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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红尘》


本书修炼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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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缘起

南疆小国南离,国境西陲有山,名曰仙迹山。山中常年红霞缭绕,仙气隐隐,山巅乱石嶙峋,仿佛天外飞来,在红霞之间更显特异。

故老相传山中有仙,当然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半根仙毛。这山中红霞也就成为一个人们茶余饭后的异谈,除了偶尔还有些执念寻仙者探访之外,也就和寻常小山没有什么区别。

子夜。

少年慢慢爬上山巅,站在乱石堆外出神。

他不是寻仙者,只是山脚村民。

奇怪的是,自从今年十六岁成年起,他时常都有一种奇怪的冲动,仿佛山里有什么在等自己。每每无法按捺,他便来山顶发呆,却从来一无所获。

山顶的乱石很粗糙,上面有一些很古老的纹理,只是凌乱不成体系。少年伸手抚摸着,莫名的有种很亲切的感觉,不知所起。从小天天看,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啊……

“不知道是不是和爹娘有关系……问徐伯他们,都说我在发梦呓。”少年抬头,看着天上星月,月亮已上中天,透过红霞云雾看上去,月色出奇地有了些红色的痕迹。

正在此时,乱石堆里却忽然传来说话声:“真是晦气,大老远赶来这破山,怡红院的小桃红都不知道被哪个混账先拔了头筹。”

有人回应:“闭嘴,国师说……”

随着话音,两个人从乱石堆里走了出来,见到少年,同时一怔,那人的半截话也就吞了没说出来。继而化为狞笑,两把长剑同时刺向少年。

乡间少年心思淳朴,见识很少,往常也见过一些寻仙者,对他们本地居民都很客气。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些人见面二话不说就要杀人,直到被两把长剑捅个对穿,他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两人笑着走了。少年躺在乱石中央,胸口的鲜血汩汩流淌,他瞪着双眼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濒死都想问一句为什么?

两人低估了少年的生命力,以为他必死,实际上少年自己也是自幼练武,若不是太过不设防的话,他们要杀他还真没这么容易。少年一时未死,慢慢地发现,这自幼看惯了的乱石在洒上自己的鲜血之后逐渐起了变化。

石头在月色之下慢慢地闪起了幽蓝的光泽,和鲜红的血迹混在一起,奇诡异常。继而光芒像是传染似的,周遭的乱石上也先后开始闪起了蓝光。不出片刻,山巅的乱石群几乎已经全部变蓝,躺在地上濒死的少年忽然消失不见。

眼前一阵扭曲,继而就是一片茫茫的血红,犹如鲜血染成的世界,看不见尽头,看不见界限,一眼望去唯有满地白骨,森然腐臭。

地上除了白骨,还有些石碑碎片、各式兵刃碎片、剑柄剑刃凌乱四散,周围的红雾里仿佛有无数人脸,在扭曲,在怒吼,在哀嚎。

“这就是……地狱了吗?”少年的意识已经快要涣散,“我好恨……”

少年自己并没有发现,在这特殊的地域里,似乎有种特殊的灵气,正在逐步修补他的身躯,本应失血而死的身体正在慢慢痊愈。可惜他的灵魂已经太过虚弱,意识已经涣散,是活不了了。

灵魂深处的嘶吼哀嚎声里,忽然响起了模模糊糊的话音:“这血脉……难怪能来这里……”

“血脉?”

“你快死了?”那声音似乎很高兴,“这么虚弱的灵魂,正好正好!”

少年还来不及反应,一股阴寒之意不知从哪里涌来,穿过灵魂,直达识海深处。少年只能感到灵魂深处似有一个恐怖的鬼脸狞笑着扑来,漫无边际的黑暗将自己包围,吞噬。

“夺舍……”这是少年最后的意识。

倒霉到家了,先被人杀,再被夺舍……算了反正要死,少年的灵魂发出了最后的怒吼:“占我身躯,便去问一问国师,为什么!”

正在此时,一道不知来源的灵魂忽然闯入了这片扭曲的时空。

仿佛感受到刚刚失去灵魂的驱壳牵引,那灵魂茫然地钻进了少年驱壳。

那夺舍中的鬼脸似是有些意外,旋即感应到新来的灵魂也并不强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新来的灵魂也一并吞噬进去,试图消化。

“轰!”地一声,超乎预料且完全格格不入的庞大信息量涌进,冲得鬼脸不知所措,随着一声闷哼,新的灵魂被它整个排斥出来。

似乎这回受挫颇为致命,鬼脸顿时虚弱许多,连形态都凝不成型了,如潮水一般被击退回去,离开了这具躯体。

少年驱壳里只剩下了新的灵魂盘踞。

少年睁开了眼睛,一片茫然。

“原来死了真有地狱啊,地狱是这样的啊?”

静默。

过了片刻,有个声音幽幽飘起:“你满灵魂盘踞的电脑手机视频小说av是什么东西?”

少年道:“啊?地狱里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这些吗?”

“……”声音又隔了半晌,才无奈地道:“你是谁?”

“我叫秦弈。”

那声音似是有些讥嘲:“巧了,从刚刚吞噬的灵魂得知,被你附体的这位,好像也叫秦弈。”

听了这话,少年立刻警觉起来:“不对,这不是地狱……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流苏。”那声音慢慢道:“此非地狱,也算地狱,你……想出去吗?”

“怎么出去?”

“把我捡起来,自能出去。”

“捡起来?”

“你手边有一根斜插地面的狼牙棒,那就是我。”

秦弈:“……”

就在秦弈拔出狼牙棒的瞬间,空间扭曲,整片地域忽然不见,睁眼又在山顶上,月明星稀,红霞缭绕。

与此同时,山脚小村。

有老农从炕上坐起。

樵夫开门望月。

村口的黄狗转头望向了山巅。

“门开了?”

“没开。”

“那是因为我守的是门,你守的只是墓。”

“其实我并不想守墓。”

“那你为何不走?”

“它走了,这里就不是墓了。”

“我从来没觉得你说话这么有道理过。”

…………

南离王宫。

“父王安康。”

“青麟青君,你们来得正好,寡人昨晚服了国师的金丹,颇觉年轻了几分,你们看我的白头发是不是都少了些?”

年轻的王子沉默半晌,低声道:“父王,世上没……”眼见父王脸色沉了下去,王子没往下说,直接换了个话题:“昨夜大将军报,西荒国陈兵石城,似有异动。”

国王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去处理。”

“是。”王子默默退下。

离开王宫,转头回望了一阵,王子挪开目光,望向城西金碧辉煌的道观,那里香客如织,虔诚叩首,悠悠仙乐回荡之中,烟火缭绕的道观彷如仙宫。

王子的眼神渐渐冷冽。

“哥哥也讨厌东华子?”耳边响起清脆的声音。

“也?”王子看向妹妹,“你不是很仰慕仙人的么?”

“我是仰慕仙人,可仙人难道不是餐风饮露出入青冥?怎么可能来这俗世凡尘做劳什子国师啊?”

王子哑然失笑:“对。”

“诶,其实很多地方都传说有仙人的啊,我们去找一个真仙人,真找到了我就随他修行去……”

王子看着道观出了会神,微笑回应:“好啊,等我有了空闲,陪你一起去找。”

第一章 寻仙

两个月后,秋高气爽。

黄昏时分。

山脚小村,几缕炊烟悠悠飘起,三俩幼童在村间奔跑打闹,路边田间还有农夫正在割稻,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屋外,就着夕阳轻嗅身后屋中的饭香。

马蹄声由远而近,踏碎了小村的宁静。大黄狗受惊而起,弓起身子警惕地望着远处的烟尘。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飞驰而来,到了村口齐齐放缓马蹄,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山间。

晚霞映照在山间,山中云雾隐隐,被映衬得绯红一片,有嶙峋乱石耸于天边,在红霞缭绕之中仿佛飞来仙境。

山脚有牧童骑牛而来,牧笛悠悠,衬得这乡间画卷更加祥和。

“真是他们说的,这地方看上去真有几分仙意。”白马上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唇红齿白,乌黑的长发很严谨地用银带束了武士髻,末端如黑缎披下,看着恣意潇洒。明亮的眼眸注视山间,眼里颇有期冀之意。

黑马上是个锦袍青年,看着比他大了四五岁,两人的面容有几分相似,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是一对兄弟。区别只是这青年五官棱角更加分明,看着冷峻严肃了许多。

两匹马上都挂着长长的油布袋,有森冷的枪尖从袋口显现,寒芒微露。

听了少年的话,青年没回应,只是安静地看着远处的牧童,半晌不言。

“怎么了?”少年转头问。

“没什么。”青年回过神,笑了一下,“只是感觉曲调闻所未闻,清新悠远,让人心旷神怡。”

少年颔首赞成,如果说这环境本只有五六分的仙意,配上这悠悠牧笛,便徒然有了七八分。

他也没多想,笑道:“世上多少好曲子,也不是我们所能尽知。哥哥莫非忽然开始喜欢上了丝竹声色?”

青年失笑,摇了摇头,两人缓缓策马入村。

路边便是稻田,田间农夫挥汗如雨地割着稻子,青年缓缓路过,眼睛却紧紧盯着稻田,神色越来越严肃。

少年左顾右盼了一阵,稻田里有些稻谷已割,有些还长着,乍看凌乱不堪,没什么看头。见兄长严肃的模样,不由奇道:“你又在看什么啊……”

“你目光放远些仔细看。”

少年认真看去,视野拉远,展望稻田,竟似感觉稻田里被割矮了的部位形成了一个太极阴阳鱼的形状,虽然不是太标准,可那形状真的是太极!

是错觉么?

青年按下心中惊奇,勒马拱手道:“这位老丈……”

农夫抬起头,这才看见两人明显的贵气,脸都笑成了菊花:“两位是要进山寻仙的吗?天色已晚,在我家住一晚怎么样?很便宜的……”

“……”高人形象瞬间破碎,青年眼神动了动,还是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在下李青麟,这是舍弟青君……敢问老丈,这稻子割得如此形状……可有什么门道?”

“门道?”农夫很是纳闷地挠了挠头,泥巴都挠在了头发上,“这是小秦教俺的简写数字六和九,他说合在一起就叫什么式?俺也不懂,一边记着数字写法,一边就割成这样咯……”

原来是这样吗?兄弟俩对视一眼,都有些好笑地吁了口气。虽然这什么六九的数字写法闻所未闻,好歹比乡间农夫在田里营造出太极阴阳鱼让人好接受多了。

农夫又道:“俺家住宿最舒服的,热炕热奶,只要三文……”

“不用了。”两人笑笑,勒马而走。

“诶诶诶……”农夫在身后喊,“你们不要这么晚进山,最近山里有毒瘴,还有怪虎,很危险!”

那少年李青君拍拍枪囊,扭头笑道:“知难而上,才显诚意。不如我们帮你们除了猛虎可好?”

农夫看了看他们的枪,犹豫片刻,只是道:“那小心些。”

临近村尾,已到山脚,那云雾缭绕之意更浓了,村尾的几间院落都已经看不太清楚。有樵夫悠悠然挑担而来,仿佛从云雾之中穿梭,口中随意唱着歌谣: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兄弟俩怔怔看着听着,马蹄越放越慢,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来到这个地方,处处都觉得与别处不同,连一介樵夫唱的曲儿都这等水准,怪不得人们说此山有仙,确实有几分道理。

“敢问老丈……”李青麟拦住樵夫,“此歌何人所作?”

樵夫笑道:“秦家小子唱的歌,有点意思吧?”

何止是有点意思?这是哪里?这是仙迹山,历代寻仙者络绎不绝,在这种地方听到这样的一首歌,更是意味深长。

“敢问这位秦先生所居何处?”

樵夫随手一指云雾深处:“村尾最后一间晒药的院子便是,过去就认得。”

院子确实很好认,小院密密麻麻遍布着支架,架上几层簸箕,铺满各类药草。药草的香味淡淡萦绕,很是舒服。

一个少年坐在院子中央,正拎着根棒子往石臼里捣药,意态闲适,对于有客人接近恍若不觉。

两人在马上看了一阵,原本怀有面见高人的心情倒是散了。因为这少年太年轻,怎么看也就十六七的样子,没比李青君大哪儿去,实在没办法和什么高人隐士联系在一起。更何况以两人的武道眼光,这个少年也不过是个修武的,修为还不如自己。

不过少年倒也有趣。他粗衣草履,略有些瘦弱,外表看着很是清秀文静,不似乡野村民,倒像个书生。捣药时悠悠然的,哼着听不明白的曲子,“悾悾”的捣药声飘荡在这寂静的黄昏,带着让人放松的节奏韵律,乡间闲适清幽的感觉油然而起。

看这模样,他的那歌和数字,多半是看了些杂书,或者是有些家学?家学的话,农夫樵夫都只说“小秦”“秦家小子”,恐怕长辈已经不在。

有趣的是,他的“药杵”是一根狼牙棒,看上去比他大腿还粗,狰狞的狼牙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和他清秀的外表形成了离谱的反差。

这是他修武的兵器?

“喂!”李青君看了半天,忍不住笑:“狼牙棒能捣药吗,前端不是尖齿?”

少年停下手,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重点关注了一下两人的枪囊,答非所问:“夜里进山多有不便,二位还是小心些。山顶有怪虎,别接近,若是不慎惹上,立刻跑,它不会追。”

李青麟问道:“小兄弟姓秦?”

少年随意回答:“秦弈。”

李青麟又自我介绍了一遍,续道:“我兄弟进山寻仙,听樵夫唱曲,极具意味,据说是秦兄所作?”

“哦,早年听游方道士唱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李青君早觉得这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不可能是什么高士,闻言道了声“打扰”,就想上山。

李青麟却忽然道:“看秦兄模样可是药师?可有各类解毒药?我们求购几粒。”

李青君奇怪地看了看兄长,他们各类准备都很齐全的,临时又买什么药?

“没有各类,一丸尽解。”秦弈随手丢过一个布袋,“里面两丸,十两银子。”

李青君接过布袋,看着里面两枚红枣似的药丸,嗤声笑道:“哪有解百毒的药丸,你这是什么丸?”

他的声音清脆,这么嗤声一笑,那种横枪立马的凛然英气冲淡了许多,倒有了些娇憨感。

秦弈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咧嘴笑了:“这叫吃枣药丸。”

第二章 拒仙

吃枣药丸是什么鬼,又哪有解百毒的药?怕不是遇到了骗子?

李青君神色不忿,正要说什么,李青麟却摆手制止,给了银子道:“我们兄弟此番进山寻仙,却没有太多时间,消磨不起。小兄弟长住此间,熟悉状况,不知可否随我们上山做个向导,必有重酬。”

“不去。”秦弈懒洋洋地站起身来,转身往屋里走,“寻什么仙,吃饱睡好,无虑无忧,岂不就是神仙?”

少年李青君怒道:“喂!你什么态度!”

秦弈却已经进了屋内。

李青君气鼓鼓地就要下马,被兄长一把拉住:“别胡闹。”

“干嘛对他这么客气?这明明是个骗子,哪有解百毒的药!”

李青麟勒马而去:“李六的报告,近期进山颇有中毒者,村中秦姓少年一药而愈。许是熟悉山间特殊毒瘴,配药有所针对吧,应当是比我们自备的药合适些。何况此来见闻,你真不觉得这少年有点特别?”

“多半装腔作势,村民配合他营造些氛围,以便行骗。”

李青麟哑然失笑。

李青君快马跟上哥哥,又问:“既然哥哥觉得他有用,为什么不坚持请他向导?”

李青麟微微一笑:“且不急……向导是带路的,可他能带你找到仙人么?”

李青君又愣了一下。

显然不能嘛。

他们不是来爬山看日出的,而是试图山里寻仙的。山不算太大,所谓有仙缘的传闻也流传了不知多少年,哪寸地方没被人调查过?所以根本不存在所谓目的地,自然也就没有正确的路线,进去也不过试试缘法而已,又何须向导?

李青君一时有些气馁,挺直的肩膀也微微塌了下去:“所以哥哥也是和旁人一样,本就没把这趟寻仙之旅放在心上的吧……”

李青麟回首看向来处:“那个秦弈,最后说得倒是挺有意思的……”

“乡间鄙夫,自以为是,胡说八道而已。我一枪捅他个窟窿,看他还怎么无虑无忧。”

“哈……”

声音一路去远,秦弈枕着手臂躺在屋中,狼牙棒就搁在床头。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兄弟俩的对话,听到最后,他笑了一声,似是觉得李青君的话很好玩。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识海泛起:“你笑什么,这兄弟俩武道修行似乎很不错,或许真有实力把你捅个窟窿。”

这声音直达魂魄,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实际上也算不得声音,更分不清男女,就像是直接在你心里形成一句话一样,诡异至极。秦弈却似是习惯得很,懒洋洋道:“我笑的是这世上真有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为什么会以为别人看不出呢?”

那声音顿了一会儿,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小姑娘?少年人本就喉结不显,声音尖细了些也寻常。”

“因为你没有鼻子,闻不到她的清香。”

“……”

“再说哪有那么漂亮的少年,那小脸蛋满满的胶原蛋白,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的,装着一脸英气,那股娘味儿闭着眼睛都感觉得出来好么?你以为有美颜滤镜啊……”

“胶原蛋白是什么东西?美颜滤镜又是什么鬼?”

“……不关你事。”

那声音叹了口气:“管她是男是女。你看见了吧,世人多少寻仙问道,虔诚不已,真给他们仙缘,怕是跪个三天三夜都甘之如饴。让你修仙怎么就是不肯修呢?”

“我不是已经在修仙?你看我今晚又打算通宵……”

“这也叫修仙?别拿忽悠他们那套来忽悠我。”

秦弈冷冷道:“你也别拿忽悠傻子那套忽悠我!”

一边说着,随手就把狼牙棒丢进了床边洗脚水里。

识海里的声音变得气急败坏:“拿我捣药拿我锤钉子我都不说什么了,再把我塞洗脚水里,我跟你没完!”

狼牙棒“腾”地从水里蹦了出来,冲着秦弈就敲。秦弈靠在床头飞起一脚,正中棒柄,狼牙棒在空中转体几圈,“啪”地砸在墙上,顺着滑了下去,在地上弹了两下不动了。

浓浓的怨念在棒身上满溢。

“喂,棒棒……”

“说了一万次,我叫流苏。”

“一根狼牙棒的器灵,叫流苏……这俩玩意是一个画风么?你原主人是谁,心里不能有点13数?”

流苏冷笑不语。

秦弈又问:“棒棒,你看这两人对付得了山间的问题么?”

自从秦弈穿越过来,这座山也开始有了变化,一是山间多出了毒瘴,总有人进了山就生病;二是乱石堆里莫名其妙冒出一只很奇怪的插翅虎。毒瘴不是毒,是流苏带出来的空间怨气,那长了翅膀的老虎倒和流苏没关系,而是先前那两人埋下的“化妖瘴”导致的结果。

两个问题都和秦弈有关。

流苏懒懒道:“让你跟我修仙,你又不肯学,不然怎么会对付不了一头刚刚开始化妖才几天的老虎?”

“因为它要不了我的命,可你会。”

距离穿越已经有段时间了,秦弈回忆当初场景,已经完全能够理顺那是怎么回事儿。

那是流苏在夺舍,恰逢自己穿越,还想直接吞噬了自己的灵魂。结果自己一个世界完全格格不入的文化差异吃得流苏吐出来,反而被自己占据了躯体。流苏积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灵魂力量受此重挫变得虚弱无比,退回棒子里苟延残喘。

于是流苏号称教他修仙,将来帮它重铸身躯。

但秦弈不敢学。

要知道现在原主的灵魂都已经被流苏吞噬了,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天知道它教导的修仙功法是不是暗留后门,方便它再度夺舍?秦弈自认没那么头铁,不敢尝试。

本来秦弈甚至想丢了这个狼牙棒,但实在对这个修行的世界太过好奇,终于还是把它带在了身边。反正现在它很虚弱不是?

真香。

流苏冷笑道:“反正我可以告诉你,这怨气不久自散,不需要人解决。可这老虎已经开始妖化,就靠我教你那点缚妖阵,尤其你还没有修行,根本束缚不了它太久,早晚会开始伤人。要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你就必须跟我修行。”

秦弈抿了抿嘴,憋了半晌才道:“反正我总会解决的。”

流苏嗤笑不已:“你的办法就是把这个已经无人问津的仙迹重新往外传扬,吸引寻仙者来除虎?”

“终归比村民们靠谱点,我看这李家兄弟就有点本事的样子。”

流苏笑道:“如果要走你这路子,我倒有个更十拿九稳的主意。”

“什么?”

“这李家兄妹非富即贵,只要把他们坑死在虎口之下,这老虎包保要被人剥皮抽筋,绝对没有活命的余地。你却反倒提醒他们不敌便跑,老虎不会追……”

“呸!”秦弈翻身而起,跑到屋角将狼牙棒拎起来,再度塞进了洗脚水里。

流苏在水中破口大骂:“妇人之仁的蠢货!如果他们伤在虎口下跑出来,第一个就拿你出气!”

秦弈根本不理它,转身走到屋角。屋角有小炉候火,陶罐微热,隐隐散着丹药的清香。

制药炼丹之术和一些简要阵法布置,既是秦弈在擦边满足对这个世界修行的好奇心,也是流苏希望展示“我真能教你修仙”的证明,双方在这个方面倒是一拍即合,一个学得认真,一个教得用心,没有吵吵嚷嚷的争辩。

秦弈盯着炉火看了一会儿,默默盘算了一下时间,又顺手取了一壶酒,走到窗前小口小口地喝。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漫天星月生辉。

人间更漏不到处,虫蛰蝉鸣,小酒微醺,秦弈一直觉得这样的环境本身就几近于仙。脱离了车马喧嚣,远去了勾心斗角,这月色的清辉,田野的芬芳,世俗之人又留意了多少?寻仙寻仙,到头来寻到的还不是自己这种别有用心的欺骗。

秦弈一直觉得,如果能把山间的问题解决掉,其实一辈子窝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前世是坠崖而死,穿越至此无异于重获一次生命,就享受生命不好吗?

他传唱《好了歌》,倒也不是装仙境,而是真的见多了寻仙者,有感而发。

“你说,这夜多美……”他喃喃地说着,仿佛梦呓。

闹别扭中的流苏“嗤”了一声,似是不屑。

而事实上它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直认为秦弈非常适合修仙。他有种很恬淡的气息,不执、不妄、没有入世封侯之念,好像一间草庐就可渡平生,这种人比那些虔诚叩首执意苦求的人更适合修行。

可惜他不肯修。

其实天知道,所谓的恬淡不入世,在秦弈的世界里另有称呼,叫宅。

第三章 不信仙

慢慢喝完了壶中酒,秦弈看了看院子里的月晷,再度盘算了一下时间,转身回到炉火前。炉火被风带得微晃,他立刻小心翼翼地护住风向,再也不走开了,认真专注地盯着炉火,两眼一眨不眨。

也不知盯了多久,炉火上的陶罐微微晃动,似有微光隐现,芳香扑鼻。秦弈飞速扣下罩子,炉火顿熄。

小心地揭开罐子,一枚青湛湛的丹丸安静地躺在罐子里,有隐隐光华绕着丹丸一闪即逝。

“成了?”

“成了。”流苏的声音再度浮现,“说你无求吧,做起事来却熬得住性子,炼药这么枯燥,盯着一动不动的事你怎么就能做得这么安稳?”

“你给我一个游戏,我能更久不动。”

“……你把炼丹当成了某种游戏?”

“差不多,反正也是升级……”

“算了。”流苏很是无语:“反正你之前那种药丸,只是解除怨气侵袭致病,并不是解毒丸。这一枚才是真正可以一丹解百毒的仙丹——当然,这不过是第九品最下阶的玩意,仅限解凡间之毒,还要看中毒程度。但已经可以说,你基础入门了。”

秦弈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有些翻涌。

把丹药捧在手心,真能感觉到有一种能量在流转,仿佛蕴含了很多很多玄妙的意义在其中,无法分辨。

两个多月了,终于练出了第一枚脱离了“凡品”的“仙丹”。

这是没有修炼任何功法,没有一丝灵力,没有特殊药材特殊火种特殊丹炉,纯粹用高明的炼丹药方和火候掌控,炼制出了仙丹!

“现在知道我没有骗你了吧。”流苏冷冷道。

秦弈去墙角拎起了狼牙棒,棒身黑不隆冬,但在月色下却似乎能隐隐看出一丝暗红色泽,仿佛残存万年的血迹,细思有些狰狞。他叹了口气:“没有修行,都可以布置阵法、炼制仙丹。你教给我的应该是很高端的法门吧?”

“也是你契合之故,你是我见过最适合修仙的人。”流苏也没再和他争吵,反而夸奖道:“如此悟性,又耐得住性子,澄明清净,便是许多自称有道行者也及不上你。”

“就别天天重复着怂恿我修仙了。小命最要紧,夺舍这种事情想想都恐怖,谁敢赌?”

“就是太怕死。”流苏冷冷道:“之前教你练的丹药,你一枚都不敢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起个吃枣药丸是什么意思,这枚新丹你又想怎么命名?”

秦弈没回答,出神地看着丹药,忽然道:“你想教我修行,为的是让我将来有能力助你重塑身躯对吧?”

流苏没好气道:“对。”

“那我说把你送出去找过一个主家,你又不同意。多少寻仙者都会把你当宝贝供起来,又何必和我在这较劲?日复一日磨着我,说着一模一样的车轱辘话,有意思吗?”

流苏冷冷道:“这两三月来,你提防我,我又何曾不在观察你?你虽怕死多疑,内心倒良善,别人则未必。我不过一缕残魂,并无自保之力,也怕所托非人,万劫不复。”

秦弈笑道:“你这么一个恶毒的器灵,居然会怕所托非人?”

“我不是器……算了。”流苏若无其事道:“正是因为我这种……器灵,才更知道遇上了同类是什么下场。”

“好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流苏悠悠道:“反正我在山间千万年都等过来了,很有耐心,你既然对炼丹布阵感兴趣,终有一日会忍不住跟我修行……说实在的,让你把我扔了,你舍得不?”

秦弈抽抽嘴角,没说话。

流苏冷笑:“就像你跟我说的小故事一样,人类的本质果然是真香。”

“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人类的另一个本质?”

“什么?”

“复读机。”秦弈板起了脸:“听不懂不要紧,你只要知道这很像你。”

…………

“嗖!”银光如练,李青君枪出如龙,将一头突然窜出的青蟒钉死在山壁上。这男装少女,竟有着极为上乘的武学,修行已然登堂入室。

淡淡毒气溢散出来,她皱了皱眉,挥手驱散。

李青麟似是很放心妹妹的实力,他没去出手,而是很认真地在观察山间形势。山间云霞缭绕,也漫过两人所处的方位,很淡,影响视觉程度不高。他伸手虚捞了一把,那云雾却似是躲着他一样,反而散开了。

“青君,进山之后,是否觉得哪里不舒服?”

“觉得从头皮到骨髓透着悚然,皮肤有些发麻……”李青君双手抱臂打了个哆嗦,“就像听着两把枪身摩擦的那种声音……”

话音未落,忽有毛骨悚然之意兴起,头皮都有些炸开的感觉。两人转头看去,却见一头浑身通红的野猪从山石之后骤然跃了出来,獠牙森森,竟有尺许长,远在数丈都能闻到血口之中传来扑鼻的腥味。

李青麟也提起了长枪。

“吼!”野猪急速撞来,带起一片沙尘。

两人左右散开,野猪一个急刹,猪蹄竟然在地上按出了一个土坑。

李青君正要出枪,另一边李青麟的枪尖早到,炫目的厉芒狠狠戳在野猪脑袋上,直贯而过。野猪挣扎嘶吼,却没有即刻身死,那獠牙还在尝试反挑,如同有灵一般,形状诡异至极。

李青君一声轻喝,翩然跃起,长枪从野猪口中直插而入,野猪挣扎片刻,终于没了声息。

三下五除二就击毙猛兽,两人却也没什么自得之情,仿佛天经地义。李青麟看着野猪尸首,忽然一笑:“这山下村民倒也厉害得很,有这样的猛兽在山中,居然个个过得自得其乐,那秦弈直接就住在山脚下,也真不怕死?”

李青君犹豫道:“会不会是真有什么道行之士隐匿山中,护佑村民……”

“没有。”李青麟斩钉截铁,“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

仿佛回应他的话语,四面八方的薄雾之中响起了低低的呜咽,似有怨恨之意缭绕心田,挥之不去。

李青麟听着呜咽声,不为所动,沉吟道:“我觉得这云霞根本不是仙气,反而可能是怨气鬼厉所聚,这野猪很可能就是受了什么脏东西影响变得这样的……”

他的判断至少对了一半。云霞是怨气,只是野猪的变异与此无关。

李青君奇道:“那怎么会是红彤彤的颜色,看着仙气飘飘?”

李青麟漠然道:“究竟是谁说的红霞就很仙气?血是什么颜色?”

“呃……”

“所以这雾气反而躲我,因为我征战过沙场,身上的煞气或许比这些千万年来无所凭依快要散尽的怨气更浓。”

李青君很信服兄长,闻言便道:“这么说来,或许千万年前这里死过很多人?”

“不知道,反正我看它也到快散尽的时候了。”李青麟伸手掂出秦弈的药丸,摇头笑道:“所谓山间毒瘴,其实只是被怨气侵袭。那些九流方士的丹药反而比正经解毒丹好用……这便是所谓秦弈一丸解百毒的秘密。”

李青君瞪大了眼睛:“你……你来这里,是为了……”

“世上或许有些魑魅魍魉,也有些捉鬼除妖的法术,却根本不可能存在真正的长生之法。否则多少帝王沉迷于此,为何不见一人长生?你我武道有成,延年益寿已非寻常,妖魔鬼怪亦可破之,又寻个什么仙!”李青麟断然道:“东华子不过用些九流方术哄骗父王修道,乱我朝纲,我也带一个方士回去,破他伎俩便是了。”

“所以你根本就是专为那秦弈而来!”李青君顿足道:“你号称陪我来寻仙,其实只是为了验证传闻,搞明白他是不是你想要的人!”

李青麟转头看着她,再次重复:“世上根本没有神仙。”

李青君气鼓鼓地往山下跑:“我这就去揭穿那姓秦的骗子真面目,看你是不是要带个和东华子没两样的骗子回家!”

李青麟目送他下山,摇头笑笑,又抬头看了看山间云雾,继续往更高处信步而去。

他要去看看秦弈说的不会追人的怪虎。

第四章 闯院

秦弈没睡,他还在配药。流苏号称有许多药物要借月华,逼得他总是通宵。

“红萤草,只取尖端一寸;寒簟花,只取花蕊中心。再加三滴金蟾脓液,以月华之露相和,反复捣锤……秦弈你大爷,别用我捣药!”

“没把你喂蟾蜍粪就不错了!金蟾脓液是什么鬼东西,加进去配出来的不是淬体液而是痒痒粉吧?”

“你懂什么,这叫君臣佐使,调和阴阳……”

“少来这套,上次教我配的石肤水,添了什么鬼头岩粉,害老子痒了三天三夜,还有上上次……”

流苏理直气壮地打断:“欲锻体肤,本来就要忍人所不能忍,你以为修武是吃饭睡觉?”

“老子信了你的邪!”秦弈愤愤然滴了三滴脓液,拎起狼牙棒锤进了石臼里,自动脑补出摁着一个人的脑袋往里砸,两条腿在石臼外面蹬啊蹬的场面,聊表慰藉。

“秦弈你大爷!”

“闭嘴,臭棒!”

学习药理和炼丹也有段时间了,随着药理知识逐渐加深,秦弈早就开始怀疑有些玩意根本不是必须的,只是这根死棒子故意让他添加一些坑人却又没太大后果的添加剂,报复自己破坏了它夺舍的事情。包括所谓的借月华,听着也不靠谱得很,不知道是不是连这个都是假的。

可实习生终究没底气推翻导师的指点,只能选择听流苏的方子,日复一日地被坑。

秦弈现在炼的是锻体药。

他虽然没有学任何修仙法门,却正在学习武道。

武技的来源不是流苏教的,而是身体原主自带的,身上还有秘籍呢。只是似乎不得其法,练得不怎么样。而流苏却能知道不少高端法门,连棒法都会……

这身体原主习武一般般,可血液却能打开流苏那个奇怪空间,秦弈也知道这里必然有蹊跷,恐怕就连村民们都没有表面所知的这么简单。流苏理应知道一些,可惜无论怎么问流苏,得到的回应都是顾左右而言他。

秘密藏了一箩筐,能信任这根臭棒子才有鬼了。

“反复捣锤九九八十一次,使药液均匀,呈淡红色糊状,然后开炉炼?”

“唔……炼、炼个头……唔……”狼牙棒在石臼里进进出出,辛苦道:“最多先炼药胚,你还差一味紫莲根做主药!”

秦弈一愣:“紫莲根……”

“你以为这座破山什么药材都有吗?就是县城也没什么好货可言。该出去了小子,去大地方,去仙灵之地。在这破地方有什么前途,要什么没什么,靠做梦炼丹吗?”

秦弈停下了捣药,抿了抿唇,有些出神。良久才道:“解决了山间问题再说。”

他没再说什么,提了一桶水,洒上以前配过的石肤水,调和成一份锻体液。然后整个人脱得精光,就在院子里配合着月华慢慢地泡进了水中。

刚刚泡进去没多久,药力还没来得及发散呢,院门“砰”地被踹开,李青君一手提枪,一手拎着个野兔,踹门而入:“骗子……”

话音未落,头顶门框上骤然裂开一个水囊,奇怪的乳白色液体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李青君下意识想要冲前躲避,可这不足一尺的距离倒下水来又如何躲得过?结结实实地糊了一头一脸,浑身湿透。

这还没完,随着她下意识前冲的动作,脚下又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条藤蔓直接把脚踝缠得严严实实。李青君猛地运劲试图挣裂藤蔓,却发现被淋的水有问题,自己居然浑身酸软提不起力气,而这藤蔓也不知道经过什么特殊制作,她减弱了的真气再也震不断。

“唰”地一声,藤蔓上拉,伴随着一声尖叫,李青君没来得及再做第二个自救措施,就被整个儿倒吊起来,悬在门框上,一晃一晃。

就在被倒吊起来的同一时间,左右又有两道藤蔓穿了过来,把她双手也缠个严实。

“秦……”李青君咬牙切齿,刚开了个口,原先糊在下巴上的液体又倒灌回嘴里,剩下“唔唔”的声音。

眼眸同样被糊得乱七八糟,倒着看过去,能模糊看见秦弈似乎缩在桶里,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从她破门闯入,到被倒吊而起,也就一个呼吸的时间,秦弈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门口就倒吊了一个妹子……

对,很明确是个姑娘。被淋透之后那身材已经明显看得出窈窕之意,尤其是玲珑的腰肢绝不可能是男子拥有的体态。

她的束发已经散了,长发倒垂而下,虽然沾着奇怪的白液,依然算是秀发如瀑,那脸蛋气得红彤彤的,银牙紧咬,双目喷火,一副很不屈的烈女形象……

“你一副贞烈的样子看着我干嘛?”秦弈抱着肩膀缩在桶里:“这是我在自己家里洗澡,你闯进来看我好不好?”

李青君倒挂着怒目而视,咬着牙不吭声。

出生十五年来没这么丢脸过,她怕一说话就会忍不住掉下眼泪。

秦弈也不说话了,现在的状况有点尴尬……李青君的倒吊是面朝院子的,正对着他的澡桶。他起身又不是,不起身又不是。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半天,李青君才终于切齿道:“放开我!”

秦弈只好道:“你先闭上眼睛。”

李青君警惕:“你想干什么!”

“……”秦弈慢慢提起倚在桶边的狼牙棒:“看见棒子没?”

李青君:“?”

秦弈慢慢道:“我还有一根,莫非你想看?小姑娘家家的,请自重好吗?”

李青君又羞又气,被吊起来都没哭的她这回真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眼睛一闭就掉了出来。

秦弈的识海里传来流苏的笑声:“这姑娘好玩。”

秦弈没理它,他还不会灵魂交流。

一阵哗哗水响,过了一阵子,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人站在面前。李青君紧紧闭着眼,等了半天却不见秦弈放人,脑补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打量的场面实在不寒而栗。她忍不住一阵心慌:“你、你不要乱来,我哥哥就要到了,他会杀了你!”

秦弈偏头欣赏了一会美人倒挂,紧紧攥着的枪身凸显了小姑娘心中的慌乱。

可惜好像没胸?

他哑然失笑:“放心,我对扮男人都可以不用缠胸的平板丫头没有任何兴趣。”

李青君猛地睁眼,怒目圆瞪。

这一睁眼发现秦弈穿得好好的,距离她也有两尺距离,心中好歹安定了点,怒道:“放我下来!”

秦弈忽然出手,点在李青君穴位上。

李青君大惊:“你!”

秦弈却慢悠悠地开始解藤蔓:“不加点手段,万一下来就给我一个窟窿,我可受不起。得罪莫怪。”

李青君想说的话收了回去,冷冷问道:“你这水里加了软筋散,还需要再点穴截脉?”

“小心点儿没坏处。”秦弈伸手在她肩头一推,另一手在脚踝一拖,没有任何挨挨抱抱的过分动作,轻松就把她身子转正。

李青君已经做好被人占便宜的准备,秦弈的表现让她有些意外,一个看似口花花的人,其实还挺守礼的?满腔的羞怒反倒被这么个举动消敛了些。

她刚落地,左右上下缠绕的藤蔓就“嗖”地消失不见,场面有些梦幻。李青君默默看着,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没说什么。

至少这人绝不是一个普通村民,普通村民可不会在自家门口设陷阱,也设置不来这种揉合了某种阵法在内的陷阱。

秦弈随意拉了把椅子给她,悠悠道:“姑娘闯我院子应该不是只为了看棒棒,现在姑娘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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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方士

晚风掠过,浑身被淋透又提不起真气的李青君微微有些发抖,秦弈视若无睹,没有任何照顾一下的意思。

李青君也咬牙坚持着寒冷,拎起地上的兔子:“我给它灌了我自带的毒药,用你所谓解百毒的药丸根本解不了。给我个解释!”

秦弈笑了起来:“山脚卖药,只对此山,外面带来的毒素与我何干?来个非洲猪瘟难道也赖我啊?”

李青君自动过滤了听不懂的非洲,怒道:“就知道你要这么说,那么你可有能耐解它的毒?解不了就是个毫无药理的骗子罢了。”

秦弈接过兔子,发现兔子浑身僵硬如铁。

“它中的根本不是毒,而是一种致肌肉如金石的方术,人若战时服用是有益的,只是有点后遗症。”秦弈随手把兔子一丢:“半个时辰药效自散,还要我解个什么?让我给它活络筋骨,消弭后遗症?我看算了吧,硬硬的其实挺好……”

李青君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白了是自己任性,气愤哥哥名义上陪她寻仙,实则另有盘算,使得她兴致勃勃的寻仙之旅彷如儿戏。她气不过,故意想证明一下哥哥的错误。

可看起来……哥哥是对的。

这金石散正是国师东华子所配制,不是普通药师能识的。这个秦弈一眼就认得出来,确实是个隐居的方士。

一股气散了,李青君顿时觉得寒冷袭来,抱着手臂缩在椅子上打了个寒颤。白色液体依然从发梢往下滴,脸上一块又一块的斑点,发丝凌乱,看上去很是无助。

正当秦弈以为小姑娘要哭唧唧时,却见她慢慢站起身来,缓缓道:“抱歉,误解秦先生了。”

说完咻然转身,提枪大步而出,纤瘦的背影挺直如枪。

“很要强的小姑娘。”流苏在识海中吐槽:“她现在筋肉酸软,身无真气,也不肯求你解除,这么出去也不怕被狼叼了。诶,我说你是不是太监?这都不做点什么?”

这话提醒了秦弈,开口道:“姑娘留步。”

李青君脚步顿了顿,淡淡道:“莫非先生想要补偿?”

“寒舍提供住宿服务,热炕热茶,草药浴桶,疏络筋骨,活血通脉,一晚只需三文。”

李青君倒没想到秦弈是这个态度,下意识正要拒绝,寒风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想到这山间并不安全,如今这状态去找哥哥的路上都危险,拒绝的话便吞了回去。

默然片刻,摸出一锭碎银放在院子石桌上,面无表情地从秦弈身边走进了屋子:“店家,打水。”

秦弈扭头看她进屋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别扭的小姑娘。”

流苏冷笑:“别扭的男人。”

看着屋门关上,秦弈压低声音:“我哪别扭了?”

“有谁泡澡桶里还拎着狼牙棒的?”

“这不是跟你关系好的表现么,形影不离嘛……”

“少来这套。”流苏语含讥讽,“她闯进来你都缩成一团,倒不怕我是女的,把你看光?”

秦弈嗤声道:“器灵也有性别吗?好吧就算有,一根这么爷们的狼牙棒能孕育出女器灵?还打算夺男人的舍?别逗了好吗,就算是女的,大概也是青面獠牙五大三粗腰如水桶吧。”

流苏没有回答。

…………

李青君泡在热水里,出神地看着客房内的布置。

普通的小木屋,连漆都没刷过,但刨得非常仔细,柱子圆润光洁,几乎可以想象出少年刨木时的专注与用心。干净的木色外面包裹了一层光滑的凝胶,似是防蛀。窗台有一盆小花,在月色下幽幽绽放,清香缭绕,沁人心脾。

被子也是素白的丝绵,散发着阳光的清香,铺得整整齐齐。

墙上有画,画的是山林云雾。画工颇有些怪异,似乎是用眉笔削尖了画出来的,只有黑白色,但却出奇地有了远近和光影的意味,惟妙惟肖。在李青君的眼里,这画偏于匠气,少了点神韵意境,但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何况画风如此新颖。

画上有落款:秦弈涂鸦于第一年第二月第八日。

不知道这计时是什么意思……

总之雅致、清新,李青君能从中感受到一种态度,恬淡且精致的生活意味。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乡间少年的家里,和所谓神神道道的方士也看不出什么关系,倒是更像书香门第。

桶中的热水是加了药草的,丝丝热力浸透四肢百骸,把刚才湿透的了寒意尽数驱散,软筋散的药效也被驱逐,被截的脉也疏通开了,真气重新奔流。

李青君觉得这个叫秦弈的人很矛盾。

在院门口设计陷阱,不管是防野兽的还是防人的,总之看上去像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很谨慎的人。可在他们此刻算是有了大梁子的前提下,他居然敢留自己在家里,替自己去除了一切限制。

是太心软了?

真当自己不会报复吗?

或许是他另有信心?面对这种奇怪的“方士”,李青君拿不准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可测的手段。

把报复的念头勉强摁了回去,李青君吐出一口气,伸手去探桶边的脸盆。

脸盆是之前秦弈打完热水之后送进来的,里面有毛巾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有个东西叫香胰子,秦弈说是自己制作的,取代人们常用的皂荚来清洁身躯,还有一种澡豆,说是抹开洗脸用……

李青君试了一下,温泉滑水,如洗凝脂,清香隐隐,真的很舒服,洗得也特别干净。之前被粘乎乎的怪异液体沾的头发,也重新被洗得光洁靓丽。

还有这个……李青君奇怪地掂起一个木柄,木柄一端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硬毛,不知用什么固定起来。秦弈说这是刷牙用的,取代惯用的嫩柳枝……与其搭配的还有他自制的号称“牙膏”的东西,取代盐末……

处处透着怪异,可用起来却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好用。

这就是“方士”们的特殊之处吗?炼制的东西一个比一个怪异且实用。

可东华子那群人怎么没炼出这些东西来,天天就知道给父王炼什么壮阳丹、长生不老药……

李青君甚至觉得就为了这些东西,把这姓秦的抓京城去都值得……

居然意外与兄长达成了统一,李青君自己都有点想笑,旋又板起了脸。这秦弈可把自己得罪死了,才不会轻易让他好过!

她终于起身,从包裹里取过一套男装换上,束带一扎,又是一个俊美少年。

走出客房,秦弈果然没睡,他坐在院子里,就着月色在配药,依稀可以听见他的自语:“紫莲根其实可以托张三哥去郡里的时候带回来,也不是非要自己去……”

顿了一下,又自语道:“丹炉?唔……哪里都有的吧……”

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嘴,转头看向李青君站立的地方。

轻风徐来,李青君的衣袂轻飘,头发带着刚出浴的湿意,虽是一身男装,可少女味儿再也遮掩不住。但偏偏她有一双极具英气的眼眸,配着长枪驻地,身形挺拔,更有与一般少女不同的骄傲与凛然。

其实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啊……

秦弈眼眸动了动,问道:“还不休息?”

李青君板着脸道:“你缺药材,缺好的丹炉,对不对?”

“那又如何?”

“你个人合用的丹炉,让人给你捎带也未必称心。而且你的财力……”李青君左右打量了一下,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怕也买不起多少所需之物。”

“和你有什么关系?”

“本公……本公子聘你做我家的药师,你只需奉我为主,为我炼药,你的一应所需,我家包了。”

“有病。”秦弈翻了个白眼,“还公子,没被吊够是吧?”

“你!”

“对了,我若说我所需的是你,你家包不包啊?”

李青君神色铁青:“秦弈,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秦弈道:“被包养本来就要负责暖床的啊,你又要包养我,又不让我暖床,我这么个有职业操守的人会过意不去的,还是算了。”

李青君强忍住一枪捅过去的冲动,嗖地转身,“砰”地砸上了房门。

识海里泛起流苏的声音:“啧啧,不懂风情的男人。小姑娘骄傲了点,说几句好话骗骗小妹妹又怎么了?”

秦弈懒懒道:“村头大黄你认识吧?”

“怎么?”

“那狗可怜哦,天天舔徐老伯的鞋底子,徐老伯连个狗屋都不给它搭,可见舔狗没有房子。”

“……”流苏早已习惯秦弈偶尔莫名其妙的奇葩言语,并不去较真,只是吐槽道:“我说你是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从没见过你对哪个女人多说过话,我以为村里姑娘你看不上。可这姑娘冰肌玉骨浑如天成,眉宇更有英气,非同凡俗,连我见了都动心,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

秦弈倒吃惊起来:“喂,你什么意思,一边怂恿我修仙,一边怂恿我近女色?这二者不是冲突的吗?”

流苏沉默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又忍了下去,忽然笑了:“虽然道理是这样,但也不是你想象的这么非此即彼。玄门有双修,邪道有采补,有朝一日你踏上仙途,如果还是这么一副抱着肩膀缩桶里的破样子,那说不定我要经常看你在那惊恐,诶诶,仙子,请自重。”

第六章 除虎

此时的李青麟独自走上了山巅,山巅是云雾汇聚最浓的地方,场面上各种乱石耸立,在雾里模糊不清,看着真的有几分像是仙境。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岩石棱角粗糙,可见并没有经常遭受人们的抚摸,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四处山石上都隐隐有干透了的血迹,像是有人在这受过重伤,血洒山巅。

他沉吟片刻,有意伸手,在石棱上蹭破,抹了一片血迹在上面,认真等待片刻,毫无动静。

可见这血迹确实无关,没什么秘密。

倒是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刻了一些纹理,很繁复且没什么规则,不知道用途,倒像是小孩子无聊乱划的。

李青麟想了一想,又解下腰间一块玉佩,放在旁边。

原本像是躲着他走的云雾,却不再躲他,而是躲开了那块玉佩。李青麟摇摇头,身边泛起淡淡光华,外放的真气将这些云雾隔绝于外。

这些是“怨气”不假,但不是躲着他的战场凶煞,而是因为躲着他的宝物。但同样的,他们的武者真气也可以克制这些怨气,没什么问题。

李青麟收起玉佩,正要往乱石群中看看怪虎。正在此时,乱石中央忽然传来一阵腥意,他握枪凝视,夜色里慢慢出现了一对铜铃大小的血红眼眸。

一只半人高的老虎缓缓出现,李青麟眯着眼睛看着老虎背上的肉翅,肉翅伸展,已有数尺长。那血色的瞳孔里居然有了几分被打扰的不悦之意,和之前所见的变异野猪相比,这只老虎显然有了些许灵智……已经成妖。

一声虎啸,猛虎飞身扑了上来。

李青麟有意试探所谓“不追人”,便抽身退出了乱石阵外。

果然老虎像是有什么挡着一样,就是出不来。

李青麟目光再度落在地面的纹理上,微微一笑。这必是束缚此虎的阵法,此间果然有高人。

“既是如此,我替你除了它吧。”

李青麟长枪一震,甩出了一条银龙之形,长枪呼啸之间,有若龙吟。

那边李青君没有睡觉,她被秦弈气得睡不着,于是盘膝打坐,凝神静气。还没打坐多久,风中隐隐传来虎啸龙吟之声,李青君豁然睁眼:“天龙吟?哥哥!”

她再也坐不住,拿起床头银枪,飞速出门。

看着李青君消失在夜色里,秦弈慢慢地跟了上去。

他特意散发早已无人问津的仙迹消息,为的就是吸引新的寻仙者前来除虎。

这老虎已经妖化,他打不过,只得向流苏学习了缚妖之阵,将它束缚在乱石堆里,以免伤人。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万一哪天束缚不住了呢?终究是要把这隐患除去才是。

等妖虎除去,自己也能把那什么化妖瘴给挖了,从此天高海阔,是住在这里也好,是天下云游也好,都再也没有挂碍。

希望李家兄妹能靠谱。

还没到山顶,就已经可以看见银光如电,闪耀星辰。空气之中恐怖的能量余波,震得草木砂石四处飞散,离得近了,似乎可以感受到整片空间里遍布着尖锐的厉芒,靠近就要被刺得百孔千疮。

“很厉害的武者,怕是已经渡过易经期,步入先天之巅了。”流苏道:“想不到这荒僻小国,居然有把凡间武学练到这么高超的人。”

秦弈有些咋舌,他也是学武的,知道这个说法的意思就是,李青麟这个武学档次已经是凡间一流,再比他强的就可以算是凡间绝世强者了。想要再上一步,那就是走剑修路线,或者是肉身成圣这一类了,那已经不算是凡间武学,天下有此机缘的人寥寥可数。

所以才有人寻仙。

踏足山巅,第一眼见到的是李青麟银芒闪过,那怪虎居然振翅飞开,极其灵动。李青麟一枪刺空,直接弹扫,抽在怪虎侧翼。怪虎挥翅一扫,翅枪相交,“嘭”地一声巨响,千斤猛虎居然被抽得侧飞,撞在一边山壁上。

而李青麟只略微退了一步,显然占据绝对上风。

随着一声轻叱,李青君挺枪加入战局。刚刚撞在山壁上还有些僵直的猛虎迎面就接到了另一柄银枪,带着一模一样的寒芒,同样一往无前的势。

与此同时,李青麟配合默契地往猛虎另一侧一枪直刺,封锁了闪避空间。

“吼!”怪虎猛地一跳,虎尾一剪,弹在李青君枪身上,李青君一身闷哼,却不收手,反而逆势再上,矫若惊龙。

怪虎失去了从这边突破的机会,再也避不过李青麟的枪,终于被一枪戳在侧腹,鲜血迸流。

受伤的猛虎狂吼一声,重重撞往李青君的方向。李青君横枪一档,巨力涌来,她直接被撞飞老远,长靴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印记。李青麟戳在猛虎侧腹的枪一拖一带,居然把整头巨虎掼在山岩上,“砰”地一声,地动山摇。

李青君撞上另一侧乱石,一缕血迹从她唇角淌出,她连擦都不擦,合身再上。

“也挺厉害的,这姑娘。”秦弈心中有些佩服。这猛虎已经比自己布置缚妖阵那时候厉害多了,看来是在此地吸收了化妖瘴的不少妖气,又有了进化,要是当初就这么强,自己恐怕连缚妖阵都没办法布了。

可李青君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这么刚!

这对兄妹真的很有一股铁血战士气质,这李青君虽然有点骄纵气,却绝非温室里的花朵,不知道什么家庭能培养这样的一对兄妹,看上去像将军家?

只李青麟一人就足够对付妖虎,再加李青君合力就更没有悬念,受伤的猛虎再也扛不住兄妹俩的合击,终于挣扎着被捅死在地上。

一缕妖气悠悠荡荡,散于空中。

秦弈吁了口气。果然这对兄妹还是靠谱的……

流苏一声冷哼。秦弈计划成功,就意味着他更恶毒的方案进了臭水沟里。

“秦兄,出来吧。”那边李青麟脸色不变地笑了一笑:“看了这么久也不帮个忙,很不够意思,这可是你们山里的猛兽。”

秦弈面不红心不跳地走出阴影,笑道:“各司其职,我有其他事做。”

李青君驻枪喘息,奇怪地看着秦弈走进了乱石堆里。兄妹俩对视一眼,跟了进去。

很快就看见秦弈蹲下身,掏出个小铲子在地上挖掘。过不片刻,低声道:“果然。”

只见秦弈从地下掏出一个满是泥巴的东西,拂开泥巴一看,像个小香炉,炉边雕刻妖物之形,炉上隐隐散发着暗红的烟气。

李青君忽然醒悟了什么:“原来你是故意散发这里有仙迹的消息,就是为了哄人上山除虎,以便你取这里的东西!”

秦弈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笑:“不是我要取,而是……”

一边说着,一边举起狼牙棒,一棒就把香炉砸得稀巴烂。

李青君怔了一怔,还是有些不忿:“那你也是利用了我们!”

秦弈摸摸索索地摸出一锭银子:“要不……我给你钱?”

李青君气得吐血,差点就要动枪,李青麟摆手制止道:“秦兄早就提醒过山上怪虎之事,是我自己想要看看,自己愿做了一次秦兄手中枪,又怨得谁来?不过照这么看,这猛虎是秦兄束缚在此?”

秦弈点点头:“不能让它伤了人。”

李青麟道:“山间另有怨气,秦兄一丸可解。再加上对这种特殊之物的熟悉,又懂束缚妖物的阵法,所以秦兄确实是个懂得各类异术的方士,有真才实学,不知师承何门?”

“自己瞎摸索着玩的,也算不上什么方士……”秦弈只能道:“李兄有何指教?”

“哦,是这样的。”李青麟微叹一口气:“家父近年来被一些招摇撞骗的方士蛊惑,滥用丹药,以致身体日衰。做儿女的看在眼里,忧心如焚。秦兄既有真术,不知可否看在我们兄弟一番孝心,出山替家父拨乱反正,去伪存真。至于酬劳,定当让秦兄满意。”

顿了一顿,又道:“因为这种缘故,青君对骗子方士一直没有好感,行事过激了些,得罪莫怪。”

看来他以为之前妹妹找秦弈麻烦,肯定是秦弈吃了亏,所以得罪莫怪。李青君垂首不说话,秦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道:“我山野闲人,散漫惯了,怕是要让李兄失望。”

李青麟道:“便当是我为秦兄除去猛虎的回报,如何?”

秦弈哽了一下,失笑道:“原来李兄除虎,也是打好主意的。”

李青君瞥了哥哥一眼,怪不得哥哥根本不计较自己被当了枪使的事,他分明就是故意要当这回枪的,以此人情换秦弈出山。

只有自己始终什么都不知道,傻子一样。

这边秦弈还是想拒绝,他性子较宅,本就觉得在村子里挺好的,又哪里愿意跟人出去卷入什么方士争端里?他沉吟片刻,取出刚刚练好的解毒丸,道:“这药就当李兄替我除虎的报答吧。”

李青麟叹了口气,还待劝说,李青君再也憋不住了,怒道:“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我们找过其他人,就不信南离只有他一个方士!”

李青麟柔声安抚:“青君,你知道,再去寻找别人,又是迁延日久。”

李青君怒道:“看他一肚子坏水,焉知不是第二个东华子!”

秦弈本来都已经转身要走了,“东华子”三字入耳,他猛地驻足,豁然转身:“你说你要对付的是谁?”

原主灵魂已经被流苏吞噬,而身躯里还残留着最强烈的执念和恨意。那残念中刻骨憎恨着的所谓“国师”,想要问一句“为什么”,深重的执念影响了秦弈的多少梦魇。这些日子秦弈当然探听过,南离国师,道号东华子!

见秦弈色变的模样,李青麟有些后悔,本来这秦弈都已经一脸不愿了,再泄露是要对付国师,那他就更不可能去了。本来打算先忽悠了去,不料妹妹藏不住话,还是漏了出来。

他无奈地看着秦弈,缓缓道:“南离国师东华子,秦兄若是害怕,那在下也只好另寻高明。”

“不。”秦弈一字一字道:“我随你去。”

李青麟愕然:“秦兄这是……”

秦弈冷冷地指着地上的香炉碎片:“我想替人问他一句,为什么!”

连李青君也愕然看着秦弈,她没想过这个看似没正形的人居然会有这种冷肃凌厉的表情,几欲择人而噬。

第七章 出山

“你真要跟他们出去啦?”

一旦决定出去,自然没什么可矫情,直接就可以收拾细软走了。

房间里,秦弈正在收拾东西,狼牙棒倚在墙边,流苏打量着秦弈忙上忙下的样子,悠悠发问。

秦弈随口道:“不是正合你意?你不是一直在说这药不够、那炉不行,忽悠我出去么?”

“呵呵。”流苏冷笑:“我想你出去,是为了更广阔的天地与资源,而不是去涉足争斗,尤其还事涉位高权重的国师,你现在这点手段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所以?”秦弈停下收拾,冷冷道:“东华子再派人来埋一次所谓化妖瘴,又怎么办?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源头不除,又何来安宁?以前我是想要接近国师都没辙,这回正好借着李家兄妹的势,说不定是一劳永逸的最好办法了。”

流苏无所谓地道:“你都离开了,管这里干嘛?实话说,还不如让人把这村子毁了,你从此更无牵挂。”

秦弈眯着眼睛看着狼牙棒,寻思把它塞到屋后臭水沟里滚一滚。

流苏立刻感受到他的不怀好意,急忙道:“好吧好吧,就算为了替你这身躯原主报仇,求个念头通达,也是要干掉仇家才行,不然让你修仙多半会有心魔。”

“仇人?那我觉得他说不定更想弄死你。”秦弈瞪了它一眼。

流苏干笑两声:“他那时候本来就要死的,可不算我杀的。倒是你坏了我的好事,哪来脾气瞪我?”

那你还想吃我呢?秦弈懒得理它,转身继续收拾。

有很多这些日子来为涨经验而炼的杂七杂八的药,以后多半也不会去炼了,看似无用,都得带走,指不定有时就能起作用……

转头打开床头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些银两,和一本蓝皮秘笈。秘笈没有名字,是这身体原主自带之物,秦弈称之为“无名秘笈”。

本来秦弈觉得这身体原主也练到十几岁了,没见练出什么名堂,应该是个低端秘笈?但他却发现这本书质地很奇特,就像很多武侠小说写的水火不侵,刀割不破。这样的材质,记载的不应该是个低级功法,只能是流苏判断的,原主修炼不得其法,又或者是这功法基础艰难。

武学这玩意在此世也是有前途的,看李青麟那样子怕是普通修仙者都不一定干得过他,何况有机缘还可以另有发展路径。如今秦弈既然暂时不敢跟流苏学修仙,习武就是最好的自保之道了,反正拎着狼牙棒,练武反倒有些cp感……

流苏也没有形成修仙鄙视链去劝他别练,反而教他配置锻体所需的药材,教他棒法,或许也是相同的想法。

一人一棒,同处一室两个多月了,各自的秘密都不能让外人知悉。无论对互相有什么保留和提防,在这世上他们都可以算是关系最亲密的人,虽然这种亲密有点另类。

…………

离开的时候,李家兄弟牵马步行,秦弈没马,走在身边。

“出去之后第一时间给秦兄买一匹马。”李青麟有些歉意,“来前是我考虑不周了。”

秦弈有些奇怪地问:“我看你们必是富贵人家,能和国师作对也不是一般人。就这么两兄弟出门,连个护卫都不带,也不怕出事?”

李青麟笑了笑:“我家有些不同,向来鼓励子弟历练,面对风浪。”

秦弈看了李青君一眼:“若是令弟昨晚找我麻烦,误中我的陷阱出事呢?”

李青君大怒,想要驳斥,却想起昨天如果秦弈真要杀人,自己恐怕还真死了。想要做点别的,恐怕更惨……于是一肚子话说不出来,俏脸憋得通红。

李青麟看着妹妹的表情颇有些惊奇,原本还想当然的认为秦弈被妹妹教训了一顿,如今看这副模样,原来昨晚真是妹妹吃了亏?这秦弈看似修行不过锻体,是怎么办到的?

也许方士真的有些门道。

念头在心中转过,李青麟只是笑道:“就算昨夜青君被秦兄害了,那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当然,在下会杀了秦兄,为妹复仇。”顿了一下,又道:“另外,青君是女的,事到如今自然不用再瞒秦兄……或许秦兄早就看出来了。”

李青君哼了一声,别过脑袋。

秦弈摇了摇头:“你家真是……怪得很。”

说话间,有村民见到秦弈出行,便打起招呼:“小秦这是出去玩么?几时回来?”

秦弈指了指马背上的行囊:“打算去外面闯闯。”

这话一出,一群村民都放下手头的事儿,团团围了上来。

“真要离村?”

“可惜了咧,俺还打算把俺家小桃花许配给你咧……”

“外面有啥好的……”

“出村好,出村好,俺欠你的四文药钱是不是不用还了?”

秦弈冷汗淋漓。

“都闪开都闪开!”一个老汉挤进人群,烟杆子敲了一圈,“都在说什么屁话?”

说着老眼在李家兄妹身上转了又转,满脸不信任的神色:“你想好了?城里人坏滴狠,别被他们卖了还帮数钱。”

李青麟笑笑,没反驳。秦弈只能道:“徐伯放心,我有分寸。”

老汉抽了几口烟杆,吁了口气:“想好了就行。你这么年轻,又有学问,家里……嗯,家里也没人需要照料了,成天缩在山里算什么鸟事?早该出去闯闯。”

于是一片七嘴八舌:“就是哩,俺早就说了小秦不该窝在山沟沟里……”

“出去腻味了,随时回来,俺家小桃花等你几年……”

“你的院子俺们帮你留着,谁敢占了,敲断他腿!”

李青麟的笑意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几乎人人有意把线索往秦弈身上带,很明显有些刻意为了让外人发现秦弈的不凡,从而带他出山的意思。

这地方很有趣,故意引外人来寻仙的秦弈,故意引外人关注秦弈的村民,思维角度不一样,却都各有盘算。

是秦弈在村里人缘不好,导致人们想赶他走?李青麟觉得不像,说不定另有缘故。

秦弈其实也觉得很怪,此身原主和自己显然不是一个作风,但村民们几乎完全没看出有不同似的,是不是朴实得过了分?

他也没多想,团团作了个揖:“感谢大家多年照料,仙迹村就是我家,秦弈若是有闲,还会回来看望大家。小桃花嫁人了,以后把小小桃花给我留着……”

群情暴怒:“滚!要不要脸?”

一片汹涌中,又是那姓徐的老汉道:“还回来干啥?混得好就别回来了,混不好,回来总归有你一口饭吃。”

说罢转过身,从边上牵来一匹老马:“这马也没多久活头了,给你骑出去,希望不要再骑回来。滚滚滚!”

再没多久活头那也是马,平素徐伯宝贝得什么一样,如今竟说送就送。

秦弈深深吸了口气,没再多话,长揖到地,翻身上马。

李青麟意味深长地最后看了眼小村,也和妹妹一起上了马,三匹马迎着朝阳,缓缓出村。

“还没问李兄,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南离国都,离火城。”

一个有了仙缘却拒仙的人,一个心心念念想要寻仙的人,一个根本不信有仙的人,结伴离开了传说可能有仙的山村,踏入红尘。

第八章 道观

南离国,取南明离火之意为国名,国都便称离火。仙迹村便是此国境内西南小村。

秦弈这两个多月来也不是没去城里玩过,更有意地去了解了许多信息,知道这是一片非常大的大陆,国家林立。南离国只是一个蛮荒小国,再往南就是一片横断裂谷,深不见底,飞鸟难渡。也不知道裂谷对面是不是还有乾坤,理论上南离国就是大陆最南疆了。

正因南离地处偏僻,多山岭,多密林,道路崎岖,和中土交通极为不便,故消息闭塞,自给自足。秦弈特意探听都听不到中土的多少实情,多是“风闻”,传来传去也不知道走样了多少。

但此地民风善战,在中土多有大国兴亡时,这个偏远小国倒屹立了不知多少代,彷如神佑。现任国王叫武德王,已经在位二十年。

在秦弈听说李家兄妹的敌人是国师之前,是没想到李家兄妹来自都城离火的。南离虽小,数郡之地也是有的,离火城距离仙迹村之间起码隔了两个大郡、好几座小城呢。本以为他们来自郡上也差不多了,居然是都城,还是能和国师对刚的大人物……李青麟另有盘算也就罢了,这个李青君是纯粹为了看个传说之中虚无缥缈许多人压根不信的仙迹,巴巴地跑这么远,可真是太有闲了……

“秦兄,你真不换马?”

“不换。这路崎岖,本就跑不起马,换了马又能快多少?”秦弈当然不会告诉他们其实自己能骑马慢行就不错了,跑起马来自己先要摔死。

“能快一点是一点,真不懂你这么个少年人怎么跟老头子一样做什么都慢悠悠的!”

“青君!”李青麟拦住了发火的妹妹,“秦兄不换马,是念情之故,这是可贵的品质。何况秦兄说的没有错,此路不合奔马,换了什么都一样。”

“哼,我们来时明明可以更快。”

山道之上,两匹骏马,马上两袭锦衣,金银束带,玄铁银枪。身后数丈处跟着一匹老马,马上少年粗布衣裳,马边悬着脏兮兮的狼牙棒,手上拎着旧葫芦,悠然自得地喝着酒,对路人怪异的目光和李青君斜睨的眼神恍若不见。

李青君不去理秦弈,对哥哥叹气道:“真希望真有神仙,驾雾腾云,御风而行,多自在。”

这姑娘原先也生哥哥的气,如今却又亲近起来,也是对这个哥哥自幼亲近得太习惯了。秦弈斜眼看着,总觉得这妹子缺根筋,说不定被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李青麟这回没去打击妹妹寻仙的兴致,反而颇为宠溺地笑笑:“我也希望。”

李青君悠悠道:“应该是个人都希望吧。”

身后忽然传来歌声:“朝泛苍梧暮却还,洞中日月我为天。匣中宝剑时时吼,不遇……”

李青君颇为神往地看着天空,不管对秦弈有什么看法,这小子时不时冒出的一些玩意真的很戳她的梦想。

可歌声到了第四句忽然停了,李青君转头道:“还有呢?”

