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南北朝 - xp1024.com
《问鼎南北朝》


第一章 雁门关

寒气弥漫在破晓前夕神秘的薄明中,晨星高悬,有如一只孤寂的眼睛俯瞰着苍茫大地。

露珠覆野,云雀啭喉,这本是晨曦悄临之际人们最后卷缩在温暖被褥里的舒适时刻,但在北地雁门郡的一处尚算不得破旧的寺庙中,一行昨夜才风尘仆仆而来十余人却正紧锣密鼓收拾着行装准备再度踏上行程。

“缓之缓之!唉,且缓且缓之!”

“对,是了,便是这般轻之缓之!”

当两名仆从模样的小厮终于是在妇人指挥下吃力的将一位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并不时喃喃自语地青年抬上马车时,一旁聚集的众人这才轻轻舒了口气,旋即一边将行礼叠放在青年周围一边向着庙外投去难掩忧虑的眸光,也因此并未注意到那名方才牵动众人神经的青年已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我这是怎么了这里是在哪儿”

张景宗感觉自己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当他再度醒来时只觉头疼欲裂,嘴唇也是干得厉害,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有心想要挣扎起身却是四肢乏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行李越堆越高。

他心下当真是疑惑万分,自己明明只是夜战论文时困意袭来小憩片刻,可为何再度醒来却已身处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中呢?

颇为艰难地侧过头去打量这紧凑的马车与身旁堆积如山的行李,张景宗正欲竭力分辨出这是一场针对自己恶作剧还是其他的什么,却忽地望见在身旁一方古朴却异常雅致地木盒上面勾勒着一个小小的“魏”字。

而这“魏”字竟仿佛带有无穷魔力,一眼之下更是带着另一股截然不同的记忆如潮水般向着张景宗蔓延而去!

“老爷,行李已是打点完毕,只是只是”

正当张景宗在记忆的潮水中挣扎之时一名仆从却是快步走出庙门,他身着麻布织衣动作机敏,借着行将消失的微弱月光向四周稍一打量,便立时目光一亮寻到了站在庙前不远正沉默凝望着无边天际的儒雅男子,他几步走上前去恭声说道,虽面容急切口中却是打着绊。

”何事吞吞吐吐!事至今日还有何不可言说?“儒雅男子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挂满忧愁的中年面容,他本浑身透着股难言贵气,更生得唇红齿白,任谁见了都不禁赞上一声俊男子,只是此刻他却是如此被愁思所盖。

儒雅男子本想斥责这口中拌蒜的仆从,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禁黯然息声,事到如今自己又有何资格呵斥对方呢?若不是其在自己贬官时依然忠心耿耿,鞍前马后,自己这数口恐也难以挺到这雁门关吧!

倒是自己为逞心头一时之快不但丢了前程还连累了唯一的亲侄儿也遭贬官,哎!

“老爷那那几名羽林兵卒不见了”仆从无暇从自家老爷语气中捕捉其细腻的心里变化,只是下意识压低了嗓音颤声说道。

“什么?不见了!?”张宁愕然失声,心中不禁染上了一丝阴影,是真的不见了还是

“我我竟然穿越了!!这里还是北魏!公元523年的北魏正光四年!!!”

当张景宗再度从昏迷中醒来时马车已是缓缓动了起来,不时的颠簸轻轻晃动着他的脑袋,传来一阵阵并不舒服地坚硬触感。但他却无暇多顾,只是在脑中不断涌入的记忆与眼前闪过的一张张画面中慢慢张大了嘴巴发出最难以置信地感叹。

自己真的穿越了!

还是穿越到了由鲜卑拓跋氏建立的大魏!

这拓跋氏当初正式定国号为“魏”,其实是取其美好伟大之意又含有向彼时江左东晋夸示自己是神州正统的意图,并且为了统治北方的大片地域又实行了改革该用汉服,汉姓,汉语,拓跋氏也因此自改为元。

所以这个时期的魏国人一般都称呼自己为大魏子民,南朝汉室王朝则称为元魏或是拓跋魏,至于北魏则是后世的称呼。

而当下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也恰唤作张景宗,只是虽同名同姓但这位张景宗却出身元魏首都洛阳的汉族名门张氏,交友广泛且素有善名,又任内侍校尉。同时虽父母早逝可他的亲舅,东宫太子詹事张宁却将张景宗视如己出,待他极为不薄!

将这段记忆收入脑海中后张景宗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暂时忘却了身体的不适。

我的老天爷啊,自己居然是元魏的内侍校尉而亲舅更是东宫太子詹事,这简直是要出身有出身,要前途有前途啊!

要知道内侍校尉这个官职虽只是校尉,听起来官衔极低,但却手掌禁军驻守宫门,因此绝对是妥妥的皇族亲信。并且这个官职先前一直皆由鲜卑贵族兼领而张景宗以汉族名门之后出任是从未有过之殊荣,由此足可见当朝皇帝对他的看中,再加上亲舅张宁更是东宫太子詹事,因此朝中众臣皆知两人乃是绝对的陛下心腹。

但仅是片刻,张景宗便渐渐从方才得知出身的喜悦中冷静下来,甚至还露出了一丝苦笑,因为坏也就坏在这一点上!

现如今元魏朝堂可并不安稳,国家大权尽数被皇族宗室,骠骑大将军,侍中元叉握在手中,如此情形下张宁这对舅侄儿作为皇帝亲信自是不受飞扬跋扈的元叉待见,不仅如此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性情耿直的张宁见元叉胡作非为,目中无人,便上书进言道元叉目无君臣之礼云云,而结果自是可想而知。

只手遮天的元叉因此事随便找了个由头将张宁贬至边镇任省事,作为内侍校尉,守卫着皇宫城门的张景宗也一同被贬到了边镇去。

得罪当朝权臣能保全性命本已是万幸,只是这张景宗为人颇为傲气,在接到诏令后他并未打开而是直接草草收拾行装与舅舅张宁一同上了路,家人见此自也是心中哀叹不再多言,只道介时临至塞外天高云淡再是苦闷也就被时间给消磨了。

可无论是舅舅张宁还是其家人都没想到本是前程似锦的张景宗怎么可能看得开,郁气压胸下还没出雁门关便一头病倒高烧不退,直至昨夜另一个张景宗稀里糊涂的来到这个一千多年前的年代!

逐渐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随着一段静养张景宗感觉自己恢复了不少,也渐渐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当下他缓缓撑起身子略显吃力地靠在背后的行李上饶是口中干涩无比却并未着急出声,反倒是伸手将自己昏迷之前看到的古朴雅致,外表勾勒着一个小小“魏”字的木盒给轻轻拖了过来。

如果自己的记忆没错,贬谪后的任命文书便是置于这其中。

一念及此张景宗不禁咽了口唾沫表情略显紧张,作为一个后来人他再清楚不过眼前这小盒中装得那张薄纸足以为自己未来的人生轨迹定下重要基调,更为重要的是公元523年的北魏边镇可意味着太多太多!

这木盒乃是由印花铜扣所系并无枷锁,只需将铜扣向上一拨便可打开,这即便对于此刻身体虚弱的张景宗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缓缓伸出双手置于盒上,张景宗正欲将其打开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并且随之响起了一道沉稳中带着一丝不可名状的忧虑的中年男音:“这位小哥烦劳通报,东宫太子詹事张宁求见雁门关统军穆杨,穆大人!”

不错,这道熟悉的中年男音正是出自张景宗的舅舅张宁,只是他求见雁门统军穆杨是做什么呢?要知道这一路被贬谪的张宁舅侄儿可是一点都不受人待见,即便有怜悯者也是忌惮于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的元叉淫威不敢有过多交集,眼下舅舅张宁又为何去自讨没趣儿呢?

想到这里张景宗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侧身附耳到马车侧壁上仔细听了起来,在他的记忆中舅舅张宁可是极为刚正,断然不会无故如此。

果然对方闻听此言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丘穆陵杨将军有言今日不见客,还请大人快快离去,切莫耽搁了时辰,若是误了期限即便是流放可也是要治罪的!!”

“大胆!你一小小兵卒竟敢如此口出狂言!我家大人岂是你可轻辱的?!”

“哼,大人!?不过是一流放囚犯罢了!!!”

“你!”

谁也不曾料到一名小小的雁门关守卒言语间竟是如此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硬生生噎得是张宁身旁的仆从说不出话来。

见此张宁也是心中极怒,但已是在朝堂之上吃够了苦头,一路又尝遍了辛酸的他此刻并不愿节外生枝,只想着一家老小应当如何安全到达边镇,于是便伸手制止住还想出口还击的仆从拱手道:“这位小哥还望帮张某向穆大人通传一声,昨夜奉命护卫在下一家老小的羽林军士无故失踪,还望穆大人查治并遣人送我等前往边镇。”

说着张宁又略一沉吟后走上前去将袖中仅剩的一粒碎银向着那守卒塞了过去。

昔日堂堂东宫太子詹事,帝王亲信竟是落得亲自向一位雁门守卒打点,说好话,这当真是让身后的一众张氏族人红了眼睛,可即便如此那守卒竟是在收下了碎银后冷哼一声:“哼!好个东宫太子詹事,你现在不过是一个被贬的边镇小吏罢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贿赂边军!当真是不知死活,还不快滚!!!”

第二章 尔母婢也

跟前这雁门关守卒的狂妄与嚣张震惊了所有人,连本想忍气吞声的张宁也于短暂错愕后涨红脸来,他哪能料到自己的让步隐忍换来的却是如此一幕!

若是那雁门关统军穆杨亲口说出这话也就罢了,可偏偏此人不过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守卒,竟也敢如此刻意刁难甚至是戏弄自己,皆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恐怕也不过如此。

张宁的嘴唇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但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与满腹经纶却是让他无法做到向对方一样的狂妄吐出粗鄙之语,一时间张氏一行人竟是被那守卒一人给刺得鸦雀无声。见此那守卒面露讥色眸子更显猖狂,他正欲再次叫嚣却忽听一道极其年轻却气势昭昭的声音直直叱嗟而来。

“跳梁小丑也有上堂之日,尔今一见当真无半分面皮可言,哼,如此种种想来定是尔母婢也!”

突然响起的叱嗟声令闻者无不一滞,此话极为恶毒不但斥责了这守卒并且还连带着羞辱了对方的母亲,直接将那守卒呛得浑身发抖,反倒是张家族人闻声寻去无不是瞠目结舌,唯有一名九岁左右娇小玲珑如粉妆玉琢的小女孩高声欢呼道:“景宗哥哥,你醒了!!”

不错,此时出言还击者正是张景宗!

方才在马车内他完完整整一字不落的听完了舅舅张宁与那守卒的对话,闻言也是不禁心头火起,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到向来疼爱自己的舅舅受到如此一名无名小卒刁难,于是他当下索性放下木盒掀开马车前的布幔出言回击。

相较于满腹经纶,学识文采皆是一流的舅舅,张景宗虽也是谈吐不凡,素有善名,可到底是来自千年后的灵魂情急之下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径直是一句话就怼得对方无法还口。

此时回过头来见张宁也是投来了疑惑且有着几分欣慰的目光,张景宗不禁心中一暖道:“舅父无需担忧,景宗身体恢复大半,已无大碍。”

旋即他又轻轻抚摸那女童头上的小辫子无不带着宠溺地温声说道:“小童乖,大哥待会儿给你讲故事,这次大哥这里可是有讲不完的故事!”

作为张宁唯一子嗣,张景童即便本为女身依然自幼便独得万千恩宠,不仅是张宁夫妇两人,就连昔日的张景宗也十分疼爱自己这个小妹,而在如今继承了曾经的所有记忆后,现在的张景宗更是如此。

小童童闻听此言立时认真点头,看那认真的模样不禁可爱到了极点,估计也就差没和张景宗正式拉钩约定了。

不过此时当然不是张家族人重温亲情的时刻,前番受到张景宗侮辱的守卒此时也回过了神来,只见他“铿”得一声便拔出了鞘里长刀连同着身后一众同袍齐刷刷向前踏出一步,与此同时口中更是厉声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当心小爷要了你的狗命!若是怕死的就乖乖给小爷我跪下磕三”

“我看你才是不知死活!狗东西,你自己找死还想拖着身后一众袍泽与雁门统军穆杨一起!?”

这守卒暴厉恣睢的模样尽管看起来极为骇人,让张家族人都不禁吓了一跳但又怎么能够吓到出身名门又曾任内侍校尉,更是来自于千年之后的张景宗呢?

只见他猛地出言叱断对方后将小童童有意无意地护在了身后,便又立刻朝着正于短暂一滞下还想出口还击的守卒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犯下死罪却不自知,今日本官就来提点提点你!

以一介兵卒之身戏弄刁难大魏官员此乃罪一!张宁张大人不过是暂时遭受贬谪并未被免官你却口口声声以囚犯相称,妄改我大魏宫廷判决此乃罪二!本官虽也遭贬谪却仍旧是一镇军主,可不是汝等口中的狗东西,辱骂我大魏边镇要员此乃罪三!

嘿嘿另外我朝孝文先帝自下令迁都洛阳后曾督使鲜卑族禁着胡服,改穿汉服;朝堂禁鲜卑语,改用汉话,并改鲜卑姓为汉姓!是故雁门关统军乃是穆杨,怎可称之丘穆陵杨?

公然违抗先帝诏令此乃罪四!

你倒是说说这数罪并罚下你想拖得多少人陪你一同受死?是你身后的军中同袍还是他穆杨!!!”

张景宗此话掷地有声,更兼振聋发聩,一时间众多兵卒闻听此言面面相觑后皆是放下了手中兵刃朝后退去,而那名先前刁难张家族人的守卒则是大汗淋漓下浑身抖若筛糠,颓然张嘴却难以再做反驳。随着张景宗的最后一声爆喝落下更是一屁股极为狼狈地坐在了地上,手中兵刃也是吭地一声坠地。

“景宗哥哥好棒!景宗哥哥好厉害耶!!!”

小童童见此一幕立时在一旁大声欢呼起来,与此同时不但是那些心中发怯的雁门关兵卒,就连张宁等人也是纷纷投来了惊异的目光。

曾经的张景宗文学造诣在同辈中当属不低,一身武艺更是从小打磨,但唯独缺少了一种男子应有之峥嵘气质,而现在张家族人不禁惊讶发现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之后现在的张景宗已是安放上了个人的又一块拼图。

“好!!说的好!!!”

在当全场寂静无语,皆是被张景宗气势所摄时,一名身披甲胄,相貌英武的中年男子却是自众人身后大步流星的走了上来。此人一边拍手一边高声叫好,似乎并不在乎自己手下的兵卒方才已是为自己闯下了大祸,若是有心人将此事报至洛阳,他也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他的出现也当真是为在场兵卒们喂下了一颗定心丸,只见众兵卒得见此人后皆沉沉恭声道:“穆统领!”

来者正是雁门关守将,统军穆杨,鲜卑本名丘穆陵杨!

“张军主当真是气度不凡,言语犀利!我这麾下不长眼的小小兵卒常年守卫边塞苦寒之地有眼不识泰山,无意之下顶撞了二位,还请张大人,张军主两位见谅才是!”

穆杨面带笑容径直走上前来,一边说着一边摆手示意军士们搀扶着那已是目光有着几分呆滞的守卒退了下去,三言两语便将此事给定了性,听到这话张景宗不禁再度升起几分怒意,心中暗道这当真是一个好统领!

但舅舅张宁见此却是在给他打了一个眼色后拱手道:“穆统领镇守雁门,实乃我大魏军机重地,责任重大且为将者又岂能细至一兵一卒?穆统领全然不必如此,倒是在下这里还需大人多多帮衬才是!”

张宁显然准备就此吞下这口闷气不愿再多生事端,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张景宗也颇为无奈,但事实便只能如此。

短暂的愤怒与不满后他也是只得偃旗息鼓,若真要严令其处理那守卒不但自己等人得不到实质性的帮助,反倒还会将这名雁门关统军给彻底得罪,于是张景宗索性便静下心来抱着旁观的态度在一旁静听,同时对于目前的情况他自然也是十分在意。

几名受命护送自己与舅舅等人前往塞外边镇的羽林军士竟然在昨夜消失不见,或者说是人间蒸发,这当然是让人感到意外的同时不由涌起一股深深的疑惑。

这羽林军可皆是选拔鲜卑显贵子弟任职,不但战力强横更是拱卫皇城的核心力量,比之此前张景宗统领的禁军更加核心,因此若说对方是悄无声息地被强人所杀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么真相或许就只有一个,而现在却显然并不是追究寻找真相的时候。

要想度过从雁门关到塞外边镇这中间的大片戈壁与草原交错的地带,没有军士护送那是万万不行的,因此张宁到此求见穆杨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让其派遣军士护送,而穆杨却确实有着这一责任,只要他没有避而不见,一切也就还有着希望。

眼下听到张宁的一番沉声解释后这位鲜卑将领出乎意料的没有再过多询问,更没有刻意刁难,反倒是痛快地拨了一队十人轻骑负责护送张家族人前往边镇。

对此无论是张宁还是张景宗都是颇为意外,一路受到如此之多的刁难,没想到到了这里却是如此顺利!尤其是在经历了那名守卒的刻意刁难之后,他们更是在心中以为这一切都是穆杨的授意,可现在看来却似乎并不是如此。

当然,顺利自是好事,他们也没有再过多想,只是将穆杨先前的行为归为了将领通常都会有的举动,护犊子。

眼下有了十名轻骑的护送张宁这俩舅侄儿自是不愿再过多耽搁,为避免误期一番拜谢后出了雁门关,只是他们却并未注意到在身后的城头之上穆杨狠狠一拳砸向城头,旋即恨声对着匍匐于自己脚下的守卒道:“好你个狗东西,白白折我十员轻骑!若不是看在你姐已有身孕我定不饶你!来人,给我拉下去,鞭笞两百!!!”

第三章 突变

厚重黑云虽威压天际却无法掩盖身后的躁动,雷声滚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呼之欲出一般。

“这是佛主的怒火吗?”天际之下戈壁之上零星的一队行路者不禁在心中发出了如此疑问。

自胡太后临朝以来不仅大举人力在伊河两岸开凿出了雄伟壮丽的龙门石窟,还亲自挑选了一队僧侣由使者宋云带领前往天竺取经。民间常有言道:爹亲娘亲,不如佛亲,这确实是这位胡太后的真实写照。而有了她的亲身作则当然使得大魏境内百姓几乎半数信佛,眼下这队出自洛阳的行路者自也是这般。

张景宗的身体已是好转再加上自幼习武,身强力壮眼下已是御马而行,不过他的心情嘛却是一点儿都好不起来。

自出了雁门关,距离到达塞外边镇也剩下了时间问题,没有了沿途官员小吏的刁难,张家人当真是长出了口气,而张景宗也得以和舅舅张宁进行了一番交流,并时不时的与小妹童童戏耍一番。只是这样的好心情没能保持多久,因为张景宗很快便想起了自己前番遗落的那装有任命的小木盒。

饶是从雁门关守将穆杨的只言片语中已经让他有了猜测,可当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将其打开一览时,仍旧差点直接喷出口鲜血来!

怀荒镇!自己与舅舅张宁要去任职的边镇竟是怀荒镇!!!

在得知了现如今乃是公元523年,自己又将要出任怀荒镇军主后,张景宗可是立马便嗅到了不详的气息。

523年,怀荒镇。

当这两个看似平平无奇的词汇叠加在一起的时候迎来的可就是真正的混乱了!

即便是对于北魏史一知半解,可他却仍旧知道据史料记载孝明帝正光四年,北魏北方六镇戍卒和各族人民发起叛乱,起因是因北魏首都南迁洛阳后,六镇鲜卑和鲜卑化贵族与将士的待遇升迁不如洛阳鲜卑贵族,从而发起的反汉化叛乱,史称六镇起义。

这场叛乱从公元523年一直打到了530年,不仅席卷了大半个北魏动摇了其统治根基,更是催生出了一大批的乱世枭雄,猛将与尾大不掉的军阀。其中后来分裂北魏,建立东西魏的高欢和宇文泰,生生逼死了佛门天子梁武帝萧衍并自号宇宙大将军的侯景便皆是从这场起义中脱颖而出的。

同时,无一例外,这三人连同着一大批猛将谋士都是出身戍边六镇。

这也就意味着眼下的六镇可是随时都可能爆发起义的恐怖漩涡,而自己居然还要身为朝廷的军官驻守在那里与一大批猛人作对,更为让张景宗不寒而栗的是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史书上好像有着这么一句:正光四年,怀荒镇民忿镇将于景不发粮廪,杀景反。

换句话说这场浩浩荡荡从塞外到河北,再到关中,一路席卷而下的起义正是从自己要去任职的怀荒镇起始的?

这可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好家伙,老天爷怎么这样啊,一上来弄个地狱难度开局也就算了,自己的身份还是个反派人物,不仅是个朝廷军官还出自名门望族,又是东宫太子詹事的亲侄儿,无论怎么看都是妥妥的朝廷一派!

就算有心解释,问题是这些镇民们会听吗?或许他们要得就是个杀官起兵的源头罢了,哪管你有仇没仇是个什么情况啊!

一想到这里张景宗不禁是忧心匆匆,整日愁眉苦脸再无了前番对于这个世界的好奇,不断思索着对策。

见此舅舅张宁十分意外,尚以为是张景宗依然无法释怀于贬官的抑郁,便出口安慰道说让张景宗切莫自怨自艾,而今骠骑大将军元叉虽势大又贵为宗室,但其已是惹得天怒人怨,镇东将军游肇便曾公开反对元叉,慨叹奸臣当道,同时居住京城洛阳的各民族数百人按自己的习俗,割面流血,以表哀悼。

就连相州刺史、同为宗室的中山王元熙也联合城阳王元徽、元渊等大将起兵于邺,号称义兵八万人马,上表列述元叉二十大罪状,声称不诛元叉,难平民愤。

同时右卫将军奚康生也曾刺杀元叉,虽然上述之举无一例外皆以失败告终,但却足以说明元叉胡作非为不了多久了。

不过听到这话张景宗却也只能是苦笑连连,自己这位舅舅是有所不知啊,去了元叉可是还有胡太后呢!再者说了,自己眼下是担心的朝廷局势吗?我是在担心不久之后的起义啊!

要不自己也跟着反了?可是身为一心拥戴朝廷的舅舅会同意吗?张景宗此刻那就一个心中一团乱麻,一路上一直皱着眉头,张宁见此也不再多劝,他坚信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用不了多久,到时候官复原职自己这位侄儿的忧愁便会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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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微风都没有一丝的天气在往日一定会让人感到烦闷,但此刻却没有人顾及到这焦躁又充满湿气的空气,在行至一处戈壁滩时远处在目之可及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名骑者,高头大马,身着长袍,腰间跨刀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

张家仆从见此不禁惊喜高呼,此乃怀荒镇兵来迎,就连张宁本人闻言也是露出了欣喜之色。

不过被惊呼声从思绪中拉出的张景宗在向着那名骑者投去自己的目光时却不由自主地皱上了眉头,这似乎

他心中升起几分疑惑不由朝着那负责护送己方的十名雁门轻骑望去,却见轻骑个个皆是如临大敌,面沉如水之状,甚至还带有几分难以抑制,无法掩藏的惊慌!

见到这一幕张景宗眼皮狂跳立刻便意识到了不妙,回过头去大声对着身后的众人吼道:“舅母,童童快上马车!!!张二,张三你二人将行李掩住车马,其他人都千万小心!!!!”

说着张景宗又对着目瞪口呆的张宁急切说道:“舅父快入马车!这不是怀荒镇兵!!!”

张景宗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但来者更是如同疾风!

几乎是在顷刻间方才张宁与那仆从脸上的几分喜色便消弭无踪化为了浓浓恐惧,旋即所发生的一切令人绝望。

当一名名骑者靠近时张宁等人才陡然发现这并不是美好想象中怀荒镇兵来迎,而是柔然人,曾经在边境给大魏带来了无数战火与噩梦的柔然人!

“为何!为何我大魏境内竟会有柔然兵马!!!”张宁露出了难以置信之色,惶急大叫,这一刻不止是张宁,身后其余十数位仆从除了仅有的两人外皆是凄厉惊呼,不顾一切地四散仓皇逃窜,见此张景宗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一把将惶急地张宁送入了马车中而后狠狠打马让剩余的两名仆从带着张宁等人回头狂奔。

“景宗,景宗!快入马车!!!”

“景宗哥哥!!!”

此时张宁也回过了神来,他艰难地从被行李掩住的车门中伸出了脑袋朝着张景宗急切地叫道,对此张景宗却是无动于衷,他快速地朝四周望去不禁立时打了个寒颤!

盘旋在低空中的乌鸦发出声声不详的啼叫,人们凄厉的哀嚎与渐渐低落的惨叫声让张景宗感到一阵阵不适与恶心,眼前的一切更是令他感到惊骇,呼喝挥刀,来回冲杀且身着异装的骑士,无力抵抗,只能颓然在哀嚎声中苦苦挣扎的仆从,还有那站在最前方,已是被一刀枭首的雁门轻骑,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猛烈的冲击着他的视线,他的脑海。

“这柔然人竟然这么强!!!”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短短的瞬息之间不但是四处逃窜的仆从被斩杀殆尽,就连那十名雁门轻骑在对方的刀下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他这方正喃喃自语着,那边完成了一边倒屠杀的柔然人也是发现了这只漏网之鱼,其中一名骑士见张景宗喃喃自语的模样不禁露出了残忍笑容,用柔然语大声呼喝道:“这痴傻呆子交给我!”

说完便翻身下马拎着长刀向着张景宗走去,眼中满身嗜血之色,显然这名柔然人在此刻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戏弄一番这个痴呆的汉人,让对方一刀刀亲眼看着自己的四肢分离。而一旁的数名柔然骑士们则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似乎是正要细细品尝杀伐后的一块甜点。

他们并不着急追击那卷起一股烟尘正不断朝着雁门关而去的马车,对于这些在马背上张大的柔然人来说,他们一眼便可看出那马车至少坐五到六人!再加上那些可笑的行李,又怎么能够逃出自己的手掌心呢?!

第四章 激战戈壁

柔然人一边缓步走近,一边轻轻挥舞着手中刀刃,锋利的刃尖泛着令人心畏的寒光,他面带戏谑地对着眼前这个痴呆的汉人大声地用蹩脚汉语喊道:“嘿,小子!你已经吓傻了吗!”

见对方不答他又朝后扭过头去对着身后的同伴笑道:“瞧,汉人总是这样懦弱!”

一阵肆无忌惮的夸张笑声中,这片血迹未干,尚且含着余温的屠杀场充满了快活的气氛,而这也终于让张景宗从这场惨烈的屠杀中回过了神来,他望着这名站在自己不远处,手持兵刃的异族人,细细打量而去旋即记忆涌上心头不禁脱口道:“蠕蠕!”

这本是他结合这身体的记忆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语,不过此话一出口张景宗自己也是立知不妙,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自己嘴巴,这当然已是为时已晚。

果然那群正肆无忌惮放声大笑着的柔然人听到这话顿时面色阴沉了下来,更是显露出难以抑制的愤怒,纷纷张口喝骂,先前那还想要将张景宗戏弄一番的为首之人更是狠狠回过头来拎着刀便猛地跨出几步朝着张景宗当头劈来!

要知道这“蠕蠕”可不是柔然人的别称,而是元魏对其的蔑称。

尽管就柔然的统治者贵族而言,他们自认为自己无疑是从拓跋鲜卑部落联盟中分离出来的,但对于大魏的统治者拓跋氏,也就是现在的元氏来说可不这样认为。

在现如今元魏国都洛阳最被认同的说法里柔然的最高统治者郁久闾氏的始祖木骨闾,是力微时被拓跋鲜卑掠获的奴隶,后免为骑卒。

再后来因为作战时失期当斩才集合逃亡者百余人,依附游牧于阴山北的纥突邻部,从而慢慢发展成柔然部的。

因此就元氏而言自是对曾经的奴隶来攀亲戚感到不屑一顾,再加上近百年来的纷争战乱是让元魏对其恶心厌恶到了极点,以至元魏太武帝拓跋焘更是认为柔然智力低下,败多胜少,所以嘲讽他们是不会思考的虫子,下令全国军民对柔然侮辱性的改称“蠕蠕”。

所以对于张景宗来说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可是一直都在洛阳接受着类似的熏陶,如今一眼认出对方脱口而出“蠕蠕”一词倒也不为奇怪。只是那些柔然人却并不这么认为,他们会的汉话很少,但毫无疑问“蠕蠕”一词是必须学的,此刻听到这不知死活的痴呆汉人竟敢这样侮辱自己,更是不由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屈辱感,立时便朝着张景宗扑来。

此时张景宗哪能不知晓自己已是彻底激怒对方,同时他更是从未见过如此场景,横尸满地,浓郁的血腥气息充斥着鼻腔,就连鲜血也无法渗透进荒凉的戈壁滩,显得是那样诡异。

只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面对这险之又险的一刀自己不但并不惊慌反倒是涌出几分难言的兴奋感来。

来不及细细分辨这奇异的兴奋感是从何而来张景宗竟是追寻着身体本能忽地一声朝着身侧扑去,于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这当头斩下的一刀。紧接着他翻身而过顺手就拾捡起了一根掉在地上的长棍,又堪堪挡住了对方接踵而来的进攻,连连朝后不由自主地退去。

那柔然人显然不曾料到张景宗的身手不弱,短暂的惊讶后立即使出了全力没有丝毫手软。

张景宗见状自是心中又急又怒,连连的招架下饶是没有任何搏杀经验也被激起了满腔热血与怒火,而似乎是在为了回应他,这具早已被身体原主人习武打磨多年的身体再次做出了反应,竟是趁着那柔然人露出破绽时下意识地持棍向上一挑,硬生生将那柔然人手中的长刀挑落!!!

只听“铿”地一声轻响后长刀飞出一丈远插在了荒凉的戈壁滩上。

强大的劲力之下以至于刀柄仍在微微颤抖着!

那柔弱人感受着手腕传来的剧痛,目光中露出惊骇至极的神色,只是当张景宗再度举起长棍准备向其趁势发动雷霆一击时他才发现自己如何都下不了手,他无法接受自己将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即便是在千年之前!

他不敢,他完全做不到!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发现自己还并未真正融入到这个世界中!

不过张景宗下不了手可不代表别人下不了手,正在他犹豫不绝之时那柔然人已经回过了神来,身披着长袍内罩轻甲的他望着张景宗高高举起的长棍却又迟迟没有悍然打下的模样竟是在这生死关头不屑地翘了翘嘴角,接着他右手手腕微微一转一把匕首便已是刺向张景宗胸膛!

“愚蠢的汉人!”

陡然再度爆发的凛冽杀机笼罩了这片大地。

见那柔然人干净利落的反击举动张景宗悔恨至极,眼瞧自己命悬一线他第一次明白原来战场上真的根本由不得半点心慈手软!后悔之余,生死之间他的目光中终于没有了挣扎,刹那间变得冷酷无比,他死死咬住牙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举着长棍便向着这柔然人狠狠击下,此刻他的心中更是只有着一个念头那就是即便是死也要跟这个柔然人同归于尽!

“别了!这个世界!若有来生我定做大丈夫!”与此同时一滴泪水从张景宗的眼角滴落,虽然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送自己回到这个时代,可他在临死前也是顿生豪情!没错!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大丈夫生当如此!

也就在这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这豪情顿生的一刻他的灵魂终于与这具一千五百年前的身体产生了共鸣,在这一刹那完完全全地融合在了一起!这奇妙的感觉非是语言能够形容的,这灵魂的交跃感更是让他浑身的荷尔蒙都在跃动着!

当张景宗再次看向那名柔然人时,不觉惊讶地发现其狰狞的面目下动作似乎变慢了许多,对了,就好像慢放一样!

“是老天爷也可怜我不让我死吗?”张景宗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后再也来不及多想,当下用尽周身劲力,长棍更加快速地朝着着柔然人砸下!

“啊!”一声凄厉又突兀的惨叫突然出现在了诡风呼啸的戈壁滩上,转瞬既停,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活生生掐断了一般!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将几名前一刻还老神在在围观的柔然骑兵皆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他们挪去目光看向先前那名自告奋勇要解决眼前这个痴傻汉人的同胞时,不禁惊骇的发现此前与这痴傻汉人搏杀的同袍竟然被对方硬生生砸碎了脑袋!!血淋淋的红白夹杂下极为骇人,而这汉人所持的武器不过是一根被仆从用来撑做帐篷的长棍罢了!!!

旋即当柔然人再转移目光向着张景宗望去时,更是发现此刻这个先前痴傻羸弱的汉人却如同魔鬼一般矗立在那里,被劈成两半硬生生砸碎了头颅的同袍死前所喷出的鲜血并没有让他退后半步,反倒是全部浇盖在了他的身上!

鲜血浇灌之下他却没有任何的动作,仿佛来自亘古的杀神!

“这样的感觉就是豪情吗”

张景宗对于这个方才还想要置自己于死敌的柔然人没有半分同情,此刻倒是更关心在心中别样的感觉。

不过他也来不及细细体会了,剩余的七名柔然人到底也是久经战阵的士兵,很快便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来纷纷重新抄起兵刃向着张景宗咆哮着冲了上去。这一次他们不会再有半点托大!他们要杀掉这个该死的,让自己感到极为不安的汉人!!!

骏马的嘶鸣声忽地响起让张景宗重新进入了战斗状态中,经过先前的一番搏杀他不仅历练了自己的心境,更是与这具身体完全融合在了一起。昔日身为汉家望族时所修的武艺尽数容纳进了脑海之中,当下他也是应对迅速立时不敢有丝毫耽搁,在狠狠掷出手中长棍的同时向前扑了出去。

本是极为普通的长棍此刻全然是被张景宗赋予了完全不同的力量,竟是如同一支锋利尖锐的长矛一般将最为突前的那名柔然人狠狠击倒在地,引得其后众人在狭小的范围中只能够勒马散开,而此时张景宗却已是趁机一把拔出了此前被自己击飞而插在戈壁滩上的长刀。

“杀了他!杀了这个该死的汉人!!!!!”

调转马头避开坠地同胞后柔然人再度杀将上来,只是他们并不清楚此时的张景宗较之方才已是判若两人,即便是全力以赴不留一丝保留的杀上,可与一名普通人搏杀时全力以赴和与一名弓马娴熟,武艺过人者搏杀全力以赴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面对着气势汹汹而来的柔然人,张景宗自是不会傻傻呆在原地,他第一时间在抽刀后便朝着身后仅剩的一辆马车之后退去,意图凭借马车的庞大体积为自己形成掩护。而他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柔然人见其如此虽是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是在大骂其狡猾之余兵分两路向着张景宗包夹而去。

而这便给了张景宗机会!!!

第五章 得救

只见他狠狠一踢马屁股让马车突然移动的同时立时紧贴马车趴下,让分头出击的柔然人在无法伤到自己的同时只能再次勒住马头调头向着马车追来。

笨重的马车比速度自然不会是柔然骏马的对手,柔然人很快又再次靠了上来,可就当他们刚刚要追上马车的瞬间张景宗却突然一跃而起落到了其中一名柔然骑兵的身后抽刀瞬间就抹过其咽喉,收走对方性命的同时再次狠狠一刀捅向马屁股。

战马吃痛下再加上无人勒住缰绳慌不择路朝着一旁撞去直接将一名猝不及防的柔然人撞到,战马随之倒下继而发出一声凄惨哀嚎。

短时间内连毙两敌,不仅是柔然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就连张景宗都不住感叹“自己”的武艺强悍,一切就犹如水到渠成一般没有丝毫桎梏,思绪刚出身体就已经跟着做出了反应。

只是接下来张景宗便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两名柔然人同时御马冲了上来与他战至一团,凭借着骑兵特有的冲击力与柔然人天生擅长马战的强大,他们很快便联手在几招之内就让张景宗落入了下风,剩余的两名柔然人见状自是欣喜也靠了上来!

张景宗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焦急万分,他明白对方想要趁此机会彻底斩杀自己,若是拖下去必死无疑,为今之计只能够力求在短时间内突破跟前两人的夹击打开局面才行。

那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让对方停下来!

一念及此他眼神幕地再度狠厉下来,眼看对方冲来他挥刀险之又险地挡过一击后忽然下一子猛然抓住了奔驰而过的骏马马尾!这是他方才观察良久才出手的,眼下当然不会失手!尽管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自己的左臂就像快与身体分离了一般,撕裂般的疼痛汹涌而来,可事关生死张景宗哪儿敢放手,只能是不顾一切地咬牙死撑。

只是他本就非力大无穷之辈,这战马奔腾间所携带的冲击力更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因此饶是他咬紧牙关不顾一切仍旧是节节被拖着不断前进,就连坚硬的戈壁滩都被拖出了两条长长的横亘来!

战马发出了刺耳的嘶鸣声,极为痛苦的样子,而此刻的张景宗也一点都不好过。

“啊!!!!!!!”

张景宗口中不绝的是低沉的怒吼声,全力之下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视线都有几分模糊了,双眼更像是要从眼眶中突出来一般,青筋暴起下狰狞模样极为骇人。

而就在此时,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之时那匹战马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抬头望去那柔然骑士正火冒三丈地死死盯着自己,面中又是愤怒又是冷笑,显然他并不愿意自己的爱马遭受如此痛苦,与此同时更能够从其面庞上的冷笑看出他还有着另一个办法。

果不其然,只听其口中呼和了一声张景宗根本就听不懂的语言后,其胯下的战马猛地长鸣一声,而后两支后蹄便朝着张景宗蹬踏了过来!!!!

那名柔然人目光中的不屑愈加浓厚,在他看来直接吃上这一蹄,任这汉人再是强壮厉害也免不了一个胸腔骨骼尽碎的凄惨下场!!!!

事实也却是如此,这一蹄下张景宗立时变了颜色但他也端得是杀伐果断,眼见一计不成立时再生一计,一手拽着马尾,另一边狠狠挥刀朝着迎面踹来的马蹄砍去!!

“你这畜生想要我命,我就先废了你!!!!”

骏马嘶鸣下他手起刀落,鲜血四溅,柔然人胯下的战马轰然倒地而张景宗自己也是被这股巨力裹挟着飞出了近两丈之远,幕地呛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兵刃磕飞,一眼望去已是无再战之力,但饶是如此依旧强撑着身体死死瞪着这些该死的异族人,眸中交织的全是不甘与怒火。

当然,那名柔然人也并不好受,战马轰然倒下的同时他根本就来不及做出太多反应,狠拉缰绳下往日的精湛骑术在此刻也起不到丝毫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腿被重达六百余斤的战马给狠狠压在身下!一声刺耳的脆响下他直接是疼地生生晕厥过去。

余下三名柔然人再度见到这突然反转的一幕皆是呆立当场,旋即便纷纷暴怒呼喝着要上前取下张景宗的性命。

他们万万没曾想到此次本是一边倒的截杀会在最后关头出岔子,竟被一名看似毫不起眼的汉人连杀三人,重伤一人,此乃是从未有过之耻辱,不将对方大卸八块,分尸数断实在难泄心头之恨!

当马蹄声再度响起,颓然倒地的张景宗心中百感交集,他有心再度起身杀敌身体却无力支撑,生死之间更是豪情迸发大声喝道:“大丈夫在世,恨不能金戈铁马,驰骋天地!!”

从穿越之初的浑浑噩噩到现在的豪情迸发,张景宗完全体会到了那在后世平淡生活中难以感知的豪情,再加上现如今他的灵魂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具身体中,便更是如此,心中万般不甘,可就在此时,他却忽然听到一声极是雄壮的合声:“好!!!”

这道气势雄壮的爆喝来得极为突兀,不止是心中百感交集的张景宗,就连那三名柔然人都是一愣,旋即心知不妙其中两人立时不顾一切朝着张景宗冲杀而去想要拼尽全力解决掉这个最后的目标,与此同时另一人则是朝着张宁等人所在马车的方向狂奔而去!

见此张景宗当真目眦尽裂!

但就在这一刻道道急促的破空之声却已是忽地响彻荒凉的戈壁滩,像是为一曲豪迈高歌添上了三俩别样应和,与此同时场中局势也是峰回路转,两名柔然人中箭而倒,剩余一人则是在冲向张景宗的途中被人截下一刀枭首!血箭洒出!

“这是什么人!竟如此杀伐果断!”张景宗本以为自己行将身死,却是最后关头被人救下,在死里逃生的喜悦中眼见来者他心中也是忍不住升起一丝疑惑。

他当然会感到疑惑了,因为他眼前所见的这浩浩荡荡十余骑虽气势如虹但却衣着杂乱,甲胄不齐,展目望去只有寥寥几人身披甲胄,即便如此那甲胄也是各有不同,仔细看去不乏与那几名柔然人长袍内所披轻甲无二者。

难不成是流寇?

一念及此张景宗不禁心头一黯,自咐道:“当真是方脱狼口又入虎穴啊,只是自己这一次却是没了再战之力。”

这边张景宗心头黯然一时没有出声,抱着先静观其变的想法,那边的浩浩荡荡十余骑却是没有闲着,他们纷纷下马一面勒住缰绳安抚柔然人前番的坐骑,一面散开拾取兵刃,扒掉柔然死者身上的轻甲套在自己身上,并且搜刮起了有用之物。

见到这一幕张景宗更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想,本想不语可偏偏其中几名相貌奇异,一眼便知是鲜卑人的男子竟是在搜刮完柔然人准备再度上马朝着前番舅舅张宁等人所在的马车方向而去,其间意欲何为已是不言而喻。

见此张景宗哪里还能够再保持沉默,纵然自己的灵魂早已改变,可不变的是却是彼此之间血浓于水的事实,他们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亲人!

于是张景宗立刻是强撑着疼痛感支起身来用鲜卑语大声道:“几位壮士,且慢!我乃当朝大魏皇帝陛下亲授怀荒镇军主张景宗,敢问几位壮士乃是何人!”

眼下他这急切中的一嗓子可算是将全场目光都凝聚在了自己的身上,见众人目光各异,有鄙夷有惊异更有奚落,张景宗也来不及多想只能够继续捂着阵阵疼痛的胸口继续道:“我与太子詹事张宁本是奉陛下之命双双前往怀荒镇任职却不料半路遭强人突袭截杀,幸得各位壮士相救,还请壮士留下姓名待在下前往怀荒镇再图重报!”

张景宗在急切间脑袋瓜子是飞速转动,几乎是立刻就拿出了一个令自己还算满意的说法来,先用朝廷与自己的职位震慑对方,再许以厚报,怎么看都比对方这样漫漫搜刮战利品来得丰厚,他相信只要不出问题,对方一定会接受。

果不其然,众人闻言相视一眼露出了意动的神色,那几名鲜卑人也停住了脚步,只是张景宗并未注意到先前一直在不远处仔细观察着他,几乎是一动不动的一名年轻人听到这话后却是微微吃了一惊,缓步走上前来的同时眼眸中精光闪过问道:“你是新任怀荒镇军主张景宗?可有印信通牒?”

第六章 贺六浑

“你是新任怀荒镇军主张景宗?可有印信通牒?”

当这话冷不丁传入张景宗耳中时他不由一愣,扭头望去不知何时身侧已是站着一人而自己则全然未曾察觉,一时心底不禁泛起丝丝寒意,若是此人方才想要取自己性命当真是易如反掌。

抬头望去只见此人目有精光,长头高颧,齿白如玉,有人杰表,一身气质极为出众,同时一口流利甚至带着些草原口音的地道鲜卑语更是与其典型的汉人相貌有着极大反差。

张景宗见此心中幕地升起几分熟悉之感,可到底熟悉在哪儿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只能略一沉吟后道:“印信通牒自是有的!只是不知兄台乃何人?”

此刻张景宗已是尽其所能的戒备提防,作为一个现代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看了那么多的电影电视剧怎么着都是知晓印信通牒对于自己的重要性,若是冒然交出被对方夺了去上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那可就真是北魏版的让子弹飞了!

因此张景宗眼下已是打定了主意,若真是流寇那财物书籍你尽可拿走,但印信通牒是绝不能够的,再者说了那可是我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资本啊,岂可轻易交出?

正待此时先前离去的张宁等人见战场安静下来,柔然人也尽数俯首竟是调转马头回到了此处,显然是不愿将张景宗一人丢下。

见此张景宗虽心中感动仍不由咬牙喝骂道:“张二,张三!谁叫你们回来的,当真是逃命都不会吗!!!”

两名忠心耿耿的仆从闻听此言目露难色,吞吞吐吐道:“是是”

“景宗无需斥责他二人,是我要回来的!”

张景宗本欲发怒却见行李被尽数拨开后舅舅张宁走了下来,只见其一脸关切而身后更是探出一个滴溜溜的小脑袋,细嫩的脸庞上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在找准了张景宗所在的位置后两步并作一步唰地一声便冲了上来抱住张景宗呜呜地小声抽泣起来。

“小童童别怕,哥哥没事儿!倒是你都几岁了还哭鼻子,真羞羞!”

“这位壮士,在下新任怀荒镇省事张宁,此番于赴任途中遭柔然截杀幸得壮士相救,在此再次谢过壮士了!”在张景宗摸着小童童脑瓜宽慰她的同时张宁也是目光一转,面色肃然地拱手说道。

那气质出众,一看就是首领模样的男子见张景宗这副模样又见张宁朝着自己拱手却是轻声一笑答道:“张大人,张军主两位切莫误会,我等兄弟非是强人实乃怀朔镇镇军,在下添为队主!例行巡查至此不料发生如此一幕,还请大人责罚!”

这男子至始至终都没有半句汉话,而他的威信在这支以鲜卑人居多的队伍里也是极高的,这厢一开口那边的十余人都齐齐停了手中的动作三三两两走上前来立于其身后,由此便可见一斑。

然而他虽言语中有告罪之意,面色语气却无半分变化,好似正陈述着件微不足道之事,不过他手中亮出的那块军牌却足以证明其身份的真实性。

倒是这口气却让张景宗心里不由升起丝丝不快。

哥们儿,你既然是个队主又在这区域例行巡查,那怎么说都该是个片儿警之类的人物吧,怎么到头来在你的辖区里出了截杀朝廷命官这么大个事儿你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呢?

当然,尽管心中埋怨着可张景宗面上却未有丝毫表现,而舅舅张宁口中也是无不带着喜色地说道:“既是如此那再好不过,还请诸位军士送某等前往怀荒镇,日后定有重谢!”

说着张宁不疑有他从怀中摸出了通牒递过去,将印信依然留于怀中。

“这是自然!”男子接过通牒细细一阅后再度抬起头来表情已是和善了许多,露出笑容一边招呼着身后的兄弟收善张宁一家仆从与雁门轻骑的尸首,一边继续打扫战场,至于他则是极其亲热的走上前来一把扶起张景宗,那股子热情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大人,军主,两位称呼在下贺六浑即可!”

贺六浑?

张宁闻言点头与其交谈了起来,而一旁张景宗则是露出了几分疑惑,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可又不太记得起来了,沉吟半晌也是没个头绪,只能是暂且压下心中疑惑在两名仆从与小童童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

再度启程已是同行者大减,亲舅张宁一家十一名仆从尽数亡于刀剑之下,那雁门轻骑更是被枭首斩杀,当真是令张景宗忍不住谓然慨叹,这雁门关外真乃杀机四伏,危险无比,只是不知此事乃刻意截杀还是自己等人运气背撞上了小股深入的柔然人。

若是后者,这血债自是要向柔然人讨回来的!若是前者,那可就得从长计议,好好谋划一番了!

但不管怎样,于情于理张景宗都不会就此忘掉此事,更何况若是刻意截杀,那对方必定是本着斩草除根的念头,自己等人侥幸存活,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敌暗我明当真是危险重重。

好在眼下有了这贺六浑等人的护送张景宗的安全有了保障,而其手下一名镇兵医术尚可又为自己包扎了一番,于是张景宗也正好可以趁着这个养伤的机会好好整理尚算脑海中纷乱嘈杂的记忆与思路,并着手理清眼下的边镇到底是个什么局面了。

很快,他便在与有着刻意同自己结交之意的怀朔镇镇军队主贺六浑那里得到了现如今边镇的大概情况。

首先是眼下塞外边镇的情况可不太妙,这元魏边镇被世人称为六镇,本是当初拓跋氏建立大魏后为了抵挡日渐壮大的游牧民族柔然所设,因为那时元魏的首都是位于黄河以北的平城,无险可守,再加上拓跋氏以正统自居当然就忙着东征西讨统一华夏,自然也就没空搭理当初的奴隶柔然。

但你不想搭理柔然,柔然可偏要来招惹你。

于是为了防范柔然以便自己安心征伐天下,从元魏第一位皇帝开始就选择了在平城北方建立军镇以抵挡柔然进攻的策略,到了后来逐渐形成了六镇,自西而东为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

可想而知为了防御来自北方的侵扰,拱卫首都平城,这六镇在元魏统一北方的时候地位及其重要,六镇设置复杂,人数众多,将领全由清一色鲜卑贵族担任,戍防军人主要是鲜卑人,也有来自中原的强宗子弟,用现在的话就是谁进入了北方六镇,就相当于捧上了金饭碗,公务员!

当然,那是在以前。

六镇的好日子没能持续太久,随着元魏统一北方而南边由汉人建立的朝廷也不再兴师北伐,于是拓跋氏的统治者逐渐认识到了一点,作为少数民族要想在中原立足就必须要学习中原的文化和制度,便索性推行汉话,汉姓,汉服,就连拓跋氏自己也以身作则将拓跋姓改为元姓,旋即又把都城从平城迁到洛阳以便于鲜卑贵族和汉族名门相接触。

元氏皇帝们的做法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可坏就坏在没过多久柔然内讧实力大减,上表臣服了。

这一下子六镇的地位直接是一落千丈,唯一两个作用,一个拱卫首都,一个抵御柔然现在都给没了。

以前来到六镇的都是各族贵族子弟,精壮男子,族中嫡系主脉,可现在来的都是贬官发配过来的没落官员,贵族,以及囚徒小偷强盗等。

这还不算,更为要命的是曾经六镇那是妥妥的军事要塞,以元魏倾国之力蓄养的职业军人,精锐中的精锐。而现在呢,他们虽是无仗可打,但最初元魏又不敢冒然将其调离便只能任其在边关空耗时光,不仅战斗力迅速减弱,在疆土的另一侧朝堂也是在中原战场上磨练出了一支新的精锐来。

加之六镇又无法做到自给自足,因此在元魏朝廷连年征战,修缮扩建洛阳的情况下补给无法足量供应,直接造成了六镇镇兵只能够一边捕猎,一边想办法去抢柔然人。可这怎么会是长久之计呢,二十万人,一天需要多少猎物才够?

至于柔然人,小部落还行大部落可是极不好惹的,于是到了现在六镇竟然只能够开垦荒地,开始耕田,并且做着一些简单的手工业运往内地卖钱度日!

听到这话张景宗直接是陷入了凌乱中,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如此窘境下别说是六镇军民无法接受地位从高高山顶跌落到山崖,就算换成初来乍到的自己也不愿意啊,怎么好端端的就要跑去耕田了呢?与此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这贺六浑等人会如此一副打扮了和做派了,那真是穷到一定地步了。

话说这元氏皇帝怎么也不有始有终啊,安排个下岗后再就业什么的?难道他们不清楚放任二十万昔日的职业军人如此是非常危险的吗?

第七章 六镇

当然,这念头在张景宗的脑海中也就是一闪而过,至于为什么,嘿,那实际掌控权力的元叉估计是正一边享受权利所带来的快感一边提防着胡太后卷土重来呢,哪有心思管这六镇军民的生活状况!

况且此事本就是个烫手山芋,若说将六镇军民调回鲜,汉两族门阀显贵林立的关内,且不说如何安置,没有了近二十万军民的守护,难不成那一向被元魏皇室视作缓冲与桥头堡的广阔塞外之地便如此拱手赠予柔然人吗?

更遑论如今元魏已是立国过百年,疆土虽横亘北方,有沃野千里但已是被功勋显贵,名门望族,皇亲国戚给刮分得一干二净,介时一旦强行征用土地反倒是将会得罪这些朝堂高层,如此情形下元叉怎么可能蠢到去动六镇,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明晰了这一点后张景宗更是敏锐地觉察到现如今的六镇已是矛盾重重,只缺乏一个导火索便可能引爆为自己后世所知的浩大起义。

当自己等人到达之时是想办法化解还是顺势而为呢?这无疑是张景宗这些天来一直思索的一件大事。

不过言归正传,在这十余天的接触里张景宗发现这贺六浑虽举手投足间与地道鲜卑人无二,可实际对方的待人接物皆是值得称道,不仅对自己手底下那帮军士极好,每每捕到猎物宰杀后均会先分以对方食之,非常受其尊重,相互之间以兄弟相称,更有一身令人咂舌的驯马术,即便是柔然人的烈马经他安抚后亦是异常温顺。

同时贺六浑的谈吐也极为不凡,每论起一事皆有自己的一番独到见解,其一些看法即便是以张景宗千百年后的目光来看都忍不住惊讶连连。

这一阵接触下来张景宗不禁在心中感叹的同时升起几分疑惑,以他的眼光论之这贺六浑绝不是泛泛之辈,偏偏为何自己在后世时未曾听说过其名号呢?

不过旋即他也就释然了,真才实学乃是其一,得人拥戴只是其二,天时地利才是关键!

即便有着再好的才干与雄心也需得有时间施展才是,说不得这位贺六浑在历史上的起义之初便遇到了某些危险而一败涂地也不奇怪。

一念及此张景宗不禁升起了结交之意,心里想着若是不久之后遇上起义,乱世降临,能够得到这样一位人物的帮助那对自己来说应当是非常有利的。

恰好贺六浑本也抱着如此想法,两人可谓不谋而合,更兼张景宗不拘小节,无论精神面貌亦或品行言谈都与往日被贬官至六镇的贵族子弟有如天壤,对于六镇与朝堂局势的一些看法皆是一针见血,或令人耳目一新,一时间两人越谈越是升起几分相见恨晚的感觉,关系快速升温,从最初的互从对方口中各取所需到了现在竟是变为了以兄弟相称。

其中贺六浑二十七,较之张景宗年长七岁,是故被称为大哥。

一旁的张宁见此虽有几分惊讶,但见侄儿张景宗应当是自有打算也未做干涉。

贺六浑等一众镇兵护送着张家族人一路前行,经过十几天的路途后不仅张景宗的伤势逐渐恢复,他们也很快便来到了怀荒镇以西十几里外的一处小山包做最后歇脚,而后便准备直接到达怀荒镇后再做计较。

将马匹栓在一旁,张景宗长出了一口气舒坦地坐在了地上,其后则是以此从马车中踏出头来的舅舅张宁与舅母,小妹。

一路颠簸前行即便身处马车之中也极为不好受,因此在落地之后张宁与其妻并未急着向张景宗打招呼,而是在两名仆役的搀扶下席地而坐,倒是小妹张景童拎着一个大水壶一脸的欢快朝着张景宗跑来。

“慢点儿小童,你可真是,瞧瞧你这小黑脸!待到了军镇大哥给你好好打上盆热水洗洗!”

“景宗哥哥,童童可记下你说的话了!”

“嘿嘿,大哥还会骗你不成!”

张景宗疼爱的将小妹抱在怀中,接过水壶后方欲饮上一口便眼见贺六浑安排了两名镇兵放哨后向着这边走来,他略一思索便在伸手递去水壶的同时正要开口询问对方今后作何打算,可就在此时却忽地感到大地一阵猛然震颤!而后便听见一名方才刚伏到小山坡上的镇兵竟是神情急切地缩回了脑袋压低声音朝着众人急切吼道:“柔然人!柔然人朝着怀荒镇去了!”

“什么!柔然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听到这话刚坐下的众兵士立刻起身纷纷朝着小山包上爬去,张景宗见状当然也坐不住了,柔然人朝着怀荒镇去了?

他立刻就一个激灵将小童童抱给舅母后扶起同样神色震惊的张宁快速攀上了小山包朝着怀荒镇的方向望去,旋即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柔然人真的朝着怀荒镇去了!

只是这一次再不是先前截杀自己等人时的零散几骑,而是浩浩荡荡,笙旗似海,过处荡起无边烟尘的整支大军!

一眼望去至少有千人之多!

奔腾的战马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逐渐加快了速度,很快便到达了一个顶峰,旋即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整个过程不过寥寥十余秒但却像是亘古般久远,给人以极大震撼!

见到这一幕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张景宗也是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呼吸急促,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到一支如此规模的军队,还是骑兵!在冷兵器时代极为恐怖的游牧民族,柔然人,那奔腾而过的气势当真是令人为之折服!

张景宗回过头来见一旁的贺六浑却是没有过多的震惊,反倒是紧皱眉头望着柔然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见此张景宗在心中感到佩服的同时不禁开口问道:“贺六大哥,这柔然人时常如此深入我大魏境内吗?”

这话他可是在心里憋了好一阵了,先前心中一直琢磨此事犹豫着当不当讲,毕竟事关重大。

贺六浑对于雁门轻骑的战死一直保持缄默并未主动询问提起,似乎只当做偶然遭遇而处理,看样子也不愿意与这事有太深瓜葛。因此张景宗也不好过多询问,可眼下却是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道出心中疑惑,早在洛阳时便听闻柔然已是上表臣服,为何还会如此大规模的踏入六镇范围来,难不成是不宣而战?

这方闻听此言,贺六浑回过神来意味深长的轻笑一声后却是反问道:“洛阳的王公大臣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吗?”

这话让张景宗略微一呆,但很快便明白过来对方问的是:洛阳的王公大臣是否都认为柔然已经上表臣服不足为虑了。

对此他沉思片刻后这才一字一句认真答道:“自豆仑后便一直如此。”

在张景宗记忆里对于柔然现状的认识都是从朝廷种种文告册令中得来的,至于史书上柔然好像也是在元魏分裂后才闪亮登场并且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因此与其他身处洛阳的贵族大臣们一样,他只知道柔然自从第五任可汗吴提以后实力便在不断下降,到了太和十一年也就是公元487年第八任可汗豆仑在位时,隶属柔然的敕勒部的首领率部起义,在柔然西部建立了高车国。

柔然无法平息这起叛乱,受到的打击是巨大的,因为它至此失去了对西域的统治。

这高车国也很聪明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与元魏通好,不断进攻柔然,更是促使柔然发生内乱令其雪上加霜。在太和十六年也就是公元492年,柔然遭到高车与元魏的两面夹击吃了大败仗,可汗豆仑被杀,部众推豆仑的叔叔那盖为可汗。那盖死后其子伏图继位,为了缓解形势避免腹背受敌,伏图几次派遣使者到洛阳与元魏通和,上表臣服。

元魏宣武帝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兴趣消灭这个奄奄一息的北方邻居,因此不但是柔然得以苟延残喘,北方六镇也处于无敌可战的状态,这一晃就是三十年。

所以除去六镇的问题外,在元魏首都洛阳的王公贵族眼里柔然显然已是不用在被担忧,只要不主动让出边疆保持一定的力量以作震慑那对方是万万不敢主动挑起纷争。

先前张景宗也是作此想,甚至连史书上对于此时的柔然几乎也是一笔带过,可眼前的一幕却是完全颠覆了他的看法。

笙旗招展,气势雄壮的柔然军队与甲胄破烂,尚需一面农耕一面编织手工业制品才可勉强自给自足的镇兵形成了鲜明对比,好像一切并不是自己先前想的那么简单。

这么说自己去到怀荒镇任职军主要面对的不仅是行将起义的镇兵与横征暴敛的镇将,还要面对卷土重来的柔然人?

第八章 怀荒镇

果不其然贺六浑在听到张景宗肯定的回答后忽地冷冷一笑道:“柔然可汗新立,高车示弱,其势头大有回升,可叹我堂堂戍边六镇却已是今非昔比!”

听到这话张景宗的背脊唰的一下就凉了下来,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眼见柔然骑军浩荡离去他不由心中升起几分焦急,正欲再言贺六浑却是话锋一转问道:“张兄弟,你认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贺六浑一直都用的是鲜卑语,这话更是没有丝毫掩饰,直直说了出来,随着其话音落下十余名镇兵都将目光齐刷刷投到了张景宗身上,或鄙夷或不屑。

张景宗明白这些镇兵都极为排斥像自己这般被贬到六镇的军官,因为这些受贬谪而来的军官往往都会眼看升迁无望而横征暴敛,搜刮本就不多的民脂民膏,即便贺六浑与自己交好被他们看在眼里后也是没有丝毫待见之意。

见此本有些愣神的张景宗也是涌起了一股不服的情绪,他可不想被这些不分青红皂白就对自己抱以鄙夷的镇兵们给看轻了,沉吟片刻后当即同样用鲜卑语大声答道:“柔然人轻装简行定欲行突袭,我当一面通知怀荒镇守军,一面向其余各镇求援,否则一旦被柔然人得逞,往后这匹野狼定不消停!

介时即便身处其他各镇也难以避开此劫!不免被个个击破,说是唇亡齿寒也不过如此,我等绝不能袖手旁观!”

张景宗掷地有声,一众镇兵听到这话后相视一眼,目光中的鄙夷与不屑消失了大半,他们倒是真没想到这个来自洛阳的年轻贵族见到这么大一股的柔然人后不禁没有像曾经的军官们那样吓得肝胆俱裂,反倒是临危不乱,再加上前番张景宗展现出的个人武艺与悍勇,一时间对于他的看法大有改观。

而一旁的贺六浑听到这话后则是眼前一亮,张景宗前几句的建议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倒是最后一句颇有见地,唇亡齿寒这个道理让他深以为然便立时点头道:“张兄弟所言有理,我等绝不能袖手旁观,一旦怀荒镇被破便再无险可守,六镇相互照应之局面也势必被断去一支臂膀!”

说着他沉声喝道:“乞扶连衣,阿单勇,你二人速速前往柔玄,御夷二镇请求镇将派遣援军!”

这柔玄是六镇中距离怀荒镇最近的一处军镇,而御夷镇则是还要在怀荒镇的东边,也属边镇之一但因无论规模或是昔日待遇相较六镇皆有所不如,因此在常人的目光中不能算作六镇之一,不过即便如此御夷镇中也有着数量不少的镇兵守卫,就眼下的怀荒之围而言是一支极其的重要力量。

随着贺六浑的喝声落下,两名鲜卑壮汉立马就站了出来点头应下后便翻身上马各往东西而去,至于剩下的十一人则是齐齐将目光凝聚在了贺六浑的身上,好似只待其一声令下纵然刀山火海也誓死相随。

见到这一幕张景宗当然是羡慕得紧,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没有这样誓死相随的一众兄弟又怎么能够存活下来呢?

正想着贺六浑也是再次扭过头来说道:“张兄弟,咱们走吧!”

走?往哪儿走?

眼见张景宗不由流露出几分愕然的神情贺六浑笑着道:“自然是去那怀荒镇中!咱们绝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了,可别忘了张兄弟你可是统领五百镇兵的军主啊!”

贺六浑翻身上马哈哈一笑,从右侧的行囊中抽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兵刃扔给了张景宗,与此同时一众镇兵也是翻身上马一个个露出了大战前的兴奋,当真是男儿风情,豪气万丈。

见此张景宗也不由被再次感染,接过长刀后望着炫目阳光下依马而立的贺六浑等人,他感觉到自己的胸膛中似乎正有着一股别样的情绪在狠狠灼烧着自己,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正不断催促着自己,当下他也不由长啸一声道:“好!贺六大哥,咱们就去再给这柔然人一个教训!!!”

说罢张景宗翻身上马,这才对着身后一直皱眉沉默的舅舅张宁道:“舅父,眼下情势危急侄儿不得不去,还请舅父保重,若是怀荒有失当速速退往御夷!”

“男儿自当戎马报国,景宗,你长大了!去吧,无需担心舅父!!”

张宁闻言重重点头,眼中绽放出炙热的光芒,显然张景宗的一番言谈与应对让他十分满意。见此贺六浑便索性分出一名镇兵命其照看张宁一家后向着张景宗微微颔首便立时打马而出,张景宗自是不落余后,转眼间一行人已是向着怀荒镇所在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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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荒镇处六镇最东,身后便是燕州,虽说是镇但实际上如今却是已经从巨大的军镇要塞逐渐演化为了各民族在塞外的一个聚居点。镇中共有三万余军民,在六镇中属中等规模,其镇将于景与张宁舅侄一般也是前不久被贬谪而来,只是其为人横征暴敛令人厌烦。

对此怀荒镇的军民们自是又恨又气,但摄于元魏朝廷威严却是敢怒不敢言。

此时本是天高云淡,一派晴朗,精壮士兵在各自队主带领下散于各处,一部进入草原深处游猎,另一部则是寻找弱小的柔然部落进行劫掠,而老弱镇民则是顶着烈日炎炎,汗如雨下地耕种着农田,他们显然是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宁静,没有察觉到在森罗地府的生死薄上他们的名字已经悄声无息的被重重一笔划过。

随着柔然将领嘴角露出的残酷狞笑,这平静便于顷刻间被狠狠打破了,只见他将右手高高举起,在空中微微停顿之后朝着前方猛然挥下。

“放箭!”眼见本部酋长的右手挥下,两旁的数名柔然士兵立刻一丝不苟地肃然喝到。

“唰!!!”一时间早已弯弓搭箭准备多时的弓箭手们同时松开了已经拉至最满的弓弦,与此同时骤然响起的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中,上千名柔然人在一刻齐齐打马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他们口中不绝于耳的尽是几乎疯狂的呼吼声!手中挥舞着的皆是寒气逼人的兵刃!!

直到此时怀荒镇的军民们才恍然回过神来,纵然是已三十余年没有大规模战事,可这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却足以唤醒他们潜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记忆!

“敌袭!!!敌袭!!!”

“柔然人!!!柔然人!!!”

曾经的职业军人尽管此刻已是老迈不堪,可他们仍旧是最先回过神来的那批人,他们不断用自己沙哑的声音嘶吼着,羸弱地倚着锄头或是牛车不住呼喊。他们多么希望此刻的怀荒镇中能够涌出一支无敌之师,顷刻将卑劣的偷袭者淹没,但这显然只是奢望。

自元魏的统治重心转移到黄河以南的洛阳后,戍边的六镇将士们不但地位不复往日,就连远在洛阳朝廷的鲜卑贵族们也没有给予自己的同族关照和重视,反倒是加倍的排斥和打压。

一时间特权失去,升迁到内地也成为了泡影,甚至连吃穿不愁的基本待遇也失去了保障,在这样的情况下镇将们只能是转而聚敛钱财,让精壮的士兵到境外去掳掠财物,老弱病残则砍伐山林、耕种田地,并选择那些有点文化技能的士兵负责经营,由此获得的利益统统收归己有。

相比之下镇兵们的收入微不足道,兵将之间的矛盾日益明显,因此他们当然这种组织方式,已经接近于监狱式的劳役管理使得六镇从天堂跌入了地狱。

而更加可怕的一点是其实在人们心中,六镇如同监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近年来元魏朝堂对作奸犯科、做事违法的官员惩罚手段之一就是罢黜到边镇做镇将或者兵卒。当原先光荣的选拔制度变成了可耻的惩罚,六镇将士的综合素质更是参差不齐,在如同钢铁洪流般冲杀而来的柔然人前,这些昔日的小偷,劫犯,受贬官吏,流放的囚犯哪儿能够升起半分抵抗之意?

他们皆是不顾一切地向着房屋林立的居住区逃去,眼中更是只有在那之后林立的戍堡!

“砰”当尖锐冰冷的箭矢穿过木制的屋顶与帐篷之时,数百名镇民闷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声息,带着他们有朝一日能够吃饱穿暖,衣食无忧的美梦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当然更多的箭矢并没有为怀荒镇的镇民们带来致命伤,可也正因如此在这一串密集的箭雨声中,惊恐而又绝望的惨叫彻底划破了怀荒镇的平静。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远处好似无边无际的钢铁洪流与近处凄厉的惨叫声交相辉映!!

哀嚎与不顾一切的奔逃成为了这一刻的主题,一时间怀荒镇如同人间地狱,谁也不曾想到在三十年的大和平之后,他们所迎来的不是朝廷开恩的布告,而是柔然人再度回转的兵锋,只是这一次攻守之势已是完全逆转!!!

第九章 于景

终于,当柔然人已是近在咫尺开始不断挥动手中的钢刀带走一名名逃之不及的镇民,将一名名女子托于马背上时,曾经有着无比光荣传统的镇兵这才堪堪回过神来。

数百名由鲜卑人,汉人,敕勒人以及部分匈奴人组成的兵将终于在一名军主的爆喝声中集结起来。

然而当他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结阵时,让这些镇兵们始料未及的是自己所迎来的却不是想象中的敌人,而是又一轮黑压压的箭雨!

柔然人的骑射之强大在这一刻被展现到了极致,他们根本就不用近距离厮杀便可以轻松捣毁这支好不容易才聚集起来的反抗力量!而常年的农耕生活早已让这些鲜卑,敕勒,还有匈奴后裔们遗忘了一点,他们也曾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游牧民族,也曾这样肆无忌惮!

但现在他们却只能甚至是来不及发出丝毫哼声便中箭重重倒地。

当一名名镇兵接二连三,几无还手之力的绝望倒下时,就连那名军主也自感眼前一暗。

没有甲胄,没有巨盾,甚至麾下镇兵连肚子都没有填饱,他又能够拿什么来阻挡这些堪比野狼的柔然人呢?

勇气?亦或是求生的欲望?

可在一切在眼下确是那样的微不足道,羸若蝉翼。

眼看麾下兵将顷刻间死伤惨重,于几呈碾压之势下鸟兽做散,他没有试图去阻止这场再无挽回的溃逃,而是鼓起了最后的余勇厉声咆哮着朝着柔然人铁骑冲了上去。

在柔然人浩大的铁蹄之下近千名军民倒在了血泊之中,还有更多的人正不顾一切地朝着戍堡所在之处涌起,自上而下看去场面极富冲击力。

此时怀荒镇的最高指挥官镇将于景终于是闻声出现在了戍堡城头,他愕然地望着眼前一幕,双眼立刻便被恐惧所笼罩,呆呆扶着城垛不知所措。而周围的一众镇兵则是极其鄙夷且厌恶地注视着这名衣衫不整,裤裆处还带有几分异味的镇将大人,显然这位来自洛阳的镇将老爷又在白日宣淫了。

“大人!还请大人速速发兵阻挡柔然人兵锋,为我镇军民争取逃生时间!!”

正当于景还在震惊中无法自拔时,户曹史刘威却已是急匆匆地跑上了城头,口中急切地呼喊道,而他的身后则是一名面色沉寂,全身披甲的中年男子,眼见这中年男子出现,在场的镇兵们都立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将目光齐齐聚集在他的身上。

只是这中年男子此刻却无暇关注周围,他闻言立时单膝跪下跟声道:“还请将主授令出兵,末将愿领兵阻挡柔然轻骑!”

此时目瞪口呆的于景闻声回过了神来,他看了看跪在眼前的户曹史刘威与军主古力,又回头望了一眼正不断射出箭矢屠杀者镇兵与镇民的柔然人,眼中忽地闪过一丝不易为人所察地亢奋与精光,只见他好似下了很大决心般恶狠狠道:“不准!吐奚力,你可给本将听好了,没有本将号令你决不可冒然出兵,否则本将定要治你个死罪!!!”

这怀荒镇本有军民三万,放在以前那无疑尽数皆是精锐之士,可现在已是鱼龙混杂,可战之士不过两千余,这两千余人又分为四支,镇将于景直领七百人,而其余三名军主五百人。

先前城下一军已是被柔然人尽数杀溃,军主惨死,另一军军主不久前病死,兵将无人统领,唯有百人驻守马场余者整日游手好闲,现虽不知其身处何处但料想在柔然兵锋前也是做鸟兽散状,而最后一名军主便是眼前的这位中年男子,鲜卑人吐奚力。

太和十九年,孝文帝亲拟条制改鲜卑姓为汉姓,定元姓门望最高,余者穆、陆、贺、刘、楼、于、嵇、尉八姓同汉族头等门阀崔、卢、郑、王四大姓门第相当,不得授以卑官,其中吐奚汉姓为古,所以军主吐奚力在正式场合应被称为古力。

户曹史刘威见状心中一沉,难不成是眼见柔然人势不可挡,声势浩大,已将手下直属镇兵尽数派出游猎劫掠的于景不愿仅剩的唯一一名军主古力出兵冒险吗?

看来这位镇将平日里虽好逸恶劳,横征暴敛,贪图享乐,但脑子却不差!

柔然人轻装奔袭无法直接威胁戍堡,当是抱着劫掠之意,更添其善马战疏步战,己方依仗着戍堡高墙定能拒守。即便对方一意围城,戍堡中也尚有足千人两年之食,既是如此他又何需冒险呢?

不过其身为一镇之主,大魏边关要员本应肩负守土护民之责,如今竟做如此想法当真令人彻骨生寒!

果然,于景不但未同意出兵反倒是厉声下令关闭戍堡大门,以免被柔然人趁乱杀入城中。

闻听此言古力来不及愤怒于对方叫出自己的鲜卑本名,立时急切道:“将主且慢,请听末将一言!眼下柔然人虽气势如虹,但城下实乃房屋汇聚不利于其冲锋攻占,我军正好可以借机坚守,如此良机稍纵即逝,一旦错过将酿成不可预计之后果啊!还请将主下令,末将愿率愿率三百步军与其周旋!”

尽管心中愤怒于这位草包镇将的无能,可古力却当真是不敢违抗对方的命令。

现如今大魏国势大体安稳,一旦自己抗令出兵介时待柔然人退去势必将背上个违抗将令的罪名,不但自己恐有性命之忧,就连一双妻儿也是难逃责罚。

因此见柔然人正不断屠杀镇民,虽心中急切愤怒可古力依然只能就势分析,希望能够打动于景。

此话的确一针见血,于景闻言不免露出意动之色,一旁的户曹史刘威见此心中一喜立时趁热打铁道:“大人,一旦怀荒有失朝廷势必责罚,介时就连大人您也是”

刘威说到这里刻意停顿将后话隐匿,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相比于军主古力,户曹史刘威的话更是说到了于景的心里。

现如今骠骑大将军宗室元叉霍乱朝纲,而在其独掌大权前朝堂其实也并不安稳,因为在他之前乃是胡太后临朝,这位胡太后虽前期略有政绩但眼下已是年迈荒淫,寝宫中男宠数不胜数,不止如此甚至还与自己夫君的弟弟、清河王元怿行乱伦之事。

这清河王元怿不但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而且文才过人,长于政事,品性一流。

在胡太后临朝后,清河王元怿担任太傅兼侍中,领太尉之职与胡太后交往密切,一来二去自是发生了些不可言说之事。从此这一对叔嫂时常双双出入内宫,可谓天下皆知。

好在元怿虽做了大不敬之事,可也算作尽心辅政。

只是元怿的公正执法却引来了妒恨,领军将军元叉与卫将军刘腾心生不满便诬告元怿,岂料胡太后并不相信于是两人谋反不成索性利用手中的禁卫军发动政变。

两人成功后将胡太后软禁,假意还政于陛下但此时的孝明帝只有十一岁,大权毫无疑问落入了元叉两人之手。

就这样过了三年,与元叉合谋的卫将军刘腾病死,于是时任武卫将军的于景认为有机可乘,秘密筹划废掉元叉迎回胡太后,不过事情败露,而同时虽然于景秘密筹划想要废掉元叉不是因为想要报国,但元叉仍旧忌惮于朝野口舌只能将其罢黜到怀荒镇来做镇将。

因此于景与现如今当权的元叉实则有着深厚恩怨,甚至后者还时常想要找借口除掉于景。

眼下听到户曹史刘威的这话,思至于此,于景一时皱眉沉默,未有作声。

刘威与古力见状大喜,纷纷暗道此事已成,古力更是已经准备起身调兵,可没想到的是恰恰也是这话断掉了于景最后的一丝犹豫,只见其不由皱上的眉头忽地一立,寒声道:“哼,元叉!我迟早要了他的命,只是现在,谁都不准出兵!!!”

“啊??这大人这若是怀荒镇有变,那”刘威一听慌了神,不知道这位将主是哪根筋不对,正要再度组织语言劝说可于景却是陡然冷声道:“住口!本将还用不得你来提醒!你们可别忘了,这才是怀荒镇!”

说着他狠狠一拍城垛,一切已是不言而喻!

第十章 入侵者

“不错!这才是怀荒镇!”

于景掷地有声,若是在不知其中关节的旁人看来定会不由为这位镇将的慨然豪情所感叹称道。

只是闻听此言的刘威,古力两人却是顷刻如坠冰窖,他二人万万未曾料到一番晓以利害后换来的竟是于景较之先前更为决绝之态,一时间两人皆是瞠目以对,道不出半字。

没有镇将于景之令谁敢擅自出战?

六镇军势早已不复往昔,其中羸弱镇民更是终日衣不遮体食不裹腹,全凭泱泱华夏之民数千年来独有坚韧苦苦支撑,这或许是不可多得的美德,但无疑更是历代帝王官吏敢于苛政收刮的重要原因之一。

既是衣不遮体食不裹腹仍尚能吞声苟活,那即便更进一步逼得民怨滔天,揭竿而起又如何呢?

一纸恩诏足以令其放下刀兵感激涕零!

何况早已如同一谭腐烂死水的怀荒镇,怀抱如此想法于景又有何忌!

在这里他就是半个天!

一念及此其眸中寒光闪过,脑中更是不由悄然生出一丝他念来,说不得此番还需借那蠕蠕刀刃割掉自己早已厌恶无比的恶瘤。

比起平日里的如鲠在喉,倒不若一刀切下来得痛快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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戍堡上的于景心思百转,默默打着自己的算盘,然而那些最普通的镇民们却正遭受着柔然人刀剑的无情荼毒。

自此之前无人能料柔然人竟会毫无征兆的发动如此一次好似疾风骤雨般的侵袭,因此怀荒镇的镇民们几乎是毫无防备的在顷刻间便陷入了被屠杀的境地中,而随着仅有的一只反抗力量在瞬间溃散,柔然人的马蹄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渐渐的,连戍堡高墙之下都接二连三出现了柔然人肆意的身影!

眼看魔鬼身跨战马在狂笑中快速逼近,仓惶的镇民们更是哭天抢地的绝望哀嚎,自上而下看去,数以千计的镇民拥挤在戍堡高墙之下竟是如同蛆虫一般!

瞧见这一幕,户曹史刘威紧闭双眼,满面通红,又羞又怒,牙关咯咯作响。

军主古力则是面目铁青,一手抓着城垛,指尖颤抖,一手紧握长刀,发出粗重喘息。

而于旦出暮歇的苟南一而言他当下最为悔恨的无疑便是走出身后那不显巍峨,却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劫掠中足够坚固的戍堡。

作为怀荒镇,乃至是整个六镇边关最年轻的监副,苟南一相马,养马的本事自不在话下,打他手下不知走出了多少被六镇将主军主视为心头肉的神骏战马,甚至连相邻州郡的军官富商都会觅名而来只愿胯下坐骑能为苟南一所相。

因此身居监副之位的苟南一可谓六镇边关罕见未被相邻州郡望族冷眼相待之人。

只是这一切在此刻的混乱杀戮中显得那般微不足道,寒风伴着浓郁的血腥味呼啸吹刮过残破的怀荒镇,刺骨寒意让阳光撒下的些许温暖显得那般诡异。

男人的愤怒,女人的尖叫,幼童的啼哭,人声鼎沸,这是多少年来未曾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景象!如同地狱将至!

苟南一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遍体生寒,相马养马之术他自是不在话下,可如此血腥屠杀却早已超出了他的认知与想象,苟南一浑身抖若筛糠,可当他六神无主地下意识回头朝着戍堡望去时却发现已显残破的卫墙并未有丝毫晃动,唯有面目狰狞的柔然人在这片属于大魏的边关土地上肆意驰骋。

斑驳的城门未透一丝缝隙,冰冷的箭矢沾染滴滴腥红好似黑云翻墨又如白雨跳珠打落而下。

这一刻任是再如何痴傻之人也终是知晓,知晓戍堡上那位镇将大人不会生出半点恻隐。

凌冽杀机令苟南一回过神来,柔然铁骑伴着死神嘶吼踏着震耳欲聋之声自视线尽头席卷而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般坐以待毙,若不竭力自救待柔然人退去又有谁会记得自己呢,终究不过是一声可有可无的轻叹罢了!

一念及此苟南一脑中急速转动,仅是瞬息双眸便豁地铮亮,接着只见他强打精神猛地朝远离戍堡地西北侧扑了出去。

常年与马匹打交道的苟南一体魄自是不差,更遑论生死关头不容丝毫懈怠,尽管大口喘着粗气,步伐也略显踉跄,然速度却是当真不慢,很快便与哭号拥挤在戍堡下的人群分割开来。

往日尚算祥和的居住区此刻已是混乱一片,慌乱的人群,仓皇的镇兵,快意杀戮收刮的柔然人,以及少数还在搏杀的将士在并不宽阔的街道上混集,这恰好给了苟南一机会,他轻车熟路的绕过一座座帐篷与残破屋墙很快眼前便出现了另一番景象。

昔日淝水一战前秦由盛转衰落土崩瓦解,曾为苻坚征服的各族纷纷独立,其中便有拓跋珪纠合旧部召开部落大会,即代王位,正式恢复代国。即位不久,因牛川偏远,便迁都盛乐,同年四月,改国号为魏,自称魏王。

借此骤兴的拓跋氏自是有着一支令人胆寒的铁骑,并以此屡犯南边,而怀荒镇作为元魏边关六镇之一尽管此刻已是羸弱不堪,但仍旧拥有着数量可观的马匹,这也正是此刻苟南一眼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怀荒镇马场位于戍堡西北边缘,背靠戈壁中少有草原以高耸木栏围墙,只是这平日给人以安宁的木栏此刻却成了限制苟南一视野的最大阻碍,他只能紧咬牙关沿着栅栏不断向前狂奔,然而当他终于能够放缓脚步之时令人窒息的一幕却突兀出现在了其视野之中。

刀剑相击的澈鸣与喧嚣无法掩盖住年轻男子的悲惨痛呼,伴随声声低沉哀嚎,一具具破碎躯体横飞几丈之远!

在整个六镇都完全配得上精锐之称的数十名镇兵竟是遭到了多达两百余柔然轻骑的围攻,马鞭狠烈抽下,战马嘶鸣,巨响之下木栏竟是被连根拔起,泥土翻飞,刹那间整个马场宛如一丝不挂的贵妇完全裸露在了入侵者眼前。

铁蹄铮铮,一股无法抵御的钢铁洪流随着马鞭所指轰然涌入马场中,残酷的短兵相接就此拉开序幕。

无力与绝望顷刻便将苟南一彻底吞没,潜藏在心中的那一丝侥幸像是突然被人揭开而后又狠狠踩在脚下反复蹂躏。

是呀,断然不会是无备而来的柔然人怎会不将马场这般咽喉之地视作进攻目标?!

思至于此苟南一颓然瘫坐于地,似被巫人抽去魂魄呆呆望着前方。

眼看已是无法阻止柔然人铁蹄落下,领头军官大喝一声显出决然之态毅然朝着前方挥刀斩去,似是希翼以此能够为身后军士们做出些许激励,但下一刻,他便被巨大的冲击力给无情踏碎。

朝阳在天际交界处闪烁着最后的微弱光芒,诡异的血色逐渐降临大地一寸寸吞噬着光明的余辉,就连苍白穹顶下萧瑟的寒风此时也已经带上了让人皱眉不已的血腥味。

往日的戈壁边镇被一步步拽向深渊沦为杀戮场,无数身披戎装手持一杆浓郁北地风格长枪与弓箭的骑兵好似狼吼般呼啸着冲入马场之中。他们的马鞍是木制的并且上面有复杂且夸张纹饰与布缎装饰,鞍上还垫有色彩鲜艳的织物,布缎则是用丝线精巧的将其缝在一起。

相比于驻守在马场的精锐镇兵高度配甲率,眼下这支柔然骑兵显得十分寒碜,除了精致的马鞍外其中大多数人只是身着棉袍棉甲,但即便如此战斗的天平却依旧没有任何悬念。

饶是镇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仍是只能苦苦支撑。

常年受大漠风霜打磨的冰冷面容使人不寒而栗,这群曾算是同为一脉的柔然骑兵冷酷地挥舞着致命兵刃,大声呼喊着,咆哮着,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魔鬼。斑驳的金属枪尖泛着寒光,熠熠生辉,银矢洒下,又是十余名镇兵眼神空洞倒下,混乱中马夫,奴仆四散奔走,仓惶逃命,而仅剩的数十名镇兵只能颓然散落四处各自为战。

灾难未曾慢过一步,大魏于近百年间自六镇杀出的赫赫威严在顷刻间毁于一旦,颤抖地望着一具具残缺尸首,以及凝固于最后时刻的惊恐面目,苟南一双腿瘫软瑟瑟发抖,却死死抓着衣袍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惊动这群恶鬼。

暗红色的血液在坚硬的土地上肆意流淌着,却始终无法沁入其中,显然高贵地萨满们并不接受这样的祭品。

第十一章 指点

喊杀声充斥在这片贫瘠土地的每一处角落,马场中镇兵们的抵抗越发微弱。

苟南一已是肝胆俱裂,面对残忍的异族屠夫,唯有惶惶如丧犬般惊恐地窥探着侵略者,他清楚如此下去这座于怀荒镇而言至关重要的马场终将被柔然人夺取。而一旦失去这数百匹战马,在这片戈壁与草原交错的广袤天地中,怀荒镇本就羸弱的军事力量便会受到致命一击!

那将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恐怖一幕。

可即便如此眼下一切似乎也已成定局,镇将于景全然无领兵退敌之意,其余边关军镇即便已发援军又岂是片刻能达?

一念及此苟南一不经痛苦地闭上双眼,恐惧与愤怒在胸腔中反复交织,连其嘴角也露出一丝夹带着讥讽地苦涩,自己这条性命恐已是旦夕,又何需费神担忧这边关大势呢?

只是正当他已决心束手待戮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零星的喊杀声。

混乱的怀荒镇中这零星喊杀本是微不可闻,若有若无,但当其伴随着苟南一再熟悉不过的马蹄声时却显得那样动人心魄。

元魏虽立国已久但终以游牧为前身,加之身处北地又以骑军威名远扬,是以对马政极为重视,有代郡,漠南,河西,河阳四大牧场合计过百万马匹,数百万牛羊,又取中原,北地马中精骏交配繁衍,这才有如今元魏军中制式战马。此马虽与柔然马外形看似别无二致但耐力及腿力却远胜前者,而在苟南一这样以养马相马为职的监副眼中,两者更兼天壤之别。

因此当身后突兀出现一阵马蹄声时,仅是短短一瞬苟南一便猛地心中一阵,这是大魏军马之声!

难不成是镇将于景挺不住压力出兵了!?不对,这马蹄声中夹有柔然马!难道是戍堡已破?怎么会!

苟南一心中千思百转却始终不敢回头一望,也正在此时嘹亮的号角声与一名雄浑的男子吼声同时响彻整个马场,甚至那号角声更朝着街道与戍堡所在蔓延开来!

“我乃当今大魏皇帝陛下亲授怀荒镇军主张景宗,怀荒镇兵听令,速速随我杀敌!!!”

漫天烟尘与流矢中身着各式甲胄军衣的十三骑横空出世,虽装扮如流寇但却勇不可挡,尤其为首两人分别手持长刀长枪一路挑杀数名意图阻劫的柔然轻骑,就连一名自持勇武的郁久闾氏战士亦被一枪刺起,尸首如同破布般在风中飘散片刻这才似烂泥般坠地。

周遭残余零散柔然轻骑见此无不咋舌,这郁久闾氏乃是柔然王族,真正的草原雄鹰!

此族战士无不英勇善战,臂力无双,每战必策马扬鞭身先士卒,以沐浴仇敌鲜血为荣傲,可谁能想到在这看似大局已定的马场边缘会有郁久闾氏战士被一名其貌不扬的汉人一枪挑杀,毫无还手之力!

一时间周遭数名柔然各族轻骑无不胆寒,心生退意。

他们十余人正是受方才那名被一枪挑杀的郁久闾氏战士所辖,这本是收刮战利品肆意屠戮之时,未曾料想顷刻间己方便折损大半,此刻谁也不想再与面前这十余人厮杀,只想着当如何保全性命与怀中财帛,因此几人竟是齐齐勒住跃跃欲试的战马意欲就此退去。

这无疑是来者不曾预料的,不得不说这几名柔然人的确打着一手好算盘,在他们看来只要正身处马场中的百骑清理掉负隅顽抗的镇兵,届时再调转马头来镇杀这眼前十余骑拓跋魏人岂不手到擒来?

于是打定主意的几人竟是逐一警惕的轻握缰绳向后退去,只是眼见此幕那目有精光,长头高颧又手持长刀的男子却是朗声一笑指着对方用鲜卑语极为不屑地说道:“瞧,这些柔然狗崽子怕了,他们想要带走一些东西,一些属于我们的战利品!!”

话音方落男子身旁十一骑立时长笑着打马而出,手持各式利刃朝着那几名柔然人冲杀上去。

柔然轻骑见此不由脸色阴沉,他们怎能不识鲜卑语?那男子的狂妄令人恼火,同时冲杀而来的十余骑拓跋魏人逼迫他们只能抽刀迎敌,一场短兵相接再度爆发。

张景宗一抖长枪,血迹烂肉如臭雨般坠下,见来自怀朔镇的同伴占尽上风毙敌只在顷刻之间,他收回眸光略有忧心地对着跟前男子道:“贺六大哥,我等当直入战场解马场之围才是,为何要在此处徒做停留!?”

自慨然随贺六浑杀入怀荒镇后,张景宗一行人已斩杀近三十名散布各处的柔然轻骑,虽能算作战绩过人可相较大势仍是九牛一毛,好在两人于冲杀中发现军镇马场处敌寇较少且至关重要,于是两人只略一盘算便马不停蹄朝此而来。

果然,此时马场之势虽岌岌可危,但仍有回转,张景宗自信以己方十余骑之能战力定能助守军稳住局势并战而胜之,只是没想到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贺六浑竟授意麾下镇兵追杀那已无战意的零散轻骑!如此做法岂能让张景宗视之不言?

要知道自踏入怀荒镇并于战场中言明自己乃是新任军主后,他便已将这怀荒镇视作自己立足未来乱世至关重要之地,且不说逆天改命,至少也要借这军主身份护得一家大小周全,因此张景宗绝不愿这怀荒镇为柔然人所破。

与此同时张景宗心中更是幕地升起些许不满,若说是那十一名怀朔镇各族镇兵心系财物他当是心知肚明,但一路行来观贺六浑举止言谈却万不是鼠目寸光之辈又城府颇深,难不成是其怀揣它意?

胸中千思百转不抵人前一句。

闻听此言贺六浑感知张景宗那一分怒意却依然平淡,唯有一双虎眸直视前方同时听其口中道:“为兄非有它意,只是张兄弟切莫小瞧了这几骑散兵游勇,当下戍堡处激战正酣,马场所在局势微妙,我等十余骑乃是真正集万千干系于己身,万不能大意,若是放走这几骑,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引来更多柔然狼骑?”

贺六浑不急不躁,言至此处终是侧过头来用一种别样的目光注视张景宗稍许后这才语气莫名道:“要解马场之围必不能留有此等后患方能一心杀敌,若是柔然大部摄我号角之声有所忌惮还好,否则张兄弟身为军主知道知晓才是,何况此刻正是聚兵之机!”

“什么?聚兵!?”

“不错,一路行来我观怀荒镇虽与其余军镇一般军情糜烂,可与柔然人誓死搏杀者却仍是不少,想必柔然人之凶残终是激起了镇兵血性,张兄弟既是身怀过人武艺又已公开军主身份,眼下便正是聚兵杀敌之机,聚兵越多马场之围越是手到擒来!”

不等张景宗收回错愕神情贺六浑已是沉声说道,一语惊醒梦中人,这番话恰是点醒了初涉战场的张景宗。

贺六浑所言非虚,自己空言身披军主之职却一路闷头冲杀不曾有过收拢残兵之举,致使眼下仍旧只有贺六浑等十二骑与自己可为战力,这才真当失策!看来自己即便有着千年后的目光,当世堪称精英般的学识与家世,要学的仍旧不少。

将感叹藏于胸中,张景宗略带歉意的抱拳道:“多谢贺六大哥指点!”

言罢他也不再扭捏,已知事不宜迟便立时打马转身,果不其然,当张景宗回转身形这才后知后觉身后不远已是聚有十数名破甲残兵正远远窥探,眼瞅他眸子寻去顿时显露各色目光。

看来贺六浑应是早已发觉这才刻意给了自己这宝贵时机。

一念及此张景宗双腿一夹马腹正欲行至残兵跟前却听身侧传来一句既熟悉又陌生的中原汉语:“张军主,我乃监副苟南一,还请军主稍留片刻,在下有要事相告!”

第十二章 马场之围

监副?

苟南一?

张景宗望着马下这不管如何打量终是难掩狼狈窘迫的中年汉人不由升起一丝好奇,监副在马政严苛的元魏向来非易予之位,且不说捐纳裙带等途径难窥其一二,更添哪怕几代魏帝竭力倡导汉化,明里暗里提升汉人地位但依旧难改重鲜卑次汉人的社会风气。

因此在陈风旧俗尤为顽固的边关六镇能够看到一名汉族监副实在是令张景宗感到诧异惊奇。

不过当下寸阴是竞岂容张景宗多做停留,他只得将疑惑咽下迅速探身凝神问道:“不知苟监副有何事相告!”

苟南一见这位勇武异常的新任军主并未着急打马离开不由露出一丝喜色,他先是略带一丝戒备的朝着贺六浑所在之处投去片刻目光,见对方似乎并未刻意留意此处这才做附耳低言状,只是尽管如此苟南一的目光仍是不时向贺六浑那魁伟背影投去一抹难掩忧色。

马背上的张景宗未能洞隐烛微,但其一双眼眸却是随着苟南一的附言渐明渐亮。

须臾间张景宗重新起身,他双目如炬,目光炯炯,与方才忧心忡忡竟是天差地别,只见他一手勒住缰绳,一手将长枪置于马背旋即朝着苟南一伸出右掌,同时口中沉声道:“还请苟监副陪同张某走这一遭,若是此话当真那我怀荒当真有救了!”

再度朝马场而行张景宗一行人已是声势大增,有身为监副的苟南一相助,更添张景宗一路凶猛杀敌早被人尽收眼底,自是毫无阻碍得残余镇兵推戴,更令人庆幸的是这十余名各族镇兵于乱军中存活自是个个弓马娴熟,眼见贺六浑送来柔然战马,翻身而上便是一名名抖擞轻骑。

优胜劣汰莫过如此。

不过半炷香的光景连同贺六浑等人在内竟是已有三十余骑,此等军力实在令张景宗大喜过望,眼见马场中杀声依旧,他不再犹豫,呐喊着带领手下轻骑直插柔然百骑身后,而贺六浑见状也是朗笑一声领携麾下不落人后。

“队主,咱们砍断木栏吧!!!就算是放走所有战马也不能让这群柔然狗崽子得了好去!!”

惨烈搏杀中身处绝对劣势的镇兵们毫不示弱地呐喊着用血肉之躯将来自茫茫草原的侵略者死死挡在马厩之外,刀剑碰撞地铮铮之音与粗鲁的咒骂交织纠缠,狭窄的通道上柔然人每前进一步都必须付出沉重代价。

数十名镇兵死死抵在最前方,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让拥有着绝对机动力的柔然轻骑不得不翻身下马才能在这狭窄的通道上艰难前行。

镇兵们已是嘶声力竭,颓然求援之声逐渐消失,喊杀咆哮之音却从未间断。

处在第一排的战士在战斗中没有任何躲闪的余地,他们几乎是被硬生生推着撞上敌人的刀尖,旁观者甚至能够清晰看到随着一声闷响,当长刀刺入其胸膛时,这各族镇兵所表现出的悲壮。残酷的一幕震撼着所有人,就连身处最后方的重伤者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被摄去了心神。

三十七人,这是驻守在马场最后的镇兵数量,一旦他们倒下,那么这座马场便会真正落入柔然狼骑之手。

浓烈的血腥气息弥漫在整个马厩内外,马匹嘶鸣充斥在每个人脑中,震得人脑昏目赤,只是谁都无暇顾及其他,唯有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眸将手中钢刀朝着敌人劈下。

直冲天际的狼烟滚滚而上,拥有最高军事权的镇将却视若不见,望着已达天际的狼烟一名年轻的匈奴汉子重重将手中铁铲扔到一边,器皿地撞击之音令手持长弓的队主回过头来,他见状正欲怒目而叱却见那匈奴汉子一把抹掉面上杂草,粪便与泪水交织的狼狈,咬牙切齿道:“队主,咱们砍断木栏吧!!!就算是放走所有战马也不能让这群柔然狗崽子得了好去!!”

说罢匈奴汉子拾起钢刀便作势朝着马厩木栏劈下,这一刀来得迅捷,任是那队主身手矫健仍是难以阻止,只能眼睁睁望着长刀斩下。

好在匈奴汉子前番悍勇杀敌,负伤后又退入马厩拾捡粪便燃起狼烟,眼下已是精疲力竭,一刀劈下虽雷霆万钧却是斩入木中而不断,不过饶是如此依然将回过神来的众人惊出一身冷汗,尤其是那手持长弓的队主,只见其一脚便踹向了那匈奴汉子同时口中怒喝道:“须卜鹿姑你疯了!!??”

“我没疯!队主,是你疯了!难道你还没看出我们的抵抗只是徒劳吗,我们不会有援军的!狼烟已经燃烧多久了,难道你还抱有希望吗那个来自洛阳的猪猡是不会有胆子离开戍堡的,与其把战马留给柔然杂碎还不如将它们献给草原之神!!!”

须卜鹿姑重重摔倒在本就狭窄的廊道之上,两侧臂膀伤口迸裂血流如注,但他却视若无睹,依然如疯魔般吼道。

本是已向前迈出一步悍然举起刀鞘欲一击而下的队主见状不由呆立当场,周遭数名伤者闻言更是无不暗自垂泪。

他们空有怀荒精锐之名为军镇驻守马场却在关键时刻孤立无援,如此情形何其讽刺?

狼烟早已直入天际,喊杀声早已震耳欲聋,但他们未见一兵一卒前来驰援,如此情形何其令人心寒!

一片喧闹的寂静中那名出身鲜卑小族的队主突然苦涩一笑,继而打破沉默:”那又如何!?即便无一人驰援又如何!?即便它柔然杂碎人多势众又如何?!即便他镇将于景坐视不理又如何!!我等乃是真正的大魏镇兵,百年来无一柔然从我六镇踏过,也绝不能自我等处踏过!!!“

话音落下,寂静声中这名鲜卑队主不再言语,他右手一抖将已是再无一支箭矢的长弓扔下,反手拔出长刀淡淡道:”须卜鹿姑,敢随我走一遭吗!?“

”库狄云,你别瞧不起人!你鲜卑人敢的,我匈奴人便敢,你鲜卑人不敢的,我也敢!!!“

不甘示弱的怒喝声中库狄云,须卜鹿姑连带着周遭数名尚能行动的伤兵一同向前杀去,生力军的加入令抵在最前方的镇兵们精神大作。眼见队主库狄云与身肩燃起狼烟之职的须卜鹿姑从身后来援,镇兵们怎能不知已无援军,但既是如此他们反倒无做它念,一时竟是迸发出了令人咋舌的精神气。

一阵刀剑相加下数名柔然战士痛苦瘫倒,趁此机会库狄云欺身而上长刀横劈竖斩再杀两人,惊得一众柔然人措手不及,紧接着三十余名镇兵竟同心协力一步步将柔然众人逼得连连后退,局势瞬息间似乎有所逆转。

”该死的拓跋魏人,肮脏的东西,不要再给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勇士们都给我上!杀掉他们,复兴尔绵氏的荣光!!!“

此刻的战况令尔绵呼力愤怒不已,眼见此幕他立时顾不得许多将剩余的几乎全部兵力尽数投入到了围杀中,在其令下轻骑纷纷下马朝着马厩涌去,而尽管如此尔绵呼力仍是极为不满。

自麾下百骑踏入马场已折十七人却迟迟未能冲破最后一道防线杀入马厩,如此战绩怎能令他安心?不同于柔然各族的百花齐放,他所在的尔绵氏实在是柔然大部中不被人看好,甚至常被人鄙夷的一支。

原因很简单,尔绵氏源出辽东鲜卑,柔然兴起后便前去依附成为其中一部,游牧于涿邪山一带。元魏太平真君十年,元魏分三路出击柔然,太武帝拓跋焘自领中路入涿邪山,无匹军势下该部渠帅尔绵他拔等率千余家投降元魏。

游牧小部依附强者本属天理,入魏者改姓绵氏而后发展也略去不提,但坏就坏在尔绵氏并未全数离开,剩余两百人因种种原因滞留草原。当时柔然虽摄元魏之威不敢擅杀,但却也未放其离去而是贬为奴婢直至尔绵呼力成年勇猛无双,深受当代可汗喜爱这才全族恢复部落之名,由尔绵呼力领族长。

此番进犯劫掠六镇边关,尔绵呼力自是憋着一口浊气想要于战场之上重拾尔绵氏威名,借着可汗喜爱求来独领一部劫掠怀荒马场的任务。

这本是一件轻松美差却不料遇上了整个怀荒镇最为激烈的抵抗,尔绵氏那仅有的数十名奴隶在进攻之初便尽数身死,就连本族百骑也折损十七人,如此情形在令尔绵呼力心中滴血的同时更是升起几分羞愧与愤怒。

若是有着绝对优势却拿不下这马场,那尔绵氏当真再无立足之地!

第十三章任军主

怀抱如此想法尔绵呼力不断策马前踏,眼见这一幕尔绵轻骑无不似受滔天羞辱般涨红面目发出不甘咆哮,旋即便死命向前杀去。

这些曾屈膝为奴,受人肆意鞭笞的尔绵氏男人明白,若非马厩地形狭窄无法容纳过多人员,自己这位备受尊崇的族长定然早已身先士卒!而这正是对他们的羞辱!

