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的爱情 - xp1024.com
《下一次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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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烟雨缥缈。

天地间一片青灰色。

她慢慢地走在人群中间,手上那把绿色的花边公主伞巧妙地融入各式各色的伞海中,而她艳丽妩媚,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庞也掩在伞下,与行色匆匆的来往行人无异。

雨水顺着伞壁溅落在纤瘦的肩膀上,精致华美的红色小洋装被雨水打湿了裙摆,她也浑然不觉得冷。

城市里夜微黑,霓虹灯已然朦胧地燃烧在上空。红灯与绿灯繁忙地转换着彼此的步伐,她悠然穿过马路,停驻在一家咖啡厅门前。

雨水淅沥沥,将她与整个世界分隔开。她像是被笼罩在一个看不见的灰色盒子里,用一双深沉的眼望着一个人的世界。

沉静地垂眸在咖啡厅门前等了十几分钟,不在乎有多少人曾把好奇、仰慕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那轻佻的笑容依旧绽放得魅惑人心,只要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轻轻一勾,就不知有多少人要着了迷,入了魔。

手机铃声在长久的等待中终于响了起来。她翻开手机盖,动作优雅贵气。

“他们付钱要走了。”那头压低了温润的嗓音,偷偷摸摸地说着。

她阖上手机,拉开黑色小皮包,随意将手机丢了进去。

故意退开几米远,极尽摇曳姿态地重新往前走,直到眼角余光瞟见一对携手而出的男女,露出兴奋的神采。

那男子有一张沉肃冷硬的脸孔,英挺的五官道貌岸然,完美地搭配成具有成熟男性气息的模样。他也许不够优雅,也许不够贵气,但是那股自信从容不遗余力地展示着他独特的气质,仿佛在说,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他绝对不会只是个陪衬。

笑意从红唇边隐去,只剩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具静静地挂在脸皮上。而丹凤眼朝那一勾,黑色高跟鞋敲出极有气势的声音,好像在说——

何劲生,我终于逮到你了!

第一章突如其来的女朋友

何劲生打开黑色的大伞,体贴地往张红燕遮去,而自己则有大部分淋湿在磅礴的雨势中。

“红燕,去你那还是我那?”从他低沉的声音很难判断他的心情,也很难判断他是在跟一个心爱的女子说话,只是在说话而已。

张红燕目光望着前方,淡淡地说道:“你懂得怎么做?”

何劲生微微点头,两个人再度陷入沉默,好像专注于走路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共同努力完成。

紧绷的俊脸偏向面无表情的张红燕,什么时候开始,她对待他犹如一个陌生人?心头有些疼痛,宽厚的大掌在袖子里用力地握了握,慢慢地移向身旁那双可能有点冰凉的小手,这个时候从巷子口里突然闪出一个倩影,好似无意间闯入两者仅仅只差一厘米距离的隔隙,撞开了几乎要碰触到的两只手。

何劲生皱了皱眉,缩回手。

“哎呦,对不起,大雨天的没看清。”那长发女子慌忙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伞,雨水迅速地淋湿了她的背,透出晶莹如玉的肌肤。

“没事。”何劲生冷冷地说道。

听见这么熟悉的声音,那个捡了伞的女子不由错愕地扬起柳眉,一双勾人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一张脸庞,“是你?”

那双眼太亮、太动人,以至于他无法忽视她停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轻蹙起眉头,困惑地望着那个突然很不淑女地跳了起来,恶狠狠地冲他跑来的女子。

“何劲生!”娇嗓喊得很清亮,却叫他一怔。

“小姐,我们认识?”

娇容满是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愤怒,扬起玉手,就着他的俊颜上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你!”何劲生迅速抓住她的手腕,一脸的震惊和暴怒。

“就是我。”她虽然矮了他整整一个头,娇小玲珑得让他有一种可以轻而易举踩死她的感觉,可是那张俏脸却是不服输地高高仰起,带着怨怼地瞪着他,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你是谁,为什么打人?”何劲生忍着怒气问。

“你、你故意装傻?”佳人气恼了一张粉雕玉琢的俏容。

可惜对手显然没有什么绅士风度,大手冷酷地箍紧,叫她痛得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别让我再问一次,为什么打人?”左颊上隐约的疼痛,让他没什么好脾气。

“何劲生,你搞大了我的肚子不负责,还问我为什么打你?”佳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尖叫,扬起左手“啪”地在他右边脸上也落了个五指印。

他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句什么,顾不得右边脸也遭殃了,下意识低头去看她的肚子。虽然不是很明显,那身漂亮的小洋装腹部的地方的确是有隆起的样子,与她娇小的身材显然不符。凌厉的目光爬上她的脸,这么一张绝色的可爱脸庞,他不可能不记得。

“何劲生,这是怎么回事?”张红燕也看见她微微鼓起的肚子,只觉得气血涌上脑,甚至无法维持她冷漠的面具。

他瞟了一眼张红燕,有些百口莫辩:“我也想知道。”他对着那女人恶狠狠地说道。

“何劲生,你是市第一医院副院长,肿瘤科主任,你最喜欢的颜色是黑色,最喜欢听的歌是艾弗里兄弟的《cryingintherain》,最喜欢去水蓝色酒吧喝酒,每次都会点烧酒血玛丽。你还喜欢在手术后一个人开车去兜风,你每天早上都会起来晨跑,每天都会在睡觉前喝一杯咖啡,因为只有这样你才睡得着。对不对?”

噼里啪啦的一大串把何劲生说得哑口无言,这些全部都是隐私,甚至他父母都不知道,她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你要喝咖啡才能睡着?”张红燕怀疑地望着他。

何劲生红了红脸,争辩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点习惯问题,不是吗?但是你,小姐……”

“啊哈!”柔媚的娇容气势凌人,锋利地掐断他企图辩解的话语,“一开始的时候就对人家甜言蜜语,唯命是从,琵琶别抱了,就叫我小姐!何劲生,你不对我负责也就罢了,至少你要给我们孩子一个说法吧?”她低下头,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深怕重一点都会痛着还未长大的孩子。

“我们……孩子?”何劲生挑眉,从来不肯轻信他人的双眸更是疑虑重重。

“你不信?不信我们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嘿,嘿,演得太过头了。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速度地从咖啡店里走了出来,碰撞到堵在门口的张红燕,然后抬眸,恰好与何劲生半信半疑的目光相撞。

他清朗地开口:“何先生,跟你女朋友来喝咖啡吗?”他指了指双手叉在腰间,很努力地将肚子高高挺起的女子。

“何劲生,你也不认识这个男的对不对?”张红燕不怒反笑。

说实话,他还真的不认识。他投给张红燕一个无助的眼神,可惜对方压根不领情。

“他当然说不认识啦,他连我都不认识了。不过这位小姐你不用担心,很快他连你也不认识了。”

何劲生低头去瞧那个牙尖嘴利的女子,她先是满脸的恼怒,怒红了一张俏容,恨恨地瞪着张红燕,又像是意识到他正在瞅她,突地转过脸来,一双勾人的丹凤眼轻轻上扬。他一愣,那漂亮的墨色眸子里是笑意盈盈,哪有什么恼啊,怒啊?

他正要开口,她却突然朝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他不禁又是一呆,哪里会想到她……

“你……”

“何劲生,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了。”张红燕讥笑,突然一巴掌甩上何劲生的左脸,他二度受伤。

“红燕……”他又急又怒,立即追上张红燕。

但张红燕哪里买他的账,冷冷地说了句,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就冒着大雨跑出去,坐上的士,“噗噗”地扬尘而去。

何劲生再回头去找那个女子,雨色茫茫,只有咖啡厅招牌在青灰色的天地间不停摇曳闪烁。哪里还有她的影子,只是左右两边还隐隐疼痛的脸颊证明着,这不仅仅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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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双红红的圆眸饱含着殷殷期待,动人的光彩在眸间流转,冲着她眨巴眨巴着。

鼠标点开网页,求职信息铺天盖地地卷来。

她输入“药品研发”,在这个城市却只有寥寥几家在招人。

明明大型的药业有好几家。包括庞氏药业在内的后起新秀,还有丽珠这样闻名的国企,都将总工厂建造在这个城市,却没有招人。难道真的要靠关系才能进去吗?美眸微微一顿,点击药品营销,一浏览,竟有几百条的招聘信息,而且待遇优渥,比起做研究,药品营销真的是吃香多了。

红唇勾勒出一抹苦笑。这就是现在国内医药界的现状,真正用心去做研究的人太少,利益至上。

砰砰砰,电脑桌上一只雪白的小兔子不耐烦地拍打着后脚掌,发出气恼的噪音。

“干吗啊,呆呆?”她关掉网页,慵懒地伸了伸腰。

“咕噜噜,咕噜噜。”小兔子红钻石般明亮的眼眸饥渴地瞅着她,好似在说,给我吃的,给我吃的。

她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呆呆柔顺的毛发,笑着说:“姐姐失业好久了,哪里有moneyshopping?”

兔子才不管你那么多,用力地拍着后脚,大眼好无辜。

她突地叹了口气,转身不去看它,抱着自己扁扁的肚子,哀怨地说着:“呆呆你都不疼我,人家也好饿哦。”

呆呆蹦笞盘下电脑桌,蹦笞盘叻勺约嚎湛杖缫驳男⊥耄蹦蟊您谱牛咕噜噜地大声抗议。

“好啦,好啦,别把花瓶给踹翻了。”她一把搂住正在闹脾气的傻兔子,笑嘻嘻的,“姐姐带你去买东西吃,行了吧?”一整天没吃东西,别说兔子了,人也受不了了。

关掉电脑电灯,她将呆呆搂在怀里,拉紧身上的披风,轻轻阖上铁门。

第二章找工作

“喂。”刚下楼梯,扬誉的电话就来了。

“朝华,我刚才听庞先生说,第一医院正在紧急招收研究员,他们有个大项目要做,你要不要去试试?”扬誉清亮的嗓音在寂寞的夜里显得特别的温暖。

莫朝华顿时笑了出声,“扬誉,你要死了,拿我开心吧?”

“我很严肃。”那头说着。

“那天我们是怎么恶整何劲生的,你没忘了吧?”

“何劲生那张八股脸错愕得就像被雷劈过一样,想忘都很难。”扬誉“扑哧”地笑了笑。

“那你还叫我去送死?”娇娃嗔了一声,怀里的小兔子安分地蜷卧着。

扬誉沉默了一会,道:“你现在没有工作,我估计你也没什么积蓄吧,又不想去做药代,难道你还能去药店站柜台吗?这个机会真的很好,而且他们准备要做的就是和你一直研究的高脂血症有关的药物药理试验。不要因为个人恩怨,放弃这个机会,好吗?”

挂了电话,清冷的眸子静静地仰望着如水般的夜色,月的清辉温柔地洒在一人一兔身上,而风扬起她柔顺的长发,有着特别的绮丽。

“呆呆,在这个世界,钱真的好重要,对不对?”她低柔地喃喃说着,也不在乎怀里的兔子是否能够听懂。

有些事,她明白就可以了。

医院里总是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病房、过道、任何角落,就连这宽敞明亮、富丽堂皇的行政大楼也难免有异味微息刺鼻。

她跟一批来应征的药学界精英分子一起坐在人事部的等候室里,听他们相互讨论自己的光辉历史,眉眼低垂。

在她旁边坐着的这个男人毕业于中医院,他的指导老师是全国有名的西药研发专家。而她对面的那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女人毕业于中国药大,硕士学位,她的指导老师是福建西药研发之父。还有那个正咧嘴笑,憨态毕现的年轻男子也都发表过几篇优秀论文。

她拿出小镜子仔细地照了照,脸上完美地扑着一层淡淡的妆粉,将她白皙晶透的肌肤染上一点粉红。香唇红得晶莹欲滴,勾人遐思。

她莫朝华只有一个光秃秃的本科文凭,毕业的学校,也不出名,天赋嘛,也不高,跟过的指导老师只有一个已经就地正法的丁隽毅。想来,寒酸不止一点点。

唯一说得过去的只有两年的工作经验。

那两年生不如死的实践工作。

面试厅大门打开,那个据说是某著名大学的博士生在秘书的陪同下走了出来。那位面色很冷的秘书阿姨打开黑皮记事本,用平板的声调说道:“下一位,莫朝华小姐。”

莫朝华微微一笑,从容自信地跟上前,婀娜多姿的身段叫在场的几位博士研究生高材生眼睛看得发直。

她莫朝华虽然没有什么高学历,但是在研究高脂血症方面却是绝对的专家。

“啊……”刚进面试厅,一声低呼便从她唇边逸出,若不仔细听,是极难分辨的。

“很惊讶?”低沉醇厚的男音在她对面响起。

莫朝华稳住神色,露出标准的30度微笑,“怎么会呢,何医生好久不见了,各位考官们早上好,我是莫朝华。”

“怎么会好久不见呢,莫小姐贵人多忘事,我们前天下午才打过照面的。”他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在咬牙切齿。

莫朝华坐在椅子上,坦然挺xiōng,眸光带着笑意凝着一脸寒霜的何劲生,“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何医生呢,不过现在是面试时间,我怕跟何医生套近乎会影响面试的公正性。如果何医生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不妨在面试之后一起去咖啡厅喝杯咖啡,我们好好叙叙旧。”

在场的几个考官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很想就何副院长与莫小姐的暧昧关系进行一次深切而热烈的讨论,可惜,杵在他们中间的某主考官面色铁青,拿着钢笔的大手隐隐发抖,一副恨不得将那个女子剥皮拆骨的样子。

“那就开始吧。”何劲生冷冷地说道。

“请问莫小姐这两年时间都在从事哪一方面的研究?”一位面试官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问道。

“我都在做跟高脂血症有关的研究。如今高脂血症的发病率越来越高,引起的死亡率也在增加。糖尿病、肥胖,还有肝病等疾病的发生都伴随有高脂血症,所以我觉得解决高脂血症这一难题,研发出一种合理有效的药物,是目前医药界的一大热点。”

“那请问,莫小姐这两年的研究情况如何呢?”

“就这两年的研究来说,我们研制出了一种新药,在治疗高脂血症的各个方面都有显著的效果。但是,相信在座的各位也都知道,因为丁老师不肯再进行非临床试验,而导致它的某些毒性未能被发现,从而使得几个病人无辜死亡。”

“那你为什么当时不予揭发?”

莫朝华轻轻一笑,显然早就料到今天一定会涉及到这样的问题。那位考官面带微笑,等待她的回答。

“事实上,在他进行临床试验的时候,我已经辞职了。所以后面的事情我都是在法庭审讯的时候才知道的。”

寥寥两句话,把所有的事情撇得一干二净。

何劲生望着她如水一般流光溢彩的眸子,竟觉得这样的女人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可怕。这件事曾经在医药界掀起了滔天巨浪,因为这件事情落马的还包括了一批官员,连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局长也不能幸免于难,而由她说起的时候,却是平静得不可思议。

几个考官相继问完问题,都拿笔记录。沉默了一会,何劲生翻开会议记录本,双手交握着思考了一下,突然开口说道:“你知道扬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的意思吗?”

莫朝华的笑容陡然僵硬,“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长指翻了一页纸,丰唇吐出一句话:“你能解释一下核磁共振的原理吗?”

“呃——这个,这个有点复杂,而且我……”

何劲生面无表情地又翻了一页,“请问,莫小姐,你知道2006年诺贝尔生理医学奖得主是哪两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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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呃——”第一遭,圆滑狡猾的莫朝华无话可说。连带着,他身边几个考官也哑然无语。

其中一个考官战战兢兢地低声道:“何副院长,这个……”这个问题的答案连他都不懂耶!

“什么?”凉眸状似无意地瞟了企图插手他们私人恩怨的同僚一眼,实则凶机暗现。

“没有没有。”那考官吓得噤若寒蝉。

长指又翻了翻,漫不经心的样子看得莫朝华紧张的吞了口口水。他到底想干吗?

“莫小姐对我刚才那几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吗?美国科学家安德鲁·菲尔和克雷格·梅洛,发现了控制基因信息流动的基本机制,rna干扰的发现,因此获得2006年的诺贝尔奖。”

“你知道,何医生,我的专业并没有要求我需要知道这些……”

急促的争辩依旧毫不留情地被打断,只见何劲生耸了耸肩,“ok!那我再问一个问题好了。莫小姐如果当街被人打了两巴掌,你还会对那个人和颜悦色的吗?”他问的口气很轻很温柔,但是也很致命。

“呃——”她如果违心地说会,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她给掐死?

“这个问题莫小姐也回答不出来?”他状似吃惊地眨了眨眼。

她分明看见那双沉静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素白的小手在双膝间紧握成拳。不怒,不能怒。她的发怒是正中他的下怀,就算是输,也要让何劲生颜面扫地。极度的自制让她“扑哧”地笑了声,神态自然地撩开垂在眼前的刘海,道:“不知道何医生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何医生跟什么样的女人上床,才会牢牢地把人家的小脸给记在心上呢?何医生如果搞大了别人的肚子会负责任吗?何医生……”

“够了!”啪嗒一声,是何劲生脑神经断裂了一条。他额上青筋冒出,咬牙怒视她。这个疯女人,居然当着这么多医生的面……她竟敢这么说!

“那个……”坐在何劲生身边,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医生出声道,“何副院长你能回答莫小姐这些看似与本次面试无关的问题吗?”

何劲生转头怒瞪一群眨巴着眼看好戏的同僚,冷然开口:“田秘书,我们可以面试下一位了。”

莫朝华心里猛地哀嚎了一声。

死何劲生,你公报私仇!

第三章继续无理取闹

莫朝华将巴掌大的呆呆放在大腿上,它伸出毛茸茸的两只长耳朵好奇地左顾右盼,周围新鲜的事物让它惊喜不已。

而对面正坐着一个温润如玉的年轻人。他手捧着古色古香的茶杯,一种散漫的高雅在古典音乐中缓慢地流淌着,“那就是说,你被刷了?”

“嗯,虽然还没接到回复,不过百分百是没希望了。”她从拼盘上拿了片装饰的叶子放在呆呆的嘴边,呆呆用鼻子嗅了嗅,小脸顿时放光,好香。

扬誉无可奈何地叹气,“早知道如此,我们当初就不应该去耍人家。”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下被人骑到头上去了吧。

莫朝华淡淡一笑,“我可没有后悔过。那两巴掌是他应得的。”如果可能,她现在还想再摔他两巴掌。

“其实,就我个人对何劲生的了解,他在医学界的口碑非常好,虽然跟他父亲一样不苟言笑,为人死板,顽固不知变通……”

“哦哦,这可不像是在夸他的话。”

“这样的一个男人,会那么卑鄙地伤害另一个无辜的男人吗?也许只是一个误会,也许……也许你应该去问问魏星。”

“再去问他一次?你是要我再去伤害他一次吗?”她只手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淅沥沥的小雨,神情悠闲随意,而不自觉流露出颓废慵懒的韵味。

看她不甚在意的模样,扬誉反而苦恼了起来,“那现在怎么办,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不然,你要不要考虑去庞氏药业?我跟庞总经理有点交情,举荐你去那,应该是不成问题。”

她没有答应,只是静静地凝睇着窗外风景。

她越是无所谓,扬誉越是着急,“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事情过去那么久,你还一直颓废下去?你要知道……”

她摆手喊停:“我不觉得自己颓废。”

“是吗?那你为什么总是一副要死不活,随便你们想怎么样的表情?”扬誉放下茶杯,声音里有一丝恼意,“朝华,生活是你自己的,你为什么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呢?”

“我在乎。”纤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呆呆柔软的毛发,机械性地回答着。

“你如果在乎,会瘦成这样吗?”扬誉用力地拉起她放在桌上的一只手,纤细得恍若无骨,一捏就碎,“你如果在乎,都快山穷水尽了,却一点都不着急?莫朝华你是不是恨不得自己去死?”

莫朝华挑挑眉,“扬誉,我从来不知道你脾气这么大。”

好好先生的扬誉,一向都是很温柔的,是不是被她气疯了,才会凶巴巴的,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差点以为坐在她对面的,只是一个披了扬誉温润清秀外表的男人。

“我担心你。”扬誉放软了语调,柔声道。

“我知道。”可是她不想进庞氏,那是魏星学长曾经待过的地方。她只是不想走沿着他走过的老路走,不想如此而已。

清冷的眸子飘忽而去,懒洋洋又让人倍觉寂寞。

“这家店的中餐很不错。”空闲的邻座来了客人,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这样说着,“我最喜欢这里的烧鹅还有酱子鱼,强力推荐哦。”

天真无忧的女子。

莫朝华轻轻一笑,那样的笑看在扬誉眼里是很让人心疼的。

“嗯,那就点这个吧。”熟悉的低沉男音带着宠溺,应道。

莫朝华直觉背脊一僵。窝在她怀里的呆呆察觉到主人的不对劲,机灵地直起上半身,关切似的朝着她探头探脑,小舌头温情地舔了舔她的手。

“何医生平时都有什么兴趣?”

“我喜欢晨跑,没有手术的时候,就喜欢看看书。你呢?”男子简短地说完,把话题转向已经准备了一长串稿子正踊跃要发言的女方。

“我啊,我喜欢插花,画画,有时候呢,还弹弹钢琴。每周要去上三天的瑜伽,何医生,听说瑜伽是一种最健康的运动方式,不仅可以活络筋骨,还可以瘦身健体,预防各种疾病。你喜欢瑜伽吗?”