“哦,下面是不遇同人誓不传。我不知道为什么非要传同人不传原著,所以不唱了。”

“……”李青君觉得原本的意思她听得明白,被秦弈曲解之后反而不明白了,索性不去管他曲解了什么,翻了个白眼道:“又是游方道士唱的?”

“真聪明,都会抢答了。”

李青君叹了口气:“说不定那是真仙人呢。”

“其实神仙也有骑毛驴的。”

又把天聊死了,李青君瞪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秦弈。”识海中却泛起流苏的声音,“你这些歌诀到底哪来的?别忽悠我什么游方道士。”

秦弈无声道:“要你管?”

“自己作的歌吧。”流苏叹道:“可见你也很渴望那样的场景,为什么不跟我……”

“闭嘴,复读棒。大不了我自己去寻仙,跟李青君一样。”

“呵……仙缘难求,你真以为谁都有这好命?自从当年……唔……”

又开始藏话了,秦弈都习惯了,顺手把葫芦一偏,酒液淋在狼牙棒头上。

谁不想修仙,谁不想朝游北海暮苍梧?

可大家能坦诚点嘛?

“秦兄。”前方李青麟忽然道:“这天色不太对,看似要下雨。”

秦弈也看了看天色。他们在路上一天了,又值黄昏,远方黑云悬于天际,闷闷的有些阴翳,果然看似要下雨。

“前方城镇起码还有一个时辰的路,可能赶不及。”秦弈为了了解世界环境,倒也特意出门去过县城,还算识得路途,“右边山里有座道观,所距不远,可以暂避。”

三人齐齐勒马,向右侧山道窜去。

天色越发阴沉了,才远远看见道观檐角在林间隐现,那乌云已经黑压压地沉了下来,三人不约而同地下马,牵着往道观里跑。秦弈看着李青君的背影,心中称奇,这真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倒像个惯闯江湖的侠女。

“秦兄。”跑在前方的李青麟忽然停步,有些犹豫地问:“这道观……是没人住持的?”

秦弈把目光从李青君背影上收回,左右打量了一下,心中微凛。

曾经来过这里,道观是有人的。这种天色黑沉的时候,只要有人,必然已经点起烛火。可眼前的道观却是黑灯瞎火,一片死寂。

秋风之中,左右树叶摇晃,偶尔有树叶落下,在风中卷起飘零,有隐隐的腥味在风中轻散,如同荒冢死地。

“我也只是一个月前来这儿参观过,那时候是有人的。”秦弈谨慎地握住了狼牙棒:“可能有什么变故,大家注意些……”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李青君擎出长枪,一脚踹开了观门。

观中一片安静,遍布灰尘,道观神像上罩了一张巨大的蛛网,似是已经很久没有人住。地面还有死老鼠,臭味大约就是来自于此。李青君倒是吁了口气:“人搬走了吧,没什么特别的。”

李青麟也很自然地扫开脏物,随手拎了个蒲团点火,笑道:“出门在外,也就这么回事。”

“……”秦弈挠了挠头。看电视看小说的什么破庙春情,想想有点不对头,多脏啊,怎么春得起来?

李青麟已经打开包裹拿干粮,流苏的声音却突兀在识海泛起:“这道观有问题,注意些。”

秦弈借着解手走到道观门外,低声问:“怎么?”

流苏道:“后门外面有可能躲着妖物。”

“感觉到了妖气?”

“我魂力虚弱,感知不了妖气。”流苏道:“你家一个月没人住,会有这么大的蛛网么?我看有些不寻常,怀疑有蛛妖之类,被你们忽然到来,惊得躲了起来……”

秦弈一惊:“那这种妖怪比那只妖虎通灵许多,妖力多半更强,他们还真不一定对付得了,得去提醒一下……”

“别啊,我都说了感知不了妖气,纯属猜的,万一猜错了岂不是很丢人?”

“……”

“放心,它既然躲避,便有默契。李家兄妹长枪凛然,身上刚气浓郁,它不会轻易启衅。只是蜘蛛习性讨厌吵闹,讨厌自己的网被破坏,所以只要别高声喧哗,不破坏它的蛛网,基本就相安无事。”

秦弈松了口气:“那就行,李家兄妹也不是咋咋呼呼的人。”

结果回到道观内,第一眼就看见李青君拎了条棍子,伸手去扫蛛网。

秦弈满头大汗地冲过去一把拉住:“你干嘛?”

李青君转头怒视:“我才要问你干嘛,这么大张的蛛网就在旁边,看着不渗人吗?”

“哦哦,我的意思是这种脏活不劳姑娘家动手,我来,我来就好。”

李青君也没坚持,任他拿过棍子,自己转头往后门走。

秦弈又一把拉住:“你去哪里?”

李青君慢慢挪下目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拉着自己手腕的大手。

秦弈自知这样拉住人家妹子很不妥,转头看李青麟的神色都变得古怪起来了,只好放开道:“夜黑,暴雨,独自出去太危险……”

话还没说完呢,一群江湖人冒雨向道观冲来:“此处有道观,可以避雨!”

秦弈捂住了额头。

第九章 蛛妖

李青君要出去大约也是为了小解。有大群外人来,李青君也很难放下脸去小什么解了,只得憋着坐回篝火边。秦弈也只能蔫蔫地坐了回去,承受李青君如看流氓的眼神。

他只想知道,这帮江湖人来了,会不会惊到妖怪。

篝火摇曳,一群江湖人随意进门,哄然谈笑。

道观避雨遇到路人,对于江湖人物来说实在司空见惯,他们完全没把秦弈等人当回事,目光在李家兄妹的长枪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也不怕事,反而有人啧啧笑道:“这么个小白脸,居然玩枪。”

秦弈暗道坏了,却见李青君慢慢吃着干粮,没有理会别人的挑衅。

她不回应,别人无端端的倒也不会太过生事,便也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转头聊着自己的事情。

秦弈倒有些惊讶地看着李青君,这货的脾气不像这么好啊……

李青君斜睨着他道:“说好了你去除蛛网的呢?怎么坐着不动了?”

秦弈随口道:“只有我们自己人的时候,可以搞个大扫除图个干净。这一群外人,我给他们搞什么清洁?”

“呸,谁跟你是自己人?”李青君啐了一口,却也没强求扫网的事了,看来也是觉得不愿意替这群出口不逊的人搞什么清洁。

江湖人的谈笑声一句句传来。

“听说了吗?横山郡外张家庄闹鬼,庄主都被鬼害了。”

“闹什么鬼,苍松道长去看过,回来说没鬼,人是病死的。”

“苍松道长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别人一脸的信服:“那可是有道之士,能口含真火,手入油锅的。”

“如此说来是张家自己不修善果,遭的报应。”

几个人的意见达成了统一,都高声笑道:“是极,那些富户家里有什么好名堂?改天说不得就给他们来个劫富济贫。”

李青麟抿着酒,脸上带着微微笑意。秦弈知道他在笑什么,那是冷笑。这国度就连江湖人都信仙神,那种什么手入油锅的骗术都能大行其道,也难怪有识者心中不满。

秦弈心中此时比李青麟更蛋疼,因为这群人高声喧哗,有很大可能触怒此间妖魔,可他居然找不到理由去劝止。

这又不是他的地方,凭什么叫人别说话?指望江湖人物轻声细语也不现实啊。

那边江湖人的话题又换了一个:“林家那事……”

马上有人回应:“那是活该,国师要炽焰燧石,搜遍全国都找不到,这林家老头明明有,也敢藏着。”

“那是给武德王炼长生丹的吧?这次是炽焰燧石,上回是全境摘朱紫草,搞得四处搜刮,民怨沸腾,我说林老头做得对,就不该给这昏君。”

“你懂个什么?昏君死不死关我们什么事,国师那是真仙人,得罪不得的!”

“哎……你说这么个真仙人,怎么会给昏君炼丹?”

一边李青麟还是在笑,李青君早就憋不住了,大怒道:“朱紫草,炽焰石,全是国师所为,你们不怪国师,倒恨国王?”

便有江湖人斜睨着她道:“不是国王叫国师炼丹,人家一个真仙人为什么要搞这些名堂?郡县官吏借着这些东西的名头,刮地三尺,这也是国师主使?根子还不是在国王身上?”

李青君还想反驳,李青麟递过一块饼:“吃东西。”

李青君便憋了下来,悻悻然吃饼。这回那些江湖人却没放过她了,一条大汉讥笑道:“哟,吃个饼都吃得一身娘气,这是京城出来的兔儿爷吧?多半就是向达官贵人们卖屁股的,怪不得为国王说话。”

秦弈看着李青君憋得发紫的脸色,忽然道:“奉劝各位说话留神。”

有人讥笑道:“怎么,你们还要报官拿我们不成?”

一片轰然大笑,声震屋瓦,有沙土簌簌而落,打在了蛛网上。

秦弈淡淡道:“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可以笑得更大声点。”

那讥刺李青君兔儿爷的大汉站了起来,仰天大笑道:“爷就笑了,你们想怎么的?”

话音未落,笑声忽然像被砍断一样止在喉咙里,众人肉眼可见一只小蜘蛛从梁上掉落,恰好掉在了他张开的大嘴里。大汉脸都绿了。

“大哥!”一群人慌了,纷纷扶住大汉,大汉弯腰想吐出蜘蛛,却哪里吐得出来?只剩下干呕,秦弈听着都替他蛋疼。

李青君轻声问秦弈:“你的手段?”

秦弈小声回应:“不是,此处多半有妖潜伏,小心。”

李青君脸色变了:“你刚才阻止我动蛛网,阻止我出门……”

“嗯。”

李青君不说话了。

同样那些江湖人也不敢高声了。秦弈提醒别大声,转眼就真吃了个蜘蛛,让他们觉得有点邪门,一时都忘了继续找茬。那大汉捂着喉咙向后门走去,想借雨水漱口。

刚刚绕过道观神龛,大汉眼睛忽然亮了:“后门有个好大的珊瑚树!”

秦弈和李青麟对视一眼,刚进来的时候他们就看过一圈,没见什么珊瑚树。秦弈心中有了底,这必是妖怪做好了布置,此时开始投饵了。

捕人和捕虫,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无非都是投饵吸引而已。

那群江湖人全部蜂拥往后门跑,李青君忍不住道:“不要出去,这是陷阱!”

哪里有人听她的?后门庭院中间,赫然立着一株宝树,在夜雨之中流光溢彩,万分诱人。那大汉早就第一个冲出门外,一手就摸在了树上:“果然是珊瑚,这么大的珊瑚树……”

他摸上了也没事,就更没人听李青君的劝了,一群人蜂拥而上,满眼都是贪婪的光。

李青君站在神龛边上看向后门外,眼睁睁看着那大汉眼耳鼻口都“咝咝”地冒出了缕缕白丝,场面极度诡异,而围在他身边的人却恍若不觉。

人的七窍往外钻白丝的场面实在太过恶心,李青君捂着嘴,差点没吐出来。

下一刻白丝暴涨,万道白芒仿佛从大汉的每一个毛孔钻出来一样,只在眨眼之间就把身边所有人缠了个严严实实,变成了七八个人形白茧。那大汉本身更是整个炸开,一头蜘蛛撕开他的胸腹,从他心脏部位钻了出来,继而慢慢变大,直到变得如马车一样大小的蜘蛛怪物。

身躯尚是蜘蛛,而脑袋上却长了一张人脸,有獠牙凸起,形色狰狞。

哪里还有什么珊瑚树,分明只是一棵歪脖子枯树,上面遍布蛛网,珊瑚上的宝色此时看去,全是老鼠蟑螂的腐肉。

李青麟饮酒不语,李青君站在一边看着全程,紧紧握着长枪,手上微微有些发抖,看得出也有些对蛛妖形象的恐惧之意。

妖虎毕竟看着还是老虎,可这大蜘蛛有了人脸,给人的感觉就全然不一样了,很恶心。

加上整个内脏都变得空荡荡的大汉尸体横躺于地,小蜘蛛在身躯上爬来爬去,场面更是血腥奇诡。

秦弈也觉得很恶心,毛骨悚然。心中忽然无厘头地想起一些穿越dnd的前辈泡蛛后罗丝的,可真是条汉子……

识海中冒起流苏的声音:“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种,此妖与我们仍有默契,只要不去破坏,还是相安无事,甚至可能得到一定的友谊。不过我建议你选择第二种,这妖怪已经有了人脸,术法也很有意思,这是通灵期即将大成的特征,若是把这些人全吃了,可能有所突破,诞生妖丹。我们那时再杀之取丹,可以……”

话音未落,李青君深深吸了口气,长枪如练,直奔蛛妖:“妖怪别伤人命!”

第十章 相助

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根本没得选择。

战斗已经打响。

李青君银枪飞刺,那蛛妖似也没想到这边会破坏默契,脸上泛起怒容,挥起上臂相格,竟“铛”地一下,发出金铁交鸣的撞击声。

蛛妖另一臂直如长剑,插向李青君面门,李青君微微一侧,那蜘蛛臂便擦着头发过去了,带下了一缕断发。

银枪一个崩劲,弹扫腰身,怪物再度一挡,双方各自微退一步。

周遭是七八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形茧,而李青君单手举枪直面妖物,此前的恐惧感已然消失,眼眸里带着森然冷意。

大雨滂沱之中,她的长发飘散,被雨水贴在面颊,一身比当初被秦弈淋得更加湿透,身形却挺直如枪,岿然不动。

“道观里原先的道士何在?”

蛛妖桀桀怪笑,还真的发出了人声:“当然是吃了。”

肯定是吃了,李青君已经可以看见后院一角里堆着森森白骨,白骨上还是道袍。

她深吸一口气,冷喝道:“罪不容诛!”

银芒再起,划破漆黑的道观,气劲被怪物带偏,在院中土墙上戳出了一个大洞。

李青麟也出了院子,背负长枪站在旁边为妹妹掠阵,没有参战,看得出来是锻炼妹妹的意思。

流苏正在叹气:“这些人明明得罪了她,有什么可救?原先的道士?死都死了,何必呢?”

秦弈没有理它,他并不觉得李青君这回有什么错,隐隐的反而有些欣赏。他想了想,悄悄站在院子出口边,用狼牙棒尖端利齿在地面上简单刻了一个法阵。

简化的小型缚妖阵,当初对付妖虎的就是这种,只是不知道这个对蛛妖有没有用,反正能做多少算多少。

再看场中激战,一方长发飘飘,银枪如龙,翩若惊鸿,风雨惊雷映照着一张玉颜,在漫天白丝之中穿梭,光是看着就是一种享受。另一方形容可怖,吼声如雷,身影交错之间,有极端的视觉反差感,映衬得李青君更如仙子一般。

“之前真没觉得这莽丫头漂亮成这样,果然红花还需绿叶衬。”秦弈低声吐槽。

流苏失笑。

秦弈看着地上人形白茧,还是觉得胃里翻涌,谨慎问:“这怪物除了束缚,还有没有特殊术法?”

“毒,蜘蛛多半带毒。”流苏道:“别的我看它也没修出来,毕竟还只是个小妖怪,单论战斗技法而言,未必比得上李青君。不过术法难缠,李青君独力未必打得过。”

交战中央,李青君一枪挑开数道白丝,直刺蛛妖肩头。

蛛妖没能躲开,发出一声痛吼,几条腿同时踉跄后退几步,那看似刀枪不入的躯体竟然也被戳出了一个伤口,青色的血液汩汩流淌而出。

但与此同时,扎在它身上的枪尖迅速布满蛛网,竟被缠着抽不回来。继而暗青色泽从枪尖一路往上蔓延,直逼李青君双手。

李青君猛地崩开蛛网,抽枪飞退,有些狼狈。

秦弈摸着下巴自语:“果然这蛛妖看着可怕,倒也不是非常强……单看力道好像还不如那妖虎?”

“力量是本体天赋所限,综合各类术法能力可比那妖虎强了很多。”流苏道:“尤其是陷阱,李青君没中而已。妖与兽的最大区别,不在力量,而在于此。”

“灵智?”

“是。你看它一直不敢往李青麟方向启衅,反而眼珠子频频看你,大约是把你当软柿子,打算见势不妙就往你这儿突破了,多聪明。”

“……”

战局之中,李青君已经落入下风。

如流苏所言,说起战斗技法这蛛妖没什么亮点,但李青君同样没有什么应对术法的经验,每每看着能胜,总是被各种异术搞得十分狼狈。

秦弈还看得有滋有味,李青麟担心妹妹有失,终于出手。

“嗖!”

连动作都不见,银枪已至面门,凄厉的煞气冲得蛛妖硬毛倒竖,下意识举臂挡了一下,那如剑的上臂竟然“滋滋”地冒起了烧焦的味道,那是瞬间爆发的螺旋劲气在它坚实无比的臂上钻出了烧灼。

与此同时,李青麟身上似乎还有什么光芒漾起,蛛妖惊恐地一声厉啸,慌不择路地往李青君方向猛地撞了过去,丝毫不顾李青君自己的枪尖也已经到了它面门。

流苏若有所思:“李青麟身上有点东西……这不是纯武学能达到的效果……”

似乎是李青麟带给蛛妖的恐惧感太过强烈,它连闪避都不干了,直接肩头一撞,带偏李青君的枪尖,继而合身直撞进去。李青君左掌一切,正中那蛛妖的人脸咽喉上,蛛妖忍痛继续冲撞,顶着李青君一路冲了十几步。

李青君也不慌,一边顶着蛛妖后退,那枪早已调整过来,她纤手握住长枪前端,重重捅进了人面口中,獠牙都崩碎了好几颗,直贯入喉。

蛛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嘶,口中却忽然喷出红色烟雾来,瞬间将近在咫尺的李青君笼罩其中。

毒,天知道这是哪款蜘蛛,是哪款毒?

那边李青麟一惊,刚要出手帮妹妹,却忽然一愣,停了下来。

眼见蛛妖上臂就要插进李青君咽喉,“啪”地一响,却再度痛叫出声,那本该插进李青君咽喉的上臂居然插在了一根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狼牙棒上。

狼牙棒上的森然利牙戳在臂上,饶是它臂硬如剑,也痛不可当。

却是他们一路推顶,已经接近了秦弈身边。

秦弈一手狼牙棒挡了蜘蛛臂,另一手揽过李青君的腰肢后撤三步,刚刚站定,就立刻摸出一枚丹药塞进了李青君嘴里。

李青麟没再追过来,似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秦弈表现。

李青君也愣了一愣。

丹药入口即溶,一股清凉散入脑海,沁入四肢,刚刚被毒影响而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明,手上也重新有了力气。

转头看去,却是秦弈笑眯眯的面庞。

“这是真解百毒的丹,之前给你哥哥他没要。”

李青君抿了抿嘴,正要说什么,秦弈忽然再度揽住她的腰,飞速向后飘退三尺。

蛛妖再度插空,狂吼着迈起四足追了过来。

秦弈揽着李青君退到了门边,蛛妖刚刚追至,忽然不动了。

脚下不知道踩了什么东西,好像被黏在地上似的,怎么都抬不起来,伸手想攻击秦弈两人,却差了一尺,怎么也够不到。

抬头看去,秦弈露齿一笑,亮出了狼牙棒。

“把我当软柿子?性感棒棒,教你登仙。”

“砰”地一声,那长着人面的脑袋都被砸成了西瓜。

…………

“多谢恩公相救。”被放出白茧的江湖人千恩万谢,“此番回头,必定到长生观上香,给恩公祈福。”

“喂!”李青君不满道:“救你的是我们,你到长生观上什么香?”

“虽然恩公是要谢的,可此番既见真正的妖物,自该更敬仙神了啊……”

李青君都不知道怎么反驳这话,默然看着他们千恩万谢地离去。

三人也没再呆在道观里,来到了山外的亭台,雨中亭台清新干净,让刚刚离开道观腐臭的三人精神都舒坦了几分。

李青君闷闷不乐的情绪也很快好转了起来,伸展着手臂道:“居然真杀了个吃人的妖怪,这是不是可以算仙女了?”

秦弈觉得她很有意思。其实他很想问,你小解憋了这么久,真的不需要解决一下吗?

他饶有兴致地看李青君,李青麟则饶有兴致地看他:“刚才真是要感谢秦兄相助了。”

李青君撇撇嘴,转头看着远山不说话。

秦弈道:“哪有的事,只是一时情急,后来想想其实就是我不出手,李兄也不可能让令妹出事的,这怪物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总归是秦兄帮了忙。”李青麟笑道:“而且秦兄竟能先行察觉此地有妖,很有手段。”

秦弈汗颜。

李青麟看了看秦弈的狼牙棒,笑道:“不过倒是看不出来,秦兄这根狼牙棒看似不起眼,居然能砸碎这怪物的脑袋。”

“啊哈哈哈,它的脑袋是人脑袋,不够头铁了吧。”秦弈不想他们探究狼牙棒,直接转了话题:“之前听李兄言语,似是不信世上有仙。猛虎生翼尚可算是变异,可这种妖物活生生的在面前,李兄怎么也不惊奇?”

李青麟解释道:“秦兄误会了。在下不信的只是虚夸的长生不老,对于妖魔鬼怪或者是降妖除魔的道术并不怀疑。因为前者找不到任何实证,而后者却有很多事实。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杀过妖怪的。”

“原来如此……”如果照这么说,李青麟眼中的“神仙”和别人眼中的不太一样,在凡人眼里你有些道法就算神仙了,可在李青麟眼里那也只不过是掌握了一些特殊手段的人而已,说不定都打不过他。

不能长生,本质上就还没超出人的范畴。

难怪他对妹妹的“寻仙”没有任何兴趣。也许“仙迹”很多,“妖魔”也不少,那都不是足以让他惊奇的东西。

李青麟又道:“其实吧,对付妖很简单,对付人却难多了。”

秦弈一愣:“这又是为何?”

“因为妖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照样一枪一个窟窿,杀起来还没有任何负担,就算你杀的是不为恶的妖,传出去还是人人夸奖。可你要杀人,却会有各种麻烦,无论什么身份也很难为所欲为。”

秦弈默然。

第十一章 责任

昨天夜里李青麟在仙迹山上呆了一夜没睡,为了保证行路精力,也就没再闲扯多久。不一会儿就坐在亭边柱栏上,靠着亭柱,抱枪而眠。

李青君没有睡,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秦弈。

秦弈昨晚也通宵来着,这时候也困了,见李青君模样很是莫名其妙:“你不去睡觉,盯着我看什么?”

李青君道:“我若也睡了,你对我们起了歹意怎么办?”

“神经病。”秦弈懒得理她,也坐了个栏杆,靠在柱子上出神。

李家兄妹的武学对付这些妖魔鬼怪的轻松程度让他有些吃惊。他总觉得,低级的修道者放些低级法术来对付之前的插翅虎与如今这个蜘蛛妖,还未必有李家兄妹打得畅快呢。

他自己也很享受一棒子敲下去的快感……

可惜武道显然有些局限性,必然对付不了一些古怪的法术,否则李青麟也没必要跑来请自己出山,李青君也不至于总是中一些低端陷阱和毒素……这么说来,纯修武道确实也不行。

不过好像也是这丫头太莽,没什么经验的缘故……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又看了李青君一眼。

李青君坐在石桌上,一手支着下巴,还在看秦弈。

秦弈很是无奈:“你一直盯着我干嘛啊?”

“看你性子冷淡,且谨慎惜命,山上除虎也不见你出手。何况你我有梁子,你为什么救我?”

“毕竟你我现在是伙伴,就在我面前出事,我不出手像话么?”

李青君嘴角有了一抹笑意:“伙伴?”

那笑意不是高兴,反倒有些讥嘲。

秦弈斜睨一眼,冷冷道:“我知道你们身份高,是我高攀了好吧。”

“我倒不是那个意思。”李青君笑笑:“只是很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有些……嗯,有些新鲜。”

见她态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秦弈的语气也好了点,叹道:“你们到底什么身份?原先我以为是个将军家庭,如今看你们说法,不太像。”

都打算共同对付东华子了,当然没必要再瞒这个,李青君也就很随意地回答:“哥哥是王子,南离二王子。”

“哥哥是王子……”这逼装得挺脱俗的,秦弈愣了半天,神色慢慢变得有些尴尬。

李青麟是王子,那你李青君是啥?

也就是说,自己居然把本国公主倒吊在门口晃荡,淋了一身乳白色液体……

还好当时没有毛手毛脚,不然被剁了都没处说理去。

这什么奇葩国家啊,王子公主独自出行去深山老林,连个护卫都没有,还兴致勃勃亲力亲为地降妖除魔?王子居然还表示,如果公主挂在他手上,那是自己学艺不精?公主还整天想当仙女?

秦弈觉得这国度疯了。

“怎么?”李青君有些讽意:“怕了?”

秦弈很诚实:“是有点。”

“怕我用身份报复你?”李青君懒懒道:“放心,那些江湖人出口不逊,我都没怎么样。”

我好像不止是出口不逊……不过想到这里,秦弈倒是更觉得李家兄妹不容易,这种身份,居然能忍受江湖人的羞辱……也许是因为李青麟说的,不管你什么身份,杀人都会有点麻烦?

他口中当然不会这么说,只是道:“王室中人,寻求方士,我觉得我似乎卷入了世上最麻烦的事情,所以怕。”

李青君很快理解他指的哪方面,不由失笑道:“你一个乡间村民,对王室嫡争为什么是这种态度,简直不可思议。放心,哥哥找你与此无关,你倒可以认为是正邪之争。”

正邪你个鬼,就算不是嫡争,也必然是朝堂权争好吗!秦弈没去笑她天真,反问她:“你一个公主,又不是侠士。见到那么恶心的妖怪,我明明看你十分恐惧,却居然第一个挺枪上前,到底怎么想的?”

李青君平静道:“这间道观是我南离境内,里面的道士就是我的子民,即使那些江湖人也是。护佑一方保境安民的责任,本就是我们的,而不是什么侠士的。”

秦弈眼神微动,转头看着李青君的表情。

她的眼神很认真,依然如此英气。

“喝酒么?”秦弈掏出一个葫芦:“这一葫芦是新灌的,我没喝过。”

葫芦抛了过去,李青君随手接住,秦弈掏出自己日间喝的葫芦,遥敬了一下:“敬你这话。”

李青君笑了笑,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意态倒是潇洒得很。

秦弈也喝了一大口,亭外大雨淅淅沥沥,他看着檐外雨帘,忽然觉得这次的离火城之旅可能会很有趣。

流苏吐槽:“无聊的使命感,连公主都不会做。”

秦弈神色不变,悄悄冲着狼牙棒放了个屁。

…………

次日一早,夜雨初晴。

李青君从桌上醒来,只见哥哥已经和秦弈站在亭外说话了。她一时有些脸红,说着防秦弈呢,结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看这模样,说不定是秦弈替他们兄妹守了一晚上才是真的。

脑海中不由浮现昨晚两度被秦弈搂着腰肢的场景。

浑身不自在,一想起来就觉得腰间还在发热。可他是为了救自己……李青君什么话都没法说,除了瞪着他看又能如何?

走出亭外,就听见哥哥问秦弈的话语:“秦兄一晚没睡?”

“惯常通宵炼药盯炉火,习惯了。”

李青麟点点头,也没多问,只是看着道观出神了一阵,低叹道:“烧了吧。”

秦弈“嗯”了一声,这道观当然还是烧了的好。见李青麟掏出火折子,秦弈忽然道:“等等。”

李青麟奇怪地看着秦弈去马背上取了背囊,掏出了一个瓶子,绕着道观洒了一圈。

李青君走出亭外,奇怪地问:“你在干什么?”

“哦,这是防火用的,平时家里洒一些,炼丹不走火。”秦弈抬头笑道:“要烧道观,可小心焚山。”

李青君咕哝道:“雨后要点燃道观都不容易,你还怕烧山。”

然后就看见秦弈掏出另一个瓶子,往道观窗棂洒了一点。

“这是什么?”

“速效干燥粉。”

“……古里古怪的东西真多。”

“那是,不然你们请我干嘛的?”

话到这里安静下来,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忽然同时笑了。

道观大火熊熊燃起,火势果然很诡异地控制在秦弈洒过粉的圈内。李青君看了一阵,啧啧有声。这还真是武道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武道要限制这样的大火,只能蛮横地绕着道观挖沟才行,费时费力。

“喂。”李青君忽然问秦弈:“一会到了城镇,我要洗漱,你那个牙刷还有吗?”

“有。”秦弈笑道:“你说我去离火城卖牙刷能不能安身立命?”

李青麟哑然失笑:“虽然我不知你们说的牙刷是什么东西,但若秦兄之志仅止于做个商贩,倒是可惜得很了。”

秦弈笑而不语。

三人牵了马,缓步下山,到了半途,李青麟驻足回望山上大火,轻声叹了口气。

秦弈问道:“怎么?”

“以前妖物公然食人的事很少见,可这几个月来已经出现了不少。这与化妖瘴必然脱不开干系……”李青麟顿了顿,低声续道:“无论他在盘算什么……此人不除,必是妖星祸国,大厦将倾。”

第十二章 悬榜

秦弈知道南离国虽然地处偏僻,自给自足,却也不是没有敌人在侧。

西荒国便是南离宿敌。不像南离千年立国,文化上已经很接近中土模板,西荒国只是崛起百年的蛮人部落形成的国度,野蛮凶悍,屡屡进犯。当然南离人也不是好惹的,多有大将抗击西荒甚至反攻,两国交战已历百年。

一个多月前南离才打退了一次西荒进攻,而坐镇京师调兵遣将的便是眼前这位青麟王子。秦弈哪能想到,这货前脚还在抗击敌国,后脚就陪妹妹寻仙来了。

而且以前李青麟还亲自上过多次战场,长枪下无数敌国之血。

秦弈自己志向不高,可对这样的人还是很有几分佩服的。也怪不得李青君认为哥哥和国师之争属于正邪之争,这确实很像国之良将和祸国妖孽之间的斗争。

“所以李兄是太子么?”秦弈对此不太了解。

“不是。我还有个王兄,他是嫡长,才是太子。”李青麟很无所谓地笑笑:“王兄自幼学的就是治国之术,不像我与青君这等匹夫之勇,也就只能打打仗了。”

秦弈认真地看着他的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

李青君道:“什么匹夫之勇?要么领军作战,护境安民,要么闯荡江湖,斩奸除恶,才是你我所愿。难不成学她们在闺阁绣花,娇弱无力的装腔作态?”

李青麟笑着对秦弈解释道:“我南离太祖本出自江湖,祖制定例,王家子弟都需要遮掩身份独自闯荡,历练红尘。虽然历代也酿出过一些不忍见之事,但整体对王室风气大为有利,故延续至今。不过也正因如此,历代嫁出去的公主家里气氛都有点那啥……”

秦弈也忍不住笑,怪不得这王子公主独自出行,原来是有此定例。话说这位太祖的定例倒是挺有意思的……但这样养出来的公主,恐怕一般驸马很难消受。

李青君嗤声道:“要什么嫁人?等我找到仙人,从此遨游日月,斩妖除魔,岂不痛快?”

李青麟笑笑,没回应。

秦弈也笑了一下,总感觉这妹子不该投胎做公主,做个侠女多好啊?

说起来这妹子既然渴求仙缘,不知如果是她遇上流苏会怎么样……想来以这两者的三观差异,吵架要比自己还凶吧。

此时三人已经行路很久,前方已经隐隐看得见郡城的轮廓。

“这是横山郡,过了此郡疾行不足两日便是离火城,可以先在此地休整一下。”李青麟下了马,跟普通江湖人物一样牵马入城。秦弈也就下了马跟在后面,打量这座大郡。

穿来才两个多月,离村最远也就只到县城,还真没好好观摩过这古代大城市的风采。

南离人口不多,郡上也没太热闹的感觉,行人很多提刀带剑,凸显民风彪悍,自与僻处世外的仙迹村风情不同。城门入口张贴着各种榜文,还有民间悬赏,只是看上去已经挂榜很久,行人已经不在意地直接路过。

秦弈驻足看了一圈,有征兵的榜文,也有搜集某些事物的榜文,其中就有“炽焰燧石”。用的印章和征兵榜不同,反倒像是道家符箓模样,可见这是国师悬榜,不是朝廷名义,那么用途也就未必是给国王炼丹,说不定是为了国师自家的事。

但偏偏出了事,别人只会把锅往国王身上扣。当然,也有当地官员巴结国师,或者借机自己搜刮,导致民怨的缘故。

总之这南离国,真的有点不健康。

旁边李青君瞥了他一眼,意味难明。

秦弈知道她的意思,之前“招揽”自己的时候,她就表示过可以帮他搞一些难得的药材。配着她的身份,此言真的非虚,如同这国师可以用举国之力搜寻资源,怎么也强过自己一人茫无头绪地瞎找。

李青君淡淡开口:“如果你真能帮得上忙,到时候让你取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秦弈摇摇头,没搭这话。见李青君虽然和他说话,但目光却在看其他榜文,便也顺着看了一眼。

李青君看的是一份郡上的官府悬赏,说是城外张家庄似乎闹鬼,总有庄客无故失踪,就连庄主近日也无病无灾无故身亡,悬榜能人异士前往一探究竟,必有酬劳。

这也是那时候听江湖人说过的事,什么苍松道长去看过,说没鬼。

其实秦弈也觉得这种破事人为的可能性居多。

看李青君跃跃欲试的模样,就是好奇心兼侠义心又动了。不过临近离火城,李青麟此刻应该满脑子都是和国师之争,不会有节外生枝去查案子的心情了吧?

“我们去看看吧?”李青君终于问哥哥。

出乎秦弈预料,李青麟只是略一沉吟,就转头问秦弈:“秦兄可愿耽搁一天?”

敢情他反倒是觉得秦弈不像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秦弈问道:“国师不负责处理这些异事?”

“没见他做过什么正事。”李青麟嘲讽地笑笑,“再说这种事情可未必是闹鬼,人祸的可能性更大。”

“嗯,那我们去看看吧。”秦弈没有拒绝:“赴京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李青君板着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流苏万分惊讶,它比谁都清楚秦弈真的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何况这种明显可能是人为的案件?忍不住在识海里问:“喂,你该不是真看上了这公主?说好的舔狗没有房子呢?”

秦弈没理它。三人转头又出了城,直奔城外农庄。

临近农庄,又已黄昏,举目望去,农庄内依稀还挑着白幡,一片萧索。

有农夫田边收工,看见李家兄妹的长枪,都有些战战兢兢地弯腰立在一边让道,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李青麟若有所指地道:“这才是正常村夫。”

说的自然是仙迹村的村民与众不同,秦弈没回这话,直接入庄。仙迹山,特异的空间,流苏的所在,自己穿越的缘起。村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不知道,自己显然是最特别的那一个,还是别扯太多的好……

庄门没关,有庄丁看门。秦弈便问:“城门已闭,我们错过了宿头,不知可否在贵庄借宿一宿?”

庄丁愣了愣:“不是来捉鬼的?那你们快走,此地闹鬼,还借什么宿头?”

李青君道:“你住这儿都不怕,闹个什么鬼?”

庄丁顿足道:“要不是离不得田,早走了!连庄主都去世了,这庄真的有鬼!”

“来福!”庄内传来柔美的声音,“拦着客人像什么话?让人进来。”

来福无奈地行礼:“是,夫人。”

秦弈没有想过,所谓“张夫人”居然会是如此绝色。

眼前的女人最多不过二十岁,一身素白的孝服,不施粉黛,却已粉面如朱。脸上颇有戚容,可那桃花眼一瞥,顾盼生辉,不经意地便是勾魂夺魄,配着一身孝,更添滋味。

而且她很香,把身边李青君的清香都盖过去了,这种香味无疑能唤起男人们的情欲,可以发现站在她身后的家丁们眼里都是藏不住的钦慕与热情,包括来福也一样。

连秦弈素来淡定的心脏都忍不住跳了一下,暗道庄主说不定是死在……

张夫人目光在秦弈身上掠过,毫无停留,显然秦弈瘦弱的少年身躯和一身粗衣布履丝毫引不起她的兴趣。目光掠过李青君,抿嘴微微一笑,也没什么表示。

当她的目光落在李青麟身上时,秦弈很明显可以看出她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亮,那声音更是柔得要滴出水来:“出门在外,谁没个不方便的时候?若三位不嫌此庄不洁,便住一宿又何妨?”

第十三章 查案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厢房里,流苏不可思议地问秦弈:“你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查案的好奇心?”

秦弈斜靠窗台,悠悠抿着酒:“你好像搞错了什么,李家兄妹都想来看看,我一个人坚持不来?还没开始正事合作呢,就在这种旁枝末节的地方闹别扭?”

流苏倒哽了一下,好像是这样没错……看来千万年没和人交往,连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都忘了。

“真奇怪的倒是李青麟为什么会来,按理他绝对没这种闲情逸致才对。”秦弈看着窗外夜色,若有所思:“如果换了我是他,请得方士出山,恨不得肋生双翼赶紧回京了,怎么会一路任我骑着老马慢悠悠的连催都不催……这也罢了,居然还来管闲事查案子。”

流苏道:“别人见你脾气怪,不催也是不想和你闹别扭吧,李青麟稳重得很,你以为都跟李青君那样天真的?”

“也许吧。”秦弈笑道:“反正这次的事看来与我们没什么关系,那夫人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把李青麟吞肚子里去。”

流苏也笑。李青麟这样的青年俊彦,明显又是富贵人家,确实很能对少妇产生杀伤力。

“喂,棒棒,你觉得会不会是这夫人谋杀亲夫暗夺家产?”

“不知道,我又不会读心术。”

“那你有没有感觉到这庄子有妖气什么的?”

流苏懒洋洋道:“蛛妖那会儿我就告诉过你,我如今太过虚弱,魂力极低,能视物能传音已经不错了,让我感知妖气是强人所难。”

“连感知妖气都不会,还号称教人修行呢……”

“……”流苏切齿道:“我是虚弱,不是不会!”

“那你还有什么办法能判定对方是人是妖?”

流苏理直气壮:“要是你随我修仙,自有无数办法,现在嘛,没有办法!”

秦弈正待说话,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刻闭上了嘴。

敲门声很快响起,秦弈打开门,却是李青君。

“我来找你商议一下晚上如何调查此事。”李青君神色有点兴奋感,看得出兴致勃勃。

秦弈无奈道:“你哥哥何等人物,不去跟他商量,问我干嘛啊?”

李青君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先让我进去。”

秦弈让开身位,李青君闪身而入,关上了门。

“此间之事,是人为还是妖鬼作祟,尚不能确定。若是人为,哥哥自然能查,可若是妖魔鬼怪,当然要问你的意见。”李青君顿了一下,又有点无奈地道:“何况今晚哥哥有可能不方便跟我们行事。”

秦弈笑了起来:“是因为张夫人可能会去找你哥哥?”

“是,所以哥哥今晚留在屋里,说不定反有所获,出门行动的事就你我来办了。”

“听你这语气,对你哥哥在外面有艳遇好像还挺支持的?”

“为什么不支持?”李青君很奇怪地看着他:“哥哥贵为王子,妃嫔无数,在外面有点艳遇怎么了?若是这个女人真与案子无关,那哥哥喜欢的话带回去收了房也正常得很,不过我看她水性杨花,哥哥看不上。”

说得真叫一个理所当然,啧……古代世界啊……瞧妹子们对三妻四妾的态度,真是后宫党的福音。

秦弈想着笑容就有点暧昧,李青君鄙视道:“男人。”

“喂,你这是不是双标?你哥哥喜欢就可以带回去,我连笑一下都要鄙视?”

“因为你笑得很恶心。”

“你管我怎么笑呢,有艳遇的是你哥哥又不是我,你倒不怕你哥哥被女色迷了魂去?”

“没可能的事。”李青君很是随意地回答:“那就不是李青麟。”

秦弈终于点了点头,虽然相处不多,他对李青麟也很有信心。

李青君又似是无意地问:“我看你凡事淡然得很,为什么也会对这种闲事感兴趣?”

秦弈道:“路见不平,快意江湖的梦,秦某也有。”

流苏真的很想操纵着狼牙棒敲下去,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啊!

李青君听着也不知信没信,只是微微一笑:“那今晚我们行动,你有什么建议?”

秦弈沉吟片刻:“我觉得得去看看庄主尸体,据说没出头七不是?应该还停尸在灵堂的。”

李青君颔首,看看尸体应该是最直接的手段,所谓离奇死亡,难道真的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月黑风高,两人悄悄潜到了灵堂之后。从窗外看进去,灵堂依然点着烛光,有几个人在守灵。其中一人孝子装扮,似是少庄主,只是脸青唇白,显得身子很虚的样子。而这少庄主年纪看上去和那夫人差不多大了……可见所谓夫人只是庄主续弦。

少庄主正在和几个庄丁谈论着秋收的话题,两人伏在窗外听了一阵,没什么收获。李青君便附耳道:“喂,你有没有特殊的手段,让他们去睡觉?”

秦弈耳朵微痒,闻着身边如兰芬芳,一时怔了怔,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李青君也意识到这姿态过于暧昧,俏脸有些微红,却很快不在意地催道:“哪来的矫情,快说有没有办法!”

“有。”秦弈摸出一包药粉:“将这粉末吹进去,他们闻了自会打瞌睡。”

这两个多月为了给炼丹技能涨些前置经验,各类基本制药实验着实做了不少,许多都被整理带了出来,果然处处派上用场。李青君离开他半尺,鄙视道:“偷摸摸做这种药,你是想干什么?”

秦弈哭笑不得:“你又需要这种药,又鄙视我有这种药,精神分裂吗?”

李青君“哼”了一声,劈手夺过药粉,正待运功往里送。

而此时里面的交谈也正好结束,几个庄丁纷纷向少庄主告辞。李青君怔了一怔,这些人不陪少庄主守灵的吗?

正纳闷间,就见到少庄主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灵堂正中,这月黑风高之际,烛火摇曳,映得他苍白的脸色也如鬼魅一般,看得人浑身发冷。

少庄主静静地呆了一阵子,忽然说话了:“你为什么要留那三个客人?”

空旷无人的灵堂,夜深人静之间,这么一说话更是如同鬼狱。

门外慢慢地走进一个孝服人影,柔声道:“那个公子身具内力,那对我很重要……说不定从此就可以不要别人的了,你不是也不喜欢我和别人……”

少庄主语气不渝,却又有些无奈:“身具内力,你可别闪了腰!而且见他气质装扮,非富即贵,可别惹出大问题。”

“只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又能有什么问题?”张夫人纤手抚在少庄主胸膛上,柔声道:“别怕那些所谓悬榜捉鬼的人,哪有什么真的道行之士,还不都是些招摇撞骗的骗子,一个个眼珠子盯在人家胸脯上都舍不得挪开……”

少庄主恼怒地“哼”了一声:“所以今天那三人也是如此?”

“倒也不是……”张夫人略一犹豫,“其中有个是姑娘家就不提了,两个男子眼神个个清明,姓李的公子或许富贵人家惯见美色,那姓秦的少年看着粗衣草履,竟也安然淡逸,均非俗流……”

秦弈有些无语,原来有时候正常的表现在有心人看来就是破绽,学习了。

少庄主道:“所以你就不怕他们真是来捉鬼的?”

张夫人摇摇头:“我没有感觉到他们有任何法力修行,只是武者内力而已,便是真来捉鬼的,也不在话下。”

“你就是喜欢那李公子吧!”少庄主恼怒地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看似恼怒,其实还是默许了她去勾搭李青麟。张夫人在原地站了一阵子,微微一笑,继而也转身而出。

秦弈和李青君面面相觑了一阵子,这灵堂忽然就没人守灵了……

“走吧,催眠粉末用不上了。”默默等到人离开远了,确认再也没人过来,李青君自以为足够谨慎了,便穿窗而入。

“诶诶诶等等!”秦弈还来不及喊,就看到她闯到了棺材边上,伸手掀盖。

“咔”地一响,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棺材边上的地面忽然裂开,李青君猝不及防,整个人栽了下去。

“这傻女人!”秦弈飞身过去试图拉她,只来得及拉住一只纤手,飞坠的力道带得他也栽了下去。

“嘭!”所幸陷阱不算太深,李青君砸在坑底,摔得四仰八叉,秦弈就栽在她身上,压得严严实实。

第十四章 道姑

洞窟灵堂之外,对面的屋顶上,不知何时静静站着一名道姑。蓝白相间的道袍在月色之下随风轻摆,素色的道巾轻轻飘荡着,彷如乘风而去的仙子。

她安静地看着灵堂之中,仿佛能够看清地底两个人的样子。

“如此深浓的妖气,此间不知残害了多少人命……想不到南离昭阳公主竟会如此以身涉险,虽然莽撞,肝胆可昭日月。”道姑低声自语:“且再看看,她能否破局。”

洞窟之内。

——他闻了烟气,李青君当然也闻到了。

李青君闻到的结果就是,任何女子第一反应就该推开身上的男人,她却没有推。心底隐隐有些混乱,觉得他压在身上很难受,覆在某处的大手更是让人发热,可却隐隐又觉得这人并不讨厌,那儿其实也挺舒服……

一时之间只有两人都变得粗重的呼吸,黑暗的地窟看不清双方的脸,却更让这种暗室之中的心绪变得旖旎,让人心中下意识觉得,可以做些什么……反正都是中了药的结果,似乎可以顺理成章?

秦弈用力咬了下嘴唇,一蹦而起。

别人可以装顺理成章,他不行。

他是方士,是药师,专业对口。

他身边还有流苏在看戏。

秦弈飞速伸手入怀,摸出一份药丸塞进嘴里,不管对不对症,好歹略微减缓了一下昏沉的思绪和欲念,便擦亮火石,给李青君也塞了粒药丸。

道姑低声自语:“这少年神思坦荡,颇有定力,倒是个正人君子……”

“你果然是太监……”看了半天戏的流苏发出了截然相反的感叹。

“……”秦弈运功驱除残余药力,吐槽的心思都没有。

李青君服了药,也半坐而起,神色复杂地整理衣襟。火光掩映之中,她的粉腮上仍有潮红,衣襟还有些散乱,看上去更有了些别样的诱惑。

秦弈别过脑袋不去看,李青君微微抬头,也只是瞪着大眼睛直直地看他,似乎想骂人,却又不知道从何骂起。

流苏继续感叹:“讲道理的女人,过得要比较累一点。所以女人该有不讲道理的权力,这时候开骂起码能让她自己不那么尴尬。”

秦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把将李青君拉起:“没事吧?”

“没……”李青君蠕动了一下嘴唇,终究变成了:“练武的人,这么点高度摔不疼。”

是摔不摔的问题么?秦弈很聪明地没去认真,反而顺着一本正经回答:“嗯,大概也就一两丈高。”

他的配合让李青君吁了口气,又道:“我好像又莽撞了?”

秦弈道:“得亏你莽撞,不然那天我不是要被你揍了?”

李青君失笑,那天正是因为自己莽撞中了秦弈的陷阱才被倒吊起来,当时觉得愤怒无比,可如今反倒成了秦弈安慰的言语。

这秦弈其实……还过得去吧,明明被自己坑进了陷阱,却不责怪反而安慰。而且……

好像是个真君子。若非真君子,自己这说不定都失身给他第二次了。

刚才那一刹的旖旎,莫说现在装着平静,李青君自知自己满脑子还在回旋。只能靠着装出来的淡定,和他会做人的默契,不然她都不知道该不该一头撞死在墙上。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再说这些,扭头往左右看了一眼,李青君忽然打了个寒颤,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被惊没了。

秦弈也抿紧了嘴唇。

周围都是森森白骨,却不是凌乱堆得满地,而是有人将之摆成了间隔整齐的八个方位,每个方位上都有一具骨骼,骨骼被拆散摆成一个台状支架,骷髅头便摆在骨骼支架上。他们落入正中,环顾左右正好是八个骷髅头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围绕,空洞漆黑的眼眸森然瞪视着,闭合的牙关仿佛讥嘲。

有淡红的烟气从骷髅口中散出,闻着依然能让人心跳加速,不敢相视。

李青君艰涩地道:“这就是所谓失踪的人了吧?”

“应该是了。”秦弈低声道:“这是人为布置的阵法,那么我们闯入必然已经被布阵者发现了。此时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应当立刻离开,否则这是死地。”

李青君抬头看去,坠下的坑洞口已经闭合,四周看似没有出路,而顶上的石板看样子也并不容易轰开。

“怎么出去?”她期待地问秦弈:“你懂这种阵法对不对?”

秦弈一边听着流苏的指点,一边道:“这是一种聚灵阵,功效是聚生灵之气以吸收修炼,另外含有一点八门金锁的套路,只要走对了门,出口的机括就在那里,要是走错了,恐怕会有些不妥。”

实际上流苏的话是这样的:“这什么蠢货布置的阵,聚灵修炼的功效都没发挥多少,生气散尽,尽剩一些垃圾死气。还好意思往里面叠八门金锁呢,生门一眼可辩,臭不可闻……别慌,布阵的是个废物,来了直接敲死它就行。”

李青君当然听不到流苏的灵魂交流,见秦弈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由安心几分。却见秦弈连看都不看,直接便走向东侧的骷髅。

道姑正在掐指而算:“这个八门金锁,逢时而变,合九十六般变化,颇为精妙,他们怕是出不来,看来贫道得救她一救……咦?”

“咦”的一声,自然是秦弈准确地走向了生门方位,顺手在骷髅头上一按,顶上闭合的洞口便开了。

李青君大喜,拉着秦弈的手轻身一跃,便直出坑口。

“原来这少年竟是位道友,双重叠阵,时轮金锁,竟一眼而破。举重若轻至此,此间无恙了。”道姑笑笑,忽然消失不见。

事实上就在她说这句话的同时,灵堂外就已经响起人声,少庄主领着一大帮人提着火把刀剑,将李青君秦弈团团围住。

那道姑明明见到这等阵仗,却毫不在意地表示“此间无恙”,也不知道是太过信任李青君的武力,还是信任“道友”的手段,抑或是对于人与人的争斗根本不放在心里?

少庄主可不知道外面来了仙子,他带人围住秦弈李青君,第一反应也是心中一个咯噔。继母可是去找李青麟了,这两个人却来闯灵堂……那李青麟那边?

他心急火燎得很,迅速喊了一个庄丁去李青麟客房看看情况,一边冲着秦弈冷笑道:“家母好心,收容诸位做客,原来竟是招了贼?”

秦弈还没说话,李青君厉声道:“灵堂之内,暗设陷阱,停棺之下,白骨成堆!谁才是贼!”

少庄主冷笑道:“此乃我家祖祠,底下都是我家祖宗之骨,与他人何干?布置陷阱正是对付你们这种盗墓贼!”

李青君瞪大了眼睛,一时竟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秦弈淡淡道:“那种聚生灵之气以修行的邪门阵法也是你祖宗布置?”

少庄主愣了愣:“什么阵法?”

秦弈皱起了眉头。

少庄主显然没心思跟他们扯淡,挥手道:“把他们拿下!”

庄丁一拥而上,李青君举起了长枪。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客房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声音凄厉无比,带着极致的痛苦和恐惧,领着令人毛骨悚然。

是张夫人的声音。只是此刻已经走样,犹如鬼厉。

“不好!”少庄主神色大变,竟连围困的两个人都不管了,慌忙朝客房冲去,路过门槛还踉跄了一下,显得极为惊惶。

第十五章 人心

当张夫人敲响了李青麟的房门时,李青麟正盘膝坐在床上修炼,听到敲门声也没什么表情,直接道:“请进。”

门开,香风满室。张夫人端着一壶酒盈盈而入,柔声问:“乡间寒舍,怠慢了公子勿怪。”

李青麟睁眼道:“夫人的客房干净精致,并无怠慢,在下谢过夫人收留之情。”

那夫人放下酒盘,取壶倒酒,柔声道:“乡间没什么东西款待贵客,这夜色深寒,不如喝一杯温酒?”

李青麟看着她不说话。

只要不是木头人,都看得出这勾搭之意已经不能更明显了,何况李青麟本来就是为了等她?

张夫人见李青麟不搭腔,便举杯自己轻抿了一口,轻笑道:“酒温正好。”一边说着,一边就款款挪到床边,把自己抿过的酒杯递到李青麟面前:“公子能饮么?”

李青麟接过酒,露出一抹笑意:“酒香,夫人也香,如何不能饮?”

张夫人的神色更媚了,眼波似要滴出水来:“公子还想更香么?”

李青麟看了看她一身孝白,叹了口气道:“只是夫人如今这样……让人心中不免忐忑。”

“那又有什么关系?逝者已矣,人总是要看将来的嘛。”张夫人媚声道:“何况这一身孝,难道不是更有趣些?”

“确实更有趣。”李青麟似笑非笑,“不意这农庄之中,竟还有如此风情。”

张夫人嫣然道:“看来公子非富即贵,见多识广呢……”

李青麟笑道:“夫人如此情趣,倒是胜过在下家中庸脂俗粉,不若跟我回京如何?包保夫人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强似在这山野农庄,连个像样的钗饰都没有。”

夫人轻叹道:“离火城啊……奴家命薄,怕是无缘享受富贵。公子若是有意,便陪伴奴家一晚,留下一些回忆也就是了……”

李青麟并不知道妹妹和秦弈已经偷听到了很有价值的东西,在他的角度上其实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一个水性杨花的乡间农庄寡妇设定,可不是守孝烈女。这种人真能攀上京城高枝享受荣华,八成是迫不及待,就算有原因不去也必然是会犹豫一下再做回应的,可这女人却毫不思索的一口回绝。

若不是贪图这农庄有她经营的东西,就是害怕自己不可告人的事情瞒不过京城高门的“政审”。

那庄中异事就算不是她所为,也必然有所关联。

“既是如此,在下当然也不忍拂逆夫人好意了。”李青麟终于仰脖喝了杯中酒。

见他喝酒,夫人眼里露出一丝喜色。

此时外面的道姑已经到了这间客房之外,依然站在对面屋顶。见此情形,道姑暗自摇头。

“如此浓郁的死气,用多少香料都遮掩不住,这女人非妖即怪。李青麟看着有城府,却居然敢胡乱喝她递过去的酒。”

她看不出李青麟是在试探,总觉得这人没救了,典型的色授魂与。

“可真是奇怪……”她看着手中的龟甲,这是见到李青麟起就开始的卜卦:“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为什么李青麟会是这种卦象,他不是已经不上战场了么?”

屋内李青麟两眼开始迷乱,露出色咪咪的表情,伸手去揽那夫人的腰。道姑叹了口气,没有心思再去推演算卦了。无论这王子做了什么,妖物害人总是不能不管。

正待出手相助,屋中异变忽起。

那夫人本来笑意吟吟地挨坐在李青麟怀里,伸着纤手要去解他衣带。伸手拂过他腰间玉佩,忽然玉佩散发出极强的五彩霞光,霞光里似有恐怖的烧灼之意,顺着她的手直透全身。

“啊!”夫人触电般一弹而起,痛苦地抱着脑袋,踉跄着撞到了房中座椅,酒壶酒杯碰了一地,兀自抱头哀嚎。

这便是秦弈他们听到的声音。

“这玉佩……”道姑愣了愣,也没再出手,冷眼旁观。

庄中熙攘声乱起,少庄主带着一群庄丁匆匆忙忙地冲了过来,秦弈和李青君趁乱便也摆脱了其余庄丁,直接冲进了房门。

进门的第一眼就差点让李青君吐了出来。

那夫人美艳的容颜已经开始溃烂,似乎是一层人皮开始脱落一般,从脸庞里钻出密密麻麻的蛆虫,恶心至极。

李青麟身上的霞光也开始收敛,在众目睽睽之下归于平息。

一个巨大的尸虫慢慢地脱离了整张人皮,向窗外一窜而出,瞬间不见。

身后少庄主和一群庄丁看得目瞪口呆。

想到之前的柔情蜜意,想到自己不知道和这妖怪云雨了多少次,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同时弯腰呕吐。

尸虫妖,这是张夫人的本体,无非是披了一张精致的人皮。

“尸虫妖。”流苏在秦弈识海中道:“只是披了一张人皮,连化形都不是,靠采补人的精气和生命力成长。所以这少庄主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其实是精气已被掏空。”

马后炮……秦弈结合灵堂见闻,自己也能得出相同判断。这少庄主还想独占妖物,还好没有,恐怕采多了会一命呜呼。之前所谓“失踪”的庄丁,大约都是被采补死了,还被放在洞窟里做成了阵法,目的恐怕也是能够借助阵法聚灵,彻底化为人形,然后……和少庄主“双宿双飞”?

李青麟之所以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也是因为她认为采了李青麟的先天修行,有助于她的化形,而不是因为李青麟帅得惊天动地。

想到这里秦弈忽然舒服了许多……

瞥了少庄主一眼,却见他呕吐过后,神色却开始怔忪。

“她对我是真的……”他喃喃低语:“本来她不用这么拼命,多少年小心翼翼慢慢的走过来了,这几个月才开始着急……”

李青君听见了,她也怔忪了一阵,继而叹了口气。

或许是真的。

“你们赔我……你们赔……”少庄主神色慢慢变得狰狞。

李青君摇头道:“你疯了,她是妖,庄上的人都是被她害死的。”

秦弈扯了扯她的衣袖:“他知道,洞窟底下的布置,他还帮忙扯谎是祖宗呢。所谓害人本就是合谋。”

李青君怔了怔,不做声了。

“哪里有妖?你们看见了?”少庄主狰狞地转头看着庄丁:“谁看见了?”

庄丁们畏缩地后撤一步:“没……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少庄主又看了眼床上的李青麟,李青麟此时好像还处于迷失状态,面目酡红,眼神恍惚。他忽然笑了起来,厉声道:“三位谋杀我继母,眼里可还有王法?”

李青君没好气道:“还继母!这么大一坨虫子……”

“没有人看见妖。”少庄主狞笑道:“我们只知道你们一来,我继母就死了!不是你们谋财害命,还有谁?”

李青君倒也不辩,叹道:“你是要为她报仇吗?”

秦弈补了一句:“这位艹虫勇士,你确定要在庄上动武?我建议你还是报官好点。”

少庄主看着李青君的枪,眼里也有些忌惮。秦弈说的话提醒了他,不管打不打得过,和一个武者决死,打得一片断壁残垣,对自己有什么意义呢?

妖怪终究是妖怪,就算她动了真心也是妖怪,想想那么恶心的尸虫,什么气也散了,干嘛为她拼死报仇?

不如私了?

少庄主心中一动,慢慢道:“报官的话,三位谋害我继母的嫌疑怕是会很麻烦吧。本少爷在郡上可有点关系,你们就算是条过江龙,也未必能在这里横行。”

秦弈道:“这就不劳费心了,我还是信得过官府的。”

李青君哑然失笑。

少庄主可不知道他们的底气,见他们顽固,便指了指床上的李青麟,又道:“你兄长中的是我继母独门迷药,我倒也有解药。”

“哦?”秦弈笑道:“你想我们拿什么交换?”

“只要留下那块玉佩,我们自会奉上解药,此间事就当没发生过。”

图穷匕见。

想起刚才目睹的玉佩神异,显然有驱邪之效。少庄主冷静下来歇了复仇心,立时便起了贪念,想要据为己有。

流苏悄悄对秦弈道:“这玉真有可能是件很有门道的法宝,我倒也有点兴趣……”

秦弈无声地摇了摇头。

那边李青君气得冲少庄主戬指骂:“你还不如那妖怪,她虽害了许多人,对你好歹有点真心,到你这儿都不如一块玉。”

敢情如果他真的要报仇,李青君还可能夸他来着,这时候反倒气坏了。

外面屋顶的道姑也是一声叹息。她的脚下,一头尸虫变为两截,正是遁逃的尸虫妖,连她一剑都没能避过。她低头看着妖尸,低声道:“何必?”

屋内的床上也忽然传来一声叹息。众人转头看去,却见本已陷入失神迷乱的李青麟安静地坐直身体,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点迷茫的样子?

他冲着秦弈笑了一下:“秦兄,我早就说过,有时候人比妖更加麻烦。”

第十六章 惊变

见李青麟忽然恢复正常,少庄主神色微变:“你……你怎么没事?”

李青麟喷出一口水箭,道:“那酒被我以真气裹着在喉咙里,根本没落肚。装作中毒,不过是想看看那妖物在我迷乱之际还能吐出什么真话来……”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有些懊恼地续道:“我也没想过这玉佩对妖物克制这么厉害,闹出动静太大,实非我所愿。”

外面道姑抿紧了嘴唇,这变化一波三折,她实在没能料到。

“怪不得师父说要问道于红尘,这人心诡谲,果然不是山中潜修能见。”她想了想,又低声自语:“这李青麟的城府,那事是他做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仿佛响应道姑的心声一般,庄外传来人声,有几匹马飞驰而来,直闯入庄内。

见到为首之人,少庄主大吃一惊,行礼道:“下民参加王郡守。”

王郡守急匆匆地下了马,一把将少庄主推到一边,单膝跪地:“下官王贺,参见二王子,参见昭阳公主。”

整个庄子里呆若木鸡,少庄主脸如土色。

李青君冷笑道:“不会是为这农庄之人来站台的吧?这家伙居然能劳你郡守大人亲临,可厉害得很呐!”

王贺擦着汗:“公主误会了,下官并不认识此人。只是听别人说起傍晚在城门处见过二位,下官正好有急事寻找二位,才特意前来。”

“哦?”李青麟道:“出了什么要事?”

“太子……”王贺顿了一下,叩首道:“昨夜太子遇刺身亡。”

李青麟瞳孔微微一缩,李青君脸色刷地变白。

在泼天的大事面前,农庄之事自然没有什么可说,少庄主没等郡守发威,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什么都招了。

之前无故死亡的庄丁正是尸虫妖吸走精气而死,庄主因此悬榜捉鬼,倒是没想过这是自家夫人干的好事。

所以庄主本来不会死……可惜出了个孽障儿子,为了和继母在一起,便借助庄中“闹鬼”的背景,悄悄毒死了父亲。

也就是说,此地的异事,既有妖孽,也有人为,之前大家的判断都不对。

当然此事已经不在李家兄妹的关注范围了,他们的心思早已全被太子身亡的大事占据,连夜策马回京。途中也不再是三人了,而是郡上派了军队护送而行,显然死了太子的南离不能再让二王子出意外。

因为国王一共就这两个儿子。

这再也不是讲历练的时候了,恐怕将来李青麟再也不会有独自出行的可能。

一路上李家兄妹的表情都非常严肃,失去了任何扯淡的心情。从大处说,是南离要变天了,从小处说,是他们失去了兄长。

尤其对于李青麟而言,想必这两个情绪揉合在一起特别复杂。

秦弈策马跟在身边,也很沉默。

和李家兄妹相反,太子离他太远,人都不认识有什么感觉?倒是农庄之事对他的触动很大。

如此美艳的女人,其实不过一张画皮,骨子里是恶心至极的尸虫,这便是修士们所见的红粉骷髅了吧。再什么祸水,也不过一具皮囊。

能够摈弃皮相声色,不为表象所迷,便是大道的必经过程了吧。

可为了争这么一具皮囊,却发生了子弑父的事情……而柔情蜜意到了最后,终究也抵不过一块玉的诱惑。

所以到底是妖怪更恶毒,还是人心?

他远远吊在队伍后面,悄悄在和流苏交谈。

“你那点修行,就别参这样的谜题了。你现在自以为悟,到了真的祸水红颜在你面前,你真能不被吸引?此之谓知易行难。”流苏悠悠道:“反正这种事情,看多了就那样。等你活个几千年,哪里还会对这种事情心起涟漪?不参也自悟。”

秦弈低声问:“既然不参自悟,那么修仙的本质是?”

“复……哦,修仙的本质,不过问心。”

“何以问心?”

“红尘滚过,就知道了。”流苏悠悠道:“你躲在仙迹山里一辈子,自以为出世,其实大谬。未曾入世,哪里来的出?”

“所以当初你反倒怂恿我泡妞?”

流苏失笑:“什么都没经历过,就别妄言大道了,仅此而已。有些事即使无需亲历,好歹也要见过,你道我凡事想法恶毒?无非见多了,不过如此,人世弹指百年,俗世的条条框框有什么可较真的。”

秦弈难得地没和它拌嘴,反而认真道:“谨受教。”

流苏怔了怔,转移道:“既然见到了能画皮的妖怪,你就不好奇妖修的常识?”

“因为我知道你忍不住会自己说。”

“……”流苏恨得牙痒:“死也不告诉你。”

“哦。”秦弈看似随意地道:“反正被个玉佩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这张夫人说不定还没那妖虎厉害。”

流苏冷笑:“你知道个屁!”

骂完这句,它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妖修的常识一股脑儿都说了。

妖修,最低级的称为通灵期,也就是动物植物等等刚刚开启了基本的灵智,有了一点点奇怪的本事,对应的大抵是人类的练气期,同样也有九层修行区分。通灵期到了大圆满,灵智已经和人类没有什么差别了,是为通灵。

“当然大部分通灵小妖都是野路子,同等修行下,没有人类多种多样的手段,整体是不如练气修士的传承,甚至人类比较厉害的武者也不怕它们,也就只能吓吓凡人。”流苏补充:“参照那只蛛妖便知。”

“呃……”秦弈挠头:“那张夫人已经过了这个阶段?”

