儿乖巧得闭上双眼,鼻腔内早已十分酸涩,这是她心心念念的母亲,看来老天对她已是深厚至极了,她有一个爱她的父亲,一个爱她的母亲,一群有本事的兄长,一个更有本事的义姊,她前半生从来不曾有过的东西,如今,她都一一得到了,如此厚爱,她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报答。

几息之间,她感觉身边人的气息已经远离,她才瞧瞧睁开眼,远远的却见王氏的背影将将消失在门角,此时的天是墨蓝的,还有一轮明月悬挂在苍穹,清冷的月光顺着窗格子照射进来,房内的竹制屏风移至了那架古琴处,使得一股股凉风从还未拉实的门缝处直直吹到她的脸上,沁人心脾。

转而,她便想到了方才王氏向她提及的婚事,陈郡谢氏,霎时间,那一张绝美的脸庞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那个桂树下拄着手杖一深一浅的挺拔背影,若是此人不说话,勉强还能忍受,但倘若说了话,她却总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不,她清楚这不是普通的不舒服,而是一种恐惧。

没错,就是恐惧。

即便他长得再赏心悦目,再令人神魂颠倒,她那由心而来的恐惧是如何也磨灭不了的,她永远也忘不了每次兼职回家父亲酗酒后的样子,她亦是永远忘不了临死前那个男人的表情,她怕,她不敢。

不知怎地,许是太累的缘故,又或是身体麻木的缘故,她不知不觉竟又睡着了,等到第二日醒来时,屋外的天已是大亮,看着这天色,又是一个艳阳天。

她试着动动四肢,虽说还是有些酥麻之感,但大抵还是能动了,她掀开那张薄被,打算起身,此时,门被拉开,翡翠端着一盆水正打算要进来,见她醒来,她的脸上瞬间绽开了一个笑容,“娘子,您醒了?”

“翠妈妈,这几日,辛苦你了。”林菀儿用手支着床榻道。

翡翠笑着放下手中的盆,连忙上前来将她扶起,“奴婢倒是不辛苦,倒是苦了那张御医,自从娘子回来,他便日日两边跑,这不,现下他竟在厨间内睡着了。”

“郡主的病好些了吗?”林菀儿顺口问道。

翡翠将盆中的白叠布拧了拧给她递过去,“瞧着气色是好些了,但元气却是大伤,前几日日日来娘子榻前,昨日未曾来,想必是累倒了。”

林菀儿垂眼,拿着白叠布随意的擦了擦脸又拭了拭手,“郡主有心了。”

第四十三章 真正凶手

“娘子莫要自责,郡主有御医照料呢,无妨的。”翡翠将她手中的布接了回来,又放进盆中洗了拧。

“紫薇怎么样了?”林菀儿问道。

翡翠从屏风处拿了一件外套下来给她披上,“娘子不必忧心,紫薇她正在屋里睡着呢。张御医妙手回春,她定能无恙。”

林菀儿放心的点了点头,她想要起身,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翠妈妈,扶我去瞧瞧她。”

翡翠亦不劝阻,只是默声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林菀儿明显感到她手中的力量,温润而有力,“那日是谁救了我们?”

翡翠道,“是龙武。”

“他?”龙武不是受了刑被拖走了么?难道已经被放出来了?

“是的,听说他原是被关了起来,还受了刑,后来是王爷慧眼,做主将他放了。”二人边说着边往紫薇的住处缓步走去,只是她们刚走出门,却见到龙武直挺挺地站在了院中。高大的声影在日头下映出了一个大大的影子,额间的汗水快滴到了眼里,他竟也一眨也不眨。

翡翠向他喊道,“如今娘子已无大碍,你且下去休息吧。”

龙武眼睛一亮,似是这才寻得了魂,转而往翡翠这边看来,直到看到被翡翠扶着的林菀儿他才放下心来,半晌,未说一句话,他便足尖点地,瞬间消失在了院中。

林菀儿顿觉有些莫名,问道,“他怎么了?”

翡翠道,“自那日将娘子救回,他便已在院中站了七日了。也不知是怎么了,半句话也未曾讲,偶尔喝口水,吃点干粮后继续站着。”

林菀儿轻叹一声,“由着他吧,此事,他受委屈了。”

“是。”翡翠躬身道。

才几步路,二人便走到了紫薇的房内,榻上,紫薇正脑后枕着一个枕头,怀中紧紧抓着一个枕头,这模样,不知道的认为她不识大体,而知晓真相的林菀儿瞬间眼睛一热,这姿势正是那日她二人被困冰窖时她做着的。

林菀儿吸了吸鼻子,道,“她一直这样睡着?”

翡翠看着紫薇,心中也是一软,“是啊,回来时便是如此,怎么拽怎么扯都如此,”

“她受苦了。”林菀儿走到榻边,坐了下来,紫薇那圆圆的、平日里笑起来露两个梨涡的脸蛋如今看着十分苍白,就连嘴唇也变得冰冷苍白,她那长长的睫毛如蝶翅般微动,当林菀儿以为她要醒来时,她却还是一动不动。

“张御医说,这丫头在这几日也该醒了,寒气入体,怕是要好好调理了。”翡翠道,“奴婢吩咐了让小五小六去山下农庄买了些肉骨头,正炖在锅里,娘子现在想喝吗?”

林菀儿浅笑一声,“帮我留一碗便好,其余的,让她喝吧。”随即她低下头,浅声道,“丫头,若是你今日醒来,我便让小五小六去农庄买些鱼来炖给你吃。”

或许是紫薇听到了林菀儿的话,睫毛又微微动了动,但似乎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在一旁的翡翠掩嘴一笑,“要是紫薇知道娘子如此疼她,她指不定立刻就活蹦乱跳下地了呢。”

林菀儿直起身,半开玩笑道,“要是她现下立刻活蹦乱跳了,可不要吓死个人了?”

“可不是么!”翡翠附和着。

林菀儿看了此时的天色,道,“扶我去瞧瞧郡主吧,我倒是想看看她把咱们的后山弄成了什么样。”

“娘子,您累了,要不先回房歇一歇,喝些汤水暖暖身?”翡翠前来扶起林菀儿,轻声劝道。

林菀儿看着这直直照射进廊下的日头,苦笑一声,“这连秋都未入,我竟要暖暖身了。”

“御医说了,待娘子醒了,要好好调养,若是不小心寒气侵体,坏了身子,怕是以后连子嗣都很难怀上了。”翡翠认真地与她解释道。

“罢了罢了,那我便在这廊下坐坐,晒晒太阳,驱一驱这体内的寒气。”林菀儿俏皮地笑着。

这笑使得翡翠愣了愣,她可从未见过自家娘子展过如此笑颜,一时竟有些热泪盈眶,只连连道,“那奴婢一会去厨间去给您端碗热汤。”

林菀儿现下已缓步走向廊下,那个她经常跪坐的地方,如今竟多了一个靠几,她随即盘坐了下来,轻轻靠在靠几上,跽坐得累了,偶尔盘坐亦是极舒服的,她轻闭双眼忽而觉得,这样的天气极好。

如此美好的天气,她回想起了她初初醒来之时的场景,那时,紫薇还稍显懵懂,听不懂她的话中有话,想了个纸鸢的法子,打算逗她开心,后来她真做了一只纸鸢,但放出去之后却不小心断了线,翡翠去寻,却意外拾到了一位娘子的求救纸鸢,可那娘子她始终不曾见着。

她那父亲看出她对探案的天赋,便着人给她搬来了一箱子的案集,案集上虽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密件,却也是他这么多年来办案子的经验,她也从中学到了许多东西。此刻她望着苍穹,若是往日,她都是一手拿着案集,一手喝着茶,不知不觉一日便过了的,而如今却毫无世事得看着天空等着翡翠给她端汤喝。

她微睁双眸,随即叹了一口气,都怪自己太蠢,被人利用了去,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人阴鸷的眼神,只是,凶手真的是元戒吗?

但凡杀人,总该有动机才是,那么杀死方丈的理由是什么?

此时,翡翠端着汤从厨间中出来,待到她将汤放置于几上时,林菀儿将她叫住,“翠妈妈,你说,杀死方丈真正的凶手,真的是元戒吗?”

翡翠手中动作一顿,她没想到自家娘子新病方起便想着案子,与三郎是一模一样,她轻叹一声,微微颔首,“毕少卿是这么说的。娘子被困冰窖,是谢郎君先察觉的,他立刻将此事告知刚被放出来的龙武,龙武这才将娘子救出来,而在谢郎君,毕少卿与龙武前去救娘子时,王爷手下的几个护卫刚好将那小师父抓个正着,那小师父也供认不讳,也将杀方丈的事情一并给供了出来,自此,此案才了解。”

翡翠边说着,边将手中的汤放嘴边吹了吹给四肢仍旧无力的林菀儿送过去。

林菀儿虽有些不习惯,但自己实在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一口汤,继续道,“那小和尚有招认自己为何要杀方丈吗?”

“说是方丈亲手杀了他的母亲。”翡翠道,“当时奴婢不在现场,想着娘子醒来定是要听个结果的,便派了小六前去打听打听,这才听说,那元戒原是龙武的儿子。”

“是吗?”林菀儿不信,这一切来得太过于巧合了,巧合到竟每一步都能算好一般。她十分清楚这孩子的来历,但方丈又为何要杀了他的娘亲呢?她顿了顿,问道,“又是谁告知他方丈杀了他的娘亲的呢?”

翡翠蹙眉,“这,奴婢倒是未曾主意打听。”

林菀儿暗自吃了一惊,倘若如此,那么幕后必定还有一个。紧接着,耳边又传来翡翠的声音,“说来也怪,抓住元戒的第二日,惠良便前去请罪,还跪在广场中央整整晒了三日,只为替元戒小师父求情,可是殊不知,那小师父在第二日已经自尽了。”

“自尽?”太巧了。林菀儿继续,“既然已经认罪,加上惠良师父的求情,他定能免去些多余的痛苦,为何要想着去自尽?除非有一个他非得要自尽的理由。”可是,这理由到底是什么呢?林菀儿尽开始埋头苦思,连翡翠递给她的汤也顾不得吃,翡翠道是她不想吃了,也只好作罢,只将碗用盖子盖好放回几子上,随即站在她身后等候她吩咐。

“紫薇,去将我的笔墨纸砚拿来。”林菀儿将伸手在眉心捏了捏,她想试着将她能想到的都画出来,只是她去却听到身后响起翡翠的声音,“娘子,紫薇还在榻上呢,奴婢去吧。”

林菀儿这才恍然大悟,扭头想表示歉意,却见翡翠早已进屋将笔墨纸砚端了出来。

翡翠虽说不曾有紫薇那般的熟练,但凡事都做的极为老成,半晌,几子上便铺好了笔,磨好了墨。

林菀儿捏起笔,竟却不知该如何下手,倘若元戒背后真的有人,那么此人定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且定是在寺中能够说得上话之人,再者,惠良师父替元戒求情时,元戒竟自尽了,为了什么呢?难不成是为了惠良?再者,惠良为何会在广场上一跪不起呢?

在林菀儿的眼中惠良是个得到高僧,且一直在文景阁抄写经书,回想起文景阁的书架,同样的经书都是一摞一摞摆在那处的,就是说每本经书已然有许多的抄本,根本没必要抄写,可惠良却还是一直在抄,为何?

直觉告诉她,这个惠良背后定有一个秘密。

且先不管惠良,她将手中的笔放入砚中蘸满了墨,下笔开始画了两个案发现场的图样,一个是方丈室,一个是冰窖,在冰窖中,虽说各个角落都能看到,但那毕竟只是烛火,看到的也是大致的轮廓,其实也并非能看清什么,箱子大小也都差不多,也不能看出些什么来。

林菀儿忽而眼前一亮,冰窖中,除了箱子,还有一样东西,凿冰锤。

方丈是个武艺高强之人,凶手就那么笃定方丈吸入迷烟一时半刻就醒不了?倘若是她的话,为确保万无一失,定会使用凿冰锤将其锤晕,或者直接锤死,而不是等他慢慢的醒来然后一动不动的等着被冻死。

笔尖离纸,一把凿冰锤出现在了纸上,只是林菀儿却顿住了,笔尖那被蘸满的墨一不小心滴到了纸上,化成了一朵黑色的花。

她沉默了。

第四十四章 敬之之心

“我知道了。”半晌,林菀儿低声喃喃道。

一旁的翡翠没听清,躬身问道,“娘子,您说什么?”

林菀儿稍稍平复这现下的情绪,扭头对上翡翠疑问的眼眸,“翠妈妈,我知道杀死方丈真正的凶手是谁了。”

“是谁?”翡翠明显发现林菀儿此刻的眸子中跳动着某些东西,她也不由得被这种东西吸引住了。

林菀儿道,“杀害他的凶手,是他自己。”

“娘子是说,方丈是自己冻死自己的?”翡翠不解。

林菀儿放下笔,轻声解释道,“我一直不解,为何方丈死时脸上会带着笑容,某一时刻我似是认为是迷药的作用,可是后来我才知晓,那迷药只是最普通的那种,那么一个武艺高强之人,会轻易被最普通的迷药迷至被活活冻死吗?冰窖中虽说空气稀薄,但只要开了门,里面便会有空气滞留,理应也能撑到一个被迷晕的会武之人醒来才对。故而,方丈那时早就醒了,冰窖中有凿冰锤,倘若他想利用它,必能逃生,可他没用。为何?”

“方丈不想逃生?”翡翠迅速总结了她的话。

林菀儿点头,“是,他是自杀的。”可,无论是自杀或者他杀,都必定会有一个理由。他自杀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她重新拾起笔,脑中想着元戒的模样,另起了一张纸,开始在上面作画。

柳眉弯弯下一对如夕阳般的眸子,中庭有些长,嘴唇有些薄,但脖子却很长,纤纤玉骨,细滑而又修长,一头青丝随意的在头上挽了一个妇人髻,几缕头发散落下来,随风飘着,她的笔下,俨然是一个女子,但却并不出众,细看还有些元戒的影子,

“哟,好一个清秀的夫人。”翡翠看着这幅画连连赞赏了起来,“娘子别的不曾长进,偏着画技有所痴长,好事啊,女儿家还是要有一技所长较好。”

林菀儿搁下笔,脑中的思绪万千回转,最终,她道,“翠妈妈,麻烦你派人将这幅画交到惠良师父手中,就说黄家娘子想请他来黄家佛堂研读《药师经》,请他务必前来。”

翡翠接过画,随即便去前院寻了正在打扫的小六,将画与话传了下去。

待翡翠回来,却见林菀儿手中正捧着那碗她从厨间端来的汤,她看着翡翠笑了笑,“这汤真好喝。”

翡翠笑着道,“娘子若喜欢,明日奴婢再换个花样。”

“为何要换个花样?”林菀儿不解。

翡翠道,“就好比这碗汤,娘子喜欢,倘若日日喝同样的,总有一日娘子会厌恶到再也不想见到它,但如果变着花样来,娘子还会时不时惦记,那它呀就永远不会被丢弃了。”

“原来,这吃也有如此多的讲究呢。”林菀儿手捧着汤碗笑着回她。

“娘子恢复得极快,老夫甚是欣慰啊。”十步之外,一身狼狈的张御医正向她拱着手,他的身上竟是一大片污渍。

林菀儿示意他上前来,他不自在的抚了抚他那花白的胡子,甚是小心得踱步至她的面前,“黄娘子可否让老朽把脉复诊?”

林菀儿也甚是听话,随即将右手伸了出去。

张御医颤颤巍巍得从怀中拿出一块丝帕,轻轻得将其放在林菀儿的手腕上,微风飘过,竟带着一丝淡淡的酒香,林菀儿莞尔,这位张御医是出了名的嗜酒如命,怕是方才在厨间忍不住又偷喝了几口。

他一手把脉,一手摸着花白的胡子,沾沾自喜犹有余味,“娘子的精神力是大好了,老朽再开些内腑调养的药,不出半月便能调理康复了。”

他继续道,“娘子这病属于从外而内之伤痛,调理起来会更加容易些。”他收回林菀儿腕间的丝帕,打算告辞,却被林菀儿叫住。

“请问张御医,不知郡主的病有无大碍否?”

张御医施礼,道,“郡主与娘子的病大抵不同,她是由内而外之伤,怕是要好好调理才行了。”

“多谢御医赐教,也不知我那婢子如何了。”林菀儿毕恭毕敬问道。

张御医倒是不曾有有色视角,在他眼里,除了酒,那便是病人了,其他他一概不管,就算是当今圣人,在他眼里亦只是个生了病的郎君。他捋了捋胡子,“娘子那婢子似是比娘子伤得略微重些,不过她身体底子较好,多休息几日也是无恙的,到时老朽再给她开个药方调养便是了。”

“如此,多谢御医了。”林菀儿致谢道。

张御医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道,“娘子不必多礼,救死扶伤乃是作为老朽作为医者的本分,娘子若是无事,老朽便下去开药方了。”他起身,准备告退。

林菀儿也未曾阻拦,只是看着眼前的那一沓纸若有所思,这纸是沈彧所制,能制竹者,心自然是静的,梅、兰、竹、菊,竹乃谦谦君子,与世无争,那么木泠为何要让她少与沈彧来往呢?她竟有些想不明白。

正思及此,翡翠派遣去积福寺送画的小六满身是汗地回来了,一瞧便是一路小跑而去的,待到他将气喘匀乎了才道,“回禀娘子,惠良师父说,明日定来给娘子细细解惑。”

林菀儿收回深思,道,“知道了。”

她的本意是想让小六退下,可小六却不曾离去,却道,“娘子,小的方才在路上遇见了沈郎君。”

“沈郎君?”林菀儿方才欲拿笔的手顿于半空,“他往哪儿去?”

“沈郎君正往咱们这儿来呢。”小六擦了擦额间细汗,“约莫着快到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若是沈郎君来了,让他进来便是了。”林菀儿捏起笔,蘸了蘸还未干透的墨,想要在纸上画些什么。

果不其然,几息之间,沈彧便出现在了院子中。

因是黄梓珊还未及笄,再者这里是京郊,男女之间礼貌性的会面还是可以容许的,故而翡翠也未曾阻拦。

沈彧在院中站定,笑了一声,“黄娘子这儿果然比在下那儿清静些。”

沈彧极为悦耳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林菀儿搁下笔,起身向他行礼,“原是沈郎君来了。”她往沈彧身后探了探,“怎地竟未曾见到董郎君?”

沈彧浅笑一声,“那小子见了王爷侍卫的阵仗,旧愿复燃,如今怕是已然在去东海的路上了。”

“董郎君不是说开春去的吗?”林菀儿起身,示意他入座。

沈彧也相当不客气的上前在离林菀儿三尺远的地方找了一个蒲团跽坐上去,翡翠随即沏好了茶,向他递了过去。

他接过茶,道,“许是他家中已经开始向他施压了。”

林菀儿浅笑一声,“董郎君真真是洒脱至极呢,但愿他能心想事成,再觅得一个好娘子才是。”说着,她时不时地看往后山的方向。

“是啊。”沈彧薄唇轻抿茶水,满眼皆是赞赏,“还是娘子这里的茶水沁心入口,看来那日还是在下献丑了。”

“哪里哪里,儿这里的茶水都是翠妈妈一手烹制,儿也只是喝着解渴,品不了什么茶水的。”林菀儿据实道,她可不想再打肿脸充胖子了。

“哈哈哈哈。”回应他的是一阵极为爽朗舒心的笑声,沈彧放下茶杯,连连笑道,“黄娘子果真是极为有趣。”

他顿了顿,“娘子来此处之前的事,在下也有所耳闻。”他似乎有些小心翼翼,“那子果真是有眼无珠啊。”

林菀儿亦是笑道,“过去之事便是过眼云烟,儿已然不在意了。”但倘若再让她遇上那个人,她定要让那人吃些苦头的,不为别的,只为心里舒坦。

沈彧复展笑颜,道,“既然娘子已然迈过那个坎,那心中之位可曾腾出?”

这话再明显不过了,沈彧这是在表白。林菀儿心中一顿,没有喜悦,而是恐惧,因为,类似的话,她的前夫也说过。

“沈郎君,我族中已为我家娘子选好了亲事。”翡翠道。

方才的笑颜已不再,沈彧似是有些失落,“不知那人是谁?”

“谢家二房嫡子,谢三郎。”翡翠道。

林菀儿低着头,若是真要让她选择两者之一,她是绝对不会选择任何一人的,她十分清楚她如今心中所想,这状态翡翠也是看的十分清楚,但在沈彧看来,林菀儿的低头苦思,应是对这婚事不满意,顺而,他又展开笑颜。

他起身,对她拱手作揖,“娘子莫伤神,在下今日便要下山回族,届时会参与明年的科考,倘若运气尚佳一举中的,还恳求娘子心中为在下留一席之地。”还未等她回应,沈彧便立刻转身,只独留了一双涨红了的耳朵和一个修长的背影,一路健走,离开了院子。

林菀儿方才忙于思考,并未来得及听清沈彧所讲,看他疾步离去的背影感到十分莫名,她扭头问翡翠,“沈郎君方才在说什么?”

翡翠道,“沈郎君说,今日他便下山回族,明年他会参与科考,若是一举中的,便向娘子求亲。”

果然,竟与林菀儿想的一般无二。

“翠妈妈以为如何?”林菀儿问道。

翡翠颔首,“沈家虽说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当今沈惠妃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她的位分可仅次于当今的武贵妃,圣人念及与先皇后旧情,再加上当今太子是先皇后所出,便未立皇后,但武贵妃深得圣人宠爱,协助圣人处理政务亦是井井有条,故而有所懈怠的后宫便由沈惠妃打理。”

她继续道,“朝中许多肱骨大臣亦是出自沈惠妃的母族,而这沈惠妃便是沈郎君的亲姑母。沈郎君从小无父,便由亲姑母抚养照料,直至沈惠妃手握协理六宫之权之后,便着其在积福寺向云空师父学禅法了。”

第四十五章 灵慧归来

“只不过。”翡翠顿了顿,“若论是否良缘,奴婢倒是觉得沈郎君合适,若论是否良途,奴婢觉得谢郎君更合适些。”

林菀儿讪笑一声,“什么良缘良途,左不过都是要嫁,族中见我又是如此名声,怕是能怎样利用便怎样利用吧。”

“娘子收声。”翡翠连忙制止道,“若是往日里娘子说什么奴婢都不会阻拦,但如今山上可是来了许多人,若是娘子再不知轻重,若是被人听了去,免得又是一顿编排了。”

林菀儿重新拾笔,道,“他们背后编排得还少吗?且都随他们去吧,左右我当做耳旁风便是了。”

翡翠点头附和着,“娘子心胸开阔,是奴婢多思了。”

“无妨。”林菀儿低着头,执笔的手一直停留在半空,她想了片刻,竟不知要写些什么,索性将笔一搁。想要闭目养神。

此时,院前的小六手中拿着扫帚又跑了进来,“娘子,灵慧师太回来了。”

林菀儿猛地睁开双眼,案集被拿走之后,她如今可是真的无从消遣了,现下好了,灵慧回来了,终于有人可以排解心中烦闷了。她猛然起身,却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摔了一跤,幸好一旁的翡翠眼疾手快,连忙用手接住了她。

她笑着向小六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转而问向翡翠,“翠妈妈,我这样还得体吗?”因是灵慧的特殊身份,每次见她时翡翠都会吩咐她穿的得体前去,故而她才有此一问。

方才下床得急,虽说里衣上还套了一件衣服,外面还披了一件外套,但大致看着还算是得体,翡翠勉强点头,“娘子大病初愈,不宜太过于折腾。”

不知怎地,她特别喜欢这句话,她笑道,“那扶我去见灵慧师太吧。”

才至前院,灵慧便已然换了一身素袍,她正在井边处理着寻回来的药。正洗的十分入神,直至林菀儿行至她跟前她才发觉。见林菀儿来了,她随即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这是怎么了?”

林菀儿在翡翠的搀扶下欠了欠身,“前些日子,积福寺发生了命案,儿因是好奇前去查看,却不想被关在冰窖中了。”

“可曾伤着?”灵慧伸手,示意要给她把脉。

她也乐意得将右手递了过去,“不曾伤着,只是被冻得晕厥了,昏迷了七日才醒来。”

灵慧替她把了脉,微微颔首,“还好未曾伤到根基,贫尼此次去山间采了一朵千年灵芝,一会你拿去熬了吧。”

说着,她便又蹲下整理她的药篓子,半晌,她问道,“后山的那些,是什么人?”

她指的是那些帐篷。

“欧阳郡主是儿儿时好友,说是前来陪我同住,只是前些日子中了蛊,也在调养身体呢。”林菀儿道。

“中了蛊?”灵慧顿了顿,“那可是西蜀国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林菀儿便将欧阳岚被绑一事细细与她详说了,她轻叹一声,“野火燃不尽,春风吹又生,当今还是不懂啊。”

灵慧将药篓子放下,对翡翠道,“麻烦翠妈妈帮忙处理处理何如?”

翡翠可从来都是心思聪慧的,此刻也当然知晓主子们有话要讲,便道,“是。”

灵慧便拉过林菀儿,缓步往禅房走去,边走边道,“不知郡主前来,所谓何事?”

“说是多年不见,前来陪伴,可是儿心中觉得,并不简单。”林菀儿顿了顿道,“其实儿今日前来,是有一事不明,想要师太开解开解。”

灵慧忽然站定,盯着林菀儿的眉目,半晌之后才道,“黄娘子怕是来贫尼这儿寻那姻缘之路吧。”

林菀儿一惊,道,“师太明鉴。”

“明鉴倒是不敢,只不过首次见到娘子的面相时,贫尼也已然微微算出些东西了。”灵慧道,“但也只是微末,当日也并未点明。如今你既然问了,那贫尼便将所看到的如数告知。眼下,你是否为此事烦难?”

“不知师太当初算出些什么?”林菀儿急道。

灵慧淡然一笑,“黄娘子的姻缘路前段模糊,后段虽说清楚,但有一个岔口,岔口分出两条道,一道通往苦海,一道通向荆棘。”

林菀儿早就知道自己的情路坎坷,竟不知会这般苦涩,“不知可有解法?”

灵慧看着她的眸子道,“看你的选择。”

“选择?”

“这世间的路总该要选择一条路走下去的,而这选与不选就看你自己的意思。选了自然有路,而不选亦无退路。”灵慧笑道。“贫尼泄露天机了。”

这话讲与未讲毫无分别,林菀儿了解灵慧,她不会无缘无故地消遣她,难不成另有深意?林菀儿只好欠了欠身,“儿明白了,多谢师太。”

“行了,将这几日的事都同贫尼讲讲吧。”二人走进禅房,林菀儿寻了个蒲团跽坐好,便从灵慧离开后发生之事事无巨细说给了她听。

白驹过隙,天上的日头似是被云遮住了光,此时,一道黄绿色的身影出现在了禅房门前,她轻轻扣响禅门,道,“不知黄娘子在否?”

这是莺歌的声音。

灵慧示意她前去开门,自己却背了过去。

将将打开门,莺歌便道,“听闻黄娘子醒了,莺歌便想替郡主过来瞧瞧。”她说着,有意无意地探了探禅房,“不知是否惊扰?”

林菀儿浅笑一声,“不曾。”她随即转过身,“师太,儿先告辞了。”

“走吧。”灵慧也不曾转过身。

林菀儿随即关上了禅房,莺歌也是个机灵的丫头,马上上前搀扶,林菀儿道,“郡主可曾苏醒?”

“郡主方醒,只是奴婢听闻院中小五说黄家娘子醒了,便先替郡主过来瞧瞧,奴婢也想着,郡主不懂事,这样躲着也不是什么办法,故而,奴婢想来悄悄得跟黄娘子商量商量。”莺歌小声道。

“何事?”林菀儿问道。

二人缓步行走在光影斑驳的前院中,仿佛是两个踏青仙子,一个如牡丹般高贵,一个如芍药般清丽,若真的要比个高下,恐怕也只能从个子上去评判,莺歌痴长了些许年岁,故而也比林菀儿高些。

莺歌道,“郡主如今重病初愈,需要调养,圣人开恩,将前朝飞鸾公主出嫁之前的府邸赐予郡主居住,奴婢是想……”

“是想让我劝郡主回去养病?”林菀儿问道。

莺歌连忙点头,“正是,郡主不懂事,还望黄娘子帮这个忙才是。”

莺歌的年纪虽比她长些,但也长不了几岁,如今做事却如翡翠般老练,想来这么些年在欧阳岚身边做了不少如此这般的事,看着她乞求的目光,林菀儿这便微笑得点了点头。

“多谢黄娘子。”莺歌连忙谢恩。

随即,林菀儿便被莺歌的搀扶下,来到了欧阳岚的帐中。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欧阳岚的帐篷,这个帐篷粗略看来,比她的房间还要大上几倍,地上用凉爽的竹制席子铺就,刚进门便看到中间是一张大大的榻,这榻与她的榻不同,这个要比她的更高些,也更大些,榻边是一个桌案,桌案上摆放着各种水果和食物,榻的另外一边像是一个新的胡床,比她的那个稍微大些,里面正躺着一个人,想也不用想,定是欧阳岚无疑了。

“见过郡主。”林菀儿微微欠身,莺歌立刻拿来柔软的席座放置在她跟前。

欧阳岚听着是林菀儿的声音,连忙踉跄起身,道,“珊儿,你醒了?感觉如何?”

林菀儿这才看清欧阳岚,她似乎消瘦了些,原本圆圆的脸蛋十分讨喜,如今竟是个尖下巴了,个头身材虽说还是比林菀儿稍大些,但明显小了一圈。“郡主受苦了,几日不见,竟消瘦得如此厉害。”

欧阳岚瞥了一眼莺歌,道,“整日里汤汤水水使劲儿灌的,哪有调养身体的架势,不饿死已然是好的了。”

莺歌却是一笑,“没得还是受奴婢虐待了?”

“可不是嘛!”欧阳岚撇着嘴扬起了不服气的下巴。

林菀儿劝道,“郡主年轻力壮,以后可有的是美食可用,何必急于一时?”

“这倒也是。”

林菀儿又道,“你可知,积福寺的董郎君前些日子已然离开了吗?”

“他离不离开与我何干?”欧阳岚扭过头去,随即又问道,“可知去了哪里?”

“东海。”

欧阳岚双眉倒竖,“东海可不太平,他是不要命了?”

“这便看他的造化了,没得还能遇见什么美娘子也不一定呢。”林菀儿调侃一声。

欧阳岚随即哼了一声,“遇见什么美娘子又与我何干。”

“郡主不挂心便好,你瞧我这后山都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据说当今可是为你拨了住处的。”林菀儿故作悠闲得坐着。

欧阳岚看了她一眼,上前质问,“你这是要赶我走了?”

林菀儿莞尔,“郡主如今虚弱,而我的身体也并非康健,若是郡主一直住在山上,一则,人家会说我黄家佛堂晦气重,接连两位主子都病怏怏的,传出去不太好,再者,当今给郡主拨了住处而郡主未住,还跑到了这京郊荒山来,这也有抗旨不尊之嫌,三来,这山上粗陋不必京都繁华,可没那么多好吃好玩的。”

被林菀儿这么一说,欧阳岚竟觉得有些对,她道,“那若是我走了,谁来伴你?”

“我不是还有两个奴仆和几个小厮一个护卫吗?”林菀儿道,“再者,怕是过了年后,族中便要来接我回去了,到那时,郡主的身体已大好,可随时来黄府找我。这岂不是更好?”

欧阳岚随即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当真!”

欧阳岚道,“好!我信你。过几日,我便回去。”

第四十六章 陈年真相

哄劝完欧阳岚后回到卧房已然是晚膳时分了,日暮还如才从前一般揭起了一层绯色,翡翠早已准备好了清淡进补的膳食,林菀儿用完后,去了紫薇房中探了探她的情况,随即便回了房中早早地歇下了,夜晚十分的安静,只听得山林中的夏蝉声,许是这几日郡主在后山扎了帐篷的缘故,许多夏蝉开始不叫了,这使得林中之夜愈发的静了。林菀儿辗转未眠,明日她便会知晓杀死方丈使她被困冰窖的真相,那孩子如今才是十七八岁,也算是个大好的年纪,奈何?奈何……

翌日食时,惠良和尚如期而至,林菀儿便在廊下设了坐席,就着斑驳日光,给他沏了壶茶。

此时的惠良仿佛老了很多,那日见他时像是才刮过胡子,今日却又是满脸的胡子,满脸皆是黯淡无光,双眼亦是无神,本就陈旧的僧袍如今却满是褶皱,像是从未好好打理过一般。

“施主唤贫僧前来,应当是为了前些日的案子吧。”惠良饮了一口茶水,“想必施主已然知晓这真凶是谁了。”

他说得极为平淡,像是这些事都与他无关,林菀儿坐定,道,“惠良师父可信?”

惠良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苦笑一声,“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那孩子的命太苦了。”他顿了顿,“黄施主可想听故事?”

“愿闻其详。”

“二十年前,寺中有一和尚因不懂何为拿起而被师父赶下山做了行脚僧人,哪知这和尚在途中路遇强盗,险些丧命,后来遇到一个采茶娘子相救,那采茶娘子原是个孤女,无父无母无亲无故,那和尚便打算留下照顾她些时日,却不想竟相互产生了情愫,和尚深知犯了戒,便不打算回到寺中,哪知,两年后那采茶娘子竟留书离他而去,书中全是劝戒,教他莫忘师恩,终于和尚整顿僧袍回到了寺中,亲自在师父面前告罪,称自己犯了戒,师父便亲自短其一臂以示惩罚,再令其抄写经书以赎罪孽。”

他停住了,双眼盯着几子上的茶杯,久久出不了神,林菀儿轻声道,“惠良师父便是故事中的那个和尚?”这是一个最普通的故事,想来市面上的话本中也会有,若是在后世,怕是人人都会鄙夷嫌弃,因为太过普通,太过于耳熟能详。只是,这样的故事,林菀儿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确有其事才使得她心中起了波澜。

他忽而笑了,道,“正是。”他顿了顿,“没想到的是,第二日便听得师父收养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他收了做弟子,另外一个,他将其送至文景阁。”

“那孩子是?”

“不错,送进文景阁的那个孩子,是贫僧的。”惠良道,“师父俗家有一胞弟,是个江洋大盗,那时遭人追杀与其妻子失散,便将他的孩儿送至了寺中希望师父收养,师父便将他收做了弟子。”原来小六打听到的并不全是真相,元戒并非是龙武的。

“这么说,方丈应是他的恩人才对,他为何要杀了他?”故事到了这,林菀儿还是未曾听出什么关于杀害方丈的动机。

惠良吞了口口水,道,“不知何时,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便来寻贫僧质问,贫僧便将一切都相告与之。只是,不知怎地,他竟认为是师父毁了他的一生,使得他这一生无父无母。故而,心中竟产生了一些别样的想法。”

“贫僧罚也罚了,劝也劝了,他似是受教,便不再提起,原以为此事已过,却不想,他真的去动了手。”惠良苦笑道,“一切都是贫僧的错。”

林菀儿宽慰他,“惠良师父不必过于自责,这世间,有对才会有错,有拿起才会有放下,若是一味想着错,那真的便没了对的位置了。”她顿了顿,“不知是谁将一切告知他的呢?”

“从小他便不愿与人结交,贫僧不知。”惠良如是道。

林菀儿浅声一句,“且不管到底是谁,他终究还是知晓了,惠良师父节哀。”

“因果循环,贫僧已然放下了。”半晌,惠良举头望了天色,便缓缓起身,五指合掌于胸前,唱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今日对施主坦言,贫僧瞬觉放下不少,时日不早了,贫僧就此告辞。”

林菀儿也随即起身,躬身拜别,“多谢惠良师父为儿解惑,儿恭送惠良师父。”

惠良不再言语,转身穿了僧履,一步一步地往院门而去,一阵风吹过,扬起了他那管空空如也的袖子,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空,林菀儿目送他至门口,只心中叹了一口气。惠良走到佛堂前站定,向着佛堂中的那人深深鞠了一躬,那人转身向他回了一个礼,树影斑驳,留不住的是心中无尽的苦涩,惠良轻笑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林菀儿随即坐了下来,心中竟无尽感慨,这一切的恩恩怨怨也只不过是一个念头罢了,她已然分不清是元戒太过于执着还是惠良太过于自私,又或是方丈太过于无情,或许是这一切皆有的定数,种下了什么因便得到了什么果吧。

如此想来,那么只有惠心才可能是那个与龙武成亲的娘子所生。时过境迁,她不知龙武知道真相会做何感想,但若是不告诉他,她心中竟有些难受。

此时,小五正拎着一个木桶经过,她叫住他,“龙武呢?”

小五停下脚步,放下木桶,行礼道,“回娘子的话,这些日龙武都不在,奴想着,他应该去养伤了吧,那日奴瞧着他浑身是血。”

是啊,那日在守律院门口,她瞥见过院中的情况,龙武是被拖着出来的,指不定是受了什么刑,而后还在院中守了七日,以他的性格,怕是躲在一个角落自我疗伤了。林菀儿轻叹一声,这世间的事,并不是谁都能左右的,顺其自然罢了。

她缓步起身,却迎面撞见了穿戴整齐的欧阳岚从后院的角门走来,她住在后山的帐篷中,若是要进佛堂,就只有从后院的角门而入,只见她一身行头和头面像是极为正式,并不像常服。

欧阳岚经过林菀儿的身边停住了,她向林菀儿问道,“珊儿,师太可在?”她与往日的嬉笑纯真不同,如今如此端着,还真的有些郡主的模样,她头上左右有三个金簪发钗,每一个都有金流苏坠着,看着极为庄重,林菀儿想着,这怕是只有郡主的装扮了。

林菀儿看向佛堂方向,方才师太似是在佛堂打扫,现下应该在禅房念经礼佛,她道,“约莫在禅房。”

欧阳岚破天荒的给她欠身行了一个道谢礼,这使得林菀儿极为受宠若惊地看了她身旁的莺歌,莺歌则是耳观眼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极为恭敬的模样,林菀儿循例也就还了个礼。

欧阳岚极为不习惯地伸手掩嘴,道,“多日叨扰,理应来拜访才是。”

看着她极为不自在的模样,林菀儿极为想笑,但却还是忍住了,她闪过身,道,“师太是个随和之人,郡主心意到了便可。”随即,她便示意欧阳岚过去。

目送欧阳岚的背影,她转身想着无事便打算去紫薇房中瞧瞧,这么多日了,也该醒了才是,还未曾走到门前,翡翠笑着从紫薇的房中出来,看着神情,怕是紫薇是醒了,果不其然,听得翡翠道,“娘子,紫薇醒了。”

林菀儿听罢提了裙子便往紫薇那处走,这是这几日她听到的所有消息中最好的了,只是才至门口却听得紫薇在急急问着张御医,“张御医,您快说,我家娘子怎样了?”

“小娘子莫慌,先把手腕给老朽。莫乱动。”张御医耐心的劝戒着。

而紫薇却是将手腕护得死死的,“今日御医若是不说,那奴婢便不瞧了。娘子在哪,奴婢就在哪。”

这一说差点气得张御医吹胡子,他连连伸出手指着她道,“你这小娘子好生无礼,老朽可是圣人钦点的御医,医德在身,遇了病痛岂能说不看就不看的?”

林菀儿浅笑,走了进去,“好了丫头,莫要为难张御医了。”

一听此话,紫薇忽得一声坐了起来,眼中饱含泪水,“娘子,奴婢不是在做梦吧?您没事真好!”

“是啊,咱们都没事。”林菀儿耐心道,“快让张御医给你瞧瞧,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我可是不会要的。”

紫薇哭着笑了起来,“那可不,若是奴婢缺了什么,还得要死死跟着娘子不放的。”说着,她乖乖得伸出了手。

“你这丫头,怪让娘子担心的,娘子自醒来便来瞧你了,若还是如此任性,老奴可要禀了夫人撤了你的大丫鬟之位。”翡翠也在一旁道。

“什么?”紫薇又惊又喜,“夫人竟让奴婢当了大丫鬟?”她转向林菀儿,“娘子,是真的吗?”

林菀儿欣慰得点了点头。

原以为她会收住眼泪,却不想,她竟愈发哭得凶了,眼泪如开闸之水,怎样都收不住。张御医捋着胡须,收回把脉的手,面无表情地对林菀儿道,“娘子,您的奴婢伤势无碍。”

林菀儿,“有劳张御医了。”

“老朽这就去开个药方,老朽年纪大了,听不得哭声,若是老朽再待片刻,怕是这屋子快被您那奴婢淹了。”说着,他甩了甩袖子,着急忙慌得往屋外走去。

看着他健朗的背影,林菀儿会心一笑,这个张御医还是顶有趣的老头呢。

听得张御医的编排,紫薇立刻止住了哭声,她擦了擦眼泪,想要下床谢恩,却不想双腿竟有些麻木。林菀儿立刻止住了她的动作,道,“过几日再下床吧。”

“娘子,您真好。”紫薇又忍不住想哭,却还是狠狠止住了泪水。

翡翠忙道,“好了,娘子累了,你就别打扰娘子休息了,你好好养着,等好了将来好好侍奉娘子便是。”

“嗳!”紫薇清脆得应了一声。

第四十七章 月光灵玉

许久不曾听到翡翠那清脆的回应了,经过这么一闹,似是将林菀儿心中的烦闷冲得一干二净,她曾经亦是如此无忧无虑不甚有心得活着,她曾以为若是一直那样下去亦是一种幸福,只是最终却遭到了背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似乎宁愿如今为自己而活着,即便事事都要多思,但是,心是踏实的。她不聪明,但她会学着变聪明。

大约已经过了午时了,林菀儿照例食过午膳盘坐在廊下晒太阳,虽说这日头极为强烈,但张御医叮嘱着,冻病需要晒晒太阳才能渐渐康复。无奈,她只能叫小五给她再廊下打了一把大大的油纸伞,用以挡住强烈的日光,她则是坐在里头,边用扇子扇着风,边用巾帕擦着汗,简直像是在蒸桑拿。

此时,欧阳岚已从灵慧处出来了,她远远地立在了院中,日光斜影,竟使得她格外的突兀,她站了一会儿,便径自往她的帐篷中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换了常服,独自一人跑到了林菀儿的油纸伞底下,从旁边拿了个蒲团,一屁股坐在上面,亦是不说话。

“郡主有烦心事?”林菀儿擦着额间的汗,问道。

欧阳岚不语,只是抢过林菀儿手中的扇子,自顾自得给自己扇了起来。

不远处的翡翠见此,便又从房内取出一把扇子放置于林菀儿面前的几上,然后捧出了一壶冰镇的梅子浆,倒了一杯放置在郡主的跟前。林菀儿正想拿着自己的空杯子去接,却不想倒入她杯子的是一杯温热的白水。

林菀儿无奈,将杯子放下,直直得看着欧阳岚,欧阳岚却还是不曾有动静,只是自顾自得扇着扇子。

“郡主不说那便不说了吧。”林菀儿笑着道,“横竖也只是郡主一人烦心罢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好歹是本郡主的闺中密友,哪有那么编排的?”郡主气得脸都鼓了起来,不过如今消瘦的脸竟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

“那郡主说说到底是何事?”

欧阳岚收起手中的扇子,将身子倾向林菀儿,“你可知,我来此处不止是逃婚的?”

“知道。”林菀儿玩味得摸着那只竹杯子,这杯子是沈彧送来的,她瞧着十分的别致便还是启用了。

欧阳岚一惊,“你怎知?”

林菀儿嘴角微微上扬,“我还知,郡主来黄家佛堂的目的便是来见灵慧师太的,找我许是顺便的事吧。”

欧阳岚立刻否认,“那你便猜错的,拜访师太是我父王交代的,找你是本郡主的事。”她顿了顿,“你可是本郡主唯一的闺中密友,本郡主可不能将你忘了才是。”

她笑了起来,两排贝齿整齐洁白,甚是可爱,“本郡主是个江湖人,是极讲义气的。”

林菀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哪个江湖人物教郡主的这些,但倘若郡主起了这样的心思,还是万万灭了才好。”

“为何?”

“郡主本属庙堂,便也不要去想什么江湖了。”林菀儿道,“只不过当当故事戏本也是可以的,但切莫当真才好。”

欧阳岚顿住手中的动作,双眸一凝,看了她片刻道,“几日不见,你竟比莺歌还像个老学究。”

林菀儿怎地不知她是开玩笑的,只是当她讲到江湖,她的脑海中莫名想起龙武与惠良,其实,江湖离她们并不远。

欧阳岚也停了玩闹,道,“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回去了,当今派了马车,明日便会在山门处来接。若是你回府了,可切记一定要让我知晓。”

林菀儿颔首,“京都不比中山,郡主具体行事还是要小心为上,现下只是在山里,耳目不多,但京中怕是又许多人看着呢。”林菀儿扭头看了一眼翡翠,回过头道,“千万莫要惹事才好。”

欧阳岚嘴巴一撇,“珊儿,你与莺歌真的越来越像了,难不成,本郡主看着像是个爱惹事之人吗?”

“恩。”林菀儿道。

山风和着日头挨个儿得吹向她们,刹那间仿佛是披了一件温暖的纱衣,使得林菀儿心中一热,这廊下朝阳不多,约莫过了午时三刻,日光便不会再射进来,阴凉一片。林菀儿轻叹一声,这样晒着,难道真的不会中暑吗?

而事实是,不曾。

秋高气爽,转眼已入七月,正值初一,天微亮,郡主便整理行装出了门,后山的帐篷亦是拆除,但单单郡主的那间帐篷却留住了,按郡主的话说,若是她觉得京都闷得慌便还会前来。林菀儿拖着身体将郡主送走后,便被灵慧叫进了她的禅房。

初一是上香之日,她早已整肃完毕,领着林菀儿在禅房香案上上了香,只因灵慧都是带着她在佛堂前上香,故而她从未注意过灵慧禅房香案上供着的是何物,如今她还是头一次被带着上香。

上完香,二人便各自寻了蒲团跽坐下。

半晌灵慧才开口,“你可知贫尼为何要带你来此处上香?”

“儿不知。”林菀儿如实道。

“贫尼在此处还有另一件事。”她瞥了香案一眼,轻叹一声,“不说也罢。贫尼此生执念太重,是去不了极乐了。”

“师太为何如此一说?”林菀儿总觉着今日的灵慧与往常的不同。

灵慧此时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玉合为佩,离为珏,而师太手中的这块显然是一块玉珏,此玉珏通体通透,晶莹欲滴,像极了一滴神女之泪。只听她缓缓道来,“此玉珏乃上古灵玉,只是缺了一块,贫尼俗家时,幸得先皇怜爱馈赠此玉,本想着将此玉送给飞鸾,而如今……”

她欲言又止,“贫尼与你也算有缘,便将此物赠予你吧。”

林菀儿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师太,万万不可,这是先皇赐予师太之物,怎能将她给予儿?再者,儿已差人去打探了飞鸾公主的消息,一旦……”

“罢了!”灵慧将她的话打断,把玉硬生生地呈至她的面前,“只是个念想的物件罢了,玉要人养才有灵性,贫尼年迈,怕是养不起了,你且权当替贫尼养玉吧。”

林菀儿急忙将身体伏与地上,“师太,儿不能收。”

“收下吧。”灵慧似是有些愠怒,“黄家娘子,莫要让贫尼下旨。”

听着此话,这玉她是非收不可了,无奈,她双手举过头顶,接了那玉。“将玉贴身养着吧,有朝一日,你若能见到另外一块玉珏,便将它们合二为一葬于贫尼的坟前吧。”

“师太?”不知怎地,林菀儿竟不懂她话中之意。

此时,山中林间响起了一阵阵的钟声,听着方向,怕是从积福寺中传来的,林菀儿默数了下,整整有二十下,二十下钟声,怕是有大事吧。

“你回去吧,近日贫尼即将闭关,一概不见人。”灵慧转向香案,拾起案上的那串供着的佛珠,捏在手心盘坐在蒲团上拨动着。

林菀儿恭敬起身,行礼拜别后,便走出了禅房。

日头正好,她手心的玉竟是一片温凉,这足以见得是一块绝世好玉,她随即将她放进怀中,本以为会感到一阵凉意,却不想,那玉竟立刻与她的体温融合,时不时还为她提供了舒爽的热度。

这真的是一块好玉啊!林菀儿如是想,在她脑中的有限词汇中,也就只能说得出这么一个好字。

院前小六在洒扫,林菀儿前去问道,“方才是积福寺传来的钟声?”

小六停住手中的动作,道,“回娘子的话,奴方才去积福寺探了探,说是,方丈荼毗时,惠良师父也随之而去了。”

林菀儿并未惊讶,那日惠良来与她说清原委之后,她已然感到惠良的赴死之心,可未曾想到,竟如此之快。

可是,积福寺的案子,就此结束了吗?