何劲生喝了口茶,“我喜欢太极。”

“啊?哦,太极倒是也不错,改天你教教我啊。”女子玲珑八方地笑说,不觉间提出进一步的邀请,看来她对面前这位严肃沉默的何医生印象是相当的好啊。

她唇边逸出一抹笑,扬誉不觉打了个寒战,“喂,你又想干吗?”他压低了声音,紧张地问。

莫朝华将兔子递给扬誉,双手撑在桌上,意图不轨地站了起来,“我要去将我那发生一夜情后被人抛弃,又悲惨怀孕的怨妇形象发扬光大。”

正在此时,何劲生也好似听到有些耳熟,带着一点不好预兆的娇嗓。他颈后的毛警觉地竖立起来,朝后头望去,一只纤细的手臂迎面而来,有过一次经验,他反应迅速,抬手去抓她。

“噗——”

抓是抓到了,可惜这次人家不是想甩他巴掌。何劲生慢慢地抹掉满脸的冰水,露出一张彻底黑掉的俊脸,“莫、朝、华!”冰冷的口气隐隐有风雨欲来的发狂。

“何劲生,你弄大了我的肚子,不负责就算了,还处处刁难我,你是不是男人?”她大声斥责,看见何劲生对面那个娇美的女子错愕地张大嘴巴,心里不觉好笑。

“我什么时候刁难你了?”他有没有搞大她的肚子暂且不说,他又什么时候惹到这个小灾星了?

“你还说没有。人要皮,树要脸,我没想到你连皮都不要。”后头传来扬誉低低的笑声,“是,我是打了你两个耳光,可是你跟我上床,不负责任也就算了,还害我……害我年纪轻轻就怀了孕,我家里人拿着棍子要打断我的腿……我,我……是我傻,是我不该爱上你这个负心人。可是你怎么能才甩了我,就又急急忙忙找另外一个女人做替补?难道你就只是把女人当作泄欲的工具吗?”莫朝华一副委屈到极点的小媳妇模样,加上两滴赚人同情分的晶莹泪花,扑倒在那女子身上期期艾艾地哭着,将一个怨妇形象演得是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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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胡说什么?”何劲生咬牙去扯她,“你的肚子呢?你不是怀孕了吗,你的大肚子呢?”

莫朝华那张妩媚众生的娇颜猛地抬起,泪迹斑驳,楚楚可怜,“你还说,你还说,就因为你不肯承认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骨肉,我一没生计,二没人养,父母也不要我了,我只能……只能把孩子给……给堕了。呜呜呜……”转身又想扑进那个被吓呆的女人怀里,却被何劲生狠力地扯住。

“堕了?”他半是吃惊,半是犹疑。

“一条小生命,连人形都还没有……还那么、那么的小,血淋淋的,就这么死了。你是凶手,你是凶手,是你杀了我们的孩子——”她突然像个疯女人一样嘶声大吼,趁着何劲生呆愣之际,纤手扬起,又响当当地左右开弓,痛快地赏了他两巴掌。

何劲生整个人有那么一瞬间傻掉。今天第一次约会的林小姐正用那种人神共愤、天理难容的眼神鄙视地瞅着他,而店里的客人们都起身,纷纷投来谴责的目光。连他都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过这些事情了。

躲在沙发后的扬誉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

“何劲生,我恨死你了。”莫朝华掩面,即使是泪湿青衫,依旧美得叫人不禁发出赏心悦目的赞叹,她悲愤地转身跑出店门。

可是,何劲生分明看见她夺门而出的那一回眸,眸间是笑意融融,闪动着顽皮的光彩。他心底蓦然一怒,顾不得林小姐,愤然追了出去。

只是他站在十字路口,对着红灯与川流不息的车流干瞪眼。而对面那个精致漂亮的小女人正不怕死地对着他做鬼脸,吐舌头,顽劣得像个孩子。她开心得捧腹大笑,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细细、弯弯的线,那么的迷人。

何劲生突然有种无奈的感觉。

一种很无奈,又拿她没有办法的挫败跟纵容,随着细雨绵绵,缓慢地流淌在横隔住两人不可逾越的鸿沟之间。

第四章家族聚会

三个月一次的家族聚会,笼罩着一层yīn霾。

何老夫人重病在医院,至今昏迷不醒,而以孝子闻名的何大当家坐在主位上,硬冷的眉宇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忧扰。席间,分别是第一医院的院长,老二何汝平和药科大教授,老三何季秋。

接下来就是何家的第三代。以何劲生为首,靠近何劲生的是那天面试莫朝华的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医生何爵生。

长久的沉默弥漫在何家上空,谁也拿不定主意在家长面前先开口,气氛一时凛冽。

“劲生,上次面试的结果出来了没有?”何院长试着找别的话题来引开这种沉重的情绪。

“已经出来了,名单在爵生那。”何劲生连忙回答。

何爵生点点头,“不过,爸爸,有一个人我们还没确定。”

何汝平挑挑眉,“为什么?”

何爵生瞧了一眼突然寒下脸色的大堂哥,“她曾在丁隽毅博士手下做过两年,专门研究高脂血症,可以说在这一方面有一定的见解和建树。不过……”

“叫什么名字?”开口问的是何大当家何朝圣,他眼底闪过了然的精光。

“她叫莫朝华。她完全能够胜任这份工作,不过,丁博士现在是臭名昭著,我们如果用了他的学生,会不会影响不好?”何爵生平静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何朝圣冷笑了一声,“丁博士是丁博士,莫朝华是莫朝华,谁会混为一谈?知人要善用,不要让人才在手里白白流失掉,这才是治善之道。你们不是很看重这次的投资吗?听说国家拨了几百万下来要搞这个研究,前畏狼后畏虎,能成什么大器?”

“是,大伯。”何爵生将目光从何劲生的臭脸上别开,低眉轻笑。

何劲生冷冷地瞪着一脸无辜的堂弟。那份名单里,他很明确地删掉了莫朝华,而不是待定。

“劲生。”

“爸爸?”他望向何朝圣,两人神容都刚毅冷峻,不苟言笑,绷紧的脸皮长得极为相似。

何朝圣严厉地看着儿子,“你妈妈说,你最近的相亲都很不成功,人家女方那边负面传言很多,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太清楚。”何劲生目光闪了闪,避开父亲凌厉的眼神。

“劲生,我们何家三代清清白白做人,你身为何家长子,应该要恪守祖训,以身作则,给弟弟妹妹树立榜样,不要给我们何家丢脸,知道吗?”何朝圣望着儿子与他如此相似的脸孔,说道。

何家三代行医,家风严谨。何朝圣在业界更是有名的老古板,虽然是名门望族,家资丰厚,可是因为严厉的门风而使得不少名媛淑女望而却步。毕竟这么开放的年代,放着花花世界不玩,还要守着七规八矩的,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奉献精神的。

何劲生颔首,“我知道了,爸爸。”

憋了一个晚上的郁结,终于在走到阳台的时候得到一点纾缓。何爵生拿着两杯酒跟了过去,一杯递给何劲生。

他扯了扯束缚住呼吸的领带,让身体得到暂时的解放。

“怎么了?看你今天有点心浮气躁的样子。”何爵生摇着玻璃杯里带着微微浑浊的红酒。

何劲生斜睨了这个装作若无其事的堂弟一眼,“你对莫朝华的评价还挺高的。”

“我看过她写的论文,很有见地,不会比你选的那几个高材生差到哪里去的。”温和的眸光在镜片后面隐约闪烁着笑意,“你不要针对她。”

何劲生冷哼:“你也不要太多管闲事。”

放下酒杯,他走进客厅,何爵生看见他高大俊挺的背影融入父辈严肃沉闷的交谈中,如此融洽,不禁轻声叹息。

“咕噜噜……”

现在是一人一兔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

呆呆一脚踹飞放在电脑桌上的手机,怒不可遏地发出“哔哔”的叫声,对这个粗心大意,生活完全没规律的主人意见很大。

“你再吵我把你红烧了,信不信?”她捡起手机,心疼地吹了吹,仿佛这样可以吹掉漂亮手机上新添的几道伤痕。

面对主人恶狠狠的威胁,呆呆无赖地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好啦,扬誉马上就会送吃的过来了。你再忍忍吧。下雨天,姐姐不想出去弄得身上湿淋淋的。”无视兔子的任性撒娇,她扑到电脑前继续找工作。

既然第一医院已经无望,投去其他医院公司的简历又毫无消息,她又不能真的陪着一只兔子饿死在公寓里,只好找找有没有招服务生之类的工作先来应应急。

“啪嗒”一声,电脑黑屏,唯一一盏台灯也灭了。整个房间里遁入一片黑暗寂静之中。

“呆呆你又把电线给咬断了?”她诧异地站了起来,想去开电灯。谁知一脚踩上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她心底一惊,硬是收势,不料右脚一拐,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呆呆也受了惊,黑暗中它猛地跳了起来,竟然一下蹦到朝华的头上。

“哇,臭兔子,你踩我的头。”莫朝华伸手去抓呆呆,它溜得更快,飞也似的跳出几米远。莫朝华摸黑去开大灯,门铃恰巧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她大喜,一边扭开门把,一边按下开关,“扬誉,你终于来了。”

待看清门外站着的男子时,笑盈盈的面色陡然一僵,“何劲生?”

何劲生也被吓了一跳,他绷紧的脸皮有一丝隐隐的抽搐,“莫小姐,你在家还真是不修边幅啊。”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赶紧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她有些尴尬地叉腰,大声问道:“何劲生,你来干什么?”

薄唇微掀,“你打算让我站在这里讲?”

“没错。”

“这就是莫小姐的待客之道?”他讥笑着。

“彼此彼此,何医生也不见得正人君子到哪里去。”

躲在她脚边的呆呆用漂亮的红眼睛向上瞅了瞅,突然跳到何劲生的皮鞋上,爪子兴奋地在他黑亮的鞋面上抓出几条伤痕。“哔哔——”圆脑袋撒娇一样地蹭了蹭他的西装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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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剑拔弩张的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那个……其实这只兔子不是我家的。”她大汗淋漓地说道。这双皮鞋看上去好像很贵的样子。

何劲生挑挑眉,了解地点点头,“那你应该不会介意我把这只犯案的兔子带走吧?”

她大吃一惊,连忙蹲下身,把那只傻兔子一把夺回怀里,紧紧搂住,“你想把它怎样?”

“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是你家的。”他双手环臂,气定神闲地说道。

她眨眨眼,“我是一个非常有爱心,非常喜爱动物的人。只要有一只像呆呆这么可爱的小动物在我面前,我就忍不住地把它当成自己的宠物,绝对不会让它受到一点点伤害。”

“哔哔——”呆呆伸出脑袋,对着何劲生发出开心的叫声。

面对如此好客的兔子,何劲生只能向上翻了翻白眼,“莫小姐,其实我是来跟你谈关于你应聘的那个职位的相关事宜。”

“哦……”这个尾音拉得好长,是因为她眼角的余光看到正从电梯中走出来的扬誉,心怦怦跳,素手快速伸出,扯住何劲生的领带往屋内一拉,利落地关上门,反身压靠在门上,双眸圆睁着。

要是让何劲生看到扬誉会怎样?

后果不堪设想。

“莫朝华,你有病!”他恼怒地扯回领带,不敢相信她居然会这么粗鲁。

闭上眼,深呼吸了几下,她才能微笑地张开眼,“何先生,请坐。”

他都怀疑自己今天会来这里是不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他坐到沙发上,趁着她去倒茶的空隙,才掀开眸子静静将这个小客厅的摆设纳入眼底。客厅不过巴掌大,只跟他家的浴室一般大小,除了摆上一张柔软的沙发,一个茶几,还有一个置放架,几乎没有别的什么多余的家具。

他从置放架上抽出一本书,是107期的药学杂志。幽深的眸子向下略扫,长指翻了翻厚厚一叠的杂志,几乎都是与医药有关,有很出名的《plant》,天然药物化学新杂志等等。他凝思了一会,那只小小的兔子又爬上他的大腿,用晶亮的红眼睛闪闪发光地凝睇着他。

冷肃的脸庞不禁放软,正想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就听见厨房里的莫朝华尖叫了一声,大手下意识地缩了回来。他站了起来,看见莫朝华笑眯眯地端着茶走了出来。

那杯茶最好不要喝。直觉这么告诉他的。

“请喝茶。”她表现得非常温柔有礼,从而证明,事情非常的不对劲。

何劲生不动声色地拿着茶杯的杯耳,将杯沿慢慢地贴近嘴唇,那张甜美笑容有一丝隐隐的抽搐和迫不及待。他想了想,又移开杯子,那整齐雪白的贝齿轻咬,墨色眸子紧张又佯装没事地溜了溜。他不觉好笑,放下茶杯。

“莫小姐,你说我搞大了你的肚子。假设我真的做过,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待,即使真的要以结婚为代价,我何劲生也绝对不会皱眉头。不过,我希望能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还有,你说你堕胎了,你能提供出医院的相关证明吗?”

“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我哪里记得住。”双手背在身后,丹凤眼妩媚地扬起,“何医生想跟我结婚?”

“不是想,如果可以,我希望和你永远都不再有瓜葛。不过如果是我犯下的错,我一定会负责的。但是如果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我也会纠缠到底,不会轻饶。”他顺着她的目光瞥了眼静静放在茶几上的那杯茶,她的眼神说着,快喝啊,不然要凉掉了。他懒得理会她,继续说道:“莫小姐,你三番四次破坏我的相亲,你知道这会让我很难做人吗?我不管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行踪的,但是我希望你能在提供出证据之前,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下一次,我不会这么好说话的。”

听他说完,憋了半天,莫朝华终于憋出一句话:“你真的不喝吗?”

敢情他说了半天,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底又蓦然扬起一阵愠怒,他一向冷静自持的好性情对着这个叫做莫朝华的混蛋女人,全都化为乌有了,“莫朝华,你都听懂了没有?”

“你不是来跟我谈关于我应聘的相关事宜吗?”她拨开垂在额前的刘海。

何劲生承认,这个女人很美,即使是不经意的动作都可以从中感受到一种惹人怜爱的气质。可是,连续挨了几个耳光之后,还被爸爸警告,再美的女人在他眼里都只剩下“可恶”二字。而她却像穿了金盔铁甲似的,对他的怒气完全不在意。他yīn郁地敛目,“下个礼拜,你就可以去报到了。”

她怀疑地摸摸下巴,“你有什么yīn谋?”

他站起来,“事实上,你如果能够不去,那真是感激不尽了。”他望着她漂亮的眼睛,说道,“这个项目是由我负责的,你要考虑清楚了,我不喜欢有人中途退场。”

送他到门口,她笑着说:“我相信何医生是那种不会把私人恩怨带到公事上的正人君子。”

冷峻的面容也挤出一抹笑,“我相信莫小姐也是这种公私分明的人。”

很好,他们好像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了某种共识。

莫朝华拧着眉,望着他离去的高大背影,直到电梯的门合上。扬誉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晃了晃手上拎着的一袋食物。

她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然后走进房间,倒掉那杯已经凉掉的茶,里面有只刚刚在厨房被她拍死的蟑螂。

第五章一起沉沦

走进第一医院的药物研发大楼,第一印象就是宽敞明亮,愉悦人心。

没有医院那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也没有脏乱的地板和一群憔悴的病人。第一医院作为三甲医院,拥有全市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和最好的医生资源。而第一医院投资给药物研发上面的资金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的研究经费。

站在药物研发大楼洁净的大厅里,她以为,终于到她莫朝华大展身手的一天了。在丁隽毅的打压下,以为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现在宣告完结。

然而她高兴得太早了。

显然是太早了。笑意还未来得及从唇边掩去,带着他们一行人参观完研发室的何爵生在办公室里分配任务,所有人都拿到了一份关于这次研发项目的详细材料,除了她。

“现在请大家随田秘书一起去实验室,何副院长在那里等你们。”何爵生微笑着说道。

所有人都尾随着冷冷的田秘书出去了,除了她。

何爵生双手交握,温和地望着莫朝华,“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我不必去实验室了吧。”莫朝华扬起笑。

何爵生心里暗暗猜测,她笑容里的那种绝望是因何而生的?他开口,道:“我刚才已经把你的任务交待得很清楚了。”

“是何副院长的意思吧。”她突然很想抽根烟。

“是我跟何副院长商量后的意思。”

烦躁,横堵在xiōng膛。

既然她早已死了心,为什么现在还会这样的愤怒?是因为他给了她希望,又狠狠地掐死了她吗?她克制自己不去摸放在口袋里的烟。

“莫小姐,我可以叫你朝华吗?”

他温和的口气让她一怔,“当然……当然可以。”

“朝华,从上海空运的大鼠明天就会到,所以你尽快把spf动物房里的卫生做好,还有笼子、铁架、台秤等等都准备整齐,不要到时候手忙脚乱地出了错。”他站了起来,她才发现自己不过才到何爵生的xiōng膛,他瘦削的身子微微俯向她,笑容可掬地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古人不都是这么说的吗?在丁隽毅的手下,你都能那么的努力,想要表现自己,说明你真的热爱这一行,对不对?这也是我在院长面前力荐你的原因。朝华,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看见镜片后那一双如海一样湛蓝清澈的眸子,莫朝华竟觉得它温和得太过刺眼了。不自觉地胆怯,调开目光,“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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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刹那,何爵生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咖啡厅里寂寞的歌声如雪,歌手沙哑沧桑的声音在静谧中一遍一遍地播放着。

靠在冰冷的窗口,她点燃一根烟,静静聆听。腾起的一片烟雾中,人与人的距离似乎有些遥远。

第一次学会抽烟,是在十九岁那年。那个有着白皙面容的俊俏男子搂着她,用一双温和宠溺的眸子静静地凝觑着她,只是说出来的话太伤人:“朝华,你跟我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在一起,只会沉沦,不能救赎。”

这就是魏学长拒绝她的理由,“你爱上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魏学长是她的一面镜子,映照着她颓废与自暴自弃的真实面目。

既然他们都要沉沦,为何不一起沉沦呢?后来她才知道,魏学长不会沉沦,因为他有唐韵薇救赎他。而她,谁也没有。

热辣的烟雾刺痛了她的眼,却一滴泪都流不下来,静默地凝睇着窗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多么热闹。

何劲生携着女伴走进咖啡厅,第一眼就瞥见倚在窗边的慵懒女子,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是不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遇到这颗小灾星?

“沈小姐,我们换家咖啡厅如何?”这次的相亲对象是妈妈好友的女儿,虽然他疲于应付这样接二连三的相亲折腾,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莫朝华这个家伙三番四次地破坏他的形象。他的形象就是何家的形象,由三代人谨慎言行,一点一滴挣来的名誉,这段时间已经因为她而受到了严重的质疑。

“为什么啊,我跟这家店的老板很熟,他们的咖啡在这一带很有名的。你刚刚不是也说,很喜欢这里的风格吗?”沈小姐不解地问道。

服务生走了上前,“请问两位想要什么样的位置呢?”

“角落一点。”他指着与莫朝华相隔十万八千里的偏僻幽暗角落道。

沈小姐挑挑眉,“我比较喜欢靠窗的位置,那里光线充足,还可以欣赏外面的风景。我们坐那边吧。”说着,她就自己先随着服务生走了过去。

何劲生低声诅咒,迫不得已地跟上前,被迫与莫朝华面对面地坐着,他的目光穿过那个沈小姐,从警戒到疑惑。

莫朝华似乎只有一个躯壳留在了这里,而她的灵魂却不知飞到哪里去遨游,孤零零的表情。眼里是一片可怕的空洞,没有表情的脸庞纵然可爱也是死气沉沉。

他微微诧异。而莫朝华却在这时回过神来,清冷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相隔两张桌子一个女人的何劲生。

他立即寒下眸子,恶狠狠地瞪过去,用力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莫朝华收到暗示,红唇轻勾,不疾不徐地拿起桌上的咖啡优雅品啜。

何劲生眼皮猛地跳了跳。

“何医生,你能不能去叫那个女人把烟给熄灭了?我不喜欢烟味。”沈小姐对着他轻声说道。

何劲生黑了一张脸。显然这个沈小姐很喜欢驾驭男人,总是要男人为她服务效劳,她打发得不亦乐乎。真想扭头就走,绝对不跟那个莫朝华说一句话,可是……可是沈小姐是妈妈好友的女儿啊……他在心底叹了口气,除了屈服还能怎样?

大步走到一脸深思游九州的女人面前,他俯身咬牙切齿地说道:“把烟给熄了。”

莫朝华抖掉烟灰,优哉游哉地说道:“如果不呢?你何副院长是不是又要让我去洗实验室啊?没事,尽管奴役我吧。反正,你何副院长也总是喜欢往我的枪口上撞,今天这个小美人看上去不错,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她佯装好奇地探探头,叫何劲生差点没忍住伸手去掐她的脖子,“莫朝华,你最好乖乖的,什么都别做,否则,我不会饶了你的。”

“何副院长,我好害怕哦——不要啦——”她矫揉造作地扭了扭屁股,媚眼眨巴眨巴。

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已经遭到史上最严重的挑战,何劲生脸色难看,握了握放在身侧的拳头,走回位置上去。

服务生端了两杯热腾腾的咖啡,一杯送到沈小姐的面前,“这家店最出名的醇香咖啡,从欧洲引进的咖啡豆,人工磨成。”沈小姐洋洋洒洒地介绍着,可是何劲生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冷硬的脸孔不动声色,却密切地关注着莫朝华的一举一动,没有心思听谁谁谁讲废话。

一直与他对视的莫朝华双手撑在桌面上,倏地站了起来,何劲生心底蓦然一惊,也跟着站了起来。服务生手上捧着的那杯咖啡被他这么一撞,翻倒在他笔挺的西装上,流下一大片棕色的咖啡水渍。“烫——”他缩了缩,服务生惊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帮他擦掉衣服的水渍。

莫朝华拿捏的时间刚刚好。

何劲生怒火冲天地抬眸去找莫朝华,她却风骚地送了个飞吻给他,“祝你愉快。”她无声地动了动唇,潇洒地挥挥手,离去。

这个——该死的——莫朝华——

莫朝华坐着电梯下楼,茫然地站在十字街头,红色的裙摆随风轻飘。

这么多年,唯一没有断的,能够称得上是朋友的,只有扬誉一个人。可是扬誉他总是放她鸽子呵。他有自己的等待,自己的追求,而总是无法顾及到她。

她明白,毕竟谁会相信友情能天长地久呢?又有谁能相信友情会排在爱情的前面呢?