“没有,她卡在这个阶段大圆满。”流苏冷笑道:“你不要小看这个阶段的妖怪,就如人类练气巅峰者,在很多时候都可以自称神仙了。张夫人这个档次居然被李青麟一块玉弄成了那样,这块玉非常有门道。”

秦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通灵圆满时,就可以尝试冲击化形期,也就是正常变成人形。卡在这个关口的小妖怪多如牛毛,各自都在用很多乱七八糟的方式去尝试突破,张夫人用画皮扮人就是其中一种方式,这是在通灵期还没有突破化形时的无奈之选。

“你还可以见到剥下人皮炼制的,也可以见到自己尝试变形变得不伦不类,那张脸青面獠牙一看就知道是妖怪。”流苏补充:“张夫人这种算是相对比较温和的方式,她吸取人类生气,也是希望能够彻底固形,只可惜手段太糙了,野路子多半如此。”

“原来如此。”秦弈感叹道:“也就是说,如果看见真的变得和人一样的妖怪,这就是比较厉害的妖怪了?”

“真正突破了化形期,表面确实和人没什么差别了,但是往往会在某些地方保留些本体特征很难掩盖,比如留条尾巴?又或者是妖气很浓郁,需要很多办法去遮掩,遇到什么刺激还可能暴露原形。”流苏道:“不过这样的稍微隐藏也可以混迹人间,很少会被识破了。拿你满脑子的练气筑基对比,这种也可以称为筑了基。”

“再往上呢?”

“在往上?”流苏冷笑:“凭你现在这点手段,见到就代表着活不成了,还问个什么?”

“……”

第十七章 明河

到达离火城时,城门盘查严厉,见到李青麟率队而返,城卫均是单膝行礼,人人神色都极为严峻。

本该繁华热闹的离火城,此时却是极度肃敛,四处白幡,到处都有军队在盘查路人。行人匆匆而过,不敢高声言语。

一个国家死了太子,实在是很严重的政治事件,足以让整座都城风声鹤唳。

秦弈忽然觉得,还好事发之时李青麟不在京,而且公主能作证他们在山沟沟里根本没有遥控的余地,否则的话此时他就是第一嫌疑,而眼下自然不是问题。

没谁那么心大,谋刺哥哥的同时自己居然跑山里好几天,连过问都不过问的,万一谋刺不成,连善后擦屁股遮掩线索的事都不操作?没人这么作死,更别提李青麟这么缜密的人。所以李青麟此刻没有嫌疑,他顺理成章的要做太子了。

李家兄妹入城的第一件事也不是安置秦弈,而是直奔王宫。李青麟只是给了秦弈一块腰牌,很歉意地表示:“抱歉秦兄,此时我兄妹必须立刻入宫,无法耽搁。秦兄持我腰牌去我府上,必将待为上宾。愚兄怠慢了,请谅解一二。”

秦弈倒是很体谅,接过腰牌笑道:“应该的,你们自去忙。”

见李家兄妹神色凝重地往宫中而去,秦弈叹了口气,掂着腰牌去逛街。

虽然很理解他们此刻的处境,秦弈也并不想这样自己拿腰牌上门,感觉很别扭,还是等李青麟回府再找上门好点。眼下不如到处逛逛,既是观赏京城风貌,也可以顺便去看一眼国师的长生观是个什么样子。

长生观很好找,随便问个路人都能看见他满怀敬畏和憧憬地给你指路。事实上长生观距离王宫也不远,就在秦弈和李家兄妹分开的岔道口,往左是王宫,往右是道观,举目望去,能够看见道观的顶部高台,香烟缭绕。

那是登仙台,本就建在地势较高的山丘上,高台九层,是离火城最高的建筑。

比王宫建筑还高。

让秦弈感到意外的是,国师在民间名声居然很好。

“国师啊,那是真仙人,上月我家娘子中了邪祟,找长生观一副符水就治好了……”

“长生观问卦最准,那次我要出门行商,前去占卜,长生观的道人让我三天后再去。你说怎么的?第三天我家媳妇翻了烛台,差点走了水,还好我在家立时就扑灭了。这不是活神仙谁是?”

“据说上个月西荒蛮子入侵,是国师在台上施法,让他们上吐下泻好几天,谢将军才打赢的。”

秦弈摇着头慢慢地走。别的也就算了,连抗击敌国的功劳都往这种事情上扣,军方不气炸了肺才有鬼,也难怪统筹调兵的李青麟对国师厌恶至极。

站在长生观前,秦弈抬头而望。光是殿前石阶便是九十九层,石阶上人潮如织,虔诚叩首。城中因太子身亡而造成的肃敛氛围仿佛对此地完全没有影响。

戒严巡查的巡城兵马也不会往这里来,偶尔有队伍路过,也是虔诚行礼而去。

“这国度,有点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意思了。”秦弈低声道:“越发理解李青麟为什么要对付国师。”

流苏道:“长生真实存在,李青麟囿于见识所限,也偏颇了。”

秦弈“嗯”了一声。如果按照他固有的中华历史观,国师无疑是骗徒,李青麟所为无疑是忠志之士;但对应在这个世界,因为真的存在长生之法,那就变成了立场对立,而不单纯是对错之分。当然对于秦弈而言,不管从自己固有的历史观还是从个人喜憎上,他的立场天然站李青麟。

正准备登阶上去看看大殿,还没走几层,秦弈忽然放缓了脚步。

道观里慢慢走出了一个道姑,就冲着秦弈的方向走来。

秦弈敢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道姑,就算在动漫和游戏cg里都没见过!

她安静地站在石阶中间,那精致的容颜清丽无匹,神情恬淡安静,美眸清澈如水,明明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秦弈却恍惚间觉得周围一切都变得遥远,只有她一个人遗世而独立。

事实上除了秦弈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没在看她,仿佛她根本就不在那里。

她穿的不是电视上所见那种普通弟子的纯蓝道袍,而是八卦织绣,素色的衣袍底料和天蓝色的爻卦纹理相间。微风吹起她的道袍下摆,下面是素白的内衬长裤,连着道靴。这套应该属于中高层道士的服饰配置,可配着她完美无瑕的体态和气质,忽然就有了一种服装秀的意味。头发整齐地挽着道姑髻,有道巾披散,袖如流云,更衬出了几分出尘之意。

她的手上倒提长剑,不是拂尘。这圣洁出尘的气质中,便显出了几分英气。

秦弈忽然觉得“仙姑”这样的词汇,应该就是用来形容这种人的。

流苏冷冷的传音钻进灵魂:“怎么?见到倾城美色,就忘了尸虫了吧。”

秦弈心中一凛,没有再去盯着人家看,加快了脚步。

道姑却直接在他面前站定,一副有话和他说的样子。

秦弈左右看看,又正面看看道姑直视自己的目光,确定她真是要找自己。

这道姑明明看着出尘脱俗,又和自己素不相识,忽然找自己干嘛?秦弈心头警钟大起,尸虫妖裂皮而出的样子反反复复在心中激荡,他索性又错开一步,想直接擦身而过。

道姑抬手轻拦:“公子请留步。”

这尼玛还真赖上了?说你没鬼都没人信啊!秦弈毛发悚然,下意识倒退半步,伸掌虚推她拦在面前的手,很郑重地道:“仙子请自重。”

流苏悠悠一叹,心中默默计数:一次。

那道姑皱了皱眉,或许她此生也没想过居然会被人说这么一句话。但唯一蹙眉,便直入正题:“公子背囊上露出的铁柄,是公子的武器?”

秦弈那句对于旁人已经属于羞辱的言辞,对她似也不过如风拂面,毫无感觉,照样该说啥说啥,似是有极高的涵养。

可她说的话却让秦弈心中更是直接抽紧,警惕感暴涨十倍。

你想坑我就算了,居然开口就问棒棒,该不会感觉到狼牙棒里有灵吧?不管流苏多恶劣,他也绝对不肯让人把它给降妖除魔了的,得想办法糊弄过去……

道姑实在不理解秦弈这怪异的警惕感怎么回事,只好自顾续道:“我观此物上面隐隐有妖物血气,可见公子不久前用此物除过妖,似是……蜘蛛?”

秦弈终于吁了一口气,额头竟遍布冷汗。

不是察觉了流苏就好。

不过这道姑倒果真是有几把刷子的,连前两天敲死的蛛妖都能看得出来。不像流苏这个嘴炮帝,尸虫妖站在面前都感觉不出妖气。

秦弈轻松了下去,总算开口回答:“确实见到蛛妖食人,与朋友一起除之。”

道姑点了点头,声音依然清冷:“公子既然除妖,又为何与青麟王子混在一起?”

“嗯?”秦弈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这蛛妖就是和李青麟兄妹俩一起除的好不好。”

道姑认真地看着秦弈的眼睛,似是看他真伪。

秦弈忽然对这眼神起了一种不适感。

不知道这种眼神、以及这种明明是好好问话却让偏让人感觉在质问的语气,应该怎么形容……

说是冷漠或者冷傲都不对,这不是冷,就是平静。可是这种平静并不像一汪清泉般让人舒适,倒像夜空里的银河,虽然很美,却很高很遥远,你只能仰视。

大概和自己看蚂蚁的时候差不多?看见就看见了,不会对这蚂蚁有任何想法,最多就是看见某某蚂蚁扛东西,赞叹一声哎哟很勤劳,然后擦身而过。

说不定恶趣味一起,还顺脚踩死了。

差不多就这样的感觉。对了,这种感觉其实有点熟悉的,很像一个谁……

流苏?

流苏的邪性多半也是源于这种遥远,它说过人世间的条条框框有什么好较真的,那不是本性邪恶,而是处于不同维度俯视众生的感觉。

所谓的涵养,不过是距离。

秦弈索性反问:“仙子是国师门徒?”

心道若是国师的人,那对李青麟有偏见太正常了,整个长生观门人眼中的李青麟都不可能是个好东西。

道姑摇了摇头:“贫道明河,不过一介游方道人,寄居于此,非东华门下。公子也莫要再称仙子,喊声道长便是了。”

明河可望不可亲,秦弈心中第一时间想起了这样的诗句。

简直就是为她而设。

第十八章 赠剑

“不是国师门徒,那大约也是听他们说了些坏话吧。我和李青麟合作除妖都三次了,刚刚昨夜还搞死了个尸虫妖,怎么在你看来除妖的人不该和李青麟混一起?这什么偏见?”

“尸虫妖是你们除的么?”明河平静回答:“它跑了,是贫道除的。”

秦弈:“……”

“昨夜贫道想去看看青麟王子,确认一些事情,无意见到了三位农庄之行。”明河淡淡道:“李青麟明明有除妖之能,却装作无力,放任妖物离去。他的心思只是为解庄中之谜,为了这个最终结果,妖物是跑还是死对他并不重要。这是个权谋者,而非除妖者。”

秦弈汗颜,这么说来确实没错,李青麟当然不是个降妖除魔行侠仗义的人,换了李青君还差不多。但这个黑不了李青麟,每个人的路不一样而已。

他叹了口气:“仙……哦,明河道长找我说这些,到底想表达什么?”

“贫道想说,李青麟这样的人,如果与妖物合作有利,他就会与妖物合作在一起。”

“真是胡说八道。”秦弈不悦道:“真正和妖物合作的是……”

说了一半住了口,这里终究是长生观门口,可不能乱说话。

但他看向观中的神情已经表明了态度,明河微微摇头:“贫道亲见国师除妖,下手狠厉,毫不容情。相反,太子遇刺之夜,有妖气如电,出没王子府上,至今府上依旧妖气深浓。贫道正是为了证实此事,才去暗中看看青麟王子。”

秦弈怔了一怔,在心里反复过了好几遍,猛然瞪大了眼睛。

明河又道:“我见公子能挥棒除妖,又能破八门金锁,显然是修行者。而公子又直呼李青麟之名,不是他的下属,这便有了余地。若公子还有几分除魔卫道之念,不知可否帮贫道一个小忙?”

秦弈眯着眼睛:“你要我调查李青麟府上的妖怪?”

“正是。”明河叹道:“贫道此番游历,专为降妖除魔。曾立过誓言,所学之术只用于妖魔,不得用于凡人。李青麟府上守卫森严,贫道若是强行入府除妖,有些不便。”

秦弈看了她好半晌,一本正经道:“不好意思,秦某除魔卫道的心思没有,要我****倒还可以考虑。”

两个词听着根本没有区别,道姑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睁着一双大眼睛奇怪地看着他。

这时候才看出了几分美人儿的娇憨感,之前的感受实在太远。秦弈忽然有点乐,这个道姑恐怕在某些方面很单纯,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他终于翻译了自己的意思:“在下根本不是修士,感知不了妖气,恕无能为力。”

说完转身就要走,这是连长生观都不进了,好像这个道姑比长生观更让他为难。

明河在身后叹息:“公子这是信不过贫道。”

秦弈没回答,默默往回走。心道这不是废话?李青麟给自己的印象很好,就算还称不上朋友,总已经有几分交情在,不信他难道反而信你个素未谋面的道姑?

因为你长得漂亮吗?

至今你连老子名字都没问过好不好!

退一万步说,就算李青麟府上养着妖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她所言,李青麟是权谋者,不是除妖者,对于一位将来必然登基的国王,在某些事情上与妖怪能合作实在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秦弈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管这种事。

他是来和李青麟合作对付国师的,不是来管李青麟私事的。

至于“太子遇刺之夜”……

这个道姑是从国师观中出来,天知道她到底和国师有几分关系,说不定彻头彻尾都是谎言,在利用自己呢?

还是躲远点好。

正这么想着,明河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面前,挡住了去路。秦弈漠然道:“道长还有什么指示?”

明河没有计较秦弈越发显得疏离的语气,反而递过一把木剑,轻声道:“是贫道唐突,细细想来,你确实没有修行,强行让你面对妖物反而不便……若你执意入府,这剑你收着,可避免被妖物所害。”

秦弈低头看看木剑,又看看明河。

明河眼神依然清澈如水。

如银河水。

秦弈想要拒绝,心念一转,却又接过木剑,礼貌地行了一礼,终究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去。

…………

“什么情况?”到了无人处,秦弈立刻低声问流苏:“那道姑有没有跟踪?”

流苏没声音,过了好一阵子才道:“没有跟踪,不过说话还是低语为佳,不知道她神识是否能窃听。”

秦弈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你今天什么情况,平时没事都叽叽喳喳,如今正需要你对这个道姑做几分判断,却从头到尾不吱声的?”

流苏幽幽道:“这是很厉害的修士……虽然以她目前的修行还发现不了我的存在,但我若当她的面跟你灵魂交谈,近在咫尺的魂力波动便有可能被她察觉,还是谨慎为佳。”

“很……厉害的修士?”秦弈愣了一愣。

惯常听流苏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秦弈也相信它曾经的主人肯定非常牛逼。这还是第一次听它评价某某人在修行方面“很厉害”。

流苏忽然问:“她问你武器那一刻,你为什么很紧张?是怕我被发现?”

秦弈没好气道:“当然。这道姑不可测度,如果要杀你怎么办?”

流苏沉默。过了好一阵子,轻轻笑了一声,意味难明。

它没再继续这话题,慢慢地说起了明河:“这个道姑的骨龄不会超过二十,却已经进入了琴心境界,不,是琴心快要圆满了。”

“琴心是什么?”

流苏很难得地没开嘲讽:“……算了,按你满脑子筑基金丹的,你理解成筑基就行。”

“才筑基还没圆满啊,也不是很牛啊……”

“她没超过二十!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态度本来柔和了很多的流苏再也憋不下去了,差点想骂娘:“多的是人修到死都筑不了基,她都快要圆满了!你打不过的那种妖虎,她吹口气都可以吹死,武学看似很厉害的李青麟能扛住她一招就算是超常发挥了!”

秦弈忽然道:“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真正的修仙者?”

“是,毋庸置疑,而且她所学非常高妙,绝对不是那种狗屁的聚灵阵可比,我看她多半是一流的玄门正宗出身!你知不知道她给你的桃木剑是什么?”

“云中子给纣王那种?”

流苏没听过这故事,直接道:“这把桃木剑被她施了术,只要范围内有妖怪就会自动渴饮妖血,与人无伤,对妖却威力非凡。现在我也不好判断这寻妖范围是多大,但这种附术于物而不散的手段,已是法宝炼制的基础。”

秦弈呆立半晌,迟疑道:“难道她真是助我防身?”

流苏不答。

秦弈当时心念一动收下剑,当然就是为了让流苏判断一下来历和用途,结果得到的判断居然真是除妖用的,这就奇了。他皱眉把各种状况细细理了一遍,依然觉得一团乱麻,这莫名其妙冒出一个玄门正宗出身的筑基牛人,跑到这南疆小国来干什么?

玄门正宗出身的真正修行者,意味着应该确实不是国师门下,怎么想那东华子也没这排面,不然李青麟洗洗睡就是了,还斗个毛。

可虽然只是游方路过,她对李青麟还是很有敌意的样子,要是真动念做些什么,李青麟怕是药丸。

“算了,先回府再说。现在不知道,总有知道的时候。”

第十九章 猴子

回到李青麟的王府——其实也不是王府,因为李青麟没有封号,这就只是个王子府。秦弈也不知道为什么李青君有封号,李青麟却没有。

当然,这里恐怕很快就要成为太子府了,有没有封号已经不重要。秦弈站在门口,取出李青麟的腰牌,正要让人通传,却见中门大开,李青君站在面前。

“你怎么回来了?”秦弈很是惊奇,太子死了这么大事,你入宫才多久就回来了?

“父王和哥……和王兄正在议事,我坐着也是坐着,索性出来看看你。”李青君面无表情道:“本来担心你住不惯什么的,原来你根本就没进府。”

“出去逛了一圈,买了点东西。”

李青君目光落在他的背囊上。

鼓囊囊的背囊,原本狼牙棒柄露在外面,看着已经十分违和,如今又多了个不知什么的木柄,看着更是跟土包子进城一样。李青君没好气道:“你要什么东西,吩咐府中管事去买,他们会尽量满足你,何必自己瞎逛?”

“这么好?”

“当然。”李青君转身带他进门,“你是王兄亲自请回来的客人,谁敢怠慢?”

左右立刻有府中管事点头哈腰:“公主,秦先生的居所已经备好了。”

李青君淡淡道:“带路。”

秦弈饶有兴致地看着李青君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玩。

之前可谓身在江湖,李青君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莽撞却又肝胆的侠女,如今回了京城、到了王子府邸,她便是一个雍容有气质的淡定公主。

秦弈确信在江湖的李青君是她真实的一面,只不知在京城的李青君是做样子呢,还是也属于性格的另一面?

府中管事为秦弈准备的是一间独立院落,布局跟秦弈自家小院有几分神似,只是雕梁画栋富贵了许多,院中也不是药草了,而是栽满了鲜花绿草,清香沁人,优雅美丽。

管事行礼道:“殿下刚才已经先遣人回来通报了,说是秦先生喜静、尚雅,于是作此安排。若是先生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换一间。”

秦弈摇头道:“这里很好了。最好整一片有阳光的空坪,有时候我有些用处。”

那管事立刻转头吩咐:“去把后面那草地平了……”

马上有下人要去干活,秦弈忙道:“等等等等,不用了。”

下人立刻停步,令行禁止。似乎李青麟拿治理军队的作风用在了家里?

秦弈有些头疼地看了看李青君,李青君依然面无表情不说话。他无奈道:“就这样吧,我和公主有话要说。”

管事非常识相地带人撤离,李青君安静地站了好一阵子,眼角余光看着下人走远了,很快就丢掉了这副淑女贵气,一屁股坐在旁边草坪上:“真累。”

秦弈哑然失笑,也陪她坐在草坪上,问道:“与妖魔搏斗,嘴角淌血之时,不见你喊累,这回来才多久……”

李青君沉默片刻,低叹道:“你要是死了大哥,恐怕一样累。”

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显然之前一直憋着伤心,如今终于憋不下去。

“唔……”秦弈歉然:“抱歉。”

这妹子早前被自己欺负得委屈巴巴,眼泪都掉下来了还是一脸的刚硬,这还是秦弈第一次见她有一种伤心的柔弱感。可见再怎么侠女心肠,心中依然有最柔软的地方,比如亲情。

她和李青麟关系就非常好,和那位自己没见过的太子关系显然也不差。秦弈相信这样的妹妹很难和什么哥哥起矛盾,应该是大家都很疼的那种。

“没什么。”李青君抽了抽鼻子,神色转为狠厉:“一定是西荒蛮子干的,就是要生事!”

秦弈不好搭腔。李青君也没指望他破案,只是寻找一个说话的地方,自顾自续道:“有朝一日,我要荡平西荒,为大哥报仇!”

秦弈点点头,顺着她道:“有青麟兄运筹,早晚有这一天的。”

“嗯。”李青君很是信任李青麟:“一定可以。”

说完这句,两人就有些冷场,秦弈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她也自顾自看着天空出神。两人就安静地坐在草坪上,默默无言。

过了好一阵子,李青君忽然道:“我还记得初见你的言语,说的是吃好睡好,无虑无忧,岂不就是神仙?如今呢?你是神仙入凡,我们是凡人越凡?”

秦弈叹了口气:“总是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就算神仙也有所求的。”

“有所求的只是寻求仙路的人,真正的神仙哪有所求?”李青君看着天空,低声道:“你教樵夫唱的《好了歌》,道尽众生执念。一旦了却,那便是神仙了,再无所求了吧。”

秦弈心知她大哥的遇刺身死对李青君打击有点大,心中始终扎根的那副寻仙之念再度被挑惹起来了。便劝道:“我知道有一只猴子,行遍万水千山,足足找了十年的仙人,终于寻得真仙,学了长生之法。你觉得它算不算无欲无求的成仙了?”

“当然算,长生了如何不是仙?”李青君来了兴趣:“后来呢?”

“后来啊……反正我知道他寻仙之前倒是真的无忧无虑,得道之后却是鸡飞狗跳不得安生,最终戴上枷锁做了个佛,再也没有战天斗地的豪情,也不知道这样的得道成仙已经和他的初心有多少差距,最终它后不后悔?”

李青君盯着秦弈,她觉得这只猴子是秦弈编来影射自己的:“你这是……劝诫我?”

秦弈摇头道:“不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倒是觉得,人还是必须知道自己所求是什么。”

“所求是什么……”李青君出神地看着天色,低声自语:“我所求就是提我丈二银枪,纵横天下,出入青冥,扫尽世间不平……而不是在京中做个贵女,最后招个没意思的驸马,困守此生。”

秦弈实在忍不住道:“你真的投错胎了。”

李青君笑了一下,转移道:“那只猴子的故事,能不能详细说给我听听?”

“这就说来话长了……”

李青麟此时正忙,秦弈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自己暂时应该做些什么才好。恰好有李青君坐这儿闲聊,反而是他在京城唯一熟悉的人,秦弈倒也不觉得话长,还真的开始跟她说起了西游记。

这一说就直说到了大闹天宫,闻所未闻的故事听得李青君悠然神往,轻笑道:“好一只野性难驯胆大包天的猴子。”

院外传来李青麟的声音:“这是一只敢于反抗、敢于争取的猴子,哪怕它做的事可能是罪孽。很有意思的故事,期待秦兄的后续。”

两人都站起身来,李青君神色重新变得郑重:“事情怎样了?”

“没有线索。”李青麟沉声道:“凶手速度很快,据大哥的护卫说,只见到黑影闪过,大哥就……我个人猜疑是西荒所为。”

李青君抿紧了嘴唇。

李青麟又道:“事发之时你我不在,临时也插不了什么手,父王正在全力调查,终归会有结果。”

李青君叹了口气:“你要当太子了么?”

“嗯……”李青麟脸上也看不出喜色,反倒摇了摇头:“这可真是……架在火上烤。”

李青君问:“是有人觉得你有嫌疑?”

“嗯,虽然只有很个别,难免也是有的,不过这种质疑没有意义。”

确实没有意义,因为国王就只有两个儿子,不可能因为一点无根无据的质疑就把剩下唯一的儿子当嫌疑犯。

李青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对秦弈道:“秦兄,真是抱歉,事起突然,怠慢了。”

“公主陪我扯淡了一整天,哪来的怠慢?”秦弈指着天色:“太阳都落山了,你不请我吃饭才叫怠慢。”

李青麟大笑。

第二十章 李青麟

这顿“接风宴”倒也乏善可陈,死了大哥的李家兄妹显然并没有饮酒作乐的心情,更不合时宜。只是在府中常规设席,将李青麟的亲信介绍给秦弈认识。

所谓的亲信们四五个,有文有武,对待秦弈的态度都比较官方。毕竟混到这样的位置轻易不会表露喜恶,哪怕也许有人对这个莫名其妙的方士有些看不起,可什么态度也不会表达出来。

秦弈能看见的只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在礼敬之中带着淡淡的审视和疏离。

就连李青君也不再是随性的战友亲密感,和秦弈同样保持着距离。席间态度比谁都端庄,秦弈甚至看见她用小手掩着酒杯,淡淡地轻抿。

那亭台之中举着他的酒葫芦仰脖而饮的女子,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一种很压抑的感觉。”回到自己的客院,秦弈一屁股坐在窗边,斜倚着窗台看院子里的花,“我宁可和李家兄妹行走江湖除妖,也实在不想看见身处京师的他们。”

李青君早已告辞,她自有居所,当然不会留宿在哥哥这里。李青麟也召集了亲信们议事去了,多半是太子位置相关,倒也没让秦弈听,秦弈也不在意,便自己回了客院。

流苏的声音有些揶揄:“后悔跟他们出山了?在仙迹山何等逍遥是吧?”

“心远地自偏。住哪里不太要紧。”秦弈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口才发现已经见了底,有些无聊地丢在一边。

“你就装吧。”流苏道:“你去赴这个接风宴,为什么不带着桃木剑?”

“带着干什么?”秦弈反问道:“就算李青麟身边真有妖,也不代表这就是弑兄证据,反而搞得我在席间暴起伤人似的,以后还怎么混?”

流苏看似随口问:“如果他真弑兄,你还跟他合作么?”

秦弈出神地看着院子,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其实就算他弑兄,也跟你没关系,你想对付的只是国师而已。”流苏语含怂恿:“李青麟对王位有谋算反而更好,对付国师更有把握才对。”

秦弈依然出神,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过了好久才道:“反正目前我还是信他。太子遇刺的时候他明明还在山中找我呢,被个素不相识的道姑挑拨几句就先对合作伙伴起疑,才是脑子有问题。”

流苏笑了一下,心领神会。

秦弈用了一个词,“目前”。流苏就知道秦弈虽然说着信他,可心中难免还是埋下了一缕困惑,至少日常接触中会对此事稍作留意。

秦弈忽然道:“话说,你能控制这剑么?我不想这么一个不可控的东西在身边。”

流苏嘿嘿笑:“跟我修仙啊。”

秦弈鄙视道:“我看你多半不会。”

就看见一根狼牙棒在原地跳了起来:“谁说我不会!”

…………

李青麟也密室之中和亲信计议如何应对接下去的时局变化问题,一件件安排妥当,夜色已深。

亲信们告辞离去,李青麟吁了口气,独自坐在密室里看着夜明珠的亮光,良久都没动一下。

在夜明珠的光亮照不到的角落,忽然传来一道女声:“这两天有一个极强的神识始终笼罩在附近,我连出门都不敢。”

女声听着有些稚嫩感,也很冰冷,而说的言语如果被秦弈听见恐怕会直接跳起来。

毋庸置疑,这就是明河在捉的妖!

李青麟哑然失笑:“怪不得我说你怎么还没走,说好了帮我做了这一票就离开的吧。”

“你还有心思笑?”女声冷冷道:“知不知道这个意思就是,我暴露了,有从所未见的外来修士盯上我了。”

李青麟笑容依旧:“你说过,事不成你会自尽还恩,不会让我有任何麻烦。希望你所谓的灵魂血誓比人类的可靠一点。”

阴影中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叹息:“血誓效力很强,你不用担心……你请了个方士回来?”

李青麟反问:“你希望他能帮你渡过这一关?”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于我?我……我当然不想死。”

李青麟想了一阵,叹了口气道:“既然对方不入府,那你先留这儿吧,等明日我和秦弈谈谈再做计较……”

“你……”女声颇为惊诧:“你还愿意帮我?这可能会让你陷入麻烦,更可能让那个秦弈对你产生怀疑。”

谁都知道最佳解决方案就是兑现誓言,自尽了事。别说外面的修士了,任谁也不会知道这里曾经有一个妖怪,太子案的最后一丝线索彻底湮灭。

女子似是实在想不到李青麟居然会选择帮她,这完全超出了她对李青麟的认知。

李青麟并不需要她考虑,自顾自道:“其实这事情……毕竟我身边养着妖怪不是太难理解的事,秦弈也不像是个见妖就杀的一根筋,谁没事会把太子案和你牵扯在一起?帮我府中养的妖怪一把,还是可以说说的吧?”

“是。只是毕竟横生枝节了……”

“行了。”李青麟摆摆手,“你道我是帮你,我又何尝不是想借此机会见识一下你口中的修士?秦弈毕竟没什么修行,若是他的方术不足用,说不定你口中这个外来修士倒是我最后一个选择,那可未必是东华子的人。”

女声再度沉默。

外来修士,意味着和本土势力没有瓜葛,确实是李青麟反而可以团结的对象,要付出的代价大约只是她的人头而已。

“你这样的人……就不怕这种走在崖边的谋算终有失足的时候?”

“谋事在人。”李青麟淡淡道:“至少目前,一切尚算顺利。”

女声漠然道:“算敌算我,也罢了。你借着陪昭阳公主寻仙的借口,既请了方士回来,又借机营造了与太子案无关的证明。一切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唯一被利用得团团转的只有兴高采烈和哥哥一起去寻仙的昭阳公主,你心中也无所愧么?”

李青麟沉吟着,自语般道:“青君是正在寻仙路上的烂漫猴子,还有最纯粹的真。她终会长大,只不知契机是什么。”

“猴子?”

“是的,猴子,而我是正在与如来赌斗的猴子,正奋起而争。如果我没点手段,依然如青君那样天真,那便终究逃不过五指山下的结局。”李青麟的神色再度变得平淡:“我现在如履薄冰,又哪来的心力照顾所有人的心情?”

第二十一章 羽翼

秦弈并没有无聊多久,第二天一大早李青麟就找上门来了。

这几天秦弈都没好好睡过觉,这一晚也就睡了个日上三竿,他还在睡觉,李青麟便站在门外等,始终没有打扰。

秦弈醒来也不知道他在门外,兀自慢条斯理地洗漱了一番,整理得齐齐整整才打开门想要练练棒法,一眼就看见李青麟站在院子里看花,身后还跟着个十二三岁的黑衣小侍女,安静站立在后。

秦弈愣了一下,很快识海里响起流苏的声音:“他站了大半时辰了,还阻止了别人喊你。”

那我洗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秦弈憋着没法说它,只得换上一脸笑意迎了上去:“怎能劳太子殿下站在门外等?”

李青麟把目光从花圃里收回,看着秦弈笑道:“可别瞎说,现在还不是太子。”

“差不多了吧……”秦弈道:“你不当谁当?”

李青麟没搭这腔,神色古怪地打量他手里的狼牙棒:“一清早就拎着狼牙棒出门……是练功?”

秦弈脸上臊得慌,只好道:“你以后会经常看见。进来坐?”

李青麟失笑,便和他并肩向房内走去,那小侍女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秦弈没把心思放人家侍女身上,想来古代这年纪的小侍女并不稀奇。倒是对于李青麟的态度,他心中是着实舒服。想必当初诸葛亮草堂春睡之后看到门外的刘备也大概和自己类似的心情,可以想象“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的感觉,无论有几分是作秀。

只不过诸葛亮卖了一辈子命,他秦弈并不愿意这么做。

正在走神呢,屋内放包裹的角落忽然亮起一道虹光。

秦弈猛地反应过来,桃木剑!

根本来不及考虑任何事,那道虹光迅如惊电,眨眼就到了掠过秦弈身边,直刺身后的侍女。

事起突然,连李青麟的武学都来不及反应,手上刚刚下意识做了个格挡动作,那剑已经呼啸而过,很快身后的侍女化为黑芒飞速后撤,避开了虹光。桃木剑不依不饶地转了个向,继续飞刺而去。

黑芒速度极快,秦弈的目力只能看见黑色的影子来回穿梭。刚才没有留意侍女的样貌,此时才依稀可以看见她似乎在虹光追逐下张开了一双黑色的羽翼,上下腾挪之间,犹如黑色的闪电。

秦弈立刻就想起了李青麟转述过太子遇刺过程:“只见到黑影闪过,大哥就……”

他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李青麟。

奇怪的是李青麟也没说什么,反而饶有兴致地看黑影和剑纠缠的样子。

“这是妖。”秦弈终于开口。

“是。”李青麟回答得很理所当然,倒把秦弈哽了一下。

说话间,那桃木剑的虹光已经擦到了黑芒,可以看见剑刃擦出了一丝血迹,一片黑色的翎羽飘落在地。

小侍女“呜”地一声,栽倒在地,一对羽翼下意识地包着脑袋,闭目待死。

一只萝莉……抱头蹲防……秦弈那一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几乎完全是本能地挥了下狼牙棒:“停!”

看似毫无关联的举动,却使那桃木剑的虹光忽然悬在少女脑袋后面,再也不动了。

虹光消敛,现出桃木剑的模样,“啪”地掉在地上,还弹了两下。那悲剧的样子仿佛在问秦弈“你搞毛啊……”

李青麟居然还在笑:“秦兄收术的方式有点特别。”

秦弈肃然问:“这是你的人。”

李青麟道:“是。”

“可她都要死了你也不阻止?”

“我知道秦兄看我颜面,自会收术的。”

秦弈抿了抿嘴,叹了口气。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你不吱声,我若当她是刺客假扮侍女,杀了不是很正常?

他没去说这些,转头看向那侍女,这确确实实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面庞还十分稚嫩。此时神色苍白地半跪于地,左手捂着右臂一道伤口,有些惊惧地看着地上的桃木剑,似是怕它还会动。

她的背上有一双黑色羽翼,像是披风一样,此刻收束在两侧身躯边上没有展开。黑羽在阳光下闪烁着乌亮的色泽,羽尖如箭,很帅。

她脸上什么妖怪特征都看不见,是个很清秀的少女。如果不是明知道这是妖的话,她平时羽翼收束,把这当成是人们特制的披风款式也没什么问题。路上也不是没见过江湖人奇装异服的,并不算特别稀奇。秦弈自己第一眼看见时也完全没留意。

按流苏的理论,这已经是个化形有成的妖怪,和明河的琴心境界其实是一回事,大约小境界上有较大差距吧,毕竟明河都快圆满了,这位大约刚化形不久?

不管她化形多久,那也是相当于人类筑基。要没有明河这种变态制约,恐怕真是可以横行南离。也难怪李青麟竟敢放心跑山里去,让她独自……唔……

“李兄……”秦弈目光在少女脸上停留了很久,才斟酌着问:“不介绍一下?”

李青麟心念电转,忽然笑道:“倒是初次见到秦兄盯着个姑娘目不转睛的模样,看来竟是喜欢这种年纪……就让她跟着秦兄如何?反正秦兄身边也没个人护卫。”

流苏也暗戳戳磨牙:“秦弈,你原来是这种人……”

秦弈面无表情。

“不敢劳烦化形期大妖护卫。”秦弈道:“张家庄的事才过去多久,李兄就这么忘了?”

李青麟笑笑:“没错,她是妖,还是修到了化形的妖,眼下的容貌是她自然生成,年岁也是自然显现,绝不是张夫人那种披了一张画皮的。”

秦弈转头看着李青麟,李青麟神色如常。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在很多时候,妖并没有人麻烦。人可以用,妖为何不可?”李青麟道:“夜翎立过血誓,向来很忠诚。正好我忽然觉得你跟她能合得来……不过愚兄还是奉劝一句,张家庄的教训犹在眼前,你便是好这口也最好别碰……”

秦弈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奇葩的话。

这李青麟的坦然程度,搞得他藏着妖怪确实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似的,还可以转赠来着……是了,一般人确实也不会随便就把他养妖怪和刺杀太子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表面上这并无关联。

即使有关联,理论上也和他秦弈没什么关系。

李青麟拍拍秦弈的肩膀,笑道:“先进屋再说吧。总不会又冒出一把剑来?”

秦弈摇摇头,终于还是引两人进了屋。他与李青麟相对坐了,那被称为“夜翎”的黑衣少女默不作声地站在李青麟身后,目光颇为好奇地盯着秦弈,似是要看他脸上有没有花。

秦弈面色平淡,心中也在打鼓。别看这萝莉样儿……妖的化形,人的筑基!只比流苏赞不绝口的明河稍弱些小境界的大妖!李青麟家里就藏了个这种牛人,还出去寻个毛的仙!

他想了一下,还是道:“这位……夜翎姑娘是吧,也请坐。”

夜翎似是有些惊诧他邀坐的表现,眼眸微微动了动,却还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既不回答也不坐。

“啧,三无萝莉?”秦弈伸手拎了茶壶倒茶,也不去理她了,转向李青麟道:“你一大早找我,本来是有其他事的吧?”

李青麟一直带着有趣的笑意看着秦弈。秦弈不去纠结他养着妖怪的事情,甚至还请妖怪入座,态度非常自然,让他觉得很有趣。

说不定真可以和他交流更透一些?

第二十二章 车迟

他暂时没说透,听秦弈问来意,便掏出一枚丹药道:“今天来,本是想请秦兄鉴定一下此丹。”

秦弈接了过来,是一枚乒乓球大小的红色丹药,外表光洁晶莹,捏着很硬,却又有一点柔和感,简直像是一个红玉,而不是药丸。

流苏暗地里“嗤”了一声:“这是典型练错了,外丹不是这么玩的,吃了这丹,没事也吃出事来了。”

“此物含有许多金属物质……”其实都不要流苏说,秦弈自己就能得出判断:“这种丹能给人一定的兴奋作用,短期感觉精神奕奕,但长期对人体绝对有损。”

李青麟很难得地露出一丝喜色。

确实很难得,虽然他常笑,可秦弈从来不觉得那是高兴,唯有此刻忽然绽放的一抹微笑又很快收敛,才让秦弈感觉他内心很高兴。

这么一个鉴定,竟让李青麟的内心形于色,可知他是多么重视秦弈能否识穿东华子的丹药。

“我说……”秦弈奇道:“这么大的丹,不会让你父王整个儿吞吧?”

李青麟无奈道:“确实是整个吞的。我看了都觉得喉咙痛,亏他吞得下去。”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摇头笑了。

秦弈道:“你就这么把我的答案告诉你父王,也没有用的吧?”

“确实无用,只是先让我心中有数了。”李青麟笑道:“并且我确认了你确实能懂东华子的一些伎俩,这很重要。”

恐怕还包括了今天的桃木剑自动寻妖,让李青麟刷新了对秦弈手段的认知,更具信心了。秦弈心知肚明,故意道:“如果我不懂呢?”

李青麟很无所谓地道:“那你就专职给青君说猴子故事解闷也不错,我也爱听。”

秦弈叹了口气,把丹药抛回去,问道:“我现在还不知道你打算让我发挥什么作用?如果和东华子斗法,我未必是他对手,毕竟我对东华子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斗法?或许吧,总之不可能如此粗暴执行,我会慢慢安排。”李青麟微微一笑:“你也需要先从各个方面多了解一下东华子,我今天过来找你,带着夜翎,本来就有此意。”

“和她有什么关系?”

“其实就算没有你的桃木剑,我本就打算向你说明她的身份。对于东华子的情况,夜翎比很多人都更清楚,她几乎能告诉你想要知道的一切始末。”李青麟的笑容变得暧昧起来:“所以我让她跟随你,你真不要么?”

李青麟的笑容和言语总能让秦弈回想起曾经看过的某个mv,女主角暧昧地对男主角说“你真的不要?我还是处女哦……”

当初男主角拒绝了,而秦弈……也拒绝了。

“人家可不是你的下人吧,你说跟就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

始终一言不发的夜翎这时忽然道:“愿意。”

李青麟心里微叹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很多行径看在夜翎眼中,得不到她的真心臣服,所以连他的面子都不顾虑,有“择木而栖”的机会竟如此急不可待。

当然……或许也是刚才秦弈请她入座的行为起了结果。

有些事情,你以为很小,但在别人眼中说不定很重要。李青麟知道秦弈那种不以异样目光看妖怪、随意当人一样对待的态度,对夜翎的触动有多大。

因为在夜翎短短的妖龄里,遭遇的事情都很阴暗。

心中虽这么想,他可不会表现出来,笑容却越发暧昧了。

本以为秦弈应该会接受,不料秦弈却断然道:“还是不用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李青麟干咳:“她不是我的什么好,不过是护卫。”

门外忽然传来李青君的声音:“送护卫?我看看,得靠谱点的。”

随着话音,李青君大步进门,一眼看见了夜翎,便道:“哦,夜翎啊,我看她话不多,很安静,还行,秦弈喜静。就是会不会小了点?”

说完又自顾自道:“嗯,小点好……”

不等秦弈回答,一屁股坐在桌边拍着秦弈的肩膀:“送你就收着,婆婆妈妈什么?”

秦弈目瞪口呆地看着今天的李青君。

这是女装李青君。

刚回到京师那会儿还是男装,此番安顿好洗澡梳妆之后,她当然不能再继续一身在外的男装了。

一身素色的绸衣,下摆是雪白长裙,腰间缀着环佩,脸上不施脂粉,长发流云披散,轻簪一朵白花,以示家中有人过世。虽然相对于别人的盛装而言只是很简洁的梳妆,还有戴孝的意思在,可那倾城美丽却骤然盛放,就像一朵忽然盛开的花。

尤其是……在女装之下,本来以为对a的地方其实也……还是对a,但她年纪还没到啊,才十五不是?

秦弈曾经觉得昨天所见的明河是此生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或许那还有修仙者的气质加成,如今一见女装李青君,这倾城之姿却一点都不逊于明河,那勃勃英气还犹有过之!

要命,这莽丫头为什么能不断刷新漂亮程度的?下次若是好好打扮一下,岂不是要上天?

地窟之中的旖旎无可抑制地掠过脑海,秦弈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李青君却没想过这货之前对自己都不正眼瞧的,这回吞口水会是因为自己,想当然就以为是因为夜翎。不由鄙视道:“男人,那点德性。行了行了,护卫可不兼职暖床,要采花自己凭本事,快说猴子的故事,我昨晚想这个故事想得都睡不着。”

你知不知道我这回想采的是谁啊?秦弈哭笑不得,却终究不合适在这话题扯个没完,也便顺着转移道:“你哥哥找我说正事呢,猴子的故事一说又要大半天,不合适。”

“没正事了。”李青麟笑眯眯地抿茶:“猴子故事我也爱听。”

原先来找秦弈,就是打算让秦弈和夜翎接触一下,看了态度再决定后续应对那个外来修士的事情,如今他觉得没必要说这些了。

秦弈的态度比他想象中的有趣很多。

“行吧。”秦弈无奈道:“别一口一个猴子故事了,这叫《西游记》,是个叫吴承恩的老先生写的。”

…………

原先秦弈觉得,以李青君这种对很多事情都兴致勃勃的性子,会喜欢西游记很正常,何况她还代入了一些什么。只是秦弈没想到李青麟对西游记的兴趣似乎比李青君还大,他听得非常认真,会逼问秦弈一些小细节,甚至还会指出秦弈说的一些前后不一的地方。

秦弈被逼得快吐血,鬼特么记得西游记原文细节啊,按自己的记忆讲讲故事还可以,想要完全没差错那是做梦呢!

“本以为你是哪里听得的故事,看来也是现场胡编呢,还托名什么吴老先生。”见秦弈被逼得语塞,李青麟笑道:“不错,编得神妙,妖魔鬼怪倒也罢了,这诸天神佛你哪里想的?”

秦弈没好气:“还听不听了?”

“听!”李青君瞪了哥哥一眼,“别打岔!刚刚说到什么车迟国抓和尚,猴子去问人,然后呢?”

“哦,只因这二十年前,天下大旱,正是众生倒悬之时,忽然天降下三个仙长来,施术降雨,俯救生灵。从此做了国师……”秦弈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他发现李家兄妹的脸色都变了。

李青君不悦道:“你没故事编了,也不用拿我们南离来编。”

“……”敢情这东华子也是求雨做的国师?秦弈无语了,下面的更说不下去,车迟国斗法岂不就是李青麟请他秦弈要做的事?

李青麟靠在椅背上,悠悠道:“这回是你别打岔,为何我们南离的故事就编不得?秦兄继续,我还想听。”

秦弈道:“还有什么可继续,不就是猴子和国师斗法赢了,国师死了呗。”

“然后呢?国王是改信佛,抓道士去了?”

“当然是两开花……”

“嗯?”

“哦,猴子教他三教归一,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便江山永固。”

“哈……”李青麟笑了,长身而起:“今天就听到这里吧,非常感谢秦兄的好故事。便只为这只猴子的故事,在下这趟仙迹山就没白去。”

第二十三章 夜翎

李青麟走了,夜翎却没跟上,还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坐。李青君坐在一旁看得蛋疼,她有话跟秦弈说,有人这么杵着不好说,便道:“你回避一下啊。”

夜翎也不施礼,直接就消失了。

李青君摇摇头:“不知道哥哥哪里找来的这个小护卫,功夫还可以,就是人有点怪,天天披着个奇怪的披风也不知道干什么。喂,你真要她当护卫?孤男寡女的……”

秦弈听得牙酸:“当着她的面你就夸安静,人走了这是说的什么啊?”

李青君哼哼了两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些。顿了一会才道:“被大哥之事一冲,近期二哥估计一时半会是不会去计划别的事情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无聊的话也可以去公主府寻我,公主府就在……”

秦弈道:“我不无聊,在自家也是一个人,一个月都能不出门。看看书炼炼药就过去了,对了,帮我找些书来看,还有药材丹炉,你应过我的……”

李青君噎了一下,恼羞成怒:“让王府的人帮你找去!”

说完拂袖而去。

秦弈呆了一呆,你让人回避一下就说这些?

是不是自己回答错了什么?秦弈很灵醒,仿佛已经能够听见流苏的嘲笑,他先下手为强,把狼牙棒塞进了床底。

流苏哭笑不得,它也是第一次见素来谨慎淡定的秦弈这么蠢的样子,包括把它塞床底掩耳盗铃的行为,这都很不秦弈。

放在往常,它真会嘲笑,但这回却不知为何,安静地没有声音,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一些什么很久远的事情。

没过多久,夜翎再度出现。

她这回看着秦弈的目光有点怪异,似是想不出他与公主的关系。

秦弈也把心思从羞恼中收回,很是无语地看着面前的夜翎。

她居然就真的很自然地留下了,仿佛真把自己当他的护卫?

“我没记错的话,我说的是不要诶,你不是我的护卫。”秦弈叹着气道:“我说你一个法力高强的化形期妖怪,怎么也不要点面子的?说做人护卫就做人护卫,我刚刚还差点伤了你,你也没脾气?”

“面子?”夜翎漠然道:“我在懵懂之中启灵,懵懵懂懂地受着心灵召唤,直接进了东华子的炼妖阵里。看到一地妖骨,我才知道我诞生的使命。又哪来的面子?”

这一本正经冷漠无比的小大人话语,配着她稚嫩的形象着实有些妖异违和,秦弈来了兴趣:“怎么回事?”

“我本是一条普通小蛇,被东华子的化妖瘴催生,启灵成妖,也不知为何长了翅膀。他四处设置化妖瘴催生小妖,便是为了取得妖丹,炼化服用,用以修行增寿。这便是我们诞生的意义。”

稚嫩的脸上有些恨意,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淡漠,对人对己。秦弈抿了抿嘴,觉得这娃的诞生本就是个悲剧,怪不得表现不衬年纪。

按这年纪本来是该背着书包上学校的,而不是在这儿跟个小大人一样说着杀戮与白骨的话题。

他轻轻叹了口气。

东华子搞化妖瘴的目的原来在这里,不是祸乱天下也不是培植势力,而是为了自己杀妖取丹,修行所用。这就与明河说的对上号了,明河认为东华子杀妖毫不容情,这当然不容情啊。

夜翎续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破得很快,那个炼妖阵没困住我,被我拼死闯了出去,却也只剩一口气了,是殿下救了我。连我的名字都是殿下那时候起的,说是一根稚嫩的翎羽,在夜晚中透出惊惶的血色。”

秦弈奇道:“没想到李青麟还挺文青的啊。”

“什么叫文青?”

“哦,我是说他居然也会对妖怪起恻隐之心。”

“并非恻隐之心,是我主动以血誓臣服为代价,求他救我。而殿下发现我是从东华子那里逃出来的,觉得我对他有用……”夜翎有些难过,“刚才……你的桃木剑要杀我,他都坐视的,也许现在的我死了对他更好……”

秦弈隐隐也知道为什么李青麟不阻止,因为很可能确实夜翎死了比活着好。

救蛇者与报恩蛇的浪漫就这么没了。秦弈颇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的感觉,微微摇头:“你本是东华子手段催生,必然有什么被他克制,能对付他?”

“是,而且我的手段都是懵懂之中自发觉醒,对修行并无太多认知,更不知道很多东西的原理,所以殿下很失望。”

秦弈觉得这小妹妹恐怕不止是很多修行原理不懂,她说不定很多生活常识都不一定懂,可能都是在王府慢慢学的……包括说话小大人似的用词和语调,都不知道有多少是受李青麟的风格影响形成——一点都不萌。

但他这回觉得夜翎有用了。

至少现在对东华子的认知更深了一层。

她还很懂李青麟……而且她对李青麟根本没什么忠诚和敬畏,说他的心思如此随口道来。

这确实是对自己很有帮助的助手,不至于两眼一摸瞎……可惜有天大的后患。

秦弈终于问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做护卫?”

夜翎带着点冷笑:“我丑。比起昭阳公主,就如同长了翅膀的怪物遇上了真正的凤凰。”

“你小小年纪懂个蛋蛋,跟人比这个干什么?”

夜翎板着脸不回答。

秦弈道:“和那没关系,我倒是觉得你的翅膀很炫,我都想有这么一对羽翼。”

“……”夜翎的神色微微一动。

却听秦弈续道:“真正的原因是,有一个很强的修士盯上你了,真和你混在一起,连我都要完。我建议你还是跑路好点……”

夜翎终于色变:“原来你知道。”

“原来你也知道!”秦弈失声笑道:“看来你们今天找我,本来另有目的。”

夜翎不说话了,垂着小脑袋看鞋尖,看得出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秦弈有些好笑,这小妹妹看着冷,倒比李青麟皮薄多了。

怪不得,又不是人形春药,凭什么一个强大的妖怪就赖上自己了?敢情是为了保命,误以为自己很牛逼……

秦弈低叹道:“李青麟让你跟着我,只为了这个?”

“也不全是……”夜翎低声道:“我觉得殿下真的很重视你。”

她的感觉太明显了,李青麟对秦弈与对她的态度真的是一个天一个地。

“他对东华子这么执着?”秦弈奇道:“你这么个强大的妖怪,他只单纯为了拉拢我都能愿意送么?”

“他肯定愿意,莫说一个在他眼中披鳞带角的妖怪,你要更多都可以。何况我也是以东华子为死敌,不管我跟随谁,在他对付东华子这件事来说根本没有区别。”夜翎斩钉截铁道:“把东华子赶下神坛,是殿下最大的执念,比王位还重要。”

秦弈更好奇了:“这么夸张?东华子该不会爆过他的……呃,没事了。”

夜翎听不懂,面无表情。

秦弈出神地想了一阵,终于道:“我说,护卫就不用了,孤男寡女很不方便。我们可以交个朋友,东华子之事,还需要多多咨询你。”

夜翎可不知道秦弈自己一堆秘密,哪里敢让她跟着?总之听了这话眼神更柔了几分,点点头道:“我并不是殿下的护卫,本就是合作的意味更浓些……”说着用小手比划了一下:“我有个小院子的,你可以来找我。”

见她用小手比划院子大小的模样,终于有了孩子气,好像是在秀自己很满意的东西。秦弈忍不住笑了:“你也可以来找我,在说西游记的时候,我看你听得很认真,估计喜欢?”

夜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忽然就消失不见。

秦弈觉得这《西游记》真是牛逼,李青麟李青君夜翎三个人似乎都从中找到了不同的代入感,都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屋内再度只剩秦弈一人,一根狼牙棒慢悠悠地从床下滚了出来,秦弈看着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满肚子都是话,却一时无言。

第二十四章 螣蛇

“这不是蛇。”流苏慢悠悠地开启了话题:“想不到这南离偏僻小国,居然还有这样的异种,着实有趣。”

“不是蛇?你是说,翅膀不是化妖瘴带来的变异,而是它自带?”

“当然,彪虎可能化妖生翼,蛇嘛,带了翅膀就不同了……”

“不要告诉我是龙。”

“是螣蛇。”流苏悠悠道:“这种蛇是上古异种,本身就不比龙种差,不过她的血脉稀薄,还差得远……要是有机缘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只不过我看她是没有这种机会。南离实在太小了,小到如同……嗯,坐在井底看天一样。这么个小地方,能出现明河这样档次的修行者,还有李青麟这样的人……已经算是场风云际会。”

秦弈忽然想起了夜郎国,虽然比喻不太恰当,可确实有那么点意思。但有趣的是,这么个如夜郎国一样的地方,却有流苏。想到这里便笑道:“出现明河都算场风云,那出现流苏呢?”

流苏淡淡道:“有我的时候,还没有南离。差了……很多很多年。所以不是流苏出现于南离,而是南离有幸处于流苏附近。”

语气也有些异于寻常,秦弈听着却又泛起了那种降维般的俯视感,那如银河悬空般的距离。

明河的平静,流苏的邪性,确确实实是来源于一样的本质,抽离人世的俯瞰。

他沉吟半晌,忽然问:“既然是异种,那夜翎的速度是天生的?”

“是天赋。她被化妖瘴启灵,这么小小年纪就成功化形,还能逃出炼妖阵,这正是她的血脉不同凡俗的缘故。可惜也是修行不得其法,乱七八糟,手段全凭自我天赋觉醒,根本没学过什么东西。否则便是不提血脉,单论一位化形期妖怪,也不至于被区区一把附术的木剑差点斩了。”

“那她……攻击手段呢?”

“我没看见怎么知道?所以你旁敲侧击,想让我说什么?”流苏冷笑道:“想让我说,太子八成就是李青麟派她杀的?”

秦弈住了口。

流苏续道:“李青麟在路上磨磨蹭蹭,还有闲工夫陪妹妹去查案子,当时你不就有所困惑么……现在看来,其实只是为了等这件事爆发吧,否则太早回京可不行呢。所以你心中早有判断,为何要等我说?”

两人都没想过,破案来得这么快。

这破案不是他们明察秋毫所得,而是李青麟似乎根本就没有太想要瞒他的意思,秦弈总觉得如果自己单刀直入去问,李青麟说不定都会说得明明白白。

因为大家有共同目标共同敌人,那别的什么都可以求同存异。

过了好久,秦弈才道:“不管他谋算了什么,他待我算是可以了。”仿佛要说服自己似的,低声续道:“反正,我与他只是合作对付东华子,别的与我无关。”

流苏冷冷道:“真的无关?”

秦弈不答,脑海中却浮起昨天知道太子身死时,李青君的哭泣。

就连去仙迹山寻仙之举,李青君都只不过是兄长的道具。

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李青麟。无论有多少是作秀,李青麟对他是确实很不错了,这让秦弈真的很难对李青麟起反感,可这些事却又和他的三观格格不入,越想越是心情复杂。

他起身立于窗前,安静地看着天上明月,老半天才低声道:“你说得对,果然要红尘滚过,才能知道。”

流苏道:“你知道了么?”

“还不知道。你呢?你对此事什么感觉?”

“在我眼中,每一朵浪花开合,都是一个世界的生灭。区区一个小国权争,并提不起我多少感触,即使再多离奇怪诞,也只能让我觉得有点意思罢了。”流苏悠悠道:“我倒是很希望李青麟还能更有趣一点,让我的漫长岁月中多留下一点值得品味的故事。”

你说你这么牛逼的人怎么总被一个简单的激将就跳得飞起?秦弈很想吐槽,却吐槽不出来,他知道流苏之言一点都没有装。

那是不知多少岁月凝成的沧桑。

…………

不管怎么说,对付东华子既是秦弈自己的意愿,也是此身原主最后的执念所钟,影响大到了秦弈一听国师这称呼就犯恶心的地步。秦弈知道自己必须了却这桩事,李青麟绝对是在此事上最佳的合作者——而且李青麟其实才是主力,他秦弈不过辅助。

那其他什么,都只能是次要。

老实说,稍微了解之后就知道东华子绝对是有一定真本事的修士,不是李家兄妹原先口称的骗徒。既然是真修行者,无论他的修行是什么档次,也比还没开始修行的秦弈高。

就算这时候临时开始跟流苏修行也是来不及的,能够倚仗的只有流苏广博得仿佛无所不知的修行见识,或能四两拨千斤地破解东华子的手段,作为辅助来说,也就够了。

所以这几天趁着李青麟忙着奠定太子之位,暂时无暇分心做什么安排,秦弈也就根本没有出门的意思,躲在小院里专心致志地向流苏学习一些道术方面的知识。

有些不需要修行就可以用,有些需要修行但此时也已经可以懂得原理的,他学得比在仙迹村还认真,足不出户。

当然,不出户的原因还有一条,不想遇上明河。

就算太子是夜翎杀的,看着坐在面前眨巴着眼睛的小女孩,秦弈真觉得自己不可能舍得让这么个小妹妹暴露给明河斩妖除魔了。

也许流苏说得对,农庄之行对自己确实没什么用处,自以为悟了皮囊不过表象的道理,可真当一个小女孩坐在面前的时候,心中天然就有了怜意。他逃不开自己眼中的知见,诚实地反馈于心里。

而流苏也根本没有劝诫他不要被外表迷惑的意思,似乎真是想让他自己经历了再说。

“这东西叫点化丹,顾名思义便是点化灵智之用。”秦弈掂着一枚丹药,循循诱导:“张嘴,啊~”

夜翎坐在地板上,带着点不信任的目光:“我已经化形,为什么还要点化?”

“你不觉得你蠢了点,需要变得更聪明?”

“你才蠢了点。”

“好吧,其实是,这与化妖瘴效果相似而档次更高,或能覆盖化妖瘴的效果,让你面对东华子时能够不受他的妖法制约。”

夜翎立刻伸长了脖子,想从他手上叼走丹药。

秦弈缩了下手,小女孩就扑通趴在了地上,抬头忿忿地看他。

“蠢。”这是流苏的声音。

事实上“她蠢了点,需要变聪明”这句话都是出自流苏之口。

因为夜翎真的很缺乏常识……或者索性说是很缺乏作为“人”的行为意识。就像她此刻是坐在地板上而不是椅子上,吃药直接伸脖子,而不是伸手。

在流苏看来,一个化形期妖怪还一身的原始习性简直蠢爆了,可偏偏秦弈觉得这就很萌,如果在面前放个碗看她直接伸着脖子舔水喝就更萌了……

“跟你开玩笑,这丹不是吃的。”迎着夜翎忿忿的目光,秦弈笑容可掬地掂着丹药,伸手摁在她的眉心。

一缕霞光泛过,丹药慢慢变小,慢慢消失不见。

“怎样?什么感觉?”

夜翎迷茫地看着他,半天才道:“不知道,好像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秦弈故作高深:“这就对了,你可以回去了。”

他急着问流苏这个“忘了什么”是啥情况呢。

“我不回去。”夜翎坐在地上不起来:“我要听猴子。”

秦弈捂着脑袋蛋碎无比,不止是夜翎,最近李青君也每天都跑来就为了听故事,可你们这俩蠢货到底知不知道这几天的时间是多宝贵,老子学东西都来不及,还尽把时间花在讲故事上了……

“去去去,我今天还有要事。”秦弈一把将她拎了起来丢了出去。

他是真的有事。比如此刻后院有个阵法布置到一半,明河的桃木剑是阵心。

他觉得东华子不可能只杀妖魔而没有任何收编驱使,如果对方暗藏有这么一支妖魔部队,那明河此剑配上流苏的阵法,所能发挥的作用恐怕超过任何人的想象。

第二十五章 西荒

“我并不知道夜翎忘了什么,也许是忘了部分本能,也许是忘了东华子在化妖瘴中强加的某类暗示或后门,都是点化之后有可能产生的现象。反正她脑子里一共就没装什么东西,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忘?你又担忧个什么?”

秦弈在吭哧吭哧布阵,流苏被倚在门框边上,一边指点布阵,一边为他解惑。

只不过这个解惑的话听着,怎么听都别扭无比。

秦弈稀奇地扭头看它:“我看你对夜翎很有意见啊?”

“我对她没有意见。”流苏硬邦邦道:“只是她最近往这里跑得太勤了点,打扰你我清修。”

“这还叫没有意见……”秦弈无奈道:“她来这里也是我的意思,这不是为了多了解东华子的信息么。”

“切。”流苏鄙视道:“到了现在,她那愚蠢的脑子里除了知道东华子是个老头,修行绝对未达琴心,此外还提供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就很有用了,起码我知道东华子不是女的。”

“……”流苏惊为天人:“你居然这么想过?”

秦弈诚实道:“确实曾经想过,如果那是个大美人,我是不是要杀妹证道了。”

流苏奇道:“杀女人证道?这玩意你哪听来的?”

“怎么?不存在么?”

“存在倒是存在的。”流苏顿了一顿,忽然冷笑:“你若想走这条路,也不是不可以。”

“听你这语气,为什么我觉得如果我走这条路会先被你敲死?”

流苏很满意:“够灵醒,配做我弟子。”

秦弈点点头:“够沙雕,配做我朋友。”

“秦弈秦弈!”外面传来李青君的声音:“哪去了?”

秦弈还没回答,很快就看见李青君冲进了后院。

“你就不怕我又有陷阱,瞎闯瞎闯的。”秦弈没好气道:“又要被吊起来?”

“前院有陷阱也就罢了,如果从自己屋子出后院的路上也要布个陷阱,那是有病吗?”

“呃……”秦弈想了一想:“其实是个好思路,谁也想不到对吧……说不定就能坑到人。”

李青君无力吐槽,很快目光又被秦弈面前的桃木剑吸引。桃木剑插在土里,还填好了泥,跟种下一把剑似的。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种下一把剑,收获几万把?”

“答对了。”秦弈便笑:“明年今日,来取一万把剑。”

“呸!神神道道。”李青君没有寻根究底,想起自己的来意,便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发财了?”

“嗯?我来离火城起,还什么都没做啊。”

“你的牙膏牙刷香胰子,我找人仿制了,如今整个离火都在用。父王也很喜欢。”

公主的生意,恐怕离火城还真没几个人敢仿,这生意垄断起来挺恐怖的,秦弈几乎可以看见一座金山堆在面前。也难怪李青君这几天心情一天比一天好的样子,长兄遇刺身亡的阴霾正在渐渐消退。

秦弈笑笑:“原来如此,令尊喜欢就好。至于卖的就不用分红了,当是给我找来那些材料的费用。”

说着继续转头摆弄那把剑。

李青君就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很是欣赏。

初识觉得秦弈年纪轻轻一副淡然态度很装,接触多了才知道他是真的很恬淡,对钱财和前途什么的几乎就没上过心。每日就只看见他炼丹制药,打熬筋骨,这两天额外多了些符箓制作的样子,连门都不出。

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和太子公主拉好了关系的人,恐怕都不会是秦弈这种态度。

在京师的压抑和紧张氛围之中,李青君总能在这里找到最接近于心中对“道”的感受。

所以李青君也很喜欢往这里跑,除了想听西游之外,恍惚中也有点儿满足了寻仙的念想。

秦弈对她的态度也与众不同,起码之前才号称的“今天有要事”要赶人,这会儿就没那回事了。

流苏都看得出来,秦弈对这个莽撞公主的好感异乎寻常。

“大哥定于明日出殡,国师届时会做一场很大的法事,据说是灵魂可以得入天庭。”李青君低叹道:“有时候……我也会希望东华子说的是真的。”

“人之常情。”秦弈终于布置好了那把剑,离开后院,“走吧,进去喝酒。”

李青君跟在身后道:“我又觉得,其实你这样的才是真国师。等赶走东华子,你来做国师吧。”

类似的话曾经说过,然而语气已经全然不同。

“我?不是那块料。”秦弈笑道:“天天躲在屋里睡觉的国师,有人认不?”

李青君道:“人们认不认,不需要你做事。”

“嗯?那需要什么?”

“只需要……我们说你有本事。”

秦弈略停了一下脚步,有些喟叹:“我不是真国师,你是真大腿。”

李青君缩了缩腿:“你说话怎么有时会忽然莫名其妙变得很下流的?”

“这……这不是下流话。”

“都人体部位了还不下流?”

“你以为你是审核编辑啊……”

两人一边扯淡,一边回到屋里。秦弈打了个响指,便有一个酒葫芦悠悠荡荡地飘了过来。

细看才会知道,葫芦底部有一张符纸,其实不过是很低级的漂浮功能,连法力都不要,内力就够驱使了……

但这套用来在凡人面前装仙人,简直太好用,东华子这套就玩得很溜,秦弈了解之后特意突击学习而成。

一学就爱上了。他越来越发现,道术在很多时候不是用来打架的,而是可以取代人工,提供无数的便利。

简直是居家旅行懒人必备神术,真的很想修仙啊……

李青君见了飘荡的酒葫芦也不惊奇,很顺手地抓过葫芦倒酒,催道:“西游记,继续继续。”

秦弈觉得如果真这么讲了,夜翎知道估计要哭起来,便转移道:“三天没见你哥哥了,他在干什么?”

“每日里在朝堂应对国师一党的攻击,非要给他栽个嫌疑。”李青君神色不渝,愤然道:“气人的是父王居然真被他们说得犹豫。”

秦弈惊诧地睁大眼睛,这也太夸张了吧,这国王脑残吗?你就剩这么个儿子了还犹豫,打算传位给谁啊?

“不过支持哥哥的朝臣还是很多的,今天已经正式封为太子了。”

“你说话能不大喘气吗?”

“有区别吗?”李青君低声道:“终归是……父王信任国师,胜过信任哥哥。”

秦弈默然。

忽然院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匆匆进来,隔门喊:“公主……”

是李青君自家随从的声音。李青君很是奇怪:“什么事?”

