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云 - xp1024.com
《魏晋风云》


第一章 回京令命

晋咸康五年秋月初十

掌笠一行六人到建康城外时,亥时已过,城门早已关闭。

本以为要在城外露宿一夜,天亮时才可入城,未曾想城门下竟站着两人,远远见了他们迎过去,见手势便知是同部中人,双方只举了举左手,算是见了礼,都并未出声。那两人走到城门角落,拉动了叫城铃,绳索被拉了三下,一长一长两短,绳索直通城头的门房,城下听不见铃声。片刻便有人吱吱呀呀开了一道缝,其中一名侍兵,从怀里掏出令牌,带着一行人马闪身进了城门。

一切都悄无声息,甚至连一声夜啼都未曾惊动。

进了城就是石板路了,马蹄刚踏入城门洞的第一步,随行几人就各自蹲下,掏出几个布袋,把马蹄套好。

带路两人兵分两路,一人带着马匹、掌狯和四名随从走了。另一人带着掌笠并未走中央大街,相反向城西拐去,二人提气碎步急性,七拐八拐,半盏茶的功夫便以到了一条僻静街道,在一个酒楼门前停下。掌笠抬眼一看,漆黑的招牌被月色反射出三个汉隶金字:东幸楼,黑底金字的招牌,此时的酒楼早已打烊。带路之人轻扣门板,同样一长一长两短,一道门板从里卸下,侧身而入。

这种酒楼门面一般不大,和寻常酒肆没太大区别。都城内有不少这类酒楼茶馆,作为几大世家和各大部私密的聚店,地点偏僻隐秘,不被外人所知。来者一般都便服步行而至,里面的老板和酒保也都是家奴。兵部的聚店掌笠去过,这里是哪家的?

店内漆黑,酒肆的人只端了一盏蜡台,烛光仅能找到三步远,大家跟着他高高低低地上了楼。终于领路的酒家推开了一道门,眼前一亮,原来进了间宽大的敞屋,屋内半明半暗的点了八盏灯,环顾四周,大窗挂了不知几重的黑帐,想来从外应该看不出任何灯火人影。

屋内毫无布置,中央几张几拼了一长榻,放了七八个座垫。

桌塌旁已有四人,虽正襟端坐,但看衣着也都是一副风尘仆仆样子,难道和自己一样,也是连夜赶到不多时?那四人似乎无视于他的进来,依旧无声。掌笠也坐下。落座不久,暗处似有响动,一个花白须发老者悄悄地飘了进来。掌笠认得,此人是兵部实权之人,兵部侍郎谢德谢丘珍。各位举手施礼,老者抬了抬手,在对面坐来。谢丘珍细而缓的声音响起:“说吧。”

一人搭话:“此幽冥船年初突现淝水,每三月出现一次,现已发现先朝被掘古墓三座,尸首十余。”

尸首?这盗墓怎还杀人?掌笠一惊。难道盗的是皇陵官陵,死的是守陵人?

“该船神出鬼没,而且轨迹不定,出没之处无规律可循。见者都说只看到船身漆黑高达,船头写着一个血色的冥字”。此人接着说道。”

另有人接道:“尸首共十一个,已运到兵部停尸房,并非守陵人或附近村民。死因蹊跷。”他顿了顿:“仵作说是死于二次击杀。”

二次击杀?这分明就是说死者生前死过两次。

“因为此事诡异,又涉及人命和社稷龙脉,事关重大,但又不宜声张,恐引起不知情的民众惶慌,故我向朝廷上书,建议暗查此事。另外因涉及陵墓,所以和工部协同调查。”谢丘珍依旧不紧不慢。

“掌笠,此番急调你参与此事,希望你可以尽快破案。”

掌笠听叫自己的名字,立刻行礼“遵命”。但心里想查案这事,应该大理寺,为何让兵部和工部做呢?

谢丘珍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微微道:“此事关系社稷,而先朝的帝墓大多在邙山,你作为洛阳守将,要好好参与其中啊,也不辜负我向圣上推举之意。”“此事不宜人多,就靠你自己了。”

掌笠心中了然,谢氏掌管各地兵权,就连他这个小小的门牙将,在洛阳也能调动的起五千余兵。谢氏随不及王氏势力庞大、根基深厚,但自西晋末年战乱之后,因手握兵权,屡建战功,却也蒸蒸日上势力直逼王氏。

“工部的将匠虽不是武人,但多是精艺在身,心思缜密,对墓陵更是轻车熟路,你要处处小心周旋。”

掌笠虽对工部不熟悉,但他深知朝廷大部分文部都是琅琊王氏势力范围,工部也不例,而王谢两家也是明和暗劲,处处都要争一下上下。

谢丘珍似乎有点乏了,起身离场,剩下几人继续跟掌笠交换着各类信息。

结束时,已近天明,掌笠踱出酒楼,晨雾中已有些许行人。一阵香气飘过,巷子里传来吆喝声:“鸭血汤,好喝的鸭血汤~”掌笠顿觉腹中一阵咕咕的响。

掌笠,字择尚,二十有六。英气高身,掌据之外侄,掌家自从没落后就一直追随陈郡谢氏,做了家臣。他五岁习剑,七岁习射,善重剑。十五入兵部,二十二岁调洛阳,现为洛阳门牙将,虽官居六品上,武将的官级大都都低于文臣,但因将在外兵权在握,所以不容小觑。

从洛阳到建康,连日赶路,昨夜又彻夜未眠,回到客栈感觉周身乏顿,着实补了一觉。醒来竟过午时。他换了件官衣,带着掌狯,走向兵部。昨夜不是说,尸首已入停尸房了吗,要去看看这二次击杀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层的架子上放了十一个白布盖着的尸身。负责验过的仵作在旁边介绍着,掌笠和掌狯一个个掀开看过去,死因居然各不相同。有的脖颈被砍,有的伤在胸口,有的头部重击,有的断腿断手。但共同点,伤口处不见血痕。

“你认为是二次击杀?“掌笠问。

“是的。”仵作回答。

“你做仵作多久了。”

“回门将,我做仵作已经十三年了,开始在地方县衙,后调入兵部。”

看来也算是经验丰富之人,他的判断应该有根据。“那你说说看。”

“这些人的服饰衣着虽是寻常布艺,但并不是当下常见的百姓样式,年龄却并不老,我查了一下,衣着布料应该是几十年了。但这些伤的切口却是新的,而且没有血迹。所以在下怀疑。。。”

“二次击杀?!”

仵作点点头。

这二次击杀,是传闻的一种神秘杀人技法,堪称鬼杀,但没人见过,即人死去又活过来,再次被斩杀。此仵作能如此大胆猜测,也甚是不易。掌笠特地再次看看了仵作的脸。但见他三十出头,生的倒也俊朗。“你叫什么?”“在下宋负。”掌笠暗暗点点头。

在停尸房呆了两个多时辰,二人才回到客栈,已是掌灯时分。见客栈门外停着一辆华车,几个小厮身材挺拔,一看就是身怀武功之人。掌笠踌躇着,脚步也慢了下来。进了后院,两个婢女正在门口闲聊,见了他马上笑着施礼。掌笠硬着头皮推门进屋。

屋里很暗,只点了两只红烛。塌上卧着一个怎么也掌笠跨不过的人--南郡公主琱,当今衍帝之胞妹。

公主见掌笠进门,嫣然一笑:“我的小掌将军,真的忙,让我好等。”掌笠知道躲不过去,扫眼看到桌上已备上一个酒壶,宽了外衣,坐到桌前到了一杯,端起一饮而尽。他知道那里泡着五石散。。。

掌笠半闭着眼,任其在他身上,感觉她亢然快至了,翻身压上,奋力地完成了任务。是的,这就是个任务,仅此而已。

事毕,琱公主揽着他的脖子说:“你回都也不提前说,我差点就回了山东。”心里还是一惊,从昨夜到现在,自以为一直都是悄无声息,没想到这位外嫁的公主都这么快知道了,兵部还有机密可言吗?“你怎么知道我回京?”掌笠冷冷地问。琱公主说:“我哪知道你要回来,不过是今天底下的人在街上看到你的手下,问了才知你回来。”掌笠一皱眉。

和琱公主的事,五年前那次秋猎说起。那时他才刚过二十一,还未娶现在的妻子王氏。那次秋猎第一次被派到琱公主身边做护卫,一杯五石散,糊里糊涂断送了清白。但也换来了护卫有功的褒奖。之后被琅琊王看重,许配了旁系家女。从此仕途才算开启。好在没过多久,琱公主就远嫁泰山羊家,而他也随后调往洛阳。魏晋之风,好美男,皇族世家均以外宠众多为荣,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很脏,差一点想以死明志,但终还软弱了自己。至此之后,若不靠外物,他就无法行事,包括对妻子。

琱公主前脚刚走,掌笠就叫来了掌狯,:“查一下,随我们一起来的四人中,谁下午出门了,谁又碰到过什么人。”掌狯领命出去。掌笠吩咐下人准备沐浴。掌笠找出一包药粉,洒在水中,脱去衣物,踏进冰冷的木桶中,一个激灵,健硕的肌肉立刻紧起来,他慢慢适应着把身体全浸入水中,闭上眼。泡了半个时辰,他感觉身体不那么热了,于是起身,这时已有人端来了一壶热酒和一盆绿菽炖鹅汤。掌笠更了衣,坐在桌旁吃了起来。这时掌狯也回来了,耳语了几句,掌笠面无表情地说:“去了他吧。”掌狯会意点头离去。

睡梦中翻来覆去,惊醒时,一身冷汗:梦里,一个大大的血红色冥字一直在眼前飘来飘去,黑暗中一个巨大的船影子压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忽听有人唤他:“掌笠,走!”一只手拉了他一把,让他脱离了危险,一张苍白美貌的脸异常清晰。。。掌笠啊的一声猛的惊醒,已是满身湿透。

午夜是打开尘封的好时候。

第二章 雪猎初见

晋咸和七年冬月,颍川箕山

国子学宴,即每三年,由琅邪王氏、陈郡谢氏、颍川韩氏、谯国桓氏四大世家轮流出资,邀请入过国子学的各世家子弟进行半月谈,明则交流诗书,实意是联络各自的少年才俊相识,建树未来人脉。

那年掌笠一十九岁,虽做为王氏家臣之子到国子学陪读过三年,但一已入兵部任一等侍御官,便也被邀了来。

雪下了两天终于停了,太阳也一大早迫不及待地直直跳了出来。绵延不尽的箕山在蓝天白雪映衬下分外妖娆雄伟。“雪霁正当出猎时”。虽说是学宴,其实开谈已逾四日,天天都在学堂里听先辈学长那些正统大论。这些十几岁的孩子们早已憋闷得不行。韩氏宗长们又趁着雪停,一早下山去了。于是一看天放晴了,有人就嚷嚷要看雪景,更有好事者干脆提议雪猎。习武狩猎也是世家子弟必修之课。留守的几位道长学长商议了一下,便同意休课两日,进山寻猎。

掌笠身为武将,巡山打猎自然不在话下。为了防止野兽偷袭,善武的人便分为开路、中路,断后三路,簇拥着中间几十人浩浩荡荡进了山。掌笠便是断后的人。

走了约一个时辰,各人的体力和脚力便拉开了距离。走到一处岔路口,一边平缓之路脚印杂乱,应该是大部队所向。另一条上山小道,隐隐的有一道脚印。掌笠担心有掉队的子弟,便寻着足印寻去。走了半里,脚印不见了,掌笠寻思也许不是哪个掉队的弟子,而是前日扫山的小童踩出的,刚要转身返回。余光似乎看到道边树上有个影子。他右手下意识按住佩剑,转头看去,三丈之外一棵矮松上,斜躺着一人。只见他一只手臂枕在头下,微仰着头,虽看不见脸,但轮廓却棱角分明。

掌笠高声道:“这位学友,山中野兽出没,快些下来,切莫落单。”那人听声,抬起身子侧过来,看到有人,窣地从树上跃下。恰好落在掌笠面前。掌笠暗赞好轻功。

掌笠拱手作揖:“这位学友,在下一级侍御掌笠,来自琅琊。这次雪猎负责断后。”掌家仅是琅琊王氏的家将,所以每次掌笠都不愿称自己来自琅琊王氏。掌笠说完仔细打量眼前之人。只见他年龄不过十五六,生的极其俊美,白生生的脸蛋被冻的泛起了淡红色,一双黛眉飞入发梢,细细的凤眼闪着亮,薄薄的朱唇微微上翘,不笑也似在笑。黑亮的发髻用银簪高高束起别成道髻模样,身上裹了一件宽大的蓝紫色貂貉大袍,衬出身形更显纤瘦。阵阵山风吹过,掀起露出的里面雪白色衣角。

掌笠暗叹:好一个“抬首惊见千山雪,凝眸原是紫中仙”。

那人拍拍衣衫上的落雪,回了礼,淡淡地动了动唇:“颍川韩悦”

颍川韩悦韩洛玔?都传世家子弟有七美。东晋尚美男,七美是并非美女,是七位少年男子,貌美无双,风采绝伦。这韩洛玔便是位居第四。果然人如其名。

“原来是七美的洛玔君。失礼了。”掌笠这么说,一是人家名气大,二则韩氏毕竟是正宗世家,他不过是家臣之子,三则此人的确是绝色风采。而自己不过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武人,自然不能相比。

韩洛玔依然没有说话。

见韩洛玔并未挽弓持剑,掌笠干干地问:“韩公子不一起雪猎吗?”

这位韩公子在掌笠话语间已经飘过丈余,身后传来轻轻的余音:“无趣。”头也不回地走了。

世家子弟分两派,一派正宗,自小向仕途培养,巩固世家地位。一派被送去学玄,提升世家修为。望着仙人般的背影,掌笠想来这韩洛玔便是从了玄门。

“赏雪自然逍遥,不过山中野兽出没,洛玔君还是不要落单为好。”

掌笠冲着背影大声喊道,见没有回声,摇摇头,世家子弟就是随性傲性任性。

雪猎自然一天是回不去的,重要的事大家也不想回去。晚上大家留宿在山屋里。说是山屋,也是三进院子十几间的大宅。平日里有七八个下人守着,里面衣物饮食一应具全。负责护卫的几人清点了人数,知道都到了,这才进了院子。这是天已黑了。不知谁的主意,把桌子搬到了院里,中央燃起几盆篝火,众人席地围火而坐。猎获的猎物堆在院外,有的已命下人去烤制了,阵阵肉香散开。酒菜也端上,趁着大人们不再,这些平日里世俗礼仪的半大的少年们好容易有个开怀的机会。大家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承担护卫的几人毕竟年长稳重些,掌笠几人选了边座,举杯互敬。

“好啊!好酒量!”忽然一边传来一阵哄闹拍掌声。引得众人都把目光投了过去。众人缝隙望去,只见一少年斜斜地依着桌塌,一条腿曲着蹬着桌沿,一条腿懒懒的伸着大红的宽氅,下身围着深色裘毛。少年半眯着眼,举着酒壶直直往嘴里倒酒,一口气竟然喝了半壶。喝完,他拿起一把精细牙刀,挑起一块鹿肉,往嘴里一扔,擦了擦嘴角,懒懒地嚼了起来。旁边众人拍手称好。此人正是日间遇到的韩悦韩洛玔,不知何时换了衣服。

掌笠刚要起身前去敬酒,又几个世家少年拥了过去,纷纷要跟这位韩公子喝酒。好容易等到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敬酒的人也散去了,掌笠才站起身,端起一碗酒,走了过去。

此时的韩洛玔,已喝热了,在篝火的映衬下,脸绯入霞。只见他宽了宽猩红色大氅的领口,一只手抄起桌上一根箸筷噙在口中,将一头长发高高挽起,用箸筷别好。白生生的脖颈连半个肩头一并露了出来。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平日里在军营中作风严谨的掌笠有点呆了。他端着酒碗不知是否该上前。

正当他犹豫之时,韩洛玔正巧抬眼瞟到了他,推了推旁边的人,示意让出一个座位。掌笠只好走过去坐下。他伸手举杯准备敬酒,却被韩洛玔一把轻轻衔住手腕。只见这位韩公子竟然把头凑了过来,轻轻地张开嘴,衔住了掌笠的酒杯叼起,一仰头一饮而尽,之后一甩头,把酒杯扔在地上,然后抬手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根短箫,闭着眼摇晃着吹了起来。虽然院中杯盏交错,嬉闹一片,但箫声一响,竟然可以冲破这些噪声,冲进每个人的耳膜。有人开始拍手轻和,有人推了酒杯,站起身起舞翩翩。反倒掌笠呆在那里不知所措了。

酒散时,人已醉了大半。剩下的人搀扶着醉酒的人陆续回屋。掌笠不知怎的,居然自告送韩悦回屋。此时的韩悦已经歪得不省人事。掌笠帮他裹好裘衣,插好他的玉箫,扶他站起时,才发觉他竟然一直赤着双足。掌笠环视没发现遗落有履,可又怕他着凉,于是便悄悄脱了自己的鞋履,给他套上,虽然大了些,总还凑合不掉。掌笠小心地将韩悦半扶半搂地在怀里,感觉到醉后的韩悦轻得没有分量,生怕自己一使劲折断了他。好在院中只剩下几个下人在收拾残桌,没人注意他俩。

山屋虽大但也不够一人一间,所以大家都自觉地三两人凑一屋。有下人帮他们开了门,屋里有左右两个床榻,看来是为他俩准备的。掌笠扶他躺下,撤去插在头上的箸筷,一头乌发散落在枕上。替他脱去鞋履时叮的一响,这才发现他修长秀美的左足上竟带着一根环链,赤金的链子上穿了两颗羊脂玉做的铃铛,稍微一动,发出叮玲玲悦耳的轻响,在这静夜里甚是好听。掌笠微微一笑,觉得有意思。

半夜里,掌笠怕他口渴,倒了杯茶扶他喝下。既然起身便睡不着了,索性披了外衣想到院里走走。门一开,一股寒气直逼,掌笠出去急忙转身关了门。漫山的皑雪泛着皎皎的月光分外明亮,远处黑压压的群山延出无数联想。估摸着已过卯时,离天亮也不远了,掌笠想索性去了睡意,趁着这天地之灵气,伸伸拳脚。于是他扭腕舒臂,在院子里练起了拳法。

练完时头上已冒出白气,他收了势,转身准备回屋,却发现屋门开着,韩悦正披散着长发的站在门口半睁着望着他。他急忙走过去,轻声说:“吵醒你了?”韩悦懵懵的没有出声。猛然想起韩悦没有鞋履,又没披裘氅,掌笠赶紧拉着他进了屋,扶他坐回塌上,盖了被。又回身关好门,笼旺了炉火,提了提铁壶发现没有水,拿着壶转身出门从干净处去了雪,挂在炉火之上。做完这些觉得屋里很是安静,转脸一看,韩悦蜷坐在被子里静静地望着他。

“等下水烧好喝杯热茶,一会就暖和了。”掌笠手里拨弄着柴火,低着头说,不知为何,想到韩悦刚才一直在盯着他,他有点紧张,自己的动作是不是做的有些粗莽,或者太熟练,让他觉得自己一直是干粗活的人。

还是没有回音,掌笠有点慌,好在这时,壶中的水咕嘟咕嘟开了。他赶紧提起壶,被壶把烫了一下,缩回来手,又掀起衣角垫着提了壶,找出屋中的茶叶和杯具,倒了两杯茶,一杯端着送到韩悦手里。

韩悦还是那个姿势没伸手接,掌笠有点尴尬:“茶,好了,趁热喝了吧。”

韩悦轻轻地撅撅嘴,似乎是要喂他喝。

掌笠心里一动,手里的茶险些洒了,他生怕烫到韩悦,赶紧移开茶杯,呆了一会,见韩悦还是撅着嘴一动不动,只能硬着头皮把茶杯端到他嘴边,刚端了一半,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了,把茶杯拿到自己嘴边,抿了一抿,又吹了一吹,这才又把茶端到韩悦嘴边。韩悦撅起薄薄的嘴唇,轻轻嘬了几口。

屋里静的只有炉火里的柴燃烧的噼啪声。喝完茶的韩悦,砰地一下直直地倒在枕头上,又沉沉地睡去。掌笠舒了口气,忽觉有些倦意,也回床睡去。

等掌笠再次醒来时,屋里已无人。他匆匆梳洗完毕,走出房门,见一下人在院中扫残雪。于是上前问道:“请问韩公子,他人呢?”下人见状停了手中的活计,躬身道:“公子一下山去了。”

走了?我竟然不知道。掌笠有点怅然。他以为早上至少韩洛玔要跟他道谢什么的。可竟然一声不吭的走了。从昨日上午到现在,这位韩公子只跟他说了两个字,还是无趣两个字。雪猎无趣,还是自己无趣?

第二节青山无弦万古琴

接下来了一连几天的儒家清谈会,都没有那位韩公子的身影。掌笠几次想张嘴问问旁人,但还是忍住了。最后一天,是谈玄会。这次他该出现了吧。掌笠想着走进了听堂。扫了一眼,依旧没见到那位红衣少年。有两人起身讲了一通玄学理论,掌笠自然听不进去,只礼貌地点头附和。这时忽听有人说:“有请洛玔君谈玄。”洛玔?韩洛玔!他在这里吗?掌笠定睛环视。只见前二排立起一人,一身束了腰的月白长衫,别了高山玉冠,长发披在脑后,细腰乍背,分外凌痩。原来他早就在了,只不过众人都直身端坐,看不出背影。掌笠心思一松:前几日他是否也来了,我没看到么?

有人窃窃私语:“这韩公子的老师师承嵇先生,玄学也是正宗正派了。”“是竹林七贤的嵇康先生么?”“怪不得如此风流特秀,不羁红尘。”“正是啊。不知这次韩公子有何高论。”下面一片感叹。

只见他向前深施一礼,又转过身向四周施礼一周,掌笠有些脸热,不知觉挺直身,仰起头。

只听的“夫称君子者,心无措乎是非,而行不违乎道者也。夫气静神虚者,心不存乎矜尚;体亮心达者,情不系于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物情顺通,故大道无违;越名任心,故是非无措也。”

掌笠自小习孔孟儒家,对老庄玄学没什么读列,自然也听不懂韩悦这段嵇康说,但那悠悠之声,缓而不顿,更像乐声流过般。望着他的背影,竟有些痴了。

“音可玄,画可玄,万物皆可玄。习名教之有为,法自然之无为,有为无为之间,自由出入,方可道也。”

“好一句音可玄,画可玄,万物皆可玄。说得妙,洛玔君,不如抚琴一曲吧。”有人提议,立刻被众人附和。

嵇康先生的一曲绝世《广陵散》世人皆知,不知传人韩公子琴技如何了。立刻有小道童抱了一把墨色古琴。韩悦再次向众人深施一礼,坐在琴前。众人轻声齐和:“广陵散,广陵散,广陵散。”许久,又许久,未发一声,待众人正纳闷时,突然琴音骤响,如松沉而旷远,穿过众人飘向山间大地。一缕袅袅轻烟从他身前升起,堂内淡淡松香升起。众人不禁纷纷一肘撑桌闭目侧听。散音缓缓,香烟淡淡,空山之中,如羽仙境。

琴声响了半晌,掌笠醉了半晌。忽听耳边有人轻轻惊呼,众人纷纷睁眼。不知何时,竟然有两只小鹿踱进了厅堂。“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是《鹿鸣》,洛玔君方才弹的是《鹿鸣》,果真把鹿引来了。”众人惊叹。

好一个翩翩韩悦韩洛玔,只见他拂袖缓起,走到一只小鹿身前,低身抚了抚它的头,从袖中掏出什么摊在手里,小鹿低头去吃,另一只也凑过来。吃罢他拍了拍小鹿的头,轻声:“去吧。”小鹿像听懂似的,转身一蹦一跳出了门。众人被这一幕惊得鸦雀无声。韩悦直起身子拱手无声。

掌笠也惊诧不已,今日今时的翩翩公子,与前日放浪不羁的醉酒少年简直山水之别,但哪一种都令人神醉。

无不散之宴,半月的清谈学会最后一日也结束了。众人簇簇,掌笠也随人流涌出堂门,望了望绵延的箕山残雪,竟有些流连。忽有一小道童上前拦住了他:“掌先生吗?我家先生请掌先生前去做客?”掌笠一看不认识:“你家先生是?”先生不叫说,您去了便知。午后我去接您。”小童狡黠一笑,转身而去。掌笠纳闷地摇摇头。

忐忐然坐立不宁,不知这位先生是长是尊,衣服换了一身又一身,抄起本书,拿起又放下。午时过了,未来。未时过了,依旧未来。申时过半,终于听见敲门声了。掌笠起身,又坐下,心中不免有些慍恼。等敲门声响起第三次,他才打开门,午前那位小道童深揖到地:“掌先生,我接迟了,莫怪。”掌笠不好直接发作,便说:“日快沉了,做客有些晚了吧,要不改日再登门拜访。”小童笑了:“掌先生恼了么?这晚了,正好夜宴啊。”说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掌笠当然还是想去的,毕竟好奇什么人邀约。

山路曲曲,不一会就到了箕山侧峰的一个院子,从正面山顶是看不到这里的。院门匾额上写着三个秀丽的行书“不莨处”。进了门已经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廊下,走近时那人半睁着眼看着他。韩洛玔!

进门,落座,上茶,这位洛玔君一声未出,就盯着掌笠看,看的他不自在至极。

上午堂上韩洛玔是一身月白色道袍,现在已经换成了粉白的鹤氅,带子没有系上,随便露出里面白色中衣,这分明不是待客,而是家居嘛。比之掌笠的这身正蓝色学服,过于正式,他后悔选了这身。

不说话,不说话,还是不说话。“咳咳”他干咳了两声,想提示对方。但依旧没有反应。自己掌嘴打破僵局吧,又觉得太丢人,毕竟自己被邀而来,哪能被干在这里。他不开口,我也不说!掌笠的军人倔强气冒了出来。他甚至想,只要对方开口,他就起身告辞。

一会小道童端上来两只小铜釜和架炉,分别摆在二人面前,不一会,几盘肉菜和暖酒的壶也端了上来。直到釜里的水滚了,依旧没有声音。山里黑的早,此时灯掌了。掌笠盯着眼前的团团水汽,肚子里也开始运气。忽的耳听叮当一响,一双黑漆箸筷瞬间伸了过来,夹起他桌前的肉,丢进釜中,掌笠的头都来不及偏。肉切的极薄,很快就在水里翻滚着变了颜色,那筷子又迅速夹起,伸向了掌笠的嘴边。掌笠一愣,抬眼看,毫无声息还是自己没留意,韩悦居然已经跪坐在他身旁,正举着箸筷盯着他。掌笠脸红了,想拿手接了,但被筷子挡开,看来不张嘴不行了。他硬着头皮张开嘴,把肉吃了。肉很嫩,人很香,冲淡了怒气。

韩悦把箸筷塞到掌笠手里,自己倒了两杯酒,一杯推给掌笠,一杯端起自己喝了。掌笠索性不想他开不开口,拿起筷子学着刚才把肉菜扔在釜中,吃了起来。韩悦偶尔也夹起釜中的食物吃两口,但大多时候是一杯杯的抿酒。虽然常年习惯于兵营中嘈杂的推杯换盏抢食夺菜,这么安静的吃下来,好像也不错。吃着吃着,他想到玄门讲究食不语,也就释然了。

盘中的菜见了底,酒壶也空了三个。掌笠才放下筷子。

韩悦的脸颊又绯红了,趁着白皙的皮肤,甚是好看。他拉起掌笠的胳膊,走到琴台前,自己并不打算抚琴,而是坐在了琴台旁。掌笠明白,想让他弹。世家子弟学琴也是必修课之一,虽说会的不多,但也能应付一二。于是掌笠挥了挥泡袖,趁着酒意,弹起来。他选的曲子是自己比较熟悉的《三弄》。韩悦手撑着头,闭着眼,手里玩转着酒杯。

弹毕,掌笠没动,以为他睡着了。“掌笠,我又醉了。”终于开口了。掌笠虽不好酒但酒量还不错,虽然也有点晕醺但也未到醉的程度。可这位韩公子貌似好酒但不胜酒。一句又醉了说明他知道那天的事,却只字未提。好个韩洛玔。

掌笠扶起他,依旧弱骨般轻软,但这次他并没醉的不省人事,头轻轻靠在掌笠的肩头,唇动了动,极小的声音还是传入了掌笠的耳朵:”真好。”掌笠也觉得很好,他喜欢做个被依靠的人。就这样两人靠着醉了一夜,睡了一夜。

第二天,掌笠说了很多,说他的从小,说军营,说壮志踌踌。韩悦给他看了很多,他的书,他的诗,他的玄而又玄。掌笠的说的韩悦没有经历过,但听的认真。韩悦谈的,掌笠不懂,但看的很痴。韩悦摸着掌笠的七尺铁剑,粗糙的蛟鱼皮剑鞘,剑格上一对螭龙共衔一支牡丹。“何名?”掌笠噌地拔出剑,通体乌黑的鱼骨闪电纹剑体上两个阳文篆字“长侧”。韩悦嘴角一翘,眼里一抹笑意。“没穗?”“兵器,带穗不便。”韩悦转身取了样东西,串在剑镡上。掌笠一看,是一枚玉环,通体呈淡红,一看便知是块古玉,玉成。。赤螭形!掌笠摸了摸玉环,温润滑腻。“洛玔君的佩剑可否一瞻?”“嗯。”韩悦指了指挂在案机后的墙,掌笠走过去摘下来。剑轻,剑鞘银制,剑格居然也是牡丹,他握住剑柄一摁绷簧,抽出,寒光一闪,剑身锃亮,通体凤羽纹,但剑身无字。“没有名字吗?”韩悦盈盈地说:“本来没有,现在有了。”“哦,叫什么?”“短侧。”掌笠不禁一笑。要知道,嵇康的四弄古曲中便是这《长清》《短清》《长侧》和《短侧》。两人对视一笑,分别操起剑飞身院中,对舞起来。重剑铮铮如虎啸龙吟,轻剑嗖嗖剑风,似云卷风舒。

一晃又到夕阳快下,掌笠说:“我该回去了,明日回建康了。”韩悦迎身送到院门。”少喝酒,多练剑。”走出数步,掌笠又转身回来嘱咐道。韩悦点点头。拐过山腰回头看时,还隐隐的看到一个身影。

第三章 办案组成

第三章办案组成

已是回京的第三日,掌笠还没有回家的意思。吃罢早饭,就有人来请他去工部议事。带了掌狯和三名随从,一行人到了工部。

一间议事偏厅里,已有两人在等。提前有人知会了,知道是这次奉命一同查幽冥船一案的工部方人员。一个相貌异常清秀貌美的年轻人率先拱手施礼:“在下王劭,见过掌牙将。”旁边中年模样的人也跟着拱手施礼:“赵起见过掌牙将。”

掌笠还礼:“不必拘礼,二位代表工部,我代表兵部,不分高低。望我们同心协力,早日破案,不辱圣命。”这话倒也不假,虽然官职有高低,但毕竟各为其主。

这时有人传话求见掌笠,掌笠向掌狯点点头,掌狯转身出门,不一会领进一人,正是那日停尸房遇到的仵作宋负。掌笠昨日特别向兵部要来的。

作为这次办案的主领,掌笠对几人说:“事不宜迟,我们三天后出发,各位准备一下。”

“我们先去哪里?”王劭问。

“初现之地,淝水。”

安排完,掌笠终于决定回家了。

掌狯已经趁他们商议事情的时候,偷偷跟工部的人打听了这位王劭的情况。这二人均来自工部的将作寺。这将作寺,是为修作宗庙路寝宫室陵园土木工程的特设部门。主管为大匠。这个王劭,字敬伦,琅琊王氏丞相王导之子,世族七美中排名第六。现任工部将作丞,是将作大匠的副属,官居七品上,善书法,文笔甚好,在同僚中口碑极佳。

而那个赵起,工部上士,并无官职,工部老人,在很多部属都做过,

算是匠技中的佼佼者。

“喔,我还以为一个老工匠带了个小徒弟来呢,原来颠倒了。看来工部这次也是把压箱的人物派出来了,我们也要倍加用心了。”掌笠感叹道

“少主,属下有一事不明。”

“讲。”

“案发于安徽淝水,而我们远在洛阳。本大理寺查啊。为何把我们调过来?”

“这个也是我不解之处。不过谢老肯定有他的用意。我们暂且不去揣测,此行谨慎即时,随时保持与这边的联系。”

“是,属下谨记。”

“另外,连夜飞书洛阳,选二十名精干之人,火速赶到淝水与我们会合。咱们对这陵墓之内的事全然不懂,你让他们最好再从邙山挑几个熟悉陵墓之人一起。”

“遵命,属下回去就办。”掌狯转身离去。

一路说着就到了家门口,大门的门额上挂着大大的“王府”二字,而不是掌府,这是王氏陪嫁给这位旁系女眷的宅子。说明白一点,掌笠你是嫁到的王家。谁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王谢联姻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补充。

下人禀告说夫人和司空夫人一起外出游湖了,说是要三五天方可回来。正好,免得见面又要各种冷嘲热讽。因为常年不在,他的寝室早已被移到偏院。而他也不计较,甚至很少到正院去,女人怕被冷落,男人可不怕。

坐在屋里,他忽的觉得空了下来,感觉无所事事,于是吩咐下人拿来一块帛巾,慢慢擦起剑来。这把七尺长侧重剑,天天剑不离手,剑鞘比起七年前更加乌黑漆亮。他一点点仔细的擦着,剑鞘,剑体,剑柄,剑格。。。一点点擦过来,像对待心爱之人一般怜惜。擦到剑镡处,那里挂着一个厚厚的软锦袋,他知道里面挂着那块玉环。生怕它每天撞击铁剑而碎,掌笠特地找人封了一个厚厚的帛袋把它装在里面。他掏出赤螭玉环,不知何玉质地异常坚硬,七八年了,不但没有任何磕碰,反而被他摸的通体油亮。掌笠擎起长剑,走到院中,舞了起来。。。

七年前那次,韩悦问“这剑,杀过人吗?”,他答:“未曾。”韩悦悠悠像是自语:“如此重剑,伤到不知疼否。”

七年后的今天,这把长侧剑,已经记不清砍了多少人,沾了多少血。

建康到淝水,九百八十里,王劭带了赵起和十余名手下,这边五人。十几人快马加鞭,三天便赶到了寿阳县。寿阳县令彭璧已接到消息,早早等候在县衙。洛阳调来的二十名精兵也已等候在。众人见礼后,彭璧大致介绍了一下案发情况。今年的雨季来得早,大约刚入三月就接连下了好几天大雨,郊外有一处山路被冲断,县里派人去修路,发现了墓口,才发现有古墓,因为在墓中发现没有腐烂的尸首,所以判断有人盗墓。寻访周围村民,都无果。之后有几人说在淝水河上看到过一条漆黑的大船,船头有个硕大的冥字。而淝水离案发古墓不远。事关人命和古墓,县里也不敢怠慢,马上上报了朝廷。事情大致如此,至于细节,县令没去过现场,自然是问不出。但也仅此一次,之后就再没有人在淝水看到过这条船了。

一路奔波也累了,掌笠让彭县令先安排大家到官驿休息。明天一早去案发地。

第四章 淝水墓之入洞

第四章淝水墓之入洞

淝水,源于寿阳县与肥西之间的将军岭,分为两条支流,向西北流者,经200里,出寿县而入淮河;向东南流者,注入巢湖。而案发之地就在这向西的一段。因三国时期曹操发动军民重修河道,又称:曹操河。

一行人在当地人带领下,来到了那个被发现的墓洞入口前。入口在一山丘根部,掌笠问:“这是什么山?”有人告知,这个山岭北面连着就是紫金山的,这紫金山又名淝陵,传说淮南王刘安与八位最赏识的学士登山埋金于此,白日升天。余药在器,鸡犬舔之,皆仙。其处后皆现人马之迹,犹在,故山以八公为名。原来这座山就常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典故之所啊。大家不禁仰头看看山顶,暗自感叹此行是否也能沾些仙气。

看来这地方还真有点山杰地灵之气,也难怪会有古墓藏之。

被山洪冲开的洞口并不是墓葬的入口,应该是封墓之后又用泥土封了,外面用碎石砌好做遮掩,不留神看不出人为的痕迹。只不过既然被砌的好好的,为何会被轻易冲开?王劭让随行的工匠进行勘察,发现原来这碎石洞口并非年久而砌,而是恰恰是新墙,由于砌时匆忙,又是就地取的河床淤泥,故非常不坚固,泥浆尚未干透就赶上连日大雨,雨水把泥浆重新化开,导致碎石剥落,引发所谓的山洪石流,冲到道路上。

现在已经距离案发过去半年有余,雨季也早过了,地面已经非常干燥了,但还是留下很多干涸的淤泥石块。

掌笠吩咐掌狯带上十名亲兵,王劭和赵起也挑了五名工匠,准备了火把工具,一起进洞,其余人等和寿阳县令在洞外等候接应。

洞道并不宽敞,沿山体粗糙地挖凿而成,大约只有一人半宽。为了节约火把,只有掌狯举着一个火把走在最前面,跟在他后面的是两个亲兵,再后面是王劭和赵起,再跟两名亲兵,再掌笠,再两个亲兵,再跟着五个工匠,最后四名亲兵断后。大家后人盯前人,紧跟其后,顺序而入。前行约四百步,听一哨音,知道发现情况。掌笠侧身超过前人,走到王劭和赵起身边,示意他俩跟自己一起走到前面去看看。前面的人侧身让他们三个过去。走到最前面,果然看到掌狯举着火把站在一座石门前。见他们过来了,掌狯示意手下再点一支火把,让周围亮堂一点。

这个石门并不大,顶端呈半拱形,高只有丈有余,里扣的单门,门没有任何花纹雕刻。赵起走到石门前,立刻有人举着火把跟着他照亮。他先是摸了摸石门表面,又用指关节和拳头分别捶打了几下,然后把脸贴近石门,仔细地摸着,摸完门,又去摸门两侧的石缝,然后又蹲下身去摸门的底部。大家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一个人出声。

终于,他转过身冲王劭说:“大人,这应该是一道外门,薄厚不知,但应该不会很薄,石头是整块的,应该像就地取材。看痕迹,像是一道内滑门。”内滑门,就是说门从里面向左或向右滑动开合。

“既然是内滑门,也就意味着外面有开动机关?”王劭问。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赵起答到。

“你们仔细摸摸周围的岩壁,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的东西。”掌狯立刻吩咐道。前面的四个人立刻趁着火把微弱的亮光,四处摸开。赵起也去摸石门两边的墙壁。

“这里,好像有东西。”第二个亲兵叫到。刚才发现石门后,掌笠和王劭、赵起都走到了前面。而现在赵起在石门前,侧身站在他旁边,接着是掌笠和王劭。那么第二个亲兵的位置就应该是顺位的第五位,距离石门约有五尺远。

听到叫声,掌狯急忙举着火把和赵起侧身过去。在亲兵的左头顶处,隐约看到一个半圆形突起。一般大家摸石壁的范围都在自己头到胸的范围内,而这个亲兵恰好个高,所以他伸手摸时,正好摸到近洞道顶部的墙上。掌狯也是身高马大之人,他举起火把伸头仔细看,又举起手摸了摸。赵起比他矮了许多,在他身侧视线被挡了个结结实实。

“看到了什么?”他急切地问。

“好像是个光滑的石球,嵌在墙里。”

“石球?你摸摸,球是死的还是活动的。记得不要用力啊。”

“好像能动。”

“向左还是向右动?”

“向左。。。不对,向右。。。好像两边都能动啊。”

“两边都能动?”赵起有点诧异。“掌副将,那你等在这里,听我的喊声。”赵起又回到石门前。

“怎么样?发现什么了?”王劭急切地问。

“石壁上确有机关。但滚球按理只能一边转向,可这个为何两边都可以动?”赵起说着,接过亲兵手里的火把,又蹲下去查看石门的底部。

“洞口是朝南的,我们进来虽然一直直行,但也不保证洞道是斜入。”王劭似乎自言自语,掏出一个罗盘,接着微弱的火把亮光,仔细地对着方位。“果然洞道是斜入的。现在我们已经是北偏西了。”

“北偏西,那么说左青龙右玄武,门大体是由左到右开启。我知道了,这球为何左右都可以动了!”赵起几乎是跳起来叫到。

“掌副将,听得到吗?”赵起冲着暗处喊道。

“听得到。”

“你先把球向右转四分之一,不要转多了,慢一点。”

“好!我转了。”

“你再把球向左转一圈。要快。”

众人都在扭头朝着掌狯方向张望,忽然感觉脚底一阵震动,随着是沉闷的隆隆声,众人急忙回头,之间那石门竟然打开了一半。

第五章 衣冠疑冢

第五章衣冠疑冢

大家一看石门打开了,就要涌进去。王劭急忙阻止:“大家先不要进区,小心有机关。”听他一说,冲到最前面的一个亲兵立刻站住了。“少主,我先进。”掌狯从后面赶过来说。

“不急。”掌笠示意后面的亲兵拿出火捻点着,扔了进去,同时大声跟后面的人说:“集体退后三步。”果然洞道的人齐刷刷的退后三步,训练有素。门口的人也跟着退后,让开了二尺见方的一块空地。石门内火光一闪接着腾起一阵青烟。又过了半柱香,掌笠让人又扔进去一个火捻。这次火没有立刻熄灭,落在门内的地上,一个亮点忽隐忽现。掌狯侧耳听了听,然后回头对掌笠点点头。看来是没有什么异响。

掌笠这才让掌狯带着一个亲兵,又燃起两个火把,先进去。听到里面招呼可以进了,这才让大家进去,石门外依旧留下两个亲兵和两个工部的人留守。

石门内豁然了不少,是一间宽敞的石室。又点了两个火把,四只火把分别插在石室壁上的插槽上。石室中央有个长方形高台,高台放着三口漆黑的棺材。高台之下的地上躺着四具没有腐烂的尸体。掌狯刚要过去查看尸首,被掌笠喝住:“大家暂且不要碰任何东西。”

“王丞,王丞?”掌笠叫了两声,王劭没回答,余光瞟了瞟他俩,感觉他们站在那里,像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心想,没见过尸体,也难怪。赵起先开口了:“奇怪,这里并没有盗墓的痕迹啊。”

“没有?”掌笠问道

“是,的确没有。至少目前所见没有。”王劭接口道。

“愿闻其详。”

“首先这棺木的棺钉都是完好的,没有被启开的痕迹。其次这些尸体所穿的并不是盗墓者的衣着。”

“也许盗走棺中宝物又原样钉好呢?”有人问。

“那这盗墓之人也太有洁癖了吧。”工部里有人讥笑的说。

“少主,我去开棺看看。”

“掌副将小心啊。要不我跟你一起上去。”赵起说。

“你们二人一定要小心。大家做好准备。”掌笠说道。只见洛阳亲兵们纷纷掏出布巾,分给工部的三人,让他们封住口鼻,并且带着他们退后到石门口附近,手握兵器,做好防御准备。掌狯也掏出两块布巾,一块递给赵起。

掌笠并没有用布巾,而只是用左手捂住口鼻。王劭也用衣袖挡住脸。

只见二人绕过尸体,登上高台。两人围着三个棺材绕了一周,然后点点头对视一眼,选择了中间一个棺材,掌狯抽出一把短刀,开始用力撬一角的棺钉,赵起也拿出一把手锥,撬另一端的棺钉。看两人的姿势,知道棺钉有点费劲,于是王劭让屋内三名工部的人也上去帮他们。五人合力,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才把中间棺材的棺钉全部取下。石室内的人,盯着他们屏住呼吸,也跟着冒了一头的汗。

随着最后一颗棺钉被取下,掌狯回头对着二人点点头,并且示意工部的三人和赵起一起退回去。见大家都已退回安全地带,掌狯对着大家举起左手做出三、二、一的手势,亲兵们都弓起身子,抽出了佩刀握在手里,掌笠也抓紧了长剑站在王劭和赵起身前。

掌狯说是迟那时快,就在一的手指刚刚落下,只见他飞起身型,凌空抬起右脚,一脚踢飞了棺盖,同时身体凌空抓住了一个突起的石梁一角,倒挂在了梁上,随着碰地一声,棺盖飞开落地,大家也瞪大眼睛,等着棺材内会飞出什么怪物或机关。

但什么也没有,棺内有何物,只有掌狯的位置可以从上面看得见。他盯了一会棺材,然后飞身下到掌笠面前。

“棺材里有什么?”王劭急切地问。

掌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哦,不对,没有尸骨。只有一身铠甲。”

“铠甲?”众人愕然。

掌笠沉吟片刻,吩咐开另外两个棺材。众人又如刚才一般,把两个棺材的棺钉取下。掌狯同样让众人后退,依旧凌空踢飞两个棺盖。右边的棺盖里,放着一把大刀,左边的棺盖里,是一副骸骨,但绝对不是人的骸骨,看形状倒像是马的骸骨。

“这,难道只是一座衣冠冢?”赵起看着王劭,诧异道。

“可一座衣冠冢为何要挖的那么深,而且还盖了那么大的墓室。这些尸首如果不是盗墓之人,那又是何人。那艘神秘的幽冥船又为何大动干戈地挖了洞道进来?”王劭的一连串疑问,像是问自己也像是问大家。

掌笠环顾石室四周,又看看地上的尸体。然后对大家说:“今天就先这样。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

掌狯吩咐人把石门用铁棍顶上,防止机关被触动关上。然后大家退出洞道。掌笠把里面的情况和寿阳县的捕头大致说了一下,然后吩咐,留下十人轮流看守洞口。这段山路也暂时由寿阳县负责全程封路。

回程的路上,掌笠问王劭:“王丞第一次见尸体,吓到了吧?”

“的确是第一次见到,不过还好没有太受惊吓。”

“这次还好,比起战场和凶杀,死相并不惨烈。”

“掌牙将之前也破过案?”王劭问。

“没有,我是第一次外调办案。”掌笠答道。

“原来掌牙将也是第一次办案啊。我还纳闷为何办案不找大理寺,而要我们。本来想临行前问问父亲这个中缘由,但还是忍住了,免得他说我不该知道的不要问。原以为是因为掌牙将办案丰富,所以才让工部配合办案。”王劭说。

“是呀,我也纳闷呢。不过既然来了,就一定要侦破此案,不能辜负皇命。”王劭也点点头。

又走了一段,两人熟络了,便闲聊起来。掌笠随口问:“王丞一表人材,可曾婚配?”王劭摇摇头说:“我还没有成家的心思呢。”掌笠感叹道:“不成家好啊,免得有诸多羁绊。”王劭侧头看了看掌笠,有点疑惑他的感慨。

回到县衙,掌笠让寿阳县令明早准备更多的人手和车马,还吩咐今日留守在县衙的宋负做好准备,明早一起去洞内验尸。

晚饭后,掌笠走到馆驿的院中,透透气。只见王劭带着随从端了托盘过来,王劭见掌笠在院子里,边说:”掌牙将,我正要给您送过去。这是我命人准备的清肺祛邪的汤药,请您喝下去。我已经让今天进洞的人都服下了。”掌笠说:“想得周全。没看出王丞还懂医术。”王丞道:“我哪里懂,不过是有位朋友教我的。”“女性朋友吗?”王劭脸一红:“不是,不是。是一位。。。好朋友。”想起这位好朋友,王劭的眼睛里闪出一道不易察觉的迷离笑意。

第六章 进洞验尸

第六章进洞验尸

第二天一早,宋负就肩挎了一个大木匣,等在馆驿门口。赵起、掌狯等人也都陆续到了门口。因为昨天已经留了不少人在洞口和封路上,寿阳县捕头把剩余的十几人都带了,可谓倾巢出动。

一行人走到洞口,问了昨夜留守的人,并无异样。掌笠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一天。

依旧留了人在洞口守候,其余人跟昨天一样,顺序进入,只不过这次准备比昨日充足多了,带了很多火把,把洞道和石室照的如白昼般。因为已经打开了一夜,想必室内已无瘴气,大家也没再用布巾围住口鼻。

石室内还是昨天的样子,宋负一看有尸体,立刻好像兴奋了许多,没等任何人吩咐,他已经打开随身的木箱,拿出了一副麻布手套戴在手上,又取出一根长长的银针和一把长长的夹子。掌笠示意一个亲兵过去给他验尸打下手。

这边王劭和赵起带着两个工部人员继续仔细地勘查着石室的内部构造,希望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

而掌狯则已跃上高台,对着三个打开的棺木仔细打量。

掌笠一直对这种不言而动的各行其责非常满意,他觉得军人就该训练有素,就该配合默契,就该分工协作。有这样的手下,才能让指挥的人有更多的精力考虑全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三拨人陆续返回了掌笠跟前。“发现了什么?”看样子他们都有所收获。

“宋负,你验的如何?”

“启禀牙将,据属下所查,这四具尸体和停尸房的十一具差不多,也是二次击杀。只不过,这四具的伤口位置相同,都在脖颈,且伤口极细极深,割断气管。”大家跟着他走到尸体旁,果然发现每个人的咽喉处都有一道细细的裂口,如果活人击杀,伤口很可能会迅速合上而不被发觉,但这里没有血迹,且被割开后就不再合拢。

“还有呢?”

“另外,尸体都有中毒痕迹。这也许就是第一次的死因。”

“知道因何而毒。”掌狯问道。

“这个暂时无法判断。”宋负说,“还有一个发现,就是这四个人的死状姿势都一致,好像是被一起击杀的。”大家再次看时,果然四个人都是头朝门口举着双手趴着,只不过位置前后不同。掌笠点点头,似乎对宋负的汇报表示满意。

“极细的伤口。这究竟是何种凶器所致?”王劭疑问道。

“软剑?”

“不会是软剑,就算是最薄的软剑,也要一、二分厚,可这个伤口细得多。”掌狯说。“会不会是刺或者判官笔?”他扭头看掌笠。

掌笠摇摇头。

“如果是刺划过,伤口应该是中间深两端渐浅,可这伤口深浅均匀。”宋负回答。

“又细,力道又重,还能一招致命,这是什么兵器?”大家都在脑海里搜索着。

“莫不成用的是线吗?”不知有谁说了一句。

“线?”掌笠和掌狯对视了一眼:“鱼线?”“琴弦?”王劭和掌狯俩人异口同声。

“这倒很像啊,不过有人用这种武器杀人吗?”宋负说。

“我曾听一位朋友说,万物皆可杀人。如果按这个道理,的确有可能啊。”王劭说道。

“如果力道足够大,应该可以。”掌笠终于开了口。“敬伦君,你那里有何发现。”经过昨天的工作和闲谈,掌笠和王劭已经不像第一次见面那么生分和拘束了。

“我们这边到没特别发现。这石室设计的还是很规矩的,但建造却粗糙。”王劭答到。

“如果一开始就是要做衣冠冢,又好像没必要特别在山腹之中挖那么个石室来放几个空棺,而且什么都没盗走。”赵起补充道。

“掌狯,你呢?”

“少主,我觉得,也许并非没盗走任何东西。”掌狯有点不确定地说。

“哦?”掌笠抬了抬眉毛。

“我刚看到,这右边的棺材里,好像少了件东西。你们看这里。”他带着众人走到棺材前,指着一处。佩刀旁边有一块长约两掌的浅色长条形印记,似乎曾经放置过什么,被取走留下的痕迹。上次火把不足,导致室内昏暗,不被察觉。

”看形状,像个匣子?”赵起说。

“也有可能是一卷竹简呢?”王劭补充。

“不管什么,先记下再说。”掌笠吩咐属下把石室内的一切按原样划下,另外把他们几人刚才说的也一并纪录。

“这尸体?”宋负问。

“带走一具,画好位置。其余的所有物品都不许挪动。”

然后他示意王劭跟他走出洞口,其余人按他吩咐,把石室内部各细节记录下来。

走到洞外,掌笠才说:“看来我们要把其余的案发地都勘查一边,再一起研究有没有规律可循了。”

王劭点头赞同:“没想到这查案可比在工部看图纸复杂多了,完全没有头绪啊。”

“彼此彼此。着急也没办法,慢慢来吧。”掌笠宽慰他道。

“如果他在就好了,很多事情肯定能看出端倪。”

“他是。。。”掌笠问。

“哦,没什么。”王劭赶紧说。

大家都记录完毕,陆续走出洞口。掌笠又吩咐把石门放落,洞口尽量封好,道路也放行,免得周围百姓人心不安,但要求寿阳的捕快每三天来此巡查。

一切准备就绪,一行人抬着尸体,开始返程。下意识地,掌笠往对面坡上扫了一眼,对面是一片郁郁葱葱地矮林。

见一行人走远,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矮林里响起:“走!”两道黑影一闪而过。

第七章 梦了无痕

第七章梦了无痕

回到馆驿,寿阳县令已经被好了几桌酒宴,以尽地主之谊。掌笠也没推辞,酒桌上还备了屠苏酒,为大家祛寒邪之气。

经过几天的紧张忙碌,这边的案子虽然没有什么眉目,但至少也算暂时告一段落,大家也的确该放松一下了。因此不管是掌笠还是王劭,都没有干涉大家饮酒。几天下来,兵部、工部、寿阳县捕快们,也日渐熟络起来,大家在酒席上推杯换盏、大口吃肉,好不热闹。

世族之家,好酒也是一种风范,王劭自然也不例外。这屠苏酒,入口即然有药辛入味,喝后自然比别的酒暖人,几杯下肚就已经有些微醺了。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喝了多久,酒席散去时早已醉意朦胧。

王劭躺在床榻上,竟然接着酒意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的梦。。。

不知何时,王劭感觉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身下的草软软的,艳阳刺得眼有些睁不开,他就这样半闭着双眼,张开四肢,懒懒地躺着,任暖洋洋的风吹过。一阵琴声不知从哪儿传来,接着他似乎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气飘过来,好香,好熟悉。接着仿佛感到一个白衣身影走过来,不问也知道是谁。他反手一抄,便抓到了一段轻盈的衣角。只轻轻一拉,那人便坐到了他的身旁。他说:“你来了。”没有回答。他感觉到一根修长的指尖轻轻地从他的额头沿着鼻梁一点点划下来,弄的他痒痒的。他恶作剧地暗想等手指划到嘴边,就张嘴咬住它,看他还跑的掉么。谁知手指滑到鼻尖时,停住了。王劭睁开了眼,一张比他还秀美的脸正对着他,如水的双眸正凝视着他,看的他心旌一震。王劭刚好伸手把那人的脖子勾住,那人却一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两人手拉着手,赤脚走在软软的草地上,伴着若隐若现的叮叮铃声,风吹起那人雪白的衣襟,露出一抹猩红色的裤脚。就这样,一直走了很远很远,仿佛路永远走不完。

忽的,梦境变了,不再是草畔之上。王劭发现自己到了一间似曾相识的书房。那人正坐在桌前提笔写着什么。他走过去,凑脸去笑着问:“在写什么?我教你呀。”(王劭的行草可是在册闻名的。)那人低低的声音说:“好。”于是,王劭绕过那人背后,右手把住那人握笔的手,手很凉很软,让他不忍用一丝力。王劭左手揽着他的肩。那人比自己还要瘦削,竟然整个身子被自己含在了怀里。一笔一画,两人的脸凑得很进,那人身上的香气再次袭进自己的鼻腔。侧脸看时,那人细长的睫毛在眼前忽闪,王劭忍不住轻轻啄了一下。正要再次亲近那人的脸颊时,那人呼地从自己怀里不见了。

王劭急忙环视四下,不见了人。他心一慌,正要叫。但见那人一袭白色长衣,端了一盏茶,站在他面前。王劭心一松,原来你在这里。他笑着说:“你怎知道我渴了。”那人说:“自然知道。”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端着一盏茶伸了过来。王劭故意说:“手写字累了,你喂我。”那人果真走过来坐到他身旁,茶盏端到王劭的嘴边,王劭并不张嘴,笑眯眯地斜看着那人,那人似乎领会了王劭的意思,把茶盏端起,抿了一口,凑过嘴,把一口清香四溢的清茶送入了王劭的嘴里。王劭此时心间早已颤得不行,正要一把揽过那人。梦一下子醒了。

四下漆黑无声,他蓦地坐起,喉咙一阵阵发干,王劭被自己如此大胆的梦境所震惊,脸上一阵阵发烧,他再次环视了屋内,确认并没有其他人在,这才长出一口气。可这梦为何如此真实,如此香甜,心还如百抓挠般难以明状,大腿间甚至还有一阵麻酥酥的余热感。自己这是怎么了,不是号称偏偏君子么,怎么吃了几杯酒,竟然做起如此龌龊之梦。他想到此,不仅抬手打了打自己的头。

平静了好一阵,王劭才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望着无尽的黑暗,心头竟然泛起一阵怅然。心能骗得过梦吗?三年了,那个人,你在哪儿呢?

第八章 出发淮水

第八章出发淮水

早上,掌笠在院中已经练完了一套拳法和一套剑法,方见王劭打开房门低着头,步履拖沓地缓缓迈出房门,看似有些无精打采,便上前询问:“敬伦君昨夜睡得可好?”

王劭抬头看到他,本想举手施礼,听这么一问,双手尴尬地停在半空,现在为止,他还有点恍惚,真的不想从梦里醒来。王劭一只举起的手顺势扶了额头说:“昨日有些醉了,起来晚了。让择尚君见笑了。“

王劭举手时衣袖带起一丝香气,虽然很淡,掌笠还是闻到了,那香气,似乎哪里闻到过,想不起了。掌笠暗道,王劭纵然才学八斗,人品端庄,毕竟是世家子弟,难舍风流之气。见他眼下有一抹暗青色,只道他昨天不胜酒力,醉酒。

他哪里知道,王劭这哪是喝醉了,分明是梦醉了。

”无妨无妨,其他人我也没催他们。今日休整,不急。”听闻此话,王劭才发现院中只有他二人,并未见其他人,连平时紧跟左右的掌狯都没见。

走到客厅,原来众人早就聚在这里了,大家正在讨论这几天在墓中所遇,各抒己见。见两位大人走进来,都起身施礼。

有店小二端上茶,王劭抿了一口说:“麻烦换一杯浓茶。”他需要尽快提提神、进入工作状态才行。旁边跟随的工部小厮偷看了一眼王劭,心想:“公子从不喝浓茶,今天这是?怎还熏了香么?“王导家随是世族之首,但遵从儒学、家教极严,除了檀香,其他味道肯定没有的,况且出来办事,也没见带着香啊。王劭余光扫到小厮盯着他,侧目”嗯?“了一声,小厮赶忙低头。

大家已经把这两日所获之物都收拾停当,等着听候下一步吩咐。

掌笠对大家说,午饭之后启程淮水。大家领命去了。掌笠和王劭说:“如果敬伦君还二日醉,不如再去休息休息,离午时还早。“王劭听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真的没事了。“掌笠看着他笑了一下。

绕淝河水、过寿阳古城,穿八公紫金山,就是淮水河了。一行人催马扬鞭,很快就到了。

淮水,“四渎”之一。流入大海之河,为渎。渎者,通也,所以通中国垢浊,民陵居,殖五谷也。江者,贡也,珍物可贡献也。河者,播也,播为九流,出龙图也。淮者,均其务也。周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封五岳四渎。《史记·殷本纪》曾记:“东为江,北为济,西为河,南为淮,四渎已修,万民乃有居。”

第二个案发地,据报便是在这淮水旁的舜耕山。舜耕山,一座掌形山峰,从绵延起伏的丘陵中,突兀而起,直插苍穹。虽不高,站在山脚仰视,却也有种震撼之感。

掌笠环顾远山,问道:“舜耕山?与舜帝有关吗?”

“是的。此山正与舜帝有关。此山原本叫历山。相传古时,虞舜从北方一路行来,见这座掌形山脉树茂林丰,竹影婆娑,且前有田畈,旁有河湖,可耕可渔可陶,便在此定居下来。他不但教当地百姓学农学渔学陶,还每天跪在地上对着上天哭泣,替父母分担罪行,自我引咎。因此舜的孝心感动了上天,贤名远播四方。远在北方的尧帝闻知后,跋山涉水,南巡访舜,请求舜下山辅佐朝政,舜始不肯。后尧帝再三恳请,舜感其诚,出山理政。后尧帝又毅然决然地将帝位传给了舜。舜继位后,不负众望,披荆斩棘,治熏风,除水患,开辟了“尧天舜地”之盛。而此处也因此被称作舜耕山。“

听了赵起介绍这舜耕山之名的由来,掌笠感叹道:“果然又是一处地灵人杰的隐秘之处啊。”

王劭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此时方回归正态。他接口到:“傍淮水,依历山,南低北高,东西龙形,的确是一处风水之地。只不过并未听说淮水附近有大墓之传闻。”

“敬伦君还会看风水玄灵之术么?”掌笠回头问到

“非也非也,我只是想起几句朋友说过的皮毛,胡乱说起而已。”王劭说到朋友二字时,下意识一顿。

众人建议在此稍作休息,顺便也可以领略一下这灵山之秀。王劭望了一阵山,但见山顶隐约显出几处庙堂飞檐,想必是某教供奉之所。

离此最近的便是淮南郡地界。淮南,自汉便是王的封地。最著名的便是那淮南王刘安了。

进了淮南郡府,街道异常繁华,店铺林总,人流熙攘。街边有人叫卖柑橘,王劭命人卖了一些分与大家。他挑了两个大的,策马来到掌笠身旁,把柑橘一掰为二,自己吃一半,另一半递过去:“桔生于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择尚君,没想到这深秋之际还有柑橘可吃,尝尝这桔的味道有何特别。”掌笠本想接了,但一伸手,看到手上有些乌涂,想起一路上握缰驰马,有点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接。王劭好像看出他的踌躇,竟然用手掰了两瓣,递到掌笠嘴边。掌笠被着举动有点惊了,但毕竟是身经数站的老将了,他心里惊脸上却丝毫没有变化,凑过脸张嘴一口咬了橘瓣,若无其事地嚼起来。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两个橘子默默地吃完了,王劭才催马往前,两人都一言不发,若无其事。

望着王劭在马背上挺直的身影,掌笠有点恍然,不知道该瞎想还是不该瞎想。口中甘甜的橘香还在。。。

第九章 夜游淮南

第九章夜游淮南

在馆驿安顿好,天色尚明。掌笠居然让大家自由活动。这在工部并不稀奇,毕竟收了工都是自由时间,但对于军纪严明的掌家军来说,这可是难得的破例,一年也赶不上二次。掌狯要求大家必须在亥时之前回,否则领罚,话音未落,众人就已经三三两两奔出了门。

晚上的街市比白天的更要繁华喧闹几倍,虽然天还未暗,但家家店铺已挂起高盏红灯,开始了迎来送往的准备。往来的人们映红了脸颊。街道两旁各种店铺,吆喝声、叫卖声、嬉笑声组成了一曲流动的唱音,和着穿过古城的潺潺淮河水,好一个“人闲五六家,暮对淮水霞。”。

选了一家酒楼,大家围坐了几桌,因为掌笠和王劭为官,自然不敢与他们同桌,给他二人单开了一桌临河的雅座。今日王劭主动请客,让大家尽情点酒点菜。这边王劭给掌笠把酒满上,两人举杯对饮。开始二人谈一些关于案子的看法,聊着聊着便开始聊起各自的兴趣爱好。当听到掌笠也喜音律,王劭很高兴,说自己学过短箫,掌笠则说自己会弹琴一二。二人越喝越兴起,越聊越投机。王劭说:“原以为择尚君行武之人,定是严肃至极,不苟言笑。今日原来也是风雅中人,且醇厚亲和。”掌笠说:“我也没想到敬伦君私下里也是活泼潇洒之人。”两人酒杯一碰,会心笑了起来,惹得旁边桌的手下们都扭过头,不知道两位大人谈到什么那么开心。

酒足饭饱之后,有人建议登舟夜游淮水,立刻有人呼应,并征询地看着掌笠和王劭。王劭眼有些醉意,问掌笠:“主意甚好。择尚君,应不应?”掌笠点点头:“你们去租了船,我在这桥上等便是。”众人边去找船家租船。

掌笠和王劭留在岸上,二人信步走上轻湿的石板桥,望着倒映在墨绿色河水中的灯光摇曳,秋风袭过,酒意摇摇,醉眼惺惺,一扫几日墓室断案的沉闷与压抑之感。

“今秋得佳日,登桥赋新诗。

露凝有良月,酒斟相呼之。

招摇西北指,闲暇辄相思,

只闻素心人,言笑无厌时。”

王劭背着手,清朗柔声的吟起诗来。此景此音,掌笠似曾相识。

这时河上行过两只小舟,前面一只船上有人冲他们吆喝,低头一看,掌狯正挥手示意。掌笠侧头看看王劭:“登船么?”王劭正想问在哪儿靠岸,就觉得肩膀一紧,掌笠竟然左手擎住他的手臂,拉着他竟然从桥上飞身,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二人已经稳稳地落在了船上,引得岸边的人一阵喝彩。王劭觉得脸一阵发热,好在夜晚,没人注意到。站稳后,掌笠才松开手,轻声问道:“没吓到吧。”王劭急忙说:“没有没有。只是没想到择尚君如此的好功夫。”掌狯偷笑着看着他,意思是没想到我们少主有这一手吧。

顺水而行,两岸灯红酒绿更是惬意。忽地,王劭从衣襟下抻出一只短箫,放在嘴边吹起,呜呜的箫声在河面上响起。掌笠诧异何时带的短箫,侧头看他,只见王劭微低着头,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高挺的鼻梁起伏出一个秀美的轮廓,微厚的嘴唇撅起,微微蠕动吐着气息。

几日下来只顾奔波沉浸办案,掌笠竟然没有仔细看过王劭,至少是没有如此近距离的看过。他竟然生得如此精致,果然不愧七美之一。看着看着,掌笠心中不禁升起一股不明的酸楚,如果此时此景,站在身边的是那人,该是另一番感受吧。

一曲吹罢,掌笠和王劭无语,双双矗立船尾,背着手,凝望远去如逝的淮水河。夜凉如水,追思如梦,心中素人,今宵何处。

岸上某个黑暗的楼窗边,一双细长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船上二人,直到小船远去,消失在茫茫夜幕里。

回到馆驿,已过亥时。众人嬉笑着逗掌狯:“掌副将,亥时已过了,罚不罚啊。”掌狯徉怒道:“当然要罚,军规如山。”众人赶紧装作害怕的样子去找王劭:“王大人,掌副将罚我们不要紧,不会连您也一起罚吧。”掌狯瞪着他们。王劭轻轻一笑:“好。我领罚就是了。”掌狯脸红了,马上解释道:“王大人误会了,我说的是罚他们。”“罚,应该罚。罚你们立刻马上回房睡觉,谁睡迟一步,罚扎马步一个时辰。”掌笠刚发话,大家便已经消失的没了踪影。王劭笑着摇摇头,对掌笠说:“如果择尚君尚无睡意,不如移步小弟的房中,喝杯茶解解酒。”

“好!”话一出口,掌笠自己也没想到居然答应的那么干脆。

深秋已入,房里都备了一个小炭炉。坐在桌几前,看着王劭点起炭炉挂上铜壶,然后回到桌前,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罐。茶罐成黑铁色,上嵌洒金花瓣,一看便知不是馆驿客栈的俗物。他轻轻旋开盖,用拇指食指撮起一些茗叶,放在同样是黑铁色洒金的茶壶中。然后静静地跪坐在桌前,等水烧开。不一会水就烧开了,王劭又轻轻起身沏了热水返回,斟上一杯用右手轻轻推到掌笠面前,右手一摊,示意掌笠用茶。然后自己也斟上一杯。这一连贯的动作,怎会如此相似?难道七美都受过一样的沏茶训练么?

掌笠端起茶杯,一股淡淡的青涩在舌蕾上弥漫,回味口中。

“好茶。王作丞果然是文雅讲究之人,茶具茶叶都自带。不像我等粗人,走到哪里随便喝一口就足矣了。“掌笠的称呼忽然客气起来。这让王劭端茶的手一顿。随即也客气地说:“掌牙将分明是粗中有细,心细如发。”

二人忽地都沉默了,低头一个劲地对着抿茶。一个想偷看对方表情时,一抬头发现对方也刚刚抬头看自己。对视一眼,王劭立刻填满茶水,掌笠又喝一杯。。。

终于一壶茶喝完了。掌笠急忙告辞出门。王劭也没送。

今夜好睡。

第十章 打开石阀

第十章打开石阀

次日,众人都早早集合在馆驿,准备启程去第二个案发地--淮河边的舜耕山。

昨日虽然路过了舜耕山,但并没看到什么盗洞墓口。今日向导带了大家蜿蜒而上,一直登到掌形山峰之上,才看到在一根指峰与另一根指峰之间,有一处洞口。

掌狯和赵起伏在洞口往里看了一会,并看不到深浅。有人捡了一块石头扔进去,也听不到回声,又接连扔了几块,过了一会才听到有石头抨击的声音。看来这洞着实不浅。

掌狯并手下的两名司险下洞探探。二人腰系了长绳,换上齿牙软底靴,背着工具包,顺着洞口以此下洞。众人在上面紧张地等着。约莫二柱香的功夫,绳子被拽紧又松开又拽紧,这样反复了二次,说明二人已经下到了底。掌狯看着掌笠,等候命令,是否让大家下去。掌笠点点头。这次掌狯带着四个人下去。一会绳子又紧了松,松了紧。

掌笠让王劭赵起在洞口留守,自己又带了四个人下洞。王劭不肯,一定要跟着一起下去。掌笠面无表情地横了他一眼,王劭有些怯然,没再坚持。

洞的确很深,一行人抓着绳子一点点往下滑,快到底部时,已有火把的光亮了,接着被人拖了一把,大家都安全着地。洞下的情景让众人惊诧不已,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岩洞。这舜耕山腹竟然是空的。

借着火把的光亮,众人环顾洞中,阴冷潮湿,有三处洞口伸向无尽的黑暗。选哪一条呢?掌笠有点后悔没让王劭赵起下来。掌狯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说:“少主,我去接他们?”掌笠犹豫着,既想他们在旁边出谋划策,又不想让他们一起犯险。掌狯见他没回答,转身嗖地一下窜上绳索,倒手几步就蹿上去一丈多高。掌笠张了张嘴,还是决定任由他吧。过了一会,三人下来了。王劭好像故意似的,从掌笠身边擦过,还轻轻地撞了一下他。他和赵起在三个洞口仔细察看了一番,又交头接耳了几句,选定了一个洞口,招呼大家:“走这边。”按规矩,依旧是留下两人留守,其余人跟着他两个往洞深处走去。掌笠这次没有问为何选这条路。

走了不多时,隐隐听到水流声,似有暗河?果然一条很细的溪流出现在前面,众人顺着溪流继续前行,然而流水在一座石闸前面竟消失了。这是个门字形吊梁闸。

“死路?”掌狯举着火把照了照石闸,诧异地看着赵起。显然赵起和王劭也没想到会选择一条死路。大家只得原路退回,可另外两条路更是死路,尽头完全就是石壁。第三次退回起始点,开始有人窃窃私语。王劭提议让他和赵起再走一遍第一次的路。掌笠点点头,表示同意了,但是要求掌狯带着三个亲兵跟随。自五个人消失在路的尽头起,掌笠的眼睛就再没离开过那黑漆漆的路口。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依旧没有人出现在路口,也没有任何声响。宋负走过来问:“牙将,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掌笠虽然也有一点心乱,但表面上还是表现出惯有的沉稳:“再等等看。”手却紧紧抓着长侧剑。

就在大家都凝神盯着路口时,忽然间只听的一阵水的呼啸声,还来不及反应,从路的深处便冲出来一个巨浪,众人纷纷惊呼躲避,有几个人已经被浪掀翻。不过还好只有一个大浪,之后的水势就平稳多了,一会众人便站在齐着膝盖的水中了。这时路的深处跌跌撞撞走出几人,一看是王劭掌狯他们。宋负带着人迎了上去,掌笠心松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宋负替大家问出了疑问。几人早已变成了落汤鸡模样,掌狯边擦着脸上的水,边说:“闸门开了,大家可以进去了。”原来经过几人的几番研究,终于找到了打开石闸的机关,可刚触动机关,闸门升起,没想到竟然有蓄水,水来得突然,把几人都掀翻在水里,好在都还会水。不过被浪冲的时候,蹭到了石壁上,每人多少有些擦伤。

宋负急忙打开随身木箱,拿出药粉帮几个人处理伤口。掌笠走过去查看,基本上都伤的不重,最严重的是王劭,他的胳膊和膝盖已经殷红了一片。掌笠急忙让人扶着王劭,因为洞内都是积水,而且水在慢慢涨起,已经没地方可以坐着休息了。王劭说:“让大家尽快前进吧,不然一会水就深了。”于是大家互相搀扶着往里走。

过了闸门,因为落差的关系,里面的水已经少多了,而且还在不断往洞里流。王劭的判断是对的。一阶陡高的石阶展现在眼前,见王劭走路一瘸一拐,赵起说:“作丞,我背你吧。”王劭摇摇手表示拒绝,掌狯说:”还是我力气大,我背你。“掌笠说:“你们都有伤在身,自顾就好了。”说着一手抓住王劭的腰,提气运功,飞身几步就上了石阶,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二人已跃上了石阶,只听掌笠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都跟上。”大家这才赶紧往上爬。

掌笠的轻功也算了得,眨眼功夫便到了石阶顶端,后面的一行人还没到一半。他轻轻放下王劭,在他耳边说:“得罪了。”掌笠扶着他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坐下,再次查看了包扎好的伤口,还有血迹渗出,问:“感觉如何?”王劭摇摇头,表示没事。此时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装哑比较好。

第十一章 索镖坡阵

第十一章索镖阵破

众人陆续登上了石阶,掌笠带着王劭上来时并没带火把。此时众人都上来,火把多了,才看清石阶上面的情景。

上面是一个平台,大约三丈见方。方形里面套了圆形,圆形里面又套了方形,就这样一层层往里伸展,直到最后一个小圆。圆形部分似乎异常光洁,把火把的亮光反射得分外明亮,在这黑暗中,甚至有些炫目耀眼。

宋负蹲下去用手去摸离得最近的圆形表面,估计是想看看什么材质那么光滑。他刚要摘下手套把手伸过去,就听到一阵轻微的咔嗒咔嗒咔嗒声不知从哪儿传来。掌笠预感不妙,他大声喊:“大家小心。”话音未落,寒光数导,数十条绳索从墙壁四面射了出来,绳索一头挂着枪尖似的利器,在光亮和地面反射作用下寒光烁烁。

大家幸好还站在方阵外缘并未走入,被掌笠的喊声提醒,迅速都把身子压在了地面上。宋负刚被最近的掌狯一把拉回按爬在了地上,一只索镖就飞插进了他的发髻,插到了并没有停,绳索一紧又似要抽回,宋负的头发一下子被拉散了,仵作这职业虽然会看到恶心可怕的尸体,但至少没遇到过以身犯险的情景,这一扎却是让他惊吓不已,披着头发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那些绳索似有人操纵般灵活,掷出后如果落空或碰到石壁物体,就又缩回再次弹出,而且似乎每条绳索都长了眼睛,互相绝不缠绕,就算眼看着要碰到了也突然弹开。见整个大厅都是呼呼飞舞不停的绳索,掌狯问掌笠:“怎么办?”掌笠盯着绳索说:“敬伦,你看这绳索有何玄机?”这次他居然没有称敬伦君,而是直呼其字,好在大家都处于惊吓中,不会在意这点。王劭此时也正凝神盯着飞来飞去的绳索,听有人叫自己的字,就回答:“感觉像是。。。”

“磁石!”王劭和掌狯几乎同时叫起来,声音一粗一细产生共鸣般尖锐,差点让屏息凝视的众人吓得跳起来。脱口后王劭也觉得有些唐突,冲几人外掌狯的方向咧了咧嘴。

掌笠听到他俩人异口同声说出“磁石”,嘴角微微一动,低声唤掌狯近身过来,掌狯匍匐着越过几人蹭到他身边,他对着掌狯耳语几句。掌狯点点头,转头对旁边的亲兵也耳语几句,接着亲兵依次传话下去。其他人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等到几只索镖触到几人上空后抽回去,就在这个空档,掌笠以极快的速度飞身而起,右手持着长剑飞入索阵,绳索似乎闻到了气味般,一下子都转过来直奔掌笠。只见掌笠举起手中铁剑,瞬间数十道绳索便紧紧缠住了剑身。就在掌笠飞身出去同时,嗖地几声,几只硬弩分别射入对面的石壁,弩的尾部也拴了软绳,几只软绳同时拉紧,在离地面一尺处结了一个简单的绳网。见掌笠的剑吸住了绳索,掌狯也飞身而起,举起手中的刀,用尽力气以最快的速度依次砍断缠在剑上的绳索,每砍断一根,掌狯就会落下一只脚尖点一下绳索,再次弹起,再砍。同时,掌笠举着铁剑的身形也边往下沉,好在下面的网结接住了他。两人几乎是在演杂技般在亮眼的阵中,一个飞舞,一个落下。阵外的几名亲兵都拼命地拉紧绳索,以支撑二人的重量。

当最后一根绳索被砍断后,两人接着绳结的弹力才回到阵外。亲兵们按了机关解开弩扣,绳子被抽回来。众人见他们都已累的气喘吁吁,连忙搀扶他们退回到石阶处,靠在了石阶上休息。其他人还似乎沉浸在刚才那场似幻似舞的场景中,若不是绳索上带着利镖,真以为这是一场凌空舞步,表演的虽然是两个大男人,但动作绝对比任何歌姬美女还要轻盈流畅,关键是配合太默契了。

王劭关心地问掌笠:“还好吗?”掌笠点点头,右手无力地举了举剑,但还是没举起来。王劭急忙双手连捧带抱地接过他手中的剑,重剑本身就很沉,又加上上面缠了十几道绳索,更是沉重异常。此时宋负也挽好发髻,和赵起一起凑过来,二人合力从王劭怀里接过剑身。王劭一根根费劲地解开缠住的绳索,弄完后,三人手臂已经酸痛不堪。王劭对掌笠说:“这绳索做的巧,像是磁粉缠在绳子里编织而成,彼此互相排斥,所以射出时不会缠绕在一起。幸好你的剑是铁的。择尚君?掌少将?”

掌笠此时已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般,他眼前浮现出一个场景: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拿起几枚棋子,对着立在对面的长剑投掷过去,棋子啪啪啪竟都被尽数吸在剑身上。掌笠在一旁嗔怒道:“别闹,专心下棋。”那人细声轻笑道:“你下你的,我玩我的,互不不妨事。”掌笠听有人唤他,这才徐徐睁开眼睛。他环顾了一下众人,此时掌狯也休息过来了,冲他点了点头,意思是大家都没事。

淝水的墓,毫无惊险可言,于是大家对这幽冥船所盗之墓,也以为不过如此,江湖毛贼而已。所以对这次探墓多少都放松了戒备,没想到刚过两处便遇到了两个机关。这大厅内还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危险,之后该往那里去。

掌笠拿起一根王劭解下来的绳索,又看了看索头上的镖。然后扔给了掌狯。掌狯接住后放在随身的背囊里。他俩多年养成的习惯,遇到好的或者未见过的兵器,一定要带回去研究。掌笠盯着镜面般的地面,问道:“刚才触动机关是因为宋负摸了圆形部分?”宋负急忙澄清自己还没摸到,绳索就射出了。

“还没摸到,就触发了?”几人喃喃自语。

“莫不是。。。阴影遮盖了光亮?”赵起说。掌笠看看他,示意他说下去。“从暗到明,这里很安全。但一旦亮起来再暗,也许就不一样了。这些圆形部分反射光亮特别,刚才如果没记错,宋兄是想摘了手套想去摸,那么手套和手掌带过的阴影遮挡了镜面光,导致索镖弹出。”大家回想了一下,觉得似乎有理。

“继续。”

“盗墓者速来怕黑不怕亮,肯定都会进来先点燃了火把,好看清情况。所以这墓主人反向为之,把明暗切换设置成机关启动装置。”赵起见大家认同自己的推理,接着侃侃而说。

“看来接下来的出路,估计先要破解这明暗机关,才能找到。”掌狯说。

掌笠沉吟半晌,突然问:“我们进来多久了。”被他这么一问,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带计时工具啊。“好像,应该,差不多。。。三个时辰?或者四个时辰?”实在确定不了。

“把大部分火把留下,保持厅内亮度。我们先回去,明天再探。”掌笠吩咐道。各位称遵命。

下了台阶,过了石闸,回到中洞,水已经流的差不多了,还余下很少的积水。回去的路上,赵起低声问掌狯:“你家少主为何让我们撤了明日再来。”掌狯低声回答:“少主为人谨慎,从不逞强,更不会至属下安危不顾。今天几经辛陷,里面还有多少未知都不清楚。如果再贸然前往,恐怕大家都吃不消。体力透支的情况下,也容易判断错误。”原来如此,赵起心中暗自点头。

第十二章 已过三道

第十二章已过三道

爬出盗洞口,竟然真的已经快太阳西下了,整个山岭撒上一层金黄色,趁着深秋的萧瑟,让大家深感回到人间的美好。

回到馆驿,掌笠让淮南郡府的人准备了好酒好肉,让大家好好压压惊。他知道自己的人都经历过战场,这点险境还是可以承受的,但工部的人可就难说了,如果今晚不能好好安抚他们,恐怕今后他们就要打退堂鼓了。

见王劭并没有出席在饭桌上,掌笠对掌狯使了个眼色,掌狯会意,小声问赵起怎么缺了一人。赵起说作丞回来后就歇下了,估计现在还在睡。

饭后等众人都散去回房休息了,掌笠提了食箪走到王劭门前,屋里透出一点晕黄的灯光,他轻轻拍了拍门,没有动静。他刚要二次拍门,看到门有一道缝,轻轻一推没闩上。悄声迈步,看到屋里只点了一盏小灯,隐约看到一个人行躺在床上。掌笠把食箪轻轻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接着微弱的光亮,他看到王劭平躺着,闭着眼,两手紧握双拳放在胸前,脸颊发红,浑身还有些微颤,伸手去摸,额头,滚烫,脸颊,滚烫,脖颈,滚烫,手心,滚烫。看来是发了热。

走出屋门,看各房陆续都灭了灯,也不想惊动旁人了。于是自己从井里打了水。深秋的井水已经凉的扎人,掏出随身的战巾,沾了水却不敢直接给王劭擦拭,先在自己的手里捂一下,再轻轻为他擦拭额头,又轻轻帮他把衣领宽了,擦拭着他的颈锁。一遍又一遍。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王劭眼皮微微一动,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嘴唇张了一下。

掌笠见他醒过来,微微点点头。然后又低头卷起他的袖管裤腿,查看白日里的摔伤,有些液体渗出,想是感染了。撤下血污的绷带,用清水轻轻擦拭了伤口,又掏出随身的急救腰包,撒了金创药粉,重新绑上干净的布条,又轻轻放下袖管和裤腿,帮他盖上被子。过程中王劭一动不动地扭过头半闭着眼,但手始终紧握着拳。

一大早掌笠命馆驿的人去请大夫给王劭诊治,又命煮了鸡汤素粥送过去。既然出了伤病,也不便再次探墓。大家继续修正暂且不表。

淮南城郊淮水边,竹林深处,有一处僻静宅子,门椽上挂着一个四字匾额,已斑驳不能认全,只依稀能看到邈某某河,不知是哪家的大宅,常年不见有人居住过。漆黑的大门似乎永远紧闭,一丈半高的院墙布满枯藤荆刺,把外界和院子隔离得不透一点。近段日子,时时飘出隐约的琴声,和着袅袅秋雾,更添几分神秘。

扒着门缝看去,院子并不大,杂草丛生,残垣破窗,却是多年无人居住的痕迹,但过了那道紧锁的月形门,视野一下子宽阔了许多。一条蜿蜒曲折的长桥架在一溪流水上,潺潺水声说明这分明是一道活水,引自附近的淮水支流。水中漫游着大小不一色彩斑斓的锦鲤,水面浮着几片枯莲残荷,好一副“重露繁霜压纤梗,蓼花菱叶不胜愁”的萧瑟之景。过了桥便是一排敞房连着栈廊。一尘不染的廊下挂着几盏素白的灯笼,几株傲然的红菊很是吸眼。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熏香之气。

戌时已过,正对着廊桥的一扇门大开,屋中火塘里燃着炭火,围炉坐着两人,后面正几前有一人。屋侧书桌前似还有一人。炉火上挂着吊炉,丝丝水起袅袅升起,矮桌上放着温酒的银壶和几盘色香味具全的菜肴。

围坐在塘火边的二人,一个方脸阔口,浓眉杏眼,身材魁梧,束一个银色高冠,身着绀紫色的紧身衣,正端着酒碗。另一人身着藕色紧身衣,未戴冠,仅用银簪挽了一个斜髻,斜靠在他肩上,细腰削肩,柳眉如鬓,细目流盼,正在用一只极细的银挫为自己那双纤手修指甲。

侧面书桌前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宽袖青衫,伏案正低头蹙眉看着一个沙盘,一个不大的紫铜罗盘被他一只左手玩的上下左右的飞转。

坐在正面桌几后的人,一根淡月色的抹额正中嵌了一颗红珊瑚珠,懒懒地绑了散着的头发。披了一件宽大的月色外氅,里面大红色的中衣露出半段生藕般白净的锁骨和一条若隐若现的金链。此时的他低垂眼睫,半闭着一双细长的凤目,懒懒地玩弄着手里的酒杯。

紫衣男子说道:“酒没了吧,接酒!”话音未落,边抄起暖盆中的酒壶向红衣男子抛了出去,红衣男子此时也举起手中酒杯,头也没抬的迎了上去,那酒壶竟然凌空倾倒,酒入线般直落入杯中,随着酒壶落下,红衣男子用酒杯轻轻一磕酒壶,那酒壶在落下之前在空中打了个转又飞向藕衣男子面前。藕色男子此时还在修指甲,略抬了抬头,用一只手接了酒壶,转手给紫衣男子满了一碗,似乎对打扰他修指甲有些不满,撅了撅朱红色小嘴嘟囔道:“你俩斗酒便是,何必打扰人家。”紫衣男子嘿嘿一笑:“虞美人,洛子太闷,没你说话这酒喝不下去。”此时红衣男子懒懒地抬起头,举起酒杯抿了一口,轻声道:“和我喝酒,无趣么?”紫衣男子急忙举起酒碗说:“和洛子喝酒,雅,很雅!”那抬起头的红衣人,正是韩悦韩洛川。

“垚子,他们破了第几道?”被唤作洛子的韩洛川轻声问道。一旁青衫书生缓缓抬起头回答:“第三道。”

“第三道?是绳索阵么?”藕衣人轻问紫衣人,紫衣人轻轻点头。“看来这些人还有点小本事啊。”他轻声道。

“弥子去了多久?”韩洛川又问。

“二日前就去了,现在也该回来了。”紫衣人说,“不会被什么事绊住了腿,要不要去迎一迎?”他征询地问。

“我想不必了吧。如果这弥子都逃不脱的,我们肯定也没办法。况且约定三日,还未到呢。”书生说完又低头去看沙盘。

韩洛川闭上眼,手指暗暗掐诀,过了一会忽地嘴角微微翘了一下,睁开眼朗声说:“继续喝酒!垚子,梦子,你们也喝。”

第十三章 一探淮王

第十三章弥子到

夜已深,酒已尽,四人却无各自回房的意思,两个相拥而卧,一个扶头似寐,一个趴在案上,只听见偶尔吹进来的夜风掀起火塘里柴火噼啪声。

忽地一阵劲风卷起火苗长起,四人几乎同时手去抄身边的武器,甚至眼都没睁开。“这狗窦大开,还以为你们真醉了。”声音似传自梁上,四人听了又放开手,紫衣男人似乎又要到头继续睡去。一个黑色身影弹落在地板上。此人一身鲨鱼皮制成的黑色鲨鳞甲夜行衣,额头一道黑色的抹额,脑后一根乌黑的长辫,脸上带着黑色软皮面罩,浑身上下一点光泽不带,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明眸。他就是时才众人提到的弥子。

书生此时已正好衣冠,正坐起身,面无表情的对弥子说:“还好早了三个时辰。”此时天已泛起氤氲之色,约莫已近卯时。藕衣美人也已起身去准备晨茶。洛子虽未开口,但眼神已表示他急切的心情。弥子往地板上一坐,看似很疲惫的样子,他用嘴叼开绑在袖口的绑带,卷起袖子露出一道尚未凝固的黑红色伤口。紫衣男子离得最近一眼看到伤口,急忙喊:“梦子,快拿药来,弥子伤了。”藕衣人急忙出门,洛子听了这话,一下从几后跃起,来到弥子身边,书生也闻声走过来。

“没事。”弥子说,紫衣男子壑子已取了干净的角巾,沾了清水为他擦伤口,血流的不少,即便现在也依然在渗。弥子的鲨鳞甲虽然韧劲无比,一般的刀枪不入,但为了活动方便,四肢却未附甲。此时梦子端着药箱走过来,查看了伤口说:“没毒,没事。”听了梦子的话,众人放心了。

“谁人所伤?”洛子问

弥子并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道:“这前赵的淮南王刘冲在淮南郡的宅子够大,我在里面探了整整两夜一天。“

“有何发现?”书生问。

“其一,淮南郡太守王旷来过一次,二人谈了又两个时辰。”

“这琅琊家的与前赵的贵族有何往来?”梦子问。

“在淮南地界,不和官府搞好关系肯定不行,往来走动也不稀奇,但谈了那么久肯定是有大事商议。还有何其他发现?”书生说。

“刘冲总带着一个神秘人,包括和王旷密谈。看装束像是客卿,不过刘冲对他的态度却不像是对客卿,相反很恭敬。此人斗篷加身,不以面目示人,且身边护卫八名,时刻不离左右。”弥子继续说。

众人听了都觉得这神秘人应该是个人物。

“其三,今晚刘冲貌似要举办什么宴请,阖府夜里都在忙碌,妨碍我的行走”弥子抱怨的口气说,顺手从怀里掏出两张折子,扔在了桌上。书生拾起看了看,原来是今晚邀请淮南名士参加清谈会。

弥子接着说:“其四,也是最蹊跷的。我撤出时在林子里遇到两股黑衣人火拼。其中一股异常凶猛,打斗毫无章法,简直像拼命。”

“你便是被这些人所伤?”紫衣人问

“怪我大意。对了,交手时闻到那伙人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弥子边说边斜眼瞟了一眼梦子。

梦子媚眼一翻:“看我作甚,我身上又没有怪味。我这可是正经的域外熏香。”

弥子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道:“对,是熏香,但又不是香气。好像是想用香气遮盖什么其他气味。嗯。。。就类似你每次如厕后的味道,又香又臭。“

梦子恶狠狠地瞪了弥子一眼凛色,转向洛子道:“香气遮盖。。。人体味道无外乎汗嗅体嗅,但那么多人遮盖,肯定就不是这两种体味了。常年不沐浴的味道?抑或是药味,腐味?”

弥子道:“对对,是腐味,但也有点药味。”

“另一拨呢?”紫衣人迫不及待地问

“自然是中行家。”许久没出声的洛子缓缓道。

“洛子神了。正是我那些不争气的同氏族人。”弥子道。

“洛子,你怎知是中行氏啊?”紫衣人不解。

“简单。能让弥子出手多管闲事的,肯定是认识的人。而我们都在这里,那么除了中行族人,还有谁会让他出手相助?”书生边摆弄着罗盘边替洛子回答。

“我就不能有几个江湖朋友么?”弥子不服道。

几人说话间,院里传来脚步声,两个随从模样的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提着两个硕大的食匣,端着一个大陶釜。此时天光已亮。见二人进来,弥子笑道:“好极好极,两日多米水未进,饿杀某家了。”

食匣里是十几个热腾腾大肉包,陶釜内是撒了腌菜的白粥。洛子袍袖一挥,拿起竹筷说:“吃饭,睡觉,晚上,赴宴。”

第十四章 赴宴

第十四章赴宴

申时二刻,五人准时再次聚于前堂。弥子递上不知何时画好的淮王府的大致地图。洛子对书生和藕衣美人说:“叔子,梦子,跟我赴宴。”书生和藕色美人点头领命。他又对紫衣人和弥子说:“壑子,弥子,在外接应。”弥子指着地图中一处说:“那我们在这里等你们。从后院翻墙,就是一片树林,据我观察,这里是守卫最弱的,如果有事,这条路脱身比较容易。”洛子点点头:“从正门回自然无事。等信号。梦子,烦劳扮我们。”

一个时辰后,叔子已扮装成一位华服锦衣的翩翩公子,月白色的长衫绣满了云锦团纹,淡蓝色腰带上挂着各种玉玦玉环,眉心还点了一颗朱砂红痣。这是叔子要求的,因为这次冒充的徽州一位世家公子,据《东晋美人谱》中介绍记录,徽州男子流行额点朱痣。他惯不离手的那根象牙长笛别在腰际。

洛子和梦子则是随从和婢女的打扮。洛子则要求梦子给他粘了一脸的胡须和满脸的麻子。大家都甚是奇怪,这位平日最风雅最美貌的队长,不知他为何如此丑陋自己,弥子调笑到:“洛子,你莫不是怕被淮王看上,今夜直接留在府中了。”众人听了都哈哈笑了。只有洛子自己心里明白今晚担心的是什么。见此,壑子忽地像是明白了什么,对梦子说:“那你也扮丑一点。”梦子白了他一眼:”你也怕我被看上么?“众人又是一阵嘲笑。

弥子和紫衣人壑子,已是一身紧身短打,带足了兵器暗器,以免不备之需。

他们五人出院内暗道,暗道通向竹林外面。那边已有两名家奴准备了一辆锦车,五人分头而行。叔子坐车,一名家奴牵着马,另一名家奴车后跟着,洛子和梦子则跟在车侧。一路上,梦子教大家几句皖地方言,和徽式官话,学得快的多说,学不会的少说话,免得露出马脚。

一路无事。

到淮王府时,已近掌灯时分。地方很好找,远远望去,那里已聚满了车辆马匹和随从家奴。大门外一名身穿绛红色衣服头戴峨冠的人正对到来的客人笑脸相应。

叔子扬手摇扇走过去,洛子递上请柬,那人看了马上拱手施礼,命人带他们进去。前院好不热闹,飞檐廊下满是高悬着的红纱灯,盆景繁华摆了一院子,人影攒动,熙熙攘攘。真是:秋悄悄,夜迢迢,灯天共淮梦宫遥,又踏王花过谢桥。

进了中院更是热闹,侧面二层高的阁楼上搭起戏台,几名歌妓正轻舞长袖,莺歌燕舞。跳到妖娆之处,楼下围观的一群公子拍掌喝好。正堂和院中都摆满了酒桌,下人们正举着托盘游走于宾客之中,忙着端酒上菜。因为请的宾客实在众多,所以并未出固定席位,大家都寻找着认识的面孔,打着招呼,互相引荐,随意落座。好一派:尊前小令听玉笙,红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罢,我与归来你未消。

叔子摇着折扇,假意跟过往的宾客点着头,其实都不认识。大家见他气宇不凡,也不知哪家公子,也应和着。三人并不着急找地方落座,四处观察,假意踱着步子继续往里走。第三进院子安静了许多,一个客人也没有。只几个家扑下人在做最后的布置。院内也未摆酒桌,远见正堂上摆着几张桌子,布置也甚是庄重。三人正要再往里走,门口有两名小厮伸手拦下,问是否有腰牌。叔子侧脸,梦子急忙走上前,掐嗓细声说:“什么腰牌,我家公子进去还需要腰牌吗?”小厮说没有特别腰牌不得进入此院。梦子执意要进,院内有个管家模样的人正指挥下人布置桌子,听到争执之声,急忙走过来,听小厮说这三位没有腰牌就想进,于是拱手笑脸对叔子说:“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这里暂不待客,烦请移步前两进院子,那里比这边热闹很多,待会还有诗会竞彩等游乐,一定会让公子们玩的尽兴的。”叔子见状,把扇子一收,对梦子说:“也罢,走吧。既然没有腰牌,就不进去了。况且这里也确实没什么好玩的,还是外面比较热闹。”几人顺势转身走了,那位管家继续作着揖,笑着说:“望公子见谅。”待他们走出数十步,立刻收起笑脸,低声对守门的小厮说:“给我查严了,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话音不高,但还是没有逃过三人的耳朵。三人暗暗对视一眼。

第十五章 洛川君也来了

第十五章洛川君也来了

三人在中院找了一个下垂手较僻静的桌子坐下,视野很好,可以观察到整个中院。此时舞姬们已经下去了,换上了一个俊俏貌美的名伶边弹琴边吟唱,仔细听来,唱的是《诗经小雅/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迎宾确实应景,声音婉转细腻,叔子边拍着扇骨,和着节拍。正听的意浓,入门处一阵喧琐,有些人侧身让路,三人转头看去,时才在大门迎宾的绛红衣人正毕恭毕敬地带着一行人穿行而入。正是掌笠、王劭、掌狯、赵起、宋负五人。众人都侧目而视,不知来了何种贵客,竟然要淮王的大总管亲自引路。来到中院,大总管正要安排腾出一个上桌给五人,掌笠说:“不用劳烦,我们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即可。我看那边就不错。”目光竟然看向了叔子那边。总管马上笑着说:“好,我马上安排。”让下人重新把叔子他们旁边的桌子收拾干净,五人走过去落座,下人端上茶点暂且不表。

叔子和梦子并未见过掌笠等人,打探消息的是弥子,但站在叔子身后的洛子却怕什么来什么,好在化了妆。掌笠和王劭跟邻桌的人互相见礼,也转向了叔子这边。互相介绍完毕,王劭目光落在了站在叔子身后站立的洛子,盯了许久。掌笠也顺着王劭目光看过去,似乎也有所想。梦子见状,急忙挺胸往洛子身前挡了一档,细声道:“几位公子,这是我家公子的侍从,生的是丑了点,但为人很好的,公子们不用害怕,他又聋又哑。”洛子一听,正合我意,又聋又哑,就可以理所应当的装聋作哑了。

王劭听言笑着道:“非也非也,这位姑娘不可貌取,能在叔公子左右的,肯定都有过人之处。只是时才看这位壮士的眼眸,很像在下的一位旧友。”掌笠也似有同感地下意思点点头。洛子心一动,这王敬伦不愧是神童聪慧,居然眼睛都瞒不过他,早知道弄个独眼了。他既然是聋哑之人,听了这话自然也要装作不知,也不能马上低下头,那就让他看吧。

叔子道:“想必敬伦君与这位旧友很久未见,所以思友心切,见了相似的就不禁想起。”王劭听了脸微红,也觉一直盯着一个陌生旁人有点失礼,自嘲地说:“确实许久未见了。。。失礼失礼。”终于把王劭对洛子的注意力转移了。

台上的名伶此时已下了台。当那位北朝的淮王刘冲在一群人簇拥下走上高楼,院内的人都安静了。他拱手致辞:“淮南淮北的各位名士公子,今日赏光来我这小小淮府,让刘某深感光彩。刘某出身北江,客套不多言,礼数不周之处望各位见谅。今日以欢饮为主,刘某就不再多言,请各位不要拘束。”说完就匆匆走下高台离去了。叔子三人对视,这淮王刘冲应该去第三进院子了,那里一定有什么重要人物等着他接待。此时总管已高声道:“欢宴开始,上酒菜!”下人们端着各式托盘鱼贯而入。院内顿时丝竹声起,再次热闹起来。

酒自然是最好的刘伶醉,菜亦是美味佳肴,还有最鲜美的时令肥鳜,世家公子见了美酒自然就不再拘束。赵起和宋负地位卑微,平日只知埋头工作,自然没出席过这种上流世族的宴请,见到如此色香味具全的佳肴竟不敢动筷。掌笠对他们说:“随便即可。喝醉的公子们,什么都可能做得出,待会不要大惊小怪就好。”王劭会心哈哈大笑。

叔子平日极少饮酒,此时自然只是装装样子,如遇有人敬酒,梦子就用各种方式岔开,趁人不备偷偷倒掉,况且今日是有任务而来。洛子站在身后眼睛不停地观察着情况。中途梦子推脱如厕,离席回来后悄悄跟叔子低语一阵。

喝着喝着,忽听王劭喊了一声:“洛川君!”掌笠也停下酒杯,瞪大眼睛。叔子和梦子都一惊,转头去看洛子。洛子依旧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叔子和梦子又转头去看王劭,只见王劭此时已起身走到一群人后,伸手去拍一位红衣男子的肩膀。那男子回过头,众人着实一惊,这不正是韩悦韩洛川么?那红衣男子见有人唤他,急忙拱手施礼:“这位公子认识韩某?”旁边有人小声议论:“这就是四美之一的洛川君吗?”“是呀,没想到他也在淮南,多年前就听说,但据说一直隐居,从未见过真人。”叔子摇着折扇,笑着摇着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梦子则瞪大了眼睛,看看红衣男子又看看洛子。洛子此时心里真是无语,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吧?”梦子低声在他耳边替他说出了心里话。

掌笠此时也急忙走过起,盯着那位洛川君的脸看。那人被看的有点不自然,干笑着说:“在下韩悦韩洛川,这位公子是?”王劭听了此话,一愣:“你,问我是谁?”

那位洛川君说:”实在不好意思,在下记性不太好。要不这样,小弟先见过旧友,再去给几位公子敬酒。见谅,见谅。”说罢就要转身离开,但掌狯更快,不知何时已经占到那人身后拦住去路。梦子低声嘟囔着:“话多。洛川君哪儿会一次说这么多话。况且这易容术也太差了,表情僵硬。”叔子轻轻用扇子拍了他一下,示意不要多言,看就好了。

那位洛川君见有人拦住他,有点嗔怒,对掌笠和王劭说:“几位这是做什么?”