这个男人救全族于水火,受同族讥讽却面不改色,每逢战阵必一马当先为全族杀出肥美草场,一人撑起尔绵氏,但现如今自己等人竟是连眼前残余魏兵都无法解决,如此反差岂能令众人不羞愤欲绝?一时间尔绵族人纷纷抽刀前冲如疯魔般朝镇兵们扑去,气势竟陡升丈高。

此消彼长,镇兵本已是疲累至极,虽短暂爆发但再度受尔绵族人压制后无疑沦为强弩之末,短短片刻便有近八人惨死刀下,其余存者更是人人负伤,任库狄云,须卜鹿姑两人如何勇猛仍是再难掀动局势半点。

将此幕尽收眼底的尔绵呼力终是如释重负,他知晓再过片刻光景眼前这魏兵坚守之势便会土崩瓦解,届时只需一阵屠杀便能将这怀荒马场收入囊中,大功告成!

一念及此尔绵呼力冷声对旁侧卫士吩咐道:“拓跋魏人一个不留,马匹一半差人送往汗帐一半秘密送往涿邪山!”

见卫士领命尔绵呼力冷酷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这战马分配是大汗对他尔绵氏的恩赐,只要不被其他部族撞见那么用不了多久尔绵氏便能真正迎来复兴!因为在草原上战马就是一切!

呜~~~呜~~~呜!!!

正当尔绵呼力沉浸在族氏复兴的美好幻想中时,由其身后竟突然传来一阵雄浑之音,仅是方才传入耳中他便猛地激灵回神,这对于生活在草原上的部族来说应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正是他们最为痛恨,也是数十年乃至百年来草原部落最为恐惧的号角声,曾萦绕在柔然大小部落上空挥之不去的梦魇,拓跋魏人的冲锋军号!!!

虽然近年来拓跋魏人的号角声已是长久未回荡在草原之上,但仍是牢牢刻在了每个柔然人的骨子中,灵魂中!

“怎么可能!?这里怎么可能会有魏骑出现?难道是那个该死的镇将吗?不!全知全能的可汗说过,那个镇将不会有出城迎敌的胆子!!!”

尔绵呼力心中巨震,他猛然回头望去只见由马场入口处有数十骑正一涌而入,反观于那处几名担任警戒的族人却已不知何时中箭倒地!

来不及思索一切是如何发生,更无暇顾及这魏骑怎敢以卵击石,尔绵呼力压下眸中疑惑却是心中稍定,以他常年征战的经验虽只一眼但已看出来者不过二十骑,何况其甲胄残破多数竟以下等布甲护体,比之尔绵一族尚且不如,又何谈扰乱局势呢?

尔绵族人愣神间他不容辩驳的号令突然传入每个人耳中:“尔绵呼赤你带人清理掉马厩里的拓跋魏人,尔绵郁都你带二十骑随我杀掉这些不自量力的猪猡!!!”

话音方落尔绵呼力又猛地呼喝一声旋即便抽刀打马,竟未等族人应诺便一马当先冲杀上前。

这看似本是极度愚蠢之举,但在柔然人中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激励人心,眼见族长杀出,尔绵郁都紧随其后调转马头带着二十骑呼喝着也杀了出去,至于留下的尔绵呼赤等人更是气势一涨再涨,不断发出骇人咆哮,令剩余镇兵难以招架。

须卜鹿姑肩缠厚重绷带手提制式钢刀顶在最前方,鲜血早已将绷带浸透撕裂般的剧痛一遍遍刺激着他的神经,但也正是这撕裂般疼痛令其饶是身中两刀依然保持着清醒。

他架住迎面劈来的一刀略是踉跄两步后陡然怒喝,而后不退反进竟是硬生生拼得周身伤口尽数迸裂也要将对方这一刀给硬推回去。那柔然人哪儿能料到跟前这血人还有如此劲力,一时手腕翻起周身躯干尽数暴露,旁侧库狄云眼疾手快霎时递出雷霆万钧一击将那柔然壮汉击杀。

“该死的,你不要命了!?这样下去就算杀出去你周身的血也止不住了!”

一击得手的库狄云并未恋战他搀扶起摇摇欲坠的须卜鹿姑一边在剩余镇兵的掩护下朝着马厩深处退去,一边失声吼道。

“杀出去?还杀的出去吗,队主!”须卜鹿姑扯了扯嘴角气若游丝的苦涩说道,此刻他当真已无再战之力,更是心如死灰,断断续续说完这话后只能是发出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好似整个胸膛被人无情抛开一个巨洞一般,见者无不沉默。

身为队主的库狄云闻听此言更是万般情绪于胸中交织,有千言万语却难吐一词。

他与他的兄弟们虽为精锐又身肩驻守马场之职却并不属镇将于景心腹,因为他们乃是隶属军主叱干良麾下镇兵,不久前叱干良病死,新任军主迟迟未有着落,镇将于景也并未对其上心,因此原属叱干良麾下五百人中大半整日游手好闲,唯有库狄云等近百人驻守马场,保持操练。

镇将荒唐,军主未至,若是安稳时节不算大事,但遇此战乱之刻却尤为致命,思绪至此库狄云紧握右拳胸膛起伏不定暗暗立誓:“若是能杀出重围定取那无能镇将于景性命为死难兄弟报仇!”

库狄云当然明白若是镇将于景愿出兵不说顷刻解怀荒之乱,至少情势也不至于恶劣到如此地步,是以他自然将近百名袍泽战死之罪加在了那于景身上。

可任是他心中立何恶毒誓言耳边柔然人的咆哮与刀剑之声终究将其拉回现实,杀于景,那自己也要能活下来才行!而眼下自己又凭什么能在乱军中活下来呢?

一念及此库狄云不禁悲从中来,甚至不愿再看同袍须卜鹿姑一眼,堂堂七尺男儿竟是难以将那几滴不争气的马尿憋下。

但正是这难受之时身后却忽地传来一句极为陌生之音:“当然能杀出去!而且我们不但能杀出去还要让这些柔然杂碎统统死在这里!”

什么人?

闻听此言库狄云来不及感受其中豪迈之气竟是浑身一颤,若是记得没错他身后应该没人才是!

难不成!?

惊骇中握刀回过头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已是聚拢十余人,为首似是一名极为英朗的汉族男子,无暇打量其身后众人,库狄云快速沉声道:“你是什么人!竟然知晓我马厩密道!!!”

小心翼翼地将须卜鹿姑扶到木栏边刻意避开后者那震惊欲绝的神情,他谨慎地注视着对方掌中牢牢握紧钢刀,只待那汉人一句不对便拼死一搏。

“库狄狄云你安敢无理!此乃我怀荒镇新任军主张景宗张大人!还不上前拜过!”

什么,新任军主,张景宗?

库狄云闻言一愣,眸光顺着话音出处探去,这熟悉的声音他并不陌生,果然,那是他唯一敬佩的汉人,监副苟南一!

在北地一个精通相马,养马之术的人无论出身何族都极为受人敬佩。

“什么?!苟大人,你说”

库狄云目光回转重新停留在那名汉族男子的身上,英气勃发的面庞,健朗的身材,手中血迹未干的长枪,这与曾经老迈的前任军主叱干良有天差地别之状,再望见那如星辰般正含赞许的眸光,意识到对方也在打量自己的库狄云不再犹豫,他略一躬身道:“队主库狄云狄云见过张军主!”

有监副苟南一作证想必对方便是新任军主无误,只是眼下形势危急更添此前与这新任军主并无交集,因此库狄云表现极为平淡,甚至于重新抬头后仍是目光灼灼望向对方,他想知道这位新任军主自密道进入马厩是想命自己等人与其共同逃遁还是令做它意。

若是后者他库狄云愿听其所言,但要是前者那绝无可能!

前翻他隐藏密道存在便是想让麾下同袍与自己死守马厩,不令柔然人讨得好去,哪怕战死也罢!毕竟双方早已结下血海深仇,即便从密道逃脱也终究身处怀荒镇难逃一死,因此此刻库狄云目光灼灼,以至于只要张景宗一个回答不对他便会不再搭理转身重新投入血腥厮杀。

第十四章 库狄云

库狄云这番做好打算,一番心里活动如何挣扎张景宗虽并不知晓但从其灼灼目光却也能窥得一二。

毕竟其身旁那匈奴镇兵闻听密道之言时的震惊做不得假,既是死守马厩寸步不退又刻意隐去密道,那于张景宗而言便不难猜得其心中所想。

只是这位是叫狄云还是库狄云却令张景宗颇为在意。

拜家学渊源所顾张景宗知晓‘库狄’一姓源于鲜卑一族,自孝文帝推行改革汉化后‘库狄’一姓便改为了‘狄’,因此若严格来说这位鲜卑队主应当叫做狄云才对。不过方才无论是苟南一还是他自己都曾在此有过嘴角磕绊便说明在这怀荒镇似乎汉化并未受到推行,或是受到强大阻碍才是。

一念及此张景宗心中明了,只听他轻压手臂示意苟南一莫言后快速说道:”队主库狄云,本军主不管你是鲜卑人,匈奴人,还是什么人,此番死守马厩之功本军主记下了,至于现在,我说过了,我们当然能杀出去!本军主来这儿可不是为了送死的!而且我们不但能杀出去还要让这些柔然杂碎统统死在这里!“

说着张景宗环顾周遭,眸光尤为在库狄云身上略作停留见对方闻言精神一振,其目光中那丝喜意虽转瞬即逝便被忧虑所替但他仍是如释重负,看来自己推测正确!

见此情景张景宗大受激励,先前看到贺六浑麾下镇兵如指臂使,生死相随已是大为眼馋,不仅为其气概所叹服更因生逢乱世岂能无兵甲?而此刻不正好是自己的机会吗!

相较贺六浑,自己无论出身,官阶,人脉亦或是对于未来北魏浩劫的认知都高出数倍,既然对方尚能如此自己又怎能无所作为呢?眼下有同为汉人的苟南一相助,贺六浑为外应,只要能得到周遭这数十名镇兵的效忠,再加上身后是新任怀荒镇省事舅舅张宁,那么自己绝对能够在这军镇中站稳脚跟!

这场劫掠不仅是残酷浩劫,更是自己聚势的绝佳之机!

一念识破百念通达,张景宗目如深潭,对于如何破解眼前危局更是早已胸有成竹,此时只见他迎着库狄云难掩忧虑的面色慨然道:“柔然夷狄被我大魏压制百年如今竟是狗胆包天劫掠我镇,既是如此那么本军主就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马场中成为这片草原最好的食料!”

旋即不待库狄云出言张景宗话锋一转又道:“此刻我等共三十五人,在这马场之外还有本军主麾下二十轻骑,里应外合击溃这群该死的柔然人自是不在话下,也应当让这群柔然人知道咱们怀荒镇不是人人都愿意当那缩头乌龟!谁愿随本军主出战!”

随着张景宗话音落下无论背靠同袍仍在鏖战之人,身负重伤正狼狈喘息之人,亦或是此前充满审视目光抱有对其汉人身份极为不满之人连同库狄云在内皆是士气大振。

先前见这新任军主身后不过寥寥十余人均以为对大局无利,却未曾料到还有轻骑在外接应冲击!尽管人数依然劣势,但里应外合下众镇兵却终于看到了希望!冲杀出去活下来的希望!更何况这位军主虽年轻又为汉人,但言谈却极为合他们胃口,没错,冲杀出去只是第一步,他们还要彻底杀掉这群该死的柔然杂碎为先前战死的同袍报仇!

“大人,你说的没错,咱都听你的,杀掉这群该死的柔然狗!!”

“军主老爷只要你能为先前战死的兄弟们报仇,往后我宿六斤旗就听您的了!!!”

“没错,我破多罗番也一样!!!”

怀抱此念众镇兵各各跃跃欲试,又见随张景宗而来的镇兵率先开口呼应一时间竟是群情激愤,士气高涨,至于暂未表态的库狄云竟如同被人遗忘一般,先前镇守马场的各族战士皆道愿随张景宗杀出。

将此幕尽收眼底的张景宗怎能不明白这是身为队主的库狄云先前隐瞒密道而引起众人不满所致,虽从心底赞同库狄云的做法但此情此景无疑是张景宗想要看到的,他要彻底掌控这数十镇兵继而得其效忠,至于库狄云,这也绝对是个可用之人,只是现在可不是示好的时候。

“好!我北镇男儿果然个个豪杰!众镇兵听令!随我杀出,尽诛柔然!”

张景宗豪迈大喝随即手提长枪阔步前行,一众镇兵则紧随其后,库狄云眼见此景一时有些发懵,起先一直未曾上前的苟南一此刻这才沉默半晌后忽然出声轻喝道:“库狄云!你难道不是我怀荒镇兵?还不速速随张军主杀敌!”

库狄云闻言转过头,显然他还未完全从张景宗一呼百应的场景中回过神来,想起方才得知密道时身后一双双如芒在背的目光他更是面目通红,心中既是愧疚又是纠结,有如天人争斗。

对他而言镇守马场乃是绝对职责,面对柔然来袭若是被对方夺去马匹,后果绝不是简单的此消彼长足以形容,可要让他像须卜鹿姑那般斩开木栏放走所有马匹他又绝不愿意,因此即便希望渺茫也势必死守,而死守的前提便是告诉所有人没有退路!

想起这种种他不禁痛苦闭上双眼喃喃道:“张军主里应外合必能破敌又何需我一背叛兄弟,亲手将同袍逼上绝路的人相助呢?”

说着竟如同失去斗志般似烂肉瘫坐于地,见此苟南一心中一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库狄云的能力,先前之所以敢进言张景宗率人自密道而入行里应外合便因如此,一路上更是屡屡向张景宗进言库狄云之能,言若能收之必能倚为臂膀,可现在,谁能想到会生如此变故?

心思百转,苟南一望向库狄云突然冷声喝道:“甚得背叛兄弟将同袍逼上绝路!?如今整个怀荒镇皆为柔然人所乱,纵然你等自密道而出行至宽阔地对上柔然狼骑又岂能有一战之力?届时又岂非砧板鱼肉?

库狄云你虽出身小族但兵法韬略素有所学,此种简单之理不自知?”

苟南一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此番柔然来犯惶恐间他已是看破镇将于景,若此人继续为怀荒镇主那么三万余军民迟早将随其步入万劫不复之地,因此要想自救势必需重新推举一名镇将。

既是如此要击退柔然狼骑兵权必不能少,可仅剩的一名军主吐奚力虽威望颇高却为人死板,眼见柔然肆虐依然听令于景固守戍堡,如此情形下新任军主张景宗便成为了苟南一眼里的最佳选择。

出身名门,无论人脉,军职在这怀荒镇中能与之相比者除于景外再无他人,加之其武艺过人,勇猛无双,又有勇有谋,更与自己同为汉人,即便只是短短时间接触苟南一仍是决定帮助张景宗掌控兵权,因为这既是拯救怀荒镇,更是在自救!!!

比起野心勃勃,早在整个六镇都有野狼之名的贺六浑,初来乍到的张景宗更被苟南一视作不二之选,虽不知两人为何会相伴而行,但至少现在他们需要贺六浑手中的那股力量!

而在这个掌权过程中当然少不了需要得到似库狄云这些中层军官的支持!

思绪至此苟南一再度向库狄云看去,却见对方仍是无动于衷,正心头焦急思索当如何继续劝说却听其身后那个一直未有作声的匈奴汉子突然破口大骂道:“库狄云你这个该死的鲜卑杂碎,你说的对,你亲手害死了信任你的兄弟们!你亲手封死了唯一的生路!!!你这个畜生!!!”

须卜鹿姑口中喘着粗气,短暂休息让他的精神有稍许回转,此刻他口中尽是粗鄙咒骂之语,闻者本应怒极但苟南一却惊讶发现库狄云将此话收入耳中后不但无一丝愤怒反倒愈加羞愧。

“啊须卜鹿姑你你别说了你的伤”

“老子要你管!你这个该死的懦夫,老子信错你了!现在明明有机会给兄弟们报仇你却坐在这里像个娘们般哭哭啼啼!现在你明明可以去剁下那些该死的柔然人脑袋,却在这里在这里假惺惺!

咳咳咳”

库狄云伸在半空想要帮须卜鹿姑摁住伤口的手如触电般缩了回来,对方这一番话像个耳光狠狠抽在了他已是留有一道显眼伤口的面庞上,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一切言语在此刻都是那样苍白。他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为一种难言的决绝,半晌后他忽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神采复来。

“须卜鹿姑你说的对,我不应该坐在这里的,我应该去给兄弟们报仇,但是我要你记住,我没错!你没资格来教训我,因为你没死,而我还是你的队主!”

“鲜卑小子,等你活下来再说吧!”

第十五章 枪出入龙

尔绵呼赤身材魁梧,长脸、高鼻、薄唇,身为族长之弟虽不如哥哥那般悍勇无双然则依旧是族中有数勇士,更为重要的是比起同为臂膀的尔绵郁都等人,尔绵呼赤有着不错的大局观,于战阵之上也更善指挥调度,而这也是尔绵呼力在率骑迎敌前将夺占马厩托付于他之因。

只是任这两兄弟如何猜想也绝然不知在马厩深处会有着与外界相通的密道。

诚然,眼见先前那镇兵拼死相搏全然是已至绝路之状,尔绵呼赤本以为胜券在握又见魏军来援轻骑不过二十,远不是兄长对手,便思索着当如何最大程度保留己方战力。

尔绵氏成年男子不过百人,此刻已折数十,眼下再多死一人都足以令弱小的本族元气更损,届时即便得可汗赏赐奴仆亦难免枝盛根弱。因此见对方已至最后疯狂尔绵呼赤有意命麾下战士减缓进攻步伐,欲借此耗掉镇兵体力。

这本是妥善聪慧之举,也正是其兄长尔绵呼力对他更为器重一分的原因,可眼下这却恰恰成为了足以令胜负天平发生倾斜的重要原因。

得益于尔绵一族放缓进攻,张景宗终于完成整合镇兵在一呼百应的势头中带着生力军率先重新发动进攻,他手持一杆长枪立于最前方,正所谓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在有镇兵护卫两侧的情势下张景宗如鱼得水一杆长枪虎虎生威,如同一杆大杀器横行四方。

一寸强,寸寸强的说法在此刻得到了完美印证,当面的一名柔然壮汉首当其冲,竟是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一枪刺穿咽喉。

软骨破碎之声伴随着碎肉与血渣迸裂当场,不但如此张景宗刻意手腕一抖长枪似金蛇直接挑下此人头颅,而后趁着柔然众人惊呆的顷刻间枪尖顺势抹过再杀两人!

短短片刻便连斩三人而自己毫发无伤,如此显赫战绩不仅是令柔然人如丧胆销魂般手脚冰凉,就连两侧镇兵亦是目瞪口呆,但仅仅片刻如炸裂般的欢呼声便在瞬间轰鸣开来,而后各族镇兵受此激励皆是奋勇上前。

能从战斗一开始便存活至今无论是本就驻守马场,还是随张景宗而来,这些镇兵可想而知个个均是精锐中的精锐,即便不如也有着自己独到本事。

当这些精锐们爆发出滔天士气并短暂忘记疲惫之时,他们便于瞬间幻化成了只只猛兽扑向柔然人!

钢刀长矛再加上舍生忘死的气魄令镇兵们一时所向披靡,张景宗银枪点点更似魔鬼莅临人间,所到之处无不碎肉横飞,鲜血四溅,待到尔绵呼赤回过神来身旁竟是只剩不到三十人,双方人数已是堪平!

见此一幕尔绵呼赤心如刀绞,险些径直口吐黑血,他其实并不是全无防备,至少也换上了一批生力军守在前方以期抵御对方最后的疯狂,可谁能想到这些拓跋魏人竟也有着一批生力军,不仅冲杀时机恰到好处就连为首之人也极为悍勇,一杆银枪突然杀出破去了己方刚形成的阵势!

望着满地尸首尔绵呼赤怒火中烧,又羞又愧,尔绵氏经此一战当真是遭受重创,成年男子十去七八,即便最后惨胜也不知需要蛰伏多久方能勉强恢复元气,如此情形在弱肉强食的草原尤为致命!

可事已至此尔绵呼赤知晓自己不能再这般怨天尤人,眼下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这马场才是,只有这般才能令那位可汗不至于对自己的兄长失望!

也只有这样才能保全尔绵一氏最后的希望!

眼见对方步步逼近即将杀出重围,尔绵呼赤忽地狠狠拨开身前两名卫士怒声对着周遭族人喝到:“尔绵一族的男人们这是多么耻辱的一幕!这些本该像羊羔般的魏人竟然杀掉了我们如此之多的勇士,这是耻辱,绝对的耻辱!我无法想象我的哥哥,涿邪山的雄鹰,当他看到这一幕时会是怎样的痛苦!

更无法想象郁久闾氏、俟吕邻氏、约突邻部、阿伏干氏、纥奚部,当这些曾经视我们为奴仆猪狗的部落知道这件屈辱之事时会是怎样的神情,会在伟大的,全知全能的可汗跟前怎样诋毁我的哥哥,涿邪山的雄鹰!

我不愿我的族人再次被贬为奴隶,不愿我的女人成为那些该死的贵族大人们的暖床奴!更不愿我的孩子成为那些贵族的马奴!!所以战斗吧我的族人们,让我们战斗吧!让我们悲壮的死在这里,将鲜血洒下,让我的哥哥将我们的英灵带走,让我们的族人能永远在涿邪山自由游牧!!!”

尔绵呼赤将弯刀握于掌心高高举过头顶而后狠狠朝着自己面庞划下,鲜血在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滴下,那张即便在南朝也足以称得上英气的脸庞瞬间便留下了一道醒目伤痕,毫无疑问,尔绵呼赤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所有族中战士,他要战死在这里,只为尔绵氏!

“呼喝!!”

这一幕极为令人震撼,因为就在短暂的寂静后剩余在场的所有尔绵男子皆是如法炮制,在面庞上留下了一道道醒目伤痕,更有甚至直接割下了自己左耳,这意味着即便他侥幸活了下来在其他部族的眼里他都只是个奴隶!

这本是在这群尔绵男子父辈身上才能见到的疤痕,但是如今所有的尔绵男子都齐齐断了自己的后路,这并不是来自于谁的逼迫,甚至不是因为担忧那只雄鹰在战败后难堪,而是他们不想自己的妻女族人再度沦为草原上最卑微下贱的奴隶!

不再有咆哮与嘶吼,这群尔绵族人沉默着跟随尔绵呼赤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是那样沉重,渐渐地,他们的步伐快了起来,随即便是如狼似虎的冲锋!!沉默的血腥冲锋!!!

他们踏过自己族人的尸首,未曾低头看过,眼中只有视线尽头的镇兵!

”这!“

眼见如此恐怖一幕,一名镇兵忍不住发出惊叹,这惊叹虽几乎微不可查但却有着难以名状的无言惊恐。

好在此刻在所有镇兵前方还站着一个人,张景宗注视着几米开外满脸血迹的柔然人也有着几分震悚,在这样的距离里他甚至可以清楚看到对方皮肉绽开的淋漓伤口与那似乎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冰冷眸光。

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即便已经与千年前的这具肉体完美融合但未曾见过的一幕仍旧不断冲击着他的眼球,面对如此情景他竟有几分手足无措,想要调头转身身体却似乎已不受控制,下意识地攥紧右臂却恍然发现手中还握着一杆银枪,一杆从洛阳带来的银枪。

这一握的冰冷触感令张景宗灵魂归窍,身体逐渐恢复知觉,不再如同被人施展定身术一般难以行动,再次抬头望去他不禁瞳孔急速收缩,这一短暂愣神柔然人竟以杀至跟前!

惊呼声从身后响起,镇兵们难以理解为何这位武艺冠绝的新任军主会一动不动,可就在人们惊呼的下一刻张景宗终于有所行动!

只见他右腕向上一挑接着左脚轻踏,而后右腿猛地发力踢向正被快速拎起的银枪,三力齐发下枪体微颤,枪尖发出刺耳锐声,旋即整杆银枪如炮弹般狠狠轰出直插来者胸膛!

这一枪端的是急如雷霆快如闪电,身后众镇兵皆为此招风采所摄,但面对这一枪尔绵呼赤却临危不惧,生死关头他瞠目怒喝面容狰狞,咆哮着将手中劈下的长刀毫不留情地继续劈出竟是要对直插自己胸膛的雷霆一枪不管不顾,看那模样似是打定决心要与张景宗以命换命!

尔绵呼赤的狠辣震惊全场,‘舍生忘死’四字道来容易可要想行如所言其中之难绝非三言两语能够道来,但偏偏此刻尔绵呼赤做到了,他这一刀若是真的劈下即便张景宗有三头六臂也必将命丧当场,而一旦张景宗身死那么他与贺六浑所定下的里应外合之计也将顷刻瓦解。

眼下两人尽在咫尺,张景宗眼皮巨跳,他甚至能从对方那冰冷的眸子中望见自己的面庞。

张景宗明白此刻生死成败皆系于一线之间,自己胜了不但能解马场之围同时也能令身后那一众镇兵对自己顶礼膜拜,也正是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大脑变得格外清晰,一直未有动弹的左臂也在此刻动了起来。

在众人惊异的神情中张景宗忽地半侧身形左臂向后挥舞间左掌狠狠击出,掌心在空气中扇出呼呼风声,力度之大令人乍舌,更为使人叹服的是这一掌并未如料想中那般击向尔绵呼赤,反倒是朝后重重拍到了银枪尾部!

”啪!“

”唰!!“

”噗嗤!!!“

迥然不同的三道响声于刹那间融为一体,银枪再度受力,四力合一下如同龙吟旷野直插尔绵呼赤胸膛!

而这一次尔绵呼赤根本就来不及斩下手中长刀,只能眼睁睁注视着银枪寸寸入皮透骨!

”啊!!!“

剧烈的痛感刺激着尔绵呼赤使他发出痛苦呼声,哪怕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依旧只得遵循人类最本能的反应,只是旋即一切便归为平寂,尔绵呼赤双目在瞬间失去光芒,而后重重倒下!!!

第十六章 劫后奇想

阵前斩将本是足以震慑当场,然而尔绵呼赤的惨死却仅仅只是令尔绵氏的男人暂缓脚步,旋即便再度冲锋。

不过即便他们有着令人敬佩的信念此刻却已无法挽回局势,再三受到鼓舞的镇兵紧随张景宗左右冲杀短短一炷香后便彻底将在场尔绵氏族人尽数斩杀。

望着满地尸首与狼藉一片的战场张景宗终是长出了一口气,旋即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侧过头去将目光投向马场的另一侧,生死一线的厮杀竟是令张景宗差点忘记在那里还有着另一场激烈交战。

他早在入密道前便与贺六浑定下里应外合之计,尽管柔然人选择出兵相击但这显然不应是贺六浑等人未如约赶来夹击的原由。

只是当张景宗展目望去他却不由一愣,偌大的马场哪儿还有他人存在,尸首满地更是难辨贺六浑胜败,好在片刻后从远处奔来一骑仔细探询正是先前被自己纳入麾下又随贺六浑以轻骑姿态冲击柔然人的镇兵之一,待到此人策马至前还未等张景宗开口便见其翻身下马口中难掩喜意:“禀报军主,柔然人退了!!”

张景宗再来不及询问贺六浑胜败,闻听此言他心中咯噔一声脱口失声道:“什么!?柔然人退了!”

柔然人居然这么快就退兵了?怎么会!难道已经劫掠到了足够财帛,可他们没道理放过这么重要的马场啊!

张景宗心思百转间不免一阵失落,方才战后跟前三十余名镇兵已是对自己推崇备至,言听计从,这让张景宗再度体会到战阵厮杀快意的同时首次切实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迷人滋味。他本欲借助这次劫掠为自己聚势,可柔然人的突然退去令他只是勉强达到了站稳脚跟的目的,若说其他

“咳”

正细细咀嚼着心中那一缕失落的张景宗忽地被身侧一声低低轻咳所惊醒,待他侧头望去才后知后觉不知何时苟南一已至身旁,来不及做出更多言语交流只见后者正微微侧目似乎正示意着自己什么。

如此举动自是引起张景宗的注意,而等他顺着苟南一的目光看去时却是发现周遭镇兵闻听柔然人退去后已是围拢过来,此刻虽个个略有喜色可同时又目有异光正奇怪的盯着自己。

直至此刻张景宗方才心中恍然,自己先前失言了!

的确,当那传信者快马加鞭带来柔然人退去的喜讯时周遭镇兵第一时间自是劫后余生的兴奋,旋即则是对同袍战死的悲伤,可张景宗倒好,他不仅两种情绪都未表露反倒脱口失言,似乎对柔然人的离去非常意外,或者说是失落,当这般失态被幸存的镇兵看去时自是会引起不满!

见状张景宗几乎是立刻意识到此事非小,在这怀荒镇中本就有着严重的官僚剥削,一旦自己处理不当令在场镇兵有兔死狐悲之感,那就算有着上下级约束自己刚建立的威严和爱戴都会瞬间崩塌。

想透这点张景宗恨不得立马给自己个大耳刮子,可眼下哪是自责之时应立即弥补才是,好在这厮终究来自千年后还是侥幸有着几分急智,只见他目光微凝,轻咳一声竟是带着几分愤怒的叱责道:“柔然狼子野心不仅犯我边疆杀我同袍还掳我亲人,如此不共戴天之仇我恨不得尽屠其族!生啖其肉!

如今仇寇退去你等非但不因痛失报仇之机而愤,反倒个个面露喜色难道就不知羞耻为何物,不知国恨家仇为何物?!若是错失眼下再想得报大仇又得等到何时!还不速速上马与我追击!”

说着张景宗环顾四方,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在场三十余名镇兵竟是齐齐汗颜低头,羞愤欲绝,再没有方才那奇异目光反而在心中自责羞愧的同时对张景宗更为敬佩。

自己等人都想着终于活下来了,但这位万夫莫敌的张军主却想的是该如何令柔然人付出代价!

旁侧将此幕尽收眼底的苟南一也满脸惊叹,他未曾料到眼前这个年轻军主居然是作此想法,当真是大英雄大气概,既是如此他略作盘算而后上前一步道:“张军主,厩中尚有良马四百,愿随军主追击不令那仇寇北返!”

这苟南一虽身居监副之职但他本是并无擅自动用此处战马的全力,不过事从紧急况且他已笃定镇将于景乃是怀荒镇惨遭劫掠的罪人,视张景宗为真正能救自己与怀荒镇之人,因此他才有眼下这番话。

说者有意听者更是心中亢奋,张景宗方才本是急智所言并非深思熟虑,但眼见一众镇兵神态又添苟南一进言不觉心中一动,马厩中竟还有四百匹战马!这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消息!

尽管双方此刻皆是疲惫不堪但一方因劫掠而财帛满怀,志得意满,另一方却是正怒火中烧,如此情形下有这四百匹战马他大可以在柔然人北返途中生生撕下对方两块肉来!张景宗坚信柔然人绝不会想到在劫掠中都未遇上有效抵抗的自己会在北返途中遭受反击!

如此算来追击确实可行!

至于最关键的己方兵力嘛,嘿嘿,自己现在要人手有人手,要战马有战马,连军职都仅次于那镇将于景,难道还会没办法聚兵吗?!

一念及此张景宗豁然抬头再次环顾四周吼道:“怎么?是爷们就放个响屁,若是顾念战死袍泽,死难家人就随本军主走上一遭,若是不敢那么就好好把马场守着,养肥了这战马等柔然人再来抢一次!”

张景宗掷地有声,英气勃发的面庞写满了高傲与不耐,就连眸光一时间都渐渐不屑起来。

眼前各族的北地汉子们何时受过此等轻视?!若是平常他们早就一拥而上揍得对方妈都不认识了,可眼前这位不但官职高过自己就连武艺都冠绝全场,甚至还手握国恨家仇的大义!这如何受得了!!?

于是仅仅片刻沉默后在场之人无不慨然应诺!

曾经的边关六镇是威慑蠢蠢欲动的柔然人最好的武器,边镇置镇都大将及僚属,镇下置戍,镇兵巡行防戍。六镇将领全由鲜卑贵族担任,戍防军人主要是鲜卑人也有来自中原的强宗子弟。仅沃野一镇,就有镇将、僚吏八百余人,后来蒙古草原上的另一游牧民族高车受柔然压迫,先后有数十万人、牛羊百万内附,也被安置在六镇地区,分屯边境。

但太和十八年孝文帝迁都洛阳后着重经营中原,六镇将士地位日益低下,鲜卑贵族子弟进仕艰难。且派往北镇防戍的人,多为流犯或死囚,加以朝廷派往北镇的镇将贪污者多,边防士卒与高车降众都受到残酷的剥削压迫,生活日益贫困。太和二十二年,怀朔以东诸镇高车人举行大规模暴动。孝文帝被迫暂停与南齐作战,北上镇压。

暴动虽然被平息,六镇却已被严重毁坏,至此不仅是高车族人必须西遁千里,就连柔然人也在畅饮得胜之酒后完全占据草原开始目中无人起来。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料到连列为六镇之一的怀荒镇都受到了如此残酷的劫掠,本就贫乏的镇户们元气大伤,多数甚至直接遭受灭顶之灾,过千名镇民惨遭屠杀,无数女人小孩被掳走,同时整个周围地区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劫掠,就连一些村落中的破旧猎户都没有被放过。

看着眼前如经浩劫般的场景,与劫后余生,眼中透露欣喜之色,大声诚挚感谢草原之神庇护的少数镇民与其妻儿,吐奚力如同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他羞愧,愤怒,几乎暴走!

身为当时唯一一名在场的军主,他羞愧欲绝,自己竟然在戍堡之上看着这一切发生而没有做出半点抵抗!愧疚的吐奚力几乎被眼前的狼藉与血腥刺穿心脏!他的身形一阵摇晃但身后的亲兵却死死低着头,恍然未曾有半点察觉。

黑风凌厉吹刮着枝头枯叶,破碎地,一溜烟也不留地被卷走了;剩下的都紧紧地抓住干枯的树枝,像是要死死地抓住空中最后一抹峥嵘的岁月。天地几乎在此刻停止运转,唯有冷厉的呼啸声提醒着吐奚力时间的流逝。

此刻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劫后余生的镇民们或是感谢着神灵庇护,或是正涩声哀嚎,又或是正在绝望地挖掘着眼前地断壁残垣直到亲手触摸到亲人冰冷地躯干这才状若疯狂地深深哀嚎起来。

在吐奚力痛苦地嗓音中其麾下镇兵终于走出了高大坚固地戍堡,他们放下手中的武器想要帮助这些早已熟识的镇户们但却遭到了无情拒绝,甚至是拳脚相加,痛苦的嘶吼响彻怀荒镇的每一处角落,没人愿意接受镇兵们此刻的恩赐,吐奚力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了远方。

苍凉,孤寂,亦或是劫后余生这一切苍白的字眼都无法形容此时遭受重创的怀荒镇,寒风下吐奚力逐渐远去的背影显得那样寂寥,若影若现的嘶吼被淹没在凄厉的呼啸声中,一切仿佛快要恢复常态,却又像是风暴来临前的最后平静。

第十七章 动员

怀荒镇,戍堡

凄厉的喊杀声早已伴随着柔然人远去的马蹄不再于怀荒上空徘徊,悲惨的哀嚎与幼童啼哭显然无法穿过戍堡高大的壁垒。

眼见野蛮的游牧民族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立于城头的镇兵们终是长出了一口气,不知何时自己的掌心已满是汗水,把扶墙垛的手臂也麻木疲累。

方才紧要关头柔然箭矢甚至已飞越戍堡壁垒,好在最后还是有惊无险。

颇有劫后余生之感的镇兵们在短暂庆幸后望着镇中的狼藉不禁生出无尽愧疚,不过此刻却没人察觉到镇将于景脸庞上那一丝几乎快要掩藏不住的笑意。

身为镇将,下辖军镇被柔然人如此劫掠即便其朝堂背景深厚又戍堡未破,不会遭受责罚,但经过这番劫掠恐怕镇中那些卑贱民户已是再无油水,往后这位镇将又靠什么聚敛金银呢?

谁也没有察觉到于景的反常,谁也无从知晓其为何如此。

但很快于景便收敛了笑意,不耐烦地挥退瑟瑟不安的仆从后,他靠着城垛伫立良久后才转头向着内堡温暖的房间步步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北地的寒风阵阵刮过似刀子般割得人生疼,于景忍不住暗骂一声又加快了些步伐:“呸,该死的蠕蠕居然是这个时候来!老子前些天花大价钱从晋阳城搞来的娘们儿可还等着呢,妈的,刚才裤子都脱了!”

一念及此于景不禁小腹火热转眼间便将方才的烦闷抛到了九霄云外,可就在这时戍堡之外却是传来了洪亮吼声:“新任军主张景宗有言柔然狼子野心犯我边疆杀我同袍掳我亲人,如此血海深仇恨应尽屠其族!生啖其肉!如今仇寇退去你等非但不因痛失报仇之机而愤,可知羞耻为何物,国恨家仇为何物?!

若是错失眼下再想得报大仇又需待到何时!若有羞耻杀敌之心者皆至马场点校!戌时出发!!!”

洪亮吼声伴随着马蹄由远及近,细细听闻竟不止一处如此,于景闻之暗暗默念不禁一愣,新任军主张景宗!?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像是在哪儿听过一般,对了,难不成是曾经的内侍校尉?

是了,这张景宗确实是新任军主,而且一同前来赴任的应当还有东宫太子詹事张宁才是,那张宁是被贬为了省事!

于景一边想着一边转身重新朝城垛走去,身为怀荒镇将他怎会不知在那老头军主病死后朝廷已经指派了新的军主连带着省事前来上任,张景宗二人姓名与曾经的职位于景早已知晓,只是没想到两人上任如此之快,或者说是他早就在戍堡中享乐逍遥的忘记这茬了。

倚在城头向下望去只见十余骑镇兵正穿梭在大街小巷中反复大声朗读着自己刚才所听到的那段话,这也确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但显然窃窃私语者多慨然应诺者却无一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于景不禁来了些兴趣。

被贬至此前他曾与张宁打过些交道,愚忠之人不值一提,但是其侄张景宗在年轻一代中颇有些名气,武艺才学皆为上乘,可惜受其舅舅牵连眼下毁去大好前程同样被贬到了这边镇。

瞧这意思如今张景宗是想追击柔然人?嘿,年轻气盛,年轻气盛啊!估计是一路上憋得够呛,没少受气才是,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砸吧砸吧嘴,马场?有趣,是得去瞧瞧,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这边关被流放的罪犯不缺,可官员嘛却是越来越少了,至于被窝里那娘儿们,这黑山白水的可不缺这点功夫!

于景打定主意下了城楼在亲卫护送下大摇大摆朝马场而去,一路上虽有不少镇民瞧真切了于景走出戍堡,可终归是暗地里咬牙切齿明面上没人敢口出狂言。

不过更多的镇户与镇兵们却是被那位新任军主所言给吸引了。

至于为什么,原因很简单,柔然人源自鲜卑却身份卑微常年被视作蠕蠕看待,虽边关民族混杂加之往年时常有柔然小部内附因此在这里没人称柔然为蠕蠕,但实际上在边关镇户眼中即便此刻军镇落魄大不如前也绝不是身份低人一等的柔然可与之相比。

尽管此番遭受劫掠柔然势大出动千余人给怀荒镇带来重创,但在大多数镇户看来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除了镇将于景无所作为外无非七百镇兵远离军镇游猎,三位军主之一的叱干良病死导致一军镇兵群龙无首的缘故,所以当人们面对着断壁残垣与满地尸首正又悲又恨时张景宗的话无疑立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谁都想要报仇,区别只在是否拥有足以令对方血债血偿的实力,若是吐奚力此刻高举大旗那很可能一呼百应,但张景宗,他是谁?

新任军主?别忘了怀荒镇不久前才迎来了一名新任镇将,要是张景宗同那于景乃是一路货色那么他单独送死才快意人心。

因此面对着十余骑镇兵的喊话多数人都选择了无视,不过很快,当十余骑穿过了整个军镇后他们便回转身来将马场中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所有人。

眼见来者皆为本镇镇兵又个个血染衣袍,镇户们自是不疑有它,仔细聆听,可想而知,在大多数镇兵或被屠杀或一哄而散的情形下张景宗带人驰援马场,斩下柔然过百骑的战绩是多么震撼。

一时间众人陷入沉默,看到这一幕那十余名镇兵也不开口劝说而是翻身上马再往另一处赶去,过了好半晌才见一名氐族男子率先起身一言不发地朝马场方向走去,见此情景余下众人互视一眼目光中有种说不出的悲哀。

氐人在元魏社会中地位不高,大多分散在元魏与萧梁西方边界一带,因此身处元魏北地的氐人可谓少之又少,至于怀荒镇更是独此一户。但令人叹息的是在方才过去的那场浩劫中这户氐人遭受灭顶之灾,身处襁褓中的男婴被活活摔死,女人惨遭蹂躏因反抗被疯狂的柔然人乱刀斩死,只剩视线中这个老实巴交的氐人男子从镇外田地仓惶赶回,却只见到两具冰冷死尸!

从赶回家中那一刻起这个氐人男子便仿佛再瞬间苍老了三十岁,整个人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而不似真正的活人。

更为令人感同身受的是这绝不是个例!而是此刻怀荒镇中无数镇户的共同遭遇,谁都清楚这氐人男子没抱有活着回来的心思,但偏偏有人愿意紧随其后,很快与他一般有着相同遭遇的七八人都站起身来,他们目光极为柔和地望着亲人冰冷地面庞旋即化为一具具更为冰冷地魔鬼离开了这里。

转眼间几人便消失在了街角,余者沉默中又是一人突然站起,闻声看去却见是一名身披衣甲腰挎钢刀的镇兵,只是此人浑身全无血迹周围更有邻里投去仇恨眸光。

原来这是一名隶属军主吐奚力麾下兵卒,劫掠发生之时他与几百名同袍在戍堡中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只得听令而坐,好在他的亲人都侥幸逃生未被柔然人擒杀,可哪怕如此而今他依旧极不好受。

他有心告诉众人军主吐奚力为执行军令在那时亲手斩杀了十三名想要强行出城的袍泽,因为在吐奚力身后还有镇将于景的亲卫手持兵刃守着大门,但就算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懦夫,是缩头乌龟,包括他自己!而他也并不否认!

迎着各色目光他颇为沉重的站起身来,旁侧妇女显然已是明白了什么,她苦苦哀求男子留下甚至当众声泪俱下,可那镇兵却也是涩声道:“若是真如那张军主所言不尽屠柔然其族,那么下一次或许就是我宁愿你为我收尸也不愿”

话到末端他再难言半分,情丝百转间索性狠摔衣袖朝前阔步走去,可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威严之音:“擅自出镇乃是死罪!若无本军主应许你以为那张景宗敢带你出击?”

第十八章 友善

“擅自出镇乃是死罪!若无军主应许你以为那镇兵敢随你出击?贤侄你当真是将一切想得太过简单!不过你若执意出兵本将也不拦你,只是你需记住即便届时棋差一招本将也全当不知,你只须平安归来即可。”

“多多谢大人抬爱!”

马场中张景宗方才差人将舅舅张宁一家接入怀荒镇,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迎来了镇将于景,对方的到来着实出乎意料,更为令他意外的是于景不但面带笑意与舅舅颇有把臂言欢之态,哪怕对自己这个下级加晚辈仍旧温言和语,并未暗藏讽刺好似全无干涉自己出兵追击之意。

如此情形使得张景宗一时有些愣神,毕竟此前他受史书记载影响一直将于景视作蛮横残暴且目光短浅之徒,自踏入怀荒镇后更早早做好与之对立的准备,可今日一见实在令他有些手足无措。

不仅是私用战马未受到预想中的严惩,就连甲胄,兵刃于景也都已帮自己殷勤备妥,乃至兵员何来他都未有多问,这不是笼络自己又是什么呢?

“诶,贤侄,你我一家人又何须言两家话呢!?早在洛阳我便与你舅父相交不浅,此刻同是天涯沦落人理应相互帮衬,况且柔然猖獗若非我腿脚不便早已出城一战,何须受那窝囊气?”

于景哈哈一笑连连摆手,如同一位敦敦长辈,接着他忽地侧过头来疑惑万分道:“不过贤侄,此刻距柔然人离去已过近四个时辰,待到你准备妥当再度出发还能追上吗?”

于景似乎对此非常疑惑,话音落下后他直勾勾盯着张景宗,而舅舅张宁闻听此言也不禁轻轻皱眉略是上前半步。

先前在于景与张景宗的交谈中得知侄儿执意想要领兵追击后他便想到了这个问题,只是碍于前者在场他一直没有机会询问,谁料于景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柔然战马脚力虽不如元魏军马可毕竟已前后相隔数个时辰,即便是名传天下的汗血宝马恐怕也不敢说是能够在这样的条件下追上吧。

不过将此话收入耳中的张景宗却是一副胸有成竹之状,只见他从怀中掏出锭碎银一边置于掌中把玩一边笃定道:“此番柔然集结上千兵力劫掠边关虽大获成功可其中出力的部落氏族想必不少,仅我一镇财物恐难填其欲壑,若是我猜得不错周遭边市,驿站,甚至稍小些的军镇都会是其目标,好不容易来上一趟他们可没那么快走!!!”

张景宗在说这话极其不经意地瞥了于景一眼,见其面色如常心中不禁暗暗腹诽:你丫恐怕早就将怀荒镇地地皮给刮得差不多了,柔然人就算翻个底朝天可没进戍堡到头来又能掠去多少呢?带走最多的还是粮食!就那点东西够诸多部落氏族分?不去再抢点怎么可能!

如果换作自己是柔然将领也绝不会就这么匆匆离去,定会一路洗劫北归。

同时还有一点张景宗并未明言,柔然人进犯怀荒军镇来去未超过两个时辰,连马场没能成功夺下都依旧退去,似乎对方除了忌惮七百游猎镇兵归来与戍堡形成前后夹击,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主要目标并不像是马匹或者财帛!但至于是什么张景宗心中只是有个猜测,在无法证明的情况下他不愿过多言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贤侄当真谋略过人,文武双全,既是如此本将也不再多言,唯祝贤侄马到功成!”

闻听此言于景双目一亮似乎颇受启发,连连赞道,不过张景宗却注意到于景的目光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语气中的那般惊叹,倒有些怪异之感。

短暂接触张景宗对于这位镇将的友善十分疑惑,难不成就因为同样来自洛阳,同样被贬官至此?

不应该啊,这里可是边关,不久后将会发生惊天动地大起义,藏着许多南北朝时期猛人,吃人不吐骨头的边关啊!怎么搞得像同乡会一般!?

好在话到此处于景也没有再打扰张景宗的意思反倒是与张宁攀谈起来,见此张景宗压下疑惑,待到张宁,于景二人行至旁侧他眼见时辰尚早立即找来正于马厩中悉心挑选战马的苟南一道出了心中疑惑,希望对方能够给自己个答案,可对此苟南一也是一愣。

尽管已将自己视作对方门客然则他不善谋略,加之平日于景未曾询问马场等相关事宜因此无从交际所以在此事上他难以给出张景宗建议分析,唯有暂时放下手中事务将自己平日所见所闻挑选重要之处悉数告知。

微微皱眉从马厩走出张景宗似乎有了些头绪,依照苟南一所言于景自出任怀荒镇将后除去对直属七百镇兵的忠诚上心外无非便是定期收刮地皮和整日享乐,至于政事与寻常军事则统统扔给了户曹史刘威和军主吐奚力两人,哪怕是其余三支镇军共一千五百人他也没有太大兴趣,这一点及其反常,若是易地处之张景宗自问绝不会如此。

思来想去也唯有两个解释可以勉强说通:其一,于景被贬后自知仕途已尽,索性专心享乐;其二,于景知晓自己何时能重回洛阳因此对于完全掌控怀荒镇这个就目前而言无足轻重的穷苦边关毫无兴趣,他在乎的是洛阳朝堂!

若是前者还好,这是十余年来被贬至六镇任职官员的常态,但要是其二那就有意思了。

要知道如今掌控朝堂者乃是出身皇族的骠骑大将军,侍中元叉,属宗室派,而于景被贬皆因他妄图废掉元叉迎回被软禁的胡太后令其重新掌权,属外戚一派。两派虽相互争斗彼此牵制忌惮可宗室派始终正占据上风,就连胡太后也被软禁深宫,如此情形下于景凭什么敢如此笃定自己不久后将重回洛阳呢?

难不成是外戚们终于要动手了吗?

张景宗咬着嘴唇努力回想关于史书上记载的一切,可他本就所知甚少,能够记起大概人物与战乱时间已是不易,眼下又哪儿能想起什么呢,努力一阵后不过徒劳。

深深吸进一口气,张景宗将脑中杂乱的思绪统统扫空,既然记不起便记不起,反正无论于景到底是作何打算只要自己不去主动招惹想必都不会在一开始就与自己站在对立面上,这怎么看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消息!

何况不管两派在朝堂上如何争斗都与自己无关,眼下该怎样一步步在这怀荒镇中挺过乱世起义才是重中之重,至于舅舅张宁更是属保皇派忠诚于十三岁的魏帝元诩,势力微乎其微,早已被各势力踢出博弈局外。

一阵短暂放空后张景宗令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马场之上,此刻距离自己定下的戌时点校还有半个时辰,多数镇兵已经在休息后做着最后准备,只是人数却并不乐观。

自命轻骑发出动员到现在共至七十八人,其中二十三名镇兵曾隶属军主叱干良麾下,现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张景宗部下,另有十七名镇兵或许是在方才劫掠中临阵脱逃眼下羞愧难当自愿前来,又或者是各自为战的幸存者,总之张景宗一视同仁并未细细排查,只要到场者他都愿接纳。

至于剩余的四十八人则尽数来自镇户,是最普通的镇民,但他们都有着相同遭遇,那便是已孑然一人。

看着这四十八名几个时辰前还拥有着完整家庭的男人们张景宗沉默良久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好半晌才如立下誓言般沉声道:“我不会放走一个柔然人,这是我张景宗对你们的保证!”

张景宗并不恨于景,因为在这之前怀荒镇跟自己没有半点利害关系,但他相信这些镇民们是痛恨于景的,甚至这种恨不逊色于其对柔然人的仇恨,只不过柔然是仇寇,杀之于国有利,而于景则是元魏征虏将军、怀荒镇将,世代鲜卑豪强,哪怕政变失败也足以令元叉不敢辱杀。

见麾下镇兵在自己授意下帮助这四十八人穿戴甲胄,张景宗一时竟有些恍惚旋即不禁生出一种奇怪想法,也许在自己决定接受这些镇民成为麾下一员的时候也就注定了未来自己将与于景不可避免的走上对立面。

第十九章 吐奚力

“景宗哥哥你真的要去吗?”

换下已被血迹浸透的长袍披上干爽袖衣,甲胄加身的张景宗已是陡现气宇轩昂姿态,就连远处的于景不经意望见亦是双目一亮,不过此时张景宗却是正低头看着眼含泪光的小童童颇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明明是要去建功立业用军功使这近百镇兵对自己心悦诚服,可看张景童这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似乎在她眼里自己是去送死一般,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要是换作别人定会心中不喜,毕竟万没有出征前以泪相送的道理,哪怕对方只是个小丫头。

好在张景宗不在乎这么多,见小妹这副可怜模样他佯装不喜地气鼓鼓地道:“怎得,难不成你是认为哥哥不是那柔然蛮夷的对手?还是说你个小丫头只是担心我回不来就没人给你讲故事了!”

一边说着张景宗一边双手叉腰一副你已经被我看穿了的样子,见此模样小童童怎能不急,她连忙急急失声道:“景宗哥哥小童童只是担心你,没有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只想听故事,我人家”

“行了行了,小童你放心好了,你哥我当初在洛阳城那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连那皇城都无人是我对手,陛下也是看中这点才将我招为内侍校尉的,现在在这小小的怀荒镇怎么会有对手呢!你就乖乖跟着舅父舅母,别惹他俩老人家生气就行!还有,你可记住了,无论如何都不要随便走出戍堡,懂吗!”

见家里这个乖乖小萝莉被自己搞得生出丝哭腔张景宗哪里还敢继续逗弄对方,他连忙笑嘻嘻蹲下揉着对方脑袋恬不知耻的对自己好一番夸耀,旋即又脸色转为严肃,一丝不苟道。

尽管对镇将于景的热情友善还抱有不小警惕,但此刻怀荒镇突遭劫掠正是兵荒马乱之时,舅舅张宁又不过一介文官在此地毫无根基可言,这种情况下不管心中作何想法靠拢于景都是唯一安身之法。

想到这里张景宗的心情不禁也严肃起来,此番追击尽管说来有理有据可站在另一角度上要认作是一意孤行也毫不为过!于景那好意之言看似为张景宗摘除兵败后患,可在张景宗眼里这倒更像是于景将他自己从追击中摘得干干净净,好似毫不知情。

这本应无任何奇怪,毕竟出击乃是张景宗个人举动,身为镇将这般处理也无可厚非,但一个在史书中似乎极其暴虐贪婪又毫无远见之人能做到这一点就不得不令人引起深思了。

难不成正史记载也全是成王败寇之言吗?亦或是怀荒镇乱内有隐情?

来不及过多思索的张景宗只能暂且将这一切计入心底,因为在让一切水落石出前他还有着更重要的追击一战!此战只许胜,一旦失败自己等人在这怀荒镇可谓再无立足之地。但局势这般由不得他犹豫,要想快速站稳脚跟靠谁都不行,只能如此!

他清楚同样是看出了这一点,舅舅张宁才没有出言劝阻自己,想来是一路上的危险遭遇令一向文士风采极浓的舅舅也心有余悸,若是手中无兵甲便是砧板鱼肉。

“好一个打遍洛阳无敌手,好一个皇城中也无对手,哼!张军主难道你这曾经的内侍校尉就这般不知羞耻吗?”

张景宗回过神来正欲再安抚小妹两句不料身后突然响起哼声,他闻言心中一跳,听这口气是来者不善啊!不过旋即张景宗也是一阵愤怒,且不说自己身为兵镇军主称得上权力不小非能轻易辱之,更何况自己先前乃是安慰小妹之言,这人难道真听不出吗?

这是来找茬的!真当老子初至怀荒镇就好欺负了?嘿,你最好有官职在身,否则老子真的要杀鸡儆猴了!

此刻他哪儿还是刚刚穿越时尚未搞清楚状况的年轻小子,接连的血腥厮杀后张景宗已经清楚认识到在这北地边关立足不紧要拳头大更要人见人怕!

怀抱如此想法张景宗缓缓转身满目尽是森然之气,他有意将小妹护在身后却见此人全身披甲,内敛杀伐之气,看起来全然不似寻常之人,更为重要的是这个中年男子不仅没有想象中的挑衅与戏谑反倒面色沉寂,隐隐有股令人心悸的气息。

见此张景宗眼皮一抖,这绝对是个久经沙场的战将!

只是稍作思索他便反应过来在怀荒镇有着如此气势的将领唯剩一人,那便是同样身为军主的鲜卑人吐奚力!

先前听闻苟南一提过此人,虽是三言两语但观其所言也不应是嚣张跋扈之人,难道是担心自己顺利掌控一军分去他的权势吗?一念及此张景宗压下怒意淡淡道:“吐奚军主,不知羞耻的是你才对,跟孩童之言斤斤计较也难怪我怀荒镇受柔然铁蹄侵犯时不见您踪影,想必当时您正忙着与那个孩童争辩吧!”

张景宗虽语气平淡可实际却满是讥讽,此刻舅舅张宁与于景还算相谈甚欢若无意外在这军镇中当是暂无危险,既是如此自己又何必跟此人虚与委蛇呢?

心中打定主意的张景宗暗暗做好准备以防对方暴起发难,只是令他未曾料到的是听到自己的讥讽之言那位名叫吐奚力的军主却好似浑不在意倒是口风一转:“张军主不愧出身门阀贵胄所言甚是犀利,只是不知张军主战阵之上能否像你言语般令敌酋无从应对!”

吐奚力手掌着左侧挎刀不等张景宗回答沉声又道:“我观张军主踌躇满志之态难道已是胸有成竹?”

连续的两句话一时令张景宗有些发懵,他不明白此人到底作何打算,疑惑间余光瞥向周遭见已是有不少镇兵悄然投来目光当下暗忖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刻乃是出兵前最后关头自己无论如何绝不能示弱,否则威信必定受损!

“我有精锐轻骑百人,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定能让柔然蛮夷付出代价!”

张景宗察觉利害后立即朗身答道,嗓音之大周遭镇兵无不清楚听见,一时间皆是不由自主挺直胸膛,即便那吐奚力见此一幕也不由目光一亮,但仅是片刻他又恢复沉寂面目冷冷道:“精锐百骑?好一个精锐百骑,好一个同仇敌忾,只可惜不过注定是有去无回罢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吐奚力此话一出不仅是张景宗被雷得外焦里嫩倒吸一口凉气投去看白痴般的目光,周遭镇兵更是群情激愤,目光中满是怒意,有甚者更是手握长刀看样子若不是因为吐奚力威望极高这些北地汉子早就不顾一切的朝他劈去。

如苟南一所言这位吐奚力身后既无豪族也无高官,能够从无名小卒爬到而今手握五百镇兵的军主一职其能力可见一般,张景宗在短暂震惊后意识到这一点逐渐恢复镇定,他示意镇兵们稍安勿躁后紧盯吐奚力好半晌才重重吐出口气道:“军主有话直言,但说无妨。”

“好,我问你,张军主你麾下不过勉强百骑且过半皆为普通镇民,即便人人马术娴熟又岂能真与士卒一般训练有素?各族镇民此刻皆为怒意驱使,片刻间的确战意昂然可一旦战局僵持不下,你既然曾为内侍校尉其后果应当再清楚不过了吧!”

”这一点我自是知晓,只是我边关六镇屹立数十年岂能令柔然人如此肆意践踏,狼子野心我必诛之!北归路远我必一路侵袭使其不得安生!“

张景宗着实没想到这位鲜卑将领竟然也看出了自己此刻的棘手之处,的确,愤怒可以成为杀敌利器可过半镇民的存在使得自己手下这支轻骑有了极为不稳定的因素,毕竟会骑马同善骑射有着天壤之别,而未经训练也是致命缺陷。

只是这岂能拦住张景宗的脚步?他心中早有打算,此刻更是必须放手一搏,而吐奚力见张景宗稳定心神不由微微颔首,但仍旧面色冷峻,他最怕的便是此人不知天高地厚以愤怒驱使镇民为其卖命最后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一路侵扰又能如何,胜算依旧渺茫!“

”既是如此我等非同道中人,无需多言!“

此刻张景宗是真的怒了,两人对答已是数句,自己未曾有半点隐瞒算是给足了对方面子,但这吐奚力依旧如此打压己方士气当真令他恼火,正欲就此转身离去却不料对方忽地冷哼一声竟是同样没好气道:”张军主的确言辞犀利,煽动我麾下数十人欲随你出击,民族大义,家仇国恨在前我无意阻拦但你须知切莫使我麾下兵卒成为你建功立业的尸骸台阶!否则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此乃怀荒镇周边五十里详图,上有村寨,地堡,山川,河流,农田,边市,你自是拿好步步思量!“

第二十章 出镇

话音方落吐奚力便从怀中掏出卷轴朝张景宗掷去,见此张景宗自是眼疾手快一把接住,而后下意识徐徐展开果然如其所言,卷轴之上正是怀荒镇周边五十里详图。

其上村寨,地堡,山川,河流,农田,边市等极为详尽,各密木丛林更是着重标记,显然这是一幅极为重要的军事要图。

再度抬起头来吐奚力已是侧过身形露出身后空地,张景宗眸光移过只见不远处有数十名甲胄鲜明的镇兵已是厉兵秣马,严阵以待。

见张景宗投来目光,这数十人个个昂首挺胸,其体格气貌比起普通镇兵何止强出一头?粗略一算竟然有足足六十余人。

直到此刻张景宗才终于明白了这吐奚力对自己先是讥讽后又逼迫得问话,原来皆因其麾下部分镇兵愿随自己出战而其放心不下便以此试探自己。

他不明白吐奚力既然没有阻拦麾下镇兵出击的意思为何不自己亲自率兵,论起在这怀荒镇中资历,威望亦或是军功以及对这边关的了解,对方都远胜自己,只要吐奚力愿意恐怕聚起数千人也不算难事,为何偏偏按兵不动呢?难道真像苟南一所说其为人古板愚忠,只知机械服从上级吗?

尽管心中百般疑惑但得到的帮助却极其巨大,六十余名训练有素的轻骑如雪中送炭,边镇详图更是至关重要,有了这两样张景宗底气再添几分。他无法拒绝这样的帮助,哪怕知道吐奚力是为了自己麾下军士张景宗仍旧心怀感激。

他正斟酌应当如何开口道谢却见到于景和舅舅张宁一同走了过来,前者面带笑意方至两人跟前便拍手赞道:“好,张军主豪情万丈冒险追击不坠我大魏威名,吐奚军主不拘小节亦是彰我怀荒气度,两位军主此刻同心协力当真令本将心喜!若是长久如此我怀荒怎可再受那柔然劫掠!?

戌时将至愿张军主得胜而归!”

于景喜色不似作假,旁侧的张宁显然也未料到吐奚力会出手相助,愿任麾下镇兵随侄儿出击,此刻一副欣喜模样。

见两人如此张景宗就坡而上侧身对吐奚力抱拳道:“借将主吉言,多谢吐奚军主相助!”

得到帮助的同时没有树立大敌无疑是最好的结果,张景宗此刻的感谢自是由心而发,吐奚力心中明白也微微颔首,几人间好似一片和睦,只是无论张景宗二人亦或是吐奚力皆未曾注意到于景眼中忽然闪过的阴霾。

如今戌时已至张景宗告罪点校见马场中又多二十余人,想来是最后关头有人心受感召,又见其中包括一名熟人,先前死守马场战后一直蹲在死难同袍身边的鲜卑队主库狄云,不禁心中更添几分喜意。

骑于战马之上注视着跟前众镇兵,张景宗胸中豪情万丈,他没有多言而是径直拔出长刀高举过头,铿锵之声在仅余马匹嘶鸣的大地上显得格外刺耳。

一时间目光尽数汇聚,感受着这近两百余双目光,弥漫在空气中的仇恨,愤怒以及一丝丝微步可察的紧张欲敬意,张景宗知道这正是自己渴望的,旋即他仅是一声怒吼便将所有人的情绪完全引发:“随我来,让柔然人血债血偿!!!”

元魏边关除东部沿海没有太多草原戈壁外,它的北部和西北部都有着大片或盆地,戈壁,或草原,山脉,各种地势连绵相接令行者吃足了苦头。

元魏朝堂也曾设想在此处大兴官道然而随着后燕,胡夏,北燕,北凉等势力相继覆没,元魏将都城由平城迁往洛阳,历代魏君自然也将目光投向了以汉族为主导的南朝意图统一天下,加之柔然渐起屡屡犯边,因此兴修官道这把双刃剑受反复权衡后被索性放弃。

不仅如此,在这北地最大的困难还不是地势,而是错综复杂,犬牙交错的各族势力。

由于相较下地处荒凉,已是占有沃野千里的魏廷除了保留边关,各处马场以及各处要冲外将剩余土地尽数放给了前来依附的各游牧民族,曾经的柔然,北匈奴,卢水胡,高车等族皆是因此度过了自己最为虚弱的时期。

不过眼下受元魏军事重心以及政策调整,不仅边关零落连曾受朝廷庇护的各游牧部落也遭受巨变,他们一部分随高车遁往西域,一部分被日益强大的柔然征服,仅留少数部落依旧依附于魏廷,妄图以拓跋氏之名威慑柔然保持自由。

只是这一切已经从此刻改变,连边关六镇之一的怀荒镇都被劫掠,柔然人又怎么会放过这些小部落呢?

来时为保持秘密行军柔然人没有惊动这些部落,甚至哪怕偶然被撞见也是秋毫无犯,如此举动不禁令一些小部落心生侥幸,他们没有向驻守当地的魏朝都护禀报只求能让柔然铁骑放其一马。可当柔然人大获全胜却意犹未尽的北返之时,可想而知他们迎来的是怎样一场本可避免的浩劫。

一路行来密云,黎顺等四支部落均被洗劫一空,牧民战死,青壮掳走,未曾杀绝的老者幼童尽数抛于狼藉废墟,二月初的北地仍旧漫天飞雪,冻死者十之八九。

这对于一路尾随其后的张景宗而言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心理冲击与危机。

出发前他满腔豪情可当他连续看见数个部落近乎是鸡犬不留的惨状时却不由心情低落起来,他曾听闻过一句话,喜欢战争的只有两种人,没有经历过的和不会上战场的人。张景宗自忖自己并不是两者之一,对于战争也并不喜欢,只是到了这个时代必须奋力一争,可在见到眼前比之怀荒镇凄惨百倍的情景时他却不禁心情黯然。

仅是眼前不到近千柔然狼骑就足以造下如此滔天杀孽,那么在不久后那场席卷了大半个魏廷的起义中呢,又有多少人将葬身刀剑之下,而自己想要保全家人并创下一番不世功业又是何等艰难呢?

张景宗心中久久无法平静,而他手下近两百轻骑则更是情绪不稳。

最初在见到第一个被屠戮的部落时除了感同身受的悲痛便是怒火中烧的愤怒,人人恨不得立时将柔然人斩成数段,可接下来在接连发现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是第四个被屠戮一空的部落时,镇兵们却只觉彻骨寒冷,竟是忍不住生出丝丝庆幸,自己能够在这场浩劫中存活下来是多么幸运!

也正是直到此刻镇兵们才更加深入的了解到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群魔鬼,要知道在那被屠戮的部落中可不乏柔然分支存在。

当这一丝胆怯的苗头破土而生时,有人开始慢慢动摇了。

起先张景宗并未察觉,在短暂的自我怀疑后他很快便重新坚定了心神,毕竟正如他所想的一般,在乱世中他只能奋勇向前,否则便是万劫不复。可当他随后发觉这股恐惧在军中蔓延时却不禁犯了难,即便告诉士兵们柔然人必将卷土重来,可是张景宗明白新的问题也会随之而生:既然柔然人还会再次南下,那凭什么是我们去让柔然人长教训呢?

这只会让一切问题追溯向追击的源头,这是张景宗一人的决定,而非镇将于景的命令,不是整个怀荒镇的行动,所以只有他们这不到两百骑!

好在开弓已无回头箭,出了怀荒镇全军尽皆听从军令莫敢有违,加之库狄云带领着本就隶属张景宗又已归心的三十余人紧紧围绕在其旁侧,因此即便恐惧情绪已悄无声息的蔓延全军眼下仍是按照张景宗的命令前进。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一处密林外,密林彼端是一处有着数千人的柔然部落,而在这部落外便是真正的塞外草原。

这处部落追根溯源虽是柔然一支,甚至称得上是正统王族但却依附于魏廷,不过临到密林跟前张景宗却是叫停了行进的步伐。

根据吐奚力给出的地图标记,前方这支柔然部落的确是根正苗红的王族,因此张景宗也格外慎重。

一路上柔然人尽管如自己所料般放缓马力不断劫掠,却并未分兵,对手下仅够勉强两百骑的张景宗而言根本毫无机会可言,眼看不久后柔然人便能安然北归届时鱼如大海他便心中暗暗焦急。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第二十一章 狼子野心

心中早已打定主意的张景宗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自己无功而返,尽管不远外便是千里牧野,但若是换一种思路细细思量这未必不是自己一路行来所遇的最好时机。

距离养育本族的草原已是近在咫尺,想来即便再是谨慎,早已因劫掠而盆满钵满的柔然人一定也会放松戒备!

但同时他也如知晓越是此种情形自己必须越要步步小心,谋定而动,这也是他下令暂缓脚步的原因。

眼下张景宗最为在意的无疑是这支柔然部落如今的立场,是完全倒向了草原还是依旧心向魏廷,尽管看起来似乎前者可能性极大但作为一名真正的将领他必须将任何可能都计算在内。一念及此他立时命人找来了库狄云,这位被苟南一称赞有佳的鲜卑队主。

库狄云身高近八尺,体格强壮,金发黄须有着一副典型的鲜卑相貌,只是在那深陷的眸子中却有着一丝不为人察的镇定冷静,此刻他正身披边军制式甲胄往来于两百骑间行使着自己身为低级军官的职责。

他是唯一一位愿随张景宗出镇的低级军官,加之又有着苟南一的举荐以及死守马场的功绩,因此张景宗对其也格外器重。

打量着跟前听令前来,如鹤立鸡群般的库狄云,张景宗不禁于心中暗暗点头,一路上库狄云无论行军放哨亦或安营扎寨皆安排得井井有条,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并未因自己出身镇兵而轻视那些有着一腔热血的镇民,反倒有意无意地让后者一步步接触军规条令,几天下来行军队列与大有改观,镇民们举止间也颇有令行禁止之状。

这不禁令张景宗感叹,六镇边关果真藏着不少强人而库狄云绝对是其中之一,若是能完全为自己所用那么益处无穷。

心中做着这般打算的他沉吟片刻这才开口道:“库狄云,你对莫那娄氏怎么看?”

张景宗话音落下后便盯着对方,等待其回答,这本是一句相当没头没脑的提问但库狄云却是立即心领神会,只见这鲜卑汉子露出思索的神态好一会儿才斟酌着答道:“莫那娄氏自内附后常年受我大魏恩惠,即便柔然,敕勒二族屡屡侵扰然则我边军也时常出动,再加上其与柔然的世仇,想来莫那娄氏并未倒向草原。

不过此言只是末将一人所想,莫那娄氏虽屡受我大魏恩德却也并非善辈,若是军主还需派出哨骑”

库狄云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却正好见到张景宗满是笑意的目光,他当即一愣还未回转心神便听这位年轻的军主沉声道:“库狄云听令!你带二十骑入密林查探莫那娄氏虚实,切记谨慎!”

若有可能张景宗真愿亲自带人入密林,毕竟莫那娄氏的立场对于自己至关重要但身后近两百骑却不能无将镇领,好在库狄云的存在为自己完美解决了这一问题,有他领骑前往张景宗自是放心不过。

回过头来张景宗立即下令全军下马休整,哨骑散出警戒,正如库狄云所说莫那娄氏并非善辈,因此不论如何前方都有着一场恶战等着自己,区别只是在于这场战斗是驱逐强虏还是清理门户罢了!

短暂的休整令张景宗终于有了片刻时光放松自己,细细想来自踏入边关以来所遇之人似乎都不简单,明晰局势的苟南一,沉稳领兵的吐奚力,捉摸不透的于景,有勇有谋的库狄云,甚至是那雁门关守将丘穆陵杨以及杀伐果断的贺六浑都无时无刻不再证明着六镇边关之所以能够席卷整个北方便是因其乃为藏龙卧虎之地。

如果自己此番能够携耀眼功绩而归那么自己也足以踏入此辈间,否则自己不过将如一颗流星划过怀荒镇令人短暂一叹罢了。

此间想起贺六浑,张景宗不由再度浮现疑惑,马场之战结束后曾有镇兵来报贺六浑大胜后率人追击柔然酋首,可直到几个时辰后自己出发都不见此人归来踪迹,难不成是出了意外又或是不辞而别?这样一位颇有豪杰气息的人物就这样消失于战乱了?

张景宗左思右想皆难以说服自己,也正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突然想起,他闻声刹那间便一跃而起,整个人神经紧绷手握刀柄朝着密林望去,只见十余骑正从密林中奔腾而出,为首之人正是库狄云!

见此张景宗长出一口气示意麾下镇兵放下兵刃的同时心情凝重起来,自己先前有言让库狄云小心谨慎,但此刻库狄云不仅甲胄有着斑斑血迹,一路快马加鞭,就连其麾下二十骑也折损数人,看来这是短兵相接了!

思绪至此他明白自己等人的行踪可能已是暴露便立时命令全军上马,自己则是快步走上前去一把帮助库狄云拉住缰绳急切道:“你没事吧!出了什么情况!?”

张景宗神态中的焦急在场之人尽皆可见,但当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便是询问库狄云己身状况时无论是库狄云自己,亦或是周遭镇兵皆是心中一暖,而后便见库狄云附身贴耳报道:“柔然劫掠莫那娄氏,战况胶着,我等尽杀柔然探哨未曾暴露行踪,还请军主速速决断!”

“什么!?那千骑柔然竟然悍然劫掠莫那娄氏!?”

张景宗闻听此言不由发出低低轻呼,尽管这是自己最想要见到的情况但此刻仍旧难以抑制心中惊讶,莫那娄氏规模中等,可战青壮成百上千,柔然人在此刻进攻即便是突袭也自是会引起激烈反击,这两败俱伤的结果难道柔然将领就不在乎吗?

不过战机稍纵即逝,眼下兵贵神速他将疑惑压在心中,既然双方已经交手那么便正是自己混水摸鱼之时!

将令传下两百骑整装待发,而后便呼啸出击!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莫那娄氏是距离草原最近的部落,其部落中的主要族人均为柔然人,其中领袖更是出身柔然王族。

公元6世纪初柔然统治集团内部为争夺汗位发生内讧,可汗丑奴为其母及大臣所杀,其弟阿那瓌刚继位十来天便被族兄示发战败,投归元魏。不久后阿那瓌的叔叔婆罗门又率数万人击溃了示发,但婆罗门屁股还没坐热便被敕勒驱逐,同样归降元魏。

面对当时形势元魏朝堂采取保存柔然,分其势力,以牵制和抵御日益强盛的敕勒。将阿那瓌安置于怀朔镇北的吐若奚泉,婆罗门置于居延海附近的故西海郡。

好景不长,两年后婆罗门叛离元魏,抢掠凉州,后被元魏追擒归于洛阳囚禁,次年,阿那瓌也在柔玄、怀荒二镇之间聚兵三十万,扣留元魏使臣,退还漠北。

而眼前的莫那娄氏族长便是婆罗门的小儿子,瑟巴。

自从迎娶了莫那娄氏前任族长的女儿后瑟巴便凭借着自己的阴狠毒辣一步步成为了莫那娄氏的族长,此间种种血腥自是不需多提,但瑟巴并不满足于自己只是一部族长,他有意回归草原,然而由于与阿那瓌有着同样的王族血统因此他并不被接受,再加上因为父亲的反叛使得莫那娄氏一时间处境艰难,因此瑟巴便将心中野望暂时压于心底露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来。

莫那娄氏的乖巧使得魏廷不仅放松警惕反倒将其视作手中最后一个诱使草原部落内附的底牌,给予种种好处使其快速发展。

不过野狼始终是野狼,更何况瑟巴的野望从未打消,比起漠北的柔然人来说莫那娄氏虽然部落结构更加类似于文明社会,但阳奉阴违却是他们留给边关六镇的最大印象。

平日里与魏人互通有无做着贸易生意的他们表面看起来对魏人十分友好,不过根据怀荒镇一年来逐渐收集到的可靠情报,这些莫那娄氏人在与自己做着贸易生意的同时却是在不停的勾搭草原上的柔然小部。虽然不能说是吃里扒外,但也称的上是居心叵测。

因为每当他们在与元魏以及来自四面八方的商队进行完交易后就会转过头来将商队行踪透露给早已眼红不已的柔然人,让对这些贸易品垂涎三尺又无处下手的柔然人能够成功劫掠,最后再坐地分账,可谓是无本买卖稳赚不赔。

第二十二章 疯狂的瑟巴

可以说莫那娄氏不仅完美保留了其草原部族应有的狼性,更是耳濡目染下学到了中原王朝的狡猾与腹黑,把一手黑吃黑演绎的炉火纯青。

尽管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边关六镇近年来对此已有察觉,但莫那娄氏还算聪明,他们并没有对每一支商队都赶尽杀绝而且似乎也会极其识相的定期将大量财物送往各镇,但现在张景宗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即便缴纳了令人眼红的保护费,但狂风骤雨的突袭却足以能吞没一切。

身跨战马立于密林边缘,他终于是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莫那娄氏所累积的财富令人眼红,再加上其对草原边缘部落的侵蚀力度使得现任柔然可汗阿那瓌早已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比起自己恐怕更欲清理门户,想通这一点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在临出草原的最后关头那位柔然将领会不惜代价的突袭莫那娄氏。

巨额财富使得几大随军部落眼红不已,一路的战无不胜更令其目中无人,膨胀到了极点,如此情形下只需轻轻煽动,利欲熏心下所催生的浩劫便接踵而至。

莫那娄氏虽有着数千人口,其中的可战之兵更是达到了农耕民族可望而不可及的近七成,但常年的安逸平静令其早已骨锈体胖远逊在草原上为生存而斗的同胞,更何况此刻他们所面对的是一场由贪婪狼群发起的狂风骤雨般的偷袭。

好在求生的本能于人口基数使得莫那娄氏不至于一击击溃,男人们不顾一切地嘶吼反击,即便出身贵胄眼界颇高的张景宗轻轻瞥了一眼他们身上的装备也是暗暗感叹一声,这简直是富得流油!

完整的中原化战甲与武器装备甚至还超过了许多魏廷边境部队的配置,即便相较于州郡守军也不遑多让,只是稍稍过时一些罢了。看来这莫那娄氏还真有些不为人知的门路,要知道就算是淘汰下的武器装备也绝不应该流落到这些草原部落手中,哪怕是对方已经内附!

毕竟连怀荒镇这样的边关对于此种武器装备也可望而不可即,这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将此情景收入眼底的张景宗忽地心中一动,莫那娄氏所累积的财富由此可见一斑,更别说魏廷的年年赏赐还不曾得见,若是自己能从中分得一杯羹,那么对于自己未来的发展将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尤其是在这兵员匮乏,土地贫瘠的边镇!

心中已有谋算的张景宗冷酷一笑旋即招来库狄云轻声细细嘱咐起来,后者先是一愣随后深深望了张景宗一眼这才重重点头领命。

怒吼与咒骂使得往日如天堂般宁静安逸的莫那娄氏坠入无间地狱,双目赤红的柔然铁骑一遍又一遍地席卷而过,每一次都能带走过百条年轻生命。弓箭与长枪刺穿其身体将他们死死钉在了这片哺育了他们的土地上,深红色的鲜血染满大地,场面极为震撼。

柔然铁骑如尖刀般只一次冲击便直接凿开了方才组建起的微薄防线,成百上千的莫那娄氏人倒在血泊之中,双眼透出死不瞑目的绝望。

尽管在张景宗与那柔然将领眼中莫那娄氏的族人已是罪不可赦,但在莫那娄氏看来这仍是一场有关侵略与家园的战斗,哪怕已是回天乏术他们仍旧誓死一战。

终于,瑟巴出现了,在这生死存亡之际醉心谋略的他也爆出了惊人勇气来,在血色残阳中瑟巴一把推开跟前死死挡住自己的护卫,拔出了插地上的长矛迈着踉跄的步伐大吼着指挥部落中的战士向敌人冲去。饶是心中悲愤欲绝,饶是眼见万般谋划毁于一旦,饶是知晓已回天乏术,但瑟巴的号召仍激起了氏族中剩余所有男人的血性!

因为在他们眼里这是一位带领族人走出饥饿,贫穷的可敬族长。

“垂死挣扎。”

眼见如此情形,处于高速冲锋与杀戮中的柔然铁骑心中同时闪过了这样不屑的念头,可就在下一刻,让其惊呼的事情发生了。之前在他们冲锋之下已经溃不成军了的莫那娄氏人迸发出了决死的勇气,他们纷纷操起手中的武器呐喊着朝着柔然铁骑的方向不进反退冲了过去,眼中全是疯狂的光芒,脸上也是一片决然。

不止是这些成年的战士与青壮们,就连老人,妇女都在这一刻迸发了决绝的勇气!

突然的转机使得张景宗本以举起的手臂不由停顿在半空之中,他没想到莫那娄氏竟还能够爆发余勇,不过这自是再好不过,越是这般消磨柔然人的战力与精气对于自己随后的冲锋便越是有利!

当双方呐喊着接触的刹那,轰然撞击声使得整个世界仿佛都停顿了片刻,旋即暗红色的血液随着刀剑挥舞而洒落大地,断臂枭首强烈的刺激着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

一轮冲锋后莫那娄氏战死近三百人,然令人惊讶的是此番柔然铁骑落马竟也有足足八十余人!触目惊心的惨烈使得柔然将领长大了嘴巴,他没能料到自己的无双铁骑竟会被这些软弱的莫那娄氏人给硬生生啃掉近百!如此战绩如同一个大耳刮子狠狠抽在了他的面庞上。

“杀!一个不留!杀掉这些莫那娄氏人,回到草原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拥有令人眼红的奴隶,牛羊以及荣誉!!”

在将领的怒吼声中八百余骑再次回身杀去他们咆哮着,怒吼着,面目狰狞,虽大多生长于漠北却仿佛与此前素未谋面的莫那娄氏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铁质兵刃在空气中搅动风浪,残破甲胄覆盖不住火热的躯体。

双方再度嘶吼着冲向对方,只是这一次柔然铁骑却是在冲锋中分为两队如同两支利剑般不约而同地朝着敌方最薄弱的两翼掩杀而去。

鲜血再次挥洒大地,黑色的斑斑碎肉诉说着这两条通道在开辟之时的惨烈一幕,此刻莫那娄氏的男人们纵使有着滔天人数优势也无法起到决定性作用。常年余人厮杀并以此搏得生存机会的漠北来客依靠着战场嗅觉与经验始终没有让自己陷入重围中,反倒是一路凿穿了敌人毫无章法的阵型。

反复之下又是数十人倒在了血泊中,马蹄踏碎了他们破烂的身躯,暗红色的血肉令人作呕。

见此瑟巴几乎是嘶吼着命令匆匆聚集的箭手张弓搭箭,相较于柔然人来势汹汹且如潮水般的进攻,眼前己方只能凭借满腔余勇而战的部族战士何等刺眼!这是颠覆性的一幕,根本无需多言瑟巴便能够察觉到身旁箭手们的动摇,这使得他从心底感到惊恐。

这不是他要的!他本应君临草原而不是那个需要凭借魏人怜悯才能东山再起的阿那瓌,已女婿的身份来到莫那娄氏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付出多少心血才一步步走到今天,需要怎样的灭绝人性才能拥有此刻的地位,如果不是自己那该死的父亲自作聪明,自己又何需在这夹缝中不择手段呢!?

不,我不能就这样死去!不能就这样成为阿那瓌那懦夫聚敛粮钱的踏脚石!

“放箭!放箭!!!”粗重的喘息声中瑟巴状若疯狂,形如魔鬼,那模样极为凄厉,见者无不胆寒,那是被权欲所吞噬的可怜人!疯子!

他一直给族人们灌输着自己是草原上至高无上的雄鹰,拥有着最为崇高的血统与最过人的智慧,而这一刻这一切终于起到了成效。

随着瑟巴的咆哮箭手们脑中一片空白,机械地将箭矢向着战场倾泻而出,这一次效果是显著的,不仅是杀性正酣的柔然铁骑,毫无防备的族人们也是遭到了毁灭性打击。距离柔然铁骑最近的那部分战士们怎么也没有料到最致命的危险会来自自己的身后。

伴随着无数惨叫,短短片刻柔然铁骑死伤便超过了两百,这几乎是先前莫那娄氏人所取得的全部战果,这一刻就连张景宗与其麾下的镇兵们都心中一凉,震惊地看着几乎疯狂,正撕心裂肺发出恐怖笑声的瑟巴,骇然无语。

“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上!!给我杀死这群可恶的杂碎!都给我上!!!”

相比之下这轮不分敌我的无差别箭雨所取得的战果也是辉煌的,两百余名奋战中的柔然铁骑尽数中箭,连同着战马也倒在大地上发出苍凉哀嚎。

“你这个该死的杂种!畜生!你根本不配拥有那高贵的血统,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恶魔!!!我一定要将你的脑袋给摘下来!!!”

见到这一幕,冲冠眦裂的柔然将领自然不愿就此狼狈退去,他气愤地全身颤栗咬牙切齿的死死盯着身处乱军之后的瑟巴发出最为狠毒的咒骂,并且用举着长剑的右拳向着自己胸口捶去,阴沉起誓。

即便在这此前曾受可汗阿那瓌耳提面命心中早已有着麾下尽没于此的准备,可他怎能接受已这种方式受制于敌!

第二十三章 狼入羊群

羞愧与愤怒不断鞭笞着柔然将领的内心,看着地上已被马匹践踏的不堪人形的尸首,他青筋暴起,一把勒住缰绳浑身散发出莫大杀气,面目阴沉的盯着几近疯狂的瑟巴一字一句道:“可汗有令,摘瑟巴人头者赏牛羊千头,奴仆百人!杀其妻儿者赏牛头百头!”

柔然将领此刻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无尽怒意,本应闻者胆寒但当其话音落入周遭铁骑耳中时却犹如。

牛羊千头,奴仆百人!若是能够得到如此赏赐当真一人堪比中型部落族长所拥有的财富!而这本应是许多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财富眼下却正赤裸裸摆在自己跟前!这如何不令方才还心生胆寒犹豫不前的铁骑们再度自胸膛中燃出熊熊烈火!?

短暂的寂静后场中忽然爆发出震天吼声,数百名柔然轻骑仿佛个个化作无畏战神争先恐后地撒开缰绳朝前涌去,甚至不用这位将领下达任何命令!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千百年前被中原汉人在绝境中所吼出的澎湃之语无疑在辽阔的草原上更有一番天地!如其奉之为神灵的苍鹰雪狼,他们更加信奉弱肉强食的至理!

“放箭!放箭!给我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瑟巴仍在不断怒喝着,但箭矢所能带来的帮助却越发微弱,柔然人怎可能再度犯下同样的错误,他们如蒲公英般散落满地又像苍松般死死扎根,他们将狼群战术演绎到了极致,每一人都如同最令人胆寒的野狼,在黑夜撕咬,倾吞猎物!

短短片刻莫那娄氏人便战死近三百人,显然他们并未快速适应柔然狼骑的变化,而此刻的箭手们也因为再三开弓而精疲力竭,即便有体健臂壮者也只能颓然望着散步于各处的柔然骑兵呆立原地。

瑟巴已是嘶声力竭,他注视着自己长久以来的心血,自己耗费心神累积起的资本一寸寸被柔然铁骑侵吞,内心已是悲愤到了极点。

战场逐渐安静了下来,超过两千名莫那娄氏战士血洒大地,老少妇孺惨死者更是不计其数,整个部落内外只剩下了零星抵抗与绝望哀嚎。

箭手们接二连三的被来去如风的骑兵挑起枭首,不少人都被这人间地狱的惨状吓破了胆瘫软在地,可这并不能阻止胜利者耀武扬威。瑟巴跟前最后的两名亲卫被干净利落的斩杀了,他的妻儿更是成为士兵们的重点争抢对象,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枭首争夺。

不过此刻瑟巴却无心在乎这一切,因为在他的视线中有着更多的柔然同族正摩拳擦掌,步步逼近。

他绝望的闭上双眼,皇图霸业在这一刻尽皆消散。

新一轮的争夺开始了,残存的近三百余名胜利者状若疯狂的收集着一切能够带走的财物,而他们的重点自然是莫那娄氏部落积累下的成吨财物,当然也有聪明人清楚与其同旁人一言不合的拔刀争抢不如从死者身上下手,远的不说,阵亡的七百余名同袍身上也有着极为不菲的财物,毕竟那可来源于不同的几个部落。

柔然将领望着瑟巴那鲜血淋淋的首级,其死前刹那痛苦的神情永远凝固在了那一刻,不过这显然无法毁害这名将领的好心情,他知道伟大的可汗同样喜欢这样的一份礼物。

他没有理会士兵们的争夺,在他看来像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部落草原上还有着很多很多,即便全死在这儿他也一点不会心疼。

出征前伟大的可汗就曾暗中嘱咐,而现在自己显然是完美执行了可汗的命令,不但给了拓跋魏人重重地一个耳光还洗劫了吃里爬外的小部落,灭绝了心怀不轨的莫那娄氏人,取下了瑟巴首级。

一想到自己回到汗帐时将会受到了嘉奖他便忍不住心头一阵火热,轻蔑地望着跟前断去一只手臂却依旧嘿嘿傻笑的士兵他不容置疑地开口道:“你随我一同前往汗帐,相信可汗一定会好好赏赐你的,勇士!”

言罢将领不待后者做出回应便打马转身接着不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前往汗帐路途漫漫,他可不敢保证会发生怎样的意外!

心中早已有着全盘打算的他无暇再理会身后乱象,有二十名亲卫以及可汗手令整个草原他哪里不可去?当下便欲打马离去,可就在此时破空之声陡然响起!

此时正值大战后柔然人皆沉浸在收集战利品的兴奋中,即便有负伤者只要能够勉强行动也绝不愿落于人后,加之知晓密林中有着哨骑因此他们其中许多甚至连刀剑都暂时挎于马上,谁都没想到死神会在这一刻悄然而至。

“噗噗噗!”

当箭矢如雨点般打落到柔然人的身躯上时,数十名毫无防备以及重伤者竟是直接毙命,而另有十余人则是无助地倒在了地上发出令旁人头皮发麻的哀嚎声,直到此刻他们才惊恐的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有着一支魏军紧随他们的步伐来到了莫那娄氏部落。

这些伤者只能将目光勉强投向周围同族,但这一刻却没有人前来帮助他们,因为第二波箭雨接踵而至。

惨叫,哀嚎,尸体,火光

眼见两波箭雨收到奇效张景宗忍不住发出低低轻呼,旋即他不愿再以弓矢耗费麾下镇兵战力,于是在他的呼喝声中近两百名镇兵如同下山的猛虎一般带着狂热与复仇的快感冲向了尚未回过神来的柔然人。

只一瞬间大地就已经发出了摄人心魄的震颤声,两百匹战马载着一位位狂喝不止的战士从密林中一跃而出后迅速分成两列迅速朝着柔然人快速逼近,这是方才柔然铁骑击溃莫那娄氏战士所用的阵型,并不困难却足够有效,将一切收入眼底的张景宗自不会任其溜走。

伴随着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撞击,镇兵们如狼入羊群,整齐马蹄声和镇兵的狂喝声交相辉映谱写出了最为华丽的乐章。

任何柔然人都不曾想到短短两个时辰自己便从突袭者沦为了羊羔,咚咚咚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铁蹄声犹如踏在了他们的心底一般,许多柔然人想要反击却发现自己满手金银唯独不见刀枪,想要翻身上马财帛却掉落满地,瞬间的犹豫在刹那间将其扯入了死神的怀抱中。

直至此刻许多人不禁生出悔意,可这一切都太晚了,因为紧接着的一切都成为了定局,镇兵们冲入人群展开了一场真正的屠杀,因前番誓死恶战和亢奋收刮战利品而精疲力竭的柔然人在此刻根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许多人在看到鲜血四溅的同族后颤抖着将金银散落匍匐在地连连求饶,但这显然不会引起镇兵们的丝毫怜悯,尤其是那些满眼皆是快意的镇民。

曾经他们也跪地求饶同样也并未得到饶恕,身份的转变让他们感受到力量带来的快感,也让他们对于冲在最前方的男人升起了无尽敬意!

他们明白若是没有这个男人,那么现在的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张景宗身处最前方,一杆长枪如银龙翻滚舞的是密不透风,势如破竹的锐利冲击下单单在他枪下便新生了三十余条亡魂,这也正是整个柔然军队的境况写照。在镇兵的冲击下柔然人大多数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身首异处,他们能够带来的反击只有寥寥十余人。

但这显然无法给张景宗等人制造麻烦,唯有那名见大事不妙已是打马远去的柔然将领露出了阴寒神情,他如毒蝎般远远望着张景宗的脸庞低低吐声道:“魏人,我纥奚林势必杀你!”

第二十四章 威慑

狂风骤雨的侵袭后整个世界都似乎陷入了寂静中,前一刻还面目可怖,状如魔鬼的镇兵们在完全失去目标后终于是回过神来,望着满地残肢断臂与沾满鲜血碎肉的金银,众人恍然隔世。

此刻细细回想其不禁大汗淋漓,只觉方才恍如被恶魔侵蚀了心神,只想砍到眼前所有的敌人,直到视线中再无柔然。

不少此前从未有过战阵经历,冲锋中全凭着一股血涌被热烈气氛感染着驱使着奋勇杀敌的镇民们此刻终是回过神来,满地狼藉的残肢断臂,碎肉尸骨以及浓烈的血腥气息强烈的震撼着他们的心灵,刺激着他们的感官。

这就是战争,残酷无情的战争!战场上没有其他太多,有的只是战斗,活下去与死亡,哪怕这是一场从一开始便牢牢占据着上风的偷袭!

终于一名中年农夫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丢掉长刀跪倒在一旁疯狂干呕,大仇得报的眼泪夹杂着数不清的异物突然喷涌而出,腐臭,酸臭霎时弥漫了整个战场中,像是一道强烈催化剂将所有的气味推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上。

库狄云与镇兵们皱着眉头,望着眼前一幕并没有做声,而他们的不作为与那名农夫的带动更是引得许多镇民纷纷崩溃,或靠扶墙边或倚着断壁残垣呕吐起来,就连一些心神稍弱的镇兵也被其带动,他们口中的异物喷泄而出轻洒在尸首残骸之上,更令人倍感恶心。

一时间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出现了,方才还出现了短暂无可匹敌之势,将柔然轻骑一肃而空的铁血之军竟是在瞬间崩塌,镇民们崩溃呕吐,军士则是眼神复杂,更有数人皱眉不屑。

张景宗见状不禁心中暗叹一声战争的残酷便是如此,能够活下来大口呕吐发泄不快,如此举动尽管狼狈但比起那被柔然人反击所杀的十余人已是再幸运不过。

当然他不会就这般坐视不理,如今只要能够重新聚拢人心那么目的也就达到了,有兵有钱,当自己回到怀荒镇相信一切都会因此而改变,于是眼见众人稍稍缓过神来他突然神色一厉将长枪向着地上猛地刺下口中大吼道:”站起身来!!!“

不绝于耳的呕吐声中几乎没人回应,不少镇兵皆是无言地望着张景宗,显然再他们眼里这位年轻的军主已经用勇武与胆识证明了自己,而现在他们则想看看张景宗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普通的镇民们重新听从号令,如果对方真能做到那么这绝对是一名能够令自己效忠的人。

这便是北地,比起中原腹地这里更信奉强者。

”将士们!站起身来!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张景宗可谓语出惊人,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骇然,战斗早已结束,四周哪儿还有一个柔然人!

循声望去只见这位年轻军主双腿一夹马腹几步便跃至高处,战马左蹄踏在一名眼神空洞的柔然死尸上,右侧则是堆积着令人炫目的金银与此同时只听其威严喝道:”入我麾下便是我麾下镇兵,若有不听号令者,库狄云,给我杀无赦!!!“

在先前战斗中几乎被人遗忘的库狄云不知何时已是带着十余名亲信押着大量金银来到了人群中,眼下闻听此言他几乎没有丝毫停滞地答道:“谨遵军主令!”

言罢留下三五人看守财帛后,库狄云带着十名体格健硕,浑身杀气的军士悍然抽刀步入场中,十一人环视四周一时间竟无人敢当面直视。

他们本就是镇守马场的精锐兵卒,即便此刻那些追随张景宗前来追击的镇兵镇民已是经过血与火的历练仍旧不能与其相比。

场中陷入死寂,针落可闻。

“难道你们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游戏亦或是过家家吗?本将已然带领尔等尽斩仇寇,眼下既是大仇得报便应当追随本将再立不世功业,岂能半路而退!军规如天,军无戏言!列队!”

张景宗冷然凝视,其话音如同晴空闷雷敲在众人心间,许多面色苍白无力的镇民惊骇的抬起头来,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军主为何会出此言,难道这不应该是一场交易吗?他们从未有过就此投军的思想准备,只想着大仇得报往后回到镇中再从长计议,有人甚至想要出言反驳却是在张景宗霸气到了极点的目光中不敢直视。

而另一部分镇兵则是一直望着其脚踏敌人尸骨的一幕,震惊的说不话来。

死寂声中张景宗的爆喝再次响起:”镇兵听令!!!“

本是处在愣神中的镇兵们听到这声爆喝立时一个激灵,不约而同地大声应下,他们纷纷列于张景宗跟前,而库狄云则是带着十名军士握紧手中的刀剑向着呆若木鸡的镇民们走去,粗暴的拉扯拖拽着他们重新进入队列中。

这一幕是何其的粗暴,与近年来于景在怀荒镇只顾收刮不问政事,吐奚力与民无争的理念截然不同,但此刻库狄云等人却毫不犹豫选择了听从张景宗的命令,因为他们显然分辨得出到底是谁才能够带领他们走出危境!强横无匹的武力,一夫当关的气势,这样霸气的人物为何不去听从?

难道真要等到柔然人再度卷土重来灭绝一切时再去悔恨吗?

环顾怀荒镇中将领,劫掠中唯有此人奋起抵抗也唯有此人一路追击找寻机会尽灭仇寇!

镇民们被拉扯拖拽着进入了队列中,少有人敢于反抗,唯有最先开始干呕的那名农夫一擦嘴角,将长刀狠狠丢掷在一旁,不顾一切地推开身前军士,铿锵的响声中他大声道:”不!我不要再去战斗!我不要再回到那该死的地狱中!我本就不是一名镇兵!!!

我只是一名农夫,我现在已经帮我得妻儿报了仇!我要离开这个该死得地方!我绝不愿和你们一起变成恶鬼!!!“

他望着沉默不语的镇兵与一时间没有立刻做出反应的军士,见状眼眸中不可避免地再度燃起了星星之火,他环视众人硬着头皮感受到张景宗深邃的目光,竭力对陷入呆滞的同胞吼道:”不!我们不需要战斗!这本就不是我们的自责,是他们!是他们这些镇兵才应该战斗!!!

他们占有着我们的土地,享用着我们的牛羊,享用我们辛苦耕种得来得食物却在柔然人到来得时候变成缩头乌龟,又在柔然人离去得时候驱使我们为他战斗!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吧,刚才战死的都是和我们一样的农户,我们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现在,这个该死的恶魔还要逼着我们继续为他们战斗!!!这不可能!!“

这位中年农夫的话语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库狄云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他们不敢冒然行动,因为此刻不少镇户的目光中都显露出了意动之色,难道真要他们杀光在场所有的镇民吗?不,他们做不到!

这样的寂静无声令人感到恐怖。

尽管这名农夫说的并不完全正确,但毫无疑问却是打动了许多人的心,他们不想战斗,他们需要理由!!!

中年农夫将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竟是在孤注一掷的吼声中渐渐成竹在胸起来,他感到自己就像是身处晋州城中的一名朝廷命官,一名能名垂青史的谋士,他的话语似乎带有无穷无尽的魔力,足以煽动同胞们对抗眼前的这些暴虐恶魔。

当然,还有一句话他一直藏于胸中并未宣之于众,那就是在他丢出长刀的那一刻心中突然想通了一点,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既然自己受着这些鲜卑人的统治,那么又何必为其而战呢,最差也不过是换上一个统治者罢了,与其白白为之战死,不如开门迎接那些柔然人!

想到这里他更是升起了无尽信心,为自己的说辞再次找到了一个极为站得住脚的说法后他鼓起勇气举起手臂,眼中仿佛闪烁着无尽光辉大声煽动道:”同胞们,我们“

话音未落,这名中年农夫的眼珠幕地狰狞而出,难以置信的目光任谁都能瞧出,他喉头无意识地上下窜动着,口中更是咯咯乱动但就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半晌后随着一阵微风拂过,他方才极具神采泛着无尽光辉的目光渐渐被绝望的灰色所覆盖,而后转为死寂。

鲜血随着长枪丝丝滑落,这名中年农夫被永远地钉在了这处大地之上。

极具讽刺的是前一个遭受如此待遇的是柔然人,而后一个则是他。

”还有谁有什么想说的?“

张景宗将所有人的目光拉回了自己身上,他面色古井无波,甚至连众人想要努力找到的冷酷都无从发觉。

第二十五章 实力暴涨

血与火无疑是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最佳途径。

艺术家往往会再三打量审视自己的作品,但方才悍然出手掷出长枪的张景宗甚至连再度看向那名中年农夫的欲望都没有,因为他觉得对方实在可笑。良知能够使他放走实在不愿以战争为食的镇民,但这绝不代表他能够容忍有人出言蛊惑军心!

感受到众人再度望向自己的目光,弥漫在空气中的惊骇,恐惧以及一丝丝崇敬,张景宗反倒是非常的享受,曾几何时他所渴望的不正是这样的感觉吗?执掌生死,大权在手!这一刻他自信自己终将在这乱世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更不会让眼前的一切从手中溜走。

”士兵们,站起身来!这是命令,是你们的军主我张景宗的命令!你们可以选择退缩你们可以回到镇里重新成为那个看不到未来与光明,当柔然人到来时只能够跪地求饶的农夫!亦或是跟随我,分得应有的战利品往后让柔然人因为我们的名号而惧怕!现在告诉我你们的选择!!!“

张景宗居高临下睥睨着众人,在他掷地有声的话音中抛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艰难却又简单的抉择,在他择人欲噬目光中没有人敢与他对视片刻,众人不禁低下头默默拾起长刀不敢再言语半句,而一众军士们则是面露惊奇,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向着张景宗投去拥戴崇敬的目光。

这名军主的霸道与杀伐果断令人心醉,让人不由自主簇拥在他的周围!尤其是在这生死相击的乱世之中!

他们迅速像方才一样就集结起来,一百六十七人!一个不少!