恐怕,未曾吧。

千帆尽过,日影无痕,林菀儿跽坐在廊下,看着苍穹云影变化,自从欧阳岚走后,就连这空气都静了许多,这使得她竟有些不适应了。能够下地的紫薇同样跽坐一旁侍候,林菀儿别过脸,对她笑道,“丫头,咱们做纸鸢玩吧?”

紫薇随即眺望了会,“今日无风,娘子若是做了纸鸢也飞不起来的。”

林菀儿只好作罢,师太闭关已然有些时日了,平日里,也只准翡翠为她送饭。张御医是御医院的医生,自然是要随着欧阳岚而去的,沈、董两位郎君一个去了东海,一个去了京都,现下她真倒是成了孤家寡人了。

紫薇掩嘴笑道,“娘子,明日可是七夕呢。”

“七夕?”无尽的回忆又涌上了心头,那时候的七夕,她总能收到一个人的礼物,或许是爱得越深恨得也越重,那人的模样在她的心里已然模糊,而那些事情似乎也渐渐得从她的脑中散去,只留下一丝丝模糊的轮廓。

往年七夕,黄梓珊都要缠着黄辉带着她去街上玩耍的,京都的夜晚有宵禁,每日入夜街上便空无一人,只有中元节、上巳节、七夕节夜晚才会热闹些,那时家中的娘子郎君都会出来,赏灯、看花、游湖,更有许许多多的娱乐活动,哪家郎君置金千两为博美人一笑那是常有的事。

只是今年的七夕,她们势必要在这山上度过了。

第四十八章 二圣莅临

翌日,天朗气清,但看天色,怕是日头不盛,听紫薇道,每年的七夕后半夜都会落雨,那是织女娘娘与牛郎分别时流下的眼泪,林菀儿浅笑,这话自不必当真,但看天色,怕是今晚免不了一场落雨。

还未真正入秋,山林便有了些许的秋色,山前藏于竹林间的海棠花也尽数开了,火红的枝头簇拥着,怕连寒冬红梅也比不过。

紫薇不知从山林何处抓了一只蜘蛛,将这蜘蛛放置与一个小小的木匣子中,她自己不会写字,便央着林菀儿写了黄梓珊的生辰八字,将其放与一个案上,林菀儿这才发觉,原来紫薇一早便在院中置了一个香案,上面放了些供果和香炉,现下又添置了一个装着蜘蛛的盒子。

“丫头,你这是在作甚?”林菀儿问。

紫薇微微蹙眉不解,“娘子,每年七夕咱们都要拜织女娘娘的呀。您怎么忘了?”

林菀儿恍然大悟,原是习俗,那她便不再多问,只道是,“还在病中,便也未曾深想了。”

紫薇笑着咧开了嘴,唇边的那两个梨涡显得十分的可爱,“娘子要是累了便先去歇歇吧,今晚咱们可是要拜织女娘娘的。”林菀儿也乐意她折腾,便打算回到屋内,找了胡床钻了进去,还是胡床舒服些,不知怎地,竟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翡翠轻轻将她推醒,林菀儿微睁双目,翡翠眼中却有着些许的恐惧,她轻声道,“娘子赶紧梳洗一番吧,门外贵人将至。”

“贵人?”林菀儿揉了揉双眼,“不是所有贵人都被拦至山门外了吗?”

“娘子收声。”翡翠连忙将林菀儿梳洗完毕,并替她换了一身极为得体的衣裳,“此刻来的贵人与往常的不同。”

林菀儿降低声音,轻声问道,“难不成是当今圣人?”

翡翠并未否认,“二圣已至山门下,娘子若是再不相迎,怕是要失礼了。”

翡翠连忙将她扶到院门外,而此时不远处两台轿撵正缓步前来。林菀儿站定,这是她此生第一次亲身见一国之君,说不紧张那是否定的,她也只是在后世的剧集中见过那些人为扮演的形象,只不过,似乎都与此刻见到的不同。

轿撵是黑木上描着金黄,两边还细细地雕着两条戏珠之龙,身后还有两个寺人一人举着华盖一人替他扇着风,而前面则是两排带刀蒙面穿甲的侍卫,据翡翠说,那是左右千牛卫,后面还有一个轿撵,虽排场比前面的一个小些,但左右也有人护着,林菀儿猜测,走在前面的应该是圣上,而后面的应该是天后。

待他们行至佛堂停住时,林菀儿行跪拜大礼,“儿黄氏梓珊,拜见圣人天后!”

清风浅吹树林,传出了细微的沙沙声,半晌,她的头顶传来了一个极为悦耳的声音,“黄侍郎教女有方,起来回话。”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声音不怒自威,有一种使人不得不服的气概,是的林菀儿竟大气都不敢喘,她起身,乖乖地立在了一旁。

女子下了轿撵,缓步行至前面的轿撵身边,极为温柔轻声道,“圣上,咱们到了。”

“嗯。”这是一个极为低沉的声音,但又仿佛像是一头刚睡醒的慵懒的雄狮。林菀儿感觉到那人被搀扶着下了轿撵,但似乎有些不稳,竟轻声咳了几声。

他走至林菀儿跟前站定,林菀儿能看到的是一双极为精美的鞋子,黑色的鞋面上绣着一条怒目而视的龙头,在日光的摇曳下,熠熠生辉。

“你便是黄家的娘子?”极为慵懒而又带着命令的口吻从她的头顶响起。

林菀儿拱手躬身道,“回圣人的话,儿正是。”

“黄公身体尚安否?吾有一段时日未曾见他了。”他又道。

三公九卿才能被人称之为公,那么黄公必定指得不是自己当刑部侍郎的父亲,而指得是当这仆射的祖父了,林菀儿低头道,“这段时日祖父在家养病。”

“哦?莫不是旧疾复发?”

“正是。”林菀儿道。

“圣上舟车劳顿,就切莫在风口叙话了。”他身边的那个女子拉着他道,想必,她便是天后武氏。

赫连鸿笑了一声,“是啊,吾许久不曾出宫,亦是许久不曾来这佛堂了。”

武氏搀扶着他缓步往里走,“圣上日理万机,也该休整休整了。”

“还是爱妃懂吾啊。”赫连鸿随即整个人靠在了武氏的身上,走向前院的佛堂。

翡翠拉了拉林菀儿的袖子,示意她跟上去,她还未曾从方才的气氛中缓过来,木讷得随着翡翠往里走。

赫连鸿身边的寺人早已在他与林菀儿说话间便在佛堂备好了相应的案桌与蒲团,佛堂不比积福寺,里面却供着的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厅堂不算大,竟也容得下十几个千牛卫和几个寺人。

赫连鸿在主位上坐定,扬声问道,“前些日子,听说你协助毕少卿破了云嗔之死的案子?”他的语气平稳,却还是带着些许的质问,使人根本摸不清其秉性与方向。

林菀儿也只能如实答道,“回圣上,正是。”

“哈哈哈!”他忽然笑了起来,“果真是黄侍郎之女,黄公之孙,吾看着青出于蓝乃胜于蓝了。”

“只因圣上慧眼识人,毕少卿才能破了此案,儿实属侥幸了。”林菀儿道。

话音才落,赫连鸿随即止住了声,一旁的寺人宫人都不敢说一句,佛堂落针可闻。林菀儿忽而觉得心慌,难不成她说错话了?

几息之后,才听得武氏温柔道,“瞧瞧,圣上就是见不得别人家的女儿好,我看,咱家的萍湘就得多学学黄娘子的聪慧呢。”

赫连鸿随即叹了一声,“是啊,咱们萍湘是该好好学学了。”他顿了顿,“抬起头来。”

林菀儿听罢,便缓缓抬起了头,她的视线自下而上,看到了一件镶着金边的紫黑色袍子,一般圣上在宫中都着明黄色为主,如今到了宫外,怕是件常服,而他旁侧的女子,一身月白色的高腰襦裙,将她丰腴的身形勾勒地更加的玲珑有致,臂弯是一块浅粉色的披帛,更显得她年轻可爱,单从身形看她,似乎年岁不大。

翡翠早已授了她礼仪,若是主上让抬首,那么视线必须是往下,若是与主上对视,那便是大不敬,故而林菀儿按部就班,以免给黄家惹麻烦。

却听得武氏笑道,“确是个端庄的,王夫人教女有方。”他们似乎真把黄梓珊自戕之事忘记了一般,口中直直地夸她。

“黄家娘子,我且问你,在这佛堂中,你可曾见过什么人?”武氏问道。

同样是上位者的提问,林菀儿却是觉得武氏的语气使人内心缓和许多,她如实道,“儿在佛堂面壁思过,平日里也只见过灵慧师太一人。只不过师太近日闭关,未曾见着。前不久欧阳郡主前来探望,但在本月初一便回去了。”

“何时闭的关?”武氏又问道。

“初一。”

武氏听罢,顿了顿才道,“师太召见她了吗?”

果然,欧阳岚的前来并非只是中山王授意,或许正是眼前的这个当权者。她道,“见了。”

“你是说,师太见了欧阳郡主之后,便闭关了?”武氏又问。

林菀儿如实答道,“是。”

武氏温柔道,“圣上千里前来,是想见见这位前朝贵人,不知黄娘子能否去通禀通禀?”

原是要见灵慧,“回天后娘娘,师太闭关前吩咐,一概不见人。”

“你且去通禀便是,圣上来了,她定会见的。”武氏道。

林菀儿行礼起身,“诺。”

她出了厅堂,厅门前站着的翡翠这才跟了上来,林菀儿此时顿觉双手发凉,双脚发汗,走路也有些不太自然,跟在身后的翡翠行至她的身边,宽慰道,“娘子是黄家娘子,身后是一整个黄家。切莫露怯。”

对啊,她是黄家的女儿,身后有一整个家族撑腰,她理应拿出些黄家女儿的样子来才对。

行至灵慧的禅房前站定,她行了一礼,道,“师太,圣上召见。”

与预期一致,里面并未有回应,与初次一般,林菀儿又道,”师太,圣上召见。“

还是未有回音。

“师太,圣上召见。”林菀儿再道,里面还是未有回音。

林菀儿有些无助得看向翡翠,翡翠却只是向她摇头,意在回去与圣上汇报,林菀儿颔首,转身打算回到厅堂,将将走出一步,便被翡翠叫住,“娘子,奴婢今日给师太送的食物,她不曾动过。”

林菀儿转向放在角落被翡翠打开的食盒,里面的饭菜完好无损,她问道,“翠妈妈,今日的朝饭师太可曾动过?”

翡翠摇头,“不曾,奴婢只道是师太不想用。”

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她急问道,“昨日的饭食,师太可曾动过?”

翡翠继续否认,“不曾,从昨日起,朝饭,午膳,晚膳,师太都不曾动过。”

“前些日子,师太的饭量如何?”林菀儿继续道。

“极为正常。”

林菀儿双眉紧蹙,转身走向厅堂。

她缓步走到离赫连鸿十步之远,跪拜在地,道,“回圣上,灵慧师太在闭关清修,儿未能请出。”

“她当真不想见吾?”赫连鸿低沉着声音问道。

武氏从旁劝道,“师太不理俗世多年,如今又在闭关,圣上突然造访,难免造成不便。”

“圣上,自师太闭关以来,儿日日吩咐奴婢为师太送去饭食,直至昨日,师太的饭食一口未动,儿是怕……”林菀儿低着首,她的手心竟全是虚汗。

第四十九章 灵慧之死

武氏连忙道,“黄娘子可是担心师太的安危?”

林菀儿道,“回天后娘娘,是的。”

武氏面带笑意的打量着面前毕恭毕敬的小姑娘,还未及笄,竟如此通人晓事,与传闻中说的很是不一般,既然她给了圣上台阶下,那么圣上又何必对她的无礼耿耿于怀,她连忙对左右千牛卫道,“来人,去瞧瞧。”

此时左右千牛卫中各走出一个蒙面铁甲的护卫,领了命往厅外走去。

“黄娘子起来说话吧。”武氏起身,缓步走上前想要将林菀儿扶起,林菀儿也顺势起身,福了福身,“多谢天后娘娘。”

武氏极为熟络得将她的手放置与自己的手心,将她拉置一旁的蒲团上坐下,“你这孩子,快要及笄了吧?”

林菀儿低眉道,“是,还有一年。”

“家中可曾婚配?”武氏还是一脸笑意,“莫紧张,咱们女儿家唠唠家常罢了。”

林菀儿亦是低眉,“族中为儿选了一门亲,说是八字相合。”

“不知是哪家的郎君?”武氏的声音仿佛是春日里的风在她耳边响起,温柔而又温暖。

林菀儿如是道,“陈郡谢氏二房的嫡子。”

“是他啊。”武氏笑道,“谢家的这位郎君虽说瘸了条腿,但资质还是不错的。”她笑着转向赫连鸿,“听说还参加了明年科举呢。”

“是吗?”赫连鸿看向她,眼中满是情意,“那孩子天资聪慧,小小年纪便被称之为神童,吾见过其诗作,是个可用之才,不知为何他竟将自己闲置了这么多年,今年他多大了?”

武氏掩嘴一笑,“怕是二十有三了吧。”武氏转向林菀儿道,“圣上在他这个年纪都有三个皇子了呢。”说着,她又笑了起来。

她的笑仿佛是秋日里的风,软意绵绵,但却能扫尽落叶,竟有一些令人发憷。

此时,前去瞧灵慧的两个千牛卫急色匆匆得从外面赶了回来,这使得厅内几人的脸色竟一下紧绷了起来。

千牛卫跪下复旨,“回圣上,灵慧师太,殁了。”

殁了?

林菀儿早有预感有事发生,竟不想竟是灵慧殁了。她心中一揪,鼻腔一阵酸楚喷涌而出,在眼眶中打着滚的眼泪潸然而下,灵慧虽说对她不曾有多大的关爱,但言语之中,她能感到灵慧是十分喜她的,但是为何会离她而去?

原本,灵慧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便是飞鸾公主,那日从她的眼神与神态来看,分明是见不到飞鸾公主了,欧阳岚来自中山,飞鸾公主嫁去的也是中山,难不成,飞鸾在中山遇险,故而师太生无可恋?若是还有可恋,却又为何将本该赐予飞鸾玉转赠与她?

她的大脑一直处在混沌与沉思之中,以至于被带到了禅房门口也不得而知,直至翡翠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才缓过神,前面站着的是武氏,武氏旁边站着的是当今圣上,圣上正弓着腰咳着,武氏极力地为他顺着其,若是没有人簇拥着,他们二人此时怕也是一对普通平凡民间夫妻吧。

“凶手是谁?”赫连鸿边咳着边问道。

其中一个千牛卫上前查看了身体,道,“灵慧师太是用白绫自尽而亡。”

自尽,果然。

林菀儿缓缓直起身,又向右移动了几步,随即便看到了禅房的整个样貌,灵慧被千牛卫直挺挺得放在了地上,脚朝着外面,而头朝向里面,地上干净如也,无任何挣扎痕迹,一阵风拂过,将林菀儿脸上的碎发撩起,忽而林菀儿的神情一定。

思绪万千。

“既然师太已殁,便将师太以贵太妃的规格择日下葬吧。”赫连鸿边咳着边道。寺人不知从何处搬来了一个蒲团,赫连鸿便坐了上去,却是继续咳着。

“圣上容禀。”林菀儿叫道。

这一叫,却把一旁的翡翠吓了一跳,翡翠轻声喊道,“娘子,守礼。”

可是林菀儿却当做不曾听到,径直走向赫连鸿的面前跪下。

赫连鸿缓了缓气,道,“究竟何事?”

“请圣上开恩,查明师太离世真相。”林菀儿嗓音清澈,字字珠玑,听得在场的人霎时间竟愣住了。

翡翠连忙上前跪倒在地,道,“圣上,天后,我家娘子不懂事,还望圣上天后莫要计较。”她转而向林菀儿道,“娘子,圣上圣喻裁决,师太乃自尽而亡,已无实可查,莫把圣上当做阿郎任由胡闹。”

“正所谓虎父无犬子,翠妈妈又何必苛责?”赫连鸿忍住喉间巨痒低声笑了起来,“黄家娘子,你倒是说说,师太为何不是自尽?”

林菀儿低眉道,“师太房中香案后的那个窗户,她从未开过,儿曾问起,师太说无人却话巴山,何必剪烛西窗。而今日,那窗户竟开了。”

赫连鸿看了禅房一眼,果然,那窗户正开着,阵阵风吹来,竟吹落了香案上的香灰。

“哈哈!好!”赫连鸿看了她一眼,“极好!果真女儿肖父。”

武氏从寺人托盘中端来一杯茶递给了赫连鸿,道,“妾听闻今日黄侍郎回京了,若是师太之死有蹊跷,何不让他过来瞧瞧?”

赫连鸿将杯子送至唇边顿了顿,眼睛眯了眯,冷哼一声,道,“若是有疑,查清楚了最好,毕竟她是先皇的嫔妃。”他将杯子递还给武氏,转而向旁边的寺人道,“急诏黄侍郎前来查灵慧师太被杀一案。”

“诺。”

赫连鸿扶着武氏缓缓起身,行至林菀儿跟前,自上而下俯视她,“你,很好。”林菀儿从中读不到任何的情绪,但她的心莫名被揪了一下,统治者之所以是统治者,因为他们有领导人的魄力与让人无法拒绝的东西,林菀儿的心原本坦荡,但在他的魄力之下,她竟也觉得有一丝害怕了。

林菀儿跪地谢恩,赫连鸿却是拂袖而去。

许久,耳边才想起翡翠的声音,“娘子,圣上回去了。”

这时,林菀儿这才起身,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她望向翡翠,“翠妈妈,今日我做错了,是吗?”

翡翠将她扶起,宽慰道,“娘子错了亦是未错,未错是娘子守住了三郎的风骨。错的是,娘子不该在圣上面前露才,圣上爱护黄家,同时亦是忌惮。”

“倘若我不站出来述清疑问,师太怕是要枉死了。”林菀儿目光呆滞,望着同一个方向。

“圣上若是觉得师太枉死,那便是枉死,但倘若是不呢?”翡翠道,“娘子,万事要先审时再度势方为上策。”

“我明白了。”林菀儿埋头。

“圣上留下了几个千牛卫。”翡翠道,“咱们还是先进屋等三郎吧,三郎若是今日回京,快马半日便至。”

林菀儿被翡翠扶起,在廊下坐定,不知怎地,她的心有些不安,她并非不知这世界的法则,但她心底,后世的规则早已在她的心上根深蒂固,再怎样也磨灭不去,但是,要在这世界生存,那必须要抛弃后世的规则,否则轻则难以生存,重则死不见尸骨。

半日将过,不知怎地,紫薇悄悄将院中的香案搬到了廊下,今日本是七夕乞巧拜织女娘娘的日子,如今却出了这等事,任谁也无那心情了。

山门小厮前来报,说是黄侍郎已至,林菀儿赶紧收拾行装准备相迎,只是将将踏出的脚竟顿住了。却见不远处一抹绯红色官服风尘仆仆而来,其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素色圆领衣袍戴着幞帽的男子,身上还背着一个木箱子。

再走近一看,穿着官服的黄瑜满脸疲惫,已然不见之前所见风采奕奕,脸上的胡子也未曾刮干净,而身后那人比之黄瑜却要矮半头,近前一瞧,却是许久未见的木泠。

黄瑜边走边将身上的披风摘除,递给身后的木泠,随即走到林菀儿的面前,“琀儿。可安好否?”

林菀儿循例给他行礼,“父亲,儿安好。”

木泠将手上的箱子连同披风直接递给离她近些的小五,径直上前便拉过她的手腕仔细把脉了起来。半晌才道,“嗯,的确安好。”

“先进屋说吧。”黄瑜道。

几人相携进屋坐下,翡翠与紫薇相互侍候左右,黄瑜便开门见山道,“积福寺之事,阿玲已悉数与为父道来,琀儿,你不该掺和啊。”

林菀儿也知自己不该掺和,但她不管怎样就是想要挣个名声,好为了不被人道一无是处。

木泠却制止道,“阿耶,小妹才脱离危险,过去之事便过去吧,再者,小妹这一遭可是得了圣人的褒奖,京都人的议论比评可比之前好上许多了。”

黄瑜看了一眼木泠,“你倒是学会护短了?”

木泠笑了起来,用她那独特的沙哑的声音问道,“小妹,你先同我说说灵慧师太的情况。”

林菀儿颔首,道,“积福寺案后师太山中采药归来,召见了欧阳郡主,之后师太便闭关至今,自她闭关以来,日日饭食都用,直至昨日她的饭食便未曾动过了。”她尽量将事情最简化又最详细地向他们说明,“今早圣人莅临,想要召见师太,我前去叫唤,却一直未应,圣人拍千牛卫强行推开师太禅门发现师太吊着白绫自尽而亡。师太曾同我说过,已无共剪西窗人,故而西窗她绝不会开,可今日开了禅门后我发现,师太房中的西窗竟大开着。”

“故而,你觉得,师太是被人所害?”黄瑜轻声道,“那你觉得最有可能的人是谁?”

“父亲,这佛堂也就只有两个奴婢两个小厮一个护卫,再也不曾有谁了。”林菀儿道。

第五十章 七夕漏夜

木泠豁然站了起来,“此事还得先去看过师太的尸体才能知晓。”她从小五手中拿过箱子,径直便往师太的禅房走去。黄瑜亦是歇了歇脚,喝了一口茶起身,“琀儿,在此处好好歇着。”

林菀儿知晓这是他们的职责,但一个朝夕相处之人就这样在她眼前突然去世了,她的心中亦是难受至极,她虽点头应了,但心中还是不自觉地想要跟着去看看。

看着天色,理应是在未时前后,日头隐于云后,似是不想出来了,林菀儿问向翡翠,“翠妈妈,厨间可有饭食?”

“娘子饿了?”翡翠问道。

林菀儿摇头,“父亲与阿玲如此风尘仆仆得赶来,莫不是连饭都不曾吃上一口吧。”

“娘子孝心,天地可鉴。”翡翠道,“竹锅里还放着几个蒸饼呢。”

“紫薇,你去厨间将那几个蒸饼端来,我要给阿耶和阿玲送去。”首先她想看看师太的死因到底为何,其次,她想看看父亲与阿玲工作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紫薇清脆地应了一声,几息之间便端来了一个泛着热气的端盆,上面盖着一个盖子,里面应当是刚从锅中盛出的蒸饼。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外院,圣上留下了十个千牛卫,两个站在了佛堂之外,另外八个分别站在厅堂口与禅房门口,禅门大开,却见木泠弯腰低首蹲着验尸,而黄瑜正仔细认真地在禅房中观察着什么。

此时,木泠站起身来,对黄瑜道,“阿耶,果真如小妹所说,师太乃他杀。”

“从何而知?”

木泠蹲身指着灵慧脖颈周围的那条白绫,“凶器是这条白绫无疑,虽说缢死和勒死都在颈部有索沟,但缢沟的特点是着力侧深,两侧渐浅,最后出现提空或交叉;勒沟的特点则是水平、均匀、环绕、闭锁,没有提空现象。再者,勒者脖颈处骨头会发成骨折,而自缢者并不会出现。”

她伸出带着布手套的双指轻轻按压着灵慧的脖颈,道,“阿耶,师太的脖颈有明显的折断,由此判断,她定是被他杀无疑。”她蔑笑一声,“凶手很会掩藏,知晓自缢者脑后脖颈不会出现勒痕,故而并未交叉白绫,在外行人看来,这就是个自缢的痕迹。现下尚未真正入秋,天气炎热,尸体放置一日定会出现腐败气息,但据师太的死状孩儿可以判断,她是昨夜子时左右身亡的。”

木泠轻叹了一声道,“樊贵妃年轻之时可是宠冠六宫的女子,如今竟是身着素袍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佛堂中,唉。世事难料。”

黄瑜只在屋间站定,垂眼怜惜地看着地上笔直躺着的这张满脸充血的脸,“樊贵妃为先皇守住荣誉,真乃是世间罕见的女子,将贵妃收敛了吧。”

当他们二人走出禅房时,却见林菀儿正在十步之外探着身子往里瞧,木泠不由得苦笑一声,“阿耶,看来小妹是极想要传你的衣钵呢。”

黄瑜嗔怒一声,“你这混小子,才读了这么点书就乱用词,传出去惹人笑话。”

木泠干净收拾好箱子,小跑到林婉儿面前,道,“小妹,你杵在这里作甚?”

林菀儿指了指身旁的紫薇,“孩儿见父亲与阿玲方才才喝了几口茶水便来查案,心想着应当不曾用过饭食,正好锅中有些蒸饼便送了来,哪知你们太过投入,孩儿也不敢打扰。”

木泠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敲,“你这丫头,在我们面前还玩心眼,该打。”

黄瑜却不理会姐妹俩胡闹,伸手便在紫薇手上的托盘中掏了一个蒸饼吃了起来。

木泠见罢连忙叫道,“阿耶,你方才净过手了吗?”

黄瑜瞥了她一眼,道,“吾可不曾碰过尸体。”

紫薇却在一旁笑道,“木郎君莫急,今日可是七夕,翠妈妈正在厨间准备晚膳,今晚可有得吃了呢。”

“还是你这丫头深得我心。”说着,木泠故意瞥了瞥黄瑜,“我先去净净手,再慢慢喝着茶水等着晚膳。这才是享受呢。”罢了,她拎着箱子便往内院而去。

日落申时,三人围坐在案几旁,林菀儿为他们二人各自沏了茶,道,“父亲与阿玲在师太房中说的话,我已经听到了。”

木泠眼神一凝,黄瑜问道,“那么,你可曾有什么想法?”

林菀儿顿了顿,道,“龙武有伤在身,听小五小六言讲,他是去疗伤了,近日都不在山上,听阿玲说,师太是昨晚子时便遇害了,昨晚是小五与紫薇于廊下守夜,而小六与翡翠都在房中休息,倘若他们要出门来,小五与紫薇定能看到,故而,他们都不可能会是凶手。”

“那么你认为凶手会是谁?”木泠看着她发光的眸子问道。

林菀儿微微摇头,“师太夜晚被害,而衣衫却是完整,或许师太与凶手相识,不然怎会衣衫完好半夜等着与之相见?可惜佛堂清净并无外人,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离这儿只有半柱香之遥的积福寺。”

黄瑜甚是欣慰得看着林菀儿,“阿玲啊,琀儿可比你有天分多了。”

“那是自然,她可是我的小妹!”木泠微扬下巴,显得十分得意,半晌才道,“不排除是熟人作案,但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凶手杀了师太之后自行给她穿上禅衣。师太虽说已然年迈,更有甚者有些力虚体弱,但师太毕竟在这山中多年,凡事都亲力亲为,体魄还是有一定基础的,故而,佛堂的那两个瘦弱的小厮或者紫薇和翠妈妈,应该都不可能独自将其杀害。而积福寺习武之人众多,很可能便是凶手的来源。”

“积福寺前些日子出了那些事儿,寺内已然混乱不堪,应当不会有人会来杀害这佛堂中的前朝贵妃。”林菀儿接着道,”只是眼下,积福寺可没什么外人。“

看着姐妹俩分析案情如此投入,黄瑜不由得也认真得加入了进去,“为父看过卷宗,的确是疑点重重。”

木泠冷笑一声,“这本来是我与裘少卿的案子,圣人竟临时将我们调回,改让毕少卿来查,我猜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

林菀儿突然想到了什么,道,“惠良师父圆寂之前,曾对我说过积福寺是皇祖陛下当年练兵之所,有传言说皇祖陛下在寺内屯兵时留下了大批的宝藏,这批宝藏极为让人觊觎,直到圣祖陛下辟谣,这传言才得以平息。”

黄瑜点头,道,“确有此事,这不过是当时那些文人墨客为了功名利禄所编造出来的谎言罢了,皆当不得真。”

“父亲,女儿有一事想请问父亲。”

“说。”黄瑜看着林菀儿,道。

林菀儿顿了顿道,“当年,灵慧师太为何会在咱们黄家佛堂出家?”

黄瑜轻叹一声,“此事当初为父也问过你们的祖父,奈何他竟一句都不肯透露,咱们黄家根基不稳,才不过是一百年的光景,而这佛堂却是几百年前修建的,那时也是宫中有一位宠妃在此削发为尼,后来,咱们黄家先祖因护驾有功,这才将这山头以及连带着这佛堂一齐赐予咱们黄家,自为父记事起,便知此处有一个身份高贵的老尼了。”

“这么说来,灵慧师太在此处落发出家并非是偶然了。”木泠道。

此时,紫薇笑脸盈盈得从门外进来,“阿郎,木郎君,娘子,饭食已然备好,快出来用吧。”

木泠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起身道,“等了这么久了,早饿了,我先去瞧瞧有何好吃的。”

黄瑜亦是拿她没办法,自顾摇头起身,半警告半调教得对林菀儿道,“莫要学她。”

林菀儿却是一笑,未曾作答。

几人来到廊下,就着斑驳的星光,赏着烛光下的美景,实在美不胜收。

“山间不曾多备些几子,三郎与玲娘子委屈了。”翡翠将食分好,道,“要各位主子同几用餐实在是婢子的罪过。”

黄瑜确实浅笑道,“翠妈妈,无妨的,依我看,这饭食堪比陛下的廊下食啊。”

翡翠受宠若惊,连忙替黄瑜斟酒,“三郎折煞婢子了,婢子就那么些手艺,怎能与宫中御厨们相比。”所谓廊下食,便是官员们早起上朝时宫中给准备的饭菜,待到官员们下朝,便会在宫中廊下替每位官员准备一几饭食,算是圣上赏赐之食。

黄瑜感慨一声道,“确实是许久未曾与孩子们一同吃饭了。”

大瑞的礼仪中,食不言寝不语,故而一顿饭除了筷箸碰到碗盆之音,便再也无其他任何声音,黄瑜自顾饮酒吃菜,亦是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一顿饭毕,林菀儿被紫薇拉道一旁净手净面,木泠却上来凑热闹,“这睡觉的时辰都还未到,怎地就打算梳洗睡觉了?”

紫薇笑道,“木郎君不知,今日可是七夕呢,咱家娘子今晚可要好好拜拜织女娘娘,求她庇佑才是。”

“庇佑?”木泠嗤笑一声,“倘若织女娘娘真的能庇佑别人,为何与牛郎还得要每逢七夕见一次?”

“这可是坊间相传的习俗,郎君一人不尊也就罢了,可别哄得娘子也跟着不尊才是。”紫薇顺势给了她一个白眼。

木泠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你这丫头,竟还是这么泼辣。”

林菀儿被拉着拜了织女娘娘,黄瑜与木泠也随即告辞,看来,今夜他们应当会借宿积福寺了。

斑驳的星光被乌云覆盖,一阵凉风拂过,摇曳的烛光随风晃动着,不知多久,纤纤细雨缓缓从苍穹落入地面,从一个黑暗落到另一个黑暗中。林菀儿莞尔一笑,今夜,织女又哭了呢。

第五十一章 西窗探路

翌日朝饭毕,林菀儿看着昨夜被雨洗礼过的山林格外得舒爽清新,许久不曾呼吸过如此清新宜人的空气了,不远处的山头云雾缭绕着,仿佛是个人间仙境一般,只是任谁也不曾想到,在这样的人间仙境中也暗藏着杀机。

她打算去师太的禅房看看,顺便溜溜食。

师太的尸体早已被敛,千牛卫不知从哪儿置办了一副棺木,置于前院的厅堂之内,此时禅房门口亦是守着几个千牛卫。

许是圣上的默许,又或许是黄瑜的关系,当林菀儿想要踏进时,他们竟是闪了身让了路。

这个禅房很大,有内外两间,平日里与师太品茶参禅时都是在外间,里间是师太休息的卧榻,以及一些s私人之物。

林菀儿如平日一般,在外间的香案前拜了三拜,香案上有一串佛珠,这是灵慧平日里捏在手中的。林菀儿伸手将其捏在手中,这佛珠有拇指大小,粗略数了数,统共十八颗,粒粒都是饱满光滑,还散发着阵阵的檀香。

禅房内的一切陈设都未曾动过,皆与那日林菀儿见到的一模一样,灵慧就是坐在她此时跪着的蒲团上打坐参禅,就连摆设都不曾有丝毫的变化。难不成灵慧也像云嗔方丈一般,从容赴死吗?

她捏着佛珠起身,走至西窗下,无人却话巴山,何必剪烛西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是一首关于思念的诗句,林菀儿记得灵慧在说此话之时眼中含着的情绪是思念还有不得已的悲伤。却不知灵慧当时心中思念的是谁。

久未打开的窗柩积满了灰尘与蛛网,竟是未曾有人进来的模样,禅房的前门是自内而外锁住的,即便凶手不是从这里进来,也应当从这里出去才对。

林菀儿往窗外眺望出去,这是后山景色,漫山的竹子长在微微隆起的土坡上,而土坡却被竹子那黄色的叶子覆盖住,根本看不出什么痕迹。果真天衣无缝啊。

突然,林菀儿目光一凝,竹林的尽头似是有一条若有若无的道路,只因太远,林菀儿亦只是恍惚间才看到。

秀眉微蹙,她连忙去内院找到了紫薇,“丫头,那日的茉莉花,你是从何处寻得的?”

紫薇被林菀儿这么一问,顿住了手中的动作,“娘子莫是忘了?奴婢还带娘子走过那条小径的。”

林菀儿随即将屐鞋换下,寻了一双厚底的丝履穿上,道,“再带我去一趟。”

昨夜下了一场雨,今日日头虽有些,但强光却不大,但在林间行走,难免会惹得一身湿潮,紫薇连忙从檐下抄了一把伞跟了去。

青石路段上满是落下的竹叶,若是不仔细瞧,根本不知这里竟会有一条路,微风拂吹一阵,林中便哗啦啦得落下了小雨,紫薇连忙将手中的伞打开,顶在林菀儿的头上,“娘子,眼下刚落过雨,这竹叶子上都是露水,娘子本就受了寒,再受着露水的侵体,那可要病了。”

林菀儿转身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我也只是想帮帮阿耶和阿玲罢了。”

后世的她总觉得有人护着她,她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得快乐,可到头来竟是一无是处,既然她被留了下来,那么若要存活就必须要靠自己。人总不能一辈子被人护着。

她浅笑着一步一步前进,一步一步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青石路还是那个青石路,并未曾有任何的变化,昨夜落过雨,怕是也洗刷了许多重要线索也未可知。

再走几步,她们便走到了当日发现茉莉的地方,只是黄土还在而花却不见,看土的成色,这花似是已然被挖走许久了,林菀儿在花前站定,再往前几十步便没路了,但却还能隐约听到水声。

“丫头,周围真的没有什么泉水吗?”林菀儿再次问道。

紫薇亦是站定,方才她已经在周围细细得看了一圈了,只听得浅浅的水声,但却真的不见泉水溪流。

林菀儿顺着这条路再往前走了几十步,前方一片灌木丛,灌木被一小片芦苇簇拥着,再往前看去,便是一片幽深的林子,里面根本没路。林菀儿想要再往前一步,却被紫薇牢牢拉住,“娘子,前方可就没路了。”

林菀儿示意紫薇收了伞,她拿着木制的伞骨往灌木丛中敲一敲打一打,“既然有人在此照料过茉莉,那么定有路可走,紫薇,你且再找找。”

“娘子,奴婢可看过好几回了,没路了。”紫薇一脸无奈得看向林菀儿,林菀儿这才停了手中的动作,她且回头,才瞧见,紫薇的头上、脸上、身上,衣裳上全都打湿了。她掏出袖袋中的巾帕,轻叹一声给她擦拭。而紫薇却是一脸沮丧,像是要快哭了,“娘子,你身上都湿了,奴婢可是被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娘子受凉的。”

“哭丧个脸作甚?找不到便找不到吧。”林菀儿撑起伞,“都打湿了,咱们回吧。”

“喏!”紫薇回道。

回到佛堂内院,林菀儿连忙去房内换了一件衣裳,她是极为受不了这浑身湿透的感觉。衣物换毕,她将翡翠唤过来,“翠妈妈,你让小五小六带着工具,去后山那条石阶小径瞧瞧,看看尽头还有没有路。”

“喏。”翡翠得了吩咐出门叫了小五小六去寻路,回过头问道,“娘子是发现了什么?”

林菀儿看向屋檐下浅浅滴落的水,浅声道,“不知怎地,我想找到灵慧之死的原因,翠妈妈,你说,圣上为何会在此时来佛堂?他说来召见灵慧师太,但对师太之死竟如此坦然,像是意料之中。”

“娘子赶紧收声。”翡翠左右顾盼了会儿,确定院外的千牛卫未曾听到林菀儿的谈话之后才道,“隔墙有耳,娘子小心啊。”

翡翠接着道,“圣人召见前朝贵妃也只不过是他们皇家的家事,怎会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

林菀儿轻声道,“平西王爷似是还未曾厉害积福寺。”她抬头望了一眼院外,又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更低,“兄弟二人都来了,怕是真的是为了积福寺的宝藏而来也未可知。”

“娘子!”翡翠愠怒,“此话往后切莫再讲了!”

林菀儿却还是面露疑惑不为所动,翡翠道,“娘子,这些事,阿郎三郎他们会处理的,咱们只是深闺女儿家,能做的便是出嫁从夫。”

出嫁从夫?林菀儿苦笑,难道就只有这么一条路吗?那木泠呢?看着悄然爬上翡翠脸上的皱纹,她止住了任性的疑问,只顺首低眉道,“是,我知道了。”

翡翠恨铁不成钢得叹了口气,这么多日子了,她还看不出来自家娘子是个什么性子吗,她眼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大约半日的光景,小五与小六一人背着一个工具从后山兴冲冲得往院子里蹦,只因路面潮湿,使得他们的鞋子上沾满了泥,竟在院中青石路上印了一个一个泥印子。

翡翠见到他们的模样,忍不住训斥道,“都什么鬼模样?成何体统?”

小五小六也只不过是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这黄梓珊的三兄在山下农庄买来侍候的,只因在山上规矩少,故而也养成了这么个天真烂漫的性格,是被翡翠这么一训斥,立刻收住了脸上的笑声,将背上的工具放下,一个个低着头委屈得很。

“让你们去寻路,怎地回来了?”林菀儿问道。

二人顿了顿,小五小心翼翼道,“回娘子的话,奴与小六方才去寻路,不小心掉进了一条暗沟中,那暗沟旁全是灌木,奴掰开灌木后确实发现了路。”

林菀儿眼睛一亮,连忙起身,“快,领我去瞧瞧。”

可当她正当起身,却被翡翠拉了回来,“娘子,你是黄家的嫡出大娘子,不能这么胡闹。”

“翠妈妈,那条路或许是凶手走过的路。”林菀儿看向翡翠,“如今父亲与阿玲定是在积福寺与那个王爷周旋,怕是没空理会这里。”

翡翠似是还想再说教,可刚要说出口拒绝的话却被她咽了回去,她的心忽然柔软了起来,关于这个娘子,说话做事都有自己的缘由,与从前的那个极为不同,可一想到这么多年她一人孤身在外奔波闯荡,翡翠的心怎样都硬不起来,几息之后,她只好叹了口气,道,“待奴婢替娘子加见衣裳,免得淋湿受冻。”

翡翠从屋内拿了一件披风,这披风的材质与油纸伞类似,却比油纸伞软些,但也能挡些雨水,这是翡翠前几日连夜赶制的,她将这披风披在了林菀儿的身上,道,“娘子切莫再被雨淋了。”

站在院中的紫薇则是换了一件衣裳,手中紧紧握着一把油纸伞,表情似是有些视死如归,

林菀儿逗她,“丫头,若是不想去,那便留下。”

她却撇了撇嘴道,“娘子在哪,奴婢便在哪。”不知怎地,林菀儿在她脸上隐约看到那日她在冰窖中说的,“娘子在哪,奴婢便在哪。”

林菀儿莞尔,另换了一双厚底丝履,随着小五小六,往那后山小径而去。

第五十二章 曲径通幽

几人才至,却见早间被林菀儿敲打的灌木被小五小六掰开一个极大的口子,而在这口子下面,隐约有一条小小的流水,这便是之前只听闻水声而不加细流的原。顺着这条口子往林子中望去,却见在松林柏木之间真的有一条极小的泥路,路的产生说明是有人经常走动,故而,这与林菀儿的想法又进一步的不谋而合。

那小泥路上有许多脚印,还有一些划痕,看那脚印的形状以及形成的程度,定是方才小五小六造成的,整个灌木口子大约有四五尺那么宽,林菀儿若是强行走过去定有些困难。

小六是个机灵的,连忙拿起手中的工具,将那些多余的灌木丛都斩断了,硬生生斩出来一条路来,他在用一旁的簇拥着的芦苇铺在了上面,看着相对干净清爽了些。小五见此,也上去帮忙,二人继续在前面为林菀儿铺出道路,紫薇轻轻扶着林菀儿道,“娘子,这路实在不好走,要不,咱们叫守在佛堂的千牛卫们帮忙?”

林菀儿摇头道,“千牛卫留下是为了守住师太的,再者,他们只有圣上才能调动得了。”

说着,她拎起裙摆塌了出去。

地面被一笑成芦苇铺得软软的,仿佛走在羊绒地毯上一般,她稍稍适应了之后,便继续前行,走至那条小路上之后,她停住了。

昨夜的雨或许是真的有些大了,地上除了小五小六的脚印之外,并未任何线索与痕迹,她转身望向佛堂方向,那是一片竹林,竹林中无路,但任谁也是可以在竹林中行走的,若是这条路通向积福寺,就说明,凶手极有可能在积福寺。

这条小径十分隐蔽,仿佛只是一个人常年行走留下的,在看看周围的林间地面,都是些从松柏树上落下的松针松果以及柏叶,有那些东西铺就的地面极难留下什么线索,而凶手也不可能笨到走这条泥路以便留下什么痕迹,故而,她只能往前去瞧瞧,看看前方的道路究竟通向何方。

小五与小六在前面打头阵,而她与紫薇则在后面慢慢的行走,林子中树木丛生,枝叶繁茂,看样子是极少有阳光笼罩,虽说是初秋,但却还是让人觉得有些透心凉,紫薇将将扶着她的手已然是环住了她的胳膊,只听她颤颤巍巍道,“娘子,您说,那个凶手会否就藏在暗处?”

林菀儿伸手抚了抚她的手道,“光天化日之下,不会有的。”

只是正当说话的空档却觉得脚下一滑,她来不及调整身姿,竟要往身后摔去,一切来得太快,紫薇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她只谨记着挽紧她的手臂将她往前面拉,却不想这使得林菀儿的脚正踩了一个空。

她忽而觉得这林子天旋地转,重心极为不稳得往后倒去,这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她只好紧咬牙关闭上双眼,心中默念着,切莫太痛便好。

只是,几息之间,她忽而感觉她的背后是悬空的,被紫薇紧抓住的臂弯亦是隐隐作疼,难道紫薇被她牙在地上了?她猛然睁眼,却瞧见一个壮硕的胸膛。她抬首,那张许久未见有着刀疤的脸呈现在她的眼前。

是龙武。

他一手托着林菀儿,另一手紧拉着紫薇,在林中如神针一般定着。

林菀儿回过神来,在龙武身上借了一个力道,猛地起身,害怕得紫薇这才敢颤巍巍得睁眼,但瞧见龙武那张凶煞的脸,她又差点双腿一软,若不是龙武拉着她的后衣襟,她恐怕早就晕倒在地了。

林菀儿站定,微微整理了下衣裳,问道,“你怎么在此处?”

龙武将紫薇放置好,双手抱拳,道,“某才至山中。”

“好你个龙武!郎君让你来是护卫娘子安全的,为何寻你你都不在?莫非连郎君的命都敢抗吗?”紫薇站定,却不知从何处冒了火气,躲在林菀儿的身后破口大骂。

龙武亦是不怒,六尺三的个头(注意:一尺为30cm)已然比她们二人高大许多,但他却退了一步,跪下道,“那日某离开佛堂,去山下买药疗伤,竟晕在途中,幸得一位农户相救,今早方醒,便来寻娘子。”

看龙武的神态似是不假,他先是受了刑,而后破了冰窖救她们而出,再在日头底下暴晒了七日七夜,绝世高手都未必承受得住,更何况是龙武。

“起来吧。”林菀儿道,“既是回来了,那便随我一道探查吧。”

龙武疑惑得顿了顿,紫薇却很是不满,道,“阿郎与木郎前来查灵慧师太暴毙之案,如今在积福寺呢,娘子发现了线索,便亲自来探查,你这个做护卫的,难不成还要娘子替你探路?”

“可曾查到凶手?”龙武近前一步。

紫薇连连躲在林菀儿身后,林菀儿道,“未曾,不过,我相信父亲与阿玲的本事。”

龙武颔首,双手抱拳道,“某前去探查一二。”

说话间,他便一阵风一般消失在了这幽深的林子中。

见龙武离开,紫薇才敢大喘着气,林菀儿转身敲了敲她的脑袋,“你何必与他斗气?”

紫薇摸了摸方才被林菀儿敲过的地方,嘴巴鼓了鼓,“奴婢就是瞧不惯他的那副样子,哪有护卫离开主子那么多日都不曾来禀报的?奴婢瞧着他定是故意的,指不定是在哪里吃好的喝好的也未可知!”

“我看他,倒像是个侠士。”林菀儿看了看龙武消失的方向,道,“只不过,心中藏了太多事了。”

紫薇撇了撇嘴,“谁人心中不藏事啊,偏他藏着事。”

林菀儿莞尔,“罢了,与你道不明白,咱们走吧。”

紫薇应了一声,两人便相携着往这条路的更深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她二人又听到了泉水的声音,林菀儿站定,这位紫薇道,“娘子,有水声。”

林菀儿点头附和,一个身影闪过,她二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龙武便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他抱拳躬身道,“娘子,前面不远,便是积福寺的后山禅院了。”

后山禅院?林菀儿记得那后山禅院有一眼接引泉,莫不是就是这山中细流之中的泉水?

“还有多远?”林菀儿道。

“大约半里路。”龙武道。(注:三百步为一里,一步的五分之一为一尺,一尺30cm,一里等于450米。)

林菀儿颔首,半里路也不是很远,半晌,三人便走至了这路的尽头,小五与小六正站在路口迎着他们。

小六道,“娘子,从此处下坡,便可直接进这后山禅院。”

林菀儿顺着小六的指引看去,原来,他们正站在一个小破上,破面不是很陡,但是却极为隐秘,从丛中林间可窥探不远处坐立的那个禅院,依稀流水潺潺之声一如往常,只是怕是这院中再也听不到人声了。

紫薇扶着林菀儿正准备下坡,却被龙武拦住。

紫薇连忙给了他一个白眼,喊道,“没瞧见娘子要下去吗?”

龙武只说了句“得罪了”,便纵身一跃,将林菀儿连同紫薇带到了坡下,小五与小六在一旁连连拍手叫好,竟是一脸崇拜。

林菀儿站定,对小五小六喊道,“你二人回去向翠妈妈道一声,就说大约半日我们便回。”

小五小六得了命令停了手中动作,只道了声“诺”,便从大路往佛堂走。

紫薇才回过神,本想再说些什么的,却看到龙武别过脸去,紫薇这才在林菀儿的耳边道,“娘子,奴婢方才似是听到这禅院中有人呢。”

“是吗?”林菀儿方才观察周围入了神,竟不曾听到禅院中的响动。

他们所处之地乃是禅院外院的后山脚下,若是要进禅院里面,还得要绕一圈才能找寻到禅院的大门,约莫不到百步,他们便从后面绕至前院,却瞧见这禅院的门竟大开着。紫薇往里探了探,却见那接引泉下正有一个人端着一个壶接着水。

此人背对着他们,但是却似乎极为熟悉,离他背后不远处的石桌旁正挺然靠着一根手杖,那是谢家三郎,谢霖,谢澜之。

紫薇连忙转过身去,从怀中掏出巾帕将林菀儿的芙蓉半面遮住。这才跟着林菀儿走进这禅院。

这是林菀儿第三次来这禅院,第一次,是接受了沈彧与董茂两位郎君的邀请前来品茶,第二次,是带着欧阳郡主前来见见董茂,这第三次,却是她为了查案而来。

林菀儿这才忆起,头一次与谢霖相遇时,她闻到了谢霖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第二次遇见时虽说是在桂树之下,但却还能在他身上闻出些许的茉莉味,莫不是,佛堂后山的茉莉是他动的手脚?又或许,他与那凶手有何联系?

林菀儿正思索着,那提着接水的挺拔背影竟冷不丁得转过身来,他正要弯腰拿起手杖时,双目对上了她的眸子,霎时间,他二人皆是一顿,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谢霖缓过神来,连忙将手中的壶子置于石桌上,双手作揖道,“却不知是黄娘子莅临,谢某失礼了。”

第五十三章 廊下质谈

林菀儿暗自叹了一声,就算再不喜对方,切莫失礼才是,故而她上前几步,福身行礼,“黄家梓珊,打扰谢郎君了。”

谢霖拿起手杖,一深一浅得走向林菀儿,道,“黄娘子前来拜访,不知所谓何事?”