王劭说:“洛川君真的不记得小弟了?”那人脸色一变,随即转瞬笑道:“这位公子确实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赎罪赎罪。”

“我、是、王、敬、伦。”王劭一字一顿地说。

王劭虽是当朝丞相王导之子,但一直在朝野当差,世族公子中的名声并不响亮,所以很多人没听过也很正常,但如果真是韩洛川,那当然知道这王敬伦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旁边有人小声说:“谁是王敬伦?”“不知道呀,应该是琅琊王氏的什么人吧。”

“既然都是世族大家,自然互相应该听说过或见过面的。不过听说这位洛川君向来随性不羁,不记得也是正常吧。”

“对呀,不记得也没什么特别。王氏的人就了不起么,我们洛川君也是名士公子啊。”

那人听到周围的人有不少挺自己的,就有了底气,拱手施礼:“原来是王公子,韩某当真失敬失敬。”

听了这话,王劭脸色顿时一凛,低声说道“洛川君当真不记得王某么?”说话间伸手已抓向那人的脸。那人见状一惊,急忙伸手去挡,两人说话间竟然已经交手几招。

见有人动手,人们一下子呼啦围出一个圈,原本有些拥挤的中院竟为两人腾出了一个不小空场。看来好事之徒哪里都有。

洛子依旧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叔子摇着扇子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梦子身材不高,踮着脚往人群里看,生怕错过了什么。

洛子知道王劭的武功一般,果然三五招过去,那人边已经轻松化解了王劭的招数,跳出圈外,干笑道:“王兄这是何意,难不成今天有比武夺魁项目么?”有人和着嘲笑。

王劭怒声道:“你到底何人,洛川君岂是你等小贼可以假冒不成?”此话一出,炸了锅。

那人一听有些磕巴:“你胡说,我就是韩洛川,怎么可能是假冒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就是!就是!谁不知道红衣洛川,洛川君是名士公子,岂是谁敢假冒的?”人群中有人应和。

“那就让我们看看这张脸是不是货真价实。”一直没说话的掌笠此刻出手了。他也是直取那人面门,两人瞬间再次过招。洛子见掌笠出手,暗自替另一个“自己”摇了摇头。

第十六章 红衣洛川,假的

第十六章红衣洛川,假的

掌笠右手一招“穿云爪”直逼“红衣洛川”的面门,“红衣洛川”后退半步让过,左手化作厉掌直削掌笠右手的肘部。掌笠右臂立刻内曲用肘部磕开,同时左脚上前一步,横扫对方的下盘。掌笠的出手比方才王劭的招式重得多,而且速度也快了许多。“红衣洛川”抬腿想踩踢过来的脚,却被掌笠随后跟上的右脚挡住,不得不见招拆招地往后退。围观的人也跟着二人的打斗,把场子再次扩大了一圈。前面的人往后挪,后面的人往前挤,整个中院基本上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斗吸引了。很多世家子弟,日常功课中也有习武课目,但大多数是花拳绣腿,没经历过什么真正的动手场面,今日觉得甚是有趣。

二人一红一绀两道人影片刻间已经交换了几个身位。开始还有人叫好,一会就只剩下睁大眼睛眼花缭乱的份了。

就在“红衣洛川”和掌笠二人动手之际,洛子偷偷拉了一下梦子和叔子的衣袖,三人对视点了点头。凭空而至的机会怎能错过,叔子没有动,留在原地观察事态发展。趁着大家都被他们二人吸引间,洛子闪身进了侧院,梦子则往另一方向走去。

梦子进的是下人们准备上菜的厢房跨院,这边管事的正大声吆喝,其余人也各自忙着,众人根本没顾得上中院发生了什么。梦子扭到传菜室,正要向桌上伸手,有人后面叫到:“你来这里做什么?”梦子急忙回身,见一个胖子站在身后,看样子像个厨子,梦子宛然一笑,扭着腰靠过去,细声道:“这位大哥,有吃的吗?前面看着主人们吃,都看饿了。”说着娇滴滴地扭着身子,讨好地看着那人。那人见状脸上立刻绽开了花,肥胖的五官挤在了一起,说:“姑娘原来是饿了呀,那好说,你跟我进屋,我给你拿点心去。”说完不怀好意地笑着擦着梦子的身体,顺手摸了一把梦子的屁股,走进传菜房。梦子跟着也进去了,传菜房没窗户,有点暗,有几个下人正在找属于自己端的菜。胖子吆喝他们赶紧拿完出去。然后指着靠墙桌子上一摞蒸笼,说:“那里有的是点心,你自己去拿吧。”梦子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品,蒸笼远离其他桌子,他的目标是汤。打开蒸笼,假意拿了一块点心,咬了口,梦子又回头说:“大哥,吃的好干,有汤吗?”胖子见其他下人陆续走出屋子,凑过来低声说:“有汤,有的是,你想喝多少都有。”梦子顺势扭身挪到放着几大口汤锅的桌子边,那胖子的身子已经压了过来。梦子背靠着桌子,心里计划着动作,等胖子贴过来,梦子假意一只手背到后面的桌面支撑身子,其实已经从袖口用指甲抠出药粉,指尖几弹,药粉就飞落在其中的汤锅里。一只手则把剩下半块点心塞进了胖子伸过来的嘴里,那胖子身体已经压上了,梦子接势装作不堪重负的样子,把桌子碰摇晃了,药粉便溶进了汤里。梦子假装害羞地推开了那胖子,胖子正想揩油,不想一推,差点趔趄。他也没思量一个弱女子怎么那么大劲,正想二次扑过去。此时梦子已扭到了门口,而此时也有下人进来。梦子回头嫣然一笑说道:“谢谢大哥了。”然后迈步出了门。拍拍手,震落甲缝中的残药,搞定!

洛子进的是连接后院的夹道,趁前后都没人时,他飞身跃起已攀上了房子飞檐的阴影处,顺着飞檐他爬到后院,后院的院门已经关了,好在正堂是敞开的,里面圆桌旁已经坐了四五个人,随从都站在了院中,端菜的下人则是从另一处角门将酒菜交给院中站着的淮王府大总管,再由他端进屋里。实在谨慎的很。

离得远,听不清里面的说话声,只能大概看到几人的衣着打扮。正座的无疑是淮王刘冲。一边围坐了二位。另一边被挡着,看捧杯举起的手,应该还有二三人坐在那边。淮王身后站着的就是弥子说过的神秘客卿。

既然看不清屋里的主人,那么就从院里的随从身上找点线索吧。洛子收回目光开始仔细观察站在院中的几名随从。院里共站了六名随从,从衣着看分四种。也就是屋里至少有四位客人,不排除有人没带随从。其中袍子上镶皮毛的有四名,但四人又各不一样,两人带帽,两人光头编发带耳坠,但都腰别弯刀。另外两个,一个穿赭色战衣,佩剑。一个穿土色长衫,空手。看站姿,四人都武功不俗。洛子心中有些了然。

此时有人慌张跑古来,对总管耳语几声,总管急忙唤了一个下人替他在门口伺候,自己则随着来人走出角门。看来是中院的事。洛子也趁机沿着飞檐暗影退回到夹道,趁没人再次飞身下来,走回中院。

此时“红衣洛川”已经飞身上了院中一棵高树,用一记“红燕倒挂”两腿勾在粗一点的树桠上,身子呈飞燕状平展在空中,宽大的衣衫在秋夜的晚风中被吹起,样子实在飘逸。众人不禁叫好。掌笠则站在院中仰着头等他下来。看样子是“红衣洛川”被掌笠逼的不敢硬打,但他并不认输,脸上露出顽皮的笑容:“你上来啊。”

叔子微笑了一下,一只手轻轻捏起桌上的一枚枣核,用手指一弹,枣核打在了“红衣洛川”一只脚踝上,只见他惊了一下,腿一松,身子歪了歪,一只脚撒开树桠,但很快调整平衡,另一只脚也撒开,就势坐在了树干上,还是没选择落下来。他显然知道着了谁的道,暗自埋怨自己不小心,好在不是暗器。

梦子已经返回了,见洛子也回来了,他掩口笑道:“你刚才没看好戏。这二人着实有点功夫呢。”

叔子也说:“看来不管真假,只要自称洛川君的轻功不能差啊。”梦子点头同意:“不然怎么装飘逸临风呢。”

围观的众人显然已经看上瘾了,早已忘了为何打斗,相反觉得这种表演比舞姬们的歌舞精彩多了。见二人在僵持,就有人开始起哄,有的让掌笠上去打,有的让“红衣洛川”下来。

这时,人群被分开,淮王府总管带着几个下人走进来,对掌笠和树上的“红衣洛川”说:“二位一定是有何误会,请二位看在夜宴份上,都停手如何?”掌狯指着树上的人道:“此人假冒世家公子。我们只是揭露真相而已。

”树上的人挡着腿说:“你怎知我假冒?”

“因为,真的韩洛川,不会不认识我。”王劭说。

总管对树上之人说:“烦劳这位公子告知我等,尊姓大名,来自哪门世家望族。”

那人把头一扬:“这世上难道就许他韩悦叫洛川君么?我喜欢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我要了。”

“好霸道,连名字都抢。”梦子嘟囔道。而且此人居然直呼韩洛川的名,这也是很失礼。

又听那人说道:“既然你们这么在意这张脸,那我就还给你。”说着他用手把脸皮一撕,一张薄皮的面具扔向掌笠。掌狯伸手接住。众人惊呼,那人真实面目终于露出了。好一个漂亮的脸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在树影里闪亮,如满月般的娃娃脸粉嘟嘟,虽不如韩洛川仙骨清秀,但也是上品容貌。

那人歪着头含笑地看着地上的掌笠,问:“喂,你叫什么名字。武功不弱啊。”

掌笠一见是个娃娃,就不想计较了,自然也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转身准备回座位。

总管一看那人的相貌,急忙拱手作揖:“原来是张小公子。”然后对大家说:“大家散了吧,这是误会,这位张小公子也是淮王府的贵客,估计是一时兴起,扮装洛川君玩玩。大家不必在意。”说着递了颜色给旁边下人,有下人立刻拍了拍掌,鼓点声再次响起,戏台上鱼贯而上一批穿着妖娆的番邦美女。“大家请继续看舞喝酒。”说着让下人驱散了围观的人群。

众人虽然对这位张小公子的身份好奇,但很快就被台上露着肚脐的异族美女吸引了。人群也逐渐散去。那位张小公子也跳下了树。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张小公子

走回到酒桌,叔子依然安稳地坐在座位上,摇着扇子,笑着看着掌笠王劭,说:“二位真是好功夫。”

掌笠说:“见笑了。”王劭还有点不服气,问:“这张小公子是谁?居然冒充别人,真是有失世族风范。”叔子盯着他的眼睛,微笑着扬了扬双眉,王劭没理解他为何冲自己发表情。

落座后,叔子命梦子上前为掌笠和王劭各斟了杯酒,然后举起酒杯向二位敬酒:“二位时才实在精彩,武功高深,让小弟敬佩不已。小弟敬二位一杯。”

“你又没过去看,怎知我二人武功如何。”王劭说

“不用过去看,听就知道。”叔子说

王劭心中一动,难道此人也是高手?他又不朝那个麻子随从看了一眼,只见他还垂手站在原来位置,半低着头,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的热闹与他无关,也是,毕竟又聋又哑。

几人刚吃了几筷菜,就看到那位被称为张小公子的红衣少男带着两个身穿土色长衫的手下走了过来。掌狯以为他又来找茬打架,横在他面前。他却好像没看到一般,一伸手挡开掌狯,径直走到桌前。冲掌笠一拱手,说道:“在下张骁,怎么称呼?“这人说话硬直,非江东口音。

掌笠没有抬头,继续抿着酒杯。王劭也没搭理他。见无人应声,叔子急忙起身拱手打圆场道:“张公子,在下徽州叔茂,这几位是来自都城建康的。这位是掌择尚君,这位是王敬伦君。”张骁笑着说:“掌?你姓掌,我姓张,音差不多,也算同姓了。那我以后就叫你大哥了。掌大哥。这位也应该比我大,就叫王大哥吧。”

“还真会攀亲。”一旁的宋负低声嘟囔。其他几人听了也觉得这娃娃真是自来熟。抬手不打笑脸人,见对方一直笑着说话,二人也不能失了风度,拱了拱手,算是回礼。那张骁全当掌笠默认了,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桌旁空位,跟随从说:“把我的酒端过来,我就在这里喝了。”掌狯见他这么不见外,刚要赶他,被掌笠拦下,既然刚才总管说他是贵客,架也打过了,再起争执,就是不给主人面子了。

不一会儿,手下端来一个银制大壶,还有几只银碗。酒壶够大,足有平常酒壶的几倍,碗也大。张骁端了一碗酒递给掌笠,说:“这里的酒太软,来,喝喝我们的。”掌笠接了酒碗,张骁又给在座的几位都各斟了一碗,他也想给掌狯、洛子、梦子斟上一碗,被拒绝了,说责任在身,不便饮酒,也就不勉强,然后端起碗说:“认识各位很高兴,一场架打的痛快不说,还认了一位大哥,我先干为敬。”人家还没认下你,你倒自己认下了。

酒很辣也很烈,对于常年征战在外的人掌笠来说,不觉得什么。但对于久居江南的王劭、赵起等人来说,一口就差点呛出眼泪,张骁见了哈哈大笑。

问他来自何处,居然是来自凉州。来自凉州,又姓张,莫非是前凉国的?难怪淮王总管说是贵客,果然是贵客。看来此人来头不小。

东晋十六国中,这前凉算是实力强的,当年当地望族张轨被任命为凉州刺史,后趁西晋战乱,北方异邦纷纷立国称王,夹在其中的继任者张轨之子张寔也顺势自立为王,国号前凉,现在主政的是张寔之子凉文王张骏。没想到淮王这次居然大老远还把前凉的人请来了。

叔子一听这位张小公子的自我介绍,冲梦子暗使眼色。梦子摇着蛮腰举着酒壶走了过去,娇滴滴的操着淮南官话说:“张公子,这凉州在哪里啊,离我们是不是很远啊。”

“远,走了足足十几天。”张骁虽然回答了梦子的问题,但眼睛却一直盯着掌笠看。看着看着,他索性一只手托着腮,酒也不喝了,就这么含笑地看着掌笠。

“张公子来我们淮南是游玩吗?”梦子歪着身挡在了二人中间,身后的一名随从立刻厉声道:“你要做什么!”吓得梦子哎哟一声说道‘好凶啊。”,张骁见挡住了他的视线,才收起目光,喝道:“不许乱来。”然后对着梦子说:“游玩,当然是游玩。不知道这淮州城有什么好玩的。要不大哥明天带我好好玩玩?”脸是对着梦子,但话却扔给了掌笠。

掌笠正襟端坐,目不斜视,遇到这种人,实在也不知道该接话还是不该接话。掌狯没好气地说:“我们没功夫陪你玩。”张骁说:“那我陪你。”

此时又有一名土衣男子走了过来,在张骁耳边耳语几句,他收了笑容说:“知道了。各位我先告辞了。很高兴认识大家”然后起身走了几步,又扭头对掌笠说:“明天,我找你。”

王劭瞪着张骁背影,掌笠依旧沉着脸。掌狯咬了咬牙。旁边梦子快要笑出声,叔子也抿着嘴。其他人更是不敢言语。

眼看已过亥时,宾客渐渐散去。叔子三人出了大门,跟掌笠王劭等人告辞。叔子说:“不知掌兄王兄暂住何处,哪天再约饮酒。”王劭说暂住馆驿。叔子说改日一定拜访。众人分路而回。

走出二里多,路上的人稀少了,路边传来几声鸟叫,二名随从带着车马继续走大道,三人则偏离大道闪进旁边的树林。壑子和弥子分别从两棵树上跳下,五人看了看周围没有人跟着,便急行而去。

第十八章 夜宴结束

第十八章夜宴散去

回到馆驿,掌笠吩咐大家早些休息,明早继续探墓。回到房中,躺在床上却没有任何睡意,翻身下床,拿起铁剑,掏出剑穗上的玉魑,盯了许久。今晚当听到洛川君的名字,他就已经注定不会平静了。

自箕山一别,已经有七年了吧,中间韩悦去建康找过他,但他却避而不见,是不敢见也无颜见,那时他已经委身于琱公主,如何再面对那如冰玉般的少年。韩悦只留下一些草药和方子,说是可祛五石散之毒。两人便再无联系。

想来韩悦现在长高了也成熟许多吧。娶妻生子了吗?还在箕山隐居吗?虽然洛阳距离箕山不过二百余里,但他驻守三年,都不曾去过。越想越清醒,索性推门出屋。深深吸了一口秋夜的凉气,感觉整个人都贯通了很多。

看到院里王劭一袭白衣,正背着一只手,仰望星空,秋风轻轻吹起宽大的衣襟,背影像极了那晚的洛川君。听到脚步声,王劭侧脸见是掌笠,便轻声道:“你也来了。”掌笠嗯了一声。两人就这样并排站着望着夜空。许久,二人不约而同张口问:“今晚你。。。”话音出口又都哑然失笑,掌笠说:“敬伦君,请讲。”“择尚兄,你请。”

“你,和洛川君,相识?”掌笠问

“他,是我的。。。”王劭顿了顿,“挚友。”

“哦。。。挚友。。。”掌笠重复了一遍“”二字。

在世族公子中,挚友二字有两重意思,一是很要好的朋友;二则是对命定之人的隐晦说法。说二人是挚友,多半是可以同袍相见的那种。掌笠心里一阵别扭,可转念一想,自己并没有理由和资格嫉妒王劭。

“今晚多谢掌兄出手相助。”王劭以为掌笠出手是帮他。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掌笠希望从王劭嘴里多知道一点韩悦的近况

“三年多前相识,但后来听说他云游四方,就再无音讯。”

一听只认识了三年,掌笠有些自责,若不是自己避而不见,也许就没有后来的王劭什么事了吧。

“也不知道这张小公子,今晚为何假冒洛川君。掌兄有机会可要好好问问他。”王劭话里有话。

“顽皮吧。”掌笠想起那张盯着自己的娃娃脸,有点脸红。

王劭没有再说话,抽出一根短箫,放在唇边轻轻吹起。他吹的是孔仲尼所作的《归山操》,望山而怀操之意。掌笠凝视王劭的侧脸,才发现竟然真的与那晚醉后同样吹短箫的韩悦有几分神似。那短箫,也好像似曾相识。待他吹罢,问:“这箫,很别致。”“嗯,他送的。”“洛川君送的?”“嗯。”掌笠闻言,竟然心生一丝不快,赠我玉魑,赠他短箫,还不知赠过多少人什么物。他不敢说定情之物四个字,毕竟韩悦没有说过什么情理之词,自己也没对他有所承诺。也许韩悦不过是随手兴起送的,受礼之人却都把它们当成了珍藏之物吧。他暗自叹了口气。

洛子等人跟着弥子,七拐八拐的,竟然再次回到淮王府,不过这次是淮王府的后山树林。几人伏在暗处,弥子轻声说:“你们看林子边上。”众人凝神细看,发现竟有影影绰绰的数个矮矮的黑影。

“有人?”叔子问

“嗯,就是前晚所伤之人。”弥子道,“我和壑子在这里蹲守时才意识到,这些人整晚一直埋伏在这里。估计是一直都在,专门等着狙击从后院进出的人。”

“有何古怪?”洛子问。

“感觉这些不像人。”弥子的话让众人惊讶。“只是直觉。”

“抓来一个看看不就行了?”壑子说。

“今日不可。”洛子阻止道,“改日再来。”他的意思现在夜宴刚完,淮府里必然还有不少人,现在动手势必招来更多援兵。五人于是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淮水边的院子,众人并不急于休息,又聚在正堂。

弥子和壑子那边除了发现有人埋伏在后山树林之外,并无其他异样。

这边梦子把夜宴上发生的假冒红衣洛川和打斗的事,绘声绘色地跟二人讲了一遍。边讲边偷眼看洛子,洛子此时已把脸上的胡须和伪装撤下,叔子倒了清水,让洛子和自己洗了脸。洛子又恢复了绝色的美貌,但脸上的神色却更清冷了。

当听到掌笠和张骁二人武功都不弱时,壑子有些兴奋说:“你们那边这等热闹,还有好酒喝。苦了我二人蹲在阴冷的地里挨饿。对了,那二人叫什么,住哪里,改天定要会会他们。”

“前凉,匈奴,鲜卑,胡,羯。”洛子等梦子讲完故事,幽幽地说。

“你的意思,后院的密客,是北方来的?”叔子问,既然张骁说自己从凉州来,那么洛子可以大概猜出院中几个侍从的服饰来自哪里。

“加上刘冲的前赵遗臣,这北方诸国岂不是都来齐了。”叔子说。

“神秘客卿,或许还有。”洛子说。他的猜测不无道理,既然刘冲对那个神秘客卿如此毕恭毕敬,那么那人也应该代表一方势力。

“这么多北夷聚在淮南,要干什么?”弥子问

洛子皱起蛾眉,摇摇头。他冲叔子挥挥手,叔子马上明白,走到书桌前,伏身笔走龙蛇地写了一张纸条,又递给洛子看了看,然后卷在竹管内,交给梦子。梦子已从院里不知哪儿抓来一只信鸽,绑好,放了出去。

夜已深,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叔子最后离开时,踌躇着。

洛子淡淡地说:“问吧。”

叔子见被猜中心思,索性直说:“他二人,果真认识你?”

洛子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叔子又问:“探墓的也是他们?”

洛子依旧没有说话,又默认了。

“明日他们肯定又要二次探墓。拦不拦?”叔子又问。

“拦,拦不住。”洛子终于开口了。

叔子盯着他那半闭的细长的双眼,决意地说:“你若想拦,我定帮你拦住他们。”

洛子这次不但沉默,索性闭了眼,看样子他要睡前冥想了。叔子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去。走出门,他才轻声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他们是你什么人,那么在意他们的安危?”

屋内打坐的洛子,眼皮微微动了动。

第十九章 第四道破

第十九章第四道破

大早上刚起,还没出屋门,院里就传来喧闹。大家都纷纷走出屋门,只见四名土衣男子正从两个大食箱里往外一盘一盘端着,不一会院内的石桌上就摆满了汤包、白粥、小菜。

掌狯刚要问怎么回事,就听见有人朗声喊道:“掌大哥,起来了吗?”那位张小公子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土衣人。

“馆驿有饭,我们不吃。不用劳烦张小公子,烦请拿回去。”掌狯没好气地说。王劭却说:“淮扬汤包,大煮干丝,可都是名点啊。掌副将,张小公子既然劳师动众地搬来,你怎好让人家再搬回去。况且,这世上唯有美味与爱不可辜负。多谢张小公子了。”说罢,自己先夹了一个汤包,坐在石桌旁旁若无人地吃起来。众人一看王劭吃了,也刚要一拥而上,掌狯一瞪眼,大家急忙各自盛了粥,夹了几个汤包回屋。

张骁亲自盛了碗粥,端到掌笠面前说:“大哥,趁热吃吧,别凉了。”掌笠端过碗说:“你,也一起吃吧。”张骁一听,高兴地连说好呀,挨着掌笠坐下。掌狯赌气地咬了一口汤包,被里面的汤汁险些烫了舌头。王劭边喝粥边暗笑。

边吃张骁边问:“大哥,今天我们去哪儿啊?”

“我们有正事要办,谁说跟你去?”掌狯没好气地说。

“我们确实有要事要办,张小公子,实在无法奉陪你了。”掌笠说

“那我跟你一起去。”张骁一听急忙说,“你放心,我不会碍事的。”

“此去或许有危险,张小公子金贵之躯,实在不应该跟着我们涉险。否则我们无法向淮王交代。”掌笠说。

“既然有危险,那我更不放心大哥了,我一定要陪你去。放心,我会保护自己的。”张骁说。

“无妨无妨,择尚兄,你就让张小公子一起去吧。多个人多份力量。”王劭在旁帮腔。

“对对,多一个人多份力量。况且我带了六个手下,加上我,就是七个人七份力量。”张骁见有人帮他说话,底气多了不少,讨好地看着掌笠。掌狯一听马上说:“不行!我们不能让他跟着。”掌笠放下粥碗,说:“张小公子,你若真想去,那就一起吧。掌狯,通知大家,半个时辰后出发。”掌笠站起身对张骁说:“张小公子,恕我失陪一会,我要去准备一下。”“好好,你去你去。我在这里等着。”张骁兴奋地说。掌狯张了张嘴还要反对,王劭走过他身旁,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为有张骁的加入,人数又多了七个,看着站满了一院子的人,二次进墓,掌笠决定不带那么多人。兵部和工部各五人名额,张骁二名,加上自己一共十二人。其余人留下。

馆驿外拴着二匹马,一匹纯黑色,一匹红栗色。张骁让人拉过黑马来说:“大哥,送你!”马仰头直立,马面平直,耳短四肢长,浑身肌肉紧致,毛色在晨光中烁烁发亮,仿佛抹了油一般,偶尔摇摇头,长长的鬃毛轻盈地抖动着。果然是好马!马鞍也是非常讲究,上好野牛皮上包着厚软的金色锦缎,上面用宝蓝色绣着花纹,马鞍旁边镶着各种宝石珠子,非常奢华,俗话说“好马配好鞍”。

掌狯眼睛都看直了,急忙凑过去问:“这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不错,正是。”张骁骄傲地说。

“送我们的?”掌狯睁大了眼睛问,有点不相信,要知道这一匹汗血宝马比黄金还要贵。

“大哥,这是我送你的认兄礼。怎么样,喜欢吗?”张骁期待着看着掌笠,希望得到他的认可。

“少主,要不咱就收下?”掌狯的手已经摸上了那匹黑马的鬃毛。

“收下吧,择尚君,这也是张小公子的一片心意啊。”王劭也心动了。

“对对,收下吧。收下吧。”众人也纷纷劝说。其实此时掌笠早已心动,“宝马赠英雄”当年曹公也是一匹赤兔马打动了关云长。

“那就恭敬不如命了,谢谢张小公子的这份厚礼。”掌笠在大家的劝说和张骁期待的眼神中,终于答应了。下墓肯定舍不得骑这宝马,于是让留守的人牵进院子看好了。一行人向舜耕山急行而去。

那边馆驿大早上还热闹时,这边的院子里已动。早饭未到,就看到叔子已在正堂的沙盘前,紧锁双眉,也不知昨夜睡过没有,眼里布满血丝。昨夜他曾对洛子说过“你若想拦,我定帮你拦住他们。”洛子走到他身旁,轻轻给他披上一件斗篷,轻声地说:“不必。”叔子抬眼与他对视。

舜耕山的墓,他们进过的,知道里面的情况。洛子不想外面的进去,更不想里面的出来,所以让叔子在外面设了五道机关。可没想到掌笠等人第一天就破了三道,如果今日再破后面的两道,之后的事该如何进退?

原本只是以为关注自己设置的阻挡是否有效,但经过淮王府夜宴,叔子觉得洛子设置屏障机关的初衷,只想阻拦掌笠和王劭等人的进入。这二人肯定与洛子有很深的渊源。洛子乔装丑化自己,难道也是事先预计到会遇到他二人,而刻意为之?既然相识,却为何不相认?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叔子想着想着心中不禁泛起一股惆怅之感。

沙盘开始转动,有人进墓了。

下地洞,过水阀,上石阶,到索镖的大厅,一路顺利,溢出的水已经渗干。断了的索链都还垂挂在石壁上,一切都和前日离开时一样。可接下来的路在哪里?环顾四周都是石壁,唯一可能的机关就是这地面上光滑如镜的部分了。张骁第一次进墓,觉得非常新奇,一路上问个不停,可没人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此时看到光滑如镜的地面,就想去踩,被掌狯一把拉住,厉声说:“不许乱碰!”上次宋负因为差点触及镜面,导致索镖飞出,这次谁也不能冒然行事。

赵起蹲下仔细观察着地面,又抬头看看头顶,思考着其中奥秘。

石厅的顶部成高高的拱形,地面是方形。光滑的地面部分反射着火把的光亮,分外刺眼。他回头对掌狯说:“能否灭了所有火把。”掌狯举起手,亲兵们逐个熄灭了手中的火把,当最后一只火把熄灭时,地面光滑部分竟然发出一道道幽蓝的光柱,直射穹顶,众人被这绮丽的景象所震惊,张骁不由得惊呼。穹顶竟然呈现出一个螺旋图形。

黑暗里听见赵起说:“掌副将,看到图的螺旋终点了吗?”

“大概吧。”听见掌狯的声音。

“别大概啊。我猜想这机关就在这螺旋终点。你要射中它。”赵起说。

“这。。。我没有十足把握。”听见掌狯说

“是射那个螺旋终点,对吧?我来!“听见张骁说。

“你?真的射得中吗?如果射偏了,就可能引发其他机关,可就麻烦了。”赵起说

“射得中。”张骁的声音很坚定。

“好!”掌笠的声音响起。

大家屏住呼吸,黑暗中都昂起头,盯着穹顶的光亮,等待着。只听嗖`扑地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插入石头,光柱瞬间消失,随着一阵阵闷闷的轰鸣声,大家感觉到脚下在震动,等不动了,掌狯让人马上点燃火把。火把重新把众人的视线带回光明中,大家才发现,刚才还平整光滑爹地面,此时已经高矮错落的竖起了好多石柱,原来光洁的部分都升高了很多。众人一阵欢呼。赵起带着大家穿过,尽头地面有个洞口伸向黑暗。

沙盘中的一部分已经抬高,第四道破。

第二十章 悬回梯破

第二十章悬回梯破

再次点起火把后,众人都仰头,一只箭直插穹顶,大家都为张骁的箭法如此精准有力而感叹,只见他左手持一把短弩,嘴角不禁有些得意地上扬,一双在火光中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瞥了掌笠一眼。原来是用弩,怪不得力道那么足,北夷人擅骑射果然名不虚传,但能黑暗中一箭中的,且箭头末过石头,这却并不是常人之力所能。连掌狯都开始为这位张小公子刮目相看。

掌笠却转向王劭,只说了一句:“继续走吧。”竟然没有任何夸奖之词,张骁有些失望。

前面又是一个漆黑的洞口,亲兵用火把照了照,发现有台阶,不知谁往里扔了一个铁弹子,听到弹子咕噜咕噜敲击地面的声响一路滚远,又等了一会并无异样,大家才依次走下去。台阶并不宽,只有一人半宽,且只一边有壁,另一边似漆黑的峭壁般悬空,掌狯让大家扶墙一个一个依次而行,他带着两个亲兵走在最前面。掌笠断后,张骁也要求跟他走在最后面。

大家都借着火把微弱的光亮,隐约盯着前面人的背影,摸索着往前走。感觉脚下的台阶一会上一会又下一会又拐了个弯。边走张骁边没话找话的跟掌狯说着。一会问他从哪儿来,一会又问他去没去过大凉,一会又问他喜欢什么,掌笠偶尔回答一两声,更多的是只听他在说。一不留神,张骁脚下一滑,身子一歪,差点滑向左侧,感觉胳膊被紧紧抓住,身体被马上带回来,撞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张骁个字不高,比掌笠要低大半个头。此时掌笠正用一只手抓住他的右臂,紧靠在他身后。他心头一热,顺势用手扶住了掌笠腰。掌笠冷冷的声音响起:”专心走路。“说着,另一只手掰开放在腰间的手。手与手触碰间,张骁嘴角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走了很久,脚下的台阶好像还没头,忽听掌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大家都跟上了吗?”掌笠一动,按理说自己断后,掌狯在前,怎么他会在自己后面,接着后面远处又传来赵起的回应:“都跟着呢。”怎么自己变成了队头?他猛的叫住前面的张骁,然后要过来一个火把,举过头摇晃着,并大声地说:“都停下!”张骁也发觉了异样,低声问:“怎么他们到了我们后面?”掌笠回答:“这台阶有古怪。”

听到掌笠的声音从前面不远处传来,掌狯也一惊,大声回应:“大家都停下来,不要再往前走了,把火把都举起。”然后自己往前走几步来到了掌笠的身后:“少主,你们怎么会跑到我前面?”掌笠说:“这台阶有古怪。”这时王劭也从后面侧身挤了过来,语气里不无惊讶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见第四道机关被破,叔子的脸色有点变了,这五道机关中,第四道按理说应该是最难破的,它除了要发现由于光线的遮挡会触发机关之外,还要看出地面是由被掺了夜光粉的水银制成,如果直接踩上或触碰,就会中毒。只有灭了一切光亮才能看出玄妙。就算灭了亮光,还要看出螺旋图案的关键点在中心。就算发现了中心,还要有武功足够好的人一招击中中心点。这一连串的设计,竟然被这些人轻易破解。他们难道比七子还强大吗?而且这样一来,未免会让大家看轻自己的设计机关术能力。这更让叔子脸上挂不住。

洛子也发现了沙盘的变化,他脸上的表情更冷了,回身抄起桌几上的破霞剑,对坐在地板上正在剥着花生的弥子说:“走!”弥子一听立刻从地板上跳起来,梦子和壑子也凑过来:“我们呢?”“待着。”话音还没落,他二人已经到了院中。壑子和梦子看看叔子,三人都默不作声了。

掌笠举起递过来的火把,仔细地照着右边的石壁,石壁不是天然形成的,明显有开凿的痕迹,比较粗糙。他说:“让大家原地不要动,我去看看。”王劭说:“我跟你一起。”“那我也去!”张骁也说。“你留在这里。敬伦和我去。”不知是无心之说还是有意的,这次他竟然直呼王劭的字。他二人一人举着一个火把,一点点侧身让过前面的人,仔细留意着石壁和台阶。

不一会,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掌狯问:“发现了什么?”王劭说:“一路数过来,台阶有二十三级,但有高有低,拐角四处。并无什么异样,只是隔一段墙上就绘有眼形标记。”

“那我们就顺着标记走呗。“张骁说。

“我们就是顺着标记走过来的,还是回到这里。”王劭说。

“啊?那岂不是就要这样原地打转了。”张骁失望地说。

“而且,更严重的是,我们已经找不到下来的洞口了。”王劭的话又带给大家新的失望。

一边是无尽的黑暗峭壁,一边是走不出去的台阶,难道要被困死在这里吗?

掌笠示意掌狯让大家原地休息,安抚他们不要慌。兵营没有教过机关术,看来只能等工部的人想办法了。王劭和赵起交头商量着。两人用手指在墙壁上画着各种可能路线。张骁此时已经侧靠着石壁坐在了台阶上,从兜里掏出几个铁弹子拿在手里无聊地玩着,时不时朝这边张望。不知过了多久,空间里的空气开始变的有点闷热,大家心中的焦虑也开始加剧。忽然三声清脆的“当当”声响起,吓了大家一跳。随后传来张骁说:“不好意思,是我的弹子掉了。”大家这才松了口气。掌狯白了张骁坐的方向一眼。

“咦?“随后又传来张骁的声音。

掌狯没好气地问:“又怎么了?”

“我的弹子,怎么又滚回来了?”张骁声音不大,似乎自言自语。闻听此言掌笠几步走到张骁身前,张骁摊开手掌,掌心里有二颗弹子,他指着脚边说:“你看,又滚回来了。”他的脚边还有一颗弹子。掌笠问:“怎么回事?”

“刚才不留神,一颗弹子顺着台阶掉到了那里。”他嘟嘟着小嘴,指着黑暗的那一边说:“可现在居然又回来了。”

掌笠低身捡起地上的弹子仔细看,这铁弹子表面镀了银,并无异常,等等,他发现铁弹子的有个很小的黑点,好像与什么东西磕碰过。他对张骁说:“把其他的给我看看。”张骁把手里的两个递过去,又从身上掏出一把弹子,给掌笠看。掌笠检查了一遍,发现其他弹子表面都很光滑。他对张骁说:“你再扔两个看看。”张骁又向刚才方向扔了两个。传来几声弹子磕碰的声音,不一会儿那两颗弹子果真又慢吞吞地滚回来了。掌笠再次捡起,发现弹子上又出现了黑点。他立刻把王劭和赵起叫过来,把刚才的发现告诉了二人。赵起拿起一颗弹子,用手指用力擦了擦黑点,黑点竟然被擦掉了。他和王劭对望了一下。掌笠立刻命掌狯带人把对面黑暗的地方照亮。

对面原来并不是悬崖峭壁,台阶的左边有一段很宽的空隙,接着便是漆黑如墨的墙壁,所以当人们脚下踏空,又看到漆黑一片,心里紧张,就会以为一边是悬崖峭壁,就会选择有石壁的一边走。掌狯一脚踩着台阶上,由亲兵拉着,身子探出,成一字马,另一只脚去踩墙壁。收回身说是石壁。

“原来奥秘在此。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悬回梯”?”

“悬回梯是什么啊?”张骁凑过来问。

“据说就是一段台阶,循环往复,让人走不出。”赵起说。

”这个好玩,等回去后,我也在屋里弄一个玩玩。“张骁说。掌狯又白了他一眼。

“怎么破?”大家急切地问

“不知。因为没人见过,只是古书里有过记载。”赵起的回答又让刚刚点起的希望破灭了。

“既然我们知道了另一面石壁的秘密,那么我想剩下的就是那些石壁上的标记了。我想再走一遍。”王劭说。

大家点头同意。这次走的是王劭和赵起。过了不多时,只见王劭一人从后面走上来。他兴奋地说:“找到出口了!”大家一听为之一振。他对掌笠说:“让大家跟在我后面走。”掌笠点点头。于是众人跟着王劭往前走去。走到一处有眼形标记的地方,王劭停下来,指着黑暗处对后面的人说:“闭着眼,往那边走。”后面的人犹豫着不敢迈腿。王劭安慰道:“放心吧。”掌笠挤过来,首先迈了过去。然后听到他的声音:“大家听王作府的,往这边走。”然后是赵起的声音:“掌少将,慢点。”大家听到他两个人的声音,放心了很多,依次迈过去。那边接着还是一段石阶,以此方法,又走了三段,终于前面没有了台阶,大家高兴地喊道:“终于走出来了,都把我们绕晕了。”

台阶尽头立着一道紧闭的大门。门上镶着一个紫铜的徽标,两个篆些的车字,下面一个云型托台。门口摆着两个石兽。

镇魂兽。而且是两只幼兽。

第二十一章 称自己

魏晋风云第二十一章称自己第二十一章称自己

梦子和壑子也聚在沙盘前,目不转睛盯着看。眼见第五道机关被破,壑子有点丧气地走开了。梦子不无担心地问:“他们二人,应付得来吗?”上一次进墓,五人合力才得以脱身,这次只去了二个人,还要去救人。“要不我们也去帮忙吧。”他看着叔子说。按七子的规矩,队长不在,就听顺次排位往下的。自老大队长策子离队已两年多,洛子按理就顺理做队长,但他执意不肯,认为策子会回来。叔子排第三,现在洛子不在,自然要听他的。

叔子抿着嘴唇,过了一会,终于说:“去接应。”“好!”梦子和壑子异口同声应道。三人准备了一些必应用品,也朝舜耕山方向急奔而去。

见到大门上的标志,王劭低声惊呼了一声。张骁好奇地走上前想要摸:“两个车字,一个盆托着,这是什么字啊?”掌笠问:“你认得?”王劭说:“这是曹氏的家标。上面的不是车,是东。两个东立于灵台之上。乃日出东方之意。“众人一听恍然。张骁说:“曹氏,是魏王曹操吗?”王劭点点头。张骁眼神里浮现出敬畏之色。对于这位一代枭雄,有骂有赞,难评功过,但不管是骂的人,还是敬的人,都无法否认他的成就。

“难道这是曹氏的墓吗?里面会葬着曹公吗?”张骁继续好奇。

“看规格和规模貌似不像,如果曹公的墓,肯定要宏伟很多。”王劭否定了他的提问。不过,葬在舜耕山,自然有其寓意,舜者人帝也。曹公在世并未有称帝之意,那么谁会葬在这里呢?

自然没人会给开门,还得自己想办法开。张骁看众人在大门四周摸索着,就大声说:“你们在找什么啊,想进去直接开门就好了啊。”说着就举起手拍向大门正中的家徽,王劭刚要阻止,众人更是担心他会触碰到什么机关,纷纷握住兵器往后退。他拍了几下,大门居然应声划开了,也没有飞出什么暗器。众人松了口气,真为这位张小公子的胆大妄为而折服了。王劭说:“幸好,否则你这样贸然行事,万一遇到了厉害的机关,估计我们都要折在这里。”张骁一脸无辜地说:“至于吗。谁会在自家家徽上做手脚啊,这也太大不敬了吧。”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既然门已开,就不做过多停留,大家走进大门。进了门,众人被里面的情景看呆了。

随着大门打开,外面的空气进入墓室,忽地点燃了墙壁上的数盏长明灯,墓室顿时大亮。大家一看,门内哪里像墓,分明是哪家王府的花园一般。一条水系穿行而过,波光粼粼,河边还靠着一条雕刻精美的石船。各种用玉石雕刻的花木盆景在光亮中闪着温润的光芒,空中悬挂着一轮冷月,还挂着石刻的飞鸟,栩栩如生。那些花草似乎还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众人被眼花缭乱的珠宝装饰所迷住,不过好在没人动邪念。看墓室中的景象,不像被盗过的呀。那么幽冥船出现这里是为什么?船上的人是否进入过古墓?这墓里到底葬的是什么人?不会又和八公山一样是一座空棺材吧?可棺材又在哪儿呢?

正在众人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时,听得耳边传来一声稚气未脱的声音:“你们是谁呀?”掌笠一惊,这墓里怎么会有说话声?有人似乎已经被迷住了一般,没有动。还好掌狯是清醒的,他此刻也已警觉地抓住了佩剑,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张骁也是清醒的,他已经抽出短弩,时刻准备。王劭的眼神开始迷离,剩下人等,更不用说了。等声音再次响起时,三人看到了发声者,竟然从石船上飘出两个身影。

等两个身影完全现身,三人看清了,是两个人,以高一矮,身着宽袖华服。高的面如银盘,眼里无光,一头银色长发用高纱冠束起,插着金簪,身着皂色锦袍,悬空而站,衣角飘起如仙人般,背上背着一

个少年模样。少年身着红色官衣,外套金色无袖夹衣,梳着两个朝天发髻,脖子上套着璎珞,带着抹额,抹额上镶了块洁白的羊脂美玉。

其他人脸无表情地面朝二人。

“你们今日来称什么?”那少年无视王劭的见礼,继续发问。

“称什么?”三人互视一眼,充满疑惑。这是人是鬼?再看其他人,貌似着了道。

只见王劭像中了魔一样,喃喃地说:“称自己。”

“好好好,谁先来?”那少年听了似乎很高兴。手下众人竟异口同声说:“我!”。

那少年又道:“好好好,来来来。”。第一个上船的是工部的一个人,掌狯喊他,毫不理会,径直朝二人旁的石船走去。刚上船,石头做的船竟然摇晃了一下,那少年厉声道:“太沉!”说着话,年长的“那人”忽然伸出一只手,手掌中升起漆黑的一团雾,把船上那人罩住提起,那人瞬间凌空,然后年长的“人”手掌一翻,被罩的人应声落到河水里,水面仅仅荡起几圈涟漪,人便无声地沉下去了,没有溅起一丝水花。那不是什么水,更像是水银。

三人看得惊愕不已。少年面无表情地说:“下一个。”

下一个是兵部的人,同样面无表情地走上石船,船身这次纹丝未动,少年又厉声道:“太轻!”年长的“人”如法炮制,第二个人也被扔进了水银河内。转瞬间已损两条人命。

就在少年开口叫下一个的时候,王劭走了上去。张骁急忙伸手去拉王劭,可根本拉不住。

就在王劭快要登上石船之时,掌笠对掌狯和张骁使了个颜色,三个人同时出手!张骁的箭弩射向年长之“人”,掌狯飞身跃起,手里的剑劈向少年,掌笠则奔着王劭而去。

张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箭弩穿过年长的“人”落在河中,那“人”却毫发无损,依然机械般举起手,掌中黑雾渐起。

而掌狯更是连人带剑竟然穿少年而过!眼看要撞到后面的墙壁,掌狯空中急转,借了一棵玉树的力,这才不至跌落。

站在桥下的张骁又连射三箭,全部落空。

掌狯再次跳起,从背后举剑对着少年连砍,少年的身形被砍成几块,可剑离开之后,身体又聚集在一起。

掌笠此时已抓住王劭飞身下了桥,并大叫掌狯“快撤”。三人重新回到地面。

少年似乎恼了,举起右手在空中写着,空气中出现了几道字符。少年用手将字符弹向众人,本来就已经被迷失了心智的众人竟被字符唤醒,转身朝三人扑来。

三人拉着王劭已退到大门处,门不知何时已关上,三人只得背靠着门,做防守之势。

而那个年长之“人”双掌升起更大的黑雾,也向他们攻击而来。张骁抽出两根短朔将尾部一插,两根短朔变一根长朔,双手为轴拼命挥舞,为四人撑起一片圆形屏障,算是暂时打退了黑雾。可面对那些被迷失控制的下属,实在不忍下手。只能用手中的剑柄击退他们,不忍把剑。

这时墓室内响起一阵刺耳的噪声,起先舒缓,随后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尖,被控制心智的众人开始有了反应,首先是停止攻击,接着双手抱头,身体开始扭动,连身边的王劭都露出痛苦挣扎的表情。三人也觉得这声音诡异难听,不由得想捂住耳朵,可无奈手中持有武器,还要时刻提防攻击,只能咬牙忍耐,感觉耳膜都要被刺破。终于众人尖叫着纷纷倒地晕厥。噪声也戛然而止。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随即飞快落下。

第二十二章 血破金光符

第二十二章血破金光符

只见来者是一黑一白两人,一个浑身上下黑色紧身鳞甲,脸上带着黑色面罩。另一个人白色长衣,脸上也带着面具。见有新者进来,年长的“人”转向他们,又看看这边,意思是犹豫该打哪边?

落下后,黑衣人立刻攻向年长之“人”,白衣人则向少年出手。

黑衣来人手持一根大流索,扔出去如流星般打散年长之“人”掌中升起的黑雾,那“人”似乎不满,掌中腾起更大的黑雾。

白衣人则用剑抵御少年画出的道道金光符。

见有人前来相助,先不管是敌是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掌狯和张骁为之一振,提着兵器再次加入战斗。掌笠和白衣人对付金光符,其余两人则和黑衣人一起对付黑雾。

黑雾和金光源源不断,绵绵不绝,刚打散又袭来,刚挡开又飞来。几个人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黑雾一团比一团浓,金光符一道比一道快。突然一个不留神,张骁就被黑雾击中,打了个趔趄,撞在旁边的石柱上,口里喷出一口鲜血。

这边金光如利刃一般,被划到便是一道血口,掌笠的手臂身上已经被划到两三道。这样打下去,不被击中也会被累死,得想办法还击才行。掌笠刚想到此,只见白衣人大声对他说:“打月亮。”话音未落就一把把掌笠推出金光符攻击范围,自己则全身挡在了金光符前面。掌笠抬头一看,屋顶上果然有一轮圆月,不知什么东西做的,发着冷森森的光。此时白衣人的剑光和少年的金光已经混为一体分不清,只是时不时飞出几颗红色的血珠。掌笠不敢再迟疑,飞身踏着几棵玉树的枝桠,腾空跃起,对着那轮冷月就是一剑。掌笠的长侧铁剑,削铁如泥不说,但凭力道就十分巨大,可一剑下去,月亮表面只留下一道浅痕。掌笠再次跃起,又是一剑,月亮还是一道浅痕,一连几剑,终于月亮上有了一道明显的裂痕。掌笠再次双手举剑,用尽力气照着裂痕狠命一击,只听得咖啦一声,月亮应声而碎。同时,一声惨叫从下面传来。

少年突然一只手捂住抹额上,抹额上所嵌美玉竟然碎了,顺着额头留下一道黑色的液体。少年一个趔趄瘫软在桥栏上,原本清秀红润的脸变得如死灰般白透。年长的“人“见状收了黑雾,飘到他身旁,伸出手指摸向少年的额头。黑衣人见状说:”不要让他碰到!”张骁挣扎着站起,抬手一弩箭,射退那人的手指。三人联手向年之“人”攻击,迫使他无法触碰到少年,他不得已再次聚起黑雾还击。

浑身被血染红的白衣人趁机掏出一包粉末,和着身上的鲜血,撒向年长的“人”,年长之“人”顿时身形一定,不再空灵,掌上的黑雾也不再扩大。渐渐地随着黑雾逐渐消散,他竟然也和少年一样瘫软在一旁。白衣人似乎力气已经耗尽,抑或受伤太重,一只手拄着剑,另一只手费劲地想从身上撕开长衫,但终究因气力不足没有成功。黑衣人见状奔过去,帮他撕了两条沾满鲜血的布条,然后扔给掌狯:“用这个绑住他们的脖颈,注意不要触碰到身体。”掌狯和掌笠合力按他说的把那二人的脖颈绑上。二人此刻似乎僵直不动,如死尸般。

此时的白衣人已经倒在地上,身上不知被金光符伤了多少道,白衣血迹斑斑。黑衣人扶起白衣人摇晃着轻唤:“洛子!洛子!”白衣人豪无反应。

门再次被打开,从外面又冲进三个戴面具的人,一个白衣,一个紫衣,一个藕衣。掌笠和掌狯一个激灵,心想刚降了两个,怎么又进来三个。刚要出手,只见三人直奔先前二人,一个紫衣汉子背起受伤的白衣人就走。后来的白衣人看了看躺在石桥上的两具”尸体”,问:“找到了吗?”黑衣人回答:“没顾得上。应该在身上,刚才看到他用金光符了。”后来的白衣人刚要出手伸向那二“人”,被黑衣人拦住:“还是我来吧。”他用戴着黑皮手套的一只手插进少年的肚子,摸索了一会,然后慢慢从肚子里抽出一本小小地纯金色册帐,然后说:“找到了。”后来的白衣人见他到手,说“好!我们走!”同来的藕衣人指了指掌笠等人问:“他们怎么办?”后来的白衣人侧脸看了看掌笠等人,说:“一起。”

于是三人帮着掌笠和掌狯把负伤的张骁,晕厥的王劭,和躺在地上的人,一个个抬出墓室,刚要再次合上石门,后来的白衣人又说:“把那两个放回河中吧,毕竟也是一代骄子。”他和黑衣人再次返回墓室,把那两具“尸体”拖入水银河中。刚一入水,那两具“尸体”竟然又如活了一般,脸上回复血色,身体也膨胀了许多。

还没等白衣人和黑衣人退出墓室,河中就传来一声呻吟,接着听到一声轻唤:“不疑,不疑~”

黑衣人低声骂了一句,刚要回身。白衣人说:“快离开,他们恐怕又要复生。”二人刚迈出大门,藕衣人就启动机关,大门应声关闭,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声嘶力竭地喊声。

大家拼命把众人连拖带拽地往外带,刚走到垂直的洞口下,后来的白衣人想起什么说:“我回去炸了这里,免得那两个邪祟再作恶他人。”黑衣人说:“我去吧。”“你已经困斗很久,这点事我来就可以了。把火石炸子给我。”拿了东西他转身又进入墓穴。其他人则依次把晕倒的众人绑上往上送,上面似乎有人在往上拽绳索。

大家刚把所有人都拽上来,就感觉地面震动不已,接着从洞口最后爬出来那个白衣人,只见他身上已经沾满尘土,脸上也黑一道白一道。爬上后他让众人退后,回身又往深洞里扔了一枚炸子。又一声闷响,最后的入口也被塌陷封死。

直到此时,几人才松了口气,瘫坐在草地上。此时又是夕阳斜下,漫山被披上金黄色,和第一次来这里一样。

休息了一会,掌狯开始查看昏迷不醒的众人。掌笠起身先看了看张骁的伤势,又去看王劭。

藕衣人扔给掌狯一个小瓷瓶,细声对他说:“不要紧,原本他们被迷香迷失了心智,后来被我们的噪音破了,现在只是昏迷而已。给每人服一颗,一两个时辰就会醒。”然后有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三颗药丸,递给掌狯:“你们三个醒着的,一人一颗,在下面吸入太多水银毒气,需要解毒。金创药就不用我再给了吧。”说罢自己吃了一颗,又分别给自己的同伴一人一颗服下。见他们都吃了药,掌笠和掌狯这才把药服下。

“请问几位侠士为何出现在墓中,这墓里的二者又是何人?”掌笠想举手施礼,但胳膊一阵疼痛。

那四人貌似有所恢复,紫衣人已背起受伤的白衣人,准备离开。听掌笠问道,白衣人没有回头,答道:“曹仓舒和周不疑,没听过吗?“掌笠一愣,这个墓里的二人竟然是早亡的曹操幼子曹冲和神童周不疑?太不可思议。白衣人似乎只回答了半个问题就不再开口。

走过身边,藕衣人忽地站住,看了看靠在地上的张骁,说:“这个人,我带走。改日还你们。”说着一伸手,别看细弱的身躯竟然扶起张骁就走。掌笠和掌狯还没反应过来,几人已经走出数丈,一闪就消失在山坡。

凭二人之力,那么多人也带不走,掌笠问掌狯还有力气吗?掌狯点点头,掌笠让他先下山通知郡府的人前来接应,自己守在这里。也只能如此,掌狯领命急奔下山。掌笠一下子觉得很累,他靠在石头上,旁边是还在昏迷的王劭。他侧脸看看王劭,那张英俊的脸不知何时蹭了几道灰,他伸手提他擦了擦,低头瞥见王劭腰间插的短箫。不禁伸手抽了出来,放在嘴边轻声吹起。

下山的路上,叔子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箫声,他顿了顿脚步,依稀辨认出是《鹿鸣》。叔子望了望前面趴在紫衣人背上的身影,心疼地摇了摇头。

第二十三章 一夜未眠

魏晋风云第二十三章一夜未眠第二十三章一夜未眠

把所有人都弄回馆驿时,已过酉时,这次折损了二人性命,又有那么多人昏迷未醒,涉及工部、兵部两部,惊动了淮南郡守也带了人来。接受完问话,又查看了众人伤势,郡守安抚了几句,留下几名大夫和兵士供掌笠差遣,这才离去。掌笠并没提及被面具人带走的张骁,毕竟涉及前凉和晋朝,南北政局相持,如果惊动朝堂,借此发挥,那责任可不是这些人能担当的。不过依照眼下情景,先处理好这里再说吧,只能祈祷那些人不会为难张骁,让他尽早安全返回了。

掌狯一直跑来跑去,早已累不成人。掌笠让他尽快回房休息,自己则转进王劭的房间。藕衣人说一两个时辰就可以醒,可两个时辰已过,王劭依然紧闭双眼躺在那里,大夫看过也说脉象并无异常。掌笠坐在床沿边,心中升起一股内疚之情,毕竟此次行动的主指是他,而他竟然全身而退,害得其他人受伤,这和打了败仗有何区别?这些年纵然不是常胜之军,但还没败在两个鬼怪手里。他本不信鬼神之说,可这次却是亲眼所见死了几百年的人竟然把他们打得如此狼狈。如果没有那几个面具人出现,现在恐怕连他也命丧墓冢了。隔行如隔山,看来探墓远比打仗对阵凶险得多。

想着想着,倦意袭来,掌笠不知不觉就靠着床边睡着了。

壑子背着洛子,梦子夹着张骁,四人三匹马一路疾行。回到院子,梦子立刻吩咐人去烧了热水。梦子先检查了一下弥子,基本上没有被黑雾伤到什么,张骁虽然昏迷,但呼吸还算正常,暂时无性命之忧,况且他的伤不是一时半会能治好的。

壑子和叔子轻轻地把洛子放在床榻上,把血衣一点点剥开褪去,衣衫早已被金光符撕了无数道口。别看只是光,其力道却像金属般锋利,速度很快,伤口又深又细,互相交错。有些地方的血已经凝固,硬撕已经不行,梦子先用棉纱沾了温水,把凝结部分的衣物润湿,再一点点揭开,揭开处又渗出鲜血。不一会儿一盆水就成了红色,再换一盆清的,再红再换,连着换了三盆水,洛子的上身才完全裸出来,一道道血口触目惊心。

虽然相处多年,却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堪称完美的身体,还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几人的心早已心疼坏了,尤其是叔子。弥子把屋内火坑的炭火拢旺,平日大开的屋门也关上,对于失血过多的人,保暖也很重要。半日米水未进,壑子起身去吩咐人准备晚饭。叔子扶着洛子,梦子一点点给洛子上药。

洛子自少年便修玄门,讲究轻身养性健骨,气血纯净异常,据说危机时甚至能饮了救他人性命,所以在墓室才能固尸压邪。上好药后又用一层层纱布包满上身,有的地方还在隐隐渗出殷殷鲜血。叔子生怕他躺下后又压迫伤口,就这样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

梦子擦擦额头的汗水,起身去看张骁。此时壑子已端着晚饭走了进来。梦子问:“红枣当归汤好了?”壑子说好了,端起一碗去喂洛子。梦子解开张骁的衣服,又脱了里面的护心软甲,只见白嫩的胸口一团巴掌大的黑痕。壑子喂了几口走过来问:”这个人怎么样?“梦子皱了皱眉说:“我也没治过尸魂气,只能尽力而为了。今夜已晚,我且先续了他的命,明日再想医治办法。”说完取了一颗丹药,掰开张骁的嘴,塞了进去。

弥子已摘了沾了尸毒的鲨皮手套,把它扔在放了药水的水盆中,水立刻变成浑浊的青黑色。他露出一双布满奇怪纹路的手,梦子再次为他把了脉,又给他两颗祛毒药丸,调息两日应该没有大碍。三人胡乱扒拉了几口饭食,让叔子也来吃,他哪有心思吃饭,摇了摇头。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也不强求。扶着张骁,各自回房睡了。

若大的屋子只剩下一盏孤灯,和两个半坐半靠的人影。第一次与倾慕之人如此近身,却没有任何欣喜激动,相反心中满是担心和牵挂。迷迷糊糊间觉得身上有些发热,叔子睁开眼,发现热源来自怀中的洛子,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洛子的额头,滚烫。心中一惊,立刻侧身拉了拉床边的一根绳子,绳子那边连着的是各人的房间的床头。每人的床边都有这样一根绳子,挂着铃铛,防止意外事件发生时互相呼叫。

顷刻间,梦子和壑子披了衣服匆匆赶来,洛子在高热。半夜手边并无草药可配,只能待明日天亮去城内抓药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体外散热。壑子端来刚从院中井里打来的水,冰凉彻骨,梦子沾湿了布巾敷在洛子额头。待布巾温热了,浸凉再敷。见操作简单,叔子说:“你们二人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弄就好了。明日早些进城抓药。”二人点点头回房。

叔子开始还用布巾敷,后来嫌太麻烦,索性把一只手放进冷水中沾凉,再放在洛子额头、面颊、脖颈,一点点帮他把热气传到自己手上。肌肤所碰之处,感受到光滑细腻,却无半点杂念,只想他快些醒来。

晨光刚依稀,三人便起床了。此时洛子体温稍有退去,但依旧很烫。叔子一夜未合眼,依旧保持着半握姿势,眼下发青目光有些呆滞。壑子和弥子执意要求替下他,他这才勉强回房休息,并叮嘱一定要尽快去抓药。

王劭醒时便看见了靠在床沿睡着的掌笠。他竟然在这里守了一夜吗?起身一动,掌笠醒了,急忙扶他问道:“感觉如何?”“还好。”王劭只觉得身体发飘,头还有点晕,其他地方倒也没觉得异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出来的?”王劭全然不知在墓室发生的事情。掌笠把昨日在墓中的事情大致跟他讲了一遍,王劭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最后不无懊恼地拍了一下床。

“幸好有人搭救,也不知道救我们的人是谁。另外,那个墓,真的是曹冲的吗?为何死了几百年的人复生还如此凶恶?还有那些人拿走的金册到底是什么?他们怎么会那么巧也去墓里,还好像知道里面的险恶。”掌笠说出心中的疑惑。经过十几日相处,掌笠已经认定王劭学识渊博,通古达今。王劭还沉浸在对自己受迷惑的错失感之中,并没有听进去他的问题。忽地王劭问:“那位张小公子现在人在何处?会不会有危险啊?”掌笠才想起张骁已经被带走一夜了,可带走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真要出了事,那麻烦可大了。一夜未归,今天想必手下人肯定要来寻他的,得想办法找到他。可去哪里找呢?

正发愁之际,响起敲门声,门外传来掌狯的声音:“少主,你在这里吗?”掌笠说:“进来吧。”掌狯推门而入,见王劭已经醒来,施礼道:“王公子还好吧?”王劭点点头。掌狯接着说:“刚有人传话,说那位张小公子在他处疗伤,暂不用挂念。”一听有人传信,掌笠抬起头问:“是什么人,人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是什么人,送信的是街上一个小乞丐,他说有人给了他几块饼,让他传话。”掌狯说。

“那他记得是什么人吗?”王劭问。

“容貌说没看清,只是穿着藕色衣服的人。”

看来是昨日带走张骁的人,既然搭救他们,对张骁也应该没有恶意。至少有音信,前凉的人问起来,也暂时可以应付一下了。

第二十四章 洛子醒了

第二十四章洛子醒了

一服药灌下去,洛子不一会就出了一身汗,高热也褪去了。防止伤口被汗水浸了,四个人又动手重新拆绷带、处理伤口、上药。边上药旁边的弥子问梦子:“你这药行不行,可千万别落疤啊。“梦子白了他一眼说:“你那么多次伤,哪次留下疤了?”“话说洛子还真是好看,不光脸好看,这身骨也好看。”弥子盯着洛子线条匀称的上身和梦子游走在伤口间修长的手指感叹道,“梦子,要不换我给洛子上上药?”。弥子嘻皮笑脸地说,壑子用肘部捅了一下他,冲他使了个眼色,弥子一看叔子正用冷冷的目光瞪着他。弥子一吐舌头,壑子旁边嘿嘿地笑了。

正在包扎的时候,洛子醒了,环顾了一下四个人。梦子缠纱布的手不自觉停住,叔子扶着他肩头的手指也有点微微颤抖,壑子在一旁端着水盆低下头,弥子递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洛子似乎意识到他们的尴尬,重新闭上眼,四个人急忙以最快的速度包扎好伤口,帮他穿好衣服。扶他靠在床头,他这才再次睁开眼睛,嘴角挤出一丝微笑,张了张嘴。梦子马上递上红枣当归汤,给他喂了几勺。

“都好吧?”洛子轻轻吐出三个字,叔子明白他想问什么,答道:“他们都没事,昨天就已经回去了。早上梦子抓药时还特地去看了看。”“对了,我拿到这个了。”弥子递过来昨日从曹冲怀里取出的金册,洛子看了一眼对叔子说:“你拿着。”叔子点点头,接过金册,他明白洛子是让他研究金册的奥秘。“金册加上之前的竹简,这就两件了,不知能不能找出一些秘密。”壑子说。

梦子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我,把那位张小公子带回来了。他,中了周不疑的尸魂气。现在还昏迷着。”不许外人知晓这里,更不能带外人回来,这个规矩从未有人破过,就连至亲之人也不例外,梦子担心责罚也是正常。洛子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说:“找到医治的办法了?”大家一听他这么说,都松了口气,看来洛子没有要责罚梦子的意思。“暂时还没顾得上。”梦子说的是事实,昨天到现在一直在忙着治他。洛子微微抬了抬手说:“医他去吧。”三人明白转身离开。叔子也刚要起身,被洛子轻轻抓住了衣袖。

张骁被安顿在弥子的屋里,三人进屋时,他依旧双目紧闭,圆润的娃娃脸此时早已惨白。

弥子说:“怎么办,这黑气好像更浓了。”

壑子说:“要不放放血,把黑血放出来?”

“不行,这不是黑血,而是侵入心脉的黑气。放血也没用。”梦子说。

“这尸魂气到底是什么东西呀?”弥子问。

“据说是人刚死或未死时,被封住七窍,让魂魄不离开尸体,在用秘练之术在尸体体内运化。”梦子说。

“你的意思在尸体内练内功?”弥子问。

梦子点点头。

“那我用内力把它逼出来呢?”几人中壑子练的是硬功,内力也最强。

“你可以试试,不过我估计不行,毕竟人尸殊途,弄不好你的内力会被反噬。”梦子不赞同。

“可这样下去,估计要被侵入心脉,如何是好。”壑子一听也不敢贸然了。

“我们先想办法让他醒过来,再找方法医治。”也只得如此了。商量了一下,三人决定用“煮尸法”试试。即用

叔子见洛子拉住了他,心中一动,但嘴上还是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身体却没有动,感觉衣袖往下沉了沉,看来洛子希望他坐下。他慢慢转身刚要坐下,又想想起什么,起身说:“我去去就来。”叔子回来时端着一碗粥,说:“鸡汤煮的粥,你喝一点。”说着坐在床边,举起调羹吹了吹,喂向洛子嘴边。洛子看了他一会,张开了嘴。

粥很鲜,也很糯。

一碗粥很快就喂完了,叔子刚想举起衣袖给他擦擦嘴角,洛子摇摇头。叔子抬起的手知趣地放下。几个人都知道叔子倾慕洛子多年,只有洛子不知。或者他根本就知道,所以才有意回避。若不是这次受伤,恐怕都没机会让他如此亲近。

洛子一直没有说话,叔子也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人。还是叔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为他们值得吗?”

洛子嘴角微微一动,说:“换你,我也会。”

叔子一听,心头一热。他忽地动情地握住洛子的手说:“以后,我不许你再这样以身犯险。”

洛子的手此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冰凉,在叔子温热的手里仿佛凝固般。叔子索性把另一只手也握了过来,捂在自己手心里。洛子依旧没动。感觉不再有体温差了,可还是舍不得放手。

终于洛子开口了说:“曹冲墓,怎么看?”

见说起墓,叔子轻松了很多,轻轻放开他的手,又替他披了件衣服,说:“当年曹冲和周不疑都被誉为神童,两人又甚是交好。曹冲病亡后半年周不疑也死了。世人一直传闻是曹公恐曹丕驾驭不了周不疑,而先行替他杀之。此说虽盛行,但经不起推敲。曹公绝非嫉贤妒能之辈,且那时并未最终立储,死时曹冲不过十三,周不疑不过十七,完全没有必要忌惮此人。没想到看今天的情形,曹公完全可能痛失爱子而拿周不疑做了活祭。”叔子说道。

“或许另有意图。”洛子慢慢地说。

“另有意图?你的意思是和阴兵有关?”叔子望着他。

第二十五章 疑冢推测

第二十五章疑冢推测

见叔子提起阴兵,洛子清了清嗓子,叔子急忙递了茶让他润润,听他继续说:“疑冢之说,绝非临终起意。”

“嗯,有道理。曹公久患头疾,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因此还曾一怒之下杀了华佗华神医,这才导致多年后其突发头痛,无治而薨。所以曹公并不能遇见自己何时会死去。建墓都是生前多年就开始的,所以七十二疑冢绝非在其入葬时一夜建成。”多年相随,叔子已经可以领悟到洛子不多的话语中所想表达意思。“也就是说,我们奉命寻找的七十二疑冢,其实很早就在曹公的计划之中?”

“或许比想的更早。”

“从得到阴符那时起?这阴符之石传说秦皇嬴政寻四海所得,所以才在建秦陵时,在墓里塑了十万兵马俑人,以备日后唤醒之用。而曹公自起兵之初便就设了摸金校尉一职,盗取古墓财宝换取军需粮饷。可北方平定之后,理应不必再为粮饷所愁干这令世人不齿的勾当,可又为何加立了中郎将这一要职,专门负责发丘墓冢?难道那时起就开始寻找阴符?”顺着洛子的启发,叔子开始新的大胆推测。他像是想起什么,起身走到旁边的书架找了一阵子,抽出一本书册,翻看了一会,念道:“建安十二年,一统北方,当年发兵乌桓,乌丸之战,郭嘉病逝。建安十三年,华佗被杀,曹冲病亡。”

叔子拿了卷册走到床前,对洛子说:“这建安十二年和建安十三年,怎么死了这么多人?仔细想来,这两年发生的事看似无关,却也可以串起。统一北方也就是说陕北也在囊中了,那么就有可能找到秦陵,得到阴符。郭嘉是曹公至信之人,视若奇谋,突然病故,临终曹公日夜兼程赶回,必然会对曹公有所交代。既然知道华佗为神医,又曾医好过他的头疾,曹公不该轻易言杀。华佗死后不久,曹冲就病亡。作为一代名医,就算不投靠曹公,但医者父母心,华佗面对病人就算十恶不赦之人也不会不管吧。把一个神医带上身边总是有用的。这点就算郭嘉不劝,曹公也该明白吧。怎么会说杀就杀。否则郭嘉和曹冲也不会死,郭嘉不死卧龙不出,也就不会有之后的三国鼎立之势。这样的话后面真的不知道会是何种局面了。”

叔子自顾自地边说边在屋中来回踱步,洛子安静地听着,目光随着他移动。

“对了,这郭奉孝和之前的曹公谋士戏志才,都是颍川人呢,还有那荀令公。”叔子说起颍川,看了洛子一样,他知道洛子也出身颍川的韩氏,“颍川真是人杰地灵辈出之处。”

听到“戏志才”三个字,洛川的眉头皱了一下,轻轻地说:“龙亢恒氏,也不差。”听洛子一说,叔子脸微红说:“你不提,我都忘了自己姓恒了。”“终归要回去的。”洛子用轻的不能再轻地声音嘟囔了一句,显然叔子没听到。

“我们所探之墓,先是典韦的衣冠冢,后是曹冲的墓。如果说,曹公真的得到了阴符,找到可以唤醒逝者的方法,那么这七十二疑冢,葬的难道都是曹公的或至亲或赏识或有用之人?”

“不无可能。”洛子说。

看来洛子早就猜测过这种假设。叔子暗暗感叹自己太拘泥于正史传闻了。之前只是受命寻找曹公墓和阴符,大家并未对其他事有过多的过问。今日虽寥寥数语,洛子就把自己带入了另一个诡异的隐情中,不愧是我恒叔夏倾慕之人。叔子暗想。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叔子问。

“解竹简金册。”

“就是典韦衣冠冢中取出的竹简,和从曹冲身上取出的金册么?”

“尽快。”

“嗯!”叔子兴奋起来,洛子交代的事情,他都要完成,不只完成,更要做好。

“还有。。。张骁。”

“梦子肯定会医好他的,你放心。”

洛子再次闭上了眼睛,讲了半天话,他应该是累了。叔子扶他躺下,轻轻退出屋子。他要回房研究竹简和金册。

午后,壑子和下人赶着牛车去城里买了不少东西,几大罐子酒糟,两大木桶白酒,和一大堆草药。几人合力搬来大木桶,倒上煮沸的白酒、酒糟,又撒入艾草、蟾酥、龙骨、独活、大黄等药材,把张骁剥得精光扔在木桶里熏蒸,又给他灌下一大碗大续命汤。直到他满头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渐显潮红。终于,张骁一口污血喷了出来。众人这才如释重负,此时早已汗流浃背。

几人又合力把张骁从桶里捞出来,给他灌了一碗清水,终于见他长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看见眼前几个陌生的面孔,张骁面露惊讶,想说什么却无力吐出半个字。那日在淮王府夜宴,梦子是乔装过的,张骁自然没有认出。

几人擦干了他,他身材比弥子壮又比壑子小,只得给他换上梦子的中衣。扶了他躺下,梦子柔声说:“醒了就好。你中了尸魂气,不能动气。”张骁看着梦子温柔和善的脸,忽闪了几下眼睫,表示听明白了。“你现在有何感觉?”梦子又问。张骁眼珠转了转,好像在检查自己身体哪里不适。憋了一会,他斜眼看看右下方,蹦出一个字“疼”,那里是黑气所在之处。梦子点点头,又轻声说:“你先休息。”张骁又眨眨眼表示好的。其余二人问:“他怎么说不出话?”梦子说:“尸魂气所伤肺部,估计是黑气压制肺气所致,休息一阵应该可以吐声。今晚就你二人轮流守着了,有何异样马上告诉我。我去想办法。”二人点头称是。

第二十六章 鸟虫篆

第二十六章鸟虫篆

翌日,又给张骁泡了两次,吐出的血一次比一次红了,也可以说话行动了,但胸口的黑气一点没有褪去的意思。梦子给他把了脉,说:“看来只能控制尸气不发作了。以后慢慢再想办法根治。”

“没事,不影响吃喝就好。”张骁安慰他,“梦子小哥哥,谢谢你。”张骁开始叫梦子姐姐,曾被壑子狠狠骂了“你这臭小子,中个尸魂气,就连男女都分不清了吗?”于是就改口叫梦子小哥哥了。不过梦子挺受用。“大家的救命之恩,张骁一并都记下了。”张骁对其他两人也拱手感谢。“就属这小子嘴甜。知道我们的救命之恩就好。”壑子说。此时屋中的铃声响起,三人立刻放下张骁,起身出门。张骁好奇,也悄悄跟了出去。

叔子研究了近一夜,现在才醒,一睁眼就听到隔壁琴声,看来洛子恢复的不错。他又躺着听了一会琴声,才起身梳洗,拿着竹简和金册去找洛子。

洛子此时已收了琴,坐在案前写字。他的字介于魏隶和草书之间,应该是自创。见叔子进来,放下笔,看着他,目光柔和:“如何?”叔子举了举手中的竹简,说:“这无字竹简目前还没头绪,用过药水涂了一点,也没显出什么。倒是这金册上的符咒,有点发现。”洛子伸手拉了拉床边的绳子,然后起身去倒茶。叔子背对着洛子,刚想转身看他,便听到轻轻的叮当声,知道是洛子走过来了。他一侧头,洛子已挨着他坐下,倒了杯茶推给他。叔子心头一暖。这次受伤之后,洛子对他明显没那么冷了,这让叔子很高兴。

不多时,弥子、壑子、梦子进来了。见洛子和叔子并排而坐,都知趣地坐在了二人对面。

洛子见众人都来齐了,就示意叔子继续。

“据我所查,这金册上所写并非什么符咒,而很可能是一种先秦古文。”

“古文字?什么古文字,可否认得?”弥子问。

“从字形上很像鸟虫篆。”

“相传这鸟虫篆,盛行于春秋战国,为皇朝王族专用,普通人绝不能用的。”梦子回忆着说。

“梦子所言不错,你认识此字么?”叔子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便问。

梦子摇摇头说:“不认识。传说古人希望借助鸟可上天的神通,将鸟与文字结合,希望与天地交流,与神灵和祖先沟通,祛邪纳福。所以鸟虫篆多用书写符节幡信,或装饰于仪仗礼器、宫殿用具之上。为何会写在曹冲墓的金册上。“

“这符节多为金银铜所制,多用于传达命令,调兵遣将,令行公务。”叔子说。据说鸟虫篆曾是秦汉两代官文之一。你也说了鸟虫篆多用于符节之上,又有祛邪纳福之意,那么刻在金册上,放于墓中,也算合理。”叔子解释说。

“阴兵符?!”其余三人异口同声。

叔子摇摇头说:“应该不是我们要找的阴兵符,但肯定藏着某些相关信息。否则曹公怎会藏于爱子的体内呢。”众人点头表示言之有理。“那我们怎么知道这鸟虫篆写的什么呢?”壑子问。

叔子接着说:“鸟虫篆起于商。自古帝王对其宠爱有加。据说都很喜欢用鸟虫篆。秦皇扫平六国,先灭了六国文字,烧了六国古书,却偏偏保留了盛行的鸟虫篆。并将其列为八种官文之一。后来秦皇命丞相李斯用鸟虫篆书写,由玉工孙寿雕刻了传国玉玺,上面的八个字就是用鸟虫篆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那为何推定这鸟虫篆和曹公的阴兵符有关呢?”弥子听叔子像说书一样娓娓道来,听的津津有味。

“莫急,慢听。到了汉皇帝,也有很多喜欢鸟虫篆的。其中汉灵帝还设立了鸿都门学,广收善于尺牍和攻读鸟虫篆的人。包括被曹公所挟的献帝,也很喜欢鸟虫篆。”

“你还是没说曹公和这个鸟虫篆有何关系啊。”壑子催促说。

“这就要提到了。曹公三代都很喜欢鸟虫篆,自曹公,到二世丕,到三世睿。而汉末书法家蔡邕也精于鸟虫篆,他是曹公故友,建安十一年,曹公把蔡邕的女儿蔡琰迎回汉。建安十一年?!”叔子突然声调变了,转头去看洛子。洛子向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这一时点。三人早已听的入迷,催促他快些说:“建安十一年怎么了?”

“没什么,目前只是推测。”

“你说的蔡琰,是不是就是那个出嫁匈奴的文姬啊。“

”不错。正是。是否可以这样推测:蔡邕精于鸟虫篆,曹公迎回蔡邕独女蔡琰,让其为自己解了金册上的文字。次年曹冲病亡,金册做了陪葬。”这些话他貌似是对洛子说的。

“那也就是说,这鸟虫篆和秦皇曹公都有关系咯。”梦子说。

“那还是没说从哪儿知道写的是什么啊。”

“据说当年各诸侯国对鸟虫篆书写的字体也各有不同,虽楚、吴、越、蔡、徐、宋、曾、申、许、齐、邾、晋、中山都有使用。但鸟虫篆却被誉为楚文化。”

“那也就是说,我们要去楚地找答案了?”弥子一听要走,立刻兴奋。洛子一直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端起茶杯抿一口。此时方才开口:“赴楚。”

众人一听要离开这里,都很兴奋,毕竟在这里待了近月。洛子环顾四周又说:“兵分三路。”

“兵分三路?咱们总共五人,还要兵分三路,不会又让我一个人行动吧?”弥子一听跳起来。

“确是。”

弥子一听泄气了,每次都让他一个人。

“叔子和我去楚地,壑子梦子去查典韦和无字竹简。”洛子部署道。

“我们去哪儿查典韦啊?”壑子问

“从头查呗,去典韦故里,还有战死的宛城,或者再回紫金山衣冠冢,反正让你查你就查。”梦子还是头脑灵光。洛子点点头,表示赞许。

“那就剩我了呗。”弥子知道看来又要一个人行动了。

“去山东琅琊。”

“去琅琊?!我去哪儿干嘛?回老巢复命么?”弥子纳闷。

“过后交代。”

“你们都走了,那我呢?我去哪儿?”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让众人不觉一惊,居然有个人在门外竟然不知。

第二十七章 兵分三路

第二十七章兵分三路

“你们都走了,那我呢?我去哪儿?”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让众人不觉一惊,居然有个人在门外竟然不知。

不知何时张骁已站在门外了。听到他们都要走,着急地冒了声。大家这才想起还有一位张小公子在这里。众人都责怪地看了梦子一眼,意思是“你带回来的人,怎么能让他乱跑”。梦子也有点不爽,问张骁:“你怎么跟过来了?听到什么了?”“我就听到你们一个去这,一个去那的。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吗?“张骁问。

“以后不许你乱跑,更不许你偷听。不过也没有以后了,我们走了你就回淮王府去。”梦子说。

“我不回去!我要和你们在一起,你们去哪儿我去哪儿。”张骁嘟起小嘴。

“听话!”梦子安抚他。

“我不!好歹我在淮王夜宴上也多少帮了你们的忙,你们怎么也不能扔下我吧。”张骁说。大家一听此话都心头一惊。

“淮王府夜宴?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叔子紧张的掩饰。

见被说中了,张骁仰起头不无得意地说:“若不是我假冒红衣洛川,吸引了众人,你们怎么能去后院窥伺?”

“你到底是谁?!”梦子柳眉倒竖,两脚一错,上前一步,伸手一招锁喉擒拿手,扣住了张骁的咽喉。张骁吓了一跳,脖子被掐住,头不得不往后仰。

”就你?!居然敢冒充红衣洛川,也不看看谁的地盘。要我在早扒了你的皮。“弥子搓着带着手套的双手说。

“哎~哎,~梦~梦哥哥,你轻一点。“张骁被掐的有点结巴。梦子力道确是不小,看来是真急了。张骁咧着嘴。

“说!”叔子也严肃起来。梦子的手稍微松了一下,让张骁说话可以轻松点。

“我说就是了。我真不是坏人。我说的本就是实情。”他喘了口气,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那天梦哥哥扮的是婢女,叔子大哥扮的是那位老拿个扇子扇呀扇的徽州公子,这位洛子大哥呢,就是那个又丑又聋又哑的随从大叔吧。”张骁边说脸上的五官边动。说梦子时双眼抛媚声音也变细了。说叔子时摇头晃脑,可刚晃一半又被梦子的手紧回去了。说到洛子时五官皱成一团。几人看了又好气又好笑。梦子一踢张骁的后膝窝低声呵斥:“好好说话!“,张骁一阵酸疼,哎呦一声。

叔子和洛子则默不作声,估计在暗自回想哪露的马脚。

“其实,我原本并不知道。只不过方才才发现。说出来很简单,气味。这几日承蒙梦哥哥左右照顾,对他身上的香粉气早已熟悉,总觉得哪里闻到过。还有夜宴上那淡淡的檀熏,和洛子哥哥屋里的香气一样。“张骁说着还朝洛子和叔子那边耸耸鼻子。

叔子侧头看了一眼洛子,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既不是寒若冰霜,也不是生气的样子,相反眼睛里像含了一汪笑意,正盯着张骁看。

“当晚回去听下属说有人在屋上窥伺后院。刚才我就随便一联想,没想还真被我蒙对了。”张骁一脸得意。

“既然发现,为何不说?”洛子问。

“发现归发现,告发归告发,这是两码事。况且你们又不是冲我们前凉来的,何必多事呢。况且淮南藏龙卧虎,各路神仙都得罪不起。不给自己招麻烦。”张骁解释的倒也合理。

“没想到你们凉州人还挺有心眼。”壑子插嘴说

“你以为就你们南江的厉害?我们北江也是人才济济。不信比划比划。”张骁不服。

“所以如果你们不带我去,我回去见到掌大哥王大哥一高兴,说出点什么,或者和淮王府的人。。。”张骁的娃娃脸露出一丝皎洁的笑。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废了你,让你回去什么也说不出来!”梦子手上一紧。

“疼疼疼,梦子小哥哥,你可别啊。我真不是坏人。”

“你是何人?”洛子的脸也开始沉了下来。张骁一见知道他的话惹怒这些人了,赶紧说:“其实我不是不说,只是我怕我说了,你们更不带我了。”

“说!”壑子已经不耐烦了。

“好吧好吧。我的确叫张骁,这可没骗你们。我是前凉的肃海王。

“前凉的肃海王?你是前凉的王?!”众人惊道。

“就算是吧。我就说不告诉你们。“张骁尴尬地笑了笑。

“那现在的前凉王张骏是你什么人?”叔子问。

“是我堂兄。”

“那你父亲是。。。前任前凉王,张茂?”

“正是。”

前凉张氏,自文王张寔,张寔被刘弘刺杀,其子年幼,由其弟张茂继位。张茂死后,王位再次归于张寔之子张骏。

“我这个肃海王,有名无实。没什么实权和实职,封地也远在甘西。我也知道毕竟我父皇也曾是前凉的皇帝,他这么做也是怕我对他的皇位有危险。”这一段话在张骁嘴里说出来,就像唠家常一样心平气和,宫闱之中的凶险不是民间百姓所能体会的。

”不过我这位皇兄对我还是很好的。只要不涉及朝权的,其他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我也乐得逍遥自在。这次淮王下请帖,我要求一起来玩,皇兄也答应了。”

听完他的自我介绍,确是出乎大家意料,没想到梦子顺手救回的人竟然是前凉的王。

“那这次淮王千里迢迢请你们来,所谓何事?”叔子继续追问。

“那可不知道了,我不过问这些。不过只是听说好像来了好几国北江的。”

“除了前凉,还来了哪些国?匈奴?鲜卑?羯?胡?”叔子问。

“差不多就这些吧,你看,我都说了。”张骁装可怜状。洛子使了个眼色,梦子这才松手。

“洛子大哥,就让我跟你们去吧。我不会添乱的。而且我还会帮忙,在墓里就是我射中穹顶的。”

“你!射的还真是好!“叔子咬着牙说,“若不是你破了穹顶,他们也不会再往里走。更不会害洛子受伤。”。

张骁刚要还嘴,梦子拉了他一下,他赶紧冲洛子道歉:“对不起,洛子大哥。“说完冲梦子吐了吐舌头。

“无妨。”

众人奇怪,洛子居然如此包容他。

“你想跟着那一路?”洛子柔声问。

张骁见洛子这么问,知道他已经同意带他一起去了,于是认真地环视起众人,煞有其事地想了想,说:“我虽然睡了弥子哥哥的床,不过他轻功太好,我肯定跟不上他,这一路,我不选。”弥子冲他挥了挥拳头:“我才懒得带着你这个小包袱。”

张骁冲他嘿嘿一笑,接着说:“梦哥哥最疼我,不过我可不想碍壑子大哥的眼。所以呢。。。这一路也不能选。”

壑子说:“算你识趣。”

“不如洛子哥哥带着我吧。”张骁把笑脸转向洛子。

“你倒真会挑,你怕碍我的眼,就不怕碍别人的眼吗?”壑子瞟了一眼叔子。叔子干咳了一声说:“不行!楚地险恶遥远,否泰不明。你来自西北,肯定会水土不服。况且离家久,你的人肯定会到处寻你。岂不是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我可以修书给他们,让他们放心便是。对了,要不要人手,我的人可都是前凉一等一的勇士。”

“不必!”叔子冷冷地回绝。

“就这样。”洛子拂袖起身,看来他已经默许了张骁的选择。

第二十八章 完渠传说

第二十八章完渠传说

掌笠的桌前放了三封信,一封是张骁不知差谁送来的,转呈前凉来的人。第二封是密报,说在荆襄河畔发现了幽冥船的踪迹。第三封信来自建康,询问案件进展。

掌笠把其中两封推给王劭,王劭看后,对掌笠说:“要不你去荆州追幽冥船。我先回建康,一是跟他们汇报一下。二来打听一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总觉得这样盲查下去,根本没效果。你看如何?”

掌笠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提议:“那我在荆州等你。你骑张骁送的马,路上快一些。”

事不宜迟,当日二人就决定带人出发。一路直奔建康,另一路则向南而行。

淮南离建康不过八百里,但为了早日能与掌笠在荆州回合,王劭等不及其他人,自己骑着那匹黑色的汗血宝马一路疾行,让赵起和工部人等后面跟着。

不到两天王劭就回到了建康城,一进城,他直接回相府,希望先和父亲汇报一下。临行时他以为只是普通的协助办案,也没和父亲有过交流,但这半月遇到的事情,让他这个初入官场没几年的青年来说,有必要跟父亲说说了。

丞相王导上朝还没回来,四位哥哥也不在。掌灯时分王丞相才回来,见儿子王劭回来,自然也很高兴。吃罢晚饭,父子二人边在书房聊了起来。王劭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大概和父亲讲了一遍。待王劭讲完,王导说:“此事我知道。最初确是谢丘珍提议的。起初我反对交给兵部,查案本就是大理寺的事,其他部没必要查手。他知道绕不开王氏,就索性向圣上推荐你,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王导看来知道此事。

“父亲,这幽冥船有何古怪,为何皇上如此重视?”

“幽冥船何古怪我不知。只听说幽冥船的出现与传说中的阴兵符有关。这阴兵符曾传秦嬴政所得,后被曹操所获。得它者可唤生死、召唤阴兵。

“唤生死召阴兵,那岂非拥有至上的能量。”

“不错。所以人人都想得之。圣上自然也希望凭借它收复北国。若其他人得了,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您的意思是,有人想利用阴兵符。。。”王劭话说一半,两人都明白后半句的意思:有人想改天换日。

“所以我也就同意让你参与调查。王谢两族,一直以来一个主内政,一个握兵权。互相支撑互相牵制,圣上这样安排也是圣明之举。”

“父亲,不知何人想得到阴兵符?”

“这就难说了。谁都有可能。谁不想得天下呢?”

“父亲您就不想,我也不想。”王劭朗声说,他这话除了明志,更是所指那个曾经想谋权篡位的世伯王敦。王导宽慰地看了看这个儿子。几个儿子里,虽然他最偏爱嫡出的长子王悦,但这个老五最像自己,也最让他放心。

问出了事关阴兵符,接下来就可以顺着这个线索查。

翌日一早,王劭先回了工部汇报,又去兵部代掌笠述了职,最后去了太学院的书室,希望找到相关文献记载。一直到催促闭馆,王劭也没找到关于阴兵符的只言片语。

回到相府,下人回禀说工部一位姓赵的来找过。王劭一听赵起他们赶回来了,立刻折返工部。

见到赵起,王劭并没有把父亲对他说的内情告诉他,只是说想找一些先秦关于兵符或神器的记载,可在太学院并没找到。赵起提议说:“属下出身寒门,没有到过太学院,但想来多半收藏的都是正经正纪。如果想知道一些坊间轶闻,不如到咱们工部自己的藏书阁找找吧。工匠们常年流于民间各地,带回来的各种杂书小物还挺多的,或许能发现点什么。”王劭闻言有理,于是二人一头扎进了工部的藏书阁。

各部都有自己的存放书籍典藏的地方,统称藏书阁。工部的藏书阁多是一些关于建筑工程、器具材料、技术技能、模型工具、图纸设计等的。一进藏书阁,除了高耸的书架云梯,还摆了五花八门的物件。赵起是工部的老人,自然对这里的归类比王劭熟悉。但他并不知道王劭要找的具体是什么,只能挑出来了再让王劭一一过目。二人一排一排的翻,又一类一个类的找,一楼楼的爬,夜过三更也没找到想要的。

王劭正仰头查看着如高墙般的书架目录,听得不远处赵起轻声朗读的声音:“始皇好神仙之事。有宛渠之民,乘螺舟而至。舟形似螺,沉行海底,而水不浸入,一名沦波舟。

“这是什么书?”王劭问

赵起翻过书表面,说:”《拾遗记》,王嘉所著。这王嘉是什么人,没听过啊。”

“且不管他是谁了,还写了些什么?”王劭继续问。

赵起继续念道:“其国人长十丈,编鸟兽之毛以蔽形。始皇与之语,及天地初开之时,瞭如亲睹。及夜,燃石以继日光。此石出燃山,其土石皆自光澈,扣之则碎,状如粟,一粒辉映一堂。昔炎帝始变生食,用此火也。国人今献此石。或有投其石于溪涧中,则沸沫流于数十里,名其水为焦渊。”

“这是什么石头,萤石么?”王劭一听记载有奇石,立刻来了兴趣。

“若萤石,只发光,不燃山沸水啊。”

“还写了什么?”

“臣国去轩辕之丘十万里,少典之子采首山之铜,铸为大鼎。臣先望其国有金火气动,奔而往视之,三鼎已成。又见冀州有异气,应有圣人生,果有庆都生尧。又见赤云入于酆镐,走而往视,果有丹雀瑞昌之符。始皇曰:此神人也。弥信仙术焉。授始皇炼冶之术,铸剑有三,曰此剑可万年不朽,弯而不折,曲而可复。临别,赠陨铁一枚,曰:此铁可唤生死。”

“此铁,可、唤、生、死?!”王劭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赵起听到王劭异样的声音,停止了念读,抬起头看到他目光发直,口中还在喃喃地重复最后一句话。他走过去轻声问:“少府,你没事吧?”

王劭这才醒悟,说:“这书可否借出?”

“应该可以,书上并未标注禁止带出的字样。等天亮时我们登了记便可借出。”

已过四更,二人事先交代过要通宵查阅,当值人员也就锁了大门自行去休息了。二人便找了空处休息。等天亮出门时,守门官见二人要借《拾遗记》,笑着说:“既然将作少府和赵匠爱看这类奇闻怪事之书,不如再看看张华所著的《博物志》。”“好!一并借了!。”王劭很有兴趣。

顺利借了书,王劭特地把书揣怀里,甚是兴奋,恨不得马上飞去荆州告诉掌笠。不过,这仅仅说有陨铁所作的阴兵符,但这阴兵符什么样子,现在在哪儿,还不可知。王劭交代赵起,把能找到的秦朝的符节、兵符、令牌的图样都画下来。自己则要再好好读读这两本书,另外再查一查作者的来历。

二人约定,明日一起启程去荆州。

第二十九章 傩戏赐魂

第二十九章傩戏赐魂

晚上,王劭跟父亲辞行,王导得知儿子要去荆州,嘱咐说:“荆州现在是庾亮所据,此人独断专行,与我屡有政见分歧。你此去一定要小心周旋。”王劭点点头表示记下。

去楚地,必过荆州。

荆州,楚都城郢之所在。禹治水患、割地布、划九州,始有荆州(其余八州为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豫州、梁州、雍州),以境内荆山得名。扼长江之堑,据江湖之会,镇巴蜀之险,自古兵家必争。诸葛孔明传世之作《隆中对》一语道破:“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且不说春秋战国秦汉之远,单魏蜀吴为争夺荆州引出不少典故:“刘备玄德借荆州”、“鲁肃子敬讨荆州”、“周瑜公瑾谋荆州”、“关羽云长失荆州”。

发五猖

踏入荆州城,叔子感叹:“东望武昌兮云历历,西连巫峡兮路悠悠。好一个铁壁铜关荆州城。”荆州城墙高筑,门楼巍峨,为关羽云长梦九仙女赛城防所筑。

三人穿过瓮城、敌楼、战屋、复城门,才进了城里。城里热闹非凡,往来客商络绎不绝,因为联通西南东的交通要道,又是北上过江必经之路,这里的人也来自五湖四海,各种方言不绝于耳,看得张骁左顾右盼。三人选了一家中央大街门厅高大的客栈,要了三间临街的上房。

张骁站在房间窗边往下看热闹,忽叫到:“你们快看!”叔子说:“你不要总大惊小怪好不好。”“是掌大哥!他们也来了!”听到掌大哥三个字,洛子抬起头,叔子奔了过去。果然楼下的街上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掌笠副将掌狯,后面跟着掌笠。

“果然是他们。怎么他们也来了荆州?”叔子扭头对洛子说。

“这下热闹了。要不要我下去打声招呼啊。”张骁逗他。

“你敢!”叔子厉声阻止。张骁吐了吐舌头。好在这些人只是走过,并没有与他们住进同一家客栈。

为了深居简出,三人命酒保把饭菜端进屋子。张骁边吃边问:“他们来荆州干吗啊?不会是寻着我的味,来找我吧?”叔子说:“食不语。”张骁急忙闭嘴。

撤去碗碟,又用旧茶漱了口,酒保重新沏了一壶上好的毛尖端上来。三人这才围坐桌旁,继续刚才的话题。

叔子问:“初到荆州,我们该从何查起?”

洛子说:“有位习彦威先生,可知?”

“习凿齿习先生吗?听说过,但不得见,据说是位不起的史学大家。”

“正是此人。出身荆州豪族,此人亦精古通今,曾与我世伯交好。或许会帮到我们。“洛子说。

“太好了,正好可以借此认识一下这位大家风采。不过,我们这次就这样见他吗?”叔子的意思说,这次用真名实姓吗?

洛子点点头说:“该真时便真。”

张骁一听又要认识新朋友,也很高兴,他说:“那我们要不要准备见面礼。”叔子瞥了一眼他,说:“人家不骑马。”洛子言道:“提议有理。”一路奔波而来,哪会想到带礼物,三人商定下午去街面上寻一寻。

买礼物自然要钱,张骁先找了城里最大的钱庄,出示了一块金牌,立刻庄上的掌柜笑脸相迎,请他们去后堂。张骁说等不得就这里吧。掌柜问了兑多少。张骁看看叔子,意思是兑多少合适?叔子说先兑一千两吧。张骁把银票和百余两散碎银子,递给叔子。叔子翻了一眼他,意思是我成跟班不成?但还是接了银钱。

三人寻了一圈,也没想到要送什么。据说这位习先生笃信佛教,最终三人达成一致,选了一尊象牙雕的佛像,又配了一串一百零八颗珠的象牙佛珠。虽不是稀罕之物,品相确实难得。付了钱,张骁建议晚上不如在城内逛逛再回去。于是叔子写了地址,让店主把东西送回客栈。

下午街上的人明显比上午多了不少,而且有越来越多之势。街上摊子也多了起来,张骁见到稀奇古怪的东西就要买买买,可叔子就是不给买。理由很简单,此来是办事,带这些无用之物作甚。张骁只好作罢,心里暗想以后我一定再来荆州买个够!一路上看到不少摊子都摆出各式面具,洛子停在一个摊前,指着面具问:“这是。。。”“傩面。”摊主见来人操着官话,也用半官半方言的调子回答。

“傩面是什么啊?”张骁问旁边的叔子。

“傩仪时带的面具。”叔子回答。

“那这傩仪又是什么?”

“祭祀时跳的舞,驱鬼逐役,祈求风调雨顺的。老板,今日怎么都在卖这个?”叔子环顾了一下其他摊位问。

“今日冬日撒,有傩戏看哟。要不要来一个带着玩啊。”摊主解释道。原来都到了冬至,不觉好快。

“要。”洛子说。

一看能买东西了,张骁立刻兴奋起来。他拿起两个面具说:“叔子你戴这个,洛子来这个。”摊主见有生意上门,立刻笑着介绍:“客官好眼力哟。这个叫秦童,那个叫秦童娘子。一对好夫妻呢。”叔子白了张骁一眼,自己另选了一个白脸模样的面具问:“这个叫什么?”摊主说:“这个是甘生八郎。”“好,我要这个。”

洛子拿起一个花脸的面具,摊主说:“这个是勾簿判官,祛邪的很。”洛子点头表示就要这个。张骁挑来挑去,拿不定主意,叔子催他,于是他让摊主给他推荐一个威武的,至少不能输给判官。摊主也给他拿了一个花脸的,说这叫开路将军,专砍五方邪魔。张骁说这个好。

付了钱三人带上面具,互相对视,不禁好笑,果真是“摘下傩面是人,带上傩面是神”。只此时街上已有不少人也带上了面具,张骁建议为了避免失散,不如每人手腕系上彩绳。叔子说无聊,没想到张骁真的去要了几根彩绳还配了铃铛,拉着他俩系上。叔子无奈只好又付了几钱银子给摊主。

街灯已经陆续亮起,整个荆州城一片通红,甚是好看。一个又一个傩戏的摊子圈好场子,打起鼓点,吸引路人,示意好戏开演了。三人走走看看,一路走过,竟然与掌笠等人走了个对脸。张骁刚一愣,被叔子紧紧拉了衣袖,意识到不能招呼,立刻把头别过去。洛子也有点紧张,转念一想带着面具呢,不妨事,但还是不自觉地微微低下头,侧身从掌笠身边擦过。掌笠走在接踵的人流中,也是好奇地四处观看。忽觉耳边一声叮当的铃铛声,心头一动,四处看时,只见几个戴着面具的人从身边走过,未见熟悉之人。不禁哑然失笑。

走到一个傩戏摊前,洛子站住脚。傩戏分阴阳两戏:以娱人纳吉的是阳戏,图喜庆祥和;以驱邪酬神的为阴戏,敬鬼神祭祖先。这个傩戏摊演的正是阴戏。只见四五个身着黑衣黑布蒙面的人相继倒地,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人和带着红色面具的人搂在一起,貌似依依不舍。最终白面人也倒地。红面人先是抱着白面人浑身抖动,似乎是伤心欲绝。接着他在场中双手举天,左右跳着,像是疯狂地祈求着什么。此时一声惊锣响起,场内腾起一阵烟雾,烟雾中出现一人,带着巨大的黄金面具,身穿金袍,围观者一阵欢呼,看来这是个神。接着红面人跪倒在地向金面人不停磕头,此时锣鼓点也密集起来。那人的头和着鼓点如捣蒜般,众人喝彩声起。突然鼓声骤停,金面人抛下一个什么东西,红面人接住,作狂喜状,抱起白面人,把东西放在其身上,白面人起身,二人拜谢。接着金面人又大手一挥,落下几片金光,躺在地下的黑衣人也纷纷一跃而起。此时音乐再起,众人围着金面人跳了起来。算是剧终吧。

但围观者并未散去,相反都等着。一会演戏的几人掏出一些金片,众人纷纷掏钱去买。张骁也不知何时凑上去讨了一个,拿给二人看,这是一个金纸叠成的元宝形符咒,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居然是鸟虫篆!叔子马上挤进人群,买了几个回来。洛子则问旁边一个乡绅模样的人,这是什么戏。那人也操着半官话回答:“金乌赐魂呐。多讨几个符回去,可保家人一年安康。”

赐魂?这楚地果然有门道。

见有所收获,洛子朗声道:“吃宵夜去!”

第三十章 发现疑船

第三十章发现疑船

荆襄九楼,荆州城最好的酒楼,取荆襄九郡之意。楼高五层,整个店内以金色和红色为主,装饰豪华。现在正值为期三天的冬日祭,酒楼通宵不打烊,来这里的客人一直络绎不绝。虽然客人很多,但有钱好办事,掌柜给他们带到了最高一层的临窗雅座。这里可以鸟瞰荆州全貌。

三人不禁感叹,一个地方酒楼竟如此豪华,堪比王府,可见酒楼主人不简单。落座后张骁让酒保把拿手菜尽管上,酒自然少不了,热热的米酒一杯下肚,顿觉浑身舒畅,秋夜的湿寒顿散。此时的洛子一改往日的高冷,白皙的脸庞被这灯红酒绿映得泛起粉晕,张骁那本就粉扑扑的娃娃脸此时更是红里透粉,叔子不善酒力,好在这米酒不烈,也不禁多喝了几杯。喝得热了,三人索性脱去外衫,把几只空酒壶立在地板上,拿着竹筷玩起了投壶的游戏,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少年模样。

掌笠一行人自然住不起高档的酒楼,他们选了一家干净僻静的客栈住下。听说现在是冬日祭,也出来看看热闹。人群中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铃铛声,让掌笠心意一动。不知怎的,他最近总会听到那曾经熟悉的铃铛声,或许是办案太紧张,产生了幻听?几人找了家路边小店,叫了几个当地特色的炒菜,几乎都是辣的。好在军营出身的人不忌口,饭菜倒也可口下饭,还破例叫了几壶米酒给大家去去寒解解乏。

饭桌上掌狯问掌笠,接下来怎么查。掌笠说:“据报这幽冥船出现在荆水河畔,待会吃完饭,我们过去看看。”掌狯点头。

吃罢饭,掌笠让其他人回客栈,向店家问了路,便带着掌狯朝河岸走去。河边上也人潮涌动,因为冬至有祭祖风俗,不少人在河边放河灯,也有烧纸钱的。漆黑的河岸两边停了高高矮矮的不少船舶,河上漂着星星点点的光。沿着河岸二人凝视着暗处,掌狯问:“哪艘是啊?”

二人从上游一路走下来,眼见着两旁的人渐渐少了。猛然掌狯指着河对岸,低声说:“少主,你看!”掌笠凝神望去,只见河岸停着一艘比旁边的船高出不少的船。因为这里已经几乎没人再放河灯,所以很暗,看不清船的模样。“有何古怪?”掌狯眼力好,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他说:“这船感觉不像普通船。”好在不远处有一横桥,二人过了桥摸过去,近看那船通体乌黑,船舱内也无半点光亮透出,仔细辨认船舷上隐约有一块很大的被涂抹的痕迹。二人又往回走了三两条船的距离,看到一条小船亮着灯,两人在岸上喊,船舱里钻出一个老汉。掌狯上前施礼:“老伯,请问可知那边的船是何人所有?我们想找个大船运些木材过江。”掌狯特地说是运木材,这样老汉的小船自然运不了。那老汉顺着掌狯的手指,眯缝眼看了看,操着半生的官话说道:“你说那边那条大船啊。停在那里已经有几天咯,一觉醒来就停在那里。也不知哪家的撒,不见有人上下。你要不天亮再看问问。若找不到撒,我再帮你找别的船。”掌狯谢过。

回到客栈,掌笠立刻安排两人马上去河岸,轮流监视那艘船。

次日天还未亮,掌笠就带着其他人再次来到河岸。虽然河上晨雾蒙蒙,但已经有不少船家开始准备起航了。问当值的二人,夜里有无动静。二人说未见任何动静。见二人身上已被夜露打湿了,掌笠让他们先回客栈休息。正要再安排两人继续盯着。有人低声说:“看!”只见雾气中一条不起眼的乌篷矮船,徐徐划向这边,本来航道是在河中间,快接近大船时突然偏了船头,驶到大船的外侧船舷处停住。接着高高的船舷居然开启一块,小船上出来二人,把几大包东西递进去,几只手从大船的船弦处伸出接过去。递完东西,小船又缓缓划离大船,继续往前。这些都在瞬间完成,借着雾气和船少,基本不会被发觉。原来人都在底舱,怪不得上面没有任何灯光。看来这小船是运送补给的。

众人正盯着看时,掌狯却已飞速跑开,一口气跑到先前问话的老者船旁,见他已经起来,说了一句“借船一用”,不容老汉答应,就跳上船,扔给他一块银子说:“跟上前面那条小船。”老汉刚要发作,一看银子,立刻应了一声,调转船头,飞快地驶去。

这边手下的人拾起一块石头,咚的一声砍在船帮上,半天没动静。又砍了一块,还是没动静。要不成心不出来,要不就是船帮很厚,舱底的人听不到。里面有多少人,为何停在这里,一连几天不动?补给要靠小船补给?掌笠留下二人继续盯着。其他的就等掌狯回来了。

掌笠在房里不停踱步,日过三杆,掌狯终于回来了。掌笠递给他一杯水,他一口气喝完抹抹嘴,才说:“这船出荆水口,又兜了一大圈,才再次回来,真是狡猾。”

“查到哪家的?”

“船公老汉说,这船不是岸边船家们的。应该是某家大户的私船。这荆州靠大河,有些大户为了运些私密贵重之物方便,在河边直接挖个河道,直通自家船坞。”

“可知是哪一家的?”

“船公老汉说,小船回的是当地一个新进富户的船坞,此人姓夏,是近两年才冒出来的。也不知是何来历。”

办案不怕线索多,就怕没线索。有点蛛丝马迹就好顺藤摸瓜。掌笠准备午后先去府衙,打听打听这家姓夏的。掌狯负责继续盯紧那条大船。按理王劭也差不多该往这边赶的路上了。

洛子三人又上街买了新衣,穿戴整齐,借了个店小二,帮忙捧着礼物,打听了凿牙先生的府邸,这才出门。幸好凿齿先生在家,洛子等人递上名帖在门房等候,不多时家丁说有请。三人随着进去。进了花厅,看见一位头戴文巾身穿鹤氅的中年人,想必这就是凿齿先生了。洛子深施一礼,说道:“晚辈颍川韩悦,拜见凿齿先生。”中年男子赶忙相搀,说道:“免礼免礼。你就是韩悦韩洛川?”一听韩洛川,旁边张骁一下子睁大眼睛盯着洛子的背影,旁边的叔子偷偷拉了拉他,意思是你别那么大惊小怪。

“我与韩康伯交好多年,你是他的世侄,自然也是我的世侄。”他提到的韩康伯,名韩伯,出自颍川韩氏,是当代有名的玄学家和训诂学家。韩伯虽修玄学,凿齿爱佛教,但二人甚是交好。

凿齿先生朝洛子身后看去,问道:“这二位是?”