何劲生透过玻璃窗,看见那抹娇小的身影在匆匆的人海间,苍白地停驻,好像在等人带她回家似的,久久地伫立。

第六章预谋

何劲生这个人,报复心真的很强。

自从那天他自己弄翻了咖啡之后,他就对她进行了疯狂的打击报复,她拿少得可怜的薪水,却一边做着研究工作,为祖国医药事业添砖加瓦,一边还要把保洁员阿姨的工作也给包揽了。她每天花在清洗动物房上需要两个小时,洗饲料盘,饮水罐,还要高压饲料,无菌水,洗防护服……这些明明都是保洁员阿姨的活啊。

难道第一医院的保洁员阿姨都放大假去了,才让她一个手无缚**之力的弱小女生来做这些粗活?

她纤细葱白的十指,她刚修剪得漂漂亮亮的美甲,全泡在洗涤剂里,消毒水里,毁了。

她精心打理的一头乌发包在头套里,油腻腻的,也毁了。

这些她都忍了,反正跟着丁博士的时候也都做过。但是人家丁博士良心上过不去,至少还会对她和颜悦色地说两句好听的,哄哄她也开心嘛,那个何劲生有多恶劣,每次都双手插在裤袋里,故意闲闲地经过正在辛勤劳动的她的身边,冷嘲热讽两句。

这些她也认了,谁叫她不知好歹去惹他呢?最可恨的就是何爵生。何劲生前脚走,他就后脚跟上来,人家给她一鞭子,他就给她一口糖,温柔似水地安抚她,说一些蛊惑人心的话折磨她。

害她想把整箱饮水罐砸到何劲生脸上的计划一而再地延迟。

“莫药师,还在忙?”低柔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她却连头都懒得回了。八成这个何劲生又想到什么馊主意来整她了,“有话就说,有那什么就放。”少跟姑奶奶兜圈子。她在心里暗暗加了句。

距离仅仅半米远的男子脸色蓦然一沉,“莫药师,做人要识时务,这么嚣张跟你的上司说话,知道后果很严重吗?”他问得很轻,可是语调里有令人毛骨悚然的yīn森。

“我会嚣张吗?”她嫣然,扬起狐媚的丹凤眼,“我要是嚣张,那么在这里洗盘子的人就不应该是我。”

“哦?你认为我不该让你来做这些琐事?莫小姐在我们这里是郁郁不得志。俊

“我哪敢啊?”莫朝华将手上的饲料盘又冲洗一遍,放到已经洗好的一堆盘子中。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惬意地微笑,好像心满意足似的,“何副院长官高盖天啊,我一个小小职员能有其他什么想法?不过……”她故意拉长尾音,吊着他的胃口。

他沉冷地注视着她顽皮的神情,明知道这是她想要愚弄他的危险信号,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不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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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何副院长老是拿一些**毛蒜皮的小事来折腾朝华,这可不好。朝华会不小心地以为,何副院长是对朝华有意思,又拉不下脸皮,放不下身段来追求,所以呢,就用这么下三滥的方法接近朝华,只为了跟朝华说上一两句话。何副院长,你说呢?”她暧昧地贴上他宽厚的xiōng膛,可惜纤手上还套着橡胶手套,黏糊糊、湿漉漉的,太破坏气氛,她没敢伸出来放在他心口。

何劲生冷面不改,抬起手,嫌恶地推开她油腻腻的脑袋。“想要我对你有兴趣,拜托你先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都是什么样。”都快成黄脸婆的女人了,还给他装。

“稀罕!”不用他说,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莫朝华拔掉手上套着的橡胶皮,气噘了一张红唇。

“怎么,莫药师打算休息了?”

她恼火地瞪着他,“干吗,我活都干完了,想干吗就干吗不行啊?”

何劲生微微一勾唇,冷峻的外表淡淡地软化。这是他心情颇好的征兆。

莫朝华眼角突然抽了好几下。他心情好,往往意味着她要倒霉了。

“给你。”他将挂在手上的两件白大褂递给她。

“干吗?”她嘀嘀咕咕着,伸手接过白大褂。

怕她不懂,他很好心地抓起白大褂一角的一大片棕色的咖啡渍,指给她看,“刚才我和爵生一起喝咖啡的时候,真是不小心,把咖啡倒在身上了,麻烦你赶紧把白大褂洗一下,我们明天要穿。”他笑了笑,“咖啡是不小心倒掉的,我们也不是真心想增加你的工作量,莫药师你能谅解吧?”

她要是能谅解,她现在可以马上把自己的头砍下来给他当球踢。

死何劲生,你存心报复人也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啊!亏她还傻傻地相信着这个家伙会公私分明。

就算心里把何劲生的十八代祖宗都给骂到想从土坟墓里爬出来把何劲生大义灭亲,图个耳根清净了,表面上她还要维持她一代白领丽人优雅高贵、温柔妩媚的风范,“何副院长,你跟咖啡无缘啊。我奉劝你,以后还是少喝点咖啡,不然都贡献给你衣服了,真是浪费。中国那么多没得念书的小孩子,你一杯咖啡可以供一个孩子上一个学期的课了。做人呢,要多做点好事,相亲才不会屡屡失败。”眼巴巴地望着那一大片印渍,再看看自己惨遭蹂躏的小手,心如刀绞,越发想掐死站在面前的臭男人了。

他优雅从容,点点头,“想不到莫药师还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高尚情怀,佩服佩服。对了,听说咖啡渍很难洗掉,莫药师好好洗,我不喜欢自己的白大褂上有什么怪异的颜色,还有,下次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鸟巢来上班,多碍眼,你不打理,剃光不就得了?”

杀人犯法,杀人犯法——她默默在心里念了几十几百遍,才平息想拿起刀砍人的欲望。小手用力捏皱那两件白大褂,发泄怒气。

但是下一秒,才刚刚死里逃生的何劲生又不知死活地说道:“莫药师,你这脸……”

冰凉的长指轻轻碰触她粉嫩的脸颊,她心一悸,想也没有想就直接打掉,“干吗?”

“你这脸怎么这么多皱纹?莫药师,你是不是在档案上谎报了年龄啊?你有三十了吧?”他吃惊地问道。

士可忍孰不可忍!“何劲生,你瞎了你的狗眼了?老娘我才二十五。”眼珠子一转,她抓起一旁放着的饮水罐,想要朝何劲生砸去。惹怒了何劲生,大不了就辞职。

这个蓄谋已久的计划今天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她心里那个激动喜悦是没法说了。只是,她才刚刚做出砸人的姿势,那罐子还没飞出箱子,何爵生温和到令人手脚发软的声音恰巧地响起:“堂哥,刚才动物房的许处长来找你,说是饲料的配方有问题,让你过去一下。”

于是,莫朝华很不争气地手软了。

何劲生浓密的睫毛掀了掀,对刚才莫朝华以下犯上的举动报以冷冷的微笑。他俯下身子,用轻到只能让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低沉地说道:“莫朝华,我们没完呢。”想对他动粗,那就等着好了。

在他的地盘上,看谁斗得过谁。

莫朝华一阵战栗。完了,她彻底完了。

早知道刚才就应该爽利地砸过去,现在她就可以光荣地落幕走人了。

在何劲生快步离去后,何爵生慢慢踱了进来。

莫朝华叹了口气,鞭子刚打完,糖果又要来一颗了。好吧,谁让她对甜食没有抵抗力。

“他让你洗实验服?”何爵生微笑。除了去咖啡厅,堂哥基本上是不碰咖啡的。今天特地让田秘书泡了杯咖啡,他还诧异了一下,谁料到堂哥竟然一口没喝,全贡献给了自己的实验服,他玩得开心,根本忘了他们还在讨论课题。很难得,堂哥几时有过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何医生想帮我洗吗?”丹凤眼扬起。

“我送去干洗店如何?”眼底一片温柔。

双手爽快地递上,“一切拜托了,他明天就要。”她莫朝华是个懒女人,也是个懂得利用男人的女人。除了何劲生以外,其他男人在她眼里都是好男人。他们乐意为她效劳,她也从来不会拒绝他们的一番好意。

记得大学的时候,她这种行为总是让其他女生不齿。她狐媚,她喜欢勾引男人,她长袖善舞,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怎样?她们群起反抗她,形成联盟来抵制她,如何?牺牲一点小小的色相,来换取最大的利益,也只有她莫朝华才做得到。别的女人能吗?

在魏学长和其他学长的保护下,她平安度过四年美好的大学时光。吃喝不愁,玩乐不愁,身边来了去,去了来,朋友如云。所谓美好,这就是别人对她莫朝华大学生活的定义。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掩盖在这假象下面的是灵魂的深深孤寂。

她没有一个知心朋友。一个也没有。

每个女生看到她,都远远地躲了起来,带着鄙夷与嘲弄,就好像她是什么病毒传播体。那种眼神,她现在还一直梦到。

如果这是快乐的,那么她真的太快乐了。

温热的手掌心轻轻贴到她的脸颊,她吃了一惊,睁圆双眸,瞧着面前这个温和儒雅的男子,“你的眼神太孤独了,朝华,你有很多心事吗?”

她定了定神色,“何医生,你这是调戏我?”

“不是,是在关心你。”他微微一笑,“朝华,后天我伯父生日,我想请你做我的女伴,如何?”

莫朝华有一时半会无法理解,直到明白过来,她才受宠若惊,“可、可以吗?”何家她一直是知道的,这尊岿然屹立在国内医药界顶端的神癨,有一天她也有机会走近仰望吗?“我、我是说,我担心何局长他,他会不高兴。”

这样普普通通的邀请竟然会让莫朝华开心成这样。他如水温柔的眸子微微心疼,轻轻拍了拍她的发,“不会的。大伯看人很清。”

这么一个八面玲珑的女子不正是何家所缺少的生气吗?

温润的笑容里掺进一抹不着痕迹的算计。

第七章那到底是不是爱

“副院长,十八号床病人出现严重肾出血,请速到急症室,请速到急症室。”

远成大楼的广播室紧急呼叫着,在夜晚寂冷的医院走廊上一遍一遍地回响。

正站在窗口打电话的何劲生眉间的皱褶更深。

他的心情本是很好的,甚至一想起莫朝华那副恨不得撕烂他的嘴脸,更是愉悦地勾唇微笑。可是,这通电话却是让他倒尽胃口,“红燕,对不起,我现在有病人……”

“帮不帮我?”一贯的骄纵。

何劲生拧了拧眉心。是他对她的放纵导致了现在的局面,以为她要求的一切他都能办到,还是她本性如此?“我做不到。”这不属于他的能力范围。

“何劲生,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连为我做一点事情都办不到吗?”这样的男人,凭什么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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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就要为了你犯罪?”急症室的红灯一闪一闪,催促着他时间所剩不多。可是他却要在这里跟一个不明事理的女人纠缠着爱不爱的问题……再者说了,他什么时候“口口声声”地说爱她了?

张红燕窒了窒,“爱我……爱我你就应该听我的。”她,她也不是这么霸道的女人啊。劲生对她是很温柔,她也知道她在他心里是占据了一定的位置,可是,所有的一切跟何家相比起来,却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只不过是求他帮一点点小忙而已,只要他动动嘴皮子就可以做到的,而她也可以在庞氏企业顺利地往上爬。可是为什么,这么好的事情他总却是要看得那么严重?她不想听他跟她说什么何家的名誉声望,那对她是很遥远很不值钱的东西,甚至连东西都算不上。

她要的,只是他义无反顾的点头说好……

“红燕……我真的做不到。”他要在乎的东西太多了,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爱字就可以抹杀掉其他的东西,那些比他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你真的不爱我。”

何劲生闭眸不去看红灯拼命地闪烁,“也许。”他挂掉电话,飞快地朝急症室奔去。

如果她肯给他一点点的回应,也许他会更爱她。

如果她不是总要求一些他给不了的东西,也许他会更爱她。

但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没爱过她呢?

他不敢想象他这颗冰冷的心从来没有为谁跳动过……

他这样焦急地奔跑,不是为了急症室里那个生命岌岌可危的病人,不是为了爸爸嘴里守护的何家三代的尊严地位,也不是为了跟他关系若即若离的红燕……

而是,而是为了……满心恐惧的自己啊。

莫朝华整理完实验器具,最后进入spf动物房巡视,确认所有的水罐和笼子都到位后,才熄了灯,关上门,一边脱掉实验服,一边坐电梯回研究室。

共事的几个高材生早早就回家吃饭去了,而天色暗得快,药理科整条走廊黑沉沉的,只能听到晚风吹动窗户的声音好像在诉说什么。这个时候,走廊的尽头忽闪忽闪着一点火光,常言道:明月莫独行,孤灯不是人。莫朝华暗咒了一声,双手慌忙在墙边摸电灯开关。

咔,灯亮了。她还来不及喘口气,抬头就看见走廊尽头,何劲生手里点着一根淤,正冷冷地回望着她。

这个家伙没事不开灯,在这里装鬼吓人?她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何劲生对她虽然挺不客气的,不过本性还是一副死相,呆板得连装鬼的资格都没有。输人不输阵,她扬起俏脸,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朝他走去。

怎么会有人就连走路都这么骚包?何劲生情不自禁地皱拧了双眉。

“何大医生,这么晚还待在这里,莫不是想约我出去?”站在距离何劲生一米开外,颇有安全感的莫朝华开口挑衅。

何劲生吐了一口烟圈,“约一个三十多的黄脸婆?抱歉,我没那么低级。”

三……三十多?他那个到底是什么眼神?该死的,“何大医生有想过什么时候去买透明胶吗?”

“什么?”

“你该把嘴巴封起来,男人。”她长这么大,一直都是被男人捧在手心里的,就算一生下来爹不疼娘不爱,也从来衣食无忧,过得比别的女孩子优渥得多,没有见过谁对她狠得下脸色的,更没见过有谁能比何劲生那张嘴更恶毒的。

“那你更应该自己去挖个洞钻进去,省得让人看见你就碍眼,女人。”老女人。

这个家伙!莫朝华正想发火,转念一想,丹凤眼蓦然斜斜一睨,“今天不是何局长生日吗?身为何局长大公子的你,居然闲闲在这里抽烟?!甚至跟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研究员唠磕?怪事。”

他可不认为自己是在跟她唠磕。何劲生懒懒将视线转到窗外无尽的夜空。

“何大医生,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美剧的《criminalminds》?”

她又要绕着弯子说什么?何劲生怀疑地瞥了她一眼,但是还是老实地回答她:“《criminalminds》是一部心理悬疑惊悚剧,一班精英汇集在一起,分析全国最棘手的罪犯的心理,并在他们再次施暴前预测出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ok,ok。我不是要你把百度百科背给我听。”她要命地喊停,“让我学学里面的aaronhotch给你做个pro鄄file(侧写)。”她将头发往后撩了撩,从口袋里掏出大黑墨镜戴上,一只手叉在腰间,一只手自然地垂在身侧,那模样说像fbi有点远,离街头不入流的小混混还差不多。

何劲生不由发笑。

“不许笑,都给我严肃点。”她清了清嗓子,道,“你穿着西装,很笔挺,跟平时没两样,但是我注意到你的领带是蓝色的,你以前从来没戴过蓝色领带,所以这条应该是某人送给你的,而你今天特地戴了,并且希望她能看到。今天是你爸爸的生日,作为何家独子,你很孝顺,一直以你爸爸为榜样,这点从你那张八股脸上就可以看出来,所以就可以解释了你今天的不一样。你打算带个女伴去你爸爸的生日宴会,而且这个女伴还是你真心喜欢着,希望你父母亲能够接受,成为你家庭一员的女人。不过,你出现在这种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地点,孤身一人,只能说明,很显然,你的女伴并没有怀着跟你同样的心思。”

说完,她颇为得意地颔首,瞧了瞧何劲生蓦地难看的脸色。

沉默了片刻,何劲生却突然笑开了,“你说得没有错。我是被人甩了。”

何家的人对丑闻私事向来是绝口不提,打死不承认的。他却反常地承认得太快,太干脆,说明……她完了!

“不过你知道为什么吗?”他转身看她。

“因为你嘴巴太毒,做人太闷,教条太多,手段太yīn……”

“你……闭嘴!”何劲生恼羞成怒,低吼了一声,莫朝华立即乖乖地闭上嘴巴,“莫朝华,我本来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在这里抽根烟,为什么还是能遇到你?你怎么就跟幽灵一样缠着我?”

“我怕你寂寞,才跟你聊聊天而已嘛。你不喜欢,我走就是了。”她抬腿就想逃跑,何劲生冷笑一声,逮到她的衣领。

“太迟了。我想你一定不知道,我们医院的规矩。我们医院每个月都有一次月末考核,检查每个医务人员有没有恪尽职守,工作上有没有出现什么过错失误。今天几号了呢?”他假意掰着手指在算时间,然后恍然大悟似的,说道,“今天不正好是月末了吗?既然莫药师最近都挺有时间的,那不如明天我就带专家组来给你做考核吧。”

“什么?我还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而且我答应陪爵生去参加你爸爸……”

爵生?他们的关系好到她可以心无城府地叫他的名字?何劲生未发现自己的眼神凛冽,针锋相对的话已脱口而出:“真抱歉,看来你今天晚上只能陪着老鼠跳舞了。”

眼睁睁地看着何劲生那身黑色坚挺西装大摇大摆地走进电梯,莫朝华除了瞪着一双牛眼,巴望着能在他昂贵西装背后烧出两个洞洞来,只能做的事就是陪老鼠在实验室里过夜。

过了半个钟头,俯首在一堆乱纸中的莫朝华,焦头烂额,百忙之中接了个电话。

“月末考核?”何爵生眨了眨眼眸,“我们有年终考核。”至于月末,谁有那么多闲工夫?

电话另外那一头沉默了片刻,突然,莫朝华很冷静地说道:“我们老地方见。我要去砍了那个叫何劲生的家伙。”

第八章生日宴会

觥筹交错的生日宴会,何劲生伫立在人群中,俊秀颀长的身影左右打点,谈笑风生,神态从容地处理着繁复的礼节,只见他辗转在宾客之间,迅速成为争相追逐讨论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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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府的灯光也许不够温柔浪漫,但是很明亮,甚至有些耀眼,正如它所塑造的形象——光明正大。

何府的气氛也许不够活泼,但是至少今天他不觉得压抑。

虽然心急的求婚被拒绝,抽了一根根香烟都好像无法排遣内心的空虚,但是——只要一想起还有一个人的命运比他还要悲惨,这一切都突然变得可以忍受了。甚至……想笑啊,莫名地想笑……

与一位女士跳完一曲慢舞,严肃正直的脸庞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他退到一边,与何爵生站在一起,两个不同类型的优秀男人很骚包地抢去了全场的风头。

“那个女生长得挺漂亮的,她爸爸是国土局的高层,舅舅在科技院当副院长,她虽然是文学系毕业的,但是现在在医科大学当助教,工作稳定……”

“你在说什么?”何劲生怀疑地觑了堂弟一眼。

何爵生诧异地挑眉,“我以为你今天晚上心情愉快,是因为她。”他指着刚才与何劲生共舞的那个女生。

他心情愉快?眼前迅速掠过一个女人的笑脸,或是顽劣的令人痛恨,或是狐媚得叫人……移不开眼。他从来没有见过比她表情更加丰富的人,好像把全部心思都写在一张生动的小脸上,人们却永远猜不透她真正在想些什么。他心情……愉快,竟会是因为她?!“不,不是她。”他淡淡地否定,只有何爵生看见他放下酒杯,不自在地将双手插在裤袋里。

“堂哥,你今天怎么没带自己的舞伴?我常常听伯母说,希望你能早点成家,生几个孙子孙女的给她抱抱呢。也许你该打电话给张小姐,把她带到家里来。”

何劲生的愉快突然被何爵生的三言两语给蒸发掉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是也没有带舞伴吗?”

“不……”何爵生露出今夜最灿烂的笑容,“她来了。”

何劲生脸色一寒,蓦然回头,竟听到心口“扑咚”一声,究竟是什么,他却没有时间去深究。

莫朝华巧言盼兮,头发精致地盘成一圈圈美丽的形状,露出小巧的耳环,粉色的妆扑在柔颊上,红润光泽,健康又可爱。黑色贴身长裙优雅地衬托出她玲珑曼妙的身段,八厘米红色流光的高跟鞋将她白皙纤瘦的长腿托高。她的眼睛闪烁着迷人的光芒,与大厅中央挂着那巨大吊灯一样,充满金色的绚烂,惊艳了他的眼,还有心。

“你很美。”何爵生优雅地挽起她的玉手。

“你的奉承很受用。”莫朝华回以甜美的笑容,看在何劲生的眼底竟有些刺眼。

这个狐狸精,居然用这种笑容来迷惑……爵生!