林菀儿回给他一个浅笑,“我只知这是云空师父的禅院,怎地竟成了你的了?”随即,她径直往院中走去。

谢霖笑了笑,跟了上去,“前几日,方丈荼毗,在下不愿太过于叨扰,便回了惠心师父,于昨日来此处静修。”

林菀儿看了厅堂一眼,却见几上摆满了书籍,粗略看了下,大约也有四五十本。她好奇,大户人家的郎君娘子身边都有小厮或者嬷嬷在身边照料,他倒好,本就行动不便竟是自己端茶倒水。

林菀儿示意紫薇去煮茶,她便寻了个蒲团坐了下来,道,“昨天夜里,郎君可睡得安稳?”

“山野之地,倒很是舒心,不知黄娘子为何如此一问?”谢霖随即也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知怎地,在某个时刻,林菀儿总能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隐着的蓝,他唇上的胡须还未曾刮掉,眼下瞧着像极了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这使得她竟愣了一下,随即道,“真的不曾听到什么动静?”

“院中泉水叮咚,再如何有动静,在下也听不见啊。”他笑道。谢霖自知腿疾之后便将自己闭养在家,十几年也未曾踏出家门,父母早已双亡,他又几乎成了废物,若不是他顶着神童的名号,族中长老怕是早就对他放弃了,顾念他有些头脑,将来或许还有些用处,故而对他的婚事极为上心,倘若能够为族中带些利益也是好的,从十八岁开始,族中便替他物色夫人,可每每那娘子听说他是个身患腿疾之人便望而却步,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便想着退婚。至今,他大约已然被退了四回亲了。

也不知怎地,他闲来无事,便想着上京考个功名玩玩,族中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考上了,对谢家也是助力,若是未曾考上,借科榜之名他也可为谢家带来名声,可谓一举两得,故而他前脚刚出谢家,后脚便又给他张罗了一门婚事,然而,这回,这个娘子竟未曾想到退他的婚,他对此便起了兴趣。

只是到了上京他才听说了其间原因,原来这娘子被林郎君退了婚,她倒是个烈性子,竟想到了自戕,未遂后便被安置于这佛堂。

他原想着这娘子或许同他一样有隐疾才会被退,但这几次见面下来,他却发现,她并非如此,且看她明摆着摆道王爷,而王爷却还是将事情和盘托出,这使得他对她的兴趣更加浓了。只是,她却还是不够聪明。

茶水上炉,紫薇在一旁侍候,林菀儿扭头示意紫薇出去,而后才道,“谢郎君可知这积福寺何处植了茉莉?”

“茉莉?”谢霖抬首与她对望,“在下在这寺中已久,却未曾记得寺中植有茉莉。桂树倒是不少。”

林菀儿似乎他说的每句话都极为真诚,但她却分辨不出他说话的真假,可她那日确实是在他身上嗅到了茉莉的味道。她又问道,“听说谢郎君出身士族氏族大家,怎地身边却不曾有人服侍?”

谢霖目不转睛,道,“在下有位故人,曾经在这禅院中住过一段时日,恰逢他的忌日,在下便前来拜会,为显虔诚,在下便不打算带什么奴婢了。”

竟是一问一答,连半个弯子都不曾绕,这让林菀儿整个人有些懵了,他到底是想要作甚?林菀儿不由得低头,咬了咬嘴唇。

在谢霖看来,巾帕盖住了她大半的容貌,此时垂下双目,竟显得有些我见犹怜。

他忽而笑了起来,“是在下的疏忽,离娘子的佛堂如此之近却不曾拜会,该罚,该罚啊。”

气氛微微缓和了些,林菀儿才道,“那日被困冰窖,听说是谢郎君所救?”

他道,“是。”

“你从何得知我被困冰窖?”林菀儿抬首看向他。

他神态自若,“娘子如今应该已然知晓当初是被利用了吧。”

她哼地一声别过脸去,她的确是蠢了些,但被人放到台面上说难免心中不舒服。

他继续道,“王爷的局确实不算是高深,在下也只不过通知了毕少卿,让他尽早将娘子的护卫放出而已。”

“局?”

“王爷需要一个饵,而娘子正好在这当口送至他的口中,他也不好推脱,当日守律院早已有所准备,只是不曾想,他竟想要将你弃了。”他无奈地看着她,“黄家娘子,你怕是惹上这位现世阎王了。”

不就是对他无理了么,怎地此人竟如此小肚鸡肠、眦睚必报!

“惹上便惹上吧,你笑个什么?”林菀儿怒目而视,“出了如此之事,谢郎君竟置身之外,这才是好本事!”

“黄娘子,过奖了。恕澜之愧不敢当啊。”他双手抱拳,似是要对她作揖。

林菀儿一时气急,想要离去,却又想着,既然查到此处了竟还未问出些什么,也不能这么一走了之,此时的心中实在是恼怒,正值此时,炉上的壶水以开,谢霖顺势起身,一深一浅来到炉前,问道,“黄娘子可饮茶否?”

“不渴!”林菀儿极为不客气地甩了他两个字。

她以为他会生气,却不想他竟极为好脾气也极为纯熟地在为她泡茶,林菀儿望过去,那双修长的手正游离于茶水与杯子之间,他煮茶与沈彧不同,沈彧虽说已然行云流水,但他却似是游刃有余。

半晌,他递过来一杯,道,“娘子尝尝。”

一阵独特的芳香从杯中传来,这茶味,她从未闻过,她违心地接过他递过来的茶,她本以为会很烫,故而轻轻地抿了一小口,却不知一阵清凉入肺,十分舒爽。

“这是何茶?”林菀儿问道。

“此乃匈奴人的胡茶,加以薄荷草,生津止渴,沁人心脾。”他道。“现下京都的茶,大多都是加了作料,实在难以入口,也唯独佛寺中才会有清茶可饮了。”

林菀儿颔首,他笑了一声,才道,“黄娘子饮了在下的茶水,心中之气可消?”

林菀儿未说话。

他又道,“若是黄娘子气闷已消,那便讲讲此来目的为何吧。”

林菀儿惊诧在地,难道她做的还是太过明显了不成?

看她诧异的模样,谢霖会心一笑,露出了他那一排洁白的牙齿,“若是没有目的,怎地开门便问在下昨晚睡得如何,怕是昨晚发生了何事了吧。”

林菀儿泄气一声,终究她还是十分稚嫩啊。她也未曾反驳,只道,“郎君可知黄家佛堂住着一位师太?”

谢霖目光一凝,半晌才道,“莫不是师太出了何事?”

“昨夜子时,师太被缢死在禅房之内。”林菀儿边说边注意他的表情,盼着能在他的情绪中能读出些什么,可是,她看到的却只有震惊,并无其他任何表情。

谢霖收拾好情绪,双眉紧蹙,款款而言,“黄娘子脚踏厚底丝履且满是泥泞,然而据在下所知,禅院不远那条路皆以石子铺就,在下不才,虽不知娘子为何会如此,但不可否认娘子是大概是怀疑积福寺中人。”

还想说些什么的林菀儿竟讶异到无话可说,此人怕是会读心吧!

见林菀儿眼中的惊讶,谢霖便给她添了些茶水,等着她的回应。

林菀儿细细得看着谢霖,他看似像一杯白水般清澈,实则其深度为人所不知,若是要形容他,她的脑中也只有那么一个词,温水煮青蛙,而她就是那只青蛙。

如此静谧也只是几息之间,林菀儿顿了顿道,“那么谢郎君以为,会是谁?”

谢霖失笑一声,“娘子这就抬举谢某了,几句之间,在下恐怕是猜也未必猜得出啊。”

“你不是说,顺便抓个凶手玩玩吗?”林菀儿不信。

谢霖笑声不止,“娘子在与谢某说笑呢。在下实在不敢在黄侍郎门前班门弄斧。”

“不说便罢了,倘若你昨夜真的听到什么动静却又有心包庇些什么,我想我阿耶也能查得清楚其中分毫的。”林菀儿起身,扭头想要走,她是真的不喜眼前这个人。

谢霖不曾起身,却只是看着她愤然离去的背影,嘴角则是扬起了一个极为漂亮的弧度。

站在外院的紫薇见自家娘子气冲冲得走出来,连忙迎上去,“娘子受欺负了?”

林菀儿气鼓鼓道,“不曾!”

“还说不曾呢,连都涨得像什么了。”确定林菀儿完好无损,紫薇便掩嘴笑了起来。

林菀儿却也不恼,总而言之找到了这么一条线索已然是极好了,她也不想奢望在谢霖口中问出什么,只是此人孤身在此处,的确是疑点颇多,更有甚者,他是否是谢家二房嫡子也极难肯定。

“咱们回去吧。”林菀儿道。

林菀儿心中最大的疑问便是圣上的突如其来,来的太突然,走得也太过于直接,且听说师太死时林菀儿感觉他的态度极为正常,再镇定自若的统治者也不可能听到任何事而毫无波澜。

她的直觉告诉她,平西王爷与圣上来此处的目的十分招人怀疑。平西王来积福寺,方丈死了,圣上来黄家佛堂,师太死了。

两者真的有关联吗?那么这关联究竟在哪儿?

第五十四章 画影图形

回到佛堂,林菀儿换下身上的衣物与鞋子,在廊下跪坐了下来,清风徐徐,而她却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

在翡翠眼中,林菀儿此举的确是多此一举多管闲事了,可是在她内心深刻的恐惧中,她真的不想再踏入那个牢笼半步,婚姻是人生的坟墓,虽说例外的极多,但她却已然是绝望。

再者,她又不像木泠那般身怀绝技,她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深闺女子,再有所作为最终亦是要嫁作他人妇,她绝对不想这样。路,她要自己走!

想到此处,她命紫薇将墨研好,她拾起笔,蘸了墨,抬手便在几上画了一个轮廓。

这个轮廓精致却不失狂放,狂放中却有一丝不羁。只是,良久,她竟不知如何下笔。

“娘子,您画的是什么呢?”紫薇边研磨,边探着头好奇得问着,“像是一个小和尚。”

林菀儿浅笑,“是啊,此人就是个和尚,但却又是极不普通的和尚。”

紫薇掩嘴一笑,“娘子画个和尚作甚?”

林菀儿搁下笔,对啊,画个和尚作甚?眼下住在积福寺的,除了和尚之外,还有平西王爷一行人,平西王爷的手下可是个个都是武艺高强的高手,就连龙武可都是打不过的,再者他们手中还有一种威力极强的弩箭,平西王爷又是一个城府极深之人,另外在禅院还有一个一团迷雾的谢霖,处处皆是疑点,她却是为何下意识得画了一个和尚出来,难不成,真凶真的是一个和尚不成。

林菀儿讪笑一声,破案靠第六感,也就只有她了吧。

随即,她又抽出两张纸,一张纸上画了平西王爷之相,还有一张画了谢霖。

紫薇指着其中一张纸道,“娘子,此人长得怎么如此阴郁呢。”

阴郁?若是真的有什么词来形容平西王爷,林菀儿想着,应该是阴鸷才是,她莞尔一笑,“平西王爷上战场杀敌,手下可握着无数人的冤魂,不阴鸷才怪。”

紫薇一听双肩一抖,她这才知晓林菀儿画的是赫赫有名的现世阎王,她抖着吓白的双唇,颤颤巍巍道,“娘子,婢子方才胡说的呢。”

林菀儿瞥了她一眼,道,“出息。”

随即她将这三张画平铺与几上,一张是毫无五官的和尚画像,一张是平西王爷赫连骜的画像,还有一张则是谢霖的画像。

看了一会,她又另起新纸,画起了云嗔和尚的方丈室以及师太的禅房,忽而她发现两者之间的共同的特点,那便是都极为整齐,且不说凶手是否是同一人,单看现场就说明其对两处都极为熟悉,且与方丈与师太都相熟,与方丈相熟还好说,可是与师太相熟却是为何?

灵慧师太深居浅出,只是在上山采药之时才会离开佛堂,怎地还会有和尚对灵慧师太的禅房如此熟悉?再者,禅房西窗窗柩之上积灰良多,并无人进出之痕迹,禅房之门又是反锁,难不成师太真的是自杀?

毫无否认,师太确实是有自杀的意向,但是木泠的尸检确实确定了师太乃是他杀。这一切看似矛盾却又处处合理,她竟真的无法推敲了。

思索了片刻,她便轻轻落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他杀”,“反锁”,“西窗”,“幽径”、“子时”。目前,这些是她掌握的所有线索了。而这么多线索她也只能推敲出一个大概的轮廓,那便是,凶手与师太相识,且经常来往。

看师太的体型,与翡翠相差无几,一般的小姑娘应该也不能轻易地不借助外力将其吊起来,故而能将师太从背后杀害且吊到房梁上的,应该是个男人或是会武的女人。而会武的女人山上可没有,故而,应该是个男人,倘若他真的从西窗逃走,那么他的武功确实不低了。

她将所有她知晓的疑点一一写在了纸上,接着,便对着这些字发呆。这是她的极限了,倘若再想,却也没有了。她轻叹一声,难道就这样止步不前了吗?

“恩,分析的极为有理。”不知何时她的头顶传来了一阵沙哑之音,使得她惊跳一声。

她愤懑地抬头一望,却对上了木泠那双幽深的双眼以及嘴角的那一抹魅惑,她浅浅低头,几缕银发飘在她鼻尖,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木泠指着那张纸上的字道,“恩,字写得不错,有大家风范。”她抬头往黄瑜看去,“阿耶,看来小妹可没在佛堂白待呢。”

黄瑜此时却是将将坐下,点头同意道,“的确,这字堪比大家了。”

林菀儿脸色一红,低眉道,“父亲过奖了。”

木泠含笑在其旁边坐下,拿起那张纸细细看来,“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样的分析是极为正确的,只是,”木泠将纸递给了黄瑜,“灵慧师太死之前可是已经开始绝食了,这是为何?”

她又拿起桌上的几张画像赞不绝口道,“恩,这画影图形的功夫可比大理寺的好太多了,那些所谓的丹青高手,也只是得其魂而无其形,小妹这画技简直是出神入化,既有神又有形,真真是让愚兄甚是佩服啊。”

林菀儿苦笑一声,普天之下身为女子自称愚兄的怕是只有木泠才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她看了黄瑜的表情,怕是早已习以为常了,对于这个义女,他怕是真的将他当做男儿来教养了。

“阿玲是在笑话我吗?”林菀儿道。

木泠却道,“愚兄怎敢笑话黄家大娘子?只是,小妹是在怀疑这三人吗?”

林菀儿点头,然后缓缓伸手,指着平西王的画像道,“若是要分轻重缓急,那么他是我第一怀疑者,第二个怀疑者则是积福寺的和尚,第三,是他。”

“你们见过了?”黄瑜道。

林菀儿也不藏私,将今日发现小路之事以及与谢霖相互探讨之事如实相告。

木泠这才笑了一声,“我说这小子怎地消息如此灵通呢,原来是你啊。方才我与阿耶也经过那禅院,顺便进去与他要了杯茶水喝。”

黄瑜颔首,“不愧是谢家子孙。”他放下手中的画像,“才不过几句,他便道出了问题的关键。”

“什么?”

“动机。”黄瑜道,“凶手为何要杀害师太,又为何要杀害云嗔和尚。”

“父亲云嗔师父与灵慧师太系同一人所杀吗?”林菀儿不解,虽说现场有些相似,但是杀人手法是天壤之别,在后世时,她在陈静的某些案件中看过相关连环杀人案的一些案例,所谓连环杀人,杀人方式相似甚至相同,就连杀害的对象亦是相似,而云嗔师父与灵慧师太显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黄瑜颔首,“是,又不是。”

“父亲此话何意?”

黄瑜抚了抚长久未刮的胡子,道,“倘若是授意杀人,那么杀人的手段便有千千万,故而动机才是他们的唯一共同之处。”

“那动机究竟为何?”林菀儿道。

木泠嘲笑一声,“若是马上知晓了动机,那案子岂非就破了?小妹,再多想想。”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林菀儿鼓着腮帮泄气了,她实在未曾深想,能分析出如此这般的线索已然花费了她大半的精力了,再想亦是想不出什么了。

黄瑜看着林菀儿的神情,宽慰道,“琀儿已然进步许多,你这做姊姊的当初可没这么聪明。”

木泠笑道,“那是自然,莫不是父亲的教导,孩儿也只知验尸呢。”

黄瑜亦是不理会木泠的嬉皮笑脸,却道,“琀儿,你与灵慧师太比邻而居,是否注意过师太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林菀儿道,“师太每日寅时末起,将佛堂上下打扫一遍之后便会上香,至午时用过午膳后便会做些杂事,或洒扫或晒药或洗衣或研读医书或将儿叫去说说禅,至申时用过晚膳后便会在禅房打坐参悟,至戌时末便睡。除却采药日以及每月初一十五上香日,其余便是日日如此。”

“可有什么极为奇怪的行为?”黄瑜接着问。

林菀儿摇头,“应该不曾吧。”她转而问向坐在一旁侍候的紫薇,“紫薇,你说呢?”

紫薇接口道,“娘子说的没错,却漏说了一件。”她顿了顿,“娘子可曾记得,师太每逢初一十五除了佛堂上香之外,还会在禅房上香?”

林菀儿立刻恍然,“儿想到了,师太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在禅房香案上插一炷香。只是香案上并无供奉。”

木泠蹙眉道,“的确,香案上除了一串佛珠与一个香炉之外,并无任何物件了。”

黄瑜顺而起身,“咱们去瞧瞧吧。”

千牛卫们一直守在前院厅堂以及师太禅房门口,似是寸步未离,直至黄瑜前去时,他们只是行了个礼,也未曾说话。黄瑜向他们点头示意之后,便拉开禅房之门,信步走了进去。

由于西窗未曾关实,以至于禅门一开,他们迎面便是一阵泛着竹香的风,三人行至香案前,却见一个香炉置于香案正中,香炉周围一圈细细的香灰,香灰中躺着一串佛珠,拇指般大小,统共十八颗。

第五十五章 夜半偷袭

黄瑜拿起那串厚重的佛珠,凑近一瞧,却只闻到一阵轻微的檀香,这佛珠似乎依然被供奉了许久。“此珠乃是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看着钏绳的打法,像是宫中之物。”

木泠嗯了一声,“灵慧师太本是宫中人,有一两件宫中的物什有何奇怪的?”

黄瑜继续,“为父在卷宗中似乎看过关于十八佛珠的卷宗,这个怕是皇祖开国时,开国太后手中之物。”

“怪不得师太要每日供奉了,原是年代如此久远之物。”林菀儿顿了顿,忽而想起了一事,便伸手将脖子上系着绳子解了下来,这绳子上连着的是前些日子灵慧赠予她的那块上古灵玉。

她小心得将这灵玉握在手心捧至黄瑜跟前,道,“父亲,这是师太闭关之前赠予我的,说本是给飞鸾公主之物,我猜想此次欧阳郡主前来定是带来了飞鸾公主的消息,故而她才将此物相赠,说是若是我遇到此玉珏的另一半,便将两块合二为一葬于她的坟前。”

黄瑜接过此玉,目光亦是一惊,“这是太祖征战匈奴得来的月光灵玉,传说是胡人首领与其爱妻所执之物,原以为此物会与先皇一同葬于皇陵,谁想竟在此处。”黄瑜轻叹一声,“先皇对贵妃用情极深啊。”

林菀儿亦道,“殊不知,师太对先皇亦然。”最幸福莫不过是两情相悦,至死不渝。

黄瑜将玉放回林菀儿的手心,“既然师太赠予你了,你便戴着吧,此玉是灵玉,养人。”

林菀儿收下玉,指着这佛珠道,“父亲,既然这佛珠乃是宫中之物,怕是放于这香案上极为不妥了。”

木泠浅笑一声,将佛珠放置手中,虽说是紫檀木材质,但却是异常的厚重,“阿耶,将此物交于孩儿保管吧,孩儿对这个佛珠却是极为感兴趣。”

“这是证物。”黄瑜道。

“阿耶,眼下杀死师太与方丈的动机都未曾查明,任何东西咱们都要查清才是。”木泠拨动着手中的佛珠,那双眼眸好似在发光。

“罢了,若是查出什么便好,倘若查不出什么,便自己去圣人那儿去请罪。”黄瑜似是极不留情面,但看他对木泠的态度却是极为宠溺的,林菀儿心中顿时有些不太舒服,但几息之间便释怀了,毕竟自己根本不是他亲生的,再者,倘若她是真的黄梓琀,相互不甚了解亦是无法像他与木泠一般自小到大的亲切。

林菀儿识趣地低首,做思考状,不知觉中忽感肩膀一紧,她抬头,却对上了木泠那双极为灵动的眸子,“小妹,在想什么呢?”

林菀儿轻轻挣脱,道,“我只是在想动机到底是为何。”

木泠失笑,“阿耶,孩儿瞧着,小妹才是咱家最像你的人!整日里就喜欢往案子里钻。哈哈。”

“没个正行!”黄瑜低声呵斥一声,“为父还未曾问你要女儿呢!”

木泠躲至林菀儿身后奸笑一声,“偌,阿耶对这个女儿是否满意?”

黄瑜不再与她贫嘴,伸手拍拍林菀儿的肩,“为父只希望,咱们一家子,一个都不能少。”

日暮时分,黄瑜下山去刑部查阅相关卷宗,将木泠留在了山上,翡翠原打算将她们的奴仆屋子收拾出来给木泠休息,可木泠瞧见欧阳郡主留于后山的帐篷觉得十分喜爱,便径自住了帐篷。

是夜,月黑风高。

林菀儿掏出脖子上的灵玉,对着烛光发呆,这灵玉似是听得懂人话一般,本是通体雪白,此时却显出了烛光的暖黄色,让人看着极为舒服,林菀儿此刻才将这灵玉细细看来。

此玉呈同心弯月状,缺一口,身形如小指般纤细小巧,一头系着一根红绳,另一头则是一个尾扣,她不禁猜想此玉的另外一半,若是与之相同之玉,反过来似是正好扣上这尾扣,看似会分离,实则牢固,设计极为精巧。

透过烛光看这手中之玉,不由得,她竟看呆了,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估摸着时辰,她轻笑一声,吹灭了烛火径自躺在睡榻上,无眠。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房门似是有一丝动静,林菀儿屏息,却听得山后风吹竹林的沙沙声,她浅笑,七夕过后,天气也渐渐变得凉爽了些,夜里风也大了。

她不以为然,随着这风声浅浅地睡了过去。

忽然,她的脖子顿时感到一阵冰冷,她瞬而睁开眼,随着浅浅的月光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轮廓,而架在她脖子上的东西是一把反着月光的匕首。

“何人?”林菀儿尽量使自己冷静。

可是再冷静,脖子上的匕首也是真的,她不由得浑身抖了起来。

那人轻蔑一笑,“我倒是刑部侍郎的女儿有何胆量,竟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这个声音她从未听过,粗狂有力却低沉。门外有十个千牛卫,屋外有龙武,他怎么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进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便是他的武艺足够高强,将十个千牛卫和龙武打败,要么便是不止他一人。

林菀儿深呼吸,“你想怎样?”

“呵。”那人自上而下,“果然有些头脑,东西,交出来。”

“何物?”林菀儿平静地问道。

她顿感抵在脖子上的匕首力道加重,隐约的有一股腥甜味。那人是来真的。

“别废话,把东西交出来,某还能给你留条全尸!”他的声音中满满皆是威胁。

既然是来问她要东西的,若是她交不出东西来,她怕也是只能如此,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你可知此处是何处?若是我有个什么闪失,你怕是也性命难保。”

他又加重了力道,“别废话,若交不出东西,某现在就送你上路!”

“这么着急送我上路,怕是害怕千牛卫们得了空前来救护吧。”她边说着边摸索着身边的东西,枕后是枕头,榻上也只有被褥,头上的簪子什么的早已卸在了梳妆台,此刻,她的身边能够作为攻击物什的,几乎没有。

林菀儿感到他眼中冒出的凶光,说明她猜的不错,门外的千牛卫和龙武应该是被人引走了,这么说来,此人应该不是他们的对手,那么现下只有拖才是上策,

“你且慢些动手,容我想想!”林菀儿喝住他。“你到底要的是何物?”

他冷哼一声,“小娘子确实聪明,若是你不说,老子定有办法将东西找到,别想着拖延时间!”

“并非我拖延时间!”林菀儿顿时觉得眼前之人是个软硬不吃之人,若是想要制止住他,怕是要尽量满足他才是。“你且告诉我那东西是何模样?”

他手中匕首顿了一下,道,“地图!”

“地图?”林菀儿有些懵了,她在此处也有好几个月了,从不曾看到什么地图。

她明显感到那人的匕首又用力了几分。她连忙道,“有!在我的梳妆台,我去拿给你。”

他冷笑一声,“若是早这么说,何曾会受如此皮肉之苦!”他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径直往林菀儿的梳妆台而去,此时的月光从浓云中探出头来,照着林菀儿的房间甚是敞亮。或许那人拖得林菀儿太急,使得她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血,自脖颈处流出,滴滴答答得落在了地上,生疼。

那人仿佛拎兔子般一把将她拎了起来,“别跟我装蒜!”

林菀儿顺势紧紧捂住脖子,以防止以及流血过多,她再笨也懂得,颈部是大动脉所在地,若是一不小心伤到了大动脉,那她就真的离死不远了。她伸出另外一只手仔细翻找着,顺势将桌上的那根细簪子拿至手中,若是一会拼斗起来,她拼死也要在那人身上留下痕迹,她相信黄瑜定能找到凶手,替她报仇雪恨!

“快点!”那人手中的匕首直直得抵住了她的腰间,显然是极不耐烦了。

林菀儿捂住脖子,尽量扯出一丝笑容,“莫急,这黑灯瞎火的,我还得再找找。”她一边说着,一边做出翻箱倒柜的气势。

“娘们儿!你是存心耍老子呢!”他一边不耐烦得看了一眼窗外,一边不耐烦道。

此时门外似乎传来了些许的动静,那人似乎等不及了,索性将抵住林菀儿腰间的匕首抽了,猛然抬起双臂,直直得将匕首往她的后背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自匕首抵住腰间她便十分警觉,如今她猛然一转身,将手中的簪子狠狠得想要插进那人的颈部。

可是,她还未曾下手,那人便应声仰趟在了地上。

此时,她的房门已被拉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拎着一个灯笼坐靠在房门上。荧荧烛光下,那一头银色的头发极为耀眼夺目。

她微微抬头看向林菀儿,眉头瞬间紧锁,顾不得身上的伤,连忙起身,一瘸一拐得向她而去,而此时,林菀儿因为失血过多,坐趟在地上,脸色极为苍白,木泠伸手抽出一块白叠布,上面倒了些金疮药,轻轻地掰开她紧捂住脖颈的手,然后将这白叠布放了上去,道,“忍住,先止住血再说。”

第五十六章 不明地图

“哐当”一声,林菀儿手中的簪子掉落在了地上,她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愣是没有出声,这使得木泠竟有些吃惊,小小年纪还未及笄竟是如此能忍,可以想象她之前过得是多么疾苦。

还好伤口不深,木泠迅速为她收拾好伤口,道,“这几日不要碰水,不要出汗,只要伤口愈合,我便有本事让她不留疤痕恢复如初。”

“恩。”许是失血过多,她的嘴唇一直是白色的。

木泠知道她担心外面的情况,道,“来者不下二十人,一批十人引开了十个千牛卫,还有五人被龙武追杀出去了,余下五人,已被我解决。你大可放心。”

“什么来头?”林菀儿紧蹙双眉吃力得抬头问道。

木泠摇头,沙哑的声音中透着肯定,“不知,但确信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杀手。”

林菀儿冷笑一声,“我真是好大的面子,竟要二十个杀手前来灭口。”她顿了顿,道,“方才听这杀手说,他们前来是要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木泠目光一凝。

林菀儿道,“地图。”

“你有吗?”

林菀儿摇头,“听都不曾听说过,那人一进来便逼问我要地图,我也不知那地图究竟是何模样。难不成?他们杀错人了?”

“不会,他们可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木泠极为肯定自己的说法,“江湖上一般动用杀手说明目标极为明确。他们要的就是地图。”

“那师太,会否是他们所杀?”林菀儿道。

木泠摇头,“看他们雷厉风行的杀人手法,应该不是。”

此时,房门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她二人抬头望去,却见龙武一手拿着断刀一手拿着握拳面色紧张得杵在那里。

“龙武。没事吧?”林菀儿浅声问道。

龙武抱拳道,“娘子,那些杂碎已被解决。”

“紫薇她们呢?”林菀儿紧张道。

木泠急忙接过话,“他们被我用银针扎晕了。”

听到没事,林菀儿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了,她亲眼所见在身边的师太成了一具尸体,她可不想再承受些什么了。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不用看便知晓是千牛卫回来了,他们中为首的千牛卫来到院中抱拳相问,“千牛卫中郎将前来问讯,黄家娘子可安好?”

林菀儿已无力回话,木泠扯着她那沙哑的嗓子喊道,“黄家娘子安好,多谢中郎将。”

“职责所在。今夜千牛卫会将整个佛堂围卫,还望黄家娘子切莫外出!”那中郎将又道。

“黄家娘子知晓了。”木泠又道。

中郎将抱拳离去,随即将这十个千牛卫分散开去包围了整个佛堂。龙武眯了眯眼,冷笑一声,看来,那些杀手不是他们的对手。

翌日,紫薇从昏睡中醒来,却看见院中一片狼藉,虽说尸体已然被龙武拖出去处理,但毕竟夜晚光线太暗,还是留下了些许的血迹。

紫薇看到此等情形,脑中一个激灵,一不小心砸掉了手中想要端给林菀儿净面的盆,水哗啦啦的一声留了满地,还隐约泛着温热之气。

“哐当”一声,守在林菀儿房门前的龙武转过身来,正好对上了想要大叫的紫薇,怒目而视,紫薇被吓得止住了嘴。她顿了顿,急冲冲地往林菀儿的主卧跑。

跑至门前,紫薇小心绕过龙武,颤颤巍巍地轻轻敲了敲林菀儿的房门。

“娘子?”紫薇轻声道。

里面不曾有反应,当她想要再敲时,门却“哗啦”一声拉开了。

却见木泠满身血污地从里面走出来,银白色的头发上也沾染了些血迹,紫薇来不及惊讶为何木泠会从林菀儿的房内出来,倾身向前,急问道,“木郎,咱家娘子怎样了?”

木泠比紫薇年长几岁,故而也比她高半个头左右,她微微低头,拍拍紫薇的肩膀,道,“只是受了些小伤,有本郎君在,小妹定会无碍的。”然后,她便一个倾身扶上了一旁的龙武,“扶我回去吧。”

紫薇送走木泠,连忙转身走进林菀儿的房内,木制的地板上满是血迹,虽然被擦掉了些许,但浸在里头的血迹还是极为明显,自家娘子的梳妆台亦是一塌糊涂,穿过屏风,却见林菀儿脖间裹着一块染着血的白叠布躺在榻上。似是睡着了。

紫薇连忙上前查看,也不敢动腾,只得憋着声音暗自得哭。

兴许是她哭的动静有些大,使得林菀儿醒了过来,刚醒来的林菀儿见到紫薇这泪人的摸样,竟说不出的想笑,却见她头发散乱,前衫上都是水渍,眼眶红红的,满脸皆是泪水,像是一只收了委屈的兔子。

紫薇感觉林菀儿醒了,猛然抬头,却见林菀儿正望着她,她连忙拂去泪水,哽咽道,“娘子醒了?可还想吃些什么吗?”

林菀儿本想摇头,可是她略微一动便感到脖颈处极为剧烈的疼痛,她也只好作罢,道,“阿玲呢?”

“娘子快别说话了。”紫薇道,“婢子去将翠妈妈喊来。”林菀儿还未来得及阻止,紫薇便一溜烟地从房间里跑出去了。

林菀儿浅浅一笑,却感到头晕脑胀,许是方才扯住了伤口,又或是昨夜失血过多,她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不知怎地,她便昏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来时,翡翠、紫薇都在身旁侍候着,而换了一身衣裳的木泠在亦是在一旁细细得把脉。她嗓子干哑一声,道,“你们怎地都在?”

紫薇看林菀儿醒来,那圆溜溜的脸蛋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她连忙道,“娘子都晕了三个时辰了,可吓坏奴婢了。”

林菀儿浅笑一声,“怎么就吓坏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木泠对紫薇道,“你们家娘子脾气可臭的狠,阎王爷爷可不敢要。”她转而又对林菀儿道,“你可知灵慧师太的遗体被人动了手脚。”

“什么?”林菀儿震惊,“灵慧师太好歹也是先皇宠妃,何人竟对她如此不敬!”她顿了顿,目光流转,“是昨夜的那群人?”

“八成是。”

一旁的翡翠道,“娘子,方才小六来报,说是积福寺的平西王爷前来吊唁灵慧师太。”

木泠手中的动作一顿,“圣上早就下了旨,师太之案未破之前,谁都不许过来打扰,难不成平西王爷是想要抗旨?”

林菀儿哼了一声,不屑道,“谁知晓他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咱们不曾接到什么圣旨,恐怕也拦不住。”

“这几日天气炎热,师太的遗体怕是保不久,按照俗法停留七日之后便不能再留了,唉,阿耶也只有这七日的时间。”木泠起身负手而立,“我总感觉其中定有些隐情。”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几息之间,门口一暗,她们回过头,却见龙武杵在门前,双手抱拳,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娘子。”

林菀儿有些不解,木泠连忙解释,“是我请龙武去查查这些杀手的底细的。”她转身问道,“查到什么了?”

龙武道,“红衣教。”

木泠目光一凝,转而向林菀儿解释,“红衣教是近年来江湖上兴起的一个杀手组织,怕是有近百人到千人不等,组织容纳了各国的高手,只要给得起银两,他们便能做得了事。”她转向林菀儿,有些担忧,“此次他们未能完成任务,怕是还会再来。”

紫薇听罢,连忙担忧得抓住了林菀儿的手,“娘子,怎么办?”

林菀儿反手轻轻拍她,“有千牛卫在,圣上定会知晓,再者咱们是黄家之人,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过来。眼下重要的是地图,究竟是什么地图使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

木泠冷笑一声,“别急,等那人醒了,咱们再去问问。”

“谁?”林菀儿眉头紧锁,难不成是?

“恩,昨晚那人我并未直接用针扎住要害,只是昏迷过去罢了,如今正被我绑在帐篷里,等你稍稍好些了,再陪我去问问话,或许从那人提供的蛛丝马迹中,你能画出些什么。”木泠笑道,“听阿耶说,你在欧阳郡主被绑一案中就是凭着那些未嫁娘子的只言片语便画出了他们口中所说檀郎的模样。这画影图形的功夫,我也想见见。”

“木郎,咱家娘子都这样了,您就别为难她了。”紫薇在一旁小声道,一个是自家娘子,一个是自家郎君,虽说她也知道木泠极有分寸,但她这才刚升了大丫鬟,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第一个被问罪的可就是她了。再者她虽说为了林菀儿可舍弃性命,但她也不忍心看到林菀儿受痛。

木泠“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正想要斥责几句,门外的小五便来报,说是平西王爷到了。

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平西王便到了。木泠示意林菀儿不必起身,她去迎就行了,平西王爷一看便是来者不善,但看木泠坚定的眼神,林菀儿也就放下心来,毕竟有些事,还是他们懂得比她多一些。

木泠走后,林菀儿眼神空洞得对着那竹制屏风发呆,方丈之死,灵慧之死,是否真的有某种关联,而动机又是什么呢?是这不明的地图吗?那么又是谁雇的杀手呢?

第五十七章 噬命红衣

一个个未解之谜充斥着她的整个脑袋,待木泠回来已然是日暮时分,期间翡翠与紫薇各自来换过一次药,这药说来也妙,冰冰凉凉的极为舒服,大半日的功夫,她就不觉着那么撕裂得疼了,简单用了些膳食,林菀儿便在紫薇的搀扶下同木泠进了帐篷。

这帐篷极为宽敞,接近口子处木泠设了一个案几,几子上是研好的墨与铺张好的纸,想都不用细想,那地方定是为林菀儿留着的。只是眼下,她并不打算坐下,而是跟着木泠走至捆绑昨夜那人的十字架旁。

却见他的四肢被牢牢的困在了架子上,根本不能动弹,他耷拉个头呼吸平稳,似是还在昏睡,他面上的蒙巾早已被揭开,五官虽说不出众但颧骨凸出,双颊凹陷,勉强也算得上是棱角分明。双目之下有一道淡淡的分界线,线下皮肤白皙,而线上却有一层淡淡的黝黑,一看便是常年带着蒙巾的杀手。若是常年戴着蒙巾,应当是个高手了,林菀儿如是想着。

木泠行至他面前,伸手轻轻在他的后脑某处摸了摸,随即轻轻一拔,那人的脑袋也随着木泠的动作轻轻往后一仰,几息之间,睁开了双眼。

他渐渐回神,却发现自己被牢牢得绑在了木架上,心生愤怒,本想破口大骂,转念一想现下的处境,竟是满脸青筋暴起一声不吭。

木泠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极为轻蔑道,“你这小子今日有幸败在了我家娘子手中,可有遗言?”

林菀儿知道,木泠这是在激怒他,人若是一旦失去理智,那便会变得极为疯狂,那么心中便毫无秘密可言。

而此人竟像是极为无动于衷一般死死守着嘴,就是不开口。

木泠也不怒,继续道,“木某平生最瞧不起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窝在别人怀中躺食的窝囊废,还有一种便是为了区区小钱卖命的。你说你一个身强力壮的郎君,什么买卖做不得,偏要做这等营生?若是一朝失足,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那雌雄难辨的沙哑声音围绕在那人的耳旁,那人的眼神似是有些轻微的变化,只是最终还是一句都不肯说。

看样子,还需再威逼利诱,林菀儿与木泠对视了会,微微浅笑,径直上前,道,“这样吧,咱们不跟他废话了,我瞧着他皮厚粗糙,不如试试用刑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娘子好主意!”木泠幽幽道,“木某倒是有一个让人死不了的法子。”

“哦?”林菀儿装作好奇,“不知郎君又有了什么新奇的法子?”

木泠一抹魅笑,目光上下打量着那人,“木某用银针分别点中他的麻穴和笑穴,既难受,却又死不了。木某也极为好奇,被同时扎住这两个穴道,一般人能坚持多久。”

那人一听,目光一凝,动了动牙齿,似是想要咬住什么一般,木泠像是早就知晓他的动作一般,只在一旁轻蔑得笑道,“后槽牙中的毒药早就被我取出,想死怕是也死不了了。”

木泠与林菀儿相视一笑,林菀儿示意紫薇将一旁的银针包裹递过去,紫薇却是头一次见如此阴诡的木泠,心中有些发怵,就连双手也开始有些细微的抖动。

木泠接过银针包,从中抽出一根最粗的银针,笑道,“放心,本郎君的银针都是经过淬炼的,扎起来也不会太不舒服,只是略微有些疼。”话音刚落,木泠便随手在他的手臂内侧处扎了一针,只听得一针惨烈的叫声响彻帐篷,接着便是木泠的唏嘘声,“抱歉了,本郎君刚学医不久,这麻穴与笑穴还得再花些心思找找,你稍等。”

说着,木泠缓缓拔出那银针,随即又是一阵惨叫声。

林菀儿连连退避三舍,连连用手捂住嘴,怕自己笑出了声。

紫薇颤抖得将林菀儿扶到了案几边坐定,颤巍巍得将墨捏在手中,轻轻得研起了磨。

当紫薇研好了满满一砚台墨之后,那人的叫声才停止,木泠盯着手中那粗粗的银针道,“恩,所有穴位都挨个儿试过了,只剩下最后几个了,本郎君知晓针扎的滋味儿确实是不好受,但倘若你坦白,本郎君答应给你一个痛快,如若不然,本郎君可不会亲自动手了。”她的意思是让一个完全不懂医的人动手,要么误打误撞扎到了些有门路的穴位,要么便是乱扎一通,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活着便是活受罪。

“好!”那人终究是开口了,低沉的声音仿佛还在昨夜,使得林菀儿的手轻微一抖,下意识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林菀儿伸出纤纤素手拿起一旁的笔,木泠则是将手中的银针收好,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目的又是为何?”

半晌静默,意料之中。

“红衣教之所以为红衣教,为的便是胸中的那一腔热血,这热血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诛杀老弱妇孺已得目的?”木泠早已抹去脸上的任何表情,此时的她认真严肃得像是一个江湖的老前辈。“大瑞朝每一代圣人都会征战一方土地以求早日天下归一,有了新属民众便就有了不同的和谐,至此红衣教便诞生了,一百年前红衣教创教伊始便是为了锄强扶弱,而如今却成为了一个噬命教派,这真让人唏嘘不已啊。”

最初,红衣教的诞生确实是是为了平复一些反和民众的呼声,而更是一把排除异己的双刃好剑,传说红衣教是一个极有权势的某一位宗亲公主,只是时过境迁,红衣教已经不再是曾经正义的形象,而是一群以杀人取财为目的亡命之徒。

木泠心如止水得看着他,半晌他终于松了一口气,道,“一个带着獠牙面具的男人找到的我们,给了我们五百金,让我们来此处找一样东西。”

“可知那人的面目?身高几何?声音何样?有何显著特征?”木泠问道。

那人浅浅摇头,“那人带着獠牙鬼面,无人能识其真面目,说话有些阴阳怪气,像是个女人,但看他的体型却是个男人,身高与某相似,是个左撇子。”

“前来找寻的是一个怎样的东西?”木泠接着问。

那人道,“那人什么都不曾交代,只道是过来寻一副地图。说是这几日是动手的绝佳机会。”

“连什么样式都不曾说吗?”

那人点头,未曾话语。

林菀儿紧抓着此人的只言片语,在纸上画下了一个轮廓,只觉得那人十分霸道,在纸上张牙舞爪。

木泠停止了询问,伸手随意在他身上一扎,他便昏睡了过去。她缓缓行至林菀儿跟前,自上而下盯着林菀儿笔下的画,“能否画出那人的具体相貌?”

林菀儿抬头,一对眸子正好对上木泠那深邃的眼睛,她浅浅摇头,“提供的线索并不多,我所画的与你所知的怕是一样。”

木泠拾起墨迹还未曾干透的画,拿至烛火边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俊秀的脸庞突然狰狞得拧在了一块,“我或许,知道此人。”

“会是何人?”

木泠冷笑一声,“宫中的人。”

“根据圣上对师太之死的态度,我隐约知道圣上应该知晓师太之死,但人已死了。”林菀儿不解。

木泠接着道,“此人并非是圣上派来的。”她将画收好,“小妹,你处于深闺之中,不懂朝堂之事,此事怕是牵扯的范围并非是你我能承受,就连祖父他老人家亦是难以摆平,此时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已然波涛汹涌。不知觉中,咱们黄家竟也参与其中了。”

她的话没头没尾,但林菀儿却觉得自己似乎给黄家带来了麻烦,“是我错了吗?”她胆怯得问道。

木泠摇头,“不,皇族将佛堂设于此处交于黄家看守,怕是在百年前咱们黄家已然脱不了干系了。”

林菀儿觉得此事十分不妙,紧张得手心竟全是虚汗,她是不懂朝中格局,更不懂政治厉害,她本就是个不懂世事的深闺妇人,憋着满腔的不服气活着,难道这也错了吗?

木泠看她紧张的模样,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此事还是等阿耶回来再好好同他商量商量,至于那地图,我们一会儿去前院搜寻搜寻。”

商量完对策之后,几人便行至前院开始搜寻那刺客口中所谓的地图,天已然擦黑,而佛堂却点满了蜡烛,几人来到停放灵慧师太尸体之处,尸体周围围着一块块大大的冰,而师太本人亦是躺在了一块巨大的冰上,冰用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捂着,乍一眼看去,师太像是躺在了一个棉堆中。

只是刚进门几步,木泠便停下了脚步。

她微微皱眉,向守在佛堂口的千牛卫询问道,“将军,可否告知平西王爷走后有谁动过师太的尸体?”

那千牛卫摇摇头,“某一直在此处守着,不曾见过什么人来碰尸体?”

林菀儿凑近她,“是不是尸体被人动过了?”

木泠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第五十八章 刺客身死

木泠默不作声,缓步行至灵慧的尸体跟前,浅浅蹲下,炎炎夏日,即使用冰存着,林菀儿还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尸体腐烂味道,这使得她不由得想要作呕,她刚张嘴却被转身的木泠眼疾手快得塞进了一样东西。林菀儿用小舌轻轻舔了舔,这是一块姜片。

口中含着姜片,那味道微微冲着鼻腔,她那想作呕的感觉竟缓和了许多,她往木泠看去,她朝她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林菀儿跟着木泠一起蹲了下来,木泠从怀中掏出一双粗布手套,习惯得自顾戴好,林菀儿也不知怎么得极有默契一般上前便是替她系好手套,随着木泠的眼神,林菀儿看见灵慧师太的遗体冰冷得躺在了这一堆冰棉被上,双手放置身体两侧,手背向上,细看时可以看到灵慧手背那一道道常年做活而留下的沟壑。浅灰色的衣袍整齐得穿在她的身上,腰侧还绑着一个结,脚下一双草鞋,不染一丝灰尘。

若是林菀儿没记错,这就是灵慧死后的模样,她不解得看向木泠,而木泠却是隐忍不发。

木泠伸手摸过灵慧的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半晌,她们起身,木泠亦是头也不回得走向门外,林菀儿约莫着她的表情有些不对,连忙跟了上去。

行至空旷无人处,林菀儿才问道,“阿玲,可否发现什么?”

木泠双睫微颤,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竟想不出对方是想要做甚!”她看向远方,“师太衣袍上的结是歪的,手是向下的。”

林菀儿疑惑得看着她,她继续,“师太被放置好后,衣袍上的结是正的,而双手掌心是相对的,而此时她衣袍上的结是歪的,掌心也是向下的。”

“是谁?竟然对师太如此不敬?”林菀儿怒目道。

木泠摇头,“这几日我思来想去,算上师太遇害时,共有三拨人来过此处,第一拨人,是圣上,第二拨人,是平西王爷,第三拨人,是那些刺客。刺客为的是地图,那平西王爷与圣上为的又是什么?”

她看向林菀儿,“你在这山上许久,灵慧师太有无与你提起过一些特别之事?”

林菀儿双眉紧蹙细细回想,“特别之事倒是不曾有,只是却是提过她与先帝之间的往事已经如何来的这佛堂,最近一次,便是我这玉珏。”说着,她将怀中的玉珏掏了出来。

木泠缓缓接过玉珏,触手生温,此乃灵玉!

她微微举起玉珏,对着院中斑驳的烛光细细端详着,只见其透明如脂,晶莹剔透,灵性十足,但也仅此而已。

木泠失望得将玉还给林菀儿,“我曾听江湖中有人说起过些匠人,有些人能平白在一粒米上雕出许多字来,有些人能在玉中放些玄机,故而方才我做了些试探,但,此玉乃是货真价实上等好玉,连瑕疵都不曾有。”

林菀儿将于挂至脖间,道,“阿玲的见识让人好生羡慕。只可惜,此生我是极难有了。”

木泠拍拍她的肩,嗤笑一声,“人与人总有不一样的。再者,我也不是什么正经的黄家子女,放浪一些也无妨的。”

林菀儿微微抬头,看向木泠,正想说些什么,脸色却僵住了。木泠顿感身后有一丝极为熟悉的气息,猛然双手抱住林菀儿的肩,迅速躲至她的身后,连连低头,用她那沙哑的声音喊道,“儿错了!”

“黄家养你教你,什么不是正经黄家子女?”黄瑜的声音沉稳,却微微带着怒气。

再见黄瑜,林菀儿却发现他的身形似乎小了一圈,原本温润的形象早已不见,如今像是个极为邋遢的大叔,未曾刮的胡子如今长得如同杂草一般,伴随着他满脸的倦容,更比街边要饭丐者,这使得林菀儿的心中不由得一揪。她不知这是这具身体的本来反应又或是她所感受的情感,她只觉得,这个父亲似乎老了许多。

木泠浅浅抬头,紧紧躲在林菀儿的脖子后头,用双目小心翼翼得对上黄瑜的怒气,小声道,“阿耶,你该泡澡了!几步之外都能闻见你身上的臭味了!”

“放肆!”黄瑜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根粗壮的矮树枝,伸手扬起,似是随时都要打过来一般,“琀儿,你给我让开!为父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白眼狼!”

“阿耶,有话好好说!”木泠紧紧揪住林菀儿的衣衫不放,“阿耶,儿错了!儿再也不敢了!小妹还看着呢!”

