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陆 - xp1024.com
《问陆》


楔子

佛记有言,有佛慧天通者,历世而新,言佛举道,穷目竭心,曰活佛,悉三经,观佛图,乃证果,万佛来见,佛名大日如来。

………………

璄国了云湖,一阵阵的歌声传来:“酒入仙侠胆,剑出天下观,言经路难行,我乃李子三。”见一少年,黑衣皂靴,竹笠盖脸,倒骑了头黑驴,这唱诗声便是出自他口。座下这黑驴毛色黑如绸,亮似缎,四肢摆动,肌肉肱鼓,一看便是那上好精料伺候的坐骑。驴左缚了红绳葫芦,葫芦上有篆字清水居。驴右悬了剑,通体漆黑,既无挂坠亦无篆字,似是一把不能再简朴的剑。

这一人一驴若是行于路途,见者免不了要说声好俊的黑驴,可若是此刻有人见了,必要怕自己双眼出了问题,因这一人一驴竟立在湖面之上。驴蹄迈步,涟漪相随,四立千仞,湖蔼吞涌,似是书画大家的泼墨,唯有少年的唱诗声似有还无。

“嗡”突然黑驴缚的黑剑无风自动,发出阵阵剑吟。

“剑书?”黑驴上的少年自语着摘了脸上的斗笠,带着疑问的脸青葱稚嫩,唯有眼底似有剑光曳影。

剑吟声越发作响,隐有出鞘之意,少年拍了拍黑剑,笑道:“黑螭,莫急,来的是剑书,你便是想战也无人可战啊!”说罢少年抬头看着天上。

“来了。”

只见上空雾霭突然被撕开一个小口,一个黑色细长之物带着一路烟气,以迅雷之速落向少年,眨眼间便悬空停在了少年身前,却是一柄无鞘直剑,剑身细长,丝丝电芒缠绕其上。

“原来是剑七师叔的亟电,不知有何事寻我。”边说边从剑身上揭下一张符篆,随着符篆揭下,原先悬停的细剑化作一阵烟气消失不见了。

少年似是对此情景毫不见怪,从容展开符篆,上书简短二字“速归”。“看来师傅已寻到易宗,下山月余,是该回去了。”

少年翻身上驴,拍了拍驴脖子,黑驴得了指令,在湖面疾奔起来,奔出十丈余,纵身一跃入了水中,奇怪的是,湖面既无水花,也无波澜,似是从来无人经过此地,唯有隐隐的歌声在山岳间回荡。

………………

一个月后。

北方有山,其巅入云,峰峦栉比,终年覆雪,纵横千里,鹰难翔于其崖,兽难跃于其澗,世人皆称天下之大,以此山为北之尽头,故名北尽山。

山上有溪,浅雪消融,自上而下,初时潺潺婉婉,待到山脚万千汇集,继而浩浩汤汤,此谓汇溪成河,因始于北尽山,故河名为尽,宽足百丈,清冽冻骨。

此刻,尽河的岸旁,却是立着两个人。一人身材欣长,青衣斗笠,却看不清面容,另一人高不及前者一半,一身狄人装束,竟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手持竹竿,似是在钓鱼。

“可是活佛在前?”青衣人拱手问道。

“你如何得知活佛?”孩童话音稚嫩,语气却老成。

“在下曾有幸入佛冢一观,得一残本佛记,佛记载有佛慧天通者,洞悉胎藏之密,历劫往生之谜,言行法随,坐以证果,谓活佛。在下便寻得易宗,以朱果为偿,求得易宗当代易子动用堪舆甲为我说卦,易子告知我,前往尽河之源,便能寻得心中所见之人。”

“阁下寻活佛,所谓何事?”

“在下有一事敢问,活佛历经千年,知晓万事,能否告知在下,我从何处而来,何处又是归途”

“归途?你终于来了。”

“活佛此言何意?”

“我并非活佛,只是座下童子,活佛吩咐我,在此地等候,若遇得有人问及归途一事,便告诉他,去往璄国巨鹿,寻到一个脚底有三颗痣的人。”

“所寻何人?”

“不知。”

“活佛何在?”

“不知。”

“童子如何称呼?”

“我并无姓名,活佛唤我佛狗儿。阁下,此间事了,就此别过了。”孩童说完转身便走了。

青衣人看着渐远的孩童,自言自语道:“看来又得回一趟故地了,只是不知会不会碰到故人呢?师兄他们都还好吧!”

言毕转身沿着尽河下流拾步而去,步伐悠哉,也不见他如何急促,几息间便走得没了踪影。

夜幕降临,逐水而居的狄人部落燃起了篝火,摇曳的篝火映在尽河里,与北尽山的倒影勾杂交错,似是雪山燃起了大火。尽河不语,载着火光与夕阳,越流越远,而流向的地方,好戏才刚刚上场。

ps:脚底有三颗痣的人……

第一章 吾乃璄吏张策

三个月后。

璄国巨鹿郡边界的驿道上今日来了不速之客,一群衣衫褴褛的农夫,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更有甚者木屐都已经只剩一只,大多形体消瘦,手上各拿着形形色色的武器,或棍,或铲甚至有扫把的,一行人跑跑停停,并不时回头张望,似乎后方有豺狼虎豹要择人而噬。

“策君,乡人们真的跑不动了,不如在此歇息片刻,如何啊?”说话之人是一行人中最体胖之人,喘气如牛,口唇泛白,怕是下一刻就要倒于路旁。

被唤为策君的人停下了脚步,与一同奔命的乡人们不同,他气宇挺拔,皮肤虽黑却透着书卷气息,一身黑色的璄国下吏官衣,与周遭同伴的狼狈模样对比鲜明。他环顾了同伴,胸膛起伏却依然气息沉稳:“我张策当年带各位乡人由楚入璄,皆因楚地艰难,辛劳一载,却为楚国权贵盘剥,所获十不存一,若田亩歉收,易子而食,比比皆是,策虽楚国小吏,亦不忍乡人如此,遂得知璄国招收流民自足以田之后,便带诸位来此谋生,所为不过温饱,怎知这璄国对我等楚地逃民表面自足以田,背地却要承受数倍的口赋,劳役,戍役,此次轮值,更是要吾等戍边北塞,璄地历来戍边北塞者皆是囚徒、罪犯。策虽凭借识文断字谋了一个下吏身份,但乡人们若是此去北塞,十存二三已是大幸,璄国视我等乡党如囚徒、罪犯,我等只能自寻生路。此次事发,已犯了璄国律令中的逃戍之罪,若被璄国兵卒抓回去,轻则杖责继续戍役,重则直接枭首示众,诸位,此时吾等已无退路,唯有在兵卒未觉之前逃出璄国,尚有一线生机。此事乃策所起,策必带诸位逃出生天,绝不抛弃任何一人。望诸位乡人亦要竭尽全力。”

“策君,可我等已经足足跑了整日,米水未进,跑到何时是个头啊?”

“今日我休沐,所以昨日我特意安排让你们今日耕作最西角的旱田,西角远离兵站,轮值的兵卒不会去西角巡视,到晚间回去上交耕具,守卒察觉此事时,至少已过了六个时辰。兵站共有马三匹,今晨我已在它们的食料中加了利泄之物,现在这些马恐是迈不动蹄了。加之此刻天色将暗,搜寻我们的踪迹最快也得明日上午,追上我们必须去相邻兵站令骑兵出动,一来一回,我们有两天的时间逃出璄国。”

“可是策君,即使我们逃出璄国,该去往何处呢?”

“我已打探清楚,此处向东五十里,便可到达尽河边,去岁璄国新的《田律》颁布,禁止璄国子民下尽河捕鱼,故尽河边许多依赖捕鱼为生的渔村都荒废了,我们只需寻得一两艘小船,顺流直下,便能到达商国。诸位乡人,我们此次便是要去商国寻一条生路。”

“策君,商国会不会也将我等乡人归入流民,只管将那最苦,最累的差事交由我们做?”

“我曾在巨鹿郡中的酒楼中,听旅居的唱诗人说起,商国没有贱籍,没有奴隶,人人皆有姓名,对上薄税少役,对下人有其田,流民前往商国,只需在商国郡县登记在册,便可自行开荒烧田,三年内倍赋倍役,满三年后,便是商国普通子民。”

“真的吗?”

“策君此言可当真啊?”

众人被张策描绘的商国前景振奋了精神,身躯仿佛也没有那么疲累了,无需再行催促,纷纷加快了脚步。

张策话虽说得笃定,但也都是道听途说,心中惴惴之余,更明白此时若不出言鼓励,给众人以憧憬,怕是难以走到尽河边了。

张策看着又重新上路的众人,心中暗忖:乡人们平日里少衣少食,体质不佳,加之此刻已疾行了整日,所走又皆是偏僻难行之路,再这么走下去,体弱者怕是要暴毙在路上了。思量完毕,当下就对众人说道:“诸位行路已久,天色将晚,待会寻一干燥之地,休整一夜,再找些浆果果腹,吃饱睡足,明日便能到达尽河。”

众人爆发了一阵欢呼,休息、食物、尽河每个词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说,都能带来巨大的幸福感,而他们丝毫不知身为领头人的张策此刻心中的担忧--种种布置是否生效,前路未卜难以预料。

“奋力一搏尚有生机,指望璄国大发慈悲等同于坐以待毙,如今只要冲破这片藩篱,便是任凭鱼游鸟飞了。”同样疲累不堪的张策怀着憧憬入睡,梦中自己峨冠博带,八驾车乘,旌旗簇拥,周围人群跪拜高呼:吾王万岁!吾王万岁!吾王万岁!

……………

经过一夜休整,张策众人一改昨日狼狈奔逃之相,个个打足了精神,天微微透亮,一行人便启程往东方去了,一路避开官道、村舍,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如果没有路便蹚出一条路,速度不快,但众人士气高涨,一路毫不停歇,终于在酉时前看到了尽河的江面。

“诸位,尽河已在咫尺,尔等扮作前往北地服役的民夫,随我到前方的渔村打探情况。”

张策身穿璄国吏服,心知此时璄国的骑兵恐怕还未出发,在这人迹罕至的边境,无人能够识破自己,与众人商定好计议,便带着众人施施然走在了大道上。

众人行了一里地,一个路人也未遇到,让张策心安之余,也暗道麻烦,自己对此地一无所知,本想以官吏身份询问道路,此刻天色将暗,到时更是难以找船渡江。

“策君,策君,前面有个驿店。”被派去前方探路的同乡回来告诉了张策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喜的是终于有可以问路的地方,忧的是璄国官道上的驿店也等同于官方的驿站,路过此地的兵卒皆可在此地休整,闲暇时也接待普通民众,此刻若是有兵卒在此休整,不免要出什么意外。但路必须要问,在璄国地界多待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

张策心中打定主意,嘱咐好众人别胡乱声张,便带着众人往驿店走去。

走不了几步便看见这家驿店,粗糙的木篱围了一周,灰扑扑的三角旗上缝了个驿字。马厩无马,没有骑兵,酉时已到,未见炊烟,没有兵卒在此过夜。张策瞬间便将驿店的情况收入眼底,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心中大定,嘱咐众人在庭院稍等,抬步来到驿店门口。

“吾乃璄吏张策,店家何在?”

第二章 打闷棍的少年

“吾乃璄吏张策,店家何在?”

“吏爷稍等,贱民在此。”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慌慌忙忙从后院奔出,临近了还被桌脚拌了个趔趄,小跑至跟前对着张策拱手道:“小人正在后院劈柴,回应不及,吏爷勿怪。不知吏爷是要住店还是要用饭。”

张策对店家的慌乱并不奇怪,璄国律令繁多且严厉,邻里左右或多或少都有遭律令惩处之人,轻则黥面、流放,重则枭首、株连,璄吏身为律令的执行者,自然为底层民众所畏惧。明白归明白,但该问的还是得问。

“你可知附近何处有渔船?”

“吏爷有所不知,尽河边多是山石丘陵,难以伐木烧田,自从新《田律》禁止捕鱼打猎,尽河边上的渔民生活便无以为继,有些前往临近郡县做了佃农,有些交不起田赋,被吏爷们押走服戍役去了,更有些直接做了流民,现在尽河边的渔村都只剩些不堪用的老弱妇孺,渔船也大多被朝廷征用或废弃了。”

“既如此,店家可知这附近何处还有渔船?”

“不知吏爷找寻渔船所谓何事啊?若是公务要事,可去往此处下游的中天港,附近未被毁掉的渔船多被朝廷征集到了此处,凭借官戳和路引,或许能得一二舟船使用。”

官戳是璄国公务人员执行命令时官方的凭证,上面记载了执行人官职、姓名,身负的命令,前往何处,起始日期还有郡县的官印。路引是璄国人或其他人在璄国各郡县之间活动的证明,记载了姓名、籍贯、职业、功勋和县闾的盖章,相当于个人的身份证。

张策身为璄国下吏,路引是有的,但是带领在役民夫出逃,海捕文书或许有,官戳是肯定没有的。更何况去兵卒聚集的中天港找船,与取死何异,来此之前,便想好了说辞。

“我领命带这些民夫前往北尽关服戍役,但途中数人得了腹泻,日行不过十里,如此便不能如期戍边,按《戍律》当黥面,不得已,只得寻船,凭借风力和水力,或能按时抵达北尽关。中天港距此甚远,方向也与北尽关相反,若去取船,少不了耽搁了几日,届时恐怕费时更久了。”

“既如此,吏爷先带众人喝碗水,歇息一番,小人等会为吏爷做向导,去附近的渔村看一看,也许还有尚能一用的舟船。”

“如此甚好!先谢过店家了。”

“不敢不敢,小人能为吏爷做事,是小人的荣幸。小人这就去准备茶水了,吏爷稍等。”

张策听闻事有转机,心中稍宽,回头招呼众人进入前院歇息一番,不一会店家便提着一桶茶水过来。说是茶水,其实也就是一些粗茶梗泡水,即便如此,对于奔忙了一天的众人来说,依然是难得的享受,纷纷大口喝下肚,一桶茶水瞬间便被喝完了。唯有张策因为心忧店家能否带他们找到船只,所以只喝了一小口。

张策一边想着待会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以及对应的办法,一边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眼皮耷拉,似有千钧,环顾众人,早已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张策心中暗道糟糕,没遇上兵卒却遇到了黑店,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却突然脑后挨了一闷棍。

倒在地上的张策万念俱灰,在晕倒前一刻,看到了打他闷棍的人-----一个黑黑瘦瘦的少年。

“黑狗儿,下手莫太重,打死了可卖不上价钱。”店家熟悉的声音传来,言语的内容看出,他并非那朴实好客的普通店家,好客与荒乱只是他的伪装。

“黑狗儿,你是如何知道这人是假冒的官吏啊?”店家望着那黑瘦少年问道。

被唤作黑狗儿的少年看体态,年纪不过七八岁,一身粗布衣裳挂在身上,明显不合他的身段,到像是这店家穿的衣服。黑瘦的脸上稚气尚足,唯有这一双眼睛,清澈至极却又好像能读懂人心,不似少年人的眼睛。

看他给众人绑绳索的熟练程度,可见这打闷棍的活计没少干。少年边绑着绳索边回话道:“店家,北尽关离此三千多里,你何时在此处见过去北尽关戍役的民夫,何况此时又是芒种时节,各郡县忙于农事,连兵卒都下地务农了,怎会差劳力去往边关。坐船去北尽关更是逆流而上,只能越走越远,如此南辕北辙之事,定非璄国下吏所为。此人定是想乘船渡江入楚或者顺流而下去往商国,必是流民无疑。”

店家对少年一席话无比佩服,“黑狗儿,你如此聪明,若是读书,定能当上士大夫。”

“我才不要当那士大夫,我若是要学,要学那《神仙传》上的仙术,点石成金,吞云吐雾,岂不快活。”

店家摇了摇头,显然不打算接少年的话茬,跟着少年一起绑起了绳索,顺便检查了一下少年绑的绳索结不结实。

两人忙活了一会,将众人绑好,又在众人的身上摸索了一番,除了在张策袖囊里找到一串吊钱,其他人都是身无长物,店家暗道晦气,真是一群流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只能当奴隶发卖了,兴许能赚上几个钱。

“黑狗儿,去后院叫那母夜叉去河边留下记号,今夜便把这些穷鬼卖咯!”

“要使唤这母夜叉,还是你自己去吧!谁不知道你才是那一家之主啊!”

店家听着少年阴阳怪气的话,本要硬气一下,回上两句我说一她不敢说二之类的,但想起那堪比自己腿粗的手臂,两股竟有点战战,当下便怂了,当然嘴巴是不可能承认的。

“那你去一趟吧!你也见过,将后院的马灯点了,挂在河边的木桩上就行,记得等天全黑了再点,灯油可不便宜。”

“好嘞!”

少年得了命令,自去后院取了马灯往河边去了,院里的店家则将众人拖到院旁的小屋里,关门上锁,也无需看管,因为他心知药下的足,这些人不到后半夜根本醒不来,哼着不知名的调子,缚手迈步往后院去了。

这边少年取了马灯,便从后门出去了,走得虽说是驿道,但也就是条一驾车宽的泥土路。

日暮西沉,少年低头踩着自己的影子一路往东,不多时便到了河边的渔村。

渔村废弃已久,即便是破落的茅屋也没有一个,更别说人了。少年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轻车熟路到了江边,找到了木桩。这木桩原是渔民晒网晾衣所用,如今用来挂马灯,也算物尽其用了。

少年看着天色还亮,记得店家的嘱咐,便没点马灯。走到一片废弃的渔船边上,少年坐上船头,面朝尽河,拿出怀里的《神仙传》,借着夕阳的余光,看的入了迷,竟不曾察觉有人来到了身边。

“小朋友,你知道附近何处有打尖的驿店吗?”

第三章 怪人陆游

少年是真的入了迷,连来人的问话都没听到。一页接着一页,那夕阳也被翻进了黑夜里。

终于,夕阳已尽,少年难以看清书上的字迹与图画,从入迷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合上书页,正欲伸个懒腰。

“哎,别合上啊!这页我还没看完呢!”

“扑通”

突如其来的声音近在耳边,将少年惊得扑倒在了船舱里,底下的舢板早被拆了,全是细碎石头,磕的生疼。

也难怪少年如此害怕,毕竟神仙鬼怪的书看多了,总会臆想翩翩,加之天色将暗,谁知是不是那鬼怪来害人了。

“小朋友,这书借我几天,可不可以啊?”

少年这回听得清楚,鬼怪可不会问他借书,加之微光中看清了轮廓,这分明是个人啊。

当下怒从心起,也顾不上“小朋友”这种怪异的称呼是何处的方言,呼的一下站起身来,劈手夺了不知何时被拿走的《神仙传》。

“你这怪人,谁要借书给你。”

“不借我也行,但你得告诉我,这书你从何处得来的。”

“我为何要告诉你。”

其实这书原本是船老大从商国贩来的货物,船老大见少年伶俐聪明,便送了一本给他。

说起书籍,自商国天机书院发明造纸印刷术以来,这种便宜、轻便、实用的纸张,便彻底取代了繁重的竹简、昂贵的丝帛,使得原先许多只能靠口述和小范围传播的知识,人人皆可学习。然而与商国的自由印刷与传播不同,璄国对于纸张管控严格,大多被朝廷用来拓印各种律法典籍,用以教化民众,即使是外流的纸张,也不敢明目张胆用于商业贩卖。何况《神仙传》这类怪力乱神的书籍更是属于禁书,若被人告于官府,少不了杖责和赎罚罪,前者皮肉受创,后者金钱受损。但物以稀为贵,加上对知识的追求,使得即使风险再大,璄国国内士人对于各种编外书籍仍是趋之若鹜,有些书籍更是千金难求,因此各种走私书籍的人和团伙便应运而生了。当然了,船老大的业务不仅仅是卖书,他还是一个常年混迹于尽河之上的强盗、奴隶贩子,而这些在璄国都是足以株连,乃至车裂的大罪。

所以少年被这人问及书的来历时,恼羞成怒也好,虚心作祟也罢,是绝不会告诉这人书的来历。

虽然屡次被拒绝,但这人似乎不打算就此罢手。

“那我拿其他书与你交换这本《神仙传》,如何啊!?”

这人的提议让少年意动不已,《神仙传》早已看完,若是有值得一看的神仙故事,这笔买卖值得一做。

“你有何书籍能与我交换?”

“你且等我找上一找。”

趁这人在怀里找书之际,少年黑狗儿才借着仅剩的余光打量起眼前的“怪人”。

宽肩长臂,手指细长,一身湖绿的衣衫看不出是何布料,但就这从未见过的样式,想必是价值不菲。

未配冠,未插簪,头发仅束在脑后,应不是官宦一流。

虽光线太暗,面容瞧不真切,但却觉得不食烟火,气质出尘,少年看得有些自惭形秽,想着《神仙传》中的神仙怕就是如此吧。

“喏,这本《封神演义》换你的《神仙传》,你可愿意?”

“《封神演义》?”书名引起了少年的兴趣,伸手接过书本,入手一沉,必是质量上乘的纸张所印;书页翘起,想来“怪人”也十分喜爱这本《封神演义》,时常翻阅。

少年急切地拿出火折子点上,借着微微亮光,看清了封面的书名,错愕之时不禁念出了声音:“春~宫~图!”

“嗖”地一声,不待少年提出疑惑,书本已被“怪人”收回了怀中。

“咳咳,此书少儿不宜,天色已暗,你且先带我去驿店,我好找书给你。”

“哦。”少年悻悻地应了。

“你随我来吧。”说罢少年翻身下了渔船,临行前不忘店家的嘱咐,点了马灯,挂在了木桩上。

“小朋友,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熟稔的语气让少年产生了错觉,似乎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我是贱籍,在璄国不能有姓名,你可以叫我黑狗儿。”

“狗儿,狗儿……”“怪人”喃喃自语,应该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哎,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姓名呢?”

“在璄国,你应该对我的名字如雷惯耳,毕竟我曾是这里的风云人物。”

“???”

“姓陆,单名游。”

“……未曾听过。”

虫鸣声也无法打破沉默的空气,土路上,少年在前,陆游在后,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远处出现了驿店的灯笼。

“陆先生,前方的驿店今日被戍边的兵卒歇满,你再沿着驿道,往前五里,会有另外一座驿店,那里也可打尖住店。”少年的语气带着某种解脱。

“《封神演义》你不要了吗?”

“不要了。”

“可天色已暗,我既无照明之物,也无车骑,何况五里地外的驿店,是否还能接客,我也不知啊!”

“前面驿店的饭食难以下咽。”

“我自带了干粮。”

“店家粗鄙不堪。”

“我不与人争执。”

“房间价钱甚高,或许只能与兵卒睡大通铺。”

“没事,钱,甚多。”

自叹已经尽力的少年不再规劝陆游,不一会便到了驿店门口。

“笃笃笃”的敲门声想起,门后传来了店家骂骂咧咧的声音。

“好你个黑狗儿,去了这么久,怕是到郡县里玩了一通,看我怎么收拾你……”

店家打开店门,发现不止少年一人,遂收住了话头,刚想攀谈一番,身后传来了粗壮的声音:“你这泼才,你若敢收拾黑狗儿,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店家讪讪一笑,对着陆游说:“见笑了,天色已暗,先生是否在此歇息一晚再赶路啊?”

“在下正有此意,整天赶路,尚未用饭,还需店家准备些吃食。”

“好嘞,先生里面请坐,我这就去准备酒菜。”店家对陆游说完,又指着少年说道:“随我去后院帮忙。”

可刚没走几步,关上的店门便又传来了“咣咣咣”的敲门声。

门外船老大粗狂的声音传来:“开门开门,你这黑店不开门宰羊,关门做甚。”

第四章 夜中黑店

门外船老大的声音洪亮至极,店内三人听得十分清楚。店家心中有鬼,一时间楞在原地,拿眼去瞧陆游的时候,却发现他好似对门外的声音毫无反应,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店内的摆设。

店内狭促,仅摆了两张四方桌子,若干椅凳,摆了粗陶的茶盏,虽然简陋,但胜在洒扫的整洁干净。

此刻已近亥时,入夜不久,店内却是点了两根蜡烛,亮光虽小,但好在店内狭小,能够照亮四处。

少年黑狗儿同样在打量陆游,与在河边昏暗不同,这次借着烛光,终是瞧清楚了面容。

背缚双手,体态欣长;衣衫笔挺,不见褶皱;眉如青锋,星游眼眸;肤净似玉,不染尘埃。

虽然少年黑狗儿已在河边见过,但此刻也看得有点呆了,这怕是此生见过最漂亮的男人了,跟黑脸船老大,黄脸店家一比,说是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门外船老大等了片刻,见还无人来开门,“咣咣咣”地又敲起门来,声音愈发洪亮了。

“快来开门,再不开门,我拆了你这破门。”

“来了来了。”店家急忙过去开了店门。

船老大一见那面黄肌瘦的脸,正欲开口问斥几句,却瞧见店家对着他挤眉弄眼。

“猴老三,你怕不是染了什么疯病,有病便去治病,可别挨着我,赶紧把羊提出来,让我看看牙口……”

“客人,你是要住店还是用饭啊?”猴老三见这船老大口无遮拦,急忙出言断了他的话头。

船老大终于注意到了猴老三的异样,抬眼看向店内,发现了还有外人在场。

好歹也是见多了场面的人物,片刻诧异之后,便回道:“用饭。”

“好嘞,客人里面请坐。”

提着马灯的船老大进了店内,与瘦弱的店家不同,船老大一身短打衣服,显得精悍强壮,胡须浓密,孔武有力。

少年黑狗儿早已回过了神,上前关好店门,接了马灯,招呼船老大坐下,又给二人沏了茶水。

店家去了后院准备饭食,少年平日里也常做端茶递水的小二活计,擦桌续水,不在话下。

船老大许是真的饿了,茶水一碗接一碗,安静的店里只听见“咕噜咕噜”喝茶的声音,看得少年有些侧目,只因这茶水滚烫无比,难以入口。不一会,陶壶的茶水便见了底。

“黑狗儿,叫猴老三再烧壶茶来,再问问他,吃食弄好了没有,若还不好,我可就走了。”

“我这就去。”少年应了一句转身去了后院。少顷便提着茶壶出来了,先去给船老大续满了茶水,续茶之际说道:“店家说,今日上了两条大鱼,杀来给二位炙了鱼羹,还有刚烙的黍饼,又起了瓶米酒,二位莫急,再等片刻,酒菜便来了。”

言语之际,又去邻桌给陆游续了茶水。在船老大喝茶的档口,敲敲给陆游递个了纸条,也不做声,续好茶水便自去墙边立好。

一边船老大“嗯”了一声,示意知道了。一边陆游接过纸条,捏在手里便知这是从《神仙传》上撕下来的,质地粗糙。展开纸条,上面用碳灰歪歪扭扭地写着“危险速离”。

少年瞧着陆游看了纸条,又收了起来,不急不忙地继续喝起茶水,还朝自己眨巴眼睛,心中有些气苦,这人怎如此不知好歹,再不走怕是要走不掉了,得想个法子让他赶紧离开才行。

少年正想着如何才能让陆游赶紧离开此地,“咣咣咣”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今夜注定热闹非凡,少年心想,从记事起,这店门夜里被敲起的次数,恐也比不上今晚了。

船老大装作喝茶,但看那小口嘬茶的样子,与之前铁嘴的形象相去甚远,显然仔细留意着门外的情形。

陆游则是拄着下巴,看着黑狗儿一步步过去开门。

“吱呀”的开门声在安静的店里显得特别刺耳。

船老大听见开门的声音,连茶也不嘬了,竖起耳朵听着,可门开了半天,也没有说话的声音。船老大忍耐不住,转过头来看向门口,眼光越过少年的肩膀,昏黄的烛光中,看见来人一身黑色的下吏官服,未被店门挡住的半张脸上阴晴不定。

官吏?夜查?抓贼?船老大只觉得今晚的交易或有枝节横生。

黑狗儿看着门外的张策,楞在了原地,纵使想过千万种敲门人是谁的可能,但看到待宰的肥羊登堂入室,刹那间心中狂震,手脚冰凉。

……

一个时辰前

张策从昏迷中苏醒,只觉头疼欲裂,心知迷药的药效仍未退尽。睁开双眼观察四周,可一片漆黑,难以视物。全身酸软,即使坐起身子,也觉得耗尽气力。趁着恢复之际,检查了身上的物件。怀襟敞开,里面的吊钱已被取了,本是昨日刚领的俸禄;袖囊不见了,里面有些散钱;摸了摸裤脚,还好,匕首还在。

璄国刀具管控严苛,小至菜刀,大到金属农具,全须登记在册,若是遗失,亦须上报官府,于何处于何地如何遗失。若是遗失不报,被官府查到,一个资盗之罪跑不了。矿石从出产到进入熔炉,数量、损耗皆有专人统计,几乎所有的铁匠铺都属于官营,仅有些专职打造农具的铁匠铺属于私人,对这类店铺,盘点、检查更是严格,可以说,除了粗铁菜刀,普通人是难以接触武器刀具的。

张策计划出逃前,在黑市用了数月俸禄购了这把匕首,即使刀口已经有些卷刃,却依然是杀人利器。

许是绑他们的人觉得迷药万无一失,仅仅绑了手腕,也幸亏如此,不然匕首也要被搜了去,张策如是想着。

坐了半晌,药效减退,气力也已恢复大半,张策便拿出匕首割断了绑手的麻绳,摸索着站了起来。

张策不知乡人们何时能够醒转,原地等待是最不明智的,海补文书最快明日便可传递至此,何况他还记得,店里仅有一个干瘦的店家和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仗着自己身高体壮,学过武艺,并且身怀利器,张策决定反客为主,直接绑了店家,逼他领路寻船,如此才能死中求活。

张策心中计议已定,越过横七竖八的众人,摸索到了门口,发现门未上锁,一推便开了。

张策出了小屋,握着匕首,沿着墙边来到了店门口,看着从门缝漏出来的烛光,他反握了匕首,深吸口气,扣响了店门。

张策本以为开门的会是店家,直接将他拿住便可,谁知是个刚及自己腰间的少年,虽知这少年不是善茬,但真要他对一个孩童动手亦是为难。

张策在犹豫的同时,也抬眼扫了下店内,看见了船老大和陆游的背影,本就犹豫的张策更加难以决断,敌人?路人?还是其他?心念急转,一时间竟僵在了门口。

“二位客官,饭食已好,小店粗陋,若有口味不合,还请……”

刚从后院出来的猴老三显然看见了门口的张策,后半句硬是被惊回了肚里,端着饭食的身形亦是僵在了原地。

诡异的气氛蔓延开来,一个声音适时出现打破了僵局。

“门口的帅哥,别看,就是你,过来与我一桌,交个朋友。”

第五章 青蛇,出鞘

张策看着右桌的陆游转过身来,朝他说了些奇怪的言语,大意是邀请他过去一坐。正当他考虑之时,身前的少年说道:“这位客官,店内已没有空余桌子,二位客官不如同座,也好饮酒闲聊。”

张策从这少年话中听出,邀他同座的男子也是来这的客人,看此人的衣着气质,与此地格格不入,可见少年所言非虚。至于要不要暴起拿了端着饭食的店家,皆因自己也不是那清白身家,人多眼杂,闹将起来,露了踪迹,恐引来了官府。而自己一行人明日能否找到船只还未可知,届时官府可比这黑店可怕许多,况且要拿这店家,张策自信不是难事,所以眼下最好还是见机行事。

张策心中计议已定,也不答话,将匕首拢在袖中,径直走去了陆游桌边坐下。

从黑狗儿开门到张策进门坐定,兔起鹘落,中间不过片刻时间,可众人心中早已起起伏伏,惊惑不定。

猴老三与黑狗儿,黑店的店家与伙计;陆游,出尘的公子,爱书的“怪人”;船老大,尽河的强人;张策,化身成人的肥羊,携众奔逃的璄吏。当然,还有闻其声未见人的母夜叉。

是夜,灯烛正旺,羹暖酒香,心思各异的众人粉墨现身,好戏才刚刚上场。

…………

话说店家猴老三与张策彼此心照不宣,一个上好酒菜,备好酒盏,去了后院;另一个看上去已经和刚交的新朋友热络了起来。

“兄台,贵姓啊?”

“鄙人张策,未请教……”

“陆游,来这里找人的。”

“不知陆兄所寻何人?”

“脚底有三颗痣的人,也可能不是人。来,喝茶,我刚喝过,没有问题。”

“……”张策无言,一口喝尽杯中茶水,奇怪的人,烫歪的嘴,他如是感觉到,当然了,龇牙咧嘴是不可能的,唯忍而已。

“专家言,开水切勿直接喝。”

“……”怪话连篇,“陆兄,听你言谈,并不是璄国人吧。”

“我生于璄国大野郡,不过后来去了商国,已很久没来璄国了。”

张策听闻对方来自商国,心中一动,有些事情急于得到求证。

“策听闻商国薄赋少役,百姓皆有其田,生活富足,即使流民也能开荒得田,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策兄所问,我也不甚清楚,但商国律法宽松,百姓富足安乐,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

“多谢陆兄,那陆兄能否告知我,你是如何从商国来比的?是陆路还是水路?”

“应该是陆路吧!怎么,策兄也欲去商国吗?”

“非也,策只是听闻陆兄来自商国,一时好奇相询,陆兄莫怪。”

说话之际,店家将鱼羹端上了桌,与之一起上桌的,还有一壶米酒。

只见这鱼羹汁浓汤白,肥嫩鲜美,佐以青绿葱丝,闻其香味便能让人食指大动;搭配鱼羹的黍饼刚从锅中烙好,巴掌大小的饼边酥脆焦香;最令人惊诧的便是这米酒,香味醇厚,闻之口舌生津。

…………

张策诧异于这粗陋黑店竟能做得如此佳肴,虽然腹中饥饿,但心有顾忌,并不动筷,只对着陆游说道:“陆兄,策于璄国坊间听闻,商国清水居素有天下第一酒坊之誉,号称酒香十里,不知比起这乡野米酒如何?”

“清水居的酒我没尝过,但我知道,商国有一处地方才是天下第一。”

“不知陆兄所言是何处?”

“有道是,天上不应有,人间逍遥楼,策兄,有生之年你该去那逍遥楼见识一番。”

“逍遥楼……不知逍遥楼因何扬名?”

“嘿嘿。”

张策看着陆游促狭的笑脸,估计这逍遥楼应不是个单纯的去处,可谁又能知道若干年后的张策,会在这逍遥楼有一段理不清的情缘呢?

……

船老大平日里干的是跑船贩货的力气活,对于饭食,只需量大油足,若是不嫌盐价太过高昂,再下足了盐巴,那才是人间美味。至于这鱼羹米酒,船老大撇了撇嘴,汤汁虽浓,可油盐不足;酒香虽醇,可入口甜腻,全无烈酒烧喉的快感,还不如这茶水解渴。

可奈何腹中空空,船老大拿起黍饼,就着鱼汤,风卷残云,片刻时间,只剩了一桌鱼骨,唯有盛着黍饼的陶碟上留了些碎屑。

船老大将最后一块黍饼吞入口中,顺手抓起酒壶仰头一饮而尽,松了松愈发紧勒的裤带,朝着黑狗儿招呼道:“黑狗儿,茅房何在?吃得急了,肚子有些不爽利。”

少年心知肚明,船老大来店里不下十次,怎么会不知茅房在何处?他定是要去后院寻猴老三,问清情况。是以看着船老大往后院走去,也不说破,只当做没看到。

“这位壮士,茅房在外院,你往后院去,怕是要寻之不及,方便在身上了。”

船老大停下脚步,看着陆游戏谑的神情,心知他提醒是假,取笑自己为真,心下动怒,正欲开口斥骂,陆游又说道:“怎么?盗贼王成,酒足饭饱,欲杀人否?”

被唤作王成的船老大,未等陆游说完,便伸出了蒲蕉似的大手,合身扑去,欲拿的不是陆游,而是与陆游同桌的身着吏服的张策,看手的去向,正是张策的后颈。

张策听得陆游说话时便已全身戒备,此刻感觉脑后劲风激肤,汗毛耸立,一个铁板桥躲了王成致命一抓。

王成见这势在必得的偷袭未能得手,化掌为拳,擂向张策的胸口。

张策急忙伸出双手架住这十足致命的一击,可奈何拳势太猛,抵挡不住,仍被击中胸口,本就简易的椅凳顿时塌裂了下去。

张策得此缓冲,就势一滚,出了王成的臂掌范围,正欲站起,王成势大力沉的一脚便朝着门面而来,张策急忙用手去挡这一脚。

可毕竟腿脚的力气比手臂大了不知多少,且没有椅凳卸力,隔着手掌被一脚踢在了面门。

张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连青乌的脸颊都感觉不到疼痛,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普通人性命相搏,击倒要害瞬间便能分出胜负,更何况王成这种有些武艺的,若不是张策体格壮实,此刻便直接毙命了。

王成见自己一击建功,也不拖沓,取了怀中的贴身短刀,大步走向倒地不起的张策,杀气腾腾,竟是要直接取张策性命。

“慢着,有话好商量,何必动刀呢?”

心性坚毅的王成全然不理身后的怪话,几息便到了张策身旁。

“哎,不听老人言。”桌边的陆游捏了个剑决,脸色端正,一声轻叱,“青蛇,出鞘。”

剑吟声起,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第六章 善恶之道

袖中起青芒,

暗室满寒光。

半息可杀人,

吾名青蛇郎。

王成似是不觉自己身死,无头尸体犹自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咣珰”一声,百多斤的重量砸在倒地的张策身上,砸的张策闷哼一声,而那飞起的头颅,带着扬起的血浆,打着旋落在了少年黑狗儿的脚边。

电光火石间,尘埃落定,唯有立在墙边的少年目睹了一切。从陆游说破船老大的身份,心中一惊;再到船老大果断将张策击倒,心中再一惊;最后看到一线青芒从陆游的袖中飞出,倏而复返,船老大已然身首异处,心中又是一惊。虽然黑狗儿少年老成,聪明过人,但毕竟只有七八年纪,心情骤起骤伏,已是感觉浑身脱力,连张嘴惊呼都做不到,如同痴傻一般站在原地。直到船老大头颅落在脚边,狰狞的面目对着自己,终于激得少年呼喊出了声音:“……。”

可少年发现,自己用尽全力呼出的只有气若游丝的嘶哑声,已是被惊吓到失了声。

此刻夜店里已是一片狼藉,唯有陆游一袭青衣,悠哉悠哉地继续饮酒,直至将酒壶里最后一滴米酒喝尽,不慌不忙地说道:“黑狗儿,再给我上一壶米酒。”

陆游见无人回应,便侧身寻找少年的身影,正看见黑狗儿的惊恐模样。

“哎,造孽啊!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说罢拿起酒壶,便往后院走去。

黑狗儿见陆游起身去往后院,一阵更大的惊恐袭上心头,使得脱力的身体又充满力气,一阵疾奔拦在陆游身前,嘶声说道:“陆公子,店家与母夜叉皆被这船老大逼迫,不得已做那贩人的生意,但也仅仅是些下药捆人的活计,从未杀过一人,还求你饶过他们,我们自会去官府自首,以谢不杀之恩。”

“你年纪尚小,难以分清善恶好坏,他们虽未杀人,可多少人因他们而死。”

“我虽年纪小,但却明白,于我而言,天下人皆言其恶,若对我善,那便是善;又纵使天下人皆言其善,若对我恶,那便是恶。若陆公子执意要杀,天下恶有十万,小子愿担其一,将我先杀了吧!”

黑狗儿豁出性命,说尽心中所想,即使下一刻身首异处亦毫无畏惧,只因心有坚守,勇气得以激荡。

听完少年的话语,陆游愣了片刻后突然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无边和尚,枉你身为佛子,阅尽佛经典籍,还不如一个乡野小子悟得透彻啊!哈哈哈哈……”

这一情形让黑狗儿十分错愕,之前的陆游神秘莫测,如同浊世公子,与现在的疯癫模样相去甚远。虽然机敏的少年隐隐感觉到了陆游大笑中的悲思,但更让人好奇的是,这无边和尚是何人?竟能让陆游如此失态。

再说这黑狗儿的一腔勇气经这一通大笑,便凉了半截,再看这陆游的疯癫模样,不禁向后退了半步,感觉似乎被传染了疯病比死更加可怕。

也许是累了,陆游慢慢收了笑声,从容地理了理衣衫,继而对着黑狗儿拱手行礼。

看着陆游的举动,少年本是如临大敌,心想终于还是要来了吗?不料陆游却是冷静地说道:“闻道有先后,今日于善恶一道,陆游受教了。”

黑狗儿一场防备落了空,连忙收起了架势,结结巴巴地拱手回道:“不敢不敢……呃,你的脸上……”

原来黑狗儿回完礼看到陆游的左眼留下了一行清泪,实在有违此刻端庄的氛围,忍不住提醒陆游。

“流泪了是吗?”陆游摆手擦去了眼泪,说道:“现在这左眼是别人借我的,有时控制不住,还有,我去后院只是想寻些米酒,没有他意,说了些话也仅仅想戏弄你。”

“啊!?”少年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些奇怪的言语,“那……那我去装些过来便是,陆先生稍等。”

说罢黑狗儿接过了陆游手中的酒壶,小跑去了后院。

…………

黑狗儿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得知了陆游并无杀意,没了近忧,瞬间便回复了心情。拿着陶制的酒壶小跑着去了后院,急欲找到店家,告知他店内发生的事情。

“店家!店家!店家!”黑狗儿在后院寻了一圈,未见猴老三的踪迹。

“店家悄无声息去了何处?对了,去问问母夜叉,店家最听她的话,她肯定知道店家去哪了。”黑狗儿急忙跑去卧房,想问问今日因病卧床的母夜叉,店家究竟去了哪里。

黑狗儿到了卧房,发现房门敞开,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急忙跑进卧房,发现母夜叉也未在房中。

“怎么会这样?即使肥羊上门也不至于如此?难道店家看到了船老大身死,生怕受此牵连,乘着夜色,带着母夜叉跑了!?”黑狗儿喃喃自语道:“不会这样,若是逃了,他们一定会带我一起。他们一定是有其他原因,来不及通知我。是的,一定是这样。”

黑狗儿不愧少年聪明,片刻间已经摆脱情绪开始思考起种种可能性。

“对了,陆游,他之前用的一定是《神仙传》中的飞剑,他定有办法。”

少年带着期望风也似地跑回了店内,店内张策不知何时已经坐回了陆游身边,半边脸颊大片青乌。

不过这些黑狗儿根本不在乎,一路跑到了陆游身旁,“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纳头便拜道:“陆游神仙,还请救我。”

“别急,起来说话,你何出此言呐!?”