感觉到宴会上有几道热辣的目光自她出现后就迷恋得无法移开,而她还毫无自觉,让人享尽春光,浮想联翩……这该死的女人,她就不会学学他,穿得严严实实的吗?至少脖子以下的那些部位就不应该露出来。

“朝华,我带你去见见伯父。”何爵生说着,大掌就拉着她往主席上走去。

莫朝华好奇地张大眼睛。何家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名门望族,无论从房子的建造与铺陈,还是从设施的华丽与高档,都斥费巨资,精心装潢,宴席上十几个佣人忙碌地穿梭倒酒水,添加食物,他们脸上是长期驯养的冰冷和高雅,是在严厉的家教下培育出来的畸形品。

而那个代表何家最高统治阶级的何朝圣冷漠地坐在主席位置上,跟其他医药界的大腕交谈着。他身旁笔直地站着的,正是何劲生。

视线才转到何劲生那张肃沉的脸上,他就冷冷地望了过来,深泓一样幽暗的眸子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可是莫朝华却明显地感觉到一丝凉意沁入心里。她不甘示弱的瞪着他,直到他颇觉没趣地看向他方。

“大伯,这就是上次我说的那位药师,莫朝华。”何爵生在跟同行前辈们一一打过招呼后,对何朝圣说道。

何朝圣瞟了恭敬地站在一旁的莫朝华。

“何局长好,我看过您写的那本《鉴证实录》,我想说,您的各种想法都非常有创意。”她说话的时候都可以听到自己的颤音了,更何况就站在离她不足半米距离的何朝圣。他的表情没多大的变化,就好像一尊雕像。雕像本都一样,只是有些被摆在了很重要的位置。

寒暄过后,何爵生正想邀请莫朝华跳舞,迎面走来一个女人,主动地想请他陪她跳一支舞。他望了望莫朝华,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关系,于是何爵生挽着那个漂亮女人一同走进舞池。

“自己的男伴去陪别人跳第一支舞也无所谓?”

低沉的嗓音在身后说着,她肚子饿,随意地挑了点零嘴吃,酒却是不沾的,“难道我还掐着他的脖子不许他去啊?”她莫朝华不是那么小心眼的女人。

何劲生跟着她,看着她端着盘子一路捡些可口好吃的腊肉大肠什么的,不觉皱眉,“你怎么尽挑这些难消化的东西?”于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婆地夹了些菜放到她满满的盘子里。

“我是食肉动物。好了,你别再夹了。”她示意他要适可而止,她不是来让他当牛羊喂的。她不吃草。

他意兴阑珊地放下夹子,“我看你是来物色对象的吧。这里有钱的富豪多了,你倒是能混得如鱼得水。”

“哈。你说得没错。”她喝了一口橙汁,故意卖弄风骚似的噘高嘴唇,蜜色的唇饱满可口,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唇角沾了芝麻酱油,让她的挑逗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我就是借着何公子来这里傍大款的,也不晓得哪家大款刚死了老婆或者二奶的,我恰巧可以插一脚。我莫朝华虽然不是倾国倾城,好歹也有些姿色,有点智慧,比外面那些不入流的二奶可上眼得多。”

“你——”

“啊,我觉得吧,何副院长就不错。反正我们都有过一腿了不是吗?不如你把我包养起来啊。”狭长的丹凤眼风情万种地眯笑着,就像……就像真心期待着他能包养了她似的。

“莫朝华,你正经一点会死?”他突然有些恼怒地别开眼,刚刚……他的脑中怎会闪过将她包养起来也不错的念头?

“会死啊,会被你憋死。”她在他诧异的注视下伸出纤手帮他把领带扯松,“不要什么事都这么死板嘛,把自己束缚住,不是一件累人累己的事吗?不过,我想问件事情。”他领口微敞,倒有了几分颓废跟野性。

“什么事?”心口一缩,他依旧很愚蠢地自甘掉进她扯出来的不正经话题里。

她表情困惑,“你们何家不是以正直严谨著称吗?你常常挟私报复我,是不是有点违背你们何家的家规家矩了?如果我等下跑去何局长那里告状的话,你会不会被家法严惩?”

他双手环臂,懒懒地说道:“好啊,你去啊。顺便告诉他,你是怎么诬陷我,害我屡次相亲失败的。让他知道,原来到处破坏我们何家名声的人就是你,莫朝华。”

莫朝华耸耸肩,“那还是算了吧。”她还是挺识时务的。

他看见她的视线从他身上溜到那边舞池里,何爵生正和表妹跳着交际舞,她掩盖在长长睫毛下的眸子不知是明是暗,心里隐约有些不爽快。他是沉闷单调,不如魏星油嘴滑舌,讨女人欢喜,也比不上爵生温润和善,如沐春风。怒火刚扬起,正准备甩头走人,掌心间却突然多了一份柔软。

“你……”正要开口骂她,她却放下堆得像座小山似的碟子,柔荑勾上他宽阔的肩膀,娇小的身子轻轻贴近他温暖的xiōng膛,他不由怔忡,只见她微微偏着螓首,颇讨喜地觑着他,心湖漾开,好像有什么乱了步调。

他该把她狠狠推开,然后看她的笑话吗?

还是任由她香软的身体贴着自己,然后让她来看自己的笑话?

如此意志不坚定呵,连他自己的界限都模糊了起来。他……是真的那么讨厌莫朝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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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副院长,赏脸跳支舞如何?”轻如春风,带着淡淡的香气,将他一向坚强的心门狠狠一扣,情不自禁地颔首,甚至连一点冷硬的伪装都无力去掩饰,折服得如此彻底。

今晚心情愉悦,所以……偶尔放纵自己也该不为过……他听见理智这样欺骗自己。

欢声笑语似乎全留在了别人的世界里,宾客们觥筹交错,舞姿轻曼,都叨扰不到他们相互轻拥。

随着柔和轻快的舞曲,身体情不自禁地跟上那种节奏和旋律。大掌扣上她的小蛮腰,另一只手不知为何要紧紧地将她的小手握住,就像生怕她从他手掌心逃走了一样,唯有用力,才能留住她。

他们就在舞池里一圈一圈地旋舞,所有的舞者在他们的身旁旋过,带着柔美的旋律,在彼此专注的凝视中浑然忘我。

“想不到你的舞跳得还不错。”曲调渐渐地慢了下来,女伴们轻轻将螓首靠在男人的xiōng口。

“你想干什么?”何劲生暗暗喘了口气,找回前一刻突然失去的克制力。

莫朝华轻轻一笑,“不要这么防备我。我只是想跳支舞而已。我妈妈以前是个舞蹈老师,我爸爸是个小有名气的钢琴家,我五岁就会探戈了,六岁代表儿童舞蹈学院参加国际比赛,如果不出意外,我现在应该站在舞台上弹琴跳舞,接受鲜花和掌声。”

“那为什么没有?”何劲生紧紧地注视着她微笑的脸庞。

“因为出了意外。”掀眸瞧见他紧绷的目光,她突然有一种想要倾吐的冲动。她随即笑着摇摇头,“一点小事,家庭破裂。我早就不在意了。”

“那为什么后来选择了制药这条路?”

莫朝华诧异地眨了眨眼,“我……呃,呃……我没有想过。”

“是吗?”他了然地点头,道,“也许你应该想一想。”

莫朝华咬咬唇,抬头望进他如海的眸子里,有片刻的沉沦,“那你呢,为什么会成为一名医生?别跟我说因为什么救死扶伤啊的大道理。”

何劲生难得在她面前露出笑容,“因为我们家族都是行医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读完中医中诊,八九岁就能把《黄帝内经》熟练地背下来……看来我们只是走的路不一样而已,你差点就成了一个舞蹈家。”

“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会想从事什么行业?”她颇好奇地觑着他。

“唔……我不知道。”他轻轻地回答道。而莫朝华在他讳莫如深的俊眸里,看到了迷惘。

生在这样的家庭,长在这样的环境,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延伸出其他什么兴趣爱好,或者他这个人就是贫瘠的,沉闷的。可是别人不是与他一样,都是这样生活着的吗?爵生也是。他们不都是走在别人为他们安排好的路上,一帆风顺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他要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感到茫然?

莫朝华将柔软的小手轻轻贴在他俊颊两旁,吐气如兰,红润的双颊甜美地鼓起来,“就好像你的生命并不是你的,前进的方向也许在你出生之前已经被妥善地安排好,每一步都是如此循规蹈矩,因为走错一步,都不仅仅关系到你一个人。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寂寞,对不对?”

寂寞吗?他不知道。只是当她用那样温柔的眼神望着他的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渴望她能一直像捧着珍宝一样地将温暖的小手贴在他的双颊上。

“你做过最出格的事情是什么?”丹凤眼笑得弯弯的,像一弧新月,亮得叫人移不开眼,香唇微嘟,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软软地凑上前,印上香喷喷的一吻。

不过不管是什么,应该都不会比在今夜,大庭广众下接吻更耸人听闻吧?

舞曲戛然而止。

跳舞的人都停了下来,就连刚讲到dna双螺旋分子解旋问题的何局长也站了起来,雕塑一样的面容上流露出吃惊的表情。

何爵生讷讷地放开怀里的表妹,双手垂立在身侧,温和的目光犹疑地望着舞台中央的两人。

“好像第一医院只有年末考核吧?”莫朝华露齿一笑。

何劲生怔怔地望着四周诧异的人群,那么多问号的目光,爵生困惑的表情,还有爸爸责备的模样在他眼前一一地掠过,他却好像只看到莫朝华的小脸洋溢着得意的笑容。他又被她愚弄了?

他每扳回一成,她便不甘示弱地扑上来再咬一口,恶性循环,到最后他都不知道是恨她,抑或只是想陪她玩而已。

这一次,他只能说,她真的留了一个好大的烂摊子给他收拾。

这个莫朝华啊……

xiōng口因她而淤塞着的窒闷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九章实验室

何爵生穿上防护服,戴上口罩,风淋后进入spf房,而莫朝华已经在大鼠实验室等着他了。

她取下一个笼子,里面一团团压着白呼呼的大鼠,肉肉的,软绵绵的。打开笼子,她抓出一只放在台秤上,这个时候,何爵生开门走了进来。

“你先称。”他巡视了一下二十几笼老鼠的活动状态,饮水量,又道:“药品准备好了吗?”

“在隔壁实验室里,新的药品也已经高压进来了。”

“嗯,记下生产批号,随机取样。”他坐到她的身旁帮忙。

莫朝华麻利地称好老鼠的体重,准备开始取针灌药。

何爵生注视着她,蓝色的口罩将她大半张脸庞都藏了起来,只露出一双晶亮的双眸认真专注地盯着手上的事情。他清了清嗓子,“朝华,昨天……昨天不能送你回家,我很抱歉。”

莫朝华朝他瞥了眼,“没关系,你家里有事要忙。”

“事实上,是因为你昨天……引起的骚乱。堂哥昨天被伯父训得很惨,你今天碰到他没有?”

她咧了咧嘴,口罩下偷偷吐了个舌头,“……没有。”

那倒是。要是碰面了,她却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扎白鼠,他倒应该要觉得奇怪了。生不如死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嘛。

“那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他今天可能不太有心情跟你开玩笑。朝华,你能答应我,不要跟堂哥把矛盾激化了,尽量和平共处好吗?”何爵生担忧地握了握她的手,“不管你们曾经有什么误会,我要你确信,堂哥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他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不要恶化了彼此的关系,就保持现在这样,可以吗?”

“他现在怎么样了?”她有些心虚地问。

何爵生叹了口气,“伯父教训他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到现在也是。他以前有个很喜欢的女朋友,叫张红燕,最近跟他彻底分手了。我猜,这也是他心情低潮的原因之一。你就让让他,别去惹麻烦。”毕竟她的前程都掌控在堂哥手上,不是吗?

一开始,她以为一切都是何劲生活该。他用很小人的手段对付魏星学长,逼得学长名誉扫地,只能放弃自己的工作,离开这个城市,而他做的一切只为了得到张红燕。可是现在,张红燕依旧不属于他。而她竟然渐渐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内疚。

她真的很讨厌何劲生吗?

那为什么她还能这么清晰地记着唇上他的味道?宽厚浓郁,暖暖的。

“不过,我第一次看到堂哥跳舞跳得那么好。”何爵生想起何劲生那夜的第一支舞,连续踩了女伴四次脚的惨状,到最后还能笑得出来,真服了他。

莫朝华却已没有在听他还说些什么,心思远远地飞回了那个晚上,慢歌轻摇,她闭上眼,放开自己的心扉,让何劲生主导一切的步伐,一步、两步,转。

一步、两步,转……

做完每月一次的数据报告后,何劲生宣布散会。

研究室的同事作鸟兽散,何爵生也因为急症室有急事先行一步,剩下莫朝华一个人在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她有个习惯,喜欢把不同侧重点的事情记在不同的记事本上,归类总结。会议上有很多临床医学方面的知识,她并不是很懂,所以在下班之后她会抽出一点时间来补充这方面的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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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劲生拿起放在桌上的公文包,淡淡觑了她一眼。“莫药师,还不走?”

这是自那天亲吻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莫朝华却连头都没有抬,只是示意他可以先走。

眉峰蹙起,深邃的眼眸沉冷得可怕,“记得把门锁好。”他很快地走出研究室,走廊里还能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

走那么凶干吗?

偌大的研究室只剩下莫朝华一个人,她轻轻叹息一声,都能听见自己的回音,好像在问,这是怎么了?

她也不想这样别扭,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和平共处。

他总是戴着一副铁石心肠的面具,自负自大,与他相处的人常常会感到低人一等。所以她一见到他,就像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扎得他痛了,才不会为自己自卑。可是一旦收敛起锋芒,不与他针锋相对,她就可以很真实地感觉到何劲生的确是很聪明、博学多才,而他表面严厉,暗地里又有几分人情味,跟他爸爸并不那么相似。

越了解这一点,她就越讨厌何劲生,讨厌他为什么要改变,为什么不能就是当初她知道的那个何劲生。

外头淅沥沥地下着大雨,她整理好笔记,就拎着gucci皮包下楼,打电话给扬誉,他没接,电话无情地转接到语音信箱。

天色沉沉的,乌云密布,齐压压地往地面挤来。

这个时候一辆凌志慢慢地将车倒了过来,从她身后跑出一个女人,灰色单调的裙摆进入她的眼帘,“莫药师,你没带伞?”

莫朝华认出她是一个在药房里抓药的普通合同工。为什么会记得?

那天,他们研究组去开会,她最后一个进的会议室,发现大家早已就座,而她却连一把椅子都没有。

她茫然地站在墙角边,看见何劲生冷然地觑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埋头看报告。更让她难堪的是底下窃窃私语的同僚们。

她不怪谁呵。不论走到哪里,她永远都是被排挤的那一个。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她叫莫朝华。

这个时候,在会议室里置备茶水的那女人看见了,连忙到外面搬了一张椅子进来给她,用平凡的笑容腼腆地笑了笑,接着又去准备自己的分内事。

这样的女人,她怎么可能会记不住?

“你也没带吗?”她只看见她手上又丑又土还是冒牌的lv皮包。

“哦,我先生来接我。”那女人歉然地笑了笑,突然大声道,“不然……我让我先生送你一程吧。”

莫朝华往黑色的凌志看去,里面的那个男人长得普普通通,正不发一语地瞅着她们两个,再看那个女人,相貌不算漂亮,不过二十七八,身材就微微变了样。为什么她的笑容里会有那么幸福的光彩?“不了,我……我有人来接我,他马上就来了。”

说完,她咬着嘴唇,倔强地看着那个普通又善良的女人。

“是、是吗?那我先走了,再见。”那女人和善地挥挥手,用皮包挡着雨,冲向已经为她开好车门的普通男人。莫朝华看见那个男人用毛巾体贴地帮她擦去额前的雨水,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开车离去。

莫朝华还记得这个女人曾经在散会之后对她说,莫药师,我真羡慕你长得这么漂亮,我老公常常嫌弃我胖呢。

真正该羡慕的人,是她莫朝华。

扬誉太忙了,他不是要上班,就是要陪女友,哪里有时间顾及到她呢?盯着手机通讯录里的那个唯一的号码,不知是泪水或者雨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拇指按在删除键上,却一直没有按下去。

她只剩下扬誉这么一个朋友。连他都踢出她的生命里,她还有什么呢?

漫天的飞雨洋洋洒洒,好像永远都等不到它休止的一天,这雨期期艾艾的,也下到了她的心里。

何劲生站在三层窗户旁往外看,静默的俊眸凝着不远处一抹任性的红色,青灰色的天,浓白的雾,也抹不去她那鲜艳的存在。那一天在咖啡厅,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莫朝华,你到底在等谁?”他喃喃自问,回应他的是淅沥的雨声,还有那娇小的红色身影。

眼角的余光瞥到桌上的那把伞,是爵生临走前留给他的,心头突然冒出一个疑问,这个世界会有人关心莫朝华吗?

也许莫朝华不是在等一个特定的谁,她只是在等,可以是爵生,可以是研究室里的任何一个人,也……也可以是他……

拿起桌上的伞,他迟疑着,要不要,该不该?爸爸的话在耳边冷冷地响起。

他蹙眉,放下伞,伞骨碰到桌面时发出的闷哼就像淤塞他心底的那口气。

他的决定太轻易,轻易到他发觉自己马上就后悔了。待再回头去看楼底时,那抹红色早就一头钻进茫茫雨色中。

她没有人来救赎,而他放弃了那个机会。

“烧38度半。”扬誉甩了甩体温计,几不可闻地叹息,“这么大了,还不懂照顾自己吗?”他替她拢了拢被子,确定她睡得很温暖。

“扬誉,要记得喂呆呆。”她昏昏沉沉地说着。

扬誉捏了捏她热乎乎的手掌心,给她温柔的保证,“我知道,你乖乖休息吧。”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不禁又心疼地叹息了一声,他拧了条毛巾铺在她的额上。

“扬誉,扬誉……”她迷迷糊糊地叫着。

“我在。”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我一直都在。”

他温柔呢喃的安抚起到了作用,她渐渐入睡,小脸红扑扑的,是因为高烧,却很可爱,完全没有平素里的妖媚。静静凝着她的娇容一会,扬誉才站起来给呆呆去准备吃的。

他跟莫朝华是在丁隽毅研究室里工作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所有人都鄙夷他。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躲着他,只有莫朝华笑着向他伸出手。

只有她一个人是笑的……他也绝望过,却因为那笑容而苟延残喘了下来。他曾经以为自己不能离开莫朝华,像只狗一样忠心着主人,形影不离。

可是曾几何时,莫朝华开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从来都没有离去,一直都是他在离去。留下她一个人。她什么都没有改变,是他终于坚强起来,有了自己的生活,所以把她抛弃了。

在呆呆的碗里倒了些牛奶,呆呆却也病恹恹着,望了他一眼,又蜷缩了起来。物似主人,动物都是有灵性的,呆呆一定是知道朝华生病了,所以才闷闷不乐。

莫朝华身边留不住人,就像诅咒一样。她一边玩着呆呆,一边笑着对他说。

他却自以为是地对她说:“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做朋友,也可以天长地久。”

他跟那些觊觎着朝华身体的男人不一样。他喜爱她,是单纯的情分,不是露水鸳鸯,点水而过。

“呆呆,不要让朝华担心,过来吃点东西好不好?”他劝诱着,将它最爱的食物摆在呆呆的嘴边。

呆呆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咬了几口,又不动了,蜷成一团米黄色。他无奈地叹息,摸了摸它的头,不再勉强它。

急促而短暂的门铃滴滴响了两声,他诧异地站了起来,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英俊的男子,只是长得过分白皙,显得有些病态,在看到扬誉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请问,莫朝华是住这里吗?”他很快地镇定了神色。

“对不起,你找错地方了。”扬誉轻柔地一笑。

俊容一闪而过疑惑,“不好意思,这是她爸爸以前的房子……我以为她会住在这里。”

扬誉合上门,轻声走进卧室,俯在床侧,贪看她不安分的睡颜,“刚才魏星来找你了。”他拂去凌乱地贴在毛巾上的刘海,柔声道,“不过我已经把他骗走了,因为你一定不想让他看见你现在这么憔悴的模样,对不对?就算他不要你,你也容不下有人伤害他,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你对他比对我好,为什么呢?”

平时他什么都不说,不代表他不在意。他是人,会看会听会思考,被漠视了会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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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里手机在震动,他没有按掉,也没有接起来,只是任它震了一会,就停止了,“朝华,我要走了,公司的事情很多,多到我根本没办法好好陪你。也许你根本就不需要我陪在你身边……”

扬誉换了条冷毛巾,小心翼翼地贴在她额头上,俯身亲了亲她的柔颊,轻声说道:“我该走了。”

声音里带着残忍的味道。

直到铁门声几不可闻地传进她耳里,一滴温热的泪才从她的眼眶里滑落。

她一直知道,总有一天扬誉会恨她。她那么在乎魏星,是因为他也曾与她一样沉沦过,一样有很不堪的过往,她自己的生活乱七八糟,可是看着魏星快乐,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希望。也许会有那么一个人,会在不远的地方生活着,在茫茫人海中千辛万苦地寻到她,然后带她逃离这么悲伤的寂寞。

可是扬誉……她怎么能带着扬誉一起沉沦呢?扬誉不够坚强,很容易地被她带坏的,她怎么舍得呢?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天早就黑了,房间内黑乎乎的,伸手连五指都看不清。

她觉得渴了,挣扎起来。打开床头灯,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保温杯,里面的开水还温热着。她愣愣地看了一会,一股暖流自心间流过。

扬誉总是这么细心。

仰起头喝了口水,她才四下张望,“呆呆……”

呆呆总是喜欢绕在她身边蹦蹦跳跳的,它不会像扬誉那样有自己的意识,自己的想法,它只能一直依附着自己的主人生存。她爱呆呆比爱扬誉多很多。

“笨呆呆,快出来啦。”她摇摇晃晃地挣扎起来,朝客厅走去。

高烧烧得眼睛都糊掉了,她眯起月牙一样弯弯的眸子努力想将一片模糊不清的视线看清,“笨呆呆,你躲哪里去了,姐姐看不见你。”头一沉,眼前只剩下黑暗,她眩晕地扶靠在墙上,拧了拧抽痛的眉心,“臭呆呆……我、我找到你……一定要红烧了你……”忍住xiōng口想呕吐的欲望,她缓慢地在地上摸索着。

“哔——”呆呆无精打采的声音终于倦倦地应了她一声。

莫朝华在沙发底下抓出呆呆,兔子红红的眼睛里有鲜艳的血丝,憔悴地耷拉着长耳朵。她心底大惊,“呆呆,你怎么了?”