“刚得到消息,西荒王子邙战带队前来吊唁太子,刚刚已经抵达西城门外。”

李青君豁然起立,圆睁怒目:“他们还敢来!”

秦弈还来不及反应,就见李青君一阵风般卷出门外,一把拿过随从手里的枪,冲出了王府。

“我日……”秦弈反应过来才发现这个大条了,这货不会是想直接冲去宰了西荒使节团吧!他实在无语,也只能拎起流苏飞速追着去了。

之前怎么会觉得这无胸无脑的莽丫头漂亮可爱呢!真是瞎了。

他的速度没有李青君快,好容易紧赶慢赶到了西城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道银光如练,如同苍鹰击殿,射向队伍前头马上的一个极为雄壮的络腮胡。

秦弈甚至可以看见络腮胡身边并骑的李青麟,那愕然的表情。

下一秒就是万箭攒射,而且射箭的还是南离军队……他们可来不及分辨刺客是谁,只知道不能让使节在自家城门遇刺,何况刺客大概率还是冲着李青麟去的呢,这还了得?

南离唯一的公主,在自家城门,被自家军队劈头盖脸的放了箭雨……然后南离的新任太子哭笑不得地飞身而起,一边喝止部下,一边洒出漫天的枪芒,非常辛苦地替妹妹抵挡自家属下射来的箭雨。秦弈真的不知道这无厘头的场面该怎么形容才好,莽丫头在此之前肯定没想过吧?

西荒太子邙战同样被这场面震得错愕了片刻,他反应也极快,飞速抓起马边挂着的长矛,格挡李青君的银枪。

“呛”地一声,枪矛相接,爆出一声巨响。李青君被自家射了箭雨,气势就先馁了,邙战显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李青君这一下没占到任何便宜,反而被击退。

她在空中无处着力,只得借力向后翻飞。那长矛便如附骨之疽,冲着空中的李青君腰间刺落。

这也是个有经验的战将,人在空中翻腾,别处还可以闪躲,唯有腰是唯一使力点,是躲不得的。

秦弈的狼牙棒就在这时候恶狠狠地砸在了矛上。

第二十六章 朋友

“嘭”,比刚才枪矛相接更为沉闷许多的声音爆起,秦弈再一次搂着李青君的腰,向后飘退到了街角。

邙战的矛都被敲得差点脱手,心下骇然,这少年看着瘦弱,哪来这么大劲?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还要出矛,身边再度探过一枪,将他的矛架住。

这熟悉的枪,战场之上至少相交过十几次……邙战看也不看就知道这是李青麟。

他大声厉喝道:“你南离什么意思,有刺客要杀我,你帮她?你南离号称千载文明,就是这样对待使节?”

“不好意思。”李青麟面无表情:“论起什么文不文明,我只知道跟舍妹一比,你邙战屁都不算。再啰嗦我现在就宰了你,你西荒要为此开战我奉陪到底。”

舍妹?邙战愣了半天,再度看向李青君的目光变得很是古怪,继而慢慢变得热切。

邙战失了神,他身边倒是有个山羊胡子随从阴阳怪气道:“恐怕你青麟王子还没有擅起边衅的资格。”

李青麟冷笑:“你们大可试试。”

随着话音,伸手一挥,南离军队的弓箭立刻指向了西荒一行,那山羊胡子脸如土色,再也不敢说话了。

邙战醒过神,哈哈笑道:“原来是昭阳公主。既是一场误会,算了算了。我们此来是为吊唁,可不是来挑衅的。”

李青麟压了压手,军队的弓箭又收了回去,他换上一脸怒意,指着李青君骂:“你多大人了,还长不长脑子?什么场合也敢瞎动手,被自家人射死是不是就舒服了?”

李青君犟着脖子,怒道:“这个凶手矛下多少南离人的血,刚刚还谋刺了大哥,要他来装什么吊唁?”

“那也不是你这么做的。”李青麟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又对秦弈拱手道:“多谢秦兄。”

秦弈摆摆手,很是无语地站在旁边。他一直在关注邙战的举动,本来是怕他忽然出矛,却看见那邙战听说这是“舍妹”之后,那变得热切和恍神的破样子。

得,蛮子就喜欢这样冲动莽撞的丫头是吗?

邙战的目光也落在秦弈身上,继而看见他搂着李青君纤腰的手,一双铜铃般的豹眼缩了一下,冷冷道:“那人又是谁?”

秦弈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理也不理这个什么西荒太子,拽着李青君转身就走。李青君似乎也意识到今天又莽得过了火,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任秦弈拉走。

被无视的邙战在身后勃然大怒:“今天真是见识了南离的气度!”

李青麟淡淡道:“那是我朋友,不入红尘中,没必要讲什么官面礼节。我说邙兄,你年年入侵我南离,杀人屠城如禽兽无异,却忽然说起了礼节气度,不觉得沐猴而冠,可笑得很?”

邙战却道:“本王此来,本就有意和南离修好,只不过如今看来号称和平的南离却没有我们这样的心。”

李青麟怔了一怔:“那便先请入宫,父王已经设下接风宴席,只等邙兄。”

“午宴?”邙战忽然又热切起来:“不知公主可在场?”

李青麟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长。转头看去,秦弈已经拉着李青君转过了街角。他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很好笑,仰头哈哈大笑了一阵子,又忽然收敛笑容,板着脸道:“舍妹不与禽兽共饮。”

“你!”邙战的脸都黑了,铁拳咯吱咯吱捏了半晌,才终于平复下去,不再出声。

转角边,李青君靠在墙上叹气:“我好像总是把事情办砸。”

“因为你太直了。”秦弈笑笑:“也许你家的沉稳,都到了你哥哥身上。”

“我就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为什么明明是仇深似海的敌人,搞个使节的名义,就不能动他,反而要保护?”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觉得这种礼仪挺怪,可好像哪里都有……也许是因为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敌对,只有利益吧。说不定转个脸,你们还成盟国了呢?”

“不可能!”李青君怒道:“就凭他刺杀大哥,我们就永远不会成为盟国!”

秦弈没办法回答这句话,西荒是和你们有仇,但至少刺杀你大哥的事,锅不是他们的。

“还是……”李青君嗫嚅半晌,终于道:“还是谢谢你了,不然那一矛有点麻烦。”

“谢我就不用了,我们怎么说也是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战友吗?”李青君微微一笑:“是吧。”

秦弈道:“我倒是觉得你哥哥相当靠谱,很顶面子。”

“哼,那是应该的,否则他怎配当我李青君的哥哥!”

秦弈心中飞速掠过刚才最后听见李青麟说“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吗?

秦弈觉得无论真情假意,能用这样的词称呼他一个“山野乡民”,对于一个太子的身份来说都不容易。否则他大可说一句“客卿”,秦弈也不会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妥,想更好听点用“贵客”也就行了,可他就偏偏用了“朋友”。

这个词的概念可就不同了,很重。

正在感触,心中忽动,他下意识往另一侧街头看去。

面前的李青君还要说什么,却看见秦弈忽然转头。她也顺着秦弈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一个绝美的道姑正向他们走来。

便如云破月来,空旷的大街上便有了柔和的清辉。

看着道姑倾国倾城的容颜,李青君忽然有了几分不舒服,下意识站直了身子,似乎有意也显示出傲人的身姿。

流苏吐槽:“别挺了,越挺越输。”

“……”秦弈差点没背过气去,你特么不是不敢在明河面前乱说话的吗?

“秦公子,又见面了。”明河缓缓过来,打了个稽首:“贫道等你多日。”

秦弈故作不解:“等我干什么?”

明河叹了口气:“木剑莫名易主,贫道自然想知道原因。本来还担心阁下被人害了,可卜了一卦,却是吉卦……”

秦弈来了兴趣:“什么卦?”

明河看了看李青君,道:“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说罢转身而去,仿佛只是特意为了来告诉秦弈这一卦。

也似乎是她已经从这一卦了知道了她想要的东西,便没有必要再多言?

李青君如临大敌地看着她的背影,明河最后那一眼让她有一种被看得通透的悚然危机感,可直到明河已经去远,她才想起自己有枪。似是当明河站在面前时,自己连动武的意识都找不到。

“安贞之吉,应地无疆,这是什么意思?”李青君问秦弈。

秦弈也不知道,明河一接近,流苏就隐了,没了外挂哪里答得了这么高深的问题,只好道:“反正是个好卦吧,管它呢。”

“这道姑莫名其妙跑过来,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感觉不是好人,天知道这卦是真是假!”李青君警惕道:“别和这种装神弄鬼的家伙太近,搞得你也成第二个东华子就不好了!”

秦弈失笑:“那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这个道姑不是很漂亮吗?我看你都挪不开眼睛。”

“她啊……她再漂亮,那也只如天上的银河,是虚的。我身边就有倾城之美,并不逊她分毫,还看她干什么?”

李青君愣了老半天,忽然醒悟他说的什么,俏脸咻然变得绯红一片。

流苏的声音却忽然在识海里冒了出来,打破了刚刚开始有点小旖旎的氛围:“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秦弈本想问你是刚去百度回来吗?可听着听着,神色越变越难看,再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有人飞奔而来,弯腰施礼:“公主,王上命公主赴宴。”顿了一顿,又道:“太子请秦先生也去。”

第二十七章 直面东华

前往王宫的途中,秦弈满脑子还在盘旋那个卦辞。

李青君在身边呢,他没法详细掰开了问流苏如何详解,按照自己脑补起来,几乎所有注意力都会被“丧朋”两个字吸引,别的听着再吉利也没用。

他在这世界哪来什么朋友?

刚刚说过“他是我朋友”的李青麟?他口称朋友,谁都知道这未必作数,在秦弈自己心中这也就是一个合作者,所以理应与他没什么关系。

流苏?现在仿佛亲密得什么都能说,实际上双方都知道仍有隔阂,很难说算不算朋友。当然现在的隔阂越来越少,一定要说秦弈有一个朋友的话,那就只能是流苏,只是不知道流苏是否也这么认为。

夜翎关系尚浅。

李青君?秦弈知道自己有点喜欢李青君,这种算不算朋友关系?也许现在算?

丧朋……不管是丧流苏,还是丧李青君,秦弈想着想着就打了个寒颤,自知无论是哪个都无法接受。

“喂,你沉着脸在想什么?”旁边李青君忍不住问。

“哦,没什么。”秦弈勉强笑了一下:“国宴场合,我出现在那是不是有点尴尬?”

“有什么可尴尬的,你是哥哥和我的朋友,你都进不得?邙战才不配呢。”

又是句朋友……秦弈抿了抿嘴,总觉得在此时很不想听见这个词。

转念依然觉得李青麟喊自己去赴宴有点怪怪的,忍不住问传话的宫人:“可知太子喊我有什么事么?”

宫人欲说还休。

李青君终于发现不对,一把揪住他道:“少支支吾吾,什么事?”

那宫人迟疑半晌,低声道:“西荒太子向王上提亲,说两国永结盟好……”

李青君勃然色变。

秦弈也眯起了眼睛,眼里不自觉就有了冷意。

“站住。”两个宫廷侍卫拦在门前,指着秦弈手中的狼牙棒:“解下兵刃。”

“都滚开!”李青君手里可也有枪呢,一枪横扫将两人扫得老远,大踏步闯了进去,秦弈就趁机跟在后面一溜烟进去了。

开什么玩笑,狼牙棒才是本体好吗,解下兵刃还进去干鸟……

临近宴厅,便听见里面传来李青麟的厉声呵斥:“南离立国千载,王室子弟尚武自立,历代公主均自主择亲,无拘无束,此天家风采,自有气度。纵有外嫁,亦是远嫁中土大国,享尽尊荣。从未闻和亲于仇,受仇敌辱玩者!你身为国师,却装神弄鬼,私通外敌,自辱国体?”

“太子言重了。”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南离西荒,交战百年,君不见多少生灵涂炭,只顾天家颜面么?何况贫道手占一卦,本国是离,西荒为兑,离兑是睽,小事吉也。这便是夫妇和谐,所谓辱玩从何说起?”

国王频频颔首,很是信服所谓的“卦象”。

李青麟面色冷厉,其实气得胸闷。就是这样,不管有理没理,扯个卦辞瞎胡咧一下父王就能奉为圭臬。然而找个真懂卦的人来驳,意义也不大,因为那些人不会“仙法”,父王信谁的自不用说。

门外传来不和谐的声音:“公主,里面算卦的是谁啊?这不胡扯呢么?兑上离下,这叫泽火革,水下浇而火上腾,这是要天天吵架吵得打起来好不好?革即变也,夫妻不睦则家庭变故,君臣不睦则江山鼎革,妥妥的凶卦,能硬生生说成吉利,收了钱的吧?”

殿内哗然,全部转头看向门外。

李青麟露出一抹笑意,原本站立怒指的,此刻慢慢坐了回去。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殿内自然一眼知道那是李青君,然而男的是谁?一个看着颇为清秀白皙的少年,一身普通布衣,却干净整洁。身材挺秀,略微有些瘦弱,目光清澈明亮,嘴角勾着嘲讽的笑意,看着却更增俊逸之气。

只奇怪的是,明明一个俊秀少年,手上却提着狼牙棒。还好此刻李青君也手提银枪,好歹把违和感冲淡了少许。

他大约比李青君高了大半个头,两人并肩而立,一眼看去竟然极为相配。

当然相配,李青君身材窈窕肤白胜雪,只要和五大三粗如同野人一样的邙战对比,秦弈俊逸清爽的样子怎么看也跟李青君更配啊……

殿内竟然有好几个人下意识地浮起“真是一对璧人”的想法,再看看盯着李青君两眼发光的邙战,都是暗自摇头:“野人。”

李青君开口便道:“父王!我不嫁!”

“昭阳。”龙椅之上,国王暂时回避了女儿嫁不嫁的问题,倒是惊奇地问:“这少年是谁?”

李青君道:“这是秦弈,我的朋友。”

群臣窃窃私语。

南离立国千载是吹,几百年是有的。几百年来王室风气如此,公主都曾隐姓埋名混江湖,历代跟个江湖汉子跑了的都多如牛毛,混成黄脸婆回家哭唧唧的也不是没有,倒也没李青麟吹的什么王家风采,但确实可以说自主择亲是惯例了。这风气下,公主忽然带了个年岁相仿的少年,在父王和群臣面前宣布是朋友……这差不多和公然宣布我要招他做驸马没什么区别了吧?

既然跟江湖汉子跑了都没事,这个秦弈虽然布衣,倒也不是大问题。问题在于,这出现的时间就有点巧了……人们都悄悄去看邙战,看见的是一张憋得漆黑的脸,大手捏着酒杯,青筋都快捏出来了。

秦弈叹了口气,他知道李青麟让他来干什么的了,就是当枪来坏邙战好事的。能让李青君扯着说朋友的只有他,能有底气驳斥东华子胡扯的也只有他。事后他这种布衣能不能娶公主还可控,可比找个官宦子弟出来好得多了。

恐怕现在整个大殿也就李青君这傻妞自己一个人懵然不知大家在想什么了……不就介绍个朋友吗?

知道了李青麟的想法,秦弈毫无反感,因为他自己很乐意当这回枪。

唯一的问题是……秦弈微微转头,目光落在国王下首的椅子上。

那里坐着一个道袍老者,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此时也在盯着他看,面带笑意而眼神有些阴冷。

东华子。

秦弈深深吸了口气,他能感到自己心灵的躁动。

无关其他,不是执念不是心魔,只因这是自己穿越以来,一直在内心作为目标的第一个boss。老实说秦弈并没有想过第一次直面东华子是在这样的场合,他自认为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他知道李青麟原先的设想也不是这样,只是形势变化,临时为之。

说着洋洋洒洒,各人心思也不过一念之间,龙椅上的国王正在说:“既是昭阳的朋友……先赐座。”

李青君便拉着秦弈往李青麟方向走,自有人往那里加座。正走到殿中,东华子悠悠开口:“这位秦小友也是修道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吃男女关系的瓜差点吃忘了,首当其冲的问题在于,这少年之前开口驳了国师的卦!

这是重重得罪了国师!

秦弈心中跳了一下,却没有退缩,便在殿中立定,扬声道:“不错,刚才那卦辞不知何人所言,简直滑稽。听闻东华子国师道法精深,怎么也该让他来卜这一卦,而不是听个初学者信口雌黄。”

群臣的脸色都变得非常精彩,这是当着国师的面,说他是个初学者,还斥为信口雌黄!

第二十八章 廷辩

“贫道便是东华子。”东华子并未动怒,淡淡道:“大道无边,虽然钻研道法百年,说是初学者倒也没错。只不知小友学了几年?”

“原来道长就是国师啊……久仰久仰。”秦弈偏着头看他,嘴里说着久仰,脸上却分明流露着一种“见面不如闻名”的表情。

这种表情比什么言语都刺人,东华子终于有些怒意:“小友有何指教?”

秦弈哂然道:“排齿论序,本就下乘。世间武者万千,年纪一大把的又有几个是青麟王子的对手?可见学得久不代表会得多。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

这话听得很多人都愣了一愣,就连本来准备随时教秦弈论道的流苏,听着最后这句也愣了一下,有些沉默。

“少年人年轻气盛,看了几本书就自以为精通,也是有的。”东华子缓缓道:“本国在上,自然是上离,上离下兑是为睽,少年人不懂事,却说上兑下离……好在王上豁达,不以为忤,以后切莫如此毛躁。”

秦弈暗叫这尼玛是个官场老油子在玩文字狱啊,哪里是道法辩驳?流苏也很无语,这种话怎么辩它还真不擅长,反倒是秦弈自己能扯几句。他故作惊奇道:“嫁娶不是男女事吗?原来道长惯用姿势是女的在上面啊,这倒是在下年轻识浅了,多谢指教……”

“噗……”却是李青麟笑出声来,见众人目光看向他,便干咳两声,敛容道:“秦弈,你年轻不懂,有人喜欢坐莲之姿也不稀奇。这是国宴场合,就别说人家国师的床笫双修话题了。”

还国宴场合呢,坐莲都出来了你是故意的吧?本来有些肃穆的辩驳氛围变得怪异起来,很多人辛苦地憋着笑,偷眼去看东华子的表情。

东华子倒没什么表情,很有涵养地淡淡道:“两国之盟,岂能以男女事论之?少年人不懂事,便谨言慎行,请坐吧。”

秦弈暗叫厉害。

实际上卦辞这种东西,有很多是模棱两可,怎么解都有理的,这便给了江湖骗徒很大的余地。就如眼下的“睽”和“革”,一定要定性成“睽”的话也没有关系,流苏有大把道理教秦弈把“睽”说成凶卦,同样东华子也可以把“革”说成吉卦,可这就没完没了。东华子没有选择去辩这个,而是直接扯上政治,又倚老卖老终止话题,只让国王自己去想。

所谓辩驳,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为了辩倒对方,而是说给旁观者听的。国王更愿意听哪一方?不言而喻。

秦弈正在急寻对策,李青君却憋不住了,大怒道:“我若嫁给那个野人,当夜便剁了他的狗头,这便是两国之盟!”

国王神色一沉:“昭阳,慎言。”

李青君一梗脖子,还待说话,秦弈拉了拉她的袖子,微微一笑:“受教了,本以为修道便是抽离尘世,羽化而仙,原来也该心念国盟的。道长给在下上了一课,无愧国师之号。”

国王的神色微微一动。

东华子眼眸也缩了一下。

听懂的人心中也叫这小子厉害。

国王想要的是什么?是羽化长生!

这少年直指了国王内心最重视的东西,修道者心中所思该是什么,什么两国之盟比得上这个重要?再配上李青君要死要活的样子,明摆着连两国之盟也不靠谱,那国王这回将怎么考虑两人的卦解还真难说。

东华子缓缓回应:“大道三千,非止一条,这红尘俗世,人间百态,无处不是道。小友偏颇了。”

“呃……在下无状,受教了。”秦弈没有再辩,因为没有必要辩下去了。他拱手行了一礼,拉着李青君入座。

东华子也很有气度地回了一礼,以示此事完结。

可任谁都知道,这少年以后日子不好过了……看看秦弈,却见他微微笑着,毫不在意。

国王暗自颔首,这少年还真有点出尘之意,不知道女儿从哪找来的?

李青君也回过味来了,这寥寥几句唇枪舌剑的意思在哪。她一屁股坐在位子上,很高兴地拍了拍秦弈的肩膀,表示有一套嘛小子。

这亲昵的态度看在众人眼中,心思各异。

一直憋着没开口的邙战终于说话了:“本王此来,是带着敝国上下和平之愿,将百年干戈化为玉帛。你我本为世仇,想要结为盟好自然需要一个纽带来开启,可惜本王没有姐妹,否则嫁给青麟兄,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言语中暗讽南离不识大体,也隐隐有威胁之意。

李青麟冷笑:“便是你有姐妹送我,我也不觉得这就能影响我对你西荒的观感。两国盟好靠妇人维系,你邙战何时变得如此天真?”

邙战叹了口气:“今日见到昭阳公主,真如一枪扎进本王心头。无论李兄怎么想,本王若得昭阳公主,此生不入南离。”

李青君勃然大怒,擎枪跳了起来:“我杀了你,你也不能入南离!”

“昭阳,成何体统?”国王摆摆手,示意不要再争。

其实这件事单从国家层面去看的话,两国联姻确确实实是件好事。虽然南离尚武,可与相对莽荒的西荒国对比,南离人耕种文明已经很久,攻击性不强,两国百年交战大部分是南离被动防守。若是真能和亲解决,恐怕朝野上下都会觉得李青君嫁过去挺好的。

问题就是李青君自己极为抵触,按她说的如果真嫁过去反而把丈夫脑袋给砍了,那更是触发两国死战的导火索。除非南离自甘下贱,废了自家公主的功夫把她送给敌国,那就真如李青麟所言,南离的脸都丢尽了,而这种下贱也未必能求得和平,说不定还更激起对方的狼性。

国王自己也挺倾向于把女儿嫁给邙战,但前提是女儿要自己肯才行。这里的关键是……

他的目光落在秦弈身上,秦弈正轻拉李青君的袖子示意她坐下,李青君也就顺着坐下了,好像很听他的话。

恐怕关键就在这里,女儿已有心上人。

本来一介布衣怎么揉圆捏扁也无所谓,不过这少年好像是个修道的,还修得似有几分门道……醉心此道的国王决定接触一二再看看,便没有回答邙战的话题,只道:“今日不过接风,国事容后再议。”

国王定了性,邙战也没法在这场合追着说个没完,殿中的话题很快就被礼部的人扯向了风花雪月。

李青麟吁了口气。

没有当场决定就好,把秦弈喊过来果然是正确的。

至于下一步……他盯着邙战,又看了看东华子,正看见这两人互视的眼神。

李青麟若有所思地抿着酒,头也不转地低声道:“秦兄,宴后回府,你我好好谈谈。”

第二十九章 绸花

这顿所谓的宴席,起初秦弈是吃得浑身不自在的。

因为对面邙战总是瞪着一双豹眼瞪着他,表情跟要吃人一样。任谁被人这样盯着吃东西也食不甘味,再加上东华子时不时若有若无地一瞥,就更是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流苏便冷笑:“蠢。”

秦弈没法回话,便悄悄用手指弹了弹棒柄,表示抗议。

流苏道:“只会弹我算什么本事,你去弹那个野人啊。”

秦弈翻了个白眼,老子还想把东华子拖出去弹到死呢?也得看场合吧。

流苏仿佛听得见他的心声,继续冷笑:“凡人应酬,做作无聊,虚伪可笑。他瞪你,你不会瞪他?他没挑衅你,你不会先挑衅他?便是要讲规则,也可以考虑如何利用规则。红尘不过游戏,你又不像碌碌世人拖家带口有所顾忌,你明明了无牵挂,却不求个无拘无束念头通达,活着又有何用?”

秦弈心中触动了一下,本来还觉得自己之前应对东华子很得体了,可被流苏这么一说,反而觉得之前做的索然无味。

这便是意识形态的不同吧……

人真活得跟流苏说的那样,把红尘当游戏……要么进了牢子,要么就是仙人。

但是煽动力好强啊……秦弈承认自己内心有什么被燃了起来。有谁不向往那样的生活态度,无拘无束,念头通达?

此时李青君凑过脑袋,附耳低声道:“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嗯?”秦弈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不对?”

“好像……”李青君慢慢红了脸颊:“好像他们把你当成我的那个,那个了。”

我的傻妞你这时候才知道?那位野人情敌心里都快把我杀了一万遍了!秦弈哭笑不得,但也心知自己和李青君的关系实际并没有到这个程度,李青君为此头疼是正常的,可别把这莽丫头激得朋友都没得做,便低声回道:“一时应付邙战,事后我会设法向你父王解释。”

李青君挪开少许,目光带着点愠怒:“被他们误会和我是那个,让你很丢人吗?”

呃?又说错话了?秦弈急忙补救:“实不相瞒,我心中窃喜得很……这不是怕伤了你的清誉么?”

“心中窃喜?”李青君又挪开少许,目光变成了看流氓:“你想干什么?”

秦弈真的快吐血,之前你特么不是很讲道理的人么?大姨妈来了?

却见李青君的目光也没保持多久,很快就变得有些迷蒙,又压低了声音:“你……性子恬淡,不喜争斗,本来我觉得你就在哥哥客院里悠然起居,我们有事来问你就好……可今天因为我的缘故……你已是避不过这纷扰俗世了。”

秦弈福至心灵,直接回答:“我愿意。”

李青君的目光越发迷蒙,幽幽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也许两人的感情都还没到相互爱恋的程度,可经历今天这么一场,这份缘法便已开始纠缠,再也不是那份纯粹的欣赏抑或淡淡的喜欢。

流苏在棒子里悠悠一叹。

秦弈听见了,感觉有点像家中爸妈看八点档肥皂剧看到最肥皂阶段时的叹息声。

“咔”地一声响,秦弈还以为导演喊咔了呢,转头一看却是对面的邙战捏碎了酒杯,那怒目圆睁得都能看见血丝了。

秦弈怔了一怔,原先还觉得这邙战想娶李青君是政治意图,这么看来还有点真呢?

李青君也转头看了邙战一眼,冷哼了一声,目光里尽是不屑和愤恨。——她可不止是不想嫁,在她心里这邙战是杀兄仇人。

秦弈想起了流苏的教唆,心中微动,低声道:“看他生气不是挺好的么?”

李青君转头看他,似是知道了他的意思,似笑非笑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秦弈试探着伸出手。

李青君抿了抿嘴,顺从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轻轻相握。

说来也怪,被秦弈搂着腰都好几次了,曾经地窟之中还更旖旎,都被摸了也没觉得多严重。偏偏这回只是两手轻握,便如一股电流窜起,漫边全身,烧得脸颊滚烫。原本直视他的目光再也无法维持,微微偏过螓首,那粉红色一路从面颊蔓延到粉颈,连脖子都红透了。

“砰!”邙战重重把酒壶顿在了桌上。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国王原本正在和邙战带来的随从说些风土人情话题,被这么一惊转头,神色沉了下去:“西荒之礼,寡人知矣。”

邙战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秦弈很怀疑如果这是个病弱之士会不会气得当场去世。

“果然,还是要求个念头通达啊。”秦弈舒服地叹息自语。

李青君也浑身舒坦,握着秦弈的手更紧了点。

只有流苏知道,秦弈这“自语”,是说给它听的。它笑了一下,没有多言。

…………

“秦兄。”宴会终场,李青麟直接拦住想从侧门开溜的李青君和秦弈。

李青君飞快地抽回了和秦弈相握的手,垂着脑袋拿鞋尖在地板蹭啊蹭。

秦弈讪讪搓着手道:“那个,只是故意气邙战的。”

李青麟却根本不是来管这事的,反而神色严肃地道:“我是来让你跟我一起回府的。若你独身而行,抑或是与舍妹去哪里幽会,愚兄怕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秦弈心中一凛,肃然道:“感谢,是我忘形了。”

李青麟招呼了一队卫队过来:“你们护送公主回府,有任何变故,号箭通讯。”

李青君看了看秦弈,心中忽觉有些不舍难离。这明明每日相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她也不是黏黏糊糊的人,这股情绪没再表达出来,只是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明天见。”说罢转身而去。

目送卫队簇拥着李青君离去,李青麟自己带了一队人,与秦弈并肩回府。

“父王现在歇得早,若是往常,你此刻多半在面君。”走了一阵,李青麟慢慢开启了话题:“明早他肯定会召见于你,你可得有个准备。”

“知道。”秦弈问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交代?”

“不要直接谏言他停丹,徒惹不快。其他的你自己把握,毕竟道术方术,我是外行。”李青麟忽然笑了起来:“我看你今天面对东华子,很有些政治意识,也不用我多点醒。”

“我有个什么政治意识……”秦弈很是无奈:“你赶鸭子上架,突兀让我面对东华子,我可是打醒十二万分精神,每句话都想了半天才敢说的好不好?”

李青麟笑笑:“不也正是因为赶了这趟鸭子,让你和青君的关系近了一步?”

“呃……”秦弈顿了顿,叹了口气:“其实李兄,虽然我好像是该谢你,但我还是想说,青君自己并没想过带着个男人进殿会造成什么结果,如果我不是她的良人,你岂不是坑了她?”

“只要她不嫁给西荒,这是首要意义,至于其他的,我没有那么多心力考虑。”

“也就是说,其实你也不是为了青君的幸福着想,只不过是为了西荒?”

“确切地说,我是为了南离。”李青麟淡淡道:“对有些事情,秦兄应当是心如明镜,并不该如夜翎般问这种幼稚的问题。”

秦弈喟叹道:“正因我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更想要确认一下,你对青君是真有爱护之情呢,还是只不过塑料兄妹情,现在确认了,没事了。”

李青麟奇道:“何谓塑料?”

“唔……”秦弈想了想,解释道:“就是那些绸布做的假花。”

“绸布做的花吗?”李青麟抬头看着天空,出神地想了一阵子,忽然笑道:“也挺好的。这样的花,一样很美,且不容易凋谢。”

第三十章 煮酒话长生

太子府,花园亭台。

李青麟和秦弈相对坐在石桌上,天色已经黑了,月亮挂在中天,微风轻拂,花园幽香阵阵。

左右无人服侍,李青麟亲自温酒,看着亭边小炉火苗轻晃,有些出神。

秦弈看了他半晌,实在觉得这是个超级矛盾的人,观感复杂无比。其实他可以看出,李青麟一些姿态不是作秀,便如他此刻亲手温酒,绝不是故作礼贤下士,因为没必要,让个侍女来温酒又能影响什么观感?反倒是从相识起他都是这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模样,并不像是一个王子,在很多时候总让秦弈觉得更像个战士,或者说纯粹的武者。

可偏偏这么个战士,却做了很多冷血政客才会做的事情。

“不用一直看我。”李青麟忽然笑了一下:“我虽和青君面容有几分相似,可我不是女扮男装。”

秦弈也被逗得笑出声:“你很少开玩笑。”

“我说了,因为我没那么多心力。如果我如青君一般还在满脑子做梦的时候,那我也会喜欢开玩笑。”李青麟笑道:“谁不想天天笑逐颜开呢?阴沉个脸,满腹心事,一肚子算计,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那你……”秦弈斟酌了一下,还是问:“又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滋味呢?”

“人总是要有一个理想,并为此前行,否则一生随波逐流,麻木地活着,又有何用?”

秦弈怔了怔,又想起宴席时流苏说类似活着何用的话,只是两人的看法截然不同。一个认为你不能无拘无束念头通达,活着何用?一个认为你一生没个理想跟个咸鱼一样,活着何用?

本以为流苏会对此发表什么评论,可棒子一片安静,没有反应。

李青麟又道:“秦兄有何志向?悠游林下,松竹为友,不涉凡尘喧嚣,自在逍遥?”

秦弈犹豫了一下,回道:“是吧。”

李青麟笑笑:“虽然志不同,我倒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此乃高洁之士。最怕就是一生碌碌,反而安慰自己平凡可贵,此愚夫也。”

秦弈脸上有些发热,感觉自己好像是后者……

不过倒也知道流苏为什么不评论了,因为其实流苏所言和李青麟没什么冲突,本质上那都是拥有一种理想和追求,本质一致,那各人追求不同也没什么可争的。

反倒他秦弈自以为出世恬淡,其实是条咸鱼……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哪怕他曾经很装逼地告诉李青君人要知道自己追求什么,其实自己都不知道。

他终于开口反问:“那么李兄之志究竟是什么?南离大权?”

“呵……”李青麟哑然失笑,没有立刻回答,慢慢熄了炉火,提起酒壶给秦弈添了杯酒,仿佛也是在整理语言。

秦弈也不催,安静地看着他。

“秦兄是我南离人,还是个药师。”李青麟掂着酒杯,出神地看着杯中酒液,“你眼中的南离,算不算个病人?”

“唔……”秦弈叹了口气:“算。”

“父王一心向道,无心国事,就连西荒入侵的消息都比不上他服丹化用来得重要。”李青麟慢慢道:“国事上,听妖道胡扯一气胜过听忠志良臣,甚至胜过听我这个儿子的。东南地震,不是先抗震救灾,而是先登坛作法;敌国入侵,不是厉兵秣马,而是祈问苍天。”

秦弈默然。

“国王如此,臣民更甚。朝堂之上,巴结东华,溜须拍马,正事没人干,个个学道法。都有人敢穿道袍上朝,父王不但不以为忤,反而自己也穿,直如笑话。”李青麟哂笑道:“江湖之中,妖孽横行,人人不敬国王,反拜道观。家家生产荒废,夫妇清修,房事不谐,连人口都降了。秦兄,这个国家不止是生病,而是能要命的绝症。”

秦弈缓缓点头,他对国计民生没太大认知,但李青麟这么说显然不假,如果真是这样,这国家真到尽头了。

“这一切从何时开始?便是父王听信东华,开始问道长生开始,这是一切的症结。”李青麟道:“我也曾劝谏,也曾拉帮结派、栽赃陷害,试图从政治层面把东华子轰下台,然而都没有用处,我只是一个二王子,政治资本还不够。”

说到这里,他终于把掂了半天的酒一饮而尽。

秦弈抬头,直视李青麟的眼睛。

“大哥是我让夜翎刺杀的。”李青麟平静道:“他投父王所好,也在修道,这就算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这股风往军队里带,那是我南离最后的底线。从那时起,我就忽然冒出了念头,除了他,我自己来当这个太子,那说不定还有救。你道我是为权?是,我要这个权力,不在此位,救不了南离。”

秦弈轻声叹了口气,默默地喝了杯中酒。

流苏忽然说话了:“你问问他,如果世上真有长生法,他会怎么想。”

秦弈便问了。李青麟想了想,笑道:“秦兄自己是方士,想必信这个,难怪会问这个问题……但我说过了,妖魔鬼怪有实证,长生不死只是传闻,多少帝王追求此道,没有一人长生,我不信这个。”

秦弈坚持道:“我是说如果,如果真有的话。”

李青麟摇了摇头:“我是一个王子,这是我的国度。我的责任是让人民安居,国家强盛,内使生活富足,外能抗击外虏,若是可以,能够开疆辟土,威震天下,那让我立刻死了也没有白活这一场。长生?便能长生又有何用,没了自己的责任,忘了自己的志向,蝇营狗苟白活万年,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流苏轻声一笑:“有趣的人。”却没有让秦弈继续再问。

倒是李青麟问秦弈:“秦兄,近期没去听你讲故事,不过你的西游记,我还是断断续续听夜翎转述了一些,结局想必是取得真经,都做了佛?”

秦弈点头道:“各有职司,不过唐僧和悟空是成佛了。”

“那么……我有一惑,不知秦兄可否解答?”

“什么惑?”

“那个六耳猕猴的故事……”李青麟慢慢道:“被杀的那个,究竟是六耳猕猴,还是孙悟空?”

秦弈心中一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梗确实有人提,只是他从没想过,断断续续听了些片段的李青麟居然也会这么想,您不会是穿回来的吧?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困惑?”

“六耳之事后,孙悟空所为判若两人,再也没了野性,故有此惑。总怀疑会不会其实真的孙悟空已经被如来坑死于此役,是六耳猕猴代替他取经。”

秦弈只得解释:“那不是我编的故事,确实有原作,原作这些章回的标题明示心猿,故一般解释上,认为所谓的六耳猕猴其实就是孙悟空本人的心猿,被除去之后,野性便收了。”

李青麟默然倒酒,一饮而尽。

“怎么了?”秦弈奇道:“这剧情有什么问题吗?”

李青麟淡淡道:“我宁愿相信大圣已死,也不想接受那只棍扫天庭地府的猴王盘膝合十,长生为佛。”

第三十一章 天作之合

酒已三巡。

秦弈看李青麟的目光越发复杂。

比原先更复杂。

原先多有警惕感,是因为一个能弑兄的冷血者,自然也能利用了他之后就灭口完事,对这样的政客他一直觉得心里有根刺,没有办法和李青麟多么亲近。

但如果李青麟所言是真心,秦弈居然觉得很佩服。

一个杀了自己哥哥的人,他居然觉得佩服……这让秦弈很怀疑自己的三观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如果再想到李青君得知真相后的心情,那就更复杂了。

李青麟慢慢地抿着酒,悠悠道:“我知秦兄自见了夜翎后便对我有些警惕,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或许怕我事后灭口,甚至可能怕我是个丧心病狂之徒,连对青君都不利……但秦兄过虑了,我若要灭口,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夜翎而不是你,没了夜翎,哪怕你到处宣扬也没有人信。更何况,就算有人信,也没有意义。连东华子在朝堂对我各种攻击都没有结果,何况于你?”

秦弈道:“高位者灭人的口,又何须考虑这么多?有些人不过做秘事时山间偶遇少年,就二话不说宰了。”

“咦?”李青麟神色有些惊奇:“这莫非……就是秦兄对东华子的怨气所在?他的人杀了你的朋友?”

“算是吧。”

“噗……哈哈哈……”李青麟喷出一口酒,大笑起来:“这便是不考虑这么多的后果,平白树敌,恐怕他都不知道哪招惹来的。有趣,有趣。”

笑了一阵,又道:“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你秦弈背后可未必无人,我可不会平白去招惹这份腥。”

秦弈哑然失笑。

“之所以和秦兄谈这么多,是因为我认为合作者不该相互猜忌,那只可能坏事。你我的目标相同,希望精诚合作。所以……”李青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如今秦兄可以交心否?”

秦弈举杯相敬:“何出此言?你我岂不早就已经是朋友。”

李青麟举杯一碰,笑道:“不错,早就已是朋友。”

两人干了杯,李青麟吁了口气,整个人看上去都轻松了几分:“据我多年观察了解,东华子和你故事中的车迟三仙颇为相似,他肯定没有什么正统的传承,不过野狐禅罢了。便如那丹药明显不妥,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故意害我父王,要么就是他自己都不懂,练错了。诸如此类的迹象还有很多,我倾向于他是真的不太懂。”

秦弈颔首道:“我今日直面东华子,也觉得他没我想象的懂修行,他像个政客多过像个修行者。连江湖术士都该玩得炉火纯青的卦解,他好像也不见得多通。因为真有自信的人,多半会理直气壮和我驳卦,而不是玩政客话术。”

李青麟笑道:“从认识秦兄起,我就一直觉得你之所学显然是有体系有传承的,胜过东华子。只要能让父王信你,东华子便再无依托。”

这便是李青麟特别重视秦弈的原因,秦弈心中微叹,对李青麟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因为李青麟要对付东华子,原本还有另一个办法,不需要这么绕。

那就是直接篡位。

军队都在李青麟手里,他完全能办得到李世民干过的事情,把父王逼得退位修道去。只要坐上王位,要轰走一个国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他没有选择这条路,而是巴巴地去请方士,打算与东华子争夺父王的信任。

秦弈叹道:“明早见你父王,我会尽力试试。”

李青麟沉吟片刻,忽然道:“这次邙战来南离,恐怕和东华子有点关系,我现在甚至怀疑东华子本来就是西荒派来搞鬼的内应。所以秦兄,无论你对青君是什么心意,在父王面前,请把关系咬死,不要放弃。”

“我的心意?”秦弈有点尴尬地想要喝酒掩饰,可看着李青麟的眼神,终于一咬牙,直接道:“这件事不用你说,邙战给我有多远死多远。”

李青麟抚掌大笑:“所以你我的合作,本就是天作之合。”

…………

回到自己的客院,秦弈毫无睡意,靠在窗台看月亮。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初战东华子,和李青君关系有了变化,与李青麟更是彻底说开,一桩桩一件件在心头掠过,闭上眼睛都是这些人的面庞反复回荡。

“棒棒,你怎么看?”他忽然问。

流苏悠悠道:“李青麟很有趣,这样有趣的灵魂在仙凡两界都是万里挑一,可惜与我道不合,不相为谋。”

“别的呢?”

“李青君挺可爱。”

“……”

“至于其他碌碌之辈……”流苏嗤笑一声:“邙战只是个习武的,还不如李青麟。东华子那点修行我一眼可辩,不过区区凤初七层,蚂蚁一样的东西。拿这俩玩意作为天大的对手,简直是我的耻辱。你若真跟我修仙,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让这些货色永世不得超生。”

凤初七层。

这几日突击补习道法知识,秦弈对这些境界也已经有所了解。修心修身,分五时七候,第一候宿疾并销,身轻心畅,四大适然,六情沉寂,是为凤初。

说白了就是练气期啦……秦弈自己更愿意这么称呼,习惯。而流苏也从来不去坚持什么境界名称,在它眼中怎么称呼并无意义,你爱怎么叫怎么叫,你想叫傻子境也无所谓。

练气七层,对于凡人也许真的能算神仙,但对于流苏而言,那就是真正的初学者,一个刚刚摸到修行门槛的菜鸟,更何况还只是个野路子。如果抛开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术法来说,单论战斗力,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李青麟这种经验丰富的先天武者。

其实东华子都打不过夜翎吧……如果夜翎能不被克制的话。

所以如果真能把东华子赶下台,他连逃命都难。

“你也不要太小看东华子了。”秦弈谨慎道:“他那边有明河,天知道是什么关系。”

“明河啊……这个确实有点麻烦。”流苏道:“如果明河真站在东华子一边,你和李青麟都洗洗睡吧,别说什么天作之合了,一起做亡命鸳鸯还差不多。”

秦弈自动忽略了它的讥嘲,问道:“你说她那个卦辞到底什么意思?能详细解一解么?”

“不能。”

“啊?”

流苏叹了口气:“你真当我无所不知?卜算之道,我就从没学过。我教你的这些只不过是常识而已,真正的卜算之道博大精深,哪里是说解就解的事?即使是算出此卦的明河自己,也不一定就真看懂了她自己算出来的卦。”

“自己都看不懂?”

“当然,否则我当年为什么不学?”流苏语含鄙视:“无知之徒自以为算尽天道,然而天道无常,谁能尽知?到头来迷人误己,尽是笑话。那个卦辞,你不如忘却,免得自寻烦恼。”

你一边说博大精深,一边说尽是笑话……我看你是因为学不会吧……秦弈心中吐槽,却反而觉得流苏近了几分。

原来它也有不会的东西。

第三十二章 丹道

次日一早,原太子出殡。

本该是国王亲自主持的葬礼,但主持者却是东华子。盛大的法事上,李青麟李青君兄妹默然站在一边,李青君哭得眼睛都肿了,李青麟面无表情。

他的心思早飘到了宫内,那是父王正在召见秦弈。

父王这两年的身体是每况愈下,昨天那场宴会对他都已经十分辛苦,今早已经无力参与法事,在宫中休养。可偏偏父王自己不觉得自己身体变差,反而经常认为精神更好了……

李青麟轻声叹了口气。转头看看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妹,他心中也有些矛盾感。

一边希望妹妹能一直如此烂漫,一边又希望她能成熟懂事起来……什么都不懂,蠢得让人烦躁,可如果她真懂,说不定反而会是兄妹反目的开端。

说来有些羡慕秦弈,恬淡无求,那便少了很多烦恼。

那边秦弈被宫人引向寝殿,一路上都觉得难受无比。

去寝殿面君显然不能再带狼牙棒,他出门就把流苏留在自己那客院里,非常谨慎地藏在木剑阵心。自以为妥帖地藏好流苏后,一出门就觉得浑身难受,少了东西。

就像穿越前出门忘带手机……甚至更严重,心都空了一半的感觉,手上也痒得慌,差点想把身边的太监拎在手里提着。

这是穿越以来,第一次离开流苏。

好在道法知识近期恶补了许多,也不会轻易露怯。卜卦有点常识瞎扯就是了,反正也和东华子差不多。炼丹制药算是专业,看东华子那破丹,秦弈觉得在这个方面完全能碾压,综合来说这次面君也还算是有一定底气的,不至于少了流苏就成了废人。

这本就是秦弈出山之时想象过的场面。(ps:我也不知道有些认为秦弈出山就是自不量力去和东华子打架的到底长的什么脑子,那么明显的王子相邀是为了夺宠政争,对付东华子的层面主要是依托政治而不是战斗,这都看不明白的是不是以为刘备请诸葛亮拿扇子去冲阵斩将的啊,你以为玩三国战纪呢)

到得寝殿,檀香味扑鼻而来,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国王穿着身道袍,坐在蒲团上盘膝打坐,四周檀香缭绕,有侍女在轻轻扇风。

秦弈无力吐槽,你大儿子今日出殡,你若是抱恙不起也就算了,却是在这里修道!

昨天宴会场合,国王高坐主位,有些遥远,且自己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东华子和邙战身上,没太过留意国王的样子。如今近距离看着,这国王倒是很帅气的五官,怪不得生的儿女男俊女俏。他最多不过四五十岁,头发乌黑,面容红润,看上去确实像是养生有术的样子,也难怪他会信东华子的。

但秦弈却看得出来,他这种红润不太正常。

这位武德王年轻时也上过沙场,也是个武者了,一个修行有成的武者到了四五十岁应该还是巅峰之龄,除非天生红脸或者功法比较特殊,否则面色如常才是正常现象。

你能想象李青麟四五十的时候脸上红彤彤的模样吗?

他这种红润,是有了丹毒,已经在影响他的健康。而且……

这浓郁的檀香,似是在遮掩他身上隐隐发出的臭味。

“王上,秦弈来了。”太监低声细语。

国王睁开了眼睛,那一刹有些浑浊之意,慢慢的才变得清明。

“天人五衰”,秦弈心中冒起了这样的术语。他心中微微一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药理知识还太差,总之如果单按自己这点水平去判断的话,这国王好像都活不长了……

“秦道友。”国王语气倒是十分和蔼,“道友年纪轻轻,不知师承何门?”

秦弈早有准备,便道:“家师流苏真人,四海云游,不知何门。”

国王想了一想:“未曾听闻……不过世间有道之士多矣,确非寡人所能尽知。”

秦弈心道你无知得厉害呢,岂止是没能尽知?当然不会说出口来,只是行了一礼。

“秦道友请坐。”国王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秦弈悠然盘膝而坐,衣袂轻扬而起,双掌向天置于膝前,姿势标准,看着偏偏不像修道者,倒有了几分出尘俊逸之感。国王目不转睛地看了一阵,微微颔首:“双枷跌坐,五心向天,很标准,确实是有所传承。”

“……”秦弈都快无语了,东华子到底教你些什么啊,这么基本的东西也正儿八经当个判断指标?

国王又道:“道友主修何门?卜卦之术?”

“卜卦只是随便玩玩的。”秦弈道:“我主修外丹之道,可助人消疾怯病,延年益寿。”

国王眼中微微亮了一亮,又道:“倒是和国师所学相类,道友不妨多向国师请教,或有裨益。”

这一来就把秦弈放在东华子学生位置去了,可见东华子在他的心中地位多高。秦弈淡淡道:“道友交流,亦无不可。”

国王便道:“国师丹成九转,可致长生,道友不过延年怯病。道友年轻气盛,虽有传承,仍需虚心向道才是。”

“说延年怯病,便是虚心。大道艰辛,自问长生尚需毕生求索,反倒大言炎炎,助他人长生?话说得太满,也就不是虚怀了。”

国王怔了一怔,道:“国师也未说满,真正九转长生之法,亦在探寻之中。但平日之丹,寡人颇觉神清智明,已有实效。”

秦弈差点就想直接说那些丹有屁用,想起李青麟的提醒,还是压了下去,道:“改日会向国师请益。”

国王点了点头,忽然道:“道友既是问道清修之士,与昭阳……”

秦弈直接下拜:“两情相悦,愿为道侣。”

国王似是没想到这货这么直接,一肚子话反而被哽了回去,神色古怪地看了他半晌,才慢慢道:“道友俗缘不净,谈何问道?寡人倒有一议……”

秦弈直接打断:“不知国师的丹道,可有提过这么一句?”

国王被打断了话,倒也没有不悦,还是很和蔼道:“道友请说。”

“铅汞初合,龙虎初亲,日月相交,阴阳相感,故丹生混沌也。不知龙虎之根基,阴阳之化本,妄投金石,拟造还丹,便如入水求鸡兔,登山索鱼龙,错了!”

国王愣神了一阵,陷入沉吟。

秦弈神清气爽。

哀哀切切做儿女态,祈求人家别把女儿嫁出去是没有用的,拿他最重视的丹道来装逼,才是真的装!

第三十三章 铅汞中毒

修道的流派是很多的。

如流苏曾经所言,玄门也有双修,并不是每个都讲绝性断欲,主要在于理解的不同。日月相交阴阳相感这样的道理,常规解释其实是自身与天地的阴阳二气,可如果一定要往男女双修上去解释的话,也有一整套的体系自圆其说。你可以不认同、可以辩驳,甚至斥为邪魔外道,那也只是道不同,而不能说他这不是修道体系。

其实东华子教给国王的,也是类似这一套——不然给他练什么壮阳药?寡人有疾,那便从这里下手最容易取得突破。你真劝他清心寡欲,反而没那么容易成功。

秦弈想起了昨晚流苏对李青麟那句“没有一个帝王长生”的评价:“人间帝王为什么修不成道?因为他们求长生的根源是舍不得拥有的一切,这与修仙的本质背道而驰,永远也别想有所成。所以还是你合适,来跟我修仙吧……”

秦弈还记得自己的回答是:“所以修仙的本质果然是复读机吧?”

然后流苏就生闷气去了。

其实秦弈心中早就动摇得不成样子,他真的很想修仙了,而随着与流苏的关系越发密切,初临贵地时的警惕感都快散光了,真不觉得流苏会害自己……

寝殿中的气氛有些怪异,国王盯着秦弈若有所思,秦弈却在神游天外想棒棒,表面看去倒是两个道貌岸然的正在论道……

过了好一阵子,国王才缓缓开口:“两国之盟,兹事体大。若秦道友放弃昭阳,劝她和亲西荒,那寡人可以赐道友五百处子,助道友筑龙虎之基。”

秦弈连想都没想,应声道:“纵有千万绝色,我也只要青君。”

国王眯着眼睛:“道友让寡人很为难。”

秦弈忍不住道:“太子多半是西荒刺杀,青君视邙战如寇仇,便是没有在下,她也不会心甘情愿的。”

国王淡淡道:“总要一步一步来,道友便是第一步。”

秦弈换了个角度道:“西荒刺杀太子,我们反而又把公主嫁过去,王上可曾想过天下人会如何评价此事?”

国王摇头道:“国师求卦,曰凶手在京。”

你儿子死了不是去破案,是去问卦!怪不得国师咬死李青麟有嫌疑,你还真犹豫。秦弈无力吐槽,索性道:“我卜的倒是凶手在西,要不让国师再来辩一辩?”

国王看了秦弈半晌,慢慢道:“此卦非国师所卜,卜者明河真人,来自天枢神阙第一宫。”

明河……

你特么一个真正的修士,捉妖也就算了,真来掺和这凡尘俗世干什么!

真是头疼,明河是肯定确认李青麟嫌疑的了,就不知道她对东华子说了多少。如果只卜卦说凶手在京,别的是东华子自己发挥,那还好点;如果连有妖气出没于王府都说了,那就糟透了。

不待秦弈开口,国王又道:“事实上,谁的卦准,不重要;凶手究竟是谁,同样不重要。让国民认为凶手已伏诛,也不过一句话的事。真能让两国从此休止兵戈,才是百年大计,道友以为然否?”

秦弈心中有点发冷。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国王比李青麟更冷血。

他放弃了劝说的打算,直接掏出一枚青色丹丸,道:“在下觉得,王上对此物的兴趣会超过和亲。”

“哦?”国王果然露出很感兴趣的神情:“这是什么丹丸?”

“青果药丸。”秦弈一本正经地胡扯了一个名称,“在下不敢说能让王上长生,也不敢说什么神清智明恍如登仙,但对于王上嗜睡倦怠、腰痛、视力减弱的症状,颇有缓解之效。”

国王眼里闪过厉色:“道友如何得知寡人有这些症状?”

秦弈若无其事道:“如果这都看不出来,枉修丹道。如果王上怀疑身边人泄露,那在下还可以说出连身边人都看不出来的症状……比如偶尔心悸。”

国王的手都有些发抖,轻轻招了一下,立刻便有太监过来取过丹丸,小心翼翼地递到他手里。

这药不像国师炼制的通体浑亮滚圆,而是有些奇异的纹理,隐隐有光华在纹理中一闪一现,看着便是仙意盎然。

“这……”国王好歹修道这么多年,基本的见识还是有的:“这……寡人能感受得到,有道在其中……此乃真丹!”

太监小心翼翼道:“让奴婢先试服……”

“滚,如此珍贵的仙物,岂能浪费!”国王二话不说地吞了丹,果然入口即溶,颊齿留香。药力飞速散开,因久坐而隐隐作痛的腰间一阵清凉,立刻缓解许多,神效无比。

国王大喜过望,连打坐都顾不上了,豁然起立,大笑道:“果然仙丹!”

什么神清智明羽化如仙,那种致幻系的药物虽然成瘾,但身体病痛缓解的效果也丝毫不逊。只这一丹,秦弈在他心中的高度骤然拔高了无数层,几与东华子并列了。

秦弈叹了口气,这药不是治病的,是解毒的,正是他出山之前就练成的解毒丹,路上给李青君对付蛛妖时吃了,这些天又重新练出了几粒。这国王典型的铅汞中毒,这药正合其用,只不过也只能化解新毒,缓解一时。他沉疴已深,不是这下品的低级仙丹可以根治的了,更何况他还每天继续吃毒……

“想不到道友年纪轻轻,果有真修行。”国王居然拱手行了个躬礼:“寡人有眼不识泰山了。”

秦弈避席而起:“不敢当,既为道友,本该互助。在下还可以根据具体状况,再练其他丹药,不说长生,好歹延年。”

国王略微冷静下来,微微颔首:“所以道友的条件,便是昭阳?”

秦弈不敢忘形,谨慎道:“不敢说条件,还是那句话,两情相悦,愿为道侣,盼道友成全。”

国王听得顺耳,又问:“本国驸马,是不得入仕的……你知不知道你本来可以得到什么?”

秦弈重复:“一概不要,只要昭阳。”

国王沉吟良久,终于道:“道友暂回,此事容寡人再做思量。”

离开王宫,秦弈忍不住驻足回望。

任务算是完成得很圆满了吧……碰到这么一个国王也是奇葩了,真要遇上那些雄才大略的君王,自己多半只能被当个御用药师,但在这儿就可以当道友,还能让国王行礼。

真不知道这国王如今心里将如何取舍,健康与国事,哪个重要?

多想也没用,秦弈加快了脚步,飞速回府。

离开棒棒一早上,想它了。

刚刚进入自己的客院,扑鼻的血腥气就冲了秦弈毛发倒竖,这一刹那他简直感觉心里有什么要炸开一样,心急火燎地冲向后院。

院中躺着好几具尸首,在木剑阵中被斩得支离破碎。

狼牙棒安静地立于剑旁,好像在看他。

秦弈心下一松,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它,顾不得棒上狼牙刺得肌肤生疼:“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惯常讥讽他的流苏此刻却很是安静,好半天才道:“傻瓜。”

第三十四章 飞花轻似梦

“好了,先放开我。抱着一根棒子泛酸,也不觉得自己蠢透了?”流苏道:“让李青君看见,多半要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癖好,你这好事就黄了。”

秦弈坐在一边,把狼牙棒横放膝上:“原本出门身边少了你,就浑身难受,要是你真出事了,我恐怕都不知道怎么过日子。”

流苏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没说话。

黑暗的棒躯,无边的幽垠。它魂力虚弱,就连驱使棒身都只有咫尺方圆,走不远,也不敢走,孤院清幽,无穷无尽的孤独。

一直在仙迹山里永世孤独也就罢了,可一旦再尝红尘滋味,就再也不想重历那种感受。

外人翻墙而入的一瞬间,哪怕它自信此阵不会有任何问题,心中居然也会泛起一刹那的无助感,希望秦弈在身边。

秦弈道:“以后便是去面君,我也要带着你,不然不去了。”

流苏轻笑道:“那给我夺舍不?”

给我夺舍不,而不是怕我夺舍不。

流苏确实想夺舍,这就是两人之间最大的症结。

秦弈知道,至少初识那段时间,流苏心中绝对是心心念念藏着夺舍的念头,这不是自己多疑,而是必然的事情。流苏自己也从没有试图辩解什么,因为它确实想夺舍,不屑去圆谎自辩。

秦弈此躯血脉与众不同,对它有用。

相互提防直至如今,现在双方都不知道该是怎样的关系。

“你……”秦弈低叹一声:“真要杀我么?”

流苏久久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它才慢慢转移了话题:“这些人是很低级的修士,避开了王府守卫,翻进后院。我想多半是东华门下,趁你面君,进来找你的底细。突兀出现一个能与他辩难的修道者,这对于东华子来说,怕是比什么都让他警惕。”

秦弈默契地听着它略显喋喋不休的转移,没有继续之前的问题。慢慢听完,问道:“天枢神阙第一宫,是什么宗派?”

流苏怔了怔:“没听过。”

秦弈敲敲脑袋,也对,流苏在山间已经不知道多少万年,世间多少宗门起落,它又怎么可能尽知?

恐怕对当世的修仙界常识,还得另寻途径了解。

“明河就是出自这个宗门,听国王的语气,这个宗门在此世应当是很有名的……就像西游故事里,别人听见天庭或瑶池之类的感觉。”

“早有所料。”流苏道:“怎么,她真站在东华子一边?”

“至少是站在李青麟对面。这是个最大的变数,若不解决,李青麟算尽一切也没有用。”

“当有绝对的力量差距时,凡俗的智慧便捉襟见肘。”流苏淡淡道:“我建议你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制作神行符,便是今天的课程。”

跑路……秦弈抿了抿嘴,没搭腔。

“舍不得李青君?”流苏一下就看出他那几条肠子,笑了起来:“国王怎么说的?”

秦弈脸上也红了一红,还是老实道:“他说再做思量,不过我看他多半已有倾向。这根本不是一个重视国事的国王,之所以想要和亲,多半是为了西荒别没事入侵打扰他清修。既然是这种人,我的丹药对他的吸引力恐怕会比敌国打不打扰重要。”

流苏又沉默下去。

秦弈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此时的你,算是同时列入东华子与邙战的必杀名单,没事还是别出门了。”

“我本来就不怎么出门。”

流苏没回这话,忽然轻轻吟诵歌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谷得一以盈,人得一以长生……”

秦弈愣了一愣,却听流苏仿佛没停没歇地一路吟诵,足足几百字都没完。

他仿佛知道了什么,默默记忆。

“丹者,单也,一者,单也。惟道无对,故名曰丹。”流苏做了结语:“最基本的内丹之道,有没有埋伏后门我不保证,练不练随你。”

秦弈默然片刻,低声道:“好。”

…………

不管内丹练不练,那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眼下真正可以速成的东西反倒还真是神行符。就算不用来跑路,也多了几分安全资本。

秦弈随意吃了点午饭,就开始制符。

黄纸,朱砂。曾经在另一个世界完全不信的东西,如今不但信,而且在做。

他学制符比学炼丹还快,当初学药理他没有什么基础,全靠智商还行,硬学的。而他前世的专业是学书画的,在仙迹村老宅的素描只是随手为之,实际上他精通多类书法画法,这份基本功拿到画符上,简直如同天赐。

没有法力的前提下,制符最重要的就是线条的绝对精准,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差之毫厘就可能谬以千里。而符箓本就极为繁复,镌刻的是最奥妙的天地法则,想要画得绝对精准谈何容易?

光是这份功底让个没接触过的人来尝试,恐怕几个月都不一定能制出一张最低级的符。

可秦弈几天前初学漂浮符时,只画废了三张就成功了一次。

“啧,这里居然还要飞白,坑爹呢,飞白的流丝怎么可能绝对精准啊?”秦弈无奈地丢了一张废符。流苏用狼牙在地上刻的图样,很多地方无法完全贴合纸笔,只能让秦弈边画边讲解修正,这份神行符画废了七八张还没成。

“知足吧,能有这么多丹砂符纸给你浪费,换了在仙迹村还办不到,否则当初我第一个教你的就该是制符而不是制药。这些玩意挺贵,尤其是这种黄芹纸,这种赤灵砂,都是自带灵力,产量怕是很稀缺,可不好找。”流苏揶揄地笑:“加油做个驸马,以后就更好办了。”

“呸,要是抱有这种心思,那青君就看不上我。”

流苏笑道:“无为而为,此修道之境,原来也是勾搭小姑娘的境界?所谓无形勾搭,最为致命?”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李青君的声音:“秦弈……”

声音没有往日风风火火的飒爽气,反而有些欲说还休的滋味。

秦弈转头,李青君盈盈站在门外,安静地看着他,目光如水。

“呃,葬礼完结了?”

“嗯……”李青君微微垂下头,低声道:“我听宫里的风声,有人说……”

“什么?”

“你说纵有万千绝色,只要青君。”李青君攥着衣角,低声问:“是真的吗?”

秦弈的笔在符纸上顿下了一抹黑斑,心跳忽然变快了起来。

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有微风掠过庭前,拂进屋内,带得李青君的裙角轻扬,地上废弃的符纸轻轻飘起,有若飞花。

风火莽撞的少女,垂首轻立,羞红着脸颊,秦弈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初见那一天她一脚踹开院门的样子,对比如今,如梦一般。

第三十五章 初恋……

秦弈有时想不太明白,自己会那么斩钉截铁地对国王说那些从前绝对说不出口的话,究竟是完完全全的自我心意呢,还是夹杂了必须如此的心态在其中。

是因为不能让李青君嫁给邙战,必须力争这么一次呢,还是自己真的爱到了这般程度?

他不知道。

甚至会觉得,如果现在就让自己和李青君成亲什么的,好像心里都还没准备好……

但他至少可以确认,自己确实是很喜欢李青君的。

不仅是因为那倾城之色,更因为喜欢她的肝胆和侠气,喜欢那种自立要强的飒爽英气,虽然吐槽着无胸无脑的莽丫头,却转瞬即忘,反而觉得——那很可爱。

说来也是很奇怪的,这明明与他的性格南辕北辙,甚至说是两极都不过分,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两极,对他却产生了很大的吸引力。

恍惚想起了在张家庄时对她说过的话:“路见不平,快意江湖的梦,秦某也有。”

也许是吧,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这条咸鱼曾经做过的梦。

就像是她在自己身上看见了寻仙问道的梦一样。

所以互相吸引。

“你……你干嘛不说话!”门口李青君等得羞意都没了,跳着脚道:“是不是想说那只是为了应付邙战?”

“不是。”秦弈终于开口:“那是真的。”

“啊……啊?”刚刚跳起来的李青君,顿时两手都有些无处安放的感觉,不知所措。

秦弈慢慢走了过去,站在她身前。向来刚强的李青君居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道:“可、可我……”

“还没准备好,是吗?”秦弈微笑道:“我知道。”

李青君怔了一怔,终于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秦弈的眼神很温和。

其实双方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啊……

她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呐呐道:“我、我好像是喜欢你,可是……是不是太快了……我们、我们才认识十几天……我甚至连你具体几岁都没有问过……”

“嗯。”秦弈伸出手:“走走?”

李青君犹豫片刻,终于也慢慢伸出手去,与他牵在一起。

没有了昨天相握时的电流,也没有了刚才的紧张无措,反而越发平静。

“我今年十六,过两三个月就十七了。”秦弈慢慢开口,那是此身的年纪,全村都知道,只能如此回答。实际前世已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除了上课之外就每天蹲宿舍里佛系打游戏看小说刷视频,混在各个群里做个复读机乐此不疲的咸鱼。

其实秦弈觉得很多穿越前辈和自己一个鸟样,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穿越就可以杀伐果断并且连语言习惯都可以完全摈弃……

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两辈子加起来,这也是初恋。

秦弈忽然有点小自豪,你们在学校里成天散发着恋爱的腐臭味给单身狗们喂狗粮,有什么了不起,咱的初恋是公主。

“哦……十六,大我一岁。”李青君有些迷茫地应着,其实她都不知道问他年纪干什么,十六十七有区别么?难道还真当他是什么返老还童的妖怪不成?

她只是觉得,和秦弈一起牵着手漫步在这不大的花圃里,很舒服。只要这么牵着,就很欢喜,有没有说话都不重要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从对他忿忿然,变成了亲近起来的?

是回京途中他的几次出手相助?还是因为地窟中的旖旎,和他事后会做人的默契?李青君想着很茫然,她发现自己找不到对他态度转变的真正分水岭。

就好像不知不觉就这样了,天然的吸引。

她终于忍不住问:“秦弈……”

“嗯?”

“你以前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的事。”秦弈笑笑:“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挺不错的。”

“我那么莽撞地闯你的院子,你也觉得不错?”

“因为你看着莽撞,却很讲道理,事后没有胡搅蛮缠。”

“就这样啊……”李青君好似有些小失望。

秦弈看着天空,回味般道:“我永远忘不掉在风雨之中刺向蛛妖的那道银光,以及那一句,他们是我的子民。我想我不管再轮回几世,也再不会遇上这样的一个公主了。”

李青君脸上绽开了笑容。

“青君……”

“怎么啦?”