“我在后院寻遍,不见店家与母夜叉踪迹,定是为人所掳,还请神仙救救他们。”

“哦!?那你领我去后院看看。”

“请随我来。”

说罢黑狗儿取了马灯,领着陆游张策二人去到后院,依次查看了灶房、杂屋,最后到了卧房。“母夜叉最近感了风寒,一直卧床,平日里都是店家送饭进来,我虽几天没见她了,但是常能听到她教训店家的声音。而就在我刚刚进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人了。”

“张策,你怎么看?”

“策刚刚查探一番,见被中尚有余温,卧床之人应是离开不久;房内门窗、摆设并无损坏,不像有盗贼入室的迹象;加之我们从床下暗格中搜出的银钱首饰,与其说是畏死逃逸,更不如说是凭空消失。要知道,这些银钱对于璄国常人而言,可以购置田产,成为富户了。”

“凭空消失!?”

第七章 陆青山

难怪黑狗儿不敢置信,毕竟张策之言太过匪夷所思了。

“策师从法家,擅长刑名断案,未至璄国前,曾是楚国上嵇城的刑名师爷。如今刑典虽然生疏,但断案查情,定是不会错的。”

张策见黑狗儿存疑,也是解释了一番,当然信与不信,其实他也并不在意,若不是陆游相问,谁人愿理这黑店夫妇的死活。

黑狗儿见张策说得笃定,加之论据凿凿,即便不愿相信,也明白靠自己是断然寻不回店家二人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得求助匪夷所思的人才行。

“陆神仙,还请帮帮小子。”

“别叫我神仙了,感觉我快要升天了。而且听着生份,以后你就叫我游哥儿吧。”

陆游说话间从袖中取了张巴掌大小的黄裱纸,纸上用朱砂画了各种难以名状的符篆,左手黄纸,右手捏决,口中说道:“白鹤律令,速去。”说罢将黄纸随手扔了出去。

黑狗儿看着黄纸飘在空中,初时同普通纸张一般,左右飘摇,可诡异的是,黄纸落了一半便定住了,无形中似有一双巧手将黄纸左叠右折,不一会,单薄的黄纸便成了一只纸鹤。

纸鹤甫一成型,便如同那真正的燕雀一般,扇动翅膀,灵活地绕着陆游飞了一圈,然后“啪嗒啪嗒”地飞出了房门,在漆黑的夜里不见了踪影。

黑狗儿已是见怪不怪,毕竟飞剑斩头也见过了,一只会飞的纸鹤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张策却是目瞪口呆,眼前的一幕用自己的毕生所学也无法解释,即使见过的最有名的民间戏法也断没有如此逼真。

陆游转过身来,似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施施然过去提了马灯,对少年说道:“黑狗儿,现在有件更严重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黑狗儿一脸忐忑,听陆游的语气怕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一时间浮想联翩。

“米酒在哪里?”

黑狗儿:“……”

张策:“……”

…………

一行人又回到了店内坐下,陆游如愿以偿地喝到了米酒,张策则是把王成的尸身拖到后院埋了,而黑狗儿见陆游只字不提寻人一事,也不敢造次询问,只是站在陆游身旁为他添酒。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黑狗儿又听到了“啪嗒啪嗒”的声音,终于回来了,黑狗儿的内心顿时七上八下。

只见陆游伸手接住了盘旋的纸鹤,纸鹤在他掌心蹦哒了几下,化作一撮烟气消失了。

黑狗儿屏住呼吸看着陆游,只盼望能告诉他找到了店家二人的踪迹。

“黑狗儿,白鹤告诉我,方圆十里都未发现他们的踪迹。”

“陆神……游哥儿,白鹤会不会看错啊!?”

“白鹤寻人探物,从未出过差错,除非有同我一样的修行者为他们遮掩了行踪,又或者……。”

“又或者什么?”

“我们修行者行事自有规矩,若无所求,应不会用掳人这等下作手段。”

“可店家,母夜叉除了酿得好酒,烧得好菜,也没有什么值得觊觎的地方。”

“不管怎样,事已至此,我已经帮不了你什么了,况且你一个少年,这种牵扯到修行者的事情,你也强求不得。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也是修行者,或许才有机会找到他们。”

“小子还请陆神仙收我为徒,授我修行之法,小子必竭尽全力以报传法之恩。”

“收你为徒之前,你且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还有,叫我游哥儿。”

“好的,陆神仙。”

“……你如今年岁几何?习字说话的本事又是谁教给你的?怎么与这店家相识的?”

“回游哥儿,小子如今八岁,从记事起,母夜叉便教我读书习字,到如今已有六年。我也问起店家我亲生父母之事,他们只说是从尽河边捡的我,见我可怜,便将我带回家养。当时除了贴身的襁褓,并无任何信物,字据。”

“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若是对了,便收你为徒。”

黑狗儿面容坚毅,“游哥儿但问无妨。”

“咳咳咳……你的酒酿得怎么样?”

“……店家以前酿酒皆是他指点于我,如今煮米、入曲、封坛我已烂熟于胸,不仅如此,小子还会酿璄国春雨、楚国红曲、商国桃夭等一十二种酒,即便连北尽关外的青离酒……”

“够了够了,现在,马上,拜师。”

…………

陆游生性洒脱,又或是修行者本是如此,拜师仅仅是奉茶行礼,陆游饮了此茶便算完成了拜师之礼。

“黑狗儿,今日我收你为徒,你已算修行中人。你我虽为师徒,实为道友,修行一途,道阻且长,我作为你的引路人,如今有一席话告知于你,务必牢记在心。”

“徒弟洗耳恭听。”

“其一,修行者虽有术法傍身,但切记不可滥用于凡夫俗子;其二修行者虽能逆改命数,但切记不可随意传法于凡夫俗子;其三,修行者需时刻切记两个切记。”

“徒儿谨记。”

“既已拜师,自当回到师门潜心修行。但为师此次来到璄国,是来寻人的,此事至关重要,为师无暇分身送你,已传剑书给你三师兄,他会护你回到师门。一路上,他也会替为师传授你修行入门之法,你要勤勉修行。”

“是的,师傅。徒儿定会向三师兄好好讨教。”

“不过你不用想得太好,虽然你这三师兄剑道天赋之高不亚于当代道子李秋白,但却是个惫懒不靠谱的货色,若不是别无选择,为师也不会让他送你回去。”

“……”

“好了,天色已晚,你去歇息吧。”

“遵命,师傅。”

“记得,一日为师,终身为友,我已当了你一日师傅,自明日起,便叫我游哥儿,不许叫我师傅。”

“遵命,师傅。”

“去吧。”

…………

少年今夜注定无眠,太多的情绪、情景交织在一起,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黑狗儿自床榻上惊醒,急忙穿衣跑去店里,当看见陆游一身青衣,心中大定,知道昨日的一切并不是做梦。

陆游听得脚步,自打坐运息中醒来,笑咪咪地对着黑狗儿说道:“昨日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师……游哥儿所言何事啊!?”

“你无名无姓,今后若是自报家门,黑狗儿之名怕是要颐笑四方。在你找到父母之前,便随我姓陆;你生长于此,从这望出去,门外青山葱茏,便叫你陆青山吧。”

第八章 小剑仙,李子三

“陆青山…陆青山…”少年喃喃自语,自己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不是亲生父母所起,亦不是领养自己的店家夫妇所赐,而是师傅所赠,突然间感到心思通明,冥冥中自己原本就是陆青山,只觉心中找到了归属,不禁泪流满面,伏地拜道:“我陆青山,终此一生,不敢忘师傅今日赐名之恩,今日起,世上再无黑狗儿,只有陆青山,也唯有陆青山。”

“青山,自你之后,我不会再传法收徒,身为关门弟子,我有个拜师礼送给你,起来收了吧。”

“是的,游哥儿。”

陆游看着站起身来的陆青山,只觉得他不仅仅是有了姓名,更多了些看不见的东西,但又难以名状,无法捉摸,便也不强求,说道:“青蛇,出来吧,见见你的新主人。”

只见随着陆游话毕,从他袖中游出来一条青绿小蛇,绕着手腕缠了两圈,昂着的蛇首吐着信儿看着陆青山。

陆青山打小吃的蛇羹可不少,自是不怕这小蛇的,定定地看向小蛇。见这小蛇只有陆游小指粗细,通体碧绿,一丝杂色也无,即便是蛇瞳,也是碧绿颜色,唯有看见这粉色的蛇信儿才能发觉这是一条蛇,而不是一根绳。

“青蛇是我故人遗物,灵剑合一,是蛇是剑,非蛇非剑,其中妙用,你日后便知。每次出鞘之后,它都会去猎足血食,补足亏失。如今你还未开始修行,无法御使,不过若是你遇险,它也会出手护你周全。若是必要时连呼青蛇郎君三声,也许它也愿意帮你一次。”说罢陆游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看着锦囊的眼中满是回忆之色,几息之后终是打定主意,复又说道:“青山,锦囊中所放乃青蛇初蜕,你贴身收好,遗失锦囊之日,也是青蛇离你而去之时,切记。”

陆青山从陆游手中接过锦囊,冰凉异常,轻若无物,小心翼翼地将锦囊放入怀中。

青蛇见锦囊被收起,顿时蛇身躁动不已,蛇信吞吐愈加频繁,见状的陆游轻笑道:“去吧,他与无边和尚有缘,你定会喜欢他的。”

青蛇似是听懂了人言,回首望了陆游一眼,便沿着陆青山的手掌钻入了袖中。

陆青山能感觉到青蛇沿着手臂一路游入了怀中的锦囊里,然后便在那里盘起身体不再动弹了。

“游哥儿,你将青蛇给了我,没了兵器……”

“无妨,天下之大,无需佩剑,我也皆可去得,何况我也不擅剑道,法道、经道才是我毕生所学。青山,你若有意于剑道,可请教你三师兄,又或者回到师门找剑七请教。”

“剑七?”

“剑七算是你的师叔,如果说你三师兄是剑道天赋高绝,那你七师叔则是痴迷剑道,其中的技巧、原理乃至开炉铸剑,他都是了如指掌。”

“青山定会勤勉修行,不负游哥儿期望。”

“还有一事要告知你,我答应张策助其一行人去到商国,所以他会和你们同行,待他安顿好同乡,也会同你们一起去师门,为你授课,将来也算你半个老师,你也需好好相处。”

“青山谨记。”

“你三师兄昨夜收到剑书,以他的遁法修为,最慢今日上午也到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这便走了。”

陆青山听闻陆游欲走,心中空落慌乱,更有不舍之情,却也知陆游定是有要事在身,不敢多言,拱手行礼。

“青山恭送游哥儿。”

陆游听得陆青山的话语,不禁一阵恍惚,眼前之人变成了丰神俊朗,目似煦阳的佛子,“无边恭送游哥儿。”

“哈哈哈哈。”撩起青衣一角,转身而去,“此次定要等我,陆游去去就来。”

陆青山看着陆游的身影几息间没了踪影,跪伏于地,遥拜三次,这才起身回了后院收拾包袱。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陆青山收拾了个包裹,里面放了本《神仙传》,几身粗布衣裳,昨日搜得的银钱贴身放好,又去后院酒缸里取了一袋米酒。这酒袋是几年前店家从集市上带回来的,说是关外狄人的玩意儿,狄人管这叫扁胡路。陆青山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店家神秘希希的模样,说以后偷酒喝再也不会被母夜叉发现了。

少年睹物思人,不禁有些伤感,收拾起来也没有那么麻利了。泱泱地回到前院,看见张策已经把醒转的众人安排妥当,休息、喝水井然有序。

张策见陆青山来到前院,急忙迎了上去,拱手说道:“青山小兄弟,在下乡人们腹中饥渴,如果方便,还请匀些吃食给我们,策定感激不尽。”

陆青山连忙回礼道:“策君叫小子青山即可,只是吃食所剩不多,仅剩些粗糙黍米,皆在后院米缸中,策君自取便是。”

张策闻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之前生怕这少年因失踪一事迁怒于己,现在看来少年还是是非分明的。

“策君,小子还有一事不明。”

“青山,你尽管问便是。”

“之前我师傅说到失踪一事除了有修行者出手之外,还有其他可能,但他并未言明,是以请问策君,你通晓断案之法,能告诉小子,还有何种可能吗?”

“此事令师既未明言,想必自有考量,策也不便多言,但有一事可告诉于你,你可愿意听?”

“青山愿闻其详。”

“楚国上嵇城西,有屠夫,名屠二,一日鸣鼓报案,声称自家女儿昨夜在房中被人掳走,下落不明。探吏随后前往封诊,卧房门窗并无任何人为破损痕迹,卧房内无打斗挣扎痕迹,是夜也无呼喊求救之声,若不是贼人所掳,那屠夫女儿是如何消失的呢?”

“多谢策君,青山明白了。”

“青山无需言谢,以后还需你多多扶持。”

“策君,那后来屠夫女儿可找到了?”

“至今那仍是一桩无头案,任谁也无法知道当晚发生了何事,或许只有找到她,才能知道其中的缘由。”

张策说罢拱手便走开了,只剩下陆青山心中浪涛翻滚,屠夫女儿分明是自己离开了家中,如同店家二人也是主动离开了驿店,外加需要修行者出手掩盖踪迹,若不是有其他修行者在场,那掩盖踪迹的正是店家、母夜叉二人,而这就说明一直与他朝夕相处的二人竟然是修真者。

这也解释了为何店家夫妇二人懂得教书育人,能酿天下美酒,不屑于些许银钱,与此同时,更多的疑问扑面而来,他们为何隐姓埋名在此八年之久?收养他又是出于何种目的?为何昨夜又匆忙离去?难道过往的一切都是假的吗?这一切的一切涌入少年脑中,让陆青山感到头疼欲裂。

正当陆青山陷入种种疑问之时,驿道上远远走来了一骑黑驴,一个黑衣皂靴的少年躺在黑驴上,头盖斗笠,嘴叼草枝,驴左酒葫,驴右黑剑,正是陆游座下三徒弟,道子李秋白之弟,人称小剑仙的李子三。

第九章 梅山,陆门

黑驴“嗒嗒”地驮着李子三来到了前院门口,院内众人皆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这黑驴,原因无他,这黑驴实在太俊,与常见的马一般高,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的黑驴。

陆青山也看到了黑驴,那些想之不通的问题也先放下,心道莫非是三师兄来了,但也不见有人从黑驴上下来。

一人一驴与众人对视了片刻,众人的目光看得黑驴似是感到有些赧然,是的,陆青山在这头黑驴脸上看到了羞愧的神情。

黑驴侧过驴头看着身上的少年,“咴咴”地叫唤,试图将少年叫醒,但看情形,应是没起作用。

另一边陆青山看着黑驴叫唤了两声后,突然一个甩身,只听得“砰”的一声,背上的黑衣少年被甩在了地上,扬起了一阵飞尘。

众人的目光包括黑驴的目光此刻又都聚集到地上的少年身上,只见这少年纹丝不动,躺在地上,别说张策一行人摸不着头脑,连陆青山也不清楚现在是何情况。

黑驴将人甩脱之后,站在边上看了这少年半晌,见毫无动静,冲着众人一阵龇牙咧嘴,好似在说“见笑了”,然后便自顾自走到了院内的马厩处喝起水来。

…………

院内一阵静悄悄,只听得见黑驴“咵哧咵哧”的喝水声。

众人皆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如此情形也是生平未见。

相较于这些普通人,陆青山好歹算是见过场面的人了,当下走到院门口蹲下,轻声唤道:“可是三师兄?是三师兄吗?三师兄?”

虽然没叫醒,但也不奇怪,毕竟从驴背上摔下也未醒过来,只是师兄这幅样子,让陆青山不禁对之后的行程充满了担忧,看来师傅对三师兄的评价仍是有所保留啊。

正当陆青山一筹莫展,起身正要离开之时,怀中的酒袋从衣襟里掉了出来,将将要落地之际,地上躺着的李子三突然出手接住了酒袋,只见他轻疑一句“有酒”之后,随即猛地坐起身来,拔掉酒塞,一仰脖“咕噜咕噜”地喝起酒来。

“哈”喝完酒的李子三长出一口气说道:“酒香而气浓,口甘而味醇,若是用极品的曲米,这米酒便能更上一层楼,小师弟,你说是也不是?”

陆青山本来在一旁做发呆状,忽然听到李子三说到小师弟,反应不及,慢了半拍慌忙说道:“师兄所言极是。”

“小师弟,你先扶我起来,待我先去将这傻驴杀来做了炙肉,你我再聊不迟。”

“这怕是不好吧。”

“这傻驴欺人太甚,我这次定要……”

“师兄,你有所不知,驴肉太老,做炙肉则难以下咽,不如做成腌肉美味啊!”

“……”

“师兄?”

“师弟,师门没有那么多规矩,无需以师兄弟相称,我名叫李子三,今岁一十六,你日后叫我三哥儿便是。”

“师……三哥儿,我还有一月,便满九岁,本是贱籍无名无姓,所以师傅赐名陆青山,你叫我青山吧。”

“游哥儿因为另有要事,恰巧我在璄国探亲,便让我带你回师门入学,易筋伐髓,打通灵海。”

陆青山虽然多有不懂,但此处也不是聊请教之地,便回道:“有劳三哥儿了。”

“青山,这酒袋可是你的?”

“叫三哥儿知道,酒袋是我的,袋中酒也是我酿的。”

李子三闻言眼神一亮:“哦!你还会酿什么酒啊!?”

“春雨、红曲、桃夭、青离、雪吟、蝉蜕、大罂八种名酒,米、黍、梁、果四种粗酒。”

“此话当真?”

“只是三哥儿,四种粗酒酿造容易,但八种名酒皆需珍稀原料或者苛刻环境,怕是难以酿制。”

“哈哈,无妨,从今以后,我的毕生所求除了练成《龟息大法》,便是助你酿成八种名酒。”

“《龟息大法》?”

“此乃三哥儿我十岁时自创的功法,以灵力运转模仿龟鳖吐气纳新,阳合起蛰,功法大成之日,便能长眠于地,仅需些微灵力即能保魂魄不灭,肉体长存,如此,我就能千年不死,饮酒作乐,比起当那劳什子剑仙,岂不快哉。”

“三哥儿,长眠于地如何能饮酒作乐啊!?”

“……这些细枝末节无需在意。”

……………………

一番交谈之后,陆青山将李子三引入店内,这才算看清了这位师兄的面容,清秀稚嫩,带着惫懒之色,唯独双眼通明透亮,眼底时有一丝丝的亮光游过。

坐定之后,陆青山又去后院,将一十三坛米酒尽皆起出,让李子三用“内有乾坤”的酒葫芦全都装了,也算没有浪费他之前酿酒花的那么多时日。

李子三平白得了许多美酒,得了个熟知酿酒的师弟,人生的志向又向前进了一大步,此时心中已是乐开了花。

“青山,你赠我许多美酒,三哥儿便送你个见面礼。”说罢李子三从袖囊中取出一物,是一把食指大小的木剑。“六年前,我独自前往商国拜师,临行前兄长将这把木剑送与我护身,木剑中分别封印了第五代、第六代、第七代,共三代道子的三道剑气,木剑无法主动驱动御敌,仅能在遇险时被动激发,正适合还未修行的你,我已断了与木剑的感应,你将它贴于胸口放好,等十五日后沾染了你的气息,便会与你产生感应,它会在你遇险之时激发剑气阻敌。”

陆青山伸手接过木剑,小心翼翼放入怀中,“多谢三哥儿赠宝物。”

“嘿嘿,这可不是白给你的,日后的酒资可都在这木剑上了。”

“酿酒一事,青山定会竭尽全力。”

“张策一行人的出港事宜,我已传书于族兄相助,此时怕是已在前往中天港的路上,我们也该启程上路了。”

“……好,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

半个时辰后,此行的众人都已收拾妥当,在前院待命,引路人李子三一袭黑衣翻身上驴,对着还在店门口的陆青山大声说道:“青山,时候不早,我们该出发了。”

“好的,三哥儿,我这就来。”回应完的陆青山站在店门口,凝视着店内的一桌一椅,耳边仿佛传来了母夜叉呵斥店家偷了新酒的声音,眼前仿佛看见了店家仔细教导他酿酒之法的身影,在此地长大,也将从此地出发,心中更加坚定,定要寻到他们,了结这桩疑案。

“吱”,熟悉的声音响起,“咣”,门扉已闭,陆青山也将种种回忆关回了店里,洒然转身问道:“青山此间事了,还未请教三哥儿,此行前往何处?”

坐于驴背上的李子三傲然回道:“商国水城,梅山陆门。”

第十章 真香

从驿店出发,沿着尽河驿道,一行人走走停停,已过了五日,因为新《田律》的原因,尽河边尽是废弃的渔村,加之众人身份尴尬,只能在野外露宿扎营,好在是初夏时节,蚊虫不多,否则没有艾草驱蚊,众人露营怕是要遭罪许多。

作为引路人的李子三终日里都是醉酒不醒,让张策与陆青山都是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走错了道路,好在今日张策询问路人得知,他们距中天港仅有半日的路程。众人知晓后皆是一阵欢呼,几日的赶路疲累,席地而睡,让众人都是有些吃不消了。

陆青山小跑了几步赶上在前头带路的黑驴,李子三依然还是倒躺在黑驴背上,修行《龟息*****夜不缀。

“三哥儿,三哥儿,三哥儿……”陆青山推着李子三的手臂喊到。

“哈哈,青山吾弟,是不是快到中天港了。”李子三被推醒也不着恼,眯着双眼说道:“等会到了中天港,三哥儿带你去置办一身行头,吃顿好的,尽楼的灼白龙可是天下一绝。”

“只是三哥儿,听张策说,中天港兵卒众多,盘查严密,我们中多是流民,怕是连外城都进不去。”

“青山你且安心,我族兄时任巨鹿郡尉,几日前我便央他处理此事,此时的巨鹿郡,都可去得。”

“那我便去转告张策,让他宽心。”

李子三看着陆青山离去的背影,复又倒在驴背上,双掌枕头,侧首说道:“哎,傻驴,你觉得我这青山师弟如何啊?”

“咴儿咴儿”

“哈哈哈哈,我就说,游哥儿看中的人必定不会差的,哎,这天气不睡个好觉,游哥儿肯定要说,浪费生命啊。”

微风和煦,柳絮飘摇,靠近中天港的尽河旁地势平坦,农田中忙于夏种的农户三三两两坐在田埂边歇息,箪食壶浆的农妇则带着稚子,来给自家劳作的汉子送饭食,围坐的乡人们纷纷起哄,让这稚子唱那刚从游诗先生处学的诗歌,双耳赤红的稚童立在路旁,学着那游诗先生的腔调,开口唱道: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听完诗歌的农户们已没有嬉闹的心情,有的已是潸然泪下,唯有稚童无忧无虑,一溜跑去追那飞虫去了……

陆青山在路边将一切看在了眼里,现在的他只听到诗歌悲切,却不知为何悲切,当十数年后,他经历了许多事情,他才明白了今日的歌谣不仅仅是歌谣。

路旁的一切只是路途中的一段插曲,随着夕阳西斜,陆青山一行人已是到了中天港,与陆青山从张策口中得知的不同,这里并没有城墙与护城河,陆青山不由奇道:“三哥儿,路人皆说中天港是一座大城?怎么连城郭也没有?”

李子三难得没有醉酒,背着双手,任由黑驴跟在一旁,闻言不由笑道:“哈哈,青山,中天港是大城不假,但璄国兵势天下最强,只有我攻人,绝无人攻我,是以璄国同楚国不同,历来建城从不造城郭与护城河,即便是璄国王城天煦,也只有皇宫才有城墙,用以区别于内城。”

一旁的陆青山闻言,内心甚是佩服璄国皇帝的魄力,心想这中天港已是人流如织,那王城又该是何等模样,掌控这璄国的皇帝又是何等的风采,等找到了店家与母夜叉,定要去那天煦城好好游览一番。

“青山,等会便到港口,先将张策他们安排妥当,三哥儿便带你逛逛这中天港。”

陆青山点头应下,回身转告了张策,并邀他同去,奈何张策再三推辞,只好作罢。

与之前设想的不同,一行人虽然遇到几次兵卒,但也无人上前盘问他们,如此不过半个时辰,穿过弯弯绕绕的路径,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已是到了中天港。

只见那中天港口,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舟船泊满了港口,放眼望去,桅杆竖立如同一片丛林,码头上的脚夫们赤着上身,搬送各种货物,一派忙碌的景象。

陆青山从未见过如此情形,不由多看了一会,直到李子三喊道:“青山,你在此处稍候,我去舶司一趟,去去便回。”

“好的,三哥儿。”

李子三见陆青山应下便领着黑驴去了,陆青山则继续待在原地,看着眼前新鲜的一切。

“砰”

“哎呦!”

正看得入神的陆青山,突然感觉背后被人撞了一下,转过身来,看见一个小姑娘坐在地上,正不停地揉着胸口。

陆青山心知必是这小姑娘冲撞了自己,虽然自己无错,但也不能视若无睹,便伸手说道:“小姑娘,你没事吧!”

小姑娘闻言抬起头来,怒视着陆青山,声音清脆地说道:“你这人怎和柱子一般杵在这儿,让我撞得生疼。”

陆青山原本见这小姑娘生的粉雕玉啄,煞是可爱,有些自惭形秽,可谁知出言却是不分青红皂白,不禁有些生气,但与小姑娘争辩,也不是他所为,当下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小姑娘。

小姑娘见陆青山眼神冷峻,不禁有些害怕,刚刚之所以出言不逊,只是因为让人见了自己的狼狈模样有些恼羞成怒,自己也清楚事出由己,只是现在让自己道歉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陆青山见小姑娘嗫嚅着不说话,坐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模样,也是于心不忍,上前用力将她搀扶起来。

小姑娘吃痛闷哼一声,也不说话,反倒让陆青山有些赧然,竟然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松手对着小姑娘拱手道:“适才冒犯了。”

这小姑娘抚着痛处,小声说着:“小小年纪却尽学大人说话。”

“……”

好在沉默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妪疾奔了过来,未到身前,哭天抢地的声音已传了过来:“郡主啊,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这儿都是粗鲁人待的地方,若是磕了碰了,可如何是好,快快随老身回去吧,王爷在车驾上等你呢!”

这老妪边说边拉了小姑娘的手往回走,小姑娘也任由她拉着,只是刚走了几步,便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看陆青山,见陆青山也在看着自己,急忙转过头来,心头竟是有些慌乱。

“郡主,身体哪里不适吗?”

“容嬷嬷,没有不适,只是有些饿了。”

“听说王爷今晚在尽楼宴请宾客,郡主再忍忍吧。”

“无妨,现在也不是很饿了。”

“那便好。”

陆青山看着远去的二人,心想虽然不知郡主是什么人,但这小姑娘与老仆皆是衣着不凡,家中恐怕非富即贵,怕是也只有这种人家,才能养出这么贵气的姑娘。

“咦”

收回目光的陆青山发现刚刚小姑娘坐的地上有个东西,捡起一看,是个精致的香囊,估计是刚刚跌倒时落在这里了。

陆青山急忙抬头去寻,只是这二人早走远了,心中不禁有些怅然若失。陆青山将香囊收入怀中,再看这些船只却觉得索然无味,站在那儿不禁在想,虽然这小姑娘脾气有些娇纵,但这香囊……闻了闻刚刚拿住香囊的手……真香。

第十一章 古法春雨

“哎,青山,发呆作甚。”

“啊,三哥儿,你回来啦。”

陆青山被回转的李子三惊醒,急忙将香囊收回怀中,这才发觉来的不止三哥儿一人,还有两个全副武装的璄国兵卒。

“青山,你让张策一行人跟着这两个兵卒去吧,已为他们安排好了夜间的住处,明日辰时,刚好有艘货船去往商国,我们便坐那货船离开。”

陆青山忙去转告张策,张策拜谢不止后,领着众人跟着兵卒便离开了。

“青山,随我走吧,先带你去换身衣服,修行中人虽不看重身外之物,但行走天下,干净体面还是要有的,嗯,什么气味,这么香!”

“可能是我好几天没洗澡了,哎,三哥儿你看我作甚。”

“……”

闲话不提,李子三带着陆青山先去了裁缝铺,量了一番尺寸,陆青山给自己选了身绿色布料。

店家本是说三天后来取,但李子三抛出了二两银子后,连忙改口一个时辰即可。

说到裁缝铺,便要说到璄国的体系,璄国阶层基本是士、兵、农、工、商,商者最低,璄国大多商品例如盐、矿、茶、纸皆由朝廷管控,剩下的即便没有管控,经商者也大多受官府歧视,轻则频繁盘查,重则课以重税,更有甚者,将商家当作肥羊,寻个借口,抄家灭门。是以璄国从商者希,然而裁缝铺之多却是天下之最。皆因璄国先帝曾言,裁缝制衣,穿针引线,使民有衣免受冻馁之苦,兵有甲衣以挡飞矢之利。在先帝授意下,加之璄国西境盛产雪蚕,丝白如雪,天下闻名,所以璄国的裁缝铺不同于其他行业,店家无需只穿麻衣,地位甚至能与兵伍齐平。

虽然是李子三力主带自己来买衣裳,但陆青山看见二两银子后,仍有些不舍。要知道在璄国,二两银子够普通人家无忧无虑生活两年了,一件普通麻衣,不过才五钱,百钱一吊,千钱一两,二两可以买麻衣四百件,足够几辈子穿了。

不过陆青山看李子三这满不在乎的样子,便也不吱声了,毕竟花得也不是自己的钱。

二人从裁缝店出来,李子三便对身旁的陆青山说道:“青山,我知你在想什么,我作为师兄,必须要告诉你,我辈修行者绝不能看重钱财,须知只要修为在身,天下之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虽然三哥儿此刻已无钱再去尽楼请你吃酒,但三哥儿还有这黑驴,待会去卖了它,弄些银钱,正所谓养驴千日,用驴一时。”

“只是三哥儿,这黑驴脾气不好,怕是卖不上好价钱,而且黑驴与你形影不离,情同兄弟,你怎么舍得卖它呢?”

“……”

最终陆青山还是和李子三去了马市,将黑驴卖了五两银子,虽然五两银子已是不少,但五两仅仅是一匹驽马的价格,以黑驴的神骏,五两怕是一个零头都不够,只是李子三卖的爽快,陆青山也不便多言。

不过黑驴极通人性,脾气更是暴躁,平日里或咬或踢,李子三没少被黑驴蹂躏,可今日,黑驴被卖与他人,竟毫无脾气。这让本来躲在一边,怕被殃及池鱼的陆青山很是诧异。

“青山,走吧,再晚上一会,怕是连鱼骨头也吃不到了。”

李子三将酒葫芦挂在腰间,黑螭缚在背上,一派侠客打扮,信步走在了前方带路。

陆青山急忙快步跟上,回头看黑驴之时,恰巧看见马市老板正欲摸摸驴尾,被一记尥蹶子踢翻在地。

“……”

师兄弟二人顺着青石大道,走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尽楼。

如果说之前中天港对于陆青山来说,是从未见过的新奇之感,那现在的尽楼已经突破了他的想象极限,正如游诗人所唱:

宝顶接青天,

明月挂屋檐。

千金无尽楼,

饮酒似神仙。

“哈哈,青山,王城的得意楼比这尽楼可气派的多,车驾百乘,华灯千盏,有不夜楼之称,这尽楼只能算个小酒楼。别傻看了,随我进去吧。”

陆青山是被拉着进了店门的,还未等店小二招呼他们,就听见有人对着他们喊道:“前面可是子三君!”

二人闻言停下脚步,看着对面,只见来人一身紫色华服,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流光溢彩,腰环玉带,头佩发冠,俊美的脸上带着欣喜之色,疾步走到近前,拱手行礼道:“道院学生钟泓,见过子三君。”

李子三一脸不耐的回道:“你找我何事无事便让开,别妨碍我们吃酒。”

钟泓年纪与李子三相仿,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物,见李子三语气不善,也不恼怒,说道:“泓在道院常听到关于子三君的传闻,不想今日在此得见,适才有所冒犯,还请见谅。今日诚王在此设宴,为郡主践行,子三君不如与我同去。”

“那等宴会最是烦闷无聊,你还是自己去吧。”李子三说着便要带着陆青山走开。

“子三君,据说诚王带了古法春雨,世间稀有,错过便可惜了。”

李子三闻言立马正色道:“诚王郡主我也是许久未见了,甚是想念,按理也是应当赴宴的。”

陆青山:“……”

钟泓显然也是听过李子三嗜酒如命的传闻,见对方就范,答应赴宴,也是见好就收,说道:“子三君随我来吧。”说罢摆手引路走在前头,一路拾阶而上,来到了顶楼。

顶楼与底楼的格局已然不同,底楼摆满桌椅,供普通食客堂食,热闹嘈杂,顶楼则是只有八间厢房,每间厢房外都有酒楼的仆役候着,上菜添酒,不在话下。

钟泓引着二人去的正是位置最好的厢房,门口守卫的兵卒显然认得钟泓,任由钟泓带着二人进了厢房。

示意二人稍等后,钟泓去到上首落座的诚王身边耳语了几句,随后诚王便起身向门口二人走来,几步便到了身前,脸色和煦地说道:“子三道君,不知令兄最近可还安好?”

李子三拱手行礼,淡淡地说道:“在下并未入道宗修行,诚王唤我子三即可,兄长一切安好,诚王费心了。”

“哈哈,那便好。这位小兄弟是……”

“这是我青山师弟,我二人明日便要返回师门,今晚带他来尽楼吃酒,恰逢诚王在此宴客,便过来拜见行礼。”

“哈哈,听闻子三爱酒如命,刚好前些日里友人送了瓶当世名酒,古法春雨,来人,给子三与这位小兄弟各倒一杯。”

很快仆人便端着案盘过来,陆青山拿起酒杯,细细品了一口,却是皱起了眉头,一旁的李子三发觉了他的异样,问道:“青山,这酒如何?”

诚王看着陆青山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说道:“小兄弟但说无妨。”

“这酒并不是古法春雨。”

一时间,哄堂大笑。

第十二章 璄国秘辛

“哈哈哈哈,稚子也敢言酒!?”

“七八孩童的话岂能当真!”

“莫怪莫怪,童言无忌啊!哈哈”

见众人纷纷大笑,李子三剑眸微眯,冷声说道:“陆门座下,谁人再敢言笑!”背后的黑螭发出一阵阵的剑吟,微不可察的剑气弥漫四周,众人只觉脖颈微凉,也是纷纷闭口,但看神情,明显是不会相信一个孩童的三言两语。

诚王忙打圆场,说道:“哈哈,无妨无妨,子三别动怒,众人不过是随意说说,不必当真,只是青山小兄弟,你为何说这不是古法春雨呢?要知道,我那老友可是王城的祭酒博士。”

陆青山闻言也不答话,眼神询问李子三如何是好,李子三收敛神情,笑着对他说道:“青山,有我在此,无人敢说什么,你尽管畅所欲言。”

陆青山也不扭捏,朝着众人拱手行礼,不卑不亢道:“璄国春雨,闻名天下,以春雨入酒而得名。春雨酿制讲究六必,即曲蘖必时,湛饎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六者尽善。而与今法不同,古法所用为干酵之法,掉取醅面,绞令稍干,和以曲蘖,挂于衡茅,谓之干酵。如此酿得的春雨,古人称之为醯,而非酒。醯色如琥珀,味酸口甘,闻之沁人心脾,有如春雨之清新畅快,而非此酒色清味醇,是以小子敢言,此酒不是古法春雨。”

陆青山一席话说完,也顾不得众人的哑口无言,只觉得心中一阵伤感,皆因这些话都是店家教导自己的《酒经》中所书,看着众人的神色,他更加清楚,店家如果不是修行者,怎能教他酿天下名酒?游哥儿与三哥儿怕是早已知晓,唯有自己还是后知后觉。

正当陆青山自怨自艾之时,却不知道屏风后面,一个粉雕玉啄的小姑娘偷偷瞧着他,正对他评头论足,“又在学那大人说话,说得东西跟书塾先生说得一般,让人云里雾里,不过看父亲的模样,好像还是有点本事的。”

此时的小姑娘还不知道,多年以后,她口中学着大人说话的孩童,会与她纠缠一生。

………………………………

话说陆青山一番话说完,众人虽然多有不明之处,但显然这个孩童可不是童言无忌,而是言之有物,这古法春雨,恐怕真是个赝品。

诚王与众人不同,他可是知道陆门的奇异之处,见陆青山说得条理分明,也是不疑有他,“哈哈哈哈,真是英雄出少年,这酒即是假的,那不喝也罢,子三,与你青山师弟入席用饭吧!”

李子三拱手行礼,淡淡说道:“诚王好意子三心领了,只是今夜已扰了诚王宴客的兴致,不便逗留,这就告辞了。”

“子三稍候,还有一事要拜托于你。钟泓,将灵儿带来,就说她的子三哥哥来了,快去。”

侍奉在一旁的钟泓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便将人带了过来。

陆青山一见来人,竟是有些出神,来人正是之前与他在中天港有过“一撞”之缘的小姑娘,只是这小姑娘也不看他,貌似已经认不得他,这让他又是有些失落。

小姑娘来到身前,行礼道:“灵儿见过子三哥哥。”一副乖乖女的模样,甚是惹人喜爱。

“多年未见,灵儿已是出落的亭亭玉立了,送个小玩意当作见面礼吧!”

一旁的陆青山瞧得分明,李子三从怀中拿出的小玩意,正是李子三平日无事时,用的从黑驴脖颈处拔下的鬃毛制成的毛笔。

“笔毫由上古异兽的毛发,历经数日制作而成。”

“谢谢子三哥哥。”

陆青山:“……”

诚王见众人相谈甚欢,适时说道:“子三,你有所不知,本王此次前来中天港,也是为了去往商国,看望在水城拜师修行的二姐之子。”

“水城的修行者可知他在何门何派修行?”

“本王只知他在水城梅山,何门何派却不清楚。”

“姓名可有?”

“他随母亲姓钟,单名云字,子三可听过他的名字?”

“子三身体突感不适,诚王,钟灵妹妹,先告辞了。”

诚王刚一说出钟云的姓名之时,陆青山便注意到了三哥儿的异样,心中暗想,三哥儿平日里放荡不羁,从未见他如此模样,师门也在梅山,莫非诚王所言与师门有关?

李子三与陆青山匆匆出了厢房,又在小二招呼下找了包间坐下,刚一坐定,还不等陆青山发问,李子三便说道:“青山,你可知诚王何人?”

陆青山摇头。

“诚王乃当今右丞范闲之婿,范闲则是当今士林之首。传言二十年前,璄王曾与修行世家钟家二女儿钟鹿希缠绵悱恻,而诚王正是钟家三子。因为在璄国,道宗统御修行界,王室统御人界,二者有约法无数,其中有一条约定,即修行者不得进入王室和朝廷。而且当年王室早已为璄王定了亲事,定亲之人正是钟鹿希之姐钟鹿微。璄王与钟鹿希之间乃是禁忌之恋,事发后,道宗、王室、钟家纷纷出手制止,最后璄王娶了钟家长女钟鹿微为后,而钟鹿希也不知所踪,据说她正是去了商国水城,护送她的正是当时道宗双璧之一的游哥儿,游哥儿也是在当年离开了道宗。至于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游哥儿也从未提过。”

“但此事与我等也并无干系啊!”

“游哥儿收的第一个徒弟,云哥儿,也是你我二人的大师兄,就叫钟云,今年正是二十岁。”

“只是三哥儿,你不过十六岁,二十年前的事情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这个说来话长,道宗以修行为尊,修为最高者即是道子,道子执掌道宗,道宗统御修行界。而道宗绵延百年,历代道子皆出李家,李家深知树大招风,为了制衡内外,一人继承道子后,则必选另一天赋高绝的直系子孙弃道从士,使其从小习六艺,熟政事,后经举荐入朝廷为官。当今继承道子的正是我长兄,而我则被选中,必须为了家族放弃修行。因此我从小便能接触到士族间各种秘辛,此事便是当时在道宗《秘史》里见到的。至于后来,因我不愿只在人界庸碌一生,出走李家,在我长兄的指引下,前往商国找到游哥儿,拜在了他门下。道宗双璧除了游哥儿,另一人便是我长兄李秋白。我此次回家与兄长见面,他告知我,近些年来璄国王室与朝廷正值山雨欲来之际,璄王膝下无子,又是常年患病,璄国储位空悬已久,众臣过继王子之声从未断过。如此敏感时机,二十年从未来过,偏偏这个时候,诚王来商国寻云哥儿,莫非云哥儿是……”

二人异口同声说道:“璄王之子!!!”