“在下两位好友,结伴同游楚地。”洛子答道。

“在下谯国桓伊。”叔子施礼回答。

“在下前凉张骁。”张骁也学着他二人施礼道。

“原来你就是桓伊啊,早闻桓氏有一位精音律的少年。幸会幸会。”叔子腼腆一笑。这位凿齿先生没看张骁,看来对北江诸国侵吞晋朝疆域,还是有所介怀。

“此番来荆州,不知所为何事啊?”

“回禀先生,我等来楚地游历。恰好桓叔夏君偶得一拓本,特来请教先生。”

一听有史物,凿齿先生有了兴趣。叔子连忙递上一张纸,事先他已将金册上的字分三部分誊写在纸上,现在只拿出其中一张。凿齿先生展开一看,说:“原来是鸟虫篆。你们来对了。几年前我和几位好友还专门研究过这鸟虫篆呢。不过,这鸟虫篆形如画,看似相似却各不同。我们也只能破译少许字意。这样,你们在此稍等片刻。我去书房去些东西给你们。”三人称谢。

凿齿先生出了门,张骁马上凑过来,小声问:“他怎么不理我啊?”叔子低声回答:“北江诸国占了大片晋土,这位凿齿先生是晋朝的正统史学家,听你说是前凉的人,自然心有不满。你就别出声了。”张骁撅撅嘴。

在花厅等候之时,忽听一声爽朗的叫声从院子传来:“你这老儿,整天躲在屋里忙什么呢,大好天气随我出来走走呗。”话音刚落,人已经进来了。只见此人身材魁梧,软甲外套了锦袍,挎着宝刀,武将打扮,往脸上看去,鬓发如反猬之皮硬扎扎竖起,眉如紫石般刚健分明,很想说书的口中张飞翼德般。来人进屋不见凿齿,单见三个陌生少年,一愣说道;“凿齿呢?”叔子赶忙解释:“凿齿先生去书房了。”那人上下打量打量三人,问:“你们是何人?”叔子忙施礼道:“在下谯国桓伊。这位是颍川韩悦,这位是张骁。”

“你是谯国桓氏的?”那人再次打量叔子。

“正是。”

“哈哈,好呀。我是桓温,咱们说来也算同宗同族了。”

一听对方称自己是桓温,叔子和洛子心中一动,他就是名声赫赫的桓温?这桓温所属龙亢桓氏,其父生前是宣城太守桓彝。自东晋渡江,王敦霸守荆州多年后,因谋逆被诛后,这荆州封给了前朝国舅爷颍川庾亮,庾亮与桓温的父亲桓彝交好,桓彝死后桓温也就投奔了庾亮,做了荆州主簿。而这龙亢桓氏是谯国桓氏分支,所以桓温才说他与桓伊是同宗同族。

此时凿齿先生已经抱着一摞书稿回来了,见桓温来了,也不客套说:“你又闲的无事了?。”桓温笑到:“我只是路过看看,哪有闲啊。不曾想遇见了我这同宗的小兄弟。他们来荆州,你也不告诉我,我好表表地主之谊啊。这样,晚上我做东,荆襄九楼,凿齿你带他们来。不打扰你们了,我还要巡江去。就这么说定了。哈哈哈”说完,桓温大踏步地走了。

凿齿先生看看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洛子三人对视一眼,原来荆襄九楼是桓温的产业,怪不得。

第三十一章 混战荆襄楼

魏晋风云第三十一章混战荆襄楼第三十一章混战荆襄楼

望着桓温的背影,凿齿先生说了一句很意味深长的话:“这荆州,就好比绝世的美女,英雄都想得到。得到了,就又想得天下了。”三人都未接话,他们还不是英雄,自然也没有英雄的报复和胸志。

凿齿先生好像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对三人毫无意义,于是转身对三人说:“这些是之前我们整理的一些关于鸟虫篆的研究。你们就好好研究吧。今日看不完也不要紧,不急慢慢看,我会交代下人,你们何时来都可以。我就失陪了。晚上我在荆襄九楼等你们,这桓温的面子不能不给。”三人施礼致谢。

张骁见凿齿先生离开,立刻脸沉了下来,生气地说:“怪不得你生的那么好看!原来你就是韩悦,韩洛川,洛川君!瞒我很好玩吗?”

叔子,此时已经恢复为桓伊,说:“在别人家能不能小点声,你也没问啊,怎么说我们瞒你?”

“你们欺负人!明明真人就在那里,你们居然还不点破我。相处这么多天居然也不告诉我,分明是看不起我!”张骁越说越气,小脸鼓鼓的,说着说着一双大眼睛竟似涌起泪花。

桓伊见状赶忙劝:“二十岁的大人了,怎么还要哭了?真不是成心瞒你,确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告诉你。现在你不是也知道了么。”

“那能一样吗?哼,叫洛川很了不起吗,我还不稀罕呢。”

洛子,此时已恢复为洛川君,微微笑了一下,走到屋中的桌案前问张骁:“你有表字吗?”张骁本来还在生气,本不想理他,被他这么一问,竟然脱口如实回答:“没有,父王过世早,未给我取字。怎么啦。”

只见韩洛川提笔刷刷写了几字,然后吹了吹墨迹,拿到他跟前,和声说:“叫射天可好?”只见纸上悦然两个苍劲的行书大字“射天”。桓伊也借机缓和,赞道:“不错不错,你善弓弩,正好取这射字,够气魄。”张骁一看字,也心生欢喜,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拿着纸自言自语地说:“张骁张射天。”桓伊附和着:“以后我就叫你射天君。”张骁这才破涕为笑。

三人研究了一下午,才看了不足四分的书稿,完全没有头绪,不知不觉太阳西斜,忽地想起还要去荆襄九楼赴约,急忙匆匆告辞管家,说明日再来看,便直奔酒楼。

今日的荆襄九楼客人并不多,或许是天色未晚还未上座的缘故。刚踏入一楼大厅,就听到吵闹声,几个人正围着掌柜和酒保,言语中大致是客人想定包间,可都订满了,又不愿去雅座。只见其中一个粗壮大汉一把揪住掌柜的衣领,怒冲冲地说:“少废话,赶紧给我们腾一个包间,否则怠慢了我家公子,小心你的狗命。”见掌柜一个劲赔笑道歉,那人更得意忘形,竟然把他凌空提起,直接摁在了对面的柱子上,其余人也跟着起哄。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难道这些人不知道这酒楼是桓温的吗?

突然间,一只袖箭穿过那大汉的衣袖,箭头直插入酒保脑袋边上的柱子上。吓得掌柜一哆嗦,大汉也急忙抽回手。此时之间张骁左手拿着短弩,站在屋子中间。大汉一看居然有人管闲事。张骁微微扬起头,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那大汉喝道:“哪里来的臭小子,多管闲事,先给我收拾这小子再说!”众人一拥而上把张骁团团围住,只听的噼里啪啦几声,四五个人就趴在了地上,围观的客人都哄笑。大汉一看同伙挨了打,立刻举拳就上,被张骁左手一抬,用短弩磕开,右手快速打在了大汉的小腹,大汉措不及防地挨了一下,“哎呦”一疼弓腰缩回身子,张骁的短弩顺势横扫,打在了大汉的脸上。那短弩别看小,可是精铁所打,就算张骁只用了三分力,也抽的大汉着实不轻,。他捂着半边瞬间肿起的脸,刚要再上,只听一声冷冷的河南官音响起,:“莫再丢人。”

大家都顺着话音望去,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后面又跟着两名家丁模样的人。只见他身着宝蓝色公子衫,上面用五彩汉虎软纹,腰带上嵌着数颗美玉,金冠束发,一张还算秀气的青白色长脸毫无血色,仿佛久未晒过太阳一般,透着阴冷之气。见打扮像是富家子弟,但手里却拿着一根三尺有余的细长玉质烟管。

那大汉一见主子来了,立刻跑上前诉苦。那蓝衣青年用烟管挡开大汉凑过来的脸,盯着张骁问:“是你打的?”张骁说:“这也算打吗?那就只能说他太不抗打了,我看你最好换一个抗打的奴才。”“好,那就换你!”话音刚出那蓝衣男子已出手。

只见他的烟管已化作武器,招招只点张骁的大穴,张骁左躲右闪用短弩护住上身招架着,但很快就有点应付不暇了。叔子见状怕张骁吃亏,抖开手中的牙扇,挡住烟管,插在二人之间,说:“这位兄台,这是酒楼,人家还要做生意,咱们这么打不太好吧。”

蓝衣男子说:“多管闲事,既然敢打,自然不怕我讨回公道。”

桓伊环顾了一下四周说:“你替手下讨公道也没错,只不过是你这位手下对掌柜动粗在先。不如这样,我们今天就文打如何?”

“何为文打?”

“文打就是,不得损坏这里的一桌一椅,一杯一壶,一灯一盏,更不能伤及旁的人。如果违反了就算输。我们输了他就任凭你处置,你输了,这事就到此为止。如何?”说着一指张骁。

“好!”话音刚落已出手,蓝衣青年身形一矮,一根烟管直奔桓伊的下三路,桓伊急忙侧身用扇子挡去,蓝衣青年顺势横扫后面的张骁,张骁见状马上跳起,躲过这一扫。蓝衣青年左右开工,完全不惧二打一。桓伊手中的大影扇也不是俗物,名曰无念,扇锋如刃,扇骨如钢。三人瞬间便战在了一处。

话说立的规矩是有些偏颇的,因为烟管比扇子和短弩都长,所以制约了蓝衣青年的施展,无意中碰到桌上一把茶壶,蓝衣男子急忙用烟管接住,又扔回桌上,算是没有违规,他也发现了自己武器的弊端,加紧了小心。

正打着,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楼梯上响起:“二打一,有失世家风范吧。”众人把目光从三人身上移开,连忙抬头看,从二楼的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人,此人年纪也不大,身形消瘦,背着手,一身皂色紧身衣,金线掐边走线。“不如我来匀个公平。”说着他连跳几阶台阶,飞身加入战局,和蓝衣青年对战桓温张骁。见凭空多了个帮手,蓝衣青年挥舞烟管的手顿时抖擞精神,加快了攻势。

加入打斗的皂衣男子武功不弱,属于外门硬派功夫,拳脚带风力道十足,正好弥补了烟管长的弊端。看来短时间桓伊和张骁是赢不了对方的,除非对方碰到什么器物,违规认输。韩洛川不能坐视不管了,他也飞身加入打斗,只希望早点结束,别让凿齿先生和桓温将军来了看笑话。

韩悦和张骁围攻皂衣男子,桓伊的大扇应对蓝衣青年的长管。围观的人已经看不到具体招式,只见五个颜色各异的身影,游走于桌椅之间。打了一炷香的时间,竟未听见一件器物被打碎的声音,看到险处,在座的客人们是不是地发出惊呼之声。

酣斗之时,忽听的大厅内响起“啪啪”两声鞭响,清脆之极,响彻高高的厅堂上空,围观的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声吓了一跳。圈内的五人也不由得住了手跳出圈外。只见桓温不知何时提了一根粗大的鞭子站在二楼的廊下。只见他又举手朝空中抖了一鞭,又啪的一声清脆鞭响,示意众人,这鞭子是我抽的。

桓温大声说:“给我上来!”皂衣男子率先乖乖地低头走上楼梯,接着韩悦桓伊和张骁也跟上来。只有那位蓝衣青年仰着头,与楼上的桓温对视良久,两人互相看着,谁也读不懂对方目光中的意思。终于,那蓝衣青年蓦地转身走出酒楼。桓温盯着蓝衣青年的背影,低声和身边的随从说:“去查查他是谁。”随从领命悄悄退去。

第三十二章 一探夏宅

第三十二章一探夏宅

荆襄九楼的二楼,一水的包间,其中有几间是给桓家自用的,几人跟着进了一间最大的,布置比楼下大厅更华丽,古香古色,一水从岭南来的花梨木雕花桌椅,山水纹大理石镶嵌的屏风把酒桌和几把太师椅隔开。一进门桓温一屁股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其他人都没敢做,站在那里,尤其是那位皂衣男子,更是毕恭毕敬的垂手而立。

“你可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不但学会了当众打架,还联手外人跟自家兄弟打架。”桓温端起茶几上的茶,抿了一口。话显然是对皂衣男子说的。

“我没和自己人打。况且本来二打一就有失公允,我只是过去帮忙平衡一下。”皂衣男子低头小声辩解,显然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毕竟当众打架这事是不容否认的。

”这三位是我今天请的客人,哝,这位就是谯国的桓伊,一笔写不出两个桓字,本来我们龙亢桓家就是出自谯国,不是你自家兄弟是谁?”桓温说道。

那皂衣男子听了桓温的话,连忙去看三人。

“桓伊兄弟,这是我四弟桓秘,平日里疏于管教,总爱做些抱不平的傻事。”桓温跟桓伊介绍道。

那位桓秘公子倒也不是不知礼数之辈,连忙过来跟三位施礼:“小弟桓秘,刚才不知是几位哥哥,多有得罪了。”韩悦等人自然也不会责怪,四人互相见了礼,一听都是世家名声在外的公子,自然互生欢喜。

桓温忽地问桓秘:“刚才那个青年人,你认得?”

桓秘答不识。又问掌柜,也说之前没有见过。桓温也就没再多问。几人坐下喝茶聊天,等着凿齿先生到了开席。一夜推杯换盏暂且不表。

同日午后,掌笠到了荆州府衙,出示了兵部办案文牒,有差人急忙跑去报告太守庾亮,庾亮见文牒上只是说兵部和工部协同办案,查一条可疑的船,也并未多想,交代下人尽管配合既是,没必要自己亲自出面。得到了上峰命令,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怠慢掌笠。掌笠问户籍归谁管,有人带他去见了户吏。查到荆江边上却有一户姓夏的富户,二年前移居荆州,在荆江下游买了一所大宅,后又花钱通融,修了私家船坞。

掌笠问:“这夏家从哪里来,为何移居荆州?”

户吏答:“这夏家主人叫夏图沅,说是从河北来的,不想被北国蛮人所占,所以一路南下,移居荆州。这家里带过来人口不少,在册的就有四五十人。如果将军对此家感兴趣,不如我这就带将军去他家看看?”掌笠说好。

户吏跟府衙借了一个捕快,三人往荆州城南走去。拐进一个僻静的巷子,走到一所大宅门前,户吏说就是这里了。一般的宅门上都会写着某某宅或某某府,但见这家门额上挂着的匾额倒不小,黑漆木匾上用金漆在正当中写了一个硕大的“夏”字。现已东晋,流行的是行、草、楷等新体,多是模仿王羲之等人,而这家的“夏”字居然还在用百余年前的魏碑体。

随行捕快上前拍了拍紧闭大门上的虎头门环,连拍数声,放听里面有人瓮声瓮气地问:“谁!”捕快说“府衙查户”,这才有人吱呀呀开了一道门缝,侧出半张脸,是一个满脸横肉的粗壮大汉,户吏上前解释道“冬日祭,城中人杂,特奉命入户查看有无可疑之人”。大汉见果真是户吏,还跟着捕快,也不好拒绝,侧了身子让三人进来,但大门并未多打开半分。三人进园,只见前院就已经很大,布置简洁,倒也干净整洁。户吏打开户册问道:“这里是夏家,夏图沅是你么?”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大汉肯定不是家主人,大汉果然回答:“我不是,我家主人出远门做生意了,我只是个看院的。”掌笠问:“夏老爷何时出的门?”大汉说:“有七八天了吧。”户吏问:“这在册登记的有四十三人,现在就你一人吗?”大汉说:“还有三四人,不巧上街了。其他人有的回老家了,有的跟着主人出门了。你们有事吗?”户吏说只是随便问问,然后二人在院里走了一圈,又张望了一下内院,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也就走了。

大汉看着他们走远才关上门。从耳房出来几人低声问:“他们来干什么?”大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几人一起走进了后院。

走了十几步,掌笠回头看了看已经关上的大门,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不对劲。若主人走了七八天,昨日从他家的船坞驶出的小船又如何解释?掌笠问户吏:“这么能绕到夏家的船坞?”户吏说,要不从隔壁人家,要不沿河岸。

天黑,掌笠和掌狯就悄悄爬上了夏家的墙头,院子里没有灯亮。下午的大汉貌似没在,掌狯抠下一块墙头的瓦,扔在地上,瓦片落地即碎,发出清脆的响声,半天院里并无动静。二人翻身跳入院内。借着月光,二人一路摸到内院,内院很大很宽敞,周围一圈房间,看规模应该主人家眷所住。四周死静,依旧没有任何灯光,难道真像大汉所说,人都不在?再往后走又是一进院子,显然简朴很多,应该是下人们住的了。此时空气中已经开始弥漫着一股湿潮的气味了,再往后走,正对着是一扇关着的对开大木门,旁边两边有两间耳房,空气中不止是湿气,还有一股说不出的腥气。隐隐听到水流声,看来接近船坞了。所谓船坞,一般是一间很大的前后有大门的穿堂屋,门的另一边通着河道,方便小船驶进停靠。二人透过门缝往里看,那边的大门也关着,黑乎乎看不清。

二人走到一间耳房,门缝里传出一阵阵腊肉的哈喇味,过了长江,以南各地均爱冬季里做腊肉,倒也不奇怪。正要再往下查,忽听前院有动静,二人急忙翻身上了房,趴在房脊的后面。脚步声比较杂乱,好像有人来了,还不少的人,

二人趴了一会,并未见人往里走,于是蹑足潜踪,悄悄猫着腰踩着屋脊往前面挪。快到二进院子,已经看到空中反射出亮光,看来是有人在二进院。二人趴在圆月型的过院门边角的阴影处,偷偷伸出半个脑袋,往院内看。此时的院里,院里站着几人,提着三两盏灯。正屋的灯已经亮了,一个身穿蓝色长衫的白发男子背着手站在院内,背对着二人,看不到脸,正屋的灯光把蓝衣人的背影拉的很长。他旁边站着的正是下午的大汉,对着他说着什么。难道那个白发男子就是夏图沅?下午大汉撒了谎,他没出远门?

掌笠和掌狯屏住呼吸,伏在阴影处,不敢动,但手已经悄悄抓住了腰间的剑。随时准备被发现。那蓝衣人听完大汉的汇报,转身走向正屋,灯光下看清,那是一张英俊而年轻的脸,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那人快走进屋时,朝二人躲着的方向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大汉帮他把门关上,然后对院内的人喊道:“你们把前院后院都给我查一遍再睡,仔细点。”众人喝声答应。掌笠二人趁他们没有过来,急忙退回飞身上房。二人沿着屋脊快步往船坞走,他们还是想确认一下小船。翻过船坞的屋顶,果然看到河道上停着两艘小船,模样一样,很像昨日送货的。此时身后传来人声,看来有人来这里查看了。二人返回。只见两个人提着灯笼,一人已经打开了船坞大门,用灯照了照,没异样,又转身锁了门。另一人又打开了旁边一间耳房进去,接着灯笼的光亮,屋顶上的二人看到了屋里的情景,顿时目瞪口呆。

第三十三章 彘肉

第三十三章彘肉

掌笠和掌狯趴在屋顶,透过灯笼的光亮,看到打开的耳房里的情景,完全出乎想象,那屋里居然影影绰绰挂着很多躯体。只见巡视的人进屋绕了一圈,又出来锁了门,提着灯笼走了。

又等了一会,见确实没有人再返回来,二人才从屋顶上轻轻跳下来,悄悄来到耳房门前。门锁很普通,掌狯鼓弄了片刻就被拨开了。随着门打开,里面浓重的五香料和腊肉味就飘了出来,二人不禁唔住鼻子。屋里很阴也很黑,窗户纸都蒙住投不进月光,掌狯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捻子,打着了。这火捻子一亮不要紧,屋内的情景可把二人吓住了。

只见大约二十步见方的屋里,挂满了躯体,没头没手没脚,只有开膛破肚的躯体,不是猪的躯体,而是人的躯体!每个躯体都已经被涂了花椒大料香叶等料,还撒了粗盐。完全是按腌腊肉的方法!不知这些已经腌制风干了多久,被粗盐渗入的皮肤在幽暗的光亮里泛着油脂的光泽,晶莹剔透。躯体看形状有大有小,貌似有成人也有孩子,有胖也有瘦。

好歹他二人是经过生死战场的,见惯了尸首。但就算如此,此时也不禁心头一恶心,掌狯差点扔了手中的火捻子,忍不住弯腰要吐,掌笠忍着翻涌上来的酸水,一把拉住掌狯,以最快速度冲出房间。走到门口,掌笠急忙深呼几口秋夜的寒气,又运了运了气,算是压下了没吐。可掌狯早就已经扶着墙根,大口呕吐起来。一看掌狯吐在这里,掌笠知道不能多呆了。明早巡视的人肯定会发现这里的呕吐物,得尽快离开。他再次屏住呼吸捂着嘴,冲进屋,以最快速度扫了一眼挂着的躯体,大体数了一下,大约十几二十余个。然后又退出来,把门锁好。一手提着掌狯的胳膊说了一句“快走”,使出浑身的余力一提气,使劲将掌狯提上了屋顶。

二人不敢再从前院出门,直接翻过船坞,跳到了河边,依着月亮,辨别了一下方向,顺着只有一脚宽窄的河沿,跌跌撞撞向着城里急奔。终于找了个可以上岸的地方,掌笠觉得掌狯越来越沉,一看他已经面色惨白,浑身无力。看来真的吓得不轻。得尽快送回客栈。他想起不远处还应该有监视大船的两个手下,于是扶着瘫软的掌狯,努力往前挪,远远看到乌黑高大的船影时,掌笠把手放嘴里打了个呼哨,这是他们军营里特有的哨音,如果人还在暗处应该听得懂。果然哨音刚落,从远处暗影里跑过来两个人,一看掌狯这个样子,知道出了事。急忙接过掌狯。掌笠说:“一个人继续留在这里,另一个跟我马上送他回客栈。”

好容易回到客栈,不想惊动店家。把其他人叫起来,帮着把掌狯扶到床上,此时的掌狯比刚才更虚弱了,面无血色,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浑身还微微发抖。下属问出了什么事,掌笠没回答,他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回答掌狯是被吓的吗?别说他,掌笠现在的心也突突直跳,感觉魂在身体里乱窜。现在没办法了,只能等天亮去请个大夫。而他也觉得很累很乏。随便一躺下便一睡不醒。

睡梦中,掌笠看见那些躯体晃来晃去,黑暗中飘着各种声音“好咸啊!”“我的头在哪里?”“喜欢吃肉吗?”。。。有的躯体甚至冲着他直压过来。掌笠感到窒息,猛的睁开眼,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才发现是梦。此时窗外已天光大亮,他暗叫“糟了”,跃起身大叫“来人!”。马上有手下进来,他问:“掌狯怎么样了?”手下说已经去请大夫了。他顾不上梳洗,抄起重剑“长侧”,叫了几个人一起直奔府衙。

一到府衙,掌笠立刻叫来铺头,跟他大致说了昨夜看到的情景,荆州的捕头也是被惊得不敢相信。二人立刻召集了人,赶往夏宅。

夏宅此时依旧大门紧闭,有捕快拍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应声。于是有人找来了梯子,翻过墙开了门。众人冲进院子,这里自然是空无一人。掌笠带着众人奔向里院耳房。耳房依旧是锁着,等打开一看,空无一物。又把船坞打开,小船还在。掌笠查看耳房旁边掌狯的呕吐痕迹,已经被打扫干净。看来是被发现有人来过,他们连夜撤了。掌笠暗自懊恼,如果昨夜直接去府衙就好了。好在耳房里还有香料和腊味。捕头毕竟也是有经验的人,知道掌笠所言不虚。他让众人私下搜查。他和掌笠则回到了第二进院子等着。过了一会,手下陆续回禀,都说没有发现任何人,只是有的屋子很干净,有的屋子桌面有落尘。捕头对掌笠说:“如果真想将军所言,就事关重大了,我需要即可上报,到时候核实的时候,还要烦劳将军去府衙配合一下。”掌笠点点头。捕头命人把院子封了,自己则回了府衙。

回到客栈,手下说大夫已经来了,掌笠走到掌狯的房间,问大夫如何。大夫面露难色,悄声对掌笠说:“这位病人好像是中了邪毒之气,不过老夫不知道是何毒,也不敢乱诊治。”“邪毒之气?不是受了惊吓么?”掌笠问。大夫说:“也许有惊吓的原因,但看症状像是中了什么毒邪之物。请官爷回想一下,这位病人是不是碰过什么东西?”掌笠忽地想起昨夜自己在屋里一直捂着鼻子,而掌狯曾在耳房里想呕吐,难道是那时呼入了毒邪之气?掌笠不由得心里紧张起来,问大夫:“那您可知道如何医治?”大夫摇摇头,不知道病源不好根治啊。我只能开些普通的祛毒之药,不过又怕治错了。目前先开一些治疗惊厥的方子,看看能不能醒过来吧。“掌笠说了句”只好如此,有劳大夫了”便忧心忡忡地去看掌狯。这时监视大船的属下也回来禀报,说五更天左右两只小船往大船来来回回运了好几船的人,之后大船开走了,他沿河岸追了一段,最终还是看着大船驶出河口。掌笠摇了摇手,意思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很自责,昨天太冒失了,不但让他们察觉跑了,还让掌狯中了毒。

这么一折腾已近午时,下属端来午饭,掌笠一看菜里的肉片,一阵反胃,他摇摇手,意思拿走。如果此案破不了,估计他这辈子也不想吃肉了。下午府衙的人过来传掌笠,估计是那位捕头已经把事情报告给了庾亮。掌笠收拾了一下洗了把脸,跟着去了府衙。

接见他的并不是荆州太守庾亮,而是桓温。桓温听完掌笠的回报,让人去找荆州最好的大夫诊治掌狯,然后让掌笠带他再去夏宅看看。

桓温出马自然不是带几名捕快,夏宅的院子顷刻之间就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官兵站满了。桓温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环视着每间房,然后凛然吩咐道:“给我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凡是可疑之物,全给我搬到这里来。”官兵和捕快们得了令立刻行动起来。整个夏府一下子活了起来。桓温又叫捕头把左邻右舍的人都叫过来问话。夏府的宅子在僻静的巷子里,只有一家邻居。那家主人被传来问话,说这个夏家平日就很奇怪,虽然人口不少,但平日很少有人出门,出入办事买东西的就是那么三两个人,见了面也不打招呼,其他人基本上见不到,也不知道主人是做什么营生的。但肯定是有钱人家。又找来平日给夏宅送菜送水倒夜香的,也是说只见过门房的三两个人,不过十几天前忽然对他们说主人要出门,暂时不用送水送菜了,倒夜香的也发现夜香桶没了。虽然这些供词并无法验证掌笠看到的那些躯体真实性,但间接说明这夏家的人确实最近消失的。如果十几天前真的外出了,那么有些屋子有落尘,有些屋子没落尘又该如何解释。那大船停了多日为何这时匆忙开走?

问完话,桓温问掌笠:“你怎么看?”

掌笠答道:“如果照他们的口供,这家姓夏的应该在近十三天内出的事。可究竟什么人那么残忍,灭门杀人不说,还把尸体做成。。。”掌笠不忍说下去。

桓温说:“你说你昨夜看到一个蓝衣灰发的年轻人不知已经腌制风干了多久,被粗盐渗入的皮肤泛着油脂的光亮,晶莹剔透。?”

“不错,开始我以为是银发老者,但他转脸时确实一张年轻的脸,那绝对不可能易容。”

“脸上还露着微笑?”

“是。那笑容仿佛刻在脸上,看着让人发寒。桓将军见过此人?”

桓温说;“岂止是见过。”

第三十四章 换血术

第三十四章换血术

韩悦、桓伊和张骁正在花厅里埋头查看鸟虫篆的资料,不知何时凿齿先生踱了进来,三人忙放下手中的纸稿,施礼。凿齿先生挥挥手意思不必拘礼,然后找了个椅子坐下,好像在沉思。

桓伊问:“先生是有什么事情吗?”

凿齿先生叹了口气说:“听说有个姓夏的人家出了命案。一家几十口人突然全无,有人看到可能是被做了彘肉。”

张骁偷偷问桓伊:“什么是彘肉啊?”

“彘肉就是把人砍去头和四肢,躯体做成腊肉。。。”凿齿先生替桓伊回答了。三人听了这世间还有这样残忍的事,张骁更是恶心的想吐。

“请问,是何人所为,又是何人发现的呢?”桓伊问。这也算世间罕见的大案了。换谁都要好奇。

“报案的听说是建康来的几位将官,好像也是来查什么案子的。”一听是建康来的将官,又想到前几日在楼上看到进城的掌笠一行。三人都想应该是掌笠他们了。又听凿齿先生接着说:“听说其中一位还中了邪毒之气,昏迷不醒,大夫也无措。哎~这在荆州城也是前所未闻的,你们先看吧,我回府衙了。”摇着头走了。

等凿齿先生走后,张骁紧张地问:“难道是掌大哥?”桓伊狠狠地撇了他一眼。看来今天不弄清楚谁也没心思研究鸟虫篆了,还是桓伊说先去府衙打听打听,让二人回客栈等消息。桓伊借着桓氏的名头,跟府衙要了掌笠等人的住处,回到了客栈跟二人说了。

来到掌笠等人住的客栈,桓伊谎称是府衙派看病人的,进了屋看到床上躺着的是掌狯,三人心里都松了口气。掌狯也是打过交道的,又是掌笠的左膀右臂,自然也要救。一问守护的人,掌笠还在府衙没回来。遇不到最好。看掌狯面色青白,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确实病得不轻。桓伊把过脉,韩悦又把了一次。又要来大夫开的方子,只是普通的驱邪止惊之药,倒不会有加重的危险。两人耳语了几句,然后说要回去会诊,于是出了客栈。

回去的路上,张骁问:“我们不治他了吗?”桓伊说:“现在还救不得,回去再说。”张骁只得闭上嘴。好容易憋到住处,关上门,张骁马上急切地问:“他还有得救吗?”桓伊叹了口气,韩悦一直未言。张骁急的涨红了脸:“如果梦哥哥在,肯定有办法治他。”

不知毒源如何施救?三人在屋中,一个凝眉,一个踱步,一个冥想。不知过了多久,韩悦睁开眼睛说:“或许有救。”二人望向他。韩悦望着桓伊,桓伊盯着他,二人对视良久,桓伊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说:“你难道要。。。”韩悦说:“可以一试。”桓伊立刻反对:“不行!绝对不行!上次你已经以身犯险一次了,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有第二次。”

张骁一听掌狯有救,高兴地说:“洛川君,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叔子,这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你还不让!”

桓伊生气地说:“你懂什么!”

韩悦轻声说:“人命最大,去准备吧。”看二人打哑谜似的,张骁着急地说:“你们别跟打哑谜似的,快说怎么救,再不救就来不及啦!”

桓伊跺跺脚,知道韩悦已经决定了,叹了口气,对张骁说:“也罢,你跟我去买东西。”

张骁跟着桓伊先去大的药方买了缠带、棉布、两把极薄的柳叶刀、止血的三七粉,当归老参鹿角红糖大枣等补血气的药材,又去糕点铺买了些糕点,去酒楼买了两坛白酒。抱着一大堆东西,二人回到客栈,但见韩悦还坐在那里闭着眼睛打坐,桓伊对张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意思是不要打扰他。然后二人把东西拿到自己房间,张骁说:“现在我们做什么?”桓伊说“睡觉!”果真关上门去睡了。张骁瞪着眼再急也没用,只好也回到房中,可大白天的哪里睡得着,躺在床上翻来复去,抓耳挠腮,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何时,张骁感觉有人推他,他惊醒刚要去抓武器,一看是桓伊站在他床前,松了口气说:“你吓死我了。白天让人家睡,现在这半夜的叫人家。”桓伊说:“起来,干活了。”半夜干活?张骁无奈起身跟着他。桓伊塞了一包东西给他,又提了两壶水带着。此时韩悦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们了。三人悄悄出了客栈,奔着掌笠等人的住所而去。

此时已经近子时,街上早已没人。掌狯屋里并没留人照顾,想来都去睡了。桓伊悄声让张骁守在门口,叮嘱他千万不可让人进来打扰。张骁点点头表示保证完成任务。

只见桓伊点燃一个蜡烛,把掌狯扶起靠着床头坐好,韩悦坐在掌狯对面。桓伊拿出白酒把两把柳叶刀泡了泡,又在蜡烛上烧了烧,一把递给韩悦时还是迟疑了一下,韩悦伸手接过刀,在自己的右手掌心划开一道。

另一边桓伊用一块棉布蘸了白酒擦干净掌狯的左手,又用另一把刀划开他的左手掌心,又运功帮他逼出一些血。韩悦把自己的手掌对着掌狯的左手,闭上眼。桓伊走到韩悦的背后,伸出双手拍在韩悦的背上,帮他运气。时间一点点地随着韩悦的血在流逝,张骁站在门口紧张地看着他二人,心揪到嗓子眼。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疗法,但明白韩悦是在用自己的血救人。

终于韩悦的身体一松,桓伊马上用手臂托住他的身体,韩悦缓缓睁开眼。桓伊低声唤张骁过来,让他给二人的手掌撒些止血药粉,用棉布包好。又让掰开掌狯的嘴。韩悦又划开自己左手的中指,让血珠一点点滴在掌狯的嘴里。一滴二滴三滴。。。滴了大约七八滴,桓伊握住韩悦的手腕,意思不能再滴了。

一切完成后,桓伊喂了韩悦几口带来的糖水,一手搭起虚弱的韩悦,一手搂住他的腰,对张骁说:“走。”张骁胡乱的把东西收拾好。三人悄悄退出了客栈。桓伊舍不得让韩悦走路,想背韩悦走,张骁说:“我力气大,我来吧。”桓伊适才也运了功,便接受了张骁的建议。

回到客栈,桓伊取来下午事先熬好的补血汤药,帮韩悦灌下,又喂了他两口糕点。韩悦此时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桓伊对张骁说:“你去睡吧,我守在这里。明早记得找店家要羊奶,我下午吩咐过他准备了。”张骁也要一起守着,桓伊说:“不用,你先睡,明早替我即可。”张骁只得回房。

第二天一大早,张骁就跑到客栈厨房,满屋的奶香。果然店家在煮新鲜的羊奶,张骁在塞北长大,自然闻得出这羊奶够新鲜够浓。他让店家这几日一定要天天准备羊奶。然后盛了两碗,放了糖。小心翼翼地端到楼上

桓伊倚着床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韩悦,仿佛眼都不曾眨过。床上的韩悦像一片薄纸般平静。见门响,他扭过头,看到张骁端着托盘进来。张骁端过一碗羊奶,桓伊试了试温度,轻轻扶起韩悦靠在自己身上,然后用勺羹一点点把羊奶灌进韩悦嘴里。喂了奶又怕韩悦胃泛酸,掰碎了一块糕点,一点点喂给他。

张骁看着他做完一切,也递给他一碗羊奶,桓伊冲他微微一笑,接过碗一饮而尽。张骁有点欣喜,这是第一次看到桓伊对自己笑。张骁让桓伊去休息一会,自己替他。桓伊没有拒绝,一夜未合眼,他也明白不能强撑,临出门前叮嘱张骁,一定要注意给韩悦盖暖和点,巳时喂补血的汤药。

掌笠一早就被一阵拍门声吵醒,问什么事。门外传来下属的声音:“将作,掌副将,掌副将他。。。”掌笠一听翻身跳下床,打开门问:“掌狯怎么了?”下属被猛的打开的门吓了一跳,赶紧说:“掌副将,他醒了!”

掌狯确实醒了,脸上的青白色也褪去许多。掌笠看到他嘴角有血渍,以为他吐血了,马上让人去请大夫。等大夫来把了脉,对掌笠说:“恭喜将军,感觉脉象平稳了许多。中毒症状也缓解了不少。不知将军用了什么办法?”掌笠看了看下属,大家也面面相觑。说给他喂了两次开的药方,就没做什么。有个下属忽然记起昨日下午来了三个人,说府衙派来看病的,可当时只是把了把脉,也没见怎么诊治,更没开药方。

掌笠问:“有人来过,你们怎么没说?”几个下属低下头,知道这次失职了。又听大夫说:“这手上包的布是怎么回事?”众人这才看到掌狯左手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大夫把缠的布打开,看到一道划开的伤口已经凝结,他闻了闻布,对掌笠说:“撒过止血的三七粉。”又看了看掌狯嘴角的血,口中称奇。掌笠问发现什么了?大夫说:“我曾看华佗神医的医术记载过一种治疗奇术,叫“换血术”。“

“换血术?”掌笠问。

“这种换血之术,就是把一个人的血换给另一个人。不过除了要牺牲自己的血之外,更重要的是换血之人的血是极其洁净和奇特才可。这种人极其少见。”

“不管怎样,这位官爷的命是救回来了,看来是有贵人相助啊。”大夫做了一个拜谢上天的姿势。众人一听掌副将救回来了,都不禁高兴地欢呼起来。

掌笠自然也非常高兴,只不过同时心中又升起疑惑:“究竟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还竟然牺牲自己的血救掌狯呢?”

第三十五章 雪中围炉

魏晋风云第三十五章雪中围炉第三十五章雪中围炉

白天又给韩悦喂了两次热羊奶,张骁还学着之前梦子的样子,让厨房特别用瘦肉、当归、大枣、参片、鸡汤煲了粥,喂给韩悦。到了傍晚时分,韩悦的脸色终于恢复许多了,也有了一些气力。张骁对自己的照顾很满意,他一下子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学会照顾别人了。以前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杀人流血的惨事,弱肉强食、你争我夺是西北人的一贯准则。而这次,第一次看到竟然有人用血可以救人,而且还是救一个不怎么熟络的人。

房门被推开,桓伊进来,后门跟着提着两个大食箪的酒保,一会桌上就摆了七八样好菜。张骁说:“这么多好吃的,荆襄九楼的盘子,你叫的?”桓伊又恢复了之前对他那种不咸不淡的表情,没理他。

韩悦靠着床头问:“没酒么?”

桓伊说:“禁酒一个月!”张骁冲韩悦吐吐舌头,韩悦对他苦笑了一下。一个月禁酒,对韩悦岂非等同坐牢。桓伊给韩悦披了件夹衣,扶他慢慢走到桌旁坐下,三人终于可以踏实吃顿饭了。

张骁边啃着一个鸭腿,边嘟囔:“洛大哥,你的血真神了,可以救命啊。那岂不是得到你,就可以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桓伊听了这话脸色一沉,对张骁说:“你给我记住,此事,万不可对他人讲,包括你至亲之人。否则我绝不饶你。”张骁立刻不住的点头,一口菜差点噎到。

前文有提到,在曹冲墓,韩悦舍身破了金光咒,又用血衣困了两具尸魂。他的血确是不同常人。这换血术是原理并不复杂,只不过难得遇到血液至纯之人,后来据说几百年后的五代十国出了一位尸祖侯氏,造出了一种可以净化血液的器物,让普通的血也可以救人,只不过功效和天然之血还是差了许多,但也非常神奇了。

可一个人的血是有限的,每用一次伤害极大。世人都以为韩悦随性不羁,孤傲高冷,爱美胜己,包括这几子在内,却没想他会不顾性命,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险救人。难道只是因为那个姓掌的和姓王的?桓伊想到此,不禁泛起一阵莫名的嫉妒,就算自己遇险了,他也不希望韩悦舍身救自己,更何况是旁人。想到此,桓伊不禁又叨叨起来:“你答应过不在以身犯险的,再一再二,定有再三再四,你有多少血可以用?”韩悦慢慢地抬起头,眼睛里又露出上次那种柔和的目光。张骁感觉此刻自己有点多余。

吃罢饭,韩悦说:“下棋,如何?”张骁正愁没事干,连说好啊好啊。三人围坐在一起,时不时传来张骁失手的惊呼,一会又因为吃掉一两字而开心地笑声。看到张骁孩子般的样子,韩悦也时不时露出一抹微笑。桓伊则在旁边一会细心地照顾着韩悦,一会又训斥张骁小点声。此刻的时光如此静好,像一家人一样。人心一直都是平和的,只是生在了这个动荡的年代。

第二天,桓伊让张骁留在客栈照顾韩悦,自己去凿齿先生府上继续研究鸟虫篆。不一会,店小二端了个炭盆进来,说是那位公子离开时吩咐的,说公子们怕冷。

下午时分桓伊回来,手提了还两个大包袱,里面是三身镶了银鼠毛的厚厚的锦缎棉衣。桓伊说:“找了好几家,也没有裘氅。”张骁拿着衣服比划着,说:“下次我让人寄两件上好的貂皮大衣给你们。”桓伊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精巧的铜手炉,从炭盆里夹了一块炭放在里面。递给坐在床上的韩悦。韩悦也不出声,任凭他照顾自己。

张骁忽地嚷到:“看下雪了。”果然,窗外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

“叔子大哥,你这棉衣买的及时啊。”

桓伊说:“午后看天阴了,湿气也重了,猜想可能会变天。”原来桓伊下午就出来去买棉衣了,肯定跑了好几家才买到合适的。

“那我们晚上吃火锅好不好,炭炉的那种。”

“雪中围炉。”韩悦既然发话了,那桓伊肯定会同意的。可惜荆州没有塞北的羔羊,不能涮着吃。好在这里有黑山羊焖锅,大砂锅坐在炭炉上咕嘟嘟地煨着,一样可以涮菜。连店小二都觉得这三位贵公子好会吃。黄酒暖上,张骁和桓伊对饮,韩悦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韩悦问:“今日研究出什么了么?”桓伊点点头,起身从外衣里掏出几页纸,递给韩悦说:“我从他们整理的文字中,找到了金册上相同的一些字。“

“能否读出什么?”

“目前还没仔细研究,明日我再去,应该可以猜出金册上的一些意思。哦,对了,今天遇到那位桓四公子,聊了几句。据说掌笠他们在夏家看到的,就是那日酒楼和我们打斗的蓝衣男子。而这名男子貌似还与他们追查的案子有关。”

“这么巧?”二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放下筷子,觉得实在太巧了。

“我就觉得那人古怪,浑身上下透着阴气。你们有没有发现,他那张脸,青灰青灰的,就跟掌副将中毒时一个颜色。”听张骁这么一说,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产生一个疑问:“难道那人身上有尸气?”

“还有他那根长烟管,我从北到南一路下来,也没见有人抽过,这只有关中的人才会用这种东西吧。”张骁咬着筷子,继续回忆。桓伊站起身,取了纸笔说:“我们把他的古怪一条条记下来,看是否可以分析出此人的来历。”

三人于是围着焖锅,边吃边聊边记。

第三十六章 纪南城

第三十六章纪南城

霜前冷雪后寒,虽没有积雪,但桓伊还是不肯让韩悦一起出门。按他的意思,至少卧床休息三日。张骁憋了两天有点闷了,嚷嚷着和桓伊一起去凿齿先生府,韩悦说:“你们去,我无妨。”桓伊扭不过张骁,走时一再叮嘱,韩悦说:“放心,我不去。”张骁问:“洛川大哥,你不去哪里啊?”韩悦知道他怕自己趁他们不在去掌笠那边,所以先宽了他的心。

桓伊走笔如飞地抄画着,写完一张就递给张骁,让他对照是否有误。鸟虫篆对张骁,简直比天书还难,看着都差不多,只得瞪大眼睛,一笔一划地对,一会他身边就堆了一叠,桓伊写完又帮他对,赶得张骁只叫苦。不到午时终于紧赶慢赶对完了。桓伊拿起厚厚的纸,拉着他就往回走。

进了客栈房间,看韩悦果然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拿了本书在看。见他二人如此早的就回来了,韩悦放下手中的书卷说:“闷,让店家去买了书。”桓伊点点头,倒了杯热水递给他,这几日别说酒,茶也不让他喝。

桓伊对韩悦说:“明日,我想去江陵县的纪南城,寻一个人。”韩悦放下杯子看着他。桓伊继续解释:“昨日我发现好几卷都提到有一个郢都的熊姓工匠,世代替楚王修墓。而据此二十里的江陵县纪南城就是当年楚国的郢都。我想如果找到熊家后人,也许可以帮我解开文字之谜。”

张骁插嘴问:“修墓的会解字?”

桓伊说:“楚国的王侯墓志、祭祀铭器、旌招幡旗,都用鸟虫篆所写。为王侯贵族建墓也是很尊贵的事,不是普通百姓所出任,就像那位王公子,就任的是工部专门墓造的将作之职。如果后人还在,应该有所传承。”

“那你一个人去找吗?”张骁言下之意,不带他吗。

“江陵不远,我一人去即可。。。”桓伊话没说完,韩悦说:“既不远,同去。”张骁就等韩悦发话,立刻应声附和。

“我已无碍,一同去可盘庚几日,免得你来回赶得急。”一听韩悦为自己着想,桓伊有点感动,他自然希望韩悦时刻都在身边的,于是他说:“那,我去准备。”

下午桓伊着实忙碌,先写了封信,差人送到凿齿先生府上,大意是暂去江陵几日,回来再去拜谢。然后又让店家寻了一辆宽敞舒适的四乘马车,雇了两个车夫,说要去江陵游玩几日。又和张骁上街采买了一些路上的应用之物。

次日一早,马车就等在客栈外,桓伊结了店钱,跟店家说过几日还回来,记得到时留房。店家对这三位贵气的公子早喜欢的不得了,自然希望他们回荆州再来住。马车也找的好,桓伊先开车门帘往里看了看,车厢内锦缎的软席,还有几个靠枕软被。张骁把东西交给车夫放好,吩咐车夫小心赶车。三人才上了车,车很宽敞,三人一点不觉拥挤。

荆州距江陵不过二三十里,就算走得慢,不足两个时辰也到了江陵县内,纪南城在江陵东北,因在纪山南,汉以后改称纪南城。

纪山,东周楚国名山,四周有白、青、乌、赤、黄五个龙潭,又据传地下深埋许多虎睛石矿,被称为“天龙地虎”,视为风水宝地,据传“南有天子冢、北有妃子墓”,埋有数万楚王墓之说。

纪南城,楚之郢都,四百年建都,被秦将白起一夜“拔郢”,烧光楚国宗庙,水淹楚军,灭数十万楚人,郢都也自此变成了废墟。白起也因“鄢郢之战”一战成名,与廉颇、王翦、李牧并称战国四大名将。

在车里,张骁听桓伊娓娓讲来,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自己也亲临战场。他不禁感叹:“我要能成为白起这样的名将多好。”

“杀人无数也好吗?”韩悦淡淡地说。

“那当然不好,最好能不杀人而成为名将。”

“有此念,可成。”

纪南城虽然经过屠城,但几百年过去,又近富庶荆州,早已看不到废都的踪影,只有那矗立在氤氲中的楚城墙垣,还述说着曾经的存在,那曾经的九头鸟凤凰再也飞不起来。

桓伊等人先在纪南城找了一家较大的客栈安顿了,然后让车夫去打听有无熊姓的修墓人。

熊姓,最早出现在西周,源于芈姓熊氏,为楚贵族姓氏,相传为祝融后代。楚被秦灭后,王族的芈姓迅速减少,很多楚国人为了纪念自己的国家,纷纷改姓熊。魏晋之后,更是聚居于荆楚一带。所以纪南城中也有很多姓熊的。问了一圈下来,熊姓倒是不少,可都不是修墓的。

张骁嘟囔:“有谁会说自己家世代给楚王修墓啊,这早被当年秦军拉出去砍头了,就算侥幸活下来的,也会被逼着去挖墓。”言之有理,于是桓伊改变了问询方式,派一个车夫去打听有没有卖纸马冥寿的店铺,店主肯定会借此介绍修造墓地的人。另一个车夫去打听哪儿有做碑刻的,建墓肯定要刻墓碑,这其中也许有当年修墓之人。

这么一改就容易多了,不多时两个车夫都回来了,一个说在城西郭有一条街都是冥寿店,因为曾经这里死过很多楚人,所以安葬亲人的多了,就自然而然做和卖冥寿用品的店也多了,逐渐形成了规模,很多荆州的商家都来此进货。魏晋流行碑刻,各地刻碑的都不在少数,这里又靠近纪山,石头也多,因此找刻碑人也不难。于是三人商议了一下,下午先去冥寿街,再去碑刻坊。

第三十六集 能無寺碑林

第三十七章能無寺碑林

冥寿店聚集的这条街,有一个非常雅致的名字,叫“雅乐巷”。车夫说,听说这里最早是楚国有名的乐坊一条街,聚集了不少当年楚国的花魁,各地达官显贵常来饮酒作乐。就连那位抢了庄子夫人的风流倜傥的楚王孙也曾是这里的常客,屈原也曾在此留过墨宝。白起攻陷郢都之后,这里变成了炼狱场,秦兵哪里见过这么多楚地美女,抢掠尽性之后便是杀杀杀。

虽说是买白事器品的,但这里却很热闹,往来的人很多,不像其他地方的冥寿店,关起门来做生意,而是家家店铺门窦大门,大有喜迎四方商客之势。冬月一日到正月十五,各地都有开祠堂、祭祖先、扫墓的习俗,所以各地的商家都提前来这里备货。

三人选了一家看着比较大的店铺走了进去。店家一看三人的神情,知道不是为自家白事操办的,所以很热情。桓伊随便问了几样器物的价钱,装作要大手笔购入的样子,还假装对旁边的二人说:”这里东西倒是齐全。不过好像这幡上的字,不是楷体就是行体。没有篆体啊。”店家一听他对货不满意,急忙解释:“公子有所不知,现在都是这行楷,是仿王羲之的字。多大气啊。”

桓伊说:“老板有所不知,我祖家是旧楚人,守旧,祠堂里都是楚篆,所以老爷让我们特地到楚地来买。”一旁的韩悦及时插了一句:“鸟虫篆有么?”店家一听鸟虫篆,摇摇头说:“这可没有,现在哪还有几人认识这鸟虫篆啊,别说我这没有,这整条街都没有。”桓伊装作不无遗憾地说:”那可就不好办了。以为这楚地能买得到,没想到也没有。“

三人见问不出什么,就借口出了店铺。又进了几家,都得到差不多的回答。看来这条街上没有他们要的信息了。三人只得坐了车奔向能無寺,希望那里可以不让他们失望。

寺者,创字会意即寸土之意,意为精确、不容猜疑变化,是佛陀入世教化世人的场所。庙者,敬顺真如,仰止贤圣,即得妙法之地,庙者妙也。一般的寺庙是都是院、塔结合的建筑。以大雄宝殿为中心,院内依次设有佛殿、讲堂、钟楼、经堂、僧房、斋堂等,院后立佛塔。

这座能無寺,非常宏大,光佛院就有五、六重之多,香火也旺盛,僧侣、香客往来络绎不绝。从山门外开始,路两旁就排满了占卜、售卖法器神符、寻医问药的摊子,张骁问:“怎么这庙比市场还热闹,和尚也做生意么?”。桓伊说:“别小看了现在的寺庙,殷实财厚得很呢。垦殖园圃,借贷钱粮、商旅博易,矜持医术、占卜吉凶,驱秽做法,布施募捐。俗家做的营生,沙门基本都做。此曰:寺院经济。”张骁连连感叹:“建庙赚钱啊,以后缺钱,只需剃光了头发即可。”

这能無寺与其他寺庙不同,除了前院的佛殿和后院的塔林之外,还有一片很大碑林。魏晋的世家公子,多修道习儒,很少有人礼佛的,西北番邦倒是不少信佛的,但张骁年少自然不信这些。三人对佛殿没兴趣,要的就是这碑上的字,于是三人快步穿过佛院,直奔后院的碑林而去。

这能無寺的碑林里立的碑刻着实不少,一眼望去大大小小有几千块之多。一点点看过去,上面的字有大有小有多有少,粗略看一下,大多是经文、庙内大事记、名家题字、主持方丈生平等内容,字体风格也各有不同。

碑林边上有几位石匠正在凿刻,三人走过去,见其中一位老者,脸几乎趴在了一块石头上,正一点点地刻着,边刻边吹掉剥落的石粉,一不小心好像石粉飘进了眼里,他急忙用衣袖去擦,可衣袖也同样布满粉尘,反而越擦眼睛越睁不开了。韩悦见状,掏出一块绢帕,让张骁拿出随身的水袋,润湿了,递给老人。老人抬起眼,模模糊糊看到几个人影,摸索着结过绢帕,擦着眼睛。一会眼睛终于擦干净了。看清眼前站着三位衣着华贵的公子,他有点不好意思,想要把绢帕还回去,可绢帕已经脏了。桓伊蹲下身说:“老人家,你留着回家洗净用吧。”老者哪里见过这等上好的绢帕,急忙叠好揣进怀里,连声道谢。桓伊借机和老者攀谈起来。

老者见有人对碑刻感兴趣,顿时如数家珍地介绍了起来:“这碑刻可是讲究的活,石碑呢分碑头、碑身、碑座。光看碑头就可大致知道年代,比如早先周之前的碑头为圆首或尖首,传与琬圭和琰圭两种礼玉有关,上面也没有浮雕纹饰。春秋之后的碑头逐渐加了浮雕纹饰,多为盘螭龙形,样式也多了起来,就看碑主身份,和刻碑人的手艺了。”他拿去自己的水壶,喝了一口抹抹嘴接着说:“这碑身呢,也分阴阳,正为阳,背为阴。上面的字也有讲究,以碑额为起,用隶书刻的叫题额,用篆书刻的叫篆额。”

一听有篆书,桓伊立刻追问:“这篆文,也有很多种吧?”

老者说:“这位公子所说确是。这篆有大篆小篆之分。大篆呢就是秦之前的金文石鼓文,小篆呢就是秦篆。”桓伊又问:”那不知这里的碑刻,是否有用鸟虫篆刻的呢?”老者眯起眼想了想说:“鸟虫篆?那要楚国的石碑上才有。”桓伊接着追问:“您见过?”老拙说:“好像记得有这么几块。”三人对视一眼,意思难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么?

“老人家,您认得鸟虫篆?”老人说:“写篆容易读篆难。我连字都认不得,哪里认得那鸟虫篆啊。只不过几年前清点石碑入册时,听主持提起。”

张骁此时掏出随身带的一块糕点,机灵地递给老者,说:“老伯,您吃。”老者哪里见过这等吃食,急忙擦了擦手,接过来,包了起来揣怀里说带回去给孙子尝尝,张骁索性把带着的几块糕点都给了老者。

桓伊趁老者高兴,接着问:“老人家,您可是姓熊么?”老人一听笑了:“我可姓不起这贵气之姓啊。不过,听说建这庙的祖先,倒是姓熊。否则这寺也不会叫能無寺。”

原来如此,能無寺,把無的四点给能,不就是个熊么?“能勿死”,也表示熊家祖先当年逃出生死之意。又听老人接着说:“据说这熊家祖辈,是楚国什么贵族,被秦灭后,就隐居于此,建了这座庙。”

“现在的方丈住持,就是熊家后人?”“这不好说,毕竟过了几百年。”“那您能带我们去看看那几块鸟虫篆的碑么?”老人说这没问题,于是起身拍拍土,带着三人往碑林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明显如老者所说,看到了碑样式的变化,很多碑文上的字也模糊起来,字体也大多是篆字,看来年代变远了。忽然碑林之中出现一间很小的屋子,老者指着这屋子说:“那鸟虫篆刻的碑,就在这屋里。”一看屋门挂着锈迹斑斑的铜锁,张骁问:“这屋子锁着呢,怎么看啊。”老者说:“那你就要问寺里的和尚了,我就不陪了,还得去干活呢。

三人告谢。

第三十八章 碑林有卦

第三十八章碑林有卦

韩悦桓伊张骁三人继续往能無寺后山的碑林深处走去,随着越走越远,沿途的石碑样式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就像老汉所说的,碑上的字体也从楷变成行,行又变成隶,隶又变成篆,看来越往后面的年代就越久远,说明这里是先立的碑后建的庙。

越往后看的越仔细,一个碑一个碑看过去,生怕漏掉哪个上面刻的是鸟虫篆。可所有碑都看完了也没找到一个近似的图形。碑林的尽头是座光秃秃的岩山,只在山根处长了一些灌木草丛。山前有一块空地,空地上背靠着山的地方孤零零地立着一间不大的房子,有点像乡下的山神土地庙。门上挂着一把不知是哪年的锁,张骁过去拉了拉,锁已经锈得死死的,又透过满是灰尘破旧的窗棂往里看了看,里面黑乎乎的,似乎是一座空屋,影绰绰摆了一个香案,不知供着什么。

三人有点失望,站在空地上环顾四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去哪儿打听。张骁像发现了什么,嘟囔了一句:“奇怪。”桓伊问:“奇怪什么?”张骁指着最后几排的石碑说:“你们看,我们一路走来按理这应该是最后一排石碑,可这些石碑的阳面却冲着这件破屋子。”他又回头看了看小屋说,“也就是这些才是第一排。”桓伊和韩悦听他一说,也仔细对照看了看,果然,前面很多排石碑都是阳面冲小屋,石碑据屋有一丈开外,排列整齐。也就是这小屋才是开始的地方。

张骁又跑到石碑中间,想去看从什么地方开始石碑冲后的,一直到走了有十丈开外,他才折回来,说:“石碑篆字刻的都是阳面冲这边的。从用隶书开始石碑的阳面才冲着庙方向。”

韩悦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山石岩壁,突兀嶙峋,如鬼斧开凿一般。他忽地一提气纵身飞起,身体如一片羽毛般轻飘飘地飞向石壁。只见他快到石壁时伸手扒住一块突起的岩石,一只脚踩在一个凹陷处,侧身立在石壁上,回头去看碑林。桓伊在下面轻呼“小心些”,他担心韩悦体力没有完全恢复就运功。韩悦看了一会又飞身落下,脚下没有带起一丝尘土。他落下后立刻折了一根硬一点的枝条,在地上画了几笔,然后又飞身腾起,又落下,反反复复数回。桓伊和张骁不知他要做什么,凑过来看,地上已画了不少横道。桓伊脱口而出:“卦图。”

韩悦终于扔下树枝,拍了拍手,盯着地上画的卦象看。张骁自然看不懂,他只能等着二人的解说。桓伊拿出随身的炭笔边抄着地上的卦图边念:“天地否,山水蒙,风水涣,水天需,天乾地坤,雷山小过。。。”全抄画完了,他又默默对了一遍,然后说:“奇怪,怎么只有五十六个?”他看着韩悦说:“少了八个,排列顺序,也是杂乱无章。”

韩悦盯着地上的卦图,面色凝重,桓伊知道他已经进入沉思入定的状态,一时半会听不到旁人说话了。他向张骁使了个颜色,二人继续去观察那些石碑。

二人正对着石碑上的字乱猜着,忽然背后传来一句柔声:“回去吧。”声音是不大,可还是把正全神贯注地看碑文的二人吓了一跳,猛回头一看是韩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身后,张骁松了口气说:“大哥!你以后能不能走过来,不要那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啊。很吓人的。”韩悦歉意地笑了一下。桓伊问:“发现了什么?”韩悦点点头。

此时的天色已渐暮,红彤彤不带半点光泽的太阳正懒懒地挂在山尖,寺里的暮钟已响过一遍,三人踏着第二遍钟声,走出碑林。

纪南城自然比不了荆州城,只有几间客栈,选了间相对干净宽敞的,正好有一个小跨院,他们索性全包下了。晚饭开时,张骁和桓伊坐在桌前等了一会也不见韩悦,张骁早嚷嚷饿了,忍不住要去喊他,听得一声轻轻的铃铛声,韩悦已伴着一阵淡淡的夷香飘然进来了。但见此时的他已经沐浴,还更了衣,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只随意地绑了一条丝带充当抹额,身上穿了一件不太合身却是崭新的水粉色宽袍,肥大的领口露出半个白生生的颈肩和深深的锁骨。好一个“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的美人。

待他坐下,桓伊把屋里的炭炉悄悄往韩悦那边踢了踢,轻声说:“你又没穿袜么?”张骁这才把目光从韩悦脸上移到他的双脚,果然韩悦的长袍衣角下若隐若现地露出两截裸着的脚踝,拖着的一双千层底的麻鞋。张骁嘻嘻地笑着说:“洛川君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美公子,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不穿也好看。”

“食不语!”桓伊桌子下的脚踢了张骁一下,意思是你再看,我就不客气了。也许继承了嵇康一门的风范,无论是静如处子时抑或动如飞鸟,无论正襟危坐抑或衣衫不整,无论锦衣华服抑或素衣布衫,韩悦总能给人不同的惊艳。

吃罢饭,二人都跟在韩悦后面,一直跟着他走到卧房门前,韩悦闪身进了门,把二人关在门外,在屋里说:“睡觉。”张骁还以为晚上会听到什么发现,结果被关在了门外。二人只得回房。

同晚,不远处的另一家客栈,二楼的一间套房里,氤氲的热气弥漫着整个屋子。屋子里摆着一个硕大的木桶,一个男子正赤身泡在木桶里。一头银色的长发搭在桶外。地上扔着一堆沾满灰尘的破旧衣衫,还有一个皱成一团的面具。

那人从水中站起,光洁修瘦的背上,一串字符纹身沿着脊柱从腰弯一直延到脖颈。这个人正是那日荆襄九楼打斗的蓝衣男子。他站在屋中的一面铜镜前,烛光摇曳中,显出更令人迷离的身影,细腰、宽肩、长腿、翘臀,他边欣赏边擦拭,暖慢地,细细地,仿佛在擦一件精美的玉器。

正沉浸在美妙的触觉中,忽听有人轻叹了一声,男子瞬间抄起挂在架子上的长衫把自己裹了进去。他边系腰带边说:“看够了么?”套间里屋闪出一个人,黑袍罩住全身,连脸也看不见。

黑衣人声音干涩,同样带着河南官音:“夏侯家不知从哪代起,不禁出美女,也开始出美人了。”

男子并不理会那人的言语,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的冷漠:“他们去找过和尚们了?”

黑衣男子说:“好像还没有。”

“算沉的住气。”

“听说,荆州郡府正悬赏捉拿一个银发的年轻男子,说他杀了夏家满门,还做成了彘肉。”

银发男子“呵”的一声轻笑,对黑衣人说:“有话就说。”

黑衣人说:“将军传话,明年七月十五复活主公。命你三个月内找的主公墓和阴兵符。你可要抓紧了。”黑衣人说完,准备打开窗户走。

黑衣人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夏侯誓,我走了。想吃肉了再来找你。”

银发男子对着他即将消失的背影,幽幽地回了一句:“曹惕,还是管好你的活死人吧。”

三十九章 算卦

第三十九章算卦

第二天一早,桓伊和张骁就被韩悦拉起来上街。主街上热到非凡,原来今天有早集。三人先在一个早点摊上叫了三碗碎肉米粉,香香地吃了后就开始逛集。按理说韩悦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今天又一大早主动拉他们来赶集,实属反常。

早集卖什么的都有,张骁东家瞧瞧西家动动的看热闹。桓伊可没心思逛,一双眼一刻不离韩悦的背影。韩悦也不去看两边的小摊,只自顾自地在前面慢慢地走着,时不时侧身让一下来往的行人。

韩悦走着走着停在了一个卦摊前,回身望了一下桓伊。张骁桓伊走过去,摊主是一个蓄着山羊胡的师爷模样的干瘦男子,一般看卦的没有又白又胖的,看到三位衣着不凡的公子停在卦摊上,那男子觉得大生意要来了,急忙招呼问三位公子,不灵不要钱。

韩悦指着桓伊,说:“他,姻缘。”张骁十分配合地把桓伊按在卦摊前坐下。算卦先生先说了一通拜年话,什么公子仪表堂堂,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之类的。然后拿出一个龟壳,倒入六枚铜钱递给桓伊。桓伊开始不接,韩悦替他接过龟壳递给他,他只得随便摇了几下,然后把铜钱倒了出来。算卦先生看了看铜钱,然后说:“上乾下巽天下风,此乃六十四卦中的第四十四卦姤卦。“韩悦微笑地看着他,只见他煞有其事地闭着眼,口中默念手指掐诀,然后睁开眼说:“看卦象,公子已有意中人。彖曰:姤,遇也,柔遇刚也。勿用取女,不可与长也。说明此人柔中有刚,不是普通女子,喜欢她的人也很多。也许公子恐怕不日就将有情敌在此偶遇。”

桓伊一听说姤卦,心中就已不悦,再一听要在这里遇到情敌,边硬硬的说:“一派胡言。”张骁站在后面说:“我觉得先生说的有点道理呀。你难道不喜欢洛。。。?”桓伊一听他还要往下说,一下子站起来唔住了他的嘴,后几个字没让他说出来。

韩悦此时说:“先生再测我。”

算卦先生看了看韩悦说:“公子是测卦还是测字。”

“字。”

“好,请公子赐字。”说这算卦先生指了指桌上的笔纸。

韩悦拿起笔蘸了墨,想了想提笔笔走龙蛇般写了一个“落”字。算命先生再次抬起眼看了看韩悦,问:“公子问何事。”

“谋事。”

算命先生哈哈一笑:“公子不是已经谋定了么?”

韩悦听了立刻转身而去,扔下一个字:“赏!”

张骁不知二人打的什么哑谜,看桓伊也有点茫然,于是赶紧去追韩悦。桓伊只得扔了十几文钱给算卦的。

进了客栈的小跨院,韩冲桓伊睇了个颜色,桓伊把跨院门锁了,三人进了屋把门关上。张骁早就忍不住了,问:“洛川大哥,那个算卦的说的什么意思啊?”韩悦并不答他,却从身上抽出一本书,扔到了桌上,张骁拿起来一看是六十四卦爻辞,问:“哪里来的啊?”韩悦说:“偷的。”张骁一下子睁大眼睛:“厉害啊,洛川大哥。没想到你还能做出如此君子之事。“他口中的君子自然是反话。桓伊有点责备地说:”你若要,我去买就是。“韩悦说:”偷来的才好用。”张骁似乎明白了什么:”洛川大哥,你不会是从那个卦摊上拿的吧?“他特地把偷换成拿。

韩悦摊开昨日在碑林里画的卦图,问桓伊:“怎么看?”桓伊摇摇头。韩悦提醒他说:“缺了八个。”桓伊又仔细看了看,然后说:“难道是缺的那几卦才是奥秘所在?”韩悦点点头:“我猜是。”他又拿了八张纸,分别在纸上写字,他边写、桓伊边念出来:“遁,鼎,复,明夷,小畜,归妹,萃,剥。”

“这八个卦就是缺的?”张骁问。“看不出什么关联。”桓伊也皱着眉说。韩悦微微笑,把纸反过来又写了几个字。写完把笔一推,说:“张骁,去摆着玩。”张骁见纸的背面,写着“天山、火风,地雷,地火,风天,雷泽,泽地,山地。”他拿着几张纸,横竖排起来。

韩悦坐在旁边闭上眼,又开始打坐了。桓伊则看着张骁摆弄着纸。看了一会他忽然有所领悟,拿过纸片,摆了一个首位相连的圆圈:天山,山地,地雷,雷泽,泽地,地火,火风,风天。张骁也好似恍然大悟。

韩悦闭着眼轻声问:“摆好了?”张骁说:“摆好了,桓伊大哥摆的。”“不过,既然首尾相连,哪个都可以是起始啊。”桓伊还是有些不确定。韩悦让张骁照着卦书把这几卦的爻辞找出来。

张骁翻着书一页一页地找,找到了一个就念出来:“第九卦,风天小畜:风行天上,小畜;君子以懿文德。第二十三卦,山地剥:山附于地,剥;上以厚下安宅。第二十四卦,地雷复:雷在地中,复;先王以至日闭关。第三十三卦,天山遁:天下有山,遯;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第三十六卦,地火明夷: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第四十五卦:泽地萃:泽上于地,萃;君子以除戎器,戎不虞。第五十卦,火风鼎:木上有火,鼎,君子以正位凝命。第五十四卦,雷泽归妹:泽上有雷,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

念完一遍,念归念,张骁完全不懂。倒是桓伊开了口:“顺序是:地火明夷,火风鼎,风天小畜天山遁,山地剥,地雷复,雷泽归妹,泽地萃。对么?“

韩悦说:“听解。“

桓伊知道韩悦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侃侃而说:”楚人自喻火凤之子,火入地中,意为楚亡。想来当年白起敢引长江之水淹了楚军数十万众,也是算过水必克火。在纪山之阴建此碑林,想来应该是祭祖先,那么地火明夷就是起。“

确定了头,那么接下来的顺序就好排了。

第一次番外插播

第一次番外插播

有读者提出小说人物关系有些混乱,读不懂。

我想在此插播一节,对前三十九章的一些内容做一个简单的说明和解释。

情节介绍:故事发生在东晋初期,围绕着寻找曹操墓里的阴兵符展开的。三路人马一起寻找,一路是朝廷,希望巩固社稷,收复被占领的北方,代表人物掌笠和王劭。一路是世族势力,希望颠覆司马政权,代表人物韩悦、桓伊等七子。一路是曹氏后人,希望推翻司马氏,光复曹魏,代表人物夏侯誓和曹惕。这三路人在寻找阴兵符的过程中,各为其主,又互相牵扯出情感纠葛。

目前出场的人物介绍:

韩悦:字洛川,第一主角,他作为现任七子的队长,从上一代队长智子那里接过肩负起寻找阴兵符并毁灭它的重任。

桓伊:子叔夏,历史人物,东晋著名的音乐家,最著名的作品是《梅花三弄》。他是七子之一的叔子,暗恋韩悦多年。

掌笠:字择尚,年少时曾与韩悦有过交集,因仕途而结亲,多年后在调查幽冥船的案子时,与韩悦再次重逢。

王劭:字敬伦,历史人物,是丞相王导的儿子,曾和韩悦一起修学过,处处都想模仿韩悦。

张骁:前凉的肃海王。

夏侯誓:常年生活在墓中的银发男子,也是阴兵符的操纵者。与荆州守将桓温有过家族纠葛。韩悦的对手。

曹惕:曹氏后人,操控尸人阴兵,幕后黑手。

梦子:会稽虞氏,与谢氏的壑子。中行氏的弥子,失踪的智子,代表几大世族门阀。

目前的事件线索:

在淝水八公山典韦衣冠冢发现无字竹简

在淮水舜耕山曹冲和周不疑的墓发现金册

在淮南王府发现可疑埋伏

在荆州发现夏家人彘

在纪南城碑林中的卦阵

第四十章 山地剥

第四十章山地剥

随着桓伊对每一个卦的解说,张骁仿佛看到了一个久远而悲壮的历史故事:一个曾经繁盛了一千四百多年的楚国都城,一夜之际变成了人间炼狱:养育了世代楚国子民的长江之水此刻已化为洪水猛兽,吞噬了成千上万条生命,而比洪水更可怕的是已经杀红了眼的秦军,曾固若金汤的郢都城墙被破在即,郢都百姓哭着喊着纷纷夺路而逃,虽然他们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在混乱的人群中,一群穿着华丽的人仓皇跑到纪山脚下,在这里不知埋下了什么,或许是珍宝或许是秘密。若干年后,有人再次回到纪山脚下,在这里立了碑,建了庙堂,世代守候,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再次复兴楚国。

说到此,张骁插嘴说:“我记得《史记项羽本纪》里说项羽起兵也是以张楚的名义,还找到了楚王的孙辈叫熊心,立他为楚怀王,不过灭了秦之后还是杀了他。”

“熊心不过是项羽立的义帝,不能算真正的楚王。楚哀王被其兄的党羽所杀,拥负刍为楚王,后被秦所俘后,其弟昌平君熊启自立为楚王,后兵败王翦、蒙武而亡。至此楚国才正式灭亡。”桓伊纠正他说。

“熊犹,熊负,熊启,熊。。。”韩悦低声叨念。猛地对桓伊说:“能無寺!”桓伊被他一说,也恍然大悟,一拍额头说:“我这么没想到!”张骁听得糊涂,直问怎么了。桓伊说:“熊拆了就是能和四点。能無寺,就是熊無死。也就是这寺多半是楚王后人所建。这卦难道说的是纪山能無寺藏着什么秘密?”

“有秘密也没办法吧,在庙里挖个墓,这动静太大了吧。那些和尚还不得跟我们拼命啊。”张骁摸着头说。

“此事再议。下午去见和尚。”韩悦盯着桌子上的几张卦纸,脸色凝重。

能無寺的方丈,释怀能,年纪已经七十开外,身形虽然矮小精瘦,却有一双目光炯炯的双眼深陷在眼窝里,他操着浓重的荆楚本地口音。三人是以凿齿先生的名义拜的名帖,自然要给面子见见。出家人号称不打诳语,桓伊也就索性直接对方丈说明来意,希望找到认识鸟虫篆的人。方丈看了看桓伊递过来的字帖,又看了看三人,说:“三位施主,此帖来得不易吧。”桓伊说:“方丈此话怎讲?”

老和尚并未直接回答桓伊的问话,说:“既然后山的碑林你们也去过了。若三日内破了碑林的机关,老衲自然告知字帖的含义。”。说罢拂袖进了内堂,把三人晾在那里。三人互相看了看,张骁撇撇嘴:“这和尚怎么这样无理。告诉就告诉,不告诉就不告诉,还让我们破了碑林机关。难不成他破不了,想假借我们之手?”

韩悦说:“去碑林。”

再次回到碑林时,远远看到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竟然是掌笠、桓秘、王劭和掌狯。张骁见了自然兴奋,桓伊脸却沉了下来。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们,躲是躲不过了。见到韩悦,几人并无过多的惊讶之情,只是王劭的眼睛亮了一下。走到近前,王劭急忙上前拉住韩悦说:“果然是你!好久不见。”韩悦淡淡地回了一句:“好久不见。”话虽然是冲着王劭说的,但眼睛却瞟向掌笠。张骁则拉住掌笠说:“掌大哥,你们怎么来这里?”掌笠躲过韩悦的目光,对张骁说:“我们是一路追寻夏家灭门疑犯来到这里的。”“夏家灭门疑犯?是那个银发男子吗?”“你们见过?”掌狯急忙问。张骁说:“我们只是那日在荆襄九楼跟他交过手,桓公子也在。之后就没见过了。”掌狯说:“据说此人在纪南城和能無寺都出现过,还乔装扮成老翁模样。”说着拿出一副拟绘的人像,那画上的人竟是前日在能無寺攀谈的老汉!张骁啊地惊叫了一声。

几人听张骁把遇到老汉的经过说了一遍,桓伊起初还担心他会把他们来此的目的和盘托出,好在他还算机灵,只挑了相关的事情讲了。王劭问韩悦:“听凿齿先生说你们是来这里解鸟虫篆的?怎么样,解开了吗?”韩悦摇摇头。

桓秘见众人并没理会他,有点讪讪,于是把话题引开说:“我大哥特地让我协助你们,不管是银发男子,还是鸟虫篆,既然来了荆州,桓氏自然要全力相助。”桓家几位公子都是才华出众,只不过长兄桓温彪悍专制,压制了这些弟弟们的才华,此次有机会出来办事,他自然要好好表现。

张骁对桓秘那日在酒楼竟然帮助疑犯和他交手,有点耿耿于怀,没好气地说:“既然到了你的地盘,那你让那老和尚爽快地破解了这鸟字再说。”桓秘听他提起老和尚,面露难色说:“这个。。。不瞒诸位,这能無寺不知何因,是受过皇封的,就算太守也不能干涉。”好大的阵仗,居然还是敕封的寺庙。王劭问韩悦:“那和尚说怎么样才能解鸟虫篆?”桓伊见王劭一直拉着韩悦的衣袖不放,没好气地说:“让我们破阵!”张骁说:“对呀,正好你们都在这里,不如帮我们一起破阵吧。”桓伊狠狠地瞪了一眼张骁。

掌笠半天都没开口,此时却说:“好!”

桓伊大体把他们推测的碑林卦阵跟几人讲了一遍,四人轮流攀上石壁看了看,确认他们的推测有道理。既然老和尚说这是个阵,那么阵眼在哪里呢?

韩悦看看掌笠说:“长侧带了?”举了举手中的重剑,掌狯和王劭都睁大眼去看韩悦,意思是你认识掌笠,而且还知道他的重剑叫什么。韩悦不理会二人的目光,继续说:“叔子,现在有几个艮卦和坤卦?”桓伊告诉他,目前的石碑排列,有六个山卦和六个坤卦。韩悦对掌笠柔声地说:“烦劳你按照桓伊所示,依次重击碑身。”掌笠点点头,带着掌狯,随桓伊飞身形闪入碑林。韩悦自己则再次提气运功,挂在石壁之上,从空中看着三人行动。其他人站在空地上,一会伸着脖子看看碑林里的三人,一会又抬头看看凌空的韩悦,期待着会发生什么。

掌笠和掌狯按照桓伊所指示,运功用力一个个石碑拍过去,六个艮卦六个坤卦,就是三十六种组合,真要全部拍过一遍,也甚是耗费体力和功力的,几个石碑拍过,都纹丝不动。当三人拍到第十九个组合时,两块石碑突然晃悠了一下,然后发出震动之声,碑身开始摇摇晃晃地徐徐下沉。随之而来的地面也发生了震动,而且越震越剧烈,山体也开始剧烈摇晃着,大小不等的碎石纷落而下。众人纷纷躲闪,韩悦也不得不从石壁上飞下来。这种地震持续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当那两块石碑已经完全没入地下时,地震也突然停了,一切又回归平静,只有地上堆着的碎石让大家意识到刚刚发生过什么。碑林里的三人跑过来问韩悦怎么回事。韩悦说:“山地剥,已破。”

众人听了很高兴,不过震是震了,可环顾四周,并未出现什么洞呀墓呀的。接下来又该如何呢?韩悦闭上眼、指掐算、口念诀,然后睁开眼又看看天,说:“就看天公打不打雷了。”现在是冬月时节,就算南方阴雨,也少见打雷,哪里去找着雷啊。韩悦见众人无奈的表情,微笑地说:“子时必来。”

此时刚过申时,太阳开始偏西,离申时还有好几个时辰。桓秘出了个主意,不如先去买些吃食,在这里慢慢等。于是七人决定分为两拨,韩悦、掌笠,王劭、桓伊守在这里,桓秘带着张骁、掌狯,去纪南城买些食物。待三人走后,桓伊搬了块平整的大石,让韩悦坐下。王劭见状问:“洛川君有何不适么?”桓伊撇了掌笠一眼,刚要说,韩悦轻轻碰了碰他制止了。待韩悦坐下,三人也找了地方坐下,望着远处,静默不语。不见时总会触景生情、蓦然想起,可真相遇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第四十一章 静候雷引

第四十一章静候雷引

有桓家四公子在,找吃食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天黑之前,就有几个山民挑着担子,跟在桓秘三人的后面回来了。山民们,有挑着几大捆油松干柴,有挑了两大桶水的,有挑了吃食、棉衣的。

顷刻间,偌大的空地上就笼起三堆柴火。七人分火而坐。张骁凑到韩悦身边,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两壶酒,桓伊见了斥责他:“说好一个月不许喝酒,你还敢买酒给他!”张骁一脸无辜地解释道:“是洛川君让我买的。”韩悦宽慰地说:“这酒,不是用来喝的。”

碑林虽在后山,但也属于庙内,不得饮酒不得荤食。好在几人都是经历过风雨的,找了几块碎石坐下,在篝火上烧了热水,就着烧饼吃了。

王劭凑到韩悦身边,悄声说:“三年前,我去箕山找过你,道童说你去云游了。”韩悦那熟悉而俊美的面庞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竟然让他望得有些痴迷了,见韩悦并未搭话,他又接着说:“之后我几番打听,再無你的消息。总算今天在此遇见了,你不知道我有。。。”王劭的话还没说完,桓伊的半个身子已经立在了二人面前,王劭心中千言万语的相思之语,一下子生生咽了回去。

韩悦的目光一直盯着起伏跳动的篝火,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这让王劭更感空落,一时间如百爪在心般,恨不得一下子抱住韩悦,再也不放手。另一边的掌笠把一切看在眼里。不知怎的,他觉得今日所见的洛川君,跟七八年前大不同。不过也是,毕竟人要长大的,自己不也变了许多么。

七个人分了三堆,掌笠和掌狯笔直地静坐,保持军人的警觉和严肃。韩悦既然一直都没理会自己,王劭自然也不好再坐在他旁边,于是找了桓秘,二人天南海北地聊着朝堂见闻,只是时不时地还会忍不住瞟一眼那边闭眼打坐的韩悦。张骁指手画脚地和桓伊说着什么,桓伊则低着头在地上比划着。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已升得老高。山岚渐起,夜也越来越寒凉刺骨了。桓伊把跟前的篝火拨旺,又取了山民带上来的棉衣,给韩悦披上。韩洛川依旧闭着眼睛。张骁实在憋闷,没话找话地说:“今天会有雷吗?这可是腊月啊。”话音刚落,远处竟然隐隐响起闷闷的声音,众人抬起头望向天边,难道是雷声么?可现在离子时还早呢。张骁兴奋地站起来说:“雷声,真的是雷声!洛川大哥,你真是神人啊,这也算出来。”

山风吹得柴火噼里啪啦响,吹得火苗窜起丈余,吹得众人衣衫噗噗地乱响。一座座石碑在篝火的映射下,影影绰绰,如无数个巨大怪影,透着说不出的阴森恐怖。众人都不禁握紧手里的兵器,竖起耳朵,提起十二分精神,只等着那雷声滚滚而来。

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空气也开始变得湿冷。一声炸雷之后,一道闪电直直地劈了下来,把沉沉的黑夜划破了一道口子。桓秘叫道:“你们看!”顺着他手指方向,众人发现山脚下那间破屋的屋顶上似乎站着一个黑影。众人立刻拔出武器站起来,掌狯厉声喝道:“是谁!”无人搭话。

随着第二道闪电划过时,众人这次看清了,屋顶上站着一个人,黑紫色紧身衣,一头银色长发在山风中飞舞。竟然是那个屠戮夏家的银发青年!那人清灰色的脸在惨白的闪电映衬下,更加诡异。

掌狯举起剑指着银发男子,大声喝道:“好你个贼人,竟然敢自投罗网!快快束手就擒!”那男子站在屋顶,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嘴角依然带着诡异地笑:“为何抓我?”掌狯道:“你杀了夏家四十余口,还。。。还做成彘肉。简直禽兽不如。”

那男子呵呵笑了两声,道:“你亲眼所见?”“不是你杀的会是谁?那晚就你在夏家。你还想抵赖不成?”银发男子说:“你难道不知牺之牲吗?”牺牲是一种祭祀仪式,一般用牛羊猪来祭祀。“牺牲是用三牲祭祀,你竟然用活人!”“非也非也。他们可是自愿献舍的。至于你们说的彘肉,我只不过是帮他们保存得久点而已。“话从他嘴里说出,轻描淡写,把一件异常恐怖残忍的事变成了厨间小烹。

掌狯已经忍无可忍,想提剑飞身上房去拿他。那银发男子似乎已经料到,提高声音说:“且慢。我有话和洛川君说,哪位是。”韩悦拦住掌狯,上前一步说:“请讲。”掌笠怕银发男子对韩悦不利,上前一步,提剑抢先挡在韩悦面前。

银发男子侧了下头,像是在打量韩悦,然后说:“你,洛川君?早听说七子之名,幸会。今天来了几子?”听到七子二字,韩悦和桓伊眉头微微一皱,王劭却把身子往后撤了一步,滑进了众人的阴影里。

桓伊厉声问:“你是何人?”“放心,我不是来打架的。我在这里已经等了好几日,才等到这难得的雷,想必洛川君也不忍心错过吧?我们各为其主,但目的一样。不如合作一次,如何?”掌狯恨不得马上抓住这个恶人,狠狠地说:“谁要跟你合作。我们是抓你的。”银发男子根本不把掌狯放在眼里,他目前只对韩悦说:“你等的雷,马上就到了。没有我,就算你开的了地,也进不去。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桓伊低声对韩悦说:“这是他缓兵之计,不要上当。”韩悦朗声说:“成交!”众人都惊诧地看着韩悦,不知道他为何要和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谈合作,要知道今天的七人,纵然不是绝顶高手,也不是等闲之辈,就算银发男子武功再高,也不一定逃得过。银发男子似乎已经料到韩悦会答应,他再次呵呵笑了两声说:“这里还有五个坤卦和六个艮卦,雷已到,事不宜迟,你们最好兵分几路,尽快找到。”

于是,除了韩悦和银发男子原地未动,其余的人都举着火把奔进碑林。银发男子站在屋顶上,选择对应石碑的方位,韩悦则向众人传达。可三十组上坤下艮都找遍了,也没动静。眼看子时将到,雨点也开始落下。众人围住韩悦问怎么办。突然,银发男子和韩悦同时喊道:“那里!”只见银发男子飞离屋顶,站在远处石壁凸起上,韩悦则指着小屋喊道:“屋里。”

掌笠说是迟那是快,提起重剑长侧,奔向小屋,快到时双手举剑从上而下使出一招破山式,直直地劈向小屋。一股巨大的剑气沿着地面划去,瞬间把屋门劈成两半。桓秘和张骁举着火把跟上前,随后喊道:“屋里果然还有两个石碑。”

众人纷纷上前观看,只见屋正对的墙前摆着一个破旧的木质条案,条案上摆着同样破旧的佛龛,佛龛里面供奉着同样破旧的雕像,看不清五官衣着。屋子靠里一前一后立着两块石碑。

掌狯刚要过去,被掌笠喝住。掌笠让众人退出屋子,张骁和桓秘依旧举着火把站在门口看着他,以防不测及时接应。只见掌笠走向石碑,先用力拍击前面的石碑,再拍击后面的石碑,石碑纹丝未动。他又反之拍了一遍,还是没有动静。门口的桓秘喊道:“那你试试同时拍打。”掌笠站在两个石碑的中间,先伸开双臂试了试距离,然后口中喊了一声“开”,双手同时发力拍击两个石碑的碑身。在他击中碑身的一瞬间就感觉有一股反弹的力道从石碑上传过来,他暗叫一声“不好”,腾空跃起。两个石碑竟然如磁石相吸般,啪地一声巨响,瞬间合二为一,幸好掌笠躲得及时,否则很可能被石碑挤成肉酱。门口的桓秘和张骁早已惊呼起来,其他人也奔了过来,只有银发男子和韩悦还站在院中,二人谁也没往屋子看,仿佛热闹是别人。银发男子忽然再次飞身上了屋顶,然后用掌击碎了屋顶的瓦片,一眨眼地功夫就生生地在屋顶上掏了个大洞。大家一时间始料未及,尤其是洞正对着掌笠,扑簌簌地尘土碎瓦险些迷了他的眼。气得掌狯直嚷嚷:“你个贼人,你要干嘛?!”那银发男子站在屋顶,透过大洞俯视屋内的众人,微笑着说:“引雷!”

声音并不小,似乎不只是给屋内的掌狯听的。韩悦听了立刻飞身进了屋,对掌笠说:“择尚君,要借你的重剑神力了。可否?”掌笠见韩悦终于向自己开口了,心头一热,点点头说:“你尽管说,要我做什么?”韩悦抬起头对屋顶的银发男子说:“多谢提点。”那银发男子也冲韩悦点点头,然后飞身离开屋顶。

外面的雷电更加急促了,韩悦说:“事已不宜迟,择尚君,请你站在石碑上,用长侧把雷引进来。”掌笠点点头,正要跃上石碑,掌狯急了说:“你让少主去引雷!那不是找死吗?”掌笠说:“没事的,不用担心。”韩悦安慰掌狯:“石碑是干的,屋内地面也是干的。不会有事。”掌狯说:“不行,要去我替少主去!”掌笠不由分说,一把把掌狯和韩悦推开一丈多,自己飞身站在了石碑头上,举起持剑的右手,把重剑长侧伸出屋顶,泰然自若地等着被雷电击中。

第四十二章 地雷复,开!

第四十二章地雷复,开!

一道耀眼的闪电出现在不远处的东北方向,如银蛇吐芯般,把黑蓝色透不见顶的暗夜劈开了一道缝,同时也照得天地如白昼般。瞬间又恢复了死际的黑暗,随着闪电的消失,紧接着猛地一声,炸雷响起,喀啦,震耳欲聋,仿佛地动山摇,震得人头皮发麻。

第一道闪电过后,一道接着一道,大大小小。雷声也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越来越近。。。随着逐渐逼近的电闪雷鸣,屋外的风也越刮越烈,吹得天地飞沙走石、吹得屋外的人衣衫噗噗乱响,吹得碑林里的树疯狂地摇曳。

只见屋顶上的银发男子忽地抛出一根银色锁链,顺着屋顶破洞甩进屋子,缠在了掌笠的剑尖上,另一只手则从腰间抽出那根长长的紫铜烟管,对着夜空高高举起。他这是要接雷!

韩悦见状也提剑飞身而起,一只脚的脚尖竟然点在了小小的铜制烟锅上,另一只脚做平衡状,凌空而立,然后举起手中的银剑直指向天。银发男子举着烟管的手臂顿时感到重了许多,他稳了稳右手,半抬眼瞟了一眼上面,呵呵笑道:“洛川君,可要站稳了。”韩悦回了一句:“受累了。”三个人叠罗汉一般在狂风中摇摇曳曳,看得下面的人心悬到半空。要知道这中间的银发男子,最是吃劲,这几个人就算掌笠有此力道,也不可能单手撑得住一个人,况且还是举着一根细细的烟管,可见此人功力非同一般。众人没想到他会如此出大力、犯大险帮他们。

雨来了,先是豆大的雨点,一滴接着一滴,很快雨点就变成了雨线,又很快变成了雨柱,顷刻间天地被笼罩在一片雨帘之中。雨水打在脸上生疼,杀得人睁不开眼。众人时不时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努力睁大眼紧张地盯着三人。

一道闪电在正上方出现,三人的身影被照得异常诡异,接着是一声炸雷。三人的长发瞬间如针般立起,先是韩悦的身形晃了一晃,接着是银发男子,掌笠半个身子没在屋里,但露出的半截重剑还是晃了一晃。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三人身形飞速地下沉,一转眼的工夫竟然消失了。

众人惊呼一声,跑到屋门口,只见屋中的石碑连人都消失了,地面上竟然露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方形洞口!洞内漆黑,看不到一丝亮光,张骁和掌狯趴在洞边,往里喊。但外面雷声风声雨声太大,根本听不见回音。

掌狯准备跳下去,被王劭拦住:“这洞深浅不知,贸然下去太危险了。”桓秘说:“我去找和尚拿绳子。”说着奔进了雨中。剩下四人在屋里虽无计可施,但必须做点什么。

桓伊拉着张骁去雨里抱了数根粗一点的长树枝,把屋里佛龛上的布幡扯下来裹在树枝上,四人迅速做了几个火把,举着火把往洞口里张望。这洞口是人为砌成的甬道,洞口内侧边缘嵌着一圈两寸宽的铜箍,边缘凹凸,估计是与石碑底座相扣的机关垭口,垭口以下四壁都是切割整齐的砖石,看不出有多深。掌狯点了一根短小的树枝扔了下去,只见树枝的火光飘飘忽忽地落下,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王劭说:“看样子这洞很深啊。”掌狯说:“希望只是燃烧不足。”是呀,如果洞很深,那么三人刚才坠落下去,很难说会不会出事。

桓伊让张骁和掌狯拉着自己,自己则把身子探进洞口,用手臂在洞壁上摸索了一阵。返回时,他伸出手掌给大家看:“洞壁有两道划痕,用剑划的。”果然桓伊的手指尖上沾了一些许灰色粉末。掌狯说:“少主和韩公子都用的是剑,看来是他们用剑缓冲下落速度。”

“那他们还活着?”张骁问。掌狯怒斥他:“呸呸呸,你会不会说话?”张骁吐了吐舌头。“必须尽快想办法下去,桓秘怎么还没回来?”桓伊焦急地看看屋外黑乎乎的雨幕。

终于,夜幕里有火把的亮光闪现,接着跑近一队人,除了桓秘,后面还跟着七八个举着火把,身披蓑衣,扛着绳圈、铁凿等工具的僧人。众人进屋后,僧人拿出四根铁锥,在洞口不远处的地上分东西南北钉牢,然后又在铁锥上系好粗绳索,另一头坠着铁块。和尚们把绳索扔下洞口,马上洞口传来铁块”铛铛”撞击洞壁的声音,一条绳索快完了还没到底,又接了一条,过了一会绳索终于直了,看来是到底了。

准备好绳索后,领头的和尚问桓秘:“哪几位施主下去?”桓秘还未搭话,掌狯就上前一步说:“我先下!”桓伊说:“掌副将、张骁和我下去,桓公子和王公子,你们两个留在上面。”说着对桓秘使了个眼色。桓秘明白,这是要防止和尚或其他人有什么动作。

领头和尚说:“好,我们也派三个人下去帮你们。”桓伊刚要说不用,已经有和尚不由分说地给他们腰间系上了滑轮,然后把滑轮往绳索上一挂。接着又有和尚递给他们一人一个火捻。张骁没有这样的体验,有点紧张而激动,又开始叨叨:“这些和尚可真训练有素啊。”声音虽然不大,但桓伊和掌狯听了还是对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确实,如此神情淡定、训练有素、分工明确、装备齐全的探洞本事,别说和尚,就是军营里的工兵也不一定具备,除非。。。

三人又整了整衣衫,紧了紧腰间的锁扣,把兵器插在腰间,一手持火把,一手握住绳索。掌狯低声嘱咐二人:“拉开距离,慢慢下,用脚撑着石壁,别紧张。”桓伊自然有经验,倒是张骁有些紧张地使劲点头。桓伊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掌狯打头,桓伊和张骁分别沿不同绳索,依次下去,最后下去是三名僧人。

洞道并不大,每次只能通过一人,互隔一丈多远,徐徐下行。每下滑几步,掌狯都会大声问“行吗”“在吗”,后面的人也依次回应。透过火捻微弱的亮光,看到洞壁上有三道划痕,一深一中一浅,应该分别是掌笠的重剑长侧,韩悦的轻剑短侧,和银发男子的烟锅。三人心里有点放心,看来落下时他们都是活着的。下滑了不知多少,黑暗处传来掌狯的声音:“注意!到底了!”

双脚着地的一瞬间,心也踏实了些。桓伊刚一着地,就被掌狯一把拉到旁边,意思是让开通道,接着是张骁,再是和尚。当六个人都安全到底,后面的和尚从腰里抽出短杖,用火捻子点着,竟然成了火把。一下子洞底就亮了许多。

第四十二章 性命无攸

第四十二章性命无攸

不知过了多久,韩悦睁开了眼,他感觉自己爬在坚实的黑暗中,脸贴着阴冷的石地,背上似乎被压着什么重物,动不得。他试着先用大脑感知了一下四肢,手指还能感觉到地面的粗糙,脚趾也在软靴里动了动,他想张嘴喊其他二人,可舌头僵直无法发出半点声响。他再次屏息运气,气道在周身运转了一遍,看来并无大碍,只是暂时还处于雷击的麻木状态没有恢复。周围一片死寂,看来他二人的情况比自己严重许多,必须尽快让自己可以活动,找到他们。韩悦开始默默地运功。运过了一个小周天,韩悦已经可以蜷动四肢了。于是他努力翻身让自己坐起来。

四周很黑。他尽可能凝神聚睛,在黑暗中寻找二人的所在。同时手在地面上摸索着,他抓到了自己的银剑。他拿着剑,边挪动身体边轻轻地划拉着,搜索范围大了很多。忽地剑触碰到一个物体,他急忙摸过去,手触碰到冰冷的铠甲,知道这是掌笠。他用手推着掌笠的身体,张嘴轻唤了一声,躯体没有反应。韩悦摸索着找到了掌笠的脸,顺着脸庞摸到颈处的脉搏,还好,有跳动!估计也被击倒后还未苏醒。他掐住掌笠的人中,希望他尽快苏醒。

掌笠喉咙里终于发出咕噜一声,韩悦边摩擦他的手,边轻唤着“择尚君”,掌笠睁开眼,黑暗中两眼闪着光,口中艰难而含糊不清地吐出声音,不知说的是什么。韩悦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作为回应。他轻松了一口气,掌笠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办法。

韩悦继续寻找银发男子。当他摸到银发男子时,发现他浑身僵硬,侧卧在地上。韩悦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他的脸,用力拍打,急切地唤着:“醒醒,醒醒!”可过了好一会,那人还是一动不动,没反应。韩悦费力地把银发男子翻过来,又拖着他挪到石壁旁,扶他靠在石壁上。大致摸索着检查了一下他的全身,发现他左肋下有一处伤口,粘糊糊的,渗着血,不知是被什么伤到了。韩悦刚把手放在银发男子的胸口,准备给他输真气。只听那银发男子突然开口:“别。。”韩悦一听他出声了,不禁一喜,急忙收住气说:“你!”银发男子在黑暗中抓住韩悦的手,韩悦感觉那手比自己的手冷许多。那人似乎示意怀里有东西。韩悦摸到两个小瓷瓶,举到男子眼前。男子努了努嘴,示意韩悦打开其中一瓶,倒出两粒药丸举到男子嘴前,男子吞了一粒,示意韩悦吃下另一粒。

药丸入嘴,顿感一股凉意,在舌尖一点点化开。韩悦觉得舌头回复了味觉和灵活,口中充满药香,身体也不僵硬了。银发男子又努努嘴,指向掌笠的方向,他竟然知道掌笠在那里。韩悦知道是奇药,于是挪到掌笠身边,也喂了他一颗。然后又回到银发男子旁边,把药瓶重新塞进男子怀里,然后轻声说:“你受伤了。”说着伸手去摸银发男子衣衫下的伤口,被男子的手再次握住他,示意不想让他摸。但韩悦的手已然摸到了。衣衫下,冰冷肌肤上,竟然覆着坚硬的鳞片!

那人知道韩悦已经摸到那些鳞片了,发出一声轻叹,索性闭上了眼,任由韩悦去吧。韩悦的手指触碰到鳞片,只做了一瞬的停顿,就恢复了常态。他倍加轻柔地用指尖轻轻检查伤口,生怕碰疼了男子似的。多年的修行已经让他明白,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人身长了几片鳞而已,比起《山海经》,又算得了什么奇事呢?伤口大约四指宽,正是掌笠重剑长侧的宽度,难道被掌笠的剑所伤?血还在渗出,不知救援何时能到,要尽快止血才行。手边没有凝血药,还好有汗巾,韩悦只能先用穴道封住他的血流,用汗巾扎紧伤口。做完这些,韩悦也累了,于是他也靠在银发男子旁边,闭目打坐,等着救援。

地上。等待总是漫长而焦急的。桓伊站在门口,一直望着雨夜深处。王劭坐在火堆旁,时不时地拨弄着火堆,往里填着松枝。父亲王导从小就教导他们兄弟要做到波澜不惊。掌狯一直守在洞口。而张骁则一会到洞口张望一下,一会又跑到门口张望一下。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着。。。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里终于有火把的亮光闪现了。三人立刻聚在门口,只见由远而近跑来一队人。除了桓秘,后面还跟着七八个举着火把,身披蓑衣,扛着绳圈、铁凿等工具的僧人。众人进屋后,僧人们并未搭话,迅速拿出四根铁锥,在洞口不远处的地上,分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把铁锥钉牢在地上,然后又在铁锥上系好粗粗的绳索,绳索另一头坠着铁块。和尚们把绳索依次抛下洞,马上洞里传来铁块”铛铛”撞击洞壁的声音,一条绳索快完了还没到底,又接了一条,过了一会绳索终于直了,看来是到底了。一条绳索三丈长,两条六丈,这洞深大约有五丈。

准备好下洞的绳索后,领头的和尚问桓秘:“哪几位施主下去?”桓秘还未搭话,掌狯就上前一步说:“我先下!”桓伊说:“掌副将、张骁和我下去,桓公子和王公子,你们两个留在上面。”说着对桓秘使了个眼色。桓秘明白,这是要防止和尚或其他人有什么动作。

领头和尚说:“好,我们也派三个人下去帮你们。”桓伊刚要说不用,已经有和尚不由分说地给他们三人腰间系上了滑轮,然后把滑轮往绳索上一挂。接着又递给他们一人一个火捻。张骁没有这样的体验,有点紧张而激动,又开始叨叨:“这些和尚可真训练有素啊。”声音虽然不大,但听者有意。桓伊和掌狯听了,对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确实,如此神情淡定、训练有素、分工明确、装备齐全的探洞本事,别说和尚,就是军营里的工兵也不一定具备,除非。。。

三人又整了整衣衫,紧了紧腰间的锁扣,把兵器插在腰间,一手持火捻,一手握住绳索。掌狯低声嘱咐二人:“拉开距离,慢慢下,用脚撑着石壁,别紧张。”桓伊自然有经验,倒是张骁有些紧张地,使劲点头。桓伊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掌狯打头,桓伊和张骁分别沿不同绳索,依次下去,最后下去是三名僧人。

洞道并不大,每次只能通过一人,互隔半丈,徐徐下行。每下滑一段,掌狯都会大声问“行吗”“在吗”,后面的人也依次回应。透过火捻微弱的亮光,桓伊看到洞壁上有三道划痕,一深一浅一粗,想来分别是掌笠的重剑长侧,韩悦的轻剑短侧,和银发男子的烟锅。他心里有点放心,看来落下时他们都是活着的。可划痕很快在中途就没有了。他的心又悬了起来。五丈高跌下去,足以让人摔晕。

下滑了不知多少,黑暗处传来掌狯的声音:“注意!到底了!”大家双脚着地的一瞬间,心也踏实了些。桓伊刚一着地,就被黑暗中掌狯伸出的手一把拉到旁边,意思是让开通道,接着很快下来了张骁,再是三个和尚。当六个人都安全到底,后面的一个和尚从腰里抽出两截短杖对着一插,用火捻子点着,竟然成了火把,原来一截短杖是中空的,里面实现注满了凝固的松油蜡脂。一下子洞底就亮了许多。

第四十三章 时过洞关

第四十三章时过洞关

火把点燃的瞬间,桓伊首先看到了靠在石壁上的韩悦和银发男子,他急忙奔了过去。掌狯也看到了依然躺在地上的掌笠,他和张骁赶忙过去扶起掌笠。掌笠神志清醒,但四肢还处于僵硬状态动弹不得。见他还活着,张骁高兴地喊道:“掌大哥,你没事就好。”一同下来的三个和尚却举着火把,凑在石壁上,好像仔细搜寻着什么。只有银发男子依然安静地靠在石壁上,静静地看着这些人,没人关注。

掌狯扶着掌笠,招呼和尚们赶紧救人,但和尚们没搭话,掌狯连吼了几声,依旧没人搭理。他站起身拔出佩剑挡在和尚面前,怒斥他们。但和尚们似乎并不惧怕,为首的和尚挺直了身子,把火把举近掌狯的脸,一双眼在影影绰绰的火光中直视着掌狯,一字一顿地说:“让、开。”此时张骁也掏出短弩,对着另一个和尚,大声说:“让你们救人,听到没有!”