呆呆没有应她。不是懒得应,而是找不出力气跟活力去应她。

莫朝华又急又怕,慌慌张张地抱着呆呆想要冲出门找医生。起势太猛,她脑袋又烧得迷迷糊糊,头轻脚重就往前倒,直挺挺地就栽在地上了。更糟糕的是,呆呆就在她怀里,她为了护着呆呆,硬是以背着地,摔得她全身仿佛散架。

这下是真的摔死她了。她“扑哧扑哧”地喘着气,将死气沉沉的呆呆紧紧地搂在怀里,嘴里嘟嘟囔囔地胡言乱语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也不在乎。

不知过了多久,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突然惊醒,“我睡着了?”她咕哝了一声,摇了摇怀里的呆呆,可是呆呆一动不动的,她怕极了。

怕呆呆死在她怀里。眼泪扑簌着往下掉,她艰难地摸索到沙发上,苍白的小手打滑了好几次,才好不容易地抓住手机。

拨给扬誉,可是电话依旧被转接到语音信箱,扬誉温暖的声音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听起来,会是这样冰冷?明明是该温暖着她的,明明该替她挡风遮雨的,明明该在她沉沦的时候拉她一把的,为什么,为什么扬誉做不到?

到最后,她连扬誉也丢了。

她两眼发直地瞪着手机,通讯录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个电话号码——

第十章幸福的味道

何爵生将几张ct图整齐地贴到白板上,对在座的几个医生说道:“这个病人胃出血很严重,ct上同时显示肺部右叶有yīn影,范围比较大,怀疑可能是癌症,病人出现严重咳嗽,不过没有咳血,呼吸困难,窒息两次,全身剧烈疼痛。”

“病人可以做‘活体穿刺’、核磁共振。”一个医生举高圆珠笔说道。

“核磁共振中并未发现肺内纵隔病变。病人年纪较大,不适合做活体穿刺。”何爵生望向一旁的何劲生,他双手合十,俊眸凝着窗外,不知在深思什么,“何副院长,现在怎么办?病人严重疼痛,我刚给他打了四毫克的安定。”

何劲生回过神来,才发现几个医生都在看着他。

如果不是这个病例太复杂了,爵生也不会召集他们来做研讨,可是他竟然在这种时候分神。

他也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那疑难病症上,也试图将目光定格在那几张黑白ct上,试图……将恼人的娇影从记忆中清除。俊眸不自觉又飘向窗外,她在这个时候从这个透明橱窗边走过的不是吗?

“何副院长?”

何劲生才发现他的失态。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先进行痰脱落细胞学检查,不过假阳性可能有1%到2%。再做一次核磁共振,病人严重咳嗽、呼吸困难、xiōng痛,都说明他肺部肯定有问题。不排除血栓、肿瘤。”

讨论结束后,何爵生拉住何劲生,恳切地说道:“哥,别把生活上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我知道。”

“对了,等下我跟你汇报一下调脂药的试验进展。”何爵生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档案袋。

何劲生蹙起眉心,“这一向由莫朝华来跟我汇报的。”

他还记得每次莫朝华来总结试验进展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会吵得不可开交,只是因为一点点小问题,吵到最后两个人都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对方撕吞入腹。甚至有几次,他们根本是因为私人恩怨口角的。

他并不总是这么幼稚,并不曾像今天这样把情绪带到工作上……

“朝华请了病假,实验室我让小余先负责。”

“她病了?”何劲生不由想起昨天她冒着大雨回去。

看见堂哥眉宇间隐藏不住的关心,何爵生微微一笑,“是啊,听说她就一个人生活,生病了也没人照顾,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不过没办法,我今天还要加班,也不能过去看看她。”

我妈妈是个舞蹈老师,我爸爸是个小有名气的钢琴师……那天舞会上她说这话的时候,隐隐有幸福的味道。

“你十五分钟后到我办公室来。”他不能解释心头那一抹焦躁,只能用力地握了握拳头,妄图用冷漠驱散xiōng口那点疼。

他驱车赶去张红燕的家。

张红燕只是庞氏药业里一个小小的业务员,可是她住得起高级住宅区的大公寓,她开的车是新款的bmw,身上的鞋子衣服,甚至到太阳眼镜都是非名牌不可,于是可知,药品营销这一行业是多么的吃香。

而相反的,做一个药品研发员,虽然名字上好听,也好像比在外面奔波的业务员要体面得多,事实上工资是少得可怜的。第一医院一个月加奖金只给莫朝华三千。莫朝华表面上穿得光鲜亮丽,但实际上,她的衣服鞋子的确都是名牌,仔细看,却都是多年的旧衣服,只不过是保养得很好,加上莫朝华天性优雅出尘,所以才没有给人一种寒酸的感觉。

莫朝华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适合去做药代。她能说会道,千娇百媚,只要她愿意,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这样的一个女人,却选择做研究。年复一年地待在小小的实验室里,沉闷地比划着化学结构,左右旋体,从几千几万种化学式里去寻找一种有用的药,每天将青葱玉指浸泡在消毒水里到发白皱缩,一头乌亮的长发常常弄得油腻腻的,甚至在动物房里闻着畜生的腥味,陪着那些白老鼠度过每个节日,而她明明知道外面的世界会有更美好的生活在等着她——

他将车子在停车场里停好,说不上有什么感觉。只是突然有点疲倦,对张红燕的爱,好像有一点点不是味道。

双手插在口袋里,直到张红燕来开门。

她穿着单薄的丝质睡衣,在金色的灯光下隐约浮现出曼妙的胴体,“劲生,你怎么来了?”美丽的脸庞闪过一抹错愕慌乱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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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恍若灿花的笑颜刹那间僵硬,何劲生轻拧眉心,“很久没见了,来看看你。”

他走进房间,看见茶几上摆放着三叉蜡烛架子,红色的烛光柔媚地摇曳着,旁边有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玻璃杯。

何劲生不觉停下脚步,“有客人?”还是不一般的客人。

“劲生,我……”张红燕难堪地笑了一下,随后颔首,“我在等魏星。”

“魏星?他已经结婚了。”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他知道张红燕一直都喜欢魏星,当魏星爱上别的女人,红燕偎在他怀里失声痛哭的时候,他也曾为她心痛过。

可是难道爱就是不择手段地占有吗?即使知道那人根本心不在此,也无所谓吗?

如果这是爱,是不是太痛了?用珍贵的时间去挽留一个留不住的人,是不是太傻了?用泪水去在乎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是不是太残忍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还爱着他,我想诱惑他!我很贱对不对?”张红燕咬着唇,泪水从眼眶里掉了下来,一张美丽的脸庞支离破碎着伤心,“可是何劲生,你知道吗?只要有一点点机会,我就不会放弃他。我伤过他,轻贱过他,可是我知道,我以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我爱魏星,爱得义无反顾,我愿意为他牺牲一切,如果我能早一点意识到这一点该有多好……何劲生,你走,你走啊!我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你呢,明知道我在利用你,明知道我不爱你,还是想跟我在一起。你觉得这样就是爱我了吗?不,不是的。”

“我从来没有在你眼底看到一点爱,看着你,就像看着一尊雕塑一样,冷冰冰的,抱着你,也不会有一点点温暖的感觉。”她忍痛地闭上眼,泪珠断了线一样地掉落,在这个时候说着残忍的话的人是她,可是心痛的,却还是只有她一个人,“我从来没有爱上你,是因为你也从来没有真的爱过我。”

他们交往了两年,也曾激烈爱抚接吻过,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跟她上床,他说在结婚之前他都不会有这个念头。

何劲生正想开口辩解,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他如获大赦,说了声对不起,就到一旁接电话。

“喂……”

“何劲生……呆呆快死了……”

莫朝华粗哑得好像被十辆卡车碾过的破碎声音在电话那头抽泣着,何劲生心一缩,不自觉握紧电话,“怎么了?”

“呆呆……呆呆快死了……”

她喃喃着,反复只有这一句。何劲生知道她吓坏了,急忙说道:“莫朝华,不会有事的,我现在马上就过去。听到了没有?”

“何劲生……”她紧紧地搂着呆呆的身体,全然不知自己正在剧烈地发抖着,屏息着听手机那头的男子在着急地说话,xiōng口痛得像要裂开,肺部被一种不知名的感觉挤压得好痛,“呆呆不能死……”

呆呆是她的一切了。

失去了扬誉,呆呆是唯一愿意陪在她身边的活物了。她不能失去呆呆——

何劲生赶到莫朝华老旧的公寓,使劲地按门铃,却久久没有人回应,他脸色难看,转身要冲下去找公寓的保安,铁门却沉重地打开,一抹娇影就意识不清地跌到他怀里。

怀里只觉煨进了一个小炉,“莫朝华?”他大惊失色,大手覆上她光滑的额头,“你好烫。”

“呆呆……”

她小声含糊地咕哝着,他这才注意到她还抱着那只兔子,“人都病成这样了,你还顾着那只该死的兔子?”他恼火地打横抱起她,娇弱的身子连点分量都没有,他急躁地猛按电梯。

“它病了,也许就快死了。”她把脸埋进他的xiōng膛,不让他看见她软弱的泪水。

“你也差不多了。”说着,他将她搂紧。

“何劲生……你嘴巴好毒……”

“我说的是事实。莫朝华你好歹也是个医务人员,拜托你稍微有点常识好不好?发烧是会烧死人的,别不拿它当一回事。”他大步走出电梯,跑向自己的车子。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女人放到副驾驶座上,扣上安全带。她把脑袋轻轻靠在车窗上,难受地闭上眼。

何劲生发动车子,飞快地驶出名苑小区。

“我们去哪?”她无意识地抚摸着奄奄一息的呆呆。

“医院。”他寒声道,剑眉深锁,不知是因为气她半夜还要烦他扰他,还是因为担心她这条岌岌可危的小命。

“兽医院?”

“第一医院!”他几乎是用吼的,“莫朝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的命重要,还是一只兔子的命重要?”

“我不能没有呆呆……它、它是我唯一的亲人。”

她面无人色,一向红艳的唇都发紫了,却还说着傻话。何劲生冷冷地说道:“我确定你的生命安全了,就会送那只兔子去看病的。你不要担心了。”

“不能……先去兽医院吗?”意识渐渐涣散开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旁边这个男人,倦意袭卷,她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了,“求你了……”

“你给我闭嘴休息。”

他的态度是这样恶劣,莫朝华却轻轻勾唇。安全了……呆呆……还好有何劲生,对不对?

抚摸呆呆的手软了下来,沉沉地压着它微微战栗的身子。

他面色yīn郁,将方向盘打转,回头驶去。红绿灯下,他目光难解地望向她安然的睡颜,唇边的那抹笑意还残留着余温。他凝望着,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莫朝华这个妖孽——

他别开眼,心跳得太快,几乎要超出他的控制。只是,不过一会,他又忍不住地低眉去瞧她,她与那只失去生气的兔子紧紧地相偎,没有血色的娇容也美得叫人屏息。

他脱下外套,轻轻盖在她的身上,大掌抚了抚她发烫的小脸,“莫朝华,这只兔子对你就这么重要吗?”他低声呢喃。

她唯一的亲人竟是一只兔子?!

我妈妈是个舞蹈老师,我爸爸是个小有名气的钢琴师……

她的话总是莫名地在他耳边回响起,一遍一遍,扣痛了他的心门。何劲生敛眉,直到吐出一口长气,才发现自己为了她而xiōng肺郁结,久久无法舒眉。

“张口。”何爵生吹凉了稀粥,送到她的嘴边。

她乖乖地一口喝了下去。因为吹了一夜雨而感染大叶性肺炎,顺便传染了某只傻兔子,害得差点两命都失。但是如果生病意味着有如此俊男环伺在身边,她也不是特别排斥……

她身边总是来来去去的,很多人。

可是真正能待得久的,却没有一个。既然到最后都是要离开她,她又何必费心记下他们的电话号码?那天晚上要不是在仪器购买清单上找到何劲生的电话号码,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她跟呆呆都会死掉,而一个星期之后才被人发现她们发臭的尸体……

“我不吃了。”她摇摇头,觉得饱了。

“不行,至少要把这碗喝完。”何爵生温柔但是很坚决地说道。

于是,当何劲生一脚踩进特护病房,就看见这么一幅柔情蜜意的画面。冷眼瞥见爵生脸上浮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心底隐隐有些不快,神情不觉冷了三分。

随着房内温度急剧下降到冰点,莫朝华浑身立即起了**皮疙瘩。能制造出这么强的冷空气的,在她的印象中好像只有那么一个人。

掀眸就看见何劲生双臂环抱,依在墙上冷冷地望着他们,“何副院长,好有空啊,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

他冷睨了她一眼。

哟呵,这是什么态度?难得她这么殷勤地跟他打招呼,他就回了个白眼给她?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啊。她是勉强施舍给他这次表现的机会,他怎么总是不清楚一点?

“比不上爵生有空,放着科室里几十号病人不管,跑来这里伺候人。而且还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何爵生立即说道:“堂哥,我让小陈今天替我……”

何劲生摆摆手,不听他解释,“今天朱先生来,点名找你,你却不在,院长大发雷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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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朱先生来了?”何爵生吃惊地站了起来。

“院长不敢让小陈给朱先生看病,正到处找你。你还不快去?”

何爵生对莫朝华抱歉地笑了一下,连忙赶了出去。于是,偌大的看护病房里只剩下一个不能下床的莫朝华还有一个表情不怎么友好的何劲生。

“何副院长,早啊。”气氛太沉闷,怕被憋死的莫朝华立即笑眯眯地举手说道。虽然眼前这个男人也是闷骚中的一代翘楚,但好歹也是个人嘛。她也不是那么挑剔的啦。

他缓缓朝她踱了过去,“看你气色很好,恢复得很不错嘛。不过这也亏爵生照顾得好,一天三顿让人家这么喂着,不知道的人还真会猜想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呢。”像他,就已经在不悦揣测。

她眯了眯眼,“那天何副院长紧张兮兮地抱着我来看病,忧心忡忡地在诊室陪了我一个晚上,真不知道有些人又会是怎么猜想的呢?”

何劲生额上青筋隐隐跳动,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俯身咬牙低吼:“莫朝华,我没有紧、张、兮、兮!”

“干吗,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啊?”她拍开他的手,有点生气地叫道,“你没有紧张兮兮,你是神经兮兮,行了吧?”

那天,她在病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只听到有人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她就想,太好了,这个世上还有个人关心她。她还有活着的意义。她的手被他紧紧地握在掌心,就好像他不会放弃她一样,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温暖一点一点地流淌到她的手心。

可是等她从梦里醒来,病房里的人却是何爵生,他温和的双眸轻轻地眨着,正在专注地阅读一本医学杂志,阳光柔和地洒在他的背上,一切都很安详。

她的心蓦然一沉,才发现原来都是一场梦而已。

她跟何劲生应该是两条平行线,她如果对他抱有任何期望,才是真的发了高烧了。

跟何劲生互瞪了一会,她颇觉无聊,眼珠子一转,纤手撩人地伸到他面前,“小何子,扶哀家上茅房去。”

“啪嗒。”何劲生的某一根神经又断了。

他脸色青得吓人,莫朝华连忙扬起笑容,小手安抚的拍了拍他的xiōng膛,“讨厌,人家跟你开玩笑嘛。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自便啊。”

她那副骚包样惹得何劲生直咬牙。他跟在她后面,她走进小厕所,瞪着站在厕所外面的何劲生,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关上门,蹲在马桶上突然有点尿不出来,“那个……何副院长,你还在外面吗?”

“嗯。”他应了声。

“何副院长,能不能请你退到几米外?”

“莫朝华,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吗?”他答非所问,俊颜泛着冷笑。

一定要这个时候谈这个吗?莫朝华叹了口气,拉上裤子,“问我拿医药费?”

“不是。”何劲生的口气很温柔。

“一定是呆呆,对不对,它活泼好动,肯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它是不是在你家咬断了电线,踢翻了花瓶,把你书房弄得一团糟了?我赔钱——”

“呆呆它很乖。”

她猛地打开厕所门,“唉?你是说,它在你家没有干坏事?”老天要下红雨了。

“现在不是说呆呆的时候!”他对着她的脸怒吼,喷了她一脸的狂怒口水。

他在她面前就不能偶尔地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吗?莫朝华凉凉地抹掉脸上的口水渍子。

“莫朝华你的手机号码——”他试图把话题引导到正题上。

“啊——啊啊啊——”莫朝华突然大声尖叫,以病人不可能有的敏捷迅速地想蹿到床底下去,何劲生反应得更快,大手一捞,就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衣领,转手将她牢牢地禁锢在怀里。

两人对视,无言。

何劲生笑了,“看来你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呜呜呜。

“莫朝华,你居然半夜三更打电话放哀乐来骚扰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有一段时间,这个骚扰电话让他火得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关机。偏偏他是个医生,他不可能关机,否则如果有急诊找不到他,就是事关人命。

现在抓到元凶了,他能不开心地笑,邪恶地笑吗?他恨不能把怀里这个臭女人五马分尸,鞭尸泄愤,再抛尸荒野。他毒辣,他无情,不是她应得的吗?

“你知道我一天要站多久的手术台吗?你知道我稍微一分神,一条性命就有可能在我手上没掉吗?莫朝华,你说我该怎么对付你呢?”冰凉的长指轻轻地抚摸过她细嫩的脸颊,莫朝华不禁战栗。

“那不是哀乐,那是催眠曲。”她大声反驳。

“你还狡辩啊?”他冷笑一声,反手将她压在床上,寒声道,“那些下三滥的手段玩够了没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别再惹怒我?有些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莫朝华。”他邪魅地朝她俯身而去,素来沉冷的面具被打破,内心的邪恶这才破土而出。

温热的鼻息如徐风扑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心上一阵阵慌乱不解的抽动,她瞪大眼睛,急切地想要推开他。他却如不动磐石,冷硬地压在她的身上,燥热的温度染上了他,也染上了她,“你一次次地接近我,是为了什么?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很好,你做到了,我很注意你了,现在呢?你欲擒故纵的把戏是不是该收尾了?”

这个何劲生不是平时的何劲生。不是那个束缚了一身西装,不形于色的谦谦君子,而是一个逮到猎物,只想把她撕碎扯裂欲望的暴躁动物。莫朝华吞了吞口水,小声地说道:“何劲生,你弄痛我了……”她扭了扭被他勒出青痕的手腕。

“莫朝华,给我一个理由。”他一次次地被愚弄,是人都有忍耐的限度。

他不是何爵生,他的脾气没有好到被人欺负都闷声不吭。

莫朝华咬咬牙,豁出去了,“没错,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我……我喜欢你!”

想过她会怎么抵死否认,想过她会用任何理由,却没料想她会这么回答他。何劲生脸色陡然臊红,箍着她的手也不由一松,“你骗人!”

“笨蛋才被骗!”

莫朝华看见何劲生陡然怒睁双眼,心里直呼要命。

这下事态发展严重了。

第十一章回家

自从那天不欢而散之后,何劲生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她是有些后悔了。

为魏学长报仇是最开始的想法,但是真正地跟何劲生接触过,她是并不讨厌他的。

他很严厉,被她逗弄的时候会发火,撂狠话,但不会真正地去伤害她,即使是小心眼地报复她,也只是责令她去洗洗盘子,喂喂老鼠诸如此类无伤大雅的小事。这样的一个男人,真的会做出那种卑鄙的事情吗?

她知道,他不会的。何劲生,她仅仅只是觉得捉弄他很有趣而已,又不仅仅如此。

她叹息着,怅然地望着蔚蓝的天空。

几天没有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她有些想念了。日光温暖地打落在她年轻娇嫩的脸庞上,照亮了光泽的晕圈。她娇小的身影倚靠在一辆黑色轿车旁,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有几分惬意和自由。

何劲生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她没有从他车子边走开的打算。他按了按车子的警报器,突然哔哔声大作,惊了那个正在凝思的女人。她歹命地拍拍xiōng口,四下张望。

他不觉好笑。

“何劲生。”她朝他招手。

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何劲生肃着脸,没有理她,径直拿出车钥匙开门。

“出去。”他冷声道,望着一屁股坐进车子里来的莫朝华。

“我要去你家找我的兔子。”她冲他露齿一笑。

他皱了皱眉,“莫朝华,你越来越老了。”

莫朝华脸色一僵,又装作不慌不忙地从手提袋里拿出一面镜子。哪里老了,哪里老了?她不是一直都这么美丽动人,楚楚可怜吗?好吧,她承认最近在医院里伙食差了那么一点点,保养少做了那么一点点,但是也不至于越来越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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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何劲生嫉妒她年轻,一定是!