第十三章 尽河之上

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李子三虽然早知这些秘辛,但从未细想过其中关节。陆青山则是被冲击的有些缓不过来,几天前不过还是个想着能多看一本《神仙传》的小子,现在入耳的全是王室道宗的各种秘辛,人生之匪夷所思不过如此。

二人各有心事,一顿饭也是食不知味,草草了事,先去了裁缝铺取了衣服,再去了尽楼对面的驿店歇息不提。

夜间躺在床上的陆青山,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中思绪翻飞,店家二人究竟为何抚养他长大三哥儿所猜不知是真是假?原来那小姑娘叫钟灵,不知她还记不记得我?陆青山想到钟灵,将枕下的香囊拿出深吸一口,脑中反复着那粉雕玉啄的模样,心想自己离开时太过匆忙,却连一句话都没说上,也不知道去商国能不能遇上……如此想着,终是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师兄弟二人漱洗出门,却发现黑驴不知何时已在驿店的马厩里,不过陆青山看着李子三毫无讶色,同往常一样,走过去将酒葫芦与黑螭缚好,便知为何三哥儿昨天卖的如此爽快,黑驴神骏聪慧,寻常马厩哪里关的住它。哎,这一人一驴早有默契,一个不谈价钱卖得爽快,一个夜间逃逸来寻旧主,必是惯犯无疑,驴心不古。

“青山,怎又发呆作甚,走了。”

“……”

二人一驴走不过一炷香时间,已到了昨日与张策分别之处,由兵卒引路,找到了早已整装待发的张策一行人,三人间各自见礼不提。

等了片刻,一个自称舶司官员前来拜见李子三,说货船已备好了,一行人便在其指引下登上了此次去往商国的货船。

货船相较于中天港的其它舟船,只能算是中等大小,陆青山从随行的船员口中得知,尽河中所行舟船大体有四类,由大到小分别是福船、广船、沙船、鸟船,其中福船又叫小福船,因为璄国水军中的战船才叫福船,也叫宝船,尽河中航行的福船皆是仿制,除了模样类似外,差异甚多,尤其水军福船高大如城,比小福船大了几倍不止。

此行的货船属于中等大小的广船,长有二十余丈,宽十丈余,桅高也足有七八丈之高,头尖体长,上宽下窄。

陆青山不止一次在尽河旁见过这类广船,只是上船还是头一次,没想到远处看小如燕雀的货船竟有如此之大,一时间好奇不已,绕着船身四处查看。

“子三君,我们又见面了。”

“子三哥哥,子三哥哥,子三哥哥……”

正在船尾研究船舵的陆青山听得船首一阵嘈杂,其中正有自己念念不忘的声音,急欲跑过去一看究竟,但又怕唐突惹人笑话,便躲在那船楼之后,看着前方。

船首来人正是此前在尽楼引路的钟泓,一身红衣的钟灵与贴身嬷嬷,还有随行的两个护卫。

钟灵正与李子三寒暄见礼,却不知不远处有人瞧着她,也在暗自高兴,“哈哈,果然遇到了。”

缘分难言,昨夜屏风后的姑娘,今日船楼后的小子,谁也不知此时两个八岁的孩童之间,究竟是何种缘分?

“为何不见诚王同行?”

“叫子三君知晓,诚王军务缠身,此次商国之行,由泓随行。”

“子三哥哥,昨日你送与我的毫笔,我父亲也甚是喜欢。今日你也是孤身一人吗!?”

“还有青山与我同行。”

“哦。。”

“你想见见青山吗青山,青山,青山,郡主想见见你”

“子三哥哥,别喊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青山啊!你来得好快,回去吧,郡主说不想见你。”

“子三哥哥……哎呀!我走了。”

陆青山看着钟灵娇嗔一声,从自己身旁走过,带起一阵香风,也不正眼看自己,转眼便消失在了船舱里。

李子三看着钟灵的背影轻蔑地一撇嘴:“哼。”

陆青山闻声收起失落,不解地看着李子三。

“青山,你以后可要离她远点。”

陆青山心中一紧。

“还想骗我的法笔,还是嫩了点。嗯?什么味道,这么香,好像在哪闻过?”

陆青山:“……”

…………

辰时一到,在船家的吆喝声中,水手们起锚升帆,按时启航,顺着水道慢慢驶离了港口,驶入了无边无际的尽河航道。

正所谓“天上银河,地上尽河”,身处尽河之上的陆青山,终于明白了游诗人所唱的歌谣。陆青山立在船头,极目远眺,烟波万倾,浩渺无边,百舸同流,飞鸟难渡。

即便如此震撼,行船三日过后也是倦了,终归还是要吃饭睡觉,李子三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醒来喝酒吃饭,吃饱喝足继续睡,即便钟泓几次来拜访,也是不理不睬,只管睡觉。

途中陆青山请教关于修行的事宜,李子三说他并不懂通灵海之法,因为他天生灵海剑瞳,与生俱来便会修行,只得等回到师门才行。不过比这更失落的是,除了第一天,三日里再未见过钟灵的身影,平日里饭食都是直接送入房内,也不知她在房里做些什么?

在船上,陆青山只认得这两人,一个整日昏睡,一个闭门不出,他除了靠翻看《神仙传》度日,便是与黑驴聊天。

“驴兄,你真的是驴吗?”

“驴兄,你觉得三哥儿对你好吗?”

“驴兄,你晕船吗?”

……………………

船行第四日的夜里,陆青山突然从床上惊醒了过来,听着房内“吱呀吱呀”的声音,心头微微有心悸之感,借着月光看见邻床的被褥掀起,空无一人,三哥儿竟不在睡觉!

陆青山急忙批衣起身,提上床边的马灯,出了船舱,上到甲板,发现河面上不知何时起了大雾,清冽冻骨,不禁紧了紧衣衫,唤起李子三来。

“三哥儿,三哥儿,三哥儿……”

“青山,三哥在这儿。”

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发现一身黑衣的李子三正盘坐在船首,黑驴也是立在一旁。

陆青山急忙过去,未及开口,李子三便说道:“本不愿扰你清梦,现在你既醒了,便在这看着吧!你现在虽无修为在身,但也算陆门中人,以后这种场景势必要常见的。”

陆青山见三哥儿不似言笑,也不敢造次,道了声“是”便立在一旁。

如此二人一驴,一炷香过去,雾已消散大半,清冷的月光撒满河面,波光粼粼,仿若白昼。

“嗡。”

剑吟声起,突然,缚在黑驴身上的黑螭已然出鞘,剑光一闪,悬空停在李子三的身侧。

“来了。”李子三一声轻叱,睁开双眼,眼中剑光四溢。

话音刚落,陆青山只觉一阵地动山摇,脚下站立不稳,摔在了甲板上,抬头看时,只觉得四周船舷正离水面而去,天下第三大的广船竟不知被什么东西给举离了河面!!!

“孽畜敢尔!!!”

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

随着李子三一声大喝,船下的东西撤了力道,“砰”的一声巨响,悬空的船身坠入水中,激起的水浪拍在甲板上,“梆梆”作响。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陆青山还未站稳便又摔了一跤。

不等陆青山再次起身,突然一阵惊天的嘶吼声在耳边响起,急忙抬头看去,眼前的一幕让他肝胆欲烮。

只见一条通天巨蛇人立在尽河上,蛇身鳞甲密布,河水正顺着鳞甲缓缓流下,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铁青之色,粗有十丈,高及桅杆,血口大张如同车斗,尖牙锋利好比匕首,蛇瞳竖立如针,见者背生寒芒。

陆青山急忙拿眼神去寻李子三,却发现三哥儿不知何时立在桅杆之上,不管桅杆怎样摇晃,也是稳稳站住,正与蛇首对视,黑螭仍旧盘旋在身侧。

李子三剑眸微张,嘴角噙着笑意,对着对面的巨蛇说道:“蠢蛇,念你修行不易,叫你家主人出来,我或可饶你不死。”

“吼”

回应李子三的是一阵惊天咆哮,一时间腥风扑面,直吹得风帆猎猎作响,不过对李子三无用,皆是被剑气挡在了身前一丈处。

巨蛇咆哮后,突然昂着蛇首,带着蛇身以万钧之势朝着船身砸来,竟是想要将船拦腰砸断。

“自寻死路。”李子三淡淡说道,抬手捏了剑决,轻叱一声:“剑经·缚。”

只见身侧的黑螭一个盘旋隐了身形,毫无声息地遁入了虚空之中。

船上的陆青山看见遮天盖日的蛇身砸将下来,惊惧的动弹不得,眼见就要粉身碎骨,闭眼受死,却发现迟迟没有砸下。陆青山慢慢睁开双眼,发现粗大的蛇身被一条更大的巨蟒虚影缠了一圈又一圈,无论巨蛇扭曲嘶吼也是动弹不得。

桅杆上的李子三剑决一指,巨蟒虚影一摆便将巨蛇甩了出去,摔入了尽河之中,激起的浪花撞的货船直欲倾倒。

随着巨蛇被甩出,李子三剑决指天,又是一声轻叱:“剑经·斩。”

只见巨蟒虚影腾空而起,悄无声息遁入了虚空,半息后,巨蛇上空无数剑啸声起,剑气激荡,巨蛇感应到了生死之危,脖颈的蛇鳞倒竖,仰天嘶吼。

突然,剑啸归寂,无数黑螭剑气从巨蛇上方的虚空中电射而下,破空声四起,剑速之疾,肉眼难辨。

一旁的陆青山紧拉着船舷,看着无数的飞剑射向巨蛇,持续了仅仅两息,本来还不可一世的巨蛇已经软软倒在了水中,死的不能再死了。

“黑螭,归鞘。”

听到一声剑吟,陆青山望向了李子三,看见李子三一身黑衣,背负双手立在桅杆上,脑后的黑色发带随风飞舞,在月光映衬下,真有那神仙风采!

似是感觉到了陆青山的目光,李子三转身说道:“青山莫怕,三哥儿来啦!”

说罢双脚一点,背负双手从桅杆上一跃而下,身形轻似羽毛,自空中缓缓落下,看得陆青山一阵目眩神迷,这不是就是《神仙传》中的谪仙下凡吗?

可不等陆青山喝彩叫好,李子三身形一顿,直直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砰”

“哎呀!青山吾弟,只怪这羽符也太不堪用了。”

“……”

之前的一切只是假象,三哥儿还是那个三哥儿,陆青山如是想。

“青山,你有何感想!?”

“三哥儿,如此异兽,不去修行猎食,却要毁船杀人,定是有人驱使。只是不知这人想杀的是何人。”

闻言李子三不禁对陆青山刮目相看,本意只是考校一下胆量,甚至有捉弄之意,然而出乎所料,身死之灾刚消,便能静下心来思考前因后果,修行天赋不说,小师弟的这份心性自己怕是远远不及。

“哈哈,精通御兽之道的修行者众多,这条也不是什么上古异种,怕是查不出什么来。只是修行者出手对付普通人,若不是我等临时上了这船,船上之人怕是都要葬身鱼肚,哎,你去哪儿?”

陆青山经李子三提醒,脑中思绪一转便能想到,船上人数虽多,但除了自己一行人临时上船外,原本船上真正值得修行者出手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诚王之女--钟灵。

一念及此,陆青山顾不得身后李子三的呼喊,急忙奔向船舱,心中惊骇,若是对方还有后手,那可如何是好!一时间,汗如浆出。

十息后,气喘如牛的陆青山便到了卧房门口,平日里无论经过与否,都会观察几眼,是以能够轻车熟路找到这里。

陆青山看着门锁具在,心中稍定,正犹豫要不要入门查看,但想到她前几日似乎都已经忘了自己,也是有些泄气。

“敲门也无人会应你。”

陆青山看着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李子三,说道:“三哥儿,你为何这么说?”

李子三倚着舱门,促狭地看着陆青山,笑着说道:“夜间察觉到异样之时,我便叫傻驴下了梦魇术,即便是修行者,若是修为不高,也只能一觉睡到天亮。你应是青蛇示警,才能清醒过来。”

“那……那便走吧!”陆青山被李子三看的心中发虚,听他说完,急忙沿着过道便走。

李子三看着陆青山的背影,再次说道:“原来这味道是钟灵妹妹的,真香啊!”

闻言的陆青山一个趔趄,急忙顺着楼梯下去了,李子三收敛笑容,眼神凝重地看着钟灵的房门,陆青山能看出来的事情,他自然也看得出来,此事疑云重重,而且涉及到云哥、王室与道宗,牵扯甚广,由不得他不早做打算。当下他也毫不迟疑,从袖囊中取出两张符篆,记下今夜之事,唤来黑驴说道:“黑驴,日夜兼程,前往梅山,务必将此信交到云哥儿,不,交到剑七手上,去吧!”

黑驴将信咬住,一口吞入腹中,转身便奔向船舷,一个纵跃入了尽河之中,不见了身影。

李子三见黑驴走了,捏了个剑决,誦道:“剑经·影分。”缚在背后的黑螭从虚空中剥离了一个虚影出来,虚影慢慢凝实,也是黑螭模样。

李子三将符篆绑在剑身上,说道:“黑螭,你认得我兄长的白龙,去寻它吧!”

绑着符篆的黑螭,绕着李子三盘旋了一周,倏忽遁入虚空中。

做完这一切,李子三便背负着双手回了楼下的卧房休息了,一夜无话。

一个时辰后,璄国中天山,道宗秘境,道境天坛的一间卧房内,一身宽松道服的李秋白,心有所感,从入定中醒来,看着悄无声息从虚空中出现的黑螭,带着疑惑说道:“黑螭?”说罢取下符篆,看完自言自语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秋白将看完的符篆收入袖中,起身理好衣摆,对着虚空中说道:“白龙仙君,随我走一遭吧!去见见你曾经的主人。”说罢向房门走去,还未走到门口,人影便消失不见了,只剩黑螭留下的烟雾还在缓缓消散。

如果有修行者在场的话,定要惊呼出声,肉身遁入虚空,这是修为已到了天人之境的标志,当代道子李秋白修为已然是历代道子之最!!!

陆青山昨夜辗转难眠,一想到昨夜的种种,他明白,自己该做些改变了,犹豫不决可不是他的为人。

陆青山起床漱洗完毕,来到昨夜未敲响的门口,“笃笃笃”地敲门声在过道里响起。

“谁人在敲门?”

“陆门座下陆青山。”

第十五章 人生只如初见

陆青山只听得房内一阵“窸窸窣窣”,甚至还有瓷器打碎的声音。

“稍等我片刻。”

一炷香后,陆青山正欲蹲下,让站得发酸的双脚休息一会,“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

还是那个粉雕玉啄的小姑娘,只是今日长发并未梳髻,随意地扎在了脑后,更显亲切可爱。

“陆门座下陆青山拜见郡主。”

“你找我何事啊?”

“呃……那个……。”陆青山虽然借着勇气过来敲门,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聪明如他,也不由离得满头大汗。

“你不讲我可进去了。”钟灵顺着便作势关门。

“我喜欢你。”陆青山说出这一句,只觉得心中一阵放松。

“你这小大人,不仅学了说话,还学了那轻浮子的坏话。”

“青山自中天港一面之后,便一直不能忘记姑娘,尽楼之会,还未来的及与你招呼便又离开,如今三遇于尽河之上,便知晓,缘分已至,心意自明,青山所求无他,一吐情怀尔,打扰姑娘,青山告辞了。”陆青山一股脑儿将心中所想倾诉而出,也不敢看对方作何反应,拱手便要离开。

“嘻嘻,我也是喜欢你的呀!”

“啊!?”

陆青山显然有些不敢置信,不过回答他的是重重合上的房门,“砰”地一声,响声让他的思绪清醒了过来。

“她说她也喜欢我,哈哈哈哈。”

“呆子!笑的如此大声,让人听去了怎么办!?”门后的钟灵一副蹙眉娇嗔模样,不过显然是极开心的。

但门外门后的二人,不知此刻的头顶,一人正在做那听墙角的事情。

李子三悠然地躺在船舱顶上,眯眼看着蓝天白云,笑着自言自语道:“青山吾弟,不枉我起了个大早啊!难怪游哥儿常说,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哎,管他呢,畅快一日胜过修行千年啊!”

此刻的李子三不知,多年以后,同样是他,告诉了陆青山,人生不只如初见。

不过这些陆青山更想不到,此刻他只觉飘飘欲仙,脚步发轻,连船家责骂昨夜值守的水手声也未听到,心想羽化成仙怕也是这种感觉吧!?他从未想过,小小年纪表达爱慕有何不妥。在璄国,男女早熟,女子十三四岁嫁作人妇,比比皆是,有甚者,十岁便许了人家。男子“十五而分”,即家中儿子满十五必须与父母分家,单独缴纳赋税。此时少年少女皆是饱读诗书之人,无论是《诗经》中求爱诗句,还是官宦小姐间流传的情爱小说,都让二人早慧早熟。何况少年少女的喜欢,也并非肉欲情爱,只因思念而起,随着相识深入,最终是能瓜熟蒂落还是中道离散,谁人可知呢?而这不正是情之所以动人之处吗?

………………………………

随后的几日里,钟灵会时常去到甲板上透风,陆青山虽然有意接近,但看着钟灵身侧腰宽体盘的老妪,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也是不敢上前。每当此时,陆青山总是幽怨地看着李子三,看得李子三一阵发毛。

“青山,你看我作甚,我又不是傻驴,下不了那梦魇术,哎,随我来吧!”

陆青山跟着三哥儿去了船尾,三哥儿让他候在此处,不一会儿便带着钟灵来了船尾。

“我让钟泓将那老妪支开了,不过时辰不多哦!”说罢李子三转身走去拐角,看着四周无人,一个纵身便又上了舱顶,从舱顶往下看,正是陆青山与钟灵二人。

“嘿嘿,青山啊青山,为了你,三哥儿待会得去应付这钟泓,哎,三哥儿就听一会,绝不告诉他人。”

李子三如此说的时候定是忘了,当初是谁将红姐儿喜欢游哥儿的事,传的梅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当然了,陆青山此刻眼中只有钟灵一人。

“你以后叫我灵儿吧!”

“呃……好的……你应知道我叫青山吧!?”

“嘻嘻,傻子。”

“……”

简单几句后,无言对视,神色虽有羞赧,眼神却是清澈透明,一起站在船舷边,看着尽河的水波,在船尾分离聚合。

另一边李子三,直以为自己聋了,心道怎么毫无动静呢?急忙趴在舱沿向下望去,只见两个人,呆头呆脑地看着河里,不禁气从中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锤了一记舱顶,正欲开口助陆青山一臂之力,突然听到一阵寻人之声传来。

“郡主,郡主,郡主……”

“啊!是容嬷嬷来寻我了,我得走了。”钟灵说罢欲走,不过走不到两步,便又回头说道:“我晚上再来寻你吧!青山。”

陆青山看着少女的背影,有些恼怒自己,怎总是这般木讷,懊恼一阵正欲转身离开,发现李子三无声无息地正站在身后,不禁吓了一跳。

“三哥儿,你在这儿作什么?”

“我说青山啊,男子可不能像你这样优柔寡断,等你回去,三哥儿带你去开开眼界。”

“三哥儿,你怎么能做那偷窥之事!”

“安心吧!你三哥儿的嘴没你想的那么松。”

陆青山闻言也是无可奈何,拱手行礼去了船舱。

李子三望着陆青山的背影,笑着自言自语地说道:“三哥儿的嘴有多松你根本想象不到啊!哈哈哈哈。”

………………

之后的五日里,除了每日里钟灵来与陆青山私会两次外,也无其他事情发生。两人在李子三的见证下,已是熟稔了很多。陆青山讲述了自己之前学习《酒经》时,与店家一起偷喝酒酿,被母夜叉罚跪的趣事。钟灵也会告诉陆青山她平日里学习《诗经》、《女学》有多枯燥,以至于睡着的糗事。

缘分就是如此奇妙,黑店的小子,郡王的千金,却同在前往异地的货船上,萌生情愫,交换过往。

不过快乐的时光总会过去,广船从中天港出发,顺风而航,日行百里,至今一共走了一十五天,据船家所言,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水路,便能到达此行的终点--商国水城港。

陆青山一想到明日起便不能见到钟灵,与她谈笑,不禁苦恼,下次见面不知要到何时了。

“青山,三哥儿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第十六章 桃夭小镇

现在陆青山只感对任何事情都是兴趣乏乏,即便听到李子三口中的“好消息”也是提不起精神。

“三哥儿,你所言何事啊?”

“嘿嘿,枉我为了你,答应钟泓同行,去往梅山。哎,看你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这就去回绝了他吧!”

陆青山真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着李子三似笑非笑的样子,心知三哥儿应不是作弄自己,忙说道:“多谢三哥儿!”说罢急忙奔去了甲板。

甲板上船家呦呵着让水手们下了帆,提前清点货物,清洗甲板,一派忙碌景象。

一身华服的钟泓也吩咐护卫,提前将行李等物件归拢、放置,只等下船了。

陆青山从钟灵口中得知,这钟泓虽与她同姓钟,却不上族谱,不属于钟家人。据说是诚王从小收留的孤儿,赐姓钟,虽然诚王对内却从未说过钟泓是义子,对外却是将他送去了道院进学。要知道,能在道院中进学的,不是达官贵胄的子女,便是道院从天下网罗来的天才。而且在钟府,诚王也命钟灵与钟泓以兄妹相称,久而久之,世人都默认了钟泓的义子身份。

此次诚王派了义子钟泓与独女钟灵前往梅山,可见诚王之诚意,只是钟灵年纪幼小,此行不过是个游山玩水的主,主事人必是钟泓无疑,年纪不过十八便能独当一面,也定是极其厉害的人物。

钟泓也看见了陆青山,对这个道院后院子三君的师弟,他也甚是佩服,尽楼之会,面对满座宾客的嘲笑,也能侃侃而谈,毫不漏怯,如今换了身得体衣衫,看上去应当也是家学深厚的小公子。

“青山小哥儿,可是来寻灵儿!”

“呃……敢问钟泓公子,你们可是与三哥儿同行,前往梅山?”

“正是,子三君见我等初来商国,道路不熟,便提议同行,我也是求之不得,事后定要重谢二位。”

陆青山看着钟泓行礼,连忙还礼,说道:“不敢不敢,只是……”

“灵儿正在房内收拾行李,姑娘家的东西比较多,一时收拾的慢也正常。”

“多谢钟泓公子相告,小子也去收拾一下,先告辞了。”

钟泓笑看着陆青山进了船舱,心中一阵好笑,钟灵与陆青山船尾会面之事,他一早便知,先不说少男少女情愫自生,再者能借此使得李子三引路,这对此行的帮助甚大,他恨不能助陆青山一臂之力。

陆青山现在可管不着钟泓所想何事,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先去了张策一行人住得底舱,告知他水城已在前方不远处,张策众人听闻以后不禁欢呼出声,更有甚者已是泪流满面。张策见此,不由拱手说道:“多谢青山兄弟,众人实在憋闷已久,让你见笑了。”

陆青山急忙还礼道:“小子也是无法,只能让诸位屈居于此,不敢言谢,收拾妥当,等会儿我再来告知你们。”说罢便往上去了。

底舱本是货物存放之处,潮湿憋闷,毫无光亮,平日里张策又叮嘱众人,不要随意走动,是以众人行船十五日,除了如厕用饭,一直待在舱底,其中脏乱程度,可见一斑。可即便如此,张策仍是感恩陆游,若是无陆游师徒之助,众人怕是早已身死,何谈凭一己之力带乡人们前来商国呢?遥想自己当年散尽家财,带众人坐船偷渡,由楚入璄,也是住得舱底,更是狭小,鱼腥味闻之欲呕,相比之下,现在已是满意之极了。

正当张策吩咐众人收拾妥当时,陆青山也回到了卧房,对于张策一行人住于舱底,他虽有愧却也别无他法,若不是有三哥儿族兄的相助,别说舱底,便是连中天港也进不得。

其实陆青山也没什么可以收拾,之前那些衣物早被三哥儿扔了,然后塞了个净衣符给他,用三哥儿的话说,即便衣服穿烂了,也是不会脏的,是他自创的独门符篆。另外唯一大的物件《神仙传》也被他赠给了钟灵,算是交换了她的香囊。除此以外,还有青蛇与蛇蜕挂于胸口,些许银钱放在袖囊中,一身五两的雪蚕衣衫,一个香囊,陆青山也是别无他物了。当然比起他,李子三更是干净,黑驴不在后,除了酒葫芦与黑螭,李子三便是两手空空了。

正当陆青山思考,李子三没了黑驴,一路上怎么睡觉一事时,舱门外想起了船家的声音:“诸位贵人,水城港已至。”

……………………

最终,由钟泓在水城港临近的车马行,租了车驾、马匹、马夫,李子三与陆青山一辆车,钟灵与贴身嬷嬷一辆车,随行的护卫与钟泓骑马同行。至于张策一行人,陆青山将身上的银钱一多半给了张策,告诉他,安顿好乡人们后,别忘了与游哥儿的承诺,来陆门寻他,张策允诺后告谢拜辞,至此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去往梅山之路。

陆青山从马夫口中得知,商国梅山并不特指一座山,只因梅山连绵甚广,山头众多,而此行前往的正是梅山脚下,以酿制桃夭酒出名的桃夭镇,距水城港不过百里,若无意外,只需两日便能抵达。

一路无话,只是除了当晚在驿店中,同桌用过一次饭食外,陆青山便再也没见过钟灵了。

看着陆青山幽怨的眼神,李子三哀嚎道:“青山,你总不愿你三哥儿与那容嬷嬷同车吧!你三哥儿要是被吃了怎么办!?”

好在陆青山也只是抱怨一下,虽然认真考虑了三哥儿的建议,只是估计那容嬷嬷是不愿意的。

一行人除了夜宿驿店,一路上并不停歇,钟泓为了能更快到达梅山,更是每餐给马匹喂以鸡蛋、精料,本该两天半的路程硬是缩短到了两天。

终于,在第三日的上午,看到了桃夭镇的界碑,这也是商国特色,在主要驿道上立有界碑,以区分各个官县的治理区域。

听得马夫口中说道距桃夭镇还有五里路程时,车中昏睡的李子三突然睁眼坐了起来,对着身旁的陆青山说道:“青山,前方便到桃夭镇,此处修行门派众多,很多关于修行者要注意的事情,必须和你讲个明白了。”

陆青山闻言顿时便来了精神。

第十七章 桃夭三千里

李子三将后背靠在车驾上,看着陆青山说道:“天下分三国,三国之中,璄国、楚国分有道宗与佛宗,此二宗乃天下修行界的大牛,力压无数修行门派与修行氏族,以尽河为界,璄国属西界,楚国属东界,各自统御东西修行界。为了社稷稳固,璄、楚王室与二者约法无数,王室俸其为国教,建道观庙宇,赠田亩产业,享国人香火,而道宗与佛宗则统御修行界,使人界与修行界互不干涉,管控之严,即便连许多官宦人家都不知有修行者一事。”

李子三挪了个位置,继续说道:“而与璄、楚不同,商国并无如道宗、佛宗般的修行巨擘,无数氏族、门派乃至个人势力林立,修行界与人界在此混沌不清,甚至驾车的马夫身上便有一两道简易的符篆。同璄国王室集权统治,楚国王室裂地封王不同,商国王室早已名存实亡,而是由十二学士组成的内阁统御人界,商国众修行势力则组成了天行书院共同统御修行界。在商国,除去士族,并无阶级之分,是以商国百业兴盛,民风开放,技击、游侠之风盛行。而在修行界,与内阁十二学士对应,天行书院也有十二席位,作为话事人,统御修行界,陆门正是今年的第八席。”

陆青山听着李子三跟他讲的天下人界与修行界之事,饶是以他过目不忘的本领,也不觉有些头昏脑涨,直到听闻师门是天行书院话事人之一,这才振奋起精神,忙问道:“三哥儿,今年的第八席,是何意啊!”

“商国对天行书院的供奉有限,从首席到末席,所获资源从多至少,这关系到门派的壮大,道统的延续。而除此以外的修行门派或修行者所需丹药、兵器、银钱乃至衣食住行,都需要亲力亲为,修行本就是与天同争,若是陷于俗世,何谈修行呢?是以天行书院十二席位,每五年复选一次,商国所有修行门派、个人皆可参加,经由比试确定席位,若是入席,五年便能借商国供奉之力,巩固修为,提升门派实力,是以每次席位之争皆是商国修行界最大的盛事。我陆门本无意争夺,只是去年游哥儿一人灭了第八席翎羽门的道统,最后也不知其中发生了何事,天行书院直接将第八席之位给了陆门,如今陆门在天行书院的话事人正是云哥儿。之所以说今年,是因为明年的五月初五,即是十二席复选之日,届时恐没这第八席之位了。”

“三哥儿,游哥儿为何灭了那门派的道统!”

“嘿嘿嘿,据说是因为红姐儿,具体是何事,无论我怎么打听,剑七那石头人也不肯说与我听。”

“三哥儿,红姐儿又是何人啊!?”

“哎呀,一直忘记告诉你,游哥儿一共四个徒弟,大徒弟是云哥儿钟云,二徒弟便是红姐儿,楚飞红,虽然她是师姐,不过她年方十四,比我早了些入门,只是……哎……一言难尽,你日后见到便明白了。三徒弟便是三哥儿我了,第四个就是你啦!”

“那师门还有其他人吗?”

“游哥儿的剑仆,剑七师叔,痴迷剑道,至于怎么跟了游哥儿,我也不知。剑七还是陆门的财神爷,他擅长铸剑,陆门无钱之时便是剑七铸剑卖剑之日。还有红姐儿的六艺先生,本是受红姐儿父亲托付,前来教导红姐儿礼、乐、射、御、书、数,后来游哥儿使了个法子,让他一齐教了我们,也不知他姓名,只管他叫做六先生。除此以外,还有一头傻驴,一条青蛇,你皆认得。”

陆青山听完抓了抓头,陆门算上黑驴,青蛇,也不满两手之数,与他想象中的修行门派相去甚远。不过他也不以为意,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那三哥儿,钟灵他们……”

“青山,桃夭镇便是分道扬镳之地,我们要先去梅山,寻到剑七商量好对策,再做打算,至于钟泓他们,让他们先找去吧!”

陆青山听闻李子三之言,也明白云哥儿一事更为重要,当下按耐住不舍之情,道了声“听三哥儿吩咐”便不再言语。

“放心吧!即便情况再坏,与钟灵也无关系,事后再来见她,约定以后与她互通书信便可。”

陆青山点头应是。

李子三见状也不再多言,二人一路各有心事,好在没多久,马夫便告诉二人,桃夭镇已至。

等车队到了商国人称的客栈后,李子三与陆青山下了车驾,同钟泓行礼道别,临行时陆青山对着钟灵的车驾大声言道:“后会有期。”说罢转身便走了,也不去看身后的车驾有何动静,正当他心中害怕与期冀之感交替时,身后的车驾传来熟悉的声音。

“陆青山,后会有期。”

陆青山闻言,咧嘴无声地笑了出来,紧了紧身上空空的包袱,也不回头,快步随着李子三的身影而去。正所谓:

一倾少年心,

付与知己音。

三月桃夭在,

烂烂为愁吟。

话说陆青跟着李子三离了客栈,出了桃夭镇的城门,说是城门,其实也就是一圈矮矮的围墙,然后一路往西,行不过半个时辰,已是仿佛入了桃花迷瘴,四处皆是迷眼的桃色,若不是三哥儿领着,怕是早就寻不到路了,正想着,前方的李子三停下脚步说道:“青山,再往前便是桃夭林腹地,步行已是行不通了,你贴上这羽符,我带你进去。”

陆青山接过了李子三递来的羽符,虽然听三哥儿提过,但也是第一次见羽符。巴掌大小的符篆,由朱砂写就了类似古篆的羽字,见上一眼,竟有几欲腾飞之感。当下急忙收束精神,依言将羽符贴于小腿之上。说也奇怪,符篆上也无浆糊之物,却能吸附衣物而不掉。

“青山,记得要紧紧抓牢三哥儿的手哦!”李子三说罢一手握住陆青山,一手捏剑决,口中誦道:“黑螭。”

言毕听得一阵剑吟,黑螭已然盘旋在侧,李子三捏决的手一把握住剑柄,口中说道:“黑螭,带路。”

“嗡”

“啊……”

虽然陆青山早已幻想过自己得道成仙,腾云驾雾的模样,但此刻真如飞鸟般离地飞行时,看着脚下的一片桃海,也是吓得面色惨白,四肢僵硬。

正当陆青山不堪飞行之惊惧时,耳边传来了李子三的唱诗声:“桃夭三千里,剑仙一指间。”

第十八章 初入陆门

陆青山听着耳畔的歌声,心潮澎湃,恨不能松开握着的三哥儿的手,独自飞行,好在冷风刺骨,手指僵硬,难以伸展。

虽然李子三唱得是三千里,其实飞了也不过三里地,便能看到葱绿的山林,紧贴着桃林蔓延开去,一绿一粉,如同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

在山林上方,飞了不一会儿,李子三便带着陆青山徐徐落了下来,停在了一条山间小道上,这怕就是书中所写的羊肠小道了,陆青山如是想到。

小道虽窄,却铺了卵石,曲折往上,隐没在了绿林之间。小道两旁所生皆是青绿松柏,微风透过间隙,送来松意阵阵,闻之惬意舒适。

“青山,这小道的尽头,就是师门,山高风寒,便只能带你走这小道了。”

陆青山虽然从小干活,身康体健,但适才御风而行,害怕之余,单薄的衣衫也抵挡不了疾风之寒,早已冻得唇白脸青,莆一落地,便是一阵搓手跺脚,听到李子三说话,哆嗦着回道:“三…哥儿,这…御剑飞…行,怕是…也太冷了…,容我…暖会儿…身子再…再走。”

“无妨,你暖好身子,沿着小道直行便可,三哥儿我先走一步了。”李子三说罢收了黑螭,转身便朝山上行去,几步就不见了踪影。

等陆青山自觉身体恢复,也踏上小道,徐徐而上。

一个时辰后,经过了一片竹林,陆青山来到一处平地,看到了一片屋舍,既无仙雾淼淼,也无瑞兽护门,毫无修行门派的做派,若不是路旁的石碑上书写陆门二字,陆青山真自以为自己来了哪个村落。

既来之,则安之,陆青山理了理衣衫,抬脚往里走去。走近一看,才发现其中特殊之处。入眼的屋舍皆是青竹所建,屋底悬空三尺,其下有木梁林立。竹屋的门窗也是青竹所制,此刻竹窗皆是被叉棍拄着,竹门轻掩,门口皆有竹梯相连。

陆青山逛了一遭,发现竹屋共有七间,大小一致,长八丈,宽四丈,围着一个青石板铺成的广场建了一圈。广场宽大,看模样,容纳二三百人不成问题。

正当陆青山百无聊赖之际,听得耳畔有人唤他名字。

“来人可是青山!”

陆青山忙看过去,只见出声之人立在不远处的竹屋门口,正看着他,当下快走两步,来到竹梯处,拱手行礼道:“青山见过云哥儿。”

立在屋门口的钟云听得陆青山直接认出自己,不由疑道:“青山,你我初次相见,你怎么认得我!”

“青山听三哥儿说过,云哥儿喜弄花草,七间竹屋唯有这间门口,摆有各种盆栽,应该是云哥儿无疑了。”

“哈哈,不想你还是个观察入微的人,不过为何就你一个?子三不是随你一起回来了吗?”

“三哥儿在山下先我一步来了师门,说是去寻剑七师叔了。”

“如此我便带你去寻他们吧,也好带你熟悉一下这里。”

“多谢云哥儿。”

二人说着话已是走到了一起,陆青山这才有空打量起这个大师兄。比起游哥儿与三哥儿,云哥儿更像个普通人,五官不似他们俊美,一身白色蚕丝衣衫,干净整洁,举止温文尔雅,平易近人,与之交谈,如沐春风。

钟云领着陆青山,沿着广场旁的小道,一路往山上走去,期间二人闲聊甚欢,快到山顶之时,已是十分熟络。

踏上山顶,眼前豁然开朗,只是眼前景色之奇,陆青山已无法形容。

入眼的是和山腰相似的青石广场,只是与山腰不同,广场周遭既无房屋也无树林,除了尽头的看不清楚的山洞外,整个广场如同悬崖峭壁,矗立在空中,四周云雾翻涌,罡风阵阵。

“青山,此处名为剑台,本是一处悬崖,离地千丈,与对面的剑窟相距一百五十二丈。游哥儿托付鲁门来此用机关术打造了这个剑台,整个剑台共镌刻浮空阵一百二十一处,又以一百二十根儿臂粗细的铁链锁住台身,扎入两侧山体,除了可以在剑台上修行,剑台本身还有各种妙用,以后你自然知道。走吧,子三与剑七师叔现在想必正在剑窟中铸剑。”

“只是云哥儿,我们不过才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怎就到了这里。”

“从屋舍至此,一路上,都布下了缩地成寸的阵法,是以你不曾察觉,实际你已走了三里地了。哈哈,走吧,等你修行之后,这些不过是寻常事情,不必惊讶。”

钟云说罢便先踏上剑台,往剑窟走去。陆青山深吸了口气,踏上了剑台,发现与平时走路也并无不同,只是云雾从身侧飘过,让人感觉有些飘飘然。

陆青山跟随钟云,离剑窟越来越近,已能听到剑窟中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打铁之声。等到了洞口,打铁之声已大若洪钟,更有一股热浪从洞中扑面而来。

此时身侧的钟云递了个符篆给陆青山,示意他将符篆放入怀中即可。

陆青山依言将符篆放入怀中,瞬间便觉得打铁之声小了不少,之前的热风吹在身上,也没有不适。

钟云见陆青山放好符篆,便径直进了剑窟,陆青山紧随其后。

剑窟并不大,长宽不过十丈的石室,石壁上虽然只有一盏油灯,室内依然光亮如昼。因为石室尽头,从一个人头大小的孔中,正喷着一人多高的蓝色火焰,而李子三背对洞口,正对着打铁之人大喊大叫,状似疯癫。

“剑七!师叔!大哥!帅哥!聋子!”

钟云见状不禁莞尔,走上前去,拱手行礼道:“剑七师叔。”

打铁之人闻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转过身来,拱手还礼道:“是云哥儿来了。不知找我有何事?”

“游哥儿新收下的徒弟来了,带他来见师叔一面,打扰师叔淬剑了。”

洞口的陆青山看着朝自己望来的剑七师叔,心中一凛,因为那坚毅的脸上有一个空洞----剑七的左眼没有眼珠。

“我闻到了青蛇的味道,它如何会在你的身上!”

第十九章 楚飞红

陆青山听得剑七发问,拱手道:“叫剑七师叔知晓,青蛇是游哥儿赠与我护身所用。”

“既然是游哥儿送给你的,你便收着吧!善待青蛇,否则我自会替游哥儿收回。”

“谨遵师叔教诲。”

“嗯,你和这个混不吝先出去吧!我有事与云哥儿商量。”

“剑七,你说谁呢!?”

“子三,你带青山去游哥儿的屋里,在新屋建好前,青山先住游哥儿的屋里。”

“好吧!子三先去了,剑七,等我回头再来找你。青山,跟我走吧!”

一番吵闹后,李子三带着陆青山出了剑窟,沿着来路往回走,李子三与陆青山早已混熟了,一路闲聊不提。

到了山腰处,李子三带着陆青山去了靠西的竹屋,嘱咐了几句便出去了,留了陆青山一人在屋中。

屋内陈设极少,除了三两蒲团和一竹床外,再无他物。此刻陆青山正坐在蒲团上,回想今日的发生的种种。云哥儿真是诚王所寻之人?钟灵是否在惦念自己?剑七师叔的左眼和游哥儿的左眼是否有所联系?何时开始修行?思索间,腹中传来了“咕咕咕”的声音,其实陆青山早已饥饿难耐了,整日里,一路奔波,其中走了数里的山路,现在到了酉时,本就是用饭的时间,只是也不知在何处用饭,只能去问问相熟的三哥儿。

陆青山当下起身掸掸衣衫,出了竹屋,他也不知道三哥儿在哪个屋,只得一个个找过来,好在运气不错,不过寻了两个屋子便找到了三哥儿,只是看着三哥儿昏睡的样子,怕是也不打算用饭了。不过陆青山可不想如此算了,今天不吃明日也得吃,总要问的。

“三哥儿!醒醒,三哥儿!”

“我说青山啊,你在师门一切自便,不用找我,让我再睡会儿吧!”

“三哥儿,青山饿极了,只想问问三哥儿,在何处用饭啊!?”

“哎,君子离庖厨,青山吾弟,陆门中人皆是君子啊!”

“……三哥儿,那你们平日里在这山上,如何饱腹啊!?”

“嘿嘿,我等日食不过一餐,红姐儿每日里去山下听完六艺先生的讲课,自会带着吃食回来,都这个时辰了,想来红姐儿也该回来了。”

“……六艺先生为何不在师门讲课?”

“先生喜爱世俗热闹,这上山下山多有不便,便去山下住了,讲课不过每五日一次,我等去山下也不费力。”

陆青山在想,这六艺先生怕是被饿下山的,也不知红姐儿来之前,游哥儿诸人吃的是什么。

“开饭啦!”

陆青山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大喊,想着应是红姐儿带饭回来了,刚欲转身告知三哥儿,却发现身后的蒲团早已空无一人。

陆青山:“……”

来不及感叹三哥儿的道法神奇,陆青山急急推了竹门出去,入眼便看到广场上,一个身高不过到三哥儿肩头的少女,一手托着足有她半人高的食盒,一手正掐着三哥儿的脖子,眼神冷静地看着仍在伸手够食盒的三哥儿,同时嘴中呵斥道:“哼,还想偷吃,吃得比你的驴还多,让你先吃,大家只能吃土了。”

“咴儿咴儿”

说驴,驴就到,许久未见的黑驴也是出现在了广场上。

少女看着娇弱,却有一身怪力,呵斥完竟是一甩臂,将李子三凌空扔了出去。

“黑螭!!!”

“嗡”

“嘿嘿,红姐儿,你误会了,是新来的青山师弟饿久了,托我取点吃的,我李子三的事怎能用偷呢!”

陆青山看着被黑螭救回来的三哥儿,一阵无语,那腆着脸的样子,真是与尽河斩蛇的模样天差地别。

“青山弟弟,过来吃饭吧,我也不知你今日上山,饭食或许不合你胃口。”

陆青山听得红姐儿与他说话,忙近前拱手行礼,恭敬道:“青山见过红姐儿,我本就粗茶淡饭吃惯了,并不挑剔。”

“哈哈,还是青山弟弟懂事,不像有些人,哼!”