“你说你不想在京中做个贵女,困守此生,我也不想在这尔虞我诈的京城,谨慎度日。等以后我们……嗯,反正若是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寻仙访道,快意江湖,斩妖除魔,你说好不……”话还没说完,秦弈就敲了敲脑袋,有些懊恼。

傻了不是,这特么是flag啊……能乱立的吗?

李青君可不知道他在懊恼什么,奇道:“你真愿意江湖漂泊?难道不是想要安安逸逸地躲在山里不出门,才比较像你?”

秦弈回过神来,停下脚步,认真道:“是和你的话,愿意。”

李青君也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秦弈也低头看她。

两个人的眼神渐渐的都有了些迷离。

李青君真的很美,秦弈无数次意识到了这一点。而此时如玉般的面颊泛着一抹嫣红,红唇娇艳欲滴,诱人无比。那迷离的眼眸便如一个漩涡,深深地吸着他,无法按捺地慢慢靠近。

李青君一手轻按他的胸膛,似是有些紧张地想要推开,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想要后退,却又如扎了根一样挪不开脚。

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她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

正在此时,府中一股黑气直冲云霄,秦弈豁然转头,那是夜翎的小院。

“怎么回事?”李青君也很快推开了他,神色困惑:“哥哥府上,怎么会有这样不祥的东西?”

府中一片乱腾,四处都是脚步声,秦弈甚至能听见有喊声从府外传来,有人迅速往这里接近。

秦弈急促问:“葬礼之后,你哥哥没和你一起回来?”

李青君道:“没有,他带了人,神神秘秘不知道去哪了。”

“那这样……”秦弈深吸一口气,肃然道:“你去府门,凡有外人要闯入的统统拦住,绝不能让他们在你哥哥不在的时候入府,一定要拖到你哥哥回来为止。”

李青君也知道不是探究哥哥府内有什么的时候,对付外人才是第一要务。她向来行事果断,也没有多问半句,道了声“保重”便立刻转身出院。

秦弈吁了口气,一个英武妹子的好处就在这里,要是这时候玩“你有事瞒我”“你不爱我”的琼瑶剧才叫吐血。他也没半刻停歇,转身回屋拎了狼牙棒,飞速奔向夜翎的小院。

流苏正在叹息:“可惜了一出好戏,几万年没见过了……”

第三十六章 戏中人

到得夜翎的小屋子,一眼就看见夜翎趴在地板上,小小的身躯都好像在冒烟。小手上还抓着一块小木头,此时也已经焦了,看不出原样。屋顶有个大洞,洞沿都是焦灰,可见刚才那一股黑气上天确实就是从夜翎身上发出来的。

她的衣服也到处是破洞,露出娇嫩白皙的肌肤,肌肤上也一块一块都是烟灰。奇怪的是她的翅膀好像变小了,就像小孩子穿了cos小恶魔装束似的,很萌。

秦弈飞速上前,左右看看见床边有一套外衣,直接抓了过来替夜翎裹好,将她扶了起来。

见是秦弈,夜翎呜咽了一下:“好痛……”

“这什么情况?被雷劈了?”

“不知道……”夜翎很迷茫:“就好像有一股火从心里往外烧,轰的一下就烧焦了……”

秦弈很是无语,问这蠢蛇恐怕是没用的了,还是流苏靠得住。

果然就听见流苏道:“破冥逐黯七星御阵,引妖火焚身,妖气归天,对付那些野兽本性与杀心都还难以抑制的小妖怪有奇效。这蠢蛇还算可以的了,居然没死掉,这离火城内如果还藏了别的小妖,怕是死绝了。”

秦弈心中有了数,这大概就是明河没有继续和他纠缠的原因了。也许是见木剑失去感应,判断他秦弈已经和妖怪同流合污,便不再寄望于他的合作,而是下了狠心去布置大阵,把这整座离火城的妖怪都干掉就是。

简单粗暴,直接明了。

心中浮现出明河的目光,平静而遥远,仿佛悬于夜空的银河。

秦弈微叹一口气,目光落在夜翎手上的焦木:“那这是什么?我以为是你瞎碰了什么东西引发的呢。”

“这是普通木头啊……”夜翎哽咽了一下:“我只是雕了一只小猴子,想送给你的……一直听你的故事,用你的药,没东西给你……”

秦弈心中一怔,看着焦木默然。

原本心里多少有一点被她坏了事的怨气,此时早已散得无影无踪。

“蠢蛇……”

“你才蠢!”夜翎辛苦地爬了起来:“我是不是暴露了,我要跑了,这几天谢谢你……”

说完化作黑光,直往屋顶破洞钻了出去。

下一刻就狼狈地栽了回来,“咚”地一下砸在地板上,目光有些恐惧地看着天空。

秦弈也在看天,透过那破洞往上看,明河安静地悬浮其上,低头俯视。

秦弈知道是祸躲不过,索性扬声道:“明河道长大驾光临,何不进屋一叙?”

明河缓缓落下,道袍猎猎,衣带飘扬,秦弈看着真的觉得这就是仙子下凡。

实际上对于凡人来说,她这种正宗的修仙者也确实是个仙子。

夜翎惊惧地直接在地上爬了半圈,缩到秦弈身后。秦弈也错开半步将她拦得紧了些,直视明河道:“道长仙子一般的人物,本该笑傲风月,游戏红尘,却为何涉足俗世权争,做人打手?”

明河微微摇头:“红尘权争,与贫道无关。然妖物杀人,贫道不得不管。”

秦弈道:“说句实话啊,妖物杀人也跟你没关系,修到这境界了难道还不知道众生相等,在你的角度上,妖杀人和人杀人有区别吗?”

“有。”明河淡淡道:“公子所言听似有理,万年前曾经也有人秉持这般言论,然而后果是世间妖孽横行,恣意食人,致使千里荒烟,大地几成废土,这已与天道相违。纵是你远避红尘当作看不见,妖物也终究会夺你灵山,侵你洞府。此之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秦弈竟无言以对。

本来以为这道姑凡心不净,其实人家思量的东西完全不是一个层面。

明河又道:“你我修士,若只为问道长生,那山门一闭,自私自利自己炼丹盘坐便是。却去学飞剑之术、五雷之法、杀伐之阵,所为何来?非为相争,实为降妖除魔,护佑世间。正是妖孽不敢横行,才有当世生灵鼎盛,公子坐享其成,反而为妖孽说话,实愚夫之见也。”

说着目光就落在秦弈身后,夜翎正紧张地拽着秦弈的衣角偷偷看她。

“言尽于此。秦公子一定要护着这个妖孽?”

秦弈只能道:“妖不能有好妖么?要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意外被点化,你也说非我族类,要杀之而后快?”

“贫道自然不是不讲道理,然而此妖不伤人么?”明河淡淡道:“太子是谁杀的,公子也不用强辩,此事瞒得过别人,如何瞒得过贫道。”

秦弈发现自己居然一时半会真的驳不了她,因为出山之后一路行来,所见的妖还真是吃人的,人家秉持除魔卫道之心那是一点问题都找不出来。你要说妖也有好坏,可夜翎确确实实谋刺太子,算是当着明河的面杀人了,怎么洗得白?

一定要说的话,自己这个才算是被妖孽所迷,三观不正了。

可是……要说你说得对,把这娃杀了吧,这怎么办得到?

看着地上焦黑的木头,秦弈知道自己做不出来。

此时流苏的传音冒险钻来:“夜翎身上有变,我怀疑她此刻妖气已失,所以明河叽叽歪歪这么多,否则妖气牵引之下她早该动手了。”

秦弈他心中一动,这就好办了,耍赖谁不会:“谁说她是妖了,道长说话可要讲证据。”

明河皱了皱眉。

流苏说到了点子上。明河自进屋起一直在感应夜翎,却发现夜翎身上的妖气淡薄得几乎感受不到,与太子遇刺那时浓郁得让人觉得凌厉且略带凶戾的气息截然不同。

本来按之前的气息判断,这府中该有一条蛇妖,似乎还是螣蛇。

螣蛇性狡,主谎言,有杀伐,这种妖气与草木之属不一样,是很容易分辨的。

认真看看夜翎,她身上裹着一件外套,小脸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大眼睛惊惧地看着她,一眼看着居然很是可怜,不仅是妖气很淡薄,而且真的感受不出杀伐凶戾之感。

她出山立过誓,只杀妖,不伤人,她也会担心自己万一搞错了,意外破了誓言。所以才会与秦弈说这么多,否则早就动手了。

“她身上妖气虽薄,也是有的。若不是妖,那是什么?”

秦弈胡扯道:“她叫周咚咚,是个愚蠢的小孩。”

明河:“……”

秦弈知道明河也不是被忽悠,只是谨慎,便趁热打铁道:“道长,这件事有点复杂,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黑白分明。要不这样吧,现在府门前一定有好戏,你跟我一起去看一看,看完了这出戏,我们再做计较?”

明河凝视他半晌,缓缓道:“公子可知,贫道的誓言,并不是完全不许伤人。”

多半是若人要骗你害你,你可以杀吧。秦弈无所谓地道:“如果我没看错,道长赴此红尘,本就是为了问道于尘世,看遍人间百态,说穿了是来看戏的。一味纠结于斩妖除魔,就没意思了……”

明河倒被这话说得心中微微一动,看看秦弈的眼神,秦弈眼神清澈。

她忽然微微一笑:“看戏的……公子莫非也是?”

“我?”秦弈怔了一怔,沉吟片刻,叹息道:“可能本来是,但如今已是戏中人。”

第三十七章 既入红尘

秦弈到了夜翎小院时,李青君也提枪来到太子府门口。

正有一队人马挤在门外,统领在对管家说:“这是妖气,恐对太子不利,让我们进去为太子除患。”

管家有些犹豫,本来当然不能让人进,但一来他也忧心里面的黑气,二来这位统领本就是太子亲信,时常入府的,便也没什么警惕,只是道:“太子治家严厉,他不在府中,小的不敢让人擅入,还望刘将军海涵。”

那刘将军便道:“正是太子吩咐本将回府看看情况的。”

管家一时不疑有他,点点头道:“那便拜托刘将军了。”

刘将军神色一喜,就要进入。眼前骤然出现一抹寒光,直奔咽喉,他大惊而退,定睛一看,却是李青君板着脸挺枪于前。

“公主,这……”

李青君冷冷道:“你一边说恐对太子不利,一边说正是太子吩咐你来,如此自相矛盾不觉得可笑?”

管家脸色变了,看向刘将军的目光变得极为警惕,伸手一招,左右便有无数府中守卫堵在了门前。

那刘将军心中也叫撞了鬼,这位昭阳公主从来莽撞,怎么今天竟如此精细,连老管家都没在意到的言语漏洞居然被她给揪住了?他只能强辩:“公主多心了,属下只是忧心太子府中出事,故有此言。确实是太子命属下前来的……”

其实李青君精细个毛,她本来就是来找茬的。秦弈让她务必拦着外人,拖到哥哥回来再说,那别的不会做,找事还不会么?

她一手擎枪指着他,另一手伸了出去:“令牌。”

“来时匆忙,太子没给令牌……”刘将军道:“不过小事,太子也不会事事都用令牌的啊……”

李青君眯起了眼睛,终于知道秦弈为什么要她拦着任何外人了。

这人绝对有问题。你是哥哥亲信不假,你私人进府或许不要什么令牌,但没有令牌能让一支军队跑自己家里去?那就不是李青麟了!

那刘将军还要再说,李青君勃然作色:“滚!”

长枪一振,锐气横空,站在门口的几个人生生被她逼退回阶下,脸色阵青阵白。

这回麻烦了。

怎么好死不死会遇上这位公主在这儿?

难不成还要强闯太子府?

尚在僵持之中,不远处,秦弈已经和明河站在树荫下看着这一幕。

“太子亲信,趁太子不在,强闯太子府。”秦弈笑道:“有趣不?”

明河安静地看着,没回话也没表情。那模样就是一副“与我何干”的样子。

秦弈便道:“道长以为与你无关?”

明河转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道长进府除妖之后,会拎着妖尸给东华子,想必也就不会有眼前这一幕了。”

明河若有所思,很快了悟,这事情很明白。

她明河做事当然不需要向东华子解释,什么时候发动的七星御阵东华子都不知道的,眼下很明显是看见妖气冲天,特意派人进来捡妖尸了。

刘将军自己进来做这事就可以了吧?非要带着一队人,那是因为……

秦弈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接道:“今天一早我进宫面君,有人偷入我的院子,死于道长木剑之下,现在尸体都还没埋呢。这姓刘的不知底细,哪来胆子自己一个人进来?”

明河点了点头。

“所以此事无论因果,都与道长相关。”秦弈又道:“事实上,道长自以为只是在斩妖除魔,不涉权争,却已经无意中为东华子的权力争斗提供了箭矢,成了打手而不自知。”

明河忽然开口:“所以你想说,其实我也已是戏中人?”

秦弈道:“既入红尘,便身在其中,想说只是看戏,谈何容易?”

明河反问:“所以你也是李青麟的打手?”

秦弈想了一阵,摇头道:“至少我和他妹妹两情相悦,说是他亲朋不过分吧,再说有很多事我与他有相同的目标。你和东华子什么关系?”

明河默然,片刻后轻轻叹息:“是,既入红尘,便身在其中。自以为旁观,却已沾因果,自需承负。道友说得对。”

道友……这倒是明河第一次这样称呼秦弈。

每个人都有所求。明河出山首要意义便是为了历练红尘,斩妖除魔不过附带,秦弈邀她出来看戏,乃至眼下说的这几句,都准确地切在了要害上。

知我道者,那自然便是道友。

流苏心中也暗自称奇,因为明河跑南离来干什么,它都没和秦弈好好讨论过,各种迹象看她多半是行走天下专为降妖的,小部分可能是和东华子有什么关系,可秦弈却就能认定她是来历练红尘的。

它忽然发现,秦弈虽然算不上什么有谋的,最多就是小聪明,但他好像有种天赋,他的嗅觉很敏锐。就比如……当初认定它还有夺舍之意,因为李青麟路上磨蹭而觉得不对,这都与这种敏锐有关。

这可不是修行能换来的事。

不知道现在的修仙界是怎样的形态……如果是在自己当年,秦弈这样的能混得挺好。

流苏在走神,秦弈还在对明河道:“其实刚才的人妖之辩,是你说得对。”

明河有些惊讶,秦弈刚才的态度不像这样啊……

秦弈叹了口气:“你说修道者斩妖除魔护佑世间,才有此世繁华,我是坐享了这个好处却不自知,好像是这样……就像在城内坐享歌舞升平,却指责边疆将士不该杀人似的,想来是挺蠢……但我道行不足,总觉这事儿也不是这么解释的,却说不分明,总之是没能勘破吧,至少……我自问没办法看着夜翎死。”

明河似是有些笑意:“夜翎?”

“呃,刚才那名字是胡扯的,我也知道瞒不过道友,还是不闹笑话了。”秦弈坦然道:“但道友既然开始看戏,不妨看得再彻底点?”

明河点点头,没再回话。

秦弈坦陈认错的态度让她颇为欣赏,世人秉持己见死犟到底的多了,坦然自认未能勘破的,又能有几个?

那便看完这件事再做决定,她知道秦弈说得对,自己已经无意中为别人的争斗提供了箭矢,再不愿继续坚持,妄涉因果。

那边门口刘将军终于僵持不下去了。

反正要进太子府根本不是奉命,这已经被公主察觉了,那此时退缩也没用,来日必将逃不过太子的清算,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公主既然信不过属下,为了不违将令,也只能得罪了!”刘将军长刀出鞘,率队攻门。

李青君一挺长枪,双方人马很快对撞在一起。

秦弈本来还想和明河说什么,见李青君和刘将军都打起来了,哪里还按捺得住,拎着狼牙棒奔了过去,冲着刘将军当头就是一棒。

“铛”的一响,刘将军虎口发麻,骇然后撤。

李青君惊喜道:“你来啦?里面没事吗?”

秦弈微微一笑:“没事。”

李青君一枪扫开一个士兵,笑道:“正好你我并肩作战。”

见两人脉脉的神情,生生把交战的氛围弄出了几分酸臭味,远处的明河微微摇头。

怪不得说已是戏中人,他秦弈这戏入得可真叫彻底。这已不是身入红尘,而是纠缠其中,坠于迷梦了。这还修什么道,也不知他师父是谁,看到这样不会气死?

长街尽头马蹄声动地而来,李青麟率队飞驰回府,一马当先直冲入交战之中。刘将军神色大变,便想撤退,李青麟却没有给他机会,银枪起处,血光乍现,刘将军捂着喉咙仰天气绝。

这种征战沙场的宿将,跃马冲阵带来的凶煞之意确实不是秦弈和李青君可以比拟,只他一出现,刚刚还敢围攻公主的士兵全都脸如土色,再也没有任何斗志,全部掷刀于地,束手就擒。

瞬间平息战斗,李青麟却没有自得之色,神色颇为严肃地看着秦弈:“秦兄,情况有变,入府详谈。”

秦弈转头看时,府中树荫下的明河早已消失不见。

第三十八章 药翻谁

回到府内,三人径入夜翎的屋子。

夜翎已经不是浑身焦黑的蠢样了,收拾得齐齐整整,穿了一件宽大的衣裳,把已经变小了的翅膀包在里面。表面看去就像穿了件大人衣服的孩子,小手缩在袖子里,抱膝坐在石阶上等秦弈。

见秦弈和李家兄妹过来,夜翎神色一喜,旋又收敛,回复了初见时那种淡漠寡言的态度。

在李青麟面前,她的表现一直很淡,很小大人。

因为但凡流露出一点点幼稚的感觉,李青麟就会告诉她,你这样能报什么仇,能成什么事?

在他身边做个寡言冷漠带着恨意的妖怪,好像是必须的形态。

还是秦弈好,不管是坐在地上还是满地乱爬,秦弈不但不会呵斥她,眼神反而越发慈祥,讲故事的声音都温柔了几分。

李青麟也不在意她的态度,进屋看了看顶上的破洞,皱紧了眉头:“那外来修士,真的这么厉害么?竟能隔空杀人……这可真超出了能预计的范畴。”

秦弈道:“你首先关切的难道不该是夜翎的状况?”

李青麟笑了一下:“你是药师。”

言下之意,那种事儿你关注就行了。

秦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暂时不用担心明河,但你也千万别去招惹她。”

李青麟笑道:“事实上我已经见过她,就在今早王兄出殡之时,她在远远的山头看我。我似有所感,转头互视,当时便知这就是夜翎所言的外来修士。”

秦弈对这两人相见的结果有点兴趣,便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李青麟道:“她可能本来想和我说什么,但见了我之后却没想说;我早先也想过和她谈谈,可见了她后也知道不需要谈。策马而过,双方顷刻即远。”

“为什么?”

“和天上的星星说话,不会有什么结果。”

秦弈若有所思。这是双方都知道与对方绝对道不同,并且双方都属于信念坚定,不是能用言语动摇的,那便连交谈的意义都没有。

还是自己这样没什么坚定理念可言的,摇啊摇就像海草,和谁都能扯一扯。

李青君奇道:“你们说的莫非是……那天我们见到的道姑?”

秦弈老怀大慰:“变聪明了。”

李青君嗔怒地伸手往他腰间拧了一把,秦弈一把抓住,她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便垂着脑袋任他抓着手,脸蛋红扑扑的。

这是在哥哥面前公然恩爱了……李青君心里有些小忐忑。

李青麟看着两人牵着的手,失笑道:“寻仙寻仙,却寻了个相公回家,到头来只羡鸳鸯,不再羡仙了。”

这话颇有意思,李青君想了想,倒也觉得有些好笑,这就叫世事无常?

“但是……”李青麟话锋一转,神色变得肃然:“你们真觉得好事已成?”

秦弈心中一紧,问道:“是你父王那里又有什么变故?”

“今早你入宫,我们送葬,看似无关,实则你与父王的对答几乎每一句话都会传到我耳内,当然也会传到东华子耳内。”李青麟道:“或许你觉得父王会倾向于你……本来倒也没错,但你没有亲历,无法想象父王对东华子的信赖到了怎样的地步。”

李青君怒道:“他又起什么幺蛾子?”

“他进宫见了父王。”李青麟干咳两声,苍着嗓子学着东华子的语气:“那秦弈之丹,虽然神妙,却也不过治的是寻常病症,此乃凡胎小术,非阳神大道也。如果王上确实欣赏,那赐予宅第,封为御医,时刻看顾也就是了。少年人不过慕少艾,见公主姿容一时心动,真有高官厚爵摆在面前,自知取舍。届时秦弈可治王上之疾,公主依然可以和亲西荒,岂非两全其美?”

秦弈哂然道:“那他就瞎了眼。”

李青君也嫣然一笑,秦弈当然不会是那种人嘛。

李青麟冷冷道:“关键不在于他的提案有没有用,而在于父王会选择这么做,这意味着父王和秦弈将陷入僵持,这事短期内也就成不了,早晚生变。”

两人都明白了,李青君气道:“东华子为什么非要生事,把我往西荒推?”

“从他们这个表现看,也不是想要现在让你出嫁,只是想先定个亲。”李青麟微微一笑:“因为本国没有旁系继位的前例,如果哪天我出了岔子,你就是南离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李青君瞪大了眼睛。

秦弈心中都骤然跳了一下。

大家居然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你俩的好事,现在居然成了所有事件的核心。”李青麟笑道:“秦兄,加把劲。”

秦弈捏着脑袋,所以说,这些政客实在恶心得要死,就特么不能让人好好谈恋爱吗!

流苏忽然怂恿:“蠢,直接推倒她,生米成了熟饭不就完事了。”

不是不心动,其实没有用。对方谋算的东西又不在于此,别说推倒了,就是大了肚子也不影响对方的战略。

李青君忽然提枪转身就走。

秦弈急忙拉住她:“又干嘛?”

李青君面无表情道:“我去杀了邙战。”

“杀不了的,除非我调兵围了官邸。”李青麟道:“如果公然在京调兵,那我也与谋逆无异了。”

李青君怒道:“那我们就私奔!”

私奔好啊,秦弈早想这么干了,这个破地方是实在不想呆了,东华子爱咋咋,不搞你了行不行?看你那熊样,吃一肚子铅汞,也没几年可活了……

李青麟道:“事情又不是到最坏的程度,何须如此。你们道我刚才是去干什么了?”

李青君很期待地看着他。

“抬高秦兄的分量,我没把握,但降低邙战的分量,我倒是有办法的。”李青麟悠悠道:“也许父王不在意真正的凶手是谁,但只要在朝野舆论上坐实,就足够了,公主绝对不可能嫁给杀兄仇敌。所以我刚才率队在邙战门口叫骂,喊杀兄之徒出来决死,现在京城多半已经传遍,东华子想洗也不容易。”

李青君喜道:“不愧是我哥哥。”

李青麟看了她一阵,慢慢道:“青君,我有些事与秦兄商量,你暂且回府如何?要卿卿我我,不在这一时。”

李青君道:“你们都说到这程度了,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如果我要秦兄下药药翻了你,你也听么?”李青麟眨眨眼:“这可不太好。”

李青君飞红了脸,嗔道:“没正行!”却也不再坚持旁听,只是对秦弈警告:“不许听他做坏事。”

说完就逃命般跑了。

目送她的身影远去,秦弈才微微叹了口气:“你叫骂邙战,只是面上功夫,其实根本没有用;忽悠走她,也不是为了说怎么药翻她的。你想药翻的是谁……明示吧。”

李青麟的眼神变得幽深,两人静静对视。秋风席卷而过,地上枯叶如同旋涡漫舞,始终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夜翎看着两人的表情,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第三十九章 我也考量你

“秦兄这个语气……”李青麟终于开口:“如果我说出那个答案,你会拒绝吧。”

秦弈断然道:“是。”

“为什么?因为怕青君知道……你毒杀她的父亲?”

李青麟说得平静无比,夜翎抱着肩膀往旁边缩了一下,神色惊恐。

真的说出来了,他真的想弑父。

若只说兄弟相残,普通人家也有不少例子,动物之中也不罕见,夜翎能理解。可儿子弑父,那就真的很耸人听闻了,可李青麟却能说得如此平静。

夜翎觉得即使是妖怪,也不会这样的……明河干嘛就对妖意见那么大……

却听秦弈回答:“两个原因吧。若青君知道我毒杀她父亲,以后日子没法过的。”

“她不会知道。”

“可我无法坦然。”

“呵……”李青麟笑了,又问:“这只是一个原因?唔,第二个莫非是怕我把你当个弃子?”

“第二个是……”秦弈沉默片刻,慢慢道:“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会让我无法正视坐在王位上的他,再也不能确认他那一夜煮酒说的是真是假。”

李青麟怔了一怔,看着秦弈不说话了。

秦弈却没再看他,反倒转身到了夜翎身边,给她号了下脉。

“……”然后发现脉是冷的,和人类根本就不一样,莫说自己这点粗浅医术,华佗穿过来也号不了这样的脉啊……

正打算问问夜翎身体感觉,李青麟却在身后说话了:“西荒和东华子,对南离必有谋算,可东华子在南离势力比你想象中的大,我根本无法调查。最准确最快速的破局途径,就是登上王位。这一步到了如今已是势在必行,在这种时候妇人之仁,只会坏事。”

秦弈没有回答。

李青麟又道:“毒杀是最好的办法,不仅我的登基法理没有任何问题,还可以把一切都推给东华子的丹药上,便于下一步行动。当然还有一个下下之选,我调动大军,控制禁卫,直接逼迫父王让位修道去……可这会使法理有亏,时局不稳,给了东华子与西荒很大的空子钻。”

秦弈终于转回身:“这件事上,你用其他人的毒是一样的,并不需要把我牵扯进来。我和青君远走高飞便是,也不会碍着你。”

李青麟道:“其他人,没法让他不经试药就直接服用。”

“原来如此。”秦弈叹道:“或许当你知道我面君细节之后,就冒起了这个念头?”

李青麟坦然道:“不错。若没有这个细节点醒,我还未必会想到这一步。”

“或许这便是我来离火城最大的用处?”秦弈自嘲地笑了笑:“如果这样,其实我可以不来。”

李青麟觉得这话中有话,皱眉问:“秦兄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父王本来就没多久可活了,药石无医,根本用不着你去弑父。东华子对你父王的寿命或许早已有数,才有邙战突兀地跑来结盟和亲之举,你该做的是在这几天内做好一切应对准备,否则你一旦不测,青君还真成唯一继承人了。”秦弈淡淡道:“我可不想她坐困在金殿之中,那不是李青君想要的人生。”

李青麟瞳孔缩了一缩:“父王没多久可活,你为何不早说?”

秦弈笑了笑:“李兄,一直是你在考量我,今日也算是我考量了你一回吧。”

李青麟深深吸了口气,抱拳一礼:“无论秦兄怎么看我……这个消息很重要,愚兄谢过。”

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流苏的声音在识海泛起:“你确定国王没多久可活?”

“确定。”秦弈道:“本来我还不太自信自己的判断,可一结合李青麟之前说的邙战跑来提亲的原因,那便有数了,东华子分明知道国王将死,他才不会甘心让李青麟登基。李青麟想除他,他又何尝不想除李青麟?杀了李青麟,南离继承人只剩青君,邙战是提前来定名分,准备好摘桃子了。”

“依你之见,国王还有几日寿算?”

“身躯恶臭难掩,天人五衰已现,我估摸着还有五到七天,猜错不负责,是师父没教好。”

“啧啧……”流苏啧了几声,没再说什么。

“秦、秦弈。”身边传来夜翎咽口水的声音:“你在和谁说话?”

“哈?”秦弈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坐着个小不点,想事情太投入,这货缩在一旁又不说话,从流苏到秦弈居然都把她给忘了。

“那个……我只是自言自语,借此理清思绪,你个蠢蛇不懂的。”

“哦……”夜翎弱弱道:“他……不杀他父亲了么?”

“他现在该希望他父亲多活几天,因为东华子的准备必定比他齐全,反而是他需要时间。”

夜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装什么小大人?亏我初识时还被你忽悠了,算我瞎。”秦弈揪着她的脸蛋往上一提,夜翎就腾地站直,鼓着脸瞪着他看。

“快点说说你现在什么情况,妖气减弱不说,按明河那意思好像连妖气性质都有了变化,还有翅膀也变小了,你有没有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的?”

“就是之前那一下妖火骤盛,烧得痛,现在还痛,提不起力气……但具体说不清楚……翅膀就更不知道了……”

真是蠢蛇……秦弈玩笑道:“要不叔叔帮你检查下身体?”

夜翎挠挠头:“好啊。”

“咳咳咳……”秦弈忍不住咳嗽出声。

却听流苏道:“翅膀小了,是她有所突破的表现,当这翅膀平日里再也看不见,且用时伸缩自如,那她这化形境也就圆满了。至于妖气减弱自然是受伤严重,而性质变化……”

说到这里有些犹豫,顿了一阵子才道:“是心火离体,带去部分野性所致,但不会这么离谱……我估摸着恐怕也和那天她‘忘了什么’有点关系。”

秦弈差点没吐血,那天你又说她脑子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可忘,这特么可是连妖气属性都起变化了,这还不重要!

“螣蛇,司惊恐畏怖,噩梦惊悸,性狡诈,是能给人带来恐惧或蛊惑的异兽。若是初见时那样子,在李青麟身边继续耳濡目染一段时间,恐怕真会进化成这个方向,你真愿意如此?”

秦弈怔了一怔,也没多言,只是摸出两粒丹药放在夜翎手心:“你这种伤的丹,我没炼过,这两枚将就先用,这两日我试试炼个对症的给你。你受伤不轻,先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夜翎拉着他的袖子,有些依恋。

秦弈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近期风涌,加强自保能力为上,无论你我。”

夜翎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离开夜翎的小院,秦弈抬头,才发现天色已晚。

“怪不得你当初不喜欢夜翎,原来是觉得螣蛇本性有问题呢……”他慢慢踱回自己客院,一边问流苏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流苏冷冷道:“本来想让你吃个教训。螣蛇本就有蛊惑之能,看你才见她一面就对她疼的那样,呵呵。可如今连我也不知道她是真蠢还是假蠢了。”

秦弈愣了一阵,低声道了声:“谢谢。”

流苏没什么表示,两人安静地走了一路,流苏忽然道:“别一直低头看地上,有法宝捡吗?看你屋子,明河。”

秦弈抬眼望去,黄昏的院落,清幽的屋子里,明河安静地站在中间,低头看着桌上秦弈画了一半的神行符。落日的余晖下看着有些朦胧感,就像屋里添置了一尊绝美的玉雕。

第四十章 我有你

其实秦弈很想对她再说一句请自重。

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跑男人屋子里不害臊的吗?

但他也明白,在明河心里恐怕根本没考虑这种东西,两颗星星悬于天际,两棵大树相对伫立,不过如此。

他慢慢走了进去,问道:“仙子有事找我?”

明河转头看了他一眼:“我非仙子。你之前已经喊了道友,为何又变成了仙子?”

秦弈道:“你太漂亮,不管喊道长还是道友,都别扭。”

明河微微摇头:“这就是你未能勘破,而护着蛇妖的原因?”

“也许。”

“张家庄尸虫,岂非你亲见?”

“知易行难。”

明河也没再说他,又继续转头看那半张神行符,好像那里有非常吸引她的东西。

秦弈明知故问:“仙子在看什么?”

“你这符……哪里学的?”

“家师木奉真人,云游天下,不知其门。”

流苏差点没背过气去。

明河也不知信没信,只是道:“此符奥妙非常,不是死板的勾勒已有法门,而是慧心独具,自我挥洒。这一勾一划,莫不蕴含玄奇,改至理于方寸,戏天地于手掌,生生将八品之符变得连没有法力的人都能驱使。创此符者,真的非常了不起,这境界怕已臻无相无形,胜我何止百倍。”

秦弈听着听着就拿了块抹布,狗腿一样擦拭狼牙棒前端的泥土。

知道棒棒牛逼,没想到这么牛逼。原来这制符,不是教他背课文,而是创了一篇课文出来……说不定之前炼丹也是如此,怪不得他没有一丝法力都能用。

“但是……”明河喃喃说着,如同自语:“这种符箓思路,好奇特……如同后院的阵法,也很……”

秦弈一怔:“如何?”

明河低声道:“总觉得和现在常规之法有很大区别,纹理更为繁复,力图最大化贴近本源,这种思路……就像是一些遗迹中所见的远古之法,现在已经没人这么用了。”

流苏也怔了一怔,陷入沉吟。

秦弈很关心此事,问道:“仙子的意思,这种思路已经跟不上时代?”

“天道向前。人间不消千年,耕种之法都已经更迭了多少代,何况修行之法已经不知多少万年?除了部分禁术之外,常规来说当今之法超过远古,是毋庸置疑的。”

秦弈感受得到流苏的怒气,是一种要炸毛的感觉,他把抹布又捂得紧了点,冷汗淋漓。

却听明河又道:“但这些远古思路,同样大有道理,其中很多地方大有参考意义,有助于印证得失,参悟本源……不知秦道友可否赐一张完整符箓,若有成套体系更佳,明河必有所报。”

流苏不顾可能被发现的危险,大怒:“不许给!她觉得超过远古,那就超啊!那么了不起还要我的符干什么!”

秦弈满头大汗:“这个,家师有言,不得将所授之物外传,还请仙子海涵。”

明河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世间百派,便是这般门户之见太深了,但贫道也没资格笑话旁人,我天枢神阙之法同样不能外流……此议是贫道冒昧了。”

说罢转身往后院而去。秦弈倒是有些愣神,按说你要夺一张符不是轻轻松松吗,就放弃了?

这心境,是真修行啊……

流苏还在骂:“一个道姑,道袍花枝招展,装什么修行,我……唔唔唔……”

却是秦弈把它摁在了被子里,急促低声道:“忍着点啊,要骂等她走了再骂,你不是说魂力波动可能被发现的?不要命了?”

流苏“哼”了一声,好歹平息了一点。秦弈一脑门烂账地出了后院,看明河站在木剑边上看阵的样子。

“真是奇阵。”明河轻声叹息:“不过区区附术之剑,被一化为二,二化为三,层层叠叠,杀伐冲霄,不但诛妖,还可杀人。明明是贫道自己的剑,可若是妄入此阵,贫道都会很狼狈……道友所学,非常了不起。”

秦弈不知道被子里的流苏听见没有,最好听一听,能消气。

正在挂念流苏的心情,却听明河道:“道友此院,颇有可悟者,不知贫道近日可否寄宿于此?”

秦弈差点痛哭流涕:“仙子请自重啊!”

明河向来平静的神情终于也变得有些没好气:“道友执着皮相,囿于男女之防,思维龌……反正心中不净,道行不清,根本就不像一个修道者。”

秦弈气道:“你不执着,那给我抱一下啊!”

“这是两回事。”明河也没发怒,平静道:“道友此院又不是一间孤房,明明有几进几出,足堪留客,互不干扰。修道者本心光风霁月,却为何总是想那些龌龊的东西?”

你终于把这词说出来了啊。秦弈耍赖道:“我早都跟你说过,我一点修行都没有,根本不是修道者。”

明河忽然道:“也就是说,那位木奉真人只传你小术,未曾传法。既是如此……你可愿随我修行?”

秦弈目瞪口呆。第一反应就是要进屋去床上按住流苏,不然它恐怕真要爆炸。

然而床上很安静,流苏没有发飙。

秦弈松了口气,很自觉道:“家师已经传法,是我红尘不净,尚未开始修行。仙子好意,在下心领。”

明河凝视他半晌,轻叹一口气:“你很适合修行,在这凡尘俗世纠葛太深,诚为可惜。”

秦弈倒是感受到了她的善意,沉吟片刻,说道:“寒舍确实不便留客,但此院欢迎仙子参观,随时可来做客。”

明河点了点头,也不强求,行了个稽首,飘然而去。

秦弈肩膀一垮,觉得好累。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太心累了……

有些蹒跚地回到床边,流苏闷闷道:“干嘛不随她学?你其实很想修仙,还说过想跟李青君那样自己寻仙去……明河当代之法比我好,也肯定不会留什么夺你舍的后门;她又那么漂亮看得你口水直流,对你还另眼相看。说不定一举两得,既修道果,又亲芳泽。”

秦弈掀开被子,轻抚棒柄,低声道:“我有你,就够了。那篇内丹术,我今晚就学。”

流苏终于没了声音。

第四十一章 真香

夜深人静。

秦弈最后勾起一笔,符纸之上华光乍现,似有点点星芒落于朱砂,渐渐吸收不见。

画废了一十六张之后,终于制成了第一份神行符。

此符用于人身,可揽风神行,奔行如电,逢山而越,遇河而渡,日行千里而不疲。其中已经涉及了很玄奥的原理,在明河的品评体系中,这已经是八品符箓。

这份符箓倒也没明河想象中那么匠心独运,其实不过是流苏很随意就搞出来的,恰恰体现了它对于修行一途超凡绝俗的理解,对于明河极为惊叹的事情,对于流苏却只是随便做做的。

可看着秦弈符成,流苏却很是沉默。

秦弈正自欢喜,却发现流苏居然没声音,很是惊讶地问:“怎么了?是我这符还是没做好么?”

“不,你做得很好,此符已达八品下阶。”流苏有些闷闷地回答:“但我想明河那些话,可能有她的道理,所以在想你还要不要继续学。”

“你又没见过现在的符箓,怎么知道她说的有没有道理?”

“不需要见,此乃至理。”流苏喟叹道:“任何一门术法乃至核心功诀,总是在前人的基础上不断总结不断改进,便是我当年也改进过不少前人奉为圭臬的东西。还会有天才融汇百家推陈出新,创立震古烁今的新体系……若是数万年下来反而不如远古,那也太过小觑天下英才了。”

“呃……”秦弈便安慰:“如果有些高深的道法失传了呢?也有可能导致那一系的断层,使得今不如古吧。”

流苏心情好了点:“应该也是有的,尤其按明河的说法,曾经还有过妖劫,这种劫难可能导致不少重要传承断绝,只能去根据一些残迹重新推演,甚至只得皮毛。他们想什么都超过我的,倒也未必。”

秦弈笑道:“那便是各有所长。你的修行还远超他们,就算要重新吸收新知识也比谁都快,又有何惧?”

“也没什么惧。”流苏缓缓道:“只是我……很讨厌被人比下去。”

秦弈怔了怔,这就是这货很容易受激的原因?可修到它这样的层次,还会这么有胜负心吗?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流苏便道:“无论你修到什么程度,每个人也有每个人自己独特的灵魂,有与众不同的烙印。也许有人觉得我重胜负很可笑,是破绽,是弱点,但那就是我,我乐意。莫非你以为修道修道,修到了深处就所有人都是这也不在乎,那也不介怀,千人一面?此非道也,而是一群行尸。”

秦弈怔怔地想了一阵,颇有触动之感,流苏的观点从来都很邪性,但却也从来都很有趣,最关键的是每每能说到自己心里,极具煽动力。“我乐意”这种在现代都算得上中二的言论放在修仙界却偏偏并不违和,寻真,寻我,问道,问心,岂不就是如此?

但从明河的表现对比,流苏这种估计也是有点离经叛道的一类,不像是能作为主流正统的东西……

“这些东西,你听听便罢,现在参悟本我之理,为时过早。”流苏终于道:“夜深了,开始练内丹吧……无论当今修行法门有多少更替,这最基本的打基础都不会有什么区别,如同武道无论怎么变也需要先把马步给扎稳一样。”

这话听着居然是有些担忧自己教秦弈的东西落了伍似的,在给它自己打气。秦弈颇有些哭笑不得,盘膝坐好,却想起什么,忍俊不禁:“真香。”

流苏哑然失笑,这外人听了绝对一头雾水,或许算是独属于它与秦弈才知道的意义。

不知为何这种感觉让它很欢喜,比如愿以偿地让秦弈修行这件事本身更值得高兴。

秦弈调整着正确姿势,一边问:“你们都说我适合修行,可你们都不探查探查我身上是否真有灵根,如果我毫无灵根,根本修不成,怎么办?”

流苏奇道:“灵根?一个人适不适合修行,适合修哪个方向,那就是灵根。不知底细的也许要检测一二,你我朝夕相处,还用得着测什么?你以为灵根是什么东西?身上长了一条根?”

秦弈:“……那我确定我有一条。”

流苏没好气地“呸”了一声。

秦弈却已经闭上了眼睛,慢慢地进入了澄明。

流苏有些惊讶。认真地看了他一阵,忽然轻声一笑,自语道:“这还担心没灵根……亘古所见比你更与仙道相合的,都数不出一只手掌。”

因为它之前只是念诵了一篇法诀,根本没具体讲解。本来还打算解说几句,可秦弈就已经自己练起来了。神奇的是,不但没有练错,反而还真有一丝丝天地灵气,在他身周开始聚集。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学了很久的外丹、阵法、道法常识、近期又学符箓,再加上和它流苏朝夕相处,接收的全是修行相关知识,基础已经足够,对那法诀和行功方法没有任何理解障碍。

但这无法解释为什么灵气聚集得这么快,仿佛召之即来。

大道艰辛。别说他这么三个月的基础,多的是人三十年都学不出一个屁来,把自己练死了的都大有人在。看看国王就知道了……他不可能没有基础修行方法,但几年来修成了个什么玩意?

用其他行业的俗话,秦弈这大概就叫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武道术语,叫天赋异禀。

修仙术语,或许可以叫做,天灵根。

…………

秦弈此时的感觉很奇妙。

如果以自己目前修炼到的这最基础的层面看,修仙所谓的练气和武道的真气并没有太大差别,在源头上都是起于相同的概念,调和阴阳、贯通百脉,滋生丹田一口气,以自身成就小天地。

然后同样都能达到强身健体,洗经伐髓,祛病延年的效果。

再往后同样都要打通任督二脉,沟通天地之桥,引天地阴阳气,达成自身与天地的大循环——在武道上这叫先天之境,如李青麟早已达到,秦弈李青君都还没有。

但是如今同时身具真气与灵气的秦弈,能发现二者性质有差别。

比如武道的真气能增加他的力量,也能外放,有很直接的破坏力。而仙道练出来的这股灵气或者说法力,似乎暂时没有这个效果,可能要壮大之后才有,目前的感觉反倒是——很爽。

没错就是很爽,如今才刚刚修出一缕如同轻絮般飘荡的灵气,就感觉通体舒泰,四肢百骸里里外外都被甘泉漫过一般,清凉畅美,爽得人根本不想停。

怪不得有些人修炼修得连女人都不想要了……想必当修到神魂的时候,会更爽?

在没有接触到更高境界的对比之前,现在的秦弈感觉上就像是,这武道真气是阳,如火攻敌;这仙灵之气是阴,如水涤身。

事实上他所修的真气和灵气都是中性的,各自分别都是阴阳调和的结果,本不该有这么明显的区别。

阴阳调和之后,各自再成阴阳?

秦弈几乎可以看见自己的下丹田,原本盘踞的真气和新来的灵气开始慢慢旋转,终于变成了阴阳鱼的样子。就是灵气还很小,真气已经练了多年,感觉就像两个体型差异巨大的在玩六九,很违和。

不知道再练下去会是什么样子,按理仙灵之气档次要比武道真气高很多,达不成平衡的,更别说再成阴阳了……真不该形成这种局面才对……

秦弈心中忽然一动。

身上那本无名的蓝皮秘笈,说不定真有特殊的门道……练出来的真气质量,与众不同?

第四十二章 教错了?

秦弈慢慢睁开了眼睛。

天色早已大亮,隐约可以听见王府中人行走做事的声音,远远飘来,隐约而悠远。就像结庐在人境,而此屋却自成仙境。

他成功踏出了修仙的第一步。

虽然只是最基础的一缕灵气,他知道此后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伸手一招,那贴了漂浮符的酒葫芦便飞了过来,好像有绳相系。原先用真气去驱使,只能勉强发挥效果,飘飘忽忽的;用上了“法力”,那便不仅是漂浮,彷如电射。

“驭物,法力最典型的特征。”流苏的声音悠悠传来:“在你修到一定境界之前,法力本身并没有伤人的威能,它的用途在驾驭,驭物,驭器,操纵五行,呼风唤雨,牵引雷电。对于自身的强度上,效果一般。这是与你的真气最大的区别,可莫要觉得两者差不多。”

果然流苏知道他起初会觉得两者差不多。秦弈露齿一笑:“战士和法师的区别我还是知道的。”

“战士和法师……”流苏咀嚼了两遍这个形容,却也理解了下来,慢慢道:“外在是这样,但你要认识到一件事……修仙的根本,是长生。外在的表现如何,都只是为了长生而保护自己的手段而已。换言之,你的武道也是手段,一样有用,无论是真气还是棒法。”

秦弈怔了怔:“所以你之前也教我学武道,我本以为是过渡之用,按你这意思,可以一直学?”

“是建议你必须一直学,练到深处走武修路线,重肉身,重战法,这本就是一派修行体系——不然你在仙迹山见到的都该是法器,为什么会有狼牙棒?”

“对对,那敢情好,我拎着你,本来就该走武道才搭。”

“什么叫拎着我!”

“呃……好好,我供着你。”

“哼。反正武修体系在长生方面颇为不足,但战力极强,你二者兼修,便可兼具好处。”流苏又道:“明河是单修仙术,典型的只重阳神,不重肉身,或可呼风唤雨,自己提着剑却如同绣花。当然也不是不行,修到极处一样天下无敌,只是在我看来终究有所偏颇。万一法力暂失,街口卖菜的大妈都可以骑在她身上打。”

“……”画面感好强,怕是你自己想这么干吧?

“当然,人的精力有限。修行之道浩如烟海,穷其一生也未必能领略万一,一般人是真的没有心力两者兼修,只得有所取舍。但你不同……”流苏顿了顿:“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连你都不敢兼修,就没人能了。”

秦弈默然片刻,忽然道:“流苏……”

“呃?嗯???”流苏大吃一惊,这好像是秦弈第一次叫它名字!

秦弈站起身来,对着它一揖到地:“便是拜个师父三跪九叩,也没几个能像你这般谆谆而教。秦弈虽浑浑噩噩,也知良心。今日在此立誓,必将用尽最大心力,助你重铸身躯。”

流苏不答,好半天才幽幽道:“想用这话堵住我夺舍的想法?”

秦弈“啧”了一声:“好了,别傲娇。”

“……”

“若能重铸身躯,又何必总对我这身子垂涎欲滴……”

“谁对你的身子!垂涎欲滴!”

秦弈笑出声来,继而话锋一转,又道:“如果有一天……我这样的人终究无法适应这有伟力的世界,说不定连南离都出不去……那这身子你便占了去吧。”

流苏没了声音。

秦弈走到门口,看着不远处李青麟的住处方向。这天色看着已经辰时已过,也就是说自己这一打坐就过了七八个小时,却仿佛只是一瞬。

时间这样飞驰,这南离风雨,离见分晓的时候也就一眨眼的事,不知道李青麟准备得如何?

真正不信伟力的是李青麟。

或者说他明明知道可能有,却不想去相信。

坐拥流苏的秦弈,有时候其实会有些同情他。就像是看着向风车冲刺的唐吉坷德。

恍惚间也有点明白流苏与明河那种俯视感,那真的是如看不同物种的距离。

明河肯定不会跟一个普通凡人交流那么多,不是自命清高,而是井蛙语海夏虫语冰,根本就没什么可说。为什么会愿意和自己对等交流?无非是因为自己是个“修道的”,无论修行高低,身份如何,在维度上没有那种天壤之差。

但其实秦弈内心中,隐隐更认同的却是李青麟,前提是他那一夜煮酒说的是真心,而不是为了私欲。

因为自己终究是一个凡人,还不是仙。

只不知当真的修仙有成的那一天,自己会不会如明河与流苏一样。

也许会。

“秦弈秦弈!”李青君拎着裙子跑过来,长发飘扬,神色间尽是见到了心上人的欢喜:“你起来啦?我还以为你昨晚和哥哥夜谈很晚呢。”

秦弈便张开双臂,等她扑进来的样子。

说实在的,见到李青君真的能让心情顿时喜悦起来,原本带着点压抑和沉思的心境转眼就去了九霄云外。

李青君在他面前刹了车,偏头道:“少不想好事。快说,昨晚你们密谋了什么下流事?”

“就是药翻你啊。”秦弈笑道:“就连怎么宣扬得满城风雨都做好了预案,让全南离人都知道昭阳公主是秦弈的了,西荒蛮子滚远点。”

李青君还是偏头看他,眼睛一眨不眨。

“怎么了?”秦弈纳闷地挠挠头,这么明显的玩笑话你不会当真吧……

李青君道:“你昨晚用了什么养颜护肤的药品么?”

“哈?”

“一夜不见,变得更好看了。而且站在这儿不动,却像乘风而去的样子。”

“那不是很好。”秦弈终于知道什么情况了,修仙修仙,不说肌肤改善,连气质也会起变化,现在的自己肯定比昨天看着多了几分仙意。

李青君犹豫了一下:“秦弈,你可别修道修着就真的乘风而去,不要我了。”

“哪的话?”秦弈伸手抱住她,附耳道:“你父王修道,还不是修出了三千佳丽?”

“呸!”李青君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一脚踩在他鞋面上:“我们八字没一撇,你就想着三千佳丽!”

秦弈抱着脚跳:“只是随口打个比方啊……”

李青君斜睨着他,嘴角有了一抹笑意:“这种随口,才最显内心。秦弈,你不像面上这般君子呢。”

流苏点了个赞。

秦弈也颇为惊奇,你说你个无脑莽丫头,遇到这样的事怎么就如此细腻?女人的天赋这么可怕的吗?他没去辩驳这种话,男人内心没想过三千佳丽才叫虚伪,做不做才是关键,辩驳没意义。

于是腆着脸又抱了过去,低笑道:“我当然不是君子,比如现在就很想啃一啃公主。”

流苏又点了个赞。

男人这方面的成长才叫惊人的迅速,前几天的秦弈还挺纯的呢,一旦有了个恋人,啧啧,脱胎换骨。

李青君任他拥住,脸上红扑扑的看着他,这回没有上次的羞意,反而很快闭上了眼睛。

秦弈喉咙里咕嘟一下,低头吻了上去。

两唇相接,一股电流轰然炸起,两个人的脑袋同时变得昏昏沉沉,如飘在云端,找不到东南西北,神魂俱醉。

流苏倚在门框边上看着,原本满腔看戏的意味,可不知为何看着看着有点不舒服了。

也许自己此刻就像一个私塾先生,看见下面的学生不好好听课却在卿卿我我似的,当然不舒服。

可是身历红尘,尝过才知道,这本就是它自己建议秦弈要做的事情,可这会儿为什么觉得自己教错了呢……

第四十三章 风起

流苏的苦恼没有持续太久。

一位王府侍卫敲响了院门:“秦先生,宫中来人,请先生入宫。”

陶醉亲吻中的情侣骤然惊醒,国王继续召见秦弈简直是必然的事情。

李青君推开秦弈,微微喘着气,迷乱的脑子慢慢恢复清醒,低声道:“你可不能……亲了我就不算数。见了父王好好表现……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如果父王一定要把我许给邙战,我们就立刻私奔。”

秦弈心中柔软,低声回应:“我会尽力表现的,好歹让你父王不那么容易下决定。”

李青君认真点头:“嗯。信你。”

秦弈转身拎了狼牙棒,大步出门。

太监还是昨天那一个,见了秦弈便皱眉:“入宫为何带着兵器?”

秦弈心道难道真要我拎着你吗?口中回答:“此乃法器,不是兵器。见了王上,我自有分晓。”

太监摇头道:“恐难入得宫门,先生还是把兵器留在家里。”

秦弈悄悄递过一块银子,附耳道:“有公公带着,怎会入不得宫?就说是王上特旨嘛……”

太监犹豫片刻,终于也没坚持,转身带着秦弈往宫中走,笑道:“接连两日召见,王上对秦先生可是重视得很了。”

秦弈叹了口气。

不是重视他秦弈,而是他的药。

也不是重视自己的女儿,而是他的修道。

那就是个自私自利的老混蛋啊……

女儿的婚事,只不过是绑住一位方士和安抚敌国别骚扰这两件事之间的砝码,只看哪个更重。如果不是李青君拉着哥哥去寻仙,从而带了他这么个方士回来,那就毫无悬念地真要被嫁了。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正在走神,两人走进了一条窄巷,巷子里有人坐在墙边摆着小摊卖菜,还有人卖着热腾腾的豆花。秦弈远远看见,才想起自己没吃早饭呢。也不知道这时候说先吃个早点会不会把这太监气死?

远远往豆花摊上多看了几眼,秦弈忽然心中一跳,停下了脚步。

太监奇怪转头:“怎么了?”

秦弈道:“公公,咱们入宫不止这么一条路吧?”

“当然不止,这条近啊。”太监奇怪地道:“咱昨天不也走的这条?”

秦弈居然开始慢慢后退:“昨天卖豆花的和今天这人不一样。”

太监都无语了:“你还记得昨天路边小摊长什么样?”

秦弈当然不记得昨天路边摊的人长什么样。

但今天这个卖豆花的,化成灰他都认识。

因为那是在仙迹山上杀了此身原主的两人之一!原主常规的记忆被某臭棒子吞了,几乎没留下任何记忆给他,留下的全是临死前的怨念相关,连对国师都恨意冲天,别提这位可算是真正的杀身之仇!

身体的潜意念甚至想冲上去一棒敲碎他的脑壳,但他知道不能冲动。这人出现于此,里面这群卖菜的百分之百尽是东华子的人!

秦弈退了几步,忽然转身就跑。

巷子里一阵惊愕,继而轰然骚动,所有卖菜的卖早点的全部掀了摊子,抽出刀剑大呼小叫地向秦弈追去。连巷边墙头都出现了几个弯弓搭箭的,远远冲着秦弈的背影放箭。

当然已经毫无用处。

可怜那太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冲过来的小贩随手一把推到墙边,撞晕了过去。

秦弈迎面也迎来了两道刀光。正是原先准备堵他巷子后路的,如今被迫匆忙出手。

弯刀,邙战的人。

秦弈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陷入重围恐怕会很麻烦,可这样打,你们真以为我只是个方士?

“砰!”

狼牙棒呼啸而过,也没有什么花哨的棒法,就是势如猛虎,凶悍绝伦。那刀如何挡得住这样汹涌而来的一棒,连刀带头都被砸得稀烂。

场面上居然安静了一下。

虽然经常看着秦弈拎根狼牙棒走来走去,架过邙战的矛,挡过刘将军的刀,可真实实力从来没有真正显现过。他看着太清秀瘦弱了,和狼牙棒根本就不是一个画风。

这么一个看着清秀出尘的少年真的挥棒把人脑袋砸得稀烂,看着实在是太有反差感了。

直面秦弈的另一刀客可没有发愣的时间,在秦弈砸同伴的同时,他也一刀插向秦弈肋下。

秦弈闪身而过,极为矫捷。继而手上不停,挥棒回扫。

又是“砰”地一声,远处围观的路人脸上都忍不住抖了一下,那狼牙棒砸在后脑的滋味……

这少年不是个普通方士,狼牙棒不是做样子,这居然真特么的是个真气浑厚、力大招沉、棒法精熟的武者!

战法还特别凶残!

怪不得邙战太子做安排的时候,很严肃地表示一定要布置重围,窄巷袭杀。那是从当初架住那一矛所判断的,这秦弈实力比表面看去强很多!

说来话长,其实秦弈快刀斩乱麻地除掉两个挡路的就只是一瞬间,巷子里的人都还只奔到巷子口。巷口看去密密麻麻,巷外依然有人举刀带剑从四面八方往秦弈围过来,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

秦弈转头看着巷子口,微微一笑,左手掐了个法诀。

“疾!”

仿佛有看不见的波纹漫过,首当其冲的前面几人忽然觉得脚下灌了铅一样,迈步都变得很费力。只这一个骤停,身后的人便团团撞了上来,一群人滚成一团。

基础道术,迟缓。

这些天恶补道术知识也不是白补的……本来还说没法力,能懂不能用,可这回不是有了么……

秦弈侧身避过侧方刺来的一剑,左手顺着一拖,把来袭者拖得一个踉跄。那人惊恐地转头,只看见秦弈露齿一笑。

“砰!”

远处围观的路人再度抖了一下。

秦弈哈哈大笑:“诸位再见,替我向国师与野人情敌问好!”

随着话音,早已向人群里冲了进去,转瞬不见。

…………

就在秦弈随着太监出门时,李青麟找上了正要离开的李青君。

“呃,哥哥。”刚刚和秦弈初吻的李青君脸上还有些红,看见自家哥哥更是不好意思。

李青麟看着妹妹的样子也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来,真的很难想象那个风风火火刚硬要强的妹妹动不动脸红红的样子,可这两天已经见了多少次,仿佛妹妹换了个人一样。

“青君,你这几日别回你那公主府了。”李青麟若无其事道:“反正秦弈住这儿,你来来回回跑也麻烦,不如就在这儿住几天,陪陪你嫂子。”

李青君嗔道:“留在这里干什么,你真要让秦弈药翻我啊!”

李青麟眨眨眼:“用得着下药么?他站在面前,对你岂不就是天然迷药?”

李青君跺脚:“不跟你说了。”

“等等。”李青麟拦住妹妹,神色终于变得严肃:“你的公主府这几天不再安全,有人会铤而走险的。秦弈药不药翻你无所谓,若是被邙战弄翻了,那就悔之莫及。”

李青君怔了一怔,神色也严肃下来。

李青麟看了看天色,道:“我要出去了。这个你留着。”

看着递到面前的玉佩,李青君极为惊讶:“这是你防身的玉佩,怎么给了我?”

李青麟微微一笑:“东华子若要对付我,必定已经把这玩意考虑在内,效果没有想象中的大。倒是任谁也想不到它会在你身上,那效果可就不同了。”

李青君怔怔地看着他。

李青麟淡淡道:“若是我败了,南离好歹还有你。”

第四十四章 云动

李青君拿着玉佩,呆立原地,心中很茫然。

秦弈吐槽她无脑,其实是不对的,本质上李青君绝不会比他秦弈笨。因为作为南离唯一的公主,众星拱月一般,不管瞎做了什么事,反正父王也宠着,哥哥也让着,从小都没有什么需要她谨慎思考的场面,久之也就莽惯了。

拿着玉佩的这一刻,一股不祥之意涌进心头,李青君猛然发现,此番面对的并不是自己嫁给谁这样的问题,不是自己撒泼胡闹能解决的,而是南离从所未有的大变局,可以决定南离生死。

昨晚哥哥赶走自己和秦弈密议的,一定是让她很难接受的事情。

只可惜这整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哥哥没有告诉自己,连秦弈也没有,搞得现在不知始末,一片茫然,想要出力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对了……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李青君豁然转身,跑向夜翎的小院。

夜翎正趴在地上睡觉,身上加了一床小被子。昨天秦弈给她的丹药是治人内伤的,对她这种情况不太对症,但也有些治疗效果,那种伤势正在康复滋养的感觉让她非常渴睡,到了现在差不多都睡五六个时辰了,还睡得不省人事。

“哐”地一响,门被推开,夜翎一惊而起,李青君清晰地看见她背上羽翼骤张,小脸上的凶戾之色几欲噬人。

下一刻看清是李青君,那羽翼一下塌了下去,小脸也变得很是尴尬:“公……公主……”

“夜翎超凶呢……”李青君慢慢走了进去。

“那个哈哈……有点起床气而已啦……”夜翎慢慢后退。

“你的翅膀原来是会动的啊……我以前还以为是披风。”

夜翎退到墙角,李青君就在她面前数尺站定,也不过分逼迫,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夜翎垂着脑袋,嗫嚅道:“我是妖怪啦,公主。”

“怪不得,你一个这么小的护卫,居然有独院,还被派给保护秦弈——虽然你一点都没发挥过保护职责。”李青君并不惊讶,低声道:“昨天府中妖气冲天,就是你的缘故吧,所以哥哥和秦弈连谈事都往你这边来。那么……你应该很清楚哥哥和秦弈在做什么事,对吗?”

“我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事,昨天秦弈不同意殿下的提案,殿下就自己走了……”

“什么提案?”

夜翎蹲了下来,用翅膀包住脑袋:“我没听清……”

李青君看着她的黑羽,又抬头看着屋顶的破洞,洞沿的焦黑都还清晰可见。她看了很久很久,慢慢道:“黑色,妖怪。杀我大哥的人,是你。”

夜翎跳起身来,往后院跑路。

“不用跑。”李青君平静道:“既然是你,那也就是二哥的手中刀。”

夜翎顿住了脚步。

“怪不得秦弈都要瞒我,他也不想让我知道这些事。”李青君自嘲地笑笑:“是我自己不动脑子,其实很多迹象,我自己都该看得出来。”

夜翎小心地看着她的表情,却发现她真的很平静。

李青君摊开手,手心里是李青麟的玉佩。她神色越发复杂。

这是李青麟保命的东西,却给了自己。从当初尸虫妖接触玉佩的反应看,这是真正的宝物,价值连城,说不定整个南离国土都换不来的程度。

“你是二哥此事最大的破绽,他为什么不杀你?”李青君忽然问。

夜翎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其实当初李青麟保她之时的理由,什么根据她接触明河,如今听着有些解释不通。

最靠谱的解释,似乎真的是李青麟动了恻隐之心,在保护她,不惜为此留下了巨大的破绽。

李青君看着玉佩沉吟:“无论昨晚他们密议的是什么,既然秦弈没同意,那我也不想知道了。我只想知道,二哥现在在做什么?”

夜翎小嘴一扁。本来觉得我知道得比你多,不想回答;可现在发现我好像也不见得比你知道得多,因为这问题我也不知道……

李青君心中忽然一动:“糟了!秦弈独自进宫,他有危险!”

说完提枪就要出去,也不想再寻根究底了。

一道黑光闪过,夜翎拦在了面前,一直卖萌的小脸终于变得无比认真:“如果你此时出去,那才真叫独自一人。”

夜翎的速度让李青君眯起了眼睛,倒也没怪她阻拦,只是道:“那你跟我一起去,你不是秦弈的护卫么?”

夜翎认真道:“我可以去,你不能去。不管是殿下还是秦弈,他们此刻的心中,你的安危才是第一。你该去的地方是秦弈的后院,就站在那个木剑阵边,哪里都不要去。在那个地方,除了明河,再也没有人能动你。”

李青君瞪视着她:“我习武一生,不是为了跟个闺阁绣花的小姐一样,娇怯怯地等人保护的。”

夜翎抿了抿嘴:“很遗憾,在这场局中,你那点武学与绣花无异。”

她抬起头,透过屋顶的破洞看着天空,那里有白云悠悠,被烈风一吹,变了形状。

“公主,我若要杀你,大约也只要一招。”她轻轻地道:“可东华子手中,如我一般的妖怪,我也不知道有多少。”

…………

秦弈正在人群中乱窜,一路鸡飞狗跳,恍惚间觉得自己在拍成龙片。

没办法,虽然之前打那一场看似很牛逼,其实对方还是人多,真被他们追上了肯定玩完。连回太子府的路上都埋伏有人,搞得自己回去都难。

布置这场袭杀的其实很缜密,连万一被他逃窜的可能性都安排好了,务求毕其功于一役。

可对方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认得其中一个人,导致全盘崩。

狼牙棒轰然而过,带起虎啸之声,面前一个壮汉被懒腰砸进去,人都砸成了对折。秦弈毫不停留地越过他的尸身,不回太子府,而是往公主府方向冲去。

他不知道李青君没回府,眼下的状况他是觉得李青君如果在公主府,肯定会有危险,他得去会合。

东华子和邙战想要袭杀自己,这很好理解。他们还是希望在国王死前,能把李青君和邙战的名分给定了。只要他秦弈一死,国王就算发火也不会再有摇摆选择。

但这件事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药翻她”。

要是真被邙战先得到李青君,那这事儿就完了。南离虽然是荒僻小国,也知礼数很多年了,瞧李青君跟秦弈谈恋爱那羞涩样子就知道,她对清白还是非常在乎的,一旦到了那种状况,要么自杀要么认命不会有第三个选择。

所以既然有人埋伏他秦弈,会不会有人去公主府夺人?

也许本来怕李青君著名的刚烈,大概率会自杀,这是下策不能用。可既然袭杀他秦弈失败,那种下策大概也就会不得已而用之了。

因为国王真的没几天可活了,他们必须在这期间把事情搞定,拖不起。

想明白这些,秦弈心中更急,可灵台却越发平静。

前方一阵骚动,又有一队人马拦截而来,有人“咦”了一声:“这个秦弈,为什么老子有点面熟?”

杀身之仇另一人。

秦弈心如止水,“嗖”地加速,往侧面巷子窜了进去。

第四十五章 当武者会法术

七八个人紧跟其后追进了巷子,继而面面相觑。

巷子笔直,家家关门闭户,也没有岔路,一眼就能看见对面街道,可秦弈却不见了。

他刚刚窜进来,哪有那么快出巷?

可整条巷子一览无余,靠墙也就是一些居民堆在外面的簸箕啊扫帚啊什么的,怎么看都没法藏人,秦弈能藏哪儿去?

“大家别上当,他肯定没出巷,散开搜,多半躲进哪户人家去了。”

众人慢慢分开,各自走向不同人家。

在秦弈那杀身仇人背后,几片簸箕边上慢慢长出了一根狼牙棒。

“乓!”

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传来,众人连耳膜都在作响。转头去看,只见同伴整个脑袋都被砸没了,也不知道这一棒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然后就看见簸箕边上又长出一个秦弈,飞也似的从来时巷口跑了。

“……”一群人如坠梦中,都反应不过来。

基础道术,身匿。

连隐身都不是,也不是致幻,而是类似于给自己加个保护色一样,欺骗旁人的视觉。当然要比保护色高端一点,好歹是个法术……

反正一眼看去就几片簸箕,当然没人在意,谁知道旁边就隐着秦弈?