见她拼命在镜子里寻找自己完美脸庞的瑕疵,何劲生勉强忍住不笑。发动车子,慢慢地往与家里相反的方向驶去。

“何劲生,你家离第一医院也未免太远了吧。”跳下车,莫朝华咕哝地抱怨了一声。

何劲生瞧了她一眼,“你又不是没来过。”

两个人不由得都想到了,那晚的那支舞,那个吻。

“你家很气派。”她总结,转移话题。

“你喜欢,可以来做保姆。”他不带笑意地说。

她调皮地掀起眸子觑他,“我可以不可以来做少奶奶?”

何劲生耳根子微红,“你做梦。”他大步的甩离她,在佣人们的招呼声中走进金碧辉煌的何家大厅。

莫朝华愣了愣,分明地看见他红了脸。本来只是她轻佻的一句玩笑话,突然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

走进何府富丽堂皇的大厅,一种庄重肃穆的沉重感便不期而至。它彰显了三代书香门第的严谨古墓派风格,代表了一种威严的凝结,可是……为什么在她明亮的双眸里,他竟然看到了……兴奋?!这里有什么让人觉得兴奋的东西吗?他怀疑,又暗暗窃喜。

窃喜……何劲生愣了愣,极快地摆脱这种怪异的想法。

莫朝华知道何家人把房子盖得这么大,倒不是想摆富,只是他们很喜欢在自己家里办酒席或者开节日party,根据需要建造的。虽然那炫目沉淀的古董陶瓷,还有高级紫檀木板,似繁华锦簇的大吊灯华丽得就像迫不及待想跟人家显摆自己的财富与尊贵,但是她必须很狗腿的说,何家真的是很低调的。

“哔——”呆呆兴奋地叫着,声音里有以往的活力,已经完全从病魔中挣脱了出来。

莫朝华笑着转身,想把呆呆抱个满怀。

不料——

“哔哔——”没良心的呆呆蹦得好高,飞也似的扑进何劲生的怀抱,窝在他的xiōng膛努力地蹭啊蹭。

莫朝华的双手僵硬地横在半空中,凉风飕飕的,此时此景,吹得她心里直发憷。

“劲生,你回来了。”何妈妈风韵犹存,未老的容颜只有淡淡的细纹。

“哔哔——”兔子又飞进何妈妈的怀里,连一眼都吝啬于给站在一旁凄风惨雨的主人。

“呆呆好乖哦,来,给婆婆抱。”何妈妈疼爱地蹭蹭呆呆毛茸茸的身子。

这一幕多么的融洽啊,多么的让莫朝华想死啊。她不过才离开了短短的三天,她的扬誉不要她了,连她的宠物也不要她了。

“妈妈,这个是呆呆的主人,莫朝华。”瞥见莫朝华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何劲生忍俊不禁,赶紧给妈妈介绍,“她今天是来接回呆呆的。”

何妈妈诧异地瞅了莫朝华一眼,表情流露出不舍,“可是我今天才给呆呆买了它最喜欢吃的比利时兔粮,还有鲜牛奶……”

莫朝华心里一阵激愤。敢情她在医院里要死不活,惹怒了何劲生还要担心呆呆会不会被他虐待的时候,这只死兔子在人家家里大吃大喝,浑然忘我,乐不思蜀啊?

何劲生从母亲手上抱过呆呆,转手要给莫朝华。

死兔子,看她回去怎么收拾它,“呆呆,过来姐姐抱。”莫朝华笑得和蔼,可是眼中凶光毕露。

呆呆蓦然一惊,从何劲生的怀里跳开,蹦笞盘到楼梯上。莫朝华咬牙去追,已经顾不得是在慕名已久的何家了,利落地爬上高级木板,像卖苹果的老巫婆一样邪恶地伸出手骗诱着,“呆呆,过来,姐姐带你回家。有好吃的。”

不要,回家没有比利时,只有胡萝卜还有白开水。呆呆肯定是这么想的。

莫朝华伸手一捞,呆呆扑地越过她,跳到扶手上,她一怒,还未完全转身就想勾住它,结果是惨不忍睹,她脚下踩空,尖叫着滑了下去。

“小心。”赶在她身后的何劲生大叫一声,张开怀抱,将一路“噔噔噔”跌下来的莫朝华紧紧勾进怀里。

她惊慌失措地环住他的腰,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看到蔡乐玲被她推下楼的那一幕,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想到了——

为了要告发丁隽毅的罪行,她亲手将发现真相的蔡乐玲推下楼,是她差点害死了蔡乐玲。

她眼里蓄了一点泪水,叫何劲生吃了一惊。

丁隽毅把她研发的不成熟的药品当作他自己的研究成果,转卖给惠达企业,她想要让丁隽毅坐牢,得到应有的报应,除了靠惠达药业来告倒他,她还能怎么办?眼看着计谋就要成功,她又怎么能让蔡乐玲把一切付之一炬呢。

是她把她推下楼的。小脸上已经不是单纯的惊吓了,而是深深的自责与恐慌,在那一瞬间突然爆发了。

她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是,蔡乐玲在摔下楼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想着做鬼都不放过她?

“莫朝华,莫朝华?”

低沉好听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摇晃,叫她蓦然从沉吟中惊醒。她掀眸瞅见何劲生那张沉肃刚毅的俊颜,心跳依旧杂乱无章,却好像看到了一点点安心的感觉。她并不讨厌他,甚至现在遇见他,有时候她会想要逃开。真的,很想逃。可是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又会眷恋起那双讳莫如深的俊眸,无形中给了她很多的支持。

“咳咳。”威严而冰冷的轻咳声局促地在楼下响起。

楼梯的半道上,两条身影迅速而默契地分开,两张同样出色迷人的脸庞各自转向一边,氤氲着臊红。

“爸爸。”何劲生打破沉默的气氛,对着楼下叫了声。

“嗯。莫小姐来家里玩吗?”何朝圣客套地问道。

“莫小姐是来接呆呆回去的。”何妈妈抱着狗腿的呆呆,留恋地说道,“也许莫小姐可以留下来吃个晚饭……”

“劲生,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送莫小姐回家吧。”何朝圣两手反剪在身后,冷冷地掐掉了何妈妈的话。

何家第三代共有四个男丁,皆行医。其中何劲生是医学界有名的外科医生,他最擅长的领域是癌症,而何爵生则在中医药方面有所建树。

然而何家至今还没有迎娶过一个姑娘过门。

如果说没有女人想嫁进何家,那是不可能的。何家四个公子无论品貌,都是上乘之选。可惜何家家风太严,嫁进何家,就相当于嫁给一所修道院,令人望而却步。这也是何家老三谈了四五次恋爱都失败告终的原因。

“堂哥,老三喝醉了,我先送他回家。”酒吧里人声鼎沸,何爵生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声道。

何劲生瞥了眼喝得烂醉如泥的三弟,只听他还在呢呢喃喃着“为什么”。

为什么呢?说真的,他也找不到答案。

爵生扶着老三离开了,他一个人坐在吧台上喝酒,听台上那个大胖子装模作样地鬼吼,真是无聊透顶。

“何医生心情不好吗?”酒保擦着杯子,笑望着他。

他举起空了的酒杯,“再来一杯。”

酒保摇摇头,打开酒瓶调酒。她在天堂酒吧工作了这么多年,每次见到何医生,他跟他的兄弟,都是来这里借酒浇愁的,好像有很多的心事没有找到发泄的出口,只能默默地喝酒,来麻痹自己。

不过来酒吧的人,不都是为了来浇愁的吗?

这个时候,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了震。何劲生诧异的拿起手机,只见是一条来自莫朝华的短信——我猜,你现在是一个人。

他不明所以,随手回了一条——你怎么知道的?

很快就收到回信——你现在心情一定很低落,在做什么呢?我猜你肯定在喝酒,你有变成酒鬼的潜质哦。

他微微一笑,他却不知道自己在笑——你无聊。

——我不无聊,我正在用水晶球卜卦。我看见……你在一家酒吧里,对四周如云美女视而不见。你要不是gay,就是心情差到没法说了。

俊眸闪过一丝诧异,他站了起来,在酒吧里四处张望,可是到处都是火辣热舞的男男女女,璀璨的灯光摇曳闪烁,把人与人都照得扑朔迷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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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球,水晶球,它告诉我,你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好气又好笑——莫朝华,你出来吧。别搞得神经兮兮的。

——你想见我?好吧,出了酒吧后门,左转,过第三个巷子口,左转,然后右转,往前直走,再右转,再往前直走。我会在那里等你。接头暗号是:我爱你。

看到最后一句,何劲生不禁红了红俊脸。本想不理会她的无聊,却看见那个酒保正一眨不眨地瞧着他,热气突地冒上他的俊脸。

“何医生,我还从来没见过你笑呢。”酒保递上酒,愉快地说道,“你笑起来很好看,能让你笑的人真了不起。”

何劲生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再去看短信,xiōng口似乎鼓噪着什么。

那夜大雨,那抹等待的红色,已经在他梦里占据了太多的时间。

梦里,他无法不怨自己,明明是如此渴望的接近,却总是在推开彼此的距离。时而又恼怒起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彻底地惹恼了他。

梦里的他太诚实……

他不再犹豫,大步朝酒吧后门走去。按照她的指示,先往左转,然后经过一条幽黑的巷子,在第三个巷子口转弯,他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在茫茫的夜色里急切地寻找那抹红色的娇影。又一个右转,他遥遥地看见前方天堂酒吧的霓虹招牌在黑夜里不断地闪烁。酒吧华丽的木制大门挡不住欢快的音乐,正震耳欲聋地荡漾着。

何劲生蹙起眉心,微微喘息,扯开紧紧束缚住脖颈的领带,才得以在这么沉闷的夜晚得到一点自由的空气。难以解释为什么突然心浮气躁,只是没找到那抹红色,让他稍有起色的心情猛地陷入空洞。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简信,一再地确认,直到酒吧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大胖子不再高吼着《离歌》。他推开大门,赫然看见那舞台上站着一抹俏丽的红色,抱着不知谁送的一只好大的维尼熊,正随着轻柔的音乐哀伤的轻轻唱着。

她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天生就带着忧郁,娇颜上、眉宇间,染上深深的寂寞离愁,与那个平日嚣张跋扈的莫朝华竟然大相径庭。

也许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莫朝华,只能在很偶尔的时候,才得以窥见她的内心。

唱完一曲,台下的听众都激动地高声叫着“我爱你,水晶”、“再来一首”。

“你还挺受欢迎的嘛,经常来?”她跳下舞台,拉住他的手的时候,何劲生才回过神来。

“偶尔来,我才刚到这个城市不久。”她随着音乐轻轻摇着头,沉浸在这份自由散漫中。

她今晚穿着一条红色的长裙,红色的针织小外套,再歪歪地戴个红色的毛绒帽子,可见她爱这鲜艳的红色爱到了心坎里。她偏着脑袋,两片香唇晶莹红润,何劲生只觉喉头一紧,深埋在心底的欲念呼之欲出。

是啊,他觊觎着她的唇已然很久了。

自那一夜舞罢,她在他唇上偷去一吻,他便怀念至今。

“你会探戈吗?”音乐一换,她心情显得愉快极了,“我五岁就会了哦。”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丰富多彩的表情,在心底揉进一点点的疼惜。

“不会我来教你。”她拉着他的手,很高兴他掌心的温暖能渗进她的肌肤。

他随着她热情的舞步旋转起来,每一次她将小脸贴上他,他都禁不住微微战栗,禁不住想偏过脸去吻她,渴望在每一个舞步里慢慢滋长。

他想,他是爱上了她。

何劲生将车子慢慢地停靠在小区的绿化带边上。

名苑小区已经有十几年了,所以建筑物都显得老旧,墙上是斑驳的雨迹。而绿化带也很差,只是参差地栽种着几棵光秃秃的树。

莫朝华打开车门,轻快地跳下车,站在车门口,让清风轻轻将她的裙摆吹起,“谢谢你送我回来。”她趴在车窗上,对着何劲生说道。

“谢谢你敢让一个醉鬼送你回家。”他揶揄。

月光让他的脸庞微微柔和,莫朝华第一次发现他也能这么亲切。小脸淡淡地酡红,她结巴地说道:“呃,你肚子饿不饿?嗯,嗯……可以去我家吃点东西。”

她忐忑地觑着他,只见他想了一下,愉快地点头同意了,“好。”

好……他竟然回答好……那一刻,莫朝华高兴得心儿都飞了起来,“那……你想吃什么?冰箱里还有半朵西兰花、一颗土豆、一条黄瓜,还有切好的肉丝、鱿鱼,还有还有,我们可以做水煮活鱼吃,水槽里还养着一只好大的草鱼呢。”

何劲生斜睨了她一眼,看得她乖乖闭上嘴,“你是打算吃夜宵,还是打算连明天的早午饭也一起吃了?”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厨艺很好而已。”莫朝华笑嘻嘻地说道。

“光说怎么知道?”他盯着电梯的数字变化,不让她发现自己的愉悦。

这个家伙!给他点颜色,他就开染坊了。莫朝华气呼呼地想着。

“你在想什么?”俊眸紧紧盯着她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

“没有!”

否认得太快,肯定有问题。他淡淡地提醒道:“别想在我的食物里加蟑螂,否则我会扣掉你一整个月的工资。”让她一整个月都喝西北风去。

何劲生,你好狠!

一打开门,呆呆就飞快地扑进莫朝华的怀里,露出两只长长的耳朵,突然,它发现主人身边响当当地站着的——会给比利时兔粮的主人二号。“哔哔哔——”忘恩负义的呆呆瞬间改扑何劲生,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撒娇,“哔哔哔——”比利时,比利时……

莫朝华眯了眯眼睛,一把抓起呆呆颈后的皮毛,另一手抓着普通的兔粮倒在小碗里,“这才是你的晚餐,好好享受吧。”

呆呆很不屑地斜了主人一眼,又十分开心地预谋往何劲生扑去。莫朝华牢牢地抓住它,“你死心吧,他没有比利时兔粮。”

无语地看着一人一兔倒在地上做拉锯战,何劲生很自觉地去厨房倒了杯开水,坐到沙发去。

“何劲生,我们等下吃水煮活鱼好不好?哇……死兔子,你居然咬我。看我反咬你!”

“我看还是做点简单的吧。”不然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那好,番薯丸在速冻里,你快去下点面吃,我被这只兔子缠住了。”莫朝华坐在地上,两手叉腰,脸上扑着一只发狂的兔子。

真是不负责任的待客之道。何劲生只好脱下西装外套,挽起袖子,下厨做饭。他打开冰箱,果然看见冰箱堆满了食物,新鲜蔬菜到干粮,饮料,一应俱全。

他敛下俊眸,从里面取了一盒番薯丸。莫朝华把冰箱堆得这么满,她在害怕什么?

一般人这么做,心里都是极度缺乏安全感,通过食物来满足自己。

“不许偷偷加蟑螂,我会发现的。”客厅里传来莫朝华的警告。

小人之心。何劲生冷睨了她一眼。

“快点啦,我饿死了。”

这到底该谁来做饭?何劲生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把手上的番薯丸给捏爆了。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兔子,正抬高了小脸仰望着他,一双亮晶晶的红眼睛好像在说话。既然人兔大战已经结束,这个莫朝华也该进来尽尽地主之谊吧。

他走出厨房,只见莫朝华打开笔记本电脑,音响里轻快地流泻着一首钢琴曲。她兀自陶醉在优美的旋律里,随着它的高低起伏翩翩起舞,静静地闭上双眸,他好像看见,不过六七岁的小朝华站在绚烂的舞台上旋舞,而身旁的大钢琴上,她爸爸的指尖在愉悦地跳动着。

第十二章剪掉长发

“正常组大鼠生长健康,体重增长正常,病模组大鼠死亡一只,解剖得肝组织病变,低剂量组、中剂量组、高剂量组都正常。”每个月的例行会议上,莫朝华做spf房动物试验的报告。

“已经连续用药八周,这周可以将正常组、病模组和阳性组各取四只断尾取血,监测血清tc、tg。”何劲生合上档案本,道,“做好曲线图,到时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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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接下来是何爵生关于药物开发的报告。

会议桌上几个研究员面面相觑。

气氛有点不对劲啊。以往做报告的时候,何副院长跟莫药师两个人的关系有这么融洽吗?他们怎么记得每次两个人都是剑拔弩张,火花四溅,没说两句话就吵得不可开交,差点就对咬起来了啊?

更有传闻,近日何副院长值班的时候,莫药师常常拎着一堆零食来探班,两人相谈甚欢,一笑泯恩仇。难不成……莫药师用零食堵住何副院长喋喋不休的嘴?何副院长也不会因为贪吃零食而做这么没有节cāo的人吧?再难道,应了那句欢喜冤家的俗语,在激烈的争吵中他们迸发了爱的火花?何副院长是这么浪漫的人吗?

不像,不像。

无论如何,办公室里少了这两个人不知筋疲力尽的狗咬狗,将会是多么无聊枯燥啊,叫他们这些没有生活的男人女人以后要拿什么来消遣度日?

开完会,何爵生叫住莫朝华。

“怎么?”莫朝华困惑地望着何爵生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赧然地笑问:“我有两张音乐会的票,不知道你晚上有没有空?”

音乐会?莫朝华的眼睛暗了暗,尘封的记忆好像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疼痛模糊了她的眼睛。

“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然后去听音乐会,好吗?”何爵生说完话,俊脸微微发红地转向一边。

她有多久没有去听音乐会了?自从妈妈的双腿被车子碾断,还是从爸爸不再做一个钢琴师开始,她就失去了听音乐的权利?

“我……”她刚启唇,何爵生便将一张音乐会的门票轻轻地塞在她的手上。

“下班后,我来接你,不见不散。”他说得温柔,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还不等她说话,他清瘦的身影便消失在会议室的转角处。

“我真的不能去。”她无声地叹息着,将没有说完的话轻轻地说给空荡荡的房间听。

何劲生满脸困惑地望着何爵生。

整整一个下午,也不知道是不是脑筋秀逗了,何爵生一个劲儿地笑,还破天荒地吹着口哨,他们交谈的短短十分钟内,他已经看了手表不下十次。

第一次,何劲生发现,他这个堂弟可能被外星人冒充了。

“爵生,你有什么事吗?”

他还以为要等到他笑得抽筋了,何劲生才会开口。何爵生努力笑得很甜蜜,“今天晚上我有个约会。”快问他是谁,快问他是谁!

“哦。”何劲生不甚关心地低下头,研究病例,还很体贴地说道,“那你可以早点下班。”

何爵生轻松地靠在椅背上,“早点下班是没问题,不过我担心你又抓朝华的小辫子。”

“跟莫朝华有什么关系?”他立即抬起头来,严厉的脸庞有一丝紧绷。

“晚上我要跟朝华一起去听演唱会。”

“你跟莫朝华?”如果他没有记错,莫朝华约了他今天晚上去她家吃水煮活鱼吧?在简信里,信誓旦旦要让他一尝人间美味的人是谁?

“对啊,就我们两个人。”

何劲生猛地拉开椅子,脸色难看地站了起来。

何爵生吃了一惊,也赶紧跟着站了起来,“堂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冷冷地回答,但是莫朝华要出大事了,“我出去一会。”

何爵生听到办公室的门重重地关上,不由为自己的恶作剧开怀地笑出声。

何劲生快步走在大楼的走廊里,一间一间实验室地找过去,都没有看见莫朝华的鬼影。他打通了spf房的电话,响了许久也没有人来应答。他气急败坏地摔了电话。这个莫朝华,先是想要放他鸽子,现在又搞人间蒸发?

最后他在爵生的办公室里找到一张音乐会的票。

何劲生看了看表,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他摸了摸口袋,车钥匙留在了外套的袋子里。于是他决定先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却不料自己的办公椅上竟然坐着那个他找了一下午的家伙。她不问自取地拿着他的psp玩游戏,一向生动活泼的娇颜上却面无表情。

“下班了。”他关上门,朝她走了过去。

“我知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你。”

“你不跟爵生去听音乐会?”他不知道自己的口气里有没有一点酸味,只是他希望能尽量表现得大方一点,“如果你想去,我们可以下次再约。”

“不想去。”她不带迟疑,飞快地否决,快得让何劲生一下就听出了她的不对劲。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音乐吗?”

她抬起失去神彩的眸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我想回家。”她脸上露出一种孤独无助的神情,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等着有人带她回家。

“那我们走吧。”心头闪过一抹慌,他迅速地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

她怔怔地盯着psp屏幕不停闪动着gameover,喃喃道:“走?走去哪里?我又没有家。”

她声音空洞得可怕,何劲生走上前,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掌心,却怎么也温暖不了她。她不是他一开始认识的那个顽皮的无法无天的莫朝华,也不是他渐渐发现把所有悲伤都隐藏在面具背后的莫朝华,现在的她,就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还在舞台上飞舞,下了舞台却找不到父母的那个莫朝华,“莫朝华,你到底怎么了?”

她听到他担忧的声音,看见他俊眸里的紧张,突然心里好慌张,“何劲生,东西要摆好,不能乱,不然爸爸会生气的。”她说得好急促,从他的掌心抽出手来,在桌面上不停地整理东西,把每一张纸都压得平平整整,每一个文件夹都有次序地叠好,每一支水笔都盖好套子朝上放着,一边还不停喃喃着,“不能乱,不能乱……”不能乱啊,否则,否则……

“莫朝华!”他将她的身子狠狠地扳正,泪水不落痕迹地从她的眼眶一滴一滴地掉在他的手上,惊痛了他的心,“你怎么了?”