“回回认错,回回不改,你以为今日你小妹在场为父就能免你一死?”黄瑜抽了抽树枝,“混小子!你给我滚出来!”

“父亲,手下留情,破了案子要紧!”林菀儿紧闭双眼,屏住呼吸,她这脖子可是刚受过伤,虽说木泠将力道控制得刚好,但倘若再撕裂,她可怕疼啊!

“对啊阿耶,小妹可伤着呢!”木泠连忙伸出双手指着林菀儿的脖子,十分慎重道。

黄瑜目光一凝,这才匆忙丢掉手中的粗树枝,以他的目力早就观察道了,他本想问问情况,可谁知却听到木泠说出了那种话,他心中却极不是滋味,这才失了控,发了怒。他顺而将手中的灰尘拍了拍,才道,“查出是谁了吗?”

这话显然是问木泠的,木泠极为狼狈的从林菀儿的背后钻了出来,道,“倒是抓住了一个活口,问出了些东西,这是个杀手组织,江湖称之为红衣教。”她看向林菀儿,神秘一笑,“小妹真是好本事,竟将买主画了个通透!”

“看样子,你知道是谁了?”

木泠道,“倒猜不出是谁,但也能猜出个大概。”她上前一步,轻声道,“此人怕是宫中之人。”

黄瑜一听,先是震惊后又沉默了几息,才道,“这果然是个漩涡啊。”

“对啊,此时咱们怕是处于这漩涡的最中心了。”木泠撘嘴道。

忽而,只听得一阵轻微的闷“咚”声,随即木泠紧紧捂着头迅速蹲在了地面龇牙咧嘴,半晌才吱声,“阿耶,很疼啊!”原来黄瑜趁其不备竟给了她一个大暴栗。

“看你以后还老不老实!”黄瑜哼得一声,示意林菀儿带他去帐篷处。

林菀儿扭过头,不知怎地,心中那压抑许久的心情,竟顺然开朗了起来,这或许是他们之间相处的独特之处,有趣却不乏味。

龙武守在了后山的路口的一处高坡上,从那处高坡能够清楚得望见山后的那条小径以及那片竹林,再远也能望见山门一角,算是最佳的蹲守点,黄瑜行至那条小径的口子处,只是微微向他点头,便往那帐篷走去。

帐篷中烛光微动,几人轻轻掀开门,却见那刺客正昏睡在那处,木兰捂住方才被黄瑜敲过的地方,伸手在那人的后脑处摸了摸,随即迅速抽出一根银针,而此时,那人未动。

木泠蹙眉,仿佛忘记头部的疼痛,伸出食指与中指,整齐放在那人的脖颈处,半晌她才挤出两个字,“死了。”

”什么?“林菀儿大吃一惊,”他是何时死的?“

“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木泠极为严肃道,“应当是我们方才去佛堂前厅时分。”

“山上除了多出的十个千牛卫外,也只有佛堂中人。”林菀儿道,“若是有其他人前来,龙武定会告知的。”

黄瑜紧锁眉头,单手托住下巴,浅浅深思着,此间的来龙去脉他已然了解大半,几息之间,他目光流转,缓步走出帐篷。

木泠亦是放下手中所有,连忙拉上了林菀儿,轻声道,“许久未曾见阿耶如此认真过了,怕是此事有些棘手了。”

林菀儿有些许的紧张,上前紧紧拉住了木泠的衣角,同样用极轻的声音道,“是否凶手穷凶极恶?”

木泠未曾回答,只是扭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在这充满佛性的佛堂中竟出了此等事!林菀儿心中不由得一颤,她的脑中回想起了每每去见刘静时她脸上的笑容,当时她只以为那是作为心理医生的本能,刘静也是公安顾问,也协助抓捕过罪犯,她曾说过人生在世的意义,是自己有可用之处。如今想来,刘静当时的笑容是一种自信,亦是一种从死神手中抢人的快感。

她曾经试图也想感受这种感觉,翻看了刘静的所有资料未果,如今,她心中竟有些那样的感觉了。

却见黄瑜行至院中,朝着天空大喊一声,“终于找到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跟在身后的木泠一惊,连忙携着林菀儿小跑上前,踮起脚尖捂住黄瑜的嘴,“阿耶,你不要命了?拼了命往火里钻?”

黄瑜却笑着将木泠的手拿开,“快去烧些热水,为父要沐浴更衣!”

“阿耶!”木泠无奈举着手,站在原地,看着黄瑜那轻飘飘清瘦的背影去往厨间。

林菀儿轻轻拉了拉木泠,“父亲怕是昨夜未曾合眼。”

木泠无奈耸肩,目光看向此时挂满星光的苍穹,“他怕是好几日未曾合眼了。”

第五十九章 半夜黑影

佛堂后院已无多余的房间可辟,故而黄瑜在佛堂前院寻了间空的房间,翡翠是个有资历的,不消一刻便已经将房间打扫妥当,月白色的婵娟从窗口映入,黄瑜才梳洗完毕,正裹着薄衾躺在榻上,被子一起一伏,他似乎睡得极沉。

夜风一阵,轻轻吹开了那不曾拉上的窗,一个黑影仿若一只魅迅速得飘到了他的榻前,黑影手中一把断刀因着月光泛着丝丝的冷意,使得这天气愈发得凉爽了起来。

忽而,黑影猛然举起断刀,极为快准狠得抵住了榻上之人的脖子。

黄瑜顺而清醒了过来,嘴角却若有若无得闪过了一丝邪笑,“你来了。”

黑影顿住了手,刚想说的话也被堵在了喉间。

黄瑜继续道,“你当真以为我当初救你时不曾打探过你的身世?你当真以为朝廷的刑部就只查出了那么些支零破碎?你当真以为我还会放心将女儿的性命放在你手上?”

半晌,那人才道,“何时?”

他的意思是,黄瑜是从何时怀疑他的,黄瑜轻笑一声,“你自请时。”

当初黄梓珊被族中遣至佛堂,当时黄瑜是想要拍暗卫来护黄梓珊的打算,此时正好龙武自请了,黄瑜便顺水推舟让他来护卫黄梓珊,顺便静观其变。

“红衣教灭了你阖族,你寻他们报仇无可厚非,但这其中恐怕还有更深的目的。”黄瑜道,“一个红衣教的小头领在招供后死在了黄家的佛堂中,圣上若是知晓了必定会深查,而他招的供届时便是必然证据,摸干而上,幕后一目了然。想来,你背后的那人是给了你极大的好处,不然你也不会为此而忘恩负义。”

忽然,屋内烛光四起,龙武转过身,却看见门已被拉开,而门前站着的除了拿着蜡烛的木泠,便是手提灯笼的林菀儿,晃晃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止不住的震惊。

龙武手一动,那抵住黄瑜脖子上的断刀被他收了起来,“我不想开杀戒,把东西交出来。”

“把什么交出来?地图?”黄瑜起身,奸笑道,“黄某人可从未说过寻到了什么地图,我只想说我寻到了真凶罢了。”

“龙武,师太可是你所杀?”林菀儿颤抖着声音,她可是一直都信的。

黄瑜轻叹一声,“事已至此,你已然无狡辩的余地了。”他行至窗前,负手而立,“积福寺的云嗔大师虽不是死于你手,却是因你而死,怕是那日你去寻云嗔大师,大师慧眼早已实穿了了你心中的疯魔,才选择对你闭口不言,寺中有惠心师父继承衣钵,故而云嗔大师才会在冰窖从容赴死。而此时,也有人瞧出了你心中的疯魔并打算利用你那魔怔,故而,你才应了他前来佛堂为他寻找一物。”

他转过身,笑道,“那所谓的藏宝地图,我为此特地去了刑部翻阅了大量卷宗,这才寻得关于这宝藏的蛛丝马迹,宝藏只是子虚乌有,是一些文人好大喜功而编织出的一个谎言,而正因如此,才使得一些外敌有所忌惮,更有所觊觎,无奈圣人们才想尽办法平息了谣言,只是没想到,这子虚乌有的藏宝图藏在佛堂中的消息却是不胫而走,故而,每日前来拜访师太的人络绎不绝,幸而师太的身份,无人敢冒犯,这才断绝了外人前来窥探的心思。”

“三人成虎,谣言传久了,总有人会信,故而这也是一个公开之密罢了。”黄瑜顿了顿,看着他继续道,“让我猜猜,那人是怎样说的呢,他说若是替他拿到那样东西,他便助你报灭族之仇,是也不是?”

龙武微微蹙眉,从林菀儿的角度望去,龙武的表情恰恰说明了黄瑜所言非虚。

黄瑜继续,“他要的东西,圣人亦想要,圣人的身体日渐衰弱,师太见其心之诚必定会给,而他似乎不同。是故他千方百计探听到圣人的行踪之后便对你下了令,若是寻不到,那便杀了师太,以绝后患,一了百了。是也不是?”

“既知如此,你又为何……”

“又为何引你现身?”黄瑜接过他的话,“我也只是想要给你一个机会罢了,倘若你不出现,那么本官便既往不咎,倘若你出现,本官定会将你捉拿归案。”

龙武一如往常一般,直挺挺得矗立在原地,他的表情似是有些狰狞,这是林菀儿从未见过的,以往龙武虽一副冷相,但做事一直都是踏实老实的,而如今,她却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火光,像极了一头困兽挣脱牢笼想要吞灭一切。

所以,黄瑜说的半句不假,这一切都是龙武所做。

林菀儿这才回想起龙武的点滴,在这山上,龙武怕是个最神出鬼没的存在,她这才发现,原来,她一直都不了解他,活泼譬如紫薇,稳重譬如翡翠,机灵譬如小六,天真譬如小五,他们在她眼中都是活灵活现得存在,而龙武,除了高她许多的壮硕身影以及冷漠寡言外,他的过往亦是黄瑜写信告知,而其余的她竟一无所知。

忽然,龙武仿佛一阵黑色的旋风一般冲破窗户往外飞去,而黄瑜却依旧负手而立一动不动。林菀儿想冲出去,却被木泠死死抓住了手腕,“别去,阿耶定是早有安排。”

果然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一个衙卫装扮的人前来禀报,说是已抓住嫌犯,但嫌犯已疯。

几人相携来到院中,却见熊熊火把之中的院中央被道道锁链困住的人,那人双目通红,露出牙齿,正狰狞得大喊大叫,血随着锁链滴滴往下落,而他却仿佛丝毫不知其疼痛一般,除了叫便是笑。

这样的龙武让人不由得心生了一丝极为强烈的恐惧,林菀儿顺势躲在了木泠的身后,双手竟有些发抖。

木泠似是未曾察觉,扭头轻声得在她耳边道,“阿耶真是好本事,连圣人的飞鹰十二卫都借来了。”

“飞鹰十二卫?”林菀儿此时才注意到龙武身上道道铁链的来源,龙武的周围林林树立着十二个黑衣蒙面身着铁甲的人,他们每人的身周似乎隐约都充斥着一丝丝冰冷的杀气,不由得使人不寒而栗。

“这十二卫可是圣人手中最强的武器之一,千牛卫是负责圣人出行安全,而这十二卫是贴身护卫圣人起居的安全。”木泠叹道。

林菀儿接着问,“那此刻圣人身边岂不是无人护卫了?”

木泠轻笑一声,“圣人还有飞燕十二卫护着呢,安全得很。”说着,她伸手朝着龙武一挥,正在大叫的龙武顿时安静地晕了过去。

黄瑜却道,“你这孩子,没轻没重,为父还要将他带到刑部好好审问审问的。”

木泠道,“阿耶不是已然知晓真相了,还审问什么?”

“刑部是要入卷宗的,岂是一两句揣测就能糊弄的?”黄瑜甩了甩袖子,不再理会木泠。

原来是揣测,原来方才所有的振振有词也不过是实中有虚,虚中带实。不知怎的,林菀儿对黄瑜更是敬佩了几分。

林菀儿微抬双眸,目送着黄瑜与十二卫离去的身影。

翌日,千牛卫们得了圣旨将灵慧师太接下了山,圣旨上说,要将灵慧师太以皇贵妃的礼仪葬入妃陵,木泠作为大理寺仵作也下山去述了职,此时此刻,这偌大的佛堂,人去楼空,竟真的只剩下她一人了。

心心念念的凶手竟是身边最意想不到之人,林菀儿心有余悸,她想到后世她死亡的原因,凶手亦是身边她最信最爱之人。佛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跟着师太学了这么长时间的禅道,她还是不曾有所悟,只道是,人心最难测。

她跽坐在廊下,轻轻拿起在炉上滚开的茶水,自顾自得为自己倒了一杯,这么久了,她还是未曾学会如何煮茶,她轻轻抿了一口,随之将其放下,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却又结束得太快。

此时,紫薇从厨间端了一只碗过来,道,“娘子,这是新熬制的骨头汤,开趁热喝些。”

“怎地今日换成了骨头汤?”

紫薇随即舒展了一个笑脸,两个梨涡极为生动活泼,“木郎君走时吩咐了,娘子现在要多喝些骨头汤,以形补形呢。”紫薇将碗放下,道,“小五小六前儿打了几只野味儿,木郎说那些野味儿煮的汤最滋补了。”

林菀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隐约还是有些疼,她看了紫薇一眼,却见紫薇满眼皆是期待,林菀儿心一软,本不想喝的她不自觉得上前去端那只碗,喝了一小口,道,“昨日父亲的话,你也听见了?”

紫薇一顿,连忙摇手道,“婢子什么都没听见。”作为奴婢,除了尽心尽力照顾主子之外,更有一点是要知晓什么该听什么该说。

“无妨,在我面前不妨事。”林菀儿又道,“你觉得龙武背后之人会是谁?”

几息之后,紫薇咬了咬下唇道,“娘子可否记得前些日子龙武在院中晒了七日?”

“恩?”林菀儿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后来龙武听说娘子醒后,他便消失了。”紫薇道,“婢子觉得,他定是去寻那背后之人了。”

“你是说,他受伤只是个幌子?”

紫薇使劲点头,一脸的不屑,“哪有伤得那般严重之人还能在日头底下晒七日没事的,婢子可从未见过。况且奴婢偷偷注意他许久,他精神头可好着呢!”

林菀儿忽然心中咯噔一下,一股凉意从她的脚底直蹿入心脏,不知为何,她竟想起了那个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阴鸷的眼神,是他!定然是他!

第一章 黄家子文

“娘子?”紫薇将林菀儿从思绪中拉回,“听翠妈妈说,当家阿郎决定再过几日便来接娘子回去呢!”

林菀儿心中一颤,回去?紫薇的意思是回黄府,她自醒来至今,从未想过要回去或是怎样,平日里在紫薇与翡翠口中也隐约得知京中盛况,葡萄美酒,歌娘舞姬,灯红酒绿,四处繁华,比之这山上那真是人间天堂之胜。

不由得,她的心中竟不免有些期待了。

没过几日,山门处便停了一辆马车,守门小厮前来报曰黄家来人了。林菀儿原以为只是黄家的什么管家前来,却不想,竟是黄梓珊的一位兄长,黄辉,黄子文。

这位兄长只不过比黄梓珊约莫大了一年,是她那学医的二伯父的独子,眼下还在上族学,今日是族学休息日,故而他便请了祖父前来接他的小妹。

林菀儿原以为这族学中出来的郎君理应满是书卷之气,却不想他一出现却是满身花红柳绿,连带着那双眼也好似缀满了桃花。

他行至佛堂前院口,故意停顿了些许,待平稳了气息之后,他才甩着他那碧绿色的广袖昂首阔步走了进来,黄辉原以为无人瞧见,却被刚想要出门去迎接的林菀儿撞了个正着。

林菀儿掩嘴一笑,对他欠了欠身,“多日不了三兄,三兄愈发威武。”

黄辉却是一时讶住了,那想要伸出相扶的双手竟不知往哪儿放,连连笑道,“突然这般客套,莫不是又惹什么祸了?”

一旁的紫薇笑道,“小郎君总爱玩笑,咱们娘子是在佛堂呆久了罢了。”

黄辉恍然,连连上前搀扶林菀儿,道,“看来,小妹真是长进不少,果真不负为兄教导。”

林菀儿顺时满脸黑线,这人才不过比她高了半个头,年纪也相差不大,看他这模样至少也是个京中纨绔,还大言不惭说教导,林菀儿也不想反驳,只默默点头称是。

黄辉着一件碧绿色广袖外衣,里衬是一件绯色长袍,脚蹬一双宝石蓝的流云靴,因是还未及冠,他便用宝石蓝的绸带随意扎了个落尾髻,用他的话说,这是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有一个瞬间,林菀儿却是觉得他与木泠有些相似,只不过黄辉的眼中却是少了样看惯世俗的神态。

而后又转念一想,木泠的医术师从二伯父,而这二伯父便是这眼前她这位三兄的父亲了,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这二人的某些脾气秉性倒是极为相似了。

黄辉一屁股盘坐在了林菀儿平日休憩的地方,道,“这地方确实是简陋了,难为你还能住的惯,听阿玲说,你听了一阵子禅心静了许多,我原是不信,今日一见,你果真像变了个人似的。唉,看来今后我要离那玩意儿远点了。”说着,他又甩了甩他那碧绿色的广袖袍子,眼中似是在发光,“这件衣裳怎么样?京中最新款式!我可是特地穿上新衣来接你的,是不是够有诚意?”

林菀儿心中其实不太想予以评价,只是又怕驳了他的面子,才道,“嗯,美。”

“哈哈,小妹与我才是志同道合之人啊!”他竟高兴地双手附在脑后欢乐地笑了起来。

黄辉的脸虽说还有些稚嫩,声音也似是有些低沉,许是处于变声期的状态,总让人觉着有些慵慵懒懒的,他随手在一旁几上抽了一张纸出来,这是前几日林菀儿闲来无事写的一幅字,上面写的是李白的《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黄辉眯着眼睛瞧着,连连点头,“好诗!好词!好字!”

他恋恋不舍得将字放至几边,道,“这词不知是何人所做?”

“太白先生。”林菀儿脱口而出。先不说这个世界有无李太白,若是有,那么本诗本就是他所做,她这也不算盗,倘若没有,为后世的太白先生造些声势那也是可以的不是吗。

他连连道,“这位先生真乃大才!只不过,这字,”他顿了顿,“定然不是你所写,也不知是哪位高人,竟能写出如此娟秀漂亮的字来,本郎君真想与他痛饮三百杯!”

这话被刚收拾完东西从房内走出来的紫薇听到了,连连笑道,“小郎君,这便是咱们娘子所写呢。”

“什么?”黄辉竟讶异得跳了起来,“你这丫头,咱俩可是同日开蒙的,你竟背着我拜了高师?说!你那师傅是谁?”

不知怎地,才见到黄辉时她对他的印象仿若木泠,洒脱又亲近,可是这不到半刻中,她才知晓,原不是什么亲近,是聒噪,她轻叹一声,想马上堵住他的嘴,“师从灵慧师太。”

果不其然,他立刻便停住了说话,起身道,“我瞧着收拾得差不多了,咱们启程吧。”

看着这天色似是还早,林菀儿想到每回黄瑜与王氏前来看她都要花上好几个时辰,想来,黄辉亦是天不亮便启辰了。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几人便从山上行至山门,山门处的守门小厮亦是一脸的不情愿,只道是如今山上已空,他却还要在此处留守,林菀儿早吩咐了翡翠,若是有些带不上却又实用的东西,便让这守门小厮带走,算是对他忠心的嘉奖。

出了山门,门前便停着一辆看着极为朴实的马车,马车前是两匹极为俊朗强壮的骏马昂扬而立,车身两侧挂着有黄家族徽标志的八角纱灯,每个角上都坠着一个穗子,看着极为好看,因还未正式入秋,故而马车的门便用最好的纱帘罩着,纱帘外面还披着一层珠帘,看着极为美观精致。

原以为这车便是做做而已却不曾想到进了里面竟是如此别有洞天,这马车内里竟放的下一张榻,三张坐席,三张几和一个冰盆,车内用冰丝竹席铺就,车壁则是用香木内雕而成,故而满眼望去,满车子都是牡丹桂枝,且还散发着特有的清香。

“娘子,这小郎君也……”跟在林菀儿身后的紫薇与翡翠,一个目瞪口呆,一个诧异不已。

翡翠打断紫薇的话,“连当家阿郎都甚少管制小郎君,咱们又有何权利言语?只愿小郎君切莫不要太像二郎才好。”

紫薇垂头,识相得闭上了嘴。

“这是本郎君的得意之作,小妹可还瞧得上眼?”林菀儿扭头,却见黄辉正眯着他那特有的挑花眼,满脸堆笑得问道。

林菀儿暗叹,若不是眼前的是她的兄长,她怕是早就黑脸下车与他绝交了,她这辈子上辈子两辈子加起来都未曾遇到过拥有如此品味的人,他算是唯一一个了。

见林菀儿不语,他竟高兴地行至榻边一屁股坐下,“哈哈,看来小妹已然寻不到好词夸赞了!”待到林菀儿坐下后,马车便还是行驶了,这是她头回坐马车,心中竟不由得十分紧张,就连黄辉的话她竟也不曾听进去。

黄辉好容易喊回她的神识,才道,“怎地是不舍了?”

林菀儿不语。

黄辉自顾自又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何只有我一人前来相迎?身边连个仆从都未曾带?”

“为何?”林菀儿顺而问道。

黄辉的目光流连于林菀儿的脸上,半晌才道,“当然是我阿耶怕张扬啊!哈哈哈。”他说的话极为大声,又像是掩盖些什么,林菀儿眯了眯眼,心中竟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三兄,此刻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可别借机生什么事端!”林菀儿佯装微怒。

“我可是你三兄,还会害了你不成!”黄辉笑道,“我先歇一歇,今日天还未亮便出门了,现下还真有些困了。”

不多时,黄辉便像一只绿毛鹦鹉般睡着了。

在车中的三人皆是浅笑一声,这黄辉说什么来什么,真是挡都挡不住,紫薇小声得在林菀儿的耳边道,“娘子,咱们这小郎君从小便没了娘亲,原打算在公主膝下养着的,可怎想公主殿下去了,无奈之下,咱家二郎才将他带回身边养着,那时木郎整日里缠着二郎教她医术,别看小郎君如今这般模样,他的医术虽说不曾与二郎、木郎比肩,但也是不俗呢。”

原来,他与木泠一起长大的,怪不得有些脾气秉性那般相似了,只是这品味,却与阿玲一点都不同。紫薇又道,“只是,别看他们相处的极好一般,实则,这二位郎君可不能碰头呢。”

“为何?”

紫薇轻声一笑,“因是木郎总学的比小郎君快,木郎便时不时刁难小郎君,到如今,这二人只要一见面都会冒烟儿呢。”

原来还是一只会医术的聒噪绿毛鹦鹉啊。

紫薇又道,“咱家二郎一有空便要云游,留下一个小郎君也煞是可怜,奴婢倒是觉得,他二人若是常常在一块,小郎君也不会闷了。”

林菀儿浅笑一声,“我倒是觉得,若是你常去陪着三兄,他也不会闷。”

一听此话,紫薇立刻红起了脸,一张小嘴撅了撅,“娘子总爱编排奴婢!”

第二章 半路母女

翡翠则在一旁道,“好了,天色还早,娘子不如也歇息片刻吧。”

林菀儿轻轻挑起车帘却见层软叠嶂正慢慢消失在她的眼幕之中,大路宽阔,但路上却鲜有行人。黄家佛堂处于天都南边,周边秀水环绕到处苍林,京中许多贵族都会在此处圈地以建别院,林菀儿往后看去才发现,他们却只是才走出山下的那片农庄,就连官道都不曾踏上。

随即紫薇从随身的包袱中取出了一块布席和一条薄衾,马车实在是宽敞,将布席摊在了地上竟还有许多空余,“婢子知道若是娘子路上累了需要小憩,便独独将这些带上了。娘子,您且休息会儿吧。”

布席有些厚,但却比黄辉的榻略微地矮了些,林菀儿浅笑,反正这个世界的床榻与地铺也差不开多少,舒服才最重要。随即,她便也毫无矜持状,微微倾身便躺下了。

清风徐来,微微吹开方才林菀儿挑开的窗,对于她的未来,她从未曾细细想过,而如今,未来慢慢接近,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了。

浅眠之间,马车忽然猛然一停,将林菀儿惊醒,她起身,翡翠却道,“娘子莫急,咱们已然驶进了官道,紫薇下去看了。”林菀儿朝黄辉看了一眼,却见他竟还在梦中喜会周公,竟半点都不受影响。

林菀儿颔首,坐起身挑起车帘,却隐约听见了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听这哭声,年岁估摸着不大,“出了何事?”

紫薇听见林菀儿的吩咐,连忙跑到林菀儿的窗口下,她颤巍巍得抬起头,脸色与嘴唇都有些发白,她道,“娘子,道上一个小娘子正拖着一个板车,咱们的马车不小心将她的板车撞翻了,那板车上是一个得了重病的老妇。”

林菀儿并不擅长做此等事,便将目光投向了翡翠,翡翠道,“娘子,还是给些银两打发了吧,咱们回府亦是耽误不得的。”

紫薇隐约听到翡翠的话,但却还是站在原地道,“娘子,咱们的马车将那小娘子的板车撞散了,她……她怕是……她怕是走不了了。”

林菀儿微微蹙眉,“这样吧,让小五替她修修吧。”

“娘子,此处是官道,来往行人众多,咱们可不能堵着,这里是天子脚下,若是万一碰上了些什么重要押解,那就麻烦了。”翡翠连忙拦住林菀儿道。

“没错!”榻上一个声音忽而响起,“咱们再走个两里路便会遇到个茶馆,到那里再说吧。”黄辉伸了个懒腰,起身挑窗一瞧,有些不情愿,“才走了这么点路啊,再走五里吧。”

黄辉才坐下,紫薇一脸苍白得上了车,“小郎君,您快给瞧瞧,那老妇怕是快不行了。”

黄辉凝眉,虽说这些小事他本就管不着,但好歹也学过几年医,医者父母心,他也总忍不住要管一管,他轻叹一声,“为何总让我邀这种事!”他懒懒得起身,再一次伸了个懒腰,钻了出去。林菀儿也随即探出了头。

却见那板车正极为零散的散落在了车前那两匹骏马的马蹄之下,而不远处正横躺着一个妇人,妇人旁正跪着一个抽泣的小娘子,那娘子年岁不大,看样子约莫十岁都未到,极为瘦小,却看着十分懂事。一对垂髫左右在她的脑袋边,一身褴褛衣物捉襟见肘,也看不清是何颜色。

忽而林菀儿心中一疼,她想起了自己的那个与她有缘无分的孩子,虽不曾长成这么大,但却似乎有些神似,天下母亲一般心,她顺而眼眶有些湿润了,不由得,她也跟着黄辉一起下了车。

她几步走至那小娘子身前,将她手中的帕子递给她,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娘子极为乖巧,见人来了也不哭不闹,只是眼圈有些泛红,肩膀在极度哭泣的作用下不时地抖动着,她抬起泪眼,紧紧盯着林菀儿,却未曾说话。站在林菀儿身后的紫薇连连道,“小孩儿,我家娘子问你话呢。”

小娘子半晌之后,突然跪倒在地,猛然摇头,“贵人恕罪,奴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知。”

林菀儿紧皱双眉,她只是问她叫什么,怎地她却看着如此紧张,她连忙伸出手去安慰,“莫慌莫慌,我不是坏人。”

这话却把那小娘子急哭了,连连道,“奴的阿娘病了,奴身量小,抬不动板车,这才惊扰了贵人姐姐,还望贵人姐姐恕罪!”说着,她竟连连磕头。

紫薇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宽慰,“咱们不是什么坏人,也不会治你什么罪过,好了,莫要哭了,若是惹恼了咱们家郎君,可就不救你阿娘了!”

这话一出果然灵验,那小娘子立刻止住了哭声,颤颤巍巍得看向身着一身绿袍的黄辉。

林菀儿将她的所有小心翼翼看在眼中,心中竟无比得疼痛。

此时黄辉已然诊完了,只是他的脸上却不再有方才的谈笑风生,他转而对小五小六道,“你们二人且快些将板车修修,再将她们送进城。”随即,他走向林菀儿,“上车吧,咱们也不能耽搁行程。”

看着他怪异的脸色,林菀儿也不好开口,只是闻其言复上马车,翡翠与紫薇都下了车,车内只有他二人,待坐定后,她才问道,“你是诊出了些什么?”

黄辉拧眉,低头不语,待到林菀儿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他却道,“那老妇又严重的肺病,加之又中了毒,虽说我给她解了毒,但倘若不尽早进城就医,怕也是活不了。”

林菀儿原以为他如此脸色只因是身为医者的本分,本想宽慰其释怀,却不想他却道,“这毒我见过。”

“什么?”本想绽放一个释怀的微笑的她转而成为了震惊。

黄辉继续道,“你还记得那日积福寺方丈死后圣上原本是派了谁去查吗?”

“裘少卿与阿玲。”她如是说。

黄辉道,“可圣上还未等到他们开始着手查便将他们召回,你可知是何缘由?”

“难不成?与这老妇有关?”林菀儿试着问。

“恩!“黄辉接着说,“此事出于城西陌乡郡,陌乡郡有一个小县城,据说整个县城一夜之间都染上了这种毒,圣上得知十分愤怒,此毒才中不久并不会致命,只是再过个十天半个月身体会发生溃烂。若不及时就医,便会溃烂而死。”他轻叹一声,“方才那老妇,身上已然有些溃烂了。”

怪不得紫薇的脸色一直不好,定是瞧见了不想瞧见的东西。“那这案子破了吗?”林菀儿追问。

黄辉顿了顿,脸上竟绽出了一个既让人难以揣测的笑容,“你猜猜。”

林菀儿给了他一个爱说不说的眼神,此事,只要她回去问问黄瑜便可知晓,也不需立刻知晓这答案。

黄辉轻挑双眉的,双手置于脑后,用脑袋轻轻枕住,嘴角轻轻上扬,“若是我出手,定能三日解了这毒,阿玲那小子却用了四日!”

答非所问!但转念一想,那可是大理寺的机密要案,有些结果也只是一个给民众的交代罢了,故而,黄辉觉得不必要讲。

“咱们启程吧。”黄辉起身,坐在了车前,“翠妈妈,紫薇小丫头,快上车,今日本郎君要让你们见识见识本郎君的车技!”

紫薇与翡翠听了吩咐随即放下手中照顾老妇的动作,小五小六已然将板车从马前移开,前方道路无阻。

马车继续前行,紫薇方才上了车,便带着些哭腔,道,“娘子,那小孩儿真真是可怜呢,小小年纪阿娘却身患如此重病呢。”

“愈发放肆了!”空气中传来翡翠冷冷的声音,“我看你是在外面待得太过散漫了,若再如此无礼,我便去禀了夫人,撤了你的大丫鬟!”

紫薇一听忽然急了,连连道,”奴婢知道错了,翠妈妈,奴婢再也不敢了!“

“好了。”林菀儿出声制止道,“只不过是一个怜悯的心思罢了。”

“娘子,这可不能惯着,总不能一直如此无礼。”翡翠责骂着。

“其实,我也觉着那对母女极为可怜。”林菀儿道,“待到咱们回到府中,若有朝一日再遇她们也要好好帮衬才是。”

“诺,娘子。”紫薇低着头,道。

翡翠跽坐一旁低着头,一直醒着神,翡翠是府中的老人,又是宫中待过的,林菀儿知晓她极重分寸,是故遇事才会更加苛刻些,林菀儿是不懂这大瑞流行的规矩,但她也不好反驳翡翠的所有动作,只管自己紧着便是了。

说实话,林菀儿对于翡翠与对于紫薇相对疏远许多,因为,她觉得紫薇这个人更加的简单,相处着极为轻松些,而翡翠却是不同,与她相处必要事事通透,翡翠同样十分溺爱黄梓珊,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黄梓珊,已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黄梓琀,林菀儿就是林菀儿。

既然黄辉将睡榻让了出来,林菀儿亦是毫不客气得坐了上去,黄辉果真是个极为讲究之人,这睡榻看似硬邦邦实则坐着让人极为舒适,且还萌生了些许的凉意,这使得林菀儿不知觉中竟眯上眼睛,睡着了。

第三章 沁香小居

不知马车行了多时,林菀儿睡得极沉,若不是紫薇将她轻轻摇醒,她似乎还在梦中的云海间漂浮不定,她一睁眼,除却紫薇那双极为忧心的双眼便是一张极为得意的脸,他蹲坐在她的身旁,手肘子抵在了双膝之上,双手托腮,眯着他那双还未长开的桃花眼,笑着道,“小妹真是好定力,马车一路颠簸竟都未醒。”

林菀儿直接略去他满眼的嘲笑,连忙起身问道,“到了?”

黄辉道,“恩!咱们一炷香之前便已进了城。”

林菀儿看向紫薇,紫薇顺而点了点头,“娘子,你可吓坏奴婢了,途中婢子怎么将喊娘子都不曾有动静,小郎君说,娘子是太累了,故而婢子才待到小郎君将车停了才叫娘子的。”

林菀儿颔首,已说明她知晓了,她顺而整理了身上的衣裳,正打算下车,却被紫薇揪住了袖子,林菀儿正要转身询问,却被一个巨大的皂纱遮住了眼,“丫头,咱们这是回府,为何还要戴幂篱?”

紫薇掩嘴一笑,“娘子怕是睡糊涂了,咱们现在在沁香居呢。”

黄辉换了个姿势,用手支柱头,慵懒得靠在了一旁的几子上,“为兄已经定好了位置,先为你洗洗风尘!”

原以为黄辉是一个多么稳重的郎君,如今一瞧,竟是个如此不识大体的纨绔,林菀儿冷哼得一声,戴着幂篱坐回到坐席之上,道,“胡闹!回府!”她转向紫薇问道,“翠妈妈呢?”

紫薇回答,“小郎君吩咐翠妈妈先回府报信了。”

黄辉耷拉着手但却笑出了声,“也只几个月的功夫,你到底吃错了什么药?竟变了这么多!别装了,今日天都京城中的美郎君们都会在沁香居吟诗作对,我早已在沁香居定了雅间,你不是一向最爱瞧那些美郎君的吗?怎地如今,口味变了?”

林菀儿听罢,心中竟有些温怒了,她冷冷道,“什么美郎君?我不感兴趣。你将我带到此处,是何目的?”

听语气,怕是真惹她生气了,黄辉立刻收回了脸上的笑容,道,“祖父的病反复无常,他最爱吃沁香居的酥麻牡丹卷,今日刚好路过,我便想着去订几盒。再者,现下已然过了午时,祖父一向节俭,定不会留下多少饭食的,咱们先填饱肚子再回去也不迟。”

感觉林菀儿的态度有些缓和了,黄辉接着道,“当然了,看美郎君也只是顺便罢了,你也莫放在心上。”

他起身,走至紫薇面前,转了个身,问道,“紫薇小丫头,瞧瞧本郎君这一身行头,如何?”

还是那一身绿袍,并未曾改变多少,紫薇却极为给面子道,“小郎君穿着这身衣裳真俊朗!”

“哈哈哈!”这话惹得黄辉开怀大笑,他随意得扯了一块系在腰间的一个小香囊丢给她,“说得好,赏你了!”

随即,他便转身下了马车等候。

林菀儿戴着幂篱在紫薇的搀扶下紧随其后下了马车,透过皂纱,她隐约看清了这个世界,他们的马车停在了一个不算精致却极为宽敞的院中,院中有许多小厮下人正在喂养各式各样的马,她才下了马车便有人专门将马车拉到一边由专人护养,她转而才看向黄辉,仿佛这一切都习以为常。

“这是沁香居的后院,一般乘坐马车的贵客才有资格从此门入,不过看这情形,怕是今日来了不少人。”黄辉轻叹得点点头,“不知今日能否见到些美娘子。”

黄辉原不只是纨绔,竟还是个色胚!

林菀儿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她有预感,黄辉似乎在带着她入坑。

黄辉无奈摇头,“再过些日子便是七夕佳节,故而这沁香居的老板便想了个这么赋诗会来为七夕佳节热热场子,咱们今日运气好,竟也赶上趟儿了。”说着,他便扬起他那耀眼的绿色广袖,大摇大摆得往前院走去。

林菀儿冷嗤一声,运气好?这不是特意来的吗?

林菀儿在紫薇的搀扶下缓步走向面前的一扇门,这扇门看似极为低调,但却似是有些门路,门上雕有各种花,但乍一眼瞧着,每一朵花从形上或是从个头上都极为不同,门左右各有一个跑堂博士,肩上披着块布,笑脸盈盈的伸手将林菀儿往门里引。

才进门,林菀儿还未来得及细看,便迎来了一个同样笑容满面的婢子,这婢子身着浅绯色襦裙,看着质地,像是上等布料,想来这沁香居的来客也是非富即贵的了。

林菀儿被那婢子引进了二楼的一个厢房中,这厢房不大,统共也只能站个五六个人,东西两面皆是墙,与门对着的是一扇圆形的赏景窗,窗内除了用红漆涂满的雕刻之外,并无任何遮挡物,赏景窗下是一只几与两张看着便极为舒适的坐席,而此时黄辉便是盘坐在西面的那张坐席上对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铜镜摆弄着自己。

透过皂纱,她几乎能够瞧见黄辉满脸的期待,这使她深深怀疑,自己真的被他带进沟里了。

黄辉向林菀儿招招手,“快来坐下。”他又朝窗外看了一眼,“好戏可是要快开始了。”

林菀儿不愿理他,径自得寻了坐席坐下,她现下也只是想填饱肚子罢了,什么诗会?与她可无半分关系。

想着,她便伸手想要摘下头上的幂篱,却被黄辉反手戴好,“快戴好!也不怕被那些纨绔看了去?”从皂纱中林菀儿看到他的嘴巴向对面努了努,她接着光往对面望去,却见对面有十几个这样的观景窗,而每一扇窗内都有几个穿红戴绿的青年,看样子,似是比黄辉大不了多少,但也有些比他年纪大的。

林菀儿冷冷一声,“果然臭味相投。”

“哟,黄小三郎,我说怎地今日这般老实,原是金屋藏娇了!不知是哪家的娘子,竟连面都不肯露一下。叫人心好生痒痒啊!”林菀儿用余光一撇,却瞧见说话的是一个满脸油腻的男人,眼睛有些小,两颊有些微红,虽说穿的极为整齐,但却还是裹不住他身上呼之欲出的肥肉。

黄辉清了清嗓子,笑道,“杨兄自诩风流,小弟亦是见怪不怪,但倘若此话传入了未来嫂子耳中,恐怕杨兄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全场一阵哄笑,而那姓杨的胖子却是也不恼,接着道,“自古男人三妻四妾都是人伦长情,你嫂子是大家闺秀,怎能不识人伦?若是敢不从,老子便休了她,另娶一个便是!”

黄辉并未搭话,只是眉眼浅浅一笑,对林菀儿道,“你瞧,一会儿他定会叫人轰走了。”

才说完,对面那醒杨的郎君便被一群博士连拉带拽得被请出了厢房,就连与他一同随行的几个朋友也不曾放过。

黄辉挑了挑眉,道,“沁香居本是天都一个专门做点心的门面,后来也是逐渐扩大成如今的规模,只是,沁香居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在居内吃点心会有各类品种的好茶侍候,但却是绝对没有酒,若是喝了酒再来吃或是边吃着点心边喝酒,店内的点心博士都会想尽办法将其撵走,若是此人在沁香居饮酒至三次,那么无论他是多么的大富大贵,身份显赫,他今生怕是也难踏进沁香居的大门。”

此时厢房的门被一双纤纤玉手拉开,一个身着浅绯色衣裳的茶娘子捧着一些物什前来,林菀儿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一个食盘子,盘子中是各类十分精致的碟子,碟子中则是散发着阵阵香味的点心,有些是呈膏状,有的呈饼状,有的则是糊状,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却是碟子中的每一个都是两个,从不曾重样。

茶娘子见了礼自后便将这些各类点心摆在她们面前的几子上,而后从一旁的一个小柜子中拿出一个小茶炉,还有些煮茶的工具,迅速得将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问道,“还请问黄小三郎今日想吃什么茶?”

“今日便来个花开富贵吧!”黄辉一副将此处当做了自家的感觉。

茶娘子得了吩咐,从一旁的瓷盅里拿了些被晒干的茶叶,随即将这些茶叶放进了一旁的小石磨中磨碎,林菀儿正看着津津有味,却被黄辉一把拽了过去,道,“快快,今日的题已经出来了。”

对于诗词歌赋,她从来都是一窍不通的,当黄辉说题出来了,林菀儿也只是随意得附和几声,但却没想到,黄辉的反应却是如此之大,他拍了拍几面,遗憾道,“怎么走了!”

林菀儿朝着黄辉看的方向望去,却见远远一袭明黄色衣裳正渐渐离去,看着背影,极为端庄素雅,那走姿就像风中杨柳,常常的青丝垂至脚踝,优雅淡漠,却又似是大家风范。

“她是谁?”林菀儿问道。

黄辉只露出个十分痴迷的眼神,“她从未向人提及过她的名字。大家都唤她三娘子。”

“三娘子?”

黄辉嗤笑一声,“这三娘子也是大家给取的,只因她是这沁香居的第三个挂牌娘子了,往年的挂牌娘子死去的死去,嫁人的嫁人,也不知这沁香居的老板是何许人也,竟能请到如此清新脱俗的娘子。”

第四章 新遇旧人

说话的片刻,茶娘子便已然将煮好的茶奉上,茶水将将捧至手边,指尖处的温热随即扩散到掌心,定睛一瞧,杯中还开着一朵极为生动的牡丹,在浅绿色茶汤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得明艳动人,林菀儿见之一喜,轻轻拨开幂篱,芳香扑鼻,虽说不知是何味道,但却还是使她心中一阵欢喜,她迫不及待地将茶送至唇边抿了抿,随即,一股咸辣味刮过喉咙直达酸涩的心底,这使得她不小心呛了起来。

“怎么,难道这茶汤有问题?”黄辉着急得问道。

这里是贤人文士常来消遣之地,茶娘子们也不会故意地刁难才是,林菀儿看黄辉正饮地镇定自若,她亦不好意思相问,只道,“这味道,我喝不惯。”

林菀儿将那茶杯放至几上,随手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口中。她从未喝过如此这般味道的茶水,而同样是茶水,为何寺中的茶便是那般的清爽可口,而此地的茶竟像是一碗咸汤水?咀嚼间,满腔浓浓桂花香清凉舒适,使得她忘却方才不快,注意力却是集中与那些个小小点心上,方才她放进嘴里的是一块浅黄色的小糕点,看来应是桂花糕了。

她且在进食时,却听得对面又有人在与黄辉喊道,“黄小三郎,平日里也只见你一人前来,怎地今日却还另带了个美娘子?就不怕三娘子听了气恼吗?”

听得此人有些尖酸刻薄,林菀儿不由得朝那处看了一眼,却见那人着一身大红色锦袍,发丝由一根金色大花簪子挽起,且看着是慵懒了些,但是搭配着他那一张方脸,却是极为违和,他那厢房中对面正襟坐着的也是一位娘子,只不过她未曾戴幂篱,且举止斯文,气度不凡,只是这姿色却是极为平平了。

却听黄辉回到,“吴兄日日都带着平康坊的柳娘,自是十分雅士,小弟效仿一二罢了。”

吴瑾将手一挥,柳娘便上前喂了她一块糕点,他看向黄辉,眼底不乏鄙视,“看来黄小三郎对你这位红粉知己甚是疼爱啊。怕是缺少调教了,不如黄小三郎将她借为兄几日,为兄定还你个服服帖帖的知己如何?”

黄辉抱拳笑道,“如何调教是小弟之事,这就不劳吴兄费心了。”

林菀儿这才听出此间门道,原是黄辉将自己当做陪侍了,她顿觉得火冒三丈,起身便要走,却被黄辉一把拉住衣袖,“先把点心吃了再走,你今日下山,京中之人可不知晓,总要先回了府中的。”

“那你还带我来这儿作甚?”林菀儿回骂道。

“哟哟哟,瞧着,可吓坏了这位美娘子了,黄小三郎,你也太不知怜香惜玉了!”耳边又传来吴瑾嘲笑之声。

黄辉扭过头去,直道,“吴二郎,你消停些!”

吴瑾却道,“我家中可无悍妻,家中大人亦未曾给我娶妻,我不必消停的。”说着,他直往林菀儿处眨眼睛。

黄辉浅笑一声,“战乱将将平复,吴二郎家中便美妾无数,有的竟还是来自异域,坊间传言曾有一批异域奸细入城,若是有人一不小心去圣人那儿提了一句,恐怕吴家与崔家都护不住你了吧。”

“黄家小儿!血口喷人!”吴瑾忽而激动了起来,想要将手中的杯盏扔过来,却被身边的柳娘拦住,“郎君切莫动气,只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咱们不要与之一般见识便是。”

在柳娘温香软玉地劝阻之下,吴瑾手中紧握的杯盏这才放下,“哼,不过是个无名无品的小儿,本郎君才不会与他一般见识。”

黄辉不再理会吴瑾,神神秘秘地拉了拉她的袖口,示意她坐下,“今日来这儿,除了这诗会,还有另一件事。”

“何事?”

“你且坐下说!”

两厢权衡之后,林菀儿最终选择重归座位,黄辉笑嘻嘻瞥了一眼窗外,道,“快看,来了。”

林菀儿隔着幂篱,朝窗外微微探去,这才瞧见一个身着朱色半臂襦裙的女子,顶着极为精致的妆容,梳着最时兴的头饰款款而来,顾盼之间,一双美目如行云流水饱含春情,游离于在场的所有郎君身上,她的皮肤算不上白皙,但也不算黝黑,翘鼻挺立,原是小家碧玉的形象却能让人在她的神情中读出自信与高傲。

她臂间挽着一个身着青衫的郎君,那男子身姿挺拔体型流畅,青丝用一个玉质高冠竖起,眉目清秀,却是个极好的模样,许是林菀儿瞧过沈彧的精致谢霖的成熟,眼前的这个郎君在她的眼中竟也不过尔尔,她也并不曾提起兴趣。

“三个月,从从六品上的秘书郎爬至正三品的太子宾客,看来这崔氏的大山他靠得挺舒服。”黄辉对他眯了眯眼。

崔氏?难不成方才那明艳的娘子是崔氏娘子?那么她旁边的那个男子,莫非是林天泽?

黄辉说完,转身看向林菀儿,却见林菀儿一丝动静也无,甚是吃惊,“你怎地连一丝反应都没有?”

原本就不干她何事,不过这是黄梓珊的事,如今她与黄梓珊早已不可分割,故而她冷哼一声,“就是为了带我来看这些?”

黄辉咧嘴一笑,“非也非也!你可知这次的七夕诗会获得魁首会有何赏赐?”不得林菀儿回答,他继续道,“当今太子设下这一赛事,一则是为了七夕气氛,二则是为了提拔人才,获得魁首之人虽说无官职可赠,但却能得到黄金千两的赏赐,且也博得了些名声与关注度,以便来年科考选拔得个好官职。可谓是名利双收。”

“恩。”林菀儿附和,她并不关心这些。

黄辉又道,“林天泽虽说现下已然是太子宾客,但他的野心怕是不止如此,届时赛诗会上会有许多朝中大臣前去瞻仰观看,他岂能不去凑热闹?”

“恩。”林菀儿自顾自得又在嘴里塞了一块糕点。入口满是绿豆香,想来这应该是绿豆糕了。

黄辉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咙,“我知你眼下不喜,但你可曾听说,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林菀儿不语,黄辉继续,“放宽心,咱们兄弟几个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崔氏这做靠山再结实,终究也有大厦将倾之刻。”

“你打算做些什么?”林菀儿嗅到了黄辉字里行间的一些微末信息,黄家要对崔家动手,难不成就是为了区区林天泽?那这也太草率了。

黄辉浅浅一笑,道,“每隔一月,崔家四郎子身上总会莫名其妙受伤,我记得上个月,他伤的是左脚。看来这个月,右脚也得要被松松筋骨了。”

林菀儿轻叹一声,原以为是什么氏族之间的大争斗,却不想是这么一件上不了台面的事,看来黄辉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是谁说古人早慧?

没感受到林菀儿的任何喜怒之情,黄辉竟有一丝摸不清头脑,在往常,他做任何事,这个小妹都是无比支持且无比有主意的,怎地如今惩治一个乡野贼子她竟如此无动于衷?“小妹,你怎地不高兴?”

林菀儿随即回给她两个字,“胡闹!”

黄辉更是觉得这个小妹有问题,他微微起身倾向她,隔着她的幂篱,问道,“小妹,是你吗?”

“怎么?”