张景宗一步步策马环绕众人,铿锵的脚步声回响在耳边更像是无匹的敲击声在众人心中响起,令人喘不过气来。

这会是自己崛起的班底吗?他在心中悄然问着自己。

但很快,这软弱的询问声便幕地被一只擎天巨足给一步踏碎,狠狠一番蹂躏后一名巨人俯下身来,用雷霆万钧的声音说道:”不,这便是我崛起的班底!!!孙子有云凡善兵法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今后这一百六十七骑便以风为名,其疾如风,风字营!“

一千三百匹来自柔然与莫那娄氏的健壮战马,近万两黄金白银以及数之不尽的财物,牛羊,宰杀装袋的马肉令整个风字营满载而归,将士脸上皆是洋溢着喜色,已是被张景宗任命为风字营营主的库狄云有条不紊的安排着押运事宜,一路上众人穿过惨遭柔然劫掠的部落,不断有家破人亡的各族男女妇孺请求随军前往怀荒镇。

来时对其不闻不问的张景宗在此刻终是如大发善心般下令接纳了所有愿随军者,不仅分发口粮更是多有施舍财物,如同救世主般不断吸引着更多人前来,库狄云也在其授意下减缓了行军脚步,因为张景宗知道这便是自己一步步壮大的最好契机。

不过在这一过程中张景宗的情绪并未高涨太久,因为当他从难民口中得知柔然人竟是抢走了所有粮食并先一步送回草原后他的心情便不禁阴沉下来。他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饥荒来了!这也让他忽然想起了停留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去岁中旬柔然王族阿那瓌反叛远去漠北,短时间内其部下数量膨胀至三十万,但却遭遇严重饥荒。阿那瓌见状无力供给食物便假意上表归降求援,魏帝元诩年幼便由权臣元叉做主象征性地拨给了柔然一万石粟,说是作为来年播种的种子。

这显然对于解决柔然饥荒只是杯水车薪,阿那瓌更是自称受辱便放纵麾下已是饿得两眼发青的牧民冲进魏境,四处抢劫。权臣元叉闻讯后,派尚书左丞元孚为行台尚书,持符节去安抚柔然。

如此举动自然引得朝廷上下一片不满,若是要战就应当早做打算,若是欲和更应速拨粮食,可手握朝廷大权的元叉倒好其一系列举动既不像是要战更不像和,时任东宫太子詹事的张宁见状便上书驳斥并打骂权臣元叉无道误国,数其罪状这才使得其舅侄两人被贬边关,给了张景宗回到千年前的机会。

如今细细想来之前一时间没有记起此事或许是因为给予这副身体的主人打击太大,下意识被“遗忘”到了脑海深处,而今受人提醒记起的张景宗却不经倒吸了口凉气。

他记得清清楚楚再自己等人出洛阳前将要赴任行台尚书元孚曾上表认为柔然向来强大,从前平城时魏廷就设置重兵防卫。而今分明是上天赐福令其自乱臣服,朝廷应当集结柔然失散逃亡者礼送回国,并趁此时机考虑长久之计。

早在汉宣帝时匈奴单于呼韩邪上表臣服,汉朝就曾遣派董忠、韩昌带领边郡的兵马把他送出朔方城,并且留在那里保护、扶助匈奴。

汉光武帝时也曾派中郎将段彬设立安集掾史,跟随单于行动,观察其情形。现在应当大致按从前的办法去做,把闲置的土地借给柔然牧民使其放牧,并简单设置官府以示关心,同时在边境上严密布置兵力,以便防卫监视这些柔然人。

这显然是上上之策,但元叉并未同意反倒一意孤行,眼下按照时间算来这行台尚书元孚恐怕不久之后便会到达边关,持符节去安抚柔然人。

一念及此张景宗忍不住咂咂嘴,柔然人现在可已经都冲进了军镇中烧杀掳掠,赶着这时头去安抚柔然人即便自己忘了史书上之后的记载也能想到这十有八九是去送死。而一旦元孚死了,那此事可就难以善了了!

这位主儿可是正二百八的鲜卑王族子弟,素有贤明,他爹元谭历任太仆、宗正少卿,加冠军将军,妥妥的猛人一个,他爷爷更是昔日的河南王,卫大将军,门生弟子遍布朝野!要是元孚此番前去柔然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朝野愤懑难平两国必定开战,届时身为边军的自己还不就沦为炮灰了?!

更何况远的不提单就论这柔然人,受饥荒所迫其必定会再度卷土重来,到时候一场恶战也不会少!

想到这里张景宗只觉时不我待,自己必须要趁着这个短暂间歇快速发展实力才行!

回过神来他立时招来库狄云命其选难民中身强体壮者告知对方柔然将会卷土重来,让其投入自己麾下方能保得家人平安。库狄云闻听此言自是知晓其重要立即依照军令执行,超出两人预料,各族难民甚至用不着库狄云告多言,一听张景宗招兵立时便争先恐后投入麾下。

原来在见到张景宗麾下士兵携带如此之多的战利品返回军镇后,这些难民哪儿能不知道劫掠自己的柔然人败给了谁,再加上有着张景宗的魏廷军职震慑难民们自然本着崇拜强者的想法早就琢磨着该如何投军报仇了,于是一时间应者云集,短短三天库狄云便招募了近四百民体格强状的难民。

一时实力激增的张景宗自是大喜过望,若照这么算来自己手下竟是已经扩充到了接近六百人之多,而且按这个势头下去还会有更多难民来投!

不过他也并未被这股喜悦所冲昏头脑盲目兴奋,冷静下来后张景宗明白自己目前最能依仗的还是以轻骑为主的风字营,这股子核心力量绝不能被稀释了!再加上出身四大部落的难民大多数都已被魏廷潜移默化,平日里擅长农耕疏于马匹长弓,于是他索性只挑选了二十名弓马娴熟之辈进入风字营,剩余三百五十人编为山字营,以步战为重,自己亲自兼任营主。

身为曾经的魏廷内侍校尉,操练步卒对张景宗而言自是得心应手,于是张景宗就这般一路行进操练一路收编难民,待到达怀荒镇外时他点齐人数连自己都不禁骇然,眼下风字营已达两百人,而山字营则足足有着四百二十人,至于随军前来的老弱妇孺更是有着千人之多!

见此张景宗心中暗道看来柔然人也并未将四大部落赶尽杀绝,但转念一想他却不禁想要狠狠给上自己一记耳光,四大部落近六千人只留下这堪堪不到一千五百人,哪儿还不算赶尽杀绝呢?非要鸡犬不留才算吗!

第二十六章 声望暴涨

算上如今张景宗麾下两营,近两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自是立即引起了怀荒镇上下恐慌,不但镇民们惶惶不安就连众镇兵也是心中胆寒,上一次柔然近千骑便将怀荒镇搅得天翻地覆,此番多出一倍还不得鸡犬不留了?

怀荒镇的恐慌自是瞒不过张景宗的眼睛,不过他并未在第一时间派人前去通报反倒是刻意放缓了步伐,他这样做就是要让整个怀荒镇的人都知道他得胜而归,自己这位新任军主打了个大胜仗!只有这样的高调才能迅速累积声望,没办法,时不我待,什么广积粮缓称王都得往后稍稍。

不过颇令张景宗意外的是眼见近两千人浩荡逼近,镇中兵将居然是齐齐列阵严阵以待,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难不成是那于景转了性儿?亦或是其归来的七百直属镇兵给了他自信?

尽管心中疑惑万分但此刻却绝不是犹豫之时,眼看距离迫近张景宗立时派出风字营十骑前去通报,耀武扬威归耀武扬威,若是镇兵真因气氛紧张而失手放箭那自己可就真的哭都来不及了。

那边怀荒镇中军主吐奚力眼见风字营十骑前来也是不由长出一口气,虽不知这浩荡两千人自何处而来,但镇兵模样穿着却不容有假。他方才示意麾下将士放下弓矢正欲开口询问却未料那风尘十骑先一步出声吼道:“怀荒军主张景宗得胜归来,斩柔然千骑,缴牛羊千头,良马千匹,银粮无算!!”

“怀荒军主张景宗得胜归来,斩柔然千骑,缴牛羊千头,良马千匹,银粮无算!!”

“怀荒军主张景宗得胜归来,斩柔然千骑,缴牛羊千头,良马千匹,银粮无算!!”

这风字营十骑先前早已听得军令,眼下方入军镇便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嘶声吼道,恨不得直叫全镇皆知。他们并未在吐奚力身旁做上片刻停留,身后军阵听闻此言,瞧其甲胄也知并非敌寇,因此并未阻拦,于是十骑竟是穿阵而过一边大声传达着得胜消息,一边入了军镇。

此刻整个怀荒镇内外本是一片寂静,人人皆以为大战在即纷纷闭目祈祷,顷刻间吼声显得极为刺耳响亮,神经紧绷下突闻吼声镇民尽皆下意识地跟着重复,这般重复数遍后镇民们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再细细琢磨竟是双目铮亮,片刻后整个怀荒镇都陷入了得胜的喜悦中。

“胜了!我们胜了!那位张军主居然胜了!!!”

“太好了,这些该死地柔然杂碎终于付出代价了!!!”

“孩子他娘,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你的仇报了!那些柔然畜生都死了!呜呜呜”

欢腾中不乏喜极而泣,呼天抢地者,但更多的镇民却是纷纷从断壁残垣的藏身废墟中连滚带爬而出,旋即三两结伴状若疯狂的大笑着朝军镇外跑去,他们想要看看是怎样的一支强军,怎样的一位英武军主才能斩下千余名柔然杂碎的头颅,缴获牛羊良马千头!

毫无疑问,这场有关胜利的消息来得太过及时,镇民们本是处于先前创伤还未平又遇恐惧之时,此刻得胜的消息来得恰到好处,不禁洗去阴霾还重新建立了镇民们对于镇军的信任,对于张景宗的信任,于是壮阔的景象出现了。

怀荒镇中两万五千余名镇户镇民竟是夹道欢迎,喜悦之气直冲云霄,饶是身后依旧废墟遍地,眼中依旧泪痕未消但这都不足以影响到他们此刻的亢奋。

这是张景宗绝对没有想到的,当他率领着麾下两营人马携带大量战利品,保护着难民进入军镇时,不止是镇户镇民们报以震耳欲聋的欢呼就连此前严正以待的镇兵们也是纷纷投来崇敬至极的目光。

在人群中他看到了面色复杂的吐奚力,夹杂泪光却一脸欣慰的舅父张宁,闻讯赶来满面喜容的苟南一,以及面色惊奇虽素未谋面却能猜到是谁的户曹史刘威,以及一众怀荒大小官员将领,更远处还有着自己的舅母与小妹!

镇户镇兵们几乎狂热的呼喊着张景宗的名字,在他们眼里这个来自洛阳的新任军主无疑是真正的救世主,不仅奋勇杀敌还一路追杀尽灭仇寇,这与于景等毫无作为的镇将镇兵形成了鲜明对比,不少人在知晓自己大仇得报喜极而泣的同时甚至当场跪下向着归来的张景宗与其麾下军士磕头致谢。

越是身处底层便越是懂得报恩,于景的毫无作为令人心寒,也令这些镇户镇民们明白了若是不出意外身无长计的自己此生都不可能得见报仇时。

镇户镇兵们的叩头使得张景宗面色复杂,他从未想过要如何受人崇敬拥戴,他只是将自己视作一个知晓乱世将至只想努力活下去活得更好的人,而现在,在他的心中对于这一切似乎又有了更深层的定义。

至于风,山两营的兵将们在受到如此礼遇欢呼的同时均是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胸膛,尤其是那些曾也身为镇户,难民的普通人,这一刻他们才真正领会到了将兵刃握在手中所能受到的崇敬,而那些镇兵们则是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张景宗,坚定,热诚。

怀荒镇兵营共有四处,其中最大一处位于戍堡中,两处坐落东南,另余一处立于西北紧靠马场但空间狭小已荒废有些时日。不过这显然无法对张景宗造成丝毫阻碍,于情于理这里都更适合他,远离戍堡街区又紧贴马场背靠戈壁,是发展势力的不二之选。

雄厚的财力人力令他可以轻松扩张兵营兴建房屋供难民落脚,同样广阔的草原也能够容纳下足够数量的牛羊,至于马场更是自动被纳入到了他的势力范围中。

驻守在此的镇兵隶属他麾下,管理马场的苟南一早早表露心迹,眼下唯一需要的便是镇将于景点头同意。

站在破旧的兵营跟前,身后是久久不愿离去的镇户镇民,张景宗心念一动翻身下马朝着迎来的舅父张宁等人走了过去,纵观前后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呢!?

“舅张大人,吐奚军主,苟监副,这位这位想必便是户曹史刘威刘大人吧!”

在张景宗翻身下马的同时身后风字营两百人也紧随其后齐齐下马压刀而立,令人侧目,尽管再后面一些的山字营没有这样的统一肃穆,但也是个个昂首挺胸,鸦雀无声,显然短期内的训练还是有着不小成果。

见此吐奚力不禁眼皮一跳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在这位战阵经验极为丰富的将领眼中哪儿能看不出那由难民组成的山字营只是徒有其表,真正让他惊异的是紧随张景宗身后而立的两百轻骑,这里面可是有着不少他昔日麾下镇兵,可现在不仅其对自己熟视无睹,更兼浑身精气神都截然不同,俨然已是隐约透出铁血之相。

这位来自洛阳的年轻人到底有着怎样的手段,竟然能够斩杀近千柔然轻骑缴获如此之多令人眼红的战利品!更为重要的是还在短短几天内实力暴涨到了如此地步!?一时无俩的名望,数百名体格强健的士兵,还有千名拥护他的难民!?

正当吐奚力心头疑惑的同时,在那守卫森严的戍堡之上怀荒镇将于景也在心中问着同样的问题,只是相比之下他不是疑惑而是骇然与忌惮。

他本以为此人会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亦或是怒发冲冠却无丝毫底牌的年轻世家子,不会对自己的谋划产生任何阻碍,可现在看来自己当真是大错特错!一念及此于景便陡然生出一股戾气,想不到自己还是大意了!本以到了最后关头却自找麻烦!

不过于景到底不是常人,短暂的异常后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似乎眼中再没有城下奔走相告的镇民半点影子,他回过头正要朝城下走去却见到一名温文尔雅,气质出众的中年人不知何时已到了自己身后。

第二十七章 敲定

此人出现本应不算超出于景意料,然则令他恼怒的是麾下无论亲卫兵将竟是无人提前禀报,以至于此人到了身后自己依旧茫然无知!

一丝暴虐与怒火快速从眼底闪过,于景心知此刻断不是自己发怒之时,于是很快便轻笑着重新抬头带着几分恭敬地说道:“尚书大人,您一路车马劳顿更添前路漫漫不平,应当多做休息才是,边关苦寒若是受风寒所扰那可就不妙了”

“无妨无妨,方至塞外便能有幸得见如此捷报如此盛景本官怎能错过,于将军,你可知此人是谁?竟能斩首柔然千骑,缴无数牛羊良马而归当真令人惊异!我听说此人出镇前只有不到两百骑相随?”

“张军主当真少年英雄,不到两百骑出镇便能尽歼柔然千骑,又一路护送难民入镇广播我大魏恩德,此等功绩理应报于洛阳!”

正当吐奚力惊疑之时苟南一却不会眼看着场面陷入沉默,只见这位已是因在劫掠中随张景宗奋起反击而同样声望大增的监副满面喜色,眼看众人对此提议皆深以为然便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既是各位同僚皆无异议那便这般决定了,不过这过千难民当如何安置却是个大问题。

这几处部落此番虽也受劫掠屠杀但其中多数乃为柔然牧民,若是贸然安置入镇势必多少会引来镇民间的敌视,因此我提议就在这兵营旁兴建房屋供难民休养生息。”

如何安置过千难民的确是眼下头等问题。

这几大部落都是从草原内附而来,其中柔然匈奴各族不少,虽然元魏以鲜卑为核心但依旧是各民族的联合政体,没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言论,然而即便如此,想要消除此刻镇民们对于柔然这个整体的仇恨敌视还是个问题。

此话一出无疑深得张景宗心意,眼下他虽立下傲人军功声望大涨,硬要一意孤行自己决定一切的确能够做到,但这显然也会引起怀荒镇众官吏的不满,对自己未来发展照成影响,因此并非明智之举。

但如果由本就在军镇中职位不低且受人尊敬的苟南一率先提出,再由自己答应就十分顺理成章了。

当然张景宗并未着急,他反倒是心念一动借此机会观察起了在场众人闻听此言后的神情。

省事张宁眼底有喜色闪过,虽转瞬即逝却恰好被他所捕捉到,张景宗明白舅父对于这个提议显然极其赞同,只是碍于身份不好第一时间显露人前。

而户曹史刘威则似乎早有意料,更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未多言,好似毫不关心,反倒是另一名军主吐奚力略有迟疑道:“此等大事理应报于镇将,由其决定才是”

“吐奚军主此言差矣,于将军日理万机,眼下正忙于安抚镇民重建军镇此刻又逢那位大人方入我怀荒镇,怎会有闲暇处理这等小事?何况这本就是我等职责,怎能事事推脱于将军决定?”

吐奚力的反应早已被苟南一料到,还未待对方说完他便摇头反驳,这话落入众人耳中皆以为然,就连吐奚力自己都是一愣不知该再说什么。

后方众多小吏眼见此景哪儿能还不明白各位大人的心意,再说了那于景是个什么货色他们还能不明白?能指望这位爷拍板政事儿?

再瞧着跟前英武过人,气势不凡的张景宗,众小吏一时间尽皆怀揣心思想要在此刻得到这位年轻军主的好感,再不济也想混个脸熟,毕竟谁也不知道柔然人会在何时卷土重来,若是到时自己时运不济恰好在戍堡外,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谁也不会再傻到去指望镇将于景,于是便纷纷争先恐后赞同此提议,毕竟活生生的例子苟南一苟大人不就站在这儿吗?!别个苟监副都知道该倚靠谁了,咱也不能掉队不是?

此刻除吐奚力还在愣神外,在场众人竟是纷纷赞同,最次也如户曹史刘威般默不作声,见此张景宗心中大定脸上也不禁攀上笑意:“既是如此那本军主便谢过各位大人了,方才听闻苟监副说此刻正要安抚镇民,重建军镇?

此乃我怀荒镇头等大事,本军主理应出力,这样,库狄云,你领山自营四百人带牛羊各两百,银两五千入镇,务必挨家挨户安抚我怀荒镇民,若有不知便询问各位大人,明白?”

眼见文官中威望最高的刘威如老僧入定般未作言语,不知其心中到底作何想法的张景宗自然不会再假装矫情,他直爽应下的同时又对着身后持刀而立的库狄云吩咐到。

众多官吏的态度张景宗大体是满意的,他本就不是吝啬之人,更何况又早已将怀荒镇视作自己腹地不二之选,于是便索性令库狄云带着人马粮钱入镇安抚,给自己本就一时无俩的声望再拔高一层。

而后的一切便顺理成章,有舅父张宁主持,监副苟南一以及一众官吏的配合,修缮军营,马场,为难民兴建房屋的事便用不着他操心了。

这也让他有时间找到了正要转身离去的刘威,目前除了自己还看不透的镇将于景,刻板的吐奚力外,也只有这位文官之首令自己摸不清了。

魏廷边关六镇均设有户曹一职,其中主官称为户曹掾,副手称为户曹史,主抓民生政事,礼俗、祠祀、农桑等事。

不过自迁都洛阳,六镇没落后户曹掾一职便长期空缺,几乎均是由各镇将军政一把抓,但于景偏偏是个异类,因此身为户曹史,本应权力不大的刘威却成为了怀荒镇中文职最高,权力最大者,即便如今身为省事的张宁也远逊于他。

“刘大人,在下张景宗,新任怀荒镇军主,还望大人往后多多帮衬。”

“张军主此言过谦了,试问我边关六镇任军主者何其之多,但自一上任就能立下如此军功者可是少之又少啊,上一位可都多追寻到都城未迁之时了。

更何况你我二人本是同僚何来帮衬之说呢,无非是相互配合罢了。”

面对张景宗的出言试探刘威十分平静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来,既是称赞而后却又摇头浅笑,令张景宗有些愕然不知该如何继续搭话。

不过转念一想至少对方也没表露恶意,言语中也没有丝毫不满,他便也不着急反倒是话锋一转问道:“刘大人过奖了,不知于景于大人现在何方,本将领兵归来理应拜见于大人。”

镇将于景,这才是自己捉摸不透应当真正忌惮的人啊,何况此番自己归来这位爷居然像是转了性般任吐奚力领兵出戍堡,这其中想来定是有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原由。

自得胜后张景宗一路便思索着于景对自己的态度,虽是态度友善令人挑不出毛病,可他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正好自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去拜会拜会这位镇将老爷。

即便对方真的有着什么阴谋,以自己目前的声望和实力在没撕破脸前应当是安全的。

这一次张景宗当真是问对了话,刘威将其询问收入耳底后微微颔首继而道:“此刻于大人正在戍堡中待客,虽是不便打扰,但我想那位大人应当也很想见一见张军主你,若是再无要事便随我前来。”

于景在戍堡中?这完全是废话嘛!

不过在待客这就很耐人寻味了,此间回想方才苟南一似乎也顺口提过一句,既然说是待客了那就绝不是白日宣淫,而在这个时间节点来到怀荒镇又想见见自己的,难不成是

第二十八章 行台尚书

此时此刻张景宗唯能想到一人,那便是曾经的尚书左丞,现在的行台尚书元孚,也唯有此人在怀荒镇才能解释得通为何于景会罕见的反常出兵。

不过颇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若真是元孚到此,那断不应当如此悄无声息才对,理应千骑景从,笙旗似海!

毕竟元孚不仅出身皇族贵胄,如今更身兼行台尚书一职,即便称其为封疆大吏也毫不过分。

要知道尚书一职地位崇高,更添鲜卑族本身就有部落大人会议决事的制度,因此在仿效魏晋设立尚书台后这个机构便一直身处中央总领政务。

而行台尚书则是军队出征时在其驻地设立的代表中央的政务机构,设置官属无异于中央,自成行政系统,所到之处可就地行使执掌行政,军事及监察权,这也正是后世行省制度的前身。

因此可以说此刻身为行台尚书的元孚不仅代表着魏廷,可以拥有自己的属官与护卫军,更能够就地接管所在之处的军政及监察大权,这对于边关镇将和州郡将领而言简直就是行走的爹啊!

这也正是为何张景宗感到疑惑不解的原由,换作是自己,即便不就地接手怀荒镇那也得让自己的护卫军进驻啊,可现在来看似乎怀荒镇中没有一个外人的影子!

不过疑惑归疑惑,在见到正主前这一切都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测,直到他在刘威的带领下进入戍堡来到了一处偏僻却异常静谧的阁楼前这才心中升起几分了然。

虽说是处在戍堡偏僻一角但这阁楼端的是极为不凡,抬头望去阁楼共三层,其四角檐口均是起翘朝天,整体颜色不同于一路多见的水岩石外观罕见的呈现出藏青色,风格上倒是有几分南朝雏形。

阁楼外分布着十余名负坚执锐,披袍擐甲的军士,其体格健壮,杀伐凶悍之气尤为惹人侧目。

对这些人张景宗自是不会陌生,大魏虎贲!

魏廷如今军队的构成分为几种,出身鲜卑本部,战斗力最强,忠诚度最高的军队负责洛阳布防以及守卫各军事重镇,以承袭汉晋而立的羽林虎贲为主。

高车,丁零,匈奴,氐等六夷部族兵居其次,多为征发附属部族或俘虏为兵,主要负责攻城略地和地方驻守,最后才是数量最少,常被视作运输部队的汉兵。

身为出自鲜卑本部又兼洛阳布防,驻守宫廷的羽林虎贲本应是魏廷最强战力,但随着北方的日益安定,这支昔日强军反倒成为了鲜卑贵胄子弟的镀金之处,真正的百战精锐少之又少。

因此能够在这大漠边关瞧见十余名铁血虎贲当真是令张景宗吃了一惊,想来这定是在南北战事中有过杀伐经验的精锐。

但很快他便稳住了心神,既然虎贲在此恰也证实了阁楼中那位大人物的存在!

想到这里张景宗不由放缓了步伐开始暗暗调整起了自己。

在洛阳时他与元孚并无交集,哪怕对方早已名传魏廷可因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他只远远望到过元孚,此刻对方若真如刘威所言想要见见自己,那么原因或许只可能有一个

有着刘威带领十余名虎贲并未阻拦两人,抬脚步入阁楼粗略看去似乎并不太算奢华,厅堂正中挂着一幅山水画,只是他对此方面并未涉猎过,眼光便未做停留。楼道间中充斥着淡淡的檀木香味,没有什么华贵的布置,只显出干净整洁的感觉。

当然,当他跟在刘威之后踏入二楼时他才知道自己方才的想法真是tooyoungtoonative。

在两名虎贲咄咄逼人的目光中叩门进入房间,放眼探寻四周立柱具是香楠木所制,香楠木木色微紫带着清香,让人放松心情,纹理美观,是不可多得的上好楠木,而所坐木凳也具是上等花梨木所做,周围更是锦缎遮盖,明珠照明,奢侈华贵可见一斑。

见此情景张景宗不禁暗暗吸上一口凉气,这于景还真的是个刮地皮的老手!竟然能在这荒凉的边关弄出如此格调的小楼来!

不过这显然不应是他所关注的重点,几乎是在瞬间张景宗的眸子便被正端坐于桌前的两人所吸引了。

其中一位自是这座阁楼的拥有者镇将于景,其满面笑容,眼见来人进屋仍旧不减笑意,而另一位则是长须染眉,面庞清瘦,脸颊深陷,目光虽是深邃却难掩一丝忧色。

此人正是昔日尚书左丞,而今的行台尚书,元孚。

张景宗本是早已在心中做足万般准备,但此刻却整个人不由一愣,难言半句。

房中两人无论举止神态亦或是神情目光相差甚远,如此反差着实令他措手不及,心中顿生怪异之感。

元孚虽身居高位却素有文士之风,在他看来相较那些留名青史的文士,这位皇族贵胄即便不具备洒脱豁达,竹杖芒鞋轻胜马的心胸和气质,也绝不是附庸风雅之辈,因此在张景宗眼里无疑是对元孚极为敬重的。

也正因如此他才没想到在踏入房间的那一刻他所看到元孚会是这般忧容中带着一抹极不易为人觉察的焦虑,尤其是在满面红光的于景衬托下。

“尚书大人您看,这便是我怀荒镇的中流砥柱,张景宗张军主!斩首柔然千骑,缴获无数牛羊良马,广播我大魏威名的年少豪杰!”

正当张景宗还在愣神之时于景那充满笑意的话音便已响起,闻言回过神来的张景宗在暗怪自己竟是走神的同时连忙躬身道:“将军谬赞,末将不过是趁柔然不备突袭得手,若是两军拉开阵势末将恐难与其讨得便宜。”

在还没摸清这于景到底作何想法的情况下张景宗自是不敢有半点松懈,更何况元孚为何来这边关他再清楚不过,谁也不敢肯定于景这番称赞是心之所想还是另有所谋。

一念及此他不由微微抬头将目光重新探向了那位行台尚书,此间正巧元孚也在打量着张景宗,两人四目相对间张景宗立时恭声道:“怀荒军主张景宗见过尚书大人。”

“果真是年少豪杰啊,这英武蓬勃之气真就是让老夫羡慕不已,张军主,战阵场上瞬息变幻哪有甚得偷袭巧胜之说?何况柔然人此番轻军犯境不也是攻我不备吗,以彼之道还其彼身这才叫痛快!此乃大功一件,我必报于朝堂之上。”

出乎预料的,元孚显露出令人意外的友善来,他一边伸手虚扶张景宗并示意其坐下,一边浅笑着说道,一派文士之风。

张景宗此刻颇有几分受宠若惊之感,他来不及细细琢磨这股子善意立时恭谨坐下,只是在这刹那间他却清晰的注意到镇将于景那双黑眸中却是闪过阴晴不定之色,纵然转瞬即逝仍旧令他心中一突,再度惊醒一旁的刘威不知何时也已是正襟危坐。

不管如何,元孚这番话喂张景宗吃下了颗定心丸,身为行台尚书不说由他亲自上书禀此捷报会为自己带来多大的政治收益,单就目前的怀荒镇来说便毫无疑问的给这战功定了性。

毕竟出兵前于景可是极其的模棱两可。

几人落座门外陆续有仆从端上酒菜,一时间恍眼瞧去只见桌上菜色可谓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所谓的上八珍,猩唇,驼峰,猴头,熊掌,燕窝满满一桌。

张景宗见此心中暗道于景这厮贪婪敛财的同时,也不禁叹道如今魏廷看似繁荣稳定,其实都是因为此前两代帝皇重视生产,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才使得经历了连绵战乱的百姓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可天下越发安定,后继者却好似失去了斗志一般,沉迷酒色,奢靡荒诞。

而今甚至还出现了后宫,外戚,权臣各乱其政的情况。

照此下去不出几个月,一切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二十九章 将才与猛士

与刘威道别再度回到马场已是近临夜幕,放眼望去此刻马场外搭起了大大小小数百顶帐篷,旁侧更是用木栏围出了大块草原用以暂时圈养牲畜。

显然无论兵卒难民亦或牛羊马匹皆是得到了妥善安置,巡查的军士与警哨分布在各要害位置,眼见张景宗单骑归来立时便有军士迎上恭敬带领他步入军营。

直至此刻张景宗方才发现曾废弃多时的军营已是重新焕发光彩,虽还未扩建但内里却五脏齐全,井井有条。

营房,校场,伙房,库房一应俱全,并不似自己先前想象那般不堪,更令他欣喜的是不仅营门处布防严谨,军营中更是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甚至此前最令他忧虑的伤营堂也运行无碍,见此张景宗不禁眉梢微挑略带欣喜地道:“营中谁人主持?”

毫无疑问,相比于校场,营房等能够日后徐徐修建之地,伤营堂不仅是眼下所急需面对的首要问题,更是往后很长时间的重中之重。

众所周知,在近代前当军队陷入长期苦战后,非战斗减员比例是很高的。史籍中类似记载十分多,同时除战斗因素外,疾病、瘟疫都在威胁着士兵的生命,因此一支军队要想保持战斗力,军医自是必不可少。

如今尽管几乎每支魏军都设有相应的伤兵堂,但显然就这个职位而言是供不应求的,大部分魏军很难同时拥有两名以上的金疮医和折伤医,尤其是在这已不受魏廷重视被视作牢狱囚笼般的边关。

这无疑是极其致命的一点,要知道无论是张景宗麾下两营还是那追随而来的上千难民者中都不乏伤者存在,更何况多数难民先是遭受柔然洗劫屠戮,好不容易侥幸逃生而后又历经跋涉到达怀荒镇,全凭着一股求生本能支撑,大喜大悲下十分容易导致精神奔溃引发更为严重的昏厥。

自踏入怀荒镇后一病不起之人不在少数。

因此自于景处归来的一路上张景宗便暗暗思索着此事,然而令他惊讶的是此刻伤营堂正有条不紊地接收着伤兵,虽还不能做到将范围涵盖到难民中却已是极其令人欣喜。

“禀军主,营中现遵循您令,由库狄营主主持!”

听到士兵的回答张景宗下意识一愣,的确,自己在离去前吩咐过由库狄云主持一切,但若说军营中一切井井有条乃是库狄云之功他信,可那些金疮医和折伤医是哪儿来的呢?

难不成是舅父张宁亦或是苟南一?

也不应该啊!

揣着疑惑张景宗在军士的带领下来到了正在军营后方不远的库狄云处,此刻这位风字营营主正给旁侧一位队主认真交待着什么,两人身前乃是一处茅厕纵然隔有三丈远仍是臭气刺鼻。

见此情景他更添不解,营中茅厕受数百军士使用已是污秽重重臭气熏天,即便两人再有何紧急之事也不断应当在此交代,何况一边说着库狄云一边还朝着那茅厕认真比划。

这自是令张景宗幕地生出几分好奇,他屏退军士悄然附耳上前,只听库狄云正严肃说道:“各路岗哨及埋伏点一日一换,昼夜交替,替下者须立时回各自队主处报道。

三处茅厕各遣两名军吏把守,凡戊时后入厕者需领取特制腰牌待到入厕完成后,凭腰牌方能回到营帐。“

库狄云说着转过身来,一张面庞满是正言厉色,显然此刻每字每句皆是经过深思熟虑,只是他低着头似乎并未注意到张景宗的存在,只见其踱出两步又继续道:”无论是谁若无军令严禁进入营地,大小军职不得把女眷带入军营,商贩同样不得进入军营。

若有军士亲属送财物书信入营必须交给各自上级检查,不得擅自集合起来喝酒作乐或是嫖赌。

凡军士外出须三五人同行,不得分散或单独行动;不得擅自和外界交流、谈话,所有营门由执法将校看守,凡是逾越营区干扰营区秩序或是强行通过营门者,执法将校可就地处死。

去往集市或回家省亲者须两个时辰内返回营地并在外等候,直至听见号声方可入营,迟到或是晚出者以军棍处置或取消外出机会。

伙房每日只能在早晨外出一次,砍柴两天一次,由各接令队主带领。归来时需在营外等候,直至哨兵确认身份守卫做好战斗准备方可入内,同时其他营门不可开启,杂役人员进出专门,防止细作混入营地。

每夜无论时辰凡听中军鼓声后必须熄火灭灯,禁止喧哗吵闹。

守卫若深夜遇入军营报信者,不得随意放入军营,须勒令此人在营外二十步放书信余地方可另派人取信呈送主帅。若来者不肯放下书信或是硬闯军营,格杀勿论。

违背上述命令皆以军法处置,自上而下不得违反,一视同仁!“

库狄云口中滔滔不绝,旁侧的队主则是连连点头应诺并不时提出质疑,不过这自不是刻意找茬,而面对疑问库狄云也是对答如流。

见此张景宗当真心潮澎湃,一时间难以平静。

方才他听到库狄云关于茅厕所定下的军规时尚有几分不以为意,毕竟在他看来纵然是洛阳羽林虎贲二军也未有如此严苛,但当他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倾听时却不禁双眼铮亮,连带着看向库狄云的目光都如同凝视稀世珍宝一般。

此时此刻张景宗脑中翻来覆去便只有一个念头:苟南一所言不假,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虽只是短短几句却分明涵盖了日常军营中常出现的多种情况,其中数条甚至连魏廷此刻的主战军都未有规定,以微知著,如此治军手段这哪里会是一名曾经的队主?!

在张景宗看来即便大多边镇军主之流也不过如此,甚至大有不如,更何况库狄云武艺过人更兼头脑清醒,若是加以培养再有所机遇当是绝对的将才。

一念及此他心中火热,也正在这时库狄云在思索中抬头猛然看见张景宗也是忍不住一滞,而后迅速恭声道:“风字营营主库狄云见过将军!”

同一时间旁侧那位队主也回过神来,他本想学着库狄云的模样躬身行礼但话到一半却不由塞在嘴边。

此人本是曾与库狄云共同驻守马场的镇兵,当日一战虽勇不可挡却依旧身负重伤,未能随张景宗出镇追击。

他本是一腔热血却没想到待到库狄云大捷归来已是摇身一变成为了统领两百骑的营主,万众敬仰,反观自己哪怕受苟南一等人照顾提携仍只是晋升队主,甚至还未被编入张景宗麾下两营,此刻自是不知如何张口。

于是一位身材魁梧,脸带刀疤的凶汉就这般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吞吞吐吐间竟是有着几分扭捏模样。

见此张景宗不由露出笑容,他怎能不识得此人?当日若不是此人最后关头喝骂库狄云,库狄云又怎会随自己出战而后追击柔然人呢?

这么看来此人不仅作战勇猛而且还算是小有功劳,思绪至此他轻笑着道:“我虽不知你名字却记得你,当日马场一战若不是你死战不退或许也就撑不到我来了,怎么?伤好的这么快!不过看样子像是伤了嘴巴,变成哑巴了!?”

张景宗眼见库狄云将军营打理得井井有条自是心情愉悦,当下忍不住出口打趣,而库狄云也逐渐知晓了自家这位军主的脾性,明白此刻军主有意逗弄好友也罕见的露出了丝丝笑容。

不过相比之下疤脸汉子却是涨红了脸,只见他嘴巴鼓了又鼓犹豫了好半晌这才哼哧道:“军主大人,小的卑职唤作须卜鹿姑,匈奴人,任队主,卑职的伤已经痊愈了也没成哑巴,只是只是”

话到此处他生出几分犹豫,张景宗见了轻轻挥手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无妨,这才让他似乎再次生出了几分勇气如同下定决心般像倒豆子样一股脑的快速接道:“只是卑职不知该如何称呼自己,卑职既不是那听起来威风凛凛的风字营,山字营,也不是那镇中没卵蛋缩头乌龟!”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

前言满怀怨气,后语却慨然昂头,不愧天地。

此话一出纵然是面带笑意的张景宗也不觉收起了笑容,严肃看向对方。

这是应有的尊敬。

此人正是当日与库狄云携手抗敌的匈奴人须卜鹿姑,只见他在一口气说完最后这番话后不禁连喘粗气,但胸中却是顿时好受许多。

他并非眼红库狄云升迁,相反十分为好友高兴,毕竟前者的才能他早已看在眼中心下了然只是碍于腐朽的军镇无法施展罢了。

因此如今真正让须卜鹿姑感到郁闷不满的是当日柔然来袭自己没有半分退缩,死守马场连斩十余人直至气力消耗殆尽,身负重伤才退入马厩,即便如此仍是做好了死战准备。

但当他伤愈后虽是被苟南一等人照顾念其战功升为了队主,可这并未为须卜鹿姑赢得半分尊重,反倒是被不明就里的镇民们视作了没卵蛋的缩头乌龟。

如此不公正的待遇自是引得须卜鹿姑极其不满,但对此他也没有任何办法,毕竟自己身为镇军一员只能任其谩骂,直至张景宗率军得胜归来,两营将士赢得满城欢呼与尊重。

第三十章 半个福将

这在须卜鹿姑看来绝对是赤裸裸的羞辱,两营人马中且不说以轻骑为主的风字营中有多少是当日窝在戍堡或短暂抵抗后丢盔弃甲的缩头乌龟。

就连那山字营,没有打过任何仗的难民都能受到敬佩欢呼,这凭什么?

就凭他们是风字营和山字营!?

自己凭哪点要去受气?!

有道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须卜鹿姑本想将此埋于心中但他显然是一个典型的北地汉子,直爽,精悍,勇武,却唯独藏不住事,恰逢张景宗出现又开口询问他自是合盘托出,希望凭借着对方的身份能够帮助自己获得镇民们的尊重。

不过令须卜鹿姑始料未及的是听闻此言,在他看来本以为会一口应下的张景宗却是忽地皱眉不语,见此情况他心中一突暗道自己不会是哪儿说错话了吧?

若是引得这位军主大人大发雷霆将自己一顿责罚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牵连库狄云这小子才好!

想到这里本是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得须卜鹿姑不禁有几分揣揣,不过就在这时库狄云却忽然将手臂轻轻放在了他得肩膀上,他再次一愣侧头望去见对方正微微摇头,示意自己稍安勿躁。

见此须卜鹿姑纵有万般疑惑与不安也只能强压心中,随其静候在侧。

须卜鹿姑绝不会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在张景宗的心中掀起怎样的波澜,这本是其为自己遭遇打抱不平的愤愤之言,可当此话被收入张景宗耳底时,这位此刻正处于怀荒镇风口浪尖上的新任军主却彻底愣住了。

若不是眼下库狄云二人就在跟前,他当真想要狠狠抽上自己一耳光!

是呀,自己怎么将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自己怎能忘记!?

正如须卜鹿姑所言,当日柔然来袭怀荒大势虽一泻千里,前有于景藏于戍堡后有镇兵溃散奔逃,可到底是有人拼死一战甚至存活下来的!而且至少有百人之多!

哪怕这百人中并未有多少随自己追击柔然人,但这并不是自己忘记他们的理由。

因为这百人是自己真正能够尝试笼络的对象,他们不乏热血与悍勇,缺的只是一名优秀的指挥官罢了!

当日马场点校他们不信任自己没关系,可现在呢?

若是能将其招入麾下,那么对于自己的实力绝对是一股巨大提升!

毕竟风字营作为一把尖刀利刃,战力不能再有半点稀释是自己的核心思想,而随后大多由各部落难民组成的山字营却是需要大量的中底层军官,也只有这些中底层军官的加入才能使得山字营快速形成战力!否则一支彻头彻尾由新兵组成的军队在这大漠边关简直比纸还薄!

所谓大浪淘沙始见金,柔然来袭便是一场巨浪,而这些曾奋起反击又活下来的镇兵即便称不上是金子想必也足以能撑起山字营这支新军中底层军官的职位!

一念及此张景宗精神大震,尽管险些遗忘这批镇兵对自己而言是个不容出现的错误,但好在现在发现仍不算晚,明日一早他便会着手此事,不奢求尽数囊括,若有一半他便满意。

“须卜鹿姑我问你,你会带兵吗?”

回过神来张景宗再次露出笑意,这一次他终是认定了须卜鹿姑或许还真是自己的半个福将。而此时的须卜鹿姑见张景宗露出笑意也暗暗长出一口气旋即他仿佛想起什么般立刻昂首挺胸大声拍着胸脯道:“禀军主,我会!”

“那你可愿入我山字营担任队主?”

“谢军主!卑职万死不辞!不过大人卑职”

“但说无妨。”

“马场中还有先前与卑职共同养伤的八人,个个都是一流好手,我等皆愿为军主效力!”

“好,本将一并收下!”

须卜鹿姑欢天喜地的带着好消息走了,这方的张景宗却逐渐恢复了严肃,他一边向着大帐处踱步一边轻声道:“库狄云,这军规是否太过严苛,要知道纵然是京师洛阳驻军也万不如此!”

尽管库狄云已是显露治军之能,可张景宗仍有几分不放心,毕竟前者是突然升迁,若是只为彰显威望而定下苛刻军规难免会引起不满,届时恐更难以服众。

不过这显然是多虑了,听到这话的库狄云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便恭敬答道:“军主有所不知,我怀荒镇兵与大魏其余各处军队皆是大有不同!

论起兵源,大魏各处驻军,主力军皆甄选良家子弟,体格健壮,有捕猎经验者优先;而我边镇则多为内地贬来的囚犯,流民,若不用重规重典恐难约束难以真正成军。

论起职责,所谓守土有责,保家卫国,实则我怀荒镇兵早已未受国恩且大多妻离子散,何来守土有责,保家卫国之说。

现如今不过是为自己而战,因此即便定下严苛军规也无妨,他们都清楚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告别库狄云,张景宗眼神颇为抑郁地站在原地,他望着无垠星空久久不愿离去。

的确,守土有责,保家卫国这句话在边关军镇中早已被摒弃多时,国家放弃了边关撤销了曾经的优待与升迁,不断送来流民与罪犯,就连官吏军将大多也是贬谪流放之辈,从上到下全无半点忠诚。

此刻的边关早已处处堆满火药炸雷,届时只需点点星火就能将半个魏廷点燃!

这不由让张景宗想到了那戍堡阁楼中将要前往柔然的行台尚书元孚,以及草原上正受饥荒所迫的各游牧民族。

到底谁会是那点点星火呢?

今日一见行台尚书元孚对自己似乎颇有善意,只是又像是略带惋惜,不过相较于镇将于景那令人忌惮且摸不着头脑的示好,张景宗更愿意相信这位似自己长辈般的人物。

元孚没有理由加害自己,因为饶是两人此刻同在怀荒镇,地位却依旧天差地别。

反倒是那位怀荒镇文官之首的户曹史刘威,其不但颇受于景信任,连元孚也好似与他有着丝丝关系,更为重要的是据库狄云所言这营中的金疮医与折伤医乃是受刘威指派而来,这让张景宗再次如陷云雾,他敏锐的感觉到这位户曹史不像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

唯有那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难以抓住关键。

柔然,王庭

相较于前几代可汗崇尚游牧与轻装简行不同,自魏廷归来的当代可汗阿那瓌深受汉文化熏陶,在见识到了洛阳的富庶,宫殿群的威严后,回到草原的他一面着手铲除异己,以狠辣的手段震慑众多部落的同时一面大量从边境吸纳魏廷与西域的流民,并大肆招募工匠在肯特山修建了一座柔然式的宫殿。

皓月镶嵌在无垠的星河中静静挥洒着洁澈清辉,月之女神全然像是众神中最为慷慨的那一个,将自己如雕如缕的精微展示于世人。

渺小却又不知疲倦的昆虫在刺骨寒风中顽强鸣叫,摇曳的火光将华丽宫殿映衬地庄严而神秘,立于两旁的卫士带着夸张的头冠与复杂的服饰,手中的武器看似没有丝毫杀伤力但尔绵呼力却清楚其上的血锈只需轻抹过皮肤便能使一名壮汉于顷刻间暴毙。

纵然已是来过这里无数次,尔绵呼力仍是心中充满惶恐,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重拾大汗的赏识,不知道已是遭受重创的尔绵氏是否将会在下一刻从草原上烟消云散。

从那处代表着数十万柔然人最为神圣的宫殿中不断透彻出激励地争吵声,尽管尔绵呼力只是站在门外依旧清晰可闻。

他明白有人想要致自己与尔绵氏于死地!

尔绵呼力低低垂下头颅,他不愿旁侧的守卫见到自己从眼眸中透出的悲哀与无助,他本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勇士,伟大可汗的左膀右臂!但一次本是手到擒来的劫掠后他却不得不面临审判!

这都怪那个突然杀出的汉人!还有另一个个披着鲜卑皮的该死汉狗!这个汉狗居然一路追杀自己到草原上!真是张狂到了极点!

尔绵呼力的面庞闪过狰狞也闪过憎恨,复杂的情绪在眼眸与面庞交织着。

在他的上方有着一座雕像,尔绵呼力知晓若是今日自己走不出宫殿那么明日所有柔然子民都将听闻尔绵氏的族长,有名的草原勇士血染狼神像!

不错,这具狼神像是整个四周唯一的艺术品,通体全由尔绵呼力叫不出名字的材料打造,出现一种古朴,苍凉却又不可一世,披靡苍生的气势。

这狼神像露着狰狞獠牙一双血眸凝望天空,血盆巨口如深不见底正朝着尔绵呼力所在的方向,其凶悍残暴的气势足以让每一名即将进入到宫殿的人都在这獠牙巨口中不由地低下了头。

第三十一章 柔然

柔然始祖木骨闾幼年曾被鲜卑拓跋部擒获沦为奴隶,成大后他体格健壮、足智多谋并因此免去奴隶了身份,又因骁勇善战而被升为骑兵。

后来木骨闾犯下过错应受斩刑而逃,并在逃亡途中因自己的名望积聚的了一百多人。他逃到到阴山以北一带投靠了统治那里的少数民族,并在那里不断的扩充着自己的势力。

后世子孙因“郁久闾”是“木骨闾”的变声,故以“郁久闾”为姓,是柔然王族的姓氏。

此后柔然虽一度势力北到贝加尔湖畔,南到阴山南麓,东北到达大兴安岭,西部与准噶尔盆地相接,还曾到过塔里木盆地的广大地区,但在经历了魏廷讨伐和高车叛离后柔然却陷入衰落并一分为二。

作为北魏的第三位皇帝,太武帝拓跋焘统一北方,击败柔然,南伐刘宋立下不世功勋。

他分兵搜索追击柔然,从张掖到燕然山进军五千余里,在大漠里进行了一场残酷的“灭虫”行动。

此次北伐,太武帝拓跋焘取得巨大成功,俘获柔然部众近三十万、战马百万匹,给予柔然帝国的不仅是军事打击,还是致命的经济打击。

至此柔然开始走向了没落和衰亡,迫于北魏的军事压力开始了迁徒,辗转迁移后他们的后裔在今天的德国巴伐利亚地区建立了阿瓦尔汗国。

阿瓦尔汗国西征法国生擒其国王西格伯特,又吞并了格皮德王国,迫使伦巴第人向南方迁徙。

崛起的阿瓦尔汗国将整个中欧地区吞并,重新在中欧建立了柔然帝国,并成为欧洲第一强权,横霸整个中欧二百多年,一直到公元798年才被法兰克国王查理率兵打败。

不过在魏廷的兵锋之下并不是所有的柔然人都选择了迁徙,少部分王族带领着子民留了下来,其中就有现任可汗郁久闾阿那瓌。

当时本以元气大伤的柔然遭遇内讧,王权飘摇,无论是阿那瓌还是其叔婆罗门都只能内附魏廷苟延残喘。

这本是灭绝柔然的最好时机但魏廷并未如此,年幼的魏帝元诩在胡太后的干涉下将阿那瓌安置于怀朔镇北的吐若奚泉,婆罗门置于居延海附近的故西海郡,并封阿那瓌为朔方郡公、蠕蠕王,赐居洛阳。

相较于婆罗门的目光短浅,早早反叛覆灭,阿那瓌却心思阴沉,他一面如饥似渴地学习着魏廷先进地制度,一面密切地与草原保持着联系,并积极向魏廷当权者示好。

果然,没过多久他便迎来了回归,由于阿那瓌的示好魏廷应许其回到封地吐若奚泉,可令人没想到的是阿那瓌自回到怀朔镇以北的吐若奚泉便立即扣留使臣,掳走边境各种兵器、衣物、马驼、牛、羊并粟二十万石远遁漠北。

到了漠北后阿那瓌注意整顿内政,多方吸取汉族文化,改官制,立年号。重用汉人淳于覃,以淳于覃为秘书监、黄门郎,掌文墨。

同时还注意吸收中原汉区的生产技术,本是逐水草而居,原无城廓。然而大破丁零部后,阿那瓌命人在旧址上新建城池作为冬季或夏季居住的聚集点以防御高车。又遣使至建康,要求南梁派医生及织锦、造指南车和漏刻的工匠到漠北。

尽管梁帝萧衍拒绝了柔然的请求但这足以看出阿那瓌的野心,而城郭的建立与一次次草原斗争的胜利也让他稳坐可汗之位,令人心生畏惧。

无论是尔绵呼力这样的小族领袖,亦或是各大部落的族长们。

此刻灯火通明的宫殿显得异常拥挤,模样在火光下透出几分狰狞的神像俯身注视着它的子民们,明明是冰冷的石材所刻成的眼珠却栩栩如生,犹如目露激愤。

不过正愤怒争执的部落族长们却无暇注视无所不能的神灵,土壤的腥味与动物皮毛的臭味充斥着整个大厅,燃烧的火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名袒胸露乳,背部纹着神秘图案的老者正站在大厅中语气激动的说着什么,他表情中透露着不屑,眼中满含着希翼与畏惧。

“为什么今夜我们会聚集于此,是因为临近狼神的祭祀大典吗?不,不是的!是因为殿外那个险些引起战争的尔绵族人!

他身份卑贱我不屑叫出他的名字,但显然你们都知道我说的是谁!

在一个月前他带领着尔绵氏的牧民与奴隶闯入了魏人的军镇,他想干什么?毫无疑问,他想要重新恢复他那个该死的卑贱部落的荣光!

无论如何我都要说这绝不可能!他想要重获荣光的方式无法被我们接受!曾经那些魏人险些将我们统统赶走,今天,我们竭尽全力才从敕勒人的铁蹄走夺回了草原,难道我们要因此而同时与敕勒,魏人交战吗!?不!

因此我提议永久废除尔绵氏的部落之民,女人贬为奴隶,小孩与男人应当被尽数绞死!至于那个被贪婪欲望蒙了心的小族长嘿,他应当被祭祀给伟大的狼神像。”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向着每一名与会者投去坚定的目光,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慷慨激昂,带着响彻人心的说服力!表情是那样的真挚,带着凝聚人心的力量!他希望用自己的言语与眼神感染每一名族长与勇士!

当尔绵呼力带着两名身负重伤的轻骑来到王城并带来了关于劫掠的消息时,整个柔然高层都陷入了事关重要的抉择之中。

饥荒迫使着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向四周夺取着每一粒粮食,敕勒人建立的高车,更北方的契古,临海的室韦都成为了柔然人的目标。然而就是在如此情形下却依旧鲜有部落敢于向魏人递出刀剑,显然数十年前那场恶战不但令柔然长时间失去了草原并一分为二,还让许多人的心中都留下了彻骨阴寒。

正如这名来自匈奴部乌洛兰氏族长的话一般,他们此刻好不容易重新回到草原,谁又真正愿意再去招惹魏人呢?

因此当尔绵呼力回到王城时,草原上大半个部落的族长都聚集在了这里,许多人都是愁眉不展,表情阴晴不定,唯有寥寥十余人面色如常。

年过六十的乌洛兰氏族长自然是早已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惊骇万分的他哪里认不出这些面色如常的部族酋长们个个皆是柔然人,难不成是所有柔然部落都已同意了此事?

郁久闾氏、俟吕邻氏、约突邻部、阿伏干氏、纥奚部、胏渥氏,他们都同意了!?

一念及此乌洛兰氏族长刹那间冷汗直流,就连目光都忍不住游离起来,他想要抬头朝那个威严莫测的可汗看去,但却迟迟不敢抬头。

“哼,老乌洛兰我看你是放牧太久忘记我牧民的长杆不但能用来套马也能用来杀敌了!仅仅不过是千余骑的小小劫掠就能让你吓成这样!照我看,你乌洛兰氏可得换一个年轻人了!”

正当乌洛兰氏族长站在原地进退不得的时候,另一名族长说话了,他眼含讥讽,口道不屑,本是对乌洛兰氏族长万般羞辱可没想到自己此言恰好给了对方台阶。

霎时如蒙大赦的乌洛兰氏族长根本顾不得这讥讽之语竟是吭哧吭哧的回到了人群中,甚至还向后藏了几步。

见此本是还有无数讥讽之言的柔然阿伏干氏族长硬是愣了半晌这才没好气的退了回去。

场中一时恢复寂静,再不见方才激烈的争吵。

能够站在这里的没一个是傻子,先前众人一直围绕着尔绵呼力进行激烈争吵,可当乌洛兰氏族长将一切捅破直言不愿发起战争之时,出人意料的,几乎所有的柔然部落族长都陷入了沉默。

再联想到边境上青壮莫名消失的几处小部落,此刻谁还不知道这一切来自于谁的授意?

第三十二章 激昂的话语

也许是某位心怀鬼胎的部落酋长触怒了至高无上的神灵,静谧的夜忽的狂风大作,呼啸的风声如同来自地狱的呐喊,深渊的哀嚎,宫殿内摇摆不定的火光,映衬出一张张心思深沉的表情来。

已是退居人后的乌洛兰氏族长露出难以抑制的悲哀神情,他清楚这场争论的意义已经改变了,此刻又有谁会去在乎那还立在殿外的尔绵呼力呢?若是再无人出言那么战争的钟声或终将敲响!

而自己这些匈奴人,鲜卑,突厥,乃至是少部分敕勒人,以及从西域迁来的诸多部落都将成为冲杀在最前方的军队!

这便是真正的悲哀!他们分得的只是下等草原,却要在战争到来时冲在最前方!

不仅是老乌洛兰,其余依附于柔然的各族族长们都不约而同地显露出了戚戚神色,但此时此刻在莫大地威压下却没有一人再敢出声。

见此,旁侧地各柔然部首领皆是勾起诡异微笑,毫无疑问,他们想要看到战争发生,渴望战争的到来!

年近七旬的老乌洛兰在牧民中已经是非常长寿了,同时他的地位也是德高望重。

在熬死了一批和他同样年龄与身份的贵族,以及比他小一轮的贵族之后,老乌洛兰在匈奴一族中堪称是元老级别的人物。

因此乌洛兰部落虽实力不是匈奴中最强的,但他的意见却受到了大多数的贵族与首领的认真对待,当然这也和他常常愿意尽心竭力帮助怀揣着志向的年轻勇士不无关系。

因为这些往日渴望翱翔天际的雏鹰,许多都已经成为了今日这宫殿里匈奴一脉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于是先前当略显困倦的老乌洛兰话音落下之时,许多贵族与首领都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在他们看来老乌洛兰的话不无道理,拓跋魏人恐怖的作战能力已经通过曾经的累累尸骨进行了验证,眼下没有人愿意面对着强大的敌人。

对于这些一直生存在草原上的部族而言他们并不在乎那位可汗是柔然人亦或是敕勒人,他们也并不像柔然人那想要迫切彰显力量稳固地位。

可柔然首领们的诡异态度以及而后老乌洛兰的突然退缩令许多想要在下一刻站队的族长们陷入了犹豫之中。

然而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一切都将大局已定之时,一名极其年轻的,本是没有资格参加到这场会议中的男子忽地出宫殿角落处走到了场中。

在明灭不定的烛光映衬下他刚毅的面庞寸寸拉入了众人的视线中,其人身形不高却格外健壮,黝黑的皮肤,浑身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恶臭令旁人难以接受,他即便还未开口悄然议论便以围绕其展开。

这是匈奴别支,一个位于临海处的小部落,传说这部落曾被人所灭只有一个十岁的小儿幸存下来。一只母狼收留了他,将他哺育长大,并将他与狼相配。仇敌得知重新又派人将他杀害,并打算把与他相配的母披一并杀死,身怀有孕的母狼于是逃件高昌国之北山,生下十男,子孙繁育,逐渐兴盛。

正是由于这样的缘由,其族对狼顶礼膜拜,尤胜柔然,匈奴。

“小阿史那,我真想知道是谁带着你这个杂种来到王殿的,难道你不知道像你这般肮脏卑贱的血脉踏入王殿是对我们的羞辱吗?滚出去吧!趁你在大放厥词引起滔天怒火前滚出去!”

细细的低声议论中一位壮年男子轰然朝前踏出一步,几乎是用暴虐的嗓音怒吼道。

这壮年男子乃是柔然纥奚部首领纥奚那盖,部中轻骑过万,是草原上有数的大部落之一。

显然纥奚那盖此刻的话语代表着众柔然部落对于那年轻男子的态度。

所谓突厥人不过是匈奴的别支罢了,此刻即便是突厥中最为昌盛的阿史那部也不过两千人,可战之骑更是唯有不到两百,再加上身处临海苦寒之地,因此突厥人向来被柔然视作最为低贱的部落之一,在大多数人眼里也就比奴隶好上一些。

闻听此言那阿史那男子还未来得及张口,哄笑声便响彻了整个宫殿,不论是柔然人,匈奴人,亦或是少部分敕勒人都肆无忌惮的嘲笑着这来自遥远小部落的年轻人。

唯有老乌洛兰露出了吃惊且哑然的神色,这小阿史那正是他带入宫殿的,原意只为满足其苦苦哀求,却没想到对方会在

如此关键的时刻步入场中。这自是令老乌洛兰捏了一把汗,他不仅担心阿史那部是否会因此惹来灭顶之灾,更担心自己的部落是否会受其牵连。

担忧的神色凝聚双眸,面色涨红的小阿史那却是迅速恢复了冷静,如此一幕不由使得有识之人眼闪精光。

旋即宫殿中响起了小阿史那的声音:“伟大的可汗,尊敬的族长们,如您所说的一般我阿史那部不过是沧海一粟,比之您等的伟大远远不及。

但魏人却也非轻取之辈,昔日远征大漠足以见其军力,以我之见可汗应当西进击破西域诸国,彻底”

“彻底什么!?这个该死的杂种到底在说些什么,敕勒人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一个个都是魔鬼!他们”

“好了!那盖,让他说下去!”

纥奚那盖不等小阿史那说完便迫不及待地出言怒斥道,他的话自是引起了一众柔然首领的赞同,眼看众人将再度形成声讨位于最高处的阿那瓌却忽地冷冷说道。

此话一出整个宫殿立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曾料到身为至高可汗的阿那瓌会因为卑贱的小阿史那而叫停自己心腹纥奚那盖。

就连纥奚那盖本人也是呆立当场,只见他面色青黄翻滚,复杂交替,既有愤怒,羞愧又有不解,但最终他还是双手攥拳几乎是从牙缝中生生挤出一句话来:“伟大的可汗,我的主人,纥奚那盖遵命!”

寂静中小阿史那精神大震只听其难以掩饰兴奋的快速说道:“伟大的可汗我等应当向西出击,西域诸国承平已久他们的马匹早已膘肥体胖,刀剑早已成为商贩的货物,他们的财帛积压在库房中,女人身姿曼妙!那里才是我们应当进攻的地方!

而那些拓跋魏人绝不会接受您的统治,此刻与魏人的战争一触即发,这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我们掌控着权利也承担着更多的责任,想想看因为我们的一句话,多少淳朴的牧民将死在这场战争之下!那尸骨斑斑的尔绵氏就是我们最好的警示!”

小阿史那的面庞因亢奋而狰狞扭曲,嗓音因众人关注而沙哑,眼见坐于最上方的柔然可汗没有出言打断他更添底气,竟是继续说道:“拓跋魏人想着该如何统一中原,此刻他们根本就无暇顾及广袤的草原!

这难道不是我们最好的发展之机吗?向他们索要粮食,武器,奴隶,他们不会拒绝的,他们现在一定想着该怎样安抚我们!而不是想着惩罚尔绵氏!

这正是大汗您最好的机会,将尔绵呼力交给拓跋魏人,令他们松懈!

到了几年后当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草原都已是匍匐在您的脚下!”

小阿史那的话语掷地有声,振聋发聩,整个宫殿都陷入了震惊之中,这一次人们不再因其出身卑贱而小觑,纷纷投去了惊讶的目光。

但本应同样欣喜的老乌洛兰却是露出更为深沉的悲哀与同情。

身为执掌部族近四十年,无论是拓跋魏人,敕勒人亦或是柔然内乱都没能影响到其部族发展的优秀领袖,老乌洛兰怎会不知道这样的道理!?

然而纵然如此老乌洛兰方才却只字未提,因为他相信自己能想到的,那位威严莫测的可汗也同样能够想到!

“伟大的神灵,庇护牧民的神灵们!我小阿史那注定将成为继狼神之后草原上最令人瞩目的战士!我将会是第二个战神不!我将会是独一无二的小阿史那!!“

狂喜激荡着小阿史那的心灵,一股忍不住地颤栗感让他兴奋的不能自己,他扬起高傲的头颅向着德高望重的老乌洛兰看去,他想要证明自己的伟大已经无需老乌洛兰再像小孩子一样对待自己!可这充满自信的一瞥却让小阿史那火热的心瞬间冰凉,犹如坠入了冰山一般。

第三十三章 决定

小阿史那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向敬重的老乌洛兰会露出如此同情与哀伤的神情!

难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不会啊!

小阿史那扪心自问这绝对是自己深思熟虑所得出的结论,即便是异地处之,将自己视作可汗他也绝不会兵犯魏境。

不过他来不及多做深思,因为先前强忍着怒火闭口不语的纥奚那盖此刻已是再忍不住,只见这位位高权重的部落首领双眸通红,口中狞笑着呵斥道:“如你所说小杂碎,你知道西域有着多少部落与国家吗,何况那里还有这高车国!更为重要的是那里向来就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尤其是与中原相比!

也许南下与魏人一战将会使我们伤亡惨重,这片伟大的土地将会染上我们的鲜血,也许我们家庭与部落将会因此而破灭,但这并不可怕!勇敢的柔然人将在狼神光辉的照耀下像曾经一样打败敌人!”

纥奚那盖双脚像钉在石台上了一般,笔直的身体透出自信的气息,手臂的疤痕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这是属于战士的荣耀:

“比起军队,更可怕的是拓跋魏人那可丑恶,贪婪的心灵!他们用让人眼花缭乱的商品腐蚀我们的心灵,他们渴求淳朴的女人为他们宽衣解带,便掳走的我们的同族;

他们渴求最宝贵的神物,便用不值一提的蹩脚装饰品从我们这里换走!换取我们供奉给神灵的黄金,这是对神的亵渎!有哪些部落在对神的供奉中做了手脚我一清二楚!”

纥奚那盖目光灼灼,如虎豹般逼视着在场众多部族酋长。

当纥奚那盖的话音落下宫殿中再度充斥起了低语声,毫无疑问这一次他说到了点子上。

拓跋魏人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谁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呢?

西域之外是什么众人无从得知,曾经西迁的部族同胞没人带回过消息,可以说是路途遥远,生死未卜。

相比之下中原无疑是要富庶太多,也更为人所熟知,好似从在场众人记事起南下中原便是亘古不变的定理。

无论是昔日匈奴侵汉,各族犯晋,亦或是鲜卑定鼎北方,但凡成就霸业者都入了中原!

“纥奚那盖说的没错!拓跋魏人反复无常,那些愚蠢的敕勒人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不用再商量了,必须要主动出击才行!否则等到他们统一中原灭了南边的汉人朝廷就晚了!”

这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型部族首领,尽管青春不再,可他的长相却是十分凶悍,显然他已经站到了纥奚那盖一边。

“打?哈,你们说的可真够动听!你们两张嘴唇轻轻一碰就有无数的战士将身首异处,而他们的妻儿只能在家中无助的等来他们的尸首!甚至是拓跋魏人的长刀!

想想吧!他们曾经是怎样突袭漠北的吧!那一场战争中我们被俘了部众近三十万、战马百万匹!到现在还没恢复元气!

你说的可真够动听,纥奚那盖!我看你们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将所有的部族牧民都统御在自己的手中吧!你想打?你自己上啊!想要裹挟所有部落?你这是在为了一己私欲将整个草原推向毁灭的边缘!

不要再讲历史了!无数牧民已经用鲜血证明了拓跋魏人的强大,我们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给他们黄金!粮食!甚至是女人!为了部族的延续我们都可以给!”

“懦夫!该死的匈奴人,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我为你的子民感到悲哀!狼神在上,宽恕这个可怜的族人吧!他已经被恐惧迷惑了心智!他竟然想要为丑恶,凶险的拓跋魏人上贡来祈求那微不足道的和平!”

纥奚那盖在刹那间陷入了暴怒之中,他用夸张的表情与悲愤的语气死死盯着另一名匈奴部族领袖痛斥道,他甚至用鲜血对着无所不能的狼神起誓,如果他的利剑在身旁,那么他一定将不顾一切地杀死眼前这个懦夫!

显然,小阿史那的话已是引起了许多匈奴,鲜卑部族领袖的赞同。

即便中原要富庶许多可别忘了曾经拓跋魏人所带来的苦难,更别忘了在柔然部最为弱小的时候,在而今可汗最为柔弱甚至被迫逃亡中原的时候是谁在敕勒人的铁蹄下保护了他们!

现如今好不容易将敕勒人驱逐回了西域,这不正好是自己等人修养生息的机会吗?想要粮食?难道西域没有吗!?

截然不同的两种意见终于是在王殿中毫无掩饰的相互抨击起来,柔然首领们不断指责匈奴人的懦弱,鲜卑人的谦卑,而匈奴,鲜卑等族的首领们则用给血淋淋的字眼给与反击,他们讥笑柔然人忘了曾经的苦痛,他们揭开柔然人埋藏于心的伤疤甚至一时忘了坐于最上方的可汗!

只为了一时之快!

从来没有人敢于说出这样一番话,对柔然人来说他们从未当众提及过这场苦痛,但当人们念到这个词汇时,心中却总有一种莫名的震撼与敬畏感。现在,当这场惨败真的受到公然指责与羞辱时,柔然首领们心中却是犹如松了一口气般,仿佛沉重的枷锁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于是短暂的冲击之后,在沉默中气氛渐渐显得诡异

“小阿史那,这是你小阿史那部的意思吗?你能代表整个突厥族?”

阿那瓌特有的几乎是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再度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小阿史那大口喘着粗气,胸膛正剧烈起伏着,面庞也显露复杂之色,显然他正经历着一场天人交战。

见此众多的柔然首领尽皆露出了得意之色,在他们看来一旦可汗亲自开口,那么便无疑是为这场争论画上了句号。

然而令众人意外的是小阿史那的回答再度出乎意料,只见他过了好半晌才重重吐出一口气而后沉声道:“不错,突厥人都是这个意思,战争只会带来创伤与毁灭,拓跋魏人有着足够的力量击垮我们的部落。

既然这样那我们便索性拿出神庙里堆积如山的财富换取和平,相信所有的突厥人都愿意和平的曙光永远照耀在上空。”

听到小阿史那的话,纥奚那盖的身体在愤怒中难以自持的抖动起来,他目光凶狠地在小阿史那与老乌洛兰之间来回扫视着,希望想要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蛛丝马迹来。

他在此之前怎么也没有想到懦弱的老乌洛兰与不值一提的小阿史那竟然敢将柔然人的决定置于不顾,而向贪婪的拓跋魏人低下自己的头颅!

也正在这时阿那瓌的声音再度响起于宫殿之上,众人屏息凝神只听其缓缓说道:“既是如此,这场战争突厥人便不用参与!”

什么!!!???

此话一出殿中失声惊呼者不在少数,作为柔然一族中仅存的几名王族之一,阿那瓌早已得到了几乎所有柔然人的支持。

同时阿那瓌的冷酷与残暴也早已随着柔然人重新入主草原而传入每个牧民耳中。

即便是先前还可以与众柔然首领激烈争辩的匈奴族长们也在阿那瓌开口的刹那间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们险些因一时之快忘记了阿那瓌的存在!

可谁也没想到此时此刻,在如此重要的会议中阿那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突厥人可以不参加这场战争!

不但如此,只听这位柔然可汗继续道:“不止是突厥人,凡逐水而居的牧民,无论柔然,鲜卑,匈奴,敕勒等部落若有不愿参与战争中本汗皆不会追究!”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阿那瓌起身离去后半晌宫殿中的众人才恍然回神,面面相觑间这才接二连三的迈开步伐向外走去。

冷风灌入,众多匈奴部族首领皆是一阵后怕,背心全湿,唯有老乌洛兰站在迟迟不愿离去的小阿史那身后轻声说道:“走吧!带着阿史那部,带着突厥族去找室韦人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为何我可汗他”

“你还不明白吗,你已经触怒了可汗!难道你真以为可汗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吗!?你错了,从中原归来的可汗比谁都明白,但他只想着回去,回去告诉那些曾羞辱过自己的人,他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轮到他说的算了!”

老乌洛兰面容晦暗,寥寥数颗牙齿中露出诡异的微笑,他双眸望向远方森然说道。

小阿史那闻言如遭雷击,他浑身颤抖着几乎难以转身,好一会儿才勉强回神颤声道:“那您呢?”

“乌洛兰部八千轻骑尽侯可汗调遣!”

第三十四章 紧张准备

眨眼间便是两月有余。

这两月时光以来风,山两营军士在不断操练的同时也招募了不少昔日曾与柔然有过一战的镇兵入营担任低级军官,如今放眼观去风字营两百轻骑已是能让库狄云做到如臂使指,比起奇袭柔然时战力更要强出数筹。

而山字营虽还未真正踏入战场,然则随着大量低级军官入营,再配以严明的军规军纪也能做到令行禁止,再三招募筛选下的五百步卒体格强健,训练有效,已是初步现出强军之态。

见此无论是张宁,苟南一,亦或是张景宗本人都十分欣喜。

不仅是库狄云的治军才华得到了完美体现,就连那位进入山字营担任队主的匈奴人须卜鹿姑也是令张景宗耳目一新。

更为重要的是当日受须卜鹿姑提醒后,张景宗便将自己战胜柔然人的声望与军功灵活运用起来,使得凡是怀荒镇民提起风,山两营军士皆是交口称赞,过往商贩旅人更是令他声名远播,在其有意推动下整个张景宗连带着风,山两营的名头传遍了大半个边关。

而在这期间尽管身为行台尚书的元孚持白虎幡带八百虎贲坐镇柔玄、怀荒之间,不断派出使节官吏前去草原,但柔然人不仅没有上表再度臣服或请罪,反倒兵锋更胜,屡屡犯境。

见状六镇边关多有军主出击但收效寥寥,受此缘故竟是有多达数千各族难民前往怀荒镇请求张景宗收留。

眼见此景张景宗哭笑不得,尽管难民源源不断的到来能够令自己实力大增,可当日战胜柔然后得来的金银有现,自己若是就这么无限制的收容难民用不了多久便会坐吃山空。

思来想去他只能是硬着头皮差人向元孚求援,言明自己能力有限,请求对方赈济灾民。

张景宗清楚镇将于景无论如何都不会伸手援助,更何况于景对自己的僭越视而不见已是万幸,若要追究起来私自收容难民扩张军队已是重罪。

好在这两月来于景对于张景宗的一切行为均是不闻不问,甚至在很多事上都是大手一挥便应允了。

这虽是令他摸不着头脑,可同意好过反对,既然对方不管他又怎可能多嘴询问呢?只能是在平日里多多留神。

因此眼看难民越聚越多张景宗只能是派人向元孚求援,不过在见到信差离去的同时张宁却无不带着忧虑地说道:“景宗,你现已是一军之主,舅父理应不做多言,但上下有别,即便镇将于景不多在意,如此僭越恐也会引起官吏议论纷纷!你当小心做事!”

这段时间身为省事地张宁可没少操心,他一面要安抚镇中民户,一面还要帮助张景宗收容难民并竭尽全力的妥善安置,甚至还要在怀荒镇一众大小官吏间往来为侄儿造势,因此短短时间竟是憔悴许多。

但即便如此他仍是未曾有过一天休息,对此张景宗当然明白舅父的心思,不过在此刻听到其忧心忡忡地告诫时张景宗却忽地轻笑一声打破了这本有些严肃沉重地气氛。

“舅父,我知晓现如今不仅是怀荒镇,就连周围的军镇都有不少官吏兵将暗地里戳我张景宗的脊梁骨,说我一来到怀荒镇便无令聚兵出击,侥幸得胜后又私自扩军收容难民,不把镇将于景放于眼中。

甚至此刻已是投入我帐下的那几名官吏恐怕也会觉得我吃相太过难看,但舅父您有所不知,柔然势大,朝廷重心在南,我边关又糜烂透底,迟早柔然人便会卷土重来!这段时间屡屡犯我边境便是佐证,他们不会就这么一直小打小闹的,用不了多久柔然便会大军压境!

而到了那时能够保护我们的只有手中握有的实力!

我虽不知他于景打的是甚算盘,但于家在朝堂实力雄厚,关系盘根错节,即便他临阵脱逃仍旧无碍,可我等却非如此,一旦私入雁门关不但是杀头之罪,就连列祖列宗都将蒙羞!”

张景宗说着露出冷冽神情,目光向着更遥远的北方探去。

吃相难看又如何?为人诟病又如何?最多再有两月,一旦步入耕种收获时节柔然人必将大军犯境杀人抢粮!

届时生灵涂炭不需多言,而待其劫掠离去,不出意外,废墟中的六镇更是会孕育出一场滔天怒火,席卷北地!

在这一切即将发生的前提下即便是今晚便悄然做了于景又如何呢?

反正实力不足到时候还不是一死?!

一念及此他的神情不禁变得有些狰狞,又有些忐忑。

死神像是就在身后不断挥舞着长鞭,而自己只能狼狈向前,不顾一切,令人窒息的紧张让他喘不过气来。

”景宗,你此言太过悲观!纵然柔然大军压境又如何,我边关近四十万军民倚靠长城之险岂能让其肆意妄为?何况朝廷早已注意到了柔然夷狄,行台尚书元孚元大人持白虎幡带八百虎贲坐镇边关便足以令柔然人敬而远之!“

张宁的话语声再次响起,他向前轻踱半步伸手温柔地拍着张景宗的肩膀示意侄儿无需多虑。

然而张宁却并未看到闻听此言后自己侄儿所露出的苦笑。

是啊!此刻魏廷国力不弱,纵然洛阳奸臣当道可南境依旧陈有精兵二十万虎视萧梁,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上至帝王权臣下至黎明百姓早已不将曾被屠如猪狗的柔然人视作大敌,他们的目光一直都在一统天下之上!

想到这里张景宗再次摇摇头,他沉沉说道:”舅父,您真以为一个元孚便能力挽狂澜吗?你真认为一旦有事朝廷会将送往南境的军饷北上赈灾吗?

作可有可无之地,这里的百姓更不被视为大魏子民,在那些位高权重之辈眼中这里不过是囚犯与异族的聚集地罢了!难道这一切您在洛阳还没看够听够吗?“

他能够接受其余军镇的将校官吏对魏廷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绝不接受怀荒镇的人也如此天真!

因为这样的天真与盲目乐观换来的是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这番话张景宗吐出一口浊气,长久以来埋藏在心中的抑郁也在此刻得以释放,这是他第一次将心中的质问暴露于人。

回头看着舅父张宁的呆滞无语他不禁再次苦笑一声,看来这一夜自己这位舅父可难入睡了!

当然即便已是派出信使向元孚所在之地前去求援,但张景宗仍旧自己张罗着尽可能安置源源不断前来的难民。

在他的安排下苟南一等官吏一面带人登记,一面令军医巡视期间做好防护措施,务必杜绝传染病的存在。

同时在难民选八百青壮编为乡勇每日前往山林戈壁砍伐树木搬运巨石,尽可能在柔然人到来前修筑简易城墙。

这是张景宗目前能够做到的唯一能够阻止柔然铁骑的手段。

另一面库狄云带领风字营与部分山字营军士前往边境地带游曳,伺机伏击小股柔然轻骑,以期在大战爆发前尽可能增加山字营步卒的对敌能力。

一切就这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直到信使带着元孚的军令归来。

第三十五章 惊闻

这一日恰巧遇上库狄云领军凯旋。

此番他先是于燕山支脉处伏击了入境劫掠的柔然人,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后并未轻易放对方离去而是留下三百山字营步卒打扫战场后,由其亲率两百骑入草原三十里尽歼溃逃者这才返回长城以南。

此役库狄云麾下五百人协同作战全歼柔然三百轻骑,缴获金银牛羊,良马数量极其客观,而这已是两月来其第三次得胜而来。

提前收到捷报的张景宗自是不会错过如此机会,在他的推动下怀荒镇再次陷入欢呼,此番所得牛羊照例拿出大半分给镇户及难民以笼络人心,唯有金银马匹被留了下来。

看着山字营军士在接连三次小规模战役后展露出截然不同的精神面貌,张景宗喜不自胜,他心知这五百人的山字营距离铁血强军又近了一步。

而实力的每一点增强都能让自己在未来的浩劫中多上一分生存的机会。

不过得胜的喜悦并未维持太久,仅仅片刻后从行台归来的信使便令他的面色转为了无限凝重。

眼见张景宗自打开信封后脸色便逐渐严肃起来,旁侧的苟南一,库狄云等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几人皆知自家军主在几天前派遣信使就安置难民一事向行台尚书元孚求助,难不成是被拒了吗?

可即便被拒也万不应该神色如此凝重,毕竟众人心中清楚自家军主从未将希望尽数放于他人之上。

疑惑中众人间的气氛逐渐沉寂,后方震天欢呼似乎也与几人再没有丝毫关系,须卜鹿姑颇有些紧张地掌着刀柄,苟南一也不禁长眉紧皱,唯有张宁,库狄云两人还能勉强保持镇定。

时间分秒流逝,这般过了半晌张景宗才缓缓将手中信纸折上揣入怀中,他长吐浊气似乎正努力着平复内心情绪,又如此过了一阵后才终于朝众人艰难开口道:“元大人准了我们的请求,他已着人往平城而去,不日便有工匠,医师带大量药物与粮三千石入怀荒镇赈济难民。”

此话传入耳中众人尽皆一震旋即不由露出喜色,眼下他们最缺的就是医师,工匠以及粮食!

工匠的到来不仅能够帮助炼制器具,甲胄还能帮助修建城墙,而医师的重要性则更无需赘诉,最为关键的是那三千石粮草足以供给五千人食用三月之久,以解燃眉之急!

一旦度过了这两月青黄不接的日子,届时耕作收获,牛羊繁衍,他们便再不必为此困扰了。

一念及此须卜鹿姑是喜笑颜开:“还是行台尚书的名头好用,他老人家一句话连平城守将都得乖乖遵令!那可是平城啊!咱大魏昔日的国都啊!”

就连苟南一也罕见接口道:“的确,现如今仅仅三名医生对我而言可谓捉襟见肘,有了新的医师到达无论如何都是再好不过了!”

旁侧的张宁等人对此深以为然,独独库狄云不见喜色,只是紧紧盯着依旧面色凝重的张景宗。

眼见此幕方才还兴奋万分的几人回过神来也齐齐向张景宗投去询问的目光,对此张景宗唯有报以苦笑,只见他摇头叹道:“元大人已与柔然可汗郁久闾阿那瓌相约面谈,以期解决两方近来争端!”

“什么!!?面谈!?元大人要亲自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张景宗话音方落众人便炸开了锅,毫无疑问此话不说是石破天惊至少也让在场之人惊得合不拢嘴。

方才的好心情瞬间被打落谷底!

那阿那瓌是什么人!?当代柔然可汗,郁久闾一族仅剩的几名直系!

其为人不仅阴险残暴,更是一手挑起了现如今边境屡屡燃烧的战火,尤为令人心生畏惧的是此人颇有谋略,每次劫掠总能恰到好处的踩着魏廷底线之上,使得到目前为止朝堂都没有太过在意此事,更别说派军前来戒备了!

再想想其曾经在洛阳的隐忍,在草原的杀伐果断,这活脱脱就是枭雄一位啊!

而身为如今六镇边关的最高人物,元孚竟是要与这般人物面见相谈,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

失声惊呼中张宁最先回过神来快速问道:“元大人已是确定行程!?是谁先提出的面见相谈!?地点呢?在我怀荒镇?!不对,怀荒镇紧临长城,阿那瓌势必不会冒此危险,难不成是在抚冥镇?”

张宁炮语连珠,连连询问下令众人皆收拢心神朝张景宗投去忧虑目光,若真是在六镇面谈那显然还能被接受,可同时众人也清楚如果真是将地点定在六镇之一,自家军主也断然不会露出如此凝重神情了。

果然!

张景宗沉沉摇头心中也是忧虑万分,赛音山达,这可真不是一个好地方!

虽说赛音山达在地图上位于魏柔边境,但实际上自赛音山达往南近五百里都早已成为了柔然各部的控制区,而“赛音山达”在柔然语中的意思尽管为“好水池”,可事实却是此处干燥多尘,戈壁遍地,一望之下乃是遍地黄土!

因此这赛音山达不仅实际身处柔然境内还一路水源匮乏极不利于军队前行,于情于理都不是一个相约面见的好去处。

就这一点足以看出那位柔然可汗阿那瓌的狼子野心。

他的柔然铁骑倒是只需三十余里就能到达赛音山达,可己方却需要深入戈壁数百里,若有不测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对此张景宗自是极其反对,在他眼里元孚乃是边关六镇真真正正的护身符,有元孚在即便柔然人全力来攻,魏廷也断然不会坐视不理,况且元孚身为行台尚书更能凭借手中白虎幡坐镇边关调兵遣将妥善应战。

可一旦元孚有失,那往后谁知道会是怎样的呢?

因此他绝不愿元孚如此草率冒险,好在此刻一切都还有转机,临行前元孚就近向柔玄、怀荒二镇发出军令,命镇将于景,牒云赫各带镇兵八百随自己一同前往赛音山达!

虽不知此刻于景作何感想但张景宗却明白这是自己劝阻元孚的最好机会,他当即在交代几句后便打马朝戍堡而行,一路上他已是做好心理准备,若是无法劝阻元孚那便从于景处着手,反正这位镇将老爷十有八九也不愿前去冒险,让同样是背景深厚的于景出面反对总比自己人微言轻来得有效吧。

只要于景能够当众反对元孚此举,那么自己就能顺势进言,言明利害!

不过令张景宗始料未及的是当他快马加鞭赶到戍堡时,却惊讶发现先自己一步收到命令的于景此刻正在点校兵将!

这位往日贪生怕死,不问政事的镇将老爷眼下身披甲胄,麾下直属七百镇兵更是已集结完毕,眼见张景宗打马到来他非但没有半点惊奇反倒主动上前接过缰绳,作势便要扶着张景宗下马!

这一幕可是真将张景宗惊了个目瞪口呆。

这是唱得哪出啊!?

“将军何故如此?末将怎能受如此礼遇?!”

来不及多想张景宗立时翻身下马,行过军礼后连声说道。

这于景到底是哪根筋不对竟如此反常?难不成你丫看出此番前去赛音山达危险重重,是九死一生吗!

第三十六章 部署

“景宗你有所不知,前番我收到行台尚书元大人之令,命我与柔玄镇将牒云赫各领八百精兵随其前往赛音山达与柔然可汗阿那瓌面见相谈,元大人欲与阿那瓌立下盟约互不侵犯,此等边镇大事我等自应遵令而行!”

于景好似并不知晓张景宗知否此事,眼下是娓娓道来,面色更是做义不容辞之状。

张景宗见此不由心中一突,事出反常必有妖。

于景此人心机城府极深,向来给人以酒囊饭袋之态,可昔日同在洛阳为官,他怎会不知这些出身豪门贵胄的官场子弟有着怎样的狠辣手段呢?

从自己入这怀荒镇到现在此人对政事不闻不问,更是眼看自己做大僭越而置若罔闻,对军镇权力毫不在乎的表面下谁也不知道于景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此情形下偏偏在此刻他义不容辞的接下军令,欲带麾下直属镇兵深入柔然,这

忌惮间张景宗只能是装作一副惊讶的模样道:“什么!?元大人竟意欲与柔然可汗立下盟约!”

“便是如此,不过元大人身为行台尚书,行台所在之处代行天子威严,却有此资格!”

“可是那赛音山达地处戈壁深处,如若贸然前往一旦有失,恐难以接应啊!于将军,末将认为此事还有待商榷,还请将军三思!”

“为将者当谨遵军令,元大人手持白虎幡调兵遣将我等莫敢不从!更何况我六镇齐整尚有军民二十余万岂能令它柔然肆意妄为!?”

这厮此刻一脸的慨然当真令张景宗始料未及,这不禁让他先前所准备的一番说辞都只得硬生生给咽入腹中。

不过更令他措手不及的还在后面,只见于景大手一挥忽地说道:“景宗莫要在此多言,本将心意已决,你还不去快快准备!”

准备!?

张景宗闻言面色愕然,自心底猛地生出一股寒意,他抬头望去只见于景面庞上挂着诡异微笑,双眸中更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凶光,口中一字一句近乎森然道:“本将命你点齐百骑,两个时辰后随本将一同出发!”

“什么!那于景竟是让军主您随他一同前去!”

“我看这厮定是没安好心!”

“不错,于景必是忌惮军主您实力增长迅速,想要借此机会行不轨之事!”

“好一个借刀杀人!我看那于景便是想要用柔然人的长刀除掉军主您!军主,三思啊!”

当张景宗面色阴沉地带回这个近乎噩耗般的消息时,一众早已是投入他麾下地将领官吏立时便炸锅了,其中以匈奴人须卜鹿姑为首的山字营将校最为激愤。

如今须卜鹿姑已是累积军功晋升校尉,山字营大小军官无不以其为首,此刻在须卜鹿姑的带领下数名军官正大呼小叫的作势欲拔出军刀杀向戍堡,须卜鹿姑更是直言不讳地吼道要砍下于景那小儿的脑袋当球踢。

这山字营本就由各部难民组成,久而久之即便是一众出身镇兵的低级军官也受其熏陶,再加上自己本就应待遇不甚满意,因此他们现如今几乎是连魏廷都不认更何况是镇将于景?

他们的在乎的只有杀柔然人报仇和听从对其有救命之恩,又令其吃饱穿暖的张景宗。

这一幕自是将一众官吏给吓得面色惨然,眼看着似乎一场兵变即将发生。

好在张景宗此刻本就心头又急又气,再搭上须卜鹿姑这一闹更是头疼欲裂,只见其侧头冷冷撇过一丝眼神后者便顿时偃旗息鼓,只能是低声嘀咕道:“那于景本就没安好心,还不如杀了他往朝廷报一个柔然人所为,反正现如今怀荒镇也是咱们说的算,谁有意见就杀谁!”

这话不说倒好,说了更是令一众官吏倒吸口凉气。

众人不禁将目光向着张宁,苟南一,库狄云等人探去,只见这几位军主心腹此刻好似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视若无睹,于是面面相觑下众官吏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定定站在原地。

余光瞥见此幕在不禁感到有些好笑的同时张景宗也是放下心来,他有意将众官吏将校尽数招入大帐便是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是不是死心塌地站在自己身边,毕竟此番前去赛音山达自己显然已是无法推脱。

既是如此便先稳定后方,再细细思量。

眼下即便谁人早有二心听了这话也得乖乖给我纳了投名状!

虽说如此于景给出的准备时间只有两个时辰,于是在紧锣密鼓的着手安排自己离去后怀荒镇事宜的同时,他的心里已是逐渐有了些头绪。

于景此番对于元孚军令的慨然应诺可谓是全盘推翻了张景宗先前的打算,也让他真正认识到了这位镇将的可怕之处。

不动则已,一动便是杀招。

既是接下军令那于景便一定有着全身而退的办法,在这个基础上令自己随其同行不但能让怀荒官吏们认清谁才拥有绝对权力,也更是断了自己抗命的可能。

连我自己都去了,你张景宗还能抗命?

而自己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这几月内的辛苦忙活不就为他人做了嫁衣吗?若真是如此还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不过张景宗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似乎自己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了,于景真的只想要攥取权利吗?

轻轻摇头,将忌惮深深埋入心中,张景宗清楚为今之计自己只能是见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若真是到了图穷匕见的那一刻,那么就凭手中尖刀搏杀而已!

打定主意他眼神再度坚定起来,口中更是快速发出数道军令。

其一,命库狄云带风字营两百轻骑备齐甲胄,携带大量清水干粮随自己前往赛音山达;

其二,自己不在怀荒镇这段时间内一切以舅父张宁为主苟南一为辅,一切原有政策不变但务必加紧笼络民心,不惜代价修筑城墙;

其三,须卜鹿姑任代营主,领山字营驻防,在搜罗柔然轻骑行踪的同时也要密切注意军镇内部其余镇兵的调动,若是吐奚力等人有所异动可见机行事。

其四,一旦从平城送来的粮草,工匠到达绝不能拱手让人!

这四条军令无疑乃是张景宗深思熟虑后所下,既不会太过激进也绝不会让出自己应得的半点利益,命令须卜鹿姑任代营主,领山字营驻防更是有着深层次的考虑。

若是于景先自己一步归来,那么至少由须卜鹿姑带领,众难民组成的山字营不会令其简单攥在手中。

调理极为清晰的下达了这四条军令后张景宗示意众官吏推出营帐,只留下了舅父张宁等四人这才一字一句地叮嘱道:“若是于景先我一步归来可就地杀之!后以柔然来袭其不发粮廪引民叛为由上报朝廷!”

话音落地无异平地起惊雷。

饶是张宁等人早已从只言片语中明了了张景宗的心思此刻仍旧止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纵然眼下手中已有风,山两营军士及乡勇八百,可弑杀于景不就意味着反了吗?

四人互视一眼心中如涌惊天骇浪难以平静。

不过如今张景宗却已是不在乎几人神情,当下对他而言无异于争分夺秒与老天爷抢占先机!一旦赛音山达之行遭遇意外元孚有所不测那柔然势必借此机会大举进攻,这对于腐朽不堪的边镇而言意味着什么自无需多提,届时或许用不着自己打响这第一枪也会另有其人揭竿而起。

如此情形下他要保证的只有自己在这怀荒镇的势力!

第三十七章 赠甲

将一切已是部署妥当后张景宗微微颔首便欲转身点兵离去,但他方迈出脚步便听身后话音忽然响起。

“景宗,且慢!”

疑惑间回身望去只见舅父张宁正立于自己身后,其面庞闪过犹豫与挣扎,尽管如此,片刻后他仍像下了天大决心般继续道:“此行赛音山达危险重重,你需切记万事不可强行!”

“舅父放心,景宗知晓!”

张景宗闻言稍稍一愣旋即坦然笑道,舅父的担忧他自是心中明了,然则此刻断然不是扭捏之时,他应声便欲离去。

可正在这时只听张宁又道:“今时不同往日,前番你执意聚兵追击柔然我虽心中担忧但形势尚有余地,若不可为你自会领兵而退,可眼下事不由你,又遇柔然狼子野心,需多小心谨慎才是!

遇兵戈相见无甲胄自是不可!我这里尚留有三副兵甲,你与二位将军各领一件,我等也能放心”

张宁说完这话不待张景宗做出反应便向帐外招呼了一声,旋即只见六名军士抬着三个古朴铜箱步入帐中。

这铜箱本是平平无奇,可张景宗一见便只觉眼熟,但偏偏又无从谈起,只能是向自己这位舅父投去疑惑目光。

张宁挥手屏退军士后未做多言只是逐一打开了这三个古朴铜箱后这才缓缓说道:“我张家承蒙皇恩浩荡,曾随太武帝东征西讨薄有功勋方得今日家业,而今虽家道中落颜面尽失,但我张宁终究为后人留下了些东西。”

他言语中本是有着几分难掩哀愁可话到此处却忽地莫名激昂,库狄云三人如坠云雾,唯有张景宗仿佛想起什么,只见其豁然抬头却又略带迟疑道:“舅父您您这是侄儿”

他听到这里再看看箱子里所置何物哪儿能还不知道自己这位舅舅的意思,他有心出言婉拒可张宁对此充耳不闻反倒自顾自地继续道:“箱中这三副甲胄乃是我张家先祖为大魏征战时太武帝所赐!昔年家主与两位心腹家将各披一甲,刀枪不入,所向睥睨!

今日景宗你前去赛音山达吉凶难料,披上这甲胄舅父我方能安心!

至于其余两副我便带我侄儿景宗赠予两位将军,若是他日功业有成,还望成就佳话!”

张宁说完这话已是眼含泪光,情难自己,就连嗓音都带着几分嘶哑。

不等帐内几人回过神来他便快步走了出去,苟南一见此在惊叹之余也是紧随其后步出帐外。

帐内三人望着跟前三具甲胄是半晌无语,张景宗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身为张家主脉子弟他怎能不知这三副甲胄于家族的重要性?洛阳世人皆道张家乃是书香门第却不知曾几何时,在那乱世中张氏一族也是武运蒸腾!

否则仅凭着文墨之道又怎能深受历代魏帝赏识,倚为东宫太子詹事与内侍校尉呢?

而这三副甲胄不仅是昔日太武帝拓跋焘所赐,更兼刀枪难入,轻击之下有金石之音,堪称上等甲胄,即便在那洛阳将门中也是极其罕见!等闲小族若得之更是视以传家宝对待!

因此这三副甲胄可谓千金难求,昔年也唯有张氏家主与其心腹家将能披,而现在,张宁竟是将这传家之宝给了自己!

这无异于是认同了自己家主的地位,更为重要的是张宁眼下不过四十出头正值壮年,若是他想完全可以留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可他却偏偏在如此重要的关头给了自己!帮助自己笼络人心!稳固地位!

一念及此张景宗心如暖流淌过,而库狄云,须卜鹿姑两人在认清了跟前甲胄的价值后更是相视一眼,随后毅然单膝跪地口中呼道:“库狄云,须卜鹿姑,愿此生鞍前马后为家主效劳!永明此誓,至死方休,若被誓言,诸神不佑!”

甲胄马匹对于武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在早已被人遗忘唾弃的边关六镇,在连制式甲胄甚至都无法配齐的边关六镇,一件好的甲胄无疑能够给拥有者带来新的生命!

平复情绪的张景宗当仁不让的朝前迈出半步低头看去,尽管由于叠放的缘故他只能看到头盔与上半身的甲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到一种自己已经被这近乎是艺术品的澎湃壮阔所征服了!

第一副铠甲是典型的鲜卑将领铠甲,翎羽头盔与青色链甲带给人一种高贵而极具气质性的感觉,而链甲中嵌入的青黑色护衣正是鲜卑魏廷的所崇尚的水德之色。

略带深色的护臂上雕刻着复杂纹路,铠甲的中央处盘踞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雄鹰俯瞰着身前的敌人,看得出来这副甲胄一定是工匠专程为魏廷高级将领所打造。

如果张景宗选择了这副铠甲那么他只要会将青黑色的护衣与折叠在一旁的红色略作调整,这是一套属于他个人风格的甲胄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这副华丽的甲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于是便将目光投向了第二幅铠甲。

而当他的目光挪到第二套甲胄之上时却再也不能移开了,因为这第二副甲胄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一般将他牢牢吸引。

与第一套极具魏廷鲜卑文化的铠甲比起来,这一套铠甲有着浓郁的异域风情。

黑金色头盔之上有着夺目的标志性尖顶,而与常见的柔然亦或是高车盔相比这副铠甲的头盔尖顶之上并不是印着普通的刀剑纹路,而是在塔状尖顶上有金色雕刻出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狼头,若是仔细凝视你会发现在这狼头之上还矗立在一个圆形的金色球体,给人一种极重的浓郁异样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是这匹狼正追逐着皓日,并想要一口将其吞下!

此念一出就连张景宗自己都被这样的奇异感觉给吓了一跳。

这不是属于鲜卑或是柔然文化的特有铠甲,倒是与他前世映像中的突厥文化极为类似相近,不过这显然有些不切实际,因为他知道就这个时间段而言突厥人会不知道在哪儿喝西北风呢!

回过神来从头盔的尖顶向下看,整个头盔从上至下用金色雕刻出了许多复杂的纹路,即便对于草原崇尚的狼文化一知半解可他却能感觉到一种不可言说的美感来。

而张景宗唯一能够看懂的鸢尾花也被镶刻在了头盔的中部,与底部的条纹,上方的狼王吞日形成了特异的融合,让他感到有些目眩神迷来。

箭形的护鼻梁更是让他迫切的想要将其拿起戴在自己的头上,不过他强迫自己忍住了这股欲望朝着铠甲整体看去,可是接下来他却无奈地感叹了一声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诱惑自己啊!无论是下体还是身甲中的手臂,护腕等关键部位都毫无疑问的使用了黑色衬底金色纹路的兽头具装。

而在铠甲中部熊熊燃烧着的火焰雕刻更是直观的展现了狼王吞日的这一主题,整体的黑金色甲胄与零星部位的锁子甲连接让这套铠甲既有着极强保护力的同时也丝毫不会妨碍使用者的搏杀动作,具装的覆盖更是让这具铠甲的在攻防两端的能力都上了一个档次,而最让张景宗喜爱的是这具铠甲却一点也没有厚重的感觉,根本不让人觉得沉重难以移动。

他一眼便相中了这套战甲,甚至连再度看下去的欲望也没有了。

在做出决定后他嘿嘿一笑便开始迫不及待地换起了甲胄,余下的库狄云,须卜鹿姑见此情景也是心照不宣的露出了笑容。

的确,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比得到一副心仪的甲胄更令人愉悦的呢!

待张景宗选定了甲胄后库狄云,须卜鹿姑两人也各自敲定了心仪之物。

库狄云选择了第一套风格极其明朗的魏廷高级将领铠甲,须卜鹿姑则恰好拿到了第三套,匈奴式甲胄,可谓皆大欢喜!

第三十八章 元孚的信心

出了营帐已是身披甲胄的三人未在多做停留,再次叮嘱须卜鹿姑后,张景宗两人翻身上马点齐风字营两百骑便向着镇外与于景约好的会合地点赶去。

果不其然,此番于景亲自领军,吐奚力留守军镇,随行的唯有其直属军主贺葛岚与户曹史刘威,及七百镇兵。

贺葛岚,鲜卑人,是目前怀荒镇除张景宗,吐奚力两人外仅剩的一名军主。

其为人低调,极少显露人前,张景宗与其也只是点头之交,不过就他麾下的七百镇兵而言,张景宗便心中明了这个贺葛岚绝不简单。

不过相较于贺葛岚,最令张景宗意外的是户曹史刘威也出现在了此行的队列中。

他全然未曾料到身为怀荒镇文官之首的刘威会一同前往行台,本是有心询问然则于景在见到张景宗到来后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身披的甲胄上略作停顿便打马远去,旋即军队开拔。

见此张景宗只能暂将疑惑埋于胸间,紧随其后。

怀荒镇此番屡获捷报缴获无数,战马自是不缺,而身为镇将直属兵将,于景麾下的七百镇兵更是弓马娴熟,因此连同着风字营共九百轻骑一路北上,在未多做逗留的情况下仅仅两天便到了设于柔玄、怀荒两镇间的行台。

说是行台其实便是一座守卫森严的军营,只是其中官吏众多,与设于宫廷中的尚书台无异,可四处行动便称为行台。

至行台军营处十里外便有虎贲哨骑相拦,一人返身回报,一人领着怀荒镇兵马前行,不多时众人便在带领下来到一处空地暂时驻扎。

期间有卫士来报尚书元孚招怀荒镇将于景,户曹史刘威,军主张景宗,贺葛岚入帐议事。

虽是略显急切但四人相视一眼也并未感到有多少不妥,毕竟此番前路凶险重重,能够早一点商议妥当进而开拔起程众人都无异议。

真正进入行台,此刻正有无数的虎贲军士有条不紊的或悉心擦拭着手中兵刃,或简单修筑着防御工事,哨骑也扩散的极远使得方圆二十里内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在第一时间得知。

若是再仔细探寻便会发现整个军营似乎并没有太多嘈杂的异声,尽然有序的同时又显得令人极其放松。

“各位将军,尚书大人吩咐您等可直接进入帐中。”

正当张景宗还在为这一切感到惊奇时却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元孚的大帐外。几名浑身散发着铁血气息,眼神锐利的虎贲军士立于两旁,其中一人见到几人到来上前半步说道。

毫不迟疑地步入营帐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这幅罕见的军事地图囊括了整个魏廷北部乃至更远,从遥远的西戎校尉府,到北方契古,再到敕勒,可以说已知草原世界的所有势力几乎都跃然纸上。

其中柔然王庭,高车国,西域诸邦等地区势力标记的尤为详细,通过各种情报所得知的部落数量都在上面有着特别的标注,当然最详细也是最复杂的还是要属两处地方了,那就是柔然王庭与魏柔边境了。

显然尽管战略重心已是南移多年,可对于柔然这个曾经地心腹大患,魏廷还是有着相当的了解,至少细作从未停过。

此刻元孚正背对着几人仔细地凝视着这幅巨大的地图没有说话,张景宗几人只能够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仿佛元孚已经陷入了沉思中一般。

眼见如此情形几人都没有敢打断元孚的思绪,于是一时间帐中陷入了沉默与安静中,只是偶尔从帐外传来的马匹嘶鸣声与军士们的谈笑声提醒着时而恍惚的几人自己身处何地。

此时的元孚与当日在阁楼中判若两人,他浑身都似乎正散发着一丝令人畏惧的气息,即便是那日与其谈笑风生的于景此刻也正谦卑地底下头颅不敢打扰。

思来想去张景宗终是回过神来,这股令人畏惧的气息不正是权势的味道吗?

眼下元孚不仅掌握着整个北魏边境最强的一支军队,更是有着自如调动边关二十余万军民的权力,在这样的权势下有谁能不俯首帖耳呢?