桓伊扶起韩悦,想带他往洞口走,韩悦让他先去扶银发男子,桓伊没有理会,一把揽住韩悦的身体,强行带他挪到了洞口方向,对掌狯他们说:“别管他们了,先把人弄上去再说。”说着拉起绳索准备帮韩悦绑在身上,韩悦边任由他绑着绳子,低声提醒他别忘了救银发男子。桓伊依然不搭话,只是狠命地系着锁扣,一道二道。。。第三道索扣还没系紧,只听上面一声“咣”的巨响,接着几根绳头连同一些灰尘碎石就哗啦啦地从上面落了下来。众人都惊了,桓伊急忙拉过绳头查看,只见绳头已经被齐刷刷地挤断了,他又拾起另外三根,情况相同。

“难道是上面的和尚故意切断绳索,关了洞口?”桓伊此话一出,三个和尚也开始慌张起来,难道连他们的死活也不顾了?但上面还有桓秘和王劭守着,就算和尚人多,也不至于那么快就输给他们。

暗处传来清朗的声音:“时辰已过,洞口关闭。”洞口关了?怎么讲?众人这才想起还有一个银发男子在。张骁气哼哼地说:“看来这些和尚早有先见之明,知道洞门会关上,所以一进来就找机关出口。”几人立刻把脸转向三个和尚,和尚们有些惊慌,连忙解释:“我们,我们真的不知洞口会这么快关上,否则也不会跟着你们下来。”

那声音又响起了:“火把熄了,只留一个,节省活气。”确实,在这封闭了不知多少年的地下深洞,在尚未找到出口前,九个人想要活命,呼吸是首要。和尚们显然也是第一次被关在这密闭的地下,已有些无主,赶紧踩灭了两个火把,只留下一个还举着。此时韩悦已解了绳索,再次回到银发男子身旁,看着坐在地上的他。掌狯只恨自己的少主还不能行动,否则肯定可以指挥他们逃离此处。他把自己的将军想的太完美了,也许突围打仗可以,这密室逃生可不是军营的训练项目。可掌狯真心不想听命于自己要抓的杀人疑犯-银发男子,只得问其余的人:“接下来该怎么做。”

韩悦轻声地说:“君言。”君言,意思是听你的,未说明听谁的,但桓伊知道,“君”指的银发男子,他的手在昏暗中握紧了那把骨扇。从接雷那一刻起,韩悦就明白,这银发男子非常人。看来这次能不能出去,还要依靠他。但对于这位不知敌友的人,韩悦却有种特别的信赖感。甚至不差于共事多年的几子兄弟。“烦劳找到我的烟锅。”话是对韩悦说的,但却调动了其余众人,大家纷纷低头去寻那根长长的烟锅。烟锅就在掌笠身旁不远处,掌狯犹豫了一下,还是捡了起来,抛了过去。韩悦伸手替银发男子接住,然后温柔地俯身放在他手里。

银发男子修长的身形直直地靠在石壁上,在昏暗中形成了一道更黑的轮廓。他慢慢地把烟锅塞进身上一个袋子里,转了转又掏出来,烟锅里已然有了一小撮烟叶,他又用手指一划,烟锅亮光微微一闪,竟然点燃了。然后他举起烟锅,放在嘴里吧嗒地抽了一口,然后微微扬起头,吐出一缕青烟。洞里马上弥漫起一股烟味。张骁叫到:“你不让点火把,说省空气,你倒抽起烟来!想呛死我们吗?”其它人也跟着纷纷附和,和尚们更是用衣袖唔住口鼻。

银发男子丝毫不理会众人的责怪,他微扬着头,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在黑暗中,隐隐泛着蓝绿色的光,一直盯着在黑暗中袅袅升起的烟雾。韩悦和桓伊离他最近,他们已经闻出这烟叶里有药,至少有一味,艾草的味道。

红光在暗处一灭一亮,众人逐渐适应了烟的气味,甚至还觉得闻习惯了,这烟味不比檀香差,也挺好闻的。大家在沉默中等待。这一袋烟,抽的有些漫长,终于,银发男子把烟锅往石壁上磕了磕,铜制的烟锅和石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烟终于抽完了。而此时,掌笠也已经可以活动四肢了。

银发男子声音依旧不紧不慢:“距地一丈为砖。”众人一听,纷纷仰头,并未看出什么,一个和尚急忙把手中的火把高高举起,大家仔细看看,又举手摸摸自己头上的石壁,果然石壁有很细的接缝。平常男人身高在八尺上、九尺下,偶有个高的在一丈开外。而南方楚地的人,比北方人更矮一些。从十几丈高的洞落下来,很少有人会注意比自己高的石壁,以为洞是直直挖下来。张骁借着火把,指着石壁想数数有多少块砖。桓伊冷冷地说:“不用数了,八块围一圈,共八层,八八六十四块。”砖又长又窄,表面粗糙,与原本的石壁基本融为一体。切割的也恰到好处,砌工也是严丝合缝,沿着洞壁近似圆型。

当韩悦和桓伊看到石壁上的砖,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既然开洞的是地雷复卦,而这砖又恰好是八块,对应的就该乾、坤、震、艮、巽、离、坎、兑这八卦,既然一层是八,一眼望去上面还有几层,不用说就该有八层。六十四块砖,对应的就是六十四卦。

“六十四块砖,对应的六十四卦。“桓伊继续解释。

”烦劳,每位各站在一块砖下。”韩悦说。银发男子看了一眼韩悦,细细的眼睛里露出一抹赞许。先前掉下来引雷的三人,再是掌狯、桓伊、张骁,再是三个和尚。正好九人。大家各自选了就近的一块砖下站好。唯独多出了银发男子,他终于站起身,桓伊才发现此人竟然身长过丈,高出自己大半个头。只见他掸掸衣袍,又简单活动了一下腿脚,走到了正中间位置。看来他要破这九宫八卦阵。

第四十四章 震位伤门

四十四章震位伤门

张骁见大家都溜边靠着石墙站,只有银发男子站在中间,有点不爽,说:“你让我们各守一边,自己倒找个安全的地方。”桓伊瞪了他一眼,心里暗道“多嘴!”。

挨着张骁的掌笠解释道:“九宫八卦,属奇门遁甲,根据八卦方位会演变出很多阵法变化,而其最重要的就是这中间的第九宫。能否破解就看这中阵之人的指挥了。”张骁知道自己外行了,嘴上还逞强:“原来是九宫八卦阵啊,我知道,不就是什么生门死门的。什么八卦阵,七星阵,天门阵的。”他把听书听来的那些词,都拿出来,以显示自己不好糊弄。桓伊听了直摇头。

掌狯此时已忘了和银发男子是敌我关系,担心掌笠身体,只希望银发男子尽快找到出口,带着大家离开,实在不想听张骁再啰嗦半句,于是没好气地说:“你懂你来破。”

张骁也不服,说:“破就破!”说着拿出短弩,向自己正前方斜斜地向上射了一箭。大家谁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鲁莽,喝止已然迟了,开弓已无回箭,只见寒光一闪,锃亮的精钢箭头就“铛”地一声撞到了石砖上,冒出几颗火星,然后坠落下来,下面正好是一个和尚,箭头险些扎到他的天灵,吓得他急忙躲避。

掌狯怒斥:“你想做甚!”张骁见一箭不成,也不搭话,再拔出一只短箭,换了一个方向又了射去,箭头还是硬碰硬地被弹落。这一箭射在了桓伊和另个和尚之间,桓伊扬手一抄,接住了短箭,顺势反手扔给了张骁,也怒道:“玩够了没有?”张骁依旧没有罢手的意思,嘴里搭话:“没玩够,又怎样!”说话间第三只箭已经搭上了。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被张骁的两次空射吸引时,银发男子则一直仰头环视黑乎乎的洞上方,无视旁左,仿佛周围发生的与他无关。可就在张骁射出第三只箭的刹那,银发男子猛地大喝:“莫!”莫就是不要的意思。但已晚,此刻的张骁正在赌气,怎会听任何人的。第三只箭射向了掌狯的上方。大家已经对张骁两次乱射有点习惯,只道又会听到”铛”的一声,然而这一箭并没有被弹落,而是插入了石砖之中。

银发男子呼叫:“趴下!”可众人哪里反映过来,头顶上的砖在箭射入一瞬间,已经开始上面的砖块开始层层交错地转动起来,如碾磨的石盘一般发出粗糙的闷响,接着掌狯的上方露出一方黑口,从黑口中飞射出一阵黑影。众人不知何物,纷纷举起手中武器胡乱地挥舞抵挡,叮当坠落之声不绝于耳。银发男子本想跃起,在空中阻拦一道,但没跃起就又落下,单膝一下子跪在地上,一只手扶地,另一只手挥舞着烟管,尽量剥落飞出的东西。只听得暗处惊呼,有人受伤。

黑口中射出的东西,一阵接着一阵,众人趴在地上等了好一阵,黑口中才不再有东西射出。掌狯急忙叫身边的和尚再点燃两只火把,好看清谁受了伤。

一个和尚倒在地上痛哭地呻叫着,众人凑过去看,只见他胸口竟被射入七八只乌黑的铁钉,伤口流出的血已然成了黑色。“钉头有毒!”桓伊惊呼,吓得刚要伸手的和尚把手缩了回去。

掌狯环顾大家问到:“还有其他人受伤吗?”大家互相看了看,又摸摸自己的周身上下。毒钉从掌狯头上射出,所以他和在左右手的掌笠和一个和尚自然也没事。桓伊和韩悦互为阵仗,毒钉也未伤到,只不过二人的衣衫都被射穿了几个洞。张骁脸上手上被划了几道伤口,但渗出的是鲜血,应该不是被毒钉所致。

桓伊查看了躺在地上和尚,无奈摇摇头。为首的和尚领会了,冲另一个和尚使了个眼色,那和尚从绑腿上抽出一把匕首,挥手一刀结束了他的生命。大家愕然。为首的和尚若无其事,回头问还在中央位置的银发男子:“接下来怎么办?”

张骁知道自己闯了祸,忍着伤口沉默不语。韩悦走到银发男子身旁,低低地问:“你的。。。”银发男子摆摆手,意思不想他说下去。韩悦明白,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受了伤。

银发男子淡淡地说:“方才他射中的看来是伤门。”伤门者,位东,属震,见血光。既然确定了一个方位,那么找出其他方位和生门,就容易多了。桓伊让大家尽快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好,然后从掌狯所站位置依次念过去:”震,巽,离,坤,兑,乾,坎,艮。”最后目光停在了为首和尚的位置,说:“这应该就是生门了。”原来伤门就挨着生门啊。张骁一听找到了生门,想将功补过,于是举起短弩,准备射出第四只箭。掌笠横错一步,伸手一把按住他的手腕,低声嘱咐:“切莫鲁莽。”

张骁心里也有点打鼓,但又不想认怂,一听掌笠这么说,顺势停住。然后等着大家的反应。

见银发男子并未发令,桓伊问道:“难道伤门挨着的不是生门么?”他冲着韩悦问,但其实是想听到银发男子的认可。韩悦轻声说:“未必。东南西北方位之说,是就在地上而言。而这洞中的八卦阵,近似圆周。周而复始,相错相交,无需方位。如果按照乾、坎、艮、震、巽、离、坤、兑的顺序排列,那这阵破的就过于简单了。”

银发男子竟把手中的紫铜烟管放在地上,用手在中间一拧,烟管在地上打起转来,他竟然把烟管当做司南,问起东西来了。烟管在地上旋转了数十转,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烟锅对着张骁,烟嘴对着死了的和尚。银发男子嘴角一扬,脸上又浮现出那一抹诡异的笑容,他拾起烟管,对张骁说:“娃娃,怕不怕?”张骁见烟锅对着自己,心里有点慌,不知这占卜预示什么。他咽了一口,大声说:“不怕!有何可怕?”银发男子说;“射向你的上方。”待张骁举起短弩准备射箭时,他又说:“此箭一出,若是惊门,你等要做好准备。”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紧张起来,桓伊说:“你既知道是惊门或景门,为何还要他射?”两个和尚也附和道:“难道你还想让我们送命不成?不要听他的,不能射。”掌笠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韩悦轻声道:“愿闻其详。”

银发男子原本并无意解释,见众人已经做出不配合的姿态,他顿了顿,还是说了:“各位下洞,不是为了找生门出去,而是要找到开门进去。如洛川君所言,洞中不辨南北。适才我用烟管为司南测试,有磁石干扰。第一箭第二箭射出均无变,可视为休门和杜门。但之前触动了伤门机关,砖的排列已发生错位,故无法按八卦之顺找到开门。”不懂奇门遁甲的自然听的有点乱。但韩悦和桓伊已明白了银发男子的意思。于是韩悦对张骁点点头,意思是照他所说做吧。掌笠虽不懂阵法,但也知道其中玄妙,他让掌狯做好攻守式。两个和尚一看其他人都默许了银发男子,也只好握紧手中的家伙。七双眼睛一起盯着张骁。张骁把右手往衣服上蹭了蹭,深吸一口气,转身抬手向自己头顶上方射去。

第四十五章 惊门光幻

四十五章惊门光幻

第四支箭射了出去,带着风声。石砖果然被触发,开始转了起来,又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方口。众人都紧张地盯着方口,身形半矮,随时准备趴下。然而,方口中并未射出任何暗器,也没动静。又等了一会,还是没动静。众人刚要直起身子松口气,忽听张骁叫起来:“你们快看,那是什么!”众人再次抬眼,只见漆黑的方口里,飘飘忽忽地出现了几点光点,张骁长年骑射,眼光自然好些,所以率先发现了它们。那光点移动的很慢,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韩悦看了看银发男子,但见他也微蹙额眉,半眯着眼睛,盯着那些光点,手却抓紧了烟管。

那些光点共五个,为五色:绯、紫、蓝、白、翠。在方口出定住,悬在半空,呈梅花状排列。五个光点停了一下便开始绕着旋转,越来越亮,越来越大,最后汇聚成一束五色斑斓的光柱,直直地射向了洞底中央,如天上的星河般,异常奇彩斑斓,如梦如幻。

张骁盯着光柱,看着看着,光柱里走出来一个中年长须男子,上身穿着土灰色的朝服,脚下瞪着战靴,和他小时见到的父亲画像一模一样。那人伸出手,发出空灵而慈爱的声音,对张骁呼唤:“骁儿,来,骁儿。。。”父亲大人?这是父亲大人!张骁还在襁褓中,父亲就病逝了,所有关于父亲的故事都是从他人口中听来的,这次真的见到了!他心头一热,鼻子发酸,叫了声:“父亲。。。”

桓伊听到张骁叫了声“父亲”刚想问,只见韩悦站在他面前,全身披着五彩的光,比平日更美,如像天上下来的仙子般飘逸。桓伊痴痴地看着他,韩悦也露出醉人的微笑,张开嘴发出般的声音响起:“喜欢我吗?”桓伊两眼发直,喃喃地回应:“喜欢。。。”

韩悦感觉光柱眩得有些累,抬起衣袖挡住光柱,光柱一下子变暗了,黑暗中有一个光圈,里面坐着一个人,那人浑身是血。韩悦认出来,那是失踪了三年的智子,上一任七子的队长,自己就是从他手中接过重任的。韩悦惊呼:“智子,你,你怎么了?”智子发出空灵而虚弱的声音:“救我,救我。。。”韩悦激动地说:“等我。。。”

掌笠看到眼前飘过好几个女人的身影,他仔细辨认,有妻子王氏,还有公主琱,还有躲在窗外窃笑的婢女。一会妻子转到他面前指着他怒斥道:“看你干的丑事!”一会琱公主又转过来,伸出白生生的手指勾着他:“来呀,再来呀。”一会又转过几个婢女,捂着嘴发出轻蔑的笑声。掌笠手心发凉,浑身动弹不得。他伸出手挡住她们的靠近,嘴里大声喊:“不要。。。”

掌狯觉得周围非常嘈杂,各自声音让自己无法思想,他看到很多士兵互相砍杀着,叫喊着,自己的属下一个个倒下,敌人一波又一波杀过来。可他嘴里喊着:“快撤。。。”

为首的和尚眼前一亮,光亮中堆集着无数的黄金、珠宝,那些珠宝可以让他变成世上最富有的方丈,他要用它们建一个最宏大的庙宇,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着赤金袈裟,俯视万千僧众对他朝拜。他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嘴里喃喃地说:“我的。。。”

另一个和尚看到掌门方丈被高高地绑在光柱上,不止方丈,还有几个平日里欺负他们的管事和尚,碗口粗的戒杖一下一下打在他们身上,每打一下,身上就出现一道血痕,他眼睛里露出亢奋的光亮,呵呵地说:“狠打。。。”

银发男子静静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光柱,光柱里是地宫,还有些人在里面走动,他们都像木偶一般僵硬无言。地宫怎么会那么亮?地宫从没那么亮过,地宫怎么不见姑姑?不对!这是幻觉!他再看周围的几人,只见众人脸上都露出各种表情,有悲伤,有恐惧,有贪婪,有迷幻,有狠毒,有厌恶,他们都在一点点向光柱挪动,眼看就要走进光柱。

必须让光柱熄灭,他抬眼看到汇聚光柱的那五个五色光源,可自己被韩悦封住穴道防治流血,已经无法用真气飞上去。还好手里有烟管,他把烟管往空中抛去。烟管旋转着横飞向光点,所到之处挡住了光点,虽然同时只能挡住一点或两点,但还是能多少减弱光柱形成的奇幻之色。光柱一弱,几个人身形就顿了一下。接着随着烟管飞回,几人又开始往前移动。银发男子再次抛出烟管,来来回回吧,但愿有人能清醒,过来帮他。

他希望的那个人,当然是韩悦。不负所望,就光柱那转瞬即逝的变弱之间,韩悦还是扑捉到了。他开始顿了一下,第二次烟管飞起时,他就彻底意识到这是炫光引起的情感幻觉。同时他也看到了银发男子那根烟管在空中盘旋。于是他马上闭上眼,低下头,凭着记忆与感觉移向银发男子。

韩悦闭目问道:“你在吗?”听到对方说:“想办法灭了上面的光点。”韩悦立刻闭上眼,提气以最快速度飞起。他一只脚踩了一下一个和尚光秃秃地头顶,借力又往上蹿了一段,等到了一定高度后,感觉眼皮不在发白,知道是超出了光柱的控制范围,他这才微微睁看眼,辨别了一下光点所在,然后又轻轻点了石壁,将身子转向光点飞去。

他举掌劈向一个光点,光点似乎是虚空的,居然没有打到。他再次点壁冲向另一个光点,还是打空了。灵机一动,韩悦举起宽大的袍袖,想用袖口去兜,果然光点一个接着一个的没入袖中。下面的光柱也顿时开始变弱,变暗,最终石洞再次陷入黑暗中。

众人停下脚步,放眼看看漆黑的洞内,面面相觑。洞里很快又弥漫腾起一股烟草的味道,有点呛。银发男子又点上了烟管。韩悦落回道他身旁,举了举袖子,说:“都在这里了。”袖子破洞处还发出隐隐的光亮。银发男子没说话,把韩悦的衣袖“撕”地一声一把扯断,快速挽了一个结,扔在地上,然后一口浓烟直直地喷在了韩悦脸上,呛得他鼻眼发酸,连连咳嗽。脸上却一阵发热。

一袋烟抽完,众人才完全清醒,点亮火把去围观那布兜里的光点。张骁问:“刚才我怎么会看到我爹?我从没见过他老人家。”银发男子说:“是幻觉。”桓伊问:“是那光柱引起的。”银发男子说:“除了光,应该还有迷香之类的气体。引发的都是内心所想所欲。”

和尚想打开看,被银发男子拦住,怕里面的东西再次飞出。可洞底也没有瓶罐之类的器物可装。张骁忽地想起自己随身带有水囊,于是他掏出水囊说:“装这里!”他的水囊自然不是普通之物,除了皮质厚实、装饰华丽之外,囊身还是半镂空的,蒙了一块半透明的皮,可看到囊中水的残量。现在囊里的水还有三分之一,有三分之二的空间可放这几个亮点。大家还能从外面看到。掌狯说:“这倒是个好物,以后送我一个。”张骁见众人对自己的水囊赞叹,嘴角微扬,自然高兴。

桓伊和掌狯小心翼翼地把布包打开一个小缝,对着张骁举起的水囊口,布包里的光点一点点飞进水囊中。盖死水囊盖子,众人透过囊身的观察口,模糊看到几个光点在里面乱飞,全然不像刚才那么有序。其中好像还有两个不小心飞进水里,挣扎着。

张骁举着水囊凑近,瞪大眼睛,惊叫道:“你们看,这是什么东西!”

第四十六章 卧冰化洞

第四十六章卧冰化洞

火把早被和尚不知扔到哪里去了,仅剩下一只火捻可以取亮。

桓伊眯着眼盯着水囊里的物体,好一会才说:“这些看似萤虫一类。”

张骁举着水囊问;“萤虫我们草原夜晚很多,不过发出的都是黄白色的光,而且也没那么强烈啊。”

桓伊说:”也许是食用了某些特殊的东西,所以发出的光比普通萤虫更强,颜色也不同吧。”

“也许是丹药?”

“很有可能,毕竟丹药成分复杂,多含砷磷钾之类矿石。据说萤虫发光多为求偶或求救时。或许设计者正是根据雄雌相吸的特性,控制飞舞的排序和发光的强弱,组成不同光阵,从而让我们产生幻觉。”

“好险。多谢这位仁兄刚才救了我们。”大家这才想起刚才救了他们的那位银发男子,转头看他。却见银发男子一双细长地眼睛直直地盯着水囊里还在发光的虫子,青白色的脸在昏暗中毫无生气。

韩悦用手轻轻拉了拉银发男子的衣袖,男子收回目光,斜斜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袖,韩悦轻轻地说:“刚才,谢谢你。”

银发男子冷冷地说:“也许我们应该进入光阵,看看会如何。”大家听了一怔,进光阵?张骁叫到:“什么意思,让我们故意犯险不成?”银发男子答道:“不错。”

“那我们出不来怎么办?”张骁说出大家的疑虑。

“出不来光阵,也出不去这洞。”这话倒也不假。光阵后面是什么未知,但这洞如何出去又何尝可知呢?

掌狯这次率先赞同:“也罢。进去就进去,总比呆着这黑黢黢的洞里憋死强。反正险就那么多,不是冒这个险,就是冒那个险。”

掌笠已经恢复差不多了,他也表示同意试试看。

两个和尚自然不肯冒险,说什么也不肯进光阵。

韩悦轻声问:“怎么进?”

银发男子说:“一会把萤虫放出来。大家结组,不要落单。”于是,掌笠掌狯一组,桓伊张骁一组,韩悦跟银发男子,两个和尚留下。桓伊对这种分法自然不悦,韩悦拍拍他肩头,表示无需担心。众人解下腰带之类绳物,互相帮在手腕之上,以免进入光阵时走散。都准备妥当,张骁在众人紧张地注视下,慢慢拔出水囊的塞子,待了一会,微小的光亮逐一飞出水囊,在空中边飞舞旋转,边慢慢变大变亮。原来这萤虫遇到空气就会膨胀许多。

萤虫又飞到原来的高度,并且恢复梅花形排列,同时炫目的五彩光柱再次在洞中出现。因为有了计划,众人看到再次出现的幻象,心中竟然无比平静,甚至是甘心情愿地往光的深处走去。

靠近光柱中心的一刹那,众人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身体仿佛瞬间跌入深渊。

两个和尚一直紧闭双眼、背靠石壁,一动不敢动。过了好一会觉得眼皮一黑,再睁眼时,光柱连同六个人和萤虫都消失了,洞底一片黑暗。二人感觉无比的恐惧,开始后悔没一起进去。

韩悦醒了,确切说是冻醒了。

他环顾了四周,一个挂满冰凌的白惨惨的洞里,如锥的冰柱反射着幽蓝的光,身下则是光滑如镜的冰面上。

“醒了?”一个声音响起。短侧剑还牢牢地在手里握着,韩悦拄着剑,艰难地从冰面上爬起身,看见银发男子在不远处盘腿坐在冰上,正衔着烟管,边一口一口地吞云吐雾,边看着他。韩悦微微张了张嘴,银发男子递过烟管,韩悦摇摇头,他又把烟管往前送了一送,执意要韩悦抽上一口。韩悦勉强接过来,看了看烟嘴,犹豫了一下,还是吸了一口。一股热气冲进口鼻,全然没有自己想象的苦呛之味,相反一股辛香之暖,瞬间弥漫舌尖、鼻腔,然后钻入身体。

他吐出口中余烟,问:”这,是什么?”

“山椒、姜叶。祛寒。”银发男子淡淡地说。

“你究竟带了多少种不同功效的烟丝?”韩悦听说原来都是植药之物,也不再抵触,全然不忌讳与他人的混口之忌,又抽了几口,越抽身体越暖。

银发男子接过韩悦抽完的烟管,熄了火磕了余烬,认真地想了想说:“十七种。原本十八种,有一种抽光了。”韩悦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

“其他人呢?”他问。

“不知道,也许落到了其他洞里。”

“找到出口了?”

银发男子没回答。

韩悦便不再问了。轮到银发男子发话:“还有何想问。”韩悦抬眼望着银发男子的侧脸。

“你是何人,从何而来,意欲何为,你想问。”

“你不说,我不问。”韩悦轻声说。他顿了顿想起一个事,说:“你的伤?”

银发男子摸了摸肋下的伤处,说:“我不说,你也问。”

韩悦被他又逗笑了,但还是很关切地说:“掌笠重剑所伤的,可不是小伤。”

“你想看的,不止是伤。”

韩悦被他一说,想起在洞底黑暗处自己摸到的鳞甲,脸上有一点发热。银发男子竟然开始宽衣接带脱起衣服来,好像让韩悦自己查看伤势,韩悦虽然平日放浪不羁,但也是守礼之人,况且他还没做好与之的准备,见状急忙说:“你,要作甚?”

银发男子并不搭话,三下两下就褪去了上衣,把衣服扔到一边。健型秀朗的身躯在剔透晶莹的冰洞中显得更白皙,完全暴露在韩悦面前。韩悦本想背过脸去,却被吸引住了。他两肋长着数片青色大小不一的鳞片,一条青黑色的龙型纹身游走于腰部一侧。那道伤口已经凝固。

“你,快穿上衣服,这里寒气异常。”韩悦想帮他披上衣服,举了举手,觉得不妥,还是停住了。只见他盘正身体,闭上眼,两只手捻诀掐指。不一会,他的身体表面开始蒸腾起一汩汩的白色雾气。原来他在运功疗伤,韩悦心一松,自己多心了。从来都是别人盯着韩悦看,这次轮到韩悦盯着别人的身体,他的目光一点点划过,这鳞片是天生的吗?纹身是龙吗?又没有龙那么张牙舞爪。肌肉可真结实,怪不得那么有力气。自己怎么跟个女人一样胡思乱想起来。

银发男子的身体冒出的热气越来越多,清白色的肌肤也开始变成粉红色,纹身上的龙也开始隐约出现血红色的双角和双翼。他头顶的冰锥和身下的冰面也开始融化,水珠啪嗒啪嗒地滴落,冰面上,他的银发上,冷峻的脸上。

待身体不再冒热气了,银发男子迅速穿好衣服,站起身,他所坐之处竟出现汪汪一片水洼。他用烟管的紫铜烟头用力敲着水洼,并招呼韩悦帮忙,不一会水洼下的冰竟被他们敲开一个不小的冰洞,露出下面一片幽黑色水。韩悦这才醒悟:“你适才是用卧冰取鲤之法破冰?”联想起银发男子之前几次舍己的行为,韩悦不禁心生敬赞。

“不止卧冰。”银发男子看了看洞顶滴水的冰锥,说:“这些滴水所流方向应该就是出口。”果然滴水在冰面汇成一条条很细的水流,朝着洞角一处流去。他单腿跪在冰面上,掬起一捧水闻了闻,又伸出舌尖舔了舔,又掏出一片较大的烟叶,扔在水面上,烟叶在水面轻轻打了几转,然后飘向冰面下。

“你会水吗?”韩悦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在这个人面前,他这个被世人所赞美的名世公子,竟然有那么多不会不懂的事。银发男子没听到韩悦的回答,侧头看了看他,好像明白了。他再次脱下上衣,这次连裤子也脱了,只剩下一条内衬的中裤。韩悦知道他要下水,全然没有了面对他的羞涩,相反是一种敬佩。

银发男子不是跳入水中,而是无声地滑入水中,未溅起一丝水花,涟漪也很快消失。韩悦在他如水的一瞬间,对这冰洞喊:“千万小心。”

第四十七章 沙蜃熔洞

魏晋风云第四十七章沙蜃熔洞第四十七章沙蜃熔洞

桓伊感觉自己浑身快被摇晃散了架子,眼睛还未睁开,耳朵就被张骁带着哭音的叫声快震聋了,“桓大哥,桓大哥,你快醒醒啊!你怎么还没醒?你可不能扔下我一个人死啊。”桓伊心里轻叹了一口气,真不知这话是中听还是不中听。他闭着眼睛,正想运气周身检查一下身体是否无碍,却感觉脸上逼近一股热气,急忙睁开眼睛,张骁那张娃娃脸正压过来,准备嘴对嘴给他做呼吸。桓伊一急,一把推开他腾地坐了起来,怒斥道:“你想作甚!”张骁也被桓伊突然醒来吓了一跳,待看到他没事,这才笑道:“你活过来啦!吓死我了!”

桓伊白了一眼他,环顾四周,只见他们在一个黄沙漫地的荒陌之处,周围光秃秃不见任何事物。他问张骁:“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张骁回答:“是呀,我喊破嗓子也没人回答。”

桓伊抬眼望望天上毫无生气土蒙蒙的太阳说:“我们出洞了?”

张骁挠挠头,吭哧哧地说:“好像没有。。。”

“好像没有?那这天上的太阳是哪里来的?”

“那是太阳,也不是太阳,”张骁说。

“此待怎讲?”

“我们大漠有种奇观叫海蜃的景象,会把很远的地方景色反射到天空中。就是说我们看到的太阳是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太阳,折映到这里的。这昏黄的天也不是天,我想应该是洞顶,不信我射给你看。”张骁说着掏出短弩,对着天空射了一箭。过了一会箭落在了不远处。桓伊惊讶地看了看箭落之处,又看看张骁。张骁对着他无奈的抿抿嘴,抓起地上一把沙子给他看。沙子很细很干,桓伊不解地看着他,张骁说:“这沙子,好像是我们海青的沙子。”见桓伊还没明白,张骁接着解释:“我们海青国多盐湖,高寒风大,沙细且多含盐,我七岁就被封为肃海王,海青的一草一木我闻都闻得出。”张骁用手细细揉着手中的沙,仿佛回味着故国乡愁。

桓伊问:“肃海离荆州几千里,为何把沙子运到这里,且还藏在山洞里?”

“这个我也纳闷。我们海青有的是宝藏,偏偏把这戈壁的沙子弄来作甚。”张骁也无解。可就算不是肃海的沙子,其他有沙漠的地方据荆州也不会近到哪去。

桓伊拍掉衣衫上沾着的细沙,说:“走,四处看看去。”

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回到了原地,有那只落箭做标记。也不能说一无所获,几圈转下来,至少捡到了一只羽毛,两个尖尖的牙骨。张骁举着羽毛和牙骨,不无得意地说:“这是我们海青独有的飞鹰--海东青的羽毛,这牙也是我们家家都养的狼青的牙,说明这沙子就是我们肃海运来的。我跟你说,这海东青啊可是我们戈壁的神鹰,认主识途。狼青更厉害,一只能对付一群狼。每次出去打猎都必须带上它们。”张骁兴致盎然地自顾自说着,“这有何用,就算这里是你的肃海国,你能让你的子民救我们出去吗?”桓伊有点泄气,其他人都不在这里,看来五彩光柱把大家分开不同地方了,韩悦到底去了哪里?

桓伊瞥了一眼还在把玩那两只犬牙的张骁,说:“别玩了,你还是想想怎么走出这人造的戈壁吧。走不出去,过不了多久,渴也要渴死在这里。”

一阵接着一阵的热浪,让掌笠透不过气。他感到窒息,想咳嗽可喉咙干得发不出声。硝烟的味道,难道他又回到了战场?他下意识想去摸那把长侧剑,还好剑一直在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他对自己说,不管看到什么,都要镇定,毕竟他是一军之首。

睁开眼,眼前确实冒着烟,但不是战场的硝烟,而是地热蒸腾的热气。这里是到处是通红的岩石,隔着铠甲都可以感受到地面的温度。他勉强用手里的重剑撑着站起来。掌狯还趴在地上,他急忙过去扶起,掌狯的脸已经被炙热的地面烫红。他们没有带水,掌笠想起韩悦喂给他的药丸还有剩,急忙掏出来塞进掌狯的嘴里。过不多时,掌狯醒了。

他们在一个到处流着炙热岩浆的岩洞里,连手中的剑都开始发烫。这到底是哪儿,其他人呢?掌狯醒了看到自己的主将安然无样,他咧了咧已经开始暴皮的嘴,算是笑。掌笠问:“还能站起来吗?”掌狯点点头,扶着他二人慢慢站了起来。可热气上升,站起来的更热。二人只得拄着剑又蹲了下来。

蹲下来二人警觉地环视四周,看样子其他人没有落在这里。可怎么出去呢,在被烤熟之前。“我们能落下来,就说明一定有出口。”掌笠用力拍了拍掌狯的肩膀,掌狯也坚定地点点头。

银发男子下水已经过去半盏茶,水面还没有动静,平日淡定的韩悦眉头也开始皱起,抱着银发男子的衣服,死死地盯住水面。

哗地一声,措不及防,韩悦被水花溅了一脸。一个身影跃出水面,如蛟龙出海,在空中转了个身,落在了一丈尺多远的冰面上。是他!他甩了甩长辫上的水,韩悦急忙过去给他披上衣服,又解下汗巾递给他擦水。银发男子边系衣服,边说:“水下有湍流,应该通暗河。”“你的意思可以游出去?可。。。”韩悦的意思,可是我不会水。银发男子又露出诡异的微笑:”洛川公子也有不敢之事?”韩悦苦笑,自己不敢的事太多了。

银发男子说了声“闭上眼,憋住气”,边猛地抓起韩悦的手臂,不由分说拉着他再次跃入水中。韩悦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周身被温暖的水包围,原来水下比冰面暖和得多。他感觉自己被拉着在水下潜去。不知飘了多久韩悦的胸口已经憋的不行,他忍不住要张嘴,要呼吸。正在此时,一个柔软的东西堵上了他的嘴,接着一口气送进了他的嘴里。他一惊,睁开眼,只见银发男子正嘴对嘴,给自己输气。韩悦心一酸,再次闭上眼,放松身体,也把自己想象成一条鱼。

韩悦放松身体让银发男子减轻了许多负担,他顺势换了个姿势,用手揽住韩悦的腰,让他贴住自己的身体,顺着越来越湍急的水流,如人鱼般快速带着他向水的深处游动。

沙子在流动,起先很慢,不易察觉,之后越来越快。张骁惊叫道:“流沙,是流沙!”对于生长在大漠的人,虽然没亲身经历过流沙,但张骁听了不知道遍关于流沙的可怕。二人朝流沙反向拼命奔跑,可脚下的细沙越流越快,开始他们是跑三步退两步,后来简直就是被流沙往后拖。

眼看他们快要被流沙坑吞进去,沙子突然停住了,接着他们感觉身体变的湿乎乎,低头一看,身下的沙子不知何时变得潮湿。他们费力地从沙泥中拔出腿,爬到相对高处,再回头看,沙坑里在一点点往外渗水,速度很快,不一会就聚了一小滩。

“有水了!我们有救了!”张骁准备跑过去喝水,被桓伊一把拦住,说:“再等等。”过了一会,眼前的大沙坑就变成了一个海子。桓伊怕水有毒,可张骁可管不了那么多,捧起就喝了一口,不过瘾,索性把头扎进水里,痛快了一番。桓伊也早已饥渴难耐,也捧起水喝了几口,感觉好多了。二人仰面倒在海子旁,张骁感慨道:“海青的海子认主,不忍看我们渴死在这里啊!”二人仰头才发现,洞顶挂着的那个昏黄的蜃日不知何时已经偏了,洞里也变的昏暗起来,不一会便满天星烁。桓伊说:“洞里也有斗转星移不成?”

这时,海子里发出轻微的响动,二人警觉地翻身而起,海子的波光中泛起阵阵涟漪,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越来越大,旋转越来越快,漩涡中心腾起一个东西,二人大惊,莫不是海子里有怪物。张骁不容分说,抬手就向那物连射两箭。噗噗两声,看来是射中了。那物倒在沙地上,滚了几滚。张骁和桓伊提着剑走过去看,哪里是什么怪兽。分明是两个抱在一起的人,湿乎乎地衣衫沾满了沙子。

一看是人,张骁顿时胆大了许多,举着短弩大声问:“你们是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桓伊,是我。”韩悦!桓伊太熟悉这声音了,虽然微弱很多。他连忙喝住张骁,跑过去接着星光看到二人之一正是韩悦,而抱着他的就是银发男子。

两只弩箭一只射在了男子右肩,箭没过半,够深。另一只箭擦破了他的一条小腿。看来刚才他是用身体护住了韩悦。

第四十七章 沙洞射日

第四十八章沙洞射日

箭头有倒刺,生生拔出肯定会流血不止,弄不好还要带下一块肉,可不拔更不行。韩悦正在拔与不拔之间踌躇着,张骁一个箭步上前,以二人还未反应过来的速度,毫不犹豫干净利落地把箭拔了出来,竟然没有带出一丝血肉。拔出来的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捂在了箭伤的血洞上。银发男子被疼得下意识抽搐了一下,血瞬间从张骁的指缝里汩汩地渗了出来,还夹带着一些白色的粉末。原来张骁随身带着金创药,韩悦不无感激地看了一眼张骁。

张骁难得一脸严肃地说:“有布吗?”韩悦和银发男子的衣衫尽湿,自然不能用,桓伊撩开长衫从中衣上撕下一条白布,帮着张骁紧紧绑住伤口。张骁往身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站起身说:“洛川大哥,你可别怪我,我真不知道是你们,我以为。。。”“不怪你。”“真的?”“嗯,真的。”

桓伊见到安然无恙的韩悦,内心自然欢喜,他走到韩悦身边说:“你没事?”韩悦点点头,眼睛却还在银发男子身上。只见他的脸色苍白无色,双唇紧闭毫无生气。桓伊看出了韩悦的关切之情,轻叹一声蹲下身抬起银发男子的左手,把三根手指搭在他手腕上,把了一会脉说:“脉象还算平稳。”“还算平稳是什么呀,是有事还是没事啊?”张骁对自己刚才的鲁莽还是有点愧疚,虽然韩悦嘴上说不怪他。桓伊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说:“没事。”

韩悦把他们跌落进冰洞,如何又凿冰潜水到了这里大致讲了一遍,中间自然省略了银发男子脱衣化冰的情节,为他输气更不能说。

张骁说:“原来大家落到的地方完全不同啊。我们这里又干又热,你们那里又冷又阴。不知道两位掌大哥坠落的地方又是怎样光景。”

三人望着渐渐布满洞顶的璨璨星辰,各自无言。

大漠的入夜寒凉异常,韩悦醒时看到张骁缩成一团紧紧靠在桓伊身边,而银发男子额头却火烫,身子却发抖,他在发热。这里连一棵枯草都没有,根本没办法取暖。得想办法救醒他,看来只有他能有办法救大家出去。韩悦试着把手伸进细软的沙中,发现下层的沙居然还是温软干燥的。于是他用剑开始挖银发男子身下的沙子,直到他大半个身子被沙子埋上,让露出的小上半个身子依靠在自己身上。

这些做完,韩悦已很累,低头盯着怀里的人,他猛地咬破中指,把渗出血的手指塞进了银发男子的嘴里,现在才想起自己的血是可以救命的。银发男子竟然下意识地吮吸起来,薄薄的嘴唇一动一动。韩悦忍着一阵阵突突跳动的疼,嘴角却露出了一抹微笑。

白光把三人刺醒的时候,银发男子已不在韩悦的怀里。韩悦想:也好,免得桓伊看到了反而不好,可他去了哪里呢?三人四处张望了一会,才看到白光之处走近一个高高的身影。

张骁迎了上去,殷勤地说:“你去哪里了?你的伤好些了吗?”说着就要伸手去扶。银发男子闪身躲开,没有回答他,说:“这里造了一个海市蜃楼。”张骁不介意他躲开自己,说:“我一来就发现了。”语气中不无得意,“我不但看出这里的造景是模仿大漠的海市蜃楼,还发现这沙子是来自我们肃海。”银发男子侧目瞟了一眼他,似乎是对这个鲁莽的娃娃脸有点惊讶。“可找到出口机关?”“这。。。”张骁卡住了。

韩悦估计银发男子一定是发现了一些奥秘,于是说:“我们如何做?”自银发男子回来都没有看韩悦一眼,韩悦心中有些失落,不知为何。银发男子对桓伊和张骁说:“烦劳把能装水的器物都装满。这水坑很快就会随日头升起而消失。”听他这么说,三人转头去看那个带他们来到这里的海子,果然水面已经消失了大半,还剩下可怜的一小块。四人把身上能装水的器物都快速找出来灌满了水,又各自喝了一些。

银发男子对张骁说:“你还有箭吗?”张骁一听连忙去看箭袋,不好意思地说:“只剩下四支了。昨夜。。。”银发男子从身上掏出了三支递给张骁,那正是昨天张骁射日和射他的那三支。看来是刚才银发男子捡到的。张骁的脸更红了,伸手接过箭,用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说:“对不起。。。”银发男子说:“无妨。”接着他又说:“你每隔一段时间射一次顶上的太阳。”“这是为何?”桓伊问:“你怀疑机关是这太阳?”银发男子点点头。张骁抬头看看太阳,问:“每隔一段时间是多久啊?”“自己决定。”银发男子已经走到一边掏出紫铜烟管了。

装烟叶的袋子昨天已经被浸湿,银发男子从湿乎乎烟叶里挑着半干的,打了半天才点燃,冒的全是浓烟,熏得韩悦有些辣眼睛,桓伊心疼地说:“你没事吧?”韩悦勉强笑着摇摇头。这是自昨夜他出现,第一次和自己有交流,不知怎的,桓伊觉得韩悦有些不一样。

张骁听说让自己决定射箭时间,顿感一种男人间的信任。他挺起胸,眯着眼睛盯着太阳想了一会,决定在心里数三百下,就射一箭。当他第三支箭射出的时候,洞里一下子昏暗了,而沙地也重重地一震,四个人都没反应到,远处已腾起茫茫一片沙尘,接着就感受到一阵巨大的热风吹过来。四人急忙捂住口鼻,眯起眼睛朝沙尘方向望去,什么也看不到。

桓伊说:“有风,就说明有出口。”四人顶着热浪在伸手不见指的沙尘中眯着眼睛一点点往前挪。走到尽头终于发现风口果然是那个太阳的位置,斜斜地挂在黄沙伪装的洞壁上,一汩汩热浪从那里传过来。

张骁捂着嘴大声问:“这是出口吗?怎么感觉里面更热啊。”银发男子说:“是不是也要过去看看。”说着就要跳上去,韩悦一把拦住了他说:“你有伤,不能每次都你先冒险。”说着回头对桓伊说:“我们先上去,张骁断后。”桓伊点点头,我们二字听得他心里一热。

洞口连着一段弯弯曲曲的下行甬道,四个人几乎是滑进去的。等他们出了甬道,都有些后悔了。这里比沙洞要热上几十倍。

第四十九章 熔浆取茎

魏晋风云第四十九章熔浆取茎第四十九章熔浆取茎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大火炉,到处是流淌着的赤红色熔岩,一阵阵热浪撩得几个人窒息。洞中间的石头上,背对背靠着两个人,正是掌笠和掌狯,二人耷拉着头,已被热晕。四人急忙上前扶起二人,韩悦让张骁拿出水囊,掰开二人干裂的嘴,拼命喂水,自己则润湿了衣角,给二人轻轻敷在脸上。灌了大半水囊的水,二人才缓缓睁开眼。看到是他们,二人咧咧嘴。

银发男子背着手站在洞中央,这次他并没有点上烟管。几人谁也没有打扰他的意思。一路的表现让几人对他的敌意减轻了许多,甚至已经确信只有他能带大家走出这里。只见他站了一会,走向流淌着的岩浆,单腿蹲跪,观察了一会,然后竟然伸出左手,把一只手直直伸进了那通红的岩浆。张骁不由得惊呼,其他人虽然没有叫出声,但眼睛中的惊讶之色已经表明,这人不要手了。

银发男子的手仿佛在岩浆里摸索着什么,不一会他的手猛地一抽,竟然从岩浆里拽出一根长长的藤茎。他头也不回地说:“过来,帮忙。”他没有指名让谁帮忙,那语气充满命令的,几人都觉得是在叫自己,就连掌笠和掌狯都想挣扎着起身过去,被韩悦等人按住,他们三人奔到银发男子身边。银发男子的左手已经开始通红肿胀,他把藤茎的一头甩给三人,自己倒换了一只手,说了一句“拉”。藤茎虽然很热,但还不至于烫坏手。三人用衣角垫着抓住,使劲往外拽着藤茎。藤茎韧性十足,非常吃劲。四人合力,藤茎一点点被拉出,忽然轰隆一声,洞顶的一块熔岩竟然连着藤茎,脱落下来,露出如藤网般的一团根茎。

三人不约而同地抽出佩剑短刀,用力砍向那团根茎。根茎经过不知多少年的熔岩烘烤,坚硬异常,几剑砍下,仅仅出现几道浅浅的痕迹。任凭仨人再怎么用力斩砍,也仅仅断了最细的几根。可几人的体力已经在这么热的洞里被透支差不多。张骁说:“这是什么树根啊,那么硬。要不用火烧。”桓伊白了他一眼:“这树长在熔洞里,你觉得它怕火烧吗?就算怕,没烧断它,我们早被呛死了。”

“我试试。”后面传来掌笠的声音。众人回头,只见他已站起,手里提着那把重剑长侧。韩悦问:“你的体力?”掌狯也已站起,扶着自己的少主,二人坚定的目光告诉大家,我们不是伤员,而是战士。

掌笠走到那团根茎下,仔细观察了一下,又跟掌狯耳语了两句。二人让众人退后,只见掌笠右手提起重剑长侧,左手和掌狯的双手用力推剑。“嗨”的一声,厚厚的剑身竟然推进了团茎中最粗的一根。这一剑只是插进了根茎,并没有斩断,但已经用尽了二人的气力。剑身立在半空。其余四人立刻领悟,韩悦和桓伊替换他二人,抓住剑柄,用力来回拉动剑身,改砍为锯!这个办法果然省了不少力气,效果也很明显,不一会那根最粗的根茎就已经断开大半。张骁也学着拿出自己削铁如泥的短匕首,把主茎周围的细茎锯断。

几人连锯带扯,终于把那团根茎清除了不少,露出上面一块不大的空隙,也灌进一些不那么热的空气。张骁对着空隙,拼命吸着气。几人把空隙扩大到可以钻出一个人的大小,连拖带拉,六人终于爬出了熔洞。

这里简直是个树洞,到处是植物,各种树,各种花,各种藤,体型巨大,郁郁葱葱。几人抖落身上的土和树叶残茎,看着这个自己见都没见过的植物世界。桓伊招呼大家尽快离开往前走,才发现银发男子靠着一棵树干,右手握着左手腕,额头沁满汗珠。众人走过去看到他的左手已经满是水泡,瑟瑟发抖。韩悦问:“你怎样?”银发男子已疼得无力回答。必须挑破这些水泡,再敷上烫伤药才行,可谁也不曾带烫伤药。

桓伊看看周围的植物,对韩悦说:“这里那么多植物,也许有草药,我去找找。”韩悦点点头,看桓伊带着张骁去找草药。轻轻扶着银发男子坐下,韩悦问:“你烟叶里没有治烫伤的吗?”银发男子苍白的脸挤出半个笑,有气无力地吐出二个字:“找找。”

韩悦一听,立刻把手伸进银发男子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袋子问是这个吗?银发男子没说话。韩悦打开袋子翻看着里面那些半干半湿的烟叶,掏出一点闻闻,又放回去,再掏出一些,再闻闻。银发男子靠着树干,脸上还带着那半个微笑,眯着眼看着他。

“这是薄荷叶么?”韩悦把一小撮铁绿色的干叶举到银发男子鼻下,“薄荷清凉,应该可以治一些吧?”银发男子又轻轻吐出二个字:“试试。”

手上都是泡,必须挑破。韩悦招呼掌狯掌笠帮他。他二人一人扶着银发男子的肩膀,一人按着他的手。韩悦拔下头上的金簪,又掏出银发男子点烟的火石,烧了烧簪子一头。然后轻声说了一句:“忍忍。”开始一点点挑泡。

整个左手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泡,血泡,水泡。每挑破一点,银发男子的手就下意识地动一下。等泡都挑完了,四人都已浑身湿透。韩悦撕了一条最软的布,轻轻蒙在伤手上,让布自然吸干伤手上的血水。

服药也是个麻烦,就算最薄最软的布放在露着嫩肉的伤手上,都异常疼痛火辣,何况这又干又脆的薄荷叶呢。水囊都在张骁身上,只能等他回来了。为了缓解银发男子的疼痛,三人轮流用衣角扇风,希望凉风可以帮他缓解。

桓伊和张骁终于回来了。二人一个手里抓着一大把带着黄白花的藤叶,另一个人则扛着一片肥硕的剑型大叶。韩悦问:“找到了?”桓伊把找到的草药给他们看:“这是鸳鸯藤,也叫金银花。那个叶子是在一个异邦书上看到的,叫荟叶。这二物都是治烫伤的良药。”桓伊让张骁把那片荟叶和金银花捣碎,张骁挠挠头,掏出短匕首,用匕首把当捣杵,找了块干净平整的石头,开始捣药。桓伊则把韩悦找出来的薄荷叶泡在水囊里,等张骁捧着捣成糊状的草药,和着薄荷叶水调好,敷在银发男子的左手上。又就地取材,扯下一大片芭蕉叶,当纱布绑在手上。

药果然有效,敷上后顿感清凉,疼痛也缓解了很多。韩悦看银发男子脸色缓和了不少,问:“感觉好点了吗?”银发男子点点头,环视五人说:“谢谢。”张骁说:“是我们要谢你才对,若不是你,我们肯定被热死烧死了。”

银发男子说:“现在还没出去。麻烦各位四周寻寻有无能吃的果子。”大家经他一说,才想起自雨夜下洞到现在,估计都过了一天一夜,都没吃过东西。张骁一咧嘴:“你不说我都忘了饿。还好我这里带了肉干。”大漠的人,随身带肉干带水囊是习惯,可僧多肉少,这点肉干六个人一分不过一人半口。先嚼了再说吧。

大家分工了一下,掌笠陪银发男子留下,其余人分两组去寻找能吃的东西,不管找得到找不到,约莫一个时辰必须返回。

第五十章 水土火木

第五十章水土火木

银发男子靠在树干上,抽出紫铜烟管,一只手解开袋子,捻起一撮烟叶塞进烟锅里,把烟管叼在嘴里,可一只手却怎么也打不着火石。掌笠见状接过火石,替他把烟打着。银发男子对视了一下,表示谢意,就望着满眼的树木,吧嗒吧嗒地抽上了烟。

坐着实在无聊,过了会,掌笠说:“给我也抽几口。”银发男子看了看他,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就恢复了常态。他轻轻在树干上磕掉烟锅里的余烬,然后一只手从烟叶里挑了一阵,选了一些烟叶,重新塞满烟锅,又擦了擦烟嘴,递给了掌笠。掌笠点燃烟锅,轻轻吸了一口,迅速吐出一缕轻烟,感觉这烟很适口,于是又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然后闭上眼让烟在鼻腔中停留了好一会,才长长吐出一口烟。

“你这烟,掺了什么?”

“栀花,凉血。”

“难怪如此香气。”

“你食五石散?“

听银发男子这么一问,掌笠一惊,虽然时下世族间甚为流行,但毕竟是瘾物伤身,在军中禁止却自己吸食,而且竟然被一个陌生人一眼看出,掌笠有些尴尬。

“看到你手指发白,骨节微突,所以猜测。偶尔吸食,不瘾无妨。”银发男子淡淡地说。

“你究竟何人?”掌笠怕他再看出什么,急忙转移话题,把话语权掌握在自己这里。

“你不是查过我么。”银发男子眼睛还是望着前面的树林,淡淡地说。

“你也知道,我们根本什么也没查到。”确实,关于这个男子的情况,基本一无所知。“夏家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

“那是什么人干的?”

“他们自己。”

“他们自己?!自己杀了自己,然后自己把自己做成肉彘,再自己把自己挂起来?你认为我是三岁孩子么?”掌笠对他的矢口否认有点怒了。“不要以为你救了我们,我就不抓你。”

银发男子终于把目光拉回来,转到了掌笠的脸上。他嘴角又开始泛起诡异的微笑:“自然有做庖之人,无需我越俎代庖。”

掌笠对他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态度有些激怒了,他下意识去握剑,冷冷地说:“你最好说得明白些。”

银发男子的目光又射向树林深处,说:“你留下来是为了审我的么?如果这样,最好省省力气,还是去帮他们拿东西吧。”这时树丛中传来簌簌声响,接着只见桓伊和张骁抱着一堆果实走了回来。掌笠见有人回来,只得中止了问话。

张骁把一大堆果实从怀里倒到地上,气喘吁吁地说:“这路真难走,到处是树呀藤呀的,差点迷路,好在桓大哥沿路做了记号。”

掌笠问:“洛川呢?怎么还没回来。”

桓伊蹲下身,挑拣辨认着果实,头也没抬冷冷地说:“放心,你的爱将丢不了。”银发男子也拾起一枚红色的果子,放在鼻子下面闻着,嘴角抿着泛起了笑意。对他来说,看男人吃醋,很有趣。

果然不多时,韩悦和掌狯也捧着一些果实走了回来。几人挑选了一些确认无毒的果实吃了。吃罢都感觉神清气爽了不少。感觉这个树洞比之前的都大了很多,几人都没敢走太远,所以也不知道边际在哪儿。

银发男子扯下一根树枝,扫开一片空地,在地上画了一会,众人凑过去一看,原来银发男子画了一个粗略的路径图。

他见众人都凑过来,便用树枝指着地上的图说:“从开始进入光柱,我和韩公子掉到冰洞,这二位掉到沙洞,二位将军掉到了熔洞。我们顺着冰河进入沙洞,又射开了沙洞的日门,进入熔洞。再接着挖开树茎到了这里。”大家顺着树枝一点点回忆这一路的经过。张骁一向嘴快,问到:“对了,你怎么知道岩浆里有根茎?”

“岩浆流动的波纹。”

“哦,这样啊。不过这也太危险了,你完全可以用剑在岩浆里划拉啊。何必要用手呢,万一这手废了怎么办。”张骁感叹道。

“忘了,用手用惯了。”银发男子笑了一下,“还好,没事。”他说着举了举左手。

“没事?!你真以为是金刚不坏之身啊!”

“其实熔浆里没有那么热,就像冰河没有那么冷一样。放心。”张骁的关切让银发男子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

“你怎知每个洞的破解之法?难道你来过不成?”桓伊一向善于很煞风景地提出质疑。

银发男子用细长眼睛的眼角瞟了一眼桓伊,甚至连眼珠也只转了一半。但大家还是感觉到了他对桓伊的质问如此不屑。确实桓伊问的太牵强,这鬼地方就算来过,谁又想再来第二次呢?

“我不相信他来过。”张骁对于舍身救人的人都很敬重,不自觉地偏向了他。“有谁会明知机关在哪儿,还屡次以身犯险,还伤了自己?”

“也许是他的苦肉之计。”桓伊还是不依不饶。

银发男子似乎对这种无聊的对话毫无兴趣,他又开始下意识摸向烟管。“你发现了什么?”站在一旁的韩悦知道桓伊的性情,他不想桓伊将这种毫无根据的质疑再继续下去,把话题引开。

银发男子本打算抽一袋,听到韩悦的问话,停住手。“原本没觉得有何异样。适才这位将军提醒了我。”他眼光看向掌笠。

“我?提醒你什么?”掌笠虽然对银发男子没有先前的那么敌意,但还是不想与其有何瓜葛。

银发男子做了一个抽烟管的动作,张骁眼尖一下子猜出:“你抽他的烟啦?”张骁睁大眼。掌狯知道自己少主的习惯,瞪了张骁一眼:“这有何大惊小怪。”

掌笠很紧张银发男子说出他服食五石散,银发男子却并无意点破,只听他继续说:“掌将军性属热,所以二位落入熔洞。我与韩悦性属寒,所以掉进冰洞。桓公子和这位张小公子应该性属土,所以掉进沙洞。”

“对,对。我娘说,我们张家确实属土,所以整个国也是以土黄为色。”张骁连忙点头应和。

此人居然能联想到所掉之处与每个人的五行有关,连韩悦这个修玄之人都暗赞,明察秋毫。

“那这里全是树,就该是属木了?“张骁自然不会放过这么简单的显示机会。

“应该是。”银发男子回答

“金木水火土,按这么看,还应该有个金洞?”张骁继续说,“金洞?难道里面全是金子?”他有点兴奋,谁眼前出现一座堆满黄灿灿的金子的洞,多少都会眼前一亮的,虽然他并不缺钱。

“也许吧。”银发男子显然对这种想象毫无兴趣,“我困了,睡一会。”银发男子这句话似乎是自言自语,似乎又像跟韩悦说,反正韩悦觉得是像说给自己听的。他说完就又靠着原先那棵树干,闭上眼真的睡了。

大家被他这么一说,也顿觉乏力。既然主持会议之人睡了,其他人自然也没什么主意和见解。大家也分头找个地方寐去。

第五十一章 又见萤虫

第五十一章又见萤虫

韩悦醒来时,洞中竟已成夜,透过层层枝叶隐约看到一轮冷月挂在洞天,斑驳树影间,银发男子正背着手,似是仰头赏月,细腰乍背更衬出身材的颀长。皎洁的月光给他银色的长发和紫色长衫上匀染上一层清冷之色,更显魅惑。韩悦暗叹,世人只道我这洛川公子貌若仙子,却不知有的人一个背影就比仙子还要飘逸几倍。

其余几人还在睡,韩悦也不想扰醒他们。他轻轻起身,走到银发男子身旁,也抬头看月。偶有的虫鸣,更显寂静。

银发男子侧头看他,韩悦急忙用手指在唇上做了个禁言的动作。银发男子似乎会意,回头看了一眼睡着的几人。韩悦动了动嘴唇但没出声,他用唇语问:“伤好些了吗?”。

银发男子似乎不会唇语,他眯起眼盯着韩悦的嘴唇,韩悦见他没有读懂,又说了一遍,又指指月亮。银发男子皱皱眉,轻轻摇了摇头。看来他没有看明白韩悦的意思。韩悦又说了一句“你看出了什么?”银发男子依旧摇摇头。韩悦刚想再说第三句,银发男子忽地飞身而去,脚点了几片枝桠就消失在了密密的丛间。韩悦一惊,急忙飞身去追。

还好自己的轻功略胜一筹,拨开两层树叶,韩悦就看到紫色身影在前面闪回,他加快脚步追上去。却见紫衣停在了前面。等他追过也不由得驻足。只见眼前漆黑的丛林中无数的流萤飞舞,忽上忽下,斑斓五色,如幻如梦。

银发男子伸出修长白皙的右手,三两个亮点落在他的手掌、小臂上,竟然似是洞里出现的五彩萤虫,只不过个头较之小了许多。

韩悦担心萤虫有毒会蛰他,刚要去打落,萤虫却如感知般,自己飞走了。韩悦轻声说:“原来他们的家在这里。”

“看一会。”银发男子居然用征询的口气问他。

几只萤虫飞落在二人的衣衫上,还有几只撞向韩悦的脸,被银发男子挥起右手打散,但韩悦感觉还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鼻尖上,有点痒,他想用手去打,被银发男子低声制止”别动“,银发男子把手指轻轻放在韩悦的鼻山旁,然后让萤虫爬到自己的手指,然后放飞了它。韩悦边摸鼻尖边说:“你怕我伤它?”虽然虫子被弄走了,但他还是感觉到鼻尖很刺痒,

“我怕它伤了你。”

“你手不怕伤,我脸怕什么?”

“你的脸,比我的手好看。”

银发男子边说边挡开韩悦挠鼻子的手,凑近脸看得韩悦有些紧张。但见韩悦尖尖的鼻头上已经有些红肿,看来还是被蛰了。银发男子掏出烟叶,翻了翻,放了几叶在嘴里嚼了嚼,然后吐出来抹在了韩悦的鼻尖上。嗟嚼之物居然抹在脸上,这对世族公子来说,不止恶心万分,简直是羞辱不堪,可韩悦丝毫不觉腌臜,相反一股清凉之气沁入鼻腔,薄荷叶。

“不看了,走。”银发男子招呼了一声,转身就走。韩悦一挥长袖,急忙跟了上去。

洞中已微亮,其余四人已经醒了,正商量去寻他二人便见二人回来。桓伊一眼看到二人单独出去,又见韩悦鼻尖上湿乎乎的东西,心中自然不悦。张骁也凑过去问:“你这抹的是何物?”

韩悦笑而不答,反手从衣袖中抖落几只萤虫说:“好物,给你。”张骁一看又是那萤虫,急忙后退几步说:“不要,不要。”

韩悦说:“你不要,我要。各位尽快收拾一下,一会让它们带我们出去。”

众人听闻急忙收拾了一下随身之物,见几只萤虫从地上飞起,在空中胡乱绕了几个圈,就一起朝着一个方向飞去,众人急忙跟上。走过身边时,银发男子悄声问:“你怎知它们可带路?”韩悦说:“你知,我便知。”说着扬起手点了一下银发男子的鼻尖,银发男子一怔。

几只萤虫绕着茂密的树丛七飞八飞,几人瞪大眼睛,几次险些跟丢了。终于萤虫将他们带到了一个藤萝弥补的石墙前,便收了翅膀,钻进藤萝缝隙间不见了。几人把藤萝出尽,显出一座的石门。石门上雕刻着古怪的图案。几人上前又抹又抠,也没发现什么。最后众人把目光落在了石门一侧的小孔上,孔小不容一指,几人尝试用簪子用匕首用箭头,都没任何反应。桓伊猛然想起,对张骁说:“你那拾来的牙还在吗?”张骁急忙在身上乱摸了一阵,才想起被自己挂在了脖子上,急忙摘下递给桓伊。桓伊接过犬牙,试着插进,不但严丝合缝,犬牙还露出一截在外,桓伊捏住用力一拧,石门竟然有动。众人大喜,桓伊换了口气,指上运力,继续拧动犬牙,石门吱呀呀竟然开了。

里面并没有什么金山,中间是一个大大的水池,四周摆着几样形状奇怪的器具,有铜质有陶质也有木质的。洞内正面刻着篆文,旁边一面墙画着简单的图,似乎是介绍器具的使用方法。另一面墙上只有一条曲曲折折的粗线,镶嵌着几颗黑色的石头。

张骁环顾洞内说:“这里一颗金子都没有,说好的金洞呢?”

韩悦想招呼银发男子一起解读墙上刻的字,不知怎的,他越来越有点依赖这个陌生人。

银发男子似乎对墙上的字丝毫不感兴趣,他一直站在那一面嵌着石头的墙面前,对韩悦的招呼毫无反应。张骁走过去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说:“大个子,韩大哥叫你过去呢。”听张骁叫“大个子”,大家才想起一路上竟然从没问过这个人的姓名。

银发男子头也没回,冷冷地说:“我不识字。”

张骁一听,以为他赌气,就说:“你不识字?谁信啊。难不成要我们求你读吗?“

掌笠也觉得此人有点傲娇过头,说:“你和我聊天,还引庄子的典故。怎说你不识字。”

银发男子这才转过头说:“听人念的,我确不识字。见谅。”

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加之一路上此人多次身先士卒,如果认得肯定也不会强装不会。不过这么一来,众人对这个人的神秘身世,更好奇了。各自暗暗嘱咐自己:“出去了一定要好好查查此人的来历。”

张骁说:“信你不识字。那你告诉我们你叫什么总可以吧。这一路还不知你叫什么。”

银发男子显然没兴趣和他们多言,把头又转向石壁,不再说话。

桓伊和韩悦借着几日前在凿石先生处学了一点点鸟虫篆,二人连蒙带猜,费力地揣测着墙上的字,研究了半天,二人认为这可能刻的是某种炼丹的方法。一听只是炼丹,几个人顿觉得有点失望。

银发男子却开口说:“不是炼丹,是炼石。”

张骁不满他刚才对自己的避而不答,没好气地说:“你不是说你不识字么?现在难不成又认得了?炼石?你倒不如说炼金呢?”

第五十二章 终于出来

第五十二章终于出来

银发男子并不理会张骁的嘲讽,反而对他说:“借匕首一用。”张骁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要知道自己可是一国的王爷,匕首也是御赐之物,就算真要借,也得毕恭毕敬吧,此人竟然连正眼都不看。张骁虽然嘴上说“不给”,但还是把那把镶满宝石的匕首递给了他,不管怎么说,他救过大家,也被自己伤过。

银发男子右手拿着匕首,并没有拔出来的意思,相反竟然转着把玩起来,眼睛继续盯着那面有石头的墙。

张骁见他拿着自己的匕首玩,有些恼火,后悔给他,但也不好意思马上要回来。只得冲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转身跟大家看那些虫一样的蝌蚪文了。

桓伊边看那些墙上的鸟虫篆,边低声对韩悦说:“如果有纸笔把这些字抄下来就好了,回去好好研究。”可这里哪有笔墨啊。话音刚落,一根长长的紫铜烟管伸了过来。俩人抬头看,银发男子不知何时已经不盯着石头了,而是站在众人的身后,被包着的左手夹着烟管,右手则一扬,把匕首扔还给张骁。

银发男子说:“用烟灰拓下来。”

众人这才领悟,韩悦接过烟管,用手掌接着,磕出烟锅里的烟灰,桓伊则找了块布。从水池里沾湿手指,把烟灰捻成粉末,轻轻涂在那些文字上,把布贴在上面,用手掌按实,揭下布,放在地上晾干,这就是最原始的拓碑方法啊。几个人各自分工协作。

烟锅里的余烬很少,根本不够。银发男子干脆把袋子里剩下的所有烟叶倒出来点燃,洞室里立刻岚雾弥漫,呛得几人边咳边擦眼泪。好在大家都理解。张骁开始有点垂涎这个万能的烟管了。

终于所有文字都被拓下来,就这点活也已经让大家累得浑身虚汗、手脚发软了。望着摊在地上的拓布,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出去了。肯定没人想原路返回,就算想返也返回不了。众人又不由自主把目光投向了银发男子,才发现他的脸色更白了,本来细长的眼睛简直快要闭上了。韩悦走过去问:“你还可好?”

银发男子趴在水池边,掬起一捧池水,洗了一把脸,想让自己清醒清醒。他洗完,眼睛忽地睁了一下,顾不得擦脸,又很快掬起一捧,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望了望韩悦。韩悦意识到他又要下水。

果然,银发男子深深提了一口气,咬了咬嘴唇,这次不是脱衣服,而是紧了三紧腰带。说了句“我下去看看”跃入池中。桓伊不安地低声问:“他——”韩悦望着荡起阵阵涟漪的幽深池水,坚定地说:“不会的。”

过了不到半柱香,池面就冒出银发男子湿漉漉的头,韩悦急忙招呼众人拉他出来。他坐在池边,喘了好一阵才气息断续地说:“下面有个闸门,有开关,应该通出口。”众人问“你怎知有出口?”

银发男子的声音依旧很轻:“池水有鱼腥之气。”有鱼腥之气,说明此水为活。众人听了都觉得有望。

银发男子又问:“谁还有药?”这是他第一次索药,之前伤了三次都没有张口问过药。韩悦想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被他挡开。大家连忙摸索着自己身上,张骁的是止血金创药,银发男子摇摇头表示不能用。掌笠这里还有两颗药丸,是刚进洞时韩悦塞给他的,这药原本也是韩悦从银发男子摸到的。银发男子接过一口全吞在嘴里,抿着嘴,看似感觉好了些,他才张口问:“几人会水?”

众人异口同应,竟然只有韩悦不会水。银发男子虚弱地扬了扬嘴角说:“好办多了。”韩悦想起在冰潭下的情景,脸有些红。银发男子简短地布置了一下,让掌狯打头,又说明了水中阀门机关的位置。

众人都已鱼贯而下,过了一会无人上来,银发男子估摸闸门已开。他起身说:”走吧。”韩悦有些拘谨地说:“你,还可以吗?”他点点头、,说了声“抱紧我”,韩悦从后面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二人屏气一跃,也跳入池中。

池水不如冰潭清澈,有一股浓重的腥草味,韩悦闭着眼,但也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姿不如先前灵活,而且是越游越缓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周围游荡。

不知游了多久,韩悦记得游到中途,银发男子扭回头,给自己输过一口气。之后就好像没动静了。终于,身子被拉起,感觉到头露出了水面,一阵凉意让韩悦下意识张开嘴,大股的冷气被吞进胸腔。四周人杂声不绝,韩悦试着睁开眼,阳光刺眼,水池周围站了不少人正连拉带扯地把最后的两人拉了上来。

水池通的居然是如能寺的院子里放生池。池边没有和尚,有的只是士兵,都是桓家的卫队,还有桓秘。见所有人都上来了,桓秘吩咐赶紧手下扶大家回去。

银发男子是被拖出水面的,上来时已经昏迷,真不知最后一段是如何驼着韩悦游过来的。韩悦轻轻唤着他,可他双眼紧闭,牙关紧咬,还好还有鼻息,必须马上下山看大夫。

几人又饥又虚,桓秘让士兵们拆了几个禅堂的门,抬着六人,一路疾行下山。山道上每隔一段都站着士兵,见不到一个香客和僧人。

众人心里都不禁泛起一个共同的疑问:这寺难道被封了?

被带到桓将军府,几人被安排在一个僻静的独门偏院。桓秘命人去请大夫给大家诊治。张骁说:“倒没啥大病大伤,尽快弄点吃的,还有热水洗个澡是要紧的。”,确实,这几日又蒸又烤又泡的,头发身上早已经腥臭不堪。

韩悦看着两个士兵把银发男子抬进房间,忽地想起他身上的鳞甲若被旁人看到,一定又会引起麻烦和非议。于是紧走几步,追进房间,待士兵把他抬上床,便说:“你们去忙别吧,这里我来照顾。”士兵诺了一声,退了出去。韩悦回身关上了门。

第五十三章 换衣上药

第五十三章换衣上药

银发男子的额头滚烫似火,看来是发高热,昏迷了。

韩悦把他左手上绑着的布条解下来,手已经开始开始肿胀,烫伤处被泡成灰白色,按下去软软的。

又轻轻解开他的衣领,露出半个肩头,射穿的箭伤上,正渗出一层半透明液体,混着血丝,看来伤口已经起脓。

门外响起敲门声,韩悦急忙把他的衣领掩好。

打开房门,门口站着两个士兵和一位背着药箱的大夫。大夫进屋给银发男子把了脉,又检查了手上的烫伤。韩悦只说肩上还有,隐瞒了肋骨上的剑伤。

大夫写了内服的方子递给士兵,又留下两瓶外敷药粉,分别对应烫伤和剑伤。韩悦谢了大夫,让士兵准备些沐浴的热水。

不一会,两个家丁模样的汉子抬着一只硕大的木桶进来,又进来几个家丁提着木桶,倒满热水。屋里顿时弥漫起白色的水雾。一位婢女模样的年轻女子手里捧着干净的衣服,说是公子差她服侍。韩悦忙说:“这里不用烦劳姑娘,请姑娘去看药抓回来了吗。”婢女诺了一声,放下衣服,深施一礼,转身离去。离开时偷瞟了一眼床上躺着的银发男子。

韩悦确认门已关好,这才轻吁了一口气,他脱下湿乎乎外衣扔在地上,挽起中衣衣袖,挑了一块软一点的布巾蘸湿,走到床前把银发男子的衣领解开,轻轻地擦拭肩头的伤口,又托起他的上身,一点点褪下衣服,露出赤裸着的上身。由于高热,他身上的纹身已经完全显现:一条赤青色的龙。说是龙,却没有龙角和龙爪。而那几片青色的鳞甲恰好在龙身部分。

韩悦起身清洗了一下棉布,本想把肋间的那道剑伤擦干净,可手指却不知为何总不自觉地划向那些鳞甲。鳞甲有些硬,但很光滑,一片二片三片。。。一共九片,左肋五片,右边四片。还有那个纹身,纹路细致逼真,看似眼熟,某位大家的手笔么?高高扬起的龙嘴正对着胸前的那颗小豆,小豆或许因为冷,挺挺地立着,是浅浅的粉红色。韩悦的食指尖轻轻点了一下。

“索性全擦了吧,正好散散体热。”他还在心里默默地说服着自己,手却已经先行动了。慢慢褪去中裤,大腿,小腿,脚趾,一点点擦过去。还有那蓬草般的地方,那里也藏着一条盘着的小龙,也没有角没有爪。。。

韩悦屏着呼吸,终于擦完了,稳了稳心神,取过药粉,均匀地洒在伤口上,又缠好扎紧。送来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小腿和小臂都露出一截,看着有点滑稽,幸好重要的部分都遮住了。

韩悦轻轻给他盖好被子,直起身,站在床边刚要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才发现脑后的辫子还腻腻地耷拉在枕头边。韩悦轻轻摇摇头,责怪自己的疏忽。于是又去舀了一瓢热水,端到床前,解开他长长的辫子,拿着梳子蘸着水,一下一下地梳着。篦干净的头发像瀑布一般。是天生的银色吗?还是后来变白的?他多大了?很老吗?

韩悦把屋里的炭盆拢旺了一些,脱了衣裤,踏进大木桶里。水依旧还很烫,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先让脚适应了一下,然后把身体一沉,把自己连同头一起浸在水里。他试着憋气,心里默数着:一、二、三。。。数到五时,他终于把头抬出水面,大口地喘着气。真舒服。终于可以歇一会了。靠着桶缘,韩悦放松地闭上眼。

迷迷糊糊听到叩门声,韩悦猛地睁开眼,问:“谁?”门外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公子,药煎好了。”韩悦才感觉出桶里的水已经有些温凉了。他从木桶起身抄起替换的衣服。按他的秉性,随便一披去开门也是无妨的,可不知为何,这次他却把衣服穿戴整齐,才去开门。

还是那个婢女,提着食匣进来。她打开食匣,取出两碗药,一壶热茶,还有二碟点心,轻轻摆在桌上。韩悦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那个婢女回:“回公子,申时二刻了。”韩悦哦了一声。

待婢女和家丁把木桶和脏衣服拿走后,韩悦将送来的点心掰碎了一小块,兑了些茶水,然后扶起银发男子,用勺羹撬开的,给他喂了一点吃食,又灌了多半碗的药。自己也胡乱吃了两块点心,喝了几口茶,觉得浑身乏的很,索性衣服也不脱了,侧倒在他身边睡去。

人累到极致,连梦都懒得做。一觉醒来,冬日的太阳已经斜斜地照在了门棱上。韩悦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脖颈,感觉没有那么烫了,又解开绷带看了看各处伤口,撒了新药。门外守着的人好像听到屋内的动机,朗声问:“公子,您起来了么?”

在昨日那个婢女的服侍下,韩悦盥洗完毕,边对着铜镜挽发髻边问:“其余的人呢?”婢女说都已起来,在花厅用早膳呢。韩悦并不想急于见到其他人,他想等银发男子醒来,很多话,他要先问过他。于是他对那个婢女说:“就说我还在睡,先不过去。”婢女眨眨眼,会意地点点头,出去端了早膳。

客房书桌上摆了几卷书,韩悦吃罢早膳,随便取了一策,倚着床边翻着。心里却一直在回想这一路经历的事。费尽周折下洞,到底要寻找什么?好像冥冥中有根线在牵着他们走,却又不知为何而为。

最初得到的密令是跟着掌笠一行人,寻找一个叫阴兵符的东西。进入曹冲的墓,拿到金册。为了解开金册上的鸟虫篆,又到了荆州。在凿齿先生那里了解到有个能如寺,在后山碑林发现卦阵,落入洞中后,几经曲折险境,得到的又是一堆不认识的鸟虫篆。对了,那些拓下来的字呢?应该在叔子桓伊那里吧。感觉根本就是在做毫无用处之功。算下来这一路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不知梦子壑子,弥子那两路现在如何。

韩悦心里七七八八地正想着,感觉腿上一动,转眼看到银发男子的一只手伸出了被子,正摸索着。韩悦急忙侧身看向他的脸。只见银发男子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韩悦轻唤了一声:“你醒了?”

“嗯~”韩悦很高兴,扶他坐起身,然后端来一杯水,递过去说:“喝口水吧。”。银发男子抬起一只手摸索着找茶杯,摸了半天也没够到。韩悦有些奇怪,把茶杯塞在他手里:“你的眼睛。。。”银发男子淡淡地说:“白日里,看不清。”韩悦才想起,两次见到银发男子时,都是晚上,在洞里也是暗的。韩悦接过空茶杯,柔声说:“好些了吗?”银发男子用手按了按伤口部位,点点头。

韩悦喂他吃粥,他并不拒绝,一口一口,吃得很慢。吃罢,银发男子说:“有话问吧。”韩悦依旧那一句“你不说我不问“。银发男子手在床边摸索,韩悦递给他烟管:“在找这个?”他抓过烟管,叼在嘴里,空吸着,看神情,仿佛烟管里充满了烟叶。

“不喜欢烟味?”

“本来是。现在,习惯了,还不错。”

银发男子顿了一下,松开口,放下了烟管。

冬日的太阳终于钻到了身上,暖洋洋的。二人都闭上眼,静静地倚着床沿。隐约间有呜呜的乐声,韩悦听得出,是桓伊的箫声。

第五十四章 客困桓府

第五十四章客困桓府

院里的嘈杂声把迷迷糊糊瞌睡的二人吵醒了。本来还晒在身上的太阳不知何时躲了起来,外面的天也开始阴上了。韩悦示意银发男子继续躺着,他出门去看看。

只见院子里摆了几个大木箱,桓伊、掌狯和张骁,和几个兵士、家丁正一个个检查着。见韩悦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桓伊上前解释,说桓将军差人把他们的行李从客栈都搬过来了,现在正查验。

韩悦问了他们的状况,都是足足地睡了一大觉,已经恢复差不多了。韩悦扫了一眼行李,行李里自然没有银发男子的,甚至不知他住在哪里,行李最多的自然是张骁的,一路上他都在买买买。韩悦抄起自己的那件紫蓝色裘狐氅,又捡起张骁的一件镶了貂毛领子的棉袍,说了句“饭端过来,我们房里吃”,便转身要回屋,走到屋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几个家丁说:“记得一会去买些烟叶回来,多买几种。”

张骁指了指韩悦的背影,对桓伊张了张嘴,做了个“你看他!”的口型,被桓伊用眼色拦住。他知道韩悦这忽冷忽温的脾气,但这个“我们”,指的是叫我也去吗?

韩悦不想和众人一起用饭,是考虑到不想其他人知道银发男子白天看不见,至少不想过早地知道。回到屋里,见银发男子依旧靠在床头,头微微低垂,几捋银发遮住半边脸,以为他又睡着了。却听他说:“安心住。”他显然听到院里的对话。

韩悦疑问地看着他,他朦胧感觉到韩悦在看他,轻轻地说:“那位桓将军,热情好客。大家难得来,多盘庚几日也应该。”韩悦一听话里有话,急忙走到窗前,扫视院里的情景,小院的月亮门外阳光下折射出几个黑影,院里的除了家丁、婢女,还有兵士,人数加起来不下十个。银发男子说:“别看了。”手指了指房顶,意思是房顶也有。

没有了太阳,屋里变得阴冷,韩悦给他披上自己的狐氅。他摸了摸毛绒绒的皮毛,问自己的衣服呢,韩悦说被婢女拿去了。说着从床脚缝隙处掏出几个锦袋扔到他手边。男子摸索到,翘了翘嘴角,算是谢意。看来以后要慎言慎行了,不能一句不说,也不能多说,该大声的大声,该小声的小声,该无声的无声。要去提醒其他人才好。

银发男子在一个瘪瘪的锦袋里捏索了好一阵,终于抠出一小撮烟叶末,放鼻子下闻了闻。韩悦看他那陶醉的样子,不忍想笑,从他手里掰下烟末,还好够半袋烟。韩悦替他点好,把烟锅送到他手里,说;“将就吧,我已让他们去买了。”看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半个烟圈,韩悦越发觉得好笑,自己这个名满天下的美公子,竟然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点烟,还给他擦身上药。。。想到这,韩悦心一热,才想起今天的药还没送来。他想起身去叫那个婢女,被银发男子拦住:“药,他们会送的。”韩悦一愣,心想难道他会读心术不成?银发男子又说:“不会。”韩悦瞪大了眼睛,想了想,还是不想了。

银发男子边抽烟,边递给韩悦另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袋子里有三块很小石头,石头虽然只有指肚大小,可一块就沉甸甸。

“这是?”韩悦心里问,他就要看看这个人到底会不会读心术。那男子做了一个抠的动作。他果然读得懂!

那时,大家都在看石壁上的篆文,只有他盯着另一面墙。跟张骁借匕首,原来也是为了抠这些石头。韩悦拿起一块凑近仔细看,石头泛着黑蓝色光泽,纹理细腻,除了颜色,其他也看不出特别。

门外传来敲门声,银发男子一把抓起两块石头装在锦袋里揶进怀里,却给韩悦手里留下了一块。韩悦领会,小心地把石头塞进锦袍内侧的暗兜里,去开门。门外站着桓伊张骁,后面跟着端着托盘的婢女和抬着行李箱的家丁。

进屋张骁就问:“昨晚你和大个子睡一起啊?”银发男子已趁韩悦去开门时,躺下装睡了。韩悦答:“他昏迷,我睡塌。”

“他怎么样了?还没醒么?”张骁一听昏迷了,关切地走到床边查看。韩悦不想张骁再多事,说了句“无碍,吃饭”,带头坐下吃饭。

桓家按军营规矩,一日只有二餐,虽然天还未黑,但这顿也算晚饭了。菜还算讲究,四荤四素一汤,不过小米辣居多,却是下饭,几日都没正经吃过,韩悦不吃辣不吃荤的,破例也多填了一碗米饭。药果然也一并端过来了。还有一大包烟叶。

张骁憋了一肚子话,桓伊也是,刚要说,被韩悦一句“食不言”给挡了回去,三人默默地吃完了这顿饭。韩悦端起茶壶要给二人倒茶,这可少见,向来都是其他人给洛川公子倒茶的。韩悦端起茶杯递给桓伊,顺势悄悄捏了三下桓伊的手,桓伊会意,跟张骁说:“吃饱喝足,回房睡觉。”还伸了个懒腰,做了个累了的姿势。张骁本来想过来几个人热闹热闹,可这里更闷,只得怏怏地也起身告辞。婢女要撤去饭菜,韩悦说不用了,等人醒来也许要吃。临出门,桓伊特地大声问婢女:“这一整天,怎么没见你家公子?”那婢女回禀说将军平日在军营,四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未回。

等人走了,韩悦走到床边,拍了拍那男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都走了,吃饭吧。”

冬天黑的早,屋里已掌灯,银发男子的视力也逐渐恢复正常。吃罢饭喝了药,他让韩悦帮他揭开伤口,说要看看。看来知道是韩悦帮他上的药了。不发热了,身上的纹身也不见了,肩上的伤口也开始凝结。

银发男子刚好穿回衣服,韩悦却说:“不穿这些。”说着从抬进来的木箱里翻出几件自己的衣服,帮他穿好。

“一会去看星星。”韩悦扶他下了床,韩悦的衣着虽然宽袍大袖,但穿在此人身上还是有些露手露脚。

韩悦给他披上自己的裘氅,自己则穿着张骁的貂毛棉袍。二人推开门走到院里。院内空无一人,三间厢房还亮着灯,估计是他们几个人还没睡。院角落两株打了花苞的老梅,被清冷的月光洒上一层灰白色。月亮门已关上,估计外面有守卫。黑漆漆的屋脊暗处,说不定也趴着几个。

寒气让人神情轻爽了不少,入夜让男子恢复了不少,他的脸色也恢复成青白色。他站在院中央,仰头看着星星,轻轻说了三个字“夏侯惕”。

夏侯替?谁的名字?这个人的么?他终于主动说自己叫什么了。韩悦想。

他似乎听到了韩悦心里的话,“嗯”了一声。

哪个“替”字?韩悦继续想,既然读得懂,更好,省力气说了。

“朝乾夕惕”他又懂了。

姓夏侯,真的是曹氏后人?

“据说是”。

哦。。。

这位夏侯公子不再说话,专心看起星星。

冬夜观星最适,点点繁星嵌在墨蓝色的夜空里,分外好认。夏侯惕披着韩悦的大氅,银色的长发披散在蓬软的蓝紫色皮毛上,就像银河流于天际。他修长的身影在如雪的月光下,更如玉树般临风。

男子忽然嘴里开始叨念起来:“奇怪,角,室,娄,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他口中的角室娄,都是星宿的名字,韩悦自然也听得懂。他哪有心思看星星,余光一直瞟在此人身上,听他叨念,才也举头凝视这满天繁星,他的眼神在夜里自然没有夏侯惕的好,辨认了好久才在最远的边际,辨认其中一个。这三个星宿本是北方、东方、西方才看得到,今天却挂在了这里的天边,这可是荆州,南方啊。今日的星阵确实有点诡异。

夏侯惕猛地说了句“走”,拽起韩悦的胳膊就往屋里走。

本以为一起看星星,有个好好交流的机会,这么快就结束了。

第五十五章 神奇石头

魏晋风云第五十五章神奇石头第五十五章神奇石头

注意到天有异象的,又何止夏侯惕和韩悦。

建康的太史局里,早有当值的令官上报此异象,上至太史,下至校书郎,都被从家里叫来,观星的观星,对罗盘的对罗盘,查历法的查历法,推演的推演,踱步的踱步,搓手的搓手。究竟这是吉兆还是凶兆,谁能断?谁又敢断?深冬时节,人人却冷汗直冒。

太史局那么大动静,自然也躲不过王谢两家的耳目。

有人暗中报到丞相府,说大晚上的,太史局召灯火通明,好像是召集了所有人,不知所谓何事。进了腊月,丞相王导的身体大不如前,开始只以为偶感风寒,但一直咳不止,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虚,王劭也已于二日前从荆州被叫回来,这也就是掌笠等人出洞后没有见到王劭的原因。王导躺在病榻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也许是老了反应慢,也许是病拿的懒得理会,只吩咐说继续盯着,有事再报。

谢家多掌兵权,留守建康的并不多,除了工部的谢丘珍。他听太史局有异样,立刻警觉起来,让内线时刻盯着那边的动向。有人提醒,还有个掌笠派出去查阴兵符,离上次飞鸽传书又有些时日,是不是该过问一下了。谢丘珍点点头,表示同意。

何止南朝,远在北面的前秦、前燕、前赵的祭祀、国师们也都发现北方七宿有一颗正慢慢南移。

荆州桓府的跨院,四个人还聚在桓伊和张骁的房里。为了不让守卫发觉,他们用被褥把窗户掩上。书案上桓伊正笔走龙蛇般画着一副星宿草图。张骁问画上的都是什么。桓伊边画边解释:“这是星辰图。天有二十八星宿,东南西北四方各七宿。东为苍龙七宿,分别是角、亢、氐、房、心、尾、箕;西为白虎七宿,是奎、娄、胃、昴、毕、觜、参;南为朱雀七宿是井、鬼、柳、星、张、翼、轸;北为玄武七宿,是斗、牛、女、虚、危、室、壁。他画完吹了吹墨迹,拿给夏侯惕看。这是标准星宿位置图。现在角室娄三星,分别出现在了南方的天空,位置发生了明显的偏离,桓伊又标出现在的三星位置。

张骁纳闷:“不就是多看到几颗星星而已,我们大漠漫天星星也没觉得奇怪。你们紧张什么?”

桓伊说:“星异动,事必出。”

“事?能有什么事?不会有什么天外飞仙吧。”

夏侯惕站在窗前,填上一锅送来的烟叶,点燃吸了一口,淡蓝色的烟迅速画了个符咒般的图案,扑向窗棂,被撞散,消失在空气里。他盯着窗外的夜空,慢慢地开了口:“前日所到之洞,我想是个冶炼之所。”

冶炼之所?在洞里他就说是炼石。三人都竖起耳朵,打算好好听听这个神秘之人要讲什么。

“我猜测,沙洞是原石,树洞是燃柴,熔洞是炼火,冰洞做萃取,最后的洞里墙上的石头就是练出来的东西。”他手里已不知何时把玩着一颗黑色的小石头。

“就这个啊?练个石头至于从大漠运沙子,还种那么多奇怪的树。哪里不能提炼啊。”张骁说。

“你们都在找的阴兵符,也许和这石头有关。”

“阴兵符?这是什么?”张骁显然不知道此行目的。

“难道你找的不是?”桓伊反问。

“据我所知,根本没有所谓的召唤百万的阴兵符。这不过是一个蛊惑的传言。”

“你怎么知道是谣言?如果没有,为何都在找?”这话一出,韩悦和桓伊的脸色都有点变化。张骁还在追问什么是阴兵符?

夏侯惕接下来的话,算是解释了:“上古神人共存,尧舜也不过是受神人相助,治理天下。姜子牙也受天意,得二十八星宿相助,灭商纣。后传始皇出海遇神人,得神石,能量巨大,秦皇就因此石庇佑,铸利剑,灭六国。后魏武帝也得到此物,亦获神助,屡败蜀吴。武帝觉此物太为邪佞,恐曹氏后人无法震慑,更怕奸人得到,颠覆大魏,于是临死前命人藏于七十二疑冢中。后传闻愈发神奇,竟传文帝将此神石已做成阴兵符,随时可唤人复生,召唤阴兵。”

很少见他一口气说那么多话,韩悦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其他二人早已如听书一般入迷,没想到这个自称不识字的人,居然知道那么多典故传闻。张骁连问:“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么?”桓伊感叹说:“造化之下,万物众妙,非我等所能知达。”

他端起茶抿了一口,继续说:“那时魏文帝知自己时不多日,想以此震慑天下,保大魏子孙,偏偏司马懿不信鬼神之说。现在此传言又起,不过是利用了当今风雨飘摇,动荡分裂之时,再起争夺。”

韩悦联想起曾经某个人对他也说过类似的话,于是问:“你的意思,借阴兵符,引发各方势力的互相争斗?”

“可谁得这渔翁之利?”桓伊心中疑问。

“我也是此局中的受命之人。不同的是,我不找阴兵符,只找武帝墓。”他说到此,眼里闪过一抹苦涩的神情。他拿起手中的石头,说:“我怀疑洞里的石头,就是传说中的神石。自我看到它起,就感觉到它有很强的能量。”张骁和桓伊凑过去看那小石头。

韩悦小声说:“我为何无感?”

“你是常人。”

韩悦想起他身上的鳞甲,不再问,好在其他二人都专心看石头,没在意这一句。

桓伊想起什么说:“传王子朝奔楚时,携带了大量周王室典籍。也许就记载了这些异事。后楚被灭,如能寺由楚王族后人所建。这么说,楚王是知道了神石秘密?”

“本以为洞里藏的是复国宝藏,原来是躲在这里练石。”张骁拿起小石头看来看去:“神奇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出?”

夏侯惕从屋内水桶舀了一盆水,端到张骁面前,说:“把它放下去。”

张骁看看他,疑惑地把石头扔进水里。小石头咚地一声落在水里。张骁刚要问有何奇,但见石头飘飘忽忽竟然浮了上来。

三人都睁大眼,张骁伸手把石头按下,又浮了上来。桓伊捞出石头,但觉石头很沉,磕在地上,铮铮作响。

夏侯惕又把石头扔进炭盆中,本来暗下去的炭火竟然旺起来。夏侯惕用烟锅把石头扒拉出,石头转眼已被烧成了通红色,放在水盆,刺啦一声,又恢复成黑色,依然浮在水面。

三人早已看得连连称奇。张骁讨好地说:“你拿了几块啊。还有吗,能不能给我一块。”

“三块。他一块,你一块。”夏侯惕如实地回答,他果然从锦袋里又倒出一块最小的,扔给张骁说:“沙既然来自肃海,想必和你们也有渊源。,驾驭不了就还我。“

张骁没想到他真舍得给自己,接住石头,高兴地连连称谢。

没有桓伊的,好在他并不介意,韩悦有就等于他有。

夜深了,夏侯惕又去窗前看星星的位置,三星移动的非常缓慢微小,没有他的眼神,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

“移动的太慢,演算出行迹,恐怕还需三五时日的观测才行。”桓伊看着标注的星宿图说。

“这么看来,就算那位桓将军不留我们,我们也要在这里多住几日了。”张骁说。

夏侯惕伸了个懒腰,“回房,睡觉。”

天边已隐隐发白,他到睡觉时间了。韩悦竟然一句不说,跟随他走了。热闹了一夜的房里,桓伊一下觉得失落。和洛子相处了三四年,自己也未得一人心,他竟然三两日就被这个妖孽般神秘男子勾了魂魄般。桓伊叹了口气,吹灭了蜡烛。

第五十六章 虚晃一酒

第五十六章虚晃一酒

关好房门,韩悦转身时,已然见夏侯惕侧卧在了床上,还腾出大半个床,看来是留给他的。这一天一夜的折腾,确实累了,倒下就睡了。这一觉,睡得踏实,睡得缓和,睡得解乏,连梦都没顾得上做。

院里一阵吵闹声,让韩悦睁开了眼,却见自己竟然一只胳膊搂在夏侯惕身上,脸紧贴着他的后背。吓得他赶紧抽回胳膊,见没动静,想来他还在睡,看看窗外的天色还亮,他蹑手蹑脚下床,走到门边听到门外是桓伊的声音:“已经二天了,桓将军也好,桓公子也罢,不曾来见也罢,我去见也不行。我乃谯国桓氏,你们也配拦我,龙亢家忘本不成。”此话已经很不客气了,他为何要急于见桓温和桓秘?韩悦想开门把桓伊叫回来,感觉身后一阵温热,有人贴了过来,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帮他,越喧越好。”韩悦听了夏侯惕的建议,心里苦笑,自己哪里是善吵之人,这种差事,张骁来做还差不多。对呀,怎么不见张骁?背后的声音又想起:“我借机出去探探。”韩悦刚想说什么,房门猛地打开,他被生生推了出去。刚想说自己连棉袍都没披,门又开了一条缝,塞出来那件棉袍。韩悦无奈地披上棉袍走下台阶。

看太阳照在院子中央的位置,猜想现在是过了晌午。韩悦心中嘀咕,大白天的夏侯惕出去,眼睛看得见么?可自己已然被推了出来,自然也不好转身回去。

在圆形的月亮门内站着桓伊,门外站着三个兵士,看样子一个要出去,三人不让。桓伊穿了件镶着银鼠毛的蓝缎金线团花锦袍,高束发冠,一条水青色的缎子抹额垂下长长的飘带,这是要去见客的装束。韩悦低头再看看自己,刚起床就被推出来还穿着大红色中衣,外面套着张骁的样子土气却做工考究的金黄色棉袍,头发也披散着。瞥见院子里还有二个家丁和二个婢女,远远躲在檐下,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原本走向月亮门的脚一转,走向檐下,挑了个长得白净腼腆的婢女,把别在她斜襟处的一条水粉色绢帕抻了出来,吓了那婢女一跳。韩悦用嘴抿住绢帕的一角,用手把乌黑的长发挽起用绢帕系好,又把脸压过去,柔声地问:“掌将军呢?”婢女哪里近距离地见过如此美貌的异性的脸,脸一红,不敢出声。另一个婢女倒口快,接口说:“那二位军爷呀,他们在军营,不在这里。”一个家丁瞪了她一眼,吓得她急忙住了口。韩悦装作没听见,继续对那个脸红的婢女说:“弄点好吃的,我饿了。”婢女紧张地点着头,转身要走,韩悦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挑了挑眉毛说:“别忘了,酒。要热的。”

韩悦走到桓伊旁边,揽过他,连正眼都没有看守门的兵士,说:“走,吃饭去,吃饱了再走。”后半句显然说给守门的兵士听的,果然三个兵士听了后耳语着,似乎在商量怎么办。

院子中央太阳足的地方,摆着一个石桌和四只石凳,韩悦示意桓伊坐下,嘴快的婢女手也快,不知何时已经准备了两个棉蒲团,及时地垫在石凳上,韩悦冲她浅浅一笑,那婢女心生一阵欢喜。桓伊面无表情地轻咳了几声,提醒韩悦“莫要撩拨”。

桓伊撇到韩悦束发的绢帕,问到:“那是谁的?”

“她的。”韩悦一抬手,指着刚巧端着饭菜上来的腼腆婢女,吓得那婢女紧张的差点撒了,韩悦却眼皮都没抬一下,伸出的手顺势一把拖住食盘,接了过来。粉蒸三笼、炒腊肉、鱼圆羹、拌豆丝。

口快的婢女也殷勤地接过家丁手中的酒壶,想要凑上来给二位公子斟上,被桓伊一把夺下来,冷冷地说:“下去吧。”口快的婢女无趣地退下。洛川公子的酒,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斟的。这位洛川公子所以名声在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好女色,谁若是觉得他对自己有意,那只能是这个人自己多了情会错了意。正因为这种“礼之不近、待之不亲,若殷若淡,若聚若涣”的处世之风,才引得天下的妇人也罢少女也罢,都欲罢不能,恨不得一把拉过他藏在闺房内占为己有。男人们则视其为高洁素雅之人。男女通吃,才称得上是真公子。

自上次为掌笠换血之后,桓伊就没让韩悦喝过酒,开始几日确实憋坏了,好在之后遇到种种乱事,也顾不得闹酒虫。荆州的酒,味糯色浊,近似白酒和米酒之间,不烈不柔,不辣不甜,和它的地理位置很相应--南看在北,北望在南。韩悦天生性寒,四季都喝暖酒,冬天喝烫的,夏天喝温的,这些习惯,桓伊自然知道。他给韩悦斟满一杯,也给自己倒上一杯。韩悦端起酒杯,深深地闻了一下,久违的酒香让他觉得自己又做回了自己。

门口的守卫,三人已剩下二人,想来是一个人已经跑去通禀桓秘了。也是,躲着他们做什么呢?这几个人能拦得住他们么?掌笠二人为何不住在这里,而是直接接去兵营?桓伊边陪着韩悦举杯,边思忖。看看韩悦,真是打算放开了吃喝了,一壶酒喝到一半,他把酒杯一推,端起酒壶,开始直接往嘴里倒了。看的四周的家丁和婢女都呆了,此时的韩悦脸粉扑扑的,热了就解开棉袍的扣子,露出里面大红色的中衣,和一段白生生的脖子,喉结随着咕咚咕咚地咽酒声,一上一下地滚动。桓伊轻嗔道:“慢一点喝。”韩悦一口气倒空了酒壶,抹抹嘴,吃了一口桓伊夹过来的菜,说:“再来一壶。”

桓温性情喜怒无常,下人们都过的战战兢兢,居家上下平日谁也不敢随性而为,今日见得这两位比四公子还要美貌文雅的年轻公子,坐在院子里喝酒,把一院子的人看得如痴如醉。

酒喝了三壶,菜也见了底。韩悦把箸筷一推,大叫一声:“琴来!”桓伊低声吩咐婢女。两个婢女急忙出院,从桓四公子的书房把他的琴捧来。此时已有家丁撤去杯盏。

桓秘的琴是灵机式,此琴式为汉代的梁栾所创。史书有载:梁銮作琴,于两额旁各生二寸,腰旁作峻形,有大声。常挟耕于霸陵,每耕罢鼓琴,有群鸟伏于地下,曲毕鸟散,耕者怪之。日习其弄,鸟集如初。因其形似剑匣,颇受汉晋世人所爱。

韩悦寻有数把古琴,最喜爱的是春秋晋国人师旷做的一把古琴。而用的最多的则是传统凤式琴。韩悦用手指从圆润的琴首、沿着半瓠状的琴肩一路滑过,最后在琴尾处用中指轻轻一敲。琴通体发出铮的一声,桐木所制。然后左手按住徽星,右手食指抹弦,试了几个音准。然后轻抚琴弦,顿时铮铮空灵之声在院里响起。

桓伊站起身,从腰间抽出象牙的短箫,等着韩悦起调,听出他起手弹出《酒狂》的前旋。此曲为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所作,表面上是醉酒抒狂,实为借酒名义,形醉而意醒。估计是想让桓秘听,意思是:别以为我只顾喝酒,不知道你桓秘想干什么。桓伊微微一笑,把箫举到唇边,箫声又轻到沉,和了起来。

第五十七章 王导死了

第五十七章王导死了

傍晚时分,桓秘终于现身了,身后还跟着掌笠和掌狯。韩悦并没有停下弹琴的手,三人站在院中,一直听完一曲终了,桓秘拱身施礼:“二位公子,身体恢复得如何?”韩悦没搭话,桓伊替他回答:“有劳桓四公子挂念,我们已无大碍,可以走了吗?”这话言下之意,你放不放?桓秘丝毫不在意桓伊的话里有话,依然面带笑容:“既然二位已无大碍,桓某就放心了。这二日唯恐影响几位养伤,故不敢前来打搅。天色已晚,不如明日桓某差人送二位公子离开?”这话说的没有可挑之处,我没来不是我无礼,而是不想打扰你们。一听桓秘主动提出可以让他们走,桓伊也不能再说什么。

韩悦撇了一眼桓秘身后的掌笠,说:“掌将军明日也一同走吗?”桓秘答:“朝廷刚传了加急令,二位将军即刻就要启程回京。”掌笠点头说:“掌某特此前来告辞。”

桓伊想起什么又说:“那能如寺,如何处置?”桓秘说:“兄长已将如能寺封了起来,并写了奏折,上报朝廷。”这么处置也没有问题。看来这两日,这些人真没闲着,凡事都考虑到了。

韩悦拉起桓伊说:“那就此别过了,二位将军一路小心。我们也回房了。”

进了房门,桓伊掩上门,眼看桓秘低声嘱咐了下人和守卫,三人出了小院,这才回转身。但见张骁和夏侯惕已经在房中,桌案上还摆着几个油纸包,张骁正拿着一块手扒羊肉,大口吃着。桓伊指着他二人:“你们!”张骁边吃边说:“许你们在院子里又吃又喝又弹的,我们就不行?”桓伊小声说:“你们何时回来的?打听到什么?”

张骁抹抹嘴,看了眼夏侯惕说:“你说还是我说?”夏侯惕做了个请的手势,张骁立刻来了精神,开始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不是我吹牛,你让我办这些事,算是有眼力。我先打听荆州城有无羊肉馆。中原几乎所有羊肉馆都是我们前赵的眼线,荆州城里的自然也不例外。我让他们在各城的幌子上挂出你们的暗号。估计过不了几日,你那些朋友就应该知道了。”韩悦听后一皱眉,桓伊急忙小声解释:“我是怕弥子壑子他们多日寻不到我们。”韩悦点点头,表示此事做了也就罢了。

夏侯惕稳坐那里,抿一口茶,捻起两粒五香豆,慢慢嚼着,似乎对这一段不感兴趣。

张骁继续讲:“也真巧,我在街上遇到这位夏大哥,蒙着眼,瞎溜达。”看来夏侯惕只告诉他姓夏,“我一想也不能不管他呀,于是就拉着他一起了。”夏侯惕微微一笑,任由他说。

“于是我们去了最大的酒楼,酒楼人咋,最好打听。你猜我们听到什么了?”桓伊一声“快说”,让他不好再故弄玄虚,“原来王导死了!”

“王导?!”二人齐声惊呼

“你说的是丞相王导?”桓伊急问。

“对呀,就是你们晋朝的大丞相,王导。”

“怎么死的?”

“病死的呗,说是染风寒不治而亡。”

“难怪朝廷急召掌笠回去,看来此事不假。”桓伊对韩悦说。

“当然不假了,我的消息,何时假过。我俩又去羊肉馆确认了,果然是死了。而且,我还打听到另一个秘密,你们猜,一直和我们同行的那位王公子,是谁?”