得到她的肯定黄辉更是不解,“莫不是在佛堂念经文将自己的脑袋念傻了?竟像是换了一个人。”

关于林菀儿的变化,身边的所有知晓黄梓珊之人想必都能看得出来,所以她也早已做好了准备,反正她怎么解释,他们最终总也只会相信她是黄梓琀而已,所以她也索性不解释,随她们乱加揣测,只要莫以为她被什么东西附身便就好了。

林菀儿浅笑一声,“佛家言,放下既是修行。”

她原以为黄辉那脑子理应不会信的,却没想到,他竟信了,他一把抓住林菀儿的手腕,诊了半日,道,“看来人一旦心伤极了是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他随即转头,往林天泽坐着的厢房漏窗狠狠看了一眼。

黄辉是个难产儿,他的阿娘在生他之时难产而死,黄哲伤心至极放弃科考,随即遍访名医以求学道,故而自黄辉自懂事之后黄哲都钟情于医术,还好黄家的婶娘们待他如亲母,这才使得他的心中对他的父亲从未积怨,有的也只是无比的同情与爱护。与其说黄哲是个医痴,倒不如说他是个情痴。倘若黄辉的母亲未曾难产而死,想必黄哲早就高中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另开府衙一家人其乐融融。

而如今,一切在他的脑中也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虽说黄家有一个养女,但性格太过于儿郎化,是故他极疼爱这个最小的妹妹,就连小妹佛堂前的小五小六亦是他花钱买的干净清白的专门送上山去的。如今一听说黄家打算将她接回家,他又马不停蹄得去请了祖父一大早坊门一开便出了城门上山去接。

眼下,又以为了给祖父买酥麻牡丹卷为借口前来等着看林天泽所谓的出糗,虽说林天泽的左腿看上去是好了,但他却是暗地里生生得挑断了他的一根筋,若是平日里正常行走算是十分正常,但倘若极不小心磕了碰了,那他的脚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行走。

看着黄辉微红的眼眶,林菀儿这才感到或许她有些过分了,她小心得解释道,“三兄,你的好意我知道,只是做人不能图一时之快,多行不义必自毙,咱们且看着便好了。再者,你方才也说他是一个极有野心之人,那么他定会寻到块踏脚石往上爬,而爬得越快,跌得也越重,其实也根本不用咱们来操心。只是,三兄,以后切莫为了我去做这些傻事了,若是被人发现,我父亲可是刑部侍郎,以他的性格,恐怕会秉公。”

静默许久,黄辉轻叹一声,“你真的放下了?”

林菀儿亦是静默半刻,她知道黄辉问的是林天泽,而她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人,真的放下了吗?她心中真正想说的是“不!”,然而对于黄梓珊,她却希望她放下,因为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林天泽并非是黄梓珊的良人,她道,“是。”

第五章 初入黄府

“那好。”黄辉坐定,“那咱们便不再管他了。”

此时楼下展台亦是开始热闹了,今日的诗题是一个“月”字,楼上楼下厢房中的文人雅士才子佳人都纷纷作诗吟句不亦乐乎,若是真获得倒彩的,大家亦是一哄而笑,而获得喝彩的便有博士将其挂至堂中以供欣赏,以便评出三甲。

黄辉摆了摆袖子,道,“这诗会真是无趣。”

林菀儿倒是十分同意,“的确无趣,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好!回去吧。”黄辉轻叹一声,原本是想让小妹高兴高兴的,可不想竟是这样,他亦是没心情去瞧瞧哪个郎君的才气上佳,哪个郎君的诗句完美了。

将将出了厢房,迎面便走来了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林菀儿觉着黄辉的身子顿了顿,她看向他,只觉得他的脸竟是红了一片,她心中亦是暗有计较,才想要远看来人,那人却早已在他二人面前站定。

女子气质非凡,纤长的玉颈在鹅黄色绒袍下显得极为白皙透明,一张小脸,极为精致,双眸低垂但却显得十分顺畅,头上一个灵蛇髻,干净却又极为贤淑气质,仿若一朵幽兰在静谧之处悄然开放,虽不惊艳,但却越看越有韵味,身段十分窈窕,似乎看不清年岁。

三娘子欠身行礼,道,“黄小三郎,儿行礼了。”

黄辉一头雾水,平日里,三娘子是对谁都不曾另眼相看,更可况是这么一句问候,黄辉双手有些抖,“三娘子客气了。”

三娘子又道,“打扰黄小三郎与这位娘子的雅兴,是鄙居招呼不周,还望贵客切莫怪罪。”

黄辉以为只是他们只吃了些点心便扬长离去三娘子觉得照顾不周而自责,连连道,“无妨无妨的,沁香居的点心一向是整个京都最有名的,我们并不曾嫌弃。”

三娘子浅笑微微抬首,看向林菀儿,“不知这位娘子喜好什么口味的茶汤?倘若下回娘子有幸莅临,儿也可吩咐下人们去预备齐全。”

林菀儿瞬间被沁香居的态度震惊了,即便是在后世,亦不会有人对客人的轻口一声的喜好放在心上,而这沁香居竟能在客人走后,详细问清喜好,这样的店,怕是也很难会得罪人吧。

林菀儿静默片刻,她也不想驳了黄辉的面子,向三娘子微微欠身,“清茶即可,多谢三娘子美意。”

“这位娘子的声音极为悦耳呢。”三娘子笑了起来,仿若是一阵春日里的风微微拂过了清晨的山峦。“既是如此,儿在此拜谢二位了。”

随即,三娘子闪身,为他二人让出了一条道,黄辉还未曾方才的喜悦中晃过神来,直到林菀儿轻轻一推才回神,转身却见三娘子还未走,他便远远向她行了一个礼,微微整理自己的的行装,大步往楼下走。

只因三娘子是沁香居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故而在这一转角处也是吸引了整个前来沁香居的雅士们的目光,还有的竟还在台阶前围观,不知是不习惯被如此围观又或是不熟悉此间的环境,林菀儿行走间竟感觉裙角被什么东西勾住,竟一个趔趄,往旁边栽头摔了过去。

黄辉正沉浸与方才的喜悦之中未曾察觉,林菀儿身边也只有紫薇一人在护着,眼见着她要从木质楼梯上摔了下去,还好被紫薇紧紧扶住,未曾发生任何意外,只是头上的幂篱随着她方才的动作,整个掉到了地上。

一头如瀑布般的青丝随风而扬起,头上只用两根精致的木兰玉簪簪了这一个小堆髻,两缕青丝轻垂于两颊,衬托着未施粉黛的脸颊更加的鲜嫩欲滴,双眸低垂,朱唇轻启,脸上竟无丝毫的惊慌错乱,只是脖颈处包扎的一圈更是让人醒目。待到紫薇拾起幂篱为其戴好,她又似若无其事般地继续往下走。

惊鸿一瞥,仿若是天仙临凡。

才至车上,紫薇才余惊未消,连连拍拍胸脯道,“娘子,方才真的好险!幸好奴婢动作快,要不然可要那些登徒子瞧了去了!”

林菀儿早已感知自己的裙角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故而并未惊讶,她只是疑惑,为何三娘子和崔云出门不用戴幂篱,而她反而要戴?转念一想,许是这里的规矩罢,是故亦未曾多问。而黄辉从方才的恍惚中一时竟还未醒来,他的脸红得厉害,竟未曾有消退的意向。本因是他驾马车走的,可他却跟着她们走进了车内,笔挺地坐在坐席上,笑着喝起了茶水。

“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我日日都来沁香居,每回必点三娘子独创的花开富贵,今日终于得到她的回复了!”将将喝了杯茶,竟也掩盖不住他脸上的兴奋。

林菀儿这才知道,他今日穿着如此花红柳绿是为了什么,竟是为了前来见那三娘子,只是在三娘子看他的眼神中林菀儿看得出来,她未必看得上黄辉,她也不想灭了他的兴致,只好附和道,“是啊,这么多日,也不枉费了你一番心意了。”

“今日真是个极好的日子!”黄辉笑着起身,准备走出去驾车。

车才行动,林菀儿边掩不住好奇轻掀窗子往外瞧去,却见他们从一个宽敞的门慢慢驶了出去。“丫头,咱们现在在何处?”

紫薇一听,浅笑一声,“娘子怕是被方才之事吓迷糊了。咱们现今在东市呢,从东市出了坊门一直向北,经过胜兴坊再往西便是咱们黄府所在的崇仁坊区了,约莫也就两炷香的时间,娘子小憩片刻即可。”

林菀儿实在好奇,掀着车窗子的手一时不想放下,看着窗外出神。

她以为她们的马车应该能占道路一半,却不想道路竟十分宽敞,怕是能同时有七八辆马车并驾齐驱,城内禁止跑马,故而道路上除了缓行的马车之外,便到处都是行人,只不过此间行人也未曾到摩肩擦踵的地步,街上时不时也有些店面,她能瞧见的便是什么金铺,什么布庄,从外往里看着便极为有档次。

才行了不知几里路,车子便出了坊门,进了另外一座坊门,坊内大多是建筑横生,白墙黛瓦,极为规整,有些建筑外面一圈还有一层土夯成的墙面,像是围成了一个院子一般。

紫薇说得没错,才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他们便在一座土墙边停下了,在大瑞,王公贵戚和三品以上的官员可不经坊门而出入,故而出了胜兴坊,他们便再没进坊门,只是在这围墙之下停靠。围墙正中有一扇乌头门,看似简陋,细细看来却是雕刻十分精细,两竖一横的三根柱子挺立在那处,还被涂成了全黑色,看着亦不失庄严。

此时,黄辉从外面进了来,将身上的那件华丽的绿袍脱了下来,急道,“祖父不喜我穿这颜色,我倒是才想起来。”

绿袍之下,是一件浅碧色的内衫,看着不仅不再浮夸,而且竟徒增了些许的书生气息。但林菀儿深知,倘若他对诗词有些深究,方才也不会再赛诗会上直喊无趣。

几息之间,马车起行穿过了乌头门,前方几十步便有座飞檐重楼的白墙红门,那门约莫有几丈高,极显得庄严气派,才至门前,马车便又停下了,紫薇拉了拉林菀儿的衣袖,轻声道,“娘子,咱们到了。”

林菀儿顿时双手握拳,手心微汗,她只在传言中听说过这些她所谓的那些家人,可当自己真的与他们相见时,心中难免会紧张,殊不知在这紧张之中竟也夹杂着一丝期待。

才出了车门,便有一个小厮将榻凳放置于车下,而从左手边阍室中亦是纷纷出来了几个人,一个够搂着腰的老人带着一个小孩儿从黄辉的手里接过马鞭,将马车拉至马厩之中。

虽说林菀儿读的史书不多,但相应的剧集她倒是看过些,她知道,大户人家一般是不开大门的,平常进门都是走小门的,故而她杵在原地想要四处张望哪里有小门后门可进。

紫薇又拉了拉她,为她指路,“娘子,请。”

黄辉领着她从正门处的一个侧门进入,林菀儿轻轻舒了一口气,还好方才不曾莽撞,不然是真的要出糗了。

才进门,便是外宅,外宅有一个极大的院子,这院子听紫薇说还办过好多次马球赛,过了院子便是正堂,这正堂是府中大人们与朝中官员以及贵客议事之地,他们也不曾久留,过了正堂再经过几个回廊曲廊便看到了二门,进了二门便是内宅了。

黄府的格局,外面看着极为庄严气派,但论规模在天都京城也只是中等偏下的,那些达官贵人的府邸有些还要比黄府大一两倍都不止。

内宅本有东、南、西、中四院,只不过黄瑜的两位兄长都另外开了府衙,这黄府便只留下黄瑜的西院与黄粱的中院。院中亦是满园景色不断,有亭台有楼阁有水榭有假山,一片荷塘之上,亭亭玉立着一片碧绿莲叶,丛丛莲叶之中零星点缀着粉色芙蓉,或含苞,或盛放,或凋零。越过荷塘,则是一片假山林立,栩栩如生如怪石丛生,亦是一片好风景。

林菀儿也曾看过几眼苏州的园林,但如今所见却无法与之相比,苏州园林复杂却又精致,而此刻见到的景观是温婉大气却也不失小节,倘若园林是小家碧玉,那么这里便是大家闺秀了。

第六章 祖父黄粱

穿过一道曲廊,黄辉直接将林菀儿引进了黄粱的中院。

才至院门,却见院子的正中央是一个葡萄架,架子上硕果累累,有些叶子还有些泛黄,架子下站着几个人,其中两人则是黄瑜与王氏,二人四目相望却毫无交流。二人眉目之间皆有倦色,尤其的黄瑜,眼底似乎发青,可想而知这几日是如何劳累了,而王氏虽说并不太严重,妆容亦是精致,仪态还算端庄,只是,双眼似乎有浮肿的情况,昨夜定然也未曾睡好。

王氏旁边站着一位同是仪态端庄的妇人,她与王氏相携而立,眉目清秀,只是眼底也是一片乌青,像是根本不曾入睡一般。

剩下两人则比黄瑜年纪小些,其中一人身着襦袍,眉眼皆是书卷气,却在某一处与黄瑜有几分相似,另一人虽说身着便装,一身浅蓝色的圆领袍服,但眉目清秀,有些不怒自威之感。

黄辉走上前去,先是向黄瑜、王氏与那妇人行了礼,再是想那两个年轻人作揖,“大兄,二兄,见礼了。”

原来那妇人是黄粱大房的儿媳余氏,而另外两位是黄粱大房的子孙,那满是书卷气的应当是当今太学博士黄逸黄子实,另一个应当是御史台主簿黄祺黄子康。

林菀儿走近黄瑜,欠身行礼,低首柔声道,“儿见过父亲、母亲、大伯母,二位兄长。”

将将抬头,除了黄瑜与王氏,其余三人皆是满目讶异,平日里的黄梓珊对他们可是很亲昵的,如今佛堂一行,竟是与他们这般生疏了。

他们还未曾说出心中所问,王氏便招她行至身边,浅身道,“今早你祖父又犯病了。”

“婶母,昨日我去寻祖父,他还好好的。”黄辉有些不知所措了,明明昨日他还来给祖父请了平安脉的,除了黄家的三个医生,圣人也三番五次得派了太医前来诊治,祖父一向身体硬朗为何独独今秋一病不起?

黄辉一问几人都默然,余氏道,“你父亲和玲丫头在里头呢。”

黄逸道,“祖父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此时,黄粱的寝门微开,木泠从里面垂着头缓步前来,她还是一头银发一身白衣,只是那白衣如今竟有些泛黄。紧接着一个极为瘦长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出来,他留着长胡子,一身衣袍有些仙风道骨,满眼既是沧桑。细看去,与黄辉有些相仿,想来他便是黄梓珊的二伯父,黄哲。

“阿耶!祖父怎么样了?”黄辉上前结果他手中的药箱急切得问道。

黄哲轻叹一声,“病情尚且稳定,大人今早咳嗽了几声,怕是动了隐疾。我这就与阿玲回去好好研制如何化解之法。”说着他便一阵风似的拎着疲惫的木泠走出院去,黄辉亦是跟了去。

余氏强做镇定,笑道,“现下怕是阿翁已经醒了,珊儿才回来,快进去见礼吧。”

王氏拉过林菀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向她点点头,轻声在她耳边道,“你祖父是一个极为祥和的人,他若是见了你,必定极为欢喜。”

林菀儿微微点头,在紫薇的搀扶之下,抬步走向那扇门。

门内十分亮堂,寝室中隐约总有些药味儿弥漫着,一道珠帘将里间与外间相隔开来,紫薇轻卷珠帘,林菀儿才瞧见一个祥和的老者平躺在榻上,呼吸均匀起伏着。

林菀儿轻声在榻边跽坐下,轻轻唤了一声,“祖父,儿回来了。”

黄粱双睫微动,轻抬眼皮,露出那双似是饱经沧桑的眸子,他眼周一圈亦是褶皱一片,脸上还泛布着零星的褐色斑点,他微动眼珠,看清眼前来人之后随即绽放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微笑,“珊儿回来了?”不知怎地,林菀儿举得他的笑极为纯净,仿佛是被蒸馏过的水一般,顺而使得她的心中极为舒服。

这声音极为沙哑,像是喉咙里含了什么又或是被什么卡住一般,只是黄粱整个脖子都藏在薄衾之下,她也看不出什么,只好笑道,“是儿回来了,劳烦祖父挂心了。”

“瘦了!”黄粱上下打量了林菀儿,不多时,他注意到了林菀儿脖颈处的伤,“是哪个贼人!竟伤我黄粱的乖孙!”

“祖父,那人已被阿玲处置了,儿很好,祖父也要快些好起来,听紫薇说,祖父可是写的一手好字呢,儿在佛堂也未曾闲着,承蒙灵慧师太不弃教了儿一段时日,儿可是要与祖父比比呢。”

听着林菀儿如今如此乖巧懂事,黄粱露出极为欣慰的笑颜,“吾儿极佳!”

这会儿黄瑜与她几个兄长亦是进了屋,黄瑜对林菀儿道,“珊儿,你许久未归,去祠堂给公主行个礼。”

所谓公主,便是郡阳公主,黄粱之妻。

林菀儿才想起身行礼告退,门外便有衙役前来与黄瑜相报,安德坊又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牵扯皇亲贵族,圣上便将此案交于大理寺与刑部协理办案。虽说是协理办案,最终亦是刑部为主大理寺为辅,故而这几日黄瑜连一日好觉都不曾睡过了。

于是,林菀儿与黄瑜一同从黄粱的寝房中出来。

王氏与余氏相携而望,见他们出来了,她们便进门等候侍疾,虽说有许多妈妈奴婢下人在周围侍候着,但大户人家的规矩,儿媳必须侍疾在侧。

林菀儿出了中院,在紫薇的相引之下,走上了一道曲廊,再沿着曲廊走一炷香的时间便走到了一个院落,这是府中的北面,站在院门口处,便浅浅闻到从里面隐约传出的些许燃香之气,这是黄家的祠堂。

守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妈妈,紫薇上前行礼,“梁妈妈,咱家娘子前来给公主请安。”

梁妈妈佝偻着腰从门内走了出来,她看着上了年纪,但却健步如飞看着极为硬朗,她向紫薇浅笑一声,问道,“可是咱家的珊娘子回来了?”

“正是呢!”紫薇回道。

梁妈妈似是这才注意到林菀儿一般,上前给林菀儿行礼,“娘子见谅,奴婢眼神不好使,这便给娘子请安。”

林菀儿连忙上前扶起她,“梁妈妈辛苦了,儿是奉了父亲之命前来向祖母请安的。”

梁妈妈极为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将林菀儿引进祠堂中。

这祠堂极为幽深,约莫几丈高。将将进门,便能见到祠堂正中央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露天台子,整个祠堂都是用黛瓦遮盖,想来这中间的露天台子是故意设置的,一缕阳光从台子上方四四方方的屋顶出透下,更将祠堂衬得愈发幽深几分。

祠堂的东西两面各有一间耳房,而北面便是用帷幔相隔的正堂,梁妈妈与紫薇上前将帷幔向左右撩开,呈现在林菀儿面前的是一排排灵位,阳光浅浅洒下,袅袅烟流环绕。

林菀儿的目光随即停留在了正中央的一个牌位之上,这牌位上书“先室黄母郡阳公主之莲位”,这应当是她的祖母了,她的视线慢慢游离,却看见了最边上有一块极小的牌位,上面竟无字。

梁妈妈见状,立刻前去将这块牌位收好,赔笑道,“是奴婢的错,竟将未曾写字的牌位摆了出来,还望娘子恕罪。”

“无妨。”林菀儿随即道。

此时紫薇早就为她点燃了三只清香,她随即便跪倒在面前的蒲团之上,轻声道,“祖母,儿给您请安了。”

上完香,林菀儿便在紫薇的搀扶下出了院门。

“阿玲在哪儿?”林菀儿问向紫薇。

紫薇道,“木郎此刻应当在南院二郎那儿呢。娘子要去吗?”

林菀儿颔首,“恩。”

黄府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不出几刻钟,他们便已然到了南院,才将将行至门口便从里面传来了阵阵极为浓郁的药味儿,还有些细微的吵闹声。

“阿玲,你这药方太补了!”黄辉道,“祖父的身心已然消耗大半,当以细水般缓缓治愈才是。”

“祖父的体质原本十分康健,底子极稳,故而治本才是重中之重!”木泠那特有的沙哑声虽说没有黄辉的洪亮,但气势却是一丝不输。

黄辉又道,“你那是洪水猛药!你可曾考虑过祖父的身心感受?”

木泠却不依不挠,“真因为是洪水猛药才能见效,长痛不如短痛!”

“你俩吵了半个时辰了,有结果了吗?”这是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想来应该是黄梓珊个二伯父黄哲。“既然毫无结果,那便抓阄决定。”

“阿耶!”

“伯父!”

二人异口同声道,“这并非儿戏!”

“你们祖父今年五十又九,再过一年便是耳顺花甲之年,人生在世总有阳九之厄,你们那些凭虚公子就莫要丢人现眼了,就连圣人的御医都说此为恶瘤,你们这些药方也只是暂且缓和罢了。”

恶瘤?林菀儿听了一耳朵,难不成是后世的肿瘤?或是癌症?她对医学一窍不通,看来是帮不上什么忙,再者她也未曾听说古时之人有患肿瘤癌症的,难不成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她心惊的同时又是心疼,那个笑得极为开心的老人,到底是在受着怎样的折磨。

随即她敲开了门,“二伯父,珊儿求见。”

此话一出,院中三人愕然转身,惊呆了。

第七章 麻醉切除

却见此时黄辉正一条腿搭在一块圆石之上,双袖挽于手肘之上,正颐指气使得对着木泠,而木泠双手叉腰脸也被黄辉气得涨红,黄哲却是极为悠闲得躺坐在一旁的胡床中,手里左右同时翻看着有关于恶瘤的医术。只是相关资料,少之甚少。

“小妹,你来了!快来给为兄评评理!”黄辉瞬间反应过来,连忙将脚放下,几步上前欲将林菀儿拉入他的阵营。

而木泠则是在一旁浅笑一声,“小妹是个公正之人,才不会因为某人给她吃了几块点心就袒护谁!”

林菀儿不打算理他们,径直走到黄哲身边给他行了一个礼,“见过二伯父。”

黄哲那瘦长的身体看着十分灵活,然而这胡床太过于绵软,使得他只有在木泠与黄辉的相互搀扶之下才能起身,他丢开手中的书,整理好了身上的衣衫,道,“珊儿,你不去你祖父哪儿侍候着,来这儿作甚?”

林菀儿却道,“还望二伯父原谅珊儿的越俎代庖,珊儿只想问问祖父的病情。”

“小妹,祖父什么情况最清楚,问我便是了。”黄辉将林菀儿拉到一边道。

黄哲一瞧自家的儿子竟如此不懂礼数,便直接抡起方才他丢开的书砸了过去,“还用你说!回去给我改药方!”

木泠双手抱胸,喜滋滋得看着黄辉,眼中竟像是胜利的表情,她缓步行至林菀儿身边,宽慰道,“别理这混小子,他总没个正经的。”

黄哲随即又整了整方才扔书时弄皱了的衣袖,上前轻轻挑开林菀儿脖子上包扎的白叠布,凝视半晌,满意得点点头,“恩,恢复得不错,再多换几次药大约就该痊愈了。”

“你祖父的病情不妨事。”随即他看向木泠,“你先带她去换药。”

木泠得了吩咐,把林菀儿拉到了一旁耳房,二人跽坐在坐席之上,木泠着手给她换上新药。

“阿玲,方才我在门外听见了,祖父的病到底如何了?”林菀儿问道。

木泠换药的手顿了顿,轻叹一声,“最多能拖三两月。”她换药的速度原本极快,可眼下,她却用了比平常过了一倍的时间,木泠慢慢解释给她听,“如今圣人亦是重病,朝局极为不稳,虽说有天后娘娘从旁扶持,但朝中不少官员却是极为反对,称其牝鸡司晨,只是太子只有两岁,远远不能堪当重任。祖父不能有事,倘若他一出事,那么咱们黄家二位阿兄,大伯父和阿耶都要回来丁忧守孝,朝局瞬息万变,将来极难掌控。”

木泠原是不必与她说这些的,只是木泠知晓现下的黄梓珊能听懂她的话外之音,身为黄家女就要为黄家事。

沉默了几息,林菀儿问道,“祖父真的长了恶瘤?”她只知祖父是小病罢了,怎地竟会是恶瘤?

木泠颔首,“恩,喉间半寸指尖宽的血脉上长了一个恶瘤,那里血脉密集,他们正想办法将其化解。”

“那你的意思呢?”

木泠嗤笑一声,“他们与我的意见有些向左。”

“怎么说?”

“他们是想办法将其化解,而我想的是将其取出,以绝后患。”木泠无奈道,“只是喉间那处血脉太多,倘若能取出万事大吉,倘若取不出来,那后果……”

这便是手术了,林菀儿也极为赞同这样的办法,“那你打算如何取出?”

“你?”木泠顿住了,她的想法谁都说太过于冒险,就连黄辉那混小子都觉得太过于虎狼,但在黄梓珊这里,她居然得到了肯定,稍稍平复之后,她道,“我打算给祖父灌些迷药,再从祖父的口齿相入,寻到那恶瘤再将其取出。”

虽说想法与林菀儿不剩相同,但确实也是一个办法。

只是,林菀儿摇头,“为何不能直接在脖颈处寻到恶瘤所在将其取出?”

“啪”地一声,一本医书摔落在了二房门前,二人扭头,却见黄哲呆立在那处,林菀儿能感到,此时黄哲的眼中充满怒火。“你这混小子!竟还没断了这念头,如今竟连小妹也迷惑了!看我今日不清理门户!”

说着,他拾起地上的书,卷成了一个圆筒状握在手心,只往木泠处奔来。

木泠见状边伸出手臂挡住,边解释道,”二伯父,此事也非无可能,您怎地就不肯听孩儿解释呢!“

“还能有什么解释?我看你是死人碰多了才生出了那些歪七八九的心思来!”黄哲边说着边逮着她打。

“唉哟!”木泠左手臂上被狠狠打了一记,使得她叫出了声,“二伯父!师父!好歹我是个娘子家,轻点啊!”

“还知道你是娘子家,整日里都混在了什么地方?今日为师就替你父亲好好教训你!”黄哲越说越起劲,只是看着似乎有些力不从心,木泠从屋内跑到屋外,从院东侧跑至院西侧,林菀儿起身想要劝阻,却见院南侧的黄辉正拍手叫好,林菀儿这才知晓,为何这院里奴仆这般少了,原是怕遭这池鱼之殃吧。

大约一炷香时间,黄哲跑得极累,整个人瘫软在了胡床中大口喘着气,木泠亦是大口穿着粗气,双手叉腰在一旁休息,黄辉得意洋洋道,“我就说,你那方法有问题,你偏不信,偏要我阿耶打你一顿你才信!”

木泠亦是没心思理会她,只向黄哲道,“二伯父,儿讲的那些绝非无道理可讲,再加上儿剖过……”

“剖过什么!”黄哲立刻制止出她的话,“虽说医为工业,但仵作是贱业!若是你还想着那些,那大人的病再也无需你插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从喉间直接解剖取出恶瘤那是极不可能,但倘若是从口齿之间滑入,祖父难免会极为痛,每一种方法都极为有风险,是故黄哲才会选择最保守的办法,用药物化解。

方才鸡飞狗跳,如今却是静谧一片,黄哲守住的是他对父亲的孝道,而木泠争取的却是她对医道的执着。

两人相持片刻,木泠再也不打算与之叙话,只是默默得将院子收拾干净,黄辉不知何时溜至耳房,轻声向林菀儿道,“你听见了?不知有何想法?”

林菀儿浅笑一声,“珊儿只是一个深闺女儿家,怎会有那么多想法?再者珊儿并不懂医,发表意见怕是会添乱,一切只管听伯父便可。”

她深知此地不便久留,便行至院中与黄哲行礼告辞。

紫薇站在院外听得此动静心中亦是焦急,见林菀儿安然出来了,她的心亦是放下了些。“娘子,咱们回去吧。”

“恩。”林菀儿轻声回应道。

紫薇随即便将她引回来西院,西院的构造与中院大抵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院中有一个极为精致的景观,那是一小片桃林,桃林之后有一处楼阁,楼阁看着有三层,远远瞧去,可看见楼阁第三层开着的窗口处随风舞动的轻纱,极美。

林菀儿立在桃林前半晌,却觉得自己的袖口被人轻轻拉扯着,扭头一瞧,却是紫薇,“娘子,咱们不上去吗?”

原来这便是黄梓珊居住的地方。

在紫薇的引导之下,林菀儿抬腿便往那楼阁走,不足几十步,她便能瞧见楼阁上的匾额用极为秀气的字体写着“紫烟阁”三字。她又顿住了。

“娘子,怎么了?”紫薇扭头问道。

林菀儿指了指那字体,“这字,极美。”

紫薇掩嘴一笑,“娘子忘了,这字出自公主之手呢。公主喜欢娘子,原想着建了楼阁给娘子们居住,不想第三代才出了娘子您这么一个。”紫薇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止住了嘴,笑道,“娘子,咱们进去吧。”

林菀儿亦不是极为在意紫薇的言语,只抬腿往紫烟阁里去。

进了阁中林菀儿才知方才在外面见到的只是它的一角罢了,阁分三层,黄梓珊住的是第三层,第三层有三个厢房,每个厢房都有左右两个耳房以供贴身侍婢居住。

才至楼上,翠妈妈便前来相迎,却见她早已换下了在佛堂是的粗布衣裳,换上了妈妈该有的衣物的,毕恭毕敬道,“娘子。”

林菀儿亦是颔首以为回礼,想必,翡翠身后的这个房间便是黄梓珊的了。

翡翠闪身,林菀儿便随即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片的浅绯色,屏风,香炉,古琴,梳妆台,当初林菀儿刚醒来是脑中勾勒的闺房画面竟如今成了真,房内中间有一个极为精致的冰鉴,冰鉴上方还放着几盆新鲜蔬果,还有一些浆汤酸奶,再往里便是一层用珍珠编成的珠帘,撩开珠帘却见一张极为舒适床榻,床榻边还有一张极为精致胡床。

紫薇兴奋道,“娘子的闺房一直未变呢。”

林菀儿颔首,不知怎地,她忽而觉得自己的心踏实了许多,许是这样的摆设使她勾起了许多的回忆,许是她的这具身体对环境的迎合,又或许是她已然正式接受这个新的世界新的身份。

“娘子,干净洗漱一番去去风尘吧。”翡翠道,“才回来,郎君夫人那边改日去请安也不迟。”翡翠的意思是说,她现下可以在自己的闺房中休息了。

林菀儿似是还是有些不习惯被人伺候的生活,在山中佛堂,山野之地,人手亦是不够,故而她偶尔亦会与她们一起做事,而如今,她已然成为了真正的千金,她竟有些不知所措。寻了一个坐席,盘坐了上去,“今日怎地不曾见到大伯父?”

紫薇给她沏了杯茶,“奴婢打听了一圈,说是大郎君上月被外派了。去了福州做了知府。”她顿了顿,“听说,福州今夏糟了大旱,大郎竟刚赶上这时候。怕是趟苦差事呢。”

“朝中那些亲近黄府的大臣们都不曾求一求?”林菀儿无意问道。

紫薇摇头,“这奴婢便不知了。”

第八章 暗夜潜伏

原本她以为没什么,大伯父出去历练历练亦是极好的,但听到木泠的分析之后,她才恍然,看来木泠说的的确没错,若是祖父出事,怕是有许多人都不想让黄府安生。有些人事总是这般,若是太平久了心中总会烦躁不安。

是夜,她刚躺进床榻不久,却被摇醒了,她正要叫唤,耳边却传来一阵极为熟悉的沙哑声,“她们都被我扎晕了。”

听得这话,林菀儿这才将握紧簪子的手松了松,她睁眼道,”你这是作甚?“

趁着月光,木泠那一头银发衬得她的脸愈发的精致了几分,见林菀儿醒了,她便坐在她床榻旁,低头不语。

林菀儿起身,看着月光洒在她身上,“他们决定了?”

木泠闷声点头,“恩。”

“那你又何必?”林菀儿道。

木泠猛然抬头,“放着可行之路不走,我心难安。”

林菀儿轻轻拍着木泠的肩膀,“他们如此决定必定有如此这般的道理,再者在喉间直接切出恶瘤,倘若有一丝出错,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你也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明白,只是我不想祖父这么快离开,再过两年便是祖父的六十大寿……”木泠竟有些哽咽。这个祖父对于她这个长孙女来说是既疼爱又喜爱的,从未将她当做是外人,这几年虽说木泠亦是在慢慢寻找自己的身世,但她也从来不曾将黄家只当做养护之家,她也只是想要求个真相罢了。再者她此生痴迷医道,竟连祖父都救不了,她的心便愈发堵得慌了。

在黄家都是男儿郎,木泠心中的苦楚只有自己心里憋着,对于黄梓珊,她亦是极为疼爱的,但也未曾达到说心里话的地步,可当如今她知道面前的这个小妹不再是以前的小妹时,她的心不知怎地竟柔软了许多,有些话有些情绪都会不自觉得想要在林菀儿面前发泄,或许她心中早已默认,她与林菀儿是同一类人。

“或许。”林菀儿道,“或许,咱们该问问祖父的意见。”

“恐怕不可,此事最该瞒的便是祖父。”木泠道。

这话林菀儿不甚理解,“祖父还未到老糊涂的地步,为何这事不该由他做主?难不成真要等到三两个月之后?你也该知晓,祖父不能有事!”

一阵默然过后,木泠豁然起身,道,“明日,我再寻个机会私下问问祖父吧。”

“现在吧。”林菀儿已然起身,随意披了一件外套,“早些问,早些下定论。”

通过曲廊,穿过院子,二人趁着月色来到中院,现下快过子时,奴仆们都已休息,只留下廊下守夜几人,木泠手起袖落,数根银针齐发,几息之间,那些奴仆便昏睡了过去。

二人轻轻拉开黄粱的寝门,一股药味扑面而来,外间有一个奴婢听见了动静想要起身,还未瞧清楚她们的脸面,便又被木泠用银针扎晕了。

林菀儿浅笑一声,“我若是有你这本事,将来亦不怕被人欺负了。”

木泠扭头轻声道,“教你便是。”

二人蹑手蹑脚走至黄粱的榻前,却见黄粱高枕浅眠,他亦是觉知动静,早已睁开双眼,木泠携着林菀儿跽坐在黄粱榻前,行礼道,“见过祖父。”

黄粱轻咳一声,有气无力道,“如此深夜,你俩相携前来,怕不是来寻祖父谈心的吧。”

木泠低首,“祖父切莫气恼,儿确实是有见事要与祖父商量,但怕白日里伯父反对,儿想着祖父深夜难以入睡,便想来与祖父说说话。”

黄粱似乎并未生气,目光有些空洞,随即道,“前些日子,吾梦到了你们的祖母,公主的音容笑貌仿若昨日。”他顿了顿,问向木泠,“告诉祖父,祖父的日子是否真的不多了?”

木泠猛然摇头,“不!”

黄粱潸然一笑,“你这丫头,竟学会哄人了。”他转而问向林菀儿,“你说。”

林菀儿顿了顿,道,“祖父……”

“恩。祖父知晓了。”黄粱释然,“无妨的,祖父年纪大了,该来总会来。只是这般去见你们祖母,着实不体面。”

“祖父,伯父主张用药物将您喉间之物化解,可药效极长……”木泠终于鼓起勇气,道,“祖父……”

“从不曾见你这般吞吞吐吐!你是想憋死祖父不成?”黄粱愠怒道。

木泠咬了咬下唇,道,“孩儿想,直接将这恶瘤切除。这样祖父便不会受到苦药煎熬,亦不会……”

黄粱忽而眼睛一亮,伸出右手紧紧握住木泠,“乖孩儿,你告诉祖父,你有几成把握?”

木泠如实道,“平日里孩儿亦是研究了好些人的喉管,但孩儿亦只有五成把握。”

黄粱笑了,这笑不如方才饱含绝望与释然,而是充满希冀,“博弈总会有输有赢,且看下棋之人是否有这般胆量,我的孩儿,不知你是否有这般胆识与气魄?”

木泠心中一震,祖父是将他的整条命与整个黄家交于她的手上了,言语之间竟丝毫都不曾犹豫,因为他相信他会赢,这般的胆识,是她们任何谁都比不了的。

“祖父……”木泠热泪盈眶,握住黄粱的手竟有些发抖,“孩儿定不负所望!”

黄粱极为欣慰,“你们都长大了,切莫再教大人们操心了。”

木泠极力点头,“祖父,你且再多等几日,待孩儿准备齐全了再来为祖父治疗。”

黄粱道,“恩,回去吧。”木泠拜谢将将起身,黄粱又道,“记得断后。”

木泠与林菀儿相视一笑,起身将院中所有人身上的银针拔除,随即出了中院。

月朗星稀,林菀儿心情开阔,而木泠却是心事重重,祖父虽是应了,但她还需要准备许多东西,思及深处才未曾察觉一个人影从她们二人头顶飞过。

林菀儿下意识得握紧了袖间的簪子,自佛堂夜袭之后,她便习惯性得在袖袋中放着一根尖锐的簪子,以便万不得已时以自保。

木泠此刻亦是察觉,连忙紧靠林菀儿,轻声道,“可知他去哪儿了?”

林菀儿摇头,“只听得那人从咱们头顶飞过。”

木泠冷笑一声,“堂堂仆射黄府,天子脚下竟还会进盗贼,这话谁都不会信,再者崇仁坊每条街道都有武侯巡街,普通盗贼怕是连门都进不了,看来也只有一种可能。”

“红衣教?”林菀儿也察觉到了,想来红衣教还是以为那所谓的地图在她们身上。

木泠将拿出的银针收好,“莫担忧,黄府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后花园中传来了极为激烈的打斗声,只是木泠却像是毫不关心。“既是来自红衣教,却还能被咱们发现,想来护卫们已然绰绰有余了。你还是先回房看看吧。”

林菀儿思及此觉着有道理,亦不去深想,随即回到闺房,却见房内除了梳妆台与床榻被翻得乱七八糟,其它竟丝毫未动。所幸紫薇与翡翠被木泠扎晕,不然,她们的性命恐怕亦很难保住。

一夜未眠。

翌日,林菀儿顶着极重的两圈黑眼去向祖父、伯父与父亲请安,随后被王氏叫到了房内。

王氏正跽坐在绣架前绣着一副画,林菀儿则是坐在一旁细细得看着,许是屋内的香薰过重,又许是昨夜一宿未睡,使得她竟有些昏昏欲睡。

“昨夜发生何事了?”耳边传来王氏柔声的询问。

林菀儿猛然抬眼,难不成昨夜她与木泠去探祖父之事,王氏已然知晓了?

王氏放下手中的活儿,投来一个质疑的目光,“让你来为娘处学习女工,你却心不在焉的,莫不是昨夜睡不着?”

“是,”林菀儿低头道,“母亲,昨夜府中进了贼人,您可知晓?”

“什么?”林菀儿脖颈处的伤早已让王氏心有余悸,却听得有歹人,王氏顺而紧张了些许,“你可伤到了?”

林菀儿摇头,“不曾,那人理应被府中的护卫拿下了。”

王氏舒了一口气,指尖轻搅罗帕,道,“今日我便让你父亲在府中多添些人手,你祖父体弱,若是被惊着了,圣人哪儿亦不好交代。”

正说至此处,门外奴婢便报,说是三郎回来了。

京中南面安德坊出了一起命案,黄瑜一早便出门办案子去了,怎地连午时都未至他竟回来了?王氏连忙起身去前厅相迎,早间请安时黄瑜已然出门,这是林菀儿第二次在黄府与黄瑜面对面相见,黄瑜褪下身上外披,原本壮硕的身板如今似乎瘦了一圈,虽说胡子已经刮干净了,但眼下乌青,却像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了。

林菀儿上前行礼,“儿见过父亲。”

黄瑜点了点头,随即寻了坐席跽坐下,“今日你祖父上奏圣上,不知说了什么,圣上竟下旨让我回府待一日。”他顺而接过王氏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转向林菀儿,“你怎么想?”

“一个还未及笄的未嫁娘子有什么可想的?”王氏不冷不热,“若是真想弄明白缘由,何不去趟中院?”

林菀儿浅声道,“母亲,父亲夜以继日得办案,祖父看在眼里怕是心中体恤,这才禀了圣人开恩吧。”

第九章 破损男尸

此话一出,林菀儿以为他们会附和笑几声,却不想,却是一片沉默。任谁都能瞧得出他们之间的问题,她也只听翠妈妈说过,王氏在生黄梓珊之前曾怀过孩子,后来不知怎地孩子胎死腹中,正因如此王氏一直郁郁寡欢,而后黄瑜收养了木泠,王氏虽一直冷淡,但偶尔亦是微展笑颜的,最终便生下了黄梓珊与黄梓琀,只是却不知为何他们之间似乎还是有一道隔阂。

林菀儿随即便转了话题,“父亲,昨夜那歹人可曾抓到?”

黄瑜平复了片刻,微微颔首,“捉是捉住了,却不想那人竟已服毒,满街皆是武侯,想要潜入黄府那可不容易,如此明目张胆,想来那人定是等不住了。”

“父亲已经知晓那人了吗?”林菀儿接着问,完全未曾顾及王氏那双疑问的目光,王氏实在没想到,眼前这父女二人竟不知不觉达成了某种默契,而此刻的黄瑜眼中闪过的光是她从未见到过的。

黄瑜勾笑一声,“八九不离十。”

“即是回来了,先去给阿翁请安,再回来好好休息吧。”王氏打断他们的对话,“珊儿,今日的刺绣便学到这儿,你回去再细细琢磨琢磨。”

“诺。”林菀儿应着,不知怎地,她总觉得王氏与黄瑜有极深的隔阂,严重到无法轻易复合,她起身拜离黄瑜与王氏,打算去寻木泠问个清楚。

出了主院,紫薇迎了上来,“娘子,小五小六回来了,在紫烟阁的偏厅里等着呢。”她神神秘秘地凑了上来,“据说他们还知晓了一件了不得的新鲜事呢。”

紫薇的神秘迅速勾起了林菀儿的好奇心,她打算暂且先听听这所谓的了不得的新鲜事。

自林菀儿回来,阁中的丫鬟奴婢便添了一倍,原以为这么大的紫烟阁会极为空旷,却没想到如今瞧着竟也热闹非凡。不远处还能传来些许的欢闹声,才至前厅,却见欢闹来源,小五小六正与几个小奴婢唠嗑,讲的不亦乐乎。

其中一个奴婢机灵,见林菀儿至连忙立在一旁行礼,“见过娘子。”其余人一瞧这个奴婢的作为,连忙止住了话语,连忙跪倒,“见过娘子。”

小五小六也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随即凝了起来,乖乖地立在了一旁,一动不动。

林菀儿不动如山,轻声道,“都出去吧。”

奴仆们一听如蒙大赦,连忙跑了出去,前厅只留小五小六。

林菀儿寻了个坐席跽坐着,“那母女俩安顿好了?”

小六道,“回娘子,奴一进门便将她们安置在兰陵坊的妙安堂里,可那里的医生看那妇人像是将死之人死活不收,硬是将咱们两人留在那儿,不过今早那妇人便醒了。”

“听说,你们还知晓了件了不得的新鲜事?”林菀儿问道。

小五接着说,“回娘子的话,这事儿是昨日发生的,昨日奴与小六行至安德坊于桥旁时,正好见了个正着,坊间沟渠中扶浮着一个通体无衣的郎君,待金吾卫们将其打捞时发现,那郎君……”才说一般,小五的脸竟涨红了起来,说话亦开始支支吾吾。

紫薇最是受不了这话说一半的习性,直问,“那郎君怎么了?”

小六接过话茬子,“那郎君除却通体毫无衣裳之外,那处也没了。”

“哪处?”紫薇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当然不晓得,而林菀儿却已然是心领神会了,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制止,小六便将手放至他的重要之处做出了一个刀割的动作。

这动作任凭谁都知道那死去的郎君如何了,紫薇亦是看懂了,瞬而她的脸蛋“唰”地红了一大片。

“后……后来,咱瞧见阿郎带着些人将那郎君抬走了。”小五坚持将他所知的都说完。

小六转动着眼珠子,小声道,“奴觉着新奇,便去打听了下,却发现,这种死法的郎君近几月来已是第二个了。”

“那第一个死在何处?”林菀儿问道。

“听说是死于芙蓉园。”小六道,“像是是个显贵。”

所以,圣人才会将案件交于刑部与大理寺相携处理。

只是,什么人会对一个郎君有如此深仇大恨,竟要扒光他的衣服切了他的男根暴尸荒野?难不成是仇杀?才思及此,前厅便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那银白色的头发极为亮眼。

“小妹,我准备了一夜,终于将东西准备齐全了。”说这话时,她的眼中好似在放光,叫人移不开眼。可看她眼瞎的乌青她也知道,她也一夜未睡。

挥退小五小六,木泠随意得盘坐在坐席上,打算闭目休息一会,耳边便想起了林菀儿的询问,“京中发生的连环案件,你可否知晓?”林菀儿知道不能多管闲事,但却真的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木泠眼睛亦是未曾睁开,“嗯,知晓,那些人都是被毒死的。我都去看过了,验状也都交了,凶手的确是有些狠了。我有预感,这将会是一场拉锯之战。”

“嗯,的确是。这几日我瞧父亲都未曾睡好。”林菀儿道。

“三个月前,大安坊的永安渠内也发现过同样的一具男尸,除却那个郎君面目损毁难辨之外,其余的死状均与此前发现的两人相同。”木泠道,“可惜如今尸体已然腐烂不堪,再也难辨其身份了。”

木泠继续道,“祖父向圣人请旨让阿耶回来,不知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昨夜之事?”

“祖父的情况,父亲知晓吗?”林菀儿问道。

木泠摇头,“除了宫中御医之外,也就大伯父,黄子文与你我二人了,就连祖父自己都不知晓。”

“祖父的病情反复,父亲大抵也只是知晓其中一些大概,总也觉得祖父的病无大碍即可,可祖父他自己怎地会不知晓?”

木泠无奈道,“祖父说,无论是何情形,如实治疗便是,他自己的情况他自己知晓,不用咱们告诉。”

林菀儿秀眉微蹙,“许是祖父存了死志。”

“恩,我似是也感到了。”她道,“昨夜祖父的眼神,怕是真的是看开放下了。”

一个人半百之后,心中想的东西与其他人都不相同,尤其是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是故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子女,便去求了圣人,圣人对黄粱极为器重,而外派福州的黄博是决计不能召回,故而京中出了如此大案却还是退而求其次准了黄粱的请求将黄瑜放了回来。

为人子女孝为大,殊不知为人父母其心更甚。

林菀儿抬首凝视着木泠,“你真的有把握吗?”林菀儿并不是不相信木泠,只是在这个时代并没有后世那般先进的东西,倘若有个万一,后果她亦是很难预想。

木泠极为慎重得点了点头,“祖父的病情我最为清楚。”

“你打算何时动手?”林菀儿问道。

“明晚。”

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拖得过久,这对谁都是一种考验,还不如速战速决,这样的把握或许还会更大一些。

是夜,万籁俱寂,林菀儿坐在榻前久久不曾入眠,她起身,点燃了一盏灯,吵醒了外间值夜的紫薇与另外一个名叫紫兰的丫鬟,那丫鬟与紫薇一样是个家生子,或许她比紫薇年长一岁,瞧着十分机灵,且她的稳重竟也有几分比得上翡翠。

紫兰起身轻声走到林菀儿的房门口边,问道,“娘子,您醒了吗?是否要起夜?”

林菀儿道,“不需要,你们去休息便是。”

紫兰听罢却是一动不动得站着,紫薇站在她身边,她知道大半夜若是自家娘子未曾传唤那定是有心事,每次有心事她都喜欢一人待着,是故她也未曾敢往里走,也只站在门口向里面喊道,“娘子,奴婢们就在一旁呢,若是需要侍候,且唤一声便是了。”

里面未曾回应,紫薇又进一步得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娘子有心事。

这偌大的黄府表面似乎很风光和善,可为何林菀儿总觉得分明暗潮汹涌,木泠说若是黄粱有事,那么朝中的格局就会大变,可为何明知黄粱还有几个月时间的情况之下,黄哲还要选择保守治疗,难不成黄粱本就不想活着,又或是他们都希望黄家子孙都回家丁忧守孝?朝局瞬息万变,大好前程稍纵即逝。黄粱为何这么做,而黄哲又是为何?

不知不觉,林菀儿对着如豆的灯火进入了浅眠,却不想竟趴着直至第二日的鼓点声响,三千鼓点毕,她亦是拖着疲惫的身躯洗漱完毕,各自请过安后坐在了王氏的房中,王氏正继续教授她昨日还未完成的刺绣,那是一副戏水鸳鸯枕巾,王氏的那副一只鸳鸯羽毛已然光鲜丰满,而林菀儿的却是一针未动,更确切地说,她是不知该如何下针。

王氏看了她一眼,道,“将将回来,你且要习惯才好。”

林菀儿索性放下手中的针线,浅声问道,“母亲,你想她吗?”