楚飞红说完将托着食盒的手一松,用脚尖将落下的食盒稳稳掂住,轻巧地放在了地上,随意抽了一个食盒递给陆青山说道:“青山弟弟,初次见面,以后唤我红姐儿便可。这食盒给你,赶紧吃吧!若是这家伙不老实,我来收拾他。”

陆青山答谢着接过食盒,打量着三哥儿口中一言难尽的红姐儿。只见一身的粉色衣衫,袖口宽大,绸带束腰,却是从未见过的样式,肤白若脂,大眼扑闪,生了一张娃娃脸,声音也是奶声奶气,不似少女般的清脆。

“红姐儿,那我的呢!?”

“我又不知你今日回来,如何有食盒给你,便是青山那盒,也是我自己匀出来的,你若是饿,和黑驴一起吃吧!想来你也是不会介意的。”楚飞红说着将一个食盒放在了黑驴面前。

李子三:“……”

陆青山:“……”

黑驴:“……”

陆青山见状也不能独食,真不管三哥儿了,便对着楚飞红问道:“红姐儿,师门可有灶台,米面?青山去做些饭食,也好过让三哥儿同黑驴抢食。”

楚飞鸿听得刚来的师弟要去做饭,也是惊奇道:“青山,你竟能下厨!?”

“我自小生活在驿店,下厨再寻常不过了。”

“那最好了!随我来吧!”

陆青山捧着食盒跟着红姐儿,从东侧的竹屋后一条小道进入,走不过二十步,便来到了一处小屋。小屋四四方方,样式与璄国乡村中的样式相近,屋前有个不大的池塘,池塘中有着三两绿色荷叶,屋后有片花圃,生长着各种说不上名字的花草,红姐儿带陆青山来的灶台正在这小屋中。

陆青山进了小屋,屋内同广场上的竹屋不同,屋内摆有床铺,桌椅,像是普通的人家,只是床上并无被褥,应是无人居住,灶台则是在小屋的西侧。

“青山,我一直在此练习厨艺,食材、厨具齐全,只是无人教授,并没有什么进展,如今你来了,定要好好教教我。”

陆青山看着红姐儿希冀的眼神,满口答应了下来,然后便将所有的东西检查了一遍。与想象的不同,这里不仅有米面,还有牛肉和大肉,甚至还有活鸡和活鱼,一时间让本意只是烙些饼充饥的陆青山有些难以抉择。

“青山,你生在璄国又擅长庖厨,可听过一句话!”

“红姐儿,你问吧!”

“璄国是不是流传,抓住一个人的心,便要抓住一个人的胃?”

第二十章 林中小屋

陆青山口中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心想这话定是游哥儿教她的,璄国民谚可不是这样的风格。

“红姐儿,青山在巨鹿郡并未听过,也许是游哥儿在璄国其它郡县听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是游哥儿告诉我的?”

“红姐儿,这话句式奇怪,青山也只在游哥儿处听过。”

“哈哈,原来如此,游哥儿说这叫普通话,还让我们学他一起说话。”

陆青山听了红姐儿的话,又与她闲聊了几句,同时手中也不闲着,清点完食材,想着牛肉、大肉耗时太久,不如做个鱼羹。

其实陆青山本想将牛肉烹了,只是牛在璄国不得随意屠杀,璄律中有载“不得食少齿”,只有当牛病死或者老死,才能报与官府杀牛卖肉,那价格也比寻常肉类贵了不止一筹,是以陆青山连牛肉也只见过一次,还从未烹饪过牛肉,若是露了丑可不好,所以选了既快又熟的鱼羹。

计议已定的陆青山,双手一伸便将木桶中的鱼捧了出来。这鱼甚是肥大,看着像是母夜叉与他说过的鲟鱼,好在奄奄一息也无力挣扎,陆青山一手扣着鱼鳃一手提着厨刀去了屋外,只是看着屋外干净整洁,不忍弄脏,又回屋内取了干草水桶,在干草上刮鳞、剖腹、取内脏,最后用水桶提水清洗干净,整个过程干脆利落,看得身旁的楚飞红目瞪口呆。

陆青山将清洗干净的鱼提进屋内,放在案板上,手中一边切着鱼一边说道:“红姐儿,杀鱼简单,只要不将鱼胆弄破即可。但切鱼、烹鱼却有各种讲究,这次烹的是鱼羹,用快刀将鱼背斜切,使碎骨尽断,再下油锅煎黄,加沸水,下作料,盖锅闷煮小半个时辰,如此做成的鱼羹汤白汁浓,味道鲜美,食时不知有骨。”

陆青山一段话说完,案板上的鲟鱼也已处理好了,又去拿火引点了干草放进灶膛内,添柴,倒油,煎鱼,加水,盖锅,一气呵成,看得一旁的楚飞红直呼厉害。

等这一切弄完,天色已是有些暗了,屋内点起了油灯,显得有些昏黄。陆青山看着坐在桌旁的楚飞鸿,不由有些恍然,仿佛看到了母夜叉在旁教导自己做菜的模样。

“青山,你怎么了?”

“无事,青山在想,如何教你烹饪一事。单论烹鱼小道,便有蒸、煮、煎、炒、炙至少五种方法,大肉中有名有姓的成菜少说有二十五种,何况天下能入食谱的食材何止千万。青山也不知从何教起,倘若有笔墨,我将所学心得皆写在纸上,也方便红姐儿翻阅。”

楚飞红闻言不禁喜出望外,笑呵呵地说道:“嘻嘻,那是再好不过了,日后在山门中,若是有人欺负你,尽管来找我。笔墨我房中就有,等会拿给你。”

陆青山点头应下,自去灶后看着火,拨弄柴火间,锅内汤沸飘香,令人食指大动,早已饿过头的陆青山也是感到饿意上涌。当下起身掀盖,看着鱼羹已成,拿出细盐撒了,撒上青葱,盛在了瓷碗中。

做完这些的陆青山又是一阵感慨,细盐、瓷器皆是贵比白银,想起自己从小吃的涩口粗盐,用的缺角陶碗,对修行者又有了一番新的认知。

“红姐儿,我去唤……三哥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青山刚想去唤李子三过来用饭,不料转身便看见三哥儿已经坐在了桌旁,不过这次学乖了,红姐儿在侧虎视眈眈,三哥儿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惹人发笑。

正当陆青山想招呼李子三用饭时,门外又是一阵声音传来。

“谁人在此做饭,真香啊!”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陆青山已听出门外来的是剑七师叔。

话音刚落,剑七已踏进了屋内,陆青山这才发现,剑七高若小巨人,进门时还需弯着腰,此刻立在屋中,头差不多要顶到横梁了,而且与众人不同,剑七并未蓄发,而是从未见过的短发模样,配上空洞的眼眶,坚毅的面庞,小山般的身高和从敞开衣襟中看到的鼓囊肌肉,一种野蛮、荒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本欲打招呼的陆青山有些楞住了。好在钟云也在身旁,开口化解了这尴尬,笑咪咪地说道:“我与剑七师叔从剑台下来,便循着香味来了此处,天天吃那冷掉的饭菜,也是腻味了。”

陆青山反应过来,急忙说道:“青山刚做的鱼羹,好在鱼够大,一锅也够我们吃了。”

楚飞鸿也打着招呼说道:“剑七师叔,云哥儿,你们赶紧来尝尝,这鱼羹定是鲜美至极,我可是看着青山做的,他做菜真的非常厉害!”

剑七闻言不禁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地对着陆青山说道:“青山,你是游哥儿的关门弟子,以后应当专于修行,君子选庖厨,修行者更要远离这些琐事,修为才能精进。”

陆青山忙回道:“青山受教了。”

一旁的李子三看着剑七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嘴角抽动着说道:“剑七你个酒桶,告诉你,我青山弟弟不仅做菜厉害,还会酿天下八种名酒,四种谷酒,哼,若是有种,你以后别喝。”

“青山啊,你有所不知,酒道和厨道不同,修行者酒剑不离,饭食果腹而已,虽说你这鱼羹,嘶,确实有点香,但小道仍是小道。我已与云哥儿商量好了,明日起我便授你修行之法,酒道同修行一般,亦是大道,你同样需要贯以精神,早日酿出八种名酒……”

李子三似乎听不下去,出言打断道:“我说剑七,少糊弄我青山弟弟,你若是教的不好,有所藏私,我少不了与你算账,酒就算酿出来了,也不给你尝一口。”

看着两人又要掐起来,钟云适时出言打断,说道:“青山,你与一起坐吧!大家都饿了,快些开饭吧!”说罢便要去后厨拿碗筷。

陆青山连忙抢着去拿好碗筷,有和红姐儿将食盒的饭食满满摆了一桌,一阵忙碌后,众人终于坐定。

“有菜无酒,吃得也是无味啊!”

“哼,我就知道你这酒桶,喏,让你尝尝青山酿的米酒,我可是特意留了带回来给大家的。”

陆青山看着李子三傲娇地解下了腰间的酒葫芦,给众人满了一杯,一时间,室内除了羹香更有酒香。

钟云举起酒杯,笑看着陆青山说道:“师门简陋,这场便算作为你接风了,青山,屋中人以后是你同道中人,也是你的家人手足,修行路遥,天命难数,且行且珍惜。”

陆青山听云哥儿说得恳切,看着四人望着自己亲切的目光,不禁有些红了眼眶,心潮翻涌,端起酒杯,朗朗说道:“青山定不负诸位期望。”

…………

“呱呱呱”

屋外月明星希,竹影婆娑,蛙鸣一片,屋内人影绰绰,谈笑间觥筹交错,鱼肉飘香,不知以后的小屋还能如此,同门聚首,把酒言欢吗?

一些感想

终于到了二十章,目前剧情还是按照想的再走,埋得坑也很多,只是初次写书,如有错误,还请指正。

本书不是纯爽文,也不是纯架空,也不是快书,因为不是职业写手,外加要查阅资料,是以每日一更也是不错了,甚至个别时间要断更。

以后会把一些东西的出处注明,纯文言部分多是整理摘抄,类似十一章出自北宋朱肱的《酒经三卷》,做鱼出自清朝袁枚的《随园食单》的江鲜篇,以后还有其他的我会尽量注明,书中所有的小诗都是自己写的,写的不好,班门弄斧了也别喷我。

除此以外绝大多数背景设定都取自各个朝代,为了大剧情服务,取了其中的写到书里,描绘了各种细节,也是为了加强代入感。

我是个理工男,描绘世界,就得先有符合逻辑的世界观,整日里只用打打杀杀,飞来飞去的仙人不太符合我的逻辑,或者说看过的书里没有建立起值得起推敲的世界观,希望修行能更贴近生活,生活有衣食住行,情感有喜怒哀乐。

也不知道写得大家会不会喜欢,所以先写着吧!有票的还喜欢的就支持一下吧,确实会让我更多些动力。

感谢老婆大人的支持!!!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问陆于道,江湖再见。

第二十一章 梦中传道

米酒虽甘,后劲却大,李子三的酒葫芦里似乎有倒不完的酒,众人推杯换盏间已不省人事,连门口的黑驴都被李子三给灌醉了,倒在门口一抽一抽的,也不知是不是在做梦?

唯有钟云不露声色,喝到最后仍是云淡风轻,使了个“搬运诀”,将众人送回了各自的屋内休息。

……………………

翌日一早,陆青山从蒲团上清醒过来,看着身上白色的外衣,才知道昨日的一切并不是做梦,想起今日还要去剑七处修行,急忙一个挺身站了起来。

陆青山整理了下衣衫,来到屋外,太阳正亮,该是辰时了,想着昨日的小屋门前有个池塘,应是洗漱的地方,便依着记忆找过去了。

早晨的小屋格外安静,与昨日的喧嚣比起来,别有一番韵味。陆青山用食指沾了细盐刷牙漱口,随意地用池水抹了把脸,再用袖摆擦干,就算是洗漱完毕了。

陆青山回转了屋内,将昨夜的杯盘狼藉收拾妥当,污秽之物皆是收在了桶中,此处可不像璄国乡下,随意处置垃圾怕是有辱风景,等会儿需得问清楚。

陆青山一阵忙碌后,饶是清晨微凉,也是出了一阵细汗,想着众人待会洗漱完毕,早饭还没有着落,便又是淘米、生火、煮粥,将昨日剩下的花生,用油炸了裹了糖粉装了一碟;打散了几个鸡蛋,扮上葱丝,撒上细盐,炒了盘葱花蛋,嫩黄弹口;将面粉和水揉成团,加了剁碎的大肉和葱花,贴着锅边烙好,一会儿便是香味弥漫。

上好的细盐和精作的麦粉,烙的饼定比以前用粗盐黍米粉烙的,要好吃的多,正在看着灶火的陆青山如是想着。

不等白粥煮好,众人便陆陆续续来了小屋,唯独不见剑七,不等陆青山发问,钟云便告诉他,剑七已在剑台等他,让他醒来便去剑台。陆青山想着剑七师叔尚未用早饭,便用食盒装了白粥小菜和烙饼,同三位师兄师姐告礼后,便沿着昨日的小道往剑台走去。

等心怀忐忑与期盼的陆青山到了剑台,已是辰时末了,春日高悬,剑台四周的雾气也已散了,开阔通明,抬眼便能看到梅山绵延的绿林。剑七师叔正盘坐在剑台正中心,阖目打坐,奇怪的是,黑驴也是立在一旁。

见状的陆青山不由紧了紧提着食盒的手,疾步向着剑七走去,突然剑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青山,你来晚了。”

看着仍在十丈开外闭眼打坐的剑七,陆青山以为自己幻听了,正欲继续往前走,剑七的声音又在耳畔传来。

“青山,不必奇怪,此刻我们已在你的梦中,你的肉身正睡在剑台的入口,不用往后看,梦中你看不见自己的肉身。现在盘坐下来,由我传道于你。”

尽管陆青山心中惊骇,但仍是依言原地打坐,看着剑七。

“青山,你且听好,陆门道统始于游哥儿,游哥儿一身修为始于璄国道宗,后由游哥儿游历天下,感悟万法,体悟天心,创了陆门道统----中华道。中字一口一竖,口者为宇宙,宇宙分内外,内有灵界,外有人界;竖者乃修行之法,打通灵界与人界,吸纳灵界之灵气以补肉身不足,精神缺失,最后达到肉身完美,精神圆满之境界,则竖者得以发枝生花,即为华。中为法,华为果,二者合一,是为中华道。中华道统,乃游哥儿心血所集,只是云哥儿家传医道,飞红修了佛宗的体术一道,同是出自道宗的子三天生剑胎,三人皆只能得中华道统半数之传,唯有你,能全继游哥儿衣钵。为此,我特意借来了蜃王之后降下梦魇,只为梦中传道,让你体悟灵界。人界与灵界,二者壁垒牢不可破,唯有在梦中,人即使毫无修为亦可以进入灵界、徜徉灵界,好比人常常会有心血来潮,觉得此事此地曾在何处经历过,皆是因为曾在梦中的灵界看到了、经历了未来之事。游哥儿说过,只有弄清原理,修行才能事半功倍,是以早在十年前,游哥儿便发现了梦境的奇妙之处,梦中传道的方式也是游哥儿所创。用蜃王之后带你入梦,一能让你分辨不出现实与梦境,更易体悟灵界,二能保你记忆不失,三能让我直接传音于你。陆门道统之妙,需要你日后慢慢体会。”

陆青山听的剑七之言,觉得修行神奇莫过于此,身在梦中却难以分辨,春日微热,山风轻拂,甚至身旁食盒里的粥饼香味都如此真实,不等他惊叹,剑七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以神念驱动灵海,灵海为炉,经脉为道,决印为盖,沟通灵界,吸纳灵气,又以灵气壮大神念,拓宽灵海,洗刷经脉,如此周而复始,是为修行。你此刻灵海未聚,经脉不通,唯有神念与决印相合,慢慢凝聚出灵海,才可开始修行。神念即脑中所思所想,决印则与穴位相关。人体共有穴位八百零三,其中双手共有五十六穴,以指掐穴,聚气凝神,或单手或双手双手相结,是为决,佛宗称为印。万法决为先,决又分‘掐诀’、‘捻诀’、‘握诀’、‘手诀’、‘神诀’、‘斗诀’、‘诀目’,天下诀法又分二十八宿指诀、十二辰指诀、八卦指诀以及六丁指诀,分别对应有七百二十八、一百二十四、六十四、三十六种手诀。由繁到简,操纵灵气的程度也由强变弱,道宗所传便是二十八宿指诀,也是唯一有二十八宿指诀图的宗门。是以游哥儿当年入道便是观想的二十八宿指诀图,但是游哥儿天才自生,更进一步,自创了三十六天罡指诀,共计有一千二百九十六种手诀。天下修行道统皆是先辈点点累积才有属于自家的指诀,原理相通,甚至名字相同,但是穴位、掐诀都不近相同,其中繁复,倾尽一生也难以全掌。不过你也不必舍近求远,中华道出自道宗,更是高于道宗,已是天下诀印之最。诀法乃道统之秘,不可示于外人,即便你日后收徒,传法也需游哥儿首肯,除非你也自创一派。现在我便传你诀印与神念相合之法,闭目静气,端坐舒意,十指相接,置于丹田,结合心诀,神分两股,由头顶百会穴出,一股由督脉三关的尾闾、夹脊、玉枕而下,一股由任脉的璇玑、中庭、神阙而下,二者交于会阴,再由会阴入丹田,过肝、肾、心、肺、胃五经,回到百会,如此便是两个小周天,一个大周天。神念通灵,每道神念皆能附着灵气,日复一日,灵气浸润,脉经、络经、孙经中灵气充盈,便会积淀至丹田,由少成多,形成灵海。青山,个人资质不同,凝聚灵海之日也有长有短,你若是聚灵不顺,也别灰心丧气,需知修行并非一朝一夕之功。青山?青山?”

听着无人应答,剑七睁开单眼,发现陆青山盘坐在前方,双手结印,眼皮下眼珠微动,呼吸开阖,不急不缓,全身散发着一种莫名的道意。

见状的剑七喃喃自语:“梦中入梦,坐而悟道!?”

第二十二章 朝夕可闻道

陆青山可听不到剑七的自语,此刻他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变化。

陆青山虽然经由店家、母夜叉二人传授了各类技能,却从未与他说过修行一事,更不要说什么印诀、穴位、神念周天之类的具体修行方法,因此在听剑七一通话讲下来,字面虽能听懂,但是这些话代表着什么意思,是一点也不懂的,只能依靠直觉与猜测对剑七的话进行印证。

神念即所思所想,神分两股形成周天,穴位不懂,丹田、五脏经却能听懂,陆青山便尝试着将思绪从头顶发出,分别从外表沿着脊椎与前胸运行,再由内经过体内五脏回到头顶,只觉得如此一周之后,全身如沐暖阳,体态舒畅,便觉得自己怕是猜对了,当下更加卖力,继续发散思绪,一寸一寸感受骨骼、经脉、五脏,只觉是从未有过的舒适惬意,缓缓舒展身体,竟是睡了过去!

在梦境中睡着的陆青山,在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时候,又进入了更深的梦境,梦中梦的陆青山闭着双眼,未着片缕,悬浮于空,全身被氤氲烟气团团裹住,这些烟气仿若有灵,绕着他慢慢旋转,隐隐有喳喳的说话声,嘻嘻的笑声,愤怒的吼叫声,悲哀的哭声……陆青山的表情也随着这些声音时而聆听,时而舒展,时而皱眉,时而伤心……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陆青山缓缓醒来,睁开双眼发现天色已暗,夕阳也快看不见了,他还记得自己在梦境中修行,怎么一会儿已经到了晚上,连忙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剑台上已没了剑七与黑驴的身影,没了白日的阳光,此刻的剑台罡风阵阵,寒冷刺骨,只是陆青山并不觉得寒冷,反而通体舒泰,尤其丹田处暖洋洋的,四肢也是比以往更加灵活了,修行果是奇妙无双,陆青山心中暗喜着。

剑七师叔不在剑台,再待在这里也无意义,陆青山便理了理衣衫,提着食盒往山下走去,只觉得食盒也是变轻了不少。

提着食盒一路回了竹屋,在广场上唤了两声无人应他,想着众人该是去了小屋用饭了,又往小屋去了。

等陆青山到了小屋,天色已是全暗了,若不是屋外挂上了马灯,看着毫无声音的小屋,他真觉得小屋里怕是也没人。信步走进了小屋,发现只有剑七师叔一人坐在屋中,陆青山看着那高大的背影,拱手行礼道:“剑七师叔,青山修行结束,还请师叔指点。”

剑七也不回头,语气平淡地说道:“青山,你可知差点取代了道宗豪门李家道子继承之位的游哥儿,用了多久才能沟通灵界,聚灵成海吗?”

不等陆青山回答,剑七又开口说道:“想必你也不知道。”

陆青山:“……”

“游哥儿创道统,改诀印,修行天赋之高,即便在天才横出的道宗,能与他一较高下者也只有当代道子李秋白。道宗制霸西界百余年,不仅靠的底蕴深厚,更是因为道宗以剑为尊,剑修独步天下,攻伐四方,无往不利。天下名剑有九,道宗独占其七,七剑中又以白龙为首。白龙在百年前业已化灵,是以又称白龙仙君。白龙有灵,择主而侍,其主历代皆是李家道子,唯有二十年前,白龙仙君选择了游哥儿。当年剑界求剑之试,我也在场,时任当年道宗七剑的看守,白龙仙君的剑仆。”

剑七似乎说得有些渴了,从桌上取了茶盏自饮,复又说道:“当日白龙择主的盛况,难以言说,自那之后,游哥儿便是道宗少辈翘楚,直至出走道宗,归还白龙,我也受白龙所托,跟随游哥儿出了道宗。与你说的这些,即便云哥儿都不曾知晓。而之所以告诉你这些,皆是因为你今日展现的天赋,游哥儿也有所不及,中华道统由游哥儿起,或能由你而兴。”

陆青山又听了如此多秘辛,解了心中不少疑惑,只是为游哥儿自豪之余,仍是对自己的情况一头雾水,不由发问道:“剑七师叔,有一事,青山不知当不当问。”

“但问无妨。”

“师叔您说了许久,青山仍是不知自己如今修行可有进益。”

“哈哈,你现在是否感觉丹田微热,四肢百骸不惧寒冷,头顶百会有顶凸感,口舌生津甘甜不止。”

陆青山之前并未发觉,此刻听得剑七说出种种变化,立刻仔细体会,发觉果真如剑七所说,连忙回道:“确实如师叔所言,不知身体这种种变化,有何意义?”

“灵海初聚,经脉中灵气充盈,难以存留,难以收发,丹田有脐,可排灵气,故只感微热,百会已封,灵气不畅,会有顶凸之感,口舌生津是灵气从口中走漏所致。等多余的灵气走尽,这些症状便会消除。”

陆青山闻言不由喜出望外,激动道:“师叔言下之意,我已聚出灵海?”

“哈哈,古人有言,朝闻道夕可死,如今你朝坐剑台,夕成灵海,你不是闻道。”剑七说到这儿转过身来,仅存的独眼,目光灼灼,盯着陆青山咧嘴笑道:“朝夕悟道,你就是为修行而生!你就是道啊!”

听完剑七师叔的话,让陆青山觉得有些不真实,璄国乡村驿店的闷棍少年,竟有让剑七惊为天人的修行天赋。虽然从小就有人夸自己聪敏过人,但陆青山来此一直有些自卑于自己的出身。无论云哥儿、红姐儿、三哥儿、游哥儿对他多么亲近,潇洒、贵气和不羁这些气质不是单纯修行能改变的,众人定是都有着显赫的身世。普通人温饱尚且艰难,何来余力追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修行,自己修行并不为白日飞升,只为能寻回归处,至于以后的去处,有缘再说吧!想通此结的陆青山对着剑七深深一礼,不悲不喜道:“师叔辛劳传法,青山拜谢。”说罢直起身子静静地看着剑七,而做完这一切的陆青山只觉得身体在不经意间发生了些难以名状的变化。

剑七看着眼前的陆青山,又是啧啧称奇道:“八岁少年,不露喜悲,灵海初聚不过一个时辰,又进一步,稳固灵海,哈哈哈哈,恭喜你,青山,你已是修行中人了。”

第二十三章 山雨欲来

听着剑七的笑声,陆青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而剑七也觉得气氛不对,有些尴尬地说道:“咳咳,呃,青山,今日传你的周天之法,同样是道统绝密。人体穴道星罗棋布,各有妙用,虽然各家都有周天聚灵之法,但其中具体的聚灵之法却各有不同,云哥儿的家学医道便是只用一股神念,走任督二脉,道宗则是从丹田开始运气,配合不同的印诀,效果也各有不同。我传授于你的运气周天,则是中华道独有。盘坐运气,周而复始,是我辈修行中人一生提高修为的基础。等日后请教云哥儿,让他教你些医道的经脉之学,会对你的打坐运气更有助益。”

陆青山行礼道:“谨记师叔教诲。只是不知……”

不等陆青山问完,剑七便出言打断,回答道:“你的三位同门,白日里已去了桃夭镇,为了诚王使者一行人,云哥儿稳重,红姐儿也是个懂事的,就怕那个惫懒货坏了事情。”

………………

桃夭镇,酉时末,一间酒楼内。

“阿嚏”

李子三揉着发痒的鼻子,恨恨地说道:“定是剑七又在青山面前诋毁我,下次定要把他的剑窟的酒再搬个空。”

钟云笑了笑,带着担心的语气说道:“也不知青山今日修行如何,剑七师叔对修行之事素来严苛,他怕是要受不少责骂吧!”

楚飞红则是毫不担心地说道:“云哥儿不必担心,游哥儿选的关门弟子,不会有错的。”

“嘿嘿,游哥儿选的弟子肯定错不了哦。”

“乒乒乓乓”

一阵碗碟碎裂的声音后,阴阳怪气的李子三被楚飞红掐着脖子抵在了门框上。

被制住的李子三,剑决一捏,正欲让黑螭救主,怎料楚飞红后背如同长了双眼,左手一把抓住了出鞘一半的黑螭,用力一按,竟然将黑螭摁回了剑鞘,不管剑身如何抖动,楚飞红的左手纹丝不动。

“李子三,你再胡言乱语,我真要收拾你了。”楚飞红虽然语言凶狠,只是奶音稍重,小脸还有些绯红,看着竟是有些可爱,与她的一身怪力相配,甚是不和谐。

李子三见黑螭也被抓了,心中并不懊恼,被一个擅长短打体术的红姐儿近身发难,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毕竟游哥儿常说,贱一下爽一下,一直贱一直爽。

一旁的钟云仍是笑咪咪地看着,似乎早已司空见惯,过了一会儿才淡淡说道:“飞红,再用点力!”

“啊!……云哥儿,这不好吧!会把他掐死的啊!”楚飞红看着双眼有些泛白李子三,陷入了迟疑。

“那你还不松手!”

“哦。”

“砰”

楚飞红看着奄奄一息的李子三,带着歉意说道:“子三,我还是挺佩服你的,这样都不愿开口向我求饶,不愧是小剑仙。”

地上的李子三闻言又抽动了几下。

………………

修行者身体毕竟异于常人,不过十息,李子三便又生龙活虎了,经过这一番闹剧,陆门三人众也是开始商议此行的正事。

李子三不改鬼马性格,开口便是一记惊雷,问道:“云哥儿,你真的是璄王之子?”

钟云看着同桌二人期盼的眼神,淡淡地说道:“我自记事起便是游哥儿的弟子,自幼生活在陆门,从未见过生父生母,追问游哥儿,游哥儿将一本《钟医》传授于我,告诉我这是我母亲遗物,再三告诫,让我不要去追寻身世,所以什么诚王、璄王,我也是从你口中听说。”

李子三正欲继续发问,不料被楚飞鸿抢先问道:“云哥儿,若你真是璄王之子,又当如何啊!?”

这一问似乎让钟云陷入了两难,沉思了半晌才说道:“我也不知,也许我会去找他问个明白吧!”言毕的钟云停顿了一会儿,复又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可知当代璄王,为人如何!”

“这个我知道。”李子三得意地看着楚飞红,不过看着楚飞红不以为意,也是有些意兴阑珊,回道:“当代璄王,历十八世,号璄文王,已在位一十六载,我离璄日久,其他的也不甚清楚。”

“你可知他名讳。”

“璄国王室都是魏姓,璄文王名讳魏无云。”

此言一出,三人心中巨震。

………………

与此同时,桃夭镇西门外的山林中,五个黑衣人正聚坐在一起,商议着事情。

其中一个身形颇为高瘦的黑衣人开口说道:“马头儿,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被唤作马头儿的黑衣人体态矮胖,闻言不耐烦地说道:“汝速问,何故以古言扰吾”

其余人:“……”

“咳咳,马头儿,此处闷热,密不透风,不如先让大家扯掉面巾,以免呼吸不畅,影响此次行动啊!”

沉默了半晌,马头儿闷声回道:“扯之。”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又陷入了沉默,只剩下“沙沙”的树叶、草丛之声。

“马头儿,不如……”

“啪”

“唰唰”

一声脆响不仅打断了高瘦之人的话语,更让高度戒备的众人纷纷拔出兵器,一时间氛围已经剑拔弩张。

“有蚊,吾拍之。”

随着众人听到这声回应后,纷纷收回了兵器,但收回的也不仅仅是兵器。

“鱼二,这次买卖我不干了。”

“我也不干了。”

“我也是。”

见着众人纷纷表态,鱼二急忙推搡了马头儿一下,见马头儿毫无反应,腆着笑脸说道:“诸位兄弟,这次买卖可大,足有纹银百两,即便拿不了头筹,拿些边边角角的喽啰,也比给人做护卫强多了。”

“鱼二,我等可是看在你的面上,才愿来此搏命,只是这头人竟是他,若不是你在,我等一早就走了。”说话之人面相凶狠,体格精壮,也是之前首先表态之人,听他言语,应是认得鱼二、马头儿两人。

“就是,鱼二,梅山谁人不知他,技击败给了十岁小孩,让他带我等去搏命,我是肯定不会去的。”

三人又是一阵讥笑,不等鱼二挽留,戴好面巾,钻入林中不见了身影。

“鼠辈尔!”马头儿不屑地说道。

“马龙臣!!!你告诉我!!!你有何用!!!你何来面目说他人鼠辈!!!技击场上少年又如何!他需银钱关你何事!左右不过一个九流杀手刺客,你挑三拣四,非有罪不杀,若不是你有刺盟的令牌,连我都不信你竟是个刺客。若不是我接济你,你早就饿死街头了,如今好不容易接了刺杀细作的任务,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马头儿似乎被鱼二声嘶力竭地吼声镇住了,等了半晌才瓮声瓮气地说道:“吾自去。”

“事到如今,我也帮不了你,你自己去吧!”鱼二说罢气呼呼地钻入林中不见了。

马龙臣看着鱼儿消失的背影,不见悲喜,盘坐于地,闭上双眼,口中自语道:“刺之一道,吾往久矣,虽独不孤。”

………………

转眼间已至丑时,盘坐的马龙臣睁开双眼,看着身旁的树林传来“沙沙”之声,不一会儿,鱼二从林中钻了出来。

“马龙臣,我告诉你,我这是怕你真死了,接济的银钱都打了水漂,你莫要多想,再说我可不想浪费了高价买的‘夜行符’。”鱼二边说边靠了过来。

突然,坐在地上的马龙臣站了起来,吓得鱼二止住了脚步,不等鱼二发问,马龙臣噙着微笑,说道:“独行不如同行,汝随吾去取赏银百两。”

说罢轻掸了身上的尘灰,信步向着桃夭镇行去,口中誦道:“吾剑向刺道而生,终有一日,吾必名动天下。”

ps:先更后改

第二十四章 桃花楼

水城地处商国以北,紧邻尽河,是离璄国最近的商国城池。因主城内河流纵横,屋宇皆靠水而建,出行也是多以舟船,这些舟船当地人称为舢板,因此得名水城。桃夭镇则是在水城以东。

桃夭镇以酿桃夭酒而得名,方圆十里种满各式桃树,每逢三月,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开,整个桃夭镇如同坠入了花海,便连镇上的青石街道都放佛映着粉色,当地的酒农则取桃花入酒,经一载发酵,酿得酒色泛粉的桃夭酒。

每家酒农都有各自酿制桃夭酒的秘诀,或用量不同,或选择桃花位置不同,或酿酒步骤先后不同,各式各样,不一而足,是以每家酿出的桃夭酒也各有不同。有不同自然有比较,比较自然要一分高下,是以桃夭镇每年三月底,都有一次比酒之试,取自家去年三月封存第一缸桃夭酒,请来各家的酒把式,一一品评,决出酒魁。

酒魁之争已历十二载,据传是因为当年酒农间相互贬低,为了生意大打出手,酒农间不思如何酿酒,只知互逞口舌,有能人酒客见不惯这类怪状,就撮合了这个比试。举办至今,已成了桃夭镇的一大盛事,每逢比试,多有达官贵人来此品酒赏花。是以得酒魁者,名利双收,而前日钟鸿、钟灵一行人入住的便是连得三届酒魁的酒楼----桃花楼。

两个时辰前,桃花楼厢房内。

“容嬷嬷,你去问问钟鸿哥哥,父亲不是让他带我来商国游学的吗?为何却将我禁足在屋里!”

“郡主,此事老奴也不清楚,还需郡主自去问问公子啊!”

“出都出不去,如何能问他啊!?”

“砰”

言谈的自然是钟灵主仆二人,只是看钟灵气鼓鼓将自己摔在床上的样子,似乎过得并不愉快。

钟灵趴在床上,听着楼底院内传来的吆喝声,又是一阵烦躁,她之前托嬷嬷问过,知道那是桃花楼的伙计在为明日的酒魁比试做准备----启出在地底封了一年的酒缸。钟灵想着明日的盛事,若是自己都不能参加,那岂不是白来一趟,只是钟泓不许,她也无法,诚王临行前再三告诫她,一切皆依钟鸿安排,只能恨恨地趴在床头,从枕头下拿出一本书,翻个身子,就着烛光,翻看了起来,只是这书不仅粗糙,封页也是缺了一角。

离钟灵不远的厢房外,随行的护卫正在门外禀报。

“公子,有人自称千机阁来访,可要接见。”

门内传来钟鸿的回应:“速去请来我房内。”

“诺。”

护卫领命去了,不一会儿领了一人过来,只见这人肩有褡裢,襟衽宽松,左手还拿着本书,竟是一副唱诗人的打扮。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房内,不一会儿,护卫又出来带上了房门,以手拄剑,守在了门外。

房内,唱诗人见着对面之人衣华气贵,便是拱手一礼道:“在下千机阁信使,阁下十日前委托一事,业已查清,特来送信。”

说罢从身上的褡裢内取出一个竹筒,竹筒有手臂粗细,筒身上端有铜环裹着,铜环大小如同手掌,环上有两处凸起被打了小孔,孔挂着一把小锁。

“阁下所查之事,已在筒中,此筒名信筒,内有机关,除了阁下的秘钥外,外力打开便会触动机关,销毁书信。在下信已送到,告辞了。”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若是有事,又去何处寻你。”

“在下并无姓名,唤我二五六即可,平日里多在这桃花楼内唱诗说曲,若是有事,备好银钱,凭信筒来寻我。”

“吱呀”

唱诗人干净利落,拿出信筒,交待完毕便开门出去了,拢共不过十息时间。

钟鸿看着房门关上,嘱咐好护卫不得让人进门,便拿着信筒坐在了桌边,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轻轻一抖,一把造型小巧的钥匙便落在了手里。

开锁,卸下铜环,打开竹筒,取出了其中的信件,展开书信,只见上面皆是一排排的数字,一五,二四,七六之类的。

钟鸿并不奇怪,又去屏风后拿了本书和笔墨纸砚过来,就着烛光,对照着数字,不停地翻看书写,足用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合上书本,看了扉页,却是一本常见的《清平歌》。

钟泓长舒了口气,拿起写好的纸张,上面不过几十字,写着:名钟云者,水城梅山共一十二人,其中年岁不满二十者,计有三人,拜师修行者唯有一人,陆门钟云,容貌不详,性格不详,籍贯不详,住处不详。

确实不祥啊!钟鸿放下纸张如是想着,本以为此行最难在于与钟云相认,谁知出师不利,人都找不到,何来相认!好歹有点消息,明日再去寻这千机阁,无论花费多少,都得找到钟云。打定主意的钟泓将秘信、纸张尽皆烧了,熄了灯烛,解衣上床睡了,白日里拜访镇中官员,应是累极了,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平缓的呼吸声。

另一侧,钟灵也是看书看的睡着了,容嬷嬷替她掖好被毯,也去屏风外的小床上睡了。

楼下的宾客早已散尽,活计们酒缸抬在了院中后也都去休息了。一时间,桃花楼内静谧如水,只有三三两两的房内透着灯光,街道上传来打更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悠长拙朴。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凉如水,月色晦暗,街道上也是漆黑不见五指,唯有淡淡的雾气在慢慢凝聚。

……………………

正在打坐休憩的钟云突然睁开双眼,起身下了床榻,也不点灯,仿若白日里一般,绕过桌椅与屏风,出了厢房,推开了隔壁的房门,来到了李子三的房内。

站在床边的钟云,伸手推醒了睡的不似人样的李子三。

“云哥儿,你若是想同我困觉,一早就行,何苦半夜来寻我。啊!!!”

“对不住了,子三,一时没忍住。”

钟云收回了掐住李子三脖颈的手,心中暗道自己今日怎么心绪不宁。当下收摄了心神,平淡地说道:“现在已经丑时过半,更夫停了两更,我之前从未见过,必有蹊跷。”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呼呼”之声,音虽小,但二人却再熟悉不过,羽符加上提纵之术,便能暂时腾空,低飞间衣摆破风之声,便是此声。

有修行者来了!!!

第二十五章 马龙臣

师兄弟二人于黑暗中对视了一眼,听着破风声停在了头顶,复又响起轻轻踩踏瓦片的声音,向着西边去了,西边正是钟鸿、钟灵的厢房所在,陆门三人众入住的正是桃花楼。

等声音远些了,钟云对李子三说道:“子三,你上去盯着,若是来者不善,自行决断,务必干净利落。”说罢转身出了房门。

李子三看着钟云的背影消失在了屏风之后,撇撇嘴,边从怀中拿出羽符贴上,边自言自语道:“哎,真是命苦啊!”

李子三贴好羽符,穿上了外衫、靴袜,将床头的黑螭缚在了背上,正欲开窗而出,忽又回返拿了酒葫芦,拍了拍酒葫芦挂在了腰间,笑着说道:“有剑无酒,如何杀人。”说罢几步走到了窗边,“吱”地一声打开了窗户,此时有淡淡的月光照了进来,微扬的眉峰下,剑眸中光彩闪烁。

李子三足尖一点,飘飘然跃出了窗户,羽符在身,轻若鸟羽,李子三在悠然落向地面时,在半空中转身看向了屋檐,双手合诀,口中轻誦:“剑经·遁。”瞬间身形如同隐形般消失在了半空,唯有打着小旋的雾气,隐隐能看出有人从窗中跃下的痕迹。

钟云信步从李子三房内出来,对于这个师弟他毫不担心,李子三剑道修行已深,又是夜战,对于深谙飞剑飘忽诡秘之道的李子三,更是鱼入江海。

钟云路过楚飞红的房间时则是迟疑了一下,心道自己二人应该够了,就不打扰飞红了,便直接过了楚飞红的房门,向着西首的厢房去了。

……………………

虽然是春末初夏,白日里已经炎热起来,午时烈日暴晒,甚至有光着膀子的伙计在做工,但是桃夭镇靠着梅山山脉,周围水域纵横,是以每到夜里,气温骤降,甚至形成雾气,直到白日太阳升起,雾气方能消散。因此房内的钟灵穿着一身白色的寝衣,也需盖着薄被才能暖和入睡,只是今夜,房间的窗子已经打开,屋外的冷清的雾气缠着月光透了进来,让这薄被变得并不堪用,钟灵睡梦中仍旧攒着身子取暖。

床榻离窗并不远,拢共不过五步的距离,雾气蔓延进房内,从窗外顺着视线向屋内望去,此刻正有一个身形矮胖的黑衣人立在钟灵床边。

黑衣人看着睡着的钟灵足有十息时间,然后一个转身朝窗户走去。

“我说……”

屋内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刚出现,黑衣人的袖间便飞出一道寒芒,射向了屋内一角。

“嗡”

“铮”

黑衣人看向屋角,只有钉在墙上的飞剑犹自发着颤音,飞剑四周则是飘着一团烟气缓缓散去。

一击未能竟功,黑衣人轻微地转着头颅,并不声张,正在细细聆听各个方向的细微声音。

“我说……”

声音又起,右后方,黑衣人袖中又是寒芒暴起,电射而出。

“嗡”

“铮”

此击仍未建功,黑衣人似乎有些紧张,额头渗出了细汗,只是仍未失了分寸,身形不动,试图从周围分辨出对方的踪迹。

“哼!”

一声短哼,左前方,黑衣人心意刚动,袖中飞剑已是蓄势待发,突然心头一阵恐怖,背后汗毛直立。

“铛”

电光火石间,袖中飞剑以剑身挡住了从身后虚空中探出的漆黑飞剑,力道之强,竟将飞剑击得弯曲了大半。

漆黑飞剑一击不中,倏忽一转,又遁入虚空不见了。

此时双方交手不过几息,寥寥几声轻微剑音连熟睡的钟灵与老仆都未惊醒,可是房内已是剑意弥漫,杀机四伏。

黑衣人仍旧不敢造次,对方手段惊奇诡谲,生平未见,无法找到本体,便时刻处于下风,当下神念愈发集中,不漏过一丝一毫的踪迹。

“剑经·刺。”

黑暗中低誦声传来,黑衣人听得誦声,心头大骇,双手合印,大声叱道:“辛离,守吾。”

下一个瞬间,无数寒芒从袖中疾飞而出。

“叮”

“叮”

“叮”

黑衣人周围的虚空中出现无数的漆黑飞剑,皆被黑衣人袖中的飞剑,以剑尖抵剑尖,守了下来,犹自在角力颤动不已。

“我说你这人怎如此没有耐心,我不过想和你说几句话,便想取我性命。若不是小爷我剑替术练得勤快,刚刚已经身首异处了。”

黑衣人此刻正全力守御,若是开口,必要泄了灵气,被万剑穿心而死。

“哎,差点忘了,我收了黑螭,你也罢手,我有事问你,可好?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话毕,无数正在角力的漆黑飞剑通通化作了一团烟气,黑衣人的飞剑也纷纷化作寒芒飞回了袖中。

窗棂上一个人影慢慢现出了身形,正是之前从房中跃出的李子三,此刻他一身黑衣,双腿盘坐在窗框上,正以单手拄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房中的黑衣人。

“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刺客,杀人。”

“即是杀人为何毫无杀意?刚刚转身是要离开吗?”