俯身中侧头望去只见帐侧站在两人,一人身材高大,满脸皆是北地风霜印刻下的痕迹,无需多想,此人定是先己方一步到此的柔玄镇将牒云赫。

而另一人身穿黑甲头戴黑盔,面容冷冽,眼眸似刀。

元魏承水德崇尚青黑色,能有此装扮者定是虎贲军中将领。

两人侍立旁侧,目光也正打量着张景宗几人,只是前者带着善意,后者却令人幕地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说说吧,对于这位柔然可汗你们都有什么看法!我相信身处边关的你们要看得更加清晰一些。”

良久,从前方传来了一句带着浓浓疲惫的话语,元孚并未转身,他的视线依然停留在广阔草原的某一处,那里有着他得忧虑与对国家的挚爱。

闻听此言张景宗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不解。

对于柔然可汗阿那瓌的看法?眼下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事已至此难不成还能中途反悔不成?

张景宗心中默想着,那边的于景已是当仁不让的率先开口了。

不过这位一直以酒囊饭袋模样示人的镇将此刻似乎依旧不愿显露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来,不痛不痒的说了些人尽皆知的话后他便不知廉耻地躬身退了下来。

此举不仅令张景宗心生差异,就连那柔玄镇将牒云赫与虎贲军将领都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极为不屑地哼声。

倒是元孚听得此言不置可否,既未有斥责于景的敷衍也未有责怪其尸位素餐,反倒出声问道:“张军主,你怎么看?我观月余来你与柔然人多有激战,更是屡战屡胜,想必比起于将军而言,你的看法更为直观。”

张景宗本就极其反对此番前往赛音山达会盟,此中利害已有叙述,更何况元孚待其不错又在前些天慨然相助命人从平城运粮赈济难民,可想而知此刻元孚问下他自是将心中早已盘算多日的想法娓娓道来。

“尚书大人,据末将观来柔然可汗阿那瓌狼子野心,手段狠辣。此人早在我京师洛阳时便刻意藏拙暗中学习我先进工艺制度,回到草原又拥兵三十万反叛我大魏,此番其受饥荒侵袭,定不会就此罢手!还请尚书大人三思!”

张景宗希望以自己的一番话令元孚放弃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知晓元孚在朝堂之上也曾反驳安抚柔然的决策,但显然这位尚书大人还是低估了阿那瓌的决心,低估了朝廷对北方边镇的莫名信心,更低估眼下军镇的糜烂!

果然,元孚先是点头而后又缓缓摇头,只见他轻声道:“张军主所言对也不对!他阿那瓌的确狼子野心,手段狠辣,但我大魏此刻尚有兵甲百万,良将无计,他曾身处洛阳对这应当是再清楚不过,他绝不敢大军来袭!

而即便他阿那瓌有这个念头,此番我元孚也定能让他心死!”

话到此处元孚猛地一拍案桌,声音陡然提升,只听其喝到:“明日一早大军开拔,以怀荒镇军为先,向赛音山达行军!”

话音落下张景宗面色黯然,他知道柔然的卷土重来已是不可避免!

第三十九章 骇然

他虽不知元孚的信心从何而来,但却清楚一点,若是这位行台尚书真的成功与柔然可汗阿那瓌定立了盟约,那么史书上的柔然大规模入侵魏境劫掠引起民变也就不会发生了。

毫无疑问,元孚盲目的自信不仅会使边关六镇堕入无尽深渊,从而引起整个北地的反叛震荡,更会令这次赛音山达之行危险重重,甚至九死一生。

次日清晨众军开拔,九百怀荒镇兵为前军,八百虎贲为中军,八百柔玄镇兵殿后,二千五百人带足粮草清水浩浩荡荡一路朝赛音山达而行。

马蹄阵阵,一路畅行,两日后大军出魏境进入草原,三日后出草原踏入戈壁,七日后傍晚择一地势险要处安营扎寨,此地距赛音山达已是不过三十里,而明日便是会盟之期。

坐在无垠的星空下,身下是一口凹凸不平的巨石,跟前是摇曳的火光,握住冰冷的战刀,呼啸的寒风瑟瑟吹过却一点也不能让张景宗焦虑的心情平静下来,自面见元孚后他心中便多了许多的焦虑与烦闷挥之不去。

他尽量想办法让自己平静,但无一例外都做了无用功。

呼啸的寒风吹击着空旷的原野就如同死神精心演奏的曲调,优美中夹杂着诡异,寂静中含带着恐怖,当这冥曲传入张景宗的耳中之时,他渐渐地愈发心烦意乱起来。

拔出随身佩戴的长刀,陡然泛出的杀气与这死亡之曲仿佛产生了共鸣,寒光映衬出张景宗愈发狰狞的面容,杀戮的欲望在这一瞬间就如同无数的蚂蚁一般从内心的最深处爬出将他吞噬于其中。

“我的军主大人,这样静谧的夜色可不是一个拔出战刀的好时候!”

就在这时一声醇和的声音从张景宗的身后传入耳中,转过头去他的眼神透出难以掩饰的惊讶,此人身材高大,满脸皆是北地风霜印刻下的痕迹,正是前几日在大帐之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柔玄镇将牒云赫。

此人为何出现在此张景宗无从知晓也无意知晓,他只知明日一切便会在刀枪之下见分晓。

阿那瓌不会甘心立下盟约,也不会放任有权调度六镇边关二十余万军民的元孚无恙归魏,更不会放任这眼前的两千五百名可战之兵在几日后的劫掠中给自己造成阻碍。

而自己,也断然不会折在这大漠戈壁之上!

“那什么时候才是战刀出鞘之时呢,牒云将主。”

思绪收回,张景宗并未将战刀抽回刀鞘反倒是借着月光轻轻抚摸刀刃,直至此时他的心绪才逐渐平静下来。

不过下一刻他便猛然抬头一双虎眸死死盯着已至旁侧的牒云赫,因为从此人口中他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

“明日!”

张景宗死死盯着对方试图从这刚毅的面容上找出些什么,但牒云赫此刻却正面带笑意的注视着自己,好似对张景宗的反应早有所料。

见此他心中一突忽地轻笑一声:“牒云将主说笑了,明日乃是我魏廷行台尚书元大人代天子与柔然可汗定立盟约之时,怎可轻言乱语长刀出鞘呢!”

张景宗不明白同自己素无来往又无半点交情的牒云赫为何会口出此言,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为谨慎起见他索性出口反问。

谁料想此言一出反倒是令牒云赫嗤笑一声,旋即只见这位北地将领肃色说道:“我观那于景不过是泛泛之辈,无成大事,又见元大人对你似乎有些器重才出此言试探,却没想到你张景宗也不过徒有虚名,既是如此,明日我自一骑当先,也叫那虎贲军知我边镇威风!”

牒云赫话音落下又是嘿然一笑便欲转身离去,而此话却是在张景宗心中激起无边波涛!

他不明白这位柔玄镇将此言到底何意,似乎有着一个自己并不知道的惊天谋划在此之中!

张景宗自不会放任对方离去,他豁然起身叫住对方的同时拱手沉声说道:“将主且慢,是张某唐突了,只是在下不知将主口中之言乃是何意!还望牒云将主明言!”

这到底是怎么了!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张景宗心中焦急,心脏怦怦直跳,这些天来的急躁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原因,他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只见牒云赫真的停住了脚步,只是当他回过身来之时面色却有些讶然:“张军主你真不知?于将主没告知你?”

“什么!牒云将主,你是说元大人早知阿那瓌心怀叵测,欲借此会盟之机强行袭杀阿那瓌!?”

当牒云赫重新坐下并将一切娓娓道来时,张景宗目瞪口呆,脑中一片空白,他断然不会想到在这赛音山达之行的背后竟然还有着如此惊天谋划!

直到此时他才幡然醒悟,原来行台尚书元孚并未如自己先前所想的那般愚蠢且盲目自信,而是早在心中有了更大的谋划!

借会盟之机强行袭杀阿那瓌!

若非自己身处军营,而是站在另一处旁观者的角度也不免为此等谋划而拍手叫好!

的确,相比于没有太大约束力的盟约,以及未来可能造成的生灵涂炭,直接抹杀掉现任的柔然可汗无疑是代价最小的做法!一旦身为柔然王族的阿那瓌身死,那么柔软势必将再度掀起王位之争,而那些臣服于柔然的各大部落民族也会伺机而动,整个草原都将重新陷入一片腥风血雨中!

这对于现如今的魏廷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而同样的,又有谁能够想到作为魏廷天子的代表,行台尚书元孚会不顾上国威严突然发难呢!?

一念及此张景宗刹那间便惊出了一身冷汗,袭杀阿那瓌这的确是一场极为可行的惊天谋划,但自己呢?身为怀荒军镇一员,被征调到此的自己以及两百风字营轻骑呢?自己不就成为了这场战斗的牺牲品吗!?

“不对!若真要袭杀阿那瓌,那以你我两人现有兵马绝然无法实现,即便是调齐我怀荒,柔玄二镇兵马也”

“张军主你还没反应过来吗?这次袭杀的主力是虎贲军!那八百铁血虎贲!而我们只是为其吸引火力的杂兵罢了!不调集更多兵马也是为了不让那柔然可汗生出戒备!”

“可是可是即便事成难道元孚真以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吗?”

“阿那瓌一旦身死柔然便群龙无首,草原分裂,有谁还敢动魏廷重臣?”

“你等两位镇将早已知晓”

“不错,出发次日深夜元大人便将此谋划告知了我与于将军。”

连续的质问与应答后牒云赫眼见这年轻军主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他最初本以为此人乃是于景心腹,后来逐渐发现事实并非如自己所想便思索着在今夜与张景宗达成合作,明日以轻骑奔袭为八百虎贲开路。

在他看来袭杀阿那瓌是绝对可行的,此计天马行空,令人防不胜防,只是身为牺牲品的自己却生死难料,因此他需要有人与自己配方能求得一线生机,反复筛选后他选择了张景宗,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此人甚至连明日谋划都不知!

思至于此牒云赫缓缓摇头,一阵失落如潮水般袭来,他知晓明日只能够倚靠自己了!

不过就在此时,本是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张景宗却是忽地眸光闪烁,旋即他猛然一把抓住牒云赫地手臂,涩声道:“牒云将主,你是说那于景也知此谋!?”

第四十章 寒夜

于景也知晓这惊天谋划?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和牒云赫同时吗?

还是说还是说早在此计定下之初他便知晓了!?

张景宗此刻心中一片乱麻,他只觉自己快要抓到那最重要的一丝线索,似乎已是伸手可及却总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焦急的思索着,混乱的思绪几令他六神无主。

对了!是了!

像是一颗幼苗从内心深处发芽破土,并在一瞬间就成长为了一棵参天大树,最终满脸骇然的他回过神来!他终于抓住了那一丝最遥不可及的重点!

是了!于景早已知晓一切!

有着深厚背景的于家怎可能不知虎贲军的调动,怎可不知袭杀阿那瓌之计的定下!他早已知晓一切!也只有这样才能将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于景早就知道元孚带着八百虎贲前来的真实目的,也正因如此他丝毫不在乎怀荒镇权利的旁落,他在意的只是袭杀阿那瓌的结果!

不!不对!这还是说不通!一定还有着其他原因!

张景宗的目光忽地由暗转明,他遇到了一些问题,一些一时间难以解释的问题,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自己正死死攥着牒云赫的手臂。

而此时的牒云赫更是面色愕然,他不明白眼前这位年轻的汉人军主到底是怎么了,有意悍然抽手离去却正在这时对方的眼眸又忽地绽放出无限神采!

“是了!他甚至不在意袭杀阿那瓌!他在意的只是如何回到洛阳,回到朝堂中去!

如果袭杀阿那瓌是身为宗室的元孚提出,那么一定绕不过此刻执掌朝堂大权,同为宗室的元叉!也就是说元叉同意了!而身为外戚一派的于景早已对元叉等人恨之入骨!这便意味着此事正是其扳倒元叉的最好机会!因为若是此事失败便是他们外戚一派发难的最好时机!

我终于明白了!“

在想通这一丝关节后张景宗只觉豁然开朗,但同时也是冷汗直冒,汗水在瞬间浸湿了后背!

若一切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于景等外戚一定不会眼看阿那瓌被就此斩杀,不会眼看元叉,元孚等宗室为大魏立下如此滔天功劳!因为谁都知道野心勃勃,心怀不轨的阿那瓌一死那么这片草原于魏廷而言便会再度安稳至少十年!而这十年时光是于景等人决然不愿等待的!

那么于景会用怎样的方式破坏这场袭杀呢?

想到这里张景宗来不及向旁侧的牒云赫做出更多解释,因为他的面容在瞬间便凝聚出一种难言的恐惧,而转眼间这恐惧便变化为了无尽的焦急与死一般的阴沉!

“张军主,你”

“出事了!快”

面对牒云赫的愕然询问,张景宗来不及多说些什么,他刚想告诫对方戒备可就在此时军营北侧幕地火光冲天,继而喊杀声四起!

见此张景宗不禁短暂的痛苦闭上双眼!他知道自己还是慢了一步!难道自己就这样栽在这里了吗?不!

再度张开双眸他的神情已是变得坚定异常,他一把拉住几乎是被眼前变故惊得呆滞的牒云赫低声喝道:“怀荒军主于景叛国将消息泄露给了柔然可汗阿那瓌!谋划已是败露,你我快快领军突围!”

说完张景宗一把推开牒云赫抽出战刀便不顾一切地朝着风字营驻地而去!

突然袭来的冲天火光打破了寒夜的宁静,求救与惊呼让几乎每一名魏兵从睡梦中骤然惊醒,然而当他们简单的披上衣甲冲出营帐时,迎来的却是漫天箭雨!

“砰”当尖锐冰冷的箭矢穿过帐篷,刺破衣甲时近三百名魏兵已是在刹那间闷声倒地失去声息,当然更多的箭矢并没有为魏兵带来致命伤,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在一串密集的箭雨声中,惊恐而又绝望的惨叫彻底划破了夜空,梦魇四起。

“敌袭!敌袭!”

短暂的惊慌和难以置信后,对于求生的渴望与平日里严苛的军事操练终于是为一具具健壮的体格补足了力量,恢复了最原始本性的魏兵回过神来纷纷操起致战刀冲了出来兵刃再度冲出。

这一刻手中握着的战刀给了魏兵们极大的勇气与力量,他们并不畏惧敌人,因为能够出现在这里的无疑皆是精锐!

他们是怀荒,柔玄两镇镇将的直属镇兵,另有一部分更是经过层层筛选而出身肩袭杀柔然可汗大任的铁血虎贲!

因此,无一列外,短暂的错愕后这些魏兵们皆是怒火中烧,可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当其冲出营帐之时,迎接他们的却不是想象中的敌人,而是又一轮黑压压一片的箭雨。

整编千人且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弓箭手们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强大的杀伤力,这一次拥挤在军营空地上的魏兵遭到了数倍于之前的打击,无数军士应声而倒甚至来不及发出丝毫哼声。

见到这一幕慌忙从营帐中冲出的将领们面如死灰,元孚更是如丧考妣。

他不用知道偷袭自己的是谁,也不用知道为何如此,他此刻心中反反复复都只有着一个念头,那就是完了!

无论如何袭杀阿那瓌的谋划都已在此刻化为泡影!

即便自己阻止突围,甚至是揪出了走漏风声者又如何呢?用不了多久柔然便会兵压六镇!

一切都完了!

元孚又急又怒,原地踱步下竟是面色忽地一暗继而仰天喷出一口鲜血,瘫软倒下!

见此那位虎贲将领甚至来不及伸手搀扶!

此人显然也是身经百战之辈,漫天的箭雨与火光中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敌人箭手所在之处待到第四轮箭雨之后他紧紧握住长刀在最前方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就在前面,他们弓箭手已经无力再开弓了!虎贲军,跟我上!”

怒喝声中虎贲迅速集结,紧随其后冲杀而出。

这些虎贲军士不仅是战斗力最为强悍,装备最为精良的一批人,更是整个魏廷最为忠诚的军队之一,因此此刻他们爆发出来的士气足以让远处的腹肌者也是瞳孔一缩。

可紧接着,当这位将领带着数百虎贲伙同着身后越来越多的镇兵冲出营地准备与敌人交战之时,士气高涨的他们面对的是却是袭击者特意为他们保留的弓箭手们最后一轮箭雨以及从四面八方猝然飞来,泛着点点寒光的长矛!

一时间毫无防护装备的镇兵成片的倒下,弓箭与标枪刺穿了他们的身体将他们死死钉在了这片陌生的戈壁滩上,深红色的鲜血染满了大地,场面极为震撼。

与此同时从身前绵延的山脉中突然响起了震颤云霄的号角声,只见近千名装备精良的骑兵从一跃而出,杀入了而今只有微薄防护力量已是乱成一片的军营中。

冲在最前方的轻骑如尖刀一般只一次冲击便直接凿开柔玄镇将牒云赫费尽心思组织起来的微薄防线,成百的魏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双眼透出死不瞑目的绝望。

牒云赫见此情景已是发指眦裂,他强行振作精神挥刀斩下一人后用尽全身力气喝到:“镇兵集结,随我突围!”

既然抵御无望何不索性求生!

眼见虎贲朝北杀去,牒云赫毅然挥军朝南!

第四十一章 修罗场

血月之下军营已是如同修罗杀场,成百上千具尸首散落各处,鲜血顺着山壑沟岩汇集成泊。

血腥,焦臭刺鼻铺面,浑身正被火焰灼烧的军士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吼与哀求,然而这并不能助其减缓痛苦反倒更令其余魏兵为之胆寒心颤。

伴随着凄厉哀嚎与刀剑的铿锵之声,又是一支轻骑如长龙般冲杀入营。

柔然人为了这次突袭可谓是煞费苦心,近千人的箭手与两支千人轻骑皆是从大漠身处抽调出的王庭精锐,为的就是不走漏风声!从而达到一战灭敌的奇效!

张景宗握着战刀在军营中冲杀着,他几乎每向前踏出一步都会迎来柔然轻骑的挥刀斩杀。

好在混乱的军营与各自为战的魏兵们给了他足够的帮助,在连续绕过了三处燃烧着熊熊烈火的营帐后他终于怀着忐忑的心情赶到了风字营驻扎的营地前。

万幸的是由于人数稀少的关系,此番夜袭柔然人将攻击重点放在了两支镇将直属军以及中军虎贲之上,处于山脚平地的风字营反倒是侥幸避过了前两轮箭雨以及轻骑的进攻。

但这显然并不意味着风字营可以就此高枕无忧,借着月色与火光交相辉映的光芒望去越来越多的柔然人出现在了视野中,他们大多手持长矛利刃跋涉于山间正步步逼近,他们竟不打算放走一人!

张景宗见此瞳孔猛地一缩,这少说也有三千余人啊!若是再算上那未曾现身的箭手以及冲入营中正肆意屠杀的两支轻骑,这也就意味着竟是有多达六千的柔然人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军营旁侧!

他们是怎么在虎贲哨骑的眼皮子底下做到这一点的呢?

只此一念张景宗便近乎胆寒,他不敢再细细思索而是咬牙朝着营中冲去。

此刻恰巧库狄云已是带人初步清理了杀入营中的数十名柔然散骑,正披甲集结,眼见主将归营自是军心大振。

库狄云牵马迎上,周遭两名亲卫更是立即为张景宗穿戴军甲,火光中两人无需多言,只是三言两语便默契达成一致,此刻败势尽显,营中无险可守,需立即突围!

不过柔然既是有备而来绝不会留有缺口,要从哪面突围却是此刻的重中之重。

库狄云对此显然已是有所思量,他凑近了些快速低声道:“此番柔然来袭其主要目标必是行台尚书元孚及其麾下八百虎贲,此刻虎贲已朝北方杀去,而后南面响起滔天杀声,想来定有将领率军从南侧突围,西面临山,既是如此,军主,我等当从东面杀出!”

库狄云不可谓不头脑清晰,虽是耳中所听却料事如神好似亲眼所见,不过张景宗闻听此言后却毅然摇头。

自己这位营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并不知晓眼下己方是被于景那个心怀叵测的杂碎给卖了,而不是一次普通夜袭!

也就是说这定然是柔然人处心积虑早已设想了无数遍的绞杀之局,此刻无论往南,往东,亦或是舍马朝西翻山越岭都不免会落入柔然人早已布置好的天罗地网!因此眼下为今之计只有一条,那便是朝北冲杀,跟随虎贲脚步,置之死地而后生!

北面是千里草原,是柔然王庭,是无数游牧部落的所在之处,柔然人定然不会想到会有魏军从此处突围!

退一步而言,即便是想到了,也有虎贲军在前开路,自己等人轻装简行,遇上的围杀必然会弱上许多,因此唯有向北才有生路!

打定主意,张景宗立时将简要情形告知库狄云,后者闻之自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将于景给碎尸万断。

回头看去无数怀荒镇兵或浴血厮杀,或是已身首异处,显然于景并不在乎这七百镇兵的生死,又或者说他本着作戏做全套的的想法早已打定主意将这七百人生生害死于此,届时他只身南归,只言自己福大命大,死里逃生,谁又能言个不是呢?

只是可怜了那七百铁骨铮铮的北地汉子!

将滔天恨意压在胸中,张景宗翻身上马,甲胄的金石之音令他瞬间有些恍惚。

此刻再次面对生死一线的修罗场他竟是再无半点畏惧,有的只是激昂与豪迈。放眼望去风字营两百轻骑除却混乱中战死的七人外剩余一百九十三人已是全部集结,而更远处前一刻还聚集着两千三百人的军营已是横尸满地,死者十之五六。

这不经让人感叹到战争的残酷与暴力,过千条生命在短短时间里就这样消散,真真是人命如草芥一般。

“风字营听令!向北,突围!!!”

张景宗将手中的狼王吞日盔轻轻戴上,与此同时身侧的库狄云只觉自家军主的气质竟是在刹那间也随之摇身一变,暴虐,嗜血,狂怒以及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甚至令人莫名升起几分胆寒的负面情绪瞬间便将其笼罩。

他正欲细探便听张景宗一字一句的将令传来,而后便是山呼海啸的应诺以及震颤人心的马蹄声!

“全知全能的太阳在上,请将您那无所不能的神力赐予您虔诚的信徒与子民吧!”

此刻在距离魏军军营不远的山脉高处,一名满脸痛苦,眼神却含着无穷怒火的僧人正狼狈的靠在庄严而又狰狞的神像脚下,鲜血则是止不住的从他的嘴角溢出。

喃喃的低语中既悲哀又无奈,不过却没有人类到达生命尽头时的那一抹深沉的恐惧。

在他的周围是无数同样身着素色长袍的僧侣们,不过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同僚们都已经身首异处,他们惊恐的面容还印刻着面对死亡时的恐惧,而在他们的瞳孔上则是挥之不去的痛苦,鲜血随着祭坛上的各式雕刻图纹向四周蔓延开来,形成一幅极为骇人的景象。

与拓跋鲜卑同出一源的柔然无比崇拜太阳,把自己当做太阳神的后裔,甚至到了欧洲之后,还自称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后裔,不过此刻重回草原的他们几乎都无一列外更为崇拜狼神,因为在他们看来连续两次被逐出草原与自己那脆弱不堪的信仰有着不小的干系。

因此眼下唯有柔然王族,郁久闾氏还依旧信仰着太阳神,只是已远不如先前那般虔诚。

而在今夜,一个本应以魏人的鲜血祭祀太阳神的日子里,这群在部族中有着绝高地位的僧侣们却已是身首异处,而那位甚至被整个柔然部族都奉为国师的年迈僧人更是奄奄一息,唯有目光中透出无尽怒火。

不屑的轻哼一声,阿那瓌突然狠狠一脚踏下,将一个死去僧侣的头颅碾碎,然后笑着低语道:”国师?这可真是可笑啊!“

谁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这至高无上的神圣祭坛竟会成为埋葬这些神仆们的坟墓,而这些僧侣们最信赖的守卫则是将其无情杀害的元凶。

远处声势浩大的喊杀声依旧,完全占据着上风的柔然军队不断绞杀着已是气数将尽的魏人。

为了这一场战役阿那瓌特意从王庭调集了几乎所有可以抽调的优秀战士,而这些战士无一例外都出自郁久闾氏本族,这都是他最为信任的子弟兵!

之所以会如此全因在这场将会决定未来魏柔边境大势的突袭进行的同时,他还要亲手击碎长久立于柔然王族头上的那一只附骨之疽!

在柔然的政权体系中国师具有一定的神秘色彩,一般都有德高望重的僧人担任其职,本是主管信仰事务。但由于柔然是一个十分信奉神灵的政权,因此国师的地位在国家中很高,所拥有的财富也很多。

据《大藏经高僧传》记载,法爱曾经做过国师,他懂得经文并会一定的法术,得到的俸禄有三千户之多,同时还在部落会议中有着极大的话语权,甚至能够在王位空缺时指定继承由哪位王族子弟继承大汗之位。

这无疑是如今手掌大权的阿那瓌所不允许的,自洛阳归来后他便疯狂地迷恋上了魏国帝皇那样唯我独尊的权力地位,对于曾在内乱中指定自己的族兄,郁久闾示发为大汗的现任国师更是早已怀恨在心。

不过阿那瓌并未在回归草原的那一刻表现出自己的恨意,而是一直悄然隐忍到了如今!

第四十二章 宿命

“谁能想到呢?曾经那孤苦伶仃被人赶出草原,如丧家之犬般困于洛阳的我能够重回草原,并成为众汗之汗呢?

我的那位族兄有勇无谋,早早就被我的叔叔击败,而我的那位叔叔更是空有野心!

敕勒人,魏人,他是谁的对手?

郁久闾氏的荣耀只会在我的手中复兴!我是众汗之汗!而你选中的他们,不过是注定将被人遗忘的失败者罢了!“

阿那瓌立于祭坛之上,面容复杂地感叹着眼前一幕,竟是显露出一副对远处战事漠不关心的样子来。

的确,这一刻他确有如此资格。

柔然各部早已重新臣服在了郁久闾氏的王旗之下,而匈奴,敕勒,鲜卑,凡如今依旧在草原上求生存的部族也纷纷归附,再加上眼前就连曾几何时不可一世的魏人也正被自己肆意屠杀着,而今还有什么能够阻止自己呢?

哦,对了,掰掰手指头按照时间算来,纥奚那盖也应该追上那个叫做阿史那的突厥部落了吧,尽管他们所锻造的武器乃是草原上一等一的上品,可自己却并不喜欢那个阿史那部族首领的当众质疑,既是如此就让这个部落消失在草原上吧!

阿那瓌嘴角挂着残忍的笑容,目光中更是无比快意。

“您虔诚的仆人正在遭受叛逆者的杀戮,您无数的子民们正在战场上与异族人进行着搏杀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这个如同蛇蝎一般的奸诈恶徒!!!”

苍老的僧人语气极为愤慨,他几次想要努力撑起身子,但身上的伤口却是让他无能为力

更让他悲愤的是在阿那瓌讥讽的神情下,靠在自己身后的太阳神像却是没有一点想要回应他的意思,依旧是以狰狞的面容目视着大地,似乎以此便能够维护自己的至高权威。

凝望着满地尸首,浑身衣袍早已被同僚鲜血浸染地僧人终是神情暗淡了下来。

此刻他再不是那能够呼风唤雨,一言定下汗位的神秘国师,更不是拥有数千户牧民,下辖牧场足以令无数部落眼红的王庭大人,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年迈且身受重伤的老人。

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他注视着跟前雄姿勃发,已是尽显枭雄之态的男子不禁想起了曾经那个寒夜。

在那个同样是伴随着血腥和杀戮的寒夜众正是自己亲手断绝了此人成为大汗的可能,但谁也不想到后来的一切竟是会如同传奇一般发生。

再次咳出一口血后,这名曾经地位崇高,如今已是面若金纸的苍老国师自知大限已到,他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举起颤巍巍的右手指着正饶有兴趣看着自己的阿那瓌嘶哑喝道:“我不怪你怀着仇恨,我也不怨你胸缠杀意,但你偏偏不应该用一种亵渎神灵亵渎神灵的方式来报仇,阿那瓌你你的行为会招致太阳神的惩罚,弑杀神灵的仆人必将永世成为这草原上最受唾弃的猪狗!!你!你!你还有你们!!”

说着苍老的国师表情呈现出了最后的疯狂,他指着阿那瓌与四周表情已露犹豫之色的守卫们愤然斥责道。

可就当这名他还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一把锋利的长剑却突然刺破了他的喉咙,将他钉在了身后的神像之上。

在最后的时刻,僧人想要伸手去抓住这把不断吞噬着他生命的长剑,但眼前却是一阵恍惚

“呃”

一阵鲜血喷涌的恶心声之后,这名老人的手臂颓然垂了下来,而他的瞳孔也最终便为了死灰色。

阿那瓌拔出长剑露出几分厌恶的神情,他似乎天经地义般地在僧人的长袍上擦了擦剑刃,旋即对着周围守卫面露不愉的轻声道:“当我的伟大祖先斯带领族人踏碎鲜卑人所定立的,所谓的规则的时候,他们不仅没有祈求神灵的庇护,反而是在一路上劫掠了无数的鲜卑神坛,但我们却是获得了史诗般的胜利!

而现在当这个顽固的老头还想用他毒蛇诱人的话语来引导你们这些部族中最强大的战士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时,你们竟然有着一丝犹豫,这非常的让我失望!”

阿那瓌此言好似轻声呢喃,可落得众人耳中却犹如九天惊雷。

刹时间众人皆狼狈下跪,涩声叩首,冷汗直流者不在少数。

见此阿那瓌却好似浑不在意,他目光转向喊杀声不断的战场忽地右眉轻佻,继而低声自语道:“那就是魏廷虎贲吗,还真是颇有铁血之姿!不过也不知比起我王庭的神坛守卫来谁能更强一筹”

话音落下,如惊雷炸于众人胸间。

闻听此言,一名面容俊朗的年轻将领眼神中先是闪过片刻挣扎,旋即便毅然起身躬身道:“可汗,我等愿为可汗一战!”

尽管此刻杜焕已是舍生忘死带领着麾下虎贲朝着柔然箭手步步逼近,但他却不想死。

出发前执掌朝政的骠骑大将军元叉曾许诺过,若是自己能够帮助出任行台尚书的元孚袭杀柔然可汗,那即便是他无法回到洛阳,可独孤浑部依旧能够获得滔天功绩与赏赐,这无疑是杜焕所无法拒绝的。

因为,杜焕本名独孤浑焕。

独孤浑部为鲜卑拓拔部的氏族部落之一,排在鲜卑贵族一百一十姓之末,是代北地区鲜卑族代国旧部。

独孤浑部原为鲜卑拓跋部的从属部落之一,原游牧于云中一带。曹魏甘露三年(公元258年),拓跋部首领拓跋力微率部徙居盛乐,之后召集诸部,以武力确立了拓拔部在部落联盟中的大酋长地位,建立了代国。在拓跋力微病逝后,诸部离叛,独孤浑部则是最先离叛的部落之一,曾一度依附于万俟部。

东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前秦国经淝水之战惨败后,国力日弱,拓跋寔十六岁的儿子拓拔珪不失时机地召集父王的旧部,以武力加智慧实施占地称王之策,迅速扩展势力,到了东晋太元十一年(公元386年),拓拔珪复国,称代王,同年改称为“魏”,史称“北魏”。

之后鲜卑万俟部归附拓拔珪,而独孤浑部转了一大圈,仍然随着万俟部回复到拓跋部中。

可想而知此后的独孤浑部自是不受待见,被拓拔珪索性排位在贵族行列的最末。

而后在北魏孝文帝的改革过程中,独孤浑氏更是大多被要求改为汉姓杜氏、独氏,以及独孤氏,一姓分三姓,这自不是拓跋家的恩赐,对于本就实力羸弱的独孤浑氏而言如此分割更是雪上加霜。

八年前,武艺过人,在南境屡屡历下战功的杜焕累积军功迎来晋升,不过理应升为虎贲军主的他最后却只是勉强任校尉之职,这显然与独孤浑氏的不受代价有着极大关系。

因此当一个能够改变自己官途,甚至能够改变家族地位的机会摆在眼前时,这个年轻人自是难以拒绝。

不过此刻杜焕却知道一切都忘了,他不仅失去了改变命运的机会,更是将会在这戈壁之上葬送自己的老本,连同自己年轻的生命!!!

“难道这便是我独孤浑氏无法摆脱的命运吗!难道我独孤浑焕真的要因为先祖的错误而永远被人踩在脚下,无翻身之地吗!?”

想到自己在军中得到的不公平待遇,想到自己受人鄙夷的目光,杜焕的眼眸中更是怒火喷涌,难以抑制,他怒吼着,叫嚣着,带领着同样愤怒的虎贲军向前冲去。

越来越多的尸首出现在了虎贲卫的眼前,可这不但没有令他们望而却步,反倒是更亟不可待起来,因为不止是同袍的尸体,那些该死的,粗鄙的,如果渣滓般的柔然杂种们的尸体也多了起来!显然在这里,那些卑鄙的夜袭者们已经遭遇了强有力的抵抗!!!

第四十三章 虎贲校尉

杜焕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活下去的机会!

他手持战刀冲杀在最前方,早已是在南境战场打磨多年的精湛杀招在此刻让他似魔神一般可怖。

显然,此处的柔然箭手对于虎贲军的到来也是始料未及,前番的乱军已是让护卫在侧的步卒尽数战死,他们本以为不会再有傻乎乎的魏人向北而来,可偏偏天不随人愿,魏人不止来了,还是最为精锐的一支魏军!

数百虎贲紧随杜焕之后相互掩杀,默契的配合与老辣的战场经验使得虎贲卫们一时间如狼如羊群。

慌乱抽刀迎敌的柔然箭手纵然想要绝地求生,可连番的张弓搭箭后多数人已是手足无力,强作精神再度放出一轮稀稀落落的箭雨,勉强给虎贲卫带来十余人的伤亡后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

哀嚎与咒骂瞬间便点燃了整个箭手营,近百人来不及做出丝毫抵抗便身首异处,血染大漠!

这一幕和先前魏兵惨遭袭营时的经历何其相似,但不同的是眼前这支虎贲卫不仅战力恐怖,更是抱着誓死求生的姿态在做着最后一搏。

仅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方才给无数魏兵带去滔天恐惧的柔然箭手便轰然作散。

六百余人惨死当场,余者皆趁夜色与混乱朝着周遭山壑勾岩狼狈奔逃。

见此一幕不止杜焕眼中绽放精光,数百虎贲卫更是如注入一剂强心针般气势如虹。

本是誓死之态却是迎来一线生机,当真天不亡我!

而此时的杜焕更是脑海中闪过万千头绪,他知晓柔然可汗定在此处不远,如若自己放弃就此逃生的机会决死一击,说不得便有机会将其斩落马下!

一念及此杜焕呼吸急促,嘴角不知不觉染上一抹狞笑。

今日他便要让这柔然夷狄好好看看大魏虎贲的厉害!

打定主意杜焕立时振臂高呼,而数百虎贲卫更是无不景从,众人士气大振再度向前冲去,穿过布满尸首,横亘着无数沟壑与裂缝的山体,前方令其怒火中烧的一幕却出现了。

近四百名体格健壮,身材高大的柔然军士整齐排成阵列挡在前方,看那模样已是严阵以待多时。

这四百柔然任近乎鸦雀无声的站立在修罗场中,只有着造型诡异的战旗在风中的猎猎作响声与周遭奄奄一息者发出的哀嚎在猩月下响彻。

他们居然是毫不留情地斩杀掉了方才溃散到此的本族同胞!

如果这本就是一支执法军那杜焕必然不会有丝毫惊讶的情绪出现,毕竟类似此种职能的军队即便是在魏军中也屡见不鲜。

可令他感到心悸的是这支部队无论气质还是装束都显然不会是一支执法军,那又会是怎样的冷酷才能使得他们将战刀悍然向着同族挥下呢!?

他怎能知晓这是一支近乎被神灵与教义洗脑的另类军队!

然而即便如此杜焕见此情景满心火热竟是在瞬间如当头棒喝又寒霜入体,冰冷刺骨!

放眼望去深灰色的盔甲在一轮血月下反射出令人胆寒的诡异光芒,其头戴淡金色护面和夸张头饰高冠,手持着三尺直径的巨大长盾与长矛,胸、腹皆被厚重的甲胄包裹,腰部以下是散开的皮革护体,腿上还有明光闪闪的护胫。

脱胎于昔日西域奔流军的柔然神坛护卫是王庭军力中不可忽视的一环,他们此刻周身的全套装备甚至重达四十余斤,近乎是如今魏廷步卒制式军甲的近两倍重!

仅是由此便可见这些神坛护卫们不只具备相当精良的体格,也有着超人的意志力与战斗素养。

更令人感到胆寒的是其周身更是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息,而其整齐的军阵更能够说明这支军队并非中看不中用的银头蜡枪,其中个个皆是身经百战的虎狼之士!

而在他们身前一名衣着并不如何突出,面庞却似乎隐隐泛着寒光的男子正目露戏谑地望着自己,顺着其手臂望去一把锋利的战刀正压在一名浑身鲜血,面如死灰,身体禁不住微微颤抖的魏兵脖颈之上。

“魏人,鲜卑魏人!呵呵,多么该死的称呼啊,你们本也是草原上的牧民,可此刻却早已忘记了曾庇护你们的神灵!”

眼见虎贲卫在这诡异的一幕中渐渐停止脚步,男子用近乎平静到令人骇然的嗓音说道。

他的口气是那样奇怪,似乎正在一个凡人无法触摸到的角度俯视着战场。

身处伏尸满地的战场之上语气却是那样的淡漠,好似正在和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打着招呼,那语气那神情看在众人眼里,饶是身经百战的虎贲卫也是禁不住眼皮一跳。

战争自古惨烈,尤其是在信仰的旗帜之下,有人疯掉,有人偷生,有人只为活下去而战,但有一种人却是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的,他们像是为了战场而生,而战争则更像是他们一步一步登上野望的阶梯。毫无疑问,此刻这名面容泛着诡异寒光的男子便极有可能是这样的人。

“该死的杂碎,你一定是来自柔然王庭那可笑至极的神坛吧!既然你们已经站在这里了,那便说明你们的那位国师以及可汗也在此不远了!”

短暂的难以置信后杜焕逐渐恢复了冷静,眼前这支人数稀少却异常精锐,且装束极为怪异的军队显然并非善辈,这让他不禁响起了近十余年来草原上所流传的传说。

僧人!

他们不仅堂而皇之地步入了魏廷皇宫,甚至还坐上了柔然独一无二的国师之位,成为了整个草原都顶礼膜拜的神仆!

这是多么可笑啊!草原向来信奉弱肉强食的至理,各大部族无不对狼崇拜有加,而柔然虽是相对另类对太阳情有独钟可好歹也能令人理解接受,可偏偏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自中原的僧人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术竟是出人意料的坐上了柔然国师之位。

可想而知,当这个消息传入魏廷时引起的是怎样的轰动。

不过这一切显然都与此刻无关,眼见对方并未出言否认,证实猜想的杜焕却没有丝毫轻松,反倒是神情愈发凝重起来。

可怕的僵持中他率先拨开挡在自己跟前的军士,阴沉着脸说道:“你们的出现让我意外,不过这一日后,整个草原都将知道虎贲睥睨,无可匹敌!”

杜焕比身后任何人都更加清楚眼前这支军队的恐怖,可他别无选择,他清楚此刻唯一要做的便是用言语来打消身后士兵心中方才浮现出的一丝恐惧与忌惮。

掌兵多年的杜焕对于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然而这一次他失算了。

没等他说完那男子便突然将他打断,接着嘴角忽地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见到这一幕杜焕心头一跳,立时想要再度出声可没等他真正开口那男子便手起刀落一把将受其所制的魏兵斩落首级。

难以置信与痛苦并存的脸庞在鲜血覆盖的大地上足足滚了好几圈才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停下来。

杜焕羞愤欲绝,这一刻他感到自己受到了一次莫大的羞辱,他目光森然地死死盯着对方,旋即猛地拔出长剑厉声吼道:“虎贲卫们,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最原始的暴虐!一旦我们落入他们手中结果只会更惨!现在,做出选择吧!是生是死!”

杜焕不愧为是被选中到此的虎贲校尉,这既有着他出身的原因,更有着他个人的优秀品质!在最危急也是士气被猛然打落的时候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在他的鼓动下数百虎贲卫再度鼓起勇气,向着敌人所在的位置狂吼着冲了过去。

他们已是做出了选择!

跨过同伴的尸体,没有回头,没有退路一路向前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响彻,逐渐泛起微光的天色与身后营地中心零零碎碎的喊杀声让这群战士们心绪不能平静,此刻距离他们的敌人越来越近,他们的怒吼也逐渐达到了高潮。

他们自信此刻没有人能够挡住自己的脚步!

第四十四章 绝处逢生

冲锋中的虎贲卫以决然之势向前冲杀。

这些百战甲士怎能不知在没有马匹的沟壑地带冲击如铁墙山岳般的枪阵会是怎样悲惨下场,但他们心中同样清楚,此时此刻已无退路。

背水一战,谁敢小觑?!

可就在这时无数的短柄斧突然从神坛守卫森严的阵列后飞扑而出,密集的阵型下是死神降临的气息,近七十余名身处前列的虎贲卫猝不及防之下被直接轰碎了脑袋,鲜血随着手中紧握的长刀滴落,破碎眼眸中也是闪烁着惊惧与绝望。

短柄斧巨大的冲击力让鲜血与残破的躯体成为了这片空地上的主色调。

用于投掷的短柄手斧堪称是如此短兵相接战场上的大杀器,斧背上常有凸起的长钉以增加杀伤效果,杀伤力极度恐怖。

七十余具在瞬间便近乎化作烂泥的身躯使得后排冲锋的虎贲卫在猝不及防下狼狈不堪,纵然是再精锐的军队也难免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也正在这个时候柔然人动了,数百支长矛如雷霆闪电般向人间疯狂倾泻起了自己的滔天怒火。

枪尖穿过肉身之躯的闷响与军士的哀嚎在刹那间便成为了这片沟壑的主旋律,避无可避的虎贲卫拥挤在了一起,身处前方的人想要闪避,后方的冲锋者却已是接踵而至。

伴随着杜焕近乎绝望的怒吼,又是近百人倒下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向来已游牧为生,凭借弯刀快马驰骋大地的柔然人竟是会训练出如此一支恐怖的铁血之军。

整齐的呼喝声中神坛守卫们发起冲击,而此时的虎贲卫在连续两轮的打击中已是损失过半!

不顾一切的嘶吼,充满战意的呐喊,疯狂欲绝的咒骂以及倒下时不甘的痛呼,这一切伴随着不断响起的穿刺之声响彻在这片并不大但人群却格外密集的战场上。

不得不说柔然人是聪明的,他们特地选择了这个地方等待满心愤怒又满怀求生欲望的魏军到来,天然的地势优势与装备碾压使得以逸待劳的他们完全占据了上风。

喊杀声中虎贲卫不断倒下,仅仅半炷香后还在苦战的已是只剩不到百人,更为恐怖的是随着虎贲卫人数的不断减少,来自柔然王庭的神坛守卫们逐步完成了包围,他们挥舞长刀竟是颇有几分游刃有余之感的绞杀起了还在做着最后顽抗的战士。

不过饶是如此虎贲卫的誓死抵抗仍旧给对手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杀!!!”满地的尸体让人无处下脚,血腥的气息充斥在每个人的鼻息之间,精良的战刀也已经崩开了缺口,杜焕一只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腰腹,另一只手则是挥出长刀不顾一切砍向了一名眼神癫狂,因为大意被自己透过长盾划伤小腹从而恼羞成怒扑来的柔然人。

他已是斩杀了近十名神坛守卫,这个战绩若是放到草原之上,那么无论是哪个部落都不会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语,可偏偏此刻的杜焕却无暇顾及太多。

“咔!”

令杜焕始料未及的是当刀刃砍入这名柔然壮汉脖颈的瞬间,这把精良战刀却失去了往日的锋利,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之后,刀刃竟然卡在了对方的颈椎骨处。

见到这一幕杜焕在心中大骇的同时不敢有所犹豫,他当即狠狠一脚踏向这名柔然人希望将战刀拔出。

他不敢想象在失去兵刃之后,在这场恐怖血腥的战场上自己面对的将会是什么,因此他死死握着刀柄不愿松开。

一名合格的战士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手中的兵刃!

“啊!!!!”

当受到冲击力的战刀向外拉出的瞬间,一阵骨头渣子摩擦的声音不禁让人毛骨悚然,而这名柔然人吃痛之下更是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

“去死吧!!杂碎!!!”

杜焕见此终是发出了让人不寒而栗的狞笑,他双目如同充血般涨得通红,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充血!!!而是杀意,疯狂的杀意!!!这一刻的杜焕早已不再是刚才那个冷静的指挥官了,在这处恐怖的战场上没有人能够幸免!他们总是被不由自主地卷入其中,被疯狂的杀意而感染!

每一个人都在近乎疯狂的找寻着自己的目标,然后便是不顾一切地将长刀刺入对方的身体之中!!!

杜焕是疯狂的!可那名方才已是见证国师身死,信仰崩塌的神坛守卫更是疯狂的!

他更不会退缩!!!此人眼神忽地变得狠辣无比,只见其猛然一把抓住长刀而后双手青筋暴起,额头汗如雨下,涎水滴落,嘶吼好似荒野猛兽!

紧要关头,正当杜焕想要再次用劲时,突然一股巨力从刀刃处传来,措不及防的他竟是直接被军刀带着摔在了地上!

周遭的众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原来这柔然人吃痛之下竟然硬生生地抓住了刀刃,在将其拔出的同时也把杜焕拖出了虎贲卫此刻狼狈圈出的阵线之中!

更让人后怕的是这柔然人恐怖的眼神更是给每个见到这一幕的士兵留下了永远且深刻到了极点的印象!!!

这还了得!?

片刻的呆滞后数名虎贲卫同时奋不顾身向着这个方向冲来,不服一切的想要收走眼前这个野蛮种族壮汉的生命。可正当他们挥舞着军刀想要一击斩杀对方时,这名柔然人突然转过身来,凶狠的眼神择人欲噬就如同来自地狱的狼犬一般。

只见他左手从地上抓起一支长矛,旋即瞬间刺出将其中一名虎贲卫直接刺穿的同时,根本不顾鲜血横流的伤口,口中狂呼之下右手同时握住长矛再次发力!

“啊!!!!!!”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中令人癫狂的一幕出现了,这名柔然人在将杜焕硬生生脱出了阵线之后竟然用长矛硬生生将一名赶去救援的虎贲卫挑至半空让后狠狠掷出!巨大的蛮力伴随着破空之声,长矛径直飞出近两米之远,再次刺穿了一名正激烈搏杀的虎贲。

恐怖的一幕冲击着每个人,一时间场中几乎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这几乎就是乡间市井中所流传的传奇故事,是他们自幼便耳濡目染曾在亲口听闻过的!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传奇一幕会真的发生!

此刻唯有一人面对着这一切还勉强保持着清醒,此人自然便是杜焕本人!

剧烈的痛苦一阵阵袭来,眼前出现的情景尽管恐怖但强烈的求生欲望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保持清醒,他大口喘着粗气狼狈到了极点想要就此退去,可那柔然壮汉怎么会放任他离去呢!?

生死一线间杜焕脑中闪过种种画面,瞳孔中柔然人的面目越发清晰,可自己手臂却已是在巨力强袭下脱臼,再无半点抵抗之力!

他骇然望着对手步步逼近,望着长刀向自己寸寸斩下,完了!

“噗呲!!!”

一切是那么遥远,周遭喧闹不已的战场好似突然陷入了寂静之中,再度睁开双眼,杜焕惊讶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再收到任何创伤,反倒是跟前那宛如恶魔般的柔然壮汉已是轰然倒塌!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近两百骑魏兵如神兵天降。

当头一骑甲胄阴森诡异,盔上种种纹饰图案全然不似魏汉之风,然而此人却在掷出手中一柄长矛后以势不可挡之态杀入战场。

银枪翻飞间敌酋转眼便死伤数人,其身后百骑同样杀伐果断,对此没有丝毫防备的柔然人瞬间便陷入了腹背受敌之势。

眼见此景杜焕来不及细细体会生死一线,绝处逢生的喜悦,他咬牙起身左手勉力拾起一把战刀嘶声喝到:“虎贲卫!杀!!!”

第四十五章 前后夹击

两百风字营轻骑于混乱中杀入战场,给了柔然人致命一击!

腹背受敌之下柔然人起初还妄图迅速绞杀已是不到百人的虎贲卫,而后返身迎敌,可训练有素的风字营虽不如两军这般铁血精锐但也万不是泛泛之辈,更何况自家军主一马当先下已是先一步搅乱了敌方阵型,因此众轻骑此刻皆是奋马扬鞭,唯恐落于人后。

接二连三的冲击之下神坛守卫的阵型终是陷入混乱,各自为战下他们疲于应付来自前后的夹击,一时间竟是死伤惨重。

眼见此景那名柔然将领在短暂呆滞后也是怒火中烧,他本以为这道战功已是手到擒来,自己凭借于此定能重获大汗赏识,怎能料到会突生如此变故!?

难不成这魏人都傻了吗!明知北面是辽阔草原还往此处而来?

即便能冲出这修罗场又如何?千里草原上何处不是我柔然!

当然,想归想,他却万不敢就此放任魏人突围,因为他知道在自己的身后还有着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厮杀声中他咬牙凝视战场却忽地双眸一亮,旋即面庞显露狰狞!

杂乱的呼吼声透出悍不畏死的气魄,在后方似乎带有魔力的号角声中,数十名虎贲卫不顾一切地向着自己视线中的所有敌人冲了上去,他们的动作近乎疯狂,残破的甲胄上还滴着鲜血,显然他们刚刚才经历了一番血战但手臂与腿部的伤口却丝毫无法阻碍到他们的行动。

反击的号角声早已吹响,战马的嘶鸣声似乎逐渐成为了配角,反倒是厮杀与呐喊声重新成为了这方天地的主角,斧头,长剑,银枪

各式各样的武器在空气中碰撞出震颤人心的响音。惨烈的搏杀让前排的战士们喘不过气来,稍一大意便会沦为刀下亡魂,在这方被一轮猩月所遮蔽的天地中,来自各族有着不同出身的战士们在此为了他们从未见过的大人物而战。

杜焕似乎已是被人遗忘,腹背受敌的柔然人正在拼死抵抗,他们显然没兴趣也没时间去杀掉这个几乎再无一战之力的异族将领。

不过精疲力竭的杜焕却不知道自己已是被人盯上!

混乱中长刀伴随着寒光突兀落下,强大劲力所形成的霹雳之声使得杜焕忽地惊醒,仓惶一瞥中那位先前张狂无比的柔然将领已是持刀劈来!其嘴角挂着狞笑,面庞满是狰狞!

“该死!!!”

铿锵之声中杜焕左臂颓然垂下,刀刃翻飞,虎口血流如注!

若是自己全盛之时,不,若是自己还有些许气力万不至如此狼狈,仅仅一击便兵刃脱手!

杜焕狼狈后退,眼神中满是不甘,难道自己真要埋身于此!?

绝望中杜焕痛苦不堪,可即便如此他仍是发出凄厉嘶吼想要冲上前去与对手同归于尽。

然而这是多么可笑的想法啊,柔然将领见此也不禁露出一丝讥讽的神情,这鲜卑魏人凭什么!?

“死吧!大汗会看到我的忠诚!当我杀了你,大汗更会看到我的勇猛!”

他三步并作两步不愿再多做扭捏,正欲一刀劈下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爆喝!

马匹的嘶鸣声即便是在喧嚣的战场上仍是极其刺耳的,胜券在握的柔然将领抬头一看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名骑士,此人身着森然诡甲,怪异头盔下泛着冰冷的目光,甲中袖袍在冲锋中猎猎作响,一杆银枪更是在黑夜中闪烁着道道寒光,其势竟给人一种不可阻挡的感觉!!!

“啊!!!!!”

这名柔然将领至死也思索不透为何那道银光是如此迅捷,如此无可匹敌!

冲击之下他被高高挑起,眼眸在刹那间便涣散无光,本是健硕的身躯在此刻竟是如同薄纸般脆弱!

“你你是你是!!!”

眼前一幕太过富有冲击力以至于杜焕已是呆若木鸡,劫后余生的庆幸使得他在瞬间全身汗湿。眼看这名骁将手腕一抖将敌尸抛下,甲胄覆盖间隐约现出的面庞却是令他愕然半晌。

此人他并不陌生!正是此前在元孚大帐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怀荒镇军主,张景宗!

“杜校尉可还能上马?!”

张景宗眼见对方愕然神情微微一笑,旋即伸出手臂说道。

“自然!只是在下此刻已是气力将尽,不但无从杀敌,反倒或为累赘”

“无妨!”

张景宗闻听此言朗声一笑,银枪在手,甲胄护体,兵将紧随,他怎会有何顾虑!?

“风字营随我来!”

爆喝声中已是浑身浴血的库狄云振臂高呼下轻骑紧随其后跟随张景宗左右冲杀,来回冲击下,竟是直接凿碎了柔然已是羸弱不堪的阵型。

此刻眼见主将身死大势已去的神坛守卫本应拼死一战,可先前的信仰崩塌却早已使得许多人心中动摇,眼下再遇此景竟是丢盔弃甲狼狈逃窜者不在少数。

趁此机会风字营与虎贲卫立时完成汇合,在绞杀了少部分还在垂死挣扎的柔然人后他们并未选择追击,而是在张景宗与杜焕两人的授意下同乘一骑,此刻再无人奢望袭杀柔然可汗,两人一致决定继续向北突围!

“大汗!”

山崖之上一名柔然将领在看到神坛守卫在最后时刻的溃散后连忙回身禀报,不过他身后正仰望苍穹,也不知道正思索着什么的阿那瓌却似乎对此并不算太过意外。

仅仅略是挑眉后,他出声道:“不过是一群凭借着妖术蛊惑下堆出的军队罢了,死不足惜!反倒是那群魏人不简单,传令下去,留下他们!”

阿那瓌似乎早已料到了神坛守卫的溃败,而此时的张景宗等人正向北面狂奔而去。

身后军营依旧火光冲天,但咒骂与厮杀交织的喊杀声却已是不知在何时消弭无踪,唯有更南方依旧不时传来若有若无的咆哮之音。

众人心情沉重,杜焕更是手捂伤口面色惨然,显然暂时的脱离险境令他不免思索起了更多。

正奋力打马的张景宗自是也感到了身后虎贲校尉的异样情绪,萧瑟的寒风中他朗声道:“怎得,不过一次失利就让堂堂虎贲校尉哑巴了?”

“嘿一次失利”杜焕闻言回过神来,露出苦涩的笑容,并未接话。

只是在他心中却已是茫然一片,这何止是一次失利啊!自己输掉了一切,已有的地位,军职,甚至是家族复兴的希望!本就遭受排挤的自己是绝不可能再回到洛阳了,更何况即便硬着头皮回到朝廷也难免会被下狱问罪,既是如此天大地大自己又能往哪儿去呢?

杜焕胡思乱想着,张景宗却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猛然一喝道:“难不成杜大人你不想报仇吗!?”

“哈哈哈,张军主说笑了,难道柔然人是杀得完的吗?”

“我有说过柔然是罪魁祸首吗?”

“你是说?”

“怀荒镇将于景勾结柔然害我数千大军毁于一旦!此仇不报!?”

“此言当真!?”

“此时此刻你我二人命悬一线,我还能骗你不成!?”

“于景!好一个于景!我杜焕定然要将他碎尸万断!”

“好,杜校尉,要想报仇那便先随我回怀荒镇吧!!!”

第四十六章 前路

马不停蹄一路向北近乎快半个时辰后张景宗等人终于是出了沟壑相连,山脉绵延的交错地带。

此时晨曦已泛天边,回头望去众人不免感慨万千,心有余悸。

正是身后那黑烟滚滚的修罗场在短短半夜的时间里吞噬了多达数千条生命!而至少两千人的战损更是自太武帝拓跋焘后八十余年来魏柔纠葛中魏廷所蒙受的最大损失!

这一战不仅宣告着魏廷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中的设想落空,更宣告着柔然复兴的正是到来!

此后再不敢有人继续将柔然视作八十年前几近灭族的丧家之犬。

寂静之中张景宗手握缰绳目光中已是不觉染上了几分恍惚。

此刻所面临的一切远超他前番所料,柔然可汗阿那瓌的心狠手辣,魏廷重臣为攥取权力的不惜代价都令他感到胆寒。

连似元孚那般出身地位的人物都被毫不留情的出卖,像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更是连棋子都算不上!

能否从这死局中逃出生天于自己而言生死攸关,可那些大人物却早已达成了自己的目标。

先前与自己分头突围柔玄镇将牒云赫不知是死是活,与柔然可汗勾结的于景又身在何处,是已然悄然潜回怀荒镇,还是正与那阿那瓌谈笑风生,其身侧的另一名军主贺葛岚也不知是否知晓此事参与其中,随军的刘威呢,一介文官在乱军中会有着怎样的遭遇,而身为行台尚书的元孚不知此刻又在何方。

重重疑问困扰着他,这本是依旧深陷重围只是暂离险境的自己不应该多做深思的事,可眼下他却难以控制自己的思绪。

“军主,此地不可久留,不若多时柔然人便会追击到此,我等当继续向北而行,甩开追兵才是!”

张景宗默然停步,见此情景库狄云心中疑惑却不便多做询问,只能是借机上前进言。

正如其所言,此刻众人还未完全脱离险境,用不了多久在解决了剩余残存魏兵后柔然人定会追击到此,届时免不了又是一场苦战,这对于经过一夜厮杀眼下已是人困马乏的众人来说当真是雪上加霜。

闻听此言回过神来的张景宗也是轻轻颔首,其中道理他自是知晓,可真正的困扰却是千里草原自己等人又应当朝哪儿去呢?

起先混乱中自己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想法一路率人向北,可如今暂时突围却不得不面临更多困难。

若继续向北而行虽能将柔然追兵远远丢在身后可这显然只是望梅止渴,一旦深入草原不仅孤立无援,距离边关也愈发遥远,想要南归无异于天方夜谭,到时柔然传令各部自己等人还不是终将束手就擒?

更何况此刻人困马乏,补给短缺

一念及此张景宗忍不住皱眉沉默,只觉天地之大竟无自己等人容身之处。

余光瞥见在场近三百双目光正齐齐盯着自己,其中满是对生的渴望与信任他便更觉责任重大。

身负重伤的杜焕已是昏迷多时,此刻其麾下的虎贲卫已是尽数依照军令听令于自己,要想让近三百人的骑军避开追兵从而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边关,这可真是困难重重。

目光流转,张景宗不自觉地抬起头来,一旁众人皆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打扰。

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此刻却是将帅一念定生死。

他无意识地望向远方却是忽地目光一亮,赤日之下一片无垠荒野出现在了眼前,更远处戈壁大漠接连着绵延却又矮小的山脉朝着远方似无穷无尽一般,那本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赛音山达,他们本应在那施手突袭,可现在却

是了!赛音山达!

口中反复呢喃着这个陌生却又仿佛充满着无限魔力的名字,他的目光逐渐坚定,面容也愈发刚毅。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才是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既然已是无处可去何不索性进入大漠戈壁占据主导的赛音山达!?柔然人一定不会想到自己会率军朝赛音山达而去!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赛音山达!

上天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既然双方麾下都有着无数深谙草原之道的牧民,那么恶劣的环境下自己未必就不能硬生生求得一条生路。

再度回过头来,做出决定的张景宗已是不觉露出了笑容,阿那瓌,我在赛音山达等你!

作为整个柔然东南部势力辐射下的第三大牧场,曼喇牧场与其主人斛律部在这片土地上可谓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斛律部属敕勒四十三部之一,实力之强仅次于摆脱柔然控制,率十余万部众迁至车师西北建立高车国的副伏罗部。

《通志·氏族略·代北复姓》有云:”斛律,代人,世为部落统帅,号斛律部,族人皆骁勇善战,以部族为姓氏。“斛律部中牧民八万,铁骑一万,上马为兵下马为民者更是不计其数,部中前代首领斛律倍侯利曾是当时敕勒共主,因强壮武勇而扬名塞外。道武帝时倍侯利率部内附魏廷官至大羽真,赐爵孟都公。往后数代更是受尽恩宠,殿中尚书,光禄大夫甚至追赠司空者皆有。

其现任部落首领斛律金性格敦厚直率,善骑射,能望烟尘而知军力。

可想而知,如此实力更添魏廷恩宠自是在草原游牧自得,无人敢于轻触其虎须。

不过自现任柔然可汗阿那瓌坐稳汗位,手中实力更是日益强盛后斛律部的日子便愈发的不好过了。

当然,尽管如此由于斛律部在敕勒族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以及柔然遭遇饥荒阿那瓌意欲南侵以解燃眉之急,不愿树立太多反对者的情况下,曼喇牧场仍旧勉力保持着超然地位。

然而,变故终究还是到来了,这一日,阴云密布,闷热的空气弥漫了整个牧场,这一切就好似此刻斛律金的心情般急躁中充满了焦虑。

他方才收到消息,三天前柔然可汗,如今的草原共主阿那瓌率本部八千子弟兵朝南方而去。

这本是在旁侧部族看来稀松平常之事,可当斛律金知晓阿那瓌等人经过赛音山达后不久突然失去踪迹的消息时,他的心却忽地咯噔一声。

尽管此刻与魏廷的关系已是比之曾经疏远不少,可斛律部终究世受皇恩,因此有些事自然也是瞒不过作为首领的斛律金的耳朵。

他知道虎贲为何出关,更知道那位鲜卑宗室为何出任行台尚书,对此斛律金保持沉默。

他既没有毅然接下某位重臣的策应请求也未曾向阿那瓌泄露半点消息,不是他不愿,而是他的顾虑实在太多。

相比魏廷大半疆土处于千里长城之后,斛律部却是实实在在生活游牧于草原之上,容不得半点风险!

不过打心底里斛律金显然是更加偏向魏廷的,也正因如此在得知阿那瓌失去踪迹的此刻他才会这般心乱如麻。

”尊敬的首领,阿史那敦错求见!“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在帐外轻声禀报道。

”小阿史那?他还没有离开?!哼,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被打断了思绪的斛律金并没有不满,反而是忽地露出愕然地神情来。

自己已是冒着天大的危险为这个该死的自大狂妄之人提供了帮助,现如今他非但没有立刻离去竟是还想要求见自己!?

难道他小阿史那真以为凭借其父与自己曾经的那些交情便可以肆无忌惮了吗!?

第四十七章 阿史那

一个年岁不过二十,族人不过千余的小部首领竟是公然在柔然王殿当着众多部族大放厥词!难道这小阿史那真以为阿那瓌的汗位是从天而降恰好砸在他脑袋上的吗?

愕然之即斛律金那黝黑的面庞逐渐阴沉起来,褐色的眼眸更是爬上点点凶光。

毫无疑问,在自己收到密信的同时魏人应当已是步入了阿那瓌处心积虑设下的陷阱中,既是如此胜负已分,自己若再庇护突厥人只能是引火烧身。

莫说是自己与那阿史那敦错的父亲有着些许交情,即便是此刻魏臣元孚逃至于此他也断然不会再伸出援手。

“告诉他,今早清晨我便已带人离去,也让他快点离开吧!”

眼见亲卫遵照吩咐离去斛律金轻轻摇头,早在王殿之上已是得罪了阿那瓌的阿史那部便注定了结局,尽管其所锻造的兵刃工具令人垂涎,可实力才是草原上真正能够决定一切的东西。

轻叹一声,斛律金便将此事抛到脑后,自阿那瓌回归后因各种由于遭受灭顶之灾的部落氏族不在少数,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而今再添上一个可有可无的突厥小部又如何呢?

将信纸丢入火中斛律金转身便欲离去,而就在这时先前那名亲卫却是又急匆匆返身而来,不待斛律金发怒便快速说道:“首领,那阿史那敦错有言愿赠予我部上等战刀五百柄,长弓两百,只求能见您一面!”

“什么!?”

饶是执掌部落多年又多次入洛阳觐见魏帝,可斛律金闻听此言依旧是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阿史那部崛起于铁山之间对冶铁之术研究极深,所锻兵刃铁器皆是一流,然而由于部族人数有限所以不仅产量极低更是尽数被柔然王庭所垄断,极少流落草原,因此当听到那小阿史那能够拿出上等战刀五百柄,长弓两百只为见自己一面时,他难以避免的心动了。

魏廷向来便没有向臣服部落赏赐兵刃,传授冶铁之术的传统,这致使斛律部只能通过边市经黑商之手购买,不但花费巨大还时常被人以下等铁器混于其间。

倘若此番真能如小阿史那所说,那对于目前极为缺乏安全感的斛律部而言绝对是个难以拒绝的请求。

况且只是见上一面,只要自己能够坚持立场想必

斛律金想到这里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下意识道:“带小阿史那入帐。”

“尊贵的斛律部首领,能够再次见到您真是长生天对我突厥人的恩荣!”

仅是片刻阿史那敦错那极富感染力的声音便从帐外传来,当帐幔被两名毕恭毕敬的亲卫带着几分厌恶的神情掀开时,一位面色棕黄,发色黑卷,颧骨突出,浑身散发着一股莫名恶臭的年轻人阔步走入帐内。

看着坐在案桌前一动不动的中年首领,他夸张地伸出双手向着斛律金做出拥抱的动作,看起来他们的关系似乎非常热络。

“恩荣?长生天?小阿史那说出你的来意吧,你我之间可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热络。”

斛律金见到对方像是主动要来拥抱自己的动作当下冷哼一声,并不打算起身也没有半点好脸色。

在他看来对方此刻夸张至极的热络与虚情假意像是在不断地嘲讽自己一般,这一刻他忽然有些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不过阿史那敦错见状却丝毫不显尴尬,他温和的笑了笑自然地垂下双臂,一边打量着四周颇有鲜卑魏风的装饰一边看似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我亲爱的叔叔,尊敬的斛律部首领,这该死的天气可正让我发愁呢!你知道的,通往突厥领地的道路从来都是这样泥泞,难道这是长生天的意思吗,它想让我多留下一段时间?”

“养育我们的草原是如此辽阔,难道阿史那部的族人连打马向前的勇气都没有吗?”

“但尊贵的首领,您应当清楚,事实上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草原也是十分危险的。”

“好了,我并没兴趣听你寒暄,藏头露尾的阿史那人,你的父亲可不是这样,你们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份虚假,从边市上吗?我可听说阿史那的族人向来在边市上活跃的很啊!

可惜的是如果当日在王殿之上你有着今日这份语气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不得不说你让我响起了可怜的野狗,总是喜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垂涎着自己永远无法得到的食物,我们之间可没有太多共同语言,说出你的来意吧,小阿史那。”

斛律金目光深沉的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突厥领袖,言语中却是极尽嘲讽之能,他想要在对方的脸上捕捉的一丝一毫的愤怒神情,但很明显他注定会感到失望。

他口中的突厥领袖闻言不但没有显露出丝毫愤怒与憎恨,甚至还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反过来上下打量着斛律金,似乎方才斛律金的言语在他眼里根本就不能算作是羞辱,无法让他的心绪掀起半点波澜。

斛律金见此心里不由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的突厥领袖竟是如此沉稳,从进入帐中开始看似自顾自说但其实一直刻意游离在自己的气场之外,甚至连刻意的讽刺羞辱都没能破坏对方心境。

这和自己从匈奴人那里得到的消息完全不一样,这样的人怎么会鲁莽得罪百倍强大于自己的柔然可汗呢?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愚昧,野蛮,原始的突厥铁工出现了这样一位人物?

眼下见对方没有继续主动开口怀揣疑惑的斛律金也不再言语,大帐一时陷入安静,唯有滚滚闷雷之音愈发震颤人心。

“我只是听说似乎在南边发生了一些大事,您知道的边市向来人多口杂,我的族人偶尔会听到一些奇怪消息,所以想来问问您。”

好半晌后才继续开口的阿史那敦错却是语出惊人,闻听此言的斛律金在刹那间便面色忽地阴沉起来,整个大帐霎时被一种若有若无的凛冽杀意所笼罩,令人不寒而栗。

面对此景阿史那敦错身体微微一晃,手心在瞬间浸满汗水,常年冶铁的他哪里直面过如此杀气?

好在这股杀气并未形成实质,更像是一种刻意的警告,片刻后渐渐消弭无踪,而后便听见斛律金再度开口说道:“魏境的变故你也能知晓?这可真是有趣,不过魏廷向来如此,知晓与否于我草原并无影响。”

此刻的斛律金言谈之中颇有些风轻云淡的味道,不再如方才那般凛冽。

不过将此话收入耳中的阿史那敦错却并不愿就此罢休,他强行振作精神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后才继续说道:“您高看我了,魏廷远在万里之外,其中变故如我这般卑微小族怎能知晓,我听说此事乃是发生在我草原南部,只是其中大多太过离奇,就算略有可信的也不过是只言片语,因此便想着”

他斟酌开口说道最后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收音,正罕见迟疑间斛律金却是在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后道:“看来阿史那的朋友不少,既然如此,你还是趁着暴雨到来之前离去吧!相信有他们的帮助纥奚那盖不会再对你形成威胁了。”

见斛律金出乎意料的并未否认,阿史那敦错也是颇感意外的眉头一挑,他本以为要让对方承认还需自己费上更多口舌,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只是如此情形倒也未必是个好消息。

果然,仅仅半句后对方便下了逐客令。

这样的情况是他始料未及的,见此他只得第一次露出了几分忧虑快速说道:“既然如此,尊敬的斛律部首领,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现在的斛律部可再也无法如曾经那般独立于草原了,你难道不愿意早作打算吗?”

“收起你的无知吧!斛律部还用不着你来担心!尚且自顾不暇的突厥人什么时候学会关心起别人来了。”

“阿那瓌之心已是人尽皆知,他要南下!而你们呢,别忘了当日送他北归时你曾拒绝过他的招揽!难道得罪柔然可汗的只有我阿史那部吗?”

“那个野心勃勃,自命不凡的可汗?哼,当然,小阿史那,感谢你的提醒,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忘记的!同时我要告诉你,在这件事上我们是不会成为朋友的!你见过苍鹰与野狗为伍吗?收起你不切实际的妄想吧,现在离开,我会保存一分善意!”

第四十八章 引诱

到了这一步若是再不清楚对方为何而来那斛律金真就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是不是脑子不够用了。

他面色阴沉用近乎毫不留情,甚至是带着几分羞辱的粗暴话语回答道。

他本以为阿史那敦错听到这话定然会面红耳赤,乃至对自己心生恨意,可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一切却超出了他的预料,年轻的阿史那敦错不仅好似浑不在意,更是看似无奈的一摊手抛出了一个足以震动整个草原的重磅炸弹:“当然,尊贵的首领,如你所言突厥人从来都不是这片草原的主人,但我相信敕勒人才应是沐浴在长生天光芒之下的王族。”

“敕勒”

斛律金细细揣摩着这个曾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地位的词语,语气莫名。

他知道小阿史那既然敢说出如此在常人看来的大逆不道之言绝不会是无的放矢,而这自是值得他深思。

此刻整个敕勒族已是一分为三,一部跟随阿伏至罗前往西域建立高车国,一部则是早在百年前便被魏廷迁到漠南,大力发展畜牧业的同时由于受汉文化影响,逐渐步入农耕阶段,而最后一部分则是以自己斛律部为代表分散在草原上,或臣服于柔然或亲近魏廷。

显然,如今依旧有着足够实力与柔然人一争长短的只有前往西域建立高车国的十大氏族。

不过高车承平日久又相对富庶,在斛律金看来其向东夺回草原的决心值得怀疑,更何况即便高车下定决心一切也未必能如其所愿。

阿那瓌虽生性残暴却有着过人之处,早在回到漠北之初他便在西部边界筑城又迁匈奴三部前往镇守,为的就是抵御高车可能的野心!

想到这里斛律金轻轻摇头,不过即便如此,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阿史那敦错反倒是露出了一分智珠在握。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眼前这名斛律部的首领竟然并不知道这一消息,这其中意味着太多太多!

“那么,小阿史那,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些什么?还是说你仅仅是为了来炫耀彰显你所知道的一切?”

出乎预料的,在一时失神后斛律金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他没有再质疑这一消息的真实性。

“当然,尊贵的首领,我的来意很简单,我只是想要得到一点小小的帮助。”

“小小的帮助?”

“没错,我的大人我需要您帮助我除掉那只阴魂不散的鬓狗!”

“哈哈哈,小阿史那,我没听错吧!你是想要让我帮助你杀掉纥奚那盖?你凭什么!?”

难以置信的嘲笑声后斛律金的目光逐渐凶狠起来,他知道自己只需要略一示意帐外便会有勇士将眼前这做着天真美梦的狂妄之徒乱刀斩杀,自己的耳根也能就此清净,在这样的情况下拿走其先前许诺的兵刃也应该不算食言吧!

不过不知为何,斛律金总觉得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影响着自己,正试图让自己耐心地继续听下去

这是一种很奇妙地感觉,若不是身处部落大帐中他或许真会以为这小阿史那请来了可恶的萨满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果然,仅仅片刻,从小阿史那的口中便传来了足以令斛律金彻底震惊的话语:“当然,尊敬的大人,突厥人从来不令自己的朋友犹豫!

作为回报往后本应送往柔然王庭的兵刃铁器都将直接秘密送到您的手中,同时您也将收获镇西将军、西海郡开国公、高车王伊匐的善意!”

站在帐幔之前透过缝隙朝外望去,此时整个大地都已是被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所笼罩。

滂沱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让整个斛律部都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视线所到之处尽是一片灰蒙蒙,躲在帐篷里瑟瑟发抖的牧民们听着这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不禁深深怀疑难道伟大的神灵已经沉睡,忘记了给草原带来温暖的光明了吗?

一切都停滞了,游走草原各部间的行商愁眉不展,匆匆归来的牧民无奈望天。

这一切都被斛律金看在了眼里,他就这样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年轻的突厥族长都快要忍不住主动开口时才再度发声:“高车王伊匐嘿,难道你口中的这位君主就这样笃定我斛律金会为了他那一丝微不足道的的善意而将整个部落都置于险境吗!?”

他皱眉说完这番话不等对方开口又继续道:“若是你突厥灭族,那所谓的兵刃也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柔云罢了!收起你的利嘴吧,小阿史那,你可以离开了!”

话音落下斛律金如释重负地轻轻舒了口气,不过站在其身后的阿史那敦错却不打算就此离去。

他对于斛律金的回答并不意外,也更是早有准备,那一屡如释重负显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原谅我的冒犯,您是一位优秀的战士,一位卓越的将领,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斛律大人,您绝不能算作是一名合格的领袖!

当日你奉魏廷之命同怀朔镇将杨钧一道护送阿那瓌北归大漠,你本是知晓其狠辣更有机会将其除掉,但你不仅放虎归山,更是当面谢绝了他的招揽引来忌恨嘿嘿这是何其的愚蠢!

你既想要保证部落的独立又不愿冒险,不但疏远魏廷更引起了王庭的忌惮,这是何其的不智!

坐拥万骑却偏安一隅,难道你认为这就能令斛律部高枕无忧了吗?”

来自突厥的年轻族长在帐内缓缓踱步,哪怕此刻帐外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可他的话语却是那样的振聋发聩。

望着哑口无言的斛律金,他知道自己戳中了对方心中的忧虑,但这还不够!

短暂的寂静后阿史那敦错再度发声:“你所忌惮的是柔然王庭旗帜下那令人畏惧的三十万铁骑吧!的确,这是一支足以踏平大漠碾过长城的军队!但你别忘了,三十万人便是三十万张嘴,正为饥荒所迫的阿那瓌根本没有能力供给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

是的,也许你想说正因如此阿那瓌才想要南下劫掠!但你真认为那魏人穷苦的边关能够供养三十万人吗!?”

眼见自己成功堵住了斛律金作势欲张的嘴,阿史那敦错忍不住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旋即他不待对方做出反应便又一字一句的,用远超方才的嗓音自问自答道:“不能!整个北地都难满足这样一群饥饿的野狼!除非他阿那瓌能够打到中原去!可他行吗!?

呵,若是不出我所料此番南下军队至多不过八万,且以柔然诸部为主,而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想想吧,腹地空虚,西有高车,东有你我,两面夹击下阿那瓌却远在魏境

那句汉语怎么说来着远水救不了近火呀!

以阿那瓌平日的残暴高压,有哪个部落愿为其效死呢?”

阿史那敦错的声音陡然轻了起来,此刻的他像是一只从深渊中爬出的魔鬼,正不断悄然诱惑着眼前的凡人。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此刻斛律金眼中的焦虑与欲念已是溢于言表,年轻的突厥族长没有一丝犹豫,完全将一切揭开,动作是那样的犀利,揭开了他血淋淋的伤口,揭开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忧虑,用权力与一万铁骑所牢牢包裹的忧虑。

他日日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因为他知道随着阿那瓌地位的一天天稳固,势力的一点点做大,自己终将会失去一切!

斛律金的喉头无意识的窜动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返回到案桌前想要坐下却忘记了自己没有关上通往草原的那一丝帐幔。风雨飘摇中帐幔来回拍打呼呼作响,这声音传入到斛律金耳中更是让其难以平静下来。

“我不愿意成为柔然人的刀下亡魂,不愿意让突厥人永远是受人奴役的工匠,而你也不愿意失去这一切对吗?你的部落,你的荣耀!”

此刻突厥人已是成竹在胸,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帐内极尽魏风的装饰,价值千金的收藏品与宝物,回忆着帐外密布的岗哨与甲士,他知道自他踏入房间内的那一刻自己便已经赢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拒绝权力的诱惑,更何况是一个见过魏廷皇城巍峨的人!

第四十九章 说服

他早已是想好了一切。

当日在王殿中阿那瓌的刚愎自用让他充分意识到了魏人的可怕,那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入侵,是文化与思想的侵袭。

相较于坚固的长城与魏廷的强大实力,广阔大漠,富饶西域才理应是这个时代草原各部的应去之处,然而从魏境归来的阿那瓌满脑子全是如何挥军南下,除此之外竟是再无它念,这是多么可怕啊!

再看看已是陷入天人交战,下一刻便会做出抉择的斛律金,同样是从魏境归来,几乎是同样的想法!

作为阿史那部的首领,整个突厥一族的领袖,阿史那敦错绝不会允许自己死在类似阿那瓌这样的庸碌之辈手中,更不会允许突厥一族永远受制于人,永远只能是打造铁器的工匠!

“如若他日我为王”

尽管这个如寒光闪现的念头只是短短一瞬,却已是足以点燃深藏在其内心的那股火焰。

不!现在还不是好高骛远的时候!

阿史那敦错似乎是天生的领袖,强迫自己回过神来,他微不可察地轻吸一口气后竟是两步走到斛律金跟前双手撑着那张宽大的案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眼前这位敕勒首领狠狠说道:“你没有选择的!当阿那瓌解决了饥荒率军归来他就会毫不留情的吃掉你!不要怀疑,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啪!!!

就在阿史那敦错话音落下的瞬间天空忽地响起一声巨大的霹雳,霎时间闪电照亮了两人的脸庞,经久不息的霹雳声更是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电闪雷鸣中他不为所动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斛律金,他知道对方就要做出选择!

“我能得到什么,阿史那。”

尽管说者艰难苦涩,恍若千金,可听得阿史那敦错耳中却犹如。他终于是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完全释放了下来,他知道对方答应了!自己和自己的部落有救了!

他右眉轻佻嘴角翘起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无论您未来选择归附魏廷或是留在草原,您都将是我们最为尊贵的敕勒王,东部草原的主人!

长生天将见证我们的誓言!我与高车王伊匐向您许下的誓言!”

一个极尽尊贵的王位,一片辽阔千里的草原,这是阿史那敦错此行最大的倚仗,他知道斛律金是不会拒绝的。

作为曾经敕勒人的共主,整片草原的主人,复兴斛律部的机会,他怎会拒绝?

果然,斛律金听到这话眼角猛地一抽,显然他也未曾想到阿史那敦错会代表高车王伊匐许下如此豪诺。

沉默中阿史那敦错明显感觉到了对方心跳的加速,旋即那之音再度传入耳中:“我该怎么帮你,我的朋友!”

“伏杀纥奚那盖,而后我会躲入赛音山达,直到阿那瓌率军南下!”

东戈壁地域辽阔,虽有戈壁之称然则下有近两百处湖泊,唯有位于其东北方的赛音山达沟壑连绵,山谷不断又气候干燥,水源匮乏,与其“好水池”之意大相径庭。

不过此时正有一群不速之客正不要命地朝着赛音山达深处策马狂奔,他们便是张景宗及其麾下残存不到三百人的骑军。

此时本已是日幕西陲,夜幕降临之时,但张景宗等人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们在赛音山达边缘处遭到围攻后一路狼狈败退,可几乎让其绝望的是这赛音山达不仅地形复杂不利于骑兵加速,时不时冒出来的小股牧民更是让他们防不胜防,两天下来已经有近三十名同袍死在了陌生的土地之上。

这无疑是张景宗先前未曾预料到的。

眼下他们已是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如果不是在队伍最前方策马狂奔的主帅张景宗威望早已深得人心,且不停给他们打气以作鼓励,恐怕他们早已鸟兽作散了。

但即便如此,如今他们的体力与精力都已经到了零界点,若是继续这般强行军,那么崩溃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张景宗自然也深知这个道理,他一边吃力地辨认着方向一边盘算着下一步该是如何。

两名费尽千辛万苦才生擒活捉的牧民已是在库狄云近乎冷漠的摧残下如数交代了其所知的地形,可这对于马不停蹄的张景宗等人而言依旧只是杯水车薪。

这无疑是极其艰难的一幕。

张景宗本是想着凭借逆向思维进入赛音山达避开柔然兵锋,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这赛音山达中竟是还有着一支部落!

在一次近乎于伏击的战斗后他确定了对方的存在,这不禁令他心中生出一丝阴霾,若是对方遣人通知了阿那瓌那自己等人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吗?

一念及此他的心情便不能平静下来。

当下行进到一处较为隐蔽的地带后他终于勒住马头停了下来,身后的轻骑们见状也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立时就地找寻位置进行短暂的休息与恢复体力,连续的高强度行军与持续作战后已是令这些昔日的北地汉子一个个蜕变为了精锐军人。

这本应是张景宗喜闻乐见的,可他眼下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军主,哨骑已经派出了,半个时辰一轮换,并且为他们优先配给了饮水!”

刚将战马拴在一旁,这时路上一直殿后的库狄云也赶了上来,只见他垫手垫脚地走了上来轻声对着张景宗说道。

原来此时隐蔽的小山谷中已经挤满了士兵,极其疲惫的他们甚至已经传出了阵阵鼾声,库狄云见状自然不愿意将他们惊醒,所以才会如此小心翼翼。

张景宗闻言点了点头再次陷入了深思中,直到一旁的杜焕从昏迷中醒来发出阵阵咳嗽。

这位虎贲校尉自当日一战后便陷入了断断续续的昏迷中,甚至因刀伤严重而高烧不退,好在从昨日开始他的伤情渐渐明朗起来,这也让张景宗两人终是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于公,这位虎贲校尉知道此番袭杀柔然可汗阿那瓌计划的更多内情,于私,他的存在也能让仅剩的数十名虎贲卫凝聚一心,听从号令。

第五十章 危局(一)

眼见对方清醒,张景宗两人皆是精神一振,接过库狄云递来的水囊,张景宗立刻上前将杜焕扶起,缓缓浸湿其嘴唇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喂对方吞下了两口清水。

“张军主我我们这是在哪儿”

醒来的杜焕虽是仍虚弱不堪,可这句近乎如声若蚊蝇的话语却是让张景宗两人不由互视一眼,露出喜色。

先前杜焕受伤势所扰虽时有醒来但神智却难以清醒,除却反复交待麾下虎贲卫听令张景宗外他更多的是伴随着怒吼喊杀从噩梦中惊醒,这无疑令张景宗两人为其捏了一把汗。

好在此番其不禁伤势好转神智也逐渐清醒,闻听此言张景宗立时轻声说道:“我们此刻为避开柔然兵锋已至赛音山达。”

“咳咳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杜焕不愧为是在南境磨练多年的将领,强作精神细一打量周遭后他略是沉思便看出了张景宗的想法。

对此张景宗也是颇为惊叹,不过旋即他便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之事,他身躯再次向前倾了倾,用只有三人才能听清的嗓音轻声问道:“杜校尉,此番袭杀阿那瓌可有草原部族作为内应?”

袭杀堂堂柔然大汗可绝不是一件小事,在张景宗看来若是有草原部族作为内应,那么此番自己等人的生机便能更大一分,毕竟身为宗室子弟又声望颇高的元孚绝不可能是来送死的,他一定还有着后手亦或是脱身之法。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杜焕听到此话也是三分苦笑,两分黯然:“张军主,此行我等虎贲卫尽皆听令元大人,细中谋划并不知晓。”

“是这样吗”

张景宗心中失望至极但面上却不露声色,他知道身为主将越是危急绝望越是不能暴露情绪,正欲再度细问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三人闻声一惊,谷中近三百军士也皆被刹那间惊醒,顿时抽刀之声不绝于耳。

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轻骑身中数箭,看那模样已是奄奄一息,正用尽最后一口力气向众人藏身之地奔来。

“是方才派出的哨骑!”

库狄云轻呼一声,目光中透着难以置信之色,他分明派出的是最为得力的十名轻骑并且再三嘱咐其小心谨慎,可即便如此仍是只有一人归来,看其惶急模样显然已是被敌人不知不觉摸到了近处这才不顾一切前来示警!

“全军听令,上马迎战,步卒死守山谷口!”

来不及感叹与惊诧,在库狄云惊呼出声的刹那张景宗便立时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在他的怒吼声中一百六十三名风字营轻骑与一路夺得战马的三十名虎贲卫转眼间便翻身上马做好了战斗准备。

而剩余的四十二名虎贲则是抽刀守在谷口,将方才清醒不久的杜焕牢牢护在身后。

这一切本已是在顷刻间完成,可即便如此还未等张景宗做出下一步判断,在一阵类似于野兽嚎叫的号角声中,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的沟壑中突然射出,尽管已有防备可仍有近二十人中箭,落马倒地者不在少数!

“轻骑随我冲出去,虎贲散开!!!”

张景宗在号角声乍现的一刻就已是察觉到了危险来临,灵敏的反应与从小练就的强悍身手让他在第一波箭雨中毫发无损。

但相比之下饥乏困顿的轻骑们却没有如此身手与反应,中箭落马的十八人在第一时间便七窍流血毙命当场,而残余伤者也是在略作挣扎后再也没能站起来。

“有毒!箭上有毒!”

见此一幕张景宗眼皮狂跳,无论是在史籍还是在过去几天的交战中都没有草原部落用毒的先例,毕竟大多牧民崇尚自然,同时毒素更是极难提炼,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可眼下这支栖息在赛音山达中的部落竟是如此狠毒!他们竟是要不留活口!

“呼喝!!!”

两拨密集的箭雨后,伴随着阵阵爆喝,数支绘有凶恶狼头的旗帜从周遭沟壑中显现出来。

不过这凶恶狼头绘纹与其说是旗帜倒不如说更像是图腾,而在这图腾之下则是涌出了成群结队的战士,他们虽然穿着用动物皮毛制成的简陋服饰,脸上也涂抹着不知名的鲜血,但其手中挥舞的武器却是十分精良,而且大多数都与此刻风字营轻骑所持战刀样式相仿。

同时更让张景宗触目惊心的是最前方向着己方迅速靠近的甚至还有硕大的盾牌!而在巨盾的掩护下,则是密密麻麻的箭手!

看到这一幕张景宗眼眶顿时急速收缩,尽管在遭到伏击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情况的恶劣,但直到此时他才看出了此番这支神秘部族想要留下自己的决心。

锐利的箭矢在阳光下反射出诡异的黝黑光芒,令人心生畏惧,其上无疑尽皆浸染着致命剧毒!

见此情景张景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支神秘部落的实力之强远超自己所料,他知道此刻绝对不能坐以待毙,自己麾下军队的唯一优势便是机动力,如果这样陷在阵地中那么迟早会被淹没!

举目四望到处都是如潮水般涌来的部族战士,其中当属自己等人来时之路人数最多,光是那显眼的图腾旗就有两面!

既然退路已断,那么只能杀出一条血路了!

眼神骤然冰冷嗜血的张景宗冷哼一声将战刀举过头顶高呼到:“风字营,跟我来!!!”

“喝!!!”

景从的齐齐应诺中连同张景宗,库狄云在内一百七十七骑自谷口奔出,一时间马蹄声奔腾,气势骇人。

一百七十七骑先是避开箭手锋芒快速冲向右侧逼近的敌人,伴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两军绞杀势起,近两百轻骑争先恐后,凭借着骑军特有的强大冲击力竟是一时间完全占据上风,厮杀声中数十名部族战士在顷刻间便魂归天际,其中因受强烈撞击致使胸骨塌陷者不在少数。

张景宗,库狄云冲杀在前方,二人一枪一刀皆有万夫莫挡之勇,死在枪刀之下者不计其数。

来者未曾料到本应是人困马乏,无更多反抗之力的魏人会爆发出如此恐怖战力,再加上其为潜行靠近施展突袭未第一时间派出骑军,竟是致使理应从右侧夹击的四百青壮在顷刻间便被屠杀殆尽!

可想而知如此战绩自是令敌酋惊诧,己方振作。

士气大振下张景宗长枪所指轻骑紧随其后从右后方朝敌方箭手所在之处包抄而去,马蹄阵阵,骑军的机动性在此刻彰显无遗。

只是对方显然也是有备而来,万箭齐发,辗转腾挪间便又是十数名轻骑不防之下被箭矢射中永远的留在了这片戈壁之上。

余光瞥见这一幕的张景宗不禁心中一阵大痛,这一个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可都已是他的心腹,说是生死相随再贴切不过,如今再三损失怎能不让他痛心疾首!

而一想到前路的突围更是不知道还要倒下多少,他更是怒火中烧,猛夹马腹下他照着当头迎上的敌人就是狠狠一枪!

“咔嚓!”

那草原战士手中举着的盾牌完全没有让张景宗的穿刺有所停滞,一枪之下那人盾破人亡血溅当场。

见到自家军主如此强悍,方才迎来一轮箭雨打击的轻骑们纷纷发出壮烈呼喝,他们策马上前与敌人再度搏杀起来。

不过显然不是每人都如同张景宗这般悍勇,同时那草原战士手中的巨大盾牌更是用极其罕见的藤曼伐制而成,经过部落秘传工艺浸泡之后达到了很强的韧性。

也正是这巨盾让大多数轻骑的第一波攻击做了无用功,而躲在盾牌之下的草原人则趁机刺出长矛对骑兵们造成了巨大的损伤,一时间他们前进的趋势就此被顽强地阻挡下来。

趁着这个机会左侧的四百青壮也迅速逼近,转眼间轻骑便已是迎来两面夹击之危局!

第五十一章 危局(二)

“校尉小心!!!”

寒光闪过,利箭直扑杜焕面庞,好在护卫在侧的虎贲卫眼疾手快一刀斩下这才让毫无闪避之力的杜焕躲过一劫。

然而尽管如此谷中已是杀机四伏,箭矢突兀而来,多名虎贲受创倒地,旋即毒性发作当场身亡。

“该死,这些镇兵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人摸到了眼皮子底下!!!扶我起来!快!扶我起来!”

堪堪才死里逃生的杜焕并未显露出过多的惊恐神情来,反倒是强行振作精神的起身举动令他霎时汗如雨下,就连本以缠绕包扎绷带的伤口竟也是再度渗出丝丝血迹来。

瞧见这一幕的虎贲卫一时有些犹豫,自家校尉面色已是如此苍白,眼下危机重重,若是强行扶他起身不是更加危险吗?

正值犹豫之时旁侧传来刀刃碰撞之声,惊讶间侧头望去竟是有数名身材瘦小的牧民穿过山壑缝隙趁众人不备间突施杀手,猝不及防下饶是虎贲卫个个身手不凡依旧痛苦倒下三人。

此等异动自是引起了众人注意,可正当其意欲回身反击却陡然听到一声怒喝:“虎贲卫听令,给我守好谷口!”

这道怒喝声来得猝不及防可对谷中众人而言那是再熟悉不过,这不正是出自于自家校尉杜焕之口吗?!

说来也怪,这几天里在张景宗麾下本也是令行禁止的虎贲卫在闻听杜焕之音的刹那竟是个个爆发出了一种别样的神采来,饶是在这困境中依旧有人挂上欣喜神情。

所谓将是兵之胆莫过如此。

陡然应诺声中众人不再分神,个个全神贯注,严阵以待,将身后放心的交给了自己的校尉。

见此杜焕眼中亦是闪过感动,不过旋即这丝转瞬即逝的感动便被冷酷所替代。

望着跟前颇为吃惊的草原战士,他轻咳一声淡淡对着护卫在旁的唯一一名虎贲道:“你一个,我三个!”

杜焕怎能不知这是敌人的里应外合之计,一旦虎贲阵势有乱必定会有敌军从谷口杀入,因此他悍然选择独自接下!

言罢,他不待身旁虎贲应答便径直从身旁拾起一把战刀,眸中冷酷更深一分。

“找死!!!”

四名依靠着身体潜行到此的草原战士见状长大了嘴巴,他们显然无法理解这名魏廷将领的自信从何而来,不,在他们眼里这不是自信而是张狂!极度的张狂!

此时库狄云等人同样面临危局,只是与杜焕所展现出的冷酷不同,他却是大为焦虑,因为他知道此刻一旦己方被重重围住那么失去了腾挪空间的骑兵就无疑成为了敌方弓箭手的活靶子!

这些自幼便学习骑射的草原人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望着正在前方好似不知疲倦正奋勇杀敌,为整支队伍开路的张景宗,他深吸一口气而后悍然挥刀斩断插在自己胸甲之上,只差一寸便会夺取他性命的剧毒箭矢瞪目咬牙怒喝道:“勃尔力,卜南,带着你们的人跟我来!!!!”

饶是混乱一片,可库狄云的喝声依旧清晰可闻。

爆喝声中虽不知营主所谋,但平日里操练出的优良军纪在这危机的时刻显露无疑,两名队主迅速应诺,立时带着麾下近五十余人头也不回地跟随库狄云向着侧面打马奔出。

此刻身处两军交战最前方的自是手持巨盾的长矛兵,紧随其后的则是清一色的两百余名箭手。

这无疑是极为罕见的一幕,哪有箭手离前线如此之近的道理呢?

可此刻确实如此,这群千挑万选出的精锐箭手之所以冒此凶险为的便是给魏人带去致命打击,当然他们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他们锐利的毒牙往往在最意想不到的的时刻显露,给与轻骑兵们最为致命的打击!

而库狄云的目标便是他们!

当携带着剧烈冲击之势的轻骑们陷入与敌方盾手的纠缠之时他就知晓必须要先想办法除掉这群如寒夜毒牙般的箭手,只有这样才能从其身后找到破绽一举摧毁这道牢牢堵住了己方的钢铁防线,在对方形成包夹之势去为己方搏出那一线生机!

混乱的搏杀中只见库狄云带着五十余名轻骑突然冲出战场紧接着从后方迅速加速,一路策马狂奔!

与此同时其眸中更是闪过近乎是同归于尽的决然之色!

库狄云早已对这风字营如指臂使,更清楚其中每一队轻骑的优劣点,此刻他所带领的正是整个风字营中骑术最为优秀的两队人!

如迅雷般的奔驰声中只见库狄云没有丝毫停歇,高速直扑那虽激烈搏杀却阵型不乱的盾手而去。

此等反常态势自是引起了全场瞩目,就连已是浑身沾染鲜血,手臂两处负伤的张景宗也在千钧一发间露出吃惊神情,他不知道库狄云要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在一双双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只见库狄云等人转瞬间已是临至严阵以待的盾手跟前,也正在这时他忽地怒喝道:“跃!!”

嘶吼声下,他猛地一提马缰,胯下战马长声嘶鸣后腿一蹬,库狄云便连人带马跃了过去!

生生越过了严阵以待的盾手!

同时在其身后五十余名风字营轻骑也一跃而起,片刻间竟如同万马降世!

升腾的尘埃中一名名轻骑飞驰而过,宛如神兵天降,虽有数人并未成功反倒连人带马惨死当场,可这显然已是达成了库狄云想要的目的!这正是他想要的局面!因为已是有着四十多人与他一道铤而走险越过了那如钢铁城墙般的盾墙!

而面对他们的突然到来首当其冲的便是那群如同毒蛇般的长弓手们!

这剩余的四十余名轻骑在库狄云的指挥下迅速默契分成两队,一面挡住如海浪般回身涌来的盾手,一面奋力打马与猝不及防的草原箭手们展开了争分夺秒的搏杀!

他清楚即便自己眼下携大势而来也只能是趁着箭手们回过神来前尽可能造成最大杀伤,冲击并试图破坏这些可恶蛇蝎的节奏,否则一旦被其回过神来自己这点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只能是惨遭围杀。

何况在自己的身后,那些不顾一切想要回身杀敌的盾手更是一大麻烦!二十余骑根本就无法抵挡太久!如此情形下库狄云身先士卒,浴血奋战,于生死时速间同死神竞赛,只为击溃敌人的这道防线。

与此同时,眼见此幕的张景宗不仅没有丝毫惊喜,反倒是目眦欲裂。

库狄云的举动何其冒险,这与生生送死有何差异?

顿时心急如焚的他嘶吼着打马向前,一杆银枪转眼间便已是通体浸红,而他身后的轻骑,虎贲见到这一幕也是齐声发出怒吼再次向着盾牌兵冲了上去,意图两面施压,他们知道如果不能配合库狄云等人撕开这道由无数巨盾组成的防线,那么等待那四十余名同袍的就将会是一场屠杀!

与此同时他们也将失去突围的希望。

生死关头那三十名虎贲卫爆发出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的恐怖战力远胜风字营轻骑。

在见到敌方盾兵死死抵住了己方轻骑冲击之势的情况下他们竟是果断下马,同时从腰间抽出短柄接入手中长刀,而后悍然朝着盾兵的脚下挥去。

“噗嗤噗嗤!!!”

伴随着一声声令人作呕的闷响,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中一名名盾兵痛苦倒地,他们难以抑制已是爬满面庞的疼痛与绝望,眼睁睁看着腿脚离体的惊恐下曾是一度密不透风的阵型终于是破开了一处缺口。

不止如此,这恐怖的一幕更是令其余还未遭受突袭的盾兵们心生畏惧,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若是战死沙场他们或许不会害怕,但眼睁睁看着躯干离体还要承受巨大地痛苦与折磨,这显然是其不愿面对的。

古言有云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而此刻这更像是洪水决堤,一人退人人退!

“好!!!杀,一个不留!!!”

张景宗方才怒杀一人再度抬头却是忽然惊觉身前敌酋正步步退去,他疑惑四望恰好见到虎贲卫一往无前之势不禁心头大震,这战刀接连当真天衣无缝,此番其果然是有备而来!

若非于景勾结柔然走漏风声,有如此强军更添此等利器,即便阿那瓌有千骑护卫恐怕也难逃一死!

不过此刻断然不是神游天际的感叹之时,振臂高呼下他带领身后轻骑从缺口处鱼贯而入,刹那间草原盾手阵型大乱!

第五十二章 危局(三)

自库狄云带领四十余名轻骑以猛虎下山之势越过盾阵将战刀挥向近两百余名箭手时,惨烈的肉搏战便展开了。

起先宛如神兵天降的轻骑们的确是给毫无防备,不少尚且处在呆滞中的草原箭手带去重创,可紧接着,当更多的箭手回过神来时,轻骑们向前的趋势便被彻底阻碍了。

这些草原汉子端的是极其悍勇,眼见同族接二连三的倒下他们自是不愿吞下如此屈辱,两百余人的阵列就这样被几十魏骑破掉?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短暂的呆滞后箭手们纷纷怒喝着扔掉长弓抽刀上前,但凡视线中出现魏人身影也不管是人是马,抽刀便砍!

这本是极其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混乱的战场远远观之竟似饥民械斗一般。

可也正是这毫无章法的一拥而上竟是真的将魏骑向前的趋势给成功阻碍,无奈之下轻骑们只能是左右挥刀劈砍,可双拳难敌四手,占据着绝对人数优势的箭手们尽管贴身搏杀技艺有所不足,但这并不妨碍其递出致命一击。

混乱中数名轻骑当场战死,更有五人被阻塞道路后拉下马去,不见踪影。

这显然是库狄云极其不愿见到的一幕。

此刻的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此番库狄云本就是铤而走险,带着五十余骑拼死一搏,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可接连的战损与分兵抗击已是使得他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更是雪上加霜,如今遇上对方群起而攻之,他当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绝对的人数劣势下想要逆转颓势难比登天!

侧身挡住一名箭手冷不丁的抽刀攻击后,他手腕偏转带着战刀悄然滑过对方胸膛,不过还没等他喘上一口气,攻势便已是接踵而至。

数名箭手从四面八方同时扑来,疲于应付的库狄云竟是如同前番麾下轻骑一般被硬生生拉拽下马!

随着扑通一声闷响,土地的血腥气息伴着戈壁坚硬的碎石令库狄云猛地眼前一黑,但仅仅片刻他便几乎是狠狠咬着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生死关头哪能容得丁点差池?

耳后破空之声越发浓烈,库狄云轻喝一声向旁侧滚去,刹那间便是两把长刀落下,锋利的刀刃与戈壁碰撞的金石之音刺耳难耐。

只是此刻他却再顾不得许多,反手抽出藏于靴子的匕首便是毫不停歇的起身朝前捅去!