王氏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才叹一声,“同是手心手背肉,怎能不想,只不过她啊,太让人失望了些。”

在林菀儿眼中,黄梓珊也只不过任性了些,其它的也并未曾有什么太大的过错,只是她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损坏之道,故而她更加不懂出自琅琊王氏的母亲心中的郁结。

第十章 郡主拜访

才从王氏房内出来已是日暮时分,这是她来到黄府的第二日,黄粱是当今仆射,虽说如今告假在家,但却也是身处高位,按照郡阳公主的安排,黄家有家室且有功名的郎君都可另开府邸,是故黄博与黄哲在外都有自己的府邸,黄家大兄与二兄都早已成家,亦是分别都育有一子,他们身上亦是有公务在身,故而如今还在黄博的府中。只是黄粱舍不得这唯一的孙女故而未曾同意黄瑜另开府邸,所以这黄府真正长住着的便是黄粱与黄瑜。

只因黄粱病卧床榻,大伯母余氏便从外面的府邸搬回黄府以便于侍疾,而懂医术的黄哲亦是索性便搬了回来。所以,黄府这才热闹了起来。

林菀儿本想串个门,却忽然想到南院的黄辉那张唠叨的最极为聒噪,思及此,她将将抬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她想了想,还是回自己的紫烟阁比较妥当,只是才回紫烟阁,紫兰便来通报,说是有客来访。

她跟着紫兰行至紫烟阁的会客厅中,却见来者是一个身着蓝色胡服的偏偏俏郎君,而他的身旁却站着一个身着月白色襦裙的极美的娘子,柳叶弯弯双眉,星耀闪闪两目,白皙的脸庞一点朱红应樱唇,正是她熟悉的模样。

林菀儿浅笑一声,“多日不见,郡主别来无恙。”

那“郎君”却是俏嘴一撇,十分不服气,“看好了,我可是个郎君!”

“若是哪个郎君的脸像郡主这般俊俏,恐怕都要被误会是小倌了。”林菀儿轻笑一声。前些日子见欧阳岚消瘦了些,如今复见,却也与上回离别时相差无几,只是腰间别腰带一系,更显了些腰身,看着更加有比例了些。

郡主含羞嗔道,“下了山便净是编排我,真是和莺歌一个德行。”

一旁那极为的娘子听罢,愠怒道,“郡主,奴婢可没惹着您啊。”

欧阳岚却是不理她,上前拉着林菀儿便坐下,道,“过几日便是七夕佳节,七夕前夜崔府办了赏花宴,邀请了京中所有的郎君娘子,你去吗?”

想来欧阳岚口中的崔府便是崔大将军府了,林菀儿忽而想到沁香居那双艳丽又骄傲的双眸,还有她身边那清秀的郎君,摆手道,“不去了,才归家中,祖父病重,我也不曾有什么心思。”

欧阳岚嘴边闪过一抹得意的浅笑,“就知你不会去,故而我自作主张收了你的请柬,区区崔府,我中山王可不放在眼中,你是本郡主的闺中密友,怎地还怕了他们不成?再者,那崔云再飞扬跋扈,有本郡主替你撑腰,你放心便是。”

林菀儿脸上透了些不悦,她留在黄府虽说心中是有些贪恋他们对她的亲情,但重要的是,多学习一些在这世间生存的能力,虽说她尽量使自己适应这个世界的法则,但她终究不属于这里,有些东西早已根深蒂固,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所以,她现在首要所想的并不是去见与她不相关的人。

只是她转念想了想,那是黄梓珊的孽债,归根结底她是替代着黄梓珊活着,那么有些事她也必须代替黄梓珊受着,她轻叹一口气,道,“罢了,去便去吧,左不过是一个无聊的聚会罢了。”

得到林菀儿肯定的答复,欧阳岚得意得看向莺歌,像是在向她炫耀一般。

莺歌却道,“黄娘子可曾想好了?若是有不愿见的人大可不必见的。”

林菀儿灵动着双眸看向莺歌,“该来的总会来,该见的亦总会见。京中盛传我是个被弃之人,我也想见识见识到底我是如何被弃的。”这是黄梓珊心中的一个心结,若是能替她解决这个心结,那么她心中亦是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了。

说完这事,欧阳岚又再次起头,“方才我去黄仆射处瞧了瞧,似乎情况并不好。”

“祖父的病总如此反复,也不知何时才能好,幸好圣人派了御医下来,再加上家中有三个医生,我也希望祖父能快些好起来。”林菀儿如是说。

欧阳岚亦是颔首,“是啊,黄仆射与我阿耶的关系甚好,若是我阿耶听说的黄仆射如此情况,恐怕会百里加鞭前来看望的。”

林菀儿嗤笑一声,“郡主说笑了,中山王镇守北方,若是离了地方,圣人可是要降罪的。”

欧阳岚眸子一凝,像是想到了什么,“说来也怪,黄仆射与圣人竟同时生病,你说此间会否有什么蹊跷?”

林菀儿顿惊,还未等莺歌制止林菀儿便率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郡主,这是天子脚下,还是慎言的好。”

“与珊儿在闺中聊聊趣闻又有何不可的?”欧阳岚却是无辜的看向林菀儿,却不知是真单纯还是大智若愚。

“罢了罢了,还是说说近些日子京中的稀奇事吧。”欧阳岚故作神秘道,“说是前几日在安德坊发现了好些尸体呢!死者都是些郎君,且通体一丝不挂,死在了暗渠中,这凶手还真是残忍至极。”

“是啊,这凶手真是手段高明啊。”林菀儿附和着。

“怎么说?”欧阳岚凑过来一张极为八卦的脸。

林菀儿平心道,”暗渠之中都是些秽物,极容易使物体腐烂,眼下天气亦是还未褪去夏日高热,平日里死了些什么几日便会腐烂,更何况在暗渠之中,不消几日,证据亦是全都不见了。“

“珊儿你可真聪明!我怎地未曾想到呢!”欧阳岚像是又抓住了巨大的谈资一般兴奋得跳了起来,得意的看向莺歌,“你瞧!我便说珊儿定能分析出个什么来!”

莺歌也只是无奈的笑笑,对林菀儿道,“黄娘子,这下郡主又知道了些消息,又可在圣人面前吹嘘许久了。”

“这哪是吹嘘!”欧阳岚一脸不悦,“圣人想听,本郡主如实汇报罢了。”

欧阳岚又笑着道,“我还听闻,礼部尚书家的大郎许久之前看上了平西王的千里良驹,王爷瞧都未曾瞧他一眼,昨日平西王爷竟将这匹良驹送给了的吴家这个大郎,你说奇不奇?”

林菀儿眼眸微动,仿佛又想起了那双极为危险的双眸,瞬而,她浅笑一声,“他是王爷,随意赏赐些东西给人亦是理所应当,这又有何稀奇的,难不成他还有事要请礼部帮忙不成?”

欧阳岚颔首,“确实,他是王爷,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我阿耶见他都要行叩拜之礼呢,他随意送些东西给人确实也没什么。”

“说来,那匹良驹莺歌还骑过呢,不知比北地的马如何?”林菀儿笑着看向莺歌。

莺歌亦是不动声色,浅声道,“确实是匹好马,即便是北地纯种的汗血马也只能与之平齐罢了。”

“什么,竟有如此好马,早知晓如此,若是我去问王爷要,他应当会卖我阿耶一个面子吧。”欧阳岚极为心疼的抚摸着胸口,极为可惜道。

“郡主坐拥如此多的宝马,也就这么一匹千里马,让一让别人又有何妨?”林菀儿调笑道。

天色渐暗,林菀儿打算留饭,可欧阳岚却觉着俗礼繁琐且又想去沁香居凑热闹便辞了林菀儿匆匆去瞧来自京中的青年才俊。

欧阳岚刚走,木泠便携着她的小药箱回来了,却见她浑身是汗,一屁股坐在坐席上大喘着气,时不时还用手给自己扇着风。

林菀儿给她递了杯茶,“也不过是个手术,再惊险也不必把自己弄成这样吧。”林菀儿认为木泠是为了今夜的切除而感到十分紧张。

木泠将茶水一饮而尽,”并非如此,只是京中的那起杀人案。“

林菀儿蹙眉,“怎么?又死了一个?”

木泠摇头,“不是,只是寻到了第三个被害郎君的身份。那人是安德坊的一个屠户,在那屠户家中发现了东西。”她看了看周围,看着除了林菀儿贴身的两个丫鬟没其他人时她才说道,“是一副孩童的尸骨,约莫也就十岁模样,在那屠户的炤台碗架下发现的。这炤台像是新筑,怕也是这两年的事。”

林菀儿轻叹一声,“唉,怕是父亲又有的忙了。”

木泠颔首,“恩,阿耶今日一早坊门未开便出门了。”毫无疑问,既然黄瑜很忙,那么木泠的大理寺也不会轻易闲着,她是好容易才事无巨细得将验状写好呈交之后才离开的,若非如此,裘少卿肯定会在黄瑜面前告她一状了。

才没说几句,门外便传来檀香的声音,檀香是王氏身边的贴身丫鬟,“大娘子,玲娘子,夫人说既然都回来了便去厅里用晚膳吧。”

大理寺有相应的饭堂,自从木泠在大理寺任职后,便再也未曾在西院用过膳,就连来府上瞧黄粱的病情也是瞧完之后便回大理寺,她行走江湖多年,早为自己在兰陵坊置办了一间小院,是故若是闲暇,她便会回她的小院去住,但她偶尔也会在黄府住下,所谓是两边跑了。

木泠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道,“告诉阿娘,我与小妹一会儿便去。”

檀香得了指令便告退了,木泠便神神秘秘得转身从药箱中取出了一对白玉簪子,递给她道,“再过半月便是阿娘的生辰,我昨日路过东市,特地去买了一对白玉簪子,一会儿你去送给她。”

林菀儿疑惑地杵在了原地,木泠笑道,“这是咱们送给阿娘的,怎地你还想赖了这份子钱不成?”沙哑的声音带着玩笑的语气却显得极为浑然天成,这使得林菀儿忽然笑了起来,“多谢。”

第十一章 险中求胜

总算知晓为何木泠会受这么多人喜爱了,这并不只是因为她调笑的性格,而是因为她的那份细腻,就例如她能记住王氏的生辰。

晚膳毕,林菀儿与木泠回到紫烟阁等候着时机,今夜无月亦无风,苍穹如黑洞一般仿佛能将所有都吞没销蚀殆尽。林菀儿用手支着脸庞看着点豆烛光,心中却无法平静。

子时将近,木泠轻车熟路,将林菀儿的丫鬟们都用针扎晕后,从紫烟阁潜出,一路除却扎晕守院门的嬷嬷之外,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二人便来到了中院,黄粱似是早就知晓她们要来,挥退了院中的所有奴仆,房亦是灯火通明,仿若白昼。

木泠拎着她的木箱子来到黄粱的榻前,却见黄粱张着大口正呼吸,木泠连忙将木箱子放在一边,坐在榻上,将黄粱扶起来,“快帮我一把。”

林菀儿随即上前一把将黄粱扶起,使他能够上半身弯着朝向地面,木泠轻轻得用手拍着黄粱的背,然后从针包中抽出一根银针,在黄粱的背部寻了一个正确的位置扎了进去,几息之后,她将银针抽出,黄粱随之一动,喉间的一口痰亦随之被吐落在地上。

木泠与林菀儿轻轻的将黄粱放回榻上,她二人额上满是细汗心有余悸。木泠道,“还好来得及时,莫不然,可就撑不过今晚了。”

黄粱轻咳一声,沙哑得笑着,“来了?今夜的月色如何?”

“祖父,今夜无月。”林菀儿接过话茬子,而木泠则是在一边准备着物什。

“你这丫头,竟哄我。”黄粱笑道,“珊儿啊,祖父有句话想要交代。”

“祖父您说。”

黄粱道,“世间种种,你可莫要过于在意,林子很大,可莫要寻一棵歪脖子树乘凉。”

这本就是个极为惊险的气氛,被黄粱这么一说,林菀儿竟却忍不住掩嘴一笑,“祖父,我瞧您哄人的功夫也不差。”

才说几句话,木泠便将手中的物什全部整理妥当,她手中拿了一方帕子,却见她在帕子上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祖父,这是孩儿特制的迷药……”

还未说完,黄粱极为坦然,“来吧,无妨。”

木泠看了林菀儿一眼,又看了黄粱一眼,在黄粱的眸子中,木泠未曾看到过任何的波澜,但却也不见一丝浑浊,干净,透明,宁静。

这使得木泠手中的动作愈发的稳健,她上前,轻轻将帕子在黄粱的口鼻处捂了捂,黄粱也随即昏昏沉沉的睡去,木泠再从她整理出来的工具中取出一把刀,那刀与普通的刀不同,是一把柳叶刀。

林菀儿站在原地为她掌灯,其实她心中是极为害怕的,但是她极力在掩饰着,她怕倘若她表现出来了,那么木泠就再也没有信心做这个手术了。

木泠紧紧盯着黄粱喉间的那块恶瘤,这快东西似乎比前几日稍微大了些,被恶瘤挤得突出的那块皮肤已然红肿,却散发着浓浓的药味,想必是黄哲用了什么药物日日在这恶瘤上涂抹,用以将其化开。其实这种方法也是极有用的,前几月黄粱的喉间出现小瘤包时,黄哲便给他涂了药,半月便好了,只是却不想黄粱的病情恶化得如此之快。这药效远远赶不上其生长的速度,故而木泠才开始另辟蹊径。

一把柳叶刀稳稳得握在了手中,木泠未曾有半丝犹豫,在喉间比划了一下便轻轻的在那处化了一道口子。

林菀儿以为枕边会流许多的血,随即她紧闭双眼,等候的木泠下一步操作,却不想竟一滴血都未曾流出,喉间颈部有许多的血脉,如若一不小心伤及任何一道血脉,恐怕都会造成流血过多之相,那么到那时,便真的离死不远了。

第一刀,可谓相当成功了。

而木泠的计划却不仅仅是这一刀,而是三刀。

第一刀,为后两刀开路,第二刀,是一个回旋刀,直达恶瘤的根部,第三刀,便是最关键的一刀,将恶瘤切除。

听着也就如此简单区区三刀,但实际操作却是难上加难,第二刀要绕过所有血脉直达恶瘤根部,所以她还需要极为准确的刀工去寻找恶瘤根部的所在地,第二刀会流血,而第三刀则是切除,若是力道控制不稳,那么黄粱便极有可能回天乏术。

这不仅仅是对黄粱的考验,更是对木泠的考验。

一滴细汗从木泠额间流出滴在了黄粱的衣服上,再观察了几息,木泠开始施第二刀,她的手微微一发力,极为轻易的到达了根部,只是根部的血脉过多,稍有不慎,黄粱便会血流不止的。林菀儿微微睁开了一只眼睛以便确定木泠是否完全切好,却正好对上这一幕,她忽而想起了自己脖颈处的伤,不小心烛光抖了一下,双唇已白。

轻轻一个回旋,渗出了少量的血,木泠低着头向着林菀儿伸出手,道,“布。”

林菀儿连忙从一旁寻了一块白叠布递过去,这才发现,木泠手中的布早已是血红一片,林菀儿紧张道,“如何了?”

木泠轻笑一声,“莫慌,快了。”

听到木泠的话,林菀儿心中瞬间镇静了许多。

木泠才说完,手中的动作亦是未曾停止,才一瞬的时间,黄粱喉间的恶瘤便已然在她事先准备好的托盘之中,只是正当木泠转身想要缝合伤口时,黄粱却是血流不止。

这并不是木泠预想当中的事。

“怎么办?”见黄粱喉间的伤止不住,林菀儿顿时浑身都紧绷了起来,“若是血流不止,怕是会有性命之忧。”直觉提醒她现下是要给黄粱输血,可是此时的空间根本无从输血,也不知黄粱是何血型。

半晌,林菀儿决定问她,“要输血吗?”

听了林菀儿的话,木泠眸子忽而一亮,随即立刻将伤口缝合完毕,并将手中止血的白叠布交给林菀儿,道,“你来止住它。”

林菀儿接过白叠布正将其按在黄粱的喉间时,木泠随即便在手中划了一刀,又在口袋中寻了一根草木杆子,对着黄粱的身体上输血。

一切太过突然,但却让林菀儿十分震惊,原来木泠在医道上的造诣已然如此之高,倘若在后世有那么多辅助的机器的情况之下,恐怕她会比华佗医仙的成就更高。

时间悄然逝去,转眼丑时已过,黄粱喉间的血已然止住了,且其呼吸已然十分平稳,木泠顺势在黄粱的手脉只上搭了几息,苍白的脸笑得十分的甜美,“不枉此夜!”这是林菀儿第一次见木泠露出如此笑容,早已被鲜血染红的白发那般妖艳,却更映衬出她无比的美。

寅时初,院中渐渐有人起,木泠看着这满榻的血迹,心想怕是瞒不过去,怕是只能在此处等黄粱醒来才会有定论,她向林菀儿道,“你先回去,这里我来断后便是。”

林菀儿满是疑惑,“为何?”

“五更二点,鼓内自发,届时大家都醒了,见咱俩如此便极难解释了,而我本就是个医生,是故极容易解释的多。”木泠苍白着脸对着她浅笑道,“回去就当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阿耶的脾气我是最了解的了,你且放心便是了。”

黄瑜的脾气她是了解,黄哲的脾气她更是了解。

林菀儿将信将疑,将此处粗略收拾了一遍便拉开门离开了中院,而木泠在确定林菀儿离开之后便也昏沉的睡了过去。

林菀儿回到紫烟阁将好点鼓响起,自内而外,一点一点,一层一层,扬长而去。她合衣睡在榻上对着榻顶发呆,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将将过去的画面,殊不知对于木泠,她已然是最后一次见了。

天大亮,三千鼓声渐停,林菀儿起身给王氏请安,因为心虚并未提及昨夜之事,而后再过了几日,林菀儿却再也未曾见过木泠,而黄府之人也从无人提及过木泠。

转眼,七夕前日,欧阳岚早早得便驱车到黄府来接,本打算只接上林菀儿,却不想还带接了一个话痨子黄辉。

林菀儿眼皮轻轻一翻,这下可热闹了。

车内,欧阳岚指着林菀儿脖颈处的伤势问道,“珊儿,你这里可大好了?”

黄辉接过话,“有我在,岂能不好?”他半盘腿,一只搁在了一边,做了一个极为舒适姿势,“伤势本就好了,只是这留着的疤痕我再给她去一去,再过个半个月保证完好如初。”

今日黄辉穿着的是一件鲜黄色的衣袍,衣袍内是一件大红色里衬,乍一眼看着仿佛是一只黄毛鸡,林菀儿一见他的模样便想要笑亦是也顾不上他所说的任何话。

欧阳岚听着便有些起劲了,她连连拉着黄辉道,“那黄医生有否一种可让人的肌肤变白的药方?”

欧阳岚的肌肤虽说是黝黑了些,但这是极为健康的肌肤,即便看久了也会让人觉着极为舒服,林菀儿问道,“郡主的肤色本就独一无二,为何要随波逐流?”

欧阳岚眼中闪过一丝悲伤,“我昨日又去了沁香居,那沁香居的三娘便是这么说的,高大威猛的郎君总是喜欢乖巧可人肤白胜雪的。这乖巧可人我是做不到了,肤白胜雪怕是还有些指望。”

不知怎地,看着欧阳岚如此妄自菲薄的表情,林菀儿心中一揪,她只道,“郡主天生高贵,完全不必将那些人放在眼里,若是郡主失去了那份独一无二,对方怕是也对郡主失了兴趣了不是吗?”

欧阳岚顺而眉开眼笑,“我原也是这般想的,是故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第十二章 赏花盛宴

同在崇仁坊,是故也就半柱香的时间,马车便行至一个乌头门前,他们将马车行至院中,却见一个极为宏伟的大门矗立在不远处,二阙横书“护国将军府”五个大字,从气势来瞧,确实比黄府更甚一些。

欧阳岚看了一眼那匾额,极为不屑,“我倒要看看这将军府中的花到底有多娇艳!”

莺歌不知何时已在她的身旁,小声道,“郡主噤声,且进去再说吧。”

林菀儿身边的紫薇则是更加不屑,小声对林菀儿道,“娘子,今日忘记将你那石榴云簪戴来了,那可是公主赐的呢!”

林菀儿掩嘴一笑,紫薇怕她在人前输了去,特地寻了些黄梓珊最为高贵精致的衣物给她穿上,那色彩极为浓烈,许是佛堂呆久了,竟对那些浓烈的色彩并无太大欢喜,故而她便随了自己的心意挑了一件水蓝色的长臂襦裙,外面搭了一件浅蓝色的小短臂,再披了一件月白色的披帛,她今日也只是梳了一个双灵蛇髻,将多余的长发披在了身后,也只簪了一对白蓝相间的鎏花步摇,最好看的是坠下的两道珠光,轻盈却也俏皮。

脸上也只拍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红,轻描朱红进行了点缀,主要是在后世最喜给自己化妆,她也拾起笔,在额间画了一朵火红色的海棠花,一颦一笑更显得魅力非凡。一整身虽显得素雅,但却十分精致。

黄辉被下人引到了前厅,为了附和七夕之夜的诗会盛况,据说崔府前厅也办了一场小小的诗会,而后院则是为了各族娘子夫人赏花赏景举办的小宴。

林菀儿与欧阳岚被簇拥着引到了后院的一个广亭水榭中,才至门口,那些原本在水榭中的娘子们一见郡主纷纷起身行了礼,林菀儿这才知晓,此处除却几位诰命夫人外郡主的身份是最为尊贵的。

欧阳岚收起了在车内极为放松的状态,作为本就高贵的模样,笑道,“各位快快请起,只是个女儿家的宴会,不必如此拘谨。”

“多谢郡主。”有一个眼尖的娘子看到了欧阳岚身侧的林菀儿,做了一个极为惊讶的模样,娘子们虽是得了吩咐,但却也不敢大声讨论,

林菀儿大致也是猜到了她们讨论的内容,却只是上前浅笑一声,“黄家梓珊,见过各位。”她并不是个喜欢出风过头之人,她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除了黄梓珊的心结,又或是她自己的心结,午夜梦回,烛前冥想每每她都会觉着内疚,她心中极为清楚,她的内疚来自于占了黄梓珊的身体,她的生活,而一方面唯一能够结了她的心结的便是面对,另一方面,她也对那两个人有些好奇。

平日里黄梓珊地打扮穿着无不是京中最娇俏的颜色以及服饰,如今却一如反常的穿了一身水蓝,站在一群浓妆艳抹的娘子中间竟一下便脱颖而出,竟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再看一眼,忽而,水榭中所有娘子的注意力都默默的有了两个方向,一个自然是林菀儿,另一个则是莺歌。

欧阳岚随即寻了个坐席携着林菀儿一同坐了下来,这一动作竟让在场的所有娘子心中起了不少的波澜,京中本就盛传黄梓珊只不过是个下堂弃妇,性情乖张飞扬跋扈,是故在她们眼中黄梓珊只是个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一见,容貌虽不曾有大的变化,但周身的气度竟完全不同,再者如今又有欧阳郡主撑腰,她们大部分心中都是五味杂陈,而心情无非是羡慕嫉妒。

“让各位姐妹们久等,实在是不好意思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声音极为清脆却又仿佛有一种魔力一般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众人别过脸,却见一个妇人画着京都时兴的面魇妆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她眉眼中皆是笑意,仿佛说的每个字都带着微笑一般,雪白的脸上一抹火红的殷桃小口,眼尾胭脂轻扫而过,一对娥眉仿若展翅灵动,却与头上那雍容的大牡丹完美相和,在林菀儿眼中,大抵看出的虽不是什么美感,但搭配却也不输合理。

这位妇人便是这整座崔府的女主人,护国大将军崔宏的妻子,弘农杨氏,杨燕,而她旁边站着的是一位纤纤弱女子,看她的模样喜笑不形于色,一直站在杨氏身边默默得站着的便是崔宏的妾室,杨燕的族妹,杨美玉。在她们二人的身后还有一个小娘子,年纪大约比黄梓珊还小些,而在她的身后,便是两排十几个奴婢。

因护国大将军崔宏的品级是从三品上,而欧阳郡主的品级是从一品,是故杨燕也不太敢过于高言,向欧阳岚连连行礼,“崔杨氏携崔家女眷见过郡主泰山。”

欧阳岚看了一眼林菀儿,轻声道,“可有她?”她指的便是崔家四娘崔云。

林菀儿这才知晓欧阳岚此行的目的,原是想要替她出口气,她又复想起放出欧阳岚在佛堂对她放下的豪言,不由得心中一暖,回问,“郡主真的是对崔府的花园感兴趣吗?”

欧阳岚仿佛被发现了什么似的,连忙轻咳一声,道,“快快请起,没想到贵府礼仪如此周全,这倒是让本郡主惭愧不已呢。”她笑着看向体型稍显丰腴的杨燕。

杨燕道,“郡主客气了,郡主的到来咱们这后院可谓是蓬荜生辉,早听说郡主是个相貌出众的美人儿,如今一见,想来这传闻不虚呢。”

欧阳岚听惯了奉承,虽说她也不喜这般,但心中莫名还是有一丝高兴,却道,“不知贵府有什么花可赏?都说来听听。”

杨燕顿了顿,向身旁的杨美玉使了使颜色,杨美玉随即上前一步,欠身道,“回郡主的话,咱们崔府有一片海棠林子,林子中还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有月季,有牡丹,有芍药,有傲菊,有水仙,有紫兰,有茉莉,秋日里鲜花开的正浓,可谓是百花齐放呢。”

“别的还好说,单单这水仙,栽培极为不易,这是咱们阿郎从婆娑国带回来的,阿郎还怕养不活,还特地从婆娑国请了一位花匠精心栽培,原本明年春季才开的花如今竟开了。”杨燕笑得合不拢嘴,“届时还请郡主以及各位好好欣赏才是。”

“这是自然!”听到两位杨氏的介绍,欧阳岚以及众位娘子们都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期待,默默的都有些想要跃跃欲试。

杨燕顺而看到了在欧阳岚身旁的林菀儿,却见她如此淡漠的坐在那处,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默默得看着几上那加了料的茶水发呆,恬静却又神秘。杨燕正想要说些什么时,欧阳岚却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去赏花吧。”

杨燕与杨美玉退出一条道来,对身后那十几个奴婢道,“为各位娘子引路。”

十几个奴婢得了吩咐,纷纷走到各个娘子的跟前,杨燕道,“郡主,敝府的园子虽小,但路不好走,还请见谅。”

欧阳岚拉着林菀儿的手,微抬下巴,”无妨!“

她二人本就不打算赏什么花,且对那些个夫人娘子亦不是十分在意,是故此时她们也达成了一致,不愿在场与她们凑热闹。

走出半柱香,前方的那个奴婢将二人引至一片灌木林子前,“郡主,黄娘子,这一片秋海棠林子是府中杨姨娘亲手栽种的。”所谓杨姨娘崔宏的妾室杨美玉,杨燕只生了崔家四娘崔云,崔家大郎崔海,崔家其余的一女三郎皆是杨美玉所生,可见其极为受宠,但当看方才杨燕的趾高气扬之下杨美玉的卑躬屈膝可断定,杨美玉的智慧只怕是远远高于杨燕之上。

秋海棠,红艳似火,欧阳岚看着极为稀奇,在北地,除了漫天风沙以及飘雪之外,她从未见过如此细腻精致的花,林子中间独独开了一条道,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如今铺满了吹落的花瓣,落英缤纷。

引路奴婢将她们几人引进了海棠园子中,再往深处去,便是一片假山林子,假山林子中央有一片池水,一眼泉水从池水尽头的假山中流出,可谓是为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池水满是浮萍,浮萍之上建了一个亭子,站在亭子处,亦可听泉赏景,不亦悦乎。

才至亭中,却见那青石路的另一边传来了一阵嬉闹之声,几人定睛一看,不远处却见两个娘子正拿着绸扇扑着蝶,一个穿着浅粉色襦裙,头梳双丫髻,另一个穿着深绯色半臂袄裙,梳的是流星髻,她们身边各跟着一个丫鬟,笑着极为开心。

那两个娘子方才并未出现在水榭中,引路奴婢心领神会,便解释道,“那位穿深绯色的是裴侍郎家的九娘,另外一位是府上的五娘。”裴家九娘裴雨菲为裴侍郎的妾室所生,而崔家五娘崔语柔则是崔宏妾室杨氏所出,二人皆为庶女且年龄相仿,自然便玩闹到了一块儿去了。

玩闹了一会儿,崔语柔这才注意到亭中坐着的二位,连忙敛了情绪,行至亭前,微微欠身道,“崔家语柔,见过几位贵客姐姐。”这是杨美玉教的,今日府上会来许多贵族家的娘子,倘若见到她们,无论是何身份,按年龄问礼以免失了礼数。

第十三章 冤家路窄

欧阳岚顺而对这个乖巧的崔语柔感了兴趣,问道,“你知我是谁?”

崔语柔抬首,露出她那极为好奇的双眼,打量着欧阳岚,可是不知觉中,她却被欧阳岚身边的莺歌与林菀儿吸引,待目光转移到林菀儿身上时,她的脸色竟是一变,一双小手左右摩擦着竟忘记了说话。

裴雨菲见她不语,便替她开口道,“今日来府中的贵客甚多,见姐姐的音容笑貌怕是个有身份的,听语柔说,今日府上会来一位郡主,不知姐姐是不是那位郡主泰山?”裴雨菲边说边笑着,双眼无邪纯真,竟像是个孩子。

欧阳岚确实是被她逗笑了,她本想要夸一夸,却被一旁的莺歌制止了,莺歌看了她一眼,似是在警告她要有郡主的样子,欧阳岚无奈,只好默默抿着嘴。

“怎么方才在水榭中未曾见过你们?”

裴雨菲道,“我们在的,只是那些夫人娘子们说的,我们都不感兴趣,却见得林中彩蝶飞舞,便相携出来扑蝶了,雨菲年纪小,郡主不会怪罪吧?”

平常年纪小的都畏畏缩缩,而这个裴雨菲则是大大方方一丝不苟,虽说有些无礼之处,但总叫人对她的率真起不了任何脾气,欧阳岚笑道,“当然不会怪罪了,那些妇人娘子们聊的本郡主也不甚感兴趣。不知这崔府除了赏花,还有什么好玩之处?”

裴雨菲眼前一亮,直言不讳,“午后前院会有一场马球赛,我打算与语柔去瞧瞧呢。只不过,我们俩人微言轻的,怕是也抢不到好的座位了。”

“无妨,有本郡主在,岂能没了好座位?”马球赛确实是甚得她的心意,自从大病初愈,莫不是林菀儿回府,莺歌可不会那般轻易得将她放出府来,出府那么多日,也就见过京中沁香居的赛诗会,这马球赛她可是第一次见。

京中男女不设防,出门直接上了车,下车直接进了府,娘子们若是在大街上行走固然是要戴上幂篱免得容色被身份低微之人瞧了去,而在府中娘子聚集,则是不便在意这些,故而今日林菀儿亦是未曾戴幂篱而来。

“郡主,院中的娘子们都在前头赏那秋日里开的水仙呢。”裴雨菲指着她们来的方向道。

欧阳岚一听是那极为稀奇的水仙,便起了心思,起身对林菀儿道,“咱们去瞧瞧?”

林菀儿颔首,几人便起身从亭子处出发往裴雨菲与崔语柔的来处走去,才几步,林菀儿便觉着自己的衣袖被人揪了揪,林菀儿扭头,却瞧见了崔语柔那张小心翼翼的脸。林菀儿停下了脚步,轻声问道,“崔五娘可有话说?”

“珊娘,你……你近日可好?”原来崔语柔是认识黄梓珊的,也对,她的嫡姐抢了人家的未婚夫,任谁心中都会不舒服,如今这位主人公竟若无其事的前来赴宴,任谁心中也会有些想法,最多的想法便是前来砸场子的。

林菀儿浅笑一声,“有何不好的?”

崔语柔低首,搅动着手中的帕子,轻声道,“如今好了便好了。”她微微抬头,一双清澈的眸子中倒映出了林菀儿的影子,她笑道,“珊娘比以前更美了呢。”

她不知黄梓珊与崔语柔是何关系,她亦是不想去深究她们之间的关系,如今她们之间的关系再亲密,出了那样的事情,想必也不会有更深的关系,林菀儿退后一步,向她微微欠身,不打算与她交谈、

只是转身才发现,欧阳岚早已没了踪影,紫薇跟了上来,道,“娘子,郡主怕是在前面呢。咱们紧赶着便是。”

“恩。”欧阳岚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哪儿有热闹可看便会往哪儿去钻,她也不想急着去寻欧阳岚,只慢慢走着便是,这林子的风景果真是极美的,就连苏州的园林怕也是比不上的,这还是崔府的一角。林菀儿想到黄府的格局,那真的是清廉中的清廉了。

林菀儿走至一个圆门,圆门另外一边是一排郁郁葱葱的树木,树木下还有一排灌木丛,灌木丛中已然是满枝绿叶,但明眼人一眼便瞧出,那是牡丹。只是她瞧得太过于入神,不小心竟撞上了一个肉团,她回过神来才看到,来者正是那日沁香居中见到的那一抹艳丽。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那个被弃的小妮子呢,怎地今日来我崔府是想来求辱的吗?”长高了的林菀儿其实并不矮,崔云原以为还能盛气凌人得居高临下,如今竟却只能平视,心中莫名起了邪火。

林菀儿却是无动于衷,不喜不怒,她就是那样看着崔云,她倒是想要瞧瞧崔云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她知道那些什么赶考书生与京都贵女之间的恋情纯属胡扯,是故她从未将林天泽放在心上,而对于崔云亦然,看了一会儿,林菀儿才默默道,“崔府给我递了请柬,我为何不能来?”又不是什么不速之客,请了人家,人家想来自然便来了。

这话竟将崔云堵住了,她听说黄梓珊回京了,这才递了请柬想要给她难堪,却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来了,而且还来的如此理直气壮。

见主子难堪,崔云身边的那个奴婢便开口道,“娘子,咱们还是快些去寻郎子吧,午后可就要比赛了。”

崔云这才想要作罢,行至林菀儿身旁,双手环胸蔑笑一声,“你最好离他远点,他现在是我的!”

林菀儿自然一笑,无奈得看着她,“他如何离我远近与我无关。”林菀儿倒是有些糊涂他们三人的关系了,难道不是林天泽背着黄梓珊去勾搭的崔云吗?难不成另有缘由?

林菀儿原以为崔云会扬长而去,却不想,她竟定在原地,几息之间竟伸出手来推了她一把,千钧一发之际,紫薇连忙上前将林菀儿扶起,岂料崔云的力道过大,却连紫薇也摔倒在地,正好给林菀儿当了肉垫子。

崔云见林菀儿狼狈之状,心情大好,丢下一句,“自不量力。”便扬长而去。

“娘子,您没受伤吧?”紫薇轻轻扶起林菀儿,林菀儿拍了拍身上的褶皱,浅声道,“果然是将门风范。”

紫薇撇了撇嘴,“娘子您瞧她那样儿,真真是个泼辣户儿。”

“随她吧,想她如今的模样,怕是过得也不是很顺心呢。”林菀儿转身,继续往前方走去。

紫薇跟了上来,不解道,“娘子,您没事儿吧,她都对您动粗了,您怎地竟原谅了呢?”

林菀儿轻笑一声,“当然不会原谅,她执念本就很深,若是让她遇到个硬骨头,她倒是会舒服些,但若是让她遇到一团软棉花,她有力无处使,那才好玩呢。”

她林菀儿才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别人对她好,她便会同样对对方好,但倘若别人对她不好,那么她也不会想着让对方好好活着。

紫薇开心地咧起了嘴,“娘子真真是变了呢,若是当初,可非要与崔娘子战个天翻地覆呢。”

“是吗?”她却是没想到,原来黄梓珊是这样一个真性情,难不成是她太过于内敛了吗?

才走了几步,她们又遇上了一个熟人,其实此人在她从地上起身时便看到了,她只是不知他想要作甚,却不想他竟然迎面而来,清秀的面庞仿若是涓涓流水,一双桃花眼却是甚为迷人,那日在沁香居,她只是远远一见,却没想到他的眸子竟也如此好看,但,也只是好看罢了。看过沈彧,看过谢霖,他也只不过是清汤挂面,不过尔耳。

紫薇早就没了声音,林菀儿却是信步上前,自信欠身,“见过林郎君。”

林天泽没有什么家世可寻,只不过是有些相貌有些品行,据说祖上是个实打实的贵族,但时过境迁,竟也落魄至此。上天收回了他何物并会相应赠予他一些东西,林菀儿自嘲一声,黄梓珊瞧上他确实也是有理由可寻的。

他上前一步,双眸中皆是关心,“方才没伤着吧?”

林菀儿后退一步,巧妙地躲开了他想要上前的手,轻笑一声,“崔夫人果真彪悍,儿真是受宠若惊。”出嫁从夫,崔云既是嫁给了林天泽,但在大瑞却无需冠夫姓,是故崔云亦是崔夫人。

林天泽明显也感到了林菀儿的陌生,半空的手不自觉的放下,“她本就是这样,你见谅。”

“林郎君放心便是,儿并不是个没有心胸之人,在此儿也奉劝郎君一句,既是得了一心人,当好好待她便是。”林菀儿福身行礼,想要从林天泽的身侧走过,可不想林天泽竟身形一移将她堵住了。

林菀儿微怒,抬首看着他,“林郎君,请自重!”

“珊儿,咱们真的没什么可谈了?”林天泽看着林菀儿,眼中除了悔恨之外还有自责,纵然他极力掩盖,林菀儿却也还能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

林菀儿退后一步,向紫薇道,“林郎君喝多了,将他扶到亭里休息吧。”

紫薇满眼不愿,却见林菀儿心如止水,却也只好作罢,只能上前把林天泽往不远处的亭子里扶,林菀儿也只站在原地,等着紫薇归来。

紫薇才走出去几十步,前方路上便走来一个婢子,这婢子她是认识的,是方才给欧阳岚引路的那个奴婢。她见到林菀儿,脸上瞬间绽开了花,急急道,“可寻着黄娘子了,郡主在前面不远处的水仙亭,正叫婢子引您过去呢。”

此时,瞧着紫薇面色慌张一路小跑过来林菀儿才松了一口气,直到紫薇跟上了,她才应了那奴婢,“既如此,便请引路吧。”

第十四章 偶遇故人

跟着这引路奴婢才走大约几十步,她们便与欧阳岚会和了,却见欧阳岚站在水仙亭中,居上而下观赏着亭中高台处的一处景色,周围也有几个娘子正凑着热闹,但却都未曾太过于靠近。

“郡主,黄娘子来了。”引路奴婢在欧阳岚面前行礼道。

欧阳岚见林菀儿前来,笑得合不拢嘴,若不是莺歌在一旁提点着,怕是她是快要显出她原本欢脱的性情了。“珊儿,快来瞧瞧,我可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的花呢,竟还长在水中,果真是水中仙子呢。”

林菀儿生于后世,什么花她也是略有见识,就仿佛这眼前的水仙,她也是时常见过,故而并不觉得稀奇,只是耐不住欧阳岚那性子,便附和几句,“水仙在这个季节开花,着实不易了。”

“是啊,说是这是来自婆娑国的花匠精心栽培的呢。”一旁的一个身着绿色对襟襦裙的娘子小心轻声的附和着,而周围有人听她附和也是纷纷附和,像是怕失了礼一般,林菀儿扭头看了一圈,却见夫人们都已经散去,却只有几个娘子在园子里赏花,而崔家的两个娘子亦是从未出现。

裴雨菲走至林菀儿面前,问道,“珊娘,不知语柔现在何处?”周围都没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娘子,是故她是有些寂寞无助了,也只是十岁出头的年纪,能这般直率纯真也是好事。林菀儿耐心回她,“方才还在园子中,如今怕是到其他地方去了吧,你且等等,她若寻不到你,午后的马球赛上,她定会出现的。”

裴雨菲笑着将双眼做月牙状,开心道,“多谢珊娘。”

周围的几个娘子竟感到十分诧异,曾几何时她们亦是知道黄梓珊的性情的,虽说是有些好心肠,但却眼界十分高,一般人都从不搭理的,裴九娘是裴侍郎的妾室所生,虽说其母是嫡出,但妾室终究是妾室,终究改不了裴九庶出的事实,如今黄梓珊竟能与裴九如此说话,难道是转了性子不成?

其中有一个娘子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主动上前向林菀儿说起,“黄娘子,数月不见,别来无恙。”

林菀儿看着她,那娘子虽说是婉约了些,但语句之中却是有些不甚客气,虽说她不知此人的身份,但方才在水榭,这娘子分明是想要站到杨燕身边去的,怕是个与这崔府沾亲带故的,翡翠说,崔府只有两个娘子,一个是杨燕所生族中排行第四的崔云,还有一个便是方才她见过的妾室杨美玉所生的崔语柔,那么此人又是谁?

紫薇知晓林菀儿出了那事之后记忆出现了断裂,便小声凑在她耳边道出了此人的身份,她便是与杨美玉三子崔亮定有婚约礼部侍郎吴珐庶出独女,族中排行第六,吴觅琴。

林菀儿欠了欠身,“多谢吴六娘体贴,珊儿铭感五内。”

黄梓珊果真是变了,吴觅琴虽说是庶出,但却是吴侍郎的独女,在京中的娘子里亦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黄梓珊虽说是有些高傲,但却极易被糊弄,是故她亦是从未给过她脸色瞧,只是今日,她深感黄梓珊对她的态度浑然不同,仿若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转念一想,出了那样的事,自己又是与崔府有婚约的人,许是心中记恨也未可知。

众人瞧吴觅琴吃了个闭门羹,便也不曾好意思上前搭话,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得跟着郡主附和着。

赏了大半日的花,才听得崔府奴婢们前来告知,让娘子们去后院花厅用膳,花厅宽敞,晚间的宴会怕是也是在此处举办,而中午只是随意填饱个肚子,是故众人亦是十分的随意。

食不言寝不语,整顿午膳只听得筷箸与碗盘碰撞的声音,亦是未听到任何咀嚼的重声,亦是说明了各个娘子良好的教养。

饭毕,众人漱口后起身,引路奴婢告知,崔府在前院广场看台之上设了坐席,各位娘子休息片刻之后便自行前去观赏马球赛,而这马球赛在半个时辰之后开始。

欧阳岚是个闲不住的主,用完午膳便撇下那些娘子们拉着林菀儿往前院广场上走,“听说,沈家的那位郎君也来参加马球赛了。”

沈家郎君指的便是沈彧,林菀儿这才恍然,敢情当日带她去见董修勇,她却看上了沈敬之,当初她不是还想着要寻一个像龙武一般的江湖侠客,怎地如今却看上了那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难不成花花繁华世界已然将她改变了吗?

欧阳岚当然不知晓林菀儿心中想什么,继续道,“也不知怎地,这沈家五郎从寺中回来后读书便极为勤奋,像是中了什么邪。因当今沈淑妃是他的姨母,故而他也有资格进了太学,如今在太学,他可是名列前茅之生呢。我见他左不过是喝喝茶做做画,怎地竟如此厉害。真是极为好奇呢。”

林菀儿巧笑,“沈郎君天资聪慧,能有这般成就怕也是他应有所得、”

“唉,有天资真真是极好啊。”欧阳岚感叹一声。

莺歌却笑道,“郡主何必妄自菲薄,这胡闹耍宝的天资任谁都没法子学呢。”

这么一说,几人皆笑了起来,走出二门,便是前院,院中有一厅,这厅极高,像是自家大人与官员们议事的场所,亦是他们聚会吃饭的场地,厅周围则是一圈曲廊,隔着曲廊则是有几个花厅,花厅再往前是一个平台,平台往右走过一个回廊便是看台,看台下面这则是今日马球赛的场地。

此时花厅中亦是聚满了人,欧阳岚顺而停住了脚步,远远的她便瞧见了沈彧的身影,而林菀儿则是一眼瞧到了自家的那只黄毛鸡,却见黄辉正手中拿着酒壶挨个得向人敬酒,仿若将这崔府当做了自家一般自在,酒足饭饱的郎君们早早的离席了,席间也只有几个不甚酒力的郎君正努力醒着酒,而沈彧便是其中醒酒的一个。只是在这几个郎君中,林菀儿意外又发现了另外一人的身影,他还是那般儒雅,然而唇边那一抹坏坏的笑意亦然未变。

谢霖,谢澜之。

却见他已然将脸上的胡子刮了个干净,看着似是年轻了许多,身着一件深灰色圆领袍服,头上却是戴着一顶月白色的冠,看着极为正人君子。

黄辉似是注意到了林菀儿与欧阳岚,立刻放下酒壶,往她们处一路小跑而来。

才至林菀儿跟前,他随意向欧阳岚行了个礼,对林菀儿道,“那小子已经被我灌得逃跑了!”

林菀儿一听,原是自己误会林天泽了,她以为林天泽是自己由于心情烦闷躲起来喝酒的,没想到,原来是眼前的这只黄毛鸡给灌的,她浅笑一声,“这里是崔府,故意为难崔府中人,以后黄府也未必有什么好果子吃!”

黄辉感到十分坦然,“谁让他不胜酒力?这也怪不得我!”他顺而脸上露出极为八卦的神情,“马球赛一个时辰之后开始,你们这个时候出来,是来看某个郎君的吧?”

欧阳岚道,“是又怎样?左右不是看你的便成。”

黄辉脸上嬉笑的表情更甚,“不知是哪位郎君走了运?”

“你若再不回席,那些郎君也就走完了。”欧阳岚讪讪道。

黄辉这才转身,却发现席间空空如也,也只有一个千杯不醉的谢霖在席间不慌不忙得漱着口,不紧不慢得起身,而他的身边除了崔府伺候的奴仆之外,竟没有任何下人。

黄辉轻叹一声,“罢了罢了,散了便撒了吧,我领你们去看台处吧,场地上可是许多崔府圈养的骏马,虽比平西王爷的千里驹差了些,但比普通马更甚,听说饲马的可是来自婆娑国。”

一听是马,欧阳岚忽而全然忘记自己此番是来作甚的,中山王除却镇守中山之外,还为王朝饲养战马,故而欧阳岚是来自北地马背上的郡主,“快,带我去瞧瞧马。”

原本黄辉的意思是将她们引到看台,却不想欧阳岚却直接进了场地。

虽说这马球场比正规的场地要稍微小些,但对于这些王公贵族来讲,举办一场小小的马球赛已然是绰绰有余,马球场总体上呈一个方形,周长统共一千步,东、南、西、北其中三面皆有矮墙将其围住,在北面造了一排高台子作为看台,看台之上设有好些个坐席,每一方坐席上方都驾着一把巨大的油纸伞以防风吹日晒。

球场是用土一层一层砸实平的,寻常的马场皆是马儿下蹄尘土扬,偏崔将军府中的马场用油反复浇铸,值得地面平滑如砥,光亮如镜。球场两端,各起了一处短门,门上雕红画彩,十分醒目。

球场的南面一处角落有一个围栏,围栏中有数十匹骏马,内行人不消细看便能瞧出,都是些上等好马。

欧阳岚极其兴奋得跑到了围栏边,总中挑了一匹自己极为中意的马匹,那是一匹通身全黑的马,但看着极为强壮,欧阳岚轻车熟路地上了马,轻扬马鞭,竟在场地中飞驰了起来。

这一刻的她,裙角飞扬,眼尾遮不住的灿烂,这才是她原本靓丽的地方。

第十五章 赛前马术

大约所有郎君娘子都未曾吃的多,皆是纷纷来到场地寻了坐席,却见此时场地间一抹黑影急奔来去,竟再也移不开眼,连连叫好。

听到喝彩之声,欧阳岚便更加卖力了,却见她竟请拉缰绳,豁然起身,整个人竟立在了马背上,而身下的马竟也还在欢快的奔驰着,随即场内竟又是一片叫好声。

不过多时,场地上多了一抹艳丽的身影,林菀儿定睛一瞧,这便是推了她一把的崔云,崔云正骑着一匹火红鬃毛的骏马正一步一步的往场地中心走,马上的欧阳岚见到了她,便勒紧了缰绳听了下来。

只是崔云的脸上竟闪出了一丝不屑,“不知欧阳郡主可否与我比试比试,为这即将开场的马球赛助助兴致?”