“吾不杀弱女。”

“伯喜是你何人?他的剑为何在你手中?”

“伯喜吾师,此剑遗物。”

“哦!剑圣的弟子!怪不得能接的住那么多招,你的名号呢?”

“吾名马龙臣。”

“行吧!你走吧!”

马龙臣见李子三出言放过,难以置信,身形不由一滞。

见状的李子三出言催促道:“你走不走啊!?我还要睡觉的。”

马龙臣反应过来,几步走到李子三边上的窗边,打开窗户,随后又从怀中拿出一个物什,拱手递给李子三道:“今日,吾不及汝,活命之恩,此物为报,他日有难,吾必赴之。”说罢躬身一礼,说道:“阁下名讳?”

坐在窗上的李子三听到对方言语有趣,接过东西,借着月光一看,是一块非金非银的令牌,半个巴掌大小,正面有古篆“刺”字,后面有一个“叄”字,听着马龙臣问他的名字,眼珠子一转,笑呵呵地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陆门陆青山,就是我,东西我收下了。”

马龙臣也不言语,再次拱手行礼,然后慢慢爬上了打开的窗户,双腿伸出窗外,双手拉住窗页,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往前一纵,跳了出去。

“砰”

“哎呀,马头儿,得手了没啊!?你拉我做甚?……”

楼上的李子三听着二人的声音渐远,看向了床榻,自言自语道:“哎,也不知用傻驴鬃毛制的梦魇符效果如何,可别让青山的心上人儿醒不过来啊!还有这剑圣的弟子怎么拿头着地的,连羽符也不备,不对,刚刚的修行者可是用羽符过来的。”说罢,转身看向了连着隔壁厢房的墙壁,只是一切静悄悄的,似乎毫无动静!

第二十六章 我就是钟云

另一边,钟云已在钟泓的门口站了有几息时间了,门口的护卫已经不知去向,也不清楚是去休息了,还是已经遭了不测,站在门外细听,屋内安静至极。

这让本来迟疑着是否要入门的钟云更加笃定,安静的连屋内钟泓的呼吸声都听不见,欲盖弥彰,不过如此!

“吱呀”

房门未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只是转轴处并不顺滑,开阖之际的杂音,在深夜的长廊上显得颇为刺耳。

此屋是桃花楼最好的厢房,面积颇大,从门口看去,入眼是一个待客的厅室,摆有四椅一桌,一旁的案几上摆着各类瓷瓶文玩,再往里看,则是被一道丈宽的桃绘屏风挡住了视线,钟泓想必就在屏风之后。

钟云一眼便将外室瞧了清楚,打定主意先去寻到钟鸿,抬脚便踏进了房内。

……………………

“师傅!师傅!等等我!”

“云仔,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师傅,叫我游哥儿。”

“可是剑七师叔说为弟子者,若是言语间不能尊师,又如何能重道修行呢!?”

“你别理他,从今以后,你管我叫游哥儿,管他叫师叔,两全其美。”

“好吧!师傅。”

“哎!这山路颇远,你和子三小小年纪每天爬这么高可不行,我得找那鲁大头来给我弄些阵法埋在这儿。”

“师……游哥儿,云仔不怕,爬山也好磨砺意志,勉励修行。”

“云仔啊,你误会了,游哥儿爬山也累的啊!”

“……”

………………

“云仔,今日是你十岁生辰,我将这本《钟医》传给你!”

“谢谢游哥儿。”

“云仔啊!”

“嗯!?”

“这《钟医》是你母亲嘱托我,当你十岁时,将它传给你,也给你取好了姓名,以后你就叫钟云了。”

“游哥儿,我父母还会回来找我吗?我有点想他们了。”

“云仔,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不要去询问探索你的身世,也不要去问你剑七师叔,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哎,云仔,别难过,游哥儿我也是有家难回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故友传信告诉我,有一个小家伙要来拜我为师,以后你就有同伴啦!”

“真的吗!”

………………

“钟鹿希!!!若你还当自己是个母亲,便回去好好将云仔养大成人,有我陆游一天在此,便永远护你们母子周全。”

“游哥儿,我意已决,多谢你为我修复灵海,续命大恩,此生难报,只是我有有些事一定要问个明白,云儿便托付给你了,这本《钟医》是我钟家道统总籍,待云儿十岁时便传给他,让他也姓了钟吧!”

“你不必谢我,我也是受无云之托,不过云仔才两岁,你能舍得吗?”

“娘,你要去哪?”

“云儿,记得听游哥儿的话哦!娘一会儿便回来。”

“娘……娘……娘。”

………………

“哐当”

一声脆响后,钟云睁开了双眼,发觉自己身体前倾,喉中干涩嘶哑,双手使劲往前够着,已经伸到了案几上,地上碎裂的瓷瓶怕就是自己打破的,也正是打裂瓷瓶的声音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将耳畔仍旧回响的声音甩在脑后,钟云收摄了心神,面现怒容,双手拇指、食指、小指相对,中指与无名指弯曲相对,结聚灵印,口中轻誦道:“灵瞳·开。”

一瞬间,钟云的左眼珠一个翻转,已是不见黑色,只剩一眶惨白,双眼一黑一白,模样甚是吓人。

而开启灵瞳的钟云,此刻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原本漆黑的屋内,此刻正泛着灰色,依着灰色的轮廓,大概能看出来这原本是桌椅、屏风一类的物什,看着双手却有不同,而是红色的手掌轮廓中,有着一道道乳白色的灵气在各个关节、血脉、骨骼、穴道间来回游窜,灵动不已却又有迹可循。

游哥儿曾说,人眼最是鄙陋,所见不过是这宇宙的极小部分,还不如狗眼看到的东西多。以钟家秘法修行后,双眼能见肉眼所不能见的灵气,故名灵瞳。

开启灵瞳的钟云,大踏步向着里屋走去,他耽搁已久,怕钟泓已是出了什么意外。

钟云刚绕过屏风,便看见床榻上有一个红色人形,应是钟泓无疑,此刻看见他周身一圈已被乳白色的灵气给围了起来,而正有几个黑色的点趴在这乳白色的灵气罩上蠕动,应该是敌手攻破钟泓护身灵气的手段。

“嘻嘻,不愧是八席的执事,这么快就从幻境中出来了,不过你喊得那么大声,是在喊我吗?哈哈哈哈!”声音慵懒迷离,竟是个女人声音。

钟云听到声音,边往床榻上的钟泓走去,边淡淡地说道:“谁派你来的?若是你据实以告,念你修行不易,我或能留你性命。”

“哈哈,你这样说话,为娘可是要生气了哦!”

钟云不等这女子继续出言,抬手一指,也不见任何寒芒青锋,定睛一看,泻地的月光似乎被裁断了,中间有细细的黑线随着钟云一指,向着屋内东侧隐于黑暗中的座椅疾射而去。不知是何物,快速如此,连月光也照不清样子。

钟云听着黑暗中传来女子的闷哼声,正欲开口,以力逼她开口说出主使,突然从视线里迎面砸来一个白色球形的物什,收手掐诀,叱道:“道经·护。”

法决刚出口,白色球形的物什已经砸在在护体灵气上。

“砰”

漆黑如墨的烟气从球状物什中飘散开来,迅速聚成一团趴在了护体灵气上,竟能听到“咔嚓咔嚓”的昆虫口器开合的声音,原来是无数的漆黑小虫聚在一起,飞转腾挪,才能如同烟气。

钟云皱眉看着这些小虫,手中又掐了一诀,誦道:“法经·威。”

言出法随,只觉从钟云身上散发一阵令人心悸的波动,围在护体灵气上的小虫纷纷死去落在了地上。

钟云抬眼看向刚刚女子所在的方位,只见那处的窗户已被打开,椅子上已空无一人。

跨过遍地的虫尸,来到女子逃离的窗户向外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团瘦削的红色人形,几个起落,已出了灵瞳的范围,追之不及了。

“嗒”

钟云的左眼又一个翻转,收了灵瞳,恢复了正常。

对方先是在门口布好幻境结界,以断来援,又以言语拖延激怒,见不能力敌,事不可为之后,立马逃遁,恐怕寻常的修行者,钟云边想着边走到了女子的座椅处。

月光下,一根长有三寸的银针正插在椅背上,针上残留着微微的血迹。

“咦!”钟云发出轻叹,弯下腰去从椅子上捡起了一条紫色的面巾,轻纱透面,这应是对方逃走时匆忙遗留的,钟云想着便将面巾收入了袖中。

此时,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

“敢问阁下是何人?”

钟云转过身子,看着不知何时醒转的钟泓,正坐在床榻上拱手发问。

“我就是你要找的钟云。”

第二十七章 再回桃夭镇

钟鸿放下行礼的双手,仔细凝视着眼前自称是钟云之人。

月光从他背后照进来,让人看不清容貌,白色衣衫泛着微光,身材欣长,双手负在身后,好一个出尘公子,定是钟云无疑。

钟鸿穿着白色寢衣,也不管床上的虫尸,动作利落地从床榻上下来,踱步走到钟云身前,拱手深深一礼,抬眼说道:“钟鸿拜见公子!”

……………………

陆青山睁开双眼,只觉神清气爽,打坐运气一夜,堪比好梦一场,修行之妙,外人难以言明,怪不得众人房中只有蒲团,没有床榻,只是为何三哥儿天天睡觉,从不见他打坐修行!

摇了摇头,陆青山想着,三哥儿何等天赋修为,想必自有道理,自顾已不是不错,如何能替三哥儿考虑这些。

昨夜剑七师叔告知陆青山,灵海初聚,每日夜间运行周天,巩固灵海即可,待七日后再去剑台寻他。还告知他,今日桃夭镇有一年一度的酒魁之试,若是无事,自去山下寻师兄师姐,一同品酒赏花,陆青山一念及此,迫不及待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青蛇与锦囊至今没有动静,仍旧挂在胸口;璄国带来的刀币在这里也无用,只能带着少许碎银;怀中揣着三哥儿给的“净衣符”,三哥儿并不欺我,衣衫依旧不沾尘灰;昨夜剑七师叔给了两张“羽符”,并嘱咐一张“羽符”仅有不到一炷香的功效,只能在过桃瘴的时候用,等日后学会了制符,符篆才能随你取用。

陆青山思索片刻,觉着身上这些也足够用了,一想到心中那娇俏的身影就在山下,急忙出了屋子洗漱,然后辨认了方向,沿着来路往山下去了。

朝日初生,晨雾尽褪,竹林风影,松柏闻香,有道是:

少年下山径,

心心向桃生。

修得灵海日,

不忘是红尘。

不知是修行后体质大增,还是急于见面的迫切,陆青山只觉得下山之路无比的顺畅,乘着山风之凉,不一会儿便到了山脚。

看着前方密密的桃林,陆青山取出一张“羽符”,小心地贴在脚踝处,按照剑七师叔所言,集中精神,以神念将灵气运行至双脚。

陆青山瞬间觉得自己有些飘然之感,双脚用力一蹬。

“啊~~~!!!”

“砰”

桃林中溅起一团桃花,飞飞扬扬。

“嘶~~!怎蹦了如此高远,或许少用些力道会好些!”

陆青山自语着从地上站起,辨了方向,仔细回想了刚刚的腾空之感,复又双脚往前一蹬。

此次有所准备的陆青山,看着自己双脚迅速离开了地面,到了桃林上方,上升之势未止,犹自往上窜去。

在半空的陆青山此刻正集中精神,控制着身体的平衡,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头脚颠倒,当升力已尽,身子向下落时,看着脚下的桃林,突然福至心灵,丹田提气,聚灵于脚,竟以脚尖立在了桃枝上。

一阵手忙脚乱,靠着双手伸展,终于稳住了身形。

“哈哈哈哈!燕燕于飞,颉之颃之。飞鸟之趣,我已知啊!”陆青山大笑道。

说罢环顾四周,只见桃海无涯,自己身处高处,将一切看了清楚,陆青山想着李子三之前带他御剑之景,心中豪气顿生。

集中神念,行气如林,踩着桃枝的左脚一点,整个人向前飞去,待落下时,又踩在另一颗桃枝上,复又点脚飞去,如此反复,起初甚不熟练,几次以后,动作已是干净利落。

从来时的小道向远处看去,只见一个黑衣的少年,在桃林上方如同飞鸟般起起落落,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只有隐隐的唱诗声传来:“桃夭三千里,剑仙一指间。”

……………………

“哗啦哗啦”

一阵拨拉树枝的声音传来,一个黑衣少年从桃林中钻了出来,正是陆青山。

原来他“羽符”不到出桃林,便效用已过,落在了桃林里,好在离桃夭镇不远,已在腾空之际看清了镇子的方向,顺利来到了驿道上。

“呼”

陆青山长出了口气,一路踏枝腾空,虽不甚出力,可心神一直未曾松懈,等落了地,才发觉头脑有些发涨,丹田处有些发虚之感。

陆青山心知这怕是由于自己灵海尚未稳固,运气过长所致,但为了赶紧去到镇上,也顾不得了,理了理衣衫,依着记忆,抬脚向镇子走去。

走不到一会儿,陆青山已入了桃夭镇低矮的门楼,此刻距离下山,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太阳正升,当是巳时了,只是剑七师叔并未告诉自己,去何处寻三位哥儿、姐儿。

陆青山无奈,只得沿路问着酒魁一事,心中想着在那儿应该能见到他们。只是难以预料的是,此处百姓操的商国口音,在他听来,如同鸟语,二人鸡同鸭讲,比划半天,也不知是何意。好在陆青山灵机一动,随着那些明显是来此,观看酒魁之争的富贵人家后面,来到了一处广场。

从身旁操着周音的人口中听到,这处广场便是今日酒魁之争的广场,当地人称“桃夭坪”的一个地方,平日里镇上有些曲艺班子也会在此,唱着曲儿,耍些把式,赚些赏钱。

这里就要说到,璄、楚、商百多年前皆是一国,国名为周,因为国境广大,口音各异,为了方便统治,便将当时王城所在的口音定为一国之音,人称周音,后来朝代更迭,口音却沿用至今。

闲话不提,回到桃夭镇上。桃花坪占地不大,但瞧着也有个两进屋子的大小,容纳个几十人不成问题。

此刻桃花坪已被木栏围了一圈,圈内放着大大小小的酒缸,酒缸上皆贴着红底黑字的名帖,虽然封泥未开,但一阵阵的酒香已是飘然开来。

圈外则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见礼寒暄者,评头论足者,踩踏尖叫者,镇上的,从邻镇赶来的,各式各类的人聚集在此,人声鼎沸,还有从各处街道向此走来的人们,无不显示着这场酒魁之争的瞩目程度。

陆青山虽然也是好奇,但当务之急是到三位同门,只是人头攒动,从何处寻起为好呢!?

“铛”

“铛”

“铛”

“诸位,时辰已至,桃夭小镇,酒魁之争,就此开始!!!”

第二十八章 酒魁

刺耳的铜锣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陆青山也不例外,眼见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到人了,便借着体小灵活的优势,钻进了人群,一番努力后,来到了木栏边上,定睛看起了场内的比试。

只见一个身着棕色常服的中年男子,头戴巾帻,五官端正,一手锣,一手锤,正对着场外围观的众人,拱手行礼,大声说道:“三月十八,酒魁争霸,还请诸位一同见证,究竟花落谁家!”说罢直起腰杆,举起锤锣。

“铛”

“祭~桃~神~!”

当下便有三五壮汉,搬着长案、五牲、香炉,摆弄完毕,场内众人皆手持了三株细香,对着案几,满满当当跪了一地,怕是有三十多人。

“一拜桃神,祈风调雨顺。”

“二拜桃神,除虫灾之害。”

“三拜桃神,求曲蘖顺遂。”

“三拜已毕,上香。”

看着场内众人一脸的虔诚、严肃,场外的人群也是安分许多,不再大声喧哗,似乎都被这种祭祀的庄严氛围所感染,直到场内众人一一上前,将细香插满了盆一般大的香炉后,开始热络寒暄起来,场外才又热闹起来。

“铛”

“祭礼毕,祭舞起。”

陆青山看见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人从一侧走出来,来到了场内,头戴黑白红相间的鬼怪面具,背后插了足有臂长的羽翎,看样子,不下十根之数,身上穿的也不是寻常衣物,如同一条条布片,垂将下来。

“呜~呜~呜”

一阵低沉埙声传来,古朴拙意,空婉悠扬,场内的舞者随声而动,或小跳或疾走,或慢或快,或甩翎或跺脚,嘴中同时也在唱着听之不懂的歌谣,神秘惊奇,看得陆青山入了迷。

“呀~呀~呀!”

随着舞者一声尖锐的大喝声结束,场外的众人纷纷鼓掌叫好,陆青山也是拍的手掌也红了。

舞者对着众人拱手一礼,往一侧走去,正经过陆青山这边,耳尖的他听到有人唤这个舞者“二五六”。

真是怪异的名字,陆青山心中想着。

“铛”

一阵锣声让热闹的众人,又静了下来。

“祭舞已毕,此次酒魁之试,正式开始。”

“铛”

“铛”

“铛”

随着三声锣响,场内的众人已经纷纷站定,立在了自家的酒缸一侧。

一素衣少年捧着红色托盘,从一侧上来,托盘上放着竹制的酒勺,酒壶杯盏数对。

只见少年几步去了最西侧的酒缸前站定,酒缸边的酒家则是撸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揭开封泥,从托盘上取了酒勺、酒壶,舀了满满一勺,或许是有些紧张,拿着酒勺的手抖动不已,将酒洒了出来,看得众人一阵哄笑。

酒家颤颤巍巍地将酒装进了酒壶,归还了酒勺、酒壶,对着少年行了一礼,待少年回礼离去后,自顾自长舒了口气,又惹的众人一番大笑。

“三月坊,赏酒!”

一旁的司仪适时地出来唱名,让在场的观众们知道了酒家的名字。

另一边,少年在唱名声中,端着托盘来到了场中央,此处早已摆了一张长条桌案,案后坐了五位此次评酒的评委。

从身旁的人口中,陆青山得知,这五位坐于中间,大腹便便的便是桃夭镇的镇长;坐在西首,不苟言笑的老者,则是桃夭镇素有名望的书塾先生;东首的是水城的祭酒博士;其余还有上届酒魁桃花楼的酒家;掌管镇上所有曲蘖的陈家家主。

在桌案也有人准备着,将托盘上取来的酒盏分了下去,再一一酙满,五位评委各自品尝不提。

陆青山离着场中间颇选,只见五人一阵交头接耳后,经示意后,等在一旁的少年跑去司仪处耳语一番。

“铛”

“三月坊,酒三品。”

陆青山看着司仪唱完名次,转身拿起笔墨,在身后的白色告示牌上写下“三月坊,三品”五个字样。

虽然陆青山不懂三品是个什么档次,但从三月坊酒家阴晴不定的脸上,可以看出,三品怕不是一个好评价。

之前举着托盘的少年,又去换了一套酒盏器具,去了下一家取酒。

“红花楼,酒二品。”

“桃心间,酒四品。”

……………………

随着托盘少年一次次的取酒,司仪一次次的唱名,场内的酒家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愁的自然是今年的生意,喜的自然是名利双收。

随着最后一壶酒盏送到,评委品酒,少年传信,司仪复又举起锤锣。

“铛”

“桃花楼,酒一品。”

“此届酒魁,桃~花~楼~!”

不等围观的众人欢呼出声,一道清亮的声音响彻全场。

“慢着!!!”

楞在场中的司仪,看着外围的众人,向两边分开了一条道,一个负剑的黑衣少年施施然来到了场中。

“你们这酒魁选的好没道理,也没通知小爷我来比试,便将这酒魁定了,如何能作数!!!”

语调阴阳怪气,不是李子三还能有谁。

场中的司仪也是个见过场面的人物,见来者虽然出言不逊,但看着衣着、相貌皆是不凡,料定是个非富即贵的公子,只好笑脸相迎,说道:“那公子说说,如何才能做的数!”

“那自然是要品过我的酒,才能作数。”

“这……”

正当司仪左右为难之时,楼花楼的酒家从座椅处来到场间,先同围观的众人行了一礼,说道:“公子可是桃夭镇人!”

“自然是的。”

“所酿可是桃夭酒!”

“你们一尝便知啊!”

“如此甚好,公子既对酒魁存有异议,只管来比,也好叫大家知道,我桃花楼可不是浪得虚名。”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青山一早便看见了自家的三哥儿,开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敢相认多言,此刻听他要上去比酒,还是桃夭酒,忙对着李子三招手,可是李子三视他急切如不见,还对他咧嘴眨眼,一副得意的模样。

“公子,不知你所酿的酒呢!?”

“哦!”

李子三解下腰间的葫芦,让人拿着给五位斟上。

“好酒,香醇有余,甘甜冽口,只是……”

“只是什么?”

“这并非桃夭酒,而是米酒吧!”

“哦,那是我来得匆忙,带错了呗!不过……”

“不过什么?”

“我只需叫我家弟弟来说明酿造之法,你们自然就会将酒魁之名奉上。”

“荒唐!”

“胡闹!”

桃花楼的酒家拦住斥责的镇长与祭酒,严肃地看着李子三说道:“令弟何在!”

“喏!”

众人的目光随着李子三一指,全部看向了正欲转身而逃的陆青山身上。

“青山,钟灵可就在附近哦!”

第二十九章 再见何时再见

闻言止步,转身对视。

陆青山看着李子三几步来到身前,隔着木栏说道:

“青山,钟灵就在街对面的厢房里,三哥儿可是在帮你出风头呢!可别辜负了我一番好意。”

陆青山嘴角抽了抽,也不知自家三哥儿说的是真是假,便是假的,看着众人的热切目光,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当下也不迟疑,撩起袖摆,跨过木栏,也不同李子三言语,面无表情地往场中走去,在中间站定,拱手说道:

“小子青山,见过诸位长辈!”

桃花楼的店家见来者又是一个气度不凡的少年,更是笃定了心中所想,说道:

“适才令兄,说你精通酿制桃夭酒,只需将酿酒之法告知我等,我等便会自愿将酒魁之名奉上。念你等年少,此刻若是行礼告退,此事便就此揭过。若是待会儿言语无物,可不仅是贻笑大方了,镇长在此,定要治你们扰乱治安之罪。”

陆青山听得出对方,言语中有威胁之意,也不恼怒,毕竟易地而处,谁能相信两个少年小哥儿呢!?

“小子省的,还请赐桃花楼之酒。”

桃花楼店家,见陆青山不卑不亢,从容以对,心道自己也不好失了风度,示意一旁的侍从重新取了酒来,捧到了陆青山身前。

陆青山看着托盘中的白色杯盏,酒面因为侍从的疾走,犹自在微微泛动。

陆青山施施然伸手取了酒盏,寸大的盏身,刚合一握,瓷质细腻,应是上好的酒具,是以能够最大程度的保存风味。

以眼观之,酒色粉嫩如花,毫无杂质,清澈见底,转动酒盏之间,酒液与酒盏内壁,不沾一丝一毫,单以品相而言,确实酒中难得一见。

以鼻闻之,芳味馥郁,如置桃林,虽然并未热酒,却仿佛感到,盏中酒面之上,如蒸酒气,直直钻入鼻窍。

以口尝之,清冽爽口,却又舌感温润,从喉入胃,醇味不断,口舌间隐有微甜,却又有些苦味,两相综合,口感独特,正是桃夭酒的独特口感。

陆青山将品完的酒盏放回托盘,拱手对五位评委行了一礼,说道:

“酒色如桃,酒香扑鼻,酒味独特,桃花楼的桃夭酒无愧酒魁之名。只是……”

“只是什么?”

“人酿桃夭酒始于何时,已无从考据,但小子知道,桃夭酒并非人酿之酒,而是猴群摘桃取果,藏于树腹,再以树皮树叶掩住洞口,日复一日,果肉分离,腐烂发曲,与树汁、雨露混杂,浊污者降,清亮者升,始得酒,名猴儿酒,后人效仿其法,以各种果类入酒,其中名扬天下便是出自梅山桃夭镇的桃夭酒……”

“你说这些我等虽未听过,可与这酒魁有何关系?”

被酒家打断话语的陆青山,复又微笑着说道:“是以这桃夭酒虽好,却失了本真,徒有其形。酒色如桃清亮,却少了桃肉丝絮;酒香扑鼻,却多了齁人之感;酒味独特,却徒有味之独特,没有酒之独特。二月取发新桃枝,三月取花,四月取叶,五月取果,以桃枝烹锅,煮烂桃肉,以锤捣桃花,得桃汁,将桃肉混以曲蘖,入树腹而藏,或以树枝围裹入缸,其上铺以桃叶,再以桃汁封缸,静置一载,来年五月底,六月初,才是酒成之日。酒色微粉,有果**叶的碎絮,在酒中起起伏伏,香味不浓却能长存,酒味带有桃肉之酸甜,桃叶之苦涩,桃枝之火气,曲蘖之厚醇。”

陆青山定了定话语,对着五位评委再一行礼,淡淡说道:

“此谓三月桃花开,一载桃夭酒。”

一时间,五位竟是哑口无言,谁人能想到,本以为不过闹事的两个少年,口中所言却是大大方方,直指本源,欲开口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都是楞在了原地。

“哈哈哈哈!都跟你们说了,我青山弟弟可是酒道天才,这下都懵了吧!来来来,快把酒魁的牌匾给我们吧!”

李子三大笑着就要去扯那盖着红布的牌匾,被陆青山一把抓住。

“诸位长辈,此次上台,不过讨教一二,并无争魁之心,酒道精深,小子也不过略知皮毛,就此告辞了。”

说罢也不管台上诸人的话语脸色,转身疾走,翻过木栏,往身后的桃花楼去了。

“呼”

“呼”

“呼”

陆青山一阵疾奔,来到了一间厢房前,之前李子三指得便是这个厢房。

此刻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哪怕修成了灵海,也没有如此兴奋激动。

待会儿见面了说什么好呢?

她看到刚刚的酒魁之试了吗?

陆青山心中闪过各种念头,回想着对于钟灵的记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早就知道,也在《神仙传》里看了各种神仙眷侣,只是对钟灵,是友是情?亦友亦情?非友非情?还是只是好奇?闲时的玩伴?寻求的认可?

这些陆青山不知道,但是知道此刻只想见到她。

深吸口气,抬起右手。

“笃笃笃”

“进来吧!”

“吱呀”

与陆青山想象的不同,偌大的厢房里只有一个人----钟云。

钟云看着楞在原地的陆青山,微笑着说道:“青山,一日未见,已是同道中人,恭喜你!”

回过神来的陆青山急忙一礼,回道:“谢云哥儿。”

“你既下了山,那今日便带你去拜访六艺先生,日后在那儿的时日颇长,你可得尊敬先生。”

“多谢云哥儿!”

“别谢我了,你来这儿应该不是来谢我的吧!?你三哥儿都跟我说了。”

陆青山看着云哥儿脸上莫名的笑容,不禁有些面红耳赤,说道:

“青山想问,钟灵在哪儿?”

“他们已经走了,回璄国了。”

“啊!?”

“不过钟灵托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陆青山接过云哥儿递过来的信封,封面写着隽丽的“青山启”三字。

还骗我说字写得不堪入眼,明明和你人一样好看,陆青山看着封页一边想着,一边望向了窗外。

………………

“嬷嬷,青山是我哥哥的好友,那信封是让你帮我哥哥写得,可与我无关啊!别去我父亲那里告状哦!”

“老身知道啦!”

车驾的窗口,钟灵探出脑袋,看着离开的驿道,楞楞地出了神。

………………

山高路远,舟车辗转,相逢已是萍水之缘,相聚谁知是何时之事。

第三十章 六艺先生

陆青山与三位哥儿、姐儿用了午饭,期间得知他已凝聚了灵海,除了云哥儿,红姐儿与三哥儿纷纷惊掉了下巴,直道恭喜。

又一次感受到同门的真心实意,陆青山心中的惆怅也被冲淡了许多,至于那封信,他打算回了房间再看。

钟云看着闲聊间,又要掐起来的楚飞鸿与李子三,扶额打断道:

“青山,待会用过饭,我们三人便随你去拜访六艺先生。”

陆青山放下手中的碗筷,忙说道:

“云哥儿,不知这六艺先生,都教些什么?”

不等钟云回答,李子三抢着说道:

“嘿嘿,这个你就要问你三哥儿了,想当初,三哥儿也是你这般年纪,礼、乐、射、御、书、数,无所不精。”

“哼!不知谁人几次三番逃学,被先生戒罚,打得吃饭都用不了手。”楚飞红显然看不下去李子三的大话模样,出言揭短。

“你……”

“好了,我们这就动身,飞红,你最是清楚先生的喜好,自去买些酒肉,子三,你领青山去见先生,别看我,先生虽然罚你最多,但也是最中意你。”

“那你呢?”

“我还有些事,晚些时间,也会去寻你们。”

钟云的话,大家还是非常信服的,当下各自离去,独留钟云还在厢房内。

“笃笃笃”

“请进。”

“吱呀”

入门者站定,拱手行礼,也不言语,静静看着钟云。

钟云从怀中拿出一帕面巾,无风自动,面巾飘向了入门之人。

“查清楚。”

接住面巾的入门者,拱手说道:

“二五六得令。”

“去吧!”

“吱呀”

门扉阖上,听着渐远的脚步声,钟云拿起酒盏,自斟自酌。

……………………

李子三领着陆青山出了酒楼,沿着街道向西处行去。

“青山,三哥儿有件东西给你,喏,接着。”

一块非金非银的令牌,正“刺”背“叄”的篆字,陆青山摩挲着三哥儿给的物什,不解地看着李子三。

“一个趣人儿送与你的礼物。”

“谁人啊?”

“马龙臣。”

“哦!”

陆青山早已习惯自家三哥儿的行事风格,当下也不多问,将令牌收入了怀中,与锦囊放在了一起。

“嘶”

锦囊中似乎传来了蛇信儿吞吐之声,只是街道路人嘈杂,陆青山怕是听不到了。

……………………

两个气度不凡的少年走在街道上,再加上李子三本就俊俏,负了把剑像极了游侠儿,自然让行人侧目。

更有胆大的姑娘,直勾勾地看着二人,这让面皮有些薄的陆青山,不禁有些耳赤,觉得浑身不自在,只想加快脚步离开此地。

不过看着李子三那悠哉悠哉的样子,怕是并不介意。

突然,走在前面的李子三站住了脚步,让身后猝不及防的陆青山,撞在了一起。

抬头顺着李子三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开裆膝裤的小男童,正在路边对着草丛小解。

不等陆青山询问,李子三抬腿走到了男童身侧,拍了拍男童的肩膀。

看着男童不解的目光,李子三淡淡地说道:“咦,你的小驹驹掉了。”

男童闻言急忙四处寻找,寻之不得,大声哭嚎:

“阿母,我的小驹驹没了。啊~~!”

“哈哈哈哈!”

陆青山看着蹲在一旁狂笑的三哥儿,以手拄地,竟是笑得直不起腰了。

陆青山:“……”

看着一侧的门洞内人影绰绰,传来脚步疾奔的声音,陆青山急忙上前拉住李子三的臂弯,抬腿便跑。

“哈哈哈哈!”

好在有了修为,不然看三哥儿这疯癫模样,怕是扯不动他,陆青山看着犹自在大笑的三哥儿,如是想着。

“哎呀!把我眼泪都笑出来了,让我擦一擦。”

李子三边说边抬起衣袖,抹了把脸。

“青山,走吧!”

陆青山看着三哥儿瞬间恢复成了小剑仙的出尘模样,不禁想起了剑七那夜对他说的话。

“你三哥儿,天生灵海,剑胎傍身,是以他无需修行,修为也会随着年龄增长。但同时他一身经脉、穴道业已定型,等他成年之日,也是修为竭尽之时。”

“那游哥儿……”

“游哥儿替他想尽办法,不过也是收效甚微。”

走在前头的李子三,想着当年自己也是钟云领着来寻六艺先生,脑中也回想起当初自己如何来此求学的。

“子三,你既有意修行,道宗是不能待了,带着黑螭去商国,那里有我的故友,或许他能帮你。”

“可是水哥儿,黑螭是你的佩剑,如何能给我。”

“无妨,你看这是什么。”

“白龙仙君!!!???”

“哈哈,你放心去吧!记得回来。”

“子三,拜谢水哥儿。”

甩甩脑袋,李子三转身看着在身后定住的陆青山,笑着大声说道:

“青山,走吧!”

“来了。”

与李子三走在一起,突然身后传来了粗犷的声音:

“哪个泼才,欺负我家孩儿,让我撞见,不打断你的狗腿。”

二人闻言,相视一笑,不自觉地一缩脖子,运起灵力,顿时脚下生风,逃离了此地。

………………

走了一会儿,看到了一片桃林,陆青山便发觉,去六艺先生的路程与回师门的路程一样,便问起李子三:

“三哥儿,这不是回师门的路吗?”

“是啊!先生就住在山下的桃林里。”

“先生是个什么样人呢?”

“嗯……好吃懒做,脾气暴躁,才疏学浅,总之,先生的优点,还是非常多的。”

“……”

沿着驿道走行,从路旁的一条小径,走入桃林,转了三四个弯后,一阵肃杀的琴声传来。

“铮铮铮”

快如飞剑,密似暴雨,层层叠叠,如同海浪,压将过来,一阵疾弦过后,声音忽又拉低,如人低语,如珠落盘,俞走俞低,俞走俞轻,却又让人绷紧身体,如芒在背。

等到气若游丝之际,忽然一阵比之前更加剧烈的金石之声出传来,如剑气临头,如山石崩顶,陆青山虽未上过战场,却隐隐听到身边的桃林传来战士的嘶喊之声,刀枪入肉之声,马蹄践踏之声,兵器碰撞之声,俞走俞高,俞走俞响。

直感觉自己已深陷重围,血透重甲,刀剑断刃,劲弩蝗矢,战马倒毙,除却身后的汤汤大江,已无处可去。

若是有人从上看去,会发现,此刻陆青山的头顶百会处,竟在凸凹起伏,仿佛有东西直欲从头顶喷涌而出,这一刻,陆青山竟是被这琴音带入了战场,气机牵引间,已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突然一阵大喝声响起:

“子三,拜见先生!”

ps:方锦龙《十面埋伏》

第三十一章 前车之鉴

琴声戛然而止,只剩余音袅袅。

陆青山只看见刀斧加身,动弹不得之际,周围的一切却同潮水般褪去。

“呼哧”

“呼哧”

汗透衣衫,浑身力竭,陆青山喘着粗气,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地上,只觉得浑身燥热,“咚咚”心声贯入脑中,皮肤下青筋起起伏伏,行如虫蛇,恐怖异常。

“青山,速速周天行气!!!”

又一声大喝传来,陆青山急忙收束精神,盘膝打坐,以神念运气。

肉眼可见,汗水渐消,起伏的胸膛也逐渐平稳,如此一柱香后,陆青山长呼了口气,这口气直出了十多息之久。

心中暗道好险,不过是误入琴音,竟能激得灵海动荡,幸好有三哥儿出言提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陆青山觉得灵海已经稍加稳固,便睁开双眼,站起身来,发现三哥儿已不在身边,便沿着路径继续往里走去。

再多一个转角,拨开挡住路途的三两桃枝,便看见一座小屋。

小屋不大,样式、大小与师门的竹屋类似,不过不是竹制,而是木制,屋顶则是铺的瓦片,门窗雕着繁复的花纹,陆青山从未见过此类的装饰,只觉得虽是普通木门,却自有富贵之气。

小屋周围与桃林间有一圈空地,空地上也同样铺了青石板,其上有一竹亭,此刻亭中正有二人。

“青山,过来,与先生见礼。”

陆青山看着李子三招呼自己过去,有了刚刚的经历,可不敢托大,疾步走向了亭子。

在三哥儿身旁站定,也不敢拿眼去瞧,看着自己脚尖,拱手行礼,恭敬道:

“青山,见过先生。”

“青山?”

“是的,先生有何嘱咐。”

“你刚刚在琴声里听到了什么?”

“呃……”

“你如实说就行。”

“小子听着琴音,只觉得身陷战阵而不能脱身,周围尽是厮杀、呐喊、挣扎之声,视桃枝草叶皆如兵卒刀剑,若不是三哥儿出言救我,怕已丧命于琴音之间。”

“你可曾学过音律?”

“小子不曾学过。”

“哈哈哈哈,你抬起头来。”

闻言的陆青山缓缓抬起视线,终是看清了眼前的六艺先生。

一身素色的麻布衣衫,宽大松垮却又贴身端正,面容和蔼,双眼噙着笑意,眉宇间泛着英气,又透着清贵之气,只是眼角的皱纹与脸上的褐斑,无不显示先生年纪不小,但是顶上却无毛发,而是如那和尚般,有着光亮的头皮。

“可是没见过如此老的和尚?”

“小子不敢。”

“哈哈,你不用怕我,我并非修行中人,适才不过是因为你的神念与琴意相合,知琴意方能为琴音所扰,你看这个木头,根本不懂琴意,对牛弹琴不过如此!”

陆青山看着之前和蔼的先生,说到三哥儿时,瞬间板起脸,想着三哥儿不知道与先生之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先生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想不到游哥儿,终于收了个有些天赋的弟子,虽然他音律不通,却总能在作曲之道上予我以启发,只是这些终究是他所作,有你在,我也好将这些都替他传给你。”

陆青山不知道先生说得是何物,只能再次拱手行礼,道:

“青山先谢过先生传道。”

六艺先生点头示意,转而对着李子三问道:

“红儿呢?”

一旁的李子三听得先生问他,一个激灵,忙拱手礼道:

“红姐儿去置办先生的酒食了,一会儿便到,嘿嘿,我还给先生准备了好酒,我青山弟弟天赋高人,不仅修行了得,酒道更是天才,今日还夺了那酒魁之名。”

陆青山本是看着三哥儿拿出酒葫芦,点头哈腰的马屁模样有些诧异,听到他说到今日酒魁之事,急忙辩解道:

“先生莫听三哥儿胡言,今日不过与镇上酒家切磋一二,酒魁可不敢夺。”

“嘶”

看着六艺先生一口将三哥儿倒的一盏米酒饮尽,意犹未尽的闭眼回味,便知道六艺先生怕也是个酒中老饕,当下收了声,和三哥儿一起盯着先生,等着评价。

“嗯……没尝出味道,再倒点。”

李子三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只好上前倒酒,只是看着酒葫芦里“滴滴答答”留出的酒液,颤着声说:

“先~生~,酒……”

“酒怎么了?”

“没~没~了。”

一阵寂静,只有酒液滴落的声音。

“滴答”

“滴答”

陆青山缩了缩脖子,只觉得一股看不见风暴在小小的竹亭内,打着旋儿,越转越大,突然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叫声响起。

“黑螭,救我!!!”

只见声起时,李子三身形一隐,凭空消失,瞬间被黑螭拖入了虚空中。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见先生如何动作,仍旧是闭着眼,右手向身侧一抓,小臂以下消失不见,竟是探入了虚空。

看先生眉头舒展,像是抓到了什么东西,右手缓缓收回,小臂也是慢慢具现,然后是手掌,尽头则是被掐得面红耳赤的三哥儿。

同样是被掐,与被红姐儿抓住不同,此次三哥儿似乎并不打算反抗,看着有种视死如归的决然和习以为常的淡然,是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都是三哥儿此刻真实的写照。

不是说好的不是修行中人吗?不是和尚吗?怎么又是喝酒?一言不合又是暴起抓人??杀鸡儆猴吗?如此想的陆青山不由脚趾一扣,紧张的看着二人。

不过六艺先生显然不知道此刻陆青山脑中的风暴,抓住的李子三的手随意一甩,一旁的桃林上方就溅起了团团桃花雨。

“哈哈!先生,那个家伙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突然传来的奶声奶气的笑声,打断了陆青山关于先生的种种幻想,回身一看,原来是怪力师姐楚飞红托着酒食来了。

“哈哈!红儿,你来啦!快点过来,好久不见,让我看看你瘦了没?”

“我就希望瘦一点,那样才好看!”

“别信那陆游的鬼话,他老家怎么可能以瘦为美?”

“什么?是不是李子三那个家伙说的?”

看着红姐儿捏得嘎嘎作响的粉拳,陆青山有些同情地看着三哥儿飞走的方向。

哎!前车之鉴要谨记!

第三十二章 六艺

随着红姐儿的来到,酒饭飘香间,气氛重又快乐起来,随后云哥儿也来了,与先生、同门告礼不提,三哥儿也是从桃林中出来,嬉笑如常,如此五人把酒言欢,直至日暮酉时,方与先生告辞。

期间先生告诉陆青山,让他明日辰时末来山下,在巩固修为的七日内,每日皆要来上课,青山拱手称是。

四鸟投林,陆门众人顺着来路回到了师门,哥儿、姐儿又是对陆青山能在无人教授下,自行领悟粗浅的提纵之术的事情,做了一番大肆夸奖。

期间三哥儿又是聊起钟灵之事,惹得众人一阵大笑,直到陆青山以不酿酒威胁,才算作罢。

一路嬉笑,回到竹屋时,天色业已全黑,只是梅山的月光不同以往陆青山所见,直如水银泻地,亮如白昼。

如轻曼细纱,如朦胧薄雾,夜风入松林,蛙鸣三两声,夜间的陆门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与三位同门告礼后,洗漱一番,急忙进了屋内,陆青山捂着胸口,那里还有一封心心念念的信笺,等他拆阅。

关好门窗,点上灯珠,温暖的光线从镂空的窗户向外散去,让人心也舒缓了下来。

陆青山做好一切,盘膝在了蒲团上,犹自不放心,突然大声说道:

“三哥儿,我看见你了,出来吧!”