她震惊地瞪着一双眸子,愣愣地望着何劲生,“何劲生……”她也让他痛了,让他难过了吗?

不,这不是她本意……

她以前待他好差,现在她知道是她错了,想弥补了,可是为什么她才朝他前进一步,她就看见他眼底的痛了?为什么她才想对他好,他就会痛?为什么?

“是我,我在!”他重重地把她搂进怀里,让她感到窒息的疼痛,意识到自己还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将冰凉的小手轻轻地贴在他的双颊,哭着说,“我也不想这样的,我只是太害怕了。”怕旧梦重演,怕他眼底的痛,惊蛰了她的心。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他轻柔地擦去她脸庞的泪水。

“我七岁的时候……赢了比赛,爸爸在巴黎举行音乐会,那是我第一次去听爸爸的音乐会,灯光很美,舞台布置得典雅,在钢琴旁放着一个复古的壁灯,爸爸穿着燕尾服,弹着新谱的曲子……演出很成功。爸爸开着车子带我跟妈妈回酒店,可是——”她骇然地张开双目,流露出恐惧的模样,“可是撞车了,车翻了好几个跟头,玻璃全碎了。我的脸好痛,血流得到处都是。我回头,想喊妈妈救命。可是我看见后座的妈妈被卡在大提琴和车窗间,血一滴滴地溅在爸爸的脸上……后来,妈妈的腿被锯掉了,再也不能跳她最喜欢的芭蕾了。”她抽噎着趴在他的肩膀上,断断续续地讲着很久以前的事情,冷了,就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让他温暖她。

何劲生知道这是她一生最痛苦的回忆,即使他很想吻上她贴在他颈窝的唇,他也愿意克制,将充满欲念与疼惜的吻点滴落在她的发上,“后来呢?”

“爸爸再也不敢开车了,甚至不敢坐车,我们常常在梦里惊醒……我九岁的一天,妈妈让爸爸带我去听音乐会,音乐会那个男人弹的就是爸爸谱的那个曲子,爸爸好怕……音乐会还没有散场,他就带着我跑回家,可是,可是妈妈已经吊死在房、房间里,就像这样。”她两眼翻白,把舌头伸得老长,两只手死死地勒住自己的脖子,“就像这样,就像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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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莫朝华,够了!”他心痛难忍,不忍心她把自己逼到这种田地,“爵生请你去听的音乐会也有这首曲子,是不是?”

她紧紧地咬着唇,渗出的血味让她的唇更鲜艳。她慢慢地凑到他的脸上,用怪异的眼神古怪地瞅着他,小声地说道:“嘘,不能说。”

他将她困在怀里,这样的她太不真实,他害怕一放手,她就要不见了,“朝华,我该拿你怎么办?”他跟那个嚣张跋扈的莫朝华不打不相识,爱上了那个带着淡淡忧郁的莫朝华,为这个困在痛苦回忆里的莫朝华心痛,他从与她相识起,就只能被动地接受她的一切,如果有一天她要离开,他该怎么办?

她望进他深深的眼眸里,那一潭清泉幽幽的,不自觉就把自己陷了进去。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欲念妄动,却不敢更靠近一分。是他,柔和了严厉的脸庞,神思迷离的将双唇贡献出来,心甘情愿地与她唇齿缠绵,一尝深吻滋味。

清晨,莫朝华起了个大早。

将电脑里的音乐开到最大声,high到极点,根本不理会卧室里有人恼火的抗议声,她痛痛快快地冲了热水澡,换上一套精神奕奕的牛仔服,与平时娇柔的模样大相径庭。对着镜子咧嘴一笑,竟有几分的无忧无虑,她伸手摸了摸镜子里自己压抑的眉宇,轻声说道:“我应该要快乐一些。”

她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总也跟着难过,她压抑的时候,他们眼底的压抑更浓,然后渐渐地开始怨恨她,恨她毁了他们的生活。

她也想过得很快乐,就像魏星学长一样,有那么一个人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长长久久,不离不弃,就算有许多痛苦往事依旧在噩梦中纠缠着,也不要弃械投降,坚持到底。

她不知道是当她想要改变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何劲生,还是当她遇见了何劲生之后,才想要改变这扭曲的生活?只知道,现在的她,好想好想吻他,好想好想让他吻她。

“朝华?”何劲生看了一下表,才七点,他倦倦地撑起身,被单从肩上滑落,露出一些殷红的血迹,俊颜难得烧红,一路延伸至耳根。他连忙爬了起床,关掉她乱哄哄的音乐,“莫朝华?”一直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他走出房间,客厅里空无一人,门上贴着一张爱心便签,只说饭桌上有她煮好的豆浆和**蛋,却没有告诉他,她的行踪。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低眸就瞥见蹲在小碗边的呆呆好像也很头痛地叹了口气。“哔哔——”

呆呆,你也觉得你的主人很靠不住,对不对?大掌揉顺呆呆柔软的毛发,目光疼惜。

等到八点半快上班的时候,何劲生就站在药物研发大楼的门口准备逮人。虽然在身体上拥有了莫朝华,可是他的心总也放不下,被她任意妄为的行事方式给高高地悬着,所以,看不见她,他会感到不安。

“何劲生!”远远就听到莫朝华的声音,何劲生大喜地望了过去,却没有意料中那样见到一抹红色,而是……一个小男生?

等她蹦到他的跟前,他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看花了。大手穿过她俏丽齐耳的短发,他还可以感觉到那长长的发丝的香味,“为什么把头发给剪掉了?”他低声问道。

“你不喜欢?”她小声地反问,俏脸上带着一抹紧张,“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接假发……”

“也不是……”他盯着她神采奕奕的小脸,就好像她剪掉的,不仅仅是那一头的长发,还有她眉间笼罩的yīn影,他微微一笑,“只是你看起来好小,我怕跟你走在一起,人家会以为我拐卖儿童。”剪了发,才发现她原来长得这么小孩子气,而他又偏偏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了些。

“儿童?那也是好色的儿童。”她呵呵一笑,凑上香唇,在他两片薄唇上啾了啾。

他还不习惯这样的亲密,俊颜忍不住地红了一大片,“莫朝华,这里是大庭广众。”他板起脸,装着义正言辞的模样。

“哦。”莫朝华点点头,“那我们去你办公室亲热吧。”

何劲生伸出右手,准确无误地捂住她的大嘴巴,左手拉着她,飞快逃离。

“他们两个终于在一起了?”一个医生双手背在身后,望着何副院长的背影说道,“我还以为他们打算长跑几年呢。”

何爵生一边看资料,一边往前走,“是啊,两个都是慢性子,在一起不容易。”多亏他临门一脚,把堂哥踹了进去。

“你们在说谁,谁在一起了?”三个医生中,最迟钝的一个张着大眼,指着何副院长的方向,错愕地叫道,“何副院长拉着那个小男生要去哪里,急症吗?”跑那么快?

何爵生懒懒地扫了他一眼,摇摇头。无可救药啊。

第十三章如果承诺都不算承诺

“臭兔子,接招!”

莫朝华一个三百六十度大旋转,将手中的书如铁饼一样抛了出去。呆呆四肢矫健,飞快地在屋子里蹿来蹿去,嘴里还叼着一颗鲜艳的火龙果。

只听“唔”的一声闷哼,莫朝华哎呀地捂住小嘴,露出一双惊慌的眼睛。

“莫、朝、华!”何劲生咬牙低吼。他倏地从床尾站了起来,一只手捂着被《雾都孤儿》砸中的部位,恨恨地瞪着始作俑者。

呆呆躲在主人二号背后,一起很用力地用眼神谴责主人一号。“哔哔——”我要吃火龙果!

“你还敢叫,火龙果是我的!”莫朝华已经顾不得虎视眈眈的何劲生,气急败坏地朝呆呆扑了过去,呆呆也够狗腿,绕着何劲生跑来跑去,跟莫朝华玩起老鹰抓小**。眼看着,莫朝华一个挺身飞扑,就要泰山压顶逮住溜得比烟还快的兔子,哪知衣领被人一揪,她被毫不留情地摔在柔软的床上,随即娇躯覆上滚热的男性躯体。“何劲生,你要干吗?”

他们才刚刚休息了半个小时,难道他已经恢复体力,打算再跟她大战三百回合?“何劲生,这么拼命身体会发虚的,要不要我改天去买点药膳回来帮你滋补滋补?”既然他每天都那么勤快地服侍她,她没有一点表示,岂不太没人情味了?

她颇暧昧地眨巴着眼睛,何劲生只能望着天花板一阵无语。她呵呵一笑,素手勾住他的脖颈,调皮地在他的俊脸上落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亲吻,他注视着她的双眸渐渐浓郁,被勾起的欲念不受控制地随她而动。

“看来我还是别做什么药膳了,万一把你补成一匹种马怎么办?”莫朝华装作困扰地说道。

“那你就二十四小时陪着我,我们一起老死在床上。”他磨磨牙。

“那我们要先去超市血拼一天,把往后几十年的生活用品还有食物都买好,还要记得给呆呆准备兔粮。”她摸着下巴。

“干脆把呆呆送人好了,反正我们也用不上它。”

“送谁好呢?爵生?还是你妈妈?爵生性子慢吞吞的,人又细心,呆呆跟着他一定不会吃苦。你妈妈呢,很宠呆呆,会买比利时兔粮给呆呆吃。这两个人好难抉择。”

何劲生无语地发现她居然还在认真地思考到底要把呆呆送给谁,“放心吧,我才不会陪你在床上老死呢。”要死自己一个人死去,他没空!他坐了起来,拿起放在床尾的病例材料继续研究。

她也跟着起来,软唇贴着他的耳后根,轻轻地问:“那你会变成种马吗?”

他冷冷地觑了她一眼,“我会变成火山,要是你不想被烧成火山灰,就乖乖的,别让我生气。”

莫朝华立即高举双手,证明自己会很乖很乖,“我去煮碗莲子羹,给你降降火。”红唇在他颊边香了好大一口,她才哼着小曲走进厨房。

直到她走开,温柔的笑意才爬满他冷然的脸庞,柔和了他长期的严肃沉闷。大掌轻轻抚摸呆呆的脊梁骨,极珍惜这一段和平的时光。就像这只兔子所懂得的那样,他也知道莫朝华究竟有多好,那天她哭着对他说抱歉的时候,他就已经懂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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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手边的手机响了,莫朝华不自觉拧起眉心。会打她电话的,只有一个人而已,而这个人已经失踪超过三个礼拜。感觉眼眶有些湿润,她连忙用力地擦了擦,接起电话。

“朝华,你还好吗?”电话那头是扬誉略显沙哑的声音。

“我……我很好。”

“这几个星期,我一直在想,没有扬誉的莫朝华会是什么样的。可是我没有找到答案,我只知道失去了莫朝华的扬誉就像变了一个人,焦急恐慌,每天都在等着你的电话,听到电话声响,就心跳得发狂。你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忍不住地回来找你。”扬誉低柔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空荡荡的,寂寞也染上他年轻的眉宇,“我看见何劲生跟你在一起。然后我终于知道没有了扬誉,莫朝华依然会活得很好。如你所说的,你的身边总是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为什么总是留不住人?因为你从来没有真心想留住过谁。魏星走了,还有扬誉,扬誉走了,还有何劲生,何劲生走了,还会下一个替代品。朝华,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满心嫉妒的我已经无法胜任守护你的责任了。可是又有什么可值得嫉妒的呢?总有一天,你还会投向另一个怀抱……”

她紧紧抓着电话,想否定扬誉说的话,想说些安慰的话,她不要他这样筋疲力尽地说着这么残忍的话,她不是这样的,不是他说的那样……

可是她只能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朝华,我要离开一阵子了。可是你知道,就算离开你,我也会一直想着你,希望有人能守护在你身边,就算那个人不是我也无所谓。”扬誉深深地叹息着,直到挂上电话,他还在企盼着她能挽留他。

可是,她留给他的,是不尽的失落。

终于,扬誉离开了,也走了。她无声地跌坐在地,惨然地望着手机里最后一个电话号码,也可以删去了,“这样对扬誉最好了,最好了……”她痛苦地闭上眼,漆黑的世界里,她依旧可以清晰地看见扬誉那双痛的深沉的眸子正哀伤地望着她。

何劲生突然从梦里惊醒,下意识地在身侧胡乱地摸了摸,被窝里冰凉一片,顿时他的心也如坠谷底。

客厅亮着一盏凄迷的灯光,他翻身下床,悄悄地走了过去。

客厅里乱糟糟的,就像刚刚被人打劫过一样,杂货跟食物都摆放了一地,凌乱地堆放着。而在一堆混乱中间,莫朝华正忙碌地收拾着。她的背影娇小无助,隐隐的,有抽泣的声音,她笨拙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眶,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

“朝华,你在做什么?”何劲生问得好轻,生怕吵醒了正在做梦的莫朝华。

“整理东西。”她轻轻得回答。

“为什么要整理东西?”

她抬起迷离的泪眸,却怎么也望不清楚何劲生的脸庞,只能怔怔地说道:“不整理好,爸爸会生气的,他不喜欢东西乱丢,要整齐地放好,一个一个,要有次序,不能乱。书本上面不能有灰尘,要擦干净。”她拿着布仔细地拭去书本上的灰尘,然后用透明胶把书皮包了起来,以防起皱。

“这也是你爸爸教你的?”他摸着平整的书皮,俊眸却紧紧地盯着她不安的小脸。

“我忘了……忘了一买回来就要包好,爸爸好生气,他把我的书都撕了。我最喜欢的故事书被撕得碎碎的,怎么补都补不好……”她小声地说道,好像在跟何劲生告状,小脸上都是难过的回忆。

“朝华,你爸爸他不在这里,他不会生气的。”何劲生试着拿开她手上的那本书,可是她攥得好紧,他将她搂在怀里,大掌安抚着她的肩膀,“朝华,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这里。我陪你一起整理好不好?”

螓首不由自主地靠向他温暖的xiōng怀,小手不觉一松,一本书茫然地滑落到地上去,“妈妈出事后,爸爸就病了,不像以前的爸爸。他变得好吓人,动不动就打我,每天都要收拾好几次屋子,东西都……都不能乱,要整理好……他再也不弹琴了,就像妈妈那样,躺在床上一直哭一直哭。何劲生,我是不是一个怪胎?”她哭得支离破碎,紧紧地揪着何劲生xiōng口的衣服,一遍一遍地问。

“你不是一个怪胎。”他沉痛地闭上眼睛。

“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爸爸那样子。邻居的小朋友都说爸爸是个疯子,我也会变成一个疯子,我好害怕,我要发明一种药,可以治疗疯子的,让全天下的疯子都不再疯,再也没有人会对着他们丢石头。”可是到现在,她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药师。

他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唇,将所有的温柔都揉进深情的亲吻里,“莫朝华,你不是个疯子,我保证。你爸爸只是因为失去了你妈妈,打击太大,才会变得那么奇怪。你爸爸深爱着你妈妈,还有你,知道吗?”

她努力地跟每个爱她的人保持着距离,保护着自己在失去的时候不会留恋,不会疯狂。可是她累了,每个温暖的依靠总会渐渐变冷,渐渐远离,若她不曾用心,为何心会好痛?“何劲生,你会不会离开我?”

“不会。”他回答得好坚定,可是莫朝华却流下眼泪。

扬誉也说过,永远都不离开她,可是最后,扬誉也走了……

如果承诺都不算承诺,她又该去挽回什么?

自从那夜他醒来找不到她,以后每一个夜晚他都紧紧地搂着她睡觉,虽然她有时候会抱怨他抱得太紧,根本没有呼吸的空间,可是每晚还是会很自觉地窝进他的怀里,找个最舒服的方式睡着。

她知道自己被扬誉的预言吓坏了。可是他说的又何尝不是事实,最后会有一天,何劲生也会从她身边慢慢地走开,就像以前许多人那样,先给她温暖,然后嫌弃她无情,说着一大堆借口理由地抛弃她。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何劲生捏了捏她粉嫩的双颊。

她怎么能说,是怕现在不看,以后就没机会了?她扬起笑容,“我在数你有几根鱼尾纹呢。”

他斜睨了她一眼,“有那时间,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的试验吧。”

“我对我的试验一直都很上心啊,可是工作之余不忘娱乐嘛。”她搂着他的脖颈,撒娇道,“何劲生,我们交往这么久,你都没有带我去看过电影哦。这周末有演《叶问》,我们一起去嘛。”

他发现最近莫朝华越来越黏人,看她那模样,好像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他身上,就好像……再不黏着,以后就再也找不到机会了。

“不行。”他冷冷地回应。

“为什么啊?”

“没空。”他回答得够简练。

他态度难得这么恶劣,不知道在生她什么气。莫朝华讨好地噘起嘴,在他脸上亲了两口子水迹。

何劲生不得不承认,她撒娇的功夫的确一流,他凑上唇,热切的回应她,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他不是个妄动欲念的人,自小在父亲的严厉教导下,他就养成了很死板的习惯,一行一举都必须考虑到何家的名声。所以跟张红燕交往的时候,即使吻得那般激烈,他也不曾想过跟她上床,可是,遇到莫朝华,这些封建教条突然失去了作用,他还没理清思绪,就疯狂地放弃了曾经坚守的一切。

他不是做不到红燕要求的一切,只是红燕毕竟不是莫朝华。

“周末我们要回家吃饭。”他突然说道,“把呆呆一起带上吧,我妈妈挺想念它的。”

莫朝华愣愣的,“你说什么?”

“我们交往了这么久,也应该见见父母了。”他摸摸她的脸,忍不住地偷捏了一下。他花了两年时间才被迫下定决心把张红燕带回家,却在跟她交往的短短两个星期,就迫不及待地想把她确定下来。

他是害怕的,怕若不加快脚步,她会偷偷地飞走,逃开他的怀抱,她若离去,他……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想到这里,何劲生竟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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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好,伯母好,我们以前就见过面,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们。”莫朝华对着镜子做了个握手的姿势,镜子里自己的笑容僵硬得都快抽筋了。呆呆仰望着主人盛装打扮,对着镜子不停地傻笑,它也朝镜子咧了咧嘴巴,然后愕然地发现对面有只怪兔子冲它龇牙咧嘴……

呆呆陡然眯起红眸,那只兔子居然在它的地盘上冲它做鬼脸?佛山无影脚,我踹!“哔哔,哔哔——”红眸吃痛地挤出泪花,惊慌地望着镜子的兔子,“哔哔——”它也会佛山无影脚?

何劲生看着莫朝华来来回回重复同一句台词,同一个动作可能不下百次了,不由笑着说道:“不要紧张,他们会喜欢你的。我只怕以后你会厌倦这个家里清教徒似的规矩,会把你束缚得喘不过气来。”

“有人管不好吗?我很早就没有家了,逢年过节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我也很想很想能有亲人陪在我身边。”她疑惑地凝视着他。

他心一缩,喉头酸痛地说道:“以后我会陪你过每一个节日,圣诞、元旦、春节……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

莫朝华感动地笑了笑。

“我们走吧。”他拿起外套。

“你先去开车,我随后就来。”她对着梳妆镜最后审视自己的妆容,确定完美无瑕了才急急忙忙跑向何劲生的车子。这个时候,她的鞋跟却无缘无故地断了,她呆愕地提起鞋子,一种不祥的预感骇然地贯彻她的心扉。

“朝华!”就在她犹疑的时候,何劲生朝她挥挥手,顿时将她刹那间萌生的退意都驱散。她很快地换了双鞋子,跳到车上去。

他们驱车缓缓进入何家花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何家灯火通明,可是一走进客厅,却冷冷清清,除了坐在沙发上的何妈妈,就只有电视的声音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倍显孤单。

呆呆“哔”的一声,已经兴奋地跃了出去,蹦笞盘进何妈妈的怀抱。“哔哔——”主人三号!

何妈妈惊喜地搂着讨人喜欢的呆呆,“莫小姐怎么来了?”她困惑地望着儿子,她以为今天晚上来的人应该是他带回来的准儿媳。直到何劲生将手坚定地搭在莫朝华的肩膀上,何妈妈才恍然大悟。

“爸爸呢?”何劲生问道。

何妈妈刚想回答,就听到楼梯口传来冷冷的声音:“我在这。”

莫朝华抬起头,看着何朝圣冷硬的脸庞不挂一丝笑容,一双冷目,像冰刀一样无情地盯着她。她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心湖底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爸爸,这是朝华,你们见过面的。”何劲生几乎与何朝圣一模子刻出来的脸庞却带着淡淡的笑容,那是在最近这段时间,被柔和了不少。

何朝圣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

吃过史上最沉闷单调的晚餐后,何朝圣把何劲生叫到了书房,而莫朝华则留在客厅陪何妈妈看电视,

何妈妈摸着呆呆柔顺的毛发,轻轻地为它梳理着。“朝华,劲生他爸爸就是那副臭脾气,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没个好脸色。你别放在心上。”

莫朝华从沉思中回过神,连忙笑道:“不,我没事的。”

“劲生以前从来没有带女朋友回家,我知道你们才刚开始交往没多久,他这么快想把你定下来,说明他真的很在乎你。”何妈妈蹙起眉心,“我总担心劲生有一天也会变成像他爸爸那样的人。他总是很听他爸爸的话,以他爸爸为榜样,读医书,考医大,当医生,他人生走的每一步都是他爸爸亲手安排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一行。”

“这些您都知道?”莫朝华还以为何劲生隐藏得很深呢。

何妈妈微微一笑,“知儿莫若母。他有没有真心地在谈恋爱,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您知道张红燕吧?”莫朝华立即狗腿地贴到何妈妈的身上,那表情跟呆呆竟惊人相似。

“你吃醋?”