“王公子?那个王劭王敬伦么?”桓伊回想起和掌笠在一起的那位白面公子,在上来后就没再看到他。

“对呀,我是在淮南王府时认识他的。没想到他居然是王导的儿子。”

连韩悦都心里一惊,这个王敬伦藏的好深,自己曾和他在箕山修行过三个月,他当时只说来自琅琊王氏,竟然没想到居然是王导的儿子。今天的消息一个比一个震惊,看来这二人真没白出去。

夏侯惕悠然地说:“桓温把掌笠留在军营,恐怕也是商量今后的站队之策。”三人纷纷点头表示有道理。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桓伊问韩悦。

“先离开再说。”桓伊和张骁表示同意。韩悦又看了看站在窗边望着夜空的夏侯惕,问:“星象还有异吗?”夏侯惕点点头,“不知何兆,总觉越来越有邪佞之感。”韩悦似自言自语,又似乎在问询他。

桓伊感叹道:“若有懂智子的天星诀就好了。”夏侯惕的身影微微一颤。韩悦心里也是一阵心酸,自己的前任智子自三年前失踪,他的天星诀可观星占斗,表里山河,通晓玄机,甚至预知未来。

东晋第一权重之人,大丞相王导,真的死了吗?确实。此时的丞相府已然被一片缟素所笼罩。家人奴仆个个脸色阴沉,低头匆匆,穿梭于各院之中。除长子早亡外,王导还有五个儿子,大家商议分了工,有的负责统筹安排,有的在门口迎送祭奠的官员,有的在灵堂守候,最小的在后宅陪着几位王夫人。而王劭就是和哥哥王治一起,负责诸事统筹的。

前日接到家书,时刻不停赶回来,终于见到了父亲的最后一面。此时的王导已经气弱如丝,家里其余四个儿子早在头两天就都一个一个单独交代清楚了,连同夫人和几个妾侍。现在唯独撑着一口气,等着这个虽不是最喜爱却是最像自己的儿子。王导已没有太多力气把事情交代完整,从他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言语中,王劭听明白了,父亲交代他的两件事:一、退工部,进吏部。二、查清那些势力觊觎王位,并除之。司马氏在,晋朝在,晋朝在,王家在。

吏部虽与工部同级,但确实掌管人事。琅琊王氏多年来就是掌控了大部分当朝的人脉,才得以地位屹立不倒。让王劭进吏部,也是看中他心思缜密,性格平和,不外露。至于第二条,父亲没有多说,而是让王劭有空多去他的书房看看。

从荆州得到家书,马不停蹄回建康,到这两天处理葬仪之事,都没有睡一个囫囵觉,实在累的不行就靠在哪里眯一会,有人唤就立刻醒来。但王劭已经感觉不到疲倦,尤其是父亲最后交代他的那些秘事,虽然容不得他思考,但却像强心针一般令他亢奋。他只是希望尽快结束丧礼,投入到接下来的事情上。

第五十八章 竹林遇袭

第五十八章竹林遇袭

过了头七,安葬了父亲,几个兄弟便商议守孝事宜。全都守孝三年不切实际,毕竟都有在朝廷任职。王导的嫡长子王锐早逝,最小弟弟王荟提出由他留家守孝,自然得到了诸多反对。二哥王恬说:“兄长都在,哪轮到你来守孝之礼。既然我现在为长兄,守孝的事就由我来。你们对朝廷的尽忠职守就是对父亲最大的守孝。”王恬虽是王导妾室所生,平日也不讨父亲欢喜,但自小他在几个弟弟面前,却是很受尊敬的。王劭提议:“二哥常有军务在身,我和几位兄长小弟也都是有公职的,我们五个如果都尽满三年孝期,定是不利于国事。不如我们弟兄五人轮流在家里守孝,需要外务公干的,尽管去做就好。相信父亲九泉之下也不会因此怪罪我们。不知二哥意下如何?”几个弟兄互相看了看,点头表示赞同。但都执意要求至少要留家出了百日再说。

掌笠回到建康,曾与同僚一起去丞相府吊唁过,本以为可以见到王劭,怎奈丞相府聚集的各色人等众多,迎客的和灵堂的都没有他的身影,也不好意思专门去打听,只得暂且作罢。不料再见到王劭时,已是返回建康后半个月了。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再回过头说韩悦、桓伊、张骁、夏侯惕四人,既然桓秘说了第二天即可离开桓将军府,自然一刻不想多停留。天刚亮四人就已经准备停当,精简了从客栈搬过来的行李。夏侯惕也换上了那件紫色长衫,离开这里,尽快,四个人都一样的心思。

月亮门外的守卫不知何时已经撤了,院里静悄悄,估计桓秘还没起来,四人跟家丁要了四匹快马,家丁问是不是要去叫桓四公子,桓伊说了句“不用惊动了,替我们告辞便可。”便和其余三人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一路跑下来穿过荆州城街,问了路,直奔东门,到东门已然天光大亮,外来的行人商队也开始陆陆续续进城。四人下了马,顺着人流安静出城。出了城又跑了二十多里,见路边有个驿站茶寮,看整洁程度应该是官办的,四人决定下马休息一下。叫了几样吃食和粟饭,又吩咐店小二把马饮好,四人这才舒了口气,端起热茶好好喝一口。

桓伊问韩悦:“我们现在去哪儿?”

韩悦反问:“你传讯他们去哪里找我们?”

桓伊一愣,扭头去看张骁,张骁一脸无辜地说:“你只是让我挂出你们的暗号,可没说其他的。”

桓伊不好意思地说:“我疏忽了。”

韩悦说:“不紧,一路留讯下去,遇到了再做商议。如寻不到我们,他们三人应该也会回邈室等。”

“藐视?谁敢藐视我们!”张骁又要不平。

“就是淮南的那个旧宅。王戎的一处老宅,名曰邈室。”桓伊这次居然没有瞪张骁,相反耐心给他解释。

“哦,那里啊。我记得,你们在那里给我治伤。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说过的一句诗:视此虽近,邈若山河,莫不是取此典故?”桓伊点点头。

韩悦问一直安静吃饭的夏侯惕:“你打算去哪里?”夏侯惕半闭着眼,没有回答。

离开茶寮四人继续向东北方向飞驰,刚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经过一片竹林小道。林间忽地一群小雀飞起,一阵沙沙的竹叶摇曳之声隐约传来。韩悦和夏侯惕都警觉地勒住了缰绳,张骁和桓伊还没反应过来,跑过几丈远才意识到二人未跟过来。回头看时,只见二人提着缰绳转过马头,背对着背,警觉地往两侧的竹林里观望。桓伊也意识到,这里有异。

张骁率先跳下马,躲到竹林旁,飞快掏出匕首拼命砍竹子,转眼身边就落了十几只竹枝,他又三下两下削成尖头,看来是要做成短箭头。其他三人也下了马,一拍马屁股,让四匹马跑出危险地带,自己则也矮下身单膝跪蹲在竹林边,紧张地猜测敌人会从哪处现身。夏侯惕早已抽出一条黑色纱巾,蒙在眼睛上,只要避光,他就可以看得到。

沙沙声越来越近,好像左边也有右边也有,看来人数不少。猛听到一阵嗡嗡哨音声,张骁大叫一声:“有箭,小心!”话音未落,竹林一侧便飞出数十支响箭,射向小道中间。若此时四人还在马上,定然躲不过去了。接着窜出十几个身穿绀色紧身衣的蒙面人,个个提着刀,直奔四人砍杀而来。

张骁单手持,另一只手上竹箭,一连几发,最前面的几个人中箭倒下,却丝毫没有后面的人继续往前上。夏侯惕此时已经抽出那日在屋顶亮出的银色长锁链,挥舞着,一条链子挥过去,逼退了半圈围攻者。好像中间有人指挥一般,一伙人分出两路,绕过锁链,奔向韩悦和桓伊。二人一个挥剑,一个用铁骨扇,迎战。竹林另一侧又窜出一二十人,把四个人分别围成四个小圈。

来者并非普通人,个个武功不弱,配合默契,把包围圈越缩越小。武功最弱的是张骁,他擅长的是骑射,平时最多是打打野兽,和近卫们过过招,根本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眼看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韩悦抽个空档,飞身跃过绀衣人,跳到张骁身边助战。

眼见这些人只多不少,不知有多少人,夏侯惕挥舞长锁链,尽量把包围圈扩大,然后对韩悦大声说:“你们先走!”围攻的人见夏侯惕蒙着双眼,以为他是瞎子,好欺负,却不知他才是这四人中最不好惹之人。锁链所到之处,必有伤者。

夏侯惕再次催促,韩悦狠了狠心,跟桓伊说了声:“我们走!”一把拉起张骁,飞身要走。绀衣人哪里肯放,紧追不舍。夏侯惕奋力拦住最前面的绀衣人,挡开一小段空档。这一段对轻功擅长的韩悦来说,就算拉了一个张骁,也足以够脱身了。三人躲进竹林,有一部分绀衣人也钻进竹林,紧追过去。另一部分人,继续围攻夏侯惕。

三人在竹林间牟足了气力,穿行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后面似乎追赶声听不到了,这才窜出竹林,继续沿着平整的小道往前,终于在一条宽河前停住。见后面没有人追上来,张骁喘着粗气说:“歇,歇一会儿吧,我实在跑不动了。”桓伊说:“不行,这里还不安全。”他环望四周,远处河边有两间草屋,还泊着两条小船。想来是什么渡家的。三人没有奔向草屋,而是直接来到拴着的小船旁边。韩悦挥剑砍断其中一只的泊绳,,桓伊拉着张骁跳上船。张骁张了张嘴:“你们,不问问人家吗?”桓伊从腰间掏出钱袋,倒出两颗碎银,扔到了另一个小船上。船被撑了几下,就驶到了河中。

张骁伸腿瘫坐在船板上,边喘气边说:“你们这些中原世家公子,看着斯文礼道,其实比我们霸道多了。偷了船又给了钱,叫人说不出什么。”

辨别了一下方向,三人轮流撑船,一刻不敢怠慢。张骁问:“追杀我们的会是什么人?是那个桓秘?“桓伊说:“既然他说让我们走,肯定不是他。”

韩悦说:“应该是桓温手下。”

桓伊表示赞同:“也许我们错怪了桓秘,他看住我们也许就是不想让桓温知道。但后来他知道自己很难保我们周全,所以才让我们尽快走。”

张骁又问:“那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路线?”

桓伊想了想说:“我猜想是那个驿站茶寮的人通风报信。”

“可桓温为何要杀我们?”

“要那石头!”三人一下子都意识到了。他们下洞几经凶险,还伤痕累累,出来后不可能一无所获。猜想是掌笠说了洞中所见所遇。可按理他俩没看到夏侯惕抠掉石头啊。看来院内果然有人偷听。

张骁掏出那块黑色的石头,摊在掌心,对着混沌沌的太阳光,端详着自言自语:“这黑不溜秋的小石头,能有什么神奇之处,让桓温敢对我们下毒手?他就不怕我王兄灭了他?”他又自言自语叨叨:“也不知那个大个子怎么样了。”

此时轮到的是韩悦撑船,他轻声说:“他叫夏侯惕。”

“夏侯?!”桓伊和张骁异口同声叫出来。

冬日里的河水,原本是沉静而毫无生气的,就算在冬日下,也只是懒洋洋地泛着散漫的水光,但不知怎的,此时韩悦心中却泛起圈圈涟漪,仿佛手中的撑杆也开始随着波浪抖动起来。

第五十九章 尸人解围

第五十九章 尸人解围

没有追赶上韩悦三人的绀衣人,很快又折回来,和其余的绀衣人一起,合围夏侯惕。他们心中形成了一个共同默契的目的:放走了那三人,回去肯定无法交差,所以必须带这个人的尸首回去。

倒在地上的人已经不少了,死的死伤的伤,但还二十几杀手。而夏侯惕身上也被砍了几道口子,他挥舞锁链的力道也逐渐在变弱变迟。他想退进竹林,想办法脱身。但绀衣人已经有了前车之鉴,封住了他的退路,他向前,他们也向前,他后退他们也后退,就算他有再大的能耐,也终有耗尽气力的时候。

眼看夏侯惕处于危机之下,此时一个黑衣裹身,头戴黑色风帽,黑色面纱遮面的人,从天而降。他扶住受伤的夏侯惕,用干涩尖锐的声音说:“这些人,你就敌不过了?”夏侯惕一听声音,顿时双眉一舒,嘴里却是冷冷的口气:“你迟了。”那人说:“早不如巧。”说着他嘴里发出几声刺耳的哨声,尖锐至极,让人忍不住想捂耳。

绀衣人一看只来了一个帮手,权当是自投罗网,当然不放在眼里,他们继续原来的战术,封住二人的退路,想继续把二人困在包围圈。然后他们忽略了这哨声的危险。片刻间,从竹林里张牙舞爪地出来七八个怪物。说是怪物,不如说是怪人,披头散发,面目狰狞。见他们手上并无武器,一个绀衣人用力举刀砍向最前面的一个怪人。那怪人根本不躲,刀还没到面前就被他一把抓了手腕,然后用力一掰,只听咔吧一声脆响,那是肱骨断裂的声音,接着刀咣当落地,一条手臂无力地垂下来。甚至没反应出疼,一条手臂就废了,而那怪人并不罢休,他竟然拉过那个绀衣人,张开满是牙垢的大嘴,一口咬住了绀衣人的脖颈,绀衣人发不出声,但眼神已经露出极其恐怖地表情。接着一股鲜血顺着脖颈留下来。这一切发生不过瞬间,很多人都在忙着和那二人缠斗,根本没有注意这边的事情。

然后没过多久,他们就意识到了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从竹林中跑出来的那些怪人,已经如法炮制地咬死了好几个人。望着躺在地上睁着恐怖的双眼、流着血、抽搐着的同伴,剩下的人慌了,他们开始往后退缩着,任凭那个带头的如何催促,谁也不愿再靠近这些怪人半步。然而怪人们并未得到罢手的指令,所以他们继续张开饮血的大嘴,张牙舞爪地一步步逼近。见此情景,带头的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也很快会被这些怪人吃掉。于是他一声吆喝,剩余的十几人以最快速度跑进竹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衣人又吹了几声哨子,那些怪人突然站住,垂下手臂,微微侧着头,如木偶般停住了。黑衣人走到那些躺在地上的绀衣人旁边,一个挨着一个查看,有些还活着,只是受了伤,但看到刚才那一幕,也被吓的体如筛糠,生怕自己也被活活咬死。黑衣人又吹了几声哨音,小道远处出现了两辆无人的牛车,怪人们如提线木偶般,机械地把地上还活着的绀衣人一个个抬进其中一辆牛车,自己则钻进另一辆牛车。黑衣人扶着夏侯惕,坐上车辕,自己赶着牛车,扬长而去。地上只横七竖八留下几具尸首。

昏暗的大屋内,夏侯惕把整个身子泡在热腾腾的褐色药汤里,一只手搭在大木桶的外面,举着点燃的烟锅,边抽边闭着眼睛疗伤。

那个黑衣人此刻已经脱了风帽摘了面纱,那是一张精瘦干瘪的脸,那张脸不用美丑来形容,因为也许原本是美丽的,但现在只剩下面部骨骼外面蒙着一层皮。一双深凹的眼窝里,一双很大的眼睛,眼珠居然是黄色的。

他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斜着眼看着夏侯惕说:“阿惕,你这浑身的新伤旧伤,少见啊。”见夏侯惕没有理他,他又说:“听说那几位可都是晋朝有名的翩翩公子,你这怪物没吓到他们吧。”说完干笑着,接着说:“今天因你得福,又收获了不少好料。不过这些人是谁?”

夏侯惕闭着眼回答:“应该是桓温。”

“原来是他养的杀手啊,怪不得身手不错。行吧,我收了。话说,你也真来得巧,如果晚两天,我就不在这里了。”

夏侯惕问:“去哪?”

黑衣人说:“我得赶回淮南。”

一听到“淮南”二字,夏侯惕猛然睁开眼睛,盯着他问:“为何?”

黑衣人见他终于来了兴趣,就故作神秘地说:“快有战事了。”

“战事?谁和谁打?”

“阿惕,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政事来了。这个我还不清楚,只是让我尽快返回淮南王那里。早点离开吧。哦,长老们传了话,让你回去呢。”

夏侯惕听到“长老们”三个字,咣当一声把手里的烟锅松开掉在地板上,又闭上了眼睛。

弃船登岸,三人向村民打听,知道离这里最近的襄阳城。雇了辆马车,三人到襄阳是天色已晚。进了城,张骁撩开车帘往街上张望,桓伊嘱咐他:“这里还是桓温的地盘,要小心行事。”

走着走着,张骁喊:“停,停,停车。”桓伊不解何时,叫车夫停了车。张骁跳下车,跑到对面一个酒肆里。桓伊摇摇头对韩悦说:“他就想着吃。”等了一会也不见张骁出来,桓伊不无担心地说:“他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出什么事吧?”二人刚要下车去看,只见酒肆里跑出来一个酒保模样的人,走到车前,跟车夫说了几句,递上一个碎银子,然后来到车帘处,对车上的人说:“二位公子请下车,到我们酒肆住下吧。”桓伊和韩悦对视一眼,下了车,跟着酒保警觉地进了店。

这家店不大也不小,堂内坐了四五桌客人,但并没有张骁的身影,二人开始警觉起来。桓伊问:“我刚才有位朋友进来,请问你们可否看见。”酒保并未回答,做了个请上楼的姿势,二人跟着他上了楼。

推开一间包间的门,只见张骁已经坐在桌旁,桌子上已经摆了一大桌的酒菜。见他们进来了,急忙笑着招呼。等酒保退出关好门,桓伊紧张地问:“我不是叮嘱过,要小心低调行事。酒肆人多眼杂,你怎么还敢在这里大吃大喝?”

张骁耸耸肩,说:“那又怎样?这是我们张家的店,我想怎么吃怎么吃,他桓温能拿我如何?”

“你家的店?”韩悦和桓伊一脸惊诧。

“对呀,我前凉张氏的店。”张骁边啃着一个鸡腿,边说,“你们赶紧吃,吃完咱们还得换地方呢。”

第六十章 借宿清音

第六十章借宿清音

吃完晚饭,有人把三人领到后门。那里停着三顶二乘的华轿。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毕恭毕敬地对张骁说:“小王爷,小人已安排妥当,请小王爷上轿。”张骁嗯了一声,招呼二人上轿。韩悦和桓伊也不便多问。一路上穿街过巷,来到一个寂静的大宅前,宅门紧闭,门口挂着两个土黄色的灯笼,一个灯笼上写着“清音”,另一个写着“雅乐”。轿夫落了轿,上去拍门,不一会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半个年轻女子的脸,和轿夫低声耳语了几句,大门马上打开。韩悦和桓伊随着张骁下了轿子,闪身进了大门。门又重新关上。

这是一座三进的大院子,前院有两三间屋子亮着灯,断续间还听到丝竹之声。年轻女子挑着灯笼前面带路,七拐八拐进了最里面的小跨院。院子中已经有一位风韵卓群的少妇站在那里等候了。张骁掏出腰牌,那女子立刻倒地跪拜,张骁挥挥手意思是免礼。

张骁环顾一下院子,问:“这是什么地方,神秘兮兮的。”

少妇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是,清吟小班。”

“清吟小班?又是什么?”张骁不解。

桓伊低声解释:“就是文寮。”

“文寮又是什么?书院?”

“文寮,就是。。。”桓伊结巴着不知道怎么解释。

“就是高雅的伎馆。”韩悦直接说了出来。

“伎什么。。馆!”张骁差点叫了出来,怒斥道:“你们居然给我堂堂的肃海王安排在。。。里!你们该当何罪?”他不好直接说出那两个字

这么一喝,吓得少妇立刻扑通又跪下了,连忙说:“小王爷赎罪,我们也是实在迫不得已。小王爷用晚膳时,进出城门就开始严查了。而且有巡逻兵士拿着小王爷和二位公子的画影图形,在大街上询问。所以属下们商议了一下,觉得目下安排在小奴这里最为妥当。这里来的都是襄阳城非富即贵的人物,一般不敢贸然盘查至此。今晚就请小王爷和二位公子先屈就在此歇息,明日我们再想办法,安排小王爷和二位公子出城。”

一听居然襄阳城已经贴了抓他们的布告,没想到这桓温还真是兵贵神速。“那送我们进城的车夫呢?他见我们进的酒肆。”韩悦问。

少妇说:“回这位公子,那车夫和马车,都已经处理了,不会有人看见的。”桓伊和韩悦暗叹了一口气,又连累了一个无辜之人。

看来,今晚也只能暂住在此了。

翌日天明,便有人啪啪啪敲门,接着张骁和桓伊,带着四个年轻女子推门而入。他手一挥,不由分说,四个女子就开始给韩悦梳洗换衣。桓伊冲韩悦无奈的扬了扬眉,意思是“无奈,我也这么过来的”。

昨日的那位少妇带人端来早膳,张骁问:“昨日忘了问你叫什么?”少妇施礼回答:“小奴忘忧。”“忘忧,我记下了,回去给你记一功,还有昨天的掌柜,襄阳城的都有赏。”少妇忘忧听了,高兴地一个劲谢恩。

桓伊边喝着上好的白茶,边问:“你怎知襄阳有你的人?”自从进了酒肆,张骁就立刻恢复了小王爷的派头。他仰着头,不无得意地说:“我并不知道襄阳有前凉的人。我只是看到酒肆门口挂着一个土黄色的幌子,就进去咯。”

“挂个土黄色的幌子,你就敢进?”桓伊被他这么漫不经心不加求证的不严谨的态度,“你就不怕是桓温的眼线?”

“也不只是土黄色,上面还要有前凉王室的家纹。”忘忧低声补充道。

“以后你们要在哪儿遇到了什么难事,就去找挂着牛角纹饰的土黄色招牌,跟他们提我。”张骁说。

“你们前凉在中原究竟布了多少眼线?”韩悦问道。

“那我就不知咯。反着从太祖爷爷那时就应该开始布局了吧。你知道吗?”张骁扭头问忘忧。忘忧捂嘴笑着摇头道:“小奴连襄阳城都不知,何况是整个中原呢。小奴只知道这里有多少位姑娘。”她偷眼看了看小王爷和二位公子,都似乎对她这个玩笑话毫不理会,心里明白这三位都不好女色。

“忘忧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动身?”韩悦问。

“这,王老板还未来消息。我这就差人去问。”忘忧施了礼带着人退了出去。

“等等,你再让他们打听一下,有没有一个满头银发的年轻人的下落,他常穿一身紫衣。”张骁一脸正色地吩咐道。

“小王爷,此人是?”忘忧问。

“他叫夏侯替,我的救命恩人。对了,韩大哥,是哪个替字啊?”张骁问韩悦。

“朝乾夕惕的惕。”韩悦没想到张骁此时还能想起寻找夏侯惕。

“小奴遵命。”

这里白日很安静,忘忧怕三人在屋中憋闷,特地送来了书琴之物寥以解闷。过了未时,那位酒肆的王掌柜终于来了,还跟着几个人,一看就是有武功之人。城里已张贴了三人画像,冠以盗宝之罪。张骁冷笑道:”盗宝?桓温真个无耻小人。我回前凉后,定叫王兄发兵荆州。挖了他的老巢,看看他有多少宝贝。”

“都说桓温虎狼之心,看来传言不假。庾亮将军一世的英明,竟然会重用此人。”桓伊不无感叹。

“小王爷息怒。当下最当紧的是早日离开荆州地界。我等商议,明日派人以送亲的名义,护送小王爷和二位公子出城。不知小王爷意下如何?”王掌柜说。

“随你们怎么安排。总之,越快越好,省的夜长梦多。对了,出了襄阳,我们下一站去哪?”张骁问桓伊。

“小王爷是会前凉还是另有所往?”王掌柜问。

“他们两个要去淮南,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跟着他们一同去吧。”

“如去淮南,那只有取道豫州,走水路或许更快些。”

“好,你去安排。豫州也有我们的人吧?”

“有肯定会有,不过属下不知,属下将小王爷送至荆州界,那里的人应该与豫州有交。”

商议妥当,王掌柜又和忘忧等人商议明日送亲事宜,暂且不表。

次日卯时刚过,忘忧就带着七八个女子来到小院,张骁还迷迷糊糊就被叫起。忘忧说要打扮新娘子。张骁和桓伊都把目光投向了韩悦。他最俊,自然也最适合男扮女装。一身新妇的红妆打扮起来,韩悦果然比女子还要美,看得几位姑娘都啧啧称赞。

张骁是王爷,自然不能做男扮女装这种有失皇家风范之事,于是让他扮装新郎,为了不被看出容貌,脸上粘了胡须,下巴上还粘了一个硕大的瘊子。

桓伊则扮装成乐手,混迹在鼓乐班中。这个比较好混出去。

三人被忘忧和一群清音小班的姑娘们打扮得面目全非,收拾停当也已天光大亮了。一行人来到大门外一看,王掌柜不知哪里找了那么多人,送亲队伍竟然浩浩荡荡三十余人。光鼓乐手就有十人之多,轿夫八人,昨日的几人已经装扮成抬着嫁妆的家丁、车夫。

此时忘忧也换了一身水粉色的新衣。她作为琴音小班的班主,自然是承担起娘家长辈的身份。送亲之事昨日就借姑娘和客人之口传了出去,引来很多围观的四邻和路人,纷纷向忘忧和新郎道喜:“琴音小班嫁女,喜事喜事。”

张骁一边拱手假意回礼,一边低声问忘忧:“你倒告诉我怎个原委啊,我是谁,娶得又是谁。路上若有人问,我说漏了怎好?”

忘忧边笑着回礼,边小声说:“你是豫州一个典当行的少东家,叫屠禄,纳妾,娶的是我们这里的如玉姑娘。都是实名之人,不必担心,我会一直跟随。如有盘问,装结语即可。”结语就是结巴。张骁点点头。

有人朗声唱和:“吉时已到,起轿!”鼓乐声顿时响起,一行送亲之人,浩浩荡荡向襄阳城外走去。

第六十一章 识破乔装

第六十一章识破乔装

穿大街,出襄阳,哪里是官道就走哪里,哪里热闹就钻哪里。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引来不少围观的人。张骁坐在高头大马上,趾高气扬,好像自己真的是新郎官。韩悦坐在轿子里,时不时偷偷掀开盖头,透过轿帘缝隙往外看。就苦了桓伊,红白喜事的鼓乐队没有吹箫的,为了挡着脸,给他了一把大锁呐。这一路,吹的他腮帮子都快肿了。

一路都很顺,一则凭清音小班在襄阳城的名头,都不知道她家与达官贵人都有关联;二是忘忧会做人,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路打点过来。好容易到了一家驿站,再往前走就到了荆州和豫州的交界。忘忧终于让大家在此休息。桓伊累的也顾不上形象,也学着乐手们,找了个空地,席地而坐,揉着腮帮子。

一杯温茶递了过来,桓伊抬头一看,忘忧正端着茶壶,笑吟吟地看着他。他嗓子早就吹得冒了烟,连话都懒得说,接过茶杯一口吞下去,顿感清凉彻喉,不由得一口气喝了五六杯,才感觉嗓子稍微舒服了一点。这才想起自己的公子身份,急忙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对刚才自己牛饮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

张骁此时背着手踱着步走过来,看了看忘忧,又看了看桓伊,一咧嘴:“我看你们倒挺合适,要不这新郎新娘,换你们来做如何。我一路上嘴都快笑歪了。”

忘忧一听这话,脸腾地红了,娇嗔道:“小王爷真是说笑,桓公子怎么能看得上我呢。”桓伊倒觉得张骁建议不错,他是真心不想再做这个吹手了。

忘忧看着桓伊俊俏的脸,不无心疼地说:“你也真是实在,不会装装样子么,还真吹啊。”幸好这句话说得轻,桓伊没有听到。

抬轿和抬嫁妆这些重体力活,忘忧自然更舍不得让桓伊做。想想前面就是豫州界了,不乔装也应该没什么大碍。

终于换回长衫的桓伊,和张骁来到停轿的房间,韩悦已除下盖头,被人扶着下了轿。韩悦看着桓伊有些红肿的两腮,关切地问:”这脸?”桓伊不好意思说,张骁替他答了:“这一路上,就数他锁呐吹得响,腮帮子不肿才怪呢。”惹得物理的人都不由得忍俊。

“一路上所见都是我们三人的画像,桓温不捉拿那个夏侯惕么?”桓伊有些不解。

“不会吧,你不说我还没留意。忘忧,你确认就捉拿我们三人么?”

“张贴的画像确实只有小王爷和二位公子,且未提及名姓。并无他人。”

“难道,夏侯惕已经在竹林被他们。。。”张骁说了一半没敢再说。眼前顿时浮现出大个子被乱刀砍中的样子。韩悦的脸色开始往下沉。

这时驿站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忘忧带了两个婢女出门去看。过了一会就听到忘忧的声音传过来:“几位军爷,新妇在屋里呢,几位进去不合适吧?”“少啰嗦,我们奉命捉拿盗贼,任何人都不得阻碍。”屋里还有两个婢女,一个飞快抄起盖头盖在了韩悦头上,另一个扶着他钻进轿子。张骁还是新郎打扮,只有桓伊卸了妆办,不知如何是好。这屋里也没什么可藏身之处。说话声越来越近,忘忧还在努力拖延,但看来是阻拦不了,桓伊情急之下,一扭身躲到了轿子后面,而两个婢女也很有默契,合力把轿子往墙里推了一把,总算挡住了桓伊。

门咣当一声被推开,屋里的三个人都假装被惊到,只见四五个官兵模样的人闯了进来,后面紧张地跟着忘忧和几个随从。几个人对照着画像看了看张骁,然后指着轿子说:“去看看这里有人吗?”一个兵士走过去一把掀开轿帘,没想到轿子里面还真端坐着的一个人,反倒吓了他一跳。他急忙喊道:“启禀队长,这里有个人!”当官看了看轿子里的人,又看了看忘忧,问道:“这是谁?”忘忧急忙上前陪着笑说:“她就是新妇,我们清音小班的如玉姑娘。我们就是送她的亲。哦,这位是新郎。”边说边掏出一小包银子,往当官的手里塞。

当官的挥手一挡,拒绝了忘忧的银子。“新妇旧妇,看了才知道。”说着伸手一把,蒙地揭开新娘的盖头。韩悦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立刻呈现在面前,韩悦低眉垂眼,面无表情。那为首的队长对着韩悦的脸盯着看了好一会,屋里几个人按捏一把汗,以为他看出来什么。

张骁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喊道:“你,居然敢掀她的盖头!”两个兵士立刻挡住他。那为首的队长,听到有人说话,这才慢慢转过身,侧脸看了看张骁,又看了看轿子里的新妇,嘴角一扬笑着对忘忧说:“早听闻清音小班的姑娘个个色艺双绝,而且只接待达官显贵。多好的一个美人,怎么会嫁给这么一个勺货?”

张骁问忘忧:“勺货?什么是勺货?”忘忧没敢给张骁翻译,因为这勺货是荆州土话“蠢笨之人”的意思。她陪着笑跟那为首的队长说:“官爷,这位屠公子是豫州有名的富家少爷。我也舍不得把如玉送出去啊。可这个不等人啊。。。“忘忧说着手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个弧度,几个兵士看了会意的大笑起来。为首的队长连连啧啧感叹:”可惜可惜,真是可惜啊。“说着不怀好意地也大笑起来。几个人转身出门,走到门边,为首的队长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冲着张骁说了一句什么话,张骁没听懂,他又说了一遍,张骁一脸茫然地看看忘忧。忘忧也没听懂。为首的队长眉头一皱,脸一沉,厉声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几个兵士立刻也抽出兵器,拦在门口。忘忧急忙说:“官爷,你这是?”

那为首的队长说:”你究竟是谁!”

忘忧陪笑解释:“这位是豫州的屠记当铺的屠公子。”

“豫州的屠公子,豫州或许有姓屠的,但绝对不是他!”

官爷说笑,怎么可能不是呢?”

“是豫州的,方才我说豫州话,他居然听不懂?”

张骁早就忍不了他,大声回道:“我当然听不懂豫州的狗话。”那人一听他骂自己,立刻举手一挥,说:“这些可疑人等,都给我带回去!”几个士兵呼啦就要为上来。

看来这次只能来硬的了,张骁抢先一步,伸手抓向为首的队长,他想先制住为首的,把事态控制在这个屋子里。岂料那人也不弱,早有防备,张骁刚一动,他就急忙退到门边,几个兵士举起妖道,立刻挡在他和张骁之间。

忘忧大声冲外面的人喊:“拦住他,不要放走一个人。”外面的家丁们立刻抽出兵器。为首的队长一看冒出来那么多的人,立刻掏出军哨拼命吹起来。张骁明白这是军中传讯的工具,他说了一声:“糟糕,快走!”桓伊和韩悦也分别从轿后和轿内出来。桓伊一露面,几个兵士立刻喊起来:“队长,队长,就是他!”为首的队长一看桓伊,果然和画影通缉的人模样相仿,他恶狠狠地说:“果然是你们!一定要看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话音刚落,几人就出手,要与士兵交手。

这几个兵士自知武功够不上和他人过招的资格,他们并不上前,而是退到房门外,借手中兵器之长和门之窄的优势,护住房门,不让屋里的人出来。院里,为首的队长已经和几个家丁交上了手。

韩悦说”他们在拖延时间,等待救兵,我们必须冲出去。”

张骁说:“看我的。”说着他冲桓伊对视一下。只见桓伊冲到门口,几个士兵立刻堵上来挥舞着刀,冲他砍去,眼看快要挨到刀了,桓伊一跃而起,往房梁上窜起,身后已经准备好短弩的张骁已经连发三箭,士兵哎呦呦几声,就伤了两人。这时房门就露出空档,韩悦一个侧身闪到屋外,回手一道寒光,短侧剑就砍倒门外的另一个兵士,另一个兵士想再冲上去,被韩悦剑尖指着没敢妄动。屋里的人鱼贯而出。

鼓乐手和轿夫都是雇来的,此时一看动了刀枪,早已躲到不知哪里了。只剩下忘忧带来的七八个家丁和韩悦三人。他们刚冲出驿站,就看见管道两头都被大批的官兵堵上了。为首一个年轻武官,浓眉朗目,骑着一匹青白色战马,一身乌黑的盔甲,外面套着猩红色的战袍,手里倒提着一把乌铁长刀,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第六十二章 相别豫州

第六十二章相别豫州

众人见一员红袍乌甲的小将路拦住,只得停下脚步。互相对视良久后,那位小将开口:“你们就是桓将军要抓的人么?”这时从驿站院内跑出来刚才巡查的那个队长,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他看到救兵来了,立刻跑过来,大声说:“小将军,就是他们!”说着还从怀里掏出告示展给红袍小将看。红袍小将在马上瞟了一眼画像,又看了看面前的几人。一个是满脸胡须的粗汉,一个是身穿龙凤红袍的新妇,另一个倒是和画像有几分像。后面跟着一个美貌少妇和几个提刀的大汉。

红袍小将很平和地问:“你们所犯何事,桓将军要捉你们?”

张骁说:“我们什么都没做,是那桓温狗官栽赃我们。”

红袍小将一听他说“桓温狗官”,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哦?你是何人,如何说他栽赃?”

张骁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后面的忘忧扯住了衣衫。他是前凉王爷,如果在此现身,定会引起更多时段。真要被抓,那就是两国之外交了。

桓伊也明白了忘忧的意思,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在下谯国桓伊,路过荆州访友,前日还在桓秘公子处盘庚,今日却不知为何被桓将军下令捉拿。”

“将军,别跟他们啰嗦,先绑了带回去再说,免得他们再使诈跑了。”刚才那个领头的队长怂恿红袍小将尽快抓人。

“哦?你就是谯国的桓叔夏?”红袍小将听了,翻身下马拱手施礼:“在下庾龢庾道季,久闻桓公子大名。“

庾道季,桓伊和韩悦对视一眼,交换眼神“他是庾亮之子。”“是敌是友?”“静观”。

桓伊拱手还礼:“原来是庾将军的公子,失敬。”

“我想一定有些误会,各位先进驿站详说,在此未免引路人猜忌。”庾龢此话说的得体。于是一大伙人又都退回了驿站。那个队长本以为撑腰的来了,还没等替自己出气,还让人家互相认了亲,实在憋屈。他还想跟庾龢说,庾龢一挥手,让所有人等都退到一旁,他把刀递给旁人,自己只带了一个随从,走进驿站。

进了大厅,他请大家落座,馆驿的人自然认得庾小将军,连忙端上好茶。庾龢看韩悦的坐姿,不想女子左派,便问桓伊:“这位是?”韩悦见他如此宾礼相待,也不好再瞒下去,于是主动站起身拱手:“在下颍川韩悦韩洛川。形势所迫,不得已如此装扮,让庾兄见笑了。”庾龢听罢不禁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洛川公子,怪不得如此美貌。”韩悦也觉脸上无光连说“惭愧惭愧”。“这位公子想必也是乔装改扮的吧?”庾龢指的是张骁,在他看来,既然这两位都是名士公子,那么另一个同行之人肯定也不是普通人。韩悦介绍说:“这位是舍弟射天。”他没有直接说出张骁的名字,说的是他给张骁取的字。

“原来是洛川公子的贤弟,那也自是一家人了。不知三位公子来荆州所为何事,又如何与桓将军有了误会。”

天下皆知庾亮将军为人宽容正直,心系天下胸怀百姓,将门出虎子,想来他的儿子也不会差到哪去。于是桓伊就把为解鸟虫篆之谜,如何来到荆州,在凿齿先生家中遇到桓温,又如何进入能如寺的地洞,桓秘如何让他们离开,到如今被通缉,大概说给了庾龢。当然也隐去了不少细节,以及阴兵符、还有黑色石头的事。张骁一旁补充道:“我们还有一个朋友,为了救我们脱身,在竹林被一伙绀衣人劫杀,至今生死未卜。”

庾龢听到“绀衣人”三个字,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恢复了常态,但这个小变动,并未逃过善于察言观色的忘忧和冷静细致的韩悦的眼睛。难道绀衣人和他有关?

等二人叙述完毕,庾龢说道:“庾某大致听明白了,三位兄台不必介怀,桓将军也许并非恶意,或许是属下们执行有偏,误解了桓将军的意思。现在北方不定,常有贼人流窜。所以下面的将士在行事时难免有些过激。忘三位海量。”一听北方不定,常有贼人流窜,张骁差点跳起来,这分明是在骂自己是流窜犯啊。“北方人怎么了?北方人就都是贼人了?”桓伊和韩悦赶忙拉住他,防止他再多说,露出身份。

庾龢也没想到这位射天公子反应那么大,也觉得自己言语有些偏颇,赶忙解释:“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家父一直心系北方,想早日收复。所以在下也深受其染,不由得口不择日。自然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歹人。”

此话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忘忧心头一动。

“三位兄台,着急离开荆州,是有何所往么?”

“我们要赶回淮南,离家多日,怕家中挂念。”桓伊回答。

“既然如此,确是要归心似箭。这样,三位兄台尽管赶路,桓将军那里,我会解释。不必担心。”说着,叫来亲信随从,“传我命令,三位公子出豫州,沿途不得任何阻拦。”

庾亮为荆州豫州九省镇西大将军,自然势力大于桓温。将军之子的命令,谁敢不听。亲信传令去了。

庾龢一直把他们送到豫州地界,临别,他特地拉着桓伊,有些不舍:“久闻桓公子,音律超群,且文采卓群,今天有幸结识,还未好好讨教,又要匆匆而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桓伊没想过自己的名气会比韩悦大,竟然让这位庾公子那么看重。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还是礼貌地道了别。他并不知,在以后的仕途之路上,自己和这位庾龢都是带兵的将才,而且还有联姻关系,现在的惺惺相惜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吧。

有了庾龢的命令,一路上再无人敢拦他们。忘忧悄悄对张骁说:“小王爷,看来荆州要有异动,我们要尽快通知到前凉才好。”张骁纳闷地看着忘忧:“什么异动?我怎么没感觉到?”忘忧又说:“听那位庾龢的话,似乎庾亮有意北伐。”“北伐?”张骁瞪大眼睛,忘忧急忙示意他不要声张:“小奴必须尽快赶回荆州城,再详细打探。小王爷最好也回前凉,如果真起战事,小王爷在此就是万分危险之事,如果被庾亮知道您在中原,定会以此威胁前凉朝廷。”张骁听了她的话,没有说话。

他一个人在马上默默地走了好一段路,连韩悦和桓伊都诧异,从没见过他那么安静过。

张骁在想事情,想刚才忘忧说的话,想第一次来中原遇到的,种种的人,种种的事,想起自己的身份。自出生起,他就是小王子,长大后封为肃海王,自由自在,为所欲为。跟着掌笠,跟着韩悦桓伊,就连夏侯惕,也对他也都是救命之恩。而他这个王爷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忘忧说要打仗了,庾亮要北伐,攻打前秦,前赵,也会打到前凉,那前凉安居乐业的百姓,就要受苦受难了。想到此,张骁心中腾起一团火,他要保护自己的国家,保护自己的臣民,保护自己的母后。

张骁猛然抬起头,对着前面的韩悦和桓伊大声说:“韩大哥,桓大哥,我要回去了,不能和你们回淮南了。”

听到张骁冷不丁来这么一句,二人都回过头,惊诧地看着他。张骁又说:”和你们在一起,我非常开心,你们让我学会了很多。你们在为你们的国家做事,现在我也要回去保护我的国家。也许快要打仗了,不管将来两国如何,我们始终都是兄弟,都是知己。“

韩悦和桓伊惊讶地看着张骁,这几句煽情的话,从张骁嘴里说出来,着实让人诧异,真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不过对于深明大义、通晓时事的他们,听了张骁这几句话,心里反而有些欣慰,二人对视一笑,心里都在说:“他长大了。”

在豫州分手,张骁北上,桓伊和韩悦往东奔淮南,忘忧则回到荆州。

分别时,张骁把自己那把镶着宝石的匕首送给桓伊,说:“桓大哥,拿着这把匕首,你随便进挂着有牛角纹饰的土黄色招牌的店铺,给他们看,他们都会听你吩咐。“桓伊接过匕首,使劲握了握张骁的手。

张骁又转过脸对韩悦说:“韩大哥,我很喜欢你给我取的字。下次再见面,我一定给你带我们前凉最好的貂皮大氅。”韩悦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对了,还有那位夏侯大哥,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处何处。我一直想跟他道谢,射伤他,他也不怪我,还救了我。很想让他尝尝我们关外的烟草。”提到夏侯惕,张骁那双大眼睛,竟然泛起泪花。韩悦安慰道:“他是个奇人,肯定不会有事。相信我们会再见到他的。”张骁点点头。

看着张骁和随从离开的背影,桓伊抽出短箫,轻轻吹起,韩悦和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兴于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兴于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兴于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张骁听到二人的箫歌之声,不由得笑了,他扬起手,往后使劲挥了挥。

第六十三章 桓庾之谋

第六十三章桓庾之谋

庾龢回到将军府,见过父亲庾亮。此时这位镇西大将军庾亮,正披了一件斗篷,一个人坐在华亭,对着棋盘上一副残局,默默沉思。庾龢走到身后还未曾发觉。庾龢轻声叫了一声“父亲”,庾亮才过转头,看到庾龢,问:“朝廷有消息了?”庾龢摇摇头。庾亮轻叹一口气,又转头去看棋盘,嘴里说:“有何事么?”

庾龢本想禀告父亲,说桓温栽赃并传令捉拿桓伊韩悦等人的事,但看到父亲如此心不在焉的神情,他忍住了,只是说:“孩儿今日去巡查荆豫城界了。”

“哦,好。记得每日勤加操练,不得怠慢。”庾亮依旧双眼盯着棋局说。

庾龢只得匆匆告辞离开了,他不想这些繁杂小事打扰父亲,也深知父亲现在心已飞走了,飞过建康,飞过长江,飞向北方。

庾亮一直想举兵北伐,收复北方失地。为此,多年来他一直在荆州

厉兵秣马,操练部队,希望有朝一日朝廷可以恩准他发兵征讨北方诸国。尤其是近年来,他接二连三不断上奏朝廷请战。然而所有关于北伐的奏章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复,这都已经成了庾亮的一块心病。

另外庾龢还顾虑的就是,多年来父亲非常器重和信任桓温,不,是越来越。就连自己这个做儿子的话,也未必能听进去。“看来有些事只能靠自己做了。”庾龢心里暗叹道。

回到自己的书房,庾龢叫来心腹庾栌:“庾栌,桓温豢养死士一事,你可曾听说过?”

“属下确有耳闻,也去查过,但一直没有查到真凭实据。”庾栌答道。

“不是说派人盯着他吗?”

“确实是日夜盯守,也在桓府安插了内线。但据查,桓府内并无死士。我猜想,如果他真的豢养死士,应该安置在另在其他地方吧。”

“你今天也听到了,桓伊他们在竹林遭一伙绀衣人劫杀。这绀衣人,会不会就是桓温豢养的死士?“

“这个有可能。”庾栌说,“不过,为何他要追杀三位世家公子?不怕得罪几家世族吗?”

“怕呀,他当然怕,所以他先是派人暗杀。杀不成又捉拿,而且你没看告示上并未提及姓名。就算是被知道了,他也可以说是误抓。”

“看来他真是老谋深算。”

“和他比起来,我们的心智差得远,所以要提起一万分精神来对付他。你派人去查,是在哪里的竹林。不,你亲自去。”

“是,属下这就带人亲自去查。”

“另外,不许声张。我们派人到桓府,你以为桓温就不会安插人在将府吗?”

“属下明白。既然事情发生在荆州城,属下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蛛丝马迹。”庾栌办事沉稳,当年庾亮把他派给庾龢,也是要他好好辅佐和保护自己的宝贝儿子。这些年,二人的感情已如兄弟般坚实和默契。

庾龢看着庾栌走出去的身影,英气逼人的脸色,闪过一道肃杀之气。找到死士的证据,就抓住了桓温叛逆的小辫子,一定要在父亲面前揭露出他的嘴脸。

而与此同时,桓府也来了一个人,此人正是日间差点抓到桓伊韩悦等人的巡查小队长。他见到桓温,把白天如何发现他们的行踪,如何窥察马脚,如何在就要抓住之时,却被庾龢给放走了,都一一说给桓温,当然其间也添油加醋地渲染了自己如何机智过人,如何奋勇擒敌的种种英雄表现。

桓温对他那些细节描述根本不感兴趣,他只关心结果如何。既然结果是人跑了,那么过程就毫无意义。他伸手捋着硬茬的胡子,陷入了另外的沉思。嘴里喃喃地重复着:“庾龢,庾道季。”

“是呀,就是他。您要抓的人,他却偏要放。分明是跟将军作对,不把将军您放眼里。”那小队长连连挑拨着,他心里有气,本来是立功领赏的事,结果被庾龢给搅合不说,还让他白白挨了那群人的一顿打。

“庾龢不但放他们走了,还传令让荆襄九郡的各个关卡都不得阻拦。这不就等于给他们发了通行令了。”他继续说着。

“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吗?”桓温打断他的话,问。

“这个,这个,这个,属下没听清。是,是,是什么南。”

“什么南?淮南?”

“对对,好像是淮南。”

“你确定?”

“确定,属下确定他们说的是淮南。去淮南正好要穿过豫州。”

桓伊听了胡子动了动,似乎是笑了。他说:“来人,带他下去领赏。这次干得不错,以后好好盯紧,不会亏待你。”

那小队长连连作揖致谢,走了。

桓温问站在一旁的副将吉安:“最近庾亮在干什么?”

“回禀将军,他好像除了偶尔巡视兵营,其他时间就躲在府里。如果有什么事也大都去府里找他。别的也没看有何动静。”

“估计是等朝廷的回音等得心急如焚,在家转磨子吧。”桓温哈哈笑道,“那我们就帮他促成心愿。”

“将军不是一直反对庾将军北伐吗?怎么此时又要帮他促成?”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天时地利都已经到了,我怎能不顺势而为呢?”

“将军指的天时地利是?”

“听说不久前王导死了。此人历来主和不主战,拥立先帝,安隅江右,隔江而治,原本就是他的主意。这也就是为何庾亮几番上奏,都音信全无。有这个王丞相在,谁也休想北伐。现在王导死了,朝廷内肯定都在争夺丞相之位,急于建功立业,而北伐是最容易建功立业的。此为天时。”

“既然有天时,将军必已有地利和人和了。”吉安听得直点头。

“以前我在荆州,全靠庾亮提携,尚未安稳。如果北伐,他肯定要我一同前往,弄不好还要当先锋,那岂不是送死?现在一大半荆州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他北伐,镇守荆襄老巢的重任自然就会交给我。如果北伐胜,他必加官晋爵,不会再回到荆州。如果败了,就算朝廷不降罪,他也没脸面再回此地。所以,不管他北伐胜败如何,这荆襄九郡都是我囊中之物。这就是地利。”

“将军果然厉害。”

“厉害的人不是我,而是在淮南。”桓温说到此,脸上露出得意地笑,“我们就要依仗靠帮庾亮完成他的北伐大愿。”

“那个曹弑,还在荆州吗?马上给我请来。”桓温吩咐副将。

“遵命。另外,四公子还在后院禁足,是否。。。”

“关着吧。这小子居然背着我,吃里扒外。若不是他趁我在军营期间,私下放走他们,我早就拿到阴石了,还用得着到处捉拿。不过,没有他们,我桓温想要的东西,一样可以拿得到。你派人尽快把能如寺的地洞给我打开。”

“是。属下这就安排。将军也相信阴兵符的传闻?”吉安问。

“既然那么多路人马都在热衷于寻找阴兵符,就算它没有那么大的威力,肯定也是个好东西。都送到嘴边了,我们为何不要?就算现在对我们没什么用,将来也可以拿它当筹码交换些什么。”

“将军所言极是。我这就派人去如能寺。”

“先逼着那些和尚们想办法下洞打开。实在打不开了,就炸了。“

”炸了?那地洞岂不是就塌了?千年的能如寺恐怕估计也不保。”吉安惊讶地看着桓温。

“既然都打不开了,还留着做什么?我得不到的东西,他人也休想得到。对了,这两件事,都要避开庾龢的耳目,这小子,一向与我作对。”桓温叮嘱道。

第六十四章 难得夜谈

第六十四章难得夜谈

亥时已过,夜凉月高。曹弑,那个平日黑衣袭身、斗篷遮面的神秘人,此刻却一身轻衣,坐在高高的屋顶上,望着鳞次栉比的屋瓴,和远处灯影烁烁的荆州古城,一动不动,皮包骨般的脸,被冬月清冷的月光映得更显嶙峋阴森。

耳听下面传来一声吱扭的开门声,接着一阵阴风从背后飘来,瞬间,曹弑身边多了一个紫色身影,夏侯惕。

夏侯惕一跨腿,也和曹弑并肩坐在屋脊上。他递过一只精致小巧的饼型锡酒壶,说:“你的酒壶。”曹弑接过酒壶,摇晃了两下,然后拔开皮塞,往嘴里倒了一口。酒是殷红色琼浆,西域的葡萄美酒,曹弑总说喝它的感觉,像饮血,他喜欢。而这酒壶,自夏侯惕认识他起,就一直挎在曹弑身上,有二十年了吧。

夏侯惕不喝酒。他习惯性地点上了一袋烟,一口热喷喷的烟,在黑暗中升腾起一袅淡青色的烟圈,越飘越大,越飘越散。一个抿着酒,一个抽着烟,一个背影黑瘦,一个背影高冷。有人说烟酒不分家,就像他们两个,无论走在哪里,无论执行什么任务,总能凑到一起。但他们并不是搭档。

“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里咯。”曹弑回味了一下嘴里的酒味,不无感叹地说。

“舍不得荆州么?”夏侯惕问。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这趟差事太滋润,整日里都是美食美酒美景。若不是顺手帮了一下你,我都忘了自己是谁了。”他看了看手里的酒壶。

“回淮南么?”按规矩,谁也不会问对方来这里做什么,任务是什么,除非自己愿意说出来。

“是,回去替桓温传个口信。”下午曹弑出去过,并没有说去哪里,原来去见桓温。

“那伙绀衣人,是桓温的。”夏侯惕对曹弑去见桓温,一点不惊讶,他淡淡地说。

“他知道了你是谁?”

“不知。”

“料他也不知。今天看他样子,应该也不知道竹林发生的事。”曹弑轻轻摩挲着布满花纹的壶身,像抚摸一个妖娆的女子腰身一般。

”那么多人,你都带走么?”夏侯惕当然指的是曹弑从竹林里带走的那几个半死的绀衣人,还有自己的尸人,这些非人非鬼的加起来要十好几人。

“他们?当日就连夜走水路运回淮南了。对了,你回地宫,想好怎么回复长老们了?”

“如实回复。”夏侯惕依旧神情淡然。

“如实回复?也包括那位洛川公子?”曹弑故意提到韩悦,同时留意夏侯惕的反应。

夏侯惕纹丝未动,好像对洛川公子四个字免疫。过了一会忽然开口说:“他们也回淮南,”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又冒出一句:“你多费心。”

曹弑原本为夏侯惕的无动于衷感到欣慰,猛听到这么两句,尤其是后面跟着的这句“你多费心”,差点让他一口酒呛出来。他盯着夏侯惕的轮廓分明的侧脸:“阿惕,你不会真的。。。”

“不会!”夏侯惕没等他说完后半句,就果断地打断他。

“你们到底在能如寺的地洞里遇到了什么?难不成那里比地宫还要险恶?“

“不险恶。”

“不险恶?你浑身的伤,还有你的手。认识你二十年,还没见过你这螭龙在甲的身体会受伤。”

“你又不和我一起执行任务,怎知我没有受过伤?”夏侯惕笑了。

曹弑也笑了:“提醒的是,那下次我跟长老们要求,跟你一起执行任务,免得你受人追杀都不知道。你要有个闪失,那真龙岂不是。。。”

夏侯惕一凛,没等他说下去就站起来说:“睡!”

曹弑看着夏侯惕返回房内的背影,叹了口气,把酒壶揣好,也飞身落了地。地宫的人,每一个都被付了宿命的。夏侯惕如此,他曹弑不也一样吗?同命不同身而已。

桓秘已经被禁足在内院三日了。

这三日,他很安静地在房里,或看看书,或写写字,或抚抚琴。记得那天听到韩悦弹的是哪一曲?阳春?自己这琴不过是摆设,无事时附庸一下风雅,怎比得名士洛川公子。还有桓伊的琴箫合璧。何时自己身边也能有一位相配的知己啊。想想自己也是翩翩公子,文韬武略也不差,就因为自己有位霸道的大哥,害得荆州城竟然无人敢与自己结交。桓秘想着想着,不禁有些黯然。

没人打扰他,除了按时给他送饭菜的下人婢女,院里也没有任何喧闹和人杂之声。没有动静,就说明韩悦和桓伊等人是安全的。估算时日,他们也该早就出了荆州城,到达豫州了。他只知道大哥想要留住他们,无非是想知道他们从能如寺下面到底得到了什么。但他并不知道桓温竟然会满城悬赏捉拿,甚至派人诛杀。

其实桓秘自己也很想知道能如寺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他甚至后悔当日没有一起跟他们下去。桓伊韩悦没说,掌笠也没说。掌笠是朝廷的人,又是奉命查案,肯定动不得,所以桓温才打起桓伊韩悦等人的主意,就算是世家公子又如何,毕竟没人知道他们来过这里。但桓秘深知君子取之有道,就算再好奇再想要,也不能想哥哥那样用强权手段巧取豪夺啊。

桓秘已经打定主意,一旦被解禁,他一定要亲自去能如寺探个究竟。好歹自己也算世族公子吧,他谯国桓伊做得到的,我龙亢桓秘一样可以做得到。

庾栌正拿着荆州城图,一点点仔细观看,要先锁定有竹林的地方再去实查。有熟悉地形的手下指着地图介绍:荆州城共有七处竹林,城内五处,城外二处。其中城内的三处都在私人大宅的周边,如果是案发地,白日里打斗肯定会惊动周围的居民路人。城内其余两处都不在出城沿途,桓伊他们从桓府出来,按理应该直奔城外,不会在荆州城内到处溜达逗留。那么案发地就应该是城外的两处竹林了。

庾栌换了便装,带着几名亲兵随从,先来到城外一处竹林,这里靠近大道,往来路人车马不少。庾栌看了看,摇摇头,这里肯定不是案发地。

于是他们又寻到另一片城外竹林。这里很偏僻,据手下介绍,竹林尽头连着一片湖,湖通往汉江。因为荆州城与汉江直接连有渡口泊船,所以一般不会有人舍近求远绕湖再入汉江。只有春夏秋,会有打渔的来这里晨捕,或者有船家载几个游湖的生意。而现在是冬季,应该没什么人来这里。这片竹林因为依湖而生,水源充足,所以生长的特别茂密宽阔。中间一条羊肠小道一眼看不到头,按兵家之说,确是适合阻击埋伏。

小道上果然各种印迹十分纷杂。庾栌示意大家仔细搜寻。一路寻着印迹往前,开始出现斑斑血迹,用手指摸了摸,已经干了。再往前,血迹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很大的一滩,看来死伤的人不在少数。可现场连一具尸体都没有。这里到底出现过多少人?

本以为很难查到蛛丝马迹,没想到到处都是线索,却和没有线索一样。

第六十五章 审如能寺

第六十五章审如能寺

如能寺。

进山的路几天前就已经封了,任何闲杂人等不得上山,更别想进寺。到处都是桓家军,足有二三百人。主持悦能和几个大和尚都被分别关在各自的禅房里不得随意走动,其他和尚则被集中关在后院,一天只给一次吃喝。

吉安走进寺院中,让手下都留在殿外,自己一个人走进空荡而昏暗的大雄宝殿。他环顾了一下殿内,只见中央佛龛之上供着三尊高大的佛像,依次是燃灯佛、释迦牟尼佛和弥勒佛,分别代表过去、现在和未来,也就是世人称为的“纵三世佛”,周围墙上画着五世轮回的壁画。

吉安先是走到佛龛前,挑了挑佛灯的灯芯,又拈起三柱香,举在额前。插了香,他倒身跪在佛龛前,双手在胸前合十,心中默默念叨“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念罢,又深深地拜了三拜。

吉安本不信佛,因为桓温很尊重凿齿先生,而凿齿先生的挚友又是高僧道安,所以吉安常会听他们讲一些佛教中的道理,觉得有理。时间一长,也耳闻目染了很多。跟随桓温多年,跟着他也做过很多残忍的事,时间长了以为自己心麻木了,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心生愧疚。不知会不会像佛教所说的,会有报应,荆州城几大寺院庙宇,庾亮和桓温都有供奉,所以偶尔他也会一去寺庙烧烧香,听听讲经,那时确是内心会平静很多。他暗中感叹:希望自己也能来世归为正道。

走出大殿,吉安要先去见一见主持悦能,如果他愿意说出地洞秘密,那自然最好,免得生出不必要的荼炭。

悦能方丈是个清瘦矮小的古稀老人,他坐在禅床上闭着眼睛,听到有人走进来,缓缓睁开眼,看到是吉安。

吉安对悦能作了个揖,说:“方丈大师,这几日多有得罪。我是奉桓将军之命,特来问方丈大师一些事情。”

悦能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说道:“我不知。”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尚未问,大师已经答不知。大师真的不知么?

“贫僧不知吉施主所问何事,也不知其事的答案。故答不知。”

“这寺里,地下到底有何神秘?身为方丈主持,大师不会不知吧。”吉安不想和他辩机,知道自己辩不过,再说辩来辩去也没什么用,自己是军人,军人的天命就是服从。

“如能寺建寺七百年,贫僧今年不过七十,怎知七百年前是先有寺还是先有洞。我答不知,并非诳语。”

“难道世代方丈没有传下来过什么秘密么?”

“也许有,但上一代方丈并未传我。”

“如果你真的不知,为何他们下洞时,几个和尚也要跟着?我家四公子当时在场,说下洞的和尚分明是有备而来、训练有素。这有何讲?”

“阿弥陀佛。”悦能闭上了眼。

“我知道你们出家人,不想说就念阿弥陀佛。别忘了庾将军和桓将军可都供奉着贵寺呢。我本是好意,先来问你,你若不肯如实相告,那我只能自己去找了。就算我找不到,也会再派其他人来。到时候能不能保得住这近千年的古寺,不是我说了算。”吉安说的很平静,这是他一贯作风,并不是要威胁悦能和尚,他说的都是实情。

“你们到底要什么?”看来这番话触动了悦能,他再次睁开眼睛。

“阴兵符。”吉安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三个字。

“阴兵符?老衲从未听过寺中有此东西。”看他表情不想说谎。

“你未听说阴兵符,那这如能寺的地下藏着什么,你总知道吧?大费周章修了如此机关重重的地洞,不会什么都没有吧?”

“老衲自小长在寺中,从未见过地洞开启。自然不知下面藏着什么。如果只是个传说,那不如就当它是个传说。”

“传说?什么传说?”吉安一听果然有门道。

“众说周知的传说而已。”

“你且说说。”

“都相传如能寺的创建者是楚国王族熊氏后人。而这座寺庙所在之处,就是楚王自尽的地方。无论是想要楚王,还是想要楚国,这都是千年的往事了。过去心不可得,不可得啊。”

“你真的没有下过地洞?”

悦能摇了摇头,再次闭上眼睛。

吉安知道这老和尚肯定知道,但不会说给他。只能从其他和尚入手了。不过既然已经确定跟楚国王室复国有关,那么也就不算没有收获,阴兵符不是据说可以起死回生么?于是吉安退出方丈室,吩咐守门的兵士看好了他,不得让任何人接近。一起下洞的和尚一个也没再出来过。那么接下来就要去找那个雨夜一起去后山的其他和尚聊一聊了。

后院的几个柴房和杂役房,关满了和尚。把那日去后院参与救援的和尚都提到了院子里,共五人。吉安背着手,一个个看过去。看他们的身材魁梧健硕,应该是属于武僧之类。

吉安问:“你们那日去过后山的地洞?”

几人都不说话。

“你们知道怎么下洞?”

依旧默不作声。

”地下究竟有什么?”

依旧三缄其口。

“好,我三个问题问完了,不会再问其他的。来人!”有兵士搬过一把椅子,他坐在院中:“现在开始每隔一炷香,便杀一个和尚。直到你们开口说话为止。”有兵士已经在院子里的香炉里插上了一炷香,香尽,吉安把手一挥,兵士从柴房里拉出一个和尚,手起刀落,和尚应声倒下。

几个和尚没想到吉安做事如此果断,连容惊呼和求救都没有。

这是桓家军一贯的作风,只听命不顾命。柴房里已经传出一阵惊呼。

第二根香又插上,很快又燃尽,第二个拉出来的是个未成年的小和尚,又是手起刀落。柴房里传出来的不只是惊呼了,还有呜呜的啜泣声。院内的五人,也已经面露惊慌。有的人已经开始浑身战栗。

第三根香插上,燃得更快。第三个中年和尚被拖出来,他嘴里喊着:“不要选我,不要选我!”被拖到院中,他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求饶,见吉安无动于衷,又转身去求那五个和尚。院中五个和尚有人已经把脸别过去,眼看又要手起刀落。一个和尚终于开口:“住手!我说!”

吉安示意停下,平静地看着那个开口的和尚,等着他继续说什么。那个和尚咬了咬牙说:“我们若说了,真的放了他们么?”

“不仅会放过所有人,还会厚葬这三位,并且今后如能寺所有的供奉都由桓府出。而你则会被提为主事大和尚,如果做得好,将来还有可能继任方丈。”这条件,一一说出,吉安能否做得了桓温的主?当然能,吉安深知,桓温能不能履行这些条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完成这次命令。

“如能寺下藏着千年炼石域。”

“炼石域?”吉安眉毛一蹙。

“据说建这个寺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保护地下的炼石域。”

“炼石域是什么?”

“具体不知,因为没有人打开过地洞,几百年如能寺的人只是为了守着这里。据传只有机缘之人才能参破秘密,打开机关。”

“不会七百年来只有这次打开过吧?”吉安对这个和尚的话有点怀疑了。

“据说地洞连同这次,一共被打开过三次。”那和尚看到吉安不快的脸色,又紧张了。

“哦,还有两次,什么人打开过?”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是真不知道啊。”和尚带着哭音说。

吉安慢慢站起身,挥挥手,说:“把那个,拉回去。这两具尸体,让和尚们按规矩处理了。”院里的和尚一听这话,以为要放了他们,连忙都跪下磕头致谢。

吉安接着说:“你们五个,带路,下洞!”

第六十六章 炸开出口

第六十六章炸开出口

吉安一行人,压着五个和尚,直接来到了寺中的放生池。这里是韩悦桓伊等人出来的地方,从出口进去应该会更容易,吉安这么认为。

“这个放生池有多深?”吉安看着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鱼群问和尚。

“这个不知,从没有人下去过,更不知道这里居然就是出口。”一个和尚唯唯诺诺地回答。

吉安选了两个水性好的士兵,让他们先下去探探路。过了一会,二人返回来,禀告吉安,水池大约深三丈,池壁上有一个洞,进了洞后,再往里,弯弯曲曲还有几丈长,之后就是一个落闸石门。

吉安盯着几个和尚说:“你们下去,打开石门。”和尚一听连连摆手都说不会水。吉安嘴角动,旁边两个兵士过来就驾起一个和尚,扑通一声扔进了放生池。那和尚挣扎着呼救,和尚们都惊恐万分,眼看着落水的和尚就要被淹死了,一个和尚挺身而出说:“你们拉他上来,我下去。”吉安一挥手,有兵士扔了绳子拉了落水和尚上来,他上来后大口吐着水。又有一个和尚说:“我跟他一起下去。不过你们要准备一些东西,绳子,气囊、水灯,匕首或刀具。这些在寺里的杂物间都有。”

“看来确实专业。”吉安心里对这个和尚的要求表示满意,他示意士兵们去准备。东西很快就找齐了,看来这个如能寺,果然是有准备。

两个和尚腰间绑好了绳索,每人充了两个气囊,把其他东西放在腰里,一个人提着水灯,另一个人对吉安说:”找到机关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我们不知。所以每隔一柱香,就要拉我们上来。我们若死了,估计你也很难找到其他替你打开石门的人了。“吉安点点头,表示这个要求可以接受,并且命令士兵插上香。

见两个和尚深吸一口气,顺次跳下放生池,吉安转身走到放生池旁边的凉亭里坐下,命人沏了一壶茶,悠哉悠哉地观望等待。他一点也不着急,此次上山,他已经带了炸药。找到机关打开石门固然好,如果打不开,那就炸开。今天的收获已经有了,那就是这如能寺确实和阴兵符有关系。悦能老和尚的嘴,他撬不开,桓温也会有办法撬开的。

第一柱香燃尽,绳子拉上来,两个和尚坐在地上大口喘了好一阵子的气,才对亭子里的吉安说:“石门周围没有找到任何机关,估计是只出不进的。”吉安让士兵们把气囊再次充好,对两个和尚说:“再探。”两个和尚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只得再次下水。

吉安对着旁边的兵士耳语几句,那个兵士带着几个人转身离去。

第二柱香燃尽。两个和尚又被拉上来,这次他们已经瘫软在地上,没有力气说话了,只无力地举起胳膊冲着吉安做了个摆手的姿势,意思是还是没找到机关。

这时,几个士兵已经抬着一个竹筐过来了。竹筐里放着十几个油布包。吉安起身走出凉亭,来到竹筐前,伸手拿起一个看了看,油布包裹的很严实,伸出一根涂了蜡的引线。他拿着油布包递到两个水淋淋的和尚面前问:“这个会用吗?”

两个和尚一看吉安手里的东西,都面露惊恐之色,其他三个和尚也跟着连连喊道:“使不得,使不得啊!”他们三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将军,万万使不得。如果一炸,这历经七百年的如能寺就会夷为平地的啊。”

吉安已经面色平静,他掂了掂手里的油布包,说:“所以我问你们,会不会用这东西。如能寺是否被夷为平地,大家是否能活,就看你们了。”

地上的两个和尚眼睛里露出绝望的神色。吉安看到他们的拳头已经攥得紧紧的。“商量一下吧,看是你们来,还是我来。”说着他把手中的油布包放回竹筐里,转身又回到凉亭坐下,端起茶。

其余三个和尚都围拢上来,五个人嘀嘀咕咕了一阵,好像是在商量该怎么办,声音高高低低,似乎在争执着什么,时不时还抬头看看吉安这边。

吉安示意旁边的兵士过去,几个兵士上前,抻出佩刀指着几个和尚吼道:“商量好了没有,我们可没那么多功夫等你们。”

和尚们看到明晃晃的刀,一下子安静了。还是最初跳出来的那个和尚开口了:“好,我们来炸。不过炸之前,为了大家也为了寺里的安全,我们需要商量办法。所以你们不能催。”

吉安问:“多久?”

“两个时辰。”

吉安看了看天色说:“就一个时辰。”

为首的和尚让人拿来纸笔和量尺,他和先前的和尚第三次跳下水,这次他们带上了量尺。过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二人出水,画出来下面石门和周边的情况。五个和尚凑在一起,对着图纸比比划划,又对油布包的炸药称重,似乎在计算炸药的放置地点和放置数量。

吉安远远看着他们,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丝莫名的不安:这些和尚居然对炸一个石门,如此精于计算。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这如能寺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如果这下面真藏了什么复国的阴兵符,这些和尚会不会真的做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想到此,他的嘴角开始往下沉。

一个时辰到了,和尚们站起身,似乎胸有成竹。为首的和尚对吉安说:“凭我二人之力肯定完不成,需要加派人手。”吉安说:“十人够不够?”和尚说:“够了,但前提是必须听我们调配。”吉安表示同意,挑选了十名谙熟水性的士兵,自己则带着其余的人退到离放生池几丈外的高处,远远看着他们。

只见这十五个人,一个和尚带着两个人选炸药包,一个和尚带着两个人做引线,一个和尚带着两人准备下水的工具,两个和尚挑选了四个水性最好的人,给他们讲图纸。吉安抱着胳膊一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有条不紊、分工明确,不错,不错。

一切安排妥当,六个人终于要下水了,和尚再次嘱咐四人。背好炸药,六个人跳入放生池。其余的和尚和兵士则退到安全地带,死死盯着池子。

岸上静得出奇,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只听到自己的咚咚心跳声,包括吉安在内,他也怕万一真的全塌了该如何。

猛然间,众人只觉脚下的大地一震,险些站不稳。接着,放生池的水面开始飞快下降,很快在中央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顷刻间水中鱼打着旋地被吸进去。

炸开了!

吉安也为之一振,守在池边的几人则飞快抓起绳索,拼命往上拉。吉安命人过去帮忙,逆着漩涡的水势把人拉上来,非常费力。六个人终于都拉上来了,一个和尚和三个兵士已经没了气息,另外两个震晕了。

炸开就好,吉安对自己的决策非常满意。等水面不再下沉时,再派人下去,但自己要不要一起下去呢?他有些犹豫。

第六十七章 再入石室

第六十七章再入石室

放生池的水几乎流尽,只留下一片片的小鱼,在池底浅洼处费力地打着挺。吉安背着手,站在池边的栏杆旁,一直平静地盯着那些挣扎着的小鱼,就这样一动不动。旁边的兵士一连问了好几次要不要下去,他都没有回答。直到通红的夕阳照在鱼身的鳞片上,反射出刺眼的亮点,他才似乎醒悟过来。他揉了揉看得发酸的眼睛,对身边的兵士说:“下吧。”

十几个兵士顺着绳索滑到池底,吉安也抓起绳子一起下去了。

池水只剩下很少,刚刚没过脚踝,一路并不难走。大家提着风灯,一步一趟地徐徐前行。走到被炸开的石门前,吉安看了看碎石,又让人举起风灯看了看炸口。暗自疑惑:这些和尚为何要把炸药放在石门上端,而不是放在石门下面?看这炸口难看的模样,也不想经过精确计算过的,我真是险些高看了这些和尚。

已经有兵士搭着人梯,爬上去清理了炸口残留的碎石,并回禀说炸口里面是一个石室。吉安努了努嘴,两个兵士提着风灯先爬了进去,确认没有异样后,伸手招呼众人上来。爬上去才看清,这居然是一间高于地面的石室,石室内到处是石块,还有几个七倒八歪的陶罐,摇晃摇晃,里面什么也没有,就算有几百年也早就干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东西。石室内还存有一些积水,但也并不多,吉安有些纳闷,这偌大的放生池,水自然不少,究竟流向了哪里?

吉安仔细观着石室,直觉告诉他,这里肯定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命令士兵仔细搜索石室的每个角落,不得放过任何可疑物品。

完好的那面墙上,弯弯曲曲刻着几条线,这些线构成了古怪的图形,吉安看不懂,但却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走过去,用手慢慢顺着线条纹路摸,线条是刻上去的,痕迹陈旧,而且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大小不等的凹陷,似乎之前这里嵌过什么东西。这样的凹陷,一共有七处。他再次仔细地摸了一遍,通过粗糙的表面,还有手指上附着的少许粉末,他再次确信这些凹陷处确实曾经嵌过东西,也许就在不久前这些东西还在,因为粉末很新。

“有人从这里挖走了那些东西,是谁呢?除了那几个下洞之人以外,还会有谁?”吉安想着想着,眼睛眯了起来。

身后有士兵说:“大人,请看这些石块。”吉安慢慢回过头,几个士兵手捧着几块大石,石头表面凹凸刻着古怪的文字。吉安看看炸口所在的石壁,大部分地方都已炸毁,他在碎石堆里翻检了一番,发现刻有古怪文字的石头不在少数。而且石块有大有小,甚至还有很多粉末,复原石壁已经不可能了。

和尚说这下面是一个炼石域。就只有这么一间石室么?炼石域,炼石域,所炼的石呢?在哪里?在哪里?他猛地回头看向那面墙,突然明白了,墙上嵌的是什么东西了,一定是石头,也许就是阴兵符。

忽然间,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扑的一声,一盏风灯被吹灭了。吉安一惊,早先年为了军饷,他也曾跟桓温干过一些挖坟掘墓的勾当,也听人说在地下如果遇到无端起风,千万不可恋战,应该第一时间离开。他虽然不知道盗墓行当的规矩,但现在真遇到了,还是想起曾听说过的忌讳。

他急忙让士兵搬了几块比较成型,字数较多的大石头,尽快离开这里。往外走,风越来越阴,一路又有几盏灯被吹灭,只剩下一盏了,吉安越来越感不妙,不断催促大家尽快撤离,走到放生池,外面已经天黑了,围在上面的兵士已经点燃了很多火把,吉安看到光亮和自己人,这才放下心。他下意识地往漆黑的回路看了一眼,感觉似乎黑暗中有一双眼睛闪过,好像还飘过几捋长长的银色东西。他心里已经开始发慌,不敢再看,胡乱抓住垂过来的绳子,率先登了上去。

黑暗中,一双细长而冷凛的眼睛盯着这一切。看着所有兵士都上去了,他这才弹了弹紫色长衫上的石尘,转身走回石室。不错,他就是夏侯惕。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

和尚们放置的炸药原本是放在石门中部,对应石室的下部,完全不会破坏一点石壁上的字,是他悄悄调换了炸药的位置,也才导致四亡二伤。

夏侯惕原本只是想临走前再来探探地洞,搞清楚这里究竟炼的什么,而且要建金、木、水、火、土五个炼狱般的洞来实现。凑巧吉安也在打这里的主意,也算帮他了一个小忙,替他炸开石室,省了不少麻烦。趁着天黑,他需要尽快再探一遍整个地洞,天亮之前必须离开,他要抓紧。

吉安可不敢在寺里过夜,他直接抬着石头去见桓温。

见了桓温,他把悦能、几个和尚、以及在石室里发现的,和桓温简要的说了。他和别人不同,他不喜邀功或夸大自己的能力,更不会磨磨叨叨、事无巨细地什么都说。他只会简要说出自己觉得有用的重要的东西,这样桓温才有耐心听。

桓温听明白了:一、阴兵符可能真的存在,二、如能寺和阴兵符有关,三、石室里的石头被人拿走了。四、石头上有古怪的文字。

他问吉安:“接下来该怎么办?”

吉安答:“依照属下推断,这石室内的石头应该就是不久前被逃脱的桓伊韩悦等人拿走了,或许还有那个掌笠。七块石头,估计他们几个每人都有份。所以必须想办法抓住他们要回来。”

桓温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另外,可以找凿齿先生辨认这些石头上的文字,看看究竟写的是什么。”

桓温挑了挑眉,看了看吉安,沉吟片刻,又轻轻点了点头。

吉安又接着说:“还有就是,继续审问如能寺方丈悦能,他肯定知道很多秘密。只不过这个老和尚嘴硬得很,又不能动粗。。。”

“为何不能动粗?”桓温疑惑地看着吉安,“在荆州城敢不配合官府办事的人,我还真没见过。”

“属下是怕动静太大,会惊动了那边。”吉安放低声音提醒。那边自然指的是庾亮。

这句话确实提醒的是,桓温还不想和庾亮起间隙,至少现在不还不行。他必须保证庾亮对自己的绝对信任。于是他对吉安说:“先放了那些和尚,庙在,料那老和尚也不会跑。先派人暗中盯紧了。我可不希望现在被庾龢那小子抓住什么口舌。”

“那今天这事,要不要告诉那边?”

“告诉,我当然要告诉。事就是这么个事,就看我们怎么说了。”桓温已经打算好怎么跟庾亮说了。

第六十八章 进洞取物

第六十八章进洞取物

夏侯惕瘦长的身体紧紧贴在甬道壁,把耳朵贴在石壁上,听着上面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他才转回身,沿着漆黑的甬道,再次回到被炸开的石室。黑暗对于他,比光明更安全。

他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有鸟虫篆的那面墙,基本已经面目全非了。怎么进洞呢?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日如何进入这间石室的,如倒放一样在脑海里走了一遍:韩悦牵着萤火虫,把他们带到一个石门前,然后桓伊让张骁用一个什么犬牙,打开石门上的机关,然后他们才进来的。对,自己应该没记错。

那么石门就是这里四面墙中的一面。一面墙被炸,一面墙原本嵌着石头,那么石门就在剩下两面墙之一。夏侯惕开始摸索墙上有没有机关。一面墙摸过来,没有。另一面墙也摸过来,还是没有。难道又是一个单向门?如果是炼石的场所,那么肯定要来来回回有人走动,就算出口是单向门,但内部的门不可能也是单向的。一定是自己错过了什么。

夏侯惕再次把视线拉回到石室内。石室里没有任何光亮,而夏侯惕也根本不需要光亮。他聚了聚神,眯着眼,仔细搜索石室的每个角落。眼睛扫过之处,好像有一丝光亮闪过。他再扫视一遍,果然是有光,很弱的蓝莹莹的光。

夏侯惕走过去,光很弱,若不留神都会被忽略。好像是从那堆陶瓶之间发出来的,陶瓶东倒西歪,积满厚厚的尘土,还有破碎的。他抽出紫铜烟管,用烟锅头扒拉那发光的东西,原来是半截类似骨头的东西。

他用衣角垫着把那截骨头捏起来,凑在眼前仔细端详。骨头确实可以发磷光,不过磷光通常是绿色,而这个骨头却发的是蓝光。而且骨头通体半透明,更像一个发光的玉石。当然肯定不是玉石,绝对是骨头,这一点夏侯惕还是非常有把握的,自己见过那么多生肉死骨,不会连玉石和骨头都弄不清,况且重量也不痛。而且从断面可以清楚看到,这个骨头半透明状的骨骼胶质还在。夏侯惕猜不透这是什么什么东西的骨头,如此诡异。他小心翼翼地把骨头放在随身带来的小袋子里。为了这次探洞,他准备了不少小袋子。

他又蹲下身,用烟锅再次扒拉那堆陶瓶。陶瓶周围也有不少星星点点细小的发蓝光的粉末,想必是骨头粉吧。他小心搓起这些带着蓝光的尘土,装进另一个袋子。陶瓶也应该带回去一个,至少可以研究出是哪个年代的。他捡起一个发现太破,又拿起一个,还是个破碎的半成品,当他的手伸向一个看似比较完整的陶瓶时,竟然没有拿动。他又用力拿了一下,那个陶瓶还是纹丝不动。夏侯惕心里一动,他用手轻轻拧着陶瓶,向右,拧不动,向右,还是拧不动,往上拿也拿不起,难道是,他手上使劲,将瓶子往下按。果然,瓶子被按下去一截。但石室内没有动静。他再使劲往下按,还没动静。他再次运气,使劲将瓶子完全按了下去,感觉手掌传来咔嗒的一下震动,看来是对上什么机关锁扣了。他运气掌心一转,瓶子居然转了一个角度,接着,身后传来一阵石头摩擦的轰隆声,背后的一面墙慢慢划开,一股清新的气息传了进来。

一样的月夜,一样的树木,一样的零星飞舞的萤火虫,而人,却只有自己一个了。夏侯惕望着郁郁葱葱、幽深墨绿的丛林,心生感慨。但这种感慨不过转瞬就即逝了。他提醒自己,不能再做过多不必要的停留,必须加快进度。

这个种满植物的洞,会有什么古怪之处?夏侯惕在丛林中缓缓穿行,四下观察着这些植物,树肯定是带不走,他挑了几株自己没见过的小花小草,连土一起连根拔起,然后摊开一块绢帕,轻轻包好装在另一个袋子里。

这时眼前飞过几只萤火虫,绕着他,好像在跟他打招呼。夏侯惕嘴角一动,他想起韩悦捉萤火虫的样子。他反手一抄,几只萤火虫就落在了掌中。夏侯惕小心翼翼将一个袋子打了个空心包袱,防止萤火虫被憋死。

那日,他们是顺着大树的根茎从熔岩洞爬上来的,为此自己还奉献了一只左手。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好在没留疤,否则回去又要被某些人骂了。

根茎下面就是滚滚熔浆。夏侯惕提醒自己必须小心,他找了一根粗大的根茎,用力拽了拽,确定坚实可靠,这才攀着根茎小心翼翼地滑了下去。快到下面是,他找了一个落脚点跳了下来,避开了熔浆。同样的伤只能受一次。

这里太热,要尽快离开。熔洞里除了热得发红的石头就是冒着热泡的岩浆,貌似没什么值得拿的东西。不过,如此高温的热源,是从哪里来?和其难道这山里有地热?如果有地热,那个寒冷彻骨的冰洞,又是怎么产生的?想到此,夏侯惕决定带走一些熔岩,回去研究。不过这些石头太烫了,怎么拿呢。而且把它和其他东西放在一起,花草很快就会枯萎,萤火虫也会被热死。夏侯惕决定先不拿,等最后退回时再说。

下一个洞口是张骁射日打开的,居然还开着,空洞洞黑乎乎的。看来这个太阳是预备机关,不是真正的出入口,所以一次性,打开了就回不去了。包括他那日拽下树茎,估计也是误打误撞,否则那些先前在这里的人们每天拽树根,树早就被拽死了。

顾不得那么多了,夏侯惕闪身进了沙洞。没有太阳的沙洞,如夜晚的沙漠一般,阴森。比起熔洞,这里凉快太多,甚至感觉到阴冷。没有太阳的沙子,温度会降得很快,加之它下面就连着冰洞,所以连夏侯惕这样常年生活在阴冷之地的人,都感觉的一阵阵寒气从脚下升起。那洼海子已经不见了,也许是蒸发了,也许又沉到了沙子下面了。没有了海子,怎么进冰洞?

夏侯惕估算了一下时间,估计子时早过了,他不能把时间都耽误在挖沙子上,于是决定放弃冰洞。他蹲下身子,用手捻着细细的沙子,沙子很凉,正好适合用来装滚烫的熔岩。夏侯惕掏出一个较大的袋子,装了满大半袋黄沙,提着袋子又回到熔洞。挑了几块大小不一的岩石,直到放满袋子。系紧袋口,他摸了摸袋子外面,温温的,并不烫手。

带着几样东西,夏侯惕返回石室,朝反方向转动陶瓶,石门又缓慢地关上,陶瓶也跳出来了。他起身刚要走,又回过头想了想,举起烟袋锅,用力把那只陶瓶砸了个粉碎,这才飘出了放生池。

第六十九章 都在陈留

第六十九章都在陈留

韩悦和桓伊出了荆州,一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马都被累得换了三次。终于回到了淮南,城外的邈室。梦子和壑子已经回来多日了,见了他二人自然甚是欢喜。整个邈室也一下子热闹许多。

换洗完毕,韩桓二人又走进久违的大厅里。此时的二人已然恢复成了洛子和叔子。

大厅中央的炭池里,早已生好了一大盆炭火,偌大的屋子也被烤得暖烘烘的。

洛子散着一头半湿的长发,披了一件淡白色薄棉长衫,里面是好久未穿的猩红色中衣,用一根白色带子松松地系了。他走到炭池旁席地坐下,伸出纤细而白净的双手,一边暖着手一边招呼刚走进屋的叔子。

叔子则一如既往地时刻穿戴整齐。见洛子招呼他坐过去,便也走到炭池旁,挨着洛子盘腿坐下。

壑子早已经把一串串牛肉、羊肉架在了中间的炭炉上,时不时地还翻转一下,防止肉烤焦了。不一会,肉香混着炭烟的味道很快就弥漫在了空气中,油脂滴在火上发出嘶嘶地响声。

梦子抱着两大坛女儿红扭了进来。见二人都已经在了,他也走到炭池边,给三人连同自己都倒满酒,边倒边娇声娇气地说:“二位爷,你们终于回来了。今天可要好好喝个够。你们不在,我和壑子二个人吃饭都觉得没味道。”

洛子端起酒碗,端详了一阵,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点点头确认是好酒。梦子见状说:“你放心,肯定是好酒。我俩在淮南城里专门买了给你们的。”

洛子微微一笑,端起碗向三人举了举,然后一仰头,一口气喝干碗里的酒,意思是先干为敬。叔子也一改往日正襟危坐的样子,盘着腿坐在地板上,他也端起酒杯回敬了一碗。壑子一手举起大碗,一手举着一个肉签字,一饮而尽,喝完了顺势把手里的肉签往嘴里一抹,一串肉就干净利落地进了嘴里。梦子跪坐在地板上,双手端了碗,看看三人,微笑着抿了一小口,在他看来,几个人能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三碗酒一会就下了肚,此时的洛子好像是身上感觉热了,抖落了披在外面的长衫,扯开中衣的领口,露出一段白生生的脖子和半个肩头,往日风流不羁的样子又回来了。

梦子便给洛子续上酒,边问:“你们此番去南边,有何收获么?”

叔子衔了一块羊肉,放在嘴里,说:“此行话长。先说你们如何?”

梦子说:“别提了,什么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不会又只顾游山玩水了吧。”叔子半开玩笑地说。

“才不是呢,我又不是弥子,何时见我贪玩过。”梦子辩解道。

“我们去典韦的老家陈留,查无字竹简。结果去了后,别说什么无字竹简,连竹子都没了。”梦子接着说。

“哦,此话怎讲?”

“梦子的意思,我们到了那里打听才知,他家的村子很早就已经没了。”壑子解释道。

“没了?此待怎讲?”叔子疑惑地看着壑子。

“没了就是没了呗。据说几十年前的一天,突然那个村子一夜被屠村了。”梦子接着壑子说

“屠村?你们亲自去看过?”叔子惊诧了。

“去了呀,我和壑子去看过,真的是一片废墟,看样子确实像废了很多年。村里别说人影,连鬼影都见不到。据传当时情形惨烈,人死无数,都变成了冤魂,整日飘在村子里。所以至今仍没有人敢去居住。”梦子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这么不巧?”洛子转了一下手里的酒杯,好像对此事情饶有兴趣,“什么时候屠的村?”

“和附近的村子老人打听过,说六十多年前的事了。”壑子说。

“六十多年前?”洛子侧过头去看叔子。

“如果是六十年前,那应该是曹奂禅让皇位的前后了。记得西晋太始二年,曹奂禅让的第二年,被封为了陈留王。”叔子朗朗道来。

“都在陈留,好巧。”洛子的眉毛扬了扬。

“对了,当年汉献帝刘协,也是被曹丕封为了陈留王。”

“都是陈留王,好巧好巧。”洛子的眉毛又扬了扬。

洛子和叔子的这一席对话,也引起了梦子和壑子的好奇。他俩说:“按这么一说,确实很巧啊。可为何封了陈留王,反到要在自己的封地屠城?

“屠村的何人所为,有说吗?”叔子继续发问。

“说是半夜屠的,一个活口没留下,连村子都烧了。说大火烧了一夜又一天,旁村的人谁也不敢去秋,眼睁睁地看着漫天的火光。等火熄灭了过去看时,整个村子连同周围的庄稼地,都已经全是废墟了。”壑子说。

“好狠。屠得真彻底。”叔子感叹道。

“从村里找到些什么可疑之物么?”洛子又问。

“我们去了三次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物,除了残垣断壁和垃圾废物。不过我总感觉那里有古怪,可也说不上来。”壑子嘟囔着说。

”他就是疑神疑鬼的。叨叨得我都觉得浑身不自在。“梦子瞥了眼壑子。

“这次你们陈留算不得白去,等弥子回来,我们也许要再去一次陈留。”洛子说。

“对呀,话说这弥子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又跑到什么地方玩去了吧。”梦子尖声问。

“他没有传过讯息么?”洛子的眉头微微一皱。几人互相看看,都摇摇头,表示没有。

“不会出什么事吧,我们要不要去接应一下?”壑子问。

“怎么接应?又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况且他那个身手,上蹿下跳,谁能找得到。”梦子说。

“你让他去了哪里?”叔子问。

“琅琊。”洛子蹦出两个冷冰冰的字。把其余三人都砸得一愣。

“你让弥子去琅琊?你要知道,我等根本没有上琅琊的资格。只有七子之首才能回山东琅琊,还要奉命才可以。你不去,居然让弥子一个人去琅琊。这简直是。。。”梦子率先跳了起来,一连串的质问脱口而出。叔子瞪了他一眼,最后半句“这简直是送死”没敢说出来。

洛子站起身,在屋里背着手走了几个来回。其余三人都默不作声了。按规矩,除了最初加入七子时,要在琅琊王府受训三个月,之后就不能再回去,除非是身死之后被运回琅琊墓群。此番让弥子去琅琊,确实是违背规矩之举。不知洛子到底是何用意。

第七十章 弥子伤归

第七十章弥子伤归

此后的三天,依然没有弥子的任何消息,邈室刚热闹了一天,就又恢复了沉寂。四个人表面上平静,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但心里都明白那份不安在每日剧增。

洛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反复踱着步,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不该派弥子去琅琊。他对自己说,弥子肯定会无事而归的,再等等,再等两天,如果弥子还没回来,他一定亲自去琅琊一趟。

第四日晨,天还未明。梦子起得早,他习惯每日在院子里采撷些带着露水的花呀草的,今天他想采些新鲜的薄荷叶,准备烹茶给大家。院门突然响起轻轻的拍门声,啪啪,啪啪啪。声音不大,但拍的很急促。梦子一惊,立刻警觉起来,因为这个邈室,外人都以为是多年的废宅,又是私宅,从未有人来过,自己人也是从竹林走暗道进入院子的,今日会是谁敲门呢?

梦子轻轻放下手里的簸箩,蹑手蹑脚走到院门前,侧耳听,敲门声已经停止了。他又等了一会,敲门声再没响起。梦子轻轻抽出门闩,自己把身子闪到一旁,用手把门拉开一道缝,侧眼往外看。门外空无一人,在低头只见台阶上放着一件很大的长形包裹,外面用席子麻绳困着。梦子又警觉地向外张望了一下,四下并无人,不远的土路上也没脚印车辙。

梦子急忙关上院门,回屋去叫起壑子。壑子看了看包裹,连忙让梦子去把洛子叔子都叫来,自己则双手一使劲,拎起席子把它弄进院子。席子掂在手里,并不沉,感觉还有些软软的。

四人在院子里围着这个东西,看了一会,洛子示意壑子打开它。席子被解开,里面还有一个粗布包着,布上渗出斑斑红色。壑子急忙解开布,布里面裹着的竟然是被摘了面罩的弥子。

只见本来瘦小的弥子,此刻半蜷着身子更显弱小,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嘴唇发青,手脚冰凉。梦子急忙上前试了试鼻息,又把了把脉,然后冲洛子点了点头,意思是人还活着。几人急忙把他抬到屋里的床上,壑子解开他的黑鲨皮甲,这件刀枪不入的软甲竟然被不知什么东西割开了数道口子,布上的殷染的红色就是伤口的血顺着软甲透出来的。梦子仔细检查了弥子的伤口,大小共八处,后背三道,前胸两道,左腿一道,左右手臂各一道,伤口基本止住了流血,伤口无论大小都很深,看形状应该是一种刀具,刀刃极其锋利。能把行动灵活异常的弥子砍了八刀的人,应该用刀之人速度极快,力道也很大,从劈开鲨皮软甲到入肉,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叔子这时递给洛子一张字条和一小包东西,说:“这些是塞在软甲里的。”字条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中毒,没死。”

壑子问:“难道这些外伤不是致命?”

梦子低头检查着伤口,头也没抬地说:“外看似很重,但并未伤及内脏,不足以致命,昏迷不醒或是中毒,或是失血过多。不过,看脸色中毒的几率大些,可血并没有发黑。”说着,他从头上抽出一根很细的银簪,在弥子伤口的污血上蹭了蹭,银簪顷刻变黑。“好毒,居然血还不变色。可不知什么是毒,就无法对症解毒。”他摇摇头无奈的说。

梦子让壑子去端些温糖水给弥子灌下去,让叔子去抱些被褥,给弥子盖上取暖。失血的人体温都很低。自己则用软布,一点点站着热水擦拭伤口。

“想办法弄醒他,也许他清楚自己中了什么毒。”洛子说完,又拿起字条仔细看,看完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又去解开那个小包。小包里放了几个锦袋,看到袋子的一瞬间,洛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被察觉的神色。他没有再继续打开袋子,相反把袋子随手放在了地板上。自己则附身去看昏迷的弥子。

梦子在洛子的帮助下给弥子的伤口已经敷上金创药,又仔细地包扎好,又对着弥子的人中、太阳、中脘等穴施了银针,希望可以促使弥子醒来。但针扎进去半天,人也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洛子猛然想起什么,伸手试着在弥子身上几处点了几下,弥子身体抽动了一下,接着轻轻吐出一口游丝般的气息。过了一会,弥子缓缓睁开眼睛,当他看到是几位自己兄弟时,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张嘴说点什么,但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洛子拿起那个字条给弥子看。弥子缓慢地眨了眨眼,意思是同意字条上的说法,自己确实是中了毒。

梦子连忙问:“你可知自己中的什么毒?”

弥子轻轻晃了一下头,意思是不知。

“那你在哪里中的毒?什么人下的毒?“梦子急切地追问着。

弥子闭上了眼,不知是不想说还是体力不支。

洛子对梦子说:”想办法,续命。”梦子点点头,和壑子准备药去了。

叔子帮弥子盖好被子,见地上扔着几个袋子。他走过去依次打开,一个袋子里是一些土,一个袋子是三棵植株,一个袋子是半袋温热的沙子。还有一个鼓鼓的袋子,里面竟然装了一个小罐子,罐子里是几只小飞虫。

叔子把几个袋子拿给洛子看,洛子淡淡地扫了一眼,只接过了那个装虫子的罐子,对叔子说:“其余的你留着吧,是给你的。”

叔子一愣:“给我的?是谁给我的?”他看了看洛子,一脸困惑,难道洛子一惊知道是谁送的?

洛子自己开口说出了答案:“夏侯惕。”

“夏侯惕?你怎知是他?他不是被困在竹林后,再无消息了?”叔子对洛子说出这个名字,非常出乎意料。

“这些袋子,和夏侯惕装烟草的袋子一样的花纹。”

“原来这样,所以你认定是他。”

“不止这个。刚才梦子无法弄醒弥子,让我想起夏侯惕曾在地洞里替自己封住穴道止血的手法,于是试了一下,果然解开了。看来是他或者是和他有关的人,封住了弥子的穴道,为他止血。”

“这么说是他送来的弥子?”

“我不知弥子是不是他送来的,我只知道和他有关。”

“那也许是他的人伤了弥子,他替弥子止血,又把弥子送来。”

“有这个可能,不过夏侯惕说他不识字,这字条应该不是他写的。我想我可能猜出是谁把弥子送来的了。不管是敌是友,我们都要走这一遭去问个究竟。”洛子说,目光里透出了一丝寒意。

“你去准备一下,等天大亮我们就出发。”

“我们去哪里?”叔子问。

“淮南王府。也许那里会有人告诉我们一些事情。”

第七十一章 夜会先生

第七十一章夜会先生

任何人大白天都无法擅自进入淮南王府,更别说硬闯或者偷进。当然洛子和叔子也不可能。

洛子和叔子快到淮南王府时停住,并未走近,尽量装做偶然路过的样子,趁机环视了一下四周,斜对面有一条的街,洛子拉着叔子拐进去,说来也巧,街上正好有个茶棚,而在茶棚里,正好能看到王府的大门。

见有人过来,茶倌招呼着让了坐,二人叫了壶茶,坐在那里。叔子环顾了一下,这个茶棚不大,只有四张桌子。现在是上午,居然两个桌子都坐了人。叔子轻轻碰了一下洛子,洛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二人瞟一眼便知道,这两桌的客人,绝不是喝茶之人。既然大家都是装做喝茶的,那就不用装了,四个人的眼睛都时不时瞟向王府方向。

王府的正门紧闭,除了王爷或重要客出入时才会打开。一般人都从侧边的角门进出。

快到中午,一个衣着讲究仪表不凡的中年人从角门溜达出来。洛子轻轻地拍了拍叔子的手背,意思说:”人出来了。”叔子记起来,此人正是那日夜宴在门口迎宾的王府管家。二人等了一会才起身,结了茶钱,余光瞟了另外两桌客人,他们似乎对出来什么人并不感兴趣,依旧假装喝茶。

洛子和叔子远远悄悄跟着那人,看着他拐进了离王府不远的一间酒楼。那人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小二见了笑脸相迎,直接领他上了二楼一个雅间。洛子和叔子假意说约了人,也前后脚地上了二楼,趁着四下没人,二人闪身推门进去。

菜是提前备好的,估计此人经常来此吃午饭。只见他正自饮自酌悠闲自得。见两个陌生的年轻人闯了进来,以为是走错了房间。刚要斥责,人影一闪,一把冰凉的匕首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叔子低低的声音响起:“不许喊。”王府的管家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甚至连端酒杯的手都没抖一下。他平静地说:“看二位公子不像为了求财,莫非是有求于王爷?找在下帮忙么?”

“你倒是知趣,知道我们有事找你?”叔子冷冷地说。

“大半个淮南城都知道我是王府的管家。二位公子用刀子指着我,自然也不是鼠辈之流。”表面上夸二人不是鼠辈,其实恰恰是讥讽他们瞎了鼠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洛子并未理会他话里的讥讽之意,他插好门,坐在管家对面,端起酒壶倒了一杯,递到管家面前,很温和地说:“不要惊吓到管家大人,来,管家大人,喝杯酒,压压惊。”管家也不含糊,果然接过酒杯,一仰脖一饮而尽。洛子看着他微微一笑。

很快,管家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

洛子问:“你是谁?”

管家表情呆滞地回答:“刘达。”

“你是做什么的?”

“淮南王府的管家。”

“你认识我们么?”洛子接着问。

他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洛子看药力已经发挥作用,于是拿出那张字条,举到管家面前:“这张纸是王府的吗?”

管家听话地把眼睛凑到纸前,认真地看了看,然后点点头。

“你不会认错?”

“不会。王府的信纸,有底纹,檀香熏过。”

“什么人用这信纸?”果然出自淮南王府,洛子继续追问。

他嘟囔地回答:“王爷。”

“只有淮南王一人用此纸写信么?旁人没有用的么?”

那人点点头。

“那是否有人可以拿得到这信纸?”

“有,进王爷的书房就可以拿到。”

“谁可以进王爷书房?”

“很多,侍女,家奴,我,还有。。”他慢吞吞地说,似乎是在搜寻记忆。

“还有?还有谁?”

”大先生。”

”谁是大先生?”洛子继续问。

“大先生,就是王爷的大先生。”

“是不是一身黑衣,头戴面罩,经常跟在王爷身边的人?”洛子说出心中的猜想。

管家点点头。

“他住在王府的哪里?”

“后花园,竹林小屋。”

洛子想起,王府后面确实有片竹林,那日壑子和弥子就是躲在竹林外准备接应的。他冲叔子点了点头,意思是问完了。叔子手一挥,管家一闭眼趴在了桌上。叔子接着把酒壶里的酒,半灌半撒地一股脑灌进管家的嘴里。梦子的失魂散,从来都很见效,今日洛子弹在酒里的量已经不少,叔子又把余下的全喂给了他,今天的量用得足够多,相信这位管家一天半天不一定醒来,就算醒来,别说不记得发生过什么,脑袋都要迷糊三天。

洛子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这位大先生,特地用淮南王府特制的信纸,看来是故意想引他们找到自己。是何用意呢?不管是何用意,都要尽快见到这个神秘的大先生。

洛子和叔子在街上兜了几个圈子,确认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二人找了个热闹的戏楼,叫了些吃食,边听戏边吃饭,等着天黑。

竹林连着王府的后院,二人果然找到了一个亮着灯的小屋。当二人摸到小屋跟前,里面传来了一个干涩沙哑的声音:“洛川公子,请进吧。”看来屋里的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洛子想推门进去,叔子拉住他的胳膊,意思是“小心有诈”,洛子冲他点点头,用手里的剑猛然推开门,并未有任何暗器,二人这才走进屋。屋子并没有人,二人刚想退出,门已经啪的一声关上了,那个声音从上面传下来:“二位很谨慎呀。”

二人这才抬头发现,那个黑衣人,正侧躺在屋梁上,一只手肘支着头,透过黑纱面罩看他们。洛子微微一笑说:“大先生更谨慎,放着床不睡,甘愿做梁上君子。”说着,自己也飞身上了另一边的屋梁,一个趟,一个坐。留下叔子在地上把着门口。

洛子把信纸揉成一团扔过去,说:“人是你送的,字条也是你写的?”黑衣人伸手接过字条,看都不看就扔了下去,正好扔在灯台的蜡烛上,眼看着纸烧了起来。这等于承认了。

“那你快说,弥子中的什么毒?”叔子有些迫不及待。

“投毒的又不是我,我怎知他中的什么毒。”黑衣人说。

”请问你从哪里找到弥子的。”洛子问得就客气了不少。

“你派他去了哪里,他就在哪里中的毒咯。”

“你的意思是,你从琅琊带回的他?”

“我可没功夫跑那么远去救他。”黑衣人似乎没有说谎的意思,“不必猜是谁找到他的。现在你们要关心的是怎么救他。”

“不知中的什么毒,怎么救?你既然不知,引我们来这里,何意?”叔子在下面对黑衣人的话有些不耐烦。

“这位桓公子,好歹也是世家公子,看着文静,性子很急呀。”黑衣人依旧不紧不慢。

“大先生,见谅。他也是救人心切。韩某知道大先生定有救人的良策,还望赐教。”洛子看出此人吃软不吃硬,要客气些才行。

“还是洛川公子说话中听。良策不敢说,找你们到这里来,绝非我卖什么关子。因为解药就在淮南王府。”

“解药在淮南王府?”二人都有些吃惊。

“外人不知,淮南王有两颗掌上明珠,一颗是他的宝贝女儿小郡主。另一颗是小郡主身上戴的四海珠。”

“四海珠?这是什么?”叔子自持典故知晓甚多,却未曾听说过这四海珠是什么奇珍异宝。

“四海珠据说是秦始皇出海巡游得到的异域宝珠,可辟天下万毒。这个淮南王,不知道从何处得到的,他就是不肯告诉我。”

“你怎知不是讹传?”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亲眼所见,这东西解了淮南王的尸毒。”

“那我们如何能拿到?”

“那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不过要尽快,我也不知道你那位小兄弟能支撑多久。”。

“多谢。”洛子飞身下地,冲他拱了拱手,临出门时,忽然转身问道:“你和夏侯惕。。。”

“哈哈哈,你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事。”房梁上传来一声低低的如夜枭般的干笑声,“你猜。”

“麻烦转告他,虫,我收了。”洛子再次做了个致谢的动作,和叔子转身出了房间。

房梁上的黑衣人,伸了个懒腰,放平身子,闭上了眼。

第七十一章 剖身取珠

第七十一章剖身取珠

回到邈室,弥子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

四人聚在大厅,叔子把今天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问大家该如何拿到四海珠。

壑子说:“这还用商量?现在我们就进王府,绑了那个什么小郡主,让她交出四海珠,不就行了?”梦子表示可行。

叔子摇头表示反对:“这样做动静太大,恐怕绑了她,今后别说邈室再无宁日,恐怕我们也要成了淮南王府的追杀对象了。”

梦子说:“既然她不能来,不如我们主动上门。”

“上门?你认为咱们是谁?淮南王会给咱们?估计连见都不见咱们。”壑子说。

“我说的上门,又不是直接跟他要。我的意思,把弥子带进王府,找到郡主,直接给他解毒。”

“你是不是说梦话啊。绑她不行,上她家就能医了?”壑子说。

洛子沉吟不语,安静地听着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他问梦子:“可有周详的计策?”