说完的陆青山仔细聆听,确认没有动静,这才从怀中拿出略略带着体温的信笺。

因为是私人信件,所以并未封蜡,陆青山从信封中抽出信纸,一张普通的泛黄信纸,在烛光下显得更加昏黄,展开看去,想要努力展现身姿却又歪歪扭扭的字体,无不显示这才是钟灵的真迹。

噙着微笑,陆青山开始从头看起这封信笺。

青山君,多日未见,别来无恙。此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再见,云哥儿告知我,璄、商间有车马邮站,日后书信可达。时欲入夏,还望珍重,一切安好,免念。

----钟灵即颂近安

“呼”

陆青山长出一口气,喜忧参半,喜的是还能通信,忧的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哎,枉我眼睛都看酸了,写得一点儿都没意思!!!”

“三哥儿!!!”

陆青山看着身后缓缓散去的烟雾,有些抓狂地挠着头,心想着等日后定要想个法儿,不能老让三哥儿如此偷窥。

这般一闹,陆青山心中的思绪也淡了许多,理了理衣衫,重又打坐,结印运气,开始了今夜的修行。

………………

尽河之上,一艘由南往北的商船,劈波斩浪,疾若飞鱼,熄了灯火,收起风帆,在夜间如同鬼魅般向前飞驰,定睛细看,船身两侧各有一根成人臂粗的缠钢麻绳,绷的笔直深入水中,水中隐隐有一大团暗影在摆动,每一摆之间,商船便往前突进一段,更隐隐有低吼声传来,让人直感磅礴苍凉。

………………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陆青山便从打坐中清醒过来,拿上杯子与牙刷便去洗漱。

牙刷是昨夜李子三送于他的,据说是用的黑驴的鬃毛所制,摸着软硬适中,陆青山也是头一次用牙刷,在璄国这都是富贵人家的器物。

想到黑驴,陆青山也是觉着好几日未见了,听剑七师叔所言,黑驴应该不是寻常走兽,而是大有来头。

边想着,人已经到了池塘边,洗漱完毕,照着昨日的样式,重又为众人置办了早饭,吃完以后用食盒装了一份,便下山去了。

今日提了饭盒,提纵间更难,不过好歹还是跃过桃林,到了路上,揭下昨日云哥给的“羽符”,陆青山辨认了下方向,抬步往先生处走去。

沿着曲折的小径,一路往前,快到木屋时,陆青山便能听到传来的隐隐一阵破风之声,疾步过去一看,发现六艺先生正在空地上打拳。

不同于昨日的宽大衣服,今日先生一身短打装扮,连鞋也是陆青山没见过的芒鞋。

弓步冲拳,动作舒缓,力道却能击破风阻;猿背舒展间,潇洒惬意,顺畅合意;或抱拳,或抬腿,或以手挂掌,或以脚划圈。

陆青山也是见过练家子,以前的船老大便显过些拳脚功夫,看着腾起的飞尘,他便觉得,船老大怕是极厉害的高手。

如今再看先生,回想起来,船老大就是一个泥腿子,一个看着暗合天意,一个踢得泥土飞扬,高下立判。

似乎是看到了陆青山的身影,六艺先生一个收势,站定了身形,朝着陆青山走来。

看着不高的六艺先生过来,陆青山只觉得有一头猛虎在踱步而来,目光睥睨间,不敢与之对视,不过还好这种气势随着距离拉近,也是愈来愈弱,等到身前,仍是那个笑眯眯的和蔼先生。

“青山,那么早啊!”

陆青山急忙放下食盒,拱手行礼道:

“青山见过先生,今日起的早了,便做了些早饭,带来与先生。”

“呵呵,那正巧,我也有些饿了。”

“青山自去摆好。”

说罢,陆青山提着食盒径直走向竹亭,将食盒中的饭食一一摆在亭中的石桌上,粥饼蛋果,白黄香嫩,甜咸搭配,让人食指大动。

六艺先生洒然坐下,便吃了起来,陆青山立在一旁,二人也不言语,亭内只剩下碗筷和咀嚼之声。

也不见先生如何大吃,不一会儿,一桌饭食便被吃了个干净,随后陆青山沏茶收拾完毕,又立在一侧。

“青山,你可知何为六艺?”

“小子只知六艺有礼、乐、射、御、书、数,然六艺具体为何,小子并不知。”

“礼者,礼节,吉、凶、宾、军、嘉,五礼也。”

“乐者,《云门大卷》、《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六乐也。”

“射者,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五射也。”

“御者,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五御也。”

“书者,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六书也。”

“数者,方田、栗布、差分、少广、商功、均输、盈朒、方程、勾股,九科也。”

“六艺,君子之艺,以礼正,以乐庆,以射争,以御阖,以书写,以数治。”

“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而不能通,你身为修行者,愿意先学六艺哪一种呢?”

第三十三章 求学伊始

陆青山听闻先生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其中许多都是闻所未闻,本就有些心虚,此刻听到先生询问,有些惴惴地拱手一礼,问道:

“小子才学疏漏,所学不过一二小道,会些认字读书的本事,六艺不敢高谈,还请先生为小子做主。”

六艺先生摸了摸有些发白的下髯,笑着说道:

“既是如此,我便替你做主了。”

“礼者,发乎心,止于身,观你言行,尊师重道,性缓格稳,礼于你而言,不过贵族间的繁文缛节,你身为修行者,不必多学,我挑选一二书本与你,闲暇时间自学即可。”

“射、御之术,权贵游戏之术,将官战阵之术,于你更是无用,同样挑选书目,自学即可。”

“乐、书、数,乐礼之道,礼修于外,乐修于内,修内即修行,而且昨日你能感悟琴音,天赋不低,当学。”

“书者,你修行一生,并非都有师长与你言传身教,多的是古籍孤本需要自己揣摩,其中各种古言,都需学习,何况符篆之道,也是你等修行的必经之道,当学。”

“数者,也是你师傅游哥儿,集大成者,他告诉我,宇宙万物,皆可格物明理,数乃明理之工具,也是陆门道统之基石,当学。”

“如此,乐、书、数三者主学,礼、射、御三者自学,可否?”

陆青山见先生说得有理有据,毫无犹豫地道:

“但凭先生决断。”

“你去将屋内,将笔墨纸砚,各类典籍拿将出来。”

“是。”

领命的陆青山,将屋内桌上早已摆好的如小山一般的卷册典籍,搬至亭内的桌上,其中有纸制的书本,更多则是沉重的竹简,足足搬了五趟,石桌摆不下,连石凳也是摆满。

如此搬完,立在一旁,等候先生发话。

“可会研墨?”

“会的。”

会意的陆青山从墨匣中取出墨块,拿起墨勺从墨盂中舀起水来滴在砚上,食指抵住墨块上方,拇指与三指轻握着墨块,按在水滴上转着小圈。

“研墨,需手稳静气,徐徐图之,从中可明适中之道,水多则墨希,水少则墨浓,力强则消耗颇多,力弱则难以成型。”

听着先生教导,陆青山也不敢回应,怕一口气泄了,乱了方寸,只得更加小心,好在以前母夜叉教过这些,不然怕是第一日就要露丑了。

不知多久,握着墨块的手都是有些僵了,墨汁终是成型了。

陆青山将墨块置于墨床上,立在了一侧,不过看他额头的细汗,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心虚。

“不错,比红儿好多了。”

听着先生的肯定,陆青山暗暗呼了口气,也是放松了不少。

下一刻,坐在石凳上的先生突然起身,对着陆青山说道:

“七日内,你将这些经册典籍,全部誊抄一遍。”

“此处共有书籍二十六本,竹简三十卷,字二十万余。”

“我已与云哥儿说好,你夜间无需回去,便在这亭内休息,何时抄完,何时回山。”

“至于饭食,红儿自会送来,你无需关心,这便开始吧!”

说罢先生便径自回屋了,先生没说没抄完会怎样,陆青山也没问,若是第一个考验都过不去,何来求学之说呢?

陆青山对着离去的先生背影,拱手一礼,一撩衣摆,坐在了石凳上。

从一堆书中拿出几本蓝皮的书籍,陆青山刚刚搬书时就发现,这几本不同于其他,封面既无书名,又是崭新异常。

此刻展开一看,果是一字也无,看来先生应是早就准备好了。

陆青山坐定,呼了口气,心想先生只说抄完,其他却什么都没说,那自己就随便选一本吧。

当下也不迟疑,随手从桌上拿了本典籍,也是蓝色封面,只是纸页翘起,怕是被人翻阅次数颇多了。

书名《算经》,看名字,应是数道典籍,正好自己也从未看过这类书籍。

陆青山翻来第一页,看着一排排的隽丽篆字,口中喃喃读道:

“方田: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问田广几何?”

“方田:今有田广十二步,从十四步,问田广几何?”

读了几行,陆青山便拿起一旁的毫笔,蘸了墨汁,在崭新的蓝色封皮上写下《算经》二字。

虽然学过书写,但自己是何水平,陆青山则不甚清楚,只觉得比钟灵还是要好些的。

书籍甚多,任务繁重,先生的第一个任务可不能敷衍,甩开纷乱思绪,翻来书页,一股特有的新书气味铺面而来。

“嘶”

深吸一口气的陆青山,尚有稚嫩的目光,坚定起来,右手执笔,左手按书,开始了无尽的誊抄之旅。

“方田:今有十二分之十八……”

“约分术曰:可半者半之,不可半者……”

“母互乘子,以多为少,馀为实……”

“以人数为法,钱数为实,实如法而一……”

“以所有数乘所求率为一……”

“……”

木屋竹亭,石桌书山,桃林环伺,暖阳微风,此刻陆青山已看不见这些风景,所见即笔墨文字,所闻即书墨香味,所听即磨墨声、翻书声、书写声、喃喃自语之声。

抄完一页,翻过一页,墨汁用尽,加水调磨,一笔接一笔,一划连一划,从一开始的尚不熟练,到后来笔墨顺畅,不知不觉间,已经忘了时间流逝,浸入其中而不自知,即便连来送饭的红姐儿,他都视而不见。

“疯魔能活道,亦能修道,红儿,你比之青山,远不能及。”

六艺先生对着送饭的楚飞红如是说。

………………

“呼”

陆青山长出了口气,终于是在天黑之前,抄完了《算经》。

放下毫笔,看着发僵的手指,甚至都有毫笔印下的凹痕。

伸个懒腰,摇晃着发酸的臂膀,虽然久坐让身体有些酸痛,但看着抄完的《算经》,心中的满足感难以言喻。

“咕咕咕”

饥饿袭来,陆青山扒着一旁早已凉掉的饭菜,几个回合,便是吃了个干净。

吃完的陆青山,收拾好碗筷,心中思量着,如此下去,七日可抄不完这些书籍,便去寻了灯烛,只是先生并不在屋内。

笑着暗忖,先生高人,自己还是想着如何抄书才是。

当下回到亭内,点上烛火,磨墨,提笔,翻书,一气呵成。

日落月升,夜色已至,竹亭内,一灯如豆,少年人正在奋笔疾书。

而离这不远的桃花楼内,同样的厢房,同样的两人。

“二五六,见过阁主。”

第三十四章 再回陆门

“黑狗儿,你今日必须将这些字都学会。”

“是~。”

………………

“黑狗儿,你写得都是些什么?鬼画符吗?”

“就是鬼画符啊!”

“别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

“嗯,今日写得不错,说几句好听的,送你个好东西。”

“店家找到你,简直就是牛粪配上了鲜花。”

“哈哈!喏,我托船老大给你带的稀罕货。”

“《神仙传》?”

“打开看看吧!”

………………

“啊!!!”

陆青山一声大叫,从石桌上直起身子,额头细汗密布,口中喘着粗气。

“呼”

深深呼了口气,想到梦中翻开《神仙传》时,一只满口利牙,浑身漆黑的大蛇,从书中跃出,一口将自己吞了的场景,犹自后怕不已。

如此过了十息,陆青山稳住了思绪,看着昨夜抄完的《况其卿坟坛刻石》、《群臣上寿刻石》、《中殿刻石》,还有抄了一半的《少室石阙铭》,想起自己昨夜累极,以至于睡着了而不自知。

经此一梦,已是睡意全无,陆青山搓了把脸,去桃林中方便一下后,又是坐到亭内,磨墨,提笔,翻书,继续誊抄之路。

“《寿石成鼎》”

“《南钟陵》”

“《五经算术》”

“《缀术》”

“《锦瑟录》”

“《乐经》”

“………”

一日接一日,一本接一本,饥渴不论,冷暖无关,即便夜间,也是笔耕不缀,终于在第五日,抄完了最后一本《大云经》。

将誊抄好的书本归纳在一旁,收起已小了大半的墨块,陆青山站起身来,去了木屋一侧汲了些净水,洗漱一番后,理了理衣衫,来到屋门阶下,拱手朗声说道:

“先生,小子已誊抄言毕!”

“吱呀”

推门而出的六艺先生,笑咪咪地看着台阶下的陆青山。

几日抄书,双眼有些充血,却是清明;身体劳累,仍是直着腰背;不明所以便抄了五日典籍,语气而是不骄不躁。

有些满意地摸了摸下髯,六艺先生开口说道:

“青山,你可知为何要你抄书。”

“小子驽钝,不知。”

“你要知道,天下凡技艺能够高绝,出神入化者,原因无二,唯熟而已。”

“世人皆言,蠢笨之人用蠢笨方法,聪明之人用聪明之法,如此,蠢人亦可赶上聪明人。”

“可他们殊不知,若是聪明人用蠢笨之法,又该何其恐怖。”

先生看着若有所思的陆青山,停顿了片刻,复又说道:

“你下山日久,也该回去了。将《乐经》与《筹算》带回山上,倒背如流后,再来寻我,去吧!”

说罢转身进了屋内。

“青山,改日再来拜访先生。”

陆青山对着木门拱手行礼后,便去挑了《乐经》与《筹算》二书,收入怀中,沿着小径,出了桃林。

眯眼瞧了天色,日头西沉,但仍是光热依旧,当是申时过半。

离天黑尚早,想着众人皆是喜爱饮酒,自己承蒙照顾,该是酿些新酒,也好回馈一二。

陆青山想到便做,掂了掂怀中的银钱,大踏步向着镇子走去。

………………

“马头儿,我知你面皮薄,做不了此等抛头露脸的营生,你……你还是回去吧!”

“吾……吾……汝……。”

鱼二看着站在路边,涨红着一张方脸的马龙臣,对比着周遭此起彼伏叫卖的吆喝声,终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

“汝何故发笑!”

不过鱼二笑归笑,还是走上前拉住马龙臣,说道:

“行了,汝心意我领了,这卖鱼的活计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话间已是夺了马龙臣手中的草绳,将其挤在一旁,口中熟练地吆喝起来:

“过来瞧瞧嘞,今日刚起的尽河白鱼,又鲜又肥啊!”

看着余二的背影,马龙臣眼神有些挣扎,嘴唇嗫嚅着似乎还想上前一试,证明自己并非毫无用处。

“嗡”

突然,一阵细微不可察的剑吟声从马龙臣袖中传来。

“刺令?”

抬头向四处望去,马龙臣并未有任何发现,眼见着辛离也是没了声息,也只好作罢,收回视线,却发现摊前来了个花枝招展的媒婆。

“哎呀!我说余小哥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一人守着这家传的摊子,多辛苦呀!”

“怎地?”

“镇东头的黄老头小女儿,彩云,正寻人家呢!我看她呀,于你正正合适。”

余二冷笑一声,正欲开口回绝,却听到一侧的马龙臣开口说道:

“汝便去打听,若成事,定有好处赏汝。”

“得嘞!二位哥儿,便等我好消息吧!”

这媒婆显然知道这对形影不离的好兄弟,见马龙臣出言替事主应下,欢天喜地的扭着屁股去了。

一旁的余二见人走了,本想言语两句,但瞧着马龙臣蹲着看书那蔫儿样,便止住了话头,重又叫卖起来,只是过了早上集市,摊位的行人三三两两,怕是难卖出去了。

咦,如此气度的少公子来这龌龊地方作甚,吆喝的余二瞥见一个黑衣少年,心中如是想到。

这黑衣少年自然是来此购买酿酒之物的陆青山,看到鱼贩旁正蹲着一人,方头方脑,正翻看着书籍,心中忖道,贩夫走卒间亦有勤勉之人,自己更需努力。

思绪转动间,已是踏进了店内,对着店家说道:

“店家,二两曲蘖,江米十斤,再来些细麻布。”

“好嘞!”

店家利索拾掇好,说道:

“承惠,十八钱。”

“找您十二钱,慢走。”

………………

艰难过了桃林,到得山上竹屋时,已是残阳如血了。

好在修行后,气力增加了不少,十斤米也只让陆青山稍有些乏累。

拎着米袋,快步去了池边小屋,看着桌上的食盒,想必众人应是用过饭了,也省了番功夫。

洗净江米,放入坛中,拿水泡了。

从怀中拿出一个从街边买的馒头,掰碎了铺在碗底,拿手指蘸了些水,稍稍润湿了馒头,将纸包的曲蘖摊在馒头上,再盖上几层麻布,用碗盖住,陆青山便回了自己屋内。

隔了几日,再回到竹屋,感受又是一番不同,似乎更熟悉融洽了。

陆青山坐在蒲团上,开始盘算明日的事情。

七日之期已至,明日该去拜访剑七师叔,求修行之法。

满十个时辰,明日需去将米酒酿了。

该写封信寄给钟灵,明日去拜访云哥儿,好问清楚邮寄之事。

先生嘱咐的背书一事,也得抓紧。

如此算完,陆青山只觉得满满当当,明日又是忙碌的一日啊!

盘坐结印,神念搬运间,丝丝缕缕肉眼不见的灵气从虚空中逸出,透入经脉,随着周天运转,有些留在了体内,有些仍是回归了虚空,如此往复,灵海也在愈发壮大,这便是修行之道矣。

第三十五章 青蛇苏醒

几日抄书,都是累极而睡,只是虽然久未打坐运气,却能感觉到体内灵气平稳,丹田灵海有了紧实之感。

陆青山对此也是不解,之前精神竭于书本,从未注意过体内灵海,如今一夜运气后,方才确定,灵气与经脉更加贴合,一呼一吸间,灵气也随之骤快骤慢。

正所谓灵脉交融,气穴相随,这便是剑七师叔所言的炼灵化气之境界。

最后一个周天运完,陆青山收了诀印,睁开双眼,眸中的欣喜已是掩藏不住。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身轻快地洗漱完毕,陆青山琢磨着,今早该弄些什么饭食呢?

几日不来,食材已是不同以往,从中挑了萝卜、菘菜、花椒,洗净备好,又切了些葱姜蒜,片了约摸二两大肉。

舀了两碗麦粉,温水边搅边和,手掌搓揉成球形,拿麻布盖了。

然后麻利地打水洗锅、点火、烧柴,热锅已毕,淋油而下,先将肥肉煎成金黄,倒入葱姜蒜花椒,“滋啦”一声,瞬间香味蒸腾。

依次加入切成细碎的大肉、萝卜和菘菜,一阵翻炒后,再加盐、糖调味,最后加水浸没食材,拿盖闷了,只听到“咕噜咕噜”的水沸之声。

揭开麻布,将粉团分成剂子,以手蘸油,然后三下两下,把剂子扯成了一团汤饼。

另起一锅烧水,水沸之时,下了汤饼,几番沉浮,捞起放入碗中,又是揭盖,拿勺舀了汤菜,盖在汤饼上。

赤汤白面,青菘白萝,热气蒸腾间,更有油花聚散。

“嗦嗦”

入口面韧汤鲜,菜爽肉肥,怎一个满足了得。

不等吃完汤饼,红姐儿也来了小屋洗漱,一番寒暄后,如法炮制的汤饼让红姐儿,直把陆青山当作神人,嗦面间拍着胸脯保证,其他人的早饭,就包在她身上了。

陆青山见红姐儿胸有成竹,想着不过煮汤饼而已,便告辞去剑台寻剑七师叔了。

今日天阴,不大好看时辰,估摸着辰时大半已过。

陆青山来到山顶,并未见着剑七,想必又在剑窟内淬剑,抬脚便踏上剑台,向着剑窟走去。

踏上剑台的瞬间,只觉得脚底一震,无形的波动向着前方蔓延而去。

不明所以的陆青山停顿了片刻,见并无异常,仍是向前走去。

“踏”

“踏”

鞋底与台面相触,留下脚步声,可陆青山慢慢发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脚步声。

有所察觉的陆青山停下脚步,环顾一周,今日云雾笼罩着四周,并不能望见往常的梅山山脉。

“呼”

深吸口气,强压住不适,正欲继续前行,却突然瞥见,脚底青石板制的剑台,不知何时,竟是变成一片泽地,而奇怪的是,自己的双脚,却立在了水面之上。

水面如镜,唯有刚刚踏出的一步,一圈圈的涟漪从脚底向外散去。

不等陆青山惊诧,突然,脚底传来踩空之感,整个人如同那,被松开手的汤饼,直直落入了水中。

“咕噜噜”

猝不及防,水淹头顶,以至于深谙水性的陆青山也是口鼻呛水。

经过初时的慌乱,陆青山找回了以前在尽河玩耍的感觉。

手臂摆动,腿脚踩水,迅速矫正了身形。

睁开双眼,入眼可见的是一片漆黑,唯有周身丈余可见。

抬头向上看去,还好,有光从头顶透下,应该是水面。

毫不犹豫,陆青山一展身形,向上游去。

“砰”

并不如陆青山所预料的破水而出,而是撞上了什么坚硬之物,水下一阵闷响,只觉得头顶剧痛。

重又稳住身形,用手向上摸去,坚硬冰冷,以手擦拭,隐隐能看见上方扭曲的光线。

陆青山心中巨震,如此情形,让他想到冬日尽河封冻,自己在冰面上寻找鱼群,凿洞钓鱼!!

自己竟如同那冬鱼般,被冰面封在了水下!!!

来不及思考为何剑台变成了冰湖,此刻的陆青山急欲找到出路,冬鱼可以畅游水底,他可不行。

“砰”

“砰”

以手作锤,猛击冰面,奈何无处借力,冰坚似铁,只得放弃。

当下沿着冰面游走,试图寻一处薄弱之处,也许能破开冰面。

如此游了十息,所见皆是相同,便在水中止住了身形。

修行小成,肺腔憋气虽久,但也是开始胸闷头晕,若在气尽时,还不能破开冰面,想到每年死于尽河戏水的人,脸色乌青被抬在岸边,陆青山心中一阵惊恐,看着冰面,也是透出了绝望的气息。

突然,陆青山一个激灵,从怀中摸出三哥儿给的小木剑。

以剑为钉,以掌作锤,效仿那冬日凿洞,要将这冰面破开,逃出生天!!!

“钉”

“钉”

木剑虽硬比钢铁,奈何冰滑且厚,十余次敲击后,除了留下许多划痕,毫无建树。

“咚”

“咚”

心跳之声,隆隆入耳,四肢渐乏,肺涨难忍,陆青山已是来到了生死边缘。

也不知他人遇此情形,会作何姿态,但值此危急存亡,陆青山反而觉得,天地间俞发安静。

闭上双眼,任由身体向下沉去,神念疾转,一股由前庭,一股由后脊,按着周天之路,不同于以往打坐,徐徐运气,此次两道神念有如飞剑,瞬间贯穿大穴,直插丹田。

同时,丹田处灵海有如烈火烹锅,水沸腾扬间,贯穿的神念裹着灵气,疾迅如电,由五脏经,沿着云门、尺泽、列缺三穴,直入右手五指少泽、关冲、中冲、商阳、少商五穴,喷涌而出,灌入紧握的木剑。

“铮”

木剑得灵气灌入,竟发出金石之音。

睁开双眼,双腿猛弹,整个人犹如离弦之箭,破开水阻,向着冰面冲去!

“哧”

木剑齐根没入冰层,一层一层裂纹蔓延开来。

悬于水中的陆青山,松开右手,向后蓄力握拳,灵气狂暴涌入右臂,水中传来沉闷的呐喊声:

“给我破!”

拳臂在水中划出一道水汽,挥拳猛击在木剑之上。

“嘣”

一声巨响,冰面应声而破,似乎开了堤口,无数水浪随着出口喷涌而出,连带着陆青山也被冲了出去。

“砰”

“咳咳”

被冲上半空的陆青山终是落了下来,之前呐喊时呛了不少水,能够呼吸时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趴在地上猛咳的陆青山,看着身下的青石板,一阵恍惚,直以为自己何时又中了幻术,可是断折的木剑,皲裂的右手,枯竭的灵海,无不告诉他,此刻并非幻境。

突然,后背一阵毛骨悚然,陆青山急忙一个翻身,站起身来,被眼前的一幕惊的难以言喻。

只见剑台周遭,被一层难以看透的烟雾笼罩旋转,头顶半空处,悬着一把飞剑,细长无柄,电芒烨烨,缠绕其上,虚空中更是有丝丝雷电,隐隐向它汇去。

气机引动,剑间所指,正是陆青山。

杀意与剑气可做不了假,这飞剑正欲取他性命。

念头急转间,头顶的飞剑突然不见了身形。

陆青山心头巨骇,刚欲躲闪,下一息剑尖已到了眼前。

只是它却悬在面前,难以寸进。

“青蛇!!!”

第三十六章 抵死而战

千钧一发之际,在锦囊中蛰伏日久的青蛇,电射而出,团团缠住了飞剑。

“嗖”

剑先至,破风声才传来,可见其速之疾。

“滋啦”

被挡住去势的飞剑,下一刻,周身出现肉眼可见的电浆,扭曲摆动,从虚空中不停汲取着灵气,令人心佈的气势正在飞速攀升。

反观青蛇,仍旧死死缠着不放,陆青山甚至能听见蛇鳞与剑身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

只是随着电芒闪烁,青蛇通体被电得泛着靛蓝光彩,甚至隐隐能看见全身骨骼。

不好,这样下去,青蛇恐不能敌,陆青山心中焦急,想起游哥儿嘱咐自己善待青蛇的一幕,不由气血上涌。

忍着头涨欲裂,运起神念,体内所剩不多的灵气,重又被激起,奔涌着贯于左手。

感受着左手微弱的灵气,陆青山面色一峻,将左手放入口中,以齿咬破指尖。

灵气为皮肤、血肉所阻,我便咬开这皮肤,撕开这血肉,定要助青蛇一臂之力!!!

垂着右臂的陆青山,噙着血,眼神凶狠决断,全然不似平日里温和含蓄,此刻他脑海里店家与母夜叉的笑脸,游哥儿的嘱咐,同门的鼓励一闪而过。

我绝不失去任何东西!!!绝不!!!

“青蛇!!!”

伴着稚嫩却嘶哑的咆哮声,滴血的五指带着一串血迹,抓住了青蛇之尾。

“滋啦”

“啊!!!”

不堪电击的陆青山惨叫出声,可即便已经跪在了地上,左手也未曾松开。

“青蛇,我…来…助…你!”

低不可闻的声音传来,陆青山的灵海被神念刺激,重又疯狂沸腾起来,不过此次沸腾的是他的气血!!!

灵气枯竭,神念为柴,气血为水,烧透灵海。

青筋攒拱,筋肉鼓动,陆青山无师自通,透支本源,以血养气。

如果钟云此刻开了灵瞳在此,定会发现,陆青山此刻的灵气已经不是乳白,而是白中掺着血红。

如注的血色灵气,沿着左手,疯狂注入青蛇体内。

有所感应的青蛇,回首看了眼,气息衰败的弱小身体,突然昂首,伸出蛇信,发出一阵无声的嘶鸣。

缠着飞剑的蛇身,无数的血肉从蛇鳞间,如细丝般涌出,一层一层,盖住鳞片,越变越粗,越变越大,越变越快。

“嗖”

飞剑趁着空隙,脱了束缚,飞入了烟雾中不见了身形。

“吼”

碧绿鳞甲,尖角蛇首,粗比人腰,长及八丈,顶上还有两个凸起的小鼓包。

一声惊天咆哮后,已然化身巨蟒的青蛇,蛇瞳四顾,将身子盘了一圈又一圈,护住了生死不知的陆青山。

蛇瞳中带着怜惜的青蛇,拿着巨大的蛇信儿,如小狗般舔着陆青山,还发出了低低的呜咽之声。

突然,青蛇昂起蛇首,向着烟雾外看去,蛇信微吐,七寸后的蛇鳞微微竖起。

有人来了!!!

“青蛇,好久不见!”

声音粗犷,在这剑台,除了剑七还有何人。

“吼”

看着从烟雾中缓缓走进的剑七,回应他的又是一阵巨吼。

“青蛇君,此次不过是试炼,谁也不知青山会如此决绝。”

说话之人正是随着剑七一同进来的陆门首徒,云哥儿钟云。

钟云见青蛇不为所动,继续拱手行礼道:

“试炼本意是让青山知晓,修行神速也需知敬畏天地,天赋卓绝也一样会被人毙于剑下。”

“本是点到为止,奈何青山破开了冰面,更是引动气血也不惧战,才会如此。”

“如今他体内气血动荡,灵海枯竭,若不出手救他,青山性命危矣!!!”

青蛇亦是痛恨亦是防备地看了二人一眼,身体缓缓缩小,露出了倒在地上的陆青山。

“嘶”

青蛇又恢复了那小巧模样,缠在了陆青山脖颈上,吐着小信,死死盯着靠近的二人。

钟云蹲下身子,熟练地把脉、检查眼睑以后,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

展开一看,是大小、粗细、长短各异的银针,绑满了整个布包。

出手如电,不一会儿,小半包银针已是扎在了陆青山全身各处。

“呼”

叹了口气的钟云站起身来,对着剑七说道:

“幸好青山修为不深,气血引动颇慢,仅是经脉有些损伤,右手骨折,左手灼伤。”

“如今我已用银针封了气穴,经脉修复前不动用修为,内服丹药,外用药浴,慢则一月即可恢复。”

“医药皆在竹屋,钟云便带着青山下山医治了。师叔,告辞。”

钟云见师叔点头应下,便在青蛇的注视下,拦腰抱起了陆青山,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身形。

剑七望着钟云离去的背影,轻叱一声:

“雷亟,回来吧!”

“嗖”

之前欲取陆青山性命的飞剑,便悬停在了剑七身侧。

只见雷亟被剑七抓住剑尾,一阵扭曲电光闪烁后,变成了一枚剑丸。

随手将剑丸安在了空洞的眼眶内,从怀中取出一个黑布眼罩,遮住了吓人的独眼。

“遇琴音则入魔,遇战则抵死而战,青山,执念刻骨,天赋高绝,对陆门究竟是福是祸呢!?”

“哎……。”

除了山风阵阵,无人能听到剑七的一声长叹。

………………

“啊~~!”

头疼有如针刺,四肢僵硬好比灌铅,即便是转个脖子,也是感觉脖颈一阵抽疼。

醒转的陆青山,感受着身上的疼痛,也是一阵庆幸,至少自己还活着!

“嘶”

一阵冰凉的触感,沿着脖颈来到了脸上,一个小巧的蛇首出现在了陆青山眼前。

“青蛇!哈哈!”

“嘶”

青蛇见着陆青山醒转,似乎高兴极了,拿着碧绿的蛇鳞不停地蹭着陆青山的面庞,边蹭边吐着粉嫩的蛇信儿。

“哈哈!痒,痒!哈哈!咳…咳…咳。”

笑声牵动了伤势,陆青山只觉得肺管瘙痒难忍,一阵猛咳。

一咳之后,身上的银针也是一阵摆动,吓得青蛇不敢动弹,紧紧贴在脸上,宛如一条“死蛇”。

感受到青蛇的关心,此刻的陆青山只觉得一阵温馨,与青蛇突然有了一种难以言明的联系感,无需动作便能知晓对方心意。

不等陆青山细细感受这份宁静,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青山吾弟,你可算醒了,快告诉我,那日你留下的可是酿酒之物?”

弟三十七章 动极而静

话音刚落,来人已是推门而入。

然后陆青山只觉得脚边一震,应是有人坐在了床边。

“哎,往里挤挤,我坐不下了!哦,忘记你动不了。”

突然双脚被人抬起,往里一甩。

“砰”

“嘶~!”

陆青山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一侧的青蛇,人立而起,蛇口张大对着来人嘶吼着,一副护主模样。

“青山,你莫担心,云哥儿医术了得,没几天,你就活蹦乱跳了。”

陆青山暗忖道,我担心就是你好嘛!

“三哥儿,我昏迷了几日了?”

没错,来人正是李子三,虽然陆青山不能动弹,但一听语气,便认出了自家的三哥儿。

“一日,两日还是三日,我也记不得了。”

“……”

“青山,你放在灶台的碗里,长了白白黑黑的一片,可是酿酒用的!?”

“嗯,那是酒蘖。”

“那你教我呗,你现在也动不了,我替你代劳了可好!?”

正当陆青山要说出酿酒之法时,门又被打开了,一声奶气巨吼之声传来。

“李~子~三,你昨日将这些银针拔了又插,已被云哥儿赶出去了,你还敢来!”

陆青山闻言心中一紧,恨不能跳将起来,离三哥儿远点,奈何力不从心,只能像条咸鱼般“啪啪”打着床板。

“嘿嘿,误会误会,青山,我改日再来找你。”

陆青山听着三哥儿说到最后,声音戛然而止,料定他定是掐着道诀溜了。

来不及细想,昨日三哥儿都做了些什么,走到身前的红姐儿弯腰和陆青山温柔地说道:

“青山,感觉好些了么?”

“嗯,就是动不了身子,有些难受。”

“你昏迷三日了,昨夜方才退了烧,云哥儿说你今早会醒,你果然醒了!我这就替你把针都拔了。”

“红姐儿,这……不合适吧!”

“哈哈!我可不是那个泼才,是云哥儿嘱咐我拔的,而且我随着云哥儿可是学了不少针灸功夫的,你且宽心吧!”

“那……行吧!”

陆青山斜眼瞥着红姐儿撸袖管的样子,总觉得何处有些不妥。

好在一阵酥麻以后,红姐儿便取下了所有银针,貌似担心都是多余的。

“淅沥沥”

“嗯?红姐儿,下雨了吗?”

“哎呀!这儿怎么飙血了!?”

“啊!?”

“没事,只要我用灵气封住你曲池、合谷二穴,就没事了。”

陆青山感到身上两处传来一阵刺感,便听得红姐儿说道:

“止住了。青山,现在银针取出后,你切记不能运气修行,等会儿下床熟悉身体后,便要用药浴了。”

“多谢红姐儿!”

“哈哈!真乖。”

陆青山听着红姐儿离去的脚步声,不由地回想起前几日自己的战斗模样,他也想不通自己在明知是某种试炼的情况下,为何仍然如此暴烈,如此疯狂,是源自他人的激励,又或许自己本身就是如此呢!?

甩了甩脑袋,陆青山自嘲地笑了笑,能和青蛇如此亲近,也算因祸得福了,想那么多作甚。

说来也神奇,自取掉银针后,原先毫无知觉的四肢,现在开始慢慢有了酸软之感,就如同以前被罚着劈了一整日的柴火,到最后双手提也提不起来。

是人便有生老病死,有着家传的云哥儿在,若是肯传授一二,对自己定是大有裨益,陆青山打定主意,将求教云哥儿一事放在了心上。

等熟悉后,陆青山以手撑着床板,忍着酸软疼痛,慢慢坐起了身子。

左手缠着厚厚一层麻布,右手则多绑了个小木板,都是绑的紧实之极,手指也难弯曲。

头顶也是有布包着,想必在水下撞得不轻。

不过比起这些皮外伤,陆青山更担心的是此刻经脉,如同被抓破的皮肤,有一丝丝火辣的感觉隐隐传来。

摸了摸肚皮,发现脐眼处被贴了张红字黄底的符篆,怪不得感觉不到灵海,应是这张符篆的原因吧,陆青山如此想着。

审视完自身,腿脚也适应的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地扶着床板下了地,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呆的是三哥儿的屋子,也只有三哥儿的屋子有床了。

初时颤颤巍巍,等扶着墙边到了门口时,已是熟络了很多。

“呼”

深吸了口气,陆青山看着外面有些阴沉的天色,想到小屋内泡发的江米和酒蘖,阴天酿酒最是合适了,不由加快了脚步,向着池塘边走去。

“哈哧哈哧”

虽不过七八十步,但也是费尽力气,等到了小屋,已是气喘吁吁。

青蛇也明白陆青山的艰辛,不停拿蛇鳞蹭着脸庞,似在安慰。

“哈哈!痒……。”

逗弄了会儿青蛇,陆青山觉得气力也是恢复了不少,直起身子,迈步进了小屋。

江米还在泡着,只是水有些浑了;盖碗斜了,应该是三哥儿动过,不过也不影响什么。

酒还没酿好,又被大家照顾许久,我得加把劲了!

有了干劲的陆青山开始行动起来,搬水烧柴,在锅里摆上蒸屉,屉上铺满麻布,把江米平铺开来,再盖上一层麻布,合上锅盖。

“噼里啪啦”

此刻柴火在灶膛里裂开的声音,在陆青山看来,是如此的熟悉、动听。

心中莫名温热,手中的活计却不曾停下,揭开碗盖和麻布,一层层白毛坠着黑点的酒蘖就出现在了桌上。

陆青山拿着筷子,将那些黑点一一挑下来,拿布包好,剩下的则是直接处理了。

水汽蒸腾间,揭开锅盖,掀开麻布,江米已被蒸的晶莹剔透,颗粒间缠着些许汁液,粘稠无比。

拿手摸了下江米,陆青山暗道差不多了,便拿来酒坛,铲起蒸好的江米,再捻了些黑点一同倒入了坛中。

又去一旁取了从璄国带来的酒袋,拔下塞子,倒了些自己一直未舍得喝的米酒。

然后拿铲子将酒坛内的物什,一通搅拌后,取了两根筷子,插在江米中间,盖上麻布,拿草绳捆了,搬去了一边阴暗的角落里。

接着又如法炮制了五个酒坛,看着角落里排开的酒坛,陆青山擦着低落的汗水,内心感觉十分满足。

休息片刻后,陆青山便回了自己屋内,想着三日前的计议,如今已做了两件,唯有回信和背书,还未完成。

背书不急在一时,今日便将给钟灵的回信写了吧。

第三十八章 白乐

钟灵,不知写信之日你是否已到了璄国,那日一别,未能晤面,甚是遗憾。

如今我已在师门修行,同门待我都是极好,不知你的书塾之学,可有进展?

----陆青山

………………

钟灵,上次的信件托云哥儿送去,已过了半月,此刻应还在路上。

今日三哥儿又在药浴时作弄我,被红姐儿揍了一顿。

米酒酿好了,大家都说酒醇甘甜,承蒙照顾,我能够贡献一二,甚是喜悦。

----陆青山

………………

钟灵,听三哥儿说起,今日璄国的天煦王城有盛大的五月灯会,据说火树银花,鱼龙游舞,你定是去看了吧!

云哥儿说我身体已经恢复大半,近日里便要开始修行了。

明日我要带着酒酿下山去拜访六艺先生,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带你拜访先生。

----陆青山

………………

“青山,恢复至今已有四十余天,此次针灸结束后,你便可以重新修行了,切记不可冒进,待经脉适应后,再勤勉不迟。”

“青山谨遵云哥儿教诲。”

“今日我与师叔有事商量,你便自己去寄信吧!到桃花楼找一个二五六的唱诗人,和他说陆门信件,他便知道了,去吧!”

“青山多谢云哥儿!”

………………

时隔一月多,山下的桃林已经发了绿叶,粉色的桃花稀稀拉拉掉了一地,零落了美艳,却又充满了生机,让人望之生喜。

紧了紧腰间的酒袋,摸了摸怀中的信件,陆青山笑着说道:

“青蛇,今日我带你下山溜溜。”

说罢取出“羽符”贴好,提气一纵,踏枝而行。

“哈哈!桃夭镇,我又来啦!”

笑声荡去,还是那个初识燕雀之乐少年。

“哗啦”

来到道上,陆青山思考一番,想着去先生处怕是一时半会走不得,便先去把信寄了吧!抬腿便往东边桃夭镇去了。

………………

来陆门月余,陆青山还是第一次早晨来这桃夭镇,此刻正是早集时间,街道上人头涌动。

汤饼、馒头铺子各自吆喝着,一有客人入座了,一阵擦桌问候后,或是掀开蒸屉,腾起一阵水汽,取出诱人的馒头、黍饼,或是在临着街道的锅内,下碗汤饼,佐些青葱、腌菜,也是一顿美味。

青蛇似乎怕生,此刻早从肩头下来,钻进了怀里,只露了个小小的蛇头在衣领处向外瞧着。

陆青山边走边瞧,再老成也是少年心性,好奇地打量着各种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咦!”

陆青山惊讶一声,挤开人群,来到一处摊前,只见不过半丈长宽的摊子上,一本挨着一本,摆了不下三十余本书。

正欲开口询问,摊子的主人已经开始赶人了,不耐烦地说道:

“小孩,没钱就让开,别挡着我做生意。”

陆青山有些哑然,正想辩驳两句,旁边又是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头。

“你这摊子虽小,口气却大,狗眼看人低!!!”

“哪来的野小子,少管闲事!”

“嘿!今天这闲事我就管定了。”

说话之人语气一顿,侧首对着陆青山说道:

“小兄弟,你要哪一本,哥哥我买给你。”

“我……”

“好的,我全要了!!!多少钱,说个数吧!”

“啊!?”

“啊!?”

陆青山与摊主听着都是一惊,前者惊的是自己话都没说完,后者惊的是说话之人莫不是诓他!

“咳咳,这里一共三十二本,十钱一本,去掉零头,承惠三百钱。”

“喏!接着,不用找了,赶紧给小爷我包好,让你瞧不起人!”

陆青山看着那人从怀里取了一锭银子,直直扔给了摊主。

那摊主接了银子,一阵掂量后,喜笑颜开,老脸直皱成了一张树皮,说道:

“小爷教训的是!这就给小爷包好!”