四目相对间那草原汉子顿时血流如注,眸中失去光彩。

行云流水,近乎是毫不停滞地便完成精彩反杀的库狄云来不及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庆幸,因为紧接着他来不及收回匕首就再次迎来了另一名箭手的攻击。

无奈之下他来不及换力只能右手经脉暴起,竟是硬生生将匕首从前者躯体中拔出旋即便狠狠掷出,取掉那名觊觎者的性命,直到此时他才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向着周围看去。

而这一望也几乎让库狄云惊了一个透心凉,此刻随他舍生忘死冒险冲入敌阵的两支小队已是不足十人,但这神秘部落的道阵线却是还迟迟没有打开,许多风字营将士都陷入了重围中力战而亡,就连他们胯下的战马也是早早被斩断了四肢。

看到这一幕库狄云不禁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过这样的绝望与痛苦只是短短一瞬,旋即他立即睁开了双眼再次怒吼一声展开了搏杀。

可是与之前不一样的是,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现在完全是揣着换一个是一个的心情在作战。

精致坚硬的甲胄使得库狄云屡次躲过致命伤,令他屡屡完成一次次漂亮的绝地反击,只是随着战斗的继续,他却难以避免的陷入了疲惫之中,躯体缓慢起来,刀伤多了起来。

好在仅仅片刻后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便再度响起!

回首望去只见张景宗一马当先,万夫莫敌!

“哈哈哈哈!好!好!好!杀!杀!杀!!!!”

库狄云此刻已是热泪盈眶,他状若癫狂的一边大笑,一边不知疲倦的挥刀杀敌,只是那笑声却是极其沙哑。

所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无疑是古代剑客寄于快意恩仇的浪漫想法。

不过对此刻的张景宗及其麾下轻骑而言,他们所做的却是一步杀数人,尸横满戈壁!

这支栖息在赛音山达深处的神秘部落虽是实力强横,拥有着寻常草原氏族无法企及的利刃尖刀和剧毒长盾,但同样也是有着致命缺陷,那就是稀少的人数。

此番包夹张景宗一行尽管声势浩大可实际出战者不到千人,这也导致当张景宗带领麾下轻骑先是大败右翼青壮继而破去盾阵,展开近乎一边倒的屠杀之时,还未赶到的左翼部队只能眼睁睁看着同族接连倒下。

兵败如山倒,莫过如此。

里应外合之下溃败之势既成便再无悬念。

近三百人的四散奔逃不禁令人感叹,这还是前一刻那几乎所不顾一切死战的部落战士吗?

这还是令风字营上下陷入苦战,尽数战死的那支军队吗?

他们的信念到哪儿去了呢?

只是这样的疑惑在战胜的喜悦之前毫不起眼,张景宗没有放过任何一人的念头,在他的指挥下剩余轻骑皆是毫不留情,转眼间便再屠数十人,而这无疑更令奔逃者屎尿齐流,惊恐万分。

旋即魏骑所到之处奔逃者便争先恐后朝前奔去,唯恐死于刀下。

张景宗见此一幕不禁响起了他曾经所听到的一个笑话,在面对危难时不需要你跑在最前面,因为你所需要做的只是比最后一名同伴快上一些,永远比最后一名同伴快上一些。

这当真是此刻战场的最真实写照,奔逃中不断有人为了求生,几乎是丧心病狂的推倒同族,只是这终究不是一场赛跑游戏,而人又怎么可能跑得过马匹呢?

好在张景宗终究不是一名屠夫,在他诡异的微笑中轻骑手持利刃用死亡驱使着逃兵,而他们的方向自然是剩余的那支左翼部队!

第五十三章 得胜

纵然驱使逃兵冲散其后续部队阵列,使其自乱阵脚之法在历朝历代都屡见不鲜,但这的确是眼下最为行之有效的破敌方式。

面对着数百此前整戈以待,此刻正气势汹汹而来的草原战士,张景宗自然不会傻到再让麾下轻骑陷入苦战。

更何况连番鏖战下轻骑大多已是精疲力竭,顺风追击,成摧枯拉朽之势尚可,若要再度冲阵即便功成也不知有几人能侥幸存活。

念及于此张景宗自是不会心慈手软,他的确不少一名屠夫,但既然已是到了这个乱世,有些事只得如此。

就这般,在轻骑的驱使下仅剩的百余名逃兵满怀恐惧一同撞进了来援的同族怀中,一方不顾一切的后退,另一方却意欲前行,场面一度混乱到了极点。

见此唯一一名仅剩的敌方将领也端得是杀伐果断,他立时带领着护卫毫不留情地砍杀逃兵,意图震慑局势。

可张景宗怎能如其所愿,轻骑步步逼近,而他自己则是侧身挑枪勾起一把长弓。

逃兵的哭号,将领的呵斥,战士的咒骂以及轻骑的咄咄逼人之声纷至沓来,但张景宗已是沉下心来不为所动,他深吸一口气后接过旁侧护卫递来的长箭将长弓拉至最大,与此同时口中呢喃道:“这可是老子正儿八经的第一射!可以快,但也得猛啊!!!”

“吱”

本是已受长刀斩过的弓身在巨力下发出不堪重压的沉重之音,只是这已无法影响到那凛冽的杀意。

当弓身拉至最大时,只听嗖的一声,张景宗那暗黑色的箭矢便已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飞速向着敌人阵中射去!

淬满毒液的箭矢再度发出幽暗的黑光,伴随着一声头颅撞击大地的闷响,那名差点便要稳住局势的将领直直倒下,周围卫士连忙上前一看发现其已是没了声息!

剧毒再次夺走了一条生命,而本已是被震慑住的逃兵见此情形更是惊恐万分,再度掀起恐惧。

见此张景宗终是露出了一分笑容,他知道此刻大势已定!自己胜了!

接下来便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放一人归!

再度回军谷中与死守在此的虎贲汇合已是半个时辰以后,眼见众虎贲默默散开一条道路露出身后伤口迸裂,面若金纸的杜焕,张景宗便忍不住一阵自责。

好在杜焕终究是武艺高强,击杀数名潜入于此的牧民没有伤到更多创伤,只是因御使劲力使得旧伤负复发,虽是棘手但无性命之忧。

长舒一口气后张景宗回过头来,此时库狄云也已重新清点了人数,经过连番恶战后此刻风字营只剩四十三骑,虎贲卫则还剩二十七人,可谓伤亡惨重!

将此话收入耳中看着跟前几乎是人人带伤的七十人,张景宗心有余悸。

此战以百人伤亡破敌近千,虽是战绩卓越,但实在太过侥幸,若不是凭借战马之利与杀伐经验,可能此刻清点战损的就是敌人了!

不过清醒下来后他也不禁升起一股疑惑,此刻回想起方才恶战种种,竟是后知后觉这近千敌人中似乎以青壮为多,牧民居其次,唯有那处于正面的盾手,箭手才是真正经历过战阵杀伐的主力。

尽管此刻大多部落氏族的军队组成都与此相似,但零零碎碎几番恶战追击中能够拉出千余名男人的部落怎么都不会太小,照此推算若不出意外其部落人口应当在四千到五千左右!

可纵观这戈壁山壑交错的赛音山达,真有这么一个世外桃源能够供养四五千人生活游牧?

张景宗意识到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在他的授意下虎贲卫押来了仅剩的几名俘虏。

眼见族人遭受冷酷屠杀这被刻意留下的几人早已惊得魂魄离体,生怕下一刻屠刀就落在自己身上,审问之下除其中一人磕磕巴巴半天抖不出来句话外其余两人立时便将自己所知的从实招来。

而这却令库狄云,杜焕二人迷惑,让张景宗彻底陷入震惊。

原来这支实际人数在一千两百人的军队并不是来自草原,也不是栖息在这赛音山达中哪个世外桃源的避世部落,而是一支来自更东北方的氏族,突厥!

据两人交代他们本是突厥其中一部的族人,世代从袭工匠冶铁,而其同族多是以此而生,因此体格强健,气力不小,所持兵刃更是远超草原一筹。

当然,即便如此,由于没有肥美的牧场与优渥的土地,他们的人口始终被牢牢限制在数千人,更是有柔然王庭派出的使者常年在突厥各部间巡视,监督突厥打造兵器送往王庭。

不过就在两月前其王族阿史那部首领阿史那敦错却是遣人秘密除掉了王庭使者,将柔然护卫尽数斩杀,而后传首各部举旗反抗。

此举自然是引起了不小的反对,毕竟突厥此刻全族男子不过千余,根本无法与草原共主柔然一争,说是当臂挡车也无不可,但各部反对者无一例外都被阿史那敦错以雷霆之势诛杀,随后其强势聚兵至此留下亲信统军,只身离去。

漫长的等待中突厥人也没放松警惕,在派出的哨骑毫无征兆的撞上冲入赛音山达的不速之客并发生恶战后,后面的一切自是可想而知。

此番他们在摸清张景宗等人所在山谷位置后更是倾巢出动,只留下十余人看守帐篷,食物,可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却反倒被这寥寥两百余人一网打尽

两人所知至此便再无其它,闻听此言库狄云,杜焕二人自是迷惑不已。

杜焕从未听过突厥之名,闻听其王族阿史那部后更是晒然一笑,这算什么王族?本部两百余骑,整族才千余人!还是这种垃圾战力!他可是先前带着虎贲见识过那王庭神坛守卫的厉害啊,两者之间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还反抗个屁啊!等死吧!

而库狄云尽管曾略知突厥之名,但也是在边市中听说其仿制魏式战刀,并且还有不少瑕疵,根本就不受重视。

毫无例外,在两人眼里这就是一个不知所谓的小部落,被人奴役惯多年突然出了一个有血性的首领要带人反抗,可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即便是自己大魏此刻都对柔然十分头疼,更遑论是这蕞尔小部?

在他们看来这支叫做突厥的民族迟早都将成为柔然震慑草原的又一笔血债,哦,很可能还起不到震慑作用。

毕竟这样的小部落在草原上那是数不胜数!

倒是其口中位于赛音山达深处的小型绿洲勾起了他们的兴趣,眼下自己众人是又饥又饿,疲累不堪,正需要这么一个地方隐藏养伤!

第五十四章 突厥

不过还未等作此想法的库狄云二人开口,另一边的张景宗却已是先一步失声道:“突厥?王族阿史那部?!”

这近乎于失态的惊呼声令库狄云二人皆是倍感疑惑,望着满眼尽是难以置信之色的张景宗,他们不知这其中有着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此刻当张景宗再度从俘虏口中得到确定的回答时,他的心境却是久久难平。

突厥,阿史那,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令后世之人无法忘记的称呼。

尽管开启一代盛世的大唐曾凭借圣明的君主与平定乱世的精兵强将,将突厥打落谷底,可在此之前自突厥迅速崛起到成为草原之主的这段时间里,突厥之名却是真真正正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一股强大力量。

其不仅征伐吐谷浑,占领西域,甚至联合波斯灭掉了白匈奴,使得整个中亚河中地区成为突厥汗国的疆土,东部更是逼迫契丹、室韦臣服,在其最强盛时期疆土东到大兴安岭、辽河流域,西到咸海和中亚河中地区,而后在与波斯发生矛盾后更是联合东罗马帝国进攻不可一世的萨珊王朝,开启了真正的大洲战争。

若不是其疆土过于辽阔,设立小可汗统管阿尔泰山以西的地区,导致后来汗国分裂为东西两部,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

回望历史,张景宗早已忘记了突厥是如何崛起的,甚至大多数人都忘了,可尽管如此他仍是能够笃定此番若真是史书上那个阿史那部举起反抗之旗,那么显然即便其失败了,却并不会因此而灭族。

甚至他能够更加大胆的做出猜测,突厥的崛起与柔然衰落不无联系!

他有心想要去强迫自己回忆柔然是如何灭亡的,可终究是做了无用功,因为后世的北方几乎都是高家与宇文一族的恶斗,再无柔然身影!即便是史书有所记载也不过是只言片语罢了。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草原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从浩瀚的历史中回过神来,张景宗望着跟前瑟瑟发抖的两名突厥族人不禁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他方才突然涌起一个奇怪的想法,若是这突厥起义在历史上是真的成功了,那么自己这番误打误撞剿灭了阿史那部唯一的起家老本,会不会就此影响到后来的突厥崛起,从而改变草原历史呢?

若真是如此,那后世并未衰落的柔然又会给中原带来怎样的影响呢?

这么一想张景宗不由冷汗直冒,在他的印象中自高欢,宇文泰二人崛起后似乎柔然真的未再有过大规模南下,这也许是两人实力太过强大,又可能是彼时柔然正自顾不暇

“啧啧啧

瞧瞧,咱这误打误撞都快改变历史了!”

这宛如蝴蝶效应般无穷无尽的思索的确容易令人陷入其中,但好在张景宗不是常人,他既然早已决定改写历史,让自己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那又管它柔然突厥会如何呢?

到时候待自己实力强横,还不是谁跳就拉过来一顿暴揍!管他哪个部族南下,盘它就完事儿了!

一念及此心中大定的张景宗不再多想,他低下头去望着三名突厥俘虏笑眯眯地问道:“我这有两个问题,不过你们却有三个人,这样吧!谁先答上来谁就活,你们说行吗?”

三人本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闻听此言立时连连点头,唯恐回答慢了就被一刀砍死。

见状张景宗摸摸脑袋笑容颇有些凝固,自言自语道:“这可不算第一个问题,你们别急啊~”

旁侧库狄云二人见此一幕是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这位军主大人怎么就一会儿失声惊呼,一会儿又这么饶有兴致地开始审问俘虏。

不过好在此刻麾下军士都趁着这个机会休整,包扎,两人便也未作打扰,在一旁静静看着。

“准备好了吗?那第一个问题,你们族长阿史那敦错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三天!还有三天!”

“我知道,对,还有三天!!”

“我我三三天!!!”

张景宗明白按照这几人的身份绝不会知晓阿史那敦错是前往何方,但却极有可能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回来,毕竟千人一天需要供给的开销可不低,所谓的小型绿洲估摸着也撑不了太久。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三人几乎同时双眸一亮便抢声作答,只是先前那名因惊惧而磕磕绊绊的突厥牧民此番更是因生死逼迫的紧张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见此,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张景宗便吩咐虎贲卫给了对方一个痛快。

鲜血四溅,剩余两人感受着脸庞上溅起的尚且残留着温度的血液皆是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第二个问题,绿洲在哪儿?”

未等两人从惧怕中回过神来,张景宗便突然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而这一次,两人的反应明显出现了差距。

其中一人在短暂的愣神后立时张口答道:“在此地往东四十里的一处山脉中!”

话音落下场面寂静,不仅是张景宗,就连旁侧的库狄云,杜焕,乃至是正相互包扎伤口的军士都将怜悯的目光投向了剩余的那名突厥人。

此人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先前自言是名铁匠。

眼下这位铁匠见同族已是快速作答近乎呆滞,眼神中满是惶恐与悔恨,望着正用怜悯目光打量着自己的一众魏人他刹那间便屎尿其流,痛哭流涕地伏在地上一面疯狂朝着张景宗叩首,一面惶急哭道:“将军,将军您别杀我!大人求您了,您别杀我!”

求饶声中张景宗面庞尽是冷酷没有一丝表情,倒是两名虎贲卫再度抽刀向前走去。

感受到身后临近的人影与森森寒气,这年轻铁匠几乎当场崩溃,眼见求饶无效他在惶恐中茫然四顾,同族劫后余生的庆幸,魏人的讥讽怜悯,死者的不甘与惊恐,种种交汇下他竟是突然眼睛一亮,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而后死命的将头抵在地上快速嘶吼道:

“将军,您别杀我!我能带你去绿洲!那里很隐蔽的还有阿史那部的护卫驻守,我知道暗哨在哪儿!如果你们贸然前去他们一定会不顾一切烧掉干粮放走马匹的!

我我能带您去啊!!我能骗他们放下戒备,只求您不要杀我!!大人!!!长生天一定会赐福于您的!!!”嘶吼声中虎贲卫步步逼近,转瞬间便是手起刀落,那嘶声力竭的吼声也在此刻一滞。

长久的寂静后张景宗挂着一丝笑意,在杜焕惊艳的目光中走到远处褪下甲胄让风字营军士为自己包扎,而库狄云则是面带厌恶的看着一地屎尿,唯有那名死里逃生的年轻铁匠在一滩血液尸骸中气喘吁吁,状若昏厥。

第五十五章 交心

为掩人耳目将战场简单打扫又怀着沉重心情埋葬了战死同袍后已至深夜,眼见麾下兵将已是大多陷入熟睡,张景宗这才靠在树脚处让疲惫的身躯得以略作休息。

此番尽管有着被俘铁匠的指引与诱诈,然则那十余名阿史那部守卫的战斗力依旧是出乎意料,短兵相接中竟是有三名风字营轻骑倒在血泊中,更有一名虎贲为避免守卫纵火烧粮而硬生生挨了两刀,虽是成功阻拦对方可他自己却是当场毙命。

这一切的发生使得剩余众兵是又气又怒,有心向那瑟瑟发抖的铁匠讨命可碍于张景宗先前有言留其性命,只得悻悻作罢。

这虽是一件看似极不起眼的小插曲,却是令张景宗陷入两难之中。

他知道眼看便能暂离险境继而补足清水干粮前的最后一战竟是连折四名同袍,使得众兵气愤难消,可自己难不成还能当众食言吗?

即便那是个突厥人!

一面是困境下的安抚军心,另一面是自己的威信,感性与理性的抉择使得他颇为矛盾,久久难以入眠。

他抬头仰望无垠星空,不知不觉便是半夜过去,甚至连夜哨也已是悄无声息的交接完毕。

可他依旧没有丁点睡意。

“张军主当真是好兴致,难道这大漠夜空真的别有奇景?”

不知不觉,杜焕竟是已至身后,回首望去经过半日修养他的脸色已是好了许多。

说来也是极为庆幸,这营地中不仅干粮,清水一应俱全,就连药物甲胄也多有备下,这当真是解了张景宗等人的燃眉之急。

而这也更让他对那位还未谋面的突厥领袖更添一分好奇,要知道其中多种药物可不仅仅是大漠中常见的草药,就连魏境中较为贵重的金创丹乃至汤药都有所准备,其中更有多种连自己都闻所未闻,不似中原之物。

这可就不简单了。

难不成此人还跟西域亦或是吐谷浑有所联系?

略去此等疑惑暂且不提,见来者居然是杜焕,他莫名的升起几分兴奋。

当然这兴奋并不是生理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至于为何,其实原因很简单。

两人初次见面乃是在元孚帐中,临出兵前,当日虽未有过言谈但显然不算太过愉快,彼时杜焕对张景宗这种被贬到边关担任军主的贵族子弟本就不太感冒,再加上张景宗口中全是对赛音山达之行的不看好,这自是不被渴望建功立业,复兴家族的杜焕待见。

可到后来无论是三番两次救杜焕于水火,还是今日的携手作战都令杜焕对张景宗刮目相看,其中既有感激更有欣赏。

而张景宗更是如此,在他眼里身为虎贲校尉的杜焕武艺一流,论起带兵打仗,战场经验不仅远超库狄云,恐怕更要胜过自己一筹,再加上虎贲卫那一套令人眼热的练兵之法,此人堪称是他目前所遇者中评价极高的一位。

再加上一路听闻其出身独孤浑部,在虎贲军中遭受排挤郁郁不得志后更是令张景宗不禁展念设想,若是能得其相助

当然,此刻即便杜焕遭受排挤,在军中不得志,可两人身份依旧相差太大,自己不过是一边镇军主,而对方却是魏廷两支精锐之一的虎贲校尉,因此他只能暂时将想法埋于心中。

此刻面对杜焕的主动开口,张景宗摇头轻笑道:“杜校尉你我何需如此见外,你长我五岁又在战场上以生死相托,称呼我景宗即可,而我呢,厚着脸皮叫你一声杜老哥就行,总之你堂堂虎贲校尉可别瞧不起我这小小的边镇军主才好!”

“哈哈哈,张军主果然爽快,你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便喊你一声景宗也无不可,只是说道瞧不起你可是太过自谦了!”

杜焕显然没有想到张景宗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片刻的愣神后他哈哈一笑,心中不由浮现出一丝莫名的感觉。

仔细想想两人年纪相差不大,身份相仿,一人是不得志的虎贲校尉,一个是曾身内侍校尉,就连出身也有几分相似!

一个是不受皇族待见的鲜卑一百一十贵胄之末,另一个则是在魏廷贵胄眼中天生低自己一等的汉家门阀!

同被选中参与赛音山达之行,经过一场场艰难苦战,当日帐中将校数人最后竟是有只有彼此两人机缘巧合下到了这赛音山达!

这当真是令人感概万千。

杜焕想到这里忍不住颇为自嘲的一声笑道:“若非景宗你当日相救,一路多有照料我怕是早已葬身那山谷之中!更何况此刻边关六镇近八万镇兵是何模样你我还不心知肚明?

能有似你风字营这般精锐的有几支?

在我看来至多不过三支,其中还要算上那武川宇文一族!

嘿若不是如此又怎需我等此番铤而走险呢?”

杜焕这方说着,眉宇间多是讥讽与无奈。

他身处虎贲军又到底是鲜卑门阀子弟,所知所晓比张景宗多出太多。

因此听到这话张景宗的眸中闪过惊讶,他在这话中可是捕捉到了不少讯息!好在此番两人近乎交心,他也不急倒是能一一询问,而杜焕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其慢慢道来。

原来魏廷不是不知六镇糜烂,只是眼下权臣当道,幼帝难以亲政,类似治理六镇这般稍有不慎便会捅出大篓子的棘手之事权臣自是不会引火烧身,此番若非眼见阿那瓌有不臣南下之心,又遇元孚等人牵头,恐怕连这袭杀阿那瓌的险招都不会出现。

毕竟魏廷并不认为柔然会长久侵占北地,或许借柔然之手解边关问题也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闻听此言张景宗轻轻呼出一口气来,眼中平添几分沉重,原来魏廷是想借柔然南下的机会推倒六镇边关,以便日后重头入手,反正这边关之上除了内附部落便是受贬官员和卑贱流民,不值一提。

只是这显然不是最为糟糕的,他望着杜焕略作沉思而后才盯着对方认真的缓缓说道:“朝廷显然低估了阿那瓌的野心,此人并非只是想要借助劫掠应对饥荒,他要的是真正插足北地,借此长久取得俯瞰千里沃野之地。”

“绝不可能,我大魏尚有甲兵数十万,一旦其得寸进尺”

“他一定会得寸进尺的!”还未等杜焕言罢,张景宗便断然摇头:“此番定是有朝中重臣许诺了那阿那瓌什么,否则他定不敢如此张狂!围杀宗室,尽灭魏兵两千余人,他凭什么有这样的胆子,又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呢?

要知道,我和柔玄镇将牒云赫都是出发后才知晓的此行真正目的,可他阿那瓌凭什么能提前伏兵呢?”

张景宗此言一出,杜焕也是忽地身体一震,猛然抬头,露出极度震惊的神情来。

是了,这么一想,的确是大有问题!他先前一阵饱受高烧与病痛折磨,无暇分神,而且细细一想

只能是朝廷高层走漏了风声!可这样做又能有什么好处呢?北上驱寇的功绩?亦或是借机消耗政敌手中的军队?

他脑中迅速的转动着,各种可能几乎都快速的被他过了一遍,却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想要功绩,显然朝廷上下更加注重南边的汉人朝廷;想要消耗政敌军队,难道柔然能比南军强到哪儿去吗?

一时间难有头绪的杜焕咬了咬嘴唇,直到他再度望向张景宗,回想起对方方才的那句话。

“于景!怀荒镇将于景你是说你是说他早已知晓!?”

尽管仍是定定望着张景宗等待着其回答,可此刻杜焕却是几乎已经相信了这个说法。

毕竟以他的眼界与阅历怎会想不到这其中的幕后黑手是谁呢?

既是有于景参与,那定然与争夺朝廷大权有关!

争权夺利本是朝廷常态,可此招未必太过歹毒了些吧!竟是要将北地数百万百姓作为筹码交给柔然人!?

第五十六章 闻武川

想到这点杜焕满心骇然。

方才他之所以言语间未曾将阿那瓌视作大敌只因坚信若其得寸进尺,魏军兵锋所指,以柔然一地之力万不能挡。

这不仅是昔年太武帝拓跋焘率军大破柔然后为魏民带去的荣光所致,更是常年与南朝征战不休使得魏廷主力军保持着强大战力所给予他的自信。

可现在,当杜焕听闻竟是有朝廷重臣为争权夺利不惜与虎谋皮,置北地数百万百姓生死于不顾后,他在惊骇之余第一次将阿那瓌认作了心腹大患。

此人端得是极不简单!

被软禁洛阳为质期间不仅成功骗得朝廷信任放其北归大漠,甚至还勾结重臣许以其北地!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只是可怜了麾下这八百铁血铮铮的虎贲卫,竟是被人当作牺牲品生生送入柔然虎口。

再想到自己此番不仅没能助元孚袭杀阿那瓌,更是丧师辱国,不但宗室一脉对自己的许诺成空,甚至还可能迁怒到本就已是极不受待见的独孤浑本家!而失去了自己这位顶梁柱的河南杜氏又会是怎样的风雨飘摇呢!

杜焕神情再三变化,一时间竟是满心忧愁,愁眉不展。

旁侧的张景宗见此既是意外,又是幕地生出几分怜悯。

所谓门阀贵胄,若是如日中天还好,如遇变故尚能有所倚仗,反倒是似独孤浑氏,张氏般的小氏小族在洛阳这门阀将种聚集地是如履薄冰,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本想出言宽慰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有意岔开这个沉重的话题:“杜大哥不必过多烦心,独孤浑氏身为宣武太祖帝所亲定开国贵胄之一,纵然位列最末又岂能容他人轻辱?

何况日后待阿那瓌南下我等还愁功业难成?倒是你方才说那武川宇文一族是指武川镇?”

这武川不仅是六镇之一,更是其中守边的要地,重中之重,聚集着大量将领军队,同时无法令张景宗忽视的是许多武川镇军人出身的人物在六镇之乱后尽皆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

例如后来北周创立者宇文泰即为武川奂队首领,隋文帝杨坚之父杨忠,唐高祖李渊祖父李虎,杨广外祖父独孤信也无一例外都是出身武川。

因此虽是深陷大漠,前路难料,可当张景宗听到有关武川之言时他却不由目光微凝,欲借此机会一探究竟。

话说武川宇文泰,怀朔高欢,这两位可是妥妥的帝王命格,也不知自己与其二人的第一次相见会是在怎样的一番情况下。

“嘿既是如此我便借景宗兄弟的吉言了!不过景宗你为何忽然对那武川宇文一族来了兴趣?”杜焕听得此言晒然一笑,显然心中并非做此想法,但他知晓张景宗本是一番好意便随其又道:“想必是听闻我方才曾有武川强军之言吧,我虽非亲眼所见,但这却不是空穴来风!”

旋即杜焕便将自己所知娓娓道来。

原来他口中的武川宇文一族所指的正是六镇中的武川镇,这武川镇乃是六镇中举足轻重的重镇,人口多达八万余人,镇军七千,将领多为当地豪强或是草原内附各部勇士担任,其中以宇文一族最为令人称道。

“宇文”二字既表示姓氏也表部族,是鲜卑语的音译,意指一条名为青水的河流,是宇文部族起源的地方。

宇文部在西晋时期的几代首领与拓跋部鲜卑关系较佳,两个部族间时有通婚。

进入五胡十六国时期后,宇文部曾依附势力强大的后赵政权,但宇文部与慕容部鲜卑之间却是一直存在着不断的争斗,且连续有数位宇文部的首领都曾为慕容部所败,而后更是在一场决定性战役中被慕容部所建立的燕国击败,溃逃者投奔拓跋部,随即迁入武川。

因此宇文一族不仅是武川豪强,更在当地根深蒂固,眼下其当代族长宇文肱任军主,另有长子宇文颢,次子宇文连,三子宇文洛生,四子宇文泰分别任校尉,队主,麾下两千子弟兵,凭借着其将门虎种是为武川最为强横的一支力量。

同时宇文一族相较于其他由内附部族掌握的镇兵,也更受魏廷亲近认可。

说到这里杜焕略一停顿,目光透出几分飘渺与神往,这般半晌后才又悠悠说道:“昔年宇文部驰骋塞外虽最终为慕容部所灭,但其却有着一套独一无二的战阵之法,据传自遵照宣武太祖迁入武川后宇文一族便另辟蹊径,专精步战之道,这才有了今日的两千宇文强军。”

步战宇文泰

望着杜焕几是无限向往的神态,张景宗咧嘴轻笑,你丫的虎贲卫来去如风,步战也毫不怯懦,此等铁血强军已是让自己眼热不已,你居然现在居然还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不过旋即,在轻笑的同时他也是平添几分无奈。

武川宇文泰!

历史上西魏的实际掌权者,北周政权的奠基人,亲手定立府兵制,设下八大柱国,以至于形成后世关陇集团,使得西魏、北周、隋、唐四代帝王尽皆出自于此的男人!

“这可真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啊!”

轻声呢喃下张景宗顿时升起一种怪异之感,自己未来就是要与这般人物一争长短吗?

这可真是有些麻烦呢!嘿!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两人而后又谈论多时,彼此交心下不仅情谊大增更是彼此欣赏,可谓相谈甚欢,直至晨曦高挂这才后知后觉,摇头感叹下连忙各自入帐休息。

好在库狄云早已将一切布置妥当,有其坐镇,暂无战事之下张景宗也是可安心入睡。

再度醒来已是次日正午,多日的疲于奔命,鏖战搏杀后张景宗终于是再度恢复了精神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的伤疤与绷带他却不由自主的发出感叹:“这才是一个小小军主就受了这么多伤,昨夜还想着跟宇文泰,高欢这样的猛人一较高下,那往后不得成木乃伊啊~”

第五十七章 惊噩耗(一)

“战争从来就不是一件值得炫耀攀夸的事,你说呢!?”

面色严肃的张宁与吐奚力站在近百具尸首之前,在他们身后则是无数聚集于此的各族平民,以及面色复杂的众多镇兵们。

自镇将于景与张景宗奉命离开怀荒镇后,柔然人就像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一般陡然加大了侵扰边境的力度,最初六镇镇兵都还能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下前往边境阻击设伏。

但很快,自武川八百镇兵与沃野镇一千两百镇兵全军覆没的消息接连传来后,各镇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竟是不约而同选择了固守戍堡,长城,不再轻易出击。

这虽是稳妥之法,但显然是苦了内附的各处部落与困在边市的商贩。

一时间其是叫苦不迭,纷纷狼狈南归。

各处军镇因此也是人满为患,但即便如此柔然人仍旧没有放缓步伐,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侵入边境,一次更比一次深入!

甚至在昨夜,怀荒镇外竟是再次出现了柔然轻骑的身影!

若不是巡夜哨骑与其突然遭遇并展开恶战惊动了怀荒众人,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怎样惨绝人寰的事来。

所幸的是这股柔然轻骑似乎并没有强行发动突袭的意思,眼见戍堡中火光亮起众军出击便径直退去,只是尽管如此他们依旧给怀荒镇带来了过百人的伤亡。

这无疑是为怀荒镇众官员敲响了一记警钟,也更是让张宁等人不由感到一阵后怕。

此刻众人齐齐将目光聚焦在那些被白色布单所覆盖的一具具尸首之上,神色凄苦哀怨却没有任何一人失声痛哭,见到这一幕张宁的神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眼下镇将于景以及户曹史刘威皆不在镇中,因此这段时日里全由张宁主持事务,再加上一众小吏的早早投效与须卜鹿姑麾下山字营,乡勇的日渐强大,仅剩的一名军主吐奚力已是被逐渐边缘化。

如此情形下张宁一改往日文生作风,处理大小事务果断坚决,同时一力提拔了几名颇有拨烦之才的小吏,这样用人不问出身,唯才是举的方式自是令他很快便全完将怀荒镇纳入掌中,更是在心里将这里当作了侄儿张景宗与自己的真正立足之地。

显然,曾在洛阳的遭遇与一路被贬北上的经历使得这位曾经的东宫太子詹事对政廷,对官场有了新的认识。

就如同两日前他对自家妻子所说的那般,真正的门阀贵胄岂能无根呢?

纵观此刻魏廷,无论是把持朝政的权臣,亦或是根深蒂固却隔岸观火的门阀,可都有着自己的一块根曼!

一场宏大,严肃的葬礼之后怀荒镇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只是此刻这里早已面目全非,不,应当说是焕然一新。

处在中心地带的戍堡城头上时刻都有着全副武装的军士在警惕,巡逻着,在街道上镇民们也忙碌着,他们竭力修补着一切,工匠与医师也没闲着,前者夜以继日地修缮着武器,甲胄,后者则是竭心竭力的避免战后流行病与瘟疫的发生。

至于那位被逐渐边缘化的军主吐奚力却是出人意料的安静,他既没有如想象中的那般据理力争,指出张宁肆意委任官吏,招纳兵将,私自扩编军队的犯忌不妥,也没有固守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甚至主动提出率领麾下镇兵承担起一部分的镇外巡查,并任由山字营进驻戍堡。

对此张宁虽是感到疑惑但也只能暂时压下,叮嘱须卜鹿姑在处处小心的同时抓紧训练新军。

随着越来越多部族的到来,山字营此刻已是有八百人,乡勇更是保持在千人左右,不过到了这个临界点后与张宁达成共识的须卜鹿姑便没有再更多扩编,而是一心操练乡勇,以期增强其战力。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在平静中过去,直到一名骑士的到来才打破了这最后的平静。

此人最初是被在镇外游猎的乡勇最先发现的,没有一丝犹豫,当须卜鹿姑闻声赶来见到此人时便立刻下令打开戍堡将对方接入了要塞中,须卜鹿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一眼就认出了此人,镇将直属军主,贺葛岚。

作为怀荒镇曾经最为强大的一支力量,统御七百镇兵的军主,须卜鹿姑对于贺葛岚自是不会有半点陌生。

他知晓此人统兵有道,并不算横征暴敛之辈,相反似乎武艺还极其不错。

可目前的事实却是贺葛岚的情况很不好,全身多处伤口,肩膀处还插着一支折断的箭矢,整个人的意识十分不清晰,说着一些让人难以听懂的胡话。

见到如此情形须卜鹿姑的脸色在瞬间便阴沉了下去,这些各族青年们听不懂贺葛岚的话也就罢了,他怎么会听不懂?

再抬头看看周围乡勇们神色各异的脸庞他哪里还敢让贺葛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逗留,立时招呼两名亲近的军士背起贺葛岚就快速穿过人群向着戍堡跑去。

一番周折后好不容易才将贺葛岚安排在一处房间内躺下,还没来得及招来医师,张宁便已是闻讯赶到。

而今张宁冷不丁听说此事后也是心惊不已,他立时便放下了手头事务屏退左右匆匆赶来,在安排了几名卫士守在廊道口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后他这才放心的步入了房间中。

“张大人,这是于景的直属军主,贺葛岚,他麾下有七百镇兵,平日里多负责游猎以及以及前往柔然边境劫掠一些小部落身份绝不会有错!”

须卜鹿姑回过头来眼见是张宁赶到立时放下戒备迎了上来,三言两语便将这贺葛岚的身份道了出来,旋即他有些不放心的打量了一番四周而后才又凑近了一些话锋一转低声道:“大人这贺葛岚方才在昏迷前在昏迷前说败了,他们遭到了伏击!”

须卜鹿姑说完这话后咽了咽喉头,仿佛有些不舒服地轻咳了一声,显然是紧张到了极点,内心也是极为不安。

不过此时张宁也无暇注意到他的神情。

其实用不着须卜鹿姑多做介绍,前番已是在怀荒镇呆了有些日子的张宁怎会不知这贺葛岚是何人?

只是此刻其口中所说当真是太过骇人,闻听此言张宁先是脸色幕地一白,而后微微张嘴愕然半晌,眼中快速闪过苦涩,悲哀,担忧等各种神情,过了好半晌才微微侧过头来用一种须卜鹿姑听来极为不舒服的声音说道:“除了你之外,这话还有谁听到了?”

第五十八章 惊噩耗(二)

的确,此事事关重大,他们虽不知张景宗此番到底是遇到了何种险情,但哪怕是凶多吉少也绝不能让消息走漏!

这个噩耗一旦被镇中的各族平民得知,那好不容易才稳定住的局面就这样崩塌,可真就是功亏一篑了。

毕竟此刻皆是贺葛岚一人之言,同时他也未曾言明张景宗如何,库狄云如何,此等情况下自己绝不能自乱阵脚!

张宁到底是出身汉族高门,又曾出任魏廷高位历经过一番风浪的人物,短暂的惊骇后他立时便将忧虑与担心死死压下。

见此情景本是有些慌乱的须卜鹿姑也不由定了定心神,沉声道:“贺葛岚重伤之际几乎是神智不清,口中呢喃也是断断续续且前言不搭后语,我也是一路上反复听了数遍才得了这么一句话。

至于那些青壮乡勇大多出自匈奴,敕勒二族,长处关外,对于鲜卑语一知半解,应当是不知道的。”

须卜鹿姑神情认真,仔细地回想着说道。

听到这话张宁方是长出了一口气,这当真是这个巨大噩耗中的唯一好消息了。

当下他径直走到贺葛岚床边细细察看了一番对方的伤势后,这才在身后轻声呼吸中回过头来吩咐道:“须卜鹿姑,你可不能继续站在这里了,人是你带回来的,恐怕那些有心人此刻正等着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现在的首要是稳定人心,要让他们知道你只是带回了一个侥幸在柔然屠刀下生还的别镇镇兵!”

“可是大人,他们能信吗?”

“眼下不信也得信,他们只能通过你得到消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记住,稳定人心,风轻云淡!张军主是不会有事的!我们必须保持镇定才行,还有,去带一名可靠的医师来,是可靠的!”

“是,大人!”

一番吩咐后须卜鹿姑快步领命而去,至于张宁则是缓缓走到了屋子另一边的陷入了沉思中。

没想到居然遇上了伏击!若是真依照这贺葛岚所言那可真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些该死的柔然人到底是怎么做到提前知晓行军路线的呢?他们又怎敢真的与我大魏撕破脸皮呢?要知道行台尚书元孚此番可是为了和平,带着会盟的目的去的啊!

再联想到近来边境地带柔然人越发猖狂的态势,他便不由生出几分寒意。

一念及此张宁的心绪怎样都无法平静,而床榻上的贺葛岚则依旧是在深度昏迷之中。

怀荒镇中的小小传言很快就平息了,一名伤兵的死里逃生并未再引起人们过多的讨论,只是在茶余饭后各族平民都少不了要在背地里暗暗唾弃这名临阵溃逃者的品行。

他们可不认为柔然轻骑会真的放过败逃者!百里之地难道还不够其策马追击吗?

渐渐地,这件事两日后便完全被人们淡忘了,唯有一些伤兵会感到几分奇怪,本就不多的医师似乎更捉襟见肘了。

须卜鹿姑带着军士巡视着戍堡与镇中各处,见到这一幕不由暗暗点头,心中也是不由感叹危急来临时张宁张大人的沉着应对的确是起到至关重要的效果。

只是此番自家军主到底遇到了什么情况呢?真是柔然人的伏击吗?是在哪儿?会盟的地点?

库狄云呢?这小子应该也没事吧?!

以风字营的快马加鞭想要突围逃生应该不成问题吧

不仅是张宁被忧虑所困扰,须卜鹿姑同样是心中担忧,更添重重疑惑。

他有意想要一探究竟,可只是派遣轻骑前往恐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亲自带队又显然太过不切实际,万一那仅剩的一名军主吐奚力暴起发难,张大人终究是一名文官,恐怕难以应对!

想到这里须卜鹿姑忍不住皱上眉头准备就此回转军营,可就在这时一声轻呼却是让他从忧虑中暂时回过神来。

“须卜鹿姑大人!”

要说到六镇边关,那于景绝对是异数,不但对于大权独揽没什么兴趣,就连亲信都没有两个,也正因如此在其连同刘威离开后张宁等人才能迅速攥取怀荒大权。

不过于景对怀荒镇的权力没什么欲望可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如此,譬如怀荒兰家。

作为怀荒本地豪强,兰家并非鲜卑亦或汉人,乃是出自匈奴一族。

秦汉时期,匈奴一族除单于所在的挛鞮氏外,呼衍氏、须卜氏、兰氏并为“国中名族”,常与单于婚姻,单于辅政大臣左右骨都侯、左右尸逐骨都侯等异姓大臣多出自该族,主断狱讼,所裁决之案面报单于。直至晋代在匈奴中地位亦尊,任左右当户。

只是自柔然崛起后这些个匈奴名族自是受到严重打击,除主动归附者外其余大多背井离乡,亦或被凄惨灭族。

而此刻迁入魏境定居怀荒镇的兰氏分支便是其中背井离乡的名族之一。

眼见来者竟是兰氏中一位有头有脸的长者,须卜鹿姑伸手示意紧张护在自己胸前的两名军士退后的同时,朝着旁侧阴暗角落中的一道漆黑身影笑着说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地位尊崇的兰氏族人也要像只老鼠一般躲在潮湿的角落里叽叽喳喳了?”

须卜鹿姑对于这兰氏族人可是没有丝毫好感,哪怕对方与自己乃是同族,又正不断想方设法地撺掇着自己挤下张宁,成为这怀荒镇中的实际掌权者。

这在须卜鹿姑看来简直就是天真的令人可笑,且不说眼下张景宗张宁二人的威望是何等之高,也不谈自己对于前者是怎样的心悦诚服,就单说眼下这危如累卵的局势,即便自己真的如其所愿挤下张宁成为了实际掌权者那又怎样呢?一旦那些该死的,可恶的柔然人再度卷土重来,一切还不都随风飘散了吗?

若不是张大人示意自己稍安勿躁,先稳住对方,他早就一刀劈过去砍他丫的了!

更何况自己几斤几两他还能不清楚?

要说冲锋陷阵那自是没话说,须卜鹿姑自认在怀荒镇中是数三数四的存在,至于一二嘛,还是军主和老队主两人当仁不让。

可要说到处理政事,临机应变,那须卜鹿姑可是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

就说两天前撞见贺葛岚的时候吧,自己可都真慌了神了,哪有张大人那沉着冷静的气势?

也许只有傻子才会受到他们的蛊惑吧!!!

“嘿嘿须卜鹿姑大人,您的言辞总是那样的犀利,兰氏一族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这样的危机下也许我们应该告诉所有人他们将面临的是怎样一个局面!”

那漆黑角落里的声音显然没想到须卜鹿姑会如此,那言语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般狠狠插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身形猛然一滞,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干笑着说道。

只是这一次与先前的无数此试图接触不同,他语气不再是处在下风,反倒是有些针尖对麦芒的意思。

“哦,这么说你们都知道了?那行吧,说说吧,我们该怎么办?”

第五十九章 惊噩耗(三)

“啊您是说”

来者显然未曾料到须卜鹿姑会突出此言,他先前本是抱着一半试探一半警告,现在反倒是令自己陷入两难。

他长大了嘴巴略是结舌,见此须卜鹿姑心中不禁一阵好笑同时口中答道:“不错,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那应当是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吧,既是如此不如说来听听。”

须卜鹿姑眼中满是快活,这本是正被烦心忧虑叨扰的时刻却没想到竟是有人主动上门送快乐!

有意思,有意思~

饶有兴趣的示意两名山字营军士去到一旁等待,须卜鹿姑握着剑柄向着阴影中走进了几步,笑着说道:“还不快快道来,我待会儿还要回戍堡复命,莫要让了那张大咳咳,张老贼心生疑虑才好!”

须卜鹿姑的眼眸中充满了戏谑与快活的神色,‘须卜鹿姑大人?’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极好的称呼,曾几何时像他这样的大头兵不过是这些当地豪强眼中无足轻重的小虾米罢了!

他们的眼中一直都只有高高在上的镇将大人,军主大人,至少也得个校尉,怎么会注意到像自己这样不出意外几乎是永远不可能熬出头的贱民呢?

他甚至还记得在两年前的那个冬天,狗日的校尉拖欠自己等人饷银近三个月,营中伙食更是被其克扣的清汤寡水,难以裹腹,饥寒交迫下又正遇军主重病在床,控诉无门。

连续这般几天后,他再度与几位袍泽帐外求见那黑心校尉,只求对方能够在饭中一人加上半个馒头,甚至哪怕弄干点的也行,可上前一问却得知那校尉竟是不在营中,早已入镇饮酒作乐去了。

闻听此言他三人自是怒火中烧,略是合计后便索性偷摸出营,想着抓其一个现行,逼得对方发放军饷。

可没想到的是到了地方一看,正同那校尉饮酒作乐的不是兰氏族人又是谁呢?

只是可怜了须卜鹿姑哥仨不仅没要到军饷,反倒是被一顿羞辱而后更受人多势众的兰氏家仆乱棍打出,吃了一个闷亏。

自此以后须卜鹿姑便记住了这怀荒兰氏,更是记住了这位当日口出狂言,大放厥词羞辱自己等人的兰氏族人。

只可惜今日一见对方已是记不得自己了。

也难怪,张大人不是说过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自己这大别了两年还成了代营主,搁谁也认不出自己是两年前那个讨饷不成反被乱棍打出的大头兵了!

更为令须卜鹿姑感叹的是,现在自己居然也摇身一变成为了对方口中的须卜鹿姑大人!

这真是一个极为有趣的经历啊,不过不过这反倒是更加让他生出一种极其厌恶之感。

因为须卜鹿姑清楚或许明天当一切发生改变时,自己的身份便会立时在其眼里随之发生改变,他们尊敬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中的长剑,手中的军权,他们本不用如此但却恰恰这样做了。

不过眼前这位隐藏在黑暗中的兰氏族人却并未注意到须卜鹿姑戏谑的神色。

相较于有着深厚修养的张宁,这兰氏族人当真是落了下乘,闻听此言他竟是在短暂的呆滞后喜形于色,快速将所求的娓娓道来。

须卜鹿姑这方耐着性子听了半晌,而后终是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这匈奴兰氏虽已迁入魏境多时,在怀荒一带列为豪强,颇有势力。但其实兰氏从未真正将自己视作为大魏一员,曾经的顺从乖巧只是碍于军镇的强势而不敢造次,现如今眼见军镇衰落,镇将于景更是不问政事,兰氏的心思自然便活泛了起来。

不过还没等他们做出太多的实际行动来,柔然劫掠突至,后来更是风云突变,被贬官于此的张景宗叔侄两人忽然以不可逆转之势坐大,要军队有军队,要民心有民心。

这让兰氏一族是眼热不已的同时更添愤怒,自己这里立足多年好不容易铺开架势,你倒好,一口气来个后来居上!这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一点!?你这么搞不是显得我们很愚蠢吗?你突然起势让我们很被动啊!

然而毕竟有着军主职位,再加上于景并未抽手,这使得已是恨得牙痒痒的兰氏只能暂时收起歹心,继续蛰伏,慢慢铺路。

可这又谈何容易呢?

当初阔气洒出大把银钱联系的校尉队主们此刻多数已是葬身柔然刀下,好不容易还剩两个独苗也是被于景带走,这一下兰氏再要从头来过可就没时间了,于是只能暗骂那些校尉队主都是酒囊饭袋的同时铤而走险联系此刻身居高位的须卜鹿姑。

不得不说,这兰氏也是做了些功课,知道须卜鹿姑的经历,想要利用其陡然身居高位的膨胀感诱使其对更大的权欲生出占有欲,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同时疯狂许诺各种好处,就差没拍着胸脯说:“须卜老哥,我老兰家往后就跟着你干了!”

这一番话下来就连本是冷眼斜观的须卜鹿姑都忍不住感叹对方还挺上心的。

可眼下自己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话说这听起来怎么有些怪怪的,不过须卜鹿姑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却是知道忠义二字,更清楚自己这本事跟这豪强勾搭迟早会成为其傀儡,根本就不做他念。

他听完这些话后砸吧砸吧嘴,估摸着应当和实情八九不离十,这下算是掌握对方犯罪证据了。

当下须卜鹿姑也不急着回答,嘿嘿一笑便想要就此离去,先将这事报给张宁,可那位兰氏族人却不干了。

毕竟在他看来,我这里是看您也有这个意思才跟你巴心巴肝说这么大一堆的,您要是不给准话能走吗?

不得不说这位身形略带佝偻的兰氏族人并不算是一个很好的说客,他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

闻听此言的须卜鹿姑笑容渐渐冰冷了起来,这让他幕地感受到了那熟悉的屈辱感,他走上前去目光中全然是毫无掩饰的冷冽。

“须卜鹿姑大人,您您这是”

那人显然是并未料到危险竟会是以如此毫无预兆的方式到来,在他惊慌的失声叫喊中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扼住了他的咽喉,旋即他被一把拎出了屋檐与楼墙转角形成的阴影中。

这是一名年纪在五十左右异常瘦弱的男子,他面容枯萎发丝稀疏,像极了流落各国间的难民,可其衣袖上精巧的族徽却正一板一眼地告诉着须卜鹿姑这是一名地位尊崇的匈奴人,兰氏族人。

“我说了我会考虑就一定会考虑,别忘了,主动权可是在我的手里!我想要除掉那个老东西,真的就一定需要你们帮助吗?

记住了!

还有,如果再让我对你的语气感到不满意,那么,我必将让你后悔!”

每每看到此人的容貌,须卜鹿姑总是会忍不住皱上眉头,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恶心感觉,没错,是恶心而不是憎恨,这或许就是心态的改变吧。

同时在心中他也忍不住感叹,曾几何时叱咤草原,常伴单于左右的当户,匈奴名族,竟是成了这副令人厌恶的德行!?

感觉到那粗糙却十分有力的双指紧紧掐住咽喉两侧,此人一边做着无谓的挣扎,一边闻言后死命地点头。

他的双脚在离地的空中无意识地四处抖动着,面色呈现出诡异的红润,嘴巴像是被强行塞下了些许奇怪的东西,正如同破风箱般喘着粗气。

“滚吧!滚回你阴暗的角落里去,臭虫!”感受到身后两名军士惊讶的目光,须卜鹿姑也不愿再多生事端,一把将对方狠狠丢在地上后不屑地呵斥道,接着便转身离去了。

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再来找自己的!

而那时便定会是一片血雨腥风!

第六十章 惊噩耗(四)

须卜鹿姑转身走出小巷,两名山字营军士见状虽略有几分异色,但眼神交汇下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

这一次他没有再继续向前,而是着人叫来一名校尉让其代替自己巡查后这才返身向着戍堡回转。

为防被有心人察觉须卜鹿姑未在第一时间面见张宁,反倒是有意在堡中各处转了转后才借着军士放饭的时机将自己方才的所见所遇如实告知。

将一切娓娓道来后他顿了顿又认真补充道:“那人没说吐奚力有没有参与此事,不过我看他们很可能还是联系到了一些军官,不然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此刻戍堡几乎已是完全被山字营纳入了掌控范围,但本着小心谨慎的原则须卜鹿姑仍是令亲卫守在远处。

对此张宁自是没有意见,小心驶得万年船,出身底层兵卒的须卜鹿姑能够这般行事无疑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过听到这话后他却是略显几分惊诧,没想到这兰氏一族倒是还有些手段,如今怀荒镇除去乡勇外共有军队两支,一支是由须卜鹿姑统领的八百山字营,另一支则是军主吐奚力麾下五百镇兵,无论如何可都不应当是能够被轻易拉拢渗透的才对!

吐奚力素来军中威望甚高,哪怕是张景宗的突然崛起也只是大收民心,在镇民以及内附而来的各族部落中极受拥戴,并未对其在军中的威望实打实的影响太多。

至于山字营更不用说了兵卒大多来自各族部落青壮,将校则是

正细细思索着张宁忽地像是被人狠狠从头上敲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闪出几分难言的愕然,更添几分隐忧。

而此时须卜鹿姑正定定的望着他,显然他也早已想到了这一点!

为使山字营快速成军增强战力,张景宗当初可没少通过各种方式招揽战后没有编制的零散镇兵入营担任中低级军官。

其中固然有着知根知底,倚为袍泽的须卜鹿姑及其曾经一同驻守在马场的同袍,也有其余被打散编制的镇兵,他们有的任队主,有的甚至职位比队主更低,可其中也不乏担任校尉的佼佼者,若是兰氏一族找上了他们许以重诺加以诱惑,那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而眼下须卜鹿姑的神情无疑是坐实了张宁的猜测,一念及此他不禁冷汗直下。

看来自己方军中声望最高的张景宗随于景离去后,有些人的心思可真的活泛起来了。

“怎么回事,是哪里来的马蹄声!!敌袭,是敌袭!该死的柔然人,这些卑鄙无耻的杂碎,难道所谓的会盟都是一场骗局吗!?”

“都给我起床你们这些蠢货,拿好你们的武器,穿上你们的甲胄准备迎战!柔然人不会留下活口的,他们不需要俘虏!!!”

“该死的,难道没有战马你们就不能应战吗?”

“谁见到镇将大人了!!?”

当两人再度回到那狭小的房间中时,出人意料的,时隔几天后贺葛岚竟是再次开始了无意识的梦呓。

两人见此皆是一愣,互视一眼后立时静息凝神将门轻轻扣上走到一旁认真聆听,随之神情也逐渐凝重了起来。

有用的讯息很少,但这显然足以让他们猜测到当时的局势。

深夜柔然人突如其来伏击了贺葛岚等人,这是一次早有预谋的伏击,当漫山遍野的敌人冲下时大多数的镇兵甚至还未曾穿上甲胄,就连镇将于景也在混乱中不知去向。

这话听得两人耳中当真是再糟糕不过的消息了,而此时贺葛岚饶是身处梦中在脱口而出一句“糟糕”后身子便剧烈颤抖起来,旋即冷汗直冒,口中便是断断续续难受的呜咽。

见此须卜鹿姑立刻冲了出去招来候在不远处的医师又命亲卫尽数守在门外,这才与张宁联袂出了房间走到了廊道一角,任寒风吹洒在两人肩头。

日暮西陲,夜色临近的怀荒镇有着一种别样的平静,除了呼啸的风声与巡逻军士不时的低声交谈外剩下的便是刚刚点燃的火把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声爆响。

张宁皱着眉头长久都没有作声,这显然超出了他所知的范畴,倒是须卜鹿姑看出了对方的疑惑,斟酌半晌后一字一句的缓缓道:“他们遇伏的位置地形应该十分复杂,否则绝不会柔然人已至跟前方才听到马蹄声,而且就算是深夜,哨骑与岗哨难道会一点预警都没有?

这太反常了!就是这些个才入伍几个月的乡勇都一个个知道守夜岗哨的重要,更何况那些随行的精兵强将呢?

而且张大人您也许没有注意到,贺葛岚刚才说没有战马,就连镇将于景也不见了!我看没那么简单!于景那厮是什么德行咱们能不知道?

当初柔然劫掠时他就躲在这戍堡里,宁愿被人指着脊梁骨咒骂祖宗十八代也要见死不救,这要是遇上柔然人袭营,他能不大声嚷嚷着要贺葛岚带人护住自己?”

须卜鹿姑说到这里既是不屑又有着几分担忧,倒是没注意到一旁张宁在听到这番分析后露出了惊讶神情,以及对自己的刮目相看。

“启禀两位大人,那位那位军士伤势非常严重能不能活下来很难说,我已经尽可能地处理过伤口了,剩下的几天若是能够挺住那就还有希望,不过即便如此估计短时间内也是无法醒来的”

不多时医师再次从房门中走出,听到这话张宁两人长长叹了口气,他们知道想要通过贺葛岚去得知更多消息的想法是行不通了。

重伤昏迷且不说贺葛岚能否保住性命,就算是清醒过来也不知已是何年何月,眼下自己等人就像是失去了眼睛的瞎子,对于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完全不得而知。

沉默中医师识相的退了下去,只是这一次张宁却是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率先开口了:“看来我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内有兰氏一族蠢蠢欲动,吐奚力态度不明,外有柔然南下犯边,景宗等人失去消息,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须卜营主,你有什么想法!?”

第六十一章 谋(一)

张宁微眯着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对方,此时谁也猜不出此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大人您的意思是”

“与其坐等兰氏一族突然发难倒不如你我先下手为强,以雷霆手段稳固军镇局势。”

“这大人,可是那兰氏在怀荒根深蒂固,若是我等贸然出手恐怕”

须卜鹿姑吃惊地望着跟前好似风轻云淡,不知方才自己口中吐出了怎样骇人之余的张宁结舌道。

这位来自洛阳的大人此时显露出的那股戾气让他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骇然,同时在他的心中也不由化出几分忧虑来。

正如须卜鹿姑所言一般,兰氏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尽管已是为其铸下累累恶名,可到底是根深蒂固的匈奴豪强,贸然动手不但会引起镇民恐慌,甚至稍有不慎更是会令漏网之鱼给本就危如累卵的局势带来无穷变数!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张宁此番却异常的坚决。

望着戍堡中来来往往的军士官吏,张宁的眸光逐渐沉寂下来,整个人的气质与先前已是截然不同,他负手而立,简陋却干练的官服罩在双肩上,显出一种越发深邃的气息来。

就这般过了也不知多久才听到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已是容不得瞪大双眼的须卜鹿姑再有半点质疑。

“他们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对于心怀不轨的阴谋者而言这会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你说是吗,须卜营主。”

日落西陲,夜幕已是完全笼罩苍穹,张宁的脸庞陷入一片阴影中,只留下一双寒霜冷眸好似足以穿透人心。

“我张氏世受皇恩此番虽遭小人算计但朝堂向来变幻万千,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么,不过我唯一可以知道的是既然景宗与你相识于乱军,知你信你,将这怀荒大事,将山字营托付于你便是将你与库狄云同视作他的左膀右臂。

既是如此,我等又怎能知兰氏野心而放任呢?

五日之后,我便要让这怀荒干干净净!”

张宁说完这话再度深深凝视须卜鹿姑片刻旋即便转身向着楼下走去,再不管身后的匈奴将领是何神情,只是唯有他自己才知晓方才说完那番话后,他那覆于袖袍中的双掌已是尽被汗水浸湿。

自入怀荒镇后张氏便与幼女张景童连带着两名奴仆住进了戍堡之中,不过昨日她们却在张宁的安排下从戍堡中悄然搬出,转而住进了位于马场外新建的一处宅院中。

对此张氏虽是略有疑惑但却明白张宁如此行事必有缘由,也没有丝毫抱怨,倒是小小年纪的张景童嘟着小嘴有些不乐意。

她可是清清楚楚记得景宗哥哥离去时曾经叮嘱过自己的话!

这下倒好,这才多久自己就失信于哥哥了

因此这两日用餐时她都是草草扒拉几口白饭就下桌闷闷离去,对此事务缠身的张宁与忙着操持家务的张氏饶是看在眼里也没有去刻意安慰或是解释。

不过今晚张宁非但早早到家,更是一反常态的没有再继续进入书房处理公事,而是在用过膳后躺在院落的长椅上闭目沉思。

见此情景无论是张氏还是年幼的张景童都是极其疑惑。

曾几何时,身处洛阳的她们每日都会看到不需要上朝的张宁从东宫早早回府后像这般悠闲的闭目眼神,时而还会与挚友手谈一二,当是一个悠然自得。

而这样的日子此刻本应早已离她们远去,且不说那每日堆积如山的怀荒公事,就连各支内附部落的摩擦不快都需要张宁出面调解,当真是缺了自家老爷一会儿都不可,但现在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出声去打破这片脆弱的宁静安逸,就连方才心中还气鼓鼓的张景童也是掂手掂脚的往前院而去。

只是她二人皆是不知,此刻张宁的心中一点也不平静,说是正做着天人交战也毫不过分!

怀荒镇的局势看似一片大好,欣欣向荣,实则颇为棘手。

军政二事皆难!

前有执掌一军的吐奚力态度不明又遇柔然屡屡犯边,居心叵测;后有匈奴兰氏心怀不轨,蠢蠢欲来,又遭内附各部与原有镇民矛盾四起;更为致命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新生军事力量的领袖,自己的侄儿张景宗此刻还生死不明,没有丁点消息!

此刻的张宁就像是正竭力站在高跷上的蹩脚表演者,稍有分神落人笑柄事小,万劫不复事大。

他本以为自己只需再勉力支撑一段时日,届时待乡勇略有战力,官吏也完全收心,便能压制住兰氏同时反手逼迫吐奚力交出兵权便能化解危机。

可谁曾想贺葛岚的到来如同一滴渗入湖泊的墨汁完全打破了这尚能保持的微弱平衡。

兰氏对于贺葛岚此刻的情形真的知道吗,知道多少?

吐奚力呢?作为本土军主,他的消息也不会太慢才对!

柔然人屡屡犯边又是为何?真如侄儿景宗所言会掀起一次大规模的南下吗?

这一切的一切困扰着张宁,逼着他不得不做出决断。

是在宁静中等待对方做足准备后突然发难,还是自己率先出手!

他不敢赌,不敢心怀侥幸,因为哪怕一丝的可能都足以改变一切!

最终他选择了后者,他不会再将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这一次选择权在他的手上!洛阳的覆辙不会再次出现!

张宁沉沉的闭上双眼,他早已想好了该如何行事,现在所要做的不过是将一切提前罢了。

晨曦在天边显露身形,如同在天色微亮时从黑夜中睁开双眼的九天玄女,醒时乌黑的秀发带着活波的气息,撩人的身形夺目刺眼,沉睡时那微不可闻的呼吸悠久绵长,好似清醺微风抚过大地。

伏在沟壑交错的戈壁坡上,张景宗望着视线尽头那缓缓出现的数骑,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突厥,阿史那,这是一个多么显赫的姓氏啊!未来将会主宰整个古代中国已知西方的姓氏!

现在,这个狼之家族的生死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那个正一步步朝着自己所设下的陷阱中前行的阿史那敦错真的如俘虏交代的那般还未留下子嗣吗?

光明下的天际总是令人沉醉,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闭上双眼深吸一口这最透人心脾的空气,一切是那样的静谧安宁,使人心情愉悦,无限放松。

踏踏马蹄声突然在大地一侧响起,甲胄鲜明的骑士们手持利刃在沉默中疾驰于大地之上。

从紧张到豪情,这样情绪的转变带给这支队伍的是前所未有的高亢战意,这群踏破黎明的骑士在指挥官的号令下挥舞着战刀冲向了敌人的阵群中,一时间喊杀声四起。

面对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寥寥数人的护骑又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呢?尖锐的号角声与刺耳的咒骂声并没有挽救这些可怜士兵的性命,战马的嘶鸣与骑兵的呐喊短暂响起又短暂结束。他们像是一阵狂风卷过般消失在了大地之中,唯留下残缺的尸体与破烂的旗帜。

云朵漂浮于一尘不染的天空中,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大地上的时候,这些死去士兵的灵魂也进入到了死神的审判中。

张景宗站起身来露出笑意,阿史那敦错,现在你已经在我手中了!

第六十二章 谋(二)

望着正一步步被军士们押来的突厥领袖,张景宗微眯着双眼,刺目的阳光终是绽放出了光彩,可惜的是这个叫做阿史那的突厥王族却将就此陨落,悄无声息的坠落在这个荒凉的戈壁滩上。

旁侧的杜焕能够明显感到张景宗此刻近乎是快要洋溢出的好兴致,他不由露出几分莫名之色。

这位不知死活的小族酋长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历史的局限性从来都不是那么直观,却是更加的赤裸裸,张景宗笑意盎然,若是可以真要给库狄云记上一次大功,活捉突厥先祖啊!这或许是未来的天可汗都绝不可能做到的壮举啊!

当前他难得的好心情自是没人会出来破坏,除了阿史那敦错本人。

”该死的卑鄙小人,长生天在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奇怪,我们是魏人!难道你看不出吗?“

”该死的魏人,你“

”我的朋友说些有用的吧!别想着拖延时间了,你的族人都已经先你一步登上长生天了。“

面对着已是怒火三丈,目光似是择人欲噬的突厥首领,张景宗先是稍稍一愣继而便故作惊讶的笑着摊手答道。

这样的对话无论是令周遭军士,杜焕,亦或是阿史那敦错本人都生出些许怪异,这哪像是彼此结下了血海深仇啊,简直说是街坊邻里斗嘴也无不可。

不过听到这话阿史那敦错却很快平静下来,愤怒不见,短暂的哑然后竟是话语略带讽刺。

“魏人!鲜卑魏人!看来我们那位伟大的可汗到底还是漏了些什么,难道这是长生天的旨意吗”

此时的阿史那敦错衣衫破烂,血迹斑斑,再加上其本就身材不算高大,浑身又散发着土壤的腥味与动物皮毛那特有且浓郁的臭味,因而很难让张景宗将历史上的那位突厥狼主与跟前好似普通草原牧民,甚至略有不如的男子联系起来。

不过对方在片刻震惊后所展出的冷静却是令他再度提起几分兴趣,没有刻意的装疯卖傻,没有支支吾吾的遮掩。

有的只是一副让人看不出太多神情的平静,似乎这阿史那敦错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已是护卫被诛,军队被灭,就连自己也落入敌手。

有趣,他是在故弄玄虚,假做镇定吗?

“突厥人,阿史那部,我知道你们,也知道你,阿史那敦错。”

挥手屏退军士张景宗忽地用一种极其不寻常的意味逐字说道:”坦白的说在我得知你带领族人斩杀柔然王庭使者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惊讶,更未将你视作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族首领,因为在我看来你是足以与阿那瓌一教高下的那个人。“

在说出这话时张景宗的目光是无比的坦诚,见对方露出意外的神情他继续道:”你比阿那瓌要聪明一些,但可惜的是你的实力太弱了,又恰巧碰上了我,真没想到我们会有同样的想法以至于在这茫茫戈壁中相遇。“

军士们虽已是奉命退出几丈之外但仍旧时刻握着刀柄注视着阿史那敦错的一举一动,以防此人突然暴起发难。

而张景宗则是望着跟前这位突厥狼主一时间竟是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这些天来他不止一次设想过两人相遇时的场景,无论是对方悍勇突围绝尘而去,亦或是力战不降死于刀下,他都不会感到意外,可偏偏今日一见对方不仅全无丝毫传说中的王霸之气,更是在护卫尽灭后勒住缰绳束手就擒,这真是那位将会推翻柔然统治的那个人吗?

还是说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在这个时间段里根本就不是突厥给柔然带去了致命的威胁。

不论怎样,眼见对方身死全系于自己一念之间,张景宗忽然想与对方攀谈一番,至少他想知道这样的平静是从何而来。

”你高看我了,魏人,我只想为我的部族求得生存的牧草,能够自由放牧游猎就足以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也许是被张景宗眼中的坦诚打动,阿史那敦错在短暂的沉思后也是微微摇头接着认真说道,旋即他也露出一丝笑意继续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比阿那瓌要聪明一些,只可惜实力差了太多,否则今日我回到这赛音山达受制于人的便是你了,对吗?“

”嘿嘿,这一点你倒是看得很准。“

”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话吗,成王败寇,在草原上看得准没有部民多来得实在。“

”不对,这句话到哪里都是一样。“

被一言道出了真实军力的张景宗嘿然一笑,眸子幕地萦绕出几丝戒备,倒是阿史那敦错毫不在意的摇摇头。

他望见躲在人群中的本族铁匠目光中悄然流露出些许失望,在他看来自己至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成为草原的王,他要的只是改变整个部族的命运。

现如今因实力不济折在这赛音山达他不埋怨任何人,只是唯独不能理解为何自己的族人要出卖自己。

难道个人的生死就那么重要吗?难道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缓缓收回目光,阿史那敦错的面色暗了下来,而一旁将在一切尽收眼底的张景宗再次开口道:”不如说说你的计划吧,也许你能借此赢得我的尊重。“

”尊重?不,我相信这会是一次良好合作的开端。“

再度抬起头来,阿史那敦错的神情也是与方才截然不同,他似乎非常满意此刻张景宗目光中的惊诧继续道:”难道不是吗,我能够帮助你离开草原回到魏境,而我相信你也能使我得到想要的东西。“

”你的笃定出乎了我的意料,要知道你现在不过是一名没有了族人的可怜人,又凭什么说能够帮到我呢!“

”但这是现实,你可以立刻就杀了我,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你的杀意便已经流露出来了,只是我不知道为何你在刻意强压着,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已经失去了手中唯一掌握的力量,现在决定权在你,但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因为在你眼里我看到一些熟悉的东西。

我们本就是同一类人,不对吗?“

第六十三章 谋(三)

阿史那敦错目光灼灼,此刻他的神情是那般笃定,面庞上满是自信。

他自信自己不会错,自信眼前的魏人将领会做出他想要的选择,自信自己能够再度化险为夷。

只是让他奇怪的是张景宗此刻的眼眸中,分明闪烁着比方才还要凛冽万倍的杀意。

“先前我曾怀疑过自己的猜测,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想我是不是错了,但现在看来,我不应该怀疑自己。”

张景宗口中缓缓吐出的话语虽是令人摸不着头脑,可传入阿史那敦错耳中却是那般的令他不寒而栗!

他知道这个人真的动了杀意,已不是再如先前那般隐忍,而是恨不得立刻就杀了自己!

他幕然间有些后悔,但旋即这股悔意便被抛到了荒凉的戈壁之上,随着风沙石粒转瞬无踪。

他死死盯着张景宗,斟酌着逐字道:“我不明白你对我的忌惮从何而来,但显然你相信我的能力,那你应当知道此刻只有我才能将你带出戈壁,带出草原,带到魏境!”

“他也可以!”

“不,他不行!他没有这个能力!”

“我可以和其他的部落合作。”

“只有我才会诚心诚意的帮助你,因为于我而言帮你和帮助自己无异,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张景宗豁然回头指着尚躲在人群中的铁匠快速回应道,然而更快的却是来自阿史那敦错的否定。

“噌!”

铿锵之声突然响起,众军士惶急望去只见自家军主已是长刀出鞘笔直的搭在那突厥人的脖颈之上。

虽是不知为何方才还谈笑风生,相安无事的两人会在顷刻间刀兵相见,但显然此刻自家军主安危无忧,而杜焕也颇为神情凝重的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因此军士们略作犹豫还是呆在了原地。

“你真有办法带我们出去!?”

眼见张景宗长刀在手却迟迟未有劈下,旁侧的杜焕怎能不知同伴心中所想,显然既是忌惮的同时又被其口中的安然逃生之法所打动。

不只是张景宗,此刻就连杜焕也终是换了一种目光看待跟前这名突厥小族首领,他知道此人绝非善辈当真不能小瞧,现如今他已是升起忌惮几分。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草原之上已经如此英豪辈出了呢?

但显然,相较于那几分尚且不能算作是威胁的忌惮,杜焕清楚眼下什么对己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而他的话也是令正反复权衡,难以抉择的张景宗从激烈的意志交锋中回过神来。

的确,眼下相比其他,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活着回到怀荒镇,带着这些仅剩的战士们回去,至于阿史那敦错的生死,乃至突厥的是否崛起又再何言轻重呢?难不成自己要为了日后北地统治者不出现这样一位大敌而放弃目前仅有的逃生之机?

更何况失去了仅有的千人军,如今的阿史那敦错还能否成为未来那个突厥狼主尚在两说之间,突厥是否还能如历史那般崛起也无从知晓。

一念及此张景宗竟是猛然再度清醒,此时他已是汗如雨下,方觉一阵后怕!

自己竟然险些因为对突厥之名的忌惮而亲手断送了回到魏境的唯一机会!亲手断送了求生之机!

而这仅仅是因为对突厥的忌惮!

现如今再度细细回想,先前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就如同魔怔了一般,脑海中反复都是该如何就此灭绝突厥!

可即便是自己真的灭了突厥,杀掉了这位突厥首领使得阿史那家族就此绝后又能如何呢?

没有突厥还会有其他游牧民族崛起,契丹,匈奴,敕勒,乃至是羯胡都有可能替代柔然,连被儒家思想严厉束缚的中原王朝都不能千古,更何况是弱肉强食更加直观的草原呢?自己杀得完吗?!

纵观后世,高欢,宇文泰二人强势时草原势力销声匿迹,隋朝鼎盛时突厥不曾南下,唐盛时更是杀得游牧民族闻风丧胆,纷纷来降,就连现如今已是走上下坡路的元魏也曾有过所向披靡,直破王庭的辉煌战绩。

自己又何需杞人忧天呢?

神情反复变换下张景宗的双目逐渐恢复了明朗,只见他轻笑着用战刀轻轻拍打着阿史那敦错的肩旁,顺着杜焕方才的话语说道:“你说的对,我的朋友,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理应互利互助!”

望着露出笑容,杀意敛去的魏人将领,饶是枭雄如阿史那敦错也不由再内心深处长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阿史那家族的荣誉还在,部族的希望也还在!

因为在望见那名铁匠的刹那他便已经明白,自己便是突厥,一人一族!

所谓的族人还太过愚昧,他们不清楚自己的性命比他们所有人都还要珍贵,既然如此,那他便需要做出改变了!

略是收拢心神,阿史那敦错轻轻用右手捏住刀刃,他一边用手指磨砂着已是被血渍覆着而略显凹凸的刃尖,一边轻声说道:“百年前我突厥便已是臣服柔然,看似受王庭管辖无需放牧游猎实则不过为其炼铁奴,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处在严密的监视中,代代如此!

自我年幼时我就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我成为了族长,继任了突厥一族大权,我会怎么做,是继续安于柔然奴役还是另作打算。

而现在,纵然已是尽失族军,我的想法也依旧未变,长生天会赐福于阿史那部。

从这里到边境,六百八十里,十三处部落尽数受阿史那部恩德,其间可信之人我更是早已烂熟于心,此番我带你们安然离去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将他交给我!”

阿史那敦错一边说着忽地眼眸寒光炸裂,只见他狠狠一把抓住张景宗手中长刀而后向后一拖,鲜血便顺着他的手腕如丝线般坠落,同时听其掷地有声道:“长生天在上,我突厥阿史那部,阿史那敦错立誓,此中言语如有半句虚言,突厥一族永世为奴!!!!”

第六十四章 动(一)

这已是怀荒镇在平静中度过的又一个三天,不同的是此时无论戍堡亦或是镇街上都弥漫着一股沉默中带着诡异的气氛。

三日前省事张宁带亲卫十余骑出镇前往最近的一处长城据点视察,这本是一次例行巡视,原定应是在当天返回军镇,可一众官吏左等右等直到次日傍晚依旧未见其归来踪影。

本以为是张宁心血来潮逐一巡视了周遭一众大小据点,现在看来却似乎不是如此。

因为此刻即便说是其了无音讯也毫不为过。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

怀荒镇虽不过边关军镇可仍旧政事繁多,遇上重要事务自是需要有人拿定主意,短短不过两日便已有不少事务堆积。

更何况眼下又是敏感时期,谁也不知道柔然人会何时南下,届时若是无人居中坐镇调度自是不行,于是便有亲信官吏遣人朝据点察看。

然而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那处本应受到视察的据点如今已是狼藉一片,烈火灼烧的痕迹遍布了每一处角落,虽不见半具尸首可血迹斑斑布满墙角,散落的断刃残箭在废墟中极为醒目,上前查探正是柔然人惯用的箭矢以及仿魏制战刀。

可想而知,这一消息自是如同道道雷光立时搅动了整个怀荒镇的风云。

须卜鹿姑尽遣麾下轻骑散入镇边五十里搜寻,乡勇营更是沿着据点逐一排查,只为找出可能存在的希望。

就连另一位军主吐奚力也出面表示麾下五百镇军愿随时相助,但这显然不能使奇迹发生。

时间一天天过去但有关张宁下落的消息却一丝都没有。

身为而今军镇的实际掌控者,张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不仅仅是文官之首,手中更是握有镇中近七成的军队,操持军事,修复工事,处理政务皆由其一人负责。

此种情形下张宁的失踪让众官吏捏了一把冷汗,其后两日随着哨骑的相继归来,有关此事的更多消息也逐渐浮出了水面。

柔然夜入边境,多个据点遭受袭击,意图拔去各军镇耳目,无妄之灾。

当这一个个消息汇总之后人们不难想象出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曾料到本应是一次例行巡视的简单行程中会发生如此耸人听闻的事来,而遇害者还是身处高位,暂系军政于一身的张宁。

短暂的惊慌后军镇看似恢复了平静,但实则一种极为怪异的气氛像是一片阴云逐渐笼罩在了人们头顶。

尽管古言有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一旦落入柔然人手中谁也拿不准张宁此刻是否尚在人世。

难不成就这样每日似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吗?

到了第四天,渐渐地开始有官吏私下里表示军镇应当共同推出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来暂时处理军政事务,否则群龙无首下怀荒镇的军政系统很难说能够继续流畅的运转下去。

毕竟此刻怀荒镇不仅汇聚了许多因柔然屡屡犯边而内附的部落急需安置抚慰,同时周边据点,长城段都需要重新安排军士驻守,修缮,如此重要的事务若是要一众小吏拿定主意自是难以尽善尽美。

此人言谈极为巧妙,话语中并未过多提及有关张宁安危之事,有的皆是站在大局看待眼下军镇大事的忧虑,而他的话自然引起了许多共鸣。

无论先前有无投效张景宗,此刻大多官吏皆是在心中认为张宁已是凶多吉少,那么重新推出一名掌权者自是理所应当。

诡异的气氛开始波动起来,官吏们各怀鬼胎,就连一些本土势力也参与了进来。

仅剩的唯一一名军主吐奚力自是成为了被看好的对象,他德高望重,军中素有威信,论军职更是目前怀荒镇最高之人。

不过对此吐奚力未有明显表态,也正在这时一些官吏突然站了出来表示任山字营代营主的须卜鹿姑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虽是匈奴人但家中数代早已定居怀荒,不仅出身镇兵更是受到新任军主张景宗的信任,若是他能够站出来稳定局面,那于情于理都是最好的。

此言一出率先是被少数官吏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一个大头兵出身的匈奴人怎能有资格担起这种责任?

镇兵出身?现在的镇兵身份难道还不够卑贱吗?

要让自己向对方低头,那是绝然没有可能的!

然而奇怪的是大多数此前均是认为吐奚力应当掌权的官吏在听到这话后皆是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也正是在这片沉默中须卜鹿姑的呼声越来越高,就连一些本地豪强也纷纷表示出言表示支持须卜鹿姑,一时间须卜鹿姑所到之处边如同众星捧月一般。

比之先前张宁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这些官吏大多都已投效张景宗,先前虽因为张宁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感到短暂恐慌与无所适从,可在提及须卜鹿姑后,他们却是如梦方醒。

对啊,须卜鹿姑难道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吗?

相比于态度不明的吐奚力,他既是与自己等人同在张景宗帐下,手中军力更是蒸蒸日上又深受后者信任。

届时待到那位新任军主归来对于这个选择自然也会感到满意,不会转而怪罪自己等人。

想到这里他们怎能不纷纷支持须卜鹿姑呢?

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的本土门阀突然出现,匈奴兰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兰氏一族的当家人兰蒙便忽然出现在了须卜鹿姑的身侧,全程陪同,期间不乏谈笑风生,看起来关系极为亲近,而到了晚些时候怀荒镇中众多将校官吏更是尽皆收到了来自兰氏的邀请,兰蒙寿宴。

若是有悉知内情者定会为此感到意外,毕竟兰蒙过寿可万不应当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敏感时期这般大张旗鼓的摆下一场不该出现的喜事又邀请了几乎所有的官吏将校,很难说此人到底揣着什么心思。

但无论作何感想谁都明白这场寿宴很可能会决定怀荒镇未来一段时间的归属,这至关重要,因为兰氏已经放出消息,须卜鹿姑将带领山字营将校前往拜寿,而另一名军主吐奚力也同样会如期到场!

一时间这场寿宴成为了人们谈论的焦点,就连一些规模较大的部族首领酋长与边市商人也均是受到了邀请。

夜幕下的怀荒镇宁静安逸,似乎成为受到过阴云与战争阴霾的笼罩。

忙碌了一天的镇民们已是早早睡下,而商人,本地门阀与一众大小将校官员则正在一场盛大的宴会上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极为露骨的评价着出现在宴会厅中的一位位身姿曼妙的女仆。

边镇风气便是如此,在这里所谓的矜持与修养尽数被赤裸裸的欲望所包裹,看不到未来甚至是朝不保夕的日子让大多数被贬而来的官吏都更加如同一头头野狼般。

精致的圆桌上整齐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食物,仆从端着美酒静静候在角落中,时不时便会为一位位正高谈阔论的贵客送上一杯来自远方商人带来的美酒。

这无疑是美好的一刻,对于身处怀荒镇中的人们而言这样的宴会太罕见了,也许在洛阳,或是在其他的中原郡城中几乎每隔一两天便又有一场盛大的宴会,而对于某些权势过人或是长袖善舞的人来说,这样的宴会每天都会送来邀请,他们需要做的只需是从众多精致的请柬中随心所欲地选出一张罢了。

甚至还有许多豪商非常的识趣,他们往往回提前送来一套套精美且华贵至极的礼服以便主人挑选,即便是并不打算赴约也总能留下个好印象。

可对怀荒镇的官吏来说这绝对是美妙的一刻,他们大多皆是被贬到此,政敌时刻会送来的最后一击像是一把利剑悬在他们的头顶,而边关疾苦的生活更让他们难以松下口气。

不过现在他们终于有了欢愉的时刻了,官吏们暂时忘却了烦恼频频推杯换盏陈赞着主人的慷慨,本土豪强与边市商人们虽不免心中鄙夷可面上还是没有丝毫表露,反倒是各军中将校表现得极为克制,他们都知道今夜还有着更加重要的事!

吐奚卜浑便是其中之一。

众所周知,他的兄长是此刻怀荒镇中仅剩的军主,而他则是手掌两百人的实权校尉,向来驻守在城门处,而这也使得他周围时刻都环绕着不少令人眼红的富商。

“吐奚将军,尊敬的吐奚将军!我的那批货物正在送往怀荒镇的路上,希望您介时能够使其畅通无阻,我可以向您保证里面绝对没有任何的违禁物品,有的只是我对于阁下您满满的善意!

它们将会卖出一个好价钱,而作为商队合作伙伴的您也将会分得三成哦,不,是四成的利润!您瞧我这记性,今天真是太过于忙碌了!”

一名明显有着异族相貌的商人正谦卑地笑着,说着他很非常生动形象地一拍额头从怀中摸出了那张皱巴巴的,却签着吐奚卜浑名字的商队合作契约,只是当你仔细地投去目光时,上面的利润分成却还是空着的。

第六十五章 动(二)

不远处的豪强富商们看到这一幕尽皆露出几分怜悯。

敕勒人,只有既不受柔然待见又拒绝向大魏缴纳岁贡的敕勒才会如此卑躬屈膝。

众所周知,自从部分敕勒人前往西域建立高车政权继而与柔然展开了近三十年的争斗后,留在草原上的敕勒部落就极为不受待见,可即便如此在敕勒川上,大量部落仍旧拒绝向魏廷缴纳岁贡。

这也导致了此刻的敕勒人当真是两面不讨好。

当然,这要除去那支世受皇恩的斛律部。

事实也确实如此,此人正是一名常年行走在两境之间的敕勒边商,只是他向来皆是从武川一带入魏境但此刻由于武川镇兵遭受伏击大败之下情势岌岌可危这才绕道至怀荒。

“哦?我是商队的合作伙伴?”吐奚卜浑故作惊讶地叫着,不过他并未着急接过契约倒是眼中却透出几分满意之色。

他前番未曾想到这不受待见且极不显眼地敕勒边商竟是如此上道,看来也是深谙此种门道的人物,和这种聪明人打交道无疑是再轻松不过了。

“是的,吐奚将军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呢!这不正是您亲自和我定下的契约吗?难道您不记得了?您当初可是拿出了整整一千两呢!您还多次叮嘱我千万小心,这一千两乃是您家族祖辈所积蓄出的!”

“噢?一千两?”

吐奚卜浑眼中透出几分惊讶又贪婪的光芒,刚想要递过去的手臂竟是硬生生给缩了回来。

一千两可不少啊!自朝廷铸造太和五铢钱并应许民间私铸后,不仅百官俸禄以五铢钱发就连曾经交易大都用绢帛、谷物作为货币的时代也逐渐被终结,而按照律令二十四铢合一两,那一千两?这可是多么大一笔钱啊!!!吐奚卜浑想到这里不由微微粗气,心境难平。

这一幕看在那名敕勒边商眼里简直是追悔莫及,自己是吃多了撑了吗,怎么说出了这样的话来!?他知道这位可恶又贪婪的鲜卑将领已是被自己张口编来的一千两契约给打动了!

这真是该死,怎么会有似这般目光短浅只顾眼前利益的人呢?

即便是许多柔然部族首领都不会这般贪婪啊!

这不禁使得他汗涔涔,背心都被汗水打湿了,心中忍不住盘算若是对方真的厚着脸皮向自己索要那空口杜撰出的千两白银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这可真是捡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好在这名商人的反应是极快的,见对方有些犹豫他立时跟声讪笑着说道:“尊贵的大魏国将军,请您不要担心,您很快就可以收回您的成本,仅这一趟出货您就能够拿到六百两的利润!而之后当您收回了成本,商队却是依旧在运转着!”

“哦?六百两的利润,这还真不是一个小数目,不得不说论起行商我真是远远不如你的,我的朋友。”

吐奚卜浑听到这话终于是眼珠子一转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重新伸手结果了那张皱巴巴的合约,细细扫了一眼后在心中暗叹“吐奚卜浑”这签名简直模仿的没有一丝神韵的同时将合约极其自然,仿佛这本是天经地义般收入了怀中。

宾主尽欢。

商人咬着牙饮下手中的酒水后心中滴着血离开了,而他彼一离去便又有一名商人走了上去。

望着不断向自己露出谦卑笑容的边商们,吐奚卜浑连眼眸中都充满了掩饰不住的笑意,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吗?

区区一人就有如此令人咋舌的利益,也不知那武川镇将这些年捞去了多少!真可惜怀荒镇的地理位置到底还是差了许多,否则仅此一次柔然南下自己就足能够赚的盆满钵满!还用在这落了下乘的一个个接见这些卑贱的边商吗?

正当吐奚卜浑将这些心思压下再度与另一位边商攀谈起来的同时,宴会厅的另一角,早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几名当地豪强则是在一边口中故作不屑地鄙视着边商们,一边在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羡慕之色。

在他们看来类似此刻吐奚卜浑所经历的事简直就是上天慷慨赐予拾取金银珠宝的美差,而吐奚卜浑无疑是最幸运的那个人,他不就是有一个好兄长吗?

不过说道吐奚力,这位正受到无穷关注的军主却是迟迟未有现身,难不成他只是让吐奚卜浑拿着自己的名帖来的?

“嘿,看看吐奚卜浑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吧,难道他就不为自己的那位兄长担忧?他真就看不出现如今那个匈奴人的呼声已经远远高过了他的军主兄长了吗?”

“他?他根本就是个草包!还校尉呢,还记得上次出镇巡查撞上了柔然人吗,他可是差点就当场下得尿裤子了!”

“这这不可能吧!不是说那只是小股柔然哨骑吗?”

“谁说不是呢!在足足五十骑的簇拥下被区区十二名柔然轻骑给吓得转身就跑!除了他吐奚卜浑还能有谁?”

几位怀荒镇当地的豪强家主你一言我一语,口中全是对吐奚卜浑的鄙夷与不屑,显然对于镇军校尉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靠着裙带关系才有如此地位的草包罢了。

当然,他们的看法并不能阻挡边商们的热情,因此很快这些豪强家主们很快便将话题重新回到了关于兰氏与须卜鹿姑的身上。

同为怀荒当地豪强虽是实力不如前者可消息倒是不会差太多,他们自是知晓前番兰氏与须卜鹿姑之间的纠葛,可按照其得来的消息理应是须卜鹿姑并未太多理会啊,怎么短短几天的功夫一切就发生了这么天翻地覆的变化呢?

今日看似是兰氏一族为家主兰蒙贺寿,但明眼人谁不知晓实则乃是为了须卜鹿姑造势呢?

难不成两者间真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兰氏族人到底是抛出了怎样难以拒绝的条件呢?一旦其真的成为须卜鹿姑的支持者,或是说兰氏真为了须卜鹿姑成为怀荒镇暂时掌权者而出了大力,那么在此刻直到于景,张景宗两人归来的这段时间里足以让兰氏的势力已令人咂舌的夸张态势壮大!

这对于几人来说绝不是一个值得称赞庆祝的好消息。

同是满脸疑惑的几人并未从对方眼中看出其他的什么讯息来,只能是秉着稍安勿躁,静候其变的心思耐心等待着这宴会的主角登场。

第六十六章 动(三)

宾客满门,觥筹交错。

鼓乐齐鸣下,兰蒙犹如众星捧月般自内宅缓缓登场。

已是四十有三的兰蒙身体硬朗,言谈话语中气十足,此刻他身着红服锦袍阔步迈入正厅,众多宾客立时起身相迎,贺寿之声不绝于耳。

将校官吏,边商酋长齐聚一堂,见此情景几名身处厅堂一角的豪强家主眼中不禁闪过复杂神色,半是忧虑半是羡慕,继而相视一眼后也是紧随众人身后上前道寿。

“各位,今日恰逢老夫生辰,此番叨扰不知如何答谢,此杯酒全做对各位到此的感谢!”

恭贺声中兰蒙红光满面,在逐一与几位贵客打过招呼后他来到正前方从仆从手中接过一杯清酒笑着说道。

闻听此言在场众人无不笑意盎然而后同饮杯中酒,如此情形在旁人看来当真是一副高朋满座,宾主尽欢的景象。

不过唯有寥寥几人才在这一片繁华的景象中注意到直至此时,军主吐奚力仍旧未有出现,就连须卜鹿姑也迟迟未见踪影。

这无疑是极其奇怪的一幕,毕竟此刻厅中至少有过半者是为两者而来。

思索间兰蒙已是放下酒杯,只见其略是轻咳一声待厅中完全安静下来,目光具是聚焦于己后方才缓缓道:“今日我等本应主客尽欢不醉不归,但眼下镇中内忧外患,我等身兼重担外人不知内情定会认为我等鱼肉乡里,沉迷酒色,致军政大事于不顾。”

说着兰蒙眼见众人闻听此言皆是若有所思,且多数人已是猜到自己将要说什么后不禁暗暗颔首继续道:“因此诸位今日莫怪老夫此话大煞风景,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

我怀荒位列边关重镇不仅军名数万眼下更添诸多草原部族,即便官吏各司其职,将校勤加操练可若是群龙无首也难有作为。

既然此番将主离镇而张宁张大人也不幸落入柔然仇寇之手,生死未卜,那我等应是共同推举出一名代镇主方能稳定军心民心!”

来了!

将这话收入耳底后在场众人心中皆是一震,知道这场宴会的重头戏终于是来了!

不过即便是心中早有所料,可在听到这话后众官吏仍旧是略感诧异,纷纷暗道这位兰氏族长未免也太过急躁了一些吧!

前番听其言语显然已是汉化程度极高,可现如今三言两语便直奔主题,难道今日还能有谁坏事吗?

思至于此众人正欲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惊叫。

这惊叫声起的十分突兀以至于众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面容晦暗的仆从正跌跌撞撞地向着正收着又一份契约的吐奚卜浑跑去,他的脸色写满了掩饰不住的惊慌之色,就连一路上打翻了昂贵美酒将食物撞到了一名部落酋长的身上也是没来得及在意。

“真是粗鄙的仆从!!!”

一名来自中原腹地,曾任清高官位的男子见此情形不禁脱口鄙夷道。

这是吐奚卜浑的马夫,他怎么会不认识呢?

男子声音不小,哪怕是在此刻稍显混乱的宴会厅里仍旧是非常清晰的传入了吐奚卜浑的耳中。

不过这位眼下正享受着权势带来的美好的镇军校尉却是无暇顾及这么多,恨恨的看了那男子一眼后他回头皱着眉头极其不悦地瞅着跟前正气喘吁吁的马夫不满地说道:“该死的贱民,难道我没有教会过你半点应有的礼仪吗?

哼,你最好能从你那肮脏的牙口中突然一点让我惊讶的消息来,否则我一定会亲手一颗一颗拔了你的牙!”

吐奚卜浑一字一句的说着,口中散发的阴寒之气与其面庞的狰狞令人不寒而栗。

对其脾性有所了解的镇军将校未有作声,豪强家主们目光仍旧略带鄙夷,倒是一众官吏目光中不由染上几分惊恐。

在北地,他们最怕的就是这种蛮不讲理的心狠手辣之人,遇上这种人任你朝中有着再大关系,自己又是何来历也一点用都没有,好在转念一想有着其兄长吐奚力压着这位镇将校尉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这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在吐奚卜浑不满地哼声下饶是那名马夫早已是惊慌失措,此刻仍旧是一时间汗如雨下,狼狈到了极点。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的那阵抽气声也终是令他的神色好看了一些,他极为不屑地朝着周遭瞥了一眼,好像在宣示着自己的权威,不过让他有些感到不满的是除了少部分人露出谦卑恭敬的神色外剩余的大部分人都是正若有所思的将目光集中在那名大汗淋漓的马夫身上。

显然比起吐奚卜浑的炫耀权威,他们更想知道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这马夫惊慌到如此地步。

“说吧,发生了什么,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会让你的舌头摆在这里!”

吐奚卜浑悄然皱了皱眉头,周围豪强与部落酋长的无视让他感到非常不爽,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却偏偏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只能拿眼前这个可怜的马夫发泄。

“将军我将军出事了出事了!”

那马夫本是已急切万分,眼下再见到吐奚卜浑的这副神色更是忍不住生出几分苦涩来,他想要起身到吐奚卜浑的身侧悄悄告诉对方,但吐奚卜浑却偏偏自持身份不愿意让这样一名卑贱的仆从在大庭广众之下靠近自己。

对此这马夫当真是无奈到了极点只能狠狠一跺脚再不顾其他的大声吼道:“将军出事了!!军主他军主他在来得路上遭遇歹人伏击已是已是遇刺身亡!!!咱们咱们快走吧!!!”

军主遇刺身亡?

吐奚力遇刺身亡!

当这话从那名满脸急切,汗水正一颗颗滴在精美地砖上的马夫口中吼出时,整个灯光闪烁的宴会厅立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下皆是疑惑的交换着目光,旋即突然爆出了一阵远超方才的吸气声!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短暂的呆滞后吐奚卜浑忽地一声爆喝,他一把抓起马夫的衣领再不顾及自己与这位贱民间的距离,他凑近对方耳边近乎是用怒吼的方式道。

而作为对此的回应,那马夫大汗淋漓声泪俱下地嘶吼道:“是军主的护卫亲口告诉我的!就在方才!军主遇刺,随行二十七人唯有他一人死里逃生前来报信!!将军,大人,咱们快走吧!”

“你放屁!!!好!你既然说那名护卫死里逃生前来报信那你就把他给我带进来,让他亲口告诉我!!!”

吐奚卜浑死死揪住马夫的衣领,眼眶突出,一双眸子尽是难以置信与令人望而生畏的血红色,可马夫仅仅是苦涩地再度挤出一句话后便软绵绵地瘫倒在地,而这句话除了吐奚卜浑之外再无任何人听见!

此时吐奚卜浑已是惊愕全无,取而代之地是无尽的失魂落魄。

见此情形厅中众人哪里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大厅瞬间便炸开了锅!

众多官吏脸色各异,各部酋长惊恐欲绝,数位豪强一言不发,难吐半字!

混乱中只见数名来自镇军中的将校互视一眼后立时上前搀起吐奚卜浑,同时在其耳中快速低声说了些什么,旋即便见吐奚卜浑面庞上那无尽的失魂落魄转眼便化为了呼之欲出的熊熊怒火:“须卜鹿姑!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六十七章 动(四)

须卜鹿姑?

本是惶惶一片的厅中众人听到这个再敏感不过的名字后立时惊恐万分起来。

原因无他,吐奚力遇刺身亡本就极为突兀且且迷雾重重,怀荒如此内忧外患之际折一实权军主已是令人担忧,可一旦此事再牵扯到须卜鹿姑,那么这显然便无法善了了。

难道真将演变为一场为了争权夺利而引起的血腥厮杀吗?

想到这里厅中众人无论谁也坐不住了。

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平日里他们的确是这军镇中的上层人物,不过要是镇军与山字营真的发生正面厮杀那他们很可能成为被迁怒的对象!

毕竟此刻谁也不知须卜鹿姑到底作何想法,竟是这般不讲道理的暴起发难,他就不考虑镇将于景和那位张军主回到军镇后看到这一切会是怎样的想法吗?他杀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是威望甚高的吐奚力!是与张景宗同级的军主!

而吐奚卜浑,这位跋扈至极的主儿可远不如其兄长般沉稳冷静,谁也不怀疑他会做出冲冠一怒纵兵报复的事来!

也正因如此,而今厅中众人眼睁睁望着吐奚卜浑带着一众镇兵将校杀气腾腾往宅外走去而不敢作声。

见到这一幕,几位豪强都不禁竟是在心中生出几分埋怨来:“你须卜鹿姑怎是这般办事不谨慎?你要伏杀吐奚力我们不管,可你倒是要做的干干净净啊!怎得偏偏放过了一个护卫呢?再者难道你就不考虑这吐奚卜浑吗?你不是跟兰氏走得极为亲密吗?好歹也埋伏一些刀斧手啊!”

他们哪里能够料到一向看似安分的须卜鹿姑会突下狠手,还偏偏漏了这么一个混不吝!

这下倒好,眼看厮杀一触即发,几位豪强是有苦说不出。

他几人家大业大在镇外不但有着田地庄园,镇中更是产业不少,先前柔然劫掠就已是使其元气大伤,这下再这么一折腾还不得雪上加霜啊!?

正想着忽然其中有人一拍额头仿佛一时间想起了什么,而令几人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目光一凝,是了!这几日来须卜鹿姑可端得是与兰氏过从甚密,此事会不会是与兰氏

思绪至此几人冷汗直流,相视一眼惶急中更有恐惧!谁也不敢回头朝兰氏族人投去一眼!只怕对方猜透了自己的心思。

若真是如此他们此刻当真是身陷囹圄,难以脱身,待到吐奚卜浑离去兰氏恐怕立时会撕下伪装,而他们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凶多吉少!

眼看吐奚卜浑在一片寂静的注视下即将步出宅院,其中一位豪强家主再也坐不住了,他刚想不顾一切地硬着头皮提醒对方可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一声悠悠轻叹,旋即兰蒙那特有地浑厚嗓音传遍整个宅院。

“吐奚将军且慢!”

他竟是出言叫住了怒火滔天,杀气腾腾的吐奚卜浑!

厅中众人同时一愣,显然皆未曾料到已是近乎被人遗忘的兰蒙会在此刻突兀发声,一众官吏酋长心中叫苦不迭,均不知为何兰蒙会出言叫住这位即将离去的杀神。

几位豪强家主却是面面相觑,也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时的兰蒙仍旧身着红服锦袍,只是比起厅中众人的各色神情他反倒是极其沉稳冷静,见吐奚卜浑黑着脸回过头来他也是不慌不忙,略一停顿后这才说道:“吐奚将军勿要冲动,此番吐奚军主虽是不知下落但岂能听那马夫一面之词?眼下正是我怀荒镇人应当同心协力之时切勿被某些宵小之辈的鬼魅伎俩得逞!”

这话说得极为漂亮,更添兰氏在本地豪强中独占枝头,因此兰蒙说话极有分量,饶是吐奚卜浑杀气腾腾仍旧不由一愣。

厅中众人见此尽皆长出了一口气,正要暗暗为兰蒙叫好赞其力挽狂澜却再次听其又道:“何况此刻须卜将军麾下山字营将校悉数在此,须卜将军若真有杀心岂能将心腹留至于此?”

此话一出厅中再次一静,只是这一次却静得极为诡异。

是啊!若是须卜鹿姑真的有杀心他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几名心腹刻意留在这兰氏宅院中呢!

这本是显而易见之事可眼下在众人听来却是那样的怪异,因为比起劝说倒更像是在刻意提醒着什么!

果然,片刻沉默中只见如梦方醒的吐奚卜浑面色几经转变而后竟是有着深深的狰狞,他狞笑着猛地抽出腰间佩刀转过身来虽是呵呵笑着目光却是那般地令人心悸,只听其口中缓缓道:“多谢兰家主提醒,否则我还真的忘了!”

不仅是他,就连其身后的数名镇军将校也是同时拔出战刀一步步朝着厅中走来。

不过说是走来倒不如用缓缓逼近一词形容更为贴切。

杀气,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在瞬间就裹挟着寒风灌入厅中,众人惊骇万分,皆是目光惊骇地游离在兰蒙与吐奚卜浑之间,不知为何前者会口出此言,唯有那几名先前也是万分疑惑,摸不着头脑的山字营将校铿地一声拔出佩刀快速结成了防御阵势。

双方一触即发。

本已是即将离去的杀神竟是因为兰蒙看似好意的一句劝阻引得将屠刀重新指回了厅中。

万分紧张中一名中年校尉稍稍向前挪动半步凝声道:“吐奚校尉,方才兰家主也说了此事尚不知真假绝不能轻信那马夫片面之词,切莫要冲动!否则对你对我对整个怀荒镇都没好处!”

此人曾是吐奚力帐下队主先前因愤怒吐奚力在柔然劫掠时的不作为毅然跟随张景宗出镇追击,立功归来后调入山字营任校尉一职。

而今眼见不妙,深知吐奚卜浑脾性的他在戒备的同时立刻想要出言劝阻对方,同时他也深深感到了此事的蹊跷与那兰蒙的不怀好意。

可偏偏吐奚卜浑现如今已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听到这话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倒满是讥讽地哼声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背叛镇军在先,若不是兄长开恩没有追究我早就一刀宰了你这吃里爬外的杂碎!

现在你还有脸皮跟我谈莫要冲动?什么时候你这狗东西都有资格和老子平起平坐了?

真以为披上校尉军服就能和老子一样?卑贱的杂碎的东西!不过是一群溃兵散民组成的队伍还敢自称军队!?”

吐奚卜浑可谓目中无人到了极点,此话一出不止方才出声的那名山字营校尉面色铁青,就连周遭官吏以及部落酋长也都纷纷眼皮一跳地不由向后退去,毫无疑问,吐奚卜浑不但羞辱了这名校尉,更是羞辱了整个山字营!

不过此刻吐奚卜浑确有这样的资格,因为在他身后有着一名校尉六名队主,而山字营在场者不过四人,若是厮杀起来他显然有着绝对的胜算。

深知这一点的山字营校尉面色再三变化,饶是旁人再过迟钝也能看出他已是在愤怒暴走的边缘。堂堂一名手掌近三百士卒的校尉被这般当众羞辱,被贬得一文不值甚至夹带喝骂,任谁都无法接受。

可他到底是被张景宗所看中的中层军官,知道自己当下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对方翻脸,否则即便吐奚力遇刺一事证实乃是虚假也必定会引得一场腥风血雨,毕竟那可是两方军官的厮杀!