“如果真如那个大先生所说,淮南王把女儿视作掌上明珠,那么肯定会深藏王府,不会轻易让她出门。就算绑,我们也不一定有机会。如果能把弥子弄进王府,然后找到郡主的房间,直接在房里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办了。不过,怎么能把弥子弄进去,不被察觉,我还没想到。”

“弥子这个样子,只能抬进去啊。要不我背进去?”壑子说。

“背进去目标也很大,况且目前根本不知道郡主住在王府哪里。”梦子说。

“现在叔子和我再去王府一趟。梦子和壑子,你们也带上弥子,在王府后面的竹林等我们消息,如果可以,今夜就动手。如果不行,天亮前必须撤回。”

三人听了,分别行动,换好了夜行衣,准备停当,并用黑纱蒙了脸。壑子粗壮高大,背上一个轻巧瘦削的弥子,毫不费力。

四人趁着夜色飞奔至竹林外,洛子和叔子刚穿过一半的竹林,就看到竹林里站着一个修长的黑影,一袭硕大的斗篷在夜风中轻轻飘动,头上还带着一个斗笠。是那位大先生!他难道料到他们会去而复返,特地在此等候的?

洛子上前问道:“大先生?”

黑影转过身,透过斑驳的月影看清,果然是那位黑衣大先生。他抱着胳膊低低的嗓音说:“你们果然聪明,把伤者送来。”

“你猜到我们会再回来?”叔子问。

“我不过是跟自己赌了一小把。赌你们会不会回来。“

“若我们不来呢?”

“若你们不来,我就当出来欣赏月色。若你们来,则说明七子还不算浪得虚名。”

”大先生,有一事相求,能否将弥子带到郡主居处?”洛子问道。

“可以。不过帮你们,有何好处?”

“如果救了弥子,我承诺,七子愿为大先生做一件事。”洛子说。

“任何事?”

“任何事,都可以。”

“好!不过,我要再加一个条件,救了人,四海珠,归我。”

“原来你帮我是为了四海珠。”叔子对这个大先生刚刚产生的好感顷刻间没了。

“我说帮你们了么?是你们自己找上门求我的。”

“四海珠,我们只是借用。至于大先生是否想要,与我们无关。”洛子这话是答应他的条件了。他对洛子说:“时候不早了,去把你那个小兄弟带过来吧。”

洛子和叔子又返出竹林,从壑子手里接过弥子。叔子执意要自己背弥子,他身材比洛子强壮一些,洛子也就不争执了。叔子接过昏迷中的弥子,背在身上绑好,对黑衣大先生说:“我们走吧。”

他们本以为黑衣大先生会入他们进竹林小屋一样,飞檐走壁翻墙进入王府。没想到这位黑衣大先生并没有这样做,只见他张开双臂,斗篷顷刻间如狂风吹起般鼓起,然后身影一抖,竟然从身体里剥离出另一个黑衣大先生。

二人看得惊呆了,世上还有如此诡异的武功么?黑衣大先生让二人站在他和影子中间,递给他们一根绳子,让他们拉着绳子跟着走,并嘱咐他们,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出声。然后手臂一挥,二人顿时感觉自己周身被巨大的黑幕所笼罩,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觉手中的绳子在往前拉,他们就这样跟着绳子摸着黑往前走。脚下竟然如履平地,毫无磕绊之感,前面也没有感觉到有任何阻挡。

二人此刻的心里都在思忖,愈发感觉到这世上奇人甚多。过去总以为这个七子组织就已经非常强大。见了那个夏侯惕在地洞的表现,再看看今天的黑衣大先生,他们才明白,自己再强大也不过是肉身,这二人根本不是人。

等二人眼前恢复光亮时,他们发现自己依然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闺房之内。这里轻曼缠绕,锦缎垂挂,空气中弥漫着神秘的香气,让人有些眼花心迷。叔子下意识地捂住鼻子说:“这香味有迷!”洛子也感觉到了。大先生此时已经收了另一个自己,平静地说:“放心,这是西域的香薰,无毒。”二人听罢放了心,都把手放下。

二人把弥子解下,叔子环顾屋子问:“这里就是郡主的闺房?那郡主人呢?”

黑衣大先生伸手指了指里间屋,二人顺他手指望去,里间屋门挂着幔帐,隐约看到一张床,走过去果然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子,紧闭双眼,看相貌不过二十岁。

叔子轻声问黑衣大先生:“要不要用迷药,不会吵醒她吧。”

大先生说:“不用。她已经在这里睡了十五年了,一时半会醒不了。”二人听了这话,都惊讶地看着大先生。

大先生并没有想解释的意思。他对二人说:“快动手。天亮前还得把你们弄回去。”说着指了指那女子,又做了个解开衣服的姿势。意思是珠子在身上,赶紧给她脱衣服。

洛子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去解那女子的衣衫,片刻,那女子光洁的肌肤就暴露在三人面前,但三人丝毫不为之所动,似乎眼前的不是什么美丽女子的身体,而是一个石像。那女子光洁的胸膛上并没有挂着什么所谓的四海珠,应该说什么都没有。叔子问:“你说的四海珠呢?”黑衣大先生又把手臂一挥,黑幕再次笼罩住那女子和他们三人,洛子和叔子这才看到,在女子胸膛里有一个发光的东西。

“原来四海珠,竟然在郡主的身体里!”洛子和叔子在心里不约而同地叫道。

“看到了,剖开她,取出来。”耳边传来大先生嘶哑的声音。

“她还是个活人,你怎能让我们剖开她!”叔子愤怒地近乎低声咆哮。

“她早就是个活死人了,如果没有这个四海珠维持,她现在已经是一堆枯骨。洛川公子,你只需剖开她身体,取出四海珠,救你的人。然后把四海珠再放回去,我会带她离开。放心,在我手里,她会活得更像个人。大家目的都达到,我们的交易也就算完成了。”大先生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真的好像是做一笔很简单的交易。

洛子和叔子在黑幕中对视,两个人用目光在交流着,要不要做。大先生似乎看出来了,催促他们:“快些动手。时候不早了。对了,必须洛川公子动手。”

二人目光中露出寒意,叔子抽出张骁送他的那把匕首,递给洛子。洛子看准发光的地方,匕首非常锋利,一刀刺下去,一丝血迹渗了出来,随之冒出来的还有一道蓝色的光。他划开一个口子,咬了咬牙,左手伸进去那个发光的东西抓了出来,果真是一颗硕大的珠子,发着蓝莹莹的光。

珠子拿出来的同时,大先生用一个膏药似的东西贴在了伤口上,洛子一只手满是血,捧着蓝光的珠子,感觉异常诡异。三人飞快来到昏迷的弥子身边,大先生让洛子把珠子放在弥子的七窍处,只见从弥子的七窍中缓缓冒出丝丝黑气,黑气开始很浓,渐渐地越来越弱,最后没有了颜色。看来是毒被吸出来了。弥子的脸色也开始有了血色。

大先生说:“好了,赶紧把珠子放回去。”洛子又捧着珠子塞回了女子的身体里。叔子递给洛子一个汗巾,让他把手上的血迹擦干净。自己则绑好弥子。大先生让洛子背着女子。又和进来一样,在黑幕笼罩下,迷迷糊糊回到了竹林。

第七十二章 剖身取珠

第七十二章剖身取珠

回到邈室,弥子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

四人聚在大厅,叔子把今天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问大家该如何拿到四海珠。

壑子说:“这还用商量?现在我们就进王府,绑了那个什么小郡主,让她交出四海珠,不就行了?”梦子表示可行。

叔子摇头表示反对:“这样做动静太大,恐怕绑了她,今后别说邈室再无宁日,恐怕我们也要成了淮南王府的追杀对象了。”

梦子说:“既然她不能来,不如我们主动上门。”

“上门?你认为咱们是谁?淮南王会给咱们?估计连见都不见咱们。”壑子说。

“我说的上门,又不是直接跟他要。我的意思,把弥子带进王府,找到郡主,直接给他解毒。”

“你是不是说梦话啊。绑她不行,上她家就能医了?”壑子说。

洛子沉吟不语,安静地听着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他问梦子:“可有周详的计策?”

“如果真如那个大先生所说,淮南王把女儿视作掌上明珠,那么肯定会深藏王府,不会轻易让她出门。就算绑,我们也不一定有机会。如果能把弥子弄进王府,然后找到郡主的房间,直接在房里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办了。不过,怎么能把弥子弄进去,不被察觉,我还没想到。”

“弥子这个样子,只能抬进去啊。要不我背进去?”壑子说。

“背进去目标也很大,况且目前根本不知道郡主住在王府哪里。”梦子说。

“现在叔子和我再去王府一趟。梦子和壑子,你们也带上弥子,在王府后面的竹林等我们消息,如果可以,今夜就动手。如果不行,天亮前必须撤回。”

三人听了,分别行动,换好了夜行衣,准备停当,并用黑纱蒙了脸。壑子粗壮高大,背上一个轻巧瘦削的弥子,毫不费力。

四人趁着夜色飞奔至竹林外,洛子和叔子刚穿过一半的竹林,就看到竹林里站着一个修长的黑影,一袭硕大的斗篷在夜风中轻轻飘动,头上还带着一个斗笠。是那位大先生!他难道料到他们会去而复返,特地在此等候的?

洛子上前问道:“大先生?”

黑影转过身,透过斑驳的月影看清,果然是那位黑衣大先生。他抱着胳膊低低的嗓音说:“你们果然聪明,把伤者送来。”

“你猜到我们会再回来?”叔子问。

“我不过是跟自己赌了一小把。赌你们会不会回来。“

“若我们不来呢?”

“若你们不来,我就当出来欣赏月色。若你们来,则说明七子还不算浪得虚名。”

”大先生,有一事相求,能否将弥子带到郡主居处?”洛子问道。

“可以。不过帮你们,有何好处?”

“如果救了弥子,我承诺,七子愿为大先生做一件事。”洛子说。

“任何事?”

“任何事,都可以。”

“好!不过,我要再加一个条件,救了人,四海珠,归我。”

“原来你帮我是为了四海珠。”叔子对这个大先生刚刚产生的好感顷刻间没了。

“我说帮你们了么?是你们自己找上门求我的。”

“四海珠,我们只是借用。至于大先生是否想要,与我们无关。”洛子这话是答应他的条件了。他对洛子说:“时候不早了,去把你那个小兄弟带过来吧。”

洛子和叔子又返出竹林,从壑子手里接过弥子。叔子执意要自己背弥子,他身材比洛子强壮一些,洛子也就不争执了。叔子接过昏迷中的弥子,背在身上绑好,对黑衣大先生说:“我们走吧。”

他们本以为黑衣大先生会入他们进竹林小屋一样,飞檐走壁翻墙进入王府。没想到这位黑衣大先生并没有这样做,只见他张开双臂,斗篷顷刻间如狂风吹起般鼓起,然后身影一抖,竟然从身体里剥离出另一个黑衣大先生。

二人看得惊呆了,世上还有如此诡异的武功么?黑衣大先生让二人站在他和影子中间,递给他们一根绳子,让他们拉着绳子跟着走,并嘱咐他们,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出声。然后手臂一挥,二人顿时感觉自己周身被巨大的黑幕所笼罩,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觉手中的绳子在往前拉,他们就这样跟着绳子摸着黑往前走。脚下竟然如履平地,毫无磕绊之感,前面也没有感觉到有任何阻挡。

二人此刻的心里都在思忖,愈发感觉到这世上奇人甚多。过去总以为这个七子组织就已经非常强大。见了那个夏侯惕在地洞的表现,再看看今天的黑衣大先生,他们才明白,自己再强大也不过是肉身,这二人根本不是人。

等二人眼前恢复光亮时,他们发现自己依然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闺房之内。这里轻曼缠绕,锦缎垂挂,空气中弥漫着神秘的香气,让人有些眼花心迷。叔子下意识地捂住鼻子说:“这香味有迷!”洛子也感觉到了。大先生此时已经收了另一个自己,平静地说:“放心,这是西域的香薰,无毒。”二人听罢放了心,都把手放下。

二人把弥子解下,叔子环顾屋子问:“这里就是郡主的闺房?那郡主人呢?”

黑衣大先生伸手指了指里间屋,二人顺他手指望去,里间屋门挂着幔帐,隐约看到一张床,走过去果然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子,紧闭双眼,看相貌不过二十岁。

叔子轻声问黑衣大先生:“要不要用迷药,不会吵醒她吧。”

大先生说:“不用。她已经在这里睡了十五年了,一时半会醒不了。”二人听了这话,都惊讶地看着大先生。

大先生并没有想解释的意思。他对二人说:“快动手。天亮前还得把你们弄回去。”说着指了指那女子,又做了个解开衣服的姿势。意思是珠子在身上,赶紧给她脱衣服。

洛子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去解那女子的衣衫,片刻,那女子光洁的肌肤就暴露在三人面前,但三人丝毫不为之所动,似乎眼前的不是什么美丽女子的身体,而是一个石像。那女子光洁的胸膛上并没有挂着什么所谓的四海珠,应该说什么都没有。叔子问:“你说的四海珠呢?”黑衣大先生又把手臂一挥,黑幕再次笼罩住那女子和他们三人,洛子和叔子这才看到,在女子胸膛里有一个发光的东西。

“原来四海珠,竟然在郡主的身体里!”洛子和叔子在心里不约而同地叫道。

“看到了,剖开她,取出来。”耳边传来大先生嘶哑的声音。

“她还是个活人,你怎能让我们剖开她!”叔子愤怒地近乎低声咆哮。

“她早就是个活死人了,如果没有这个四海珠维持,她现在已经是一堆枯骨。洛川公子,你只需剖开她身体,取出四海珠,救你的人。然后把四海珠再放回去,我会带她离开。放心,在我手里,她会活得更像个人。大家目的都达到,我们的交易也就算完成了。”大先生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真的好像是做一笔很简单的交易。

洛子和叔子在黑幕中对视,两个人用目光在交流着,要不要做。大先生似乎看出来了,催促他们:“快些动手。时候不早了。对了,必须洛川公子动手。”

二人目光中露出寒意,叔子抽出张骁送他的那把匕首,递给洛子。洛子看准发光的地方,匕首非常锋利,一刀刺下去,一丝血迹渗了出来,随之冒出来的还有一道蓝色的光。他划开一个口子,咬了咬牙,左手伸进去那个发光的东西抓了出来,果真是一颗硕大的珠子,发着蓝莹莹的光。

珠子拿出来的同时,大先生用一个膏药似的东西贴在了伤口上,洛子一只手满是血,捧着蓝光的珠子,感觉异常诡异。三人飞快来到昏迷的弥子身边,大先生让洛子把珠子放在弥子的七窍处,只见从弥子的七窍中缓缓冒出丝丝黑气,黑气开始很浓,渐渐地越来越弱,最后没有了颜色。看来是毒被吸出来了。弥子的脸色也开始有了血色。

大先生说:“好了,赶紧把珠子放回去。”洛子又捧着珠子塞回了女子的身体里。叔子递给洛子一个汗巾,让他把手上的血迹擦干净。自己则绑好弥子。大先生让洛子背着女子。又和进来一样,在黑幕笼罩下,迷迷糊糊回到了竹林。

第七十三章 四海奇珠

第七十三章四海奇珠

重新回到竹林时,天已经有些灰暗,估计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那位大先生把几个人从黑幕中放出来,走出竹林,和壑子梦子回合。梦子快速检查了一下弥子的气息和脉搏,确认中毒的迹象已经基本消失。

大先生催促说:“离开这里再说。跟着我。”说完往竹林另一端快步走去。几个人也顾不上别的,紧紧跟着他。

没想到这位大先生轻功也不弱,很快绕到竹林另一边,又七拐八拐地不知去了哪里,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居然来到了一条河边。几个人辨认了一下四周,在淮南住了大半年,居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

河上黑茫茫一片,雾气弥漫,什么也看不清。大先生打了个呼哨,不远处也传来一声呼哨,接着出现一点昏黄的光亮,大先生带着众人向着亮光走去。走近一看才发现竟然这里泊了一条大船。船弦有个黑影举着一个灯笼。见到大先生,船上滑下一个舢板,大先生带着大家上了船。船上站着两个同样一身黑斗篷从头罩到脚的人,直挺挺站着,就算见了大先生也不搭话也不施礼。

几人刚踏上甲板,还没等站稳,船身就开始动了,好像要起航的意思。叔子警觉地问:“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大先生说:“安全地带。”

大先生带着几个人走下一间很宽敞的船舱,洛子和叔子这才把各自身上的人放了下来。梦子指着那个女子问:“这是谁?”二人都没回答,因为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梦子眼尖,惊讶地指着洛子手指上的未擦干净的血迹。洛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露出极其厌恶地表情。

这时大先生开口了:“一会在邈室最近的地方靠岸。”

“那你去哪里?”叔子问。

“当然是回王府。”大先生轻松地说。

“你还回去?岂不是会被抓住。”

“抓我何为?我又没做什么。珠是你们挖的,人是你们带走的。”

“你!”叔子听了气得不知说什么。

“放心,等我回去的时候,郡主房里的大火应该已经烧起来了。”

“你居然要烧王府?就为了要一颗珠子?”叔子已经对这个人极端厌恶了,就差说他简直如禽兽不如。

“那郡主你打算藏在哪里?”洛子此时反倒很冷静,他不想叔子再说出什么气话激怒对方,他很希望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条船会带她去一个合适的地方。在那里,她才会活得像个人一样。在王府,她永远只是个活死人。”

“你不要再卖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不喜欢糊里糊涂被人利用。”连梦子都开始听得不耐烦了。

“我说了,不是利用。各取所需。”

“你每日都在王府自由行走,取四海珠如探囊取物,为何假借我们之手?”叔子问。

“告诉你们无妨。毕竟我们已是一条船上的人。”

“谁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梦子不屑地反驳道。

“他。”说着大先生指了指洛子。洛子脸一下子热了一下,他听出大先生话里有话,指的是他和夏侯惕之间所谓关联。

“我原本也不知世上还有四海珠这个奇宝。有一次淮南王的手误沾了尸毒。他就是靠四海珠解的。不过因为中毒很浅,他并没有剖身取珠。我问起这是何宝物,他只说叫四海珠,其他就讳莫如深了。后我经多方查访,终于在一册古史发现了这个四海珠的记载。传说此物为海上仙国所有,秦皇出海访仙时,误食毒草,有仙人赠此宝珠帮他解毒。这个宝珠原本一直带在他身边,最后一次出巡前,不知为何却留给了阿房宫里一个宠姬,也就恰恰在这一次出巡之时,他才死于途中。后来项羽一把火烧了阿房宫。这个四海珠也不知落入何处。至于淮南王如何得到的,我估计多半也是从不知谁的墓里挖出来的。”第一次听到大先生说那么多话,沙哑的嗓音像是在说书一般。

“那这个小郡主又是怎么回事?”梦子还是对来路不明的女人分外敏感。

“淮南王儿子生了不少,但女儿却只有一个。听府内老人说,此女也命薄,刚生下母亲就死了。自己也在十九岁时突然得了怪病,之后就昏迷不行。我想淮南王一定是明知救女无望,才索性把四海珠置于其体内,希望能延其性命。没想到这四海珠真的争气,竟然续了她十几年的命。”

“你为何让洛子去取?你自己不能动手吗?”叔子此话又唤起洛子的厌恶之情。

“能取我还等得到你们来。我也曾悄悄试过,但没有成功。此珠极有灵,普通人若碰之,它就会跑掉。据我所观,洛川公子的体质异于常人,血质极佳,所以我又跟自己赌了一把,看来又赌对了。洛川公子果然是取珠之最佳人选。”

“你怎知他血质极佳?”三人都异口同声地问道,毕竟洛子的血有奇效这是秘密,不能外泄。

“谁的血质如何,我一闻便知。好血自然香甜。”大先生的话里透着一股贪婪,听者都能想象,他也许正在面纱后面舔着着舌头。“你们也要感谢我取不了珠子,否则也轮不到你们救人。”

“还有,你那个黑幕又是什么?还有这个,一分为二。”叔子比划了一下分身术,趁着现在索性趁机把心中的疑问都问出来。

“黑幕,那不过是一种搬山幻术。据说是战国时期阴阳家所创,很多走尸的江湖术士都会。我也是跟他们学的,不足为奇。至于一分为二,只是戏法里的移花接木的障眼法。我只不过将二者结合了一下,在外人看来只有我一人在走动。不过能力有限,每次只能带两人,才烦劳二人背着。

“还有此等奇术,什么时候教教我啊。”壑子一听可以搬山,立刻来了兴趣。被梦子和叔子一眼瞪了回去。

“但就算放火烧了郡主的房间,淮南王就不会追查么?”洛子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问。

“当然会。不过他肯定会让我追查此事。”

“他为何如此信任你?”

“问多了。船靠岸了,下船。”

下了船,天果然已经泛白,四个人背着弥子,走下甲板。认得这里就是离邈室不远的地方。再回头时,那船已经驶离岸边数丈,正在慢慢下沉。船身已经没入水中小半,船头露出大半个殷红的“冥”字。

“幽冥船?!”洛子和叔子心头一震,难道掌笠查的幽冥船,就是它!

第七十四章 琅琊被俘

第七十四章琅琊被俘

邈室,安顿好弥子,四个人又聚在厅里。

叔子看着洛子问:“幽冥船,要不要告诉那边。”他指的那边,自然是七子总部所在的琅琊王家。七子除了执行各种秘密任务之外,还有探听各种情报的职责。洛子看着眼前的茶水,一丝丝热气袅袅升起,又散开。他没有回答,他在等,等一个答案,等弥子醒来。

梦子悄悄问叔子:“幽冥船又是何典故?就是刚才那条大船么?”叔子也没有回答。他也在等,等洛子发话。

还是壑子打破了沉默的尴尬,他瓮声瓮气地说:“还有什么吃食,饿了。”梦子白了他一眼,意思是就知道吃,还是扭着身子,不情愿地走出房间,去弄早饭了。

一釜热腾腾的白粥,两碟腌菜,还有几个菜团子,很快就端上来了。壑子抓起菜团,大口地吃了起来。叔子勉强喝了一碗粥,洛子则一动不动,闭着眼睛打坐。他需要让自己的心境回归平静,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所遇到的人,都让他来不及多想。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床榻上传来一声呻吟,梦子和壑子急忙奔到床前,听到梦子柔声地声音:“你醒啦。“叔子看了一眼依旧闭眼打坐的洛子,起身也过去看弥子。

弥子其实五官非常清秀,只是因为脸上有一块非常明显的青黑色胎记,加之他负责的是刺探的职责,所以他一直带着面罩,不希望真面目示人,也便于隐匿。

此时他看到大家关切的目光,嘴角一咧,露出顽皮的笑:“我还没死啊?”壑子给他了一巴掌,说:“你小子那么鬼机灵,阎王才懒得收你。”拍得弥子直咳,梦子赶紧扶起他,替他捋着胸口,一边青白眼瞪了壑子一眼。壑子也觉得自己手重了,嘿嘿讪笑。

叔子也关切地问:“感觉如何?”

“没事,就是有点虚而已。”弥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就是有点虚?你差点就没命了,连我都回天乏术。”梦子嗔怪道。

“你们怎么救得我?”弥子用手摸了摸全身,检查一下自己是不是还健全。

“救你的什么人,你也不知道?”叔子问。

弥子摇摇头。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伤得你一身的伤。还中了毒。你这身手,就算打不过,也跑得过啊。“壑子反问。

弥子尴尬地一笑:“抬举我了。”

“你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叔子问。

弥子一下子犹豫了,此时他已经透过众人的缝隙,看到了坐在远处的洛子。他示意扶他过去。三个人搀扶着弥子走到了洛子身前。弥子扑通地跪了下来。吓了三人一跳。虽说洛子是七子的队长,但大家也是亲如兄弟,从没下跪过,除非。。。除非弥子做了什么弥天大错?

洛子终于睁开了眼,看到跪在面前弥子,两人对视良久,洛子起身搀起弥子,说:“说吧。说给大家。”梦子拿来厚厚的蒲团垫在弥子身下,让他可以坐得舒服一些。

弥子已经收起平日精怪的样子,面色凝重地说出了他这段时间的经历。

月余前,众人兵分三路,弥子奉洛子之命,前往琅琊王家总部。洛子让他去查三年前失踪的智子下落,还有那个从未出现过的第七子。

其余三人一听“智子”二字,都惊讶地看向洛子,看洛子没有打断弥子的意思,众人只得也学他,把任何疑问按下,听他把整个事情讲完。

弥子来到山东琅琊,前后潜入总部八次后,终于发现了有个地方很可疑,就是藏书阁。任何大家族都会有自己的藏书阁,这本不奇怪。但引起弥子注意的是,王家总部的藏书阁外观很普通,只有二层高,但却在重重守卫之下。于是弥子决定第九次潜入王家总部,探一探这藏书阁。

没想到藏书阁,看似普通,里面竟然是别有乾坤。它虽然外观二层高,其实却在地下建了很多层,他顺着螺旋梯望下去估摸有七八层之多,每一层也快有一进院子那么大。除了地上二层藏的是一些古书,地下藏的不是书,而是各种秘密档案。除了历朝历代所有朝廷官员的各种档案,还有各种家事秘辛,居然还有很多朝廷往来的书信奏折的誊本,如山一般。

弥子找了半天,终于看到七子的档案册,才知道七子的组织早在曹魏时就成立了,起初是为了让几大世族结成秘密同盟,既帮曹魏对抗司马家,也帮司马家对付曹魏。总之就是权衡在两边。后来到了“王与马共天下”之后,七子就正式变成一个秘密暗杀组织,由每个世族选送一个嫡系子弟受训,执行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到现在已经是第六代了。档案册还纪录了各代成员的名字,以及生卒。但每一代都只有六个名字。

说到此,弥子喘息了一阵,接过梦子递过来的茶,喝了几口,接着说。

本以为进藏书阁如此简单,只躲过守卫就可以了,没想到原来这里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只顾找档案,却没记路,等想出去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出路。他在迷宫般的藏书阁转来转去,越转越晕,最终还是触动了机关,结果被俘。关进了天牢。

琅琊王家总部居然有天牢,弥子没想到,大家也没想到。说到天牢,弥子的神色变的更加严肃。他虽然轻描淡写地说天牢非常隐秘,他被蒙着眼睛押着,但一路上各种凄惨的叫声还是让他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肉跳。那些声音,他此生都不想再听到第二次,用惨绝人寰来形容都不过分。而他这一身的伤,就是被拷问所留下的。别的牢狱审犯人用皮鞭抽,琅琊的天牢竟然是用刀片直接抽。就算他也是组织的人,但擅闯总部,依然是死罪,而且会把洛子和其他人连累,所有弥子断然不能说自己是谁。至于中毒,估计是被灌了什么,之后他就昏迷再也不知道了。谁救他出来,他自然也毫不知晓。

听完弥子的叙述,四人的表情都很沉重。洛子说:“对不起,让你此去受苦了。是我的错。”弥子又露出往日顽皮的笑容,摇摇头:“若不去,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不过,究竟是谁救的我,都不知道。以后得好好谢谢人家。”

大先生说不是他救出的弥子,那么到底是谁救得呢?能从王家总部的天牢救人,此人一定不非常简单。

“其实,在藏书阁,我还看到了一些东西。”弥子吞吞吐吐地说,“或许,很多事,不是我们所以为的那样。”

第七十五章 七子启子

第七十五章七子启子

听了弥子在山东琅琊总部的经历,众人心疼之余更是心中有愧,尤其是洛子,他暗中不住地责怪自己真的不该让弥子去,早知如此险恶,当初就该自己去才对。若不是有人救出他,自己岂非要背负一生的自责。

弥子歇了一阵,还想接着说,被梦子劝住,告诫他刚醒来,不宜多言。弥子点点头,表示接受梦子的建议,他说:“我说最后一句,寻找阴兵符,也许是个假任务。”听到这句话,四个人顿时都怔住了,之后马上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洛子,七子的纪律之一,不得质疑队长,不得质疑命令。但现在弥子居然说任务是假的。他们不能质疑,也不想质疑,他们只希望洛子可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洛子此时的脸很白,映在屋内斑驳的光亮下,一张平日俊秀无比的脸反而显出极其冷峻。他从不在乎任何质疑的目光,只不过弥子的话让他想起三年来一直萦绕在心中的疑虑。

“你们可曾想过我们为何叫七子?”他没有直接答复众人关于任务的真假,相反提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又无意义的问题。

“当然是因为我们有七个人咯。”壑子答,这个回答显然有些苍白。

“七子,确是由七人组成而得名,但它并非就是七个人,它的成员都来自七大世族,也就是世族其子。它的存在,曾是护佑朝廷的荣耀奇子,也曾是世族子弟的一面令人向而往之的旗子,可不知何时却沦为了专门去干一些见不得光的棋子,现在又糊里糊涂地成为了某个事件的启子,将来也许还会变成废而不用的弃子。七子,这个名字,取得果然玄之又玄。“洛子修玄学,这一套七子之名的解说,娓娓说出,简直像在清谈。叔子听明白了,他边听边频频点头。壑子问:“你说的七子七子的,我都听晕了。”

洛子并未理会他,接着说:“三年前,智子失踪前,曾与我长谈。那时他似乎已经预知自己将有不测。”众人皆知,作为前任队长的智子,最擅长的是天星诀,即可观天象、知命数、测国运,他能预知自己的未来,应该不假。

“他说会有什么不测?”

“他并未说自己会如何,只是我隐隐感觉到的。他说总部似乎被一股神秘的势力所左右。他一直在暗中查询这股势力到底是谁。”洛子慢慢地回忆着。众人都凝神静气地听着,仿佛又看到那个亲善宽容和蔼,如父如兄般的智子。

“我们怎么没感觉到?”梦子问。

“不过,我也觉得不一样。我刚入七子时,都是跟着智子做一些匡正平乱、巩固朝纲之事。可近几年,不是暗杀就是搜集情报。感觉自己像个杀手。”壑子年长入七子也比在做这些人早,他表示同意智子的话。

“智子说,如果真的有一股神秘势力控制了总部,就等于控制了王氏家族,也就相当于控制半个朝堂,甚至可以左右皇帝垄断朝纲。”

”那怎么可能,哪有那么厉害?“壑子问,他是个行武之人,向来对朝堂之事漠不关心。

“若真如此,不是不可能。王与马共天下,已经几十年。加之西晋以来其他世族都在日渐衰落,现在王家的门生姻亲,基本占据了朝廷所有部门大大小小的官职。”叔子的一席话引得出自会稽虞氏的梦子、出自中行氏的弥子频频点头。

“智子担心的是,如果真的被操纵,会不会又要掀起一场乱世之争。从汉末到曹魏,到两晋,山河已破碎得太久。虽然现在我们退居江右,江左被胡人所占。但至少隔江各治,百姓还换来了几年安稳的日子。那时我说不是还有王导王丞相么,他可是不主战的。智子却说,现在虽有王导居相位,不会战。但也不会太久,三五年后,他一死,朝廷各势力必会群起,再次陷入权力争斗。而那时也许就会烽烟再起。”

“三五年?现在王导刚死,那么说,三年前智子就预测到了?”梦子惊叹道。

“那时我还年少,也不曾想过朝堂会有多少明争暗斗。直到智子突然失踪,我接替队长职位,最近半年不知为何,总会梦到智子对我说,我们虽是总部的七子,但更是东晋的七子。”

“所以你才让弥子去打听智子下落?那弥子为何又说查阴兵符是假任务?”梦子问。

“任务真假我不知,只是那日夏侯惕说天下也许根本没有什么阴兵符的时候。我才心有所疑。”洛子说,“一路上,所有的线索都断断续续,既一环扣一环,又好像前后无关。我也有些糊涂了。”

“这个莫急,这两日我也在想。现在我们聚齐了,抽个时间好好整理一下,也许会发现各种玄妙。”叔子宽慰洛子。

“夏侯惕,又是夏侯惕,这个人到底是谁啊?”梦子再次听到这个名字。

“这个,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此人是谁。“叔子瞟了一眼洛子,一句话先敷衍了梦子。

“我之所以怀疑是假任务。是因为我翻找档案时,看到此项任务的备注写着:假手阴兵符,引众蛇出洞。”一直沉默的弥子忽然发声。

“假手阴兵符,引众蛇出洞?”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重复着这十个字。

“谁是蛇?假谁的手?难道是借着我们查阴兵符,引出什么人?”梦子边思考边说。

“不知这里的众蛇,是不是那个神秘的势力?”叔子问洛子。

洛子摇摇头,悠悠地说:”也许他能告诉我们,不过。。。他在哪里呢?”这话声音不大,倒像是自言自语。叔子心中轻叹了一声,他知道洛子口中的这个他是谁。

“他是谁啊?”耳尖的梦子还是听到了,没有人回答他。

“既然任务有假,那阴兵符要不要继续找下去?”弥子问。

“当然,任务必达是规矩,哪怕它是假的。”壑子坚定地说。

“可如果这世上真的压根没有阴兵符这种东西呢,怎么找啊?”梦子说。

“有没有阴兵符,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是一直好像有人在冥冥中指引我们。我们就按照提示的线索,一路追寻下去,一定会有答案。”叔子自信地说。

“那我还要不要继续查智子的下落?”弥子问。

“你们说,智子,他还活着吗?”梦子轻声问。他说出了很多人心里不敢面对的事。

“他应该没有死。”弥子坚定地说,“藏书阁的七子档案,我都看过。如果人死了,就会把名字划去。但智子的名字并未划去,而且咱们也没新人补充进来,所以我猜智子并没有死。”

“现在已经惊动了总部,就算弥子什么都没有说。我想他们也已经猜到他是谁了。”叔子说,“要不要让弥子躲一躲?”

“不用,就在这里。如果真的有责罚,我一人承担。如果没有责罚,倒不是好事了。”洛子的眼睛一亮,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开始有队长的担当了。

第七十六章 谁是新相

第七十六章谁是新相

掌笠再见到王劭时,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了。

其间他也曾随兵部同仁一起去灵堂拜祭过王导,但那时在灵堂上并未见到王劭。回来复命后,因为赶上王导病逝,掌笠也算王家旁系的女婿,所以并没有马上回洛阳,而且兵部也希望他可以在此待命,其中理由,大家都明白。毕竟王导的突然病故,是很大的事。不仅让皇上很难过,是不是真的难过就不知道了,反正皇上表现出来的是痛失国之栋梁的大恸之情,还亲自到王府吊唁,能让当今圣上亲自吊唁,便是对一个做臣子的一生最好评价了。

王导的离世,同样震动着各部上上下下的官员们,就算已有月余,其带来的余震依旧力道不减,王家的一举一动都在朝廷内外波及着每个人的心。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王家,包括皇上在内。王家这棵上百年的老树,根太深,叶太茂,这棵大树既可以为帝王家遮风挡雨,可如果哪天倒了,一样可以砸死树下的皇帝,王敦不就是个鲜活的例子?更别说这棵大树上还栖息着无数的小雀和蝼蚁,树下埋着多少秘密。

大家都在猜测下一个谁是继任者。还会是王家的吗?

自第一代琅琊王司马伷结交了山东琅琊的王氏以来,到现在王家已经历经晋朝八位皇帝,不管长命短命,而王导一人就给三位皇帝做过丞相,甚至帝王家的皇子们都传,如果哪位皇子能封了琅琊王,那就意味着离帝位也不远了。

现在王导死了,这个掌管半个天的人没了,第五代琅琊王家会是谁?丞相的继任者又会是谁?众人在猜,在押宝,在站队,在争取。

还是押王家的人们,自然都是些王导的联亲、门徒和亲信,他们的仕途和荣耀一直以来都在仰仗王家,王家荣,他们荣,王家损,他们损得更厉害。但似乎这一队的胜率不太高。因为王导的长子早亡且无后,现在的儿子们均为庶出,不但年轻,也没有什么政治资历,且都不受王导的喜爱,完全没有资历担当治国重任。琅琊王家还有谁能拿得出手?王家人丁确实不少,大多醉心效仿那位大书法家王羲之,在山东练字,自然更不适合进朝堂

那么环顾朝野,谁会是最可能的继任者?

现在的皇帝衍,登基时尚年少,故先帝命朝政由陶侃、郗鉴、温峤、王导等人共同掌管,明是联手辅佐新帝,实则权力分散、互相牵制。但随着陶、郗、温三人的陆续离世,王导在朝中的权力就越来越大,越来越集中了。但王导没有兵权。是的,他已经位极人臣,若让他再掌握了兵权,太危险了。所以,建康的兵权由谢氏掌管,镇外的兵权过去由陶侃、郗鉴、温峤分别掌管,陶侃离世前又推荐了庾亮,这些都是在军事上压制着王导的势力。而这位庾亮将军的妹妹可是当今衍帝的亲娘,他就是亲帝舅,就这层关系,让他的接任也很顺理成章,所以庾亮就成了呼声最高的人选。

甚至有人联想到王导去世前几日,夜空曾出现天象异动,分别位于北方、东方、西方的角、室,娄三宿,同时南移,会不会就是预示着荆州的庾亮要重返朝廷,出任要职?

当然,其他世族也都暗中觊觎相位,他庾亮虽然身世显赫,手握重兵,又屡见战功,但毕竟天高皇帝远,远在荆襄。说不准皇上听了哪阵耳边风,就兴许改变主意了。所以以谢氏、温氏为首的几大世族,也都暗自运作各自的关系,各显其能地拉拢皇上身边的人,万一能成呢。

一时间,建康城内形成了一股清新之风。不管是酒楼,还是古董珠宝行、甚至绸缎庄首饰楼,出入的达官显贵多了不少。什么奇珍异宝,古董首饰、名人字画、绫罗绸缎,好东西尽管招呼,只要能讨好相关人物欢喜。

各股势力也都纷纷活跃起来,串门子的串门子,攀亲戚的攀亲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走动起来。完全没有丧失栋梁之痛,相反感觉春天要来了。甚至连老百姓也都跃跃欲试,坊间大小赌局都增开了押相局,押哪位大臣可以继任,百姓也喜欢凑这热闹,纷纷掏出手里的银子,大大小小的押一个,万一中了呢,也算讨个好彩头。反正这些年天下也没什么大事,大家都闲得慌。

这里的热闹,远在淮南和荆襄的人自然不会知道。

这一日掌笠去吏部办事,见到了王劭。此时王劭的身份已经不是工部的将作,而是吏部郎。虽然只官升了半品,实权可比负责陵墓的将作少府要大得多,别忘了吏部掌管的可是人事,比工部那些掌管工程、鬼事的人,可要厉害的多。

这个吏部郎虽说官职不大,却直属吏部尚书,专门主管官吏的选任铨叙调动等事务。何谓铨叙?就是审查官员的资历,并根据才能、成绩确定级别、职位。至于调动更别说了,那些品小官低的人,是安排个肥缺,还是调到老小边穷之地,都是吏部郎说了算。吏部郎还有一个职责也是权力,就是“参掌大选”之责,说白了就是对五品以下官吏之任免,有建议权。而且资深的吏部郎可直接升为侍郎,吏部侍郎就相当于人事部副部长了,离吏部尚书只一步之遥了。所以历朝历代都对吏部郎皆重其选。

估计这次破格让王勋从工部的将作少府跨部调到吏部任吏部郎,估计:一、王导临终前安排好的,二则也是是圣上有意安抚王家。所以很多人又推测,新丞相未必再出自王家。一下子转押庾亮的人,又多了不少。

掌笠虽然平日谙熟溜须拍马,但他也深知,自己只是个五品下的镇外副将,比不得这些在都城周旋的官。之前一起办案时,自己还比王劭高了一级,可没几个月,二人平级了。而且王劭的家世比掌笠显赫得多,又直接可以参议他的升迁,所以掌笠这次见到王劭,远没了以前那种的资深一派的态度,还不自觉地表现出恭敬的样子。

他此次是来递交回洛阳的文书。按理驻外守将不得随便进京,就算回京复命也是有时间限制的,时间到了,就要回去。况且他因为是王家旁系亲戚,已经多耽搁了几日,再不回洛阳,就说不过去了。

按兵部侍郎谢丘珍的估计,新丞相的人选,月末前就应该公布了。

所以包括掌笠在内,所有镇外的守将,都要立即赶回各自驻地,集结好人马待命,随时以防建康这边有任何风吹草动,当然更要防止江左那几个国借此机会又什么异动。

王劭坐在吏部公堂书案后面,完全没有了曾经共事时的青涩与礼让,他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好像不认识掌笠一般,甚至连起身都没有起身,只是拱了拱手,然后就接过手下人员递过来的申请,看了一眼,提笔刷刷刷批了几下,又递给了手下的人,算是批完了,然后继续看其他的公文。这些日子对于王劭来说,实在体会到什么叫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也让他看清了很多官场的人情世故,学了不少了为官做人的技术活。

掌笠站在那里,本来还准备了不少见了面要说的客套话,现在却一句也没机会说出口。他刚要转身离开,背后传来了王劭的声音:“掌牙将,幽冥船的事,回去还继续查么?”

掌笠听到王劭问出这么一句,心里一愣,停下脚步,一时不只该如何回答。回来后,他也曾问过谢丘珍,要不要再接着查,谢丘珍正忙着运作相位继承的事,别说他,就连皇帝估计也没心思顾及这个了。而此时被王劭问到,该如何回答呢?

还好,掌笠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他转回身对王劭说:“当然继续追查,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回洛阳,保证国家安全最重要。等掌某查到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王大人。”他特地用了王大人三个字,也在提醒王劭,就算咱们是同级,我也是老的五品。

王劭翻了一下眼睛看了看掌笠,依旧面无表情地说:“希望可以尽快听到掌牙将水落石出的好消息。”

掌笠觉得这话中有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疑惑地走出了吏部大门。

第七十七章 琅琊令到

第七十七章琅琊令到

淮南,邈室,入夜。

院内传来阵阵琴声。今夜,洛子抚的是嵇康所谱《四弄》之长清。

叔子正在房间里举着灯盏,一点点研究从如能寺地下带回来的石壁刻字拓本。猛然,叔子一口气吹灭手中的灯盏,同时身体已经滑向案内的另一侧,抓起了自己的那把“无念”无影扇。因为他已经听出,洛子的琴声忽然从《四弄》的《长清》中途跳到《短侧》,洛子的破霞剑就叫短侧,此时曲风突转,说明有异况。

壑子和梦子刚要宽衣睡下,他们也听到了琴声的突然变化。壑子抄起二人的兵器“寒鸦”闇魂伞和“破山”赤焰刀,梦子则一口气吹灭了屋内的蜡烛,二人躲在房门两侧,透过门缝观察院内情况,梦子的手里甚至已经扣上了数枚独门暗器紫莲针。

还躺在病榻的弥子,此时也睁开了双眼,他并没有听出洛子琴声的变化。但多年刺客的职业敏感让他感觉出了危险。他的“飞星”大流索还挂在床外。他往嘴里塞了一粒药丸,然后纵身飞起摘下自己的飞星大流索,同时一挥手,大流索飞出抓在梁柱上,他顺势用脚勾住房梁,来了个倒挂紫金勾。

洛子的琴声戛然而止。接着洛子的声音已经到了院中:“既然已经来了,请现身吧。”壑子透过门缝看到十几个黑影已经跳入院中。他冲梦子点点头。二人一起拉开门,也跳在院子中。与他们几乎同时出来的还有叔子和弥子。五个人各持兵器,站在一排,凛然而立,毫无畏惧。

院内站着的黑衣人一共十五人。几个人想还真不少来。只有一个人黑衣上绣着金线,其余人的黑衣上绣的是红线。金线黑衣人左手举起一个令牌,上面用金色小篆写着“琅琊王”三个字,嘴里说:“琅琊令到。见令如见王。”五人纷纷单腿跪地低头拱手施礼。那黑衣人便是琅琊令使,他扫了一眼五人说:“琅琊弥子,擅闯禁地,越狱逃脱,数罪并罚。素手就擒,可免一死。“言简意赅,来拿弥子。

听完琅琊令使说完,五个人都没有动。洛子率先抬起头说:”弥子奉我之命,追查阴兵符,从未擅闯总部。请令使明察。“其余三个人一听洛子的话,都明白洛子是铁定要保弥子,于是同时齐声说:“请令使明察。”弥子本想挺身而出,不连累其他四人,听洛子的话,心头一热。几年来的出生入死早已让他们血脉相同,亲如手足了。

琅琊令使肯定是不会理会他们的话的,他只是个执行命令的组织机器,他收起令牌,嘴里只说了四个字:“抗令者死。”手一挥,院内的黑衣人一起抽出刀,冲向了五人。

早在屋子里,几个人就知道今夜是场恶仗。好久没痛快地打一场了。

一阵带着紫色的寒光飞向黑衣人,第一个出手的是梦子。她的紫莲针直奔几个黑衣人的下三路。有三个黑衣人身形一个趔趄,看来是中针了,然而他们迅速抬手,点了几下身上的穴道,再次站了起来。他们是杀人机器,不会顾及自己的死活。就算中了暗器,哪怕有剧毒,也会第一时间封住穴道,继续战斗。后面的黑衣人已经趁势到了五个人的面前,挥刀就砍。

洛子避开寒光,用剑身磕开劈过来的一把刀,身体已经借着力道顺势往后生生退出二尺,给自己让开一段空档。拔剑,一道银光划向对方的中腰,那人侧身躲过剑气,第二刀又劈过来了。另外又围上来二个人。

瞬间五个人便被黑衣人分成了三圈。平日略显空旷的院子,此刻已经成了拥挤的战场。

梦子撑开自己的闇魄伞,挡住劈过来的刀。他以暗器见长,包括伞上也有诸多机括,可现在院子太小,人又太多,暗器根本施展不开,唯恐伤了自家兄弟。所以他只能用伞来回抵挡。

壑子的赤焰刀,刀宽而大,力道也大,招招带风,磕上就是火星四射,逼得几个黑衣人不敢硬拼。于是他们转向了最弱的弥子和叔子。

叔子知道弥子大伤未愈,不舍得让他硬拼,所以自己一把铁骨大影扇,上下翻飞,尽量护住弥子。弥子的大流索以柔克刚,化解着迎面劈来的刀。

洛子边打边说:“梦子先带弥子走,这里交给我们。”壑子一刀击退几个黑衣人,把空档让出来,梦子一伸手抓住弥子,说了句“走”,弥子的大流索已经飞出,抓在了房檐的瓦缝中。梦子一只手抓住弥子,一只手旋转闇魄伞,打出几把飞刀,护住自己和弥子的身体。二人瞬间腾空,飞到了房顶上。

琅琊令使见他们要跑,大喝一声:“追!”就带着几个人也要追上房。洛子见状,第一时间飞身拦住了琅琊令使,在空中打出一阵银色剑花。琅琊令使直觉眼前一花,一团银色刺眼的光就飞了过来,他没想到有人竟然凌空施招,只能用手里的刀拨开剑花,没想到这剑花竟然绵绵不断,一个后面又接了一个。这个洛子竟然能一直身体悬空使剑。琅琊令使不得不落地。说者长,实者短。转眼的功夫,梦子和弥子就已经从屋脊上消失在茫茫夜幕里。

与此同时,壑子、叔子、洛子背对背,站成一式。三个人环视了一下院子里的人,壑子说:“荤打还是素打?”荤打就是非死即伤,素打就是只逼退不伤人。叔子说:“还用问,当然荤素搭配。”

少了牵绊,三个人可以施展开了。月色下,紫衣的壑子、月白色的叔子、红衣的洛子,在银色的月光下,被一团黑影包围打作一团。琅琊令使已经分出去五个人去追了,倒减轻了他们三人的对战压力。洛子他们并不担心,他们很清楚这些人早已追不上了,且不说几个人对这里地形不熟,就单单刚才的分秒耽搁,凭弥子和梦子的轻功,足以把他们甩掉。

点点血珠不断从刀光剑影中飞出,来者穿的都是黑衣,自然显不出血迹。而洛子三人的身上已经被染得梅花朵朵了。有自己的,但更多的是对方的。已经有几个黑衣人倒在地上抽搐着了,但其他人丝毫没有动摇之心,依旧招招杀机,直奔三人的要害。

三个人被逼到院中一隅,换来片刻喘息。叔子抹了一下嘴角渗出的血迹,问洛子:“胜算几何?”洛子喘了口气目测一下,连琅琊令使在内还有六人,双方的动作都放缓了很多。他回答说:“六成。”壑子哈哈大笑道:“六成太保守了吧,我看不出一炷香,一定结束战斗。要不要赌一把?“叔子说:“赌就赌。老规矩,一坛百年红。”“这么说定了。好久没打得如此痛快了。”壑子怒喝一声,挥刀迎上去,再次开战。

这次三人不约而同换了打法,不再以守为攻,而是全力出击。壑子甚至全然不顾劈过来的刀,直接用身体迎上去,刀砍入自己肉中的那一刻,他大喝一声,刀也已经插进了对方的身体。他的刀重且硕大,力道也大,对方的刀刃不过是浅浅地割了一下,可他的刀刃却已经没入对方身体大半,连自己都能听到刀刃斩断骨骼的咔嚓声,更别提那些柔软的五脏六腑。一刀下去,对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命丧呜呼。还有五个。

叔子抖开大影扇,飞快转动,大影扇顾名思义,比一般的扇子都大一倍,似半截短刀一般,扇面韧而薄,入刀片一般锋利。他根本不容对方发招,一扇接着一扇旋转着带着嗖嗖阴风,扇扇都指向对方的咽喉要害,基本上谁挨上就是一道血口,噗噗两声,一个人捂着脖子又倒下了,喷出的热血溅在了叔子白净的脸上。还有四个。

洛子的银剑短侧,招数犀利,虚虚实实,剑花翻飞,绕得对面的人有些眼花缭乱。刚要挥刀剥开剑花,才发现剑花之处是虚,但已经来不及抽刀,身下直觉一热,洛子竟然一只手倒举着舞者剑花,自己的身体已经一倒,柔软地下腰到了对方的下路。原来剑花是剑鞘舞出的,另一只手上才是真正的短侧剑,等对方的明白过来,剑已经顺着对方的腿间直直地向上,穿过男人最疼的地方,刺入了腹腔。还有三个。

转眼间,居然死了三个。琅琊令使一下子有些发懵。他只听说琅琊的七子很厉害,却不知如何厉害。这次主公特地嘱咐让他多带些人,他以为带上十五人已经足够,现在有些后悔,怎么就没带上百十来人。当然总部有史以来从没有派百十来人出来执行任务的。至少刚才不让那五人去追就好了。没办法,事以至此,只能硬拼了。

三对三,胜率立刻大幅提升。看来叔子这坛百年红是给定了。

第七十八章 队长之战

第七十八章队长之战

壑子和叔子对付剩下两个黑衣人。

洛子擎剑站在琅琊令使的对面,队长对队长,也是一种尊重。二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彼此对视,一动不动,全然无视身旁两侧的来来回回的打斗还在继续。

无风,二人的衣衫却都在悄悄地鼓起,带动衣角也噗簌簌地轻飚。二人都在暗自运气。

很快,身旁的争斗在两声惨叫中结束。壑子和叔子已经解决了那最后的两人。院内骤然安静了下来。

一道寒光乍现,琅琊令使出手了。他反手扬起刀,刀刃在院中的石砖上划出一道火星,琅琊令使的身体借着刀的力道一起,冲向洛子。洛子的剑窄,不敢硬接,只得腾空高高跃起,躲过第一刀。他举剑看准对手,俯冲下来,而琅琊令使已经料定他会这样反击,刀已经举起在半空中等着他了。一黑一红两道身影立刻就战在了一处。

他二人谁也不敢轻敌,更不敢怠慢。一个是为了使命职责,一个是为了兄弟情深,都不得不战。兵刃相撞的铮铮声,气道带来的呼呼风声,交织在一起,有张有弛,忽高忽低,似伎乐般动听,又无时不刻杀机四伏。

壑子和叔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手中的兵器被紧紧攥着,时刻准备冲进战局帮助洛子。琅琊令使,果然武功不凡,很显然刀不是他擅长的兵器,但丝毫不影响他使用。刚才他观战已有一段时间,大概已经看出洛子的剑法路数,知道他擅长用轻功和攻速快的优势,容易让对方迷乱障眼。所以琅琊令使的刀也变得虚虚实实,只要洛子使出剑花防守,他也收刀防守,只要洛子进攻,他就立刻仗着刀宽力重的优势以更快的速度回击。

一转眼,三十余招过去了,二人依然完全没有占到对方半分便宜。壑子几次想上前帮忙,都被叔子拦下。他知道洛子一定不会希望别人帮他。果然,洛子的表情越来越阴沉,目光也变得冷峻,这使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惨白。

只见他突然旋转右腕,舞出无数个银白色的剑花,几乎护住了自己全身,同时也逼退了对方。剑花一个接一个,绵绵不断,逼得琅琊令使一个劲地往后退。眼看快要退到影壁前了。洛子见时机差不多了,只见他在剑花的掩护下,左手飞快地用食指中指并拢做掐诀状,迅速点在持剑的右臂上,右臂被用力一点,仿佛骤然长出半尺般往前一探,手臂好像隐入了剑花阵,此刻剑花还未消失,可剑尖已经似银蛇吐信般从剑花中探了出来,刺向了琅琊令使的右肩。琅琊令使的眼睛一直盯着剑花的运动,完全没有防备会有兵刃会传过剑花飞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剑尖已经没入他的右肩。他一个趔趄,随着剑尖的拔出,一股鲜血飞溅出来,他的刀也哐当一声落了地。

琅琊令使靠在影壁上,捂着伤口,闭上了眼,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输了。等着接下来的处决。但没有接下来。只听洛子轻声说:“你走吧。”琅琊令使睁开眼,看着他们三个人,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叔子冲他挥了挥手,说:“快些走吧。不要再回琅琊。这里我们处理。”琅琊令使看了看满院躺着的尸体,跺了一下脚,忍着疼痛,转身冲出了院子。一下子消失在了浓雾笼罩的暗夜里。

洛子的剑叮当一声也落了地,接着他也捂着右臂,一下子荅然险些跌倒。叔子和壑子急忙扶住他,问:“你怎么样?”洛子无力地摇摇头,脸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意思是我没事。二人急忙扶他坐到台阶上,让他靠着一根柱子。他额头渗出的冷汗,已经表明他疼痛至极。二人不知他伤在哪里,也不敢乱碰。洛子喘了口气,虚弱地扬了扬下巴。意思是快点把院子收拾了。

叔子和壑子明白地点了点头,壑子返身回了房,叔子则把地上的尸体连拖带拉地聚拢到一起。不一会壑子拿来两瓶药水。他掩住口鼻,打开盖子,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就冒了出来。他把药水均匀地洒在尸体上,药水所流之处,立刻冒出丝丝气泡,伴着更加浓烈的恶臭之气。这是梦子的化尸水。

顷刻间,院子中的尸体就化成了污浊的血水,叔子舀出墙角处大瓮中的蓄水,泼洒着地面。二人干完这些后已经累的满头大汗了,感觉比刚才大打一场还累。

三个人颓坐在台阶上,看着湿漉漉的地面。好像洛子伤得好像不轻,其他二人身上只小蹭小刮的伤了几道子,虽然满身血迹,却并无大碍。壑子忽然想起什么,说:“喂,你输给我的百年红呢?”叔子没想到他冒出这么一句说:“这时候居然还想着酒。”

“当然了,赶紧拿出来,让我解解乏。”洛子也被壑子逗笑了,他咧着嘴说:“该喝。”见洛子也发了话,叔子无奈,白了壑子一眼,站起身回房。一会双手抱着一大坛的百年红出来。

壑子见状急忙站起来,边帮忙拿碗,口中边说:“没想到你还真有存货啊。还那么一大坛。”

叔子没好气地说:“不够的话屋里还有,我倒要看你今天能喝多少。“

壑子拍开坛封,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溢了出来。他叫了声好酒,立刻倒了一碗,一举手把酒全周翻在头上,澄黄色的酒浆顺着他的脸往下淌,他用衣袖使劲在脸上抹了抹,口里直呼:“爽快!”

叔子心疼地说:“你这是做什么,糟践了好酒。”壑子哈哈大笑:“这叫去去晦气。”叔子无奈摇摇头,帮洛子和自己也倒上了一碗。

“平日几时也不见你小子贪过杯,什么时候藏了那么多好酒。”壑子第二碗也鼓咚咚地喝干了。

“定是要寄给张骁的,今日却输给了你。”洛子腾出左手,接过叔子递过来的酒碗,喝了一大口,顿时觉得舒服多了。此酒绵糯香甜,是女儿红中的极品。而洛子是遇酒则活的人,方才趁他们打扫院子时歇过一阵,现在又有酒喝,感觉胳膊没那么疼了,便接了话道。

听洛子点破,叔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哪里有。那么远,不好寄去的。”

“就是就是,前凉离这里几千里,万一在路上洒了,多可惜。我先替他喝了,等他来了,我再给他买。”

等梦子和弥子回来时,院中的三人已经喝得满脸通红,摇头晃脑,口齿不清了。壑子见了梦子,连话也不说了,只招手吃吃地笑。叔子趁着最后一丝清醒,对梦子说:“洛子,的伤。。。”话还没说完,就第一个倒在地上,醉过去了。而洛子,此时正左手举着酒碗,一脸红晕,痴痴地看着碗里的酒。

三人都喝醉了。

第七十九章 莲中生花

第七十九章莲中生花

洛子的双眼被阳光刺醒,他刚想动一下,感觉右臂一阵钻心的剧痛,他试着想动下右手,却发现别说右手,连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守在床边的弥子见状,急忙按住他,说:“梦子叮嘱,你千万不要动。”

“他们呢?”洛子环视了一下屋内,轻声问,除了弥子,其他三人都没有在。

“他们说去买药。。。”

“买药?要那么多人么?”洛子知道这是借口。弥子低下头,没再说。洛子也知道弥子嘴严,问不出什么,况且自己现在也实在没力气多说。他又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声,接着房门被推开,五个人蒙着双眼绑着双手,被推了进来,后面跟着梦子、壑子和叔子。

把五个人的双手解开,撤下眼罩。几个人看到壑子等人,一起跪下,磕头如捣蒜,嘴里连喊壮士饶命。梦子堵住耳朵说:“吵死了。”壑子一声大喝:“都给我住嘴!”五个人吓得立刻闭上了嘴,但身体还在抖。

见他们都安静了,梦子这才说话:“抓你们来,哦,不对,是请你们来,是想请几位治伤。治好了,不但会伤害你们,还有重赏。”说着使了个颜色,叔子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扔在了桌上。“如果治不好,或者治坏了呢,”梦子话锋一转,“你们的命不但没有了。你们看他,”说着手一指壑子,“他还会把你们的五脏掏出来,炖熟了下酒。”壑子立刻配合梦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意思是就等下酒菜了。梦子又指了指叔子,“他呢,会把你们的尸体用化尸水那么一浇,用尸水浇花。”叔子也很默契地露出冷冷的目光。梦子用他那惯有的娇媚的声音轻描淡说把这些话出来,却听得五个人更加感到恐怖,早被吓的魂都要飞了。

梦子走到洛子床边,洛子看着他,说:“这些就你抓的药么?”梦子讪讪地陪笑脸,解释说:“他们,都是淮阳城里最好的外科大夫。请来是给你治伤的。”

“不就是区区脱骨么,何必兴师动众。”洛子说。

“可不是区区的事,你没看到你的手臂,肿成什么样子。”梦子回头叫那五人过来,“你们必须把他的手臂治好了。否则。。。”做了一个抹脖的手势。五个人吓得又要下跪求饶,被梦子拦下,“行了,行了,不吓唬你们了。赶紧去看病。”

五个人互相推辞,谁也不敢上前。最后梦子决定,从最年长的开始,依次过去看洛子的伤情。看完一遍后了,五个人又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下,然后对梦子说:“这位公子的手臂,幸好不是断骨,只是脱骨,但情况非常严重,不止是肘关节错位,而且伤肢被生生拉伸了半尺。”

“废话,不严重抓你们来做什么。赶紧想办法治啊。”壑子着急地吼道。五个人被吓得又一哆嗦。

“放心接吧。”洛子尽量让他们放下心理包袱,他又对梦子说:“不要为难他们。”

错位接骨会疼痛难忍,况且几个时辰过去了,伤处已经瘀肿起很高。几个人先给洛子服了麻沸散。为了防止洛子动,又把他绑在床上,然后又用化淤的药水反复擦拭伤处。壑子、叔子和一个壮实的大夫用力按住他肩膀、身体、双腿、大臂。几个大夫又一再确定了脱骨的位置,然后由二人个最擅长正骨的大夫负责,他两个人挽起袖子,一个人一掰,一个人一错,就听到嘎巴一声轻响,虽然动作很快,但依然让半昏迷状态的洛子疼得反射般扭动了一下身体。另有一个大夫马上固定好位置,帮他绑好夹板。手臂已经接上了,脱的骨也归位了,但肌肉撕裂严重,需要很长时间养伤。几个大夫又商量了几个内服外敷的方子,嘱咐定期换药。

洛子麻沸散醒了,众人都守在床边。叔子轻轻地用绢帕为洛子擦去额头的冷汗,轻声问:“还疼么?”洛子咧了咧嘴吐出一个字“疼”。梦子责怪道:“你还知道疼。听他们说,你居然用自残的招数。”

“是保命的招,从未用过,想试试。”洛子虚弱地解释。

“保命?伤成这样,保的哪门子命?”梦子嗔怪。

“真没必要用的,又不会输。”叔子也心疼地说。洛子笑了一下。

“这下试了,怎么样,知道什么叫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了吧。”

“你这是什么阴招损招啊,从没见你用过。只用一次就把自己伤成这样。”壑子问。

“莲中生花。”

“还莲中生花,我看干脆叫莲里断藕算了。”梦子生气地说。

“以后再用,可没人管你。如果真的残了,看你怎么用剑。”梦子边说边气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洛子举起左手,拍了拍梦子的手,安慰他。“罚你喝一个月的猪手汤。”梦子狠狠地说。洛子眨眨眼,表示认罚。

弥子站在人后,喏喏地说:“你们为了我,都受了伤。背叛了总部,对不起。”

叔子说:“这是何话。你是奉命行动。如果洛子让我去,我也一样。不管是谁遇险,大家都会尽力保护的。”

“若你过意不去,那就罚你照顾洛子三个月。”梦子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洛子的伤三个月都不一定痊愈。弥子使劲点头,这个事他愿意做。

因为伤痛,洛子大半夜也没有睡着。他躺在床上,他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周围很安静,床头挂着一个细竹编的篓,里面有几个亮点在闪。那是夏侯惕送来的萤虫。洛子盯着那一闪一烁的亮点,看着看着,洛子眼前竟然浮现出夏侯惕的身影。他披着银色长发,赤裸着上身。他是那样的健硕,那乌亮的鳞片,还有那肋间的纹身,一直忘了问纹的是什么?龙,没有角的龙,虬龙?还是螭龙?他的水性真好,难道真的是龙形所化?洛子又想到夏侯惕带他在水里游的情景,还有给他输气。。。

不知怎的,洛子忽然很想见他。有很多话想问他,问他怎么知道自己住这里,问他为何要送自己萤虫。对,还要问他这招莲中生花能不能不伤到自己,当时学的时候,师傅说这招是保命的招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没想到还真是。相信夏侯惕肯定有办法改良这招。

洛子不禁哑然失笑,自己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还是想点正经的吧。照梦子的意思躺上三个月肯定不行。还有很多事要做。接下来第一件事做什么呢。对了,要去陈留,太多巧合都和陈留有关。还有要继续找智子,智子会不会也关在琅琊总部的天牢里,他到底预测到了什么?还有那个从未出现过的第七子。想着想着,他终于睡着了。

第八十章 伤情恶化

第八十章伤情恶化

天明弥子来看时,只见洛子脸色惨白,额头布满细小的汗珠,嘴唇紧闭,槽牙更是咬得腮骨直颤,左手紧紧抠着床舷,两条淡眉快要在眉心拧成个疙瘩。

弥子见状急匆匆叫来梦子。一摸额头,滚烫,梦子说了声“糟糕”,解开衣衫领口,浑身已经热得像火炉般。右臂虽被夹住,但也能看出肿胀不堪,一只纤细的右手早已肿成小馒头般。

洛子用游丝般声音,咬着牙挤出一个字“酒”。弥子取来酒壶,洛子颤巍巍用左手接了酒壶,却根本拿不稳,酒壶一斜,往嘴里灌去,全然不顾洒在枕上脖里的更多。弥子连忙帮他扶稳酒壶。一壶咕咚咚下肚,说了声”再来“,又灌一壶。看来他确实是伤臂疼痛难忍,要靠酒止痛了。弥子帮他擦去嘴边脖子流下的残酒。气得梦子嘴里直骂“这帮庸医”。闻声赶来的壑子一见此景,立刻抄起大刀,嘴里骂着,拉着叔子去抓那些大夫。

弥子和梦子用沾湿凉水的绢帛,轻轻擦拭洛子的身体,帮他降温。洛子昏睡一阵,醒了没多时,就又要酒,喝完再昏睡一阵。就这样,一天下来也不知喝了多少次,昏了多少次。

正午时,壑子和叔子垂头丧气地回来说,跑了几个医馆,原来那几个大夫昨天回去就收拾东西跑了,估计是知道自己医不好。壑子差点砸了医馆,被叔子拦下了。看着躺在床上痛苦挣扎的洛子,几个人真的慌了。

壑子不住埋怨梦子:“还不如不找那些人来医治,现在可好,更严重了。”梦子也觉得自己太过轻率,连连自责着,他擅长下毒解毒,普通外伤也可以,但这专业的正骨外科,实在不擅长。相比之下,叔子还算镇定,他对大家说:“事以至此,不能自乱。为今,恐怕只有一个人可以救洛子了。”众人纷纷问是谁。

叔子说:“大先生。”

“大先生?”众人面面相觑,“哪个大先生?”

“救弥子的人。”叔子道。

“原来他救了我。”弥子顿时心生感激。

“算半个恩人吧。救你性命的是他,但救你出来的人不是他。”叔子解释道。

““那还不赶紧去找。”壑子催促道。

“他人在哪里?”梦子问。

“淮南王府。”叔子答道,“我和弥子去淮南王府找他,你们留在这里守护洛子。”

淮南王府外居然异常平静,大门依旧紧闭。本以为淮南王痛失爱女和四海珠,这里会一片混乱,至少是守备森严。但现在看,不但没有增加守卫,原来在门外巡视的人也没有了。叔子心中暗自疑惑。

现在是白天,但叔子和弥子已经等不及天黑再进去了。光天化日闯淮南王府,确实需要一些技巧,好在弥子是专业暗探。叔子跟着弥子,隐身形穿过竹林,翻上后院的墙头,小院里也很安静。弥子先扔了两块瓦片试探,见没有人出来,才轻轻跳进院子。环顾了一下院子里,确定没有人,弥子招呼叔子下来。叔子走到屋门口,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二人推开门,小心翼翼走进去,屋里干净整洁,空无一人。

大先生没有在?叔子有点紧张。这里不在会去哪里?和淮南王聊天去了?二人决定在屋里等一下看看。果然不一会,院内传来脚步声,二人立刻躲在角落里。开门的是一个小童模样的年轻人,他身后并没有跟着那位黑衣黑斗篷的大先生,小童站在屋外并不进来,而是对着屋里说道:“是洛公子来了么?”

叔子一愣,他怎知我们在这里?洛公子?他找洛子?

小童见没人搭话,接着说:“如果是洛公子,请现身,我家大先生有话留下。”叔子一听,暗示弥子不要动,自己则直起身从暗处走出来,说:“我就是洛公子,有什么话?”

小童上下打量了一下叔子:“你不是洛公子。”

“你怎知我不是,你认识洛公子么?”叔子见他一眼识破,问。

“我不认识洛公子,但大先生说洛公子长得极俊。你虽然也俊,但还没有到极俊。所以你不是洛公子。”

小童这话让叔子没办法往下接了。

“在下虽然不是洛公子,但确实有紧急的事找大先生。烦劳这位小哥请大先生出来。”

小童顿了一下又说:”你,是那位桓公子吧。”

“我是桓伊。”

小童向屋内张望了一下,说:”洛公子没有来么?”

“是的,洛公子没有来。”

“哦,那桓公子也可以。我家大先生几日前已随王爷回长安了。先生留话,如洛公子和桓公子来找,请去陈留。”

“你说他去长安,为何让我们去陈留。”

“这个不知。”小童说罢,深施一礼转身,做了个请回的姿势,“公子们请回吧,我要锁门了。”

叔子见此,也知道问不出再多,他招呼了一下,弥子从暗处出来,二人从房内走出,小童似乎早已知道屋内还有人,并未奇怪。他反身锁了房门,出了小院,几步就不见了。

弥子望着小童消失的方向说:“这小童走得快呀。不会有诈吧。”

叔子点点头说:“回去吧。”

回到邈室,洛子还在昏睡中。

叔子把在淮南王府竹林遇到小童的事情说了一遍,问大家的意见如何。

“此事蹊跷,如果按小童所说,这位大先生去的是长安,却让我们去陈留找他。难不成有圈套?”梦子疑惑的说。

“小童只是说让我们去陈留,并没说去陈留找大先生。”弥子纠正道。

“那他怎知你们要去找他?”梦子说,“陈留有可以救洛子的人么?”

“是呀,去了陈留找谁呢?”壑子也跟着问,“这位大先生可靠吗?”

“这位大先生,虽不知来历,但之前的事看来,他应该没有恶意。至少对洛子没有恶意。”说到此,叔子望了一下床上躺着的洛子。

“我们现在是要救洛子,陈留如果没有救他的人怎么办?岂不是耽误了伤情。”梦子还是反对带着洛子去陈留。他的顾虑完全有必要。毕竟现在伤势恶化,如果一路颠簸,支撑多久还未可知。

“去,陈,留。。。”不知什么时候,洛子醒了,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众人急忙围过去,问他感觉如何。洛子半睁着眼,目光涣散,呼吸微弱,说完这三个字,又闭上了眼。

叔子想起什么,说:“眼下我们实在无计可施,淮南有名的大夫也都找遍了,再这样耗下去,洛子的伤只会更重。不如按洛子的意思,去陈留碰碰运气。另外陈留离洛阳不远。那里有一个守城牙将,叫掌笠,和洛子有些渊源。如果陈留找不到医治的人,我们就去洛阳求助。”

众人一听,也觉得只好如此。

“梦子,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不让洛子的伤恶化。”

“我尽力吧。”梦子点点头。

“那我们现在就赶紧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出发。”

于是,梦子去采买各种药材,叔子则准备路上必备的食物用品,壑子去安排车马。弥子留守看护。

上部 第四十章 战事将起

上部第四十章战事将起

掌笠再见到王劭时,已经是王导病逝之后半月的事了。

其间他也曾随兵部同仁一起去灵堂拜祭过王导,但那时在灵堂上并未见到王劭。回来复命后,因为赶上王导病逝,掌笠也算王家旁系的女婿,所以并没有马上回洛阳,而且兵部也希望他可以在此待命,其中理由,大家都明白。毕竟王导的突然病故,是很大的事。不仅让皇上很难过,是不是真的难过就不知道了,反正皇上表现出来的是痛失国之栋梁的大恸之情,还亲自到王府吊唁,能让当今圣上亲自吊唁,便是对一个做臣子的一生最好评价了。

王导的离世,同样震动着各部上上下下的官员们,就算已有月余,其带来的余震依旧力道不减,王家的一举一动都在朝廷内外波及着每个人的心。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王家,包括皇上在内。王家这棵上百年的老树,根太深,叶太茂,这棵大树既可以为帝王家遮风挡雨,可如果哪天倒了,一样可以砸死树下的皇帝,王敦不就是个鲜活的例子?更别说这棵大树上还栖息着无数的小雀和蝼蚁,树下埋着多少秘密。

大家都在猜测下一个谁是继任者。还会是王家的吗?

自第一代琅琊王司马伷结交了山东琅琊的王氏以来,到现在王家已经历经晋朝八位皇帝,不管长命短命,而王导一人就给三位皇帝做过丞相,甚至帝王家的皇子们都传,如果哪位皇子能封了琅琊王,那就意味着离帝位也不远了。

现在王导死了,这个掌管半个天的人没了,第五代琅琊王家会是谁?丞相的继任者又会是谁?众人在猜,在押宝,在站队,在争取。

还是押王家的人们,自然都是些王导的联亲、门徒和亲信,他们的仕途和荣耀一直以来都在仰仗王家,王家荣,他们荣,王家损,他们损得更厉害。但似乎这一队的胜率不太高。因为王导的长子早亡且无后,现在的儿子们均为庶出,不但年轻,也没有什么政治资历,且都不受王导的喜爱,完全没有资历担当治国重任。琅琊王家还有谁能拿得出手?王家人丁确实不少,大多醉心效仿那位大书法家王羲之,在山东练字,自然更不适合进朝堂

那么环顾朝野,谁会是最可能的继任者?

现在的皇帝衍,登基时尚年少,故先帝命朝政由陶侃、郗鉴、温峤、王导等人共同掌管,明是联手辅佐新帝,实则权力分散、互相牵制。但随着陶、郗、温三人的陆续离世,王导在朝中的权力就越来越大,越来越集中了。但王导没有兵权。是的,他已经位极人臣,若让他再掌握了兵权,太危险了。所以,建康的兵权由谢氏掌管,镇外的兵权过去由陶侃、郗鉴、温峤分别掌管,陶侃离世前又推荐了庾亮,这些都是在军事上压制着王导的势力。而这位庾亮将军的妹妹可是当今衍帝的亲娘,他就是亲帝舅,就这层关系,让他的接任也很顺理成章,所以庾亮就成了呼声最高的人选。

甚至有人联想到王导去世前几日,夜空曾出现天象异动,分别位于北方、东方、西方的角、室,娄三宿,同时南移,会不会就是预示着荆州的庾亮要重返朝廷,出任要职?

当然,其他世族也都暗中觊觎相位,他庾亮虽然身世显赫,手握重兵,又屡见战功,但毕竟天高皇帝远,远在荆襄。说不准皇上听了哪阵耳边风,就兴许改变主意了。所以以谢氏、温氏为首的几大世族,也都暗自运作各自的关系,各显其能地拉拢皇上身边的人,万一能成呢。

一时间,建康城内形成了一股清新之风。不管是酒楼,还是古董珠宝行、甚至绸缎庄首饰楼,出入的达官显贵多了不少。什么奇珍异宝,古董首饰、名人字画、绫罗绸缎,好东西尽管招呼,只要能讨好相关人物欢喜。

各股势力也都纷纷活跃起来,串门子的串门子,攀亲戚的攀亲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走动起来。完全没有丧失栋梁之痛,相反感觉春天要来了。甚至连老百姓也都跃跃欲试,坊间大小赌局都增开了押相局,押哪位大臣可以继任,百姓也喜欢凑这热闹,纷纷掏出手里的银子,大大小小的押一个,万一中了呢,也算讨个好彩头。反正这些年天下也没什么大事,大家都闲得慌。

这里的热闹,远在淮南和荆襄的人自然不会知道。

这一日掌笠去吏部办事,见到了王劭。此时王劭的身份已经不是工部的将作,而是吏部郎。虽然只官升了半品,实权可比负责陵墓的将作少府要大得多,别忘了吏部掌管的可是人事,比工部那些掌管工程、鬼事的人,可要厉害的多。

这个吏部郎虽说官职不大,却直属吏部尚书,专门主管官吏的选任铨叙调动等事务。何谓铨叙?就是审查官员的资历,并根据才能、成绩确定级别、职位。至于调动更别说了,那些品小官低的人,是安排个肥缺,还是调到老小边穷之地,都是吏部郎说了算。吏部郎还有一个职责也是权力,就是“参掌大选”之责,说白了就是对五品以下官吏之任免,有建议权。而且资深的吏部郎可直接升为侍郎,吏部侍郎就相当于人事部副部长了,离吏部尚书只一步之遥了。所以历朝历代都对吏部郎皆重其选。

估计这次破格让王勋从工部的将作少府跨部调到吏部任吏部郎,估计:一、王导临终前安排好的,二则也是是圣上有意安抚王家。所以很多人又推测,新丞相未必再出自王家。一下子转押庾亮的人,又多了不少。

掌笠虽然平日谙熟溜须拍马,但他也深知,自己只是个五品下的镇外副将,比不得这些在都城周旋的官。之前一起办案时,自己还比王劭高了一级,可没几个月,二人平级了。而且王劭的家世比掌笠显赫得多,又直接可以参议他的升迁,所以掌笠这次见到王劭,远没了以前那种的资深一派的态度,还不自觉地表现出恭敬的样子。

他此次是来递交回洛阳的文书。按理驻外守将不得随便进京,就算回京复命也是有时间限制的,时间到了,就要回去。况且他因为是王家旁系亲戚,已经多耽搁了几日,再不回洛阳,就说不过去了。

按兵部侍郎谢丘珍的估计,新丞相的人选,月末前就应该公布了。

所以包括掌笠在内,所有镇外的守将,都要立即赶回各自驻地,集结好人马待命,随时以防建康这边有任何风吹草动,当然更要防止江左那几个国借此机会又什么异动。

王劭坐在吏部公堂书案后面,完全没有了曾经共事时的青涩与礼让,他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好像不认识掌笠一般,甚至连起身都没有起身,只是拱了拱手,然后就接过手下人员递过来的申请,看了一眼,提笔刷刷刷批了几下,又递给了手下的人,算是批完了,然后继续看其他的公文。这些日子对于王劭来说,实在体会到什么叫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也让他看清了很多官场的人情世故,学了不少了为官做人的技术活。

掌笠站在那里,本来还准备了不少见了面要说的客套话,现在却一句也没机会说出口。他刚要转身离开,背后传来了王劭的声音:“掌牙将,幽冥船的事,回去还继续查么?”

掌笠听到王劭问出这么一句,心里一愣,停下脚步,一时不只该如何回答。回来后,他也曾问过谢丘珍,要不要再接着查,谢丘珍正忙着运作相位继承的事,别说他,就连皇帝估计也没心思顾及这个了。而此时被王劭问到,该如何回答呢?

还好,掌笠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他转回身对王劭说:“当然继续追查,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回洛阳,保证国家安全最重要。等掌某查到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王大人。”他特地用了王大人三个字,也在提醒王劭,就算咱们是同级,我也是老的五品。

王劭翻了一下眼睛看了看掌笠,依旧面无表情地说:“希望可以尽快听到掌牙将水落石出的好消息。”

掌笠觉得这话中有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疑惑地走出了吏部大门。

半个月过去了,任命新丞相的诏书依旧没有下来。

众大臣和内侍官旁敲侧击地提醒过衍帝,但他似乎毫不理会。建康城对新丞相的赌局热度也慢慢冷却下来,赌局唯一的赢家就是庄家。

与此同时,另一场更大的赌局开始了。

淮水之北的后赵石虎出兵了!

庾亮的奏章重新被衍帝的那位著名的连襟何充翻了出来,于是下半场大幕真正被拉开,生旦净末丑,各方势力也要正式登场较量了。

下部 第四十一章 不夜陈留

下部第四十一章不夜陈留

到陈留郡城的时候,已过未时,天气也不错,不冷不热。按理陈留自古封国,又历经两朝末帝禅让于此,本以为是个车水马龙的热闹非凡的所在,却不想从大街上冷冷清清,寥见人往人来。几条街走过,两旁店铺的虽然看似高匾琉瓦,装潢华丽,但都是关着的,只偶有几家小店开着,也都是卖些平常吃食杂什。

“这大白天的为何都不开门迎客,却大门紧闭?难道陈留城有何变故?”与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几人互相嘀咕,越走心中越是疑惑,终于拉着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问何处有打尖的客栈酒楼。路人倒也礼貌,竟然用汉朝的拱手礼见过,并客气的指了路。不想这陈留竟然如此重礼仪之地。众人又拐了两街,才找到那家所说的客栈。

这家客栈门面不小,四层的高楼,蓝底洒金的匾额上用金字写了“留客楼”三个底蕴浑厚的汉隶大字,名字直白了一些,但一看题匾的人便知功底深厚。光大门就有四扇,只不过现在只打开一扇,算是对营业意思意思。“留客楼?这名字倒是直白,倒要看看店家有何本事把我们留在这里。”梦子掀开车轿的帘子,飘了一眼匾额,轻哼了一声,自语道。

桓伊和壑子下马,率先踏进酒楼,一楼厅堂内一桌客人没有,柜台后一个店小二模样的年轻人,正支着头打瞌睡。桓伊走过去,敲了好几下柜台,店小二才在睡梦中被惊醒。店小二擦了擦嘴角,又睡眼惺忪地看了看二人,懒洋洋地问:“几人,几间?”本以为生意清淡,见到客人进来店小二会热情相迎,却遭到如此怠慢。壑子有些不悦,刚要发作被桓伊按下,“五人,四间,最好的上房。安静些的。”店小二眼皮也没抬,转身摸了四把铜匙,扔在柜台上,依旧懒洋洋地说:“每间每晚二两,先款后住,先交一百两做押。”壑子嚷嚷道:“你这什么房,那么贵,还先款后住。”店小二似乎连还嘴都不屑,一把抓起钥匙,像是要扔回柜里。桓伊急忙说:“好,我们要了。”店小二收了押钱,拿出账簿,让二人登记了名录,然后说:“三楼左拐尽头玄字号四间。车上行李一会自会有人搬上去。”桓伊心里一动,回头看从柜台看过去,并看不到门外的车马,且他们进来时店小二正在瞌睡,他怎知我们是坐车而来?这陈留城,有些古怪。

四人半抱半扶的将昏昏沉沉的韩悦弄上了三楼。推开房,众人才意识到,这二两银子的宿费确实不贵。每间房都是里外套间,还配有楼台栏杆,可以坐着吹风望远。屋内陈设也考究,桌椅榻几样样齐全,一尘不染。桌上摆着品相精致的茶杯,房间角落还摆了两盆经过精心修剪的花木盆景。床上被褥更是锦缎软细,非寻常客栈的粗布棉褥。

“果然有一手留客的本事,在这里住下,绝不比大户人家差。”壑子感叹道。四人把韩悦安顿躺下,便有两个下人搬来行李,又有一个年轻男子端着四碟果品点心和茶水上来,毕恭毕敬地说:“离用膳还有些时候,请几位客官先喝茶吃些小点。”

茶是上好的信阳毛尖,点心也做的精致美观。果然是讲究。几人连日舟车劳顿,吃了几口茶点各自回房足足睡了一觉。

醒时屋中已渐昏暗,窗户却被灯火映红。桓伊翻身下床,推开窗,只见窗外灯火辉煌,到处红灯烁烁,丝竹乐舞、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喧声不绝,好不热闹。难道这就是白日里冷冷清清的陈留城么,此刻怎会变成了一座不夜天?

本以为酒楼没什么客人住,但现在各房都掌了灯,看来都客满了。楼道里也有不少的人来来往往。几人走下楼,一楼厅堂此时已经高朋满座,人声鼎沸。“这是奇了,睡了一觉,怎么感觉到了罗刹海市般,完全变了个模样。”壑子摸着胡茬连连称奇。“看这些客人的装扮不俗,非富即贵,不知都从哪里冒出来的。”梦子环视着店内。

见几人下来了,日间的店小二此时完全变了一副嘴脸,满脸堆笑,殷勤地上前招呼:“几位公子醒了,这边请,小的特地为几位公子留了座位。”“有何好酒好菜,尽管上来。”壑子已经饿的迫不及待了。

吃罢酒饭,壑子和梦子嚷嚷要上街看热闹,桓伊也想借此打听一下何处就医,弥子自告留下照顾洛子,三人结伴出了酒楼。

夜里的陈留,完全是一座歌舞升平的人间仙境:到处是廊楼红灯高悬,莺歌软笑满耳,往来更是美人香袖招,红男绿女潮。就算是见惯了建康的小秦淮和扬州的瘦西湖的夜,也远不及陈留这般烟花迷眼醉人心。

三人沿街边走边感慨,衣袖猛地被一个长得清秀的小二拉住,抬眼一看,在一家“朝露浓”的门口。透过大门往里一看便知是家青楼,梦子冷哼了一声:“朝露浓,别处都叫怡红院暖香阁什么的,这陈留的青楼倒是画风清奇。”小二马上接话:“公子说得极是,我们的姑娘个个人如店名,朝露珠玑香,保证公子夜风破浪碎。”梦子一听扑哧捂嘴笑了,左眉一挑瞟眼看了一下桓伊笑道:“叔子,听到么,保证让你夜风破浪碎,要不要进去试一试啊。”小二一见,马上松了手,拱手作揖道:“只怪小的唐突了三位公子。丁四,丁四,快来,你家的客人。”说罢,招呼不远处的另外一个年轻小二。那位名唤丁四的小二,见到三人,一路小跑奔过来,一脸笑意:“三位公子,看来是喜欢清静的,不如进小店喝喝茶。”指着另一家装潢素雅的店,那店名叫“轻云阁”,往里望去,确实清静不少,而且根本看不到香艳的女子,只有几个年轻人走动。三人也走乏了,对视一下点点头,跟着丁四进去。

轻云阁一楼只有个巨大的流水景观,几层楼上全是包间,亮着灯,但都很安静,偶有隐隐的琴笛声,也不扰人。桓伊点点头,正合我意。

丁四引领三人走上二楼的一个包间,茶点端上不多时,丁四便领了六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让三人挑。此时才知原来是进了间南院。南院是对男馆的隐晦说法,这里没有姑娘,只有年轻貌美的男子侍奉。

三人对视,桓伊摇摇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心中不禁佩服那位街上的小二。既然来了起身就走恐怕不合适,也罢,正好借着这些人,打听打听陈留的情况。想到这,桓伊抬手点了二个妆容素净的男子留下。丁四问:“两个就够了?”桓伊淡淡地说:“两个够了,他不要。”他指的自然是梦子。丁四带着剩下的四人退出。

那两个年轻男子紧挨着桓伊和壑子坐下。梦子的眼睛死盯着,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了。壑子的手已经摸上了年轻男子的肩头,问梦子:“你真不要啊,要不给你找个刚猛的?”梦子薄薄的嘴唇此时已经咬得发白。丁四又敲门进来,端着酒菜,身后跟着一个高个健壮的男子。壑子一见哈哈笑了:“说曹操曹操到,小二,你可真是知冷知热啊。怎知我家梦子喜欢这口啊。”梦子本来想拍桌走人,一看进来的这位生的英俊硬朗,身材健硕,不禁一扫眼里的怒气,露出半个笑意。

几杯酒过,壑子已经抱着其中一个男子到一旁悱恻,梦子也和健壮男子躲在了里屋帐子后面,酒桌上就留下桓伊和另一个男子。豫中的白酒烈,这样干喝下去,没问出什么,自己反要被灌醉了。桓伊于是揽过身旁男子的腰,另一只手端起酒杯,喂了那男子半口,自己则把剩下的残酒喝尽,半眯着眼盯着酒杯,自言自语的感叹道:“白日里初到陈留,冷冷清清,还以为来错了地方。没想到,这里居然是夜上浓妆。”

怀里的男子举起衣袖帮桓伊擦了擦嘴角,嫣然一笑:“官家初来陈留么?”

“是呀,第一次来。没想到这里居然比那秦淮河还热闹几倍。有美人香,更有这颜如玉。”说着,桓伊手一紧,把那男子往怀里又拉了一把。

男子索性倒在桓伊怀里。一阵淡香沁入桓伊的鼻腔,让他心襟一动,没想到这轻云阁真会玩,竟然让这些男子喷了春香诱魅客人,怪不得壑子和梦子那么快就进入情况了。想到自领命查曹冢以来,几个月东奔西跑,着实有些累了,真想借着今日的春香之惑,好好放纵一下。桓伊暗叹了一口气,不行,一想到还在客栈昏迷的韩悦,桓伊提醒自己,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保持清醒。

“小奴看官家有些倦意,不如让小奴为官家按按解解乏。”

“甚好,我也确实有些醉了。”

那男子扶起桓伊,把他扶到榻上,桓伊闭上眼任那男子轻轻按摩头部。边按边问:“你且讲讲,这陈留为何白天如此冷清。”那边已经传来梦子的呻吟,那男子边把头凑到桓伊的耳边,语如徐风般轻轻地说:“官家可听过凤鸟至、河图出?”

“是何典故?”桓伊故意问道。

“传说上古大帝仓颉就是因为凤凰落此地,得到河图,造出了字。说的就是陈留。陈留自古就封国,陈留自古是风水宝地,陈留王更是得了先帝懿旨,可用天子旌旗,备五时副车,可行曹魏正朔、郊祀天地、礼乐制度皆如魏旧,上书不称臣,受诏不拜,当年好不风光。”

“那这陈留岂不是成了国中之国了。”桓伊也没想到前朝遗帝的陈留王竟然如此大的特权,不过也可以理解,如果不如此礼遇,这么多年曹氏的遗老遗少们怎么能那么消停的称臣呢。

“差不多吧。不过陈留禁止拥兵。”

“没有驻兵,如何确保陈留王安全?”

“守城兵士和王府侍卫肯定有的,但大兵无有。任何人等没有圣旨都不得带兵入城,更不可陈兵陈留。”

“原来如此,所以陈留就成了法外的销金窝?”看来皇帝也是怕曹氏后人有复国之心,桓伊心想。

“差不多吧。南来北往的达官贵人,每天都聚在陈留。只要官家想要的,这里都能满足。”那男子的手已经轻轻滑到了桓伊的大腿,桓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且问你,陈留城内可有医术高明之人?”

那年轻男子一听桓伊打听医生,又按住自己的手,以为他有不可言说的内疾,会意的一笑:“官家放心,陈留有的是名医可治疑难杂症。”

第二天,桓伊和梦子按着轻云阁男子列出的医馆名单,问了一圈,竟然全是治不阳不举或花柳病的,气得梦子把单子撕了个粉粉碎。一连找了两天,也有大夫来酒楼看过韩悦的伤情,都摇头表示豪无良策。而韩悦依旧是疼醒,醉去,再疼醒,再醉去。嘴唇被高热烧得都是干裂燎泡,眼看着韩悦俊美的面庞已经被伤痛折磨得脱了相。几人跺脚搓手无计可施,直骂真不该听那个大先生,来什么陈留。桓伊也非常自责,毕竟是自己建议去找大先生。眼看又耽误了好几天,韩悦的情况越来越危险。大家商议,看来陈留没有可医治之人,他们决定第二天一早起身,离开陈留,去洛阳碰碰运气。

下部 第四十二章 夏侯现身

下部第四十二章夏侯现身

亥时二刻,弥子当值。

刚走到韩悦房门前,弥子眉头一皱,职业敏感已经让他意识到异样。按说这个时间,留客楼应该是高朋满座,最热闹的时候,怎么此时三层一个人没有。他侧耳听了听,屋内并没有异响,自己直觉不会有错,以防万一,他矮下身悄悄抽出靴筒内的弯匕,轻轻推开一道门缝,屋中灯光忽然一灭。糟糕,果然有异!弥子心里暗叫,他急忙缩身形,如箭一般把自己的身体蜷成一个球,飞快滚了进去。一道淡淡的光也同时在黑暗中射向了大门,被弥子撞开的大门又被关上了。弥子刚落地还未起身,就感觉一股风从头顶砸了下来,他顺势往旁边一倒,扬起手,用匕首挡开,铛的一声,似乎是磕到硬物上。还未等弥子看清屋内情况,对方的器物已经一下接着一下带着呼呼风声打了过来。弥子短刃显然有些吃亏,他只得接着听力应战,同时希望扫到对方的下盘,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仿佛凌空,根本踢不到对方任何部位,而自己则只能蹲在地下,招架着从上而下的进攻。几招下来,弥子显然被压制了,他把嘴唇一簇,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这是要叫他们增援。果然眨眼功夫,房门咣当被撞开,壑子梦子和桓伊都冲了进来。梦子再次点亮蜡烛时,屋内几人已经交上了手。

只见一个淡色身影一条腿缠在床帐的带子上,另一条腿脚尖踮在床沿边,手里一根长长的器物,倒挂在半空和三人对战。桓伊也看清了来人,他急忙喝了一声:“停手!”自己架住壑子和弥子,对方也收势跳下来。众人才看清对方是一个身穿淡紫色长衫、身材颀长的银发男子,而他手中握着的兵器竟然是一根长长的紫铜烟管。

桓伊拱手:“夏侯兄,原来是你!”

夏侯悌此时已背过双手,转身面向躺在床上的韩悦,听他问话并未没有回头回答。三人低声问桓伊此人是谁。桓伊说:“一言半语说不清,不过不必担心,他是,朋友。”说到朋友的时候,桓伊顿了一下。

沉默了一会,夏侯悌终于开口了:“他,我带走。”

梦子一听尖声叫道:“你敢!”其他二人也呼啦围住了他。

夏侯悌侧了侧脸,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围过来的几人,然后转回头看着桓伊。桓伊说:“韩悦他受伤不轻,恐怕。。。”夏侯悌细长的眼睛闪了一下,仿佛在说“我知道”,他举手打了个响指,不知哪里来了四个白衣的年轻男子鱼贯进了房。连桓伊都有点惊讶:“你要做什么?”

夏侯悌并没有想回答的意思,他冲那四名男子示意,那四名男子把韩悦身上盖着的锦衾拿下来,一人拿住一角,撑成一个担架。夏侯悌自己则别好烟管,俯下身双手托起韩悦瘦弱的身体,把他轻轻抱上了软被,同时说了声“小心”。那四个人诺了一声,就抬着软被,脚下无声走向门口。

弥子和壑子一个箭步拦在他们面前:“你们不能带走他!”夏侯悌挡开他两个,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声音,轻声说:“三个月后,此地,还你。”

桓伊虽然知道夏侯悌不会对韩悦有危险,但毕竟韩悦受重伤,如果让夏侯悌带走,性命更加堪忧说:“夏侯兄,洛川的伤。。。”

那四人已经抬着韩悦走出了房,夏侯悌站在门口,说了一句:“陈留鱼龙混杂,诸事小心。”说着就随着四人走下楼梯,那四人下楼时竟然把软被抬得平稳如台,丝毫没有倾斜,可见个个都藏着功夫。

四个人追下楼,在大门口眼睁睁看着韩悦被抬上一辆宽大豪华的马车,而夏侯悌也跟着钻进去,四个男子跟在马车旁,飘然而去。他们愣愣站在街上半晌,竟然无一人去追。直到马车消失在黑暗中,他们才转身回去,才发现今夜的留客楼大堂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别说客人,连店小二也消失了。再回望门外,整条街上,居然一人未见,只见各家店铺中的红灯高挂,在黑夜中更显孤单。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每个人都心生一种莫名的威严和不容置疑地信任感,今晚如此诡异,是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吗?

突然桓伊喃喃自语:“原来,大先生让我们来陈留,找的竟然是他。”三人已经迫不及待希望知道这个夏侯兄到底是怎么回事。桓伊只得把在能如寺第一次遇到夏侯悌,到一起探地洞,一起闯险关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已经听得三人啧啧称奇。当说到他为何带走韩悦的时候,梦子问:“他会把洛子带到哪里呢?救得了他吗?”桓伊没法回答,因为他自己也没底。这个谜一样的夏侯悌,会怎样韩悦呢?而且还要三个月后,感觉比三年还要漫长,这段日子,自己该去哪里,做什么呢?

陈留城外三十里,地宫,灵渊殿

夏侯悌静静站在宽大的雕花床榻边,床上躺着禁闭双目的韩悦。

“少司。”有个白发老者轻轻走近。夏侯悌说了声“来了”就指了指床上的韩悦。老者走到床前,仔仔细细检查韩悦的伤臂,又给他把了脉。然后对夏侯悌说:“此人臂骨尽脱,又错接了骨臼,恐怕此臂难保。”夏侯悌原本青白色的脸显得更加阴沉,嘴角下沉。这时,韩悦忽然嘴里喃喃地说”酒,酒。。。”老者看了看韩悦,叹了口气说:“他好像饮过大量的酒,估计是疼痛难忍,一直靠酒麻醉,这样下去,别说臂膀,人也要废了。”

夏侯悌俯下身握住韩悦无力而滚烫的手,眼中充满怜惜,但语气依然很冷:“难保,也要保。”

老者点点头,说:“少司的意思老夫明白。那容老夫回去想想治疗之策。现在老夫先给他一些止痛和退热的药。”

有个男子端着药走进来,轻声说:“少司,请休息吧,属下来服侍他。”夏侯悌坐在床边,接过药碗,挥了挥手,示意那人可以走了。那人并没退下,只是垂首站在一旁。夏侯悌拿起羹匙,一点点把药灌进韩悦嘴里。灌进去一点,流下来一半,擦一下再灌。就这样一碗药竟然灌了多半时。

又取来冰袋,给他敷在额头降温,身上的衣衫不知已经换了几次,发一次汗,换一身,再喂上半碗糖水。一旁伺候的人也跟着一夜未眠,他从未见自家的主人如此尽心过对待什么人,不知这个外来之人到底是谁。但不该问的不问。就这样二人忙了第一夜。

天将明时,有一个体态异常胖硕女人走进来,柔声说:“阿悌,天明了,你去睡吧,这里我来就好了。”夏侯悌见那女人,顺从地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去摸韩悦的额头,看来烧热一句退去不少,有些安心。“那我去睡了,这里有劳你了。”

夏侯悌也就睡了二个多时辰就醒了,事发突然容不得他贪睡。韩悦一行人出现在陈留,这实在出乎意料,只是没想到见到的却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韩悦。他们为何出现在陈留,是自己来的,还是什么人让他们来的?不过庆幸来了,否则恐怕韩悦就真没救了。现在不是不想这些的时候。他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

他叫来昨日伺候在身边的那个人:“阿鲁,你且交代下去,没我的命令,其他任何人等不得随意进出这里,更不得将此人的事泄露出去,否则。。。”那个被叫做阿鲁的人点头表示明白,“还有,暗中保护那四人在陈留的安全。”夏侯悌交代完,走进几个婢女伺候他更衣梳洗,他还要去见长老。

地宫三殷殿

夏侯悌走进三殷殿,二十四阶高的殿台上,居高临下地坐了三个人。不,应该说是三位四人,因为最左边的那个竟然是个恐怖的阴阳连体人,双头四臂双腿。

夏侯悌走到高台下,深深跪下来叩拜:“夏侯悌参见长老。”

中间的一个穿着红袍的长者,眯着眼对跪着的夏侯悌说:“平身吧。曹弑已经跟着淮南王回到长安了,前凉、后赵、匈奴等国也都在加紧操练。你这边准备的如何了。”

“回禀长阳长老,目前还差。。。”

“还差什么?”左边那个双生连体人的一个头发出尖声喝道。

“回禀无极长老,差。。。血引。”

“还没找到拥有长生血的人吗?”长阳长老问。

“是。属下一定尽快找到。”

“离约定起兵之日不过百日,势必要在大战之时找到血引,复活魏王。否则,后果你知道。”右边的蓝衣长老的声音像他的身体一样,仿佛悬在半空,幽灵般飘渺空灵。

“阿悌,大举既成之时,就是你继承大长老之日。你一定不要让我们失望。

“是。”夏侯悌依旧垂手站立,面无表情。

望着夏侯悌的离开的背影,无极长老的一个头不满地说:“这个夏侯悌,总是那么不阴不阳不冷不热的。”

“我就喜欢他冷冷的样子。”另一个头细声细气地说。

“他真的能及时找到长生血吗?”右边那个形如纸片的蓝衣未央长老幽幽地问。

“其实,他已经找到了。”长阳长老的眼睛忽地睁开了,淡蓝的眼白中竟然有四个瞳仁。

出了三殷殿,夏侯悌轻吐了一口气。现在他要去找圣医殿找医傅,不知他是否找出治疗之策了吗。

地宫圣医堂

“想到如何治了?”夏侯悌问昨日给韩悦诊治的老者。

“想救他看来只能替骨了。”

“剔骨?”夏侯悌脑海里浮现出华佗为关羽刮骨疗伤的画面。

“是代替的替。就是取下现在断在手臂里的骨头,再接上一块。只不过无法找到代替的义骨。”医傅抛出了一个无法实现的方法。

“要用人骨?”多少人骨,他夏侯悌动一动手指都取得来。

“人骨不行。人骨也罢兽骨也罢,都是活的,植入日久会变质,且会与身体产生排斥。所以义骨必须要用永不朽坏的。”

永不朽坏,人骨不行,兽骨不行,木或铜铁都不行,那应该用什么材质呢,夏侯悌问:“黄金骨?”黄金又如何,他有的是。

“黄金恐怕也不行,如果做成实心骨,黄金太沉,如果做成空心骨,黄金又太软。”

黄金也不行,夏侯悌一时想不出了。

回到灵渊殿,夏侯悌先去看了韩悦,虽然他还在昏睡中但已经不烧了,又听说日间灌下多半盏老参熬鸡粥,夏侯悌心里稍稍放心了一点。

屋里没有点灯,夏侯悌不需要,黑夜对于他更像白昼。他叼着空空的烟管,因为怕自己的烟熏到昏迷中的韩悦,他没点燃,只习惯地叼着。从昨夜看到韩悦到现在,居然一天一夜都没抽过一袋烟。他坐在床边,就这样在黑暗中静静地守着韩悦。既然到了陈留,自己一定要守他周全。夏侯悌暗自对自己说。

义骨,义骨,义骨。。。夏侯悌左手按眉头在额间轻敲着。突然屋里某处极其微弱的光吸引了他:“怎么没想到这个。”他一拍额头,急忙站起来走到墙边多宝阁架上,打开一个装烟丝的锦袋,拿出一段发着淡蓝色光泽的骨头,那正是他第二次返回能如寺地下石室找到的。

下部 第四十三章 替骨疗伤

下部第四十三章替骨疗伤

医傅拿着夏侯悌带来的骨头研究了半晌,也不知这什么材质的,摸上去细腻光滑,质地坚且韧,能直能曲,好像还很亲肤,形状大小也适合,看起来似乎可用。目前只能试试了,伤不能再拖。

在手术之前,还要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先找来手巧工匠,按照韩悦手臂的尺寸,和人骨模型,打磨成合适的形状大小。然后还要准备好足量的麻沸散和止血药,为了不留疤,还要准备好天蚕,届时抽取新蚕丝,用以缝合。对了,还要人血!