武者会法术,是真的挡不住……

那边秦弈飞奔出巷,酣畅淋漓,爽得飞起。

这出反埋伏所期待的正是报仇,很幸运那杀身仇敌处于自己隐匿的附近,轻而易举就敲扁。就算不在附近,他也是计划要骤然现身扑过去敲死再说。

两个杀身之主亲手敲死一个,那股始终缠绕于身的怨念顿时散了许多,仿佛能感到从身到心都轻快了一些似的,畅快无比。

他怀疑如果把这件复仇大事完成,届时身心通达,卡了很久的真气有可能会突破,达至先天。说不定连带着新修的法力都能受益。

正这么想着,就看见那个卖豆花的在一群人中间大呼小叫地向自己冲来。

秦弈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

他没再逃跑,反而转头向敌阵直冲而去。

原本追过来的大堆人马反而被他这举动惊得刹了车,继而大喜过望,很有组织性地散开,形成了一个包围网。

秦弈恍若不觉,直往网中冲了进去。

网口收紧。

忽然之间,所有人都觉得眼前光芒爆闪,一时被刺得眼泪长流,什么都看不见了。

基础道术,光耀。

也就短短一瞬,很快光芒消散,迷糊中看见的是秦弈恶狠狠地一棒敲在那伪装卖豆花的同伴脑袋上,趁着所有人眼睛没有完全恢复,冲出重围,大笑而去。

两个杀身仇敌,顷刻授首,这一刻的爽感实非外人所知。

流苏自始至终都没发过声,也没有任何指点,仿佛在观赏秦弈表现。直到秦弈笑声渐歇,它才悠悠地说了一句:“怪不得……你喜欢李青君。”

能用脑子把看似没什么用的低级术法灵活运用在战斗中,这倒罢了,该是秦弈能做的事,意料之中。

可这敌众之中不退反进取敌首级大笑而去的英雄气,则根本不像秦弈。

原来一直认为恬淡避世如同咸鱼的秦弈,骨子里竟有一股豪侠气,仿佛让流苏看见了那个雨夜道观里,明明心有所惧,却坚决地刺向蛛妖的银光,如此一往无前。

或许是秦弈始终隐藏在骨子里这股气,在认识李青君之后才被慢慢勾了出来吧……所以他当初那么欣赏李青君,还以为他是在当舔狗呢,其实那分明就是秦弈自己想做、却在另一个世界的安逸和平之中慢慢被消磨无踪的心。

继而在京师的压抑与被埋伏的交战中,乍见仇敌,终于彻底激起了秦弈这股野性。

“是啊。”秦弈不知道它想了这么多,只是笑着回答:“我喜欢青君。”

流苏轻声一笑,笑声颇有些意味深长。

秦弈略略喘了几口气,转头看去,追兵已经甩没了。事实上追兵被他玩得连气都散了,哪里还会穷追不舍?没追多久就越跑越慢,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秦弈终于放松了些。其实他那点法力已经用尽,就连真气都有些滞涩,此刻才得以稍微恢复一二。

他摸出一枚回气丸塞进嘴里,一边调息,继续往公主府跑去。又过了一条街,公主府已在面前。

秦弈飞奔过去,直接问守卫:“公主可在?”

守卫便笑:“原来是秦公子。公主在里面呢,请进。”

“多谢。”秦弈抬脚就要上阶,忽然一怔:“等等哈,你怎么知道我是秦弈?”

守卫笑道:“秦公子和公主的事儿闹到国宴上了,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没见过也听人描述过样子,公子那标志性的狼牙棒太好认。”

“哦。”秦弈握紧了狼牙棒,又问:“我在一条街外和人闹腾,你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

守卫怔了怔:“外面打闹,与公主府何干,我们又不知道是秦公子遇袭……”

话音未落,秦弈手起就是一棒:“我只说闹腾,你都知道是遇袭了!”

秦弈怕误会好人,这一棒实际准备了收劲,只是一个恐吓。但假货终究还是没能装下去,门内探出一矛,正中棒首,将他救了下来。

门内传来叹气声:“秦兄机敏,真与拎着狼牙棒的形象反差很大。”

中门大开,邙战带着部下,立于中庭。两名假守卫也撤到了邙战左右首站立,看似他的亲信。

秦弈退回石阶下,眯起了眼睛:“青君何在?”

邙战故作高深:“秦兄认为呢?”

秦弈抬头看了看府内楼阁,忽然转身就走,嘴里咕哝:“傻逼呢,换了是我,要是得手了早就回自己的地方风流快活了,要演戏抓我让手下负责就行了,哪来亲自上演的戏瘾?青君当然还在太子府。”

他走得飞快,整句话说完,人都快到半条街外去了。

邙战鼻子都快气歪了,一边率众追出,一边厉声道:“两位尊者,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妖风骤起。

一只黑色猫头鹰从左边呼啸而来,面若人形。与此同时,街面石板拱起,一头巨大的蜈蚣现于身前。

声势极为骇人。

可秦弈哑然失笑,拎起狼牙棒冲着蜈蚣脑袋就是一个跳斩:“七星御阵之下,连夜翎都只剩一口气,你们俩没化形的小妖不死都是万幸,居然还敢出来跟我装逼!”

“砰”地一声,可怜那蜈蚣都还没完全现出整体,就被敲了个脑浆崩裂,横死当场。猫头鹰在空中一个急刹,扑棱棱飞走了,一根羽毛飘啊飘地掉了下来,无比仓惶。

邙战气得死命狂追,秦弈一溜烟早已跑得没了影子。

他言语故作轻松蔑视,其实心中极为凝重。

因为东华子手头虽然没什么军队,但必然有不少具备一定修为的修士才对。另外妖怪方面,也不该全都是这种身处城内吃了明河阵法、奄奄一息只能吓人的,理当会有更强力的大妖藏在哪。可是自己一路厮杀,却只见普通武者。

当然是因为自己不是这场局的核心,虽然对方很想杀他,但说穿了他跑了对大局也没什么影响,对方当然知道轻重,不会把主力安排在他身上。而他们前来公主府抓李青君的也只不过是这么点力度,还扑空了……那么可想而知,此刻太子府面对的该是怎样的压力。

但这事好奇怪啊……

来公主府还算偷袭,说得过去。他们能公然围攻太子府去杀李青麟?国王又没死,东华子再得信重,这事也不太可能发生啊,是不是自己哪条逻辑没捋对?

第四十六章 兵贵神速

秦弈确实想岔了一条。

他自己被埋伏,总觉得整件事是东华子发起的,主动权都在东华子身上,爱怎么安排怎么安排。

实际上东华子只不过策划了伏杀他秦弈而已。他可不敢瞎安排什么大妖,明河就在他长生观挂单呢……

就连偷袭公主府这两只,都是邙战自作主张偷偷带出来的。

真要对付李青麟,他们所策划用的也是矫诏、废太子、或者是上朝入宫这类途中截杀的手段。绝对没有可能去围攻太子府,这可是南离国都,东华子还没有如此一手遮天,李青麟更不可能混得那么差。就如城内禁军,虽然也有二五仔靠向东华子,大半还是李青麟的人。

政治上是东华子绝对优势,几乎涵盖朝野。然而在手底下的硬战力方面,是李青麟胜出,这本就是双方得以僵持的基础。

伏杀秦弈失败,本该来几个有道法的支援?他们来不了,因为他们自顾不暇。

被围攻的不是太子府,而是东华子。

离火城城门洞开,杀气腾腾的军队席卷入城,直奔长生观。

九十九层石阶上,密密麻麻都是赤甲军士,见道士就砍,一路直杀入观。

南离最精锐的南明离火军,属于皇家中央军,就驻扎在城外百里。领袖是大将军谢远,征战西荒三十年的宿将,李青麟真正志同道合的铁杆臂膀。

这本就是李青麟做好的预案——当需要发动兵变逼迫父王退位的那一天。

如今没有必要挥兵对着自己父王,但已经可以对着长生观了。杀自己父王不算本事,真正应该兵锋所指的,本就该是仇敌。

原本不能这么做,是因为调兵入城如同谋逆。可如今既知父王要死了,还有什么需要在意?

李青麟知道东华子也在暗中谋算想要杀他,他才不会去慢慢做准备,等到父王真正归天那一刻才和东华子互揭底牌。或许秦弈是这么想,东华子也是这么想,可征战沙场的宿将想的是兵贵神速,出其不意。

东华子绝对想不到他李青麟这个时候就莫名其妙地突兀调兵入京,还在慢悠悠算计秦弈呢,天知道精锐军团都到自家门口了。

就连秦弈都没想到,本来以为李青麟要抓紧时间做准备的,根本想不到看似被动没准备好的李青麟,居然只过了一夜就直接一波反推,雷霆万钧!

连和李青麟交心夜谈的秦弈都想不到,东华子又怎么会想得到?

长生观四处火起,道士死伤狼藉,李青麟一马当先,挺枪直破入观中,毫不停留地冲向后方登仙台。

“轰!”一道火焰从前方扑来。

李青麟挺枪直刺,一股强劲的锐气冲去,犹如狂风袭来,竟生生把火焰带得偏离,落在旁边一颗树上,轰然烧开。

李青麟抬头看去,几名高级道士盘膝坐在前方,正在结着各种法印。面前的地面有星星点点,似有阵法的痕迹。

他抬起手,左右冲锋的士兵整齐地停了下来,集体张弓搭箭,指向前方道士。

道士们平淡的神色一下就变了。

李青麟失笑:“道法,放些火焰雷电,看似厉害……唬得住世人,又如何唬得住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锐?”

下一刻万箭齐射,犹如疾风暴雨。道士们结出的法术都还没来得及丢,极为勉强地结了个护罩,又如何挡得住这样强弓劲弩没完没了的射?

不过顷刻,护罩破裂,数名道士惨叫声中被活活射成了筛子。

有几个落后一些的道士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登仙台。

高台之上,东华子神色阴沉:“李青麟,你这是谋逆!”

他是真没想到李青麟会在这时候挥军而来,不但出其不意,还恰好切在了他最虚弱的点上——因为他暗中豢养的妖怪,被明河一个七星御阵搞得死了九成,剩下的也大半是奄奄一息。否则纵是李青麟有大军,他又何尝没有?

可好死不死遇上个随便放范围大阵的明河,他的实力转眼之间衰弱九成,还没待恢复,李青麟就挥军而来。

真的是又准又狠。

李青麟淡淡道:“彼此彼此,我身为太子,国师岂不也对我图谋不轨,同属谋逆。”

说着丢出两个人头:“是不是觉得没听到我调兵风声很奇怪?我身边的‘亲信’,国师还收买得真干净。”

东华子道:“你从来没信任过这些人?”

李青麟哂然道:“会在京中当官的,我一个都不信。就像那什么刘将军背叛,便是没有青君堵门,他进去也会很惨。夜翎屋边多少劲弩,夜翎自己都不知道。”

东华子凝视李青麟一阵,忽然笑了:“太子确实是人间英杰,但很可惜,太子坐井观天,囿于识见,不知道世上还有很多东西是你再多谋略也无法应对的。”

“比如这个阵法?”李青麟绕着面前的阵法边上走了半圈,丢了一块石头进去,“轰”地一声大火涌起,石头都烧成了灰烬。

“厉害的火,你搜刮炽焰燧石原来是用在这上面。”李青麟微微一笑,转头吩咐:“听令,从边上往地底挖进去,到地心看看下面有什么阵核。要是没有就直接往上挖穿。”

一群士兵二话不说开始挖地,东华子神色大变。

李青麟很有耐心地等待士兵挖地,口中道:“或许有些奇术,是纵有千军万马也无可奈何的,这我承认。但很遗憾,你东华子显然不具备这个能力。也许你还藏着些如夜翎般化形的大妖?但一则数量有限,二则所学粗浅,纵然修为尚可,一两只妖怪在这万军阵中也起不到力挽狂澜的作用——就像你东华子本人一样。”

东华子一咬牙,忽然冲天再放了个讯号。

李青麟抬头看着,淡淡道:“这讯号何意?”

“如太子所言,那几只妖怪来这里用处不大,我让它们别来驰援此地,而是去你太子府。”东华子狞笑道:“不知太子心中,是杀敌重要,还是家眷重要?”

“你真让他们去我府中?”李青麟神色颇有几分古怪:“那便去吧。”

随着话音,地底被挖穿,似是有什么内核被损毁,那涵盖庭中的阵法星芒慢慢黯淡下去。李青麟再度丢了一块石头,毫无动静。

他抬头一笑:“轮到我们放火了。听令……带着柴薪过去,烧了这座登仙台。”

东华子气得没吐血,这高台九层,里面层层叠叠都是机关,遍布阵法,原本还说他们不好闯,拖到国王干涉或许还有办法……这李青麟怎么不按套路来的?

他不再说话,缩了回去,一路直奔往下。

此台经营多年,可不是只有高台,也有地宫。

那可不是一把火能解决的事情,就看李青麟敢不敢进!

李青麟看着大火熊熊燃起,低声吩咐左右:“去太子府看看,若是那边事了,请秦先生来此相助。”

第四十七章 它们眼中的夜翎

李青麟率军围攻长生观时,秦弈才刚刚遇袭。两地理论上不远,长生观到王宫本就不远,只不过对于一座京城的所谓不远其实都快够一座县城从东到西了,双方攻守差不多同时进行,却相互不知。

直到登仙台大火烧透了天际,秦弈才处于从公主府向太子府飞奔的路上。

看见远方的大火,秦弈顿了顿脚步,心中疑惑豁然开朗,什么都明白了。

“大舅哥真是神队友!”他放下心来,对流苏笑。

流苏平淡地“嗯”了一声,李青麟这样的合作者实在很靠谱,靠谱到它觉得有些意兴索然的程度——没戏看了的感觉。

这一刻秦弈甚至兴起了一个念头……邙战见此大火,必然出城跑路……太子府此时理论上危险系数应该不大,自己是不是别回去了,该设法去拖住邙战后腿才对,让他死在南离?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两相取舍,终究无法按捺心中对李青君的担忧,还是飞奔回府。

夜翎伤势未愈,一旦出现一头化形期大妖,她们还是很可能有危险的。

木剑阵是死物,可无法移动使用。俩妹子若是一直呆在阵心安全地带,当然不会有事,问题是敌人的目标未必就是她们。一旦在别处肆虐,比如去捉李青麟的内眷什么的,那李青君是绝对按捺不住要离阵救援的。

否则那就不是李青君了。

…………

出现在太子府的化形期大妖,不是一头,而是两头。当明河发动七星御阵时,正好不在范围,侥幸逃过此劫,成为东华子手头最后的主力。

一头鹰妖,一头狼妖,均已化形有成,确实就是人类男子的模样。只不过一个鹰钩鼻特别显眼,到了真成钩子的地步;一个还有獠牙未消,脸上不少灰毛。

唔……其实让他们扮人类有些为难,因为你很难找到这么丑的人类了……

显而易见,两个都是化形初期,但已经很不容易。如果是两个饱学各类高端术法的筑基初期修士,两个人合作默契点都可以把整个南离弄得天翻地覆,别提区区一个太子府。

好在这两位和夜翎差不多,没学过什么像样的东西。若要让他们去闯千军万马,万军之中还有李青麟这样的先天战将顶在锋头上,那他们这么区区两妖是确实无法发挥太大作用;可用来闯个太子府挟持李青麟内眷,那还真是无人能挡的了。

若能逼迫李青麟撤军,那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东华子的临场决断,也不能说有错。

两妖凌空而来,还没到内院呢,不知哪里埋伏了数百弓弩,向空中两妖就是一轮齐射。

鹰妖一声狞笑,右手一挥,狂风骤起,竟生生将数百箭矢吹得七零八散。

“若是万箭齐发还有点麻烦,就这几百支毛毛雨,岂不是给你鹰爷爷挠痒痒?”

鹰妖展开双臂,便有巨大的振翅虚影显现,嗖地俯冲而下。

狼妖身形骤射,转瞬已达院门。

都是以速度著名的妖物……可它们没想到,有人比它们速度还快。

黑芒闪过,两根黑色翎羽犹如惊电,直射两妖咽喉,速度快得竟带起空气如被撕裂一般凄厉的呼啸声。

两妖身形顿止,险险避过。转头看去,夜翎小小的身影正冲着他们飞速追来,更远一点还有李青君提着银枪,死命往这儿赶。

秦弈猜得没错,几乎是看见妖物凌空掠向内院的第一时间,李青君就抓着银枪冲出去了。夜翎只得追上,她的速度出名的快,反而冲在了李青君前面。

“昭阳公主……”狼妖看见夜翎后面的李青君,桀桀有声:“抓了这个,是不是比抓李青麟老婆有用一点?”

鹰妖很是赞成:“李青麟那种人,死了老婆还能再娶,抓他内眷有什么鸟用。昭阳公主至少能胁迫那个叫秦弈的……”

两妖意见相同,不再进内院,目光同时落在夜翎身上。

要抓李青君容易,这小丫头才麻烦。

“当初跑出炼妖阵的小蛇……”两妖的神色都颇为凝重。

炼妖阵的滋味,他们是尝过的。

东华子在化妖瘴里就留过后门,凡是被化妖瘴催生的妖怪,到了通灵巅峰凝聚妖丹之时,都会感受到心灵召唤,自己浑浑噩噩地进入炼妖阵,然后被炼得生不如死,妖丹生生抽离,那种痛苦言语实难形容万一。

他们都是因为忍受不了痛苦,才对东华子下跪求饶,立下妖族血誓,臣服于他。之后又另得机缘,突破化形。

更多和他们当初一样通灵巅峰的妖怪,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被活活炼死,他们见得太多。

唯有一个例外。

一条长了翅膀的小蛇,居然在炼妖阵的极端痛苦之中突破了化形期,生生破阵而出,在众人惊愕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化为黑电,消失在观外。

太子遇刺那一天,听太子护卫说“黑光闪过”,长生观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凶手会是谁。

那是一只伴随着极致的痛苦而自我突破的、坚韧隐忍远超同侪的、恐怖的大妖。

回忆只是一闪而过,夜翎已经到了他们面前,叉腰骂道:“两个丑八怪,略略略~”

“??”两妖神色木然。

恐怖的……大妖?

是不是哪里不对?

说话间,李青君也到了面前,接力开嘲讽:“都是化形成人,怎么夜翎这么漂亮,你们这么丑?我看你们还是回那个什么炼妖阵回炉一下吧,太丢人,不,太丢妖。”

两妖气得七窍生烟。

夜翎仿佛在和她说相声,又道:“反正他们也早就丢够妖了,公主你是不知道,当初他们给东华子下跪磕头立血誓,恨不得叫爷爷,啧啧……”

那狼妖忍不住厉声道:“你莫非没给李青麟立血誓?否则他怎么可能信用你?”

“解啦。”夜翎笑嘻嘻:“殿下要把我转给秦弈,就解啦,然后秦弈根本就没要我立誓,我可是一个自由的妖。羡不羡慕?”

老实说他们是真的很羡慕。谁愿意背负一个血誓,给人做牛做马不说,要是主人死亡,他们也得跟着死,这谁受得了啊!

眼下就有一个解脱的办法,东华子现在深陷麻烦,若是他们捉了李青君回去,那可大有机会请东华子解了血誓。

两双妖眼都盯在了李青君身上,目露凶光。

李青君神色平静,皓腕一振,银枪轻指。

她知道自己速度是比不过这种妖怪的,想引他们回阵已经不可能了,秦弈苦心布的剑阵彻底失去了意义。

但她不后悔。

若能自私自利地躲在阵中,坐视哥哥家眷出事,那就不是李青君。

夜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也放弃了继续用废话来拖时间的想法。

那边长生观都烧得火光冲天了,这俩妖怪再蠢也不至于真被几句废话给拖在这里。

总是要打的。

夜翎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凶戾,小手一翻,一朵黑色火焰妖异地泛起。

螣蛇,火神,家在巳,主惊恐怖畏,凶将。

第四十八章 未曾凋谢

黑火化作星星点点,散在两妖身周,没有灼热感,甚至会觉得有些凉,连地上小草都没任何影响。两妖也就没太当回事,振臂想要挥开面前黑火,攻向李青君。

结果看似连小草都烧不起的黑火,一碰到他们的手臂就立刻“腾”地燃起,锥心刺骨的烧灼感从手臂直漫全身,就与当初置身于炼妖阵时的感觉所差无几。

两妖一阵狂吼,狂暴的妖气汹涌而出,生生将这黑火逼离手臂,连同被烧灼的肉都逼了出去,鲜血淋漓。

夜翎拍手笑:“熟了熟了!”

心中颇为遗憾。

这是螣蛇天火,她的天赋神通……虽然她血脉稀薄发挥不出真正力量,可主要还是因为伤势未愈,否则这火的效果可不仅仅如此……可惜了。

而此时李青君的银枪已经到了鹰妖的面门。

按常识鹰蛇为天敌,李青君不知道螣蛇如何,下意识就选择了接过鹰妖。

夜翎转头对她笑了一下,身影忽地消失,再度出现时已不知从哪变出一柄匕首,撞进了狼妖的腰间。她确实只够拖住一只妖,恐怕时间还拖不长,拖到自己伤势爆发就玩完了……

看似二对二,夜翎心知肚明她们真的是打不过这两只妖的,李青君无知无畏,她夜翎岂能不知道?

夜翎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陪着这个莽公主犯傻,按自己的想法本该抱头跑路才对……

也许真的只是条蠢蛇吧。

那边鹰妖脑袋一侧,避过呼啸而来的枪尖,顺手一拍,李青君竟差点被拍得打了个旋,脚下生生一错才勉强站稳,心中骇然。

差距……这么大的吗?

眼角余光看去,那边狼妖和夜翎身影交错,几乎只能看见两个影子穿梭,竟然捕捉不到他们的具体动作。

化形期大妖,和一个后天武者……差距原来是这么离谱的。

她在这里竟然只是个纯粹拖后腿的?

只一个恍神,鹰爪已经到了她的喉咙。

李青君飞速后撤三步,枪尖一振,甩出了万千银芒,银芒汇成龙形,咆哮而上。

随着强烈的真气迸发,有一道光芒从她腰间亮起。

“锵!”

鹰妖居然也后撤了三步,锐目之中颇有些震惊:“这股特异的法力哪来的?”

它也没来得及多想,李青君的枪影层层叠叠,缠得它透不过气来,单论技巧上能碾压他十条街,有异力克制它的妖力时,它还真无法轻敌。

鹰妖再度后撤几步,甩开李青君如附骨之疽的枪影,忽然振臂一挥,仰天长啸。

一股强烈的旋风在战阵中卷起,刹那间飞沙走石,利风如刃刮向李青君,她横枪一挡,竟“钉”的一声仿佛金铁交鸣。不远处埋伏着的军士发出了数声惨叫,似是被风刃所伤。

李青君银枪飞旋,如飘瑞雪,“叮叮当当”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连绵不尽,她额角也不禁滴下了冷汗。这周遭数之不尽的风,竟然片片如刀,都能杀人!

凡人怎么可能打得过这样的妖?就算哥哥来都会很吃力的吧?

鹰妖已经欺近身前,鹰爪成拳,往李青君小腹上捣去。

李青君根本应付不过来,暗叫一声完了。

可不料预计中的剧痛没来,一根狼牙棒从远处呼啸而来,如同千斤巨岩砸过,鹰妖挥臂一挡,狼牙棒打着旋儿飞了回去,有人飞速冲来,一把接过棒子,冲着鹰妖就是一个跳斩。

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秦弈终于赶来!

那狼牙棒如山盖顶的气势,终于迫得鹰妖微退开来,连带着风刃都减弱了一些。

“秦弈!”李青君继续格挡风刃,大喜过望:“你回来了!”

秦弈厉声道:“别大意!”

话音未落,一道灰影迅捷无伦地欺近李青君身后,一掌拍在她的腰间。

正是狼妖终于摆脱了夜翎的纠缠,迅速偷袭。

“日……”秦弈死命扫开鹰妖,正要救援,却忽然一愣。

李青君固然被打得喷血前跌,可与此同时那腰间光芒大盛,七彩的华光从玉佩中迸发而出,洒在狼妖身上,那狼妖痛苦地发出一声嘶吼,已经化成人形的外表瞬间消退,变成了一头巨大的苍狼模样,仰天长啸。

夜翎紧追在后面,一匕首扎在它屁股中间。

那啸声变得更凄厉了,整个狼躯狂抖一下,把夜翎“砰”地甩飞,重重砸在院墙上,院墙整个倾塌,把夜翎都埋在了下面。

李青君喷出淤血,踉跄站稳,连喘气时间都没有,立刻腰身一扭,枪若龙吟,破开重重风刃一把刺进了狼妖口中。

彩光再现,自狼妖口中爆起,狼头上尽是光芒冲出,早已没了气息。

那鹰妖骇然,也不再和秦弈纠缠了,化作原型振翅飞走。它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占尽上风却忽然成了这德性,那道五彩华光到底是什么?

听说李青麟有个能驱邪的玉佩?可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尽是星星点点的黑火,它在空中一个急刹,转头看去,一道黑光如惊雷疾电,直扑而来。

鹰妖愤怒转头:“你真要赶尽杀绝,连一点同为妖族的情谊都不讲?”

空中现出夜翎灰头土脸的身形,叉腰道:“你刚知道我超凶的吗!”

秦弈抬头看着夜翎,她小小的身躯上也都是血迹,刚才和狼妖的纠缠之中她并不轻松,之前的伤势眼见有了复发的迹象,却强压着继续追敌。

他没说什么,和李青君枪棒齐出,冲天而去。

与此同时,院中箭矢如雨而上。

鹰唳横空,漫天鹰毛簌簌而落。

…………

秦弈踢了踢一鹰一狼两具妖尸,低声道:“好险。”

李青君喜滋滋地拉着他:“你回来得真是时候,不是你那一棒飞来,我差点就要被捉了。”

“知道自己菜了吧?还敢不敢莽了?让你躲阵里,偏要逞能。”秦弈虽是责备,可神色却没有什么见怪的意思,反而轻轻抹去她嘴角的血迹,低声续道:“反正……没事就好。”

两人抱在一起亲了起来,浑身灰头土脸血迹斑斑的夜翎抱着膝盖蹲在墙角不动了。

“对了。”秦弈气喘吁吁地分开少许,问道:“你哥哥的玉佩,怎会在你身上?今天真是多亏了此物。”

“哥哥说,别人要对付他,早就把这个考虑在内了,反而是在我身上没人能猜到。果然不出他的预料,真的发挥了用处。”

秦弈忽然想起了当初李青麟那句话:“绸布做的花,一样很美,且不容易凋谢。”

他进攻敌营,竟连自己保命的东西都不带,而是给了妹妹。

无论他是自信也好,是情谊也好,还是觉得南离需要李青君这个火种也好,不管怎么说,他说的话做到了,无可挑剔。

有士兵匆匆而来,高声道:“太子请秦先生去长生观相助。”

李青君也要去,秦弈按住她道:“你受伤颇重,和夜翎一起留在这里养伤,别乱跑了,我去看看。”

李青君犹豫片刻,知道自己现在去也只能拖后腿,便解下玉佩递给他:“把玉佩带着,东华子经营多年,天知道会有什么诡异。”

秦弈接过玉佩,转头看去,远处长生观的大火依然升腾。他深深吸了口气,自己了却执念,也就在今日。

第四十九章 东华地宫(求推荐票)

赶到长生观,看见登仙台已经烧塌了,李青麟正在指挥士兵灭火,浓烟呛得人有些难受。

烟雾之中可以看见李青麟脚边足足躺了九个太监,肃杀的场面有些滑稽感,秦弈便问:“这是怎么?”

李青麟笑道:“父王来传旨的,嗯,当然他们迷路了,我什么旨意都没收到过。”

秦弈哑然失笑。把玉佩还了给他:“感谢李兄的保命符,这朵花很美。”

李青麟掂着玉佩,没说什么,又道:“城内城外我都已经安排了人四散戒严,只要这底下没有通向城外数十里开外的地道,那东华子就很难跑掉。真有那么长的地道那也只能认了,稳住时局,他也翻不了天。”

数十里开外的地道,应该不至于,顶多就是通往城内外某处而已。秦弈很佩服李青麟的缜密,有这种神队友在,对面真是不知道怎么翻盘。

“所以喊我过来是想进地宫搜索?”

“嗯……刚才我试图送烟雾进去,却发现下面有奇阵,烟雾会自己退回来。试图引水灌,掘渠也没这么快。我们不可能保持多久的外围戒严,若不趁早下去除掉他,每拖一天,被逃跑的可能性就倍增。”

秦弈“嗯”了一声,越是有奇阵守护,越能证明下面是能呆很久的核心地。比如什么炼妖阵啊之类的,很可能全在这底下。那就真不知多少机关奇术,李青麟当然不敢贸然而下。

他走到入口处,旁边的焦木已经被士兵们搬开,入口的机括也被炸毁,露出一个黑黝黝的通道,有石阶往下,不知其深。

李青麟在身后道:“我相信秦兄破解下方阵术不过等闲事。但这种环境,只要东华子会来事,把下去的人全部活埋可不难。这点咱们必须先合计一二,不可莽撞。”

秦弈也是担心这个,看多了电视小说,凡是经营地宫的多半都有这类的自毁方式,都快成定例了,进去会很危险。

他装作绕着整个大环境走一圈观察情况,口中跟自言自语一样:“有办法么?”

当然是说给流苏听的,流苏便道:“布戊土大阵,把这整片地域夯实,自毁也塌不了就行了。”

还有这么牛逼的大阵?秦弈有些心虚,继续若有所思般自言自语:“戊土大阵的话……我的法力可能不够……”

“你的法力不够,但可以靠一些有用的灵物来补足。”流苏道:“便在这登仙台废墟里,我一眼就看见了无数好东西,很多都正合其用。”

秦弈暗道这可真是用东华子自己搜刮的宝贝弄死他自己了,这感觉挺爽。他做出一副灵光大闪的样子,飞奔回废墟处翻东西,一边喊:“你你你,去把那跟木头搬开,对对,下面那鼎搬过去……那个,看见上面匾额的玉没有,把那玉抠下来……”

军队飞速运转,不消片刻就把秦弈所需的东西搬得整整齐齐。

秦弈取了柄剑,“呛”地拔了出来,寒光乍现。

“很有灵气,是祭炼过的。”流苏评价:“称是法器不够格,用这灵气去刻阵纹倒还不错。”

秦弈便遵循指点,把各种器物布置好了方位,用剑飞快地在中间勾勒纹理。所有士兵就呆呆地看着他好像瞎几把刻线似的,乱七八糟地划着毫无意义的线条。

“殿下,他这……”一位老将皱眉道:“岂非又一个装神弄鬼的东华子?”

李青麟抬手示意他别说,微微一笑:“其实东华子也有真术。谢将军,你我反对的是什么,难道心中不知?”

“是,纵有真术,与国无益。”老将叹道:“末将怕殿下与这秦弈太近,又走到老路去了。”

李青麟轻轻摇头:“我是李青麟。”

老将怔了怔,点点头没再多言。

可李青麟此时却忽然捂着额头,似乎有些晕眩感。老将急忙扶住:“殿下?”

“哦,没事。”李青麟很快恢复如常,自己内视了一下也没发现问题,便道:“或许近日来殚精竭虑太多了些。”

老将便道:“此番事了,殿下好生歇息。”

却见那边秦弈看似乱划的纹理,不知不觉间把所有按方位摆好的器物连成一体,继而中心大鼎光芒骤盛,光华从地面纹路开始蔓延,渐渐的铺遍全境,流光璀璨。

地面仿佛都有咯吱咯吱的声响,很明显有种更加凝实的感觉传来。秦弈吁了口气,笑道:“成了,地脉已凝,进去大概是不会被活埋的了……如果底下有些阵法是依靠地脉变动的话,说不定都会失效无用。”

“谢过秦兄。”李青麟一拱手,一马当先率队直下。

秦弈站在石阶口正要下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仰天问道:“明河道友,不下去看戏么?”

没有回应。秦弈摇摇头,他知道明河肯定在看,也不理她,自己转身下了地窟。

地下不是黑的,而是一路夜明珠点缀墙壁,幽幽通明。行不多时便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一个广阔的大殿,没等秦弈看清大殿里什么模样,李青麟一行便已停下了脚步。

饶是秦弈早有准备,当见到这一地妖骨时也难免震惊。

整个大殿呈一个北斗七星的阵法模样勾勒,左右都有鬼脸之形,鬼脸口中散发着诡异的红烟。红烟弥漫之中,是层层叠叠数之不尽的尸骨,绝大部分都看得出人的形状,却与人有些不同,往往不是有条尾巴就是有个翅膀骨骼,死状各异,但共同点都是骨髓正中断裂,有什么被从中取出来一样,极为凄惨。

“这是生生从骨髓之中挤出刚刚凝聚的妖丹,残忍无比。”流苏道:“此非正道诛妖之法,是巫蛊邪术。这东华子的根底不是道法,是巫术,还是邪巫一类。”

秦弈便提醒李青麟:“李兄,此乃巫术,不是道法。”

“巫术?”李青麟豁然道:“果然是西荒内鬼。”

话音方落,他又皱了皱眉:“近日精力不济,这浓烟让我有些不适,先离开此殿。”

秦弈便掏出了一张符。

低级的御风符。

一股狂风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涌去,把弥漫的浓烟全部吹走,不仅如此,还生生堵得四周的鬼脸口中吐不出烟来。

这真是武道怎么做也不可能做得如此轻松的事。李青麟笑了起来:“有你的,秦兄。”

或许是堵住风口的操作触发了什么,一阵天摇地晃传来,整间大殿看似要塌。然而摇啊摇,却只有砂石轻落,怎么也塌不下来。地上有火焰冒起,然而烧不起来,只有一些小火苗轻轻晃动,看着很是可怜。

正是之前布置的大阵凝实地脉,起了作用。

连那老将谢远都忍不住向秦弈抱拳行礼:“先生真高士,此前末将对秦先生多有不敬之言,先生莫怪。”

秦弈摆摆手,没有一点自得情绪,反而谨慎地掏出一些药丸和符箓分发:“巫术多用毒,也可能扰乱心智之类,每人一粒解毒丹,一张凝神符备用。”

前些天突击符箓之术,可不是只学了漂浮这种没用的,对于战斗相关确实准备了不少。这表现怎么看都是队伍顶级辅助,人见人爱的大奶,可实际上对于前方可能存在的巫蛊之术,秦弈没有任何信心。

因为流苏说,它也不懂巫术,这与它所学完全两个体系。

里面如果有什么巫法布置,大家没一个人懂!

第五十章 当你白发苍苍

出乎秦弈预料,前面并没有什么奇术。

地宫范围倒是挺大,可除了前面这个炼妖阵有些异常之外,其他的就只不过是东华子心腹道士与妖魔暗中修行之所。换句话说就是日常居住的地方,并不会到处都是陷阱。

反而是有不少聚灵修炼之类的阵法,是辅助修行所用。

一路前行,倒是能见到不少道士慌慌张张地跑路,继而被李青麟率队追上,全部杀得干干净净。

屋子很多都是空的,还有一些妖怪躺在屋里养伤,也被士兵们一刀一个全部了结。

明河的七星御阵杀死的小妖,之所以没有像夜翎那样黑气冲霄,无非就是因为它们都在地底。实际早已造成了十室九空,一切前因都在这里合乎若节。

没有任何异常。

李青麟亲手抓了一个高级道士,笑道:“清风道兄,别来无恙。”

那道士面如土色,抖若筛糠。作为东华子亲信,日常和李青麟作对可少不了,这回真不知他要怎么炮制自己。

“不用那么紧张。”李青麟笑道:“这地方太大,我们找得烦。烦请道兄带路,让我们得以早些觐见国师。”

这道士显然也不是什么视死如归的,战战兢兢地往前带路,过不多时便到了另一间殿外。殿门全以金属制成,厚重紧闭,上面雕刻着巨大狰狞的鬼脸,鬼脸周围有小人跳舞的模样,仿佛某种远古的仪式。

道士战战兢兢道:“国师在里面,我、我不知怎么开门。”

秦弈上前检视了一下,流苏道:“这倒不是什么巫术道法的,只不过是机关。懂得机括的一下就开了,不懂的砸进去也没什么问题。看来这东华子所学确实很粗浅,我们是高估他了。”

只听殿内“嗖”地一声,似有箭矢射过,“噗”地扎在某处,随着声响外面李青麟再度捂着脑袋。

这会儿众人都感觉出问题了,莫非是里面在行什么巫术,通过这种方式暗害李青麟?

秦弈再也按捺不住,重重一棒砸在了门上。

众人合力破门,厚重的金属门也顶不住这么多武者齐心撞击,过不多时机括便被撞断,大门洞开。

入目的第一眼就是一个长得和李青麟一样的布偶,面目栩栩如生,身材衣饰都完全与李青麟一模一样。布偶额头、咽喉、心脏、丹田各处都已经射进了箭矢。

东华子盘膝坐在面前,口中念念有词。

众人勃然大怒,李青麟一马当先冲上前去,只一枪便把东华子穿了个通透,恶狠狠地钉在了墙上:“妖道竟敢用巫术害我!”

东华子喷出一口鲜血,竟看着李青麟哈哈大笑起来。

秦弈心中泛起不祥的感觉。

这巫术显然没完成,否则李青麟不可能如此生龙活虎。理论上巫术也好道术也罢,都是受不得这种致命打断的,只要杀了施术者,烧了这个人偶,巫术就没用了。

他还笑什么?

李青麟显然也有此惑,这一枪没有直接捅在东华子的要害,只是将他钉在墙上,想要问话。

东华子鲜血不住淌流,显然也活不长了,但反倒有些精神奕奕的样子,笑容如沐春风,配着他满嘴的血迹,看着诡异绝伦。

他喘了几口气,慢慢开口道:“其实这夺魄之法,需要钉足三百六十五大穴,还远远没有完成。原本计划再行五日才能圆满,然而太子确实厉害,这兵出神速,出人意表,这套手段已经根本来不及完成了。”

这便是东华子原先的计划,国王大约还有五七日寿命,如果那时候李青麟也突兀死亡……那南离的命运不想可知。

李青麟冷冷道:“既然如此,你还躲在这里孜孜不倦的施术,是临死不甘的挣扎?”

东华子不答,忽然说起了别的:“太子可知,虽然贫道确实是西荒派来生事的,但这么多年来,王上信重,国民爱戴……贫道之心也是肉长的,从未出卖过南离利益,相反,这些年来贫道委实心向南离。”

李青麟失笑:“莫非你想说你是个大大的忠良,反倒是被我逼反的?”

“忠不忠良,贫道不敢说,贫道出身莽荒,没学过什么东西,不知道太多大道理。”东华子慢慢道:“或许在太子眼中,贫道搅乱南离,死不足惜,但在王上与贫道自己心中,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长生。在长生之下,其他一切都是虚妄,王上自己都这么想,何故独责贫道?”

秦弈抿了抿嘴,他知道这观念其实和流苏是很接近的,说不定明河都是这么想。

人世间的东西,尤其是区区一国之事,她们根本不在意。谁忠谁奸,谁于这个小国有利,重要吗?

李青麟笑道:“你想说,你是真的在帮父王长生?就凭你那能把人吃死的丹药?”

“道经上确实记载铅实汞动,是为阴阳。贫道也问了许多道友,大家都是这么炼的,贫道相信如果此法不得长生,必然是因为少了重要的药引,于是搜集妖丹,便是此用。太子真以为王上不知贫道炼妖取丹?他知道,只是他自己也在吃。”

李青麟怒道:“他吃你的丹都快死了,还在此妖言惑众!”

东华子慢慢道:“太子道王上是快死了……又焉知不是阳神解脱,得了大自在?”

众人都很是无语地看着他,这么荒谬的话,但在东华子的神情看来,他好像是真这么认为。

李青麟也懒得继续听他胡扯了,便道:“那你便去大自在吧。”

说着手腕一振,便要震碎东华子的心脉。

东华子却道:“太子可知,贫道为什么明知已经来不及,却还在施此巫术?”

李青麟的手顿了一顿。

东华子咧嘴一笑:“因为太子见了这场面必然怒不可遏,第一时间就会亲手来杀我。贫道真正的巫术,用在自己身上,谁杀了我,谁就会受到我的生命诅咒。人偶是虚,贫道自身才是杀手锏。”

李青麟神色慢慢变了。

“太子什么都好,有勇有谋,人间雄才。但人都有缺陷,比如太子这种做什么事都身先士卒亲自动手的武者气概,本来也许是英雄之风,但有些时候则可能要命,比如现在。”

李青麟安静地听着,淡淡道:“多谢国师教诲。”

秦弈听着也默然,莫说他们不懂巫术,便是懂也没法事先堤防,当李青麟一枪贯穿东华子的时候,就已经入了算计。

他低声问流苏:“有办法么?”

流苏叹了口气:“感觉不致死,不过……”

东华子咳着血,笑容越发高兴:“太子不信长生……或者说即使有长生也不屑一顾,满腔壮志只想建功立业、家国天下,那是因为如今年华鼎盛,还没到时候……贫道很想知道,当太子年华老去,白发苍苍的那一天,是否还是那个不信长生的李青麟。哈……哈哈哈……”

随着笑声,他含笑闭目,再也没有了声息。

李青麟依然保持着挺枪的姿势,可众人都看得见他身躯微微有些发抖。秦弈站在李青麟身后,眼睁睁看着他乌黑的头发慢慢变得花白,慢慢地满头苍苍。

第五十一章 拷问

场面上鸦雀无声,将士们看着李青麟,个个嘴唇都在发抖,却尽皆失声,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李青麟也一直背对着众人没有回头,那身躯已经变得瘦弱且佝偻,秦弈知道这一回头看见的或许就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再也不是那个丰神俊朗的李青麟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忽然道:“明河道友,戏看够了么?”

空气安静了片刻,一阵香风拂面,明河突兀地出现在一边。

“妖物在太子府肆虐,道友何不出手?”

“既不杀夜翎,自然也不去杀对方,旁观便要彻底。”明河有些出神地看着李青麟的白发,口中随意回答秦弈。

秦弈便道:“如今戏看完了么?”

“……”明河默然,这个结果无论哪个旁观者也想不到,包括流苏与明河都一样。

在一刻之前,她也觉得这南离风云不过如此,无论套上了怎样的背景,最终也逃不过一出争权的本质。流苏也曾觉得索然无味,没法给它“漫长的人生增加回味”。

可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到了她们这样的超脱者都觉得动容的地步,直到此刻流苏都在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河也一样,心绪颇为复杂。

秦弈一揖到地:“请道友助李兄一回,秦弈日后必有所报。”

“贫道也无能为力。”明河轻叹道:“贫道只是修为胜过道友,各项学识可未必胜出。”

秦弈不死心地问:“贵宗门没有一些特殊术法,返老还童之类?”

“若能助人返老还童,便能助人长生不老。若世上能有这种术法,我辈又何须苦求大道?除非得到真正的九转金丹,或者是极其特异的天材地宝,这就非明河所能见了。”

秦弈默然。去哪找这样的东西?

明河又道:“贫道能帮的,最多只是施以幻术,让南离朝野眼中看去,太子依然是原来的模样。至于其后的事……”

“那就够了。”李青麟忽然开口:“请道长施术。”

声音苍老沙哑,如同七老八十。

有些士兵都忍不住哭出声来。

明河纤手一挥,有淡淡烟尘拂过李青麟身躯,在众人眼中李青麟的背影再度挺拔,白发重新变为乌黑。

他慢慢转过身,平静道:“先离开这里吧,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收尾。”

说完这句,他大步而出,步履依然坚定。将士们大松一口气,那种天塌般的感觉消散了许多,整齐地列队跟在后面离开。即使老了,他还是那个李青麟。

唯有秦弈默默看着东华子的尸体,尸体上贯穿的银枪都没有拔下来。

什么情况会让一个武者连贴身兵器都忘记?

他知道,李青麟的心中绝对不是表面这么平静。

他默默拔出银枪,转头对明河道:“道友还想寄宿我那破院子么?”

明河问道:“你还是希望贫道能想出办法?”

“是,我们合计合计,说不定有办法呢?他这毕竟不是真正的衰老,只是中了诅咒,说不定能解除呢?”

明河忽然道:“你又是因为什么,这么在意?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会怎么选择?”

秦弈道:“我知世上真有长生法,可在一位王子的立场上,他富国强民建功立业不问长生的理念更让我赞赏。即使多年之后李青麟也会昏庸,至少这几十年内本来不会,将人强行置于这种绝境中去拷问,得到的答案并无意义,那是东华子一厢情愿的扭曲。对于我来说,根本不想知道他的选择,只希望他不需要面临这种选择。”

明河看了他一阵,摇头道:“道友……依然不像一个修道者。”

秦弈此时真的没心情论这仙凡之辩,更没有心情用旁观的视角来看待此事,他没再多说,提着李青麟的银枪转身而去:“我说过,至少目前,我未能堪破。”

…………

走出地宫,李青麟依然站在外面,军队已经大半不在身边,那老将谢远也不在了。

见秦弈带枪出来,李青麟微微苦笑,接过枪道:“谢过秦兄。”

秦弈道:“你不是还有事要收尾?”

“我让人先去封锁了王宫。反正已经调兵入城,又罔顾旨意,还想有什么顺利交接是不可能了,终归是要落这个话柄。”李青麟顿了顿,低声道:“实话实说,此时我并没有考虑其他细节的心情了。”

秦弈想说什么,李青麟摆摆手道:“我知秦兄高洁,有些话不便在将士面前表露,甚至不便告诉青君……却可以和你说说。”

秦弈便收回了劝慰的话语,道:“好,我听着。”

“东华子图谋杀我,这我早就有数的。”李青麟看着远处,缓缓道:“之前我是这么想,如果我死于他的谋算,或者是这次行动败北,那南离就交给青君来担了,所以我无论如何不肯把她嫁给邙战,也不肯让她出事。”

秦弈点头道:“你这是真心实意,从那玉佩就能证明一切。”

“但是秦兄……”李青麟依然看着远处,仿佛不敢直视秦弈似的,低声道:“如今我明明知道我活不长久,甚至精力不济,却……却不想让位给青君了。王座就在我眼前,我发现根本说不出放弃的话来。我有些困惑,我的志向到底是什么,难道连自己都骗过去了,自以为为了南离,实际也只不过是为了王位?”

秦弈没有嘲笑,反而认真道:“这很正常……我也并未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朋友。真说一心为了南离,没有任何私欲,反而虚假。”

李青麟仿佛松了口气似的,终于转头对他一笑:“秦兄是个真朋友。”

秦弈道:“事实上青君并不合适挑这个担子,真交给她,说不定折腾得比东华子再世还糟糕。”

李青麟哈哈一笑:“大有可能。”

秦弈犹豫片刻,终于道:“你毕竟是个先天武者,气血强于常人,便是衰老也还有些寿数。你先坚持,这些时日,我也会尽力想法子……”

李青麟目光忽然有了些奇异,慢慢道:“我以为秦兄会说,教我修行。”

秦弈心中一跳。

李青麟却又忽然打了个哈哈:“算了,那便是东华子希望看见的事吧,沉迷修道,家国两误?我可不会如他所愿。”他顿了顿,又道:“和秦兄吐露一番,心情好多了。秦兄今天也辛苦,且回去休息,陪陪青君。”

说罢大步离去。

秦弈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无言。

流苏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平时觉得可以笑对,真正面临的时候终究还是动摇了。”

“遭遇这样的境况,心中复杂动摇才是一个真实的人,好歹他还没有直接黑化。”秦弈叹气道:“换了是我,多半还没他这么冷静。”

流苏问道:“如果李青麟回头还是要你教他修行之法,你教不教?”

“你能同意我把法诀随便外流?”

“那只是基础法诀,我并不在意。”

秦弈抿紧了嘴唇。他刚才回避了李青麟的明示,除了不知道流苏肯不肯外,主要也是自己犹豫。

李青麟理解的“沉迷修道导致误事”其实不太准确,真按这么理解,只要有足够的自控力,那就国事修道两不误了?

并非如此,真正的原因是修道所需的清净无为、抛开执念,本质就与这王座属性相悖,根本无法并存。你要么就弃了王位安心修炼,只要还坐在位子上,那就是“没有一个帝王长生”。

最大的可能还是两误,既不得长生,又无心国事,古来有无数的帝王在重复佐证这一点。

李青麟已经自承抛不开王位了……若再教他修炼,那就是真正走回了他父王的老路上,成为他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秦弈能理解他,但却真的不想看见这一天。

第五十二章 曾经结伴出山的三个人

见秦弈沉默,流苏笑了一下:“这次的事情确实很有意思,大约对明河那层次的修行都有可参悟之处,你自己身处局中就更难了。不用太过为难,他若一定要修炼,就教他便是,南离不过是你旅途的驿站,切莫执迷于此。”

秦弈叹气道:“你对这个诅咒真的没办法么?”

“如果是我全盛时,或者有办法,现在别指望了。”流苏道:“不过你们此时心乱,都忘了最关键的地方,我看明河倒是旁观者清。她倒也有点意思,嘴里说着你不像修道者,实际上自己也心绪复杂,开始试图帮你们这个忙了。”

秦弈愣了一愣,才想起明河一直在地底没出来。

他恍然醒悟:“对啊,东华子自己的修炼之地,肯定有相关巫法的记载!”

秦弈飞奔回去,一眼就看见东华子死亡之处边上开了一道小门。进去一看,明河负手站在里面,看着数层书架皱眉。

秦弈有些期待地问:“道友可有发现?”

“都是各类道经与术法阵法记载。”明河道:“其中颇多不同体系的,混合着练能练死人的……东华子只是搜刮,不知详解。”

秦弈才懒得管东华子练不练得死:“也就是说,没有巫术?”

“有,但是无解。”明河递过一卷图纸,道:“贫道觉得你该看看,或有所得。”

秦弈接过展开,是一些法诀配图,记载的似乎就是这个诅咒。

纸质倒不是什么古老货色,最多也就几年的样子,大概也就是东华子自己抄画的。但他却知道明河为什么觉得他应该看看了,因为这里面的线条纹理、图形风格、包括旁边的一些小字,都给了他一种有点熟悉的感觉。

有点像流苏的风格。

他拿着图纸往门外走了些,一副借光看清楚的模样,实则离开明河一段距离等流苏发言。

“这确实是我那时候的风格,按现在来说该算上古巫术了,也不知道东华子从何处得来。”流苏果然道:“不过这上面只有咒法,没有解法,我也无法反过来推演解法。”

“找懂巫术的人,能反解么?”

“多半不能,看看咒语就反推解法,能达到这层面的都是大能了,哪里找去?”流苏道:“不过这个应该只是残页,必定有一整套体系的,若能找到全篇,上面必有解法。”

秦弈便回头把这些与明河说了,明河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或者我该传书师门,说不定有人能解。”

她有些犹豫地掏出一个纸鹤,将图纸放在上面,纤手一扬,纸鹤立即化光不见。做完这些,她才摇头道:“道友也不要太有期待,如果我师门无解……或者不愿解,那这件事贫道就彻底无能为力了。”

秦弈行了一礼:“已经非常感谢。”

明河美眸凝视着他,忽然有了些笑意:“让我旁观看戏的是你,如今让我入戏奔走的也是你,可怎么看来看去你都理直气壮的?”

“呃……”秦弈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有什么奇怪的,人都是根据自己的感情倾向在各种标准之间切换自如的,你是没去论坛或者微博撕过逼,不然哪有此惑?红尘历练不够啊道友。

明河道:“等我师门回音也需时间,如今道友可以让我去参悟你的剑阵了么?”

秦弈做了个请的姿势:“仙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道友和仙子之间切换自如才让明河更没好气,她总觉得“仙子”这个词在别人说来是尊敬,在秦弈说来就有点难以言喻的调侃之意。

…………

回到太子府,一眼看见夜翎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抬眼看见跟在秦弈身后的明河,脑袋迅速垂到了膝盖里,翅膀熟练地上翻,把脑袋盖得严严实实。

心中不断默念,这煞星怎么来了,秦弈赶紧把她忽悠走啊……

只听秦弈道:“明河近日暂住此处。”

“扑通”一声,夜翎呈球状滚下了台阶。

秦弈一把拎住,问道:“青君呢?”

夜翎抱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明河,答道:“她、她在内院,陪她嫂子。之前那俩妖怪过来,太子妃好像受了惊。”

秦弈敲敲脑袋,李青君曾经还说哥哥妃嫔很多呢。可住在太子府这么久了,他连太子妃的面都没见过,甚至不知道李青麟有没有孩子,别提其他妃嫔了。

按说这种时代李青麟二十好几了应该有孩子才对,可从没听说。那货平日里是真的完全没照顾过自己家宅,也从来不和别人聊这些“无聊”的事情。

秦弈也不知道这个怎么评价……按他这表现应该算挺薄情的,可如果跟现代亲戚聚会的时候十句有八句在催婚聊小孩的场面比,好像还是李青麟这样让人舒服一点点?

话说回来了,如果有孩子,那只要李青麟能够多撑几年,等孩子成长了,还能继承他的志向,这国度还是能走向他想要的轨道。

转头看夜翎还是躲在他背后怂包似的偷看明河,秦弈哭笑不得地又把她拎了出来:“明河以后不打你了,别紧张。”

“真、真的吗?”

明河忽然开口:“那可未必。”

夜翎跳了起来,一溜烟跑了,那腿速看着都跟车轮一样。

秦弈很是无语:“你吓个孩子干嘛?”

“真当它只是个可爱的孩子,那你才是个孩子。”明河淡淡道:“再说了,十二岁的姑娘,在很多达官贵人后宅中肚子都大了,还孩子?”

“噫!你……”

明河却没理他,丢下这么一句,直接进了后院,观摩剑阵去了。

秦弈本想跟进去,转头却看见李青君有些憔悴地回来,他急忙迎上去:“怎么了?”

“哥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李青君抬头看着他:“他刚才回了府,声音听着就跟老了几十岁似的,嫂子一问,他就大发雷霆。”

秦弈试探着问:“刚才妖怪来袭,孩子没受惊吧?”

“没有。”李青君道:“襁褓中的女娃娃,还不晓事。”

“女……娃娃?”秦弈怔在那里。

李青君道:“你们一定有什么事,不要再瞒着我了。一个我最亲的哥哥,一个我最喜欢的男人,事事瞒着我,我真的那么让你们信不过吗!”

说到最后,声音变得大了起来,终于发了脾气。

秦弈轻轻抱着她,低声安抚:“抱歉,之前的事……只是不想让你们兄妹相忌。”

“那现在呢?”李青君挣开他,怒道:“现在又是什么事?”

秦弈沉默片刻,低声道:“如果,我说如果,青麟兄不做国王,你会怎样?”

李青君心中一跳,认真看着秦弈的眼睛。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慢慢道:“你想说,哥哥会死?”

没等秦弈回答,她又续道:“如果哥哥死了,我会做这个国王,等到孩子长大成人,再让位给她。”

流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结伴离开仙迹村的三个人……

曾经拒仙的如今已经修仙。

曾经不信仙的如今想要修仙。

曾经想要自在寻仙出入青冥的,很可能从此坐困京城。

后院的明河站在剑阵边上,目光却也透着廊道看着外面秦弈与李青君相对而立的样子,有些出神。

第五十三章 国王与国师

李青麟登基了。

一个连西荒入侵都不过问,让儿子去处理的国王,可想而知对军队的控制力度薄弱到了什么地步。李青麟甚至没有进行任何逼迫,只是因为自身出了问题才短暂控制王宫避免意外,仅仅如此,国王就已经很是识相地宣布退位。

李青麟还在家中发脾气时,诏书都已经传开了。

国王再不顾国事,也是个标准政客。他知道不主动一点,恐怕连活命都难。主动这么做,反而可以做个安乐太上皇,修他的道去。

当然他不知道自己本来就没几天可活了。

国王的主动退位倒是让李青麟的法理好看了不少,避免了许多可能发生的暗涌和动荡。在京师一片搜索“西荒妖道东华子余党”的喊杀声中,李青麟正式登基。

秦弈坐在屋中修行,没去掺和这场盛会。

李青麟二话不说地登基,意味着他真不会放弃王位。

秦弈对此也是有些矛盾感的,真正对李青麟眼下状况最好的路就是放弃王位去修仙,但这条路对李青麟好,对李青君就不太好了,她要困守金殿去做个根本不想做的女王,承担能把人压垮的重任。

那李青麟要登基,就登去吧……只要他没死,李青君起码还有一定的选择权。

曾经以为自己出山的敌人是东华子,直到如今才知道,东华子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参与了什么,体验了什么,收获了什么。

这毕竟不是游戏,打了boss就有经验。

这是人生。

哪怕流苏可以把这红尘也当成游戏来看待,秦弈自问没法那么超然。必须承认,他真的在担忧李青麟的心态、李青君的未来,以及南离的命运。

如明河所言,入戏太深,坠于迷梦了。

现在最大的期盼是明河师门回信,能把一切扭转,那便皆大欢喜,免了多少事情。

在此期间,想什么都没有用,还不如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修行。

至少在这件事上,打了boss还真有经验值可以升级的。

穿越三个多月,从第一天开始就在练武了,用的还是流苏的指点,显然比原主自己按秘笈摸索的练得好。还搭配了各种锻体药材和滋养真气的药材泡药浴,本该突飞猛进的修行,实际效果却很一般,先天壁障怎么都破不开。

自然是因为此身怨念太浓,无论修武修道都很不利。这回亲手敲死两个杀身之仇、并且东华子的败亡也算是有自己的功劳,这报仇彻彻底底,原身的怨念一扫而空。如果不是因为李青麟的情况扰乱了成功的喜悦,其实在东华子死亡的那一刻,自己本就该有所突破了。

如今也没问题,只需要凝神静修,把李青麟之事带来的杂念驱散就行。

混混融融之中,一股热力从丹田散开,行遍周天星辰,从脊椎上下奔涌,下抵涌泉,上冲天灵。如同天门洞开,神桥相连,自身的小天地彻底张开,与外界天地融为一体,成就大循环。

仿佛所有生机自动从周身渗入毛孔,漫遍肌肤,深入骨髓,秦弈觉得自己就算不要呼吸,都能活很久……

先天之境。

秦弈睁开了眼睛。

静室的石门,门上的颗粒纹理都清晰可见。

身周的灰尘,就像是在暗室之中被光照过一样,原本看不见的微尘,此时看去却纤毫毕现。

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起来。

这种感觉甚至会让人有种发自内心的感动之意,那是对世界本源又贴近了一步的感觉。

修炼的人,无论修武修道,都是想和凡人不同吧……这种对世界清晰的感受,岂不就是一种超凡?

秦弈试着挥出一拳。

真气汹涌而出,带来虎啸般的声音。

终于体验到了李青麟的等级,这对身躯的改善、力量的增强、精神的蓬勃、乃至于生命力的旺盛都是质的飞跃。秦弈敢肯定,李青麟若不是这样的境界,恐怕这场衰老会让他连路都走不动。

也如之前预料,这场突破同时也让法力受益,原先只是一小缕纤细的法力,如今已经如小草般壮大。

识海中忽然响起流苏的声音:“达至先天,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可以感受到神识存在了。如果纯粹的武者修行,目前还无法动用神识,但你如今兼具法力,或者可以取个巧……”

秦弈心中一动:“你的意思……”

“我授你一篇法诀,你试试能否用精神跟我沟通,也就是把你想说的话用意念传达到狼牙棒上。仅仅只图做到这一点的话,估计是可以办到的。”

秦弈大喜过望。自己不会精神沟通,每次自言自语般和棒棒说话实在傻屌,有外人的时候经常还说不了话,憋得难受。如果真能做到不动声色和流苏沟通,这比力量翻倍还让他高兴。

细细感受,果然可以感觉神识如海,浩渺无垠,只是不知道怎么动用。遵循流苏的法诀驱使,则好像有点实质的样子,似乎可以很勉强地做些什么……他尝试往手中狼牙棒输送一个意念:“棒棒?”

“……”流苏不语。

“失败了吗?”秦弈不死心,继续发送意念:“再试试……”

“不用试了,懒得理你。”流苏道:“在明河面前不要卖弄你这点浅薄的法门,几乎是瞬间就会被她发现你在跟你手上的棒子交流,丢人现眼。”

秦弈继续玩意念:“我倒是觉得你越来越敢在明河面前说话了,是现在魂力有所恢复?”

“嗯。”流苏淡淡道:“实际上这三个月来我每天都在恢复,只是这种自我恢复很缓慢,我需要一些能养魂的东西。”

秦弈奇道:“你需要养魂的东西跟我说啊,之前我让太子府的人给我找药材的时候都可以顺便找来。”

“那时候我不想说。”流苏道:“那时候你还很提防我,一旦被你发现我在试图寻找养魂的东西,平添猜忌。”

“好吧。反正今天就开始帮你找药。”秦弈站起身来,伸展伸展手臂,挥舞了一下狼牙棒:“以后也要元气满满哦棒棒。”

流苏气结。

门外响起太子府侍卫的声音:“秦先生,王上派人宣旨。”

王上……秦弈愣了一下才想起现在的王是李青麟。他按下心中不习惯的感觉,开门而出。

面前站着一个太监,冲着秦弈献媚地点头哈腰:“恭喜国师,贺喜国师……”

秦弈皱眉:“你是不是喊错人了?东华子在菜市口呢。”

“没有没有。”太监展开圣旨,也没有去细念那些骈四俪六的,直接道:“王上今日登基,大封群臣,第一个就是封秦弈为南离清微弘法至圣国师,原长生观一应留存全部转赐国师,连这座原太子府都赐予国师为第……”

秦弈抽了抽嘴角,想骂句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可话到嘴边却心中忽动,问道:“原长生观里的东西,有些什么?”

太监赔笑道:“妖道东华子多年搜刮,当然有无数宝贝,都封存库中,只等国师验收……”

秦弈看了看手中狼牙棒,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来,终于叹了口气:“替我谢过王上。”

忽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转头望去,李青君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他。

秦弈有些蛋疼,正不知如何解释,却见李青君微微一笑:“收着吧,也只有你才知道怎么善用。你也是想要帮哥哥对不对?”

这妹子才值得疼啊!秦弈感动得差点没当众抱住她恶狠狠地亲一口,郑重回答:“你放心。我不是东华子。”

第五十四章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魔鬼

为表示自己确实光风霁月,秦弈便邀李青君一起去长生观看药材。李青君很欢喜地牵着秦弈的手,走在南离的大街上。

面对旁人偷偷围观的模样,秦弈倒有些脸红,李青君却理所当然。

“何须在意,哥哥支持你我,那我们的事……”李青君说到这里终究还是有了些羞赧,顿了一下才续道:“我们的事已成定局,只等吉日,除非你不想要我。”

秦弈忙道:“怎么可能?”

“国师嘛……”李青君幽幽道:“父王便曾经赐东华子许多处子。到时候美人缠绕,哪里还顾得上我。”

“你父王也想赐我五百处子呢。”秦弈嗤了一声:“便是全部加起来,在我眼中也及不上你一个手指头。”

李青君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真的?”

“你那时候不是很信嘛,现在又不信了……”

李青君沉默片刻,低声道:“那时候觉得还很远,想信便信。如今近在眼前,便患得患失。就像是……哥哥曾经觉得不屑长生,而如今呢……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

秦弈也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李青君又嫣然一笑:“五百处子太多了,倒是如果赐你几个美人伺候,你便收着吧,总不能指望夜翎那个连自己都照顾不清楚的家伙……你可以等她长大点。”

秦弈很是狼狈:“怎么说到这些去了……”

“因为……”李青君犹豫了一下,终于道:“我怕你留不住。”

秦弈心中一震,顿住了脚步。

是啊……

如果事情得到解决,李青君能离开最好了,那大家一起行走天下,自在潇洒。

怕就怕如果李青君真的需要困守南离,自己何去何从?

留在这里陪着她,永远留在这里做个国师与驸马?

这不仅不是李青君原先想要的人生,同样不是他秦弈想要的人生。

两人站在街头,安静地对视着,过了好久秦弈才道:“我……”

李青君伸出食指竖在他唇上:“先不要说。”

秦弈便住了口。

李青君目光闪动,低声道:“亲我。”

在这大街上……

长生观封存的仓储,确实无数奇珍。

南离又小又偏僻,资源不多,可东华子十几年来的搜刮也实在不容小觑。

秦弈找到了无数适合他自己用的东西,甚至找到了几件药材有益于延缓李青麟继续衰老。但可惜的是,流苏想要的养魂之物还是非常稀罕,最终只找到了几株“萦魂草”,还因为保存不善而效果大降。

秦弈拿了萦魂草,对于其他药材只是略略挑了几件,便重新封存了仓储。

李青君倚在门边问:“不多拿点?”

“够了。”秦弈掂着一块根茎,笑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

“这就是当初我随你出山之前,炼药所缺的紫莲根。”

李青君笑了起来,目光里颇有些怀念。

秦弈道:“这东西是炼制一种有助于真气滋养的药浴所用,当初需要它主要是为了助我突破先天。可如今我已入先天,现在它是给你用的。”

李青君咬着下唇:“用这破根就想贿赂本公主吗?”

秦弈上前抱着她,附耳道:“我另有贿赂公主,公主一定会喜欢。”

李青君便脸红红地笑。

流苏也倚在一边听得牙酸。原本多纯情一对男女啊,现在是天然污化都不需要任何人教。

不对,本来秦弈也有点小污,现在算是在这路上狂奔,又把李青君带坏了才对。

那两人又亲起来了,手还乱摸。流苏真恨不得自己立刻长手,能捂着脑袋不去看了。

眼不见心不烦。

唔……可以闭了魂力啊。

流苏开始自闭。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整齐的声音:“参见王上。”

两人匆匆分开,李青君头都抬不起来。

李青麟慢慢地走了过来,秦弈远远看着,心绪也很快从旖旎之中抽离,反而有点沉重。

因为李青麟的步履很慢。

他从来龙行虎步,大步流星,哪怕昨天刚刚中了诅咒的时候在众人面前也是坚持着大步而行,今天这是秦弈第一次见他慢慢地走,如同蹒跚的老人。

秦弈再度提醒自己,眼前所见的年轻李青麟不过是明河的幻术,内里已经是个真正的老人。

李青麟走到近前,看着满脸通红的妹妹笑了笑,慢慢道:“国师安乐否?”