莫朝华红了红脸,但是没有否认。

何妈妈了然于心地笑了笑,对着莫朝华耳语道:“你把这个茶端上去书房,尽量跟劲生爸爸搞好关系,别让劲生夹在中间难做人。”

哇,何妈妈好奸诈。莫朝华没有得到答案,小脸红扑扑的,端着茶水就跑上楼。刚上楼梯,她就听到书房隐隐地传来何爸爸跟劲生的争执声,她不自觉地就放轻脚步。

“你想娶个狐狸精回来败坏我们家的门风吗?”何朝圣恼怒地拍着桌子,更恨不得一掌拍到儿子的脸上,拍醒他。

“什么狐狸精?朝华她从来都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

“没有?你知她有多少?她的过去你都知道?她跟丁隽毅那会,都不知道跟多少男人有染,她有跟你说吗?”

“爸爸,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何劲生不禁蹙起眉头。说她荒yín不检点太过分了,至少他知道,在他以前,她从未把自己交付给谁。虽然这点爸爸并不需要知道,“她只是害怕寂寞……”他申辩道。

“你以为她喜欢你?她只是在玩弄你的感情,跟玩弄那些男人一样,劲生,你别傻了,她总有一天也会抛弃你的。”听到“抛弃”这个字眼,何劲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就是不能避免被抛弃,那么他只能牢牢地抓紧她,除了结婚,别无他法,“爸爸,我已经决定要和朝华结婚了。”

他就像丢下一颗原子弹,瞬间把何朝圣惹炸了。

莫朝华捂着嘴,泪水蓦然滑落。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她不要何劲生为她这样牺牲……

“我绝对不允许你娶个神经病的女儿进门!”何朝圣怒吼。

“爸爸!”

“爸爸脑子不正常,女儿也一样,你叫我怎么接受这样的女人做我儿媳?”何朝圣火冒三丈地问。这传出去了,叫他的老脸往哪里搁?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药师配得上的吗?

莫朝华惨然地跌坐在墙边,脑中一片空白,何劲生和何朝圣的争吵突然变得好遥远,好陌生。

耳边只听到孩子的嬉戏欢笑声,一个小女孩抱着球,傻傻地站在墙角,用渴望的眼神追逐着那群孩子。

“你滚开啊,小疯子。”

“你为什么叫她小疯子?”

“因为她爸爸是疯子,所以她就是小疯子。我妈妈就是这么说的。”

“我害怕。”

“你不要怕啦,我们不跟她玩。”

那个男孩子神气兮兮地说完,还怂恿其他小孩子用石头丢她,他们笑嘻嘻地抢走她的皮球。她满脸都是血,还弄丢了皮球,爸爸好生气,用**毛掸子狠狠地抽打她,让她一整个晚上都不停地整理东西。

“嘎嘎……你怎么不去死?你妈妈都死了,你为什么不也去死?嘎嘎……给我找麻烦……竟然怕拖累我,那就死好了。我不在乎!淑珍,听到没有,我不在乎!小华是你的女儿,你也把她带走,我不需要拖油瓶……”爸爸声嘶力竭地吼着,到最后泪流满面,乌头垢面,缩到床角瑟缩着,当年那意气风发的钢琴师早就死了。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让疼痛逸出声。额头上的血滴在地上,一滴一滴,就好像妈妈的血滴在了爸爸的脸上,泪血交融……扣痛了她黑白的记忆。

爸爸没有疯,他只是太爱妈妈了,承受不了妈妈已经离去的打击,他总是在伤害她之后,掉着眼泪亲她的小脸,拼命地道歉。

他怎么能骂爸爸是个疯子呢?他怎么能呢?

她还能好清楚地记得爸爸在舞台上,优雅地弹奏钢琴曲,出席音乐会的绅士名媛们都为他的魅力倾倒,他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天真微微笑着,鞠躬答谢观众。

“莫朝华?”何劲生在书房里就听到外头隐隐的抽泣声,他急忙跑了出来,心痛地看见莫朝华曲着双膝,将泪脸深埋。他冲上前,将她狠狠地搂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经历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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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朝华抬起泪眼,看见何劲生背后的那个男人正yīn郁地注视着她。那个男人长得跟何劲生是那么相似,一样深邃的眼睛,一样高挺的鼻子,一样冷酷的薄唇,只是苍老了一些,经历风霜的脸庞严厉地紧绷着。何劲生老了以后,会不会也像这个样子呢?她眷念地将螓首抵在何劲生的xiōng膛上,只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第十四章心甘情愿的等待

那个晚上之后,何劲生被院长指定派去香港公干一个月。

不久,她就收到院长的解雇信。她微微一笑,将准备上交的辞呈和解雇信一起撕成碎片,在医院的天台上飞洒成一片片雪花。

回到破旧的老公寓,四周简陋的摆设跟当年爸爸在的时候几乎没有差别,她还记得爸爸就是用这根**毛掸子来责罚她的。她只是没有想到,她这次会走得这么快,甚至还没有等到爸爸的十周年祭日。将她的所有都塞进一个小行李箱里,这么多年,她只剩下这些东西,每一次流浪,能带走的,也只有这些。

她穿着一件毛绒大衣,将娇小的呆呆藏在大衣口袋里。将简便的行李箱放在玄关处,她带着呆呆将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一一浏览而过,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或嗔或笑或怒,似乎总是离不开何劲生这个人。她拿着电话捉弄何劲生,他大发雷霆地怒吼,她把蟑螂放在茶水里,他莫可奈何的表情,她跟呆呆人兔大战时,他殃及池鱼的恼火,她半夜迷失方向的时候,他抱着她伤心难过的样子,他说要陪着她永远的时候,清眸里闪动的亮光,太多太多的回忆让她几度想抽身而不能。

旋步移至香甜浓郁的卧房,就好像昨夜两人还在这里欢爱纠缠过,她轻轻抚摸着柔软的床单,俏脸酡红。

她踱至窗台前,拉开沉重的布帘,灿烂的阳光刹那间洒满了一室。

螓首调皮地朝窗外望去,车水马龙,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她摊开双手,拥抱着如此自由的空气,毅然决然地将深恋的心在这里搁浅。

她拉着行李箱,慢慢地关上铁门。铁门扣上的那一刻,她好像听到老公寓里心碎的哭泣声。她俯在铁门上,不让泪水碎成断线的珍珠,她轻轻地说道:“再见了,爸爸。”

再见了,何劲生……

她不敢回头地飞快往前跑,生怕一回头,她就不舍得,不忍心再离去了。

车站里到处都挤满了人,莲足在站台上反反复复、磨磨蹭蹭了许久,火车开走了一辆接着一辆,而她竟还没确定好到底该去哪里。

汽笛声长鸣着,声声声嘶力竭,惊醒了恍然还在梦中的莫朝华。她惊愕地望着手中紧紧握着的手机,屏幕上那一串数字骇然蛰痛了她的眼睛。

她是怎么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

慌张地将手机关机,塞进小皮包里,一颗彷徨无助的心上上下下的无法安定。

真的要走了,真的要走了……心脏疼痛地收缩着,她彷徨地蹲在站台上,痛哭失声。这是她想要的结局吗?

“朝华。”直到一双坚强有力的大手终于找到她。

她抬起斑驳着泪迹的娇颜,可怜兮兮地望着眼前白皙俊俏的男子,“学长。”

魏星微微一笑,拭去她娇容上的泪水,“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还是个爱哭鬼。你明明知道没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用泪水来解决的啊。”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她鼻头酸酸的。

他默默陪着她,注视着又一辆火车轰隆隆地驶去一个既定的方向,陪着她等到天黑了,她依旧找不到方向。

找不到方向,那是因为她心里早就有方向了。

何劲生一遍一遍地拨莫朝华的手机,却一遍一遍地只得到冰冷的语音留言,不能听到她带着撒娇的笑声,凌乱的脚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犹如困兽在挣扎。

他沉痛地闭了闭眼,接通爵生办公室的电话,得到的只是爵生长久的沉默,“这该死的都是怎么了?”他忍不住咆哮。

“她已经两天都没来上班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过才离开几天,她就不见了?为什么他这么努力,到最后的结局还是不尽如人意?

“我去过她家,可是她已经不在了。”何爵生说得好轻,怕何劲生紧绷的心弦就这样断了。

握着手机的大掌微微发抖,“为什么?”

“堂哥……”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他破碎的粗嗓子愤怒地吼道,大掌猛地一挥,花瓶倒地碎成一片,恍若他受伤的心。

她这样离去,不知道会将他伤得好彻底吗?

“爸爸把她解雇了。”何爵生难过地闭上眼睛。何家的四兄弟,根本不可能有一段正常的爱情,因为他们活在一个牢笼里。这也是他至今不敢把女友带回家的原因。他只能等,等有一天,老天开了眼,爸爸就能接受并尊重他的选择。

大掌蓦然一松,手机就硬邦邦地掉到地上,电池飞离很远。他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望着解体的手机,突然蹲下身,“不行,朝华一定会打电话过来的,她要是找不到我,会很害怕的。”他将手机电池套上,重新开机,嘴里碎碎叨叨地念着,都是莫朝华的名字。

他怔怔地凝着手机一会,只见它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只有分钟不停地变化数字,距离莫朝华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可是他却被困在香港,无计可施。

手机猛地震动得厉害,他连忙接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如破锣一样沙哑难听。

“何医生,研讨会过二十分钟就开始。”

电话那头一副公事公办的呆板口气,与他调皮的莫朝华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呼出一口气,只因屏息等待太久,而xiōng口一阵锐痛。

所有的不能,不是因为不能,而是他不愿。

到如今,才懂得红燕对爱的疯狂与执着……才懂得她为何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根本不爱她。

爱不是放纵,而是珍惜与拥有。

失去至宝的心大量失血,找不到出路的痛楚狠狠地啃噬着他慌乱的理智,他不能再待在这个地方,“对不起,我不能去参加了。”他挂了手机,凌乱地脚步终于找到出口,狂乱的冲出一切的屏障,只为了寻找他好不容易发现的至宝,就算到最后他寻回的只是一个没有心的朝华也无所谓,他认命。

第四天,莫朝华依旧毫无音信。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即使他动用了所有的人际关系,让他找不到,找不到……

他跑过所有她曾经待过的地方,学校、研究所、酒吧,这两天他从这个城市飞到那个城市,只为了能再见她一面,可是为什么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奢望都无法实现?

直到他穷途末路,再一次经过莫朝华那破旧的老公寓,满身心的疲惫与不甘,折磨着他,一拳愤怒地往墙上砸去。手机响了起来,他却连接的力气都没有,“别来烦我,都别来烦我。我不需要你们来指导我的人生该怎么走……”他痛苦地低喃。

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一幕动人的场景,莫朝华穿着花枝招展的热辣舞裙,在璀璨的灯光下,小嘴里嘟囔着一、二,一、二,转。然后她就翩翩旋舞起来,像朵鲜艳夺目的带刺玫瑰,红得那么明亮。而他只是台下一个热情的观众,为她每一个旋舞而疯狂地鼓掌。如果他能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他希望能做一个灯光师,将世上最柔美的灯光打照在她玲珑曼胴上,随着她激情的舞步欢快地飞起来。

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打断他甜美的梦想,将他带回这惨痛的现实中,“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他恼火地对着手机咆哮,吓到了手机那头微微颤抖的莫朝华。

“我……我不知道……”她鼓起勇气打这个电话,却被他吼得差点掉下眼泪。

“朝华?”大掌无意识地握紧手机,仿佛这样就可以牢牢地抓住手机那头的人儿,“是你吗,朝华?”他焦急地问,喘不过气地焦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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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劲生……”才喊出他的名字,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珍珠,没法控制住。

“你不告而别,还哭得这么凄惨,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何劲生哽咽着,“就算真是我欺负你,你也要给我一个机会解释啊。”这样不说一声就走,知道他的心到底有多不安吗?

“我、我没法……忍住不哭嘛……”

“那我批准你小声地哭出来。”他试图缓解紧张的情绪,连日里不眠不休的寻找让他耗尽了心绪,他已经没法控制不让思念流露,“朝华,你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我好想见你。”

莫朝华擦了擦泪,“何劲生,我只是想再听听你的声音,最后一次……”

“不许!不许你胡说!”他陡然拔高音量,憋在xiōng口的闷气因为她无情的话而几乎要爆炸,“什么最后一次,你就这样判我死刑吗?你就不给我一次机会吗?你可以再听听我的声音,我就不能再看你一眼吗?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

“你不要这样说,我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那就让我再看看你,朝华,我太想你了……我想你的唇,你的笑,想你跟呆呆打架的样子,想你跳舞的样子,我满脑子里都是你,可是还不够回忆啊,再给我一点点回忆好不好?”他放低架子,只为骗她出来。

“你在骗我。”她一出来,就再也走不开了啊。

“笨蛋才被骗。”他听到电话那头破涕为笑,心念一动,几乎要把持不住,“朝华,别躲着我,好不好?你记不记得,你问过我,如果让我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我想做什么?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

“是什么?”莫朝华屏息等待着。

“我想做莫朝华的老公。”电话那头又小声地抽泣起来,他微微一笑,“朝华,不要让我后悔。前三十年,我没有认真地生活过,我不想在几十年之后,再去想如果能重新自己的人生该多好。”

“可是……可是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的……”就像扬誉一样,会恨她,埋怨她,可是她却不能承受他反目成仇的可能。因为……因为……

“不会的,我不会。”离开的人一直是她啊。

厌倦了,要走;受伤了,要走;害怕了,也要走。他惶惶不安,最后还是让她从手心里逃开,是他做得不够,还是根本留不住这抹虚幻的红影?“朝华,是我爱得不够吗,才会让你觉得我会舍得离开你?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试过这样深深地去爱过别人,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我不能,我好害怕……”她颤抖着蜷缩起来。那天何朝圣冷冰冰的目光到现在还冻得她发抖。

也许劲生不会放弃她,可是她又怎么能害得他们父子失和?她怎么能看着他眼底的痛,而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呢?即使是心疼她的痛,也不要!

她渴望的父爱,何劲生一直拥有不是很好吗?

“你有预知能力吗?不试,你就轻言放弃,你就这么懦弱吗?就因为你害怕我有一天会离开你,所以你就选择先离开我,让我一个人承受痛苦,对不对?”所有的焦急,所有的疲倦,都化成了对她缩头乌龟一样的行径的愤怒。

“对不起,我真的……”

“别说对不起,我承受不起。”他冷冰冰地说道,“你只是做了个对你伤害最小的选择而已。”

“不是,不是!”

“那就告诉我你在哪里?”他大吼,再也压抑不了心里堵塞的焦躁,满腔情意被她拒之门外,他受够了,忍够了。

“我……”

这个时候,头顶上轰隆隆地掠过一辆客运飞机。何劲生急切地在小区里梭巡起来,“你在小区里,对不对?我怎么找不到你,你藏在哪里了?”他听到手机里一样的飞机声音了。

“别找我,我会伤害你的。”她怎么忍心看着他眼底的痛与日俱增?

“我愿意。”他穿过贫瘠的绿化带,在套房与套房之间疯狂寻觅逃兵。

可是她不舍得啊。她但愿他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永远不必经历扬誉那样的痛苦。

“朝华,你还在吗?”突然没有了她的声音,他的心一颤,呆呆地站立在路中央。

“在……”

手机里只听见一串紧急煞车声,如一把利刃刺痛了莫朝华的耳膜。

“何劲生……你在不在?你有没有事?”手机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何劲生好像随着那一串煞车声消失不见了。莫朝华吓坏了,全家出车祸的那一幕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不停地播放,与何劲生渐渐连成一幅惨绝人寰的画面,“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她从草丛里跑了出来,惊慌失措地寻找着何劲生的踪影。

“何劲生……”她颤抖着,小脸上满是狼狈的泪水,模糊的双眼到处找不到人,“你在哪里?”

她心慌地转着圈圈,天空的蓝色仿佛碎成一片片,也为她的心碎而心碎。

天在旋,地在转,炫目的日光照得她昏昏沉沉的,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这么冷?“何劲生……何劲生,我错了……你不要走……”她几乎失去力气地轻声喃喃。她怀念他的笑,怀念他生气时眯起的俊眸,怀念他的唇,怀念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爱护……错得好彻底,明明不该相爱的,却爱得死去活来,可是她认了好不好?她就是爱他啊,就是很爱很爱嘛,就是想和他过一辈子,就算到最后他厌倦她了,她也想缠着他,不放他走啊,就算要为他流干眼泪,她也心甘情愿了,行不行?

谁让他说过永远都不会离开她的啊……

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她身后环了上来,将她颤抖个不停的娇躯密密实实地禁锢在双臂里,“你知道焦急的滋味了吗?”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俊目因失而复得而感恩地阖上。

她瞠大双眸,反身紧紧地抱住他高大的身躯,“何劲生,你骗人。”她委屈地指责。

“笨蛋才被骗。小笨蛋。”他心疼地将她抱个满怀,再紧再痛都不能填满他连日来的恐慌。

她又哭又笑,娇容被泪水毁得一塌糊涂,只有挂在眼睫的泪水在阳光下晶莹闪烁。她惩罚地咬住他的唇,“何劲生,我爱你。”她叫得好大声,让躲在另一个草丛里看戏的魏星不禁仰头感叹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我知道。”他哽咽着,抱起她在蓝天白云下转圈圈。

以为此生不可能等到她的表白,她龟毛的个性总让他一等再等。可是从今往后,不管她要他等多久,他都心甘情愿。只因为她爱他啊。

尾声

她拒绝了何爵生亲手交给她的合同书,在何劲生的鼓励下,重新学习跳舞弹琴,天赋极高的她,不久就获得参加国际探戈大赛的资格,虽然舞伴不是何劲生,但是每一场比赛,何劲生都尽责地坐在观众席上,为亲亲老婆加油助威。

预选赛后,莫朝华照例要去天堂pub里happy一个晚上。

何劲生跟何爵生坐在吧台上喝酒,何家老三早就醉得一塌糊涂了,身后猛地一阵热烈的掌声,只听歌迷们都在欢呼喝彩“水晶水晶我爱你”。酒保为他们调好酒后,好笑地说道:“何医生,你老婆比酒吧里的专业歌手还要吃香呢,我们老板昨天还说,要是没了水晶,我们pub的生意要下降一半多。”

何劲生回头看了看舞台上那个精神奕奕的莫朝华,怀里又多了个“战利品”,家里都快摆不下了。他叹了口气。

何爵生颇同情地拍着老哥的肩膀,“有个这么受欢迎的老婆,你会产生自卑心理也是很正常的。”

冷眼觑着何爵生,“不知道二叔知道你有同居女友后,会是什么反应?”

某天,是何爵生的黑色星期五,陪女友逛街,正好碰上大嘴巴莫朝华,然后这条小辫子就被何劲生牢牢地抓在手掌心里了。

“唉,老三最可怜了。每次兴冲冲地把女友带回家,结果都被狠狠地打了回票,自信心严重受挫。”

第233页

谁像他,老奸巨猾?

何劲生悠然品着烧酒血玛丽,等着某个小骚包唱完歌一起回家。可是等了许久,歌手换了好几个,她却依旧没有回来。

心跳得有些狂,在灯红酒绿的pub,这几百平方米的地方,他竟找不到他的朝华。他茫然地站了起来,空洞的眼疯狂地梭巡着,身后爵生的叫喊声被人浪渐渐淹没。

“扬誉!”

莫朝华跑进小巷口,终于逮住走得飞快的扬誉。他清瘦的背影在朦胧月色里看起来,那么让人心疼。

“你还要躲我多久?”她大声地问。

“朝华,对不起。”他如以往轻柔地说着。

“我们还是好朋友,对不对?”

她慢慢地接近他,他却苦笑着转过身来,清俊的脸庞带着深深的内疚,“是我把你的过去告诉何朝圣的。”看着她像只快乐的喜鹊跟在何劲生的身后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的时候,嫉妒的獠牙伸得好长好长,忍不住,想毁掉一切……他曾用尽心神去爱护的一个女人,到最后他却变成一支毒箭,想要射穿她为别人展颜欢笑的心。

“我知道。”

“你知道?”扬誉微微吃惊。他以为他会带着这个秘密远走,她竟说她早就知道了?!

“我的过去,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而已。”她呵呵一笑,“扬誉你这个笨蛋,你一定不知道你在我生命里有多么重要,重要到我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可是,到最后我们还是彼此伤害着,不如扯平了好不好?”看他瘦了一圈,就知道这些日子他也不好过。

“既然我对你这么重要,那……为什么你没有选择我?”他脱口问出纠缠了他好久的痛苦问题。

“因为你是我的家人,从一开始就这么定位了。”她红着眼眶。不是扬誉哪里不好,只是他出现的时机不对,而刚好有那么一个人,在她不设防的时候,走进了她的心扉。

“家人吗?”他幽幽地重复着,俊影茫然地走进茫茫的夜色里,不知要用多久的时间来相通这段无疾而终的恋情。

一个高大的身影疾步走出酒吧,沉默地伫立在朝华的身后,冷风吹乱他们的发丝。

“回家吧。”朝华将软软的小手放在他温暖的掌心里,他盈盈一握,狂躁的心奇迹地平静下来。

“你喜欢他?”

斜斜地睨了何劲生一眼,他冷峻的面容隐隐在抽搐,“你吃醋?”

“……怎么可能?”

“那你永远别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我吃醋。”大丈夫能屈能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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