这些对在地宫,万人之上的夏侯悌来说,只是动动嘴、调个兵分个工的事,但他还是决定亲自一一监督执行才放心。

一天时间,一切准备就绪。为了防止失血过多,手术室选在深冰洞内,此洞在地宫的下层,常年结冰不化。参加手术的人,有十人之多。一丈多高的白帷帐中是主刀医傅,负责麻醉和止血的男医士二人,负责传递工具用品的女医士二人,负责缝合的一人。帷帐之外,二个织娘在盛着热水的锅边等候,随时准备从天蚕茧上抽取蚕丝,还有夏侯悌和阿鲁。

事先灌入大量麻沸散的韩悦,此刻静静平躺在冰床上,原本瘦削的身材,经过数天的折腾,现在入纸片般单薄,全身被白布盖着,只露一条裸露的伤臂伸了出来。伤臂在剔透的冰衬托下,呈现出半透明的青白色,瘦削僵硬,甚至还能隐隐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主刀的医傅用手轻轻拍捏着他的手臂,以便确认血管的走向和伤骨的位置,选择好落刀的位置,他屏住气,用提前冰冻过的薄薄的银制刀片,深深地刺入皮肤,慢慢划开伤臂,随着刀片一点点游走,鲜红的血珠在慢慢渗出,旁边的男医迅速喷上冰雾,血珠瞬间被凝住。刀口开了二寸,医傅伸进二指捏住了脱离的小臂骨。。。

冰冻内静得出奇,不仅因为少司在这里监督,更因为这是一场从未有过的手术,成功几率有多大,没人知道,连医傅自己也没有把握,大家连大声喘气的勇气都没有。夏侯悌闭着眼,他甚至感受得到冰冷而锋利的刀片划过韩悦那柔嫩的皮肤时所发出的丝丝响声。

突然,“啊”的一声,撕裂般惨叫打破了死静,所有人都为之一震。这叫声如此惨烈,一定是断骨拔出时无比疼痛,使得深度麻醉的韩悦下意识地叫出起来。夏侯悌心里一紧,睁开眼,死死盯着帷帐。白色的帷帐上渐渐出现了血点,如点点雪后寒梅,触目惊心。

叫声的同时,整个帷帐里顿时开始忙碌,人影交错,两个女医士更是穿梭往来不停,一个织娘手指如飞地抽着蚕丝,另一个灵巧地将每七根蚕丝捻成一股极其纤细的丝线,一条条递给女医士沾满鲜血的双手。夏侯悌泛起一阵阵酸楚,自己受伤时从未怕过,为何今日如此紧张担心。

手术终于结束了,虽然洞内寒气彻骨,但几个人都满身满头的汗。

灵渊殿的后面有一处露天的暖泉,四季都冒着团团热气,是为夏侯悌修炼真身特地从山里引来的。此时里面躺着依然昏迷的韩悦,一条伤臂搭在池外。夏侯悌坐在池边石桌旁,手里拿着那段抽出来的断骨。骨头成乳白色,上面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和肉丝,他拿起绢帕想擦干净,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带着他的血肉不更有纪念吗。他起身找来一个香樟木的匣子,把匣子里外擦拭一遍,又用干净的绢帕把骨头包好,这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匣子收好。

接下来就是等韩悦醒来了,他忽然也感觉有些累了。

韩悦睁开眼,他想不起怎么来到这里的,感觉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他想起身,却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完全动弹不得。他想喊桓伊梦子的名字,但张了张嘴,气若游丝。幸好脖子还可以动,他只能躺着环顾这里。这里好像是一间很大很大的屋子,很暗也有些阴,虽然屋中生了一个炭盆。若不是屋内依稀可见的摆设家具异常华丽,锦被又那么柔软舒适,他真要以为自己是被关进了琅琊的天牢。

他记得自己因为使出莲中生花而自伤了手臂,后来发生了什么?好像接了骨,又好像失败了,好像说去陈留,然后呢?记忆实在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醒了一会,听见有人进来,脚步很轻。接着一个年轻俊俏的女子的脸映入韩悦眼帘,看到他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那女子一下子高兴地轻呼起来:“你醒啦!太好了!他醒了,他醒啦!”说着竟然跑走了。

很快传来一阵由远而近急促的脚步,听脚步声似乎至少五六个人,有男的也有女的。然后屋里也变亮了。接着好几个陌生的脸凑在了韩悦的头上方。是一个老者和四个年轻俏丽的女子。

一个老者轻轻地问:“感觉怎样?”韩悦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旁边年轻女子问:“医傅,他怎么说不出话?”被叫做医傅的老者说:“恐是气息太弱,调养两日便可以了。”然后老者用手指轻轻划过韩悦那只伤臂的手背,问“有感觉吗?”韩悦感觉到有点痒,他轻轻点了一下头。老者又轻轻拨了拨他的几个手指,韩悦又感觉到了。老者松了口气对众人说:“看来是接上了。”听到老者的话,床边的人都露出高兴的神情。听到有人说:“太好了,少司回来一定会很高兴。”

少司是谁?记忆中有叫少司的人吗?不管是什么人,看来是他们救了自己,那叔子梦子他们呢,他们在哪里?韩悦思忖。

接下来的日子,这四个女子轮流照顾韩悦,不管何时只要韩悦睁眼,肯定至少有一人在一旁守着。喂药喂羹、换药换衣、沐浴温泉,甚至包括如厕,这四个女子都毫不避讳,倒是弄的韩悦脸热心跳,自己都目不忍睹。

韩悦在四人的精心照顾下,渐渐感觉有了力气,也可以说话了,但那四人很少和他说多余的话,每每遇到他的问话,也只是笑而不答。韩悦也就没再追问,毕竟都是下人,没必要为难她们,也许这里的主人交待过什么,来了再说吧。又过了一天,他可以在搀扶下勉强走动了,但活动范围也只有屋里和后面的温泉。

这里很奇怪,屋里没有窗户,更没有阳光射进来,只是温泉上空有一片天,但也是见不到太阳,只能通过若明若暗的变化猜测着斗转星移。也不知道白天黑夜轮换了几次。

这一天,韩悦正在温泉假寐,耳中隐约传来对话声,二男一女。他眉头一簇,睁开眼,扶着池沿,正起身,一抬眼,池边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夏侯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韩悦站在池中,竟然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多次想象过这里的主人会是什么人,但从没想过会是他。

当值的女子见状,急忙拿了衣衫想扶韩悦出来,被夏侯悌拦住:“接着泡。”这话分明是对自己说的,命令的口气。韩悦再次坐回暖泉里。就这样,一个坐在池中,一个站在池边。

谁也没有说话,半晌,韩悦感觉温泉蒸得喉咙有些发干,脸上也泛起了潮晕。他轻咳了一下,一只手递过来一杯清水,因为每天都在喂食大量汤药,所以医傅交待不给韩悦喝茶。韩悦接过一饮而尽,他擦擦嘴角,转过头对夏侯悌说了声“谢谢”总算打破了僵局。

“泡好了?”

“嗯,泡好了。”

夏侯悌摇了一下旁边石桌上的摇铃,当值女子马上进来。夏侯悌依然站在一旁,安静无声地看当值女子给韩悦更衣、换药、喂药。这一切流程都做完了,韩悦半卧半坐的靠在床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你。”韩悦说。

“谁伤的?”夏侯悌坐在床边,轻轻抬起那只伤臂问。

“自伤。”韩悦如实回答,又怕夏侯悌误会自己是想不开自戕,急忙又解释:“想使个绝技,没用好,反而伤了自己。”说完自己都哑然失笑。

“这是什么地方?”韩悦问

“灵渊殿。”

“灵渊殿?”韩悦环顾了一下屋子说:“很华丽啊。听她们说这里的主人叫少司?什么时候引荐给我,救命之恩,理应当面致谢。”

“好。打算怎么谢。”

“这位主人如果有任何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

“任何要求?若要你永远留在这里呢?”夏侯悌一直握着伤臂的手这时才轻轻放开。

“永远留下?”韩悦没想到这个要求,他想了想,认真的说:“我还有未完之事,如果这位少司真有这样的要求,待我办完事,一定回来兑现。”

夏侯悌抬起头,盯着韩悦的脸,嘴角又露出那一抹诡异的笑容:“你说的。”看得韩悦有点紧张。

“少司,晚膳已经准备好了。”不知什么时候当值女子和阿鲁走进来轻轻说。

“少司?你,就是那个少司?!”韩悦听到当值女子如此称呼夏侯悌,他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夏侯悌没理他,转过脸对当值女子说:“都拿到这里吧。”

很快摆了一桌子的菜,当然其中也有为韩悦特制的病号饭。夏侯悌端起碗,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给韩悦喂起饭。一旁当值女子见了,吓得要过去接下饭碗,被一旁站立的阿鲁拦住。当值女子惊讶地悄声说:你看到没有,少司居然在给他喂饭。阿鲁杨扬眉毛,表示习惯了,见怪不怪。

给韩悦喂完,夏侯悌才回到桌前动筷。韩悦看着他,只见他吃饭很慢,每动一筷,都要嚼上好一阵,然后再慢慢咽下去。不像自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看着看着,韩悦来了兴致,冲夏侯悌喊道:“有酒吗?”

一旁当值女子叫说:“你连茶都不许喝,还想喝酒?”夏侯悌没搭话,韩悦也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有些过分,肯定没戏。不料过了一会,夏侯悌开口:“拿酒。”原来不是他拒绝,而是刚才一口饭菜没嚼完,才没有说话。真是超级食不语的典范。

当值女子看了看阿鲁,阿鲁使了个眼色,让她照办就是。“那,不知拿什么酒?”当值女子怯怯地问道。

“浪祭吧。”夏侯悌想了一下。

“遵命。”

酒坛端上了,不大的一坛,坛身上白底黑字用狂草写了大大的“浪祭”二字。阿鲁拍开坛封,居然闻不到一丝酒味。阿鲁倒了一杯,递在韩悦未伤的左手上,韩悦闻了闻,酒味很淡,一饮而尽。感觉入口很淡,毫无酒的辛辣灼烧之感,反而像饮山泉一般清洌,咽后方感觉出一股清香的酒味从喉咙舌尖漾开。

“好酒,何来的?”韩悦又要了一杯,阿鲁看了看曹悌,见主人没说话,就又给韩悦倒了一杯。

“东瀛。”夏侯悌依然不紧不慢地吃着菜。

“你不一起喝么?”

“少司从不喝酒。”当值女子今天似乎话有些多。

这种淡如水的酒,对韩悦来说,千杯也喝了,一会便三杯下了肚。第四杯阿鲁说什么也不给了,韩悦伸手去抢,二人拿着酒杯争执不下。夏侯悌放下筷子,走过去一把抢过二人紧握的酒杯,一扬头,竟然喝了。屋里三人都愣了。不是说这位少司从不喝酒吗?而且还是用的韩悦的杯子。

屋里终于就剩下夏侯悌和韩悦了。

韩悦问:“不是说你从不喝酒吗,为何抢我的酒喝。”

夏侯悌把脸凑到韩悦跟前,鼻尖都快碰到韩悦的脸了,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盯着韩悦的眼睛。韩悦心跳不已,轻声说:“你,不会,一杯就醉了吧。”

夏侯悌盯了好一会,才把脸挪开说:“长痘了,明天要让他们调一下配餐了。”韩悦听了马上用左手去脸上摸,摸了半天才在额角摸到一粒小小的包,摸上去还有点刺痛。

“睡了。”夏侯悌提高声音说了一声,门外当值女子连忙应声进屋,先把韩悦放倒盖好被子。然后又在一旁的罗汉榻上铺好被褥,夏侯悌躺在罗汉榻上,不再出声。

就这么睡了?韩悦望了一眼暗处背对着自己的夏侯悌,失望地叹了口气。

下部 第四十四章 夜泡情生

下部第四十四章夜泡情生

韩悦醒来,屋子里只剩下当值的女子,夏侯悌又走了。问侍女去了哪里,也不知。韩悦吃完药,靠在床上觉得很无聊。这时阿鲁进来了,抱着一大摞书。书上放着棋盘和棋盒。

“少司怕公子闷,特地让在下拿些书过来,让公子解闷。”阿鲁先把棋盘和棋盒放在桌上,又把那摞书堆在韩悦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床头,边说。

“他,去哪里了?你没跟着?”

“少司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出去,除非是去办非常重要事才会让我跟着。至于每次去哪里、做什么,更无需告知在下。”

“你这随从倒是做得清闲。”

“一点也不清闲,每次少司出去,都给我布置很多任务。回来之前能完成就算庆幸。”阿鲁抱怨着。

“那完不成,他会责罚你么?”韩悦开始觉得和阿鲁聊天比较有收获。”

“责罚啊。不过我们都习惯了,舍不得重罚。”阿鲁做了个鬼脸。

“这些书,都是他挑的?”韩悦左手随意抄起一本书,翻了一下,竟然是西汉的古籍誊本,他又往下翻了翻,都是自己没有读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古书典籍。本以为是夏侯悌让阿鲁随便找几本闲书过来,没想到竟然都是绝版好书。

“少司不识字。这些都是在下自己拿的,竺经阁有的是书,如果这些公子若不喜欢读,我就再去换。”

“他真的不识字?”之前在能如寺地下石室时,夏侯悌说他不识字,大家都以为他是故意说的。听阿鲁这么一说,难道真的不识字。

“是啊。他要什么,都是我们给他念。”

“是他不喜欢读书吗?”

“那就不知了。不过少司是天赋异禀之人,就算琴棋书画这些都不会也无妨。”

“天赋异禀?此话怎讲?”韩悦追问到。阿鲁显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谎称还有事走开了。

天赋异禀,这四个字,让韩悦不仅想起了夏侯悌身上的鳞甲,还有他那双夜视的双眼,以及满头的银发。夏侯悌,你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何时才能让我看清你呢?韩悦暗暗叹了口气,竟然拿着书,想起了心事。来这里估摸七八日了吧,不知其他人在哪里。

晚饭时分,夏侯悌出现了,周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好像是急匆匆赶回来的。他进了房,看了一眼桌上尚未动的饭菜,知道韩悦还没吃。边让侍女给他宽衣,边问:“怎么不吃?”

“想等等你。”韩悦看着他脱了外衣,露出一身雪白的中衣。侍女要给他换上新的罩衫,被他挡了回去,他穿着中衣就坐在韩悦旁边,端起碗,作出准备喂韩悦的样子。韩悦有点不好意思,连忙伸出左手接过碗说:“我,自己来吧。”

夏侯悌没说话,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左手弹琴舞剑可以,左手用筷绝对有难度。况且今天居然吃的还是鱼。鲜嫩肥美的清蒸鲈鱼,原本品相极佳,却被韩悦两筷就破了相。韩悦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放弃了鱼,转向青菜,没想到刚挑起一根菜茎,还没运送到碗里,就掉落在了汤羹里。更别说粟米饭了,原本就颗粒松散,被扒拉了一桌子。越急,两根筷箸在手里越不听使唤。旁边站着的侍女见状,掩嘴偷笑。韩悦的脸已经红到耳根了。

夏侯悌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微微一动,夹起一大块鱼腹旁的嫩肉,放在碟子里,挑了挑确定没有骨刺,才夹到韩悦碗里,然后对侍女说:“换汤匙来。”

韩悦自然是不服输的,他坚持要继续用筷箸。于是韩悦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乱夹起来,夹到嘴的菜就吃。夏侯悌静静地看着他,时不时伸手,给他擦擦嘴角,还把他掉落在桌上的菜都夹起吃了。好容易,韩悦有了饱腹感,这顿饭,吃的是又累又丢人。

吃罢饭,夏侯悌提议去走走。二人来到了温泉边,平日泡温泉都是白天,韩悦并未在晚上来过。这时才发现很美,周围挂着几盏昏黄的灯,满池白雾袅袅,微微山风出来带着山林中特有的草木气息。

“累了,夜泡如何。”夏侯悌说着,也没有等韩悦表态,就走下了池水。夏侯悌饭时就穿着中衣,自然不用脱。韩悦可不行,他一只手根本无法脱衣服。侍女一听主人要夜泡,马上跟上来不由分说就给韩悦脱了外衣。韩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着下了水。

待侍女走开,夏侯悌站在水中,褪去上衣,在雾气与灯影中,露出那纹着龙的完美上身。

没想到夜泡和白天泡感觉完全不同。韩悦斜靠在池边,两只手搭在池沿外,下面是一股股涌起的热浪,上面则是一阵阵清冷的夜风,那种阴阳合一的感觉,妙不可言。稍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头顶那一方闪耀着星星的深邃夜空。偶尔听见山间传来夜枭的鸣叫声。平日自负尝遍人间美事,却从未体验过如此身舒神畅的感觉。

他瞟了一眼一旁的夏侯悌,只见他闭着双眼,一动不动沉浸于此,完全忘了这里还有个自己。索性自己也学着他,闭着眼,享受这种天人合一的感觉。

一星冰凉落在脸颊上,接着又是一星,零零星星的,下雨了?韩悦眼皮微微一动,好像又不似雨滴。

“是夜霜。”夏侯悌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静。韩悦睁开眼,看到此时的夏侯悌,直着身子站在池水中央,脑后长长的辫子不知何时已经散开,一头银发披在肩上。上半身完全露出水面,身上的原本无角无爪无鳍的虬龙,已经完全显现成一条五爪飞龙,在随风吹散的水雾中若隐若现,仿佛置身腾腾云雾中,欲飞出身。

上次看到龙角显现是在冰洞中,那次洞中幽暗,龙角一显现夏侯悌就马上穿上了衣服。不像这次,如此近距离,如此的情景下,如此清楚的看到,所带来的震撼感完全不同。那条龙纹得栩栩如生,龙睛不大却甚是犀利,还有那几片鳞甲,仿佛还闪着光。虽然谁也没有见过真龙,但想来若是真龙,那种气势也不过如此吧。

夏侯悌仿佛感觉到韩悦在盯着自己,他转过身趟着水,朝怔怔的韩悦挪了过来。韩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龙向自己游过来,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近了,眼看就要撞到自己了。他下意识抬起伤臂想挡住,刚一抬就不由得“哎呦”一声疼得叫了出来,身子一歪,险些滑倒。

夏侯悌显然没预料到韩悦会有此行为,他急忙伸手扶住韩悦,两人的身体之间只隔半臂远。韩悦的眼睛依然无法离开那纹身,他嘴里发出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喃喃语声:“好想摸摸它。”他自己都不知在说什么,可夏侯悌听到了,他一只手轻轻抓起韩悦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韩悦的手指慢慢划过龙角、龙头、龙爪、龙鳍,停在龙身的那几片龙鳞上就再也不想挪开。鳞甲很硬很光滑,一片两片三片,韩悦心中暗暗数着,一共五片。他的手不停在鳞甲中划来划去,时而用指肚,时而用指甲,时而恨不得把整个手掌都按在上面。总之,怎么都摸不够。

不知过了多久,韩悦听到耳边一个轻柔的声音:“夜凉了,回吧。”那声音像在云端传来的天籁,韩悦恍然地“哦”了一声,可左手依然还摸着纹身。

夏侯悌随便抄起一件衣服,披在韩悦身上,自己则一手揽住韩悦的腰,一手抄起他的腿,竟然把他抱出了水池。

夏侯悌抱着韩悦,绕过打盹正酣的当值侍女和阿鲁。走到屋门口时韩悦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他走进屋轻轻把韩悦放在床上,盖被子时才发现韩悦赤裸的脚踝上用细细的金链子系着一个玉铃铛。他微微笑了一下,轻轻解下韩悦的脚链,放在手里看了一会,然后低下身从自己左脚踝也解下来一条金链,只不过链子上串着的不是什么铃铛,而是一片小小的五彩鳞甲。夏侯悌轻轻地把自己的脚链系在韩悦脚踝,又把韩悦的重新系回自己的脚踝。做完这些,夏侯悌再次俯下身,在韩悦耳边轻轻说:“我要离开几日。”

夏侯悌又消失了,这次不是一天,而是好几天,整整过了四天了,还没回来。问谁都说不知道,而且这次还带走了阿鲁。韩悦记得阿鲁说过,只有重要的事他才会跟着。难道这次夏侯悌去办什么大事么?

韩悦想得如百爪挠心般,没着没落。明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更不是小女孩,夏侯悌也不是他什么人,去哪里、做什么更无需告诉他。但不知为何,他依然对夏侯悌动不动就消失,感到很生气,是的,韩悦非常生气,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不安。

惶恐忐忑之中,第五天半夜,韩悦被一阵忙乱吵醒,他起身凝神倾听,好像是很多人在说话在奔跑。他刚想翻身下床,只见一群人拥了进来,夏侯悌被阿鲁和另一个人搀扶着。

夏侯悌淡紫色的长衫上已经洇满了大片的血迹,阿鲁好像也受了伤,但还不重。韩悦急忙问:“怎么回事?”没有人顾的上回答他,大家都在围着夏侯悌。

不一会医傅也来了。夏侯悌的衣服被剪开,小心翼翼地剥离粘在上面的衣片,现出了背上肩上中的好几处暗器。暗器已经把伤口撑成一个个很小的血洞,每个洞都还在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就在夏侯悌衣服被揭开的那一刻,韩悦愣住了,就算暗器全末进去,单凭血洞的呈现的形状,他也认得出,他太熟悉那些暗器是什么了。那曾经是他梦魇的一部分。是的,那些深深插在夏侯悌肉里的暗器,竟然是琅琊王家特制的暗器--琉璃重羽珠。

医傅拿着镊子准备把暗器拔出来,韩悦见状大喝一声“不可!”,这一声吓得医傅手一哆嗦,镊子险些脱手。他惊讶地回头去看韩悦。韩悦说:“这暗器已经完全打开,若强取,必会伤及神经和血脉。”

“你认得这是什么?”医傅看着他。韩悦点点头。他吩咐去准备火捻。

“请医傅用火捻灼烧血洞,然后用力挤压血洞,这样方可取出琉璃重羽珠。”

“那岂不是非常疼,这怎么可以。”侍女们都不许这样对他们的主人。

“不这样,血洞会一直流血,过不了多久,他就性命堪忧。”韩悦的话是事实。

麻沸散已经来不及用了,阿鲁拿来一块布巾塞在夏侯悌口中。几个壮汉按着夏侯悌趴下。韩悦只恨自己右手还不能动,否则这暗器该他取的。他说:“听我指挥。”

医傅负责用火捻灼烧伤口,韩悦又选了两个指甲削尖的侍女,负责挤压伤口。随着火捻越来越靠近伤口,医傅的手也开始发抖。韩悦侧着的脸几乎趴在了夏侯悌身上,他两眼紧紧盯着火捻的移动。

“近,再近,再近!”眼看火捻就要烧到肉了,韩悦说“停!”火捻在伤口附近停住,片刻后韩悦忽然说“用力挤”,火捻迅速移开,侍女的指甲用力挤压着血洞。“用力,再用力。”侍女在韩悦的喊声中使劲地挤着,韩悦知道她舍不得用力,眼看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韩悦忽然大喝一声,吓得侍女手一使劲,只听噗地一声,大家眼前一闪,一个红点从血洞中冲了出来。韩悦喘了一口气,说:“敷上止血散,快。”医傅急忙把一块撒满止血散的布按在伤口处。

“大家继续再来,还有四颗。”

五颗琉璃重羽珠都被依次如法炮制的取出了。韩悦也无力地颓坐在桌旁。五颗,他居然中了五颗。想自己在承受炼狱般训练时,每次也就中一颗两颗就已经痛苦不堪,他居然一次就中了五颗。他究竟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韩悦感觉窒息,他恨自己居然为了赢一个小小的琅琊令使,竟然使出莲中生花。如果自己手臂没事,他一定不会让夏侯悌以身犯险。可若不是他受伤,他又怎能来到这里见到他呢。这到底是机缘还是劫难呢。

下部 第四十五章 韩悦吃醋

下部第四十五章韩悦吃醋

人都走了,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韩悦坐在床头,看着趴在床上的夏侯悌。刚才医傅说他失血过多,恐怕要昏迷很久。韩悦想了又想,终于伸出左手,咬破食指,掰过他的头,把手指伸进了他的嘴里。就像那一次在沙洞中一样。

不知睡了多久,韩悦突然醒了,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还放在夏侯悌的嘴里,他想抽出来,却不料手指竟然被咬住了。他抽了抽没抽出来。看看紧闭双目的夏侯悌,看来他只能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了。

含着的食指感觉一阵糯软,好像是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指尖,并且开始旋转缠绕,那感觉酥酥的麻麻的,难以名状,从所未有。什么东西?蛇信子?还是绕指柔?

蓦地,韩悦意识到,那个东西,是夏侯悌的舌头!他的舌头此时此刻竟然在舔着自己的手指!韩悦心里一动,他终于有动静了。可随之心中又腾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手指传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竟然有反应。不行!必须把手指抽回来。他用力拔了两次,终于对方松口了。指头都快被嘬红了。刚想起身,夏侯悌的一只胳膊竟然抬起,手正巧搭在自己那不争气的地方。对方的手指动了几下,似乎也意识到这个地方的形状有些不大对,于是微微挪了一下手,搭在了韩悦的大腿上。

“你醒了?”

“嗯--”囫囵不清的声音从夏侯悌喉咙处闷闷地滚出来。

“要喝水吗?”

“嗯--”又是一声呻吟。

韩悦一只手自然没办法喂他,于是韩悦去门口叫来正在酣睡的侍女给夏侯悌灌进几口水。他又无声地睡去了。

第二天,侍女们都一脸严肃,举止也小心翼翼,没看到阿鲁,倒是来了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说她胖,是非常胖,简直有三个韩悦宽,满身的肉把衣裙撑成一个球。但她的声音很细很柔,走路也很轻,皮肤又白又光滑,凝脂般细腻,看模样已过中年。侍女们都叫她娥姑。

“怎么没看到阿鲁?他的伤如何了?”韩悦问一个侍女。

“阿鲁哥。。。他。。。不能来了。“侍女一听到阿鲁的名字,脸上立刻呈现出委屈的表情,嘴也开始瘪起来,眼眶也开始红了。

“怎么他的伤严重了?”

“阿鲁哥今天被长老们责罚了,说他护主不利,还重责了他三十杖棍。现在趴在床上起不来了。”侍女越说越难过,“灵渊殿最近到底怎么啦,有你一个带伤的也就罢了,现在少司也重伤不醒,阿鲁又被打成这样,让我们怎么办啊!”

“这灵渊殿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哭天抹泪的地方了。”声音不高却字字透着庄严,说话的是刚刚迈入房间的那位胖娥姑。

侍女一见娥姑,立刻擦了眼睛,找了个借口匆匆退下。韩悦不知这娥姑什么来头。也转回自己的床上,远远地看着。

照顾夏侯悌的职责至此完全由娥姑一人负责,除了医傅定时换药之外,其他任何事都只能经她的手。连韩悦都被要求转到旁边的客房,说怕影响夏侯悌养伤。

韩悦偷偷拉住一个侍女问:“这个娥姑是什么人?”

“少司最亲近的人呗。”侍女也压低了声音。

最亲近的人?难道是夏侯悌的女人?韩悦不由得往那里想。可她也太胖了,是包办的还是他自己选的?如果说是他的女人,为何这几日夏侯悌都是自己同处一室而不见她出现?还是说夫妻二人早已貌合神离?夏侯悌莫不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婆姨,才会转了性?韩悦的脑海里开始臆想各种解释。刚动了念的他,陷入了一丝惆怅。现在倒好,因为这个娥姑,自己也不能去看他。不知现在他醒了没有?

因为照顾的事情都归了娥姑,四个侍女也轻松了许多,除了要随时待命之外,其余时间都没什么事。韩悦住的客房离夏侯悌的正殿最近,加之这些日子他们早已互相熟络,所以没事的时候,几个侍女就呆在韩悦的房里,既可以闲聊,又可以随时听见娥姑的传唤。

此时五个人正在玩对诗牌游戏,这是前几日韩悦教她们的。韩悦让她们做了一副诗牌,五个人各摸一张,如果手里的诗牌可以对上别人的诗,就出牌,对不上就留着。看最后谁手里的诗牌最多,谁就输了。

“他醒了吗?”韩悦玩着玩着终于忍不住还是问起。

“你说少司吗?他昨天就醒了。”一个侍女边瞧着牌边说。

昨天就醒了?为何没说要见我?“现在他如何了?”韩悦继续问。

“现在?应该和娥姑说话呢吧,谁知道呢。”另一个侍女瞟了一眼正殿的位置。“刚才我从门里看了一眼,娥姑正给少司捶腿呢。”她撇了撇嘴。

“既然是你家少司夫人,你们怎么直呼其名?”韩悦终于拐弯抹角地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猜测的事。

“她?少司夫人?”几个侍女都捂嘴笑起来。“公子可真逗,娥姑要能做少司夫人,那我们早就被少司收房了。”

这几个女子,说话倒真是不脸红。韩悦继续探:“既然不是,她为何一人照顾他,不让你们插手。”

“怕我们照顾不好呗。说是长老吩咐的。”

原来如此,韩悦心稍微宽松了一点,“既然是奉长老之命前来照顾,为何又说娥姑是少司最亲近的人?”

“本来就是啊。少司只和娥姑聊天,对我们多一句都懒得说。”一个侍女显然对这个娥姑有所微词。

“不过,公子刚来的那夜,也是娥姑一直照顾的。公子术后才转给我们的。”另一个侍女接着说。

难道我也受过她的照顾,韩悦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有点黑暗。

“这个娥姑很凶么?韩悦想多了解一些这个最亲近的人。

“凶倒不凶,就是事儿太多,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总觉得我们做的不够周到。对了,公子,你今天怎么对娥姑这么感兴趣?平日也没见你对我们的事问东问西啊?”一个侍女说。

“对呀对呀,难不成公子你看上娥姑了?”这句话引来一阵娇笑。

“公子,你长的真好看,比我家少司长得还帅。刚来时只当你憔悴不堪,看不出什么。现在养了这些日子,才发现原来公子如此绝色。整个地宫里也找不出比你好看的人。”一个侍女索性托着腮盯着韩悦看起来。

韩悦甜甜地回报了她一个笑,四个侍女都惊呼不已:“太迷人啦!”

“什么太迷人了?”一个平静而温婉的声音传来。大家才发现,娥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外了。她并没有走进来,只是在门口对韩悦轻轻施了一礼,说:“公子,少司有请。”

终于要见自己了,韩悦连忙站起身就想往外走,走了一步才意识到手里还握着诗牌,急急放下牌,旁边的侍女帮他整了整衣衫,他这才跟着娥姑走去。侍女们知道玩不成了,急忙收了牌,各自匆匆溜出了房。

“奴婢们没规矩,让公子见笑了。”在去的路上,娥姑和韩悦说。

“是我闲得无事,才叫她们陪我玩的,与她们无关。娥姑莫要责罚她们。”

“妾身无权责罚,要责罚也是少司责罚她们。”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正殿。两天没见,夏侯悌好多许多,他已经可以坐起来了,青白的脸颊上居然难得地显出一抹极淡的红晕。

“看来恢复的不错。”韩悦并没有坐到他的床边,而是选择坐在了离他不远的桌旁。娥姑在场,他怎么心里也别扭。

“娥姑,这两日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有她们照顾一样的。”夏侯悌仿佛看出了韩悦的心思,对娥姑柔声说。韩悦心想,平日里你冷若冰霜、惜字如金,对我都懒得多说几个字,对这个娥姑倒是娥颜悦色、体贴入微。

娥姑出去了,还把房门带上。这下又剩下他们两个人了,韩悦的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下。

“又喂我血了?”夏侯悌见韩悦低眉搭眼,就先挑起话题。

“我自己还伤着,哪里来的血喂你。”韩悦心一动,他居然知道我喂过它血,而且还用了一个“又”字,说明他也知道沙洞的事了。

“原来不是你。看来我要好好问问他们,是谁那么大胆,敢把手指放在我嘴里,险些硌了我的舌头。”夏侯悌看着坐在那里的韩悦,忽然很想逗逗他。

“你,恢复得如此快,看来那位娥姑果然照顾的好,真是夜以继日竭心尽力。”这个夏侯悌,被娥姑照顾两天,果然心情大悦,话多了那么多。韩悦又想起前夜的情景,脸有些发热,恐他再多提,连忙岔开话题。

谁都能听出这话里的阴阳怪气,夏侯悌也不是木头。他嘴角微微一笑,“让你搬到了旁边的客房。不高兴了?”

“我可不敢,她可是你最亲近的人。况且我也确实不该住在你的房间里。”韩悦的小脾气突然上来了。

“最亲近的人?”夏侯悌有些疑惑,“此话谁说的?”

“不是吗?都说你和她最是交好。”

“这么说来,娥姑确是和我亲近的人。”

果然承认了!

“我,吃过她的奶。”夏侯悌轻轻地声音却像重雷一般灌入韩悦的耳膜,二人居然。。。

“在我很小的时候。”大喘气。。。

“娥姑是个可怜的人。”因怜生爱么?

“想听么?”

“你若愿意讲,我便听,你说不想说,我也不问。”韩悦心里早就暗暗叨念“快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

“从何说起呢。两百多年以来,他们都认为只有天生奇畸的人才是身负天命之人。可哪里会有那么多奇畸的人呢,于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奇畸之人为他们所用,就开始人为制造奇畸的人。他们挑选可以生出奇畸孩子的女子,让她们不停生育。娥姑就是其中一个。她被选入地宫的时候据说才十五岁。二十年来,一共为地宫生过十六个孩子。我刚到地宫时体弱多病,那时娥姑刚生完一个死胎,于是长老们就让她做了我的乳母。”

韩悦第一次听夏侯悌说那么多话,而且还是如此出乎意料的内情。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她的那些孩子呢?”

“地宫的规矩,孩子刚出生就会从生母身边抱走,再交与其他的女子哺乳至周岁,断奶后再被统一收养。所以没人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孩子是谁。”

“还有此等灭绝人寰之事?那你也。。。”韩悦想说你也是这些孩子中的一个么?

“我母亲是夏侯家的一位嫡女。听说很早就死了,至于我的父亲,我猜想应该是曹氏宗亲里的什么人吧。谁知道呢。”夏侯悌露出无奈的神色。

韩悦被他的话吸引,早已不知不觉做到了他的床边,此时听他说到自己的身世,不由得抓住了夏侯悌的手:“你至少在这地宫中还是高权重的少司。而我呢,一个没有名分的庶出,只配从小送到箕山修行,长大后又沦为一枚棋子。连回家拜祭祠堂的资格都没有。”韩悦先是叹了口气,又转脸露出一个自我安慰的笑容:“不过这样也好,落得逍遥自在,免得被给予厚望,负累自己。”

夏侯悌盯着韩悦的眼睛,柔声地说:“以后不可再吃娥姑的醋。”韩悦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下部 第四十六章 雪中比翼

下部第四十六章雪中比翼

韩悦当天就搬回正殿住了。趁着娥姑不在,四个侍女一接到夏侯悌的指示,马上乐不迭地抱着韩悦的被褥衣物回了大殿。

午后飘起了雪,开始还是零零星星,很细小,更像是霰。后来越下越密,扑扑簌簌,没过两个时辰,温泉池边的山石上就被覆了一层浅浅的白色。

夏侯悌披了一件暗色短毛紫貂紧身长袍,更显得身材修长。韩悦手还夹着板,所以披了一件带帽的浅色蓝狐长绒斗篷,因为斗篷是夏侯悌的,所以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整个人在夏侯悌身边显得十分娇小。

二人站在雪里,韩悦执意不打伞,任凭细碎地雪粒在暗不见天日的屋子里憋闷太久,他要好好呼吸一下这清新湿润的空气,欣赏这幅造化所作的水墨丹青。

韩悦突然说:“好久没活动了,要不要比一比?”

夏侯悌说:“比什么?”

“你我都有伤在身,自然比不得武功。我们比轻功如何?”

“如何比?”

“你可看见对面的山壁顶上的花枝了么?我们就比谁先摘下。如何?”

夏侯悌顺着他左手指的地方,果然看高处的崖缝斜斜伸出一根野藤,藤上好像还挂着几朵黄色的花。

“好。”夏侯悌表示赞成。

话音刚落,韩悦率先飞起,随后夏侯悌也一点脚跟了上去。一旁伺候的侍女看二人要大展身手,连忙把其他人都招呼出来看热闹,就连挨了打的阿鲁也一瘸一拐地来了。

只见韩悦似一只展翅的白鹤直奔对面的山壁,银白色的斗篷迎着山风鼓,在途中点了一下崖石,然后纵身左手攀住中途崖壁,借着惯性让身子再次弹出,在半空中走了两个大大的之字,直接贴着崖壁往上飞去。

韩悦每一次的停顿,余光都能感觉到夏侯悌的身影随即就跟到了,容不得他半分停歇。韩悦自持轻功绝佳,就算挂着夹板,采朵花能奈何。

这二人一深一浅的身影,韩悦飞到哪里,夏侯悌的身影就马上也飞到哪里,二人就像两只上下翻飞的比翼鸟,在这山谷中一起一落。看得下面的人都拍手叫好。

眼看韩悦已经快到了野藤的地方,他伸出左手,抓住那根野藤,一用力,连枝一起拽了下来,却忘了自己双脚还在凌空,只有一只手可以用,没地方抓,身体一下子失去支撑,他想做个鹞子翻身,在空中把身体调整过来,可来不及了,身子已经开始仰面下坠了。他心里一惊,却马上感觉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托住自己的腰。

夏侯悌一只手揽住韩悦,并没有落地的意思,相反带着他,朝山顶飞去。

到了山顶,夏侯悌稳稳地落下。韩悦才看到原来这山顶上竟然是一大块平地。山顶上的积雪虽然比下面厚了不少,却也盖不住满地还在盛开的花。两株客松顶着薄雪,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远处灰蒙蒙的雾气昭昭中隐隐显出连绵的淡黑色群山间,挂着一轮似月的白日。

“晨登箕山巅。日夕不知饥。玄居养营魄。千载长自绥。“

韩悦望着旷然的远山,不禁吟道。他吟诵的嵇康的一句诗,可惜夏侯悌不识字,自然也不知道出处。

“这里让我想起了箕山。”韩悦解释道。

“想家了?”

“哪里有家呢,不过是故地而已。”韩悦感叹道:“什么时候你去箕山,带你雪猎,箕山晴雪才美得紧呢。”

“好!等你手好了就去。”

“当真?不骗我?”韩悦本随口一说,自己已经三年没回箕山了,更不指望夏侯悌会跟自己去。

“你信便是真。”夏侯悌一脸认真的表情,看不出敷衍。

一阵山风卷起雪末袭来,夏侯悌转身用高大的身躯挡在韩悦面前:“起风了,下去吧。”

“这么美的景致,你却现在才带我来。你是不是经常一个人独享呀。”韩悦有点不想下去。

“偶尔。你若喜欢,天晴再来。”

“等等。”韩悦走过去,采了不少花,又折了两支带雪的松枝,连同手里的那枝,凑了一束,看了看,又摘出几枝不好的,才对夏侯悌说:“可以走了。”

夏侯悌的手臂再次紧紧揽住韩悦的腰,翩然飘下,稳稳地落在了温泉的庭院内。

围观的人正纳闷二人怎么不见了身影,看到他们回来,都一阵雀跃鼓掌。“公子先摘到花枝,看来是公子赢了。”之前夸韩悦貌美的侍女说。韩悦微微一笑,把花枝递给她:“送你。”那个侍女羞涩地接过花枝,凑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说了句“好香啊”,惹来旁边一阵哄笑。

韩悦回过头看了一眼夏侯悌,说:“是他赢了。”大家都纳闷,明明花枝在韩悦手里,怎么说是少司赢了。韩悦指了指庭院,说:“你们看,这庭院里,我的脚印二对,你家主人只有半对,论踏雪无痕的功夫,你家少司就胜了我一筹。方才我不小心跌落,又是他救了我,又带着我飞到山顶,所以他轻功比我好。”这时大家才看到庭院中清晰地有两对半脚印,看大小深浅,很明显区分韩悦和夏侯悌的。

“想吃火锅了。”韩悦对夏侯悌说。

“好。”韩悦的要求,夏侯悌总是答应的很爽快。

雪夜自然要露天围炉才好。

廊下的雪地上支起一个大大的青铜兽纹五熟釜,一看就是古件,不是汉代也要三国之物。雪地上铺了锦席,上面摆上桌几和厚厚的锦团坐垫。侍女们端来一盘又一盘切得如蝉翼般薄的肉片,还有一些菜蔬,不一会就摆了满满一大桌。

韩悦招呼大家一起坐过来吃。阿鲁和侍女们连连摆手说“不敢”,但眼睛都瞟着夏侯悌。韩悦明白了,他眯起眼笑着对夏侯悌说:“你不发话,他们都要饿肚子了。”夏侯悌淡淡地说了声:“坐吧。”大家想得了圣旨般高兴地围坐了上来。

“我的酒呢?”韩悦叫到,“不要那个浪祭,太淡。火锅要烈酒配。”阿鲁看了一眼夏侯悌,见他没表态,就站起身说:“好嘞,我去拿。”

“要不要请娥姑一起啊?”一个侍女提议。夏侯悌看看韩悦,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韩悦看懂了,爽快地说:“要的要的,我也是受过娥姑的照顾,自然要请她来。”

娥姑来时,看到一桌子的人,显然有些意外。主仆同席,这在地宫太少见了,更不要和这位少司一起,对娥姑也是莫大的恩宠。

阿鲁不知从哪里搬来两坛酒,一大一小,给韩悦从小坛倒了一杯酒,又给大家从大坛倒了酒,夏侯悌自然是不喝。

韩悦对阿鲁说:“你这还疏近有别呀,给我小坛,给他们大坛,怕我酒力不成?”

阿鲁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公子想喝,酒有的是。不过这坛,您先尝尝看。”

韩悦也不再和他斗嘴,左手举起酒杯对大家说:“洛川承蒙娥姑和在座位悉心照顾,不胜感谢。今日借酒略表心意,先干为敬。”说完自己一饮而尽。众人看了一眼夏侯悌,也都举杯喝了一口。

“好酒!这才是难得的好酒!入口辛却不辣,入口绵柔甘洌,咽下又入烈火灼烧。”韩悦赞道,“此酒何谓?是秋露白么?”

“是九酝春。”阿鲁解释道。

“九酝春?阿鲁,你不会是从井阁偷来的吧?”一听是九酝春,一个侍女瞪大眼睛指着阿鲁。阿鲁做了个嘘的手势。

“就是传说当年进贡给汉末献帝刘协的那个九酝春?本以为只是传闻,还真的有。”韩悦又倒了一杯。

“阿鲁,你可真大胆子,九酝春也敢偷。良酝令要知道你敢从井阁偷酒,还偷的是九酝春,看你怎么办。”一个侍女吓唬他。

“我是奉少司之命取酒,不叫偷。”阿鲁辩解道。

“少司叫你取酒,可没说要你取九酝春啊。莫要指望少司护你。”娥姑说

“我觉得少司那么在意公子,他又是来灵渊殿做客的第一个人,取点好酒不应该么?”阿鲁觉得自己一片好意得不到支持,有点委屈。

“对了,公子,你刚才说叫洛川?”之前接花的那个侍女问。韩悦想原来夏侯悌从来没跟他们介绍过自己,怪不得她们一直只是称他公子。

“洛川公子,名字中带水。我们灵渊殿,也带水,看来果真和灵渊殿有缘呢。”那侍女目不转睛地盯着韩悦,“我叫青柳。不知洛川公子是否娶妻?”

几个人都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喷了出来,这女子也太敢问了。

“不曾婚配。”

“那婚约呢?”

“你这丫头,不该问的不问,平日没教过你么?”娥姑训斥了她一句。

“许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不许翩翩公子女子好逑么?况且男未婚女未嫁,哪里有错?”青柳不服地嘟囔着。

韩悦见状,急忙解围:“承蒙青柳姑娘抬爱,洛川愧不敢受。娥姑,今天难得此情此景,理当把酒言欢,围炉畅谈,莫要因在下,而责怪青柳姑娘。”

青柳见韩悦这样替自己说话,以为韩悦也看上了自己,于是想站起来走过去给韩悦倒酒。韩悦好像知道她的意思,提前把酒杯伸到夏侯悌面前,努了努嘴。夏侯悌端起酒壶,给他斟满。阿鲁见状偷笑。

不知不觉喝到夜深,娥姑和其他人都早早回了房,庭院里留下韩悦二人。此时的韩悦已经醉了,九酝春只有一小坛,不够他喝,大坛喝光又端上来一坛,也被他喝得差不多,三坛不同的酒混在一起,酒劲成倍的增长。

此时的韩悦,连声喊热,抖去斗篷,扯开衣领,露出一抹被酒晕红的脖颈,依靠在桌上,拿着酒杯的手乱晃,一杯酒能洒了半杯。他咂一口酒,嘟囔一句什么诗,念完又莫名其妙地自顾自笑了起来。夏侯悌安静地看着他撒酒疯。

韩悦望着夏侯悌,突然说:“你,你对我真好。”

夏侯悌没有回答,对付醉酒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他,让他自己耍。韩悦把身子挪过去,凑近夏侯悌,一双惹人的桃花眼已经快睁不开了。他吃吃地说:“人人都说我好看,我觉得还是你好看。”说着举起自己的左手,用手指撩拨着夏侯悌银色的长发,撩起一把,又慢慢地让发丝从指尖缝隙中一根一根地慢慢滑落。

“多好看的头发,还有眼睛,鼻子,嘴。”边说边用手指一点点划过所说之处。夏侯悌如冰雕般一动不动。

“对了,还有纹身。最喜欢。”说着韩悦就想伸手去够夏侯悌的肋间,一个不稳,整个人都跌在了夏侯悌的怀里,头一沉,竟然昏睡过去。

夏侯悌看看怀里的韩悦,面无表情地一把托起他,走回房,把门关上。

下部 第四十七章 敲碁问夜

下部第四十七章衾凤犹温

韩悦这一觉睡得着实舒服,暖暖和和。他自幼体寒,天稍微冷一些就会手脚冰凉,尤其入夜更是经常被冻醒。没想到今天竟然睡的如此沉,或许昨晚的酒起了作用吧,他想。他闭着眼懒懒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想再接着睡,手臂却搭在了什么东西上,他抬了一下眼皮,想看看什么东西,才发现一个后背正对着他。竟然还躺着的一个人。

韩悦一下子睁开了眼,是夏侯悌!他向外侧躺着,高大的身躯把自己严严实实地挡在床里。再摸摸身上盖的被子,又厚又暄,不是自己的那床。原来自己竟然睡在夏侯悌的床上,而且还是在一个被窝里!难道昨夜,我们二人同衾共眠了?韩悦连忙摸摸自己的身上,还好,穿着中衣。

夏侯悌的床很宽大,他却侧身只占了小半,把里面大半都留给了韩悦。怪不得睡得那么踏实,原来是有人暖被。夏侯悌似乎还在睡着,韩悦轻轻把手臂撤回来,不敢再乱动了。

这时听到门轻轻地响了一下,似乎有人进来,接着闻到一股淡淡的烟火味,原来是有人来添炭火了。他屏住呼吸,生怕有人发现。他闭着眼,盼着夏侯悌被吵醒,赶紧先起来出去。

耳边传来夏侯悌轻轻地声音响起:“火拢旺些,我再睡会。”听到侍女轻声说:“少司,那位洛川公子,好像没在床上。”“随他吧,或许散步去了。”韩悦躲在被里一动不敢动,看来他以为我还没醒,韩悦心想,听到门关上的声音。

既然醒了如果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就有些不得劲了,韩悦想翻个身,可实在不想夏侯悌知道自己醒了。既然他说想再睡一会,要不等他睡着,我偷偷起来?不想尴尬只能如此了。韩悦只能耐心等着夏侯悌睡着。不过,这被窝里真的很暖和,韩悦闭着眼睛,等着等着自己却睡着了。夏侯悌反手帮他把被子悄悄地往上拉了拉。

好一个“衾凤犹温,笼鹦尚睡”。

迷迷瞪瞪不知又过了多久,韩悦听见阿鲁的声音响起:“少司,长老请你马上过去。”听到这话,夏侯悌一下子揭开被子坐起,韩悦感到被窝里钻进一股凉气,凉气马上又消失了,看来是夏侯悌又把被子掩好了。韩悦听到他洗漱更衣的声音,非常急。然后关门而去的声音。

“长老是什么人?为何每次提到长老,他都很紧张?既然他出去了,我也要抓紧起来,免得一会侍女们进来,看到我二人同寝一床可就有口难辩了。韩悦心想。

“你的伤,如何了?”高高在上的长阳长老问夏侯悌。

“已无大碍。”

“听说你去了山东琅琊,伤也是在那里受的?”无极长老的一个头说

“是。”

“琅琊与我陈留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却去招惹他们,为何?”无极长老另一个头喝声质问道。

“回禀长老,我去琅琊,为了找一个人。”

“找谁?”那个幽灵般的未央长老的声音又飘了起来。

“洞晓天机之人。”

“洞晓天机之人?!”长阳长老的眼睛一下睁开,四个瞳仁死死地盯着下面的夏侯悌,“你的意思,真的有这个人?”

“属下认为,此人应该就在琅琊。”

“你可找到?”

“属下无能,此次未果。不过属下会再去。”夏侯悌如实回答。

“不急,你先养好伤。连你都受了重伤,琅琊的实力不可小觑。再去时一定要小心。”长阳长老声音柔和了一些,又闭上了眼,“对了,听说灵渊殿最近很是热闹。”

夏侯悌心里一惊,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然垂手颔首站在那里。

“你大了,我们也老了,你做什么事,喜欢什么人,自然不用我们再管,但不要忘记你的任务和使命。”长阳长老的话带威严。

“属下明白。”夏侯悌心里松了一下,看来他们只知道自己带了个外人回来,还不知道韩悦的身份,看来只能尽快治好韩悦的手,让他尽早离开了。

在夏侯悌去见长老的时候,医傅过来给韩悦验了伤,告诉他恢复得很好,二日后就可以拆夹板了。韩悦自然高兴,带着这玩意,沉且不说,活动实在不方便。

见夏侯悌回来,韩悦把二日后拆夹板的事和夏侯悌说了。

“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你为何会中了琉璃重羽珠?”

“琉璃重羽珠?”夏侯悌疑惑地看着韩悦。

“就是你中的暗器。那是琅琊特制的暗器。你去过琅琊了?”

“去寻个人而已。”夏侯悌没想到韩悦居然通过自己中的暗器,得知自己去过山东琅琊。

“寻个人会连中五枚琉璃重羽珠?常人中一枚就已经很痛苦了。你是不是去闯了琅琊总部?琅琊总部危险重重,之前我派弥子去已经甚是后悔。若不是大先生救了弥子,我一定抱憾终生。现在你又去,叫我如何放心?”韩悦有些激动。

“大先生?曹轼?”

“阿悌,答应我,不要去琅琊了。”韩悦第一次脱口而出叫他阿悌。

显然夏侯悌对这个称呼有些意外,他停了一会说:“好。下次再去,一定带上你。”

“你真的还要去?”

“我想我要寻的这个人,也许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夏侯悌意味深长地说。

“你怎知我要找什么人?”韩悦很惊讶,自己从没和夏侯悌提起过自己在寻找什么人,更别提智子的事了。

“在琅琊天牢,我看到过一个人,可惜还没来得及打探,就被发现,中了机关。”夏侯悌想起在琅琊天牢时的情景,眼神里流过意思冷峻。

“你看到了什么?”

“说不清,只是那么一瞥,直觉吧。”

韩悦想起弥子也是闯天牢中的毒,不由得心中暗想,我一定要亲自探探这个天牢。

下部 第四十八章 敲碁问夜

下部第四十八章敲碁问夜

吃罢晚饭,韩悦和夏侯悌坐在庭院里喝茶。韩悦越来越喜欢这个庭院了,泡温泉,登山顶,闻朝露,看残雪、望星辰,吹夜岚。而且,不管做什么夏侯悌都会陪在左右。

“贪凉分石坐,宽服乱绾松。竹暗风鸣错,水默流泉中。深山人语落,敲碁夜茶烹。”韩悦朗声做了一首诗。

“想下棋了?”夏侯悌问。

“你会?”韩悦没想到夏侯悌会主动提起下棋。

“一点点。”夏侯悌吩咐侍女去棋盒。

夏侯悌的东西,样样都比韩悦的讲究。棋亦然。紫檀的棋盘画着描银的格线,棋子则是上好的戈壁玛瑙,光圆剔透,捏在手里温而不冷,润而不滑。

从一开始的落字就可以看出,夏侯悌的棋艺很是普通,只能说会下而已。想到他对琴棋书画都甚是不通,韩悦也不觉意外,没有真的想和他对弈斗棋、一决高下的意思,只是无聊消遣罢了。

下着下着,韩悦感觉有些冷,手脚都开始冰凉。他不由得向举棋的手哈了一口气。夏侯悌似乎看到了,他回头对旁边的侍女说了一句什么。侍女转身离去,不多时捧着两件裘氅和酒壶回来了,手指间还拎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扬州手炉,她先是把手炉递到韩悦的手里,又给韩悦披上蓝狐裘氅,才把另一件紫貂外套递给夏侯悌。

手炉用一个素锦棉套包裹着,暖而不烫,还隐隐地有一股檀香的香气。韩悦对侍女说:“多谢,想得周到。”

侍女说:“是少司吩咐准备的,说公子有寒症怕冷。”

手暖和多了,脚可还冷着。韩悦的脚在几桌下轻轻摩搓着,却不料被夏侯悌一把抓住他的脚踝,随即把它捂在自己的腿间。

裘氅是厚的,手炉是暖的,酒也是热的,手脚身上,包括心里都暖到了。两杯酒下肚,韩悦话开始多了。

“阿悌,明天终于可以拆夹板了。”韩悦裹着蓝狐氅,落了一子,又咂了一口酒,懒懒地说。

“你猜,卸了夹板我最想做什么?”

“不知。”夏侯悌面无表情地专心盯着棋盘。

“我想抱抱你。”

夏侯悌听了他冒出这么一句,拿棋子的手一抖,旁边立着的侍女掩口轻笑,夏侯悌连忙装作咳嗽状。

“吓到你了?”韩悦冲夏侯悌顽皮地一笑,看得他有些尴尬。

“还没和你比过剑呢。”韩悦又快速落下一子后,抬头望了望深邃的夜空,眼中闪烁着点点亮光。他的眼睛明亮而多情,和夏侯悌细长而内敛的凤目不同。

“我不用剑,比不了。”夏侯悌一本正经地举着棋子,似乎在想落在哪里合适。

“是呀,你不用剑。我记得第一次与你交手,是在荆襄酒楼,那时你用的是烟管。第二次遇见是在能如寺,那时你用的是锁链。怎么一直没看到你的锁链?”韩悦的棋艺自然高过夏侯悌很多,他随便落一子,夏侯悌就要思考许久。下棋是辅,聊天才是主要的。

”让我看看你那条锁链呗?”

夏侯悌见韩悦心思已经不在棋局上了,反正也下不过他,索性自己也推了棋子,不如陪他闲聊。

“当真要看?”

“当然是真的想看了。知己知彼,才能比试不怠。”

夏侯悌站起身抖落披在肩上的紫貂外套,一伸手从腰带中间“唰”地一抽,一道银色的光瞬间划进夜色,如银蛇吐芯般,随即在半空中“啪”地连着抖出二声清脆的炸响,然后夏侯悌一拍桌子,飞起身形,凌空抖动锁链。锁链在空中变出数朵链花,然后一转头直击向温泉水池。只见锁链入蛟龙般旋转着钻水面,乳白色的水面被搅出一个漩涡,随即锁链又被生生拽起,卷起一根乳白色水柱,夏侯悌再一抖手,水柱在夜色中化为一股白色的雾花,甚是好看。

韩悦从未见过用锁链能玩出这般花样的,虽然弥子用的也是索镖,但远不及他耍出这般美感。韩悦看痴了,他不禁喃喃自语道:“若用此等功夫练莲中生花,想必威力无穷。”旁边的侍女更是惊呼不断。

当夏侯悌回到桌塌前,那条锁链早已乖巧地缠在他手中了。

“我的剑还在叔子那里呢,不然我肯定要跟你比试比试。”韩悦想和夏侯悌过招已经很久了,在能如寺时就想了。

“过了月余,不知道他们现在哪里。看来伤好了最要紧地事是先找到他们。”韩悦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票出生入死的伙伴们。

“约定三个月。”三个月都嫌短,夏侯悌希望永远不要把韩悦还给他们才好。

“三个月太久了,况且我马上就好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未完。虽说总部派了琅琊令使来抓弥子,但毕竟没有再继续追责。一日为七子,终身为棋子。”韩悦叹了口气。

最后一句说的很伤感,夏侯悌心里也一酸,他是棋子,自己何尝不是棋子呢?至少他们还是七子成团,而自己只能孤军奋战。

“也好。。。”他心里想说:也好,正好我也要有很多事要办,留你一人这里我更不放心。

“陈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韩悦的话题忽然转了。

“嗯?”夏侯悌侧目疑惑地看着韩悦。

“典韦是陈留人,汉魏两朝禅让后也都封国于陈留。还有当日昏迷时,隐约听到要把我送到陈留。为何都是陈留?如果真把我送到了陈留,那么这个地宫也应该在陈留。”

“还有其他问题么?”夏侯悌掏出锦袋,捻出一撮烟叶,塞进烟锅,点上了一袋烟,冲着远处抽了一口。自从韩悦来了之后,他已经很少抽烟了,尤其是在屋里,他总怕呛到韩悦。

“当然有。这地宫是做什么?还有你,之前以为你和我们一样,也是寻找曹操墓和阴兵符的。”

“和你一样么?”夏侯悌扬起眉毛,嘴角微微翘起,看着韩悦。

“现在看好像不一样。你是地宫的少司,而我们只不过琅琊总部诸多杀手,还是之一。”韩悦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自卑。

“真的有可以召唤百万阴兵的阴兵符吗?”

“还有掌笠调查的那个幽冥船,是不是你们的?”

“荆州夏家那些人彘,到底是不是与你有关?”

“你上次说如能寺是练石的,究竟练的什么石?”

“还有,你之后又下去过,否则你不可能让大先生带给我萤虫。莫不是你又发现了什么?”

“还有,能如寺石室内那些鸟虫篆,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有淮南府的大先生,淮南王为何如此看重他?”

“若他是淮南王的人,为何又要把淮南王的女儿剖尸取珠?”

“那个淮南王郡主,到底是死人是活人?”

“你和大先生又是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会帮我们?”

“可你为何又要帮我们?”

韩悦的问题如连珠炮一般一个接着一个,问出一个问题,他就喝一口酒,歪着头想一下。话越问越快,酒越喝越少。韩悦明白,与其是在向夏侯悌发问,倒不如是在自我梳理。

“问完了?”夏侯悌一袋烟抽完,磕了磕烟灰,他显然没打算回答韩悦的任何一个问题。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身上为何会有鳞甲,还有纹身的图案是龙还是蛇?”

“睡觉!明天拆夹板。”夏侯悌站起身,用力拽起韩悦,拖着他回了屋。

下部 第四十八章 古之恶来

下部第四十八章古之恶来

自从夏侯悌接走了韩悦,桓伊心里就一直惴惴而不可安

他倒不是担心夏侯悌会对韩悦有什么不好,而是害怕自己这一决定,把韩悦拱手送了他人。不过经过这几个月,桓伊也清楚,韩悦只是把自己当好兄弟,别无他情。倒是那个夏侯悌,虽然认识时间不长,来路也不明,但每次见到他都会产生一种信赖感。既然决定了把韩悦交给他,也只能祈求有治好他的办法。可接下来他们四个人该做些什么呢?约定的可是三个月呢?

梦子说:“要不咱们再去一下典韦的老家己吾,正好就在陈留境内,或许能发现些什么。”众人觉得这个可行。

“陈留,己吾城,原是先秦古城,汉魏以后建县。随弹丸之地,却一直经历着历史的烽烟。春秋有郑宋大棘之战;战国于此“首止会盟”,齐、宋、鲁、郑等诸侯国在此歃血结盟;而东汉末年,曹操也正是在此起兵首举“忠义”大旗。”桓伊立在己吾县志碑前,慢慢读着,当读到曹操在此起兵时,他顿了一下。

“己吾古城古时从属于宋国,杂以陈、楚之地,梁国更名种龙乡。”桓伊接着读下去。

己吾县也和楚国有关,看来要来弄清阴兵符,荆楚是一个重要纽带。秦、楚、魏,这三者到底有何关系?

“梁国时更名为种龙乡。”他看到志碑下面还有一行字。种龙乡?己吾县?种龙者我我也?谁是龙,谁又是我?桓伊绕口令般地嘟囔着。

一行四人走在己吾县城的街上,这里白天虽然和陈留都城一样人迹罕见,但景象却和陈留都城完全无法相比。陈留都城走到哪里都是:“南北有高阁,门阶三重阿,交疏结绮窗,上有弦声歌。”

而这里确是另一番景象:“旧径失朱门,空庭起寒尘,古木吟荒院,祠正少来魂。”桓伊不禁感叹。

几个人走了几条街,越走越荒凉,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县城的西北角,这里有一片古柏林,林中有一条被人踏出来的小道。他们沿着小道走进柏林,却见一座雄伟的庙堂立在面前。

这个庙不大,只一进院子,中间是大殿,旁边各有一排耳房。院内种着两棵大树,左为平仲君梃,右是松梓古渡,每棵树都有一人合抱之粗,枝繁叶茂,深秋时节一黄一绿交相掩映,甚是好看。

庙的建筑外观不和寺庙不同,院内也没有钟鼓楼,倒像是关公祠,四周并无他人,但庙堂内外处处干净整洁,且香烟缭绕,看来常年有人供奉。

正殿挂着白底黑字的匾额,上书四个苍劲的隶书:“古之恶来”,落款竟然提的是孟德二字。左右两边的门柱上挂着一副对联:“陈留人物后,唯有隐耕屠。”

桓伊一拍手中的大影骨扇,说到:“看来就是此地了,典韦祠。”

“典韦祠?哪里写着呢?”壑子环顾四周问。

“古之恶来,这是当年曹操对典韦的评价。恶来是纣王帐下猛将,力大无穷,骁勇善战。《墨子》曾记曰:纣有勇力之人,生捕兕虎,指画杀人。原本恶来是穷凶极恶之人,但却对纣王忠心耿耿。所以当年曹操看到典韦,就说他是古之恶来。事实上典韦确实没有辜负这四个字,对曹操忠心不二、勇冠三军、多次救主。死后被曹操封为关内侯,关羽也不过封了个亭侯。可见曹操对此人何等钟爱。”

“原来如此。怪不得亲自为其立祠题匾。”三人听了都点点头。

“这位公子讲得不错。”不知何时,一位面容矍铄的老者出现在了院子里。桓伊连忙施礼。

“听公子口音,不是陈留人士。不知到这偏野之地何为?”

“老人家猜得不错,我等是外乡而来的商贾,在陈留城盘庚几日无事,听说典韦祠在此,就想来看看。”

“特地来这里拜典韦祠的,确是少见。”老者打量了一下四个人,一个翩翩公子,一个魁梧威猛,一个瘦削精干,一个妖娆妩媚。

“老人家,这里打扫的如此整洁,您是看祠人么?”桓伊问。

“无有看祠人,皆为看祠人。”说着老者抄起立在墙根的苕帚,把新落的几片叶子扫起。

“好一个无有看祠人,皆为看祠人。看来己吾百姓非常敬重这位典将军啊。”

“对了,老人家,上次我们去典韦所在的村子,早已荒芜人烟,听说是几十年前曾被一夜被屠村了。老人家可知此事?”梦子忽然想起之前和壑子去典韦的村子打探的事,问老者。

老者听到梦子说到屠村,眼里冷光一闪,手也停了一下,马上又继续若无其事地扫着地,答道:“不知。”这一瞬的变化,并没有逃过四个人的眼睛,他们对视一眼:“此老者肯定知道什么。”

“老人家也不知啊。那我们可犯难了。跑了那么远的路,就是想让懂行的人帮我们看看无字竹简。”梦子故意把典韦墓发现的无字竹简抛了出来。果然,老者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扫地,落叶本没有几片,此时却被他来来回回地扫。按理,他听桓伊说古之恶来的典故,都会插话,却对屠村和无字竹简却置若罔闻,表现出毫无兴趣,只能说他在故意回避这两个话题。

壑子故意说:“我就说肯定白跑一趟。我们还不如去洛阳看看,兴许能卖个好价钱。”说着就拉着梦子往外走。

桓伊还有些不舍地说:“既然来都来了,要不然咱们也进去拜一拜?”说着拉着弥子走进正殿。梦子和壑子在院子里,桓伊和弥子在正殿,看看你这个老头到底盯着哪一拨。

然而,桓伊和弥子刚踏进正殿,从空中落下一张大网,弥子本想跳出网,被桓伊一把拉住,低声说:“让他们抓。”弥子顿时明白,假装惊慌失措地挣扎。而庭院这边,梦子和壑子也被呼啦围上的五六个大汉团团围住。那老者此时已经扔了扫把,指着四人厉声喊道:“给我抓住他们。”

下部 第四十九章 二人被抓

桓伊和弥子双手反绑,头上被套了一个黑布罩,口中还塞了布,推推搡搡地被押着上了一辆马车。马车里除了他两个还有两个人的喘息声。马车先是走过一段石子路,想来是进典韦祠的那段小路,接着拐到平坦的大路上,在大路上一共拐了六个弯,四个左拐二个右拐。然后是一段的土路,接着是很长一段颠簸不平的路,好像上行,然后又下了一个坡,又走了一段,马车才停下。桓伊和弥子一路上暗暗动着嘴唇,心里数着数,记纪录着马车每一次发生行进变化的时间。弥子悄悄把身子靠在车厢上,手指倒钩从衣袖中抽出一根锥刺,然后悄悄摸索着插入车厢底部缝隙。锥刺中间是空的,里面装着带颜色的粉末。每到分叉或拐角时,他都让锥刺漏下一些粉末,做为记号。

马车终于停了。二人被拉下马车,又被推搡着进了一间房,然后把二人背对背绑在一根柱子上,随后听到铁链和上锁的声音。二人坐在地上,闻了闻,有股干草和马粪的混合气味,,应该离马厩不远。这些人也够狠,到现在也不说给他们拉下面罩,把嘴里的布拿出来让他们喘口气。

弥子用手指轻轻地敲了几声柱子,笃笃笃,意思是问桓伊“解不解”,桓伊的手指也回应了几声“等等”。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也没有人来,看来这些人并不急于审问他们。弥子的手腕开始扭动了,缩骨术!不多时,被绑双手就有了松动,等双手脱离绳索后,他一把拽下头上的黑罩,然后拔出塞在嘴里的布,大口喘了几下,揭开脚上的绳索,又绑着桓伊解开。

二人环顾了一下屋子,像是杂物间,挑开窗子一条缝往外看,外面院子里果然拴着十几匹马,还停着两辆马车,看来这里的人不少。梦子和壑子不知是否跟上来了。

天擦黑时分,一阵嘈杂的人声还有马蹄声,二人躲在窗缝往外看,院子里已经举了好几个火把,又有七八个人走进院子。不看则已,借着灯火,桓伊看清,为首的一人竟然是夏侯悌!白天抓他们的老者快步迎了上去,毕恭毕敬的样子,指了指关桓伊和弥子的屋子,听到他说:“抓了两个,跑了两个,人就关在那里。他们说自己手上有无字竹简。要不要逼他们交出来?”夏侯悌往关着这边看了一眼,说:“不必了,无字竹简对我们没什么用。”说着就进院子里面去了。桓伊非常惊讶,这些人到底是谁,夏侯悌又怎么出现在这里,他们是一伙人吗?

之后的一晚上也没有人再理会他们,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听到有人开门,两人连忙假装还在被绑着。他们又被装上马车,进了己吾县城后,他们被扔在了一条偏僻的小街巷中。

与找他们的梦子壑子回合后,弥子把被抓以及见到夏侯悌的事说了,壑子说:“原来他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一边把洛子接走,一边又派人抓我们。下次再遇到他,看我不生剥了他。”

“叔子,这夏侯悌到底是什么人?”梦子也疑惑地问他。

桓伊摇摇头,一切答案也许要等韩悦回来才能有答案了。

“要不,我们晚上再去探探那里?”弥子说。

四人商议,晚上行动。

壑子雇了一辆马车,四人从典韦祠出发。桓伊和弥子依旧蒙着眼睛,根据记忆还原行车路线。

下部 第四十九章 螳螂在后

下部第四十九章螳螂在后

梦子和壑子找到桓伊和弥子时,他们两个正在街上吃早饭。两个人一人两个馍饼一碗羊汤,一碟垛子酱牛肉片。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二人都饿坏了。

壑子和梦子挨着他们坐下,也同样要了二份,然后说:“累死我们了,我们跑了一夜找你们,你们逃脱了也不发个信号,居然还在这里吃上了。”

弥子和叔子谁也没搭理他们,眼睛微垂,只专心吃食,二人早商量好了,见了他们就不理,谁让他们昨天无视留的信号。壑子梦子连问了好几遍,弥子赌气地说:“你们跑了一夜?我们还关了一夜呢。”

“那你们一大早怎么跑出来的?”梦子关切地问。

“你还好意思说?昨天我沿途留的信号,你们为何没跟上?”

“留信号了?”梦子和壑子互相看了一下,表示疑惑,“昨天我们返回时检查过了,没发现任何信号啊。”

“不可能,我用的五色粉。昨天又没有下雨,不可能没有。”弥子说。

“我们真没看到。”壑子申辩说,“如果看到你留的五色粉,我们岂能见死不救吗?我俩一晚上没睡都在找你们,今天还说如果再找不到,就打算把这己吾县翻过来。”

“不用争了,吃完再去看看就知道了。”叔子插话说。

四人吃罢早饭,又去了典韦祠。入口小路上确实没有五色粉的任何痕迹,别说五色粉,连马车的车辙印都没有,看来是昨天他们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打扫过了,怪不得壑子说没看到信号。

四人没走祠堂正门,分别跳上墙头,祠堂静悄悄,没有人,甚至连香都没点。是太早了没人来,还是?四人有点奇怪。跳下院墙,四个人分头巡视一番,祠堂里外没有人。既然祠堂里没有人,他们又只得返回街上。叔子脑海里一直呈现出昨天晚上在那个院子里看到夏侯悌的情景,他让壑子去找个马车,他们要再探探那个关他们的地方。

跑了好几条街,壑子没找到马车,却牵着一辆驴拉的板车,梦子问:“你怎么找了这样一辆车,马车呢?”壑子不好意思地说:“实在找不到马车,家家都关着门。这辆车我还是偷来的。不过,我可把银子给人家放下了。”

于是四个衣着体面的人规规矩矩地坐在驴板车上,其中还有两个人蒙着眼睛。好在己吾城的街上并没有什么行人,否则一定会被人围观笑话的。四人从典韦祠出发,桓伊和弥子根据记忆,数着步数,还原着行车路线。

就在四人的驴车穿过城街的时候,一个沿街的店铺二楼,一扇窗打开着一条缝,窗的背后站着两个人,正盯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跟上他们。”其中一个人一摆手,另一个人马上做了个遵令的手势,转身急步下楼。留在楼上的那个人,脸依旧望着窗外,一只手里来回捻玩着两棵半透明的彩色珠子,那珠子正是“琉璃重羽珠”。

下部 第五十章 继续探查

下部第五十章继续探查

来己吾县已经两天一夜,居然还没个落脚的住处。四个人本想找个好点的客栈踏踏实实睡上一晚,可又怕人多眼杂。绕着县城溜达了大半圈,确定没人跟踪后,四个人才选了一家僻静的小酒店住下。

别看这店不怎么大,这厨娘的手艺很不错。四个人饱饱地美餐了一顿。吃罢饭,凑在一起就聊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梦子问叔子:“今天那个戴面具的,难道是他们的人?”

“曾听说总部有一队,都带着半张面具,叫琅琊命郎。”弥子说。

“此人显然是冲着我们来的,估计就是了。”叔子猜测着。

“这琅琊命郎,是负责什么的?”梦子问。

“命郎,顾名思义,当然是索命的。”弥子瘦削的脸更加沉重起来。

“不会吧?刚弄走了一个琅琊令使,现在又来了一个琅琊命郎。不就是探了一次琅琊总部么,至于这么穷追不舍吗?”壑子愤愤地说。

“不会还冲着弥子来的吧?”梦子紧张起来,“按级别,琅琊命郎肯定比琅琊令使厉害,上次伤了洛子,这次不会又要伤一个吧。”

“恐怕这次他们的目标不只是弥子,而是我们所有人。”叔子也一脸严肃,“现在洛子不在,我们万事要提防。”

“那我们要不要先回陈留,己吾县城这么小,过不了两天,撞也能撞见。”梦子提议。

“撞见怕什么,我们四个联手,不信打不过。”壑子说。

“未必就来了一个吧。”梦子撇了撇嘴,“况且,他们的任务是索命,我们的任务可不是拼命。”

“梦子说的有理,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和他们硬拼。况且还不知此番他们来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叔子赞同梦子的说法。

“我们在一起目标太大,这样,我们分开行动。我和弥子留在这里,继续打探。梦子和壑子回陈留,三日后我们留客楼回合。”

“你们两个能应付琅琊命郎吗?万一他们像上次一样,来上七八个,你们怎么办?”梦子担心地说。

“琅琊命郎一个顶一个,总共也没多少人。对付我们根本不需要来那么多人,据我估计,这次来的最多三人,极有可能只来了两人。”叔子宽慰梦子。

“你的意思,我和梦子先引开一个?”壑子好像明白了叔子的用意。

“要不,咱们一起回陈留,四个人总归有照应。”梦子还是不放心。

“不行,我还有一件事要弄明白。”叔子说。

“什么事?”

“那天,我们在院子里看到了那个夏侯公子。”弥子明白叔子说的想弄明白什么事。

“哪个夏侯公子?”壑子有点没反应过来,问道。

“还有哪个,肯定是带走洛子的那个夏侯公子呗。”梦子戳了一下壑子。

“什么?你的意思说,那个夏侯什么的,抓了你们二人?”壑子一听差点蹦起来,“我第一眼就看着这厮有古怪,一边虚情假意地说救洛子,一边还派人绑了你们,弄不好他早把洛子抓起来了。”

叔子说:“应该不会,这一点我还是相信他的。而且依当时的情景,他应该不知绑的是我二人。所以我还要留在这里查一查,这些人和他到底什么关系,还有为何要拿到无字竹简,说不定还能见到洛子。”

下部 第五十章 被人跟踪

下部第五十章被人跟踪

来己吾县已经两天一夜,居然还没个落脚的住处。四个人本想找个好点的客栈踏踏实实睡上一晚,可又怕人多眼杂。绕着县城溜达了大半圈,确定没人跟踪后,四个人才选了一家僻静的小酒店住下。

别看这店不怎么大,这里厨娘的手艺很不错。四个人饱饱地美餐了一顿。吃罢饭,凑在一起就聊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梦子问叔子:“今天那个戴面具的,难道是他们的人?”

“曾听说总部有一队人,称作琅琊命郎,每个人都带着半张面具。”弥子说。

“此人显然是冲着我们来的,估计就是了。”叔子猜测着。

“这琅琊命郎,是负责什么的?”梦子问。

“命郎,顾名思义,当然是索命的。”弥子手里玩着梭镖,瘦削的脸更加沉重起来。

“不会吧?刚弄走了一个琅琊令使,现在又来了一个琅琊命郎。不就是探了一次琅琊总部么,至于这么穷追不舍吗?”壑子愤愤地说。

“不会还冲着弥子来的吧?”梦子紧张起来,“按级别,琅琊命郎肯定比琅琊令使厉害,上次我们已经搭进去一个洛子,这次不会又要伤一个吧。”

“恐怕这次他们的目标不只是弥子,而是我们所有人。”叔子也一脸严肃,“现在洛子不在,我们万事要提防。”

“那我们要不要先回陈留,己吾县城这么小,过不了两天,撞也能撞见。”梦子提议。

“撞见怕什么,我们四个联手,不信打不过。”壑子说。

“未必就来了一个吧。”梦子撇了撇嘴,“况且,他们的任务是索命,我们的任务可不是拼命。”

“梦子说的有理,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和他们硬拼。况且还不知此番他们来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叔子赞同梦子的说法。

“我们在客栈先待两天,看看他们会不会主动找上门。”

”然后呢?”

“然后,我们分开行动。我和弥子留在己吾继续打探。梦子和壑子先回陈留,三日后我们留客楼回合。”叔子部署着。

“你们两个能应付琅琊命郎吗?万一他们像上次一样,来上七八个,你们怎么办?”梦子担心地说。

“琅琊命郎一个顶一个,总共也没多少人。对付我们根本不需要来那么多人,据我估计,这次来的最多三人,极有可能只来了两人。”叔子宽慰梦子。

“你的意思,我和梦子先引开一个?”壑子好像明白了叔子的用意。

“要不,咱们一起回陈留,四个人总归有照应。”梦子还是不放心。

“不行,我还有一件事要弄明白。”叔子说。

“什么事?”

“那天,我们在院子里看到了那个夏侯公子。”弥子明白叔子说的想弄明白什么事。

“哪个夏侯公子?”壑子有点没反应过来,问道。

“还有哪个,肯定是带走洛子的那个夏侯公子呗。”梦子戳了一下壑子。

“什么?你的意思说,那个夏侯什么的,抓了你们二人?”壑子一听差点蹦起来,“我第一眼就看着这厮有古怪,一边虚情假意地说救洛子,一边还派人绑了你们,弄不好他早把洛子抓起来了。”

叔子说:“应该不会,这一点我还是相信他的。而且依当时的情景,他应该不知绑的是我二人。所以我还要留在这里查一查,这些人和他到底什么关系,还有为何要拿到无字竹简,说不定还能见到洛子。”

第三天,天未央,细雨濛濛。四人早早起来。

做戏就要做足,叔子认定琅琊命郎一定就在附近盯着他们,只有趁早溜走,才会被认为是怕发现。四个人跟店家要了四件蓑衣斗笠,结了账,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客栈。寂静的大街上弥漫着湿润的清新,四个人出了店门,在大街上辨认了一下方向,分两路朝南北而去。

深秋的雨,细如牛毛。

高高的屋脊上,两个人影在晨色幕雨中若隐若现,他们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打得湿漉漉了。二人都背着手,一动不动。一个姿势,一样的打扮,一样的面具,一样的眼神。唯一的区别是一个人背着一把窄窄的长刀。

看到四个人分两路疾行而去,二人依旧没动。直到眼看着两路人马即将消失在雨幕的灰暗中,一个黑衣人才手一挥,背长刀的黑衣人飞身跳到另一个屋脊上,沿着屋脊,跟着叔子和弥子去的方向疾驰而去。另一个黑衣人则一转身朝第三个方向而去。

他们是索命的命郎不假,但这次的任务不是索命,而是追命。

再回到马场,这里已然是人去马去屋空院空了。

弥子在院里院外进进出出了好几次,仔仔细细地勘察了一番。然后对弥子耳语道:“连人带马好像入了地。。。”

“入地?你的意思是凭空消失的?”

“不是凭空消失,而是真的入了地。”说着弥子用大拇指冲下暗暗指了指地。

“院子有机关?”

“机关应该不在院内,而是在那边。“说着弥子朝着远处树林深处看了一眼。

“我们要不要跟过去?”弥子问的同时环顾了一下四周。他显然是在问叔子,要不要带着跟过来的人一起去。

“既然如此,那我们进屋等吧。”叔子突然提高了嗓音,并且拉着弥子穿过过院门,直接进了里院。里院比起前院的马厩,雅致了不少,影壁、花坛、环廊都有,几分像住家的宅院。叔子选了最大的正屋,推门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弥子刚才探查时就发现,这个院子所有屋门都没上锁,主人如此宽心,要不这里实在没有值钱的东西,要么就是主人势力足够大,知道没人敢来偷。

叔子解下蓑衣斗笠,抖了抖衣角沾的雨水,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对弥子说:“既然马场没人,我们进哪一间都一样,索性不如找个宽敞舒服一点的。”

“这样一来,让跟着我们的人认定马场主人跟我们认识。”弥子点点头。

“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明早进林。”

雨居然下了一天,入夜方才放停。水洗后的一切都变得异常清洌,在月色的衬托下,如梦如幻。满院一副“枯荷的沥,院莽抽条,蕉叶晚黄,梧桐早凋。”的晚秋残景。

既然没人二人索性来一个反客为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弥子从厨房翻出来不少囤积的食物,跟叔子说:“看来这些人只是临时离开,并非要弃院而逃。”二人一起动手烧火炒菜,不多时居然凑出了四菜一汤。

二人从屋里搬出小桌和三把椅子放在廊下,码好三双碗筷,叔子站在院中高声喊道:“既然都是同门中人,淋了一天一夜的雨,若不嫌弃,下来吃点东西,暖和暖和。”

过了一会,房脊后立起半个身子,月色中露出半张惨白的脸。那人显然在犹豫要不要下去。叔子看到他,微微一笑,拱了拱手:“想必阁下是琅琊命郎,在下琅琊七子。”那人又迟疑了下,才翻身下来,看到他背上的长刀,二人知道他就是昨天和老者他们打斗之人。

那人勉强冲叔子和弥子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弥子抬手扔给他一条干巾,他伸手接住,擦着头发。那人浑身上下的衣服湿淋淋的,在月色下泛着水光,但琅琊的杀手服装都是特质的,里面都衬着鲨鱼皮,防雨挡风。擦完了,那人也没客气,找了个空位坐下,端起碗,慢慢地吃了起来。叔子给他盛了碗汤,放在他面前。那人点了一下头,表示谢意。

“听说琅琊命郎索命无常,不知阁下是索我二人谁的命?”叔子直接抛出问题,还是干脆直接比较好。那人听了叔子的话,没有抬头继续安静地吃着,等吃完了最后一粒米,最后一口菜,最后一勺汤,最后一抿茶,他才放下碗筷,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起身飞出了院子,消失在月亮与黑夜的边缘。

下部 第五十一章 惊现鬼市

下部第五十一章惊现鬼市

次日一早,叔子和弥子二人就离开的马场,沿着弥子判断的方向,一路向着密林深处走去。二人本想踏树而行,但树林很广很密,如果长时间在树间穿行很容易迷失方向。二人只能沿着林间土路走。下过一天一夜的雨,路面早已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甚是湿滑。弥子探惯了各种地形道路,自然是无所谓。倒是苦了叔子,一袭翩翩白衣没走几步就溅了不少泥点,还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趟。

走了不知多久,弥子猛然举手示意叔子停住,自己则飞身扒住上树干,三两窜便上了一棵树的高梢,然后又从一棵高树跳到另一棵高树,接连跳出去好几棵树。叔子以为是他发现了什么异动,也矮下身子四下张望做出警备状态。过了好一会,也没见树林中有什么异动,弥子跳回一个树梢对叔子说:“你上来。”叔子飞身跳到他身旁,站在树上他才发现,原来四周竟然是一片高出的山陵。

叔子说:“本以为己吾县四周没有山,没想到是被这些林子遮住了眼。果然是欲穷远岭处,更缘上高木。”

弥子说:“你再仔细看看。”

叔子有点疑惑,又仔细地辨认了一下,还是没看出什么异样。

弥子指着远处的高坡说:“那是西,我们来时的方向。”

叔子惊讶地看着弥子:“你是说,我们不是越走越高,而是一直在往下行?”

“应该是。因为一直在林间走,我只注意了沿途的痕迹,却忘了地势的变化。这也验证了我昨日推测,人马入地。”弥子答道。

“尽头会通向哪里?”叔子站在树梢上,望着消失在树林中的小路尽头,“那位琅琊命郎也不知跟上了没有。”

“他好像回去了。”弥子说着,拉着叔子跳下了树。

“他回去了?没有跟着我们?”弥子的跟踪术自然不容置疑,但叔子还是不相信琅琊命郎会放弃跟踪他们。

“我想应该是天未亮时走的。或许是又接到什么新指令了吧。”弥子说着继续往前走。

林子的尽头竟然是一片坟地。此时已近黄昏。

一眼望不到头的墓碑和坟头,不知有多少座,有字的无字的大的小的。在日渐黯淡的昏黄暮色中,影色斑驳。二人站在树林和墓地交界边缘站了好一会,这才一个人走进碑坟林立的墓地,另一个则飞身上了旁边的树林。等二人再次返回原地,他们各自的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墓碑上的年代都集中在魏之后。”叔子说。

“墓碑的排列成环状。”弥子说。

“墓碑刻的名字均为男子。”叔子说。

“墓碑从外到里共三十二层。”弥子说。

就在二人一言一语地交换着观察的结果时,忽然余光感觉一亮。二人转身望去,身后的墓地竟然一瞬间灯火通明,每一个墓碑不知何时都挂起了通红的灯笼。在灯火中开始出现一个个暗灰色的影子,影子还在移动,来来回回,飘来飘去,是鬼影么?

二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定住了。杀手素来不信鬼神之说,但眼前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二人不禁异口同声说:“鬼市!”果然,原本死寂沉沉的墓地,一下子变成热闹的集市。每个坟墓好像都变成了一个店铺,而那些灯笼就是招牌。鬼影从一个坟头飘到另一个坟头。

弥子捡起一块小石头,朝较近一个鬼影砍过去,眼看着石头竟然穿过鬼影,打空了。二人对视一眼,眼光中不约而同露出坚定的神色。二人对视点了一下头,决定走进这鬼市探个究竟。弥子抽出大流飞星索缠在手腕上,叔子也握紧无影扇。二人提了口气,大步迈向墓地。

二人小心翼翼地迈入墓地,才发现周围依然是黑漆漆的墓碑坟头,哪里有什么鬼影鬼火鬼市。难道刚才看到的是幻觉?弥子朝空中抽了几下,出了飞星索带来的呼呼风声,没有一点其他声响。二人又退了出来,墓地中灯火通明的鬼市又出现了。再迈入再消失,再退回再出现。几个来回,二人无奈地对视。

“这样,你留在这里,我进去。你看有何变化。”叔子说着再次进入墓地。过了一会他出来,问弥子。弥子说他迈进去就消失在灯火中,根本看不见了。

“看来不是什么鬼市,很可能是一种机关术。我们分头找找看。”叔子说。

二人进入墓地里摸黑转了一夜,几次险些迷路,也没发现其中奥妙。二人走得实在乏了,背靠着一块墓碑歇息。看着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叔子苦笑了一下:“起了个大早,连个晚集都没赶上。”

叔子感觉眼前很亮,他睁开眼,发现天光已大亮,睡了那么久?他抬头看看天空,太阳并没有升得多高,怎么那么亮。他一看弥子,只见弥子正在抚摸着一块墓碑的表面。

“弥子,发现了什么?”叔子走过去问。

“你且摸摸。”弥子示意他也过来摸摸石碑。

叔子伸手一摸才发现石碑表面异常光滑。他看了看弥子,弥子说:“之前我们进来的方向都是墓碑正面朝外,而我们只顾看墓碑上的字,却忽视了墓碑背面都如此光滑。”

“难怪一大早这里就如此亮堂,原来是石碑背面反射所致。”叔子检查了几块墓碑,发现背面果然如弥子所说,都光滑异常。

“昨天的鬼市,想必是折射的影像。”

“你的意思,昨天的鬼市乃是实景所致?”

“海市蜃楼?!”二人同声说道。

“不过这些实景又来自何处呢?”弥子环顾墓地。

“既然不是鬼神,就好办多了。先找些东西吃了休息一下,晚上再逛街。”叔子拉着弥子走出墓地。

有林子的地方自然有鸟,二人捉了几只斑鸠野鸡,不敢大肆生火,于是在地上挖了个坑,把野鸡拔了毛糊上湿乎乎的泥巴,埋在泥土里,焖着烤熟吃了。二人又小睡了一阵。

正午过后,二人才再次走进墓地。在墓地绕来绕去,终于来到了墓地的中心。这里并排坐落着三座巨大的墓地。看墓碑样式似乎像是古墓。每个墓地占地足有半亩见方,每块墓地中间都有一个很大的池子,每个水池互相又是相连的。墓地带水池的构造确实奇特,而且还是连着的。墓地虽然被打扫得十分干净,连水池里的水都清澈如镜,一片落叶都没有,完全不像是长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样子。墓碑前并没有拜访任何祭品,再看墓碑上的字,叔子认出那写文字是鸟虫篆所刻,只不过不认得什么意思。又见鸟虫篆,叔子感觉到一阵窃喜,鸟虫篆好像一条线,总不自觉地把很多线索穿起来。

弥子蹲在水池旁,把手伸进水里,刚伸进去半个手掌就马上抽回来,惊呼道:“这是水银!”听到弥子的呼叫,叔子马上凑过来,二人折了根树枝,慢慢伸进水面又抽了出来。树枝上有两道痕迹,一道是无色的水印,一道是银白色的印记。原来水面之下是水银。

下部 第五十二章 竟然是她

下部第五十二章竟然是她

等待的时间总会让人感觉漫长。还好,二人都是久经训练的,多久都等得。

太阳终于完全落到了树林的后面,天空呈现出一种多种色彩调和而成的混沌。二人蹲在离三座主墓最近的树丛暗影里,紧紧盯着墓地,等待着亮灯的瞬间。确实是瞬间,连思想准备也不给,好像前一眼刚闭上,后一眼再睁开时,满目的红灯已如烟花绽放,映亮了二人的瞳孔。

终于开工了,二人站起来,拍拍身上。大步走进这如夏花般绚烂的鬼市蜃楼中。

主墓前的水池,此时竟已然幻化成梦境般的色彩斑斓,散发出流光溢彩。二人完全被池中所映出的景致吸引,只见池中映出灯红影倬,街陌楼林,在水和水银的反射下,摇摇曳曳,如水景仙阆。能用什么词形容呢?是“兰膏明烛,华灯措兮?”,还是“光灯吐辉,流咏太素”?,亦或是“金灯灭夜,玉瞻无秋”,此情此景无论什么诗句都难以表述。

只道天近星辰大,却不知池深世界清,早知此生长来此,忘却何愁何计来,闲眠不日度一生。

二人虽然在池前被迷住,但职业特质还是让他们的余光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一道极微弱的磷光在眼角边缘一闪即逝,叔子和弥子陡然一左一右转身,几乎同时往旁转出二尺,再一拧身,恰好成背靠背之势,站在了一起。眼看到那道很弱的磷光飘了个空,一闪就消失在二人原来站的地方。

“有危险!”二人心中刚刚闪过的这个念头,危险就已经到了。空中飘出很多个亮点向二人站的地方袭来,叔子挥舞手中的骨扇迎上去,试图用扇气打飞那些飘忽的亮点。却不料亮点根本不是硬的,而是无数个磷火点,落在叔子的无影扇上,扇面竟然被灼出点点烧眼,让他一阵心疼,要知道这扇面可是洛子新画的。弥子见状,急忙抖开自己手中的大流星索,远距离打散这些源源不断飞过来的磷火。

“果然是坟地,鬼火当真不要钱么?”弥子低低地骂道。弥子的大流星索长一丈二,如果速度足够快,完全可以护住他和叔子,只不过磷火太多,而且是越来越多,从墓地的四面八方源源不断飘过来。弥子灵机一动,抽了个空档,把大流星索甩向池面,再提起时,大流星索一部分已经变成银白色,他迅速抖了一下大流星索,索身瞬间飞溅出粒粒银色小珠,打在那些磷火上。被撞上的磷火瞬间熄灭,银色小珠顺势再飞向其他磷火。弥子甩出大流星索后并未有片刻停歇,他迅速抽回链索,再次甩进水池,再抽回甩向磷火。几次下来,磷火飘过来的速度果然慢了一些,数量似乎也少了。看来就地取材、以物克物很有道理。

然而随着弥子第五次把大流星索甩进池中,带出来的却不只是水银,而是一声凄厉的叫声。那叫声如此尖锐,仿佛带着无限的哀怨,划破整个墓地的死静,让二人耳鼓一阵,瞬间失聪。弥子顾不得捂耳朵,他已经感觉到手上的分量重了很多,因为索链的那一头被抓住了。

叔子也看到了。从池中飞出了一个身影,一身鲜红的衣服,仿佛是把池中的红光带了出来。飞出来的是个女子,更像一个女仙,亦或只是个女鬼。她裙带飘逸,长发披肩,红色的衣裙下面似乎还隐隐泛着淡蓝色光。那女子抓着索链,瞬间飞到弥子跟前,一张惨白瘦削却五官清丽的脸映入弥子眼帘,弥子怔住了。这张脸不丑但也不美,只是让弥子觉得熟悉而神往,这张脸可曾在哪里见过么?

说是迟,却是快。就在弥子一愣神的功夫,那女子伸出的手掌已经打在弥子胸口。弥子瞬间被击飞,撞到了一块石碑上,“噗”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叔子见状一跺脚,开扇上前迎击。那红衣女子打了弥子一掌后,竟然停住身形,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弥子,似乎是不相信打了人。很快她意识到有人要袭击自己,转身出掌迎战,过了两招后,当看清了对方的脸时,叔子心里着实震惊不小。

那女子,竟然是,竟然是,竟然是淮南王的小郡主!那个被大先生剖开腹部取了四海珠的小郡主!她不但没死,还出现在这里。叔子感觉大脑有些发懵,心里真的很想叫洛子来。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一日取四海珠时的景象,杀人可以,杀女人也可以,但生生从一个年轻女子的身体里挖出个东西,这种事换谁也无法忘却。

那红衣女子的掌已经到了,叔子若再像弥子一样,二人恐怕就真的废在这里了。叔子必须凝神挥扇应战。

下部 第五十二章 怎么是她

下部第五十二章怎么是她

等待的时间总会让人感觉漫长。还好,二人都是久经训练的,多久都等得。

太阳终于完全落到了树林的后面,天空呈现出一种多种色彩调和而成的混沌。二人蹲在离三座主墓最近的树丛暗影里,紧紧盯着墓地,等待着亮灯的瞬间。确实是瞬间,连思想准备也不给,好像前一眼刚闭上,后一眼再睁开时,满目的红灯已如烟花绽放,映亮了二人的瞳孔。

终于开工了,二人站起来,拍拍身上。大步走进这如夏花般绚烂的鬼市蜃楼中。

主墓前的水池,此时竟已然幻化成梦境般的色彩斑斓,散发出流光溢彩。二人完全被池中所映出的景致吸引,只见池中映出灯红影倬,街陌楼林,在水和水银的反射下,摇摇曳曳,如水景仙阆。能用什么词形容呢?是“兰膏明烛,华灯措兮?”,还是“光灯吐辉,流咏太素”?,亦或是“金灯灭夜,玉瞻无秋”,此情此景无论什么诗句都难以表述。

只道天近星辰大,却不知池深世界清,早知此生长来此,忘却何愁何计来,闲眠不日度一生。

二人虽然在池前被迷住,但职业特质还是让他们的余光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一道极微弱的磷光在眼角边缘一闪即逝,叔子和弥子陡然一左一右转身,几乎同时往旁转出二尺,再一拧身,恰好成背靠背之势,站在了一起。眼看到那道很弱的磷光飘了个空,一闪就消失在二人原来站的地方。

“有危险!”二人心中刚刚闪过的这个念头,危险就已经到了。空中飘出很多个亮点向二人站的地方袭来,叔子挥舞手中的骨扇迎上去,试图用扇气打飞那些飘忽的亮点。却不料亮点根本不是硬的,而是无数个磷火点,落在叔子的无影扇上,扇面竟然被灼出点点烧眼,让他一阵心疼,要知道这扇面可是洛子新画的。弥子见状,急忙抖开自己手中的大流星索,远距离打散这些源源不断飞过来的磷火。

“果然是坟地,鬼火当真不要钱么?”弥子低低地骂道。弥子的大流星索长一丈二,如果速度足够快,完全可以护住他和叔子,只不过磷火太多,而且是越来越多,从墓地的四面八方源源不断飘过来。弥子灵机一动,抽了个空档,把大流星索甩向池面,再提起时,大流星索一部分已经变成银白色,他迅速抖了一下大流星索,索身瞬间飞溅出粒粒银色小珠,打在那些磷火上。被撞上的磷火瞬间熄灭,银色小珠顺势再飞向其他磷火。弥子甩出大流星索后并未有片刻停歇,他迅速抽回链索,再次甩进水池,再抽回甩向磷火。几次下来,磷火飘过来的速度果然慢了一些,数量似乎也少了。看来就地取材、以物克物很有道理。

然而随着弥子第五次把大流星索甩进池中,带出来的却不只是水银,而是一声凄厉的叫声。那叫声如此尖锐,仿佛带着无限的哀怨,划破整个墓地的死静,让二人耳鼓一阵,瞬间失聪。弥子顾不得捂耳朵,他已经感觉到手上的分量重了很多,因为索链的那一头被抓住了。

叔子也看到了。从池中飞出了一个身影,一身鲜红的衣服,仿佛是把池中的红光带了出来。飞出来的是个女子,更像一个女仙,亦或只是个女鬼。她裙带飘逸,长发披肩,红色的衣裙下面似乎还隐隐泛着淡蓝色光。那女子抓着索链,瞬间飞到弥子跟前,一张惨白瘦削却五官清丽的脸映入弥子眼帘,弥子怔住了。这张脸不丑但也不美,只是让弥子觉得熟悉而神往,这张脸可曾在哪里见过么?

说是迟,却是快。就在弥子一愣神的功夫,那女子伸出的手掌已经打在弥子胸口。弥子瞬间被击飞,撞到了一块石碑上,“噗”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叔子见状一跺脚,开扇上前迎击。那红衣女子打了弥子一掌后,竟然停住身形,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弥子,似乎是不相信打了人。很快她意识到有人要袭击自己,转身出掌迎战,过了两招后,当看清了对方的脸时,叔子心里着实震惊不小。

那女子,竟然是,竟然是,竟然是淮南王的小郡主!那个被大先生剖开腹部取了四海珠的小郡主!她不但没死,还出现在这里。叔子感觉大脑有些发懵,心里真的很想叫洛子来。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一日取四海珠时的景象,杀人可以,杀女人也可以,但生生从一个年轻女子的身体里挖出个东西,这种事换谁也无法忘却。

那红衣女子的掌已经到了,叔子若再像弥子一样,二人恐怕就真的废在这里了。叔子必须凝神挥扇应战。

跟人打,人肯定会有弱点,跟鬼打,鬼能有什么弱点?况且这位小郡主完全没有招式章法,她唯一的招式就是伸出利爪扑向对方,任凭叔子的扇风如何划过自己的衣服、身体、双手,她都毫无惧色,更神奇的是划开的伤口过不了多久就自动愈合,相反叔子被她的指甲划破了好几处,就连清秀俊朗的脸上也不知何时被挠了两个血口子。

叔子和弥子现在只能指望天快点亮,天亮了鬼就无处遁型了,可能不能支撑到天亮,是个大问题。叔子心里明白不能跟她硬拼下去,他只能借助地形优势,在墓碑中游走躲闪,尽量降低和对方正面交手的机会。

人总会有体力消耗的时候,虽然恶战久战也经历过不少,但叔子还是越来越感觉到体力在大量消耗,就感觉自己的气力在被什么东西吸逝,难道是墓地阴气太重,还是女鬼在趁机吸收自己的阳气?

不知缠斗了多久,叔子到最后连躲闪的力气都懒得用了,每挪动一步,他都觉得腿像灌了铅,平日玩得得心应手的大骨扇,此时也似乎像铁块一般沉。他依靠着墓碑,尽量做着身形的简单躲闪腾挪,尽可能降低体力消耗,关键是他实在是没力气了。他偷眼看了一下还躺在地上的弥子,暗自叹了口气,心中腾起一丝愧疚,有愧于洛子,是自己没有带好兄弟。

就在他已经抱着必死之心时,忽然发现一直缠斗自己的红衣女子不见了。天还没亮呢,怎么就没影了?他提起精神往四下一看,只见红衣女子正在不远处和一个黑影打斗在一起。黑影不认得,但那一道道寒白色的刀光怎么看着眼熟?对方显然武功不弱,至少体力和武器上都比叔子占优势。

没打多久,耳边传来一阵诡异的乐声,似乎还夹杂着鼓点,声音虽然不大,但感觉敲在了心上,让人不自觉地踩着鼓点节拍动作。天边此时已经泛起隐隐的红晕,太阳马上要出来了!叔子暗暗叫好,他抖了抖精神,飞身冲过去,也加入了战斗。然而红衣女子却不准备打了,她似乎也听到了声音的召唤,高高飘起身子,绕着墓碑群的上空绕了两圈,然后朝着三座主墓飞去。叔子和黑影自然赶不上她,眼看她快到了主墓,她又突然转过身,快速飘到还昏迷的弥子旁边,如同拎起一个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般,一伸手轻而易举地抄起弥子,然后带着他飞入了水池,未溅起一丝水花。紧接着,墓地里的灯瞬间全灭,整个墓地顿时沉入混沌的死寂中,留下叔子和黑影伫足于此。

下部 第五十三章 先救弥子

下部第五十三章先救弥子

“你,没事吧?”黑影走到叔子身旁,冷冷地问。却见叔子的身形一矮,连忙伸手扶住他。叔子白色长衫此时早已斑驳血色。

叔子醒来时,已经在己吾县的一个客栈里,身上已经换上干净的衣服,身上的几处伤也都被包扎了。一个黑衣人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背上插着一把长长的窄刀。

“谢谢你。”叔子挣扎着起身,一动嘴唇感觉脸颊一阵生疼,用手一摸,才想起脸上也受了伤。

黑衣人转身,正是那个跟踪他们的琅琊命郎。

“不用谢,奉命而已。”说着,黑衣人一抬手,扔给叔子一件东西。叔子接住一看,是琅琊令牌。“琅琊令牌,不是琅琊令使负责传达么?”

“令使?被你们打回去,还敢来么?”黑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是看不上那个琅琊令使。

“这次,什么任务?”叔子感觉手中小小的令牌如此沉重。

“前日,有人闯总部,跟踪而至。总部知道七子也在陈留,所以传令协助捉拿。”黑衣人依然语气平静。

“知道是什么人?”叔子心一动。

“不知,但中了琉璃重羽珠,应该不会太好过。”黑衣人半张脸浮现一丝冷笑。

“总部说,上次七子抗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令你们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哼。七子这么多年的功还不够补么?一人失踪多年,眼下一人还在疗伤,一人又被抓,只剩我等三人,而那第七子从未现过身。总部对此就没有什么说法么?”叔子越说越有气,显然对总部的做法非常不满。

“你认为我回答得了么?”黑衣人扬了扬眉毛,“队长有命,帮你们先救人。我已通知其余二子,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说完,黑衣人抱臂转向窗外,不再答话,说这么多话,对于他已经很少见了。

果然没过多久,梦子和壑子就来敲门了。他们进门看到黑衣人,愣了一下。叔子跟他们大概解释了一下。看到琅琊令牌,二人也不再多问。

看到受伤的叔子,壑子摸了一把叔子的脸,笑道:“没想到你也有破相的时候。”叔子皱着眉别过脸躲开他的手。梦子拿出无痕药膏给他轻轻擦在脸上,责怪壑子:“弥子被抓,你还有心思说笑。”

“不用怕,看我老壑怎么敲烂他们的头。”壑子拍着胸脯说。

“叔子,到底是什么人抓了弥子?”梦子关切地问,毕竟能同时伤了两个,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你们还记得那次弥子受伤回来,我和洛子带他去治伤么?”

“记得呀,弥子最近也是流年不利,老受伤了。”

“这次抓他的人,就是为他治伤的。”

“你说那个大先生?”壑子一听,立刻跳起来。

“不是大先生,是淮南王的小郡主。”

“怎么还出来个小郡主?”梦子和壑子有点糊涂,上次也没听他们提起哪里蹦出来个小郡主。

“救弥子的是四海珠,这四海珠是从淮南郡主身体里取出的。”叔子把那日的情景简单叙述了一遍。

“那她到底是人是鬼?”梦子虽然医者不信鬼神,但想象着洛子那素净纤细的手从血淋淋的身体里掏出四海珠的样子,也听得浑身不自在。

“也许非人非鬼吧。”叔子摇摇头,他也搞不懂这个红衣女子到底是什么。

“人家不是来索命的吧?”壑子叫道,“这也太凑巧了,这种事都能让弥子遇到。”壑子直摇头。

“恐怕是。”

“既然索命,弥子岂不是危险了,事不宜迟,我们要抓紧救他。壑子,我们这就去。”梦子立刻站起身拉着壑子要走。

“我和你们一起去。”叔子也下了床。

“你有伤呢,就留下养伤吧。我们还有命郎一起,够了。”梦子心疼地说。

“不行,我不放心。况且没保护好弥子,我有责。不过皮肉之伤,不妨事。”叔子说话间已经收拾停当,抄起了大骨扇。

四人连吓唬带利诱,跟店家索要了四匹马,飞驰而去,他们必须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墓地。

白天的墓地就那么诡异了,四人来到主墓前。

“我们必须趁着天亮,找到进去的办法。”叔子指着水池,“既然那女子带着弥子进了水池,我想这里就应该是入口。大家分头找找,看有没有机关。”

下部 第五十四章 镜面甬道

下部第五十四章镜面甬道

就在那个琅琊命郎击打水面时,无数的亮点从四面八方快速飘了过来。原来磷点是自动开启的防御暗器,只要感觉墓碑背面的镜面被挡住光亮,磷点就会自动触发飞出来袭击。

梦子撑开自己的闇魄伞,飞快转动,闇魄伞里藏着无数的银针,银色的绵针如细雨般飞向点点磷火,眼见亮点一点点被打灭。

那边壑子也挥舞着赤焰大刀,大刀带着力道巨大的刀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残枝,直接横扫向那些磷火。

在琅琊命郎一次次敲击中,池下果然忍不住了,鱼贯弹出四个人影,这些人中显然并没有昨日的红衣女子,一水的男人,披头散发的男人,不像人的男人。他们冲出来率先奔向了叔子。

琅琊命郎站在栏杆上,冷笑一声:“来了就好。”手中的绳子一转,带着风声抖向最先冲向叔子的人,那人一下子被绳子缠住腰,被拽得无法前行,但双臂仍然张牙舞爪地挥动着,嘴里还发出呜呜地叫声。

命郎已经顺着绳子的惯性从栏杆上冲了下来,双脚成丁字式,稳稳地抠住地面,左肘缠住绳子,用力往回拽着绳子,右手的长刀已经砍上了最后面的人。那人背上冷不丁中了一刀,还来不及回身就一个趔趄倒下,在地上依旧挣扎着。未等刀刃上的血迹流下,琅琊命郎就已经顺势一个箭步挪到另一个人身后,长刀回手拦腰砍过去,刀锋划过之处,血光飞溅。转眼他就制服了三个。第四个留给叔子。

“让他带我们进去。”琅琊命郎喊了一句。说着,用力把拴着的人往回拽。三个人听到命郎的话,都撤身形往他这边靠拢。只见命郎喊了一声:“走”,一抽手臂把那人直直地抛向水池,自己也顺势飞起。命郎一只手拽着绳子,一只手提着刀,叔子只能飞身一手抓住他的腰带了,一手伸给后面的梦子,四个人就这样一个拉一个,顺着那人一起扑进水池。

进了水,才看到三个水池在下面其实是连同的,合并成一个大水池。池中并排立着数个一人多粗的圆桶,每个圆桶都是高出水银层。四个人屏住气踩着水,调整着身姿辨别这方向。被绳子拴住的那人显然非常熟悉进出流程,下了水就不自觉地扑向其中一个圆桶。这就是出入口了。四人随着那人鱼贯而入。圆桶是倾斜的,桶里并没有多少水,四人抓着绳子顺着往下滑。

滑行了不知多长,几个人掉了出来。感觉到身体碰到地面,几个人瞬间各自松开手,就地打了几个滚,然后起身单膝跪地,低身抬头观看。这里是一个四壁都是镜面的甬道。那个人已经在摔下来的一刻,被命郎一掌打晕了,趴在一边一动不动。而镜中映出数个命郎,正站在那里低头用手整理着腰带,一时分辨不出哪个是真身。

几个命郎同时回头,冲着三个人冷冷地说:“可以走了吗?”