秦弈叹了口气:“国师之封,收回去吧。这里的东西我看着用,其中有些对你的状况有益……至少能延缓。”

“我还在继续衰老。”李青麟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自顾道:“按照这样的趋势,我可能连一年都过不去。”

李青君豁然抬头。

李青麟又道:“秦兄,现在有个大问题。”

秦弈道:“请说。”

“我发现我精力不济,思维也比以前迟钝许多。”李青麟低声道:“这样老态龙钟的我,根本无法完成我想做的事情,就连把南离这些年被东华子折腾的乱象拨正了,都觉得力不从心。”

老态龙钟,精力不济,思维迟缓。

这已经不仅仅是面临死亡的问题,而是这样的状态,根本完不成想做的任何事。

可若是修仙,同样完不成,甚至可能更糟。

怎么选择都没有用,唯一的选择是让位。

但这件事上,李青麟有私欲,不想让;秦弈也有私欲,不想李青君继任。

于是默契无言。

“青君。”李青麟转向妹妹:“你来参政吧,今天就来,先学学。反正你和秦弈的吉日……你自己定便是,不差这一时。”

李青君叹了口气:“好。”

李青麟最后看了秦弈一阵,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用力一咬下唇,坚持不说出口,继而转身道:“延缓的药物……拜托秦兄了。”

回到太子府,秦弈把萦魂草汁液滴在狼牙棒身上,又把草药捣烂,均匀地涂抹上去。整个过程都有些心中恍惚。

流苏一边享受他的涂抹,似乎很舒服,一边却又没好气道:“你在走什么神?”

“我在想,这个南离,是不是要成为李青麟和……和我,私心的祭品。”

“祭就祭吧。”流苏无所谓道:“这是他的国度,又不是你的。南离灭了更好,你不就可以带着李青君远走高飞了?这烂摊子事,爱咋咋地。”

秦弈被说中心事,手上顿了一顿。

也许明河以为他秦弈为了友情而纠结,真性情高洁,天知道他居然心中真正缠绕着的却是这样自私的念头,那是人心中隐藏最深的魔鬼。

只有流苏朝夕相处,把他看了个通透。

秦弈没再说什么,默默涂抹完狼牙棒,小心地放置一边。又拿出挑选的药材,准备炼丹。

炉火升腾而起,秦弈一动不动地坐在炉边盯着,幽蓝的火焰映得他的面庞忽明忽暗。

第五十五章 与明河同居的日子(伪)

接下来的几天秦弈再度恢复了足不出户的状态,一心一意在炼丹。

他好像都忘了这座太子府已经整个被赐给他了,依然住在那个客院里。除了李青麟内眷搬走,府中冷清了许多之外,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明河就住在院中另一间客舍,主要时间都在后院盘膝参悟剑阵,似乎流苏这个剑阵真的对她非常有参考意义。她也确实如之前所言,你炼你的丹,我参我的道,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光风霁月又哪来的男女之辩?

好像练到了明河的境界已经辟谷,也没见她需要洗浴和出恭,两人之间什么尴尬都碰不到,那种《与明河同居的日子》之类暧昧都市文场景连想都不用想。只是偶尔在屋外看见,明河会打个稽首,继而擦肩而过。

秦弈甚至都找不到什么话跟她说,那种犹如银河悬天的距离感并未因“同居”而消失,相反,只要她不主动开口,给人的距离感就更远,远得你在她面前似乎都说不出话似的。

没有人会对着一颗不知道多少光年的星星说话。

也能略微领会到她在长生观挂单之时东华子的蛋疼感,明知道这是比天还粗的大腿,却站在面前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满地打滚求大佬罩只能被鄙夷,和她论道吧又没那斤两,空有大腿抱不得。寄宿房钱都没找她拿呢,反而还被她一个范围大阵弄死了自己一堆妖怪。

越想越是同情这个boss,估计是史上最倒霉boss了吧。

好在秦弈本就没想过和明河说什么话,明河太漂亮,道袍又是典型制服诱惑,秦弈总觉得接触太多不太好,惹起李青君多心也不妥对不对?还是觉得这样各过各的互不过问的态度很舒服。

“话说,棒棒,你见多识广,有没见过传说中不带一丝淫邪的纯粹欣赏美好事物的眼神?”

流苏:“那是什么玩意?”

“我怎么听说美女都会经历这么一遭,别人看她眼神都很邪恶,就某某人是纯粹的欣赏,于是确认了眼神这就是她要等的人?”

“什么莫名其妙的……”

秦弈叹了口气:“我总觉得我的眼神就属于后者嘛。”

流苏终于明白了,哑然失笑:“看几眼就让明河觉得这个那个,怕不是脑壳被棒子敲了?”

“……我确定你没敲我。”秦弈笑道:“只是个玩笑,我对她又没想法。”

流苏怀疑道:“真的没想法?”

“都说了,我那是纯粹欣赏美好事物的眼神。”

流苏道:“那你看我一下。”

秦弈投去了嫌弃的目光。

“没错,这眼神很好,我就喜欢你一边嫌弃一边还要给我抹药的样子。”

“靠……”秦弈端着捣好的草药坐了下来,把流苏平放在软垫上。

这几天虽然大家心中都有事,可秦弈有时反而会觉得如今这种日子很自在,仿佛回到了和流苏同处仙迹村的老宅里……那时候和流苏相互提防,而如今关系大进,随口开着玩笑,还比在仙迹村时舒服得多。

不过秦弈也觉得自己有点怪。

近日李青君很忙,难得过来见面。可自己却也没有谈恋爱时应有的那种心痒难耐如隔三秋的感觉,该炼丹炼丹,该修行修行,并没有什么思念情绪影响心境,很是平稳。也就是闲暇下来才会开始想念,让他觉得好歹这才正常一点。

按理恋爱的表现不是这样的吧?第一次尝试这种经历的秦弈不是很确定,唔,好像那些谈恋爱的学霸也没影响学习?可能差不多吧,是言情小说描述的在骗人?

“棒棒。”他慢慢给流苏涂抹草药,口中问着:“我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一点?”

“嗯?”流苏正自享受,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我好像没那种时时刻刻想黏着青君的感觉,恋爱中的男女不是应该时刻挂念的么?”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流苏说了一半,似觉失言,破坏了自己一直阅历十足的形象,立马住了口。

秦弈正自出神,没有留意。

流苏松了口气,换了个老神在在的语气道:“我倒是觉得挺正常的,李青君又何尝黏着你了?”

秦弈愣了一愣,好像也对……

“可能不是时候吧。”流苏随意道:“这时候你们各自心中都一肚子事,真还能总想着卿卿我我的,那才叫没心没肺吧?何况李青君压根就不是个合适辅政参政的人,恐怕现在累得精疲力尽,一个头两个大,哪来心情想七想八。”

“为什么我听你这语气像是有些幸灾乐祸?”秦弈终于恢复了一些灵醒。

“有吗?”流苏不承认:“你最近心神不定,想太多了。”

“我哪心神不定了,炼丹成功率九成有余,比以前还进步了。”

“给我涂萦魂草就没见你认真过。”流苏教育道:“做一事就要专一事,你现在能在涂药的时候想别的,以后也能在练功的时候胡思乱想导致走火入魔。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要引起警惕……”

秦弈听着觉得好像有些道理,闷头挨了顿训,老老实实认真抹草药。

流苏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一个狼牙棒也实在抹不了多少时候,很快涂抹均匀,秦弈将它放好,又问:“这样涂抹对你真的有用么?你要的是魂力滋养,又不是棒身受损。”

“这棒子又不是我的身体。让你涂抹均匀,是让药力均匀分布,全角度沁入灵魂,吸收滋养。”流苏忽然道:“喂,这草虽然药力一般,但对我多年得不到外力帮助的状况已经如同久旱逢甘霖,效果拔群。我之前要敲你都没力气,现在随时可以趁你睡觉敲死你了,你怕不怕?”

秦弈随手弹了弹狼牙尖刺,仿佛在拨弄家养的猫:“乖,别傲娇。”

“……”如果流苏真的是只猫,此刻多半已经炸毛。

“秦弈!”外面传来李青君的喊声,秦弈心中一喜,出去迎接。

却看见李青君神色憔悴地走来,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秦弈上前扶住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感觉好难……”李青君何止是憔悴,简直是精疲力尽地整个人挂在秦弈身上,“原来国事是这么麻烦的……”

还真被流苏说中了。

这货根本就不是适合干这行的,赶鸭子上架,就像一个学渣被逼着考级一样,折磨得痛苦不堪还未必有什么长进。

秦弈抿了抿嘴,心中那股不管南离带她远走高飞的想法更浓了几分。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只是取出那枚紫莲根主材练成的丹药:“此丹已成,带回去化开泡药浴,滋养真气,也可舒缓疲惫。”

李青君凑过脑袋,直接把丹药叼走了,那慵懒的萌样倒跟夜翎有了几分相似。

秦弈忍不住揉揉她的脑袋,终于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道:“你既然不适合国事,不如别勉强?”

李青君进了院子,一头趴在石桌上:“不行呢……你不知道,南离已经多糟糕了……国库那点钱,连军饷都快不够了……还有很多很多……反正乱七八糟,几年都不一定扭转得回来。邙战这次又跑了,东华子对我们的情况很了解,肯定全部告诉他了……一个知道我们虚实的大敌在侧,你说我怎能放得下……”

秦弈默然。

第五十六章 只是为了你

这种状况下让李青君远走高飞,秦弈知道那是连她自己都不会同意。

这毕竟是一个“连公主都不会做”,说“保境安民本就是我的责任”的少女。

在这时候……她的“责任”超过了“梦想”,甚至可能超过了对他的“爱情”?

秦弈心中闪过了这样的想法,但也并未纠结。他从不觉得这种事情需要分哪个更重要,这是跟母亲和老婆落水先救谁一样无聊的纠结。凡事要具体看待,当她家国有难的时候,责任为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事实上这种责任感本来就是他喜欢李青君的原因之一,自己本应支持她才对……

但眼下的状况不比寻常,他发现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李青君说不定都要随着南离陪葬。这可就不是支持不支持的问题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坐视这种结果。

他不是黄蓉,也学不来黄蓉。

正自走神,却发现李青君已经疲惫地趴在石桌上直接睡着了,秦弈看看天色,夕阳才刚落山呢,这累得……

他叹了口气,默默把李青君抱到床上,盖好了被子。

站在窗边,远远看着夕阳出了一会神,秦弈忽然意念沟通:“流苏……”

“嗯?”流苏其实不太想理他,不叫棒棒改叫流苏,一般没什么好事儿。

“我想直接带她走,南离顾不得了。”

“你就不怕她醒来和你大吵大闹,甚至恨上你?”

“我宁愿她恨我,总比眼睁睁看她送命好点。”

流苏赞道:“很好。”

秦弈摇摇头:“我不觉得这很好,只是我似乎唯有这么一种选择。”

“我说的很好,指的是你终于有了当断则断的决意。也许你自己没发现,你行事一直都是被动的,事情到了才顺着去做,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做出一个很困难的决定,无论是对是错,这都很好。”流苏笑道:“看来这次南离之旅,你也确实长大了些。”

“……也许吧。”

流苏又道:“话说回来了,你这么想,是对明河师门回音不抱任何期待?”

“依然期待,只是先跟你讨论一下,做好准备。如果明河师门回信说无解,我就该行动了。”

话音未落,房门被敲响,明河的声音传来:“道友可在?”

秦弈还没回话,床上的李青君先被敲门声惊醒了,听见明河的声音,她神色有些古怪,美目落在秦弈脸上,还眨巴了两下。

秦弈汗都快掉下来了:“我不是我没有别瞎……”

“贫道师门回信。”明河在门外道。

秦弈半截话都吞了回去,一蹦而起,直接冲了过去开门:“怎样怎样?”

明河的目光往床上的李青君略扫了一下,仿佛明白了秦弈为什么这么久才开门,淡淡劝了一句:“道友正处雏凤初鸣之期,应固守精关,以培根本。若是少年放纵,纵有玄门交泰之术,日后恐怕也是成就有限。此身为道友之提醒,莫怪言深。”

我的姑奶奶,你以为你是坦坦荡荡道友讲法,青君听在耳朵里这不是小三来下眼药是什么?秦弈差点没哭出来,急促道:“我觉得还是道友师门回信更重要一点……”

“贫道师门也无人能解此术,毕竟所学体系不同。”明河没有大喘气,直接续道:“但家师认出此物的出处,说是早年游历之时曾经见过。”

秦弈大喜:“在哪见过?”

李青君也听出这是在说什么,顾不得猜测他俩的关系了,飞也似地跳下床:“多谢姐姐相助,青君感激不尽。”

姐姐?明河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也没理她,转向秦弈道:“是在横断裂谷。”

秦弈怔了一怔,神色跟吞了个臭鸭蛋一样:“就是传闻中鸟都飞不过去的裂谷?”

明河淡淡道:“正是。”

李青君急道:“敝国多次组织人手赴裂谷探险,无一人回归!那是死地!”

明河没有回答,反倒掏出一张图纸:“家师标注了大致位置。注意,图中红色区域是绝对危险区,即使是师父也不敢擅入。其他各色区域危险程度不等——但对你而言,大约不管进哪里也是必死,所以实际上这些区域你可以全部涂红。只有白色部位你可以尝试走走,也是九死一生。”

秦弈瞪大了眼睛去找图上的白色,找了半天才在几尺见方的图纸上找到米粒大的一小点。

秦弈抬头,木然看着明河。

明河点了点头。

秦弈:“……”

明河道:“家师有言,该处不但有这套巫术的石碑镌刻,甚至东华子那炼妖阵都是从这里来的,里面恐有一些真正大妖的妖丹,若能炼化,对解此诅咒必有神效。”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碰运气了,而是确确实实可以在那里找到解决之道。秦弈看着那小小白点区域,犹豫片刻,试探着问:“道友……帮忙去么?”

明河淡淡道:“南离之争,贫道插手过多,已被师门所责。”

言下之意,她是绝对不肯去的了。

“我去!”李青君伸手要去拿图纸。

手腕很快被秦弈按住,她转头看去,秦弈微微笑了一下:“当然是我去。你要参政,哪能擅离?好歹我也是道武双修,还是先天,全南离有第二个比我更合适去的人?”

流苏很想说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夜翎……转念想想那货可毫无忠诚,哪里会去为南离赴此险地?一去不回的概率高达九成九,还真靠不住。

李青君怔怔地看着秦弈:“你……这事九死一生,本来和你没什么关系……”

“怎么会和我没关系?”秦弈道:“你不是我未婚妻?”

李青君看了他好久,才轻声道:“是。”

秦弈又道:“我也不是白去的,有一个条件。”

李青君微微垂首:“你和明河姐姐的事,就算你不去我也不会反对啦……”

“?”明河瞪大了眼睛。

秦弈差点没吐血,感觉越解释越乱,索性直接续道:“我唯一的条件是,如果我回不来,或者是即使赶回来了也来不及改变什么……那么你不许死磕在南离,该走就走。”

李青君心中咯噔一跳。

秦弈一字字道:“秦弈很自私,没有什么家国情怀。炼丹也好赴险也罢,从来不是为了南离,只是为了你。”

李青君咽了口唾沫,心跳得飞快,哪怕被他第一次亲吻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心脏完全不受控制的感觉。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想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微微有些哽咽:“我……不同意。”

“嗯?”

“这个条件要改。如果你能回来,我答应无论什么情况都陪你远走高飞,从此不是南离人,只作秦家妇。”李青君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但若是回不来……你我约个期限,如果你逾期不回,我便下去陪你。”

秦弈知道这时候不能跟她纠结条款,否则就是狗血剧扯得没完没了,于是伸出手道:“击掌为誓,半年之内。”

李青君伸出纤掌,重重和他拍在一起。

明河还在思量李青君说的“你和明河姐姐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呢,突兀听见了秦弈的意念传来:“我特么才不会死,真觉得危险我不会放弃跑路么?约时限是最蠢的事情,万一延误,她这叫白丢人头。道友若还有几分好生之德,烦请帮忙看顾这傻妞,可别让她死了,秦弈日后必有所报。”

明河嘴角渐渐勾出了一抹弧度,霎时间便是满室生辉。秦弈的识海中传来她的意念,只有一个字:“好。”

第五十七章 横断裂谷

横断裂谷,不知其长,不知其宽,不知其深,终年云雾深深,飞鸟难渡,坠石无声。

裂谷同时横亘于南离西荒的最南部,也是这整块大陆的最南部。

说是谷,都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以凡人视角去看的话,其实这就是天涯。

秦弈问流苏:“棒棒你去过那里么?”

“我不知道那是哪里,没听过有这样的地方。我都在山里多久了,数万年沧海桑田,怎么可能和我那时候一样?你去过哪里,我也就只去过哪里了。”

“唔……”秦弈只去过三个地方,仙迹山、附近县城、离火城。途中那个啥郡,只是路过连名字都忘了。

两个土鳖你看我我看你,秦弈一把推开夜翎的房门,夜翎正裹着小被子趴在床上修炼,见到秦弈进门,眼睛眨巴眨巴。

这是晚上诶,你来干嘛?

秦弈露齿一笑,将她拎了起来:“叔叔带你去看金鱼。”

夜翎投来看白痴的目光:“金鱼谁没看过啊,有什么好看的?”

“好吧。”秦弈叹了口气:“去横断裂……”

夜翎转身就要跑,后领被秦弈拎住,两脚在空中划拉拉扑腾两下没跑动,跟咸鱼一样整个人耷拉了下去。

秦弈奇道:“你去过?这么怕。”

“我小时候是在裂谷上方长大的,没下去过。”夜翎抽抽鼻子:“可是一想就很怕……”

秦弈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妖修之法我们没有人会,你自己蒙头修炼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而这类地方却很有可能找到你很需要的东西,或是法诀或是……族群?”

夜翎愣了一愣,眼里渐渐有了些光彩。

确实有可能。

少女鼓起了无尽的勇气,叉腰道:“我要去!”

秦弈老怀大慰地给她背上贴了一张符。这两天夜翎伤势已愈,她的实际战力绝对是除了明河之外的南离第一,不把她诱拐去还混个毛……

“这、这是什么?”夜翎伸手想摸摸背上的符,摸不到。

秦弈慢条斯理地给自己也贴了一张:“神行符。”

南离虽小,从偏东北向的离火城到最南端裂谷,也不是一两天能到的,便是奔马也得好几天。秦弈自己也没有想过,制作神行符不是为了危机时跑路,而是用来赶路的。

飞驰在路上,秦弈真正感觉到了“身轻如燕”是什么感受,一步就窜出十几米,仿佛世界都失去了重量,生生用两条腿跑出了动车的感觉。

这世界的道术太有趣了。

秦弈如今不但是很想学,甚至很感兴趣,不管制符还是炼丹还是布阵,抑或是内丹修炼,简直能让人沉迷。

他只怕精力不足,学不完这么多。

不过说来自己也很牛逼了啊,才学多久,涉猎已经很广了,制符都能八品了……

正在自我陶醉,耳边传来夜翎的声音:“你这什么破符,还没我自己飞的快。”

秦弈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就看见夜翎展开翅膀,瞬息不见。

“靠……”秦弈死命追在身后,泪流满面。

秦弈在路上奔行,渐渐的夜色消退,太阳东升。李青君一夜未睡,肿着眼睛走出门。

刚刚走出太子府,她就愣了一下。

李青麟在几个侍卫保护下,慢慢地向此处走来。

他的步履倒是有力了一些,没有前几天那么蹒跚,是这几日秦弈给他炼的药有了些效果,稳固了气血。

“你怎么来了?”李青君奇道:“今天不要上朝?”

“今日休朝。”李青麟笑了笑:“出来走走,也有益血脉通畅。”

李青君点点头,大家都是武者,知道这个道理。

李青麟神色有些怪异:“你怎么会从这里出来?莫非已经和秦弈……”

“没有……”李青君道:“你来找秦弈?他说了,给你那种丹也不能多吃,多吃无益。”

李青麟沉默下去,过了片刻才道:“没事,只是和他聊聊。你知道,满朝文武,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不多。”

李青君凝视着他,心中微叹一口气。

她知道哥哥其实心里一直压着矛盾,来找秦弈未必是有什么心里话说,只不过是秦弈能让他觉得距离修仙、距离长寿更近一点,是下意识的来相见。相见之后却又不会去说修仙的话,每每到了想说却又憋回去。

她已经亲见好几次。

但她不会觉得哥哥这样可笑,设身处地去想,真的能够理解。

包括听闻这几日哥哥在宫中脾气变大,经常责骂宫女太监,她虽然不喜欢哥哥这样,却也能体谅他心中的焦虑。只希望他能早日从这样的心理状态中走出来。

“不用来找秦弈了。”她终于开口:“他……”

李青麟色变:“他走了?你留不住他?”

这态度让李青君有些难过:“你就这么看待秦弈的么?”

李青麟神色变幻了几下,放缓了语气道:“秦弈是世外人,本质和明河没有太大区别,或许作为朋友很肝胆,但对于南离他是不会有什么归属与感情在的。对于南离,他的心态始终是旁观者。我这几日一直都在想,他会不会走。”

“所以你赐他国师之位,给予丰厚赏赐……以及我的婚事,只为留他?”

李青麟叹道:“我知道他不在乎那些,但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留下他,又能如何呢?”李青君叹了口气:“能为你炼丹?延缓衰老,还是……长生?”

李青麟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他是走了,但他是为了解你诅咒,去了九死一生的横断裂谷。”李青君淡淡道:“他确实对南离没感情,如明河一样旁观南离沉浮,但他有身为一个人的感情,无法旁观你我。”

李青麟神色又变了变,换上了一脸笑容:“秦弈确实是个真朋友。”

“你俩未必算朋友。无论你对他,还是他对你。”李青君慢慢道:“但他是我的相公。”

李青麟凝视她半晌,忽然一笑:“你长大了。”

说完转过身,慢慢离去。

李青君目送他的背影,纤手紧紧捏着衣袖。那里面有秦弈给她的一篇修炼法诀。

她想起了秦弈临走时的言语:“我此去不知结果,也不知时间,不可把所有期待寄托于此。如果青麟兄终究忍不住要修炼……那就给他吧,总比他自己去练东华子遗留的垃圾法门好些。”

她轻轻叹了口气,疲惫地转身回府。

明河正在身后看她。

李青君不喜欢明河。

虽然她说不反对秦弈和明河……她不喜欢的不是这个方面,而是总觉得明河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就像一双在云端俯瞰的眼睛,很冷漠地注视着南离,看着李青麟,看着秦弈,看着她李青君,旁观他们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就像在翻一本一本的故事书,最后化作她自己的领悟。

李青君有时会泛起这么一种恶意的念头……哪天你自己身坠红尘,看你又会是什么模样!

日升月落,又是两天。

秦弈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横断裂谷。

眼前是一片茫茫雾霭,看不见对面,看不见谷底,缥缈无垠。

秦弈深深吸了口气,半蹲在崖边,想展开地图看看位置。

流苏忽然说话了:“所谓横断裂谷,原来就是这位置啊?”

“嗯?”秦弈意念问:“你来过?”

“当然来过啊。”流苏语气很古怪:“因为这整片裂谷……是我打成这样的啊。”

秦弈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到崖底去。

第五十八章 腾蛇乘雾

这日子没法过了……

赶个路被小丫头装逼,那也就算了无伤大雅。

到了地方被棒棒装逼……这个逼装得真是震伤肺腑。

最关键的是,这真的只是装一下,没有实际用处……即使这裂谷是流苏打出来的,几万年来下面成了啥样、被什么玩意盘踞,它当然是一概不知,这对它同样是个彻彻底底的新地图,是它打成这样的有什么用啊?

秦弈泪流满面。

“当年……”流苏的声音有些悠远:“我那一击,有许多家伙死于此,他们的仙气、尸骨、宝物……都有可能自成空间。其中散落的功法更是数不胜数……这里确实有可能成为一种极强大的秘地,其中有些地方真可能成为绝地,谁进都是死;也有些地方会被后来者盘踞,成为他们的洞府。”

秦弈抽抽鼻子:“说得这么牛逼有什么用,你现在也哪里都进不去吧。”

“至少我能破解很多东西,有些对于明河等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对我不过是败将之术。”流苏淡淡道:“这里很好……秦弈,你也该见一见了,什么是修仙者所该见的东西。”

“秦弈……”夜翎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看着根棒棒发什么呆?”

“啊?哦,没什么没什么,走神了。”

夜翎往旁边缩了一下:“我觉得你……和这根棒棒关系很暧昧诶,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

话音未落,秦弈目露凶光,举起棒子作势要打。

夜翎抱头蹲防。

流苏正在气急败坏:“这底下确实有螣蛇尸骨,对她有大利,她的稀薄血脉都可能是受那个的气息影响形成!现在老……现在我不告诉她了,爱死不死!”

“走吧。”秦弈没好气地拉起夜翎,往地图标记的方位走去。

横向沿着崖边一直走,又足足跋涉了好几天,到了地图标记相对安全的区域,实际算起来已经是西荒国境内的莽荒地了。

毫无疑问东华子就是出自西荒国的小巫师,误入此地得了些上古巫法和道法的皮毛,又无人指点不得甚解,练成那副模样。

地图上的“米粒大小”在实际地方倒也不算小,目测过去也有个数里方圆。只不过走来走去都只能看见绝对意义的断崖,根本没有路径往下走。

“不知道当初东华子怎么去的,这不像是能误入的样子啊……”秦弈沿着数里区域来回徘徊了好几次,很是奇怪:“更不像是能上来的样子!”

“当初那种能量震颤,造成空间紊乱是非常正常的。”流苏很肯定地道:“所以在崖下某处就能突兀到底,东华子必然是失足而下,又意外而上,也是撞大运了。”

“但我不可能跳崖去试哪里能直接到底啊!就算下去了不知怎么上,困死在下面怎么办?”

“漂浮符,慢慢下去。到了底部,我自然能判断什么位置可以上来。”流苏很有自信地道:“东华子都能上来,说明绝对有路,尽管放心下去就是。”

“如果你判断错了呢?”

“那你就在下面安稳修炼个十年八载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秦弈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在流苏角度上好像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话说用漂浮符的话,自己法力撑不撑得住一路下去啊,有点心虚啊……

夜翎又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想象一下,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对着一根棒子看个没完没了,也不说话……这场面的确是有点惊悚的……

却见秦弈转过头来,露出灿烂的笑脸。

夜翎结结巴巴道:“干、干什么……”

“小蛇,你能带人飞吗?”

夜翎脸都绿了:“飞、飞下去?不是说下面有很厉害的怪兽吗,被它们在空中吃掉怎么办?”

“能不能有点自信,难道你就不是很厉害的怪兽吗?”

“我觉得不是……怪兽都很大。”

秦弈掏出了一张符。

“这是什么?”

“巨化符,让你看起来很大。”

流苏想起了秦弈制作这张符的时候特别来劲,也不知道他本来想用在哪里……

山风猎猎,一头巨大无比的巨蟒,身如江河。背上张开双翼,翼似群山。秦弈盘膝坐在上面,驱使御风符驱散沉沉雾霭,驾着螣蛇乘雾而下。

即使已经是标示中相对安全的区域,这裂谷浓雾依然带有强烈的侵蚀感,总能让秦弈觉得如果在雾中久了,生命力就会流失而去……就像是李青麟所中的诅咒一样。

恍惚间想起了那句诗,腾蛇乘雾,终为土灰,似乎预示了此行的不祥。

呸,不同世界的诗,应该不能这么扯在一起。秦弈驱散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扬手挥起了狼牙棒。

“砰!”一头飞速接近的秃鹫被他敲成了烂泥。

食腐秃鹫,还是妖化的。

只是稍微接近,就能感受到它们身上的死气和腐肉的意味。

这才是真正的不祥根源。

数之不尽的秃鹫从四面八方的浓雾之中现形,雾中仍有无数绿光,万声鹰唳响彻耳膜,犹如恶魔的嘶吼。

螣蛇身周泛起了点点黑火。

“轰!”无数秃鹫同时着火,凄厉嘶鸣着,黑羽四散乱飞,如飞箭刺入山崖,像穿豆腐一样穿入不见。

夜翎的蛇眸泛起了凶戾之色,蛇口骤张,咆哮声起。仿佛有音波从它口中螺旋而出,所有靠近的飞羽尽数倒卷而回,再度刺入靠近的秃鹫群里。

成千上万的秃鹫尸体簌簌而落,其中带着许多被燃烧的,焦味扑鼻。

“厉害。”秦弈暗暗咋舌,这蠢蛇只是胆小,大概是因为懂事起都在挨打……可她实际妖力真的很牛逼。

毕竟是化形大妖了啊……

秦弈手掐法印,伸手急指:“疾!”

有细细的雷光交织左右,织成一片雷网,闯过的秃鹫尽化焦灰。

雷引之术,初级的风雷应用道法,流苏临场教学而成。只这么一下,就差点把秦弈那点儿法力抽得干干净净。

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白光,夜翎一个急刹,不敢向下。

“下去!”流苏迅速道:“那便是到底的空间裂隙!”

夜翎都不知道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声音哪来的,下意识俯冲而下,瞬间不见。

第五十九章 枯骨长青

“咚”地一声,“巨大”的螣蛇骤然摔在崖底,立刻变小,背上的秦弈也被甩开,滚得老远。

只是源自错位的突兀,毕竟夜翎原身实际上很小,一震都可能坐不住,并不是被摔得多惨。秦弈滚了个身,迅速起来,转头看去,旁边一条半米多长的蛇,晃悠悠地趴在地上扇着翅膀。

半米多其实也不能算很小了,只不过和刚才身如江河的巨大螣蛇一比……比哮天犬变成了哈士奇还夸张。

“怎么了?”秦弈有些担忧地过去摸了摸:“没摔伤吧?”

“变、变小了,呜……”蛇口发出了稚嫩的女声。

“蠢蛇。”秦弈没好气道:“之前只是看起来大,不是真的大,你还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那么大的样子,才能感觉自己很厉害。”夜翎趴在地上不起来,显得很是伤感。

秦弈没法理她了,转头打量了一下环境。

依然是雾霭沉沉,能见度很低,虽然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也是几米之外就看不清楚了。秦弈御风吹散浓雾,眼眸微微一缩。

四处都是白骨……

有人的,有兽的。

秦弈还看见人骨边上有腐蚀了的刀剑,像是西荒惯用那种弯刀——这是西荒国境,很可能这些是西荒国曾经派来探索裂谷的人,当然是无一生还。

表面看去没有敌人,连食腐秃鹫都没了,但这些白骨清晰地证明附近必有大危机,否则他们怎么死的?

秦弈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去检视距离最近的一具骸骨。

骸骨上连衣服都没有,别提其他东西了,干干净净。唯有空洞的眼眶里,似乎有微微的磷火闪烁,好像那眼睛还能看人似的,很是渗人。

秦弈便盯着那眼睛看。

旁边夜翎已经恢复了人形,看着秦弈的模样毛骨悚然。

看棒棒也就算了,这看骷髅是在干嘛?不害怕的吗?

实际上棒棒正在对秦弈说判断呢。

秦弈举起了狼牙棒。

几乎与此同时,骷髅的手臂骤然插向秦弈咽喉。

“啪!”狼牙棒呼啸而过,把整具骷髅都砸成了碎片。

两点磷光散落在地,仿佛永不熄灭。被砸碎的骷髅慢慢又开始愈合在一起,慢慢又有了成型的样子。

四周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所有骷髅都站起身来。

夜翎牙齿都在打颤:“这、这是什么……”

“一种阴尸之法,此地有某人盘踞,这些骷髅实际就是他的看门兵卒。”秦弈笑了一下:“如果我们死了,也会变成这样。”

夜翎看着一条向自己爬来的蛇骨,牙齿咯咯直响,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去看。

“并没多强,瞧你吓得那样。”秦弈抡起棒子,左一下右一下就把靠近的两具骷髅砸碎,“实际就是他们生前的水准,普通士卒,行动还更迟缓得多,不用怕。”

夜翎道:“可他们还会愈合。”

“速度很慢,不足为惧,连东华子都能跑出去,我们怎么可能对付不了?”秦弈直接挥棒一路扫了进去,所过之处白骨纷飞,生生砸出了一条白骨路来。

见秦弈如虎入羊群的勇猛模样,夜翎有了点信心,扑通扑通跟在他后面跑了过去。

“走,往前看看,里面才有些文章。”秦弈一路前闯,心中忽然觉得是不是该想办法先练练这蠢蛇的胆量,明明那么强的大妖,目前的自己铁定是打不过她的……可却总是见什么都第一时间想着跑,也是醉人。

这种心态的蠢蛇,恐怕真和他打起来反而要被他敲死。

说来自己倒也挺牛逼的,前世在医院看到骷髅模型都渗人,怎么现在和真骷髅面对面的对视也没任何感觉,还能在骷髅海里一路砸。

力量带来的胆气吧?

人都杀过了,骷髅还不就那样?

裂谷之底的地貌,不是一马平川。

也许曾经流苏打出来的时候是平的,但数万年变化,有些地方隆起了山丘,有些地方塌陷下去,有些地方长了树木,有些地方成了湖泊,有些地方被仙气或死气等等能量影响,有了更特殊的变异。

这广阔的谷底范围,便是一个什么都有的天地。

如果有人盘踞,多半在有些地方还有建筑,或者洞府。

秦弈已经可以看见前方有个荒芜的山丘,光秃秃的没有树木,雾霭之中也不知道有多高。

事实上他所过之处都很荒芜,黄沙、岩石、一些杂草,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仙气或者天材地宝的样子。秦弈可以理解,这块区域必定是这整片裂谷最荒芜最没资源的区域,只要稍微膏腴一些,必定会被其他更强力的存在看上,就不会是“白色的相对安全区”了。

但是越接近山丘,他的压力也开始变大,这片骷髅海的强度也在逐渐增加,刚才还是一些普通兵卒和普通野兽的骷髅,越是往前,就越多稀奇古怪的奇兽骨骼,很多都认不出是什么玩意。

这世界物种他本来就认不全,就算认得全,这里也不知道多少曾经绝种了的东西。

比如眼下这个……

跟恐龙一样巨大的爬行动物,三个头,而且三个头还长得不一样,中间一个人头的样子,另两个不知道是狗头还狼头。这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东西,被那巨大的脚掌擦过,不死也残废。

秦弈没有多少求知欲,他身形一矮,从巨兽爪下穿过,重重一棒扫在巨兽小腿骨节上。

“哗啦啦……”整个巨兽骷髅坍塌下来。

秦弈转身拉着夜翎,“嗖”地窜向了山丘。

刚刚抵达山丘边缘,身后的骷髅海就全部不动了,数之不尽的碧绿磷光幽幽闪烁了一阵,继而又全部躺了回去,仿佛累了要睡觉,不管你们了。

夜翎挠挠头:“怎么有点像我……”

秦弈哭笑不得,此时并没有和小丫头调笑的心情,所有心神都被山丘脚下的东西吸引。

山丘脚下,赫然就是一个石碑,石碑上幽光阵阵,闪烁着玄奥的镌刻。

上书“枯骨长青法”,包括了图解。很显然就是制造这片骷髅海的法术。

敢情这骷髅在您看来算是长青啦?秦弈无力吐槽,走上前去绕着石碑转了一圈,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提示。

背后写着这么一句话:“身后是枯骨,前方是长青。”

这话含义有点奇特……好像是这邪法的道解,但如果理解为往前走可以得到长生法也没有问题。秦弈终于知道东华子那点水平怎么也敢往前走了,前方是长青,谁不想要?

秦弈抬头,看向雾霭中荒芜的山丘。这特么和秃子代言生发水有什么区别?

第六十章 群妖乱舞

此世一般人不会冒出秦弈这样的想法,因为秦弈有流苏,长生之法摆在眼前唾手可得。不像诸多苦求仙缘的人,为了一点长生的可能,那是刀山火海也义无反顾,更不要说一点荒芜。

之前渡过的骷髅海,无论这个所谓“枯骨长青”你认不认同,至少可以证明,前面肯定有一个懂得诸多术法的“仙人”居住于此,或者是有相关遗址。

这便是仙缘。

秦弈可以当个生发水广告一样评头论足,其他人没几个能在仙缘面前保持清净心。

“如此看来,前方的骷髅海也未必是什么看门卒,相反,算是仙法展示,吸引人继续向前。”秦弈沉吟道:“这是修仙界找有缘传人的一种方式么?若是不再往前的,这碑文就算赠送一层缘法?”

流苏道:“确实有这种故作姿态的方式,有些人还特别爱玩,搞各种考验之类的。不过在这种地方搞,也就只能自娱自乐了吧?有一个东华子失足而下都是奇迹了,还指望有几个人看见?”

“按这么看,前方不是炼妖阵就是那个诅咒了,东华子能走三关大概也是极限。”秦弈忽然伸手,一把拉住想要后退的夜翎:“我这回盯的是石碑又不是棒子,你那又是什么表情?”

“不、不是……”夜翎咽了口唾沫:“前面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我害怕。”

炼妖阵,毋庸置疑。

秦弈蹲在夜翎面前,柔声道:“炼妖阵也就是个垃圾邪阵,你能破它一次,也能破它第二次,何惧之有?”

夜翎道:“这次的阵肯定比东华子的厉害。”

“但这次还有我啊。”秦弈顿了一下,总觉得这话有点耳熟,该不会是有自己这个累赘所以她才会比这个阵差一点点?

夜翎答道:“那我就跟在你后面,有事我就跑了……”

秦弈只好道:“你要相信,其实你比此地的主人还厉害。这么一个连东华子都能离开的地方,能有多强?”

夜翎知道不是那么简单,因为东华子到了真危险的地方绝对不会再继续送死了,而他们则可能会,毕竟他们的目标是找到解法,而不是游览。

她犹豫片刻,伸出小手:“巨化符再给我用用。”

“……没了,只有一张,谁把这没用的玩意做那么多张啊?”

“可我觉得你所有的符,只有这个最有用。”

秦弈面无表情:“如果是真大而不是看起来大,那我同意你的观点。”

夜翎目光闪闪:“还有真大的吗?”

“有,不过我现在还做不出来。”秦弈眉飞色舞地解释:“等我再练练,如果能筑基的话,大概就能……”

流苏幽幽道:“我说,你是带孩子出来踏青的吗?有点探险应有的压抑和紧张行吗?”

“咳咳。”秦弈醒悟过来,一把拉起夜翎的手:“走走走,管它什么阵,看叔叔一把敲它个稀巴烂。”

“听说你才十六岁,天天自称叔叔也不害臊。”

“不叫叔叔叫什么?”

夜翎理所当然道:“哥哥啊。”

秦弈眨巴眨巴眼睛:“再说一遍。”

“哥哥。”

秦弈心花怒放,步履都轻快了几分。

流苏真想一棒敲扁这两只狗头。

于是它就这么做了。

狼牙棒在秦弈右手提着,悄悄折向后面,就想冲着秦弈屁股敲下去。

秦弈都没察觉自己右手被带着动了,神色忽然变得严肃了好几分,驻足道:“夜翎你闻到了吗?”

流苏的动作生生停了下来,棒上狼牙离秦弈的屁股蛋子不足半寸。

夜翎抽了抽鼻子:“有腥味。”

这座山是没有山路的,两人是往没有山道的斜坡上前行,此时大约过了里许。山风吹来,空气的味道越来越古怪。似有腥意,混杂着血腥和野兽身上的腥臭味,虽然很远很淡,但很是难闻。

越来越难闻。

隐隐约约有嘶吼声从远处传来,夜翎侧耳细听,低声道:“在山那头,我们绕过去。”

秦弈迈开脚步。

随着晃动,狼牙尖刺扎了一下,迅速收回。

“嘶……”秦弈这回心思被山后的情况吸引,只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呢,自认倒霉地拎着棒子闷头绕道而走。

流苏浑身舒泰,浑然忘了自己此时才是把探险当郊游的那一个。

这座山丘看起来不大,跑起来倒是挺大的,当秦弈和夜翎气喘吁吁地绕到背面,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连流苏都认真了几分。

前方一片广阔的斜坡上,无数妖物正在厮杀,两条尾巴的狐狸,三只眼睛的巨狼,四只利爪的苍鹰,比蛇还粗的蜈蚣,比球还大的蚊子,张开花瓣犹如巨口的花,展开枝蔓如同触手的树……飞禽走兽昆虫草木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这不是妖物世界大展览,而是在大战,杀得尸横遍野,鲜血从山坡上一路淌流,汇聚成河,落入一个深坑,形成可怕的血潭。血潭之中有一朵黑色莲花,幽幽绽放。

可妖物们的厮杀却不是为了莲花,反而避之不及的样子,他们厮杀的目标方向是一颗巨树,树木光秃秃没有叶子,但最高的枝丫顶部突兀地长了一颗桃子。

四爪苍鹰飞扑而下,直奔那个桃子而去。下方射来数道比门栓还粗的利箭,重重扎进它胸腹里,苍鹰嘶鸣一声,栽到老远。顺着利箭射来的方向看去,一只和大象一样的刺猬正在怪笑。

夜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场面,滴溜溜地在寻找同类,良久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蛇类是有,品种还不少,其中有比她粗很多的巨蟒,但没有翅膀。

秦弈凝神戒备着,拉着夜翎缩在一块岩石后方,不敢靠近。这么多妖物,在他的感应上每一个都很强……在这里它们是通灵还是化形无法通过外表分辨,因为在这种地方即使是化形以上的妖也没谁会用人类形态做事,都是用的本体。

也就是说,这成千上万正在混战的妖物,最低都不比自己弱哪儿去,厉害的能跟夜翎差不多……

那自己这两个人闯进去就是送。

不如观望,看它们自相残杀到底会是什么结果?

正这么想着,在夜翎身后的沙土里,慢慢长出了一棵小草,继而越长越大,小草上浮现了人脸的模样,正在狞笑。

第六十一章 黑血妖莲

秦弈和夜翎背对着,不知道身后的危机。

但有人知道。

流苏视物靠的可不是眼睛,是魂力,周遭变化尽在心中。除非被遮挡,它此时魂力还不足以穿透,此外就没有什么死角可言,那草妖从破土到成型的全过程它都冷冷看在眼里。

心中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提醒他们呢,还是让这两人吃个教训。

秦弈和夜翎一直在说笑,它吐槽归吐槽,实际倒是知道秦弈并没有失去警惕,它很清晰能感应到秦弈肌肉与真气的流动状况,很清楚秦弈虽然说笑,其实一直是保持着随时能爆发的状态,观察环境也是一直很留心的。

这就够了,临敌时能有开玩笑的轻松心态其实是好事,绷得太紧的心态就先输了一半。

但是欠缺经验,这就很要命,光是警惕无法弥补经验的缺失。

比如这种时候,你就真能确定背后没东西?只因为刚刚走过?

这种想法就不对了,这是妖境,无论是谁都无法预知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你必须先布个阵法或者安置法宝,既是保护也是预警。

但这好像不是让他们吃教训的时候……万一闹出动静,吸引了那边乱战的群妖注意力就麻烦了……

流苏叹了口气,还是主动驱使狼牙棒,“啪”地一下就把那正在狞笑的草妖砸成了草糊。

“?”草妖临死都不知道这棒子怎么自己会动的……

这回的自己动倒是很快让秦弈惊觉,他猛地转头,看见了狼牙棒下的妖尸。

他偷偷看了夜翎一眼,夜翎还在目不转睛看大战呢,便悄悄传送个意念给流苏:“谢谢。”

流苏冷冷道:“本想让你们吃个教训,想想不是时候。还敢大意么?”

“我其实没大意的,只是真没想到这个……”秦弈汗颜道:“是该先布阵防护?”

流苏很满意他自己的总结,便“嗯”了一声。

秦弈便掏出几块从东华子那里搜刮来的阵石,简要地布置了一个阵法,一边道:“你觉得此处的关键是黑莲还是桃子?”

“他们交战的区域,整体就是一个巨大的炼妖阵,此番炼的不是妖丹,而是妖血精髓,汇聚成这黑血妖莲。此莲最高共有九瓣莲花,如今这个已经长成了四瓣,已经算是真正的好东西,可作为多种高品仙丹的材料,尤其对于魂魄神识有巨大价值。若是九瓣血莲就更不得了,连许多大能都用得上的,不过我看此地没有条件,长成五瓣该是极限了。”

流苏说得平淡,秦弈听了那句魂魄就已经暗自留下了神。

“不用为我起贪念。”流苏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旦心生欲望,行事就可能背离方寸,记住你的目标是什么。”

秦弈没有回答这话,继续问道:“桃子呢?”

“桃子九成九只是一种巫法,影响了他们的心智,让他们连身处阵中都不知道,反而把桃子视为什么圣品来争夺。而若是谁最后得胜吃了桃子,有极大的可能会变成施术者的傀儡。”

秦弈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不是见多识广的修士指点,谁能自己看得出来?

他敢肯定东华子见到的绝对不是这副场景,这里的布置很可能已经进化过几回了。这种布置明显比什么埋化妖瘴催妖取丹的谋算更狠厉,所图也更多。

这里是有主的,绝非遗址!

秦弈心中沉吟下去,此地主人绝对是个有斤两的修士或巫师,不是自己此时能敌,说不定此时自己和夜翎的举动都在他的注视之下了,这种状况想谋夺血莲显然是找死。

确实得抛开那股贪念,毕竟这不是自己的东西,哪有知道对养魂有利就想谋夺的道理?小说看多了?流苏就淡定得多,哪怕那是对它自己有大用的东西,也根本没有起过念想。

秦弈暗叫惭愧,还说自己恬淡,流苏总是气急,实际真论起心境,差了流苏几十万光年。

按此人设置石碑的表现看,只要不破坏他的好事,至少呆在这里是没什么问题的。真想要血莲,说不定可以尝试拜访他,试着用什么条件换取?

“哥哥哥哥……”夜翎忽然低呼:“看见了吗?我看见好几只妖怪,会术法!”

秦弈暂时把心思收回,认真看了一阵群妖大战,也很快发现了,这些妖怪有很多都会术法。

指的不是夜翎的黑火或者那头鹰妖的风刃,那属于自带的天赋,是只妖都有。然而高品级的妖修修行之法、以及各种适合妖修的术法战法,没人教想要自己开创的话那就难比登天了。

秦弈看见那只两尾狐,不但会玩与鹰妖一模一样的风刃,而且明显看得出它能掌控每一道风刃的去处,这不该是狐狸天赋会的东西,它们的天赋本该是幻术或魅惑一类。

光能玩个风刃也就罢了,它还会旋风术,几只欺近它身边的蜈蚣一类被它一个旋风席卷上天,等落下来的时候早都卷得骨肉分离不成模样了。

这很明显是有体系的传承!

只不过这只狐狸也在混战中死了,被一只三眼狼妖的第三只眼放出的奇光,直接洞穿心肺而亡。

“可惜了。仙侠世界的狐狸啊……”秦弈扼腕叹息。

夜翎道:“那是只公狐狸。”

“你居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听过哥哥的《西游记》啊。”夜翎扳着指头数:“里面三只狐狸,九尾狐狸,玉面狐狸,白面狐狸,全是女的。其实我那时候就很想问了,哥哥眼中的狐狸只有母的吗?”

西游记无辜背锅……基本上九成现代人听到狐妖的第一反应都是女的,狐狸精都成专用名词了好不好……其实秦弈还看过一只叫藏马的帅气男妖狐,但丝毫影响不了对妖狐根深蒂固的性别判定。

“公的那死就死吧。”秦弈没法解释,只得扯开话题道:“这里有术法的不少,不止那只狐狸,我觉得你在这里应该可以找到妖修体系。”

夜翎点着小脑袋:“靠自己琢磨,别说术法了,光是修行都没头绪。”

修行没头绪你还小小年纪练得这么强……秦弈看着血流成河的大战,心中忽然觉得是不是想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来着……

这种专门针对妖怪的奇阵,从那种抽髓取丹到这种残杀取血,此地主人对妖是多痛恨啊?

等等……

夜翎是妖啊!

秦弈心中一个咯噔,小心从岩石边上探出脑袋,查看前方地面。

地面上隐隐约约有如同人体经络一样的阵纹,正在从向岩石方向溢过来,速度不疾不徐,眼见只差几尺就要覆盖了。

这炼妖阵真的会扩散的!

原来不仅是身后要警惕,连眼前岩石遮挡着看不见的地面都不可错过啊!秦弈真正好好学了一课,也没有任何时间去考虑了,飞速拉起一脸茫然的夜翎,转头就跑。

交战中的群妖有好几个似有所觉,转头看见两人的背影,目露凶光。

第六十二章 秦弈的战斗因子

第一个追上来的就是那只三眼狼妖,毫不犹豫。

其余几只大妖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桃子,又看看混战场面,终于还是选择先追人。

桃子作为影响心智的巫法,作用两层。首先是让所有受术的妖怪认为那是什么圣品,吃了可以直接突破,故而杀戮争夺。而仅仅如此的话未必能引发混战,说不定会是拉帮结派,成为势力交锋,也可能看见死伤遍野而心生退意。

所以这巫法还有一层作用,就是引发妖怪心中天然的嗜血之意,被凶戾充满心臆,失去了冷静判断的理智,只想杀戮宣泄,撕碎眼前看见的一切。

这几只追上来的妖怪,便是属于还有最简单理智存在的,知道此地的混战还没那么容易分出结果,倒是那边有两个漏网之鱼可以先撕碎了再回来。

其实已经属于弱智思维了,但相对于杀红了眼什么都不会判断的同类而言,他们能保留这么一点基础思维能力,已经可以证明他们的实力超过同侪。

一道异光从三眼狼妖额心的眼里射出,经过之前秦弈藏身的岩石,岩石无声无息地化成粉末,那异光毫无阻碍地继续前行,在秦弈布置的阵法上砰然炸开,阵毁光息。

狼妖随光而来,直接掠过阵法,向秦弈直追而去。身后跟着三五只大妖,疯狂咆哮。

“哥哥,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们?”夜翎都快哭了:“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秦弈恍若不闻,心中急寻对策。

真和这几只大妖硬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但这种心智迷失的妖怪,分明有可以智取的余地……

他扭头看了看飞速接近的狼妖,低声道:“夜翎,你的速度有自信甩脱他们么?”

“那狼很厉害,可能半斤八两,但它飞得没我快!”说到逃跑心得,夜翎非常有自信:“后面那几个肯定追不上我!”

“那就行,我先去挑惹这狼,你从旁边绕开,去挑衅后面几只,然后千万别和他们纠缠,带着他们兜圈子去。”

“你……”夜翎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你打不过那只狼的。”

“让你去就去。”秦弈一个急刹,顿时和狂奔中的夜翎分开了十余丈远,直接飞跃而起,冲着三眼妖狼就是一棒。

妖狼本来还有几分冷静的眼眸瞬间变成了狂怒的血色,狼口一张,一枚旋转的风球冲了上去,直奔秦弈脑袋。秦弈挥棒一扫,风球击散,他也落下地面,微退半步。

那边夜翎绕开战局,冲到后面拦着那几只大妖,叉腰就骂:“一群蠢猪,略略略~”

“吼!”所有眼睛变得通红,向夜翎狂扑而去。

夜翎转身就跑,偷偷回望了一眼秦弈的战局,小脸上有些忧虑。

流苏正在对秦弈道:“你这分兵看似有理,避免被围攻的处境,然而你有没有想过夜翎可能一去不回,然后那几只妖怪回转,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秦弈简短地回了句:“总是去质疑防备同伴的话,日子是没法过的。”

流苏沉默了一下,叹道:“你是没遭受过背叛……希望你这次没有看走眼。”

秦弈已经觉得流苏不像是个器灵了,很有可能是大能的残魂无奈寄存于棒中,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落入这番田地,困守棒身,孤零零地独处于仙迹山的奇异空间里——说不定就是遭遇了难以想象的背叛。

但此时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

“砰!”狼牙棒与狼爪相交,爆出一声闷响,双方的力量交击震得能量飞散,四周的砂石都漫天飞卷而起。

秦弈只觉巨力涌来,虎口都麻了,体内气血翻涌,勉强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下来。妖狼却也没讨到多少好处,狼爪鲜血淋漓,是被狼牙棒上尖齿扎破,随着刺痛,又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钻进血脉,搅得它鲜血沸腾,像要烧起来一样。

它暴怒地仰天狂啸,霎时间飞沙走石,扑面而来的碎石都打得秦弈浑身作痛。

“这根……狼牙棒……是什么东西?”狼妖有些生涩地发出了人言。

秦弈哪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做的,流苏又没说过,总之材质是肯定很有来头的,自己还发挥不出万分之一吧。他没有回答,趁着看出妖狼的气血状态有些不对,再度冲前,挥棒横扫它的腰间。

妖狼闪身避开,那棒挥空,却没有使老了力气,而是再度反撩而上,再扫小腹。

武道技巧,多少代武者世世代代总结的经验,与只会蛮横宣泄力量的妖兽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

秦弈知道自己的修行比不上这狼妖,力量速度的差距都挺大,却从不觉得自己会输!

“砰!”狼牙棒与狼爪再度相撞在一起,真气汹涌爆发,肉身力量聚合一点,那瞬时迸出的力量比刚才一棒何止强出一倍?仓促挥爪格挡的妖狼这回竟被生生击飞,重重撞在山壁上,砸进了数尺深。

秦弈没有再欺近,他还记得狼妖的三眼异光呢,这么冲进去是作死。

于是迅速掐诀,在洞口织成了一片雷网。

果然一道异光从狼妖陷进去的洞中直射出来,秦弈早有防备,闪身就到了洞边,举起狼牙棒等着。

下一刻狼妖就随光冲了出来,第一时间就陷入电网之中,与此同时,狼牙棒带着准备已久的千钧之力,呼啸而下!

狼妖一声狂吼,那片能电得秃鹫们死一片的雷电网对它连丝毫作用都没有,同时狼爪一拖,顶在狼牙棒上。

尖刺再度刺得它痛吼出声,手臂一屈,狼牙棒堪堪被挡在它额头上方,连身躯都被这一棒压矮了几分。

看着近在咫尺的狼牙棒,和棒后秦弈的脸,狼妖第三只眼再度闪起了异光。这么近的距离,不信他还能躲!

忽然之间,狼牙棒上传来一股尖锐的异力,直透灵魂!

仿佛有一根尖刺直接扎进了灵魂之中,肆意翻江倒海地瞎搅拌,把它本来就已经有些混沌的灵魂搅了个支离破碎。

流苏的灵魂攻击!

手持狼牙棒的秦弈,从来不是一个人!

“吼!”狼妖痛苦地狂吼,爆发出最后的力气,一脚踹在秦弈身上。

秦弈喷血飞跌十几丈,重重摔在山地上。

抬眼看去,狼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抱着脑袋痛苦的哀嚎,浑身能量狂乱地暴走,第三只眼异光乱射,轰得四处炸起,近处的所有岩石炸得粉碎,山丘斜坡一片坑坑洼洼。

它混沌的思维里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力量明明比自己弱很多的人类,怎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惨状。

秦弈没有过去,一边暗自调息伤势,小心闪避着异光乱炸,冷眼看着狼妖发疯。

直到发疯略止,能量衰竭的刹那间,秦弈振臂一甩,狼牙棒呼啸而过,重重砸在了狼妖额心第三只眼上。

狼妖仰天而倒,秦弈再度喷出一口鲜血,有些萎靡地喘息。

这一战时间很短,却是兔起鹘落紧张无比,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光是被踹开这一下,浑身都快跟散架了一样,小腹上还有狼爪留下的深深伤痕,汩汩淌流着血迹。

但看着远处一动不动的狼尸,秦弈心中也有了些豪情。

这是越级挑战了吧……虽然欺负的是个弱智,但这样力量的碰撞,激烈的交锋,不知为何让他浑身血液燃透,身体再疲惫,精神却亢奋不已。

也许自己真的不是一个所谓恬淡的人……内心深处藏着的冒险刺激的因子,正越来越觉醒,越来越激荡。

或者这两者其实也并不是太冲突的事?

他没有多想,上前捡回狼牙棒,飞速往夜翎离开的方向追逐而去。

第六十三章 石碑之主

夜翎正带着好几只妖怪兜圈子。

其实她真的想过一去不回。

懂事起就陷入求死不能的炼妖阵里,在极致的痛苦之中逃出来,就立了血誓做了别人的仆从,天天看他阴沉个脸,又被指使去杀人。

好不容易遇上对她好的秦弈,解了血誓自由自在听故事,好日子还没几天呢,就被明河一个阵法搞得差点死过去。伤还没好,又硬着头皮和鹰妖狼妖生死战,浑身都被狼牙撕得鲜血淋漓。

秦弈说她很厉害,可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多厉害,因为总是在被虐。

所以遇到事情她第一反应就是抱着脑袋跑路。

这几只妖怪根本跑不过她,她完全可以一溜烟跑到骷髅海外面去,找个洞躲起来……

但是秦弈在血战……

唯一对她好的秦弈……站在那么恐怖的明河面前,把她护在身后的秦弈……

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秦弈明明根本不是那只三眼狼妖的对手,也敢去独自面对。但无论如何,既然秦弈在血战,她就不会躲起来。

不但不能躲,还不能跑太快,免得这些妖怪追不上她又回去了。得吊着他们,让他们觉得能追上……然后不能往外跑,得兜回去,免得离秦弈太远。

夜翎觉得自己完全理解秦弈的意思,还是很聪明的,不是蠢蛇。

最多是条怂蛇。

“嗖!”在身后一枚冰棱射中之前,夜翎飞速绕了一个弧线,躲到了一块山岩背后。

数只妖怪左右包抄过来。

“一群蠢猪。”夜翎展开双翼,从它们头上飞了过去,往来时路上折回。

迎面飞来一头比皮球还大的蚊子,嘴上的针跟筷子一样粗长……

夜翎看着觉得很恶心,下意识地喷出一团黑火,想把这恶心玩意烧了完事。

她自己不知道,每当她想要交战时,眼神都会瞬间变得非常凶戾。那蚊子振翅挥开黑火,对上夜翎的眼神,忽然有些惊恐的感觉,下意识让开了路,夜翎便从它身边直接穿过。

蚊子愣神了一下,都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什么忽然会怕了,闷头又追了过去。

螣蛇,凶将,主惊恐畏怖。

夜翎根本发挥不出自己真正的天赋,也没有太好的战斗意识,换了个经验丰富的,刚才掠过那一下就可以让蚊子直接去死。

一个小女孩带着一群古里古怪的妖物,在山丘奔逃。云雾深处,有个枯瘦老者手持一面镜子看着这副景象,低声自语:“螣蛇……真是天助我也。”

老者想了一想,把画面换到了血莲的位置,血莲已经长齐了四瓣,第五瓣长了一半有余。

“也差不多了。”他忽地一笑,口中念念有词。

那巨树上的桃子在群妖交战之中莫名其妙地飞了起来,向夜翎方向飞去。一群杀红了眼的妖怪愣神了一阵,继而如千军齐发,哄然追了过去。

老者很满意地看着这副场面,眼里都是期待:“螣蛇之血,还有妖丹……不知能给我多少惊喜。”

话刚说完,他脸色忽然一变:“谁?”

洞府门前爆出一声巨响,他的防护阵法被人轰得稀烂,漫天烟尘之中隐约出现了一道曼妙的身影,缓缓走进洞内:“蛟龙护血莲,群妖追螣蛇,你却没想过,其实自己很脆弱?”

“好胆!”老者掐了个法诀,霎时间电闪雷鸣。

那影子骤然近前,飓风狂起,洞府之中再也看不见任何光彩。

激烈的交锋之中,镜子被震落墙角,里面依然是夜翎一路狂逃的身影,此时正路过一棵枯树,背后紧紧缀着一只豹子。

枯树身边忽然长出了一根狼牙棒,“砰”地一下砸在豹子脑袋上。

夜翎叫道:“哥哥小心天上!”

正是埋伏已久的秦弈。一击现身,立刻发现一只巨大的蚊子从天上向他刺来,秦弈二话不说地甩出狼牙棒,向蚊子砸了过去。

蚊子迅速闪开,狼牙棒便冲天去了。它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觉得这个人类脑子不正常,这人类那点微薄的法力根本就没达到能御剑的修行,这棒子一丢就回不来的,难道凭这一下就想砸到蚊大爷?

它继续呼啸而下,只要一刺,就足以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血肉吸得干干净净。

忽地身后劲风袭来,它下意识地闪了一下,却没闪开,半边身躯被狼牙棒碾过,成了碎末。

它到死都没明白这狼牙棒到底是怎么折回来的?

夜翎折返回来,大喜道:“哥哥好厉害!剩那几只我们不怕它们了!”

秦弈心下也放松了些,看看追过来的两三只妖怪,暗道凭夜翎的实力,这仗确实硬打都已经有胜算了。

正这么想着,忽然发现侧方烟尘滚滚,似有无数妖怪冲来,天上一颗桃子飞速向夜翎脑袋上落下。

“这特喵的搞什么鬼!”秦弈飞起一棒,一个完美的全垒打,桃子被打向天际,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场面上忽然安静了几分。

妖怪们远离桃子,心智似乎也有点复苏,一时有些迷茫感。

秦弈也迷茫,他只是下意识挥棒,没想到这明显有人操控来害夜翎的桃子居然真能随随便便一抽就飞,对方是在搞笑的吗?

下一刻群妖目光都碧油油地落在了秦弈身上。

“人类……”

“细皮嫩肉的人类……”

“好久没吃过人肉了,好香……”

无数妖怪流着口水走近:“我的,都不要抢……”

秦弈无力吐槽,抢你妹啊你们刚刚为之杀得血流成河的桃子飞了没看见吗,你们抢桃子去可好?

前一刻还算是夜翎引祸,下一刻自己成了肉包子,这从一个保护妹妹的哥哥角色心态还没转回来呢,怎么变成这样了?

“轰!”

数之不尽的术法、妖法从四面八方袭来,夜翎迅速化作原型,背起秦弈振翅而飞。

秦弈抱着夜翎的蛇身,转头看看身后茫茫的妖怪大军,蛋疼无比:“这让明河来也没办法啊!”

流苏的声音传来:“只有一个办法,引它们回炼妖阵。”

秦弈一愣:“炼妖阵,夜翎进去不行的啊。”

流苏冷冷道:“桃子没了,至少不会害她心智,至于炼妖阵中的炼妖效果,让她忍忍,必须忍忍。”

秦弈摇摇头,对夜翎道:“去炼妖阵那边,然后你别进去,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进去想想办法。”

夜翎身躯微微一震,却没说什么,默默化光而去。

她的速度极快,过不多时就再次看见了那个长桃子的巨树,此时没有群妖环绕,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树下立着另一个石碑,不用想也是各种炼妖之术。

她一咬牙,当着地上明显的炼妖阵纹,直冲而去。

第六十四章 飞翔的桃子

秦弈都没想到夜翎会冲进来,急忙跳下地,扶住夜翎问:“你进来干什么……感觉怎样?”

夜翎沉默片刻,答道:“没什么,只是不能变回人形,似有什么阻碍。”

秦弈听她声音没什么异常,心中也略安了一些。想来之前妖怪们在这阵中大打出手都没什么感觉,应该确实不像那个取丹版本的炼妖阵一样痛苦,多半只是把妖怪们坑死之后取血液精髓?

但若是如此,群妖追上来怎么对付?

秦弈目光落在石碑上,仔细打量。

“炼人养己,全九篇,仅余二篇。”

第一篇讲的就是怎么布置炼妖取丹的阵法,篇中强调,常人用杀死妖怪取丹的方式,其实丧失了妖丹部分生命精华,诚为可惜。当用生取之法,将妖怪诱至阵中,使妖丹生生剥离。倒是没说怎么诱拐的方法,看来东华子那个化妖瘴是另外的手段。

但光是这一篇,那字里行间的残忍与恶意就已深入骨髓,秦弈看得都浑身发冷,夜翎的蛇躯不住颤抖,仿佛回忆起了极其痛苦的往事。

第二篇讲的是提炼妖血精华的阵法,也就是眼下这个阵法。需要大量的妖血,一池妖血或许才能提炼一滴妖血精华,所以需要杀成千上万的妖。培育妖莲只用提炼后的血就行,真正的精华用以给自己豢养的妖兽吸收化用,如人之淬血锻体之法。篇中特别强调,若有上古异种,如朱雀、玄武、乘黄……螣蛇等,取其血脉之精,往往妙用无穷。

最后说,遗憾得到此法只余二篇,剩下七篇不知何等高妙云云……

秦弈知道桃子为什么会飞向夜翎了,想必此地主人发现了有螣蛇在此,想要炼她!

夜翎颤抖着身躯,连眼睛都红了。

一种极致愤怒的感觉从心中涌起,泛过血脉,血液似乎都在燃烧沸腾,她想杀人。

秦弈也看得心凉。这特么……本来还以为是什么隐居高士,这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把人炼死是个什么鬼高士,分明是个恶毒自利的混蛋吧!

流苏忽然道:“这法诀里面有后门。”

“嗯?”秦弈一愣。

“这阵是含有法诀在内的。一旦练了这种法门,当你成功筑成道胎,就会反被炼死,道胎被此人取走。注意这是炼人养己,不是炼妖养己,根本针对的还是人,东华子若是不被李青麟所杀,继续这么下去也是自寻死路。后面篇章无论是否缺失,也是不能展现出来的,因为那全是炼人之术。”

秦弈长长吁了口气,本来觉得东华子已经是个很恶毒的人了,没想到与此间主人比起来,简直算是纯洁小萌新。怪不得哪有人这么大方地把自己的法门随便刻在外面让你学,那分明就不怀好意!

这人才是一切的罪魁,南离之事说他是幕后黑手都不过分了,如今还想炼死夜翎!

秦弈心中也涌起了恶意,你想炼死夜翎,那就别怪我们坑你了……

他在石碑上再度扫了一遍,记住了某个关键点,便一棒把碑敲得粉碎:“不能留它再坑人。”

夜翎低声道:“谢谢哥哥。”

“想报复吗?”秦弈低声问。

夜翎豁然转头,眼中是秦弈从所未见的凶戾:“我要杀了他!”