陆青山本是想着出言阻止,奈何片刻间,摊主银子都已经揣在了怀里,也就作罢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知真假,但有钱却是让势利的摊主笑着送走了二人。

陆青山则是在对方示意下,提着布包一路跟随,穿过人群,来到一处偏僻巷子,停了下来。

放下布包,陆青山拱手一礼道:

“多谢姑娘仗义出言,小子还有他事,便告辞了。”

一阵如同被踩了猫尾巴的尖叫声传来:

“啊!?你如何知道我是姑娘!?”

不过陆青山显然不打算回答,一拢袖子转身便走。

“哎!你等等,我给你买的书,你不要啦!?”

看着陆青山仍没有止步的意思,这姑娘一阵呜咽:

“枉我为你买了这么多书,你叫我一个人,如何拿得动啊!?”

闻言的陆青山也觉得有些不妥,虽然急着去寄信,但应该也不差这一时,便又回转过来。

“姑娘,你家住哪里?若是不远,我便替你搬过去。”

“嘻嘻!书都给你吧!反正给他的也是真钱。”

“什么!”

看着陆青山突然凌厉的问话,这姑娘不禁吓得退了两步,嗫嚅着说道:

“虽然那……那银子中间灌了铅水,但他如此势利,活该他上当!”

“姑娘,商人本性逐利,乃人之常态,而你以假乱真,诓他书册,惩犹过极,实乃……实乃……”

“实乃什么?”

“不与你分说,我自去把书还了。”

说罢陆青山不等这姑娘回话,提着布包,就从巷口走了。

看着陆青山背影消失在了巷口,刚刚还做害怕状的姑娘此刻已是插着腰,挂了一副笑謔的神情。

“还是个小古板!金宝,你给我出来!”

“唧唧唧”

一只通体金黄的肥硕老鼠,从女子的领口爬了出来,尾巴欣长,四肢粗短,虽然没有眼睛,但鼻子却是又大又红,此刻正在一抽一抽,不停地嗅着气味。

“金宝,你可要闻清楚了,刚刚你提醒我,带了宝物的是不是他!”

“唧唧唧”

回答她的是一阵急促的鼠叫。

“哼,这般年纪,也学那大人样,与我白乐讲这些穷酸道理,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姑娘说话老气横秋,只是看这身段,怕是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此刻得到金宝鼠肯定的答复后,理理衣衫,循着巷口也出去了。

第三十九章 蛇鼠大战

陆青山提着布包原路返回,却是发现摊主已经不在了。

询问了周围的摊贩,得知了离开的摊主每日都会来此卖书,陆青山便将布包还有十个大钱交给了边上的摊贩,托他代为转交,大钱便算是酬劳了。

交代已毕,想着耽误了许久,陆青山也无心再乱瞧,脚步匆匆,向着桃花楼赶去。

等到了桃花楼,已是过了辰时,酒楼内客人稀疏,伙计们正在洒扫。

陆青山拉住一个伙计,问道:

“请问,可知二五六在何处?”

不等伙计回答,身后就有人答道:

“不知小哥找我何事?”

陆青山闻言转过身,看见一身唱诗人打扮的男子,正对他行礼。

急忙回礼,说道:

“小子陆青山,师兄云哥儿让我来此,送一封陆门信件。”

“在下知晓了,小哥儿只需将信件交给我便是。”

“有劳了。”

陆青山边说边向怀中摸去,可是信封没摸到,却摸出一张纸条,展开一看,上书:盗亦有道,乐字。

心中一紧,又向怀中摸去,糟了,三哥儿给的令符,云哥儿给的“羽符”,都已不见了,最关键的是,挂在颈上的蛇蜕锦囊也是不翼而飞。

想着早上集市时,青蛇有些畏生,也是钻回了锦囊休眠,等若说,青蛇连着蛇蜕一起被人盗了。

陆青山脑中不禁有些晕眩,想起游哥儿和师叔的叮嘱,心中不禁悔恨万分。

虽然心中大震,但脸上仍是不动声色,笑着说道:

“阁下稍等,信件并未带在身上,待我去拿好,再来寻你,可好?”

“自然可以。”

“告辞。”

“慢走。”

看着匆匆离去的背影,二五六低声自语道:

“小盗白乐,来此作甚?”

………………

陆青山又展现了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冷静,沿着来路往回走的同时,脑中闪现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今日人群拥挤,能下手的时机颇多。

留了字条,不是惯偷就是有备而来。

乐不知是姓还是名,又或是名号?

最后一次从怀中取东西是在给书摊那里。

今日一切如常,除了遇见的那个扮作男装的姑娘……虽然言语了几句,也无必要如此对我……不对,离开书摊后迎面有人撞了我,现在回想,身形就是她。

陆青山瞬间便将事情想了个透彻,早该想到,能用灌铅银子诓人的,岂能是普通女子?

对方定是早就看上自己,以买书名义打探虚实,待确定后,再以手段盗了自己,还留了字条以做炫耀。

陆青山暗道自己还是经验太少,以至于如此明显的破绽都未注意到。

只是想通此结并无用处,当务之急,是如何寻回失物。

心思急转间,已是到了之前与那女子说话的巷子,除了三两行人,别无他人。

正当陆青山站在巷口,继续回想推敲细节时,离他不远处的一个杂物间里,之前那个说话的女子正在盘点此行的战利品。

………………

“哎!这小子,身上银子还没他那身衣服值钱。”

“钟灵启?小小年纪也学人写信。”

“刺?叄?金宝,你说得宝物是不是这个?”

“唧唧”

“不是?那只有这个锦囊了。”

“什么东西?……啊!!!蛇~~。”

叫声之尖,足以看出,她不仅是个女的,更是怕极了青蛇。

“嘶”

被扔在地上的青蛇,经此一震,也是醒转了过来,昂首看着眼前的女子也是有些懵,不过休息了一会儿,怎么醒来是这幅情形!?

“唧唧唧唧”

一阵急促的鼠叫吸引了青蛇的注意,偏了偏蛇首,如针的蛇瞳里映出一只肥硕的金色老鼠,正对着它不停耸着难看的鼻子,两只前爪还不停地在搓动,看着十分兴奋。

“宝物就是这条小……小蛇!?”

“唧唧唧唧”

“既然如此,我白乐可不能输给一条小蛇,今天定要给你收拾了去。”

白乐话虽说得硬气,但却迟迟不敢上前,一旁的金毛老鼠似乎等不及了,后腿一蹬,已是向着青蛇窜了过去。

蛇本是鼠类天敌,更甚于猫,奈何这只金毛老鼠胆大包天,竟要和青蛇一较高下。

感到敌意的青蛇瞬间人立而起,看着扑来的肥鼠,一扭蛇躯,轻巧地避开了一击。

“嘶”

青蛇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如此胆大的老鼠,一时间也有些犹豫,并未追击,而是继续盯着这只肥鼠。

肥鼠一击不成,迅速调转身子。

“唧唧唧唧”

伴随着一阵鼠叫,重又扑了过来。

一扑,一闪,再扑,再闪。

蛇鼠如此交手十数次后,等肥鼠再扑之时,青蛇尾巴带起一抹绿光,瞬间抽在了扑击的肥鼠身上。

“砰”

“金宝!”

“唧唧唧唧”

又是一阵急促的鼠叫之后,青蛇七寸的蛇鳞突然倒竖了起来,针细的蛇瞳死死盯着肥鼠被劈飞的方向。

“嗖”

只见阴影处一道金光闪过,青蛇已是被体型大了一圈的肥鼠按在了地上。

“卡擦”

肥鼠操着不知何时长出的尖利门牙,对着身下的青蛇一口咬了下去。

“叮”

被闪开的门牙刺到地上,竟发出了金石之音!

刚刚还占尽优势的青蛇瞬间已是处于下风。

“嘶”

青蛇并不示弱,一声嘶吼间,蛇鳞间肉芽涌出,体型瞬间大了一圈。

体型一大,肥鼠的爪子自然已是按不住蛇身。

青蛇任由肥鼠一口咬住身躯,门牙虽坚,但青蛇可是能与飞剑缠斗的异类,霎时间,尖牙与蛇鳞相击,火星四溅,青蛇则是趁势缠住了肥鼠,蛇鳞下筋肉涌动,直要把这肥鼠活活勒死!

肥鼠虽破不开蛇鳞,却也咬得青蛇生疼。

吃痛的青蛇无声嘶吼间,也是愈发用力,缠住肥鼠的蛇鳞微微张开,泛着绿光,有如剑刃。

只是这肥鼠也是异类,一身金色皮毛犹如涂了油脂,每每能将蛇鳞卸力划开。

如此蛇缠鼠,鼠咬蛇,各擅胜场,难解难分。

正当一旁的白乐考虑着要不要克服恐惧,上前帮手之时,杂物间的破门被人一脚踢开。

定睛一看,面目含霜,黑衣长衫,不是陆青山还有谁。

白乐见失主已至,想着对方定是带了长辈才能寻过来,急忙对着肥鼠喊道:

“金宝,撤!”

说话间原地砸下一个圆球。

“砰”

一阵烟雾腾起,肥鼠瞬间缩了体型,趁着空档,往阴影里一钻,不见了身形。

烟雾持续了不过几息就散尽了,屋内除了盘在地上的青蛇,已是空无一人。

第四十章 琴名琵琶

“女贼,休走!”

陆青山一个箭步,冲到被打开的窗户前,探头一瞧,几十步外的巷口,那女贼在拐角处一转,已是不见了身形,只能看到一个肥硕的金毛老鼠,滴溜溜跟着一起,也拐进了巷子。

眼见追之不及,陆青山急忙回转身子,来到青蛇身侧蹲下,捡起锦囊,看着撇过头去的青蛇,说道:

“青蛇,莫与我置气,日后我陆青山定不会再让你离开半步!”

似乎感受到了真情实意,青蛇转过头来,瞧了瞧眼前的一脸认真的少年。

“嘶”

吐着信儿,沿着手臂向上游去,待游到肩头时,身形已是恢复了从前般娇小。

“呼”

看着青蛇失而复得,陆青山也是心中稍宽,摸着锦囊挂绳上平滑的切口,想着这女贼技艺了得,竟能无声无息间取了锦囊。

幸好这月余已和青蛇有了感应,若不是如此,后果难以想象。

将锦囊收入怀中,拿手指摸了摸青蛇,陆青山站起身来,把女贼扔下的信封、令符、银钱收好。

莫非她也是修行中人?独独取了“羽符”和青蛇,却又奈何不了青蛇,才能等到他循着感应找来。

希望她只是偶起心思,莫要再惦记我,如是想的陆青山,出了小屋,辨了下方向,踏步而去。

………………

一番疾走,又是到了桃花楼,这次不用问询,陆青山一眼便看见了正在唱诗的二五六。

“叮”

手指轻轻拨弄,清脆的弦音三两响起,不密却又不绝,不急却又不缓,让人不禁放松心情。

弦音断续间,中正平和的男音传来:

“阳春无不长成,

草木群类随大风起。

零落若何翩翩,

中心独立一何茕。

四时舍我驱驰,

今我隐约欲何为。

人生居天壤间,

忽如飞鸟栖枯枝。

我今隐约欲何为。

适君身体所服。

何不恣君口腹所尝。

冬被貂鼲温瞹。

夏当服绮罗轻凉。

行力自苦。

我将欲何为。

不及君少壮之时。

……”

抑扬顿挫,配以三两弦音,诗意如缕,潇洒苦闷,尽入于耳。

“叮”

一声拨弦,思绪回涌,二五六站起身子,向着堂内众人行礼。

从诗声中脱出身来的众人纷纷拍手叫好,有些食客更是从怀中取了银钱,向着台上扔去,以作奖赏。

正当二五六俯下身子,捡着酬劳时,一声问候在身边响起。

“阁下好琴好诗,小子佩服不已。”

头也不抬,二五六回道:

“糊口小道,不足挂齿。小哥儿可是来送信?”

“正是,还请阁下收好。”

接过信封,黑衣少年也帮着捡起银钱,不一会儿,收拾完毕都放进了肩上的褡裢里。

二五六看着褡裢中多出的一块碎银,开口说道:

“今日盗你财物的名叫白乐。”

这话自然是说给陆青山听的,只是乍然听到,并未反应过来,直到二五六提着弦琴从身侧走过,他才恍然过来,对着背影一礼,说道:

“多谢告知!”

也不知对方听没听到,提着琴便直接出了酒楼,未曾答话。

陆青山也不去细想为何一个唱诗人是如何得知女贼的名号的,毕竟对方是友非敌。

耽搁得久了,得赶紧去拜访先生才是,陆青山如此想着,理了理衣衫,也是出了酒楼。

………………

一路紧赶慢赶,待到了先生处,已是将近午时了。

立在屋外,擦了擦细汗,陆青山执礼对着屋内说道:

“小子陆青山,背书已毕,特来拜访先生。”

过了几息,屋内传来先生平稳的声音:

“今有田广七分步之四,从五分步之三,为田几何?”

陆青山心知这是先生考较自己功课,冷静答道:

“三十五步分之十二。”

又问:

“淳风等案。”

又答:

“旧术求圆,皆以周三径一为率。若用之求圆周之数,则周少径多。”

再问:

“五音为何?”

再答:

“唇、齿、舌、鼻、喉。”

再问:

“五声为何?”

再答:

“宫、商、角、徵、羽。”

又问:

“五音之序?”

又答:

“夫宫,五音之主也,商、角为音之官、民,徵次之,第以及羽。”

两问《筹算》,三问《乐经》,有偏有正,有原文有提问。

如此疾风骤雨般五问五答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还是那个挂着和蔼笑容的六艺先生,正背负着双手,看着阶下的陆青山。

“青山,见过先生。”

“哈哈!青山,你又让我刮目相看啊!《筹算》、《乐经》皆是满篇古言,你能背下已是不易,还能读懂一二,天生之材啊!”

“多谢先生赞扬,青山只盼能多学些先生本事。”

“不如你拜我为师吧!我一生所学可不止六艺!”

“承蒙先生青眼,青山不甚感激,只是陆门于我,亦师亦家,同门于我,亦兄亦弟,即便陆门弃了我,我也不会改换门庭。还望先生知晓青山之心意。”

说罢,陆青山又是一礼。

“哈哈!说笑而已,你便是愿意,你那强盗师傅也不会愿意。你随我来屋内。”

陆青山见先生揭过话头,心头一松,撩起衣摆,拾阶而上,进了木屋。

“乐者,明乐理不过初窥门径,离登堂入室却还差了许多。”

“道有符篆剑经,乐有曲谱乐器,练剑需得有剑,习乐需得有器,青山,你看这满屋所挂的乐器,皆是我醉心之藏,如今你挑一件,助你乐道一臂之力。无需客气,你几个同门都取过了,一视同仁。”

本意要拒绝的陆青山一听,云哥儿他们都有,也是不再拒绝,开始认真观察起屋内的乐器。

有先生之前弹的古琴,桃花楼内见的弦琴,更多的则是叫不上名字的乐器。

有的长达一丈,只能摆在角落;有的小如手指,轻薄如叶子;有的丝弦多达二十余根,交错而布;有的管笛上开有孔几十余个,也不知如何按的过来。

木屋虽小,但所藏乐器之多,不下二十余种,长短各异,陆青山看得眼花缭乱。

突然,一件挂在墙角的乐器吸引了他的目光,长约半丈,上窄下圆,前平后凸。

陆青山看向这件乐器时,耳畔响起了琴弦拨弄之声,似在何处见过,却又说不上来。

伸出手指,指着这件乐器,陆青山朗声说道:

“先生,不知此琴何名?”

“琵琶。”

第四十一章 琵琶精

听得先生之言,陆青山喃喃自语:

“琵琶……”

一旁的六艺先生见陆青山似是心存疑虑,便主动介绍起琵琶来。

“《释名·释乐器》中有载,批把本出于狄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批,引手却曰把,象其鼓时,因以为名也。”

“然传入前朝,士人皆言批把之名难以入耳,便以二玉相碰之声,更名谐音琵琶。”

“传入时不过是马尾三弦,用于狄人驱赶牛羊放牧之用。经历代乐者改进,结合月琴、阮琴,以钢绳为弦,梨箱为底,制有六相二十四品,再加一弦,是以又有四弦琵琶之称。”

“琵琶之音,冠绝琴瑟,声若金石,大如洪钟,常用于战阵之乐。”

“琵琶乃乐器之飞剑!”

六艺先生不愧是博学多才,一把琵琶从出处说起,音色、特点都给陆青山解释的清清楚楚。

而陆青山在先生说完最后一句,心中也是早已有了答案。

“先生,青山之乐器,非琵琶莫属。”

“既如此,你便取了琵琶,到亭下寻我。”

领命的陆青山随即上前将琵琶取了下来,入手颇沉,带着一股松木香味,煞是好闻。

抱着琵琶,来到亭内,按着先生示意坐下,便听着先生开始说道:

“琵琶之技法,多有五六十种,右手轮指、弹挑,左手按指、推拉,将四种指法融会贯通,琵琶一道便是小成了。”

“你手中的琵琶乃四弦琵琶,琴弦由公输钢炼成,梨箱由上好黑松木所制,上方的琴轸则由异兽獠牙打磨而成,也是我当年参加战阵时所用的乐器,名曰破阵。”

“四弦由粗到细,分别叫缠、老、中、子。”

“操琴时,双腿合拢,左手按指,右手轮指。”

先生边说着边上前,将陆青山手指纷纷按在琵琶上。

“记住,按指法,左手四指弯曲成弧,以指尖按弦,切不能按弦不实、不正,否则便是杂音不断。”

“如今第一步,便是要练成按指法,直到我说任何一弦,都能一息间按住且不松动,便算练成。”

“下面你便自己练习吧!”

说罢转身便进了屋内。

一个时辰后。

“先生,青山已练成按指法。”

“吱呀”

带着狐疑之色的先生来到跟前,说道:

“缠、子。”

瞬间陆青山已是按住了对应二弦,指尖触弦,动作娴熟犹如老手。

“老、中。”

“缠、中。”

“老、中、子。”

随着四次变化,陆青山皆是游刃有余,先生一改脸色,露出笑容,说道:

“甚好,现在便教你轮指、弹挑之法。”

“弹挑讲究指结发力,方寸间,指尖拨弄,需快需准,食指与拇指齐平,捏出凤眼,何时弹挑间不触他弦,弦音一致,便算弹挑小成。”

说罢又是回了屋内。

半个时辰后。

“先生,还请考校一二。”

“子、缠、老、老、缠、中。”

“中、中、缠、中、子、子、老、缠。”

陆青山在先生注视下,依次弹挑,音色、音量、音准丝毫无差。

“青山,你可是学过琵琶?”

“小子并未学过。”

“既如此,我便教你指法最难的轮指。”

“轮指十倍难于弹挑,琵琶技艺高超与否,便是看轮指之法练的如何。”

“轮指技法颇多,常见有扫轮、勾轮、挑轮,以食指指甲拨弦,待弦音未绝前,中指续拨,依次无名指和小指,如此往复。”

“待何时能做到弦音如轮,手指如轮,便算小成。”

“若有不明之处,自来问我。”

说罢又是回了屋内,任由陆青山一人摸索练习。

三刻钟后。

“先生……”

陆青山刚开口,先生已是出了屋门,张口便道:

“缠、子、缠、老、中。”

以手拘眼,手指灵活拨动,犹如转轮,亦如翻飞蝴蝶,弦音“铮铮”入耳,不绝如轮。

陆青山俞学俞难,俞难俞速,寻常人若是掌握这些技法,没有半年苦练,根本无法如此纯熟,而他从入门至今,不过两个时辰,已是连最难的轮指也掌握了!!!

即便六艺先生一把年纪,见多识广,也不由惊掉了下巴,再次发问道:

“青山,你当真是初次学习乐道?初次学习琵琶?”

“告知先生,青山未入门前,不过贱民一个,何来学乐一说。”

“那你是如何学会的?”

“青山只觉得,琵琶于我,有如手足,心中所想,手指翻动间,自然便学会了。”

“……”

六艺先生听着陆青山回完话,原地思索了一番,便去了屋内取了两本书册交给了陆青山。

“青山,《琵琶志》载有相格音阶之谱,《梅山调》则记载了一十二首琵琶曲谱。琵琶一道,听不如看,看不如练,如今你回去自学,一月之内,能弹三曲梅山调,乐道便算出师了。”

“多谢先生赐书。”

接过书册,放入怀中,陆青山背缚了琵琶,拜别了六艺先生,离开了木屋。

又是一日,日落归山,迎着余晖向前行去,背后的琵琶堪比陆青山半个人大,让看到的人不禁担心他会不会被琵琶压倒。

高出半头的琴首上,青蛇正缠着琴轸,眯缝着双眼,享受着余晖之暖。

而陆青山则是因为丢了“羽符”,只能在桃林中徒步而行,还不时得爬上枝头,辨清方向,还好已是修行中人,动作利索,不然他连这桃林都未必敢进。

“砰”

陆青山从树上跳下,调整了方向,继续前行。

“哗啦”

“哗啦”

绿叶混着少许的粉红花瓣,被不断拨落,而缠在琴头上的青蛇也是被吵醒了过来。

看着艰难前行的陆青山,青蛇从琴头上一跃而下,下落的时候,全身绿芒大作,无数的肉芽从蛇鳞下涌出。

“哈哈哈哈!”

陆青山被变成巨蛇的青蛇驮到了空中,感受着身旁呼啸而过的凉风,不禁放声大笑,从身后取出琵琶,抱在怀中,端坐在蛇首上。

远处梅山山脉轮廓蜿蜒,天上银河,繁星闪烁,看着蜿蜒前行的青蛇和飞速后退的桃林,左手按指,右手挑指。

“叮~~”

“吼”

有道是:

踏蛇过桃林,

抚琴起弦音。

不教明月在,

渡我上河银。

第四十二章 总纲

数里桃林,转瞬即至,鳞片依次往里塌陷,蛇首之上的陆青山徐徐而下,立在了山径下。

“嘶”

恢复体型的青蛇似乎累了,琴首也不愿呆了,直直入了怀中锦囊。

感受着青蛇的蛰伏休眠,陆青山暗下决心定会好好对待青蛇。

收拾心情,将琵琶重又缚在了背后,陆青山便往山上走去。

今日经历颇多,先是寻回失物,后又学得琵琶,再被青蛇驮到了山下。

想到这些不禁有些恍然,曾几何时的黑店少年,也成了书中的人物。

虽然黑店时不少干下药闷棍一类的下作事情,但都是被逼无奈,如今同门皆是修行之人,便愈发厌恶起璄国时做的恶事,弦绷日紧时,见着女贼拿假银子诓人,处境生恶,才如此愤怒。

其后虽然在蛇首上抱着琵琶,豪气干云时欲弹奏一曲,奈何只会指法,不知曲谱,“叮叮叮”地拨了一路,颇是尴尬,也是下了决心要早日习得《梅山调》。

一路走,一路想,待到了竹屋,估摸着已是戌时过半。

一日奔波,伤重初俞,疲累的陆青山径直回了屋内,收拾一番后,开始了今夜的打坐修行。

两个周天各自运行,却又互为表里,上次试炼时,虽然经脉受损,但事后却感觉,运气更加如意,周天运行所需时间也是更短,也算小有所得。

一夜无话,直至天明。

陆青山照例第一个到了小屋,自受伤以来,皆是粥药度日,今日也不例外。

净水下锅的两块大骨,水沸后撇尽血沫,加以葱姜米酒,大柴烈火,不一会儿,已是汤味飘飘。

洗净的稻米,倒入锅中,让每一粒稻米浸泡在沸腾的骨汤中,沸汤汩汩,稻米沉浮,再将菘菜切碎了,铺满锅内。

盖上锅盖,添些柴火,闷锅两刻,铁釜传火气之味,大骨添肉脂之香。

“滋啦”

白色的水汽蒸腾间,一头撞上锅盖,瞬间化成一股股水流,重又落回了锅内。

撒盐,撒葱,骨肉香、稻米香、菘菜香、葱盐香,香香入魂。

盛起一碗泛着白汁的大骨米粥,“嗦啦”一口,口舌间鲜味绽开,浓厚却又清爽,米汁混着肉脂,菜香裹着盐香,滑入喉中,任你神仙皇帝也不换啊!

“哈哈!青山,一早便闻见香味,猜着定是你又此做了吃食,真香啊!赶紧给我来上一碗。”

说话之人一身白色睡衣,正是陆门唯一一个夜间还在坚持睡觉的李子三。

看着犹自喝粥,目不斜视的陆青山,李子三挠了挠头,笑着说道:

“青山,三哥儿不过也就往药桶里扔了些补身子的虫药,何苦对我不理不睬!?”

“如果赤练蛇、虎纹蛛算是补药的话,那龙虎散这种听上去就下三滥的药,也是补药吗!?”陆青山心中腹诽着,仍是不搭话。

不过这可难不倒李子三,毕竟是陆门出了名的浑不吝,见陆青山铁了心不理他,自顾自拿起碗筷,飞速盛了一碗骨粥。

桌子被陆青山占了,李子三只得捧着瓷碗,去了门槛上坐着。

如此,趿着木屐,散着发鬓,尚未洗漱的李子三,坐在手掌高的门槛上,捧着碗骨粥,毫无小剑仙的觉悟,大口嗦起粥来。

“嗦”

“嗦”

嗦粥间,温润如风的云哥儿,奶气十足的红姐儿,粗狂不羁的剑七,也是相继来了小屋,寒暄声中,一碗碗骨粥被盛起。

“嗦”

“嗦”

“嗦”

“嗦”

“嗦”

心有所感,五人纷纷拄筷而视,短暂的静默后,李子三幽怨的声音传来。

“感觉咱们就像五头嚕嚕!”(嚕嚕即是猪的意思。)

“哈哈哈哈!”

当先忍不住大笑出声的正是“嗦”声最大的红姐儿。

被笑声所染,陆青山与李子三也是纷纷大笑,就连平日从来是微笑示人的云哥儿和严肃的剑七也是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嗦”

“嗦”

“嗦”

“嗦”

“嗦”

“哈哈哈哈!”

晨光静好,也不及同门相聚;粥饭再香,也未及相视一笑。

陆青山心中说着,这样真好!

………………

一顿满足的早餐后,云哥儿照常下山,去行医以积累医道经验;红姐儿则是随行去了六艺先生处求学;唯有三哥儿早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去作弄谁了。

待众人散去后,剑七师叔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册,交到了陆青山手中。

陆青山瞧着黑色的兽皮封面,拿白色的丝线绣了三个大篆:中华道。

想必是与师门修行有关的密典,接下来剑七的话也证明了陆青山心中所想。

“青山,这就是游哥儿修行的心血所集,陆门道统----中华道的总纲。”

“事关重大,你只能在山上翻阅此书,切不可带下山去。”

“从今日起,你可留观三日,三日后无论你记得多少,都需将总纲交还给我。”

“若有疑问,三日后也一并问我,我自会为你解答。”

看着剑七严肃的目光,陆青山也是心中一凛,收好总纲,拱手行礼道:

“青山,谨遵师叔所言。”

………………

“呼”

回到屋内的陆青山一撩衣摆,坐在了蒲团上,拿出总纲,抚着封面,长出了口气,翻到了第一页。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人处在宇宙中,之所以生而能为人,与走兽树木相异,造种种之奇观,立千万之气象,皆因人乃天选?”

“人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人之一生,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周而复,所为又是何物?”

“此界没有科技,唯有勤勉修行,追求个人之伟力,才可能解开这些谜题,这也许就是古人开始修行的意义。”

字迹虽然潦草,但每一个字都给陆青山的神念以强力一击。

自己所为的温饱,所为的查明真相,在这些话面前都黯然失色,陆青山甚至有些自惭形秽,或许自己在游哥儿的念头中不过一只蝼蚁而已。

甩甩脑袋,撇开被震惊发散的思绪,陆青山翻开了第二页。

“人所以能成为万物之灵,皆因智慧,而智慧源自大脑,可走兽亦有大脑,为何独有人能成事?”

“大脑之密,科技也至今无解,或许引用修行之原理方能解释。”

第四十三章 总纲其二

“何为修行?”

“餐风饮露,得道成仙?”

“点石成金,御剑飞行?”

“no,no,no。”

陆青山:“?????”

“欲知何为修行,需知修行从何处而始。”

“翻阅无数古籍得知,最早的修行者便是以艰难苦境磨砺自身的苦行者。”

“他们以无比的毅力驾驭肉体凡胎当精神与灵魂达到足够的强度后,便能模糊地感到灵界之存在。”

“苦行者们便尝试着吸纳灵气,终有医道的苦行者配合以穴位周天,此界人类才有了稳定的修行法门。”

“之后便逐渐演化成如今万法争鸣的修行界。”

“所以何为修行?”

“广义即修炼言行与精神,约束身体与灵魂。”

“狭义即以特定的方式,用精神沟通灵界,以此获取灵气,改善肉体与精神的一个周而复始的过程。”

“既已知何为修行?”

“那如何修行?”

“如何正确、快速地修行?”

“这也困扰无数修行者前行的原因。”

“究其一点,因为无人对灵界有任何了解。”

“灵界之密,无人能够窥探一二,所有修行中人,用符篆,施道法,御飞剑,皆是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归家之途,定需要在灵界投石问路!”

“目前唯一已知与灵界交融之处,便是人的梦境。”

“人界与灵界,也许是表里世界,也许是不同纬度的世界,也许两个点的世界。”

“但有一点,精神或者修行者所说的神念,是联通人界与灵界的桥梁。”

“梦境中,人类的精神独立于肉体而存在,便能够徜徉于灵界。”

“或许精神本就存在于灵界。”

“肉体不过是精神的囚笼。”

“可既如此,灵界的精神为何要去往人界,宿在肉体中?”

“而人不过是恰好满足了精神的载体需求,而被选中的个体?所以人才有了智慧?”

“那精神为何不告知自己灵界的存在?”

“本身没有记忆还是被掩盖了记忆?”

“人所察觉到的自己,只是精神让肉体察觉到的自己?”

“脑中的所思所想,不过是精神让你如此所思所想?”

“修行至深,是否能打破壁垒?”

“是否真有飞升者?”

“若有,他们飞升去了何处?”

“是否真有地狱阎罗?”

“若无,人死后精神归于何处?”

“无限的悖论、猜测让人疯狂,也许这正是灵界最大的秘密,也是回家的秘密。”

不以古言而写,却比古言更加难懂,难懂的不是字本身,而是这些字代表的意思。

于陆青山而言,虽然不懂,但每一个问句都有让人着魔的魅力,细细思考之余,不禁有些头晕目眩,愈发觉得游哥儿之深不可测。

稳住思绪,继续向下看去。

“一、功法篇。”

“凡修行,灵海聚气之法亦是周天运行之法,统称功法。”

“功法之效,日积月累,水滴石穿,非经年难以见成效。”

“是以,天下功法,纵有千万般变化,唯坚持二字不变。”

“功法之变化,异在神念贯穿之顺序,决于穴位熟悉之程度。”

“神念始于何处?归于何处?即功法周天之途。”

“穴位精妙,数些大穴,都是周天必经之处。”

“然即便道、佛二宗也无法尽知所有穴位与其功用。”

“道宗《天心道》,共穴位七十有二。”

“佛宗《如来经》,共穴位六十有八。”

“我《中华道》,共穴位八十有一。”

“然所纳穴位也非以多为准,过多则费时,过少则费力。”

“周天所有穴位必在正经大脉之上,否则不满周圆之象,灵气搬运便无法顺畅。”

“天下功法,变化之间,或前或后,或紧或慢,而周天之途只有一条。”

“《中华道》则有两条。”

“分为前周天,后周天。”

“周天之途一分为二,积聚灵气之速,亦增两倍,其难则增十倍。”

“人终有寿尽之时,修行与天争命,能有两倍之速,百倍之难亦不足惧,遑论十倍。”

“十倍难于何处?”

“一难,神分两股。”

“二难,行穴需准。”

“三难,贯气平稳。”

“四难,周天合一。”

“初聚灵海时,可前后周天分而行之,亦有聚气之效。”

“待精神壮大后,再徐徐图之。”

陆青山看到此处,见游哥儿说得慎重,《中华道》该是难以练成,可为何自己却一日而成灵海,莫非自己真是修行天才?

带着疑问,陆青山捧起书册,翻到下一页。

“二、符篆篇”

“符篆之学,工具之学,亦是修行者最初利用灵气,以影响人界之学。”

“以灵性材料为载体,书篆字,通灵界,留下神念印记,使用时,以灵气激活,便得各种妙用。”

“为何各异篆字相组,便能有各种妙用?”

“或是因造字之始,便暗合天意。”

“观飞字则感身轻,观火字则觉炎热。”

“是以篆字相组,神念相通,便能具现篆字之本义。”

“或能以水淹,或能以火烧,或有其他功用。”

“除了些许独门符篆外,天下符篆大同小异,区别在于材料好坏,制符者修为高低,篆字排列之序。”

“符篆一道,知晓原理,时常练习,终有融会贯通之日。”

“然毕竟工具小道,虽有妙用万千,然则即无法提升修为,又不长于战斗,学些实用符篆即可,无需强求。”

“三、道法篇”

“与符篆以材料为体不同,道法以自身为载体,运转灵气,沟通灵界。”

“威力十倍百倍于符篆。”

“符篆以篆字具现妙用,道法则用诀法以具现威能。”

“人体之灵巧,莫过于双手。”

“方寸间,穴位、血脉密布,十指连心,便是证明。”

“是以,天下道法,以手掐诀,几成定式。”

“虽也有腹诀、心诀,但都不及手诀之效。”

“口诀亦是如此。”

“七窍以口为尊,口舌震荡,灵气吞吐,配以手诀,方能施法布道。”

“诀法繁多且杂,《中华道》的指诀则是脱胎于道宗,名为三十六天罡指诀,共计一千二百九十六种变化。”

“变化俞多,驱动灵气,具现法术,也更细腻清楚,同时也更难于掌握。”

“道法之精,难言其深。”

“牢记诀法之时,亦需时常练习,方能于需用时随心所欲。”

第四十四章 总纲其三

“四、剑道篇”

“剑之一词,始见于九百年前的锡朝,又称‘轻吕’,‘径路’,人界‘百兵之君’。”

“自有文史记载的朝代,兵祸征战,经年不休,剑从人类争斗伊始,已成了暴力的象征。”

“修行者发于人界,自然也将剑引入了修行界,配合以功法,亦达到了修行者展现暴力与威能的极致。”

“剑道,乃修行最强亦是最戾的一道。”

“以飞剑闻名者,无不杀人盈野,原因无他。”

“剑道便是修行者的杀人之道。”

“然修行者早已忘却修行之目的,皆求剑道为痴,不为修行更上一层,只愿能快意恩仇,与人争胜。”

“须知剑道需大毅力、大天赋,不然徒耗时日,却也不过是些下三烂的招式。”

“剑道大致有铸剑、养剑、淬剑、炼剑四步,每步皆不可行差踏错,更需耗费无数时日。”

“剑道之所以威力无比,皆因灵气沾染刀兵戾气后,化为剑气。”

“飞剑速疾,剑气锋利,若无护身手段,剑修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天下剑道之法,大半出自道宗,是以世人又称剑宗。”

“剑道典籍也大体由四步所组成。”

“飞剑本身并无繁复功法,无非是配合剑诀,将灵气注入飞剑。”

“飞剑之威力与飞剑本身之属性,剑修之修为,操纵飞剑之技巧息息相关。”

“《中华道》之剑道,亦是以四步为基准,脱胎于道宗三剑经之《正剑经》。”

“堂堂正正,玄明正宗。”

“或有以力证道之日。”

“五、体术篇”

“修行界分东西,西界以道宗为首,周天运行,偏重神魂。”

“东界以佛宗为首,偏重肉身。”

“佛宗讲求身体乃容器,容器不坚,神焉能附?”

“然佛宗体术一道,肉身磨砺之苦,常人难以忍受。”

“为求肉身之纯粹,禁酒、禁肉、禁欲,禁一切损伤肉体之欲望。”

“若道宗剑道代表修行界攻伐极致,那佛宗体术一道,则是代表修行界守御极致。”

“《中华道》并无体术一道,仅载了些收集而来的强健体魄的汤药。”

“毕竟人生苦短,酒肉之欲可不能禁绝。”

“既不禁绝,于体术一道也无法大成,记也无用。”

“六,杂道篇。”

“除去以上,还有制器一道,阵法一道,堪舆一道,医学之道,丹药一道,铸剑一道。”

“皆是博大精深,源远流长,非经年不得小成。”

“人力有尽时,切不可贪多不厌。”

“若有用时,自去找精于此道的修行者出手,省却大把时间的同时,亦是能得享他人修行之果,何乐而不为?”

“大道争锋,绝非旦夕之功,但有一息尚存,吾辈也需抵力而行。”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呼”

随着陆青山喃喃念出最后一行诗句,只觉得全身汗毛倒立,毛孔张开,思绪发散,如同蛛网,向着四周蔓延。

时而想东,时而想西,神魂飘荡之际,到了云端,脚踩祥云,衣袂飘飘间,仙鹤围绕而鸣。

正当得意轻快之时,抬眼便看到遮天蔽日的巨浪,带着狂风雷暴,铺头盖脸拍将下来。

“赫~~~”

被巨浪拍醒的陆青山身上汗如浆出,喘气声嘶,如同行将溺毙之人。

“呼~~,最后两句诗句,定是游哥儿集思而写,留下了精神印记,从而与我气机产生感应。究竟是无意而为,还是有意考验?”

陆青山不得而知,或许日后可以当面问问游哥儿。

“啪”

收起总纲,细心拿帕布包了,收在了角落的柜子里。

还有两日,足够将总纲背下来,今日感悟颇多,待沉淀一番,明日再行翻阅,才能有所收获。

如此计划的陆青山,从蒲团上站起,去了屋外活动一番。

环顾四周,想着同门皆是下山去了,总不能荒废一天,便又去屋内提了琵琶,带上琴谱,往剑台去了。

不过一刻钟,陆青山已经到了剑台。

距离上次试炼,已隔四十多日,想到云哥儿告诉自己,试炼之境皆是剑台机关术配合阵法,真实演化而来,陆青山看着剑台的眼神也是有些不同。

须臾间青石化作冰河,如此庞大的剑台之下,还隐藏着哪些秘密?

陆青山愈发好奇。

紧了紧缚着琵琶的绑绳,抬脚踏上了剑台,向着边缘走去。

养伤期间,红姐儿说过,游哥儿闲来无事,便会坐在剑台边缘,吹着短笛。

陆青山正好苦于无处练琴,便来了此处,以效仿游哥儿之举。

来到剑台最西侧,陆青山发现剑台边缘一侧都以儿臂粗的铁钉,有序排列,钉出了一个个篆字,每个字足有丈许长宽。

篆字之间以指宽的沟槽,互相连接。

陆青山数了一遭,西侧共有八个篆字,依稀认得一个“兵”字。

“呼~”

一阵山风吹过,隐约有淡淡的云雾飘过,陆青山望着脚下的葱茏的梅山山脉,伸着脖子望了一眼,千丈高空上,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呼~~”

又是一阵山风刮过,陆青山听到了锁链晃动之声,剑台甚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倾斜!

于是陆青山在距离边缘高台三丈远处,坐了下来,以手拄地,腿股用力,打算挪去边缘处。

只是到得一丈处,已是再也不敢往前了,毕竟还是第一天嘛!陆青山如是安慰自己。

僵硬地抱好琵琶,拿出琴谱,陆青山看着琴谱上的曲名,喃喃自语:

“沧海一声笑。”

………………

“璄国的据点可曾设好?”

“回阁主,昨日接到传讯,二七三已到了天煦卫城,按照布置,三日内便能启动据点。”

“好。传令二七三,竭尽全力,毋理钱财,务必查清一个人的来龙去脉,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何人?”

“钟鹿希。”

“遵命。阁主,还有一事。”

“说。”

“水城有自称陆青山之友,正寻求帮助。”

“可知姓名。”

“不知全名,但知旁人皆称其为策君。”

“策君?”

第四十五章 人心

舟橹轻摇,绿波荡漾间,已过了数座拱桥,撑杆一点,倏忽一个灵巧转弯,绕过层层瓦屋,眼神豁然开朗,从旁支水路来到了主路。

只见那十丈宽的水道中,细长的舢舟,方头带蓬的乌船,甚至简陋的竹排,来来往往,船桨摇摆,撑杆飞舞,好生繁华,正是商国大城----水城。

相传水城建城之初,各类士人纷纷献言取名,只为争这取名之功,好留名于此。

甚至为此掀起骂战,互相间取笑献名之滑稽可笑,搞得一片乌烟瘴气。

最后则是初代城主王洵拍板,言取名何须如此弯弯绕绕,此城内外环水,就名水城。

于是水城之名,也是延续下来。

此刻在水城的一处偏僻桥洞下面,有一矮胖之人,面泛菜色,衣衫破旧,正在熟睡。

“啪”

随手打死一只已经骑到脸上的蚊虫,熟睡之人惺忪地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也不管刚刚拍死的蚊虫尸体犹自在手掌上,自顾自擦了眼角豆泡大小的眼屎。

“哈~~~”

一个巨大的哈欠,耷拉的眼袋,蓬乱的发鬓,无不显示此人,虽刚醒,却仍是十分疲乏。

似乎犹感不妥,遂趴在岸边,向下汲了些水,一通搓脸后,整个人似乎都精神了几分。

若是陆青山在此,定能认得,这人正是张策身边的同乡,胖子张友。

话说张策一行人自与陆门师兄弟分别后,拿着陆青山赠与的银钱,寻了处小店落脚。

休整一夜后,张策便去告示榜揭了盗贼王成的悬赏。

当夜驿店,陆游之所以能叫出王成之名,也是因为见过这些告示。

张策提着布包,里头则是用石灰处理过的人头,带着堂弟张友,去往缉捕衙门,领取赏钱,足有三十两纹银。

目送着堂兄进了官衙,张友在门外幻想着,一辈子没见过如此一笔巨款,等拿了赏钱,定要叫堂兄让大家都好酒好肉吃上一顿。

可是等张友将能想到的美酒佳肴,都“吃”了一遍后,仍不见堂兄身影。

忐忑地上前询问,却又被守卫斥责了一通,看着明晃晃的刀剑,本就胆小的张友更是不敢发作,只得在衙前苦等,再三问询下,终有衙差告知他,兄长被拘了问话。

这一等,足有五、六个时辰,张友即使再蠢笨,也知道出了变故,初来商国,举目无亲,只得回去寻乡人们商议对策。

回了这偏僻的小店,进了租好的大通铺房,张友看着纷纷坐起身子的乡人们,刚欲开口却又觉气氛诡异,定睛一数,发现本该有八个乡人,此刻却只有六个,急忙出言问道:

“铁牛和他弟弟呢!?”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终有一人支支吾吾地说道:

“胖子,他们……他们说你们兄弟二人去了如此久,定是弃了我们,卷了银钱……跑了。”

“放屁!”