欧阳岚扬起一个极为好看的笑容,“久闻崔府御马之术,今日有幸的见,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场地上随即出现了两道靓丽风景,一道黑色一道红色,在围观者的阵阵喝彩中,鲜衣怒马,不亦乐乎,却见崔云一个旋身,蹿上了马背,当众人都以为她要掉下去时,她却好端端的坐在马上,只是她是倒着的。这是一个极为高超的马术了。

氏族贵族子弟都会学骑射,但大多只是会骑马便可,欧阳岚不同,她生活在北地,北地民风开放,大多数民众都擅长骑射,就算是牙牙学语的孩童都会骑马,更何况是马术了。然后崔云是将门之后,骑射自然不在话下,但却从未有人知晓,她竟然还会马术。是故在场的各位除了喝彩,更多的便是惊讶。

一圈赛完,场上打马球的郎君们都已就位,二人在众人的叫好声款款下马,崔云扬起下巴,对欧阳岚道,“郡主,改日来一场马球赛吧!”

崔云是在向欧阳岚邀约,欧阳岚可是马背上的郡主,怎能推脱,她大声回道,“好!”

欧阳岚大汗淋漓,这几个月被关在府中无从走动的烦闷心情顺而一扫而空,崔府亦是细心周到,安排了欧阳岚沐浴更衣之后才去看台,此时未时。

当欧阳岚回到看台上时,场下的已然开赛,却见郎君们分为两拨,每拨七人,分别穿着玄色与白色的劲装,这十四个郎君手中皆拿着月杖正飞快得驱赶着马蹄之下那一颗绘了彩的球。

欧阳岚大约看了一眼周围,看台上大约有十几个坐席是有人的,林菀儿便坐在她的左手边,而她的右手边则是崔家的嫡夫人杨燕,再往右看便是崔家的杨姨娘。听说场上白衣首领的三个郎君都是崔家的儿郎,他们在京畿都有职务,恰巧今日沐休。

林菀儿歪着头见欧阳岚左顾右盼,轻声问道,“郡主?”

欧阳岚扭过头,“怎地不见那沈郎君?”

林菀儿掩嘴一笑,“莫不是郡主真的看上那沈郎君了不成?”

欧阳岚倒是大方,双手一摊,“我在这京都所识之人不多,好歹认识了这么几个,也想着给他呐喊助威不是?”

林菀儿才不管她说的真假,只道,“沈郎君与黄辉都在下一场,他们着蓝色。”

“那咱们且看完这一场吧,崔家的实力还真是不容小觑,我可是听说京都子弟会马术的人极少,也不知这崔云是在哪里学的马术。”欧阳岚道。

一旁的莺歌浅声上前,“郡主,崔宏将军驻军婆娑国边境,家中花匠是来自婆娑,养马的亦是来自婆娑,马术自然也是来自婆娑。”

欧阳岚撇起了嘴,眼中闪露出极为不满的神色,“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而此时,场中传来一阵叫好声,她们止住了谈话,往下一眺望,却见三个着白衣的郎君正一人拿着一根月杖一同勾着马球直往对方的短门而去。短短一个时辰内,白队已然进了八个球,而玄队竟一球未进,这场结束了。

垂头丧气的玄队与斗气昂扬的白队纷纷退下了赛场,接下来便是的沈彧的蓝队与另外一个紫队,林菀儿定睛一瞧,那紫队中竟也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就是那日在沁香居环抱美人的吴瑾。只是此时蓝队七人已齐备,而紫队却独独还少一人。

“这崔家四郎子是怎么了?平日里的马球赛他可从未缺席的。”才过了一刻钟,便有人在悄悄议论。

女婿都被称为郎子,而崔家四郎子指的便是崔四的郎君林天泽,原来这紫队第七人是林天泽。

“莫不是放在在宴席上被黄小三郎灌醉了?黄家和崔家的关系可不一般呢。”这句议论落下,林菀儿便感到周围有无数道目光盯着她瞧,仿佛是她指使那只黄毛鸡灌醉林天泽的。

不对,林天泽没有醉,虽说身上有些酒气,但那些酒气只是极为轻微,再者她见到林天泽时,他的脸色极为正常,并非有任何的红晕,一般喝了酒的人脸上都该有红晕,要么便是脸色泛白,而他都没有,当时的神思亦是极为正常。那他为何不出现?难道真的是害怕见到黄梓珊?

此时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林菀儿与欧阳岚的身后绕过,直接在杨燕的耳边耳语了几句,杨燕顺而脸色大变,随即立刻起身,叫上了崔云,不顾与欧阳岚的行礼,直接往院中而去。

见此情形,一旁的杨美玉却翩然起身向众人道,“各位郎君娘子,怎们崔家四郎子午时不甚酒力竟在房中歇下了,还请各位稍安勿躁,若四郎子不得空,还请蓝队中抽出一人出来,六人对六人,这也是极为公平的,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她笑得那般自然,仿佛这一切都极为云淡风轻,终于蓝队中有人站了起来,“既然道申兄身体不适,不如让我去给他诊治诊治。”黄辉自以为极为潇洒得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却不曾想脚下不稳,脚筋一顿使得他一个踉跄,他勉强定住身子,笑着对身后的那些郎君们道,“我也本事个凑数的,此番一来,还望各位战个痛快!”

“那是自然!”马上的郎君们大笑一声,黄辉正也乐得自在,顺而消失在场地之上。

一阵锣响,六对六的马球赛随即开场,场上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只不过几刻钟的时间,一个小厮来到了林菀儿的跟前,林菀儿扭头一瞧,是黄家的小六,原来黄辉此次来崔府也是带了仆人的,只是刚开始便与他分开走,故而林菀儿未曾注意。

却听小六在林菀儿耳边道,“娘子,郎君命小的前来告知,还望娘子速速前去。”

“何事?”林菀儿问。

“崔家四郎子,死了。”

“什么?死了?”明明几个时辰前见到时还是好好的。

欧阳岚看得兴奋,却听得林菀儿一句死了,猛然扭过头,问道,“怎么死了?”

林菀儿无奈摊手起身,欧阳岚是大嘴巴子,若是她知道了,那么离昭告天下也不远了,黄辉让小六前来传话,是要让她速速前去,她不能耽搁。

只是才没离席几步,欧阳岚却是跟了上来,“珊儿,什么死了?”

莺歌看了林菀儿一眼,小声问道,“黄娘子,莫不是那位?”

林菀儿颔首,“此事不宜制造恐慌。”她转身向紫薇道,“你快回黄府去寻……”她本想说让紫薇回黄府寻木泠,可一想那晚木泠为就祖父耗费心神理应好好休息才改了口,“去寻父亲,说是崔府出事了。”黄瑜公务繁忙,未必会前来,但是能让他知晓几分她的心中也会感到踏实些。

几人在小六的引领之下来到了后院,那片海棠的尽头,一泉活水从假山流出,将池水中的浮萍冲得都挤到了一边,池子中有一个亭子,此时亭中围满了人。

人群中,林菀儿看到了那一抹艳丽,火红色的胡服,她忽而想到崔云方才在场上表演马术时的豪放,而此时的她却是在一旁默默无语,眼眶湿润,呆呆得看着一个方向。

此时她身边的那个奴婢在她面前轻轻说了一声,她猛然回头,直至看到林菀儿时,她才起身,如飓风般行至林菀儿面前,她高高升起右手,想要往林菀儿的脸打去。

只是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却被一股力量止住了,林菀儿一瞧,却是莺歌狠狠拉住了崔云的胳膊,她道,“崔夫人,在郡主面前也要动粗吗?”

崔云狠狠得盯了莺歌一眼,顺而极不情愿得将手放下,咬牙向林菀儿道,“都是因为你!”

林菀儿向她欠了欠身,“崔夫人,我何德何能竟能让一个已婚之夫堂堂郎君为我而死?”

“你!”崔云瞪大双眼,想来她还想动粗,莺歌便直接横在了欧阳岚与林菀儿的面前。崔云似乎有些失控,大叫了一声,“你给我让开!”

这叫声惊动了在亭中一筹莫展的杨燕,她抬首一瞧,来者竟是欧阳岚,心中竟是一慌,这欧阳岚与普通郡主不同,她是有封地的,且当今圣人对其极为宠爱,倘若崔家将她得罪了,那么朝中的路恐怕亦是行走不易,她连忙整理行装,快步走到她们面前,怒斥崔云,“不得无礼!还不快退下!”

“阿娘,就是她害死我的林郎的!”崔云直指林菀儿开始破口大骂,而这情形似乎与林菀儿了解的情况极为不同。

难道不是林天泽喜新厌旧抛下黄梓珊与崔云苟合的吗?难不成是崔云主动横插一杠?

第十六章 奇怪死因

无论是何种情况,她也只需静静的看着便是了,京中从来不缺什么风流韵事,只是黄梓珊做得太过于偏激想到自戕了事才会被送到佛堂思过,而她要做的便是挽回些黄梓珊的名声而已。

如今她好端端的出现在了崔府,便能极好的挽回黄梓珊的名声,人们也不过是将此事当做一桩普通的风流韵事罢了。

只是,

《下堂女画师》第十六章 奇怪死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七章 崔云之孕

这一番解释竟使得黄辉对其竟有些刮目相看,“那谢郎君认为到底何人才有那杀人的动机?”

谢霖将目光转向林菀儿,幽幽道,“方才黄小郎君给崔夫人诊脉,不知出了何种异样?”

黄辉如是答,“没错,她的腹中并不曾有什么胎儿。”

“二人成婚不过三四月,且婚礼亦是仓促之下办的,这是为

《下堂女画师》第十七章 崔云之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 来自婆娑

林菀儿上前一步,“崔五娘可否告知,崔夫人发病时是何情形吗?”

崔语柔眼中挂着泪水的,浅浅摇头,”总说自己腹中有个孩儿,谁人说的话都不听,若是不顺意了,她便要打人。“

这与她猜测的已经很像了,难不成林天泽是崔云发病时误杀的?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可崔云如此恋他,何必羞辱他呢,这点林菀儿实在想不通。

“不是她。”谢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林菀儿扭头,满是疑惑,“为何?”

“还是动机。”谢霖浅笑一声。随即便往院中走去。

林菀儿宽慰了崔语柔几句,“许是崔夫人心中有些放不下的执念也未可知。”

崔语柔见谢霖走了,这才拉住林菀儿的衣角哭道,“珊娘,对不起。”

林菀儿一脸疑惑,为何这小娘子会对她道歉,她又不曾对不住她什么,“崔五娘,这从何说起?”

“那日宴会上,若是我不曾摔跤,家姐也未必会注意到林郎君,回去后,家姐总想着自己腹中的孩儿是林郎君的,父亲与母亲都极为疼爱姐姐,是故才设下了那个局,使得珊娘你见到了那个场面,这些我都偷听到了。”崔语柔哭得极为厉害,“原以为崔家与黄家已然交恶,今日珊娘你不会来的。”

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黄梓珊,你死的太冤了!

不由得,她的双手在袖管中紧紧攥成了拳头,究竟是何缘由会使得一个人疯魔至此,她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罢了,过去之事,不提也罢,崔五娘还是好好回去歇息吧,若有不适来寻我便是。”说罢,她便告别崔语柔往院中而去。

方才在院外便可看出这处院落的大小,没想到走进一瞧,此院实在是不止大。厅中的亭台楼阁有些都是用琉璃制成的,听紫薇方才叨叨,琉璃似乎是婆娑国盛产之物,想来这些也是崔将军在战场上的战利品。

才几步她便跟上了谢霖,谢霖脸上似笑非笑,“可问出些什么了?”

原来方才谢霖的离开是想要卸下崔语柔的防线,此人难不成有两颗心眼?看来事事都瞒不过他,她只好道,“她与我说,崔云与林天泽的相识是一个局。”

她将崔语柔所说一字不落地说给了谢霖,而此时谢霖的表情竟是有些疑惑。“看来,娘子真的是失忆了。”若是平常,被人如此设计,心中不愤懑才怪,而谢霖在林菀儿的眼中虽看到了些愤怒,却也只是一个作为旁观者的那种怒气,而不是本处于当事人的。

“怎么?以为我诓你不成?”林菀儿没好气,怎地才好好说上没几句,她又觉得瞧他不顺眼了。

谢霖随即一笑,“黄娘子岂会诓人?是谢某唐突了。”

正在谈话之间,小厮便已经进去通禀了,此时,杨燕被几个奴婢簇拥着走到了院中央,杨燕挥退了那几个奴婢,问道,”不知谢郎君查的如何了?“

谢霖却似乎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直接问她,“杨夫人,谢某想知道崔夫人腹中胎儿究竟是谁的。”

杨燕忽得脸色一变,双手紧握,两唇抿成一线,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道,“此事与郎子之死无关,恕我不能直言相告。”虽说她是委托了谢霖查办此事,但她是将军夫人,她身上亦是有诰命在身,在场的人除了郡主的位分品次比她高之外,她怕是最为尊贵的了。

若是杨燕不开口,他们亦不能强迫她说些什么,故而谢霖只好作罢,“在下认为此案与崔夫人的病情有关,还望杨夫人多加思忖才是,方才听下人们说崔夫人在休息,那么在下也不便多打扰,还望夫人能准许在下在府中走动一番,凶手对府中上下极为熟悉,若是混在了下人们中,杨夫人与崔夫人的性命……”他估计留了白,等着杨燕的答复。

杨燕紧皱眉头,几息之后才道,“前厅还有许多客人,还望谢郎君与黄娘子尽早将凶手捉拿归案。”说着,她将今日在崔云身边的那个奴婢叫了来,“彩月,你带着几位去下人房中看看,让李管家警醒着点!”

彩月连忙前来,领了吩咐便带着谢霖与林菀儿往院门外走去。

才出了院门没几步,谢霖便问道,“彩月,你来府中多久了?”

彩月笑着回应,“奴婢是家生子,以前在夫人跟前侍候的,才半个月前拨到娘子跟前侍候呢。”

“那么半个月前崔夫人身边是由谁侍候?”谢霖又问。

彩月回想着,“是芳儿,半个月前芳儿收到家中来信便请辞回家探亲了。”

直觉告诉林菀儿,此间必有猫腻,故而还未等谢霖问话,她便接着问彩月,“那么芳儿之前崔夫人是由谁服侍?”

彩月走了几步,“像是个叫青梅的丫头,她是几年前与一群婆娑国人一起进府的,听说是将军从路上买回来的。”

“那青梅此刻在何处?”

彩月摇头,“失踪了,那丫头买回来时还好好的,也不知怎地才几个月胖了许多,后来奴婢才听说,青梅怀了身孕,只是也不知怎地,竟失踪了。”

或许,崔云的病跟这个青梅有关,又或许,林天泽的死也与这青梅有关。

可是谁又与这青梅有关呢?

“带我们去见见那些来自婆娑国的人吧。”谢霖吩咐道。

只是彩月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难色,“回郎君的话,那婆娑国人自打送进府来便是又聋又哑,怕是郎君见了也未必能与他们说得上话。”

“无妨,你且带我们去见见便是。”

彩月带着二人拐了几个弯,来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院子,“这个院子是将军吩咐特地为婆娑人修建的,将军说他们不喜见生人。”彩月说罢便上前去敲门,敲了一会儿,这院子的门便顺声开了一个口子,从里面探出了一个黑黑的脑袋,极小,但极为可爱,看着像是个小郎君,只是这小郎君与瑞国人生的不同,他的牙齿极白,但皮肤却是黝黑,他的头发并非顺而直,每一根都卷弯着像顶了一头枯草。

林菀儿惊至原地,在后世,大街小巷都会有这么几个留学的黑种人,可在此处出现这样的人种,她忽而觉得极为不可思议。

彩月与他比划着说想要让他们进去问话,而那小郎君似懂非懂,将门大开。随即,林菀儿与谢霖走了进去。

这小院虽说简陋但却能遮蔽风雨,院中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盆子,盆子中则是在培育的各种鲜花,院中有一妇人正在收拾着晾着的干花,见有陌生人前来,她连忙后退几步,吩咐那小郎君进屋,像是要做些什么。

半晌便从屋内走出几人,他们都是黑种人且体格极为健壮,他们其中有几个头上无发,听彩月说是某日生火时被烧掉的,林菀儿粗略看了一下,加上那开门的小郎君的,统共也就十个人,其中有三个妇人,只是他们大多不说话。可是林菀儿相信他们只是因为语言不通而不敢开口说话。

从战场上俘虏回来的人,军中的规矩若毫无利用价值自行处置便可,是故崔将军定是发现了他们的才能便千里迢迢将他们送至府中充当黑奴,但他们的样貌实在特别,故而才独独建了一个院子将他们关了起来。

林菀儿问向彩月,“那青梅是否与他们相似?”

彩月摇头,“不是,据府上人说,青梅是瑞人。也不知怎地在将军凯旋途中被将军所救。”几年前婆娑国在边境发动了几起小小的骚乱,崔宏奉命平乱,凯旋之后圣人便命其驻守边境以防万一,是故崔宏将俘虏与所救的青梅带回来几个月便又启程去了边境。

看来婆娑国的人应当是无辜的,林菀儿耸肩叹气,却听谢霖道,“这几年中府中除却来了这些婆娑人以及青梅之外,还有哪些人新至府中。”

彩月在婆娑人身上扫了一圈,无奈道,“这个奴婢不知,不过李管家定然知晓。”说罢,彩月又对那些婆娑人做了些手势,然后带着他们二人离开了这处小院。

出了小院往东几百步,他们便来到了下人们的院子,这个院子比婆娑院子要大得多,期间也有许多房间,彩月道,“这院子独独劈开的房间是管家与几个中等奴仆住的地方,下等奴仆们都住在大通铺里,一般是十人一间。只是这个时辰他们应该都在厨间忙活着。”

现在是未时二刻,晚宴在申时三刻开宴,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此时一个身着极为体面的男人从院门外疾步前来,彩月连忙上前行礼一声,“李管家,夫人叫婢子带几位贵客前来向管家问些问题。”

李管家躬身行礼面带笑容,“谢郎君,黄娘子,奴也是得了夫人的吩咐前来协助,不知郎君娘子想问些什么?”

只是谢霖将折扇一开,在胸前噗嗤噗嗤得扇着,并不曾有提问的意思,林菀儿无奈,问道,“不知府中近两年除了婆娑人外可有新增的奴仆?”

李管家笑容更甚,“娘子有所不知,近两年新增的奴仆有十几个,离开的奴仆也有十几个。”

“李管家应当都知晓他们的底细来历吧?”林菀儿继续问。

李管家便向他们行礼作揖道,“请二位稍候,奴这就去将近两年的名册给二位拿过来。”

第十九章 竹马青梅

半柱香的时间,李管家极为配合得将两本册子交于二人手中,他指着其中一本名册道,“这本册子是近两年来新进的奴仆,那一本是近两年出府的奴仆,奴都记着呢。”李管家顿了顿,又问道,“不知二位还有何疑问?”

林菀儿看了谢霖一眼,而他似乎并没有打算要问的意思,只是捧着手中的那本名册飞快得看了起来

《下堂女画师》第十九章 竹马青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 八卦阵林

“案发前几刻,你家娘子在哪儿?可曾见过什么人?”谢霖突然发问

彩月对答如流,“只因前院用膳比后院早了半个时辰,娘子想到午后有场马球赛,想前去嘱咐郎子少喝些,只是才至前院却不见郎子踪影,这才寻了后院来,在此处附近我们便碰上了黄娘子。”她看了林菀儿一眼,眼中竟露出了些胆怯,支支吾吾道,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章 八卦阵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 木泠失踪

林菀儿冷笑一声,“她可真沉得住气!”忽而她又转念一想,“可是她为何要这样做?”

谢霖指了指心,道,“或许是因为她心中极为不服气吧。”

“你已经知晓她的动机了吗?”林菀儿问。

谢霖轻声道,“那两本册子中我看了个大概,其中十几年前有一个姓杨的嬷嬷与崔将军那位青梅竹马同时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一章 木泠失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 白发男尸

黄祺颔首,“就凭他的才华,若是早几年科举,此时的朝局怕是会大换血。只是,可惜了,平白遭了上天妒忌,废了一条腿。”

几人皆是唏嘘不已,黄祺见黄辉吹得差不多了,便示意黄逸该走了,只是他们一转身,却见林菀儿竟立在了门前,瞬息,静谧。

林菀儿上前,装作若无其事,向他们欠了欠身,“见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二章 白发男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善堂妙安

林菀儿冷笑一声,恐怕凶手不单单是因为挑衅,极有可能怕是和惯犯,如此有恃无恐,怕是极有经验也未可知。

谈话间,不知不觉他们便已经来到了兰陵坊,他们行至妙安堂门口停了下来,坐在马车前的紫薇连忙拿起幂篱钻进车内替林菀儿戴了起来,“娘子,不知怎地,妙安堂外的人比往日还要多呢。”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三章 善堂妙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堂屋请寻

谢霖前去将堂屋打开,一阵冷冷的恶臭从里面飘了出来,就连学医的黄辉都停在了原地止步不前,这味道实在太难闻了。谢霖站在门前,有些无奈道,“其中一具尸体是三个月前发现的,应该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

所以保存得再完好,那也是具腐烂的尸体。

林菀儿摘下了幂篱,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包裹,这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四章 堂屋请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人祸天灾

是啊,她怎地未曾想到这个,如若目标只是林菀儿,又为何要掳走木泠呢?这似是有些说不通。

林菀儿面露难色,凝眉顿住,谢霖才道,“无论怎样,红衣教怕也是如今唯一的线索了。”他用手点了点腿面,“此事交于在下吧。”

“郎君是要去闯红衣教?”林菀儿这才想到自己的请求是多么的混账,红衣教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五章 人祸天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毫无突破

“你们可曾见过除却他们意外的莰族人?”黄辉问道。

妇人摇头,“不曾,莰族人世代都隐居在莰族村那个山坳中,直至前些日子,有人不小心打猎误闯西山,后来原模原样回来了,这才起了他们去莰族村一探究竟的头。只是,回来之后,却都身染重病不治而亡,乃至于整个柳茂县生灵涂炭。”

“那他们见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六章 毫无突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芙蓉女尸

林菀儿忽而明白了什么,看向黄瑜,“父亲,凶手或许是个娘子。”

黄瑜嘴角微微上扬,若不是今日的谢霖的提醒,他也未曾想到,他示意林菀儿继续,“若是个郎君,直接将其打晕丢进水中便好了,又为何要多此一举使其中毒?”很好,谢霖给的提示虽说是几个死者的身高体型,但与林菀儿所得出的结论却是一般无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七章 芙蓉女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听供画像

进了门,里面便有侍卫前来相迎,二话不说便将林菀儿领到了院内,刑部也分两个厅院,前院是官员们办公的地方,除却进院门时看到的数丈高的楼宇之外,左右还连着两个稍大的厢房,左边的是官员们食饭之所,右边的则是休憩之所,前院还有一个极大的花园,各种花草争奇斗艳,其中还有几棵梅树独立于众花之间。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八章 听供画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累累伤痕

“一百三十七道伤痕。”林菀儿捏着验状的手心竟有些湿润,“深浅不一,新伤加旧伤,中毒,割发。”她抬头看向黄瑜,“父亲,为何她要对这娘子这般残忍?”

“有人认出,她是平康坊的柳家花魁柳娘。”

柳娘,她似乎听说过这个娘子,她忽而想到方才刘阿成所说,船是吴二郎所租,那么是否就是那日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九章 累累伤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沁香三娘

还未用过午膳的林菀儿肚子早已叫唤个不停,黄辉笑道,“走吧,切莫想太多了,咱们去沁香居好好吃一顿吧。”

沁香居?当初下山后,黄辉带她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沁香居,“这里离沁香居远吗?”

黄辉道,“不远不远,沁香居在进昌坊,也就过了几个坊便是了。”

那日只管着从车上下来上去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章 沁香三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机躲调戏

三娘子话音毕,楼下的节目便吵吵嚷嚷弄出了极大的动静,三娘子目光一凝,起身赔罪,“失礼了。”

她转身,还是那般优雅得走向雅间门口,顺势回头将门拉了起来。

黄辉激动不已,对着手中杯盏中的茶出神,“三娘子可是从未这般给我斟过茶。”

林菀儿蹙眉,“这三娘子一向都是这么擅言吗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一章 机躲调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七日之限

“小妹此话有理。”黄辉浅声道。

马车继续缓步而行,林菀儿随即在车上眯了一会儿,待到她醒来之时,马车的车架已然停在了黄府的内门前,黄辉正打算将林菀儿叫醒,林菀儿便已经睁开了双眼,二人相携下了车才发现,黄府门前竟有一排高大车架,车架两旁还有十几个的护卫站在两旁,这十几个护卫的装束,像极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二章 七日之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粗画骨相

林菀儿虽说是极为失望,但却还是挤出了些笑脸,欠身谢道,“多谢郎君出手。儿感激不尽。”不知怎地,她还是头一次觉着谢霖有些顺眼了。

谢霖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他随即指了指这前方的道路,问道,“敢问娘子,这条路是否通向黄小三郎的南院?”

林菀儿这才发现,谢霖来黄府拜访,身边竟连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三章 粗画骨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妇人惨死

出了门,紫兰还是心有余悸得拍了拍胸口,她此生可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东西,而紫薇却是好些,她抓过紫兰的手宽慰着,“紫兰姐姐莫怕,当初我在佛堂,亲眼见过灵慧师太,当晚都不曾合眼,可如今不也好好的?”

紫薇是个不太宽慰人的,但她那真挚的眼神却将紫兰从恐惧中拉了回来,紫兰轻叹一声,“娘子近日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四章 妇人惨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月落三娘

夜幕降临,随着暮鼓声点点,各自的坊门渐渐都关了起来,谢霖与黄瑜从马车上下来,径直走进了进昌坊。

黄辉紧跟其后,却是一脸糊涂,他往后几步,对身边的林菀儿问道,“你说叔父这是在做什么?”

林菀儿扭头看了一眼还在马车上睡在紫薇怀中的阿嫣,“父亲如此作为,定有他的用意,咱们且跟着便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五章 月落三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又是一案

黄瑜缓步行至那朵黑色牡丹跟前,“为何不留活口?”

裘少卿却道,“圣人是给你七日,眼下已过了三日,既然她已经招供,又何必在乎是死是活。”

黄瑜不再纠结,豁然转身,“回。”

坊门已关,按律民众不得进出,是故除了黄瑜与裘少卿这般有公务在身之人可进出之外,其余人都被留在了进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六章 又是一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意想不到

由于此刻并非是用早膳之时,是故紫薇在厨间等了一刻钟,栈馆中的奴婢态度倒是不错,只是全因要照顾前院酒楼的生意,是故对她还是有些怠慢。可正当紫薇鼓着腮帮子将早膳端进林菀儿的院子时,却发现院中空无一人。正中央的坐席之上只留下了林菀儿的那件披帛。

“娘子?”林菀儿试着叫唤着,却未曾听到任何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七章 意想不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青明归路

手中的烛火越来越暗,谢霖的声音也越来越弱,她低头看了一眼烛灯,却发现里面已经没多少人灯油了,若是再这般点下去,这里的整间屋子势必会又一次陷入黑暗,忽而想起来她里面的房内的那些草垛子,是啊,草垛子也是可以燃烧的。

两个房间内都有微风飘来,说明有足够的空气,他们也不会像她上回密封冰窖那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八章 青明归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 重见天日

林菀儿这才彻底大悟,她举着那盏还未完全灭掉的烛灯往上看去,果不其然,在一个极为隐蔽的角落处有一条大约一指长的黑色绳头,将这绳头设置得如此隐秘,无论是谁也不会那般轻易发觉。可是,林菀儿心中却有一丝不安。

虽说她知晓阿嫣患的是侏儒症,但她还是选择用谢霖的说法,“阿嫣早慧不假,但她为何如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九章 重见天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与虎谋皮

本想假装装作不认识的,看来如今是装不下去了,也罢,林菀儿便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向赫连骜行礼道,“多谢王爷出手相救,小女不甚感激。”

赫连骜却是邪笑一声,“救你?本王有什么好处?”

这话使得林菀儿去不知该如何接,空气顺而凝固了,林菀儿瞥了一眼那个将他们就上来的名叫疾风的护卫,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章 与虎谋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 心悸受损

疾风得了指令,行至林菀儿跟前,向她道,“黄娘子,请这边请。”

林菀儿回头瞪了赫连骜一眼,他还是那般遗世独立地站在窗口,任由风吹起他那玄色的长袍,他双眸紧闭,却时不时散发出一丝让人无法靠近的冰冷,仿佛是从地狱出来一般。

一路从平西王府回到黄府大抵也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因为在同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一章 心悸受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灵魂出窍

不知怎地,林菀儿慢慢得开始网上飘,她也不知为何,自从谢霖进了药房之后她便又开始随风而动,从日暮到清晨,她也不知转过了多少地方,最终她停留在了一座飞檐之上,这地方她似是很眼熟,但却不知道究竟是何处。

从飞檐处往下眺望,却见院中角落有一个池塘,池边正坐这一个人,这个人的影子有些模糊,但林菀儿却是觉得此人十分熟悉,是个郎君。

那人背对着她坐着池塘的边缘,手中抓着一把黍米,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往池塘中扔,那池塘虽小,但争相前来吃食的鱼却又好多,那人微微一笑,待到将手中的黍米全都喂光了,他才站起身来,他将手中的黍米拍了拍,随即转身,模糊一片。

林菀儿此时顿感自己的身子正往下降,待落到地面后她止住了,那人正从池塘处往他这边走,快了,她看清了他的双脚,渐渐的,他看清了他那甩得极为优雅的广袖,随即,是领口的褶皱,可当她快要看清那人的脸时,她忽而被一个什么东西吸引住迅速得将她拉离了那个院子。

她仿若在飓风中行走,又仿若在沼泽中漫步,渐渐的,在不远处的前方,有一束白炽的光照了过来,她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往那束光的方向而去。

许久,她动了动眼皮。

“醒了,醒了!”耳边是王氏的声音。

“多谢大师!”这是余氏的声音。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那般的熟悉,那般的真实。

“我的儿,你终于醒了!”王氏跪坐在她的榻边,轻声道,“以后切莫再碰那些东西了,就在家好好待着,为娘可再也不会让你出去了!”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母亲。”林菀儿虚弱得向王氏道,“莫担心。”

“你如此叫为娘如何不担心?”王氏泪如雨下,“从今往后,你就好好得在你的紫烟阁中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母亲是要禁孩儿的足?”

“当然!”王氏有些强硬道,“为娘之前就跟你说过,既然你未曾听进去,那么就休怪为娘用强!”

“母亲。”林菀儿还想要求一求,谁知王氏竟愣是不软,直接道,“为娘去招呼法师了,你且休息,千万别乱动。有什么事,让奴婢们去做便是了。”

看着王氏转身离去的背影,林菀儿忽而发觉她对自己做的决定有些动摇了,甚至她也不甚清楚她自己为何要做那么多蠢事,这个家庭对她如此宽容,为何她就不能牺牲自己嫁作他人妇为黄家做些什么呢?况且,她对谢霖此人虽说有些厌恶,但也不至于太过于糟糕。

她知道,黄家人都在用尽各种方式疼爱她,或许,若是她向黄瑜提出与木泠一般去行走江湖,他或许也会替她准备好出行的行囊和仆人,可,黄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她注定是要为黄家牺牲的。虽说她如今还不太清楚到底黄梓珊是为何牺牲,但林菀儿能从当初王氏告知她亲事真相时的情绪中能揣摩出些东西,氏族之间,若是要相互长久走下去,也只有联姻的方式。

而她怕也就是这黄家的牺牲品,是故他们竭尽所能宠爱自己,或许还是因为其中的一种愧疚。

紫薇与紫兰拖着极为疲惫的倦容缓步来到她的面前,紫薇带着哭腔道,“娘子,奴婢知错了。”

紫兰也皱着眉头道,“娘子可口渴?奴婢给您去倒!”

林菀儿双眉舒展,微微浅笑,她记得她在梦里就看到她们二人跪在地上受罚,如今看她们的衣物都未曾换掉,怕是一直被罚着,她道,“你们去歇着吧,这儿让其他几个伺候便好。”

偌大的紫烟阁,除却两个大丫鬟和几个嬷嬷之外还有四个二等丫鬟,六个三等丫鬟、八个四等丫鬟和十二个粗使丫鬟,虽说紫薇与紫兰是贴身丫鬟但也有轮休的时候,那么此时顶替的便是二等丫鬟。

可紫薇与紫兰却一个都不曾想要动身的模样,紫兰道,“未曾侍奉好娘子本是奴婢们的过失,奴婢们不敢休息。”

林菀儿能从紫兰的眼神中看出坚定来,也只好作罢,她在紫兰的伺候下坐起身,却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这么些日子她都觉得自己仿若一朵云在天上飘着,毫无方向亦是好无去处,紫薇此刻递给她一杯茶水,她抿了抿,道,“这些天,我怎么了?”

紫薇道,“问羽法师说,娘子是灵魂出窍了,他将将在紫烟阁替娘子做了一场法事,果不其然,法事结束之后,娘子便醒来了。”

灵魂出窍?

原来自己这么多日的所见所闻,竟都是真的,倘若这一切都不是梦,那么那个郎君又会是谁?

“紫薇,给我准备笔墨。”林菀儿向紫薇道。

“什么准备笔墨?刚醒就不要乱动!”这是黄辉的声音。

黄辉将她手中的杯子夺了过来然后伸出手,用自己带来的一个小壶给她添了一杯,“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在你这紫烟阁静养吧。”说着,他从袖口中掏出了几本书偷偷递给她,“这是那家伙写的针灸录和我写的注解,还有一本是那家伙这么多年验尸的一些东西,我知你感兴趣,给你偷了来。”

林菀儿兴奋得接过书,满心欢喜道,“谢三兄。”

黄辉也趁此给她把了个平安脉,道,“恩,气血渐渐开始通畅了,你这丫头,真是要吓死咱们才甘心!”

林菀儿把玩着手中那个杯子,许久才开口,“三兄,翠妈妈……”

“恩,昨日已下葬,翠妈妈是公主身边的人,故而死后祖父便让她葬在了公主身边。”黄辉道,“你也切莫太过忧思,翠妈妈年纪大了。”

他的意思是,倘若未曾中蛊,翠妈妈也活不长了。

“你可知翠妈妈中的是蛊毒?”

黄辉点头,“我知,且病入膏肓药石无灵。”

“若是早些发现,是否还有救?”林菀儿问道。

黄辉看着她,摇头,“不,若是早些发现,那家伙定能救下她,可翠妈妈的蛊像是在黄府发作,而那家伙却又……”他顿了顿,“叔父已经彻查府上所有角落,均未发现任何异常。”

所以究竟是谁怕也无人能知晓了。

林菀儿轻叹一声,朝紫薇道,“紫薇,笔墨备好了吗?”

“你才醒,怎地就要劳累不成?”黄辉制止她,可惜她却未听劝阻极为倔强地从榻上起身,盘坐在了几旁的软座上。

她拾起笔,回想着她在梦中又许是真是她灵魂出窍时所瞧见的那个郎君的身影,一副坐于池边的落寞背影,一副渐渐向她走来却是极为模糊的正脸。她细细得将这两幅画勾勒涂好,然后向黄辉展示着,“三兄,你可识得这画中的郎君?”

黄辉定睛一瞧,蹙眉道,“未曾见过。何故?”

她微叹一声,随即指了指这两幅画,“昏迷之事,恍惚之间,我看到了这个人,但我不知此人是何人。”

黄辉伸出手随即在她的额前敲了一记,“若是不知,便不管也罢,你倘若再如此操心,怕就变成唠叨的老妪了。”

“你才是老妪!”林菀儿撇嘴一笑,怕是许久也未曾如此轻松过了。

转念间,她忽而想起了谢霖,便问道,”三兄,谢郎君如何了?“

“谢郎君身上的伤势已无碍,如今正在府上的别院内休息呢,祖父说,反正黄家与谢家有鸳盟之事,也不必有太多的避嫌,再者澜之兄进京是参加科举的,若是住在市井深处怕是会影响来年科举。”黄辉正儿八经道,“是故,你也不必太担心。”

天色渐晚,黄辉再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紫烟阁内一片寂静,虽说恢复了些元气的林菀儿正躺坐在榻上就着烛火看着黄辉给她带来的书,但她的心中却总是未能好好静下心来。

今夜的风极大,吹得窗户呼呼直响,榻边的紫兰正为她填着香油,而她却一点心思都不曾有了,她的选择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都说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到这个世界,那么遵循这个世界的法则才能好好活着,可这法则似乎对某些人却是无效,若木泠,她便可以自由自在潇洒在天地之间,那么她到底该不该要不要按照心中所想去呢?

一夜少眠。

接下来的几日,窗外都下着雨,这与夹着风,却真是让人觉得有些凉意,或许,秋来了吧。

却见紫薇怀着满目欣喜前来,向林菀儿说道,“娘子,听闻当家阿郎今日能下地了。”

一直疼爱她的祖父终于能下地走动了,也就是说,祖父的病快痊愈了,林菀儿笑着在廊下穿好屐鞋,迫不及待道,“快,咱们去中院。”

雨水顺着浅色的油纸伞慢慢得滑落到了地面,许久未曾下阁,林菀儿却见到满目嫩黄,这是秋的颜色,不远处的园子里,一颗颗树的叶子都已经泛黄,临近湖心亭的池子中早已没了夏日无穷碧的叶子,有的都是些枯黄萎靡的枝干,秋,真的来了。

第四十三章 登门致谢

林菀儿自顾在小径上走着,原是低着头未曾看见前方的物镜,一不小心,她竟撞到了一堵肉墙,由于各自都撑着伞,而林菀儿个儿稍微矮了些,两把伞撞到了一块儿,林菀儿伞上的雨水全都打湿在了他的身上。

“黄娘子,小心。”头顶传来了的是谢霖的声音。

林菀儿微微往后退了半步,微微抬头,却见他一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三章 登门致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 巧遇康王

才没说几句,方才那戴着面具的郎君又至院口,他远远地在院门口处向问羽鞠了一躬,看他那动作像是有急事。

余氏与王氏都是精明之人,怎地看不出此间门道,她们只好纷纷起身向问羽拜别,临行前,问羽咧着嘴朝她们说,“下月老衲在寺中会举办一场讲经会,若是施主们得空,可前来听听啊。”

“多谢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四章 巧遇康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花圃尸骨

才至紫烟阁,便见莺歌正与守在门外的紫兰聊得津津有味,紫兰还时不时得小声掩嘴笑了起来,几日不见,莺歌出落得越发的精致了,那藕色的襦裙配上一对双丫髻,还有那精致的妆容,还有那一份隐约从她身上透出的气度,说她是贵族子弟家的娘子想必也未必无人信。

莺歌浅浅抬头,瞧见林菀儿前来,立刻向她行礼

《下堂女画师》第一章 花圃尸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 飞鸾金牌

欧阳岚看着她,变得有些尖的脸依旧不失圆润时的楚楚可怜,一双眸子氤氲着,仿若是要将林菀儿整个人都化掉一般,这是欧阳岚从未在林菀儿面前做的撒娇的表情,林菀儿一下子便嗅到了其间深意,她抬首直接盯着欧阳岚看,“郡主,你的花圃中若真有尸骨,你最好的处理方式理应是上奏朝廷求圣人做主,要么就是去京兆府衙

《下堂女画师》第二章 飞鸾金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 新居宴客

“宴会?”经过上回的那件事,林菀儿对于宴会似是没有多大的兴趣了。

欧阳岚笑道,“本郡主乔迁新居,圣人都会送礼的,你作的一手好画,怎地还想推脱不成?”

林菀儿哑然一笑,“可母亲将我禁足了。”

欧阳岚挑眉,“我给王夫人与余夫人都递了请柬,她们都会去的,七夕诗会上名动京都

《下堂女画师》第三章 新居宴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 马十一娘

此时的林菀儿已然换好了衣妆,梳着一头垂鬟分肖髻,乍一眼看去,像极了一朵圣洁的白玉兰,林菀儿的身量也渐渐拔高了许多,身材也渐渐苗条了些许,纤长的脖颈与长长的手臂交相呼应,她娥眉淡雅,琼鼻挺翘,殷桃小嘴微微一笑,仿若是坠落人间的仙子。就连同为女子的紫兰与紫薇都看得呆了去。

紫薇连忙将披

《下堂女画师》第四章 马十一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 南安县主

余氏赔笑道,“路上忙着赏景耽搁了。”

坐在一旁角落的一个极为清雅的贵妇起身,走上前来与王氏与余氏打招呼,“王夫人,余夫人,许久未见了。”

王氏回礼,“柳夫人。”

柳夫人,这位就是那日从慈恩寺回来听王氏与余氏说的那个马侍郎的原配柳夫人。却见她今日虽说画了妆容,却还是难

《下堂女画师》第五章 南安县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 厅中作诗

宁玉青蹙起眉头,她虽说是个深闺女子,可荣国公可是世代从武,大多目不识丁,待到有闲暇之时,家中人虽说给她请了老师,可她的性子,也学不了几个字,若是品评她倒是有些为难,“郡主院子的花样繁多,想必只要陛下的御花园才能比拟了。”

欧阳岚忽而笑了起来,“县主果真慧眼,这园子的修葺再造之人正是

《下堂女画师》第六章 厅中作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 空谷幽兰

她缓缓起身,立于厅中央,一身月白色长裙翩然如画,如瀑布般的长发披肩而落,头上也只是简单的挽了一个髻,未戴任何的发誓,而正因为如此才使得她在一群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娘子中脱颖而出,她向太子道,“太子殿下,可否允许儿用另一技法来品评沈郎君之诗?”

欧阳岚连忙搭腔,“好!”

林菀儿

《下堂女画师》第七章 空谷幽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 精心和局

“只不过在沈郎君的诗中有所悟,”林菀儿浅笑,“儿见识浅薄,也只能悟得如此多。”

“恰好。”沈彧忽而笑了起来,“在下亦是有感而发,却不曾想娘子竟能将露珠画的如此逼真,在下实在折服啊。”

“沈郎君说笑了。”林菀儿道,“听闻近日沈郎君在京都可威风呢。”

说到此话,沈彧的脸

《下堂女画师》第八章 精心和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 花下之魂

黄辉也不再坚持,只好放回手中烛火,缓缓离开花圃,回到花厅,“他似是已经死了一个时辰了,尸体都有些僵了。”

“还有呢?”林菀儿又问。

黄辉不以为然得看向林菀儿,本想说些什么,而后却是轻叹了一口气,“七窍流血。”

“会否是中毒?”林菀儿问。

黄辉却有些不确定,“

《下堂女画师》第九章 花下之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章 翠白失踪

林菀儿道,“凶手定是对府中极为了解之人,能将尸体搬送至高台的怕也只有是个男子了,且他还通晓昙花的培育。”

“昙花?”

林菀儿颔首,“只在酉时至戌时开的花,除了昙花,我倒是想不起来还有什么样的花,昙花一现,也就开这么一个时辰,仿若天边烟火般,眨眼便消逝了。”

“这花还

《下堂女画师》第十章 翠白失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一章 大好前程

林菀儿浅声对欧阳岚道,“郡主,当务之急请务必将所有人都集中在厅中,以防不测。凶手极为熟悉公主府,且神出鬼没,若是再伤及任何一个贵人,那么中山王的前途可就堪忧的。”

林菀儿说得极为浅显,欧阳岚即可便明了,她连忙穿好屐鞋,朝那侍卫长道,“你留下,护着珊儿。”

随即,她都也不回得

《下堂女画师》第十一章 大好前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 深夜移尸

欧阳岚道,“恩,怎么少卿怀疑是他们所为?”

裘少卿听罢迅速一头冷汗,“下官并非此意,黄娘子是黄仆射之孙黄侍郎之女,下官怎会怀疑?再者谢郎君神童身份响彻江南,裘某也只想一见罢了。”

谢霖躬身向他作揖,“裘少卿客气了,谢某如此年纪再也担不起一声神童之称,但倘若裘少卿需要在下,在

《下堂女画师》第十二章 深夜移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三章 行凶女人

霜娘继续道,“那本是临水而建的两层水榭,而那延伸至水中的小花圃本是一座湖心亭。”霜娘说着似是有些累了,喘了口气,语气中尽显沧桑之感,“火势是从公主闺房而起,绵延至湖边时便已被扑灭,老奴还记得,当时公主缓步走向亭中时站了许久,而后便下令将废墟夷为平地,建起了如今的临水花厅,以及一片花圃。”

《下堂女画师》第十三章 行凶女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四章 残垣宫殿

“是。”欧阳岚道,“是我让莺歌叫下人们提前备好的。”

“颜料放置在几的左上角,而莺歌惯用右手,是故并不是她所为。”林菀儿肯定道,“我画完之后,总觉得头脑有些发胀,以至于随后席间的任何事我都为曾注意。”

黄辉听罢立刻凝重得捏起了林菀儿的手腕,半晌之后道,“恩,脉滑心速过快,确

《下堂女画师》第十四章 残垣宫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五章 鸿雁之书

林菀儿面色大变,紫薇口中的阿郎便是黄粱,黄粱的病刚好,且听紫薇的意思,黄粱像是喜怒相交导致郁结于心,木泠曾与她谈论过朝中之局,若是黄粱有任何三长两短,黄府怕是处境艰难。是故她拔腿而起,往中院奔去。

至中院,却见院门紧闭,中院是黄府中心,无论如何都不会紧闭大门,唯有一种解释,定然出了

《下堂女画师》第十五章 鸿雁之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六章 地宫画像

林菀儿随即问道,“县主朝什么方向去了?”

侍婢抬起手,朝着一处漆黑的假山丛指去,那片假山早丛有些荒废,欧阳岚记得,她是嫌弃这片假山太过于怪石嶙峋,是故也并不想将它们修整,待到几日后从虞山运来新的石料之后,便将这一片假山换掉,却没想到,如今竟会出事。

林菀儿不由分说得从一旁侍

《下堂女画师》第十六章 地宫画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七章 还颜之蛊

几人排着队,侍卫们分成了两队,一队几人在前面探路,还有一队几人在他们身后断后,一行人很快便走进了这间才打开的石室。

里面的烛灯早已被前面探路的侍卫们点亮,这又是一道长长的甬道,道路两旁的墙面上每个几步便有烛火摇曳,而烛火旁的墙面上都画着一个咒文,这咒文与方才在外面的那个咒文长得有些

《下堂女画师》第十七章 还颜之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 平西王爷

霜娘浅浅起身,看向被她喝得站在原地的几人,眼中饱含着极为轻蔑的笑意,“飞鸾公主是我杀的,太子赫连樑也是我杀的,若不是当今陛下被护得严实,我恐怕早就得手了,怎么?惊讶吗?天下之大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在你们眼中你们圣上是个明君,即便史书工笔记载功过中他亦是功大于过,但在我眼中他是毁我家园灭我全族

《下堂女画师》第十八章 平西王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章 偶遇沈郎

赫连骜邪魅一笑,却还是不语。

林菀儿不知从哪儿寻来的胆子,见他不语,便接着道,“小女人微言轻,怕是不能帮王爷办到,还请王爷将玉珏归还。”

“你能做到。”赫连骜低沉着声音道。

“那我到底能做什么?”林菀儿忽而有些态度不好,毕竟被人如此牵着走谁都不会喜欢,只是她才想要耍

《下堂女画师》第十九章 偶遇沈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 飞鸾公主

沈淑妃听完竟是一愣,随后更是一阵蔑笑,“原来是去凤阳阁。”沈淑妃再一次得细细打量林菀儿,“果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既是圣上口谕,那我这儿你也不必留了。”

说着,她便牵着赫连蓉头也不回地走向偏殿。

院中只剩沈彧与她二人。

沈彧看着她,忽而脸上竟笑了一声,伸出手替她指路,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章 飞鸾公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 跟随出宫

“郡主的意思是?”林菀儿为曾明白她的意思,若是公主真的活着,为何不现身?

欧阳岚接着道,“这便是我将你叫来的原因,我近日在宫中明察暗访中得知,当年公主还未出嫁时曾有一个心上人。”

“可曾查到那人是谁?”

“未曾。”欧阳岚极为神秘得看着她,道,“不过,我打听到,此人似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一章 跟随出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 金珠世界

二人相携走下了马车,从巷口走了几步再往右拐,迎面便是一个极大的店面,店面门上有一个黑木匾额,匾额上用鎏金写着三个大字,“金镶玉”,林菀儿凝眉一笑,这店就连店名都有些奇怪。

她们才至门口,便有胡人玉博士们上前打招呼,“二位贵人里边请,本店所有货物都是上品货,童叟无欺!”

“哦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二章 金珠世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鸿雁之书

紫兰看到她如此失仪,便给她使了使眼色,“发生了何事?”紫兰低声得问她。

紫薇是个嘴里藏不住东西的,可看她那欲言而止的模样,不仅是紫兰,就连欧阳岚也瞧出来了。

欧阳岚咳了一声,“有何事,咱们进屋慢慢说。”

可她们双脚刚踏进黄府大门,却见迎面的仆人侍婢皆是低头不语,有的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三章 鸿雁之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画中之人

此夜,西院寝房便传来了王氏的低泣,“怎地?还舍得从你的那些案子中抽身吗?”