再加上离开镇军加入山字营本就有所愧疚,因此这位山字营校尉只得是强压怒火,深吸一口气后眼角抽动着沉声道:“你真以为我怕了你?要打要杀我山字营众将绝不惧怕任何人!

但吐奚卜浑你可记住了!山字营与你等同为镇军,同属我大魏边关重镇怀荒!今日你若当真挑起厮杀,那引动边军内讧之名便会由你承担!即便你那兄长没有遇刺也难道一死!这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你吐奚家担待不起,整个怀荒镇也没人担待的起!”

校尉一边寒声说着一边环视众人,目光尤其是在兰蒙的身上停留了半晌,他暗含警告的话语有一半都是给这位今日异常诡异奇怪的兰氏家主说的。

只是兰蒙闻听此言面色没有一丝变化,倒是话音落地后,吐奚卜浑眉头一皱不由停住了脚步。

的确,正如对方所言,引动边军内讧那是重罪,即便朝廷早已不再重视边镇可对于这一点还是极为在意的!更何况前番还派出了一位身份尊贵的行台尚书带领虎贲卫坐镇此处,若是自己真的背负了这个罪名那真是难逃一死!

不过要是就这般罢手离去他又绝不愿意,毕竟兄长若真惨死须卜鹿姑之手,那自己岂不就白白放走了这些山字营的帮凶吗!?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再次阴沉下来,颇有些难以抉择,在场众人见状不禁擦了一把汗水,只道暂时避过了一场血腥杀戮。

可就在这时只见吐奚卜浑忽地举起战刀远远指着那名山字营校尉道:“好!我暂且信你一言,但我要你等交出佩刀待我查验实情再还与你!”

第六十八章 动(五)

“我要你等交出佩刀待我查验实情再还不迟!”

话音声中厅内众人呆立当场,这吐奚卜浑未免也太过想当然了一些!!竟是要山字营在场的四名将校交出自己的佩刀!

这已不是霸道,而是异想天开了!

同为职业军人谁会交出自己的佩刀呢,更何况还是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下。

“吐奚卜浑你欺人太甚!真以为我山字营怕了你吗!来啊,有种跟老子捉对厮杀!老子非宰了你不可!”

“你们有种就一起上,别他妈在那里阴阳怪气的!”

“没脑子的东西!老子和柔然人对阵的时候你在哪儿?一个只会压榨边商的窝囊废,靠着裙带关系当上校尉的废物!”

果不其然,还没等那名校尉回答,身后的三名山字营队主已是纷纷怒不可遏的出声驳斥道。

此时三人已是握紧手中战刀,浑身劲力蓄势待发,同样的杀气腾腾!

他们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地交出手中兵刃,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而与此同时,那名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的校尉也是极为愤怒,他同样是将战刀横在胸间铿锵有力地说道:“刀我不会给你,不过要想弄清楚事实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我再说一遍,不要让心怀叵测的小人有可趁之机!”

“哼!我看你分明就是心中有鬼!你就是那个心怀叵测的小人!找死!!!”

吐奚卜浑见要求被拒,那几名身份卑微的队主更是当众羞辱自己,这好似被揭穿了面皮的屈辱感使得他面红耳赤,又急又怒,立时将方才的那几分顾及抛到了九霄云外,旋即他恨声道:“给我杀了他们!!!!”

“是!!”

说来也怪,往日里威望并不是很高的吐奚卜浑在此刻当真是一呼百应,兴许是其兄长的生死未卜令在场的镇军将校们升起了同仇敌忾之情,他话音方落身后七人便手持战刀冲了上去。

见此情景吐奚卜浑更是眼中露出兴奋至极的神色,这些可是足以调动指挥近四百镇军的军官啊,若是真能得到他们的效忠而不是看在自己兄长面子上选择性的听令于自己,那在这怀荒镇中又有谁敢违逆自己呢?

即便是于景和那张景宗也得让自己三分吧!

一念及此吐奚卜浑的呼吸急促起来,大口喘着粗气兴奋地看着厅中正展开的激烈搏杀,只是他并未注意到兰蒙此刻眸中满是得逞的笑意。

“爹,我们这是去哪儿?”

“中原。”

“为什么我们要去中原,难道高句丽不好吗?”

“大燕已经不复存在了,高句丽更不是曾经那个臣服于我大燕的异邦小国了!”

呼啸的风声肆意侵透着脆弱腐朽的马车,从各处的破烂缺口直直冲入,卷拍到吐奚力的脸上使他难以再吐出半句话来。

恍惚中当吐奚力再次睁开双眼,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竟是又回到了那满是冰冷又充斥着温暖气息的马车中,堆积如山的行李,总能让人升起敬意的族徽,以及自己那满面愁容的父亲。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那多年未曾记起的面容,却发现那早已铭刻在了自己的内心深处。

他正四处张望着突然从耳边传来一声呵斥,抬头望去那名银丝满头的父亲正颇有些关慰的望着自己,还是那副模样好像岁月不曾在他的脸庞上留下哪怕再多的一丝痕迹,他正想再多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一声极为不寻常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凄厉的哭喊与哀嚎!

画面一转,自己的父亲已是被一名身材高大的异族人狠狠踩在身下,其神情极其不屑,刀刃染满鲜血,口中更是正滔滔不绝的蹦出一个又一个的肮脏词汇。

族人,仆从与护卫的尸首遍布原野,族徽被烈火焚烧,绝望笼罩大地。

“该死的高句丽人!!!”

吐奚力见此情形立时大怒哪愿再受这份委屈,刚要下意识去伸手拔剑脸上却是重重挨上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痛感汹涌袭来,吐奚力惊愕无比半只脸庞几乎麻木。

“兔崽子,你想干什么!?”一名浑身散发着浓郁血腥味儿的异族人正俯身望着他,眼中满是嘲弄。

我的刀呢?我为什么连还手都做不到?

吐奚力无暇再顾及此人,只是伸手不断向着腰间摸去,可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低头一看,惊恐之色无以复加,自己自己竟是再次回到了幼年的模样!

瘦弱的身躯,病态的肤色,陈旧的衣着,以及那已是一落千丈的身份!!

这是他最不愿回忆的时光,也是他最无力的一段时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回到这里!为什么?!

我不再是那个怯懦病态的小孩了,我是大魏镇军军主,我是吐奚力,我是大魏军主吐奚力!你们这群该死的高句丽人!!!

吐奚力想要疯狂,他也的确在拼命的,不顾一切的反抗,但这只是徒劳,他迎来的只是一顿近乎疯狂的拳打脚踢。

终于,他屈服了,在这个高句丽人的推搡下他浑浑噩噩地眼看着父亲被人斩下头颅装入盒中,而自己则是成为了吐奚一族唯一的幸存者。

画面再转,满身是血的他被人狠狠摔在了地上,眼冒金星,一时难以起身。

“就是他吗?吐奚家的后人?有趣,留着吧!”

一串足以让他从骨子中发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战栗感的嗓音传入了已经摔得七荤八素的吐奚力耳中。

他艰难起身,不由向着声音源头望去,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啊,他本该记得是谁它的主人,可这一切却总像是被一层浓浓的白雾笼罩其后,让他无法划破。

但是他知道自己活了下来,因为对方的怜悯,或是说一时兴起。

每日的击剑,打扫,牧马,被人拳打脚踢,以及睡觉,日复一日下吐奚力也不知自己浑浑噩噩过了多久,直到终于有一日火光再起,趁着混乱他逃了出去,只是这一次他已不再是一个人。

他抱走了一个婴儿,一个在漫天火光与杀戮中嚎啕啼哭的婴儿,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冒险可是仍旧这般做了,不知是什么在驱使着他,所幸的是他们活了下来。

一路南下,他默默告诉那个婴儿,自己是吐奚力,而你是吐奚卜浑,我们的祖先是燕国重臣古泥,跟随先帝为避拓跋鲜卑兵锋东逃高句丽却反被高句丽人所害!现在我们要去魏国,那是拓跋族人的国度,只要能够进入魏国我们就能活下来,没人敢欺负!

风餐露宿,与狼争食。

吐奚力终究是侥幸带着他那异父异母的亲弟弟活了下来,站在怀荒镇外一位路过此处的校尉看着他问道:“你愿意跟着我吗?”

同样的怜悯,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命运已是截然不同!

你愿意吗?我当然愿意!这是打败了大燕的国度,是统一了北方的国度,是能够让自己平安活下来的国度!

吐奚力刚要开口回答却是突然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嘘”

吐奚力猛地睁开双眼正想要不顾一切的反抗却是突然发现趴在自己身前的是须卜鹿姑,他正一脸紧张的望着外面,一只手死死捂着自己嘴巴,一只手里紧握长刀,目光中满含杀机。

怎么回事?

从噩梦中惊醒的吐奚力此时浑身早已被汗水打湿,额头上更是还不断冒着冷汗,可饶是如此须卜鹿姑却依旧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第六十九章 动(六)

见此吐奚力好一阵轻声喘息后才逐渐从梦境与现实的纠葛中回过神来,他朝着须卜鹿姑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已是无碍后这才屏息凝神,眼珠一转向着周遭投去打量的目光。

此刻两人正身处一间弥漫着浓郁血腥气息的黑暗房间中,烛火似乎已经熄灭有一会儿了,一丝丝青烟尽散无踪。

夜色朦胧令人分不清确切时辰,远处的火光与零星的脚步声刺激着两人紧张的心神。

须卜鹿姑重新缓缓靠在墙边,只是他的双眸中积存着挥之不去的紧张与杀意。

刚想要支起身子但旋即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便向着自己汹涌袭来,饶是吐奚力常年身处军伍早磨出了一副坚硬如铁的心智,可冷不丁的他仍旧倒抽了一口冷气。

皱着眉头顺着疼痛袭来的位置伸手摸去,这是一处来自腹部的刀伤,虽是已简单包扎可这显然只是权宜之计,吐奚力不禁升起几分忧愁,因为这也让他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一幕。

今日本是怀荒镇当地豪强兰氏家主兰蒙的寿宴,作为军主的吐奚力自不会被落下,作为重要宾客受邀参加,同时他也知晓在这场本不应该出现的寿宴上将会决定一些极为重要的事。

对此吐奚力自是不会全然不知,相反他不仅知晓最终的结果甚至清楚有哪些官吏豪强支持须卜鹿姑,又有哪些人支持自己。

只是他不在意。

幼年的惨痛经历让他对权势没有常人那般强烈的渴望,而军镇时代的辉煌与迅速沉寂乃至是如今的落魄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做一位能够在怀荒不受人轻辱的军主便已经足够了。

因此他今日完全是抱着相当淡然的心态前往兰府的,在他看来须卜鹿姑并非恶辈,或许比起不愿多生事端的自己,他的确是怀荒镇目前最好的选择。

只是张宁的生死未卜以及镇将于景等人的了无音讯让他感到一丝焦虑,柔然频繁南下,甚至屡次靠近军镇足以说明对方在肆无忌惮的同时已是完全不担心可能会出现的反击,这不禁令吐奚力疑惑万分,柔然人凭什么敢如此张狂呢?

揣着疑惑与忧愁,吐奚力欣然前往兰府,此番他只求军镇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安定下来,以慰惶惶人心。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在半路上竟然遭遇了山字营的伏击!

近百名全副武装的山字营军士从镇街两旁一涌而出,在两名他极为眼熟的队主带领下没有一丝犹豫地朝着自己挥刀杀来,这显然是出乎了吐奚力的预料!

短短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内吐奚力身旁护卫便尽数战死,唯有他在护卫的拼死掩护下狼狈顺着巷道逃窜,不过即便如此他依旧身背多处刀伤一路且战且退,而后更是猛然撞见了同样狼狈不堪且浑身是血的须卜鹿姑。

两人皆不是蠢人,一个照面便立时明白了对方的处境,错愕之余唯有无言苦笑。

好在此刻须卜鹿姑身旁还有数名护卫毅然朝东引走追兵才让两人侥幸暂避一劫。

想到这里吐奚力不禁轻轻皱眉道:“我我昏了多久”

话音落下没等须卜鹿姑回答,吐奚力却是自己先吃了一惊,此刻他的嗓音异常沙哑,倒不是说像上了年龄的老者,而是听起来就像是一直无法说话的哑巴突然能够发出属于自己的丁点声音。

他心中一凉,立时反应过来自己的情况恐怕也是非常糟糕,忍着痛苦轻轻拨开一道用衣带顶替的绷带一看,伤口竟是有些发炎了。

这可糟糕了!戎马多年因此而死的同袍数不胜数,他岂能不知?

想到这里他立时向着对方投去目光,不过当两人视线再度相交的刹那,吐奚力却分明听到了从屋外传来的声音。

“找到了吗?该死他们到底躲哪儿去了!”

“没有,不过他们应该就在这附近,跑不远的!其中一个还受了伤!”

“没错,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否则倒霉的就是我们了!兰氏族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听这声音竟是那名山字营的队主,该死的,他们竟然已经追到了这里!难道说那几名护卫已经

对了!兰氏族人,他们说兰氏族人!竟然是兰蒙!该死的,他不是支持

吐奚力听到这话立时一惊,眼眶猛地一缩,他本以匈奴兰氏是支持须卜鹿姑的,甚至整个怀荒镇的人都是这样认为!可现如今一看竟不是如此,再联系到眼下自己两人所处的境遇他倏然惊醒,好一个野心勃勃的兰蒙!

这该死的匈奴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收买了数名镇军以及山字营的底层军官,在如此敏感重要的时刻制造出了一个假内讧的情势,好一个一箭双雕!

那已是先一步前往兰府的将校呢?还有自己的弟弟,他们又怎样了?

吐奚力震惊之余轻声喘息着朝另一边的须卜鹿姑望去,只见此刻须卜鹿姑神情复杂,面色惨白,有悔恨更有万丈怒火!

相较于吐奚力的突然受伏,须卜鹿姑在更觉屈辱的同时恨不得想要狠狠扇自己一耳光!自己到头来竟是被兰氏诓骗,被那该死的兰蒙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没想到多次明里暗里拉拢收买自己的兰氏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他们根本就没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反倒是利用这数次的拉拢吸引自己等人的视线,甚至是麻痹自己,给他们真正买通底层军官做掩护!甚至这一次更可能从一开始这兰氏就已是知晓了自己与张大人的谋划!

只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现如今自己深陷险境,生死倒是在其次,可张大人怎么办!?他还等着与自己里应外合呢!!

一旦被那兰蒙成功掌握军队获得支持,那即便张大人归来也也是凶多吉少啊!

军主将驻守怀荒镇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居然被自己搞砸了!

该死的兰氏!我还是太小瞧你们了,小瞧了你们的狼子野心!

须卜鹿姑神情变换,目光既是凶狠至极又暗含绝望,而就在这时方才那屋外的声音却是急促一变:“血腥味!这屋中有血腥味!进去看看!!!”

说着脚步声逐渐密集起来,火把的光亮在门外闪过,长刀出鞘的声音刺耳心颤。

糟了!

须卜鹿姑闻声暗道糟糕立时挣扎着悄然起身将长刀握于手中后无声无息地匍匐进了黑暗之中,与此同时吐奚力也死死伏在地上将刀刃藏于衣袖之中,一动不动。

“咯吱”

“小心点,别让他们跑了!”

屋门大开,寒风汹涌而入,月色洒下,五名山字营叛军鱼贯而入,他们全然没有方才的谨慎,满眼尽是杀戮与兴奋。

这本应是喜闻乐见的一幕,但无论是须卜鹿姑亦或吐奚力却都心下一沉,这样的杀戮与亢奋足以说明这五名叛卒对于抓到自己两人的渴望,这比起谨慎来还要令人心生寒意。

这几名早已利欲熏心,被权势给冲昏头脑的军士根本不会有丝毫顾及!

此刻唯有以生死来决定一切!

“死了!?”

推开房门后五人率先看到的便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吐奚力。

月色洒下其面色惨白,腰部满是鲜血,浓郁的血腥气息弥漫在每一处角落。

见此一幕,其中一人失声脱口道,但旋即他又话风一转无不带着讥讽地道:“死了也好,省的我们拿命去拼!不过死透了的吐奚军主这是最好的吐奚军主!”

话音方落只见此人反手拿起战刀便作势要朝着看似已是身死的吐奚力一刀斩下,见此情景须卜鹿姑目光一凝在感叹兰蒙心狠手辣下达绝杀令的同时突然从门后冲出!

门扇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朝着一名距其最近的叛卒当头打去,猝不及防下此人是直勾勾瘫倒在地陷入昏厥!

如此毫无征兆的率先发难令其余四名军士皆是一滞,趁着这个机会须卜鹿姑轻喝一声从黑暗中两步窜出,像是一只隐藏在阴影中的吸血鬼,将手中长刀狠狠刺入了一名刚想举刀格挡的军士身体中。

鲜血顺着刀刃流出,潮湿的呼吸,灼热的汗水,逐渐冰冷的胸膛,以及想要抓住什么的双手。

寒光划破了黑暗的洞穴,那名叛卒瞠目死死盯着须卜鹿姑,震惊之色一直保持到了长刀抽出其瘫软倒下的那一刻。

至始至终此人没有半点悔恨和后怕,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不甘!

对于这种人哪怕曾身处自己麾下可须卜鹿姑却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

紧接着他气势不停又向着另一人扑去,直到这时剩余的三名叛卒才轰然回过神来,短暂的寂静后他们挥舞着兵刃不约而同地怒吼着朝着须卜鹿姑冲去,但他们的对手却并不是只有须卜鹿姑而已。

起先匍匐在地看似已是全无生机的吐奚力也在此时暴起,他强撑着伤口传来的剧痛将方才隐于袖中的短刀快速抽出,直直杀掉一人后又与须卜鹿姑前后包夹将最后两人生生斩杀!

第七十章 劫(一)

缕缕灰黑色的乌烟在充斥着血腥味的屋中寥寥升起,屋内屋外好似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与世隔绝。

吐奚力瘫坐在一旁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方才的一番搏杀不仅令他近乎精疲力竭,就连略作包扎的伤口也因浑身劲力的转动而迸裂开来,血丝渗出,触目惊心。

“营主,别别杀我我只是遵令行事这都是王队主吩咐的啊我您就饶了我吧!”

此时的须卜鹿姑已是在暴虐情绪逐渐褪去后逐一熄灭了散落一地的火把,继而神色复杂的望着跟前正跪在地上不断向着自己死命磕头求饶的叛卒。

作为自己所带的第一支军队,被众多镇民镇户所敬仰的山字营,可以说须卜鹿姑对其投注了太多心血。

其中的几乎每一名士卒他都能够叫出名字,每一名队主,校尉他更是清楚记得对方的特点擅长,知晓对方能力到底如何,他曾经也是一个大头兵。正因如此山字营的伙食可以说是整个怀荒镇都首屈一指的,就连风字营也略有不及,因为须卜鹿姑时常亲自带领下属进山游猎,以各色野味改善伙食。

对此张景宗视若不见,没有丝毫干涉,因为在他看来每一位将领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带兵方式,自己所需要做的只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可令须卜鹿姑没有想到的是即便自己做到了将这些士兵尽皆当作袍泽看来,但对方仍旧背叛了自己。

尤其是先前几人手持长刀对自己没有丁点手软的时候。

这就像是一记重重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的脸上,怒火,屈辱,接着是无力与苦涩。

他早已料到有几名低级军官已是被兰氏拉拢生出二心,可偏偏没想到这几名低级军官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尽数使得麾下军士随其高举叛旗。

如此一幕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吗?

“说吧,有哪些人投靠了兰氏,他们有什么计划,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片刻沉默后须卜鹿姑难掩疲惫地说道,见此情形吐奚力如何不知其心中作何感想,他轻轻叹了口气本想开口劝慰可终究不知该如何说起,自己不也是遭到了麾下军官的背叛吗?

相比威望功绩皆差了许多的须卜鹿姑,自己才应该好好反省!

“营主我说我都说!您别杀我!别杀我有有三位队主都背叛了您,他们说事成之后兰氏会给予我们一切,他们许诺每个人都能分到无数的金银珠宝,还能够加官进爵!

我们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一切的,我等除了听从军令没有其他选择啊!反抗的兄弟们都被队主亲手带人杀死了!他们让我等埋伏在镇街两旁等等吐奚军主一出现就杀出去,还说这是您的意思!可当我们杀了吐奚军主的护卫后队主才告诉我们这不是您的命令,而是兰氏要的!

还说我们已经成了叛军,除此之外再无选择啊!

营主,求求您,放了我吧!”

此人说着说着已是带有哭腔,眼见自家营主闻听此言后仍是面无表情,他心下一凉,磕头如鸡奔碎米,惶急至极。

而听到这话须卜鹿姑不禁仰天哀叹,自己千算万算,自信过头,反倒是忘了这一招先斩后奏,定是那兰蒙教了三名队主如此做法,这才让其麾下过百山字营军士没得选择尽数上了贼船!

妄自自己前番还拍着胸脯告诉张大人军中无碍!

岂料自己在那兰氏眼中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现如今再是悔恨都是空话,唯有快速回到军营方能一呼百应,再携众杀向兰府直捣黄龙。

一念及此须卜鹿姑缓缓收回心神,望着跟前那名早已眼泪鼻涕长流不止的叛卒沉沉说道:“你走吧!”

“谢谢营主不杀之恩!谢营主!”

额头早已磕出鲜血的叛卒闻听此言浑身一颤,他显然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能够得到宽恕,死里逃生重获新生的喜悦下此人更是疯狂叩首直至须卜鹿姑已是不耐烦地挥挥手他这才千恩万谢转身朝着屋外踉跄走去。

可他方才走出两步,只听噗嗤一声,一把锐利至极的刀刃已是从其胸膛一穿而过!

剧痛与震惊交织,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口中鲜血止不住地向外喷出,显然他并不知道为何已是说过要放过自己的须卜鹿姑会突下杀手,可当他再想回过头去之时已是为时已晚。

当啷一声,一把精巧短匕从其袖中滑落,旋即他的双眸也是立时失去神采化为一片灰色。

“我以为你会真的放他走。”

吐奚力望着那把掉落的短匕率先打破沉默,笑着说道,对此须卜鹿姑不置可否,他只是定定看着那把锋利的匕首不由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再度起身,须卜鹿姑走到尸首身边快速扒下了其军卒衣袍丢给吐奚力,而后又走到另一具尸体旁依葫芦画瓢换上一套军服后这才说道:“准备出发吧,我们杀回去!”

显然,须卜鹿姑已经做好了准备,朦胧的夜色,时亮时暗的月光,以及互不相识的山字营叛卒与镇军,这都为他潜伏会军营提供了便利,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已是决心放手一搏,绝不甘心在此坐以待毙。

不过吐奚力的回答却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不是我们,是你!”

眼下的吐奚力面色显出一股奇异的红润,他将军服放在一边摇着头缓缓说道,见对方想要反驳他摆摆手示意其稍安勿躁后又才继续道:“冷静,我的朋友,回归神灵的怀抱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坏事我不过是一个国破家亡的可怜人罢了。

我用了这一生都走不出这四个字,我一直都陷在这四个字里

我不爱权力更不敢爬得太高,因为我怕被人提起曾经的往事。

现在,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没想到自己这么不中用了这么一点小伤都挺不过去了!也罢,你走吧”

吐奚力的眸光逐渐飘渺起来,他透过门缝望向苍穹夜空,似乎看到了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再度收回目光见须卜鹿姑仍旧神色迟疑,不愿离去,他不由轻笑一声艰难地抬起手腕微微颤抖地指着鲜血淋漓的伤口说道:“你认为还有救吗没了你我再清楚不过了,走吧别忘了点一把火,让我来帮助你吸引叛军也千万不要让我的尸体落到他们手中!你走吧!走吧”

吐奚力还想要在说些什么可死神却已经悄然临近了,他眼中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着,唯有手掌死死捏着的打火石寄托了他最后的嘱托。

见到这一幕须卜鹿姑呆呆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任何人都想不到吐奚力竟是真的对于权力没有更高的追求,可他却偏偏死在了他人争夺权力的过程中,成为了居心叵测者眼中的绊脚石,肉中刺,这是多么讽刺的一幕!

望着体温逐渐褪去的尸首,须卜鹿姑闭着眼睛不愿意再多说什么,旋即他起身将吐奚力的尸首挪到最底端又从其手中拿出了打火石,好似费了千斤力气才缓缓从口中沉重得吐出一句话:“你放心,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火光冲天而起,四周灼热且泛着浓郁血腥味的空气像是铺天盖地的蝗虫突然遇上了麦穗金黄的稻田,正不顾一切地向他涌来,鼻孔,嘴巴甚至是眼睛,覆盖了他一切的缝隙,像是要将他吞噬一般。

须卜鹿姑徒然的张着嘴巴想要大口呼吸,可这样的举动除了令他不断淌出黄豆大小的汗珠以外再无其他。

他的每一步都迈出地异常小心,身后的火光与月色交映众中他就既像是一只不起眼的野猫,又像是一只无所遁形的仓鼠,只是这一刻他早已无暇思索自己会是猎物还是猎手,他只想着走出去!走出这不知遍布了多少叛军的街道!

顺着凹凸不平的街道谨慎的向前移动,急促的脚步声在屋檐因火焰灼烧而爆裂的坍塌声中并不明显,但每当须卜鹿姑能够清晰听到时他便知道敌人距离自己很近很近,近到连呼吸都是奢侈的。

水坑那是一个水坑,也许能让自己得到片刻的安全。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趴了多久,直到手指上的皮肤都已经在小水坑里起了皱褶他才终于又找到了机会向前挪去。

每一步都是危险的,度日如年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须卜鹿姑此时的心境,在刀尖上舔血听起来更是一种无关痛痒的赞美,他的心绪却是没有一丝波澜,他知道再有大概五十步自己便能顺利进入穿过这条巷道,可就在这时凌乱的脚步声再次变得清晰可闻,只是这次已不是密集能够形容的了。

军官的愤怒咆哮,士兵的厉声呼喝,轰然散开的脚步声都明白无误的告诉着他,这些叛军在终于是发现了失踪的同伴。

他们一部分往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房屋赶去,一部分则是散于各处小心搜寻。

终于,脚步声到了耳边,这是一名年轻匈奴青年,他甚至才入伍不到三个月,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场钢刀对钢刀的搜捕中,但谁让他恰好出现在了军官的视线中呢?!!

第七十一章 劫(二)

叛军清楚绝不能让须卜鹿姑活着回到军营,这样的结果显然是其无法承受的,因而在如此情形下谁都无法拒绝任何一份力量的帮助。

只是从军官向这名匈奴青年招手的那一刻起,死神也在向他招手。

密集的脚步声很快便散去了,这条狭窄的街道上只留下了三名叛卒,其中年龄稍长且搏杀经验相对丰富一些的两人逐一进入两侧民房搜寻。

踹门声,镇民恐慌的惊呼,幼儿的啼哭以及叛卒的呵斥,辱骂都令停留在外的年轻匈奴士卒难以抑制的紧张起来。

他未曾想过自己加入山字营后的第一次战斗便是袭杀本镇军主,更没想到接踵而至的第二次战斗便是抓捕自己的营主须卜鹿姑!

而今眼见同袍突然变得那般陌生他更是心中颤抖。

矛盾与挣扎令他久久难以平静,他手中早已是浸满了汗水,不时便需要以衣袖擦拭,而这一切都被与其近在咫尺的须卜鹿姑看在眼里。

须卜鹿姑对于跟前这个被自己亲手招入山字营的匈奴小伙自是不会陌生,他甚至还记得当然对方跟随部落抵达怀荒镇时的凄惨状况,可现在,说是造化弄人也许有些过了,但到底是谁也没想到两人间会刀兵相见。

只是此刻须卜鹿姑已是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他知晓自己还有更加重要的责任!

眼见对方再度擦拭手中汗水,蜷缩在黑暗中的魔鬼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名年轻的匈奴青壮狠狠拽入了深渊之中,须卜鹿姑一只手死死摁住对方嘴巴,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短小却锋利异常的匕首,眼神冰冷的将其刺入了这名年轻士兵的脖颈之中。

哪怕尖刀挤碎软骨的破裂之声在耳边清晰可闻,哪怕在那一刻士兵的眼眸中迅速失去了神采,哪怕对方的惊慌之色犹刻于脸,可这一切对于一心想要活下来的须卜鹿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没有松开自己的手臂,直到对方的身体在自己实打实的触感中逐渐冰冷下来他才缓缓拔出了匕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他仍旧趴在水坑之中,手里握着冰冷短匕,呼啸的寒风在耳边疯狂咆哮正如此刻须卜鹿姑内心万蚁穿肠的躁动。

鲜血的苦涩滋味让他几欲作呕,亲手杀掉被逼着成为叛卒的年轻同族更是让他有着丝丝低落,可偏偏像故意和自己作对一般,这场景却反反复复在他的脑海中回旋,让他无法安静下来。

呼啸的寒风吹击着两侧破旧的房屋,门窗叮咚的敲击声就如同死神精心演奏的冥曲,优美中夹杂着诡异,寂静中含带着恐怖。

一切在悄无声息间开始又在悄无声息间结束,须卜鹿姑缓缓抬头,视线中两名叛卒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他们的身影反倒是越来越远,只是伴随的却是镇民镇户们越发悲惨的呼号。

似乎欲望总会被接二连三的放大,往日受人崇敬被视作英雄的山字营军士在此刻却成为了一匹匹贪狼,他们在搜寻无果后却是被镇民们仅有的财物所吸引。这些被释放出最原始欲望的各族叛军一时间竟是纷纷开始抢掠财物,镇民镇户们稍有恳求便会招至一顿拳打脚踢。

见此情景须卜鹿姑心中愤怒至极!

这些该死的叛卒会亲手毁掉山字营乃至是军主大人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拥护与爱戴!

一念及此他再顾不得许多,脑中只想着快点回到军营带领军士拨乱反正,可他站起身来刚要离去右侧却是传来一声极为刺耳的尖叫!

豁然回头望去,不知何时一位年岁极幼的女孩已是站在门边望见了浑身是血的须卜鹿姑!

惊声尖叫下两名本已离去的叛卒闻声回望,目光登时变得凶悍无比,他们也看见了此行的目标!

不过在巨额财富与加官进爵的诱惑下两人并未第一时间呼叫临街同伴,反倒是在相视一眼后将收刮来的财帛揣入怀中,而后极为默契的抽刀并肩杀来!

“该死!!!”

须卜鹿姑见此情景右眉陡然一跳,他立时轻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后再次探头向着前方望去,只见黑暗的夜色中陡然出现一丝极其刺眼的铮亮光芒划破空气朝着他闪来,阴冷中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他心跳在这一刻都几乎停滞眼眸倒映出的全是那柄悍然砍来长刀!

自己果然被发现了!

“该死的杂碎,贱民!呸!”

吐奚卜浑擦拭掉脸庞溅上的血迹后愤愤朝着那名山字营校尉已是残缺的尸首吐了一口唾沫,继而带着无比的快意骂道。

尽管这番宴会上的搏杀只发生在寥寥数人之间却不可谓不惨烈血腥,最终四名山字营将校悉数战死当场,而镇军一方也是付出了两人的代价。

将周围惧怕惊恐的目光尽数收入眼底的吐奚卜浑哪怕并未亲自上场,此刻仍旧是极为高傲的昂起了自己的头颅,如此快意当真令人沉醉!

不过他并未忘记自己那生死未卜的兄长,短暂的沉浸快意后他回过神来用凶厉的目光狠狠扫过周遭后道:“我们走!下一个就是须卜鹿姑!”

闻听此言几名镇军将校立时快步跟上,周围早已衣衫尽数被汗水浸湿的官吏酋长见此哪还不知道一场更大的内乱已是近在咫尺?

本有官吏想要开口劝阻但在眼见惨死当场的山字营军官后,也是不得不识相地闭上了嘴巴,生怕被杀红了眼的镇军一同砍杀。

更何况如今哪怕吐奚力并未遭受袭杀,又或者是并非须卜鹿姑所为又怎样呢?两军间的血海深仇已是结下!

须卜鹿姑不会对于麾下军官的惨死善罢甘休,吐奚力更不会交出自己的弟弟!

眼见众人皆是无比畏惧,吐奚卜浑的脚步更快了一些。

只是处在众人身后,刚从心腹那里得到最新消息的兰氏家主兰蒙却不由眉头一皱,开口叫住了正要离去的吐奚卜浑。

第七十三章 劫(四)

一旦真如兰蒙所言此刻的须卜鹿姑已是杀红了眼,又或者被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心只想着为兄长报仇的吐奚卜浑乱军撞上,他们还真可能凶多吉少!白白成为这场争斗的牺牲品!

毕竟须卜鹿姑可是连吐奚力都杀了!

想到这里诸多酋长神色变化,一时间难以拿定主意。

草原上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一定要将长刀握在自己手中才可靠,留在这兰府依仗兰蒙庇护显然不在他们的选择之列,而贸然从正门离开或许真的会遇上交战乱军,两相权衡下从偏门离开许是唯一选择。

只是先前自己众人一个个掷地有声,现如今身后大小官吏望着,现在在临时变卦未免

沉默中诸多族长面有难色,犹豫不定。

居高临下,厅中一览无余的兰蒙哪能不知这些部落族长们的心思,他眼中的讥讽之色愈加浓郁,但旋即这抹讥讽不知为何竟是立时化为了一片真诚:“我的朋友,中原有句老话叫大丈夫能屈能伸,而我草原上也有着一句话,冬天的雄鹰不代表它的爪子不利。

眼下从偏门离开是审时度势的举动而并非莽撞或是自降身份。

事从紧急,诸位无需多虑,还是快快离去才是!”

一番话说到如此地步在场的部落族长们自是不会再为难自己,短暂的犹豫后顺坡下驴纷纷称是,继而向兰蒙道谢后跟随仆从朝偏门走去。

见此情景厅中剩余官吏当真是心中又急又气,这转眼间便走了大半的人。

坐拥军队的镇军将校走了,手中有刀的诸部族长走了,现如今就剩自己这些小官小吏还在此受制于人了!

再想到至今为止仍旧不知其到底作何打算的兰蒙,众人心中都颇有些揣揣不安。

眼见诸部族长便已是入了廊道转角,即将转向偏门,终于是有人站不住了。

“兰家主在下在下家中老母病重,还望兰家主网开一面让在下随各部族长离去”

再三咬牙,几番思量,终是有人疾步迈出人群恭声请辞。

他本是魏廷官吏即便被贬边疆可仍旧理应地位远远高出兰蒙,然则人在屋檐下,若要离去除了获得兰蒙应许再无二法,因此他只得放下身段恭敬说道。

对此兰蒙并未着急答话只是将向着那人投去意味深长的眸光,见此众多官吏面面相觑,不知所以。那小吏本是一心想要离去可此刻却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见对方不答他只得再咬牙关刚想硬着头皮说些什么,可也正是在这时,厅侧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喊叫声!

难不成是乱军杀来!?

是须卜鹿姑?

这么快?

众人闻声一惊纷纷争先恐后向着偏侧望去,欲一探究竟,只是这一眼下却是令其纷纷汗如雨下,双腿瘫软,浑身颤抖。

灯火晃动中只见方才刚刚转入廊道侧角的诸部族长忽地连滚带爬狼狈退来,前番整整三十人离去此刻竟唯有寥寥几人退回,而即便如此也大多沾满鲜血,浑身带伤,这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搏杀或者说被人伏击。

众人惊骇之极,谁也没想到本应已是从偏门离去的诸部族长们会突遭横祸,可不但如此,喊杀声中更有大量镇军模样的兵卒从偏门杀入,他们手持利刃二话不说,对着方才侥幸存活的几名部落族长举刀便砍。

刀刃落下,血洒庭院。

哀嚎,呼叫声源源传来,见此情景众官吏当真是胆颤心惊到了极点,屎尿齐流者不在少数,一时间厅内恶臭连连。

不过此刻却没人在乎这微不足道的恶臭味,因为短短片刻后那数位呼救不断,至死还想向着厅堂爬来的诸部族长便化为了一具具冰冷尸骨,而后被镇兵面无表情的拖下。

长长的血色印记触目惊心,若不是这猩红血迹任谁也不信方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受柔然兵锋所迫前来怀荒镇寻求庇护的大小七处各部落族长身死当场!

更令人畏惧的整个过程从头到尾不仅只是转瞬,那些镇兵甚至未有向厅堂投来丝毫目光,而驻守在前院,披坚执锐的兰府壮丁更是目不斜视,恍若未闻!

这哪里是什么乱军?这分明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无情屠杀!杀的是自持勇武,不受约束的诸部族长!

再度回过神来,众官吏呆呆望着似魔鬼般站在厅堂之上笑意盎然的兰蒙,谁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唯有那几名一直刻意隐藏身形的豪强家主面如死灰,神情绝望,因为他们知道下一个就是自己。

直至此时,兰蒙的阴谋在他们眼里已是昭然若揭。

先是谋害吐奚力栽赃须卜鹿姑,又除掉山字营数名将校致使两军结下血海深仇,继而屠杀诸部族长慑服众多官吏,届时再除掉自己等人!只是短短一夜他兰蒙便让整个怀荒镇的势力重新洗牌!而他所得到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怀荒镇!

深夜,无人能眠。

每个人都揣揣不安,一片庞大的阴霾笼罩在怀荒镇上空。

“砰!”

突兀的响声下一间本就斑驳破旧的房门被叛卒抬脚踹开,几名士兵一拥而入强行搜查着镇户的民房。

欲望早已放大,从敲门到踹门,从搜查到明抢不过是短短一条街道的距离。

他们粗暴地冲进屋内搜索任何值钱的物品,屋子的主人却只能蜷缩在屋角畏惧的看着这一切。

刘小二是个普通劳工,既不会做生意也没有念过学堂,好在快三十的他还有着些气力,因此每日都会前往商会帮工下货挣些微薄的银钱养活自己十岁大的女儿。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还算平静的生活会随着一声巨响,伴随着破烂的房门被粗鲁踹开而打破。

“三哥,刚才那老头没想到住着那么破烂的房子还能有着二两银子。”

“嘿,这些苦哈哈不是就喜欢把银钱藏在家里吗!快找吧!”

两人翻箱倒柜旁若无人,丝毫没有顾忌这屋子的主人刘小二正满脸怒火的看着两人。

刘小二哪能不知道这兵痞口中的老头是谁?!

不就是隔壁老王头吗,而那二两银子可是老王头的棺材本啊,是前番张景宗张军主得胜归来分与的牛羊宰杀卖掉后换来的啊!自己等人好不容易才从柔然手中逃过一劫,可这些兵痞不但不在危难时挺身而出,反倒又来收刮地皮!难道他们就不害怕张军主责罚吗!?

该死!

刘小二蹲在墙角越想越气,可正当他快要发作之时一只小手却突然从背后拉住了他。

愕然回来望去见自家幼女正一脸惊恐的注视着那两名手中不停的兵痞,他满腔怒火瞬间消失殆尽,对啊,自己还有个女儿啊,不顾其他的也要顾及自己的女儿啊,明日还要做工自己怎能有什么闪失呢?能活下来就好,能活下来就好!

“娘的,甚都没有!穷鬼!”正想着,先前那名出声谈笑的兵痞忽地将桌上物件唰得一声推倒在地,同时口中愤愤骂道,看那模样显然是极为恼怒。

只是他也不想想边关本就穷苦,屡遭收刮后又遇柔然劫掠,能挤出多少油水来呢?

似那老王头的终究只是极少数的一部分。

“好了!”那唤作三哥的叛卒显然是知晓这一点的,他回了一句后转头看向屋角的刘小二问道:“你等今夜有未看到可疑人等?”

“启启禀将军,小人没有看到”

听到对方还算不太凶狠的语气,刘小二立时跟声答道。

他多么希望眼前的兵痞快快离去,他并不愿意自己女儿看到自己在别人面前低三下四的样子。

也许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祈求,两名兵痞竟真的是打算就此离去。

“好了,知道了。”三哥也是走走过场并不指着这些贱民能有什么发现,还有下一家等着自己去搜呢,毕竟谁也不知道队主会在何时叫回自己等人,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对着同伴招呼了一声便率先向外走去。

刘小二见此心中也是长出一口气,没有人知道他将家里仅有的十个铜板藏在了水缸下面。

“诶,三哥,等等!”

突然的话语声令屋内几人皆是一惊,刘小二心中一颤正想说些什么却只觉一股巨力袭来,旋即便一头栽在了地上。

谁也没想到那犹是极为不甘的兵痞会在目光反复搜寻后忽地眼睛一亮,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一把粗暴地拉开了刘小二,此刻暴露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年岁尚幼正瑟瑟发抖的女孩。

“这小娘皮还长得不错,三哥不如咱?”那人邪邪一笑提议道。

“你找死吗?快走,队主知道了可饶不了咱们,可别忘了正事!!”那三哥有些犹豫。

“得了三哥,这里就咱们两人,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那人不甘心地争辩道,听到这话那三哥也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刘小二的女儿,长得确实水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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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劫(五)

边关穷苦,莫说是饷银,即便日常餐饭也难以保证令每名镇兵饱腹,尚需依靠军队下地耕种游猎才勉强度日。

由此可见生理需求方面自是一言难尽。

此刻转头望见跟前女娃的确长相水灵更兼同伴怂恿,这被唤作三哥的兵卒也不禁心生歹念,只是心中那一丝残存的良知却令他颇为犹豫,一时间是站在原地面色挣扎。

不过见此情景早已满脑子淫邪念头的兵痞却是大受激励,在他看来三哥既然没有再次出声反对那便是默许了,届时待到自己俩人轮流上阵还怕有人走漏风声吗?

话说自己已是小半年没开过荤腥了,上一次碰娘儿们还是一支往晋阳去的西域商队经过的时候。

但那半老徐娘哪有跟前这娇小幼女来得刺激?

想到这里他嘿嘿一笑立时将长刀置于旁侧案桌,淫笑着向角落中走去,随着他的步步逼近那女娃虽不知会发生什么但仍旧好似有所预感一般吓得三魂不附,七魄不归,大声哭喊起来:“你走开!爹爹,我要爹爹!!你走开,爹爹!!”

哭喊哀嚎,闻者无不悲叹。

方才被一把狠狠拽出摔倒在地的刘小二见状也是心里冰凉,他没有想到这两兵痞竟会做出如此畜生不如的行径,眼看那人朝着自家幼女不断靠近他只觉脑中噌得一声便满是怒火,立时不顾一切地怒吼着冲上去想要推开那人,却冷不丁被身后再来一脚!

回首望去,那三哥神情好似魔鬼,阴沉可怖,正将长刀顶在刘小二脖颈处一字一句道:“你找死!”

本是一介苦力的刘小二哪见过如此阵仗,冰寒刺骨的刀刃寸寸顶在后脖如同死神正轻抚自己,他四肢如灌了铅一般,想要站起身来但地上犹如抹了胶水一般牢牢吸住了自己。

他双眼无神地望着那兵痞将自家幼女压在地上,疯狂撕扯本就薄脆的衣衫,竟是转眼间便露出了白皙的皮肤。

“畜生!”

“该死的畜生!”

两声爆喝同时响起,跪坐在地的刘小二再也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怒火,对于女儿的疼爱战胜了对死亡的畏惧,他嘶吼着一把从地上爬起作势便向着前方狠狠扑了出去。

没有料到刘小二在刀剑相逼下仍能奋不顾身的三哥在短暂震惊后立时就要挥刀斩去,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微妙关头自他身后也同样出现了一身爆喝!

森然杀意令三哥在瞬间便背心尽湿,他想要回身格挡可已是来之不及,唯有投去仓惶一瞥。

可这一瞥竟是令他心如死灰!

“啊!!!”

伴随着长刀斩下,那三哥惨呼一声后扑倒在地,血流如注。

“三哥,你!”

身后混乱的呼喊自是令那满头淫邪的兵痞回过神来,他再顾不得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女孩,本有些不耐烦地回首望去却只见那三哥已是出气多余进气,浑身鲜血下眼看已是奄奄一息,而在门前则是站着一位甲胄齐整,气势迫人的将领,火光照下整个街道都明亮无比。

数不清的军士站立在其身后,手持火把,面色愤怒,而周围更多的则是那些苦哈哈和贱民!他们不知何时已是大着胆子走出了房门,正仇恨地望着自己。

见此一幕叛卒兵痞惊恐无比,他惶惶目光中望见置于案桌的长刀便顿时像是寻到了能救命的绳索一般伸手便要抓去。

可就在此时,长刀再次斩下,伴随着痛彻心扉,近乎深入骨髓的哀嚎,兵痞手捂断臂再也站不起身来。

须卜鹿姑望着眼前的狼藉与劫后余生,正相拥痛哭的刘小二父女两人不由打心底叹了口气。

若是自己晚来半步一切当是再难挽回,而在自己逃回军营整顿军势此时再度席卷重来的过程中,又不知有多少镇户镇兵已是惨遭这些兵痞毒手!这匈奴兰氏当真心思阴沉,可怖至极,不但悄无声息的将势力渗透到了镇军与自家山字营,就连自己也差点如吐奚力般惨遭毒手!

也不知先一步入宴的一众将校官吏现在如何,若是兰蒙心怀歹意恐怕也已是凶多吉少,自己万不应当再有丝毫耽搁。

想到这里他毅然收回目光,回过身去迎着无数聚集在此的军士镇民沉声说道:“匈奴兰氏心怀叵测,不但派人袭杀了吐奚军主,就连本将也险些命丧其手!而今更是指使众多镇军干出如此伤天害理禽兽不如之事,甚至许多将校官吏也是遭其毒手!

如此行径当真是千刀万剐亦难解我心头之恨!”

在须卜鹿姑的痛斥声中先前仍是心怀惊恐的镇民们在一刻皆是愤怒异常,他们先前对于军士来历与所属无从分辨,因此面对叛卒的抢掠欺压甚至是屠刀只能是忍气吞声,只求活命。

先前不少人更是望着周遭散落的尸首心中戚戚,那可都是怀荒镇中仅有的几位老人啊!

可这些镇兵居然连老人都敢杀!

要知道在古代老人的地位是十分高的,历朝历代的执政者都对于有名望的老人给予十分特别的称呼和无比崇高的地位,以诱导全国人努力形成尊老、敬老的习俗,有名望的老人十分受人尊敬。

无论是民间,还是官府,是国君,还是皇帝,对这些人十分看重,都给予他们一定的礼遇和待遇,碰到重大问题,经常请教,如同国家、地方的顾问,更是命名“三老”、“五更”、“国老”受到国家的保护与赡养,毕竟每个人都有老去的一天,而自己老去的时候没有人愿意管自己赡养自己这又会是见多么悲哀的事呢?

而在穷苦贫寒的边镇似这般年岁的老人更是屈指可数,也正因此如面对叛卒兵痞的欺压抢夺他们才敢据理力争,可谁也没有想到那些叛卒早已杀红了眼,被财帛冲昏了头脑,竟是对那几名老人也悍然挥刀!

可现如今一听须卜鹿姑竟是这么说,镇民们立时便回过神来,原来并不是所有的镇兵都是那般可恶,至少山字营的军士不是如此。

再联想到张景宗每每得胜归来总会分予每家每户不少的战利品,一念及此自是群情激愤为兰氏做下的恶端咒骂不断。

他们清楚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有人给自己撑腰了!

见此情景须卜鹿姑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终是挽回了自家山字营的名誉,既然如此那剩下的便是以钢刀对钢刀了!

“但请众位乡亲父老放心,我家张军主出镇前曾再三叮嘱山字营万事以镇民百姓为重!今日我必要那兰氏血债血偿!为其犯下的滔天罪孽付出代价!!!

山字营听令!随我前往兰府,若有阻拦者定斩不饶!”

慨然应诺与漫天呼吼下整顿后的山字营在须卜鹿姑的带领下沿着怀荒镇的主干街道快速前行,此刻经过军营中的又一番恶战,尽肃内奸叛卒的山字营虽只剩不到三百人可须卜鹿姑自信凭借这三百人都足可以战胜五百人。

更何况张宁张大人已是从另一侧悄然入镇!在如今的怀荒,几百乡勇可不是能够被轻视的力量!

兰蒙,你千算万算没有料到我须卜鹿姑能够从乱刀下保全性命!而今到我了!

三百军士在须卜鹿姑的命令下分为三队,沿着并行的两条街道朝前行进,他们早已从自家营主口中得知了一切,眼下自是不会手软。

面对着三五成群从民房民屋,乃至是破旧帐篷中收刮而出的叛卒,他们根本不给对方丝毫的解释或是求饶的机会便狠狠挥出手中钢刀。

短短时间,此前分布在各条主要干道上奉命搜索须卜鹿姑的叛卒便被一肃而空,只是很快,势如破竹的山字营军士便遇上了自己真正的对手,由吐奚卜浑所带领的四百余名镇军!

见对方也是来势汹汹,须卜鹿姑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妙,他本想上前叫出对方主将询问解释,可此刻他所面对的却是早已被满心愤怒所冲昏头脑的吐奚卜浑,以及数名早已被兰氏收买,心怀不轨,一心只想着挑起战争的镇军将校!

悍然响起的喊杀声中吐奚卜浑尽遣麾下精锐,丝毫不顾及军士的伤亡,一心只想着能够快速斩下须卜鹿姑头颅,为自己死去的兄长报仇。

本已是暂时按下战意的山字营军士未曾想到本是同样属于镇军的对方会突然杀来,不备之间竟是连连败退,在狭窄的街道上抛下数十具尸首狼狈溃败。

一时间山字营似是显露败象,其相较于镇军战力稍逊,经验较少的缺陷在此刻暴露无疑。

见此情景须卜鹿姑愤怒的同时更是汗如雨下,好在相对吐奚卜浑的缺乏指挥经验和个人魅力,他的威信远超对方,当下眼见麾下军士不敌,他从亲卫手中接过一支长箭而后怒声朝着麾下军士吼道:“今日一战生死不在天而在我等,我不退,你等皆不得退!”

说完这话他悍然折断长箭而后抽刀打马向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冲向最前方,与最为精锐的那部分镇兵战至一处。

所谓将是兵之胆,折断长箭在草原上更是有着深层含意,一时间山字营士气大振这些大多是出身草原各部的士卒各各唯恐落于人后,紧随须卜鹿姑的脚步前仆后继没有半分停歇。

而镇军将校见此一幕在感慨须卜鹿姑悍勇无畏的同时也是不约而同地纷纷率军朝着须卜鹿姑包去,毫无疑问,他们清楚只要杀掉了须卜鹿姑,这场战斗便能够立时结束,退一步讲即便只是击伤了须卜鹿姑也能够令山字营士气减弱。

如此情形下两条比邻地街道自是成为了一块块巨大地绞肉场,无数士卒在此倒下,又有无数士卒前赴后继涌来。

鲜血染满了每一处角落,碎肉,断臂,残刃皆是被人如泥土般踏在脚下。

人群之中须卜鹿姑恍若一尊魔神,举手投足间似有无数杀气流转涌动,他每每挥刀劈砍总有人应声而倒。

眼见此景纵然是身处后方的吐奚卜浑也是惊骇万分,他没想到这个有着卑贱出身的匈奴人竟是能够悍勇至此!

为兄长报仇的怒火似是欲被惊恐所覆盖一般。

他西斯底里的吼叫着,不断指挥着越发稀少的镇兵向前冲去,而那些身处前方将一切看更为真切的将校们更是目眦尽裂,对麾下军士接二连三的战死而心疼无比。

这些可都是他们的立足之本啊!可都是他们与兰蒙讨价还加的资本啊!

几名瞳孔中尽数胀满血丝且自持勇武的将校不敢再用人命却堆叠,眼神交汇之下他们竟是极为默契的从三面围向须卜鹿姑。

这本是极为致命的围杀可此时的须卜鹿姑早已杀得酣畅淋漓,面对着三名镇军将校的包围他反倒哈哈一笑白色牙齿在满是鲜血的脸庞衬托下极为骇人,旋即便见他不进反退猛地冲向左侧那名柔然队主。

横刀斜斩,只是短短一瞬他便一举斩杀此人,紧接着他更是如法炮制竟在短短时间内连斩三人震慑全场!

这些镇兵们慌了,比起方才难舍难分的纠缠厮杀,这一边倒的恐怖令现在充斥在每名战士胸间的全是慌乱与绝望!

眼看自家队主校尉被如同草芥般一刀劈死,这怎能让他们再保持着高涨旺盛的战斗意志呢?此刻任凭后方的将校如何呼喊,哪怕在愤怒下咬牙斩下了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可军心却是再难凝聚,甚至在一名校尉还想要挥剑之时连身后的亲卫都忍不住将他拦了下来,口中呼道:“校尉,走吧!那不是人!我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先前这些战士们之所以能够遵令发动进攻是因为他们对军主的身死而感到愤怒才怀着报仇的心思踏上战争,可现在事实已是证明他们完全不是那匈奴人的对手,眼看几名将校被无情斩杀后近乎所有人都感到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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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处理

这本是一个不算周密但却能料定兰氏必会上钩的计划,他们清楚兰蒙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哪怕是心存疑虑也会冒险一试。

可张宁三人却没有想到这兰蒙原来至始至终并未将须卜鹿姑真正视作可靠之人,他的假意拉拢更是只为了麻痹张宁以掩盖其真正目的。

他刻意挑起山字营与镇军的血战仇杀并在同时遣人袭杀须卜鹿姑与吐奚力这两位至关重要的人物,好在须卜鹿姑于生死关头侥幸太过一劫这才没有让其诡计得逞。

只是哪怕如此,兰氏所给予怀荒镇的破坏力却是张宁三人始料未及的。

大量的低级军官被其拉拢饶是山字营也因此实力大减,更为可怕的是他还在听闻张宁归来眼见谋划不成后毅然带着众多家仆裹挟着镇中大小官吏与豪强神秘消失!他的所作所为就像个拥有理智的疯子,令人恐惧中带着忌惮。

“张大人已是遣人守住了人去楼空的兰府,只是这个消息还并未伸张,毕竟那些乡勇皆是出自各族,若稍有不慎”

苟南一眼中既是愤怒又极其无奈,闻听此言的须卜鹿姑也是反复权衡中一时难以张口。

如其所言,各部族长身死的消息一旦传入那些乡勇耳中谁也不知道会酝酿出怎样的风暴,这对于当下不仅实力大减,就连官吏也是捉襟见肘的怀荒而言是极其糟糕且无法承受的。

这么看来当下哪怕手握着绝对力量,可张宁却已是不敢乱动甚至都不能够派人追击,他只能将仅剩的军士分为两个部分,在严密守卫兰府的同时想法设法安抚住乡勇们已是逐渐躁动起来的情绪。

沉默片刻须卜鹿姑摇头叹道:“这不是个办法,即便兰蒙不散布消息,那些部族首领们的死讯又能隐瞒多久呢,这样下去恐怕到最后反倒是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错!张大人托人让我找你便是为了此事,已有确切消息兰氏一族在半个时辰前已是冲出北门朝边境而去!”

“什么!北门?边境?半个时辰!!!苟大人你为何不早说!”

须卜鹿姑听到这话立时一惊,他一拍大腿刚想质问苟南一为何直到此时才说出这重要消息,可话到一半他也是不由愣在了原地。

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的确,就如今怀荒镇的局势而言是自己等人暂时成功了,可至始至终兰氏的根本力量没有遭到打击,不仅带着众多官吏豪强冲出北门离去还给自己等人留下了巨大麻烦。

追?谁都想追!

可张宁麾下的乡勇营现在就像个炸雷,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旦被兰蒙引爆各部族长的死讯哪怕能够将其擒住恐怕这些因报仇而杀红眼的乡勇也会失去控制,说也说不准在那之后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来。

至于自己手中的山字营,此刻也是在恶战后伤痕累累,元气大伤。

仅剩的兵力尚需看守跟前过百降卒,同时还要继续遣人延街道搜寻零星溃兵,这哪里还能有人手出镇追击呢?

本以为能够在兰府来个瓮中捉鳖,却不料对方早已金蝉脱壳!

“哎!该死的兰族!!!”

须卜鹿姑长叹一声思索间彻底放弃了出镇追击的念头,见此本是心中还有在一丝期望的苟南一也只能随其良久叹息。

次日,当黎明再度升起时,历经一夜血腥杀伐的怀荒镇终是再次迎来了宁静。

军士三五成群地穿梭在街道,搜寻着可能的藏匿者,乡勇被彻底分散开来,有的在指挥下拿着水桶扫把清理着斑斑血迹,有的在搬运着一具具狰狞尸首,有的则是在安排下照料伤兵,更有人被暂时编入山字营中担任守卫。

镇民们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窗,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昨夜弥漫在四周的浓郁血腥几乎令他们窒息。

怀荒镇变天了,毫无疑问,对镇民们而言这便是他们此刻心中想法的最真实写照,镇军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中,山字营的旗帜第一次插遍了全镇,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新的开始。

一天之后本是暂时在镇外落脚,寻求庇护的各部牧民被迁入了军镇,在张宁等人的授意下他们被分配了土地牛羊以及房舍并被打散安置在不同的街道上,由新选出的三长帮助其熟悉新的生活,唯有少部分叫嚷不服的个别牧民仍滞留在镇外,只是他们已是被城头上的军士严密监控了起来。

昔年魏孝文帝接受汉族地主李冲的建议于太和十年废除宗主督护制创立三长制,以抑制豪强隐匿户口和逃避租调徭役。

三长制即五家立一邻长,五邻立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其职责是检查户口监督耕作征收租调,征发徭役和兵役。三长享有一定的优待,得免除一人到三人的官役。

尽管此制度有利于加强中央对地方的统治,增加了国家的赋税收入同时也打击了世家大族地主的利益。可在地主豪强众多,且官吏贪腐严重的边关这显然没有起到料想中的效果,不过这次兰氏的突然发难却是给了张宁等人机会。

本地最大的豪强兰氏一夜消失,剩余几大地主连同镇中大小官吏均是被兰蒙掳走,再加上经过一夜杀伐后早已是瑟瑟发抖不敢再有丝毫争辩的几只小虾米,张宁三人的这一些列政策实行起来竟是再没有丝毫阻碍,这也让他们颇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不知那兰蒙此刻身在何处,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可就目前而言倒是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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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平息(二)

即便吐奚卜浑已犯众怒,即便就连须卜鹿姑自己也恨不得将吐奚卜浑碎尸万断,抽筋扒皮,可他到底和吐奚卜浑是仇敌啊,当时是处在敌对状态下的!而这名队主却是以部下的身份间接害死了自己的主将,此事怎能不令须卜鹿姑这样的将领感到不寒而栗呢?

设身处地的想想,与这样的人物同处一军甚至是将其收入麾下,须卜鹿姑怎能不犹豫呢?

只是转念一想若要惩处此人又不太说得过去,因此两方权衡下难以做出决定的须卜鹿姑只能是将疑问带到了张宁这边。

不过在听完他的讲述后张宁也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你投降可以但犯不着做出如此举动啊,这样的行为在他看来和直接亲手杀掉吐奚卜浑并无太大区别,更为重要的是现如今又是正值大局方定而那些镇军降卒也不算罪大恶极,若是能将其安抚继而化为己用,那这股力量非是不能小觑

想到这里张宁的目光微眯,一种奇异的光彩在眼眸中流转。

静悄悄的房间中只听他缓缓说道:“此人不得不防,不过我等必须尽快安抚降卒情绪才行,这样,须卜营主你即刻择优从降卒挑选军士编入山字营但不需要太多只要十余人即可,衣食优待以其为表率令所有降卒都能知晓我们的态度,而后再逐步计划力求将降卒尽数并入山字营。

至于那名队主我会下令升任他为镇将校尉然后派他前往雁门关禀报匈奴兰氏作乱掳走军镇官吏,袭杀镇军将校的消息请求其上报朝廷重新派遣官吏。”

“大人,那雁门关统军穆杨怎么可能管这事儿!咱边镇向来被他们瞧不是了!我知晓了!我这就去办!”

“记住,那些降卒对我们而言是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尽快掌握他们,我们才能将怀荒镇凝成一块铁板。”

“遵命!”

须卜鹿姑闻言立时狠狠点头,神色也终于是轻松了许多,毫无疑问此番张宁的确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将那队主升任为校尉却派其前往雁门关送信,且不说统军穆杨会不会将这个消息如实上报朝廷,反正自己怀荒镇是依照朝廷政令而行,届时没能受到圣上诏令而自己暂时委任官吏也完全说得过去,想必日后朝廷得知此事后也不会有丝毫不满,毕竟在那些朝廷大人们的眼中边镇也是个蛮荒混乱之地不受重视。

更为重要的是这一来一回的月余时间足以令自己等人稳定住军镇局势了,到时候就算那队主,噢不,应该是说到时候就算那校尉再有任何歹心邪念相信他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这样的明升暗降,这样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简直是妥妥的一石二鸟之计啊!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立时好了许多,重新拿上头盔便欢天喜地地朝着戍堡外而去。

不过与他的欣喜不同,案桌后的张宁却是站在原地沉默良久后才苦涩一笑重新坐下,这样的办法还是曾经那些朝堂弄权之人使出来的,自己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只是想不到自己现如今也摇身一变成为了曾经最鄙夷的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怀荒镇的局势总算是在张宁三人的一心操持下稳定下来,早已因马术在各部间享有盛名的苟南一不断安抚牧民,在三长与吏员辅佐下让其重新适应新的生活与耕种,而须卜鹿姑则是坐镇军中整编山字营,眼下整个怀荒镇也只剩下了这么一支人数达到千人的军队。

至于张宁则是坐镇戍堡,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就这么三管齐下,在稳定局势的同时他们也有惊无险的宣布了各部族长的死讯并成功将各族镇兵的怒火引导到了兰氏一族与柔然人的身上。

说到柔然人,此时的魏境边关已是一片风声鹤唳,柔然轻骑早已是肆无忌惮的屡屡侵入腹地,各镇大多都退回了长城以内,而势力较弱的怀荒,柔玄以及先前遭受重创的武川三镇更是尽数放弃了周遭据点与靠近草原一方的农田耕地。

不仅如此,这两天里更是陡然间流言四起传言遍布了整个边关,说奉朝廷之名持符节前去安抚柔然的行台尚书元孚居心叵测,竟是在结盟之时对柔然可汗突下杀手,幸得阿那瓌身形矫健,柔然战士个个悍不畏死这才逃过一劫,而行刺失败的元孚则是当场被诛,随行无论虎贲亦或是边疆镇军尽数被围杀歼灭。

此言一出立时引起了整个南部草原的轩然大波,起先众多的匈奴,鲜卑人皆是不信,尤其是生活在敕勒川上的诸多部族只道是阿那瓌的苦肉计,可而后便有被俘的魏廷军官证明了一切,这自是震惊了所有人。

谁都没有想到身为堂堂的天朝上国,曾经也是从草原走出的拓跋魏人会如此阴险心狠!

要知道这些身处草原南部的部族们不仅常与魏人互通有无,汉化程度也是极高,可以说是整个草原上到目前为止心底里最为偏向魏廷的部落了,但现在他们却尽数倒向了柔然,倒向了阿那瓌。

而一天后当这个消息传回魏境之时,则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镇将军主们都知晓元孚在很多天前就失去了消息,而这些时日里柔然人越发明显的嚣张举动更是坐实了其即将到来的侵略举动,若是元孚没事并且已是与柔然成功结盟那情况定不会是如此。

现如今任何一名镇军将领再去纠结元孚到底有没有率先发难,他们只是清楚无论如何柔然人的侵略之势都不可逆转了,他们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就这样断了!战争一触即发!

慌乱之下有人疯狂,有人不甘,有人整军备战,有人准备转移财帛举家迁移,唯独早已是肃清了一切内部矛盾与隐忧的怀荒镇尚能勉强保持平静。

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张景宗带领着二十余残骑回到了镇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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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波折与回归

任谁也没想到张景宗会以这种姿态回到怀荒镇,包括他自己。

满身伤痕,甲胄残破,疲将饥卒,面容煞白。

守镇军士乍看之下尚以为是牧民依附或是溃军奔逃而至,立时是手持利刃严正以待,好在其中一位山字营老卒一眼认出了当头之人乃是自家张军主这才没有太过声张的悄然下令麾下军士打开城门放其入镇。

可想而知张景宗归来的消息自是让张宁等人大喜过望,三人立即放下手中政事回到守卫森严的戍堡,可正当他们想要将满心忧虑与疑惑尽数道出时眼见这寥寥二十骑却是心下一沉,久久难以开口。

此刻他们怎能还不知晓近日里引起轩然大波的传言乃是属实呢?

这无疑是斩断了他们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行台尚书元孚真的出事了,那随行的两千余人更是凶多吉少。

而见此情景,满身伤痕的张景宗也是唯有报以一丝苦涩笑容。

先前他与突厥狼主阿史那敦错达成一致,以放过对方一命为条件换取其带领自己离开草原,这本是张景宗深思熟虑下的选择在他看来无疑是个两全其美的决定。既能够令自己等人较为安全的回到魏境又能让野心勃勃的阿史那敦错继续在草原上给即将南下的柔然人制造麻烦。

而这一路的南归也的确如阿史那敦错所言一般,经过的部落大多对张景宗等人视而不见更有两处部落甚至网开一面令其能够稍作休整,即便有敌对的部族但在阿史那敦错的带领下也能昼伏夜出安然无恙的避过。

本以为这一路算是有惊无险,可没想到的是在边境地带他们竟是遭遇了大股的柔然轻骑!

双方皆是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突兀遭遇之下只能仓促一战,然而柔然人成百上千在人数上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即便张景宗等人已是精神气大有好转可仍旧无法与之抗衡只能且战且退往魏境奔逃。

短暂交锋后张景宗麾下兵将已是折损过半,阿史那敦错也在乱军中不知所踪,而更令他倍感惊骇的是哪怕已是入了魏境可身后的柔然人依旧穷追不舍甚至一路上还有不少零星柔然散骑加入追击。

这样的情形让张景宗整个心都沉了下来,他清楚这意味着柔然人大举南下已是迫在眉睫。

而后他又是怎样巧妙脱逃,怎样带着残骑回到军镇已是无需多提,此刻几人将各处情况一对皆是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尽管赖以起家的风字营近乎全军覆没可营主库狄云却是留得了一条性命,眼下只是因脱力昏厥且正在接受医师包扎,同时虎贲校尉杜焕也并无大碍,一路上又与张景宗结下生死情谊眼下暂且无离开的意思,这对于缺兵少将的怀荒镇而言自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身为主心骨的张景宗与虎将的库狄云两人无碍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同时令张景宗感到欣喜的是他未曾想到坐镇怀荒的舅父张宁会毅然以雷霆手段清除了镇中几乎所有的隐藏威胁,再加上镇将于景定然不会再回怀荒,那这便意味着眼下留给他的是一个从头到尾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怀荒镇。

哪怕自己手中军力严重匮乏,可行事再无阻碍,他完全能够依照自己的判断去大刀阔斧的行动起来!

这不就是他一直以来所想要的吗?想到这里他不禁生出一丝打心底里涌出的兴奋。

自己的班底已是初步建立了起来,坐拥六镇之一的怀荒且文有舅父张宁,监副苟南一以及一众为其马首是瞻的吏员,武则有智勇双全的库狄云,悍勇过人的须卜鹿姑,暂时无意离去的虎贲校尉杜焕以及一千余名兵卒!

谁又敢说有着远超当代人物,领先近两千年眼界的张景宗不能够以此为基础干出一番事业来呢?

至少他对自己的能力坚信不疑。

略是交待一番后屏退众人,张景宗忍着伤口传来的阵阵痛感忽然起身接着重重跪在了张宁跟前,旋即不带对方做出反应他便将额头连着三次叩下而后才又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舅父,侄儿让您担心了!”

“你好,好,你没事就好!快起来吧,你先将伤养好,一切事务由舅父帮你先处理着,若是有事上报朝廷也以我的名意吧!”

张宁未曾想到侄儿会突然给自己重重跪下,眼见对方赤裸的上身满是伤痕他便忍不住红了双眸,这些天里他虽是运筹帷幄定计怀荒,后又坐镇戍堡安抚人心,可心中到底却是时时刻刻观念着张景宗的安危,只是奈何不能表现出来罢了。

他知道身为怀荒镇暂时的掌权者自己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和忧虑,而在须卜鹿姑,苟南一这一对文武之前他更是不能露出对张景宗安慰的丁点担忧,毕竟若是连他自己都显得对张景宗没有信心,又让这两人作何感想呢?

而今好了,好不容易挺到现在自己总算是没有什么大的差错,将一个完整的怀荒镇交还给了侄儿!

“舅父!您操劳了!快坐下吧!”

张景宗此时已是险些任由泪光夺目而出,抬头望去自己这位舅父短短时间内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忧愁的眉宇,沾染银丝的头发,消瘦的身形,这哪里还有当初那一派在洛阳时的文雅儒态呢?

再听闻其口中那句“若是有事上报朝廷也以我的名意”时,张景宗更是忍不住垂下头去沉默了好半晌才将那股哽咽之感艰难吞下。

他怎能不知舅父此言便意味着他已是决定全然担下这一切,若是朝廷对此有任何不满责罚也全由他一人扛下!

“我”

张景宗开口艰难不知该再说些什么,这个来自千年前的灵魂在这一刻被彻底感动,与此同时张宁颇为欣慰的声音也再度由耳畔传来。

“景宗,舅父知你有着满腔雄心壮志更知你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东西,他本以为你与那些洛阳的世家子弟没有太大区别可直至到了这大漠边关我才知晓你心中的抱负,知晓你先前一直在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一鸣惊人!

这当真是让舅父我十分意外,想不到我张家竟有如此麒麟儿!

说来惭愧,你本可以有更大的棋盘,更好的机会,可惜是舅父连累了你,你因受我牵连被贬至这塞外不但没有丝毫埋怨反而在那生死一线间以己身想要护我等周全!你可知晓至那时起我便决定既然做不成那报效主君的忠臣清官,那就索性将一切精力都用来助你实现那满腔的壮志。

我朝虽从来未曾真正太平一日,可眼下却已是内忧外患相夹,而这便正是你的机会!

稍后我便会差老仆直接秘密前往洛阳将一切禀明那几位曾一力保下我等一家的老友,倘若能为你名正言顺谋得这镇将之位那便说明我张宁还有几分薄面,但如果不成,你便只管以我之名督行怀荒军政!!!”

古言有云天大地大,娘舅最大,对世家门阀乃至王族皇室而言尤其如此。

纵观历史,争权夺位的失败者不少都败于亲人背叛,兄弟叔叔往往皆会在此见扮演极为不光彩的身份,但舅舅不一样其大多数都刚正不阿一心帮助子侄,甚至在推崇至孝的历朝历代就连送忤逆也全由舅舅出马,而放在张景宗身上则更是如此。

在张景宗所知晓的记忆中自己爹娘打他记事便已是双双殒命,他可以说对这双亲是知之甚少,而张氏一族也就此事讳如莫深,不曾有过丝毫提起甚至还一力让张景宗随张氏改了姓由张氏抚养长大。

其中对张景宗最好的张氏族人便是张宁,同时也在张宁的帮助与力荐下他才能一步步迈入仕途。

前因后果,更添眼下闻听此言,张景宗心中已是全然将张宁视作了自己的至亲之人,乃至远胜父母。

想到这里,他毅然再度叩首说道:“还请舅父放心侄儿心中已有打算,至于那上书朝廷之事舅舅自可放心,用不了多久朝廷便会自顾不暇,届时甚至不容我等提及便自有人将那官服印信双手奉上!!!”

“景宗你何出此言?!”张宁听到这话立时便闻到了几分非比寻常的气息,此番柔然虽是即将南下但他并认为魏廷会因此陷入混乱。

果然,仅仅下一句张景宗便抬手扔出了一记重雷。

“舅父您有所不知,方才众将皆在我暂时没有详说但实则行台尚书元孚虽真有袭杀柔然可汗阿那瓌之心,但若是真有机会以虎贲突然发难之势他未必不能成功,只是这全盘计划却是早已被那阿那瓌知晓!因此我等反倒是步入了阿那瓌精心设计的圈套,步入了柔然人的埋伏之中!

而那镇将于景更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才出卖元孚,而是早有人授意,想要与那阿那瓌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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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现状与计划

“与阿那瓌各取所需!?”

张宁目瞪口呆,显然极难接受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他明白这个与阿那瓌能够做到各取所需的人绝不会是区区一个于景,毕竟虽然于景是边关六镇镇将之一,可与之相对的却是柔然可汗,而今的草原之主!

再想想被出卖的宗室元孚,堂堂的行台尚书,皇室贵胄,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纵观整个魏廷朝廷又能有几人呢?

甚至用不着张景宗继续说下去,张宁便已是在顷刻间透析了整个事件,他沉思良久而后颇为痛苦地紧闭双眼靠在椅背之上。

是那位权倾一方的王爷又或者说是

他不敢再继续深思,只是觉得身后蓦然生出一股寒意,边镇二十余万军民,北地数百万百姓就这么被放弃了?就这么被作为交易品置换给了柔然人并任其劫掠而后再假意出兵重新收回失地,让懵懂无知却已遭荼毒的百姓感恩戴德?



纵然已是再无先前于洛阳为官时的政治天真,可此刻在触摸到那一抹的深沉黑暗时张宁仍是绝对难以呼吸。

“舅父,柔然人随时都会南下!既然朝廷的那几位大人物已是决定袖手旁观置六镇边关于不顾,置整个北地于不顾,那我等必须自救!

此番深入草原虽是侥幸脱生但侄儿也已是在机缘巧合下知晓那草原诸部也并非铁板一块,若是所料不错,待阿那瓌举兵南下之时便是其后院起火之日!我等只需坚守军镇撑过月余时日就能待其退去!

嘿,到了那时便是我真正的机会!”

张景宗目光中满是兴奋,正如他所言待到柔然退去那时便是真正的六镇大乱之时!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显然是低估了六镇军民所受的剥削镇压,届时军镇叛乱立时便会让整个北地都陷入混乱,而那时便是他的机会!

“景宗,你!哎,你需切记眼下我大魏虽是奸佞当道,朝堂混乱,可尚有百战精兵近十万,南境更有悍将无数,纵然北地大乱只要朝廷有心也必能平定,你切莫要行那”

张宁冷不丁听到张景宗这话却是立时眉宇一颤,连忙劝说道,不过张景宗怎会不知这其中关节呢?

只见他狡黠一笑嘿嘿道:“舅父,您放心好了,侄儿从不认为六镇大乱会长久难平!您忘了,方才侄儿说过要让那朝廷派人将那官服印信双手奉上!但侄儿要的可不是这区区镇将之位!”

在舅父震惊的眸光中走出房间,接下来的几天里张景宗并未急着接过怀荒的军政大权,他反倒是一面安心养伤一面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处之。

毫无疑问,无论生死那于景是不会再回到怀荒镇来趟北地这摊浑水了,因此现如今自己所紧要的乃是着手应对柔然人的南下。他并不认为退回长城以南就能够成功抵御草原铁蹄,显然要安然度过这场浩劫单靠怀荒一地之力是做不到的,唯有想方设法联络到更多的力量才行。

回想先前种种,张景宗一时间有了一些头绪。

柔玄镇将牒云赫曾在遭袭当夜有过想要与自己联手的想法,虽然这一计划随着柔然人的袭杀而胎死腹中可此事不应被忽略,若是其已是杀出重围安然回到柔玄镇,那深知柔然用心险恶来势汹汹的牒云赫便会是自己能够合作的最佳人选,但要是此人已是战死当夜那么现在的柔玄镇势就很值得玩味了。

正好柔玄,怀荒二镇皆位于边境东侧与剩余武川等四镇相处较远,身后更是昔日魏都平城,只要能够将柔玄拉入阵线中互为呼应那怀荒必将压力大减!

想到这里张景宗只觉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走上这么一遭!

再从这几日得来的武川四镇消息来看,距离边境最近,在柔然兵势下可谓首当其冲的抚冥已是屡屡与柔然先头部队有了零星缠斗,双方互有损失。起先位于抚冥西南的武川还会遣人支援可随着那次受伏大败,现在已是很难再顾及它镇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段时间魏柔双方的数次小规模战斗中六镇倒是真涌现出了不少即便自己也曾在后世也曾耳熟能详的名字。

龙城男爵贺拔度拔带膝下三子连同六百镇兵在戚修山大破匈奴轻骑,而后趁胜追击共斩首三百,五日后更是再胜柔然本部四百骑,杀敌无计。

其中贺拔度拔的儿子之一,一位名为贺拔胜的年轻人表现极为亮眼,信中称其操行出众,善于骑射,以胆略闻名北方,回镇后积功升任怀朔军主。

同时又有消息说武川当地大族嫡子侯莫陈崇更是了得,年方不过十五却在一次遭遇战中连斩八名柔然轻骑,名传千里;武川镇司马杨元寿连同豪强李熙击退柔然夜袭,令守军士气大振;更有怀朔镇队主贺六浑率部冒险驰援抚冥!

望着手中不知已是翻过了多少遍的信纸,张景宗颇为感叹,柔然南下对自己而言虽是机遇但也是如利剑悬头,稍有不慎后果难以设想,可在这些人眼中似乎完全就是他们积累功绩,远播威名的途径。

对于那个叫做贺拔胜并且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张景宗没有太过陌生,倘若他记得没错此人便是未来的西魏名将,太师兼任大都督!而武川当地大族嫡子侯莫陈崇显然便是数十年后关陇军事集团的领衔人物,北周八大柱国之一的梁国公!

至于那联手击退柔然夜袭的武川司马杨元寿和豪强李熙,嘿嘿这更算是命运弄人,两人一位是隋文帝杨坚的五世祖,另一位则是唐高祖李渊的四世祖,也不知两人若是知晓后世子孙的皇朝接替会是怎样一副神情,不知道会不会背地里开始捅刀子。

想到这里张景宗苦笑着摇摇头,方才只觉自己已是以军主身份督导一镇,起点挺高了,可现在这么一比起来好像自己也只是勉强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啊!

为什么总觉得对方杀人积功是手到擒来呢,难不成真有天命的说法?

左看右看再瞧瞧最后那位为搏功绩铤而走险率部入了抚冥的老熟人,张景宗终于是露出了一丝微笑,自己这位当日不辞而别的贺六大哥看来是并未如愿擒获匪首啊,现如今依旧是一个队主,看其做法也当真是个狠人!

不过想起当日苟南一在提及此人时那忌惮的神情,想必其人在这边关六镇还是小有名气。

重新将思绪扳回正轨,望着六镇间互通消息下密密麻麻的战报加上这段时日里柔然轻骑肆无忌惮的多次深入,张景宗知道对方已是差不多摸透了周遭地势,照此推算不出月余柔然南下之日便会真正到来!

既是如此,时不我待,现如今伤势已是没有大碍,自己也必须要即刻动身才行。

这几日里库狄云已是从昏迷中醒来,体魄更为强壮的他并未休息多久,见此张景宗索性便令其重建风字营同时让苟南一等人从旁协助从现有镇户中择人入军,哪怕先前自己屡战屡胜得来的财物已是不多但仍让其在保证待遇的同时给予军士极大优待。

至于内附而来的各部青壮则已是多被编入了山字营中,尽管此刻的山字营已有千人且略显臃肿但张景宗却无意将其拆分,反倒是在同杜焕商量后将剩余的八名虎贲卫招入营中担任校尉等中级军职,以求将山字营打造成一支以驻守城池为主的步战军。

站在戍堡城头,与张景宗并肩而立的是同样伤势无碍的杜焕,这位虎贲校尉现如今可是整个怀荒镇军中的香饽饽,在知晓了其禁卫虎贲校尉的身份后须卜鹿姑那是一帮军官天天缠着杜焕想要学个一两手练兵之法,毕竟那可是虎贲卫啊!尤其是在见过了那几名虎贲军官之后则更是如此。

对此杜焕是哭笑不得,面对极为热情又对其推崇备至的须卜鹿姑等人他每每都不得不拿出个一两招才能将这群人打发。

见此张景宗虽也是对须卜鹿姑几番呵斥可暗地里却没少夸后者机灵,比起那个一路上连屁都没多放一个的库狄云不知好了多少。

同时张景宗也是知晓尽管杜焕看似破不情愿但每每露出一两招来显然也是并未反感须卜鹿姑等人。

而实情也正是如此,先前杜焕虽身居虎贲校尉看似身份显赫统领着精锐禁军,可实际上整个虎贲卫近五千人,其中校尉何其之多?而他又因出身原因极为不受待见,因此可谓是从未受过如此追捧与推崇,所受的尽是冷言冷语,眼下对于须卜鹿姑等人也自不会排斥。

更为重要的是在得知自己连带着麾下虎贲卫已是成为朝廷某位大人物眼中的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后他对于回到洛阳已是再不抱希望。

如此情形下须卜鹿姑等人传递出的热情正好让杜焕感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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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柔然来袭

凡曾游牧于草原者无人不畏惧柔然之名,而俟吕邻氏便是柔然一族中除却王族郁久闾氏外最为强盛的一支。

可想而知,当这些从各部选拔升任出的军官们都在看见红底银鹰旗时惶惶不安后,那些最普通的军士们又会是怎样的恐惧。

短短片刻整个城头便已是议论纷纷。

这些曾经的牧民现在的军士们看着气势汹汹,杀气腾腾而来的数千柔然大军当真是惊骇到了极点,己方尚不足一千五百人,而这俟吕邻部仅是眼前的这一支军队便已是超过了四千人,甚至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在如此悬殊地对比之下似乎结果已是显而易见!

更何况眼下这看似坚不可摧,牢牢将整个怀荒镇都包入其中的外围城墙高不过两丈,乃是在张宁的主持下方才兴建不久,根本就无法阻挡这支庞大的骑军!

眼见柔然人快速打马逼近,不少镇兵都慌了,这是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恐怖画面,他们本以为自己所迎来的敌人会是匈奴或是其他什么依附于柔然的部族却偏偏没想到会是真正的柔软族人!而现在竟还要让自己与其战斗,不可能!因为这根本就是屠杀!!!

一场没有丝毫悬念的战斗!!!!

军心在这一刻彻底受到动摇,一些人呆呆望着城下手足无措,而另一些人看到模样竟是准备就地乞降!对此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须卜鹿姑则是心头暗暗叫苦,他是真真没有想到自己训练多时的山字营军士竟会是如此的卵蛋模样,看来也就差吓得尿裤子了!!

大战将至居然会是这副德行!!更为关键的还是自家军主就在旁边!这脸也丢得忒大了!!!!!

越想越气,越想越气,须卜鹿姑此刻整张脸都黑了下来眉宇间更是不住地颤抖着,显然已是愤怒到了极致,看那神情当是恨不得回身就拔剑朝着一众军卒给狠狠刺过去。

不过就在此时张景宗却是突然回过头来,仿佛是知其心中所思所想一般递来了一个让他稍安勿躁的眼神,见此本是愤怒异常的须卜鹿姑瞬间便只剩下了羞愧难当。

他本是一个再耿直爽朗不过的北地汉子,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承蒙张景宗看中又大力提拔又赠予甲胄,因此在他心里早就将张景宗是为了主公,一心一意便想着跟随张景宗立下一番功业。

可现在呢?

因为自己的大意导致兰氏掳走了本地豪强与官吏,还唆使山字营与镇军间爆发激烈厮杀损失惨重,这本已使其极度内疚可谁料现如今憋着一口气硬生生天天操练的军卒又在大战将至时掉了链子!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眼见自家军主已是察觉到了一切,须卜鹿姑瞬间像是泄了气般嘴巴张了又张却始终都无法吐出半字,他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愧对这份沉甸甸的信任。

可让须卜鹿姑没有想到的是张景宗却是好似并不在意的微微一笑,转身拍了拍他的肩旁轻声道:“这不怪你,我知道的!不过我现在可不想看到自己的左膀右臂还没开战就一脸衰相,给我打起精神来!准备迎战!”

张景宗的神色诚挚,语气更是没有半丝责怪,听得须卜鹿姑耳中竟是瞬间便让其红了双眸,再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转念他便将嘴巴一闭反倒是狠狠用右拳砸向胸口,那神情似乎在说誓死相随!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大概便是如此了。

于须卜鹿姑而言张景宗此刻的信任与宽慰简直就是天底下最为珍贵的东西!

旁侧的库狄云见此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杜焕也微微颔首,显然十分认同张景宗此刻的做法。

至于张景宗本人,他更是清楚自己并没有丝毫作秀,也没有任何想要借此进一步收买人心的想法,他只是心中知晓这些军士此刻的恐惧慌乱根本就怪不得须卜鹿姑!

在张景宗眼里一军之将分为九种,分别是仁、义、礼、智、信、步、骑、猛、大。

其中仁将以自己高尚的道德感化、教导士兵,以礼节规范士兵的行为,关心、体贴、爱护部下;义将,遇事不敷衍躲避,不让私利动摇自己的决心,以战死为荣,不忍辱偷生;礼将,地位高而不骄矜,得胜而不居功自傲,有才能但对部属谦和,性格刚强但能忍辱负重;

智将,善用计谋,变化莫测,随机应变,变不利因素为有利因素,在战局危急的情况下取得胜利;信将,行赏公正及时,处罚不分贵贱;步将,身体强健,勇气压千人,善固守阵地,长用剑戟撕杀;

骑将,善骑善射,进攻时做先锋,撤退时最后压阵;猛将,气概横贯全军,蔑视强敌,不屑于打小仗,面临大敌则勇气倍增;大将,见到人才喜出望外,虚心采纳别人意见,性格宽厚而又刚毅,勇猛而又足智多谋。

须卜鹿姑的能力怎样张景宗心知肚明,其自身的带兵能力本就要逊色于库狄云,同时又出身低贱文化素养与眼界均有所欠缺,但他胆略过人,万夫莫敌,因而张景宗对他的定位是步将,即身体强健,勇气压倒千人,善于固守阵地,擅长用剑戟撕杀。

更何况即便是身后的库狄云或是杜焕来异地处之也绝不可能做的比须卜鹿姑好上多少,毕竟现如今的这支山字营虽有千人之多可其实近九成都是由曾经的乡勇组成,这些乡勇们出身各部从未有过切实的军事训练,又从骨子里畏惧将其生生赶出草原的柔然人。

因此在张景宗看来短短月余时间能够做到这一步已是非常不错。

不过话虽如此却显然不能任由军心就这般溃散,否则转瞬间便被柔然人踏平了军镇自己的一腔抱负又去哪儿实现呢。

他不会怪须卜鹿姑无法将军士操练得个个成为眼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精锐,但倘如军心就这般散了,那他可是会怪自己的!!!

来不及多想,张景宗忽地回过身去狠狠一拳砸在城垛上像是将周遭一众军官心中所有的担忧与思绪给就此一拳粉碎,接着只见他一跃上了城垛望着周遭已经进入懵然状态的众多军士放声怒喝道:“我是你们的军主张景宗,这座军镇的主人!

你们不少人都认识我,因为是我将你们从柔然人手中救出来的!你们也有一些人是第一次见我但却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是我的部将带你们入镇给了你们栖身之地!

但是现在,我很遗憾的告诉你们我不会再救你们了!我的部将也不会再救你们了!因为你们不配!你们不过是一群懦夫!!!!一群被柔然人赶出草原的懦夫!你们离开了草原在魏廷边境上艰难乞活,可柔然人来了,你们又被赶出了刚刚建好的家园来到怀荒镇乞求庇护!!!!!

你们像是一群牛羊,一群愚蠢到了极点的牛羊被柔然人不断驱赶!他们心情好就放任你们吃草,差不多了就宰杀你们!而你们呢,还在可笑的天真的幻想他们能够就此罢休!认真想想吧,换作是你们会放弃这么一大片温顺的没有丝毫反抗的羊群吗!

而现在,他们又来了!!!!这一次你们又准备往哪里逃呢?你们难道真以为能够逃掉吗!?

认真看看吧!你们都认出了那该死的鹰旗!傲慢残忍的柔然人不会给你们乞降的机会,因为谁都知道他们的粮食连自己都不够!他们就是来抢夺粮食的!你们没有地方可逃,更不可能因为乞降而活下来!现在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战斗!为了活下去而战斗!

你们还在等什么,勇士们!举起你们手中的长剑奋起抵抗吧!唯有战斗!!!战斗!!!!!!”

正如张景宗所言,残忍的柔然人是不会允许他们乞降的,这句话无疑是一举叫醒了此刻所有心存侥幸的军士,的确,柔然人正饱受饥荒摧残,他们本就是来劫掠粮食的又怎么会接受俘虏呢?哪怕能够侥幸逃过一劫,可在荒凉的戈壁上没有了食物他们迟早都会成为野狼的大餐!!!!

“他说的没错!!我们只能战斗!!!!”

“这群渣滓,他们是来抢粮的!我们只要坚守住就能逼死他们!!!”

“对!我们已经没有地方再去了!这些该死的柔然人,他们夺走了我们的草场又侵占了我们开垦的土地!!!”

“他们既然不要我们活了那就跟他们拼了!!!”

这些入伍不久的各部青壮们本质上还是一名名牧民,在听到张景宗的话后接二连三地发出了不甘地怒吼。

当他们朝着城下再次望去立时清醒了过来不敢再有所懈怠,他们知道当柔然人攻入城中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如今他们唯有拼死一搏才能够拯救自己,他们更相信此刻神灵与自己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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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怀荒攻守(一)

短短片刻,整个城头上便已是士气大振,军心战意坚决,再无先前半点慌张恐惧。

显然张景宗的这番陈以利弊之言点醒了城头上所有方才心存侥幸,满是畏惧的军士们,见此张景宗心中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但旋即他翻身跳下城垛目光再度尖锐起来。

柔然人终于来了!

望着视线中前所未见的庞大军队张景宗只觉得自己的手臂正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逐渐起来,这本应是他早就料到的一幕可当柔然人真的到来时他却发现自己仍旧有着那一分无法免除的紧张。

所谓狼行千里吃肉,尽管此刻自己所有的军队多数都是初次踏上战争的新兵,可张景宗却是知晓这便是自己期待已久的时刻!

大时代到了!这乱世到了!

“须卜鹿姑,给我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准备迎战,我要你就给我钉死在这城头上,你要是敢退一步我就砍了你的头!”

“军主你放心好了!有我须卜鹿姑在您就是现在回到戍堡学那于景搂上两个娘们儿快活一阵那也绝没问题!”

“库狄云,你速领风字营前往西门,苟南一早已准备好了一切,你需要做的就是坚守,哪怕没有见到一个柔然人也绝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他们迟早会在北门碰的头破血流!”

“诺!”

话音落下库狄云肃然领命转身便带领两名校尉下了城头领军朝西门奔去,而须卜鹿姑则是嘿然一笑显然对于自家军主这话极其赞同,他自信有自己在这儿,哪怕是阿那瓌亲自领军也决然讨不得好去!

不过现在的张景宗却是没心情跟胸脯拍得啪啪直响的须卜鹿姑再多说什么,挥手示意对方立刻备战后他回过头去对旁侧面色复杂的杜焕笑着说道:“杜校尉在我这怀荒镇你可是别想闲下来,攻城掠地既然是你虎贲卫的强项那想必守城退敌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东门我就拜托你了!”

闻听此言本是神色略显尴尬,方才觉得自己颇有些多余的杜焕顿时精神一振,他全然没曾料到张景宗会将东门托付给自己,一时间这股子信任令他心中再度涌出丝丝暖流。

只是此时却断然不是扭捏作态之时,当下他朗笑一声:“好,景宗老弟东门只管交给我,我虎贲卫从未在南境丢过一座城池!哪怕现在只有我一人!此战过后我会让你知晓虎贲之威!”

“一言为定!”

说着他与张景宗重重击掌带着兵符便下了城头,见此张景宗眼中也涌出豪迈之色,他回身拔出长刀望着已是逼至城下的柔然人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话语轻声说道:“或许现在你们只知道曾经太武孝文两帝麾下的王慧龙,元英,拓跋虔,未来会听闻高欢,宇文泰,但现在我要你们所有人都记住我张景宗的名字!

来吧!来吧!今日之后柔然将会永留我名!”

猎猎风声呼啸,无数笙旗在空中飘扬,在一刻双方的士兵们都没有再发出丝毫声音,唯有沉重的马蹄与呼吸。

他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时间就在这样不知不觉中分秒流逝,越来越多的军士们在安抚平压了混乱的街道后奔上城头气喘吁吁的望着这支柔然大军,也就在这时,远方的天际突然狂风而至!

柔然人的马蹄声更加急促起来,早已准备后登城杀伐的牧民也随之渐渐加快了脚步。

终于,最后一名柔然人出现在了视野当中,整整六千大军像是无边无际密密麻麻。

“怀荒镇!呵呵,但愿那个叫做于景的鲜卑人说的是实话!”

处在众多骑军的簇拥之下,豆代原不屑地低声念叨着,若镇中只有寥寥兵将其余皆是各部青壮少年,那么此战他当是不费吹灰之力,想到这里他不禁轻轻一笑继而只是略一挥手便有一名静候多时的将领抽出战刀打马向前奔去,随着这名将领的策马扬鞭,多达数千名轻骑立时张弓搭箭瞄准城头。

这豆代原乃是俟吕邻氏本代嫡脉中唯一一名男丁,可想而知他身份之高贵哪怕是身为可汗的阿那瓌也难以强命他做些什么。

不过此番南下俟吕邻氏却是出奇的配合,不但派出本部四千轻骑连带两千牧民响应阿那瓌,更是由身份尊贵的豆代原领军,算是给足了自家可汗面子。对此阿那瓌自是心知肚明,他知晓俟吕邻氏想借助此次南下给豆代原积累战功为往后铺路,累积名望。

投桃报李,因此阿那瓌也极其上道的给予了俟吕邻氏攻掠怀荒的任务,显然因元孚而元气大伤的怀荒镇在柔然人眼里已是不堪一击,牛羊财帛,军功名望称得上是手到擒来,不过无论是阿那瓌亦或是这豆代原都不会想到由张景宗带领的怀荒镇会是如此难缠!

却说那俟吕邻氏将领抽刀打马冲至前方,彼一高举战刀耳畔便立时响起了山呼海啸的怒吼之声。

紧接着,近三千名轻骑拉开了手中的长弓,密密麻麻犹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的弓箭也在这时被射向了城头!

顷刻间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而随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之声与张景宗,须卜鹿姑不约而同地一声嘶吼:“躲!”

尽数排列在城头上的数百名军士立时是轰然四散像无头苍蝇般找寻任何能够躲避之处,有的高举盾牌有的举刀格挡,有人爬在城垛之下更有人慌乱奔逃。

一时间满腔热血化作仓惶,城头乱作一片,十数名或出身镇军或来自虎贲卫的军官不断冒着危险将麾下军士拉入城垛的阴影之下,可饶是如此依旧有着不少人身中箭矢,倒在通道上凄厉哀嚎。他们哀嚎着目露绝望,颓然伸着手臂希望能够得到帮助,但在如此情形下显然只是无用功,伴随着箭矢的继续倾泻中箭者很快便没了声息。

“该死!!!该死的柔然人,有种就跟老子真刀真枪的干!你有种就给老子上来啊!”

须卜鹿姑涨红了双眼,面色暴怒,而张景宗也是铁青着脸不断竭力将伤兵护住,只是个人的存在于这场似狂风骤雨的箭矢之下那是再无力不过的了,短短一瞬便有过百人惨死当场,血染城头。

好在剩下的军士几乎都找到了藏身之处,众人来不接多想大半都是学着军官靠在城垛的角落,中箭者的惨呼不时传来,铁质箭头击打在城垛上发出“突突突”类似铁匠铺工作的声音,清脆却又带着令人畏惧的死神气息。

空气中充满了窒息的味道,许多军士皆是将身子紧紧缩在城垛的阴影中,唯恐被箭矢划伤半点,口中不时紧张地咽着唾沫。

不过此刻他们的状态比起之前已经好了不少,只是旋即随着箭雨之声的衰弱还未等军士们长出口气便只听各将校军官已是同时吼道:“迎战!准备迎战!!”

话音方落,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与直破天际的号角声令所有人精神一震,军士们纷纷跟随着各自军官站起身来只见那两千牧民已是不知何时摸到了墙角之下正欲搭建云梯。

显然这柔然人此番乃是做足了准备就憋着一股劲儿要彻底覆灭六镇卷走所有牛羊财帛,一念及此众多军士们立时便出了一身冷汗,后怕万千。

方才他们若是略有迟疑,起身再慢上半点那可真就糟糕了。

“须卜鹿姑你要是没死就带人给我把左侧守住了!将士们!该我们了!准备还击!让那些该死的柔然人知道这里没有牛羊只有猛虎!!!”

张景宗深吸一口气闻声探出头瞥了一眼后立刻站起身举着长刀对着左右大声喊道,而当他的命令随着传令者的跑动被传至整个城墙时,所有幸存的士兵们都是再次打起精神做好了防御准备,他们拿着趁手的兵刃倚在城垛的缝隙间大声咆哮。

而一些善使弓箭的军士更是在须卜鹿姑的喝骂声种快速聚拢在一起将本就不多的箭矢搭在弦上,静静等待着命令到来。一时间整个城墙上都安静了下来再无先前那缠绕不绝的哀嚎,只剩下了双方军士的疯狂呐喊声。

柔然人没有迈着整齐的军阵与步伐,有的只是属于其民族特有的疯狂与悍勇!

他们就如同蔓延在撒哈拉沙漠中的行军蚁,每当遇见敌人之时便会不顾一切的一拥而上,眼中一片嗜血。

“啪!!!”

随着一声声闷响柔然人的云梯终于是架了起来,也正在此时须卜鹿姑狞笑一声喝道:“时候到我们出场了!让这群该死的柔然人尝尝我们的厉害!让他们听见来自北地的怒吼吧!!!!”

眼看着柔然人再无法举着大盾只能咬着战刀逐一爬上云梯时,须卜鹿姑知道自己所等待的机会到了,他怒喝着将长刀豁然斩下,刹那间近百支利唰的一声的从城头抛射而下,带着摄人心魄的怒吼声飞向它们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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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怀荒攻守(三)

他甚至都不用回过头去便能知晓此刻在那众骑簇拥的军阵中正有着一名天之贵胄在默默注视着自己,这几乎是有如实质的压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此刻在那位尊贵的王子殿下身旁不知道有多少巧言谄媚的小人正翘首以盼,期望替代自己,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仅仅是一次没有任何压力,能够轻松捞取战功的机会吧!

只是此刻也唯有这名将领自己才清楚眼前这座并不高大又缺兵少将,甚至连一城镇将都早已离去的怀荒军镇是多么的令人感到棘手。不过这又如何呢?谁都清楚没有那位王子殿下的命令即便是自己麾下士卒都打光了也绝不能后退一步!

这位柔然将领面色阴沉地望着城头,大概又等了近半炷香的光景眼见依旧是毫无进展他沉吟片刻后大手一挥,立时身旁便有两百余名穿着牛皮韧甲头扎脏辫的壮汉拿起利刃就随着再度响起的号声冲上前去,而前方久攻不下以致于城墙根部都尽数被残肢断臂所充斥覆盖的士卒们则是默契地让出一条道来,仍由壮汉登上了其中两副云梯。

见此一幕远处的豆代原眼眶微微一缩有些难以置信,勃儿仑作为氏族新一代将领中出类拔萃的那一位尽管与自己的关系不是那么如人意可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也正因如此哪怕豆代原身侧的心腹们早已就此战谁去打头阵争论了很久,可他依然力排众议将机会给了勃儿仑。

显然此役旗开得胜于豆代原而言极其重要。

只是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正面城墙战场陷入胶着,勃儿仑另辟蹊径寻找突破口的做法可圈可点,但这么早就出动称得上是精锐之士的蛮牛卫是不是过于谨慎了一些呢?

要知道此番南下他的目标可不仅仅是这怀荒镇,在西南可是还有着柔玄以及处在两镇之后,昔日的魏廷都城平城!唯有一举拿下平城他才能让整个草原都记住自己的名字,让整个天下都记住自己的名字!至于阿那瓌那个该死的好运之人,他又算是什么东西呢?

而在如此计划中过早调动精锐的蛮牛卫在他看来可不算是一个好主意。

想到这里豆代原略是轻轻皱眉有心想要派人传令勃儿仑但旋即便又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知道这位年轻将领在氏族中的地位,知道不少地位尊贵的人物都非常看好勃儿仑,而自己也理应彰显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气度才对。

没错,是应该这样。

豆代原缓缓松开了缰绳,只是目光仍旧聚焦在那血肉横飞的城头。

“该死,这群野蛮人到底是谁!他们到底穿的是什么东西,谁能够回答我!”

本是已逐渐稳定住了局势的鹿姑没有料到会突然从云梯上窜出一些气势与方才柔然士卒截然不同的壮汉来,尽管两者都攀上了城头可所带来的压力却是天差地别。

前一刻还未将其特别对待的十余名军士连带着两名队主顷刻间便横尸当场用自己的生命给后方所有的同袍提了个醒,只见这些身着褐色皮甲,发型极为怪异统一的壮汉似乎个个都精通搏杀之术,他们不仅反应极快出手更是狠辣至极,以至于就连须卜鹿姑在其中两人的夹击下也显得颇为狼狈。

好在身旁一名校尉带着几名军士拼死冲击才让须卜鹿姑脱离了性命之忧。

望着手臂上的三寸刀痕须卜鹿姑惊出了一身冷汗,方才他与其中一人对了两招却并没有找到对方明显的破绽便一咬牙作势举刀硬砍,看那模样与神情就好似要已死相拼一般,可万万没想到那人竟是不退不闪生生与须卜鹿姑硬换了一刀。

幸得他见势不妙中途咬紧牙关顾不得脚踝传来的剧痛强行收力这才堪堪避过了手臂被人一斩而断的惨状。

不过饶是如此他依旧气喘吁吁,满面骇然。

要知道在刚才的鏖战中须卜鹿姑可是凭借这屡试不爽的招数让多名柔然士卒露出了破绽,死于自己刀下,谁曾想而今遇到了这么一个不怕死的!再向着那人小腹望去他更是目光一凝,急声吼道,对方明明应该在那关头挨了自己一刀才对,可现在看来竟是没有大碍甚至还未伤到皮肉!