骤闻有人诬陷自家兄长,加上白日焦急忍耐之情,一向嘻嘻哈哈的张友不禁暴跳如雷。

众人见状也是噤若寒蝉。

“那这两腌臜人呢?”

“铁牛白日里出去,回来后说是在码头寻了份工,管吃管住,每日还有两个大钱,便带着他弟弟去了。”

“那你们怎么没去?”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沉默,过不久,才有人回应道:

“我等自然是信策君的,定要在此等他回来。”

其他人也纷纷称是。

“哼,还算你们有些良心!”

正当张友欲和众人商量对策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进来二人,袒胸露膀,正是铁牛兄弟二人。

“呦!张胖子,拿了钱财不去逍遥快活,还来找我们这些苦哈哈作甚!”

听着这尖酸刻薄的问候,张友目眦欲裂,一声不吭,矮胖的身体往前一窜,以头为杵,撞向铁牛的胸腹。

“砰”

过道狭窄,猝不及防的铁牛被如此大力一顶,顷刻间与张友滚作一团,厮打起来。

“兄长!”

铁牛弟弟见兄长被袭,亦是拳脚相加,加入战团。

一个全靠血气之勇的胖子,两个能在码头做工的汉子,以一敌二,以弱敌强,其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压在身下,以脸杵地的张友犹自骂骂咧咧,铁牛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

“没有你兄长,你算什么玩意儿!”

“若不是卷着钱财跑了,叫你兄长出来啊!”

“你以为只有我如此想吗?你问问他们,是怎么想的?”

听到此处的张友,含糊不清地骂道:

“你个腌臜泼才,混痞赖狗,少来诬人,我兄长被官衙拘了,他们都在此处等与我商议如何救我兄长呢!”

“哈哈哈哈!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他们白日里随我去了码头,不过是因为体弱力小,没被选上罢了!哈哈,只有你这个傻子还信他们的鬼话,我虽小人可也不诓人。”

骤闻此言,张友顿时如遭雷击,用力歪着脖子看向通铺上的众人,看着纷纷闪躲的目光,张友似乎明白了什么,挣扎的双手亦是脱了气力,犹如一摊烂泥,趴在了地上。

铁牛见张友不再反抗,也是松了双手,脱鞋上了通铺,踢开众人,寻了处位置最好的铺位,倒头便睡了。

是夜无话,等通铺上的众人醒转后,发现本该趴在地上的张友,已是不见了人影,独留了些血迹在过道上。

众人无言,压抑许久后,又是昨日那人,出口说道:

“我等总要寻个生计,等有了着落,也好相助,策君想必也不会怪我们的,对吧!?”

恶念是被囚于牢笼的猛兽,善念是紧盯牢笼的看守,只是有些看守,守的时日久了,早已懈怠,此时若有人将钥匙丢在了脚下,看守为了能够轻松惬意一番,自去开了牢笼,至于之后猛兽肆虐,涂炭生灵,便告诉自己,也并不是自己的钥匙,无需过意不去,守卫们便纷纷心安理得。

正如此时的众人,听得有人如此说,都是纷纷称是,商议起如何寻找生计,至于相助困于官衙的张策,轻轻几句便带过了,至于有意,还是无意,谁人又能知晓呢?

十万字感想

今天满了十万字,不容易,多谢诸位支持!

因为从小学习就这样,从来不检查,因此码字从来都是手机码字,直接发。

今天翻看前文时,很多地方写得不好,甚至有些不通,以后会抽些时间,慢慢修改。

第一次写文,文风也是由摸索到趋于稳定,以后会有变化,但是应该不大了。

剧情和设定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想到哪写到哪。

今天申请了签约,成功的话,每日两更。

再次多谢各种支持!

第四十六章 地下机关

饥饿,困顿,焦虑,空虚,迷茫,此刻的张友有些不知所措,视为倚柱的兄长,生死不知,同舟共济的乡人,薄情寡义,在这偌大的水城,张友已是无处可去。

在大街上晃着晃着,张友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官衙门口,想着从小长大的兄长还等着他营救,终于打起了精神。

虽说在铁牛面前说得豪情万丈,但他从小是个没主意的人,平日里最喜欢的,便是跟着长辈间交口称赞的兄长后头。

兄长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后来逃楚离璟,他想也没想便走了,在他心目中,兄长定是没错的。

如今兄长被拘,该是他一展身手的时候,却又不知从何做起,只得用了嘴笨的法子,坐在官衙对面巷子里等。

这一等就是五天,起初饿了不过忍忍就行,后来饿的不行,就去附近的一家食肆后面,乞些剩菜剩饭用以果腹。

这店家看他可怜,给了个劈柴的活,没有工钱,但是可以管一顿饱,张友自是千恩万谢。

以后每日里,劈好柴火便是去巷子口蹲着,期盼着哪天,自家兄长能从那门里走出来。

如此又是等了十天,渴饮河水,困栖桥洞,轮值的守卫也已认得这个胖子,甚至劝他早日放弃,只是守卫对张策被拘一事也是缄口不言。

张友不以为意,想着自己虽没什么能耐,但恒心还是有的,要是兄长出来寻不到自己,可如何是好。

何况兄长从小本事就大,不然连逃两国的壮举,如何做的出来!

直到一日,张友吃饭时将此事告知了店家,店家告诉他,应该赚些银钱好去官衙打点,也提醒他,去寻带他们来商国的贵人。

张友这才想起此结,拜谢店家不止。

只是他也只从兄长口中知道,那个少年名叫陆青山,至于去何处寻他,也是一头雾水,所以他只好用了一个笨办法,便是到处奔走,说自己名叫张策,找陆青山寻求帮助。

从那以后,张友在店家做更多的工,担水劈柴,擦桌洗碗,重活累活都包圆了,每日里管两顿饭,还有三个大钱。

得空时,便去那人多的酒楼茶肆,妓院码头,逢人便说那一套说辞。

期间还捧着那十几个大钱,打算孝敬守卫,只为见兄长一面,也被守卫哭笑不得的给赶走了。

许是嫌钱不够,那我过几日再来,张友如是想着。

与此同时,有些听闻了张友说辞的唱诗人、小摊贩、妓女、苦工纷纷将此事记录于纸条上,放入竹筒,投在了平日里掩藏起来的管道里。

管道有铁有木,或隐于砖下,或藏于米缸中,或本身便是一根装饰,难以察觉。

无数竹筒顺着幽暗狭小的管道,向下方滑去。

其中一个滑了有二十息,足有二十丈距离,才从管道中滑出,划着弧线落在一个竹框中。

“咵哒”

竹筒落框之声传将出去,隐有回响,此刻正在一个地下洞窟之中。

过不一会儿,有脚步声传来,愈来愈近,直至框前停下。

来人弯腰点了竹筒个数,确认后,拿出笔墨书册,又拿手抓住管口挂着的木牌,瞧了一眼,随后打开书册,写下“五月三日,四七六,筒三。”

写罢合上书册,收起笔墨,将三个竹筒捞起,装进随身的布袋中,转身而去。

来到洞口,豁然开朗,入眼是一个宽阔有如广场的圆坑。

圆坑中正有一个巨大的齿轮正在缓缓转动,周边无数的大小不一的齿轮也在随之转动。

透过齿轮间的缝隙,向下望去,无数的机括、轴承、绳索、齿轮,相互间咬合联动,深不见底,唯独奇怪的是,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

收回视线,圆坑的周围一圈走廊上,皆由半人高的木栏围住,木栏后方的墙壁上则是凿了一圈灯孔。

此刻灯孔和穹顶上巨大的灯盏,皆是燃着不知名的灯烛,明亮异常,将偌大的洞穴照有如白昼。

“咵哒”

“咵哒”

布袋内的竹筒随着步伐,发出相互碰撞之声。

脚步经过数个洞口,又分别从其中取了竹筒出来,布袋中的碰撞声越发大了。

最后布袋被提着来到一处巨大的漏斗状器物前,扯开袋口,将竹筒倾倒而下。

随后扳动一旁的扳手,器物底下则出现一个儿臂粗的洞口,竹筒便一个个滑了下去。

经过短暂直落,竹筒落入了一个旋转的圆盘中。

圆盘正中有一根轴承,通过连杆,正和巨坑中的机括联动。

三三两两的竹筒落将下来,装有张友讯息的竹筒滚动了两下被一把抓住,拧开了筒盖。

取出纸条,阅览完毕后,抓筒之人站起身子,疾步走向外间,走过一圈木栏,进了一处洞窟,随后洞窟中传来说话之声。

“一三四,此讯息已连续十日在各讯点出现,还请定夺。”

“将等级由‘趣闻’提升至‘要事’,送去总站。”

“喏。”

抓筒之人出了洞窟原路返回圆盘处,将纸条放入一个红色竹筒,塞入头顶一个红色管道内,合上管道的盖子,一拉扳手。

“呲”

一阵汽鸣之声,竹筒被一阵大力击发,沿着管道向上飞去。

不知飞了多久,待升力将近时,光明骤现,已是来到了地面之上。

竹筒被凌空接住,接着被塞入一个由繁复机括制成的机关鸟腹中。

机关鸟全身画着各式符篆,组成了鸟羽、鸟首、鸟喙,栩栩如生,只是鸟首上并无眼珠,显得有些怪异。

接筒之人,从暗格中取出特制的法笔、法墨,在鸟首的眼眶中轻点一下,画出眼睛。

瞬间机关鸟有如真鸟般,镂空的躯干间,能够看到无数细小齿轮在飞快地转动,带动连杆,挥动翅膀,腾空而去。

然后在下方之人注视下,突然隐去了身形,不知飞去了何处。

一日后,桃夭镇路边的茶肆里,两个肩有褡裢的唱诗人正相对而坐。

“二五六,水城机关鸟传讯。”

接过红色竹筒,麻利地拧开盖子,取出纸条一观,二五六喃喃自语道:

“张策陆青山?”

关于签约被拒和计划

今天收到回复,申请签约被拒。

拜读了许多签约作品后,挺有信心的,得知结果后有些沮丧。

发帖求助后,大部分也劝我切了,也许书本身并不顺应潮流。

后来经过指点,直接内投给了编辑,编辑回复前,照常更新。

如果签约成功,会按照剧情走,把整个世界还有故事详细地写出来。

不成功则保证逻辑和主线的情况下,完本到一个可以收尾并留下悬念的位置。

收尾会给出主角们以交代,悬念留着给以后重新回来这个世界,继续未完的故事。

或者有其他建议的兄弟可以留言给我。

嗯,就这样。

谢谢念起云舒、不是我说我谦虚、水亭醉夏熏风、redr、欲穹千里的支持和肯定!

放心,即便开新书,也绝对是充满风格,有血有肉,奇诡绚烂的新故事。

到时候,我会在作品相关里发些片段,供大家参考。

第四十七章 张友之死

回到桥洞下,静坐片刻的张友拿衣袖擦干鬓角,站起身子,将栖身的干草归拢起来,免得被路过的船家拿撑杆戳湿了。

顺着小径,上了地面,张友理了理衣袖,便向着北侧走去。

过了两座拱桥,一大一小,走了六个巷子,三长三短,终是来到了平日里做工的地方。

“吱呀”

张友开了后门进去,熟门熟路地拿起柴刀,准备先将今日的柴火劈好。

许是听到了劈柴的声音,年过五十的店家从前院过来,脚步匆匆,还未到面前便开始说道:

“胖子,快快停下,有差爷来寻,说要带你去见你家兄长。”

只觉一道人影闪过,张友已是冲进了前院,笑着摇了摇头,店家也跟着进了前院。

掀开门帘,来到店内的张友,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桌边饮茶的两位衙差。

插翎方帽,圆领吏服,腰挂长刀,脚踩罗鞋。

平头百姓最怕不过官吏,何况张友,只是事关兄长,由不得他害怕。

放慢脚步,调整呼吸,张友近前一礼,哈腰说道:

“二位差爷,小人正是张友。”

其中面色白嫩的衙差,放下茶杯,斜眼瞟着张友,问道:

“张策是你何人?”

“正是长兄。”

“那便对了,你且与我们走一遭吧!”

“不知我家兄长犯了何事?何时可以出来啊!?”

“呵呵,去了你就知道了,走吧!”

见着两个衙差起身要走,店家也是上前招呼道:

“二位差爷,时候尚早,用些早饭再去点卯也是不迟啊!”

只是两个衙差并不理店家,那白脸衙差颇为暴躁地推搡着张友便出了门。

虽然感到两个衙差有些戾气,但张友也不敢造次,老实地跟在后面走了。

临走还不忘与店家说,待兄长出来,一起过来吃酒。

熟门熟路,跟着两个衙差进了日思夜想的官衙。

七绕八绕,走了足有一刻钟,到了一处幽暗的地牢。

打开沉重的铁门,三人走了进去,顺着过道往里深入,张友看到了两旁牢房内衣衫褴褛的囚犯,闻到潮湿、腐烂、血腥混合的糟糕气味,内心惴惴之间,不住地咽着口水。

不出片刻,终是走完过道,拐过一个转角,来到一个屋内站定。

碳火烙铁,鞭绳棍棒,再加上墙壁上明晃晃的各类刀具,张友想着自己怕是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心中更是惊惧,但想起兄长在此,便又增了几分胆气。

“徐头儿,人给您带来了。”

白脸衙差一改倨傲态度,点头哈腰地对着屋内坐着的一名衙差说道。

再看这坐着的这衙差,闻言抬起头来,浓眉方脸,却配了副三角眼。

张友被他一瞅,感觉犹如被毒蛇盯上了一般,浑身不畅。

这衙差也不起身,瞥了眼后,又低下头随意地剥着桌上的花生,淡淡说道:

“张友,听闻你日日来官衙门口,所为何事啊!?”

张友急忙一礼,回道:

“叫差爷知晓,我兄长月余前来此领那赏钱,结果一去不回,小人无法,只得在门口候着,也不知兄长究竟犯了何事?”

“呵呵,犯了何事?”

“砰”

这衙差说话间,举起右手,猛拍桌面,声音之响,连站着的两个衙差也是吓了一跳,张友更是吓得跪在地上。

只听那衙差恶狠狠地说道:

“你兄长犯了那盗领赏钱的罪名,你可知晓!?”

“差……差爷,此话怎讲啊!?”

“那王成乃尽河上有名的贼人,不说他本人勇猛凶悍,光那手下的小贼也是个个精悍,悬赏发了一载,也未见谁人取了王成首级,偏偏你等逃民刚到商国,便能杀人枭首,若不是穷疯了,随意拿个头颅来骗赏钱,还能为何!?真当我们是傻子吗?”

说罢又是一拍桌子,又给三人吓了一跳。

张友心惊之余,想要反驳,可是对方说得有理有据,加上本就不善言辞,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其实也不怪张友,毕竟当夜驿店时,他都是昏睡不醒,哪里晓得中间发生了何事,虽然也曾心中质疑过人头一事,但秉着对兄长的信任,他也从未细想过。

那三角眼衙差见张友已被吓得不轻,笑呵呵地起身,来到一侧,扶起张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张友,其实这冒领赏钱的事啊,可大可小,如今你还有机会,可以替你兄长脱罪。”

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张友忙问道:

“还请差爷教我。”

“呵呵,只要让你家兄长,告诉我等,这王成的老巢在哪,便能戴罪立功。”

说到这儿,张友更糊涂了,只是由不得他思考,身后的两个衙差已经将张策拖了过来。

之所以用拖,因为此刻的张策已是十分虚弱,仍在昏睡当中。

一旁的张友看着两个衙差,拖着一个身穿囚衣,披头散发的男子出来,一阵忙碌后,将其绑在了刑柱上。

“哗”

“咳咳”

一瓢冷水泼在脸上,让被泼醒的张策一阵咳嗽。

有所预感的张友听着熟悉的声音,再也把持不住,急忙冲上前去,撩起垂下的散发,看清了脸庞,正是日夜等待的兄长--张策。

“兄长,策君,你……你怎成了如此模样!?”

张友看着自家兄长耷拉的双眼,枯蓬的长发,身上散发的恶臭,还有囚衣下隐约可见的血迹,想到兄长以前的丰朗身形,不由鼻尖一酸,掉下泪来。

似乎是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张策有些振作了,撑开双眼,见着张友,想要言语,可到了嘴边,只发出喉咙干嘶之声。

张友见兄长醒转,抹去眼泪,絮叨着说道:

“兄长,自你被拘,乡人便传你拿着赏钱跑了,然后都被铁牛鼓唆着散了,如今就剩我们了。”

“刚刚差爷说了,只要你说出王成老巢在何处,便能戴罪立功,赏钱咱也不要了,我找了份工,先出去给你把身子养好。”

张友说话间,想到日后出去,又能与兄长形影不离,嘴角不禁噙了几分笑意。

张策听完,示意张友附耳过来,用尽全身力气说了一句:

“快~走~。”

不明所以的张友愣了片刻,一旁的白脸衙差似乎并愿再等二人墨迹,上前一把推开张友,拿起身旁的鞭绳,边抽边恶声说道:

“你说不说,说不说……”

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的张友,见着兄长被人如此鞭笞,更有一鞭甩在脸上,血痕乍现,瞬间热血上涌,卯力冲上前去,撞开了白脸衙差。

这白脸衙差本就暴躁,如今被一个流民撞了个趔趄,不禁大怒,大踏步向着张友走去。

怎知伸手去抓人时,被张友一个矮身,从腰间将配刀拔了出来,指向了心腹,顿时不敢向前。

“别……别伤我兄长!”

张友朝着对方大吼,只是有些哆嗦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一旁的三角眼衙差看不下去了,对着张友大声说道:

“张友,还不把刀当下,你不想救你兄长出去了吗?”

张友嘴唇嗫嚅着,看看身后又昏迷过去的兄长,看看三个精悍的衙差,突然把刀一扔,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

“差爷,行行好,再给些时间,我定能……”

话没说完,白脸衙差已是冲上来,一脚踢翻了张友,啐了一口,捡起一旁的鞭子,又开始鞭笞张策。

张友见状,目眦欲裂,拔起身子,冲了过去。

“砰”

张友一下撞在衙差的腹部,仗着体重,一路顶着往前推去,直到顶在了墙上,犹不松力,嘴中喊道:

“别伤我兄长,别伤我兄长……”

白脸衙差再次被袭,自然不会甘休,双手合拳,用力往张友背上贯去。

张友吃痛,张嘴一口咬在白脸衙差腰上。

“啊!!!”

白脸衙差本就暴躁,这下剧痛彻底激怒了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右手往腰后一摸,抽出一把锋利匕首。

被鞭子抽醒的张策,见到此景,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嘶声喊道:

“不~~~!”

“噗嗤”

寒光闪过,利刃插入背部,贯穿胸膛。

“还不松开!啊!还不松开!……”

见身下的张友仍不卸力,拔出匕首,再次捅去。

“噗嗤”

“噗嗤”

“噗嗤”

“好了,莫再捅了,他已经死了!”

闻言的白脸衙差,喘着粗气,停了手中的匕首,用力掰开围在腰间的双臂,检查了一下腰间的伤势。

“哗”

一瓢冷水,泼醒了刚刚血气上脑,昏迷过去的张策。

目睹了刚刚张友的死状,此次醒转的张策却没有什么动静,让三角眼衙差不禁有些疑惑。

“张策,事已至此,你若还不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水……。”

“给他水。”

“咕嘟”

“咕嘟”

饮完水的张策,闭上双眼,感受着火辣的喉间正被慢慢滋润,耳畔突然传来了久违的声音。

………………

“策儿,这是你的族弟张友,他父母不在了,日后可要好好照顾他。”

“张友见过兄长。”

………………

“兄长,今日铁牛又叫我张胖子。”

“哈哈,我替你去收拾他。”

………………

“张友,你可愿意同我璄国。”

“兄长,无需多言,我张友一生一世都跟着你。”

………………

睁开双眼,一切如潮水般褪去,张策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三人,说道:

“我带你们去!”

与此同时,张友平日做工的店铺门口,一个黑衣少年看着手中的字条,自言自语道:

“三水巷,食肆。”

收起纸条,左右看了一眼,抬步往里走去。

一些东西

本人老书虫,看书千千万,写书还是头一遭,因为很久看不到自己喜欢的书,加上自己本身也喜欢写点东西,就动念头自己写一本。

本职工作之余,对于写书的回报其实要求并不高,只求一个最基本的对于付出时间的回报。

因为这些时间本可以做许多其他事情,回报也不仅仅是钱,而是认可,家人和书友的认可。

书友的认可自然是评价和票,家人的认可肯定是得有收入,以证明你不是在浪费时间。

有人说,精神追求,想起来就更几章,管他签不签你。

首先这样做对认可的书友不负责任,再者这种做法自问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所以签约是持续写书的动力,不是目的。

关于被拒,我也有些想法,大概是

1这本或许不能算是仙侠文,当初应该投在玄幻圈里;

2两个小孩之间的感情涉及最近的敏感话题?

3日更太少,还断更几次

第一点呢,不知道该怎么讲,本意是仙侠文,查阅了传统道家修行的典籍,都是按照传统的修真法门来的,应该算是仙侠文,吧?

第二点这个不确定,也被人吐槽过,但是这在背景里介绍过,不能理解也没办法,至于是不是这个原因,并不清楚,至少书没有封掉。

第三是主要开始写书时,并不顺手,写得慢,所以断了几次,但是都补足了,日更少的话,以后尽量多更一些。

还有很多人吐槽书名,虽然书原名叫归途,但已经被注册了,试过很多相近的,也注册了,后来起的这个名字。

《问陆》如果不看书的话却实有点奇怪,但是如果有机会一直更下去,会发现,这个名字或许更适合这本书。

再次感谢到了扑街边缘仍在支持的你们,多谢!

第四十八章 杀人只杀头

见着张策松口,衙差们也是纷纷松了口气,生怕他一个不忿,宁死不说,这几十天的功夫可就白费了。

三角眼衙差吩咐其余二人,一个处理尸体,一个去备车,自己则是搬个椅子到张策身前坐定,说道:

“张策,你族弟是自取死路,怪不得我们,至于你,唯有老实带路方有生机,若是敢耍花样,你要知道,为了留你性命,许多刑具可还没对你使呢!”

张策闭着双眼,也不搭话,三角眼讨了个没趣,片刻后站起身来,刚好办事的二人也是回来复命。

三角眼又吩咐二人,将张策抬去车上,如此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是四人一车,从官衙门口出发了。

水城内水路纵横,各类拱桥也多,每每上桥遇到马力不及时,除了张策都得下车步行,看着躺在车里的张策,白脸衙差抱怨道:

“徐头儿,这泼才让咱们去水城港,那里人多眼杂,怕要横生枝节呀!”

一旁脸色黝黑的衙差也是帮腔说道:

“是呀,看这天色,怕是一会儿要下暴雨,到时候……”

话没说完,三角眼衙差拿眼一斜,二人立马噤了声。

“我知你们怕什么,不过就是怕王成老巢还有贼人,怕丢了性命是吗?”

看着默不作声的二人,三角眼继续说道:

“告诉你们,这厮来领赏钱前几日,便有来报我,言王成一伙与其他盗贼于江心火并,皆葬身鱼腹了。”

“若我没猜错,王成则是伤重逃回老巢后,一时大意,被这张策趁虚而入,取了首级。”

“不管他是真流民,还是假贼人,今日都得带我们去寻王成巢穴,若是寻到了,升官发财指日可待,若是寻不到,三十两大银也已到手,总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至于三两贼人,咱们手中的刀也不是摆设,杀了便是,尔等也是经过场面的人,连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也不懂吗?”

“这厮一直未肯就范,定是等这张友想着法救他,如今帮手也死,断了侥幸的念头,才欲招认。”

二人连忙点头称是,白脸衙差恨恨地说道:

“徐头儿,若不是我在那食肆里听店家说起,还不知有这号人,可恨门口那几个泼才,日日见着张友,竟不早点告诉咱们,白白耗了许多时日。”

三角眼淡淡地回道:

“他们是方头儿的人,与咱们不对付也正常,无需挂怀,日后有的是机会整治他们。”

三人闲聊间,马车终于是到了水城港外围,三角眼上车叫醒张策,言语了几句,下车吩咐去租条货船,竟是要出港!

又是一阵忙碌,四人上了货船,船夫也是不要,由父母是渔民的黑脸衙差掌船。

说是货船,其实不过是长六丈,宽一丈半的方头乌蓬船,此刻一行人除了正在摇橹的黑脸衙差,其余三人皆是待在了船舱里。

“吱呀”

“吱呀”

桨橹摩擦船舷之声,船身划开水面之声,加上呼吸间感到空气愈发密集的水汽,如此安静沉闷地,让暴躁的白脸衙差终是忍不住牢骚起来,拿着刀鞘拍了拍倚着舱壁的张策,说道:

“离那江心岛还有多久?”

不巧被拍到伤处的张策,倒吸一口冷气,睁开了双眼。

“水……。”

“咕噜”

“咕噜”

“哈~~!”

一口饮尽了水袋中的水,张策砸吧着嘴,似在回味水的余味。

擦干嘴角的水迹,抬起头来,看着紧盯着自己的二人,笑着说道:

“差爷,扶我去船头看看,也好指路。”

在三角眼的示意下,白脸衙差不情不愿地托着张策,一阵手链脚铐的响声后,二人来到了船头。

“快说!”

“呼”

张策深吸了口气,抬起左手指向前方,说道:

“你看那儿!”

白脸衙差顺着手指看去,突然身旁的张策脚下一滑,急忙去托,却感到腰后的匕首被人拔出,斜眼瞥到张策眼中噬人的目光,心中大喊不妙。

“砰”

倒地的不是白脸衙差,而是张策,千钧一发之际,三角眼一脚踹开张策,救下了白脸衙差。

不理被吓得僵在原地的属下,三角眼将匕首踢开,蹲在一侧,恶狠狠地说道:

“就知道你心有不轨,再问你一遍,王成老巢在何处!?”

“哈哈哈哈!咳~咳~!”

“啪”

蒲扇大的一巴掌扇去,打断了张策的笑声。

“说是不说!?”

“哈哈哈哈!想我…张策,咳~咳~,自命…不凡,欲效仿老师,咳~咳~,齐家平天下,叛楚离璟,辗转千里,也逃不过…那刍狗的命运,落得众叛亲离,客死他乡,只是友弟,咳~咳~,我的友弟!”

看着眼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张策,三角眼“嚯”地一下站起身来,对着身旁的白脸衙差说道:

“今天怕是白走一遭,了结了他,趁着暴雨之前,回去港口。”

说罢一甩手,往舱内走去。

白脸衙差听到吩咐,想到自己一日之内,两次被流民所袭,还差点丧了性命,瞬间恼羞成怒,抓起匕首,几步到了张策身前。

高举匕首,灌力插下。

“轰隆”

“砰”

“哗啦啦啦”

巨大的雷声后,暴雨终于如期而至,豆大的雨珠打得乌蓬“砰砰”作响。

三角眼却在这响声中听到了夹杂于其中的微弱却又奇怪的声音,心中有一股不妙的预感。

“噔噔噔”

挎着佩刀,三步并做两步,来到船头,摇橹的黑脸衙差也是跟来。

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还有身首离异的属下,三角眼任由暴雨淋湿了吏服,“铮”地一声拔刀出鞘,嘶声喊道:

“你是何人?敢杀商国官吏,你……”

“青蛇,出鞘!!!”

下降的雨水、嘶吼的嘴角、摆动的刀尖,这一刻,全部定格!

腹部的蛇鳞微微翻起,鳞片尖头在暴动的灵气中闪着青芒。

割裂雨幕,破开风阻。

电射而出快过离弦之箭,灵巧翻飞又如雨中飞燕。

青芒乍现乍收,万物难以察觉,唯有两颗头颅冲天而起。

“砰”

“砰”

“策君,策君,策君……!”

张策迷糊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名字,可是弥留间,想着自己怕是已经被投了鱼腹了,便沉沉睡去。

“轰隆”

暴雨江心上,

乌蓬货船中。

杀人只杀头,

快意少年郎。

第四十九章 返回陆门

“张策,你可想好了!”

“老师,父母年迈,恕策无法随行,以伴老师周游天下之旅,策跪送老师。”

………………

“张策,经荐,从今日起,你便是大楚上嵇城的文吏,日后需恪律守法,以报大楚!”

“策谨记李尉教诲!”

………………

“策君,今岁大旱,恐颗粒无收,你在那城里做了官吏,课税时可得帮帮乡里们啊!”

“易伯,非策不愿,实乃课税一事,策也爱莫能助!只能尽力一试罢了。”

………………

“税使大人,今岁天灾,烦请大使高抬贵手。”

“有话你自去与侯爷说,来人,将这些不足税的刁民,尽皆捉了,充奴以抵赋税!”

………………

“乡人们,人祸胜于天灾,未死于大旱,却死于楚吏,旦夕间家破人亡,尔等不日也要被充军,可有人愿与我一搏!”

“兄长,我张友一定跟着你!!!”

………………

突然,黑影中,刀光袭来,正中胸腹!!

“嗖”

惊醒的张策,一下坐起身来。

“嘶”

牵动了身上的伤势,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静坐片刻,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张策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从镂空的窗外看出去,天刚透亮,当是寅卯交接之时,一直不闻打更之声,地处偏僻。

屋内不大,也无桌椅,此刻的床也不过刚刚容他睡下,应是一处单人的居所。

身上薄毯,虽瞧不清楚,但摸着丝滑冰凉,应该是丝绸无疑。

伤口的包扎干净利落,隐隐透着药香,必是精通医术的医者所为。

张策精神仍是有些疲累,不过如此观察一会儿,已是感觉有些乏了。

使尽气力,将自己挪到后面,倚着墙壁闭上了双眼。

左右不过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纠结于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

张策如此自嘲着,不一会儿,终是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

“策君!策君!”

张策听得有人唤他名字,幽幽醒转,瞧着眼前的黑衣少年,心中并不感意外。

自己在商国无亲无故,唯一有着羁绊的只有陆门师徒,也只有以他们的本事,才能在江心救了他。

原来当日陆青山从店家处得知张友被人带去了官衙,便循着路也去了。

刚好碰到三个衙差将张策带上了马车,陆青山不明就里,也不敢造次,便缀在车后,一路到了水城港。

待四人上船出港后,陆青山便寻了个偏僻地方,从云哥儿临行前给的一堆符篆中,拿出“避水符”贴了,欲借着水性,继续跟在后面。

谁知青蛇见他游得忒慢,几息间在水里变成了巨蟒,由他抓着头上的鼓包,在水底穿梭,三两下便追上了乌蓬船。

贴在乌蓬船边,听清了众人的谈话,来龙去脉也猜到了几分,定是衙差贪婪,见张策不过流民,豪夺了赏钱不止,还欲张策带路去寻什么老巢。

后来在白脸衙差持刀行凶时,陆青山情急之下,使出了李子三教的“御剑诀”,一手抓着船舷,一手掐了剑决,瞬间取了白脸衙差性命。

之后便是在暴雨中,挥洒快意恩仇,斩了两个败类。

将尸体皆是投了尽河,以做鱼食,摇着船橹,回了水城港,在一个名叫二七八的码头伙夫的安排下,上了车驾,马不停蹄,带着昏迷不醒的张策回到了陆门。

睡得自然是李子三的竹屋,毕竟只有他有床。

在云哥儿处理完伤势后,过了两日,张策终于是醒转了过来。

其中辛苦,陆青山不打算问,张策也不打算问,二人对视,相互一礼。

“多谢青山,活命之恩!”

“策君言重了,你伤势未愈,但有所需,告知我便可。这是今日份的药汤,云哥儿说你并无大碍,静养几日,便能好许多。”

说完,陆青山将汤药端在床边的竹案上,再行一礼,便告辞出了竹屋。

张策看着少年的背影,回想起暴雨中的惊人的青芒,想着人之际遇,奇妙不过如此,同时从驿店出发的二人,一个孑然一身,一个已然是神仙中人。

“哎!”

端起药汤,张策一口饮尽。

“啊!好烫!”

………………

接下来的几日,张策已是从只能静坐休息,到能够行走自如了。

期间在陆青山的引见下,见过了陆门众人。

张策本就察言观色的高手,又是饱读诗书,加上诚心感谢陆门收留,是以处处礼仪,面面俱到,与众人相处得十分和谐,只是一直被李子三说是无趣的紧。

张策也问及了游哥儿一事,只是陆青山所知也不多,只是知道游哥儿正在游历天下,找寻一个脚底有三颗痣的人。

见询问未果,张策也作罢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自觉已是恢复的差不多了,张策便找到了陆青山,谈及告辞下山一事。

“青山,策已伤愈,承蒙照顾,不胜感激,只是男子当自食其力,策欲告辞,先寻份能养活自己的活计。”

“哈哈,策君不必如此,游哥儿早有安排,早在璄国时,便发信告知云哥儿,按照约定,游哥儿助你们来商国,策君则在陆门任五年的客卿老师,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只是见游哥儿不在,口说无凭,便打算日后再谈此事。”

“既如此,策君便安心想想,日后教些什么吧!哈哈,恐怕日后得叫老师了。”

“策必尽力而为!”

闲聊一阵,陆青山也是告辞离去,回了自己房内,留下张策一人若有所思。

回到房内,看着倒在蒲团上呼呼大睡的李子三,陆青山也是有些无奈,这几日,张策睡的是三哥儿的房间,所以三哥儿便顺理成章地住进了他的房内。

绕过三哥儿狂乱的四肢,从衣柜里取了一本书册,看着书册上的《中华剑道论》五字,陆青山将书册放入了怀中,出了房门,一路朝着剑台走去。

《总纲》早在几日前便还给了剑七师叔,还书的同时,剑七师叔问他欲往何道时,陆青山想也不想,说得便是剑道,于是在剑七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将这本《中华剑道论》交到了自己手上。

来到剑台,陆青山径直走向西侧,来到铁钉绘成的符篆边。

神念观想,搬运灵气,聚于指尖,点在了“兵”字左下角的一个铁钉上。

灵气顺着指尖,灌入铁钉,导入地下。

铁钉埋在剑台内的部分,不是尖状,而是互相咬合交错的齿轮,其上纹着小如豆蝇的符篆。

灵气相激,符篆微闪后,铁钉开始旋转起来,带动无数的连杆与机括,同一时间运转起来。

“嗡”

陆青山望着从剑台塌陷的空洞里飞出的一片机关虫,摸了摸脖颈上的锦囊,单手相合,舌抵津关,叱道:

“青蛇,出鞘!”

第五十章 老客卿老师

灵海蒸腾,灵气随着周天涌向捏诀的右手,从指尖的商阳、中冲二穴喷出,探入虚空。

经神念引导,又从青蛇周身的虚空中涌出,灌入青蛇全身,以达到御使飞剑之功效。

描述虽长,但捏诀、御剑,瞬息便成。

青芒闪烁间,追逐着机关虫。

这些机关虫只有半个拇指大小,说是虫,其实虫身也就是一个四方的木块,上面以肉眼难察的细小符篆,组成了虫子的花纹。

两侧则有类似蚊蝇的透明翅膀,连进木匣体内,此刻正上下左右挥动翅膀,躲避着青蛇的飞击。

“嗡”

也不见这些机关虫如何疾飞,却每每能在青芒近身前,倏忽一挪,以差之毫厘的距离避开青芒。

眼见着以青蛇之疾,也无法击中这些机关虫,陆青山心中斗志昂然。

神念愈发集中,驱动灵海,将灵气输进青蛇体内。

青芒得此助力,速度又是提高了一分。

只是即便如此,这些机关虫,时而左,时而右,嗡嗡作响,任由青芒穿梭,亦是毫发无伤。

看到此处,陆青山也明白了,凭速度想完成“机关虫试炼”,应该是行之无效了。

“青蛇,回来!”

青芒乍收,回了陆青山怀中。

半空中的机关虫,犹自盘旋了一会儿,纷纷飞去了空洞中,一阵青石板移动的声音之后,剑台已是恢复了原样。

陆青山从怀中拿出《中华剑道论》,不疾不缓地到了剑台边缘,席地而坐,两只脚则是荡在了外侧,踩着嵌在剑台外壁的有如腰粗的铁链。

同时陆青山微微运些灵气,聚于屁股和大腿,便能在千丈高的半空端坐。

若不是几日前练琵琶时,发现了这个灵气的用法,他也不敢如此嚣张地坐在此处。

“呼”

整理了一下思绪,陆青山翻开了手中的书册。

“哗哗哗”

一阵书页翻动之声,陆青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那一页。

灵力相激,兵之左下,有机关虫,共十二只,名蝇。

其上刻有“游”、“羽”、“轻”、“腾”四种阵法。

感灵气变化,知空气来向,灵敏莫过于此虫。

是以用此虫做御剑术灵巧之试炼。

虽然陆青山已不是第一次揣摩这些文字,但灵气变化是能懂,可空气来向是何义却是猜想不定。

又回想起剑七师叔几日前的嘱咐。

“青山,你既有青蛇在身,铸剑一步算是免了。”

“青蛇不同于普通飞剑,兼具灵兽与飞剑之长处,也有些短处。”

“因此许多剑道修炼的法子对你和青蛇而言,并不适用。”

“青蛇质地特殊,无法淬养,是以只有炼剑一途,对于你而言才有助益。”

“在《中华剑道论》中找到《蝇》篇,半年内,需每日来剑台,以炼养剑,以战淬剑,等游刃有余之后,再修习其他炼剑之法。”

陆青山甩了甩脑袋,不再思考,打算找机会向剑七师叔请教。

“哗哗哗”

随意地翻着书页,看到了诸如《蜂》、《火》、《暗》等等千奇百怪的试炼与机关,想着以后的日子,定是有趣的很。

“青蛇,你说咱们两个什么时候,可以修完这些试炼呢!?”

“嘶”

“哈哈!说了我也听不懂!”

日薄西山,夕阳映着开心的少年,一阵山风吹过,将笑声送向了远方。

………………

如此在剑台上呆了许久,自觉已是差不多时间了,便收好书册去了池边小屋,准备料理晚饭,这也是每天陆青山最开心的时刻。

先拿豚膘在锅底擦一遍,将洗净的稻米倒入锅内,加水没过指尖。

火星飘起,灶膛内燃起“噼啪”干柴,不消片刻,已是饭香四溢。

白底青边的瓷碗中,利落磕入五个鸡蛋,筷子绕圈打散,揭开饭锅,摆好架子,将瓷碗置于架上。

又取出早已腌好入味的寸骨,裹上面粉,撒上葱段,一起蒸了。

盖上锅盖,擦了擦手,来到桌边,菜刀翻飞间,菜码已成。

白色一盘成片的是白藕,红色一盘成丝的是辣椒,黄色一盘成块的是黄姜,还有翠绿的菘菜,拨好的蒜瓣。

一旁烧火的张策看得不禁有些羡慕,然后继续扒拉着灶膛中的柴火。

另起一锅,油泼而下,锅铲翻动,各种食材、调教纷纷下锅,片刻间糖醋藕片、辣炒黄姜、蒜香菘菜三菜已是端上了桌。

“滋啦啦”

锅盖的水滴落在滚烫的锅边,瞬间腾成水汽。

自告奋勇的张策,铁手一架,将蛋羹与粉蒸寸骨端出了锅。

然后在陆青山诧异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地端上了桌。

当然了,“好烫”两个字,张策只能在心里说了。

这边菜刚上齐,那边陆门众人仿佛踩着点一般,刚刚还空荡荡的小屋内,已是挤满了人。

“青山,米酒可是好了!?今日有喜事,当酙满酒杯,以庆此刻!”

问话的正是刚进屋的云哥儿。

“云哥儿,时候刚够,我这去取酒。”

话音刚落,那便边三哥儿已是抱着酒坛进来了,同时嘴里早已呼叫开了。

“哈哈!不消青山跑一趟,这酒我替你取了!”

也罢,陆青山笑着,又去摆好筷盏,招呼众人落座。

纷纷坐定,酒入杯盏,钟云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朗声说道:

“今日有事当贺!策君日后将是陆门客卿,教我们四人以法派之学,日后皆以老师称呼!一贺陆门再添生员!二贺策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三贺我等,再添名师!”

“贺老师!”

“恭贺老师!”

“老师好!”

“恭贺策君!”

张策见陆门四徒皆是起身道贺,急欲站起身来谦虚一番,哪知被剑七一把按住,只得坐着答礼道:

“策不过微末学问,老师一称受之有愧!”

剑七闻言,大笑着说道:

“策君不要和他们客气,游哥儿说你有大本事,定是错不了,只管倾嚢以授!”

“那策定竭我所能!如此,先饮为敬!”

“敬老师!”

“敬老师!”

“敬老师!”

“敬老师!”

师礼简单,意义却重,即便荒唐嬉戏如李子三,亦是收起惫懒模样,端正地举杯敬酒,其余三人更是不用多说,纷纷敬酒行礼。

米酒下肚,众人也不复刚刚那般严肃,喝酒吃菜,谈笑嬉闹,其乐融融,好不温馨。

张策也如初来陆门的陆青山一般,十分感触,内心温润之时,也将一些东西深深埋在了心底。

屋外林中的空地上,一颗飞鸟遗落的无名种子,正在翘首盼着天空,只需一场雨,它也能生根发芽,钻破土壤,终有一日,长成参天大树!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