月光中,黄瑜对着那封报丧信不语,黄博与黄瑜贱籍相差甚远,是故黄瑜的开蒙便是黄博所授,所谓父兄为师,长兄为父,是故黄瑜与黄博之间的感情亦非同一般,只是不知他为何后来申请外派至福州,这才使得他们兄弟二人数年未见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四章 画中之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端木家主

大伯父?

林菀儿十分疑惑得看向她,看那人的身形言谈,确实是与木泠有九分相似,这一声大伯父叫得如此清脆,竟与木泠那沙哑的声音有天壤之别,可她叫黄博大伯父,若不是黄瑜的女儿,难不成是黄哲的不成?

那人起身,微微转过身,走向黄瑜、黄哲与王氏,行了叩拜之礼,“孩儿离家多日,让父亲母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六章 端木家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子夜访客

众人目送她缓步离开灵堂,林菀儿总觉得她的背影落寞得有些让人心惆怅,她转身看向欧阳岚,却见她双眉紧锁,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忽而她近身来,在林菀儿的耳边耳语,“珊儿,我总觉着此人似曾相识,只是似乎这年岁不大对。”

“恩。”林菀儿表示十分同意,“公主府中那幅画。”

“对!”欧阳岚惊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五章 子夜访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吊唁之客

林菀儿在王氏身边坐定,黄瑜才道,“不错,当日我是受故人所托收养被弃在狼群中的她。只是我不知她竟是端木家的后人。”

他说的便是木泠的身世了。

众人看向那正在低眉的女子,她微微抬起头,眉眼中带着一丝笑意,“孩儿是儿时被关在柴房时才发现自己身世的,端木家有一支五人影卫,是几百年前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七章 吊唁之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璎珞之女

崔海却是不以为然,他大步迈向灵前,象征性得对着黄博的灵鞠了一躬,眼中还是保持着方才的笑意,“建白老兄,我看你来了。”

他顺手从一旁的案上拿了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三缕青烟徐徐而上,徘徊于灵堂之间,仿若是一条青龙有若是远山黛眉,崔海的笑意更浓,“没想到最终还是老弟我送你一程。建白老兄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八章 璎珞之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妓馆之案

众人有些吃惊,虽说妓馆青楼在大瑞是合法的买卖,但也有规定,不得玩弄未曾及笄的幼女,是故杀人者倒真的是有些丧心病狂了,以黄博的性格,此案他定然会管到底的。

璎珞继续,“经过几个月的明察暗访,黄郎终于寻到些线索,当他带着手下寻到一处农庄时便遭到了刺杀,手下们全军覆没,黄郎身受重伤,是被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九章 妓馆之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险些遇刺

终于,他才抬起头哀怨得看向远处,“竟不知那小子的身世竟是如此。”

他口中的那小子便是如今归来的端木家主木泠,林菀儿未曾接口,继续听他说:“端木家族世代学医,能学会本门上成医术的少之又少,后来族中出了叛徒,竟几乎屠了端木家满门,幸好当年端木宗门有人游走行医未归,不然恐怕连命脉都留不下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章 险些遇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闺中新客

几日后,晨鼓刚停灵堂便传出问羽大师做法事的声音,这大法事都要每隔七日做一次,这已然是问羽做的第四次法事,灵堂中早一生起了艾草,虽说如今已过炎炎夏日,但秋老虎的威力也不小,堂中早已有浅淡腐臭传出,使得众人喉间都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今日来访的是马侍郎与其夫人柳夫人,还有有些畏首畏尾的马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一章 闺中新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木泠吸蛊

她掀开盖在裘少卿身上的那块白叠布,那张怖人的脸随着布的掀开顺而展现在他们的面前,那一半被毁去的脸像极了地狱十八层的修罗,而另一半未被毁去的脸就仿若是阳光普照下的一棵青松,挺拔而又神圣。

他身上所穿的是最为普通的劲装,不难看出,他此次出行是为了掩人耳目,裘少卿的胸前有一个大窟窿,血早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二章 木泠吸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外甥小侄

林菀儿动了动喉咙,忘却看到裘少卿尸体的不适感,轻声道,“父亲,儿也只是看到了两点,第一,对方似是在掩盖,越是掩盖那么就说明福州越是有事,第二,蛊毒的来源,西蜀国上下也不足瑞国一个郡县大小,人数亦然,而如今蛊毒遍地很有可能是被人培养了。”

黄瑜欣慰得点头,“嗯,不错。”

林菀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三章 外甥小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黄博下葬

黄祺蹲下身,黄晟忽而觉得自己又飞了起来,在感到踏实之时,他便早已在黄祺的怀中,谁人都不知该如何跟这个孩子将家中到底发生何事,可一看到他那双清澈双眼时,他们心中便还是会不由的一阵柔软。

黄祺轻拍他的背部,柔声细语,“晟儿,咱么家中除了些事,你的祖父睡着了,再也不会醒了。”他决定用黄晟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四章 黄博下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窄巷深宅

天气转冷,秋意已不再,后花园中草木已泛黄,这是初冬的预兆。

林菀儿也在宽大的罩衫中多穿了几件里衣,只因她也渐渐长高,柜中的衣物大多不合身了,曾经的黄梓珊比较奢侈,几乎年年都换新衣,而换下的旧衣都会被她毁了,是故入冬的衣物她势必要新做,前些日子忙着黄博的丧事,是故谁也未曾注意到她的衣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五章 窄巷深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真实身份

“所以,咱们不必紧紧跟着,只要保证与她保持距离到达目的地便可?”林菀儿问。

“恩。”木泠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一路上两人的话语不多,但似乎形成了一些默契,她二人时不时得便朝着窗外瞧一瞧,很快,马车便驶出了城门。

驶出城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木泠便要求马车止步,她与林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六章 真实身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二十年前

小白彻底放弃了反抗,他知道反抗根本没用,是故他随着则怀的动作一直跪着,但身子虽是弯着的,脸却一直朝向璎珞的方向。

此时从黄博的陵墓背后走出了几个人,黄瑜以及被梁氏与白氏搀扶着的余氏,却见余氏脸色苍白得看向双膝跪出血且极为痛苦的璎珞,她不想说话,只是想冷冷得站着。

黄瑜缓步走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七章 二十年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独孤曰白

“两情相悦,心心相印,她不知我是太子,而我却知她是公主,那年是我们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忽而他的目光有些凌厉,“可惜,这一切却被我那弟弟知晓了,独孤尚,如今应该是朵乌国的王了吧。他威胁我,若是我不放弃王位他就将我的事告诉圣女,朵乌国圣女是神圣的象征,若是圣女恼怒,那么后果不堪设想。而正在此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八章 独孤曰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 复见飞鸾

木泠连连摇头,“不会的。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璎珞轻叹一声,“若是我未曾死去,为何我竟能看到我死时的场景?怕是回光返照吧。”她极为虚弱,头上的银针还未褪去,跟着她虚弱的抖动着。

“不知夫人看到了什么?”木泠柔声问。

璎珞想要摇头,但虚弱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他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九章 复见飞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妄想之症

木泠回到府上便去寻了林菀儿,可听下人说,林菀儿正将自己锁在了房内研究些什么,她一时好奇,便打算偷偷溜进门看个明白,才拉开门,她探了探脑袋,却看见她趴在了几上扎着双髻的脑袋晃了晃,看着极为可爱。

木泠蹑手蹑脚得走到她的身后,却看见她在几上画些什么,再一瞧,纸上赫然画着一个郎君模样,只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章 妄想之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 百节之首

除夕,号称“百岁之首”,是现下人们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除夕是旧年的最后一天,亦是新年的前一日,是故也被称之为“岁暮”,“迎新”。

昨夜因得了新衣高兴了半宿的林菀儿还未曾睡着,便被晨鼓之声以及紫薇拉起来了,今日是除夕,按习俗是该早起的。

黄辉已经走了一月了,因黄粱的病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一章 百节之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三足鼎立

黄辉怒气冲天得插着腰用手指着他们道,“你们笑什么笑?”

他不说还好,一说众人又是一阵笑声,黄辉没好气得指着他们大声喊道,“我知道我回来你们很高兴!但你们也不能这般对我吧!”

黄晟好奇得跑到黄辉的面前看了一眼,然后又跑回到了林菀儿的面前,捏着鼻子道,“姑姑,姑姑,这个人好臭。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二章 三足鼎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三章 一审独孤

“独孤白在朵乌国之事算是人尽皆知,就连整个西域之都的人都知晓,他当初回去想要立刻与圣女成婚,如此这般,他就会获得国中兵力的支持,由此打入中原。这事在西域之都变成了一个人人口传的笑话。”

木泠蔑笑一声,幼稚,荒唐。

“在他第一次游历京都之时与公主的那段,如今怕是有些难于证实了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三章 一审独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 首榜首名

走到屋外,林菀儿这才后知后觉得伸出双手搓了搓自己有些发抖的手臂,她从未见过这般狰狞的场面,再者石室中光线不太好,是故其中还不知不觉得营造了一股恐怖的气氛,这使得林菀儿心中一揪。

木泠收回已经在手上的银针,拍拍她的肩膀,“莫怕,有我在,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阿玲,我尽力了。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四章 首榜首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五章 画像人心

从桃林中回到紫烟阁,林菀儿随即便跪坐在了平日里她作画的几子上,紫兰见她坐下便知她要作画,便极有默契地在她身侧将她所需的墨研好,木泠此刻立在窗边看着她,她知道林菀儿是要为独孤白画像。

墨已研好,林菀儿拿起桌边的笔,蘸了蘸墨在纸上画了起来。

她总共画了三幅画,这三幅画上的人木泠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五章 画像人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 从或不从

林菀儿低着头将手中的玉摸了摸,随后道,“王爷是想要威胁我吗?”

赫连骜忽然笑了一声,“当然,本王就是在威胁你。”

那张如同被刻意削过一般的侧脸透着一股极为寒冷的气息,似乎像是个从地狱中逃脱而出的恶鬼,正一口一口得吞噬着林菀儿的魂灵。这不由得使得林菀儿身体打了一个冷颤。过了许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六章 从或不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 已故娘子

福州?林菀儿心中不由得一揪,那是黄博外放的府州。

康王淡淡得扫了她一眼,顺而起身,对给林菀儿领路的寺人道,“黄家娘子冒犯本王,让她跪在长街上好好反省反省。”

那寺人低头称诺,康王不屑地低头道,“别妄想给谁通风报信,这宫中可都是我的眼线,不过,若是你还想活命,那么那日在慈恩寺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七章 已故娘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 道曰黄华

青葙极为熟练地在几子上将笔墨摆好,而且还在另外的一张几上研好了彩墨。

她已经许久没有接触过彩墨了,她突然感觉心中有一头小鹿在乱撞,这是一种极为激动的感觉,她拿起笔,她感觉自己的指尖会随着手下的笔舞动,又觉得是手带带动着笔在纸上游走,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按照赫连蓉所说的模样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八章 道曰黄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 深宫道观

欧阳岚随即回了寝殿,换了一身衣服走了出来,她换上了一身宫装,看着与她平日里着的极为不同,愈发婉约了大方了些。

她扯着裙摆笑着对林菀儿道,“怎么样?这是宫中的绣娘新为我做的衣裳,手艺比中山的好多了。”

林菀儿看了看她身上的那件衣裳,像是织锦,锦缎上还用苏绣绣了合欢花,看着极为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九章 深宫道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 起死回生

众人竟瞠目结舌,都以为黄华道人是仙人转世,只有林菀儿不以为然,在后世,如此这般的伎俩她都看过了,是故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表现得过于讶异。

随即,黄华道人慢慢得退回到了方才她盘坐的地方,她缓缓睁开眼,起身后,才对坐席上的赫连鸿道,“禀圣人,一切准备就绪。”

赫连鸿看了她一眼,随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章 起死回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 端木内乱

欧阳岚与林菀儿皆是一愣,欧阳岚愣是因为她常在赫连鸿身边提起黄梓珊,赫连鸿应当有印象才对,而林菀儿愣的是,她在黄家佛堂见过赫连鸿一面,难不成,这么快便将她忘了?

黄瑜见她二人许久未出声,便上前一步道,“回陛下,她是下官的爱女。名梓珊。”

赫连鸿随即笑了起来,“原来是爱卿的爱女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一章 端木内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 原来是他

“父亲英勇无双。”黄瑜笑着对他道。

在一旁的木泠也附和着,“是啊祖父,祖父如此年轻,还要看孙儿们成婚呢。”

黄粱看了木泠一眼,眼中满是欢喜,“就你这小妮子嘴甜,不过你们是该到了寻婆家的年纪了,阿玲啊,你可有选好的郎君了?”

木泠且笑着,“祖父您又不是不知道,孩儿与医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二章 原来是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 金榜题名

怪不得,当黄博没送回来时,他是头一个来吊唁的,黄家与他可没什么交情,他怕是来看笑话的。

黄粱双目浑浊,轻视前方,仿若当年之事尽在眼前,当年的他亦是娶了公主,做了人人艳羡的驸马爷,享受着无数荣光。而如今双鬓斑白,垂垂老矣,而公主却早先一步离他而去,独留他在胡床之上数着时光度日,不甚悲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三章 金榜题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 不知去向

木泠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色,“既是要去寻公主,那么便出发吧。”

随即,二人便相携坐上了黄府的马车,往公主府走去。

到公主府时,木泠轻车熟路地下了车,一脸堆笑同门房唠了唠嗑,便往府内走去。

此时的公主府同当日她来时相差不大,这府中还是原来的布局,原来的摆设。

公主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四章 不知去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五章 德妃崔氏

“是谁?”木泠手中已然捏着一根银针,正饶有兴致得居高临下看着她。

那侍婢哭了一会儿才道,“是德妃娘娘!德妃娘娘说,公主雍容华贵人品贵重,怎么可能是这么一个乡野民妇,定是假冒的,她定然是用了什么方式蒙了圣人的眼,才有如此的殊荣,娘娘说,公主本就命不久矣,若是能快些殡天,我们便还能回到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五章 德妃崔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 死生相随

众人走到深处,原本那虚掩着的门紧闭着,似是许久未曾打开的模样。

黄瑜看了一眼则怀,则怀会意,刚将手放在那门的门把子上便被木泠喝住,“慢着!”

却见木泠从腰间别着的锦囊中拿了一颗药丸子递给他,“地下湿气重,也不知门后是什么,这是百毒解,先吃着防身。”

待到则怀接过药丸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六章 死生相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 落日桃花

不知怎地,林菀儿说出这话时却隐约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处隐隐得看着她,使得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木泠微蹙双眉低头颔首,“也绝非不可。”房内的摆设已经落灰,侍婢躲懒不大会进门打扫,像璎珞那般精致之人应当会自己动手,可屋内的陈设显然早已落灰已久,那就说明,公主去意已决。

“那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七章 落日桃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西市繁花

几炷香之后,她们的马车便驶入了西市的坊门,才进坊门,所入眼之处便繁华了起来,商贩的吆喝声夹杂在各种语言之间,虽说还有一两个时辰便要入夜,但这里似乎并未曾有歇息的意思。

西市鱼龙混杂,来回商旅客人极多,是故木泠未曾让她们下马车,而是待到马车行驶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时,她才让她们下车。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八章 西市繁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易容换身

木泠将林菀儿扶上马车后,直接坐在了马车的门前,亲自架起了马车,这使得本坐在车沿儿上休息的车夫心中一惊,连连道,“娘子,还是让奴来吧。”

木泠未曾听车夫的话,直接扬鞭飞起,京都城内不能疾驰除非车有孕妇或重病祭丧,又或是公务在身,然而木泠则是大大咧咧得使用了她最经常用的那种,妙安堂医生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九章 易容换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崔府大郎

“你且慢慢将话说清楚。”林菀儿看着他。

则怀顿了顿,待到下巴处的剧烈疼痛渐渐褪去些,才口齿清晰了些,“郎君去崔府寻崔将军,却被告知崔将军三日前去赴一个友人的宴会后便再也未曾回来。全府上下至今日才至崔将军不见了。”

友人?

木泠却嗤笑一声,“就凭崔将军那暴戾的脾气,竟

《下堂女画师》第六十章 崔府大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 百花之宴

身经百战的王氏有怎能轻易信了她的话,她直接将衣物收了起来,道,“既然你选了这件,我便替你收好,明日让檀香给你送来。”

眼看大计落空,木泠只能轻叹一声,“罢了罢了,听阿娘安排便是了。”

王氏这才满意的点头离去。

次日一早,林菀儿早早得便将她那件淡青色半臂齐胸襦裙穿好,

《下堂女画师》第六十一章 百花之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 断首崔郎

桃花林中百花丛生,上百棵桃树之下摆放着各种花朵,也有谢霖从花市购得放进林中的花卉。

当然了,圣人也不会无缘无故让众才子们瞎寻,当谢霖选好花卉之后会出一个谜面,众郎君们猜谜面中花卉之名,随后便去林中寻到相应的花朵即可。

谢霖一袭灰袍站立在那处,锣声一响,他便将写好的谜面挂在了

《下堂女画师》第六十二章 断首崔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 红衣胜血

半晌过后,林菀儿跟着木泠款款往林子里钻,此时黄瑜正在水榭中与郎君们款款而谈,由于常年从事仵作之原因,木泠对血液的味道极为敏感,才不足几丈,她便眉头轻皱,闻到了一股极其血腥的味道。她立刻将林菀儿护在身后,轻声道,“一会儿你便在我身后站着便可。”

林菀儿探出头,“难不成场面有些……”

《下堂女画师》第六十三章 红衣胜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魂断芙蓉

那俏郎君又喊道,“雪儿,错不在你啊!”

赫连雪不再理会他,只道,“如此场景似曾相识。曾经我于万丈高崖之上心情也如同此时一般意冷心灰,上天为何让我死而复生?又为何让我苟活这么多年?不该错付的错付了,不该欠下的终究还是欠下了。”

此话一出,木泠与林菀儿都明白,赫连雪是恢复记忆了

《下堂女画师》第六十四章 魂断芙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 真相如斯

林菀儿拍手笑道,“哈哈,正是如此!”

她朝向坐在里面的那人,“那郎君复活之后得知公主竟死而复生回了府,欢喜交加,他报复不了毁了他的陛下,但他可以报复他唯一的女儿!所以他使计想要除去她,只是府中护卫人多眼杂,且当初的那个护卫如今成了将军,日日前来与公主做客,无奈他只好充当了一个花匠的

《下堂女画师》第六十五章 真相如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百寿之字

以一己之私杀人却上升到了国家恩怨,也不知他是可耻还是可悲。若是再问,怕也问不出什么了,林菀儿朝木泠点点头,随后二人起身,朝牢房之外走去。

紫薇与紫兰早早得便在外门等候,待到二人出来,紫薇掏出袖袋中的帕子一个劲儿地在林菀儿身上擦拭着,就怕她沾惹了里面的晦气,林菀儿朝她笑了笑,“只不过

《下堂女画师》第一章 百寿之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 一抔黄土

“过几日便是您的大寿,孩儿们想来问问祖父想要些什么礼物!”

黄粱和蔼的笑了一声,“祖父老了,还要什么礼物?只要你们一个个好好的便好。祖父希望在祖父去之前还能看看你们一个个成家的模样。”

“祖父,您身体康健得很!”黄辉抢先说道。

黄粱佯装怒道,“混小子!祖父康健你就不

《下堂女画师》第二章 一抔黄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 奇葩寿礼

听罢她上下细细打量了木泠,随后极为不服气得朝林菀儿道,“珊儿,你真偏心,怎地也该给我画一副不是?”

“这是应了阿玲的彩头,当然是要愿赌服输了!”林菀儿忽略了她的无理取闹,对她笑道。

欧阳岚却是不罢休,“我不管,我也想要一幅!”

林菀儿看着她的样子也不知怎地竟笑了起来

《下堂女画师》第三章 奇葩寿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 寿宴之上

却见那庶出的五堂叔用右手不由自主得握上左手的大拇指,随后将套在大拇指上的扳指转了转,随后道,“若是我未曾记错的话,《湘诗》已经失传已久了。”

黄逸浅笑一声,“据说这是上古遗留的孤本,存世的也只有这么一本了。”

此时底下顺而传来了一阵艳羡的声音。

黄祺见状,上前几步,

《下堂女画师》第四章 寿宴之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 告老还乡

随即,林菀儿也在备好的放有文房四宝的几前坐定,伸手蘸饱水墨,在几上摊开的纸上信手而画,那边鼓声雷动步步生莲,这边笔笔轻巧,纸上落花,一静一动,却仿佛身在画中,让人几乎屏住呼吸,难以自拔。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欧阳岚一舞作罢,大汗淋漓,而林菀儿笔下也是一蹴而就,妙笔轻搁。

紫兰

《下堂女画师》第五章 告老还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 风波乍起

黄瑜看了此景,心中则是一惊,身为刑部侍郎,这样的场景他怎么可能没见过,只是他心中不想去相信罢了,此时这种场景就摆在他的眼前,瞬间,他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知道,黄粱已然魂归天外,自小宠爱他的大兄已走了,如今就连父亲都要离他而去了。

虽说他心中早有这般准备,看淡了生死,但失去至亲之

《下堂女画师》第六章 风波乍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 一道寻门

活不长了?

听赫连骜的语气,似是他早就知晓黄粱会死?那日他给她喂下的又是什么呢?

浅风从门缝中吹来,门外款款走来一个挺拔身姿,林菀儿扭头一瞧,却是早已解了口禁的问羽大师。

独孤白早已被放回,可问羽脸上却是满是笑颜,似乎独孤白与他毫无关联。林菀儿还记得黄瑜差点将他逼疯

《下堂女画师》第七章 一道寻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 闭门之羹

二人再无言语,在这巷子中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巷深无人,虽说是在白日里,却也走出了些回音。

再走几步,他二人便走出巷口,至巷口时,林菀儿看到前面是一个街口,接口处,街口对面便是一个巨大的府邸,约莫比黄府还要大上好几倍,门上的匾额用鎏金字大大得写着“平西王府”四字,门前有几个长相十分

《下堂女画师》第八章 闭门之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 黑莲七瓣

“你们在谈论什么呢?竟如此愉悦?”木泠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林菀儿将头别了过去,冲她笑了笑,“谢郎君方才说了他的人生追求。”

“追求?”木泠狐疑得看了二人一眼,这两人本来是有缘成为夫妻的,如今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共处,看着还真是挺奇妙的,她浅笑一声,“莫不要追不上才好。”

《下堂女画师》第九章 黑莲七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章 灵玉归来

木泠的谆谆教诲,林菀儿自然是听到心中去的,也不知怎地,心中竟有一股暖流随之涌动,随后顺着泪腺直冲脑中,眼眶随即便一阵湿润。

木泠看着她,连忙牵过她的手腕,三指合一搭在上面,“怎么了?不舒服?”

林菀儿摇头,随后木泠将手放了下来,“祖父走了,阿耶心情极度不佳,若是咱们做晚辈的

《下堂女画师》第十章 灵玉归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一章 送途刺杀

“阿耶近日心情极为不佳,如今还是先不要前去询问的好。”木泠道,“此事先放一放,今晚咱们换房睡。”

此事若是人为,既然能不知不觉得将东西放到她的房里,那么定有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中取了她的性命。所以,为了保证林菀儿的安全,木泠义不容辞得要跟她换房睡。

察觉到林菀儿的反抗,她又道,

《下堂女画师》第十一章 送途刺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 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外的动静稍稍平静了些许,她马车的门被轻轻敲了敲,传来的是则怀的声音,“娘子,结束了。”

结束了!林菀儿口中吊着的气瞬间舒展了开来,也不知此刻车外的情形如何了,她深呼气了几口气,随后应道,“好。”

她将银针收回布包中后起身,刚一掀开帘子便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味,

《下堂女画师》第十二章 不省人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三章 昏迷不醒

她轻轻安抚着紫薇与紫兰,“好了,你二人也受惊了,且去自己屋里换换衣裳,再去洗个热水澡去去晦气,我一会儿去找阿玲,你们不必侍候了。”

紫薇与紫兰听罢,感恩涕零得哭出了泪水,就好像她们从未洗过热水澡一般。

将紫薇与紫兰哄走之后,林菀儿简单的披了一件披帛,有院外的小厮引灯带着,寻

《下堂女画师》第十三章 昏迷不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四章 穿心之痛

榻上之人毫无动静,王氏像是未曾注意,继续轻声道,“你总是想着往案子中钻,我在家中整日里提心吊胆的,现下好了!自己也成案子了!这样也好,也省的你整日往外跑了。”

说着,她伸出手,用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黄瑜脸上并不曾有的汗渍,“你总跟我说安心在家便好,可你可曾想过,你整日在外奔波,这才使我

《下堂女画师》第十四章 穿心之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五章 巫蛊之术

“陛下?圣上!”武氏一边摇着赫连鸿的身子一边轻声温柔得呼唤着赫连鸿,只是此时的赫连鸿似乎依旧昏迷不醒。

“陛下!陛下!”武氏有些慌了,连忙下了榻,直接朝门外喊去,“来人!传太医!”

今日太医院执勤的是马太医,马太医来时,赫连鸿额上的冷汗已经不止湿了多少回武氏手中的巾帕了。而

《下堂女画师》第十五章 巫蛊之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六章 所谓东窗

然而事实却是如此,如今朝中黄家之人多多少少都被抽干净了,林菀儿顿了顿,吞了一口口水道,“父亲,孩儿有一问。”

“问。”

“黄府的立场是什么?”林菀儿低着声音却字字珠玑。

黄瑜倒是一愣,随后半坐起身,眉头紧皱,“珊儿,此话何意?”

林菀儿道,“圣人的病,孩儿总

《下堂女画师》第十六章 所谓东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七章 走商行船

林菀儿好好得将黄瑜放在被褥上的双手往被中放,她想黄瑜能躺的舒服些。

突然,一个东西从黄瑜里侧的手中落了下来,这是一个香囊,虽然上面的绣线有些褪去了,但林菀儿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香囊,这是他放在黄粱身上的那个香囊,那香囊中还有一块牌子,那牌子是赫连骜给她的。

林菀儿将香囊握在了

《下堂女画师》第十七章 走商行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 黄五堂叔

五堂叔身后其中一个妙安堂的人道,“娘子既然醒了,那还是由在下把脉如何?”

说话的人在妙安堂是坐堂大夫,五堂叔继续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点头道,“有劳康医生了。”

随即康医生便上前替林菀儿诊治,半晌笑道,“娘子身体已然无大碍了。”

他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瓷甁子,从中倒出一颗

《下堂女画师》第十八章 黄五堂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章 再遇梦芙

听她的话,似乎商船已经停住了?她再也掩不住心中的喜悦,想要立刻去寻黄家五堂叔,问他要一艘小船,连夜回京都。

“啊!”一阵尖叫声划破了长空,亦是划破了这整艘商船。

随即整艘船都布满了脚步声,使得商船在浪风中有些摇摆不定。

此时,林菀儿房门被人拉开了,进来的是捧着饭食脸

《下堂女画师》第十九章 再遇梦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 甲板争执

“死者是你什么人?”林菀儿尽量柔声得问她。

马梦芙看了一眼林菀儿,眼中的泪水哗啦啦得又留了出来,她不敢大声哭泣,也只能小声得抽泣,使得她如今连一口正常的气息都无法喘匀。

灵芝见此,便上前在她的背上拍了拍,使得马梦芙能够顺顺气。马梦芙这才道,“刘郎同我乃青梅竹马,如今她来是要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章 甲板争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 刘郎身死

吕霜霜很是不解得仰头看向林菀儿,“娘子,他很讨人厌的!”

林菀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无妨,吕郎君也未曾说过要以礼相待不是?随便将他丢在某处自生自灭,随即将锚抛回去,再驶出个三五天,待到他们真的报了官了,追上咱们,蒙郎君怕是也奄奄一息了。”

随即她看向蒙三,“我瞧蒙郎君并不像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一章 刘郎身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 真正现场

“可曾知道是为何而死?”林菀儿问道。

康医生摇摇头,“目前看来像是中毒,但究竟是何毒药,怪在下学艺不精,实在不知晓。”

中毒!

林菀儿细细观察了这整间屋子,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就连门锁也都是好好的。看来,并不是破门而入的。

林菀儿扭头问向吕六郎,“吕郎君,你可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二章 真正现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汤姓母女

五堂叔看着她的背影如此执着,不由叹了一口气,“建台啊,到底是你的女儿,绝对不输于任何一个儿郎啊!”

他无奈,只好转身朝他自己的房间走去。

林菀儿走到房内,却见灵芝正在好生照料着躺在她榻上的马梦芙,榻边的几子上还放着一个底部还有些汤药的碗,这使得屋内散发着浅浅的药香。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三章 汤姓母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客房密谈

林菀儿看到她满眼的期待,心中却是有些不忍,只道,“去吧。”

汤女娃娃似是蒙了圣恩一般,连忙四肢弯曲,朝床榻的方向爬去。

下等仓库上来的奴婢们按理说是不能来到主子的房间的,有资格的也是像灵芝这般有些等级的丫头,若是不得已他们真的要出现在这种场合,那么存在的方式就是要将自己当做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四章 客房密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话中之嫌

书生听罢,脸上因愤怒而涨红的那片红晕有些消退,随即朝那病怏怏的郎君作揖,“还是这位郎君明白事理。”

这郎君看着还有些上道,直接朝林菀儿道,“我同刘郎君在京都认识,只因顽疾身染已久,恐命不久矣,是故听了刘郎君的建议,出门看看大瑞山水。”

此话一出,房内竟是安静了些许,世间又如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五章 话中之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梦芙醒来

那郎君听罢,竟笑了起来,“娘子果然是有趣至极。”

那书生却还是有些不服气得冷哼一声,中年郎瞧他的作为,随即也是给了一记白眼,“枉读圣贤书!”

书生听得此话,立刻又怒了起来,“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只不过是随意说了几字,关你何事?”

中年郎不依不饶,“那这位娘子同这位郎君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六章 梦芙醒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复见故人

灵芝听罢,便从一旁梳妆台处又端来了那盆水,随后从梳妆台上拿了一个青花瓷样的小瓶子,“嘭”地一声将那瓶子上的木塞子打开,一股清香源远而来。

灵芝道,“这是玲娘子给奴婢的药油。”说着,她便用一根筷子模样的小木棍子朝里沾了沾,拿出来后便在林菀儿的脸上边缘处涂抹着。

不消几息时间,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七章 复见故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中毒死因

隐约听着,是吕家的奴仆与汤娘母女的吵闹声。

“你这个下等奴仆!竟然敢在娘子的门前拦着,是作死吗?赶紧给我闪开!”说话的奴仆字里行间极为理直气壮。

汤氏却是对其言语上的侮辱毫不在意,只拦在门前,朝他道,“娘子说了,任何人都不许打扰,还请各位且在门前候一候。”

“大胆!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八章 中毒死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康氏医生

见林菀儿方才舒展开来的眉头又紧锁了起来,灵芝便道,“娘子若是想要寻人剖腹,咱们船上便有一个现成的医生。”

她所说的是康医生。

林菀儿忽而笑了起来,确实如此,她竟将那个妙安堂坐堂医生给忘记了。

她起身,朝灵芝道,“去,快将康医生寻来。”

“嗳!”灵芝清脆地回应

《下堂女画师》第二十九章 康氏医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七星海棠

她猛然朝灵芝看去,“灵芝,你快来帮我瞧瞧,这株海棠上有几个黄点?”

灵芝凑了过来,对着那株海棠数了数,道,“娘子,有七个小黄点。”

“七个……”林菀儿喃喃道,这莫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七星海棠?她猛然想起来了,木泠的那本手册上有记录,第一册的第四页中,有一段是介绍七星海棠的文字。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章 七星海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甲板黑影

夜风呼呼得将船上的桅杆吹得吱吱作响,今夜是商船原地修整的最后一夜。

经过白日里的那番争吵以及善后,大多数奴仆也都有些疲累,再加上已经抓住了杀害刘郎君的凶手,吕六郎下了令,奴仆们可以早些休息,以便明日一大早开船赶路。

商客们也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吕六郎也吩咐了他们早些安歇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一章 甲板黑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女之先生

“没想老天竟开了眼,村中来了一个少年,那少年是邻村一户人家儿子,不过家中老少都患了病,都去世了,老汉见他可怜,便收养了他以作徒弟,那少年倒也勤快,屋中上下也能被他打理的紧紧有条,老汉的花植每年都有人收购,但价钱极低,少年便想了个法子,那便是自己做了花商。”

“所以他就去京都做生意了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二章 女之先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霜霜之意

林菀儿目光一滞,她可从未起过给人做先生的念头,若是有,如今她又许多事要做,根本无暇顾及怎么去当一个先生。

见林菀儿许久不答话,吕六郎以为林菀儿担忧的是她未来归宿问题,连忙道,“吕某在江南的宅院也有好些套,若是娘子不嫌弃,可任选一套居住,每月可领五两月银,你看如何?”

两个铜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三章 霜霜之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一同上路

林菀儿朝吕霜霜看了一眼,道,“吕娘子怕是还未听清方才我的话,我在去的是一个极为凶险之地,娘子莫要胡闹,还是跟着吕郎君比较安全。”

吕霜霜撇着嘴巴,最后还是笑了一声,“算了,既是危险,那我便不去了,林娘子,你快些吃吧,这些吃食可是我特地从厨间带来的,你若是不吃,可就荒废我一片心意了!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四章 一同上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途中遇刺

林菀儿看向灵芝,这个才跟了自己几日的婢子对她竟这般心细,她不由得羡慕起了五堂叔,这个婢子若是得到重用,将来定不可限量!

林菀儿朝灵芝点了点头,道,“多谢。”

灵芝倒是一愣,她从未听到有人对她说过感激之语,一时之间竟语塞了。

船只并未在小县城中停留,她们上了船,林菀儿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五章 途中遇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幸遇客船

林菀儿轻叹一声,看着她的眼神多了一分怜爱,对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啊,竟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一般。

她没说话,只轻轻颔首,同时感受着船外的动静。

船头的打斗之声越来越热闹,恍然间还有东西撞了船的动静。船舱的门紧闭着却丝毫没有要打开的样子。

可想而知,徐老汉确实是一个高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六章 幸遇客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郎君姓严

很快,那艘船便在她们的小船面前停了下来,船上徐老汉的尸首已经被林菀儿用一块方巾大长布盖着,暂时看不出什么狰狞,但地上的血迹林菀儿却还没来得及清洗,当然,她也没觉得有必要清洗。

从对面船上走出来一个衣着光鲜的郎君,看着像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看样子怕是什么人家的贵公子了,他一走到船头目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七章 郎君姓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福州之遇

待林菀儿喝了一口水后,再继续轻声对她道,“但如今,咱们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坐这样的大船到达福州也要两日,那说明,徐老汉已经带我们划偏了小路了。”

马梦芙颔首,“我们如今也只能先到福州,然后改道……”

正此时,林菀儿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轻声朝马梦芙说道,“隔墙有耳,他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八章 福州之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 半夜跟随

看着那妇人离去的背影,马梦芙便拉了拉林菀儿的衣袖,“菀儿,我们还要去上村吗?”

林菀儿摇头,“越是被说得神乎其神的地方,怕也是有人装神弄鬼,咱们初来乍到,还是不要多事为好。索性这几日闲着,咱们不如打听打听,若是徐家母子若是平安无事,咱们放下银两便走,毕竟徐老汉是为救咱们而死的。”

《下堂女画师》第三十九章 半夜跟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青荷之苑

夜色朦胧,林菀儿跟着吕霜霜拐进了一个小巷子,虽说福州算得上是天子脚下,但这具体的布局也还是有些小家子气,就比如这条巷子,也只能至多三人同时通过罢了。

不知走了多久,吕霜霜在一道小木门前停下,她扭过身,朝林菀儿笑了笑,“林娘子,这是我吕家在福州的房子,咱们进去吧!”

林菀儿颔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章 青荷之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 吾诚留下

嬷嬷指着骏马奔腾的那间厢房对林菀儿道,“林娘子,这是您的房间,您的物什奴婢们替您收拾好了。”

随即她又指着另外一间,“马娘子,这是您的房间,您的物什,奴婢们也同样替您收拾好了。”

对于这位嬷嬷的反应,林菀儿倒是极为好奇,随即她便在她的指引之下进了骏马屏风的厢房。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一章 吾诚留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初入绮园

吕霜霜随即瞬间红了脸,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林菀儿,道,“梁叔说,最近收成不好,米价许是有再次调高的趋势。我听完本想跟着去看其中原因的,却被他竟然厉言将我关在屋子里了,还由十几人同时看着我,我无奈,只好来求助姐姐们了。”

“米价调高?何时开始的?”林菀儿问道。

“自上任知府被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二章 初入绮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三章 女曰梦姑

林菀儿看了她一眼,浅笑一声,“怎么?绮园开门做生意,竟是要拒客?”

那姑娘明摆着是风月场混惯了的人,听了她的话,竟吃吃得笑了起来,“娘子哪里话,绮园里大多都是男客,奴家只是好奇嘛!看娘子们的打扮,也不像是来寻夫君的呀~~”

林菀儿瞥了她一眼,她那甜到腻的声音莫不说郎君,就连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三章 女曰梦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 霜霜被劫

“所以梦姑的意思是,让我们少管闲事对吗?”林菀儿道。

梦姑笑了起来,“娘子是个聪明人,真是一点即通啊。”

林菀儿却扬起了嘴角,“那倘若那事对我而言并不是闲事呢?”

梦姑又一次凝固了脸上的笑容,半晌之后,她释然,“娘子,这种玩笑还是开不得的,想来绮园的曲子不配入娘子们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四章 霜霜被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五章 街道骚乱

顿时有两种可能在林菀儿的脑中出现,一种便是吕霜霜自己躲起来了,一个人若是存心躲起来,怕是谁也不会寻到,但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被人绑走了,她依稀记得昨夜暗巷之事,若是因为她而让吕霜霜招来杀身之祸,她此生都不会得到安心的。

林菀儿宽慰焦急的梁朝风,“莫慌,如今只有冷静才能寻到吕娘子,不知吕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五章 街道骚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 河道暗渠

两人回到了吕府,简单的用了晚膳,此时整个府中都在寻找吕霜霜,但对待她们二位客人倒也是客气,可见吕府的待客之道。

二人匆匆用晚膳,便让那嬷嬷给她们带路,她们想去看看吕霜霜逃出吕府的那个洞。

嬷嬷心中对眼前二位娘子能寻到吕霜霜本也没抱什么希望,但对方有此心,她也是有些感动,连连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六章 河道暗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 巧变村姑

不知为何,她们渐渐觉着脚下的渠水越来越浅,似乎已然快到了她们的脚踝。这就说明,她们离案边已经不远了。

“菀儿,你看,前面似乎没路了!”马梦芙指着前方越来越窄的水渠道。

确实,渠水已浅,她们俨然在一个坊区中心,只是,此处竟人烟稀少得可怕,沭阳县不是福州最为繁华之县吗?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七章 巧变村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 城东上村

“我来说!”一个年轻些的男子站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老妇人,又道,“咱们这个坊市本就是沭阳县最小的坊市,离城门近,有些来来往往的人来不及去投旅栈便会来我们坊市来投宿,如此,我们坊市便收留了大量的难民。”

“也不知怎地,难民被收留的消息传到了那个明府耳中,明府便差了官差将我们整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八章 城东上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 徐小郎君

林菀儿环顾四周,却见村口隐秘之处走出一群人来,这群人骨瘦如柴,身上的衣着甚至有些破烂发黑,根本瞧不清它们本来的颜色。

眼前的这群人中皆是老弱病残,每个人拎出来与林菀儿搏斗,恐怕都不是林菀儿的对手。

“你们是何人!”为首一个似壮年的男子伸手指着林菀儿鼻子,目光中似是带着仇恨。

《下堂女画师》第四十九章 徐小郎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 又遇郎君

这个世道如此艰难,林菀儿如今倒是能够完全感受他们的心情,只道是,“是否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那给她带路的郎君苦笑一声,“娘子有所不知,附近山林,我们都不能出去。”

“为何?”难不成山林里真的有什么猛兽吗?

“为了防止我们进京告御状,明府们已然在附近山林设下了据点,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章 又遇郎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 滂沱大雨

随着林菀儿的指尖在谢霖脑袋上的深浅按压,谢霖脸上那不安狂躁的神情亦开始慢慢平复。

林菀儿又低声叫了他一声,“谢三郎。”

谢霖的眉头紧皱,恍惚间,伸出手来,按在了林菀儿的手上,轻声低喃着,“我是在做梦吗?我竟梦见你同我说话了。”

“谢三郎?”林菀儿看见谢霖有所反应,脸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一章 滂沱大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 村长身死

一路跟着桑五郎朝后山走去,林菀儿才发现,他们身后也跟着一群人,这些人手中都拿着一些辎重,看着像是长途跋涉的意味,但林菀儿并不想多问,毕竟这个村子的秘密实在有些多,不急于此时。

很快,他们便在一个山洞中歇了下来,远处乌云压境,正当他们坐下来后,洞口处便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二章 村长身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 死因为何

“婆婆,这山路只有这么一条,我们也都不知晓为何就绕到了东山去,那坡也不是很陡,滚下去顶多是受伤,我们也不知为何村长会……”那小郎君言语中饱含着自责。

此话一出,有人便在一旁道,“莫不是鬼庄中的女鬼索命来了?”

“鬼庄女鬼?”有人尖叫了起来,接着便有人开始跟着哭泣。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三章 死因为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 鬼庄一角

“可是……”马梦芙看着他们,有些纠结,“菀儿,我想跟着你。”

林菀儿道,“你留下,我们只是出去探一探,很快就会回来,你乖乖留在这里,我定会回来的。”

看着林菀儿坚定的眼神,马梦芙吞了吞口水,道,“好!我等你回来!”

那小郎君见他们要出去,连忙上前道,“郎君娘子,我带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四章 鬼庄一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五章 源头女尸

林菀儿本也不想同他打赌,但既然他赢了,她也便愿赌服输,“那你想让我做何事?”

谢霖朝她神秘一笑,“我想先记在账上,如何?”

这分明是朝她要了张空白兑票,林菀儿没好气得将谢霖的手甩到一边,“你自己走吧!”

随后她便头也不回得朝前走去,唯独留下他一人一手扶着一旁的树干,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五章 源头女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 人称鬼庄

林菀儿一愣,这个声音,哪怕她午夜梦回亦能回想起,霎时间,她的脑海中想到了三个字。

红衣教。

那人身着一身红黑相间的劲装,蒙着面,手中握着一把宝剑,那宝剑上还滴着淋漓的鲜血。

一滴,两滴,滴道泥土里,瞬间开了几朵妖艳之花。

林菀儿一惊,连忙朝那小郎君的方向望去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六章 人称鬼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 故不故人

而她们所能极目而望的便是这第一进院子。

院中有好些蒙面人来回走动巡视着,看他们的样貌衣着,便是同方才袭击他们的那人一样。

故而这一整个院子都是红衣教中人。

此时,一阵尖叫声传来,林菀儿定睛一望,这似是从第二进院子中传来的尖叫声,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林娘子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七章 故不故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借尸还魂

林菀儿接过她手中的东西,这是一个黑色的小瓷瓶,林菀儿打开一瓶子,稍稍一闻,扑面而来的花香。

她将这瓷瓶倾倒在了手掌心,一股冰凉的感觉沁入皮肤,林菀儿定睛瞧去,发现她给的瓷瓶中的东西质地同木泠给她的那瓶油一般。

只是,似乎她手中的这一瓶中显然是另加了些东西在里头。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八章 借尸还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请假章~好伤感~

亲爱的读者,小寒子需要向你们道歉,小寒子的考试没有考好,教授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下周再考。我好伤感。更新还得推迟些,但下周,小寒子会努力挤出时间更的。

好忧伤。

《下堂女画师》请假章~好伤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痴情之毒

林菀儿跪倒在地,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燥热,口干舌燥如同夏日里还几日未曾喝水一般。

她也曾为人妻过,这种感觉她也知晓,浑身瘙痒难当,燥热让她不自觉得将自己的衣襟敞开了些。

黄梓琀就在她的面前看着,双手叉着腰,笑着,“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我帮你?这痴情香的药效可烈得很,没三五个

《下堂女画师》第五十九章 痴情之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一番雨云

这是一个恰好只能容纳三四人的小山洞,洞内流风早已在上面铺好了干草,一个美人被裹在被子里,左右扭动着,似乎正等着她的情郎。

她脸上的面具被她这么一弄似乎蹭掉了些,看她如此难受的模样,现在洞口的谢霖握着手杖的手竟紧了几分。

方才他不该这般趁人之危!

他转过身,抑制住方才

《下堂女画师》第六十章 一番雨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 奇怪灵堂

布袋中有大大小小许多瓷瓶,瓷瓶中各种药物都有,上面没有任何标签,是故,也只能靠他闻。好在他的嗅觉还有些用处,左右闻了闻,还真的让他闻出了些许的名堂。

这些瓷瓶大多都是止血之用,这也好在流风去了黄梓琀专门储药之所翻箱倒柜才寻到这些药物。

只是,似乎都毫无用处。

谢霖一

《下堂女画师》第六十一章 奇怪灵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 被困山庄

他倒是对奇门遁甲有些研究,这让他竟想到了五行之说。

门外一暗,却见流风立在那处。谢霖朝他勾了勾手,“那些药是从内室拿的?”

“是的,主子。”流风答道。

“可曾看到毒药?”这便是此处稀奇的地方。解药到处都是,而毒药却是一颗也无。

流风摇头,他虽对药理不甚了解,

《下堂女画师》第六十二章 被困山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 壁中干尸

“咔嚓”一声,与此同时,灵堂中竟突然传出了这么一个声音。

这是方才谢霖踱步之时不小心踩到的一块板砖。

谢霖顿下脚步,该来的终究都是要来,他又何必要逃避,随即他正了正衣着,走到门前,将手伸到流风面前,“将手杖给我。”

流风会意,将别在他腰间的手杖递给了他,谢霖手中握着

《下堂女画师》第六十三章 壁中干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断指道人

流风和影月会意,迅速将壁中之人抬了出来。

尸体一直处于长期干燥状态,早已风干,朝外面那一半的骨头光滑,而朝里头的那半边骨头上却还是连着一些皮肉,看情形,似是有些诡异。

“这是一具女尸。”林菀儿脱口而出,她指着尸体的盆骨,“一般女尸这里会稍显宽大,而男尸却不会。看样子已经死了

《下堂女画师》第六十四章 断指道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 棺内乾坤

说道此处,他猛一转身,将林菀儿揽入怀中,“菀儿,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感谢让林菀儿有些不知所措,“谢霖,你莫要压着我。”

他们可是在棺内,这眼前之人明显借此耍流氓。

“叫我澜之可好?”他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渴望,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这让林菀儿似乎无法聚神。



《下堂女画师》第六十五章 棺内乾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 不要救我

当黄梓琀离开了台上,林菀儿这才得以看清那具尸首的真实面目,头上的头发早已脱落,身上那件干净整洁的道袍早已沾满了污渍,这是尸首上腐烂时落下的污渍。

此人大约有谢霖般高大,看他的腿骨极长且粗,再看他的盆骨,林菀儿可以断定,躺在这里的是一具男性尸骨。

不过看这具尸骨的状态,少说也

《下堂女画师》第六十六章 不要救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 月明星稀

“你要做什么?”林菀儿紧张得看着她,看她说话的神情,似乎是想要轻生。

只是半晌之后,黄梓琀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眼神中多了一些温柔,她伸出手来想要抚摸林菀儿的手,“能让我好好看看你吗?”

林菀儿随即将手搭在了她的手上,她忽而笑了起来,“对不起。”

她哭了,就像是一个孩

《下堂女画师》第六十七章 月明星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终于得救

林菀儿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宽慰道,“安心,我们这便安全了。”

马梦芙有些抽泣,口中却朝林菀儿说,“菀儿,那个梁知府,你要小心!”

“怎么了?”林菀儿凝眸,马梦芙是个聪明人,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还要独自一人冒险进来这个即将坍塌的地方,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隐情。

果然,马梦芙

《下堂女画师》第一章 终于得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第二章 暗夜屠府

烛火在暗夜中摇晃的厉害,明橘色的光在她们的脸上摇曳着,林菀儿紧咬着下唇,对着烛火轻声道,“第一步,必须要搜集证据才行,他们的目标无非是权和利罢了。”

“那第二步呢?”马梦芙问道。

林菀儿思索着,她倒是真的未曾想过第二步该如何,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如此情形她该如何!黄梓珊已经死了

《下堂女画师》第二章 暗夜屠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