甬道四壁的镜面后面感觉藏着无数道门,随时都有可能打开,把他们拖进去似的。四个人贴着两侧的墙壁走得很慢,随时作出防御的准备。琅琊命郎自然还是走在最前面,刚才的实力已经证明,他比他们三个要强大。只见他用手指轻轻地划过每一寸甬壁,每隔一段就停下来轻轻地敲两下。

好在路不长,尽头是一扇门。琅琊命郎停下来,手放在门上,手指轻轻地点着门面,似乎是犹豫要不要推开门。壑子从后面赶上来,嘴里喊着“犹豫啥,有门还不出?”就一把推开门。众人只觉眼前一亮,满眼的繁华流彩,眼前居然是一条繁华的街市,人影攒动,灯光流离。看得几个人都愣住了,好一个“入见离微深,出游幻化门,一世一朝市,动静也不昏。”

琅琊命郎眯起眼,抬手挡住眼睛,猛然他大喝一声:“退”。但已经来不及了,话音还未传到众人耳中,只见从门里射出一阵刺眼的光,瞬间让四个人眼睛处于失明状态,接着四个人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气浪,把他们重重地推撞在甬壁上。随即大门又自动合上了,甬道再次被隔绝。

壑子一阵狂咳后,吐了一口血水,骂了一句。显然这一撞的力道对每个人造成的伤害都委实不轻,梦子的身子最弱,他嘴角已经淌出了献血,叔子也捂着胸口大口的喘着气,换做普通人,肯定会撞晕过去。琅琊命郎反应及时,虽然他贴着甬道壁躲过了这一波冲撞,但也依然感受到了冲击的力道之大。

“大家没事?”琅琊命郎问。

“死不了。”壑子挣扎着站起来去扶梦子。看来三个人都没大碍。

下部 第五十四章 甬道之内

下部第五十四章甬道之内

就在那个琅琊命郎击打水面时,无数的亮点从四面八方快速飘了过来。原来那些磷光是自动开启的防御暗器,只要感触到墓碑背面的镜面被挡住光亮,磷光就会自动触发飞出来攻击。

梦子撑开自己的闇魄伞,飞快转动,闇魄伞里藏着无数的银针,银色的绵针如细雨般飞向点点磷火,眼见亮点一点点被打灭。

那边壑子也挥舞着赤焰大刀,大刀带着力道巨大的刀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残枝,直接横扫向那些磷火。

在琅琊命郎一次次敲击中,池下果然忍不住了,鱼贯弹出四个人影,这些人中显然并没有昨日的红衣女子,一水的男人,披头散发的男人,不像人的男人。他们冲出来率先奔向了叔子。

琅琊命郎站在栏杆上,冷笑一声:“来了就好。”手中的绳子一转,带着风声抖向最先冲向叔子的人,那人一下子被绳子缠住腰,被拽得无法前行,但双臂仍然张牙舞爪地挥动着,嘴里还发出呜呜地叫声。

命郎已经顺着绳子的惯性从栏杆上冲了下来,双脚成丁字式,稳稳地抠住地面,左肘缠住绳子,用力往回拽着绳子,右手的长刀已经砍上了最后面的人。那人背上冷不丁中了一刀,还来不及回身就一个趔趄倒下,在地上依旧挣扎着。未等刀刃上的血迹流下,琅琊命郎就已经顺势一个箭步挪到另一个人身后,长刀回手拦腰砍过去,刀锋划过之处,血光飞溅。转眼他就制服了三个。第四个留给叔子。

“让他带我们进去。”琅琊命郎喊了一句。说着,用力把拴着的人往回拽。三个人听到命郎的话,都撤身形往他这边靠拢。只见命郎喊了一声:“走”,一抽手臂把那人直直地抛向水池,自己也顺势飞起。命郎一只手拽着绳子,一只手提着刀,叔子只能飞身一手抓住他的腰带了,一手伸给后面的梦子,四个人就这样一个拉一个,顺着那人一起扑进水池。

进了水,才看到三个水池在下面其实是连同的,合并成一个大水池。池中并排立着数个一人多粗的圆桶,每个圆桶都是高出水银层。四个人屏住气踩着水,调整着身姿辨别这方向,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不要下沉到水银层面。被绳子拴住的那人显然非常熟悉进出流程,下了水就不自觉地扑向其中一个圆桶。这就是出入口了。四人随着那人鱼贯而入。圆桶是倾斜的,桶里并没有多少水,四人抓着绳子顺着往下滑。

滑行了不知多长,几个人掉了出来。感觉到身体碰到地面,几个人瞬间各自松开手,就地打了几个滚,然后起身单膝跪地,低身抬头观看。这里是一个四壁都是镜面的甬道。那个人已经在摔下来的一刻,被命郎一掌打晕了,趴在一边一动不动。而镜中映出数个命郎,正站在那里低头用手整理着腰带,一时分辨不出哪个是真身。

几个命郎同时回头,冲着三个人冷冷地说:“可以走了吗?”

甬道四壁的镜面后面感觉藏着无数道门,随时都有可能打开,把他们拖进去似的。四个人贴着两侧的墙壁走得很慢,作出随时防御的准备。琅琊命郎自然还是走在最前面,刚才的实力已经证明,他比他们三个要强大。只见他用手指轻轻地划过每一寸甬壁,每隔一段就停下来轻轻地敲两下。

好在路不长,尽头是一扇门。琅琊命郎停下来,手放在门上,手指轻轻地点着门面,似乎是犹豫要不要推开门。壑子从后面赶上来,嘴里喊着“犹豫啥,有门还不出?”就一把推开门。众人只觉眼前一亮,满眼的繁华流彩,眼前居然是一条繁华的街市,人影攒动,灯光流离。看得几个人都愣住了,好一个“入见离微深,出游幻化门,一世一朝市,动静也不昏。”

琅琊命郎眯起眼,抬手挡住眼睛,猛然他大喝一声:“退”。但已经来不及了,话音还未传到众人耳中,只见从门里射出一阵刺眼的光,瞬间让四个人眼睛处于失明状态,接着众人只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气浪,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重重地推撞在了甬壁上。随即大门又自动合上了,甬道再次被隔绝。

壑子一阵狂咳后,吐了一口血水,骂了一句。显然这一撞的力道对每个人造成的伤害都委实不轻,梦子的身子最弱,他嘴角已经淌出了鲜血,叔子也捂着胸口大口的喘着气。换做普通人,肯定会撞晕过去。琅琊命郎反应及时,虽然他贴着甬道壁躲过了这一波冲撞,但也依然感受到了冲击的力道压力之大。

“大家没事?”琅琊命郎问。

“死不了。”壑子挣扎着站起来去扶梦子。看来三个人都没大碍。

“这是什么鬼东西?”梦子擦了擦嘴角,叔子也站起身,边眨眼边用力地揉着太阳穴。

“你怎么没事?”壑子发现站在边上完好无损的琅琊命郎,怀疑地问道,“你莫不是早就发现了这门外的古怪?为何不提早提醒我们?!”

“你手太快。”那位命郎回敬了一句。

“你!”这话说得没错,谁让你壑子着急推门的。梦子拉住壑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天亮之前必须出去,不能困在这里。”叔子问。

琅琊命郎看了看四周的镜墙,然后把带面具的半边脸贴在镜墙上,用手指一点一点轻敲着镜面。敲着敲着,他停了下来,用手掌慢慢地推,那面镜墙竟然微微晃动了一下,虽然非常微小,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他向其余三人看了一眼,三人对视会意,连忙走过去,四人合力使劲推动镜面。镜面很沉,四人废了好大力气才推开一道缝隙,从缝隙里吹出一阵阵阴风,看来是有通路。琅琊命郎摘下背上的长刀,侧身提气尽量让自己可以挤进门缝,这次他没有像刚才那样犹豫,相反自己先进去了,毕竟四人中,他最瘦,如果弥子在,这种事都是他做的。

三个人紧张地站在甬道里,听着缝隙里的动静。琅琊命郎进去后,里面并没有动静,看来是没有机关暗器。三个人屏住呼吸,盯着里面。猛然,镜面门徐徐打开了。三人连忙钻了进去。原来门里侧有个开关扳手,琅琊命郎正扳动了扳手才开启镜门的。

镜门里面是另一条长长的甬道,这里的甬道与外面的镜面不同,很暗,墙上插着几个长明灯,地上还躺着两个人。看样子一进来就被琅琊命郎打晕了。甬道两旁是用栅栏隔出的很多个小房间,一眼望去倒像牢房,一阵阵低吼声隐隐回荡在甬道内,听起来有些恐怖。

四个人小心翼翼地慢慢往前走,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个别房间是空着的,大多数房间都关着不少披头散发的男人。那些人都各自呆呆地坐着,根本不看走过的四人,若不是偶尔喉咙里发出的低吼声,真以为他们是没有生命的木偶。

甬道的最后一间很大,足有其他的三四倍,完全不是牢房的模样,里面摆着样式考究的桌椅床铺,居然还有个带镜子的梳妆台。更令四人瞠目结舌的是房间里上演的一幕。一个身着红衣的人正弓着身子趴在床上,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床沿边垂下半个苍白无力的手臂,地上还扔着几件衣服。梦子眼尖,刚想惊呼出一个字“弥”字就被手急眼快的叔子捂住了嘴。地上的衣服是黑色的,质地和颜色都那么熟悉,是弥子的鲨鳞甲无疑了,还有那个弥子几乎从不摘下的黑色面罩。

难道床上垂下的手臂是弥子的?那女子在干什么?莫不是。。。此情此景不由得众人不往那种事情上想。

下部 第五十五章 杀不死吗

下部第五十五章杀不死吗

四个人在铁栅外都没有轻举妄动,一是怕惊动里面的人加害于弥子,二则毕竟没看到脸,不能只凭地上的衣服就冒然断定些什么。琅琊命郎无声地一挥手,示意继续前行找到出口再说。移动中不知谁不小心发出了一点响动,那床上的人猛然回过头,一张女人的脸映入四人眼帘,那本该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女孩子的脸,但此时却透着无比阴森,惨白的脸上一双近乎蓝色的眼睛,嘴唇上还沾着血。而她身下的竟然是一个赤着身体紧闭双眼的年轻男子。三人心中都轻吁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弥子。但随之又紧张起来。弥子从昨夜被抓走到现在整整一天多了,难不成已经被这女鬼给。。。

那女子与铁栅外的人对视着,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好像在判断这几个人是不是自己人。猛然她的眼睛落在了梦子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嘴一咧露出一个天真而诡异的笑,飞身就朝梦子扑了过来,速度极快,一眨眼功夫就到了铁栅前,好在有铁栅拦着,否则那女子肯定会一头扎在梦子怀里。那女子隔着铁栅,伸出利爪般的双手冲着梦子的脸乱抓,吓得梦子连着退了两三步,壑子一把抓住那女子的一只手腕,用力反手一掰。壑子的力道足矣让一个壮汉连声讨饶了,可那骨瘦如柴的女子竟然一声不吭,毫无反应般。

叔子用扇子别住那女子的另一只手,壑子则一个鹰钩爪锁住女子的咽喉,低声道:“昨天抓的人在哪里,快说。”那女子根本不无视自己被威胁,脸上依然挂着笑,眼睛盯着梦子的脸,还伸出舌头舔着嘴唇上的血迹。被女鬼盯上,梦子觉得一阵恶心,他厌恶地和壑子说:“这个女人交给你了,我们去找弥子。”

“我可懒的跟她啰嗦。”壑子说着,锁喉的手一翻,在女子的肩头用力砍一下,想让她消停下来,却没想手掌砍下去,那女子竟然毫无反应。明明手掌是落实的,怎么她没反应?壑子再次举起手掌,想再砍第二下,却不想那女子竟然趁机挣脱了手,朝壑子的胸口推了一下。壑子只觉胸口一闷,嗓子发甜,瞬间一口血喷在了那女子白色的内衣上。梦子一把扶住壑子,关切地叫道:“壑子!”

那女子又从叔子的扇下挣脱了另一只手,两只手拉了一下铁栅就打开了,她的房间竟然没有上锁!

叫了声“不好!”琅琊命郎已经挥动长刀,砍向半个身子出来的女子。那女子把铁栅门往回一带又一送,磕开命郎的刀,自己纤细的身子也趁机滑出铁栅,来到了甬道内。

如此近距离的和这个不知人鬼的女子相对,给几个人都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而且甬道空间狭小,挤在一起打,还要顾及不能伤及同伴。这个女子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谁心里也没底。

那女子似乎只对梦子感兴趣,她出来后率先向梦子扑去。原来还是个女色鬼。壑子横在梦子面前:“带他先走!”说着把身后的梦子推向叔子。叔子一把拉过梦子,往来时的方向奔去,留下壑子和琅琊命郎对付那女子。

那女子张着鹰爪般的手,抓向壑子手中的大刀,没想到枯瘦如柴的手指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道,壑子手里的刀被她钳得死死的,拽了两拽都没动。那女子另一只手已经抓向了壑子的胸口,壑子之前挨过她一掌,不敢硬拼了,只能把身子往后仰。女子身后,命郎的长刀此时已经砍上了她的后背,这一刀足矣毙命。

眼看着刀在女子背上砍出一道深深的血印,那女子竟然毫无反应。叔子忽然想起什么,冲二人大喊说:“她体内有四海珠,杀不死!”

还有杀不死的人?!

下部 第五十五章 杀不死她

下部第五十五章杀不死她

四个人在铁栅外都没有轻举妄动,一是怕惊动里面的人加害于弥子,二则毕竟没看到脸,不能只凭地上的衣服就冒然断定些什么。琅琊命郎无声地一挥手,示意继续前行找到出口再说。移动中不知谁不小心发出了一点响动,那床上的人猛然回过头,一张女人的脸映入四人眼帘,那本该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女孩子的脸,但此时却透着无比阴森,惨白的脸上一双近乎蓝色的眼睛,嘴唇上还沾着血。而她身下的竟然是一个赤着身体紧闭双眼的年轻男子。三人心中都轻吁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弥子。但随之又紧张起来。弥子从昨夜被抓走到现在整整一天多了,难不成已经被这女鬼给。。。

那女子与铁栅外的人对视着,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好像在判断这几个人是不是自己人。猛然她的眼睛落在了梦子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嘴一咧露出一个天真而诡异的笑,飞身就朝梦子扑了过来,速度极快,一眨眼功夫就到了铁栅前,好在有铁栅拦着,否则那女子肯定会一头扎在梦子怀里。那女子隔着铁栅,伸出利爪般的双手冲着梦子的脸乱抓,吓得梦子连着退了两三步,壑子一把抓住那女子的一只手腕,用力反手一掰。壑子的力道足矣让一个壮汉连声讨饶了,可那骨瘦如柴的女子竟然一声不吭,毫无反应般。

叔子用扇子别住那女子的另一只手,壑子则一个鹰钩爪锁住女子的咽喉,低声道:“昨天抓的人在哪里,快说。”那女子根本不无视自己被威胁,脸上依然挂着笑,眼睛盯着梦子的脸,还伸出舌头舔着嘴唇上的血迹。被女鬼盯上,梦子觉得一阵恶心,他厌恶地和壑子说:“这个女人交给你了,我们去找弥子。”

“我可懒的跟她啰嗦。”壑子说着,锁喉的手一翻,在女子的肩头用力砍一下,想让她消停下来,却没想手掌砍下去,那女子竟然毫无反应。明明手掌是落实的,怎么她没反应?壑子再次举起手掌,想再砍第二下,却不想那女子竟然趁机挣脱了手,朝壑子的胸口推了一下。壑子只觉胸口一闷,嗓子发甜,瞬间一口血喷在了那女子白色的内衣上。梦子一把扶住壑子,关切地叫道:“壑子!”

那女子又从叔子的扇下挣脱了另一只手,两只手拉了一下铁栅就打开了,她的房间竟然没有上锁!

叫了声“不好!”琅琊命郎已经挥动长刀,砍向半个身子出来的女子。那女子把铁栅门往回一带又一送,磕开命郎的刀,自己纤细的身子也趁机滑出铁栅,来到了甬道内。

如此近距离的和这个不知人鬼的女子相对,给几个人都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而且甬道空间狭小,挤在一起打,还要顾及不能伤及同伴。这个女子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谁心里也没底。

那女子似乎只对梦子感兴趣,她出来后率先向梦子扑去。原来还是个女色鬼。壑子横在梦子面前:“带他先走!”说着把身后的梦子推向叔子。叔子一把拉过梦子,往来时的方向奔去,留下壑子和琅琊命郎对付那女子。

那女子张着鹰爪般的手,抓向壑子手中的大刀,没想到枯瘦如柴的手指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道,壑子手里的刀被她钳得死死的,拽了两拽都没动。那女子另一只手已经抓向了壑子的胸口,壑子之前挨过她一掌,不敢硬拼了,只能把身子往后仰。女子身后,命郎的长刀此时已经砍上了她的后背,这一刀足矣毙命。

眼看着刀在女子背上砍出一道深深的血印,那女子竟然毫无反应。叔子忽然想起什么,冲二人大喊说:“她体内有四海珠,杀不死!”

还有杀不死的人?!

那女子背上的伤口果然没有血流出来,她用力推开壑子的刀身,一只脚直直地抬起,脚尖踮在正在往后仰身的壑子胸口,壑子顿觉胸口又是一闷,不禁矮了一下身子,刚要往后趔趄,那女子却趁机借着脚上的力道,跃起身子,从壑子头上越过,竟然沿着甬道的顶端飞向叔子和梦子。看得琅琊命郎眼露惊色,这是什么身法?

进来时的门不知为何此时却怎么也打不开了,梦子慌乱地扳动扳手,叔子则抵御扑过来的女子。叔子的大骨扇上下翻飞,抵挡着那女子的利爪。不多时扇面已被她尖尖的指甲划得破碎不堪,好在扇骨的间隙正好制约了她的手指,让她不得不一次次缩手,也为命郎和壑子赶过来争取了时间。

于是三人合力前后夹击。说是三对一,却丝毫占不到便宜,那女子忽上忽下的身形,让三人无法施展硬功夫。叔子的扇骨刚锁住女子的指尖,后面壑子的刀砍伤来,她就会飘起身子,凌空倒挂起身子,壑子赶紧收刀,以免伤到叔子。命郎的刀刚举向悬空的她,她又拧个身子,用脚踢向命郎的头,全然不顾刺过来的刀,命郎只能撤刀后退。见过不要命的打法,却真没见过如此不要命的,而且她的身形,简直,简直比提线木偶还灵活。

“让她抓了我。”梦子在门边大声叫道,“看她会把我带到哪里。”未等三人是否同意,梦子就飞起身,迎着女子而去,手里却暗暗握着紫莲针。女子显然也没想到有人会主动投怀送抱,她一看梦子,撤了招式一伸手抓住梦子的肩膀,把他带回自己身边。梦子的手也同时拍向了女子的胸口,几枚紫莲针齐刷刷没入女子的身体,女子自然感觉不到异样,她另一只手顺手揽住梦子的腰,带着梦子飞过三人,撞向甬道尽头的,一下子没了踪影。

四人在甬道内打得如此激烈,两边牢房的那些人竟然全无反应。三人见梦子被她抓进去,急忙奔到甬道尽头,然而这里只有墙,哪里还有二人的踪影。

下部 第五十六章 寻找密道

下部第五十六章寻找密道

就在三人到处寻找墙上机关时,那神秘的鼓乐声又不知从何处传来,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很遥远,在阴森森的甬道里听起来甚是诡异。牢房里原本一直沉寂的那些人,也开始陆续骚动起来:踢里踏拉的脚步声,呜呜的低吟声,指甲划墙的刺耳声,摇晃铁栅的哗哗声。。。各种杂乱的声音在甬道里陆续响起,起初声音不大,越来越繁杂,足以扰乱三人的心境

叔子喊了一声:“不好,天要亮了。”

“看来一时半会不去了,想办法先躲起来!”琅琊命郎说。

三人环视甬道,哪里有躲的地方呢?壑子眼尖,招呼二人钻进那女子的房间,也只有这里进得去了。进了门,琅琊命郎随手把铁栅门从里面死死插牢。这下倒好,没救到人,自己反而成了囚徒。

叔子和壑子则环顾房间,希望可以找出一些秘密。甬道里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声音震耳欲聋。琅琊命郎对二人喊道:“快看看屋里有没有机关,我在这里守着,这些人恐怕要动起来了。”话音未落,斜对面的牢房的门已经自动滑开,那些人如大赦般,纷纷迈着僵直的步伐,缓缓从牢房走出。

叔子和壑子对视了一眼,抓紧搜寻。

在屋里转了一圈,二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壑子把弥子的那件鲨鳞甲从地上捡起来,顺手放在床上,猛然叫道:“人,人呢?”叔子和琅琊命郎齐刷刷地转头望向他:“什么人?”

“那个,躺在这里的,那个男子。。。”壑子比划着。

对呀,最早看到那女子时,她正趴在一个晕迷的裸着的男子身上,而现在那个男子已经不在床上了。就算他趁他们和女子缠斗时醒来逃跑了,可甬道那么狭窄,他们几个肯定不会毫无察觉,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从这间屋子里消失的。果然这间房间有机关。

命郎守在门口,警戒甬道的情况,甬道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他们似乎闻到了生人的气味,开始朝叔子他们的牢房挪动,每个人都伸出双臂,张牙舞爪,如僵尸般,甚至有两三个已经到了铁栅前,从栅栏缝隙伸进手臂,琅琊命郎用长刀横扫着,逼着他们缩手,有一个甚至被砍断手,也依然不退。难道这里都是不怕死的不成?

叔子和壑子必须抓紧时间了:敲了敲床板,声音实在;摸摸床头,也没有可以移动的机关按钮;又拉了拉幔帐,也没动静。床下也是空的,也就是男子并非从床板坠落。

“既然这床没问题,我先躺一会,实在太累了。这厮下手够重。”壑子嘟囔着“咚”地仰身倒在床上,叔子刚想说他:“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睡觉?”,就见壑子一下子不见了,居然还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叔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什么,对门口的琅琊命郎喊道:“我也去了,你跟上。”说着自己也一下子倒在床上。琅琊命郎头还没回过一半,余光就看到叔子的身影消失在床上。他瞬间收了刀,两步就跃上床,脚还没站稳,人就不见了。

是被吸进来的吗?叔子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像悬浮在空气中,又好似躺在云朵上,难道像那次在能如寺地洞里,被光柱吸进去的感觉?好像又不像,那一次是被幻觉吸引进入光柱的,进去后就完全失去了知觉,而这次更像卷进一次漫长而寂寞的旅行,在静寞的空灵中,飘啊飘。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儿时那满园暗香如醉的梅花,一阵风过,漫天花瓣如雪如幻,他想伸手去接,可浑身无力。多久没有回家了?家中小弟是否已经长高,他想着想着嘴角浮起笑容。如果真是一场魂游的旅行,就不要有终点。然而任何旅行都不会漫无目的,就像此刻,他从云中君一下跌落为凡尘子,现实的冰冷重重将他摔醒。

下部 第五十六章 吸入亚境

下部第五十六章吸入亚境

就在三人到处寻找墙上机关时,那神秘的鼓乐声又不知从何处传来,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很遥远,像催命符提醒着几个人,在阴森森的甬道里听起来甚是诡异。牢房里原本一直沉寂的那些人,也开始陆续骚动起来:踢里踏拉的脚步声,呜呜的低吟声,指甲划墙的刺耳声,摇晃铁栅的哗啦声。。。各种杂乱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甬道里渐起渐响,渐繁渐乱,混着鼓点,更是扰乱着三人的心境。

叔子喊了一声:“不好,天要亮了。”

“看来一时半会不去了,想办法先躲起来!”琅琊命郎说。

三人环视甬道,哪里有躲的地方呢?壑子眼尖,招呼二人钻进那女子的房间,也只有这里进得去了。进了门,琅琊命郎随手把铁栅门从里面死死插牢。这下倒好,没救到人,自己反而成了囚徒。叔子和壑子则环顾房间,希望可以找出一些秘密。

甬道里的喧闹声越来越大。琅琊命郎对二人大声喊道:“这些人要动起来,你们要快。”话音未落,斜对面的牢房的门已经不知何时开了,几个人如大赦般,纷纷迈着僵直的步伐,缓缓从牢房走出,其他牢房的门也陆续被打开。

叔子和壑子对视了一眼,抓紧搜寻。

在屋里转了一圈,二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壑子把弥子的那件鲨鳞甲从地上捡起来,顺手放在床上,猛然叫道:“人,人呢?”叔子和琅琊命郎齐刷刷地转头望向他:“什么人?”

“那个,躺在这里的,那个男子。。。”壑子比划着。

对呀,最早看到那女子时,她正趴在一个晕迷的男子身上,而现在那个男子已经不在床上了。就算他趁他们和女子缠斗时醒来逃跑了,可甬道那么狭窄,他们几个肯定不会毫无察觉,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从这间屋子里消失的。果然这间房有机关。

命郎守在门口,警戒甬道的情况,甬道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他们似乎闻到了生人的气味,开始朝叔子他们的牢房挪动,每个人都伸出双臂,张牙舞爪,如僵尸般,甚至有两三个已经到了铁栅前,从栅栏缝隙伸进手臂,琅琊命郎用长刀横扫着,逼着他们缩手,有一个甚至被砍断手,也依然伸着血淋淋的断腕毫无退缩之意。难道这里都是不怕死的不成?

叔子和壑子必须抓紧时间了:敲了敲床板,声音实在;摸摸床头,也没有可以移动的机关按钮;又拉了拉幔帐,也没动静。床下也是空的,也就是男子并非从床板坠落。

“既然这床没问题,我先躺一会,实在太累了。这厮下手够重。”壑子嘟囔着“咚”地突然就仰身倒在床上,叔子刚想说他:“什么时候了,你糊涂了么,还有心思在这里睡觉?”,就见床上的壑子一下子不见了,居然还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叔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什么,对门口的琅琊命郎喊道:“我也去了,你跟上。”说着自己也一下子倒在床上。琅琊命郎头还没回过一半,余光就看到叔子的身影消失在床上。他瞬间收了刀,两步就跃上床,脚还没站稳,人就不见了。

这是哪里?我怎么进来的?被吸进来的?

叔子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混沌的空间,全身轻飘飘的,像悬浮在空气中,又好似躺在云朵上。难道像那次在能如寺地洞里被光柱吸进去?不一样,完全不一样,那次被幻觉引导进入的光柱,进去后就完全失去了意识,而这次有意识,不但有意识,还有感觉。更像卷进一次漫长而寂寞的旅行,在静寞的空灵中,飘啊飘。

渐渐地,他眼见飘过星星点点的白色,下雪了?叔子身上顿觉一阵寒意。白点从上面飘飘洒洒,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原来不是雪花,是花瓣,白中带一点点淡粉。他一下子不冷了,甚至还闻到了淡淡的清香。远处隐约还出现了一个庭院,满园如雪的树,哪里见过,是邈室?不,邈室没有那么多开花的树,像极了儿时常去的桓氏老梅园,原来是回家了。多久没有回家了?都记不得几年了,家中的小弟是否长高了,他想着想着嘴角浮起笑容,他想快些归家,想张口呼唤家人,快些再快些。可他支配不了自己的任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如浮萍般在家门前飘荡,就是无法进门。

叔子提醒自己这都是幻觉,不过是一场魂魄的旅行,即便如此,叔子也希望不要有醒来的时候。然而任何旅行都不会漫无目的,就像此刻,他从漫步记忆的云中君一下跌落为冰冷闇暗的凡尘子,现实的疼痛重重将他摔醒。

叔子趴在地上,感觉浑身骨头都断了般生疼,这是从多高的地方摔下来的?他想挣扎爬起来,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他。是琅琊命郎。他不是在自己之后吸进来的,怎么比自己先落下来?

“记忆藏得越多,飘得时间越长。”琅琊命郎的语气里依然听不出任何情感。

“这是哪里。。。”叔子在他的搀扶下坐起来。

“亚境。”

“亚境?亚境!”叔子差点蹦起来,只不过浑身骨疼阻碍了他。

琅琊命郎指了指不远处,叔子才看见在空中飘浮着两个半透明的篆字,一会正一会反,不断飘动翻转。仔细辨认果然是“亚境”二字。神奇的是,无论叔子把头或目光转向何处,那两个字都会出现在自己前方,也就是无论你身处何处,都可以看得到这两个字,但每个人可视的也仅有这两个字。

叔子听洛子讲过,天地万物皆成对称之势,有正必有反,有阳必有阴,有天比有地,所以才能平衡。而在这正反之间还有一层,那就是亚境。在亚境,可以让任何物质发生时间和空间的扭曲,也就是瞬间移动或消失。如果按此说法,那张床就应该是进入亚境的入口。

“你是说我们落在了阴阳之交的夹层?”叔子还是不太相信。他们进入的是墓地,何为墓地,承载死人之地。如果说墓地之上是阳间,那么墓地之下自然就是阴间。而亚境,莫不是阴阳之间的地方?又回想起那些甬道里的人和红衣女子,也似乎介于人鬼之间。

叔子再次环视周遭,这里弥漫着介于黑白之间的混沌之色,什么都没有,又好像布满了东西。他用手触摸地面,眼看自己的手指慢慢隐没进了地面,却感觉不到触碰到了什么东西。而自己明明坚实地坐着,为何下面是空的?

“你确定我们不是死了?”叔子依旧怀疑。琅琊命郎嘴角扬了扬,拿起叔子的手,放在自己半张脸上,叔子感觉到指尖传来的温暖,看来还是人。

“还要再试试别的地方么?”琅琊命郎见他摸着自己的脸好一会不放下,淡淡地说。叔子这才想起,脸有点热,迅速放下手。

“那壑子呢?”叔子才想起最先被吸进来的壑子。

“不知。或许在别的亚境。”

“还有别的亚境?”叔子想起刚才手指插入的地面,至今非但没找到人,还一个个都丢了,七子现在变一子了。他懊悔不已。

琅琊命郎看出了叔子的心思,宽慰他道:“总部都传,跟着七子总能遇到奇怪的事,今日体会到了,做七子比杀人有趣多了。”

叔子苦笑道:“命郎取笑了。”

总部的各队,都以完成任务为唯一目的,或独立或合作,彼此之间的关系也仅此而已,就算失去谁,也不觉得有何不同,还会有新人补上。唯有七子,除了共同完成任务,他们更多时候还是兄弟,是手足,是亲人。这是每一代七子的传承。

“我必须找到他们。”叔子下决心似的说。

“你可懂玄冥之学?”琅琊命郎问。叔子一下被问住了,玄冥之学,七子中只有智子和洛子懂。

“不懂也要出去。”七子个个不信命。

“看运气吧。”这种消极的话居然会出自自命清高的琅琊命郎嘴里说出,真少见。

下部 第五十七章 各落险境

下部第五十七章各落险境

地宫灵渊殿

医傅轻轻取下夹板,示意韩悦活动试试。韩悦先伸了伸右臂,又挥动了几下,扬扬眉,意思是“你看如何”,刚想冲着旁边的夏侯悌比划两招,突然定住,盯着自己的胳膊仔细看着:“怎么变色了?”韩悦白皙的小臂下透出隐隐的蓝光。

“怎么回事?”韩悦疑惑地看着夏侯悌。夏侯悌用修长的手指夹起取下的夹板,在指尖翻弄着,无视他的问话。韩悦又转头去看医傅,医傅连忙转过去收拾器具。

“你是不是把什么东西落在我胳膊里了?比如,剪刀钳子什么的?”韩悦感觉肯定有隐情。

“哪里敢啊,若真要落下什么,少司也不会饶了我。公子真会玩笑。”医傅尴尬地笑了笑,“放心吧,给公子用上的肯定是绝世好物。”说完,医傅连忙背起药箱施礼告辞走了。

“感觉如何?”等医傅走出门,夏侯悌才放下夹板,问还在观察胳膊的韩悦。

韩悦又活动了一会,点点头,又摇摇头,微微皱眉。

“有何不适?”夏侯悌抬起韩悦的手臂,轻轻地一点点捏着。

“不适倒没有。反而觉得比先前灵活了,还有韧性。”说着他做了几个抖动胳膊的姿势。

“至少三五个月内不能剧烈动作。”检查完,夏侯悌才放心。

正当二人闲聊着,阿鲁急匆匆跑进来,在夏侯悌耳边耳语了几句,眼看着夏侯悌的脸就变得阴沉起来,没等阿鲁说完,他就站起身冲了出去,阿鲁看了一眼韩悦,也跟着跑了出去。

掌灯时分,夏侯悌没有回来。

子时已过,夏侯悌没有回来。

天明未央,夏侯悌没有回来。

日上三杆,夏侯悌没有回来。

灵渊殿内平静如常。

灵渊殿外乱成一团。

这一天一夜,韩悦没合眼,夏侯悌亦然。地宫接二连三出现闯入者,打破了地宫的禁忌,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一个美貌如花的人,一个卷入复生的人,两个跌入亚境的人!

昏迷不醒的人是弥子,他最先被淮南郡主带回地宫,据说现在被养在血池中。血池不是夏侯悌的管辖范围。

貌美如花的人是梦子,他是夜里被淮南郡主抓住的,现在被囚禁在无极长老的无极殿。无极殿更是夏侯悌想也不想去的地方。

卷入复生的人是壑子,复生殿向来只入不出,除非到了那人复生之日。

跌入亚境的人是叔子和琅琊命郎,亚境是流动的混沌通道,进出可逆,却无法掌控。

地宫已经启动战备状态,不但三位长老非常震惊,据说还惊动了陈留王。地宫对于曹氏就是一个镜像的洛阳宫,怎能允许外人侵入,而且一次就进来了五个,且还涉及到亚境和复生两处秘境。

作为地宫重臣之一的少司,夏侯悌自然也是责任人之一,几个重臣被长老痛骂了一顿,责令他们立刻处置。被责罚是小,接下来怎么办才头疼。因为夏侯悌还有一个身份--韩悦的守者。这几个人可都是韩悦的至亲兄弟,他该如何对韩悦说呢。

回到灵渊殿,看到彻夜等他的韩悦,夏侯悌决定如实相告。

“出什么事了么?”韩悦关切地问。

“闯进了外人。”夏侯悌接过韩悦递过来的茶水。

“哦。”韩悦想原来是处理这些事去了。

“有些事,必须告诉你。”夏侯悌停了停,“进来的人,可能是七子。”

“七子”二字从夏侯悌口中说出,韩悦怔住了。

“不可能。”韩悦表面故作平静,心里却紧张至极,七子中,夏侯悌应该只见过叔子吧。他不知道自己伤重昏迷时,夏侯悌和其他人在陈留已经见过面,就算没见过,夏侯悌也早就看过七子的档案。

“淮南郡主前两日抓回一个,据说现在供养在她的血池中。”夏侯悌显然不想和他争执是否是七子的问题。

淮南郡主?他记起来了,就是那个活死人?他曾经从她体内挖出过四海珠救弥子,她还活着?说她抓了一个,会是谁?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兄弟也沦为不死不活的尸人。

夏侯悌看他还算平静,心里稍微放了心,继续说:“还有一个,被无极长老关在了无极殿。。。”

韩悦不知道谁是无极长老,但他知道“长老”是夏侯悌在地宫里最忌惮的人,这次被抓的又是谁?韩悦感觉心跳越来越快。

“还有一个,跌入了复生殿。。。”夏侯悌的话还没说完。

”复生殿又是什么地方?”韩悦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非复生之日不能开启之所。。。”夏侯悌只能如实回答。

“你的意思,他必须死过才能出来?”韩悦心头一痛。

“不是。。。是要等复生殿里的人复活时才能开启。”

等到复活之时,那是就算开启,里面的人还能存活吗?韩悦的脑子已经有些缺氧了。

“另外还有两人。。。被困住亚境。”

还有?!韩悦的血脉开始喷张了,但他还是强忍着情绪,“亚境又是何地?”

“介于阴阳之间之地。”

听到”阴阳之间“,韩悦终于忍不住了,一口鲜血喷在了夏侯悌青白色的脸上。七子,四人都困在这神秘的地宫里,听地方就知道绝对不是平常之地,否则夏侯悌也不会处理了一天一夜还愁眉不展;如果好救,他也不会回来就如实相告。作为队长,自己听到自己的兄弟深陷险境,生死未卜,怎能不激动?

“怎么才能救他们?”韩悦无力地问。

夏侯悌帮韩悦擦去嘴角的血迹,自己才擦了擦脸。“一会我就去血池。”

“我也去!”韩悦要自己救兄弟。

夏侯悌犹豫地看了看韩悦坚定而苍白的脸,缓缓点点头。

夏侯悌洗漱干净,又换了件衣服,吃了点东西。让侍女给韩悦也换上侍从的衣装,又交代了阿鲁几句,阿鲁又挑了几个同样衣着打扮的侍从,一行人出了灵渊殿。

来地宫大半个月,韩悦从未踏出灵渊殿半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地宫。这里真是个雄伟宏大的地下迷宫,气势堪比他见过的未央宫,但此刻他全然没有欣赏的心情。

曹弑虽然是曹氏正宗一脉,级别却远不如夏侯悌,住所也自然到不了殿的级别,又因他豢养了大量的尸人,故地处偏隅。

韩悦混在侍从中,走在阴暗狭长的甬道中,耳中不时传来尸人恐怖的低吼声。他不知道这里关着多少尸人,这些人中会不会有自己曾经见过的人?阿鲁悄声安慰他:“别担心。”韩悦知道,夏侯悌特地安排阿鲁走在自己旁边保护。

血池,并非地如其名那么恐怖,相反是一个造型别致的下沉式八角岩台,每个角延伸出很多沟槽,形成莲瓣形状,里面流动着鲜红的液体,一直通向蕊心。蕊心中盘坐一人,微微颔首,赤着上身,身上插了好几根细管。

韩悦远远便认出,那是弥子。

阿鲁走到守卫前,指着莲台上的人问:“就是那个人么?”

守卫称是。曹弑与夏侯悌自幼一起长大,虽然性格迥然,但情如手足,地宫的人都知道,况且这位少司又位高权重,即使曹弑不在,他们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那个妖女把他养在这里做什么?吸血吗?”阿鲁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

“谁知道呢,吸血就不会放在莲心了。应该是给他疗伤。”

韩悦听得真,疗伤?弥子受了很重的伤么?用血疗伤?

“真是奇怪了。妖女居然会给人疗伤。她人呢?”阿鲁继续打探。

“应该去睡觉了吧,刚还在。她好像很在意这个人。”守卫努了努嘴

“他醒来过么?”夏侯悌开口了。

“没有,来这里两天两夜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听说她还抓来一个?”

“是,昨天抓的。长得挺好看,已经送去无极殿了。”守卫如实回答。

一听长得好看,韩悦就明白那是梦子。

“看好这里,如果他醒了,或有何动向,马上通知我。”夏侯悌吩咐完转身离开。他大概了然,淮南郡主暂时不会害弥子。等人醒了,他再想办法弄出来。

他们又来到无极殿前,这是一座红黑两色的大殿,与夏侯悌青灰色的灵渊殿风格完全不同,透着诡异之气。阿鲁已经事先打听到无极长老不在,但他们也不能无故进入,好在夏侯悌是奉命负责调查此事的人。说明来意,守卫诺。他又对阿鲁说:“你们等在外面,你,跟我进去。”你自然指的是韩悦。众人领会,韩悦低头垂手跟着夏侯悌,在守卫带领下走入无极殿。

无极殿内所有东西都是黑红两式,红色一半妖娆黑色一半肃穆。

殿隅幔帐后有一个宽大的贵妃榻,榻上一个人,正是梦子。梦子双手反绑、嘴里堵着布巾,正在挣扎。看到韩悦,睁大眼睛更是呜呜地叫不出声,被韩悦即时使眼色制止,好在守卫没发现异样。

“无极长老说如何处置此人了么?”夏侯悌看了眼韩悦,又望向梦子,问守卫。

“右无极长老的心思,少司懂得。”守卫话中有话。

“明白了。既然是右长老的意思,长阳长老若问起,我也有交代。”夏侯悌点点头,“长老今日不在么?”夏侯悌明知故问。

“回少司,长老们一早都去陈留了。”

夏侯悌暗暗点了点头,地宫出了那么大的事,估计是被陈留王传去解释了,没个三两天不会回来。正好留时间救人。

想到此,夏侯悌也不再逗留,带着人匆匆离开了无极殿。

下部 第五十八章 夜战之前

下部第五十八章夜战之前

一路无语。

刚踏入灵渊殿大门,侍从们则立刻把灵渊殿的所有门窗关闭,并且把守在四周。夏侯悌径直走到后面的庭院,韩悦和阿鲁也只得跟着站在他身后,谁也没开口。

夏侯悌背着手站在庭院的廊下。韩悦侧望着他的脸,挺直的鼻梁和削瘦的腮骨勾勒出冷峻的轮廓,眉头微蹙,一双细长的眼睛,半闭着凝视远方,

庭院的天色还未暗,他的眼睛应该还处于半视状态吧,韩悦想。这段时间,也不知是养伤养的,还是因为有夏侯悌在,韩悦逐渐养成了不喜深思的毛病。虽然此时他的心里比谁都焦急。

也不知站了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天色变暗,一轮近乎满圆的冷月淡淡地挂在了山梢。

两个侍女抬来一个大火盆放在廊下,火盆生得很旺,火苗在烧得灰白的炭块间钻营着,时不时还窜出老高。又一个侍女抱着两件裘氅,轻轻给韩悦披上那件紫色长毛裘氅,韩悦点头致谢。她又把另一件灰鼠锦袍塞给了阿鲁,并努了努嘴,阿鲁抱着袍子没动,谁也不敢上去打扰少司。

终于,夏侯悌朝炭火方向微侧了一下头,站了这么长时间这是他第一次有所动作,阿鲁这才小心地把袍子披在他肩上。

“天寒,进屋吧。”这话看来是对韩悦说的。

“不必为难,我自己去救。”

“有些事,终究要我做。”夏侯悌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意。

夏侯悌连晚饭都没和韩悦一起吃,扎进房里就再也没见他出来。韩悦没有去打扰,毕竟自己心情也很乱。在这个神秘的地宫中,他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感情用事,为了自己,为了兄弟,更为了夏侯悌。

夏侯悌从昨夜到天亮,做了很多事。为了韩悦,他要把计划提前很多年,从重新制定到实施,他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想救他们,只能棋出险招了。

时间紧迫,能不能成功,他没有十全把握,但他对自己说:不成功但也绝不能失败。

一整夜他都未合眼,一遍遍在脑海中推演着计划中的每个环节,预想着会出现的意外。如果曹弑在,胜算应该会大得多,可现在只能靠自己了。他决定写封密信寄给曹弑,虽然远在长安的曹弑看到信时,事情已经发生,或成功或失败,但他有必要告诉他。

做完这一切,天快亮了。

夏侯悌叫人打了一大桶冰井的水,深秋的山泉,更是彻骨的凉。他把整个人都浸在水里,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全身的肌肉迅绷紧。他深吸一口气,身体一沉索性把头也埋在水里,长长的银发在水中散开,头部的血管如炸裂般紧缩起来。他需要让自己保持一整天的清醒。直到他感觉整个人被冰水冻得发热,直到他确定自己已经睡意全无,才起身。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他对着镜子,慢慢擦拭着被冻得发红的身体。当他触到那些鳞甲和纹身,他的手不禁停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从小他都觉得自己很丑陋,是异类,是怪物,所以才被遗弃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中。直到遇到韩悦,竟然有一个美貌的人会迷恋上自己和这些自以为丑陋东西,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美的。美与丑本身就是一朵双生花,就像爱与恨一样。

灵渊殿一共有二十四名侍从,再加上阿鲁,平时很少全部见到。韩悦走进正殿时,这些人现在却都已被召集到了这里,正垂手肃立。平时很少过来的那位娥姑姑,此时也在,正给夏侯悌梳头。一头如银色瀑布般长发在娥姑丰腴的手指间流淌。四个侍女则在一旁伺候着。这阵仗,韩悦第一次见。他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夏侯悌没有回头看韩悦,他挺着身子,正通过镜子的反射轻声交待着什么。每个人脸上都一片肃然之色。韩悦没有走近。

布置完,阿鲁带着侍从们退出。夏侯悌的辫子也梳好了,娥姑让侍女们捧过来几套衣服。娥姑拿起一件蓝底银龙纹的长衫,抖开要给夏侯悌换上,夏侯悌却柔声说:“过来看看,我今天穿哪件好?”这话分明是说给那边站着的韩悦听的。娥姑看到韩悦,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把提着衣服的手缩了回来。

韩悦扫了一眼衣服:“那件红的吧。”夏侯悌几乎不穿鲜艳的颜色,他经常的都很素雅,多为淡紫色。可今天准备的衣服颜色都很鲜艳,娥姑选的那件蓝色已经算素的了。听到韩悦说选红色,夏侯悌说:“好,就红色。”

猩红色的底绣满了金色,是鲤鱼跃门图,肩肘处各绣一块大大的金色浪花的团纹,领口袖口镶嵌了杏色的滚边,看起来并不扎眼。不知今天能不能跃过这个龙门了。

换完衣服,夏侯悌说了句“辛苦娥姑了”,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娥姑不好再留在这里,只得施礼告退。就在娥姑转身走出大殿时,夏侯悌向侍女们使了个眼色,侍女们点点头,也出去了。大殿里只留下夏侯悌和韩悦两个人。

“今天,送你离开。”夏侯悌说。

“为何?我必须救他们。”韩悦没想到夏侯悌说出这么一句,开始生气了。

“你伤臂还未全好。地宫形势你也不熟。冒然救人只会送死。况且。。。你在,我会分心。”夏侯悌声音忽然变小了。

“相信我,我会救他们。”夏侯悌又提高了声音,把手放在韩悦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

“你要怎么救他们?”韩悦感觉到了肩膀上传来的坚定与力量。

夏侯悌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低下头,盯着韩悦的脸,目光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今夜之后,能否再见,他不知。

“少司。”身后传来侍女的唤声,夏侯悌和韩悦都各自后退了一步。

“办妥了?”夏侯悌转过身问。两个侍女拖着一个人在殿门外,韩悦觉得那衣服颜色有点眼熟,是个女人?

二人走向那人,有侍女翻过那人身体,居然是娥姑!娥姑睁着惊恐的双眼,面色惨白,嘴角流出血迹,已全无气息。韩悦惊讶地问:“这是谁干的!”夏侯悌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脖颈,平静地说:“我。”韩悦眼睛睁得更大了:“你。。。”他又看看两个侍女,平日她们嬉笑活泼,今日竟然会成了杀人的凶手,而且杀的还是关心爱护阿悌的人。

“之前我忽略了,谁把你的存在告诉的长老。但今天,我不能再出错。”夏侯悌的声音平静而冷漠,仿佛躺在地上的不是娥姑。

“处理掉吧。”夏侯悌摆了摆手,两个侍女把尸体拖走了。

“阿悌,就算她是长老派来的,你也不应该杀了她。”韩悦还是一时接受不了。

“死未必是坏事。你去收拾一下,一个时辰后送你走。”语气很柔和,却是命令。今天,夏侯悌是王者,他的任何言行决定都不容置疑。

阿鲁送韩悦走的时候,夏侯悌没有出现。韩悦心里有些失落,更多的是担心。

一条很长很黑的密道,韩悦跟着阿鲁不知走了多久。出口居然是一个臭烘烘的马厩。接应他们的是一个老者和一个年轻人。阿鲁对老者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拜托您老人家了。”

老者拱手还礼:“鲁将军放心。少司交代的事,我们一定办好。”

阿鲁又转向韩悦:“公子,他们会把你送到洛阳。”

洛阳?韩悦以为会送他去陈留。

阿鲁似乎看出韩悦的疑问,解释道:“主人说,陈留不安全,还是送去掌将军那里比较好。”

掌将军?掌笠?对呀,掌笠在洛阳驻守,这个阿悌居然会想到他,我都忘了。想到此,韩悦苦笑了一下,又对阿鲁嘱咐道:“阿鲁,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千万要保护好他。”

阿鲁点点头。目送着韩悦的马车远去后,再次钻进马厩的密道。

下部 第五十九章 无极浩劫

下部第五十九章无极浩劫

就在韩悦被送走的当晚,月圆。地宫乱了,彻底乱了:无极殿大火,无极长老惨死,尸人越狱,少司失踪,守卫死伤者无数。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说得清楚。

只知道不知为何,晚上很多尸人突然从尸狱跑了出来,吓得守卫们都去拦截尸人。接着无极殿就起了大火,火势大得无法靠近,足足烧到早上才被扑灭,已然是废墟一片。

无极长老不见了,少司也不见了。有人说曾看到少司带人冲进无极殿救人,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无极殿内的数具尸体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分不清谁是谁。

长阳长老死死盯着地上那具勉强被拼凑出来的、已经烧成焦炭的无极长老尸身,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夏侯悌,你去。。。”殿内无人应声。站在一旁的侍卫长轻轻提醒他:“长老,少司他,已经失踪了。”长阳长老眉头一皱,厉声喊道:“那还不去找!就算把地宫翻过来,也要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完他颓坐在宽大的座椅上。旁边未央长老冲侍卫长使了个眼色,侍卫长连忙往殿外跑。

“等等,招曹弑回来,快!”长阳长老又厉声补充道。

无极长老的死,虽然是地宫的重大损失,但长阳长老并不难过,夏侯悌的失踪才让他更揪心。夏侯悌被誉为百年来难得的天龙附身,也是他一心教出来的,未来地宫继承者。他不见了,难道预示着地宫要变?

掌笠见到韩悦,既没有惊讶更没有多问,这是他多年性格使然,军营不宜外人留住,他安顿韩悦住在了洛阳城内的一家客栈,还派了几个人保护。韩悦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每日只是望着远处高高的洛阳塔发呆,心却无法平静。离开地宫已经有几天了,不知道那边情景如何。自从夏侯悌让他离开地宫开始,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三天晚上,阿鲁终于越窗而入,出现了,一脸疲惫,灰头土脸。韩悦见到他,心里非常激动,脸上还是抑制住了:“他呢?”阿鲁并没有回答韩悦的问话,只是让韩悦跟他走。韩悦明白了,二人飞檐走壁,一路来到一个荒废的院子。

在这里,还有四个人。不错,正是叔子、梦子、琅琊命郎,还有弥子。几人相见自然非常激动。叔子和琅琊命郎在亚境中关了几天,身体有些虚弱但精神很好,梦子神色憔悴,弥子依然昏迷。见几人性命无忧,韩悦问:“你们怎么出来的?”三人都看向阿鲁,阿鲁黯然不语。韩悦安慰对众人说:“没事就好,此处不宜久留,你们先随我回客栈,再做打算。”

回到客栈,安顿好众人,韩悦单独把阿鲁叫过来“阿鲁,夏侯悌呢?”

“少司他。。。少司他。。。”阿鲁一连说了几个“少司他”,眼眶里已经泛起水花。

韩悦心一沉:“夏侯悌他,如何?”

“少司,困在了亚境。。。”

韩悦一听夏侯悌进了亚境,心稍微放下了一点。既然叔子和琅琊命郎能从亚境安然出来,夏侯悌一定更没事了。

“原来是进了亚境,我还以为他。。。”韩悦自我安慰道。

“公子不知,别人若进了亚境,少司有办法救。少司进了亚境,却没人可以救他。”阿鲁抹了一把眼睛说。

“你是何意?”韩悦一愣。

“亚境是流动的空间,位于阴阳之间。只有少司才能大推演出亚境的运转寻迹,而且也只是大概。他推算前日的月圆之夜,亚境可能会出现在无极殿。而每逢月圆也是无极长老欲望最盛之际,所以他才决定要在月圆之夜救人。”

“大概会出现?你的意思也许不出现?”

“是。少司说就算亚境不出现在无极殿,至少还可以救出您的那两位朋友。”

“你把前因后果,告诉我,越详细越好!”韩悦要知道夏侯悌背着他做的一切。

那一夜的恶战,阿鲁实在不知道如何说清楚。

按夏侯悌的布置,白天阿鲁趁给尸人送肉之际,悄悄在沿路撒了人血,从尸狱一直撒到无极殿外,还在给淮南郡主的食物中掺了剂量极重的迷药。入夜后阿鲁再次潜入尸监,确定淮南郡主已经昏迷了,才打开牢门,放出了所有尸人,并且趁混乱,带走了血池中的弥子。这是第一步。

被放出来的尸人会寻着人血的气味,四处逃窜行凶。此时夏侯悌会借着平乱,去无极殿救人。这是第二步。

阿鲁把昏迷的弥子放进密道后,就按约定去无极殿接应夏侯悌。可那时无极殿已经起火了。无极殿如何会着火,阿鲁不知,因为夏侯悌没说计划中会有这个。

殿外则是到处是扭打在一起的尸人和侍从。他好容易冲进去,此间夏侯悌和无极老人已经展开了恶战。

至于何谓恶战,阿鲁形容不出来。但满地的斑驳血迹,时不时窜起的赤焰火苗,滚滚浓烟中,如恶魔般疯狂的无极长老,遍体鳞伤依然顽强反击的夏侯悌,都让他此生难忘。

最终,夏侯悌在烈焰中一声怒吼,一身早已火苗燎得破碎不堪的红衣骤裂,露出已经真龙显身的纹身。瞬间夏侯悌和手中的锁链混为一体,如蛟龙入云般,直直地连同身体和锁链一起,穿过了无极老人的连体,才将其杀死。而夏侯悌也随着惯性,正好冲进了无极殿的亚境,而后叔子和琅琊命郎被推了,亚境随即关闭。。。

听完阿鲁磕磕绊绊的叙述,韩悦颓然。阿鲁的表述并不精彩,但他仿佛已经看到到处是满嘴鲜血的尸人和挣扎的侍卫,还有一身腥红的夏侯悌在火光中披散着一头银发。为了救他的兄弟,夏侯悌竟然设计了一场如此惨烈的地宫浩劫,不顾地宫他人生死,亦不顾自己生死。

阿鲁从怀里掏出一片红布条,递给韩悦,韩悦认出来,是他为夏侯悌挑的那件红衣的一部分,上面金色绣线已经被血迹渗成淡红色。

“我本想拉住少司,不让他进亚境,可我只抓住了这个。。。”阿鲁又开始抽泣。

韩悦轻轻摸着布条上的纹路,喃喃地说:“他没事,他一定没事。”

下部 第六十章 召回曹弑

下部第六十章召回曹弑

曹弑几乎是同时收到夏侯悌的密信和回地宫的命令。

夏侯悌在密信中并没有和盘托出他的计划,只说要借他的尸人去救人,望他莫怪。

听完地宫来人叙述了那晚的大概情况,曹弑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飞蛾扑火。

原本曹弑滞留长安,是奉命监督淮南王,促成北胡诸国起兵攻晋的,但各国各怀打算,谁都不想做那个率先举兵之人。现在长阳长老急着把他召回去,想来一是觉得他逗留于此二个多月也没实质进展,二就是要他寻找夏侯悌。第二个理由应该是主要的。

曹弑那原本就无二两肉的精瘦脸皮微微抽搐着。他深知,毁掉地宫是夏侯悌一直以来的愿望。可现在地宫还在,不过是烧了一个区区的无极殿,以夏侯悌的为人,壮志未酬身先死的事,他断然不会轻易去做,救人?何人能让他舍命相救呢,曹弑能想到的只有韩悦一人了。

曹弑简单收拾了一下,向淮南王说明了事情的缘由,当日便从长安火速返回陈留。

回到地宫,曹弑第一时间先去查看了从无极殿搬出的那些尸体,虽然尸体都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焦若黑炭,从身高就看得出里面并没有夏侯悌。没有就好,曹弑暗自对自己说。至于那位无极长老,已经入殓,没什么好看的。

曹弑又独自走进已经成了废墟的无极大殿,仔细查寻,希望可以找到一些线索。他忽然发现殿内的一处墙壁似乎烧毁程度比其他地方轻得多,他走过去敲了敲墙,石墙,实心的。别说无极殿没有密室,就连整个地宫也没有几处有密室的,因为地宫就是最大的密室,这一点谁都知道。看燃烧的边缘印记,这里曾经应该有过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物体挡住过,是什么呢?都说看见夏侯悌冲进无极殿就再没有出来过,他究竟去了哪里?

出了无极殿,曹弑去了灵渊殿。没了主人的灵渊殿也没了灵魂侍女们懒于梳着,个个唉声叹气无精打采,她们已经哭过好几天了,现在都哭累了。二十个精干的侍从如今只剩下五六个,也都或多或少受了伤。他们见了曹弑,默不作声,目光中已经表露出了仇视。曹弑明白,平日他就不受待见,更别说这场无端之灾因他的尸人而起,就算他不在地宫,豢养尸人本身就被视为邪术。看来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什么,他在夏侯悌的正殿内巡视了一圈,本想离开,却扫过角落的一处几案。那里有一个盒子,盒盖是打开的,里面有一个星盘。曹弑心里一动,走过去看到星盘的指针指向西南角。西南角?曹弑心里反复琢磨着。夏侯悌一般不会让别人乱动他的东西,虽然他会推演,但很少做。而现在一个打开的罗盘,说明他不久前曾做过什么推演。

临曹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阿鲁何在。”有侍女答阿鲁自那日起就再也没出现过。阿鲁也不见了?

曹弑转了一大圈,最后才回了自己的尸狱。这里还关着一些被抓回来的残余尸人。曹弑并没有教过夏侯悌如何操控这些尸人,但他知道尸人嗜血,尤其是人血。一路走来,都能看到地面上残留着未完全清除干净的血迹,他用手指抠了一点,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是人血无疑。难道是这些血迹引导的尸人?淮南郡主被粗重的铁链绑在石柱上,时不时用力拽扯着锁链。她并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但一睁眼就发现弥子不见了,这让她非常不高兴,为了避免她发狂,只能把她锁起来,等曹弑回来。

曹弑一路查看尸狱,一边听着属下的汇报。他已经大概清楚了夏侯悌密信中所说借尸人的意图了。尸人不过是制造大面积混乱的幌子,真正要实施救人的是夏侯悌自己。本以为夏侯悌救的是韩悦,但当他听说淮南郡主之前抓过两个人,又闯进来两个人时,他有些困惑了。还有什么人能让夏侯悌冒此大的危险呢。

长阳殿内一面墙壁刻着地宫的全貌,十分宏伟。不过长期居住在地宫的人,早已熟视无睹,平时谁也不会留意去看。更别说每次来到殿中,都是接受长老们问话,谁还敢东张西望。但此刻曹弑已无心听长阳长老说些什么了,他的眼睛一直瞟着这面墙。

出了长阳殿,他再次来到灵渊殿,并且让人找来一张地宫的地图。他左手端着那个罗盘,对照着地图看。长阳殿在正北,未央殿在东南,灵渊殿在东北,尸狱在西北,西南是无极殿!如果把尸人引出来,走向无极殿距离最短,且无需惊扰到长阳殿和未央殿。

听说淮南郡主第二次抓回来的人长得貌美非常,所以被无极长老看中,送进了无极殿。貌美非常之人,是韩悦吗?韩悦他是见过的,确实长得不错。但如果为救人,完全不需要罗盘推演,直接杀进去就好了。那他推演的是什么?指针指向西南角又是何意?只是巧合么?

曹弑有些头大了,思考和推理完全不是自己的强项。就算灵渊殿的人再不喜欢他,他也必须要留在这里,搞清楚这些日子夏侯悌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曹弑把四个侍女叫过来,一脸狰狞地说:“你们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这段时间我都会在灵渊殿。于公于私,为找到你们的少司,最好把这段时间他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四个侍女身体在微微发抖。该不该把灵渊殿的事情告诉一个外人呢?虽然她们知道主人与这个可怕的人非常要好。

“如果不说,留你们在这空荡荡的灵渊殿也没什么用。不如跟我回尸狱。”

四个侍女对视一眼,扑通都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求饶。没了少司的庇佑,她们就是地宫里的蝼蚁。说吧,也许能把少司找回来。不说,她们将生不如死。于是,四人把这些日子灵渊殿发生的事情,都如是讲了一遍。

曹弑没想到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灵渊殿那么热闹。夏侯悌居然把韩悦藏在这里那么久。关于救人的计划,侍女和侍从都毫不知情。

下部 第六十一章 发现阿鲁

下部第六十一章发现阿鲁

就在曹弑对如何找到夏侯悌无从下手的时候,有探子来报,在洛阳城附近发现了阿鲁的行迹。曹弑为之一振:如果说阿鲁逃离了地宫,是否可以说夏侯悌其实早就不在地宫了。“他不会借着混乱和那个韩悦私奔了吧?”曹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用枯干的手指来回摸着尖削的下巴,暗自嘲笑了一下自己,还真把这两个人想成什么了。既然发现了阿鲁,事不宜迟,曹弑必须尽快找到他,问清楚夏侯悌到底在哪。

韩悦和桓伊去找阿鲁,一进门就看到那个头戴面罩身披斗篷的黑衣人背着手站在屋中间,地上则跪着阿鲁。韩悦和桓伊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拱手笑道:“不知大先生驾到,有失远迎。”

黑衣人头也没回用干涩而沙哑的声音回道:“韩公子不必客气。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不用问,“他”自然指的是夏侯悌。阿鲁求救般看着韩悦。

“据说他进了地宫的亚境。”韩悦如是答道,或许这位大先生才是可以救夏侯悌的人。

“他去亚境做什么?”显然曹弑对这个答复非常意外,“阿鲁,从实招来。”曹弑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尖锐异常,听着更让人毛骨悚然。阿鲁沉默了一会,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讲了一遍。

曹弑冷冷地哼了一声:“韩公子真是好面子,居然让他肯为救你的朋友性命都不顾了。”显然他生气了。

“韩某也未想到少司会如此。。。”提起这事,韩悦这几日都心存愧疚。“我想大先生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他出来。”他看着曹弑,目光中露出期许。

“他若一心求死,我能奈何。”曹弑没好气地说,他已经对夏侯悌无奈了。

“不会的,少司不会求死的,他不会死。”地上跪着的阿鲁叫到,“曹司命,你一定要救主人出来,就算拼了性命,阿鲁也愿意。”

原来曹弑的职位是司命。司命者,传说中掌管人生命的神,倒是贴切他。

“你先出去。”曹弑让阿鲁离开。屋里就剩下他们三人。

“你了解夏侯悌多少?”曹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问得韩悦一愣。

“相交不深。”想想和夏侯悌相处的这段日子,两人好像真的很少交谈过。

“以他的性情,就算有心救人,也不会以身犯险。他进亚境另有所意。”

“你是说他是故意闯入亚境的?”一直沉默的桓伊开口了。

“你们是否还有一人被困复生殿?”

“不错。壑子还在里面。“

“想入复生殿,只能通过亚境。”

“你的意思,他为了救壑子,所以让自己卷入亚境?”

“当然不是。我说过,你的朋友还不值得他冒死相救。他进复生殿,应该是为了另一个人。”

“谁?”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曹公。”

曹公?那个一世枭雄?他怎么可能还活着?而且在复活殿?韩悦和桓伊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是活的曹公。复活殿,顾名思义就是让人复活的地方。据说三百年前曹公的尸身被放入复活殿后,就再也没有人进去过那个地方。复活的方法也只是术士们根据古籍传说,多年来纸上谈兵而已。”

“那夏侯悌为何要去那里。”

“他被认为能复活曹公的唯一一人。有人先于他进入复活殿,他自然不甘,与其说想救你们那个朋友,不如说他想赶他出来。”曹弑的说法大大出乎儿的意料。本以为夏侯悌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却不想他的心思如此深奥难测。

“不过,你们放心,不到迫不得已,他是不会伤害你们那位朋友的。”

“你的意思,我们不用救他,他也会自己出来?”桓伊问。

“当然不是。他身受无极长老的重创,我担心他无法凭己之力完身而退。所以,我们必须进亚境帮他。”曹弑说到我们时,语气特别加重了一下,意思是我和你们都要进亚境救人,谁也跑不了。

“好。救他理所应当。你说该怎么做?”韩悦爽快地同意了,全然不顾桓伊一个劲拉他的衣角。

“很好,你们即刻随我回地宫,最好带上你们那位朋友。毕竟不能白喝那么多天我血池的血吧。”他指的应该是弥子。

”弥子已经醒过来,但身体很虚弱。恐怕。。。“桓伊不想再多一个人犯险,于是推脱着。

”放心,我很快就会让他生龙活虎的。对了,这客栈内外,都是你那位军爷朋友的人,这样一走了之恐怕不好吧,你要不要知会他一声。”曹弑侧头瞟了一眼窗外。他指的是守卫在客栈周围的那些掌笠的士兵。

“大先生希望我告诉掌将军呢,还是不希望?”

“你说呢,韩公子?”曹弑的语气很微妙。

下部 第六十二章 接到密令

下部第六十二章接到密令

从曹弑房间出来,桓伊问韩悦:“要不要听他的,去找那个掌笠?”

韩悦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去。他一直不想让掌笠知道太多,关于自己,关于七子,关于地宫,关于夏侯悌,毕竟掌笠明里代表的是朝廷,暗里又是谢家的人,而他们都是见不得光的。但无论是夏侯悌还是曹弑,好像都在制造机会把自己往掌笠这边推。

推开房门,桓伊一眼就看到桌上放着一枚黑色信封。窗居然是打开的,他一个箭步冲到窗前,往外张望,街上、四周房顶均空无一人。

韩悦用布垫着手指,轻轻捏起信封,抽出一张同样是黑色的信笺,展开,无字。黑色信封是琅琊总部的密函,为了防止中途有人截获,很多时候琅琊密函的信封上都会涂有毒粉,他们都习惯了小心为上。韩悦又掏出一个小瓶,倒了几滴液体,均匀涂抹在信纸上。此时桓伊已点燃了桌上的烛台,韩悦把信纸放在火苗上熏烤了一会,信笺上呈现出几行金色的字迹:“七子听令:查出地宫秘密,并捣毁。”,落款盖有总部首领印。

“并捣毁”这三个字,看得韩悦触目惊心。

“咦?”桓伊凑过来看着纸上的字迹,轻声说:“何时换人了?”

韩悦这才把心思收回到纸上,信纸上的字迹果然与以往不同。这字体虽然用的依然是隶书体,但笔锋折转之处略有带笔,明显带着行草的飘逸感,说明书写者更习惯写行体或草书之类,似曾相识。韩悦盯着信纸看了很久,直到金色的字渐渐隐去。

“难道是他?”韩悦嘴唇动了一下,随即把信纸连同信封一起烧了。

“是谁?”桓伊还是听见了韩悦的轻语。

韩悦迟疑了片刻,倒了一杯茶,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召”“力”字,随即又很快用手掌抹去。桓伊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简单乔装了一下,韩悦带着桓伊和梦子,借口去找掌笠,溜出客栈,七拐八拐,确认没人跟踪,才在洛阳城中找了一间最热闹的酒楼,选了一个最不显眼的桌位。热闹的地方有时反而更安静。

梦子给二人斟满酒,韩悦端起酒一饮而尽,一连喝了四杯。当韩悦认出字迹那一刻起,他的心就一直翻腾,表面上强作平静。此时见到酒了,彻底崩不住了。第五杯酒被梦子生生按下。

梦子看了看桓伊,眼神在询问。桓伊把接到琅琊密令,以及韩悦对密令字迹的怀疑耳语着告诉了梦子。梦子的眼中也露出惊讶之色。

“不过他既然是赤龙公的四公子,接管总部想来也不奇怪。”梦子软声叹了口气。赤龙是王导丞相的别称。

“没想到从淮南到荆州一路相随,竟然被蒙蔽得如此完全。”桓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苦笑着摇摇头。

“如此说来,总部没有追究我们抗令之罪,看来也是他在护着咱们咯。”梦子想起那夜对抗琅琊令郎的事。

“未必有这么好心吧。留着我们不过是为他做更多的事。”桓伊对这个王公子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在荆州,看到他拿出韩悦的短箫。“让我们查地宫,说明那个命郎已经回到总部了。”

“这厮倒是腿快嘴快,也不知他跟总部说了些什么。”梦子对这个命郎表示了不满。

“命郎只是和我一起被困在亚境,之后就早早离开,并不知整个事件发生的过程,更不知地宫的背景,以及深处还有个藏着曹操遗骸的复生殿。但一个神奇的亚境足以引起总部和他的兴趣。”桓伊分析说。

“地宫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那么多可怕的人。”梦子提起地宫,就想到那个可怕的无极长老。

韩悦一直没说话,酒也不喝,菜也不吃,直勾勾盯着眼前的酒杯。仿佛二人的对话全然未闻。密令上说的是两件任务,一件是探查,另一件是捣毁。就算没有这密令,他们也要去地宫的,所以除了密函上的两件任务,他们还有第三件任务:救人,救壑子,救夏侯悌。但捣毁偌大一个严密的地宫,别说七子,就算总部倾巢而出也不是易事。除非。。。韩悦想到曹弑的话,除非借用官兵。韩悦想到此,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对于掌笠,韩悦拿不准他在洛阳掌控能力,更拿不准他会不会借兵给自己。毕竟动用官兵不是儿戏。虽然七年前二人有过交往,但毕竟多年断了联系,淮南和荆州这一路,也相处得极为平淡。君子之交淡若水。

韩悦把自己的想法和顾虑跟二人如实说了。

“难怪你们二人一路上别别扭扭,原来七年前就有过一段。”桓伊的话语不阴不阳,“莫不是那个人和你也是相识的?”他口中的那个人,自然是指的那位王公子。

韩悦一脸无奈:“我岂非是到处留情之人。不过都只是相识一场罢了。”

“到处留情不敢说,总之上比得潘安,下不输卫玠。世家公子中,谁人不知洛川公子向来风流不拒啊。”梦子掩口笑道。

“什么事那么好笑,说来我也听听。”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三人都一惊,四下一看,只顾聊天,竟然未发现周围的客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空出好几张桌子。而四周站了好几个身穿土黄色衣服的彪形大汉。

一位身穿赭色滚边米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笑着看着他们。

下部 第六十三章 巧遇张骁

下部第六十三章巧遇张骁

看到那人,韩悦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桓伊则瞥了一个青白眼过去。梦子自然不认得此人,看到二人的表情,知道是相识之人。

不错,那人正是前凉国的肃海王张骁。

今日的张骁已经与几个月前那个张小公子有很大不同。除了衣着华丽庄重之外,站姿也显得气宇不凡了许多。他走过来向韩悦深施一礼,明显是晚辈对长辈才行的大礼。接着又向梦子拱手示意,却唯独没向桓伊见礼,反而一屁股坐在桓伊旁边,身子靠在桓伊身上,脸却对着韩悦,露出笑容说:“在此巧遇洛大哥,甚喜。”

桓伊把身子挪了一下,但还是没躲开,没好气地说:“不是甚喜,是甚糟。”

“甚糟?莫不是怕我知道你有何鬼祟勾当?”刚还觉得张骁成长不少,此刻他转脸对着桓伊,又恢复了那幅斗嘴的样子。

韩悦给张骁也倒上一杯酒,悦色问道:“射天小弟何时来此的?”射天是当时韩悦给张骁取的小字。

“承蒙洛大哥记得小弟。小弟在此已有四、五日了。你们怎么也来到洛阳了?”

“来此救人。”既然已经结拜做了兄弟,韩悦也不想隐瞒。

“救人?好,算我一个。”张骁爽快地说。

“凭你?都不问救的何人,就算你一个。”桓伊一脸嫌弃。

梦子看桓伊的样子,忍不住问:“这位是?”

“在下张骁,是洛大哥的义弟。”张骁没等桓伊介绍,就自报家门,故意省去了自己的来历。

“倒会给自己攀亲戚,我们何时认过你做义弟?”桓伊说。

“对了,我还是桓伊的好友。”张骁没理会桓伊的讥讽,特地说“好友”时加重语气,从淮南到荆州,张骁和桓伊都是同居一室,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比跟韩悦要熟络的多,这些梦子自然不知。

张骁说:“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说完,不由分说,一手拉起桓伊的手臂,站起来就走。韩悦立刻明白,他让梦子先回客栈,自己跟着张骁和桓伊走出酒楼。

酒楼外还站着数名同样衣着的大汉,附近停着一辆四乘华车。车夫见张骁出来,立刻伺候他们上了马车。

坐上马车走了一段,张骁才问:“不知洛大哥要救何人。”

“我们的一位兄弟,还有。。。夏侯悌。”

“那位银发的仁兄?”张骁还记得。

韩悦点点头。

“他们关在哪里,想好如何救了吗?”

韩悦摇摇头,他实在不知如何和张骁解释地宫,至于如何救,更没有想法了。

张骁没再追问,反而转过去问桓伊:“我给你的匕首,还留着么?”桓伊被张骁突然一问,一愣,随即摸摸身上,找出那把张骁送给他的匕首。张骁见桓伊随身带着他所赠的匕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他对韩悦说:“我在城外的刘家坳。洛阳不太平,可能不日就要起战事了。”

“起战事?”韩悦一皱眉。

“此事我也说不清。总之你们救人要尽快。”接着他又转向桓伊说:“好好带着它。洛阳城内有我的二千人,用它可以随意调动。”张骁说着轻轻拍了拍桓伊拿着匕首的手。随即又撩开车帘轻喊一声,马车戛然而停,几人下了车。他叫过来一个浓眉精干的人,跟韩悦说:“洛大哥,小弟不便远送,在此暂且别过。他叫张九,我的心腹,有事让他通知我就好。至于救人,我会全力相助。”张骁说这些的时候,完全不同于几个月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倒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韩悦等人回到客栈时,弥子已经在曹弑的医治之下醒来,大家高兴之情暂且不表。

“洛子,张骁说的洛阳战事将起,是什么意思?”私下时桓伊更习惯称他洛子,而自己也变回了叔子,他一边对着灯台端详着那把镶满宝石的匕首,一边问洛子。记得张骁当时赠他匕首时曾说,这把匕首可以在任何前凉的商铺柜上提取钱财,现在又说可以调用人马,这把匕首绝非普通佩刃,张骁就这么轻易地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了他。

“还有,他说洛阳城内有他们的两千人,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那么多前凉人。这事要不要禀报总部?”

“叔子,你想过今后要做什么?”洛子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自己那把银白色的短侧宝剑,很久没用剑了,都有些陌生了。

今后做什么?这个问题桓伊不是没有想过,他有很多理想和抱负,“报效朝廷,戍边打仗,或者,做个乐师也不错。”

“为官也好,乐师也罢,总之不想永远做一个杀手吧。”韩悦的话凝重得让桓伊有些窒息。

“也许这次就是和他谈判的一个好的机会。”韩悦的目光中露出坚定之色。

“你的意思是,用地宫的秘密和他做交换?”多年的默契让桓伊读懂了韩悦的想法。

“不错,我们目前要做的是救出夏侯悌和壑子。有了夏侯悌,也就有了地宫的秘密。我要让他同意我们离开总部。”韩悦的话让桓伊感到热血上涌,多少次他都希望回到桓府,做回桓伊。

下部 第六十五章 荧惑守心

下部第六十四章荧惑守心

张骁的效率确实很高,次日一早就过来了,为掩人耳目把手下都留在了街角,自己只身进了客栈,此时屋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曹弑看到张骁干笑地说:“没想到韩公子面子很大,居然连小王爷都为你鞍前马后。”一听“小王爷”,梦子和弥子都吃了一惊,再次好好打量起这位娃娃脸的年轻人。

张骁并不理会是否有人识破他的身份,他对韩悦和桓伊说:“我已打听到,这次北方联合暗中举兵,目标是陈留的一个地宫。那里据说有曹操的惊世宝藏,得取者可获天下。”

韩悦和桓伊对这个消息并不吃惊,金银财宝地宫固然不缺,但真正的宝贝乃是那个即将复活的曹操。在座的最惊讶的倒是那位大先生曹弑。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直合纵左右、到处游说,原本为的是让北方诸国联合攻晋,没想到他们竟然瞒着自己回来打自己的地盘,究竟是怎么知道地宫的秘密?他隔着斗篷的黑纱,心里骂了一句“这帮无耻之徒、蛮夷小人”,眼睛却冷森森地盯向了韩悦。

此时的韩悦正巧也看向了曹弑,目光中似乎在告诉曹弑,不是我。嘴里却问张骁:“何时起兵?”

“好像是在等什么荧惑守心的天象。”

“荧惑守心?此乃星象中极凶之象,通常预示政权颠覆或王位易主。难道真的要发生大事?”桓伊是懂占星的,他低声跟韩悦耳语。曹弑猛地想起什么,他立刻起身取来夏侯悌留下的那个罗盘,递到众人面前说:“这是阿悌留下的,你们可懂?”

桓伊接过罗盘仔细看了一阵子,然后说:“你们看罗盘指针指的是西北方,并且荧惑之星也已连线,说明他已经预测到西北异动和荧惑守心。看来他也是占星高手。”桓伊虽然也会占星,但和前任队长智子比,还差得远。

“我原以为罗盘所指的西北是无极宫和尸狱,原来是指西北的蛮夷。既然他已预测到,为何不在信中明示我?”曹弑说。

韩悦缓缓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窗前,凝望着日渐热闹的街道和远处高高的洛阳塔。原本只是想让夏侯悌帮他救出自己的兄弟,却不想引出这么多的事端,情形远非自己所想。这一次除了北方联军,琅琊总部也插手了,命他灭了地宫。

他问曹弑:“夏侯悌和地宫,对大先生孰重孰轻?”

曹弑似乎犹豫都没犹豫,脱口而出:“自然是阿悌。”

“好。烦请大先生告知地宫之事。”

曹弑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曹弑讲的故事有些长。

地宫据说始于战国,或许更早。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就醉心两件事,长生和修墓,前者为今生,后者为来世。发现此地后将其建成地宫,最初的地宫规模之庞大远比今日要宏伟的多,而且通过地下河川连通三山五岳,之后的一千多年几度毁坏变更,很多地下河川都已堵塞。地宫的最大秘密据说就是可以复活。秦始皇发现这个地方,也是怕长生不老之法寻不得,还可以死而复生。据说当年末代汉帝刘协被迫禅让,见大势已去主动买通曹丕身边大臣,要求做陈留王,也是为了守住地宫保存一息汉室龙脉。

曹操的摸金校尉早已发现地宫,但他不信鬼神之说,更无千秋万代之意,所以并未把地宫当回事,自然也没有把此事传于曹丕。但曹操的谋士中不乏玄门之人,在曹操修建七十二疑冢的时候,就把地宫列为中心,七十二疑冢也是围绕它所建。曹氏被司马氏所取代,再次上演禅让之剧,封地也依旧是陈留。外人看来或是巧合,或是讽刺,其实另有深意。

曹氏的遗臣中能人异士不计其数,怎奈曹氏后人却不争气,为保曹氏复兴,于是他们就想到了复活曹操,夺回江山。这些年来曹氏后人在地宫忍辱负重,就是要等待时机。无论是八王之乱,还是北方入侵,背后的推手都有曹氏族人的影子。而复活曹操则是他们最后的王牌。

曹弑讲完这个故事,众人都听得触目惊心。韩悦有些小失望,因为曹弑没有讲他和夏侯悌之间的关系,以及地宫里的故事。不过张骁替他问出了心中所想:“原来北方诸国这次联合起兵,是为了地宫的复活秘密啊。那夏侯大哥和地宫有什么关系?”

曹弑说:“地宫由曹氏的长老会掌管,而阿悌是长阳长老的继任者。也就是未来的地宫主人。”

听到长老会三个字,梦子不由得想到了那可怕的无极老人,不由得悠悠自语道:“长老会都是极恐之人么?”

韩悦想到夏侯悌即将成为地宫主人,却为了救自己的兄弟,不惜背叛地宫,听了梦子的话,心中一阵酸楚。

曹弑哼了一声,也不知他是肯定还是否定了这种说法。“故事讲得差不多了,该想想怎么救人了吧。”曹弑的话把众人又拉回了当下。

“大先生有何想法?”桓伊问。

“进地宫不难,但我对亚境一无所知。”

“大不了把地宫翻过来,就不信挖不出亚境。”梦子咬牙切齿地说,他对地宫已经深恶痛绝。

“估计外面那些人也这么想的,但若真如此简单,这地宫也不会安然存在两千多年。”桓伊还是理智的。

一直沉默的韩悦开口了:“大先生,他值得这么做么?”夏侯悌帮他救人,他理解,但火烧无极殿,进亚境救人,成功几率难测。夏侯悌虽然几次舍身救他,但也都仅仅受得皮肉小伤,但这次的行为实在太冒险。

“这也是我不解之处。阿悌自出生不久就在地宫,自小就被作为继任者培养,做事一向谨慎。虽然无极长老和未央长老并不喜欢他,但也素无矛盾。这次掀起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意欲何为。更重要的是他很惜命。”

下部 第六十五章 找到床图

下部第六十五章找到床图

距离那次无极殿大火已经过去将近七天了,人不吃不喝也就能扛过十来日,就算桓伊说亚境会降低能量损耗,况且更深处的复活殿还关着一个壑子。再拖下去恐怕也就无须救人了。

众人商议了一上午,决定就在荧惑守心之夜北江联军攻入地宫之际,趁乱救人。但在这之前,要做很多准备。

张骁留在洛阳召集人马,并留意北江联军的动静。如果一旦起兵立刻通知众人。他的人马一部分随北江联军一起进攻地宫,另一部分留在地宫外负责接应。

其余众人即刻赶往陈留:

桓伊负责每日观星,以便确认荧惑守心出现的时间。

曹弑带着阿鲁返回地宫,负责勘察情况做内应。

梦子和弥子负责地宫和陈留的往来消息传递。

人撒出去了,韩悦坐在桌案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一副棋局。这次行动共七人,他、桓伊、张骁、梦子、弥子、曹弑、阿鲁。又是七子,韩悦嘴角不禁扬了一下,要在千军万马中完成这项任务,他这个队长责任重大。他要让自己凝神静下来。想来此时曹弑和阿鲁应该已经回到地宫了吧,按他的估计,夏侯悌肯定会留下一些线索给他们,希望二人可以尽快找到些什么。

曹弑、阿鲁、弥子、梦子四人天黑前赶到了地宫入口。

地宫共有三个出入口,分别为宫门、道门和戮门。弥子等人之前来过的墓地入口是戮门,从戮门进去直接落入的是曹弑的尸狱。换句话说从此门入者,基本就是死路一条。而夏侯悌送韩悦出去的那条暗道是道门,出口就是陈留郊外的那家马场,这条路去陈留最近,但不是一般人可以使用,只有地宫高级别的人才可以通行,比如长老去见陈留王,或者少司。还有一个入口是宫门,重兵把守,盘查很严,只在地宫亮灯时才可以出入,而且出入者必须经过批准,所以很多人一生都可能没有出过地宫。

曹弑平日习惯从自己最熟悉的戮门进去,但这次他决定从宫门进去。他安排阿鲁从戮门下去,并吩咐他暂且躲在尸狱,以免被发现。弥子和梦子分别守在戮门和宫门外,观察情况,随时等待消息。

宫门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异样。曹弑进了地宫直奔长阳殿。他要第一时间向二位长老汇报北江联军不日攻打地宫的消息。听到曹弑的汇报,长阳长老显出惊怒之色。

曹弑看了一眼长阳长老愤怒的脸,心想长阳长老平日最波澜不惊,这次为何如此大的反应?他又朝另一处瞟了一眼,那里是永远躲在暗影中的未央长老,没有人能看得到他的神情。

曹弑试探着问:“二位长老,我们该如何应对?”

“该来的总归会来。”长阳长老看上去比曹弑两个月前离开时苍老了许多,但气势和威严依旧:“来人!即日起封宫门,任何人没有我的手谕不得出入地宫。此外,立刻召集各路守兵将领前来。曹弑,你先回尸狱看一下情况,一会也一起来议事。”

曹弑领命回到尸狱,看着已经空了不少的牢房,他有些心疼,自言自语道:“好你个夏侯悌啊,居然一下子损失了我这么多的尸人。”当他看到那个小郡主还在时才舒了一口气:“好在这个宝贝还在。”他清点了一下所剩的尸人,还有不足百人。他的尸人以一敌十绰绰有余的,这样就相当于千人的战斗力。现在已经来不及培育新的尸人,只能想办法提高他们的战斗力了。

查看完尸狱的情况,曹弑就去了长阳殿议事。结束后直奔夏侯悌的灵渊殿,按韩悦的推测,夏侯悌应该留下一些线索。

因为没有了主人,灵渊殿本来就不多的人都被分派到了别处。他走进空荡荡冷清清的灵渊殿,不禁感叹:这里是地宫最幽美最讲究的地方,他曾多希望自己也可以住在这里,而不是那阴森恐怖的尸狱。

曹弑仔仔细细察看着正殿里的每一个地方。夏侯悌是一个习惯性很强的人,他的东西摆放都很有秩序。什么时候多了几本书?夏侯悌不识字,这书是怎么回事?他并不知道这些书是夏侯悌给在此养病的韩悦消遣的。他仔细翻看着书页,里面并没有夹杂任何东西,他失望地放下书。

曹弑查看了半天也一无所获,偌大的灵渊殿难道连个暗格都没有吗?天色渐暗,曹弑拿出火折子想把灯点上,猛然瞥见一点亮光。他连忙吹灭手中的火折子,眯起眼睛四下寻找着光源。光亮似乎来自于夏侯悌那张宽大的床,当他走近时,光亮又消失了。他撩开床缦,细细摸索着床铺,并未发现任何东西。在黑暗中他坐在床上环视着这张足以睡下三个人的宽大的床。亮点又出现了,他扯下床缦,才发现床顶居然铺着一副图!图中有几个隐隐闪烁的亮点。

曹弑撕下图,把床缦重新挂好,又环视了一下灵渊殿,确认和自己来时的样子一样,这才揣着那张图,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灵渊殿。

回到尸狱,他拿出图,草草地扫了一遍,就算画的潦草,他还是一眼看出这是地宫的粗略图,而之前看到的亮点怎么不见了。他回想了一下,一下子吹灭了灯,图上的亮点果然又出现了。他心里暗哼了一声:“这个阿悌,自己是夜视眼,非要我们也按照他的眼力看。”他找来纸笔照着地图复制了一张,又标注了亮点的位置并藏好,然后把原图卷起来放在信筒中用蜡封好。做完这一切,才叫来阿鲁,吩咐他火速把信筒交给守在墓地出口外的弥子。

下部 第六十五章 灵渊寻迹

下部第六十五章灵渊寻迹

距离那次无极殿大火已经过去将近七天了,人不吃不喝也就能扛过十来日,就算桓伊说亚境会降低能量损耗,况且更深处的复活殿还关着一个壑子。再拖下去恐怕也就无须救人了。

众人商议了一上午,决定就在荧惑守心之夜北江联军攻入地宫之际,趁乱救人。但在这之前,要做很多准备。

张骁留在洛阳召集人马,并留意北江联军的动静。如果一旦起兵立刻通知众人。他的人马一部分随北江联军一起进攻地宫,另一部分留在地宫外负责接应。

其余众人即刻赶往陈留:

桓伊负责每日观星,以便确认荧惑守心出现的时间。

曹弑带着阿鲁返回地宫,负责勘察情况做内应。

梦子和弥子负责地宫和陈留的往来消息传递。

人撒出去了,韩悦坐在桌案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一副棋局。这次行动共七人,他、桓伊、张骁、梦子、弥子、曹弑、阿鲁。又是七子,韩悦嘴角不禁扬了一下,要在千军万马中完成这项任务,他这个队长责任重大。他要让自己凝神静下来。想来此时曹弑和阿鲁应该已经回到地宫了吧,按他的估计,夏侯悌肯定会留下一些线索给他们,希望二人可以尽快找到些什么。

曹弑、阿鲁、弥子、梦子四人天黑前赶到了地宫入口。

地宫共有三个出入口,分别为宫门、道门和戮门。弥子等人之前来过的墓地入口是戮门,从戮门进去直接落入的是曹弑的尸狱。换句话说从此门入者,基本就是死路一条。而夏侯悌送韩悦出去的那条暗道是道门,出口就是陈留郊外的那家马场,这条路去陈留最近,但不是一般人可以使用,只有地宫高级别的人才可以通行,比如长老去见陈留王,或者少司。还有一个入口是宫门,重兵把守,盘查很严,只在地宫亮灯时才可以出入,而且出入者必须经过批准,所以很多人一生都可能没有出过地宫。

曹弑平日习惯从自己最熟悉的戮门进去,但这次他决定从宫门进去。他安排阿鲁从戮门下去,并吩咐他暂且躲在尸狱,以免被发现。弥子和梦子分别守在戮门和宫门外,观察情况,随时等待消息。

宫门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异样。曹弑进了地宫直奔长阳殿。他要第一时间向二位长老汇报北江联军不日攻打地宫的消息。听到曹弑的汇报,长阳长老显出惊怒之色。

曹弑看了一眼长阳长老愤怒的脸,心想长阳长老平日最波澜不惊,这次为何如此大的反应?他又朝另一处瞟了一眼,那里是永远躲在暗影中的未央长老,没有人能看得到他的神情。

曹弑试探着问:“二位长老,我们该如何应对?”

“该来的总归会来。”长阳长老看上去比曹弑两个月前离开时苍老了许多,但气势和威严依旧:“来人!即日起封宫门,任何人没有我的手谕不得出入地宫。此外,立刻召集各路守兵将领前来。曹弑,你先回尸狱看一下情况,一会也一起来议事。”

曹弑领命回到尸狱,看着已经空了不少的牢房,他有些心疼,自言自语道:“好你个夏侯悌啊,居然一下子损失了我这么多的尸人。”当他看到那个小郡主还在时才舒了一口气:“好在这个宝贝还在。”他清点了一下所剩的尸人,还有不足百人。他的尸人以一敌十绰绰有余的,这样就相当于千人的战斗力。现在已经来不及培育新的尸人,只能想办法提高他们的战斗力了。

查看完尸狱的情况,曹弑就去了长阳殿议事。结束后直奔夏侯悌的灵渊殿,按韩悦的推测,夏侯悌应该留下一些线索。

因为没有了主人,灵渊殿本来就不多的人都被分派到了别处。他走进空荡荡冷清清的灵渊殿,不禁感叹:这里是地宫最幽美最讲究的地方,他曾多希望自己也可以住在这里,而不是那阴森恐怖的尸狱。

曹弑仔仔细细察看着正殿里的每一个地方。夏侯悌是一个习惯性很强的人,他的东西摆放都很有秩序。什么时候多了几本书?夏侯悌不识字,这书是怎么回事?他并不知道这些书是夏侯悌给在此养病的韩悦消遣的。他仔细翻看着书页,里面并没有夹杂任何东西,他失望地放下书。

曹弑查看了半天也一无所获,偌大的灵渊殿难道连个暗格都没有吗?天色渐暗,曹弑拿出火折子想把灯点上,一点亮光晃进他的眼角。他连忙吹灭手中的火折子,眯起眼睛四下寻找着光源。光亮似乎来自于夏侯悌那张宽大的床,当他走近时,光亮又消失了。他撩开床缦,细细摸索着床铺,并未发现任何东西。在黑暗中他坐在床上环视着这张足以睡下三个人的宽大的床。亮点又出现了,他扯下床缦,才发现床的正上方,一个金属质小圆锥体系着一根很长的细线,细线的另一端系在灵渊殿高高的屋顶上某一处。锥体在氤氲的虚空中缓慢无声地来回摆动着,若隐若现地散发出暗淡的闪光。

这是什么?平时床缦罩住整个床架,一般人是完全看不到有这个东西的。曹弑盯着这个一直在头顶上摇摆着的东西。只见它摆到一定角度后又慢悠悠地摆了回来,摆到快到中间又加快速度朝另一边摆去,就这样一会变快一会变慢地往复摆动着。曹弑盯了一会那个一直摆动着的锥体,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吸引进那个由锥体和细线无限延伸的黑暗中。他暗叫一声:“不好”连忙收回眼神,他明白任何神秘的体验必然会扰乱心神。

夏侯悌个字很高,所以他的床也是特质的,床架高一丈半。他跃身跳上床架,用脚尖轻点着床架站稳后,才发现锥体的高度居然和床架平齐。他伸手一把握住锥体,锥体表面非常光滑,虽然很小却很沉,铜的?金的?他在手里掂了掂,他顺着细线往屋顶看了看,又松开手,锥体又开始缓慢摆动起来。

这个东西是夏侯悌用来睡前催眠的?曹弑本想把它拽下来,但还是没有这么做。留着吧。他跳下床,又在床铺上摸索了一遍,发现了一张画得极其潦草的图纸,这个才是他想要的。他踹起图,把床缦重新挂好,又环视了一下灵渊殿,确认和自己来时的样子一样,这才揣着那张图,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灵渊殿。

回到尸狱,他拿出图,图上的痕迹怎么没有了?他想了一下,一下子吹灭了灯,图上的线条果然又出现了。他心里暗哼了一声:“这个阿悌,自己是夜视眼,非要我们也按照他的眼力看。”他找来纸笔照着地图复制了一张,然后把原图卷起来放在信筒中用蜡封好。做完这一切,才叫来阿鲁,吩咐他火速把信筒交给守在墓地出口外的弥子。

下部 第六十六章 兵权被释

下部第六十六章兵权被释

韩悦和桓伊凑着脑袋,盯着桌上那张在夏侯悌房中找到的地图,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这图也画得太粗糙了,只有几个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方块和三角,被弯弯曲曲的线连接,既没标注地名,也没标注方位。桓伊摇着头说:“曹氏也不说好好培养培养这个地宫接班人,不识字也就算了,琴棋书画样样不会。你怎么会。。。”

韩悦自持比桓伊有才,自然不想承认自己也和他一样看不出地图的奥妙,索性把地图一卷揣在怀里,说了句:“走,喝酒去!”拉着桓伊走出客栈。

最近的陈留比之前他们来的时候热闹了不知道多少倍,街上熙熙攘攘。陈留人都很纳闷近一个月这里怎么突然来了那么多外乡人,原本空置店铺都抢着被盘了下来,开店的开店,做买卖的做买卖。

韩悦和桓伊走在街上,用眼角四处观察,他们心知肚明,这些一夜冒出来的人,肯定都是北江联军的细作内应。不过也好,这样一来陈留的衣食住行都变得丰富起来。

走着走着,二人发现一间挂着土黄色幌子的酒楼,二人对视一眼,信不走了进去。找了个二层靠窗的雅座落座后,就有一个小二跑过来殷勤地招呼他二人。

“来三盘拿手好菜,再来两壶好酒。对了,有羊肉吗?我想吃肉了。”桓伊吩咐小二。小二应了声“好嘞”便去准备。

酒菜不多时都摆了上来,果然一盘手扒羊肉,还配了蘸料。桓伊说了声:“太好了,肉来了。”然后掏出那把匕首,然后拔出来把刀鞘随意扔在桌子上,用匕首切了一块羊肉,递给韩悦。韩悦端起酒杯,垂目淡淡地说了声“我吃素”并没接,桓伊只得把肉塞进自己的嘴里。

这二人的一来一往如行云流水,非常自然,却看得旁边的店小二心惊肉跳。他连忙作了一个揖,说了声“二位请慢用”就匆忙离开了。

“太招摇了吧。”韩悦饮过一杯酒,擦了擦嘴角,淡淡地说。

“我不过想看看这家店是不是姓张。如果是,我们正好有个差遣的人。而且你看这街上店铺,鱼龙混杂,多他们给我们探听消息,也是不错的。”桓伊边说,眼睛边望向窗外的街道。

果然,结账的时候,小二根本没要钱,非但没要钱,还塞给了桓伊二百两银子。韩悦嘴角一撇,笑了。桓伊手里攥着这一袋银子,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本意可不是想白吃白拿的。

“看来过不了多久,半个前凉国都要是你的了。”韩悦调侃道。

“哪里有那么严重,我。。。”桓伊话没说完,手臂被一把抓住,他刚要举扇挡开,一看来人竟然愣住了。抓他衣袖的人,竟然是豫州救过他们的那个清音小馆的班主忘忧姑娘。忘忧看桓伊愣神,一脸堆笑地说:“二位公子到我们这一春园坐坐,喝喝茶如何。”说着不由分说,拉着桓伊的手臂就往店里拉,韩悦摇摇头,跟着二人走了进去。

见进来两个年轻俊美的公子,一群妖艳的姑娘们就围了过来,刚要招呼二人,被忘忧一声怒斥呵退了。忘忧做了个礼貌的手势,带着二人走进了二楼的一个包间。

包间里粉帐轻飘,弥漫着浓郁的香气,虽有丝竹阵阵却并不见有姑娘在。韩悦和桓伊看到纱幔后面的贵妃榻上似乎半卧着一个人。

“公子,有客人来了。”忘忧轻声说。

韩悦和桓伊尴尬地看了看忘忧,意思是你这里还有特殊接待?

幔帐一挑,走出来的竟然是张骁。忘忧掩口笑着退出了房间。张骁见了他们,一改往日的热情,大眼睛也没了光彩。他叫了声:“哥哥们来了。”就又躺回到贵妃榻上。

“张骁,你怎么了?”虽然平时二人经常斗嘴,但桓伊从未见过张骁如此神情。张骁没回答。桓伊有点着急了,索性坐在了贵妃榻上。

被二人追问了好几次,张骁才开口:“不知为何,王兄昨日下旨,收回了我的兵权。”

“为何?”二人也觉得突然。

张骁又摇了摇头。

“没有兵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想来你王兄也是不想你有危险。”桓伊安慰他。

“我可不认为他是怕我有危险。我是担心雍凉出事了。”张骁口中的雍凉是前凉的都城。“我张氏自太爷爷建国以来,兵权从未旁落。但这一次接手我兵权的竟然是外姓人。就算王兄再怎么不喜欢我,也不可能把兵权交给外人。”张骁说到这里,猛地站起来说:“不行,我要立刻回前凉。”

韩悦拉住他:“莫急。即便现在赶回去,恐怕也来不及了。你且说说此事的来龙去脉。”

下部 第六十七章 王匕魁星

下部第六十七章王匕魁星

张骁掏出一个卷轴递给韩悦和桓伊,桓伊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前凉国的懿旨,大致的意思即日起令肃海王张骁交出此次南下的兵权和将令,由抚远将军李江容接替,落款盖了大大的方印,应该是前凉国玉玺。

韩悦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张骁,既是为张骁惋惜,也为这次营救行动失去张骁这一路重要帮手而失望。桓伊则还捧着那道懿旨仔细地看。

“张骁,你这次带了多少人马南下?”桓伊问。

“二千。原本王兄不想参与,毕竟我们是汉人,祖爷爷又出身汉将。所以皇爷爷在世就曾立下誓言,永不攻汉。所以他就让我带了二千人,凑个数而已。而且临行前还嘱咐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参与。”张骁嘟嘟着嘴答道。

“懿旨并没有削去你的王位,只是让你交出此次的兵权。也没说为什么。这懿旨倒是简单扼要。”桓伊轻哼了一声。

“你也觉得不对劲?”张骁凑上来也开始仔细端详起那张差点让他撕了的懿旨。

“你确定这是你王兄颁布的懿旨?”

“王兄肯定不会亲自拟写,但这玉玺肯定是啊。”

“你最好再仔细看看。都说前凉王张骏年轻有为,一道懿旨措辞却如此草率。不是他徒有虚名,就是他的书令官太差。”

“好像这印确实有问题。”张骁拉过桓伊,“你帮我看看,这印的右下角是完整的还是有缺口。”

桓伊和韩悦一听,同时把脸凑过去,二人仔细看了看那印,有对视了一下,“这印盖的很清晰很完美呀。”

“完美?”张骁听二人用这个词,一把夺过懿旨,仔细看了又看,“不对,有问题!王兄的玉玺不可能如此完美!”

“你的意思,这不是你王兄的玉玺?”

“如果真的如我们所见,确实不是。前凉的玉玺原本是当年祖爷爷做汉将镇守凉州时的将印,皇爷爷不忘故国,所以立国后沿用此印作了修改。将印的玉自然不会用上等的羊脂玉,征战多年已有瑕疵。所以皇爷爷就找了金石高手进行修补,并在玉玺的四角用软金包了护角。虽然盖出来的印记完整,但毕竟金的质地软于玉,所以每次盖印不是玉的部分深一些,就是金角部分稍浅,只是旁人不太留意罢了。而今日仔细看这个懿旨上的印迹却线条匀称、深浅均匀。”张骁娓娓道来前凉玉玺的典故。

“为了几千里外的区区二千人马,你王兄值得八百里加急地发道懿旨,卸了你的兵权么?”听完张骁的话,桓伊微笑道,“那日你说来洛阳已有七八日,可偏偏见过我们后就收到卸释兵权的懿旨,这未免太巧了。”桓伊看着张骁说。

“你的意思,有人假传懿旨?”张骁顺着桓伊的话思考着,猛地他一拍桌子,怒声喝道:“好一个李江容,居然敢假传圣旨,小爷我差点上了你的当。真是吃了熊心豹胆。”说着就要提剑冲出房间,被韩悦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骁弟莫急。”

“不行!此事我断不能轻易饶过。”张骁的娃娃脸此时被气得更加圆鼓鼓了。

“此人假传懿旨,必有幕后主使。不如就此假戏真做,请出幕后之人。”韩悦微笑地看着张骁说。

掌灯时分,忘忧姑娘已经安排好酒宴,几人围坐一起商议下一步行动。据忘忧姑娘所讲,前凉在洛阳城内还有一百多人随时可以调用,且各个都精明强干。虽然兵权交上去了,但张骁带来的这两千人马中,还有五百人是他的亲信,就算李江荣想一手遮天,还有副将张九牵制他。

“我送你的匕首呢?”张骁又问起那把匕首。

“送出去的东西,还有自己总提起之说么?怕我忘了是你送的?”桓伊不情愿地掏出匕首递过去。

“当然要时刻提醒你,免得你礼物收得太多,忘了我。”张骁笑着夺过桓伊手里的匕首,拔出来看了看又插回去:“啧啧,可惜可惜。这么个宝贝,某人居然用来切羊肉,真是暴敛天物。”

桓伊听了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这事居然也被他知道了。

“魁星匕!”忘忧姑娘看到匕首,一下子睁大眼睛,失声掩口。

桓伊这才知道,原来这把匕首是有名字的,叫魁星匕。“忘忧姑娘,这魁星匕,很值钱吗?”桓伊很想知道,这把匕首在前凉国到底有多大用处。

“岂止是值钱,这魁星匕可是我前凉国的传国的王匕。前凉人人识得,魁星匕现,可授王同权。”

一听这话,桓伊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授王同权!也就是说看到匕首,等同于可以行使和前凉国王一样的权力。这么重要的东西,张骁就随便送给了自己?!

“我就说,迟早半个前凉国都要归你的。”韩悦笑道。

“这么重要的物件,还是还给你。”桓伊把魁星匕推给张骁。

“正因为重要,所以你拿着呀。若前凉拿到此匕首者,可调动举国的兵马钱粮,落到贼人之手不堪设想。放你这里多安全,最多是换点银子买酒喝。”张骁一面诚恳地说。

桓伊一想到自己之前多次拿它到前凉的柜上支取银两,而且还是一百两二百两的小钱,真是太丢人了。他尴尬地用手指摸着鼻子。

“看来桓公子以后注定要做我们前凉国的郡马爷了。”忘忧笑着调侃道。

“休得胡言乱语。”张骁瞪了忘忧一眼,然后正色对韩悦说:“洛大哥,我们接下来要如何?”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