这可绝不简单,哪怕自己中途收力也万不应该如此才对啊。

正是惊疑中这些壮汉已然在城头站稳了脚跟,身后正有源源不断的同族紧随而上。

见此情形须卜鹿姑哪里还顾得上眼前这些壮汉是何来历,穿得又是什么宝贝!他伸手一把摸去手臂上的鲜血恨恨道:“管他妈的,都跟我上!“

说完这话他再次一马当先冲了上去,而此时不远处的张景宗也是注意到了这极不寻常的一幕。

这些身穿皮甲的壮汉凶悍的令人发指!而以其为首转眼间已是再度有过百人从这两处云梯攀登而上,更别说其他的城垛间隙了!

”是精锐部队!?这也太快了吧!”

张景宗一边惊讶于柔然人如此之快就派上了精锐部队,一边在斩杀了挡在自己前方的敌人后一路聚拢军士朝着那几乎已是被敌人尽数占领的一段城头赶去。

视线之中不断有山字营军士倒下,他甚至能够望见连须卜鹿姑都已是浑身沾满了鲜血,好在其身穿的甲胄也称得上是张氏一族的传家宝这才暂时没有受到任何致命伤,不过看这架势他也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让开,都给我让开!“

军士拥挤在狭窄的城头上,他们已是被那些蛮牛卫们杀得有些心神胆颤了,此刻全都挤在一起虽是手握兵刃可谁都不敢再贸然上前,唯有另一边的须卜鹿姑还带领着少部分士兵不断冲击着柔然人在城头建立的阵线。

眼见此景张景宗心头大怒恨不得举刀就朝着这些停滞不前,只会眼睁睁看着敌人登上城头,眼睁睁看着须卜鹿姑浑身负伤的军士头上砍去,然则他此刻只能是生生忍住这股怒火,因为他已是不能再对这些军士们要求更高了!精锐只能是在血与火中一点点磨砺出来,绝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

”让开!都给我去防守其他城头,难道你们都瞎了吗!?”

张景宗的步伐越发急促,他早已在方才的赶路中暗暗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充分的反复深呼吸后他的身体已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休展。

此刻眼见军主脸色铁青的推开自己,停滞不前的军士们皆是面有愧色,只是他们并未离去,因为纵观整个城头唯有这里才是情势最危急的,而其他地方的军士都能够凭借着城墙之利以逸待劳击溃敌人。

”嘿,该死的杂碎!“

张景宗目光阴冷,他一把推开最后一名军士后见到迎面斩来的利斧不由露出了兴奋与嗜血的神情,愤怒灼烧着他的大脑,看着迎面扑来的蛮牛卫他轻松的躲开这一刀后也是丝毫不怯的冲了上去。

此刻张景宗对阵的这壮汉一手持着利斧一手拿着重型圆盾,巨大的圆盾将其身体严严实实的护在了后面,只留出防御力较强的皮甲暴露在张景宗的视野中。冷酷中透着怒火的双眼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戮,在狭窄的城头上这快速冲来的俟吕邻氏壮汉就如同一架重型坦克一般令人畏惧!!

身后的军士们眼见此幕皆是不由露出了敬畏的神色,只有寥寥数名出身虎贲卫的军官目光不为所动,只是他们苦于要带领麾下军士扼守各处城头击退源源不断的敌人而无法前来支援。

此时望见对方像是如同坦克般向着自己撞来汉尼拔却是在迎上去的同时不屑的轻笑了一声,只是见到他露出如此表情,那壮汉尽管愤怒但却也是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在两人碰撞的瞬间将冰冷的圆盾狠狠朝着张景宗击出。

蛮牛卫作为俟吕邻氏中仅次于荒狼骑的精锐部队能够以步卒的身份在草原拥有如此地位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他们不仅个个皆是赫赫有名的摔跤手更是从小便受到了严苛的训练。

草原先贤们通常认为能让牧童成为强力战士的重要因素就是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让残酷的战斗一直伴随他们左右。而这样的思想显然也是得到了俟吕邻氏族人的认同,甚至他们做得更加彻底,牧童们中的弱者通常会受到所有同族乃至是教官的羞辱,他们会将你绑在石柱上示众,会肆无忌惮的嘲笑你。

而想要摆脱这种侮辱,唯一的做法就是拳头!也只有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蛮牛卫。

因此所谓的讥讽与羞辱在这名壮汉看来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他唯一想要的便是待会儿好好欣赏眼前这魏人痛苦绝望的神情!

只是在两人相遇的瞬间他却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因为在那刹那间他只感觉一股重力狠狠的撞在了自己的圆盾上甚至自己差点就狼狈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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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须卜鹿姑的执念

见此情形张宁不由露出一丝欣慰,而苟南一则是在刹那间便红了眼眶,原来至始至终张景宗都未曾将他视作外人,如此看来自己方才的一番犹豫挣扎当真是可笑至极。

好在自己终究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没有辜负主公的一片殷切期望,当下他再度朝着张景宗深深一拜,嘴唇颤动着想要多说些什么却只听张景宗已是先一步笑着道:“好了我的监副大人,你这样本将要是再不给你升官想来怕是有人会戳本将脊梁骨了,咱们还是先坐下听听这位新任户曹史有什么高见吧!”

随着张景宗的打趣内厅立时响起了一片善意的笑声,就连苟南一也是红着眼眶苦笑着连连摆手道:“将主公,南一不是这个意思,您赏赐的财帛田地已经足够了”

苟南一连连摆手生怕张景宗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过还未待他说完一旁的须卜鹿姑早已是忙着接口道:“我说苟监副苟大人啊,你可别再耽误功夫了,这眼看就要后半夜了咱们连正事都还没开始呢!行了行了您可快坐下了,你觉得主公赏赐的财帛田地已经足够了,可我须卜鹿姑不是这么想的啊!

哎,主公啊!咱这是要奔袭雁门关?不是我须卜鹿姑吹牛,主公您这要是带上咱山字撼山军,那可比带上他库狄哎哟你踩我干啥啊!咱这也是有事说事,你别来阴的啊!”

须卜鹿姑早就在旁侧等半天了,在他眼里这都不算事儿此时他满心都尽想着该如何用最好最便捷的方式去击杀那些该死的柔然人立下赫赫战功。

因此当他眼见苟南一在那里哭哭啼啼扭扭捏捏的白耗功夫时,立时就一边口中碎碎念叨着一边将苟南一给扶到了座椅上,而后更是又大言不惭的叫嚣着让张景宗此番前去雁门带上自己及麾下撼山军。

不过让须卜鹿姑没想到的是自己这没说完也被别人给打断了,只是这一次的方式更加粗暴,竟是库狄云直接狠狠踩了他一脚,这才引得他立刻横眉竖眼地朝着对方投去恶狠狠地目光,出乎意料的,库狄云也没有丝毫退让而是毫不示弱的回敬了凶横的凝视。

显然碰上这种涉及到麾下军队颜面军威的事,饶是脾气温和如库狄云也无法坐视不理。

一时间两人竟像是斗鸡般大眼瞪小眼站在厅中,让众人苦笑无语。

见此情景张景宗不由一拍额头露出无奈的神情,须卜鹿姑这小子把自己前往雁门关当什么了?秋风扫落叶的横推?难不成他还真以为击溃了一次柔然大军就能天下无敌战无不胜了?开玩笑,那可是纵横大漠的柔然轻骑,前番是守城己方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尚且需凭借弩机火油之利才能击退对方,而这一次却很可能会展开正面的遭遇战!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带撼山军而不领风驰军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不过张景宗也清楚须卜鹿姑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来还是因为自打当初风字营与山字营成立之后,每遇出击作战或是依令前往赛音山达自己都是令风字营出战随行,相反山字营则一直是扮演着留守的角色,这对于满心战意的须卜鹿姑来说自然是不可接受的。

当时须卜鹿姑没得选择,毕竟张景宗麾下就这么两支军队同时还需要应对军镇中的另一支镇兵与叵测的局面,他只能是依令驻守怀荒。

可现在不同了,军镇局面安定镇民归心,撼山军的战力直线上升又有赵贵统领的两千漠林军与大量弩机,怎么看都是守备力量充足。

在这样的情况下须卜鹿姑的心思便自然而然活泛了起来。

然而即便心中清楚这一切,张景宗也只能无奈地耸耸肩,没办法这一次还是不能带上你小子~

“须卜鹿姑!本将军令已下岂可儿戏,你若再这么无理取闹那本将可要治你之罪!”

理解归理解但这个时候可不是给你俩个人置气玩的,更何况你俩人身为怀荒镇三大军主之于二私下里这么玩玩斗气也就罢了,现如今若是被那些镇将府里的那些仆从们看了这一幕去,还不得认为咱老张麾下的将军头头们关系不合呀!这要是传出去难道还要本将亲自给你们出面辟谣吗?

当下张景宗没有再多等待,他挥手屏退周遭仆从的同时冷冷一哼,须卜鹿姑立时便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奄了下去,满脸都写满了失望,看那模样就好像是在糖果店门前久久不愿离去的孩子最终仍旧被揪着耳朵拖走一般令人忍俊不禁,好在紧接着张景宗的下一句话却是令这位大宝宝瞬间又原地复活了。

“你小子可别就这么懈怠了,你可给本将听好了,尽管这一次前往雁门轮不到你,可是接下来还有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等着咱们!你可得给本将好好打起精神时刻准备着,不然到时候你要是半途拉稀,本将定要扒了你这身皮!”

“什么?军主你是说接下来还有着一场大战等着咱们?”

本是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正无精打采的须卜鹿姑听到这话后立时是来了劲儿,以至于脱口再度叫起了张景宗军主来。

这本是注定将会再度受到斥责的举动可此时却没有哪怕一个人注意到这点,甚至注意到了也没有去纠缠于此,因此这一刻包括张宁在内的五人已是齐刷刷地向着张景宗望去,显然他们都想知道为什么这位年轻的主公会说出似这般的话语来,什么叫做接下来还有着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等着自己呢?

难道是柔然人会卷土重来?自家主公为何又如此笃定呢,难不成是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

众人心中疑惑万分,内厅一时间安静的针落可闻。

而面对众人的目光张景宗却是微微一笑转头向着苏绰望去口中道:“这一切可就要问咱们苏户曹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元叉谋逆

这一切要问苏绰?!

张宁等人听到这话心中不由一震,苏绰是张景宗钦点的怀荒户曹史且才干过人不假,可他到底是前来北方不久对于这里的一切谈得上有多少熟悉呢?连自己等人都看不出有什么大战的苗头,他又怎能料定有旷日持久的大战将至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怀疑之色溢于言表,好在方才苏绰在晚宴前有着一番精彩至极的对答这才让众人没有立即出口质问,不过饶是如此张景宗依旧明白倘若苏绰不能娓娓道出其中关节令众人信服,那么方才积攒下的些许好感恐怕立时就得消散一空。

对此张景宗倒是并不担心,而苏绰也面无波澜,在众人的目光中只见他阔步迈步走到那副巨大的北地地图跟前,将自己对于天下大势的判断缓缓道来。

先前曾说过当今魏朝自孝文帝改革迁都洛阳后虽国势日益强盛,可在宣武帝即位后统治集团的贪腐却是日益严重浸透国家机体,腐蚀整个社会。同时宣武帝的文治措施还加深了鲜卑贵族和汉族世家大族之间的矛盾,以至于元氏宗室对他们地位开始没落的状况心存深深的哀楚和忧虑。

于是他们便以加倍地贪夺、聚敛、挥霍和纵欲来发泄内心的不满,甚至一些元氏宗室开始反叛朝廷。

景明二年,咸阳王元禧伺机造反,为宣武帝擒杀。正始元年,宣武帝相信亲信高肇谗言,冤杀北海王元详。后宣武帝又杀彭城王元勰、京兆王元愉,其余诸王也不同程度地受到打击,随着宣武帝与元氏宗室的矛盾加剧,是魏朝统治集团内部的激烈斗争也就此开始。

延昌四年宣武帝病死,其子元诩即位,为当今孝明帝。。。。

孝明帝年幼高肇专权,虽有高阳王元雍等杀高肇以期重振朝纲,可尚书令于忠等人却以孝明帝年幼为名一力拥立胡太后亲政。

这位胡太后天资聪慧,主持朝政之初还真贤德模样,她亲理万机,批阅公文,下诏制作申诉车,经常驾驶着申诉车,以接纳百姓投诉的冤情。

然而胡太后骨子里却是个专横的人,倚仗她的权势胡作非为又重用宦官刘腾,刘腾得宠后压制百官,肆意干预朝政,因此魏朝在胡太后的统治之下腐败的风气更甚,上层统治集团贪夺、僭越的行为使腐败的风气迅速蔓延以至于在这期间卖官已经成为公开的行为。

元晖担任吏部尚书时,卖官纳货都有定价,大郡官吏值二千匹,次郡为千匹,下郡为五百匹,其余官职也有不同的价格,天下号称“市曹”。许多汉人和少数民族富商大贾凭借经济实力,通过交易获得官职,有了从政的机会。

同时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胡太后还喜欢男人,她寝宫里的男宠数量不在少数,而且她还动了真感情爱上了宣武帝的弟弟、清河王元怿,而这一爱的结果令她始料不及并给魏朝带来了灭顶之灾。

昔年孝文帝一共有六个成年的儿子,其中清河王元怿不但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而且文才过人,长于政事,品性一流。孝文帝生前最喜爱的就是这个儿子,彭城王元勰对他也是赞不绝口。胡太后临朝后,他担任太傅兼侍中,领太尉之职,与胡太后交往密切,如此优秀的男士摆在面前,天长日久,自然就点燃了太后心中爱情的火焰。

于是胡太后便找了个借口把元怿骗入寝宫,软硬兼施逼他就范。元怿这样在宫里长大的好孩子,哪里是风情万种的胡太后的对手,即便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最后也只能依从。从此叔嫂时常双双出入内宫,做了有实无名的情人,天下皆知。

胡太后对小叔子兼情郎信任有加,把朝政都托付给元怿,有意让他做小皇帝的周公和霍光。元怿也没有辜负嫂子这一片美意,尽心辅政。由于他执法公正,从不徇情,魏朝的法度有了一定的改善。然而大厦将倾,岂是一人之力可以挽回的?

朝中那些违法的官员受了他的制裁,日益积累起不满的情绪。

其中怨气最大的是太后的妹夫、领军将军元叉,其次是被胡太后一手提拔起的宦官刘腾。

元叉既是宗室又是皇帝的姨夫,一向恃权骄纵,多次被元怿惩处;刘腾则想帮自己的弟弟破格做官,结果遭到元怿的阻挠,于是乎两人便凑到一起,商量着要拔掉元怿这颗眼中钉。

他们的手段非常简单那便是贿赂了龙骧府长史宋维,让他污蔑说有人要拥立元怿做皇帝,在两人看来这样一来胡太后必定会心生猜忌,届时他二人便有机可乘。不过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胡太后的确不信可下令仔细查验后却完全找不到元怿谋反的证据,于是元怿没事,宋维反被贬了官。

元叉和刘腾一计不成意识到有胡太后的护航,玩明的是玩不过元怿了,当下他们决定利用手中控制的内宫禁卫军,发动政变。

可想而知胡太后是怎么也没想到被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宦官刘腾会反噬自己一口,而刘腾的帮凶更是自己的妹夫元叉!!!

很快领军元叉、宦官刘腾等人发动宫廷政变迎请孝明帝元诩亲政,将没有防备的胡太后软禁于北宫,杀掉了清河王元怿,从此开启了元叉执领朝政的时代。

元叉显然不是什么好鸟,他比起胡太后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朝廷在他的掌控之下变得更加腐朽不堪。

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度有人站了出来,而这个人身后则聚集着一大批的势力,这个人便是曾经以孝明帝年幼为名一力拥立胡太后亲政的尚书令于忠。

于忠无疑是代表着胡太后一方的势力,他们之所以站出来不是因为痛恨元叉掌控朝政,贪赃枉法,而是因为他们痛恨元叉代替了自己掌控朝政,贪赃枉法!!!

第一百三十八章 魏廷的惊诧

于忠一系想要扳倒掌握军政大权的元叉可想而知是何其之难,与此同时听到这里厅内众人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魏廷的腐朽他们是看在眼里的,庙堂的派系争斗听起来也格外刺激,可仔细一想这些遥远的朝堂之争又和自己等人有着什么实际关系呢?毕竟边镇早已被朝堂弃之不顾多年,难不成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为了争权夺利发生的流血斗争还能牵扯到边关上来?

然而随着苏绰的下一句话音落下众人却愕然发现,这场争权夺利的政治斗争还真就牵扯到边镇上来了。

原来这个于忠乃是镇南将军于栗磾曾孙、尚书令于洛拔之孙、车骑大将军于烈之子,出身鲜卑的于氏一族也堪称是远强盛过张氏的大族,哪怕是在那群开国贵胄中也是极为显赫的,更别说又深受先帝宣武帝的信任了。

当初宣武帝在世时对于忠是信任有加,不仅授任于忠都官尚书之职,担任安南将军,兼任左卫、中正,又任散骑常侍,甚至有一次于忠侍奉宣武帝饮宴时,宣武帝还赐给他剑杖并举酒嘱咐于忠道:“你父子两代保持贞节,所以长期以来把宫中禁卫的重任都委托给你们。过去因为你行为尽忠,特赐名忠。

现在凭你的才干可以抵御敌侮,就把我所用的剑杖相赐予你。就其名而求其义,我的期望很高。你在宫禁中出入周旋,可以常用它来防身。”

单听此言那深厚的信任由此便可见一斑,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宣武帝死后官迁尚书令又遇元叉谋逆成功掌控禁军,可于忠仍旧是前者不敢妄动的人物,毕竟擅杀先帝重臣这个罪名可是极重的,甚至一个不小心便会引得朝堂政局的再次动荡,这显然是元叉所不愿看到的。

纵观元叉突然出手发动政变从而执掌朝堂的过程可以发现,这位主尽管杀掉了清河王元怿,可实际上身为皇族宗室,当今孝明帝的姨父,胡太后的妹夫,元叉在满足自己野心的同时并未将事情做绝。

他除了杀掉元怿外,对胡太后采取的是软禁,对直言劝谏的张氏采取的流放贬官,哪怕是在发现了于氏一族蠢蠢欲动之后他仍是选择剪除于忠的两支臂膀,将他的两位弟弟于祚被贬至沃野任镇将,于景被贬至怀荒任镇将,而没有大动干戈。

说道这里苏绰冷冷一笑,露出了毫不掩饰的不屑神情来,显然他对于元叉的温和手段是极为鄙夷的。

在苏绰眼里成王败寇只以结果而论,元叉的确在夺权之时短暂展示了自己的肌肉和血腥手段,可这仅仅短暂的血腥却是不够的,要想真正拿稳权力的手杖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不能有半点仁慈。

要是元叉能够一直强横下去做一位真正的权臣那么魏廷的局势也不会到此时这个地步了,毕竟在众人看来和你元叉唱反调的成本也太低了,哪怕失败也不过是贬官,这样的代价完全可以承受,但一旦成功,汇报却是如天大,如此情势下有几人会真正服气元叉呢?

苏绰嘴角微翘,神情不屑,见到这一幕张景宗也是缓缓摇头。

他知晓此刻苏绰在想着什么,更打心底里清楚苏绰的想法极为正确,元叉看似仁慈温和的手段其实以及为他的覆灭奠定了基调。

不过此时库狄云三将是倒吸了口凉气,他们所惊叹的不是元叉的种种行为,而是完全没有想到先前那位像是废物一般的镇将于景竟是有着这般大的来头,如此辛密让他们是久久难以平静然但更加劲爆的还在后面。

当苏绰收回心神缓缓将自己与张景宗分析印证得出的于景勾结柔然南下的猜测讲出时,整个内厅是骤然一静,张宁闻听此言面色哀苦,苟南一,库狄云与赵贵神情凝重若有所思,须卜鹿姑则立时是破口大骂。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原来柔然人之所以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南下,肆无忌惮的劫掠原来是朝堂中有人作为内应,显然这个内应便是急切渴望重新掌权的于氏一族,到了此时此刻于氏的阴谋对张景宗等人来说已是再明显不过,谁让苏绰对天下大势的把控以及张景宗对历史脉络的了解在此时融合到了一起呢。

如此情形下于氏的阴谋当真是无所遁形。

于氏一系的想法极其阴险,那便是唆使柔然南下犯边再发动力量进谏元叉让他派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前往柔然与柔然可汗会盟以便求得和平。这看似是一个忧国忧民,为元叉出谋划策的举动,实则却暗藏杀机,因为无论元叉是否派人前往柔然他们都能借此发难。

也许是上苍真的眷顾于氏,元叉不仅听任了这个建议,派出前往与柔然会盟的人选更是刚烈至极的宗室元孚。

心中渴望建立功业再扬元氏威名的元孚不但要前往与柔然会盟,他更是一眼看穿了柔然可汗阿那瓌的狼子野心,料定了这位在洛阳饱受屈辱的蠕蠕王不会轻易罢休,他索性便密奏元叉要趁会盟之机一举袭杀阿那瓌,让柔然群狼无首陷入内乱,使得魏廷北境能够在安稳一段时日。

虽然对于这个建议张景宗与苏绰都不知道元叉在最初听闻时是怎样的一个想法,可结果已是显而易见,这位温和的权臣在纵情享乐的同时当然是愿意顺手捞一把功绩的,于是才有了元孚率兵的会盟之行。

然而千算万算都不如人算,无论是元叉还是元孚都没想到消息会早早的在第一时间外泄并传到了于氏一系耳中,可以想象当时的于忠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定是连连欣喜疾呼天助我也!大喜过望的于忠一定是立刻便选择了将计就计,将消息透给了阿那瓌,这才导致了之后的赛因山达大败以及柔然更加肆无忌惮的南下。

只是意外终究不是人力可以算到的,元孚的生死未卜尽管是让元叉大受宗室责难,执政形势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可另一方面边关六镇比纸还薄的防御以及各镇几乎是不抵抗的上贡避战举动就像是一个狠狠的耳光掴掌在了魏廷朝堂的脸上,整个魏廷朝堂!

哪怕是于忠以及他两个先一步秘密潜回洛阳的弟弟都没有想到往昔如北地铁栅般的六镇会以这样一种令人大跌眼镜的方式安然存立于这场浩劫之中。

这不但是让他们一举两得借刀杀人的愿望落空了,更是让雁门关遭受到史无前例的严峻考验。

谁也不敢想象一旦雁门关被攻破会是怎样一个情况,因为到了那个时候直面柔然人屠刀的可就是他们自己了!

此时哪怕是引来柔然人的于氏也在这样的局势变化中一脸懵逼,这个时候于忠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修书一封给阿那瓌便能让这位蠕蠕王心甘情愿的领军退去。

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千古以来这样引狼入室最终导致自己反受其害的例子可是数不胜数的,于是魏廷慌了!于忠也慌了!

自他们惊诧发现边关六镇避过了柔然人的刀锋后这些朝堂大佬们立时便意识到了情况的严峻,来不及争权夺利,他们立时是做出了反应,由广阳王元渊率大军八万星夜兼程赶赴雁门关死守,与此同时派出无数轻骑向六镇传令,命各镇立刻出兵夹击柔然。

可想而知这些轻骑在局面混乱的北地只有两种下场,一是遭遇柔然人战死当场,二是被各镇镇将下令斩杀。

这个关头没人愿意出兵,毕竟你朝廷当初都没管我们六镇死活,现在我们刚找到办法让柔然不攻城,你这还反过头来让我们出兵送死,哪儿来的这好事啊,难不成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没有任何异议,边关各镇除自身还在苦战的武川外都选择了默不作声,包括怀荒镇在内。

早在两天前来自雁门关的轻骑便被张宁手下那股秘密力量给悄然扣了下来,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唯独对此略耳闻的库狄云也识相保持了沉默,只是此时无论是张宁还是已经明白了当前局势的库狄云等人仍旧是不明白,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为何又要突然出兵雁门呢?

这一次就连方才迫不及待嚷嚷着要出镇一战的须卜鹿姑也是在东瞧瞧西看看之后闷头闷脑地疑问问道:“主公,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为啥咱们还要出兵雁门啊,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反正朝廷都已经派了那个元什么王带着大军去了雁门了,咱们还是就守着怀荒多自在啊!”

须卜鹿姑话语落下,苏绰立马是露出了丝丝笑意,而张景宗则是极为头疼地拍了拍额头缓缓说道:“我的亲娘啊,你小子当真是脑子不够用啊!赵贵,你来说!”

不得不说想要自己发掘两个帅才是真正的难,须卜鹿姑这小子就是一个蒙头猛将,库狄云虽然好些但眼光见识受困怀荒一地加上出身卑微也是差了许多,在这样的情况下便显出似苏绰,赵贵这些人的可贵了。

苏绰自幼见多识广更添广博群书,而赵贵虽然身在武川可毕竟也算半个望族,书肯定是没少读的,方才当苏绰话音落下时张景宗便发现了赵贵一直是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明白这位未来的柱国大将军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果然,被点了名的赵贵先是一愣,而后见无法推脱便上前半步仔细说道:“回主公,若是真依照苏户曹所言朝廷已经派出了广阳王元渊率大军八万星夜兼程赶赴雁门关死守,那么不出意外雁门关定然无忧,既是如此我军当立即依令出兵,想必届时即便不与柔然再度交手也能博取朝廷好感。

而一旦觅到战机,我军更是能与雁门守军里应外合,大破柔然,打下滔天功绩!”

“恩,不错,赵贵你果然没有让本将失望!须卜鹿姑,你小子还不好好学学!?”

张景宗听到这话终是满意地点点头,而苏绰也是第一次朝着赵贵投了一抹重视,其余众人更是立时豁然开朗。

正如赵贵所言,既然都知道朝廷已经派出了大军前往雁门关,那只要雁门守将丘穆陵杨脑子不抽那柔然人定然不会取得半分好处,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率军走上这么一趟又何妨呢?不过是轻轻松松逛上这么一趟嘛,又不是要真的去拼命,见到势头不对立刻扯呼就是了。

再说了领军的可是广阳王元渊好吧!

倘若自己记得没错这位爷便是当今元氏宗室里少有的将帅之选,有他领兵雁门定然高枕无忧,那自己不趁此机会屁颠屁颠去混个脸熟卖个乖难道还像其他几个军镇的傻子一样跟朝廷置气吗?再者说了,你们是上贡卖笑避过的柔然人,老子可是正儿八经击退的柔然人。

俺们之间可是不一样的,小爷是光荣的立功者,这个时候不去让朝廷大佬们看看自己趁此捞个名头赏功还等什么时候呢?

更何况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张景宗没有让苏绰告诉众人,那便是不出意料,两月之内柔然见无法攻下雁门又捞够了足够好处那么必退,而柔然一旦退去可就到了各镇饥民揭竿而起的时候了,待到那时广阳王元渊必定会北上平叛,而那时不正是自己疯狂扩张的时候吗?

这样算来自己于情于理走上这么一趟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同时也别忘了,在那群被柔然裹挟的流民里可是还有着陶参老头的两个儿子与大批北凉后人呢,有他们响应,到时候来个中心开花,自己可是有很大机会吞下这口滔天战功的!

想到这里张景宗嘿嘿一笑不由摸了把快要流出的口水,在众人满脸无语的注视下缓缓起身沉声说道:“一切诸位既然已是知晓,那么便各司其职,预祝本将大胜而归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雁门云烟

次日清晨,当雄浑的号角声再度响彻怀荒上空之时,当无数镇民睡眼惺忪的推开房门,当无数拥挤在帐篷与简陋木屋中的流民伸出自己的脑袋,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目之所及,数不清的骑兵正策马穿行在怀荒镇街道上,他们甲胄鲜明头戴军盔,手持长槊腰挂钢刀,神色肃穆,让人望而生畏。

马蹄声本应清脆响耳,但此刻当这支骑兵鸦雀无声的穿过时,那如战鼓般雄壮沉闷的行进之音竟好似在每个所见之人的胸中激荡!

这就是咱们怀荒镇自己的军队吗?在万千柔然人的屠刀之下保卫咱们的军队吗?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镇民们不禁是立时露出了自豪的神色,而那些流民们则半是羡慕半是兴奋,显然在他们曾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凡所到之地还未曾有如此一支强军给过他们这般的安全感,甚至不但没有安全感多数更是成为了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念及此众多流民们不由是眼眸中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期望,而今他们已是怀荒镇登记在册的民户,同时许多人也已经被正式分配了土地,现在对他们而言自己所缺乏的只剩下了一个真正的安睡之处,这还远吗?眼见军镇一天天的扩张,城墙一点点的延伸,谁都清楚自己距离这一天已然不远!

偶尔响起的战马嘶鸣与寒风呼啸之声让人们回过神来,当他们再度抬眸望去只见那支气势威武的骑军已是缓缓出了南门,朝着西南方而去。

大漠广阔,戈壁纵横。。。。。。。

出了怀荒镇往西南而行不足二十里便已是彻底告别了零星的田地与不时行进的流民,正式踏上了戈壁。

此刻库狄云再无所顾及,请示过张景宗后他亲率五百骑纵马开路,而张景宗则是与苏绰领余下千骑紧随其后一路疾驰。

再出怀荒镇,张景宗的心境已是与前番截然不同,仔细算来自首次踏足这北地之后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离镇他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孤注一掷,柔然劫掠后他毅然聚兵出镇追击,此战当时虽是凶险万分可也正因此战才让他彻底稳固了自己的军主之位,让他以一个外人身份得到了镇民们的崇敬与拥戴。

第二次则是领于景之令随元孚前往赛因山达,尽管这一战比先前还要凶险,不但麾下随行轻骑几乎全军覆没还受困于草原,甚至现在想来已然令人后怕连连,但不可否认也正是此战之后他才真正奠定了怀荒之主的地位,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正大光明活着回到怀荒的高级将领。

这么看来自己似乎每一次率军离镇之后都会迎来一次身份地位的变化,想到这里张景宗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既然如此那便希望待到自己再度回到身后几乎已成了一个小黑点的怀荒镇时,自己能够拍着胸脯对一众留守的心腹们坦言道不虚此行吧!

心情不错的张景宗双腿轻夹马腹奔驰之势又快了几分,旁侧的苏绰见状虽是有几分疑惑却是立刻跟上。

此时的北地尽管仍旧混乱可局势已是渐渐明朗,在俟吕邻氏麾下过万骑惨败怀荒城下惶惶北逃之后,眼下北地魏境之内的柔然军队只剩下大概两股,其一是由柔然可汗阿那瓌亲自率领正猛攻武川的王廷大军,其二则是此刻云集雁门城下早已掠得是盆满钵满的各柔然氏族!!

而魏军一方除各镇固守不出外,唯有流民遍地,以及雁门守军严正以待。

在这种情况下张景宗所率的轻骑自然是畅行无阻,一路上所遇敌情不过是数支脱离了大军的柔然氏族小队,这些小族通常都是没有分得多少战利品此刻抱着有总比没有强的捡漏心思游荡在北地,可想而知对张景宗麾下这支集结了怀荒骑**锐以及许多俟吕邻氏降卒的风驰军而言,收拾这些小族游骑当真是手到擒来。

甚至多数时候都用不着张景宗下令亦或是他都还没收到敌情,一马当先的库狄云便带着先头部队轻轻松松的料理好了一切。

见此张景宗自然是乐得逍遥,不过一旁的苏绰却是惊叹连连,因为他发现这位风驰军军主库狄云可不简单,此人每每率军作战都是谋定而后动,哪怕己方力量强于对方数倍仍旧如此,且思绪缜密,当机立断从不犹豫,正是凭借着这个特点一路上竟是未有让一个柔然人得以从己方倒下逃脱!两天以来己方出兵的消息居然没有走漏半分!

这说来简单可仔细想想当真是极其了不得,再联系到其曾经的镇军队主的身份,苏绰更是震惊万分。

于是接下来的一路里苏绰可没在张景宗的身边多做陪伴,而是直接带着一队轻骑死命赶上库狄云所率的先头部队,与其同行,显然苏大户曹是要好好了解了解这位让他震惊不已的风驰军主。

对此张景宗自然是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在他看来这一幕的出现当真是再好不过,自己吹得再好,再说自己麾下的几位将军有多么多么厉害都是空话,唯有亲眼看到的才是真实的。

能够让苏绰切实认识到自己这个现有班底的实力与潜力无疑是最有力的强心针,只有让他意识到库狄云等人是多么的有潜力才能够让其更进一步死心塌地的留在自己身边,更能在切实评估出自己所拥有的实力后做出最正确的谋划。

这么看来此行当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不过这还不是最令满意的,因为最令他满意与意外的是一路上所遇的流民们。

先前已经说过此时的广阔北地早已被柔然人给祸害的不像样子了,百姓流离失所,大量的老弱妇孺与少部分青壮们正一边躲避着零星的柔然轻骑,一边四处乞活。在这样的情况下张景宗麾下这支风驰军堪称是神兵天降,不仅军威赫赫,还一路尽灭柔然轻骑。

这一幕被那些流民看去当真是惊为天人,难以置信朝廷在北地居然还有这么一支强军,而见此情形库狄云也是极为聪明,他刻意减缓行军速度将获得的战利品尽数大方的留给了流民们后这才又继续出发。

可想而知这样的举动自然是让流民们完全放下了心中的戒备,但当他们在感恩戴德之余向着其后队伍更加庞大的一支轻骑上前询问时,却只见一位年轻将领下马而立风轻云淡的说道:“各位老乡切莫如此,我等不过是怀荒镇中普通的一支军队,似我们这样的怀荒镇中还有不下数千,足以保得一方平安,各位老乡若是无处可归,大可向怀荒而去,咱们不仅能保一方平安还发放田土减免赋役,除去一切苛捐杂税。

只是还望各位老乡勿怪我等无法随行护送才是,因为我等还要星夜兼程前往雁门关外解救那些被掳走的百姓!”

说着这名年轻的将领满脸尽是慨然之色,在微弱的阳光照耀下竟是发出了刺眼的荣耀光辉!!!

不,这不仅仅是荣耀,在众多流民眼中这更是责任,更是刺目的勇气与让自己心安的担当!!!

多少年了,北地边境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这样为国为民的年轻有为之士了!他不仅率领军队击溃了柔然人,还这般的慷慨,这般的有担当,能够幸运的遇上这支来自怀荒镇的军队不正是老天给颠沛流离的自己所指出的一条活路吗?一念及此在场众多流民立时是目光一亮,而后连连叩首诚挚跪谢活命之恩后拖家带口朝着怀荒镇的方向而去。

见此情形,一脸慷慨无畏的张景宗是在心底乐开了花,库狄云的种种举动提醒了自己此行自己的目的从一开始便是为了造势并扩大实力,得到朝廷认可,既是如此自己怎么能遗忘了这些随处可见的流民们了,无家可归的他们不正好是现在自己所需要的吗?

在各镇都闭门不出,内部矛盾激化,甚至即将迎来大规模民变的时候,不正是自己进一步扩充实力的最好时机吗?

自己在军镇中时尚且能够想到这一点,怎么出镇后却忘了呢,自己现在可就是活广告啊!!!!

还有什么战胜杀敌的消息比流民们亲眼所见的军威与柔然人的尸首更直接,更能令人相信呢?

自己明明就是带着一支再好不过的广告队走在路上,怎么偏偏就忘了进一步的造势与宣传呢?反正雁门无忧,自己也用不着太急啊!

想透了这一点张景宗双目一亮,立刻就这么心头一合计索性便将这麾下千骑分为了五支相隔数里,齐头并进,争取能够在保证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最大程度让这些一路乞活无处可去的流民们彻底打消心中的疑惑,朝怀荒而去。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便是让张景宗高兴的合不拢嘴了,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流民们在见到风驰军赫赫军威后果真打消了先前对于怀荒以一镇之力击溃过万柔然人的怀疑,开始动身朝着怀荒而去,可以预见不出多时怀荒镇便会再次迎来一次人口暴增。

毕竟这里已经无限的接近雁门关一带,在这里因为魏廷下令死守边关紧闭大门,导致大量流民在无法入关的情况下为了避开接连到达此处的柔然轻骑只能是东躲西藏,如无头苍蝇般汇聚在此,眼下见有人指出一条切实可行的活路,自然是二话不说便立刻起身,生怕落于人后。

为了留守的舅父张宁等人能够更快更从容的接收下这股不可忽视的人口到来,张景宗特地修书一封命人星夜兼程送往怀荒,甚至还特地嘱咐若能确定怀荒无忧可遣军士出镇迎接护送这批流民。

眼看亲卫带着信封骑着战马在一路的流民人潮中化为一缕青烟转而消失不见,张景宗是长出了一口气,眸光中满是兴奋。而不多时苏绰也是从前军库狄云处火速折返,两人这么相互一印证,果然,库狄云所作所为乃是苏绰授意,而苏绰之所以这么火急火燎的折返也正是为了让张景宗有所行动吃下这批巨大的人口,这批隐形的力量。

当下两人各自道出自己所作所为后不禁哈哈大笑,默契至此一切也就在不言中了。

紧接着,笑过之后苏绰面色一肃开始称赞起了库狄云,这两天来他对于库狄云已是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当下只见他在张景宗的注视下缓缓说道:“主公,绰以为库军主堪比靳歙!!!!”

此话一出张景宗是立时右眉一挑,显然哪怕是他也不曾想到以苏绰的眼光与见识都会对库狄云有着这么高的评价,甚至还超过了自己的评价!

要知道这位靳歙可不是一般人,尽管在历史上他声明不显可实际呢,熟知那段历史的人可没谁会小瞧他!!!!

靳歙者,冤句人,西汉开国功臣,信武侯。

这位靳歙最初以侍从官员身份跟随沛公刘邦,他是从宛朐起兵的,曾进攻济阳击败过秦将李由的军队。不仅如此,在接下来和秦军对战当中,他更是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临平君,并长久统领刘邦麾下骑军,平三秦压梁灭楚靳歙都是其中不可缺少的关键大将。

纵观其一生,靳歙不仅大败敌军十四次,降伏城邑五十九座,平定郡、国各一个,县城二十三个,还活捉诸侯王、柱国各一人,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的不同等级官员三十九人,并且得以善终。

虽说在后人看来其名声不显,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靳歙存在,只知道曹参周勃等人,可实际上在汉朝建立后的论功欣赏中他乃是十八位侯爵中排列第十一的,被封为信武侯,封户五千三百。

单从这“武”侯可以看出刘邦对他能力充分佩服,破军多,下城多,是能独自统帅大军作战的名将。

第一百四十章 雁门云烟(二)

张景宗是怎么都没想到苏绰对于库狄云的评价会这么高,甚至还要高于自己的设想。

这让他不禁打心底里升起了几分疑惑,难道真是自己看走眼了吗,其实库狄云真是有着单独统领大军的能力?

他轻轻摸着下巴,脑中仍满是难以置信,不过无论是不是自己走眼了这都不是立刻便能得出结论的,张景宗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当下他将苏绰的这句评价牢牢记下而后点点头说道:“令绰,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不过现在,咱们的注意力可得放在那里了!”

说着张景宗伸手朝着远方指去,只见那里黑云压城,黑烟滚滚,喊杀声与血腥气息随着阵阵寒风若隐若现。

雁门关,到了!

雁门关自古便是中原王朝抵抗游牧民族的重要关卡,哪怕是在鲜卑拓跋入主大半个中原后这里依旧是北庭三关之一,整个雁门关的围城随山势而建,周长十余里之多,城墙的南端分别与关城的东西两翼相连,向北则沿着山脊延伸到谷底合围,合围处建有城门。围城以外还筑有3道大石墙和25道小石墙,起到屏障的作用。

此时远远望去,显然雁门关正进行着一场杀势整天的大战。见此情形张景宗不假思索立时便下令全军原地下马休整,但却不得离开战马十步以外并随时做好战斗准备,而他自己则是带着苏绰策马向着前方不远同样是停下了脚步的库狄云所在奔去。

两人来到近前只见库狄云正半蹲在地细细听着什么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到来,而在库狄云的前方则有一位年轻士卒正一边口中不断说着什么一边用锐利的匕首在戈壁之上吃力勾勒。

张景宗苏绰眼见此景怎能还不知是何情况,他二人相视一眼也齐齐来到库狄云跟前一同蹲下,仔细听了起来。

直到此时库狄云才算发现了两人到来,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微微点头又继续沉思听闻探哨的禀报。

“柔然人大概有四万到五万之间,不过真正投入攻城的不过只有几千人且大多裹挟流民,柔然人自己并没有实际踏上战场,他们将营寨驻扎在距离雁门关外不远的一片废弃古城墙后,看穿着两侧应该是一些小族或是匈奴人,人数大概在三千左右,其余全是柔然本族!”

年轻士卒一边说着,一边在戈壁上勾勒出一条断断续续的横线,横线两侧他分别打了个叉,而中间则是一个大大的圆,末了他咽了口唾沫后想了想后又补充道:“那些被裹挟的流民似乎是由匈奴小族看管,小人无法近前因此看得并不真切,还请军主恕罪。”

“无妨,你先退下吧。”

“是!”

库狄云皱着眉头挥退探哨后又沉思许久这才缓缓抬起头对着张景宗说道:“主公这群柔然人可不简单,我们想要从他们手上占到便宜可不容易。”

“哦?此话怎讲?”张景宗眉梢一挑,意外的问道。

他可没有想到库狄云会这么说,毕竟先前在张景宗自己的设想中雁门关下的这批柔然人尽管人数众多可理应是早已掠得盆满钵满,此刻应当是狂妄自大又萌生退意才是,对于这样一支毫无战意的军队,自己不说是十拿九稳,至少占得便宜是没问题的,既是如此库狄云又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侧头望去苏绰也是一脸不解,倒是库狄云的神色没有任何意外,语气沉稳的再次说道:“柔然全军人人骑乘,甚至不少柔然本族者皆是携带两匹战马轮流乘骑,对他们而言此番南下的目的是为了劫掠,两匹战马不仅能让其将机动力发挥至最大,更能够携带足够多的粮食财物返回。

四万人,那么至少应当有近六万匹战马,如此多的马匹聚集一起理应是选择一处开阔地安营扎寨,以便管束饲养马匹才是,可这些柔然人偏偏选择了横亘有残垣断壁的古城废墟作为营寨”

说到这里库狄云蹙眉抬头,眸中染满忧色,其中含义显而易见,而闻听此言后知后觉的张景宗与苏绰两人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寒气。

库狄云常年身处边关,对柔然人的认识远超他们这两个半吊子,若非前者提及他们甚至都没能察觉到柔然人的反常!

倘若真如库狄云所言,这批柔然人宁愿放弃常年来以开阔地扎营的习惯也要转而倚靠古城废墟作为营寨,恐怕定是已经准备妥当完全,哪怕己方突然袭营想来也无法给对方带来致命打击,因为横亘着大量残垣断壁的古城废墟会成为阻挡轻骑突进的不二之选。

倒是这批柔然人能够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自己等人想要击溃这股人数庞大的骑兵军团非正面对决不可了!

念及此,无论是张景宗亦或是苏绰,库狄云的神情都沉重了许多。

哪怕他们在与柔然的数场战斗中都占得了上方,可说到正面对决,柔然铁骑仍是这片土地上毫无争议的王者。

沉默中几人一时间都无法拿出更好的办法来,难不成自己此番真的就只能目送对方在倾功雁门未果后安然离去而毫无作为吗?

张景宗深深皱眉,这显然不是他所想要的,也就在此时,苏绰缓缓开口道:“库狄军主,依你之见我等若是想要有所得应当如何呢?”

苏绰的话语再度让张景宗将目光投向了蹙眉不已的库狄云,此时他不禁恍然想起了前番苏绰将库狄云比作靳歙赞叹。

同为骑将,库狄云所处的时代可比靳歙不知好了多少,此时骑军乃是当之无愧的陆地霸主,实打实的陆战之王,而在那楚汉之时骑军不过是一支常被用做奇军以劫取对手粮道的偏师罢了。若非项羽倚靠个人勇武使得江东楚骑一时风头无俩,刘邦绝不会动起建立麾下汉骑的打算。

同时那时的汉骑大多以娄烦人为主,而库狄云则本身就是鲜卑游牧族的后代,自由在大漠边关成长,相较于靳歙,他应当更加了解骑兵的优劣才是,既是如此或许还真的只有库狄云才能想到办法。

先前曾说过草原游牧族的骑射战术与草原早期部落联盟的松散政治形态有着直接关系,其中最关键的便是政权形态是部落联盟而非君主集权体制,传统习俗仍有较大影响,缺乏统一和强有力的国家机器。同时兵员构成上,“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牧闲时节全民皆兵,参战目的多是为抢劫战利品。

而在单兵战术则以骑射为主,极少采用骑兵冲击作战。

这些特征在西汉时的匈奴帝国最为典型,但在中原骑兵探索出冲击战术之后,游牧族仅凭骑射已经无法与中原对抗。所以东汉至魏晋时期,塞外游牧族在与中原的合作与冲突中开始学习汉地的集权政治模式,以便能够推行骑兵冲击战术。这一举动一直到西晋末才由内迁的匈奴、羯胡彻底实现了这个转型,建立起汉化的君主集权政治体制,同时实现了骑兵的冲击战术转型。

如此情形下崛起较晚的拓跋鲜卑,则是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一政权结构和战术形态的转型。

和十六国多数政权类似,元魏也是由塞外少数民族建立,但和以往建立十六国政权的匈奴、羯胡、慕容鲜卑、羌、氐等族类不同的是,拓跋鲜卑在建立魏政权之初尚保留着比较“原生态”的草原游牧生活方式,受中原政治、文化影响相对较弱,汉化程度较低。

一直到在其而后统治中原的百余年时里才逐步实现了文化、政治结构的中原化,这样的汉化看似是元魏统治者主观上至上而下的推行,实则也是迫不得已之举。

在苻坚的前秦王朝崩溃之后,被前秦征服的鲜卑、羌等各族纷纷立国,慕容垂在河北地区建立了后燕王朝,拓跋珪则在代北草原重建起游牧政权。拓跋珪原本是向慕容垂称臣但随着实力壮大,双方间的冲突逐断增强,随着后燕军惨败于参合坡和墓容垂离世,拓跋珪开始准备攻灭后燕,入主中原。

拓跋人在进占中原时已实现了向骑兵冲击作战模式的转型,但军队的组织形式作战方式还保留着草原时期的诸多特征,并未完全适应中原地区的战争。

这主要表现在:兵种以骑兵为主,兵员以全民皆兵的部落成员为主后勤方面缺乏统一。有效的保障体系,难以维持持久的攻城战。这使得拓跋氏所率领的鲜卑军队在河北地区的战斗旷日持久、极端艰苦,且未能最终清灭慕容,所以向北、南方撤退的慕容氏残余得以又在辽西与青州分别立国。

在这样的情况下拓跋氏接连的数位雄主纷纷认识到既是入主中原,那么若是再依照曾经的方式那么势必不会长久,因此才逐步掀起了集权的汉化改革。

这么看来曾经的游牧拓跋与慕容氏的关系与今日柔然同魏朝的关系何其相似,都是一方野心勃勃一方垂暮,但不同的是柔然此时各部间的联盟比先前拓跋氏还要松散数倍。

想到这里张景宗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先前自己等人就曾利用这一点动摇过围攻怀荒的柔然大军,现在也完全可以故技重施嘛,只是这一次时机可要好好选择才是!而这当然得由自己这位风驰军主好好考虑妥善才是!

张景宗打定主意侧头望去只见眼下库狄云竟也是再同时眸光逐渐亮起,他心头不由一震知晓库狄云已是有了主意!

果然接下来库狄云脸庞闪过一片夺目的神采,在他的安排下张景宗与苏绰连同着一千五百风驰军没有再向着雁门关前进半步,反倒是又退后了十余里直到确定柔然人绝不可能发现后这才派出少量探哨一直昼夜不停监视柔然人的动向,耐心等待起了那个至关重要的时机到来。

而这么一等便是足足五天!

五天以来柔然人日日攻城,没有一天停下过战鼓与嘶吼之声,可奈何雁门关当真是易守难攻,地势险要,而柔然人此行又没有带上任何的攻城器械,只能每日驱赶流民并混杂匈奴等草原各族一并肩扛云梯攻城。

可想而知这样的举动在怀荒镇尚且无法取得成效,又何况是军备齐整的雁门关呢?

五天以来近三万被柔然人驱赶而至的北地流民折损过半,而各草原部族也丢下了数千具尸首却始终无法获得实质性的进展,在这样的情况下久攻布下的柔然人开始萌生退意缓缓减弱攻势,同时雁门关也终于是迎来了援军,广阳王元渊率大军八万到达雁门彻底掐灭了柔然人那一丝仅剩的妄想!

是夜,库狄云立于广袤星空之下目光灼灼望着火光刺眼的柔然营寨,而张景宗苏绰也适时出现在了库狄云的身旁,三人相视而笑皆是明白待到黎明时分自己三人所苦苦等待的时机便会出现。

因为他们断定携八万大军而来的广阳王元渊不会坐视柔然人在耀武扬威倾攻雁门无果后还能安然退回草原,哪怕他也看出柔然人倚靠古城废墟扎营易守难攻也绝对毅然出兵,因为广阳王代表着朝廷,他必须要出战,以柔然人的鲜血来重铸魏廷的威名。

以柔然人的鲜血来警告心怀不顾,让朝廷都惊诧不已的边关诸镇!

不过任是他广阳王元渊麾下八万大军如何精锐,哪怕个个皆是虎狼之辈也绝不可能一记则中,因为这些柔然人又岂是软柿子呢?要知道这么一段时间的攻城战中柔然真正的各部主力还没动呢,哪怕是遭遇袭营他们也完全能够凭借地势的缓冲上马反击!

可想而知这必然会爆发的一战不会在片刻结束,更不会形成一边倒的局面,那么这就无疑是给了张景宗三人所率的风驰军机会!

第一百四十一章 雁门云烟(三)

在库狄云的设想里一旦广阳王元渊决心出击,那么对其而言最好的选择无疑便是袭营,袭营的最佳时机自然则是黎明时分。

因此库狄云的计划便是待到朝廷大军出动袭营,柔然人回神应对反击,双方战至胶着之时己方轻骑突然从侧翼杀出给予柔然人致命一击,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将己方的损失减至最小还能够让柔然人遭受重创,可谓一举两得!

而当张景宗与苏绰听到库狄云的这个想法时,苏绰还好,尚能泰然处之,毕竟他对于库狄云的评价本就极高,倒是张景宗立时是惊为天人!这哪是什么一举两得啊,简直就是一石三鸟还能让广阳王元渊完全记住自己,卖下一个大大的人情嘛!!!

这样的思想,这样的谋划又岂是一个只能谋一时得失的骑将能够拥有的呢?

或许真如苏绰所说的那般,自己的确是看轻了库狄云,他确实有着几分帅才,加以培养或许不会差于靳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他库狄云所处的时代可正是骑军耀武扬威,独立于世的南北乱世啊!!!

一念及此张景宗不由重重地拍向库狄云的肩头,在对方的注视下肃然道:“此战本将不会多做干预,一切由你一人决之,本将只希望此战之后柔然人人皆知我怀荒还有着你这样的一员虎将与不输任何人的风驰军!”

“主公放下!末将定然不负主公所托期望!必定得胜归来!”

闻听此言库狄云先是长大了嘴巴,露出一脸的难以置信,而后立刻单膝跪倒在地沉声慨然说道。

他当真是没有想到自家主公会将这样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留给自己,可以想象在此战之后大半个北地都会知晓怀荒镇还有着一员大破柔然的虎将以及一支不逊色任何部族的轻骑!这怎能不让出身卑微,原先只是一个无名镇军队主的库狄云激动万分呢?

“好!”当下眼见库狄云慨然应诺,没有丝毫怯场之意张景宗也是眉宇间绽放笑意。

本来在他的原计划中此番是要由自己亲自率军攻击这股柔然大军的,不过现在既然库狄云展现出了非同寻常的敏锐嗅觉与战争谋略那么自己索性便将此战作为其独当一面的第一战好了,而自己也正好趁此机会去会会那位广阳王元渊,给对方留下一个过目不忘的好印象。

想到这里他不由嘴角一弯,而一旁领会到了其中含义的苏绰也是笑意盎然,显然两人再度想到了一起。

三人打定主意趁着夜色朦胧立时散去各自准备,果然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正如库狄云所料,黎明时分雁门关门户洞开,微亮的晨曦下无数身披魏军制式甲胄的士兵掂手掂脚的牵着马匹悄然而出,他们的目标显然就是已经逐渐熄灭了火光,连最各尽职守的哨兵都开始忍不住打瞌睡的柔然大营!

这是一场毫无征兆的突袭,或许除了张景宗三人外再不会有人想到魏军会在这个时候倾巢而出发动致命一击!!

毕竟他们也可是星夜兼程,刚刚赶到雁门关,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但不稍作休整还要强行出城一战当真是令人意外至极,难以预料。

微光之下越来越多的魏军士兵出现在了张景宗等人的视线之中,不过让他们感到几分惊诧的是除了前方那近万骑之外后面的部队似乎皆是以步卒为主,这可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明明在此之前朝廷已是得到了柔然一路南下叩击雁门关,而边境诸镇不为所动异常平静的消息。

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是傻子都知道要想击溃南下的柔然铁骑重新稳定北地局势,朝廷能够真正倚靠的只有自己。

那么如此一来问题便出现了,在辽阔千里大漠戈壁纵横交错的北地即便不谈征服只说震慑,没有一支强大的骑军也是绝对做不到的,而这堪堪万骑显然不足以满足这一条件。

想到这里张景宗的眸光中不由染上了几分意外之色,俗话说廋死的骆驼比马大,谁也不会认为曾经南伐萧梁北征柔然,一举打下大半个中原的魏廷会国力衰弱到连区区几万骑军都凑不出来的地步,毕竟鲜卑一族可也是凭借着铁骑席卷而下奠定霸业的。

因此这支远赴北地的数万精锐中只有堪堪万骑骑军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张景宗可不会天真的认为到了这个要夜袭柔然大营的地步,那位广阳王还会隐藏实力,除非他神机妙算知道此刻正有人在一旁窥探,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张景宗下意识的砸了砸嘴,这一刻他只觉得口中不由些许干涉,眸中的意外之色更是逐渐转为了忌惮与庆幸。

若是自己猜的不错,或许这支魏廷大军可不仅仅是为了驱赶柔然人而来!

大半个时辰之后,当最后一名军士踏上戈壁之时,雁门关那巍峨的大门终于是缓缓关上。

粗略算去此番出关人数大约在四万人左右,其中骑军万骑,步卒三万,很明显这便是这支军队真正的精锐所在,四万精锐之士!而其余并未出关的四万人则不难推测他们或许是从各州郡县紧急征调的郡兵,或许是一些随军青壮,他们自是无法胜任这么一场激烈的恶战。

单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广阳王元渊并未因柔然人久攻不下雁门而有丝毫小觑,甚至哪怕是定下了袭营的谋划后他仍旧毅然摒弃数量可观的一批士卒,仅率麾下精锐出战,这无疑同先前张景宗的想法不谋而合。

四万魏廷精锐军士屏息凝神悄然向柔然大营摸去,他们的眼中满是戒备与难以抑制的亢奋,也恰是因这一点并未注意到在他们的左侧不远还有着一支数量在千人左右的轻骑正随其缓缓前行。

很快,当第一抹晨曦正式展露天边之时,战斗打响。

近万魏骑在各自将领的命令声中取下包裹于马蹄与缠绕马嘴的布巾,抽出锋利的战刀翻身上马朝着静谧的柔然军营展开了猛烈冲击。壮阔雄浑的号角声仿佛整个大地都在刹那间震颤起来,此起彼伏又连绵不绝的喊杀声让正处于睡梦中的柔然人骤然醒来。

不得不说,这些常年生活在草原战争状态中的柔然人的确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斗士,面对着忽然响起恍若铺天盖地的奔腾马蹄他们并未有太多慌乱,竟是个个翻身而起抄起置于旁侧的刀刃便出了营帐朝着各自战马奔去,仔细望去他们大多就连甲胄也不曾穿戴。

这显然是最正确的选择,在如此千钧一发之际再去穿戴繁重的甲胄只会让他们失去最好的反击机会,因此大多柔然人都选择第一时间拾起兵刃后便立即向着战马冲去。

此时战马并未统一放置而是被栓在各自营帐前的好处便是显现了出来,因为大部分战马都被栓在营帐旁,柔然人根本就不用多费时间便能获得他们最重要的帮手。

不过精心准备力求一战克敌的魏军怎么会给柔然人如此时机呢?

几乎是在柔然人方才冲出营帐的瞬间铺天盖地的箭雨便已是倾盆落下,奔袭中的近万魏骑引弓搭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纵使相较于那些身经百战的柔然骑手也是毫不逊色。

箭雨之下数千柔然人立时是倒在了血泊之中,而紧接着第二轮箭雨已然追随而至。

战马的嘶鸣,伤者的哀嚎,死者的低语霎时便充斥了整个大营,混乱中十余名来自草原各部的领袖冲了出来,他们纵声疾呼奔走力图组织起反击抵挡的力量,他们知晓两轮箭雨对于还要承担冲击作战的骑军而言已是极限,倘若那些奔驰中的魏骑再度引弓那么势必将会影响其稍后的短兵相接。

对于这一点草原各部的领袖们怎会不知呢?

果然正如他们所料的那般,奔驰中的近万魏骑在抛射出两轮箭雨之后立刻便收起了弯弓抽出战刀咆哮着加快了冲击的速度,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草原各部领袖们非但没有恐惧反倒是眼中不由露出了嗜血的光芒。

战争对他们而言并不陌生,在危机四伏时刻都可能迎来战争的草原上,战争并不是如中原人想象中的梦魇,相反对生活在草原上的部落民族来说战争却是他们活下去,更好活下去的唯一手段!

奔腾的马蹄声并未让这些草原各部的勇士们在心中有哪怕一丁点的胆怯,因为他们不同于围攻怀荒镇的那支军队是被俟吕邻氏依仗强权给强行征调参与战争的,因为他们是大多数人都是自愿参与到这场劫掠的战争中,他们是为了粮食,为了活下去!

他们是真正的柔然人!

在各部首领的纵声疾呼中很快便有过万轻骑集结了起来,可想而知这自是让他们备受激励。

万骑对万骑,哪怕对方是雄霸半个中原,曾经将自己等族远驱千里的鲜卑魏人,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呢!

不过出乎这些柔然人预料的是漫天的箭雨竟是再度到来!

这一次当真是没有一个柔然骑者会想到带着冰冷幽光的箭矢会再度当头落下,刺耳的破空之声中近万方才聚集起来的柔然轻骑们避无可避,拥挤的人群与四处皆是废墟的狭窄空间使得柔然人死伤惨重。血泊中立时便多上了仅五千具尸首,而更令他们感到恐惧的是这一次箭雨的规模与杀伤力远胜方才。

难道这些魏人都疯了吗!?

侥幸存活下来的柔然轻骑们脑中反反复复只留下了这一个念头,他们疑惑又痛苦的望着烟雾漫天的前方皆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如此一幕,只是现如今他们根本就得不到丝毫的思虑之机来弄清这一切,甚至连喘息都显得那般奢侈,因为转眼间魏骑已是浩浩荡荡冲入大营!

近万魏骑在冲入柔然营寨的刹那立时一分为四,如四条巨蟒般齐头并进,将死亡与恐惧拨下。

面对着气势如虹的魏骑,柔然人难以阻挡,在好不容易才集结起来的力量被刹那重伤后,他们只能是眼睁睁望着魏人一路长驱直入踏出一条血色走廊。

各部首领们依旧在竭尽全力召唤着自己的族人们,只是这样的做法不但收效甚微,更是让其难以避免的沦为了魏骑的重点打击对象。

一片似地狱般的杀戮景象中近两万柔然人在极短时间内化为冰冷的尸首,而侧翼的各族小部更是全然没有了反抗的想法开始四散逃离。

然而当他们冲出废墟时才绝望的发现营寨外三面早已布满了甲胄齐整,正露出残酷微笑的魏军步卒,直到这时他们才恍然察觉原来方才那阵更加密集的箭雨并不是出自魏骑之手,而是源于这批趁机完成了合围之势的敌方步卒!

这是多么歹毒的心肠啊,在利用正面骑军的浩大冲锋吸引所有人视线的同时在其余三面布置下三道阵势森严的万人阵,这不仅是一举截断了柔然人的逃生之路,更是用万千弓矢瞄准集中打击了在两轮抛射之后趁着冲锋间隙集结起来的反抗力量。

不得不说如此布置简直是从头到尾都将柔然人的举动应对都计算在内,他们对战争的熟知,对遭遇敌袭时的反应,对什么时候会发动反击都计算得天衣无缝,甚至连柔然人此刻扎营的废墟地形都了若只掌!将万骑一分为四,让步卒在外拦截,这无不是基于此点!

“这位广阳王元渊可当真是不简单呐!”

望着不远处的漫天火光与血腥景象,苏绰半晌后忽地缓缓感叹出声。

此刻他的眉宇间全然是惊叹与难以置信,要知道这位广阳王可也只是一天之前才刚刚赶到雁门关的!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能布下这样一个缜密的计划可见其无论是对于柔然人的了解还是对战阵之道的谙熟都到了一个足以令人敬畏赞叹的地步。

第一百四十二章 雁门云烟(四)

三面布下步卒合围,一面使骑军纵横,如此双管齐下在骤然间便让柔然人精心挑选的扎营地形成为了致使其覆灭的罪魁祸首,恐怕柔然人做梦也想不到会迎来这么一天。

当初他们初抵雁门未能一战功成后忌惮被魏军趁夜袭营特地选择了这么一个易守难攻,废墟横亘的地形扎营,可也许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偏偏到底魏军还是选择了袭营,只不过这本是易守难攻的复杂地形在广阳王元渊的布置下却反倒成为了扼杀柔然人最后生机的囚笼。

混乱之下不少柔然人皆是如无头苍蝇般驱策着战马在地形复杂的废墟中横冲直撞,另一部分来自草原各部的小族则是无奈咬牙朝着三面魏军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冲锋试图能够搏取一线生机,但这样做的结果却不难猜测。

来自匈奴等族的数千轻骑在军阵齐整的威严阵势前撞得是头破血流,最终只得惶惶丢下近半尸首重新遁入混乱的废墟中。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张景宗可谓是惊叹连连,一时间根本再说不出额外的半句话来,而更让人感到彻骨深寒的是此番数万柔然铁骑如瓮中之鳖的困境就像是未来各边关军镇的写照一般,他毫不怀疑一旦广阳王元渊将柔然人成功驱逐继而腾出手来,届时这位王爷的刀锋一定会转头指向各镇!

没有听闻朝廷调遣,在这场柔然南下浩劫中异常沉默的边关各镇!

一念及此张景宗的神情中不由显出丝丝感叹与敬佩,眸光也朝着立于旁侧的苏绰望去。

倘若没有苏绰的力主出兵雁门,那么自己纵然有击退柔然的护镇之功也很可能被广阳王元渊纳入到黑名单中!毕竟自己也不曾听从朝廷调遣出兵,更为重要的是自己私自扩城自领镇将一事本就可大可小,能被一笔带过自是再好不过,可一旦被身为朝廷宗室的对方上纲上线,那自己可真就傻了!

默默相视一眼,此刻两人眸中尽皆充斥着庆幸与感叹,当下眼见战场中似乎大局已定张景宗二人不再犹豫,立时便策马挥鞭带着百骑朝其中阵势最为雄浑浩大的一处军镇奔去,他们知道若是不出意外,广阳王元渊必定在此。

不过让两人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二人刚刚下了山头打马出发,战场中的局势却是横生变故。

如野狼般的柔然人从来就不是善茬,他们是当今草原上最为悍勇的民族,最为强盛的一支势力,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一举征服包括广袤草原在内的大片土地。

在短暂的混乱与损失惨重后,回过神来的柔然铁骑们终于是在几乎是一边倒的血腥屠杀中明白了一点,眼前的拓跋魏人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人直至将在场所有人杀光,此刻要想拯救自己的唯有自己,除此之外他们指望不了任何人!

复杂的废墟地形的确是在一片混乱中成为了困住柔然铁骑的牢笼,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一直都是横亘在此的一道天堑。

纵然是魏骑在冲入营寨的瞬间就按照自家统帅的命令一分为四,并肩朝着大营深处杀去,可倚靠着这仅仅四支军队就想要彻底击垮数万柔然铁骑却是极为困难,甚至是不可能做到的妄想之事,因为大量的废墟足以抵挡住轻骑们前行的脚步迫使魏骑们只得选择绕行还是转道。

这样一来许多未曾形成战力的柔然牧民们便趁机获得了宝贵至极的喘息之机。

眼看着同族遭受着一边倒的屠杀,眼看着臣服于自己麾下的各部小族突围未果,在人数大减后狼狈退回,他们终于是明白过来此间生路只剩下了一条,那就是竭尽全力击溃这股杀入己方腹地的敌人。

于是在求胜欲望的促使下,几乎用不着任何一名首领的呼吁,很大一部分的柔然人开始自发集结起来向魏骑发动了进攻。

他们往往几十上百汇聚一队在一个个废墟口向着冲杀而过的魏骑发动突然反击,他们好似一只只带着剧毒的蜈蚣,哪怕对方是占尽了上风的巨蟒可仍旧毫不怯懦。

在他们的恶毒撕咬下不断有魏骑中箭倒在冲锋队中,连尸首都被后面的同袍战马踏成肉酱,只剩下些许的残肢断臂。

尽管柔然人的这般反击往往都会为自己迎来灭顶之灾,可架不住蚁多咬死象啊,这部分剩余的近三万柔然人在不断发动反击的同时逐渐完成了进一步的汇聚,甚至发动了一波多达数千人的冲锋,让其中一队魏骑立时便陷入苦战,损失严重!

强烈的求生欲望鞭笞着柔然人迫使他们不断向前,也只能向前,无数人争先恐后朝着魏骑冲去。他们袒露着胸膛好似无所畏惧,对于不时穿过的流矢恍若未觉,他们的马鞍中装满了财帛与粮食,他们几乎已经完成了这场劫掠需要做到的全部,此时此刻任谁都不愿意在这里倒下。

凄厉而诡异的号角声从柔然大营深处响起,那是冲锋受阻的魏骑们所无法到达的地带,在这一刻从那里突然响起的号角声像是神秘草原上那捉摸不透的恐怖文明般令人畏惧。

当这神秘恐怖的奇异号角声再次响起并震颤云霄之时,一支同样甲胄齐整的柔然铁骑终于是以无匹之势杀出,这支柔然主力终于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魏骑的受阻让他们得到了充裕的时间穿戴上自己的甲胄,平静拾起早已斩下过无数敌人头颅的长刀,纵使实则他们的内心早已是亢奋不已!!!

“砰!”

两支无论是穿戴亦或是战术风格都截然不同,但实则却又是同出一源的骑军终于是重重撞在了一起!!

百余年前拓跋鲜卑率领着自己的族人与附庸毅然踏上了南下征服中原大地的漫漫长路,他们凭借着自己手中的利刃与胯下神骏的战马一路不可阻挡,扫平了整个华夏北方的众多势力一举夺得半个天下!而正当此得意之时他们却未曾想到自己昔日那不起眼的骑奴竟会是在脱逃后聚拢起一支令人侧目的力量来。

这支力量很快便在草原上崭露头角,许多人本以为这支力量只是昙花一现,可没想到无论是匈奴人亦或是留在草原上的鲜卑人都没能战胜它,反倒是成为了这支力量崛起过程中铸造出赫赫威名的重要基石,并一举平定草原完成了哪怕当初拓跋氏都未能做到的壮举。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气势并不逊色于拓跋氏打下半个华夏的功绩。

而今天战火再度燃起,这是时隔数十年后两方见的再度正面冲突,骑兵呼啸迎击,终于两支大军排山倒海般相撞了,若隆隆沉雷响彻大地,又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

这不是魏柔两大势力间的初次碰面但却足够惊心动魄,他们都曾拥有常胜不败的煌煌战绩,都是有着慷慨赴死的猛士胆识。铁汉碰击,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大地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

嘹亮的嘶喊惨叫,动人心弦。

魏军轻骑策马狂奔,执刀冲杀,健硕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他们口中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喊声,这种喊声互相传染,互相激励,消褪了心中许多莫名的恐惧。而柔然骑者矫捷的身影更像是活跃在田野中的收割者,刀刃上下翻飞之间便会带走无数敌人的性命。

两支源自草原的民族在属于华夏的土地上开始了属于他们的战斗!!!!

空中箭矢狂飞,拖着长声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纷纷划破夕阳,只见不断有士兵中箭倒地。魏骑中数名神态不可一世的骑兵刚刚冲入阵中便即刻被周遭整整一队柔然铁骑蜂拥持刃迎上活活剁成数段。

熊熊燃烧的战火引起滚滚浓烟几乎将天空都变了颜色,戈壁之上死尸满地,血流不止,浓浓的血腥味与不知源头在哪儿的恶臭相互夹杂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见到这一幕立于军阵环卫中的一名气度沉稳不凡的中年人忍不住重重皱上了眉头,显然敏锐的战场嗅觉正在毫无保留地告诉着他眼前地战场上正发生着一些不容忽视的变故!

纵然是被众多矮墙与废墟挡住了视线,可在看到四支军旗中的三支如同陷入泥潭缓慢前行,另一支更是在颤动半晌突然倒下后广阳王元渊的双眸中不禁闪过浓浓的惊讶与忧虑之色,显然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柔然人到底是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容不得自己再多做思索,元渊立时将眉宇一横冷冷说道:“传令,三军进击!”

随着这一道将令向四方传去,三支严正以待的步卒军阵在威严的号角声中朝着充满了火光与厮杀的柔然大营缓缓行进。

利刃出鞘的铿锵之声随着元渊命令的传达响彻在整个战场上,位于最前方的魏廷重步兵们紧握着长枪巨盾狠狠向着地上一砸,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钢铁城墙。而在钢铁城墙背后除了蓄势待发准备肉搏战的轻步兵之外,便是无数已经弯弓搭箭的精锐箭手。

这些数量庞大的箭手们来自各支朝廷直属的野战军团抽调混编而成,转为了此番北上平乱驱逐柔然而来,虽然这些来自不同军队的箭手们协同度不足,但所能造成的杀伤力却是尤为恐怖。方才正是来自他们的冷酷箭雨致使柔然人好不容易趁机集结起来的有生反抗力量在瞬间付之一炬。

尽管在魏骑与柔然人正式短兵相接的那一刻起大部分箭手皆是暂时放下了手中的长弓,可此刻任谁也不会怀疑一旦当这些箭手们再度张弓搭箭,势必将会再度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与此同时元渊部署在两翼的军团也随之动了起来,在数名魏廷骁将的怒喝声中军阵的移动逐渐快了起来,时不我待,今日他们便要将这些不知死活的柔然人一网打尽!

方才下达了新一轮将令的元渊也没有继续呆在众军拱卫的军阵中,只见他策马上前在万众瞩目下铿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刀大声喝道:“大魏的子民们,大魏最英勇的将士们!看看前面那些粗鄙愚蠢的蠕蠕以及他们那些可笑,羸弱的附庸者吧!他们尚且还在吃力抵抗,还在苦苦挣扎着!

他们不自量力想要在大魏的土地上战胜威名赫赫的大魏军队!这是多么可笑的想法!看来他们已经忘记了曾经纵横草原将他们驱逐至世界边境的大魏军队给他们所带来的恐惧了!看来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上万同族倒在了我们的箭下,而他们甚至还没有真正的见到我们!”

“吼!!!”

身后的魏军将士们在听见元渊这番激荡人心的话语后不由是立时的热血澎湃起来,大战前的焦虑荡然无存,此刻他们的心中仿佛正有着熊熊火焰在纵情燃烧!将士们不约而同做出了作为激烈的回应,他们发出了震人心魄的咆哮声,而这更是感染了两翼的两支大军。

刹那间近三万魏军的士气在顷刻间便到达了顶峰,在元渊的怒吼声中骤然之间鼓声大作,号声震耳,雷霆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三万将士迈着整齐步伐如同巍峨的山脉般向前推进,面对着开始反扑并逐渐稳住了阵脚的柔然人依旧是从容不迫,气势如虹。

不过此时罕有人能够注意到元渊的眸光中那一丝忧虑不但没有随着三军前行而消散,反倒是更为浓郁了几分。

因为唯有元渊一人明白柔然人一旦重新起势那么一切就重新变得不可预测起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雁门风云(五)

事态的发展也正如元渊所料,重整旗鼓的柔然人源源不断地投入到了与魏骑的战斗中,在地形狭窄复杂的废墟中骑射已经成为了一种奢侈,双方只能是依靠着最原始的血勇进行最激烈的白刃战。

如此情况下哪怕魏骑占有微弱优势也迅速在地形与人数的双重影响下消失殆尽,反倒是柔然人在稳住阵脚后四面出击令魏骑疲于应对,形势开始发生彻底的转变。

鲜血像是不值钱的河水一般被肆意喷洒在战场上,那些在正面冲撞中倒下的骑士们几乎没有人能够再次站起身来,这般强大的冲击力本就不是人类脆弱的身躯所能承受,五脏六腑在瞬间遭到致命撞击的痛苦更不是语言能够描绘出的。

常年在草原征战的柔然骑兵们对于这样的正面战斗是再熟悉不过的,他们像往常一样哪怕已是与魏骑纠缠在了一起依旧疯狂打马,依靠着二次提速与刚刚那一刻所带给敌人的恐惧感于人群中左右砍杀,疯狂挥舞着锋利的战刀,意图将所有的敌人斩于马下。

柔然铁骑们明白在自己这样的连续紧逼下战局迟早将会出现一边倒的情况,因为当所有鼓起余勇想要反击的敌人都死在自己的刀下之时,这支来自拓跋魏廷的将会直接崩溃,面临自己血腥的大屠杀。

对比之下魏骑的表现无疑就相形见绌了。

他们尽管个个都是魏廷野战军团中的精锐之士,似这般中央集权下的军队理应在正面冲击上远胜于政权分散的柔然各部,可实际上结果却是截然相反的。短短片刻便有超过两千余人痛呼倒地,眼眸失去光彩,剩余的魏骑则大多数都只能勉强应战。

一时间整个柔然大营中的局势完全颠覆。

对于这一点,那截然不同的喊杀声自然是最直观的体现。

而当柔然人这愈发狂暴的呼吼声传入元渊的耳中时,他的目光也随之愈发焦虑起来。

与此同时,正沿山坡而下朝着元渊行去的张景宗二人在见到这一幕后不由也是暂时勒住了马缰。

战场的瞬息万变让两人在猝不及防之余是再次惊叹连连,从尽占上风以不可阻挡之势杀入柔然大营再到此时的步步深陷,这短短一个时辰间魏骑相较于柔然铁骑的不足与弱势已是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要知道这支近万魏骑可是真真正正的魏军主力啊,真真正正令无数南朝军队都为之胆寒的北方铁骑啊,可现在呢?在占据了先手优势的情况下依旧是落到如此境地,若是连他们都无法与柔然人正面一战,那岂不意味着柔然人只要愿意时刻都能够卷土重来吗?!

这对于以怀荒为据点根基的张景宗而言可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本以为魏廷对柔然而言是占据着绝对的主动权的,可攻可守,但现在呢,或许是自己小瞧了这支雄霸草原的民族!

这让他是不禁想到了那位此刻身在草原之上的突厥狼主,只希望这位大哥能够按约给柔然人带去麻烦,让其再无法腾出手屡屡犯边,否则自己也大可不必去争霸天下了,能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保住就不错了!毕竟自己麾下的几营兵马就算再优秀再精锐,始终人数都是不可忽略的一大硬伤,单以一镇之力便想要挡住南下的柔然人绝对是痴人说梦。

张景宗难掩忧虑,忧心忡忡地望着前方,一旁的苏绰见此自是很快便猜到了张景宗心中的想法,只是对此饶是以他的智慧谋略依旧是一时无法提出行之有效的建议。

自北方完全平定而朝廷又迁都洛阳后,整个魏朝的战略重心毫无疑问都放在了对南下的征伐上,从孝文帝时期开始魏朝对南朝的战争形态便已是实现了完全中原化的转型。在兵种上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战术上野战与攻坚战并重,后勤补给也转变为了后方运输为主逐渐摒弃了依赖战场劫掠的游牧民族思想。

正是依靠着这种战争模式,魏廷才得以立足淮河流域并稳步将势力范围推进到了淮河以南,长江沿岸地区。

显然似这般军士上的改革是元魏所必须经历的一步,当初魏廷尚定都平城之时,在大部分的王公贵胄们眼中淮河流域,汉水中下游地区属于极远的南方,根本无法威胁到魏廷最重要的根基代北,河北地区。同时淮河,汉水流域湿热多雨,终年不冻,河道丛林密布根本不适宜骑兵运动。

因此魏廷当时根本就没有向淮河,汉水以南扩张疆土的想法,但在迁都洛阳之后新的都城与淮河,汉水流域在气候与地理上的区别就没有那么大了。迁都之初很多鲜卑大臣都难以忍受洛阳夏天的暑热,可当他们逐渐适应了洛阳之后对于淮河,汉水一带也就没有那么陌生了。

再者当魏廷定都洛阳之后距离南朝控制的南阳盆地,淮河中上游地区只有四五百里,这使得洛阳极为缺乏安全感,在如此情况下魏廷只得竭尽全力将边界线推进到淮河和汉水以南才能勉强让洛阳不时刻受南朝兵锋威胁,可以说很大程度上孝文帝当初的三次南伐都是围绕着这个目的展开的。

自冯太后和孝文帝的汉化改革之后,元魏政权对汉地的控制力和资源的征发能力大为增强,就这一点而言在对南方的战争中体现最明显的无疑便是征发步兵的数量。在第二次南征中魏廷在后方诸州两次征发一年期士卒,这种兵士在每年八月集结到前线战区,于秋冬季节进行作战,来年夏季则与下一轮士兵换防。

这种以征发步兵为主的军队可以进行长时间的围城攻坚战,也可以驻防在淮河流域的城垒中进行持久防御,且适应当地水域,山林地形,可以说是魏廷军队向淮南扩张及坚守战争成果的最主要力量。

与此同时在南北战争中由于南方政权向来便缺少战马,北方骑兵对南方步兵占有压倒性优势,且骑兵集群冲击需要开阔,平坦的地形,河流山林则是运用骑兵的障碍,因此这更是促使了骑兵在对南朝战争中的次要地位。

导致魏廷骑军已是多时没有经历过像样的大规模对冲,这才在此战与柔然铁骑的正面碰撞中落入了下风。

然而纵然已是在刹那间明晰了这一点,可对苏绰而言仍旧是无能为力,因为现如今他们所能掌握的力量当真是太过渺小。

这不禁让苏绰在暗暗皱眉的同时将目光向着远处宁静厚重的一处地域看去,或许此战的胜负还真就系于这千余骑之上!!!!

却说柔然大营中仍旧是杀戮占据着这里的主导,眼见己方陷入被动,统帅这支魏骑的数名骁将皆是立刻便认识到了此时自己等人所面临的险境,身为骑军将领他们知晓若是一旦真的被四面八方窜出的柔然人给阻挡住了向前移动的趋势,那么自己等人可就彻底完了!

同时这些将领们更加清楚,的确,第一波的冲击确实是让己方遭受了重创,蒙受了巨大损失,但不能忽略的是这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作为能够被视作精锐的骑军将领,他们岂能不知道骑兵军团的优劣?

将领们清楚的明白在第一波最猛烈的冲撞之后,只要麾下骑军没有溃散,那么双方之间的战力差距便会随着战斗的继续进行而减小。换句话来说这场贴身肉搏白刃战中要想取得胜利只有两种办法,那便是冲阵与砍杀,一旦这两招用了敌人还没露出颓势,那么对不起,你可以下马进行步战了。

当下他们皆是不约而同地挺身而出,开始厉声疾呼起来。

他们的话语十分简单但却极其有效,那便是让麾下的将士们坚持住,只要在坚持片刻就能等到统帅广阳王元渊的大军到来,届时他们便能里应外合将这些该死的柔然人统统诛杀。

后援,包夹这两个充满魔力的词汇无疑是立刻便让行动受阻的魏骑们重拾了信心与勇气。

是啊,在令人近乎疯狂的杀戮中他们居然是差点忘了在这大营之外还有着己方三万大军的存在,正如自家将军们所说的那样,只要自己等人能够坚持到援军到来,那么眼前这些柔然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在短暂的涣散与摇摇欲坠之后,这支已是受到重创,折损近四成的魏骑竟然是重新稳住了阵线,反动是让柔然人开始停滞不前,再难前侵半步。

这样的双重振奋让濒临溃散的魏骑们欢呼着转身与敌人重新展开了厮杀,这些看起来战斗力远远逊色于柔然人的骑士们依靠着灵活的出招游走在马匹四周,让同样陷入了泥潭的柔然人不仅没有任何腾挪空间,更要时刻留神背后或者侧翼会突然刺来的长剑。

提心吊胆的战斗中许多柔然人都受到致命的创伤,被拖至马下,而更让这些柔然铁骑们气愤的是这些可恶的的魏人在打量他们胯下战马时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充满着毫不掩饰的渴望。

就好像这本就是这些拓跋魏人自己的妻子一样!!!!

尽管来自各部的部落首领们仍不断的高声呼和着让麾下的战士们尽可能聚在一起,以集结力量进行冲锋,可这样的耻辱与冒犯却是完全激起了柔然人的怒火。

在辽阔的草原上战马就是一切,是他们攥取权力与财富的唯一依仗,因此他们又怎能容忍这些该死的拓跋魏人的冒犯呢?一时间柔然铁骑们竟是再不有丝毫顾及身后暴跳如雷的各部首领们,纷纷怒吼着打马向前要杀掉这群不知好歹的拓跋魏人。

这无疑是让各部首领们感到绝望的一幕,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是在眼眸中泛出了丝丝不甘与羡慕。

他们清楚自己本可以一鼓作气击败这些该死的魏骑,可偏偏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哪怕是在坚持半个时辰,甚至用不了半个时辰,只要自己的族人们可以继续集中起来倾力攻去,那么这支仅剩的五千多魏骑就会在瞬间崩溃!可偏偏他们再没有那么一分一毫的时间了!!!!

在魏廷将军们的鼓舞下那支该死的魏军爆发出了滔天的气势,而反观自己的族人们则大多数开始暴跳如雷,开始不听自己的号令。

这令各部首领们是何其绝望!?

他们无论是骑术,战力都在对方之上,可偏偏到了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侧头望去,三面营寨已是被魏军彻底踏破,数万步卒如潮水般涌来,这些步卒们速度极快,看得出来他们在各自将领的催促下甚至连阵势都没有保持为的就是以最快速度驰援己方被围困的骑军!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柔然首领们彻底绝望了,他们知道要想吞下眼前这支该死的魏骑已是再无丝毫可能!更为至关重要的是现在他们必须立即做出决定,是否突围,否则一旦犹豫错过最佳时机那么他们所将迎来的绝对是灭顶之灾!

而选择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他们皆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突围!

自己能够成功突围吗?

出乎意料的,望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数万魏军,在场的柔然首领们几乎没有一个人对这个答案生出半分迟疑!

的确,在突遭袭营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后他们手中的控弦之士损失过半,只剩下了大约一万三千骑左右,可这场战斗是他们失败了吗?没有哪怕一个柔然人认为自己败了,因为他们没有败给这些该死的拓跋魏人,而是败给了时间,争分夺秒的时间!!!!

而现在,到了他们将要离去的时刻,各部首领相信没有人能够阻挡住自己的脚步,更别说这些为了驰援而军阵势散的魏卒了!这些可笑的魏卒怎能够挡住伟大的柔然铁骑的前路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雁门风云(六)

两万余人纠缠在一起的惨烈厮杀与呐喊声足以让整个大地都陷入震颤,又更何况是再额外加上三万魏军步卒呢?

眼见着三万步卒紧赶慢赶终于是及时赶到战场形成内外夹击之势,饶是位高权重如广阳王元渊也是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自古以来南方政权的骑军保有量就己稍,在对北方的战争中往往是捉襟见肘,不堪应对。因此对南朝将领而言若是能够利用北方军队疏于防范的麻痹心理对其发动突袭,往往便能获得一定战果。

再加上由于江南地区水网纵横,丛林较多,并不适合大规模的骑军展开集结,所以江南战事都以小规模骑兵的灵活运用为主,从未发生过如今天这般惊心动魄的大规模骑兵会战场面,而这也使得元渊在无法判定麾下担任袭营任务的万骑还能坚持多久的情况下只得无奈放弃原定计划立立时进军。

这无疑是极为让元渊感到无奈的一点,因为若真要算起来现存的魏军将领中担任过上万骑军的大规模战争统帅的人物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同时这些人往往不是年老体衰,半截入土,便是身居要地军职无法抽身。

正是基于如此情况哪怕元渊更擅长步卒攻坚,此番也只得让其出任统帅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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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眸望去只见陷入死战中的双方骑军正互不相让,这不仅是阵型与战略上的比拼,更是最原始的意志与血性上的比拼。

来自深渊的死神使者愉悦的游荡在战场中,他悠闲的四处穿梭,每当手中的长镰挥舞之时便会收割走无数的灵魂,这可真是一个令死神使者欢呼的一刻啊!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征战,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被笼罩在了死神的阴影之中,没有人可以幸免。

不过就在这时,柔然人那诡异凄厉的号角声却是忽然一变,旋即只见除了三千余人仍旧与魏骑缠斗在一起外其余主力万骑竟是猛地掉转马头,朝着元渊所在的军阵冲来!

震颤大地的马蹄声像是擂鼓敲打在魏军士兵的心间,许多人不由是死死盯着前方同时口中大口喘息,似乎已是紧张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一般!

见到这一幕元渊面色一滞,复杂的神情立时便爬上了他坚毅的面容。身为元魏宗室硕果仅存的几位优秀统帅之一,广阳王元渊尽管对于元叉的种种霸道行径极为不满,可他显然是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的,而这也是他们这群宗室依旧站在元叉一方的原因。

毕竟权力掌握在自己皇族手中总好过被胡太后以及那群外戚把持吧!

也正因如此在知晓了北地的复杂情况后他才会毫不犹豫地立时率军至此,并且冒险定下了夜袭柔然的计划。

元渊清楚自己所要面对地敌人可不仅仅是柔然人,甚至还可能是整个北地,可能是那曾经被魏廷倚为万里长城的边关重镇!元渊在行军的路程中反复深思推演最终决定一到雁门便立即率军夜袭,在柔然人绝不会想到的时间里冒险一击,只有这样才能用最小的代价击退这数万足以横行北地的柔然铁骑。

只有这样才能震慑住广袤边关上的那些不轨之徒。

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曾经被认作是历代魏帝手中的利剑,南朝数代帝王眼中的魔鬼之刃,将放肆的柔然一族硬生生驱逐到严寒极北,鲜卑一族最引以为豪的轻骑却已是在数十年的安逸后战斗力严重下滑,居然是在尽占上风的情况下仍是陷入苦战甚至差点全线崩盘被柔然人一口吞下!

甚至需要自己改变计划亲率三万步卒来救!

而现在,这么做的后果已是显现出来,在漫长的急行军赶赴雁门的过程中这九千轻骑一路双马换乘不算太过疲惫,到达雁门的一天时间足以让他们在休整下恢复饱满的精神状态。可除了轻骑以外,步卒们却做不到这么轻松啊!

这些步卒们早已是在急行军中身心俱疲,而到达雁门关后他们甚至还不能立刻休息,反倒是还需登城助战,发出震天的呐喊声让柔然人望而却步停下攻势,因此短短的半天时间根本就无法步卒们的状态恢复到完美状态,更直言不讳地说哪怕一半都无法做到。

因为刚刚入夜之时他们又已是被各自军官叫醒筛选出身强体壮的精锐埋锅造犯,准备夜袭柔然大营。

在这样的情况下步卒们的战力能有多少保证呢?

乐观估计最多六层,甚至比这还要少!

元渊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在他的计划中由九千轻骑担任主攻,三万步卒神不知鬼不觉的埋伏在三面进行截杀柔软逃骑。然而现实丰满,理想骨感,让元渊始料未及的是轻骑不但没有完成既定任务反倒是面临覆灭之忧需要自己率军来救,而这么仓促行动下后果可想而知。

此时元渊所直接统领的一万步卒早已是军阵散乱,眼见柔然铁骑冲来只能是在各自军官的逼迫下咬牙准备一战,而其余的两万步卒则各处一方,一时间根本就无暇前来相救!

一万对一万本应是不相上下,可当一万柔然铁骑对上一万魏军步卒时,结果或许便可想而知了。

好在精锐到底是精锐,魏卒并未不战而逃,饶是大部分人早已是目露绝望可他们仍旧是抽刀迎战!

呐喊声中魏卒们只能是咆哮着不顾一切的突入敌人阵列中,将目之所及的一切敌人斩于刀下,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够活下来!队主与将官们的号令声此起彼伏,而其麾下的士兵就如同一架架紧密的仪器飞速运转着,它们共同构成了一架让人敬畏的巨型绞肉机。

数以万计的战士们将一腔热血洒在了魏廷的旗帜之下,而后面的士兵表情则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们用刀剑猛烈的拍打着盾牌,毫无畏惧的踏着同袍的尸体奋不顾身的投入到战斗之中。

“贺鼓!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你在干什么!带着你的人给我顶住,还有知会你旁边的那个军主,让他带着自己的千人队留在原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卢凌,让我看看你们卢氏的子孙都是怎样的英雄好汉吧!你的祖先曾随武帝开疆拓土,痛击柔然,而现在到你了!”

元渊将心中的无奈化为了满腔的愤怒不断咆哮着,此刻他的怒吼声不仅让将士们感到心安,在他的调度下这万人步卒竟是暂时没让柔然占到太多的便宜。

前军的三千步卒尽管在柔然人的冲击下首当其冲顷刻间便死伤超过七成,但他们的存在却是毫无疑问给了整个大部队挡住柔然人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时间与机会。

在元渊持续不断的怒吼声中两翼共三千人同时展开向着柔然铁骑的侧面压去,这看似是极为愚蠢的一个决定,可实际上在元渊眼中这两翼的三千同前军三千人一样,所作的都是为了给自己的中军结阵提供机会。

这支在南境旷日持久的攻坚战中所磨砺出的精锐终于是在付出了近四千人的损失后展现出了自己的另一面,恐怖的军阵极具杀伤力与压迫感,他们步步为营朝着正杀得起性的柔然铁骑碾去。弓箭手们也是将瓢泼的箭雨洒向了正面的敌人给对方带去了不小得创伤。

柔然人显然也没有想到跟前这看起来如纸张薄的万人步卒竟会挡住了自己的去路,在各部首领的呼吼声中他们一分为二,一半持续冲击,一半则是张弓搭箭开始绕行。

刀刃劈砍声与凶狠的咒骂声仍在继续,不过此时魏军一方的箭雨却是逐渐稀疏了起来,柔然人的攻势一时间更加猛烈了起来他们状若疯狂的呼喊着晦涩的语言,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根本不顾及将要面临的长枪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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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身体闷声撞击盾牌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就如同向着砧板上拍下的生肉,血液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这些疯狂的草原牧民就如同蝗虫一般撞击在魏卒中军引以为傲的长阵之上。那些身处第一线的重步兵们可以对天起誓,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疯狂的进攻方式!

不这或许根本就不是进攻!这是开路!仅仅是在开路!!!!

柔然人显然已是再次做出了取舍,他们知道这样下去谁都走不了,于是就像是一浪又一浪的海水拍打在陡峭岩壁之上,根本不顾会带来多少的损伤,似乎只想要将这峭壁磨平!!!!

这绝对是极为令人惊骇的一幕,在身前的同族被尖锐的长枪刺穿了身体之后,身后的柔然轻骑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与犹豫,他们前赴后继的冲了上来,就如同一根根挂在枪林上的肉干一般迫使手腕不断受到冲击而剧痛无比的重步兵只能丢弃长枪,抽出利刃不断劈砍才能够堪堪挡住这恐怖的攻势。

战马嘶鸣,轻骑狂呼。

在这样自杀性的攻势之下,重步兵们很快就失去了自己的优势,正面战场上的人数碾压使得身处第一线的士兵们几乎窒息。这些魏廷的精锐士兵们尽管忍住心中的惊异猛烈还击,但仍旧是损失惨重,每退一步都至少会付出数百人的代价!

见此一幕元渊已是心急如焚,另外两支万人步军哪怕已是闻讯赶来,可人都双腿又哪儿能有马快呢,更何况在他们赶来的必经之路上还横亘着无数废墟足以让他们泥足深陷呢!

他屡屡亲率护卫督战数次击退柔然人的突围,可在鏖战之中魏军的损失已经是超过了四千,而柔然人却只是倒下了两千多人而已!其中的大半还是在冲击中军军阵时造成的伤亡!

再么下去自己的阵势被攻破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而一旦自己所在的军阵被柔然人攻破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届时柔然人无论是就此突围离去还是返身一击都再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

难道自己就这么败了吗?

自己就这么输掉了整个北地!?

元渊绝望的望着不断冲击己方的柔然人口中喃喃自语,可就在这时,一阵截然不同号角声却是突然从柔然人的大营深处响起,紧接着便是又一股奔腾的马蹄声!!!!

这突兀的一幕吸引了大半个厮杀场的眸光,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旋即只见一支甲胄鲜明的骑军冲杀而出狠狠击向了正与魏骑缠斗的三千柔然人!!!!

任是前番已遭遇了夜袭,可柔然人当真是没有想到会再有敌人从自己的身后杀出!回首望去他们更是目眦欲裂,这支甲胄鲜明的骑军他们当真是再熟悉不过,这不正是六镇镇军最常见的,早已被魏廷主力军所淘汰的过时衣甲吗!?

怎么会有该死的镇军从自己身后杀出呢!柔然人怎么都无法相通这一点,当然他们也不需要相通这一点。

在激昂的号角身中怀荒镇最引以为傲的风驰军已是冲杀而至,在库狄云一马当下的怒吼声中,这只野兽展现出了自己恐怖的实力。毫无疑问他们才是与柔然人实力最为相近的一支骑军,因为他们本就是北地男儿擅长骑射,其中更有许多是曾经的柔然骑卒,现在在怀荒拥有土地房屋与牛羊的在册镇户!!!!

风驰轻骑们不断地射出箭矢,在短短的几百步里柔然人的死伤便达到了五百余人,旋即双方猛烈的撞击在了一起展开了激烈的搏杀!武器的铿锵碰撞声与疯狂的咆哮声响做一团,魏骑见状更是顾不得疑惑,在士气大振下展开又一轮的反扑,一时间柔然人竟是一队接一队的以百人队为单位倒下!!!

第一百四十五章 雁门风云(七)

这绝对是极富冲击力的一幕。

整整一千四百人的风驰轻骑在此刻展现出了至关重要以及无与伦比的杀伤力,在他们的突然一击与魏骑的前后包夹下三千留下断后的柔然人纵然有着满腔怒火欲作倾泻然而仍是不可避免的落入了双拳难敌四手的境地中。

他们的人数本就处于劣势,此时更添风驰轻骑的突然杀出,先前所拥有的上风立刻便消弭殆尽。

更为致命的是这支人数仅有不到两千人的神秘轻骑却有着与他们极为贴近的战斗力与风格,这无疑是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让柔然人回身反击的意图落空。短短片刻方才还死死限制住了近五千魏骑的柔然人便在如此毫不留情地夹击中土崩瓦解,再难支撑。

残余的数百柔然人见大势已去前路又被牢牢封锁顿时战意消散,只得沿着废墟四散打马逃离。

而在汇合了此前近乎寸步难行的魏骑后库狄云一行人更是士气大振,立时是调转马头没有丝毫停歇的便朝着正与元渊大军展开激烈厮杀的企图突围的柔然主力展开冲击。

转眼间战场形势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眼见多达六千余骑浩浩荡荡而来,无论是正寻求突围的柔然主力还是勉力支撑的元渊大军都是极度震惊。

只是在这震惊之后双方的表现却截然不同,柔然人又急又怒,各部首领皆是不顾一切的指挥着麾下族人向前冲杀,而魏军则是高声欢呼涌现出绝处逢生的喜悦,就连元渊那张坚毅的面庞上也是骤然间压力与沉闷尽消。

尽管柔然人的攻势在绝望逼迫下更为猛烈,但此消彼长的士气却是让众多魏军生出了迎难而上的血勇,甚至用不着元渊振臂高呼,他们个个都清楚只要自己再坚持片刻就能迎来援军!且这支援军并不是如自己一般行动迟缓的步卒,而是来去如风的骑军!能够尽歼眼前这些该死的柔然人的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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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一切已是不用再过多叙述,柔然人哪怕使出了浑身解数最终也没能攻破数千魏卒所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再度遭遇围攻之后又眼看着另两支万人阵正缓缓踏来,剩余的数千柔然人再无斗志四散逃离。

他们一部分往东遁入戈壁,另一部分则是折回大营边缘想要倚靠己身的机动力与复杂的地形北归草原。

营地扎于旧城废墟之上,背靠山脉,此处边缘正好有着刚好留有一条可供四人并肩而行的小道,往日里这条小道乃是柔然人关押流民驱赶流民攻城之处。要知道流民被关押的集中营位于大营旁侧,而现在这里正好成为了柔然人逃遁的上佳之选。

然而让这部分折回大营边缘的柔然人所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再度突然杀出的一支步卒成为了自己离去的拦路虎。

更让柔然骑者们始料未及的是定睛望去这支挡在自己跟前的拦路虎并不是什么正规魏军,也不是边关镇兵,而是流民,此前被自己等人驱赶掳掠至此当作炮灰攻城的流民!

在确定了这一点后仅剩的两名部族首领当真是差点怒极而笑,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连这些如同蝼蚁般的流民都想要趁此机会来踏上自己一脚,难道这些该死的流民都已经忘记了被自己驱逐时的恐惧了吗?

同时最让柔然人气结的是这群流民斗胆挡在自己前方想要复仇也就罢了,可你们好歹也得有些兵刃装备吧!

难不成这群衣衫褴褛的流民认为凭借着自己前番驱逐其攻城时所发的断刃残兵就能阻挡自己吗?

可笑至极!!!!!!!

不屑的哼声中,顷刻间这支溃逃中的柔然人竟是再度换上了一副嗜血面容向着挡在自己跟前的流民们挥刀杀去。

然而今夜似乎是上苍注定了柔然人的败亡之势已然是不可避免,面对着挥刀斩来的柔然轻骑,一名神情坚定的年轻人却是挺身而出开始大声的发号施令起来。

他早已是看穿了柔然人尽管气势汹汹却实际想要夺路而逃的本质,在他的振臂高呼下流民推出营中运送粮草的斗车挡在前方,随即立时向后退去竟是没有半分想要硬撼柔然轻骑的意思,同时又如法炮制想法设法的用各种器物挡住柔然人北归的前路。

见到这一幕满面嗜血之色的柔然人立时是气急败坏起来。

不得不说这名年轻人的想法与举动是再聪明不过了,在他的带领下流民们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伤亡便成功挡住了这部分柔然人的去路。这使得柔然人只能是无奈调转马头与冲击而来的风驰轻骑展开厮杀,怒吼与哀嚎再度响彻,柔然人展现出了背水一战的勇气不断发动一轮又一轮的冲击。

可就在这时,年轻人却是带着流民们去而复返,在他的安排下流民们撤走一部分斗车器物,露出一条通往北方的道路来。

这是多么毒辣的行径啊,眼看着一条脱身之路出现,刚刚才展现出了背水一战勇气的柔然人立刻便陷入了抉择中,是继续和越来越多追赶而至的魏人死磕拼命直至战死还是趁此机会悄然遁走呢。

当然在这两种选择中柔然人自是下意识选择忽略悄然遁走时流民们可能带来的麻烦,因为在他们眼里纵然是对方巧妙地挡住了自己的去路,可归根结底这都被他们归纳为了汉人的狡猾,他们自信一旦自己能够策马逼近,那么不用片刻这些该死的流民们一定便会被杀得哭爹喊娘,奔逃乞降。

如此情形下不难想象柔然人会做出怎样得抉择。

最后方的柔然轻骑在发现脱身之路后立时便再度调转马头不声不响的开始退出战场,他们的行为与举动是那么的温柔以至于前方的同族都没能及时发现到他们的离去。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每一个柔然人都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甚至都没有提醒自己正在前方组织作战的领袖。

因为他们清楚那些此刻尚且毫不知情的同族越是能多抵抗一刻,自己就能获得多一刻的逃生之机。

就这样,可怕的一幕出现了,深处最前方的柔然人在浴血奋战,而后方的同族则在静悄悄地撤离战场。

不过那位年轻人所率领的流民又怎会让这些想要就此遁走脱身的柔然人如愿呢?

别忘了,他们可不是什么天使!此番他们可是来复仇的!!!!!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柔然人开始返身欲逃,年轻人露出了残酷的狞笑,在他的号令下流民们忽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

突兀的吼声像是厉声警报震颤着每一名柔然人那脆弱的心弦,几番的屡遭意外突袭后这些往日里无可匹敌的柔然轻骑此刻早已内心惶惶,如惊弓之鸟一般。而当他们在吃力抵御住敌人劈来的战刀忍不住回眸投去仓惶一瞥时,让其目眦欲裂的一幕出现了。

自己身后的同袍竟然已是在不声不响间遁走了大半!!!!

这群该死的,懦弱的,卑鄙的逃遁者竟然已是在蜿蜒曲折,布满了斗车杂物的小道间行进了一段不远的距离!

“该死!这群懦夫逃了!他们逃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战斗!!!”

愤怒之火灼烧着每一名还在鏖战的柔然骑者,这种遭遇背叛的痛苦比之寻常还要强烈苦闷万倍。这可是真刀真枪,稍不留神便会身首异处的惨烈战场啊,正是在这样的战场上自己身后的同袍居然背着自己不声不响的开始撤离!这是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一幕。

所有还在鏖战中的柔然人立时便火冒三丈,两名部族首领更是口中几欲喷血。

不待两人发话便有十余人猛然勒马转身抽刀向着身后正要遁走的同族砍去,鲜血四溅,断臂残飞。但这显然尚无法抹去众多柔然骑者心头的愤怒,一时间越来越多的轻骑开始勒马转身朝着逃遁的同族追去,他们个个瞠目厉喝,但凡追上不顾三七二十一便是一刀劈下!!!!!

凭什么要让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送死为你们这些该死的懦夫争取机会呢?

此刻所有人的柔然骑者心头反反复复闪过的都是这个想法,愤怒驱使着他们做出疯狂的举动,而被发现的逃遁者尽管心中愧疚自知理亏,可他们断然也不会束手待戮于是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短短片刻这场风驰轻骑与柔然轻骑间的厮杀便成为了一场柔然人间的惨烈内讧。

甚至用不着风驰骑再逼近,柔然人便已是在内讧中倒下了近半数。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有柔然骑者仍旧想要与风驰骑厮杀,可背水一战的势头已破,人数劣势下他们根本就再无一战之力。

而那些先一步远远遁出的柔然人呢?他们也没有得到真正的逃生之机,因为面对着数千愤怒的流民,在狭窄的小道中失去了腾挪恐见的他们只能是一个又一个带着不甘的神情倒在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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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有想到近两千柔然人的溃逃竟是会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结束,当库狄云率领着麾下风驰骑击杀掉最后残存的数十名柔然人后,他望着流民人群中毕恭毕敬朝着自己鞠下深深一躬的年轻人心中不由感慨万千:陶氏有子如此,当兴啊!

在元魏进占中原之后的半个世纪里,其一面需要巩固对中原的统治,进行从草原到汉地统治方式的转变,同时也面临着与周边诸多政权的战争,所以在这一阶段元魏的战略目标,战术形式也呈现除了多样化的特征。

首先,在元魏进占中原之后柔然在北方草原迅速崛起对元魏北境形成巨大威胁,所以在五世纪前半叶,魏军多次对柔然发起大规模攻势并随时防范柔然的侵袭。这使得元魏必须保持强大的骑兵武装采取大纵深,短时间骑兵运动战模式,这和澳元时期的拓跋一族的战争模式别无二致。

其次,在元魏周边东北有北燕,南有刘宋,西有后秦,赫连夏以及河北的诸多割据政权。在对这些政权的战争中,元魏则必须采取中原的战争模式:步骑兵协同作战和持久的攻守城战。

如此转变对于元魏而言是至关重要的,对于其皇族而言更是步步惊心。

他们为了进一步夺取天下必须要做到战争模式的变化,为了做到战争模式的变化他们只得推行汉化,为了深度推行汉化与激起功勋贵胄们的进取心他们迁都洛阳,为了迁都洛阳他们重用汉人废弃边关六镇昔日那不可比拟的优待与重要性。

然而令元氏一族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操之过急最终导致了如今的作茧自缚!!!!

胡汉矛盾日渐严重,南下统一天下成功空谈,就连边关六镇被遗忘腐朽后也导致了现如今的棘手一幕。

好在此刻寄托着整个元氏一族期望的元渊终于是得以长出一口气,望着血迹斑斑,尸横遍野的战场,他知道自己胜利,以雷霆之势有惊无险的胜了这第一仗!彻底打散了眼下北地境内的两股柔然大军之一,此战他斩首超过两万,生擒八千,柔然溃逃者更是不计其数,同时还解救了数万被掳掠至此的北地流民。

而更为重要的是,此战还让他发现了一名忠臣,一名在这危险重重的北地能够为自己提供帮助的忠臣,一名在危急关头派兵相助帮助自己一举扭转战局大胜柔然人的忠臣,一名整个六镇中唯一依照朝廷之令出兵的忠臣!

想到这里元渊不由是再度露出微笑,他将头盔取下扔给旁侧亲卫,神色温和的上前扶起单膝跪在自己跟前的年轻将领,轻声说道:“贤侄请起!”

第一百四十六章 贤侄

时隔两月再度被人唤作贤侄,饶是张景宗心中早有准备仍旧是禁不住一阵恍神。

元渊可不是第一位这般称呼自己的人,且不论张氏曾经在洛阳尚算显贵时有多少达官贵胄前来游走交往,单说在自己随舅父张宁出了雁门后也仍旧有人这样热络称呼过,那人便是于景。

昔日身为怀荒镇将的于景可谓是一位极令人捉摸不透的人物,而他对于自己这个名义上的“贤侄”也是极为歹毒狠心,尽管明面上对于自己未有多加打压,但实际上却在最为关键的时刻点名要自己送死并且险些得逞,心思之深沉阴狠饶是张景宗现在想来仍旧止不住泛起丝丝寒意。

如此相比之下元渊此刻这声“贤侄”当真是不知要诚挚多少。

更何况哪怕于氏一族在魏朝是显贵公卿,可比起身为广阳王的元渊也无疑是要逊色一筹,又遑论只是于氏族人之一的于景呢。

要知道元渊不仅出身宗室镇压一方,更是当下皇族中少有能够依赖的自家重臣,因此他这一声“贤侄”的分量有多重自是不言而喻。

此刻闻听元渊如此称呼自己张景宗恍神之余忍不住心中一喜,显然此番奉诏前来发兵雁门已是让自己得到了对方的初步认可,再加上前番立下的功勋与今日一战的及时相助,想来自己要真正取得对方的信任并不困难。

果然,当张景宗恭敬起身后,得知那千余及时赶到一举扭转战局的轻骑正是出自张景宗麾下后,元渊更是连连点头忍不住脱口赞道:“贤侄当真不愧为张氏族人,想当初张文符在洛阳时便深受先帝信任多得夸赞,而今日哪怕你等受小受人诬陷遭贬官至此仍是不忘尽忠报国抵御外寇,此等忠义比之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不知高出多少!”

文符是张宁的字,能够这样称呼张宁可见元渊对于张宁还是颇有几分看好的。

然则元渊话到一半忽地一顿,继而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后这才又继续道出自己的未尽之言。

这自是被张景宗以及落后两步的苏绰收入眼底,两人见此皆是知晓看来这位广阳王元渊真是如传言所料的那般对于眼下独揽朝政,贪图享乐的元叉极为不满。

不过不满归不满,可刨根问底无论元叉如何胡作非为都无法抹去一个事实,那便是他以元为姓,是真真正正的拓跋皇族,与元渊等宗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纵然是再狂妄再目中无人,再让元渊等人不满可天下终归还是握在元氏手里的,哪怕他日后推翻当今幼帝夺取皇位,元氏依旧是贵不可言的皇族。

同时越是在这个外戚虎视眈眈的时刻似元渊这般手握重兵的宗室越是只能坚定的支持元叉。

因为无论是元孚还是元渊都明白,一旦那位野心勃勃的胡太后再度掌权,那么对于元氏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外戚,从古到今这都是一个让历代皇室谈之色变,需要多多防备的词汇。

当初元魏虽也有母凭子贵之谈,可实际上每位魏帝的生母基本都是在先帝临终前就被指名道姓要殉葬的,怕的就是出现外戚干政的局面,可谁也没想到会先后出了冯太后以及当今胡太后这两个意外。

略去早已作古的冯太后不提,当今胡太后可不一般,别看她此刻仍旧被元叉软禁于宫中,可她能够逃脱元魏祖制在生下太子后活下来可谓是极不简单,也正因如此哪怕到了眼下知晓未来的北地大乱会因自己存在而大大不同于历史走向的张景宗依然认为这位胡太后迟早会再度掌权。

哪怕元魏宗室的军事力量不会像历史上那样在混乱的北地消耗殆尽!

魏朝的上一位帝王孝明帝元诩是元魏的第九任皇帝,在他的身上有很多个第一。

比如他是元魏迁都后出生在洛阳的第一位皇帝,也是唯一出生在洛阳皇宫、并存活下来的皇子。

在他之前,宣武帝曾有过两个皇子,头一个是与第一任皇后于氏所生的元昌,遭到外戚高肇算计,三岁就死了。第二任皇后高氏做贵嫔时,给宣武帝生过一个皇子、一个公主,小公主养大了,小皇子却比元昌夭折得更早。

高皇后没再生过孩子,但她生性好妒,对于其他嫔妃与皇帝的关系,十分在意,甚至千方百计阻挠她们的行动,以至于直到宣武帝驾崩,后宫中还有不少嫔妃从来就没有侍奉过皇帝。

就是在这样严酷的监控环境下,却有一名女子幸运地得到宣武帝的惠顾,有了他的孩子,同时不仅有了孩子而且还是个男孩;不仅是个男孩,而且还做了太子;不仅做了太子,她本人还逃过了元魏皇室沿袭一百多年的“子贵母死”的规矩,免于一死,并靠着儿子的地位,成为元魏后期极为关键的人物。

她,就是当今魏帝元诩的亲生母亲胡氏。

胡氏是汉人,祖上出自陇西安定,曾祖胡略与祖父胡渊两代在后秦和夏国为官。元魏灭夏,胡渊投降元魏大军有接待之功,拓跋焘赐他侯爵又让他做河州刺史。

按照元魏的官爵制度,后人在承袭先人爵位时自动降一等,因此到胡氏父亲胡国珍的时候,由于无才无功,除了伯爵的爵位外,就没有什么显赫的名声了。

当初的关中大国后秦以佛教为国教,现在的元魏也是佛寺香火旺盛,其中胡家深受影响,一向虔诚信佛。胡国珍的姐姐就出家做了尼姑而且理论水平还不低,因此经常有机会到宫中去谈经论道。

作为胡氏的父亲,胡国珍想光宗耀祖可苦于自己又没什么本事,于是他琢磨来琢磨去不由想到了一个主意:重点培养女儿,然后由身为尼姑且佛法理论不浅的大女儿充当皇宫“内线”,向皇帝“引荐”。

事实证明这条路走对了。

胡氏容貌气质俱佳,在胡国珍姐弟的熏陶下,多才多艺又懂了许多佛学大义。旁人一瞧,真有一丝知性女子的味道。

在这一情况下她那位做尼姑的姑姑每次进宫,一有机会就跟宫女太监们谈起侄女的好处,时日长了,宣武帝也知道有这么一位“好女孩”,心中不免痒痒,便将胡氏召进宫中,封为承华世妇。

长期以来,由于元魏祖制,在元魏后宫形成了一套思维定式,嫔妃们常常相互祈祷,只愿生公主,即便是生王子,也千万别是第一个,因为大家都不想因为生了个太子而丢了性命。

然而胡氏是有备而来的人,对这种思想嗤之以鼻,她说:“天子岂可独无儿子,怎可为了一己之生死而令皇家没了嫡传的血脉呢?”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

可想而知宣武帝听说胡氏觉悟这么高自是越发宠幸她,不久胡氏就有了身孕,此时她更是每夜在佛前起誓:“但愿所怀是个男孩,生下来就是长子,即便因为当上太子而杀了我,也在所不辞!”

不得不说胡氏当真是得到了上苍的庇护,佛还真保佑了她一回,十月胎满其诞下一子名为元诩。

喜获肚子,宣武帝当然喜不自胜,他加封胡氏为充华嫔,亲自安排抚育人员,把小元诩精心保护起来,谁都无法接近他,连满心嫉妒的皇后高氏也找不到机会下手。

不过善妒的高皇后尽管杀不了襁褓中的元诩,却也有她的如意算盘,她心想反正有“子贵母死”的祖训,等元诩立为太子,胡氏就得赐死,到头来太子还是由她控制。

果然,元诩长到三岁即被立为太子。

可谁料想,无论皇后怎么劝说宣武帝除掉胡氏,宣武帝就是不听她的。

其实想想也不难理解,宣武帝快三十才有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不但不能让他受一点伤害,也要让生他的胡氏好好地活下去,因此宣武帝在事实上废除了“子贵母死”的规矩。

值得一提的是废除这项看似野蛮的制度,本应值得赞扬。可是历史偏偏在这里又开了一个玩笑,侥幸存活的胡氏,最终做了元魏一朝最后一位皇太后。元魏虽说不上亡在她手里,她对于元魏的衰亡却也逃不脱干系。

直到宣武帝去世,高皇后仍在找机会暗杀胡氏,可惜的是在得到宣武帝临终授意的诸位亲王的关照之下未能得逞。

不久之后外戚高肇被诛,高皇后失势,整个情势顿时完全颠倒过来。

外戚高肇尽管恶贯满盈,其罪当诛,可取胜的高阳王元雍、领军将军于忠等人也并不是什么正义的化身。归根结底这充其量也只是一场太子党与外戚党的权力斗争而已,本着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的道理,作为高皇后对立面的胡氏自然而然被太子党极力拥护。

太子党首先让受排挤的任城王元澄,以及宣武帝的弟弟元怿、元怀三位分别担任司空、太尉和司徒,即三公。然后把昔日的高皇后今日的高太后迁到洛阳附近的瑶光寺去做尼姑不得随便入宫,并在几年后由胡氏派人秘密毒死改尊胡氏为皇太后。

权力稳固后,诸位亲王联合群臣奏请胡太后临朝,胡太后母仪天下,成为元魏继冯太后之后第二位临朝称制的皇太后。

太子党自以为聪明,让没什么背景的女流来处理朝事,必不会像外戚那样难以驾驭,然而他们怎么会想到,眼前的这位弱女子,却有的是手段,而且还变本加厉地搞烂了元魏朝廷。

以至于弄到现如今需要以政变囚禁胡太后才能够将一众外戚压下的局面。

而第一个让众人认清胡太后面目的人就是于忠。

于忠是宣武帝身边的老臣,也是经过外戚高肇一连串恶搞还能活到孝明帝一朝的少数近臣,他仗着资格老、功劳高,一手抓政令发布,一手抓宫中侍卫,有意专断朝政,尚书左仆射郭祚和尚书裴植见此便劝高阳王元雍想办法把于忠派到外州为官。

谁料想跋扈的于忠知道了干脆假传圣旨,杀了郭裴二人免了元雍的官职。

这本是极为大逆不道的举动,众人皆以为于氏的好日子会就此到头,可不曾想到胡太后一临朝尽管马上解除了于忠侍中和领军的职位让他去冀州做刺史。可实际上打心底里胡太后还是认为于忠的功劳是主要的,夺权之后也没理睬元雍等人的弹劾,并不过多为难于忠,反倒明里暗里多有照顾,对其既往不咎。

一年后又让他回京城为官,弄得于忠不但不怨恨,还感激涕零。

也正是胡太后的这一举动让于氏一族彻底倒向了她那一边,而这位先前多有提过的于忠则是怀荒镇军于景之兄,更是此番引入柔然人意图借机解救胡太后,使其重新临朝的主谋之一。

可想而知,有了于忠的榜样,太子党的其他成员便不敢看轻胡太后,胡太后做事逐渐大胆起来。按照礼法,只有皇帝对下级发布的文书才有权称为诏,其他人发布的文书只能称为令;同理,下级只有对皇帝上疏时才能称呼陛下,对皇后、太子等只能称呼殿下。

胡太后不满于低一等的称呼,把自己发布的令改称诏,要求群臣上疏用陛下的称呼,自己则用“朕”这个皇帝专用字眼。之后,她又以小皇帝年龄太小为由,提出自己代为主持祭祀,这也是越礼的行为,直到胡太后被自己所信任的元叉突然发难软禁,夺走一身大权。

想到这里张景宗不由皱了皱眉,若他与苏绰所猜测的不错,那么恐怕此番柔然人退去之时便是外戚突然发难推胡太后重新掌权之日,既是如此恐怕这位尝过了背叛的胡太后会更为变本加厉的抓紧朝政。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千里北地

胡太后的再度崛起对元渊等人而言自不会是一个好消息,这不由是让知晓此点的张景宗打心底陡然生出一丝大胆的想法。

当然,纵然心头已做千万般思索,可这一切的前提还都必须要落脚于现实。

当下张景宗闻言起身后对元渊仍是恭敬有加,而元渊见张景宗尽管年纪轻轻又助自己击败柔然立下大功但言谈举止都未有丝毫居功自傲也是忍不住微微颔首,正巧此刻他急需一名了解北地局势的自己人,如此情况张景宗自然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顺理成章,两人立时便就柔然入侵以及北地形势等事浅浅交谈起来。

不过谁也不曾想到正是在这一番战场之上的浅浅交谈中令元渊不禁发现张景宗对于边关军镇乃至是整个北地的了解都极为深刻,全然不像是不久前才被贬官至此的外乡人,倒像是土生土长的边户。

这一点让元渊进一步对张景宗刮目相看起来,在元渊眼中如果说前番张景宗及时率军从怀荒镇赶赴雁门关是他忠于朝廷的表现,那么其麾下一千四百精骑助自己击败柔然大军便是张景宗实力的证明,而此番浅谈中张景宗所展现出的敏锐嗅觉与大局观,以及对军镇积弊一针见血的指出则完全是其出色政治天赋与军事天赋的双重表现。

这不由是让元渊喜出望外,他是当真没有料到自己此番刚出雁门便遇上了这么一个被老天爷送到自己跟前的宝贝!

没错,在此刻元渊眼里张景宗无疑便是一块确确实实的金疙瘩。

先前已曾提过当下元渊所要面临的局势可一点都不简单,此时整个雁门关外属于魏朝的千里之地都已是一片混乱,柔然人所统领的草原各族,以六镇为首不遵朝廷号令的军镇,流离失所的百姓以及大量的行商,盗贼甚至是乱军都因为战乱而汇聚在此,对于兵力有限的元渊而言想要在这样一片乱麻中理出头绪让北地重复安定可谓困难重重。

饶是眼下已经率先击退了柔然两支大军中的一支,可情况依旧没有得到有效控制。

因为随着柔然人南下初始至今,但凡实力不弱的草原各部几乎都已是抢到了自己想要的粮食与财帛,他们进攻不下雁门,退不愿移居北地,只能是在最后缓缓归于草原,别忘了在那边正遭遇着饥荒的草原上还有着他们面黄肌瘦的族人等待其归来呢!

可以说到目前为止柔然人几乎已经完全的发挥了自己的破坏力,他们抢走了足够的资源,造成了足够的杀戮,他们唯一遗漏的,或者说刻意忽略的只剩了各军镇。

因此无论此番元渊是否一举击溃了这支人数多达数万的柔然人,对于北地苦难的百姓们而言都没有太大影响,唯一的区别只是各个面对朝廷号令阳奉阴违,面对柔然南下屈膝上贡的军镇是否会因此役被元渊大军震慑,是否切实感受到了朝廷仍旧具备的庞大实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景宗的到来对各军镇来说无疑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对元渊来说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他代表着怀荒镇已经选择牢牢站在了朝廷一方,他代表着边关六大军镇之一的怀荒镇已经做出了选择!

有了张景宗的帮助,携大胜柔然数万骑军威而下的元渊在面对诸镇时便增添了许多底气,加之有着朝廷大义在手,元渊不难想象只要自己率军完全挺进北地,那么诸多小镇定会立时重新坚定的站在朝廷一边,而到了那时便是兵强马壮如武川也需得再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有着不遵朝廷号令的实力!

即便退一步而言,就算真要打起来有张景宗这么一个熟知北地形势的自己人,元渊自认也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让元渊是越看张景宗越加顺眼,张氏一族本就是众所周知效忠皇室的忠臣,也正因如此才被贬官至此。

尽管此番贬官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的同族,又与自己此刻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元叉,可在元渊眼里这都不能被称为是问题,因为在他看来既然张景宗的能力与忠诚都不是问题,那么只要张景宗能够帮助自己解决眼下的困局,自然也就是相当于帮助了元叉以及整个元氏宗室。

到了那时让其回到洛阳官复原职甚至是加官进爵还不是元叉一句话的事吗?

念及此元渊轻轻拍了拍张景宗的肩头说道:“贤侄,此番本王北上平乱还需你多加出力才是。”

元渊此刻笑意盎然,张景宗听在耳中却是心头陡然一震,若不是眼下元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真想回过头大加赞扬力主自己率军前来雁门的苏绰。

一切正如其所料,朝廷对于边关六镇的态度已经较之先前的放任不管有了本质变化,元渊这趟率军挺进北地可不仅仅是为了驱逐柔然,其实质目的而是平乱!平一切的乱!

当下张景宗没有半分犹豫,立时肃然应道:“王爷放下,末将全凭王爷调遣!!!”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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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渊显然是没有更多时间与张景宗一直这么交谈下去,一个时辰后,负责打扫战场统计伤亡的军官便已是将有关此战的大部分情况统计完成。

元渊并未有刻意要隐瞒张景宗的意思,而当听过军官的禀报之后张景宗也是不由自心底长长发出一声感叹,元渊此战一力发动夜袭,纵然战事一度陷入胶着可最终却是有惊无险获得一场大胜。

此刻再回头来看,魏军此役出动骑军一万,步军三万以合围之势夹击柔然大营,虽歼灭以柔然为首的草原各族联军多达三万三千人,俘虏五千人,仅仅放跑了不到六千人,可反观魏军自身的损失也端得不小。

一万精锐轻骑折损过半,眼下还具备一战之力的估摸已是仅剩不到三千人,而三万步军中随元渊直面柔然轻骑的那支万人军团更是到达了恐怖的接近八成伤亡。

若非库狄云率军及时插入柔然腹地解救陷入鏖战的魏军轻骑合军完成前后包夹,而元渊又以大军统帅的身份力战不退,恐怕战斗之中这支损失惨重的军团就已是直接崩溃。

即便如此,眼下看着仅剩的一千余名步卒元渊也只得无奈取消此军编制,将这一千余人打散编入两外两支军团中。

看着名册上一页又一页被笔墨横封的无数个名字,张景宗知道元渊当真是绝对有着名将之能的人物,若非他力主夜袭,那即便是当四万魏军休息齐整,补足精力,拉开阵势与柔然一战,不出意外也只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又哪里能获得今夜这以一换四的辉煌战果呢?

更为重要的是当此战的辉煌战果传遍四方之时,可以想象届时各镇会陷入怎样的一番震动之中。

同时,在完成清点战损之后自然便到了获取战利品的环节,不得不说,此番柔然人可谓是沦为了终极打工仔,他们一路南下所获取了近八成财物与粮食都尽数落入到了元渊的手中。这笔财富数额极度惊人,甚至到了连张景宗听了都不由加快呼吸眼热不已的地步。

毕竟这可是四万多柔然人一路南下劫掠扫荡了半个北地后又得了无数军镇上贡后才累积起来的,比起当初怀荒城下那还没开始真正劫掠便一败涂地的俟吕邻氏所获得的财帛可不知要多出几十倍来!

而哪怕是从俟吕邻氏手中缴获的牛羊财帛都已是让整个怀荒欢天喜地,让张景宗等人乐开了花。

可想而知这笔财富是多么的诱人。

只是这批泼天巨财却注定了和张景宗无缘,在元渊的命令下其中的一部分被用作了对此战战死者的抚恤与对有功者的犒赏,剩余的财帛则被装为了五十七架马车遣两千人运往雁门关内,至于这批财富到底合去往何方张景宗却是不知。

他只知道这批来自北地的财富显然不会回到北地之上。

不过尽管财帛的分配与张景宗无关,可这却不代表着张景宗将彻底无缘战利品的分配,要知道他眼下可是元渊眼中的金疙瘩,深谙朝堂官场之道的元渊又怎会漏了这位自己急需的得力帮手呢?

在元渊的安排下三千牛羊,两成粮食,以及剩余的两万流民,连带着五千柔然战俘都被尽数划给了张景宗,让他一力安排。

对于这几乎是无法拒绝的示好,张景宗自然不会傻傻推开。

他心中知晓无论柔然人是否会退去朝廷都不会主张接纳这批流民,因为如今关内的土地被众豪强吞并严重,连关内自己的百姓都不够分呢,又怎么可能分给来自北地的流民让其在关内安居乐业呢?

再者说了,朝廷里的有识之士也不是不知道各地豪强隐瞒人口的做法,他们不是不想管而是到了这个局势近乎糜烂的地步压根就已经管不了了。

同时又恰好遇上元叉这等人物掌权更是对各地豪强的日益坐大视若无睹,在这样的情况下明白这一切的元渊自不愿拱手将这么一批青壮转手赠予各地豪强,让其使出各种手段吞并后增强实力再反过来钳制自己等宗室。

既然如此,那北地流民北地安置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而负责安置他们的人选又非张景宗莫属。

元渊并不怕张景宗坐大,因为在他眼里张景宗实力增强就意味着皇室的实力增强,元氏的实力增强,更何况当自己平定北地后回到洛阳将情况原本告知元叉,让其对张氏官复原职再加官进爵的时候,难不成他张景宗还愿意守着北地这鸟不拉屎的一亩三分地,等着时刻和前来劫掠的柔然人干仗?

就算他愿意张宁也不会愿意啊!!!!!

更何况恐怕只要是正常人都会选择回到富庶的中原,挤身权力中心吧!!!!!!

皇族宗室这棵大树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爬的!!!!!!!

照此看来于情于理将安置流民与柔然战俘这档子烂事交给张景宗处理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而此时张景宗心头也是禁不住乐开了花,他哪能看不出元渊心头的想法呢?的确,安置流民,战俘所需的精力与财力,粮草都极大,可是对自己而言这一切的付出比起切实增强的实力又算得了什么呢?

元渊,你的确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你永远都不会想到接下来的北地会发生什么!!!

你眼中实力依旧强横的元魏朝廷又会在不久之后迎来真正的灭顶之灾!!!

你真以为我张景宗是忠于元氏?真以为洛阳就比北地安全诱人?嘿嘿,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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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善布置下善后工作后张景宗便跟随着元孚一同率军回到雁门,只留下千人继续打扫战场,经过谋划元渊决定让大军在雁门关休整三日,待到此战大胜之消息传到各镇耳中时才正式挺进北地。

再度来到雁门关,张景宗的心态与处境已是与前方截然不同,昔日北出雁门时他初来乍到,一行人连安全都无法保证,而今日他麾下已有数千精兵,不但深受广阳王元渊信任,不出意外根据地怀荒镇更是正不断扩城,人口日益增加,两相对比之下当真有如天差地别。

就连昔日曾纵然士卒刁难自己一行人的雁门守将丘穆陵杨一时间也没有认出张景宗来,直到后来听到元渊介绍这才露出满脸异色,继而强笑着上前与张景宗打过招呼。

眼见对方目光闪烁,强笑连连,张景宗一时间也是心头有数,恐怕当初戈壁滩上的柔然截杀与此人脱不了干系,或者说至少此人是提前知情的,在他眼里自己应该是早已葬身大漠了才对!

第一百四十八章 柔然退

想到这里张景宗在心中自是立时就对这位雁门关守将升起了一丝小心与戒备。

好在眼下元渊对于自己的倚重与看好已是人尽皆知,每日都会遣人招自己入营商讨北地形势,这使得丘穆陵杨纵然心怀不轨也只能是强压在心中,同时也正是元渊的每日相招让张景宗通过魏廷的消息渠道得到了现如今北地最新的情况发展。

随着三日来元渊率军大破柔然数万铁骑的消息传出,朝廷军队不日便将戡乱北地的传闻已是让整个北地陷入了沸腾之中,在如此情形下大部分都柔然氏族以及草原各部都选择见好就收,带着自家族人与掠来的粮草,财帛北归草原,唯有那位柔然可汗仍然在固执的强攻武川。

不过此时堪称惨烈的武川攻守战却已是早已没了悬念,时至今日已是没有人再对柔然大军能够攻破武川抱有希望,而随着元渊大军的到来,那些正听令舍命强攻武川柔然士卒们心头也是瞬间消散了大半斗志。

他们清楚哪怕自己等人真的在几天内成功攻破了武川镇,等待自己的也只是吃力不讨好的一幕,因为他们甚至很可能都还没展开劫掠便会迎来数万魏朝大军,届时留给他们的选择只有两个,再度死战或者归于草原。

显然,选择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既然如此他们又何需再死力攻打武川呢?

难不成真的就只是为了帮助自家可汗发泄出心中的怒火?

别开玩笑了!

别忘了柔然可是松散的部落氏族联盟,这样的做法即便是高度集权中原皇帝恐怕也无法一意孤行,又何况是柔然呢?

因此所有人都知晓眼下距离柔然大军尽数撤离魏境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在此之间,张景宗更加明白或许柔然可汗阿那瓌会比众人所预料的更快撤军,因为草原上所发生变故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传回他的耳中!若有可能张景宗倒是真想看看这位此番南下损兵折将的柔然可汗将会怎么应对这场不期而至的叛乱!

要知道如今的草原上少说可是有着数十万嗷嗷待哺的牧民!

就凭他们带回去的那些粮草恐怕很难满足所有部族吧!

当然,在此期间,已是清楚柔然人不日便将退去的张景宗也并未闲着,因为他更明白接下来的北地将会发生什么。

他先是招来了已是从库狄云那里得知了因为后果的陶氏两子,正如陶参所言他这两个儿子的确是极为不凡,长子陶宫继承了陶氏祖业精通修建筑城之法,不但如此连水利,军事堡垒等方面也多有涉猎,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而次子陶彦则勇武过人,在北凉旧民乃至是整个流民群体中都威望极高。

当日一战也正是他率领流民挡住了大半柔然逃骑的退路,并使计让其自相残杀,最终再无脱逃之力。

两人一文一武对于正蓬勃发展的怀荒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人才,而两人也并未含糊,皆是朝着张景宗深深叩首口呼主公,一片赤诚。

张景宗见此连连点头下十分满意,他当即任命陶宫为其父陶参副手,主管怀荒的一切修筑之务,并在心中打定主意若无意外,那么陶参百年之后继任者便是陶宫无误。

至于陶彦,对于这个自幼酷爱兵法战阵之道且能够熟练运用的青年,张景宗更是打心底里喜爱,当下他任命陶彦为校尉连同一众精于骑射的北凉旧民,流民以及部分柔然战俘编入风驰军库狄云麾下,一举将风驰军扩编至五千人。

考虑到剩余的部分流民或许不愿参军,以及柔然战俘在忠诚方面的不确定性,张景宗决定将余者交予苏绰,让其回到怀荒后根据实际情况再做定夺,看看是编入其余各军还是成为拓展怀荒的主要劳动力。

没错,在做出这一系列决定之后张景宗命令库狄云领五千风驰军连带着流民,俘虏以及粮草先一步回到怀荒镇,至于他自己则是准备跟随广阳王元渊北上戡乱。

值得一提的是,当库狄云听到张景宗的这个决定时立马便红眼不干了,在他看来自家主公简直就是疯了!

将这些流民,战俘以及粮草真正转化为可以运用的实力固然重要,但也不能这么冒险吧!自己领着风驰军走了,你张景宗不就一个人在朝廷大军中了吗,到时候莫说是广阳王元渊了,就算是那雁门守将丘穆陵杨,甚至是任何一个军主,校尉想要拿捏你都轻而易举。

这不是将自己的命拱手交到别人手上吗?

这无疑是库狄云绝对无法赞同的。

就连一直以来扮演着重要智囊角色的苏绰也不由是皱上了眉头,很明显库狄云的忧虑不无道理,别看广阳王元渊贤侄一口一个贤侄将张景宗视若珍宝,最重要的谋划参与者,可像这样混迹朝堂官场的人物哪个不是老狐狸,他们的话能信一半就不错了,谁也不知道这些老狐狸们明天会不会改变主意。

更何况这还是个王爷!

一个位高权重的广阳王!一个手中握有两万多魏廷精兵的元渊!

他要是突然翻脸将张景宗握在手中,那怀荒镇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大好局面可就彻底毁了!

想到这里无论是库狄云的激烈反对还是苏绰都无言沉默都是在以不同的方式想让张景宗改变主意。

见此一幕张景宗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暖意,但旋即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毫不留情的否定了两人的反对。

的确,库狄云的反对不无道理,可在张景宗眼里却另有一番看法。

首先,广阳王元渊当然是一个不可小觑的人物,张景宗也绝不会仗着自己后来人的身份小看这些千年前混迹朝堂的老狐狸,因为他心里明白这些千年前的人物或许比当今那些知名政客在某种意义上而言还要强出不少,绝对不是自己能够小看的。

然而促使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也正是因为自己来自千年之后。

张景宗比谁都清楚北地将要发生的一切,更是比谁都知晓当今魏廷朝堂上这些大人物对于北地打心底里的鄙视。

毕竟当今的魏廷皇族元氏可就是昔日的拓跋氏啊,哪怕已是改为汉姓可这却改变不了身体里所流淌着的草原血液啊!他们是明白的,明白自己当初在中原汉人眼里同今日自己眼中的蠕蠕柔然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纵然拓跋氏已是带领着鲜卑各部在中原打下了一个大大的,富庶至极的天下,一个在曾经草原上想都无法想出的荣华富贵,可他们心里却清楚现如今那些臣服于自己的汉家大族以及豪强们大部分都是带着鄙夷的目光审视着他们这群统治者。

这无疑是鲜卑一族所无法接受的。

正因如此,在迁都洛阳后他们才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当初光荣的六镇边关,将那里变成了一个人人唾弃厌恶的流放之地!因为他们想要将自己的一切曾经,一切被汉家大族们所瞧不起的丑陋曾经连同着罪恶给永远丢在北地边关!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当初于忠等人才会为了夺权毫不留情地定下了勾结柔然劫掠北地的计划来吸引宗室的注意力。

张景宗很清楚倘若不是边关军镇在此番劫掠中竟是上贡柔然免去了兵祸,显露出让朝廷震惊的异心来,恐怕待到柔然人心满意足的满载而归时北地都决然不可能看到来自朝廷的一兵一卒!

哪怕是于忠一派会想尽一切办法促使朝廷出兵,大军也绝不会踏出雁门半步。

在这样的情况下元渊又怎会与自己突然翻脸呢?他恐怕是巴不得能够找点解决掉这里的乱子然后将烂摊子丢给一个能够信任的人呢!一个既有能力又忠心朝廷的人!

而那个人自然非张景宗莫属!

一个汉族名门的身份,一个皇室忠臣的名头,届时待到北地重新安定只需一个加官进爵的调令就能让其离开!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景宗怎么想都无法替元渊想出一个同自己翻脸的理由,更别说即将到来的大规模叛乱了!

不难预料,当叛乱到来之时他元渊又怎么会软禁自己,而不是自己在稳住怀荒局势的同时率兵替朝廷平乱呢?!

除非他元渊脑子被驴踢了!

想到这里张景宗是当真恨不得一脚将库狄云连同苏绰给踹回怀荒镇!

丫的,没看出乱世就要来了吗?还想带着两万流民和柔然战俘跟着自己瞎晃悠?还想带着刚刚扩编,战力下滑的风驰军保护自己?你们能够两万朝廷精兵可靠!?

还不快点滚回怀荒给我快点整军备战?丫的,老子霸业能不能成就看这次北地大乱了!

当下,在用极快的语速将此间种种告知苏绰,库狄云二人后,张景宗立时便命令两人启程出发,而自己则是转身朝着元渊大帐而去,禀报库狄云率军离去的消息。

然而令张景宗始料未及的是这边他刚入元渊大帐,就见到元渊正用一种前所未见的凶横眸光死死盯着自己,其中冷意令人彻骨生寒!

见此一幕张景宗那颗小心脏立刻就凉了一半,面上更是苦笑连连。

这他姥姥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啊,自己这边方才才将胸脯拍的啪啪作响,打着包票说元渊不会同自己翻脸,赶走了两个心腹,可转过身来便见到了对方这择人欲噬的目光,难道还真是自己推测有误!?

可应该不会啊!于情于理元渊都不会跟自己翻脸才对啊!难不成这厮真的是脑袋被驴给踢了?可这军营中又是大漠边关,怎么可能有驴呢?可要是马,那一下子踢过去也应该脑浆子都出来了吧,更不可能还有命来突然发疯啊!

不对,不对!

心中反复提醒着自己越是在这个紧要关头越是要冷静,张景宗悄然长长吸了一口气,而后面色一变,故作茫然道:“王爷,您这是”

“哼,贤侄,有件事你可是瞒本王不少时日了,怎么,现在又跟本王装傻!?”

元渊坐在上首对于张景宗的反应只是轻声一笑,而后便冷冷说道。

只是听到这话张景宗的心头更加疑惑了,瞒着你?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王爷,末将不知王爷所言何事,还请王爷明言!”

脑子在瞬间的千思百转后仍是得不到任何头绪的张景宗没由来地也有些怒了,元渊啊元渊,虽然小爷心里想的是自己称王称霸,可好歹咱们眼下也算是利益共同体,不仅平日里对你毕恭毕敬,更是用心竭力地替你出谋划策道尽北地情势!

尽管归根结底咱为的是大乱一起你能够顶在前方吸引火力,为咱自己争取宝贵的发育时间,可至少我都没说出来啊,没说出来又怎么能叫骗你呢?

现在你这无凭无据的泼我脏水,还摆出一副随时可能一刀劈来的样子,怎么,威胁我?还是说在刻意诈我?

别!小爷我可不吃这一套!

张景宗越想越气,挺起胸膛气鼓鼓地毫无惧色地望着元渊,等待对方拿出一个合理地解释来。

不过元渊此刻仍旧是皮笑肉不笑的嘴角一抽:“贤侄,你真的还要嘴硬?”

哟?有实锤?!

来吧,来锤我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实锤!

“末将,问心无愧!”

“好,本王问你,现如今你是何职位!”

职位咱是镇将啊不对!他居然问的是这个!?这元渊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个消息!

张景宗听到这话正要下意识回答可眼中精光却陡然爆闪,看这样子这表情这口气,元渊是知道自己以军主之身自领怀荒镇将一事了?

的确,这真要论起来可不是什么小事,但对此刻的张景宗而言想要解决此事却并不难,甚至他眼下已是想着怎么通过元渊来正式成为怀荒镇将了!毕竟你可是恰好提醒了我,咱这镇将的位置还是自领的了!

只是元渊是怎么知晓的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祸乱起(一)

皱眉略一沉思,张景宗眼前立马便浮现出了一张饱受北地风霜雕割却难掩英武的中年男子脸庞。

毫无疑问,此刻张景宗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人,雁门关守将丘穆陵杨!

思来想去也只有他才可能将此事密报元渊,否则眼下正忙于整理北地情势规划进军路线的元渊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会想到突调查自己。

想到这里张景宗嘴边不由挂起了一丝冷笑,好你个丘穆陵杨,好你个雁门关穆统领!小爷我没想着找你算账,你倒是抢先发难了!还恰好是歪打正着撞上了库狄云等人率军回镇的好时机,若非我也是刚刚决定让其离开,说不得还真以为是被你算准了!

看来当初护送自己一家前往怀荒镇的羽林卫神秘失踪,而自己等人行至戈壁又突遭柔然截杀一事还真就是与你脱不了干系!

不过穆统领,你的如意算盘可是没有打好啊!

张景宗俯下身子眼眸中露出凶恶狠光,时至今日他可不再是初时那个脑中浑浑噩噩,尚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洛阳张氏族人了,现在他就是一头恶狼,一头凶残无比时刻准备扑向猎物的恶狼!连整个元魏都早已被视作了自己的猎物,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雁门关守将呢?

既然你丘穆陵杨要主动跟我斗一场,那我张景宗便陪你好好玩玩!

当然,穆统领,你也是正好提醒了我,现如今咱这个怀荒镇将的位置坐起来尽管舒服可实际真要论起来还是脱不了名不正言不顺这几个字。好在位高权重,几乎可以一己决断整个北地之事的元渊就在眼前,自己何不借着这个机会让元渊来主动扶上自己一把呢?

再度抬头,方才那凶恶狠光已是悄然无踪,如从未出现过一般。

与此同时正对面的元渊也是露出了微微吃惊的面容来,因为此刻在他视线中,眼前正单膝半跪在营帐中的年轻人不但没有一丝一毫被揭穿后的慌张,反倒是露出了义愤填膺之色,这自是令他心中升起丝丝疑惑与惊讶,然而不等他再度发话张景宗却已是突然开口。

军帐之中只听张景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说道:“还请王爷为末将以及怀荒,柔玄二镇共一千六百镇兵做主!!!!!”

“张景宗,你这是何意!?”

元渊不傻,闻听此言纵然眉宇间露出丝丝惊异可他仍旧保持着应有的镇定,以及那一抹几近是微不可察的怒色。

他敏锐的察觉到自己或许即将从这位贤侄的嘴里得到一些极为隐秘的边关秘闻,果然,接下来张景宗毫不犹豫,张口间便将此前怀荒镇内外所发生的一切除去自己深陷草原时与突厥人达成的交易外几乎是尽数道来,话语真挚,言辞诚恳,任是如元渊这般的朝堂老臣听了一时间也难以道出张景宗一个不是来!

不止如此,甚至在元渊内心深处对于张景宗暂领怀荒镇军一事也是取了赞同之意。

没办法,若此言属实那张景宗初入怀荒时所遇之困难艰苦是显而易见的。

在重重危机下其不但能够力保怀荒不失甚至还领军击溃了柔然万骑,继而又千里迢迢领命驰援雁门,这无论如何都是大功一件,是哪怕亲手贬官张氏的元叉都无法忽视的大功,更何况张景宗暂领镇将一位又是在前任镇将于景兵败失踪,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呢!?

此种情势下即便是其答上一句事从紧急也毫不过分。

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元渊非但与张景宗无谈仇怨,彼此之间反倒还颇有渊源,同时眼下兵进北地又正需要张景宗为其出谋划策,是以元渊闻听此言后便没有追究不放的意思,不过饶是如此他依旧是蹙眉陷入沉思之中。

对元渊而言张景宗自领怀荒镇将一事可大可小,甚至倘若他愿意帮助张景宗名正言顺坐稳镇将职位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因此真令他在意的却是张景宗方才那段讲述中所透出的细节与讯息。

他对于景此人可一点都不陌生,毕竟于氏向来依附于胡太后,而于景作为当初反对元叉的急先锋被贬官怀荒任镇将也是朝堂皆知之事。只是此前元渊并不知道于景竟然也在当初随元孚前往柔然会盟的那支军队中,这自是让他不得不认真的重新看待此事。

沉思间元渊嗅到了几分非同寻常的意味,而仍旧单膝跪地的张景宗则是默不作声的沉稳等待着。

张景宗相信以元渊的身份地位以及其身处朝堂争斗多年所练就的敏锐嗅觉,绝对会对于景在边镇的作为生起莫大疑惑,甚至有很大几率以此结合种种蛛丝马迹看清于氏的真正谋划,而这也正是他想要见到的。

无论是外戚亦或宗室在张景宗眼里都不是掌权的最好选择,因为魏廷越是争斗频发,越是陷入一团乱麻就越有利于他的发展,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利用双方都无暇它顾的时机在这边关积蓄起一股足以令所有人都不敢小觑的势力来。

若不出意外,当柔然退去的消息传回洛阳之日便是于氏连同外戚突然发难迎回胡太后,推翻元叉之时,不难想象这对广大元氏宗室来说可绝对是一个不亚于天地倾覆的巨大变故,而与此同时眼前的这位广阳王恐怕就将成为届时元魏疆土上仅剩的握有军权的宗室亲王。

按照常理,胡太后一定会将元叉倒台的消息隐去不发,从而使得她能以元叉之名召回元渊卸去其军权。

显而易见,这可不是张景宗所愿见到的,尽管他自信能够在短时间内借助这北镇之乱让自己的势力快速壮大,可倘若元渊不倒呢?

倘若这位手掌两万多精兵广阳王能够免于胡太后与于氏的毒手,倘若这位受命督导整个北地的广阳王能够成为魏廷宗室在北方的一杆旗帜,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自己的利处可谓是无穷无尽!!!!

毕竟在不久之后帝国的东北还会出现一位极为凶悍的强人,此人的出现将会极速推动元魏的覆灭,更为重要的是此人不同于眼下尚且默默无闻的高欢,宇文泰二人,其实力强悍,独霸一方,就连高欢,宇文泰此两位实际意义上的开国帝皇在历史上的很长一段时间中都不得不委身投效于其帐下,直到其身死这才是真正得到了崭露头角的机会。

如此一位强人即便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其断然不会错过如此趁北地大乱进而出兵,攥取权力的天纵之机。

对上他,张景宗心中可谓是真真正正的毫无底气可言,此人要实力有实力,要背景有背景,更是有着绝强的才干与政治嗅觉,以现如今张景宗的身份连与其掰手腕的资格都没有,因此在他看来如果自己能够让元渊保留住手中的权力并令其驻军于平城,让那位即将崛起的强人有所顾及,那岂非是一举两得?

当下见元渊仍旧做沉思状,张景宗心中暗暗生出一丝笑意,他知道自己已是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

果然,当元渊半晌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之时,尽管其并未就于景之事做进一步的多言多问,可那股愁思却已是难以抑制的爬上了其眉头。

而对于张景宗,元渊自然不会再有过多追究,他先是一番温声安抚而后又慷慨许诺,言道以张景宗此番功业他定会上书朝廷推荐其正式担任怀荒镇军。

这一结果当然是再令张景宗满意不过,尽管常言道成热打铁,可他明白既然自己的一番话已是为对方心中种上了一颗忧愁不安的种子,那便不应再操之过急,因为迟早都会有人为这颗种子施肥浇水,令其破土而出,真正的茁壮成长。

躬身退出大帐,张景宗出人意料的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面带笑意朝着帐外一侧快速走去。

“穆统领?好巧,原来你也在此!”

。。。。。。。。。。。。。。

没有任何的意外,雁门关统领丘穆陵杨此刻正带着十余名身材魁梧,满面凶悍气息的军士侍立于帐外一侧。

眼见张景宗不仅安然走出大帐,面色更是笑意盎然,本是疑惑不已的丘穆陵杨立时转为了一脸铁青。正如张景宗所预料的那般遣人探查怀荒镇情势,得知张景宗自领镇将一职并将此事转而告知元渊的人就是丘穆陵杨。

他本以为此番张景宗已是凶多吉少,最轻也将面临广阳王元渊的厉声呵斥与疏远,严重甚至可能被元渊命人当场擒下。可谁知道在帐外苦苦等待多时,时刻准备着听到号令便冲入营帐一举拿下张景宗的丘穆陵杨却最终等来是安然无事的对方以及明知故问的话语,和满含嘲讽的笑意。

这样的一幕自是霎那间便令丘穆陵杨红了双目,身为雁门关统领,他不仅坐拥重兵更是深受元叉信任,尽管称不上是一方大吏可也是无法忽视的实权将领,平日里端得上是气势威严,令人不敢小觑。

如今当着麾下众心腹被如此一个年轻人冷嘲热讽,丘穆陵杨如何能够保持平静?!

面对着张景宗的讥讽,丘穆陵杨双拳紧握,骨指关节咯咯作响,一时间那十余名军士皆是严正以待,毫无疑问对他们而言自家将军的愤怒已是表露无疑,此刻他们都已是蓄势待发,只等自家将军一个讯号便会抽刀向着跟前这不知好歹的黄毛小儿杀将上去。

见此张景宗在保持着笑意的同时也暗暗提防起来,眸光也逐渐冰冷。

尽管此刻众人皆身处元渊大营,可若是丘穆陵杨真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想要不顾一切的杀掉自己,那些元渊麾下的军士估摸一时半会儿无法赶到阻止,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还真是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让一众雁门关军士没有想到的是丘穆陵杨却迟迟没有发出那一道命令,甚至连显眼的肢体动作都没有,直到此时,当有人忍不住想要出声询问的时候才不禁恍然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自家将军那紧握的双拳早已是摊开如常。

唯有那尚未褪去的赤红血色能够明白无误的告知众雁门军士方才自家将军心中的不平静。

“巧?张军主说笑了,这可一点也不巧!毕竟张军主尽管是王爷的贤侄,可本将也是堂堂雁门统领!一介军主尚能出入朝廷大军军营,本将又有何不能呢?!”

丘穆陵杨冷然一笑,硬生生从牙缝间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而当张景宗将此话收入耳中时,他也是不由心头一跳,泛起深深寒意。

他本以为虽然先前此人勾结柔然截杀自己一家,但却在不知自己一家真正生死的情况下便流于享乐,不仅对边镇局势知之甚少就连自己这位曾经的要杀之人一举成为怀荒镇实际主宰都懵然无知,无论从哪方面看来都应该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人物。

可眼下这么一试探却并非如此!

面对自己当着其心腹部下的刻意讥讽,丘穆陵杨竟然是硬生生的忍住了,而站在其对面张景宗看得更是真切无比,其双掌虎口都已是呈现出一种刺眼的赤红色,显然方才那短短片刻这位雁门关统领可是实实在在的在那场天人交战中成功按下了自己的怒火。

这么一看对方哪里会是什么没脑子的蠢货呢?

这不由是让张景宗在心中对其有了些许忌惮,同时也不免生起疑惑。

既然对方不蠢,那么身为雁门关守将他不关注北地局势也在注意些什么呢?

竟然会连自己一举成为怀荒镇实际统治者并名传大半个北地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张景宗收起了那一丝讥讽转而目中染上凝重,面对着丘穆陵杨的回击他并未再有任何反击的意思,而是恍若未觉,似是不知其中含义的轻笑一声继而便转头朝着自己那一顶小小帐篷走去。

第一百五十章 祸乱起(二)

接下来的两日丘穆陵杨似乎是暂时放弃了继续为难张景宗的想法,甚至都没有再度出现在张景宗的视线中,而元渊也开始做起了进军前的最后准备。

两日后大军开拔,元渊亲率麾下主力两万两千精兵踏出雁门向北地正式挺进,丘穆陵杨则依旧统御四千军镇雁门,至于张景宗自是毫无疑问随元渊一同出发。

身跨战马,当张景宗随着大军再度踏上戈壁,当后方雄伟的雁门关逐渐成为了一个小黑点,张景宗终于是彻底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他知道无论如何,真正的大时代终于是在自己的千呼万唤,左等右盼中到来了。

这个大时代尽管注定将波澜壮阔,注定将涌现出无数的英雄豪杰,甚至孕育出一位又一位具有王霸气息的枭雄人物,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时代也是弱肉强食的时代,也是尸横遍野,十室九空的时代!

所有人,所有胸怀抱负之人无不认为自己就是这个时代的主角,其中自然也包括但不限于张景宗。

作为为这一天早已是准备了多时的人,张景宗曾以为自己已是做好了准备,可直到此时,直到当他回头再看不到雁门关的那一刻,他才深切的感觉到那股源自于内心深处的战栗与紧张。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股战栗感,这支气势如虹的大军却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众所周知,此番兵进北地作为主帅的广阳王元渊截至目前为止尚且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驱逐柔然,复定北地。而到了如今的此种形势下,显而易见驱逐柔然已是轻而易举,因此元渊这才结合北地的实际形势定下了第二个目标,那就是镇压各阳奉阴违甚至可能已是背离朝廷,生出二心的边关军镇。

可让元渊以及其麾下众将始料未及的是他们这方刚出发没多久竟然是遇上了一批乱军!

一批并非柔然人,但却做着与柔然人一般无二之事的乱军。

当元渊麾下哨骑先一步于大军朝着前方散去时,谁也没想到他们会突然撞上这么一支人数多达近三百且正在劫掠一支庞大流民队伍的乱军!

在两者突然相遇的第一瞬间,双方皆是一愣,乱军当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一支游骑,更为惊讶的是对方并非滞留在北地的柔然等草原部族而是身着朝廷甲胄的游骑!

至于元渊麾下的这支哨骑则更是难以置信的先看了看正哭天抢地的流民,又扭头看着刀刃早已沾满了鲜血的乱军,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要知道在此之前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在这北地之上已经出现了将屠刀对着自家百姓的乱军啊!

这些哨骑此刻几乎都纷纷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转不过弯来了!

昔日当柔然进犯的消息传回朝廷而朝廷也做出相应反应与调度之后,接到军令的他们几乎是立即就开拔星夜兼程赶赴雁门关,不但如此刚到雁门关他们又是来不及做出过多休整立时便投入到了与柔然人的短兵相接中,可以说当日一战是一鼓作气的一战,更是誓死的一战。

可以说在这些个朝廷精锐军士的眼里自己此番来为的就是从邪恶的柔然人手中收回国土,救北地百姓于水火,除此之外什么朝廷党派争斗,什么北地微妙的局势他们统统都一无所知,也不需要知道。

也正因如此,当这支真真正正的元魏子弟兵看到眼前乱军劫掠屠杀流民的一幕时,脑中所知的一切几乎是颠覆性的发生反转。

而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当跟前这支乱军也同样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时,对方第一时间便做出了极为果断的选择,这个选择不是就此逃之夭夭,也不是当场跪地乞降请求宽恕,而是在眼见他们只有寥寥数十骑的情况下互视一眼后突然发动了冲击!

这一幕无疑是元渊麾下这支哨骑所始料未及的,没人想到这支乱军劫掠北地百姓流民还不够,居然是在被自己等人无意间恰好撞破之际陡然选择了铤而走险,突然发动攻势!

不得不说这支乱军是极为凶悍而且果断的,他们的选择尽管是让哨骑们倍感意外,可实则仔细想想便不难明白,其实他们只有这一个选择罢了。

劫掠百姓,这可是绝对的重罪,死罪!无论他们出自何镇,毫无疑问都没人能够承担起如此罪名,而他们更加明白在千里辽阔的北地自己更是无处可逃,毕竟对方可也是衣甲鲜明的精锐轻骑啊,一旦被对方咬上那么等待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要这支乱军怎么选?

他们当然是只能选择拼死一搏!!

毕竟至少他们还占领着绝对的人数优势。

突然的冲锋与绝对的人数优势让数十名哨骑立时陷入了危境之中,短短片刻便有近三十人身死落马,更多的人则只能是且战且退。眼见对方转眼间便行将形成包夹之势,这支哨骑终于是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你来我往的激战中他们突然分出两骑不要命的向后方打马狂奔。

显然在短暂的懵然后他们也是回过了神来,无论如何现如今他们所面对的就是敌人!

他们需要援军,需要将这一切禀报给自己的统帅广阳王元渊!倘若再有片刻耽搁迟疑,不说自己等人将会全军覆没,就连统帅元渊届时想要给自己等人报仇恐怕就连仇家是谁都无从得知。

当下这奔出的两骑几乎是不顾一切的朝着后方逃去,两人皆是狠抽胯下战马,痛彻入骨的嘶鸣声中战马蒙头狂奔让想要追击的乱兵们只能是望尘叹息。

一方是北地土生土长的各族骑兵,另一方则是出身朝廷精锐的骑兵军团,双方都精于骑术,胯下战马也在伯仲之间,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旦失了先机让对方冲出一段距离而后再想追赶基本是再没有丝毫可能。

无奈间乱军只能是在绞杀余下哨骑并收刮战利品后匆匆打马逃离。

可想而知,当这一消息被两名侥幸存活的哨骑带回到元渊跟前时,这位广阳王是何等的愤怒,而更让他目眦尽裂的是当他急领大军赶往交战的那处戈壁时,眼前的景象更是让每一名见到这一幕的士兵都咬牙切齿,展开了长久的恨声咒骂。

烈日之下近五十具几乎是赤裸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戈壁滩上,不仅是战马兵甲,就连少部分的内衬单衣都被乱军给毫不留情地趴下带走!五十名先前俊朗勇武的哨骑在此刻就如同因家贫而死,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上的乞人一般没有一丝的尊严可言。

若是有旁人在场恐怕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些人曾是朝廷精锐野战军团出身,而且在前不久还以命相搏击退了兵犯北地的柔然人。

可是他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接受朝廷的封赏,还没来得及享受北地百姓的拥戴与欢呼便被一群乱军给围杀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倘若动手的是柔然人,那么元渊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士兵们也不会如此的恨声咒骂,毕竟自他们领命踏上北上之路的那一刻这群精兵们就明白了自己的归宿,运气好的或许可以活下来,可理所当然的,战争肯定是会死人的,更别说是与柔然人的战争。

可谁也想不到当他们付出了极大代价,近万人的伤亡击败了柔然人后,眼看着大好局面已在眼前的时候,他们的同袍会被一群出身北地的乱军围杀在这片戈壁之上!!!!

如此之大的反差让朝廷精兵们难以接受,在他们看来这群该死的北地镇兵面对柔然人怯懦避战也就罢了,可现如今对方不仅是趁乱化作乱军劫掠百姓,甚至还欺负到自己头上了!他们怎能平静?

而在一片喝骂声中,元渊更是脸色铁青,眼眸中的怒火呼之欲出。

这一刻他算是明白了,北地边镇的局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数倍!这些各该死的镇将们不但带着镇军怯懦避战,甚至还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军队,或者直言不讳地说就是有人在纵兵劫掠!

想到这里元渊内心是一片阴寒,北地地局势居然已经糜烂到了这种地步,看来此番想不动用军队还不可能了!同时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所能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正在自己军中的怀荒镇实际的镇将张景宗,他想让对方来看看这一幕,他想知道这位年轻人会是怎样的想法。

“来人,给我招张景宗!”

元渊一声令下立刻便有亲卫领命离去,不过其实用不着他刻意使亲兵前去召唤,此刻身处元渊大军之中的张景宗又怎能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毕竟大军开拔之时他虽然是无法自如进入元渊最为核心的帅营,可身处中军的他在骚乱中早就得知了一切,不用多说,他也是彻骨生寒!

而他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乱军的突然出现或是哨骑的战死,相反他是因为元渊麾下这群知道自己身份的将校们那冷冷注视自己眸光而感到几分惧怕。

的确,元渊麾下的哨骑们死的那叫一个惨,乱军的混账行径与其包天的狗胆也让张景宗吃了一惊,不过抛开这两点,这和他张景宗有什么关系呢?

明明就没有丁点关系嘛,可偏偏却有人觉得是有关系的,因为在那一批将校眼里张景宗和乱军一样都是北地镇军体系中的一员,哪怕张景宗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并不怯懦,可他仍旧是北地人,在将校们找不到乱军发泄的情况下他们自然而然便将愤怒的目光投到了同样是北地人的张景宗身上。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情况下张景宗是怎样的如坐针毡。

毕竟他也无法保证这些个大多数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将校们会不会做出冲冠一怒,不计后果的事来!到时候就算事后元渊会给予其严酷惩罚可那能换回自己的小命吗,显然是不能的啊!一念及此,张景宗不仅有些后悔自己独自留在元渊军中的决定了。

此时此刻张景宗当真是有苦难言啊,而当他在这样一双双包含着怒火与阴冷的注视下听到元渊的召唤时自然是如蒙大赦立刻就动身策马朝着元渊所在的方位而去。

毫无疑问,眼下对他而言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元渊身边,他相信无论如何这位魏廷卓越的统帅都不会被这顶点的愤怒给冲昏头脑。

果不其然,当张景宗赶到元渊身边之时,尽管他同样可以切实的感受到对方正强烈压抑的怒火,可没由来的,他的心头终于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再向着周遭望去,无论是元渊本人还是其手下的高级将领们都比起那群中低级将校的表现好得太多太多。

不过还没等到张景宗彻底松下这口气,元渊的突然开口却是令他再度将一颗小心脏给提到了嗓子眼。

“张将军,不知此地属于何镇治下!”

将军?自己眼下还只是一个有实无名的代镇将,真要论起来不过就算一个小小的军主罢了,怎么可能担得起这样一个将军的称呼,更别说此话还是出自元渊之口了。

而这里是哪儿难道元渊又会真的不清楚吗?

张景宗敏锐的感觉到这里面所蕴含的讯息可一点都不简单,当下他急速运转大脑,可短时间内又怎能想得透彻呢?

眼见着身旁众将听闻这话后齐齐投来的各异目光,他只能是咬牙答道:“禀王爷,此地属柔玄镇治下!”

不错,这里正是属于柔玄镇的管理范围之内,也正因如此对于发生乱军劫掠的事张景宗并不感到太多惊讶,因为又有谁比他更清楚现如今柔玄镇的情势呢?镇将带着大量的镇军覆灭在赛因山达一役中,可想而知,群龙无首又折损了大半兵力的柔玄镇在柔然南下的大局面下会是怎样的一个情况。

第一百五十一章 祸乱起(三)

尽管在此之前自己让已是归心的虎贲校尉独孤浑焕赶赴柔玄,但其不仅是孤身前往,迄今为止又了无音讯,而自己也因为忙于同柔然人交战以及赶赴雁门无暇多顾柔玄情势,这无疑更加导致在张景宗眼里柔玄镇的恶劣形势已是到了一种极为骇人的地步。

现在一看也确实如此。

连乱军都出现了并且敢于如此肆无忌惮的劫掠流民,甚至是对甲胄分明的朝廷哨骑拔刀相向,可想而知在此之前这些乱军是怎样的猖狂无阻!

这样的情况自然也是让张景宗自内心深处对独孤浑焕的安危感到担忧,更是隐隐后悔起了自己的这一决定。

毕竟当初之所以同意独孤浑焕的自告奋勇让其只身入柔玄,是因为柔玄与怀荒能够相互呼应,与其余四镇相隔较远独在平城的东北侧。按照当时张景宗的想法要想真正守住怀荒镇那无论如何柔玄都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可没成想此番柔然南下各镇会是这样一个主动交钱避战的举动。

同时那位柔然可汗一意要攻取武川,而其余柔然人则是在畅通无阻的劫掠后快速逼近雁门关,作起了即便无法直下更为富庶的中原腹地也能够安然北归的美梦从而被突然杀出的元渊大军打了个大败,只能是惶惶而退。

这么一来可以说北地的局势在一定程度上出乎了张景宗的意料,令独孤浑焕至柔玄的举动也成了毫无必要。

因此当这支乱军出现的消息传入张景宗的耳中时,他所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独孤浑焕,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位昔日的虎贲校尉现如今是何等情况。

不过眼下元渊却是不会等张景宗在心里百般猜测,他在听到对方的回答后微微颔首,其实根本用不着询问,反复再三的斟酌后亲自敲定这条进军路线的元渊怎能不知晓此地在柔玄镇的辖区内呢?

此时只听元渊再度缓缓问道:“张将军,敢问此时柔玄镇将是何人?”

话音落下周边齐齐一静,抬头望去只见元渊麾下一众将领尽皆屏息凝神听着自己,目光喷火泛着点点凶光。

显然在他们看来自家主帅的这一问题可谓是问到了根上,朝廷的平叛大军在柔玄镇的辖区里撞上了乱军,还死了几十名哨骑,这传出去绝对会是让天下人都笑掉大牙,而这也更是让在场的将领们个个咬牙切齿,这一刻他们已是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自己一定要让这个无能且怯懦的柔玄镇将付出代价!

身处众将之间,张景宗虽然面上神色平静,可心里却是陡然一跳。

倘若是四下无人,他甚至都可能一跃而起指着元渊的鼻子破口大骂了!为何如此,原因无他,前几天在元渊的营帐中他早已说的明明白白昔日随元孚前往草原会盟,不止是怀荒镇一众兵将,包括柔玄与虎贲卫在内过两千人都尽数战死,在此情况下那位柔玄镇将的生还可能几近于零。

元渊绝对是清楚这一点的,可他在此时却偏偏选择了让自己来回答这一问题,而其本人则是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这不由是让张景宗心头一跳,就在方才他分明已是感觉到了其麾下众将那股子凶光与杀意。

哪怕这股凶光不是朝着自己却已经是足以让张景宗心惊肉跳了,管中窥豹,这些个随元渊出征手掌朝廷精锐的将领们可绝对个个都是极为高傲的悍将,尽管战功卓著可一个个也是绝对没有将自己这些个边关镇将放在眼里的,哦,还忘了,自己都还不算是镇将。

这无疑是张景宗先前所不曾注意到的一点,在此之前他所注意的只有元渊的看中与善意,以及雁门守将丘穆陵杨的敌意,却不曾关注到这群精兵强将更是骄兵悍将对于边关镇军的漠视与鄙夷。

一时间张景宗是颇有几分不安,而最让他感到不安的还是元渊的态度。

这样的明知故问无疑是一种立场鲜明的表态,那就是向部将们表明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柔玄镇此刻的乱象,就更别提是为了行军速度才选择此路的,我呀想要知道这里的情况也得跟你们一样问问唯一的向导,现在咱们就来听听吧!

“老狐狸!”

眼见众人投来目光,张景宗在心里不由暗暗骂道,这位广阳王还真是为不简单的人物,轻而易举的就让自己远离了矛盾,没有一丝一毫的责任,平心而论这一点对于领兵在外的统帅而言极为重要,尤其是在这么一个矛盾尖锐的时刻,可这对于张景宗可就一点也不有友好了。

这说的好像是自己一手将大军引到这里导致一切发生的一样!

眼下他只能是轻轻一声咳嗽而后说道:“禀王爷,柔玄镇将本应是牒云赫将军。”

“本应?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这位牒云赫因为拿出的财帛不够多已经被柔然人宰了不成!?”

这一次不用元渊再度发话,其麾下的一名将领已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冷冷说道,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边也是冷笑不断。张景宗明白对方这是在讥笑边关军镇在柔然人此番南下中的贡钱避战行为,可对方越是如此他却越是渐渐的安下心来。

“将军岂可妄言?柔玄牒云镇将一身是胆,曾与我等一道随行台元孚元大人前往草原与柔然人会盟,虽深陷重围却无半点退缩毅然率军与柔然人厮杀,又岂是那些贪生怕死之辈能够相提并论?

只是当日我与牒云镇将分头突围,自此后再无其半点消息,因此才有先前一言!”

张景宗冷笑一声,神情陡然严肃,他此时已是再无顾忌,既然你元渊都能矢口否认那我又岂能再这么沉默下去呢?

既然如此那就让所有人都知道老子现如今的位置也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而要想对付这群骄兵悍将那么自己自然是不能再有半点示弱,毕竟往后彼此之间要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呢?要是真被对方看轻了自己可绝不是什么好事!

先前自己也当真是昏了头,居然是一时间瞻前顾后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自己尽管打定主意要倚靠元渊这颗大树,可这只是暂时的,或者更为直白的说就是利用,利用元渊的身份与权势抵御那些自己还暂时无法比肩的敌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只要能够显露出足够的本事与实力,又何需在这些将领跟前畏畏缩缩呢?这样反倒是会让别人看清自己!

果不其然,随着张景宗的话音落下,周遭的将领们立时是变了颜色,他们可不知晓在这其中还有着这样的一件事。

当下看向张景宗的眸光也有了改变,而此时元渊也是再度开口:“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柔玄镇将牒云赫倒也是位有气节的猛将,不过却不知这柔玄镇此时情况如何。

这样,刘陷,你带两千骑随张将军一同前往柔玄镇探听镇中虚实,切记勿要莽撞!”

“诺!”

“景宗遵令!”

。。。。。。。。。。。。。。。。。。。。。。。。。。。。。。。。。。

随着元渊的一声令下,张景宗打马出发,而与他同行的则是元渊麾下骑军统帅之一的刘陷,以及两千精骑。

毫无疑问,先一步派人前往柔玄镇摸底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换成张景宗也一定会这么做。

虽说元渊军力放眼整个北地都是首屈一指,麾下又步军众多想要攻城拔寨也是轻而易举,但单论情报而言他的掌握却是极其的有限,否则也断然不会出现哨骑毫无防备撞上乱军的事来。此刻元渊显然是将柔玄镇当作了整个北地来看,他想要通过柔玄镇来看看如今的北地是一个怎样的形势。

不过结果注定是令他失望的。

当张景宗与骑军统帅刘陷打马出发疾驰近八个时辰后不禁惊讶的发现此时正值傍晚时分的柔玄镇居然已是火光冲天,镇中喊杀声不断,而镇外的小寨村落更是大多已是被付之一炬,只留下斑斑痕迹。

眼见此情张景宗二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

要说柔玄镇外的大小寨子村落被大火付之一炬毁于兵乱他们自是不会太过惊讶,毕竟柔然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不可能说是收了你军镇的钱就能保证绝对的秋毫无犯。只能说是拿了钱又给你城高兵多不好打,这才乐得勒马转向其他好收割的地方,而这些地方嘛自然就是小型军镇或是类似这样的寨子村落。

因此真正让张景宗二人摸不着头脑的是此时柔玄镇内的乱象,怎么看都不应该啊!

难道是?

张景宗皱眉望着火光冲天的柔玄镇心中不由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想到这里他侧头对着刘陷说道:“刘将军,眼下柔玄镇一片混乱,倘若我等在不知其缘故之下便纵兵冲入恐怕不仅难以掌控局势,甚至还可能反被卷入其中混乱,在我看来我们不如遣人抓取乱军问出消息再做打算。”

刘陷虽姓刘可实际上却是一名匈奴族的魏廷将领,他是元渊麾下的几名重要将领之下,在骑军中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的。

同时不可忽略的是在当日雁门关城下一战中他所带领的骑军被柔然人所阻,眼看即将陷入僵局首尾难应正好在此关键时刻库狄云瞧准机会率军杀出帮其击溃了柔然人而后一同会师夹击了想要突围的柔然大部。

因此不同于那些个步军将领对于张景宗的轻视,刘陷对张景宗是颇有好感的,当他听到张景宗的这番话后也没有反对,很快便让麾下几名精锐趁乱而出去抓几个舌头回来,而刘陷自己则是想了想对张景宗问道:“敢问将军可曾领兵?”

张景宗本来正垂头沉思,听到这话不由是压下思绪侧头朝着刘陷认真望去。

如果是那些个傲慢的步军将领说出这话,那无需多想一定是在讽刺自己,但刘陷显然不会是这个意思,他看得出来此人对自己的态度不同于他人,而原因张景宗也能大概猜到几分,因此在听到这话后他认真的想了想才答道:“北地千里我皆可往!!!”

此话一出刘陷立时瞪大了眼睛显出难以抑制的惊讶之色,他当然没有想到张景宗会这么回答自己,这么霸气的回答自己。当他将探寻的目光移向张景宗的眼眸时却发现那双幽黑的眸子中尽是自信,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它色,显然在这位年轻的北地将领已是自信到了极点。

这让刘陷在短暂的惊叹后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喜欢这样自信的人。

很快,几名精锐便回到了张景宗二人跟前,同时还有一名浑身是伤,衣衫染满鲜血的柔玄镇兵。

眼见此人张景宗与刘陷没有丁点犹豫立刻便展开了询问,而片刻后他们所得到的消息却禁不住让刘陷倒吸了口凉气,张景宗则是神色诡异。

据这名镇兵交代眼下柔玄镇内的混乱并非柔然人劫掠,也不说乱军作乱,而是镇民与各族牧民,以及集结在此的流民们揭竿而起,反了!彻彻底底的反了!他们不但攻破了内城杀掉了镇将以及一众大小官吏,还朝着镇兵们发动了进攻,并且还占得了上风,眼下更是以及即将占领整个柔玄镇!

听到这个消息张景宗与刘陷皆是大惊失色,只是不同的是刘陷是震惊于镇户,流民以及各族依附牧民的反叛,而张景宗则是震惊于那位已经被乱民所杀但却名叫兰蒙的匈奴镇将!

兰蒙,这个名字张景宗可是一点也不陌生,这可是当初怀荒镇的第一豪强家主,曾经叛乱不成裹挟着大量官员与豪强连夜离镇并不知所踪的阴险人物!

眼下无论是名字还是氏族可都是与当初叛离怀荒镇的那位豪强家主一般无二,硬要说只是巧合张景宗可是真的一点都不信!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祸乱起(四)

想要做出改变畏惧触动朝廷律法想要两方平衡又能力不够,正是这般瞻前顾后下才使得这两大问题显得十分棘手,一直悬而未决。为了位居自己之上的户曹史,怀荒文官之首,这谁能接受呢?

于是,打那位官吏率先提出质疑后,在场的众多官吏便纷纷将目光再度投向了张景宗,只是与前番的疑惑不同,这一次是等待张景宗能够给出一个让自己信服的回答。

不过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此时却到了张景宗自己的身上!那眼神中带着审视也含着期待,显然这从头到尾都是一次平等的谈话,这不仅是张景宗在挖掘对方,这苏姓年轻人也在不断考量着张景宗!

这是一次双向的选择。

古往今来可远不只是主择臣啊,具有远大志向抱负的臣子与谋士也同样在选择他们的主公!

张景宗不是傻子,他心中很快便清楚了这一点,在心中苦笑的同时他也知晓想要将人才招揽麾下可不仅仅是虎躯一震散发出所谓的王霸之气便可以轻不同寻常的味道,他们可一点都不傻当下各各神情戒备,手按刀柄,只想着稍有不对便马上拔刀向着对方冲上去。

不过对此贺葛岚仍是没有太多反应,或者应当说此人至始至终都一直将目光放在张景宗的身上,对于身后那几名神情几度变化的军士都没有太多注意。

与之相反,张景宗并未如此,他的目光自步入屋中后便先是朝着贺葛岚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而后又扫视了整个屋子,哪怕是一笔一书也没有放过的意思。

在舅父震惊的眸光中走出房间,接下来的几天里张景宗并未急着接过怀荒的军政大权,他反倒是一面安心养伤一面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处之。

同时只听兰蒙急声又道:“我那仆从所言正是山字营军士动手无误,还请将军速速决断,莫要被那居心叵测之人窃取权柄使我怀荒上下落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去你娘的,你胡说!我兄长怎会真遭小人也绝不敢伤我兄长惶急一片中只听吐奚卜浑一声爆喝,伸手指着满脸悲色的兰蒙破口骂道。

旋即他更是抽出本已回鞘的战刀作势便欲向兰蒙砍去,可兰蒙不躲不闪反倒是在千钧一发间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向着吐奚卜浑亮出。

说来也怪,在这玉佩亮出瞬间暴怒的吐奚卜浑不仅硬生生停住了劈刀斩杀之势,更似顷刻间被人抽去精神气般失魂落魄的丢下战刀,双眸只是愣愣看着兰蒙手中之物。

众人均感奇怪,心中暗道这是何物?

却见吐奚卜浑颤颤巍巍上前从兰蒙手中接过玉佩,借着厅中烛火看去只见玉

毫无疑问,无论生死那于景是不会再回到怀时间一天天过去,怀荒镇的局势总算是在张宁三人的一心操持下稳定下来,早已因马术在各部间享有盛名的苟南一不断安抚牧民,在三长与吏员辅佐下让其重新适应新的生活与耕种,而须卜鹿姑则是坐镇军中整编山字营,眼下整个怀荒镇也只剩下了这么一支人数达到千人的军队。

至于张宁则是坐镇戍堡,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就这么三管齐下,在稳定局势的同时他们也有惊无险的宣布了各部族长的死讯并成功将各族镇兵的怒火引导到了兰氏一族与柔然人的身上。

说到柔然人,此时的魏境边关已是一片风声鹤唳,柔然轻骑早已是肆无忌惮的屡屡侵入腹地,各镇大多都退回了长城以内,而势力较弱的怀荒,柔玄以及先前遭受重创的武川三镇更是尽数放弃了周遭据点与靠近草原一方的农田耕地。

不仅如此,这两天里更是陡然间流言四起传言遍布了整个边关,说奉朝廷之名持符节前去安抚柔然的行台尚书元孚居心叵测,竟是在结盟之时对柔然可汗突下杀手,幸得阿那瓌身形矫镇来趟北地这摊浑水了,因此现如今自己所紧要的乃是着手应对柔然人的南下。他并不认为退回长城以南就能够成功抵御草原铁蹄,显然要安然度过这场浩劫单靠怀荒一地之力是做不到的,唯有想方设法联络到更多的力量才行。

回想先前种种,张景宗一时间有了一些头绪。

柔玄镇将牒云赫曾在遭袭当夜有过想要与自己联手的想法,虽然这一计划随着柔然人的袭杀而胎死腹中可此事不应被忽略,若是其已是杀出重围安然回到柔玄镇,那深知柔然用心险恶来势汹汹的牒云赫便会是自己能够合作的最佳人选,但要是此人已是战死当夜那么现在的柔玄镇势就很值得玩味了。

正好柔玄,怀荒二镇皆位于边境东侧与剩余武川等四镇相处较远,身后更是昔日魏都平城,只要能够将柔玄拉入阵线中互为呼应那怀荒必将压力大减!

其实张景宗此时心中也是迷惑不解,他并不知道为牛!!!你们可真牛!!!

这一轮轮箭雨咋咋呼呼的看似威风八面结果不但雷声大雨点小没有照成对方什么伤亡,还倒过来给对方提供了箭矢,这仗还打不打了?

不过尽管一个个普通柔然士卒心里骂爹辱娘的,可号声一响该冲得还是得冲,只能是硬着头皮扛着云梯准备攻城。

号角之下直颤云霄,用西域特有犀牛角制成的号角确实非同凡响,号声直冲天际,竟是硬生生将柔然士卒们的本以衰落的士气给拉了些许回来,可好景不长,仅仅片刻便从怀荒城头传来了更为响亮数倍的回应。

“谢王子殿下的箭!!!”

“王子殿下好箭好箭!!!”

同样是几千人,但用不着在此刻真正踏上战场的青壮们在张景宗的安排下发出了极为整齐划一的回应,偌大的吼声竟是一时间完全盖过了先前还直冲天际的号角声,震耳欲聋,盘旋在整个战场上空。

大家都是出身草原,柔然语鲜卑语乃至匈奴语都能称得上是此时草原的通用语言,一语之下众多柔然士卒不由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神色异常,纵然有不明白的人在见到了同旁的表情后也是回过神何这位贺葛岚会对自己痛下杀手,要论起当初柔然袭营时这贺葛岚所带领的七百镇兵的确是首当其中立时便几乎被打得元气大伤。

后来此人一路历经艰险回到怀荒镇被张宁等人发现,张宁非但没有因为其于景亲信的身份而见死不救,反倒是从本就稀少的军医中挑出了一人对其悉心照料。尽管此举也是为了能从贺葛岚口中探听出更多消息以及有关张景宗的情况,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活命之恩却是实打实的。

由于伤势过重和药物匮乏的关系贺葛岚足足昏迷了半个月才逐渐好转,而等到其完全康复更是一个月以后,那时兰氏家主兰蒙已经裹挟着一众官吏消失而整个怀荒镇也彻底成为了张景宗的囊中之物。

当时张宁曾主动找到贺葛岚就此事做过一次深入的谈话,当时的决定是贺葛岚改姓贺,单名一个蓝字出任校尉负责操练新招军卒。这本身在张景宗眼里是一个极为不错的决定,毕竟贺葛岚全军覆没在先其松做到的。自己不是什么天命之子,从初到这北魏末年至今,自己麾下的苟南一,库狄云,赵贵等人一个个也都不是三言两语就纳头便拜的。

他们中如苟南一是在危险中求自保,在看到了自己的对此库狄云三人及各营将校军官自是兴奋不已,只是苟南一等一众官吏则无不忧虑的表示要想赡养一支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哪怕此时刚缴获了巨额财帛与牛羊对怀荒镇而言仍旧是一种极大的负担。

不过张景宗听后则是摆摆手,他不仅下令让三营军士立时投入到火热的训练中更是再度征调千名强壮开始修补城墙扩建军镇。

见此情形苟南一更是摸不着头脑,几番征调下来如今怀荒镇中青壮数量已然无多,要想恢复生产都必须要倚靠女子与老人,张景宗这般做法几乎是在竭泽而渔,这怎能让他接受呢?难不成是自家军主因为此番大胜而忘乎所以了吗?不行,自己必须要劝劝才行。

想到这里苟南一便立时想要再度当众质疑出声,可就在此时站在他前方的张宁却好似背后长了双眼睛般一把抓住了苟南一的手臂紧紧一握这才让一头雾水的苟南一停止了举动。

没有阻拦,张景宗的政令立时得到了全方位的运转,军营训练火热,城墙更是不断完善,而先前还疑惑重重的苟南一也逐渐长大了嘴巴,因为当怀荒大捷的消息传出短短两天后已是有周边地区超过两千难民来投,对于这群人怀荒镇则是秉承着自家军主有多少收多少的态度,来者不拒。

不仅如此,随着消息传出范围的扩大,苟南一等一众新提拔起来的官吏也终是明白了为何自家军主会有如此做法,因为作为此番柔然南下劫掠中唯一一个真正击退了柔然人的军镇,怀荒镇在混乱的北地就像是一盏明灯般吸引着无数无家可归,亦或是遭受柔然荼毒的魏户部族前来投奔,寻求庇护。勇武与身份后投效的,如库狄云,须卜鹿姑两人是本就隶属于自己麾下又追随自己冒险追击柔然人,背水一战从而以军功认可了自己,至于那虎贲校尉独孤浑焕更是一路从草原上杀出来的交情!

这些文臣武将里没有一个人是因为所谓的王霸之气投的自己,张景宗也明白这一点可眼下一时间他也不知从哪儿说起啊!

他望着依旧满怀审视与期待的苏姓青年,又感受到身后侍立亲卫的灼灼目光,心中当真是苦笑连连。

我说苏大兄弟啊,你这是要想知道我的志向还是怎么地啊,你倒是先给我个准话给我个话题我才好接下去啊,就算是考试不也得先给个题目,考的也是命题作文嘛?!是自内厅中缓缓响起了一道清朗之音:”在下便是苏绰,诸位同僚有何异议只管向在下提出即可!“

人未到,音先到,话音声中众人皆是不由朝着内厅望去,只见伴随着一阵缓和的脚步声,一位相貌俊朗气质温和出众的男子步入场中。

此时的苏绰依旧身着素色长袍,与左侧桌案前的张宁穿着相似,但实际上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两人此时竟是散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来。在官海沉浮多年又遇大起大落的张宁浑身散发着淡然稳重的气息,而年轻的苏绰虽初给人一种极为温和的感觉,但隐隐却有锋芒之势流露。

而当这股锋芒之势与其出身大族的名门气势相融合时,一股名士之风油然而生。

此时在场众多官吏眼见其步入厅中,仅是一个照面便有不少人为之夺目,心生感叹。

而自己两人也是如此,他们有心更改朝廷颁布的旧均田制可一时间又无法拿出新的符合眼下怀荒情况的新制度来,但这位神秘的武功人苏绰却不是如此,其魄力非凡更是才学兼备,别看他对于这两大问题的解决之法仅是三言两语,可那新的均田制不但顾及到了生产发展更是足能够令农户们接受,仅仅这一点便绝非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想到这里两人看待苏绰的目光立时一变,甚至此前对于苏绰突兀任职户曹史心中极为不满的苟南一也渐渐平静下来。

同时更让在场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苏绰眼下所提出的举措不但完美解决了令众官吏们忧心忡忡地的问题,更是让其后一个个方才受到擢升封赏的将校们再度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神情亢奋。

显然苏绰的一席话正好挠到了他们的痒处,身为将领他们谁不希望自己麾下的军士多多益善呢,一旦苏绰的想法得到施行,那么这一切自然便不再是问题!!!!!!

第一百五十三章 祸乱起(五)



他轻轻摸着下巴,脑中仍满是难以置信,不过无论是不是自己走眼了这都不是立刻便能得出结论的,张景宗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当下他将苏绰的这句评价牢牢记下而后点点头说道:“令绰,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不过现在,咱们的注意力可得放在那里了!”

说着张景宗伸手朝着远方指去,只见那里黑云压城,黑烟滚滚,喊杀声与血腥气息随着阵阵寒风若隐若现。

雁门关,到了!

雁好战斗准备,而他自己则是带着苏绰策马向着前方不远同样是停下了脚步的库狄云所在奔去。

两人来到近前只见库狄云正半蹲在地细细听着什么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到来,而在库狄云的前方则有一位年轻士卒正一边口中不断说着什么一边用锐利的匕首在戈壁之上吃力勾勒。

张景宗苏绰眼见此景怎能还不知是何情况,他二人相视一眼也齐齐来到库狄云跟前一同蹲下,仔细听了起来。

直到此时库狄云才算发现了两人到来,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微微点头又继续沉思听闻探哨的禀报。

“柔然人大概有四万到五万之间,不过真正投入攻城的不过只有几千人且大多裹挟流民,柔然人自己并没有实际踏上战场,他们将营寨驻扎在距离雁门关外不远的一片废弃古城墙后,看穿着两侧应该是一些小族或是匈奴人,人数大概在三千左右,其余全是柔然本族!”

年轻士卒一边说着,一边在戈壁上勾勒出一条断断续续的横线,横线两侧他分别打了个叉,而中间则是一个大大的圆,末了他咽了口唾沫后想了想后又补充道:“那些被裹挟的流民似乎是由匈奴小族看管,小人无法近前因此看得并不真切,还请军主恕罪。”

“无妨,你先退下吧。”

“是!”

库狄云皱着眉头挥退探哨后又沉思许久这才缓缓抬起头对着张景宗说道:“主公这群柔然人可不简单,我们想要从他们手上占到便宜可不容易。”

“哦?此话怎讲?”张景宗眉梢一挑,意外的问道。

他可没有想到库狄云会这么说,毕竟先前在张景宗自己的设想中雁门关下的这批柔然人尽管人数众多可理应是早已掠得盆满钵满,此刻应当是狂妄自大又萌生退意才是,对于这样一支毫无战意的军队,自己不说是十拿九稳,至少占得便宜是没问题的,既是如此库狄云又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侧头望去苏绰也是一脸不解,倒是库狄云的神色没有任何意外,语气沉稳的再次说道:“柔然全军人人骑乘,甚至不少柔然本族者皆是携带两匹战马轮流乘骑,对他们而言此番南下的目的是为了劫掠,两匹战马不仅能让其将机动力发挥至最大,更能够携带足够多的粮食财物返回。

四万人,那么至少应当有近六万匹战马,如此多的马匹聚集一起理应是选择一处开阔地安营扎寨,以便管束饲养马匹才是,可这些柔然人偏偏选择了横亘有残垣断壁的古城废墟作为营寨”

说到这里库狄云蹙眉抬头,眸中染满忧色,其中含义显而易见,而闻听此言后知后觉的张景宗与苏绰两人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寒气。

库狄云常年身处边关,对柔然人的认识远超他们这两个半吊子,若非前者提及他们甚至都没能察觉到柔然人的反常!

哪怕他们在与柔然的数场战斗中都占得了上方,可说到正面对决,柔然铁骑仍是这片土地上毫无争议的王者。

沉默中几人一时间都无法拿出更好的办法来,难不成自己此番真的就只能目送对方在倾功雁门未果后安然离去而毫无作为吗?

张景宗深深皱眉,这显然不是他所想要的,也就在此时,苏绰缓缓开口道:“库狄军主,依你之见我等若是想要有所得应当如何呢?”

苏绰的话语再度让张景宗将目光投向了蹙眉不已的库狄云,此时他不禁恍然想起了前番苏绰将库狄云比作靳歙赞叹。

同为骑将,库狄云所处的时代可比靳歙不知好了多少,此时骑军乃是当之无愧的陆地霸主,实打实的陆战之王,而在那楚汉之时骑军不过是一支常被用做奇军以劫取对手粮道的偏师罢了。若非项羽倚靠个人勇武使得江东楚骑一时风头无俩,刘邦绝不会动起建立麾下汉骑的打算。

同时那时的汉骑大多以娄烦人为主,而库狄云则本身就是鲜卑游牧族的后代,自由在大漠边关成长,相较于靳歙,他应当更加了解骑兵的优劣才是,既是如此或许还真的只有库狄云才能想到办法。

先前曾说过草原游牧族的骑射战术与草原早期部落联盟的松散政治形态有着直接关系,其中最关键的便是政权形态是部落联盟而非君主集权体制,传统习俗仍有较大影响,缺乏统一和强有力的国家机器。同时兵员构成上,“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牧闲时节全民皆兵,参战目的多是为抢劫战利品。

而在单兵战术则以骑射为主,极少采用骑兵冲击作战。

这些特征在西汉时的匈奴帝国最为典型,但在中原骑兵探索出冲击战术之后,游牧族仅凭骑射已经无法与中原对抗。所以东汉至魏晋时期,塞外游牧族在与中原的合作与冲突中开始学习汉地的集权政治模式,以便能够推行骑兵冲击战术。这一举动一直到西晋末才由内迁的匈奴、羯胡彻底实现了这个转型,建立起汉化的君主集权政治体制,同时实现了骑兵的冲击战术转型。

如此情形下崛起较晚的拓跋鲜卑,则是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一政权结构和战术形态的转型。

和十六国多数政权类似,元魏也是由塞外少数民族建立,但和以往建立十六国政权的匈奴、羯胡、慕容鲜卑、羌、氐等族类不同的是,拓跋鲜卑在建立魏政权之初尚保留着比较“原生态”的草原游牧生活方式,受中原政治、文化影响相对较弱,汉化程度较低。

日持久、极端艰苦,且未能最终清灭慕容,所以向北、南方撤退的慕容氏残余得以又在辽西与青州分别立国。

在这样的情况下拓跋氏接连的数位雄主纷纷认识到既是入主中原,那么若是再依照曾经的方式那么势必不会长久,因此才逐步掀起了集权的汉化改革。

这么看来曾经的游牧拓跋与慕容氏的关系与今日柔然同魏朝的关系何其相似,都是一方野心勃勃一方垂暮,但不同的是柔然此时各部间的联盟比先前拓跋氏还要松散数倍。

想到这里张景宗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先前自己等人就曾利用这一点动摇过围攻怀荒的柔然大军,现在也完全可以故技重施嘛,只是这一次时机可要好好选择才是!而这当然得由自己这位风驰军主好好考虑妥善才是!

张景宗打定主意侧头望去只见眼下库狄云竟也是再同时眸光逐渐亮起,他心头不由一震知晓库狄云已是有了主意!

果然接下来库狄云脸庞闪过一片夺目的神采,在他的安排下张景宗与苏绰连同着一千五百风驰军没有再向着雁门关前进半步,反倒是又退后了十余里直到确定柔然人绝不可能发现后这才派出少量探哨一直昼夜不停监视柔然人的动向,耐心等待起了那个至关重要的时机到来。

而这么一等便是足足五天!

五天以来柔然人日日攻城,没有一天停下过战鼓与嘶吼之声,可奈何雁门关当真是易守难攻,地势险要,而柔然人此行又没有带上任何的攻城器械,只能每日驱赶流民并混杂匈奴等草原各族一并肩扛云梯攻城。

可想而知这样的举动在怀荒镇尚且无法取得成效,又何况是军备齐整的雁门关呢?

别看他似乎没有经历什么苦难一路只是带着族人四处躲避战乱,可实际上单从他离开武川这一点便能看出其中的不简单,毕竟纵观后来的西魏八大柱国十二大将中出身武川一系的人里可是大多数因柔然南下打出战功,在六镇之乱闯出名堂,可赵贵在这一过程中却是东奔西走甚至被叛军所裹挟。

如此遭遇以至于他后来遇到了同为八柱国之一的侯莫陈崇等人时,无论是当时的地位还是实力都远逊对方,直到后来带头拥立了宇文泰才真正有独领一军施展身手的机会。

因此可想而知无论是起先身在武川还是离镇后一路的颠沛流离,赵贵不止是过得不如意,甚至可谓尝遍了忧愁苦闷,直至到了怀荒镇听闻有着张景宗这样一位有勇有谋,眼光长远的军主后才决定暂时留下,而即便如此也是一波三折。

不过苦尽甘来,眼下本以为是自己走眼了的赵贵终究是红了眼眶,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怀才不遇之人终于得到了一展才华的机会这怎能不让他喜极而泣呢?

此时周遭众多怀荒将领与官吏也是一脸笑意,他们当然看出了赵贵的厉害,为自己一系得到了这样一位人才而感到高兴。溃兵正死命朝外奔逃,眼见被同族挡住去路其间数人竟是如疯魔般陡然提刀相向,这一幕自是震惊了所有拥挤在城下的张他知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将是整个怀荒镇最为至关重要的时刻,那位手握过万兵力的柔然王子一定会继续倾力进攻,可以预见这定会是场异常惨烈的攻守战役。同时张景宗也是明白身为堂堂俟吕邻氏王子,一旦草原发生任何变故对方都能立时知晓。

是故最坏的结果便是那位王子殿下届时在闻听草原之变后很可能会不惜代价的放手强攻,甚至是让那些征调而来的各部牧民尽数埋骨怀荒也在所不惜。

景宗走出虽是不明所以也唯有快步跟上,几人穿过扎满帐篷住满老弱妇孺的戍堡场地后正欲再度向着城头走去做最后一圈巡视可就在这时黑夜中快速走出了一对军士朝此而来。景宗听到这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但他也不急,很清楚自己掌握着绝对主动的张景宗眼珠一转索性便挥退亲卫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这才又再度望向贺葛岚,那目光好!!!!!!!!!!!了,麦克风交给你了,你继续说。!!!!!!!!!!!!!!!!!!!!!!!!!!!!!!!!!!!!!!!!

他确“噢,你是说于景?本将可是真没看出来他对我有什么忌惮亦或是后悔,倒是一心想要害死我是真的。”张景宗听到这话直起了身子认真说道,他可是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起过于景了,也不知这位手眼通天的将门子弟现如今身在何处,是随柔然南下还是已然悄悄回到了洛阳准备谋划他那大事。

这句话十分令张景宗好奇,他并不为于景会对自己有着多少忌惮,毕竟人家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六镇之上。柔然士卒。在那些还未曾登上城墙的士卒们看来这些溃兵们当真是可恶之极,不但堵住了自己等人建功立业,一改卑贱身份的机会居然还毫不留情地拔刀向自己砍来!

短暂的震惊后那些尚且拥挤在城下未曾登上过城头的士卒们也是愤怒无比,他们也毫不示弱地将长刀朝着那些想要将自己砍翻的同族劈去!

“该死!!!!你们还是我大柔然的子民们!你们竟城废墟扎营易守难攻也绝对毅然出兵,因为广阳王代表着朝廷,他必须要出战,以柔然人的鲜血来重铸魏廷的威名。

以柔然人的鲜血来警告心怀不顾,让朝廷都惊诧不已的边关诸镇!

可想而知这必然会爆发的一战不会在片刻结束,更不会形成一边倒的局面,那么这就无疑是给了张景宗三人所率的风驰军机会!

第一百五十四章 祸乱起(六)

若这位引起镇户们起义的柔玄镇将真是发动叛乱失败,裹挟一众官吏从怀荒镇仓皇而逃的兰蒙,那么这中间又发生了些什么倒是十分值得张景宗去细细思量。

当初尽管兰蒙裹挟了一众官吏,可究其根底所拥有的实力却并不如何强悍,据舅父张宁所言不过只有数十名兰氏家奴,即便再加上一些兰氏族人以这般实力也绝对无法说能登上群龙无首的柔玄镇将之位啊!

难不成是其早有所谋?但要真是如此其在怀荒镇的所作所为又是为了什么呢,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径难道只是为了来恶心自己?

更为让张景宗啼笑皆非的是现如今好不容易才当上镇将的兰蒙居然死了!不等自己找他算账,也不等他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居然就这么死了!

要知道在此之前张景宗早就知晓这位胸怀大志的兰氏族长已是在怀荒镇卧薪尝胆了不知多久,哦,对了,仔细一想这位兰蒙倒也不算是死得默默无闻,至少他在柔玄镇的所作所为引起了镇民们的起义,这一点完全出乎了张景宗的预料,怀荒镇没有成为北地点燃百姓起义的第一把火,倒是柔玄镇成为了一切的初始!

想来无论如何在未来的史书上都会留下这位兰氏族长响亮的名字。

只是这一切的发生也让张景宗不由对独孤浑焕此时的处境感到忧心忡忡,连镇将与一干官吏都被起义的乱民给杀了,身单力薄的独孤浑焕又能好到哪儿去呢?这也让他在此时面临抉择!

平心而论他当然是希望北地越乱越好,更希望这团在柔玄镇被点燃的叛乱之火能够迅速以燎原之势席卷整个北地,而不是被恰好撞上的自己等人给一举扑灭,同时他根本无法确定与此同时的其他几镇是否也同样爆发了镇民起义,这无疑是让张景宗陷入了犹豫。

悄悄向着旁侧投去眸光,身旁的刘陷也是紧皱眉头望着火光冲天,喊杀声不断的柔玄镇。

显然这位骑军统帅更是没有想到一场叛乱会就这么突兀的发生在自己眼前,发生在这北地之上,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刘陷的第一反应自是立即领军入镇平叛,可转念一想自己麾下尽数骑军又对镇内地形没有丝毫认知,一旦纵马入镇便意味着自己势必要在一个陌生且不利于骑军作战的狭窄环境下,对上一群已是杀红了眼的叛军!这不得不让刘陷生出忧虑,同样犹豫不前。

余光悄然瞥见这一幕的张景宗立时便察觉到了刘陷的忧虑,同样是望着火光冲天的柔玄镇,张景宗的拳头不知不觉已是紧紧握住,张景宗知晓自己绝不能就这么让刘陷率军直接入镇,因为这很有可能让这叛乱之火在顷刻间泯灭!

当然倘若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势必会引来元渊的震怒,这对于自己极其不利,因此张景宗只稍稍思索便侧头对着刘陷说道:“刘将军,当下柔玄生乱镇将身死而叛军四起,我等若不立即出兵镇压柔玄定将陷入流民叛军之手!还望将军速速决断发兵,救柔玄镇民于水火之中!”

说着张景宗露出慨然之色,灼灼目光投向刘陷似乎只等着对方应诺自己便会毫不犹豫地抽刀冲向不远处正火光刺眼的军镇。

不过尽管张景宗话语中满是慷慨激昂然则他内心却是波澜不惊,无丝毫起伏。

凝神望去只见听闻此言的刘陷眉头轻轻一皱并未作出回答,见此张景宗不由发出一声冷笑,果不其然,一切如他所料哪怕是柔玄镇的情势看起来十分不妙对朝廷而言已是危在旦夕,甚至时刻都可能被叛军彻底占领可刘陷仍旧不愿出兵。

这其中固然有着贸然出兵入镇会所具有的危险与隐患,但恐怕更让刘陷犹豫的还是今日早些时候所发生的那件事,眼下这些来自朝廷的兵将们对北地乃至是北地百姓的好感已是跌落至冰点。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想让麾下本就已是损失惨重仅剩数千骑的刘陷冒险发兵若无元渊的亲口命令当是没有更多可能。

尽管对独孤浑焕此刻的处境感到忧虑,又对柔玄镇内的局势感到无比的好奇,可这当然是张景宗想要看到的一幕。

见刘陷仍旧沉默不语他正要继续开口却不料自柔玄镇的方向陡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两人立时尽皆心头一怔,连忙举目望去只见柔玄城墙上那本是醒目的魏字大旗如同被人拦腰斩断一般连带着半截旗杆径直而落!

紧接着热烈的欢呼声恍若直冲云霄,与此同时那本是对外敞开,直直朝向两人所在位置的柔玄镇城门竟也是突然关上!

伴随着这声城门关闭的沉闷巨响,这下轮到张景宗两人面面相觑了。

眼见此景两人哪能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这实在是太过出乎预料,无论是犹豫是否领军入镇的刘陷亦或是心里有着自己算盘的张景宗都没有想到那些流民叛军会如此之快的击败镇军,占领整个柔玄镇,以至于以他们未曾想到过的干劲利落斩下王旗关闭城门!

霎时间刘陷的面色立刻便如死灰一般,目光死死望着柔玄镇的方向难吐半字!细细望去甚至还能发现他的嘴唇正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柔玄镇,魏廷北境边关最为重要的军镇之一就这样被流民乱军所占领,就这样眼睁睁在刘陷这位朝廷骑军将领的跟前被叛军拿下。纵然在此之前,在方才张景宗的那句请战之语响起时刘陷有万般不愿率军入镇,可此时他仍旧是大汗淋漓,心中后悔无比。

谁都知道边关六镇的重要性,更何况是在此时的北地,而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六镇之一的柔玄镇就在自己跟前被叛军占领,他自己则是毫无作为的领兵观望,可想而知一旦全军统帅广阳王元渊得知此事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而旁侧的张景宗也同样是阴沉着脸,心中没有半分的惊喜。

的确,北地大乱是他所想要看到的一幕,可此时柔玄镇中流民叛军的行动之快却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要知道根据方才遣人抓来的舌头交代这场突然掀起的叛乱可仅仅才进行了数个时辰!

也正是在这短短的数个时辰里不但柔玄镇将连带着一大批官僚将领被叛军所杀,就连整个军镇本身也尽数被叛军占领!如此迅速的动作可真不像是想象中的镇民受官吏压迫剥削愤而反之,倒像是预谋已久的一次起义!这一点从叛军毫不犹豫地砍倒朝廷旗帜关闭城门就能看出!

难不成是这柔玄镇中竟然出了某位强人!?

张景宗皱着眉头望着不远处的柔玄镇,眸光流转泛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对自己而言真的是一个好消息吗?或许真算不上!

现如今柔玄镇中情况如何,独孤浑焕身在何处是否面临着危险,而那位发动政变失败从怀荒逃离的兰氏家主兰蒙又是怎样爬上镇将之位又怎样被流民叛军诛杀,这一切的一切就如同一层极为浓郁让人无法看清的浓雾挡在张景宗跟前。

他知道自己想要真正弄清这一切唯有推开那被牢牢关闭的柔玄城门,可这也正是眼下最令他所担忧的。

张景宗无法想象当本就满怀心忧与愤怒进军的元渊得知柔玄镇已是被叛军所占时会是怎样的一个心情,这位元氏宗室,魏廷亲王可是绝对不会允许在北地有这样的一支反叛力量存在!

毕竟当初魏廷之所以派他率军而来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原由便是因为各边镇在此次柔然南下中的异常表现,难不成届时将立刻爆发一次血腥的战斗吗?

想到这里张景宗一时间失去了言语,他与刘陷两人皆是再无更多动作,只能是派出哨骑将柔玄镇四周动向皆囊括于手后便默默等待起了元渊亲率主力军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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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傍晚时分元渊终于是带着两万大军缓缓道来,不出所料,当他从刘陷口中得知柔玄镇落于突然反叛的百姓流民之手,那名不知来历的镇将被杀,就连城头的朝廷旗帜也被叛军拦腰斩下之后,这位广阳王立刻便陷入了暴怒之中。

临时搭建的大营顿时一片肃杀,将领们皆是噤若寒蝉,而刘陷与张景宗两人则是单膝跪地等候发落。

刘陷没有选择隐瞒自己停军镇外的决定,这也让他因此迎来了元渊的一顿臭骂,就连张景宗也被连带在内。

好在当时张景宗有过劝说刘陷率兵入镇的举动,刘陷没有隐瞒,这也终于是让元渊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只见这位广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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