“打不过的。”秦弈转头看了看身后群妖追来的烟尘。

看碑文时间其实很短,也就几个呼吸,可妖怪们已经距离很近了。他急促道:“去取了血莲,有机会的话连底下的血精都取走,然后跑,跑出这个区域躲起来,这便是最好的报复。这里我来处理。”

夜翎怔了怔:“哥哥你……”

“我调动阵法,你在这里反而不便,去吧。”

“那哥哥小心。”夜翎一咬牙,飞速转身,眨眼就从血潭之上掠过,顺手摘下了血莲。

与此同时,潭中却骤然卷起旋涡,似有龙吟声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拉得夜翎栽进了潭里。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秦弈要上前都来不及。

“吼!”一只妖虎已经追到近处,带着猎食的兴奋与狰狞,直扑秦弈的后颈。

数之不尽的妖魔已经追到!

秦弈再也来不及看顾夜翎方向,矮身避开数道术法,伸手插进了巨树底部的树洞里,找到了一个阵石核心。

摧毁石碑之前,他已经在篇中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好歹也是一直在学布阵的,对要点掌握得非常快。

“咯吱”一响,大阵上如同人体经络的阵纹忽然有了点凸起的意味。

那妖虎的虎爪都已经搭在了秦弈肩上,能闻到它口中的腥臭扑鼻。

左右还有无数妖物围上,连闪身而出的机会都没有!

千钧一发!

妖虎忽然发出一声厉吼,继而身躯顿止,神色变得极为痛苦。

秦弈缓缓站起身来,轻轻一推,那妖虎便栽倒在地。身周包围着的所有妖物,包括漫山遍野汇聚而来数之不尽的妖怪全部在地上打滚,痛苦哀嚎。

秦弈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好险,还好这阵法没有什么延迟,不然死定了……

那桃子不过是外物,并不是阵法本身的东西,而是此间主人另外做来配套使用的。阵法本身就有某种限制妖怪的手段,连第一篇的取丹之阵都有这效果,第二篇不可能没有。布阵者只是为了让他们自相残杀之中战血沸腾,能促进血液精华的提取祭炼,便刻意关闭了这部分作用,以桃子迷失心智的作用来取代。

秦弈自然可以开启这部分作用。

他拎起狼牙棒,看着漫山遍野哀嚎的妖怪。

这种万众哀嚎的场面很让人动容,可秦弈此时却发现自己没有兴起丝毫同情心。

这些妖怪不是夜翎,他们见到人类的第一反应是吃,自己的速度可不怎样,要不是被夜翎带着跑,早都被它们围上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真如明河所言,非我族类,没什么可同情的。

秦弈越过斜坡,飞速赶到潭边,一眼看去血潭中间卷起了激烈的漩涡,似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搅得天翻地覆,隐有龙吼之声,伴随着夜翎的痛哼。

潭下有守护!夜翎取莲之时被袭击,拖下去了!

秦弈暗骂自己大意,只以为外面有妖,这潭水风平浪静没什么,想不到还有守护兽在底下……

这回糟了,这忙怎么帮?血潭是黑的,粘稠沉重,自己跳下去也是瞎子一个,什么都别想看见,动作多半也是滞涩无比,下去不是添乱的吗?

流苏道:“下面是血蛟,应该是此间主人豢养之物,收集的精血就是为了养它的。”

“什么等级?”

“化形巅峰,即将突破,这是能和明河一战的实力,夜翎远远不是对手,大概只能靠速度艰难求存……”

秦弈顿足,冲着潭水大喊:“夜翎引它上来,我还能帮上忙。”

只能看见血潭旋涡乱卷,依稀可以听见下方有激烈交锋的声音,带得鲜血漫天,粘稠的血液竟然卷起了“哗啦啦”的清澈声。夜翎浑身浴血地随着旋涡冲了上来,同时有一个血色的龙头跟上,似有什么吸力,夜翎脱不开,又坠了回去。

秦弈狼牙棒才刚举起来呢,一龙一蛇又纠缠回去了。

他没法子可想,只能举着狼牙棒等着,指望下次龙头再冒出来的时候就直接一棒。

正自焦躁,却忽然感到天上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

抬头一看,桃子。

这桃子怎么回事儿?

“别管怎么回事,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流苏急促道:“我传你一篇清心诀,可避免被这桃子影响心智,之后就靠它了!”

第六十五章 龙形桃子

这回的桃子不是冲着人来的,似乎无目标地在空中飞过,迅如流星。秦弈一跃而起,一把抓住。

入手柔软,还有桃子的香味呢,看着还真像个真桃子。可秦弈很清楚这绝对不是桃子,世上怎么可能存在被他一棒本垒打都打不烂的桃子?连皮都没破!蟠桃也不可能啊!

“这是巫法变的。”流苏道:“实际上就是炼制过的摄魂精金,那可是很坚硬的炼器材料,被变成了桃子的模样。”

“这捏着不像幻术啊。”

“谁告诉你是幻术了,就是变成这个样子。巫法本就擅长搞这些名堂,把人变成青蛙啊什么的,没多大意思。”流苏语含鄙视:“仙法才是真正的千般变化,可变人,可变己,织云霓为衣裳,驾飓风为骏马。你好歹也是能编西游记的人,这点变化都惊诧?”

秦弈怦然心动。

但此刻没心思去憧憬未来,首要是先解决潭中问题,救夜翎。

“潭中血蛟原本距离桃子这么近,却不受迷魂影响,不是它修行高得足以抵御,而是因为它本就是同一人豢养,自具抗力。”流苏道:“但是这样的抗力,绝对抵抗不了把桃子吃进去!”

秦弈有了数,举着桃子聚精会神地等。

夜翎知道他站在潭边,绝对会继续试图把血蛟往上带,让他能帮上忙的。

那便是机会!

果然过不多时,一声剧烈的水响,夜翎再度冲出血面,蛟龙的头部紧跟而上,差一点就要咬到夜翎的尾巴。

“吃桃子!”秦弈用力甩手,准确地把桃子丢进了蛟龙嘴里。

蛟龙似是一顿,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

夜翎跌落潭边,蛇身已经不成样子,四处皮开肉绽,混着血潭里的血液,完全成了一条血蛇。连翅膀都张不开了,委顿在地上奄奄一息。

实际上交战时间并不长,从她取莲、秦弈改阵、潭底交锋、桃子飞来,一共也就十余个呼吸。反而是秦弈拿到桃子等它们出潭的时间还更久一点点……

她的等级和血蛟差距很大,能保命都是靠着自己的蛇躯不受血潭影响,钻得滑溜无比,相反,蛟龙身躯太大,在潭底反而有些施展不开,这才勉强躲开了很多致命攻击。

要是这回出潭,秦弈再没办法救命的话就真要成一条死蛇了。

桃子的迷魂效果对夜翎其实也有影响,她也觉得自己思维迟滞,满心都是暴戾和撕碎一切的念头,很想咬人……

但是太累了……还是睡觉吧……

夜翎昏厥过去,最后的意识是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像是秦弈身上的气息……

秦弈把夜翎抱在怀里,立刻转身就跑。那血蛟已经疯了!

一条数十丈长、比房屋还宽的巨大蛟身从血潭中猛然窜上天空,带着震天的狂吼,漫天血雨飞溅而出,轰在地上竟是每一滴血都砸出了一个深坑,生生把整个血潭周遭一里都轰得满目苍夷。

狂暴了……

化形巅峰的蛟龙,还狂暴,傻子才跟它打。秦弈拔脚狂奔,再度冲向那棵有阵核的巨树。

血蛟凄厉地咆哮着,冲着秦弈轰然飞来。庞大的蛟身与下方秦弈的身影形成了剧烈的反差,就像是客机下方跑着一头老鼠。

“砰!”蛟龙合身扑下,重重砸在地上,秦弈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扑,身后被击中的地面上已经陷出了巨大的深坑,有许多本来在此打滚哀嚎的妖怪全部被砸成了肉泥。

以这血蛟之威,怕是这个炼妖阵对它的伤害效果都不大了,最多就是虽然痛苦但不会失去战斗力。

秦弈非常冷静,在地上滚起,立刻就势扑向了巨树,伸手拨向阵核。

地面上凸起的的经络阵纹又慢慢沉了下去,仿佛与地面一体。

嘈杂的万妖哀嚎之声很快止歇,无数妖魔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血蛟的肚子。

那里还有根本不可能消化的“桃子”,依然影响着它们的思维。

层层叠叠失了智的妖魔,奋不畏死地冲向了血蛟,那就是一只龙形桃子!

蚁多咬死象。

何况还不是蚂蚁与大象那么大的差距。这里最低都是通灵圆满,高的化形初期甚至可能中期的妖怪,或许已经被炼妖阵折磨了半条命,单独都不是血蛟一击之敌,然而成千上万呢?

秦弈曾说过,明河也没办法啊……明河没办法,这血蛟显然也没办法。

场面上只剩震天的咆哮声与各种能量的爆炸交击声,混乱无比。秦弈抱着夜翎,转身滚到了巨树背后,略作喘息。

实在没想到,第一关的骷髅海轻松写意,这第二关就已经九死一生,起因只不过是某个人想炼螣蛇。

这运气也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来时恰好遇上此地主人发动这万妖血祭的时刻,搞得场面分外复杂,但似乎要比直接面对他本人好一点?

但问题来了,这个人现在到底在干嘛?这里都被折腾成这样了,连血莲都被摘了,血潭也半毁,血蛟都疯了,他还不现身?

秦弈心中掠过这样的念头,手中没停,飞速给奄奄一息的夜翎蛇口中塞了一枚丹药。

塞进去才发现,那朵血莲一直静静躺在夜翎口中。

怪不得她始终一言不发。

但这样同样导致她放不了天火,也无法撕咬,在潭底是真的纯粹躲避,连一丝一毫反击都没有……

秦弈心疼地取下血莲,撕下衣服内衬给她包扎身躯。

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蛇躯乱七八糟,有些伤势都见了骨……就这么小的蛇身,再伤得深一点都能直接变成两段。

“是我大意了……不让她去取血莲就好了……”

流苏道:“她自己也想报复此地主人,取莲而走是最好的方式。你也不用心疼,她这次收获比伤势大得多。”

“是指血莲?对她有益么?”

“当然有,用处很大。不过这个以后再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此地主人至今不出现,多半是遇上什么要事耽搁了,一旦处理完毕,我们必死无疑。”

“有什么建议?”

“去地图上标注的其他颜色区域,躲在边缘。那些危险区域,这个半吊子巫师绝对不敢去,否则就不会困守在这荒芜之地了。”流苏沉吟片刻,又续道:“其实我觉得这人的真实实力也未必比他养的血蛟高哪儿去,至少不够实力独自灭杀这么多妖怪,所以才要搞阴谋设计。等你觅地消化所得,和夜翎一起有了长进,说不定还能谋划回头杀他。”

秦弈深觉有理,包裹好夜翎的伤势,立刻就想走。

正在此时,山坡上滚下一个人影。

人?夜翎说此地不能化人形,有人是不是意味着就是此间主人?

秦弈立刻挥起了狼牙棒。

定睛一看,却愣了眼。

滚下坡的是个女人。

光是女人倒也罢了,关键是秦弈根本没从她身上感受到任何法力,连武道修行都没有……就是个普通人!

就这么一愣,女人已经滚到身边,被树干拦了下来,闭目不醒,显然早已昏厥。

这是一个身材很好的女人,但穿着却很保守,裹得严严实实,衣服与钗饰的风格也有些怪异,让秦弈想起了一些少数民族服饰。此时衣服已经因为一路滚下来而划得到处破损,很是狼狈。

她的脸上也都是被山石划伤的血痕,整个人灰头土脸,也看不清面容。

“……棒棒,能判断她的法力么?”

流苏的声音也显得很是困惑:“她确实没有修行。”

“妖气呢?”秦弈知道流苏现在已经可以感知妖气了,它前些日子的养魂效果很好,从这几战已经能帮忙就看得出来,以前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也没有妖气……”流苏难得地犹豫着,有些不太自信:“我的魂力毕竟还是弱了点,如果她隐藏得好……”

话没说完,又自己否定:“但她伤得都昏过去了,不至于还能瞒过我啊……”

秦弈愣愣地看着它。

按这么说,难道真是个连修行都没有的普通人?

第六十六章 哑巴美人

“不管她是什么东西,直接杀了吧。”流苏终于道:“这地方出现普通人,太离奇。”

直接杀了……秦弈抽了抽嘴角,知道自己做不出来。

无关男女,而是三观实在还没办法做到那样视人命如草芥。

这地方出现普通人确实离奇,然而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失足坠崖遇上了空间裂隙什么的……万一真的是个无辜的普通人,怎么可能随便杀?

就算视而不见自己走掉,都等于是让她在这里等死,秦弈觉得都做不出来,更别说亲手杀了。

他犹豫地蹲了下去,探了探女子的鼻息,有些衰弱,但确实活着。

看他举动,流苏就知道了他的选择,叹了口气:“妇人之仁。农夫救蛇,反受其害。”

“原来你们也有农夫救蛇的故事啊?”秦弈指了指藏在自己怀里的夜翎:“已经有一条了,不差多一条。”

“……”流苏无奈道:“算了,早也知道你心善,否则我当初也不一定敢信任你……想救就救吧,别后悔就行。”

秦弈便躬身将女子背了起来。转头看看万妖围攻血蛟的场面,悄悄绕道下山。

略行数里,背上的女子慢慢睁开眼,似乎被颠簸醒了。眯眼看看自己被一个男子背着,微微一怔,也没说话,仔细观察了一下左右环境,神色轻松了少许,再度闭上眼睛。

秦弈其实已经有些跑不动了。

自己也被狼妖踢伤过,没觅地静养就继续大战,伤势不但没有因吃药而痊愈,反而有些加重了。这样带伤大战各种奔逃,他身躯又不是铁打的,早就精疲力尽、筋骨乏力、连真气都快衰竭了。

否则也不至于背个人跑得如此颠簸,那是因为他真的没力气了,跑到后来连步履都有了些踉跄。

总算是离开了这座山丘的范围,眼见前方又是各种乱岩,一片荒芜。秦弈咬牙冲进乱岩堆里,找了个周遭岩石伫立的中间区域,好歹勉强算是个藏身地,便把女子靠岩放下。

很艰难地绕着四周布了一个简要的阵法,便一屁股跌坐在旁边,忽然呕出一口淤血,剧烈地喘息。

他自己是药师,很清楚地知道这状态不能再勉强。此时如果有个小妖过来——比如这女子有什么不对,他好歹还能借着阵法与流苏的帮助能有最后一战之力,要是再死撑下去就真没力了。

伸手入怀摸了摸熟睡的夜翎,又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服了,暗中对流苏道:“这女子就拜托你盯着了。”

也没等流苏回话,便闭目调息。

流苏一直在关注女子,事实上它看得出女子醒了,就想知道她会怎么做。秦弈临时布的阵很合适,是八卦迷踪阵,能借岩石错位周旋,只要女子有异动,流苏随意一个拉扯就能让她失去方向,之后慢慢玩。

在这些方面,秦弈也算得上进步神速了,战斗嗅觉更是让流苏赞赏,总能最快地选择最适用的方法,若是能别那么妇人之仁就好了……

女子的举动让流苏愕然。

她扶着岩石站起身来,先是盯着秦弈看了一阵,神色忽明忽暗地有些复杂。继而叹了口气,左右环顾了一圈,见左近有山壁水流,便踉跄着走过去,捡了一片凹陷的石块洗净了,装了一汪水回来。

整个过程也是很无力,完全符合高处摔伤后的普通人模样。

她把水放在秦弈身边,默默盯着秦弈的脸再度看了一阵子,又抱膝坐在旁边等。

流苏:“……”

真是个良家啊?

稍微有点心怀叵测的,也不该是这种态度啊。

这狗秦弈运气怎么这么好,不该照顾的螣蛇越来越可爱,不该照顾的陌生人还真是个良家女。

不过话说回来了,该警惕的夺舍狼牙棒,他也……呸,这个才是他最该照顾的!

气氛一时安静。

秦弈在调息养伤,夜翎在沉睡,流苏自己也在恢复魂力。那女子安静地坐了一阵,又去了山壁边上,鞠水洗了洗脸上的灰土和血污。

脸上依然有滚落山坡造成的血痕,影响了整体观感,然而已经可以看出大约年岁,大致是二十四五的样子。血痕已经挡不住那肤白如雪,明眸似星,标准的大美人底子。嘴唇略微有些厚,却更显性感,此时唇无血色,苍白的样子更是我见犹怜。

对了,此时流苏才发现这女子赤足,雪白的莲足晶莹柔美,可踏在沙石上却不见她蹙眉难受,显然已经赤足习惯。但赤足习惯的人,脚上本该很粗糙才对,怎能这么白嫩完美?

真天生丽质如此?

流苏心中微凛。

脸上处处血痕、衣裳褴褛破裂,都已经这样诱人了,要是伤好之后打扮一番岂非倾国倾城?秦弈别被迷死在这里,连李青君都忘了。

流苏的魂力投向秦弈怀中的螣蛇。

夜翎依旧沉睡,但伤势复苏得非常快,流苏知道血潭之战实际上对夜翎是有利的,甚至这伤都有利。

因为血潭里有很多蛇类的血液,都被阵法祭炼过,除去提炼的最精华部分之外,剩余的也已经是祭炼后的血髓。

夜翎原本除了一点点觉醒了的螣蛇血脉之外,其它全是很普通的菜蛇成分。按照妖修的真正修炼之法,本来就应该割身换血,吸收更高级的妖蟒之血以稀释最差的血脉部分,反复再三,逐步进化。

此时已经有不知道多少各类妖蟒之血,正在逐渐洗涤她体内的垃圾血脉。

所以夜翎这场血潭之战,只要不死就是赚。等这蠢蛇醒了,或许又要长进不少,这是一场造化。

如果加上这已经开了五瓣的血莲,那就更是造化了。

流苏知道这玩意是真正的价值连城,就算在修仙界都是可以作为宗门珍藏的好东西。连对自己都有大用,对秦弈对夜翎全都有极大的好处。只要大家能顺利离开这里,寻个安全地方炼丹,那此行就赚得盘满钵满……至于那什么解除诅咒之法,不要也无所谓了……

正这么想着,就看见秦弈睁开了眼睛。

他的伤不算重,只是带伤战斗导致透支得厉害,服药休养很快就恢复得五六分。

他第一时间看向了坐在一边的女子,又转头看了看狼牙棒,露出征询的目光。

流苏闷闷道:“她醒很久了。没发现什么问题。”

女子也发现秦弈醒了,起身行了一礼,指了指秦弈身边的水。

秦弈一愣:“你……不会说话?”

女子点了点头。

哑巴?

秦弈流苏各自愕然。

愕然之后便是头疼,本来还想问她来历,一个哑巴怎么问?秦弈只好试探着问:“我怎么称呼你?”

女子便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刻了个“程”字。

犹豫片刻,又刻了一个程。

程程?别姓冯就行。秦弈心中也有了数,大约是姓程,然后不想说真名,又多写了个程代替名字。

秦弈也不在意,萍水相逢,不害人就好了,名字无所谓。便开口道:“我叫秦弈。你怎么到的这个鬼地方?”

程程指了指右边远处,意思是住在那边某处。

继而又行了一个很奇怪的手势礼,好像是恳求秦弈能带自己离开。

秦弈大吃一惊,这裂谷下危机四伏,连明河的师长都说不敢轻入的环境,居然还真能住人?

住的还是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她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第六十七章 妖城

秦弈掏出了明河师门传来的地图。

地图上,大家身处这块“米粒”大小的白色部位,往东是一小块浅黄,代表了危险系数更高,程程所指的就是那里。

经过程程连比带划加写字,秦弈总算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那个位置在地图上看不出来,实际与此地相距还有数十里,最关键的是,那是一座妖城!

城池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的,里面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妖怪,各划势力,自称妖王。城中有极少量曾经被掳掠而来的凡人后代,因为有人类工匠技术等方面的特长没有被吃掉,得以繁衍下来,依附某个妖王而生存。

程程便是这些凡人的后代之一,从小就在此地长大。

今天出城踏青,不知道误入了什么空间,出来就掉在刚才那山上了,要不是恩公搭救,可能都葬身荒野了……

大体是这个意思。

秦弈很是无语地问:“妖城!里面都是妖,会让一个炼妖为乐的巫师住在城外数十里,随便折磨妖怪?这些妖王脑子里都是坑吗?”

程程神色有些恨意,也不知道恨意针对的是妖王还是巫师,最终摇了摇头没有表示。

反倒是流苏道:“秦弈你想多了,看来明河敲打你还不够,真以为什么妖怪都是夜翎?妖的思维和人不一样,自相残杀啃食是常事。若有妖怪死于人手,除非是直系亲属,否则别的妖怪只会嘲笑废物,谁为它们报仇?更何况那巫师也不是好相与的,在自家地盘各类阵法防护层层叠叠,大妖们也不会轻易折损自家实力,还不如留着和其他妖王抢地盘重要呢。”

秦弈想了想,确实如此,妖与人的思维肯定不一样,是夜翎特殊罢了。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试探:“那程姑娘在妖城是做些什么工艺的?”

程程继续写字,倒是越写越顺畅了:“刺绣,织衣。若不是人类做,妖怪只会披兽皮。”

“妖怪们日常也用人形吗?”

“是的,人类形态是最适合生活的,我听不止一个妖这么说过。”

秦弈微微颔首。看来看去找不到什么破绽,看来她确实是个住在妖城里的普通人。

既然真是普通人,护送她回去倒是做好事行侠了,是该做的。只有数十里的话,以他的脚程,护送这姑娘一程倒也很快。

反正夜翎这一次伤得极重,疗伤还含着换血的过程,不知道要睡多久。没有了夜翎帮手,他独自一人根本就不敢去找什么咒语解法,不存在耽搁时间的问题。

“程姑娘,若是如此,等今夜过去,天亮了我就送你回城。但我有言在先,妖城对我也是极度险地,绝不敢靠近,只能送你到附近,剩下的你只能自己想办法。”

没错现在已经天黑了,这种危机四伏之地,秦弈真心不敢走夜路。

程程也很理解,行了一礼表示谢意,抬起头来分明可见神色欢喜。

她这一笑更是灿然生辉,脸上的血痕根本挡不住那倾城丽色,秦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中暗道如果妖的审美也和人类差不多的话,这小姐姐居然能自己跑出城而不是被某妖王收为后宫专宠,简直不可思议……只能证明妖怪们眼睛瞎了。

但这小姐姐可真是心大,这荒郊野外,孤男寡女,月黑风高……连秦弈都不免有几分胡思乱想,她居然一点都没往这儿想吗?

还是说,她其实不在意?

秦弈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她也正在看秦弈。

不知是否错觉,秦弈总觉得她这眼神里有点……媚?

见秦弈看过来,她微微垂首,轻咬下唇,那月色下的娇羞真的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火升腾。

一定是环境带来的错觉,这种时候谁也不该会有这种心思才对。

秦弈咽了口唾沫,暗自念诵流苏教的清心诀,很快便进入了物我两忘之境。

程程微微一愣,那媚意羞意一下就没了。

流苏冷冷地关注着程程。

它知道刚才程程的眼神是真的媚,本来它认为这是自幼生长在妖境,没有什么廉耻之心,如果“恩公”想要,那就从了,很符合逻辑。但它很快发现,当秦弈进入清心修行疗伤时,程程的眼神惊愕了一下,继而神色平复,若有所思。

这就有点令人玩味了,刚才的媚态是勾搭还是考验?

还是……害人的方式?

话说回来,如果此女只能依靠这种手段害人的话,那流苏倒是非常放心,她绝对没有机会。

秦弈虽然有时口花花的污,却绝非好色之徒,否则李青君早都要被驾成一辆老车了。更何况这种环境下,要真能白虫上脑,那就不是它认识的秦弈了。

…………

天色破晓。

在第一缕阳光照进裂谷之时,秦弈准点睁开了眼睛,仿佛与天地有些玄奥的联系。

先天之境带来的,对天地更玄的贴近。

这一夜静养,没受到任何外界打扰,效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但伤势尽消,居然还有所突破。

那先天真气的质量很显著地上了一个台阶,如果原先那算先天一层,那现在便是二层了,别以为这从一到二的突破不起眼,要知道他刚刚进入先天才多久?

不仅如此,一直在进行的锻体修行也有所长进,这体表肌肉的“练肉”层次似乎已经快要圆满了。

除开技巧不论,武道修行便是内修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有人由外而内,有人由内而外,归根结底都要将二者同时进行,便是内外兼修。

凡人真气到了先天巅峰就到头了,再怎么修也不会增加质量,只能更浑厚而已;锻体到了“练肉”“易筋”两个阶段完成,也就是凡人之巅了。如今真气已经先天二层,练肉也将圆满,这人间武道之路居然都已经走完了半程。

之前三个月可谓基本毫无长进,这才多久就接连突破,除了怨念已消之外,最主要的因素还是经历了多场战斗历练吧,实战是武道提升的最快途径。

倒是那缕法力没有因为这几战而提升,法力的修行确实与武道有所不同,更讲清静无为,以及对“道”的感悟。从这里看,武道与仙道似乎有点冲突?无怪乎没什么人兼修。

但流苏说能兼修,那就是能。

他吁了口气,传念问:“棒棒,这一夜那程程有什么问题么?”

流苏的声音有些慵懒之意:“问题不大。”

“什么叫问题不大,有问题就说明她骗人,没有就是没有啊。”

“问题不大的意思是,我确认不了她有没有骗人,但我无法信任她。反正对我而言,她有没有骗人不重要,死了最干脆。”

秦弈转头看去,程程正靠在岩石边上睡觉,这时间已经快入冬了,很有些寒冷,可以看见她无意识地蜷缩着,微微蹙着眉头,身躯轻轻发抖。

秦弈叹了口气:“这睡眠之中无意识的模样都能是演出来的话,我就真服了。”

说完转头看向东方太阳升起的方向。

“妖城……真是有趣的地方,要不是实力不足且另有要事,我还真想进去逛逛。”

他这语气明显有些兴致勃勃的期待,以及这次没法去探一探的遗憾感。

流苏听着笑出了声:“秦弈,你还说你只想宅在村里!”

第六十八章 鸟语花香……

所谓妖城,也许自带类似于化妖瘴催生妖物的效果。

秦弈带着程程往东走,一路上随便遇见个野兽昆虫都是妖化的,就没见过常规的动物。

从荒芜之地常见的蜈蚣、毒蝎、秃鹫,全是妖化的,连一只老鼠都桀桀怪笑,口吐人言:“人类……”

“砰!”秦弈二话不说地就是一棒。

妖怪能不能交流,首要是看长得萌不萌对吧,你们蜈蚣老鼠的跑出来吓什么人?

老鼠被砸扁,身上竟有如刺猬一般的硬毛,随着炸开。

秦弈护在程程前面,将硬毛尽数拨开。

程程就默默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地底传来悄悄的震颤。

秦弈飞速转身,一把将程程扑开。在她原站立的位置,一只蝎钳直插而上,继而荒土“隆隆”作响,一只毒蝎钻了上来。

秦弈抱着程程在地上滚了几圈,连丝毫旖旎都来不及体验,便立刻一跃而起,举棒跳斩。

狼牙棒与蝎钳交击在一起,那蝎子痛嘶一声,钳子都被砸断。

与此同时,长长的蝎尾甩了过来,带着碧绿的毒光。秦弈闪身避开,就地一滚,那蝎子脑袋都已经被狼牙棒敲碎,碧绿的毒液漫天喷洒。

流苏心中暗赞,这家伙战斗真的是越来越娴熟了,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而且战法很野蛮,与秦弈本人清秀的外表反差很大。从外表看去,秦弈分明是该手提长剑,剑走轻灵的潇洒公子才对,结果捡了根狼牙棒,打成了这副德性……

流苏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教成这样的。

秦弈爬起身来,伸手去拉程程:“没事吧?”

程程看了看他伸来的手,还是把纤手搭了上去,借力站了起来,摇摇头表示没事。

纤手柔滑绵软,秦弈握着却毫无贪恋,拉她起来就放开了。拄棒略微调息了一下,看着远方还不见影子的妖城,暗道这样的路途难怪程程根本不敢走,得求他护送。

这里太乱了。

一路打过去,倒是远远看见了绿地。这已经入冬的时节,也不知道是些什么植物,但程程的神色已经变得欢喜起来。秦弈心中也有些欢喜,任谁在这种鸟不拉屎到处毒虫妖物的荒芜之地里呆了几天之后,乍见绿洲,恐怕都会很高兴。

“快到了?”秦弈转头问。

程程高兴地点点头。

秦弈也吁了口气。据程程之前解释,进入绿地之后就没这么乱,毕竟是有王管控的地方,还有些管制条例在,城中的妖怪也是常规生活的。

“走。”秦弈拉起程程的手,一路飞奔而去。

程程跟着一路跑,眼神却时不时看着他拉着的手,神色很有几分古怪。

脚下的土地已经开始是砂石之中夹杂着几株绿草了,一路往前,绿意就越浓,直到一片郁郁青青,四周芳草绿树,鲜花绽放,有小河淌水的声音哗哗传来。秦弈真是差点泪流满面,和前几天的环境比,这就是仙境了好不好!

唯一与人世间的差别在于,这样的环境里本来会有鸟语蝉鸣声,但秦弈抬头,却只看见了几只长着人脸的鸟,蹲在树干上看他,目光还很是稀罕,跟围观什么珍稀物种似的。

“是人诶。”

“从外面来的?”

“没见过这种衣服诶。”

“女的衣服是我们这的,我认得,上次见到一个谁这么穿,好像还是有钱人穿的。”

“城里的有钱人,从外面诱拐了男人回来?”

“这可了不得,外面的人肉好吃吗?”

群鸟开始争论,是本地肉好吃还是外来肉好吃。

树下传来声音:“应该差不多吧,我闻着他是臭的,好像很久没洗了。”

秦弈转头看去,一朵小花正抬头对鸟儿们说:“你们别吵了,王说我们需要人类干活的,不能随便吃,要拉去工艺司鉴定之后吃。”

这就是鸟语花香吧……秦弈蛋疼地捂住了脑袋。

程程有些尴尬地对他笑了一下,似是表达歉意,不要跟它们计较的意思。

秦弈摆摆手,这些花鸟虽然说着吃人的话题,好歹不像外面那些毒蝎什么的直接动手,他当然也不会自己在这险地生事。

“程姑娘,看这些花鸟的说法,对你似是认同自己人的样子,既然如此,想必你也可以自己回去了。”秦弈拱手一礼:“秦弈另有要事,就不再进去了,后会有期。”

程程拉着他的衣袖,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似是不舍。

秦弈摇摇头,就要转身离去。

虽然真的很想进妖城看看,但现在自己的实力实在去不得。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轻佻的声音:“哟,这是谁家养的人类女,居然在外面和男子私通?”

程程紧张地躲在了秦弈身后。

秦弈慢慢转头,看见的是一个人身豹头的怪物,带着几个人身狗头的随从,所有人都穿着人类的衣服,似模似样。

秦弈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的,以前看见的都是兽身人脸,包括周遭花鸟也是,这人身兽脸不知道代表了什么。

“只是代表了他们觉得人类形态生活方便,却自矜于妖怪的身份,所以特意变成这副不伦不类的模样。”流苏悠悠道:“其实在外界看来他们这个更低级,傻不愣登的。”

秦弈颔首赞成,兽身人面,有种妖异的灵性,许多部落崇拜的神祗都是这种模样,无人敢看轻。

可若人身狗头,那叫狗头人,低级物种。

那豹头人走到近前,居然还拿着把折扇拍着手:“依律令,人类奴隶私逃者,群妖可食。你这女人胆子可真不小。”

程程没法说话,咿咿呀呀地打着手势想证明自己不是私逃。

连树上的鸟都说了:“她这是从外面回来,怎么会是私逃?”

“啰嗦!”豹头人瞪了树上一眼,似想发作,却顾忌着什么,忍了下来没有动手,继续转向程程道:“你这个人类女,是谁家逃奴?”

程程不断摆手,想说自己不是逃奴。

那豹头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似是懒得和哑巴沟通。继而身后的狗头人全部嘿嘿笑着围了上来。

程程又往秦弈身后缩得紧了点。

秦弈叹了口气,没什么谁家逃奴可言,鸟儿都说了她的衣服是有钱人穿的。人类勤劳又有智慧,能拍马屁会帮闲,部分人能在妖境抱上大腿混出还不错的地位和金钱这是完全正常的事,不可能全部都是奴隶。秦弈一直就觉得程程大概率是这种人家的小姐。

再说了,就算是逃奴又怎么了,就该你这种人不人豹不豹的玩意欺负?

其实这副场面很熟悉的,小说看了那么多,谁不知道你这是看上了人家姿色,找个借口生事的?那淫邪的眼神一看就知道了,你以为你有我这种纯粹欣赏的眼神吗?

打就是了。

秦弈握紧了狼牙棒,冷冷注视着围上来的狗头人,暗自判断它们的修行等级。

应该不算高……倒是那个豹头人可能比自己强一点,要有所策略……

“嗬……”那豹头人笑了:“这个人类男的小眼神很有趣啊……一个人类武者,在这万妖之城,拎着狼牙棒,哈哈哈……”

仿佛真是件很好笑的事情,他越笑越大声,差点要在地上打滚。

正在此时,秦弈怀里忽然冒出汹涌的黑火,向豹头人席卷而去,伴随着气鼓鼓的稚嫩女声:“丑八怪,吵死啦!”

秦弈大喜过望。

第六十九章 邀约

夜翎的起床气,实际也是她仍有几分妖怪凶戾本性留存的证明,曾经连李青君她都想咬,别提眼前这几个狗头人了。

比以前汹涌数倍的黑火磅礴而出,距离最近的一个狗头人猝不及防,被喷了个正着,瞬时浑身起火,在地上打滚哀嚎。

它身上的火焰在草地上一滚,带得草地也迅速燃烧,却很精准地没有四处蔓延,而是汇聚成一道火蛇,往豹头人身上烧了过去。

豹头人有些惊慌地使了个妖法,似有寒冰凝于火蛇之前,想要阻挡。那本是形容的“火蛇”却似乎真有了一个蛇头的模样,狰狞着咆哮而起,生生冲破了冰墙,直扑而去。

豹头人慌忙取出一个铜镜,铜镜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洒在火蛇上,那肆虐的黑火才终于有了被抑制的迹象。

“嗖”地一声,螣蛇展翅,飞掠而过。场中几乎都没谁看得清楚,就只看见一只狗头人脖颈喷出血雾,仰天而倒。

秦弈一时看呆了眼,举着狼牙棒都忘了出手。

这怂蛇,好强……这么强的夜翎,说不定回去和血蛟打过一场都不知道谁赢谁输了。

不不,还是怂点好,这样的夜翎让他有点心惊肉跳。

下一刻夜翎就飞了回来,盘在秦弈肩膀上,有些怯怯地道:“他们、他们是谁啊,我是不是招惹了很厉害的怪兽……”

秦弈斜睨了自己肩膀一眼,这盘成一坨的蛇,说得好听像蚊香,说得难听像那啥……一双翅膀越发小了,在身后一扇一扇,很萌。

听着它怂得要死的话,秦弈反倒松了口气,笑道:“没,你做得很好。”

心中把之前曾经想过练练夜翎胆气的想法丢到了九霄云外。真要是变成了一只杀伐果断的妖怪,那还是夜翎吗?

那边豹头人用铜镜力量控火,仰首而起的火蛇渐渐被压制,然而地上顺着草烧过去的火焰还在往他脚下烧。豹头人控制宝物根本无力分神,急得跳脚:“你们几个蠢货愣着干什么,把我抬起来啊,没看火都要烧到我裤裆了!”

便有两只狗头人一左一右抱住它的双腿举了起来,那火便从下面掠过去了。

“……”秦弈一言不发地冲了过去,对着一只举豹狗就是一棒。

狗头都被砸得粉碎,尸体栽在地上,又迅速被火焰吞噬,狗肉的香味四散飘溢。

那火倒也恰好熄了。

另一只狗头人吓得魂飞魄散,抱着自家“公子”的腿转身就跑。秦弈直追而去,既然打了就要打死,否则被它回去叫人就麻烦了。

夜翎感受到了秦弈的心意,在秦弈肩膀上立了起来,只黑光一闪就拦在了面前,幽幽蛇眸正对豹头人。

豹头人吓得魂飞魄散,他不怕秦弈,但真的怕夜翎。

妖仍是以兽性为主,只讲强者为王。这小蛇,至少是一只化形后期、自具天赋神通的恐怖大妖!无论是血脉还是妖力,全方位压制!

“你、你们别过来!”豹头人眼珠子乱甩,忽然看见了躲在树边观望的程程。

它立刻有了主意,回手一甩,便是一道妖光直射程程。

夜翎根本不知道那是谁,秦弈叫了声糟,连想都没想,下意识飞身扑了过去。

护送人家回来,怎么能让人香消玉殒在家门口!

“噗”地一声,鲜血飞溅,一枚獠牙重重扎进了秦弈肩头,秦弈一声痛哼,栽倒在程程脚边。

“哥哥!”夜翎哪有心思再管豹头人,电一般射了过来,豹头人便乘势跑了。

这便是它想要的效果,完美达成。

程程呆呆地看着脚边的秦弈,嘴唇蠕动了两下,似是想说什么,却终究说不出话来。

夜翎电射至秦弈身边,发现没中要害,总算吁了口气,急忙变回人形,拔出獠牙截血封脉一气呵成,又把秦弈扶起,问道:“用哪种药?”

秦弈正待回答,流苏急促道:“快走!”

很快远方传来掠空声,那磅礴的妖气老远都感受得出来。夜翎正要背起秦弈跑路,就已经看见一头巨大的苍鹰悬于天际,遮云蔽日。

好快……

夜翎知道不好跑了,慢慢将秦弈又放了下来。程程便伸手扶住,让秦弈靠在她身上,又撕下裙子里一块内衬给秦弈包扎伤口。

秦弈愣了一愣,程程低头包扎,看不出神情。

“谢了。”秦弈也没心思多说,握紧狼牙棒仰首看天。

这真是麻烦了,这苍鹰给他的压迫感和威胁感浓郁无比,绝对是个无法抵抗的敌手。就不知道加上现在进步神速的夜翎,能不能跑得掉……

出奇的是苍鹰也没什么动作,就那么静静地悬在天上看他们。

夜翎护在秦弈身前,仰首看着苍鹰,眼神极为凶戾。

“螣蛇血脉……”那苍鹰终于口吐人言,语气倒是出乎意料的和蔼:“妖城从未见过你,从何而来?”

夜翎怔了一怔,凶戾之气一下就少了七八分,弱弱道:“外面来的。”

“外面来的……”苍鹰沉吟片刻,又道:“加入我白国如何?你的修行和血脉,够资格做一方妖将。”

夜翎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白国什么是妖将,摇头道:“我要跟着哥哥。”

“这个人类?”苍鹰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他可以和你一起入城,作为妖将你有资格拥有人类。”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后半句话夜翎居然有非常心动的感觉,差点就想答应,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变成了弱弱的:“我听哥哥的。”

苍鹰道:“人类,你意下如何?”

秦弈听了这么几句,那种危险的感觉倒是平息了几分,因为这展开很符合逻辑。如果说妖城之中各大妖王各占地盘,那夜翎这样和各方都无瓜葛、血脉和实力不错的化形大妖,很明显会是各方争取的对象。

想到这里语气便也放得客气了不少:“多谢这位妖王对舍妹青眼有加,但我兄妹另有要事……”

“我不是妖王。”苍鹰似是吓了一跳,“不可乱喊。”

“哦……哦。”这根本看不出实力的苍鹰居然还不是妖王,那这妖城的实力比想象中的还强。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要事。”苍鹰道:“但我看得出来,这只螣蛇没有系统的修行方法,更没有好好发掘培养过她的天赋能力,跟着你这个人类东奔西跑,只会误了它。”

秦弈沉默下去,他无法反驳这一点。其实他当初忽悠夜翎跟他来横断裂谷的一个诱惑就是,能在这里找到血脉,或者修行方法。如果她真的加入这国度,不用说也是会得到靠谱的培养,对她很有利。

只是……代价呢?

夜翎这样的性子,真能适应这残酷的妖境?

妖王们哪个是开善堂的,能白白培养你?让她去一些非常危险的任务怎么办?

他转头问夜翎:“你自己怎么想?”

夜翎呆呆地看着天空,眼神没什么焦距,好半天才道:“我想跟着哥哥,可我又想学东西……”

秦弈自己又何尝不是左右为难?既觉得不该耽误了夜翎,又担心她适应不了残酷的妖境,会死得很难看。

纠结了好一阵子,他才对天上拱了拱手:“可否容我们考虑考虑?”

本来以为这种“不识相”的要求不会得到应承,甚至可能触怒苍鹰,可没想到苍鹰居然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可以。”

随着话音,一根羽毛飘然而落,又道:“无论是人是妖,都是仙缘难求,我相信这只螣蛇不会愿意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想明白了,持此羽毛入城,自然有人引你们见我。”

秦弈接住羽毛,吁了口气。这么好沟通的妖怪真是出乎意料,他趁热打铁地指了指程程:“这位程姑娘是贵国人士,不知……”

苍鹰淡淡道:“这是我们的子民,自当保护,不劳阁下费心了。”

我们的子民……秦弈瞬间就想起了李青君。

程程冲着秦弈点点头,示意可信。秦弈此刻神思不属,心不在焉地对程程拱手作别。

程程凝视了他半晌,重点看了看他的胸口,仿佛要透过前胸看见他背后的血迹。看了好一阵子,忽然弯腰在地上刻了四个字:“谢谢,保重。”

刻完字,终于起身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看着程程离开,秦弈心中那种完成了一件侠举的喜悦都没多少,心思早就飞向了风雨飘摇的南离。

裂谷不知岁月,已经忘了离开了多久,不知道青君现在怎么样了……

第七十章 裂谷上下

“长公主……王上这样……唉!”

李青君神色铁青地看着空荡荡的龙椅。

这是早朝,群臣聚殿,可李青麟没来。

他已经不止一日这样了。

早些天说是精力不济,昏昏欲睡,李青君只得体谅,以长公主听政的名义处理朝务。并且……给了他秦弈留下的法诀。

她知道李青麟已经命人去东华子地宫找修行法门了,虽然没有修,那是迟早的事情。不如让他练秦弈这篇,不管修成什么模样,总能让他精神好起来,能安心国事。

她相信李青麟有这样的自控力。

事实证明自己太天真了。

李青麟或许是有些“精力不济”,但根本就没有达到“昏昏欲睡”不能临朝的程度,那可是个先天武者,何至于此?

他的作态只是因为猜到了秦弈肯定会留下功法给她,让她主动交出去。

他李青麟可以告诉自己,始终都没有开过这个“要修仙”的口。

自欺欺人!

“今天就到这吧。”李青君压住心中烦躁,对群臣道:“适才讨论的事情,大家加紧去办,时间不多了。我去看看王兄。”

“有劳长公主了。”

群臣退殿,李青君豁然转身,揪着开门太监:“带我去见王兄!”

太监咽了口唾沫,心跳都差点吓停了。

以前的李青君风风火火,也经常这么揪着人的衣领问话,可那时候只能让人感觉大小姐脾气,还挺可爱。而如今凤目一瞪,竟有了那种凛然生威之感,就好像看见了曾经跃马沙场的李青麟。

秦弈自己在裂谷里算不清时间,在南离人看来,秦弈离去至今也才半个月左右而已。

参政议政半个月的李青君,整个气质上便已经脱胎换骨。

她已经下令砍过贪墨军饷的将领人头了,一排人头挂在午门前,触目惊心。曾经她也行侠人间,杀过恶人杀过妖魔,好像杀得比这个还多些?那还是亲手杀的,这个只是下令……但那性质不一样了……太监不知道这怎么形容,反正真的不一样。

“到……到了,长公主。”太监战战兢兢地站在一间静室门前,小心翼翼道:“王上在静修……”

“哐!”李青君一脚踹开了静室门。

李青麟盘膝坐在里面打坐,听到声音慢慢睁开眼睛,笑了一下:“还是这么风风火火。”

李青君怒目圆瞪:“我们在西荒的探子报了多次,西荒存储粮草,动静有异。谢将军判断开春必然入侵。对这些事我根本不在行,群臣翘首等你命令去应对此事,你还有空在这里修道!”

李青麟很是平和地道:“昨天傍晚,我已经让谢将军入奏了,心里有数。”

李青君怔了一怔,怒道:“那为何不临朝?”

“朝事多为扯皮,惹人厌烦,害人清净。”李青麟慢慢道:“当知轻重缓急,若是西荒还没来,我就先死了,万事皆休。那纷扰朝事……你多担待。”

李青君气道:“我做不来,乱做一气!”

“没谁天生就会的,多听听文武们的意见,你很聪明。”

“你!”李青君顿足道:“你是为了延寿,还是为了长生,自己还分得清么?”

李青麟还是很和蔼:“分得清,你且放心便是。”

李青君深深呼吸了几下,忽然冷冷问:“那你这修行,可修出什么名堂了?”

“快了吧?”李青麟道:“秦弈能修,我当然也能。”

“秦弈也不过凤之初鸣,距离所谓长生还有十万八千里,他也从来没说过他能长生。”李青君顿了顿,慢慢道:“王兄,世上根本没有长生法。”

李青麟瞳孔微微一缩,李青君平静对视。

两个人都有了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仿佛在这里的,是曾经的国王与王子。

仿佛一场轮回。

过了好久,李青麟才慢慢道:“我不是父王。”

李青君也冷冷道:“我也希望我不需要做李青麟。”

…………

裂谷之下,秦弈带着夜翎,又回到了昨夜的石阵里。他肩膀的伤势还需要自己治一下,夜翎刚刚醒转就打架,具体情况也要搞个清楚,才能再做下一步行动。

“我、我也不知道我的变化。”夜翎挠挠头:“就是感觉身上不痛了,伤好了,力气变大了……”

流苏便道:“她身上的低级血脉被替换了不少,现在的血脉是各种妖蟒的杂合,但是这各类血脉无法给她带来什么新的天赋,最多就是强化了一下肉身。因为螣蛇血脉等级太高了,再稀薄也是主导。”

秦弈问:“那这突破怎么回事儿?我看她现在起码是化形七八层的大后期了,刚认识她的时候最多就是刚化形第一层,这突破得比开挂还快。”

“她目前的突破,确实挺奇怪的,按理说这种换血是不能增加修行的。”流苏解释道:“事实上这血脉的替换只是提高了她的发展上限,原先的菜蛇血脉会极大拖累修行,很可能卡在化形期,连凝丹期都进入不了,现在肯定没有问题。”

夜翎盘坐在面前,眼睛眨巴眨巴看着秦弈,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呆。秦弈一边处理自己的伤口,一边也懵逼地看着夜翎,两人都很懵。

秦弈忽然觉得夜翎这明明不是螣蛇血统,是赛亚人血统吧?在炼妖阵的极致痛苦之中,突破了;被明河的七星御阵搞得快死,又有突破;这回又是奄奄一息,养好了就突破。

这不是赛亚人是啥……

流苏沉吟道:“她这种突破,应该是个人的因素,一则修行天分很高,二则求生欲和意志力极强,因此每次绝地都能激发潜力,真正意义是保命……”

“……”秦弈立刻释然,这果然很夜翎。

流苏道:“但这种不可能作为常规,甚至可能导致基础不牢,还是必须有真正系统的妖修法门才是正途。妖修法门我是不会的,这次的妖城之约……我觉得确实值得考虑。”

终究还是回到这一点,秦弈看了夜翎半天,犹豫着问:“这妖城之约……”

夜翎低声道:“哥哥,我想去。我总是觉得,妖还是要呆在妖的地方,在人类那里……很难受。”

秦弈怔了一怔,叹了口气。

夜翎在人类社会接触的事情,好像确实不怎么好。东华子的恶意、李青麟的利用、明河的敌视、山顶巫师的贪念,以及普通人的恐惧与歧视。所以他秦弈才会被当作哥哥,拉着衣角跟来跟去,那是因为在别人面前她从来没有什么好体验。

妖还是要呆在妖的地方……

“但是哥哥……我知道你此行是为了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你一个人不好做的。”夜翎正了正身子,认真道:“我一定会陪你做完这件事,不会自己走掉。”

秦弈心中很是感触,谁说妖怪就是冷血来着?夜翎多可爱啊。

他伸手摸了摸夜翎的脑袋,低声道:“那就让我们再并肩作战一回。那山顶巫师必然有什么麻烦事,我们好好策划一二,或许还能给他抽个冷子。”

夜翎的大眼睛亮起了兴奋的光芒。

她其实很记仇。

第七十一章 再探荒山

当初两人远在山腰上,那个巫师都能准确知道夜翎的位置把桃子飞过来,秦弈便知道自己偷偷摸摸去打探情况是没有意义的。隐藏得再好,那巫师可能也有什么办法全部看在眼底。

那就要有其他的办法去打探状况。

夜翎坐在面前,好奇地看着秦弈扯了片布条,扎啊扎的做成了一个布老鼠的模样。秦弈伸出手指在布老鼠脑袋上一点,布老鼠就滋遛滋遛到处乱窜起来。

夜翎大乐,一下就蹦了起来,眉开眼笑地撒着脚丫子去追布老鼠:“我的,我的!”

秦弈无力吐槽,你的妖力呢,你的速度呢?这直挺挺伸着小手追着老鼠跑是怎么回事……

眼看老鼠要被追到,他勾了下手指,老鼠忽然加速窜了回来。夜翎就一下趴在了地上,扑了个空:“呜……我的……”

“你是个成熟的大妖了,以后学了妖法,爱做几个做几个。”秦弈捡起老鼠,用狼牙棒上的尖刺扎了一下,便放它一溜烟跑向了山丘方向。

夜翎眼泪汪汪地看着它离去的身影:“它去那里会死的……”

“那就是一块布……”秦弈哭笑不得。

老鼠会动,只是他注入了法力操纵。他的驭物能力虽然达不到御剑水准,但简单操控个布老鼠还是可以办到的。

让狼牙棒扎一下,是为了流苏注入一缕魂力。

流苏目前也办不到分魂离体,只是魂力相连,代替一下眼睛问题不大,一旦布老鼠“死亡”,那魂力立刻便断了,没什么影响。

这样的合作是他们如今能够做到远程探查的手段极限了。

流苏看着老鼠位置,不断告诉秦弈往左往右调整方向避开妖物,两人精疲力尽地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勉勉强强地把布老鼠送到了山丘边上。

布老鼠小心翼翼地爬上半山,流苏的魂力收到的反馈就让它怔住了。

山上一片狼藉,处处妖尸,数之不尽,覆盖了山野。

那血蛟浑身浴血地趴在山腰上,非常勉力地应对最后几只妖怪的攻击,然而那几只妖怪也是精疲力竭,这场战斗简直就如最普通的野兽一样,用身体的利牙尖齿在撕咬。

这是打了两天了,还在打……

但可以看得出来那桃子的效果也快尽了,这些妖物的眼里已经不再通红。

不远处的血潭,离开时血液都炸得差不多干了,可如今再度被无尽的妖血填满,满得都溢出来了。

可这是怎么回事,那巫师居然不来收拾局面,听之任之?

流苏一狠心,索性让秦弈把布老鼠再往山顶方向走。

秦弈都不知道流苏看见了什么,其实他都不知道老鼠到什么位置了,反正流苏说往什么方向就什么方向。

老鼠继续上山,一路再也没见到妖怪,路上倒是又看见了两个石碑,流苏的魂力已经不足以支撑看清那么细的字了,索性先略过,继续上行。

流苏很快认出了不少阵法的痕迹,但似乎都是被破坏掉的失效阵法,连布老鼠经过都触发不了任何反应。

山顶有一间石屋,占地倒是很大,布老鼠绕了一圈,这明明应该机关重重遍布奇阵的地方,居然就跟凡人居所一样,什么事都没发生。

在接近石屋大门时,流苏魂力衰竭,终于再也看不见。

“各种迹象看上去,这人是被仇家找上门了。不知道里面是否还在斗法,总之他连自己布置好的炼妖取血都没回头收拾。”明明魂力耗得厉害,流苏反而很是兴奋:“走,别的不提,至少那石碑是完全可以看个明白!”

秦弈大喜,如果真这么顺利,说不定此行都可以直接结束,这才是最重要目标,可比什么捡漏重要多了!

夜翎跑得比他还快:“布老鼠……”

秦弈简直不忍心告诉她,那只布老鼠跋涉千山万水,早就成破布了。

到了山丘,血腥味扑鼻而来,那漫山尸骨的视觉冲击力实在有点大,大到夜翎连布老鼠都忘记了。

“太……残忍了……”夜翎喃喃自语:“这个人,一定要阻止他,太残忍了……”

秦弈胃里也在翻涌,没有亲见,绝对无法想象这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尸首会是什么感受,尤其是大量头碎脑裂、穿肠破肚的死状,红的白的流淌满地,内脏肺腑到处都是,恶心得人根本无法直视,光是那股气味都能熏得人发呕。

他屏住了呼吸,慢慢靠近了还在鏖战的血蛟。

无论心里有多少恻隐,这血蛟也是敌人豢养之物,不能留!

那血蛟击杀了最后一只妖物,精疲力尽地瞪着秦弈:“又是你这只猴子……”

“猴子?”秦弈咧嘴一笑:“那正好,就是偷桃来了。”

狼牙棒重重地捅进了血蛟小腹。

夜翎“嗖”地从血洞钻了进去。她知道,血蛟之血,对她也有大用。

血蛟发疯似的在山坡打滚,碾碎尸体无数,最终抽搐了几下,再也没了声息。夜翎从它躯体丢出了一个桃子:“哥哥,它好像没用了。”

秦弈一把接过,流苏道:“收起来,祭炼之后依然有用,至少可以作为炼器辅助材料。”

秦弈便收了起来,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把药倒出来腾空了,递给夜翎道:“去血潭里把那滴血精找出来,我先上山看碑。”

第三个石碑就在山上三分之二的高处。周遭有些尸骨,秦弈轻触一脚,便化成了土灰。

石碑上书:“共死咒”。

就是东华子所用的巫咒,用所有生命力诅咒杀死自己的人,使之生命流逝。若是实力等级相当的,可能当场就能拖着对方直接老死,但东华子实际修为比不上李青麟,也就只能致他衰老。

偏偏这场衰老,成了一种很有意思的拷问。

秦弈的心沉了下去。

因为碑文和东华子抄录的没有任何区别,翻来覆去都看不见解法,也看不见还有其他篇章。

而从这碑文描述的意思细细品味的话,这可能真的是属于无解的诅咒,因为是拉着生命力流逝,没什么东西可解除,除非你为他增加生命。

真能增加生命,那便是长生法。

“琢磨出这个咒语的人,涉及生命本源之术,这是大能的手段,不是这个巫师能达到的。”流苏判断道:“这套东西应该是我那时候某个敌人研究生命本源之时,顺道琢磨出来的小术,随着死亡散落谷内,被这巫师意外所得。”

“小术?”

“是小术,到了当初我或他们的层面,这种咒语如风拂面,根本没用。最多只是作为一个心得记录,期待有朝一日能琢磨得更深一层。”

“……”秦弈不死心道:“不是说有两个石碑?再上去看看另一个,指不定就是解法。”

流苏没说什么去打击他。

秦弈飞奔向上,去寻找另一块碑。

没有任何阻挠的情况下,找个石碑太容易,很快就看见。秦弈飞奔过去,只看了一眼,神色就变得非常难看。

不是解法,和那咒语完全没有关系。

是“三百六十五周天夺魄箭”。

这种东西看似和牛逼哄哄的钉头七箭书有些相似,实际差距太远。需要收集对方的毛发、贴身之物等等越多越好,生辰八字必须细化到时刻,然后要找桃木细细雕刻得跟对方越像越好,把他一切常用之物装备上去。做完这前置,还要施术整整一年,彻底锁定魂魄相连,最后还要花好几个日夜钉足三百六十五大穴才行……

东华子和李青麟作对那么久了,这套玩意也才前不久才搞定呢。

用这个可以越级杀人是没错,也越不了多少,碰上已经处于神魂修行的对手,大有反噬的可能。再说了,除了宫闱谶纬可能用得上这玩意之外,平时对敌去哪里找这样的条件慢慢玩?有流苏在侧,高端术法只会多不会少,根本用不着这个,相当于废招。

废招就算了,没有诅咒解法,什么收获都没有意义啊!

第七十二章 巫师之死

秦弈不信邪。

流苏明知道希望渺茫,看他神色难看的样子,还是劝慰道:“机会也不是没有。一般人立碑不会是四个碑这样的数字,布老鼠是一路往上,只看见沿途两个碑罢了。在目光不及的其他位置应该是分布了其他石碑的,不是七就是九。”

秦弈点了点头,但却没有打算在这么大座山上寻找其余石碑,而是直接仰首看向了云雾深处的山巅。

目前的状况看,这个巫师肯定是受到袭击,无力出门,死了当然是最好。

如果没有死,说不定在疗伤。

夜翎伤成那样也就过了一夜加半天就活蹦乱跳了,也许是血脉缘故,但这巫师还有药物辅助,天知道现在恢复成什么样?

与其浪费时间到处找碑文,还不如直捣中宫,趁着他没复原打个措手不及!

想要什么解法,他屋子里没有?

想明白这些,秦弈果断大踏步往上而去。

连流苏都被他的举动愣了一下,继而明白过来,暗自点了个赞。

这家伙行事越来越果决了,而且有了一种悍勇之意,战斗真的这么锻炼人么?

往上不远,四周便有了阵法的痕迹,只是有了残损。

“幻阵,已经损毁。”流苏道:“不知道具体幻象内容,从常规判断,设置幻阵的话,往往就真有了几分如果过阵就是有缘人的收徒之念了。很多宗门都会有这么一道幻阵关,考察心性或智慧。”

很明显东华子没过此阵,甚至可能在阵中吓坏了,故而离开。

秦弈脚步不停,一路直达山巅。山巅一座石屋,占地颇大,此时看去处处倾塌,正中的屋顶都塌没了。大门被轰得洞开,现出里面的断壁残垣。

夜翎此时也飞掠而来,看了看里面满目苍夷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慢慢往里走去。

四处都是阵法的痕迹,其中不乏多重叠阵,有攻击性的,有辅助自身的,有限制对手的,种类极多,此时也已经全部损毁。秦弈看着颇觉触目惊心,暗道在这样的环境下打斗,恐怕超过一整个大境界都未必有获胜的把握。

何况还有层出不穷的诡异巫术,不知底细真不好搞。

真不知道这个打上门的有多强,竟能顶着这么多阵法,在这巫师的主场打得他生死不知。

怪不得这厮就在妖城附近这样屠妖,都不知道多少年了,妖王们也没来找他麻烦,实是不敢轻举妄动。光是山腰炼妖阵,就足以把妖怪大军阻止于外,少量强者上来死了一个都是很难承受的损失,老巢还可能面临其他妖王的袭击。

“哥哥你看……”夜翎忽然紧张地拉住了秦弈的衣角。

秦弈顺着目光看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废墟之中是一张人皮……不对,是皮肉筋脉内脏全在,只是没有了骨骼,变成一滩烂肉一般堆在那里。

骨骼就在旁边,一具断了根肋骨的骷髅架子,盘膝坐在那里,摆着标准的修行姿势。那肋骨正在慢慢复原之中,已经快要彻底愈合。

“它没死!”秦弈瞬间想起了枯骨长青之术。

这货很可能是身躯被损毁,却居然把自己变成了骷髅,借此继续存活!

仿佛听见了有人说话,骷髅黑漆漆的眼眶里慢慢闪起了碧绿的磷光,就像是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样。

“咯咯……”骷髅牙齿摩擦,不知如何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人类和螣蛇……侥幸逃脱,还敢不知死活地回来……”

秦弈夜翎都谨慎地后退了一步,这副场面实在太渗人。秦弈还好,夜翎牙齿都在打颤,显然极为害怕,差点就没抱头而逃。

其实秦弈都不知道一具骷髅到底怎么发出的声音,声带在哪?

它的实力也无从判断,因为它没有可容纳“气”的载体,恐怕修行和常规不同。

秦弈做好了一切战斗准备,缓缓道:“我们对阁下本无恶意,原本还想前来拜访,阁下却突兀害我妹妹,是何道理?”

“妹妹?人和妖怪做兄妹?”骷髅上下颔不断抖动,似乎笑得很开心:“这是我百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这与阁下无关。”

“人杀妖,妖杀人,都是天经地义。妖怪不会问人类圈养肉猪是何道理,你多半也不会问妖城之中圈养肉人是何道理。”骷髅咯咯笑道:“不同族类,哪来的道理?”

明河也曾说过非我族类,但意思不同,这巫师说的更血淋淋。

秦弈淡淡道:“阁下的炼人之术,对同族类也不见得讲道理。”

“咦?”骷髅似乎有些惊奇:“你居然看得出我那碑刻上留的后门?有点门道。”

秦弈不答。

“只要能求得长生,一切都是虚妄。我是巫,从不讲你们修道者那番虚伪的养性。”骷髅道:“看在你能解我石碑,算是有缘人,我不杀你们,滚吧。”

秦弈一声长笑,骤然挥棒砸了过去:“可我要杀你!”

“咔啦”一声,骷髅狼狈地滚了一下,脚却没能躲开,被狼牙棒砸了个正着,小腿都敲断了。

秦弈大笑:“一个残忍恶毒的巫师,如果还有实力在身,会说几句话就让我们滚?心里虚得不行,装得很辛苦吧?”

骷髅拿腔拿调的样子全都不见了,躺在地上颤巍巍道:“饶……饶命!令妹也没被我害成不是?那血莲,那血精,全送你们,足以折抵了吧!”

夜翎气不打一处来,冲了过去就是一脚:“东西还你,打死你!”

一脚就把骷髅另一条腿也踢断了,骷髅也不怕疼,赔笑道:“姑奶奶只要高兴,随便打,随便打。”

“……”秦弈和夜翎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

还以为多牛逼的人呢,到了实力一失,却是跟条癞皮狗一样,一点骨气都没有……

夜翎连那股恨意都消掉了,别过脑袋不说话。

秦弈道:“共死咒的解法交出来。”

骷髅愣了一愣,搞了半天,这两人居然是为这种东西来的?

“那玩意没……”见秦弈瞬间难看下去的脸色,它又忙道:“等等等等,还是有办法的……”

秦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

“我本是妖城里的人类奴隶,机缘巧合在一次妖怪厮杀留下的尸体上摸到了几份巫法残篇,暗自修行有成,才辛苦逃离妖城,盘踞此山。”骷髅缓缓道:“这是上古巫法,总是有来源的,妖城说不定还有其他妖怪拥有其余篇章的可能。”

当然也有可能本来就只有残篇,其他的早在数万年前流苏的攻击下随着主人成为飞灰了。

秦弈神色难看地站在原地,半晌不吱声。

希望越发渺茫了。

骷髅察言观色,又小心地补充:“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秦弈眼神微动。

“妖城里有一位妖王,本体是神兽乘黄……”

“乘黄?传说中乘之增寿两千岁?”

“对,只要骑上它都能增寿,如果炼了它……”骷髅的语意极度怂恿:“说不定贤兄妹从此永生,只要分小的一点汤水就好……”

连夜翎都听出来了,这厮不断在炼妖,恐怕最后目标是妖王乘黄啊!

乘之都能增寿两千,炼之说不定真的当场飞升了呢。

当然秦弈很怀疑这种传闻的真实性,骑一下都能增寿也太假了。真那么牛逼,那些超级大能还不早就打破妖城,捉了这乘黄骑个几万遍?几万年来早就该被人工养殖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有这种传说证明了乘黄在长寿方面多半有些与众不同的特长,如果这位妖王能帮忙,说不定这事还真有可能解决……

“妖城里听说有好几个国,好几个妖王?”

“是,城中有三国,妖王乘黄是白国之王。”

夜翎看了秦弈一眼,秦弈也在看她。

仿佛天意。

见两人明显心动的表情,骷髅也暗吁一口气。它的眼眸幽幽盯着夜翎,心中涌起极度恶意。去吧,等你们和那人杠上,我再慢慢复原,总有一天能把这两个蠢货炼得生不如死!

正这么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一根狼牙棒。

“砰!”头颅碎裂,磷火纷飞。

“烧了他。”秦弈收起狼牙棒,冷冷道:“这样的人表现再配合,都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一旦复原必然报复,留不得。”

夜翎吐出一团黑火,整具骷髅熊熊燃起,烈火之中传来尖锐怨毒的灵魂锐啸之声,又慢慢归于平息。

第七十三章 收获

看着骷髅被烧成灰烬,兄妹俩相顾无言。

无论是巫法可能存在的其余篇章,还是妖王乘黄,这两个方法都只能说尽人事,完全没个底。

“哥哥也别太忧虑,你已经尽力了。”夜翎安慰道:“殿下知道了,也不会怪哥哥的。”

“倒不是怕谁责怪,是担忧青君的处境。”秦弈轻叹道:“南离现在的状况是很严重的,我都不敢推演,如果我空手而归会是什么结局。”

夜翎道:“那哥哥就跟我一起进妖城。”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大眼睛里似乎有一丝喜色,秦弈看出她的小小心思,揉揉她的脑袋:“磨刀不误砍柴工。妖城不是什么善地,不能太信任那只苍鹰的说法,我们还是得做好准备再去。”

夜翎奇道:“什么准备?”

“自身的实力永远是最佳的准备啊。”秦弈道:“这次我们的收获是很大的,应该消化一下再去。”

夜翎便拿出药瓶:“血精在这里。”

“你留着吧。这妖血之精是助你突破凝丹期用的,不是现在。”秦弈转头打量了一下石屋,沉吟道:“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应该有炼丹之所。你先好好消化一下蛟龙血脉,我去炼一炉血莲丹。”

夜翎抬头看着秦弈,眼神有点小复杂。

妖血之精,其实才是那炼妖阵真正的意义所在,那是凝聚了数不尽的妖怪之血,仅仅提炼出这么一滴精髓,原本该是助那只血蛟从化形巅峰踏入凝丹期用的。这东西若是拿到妖城,不知道多少妖怪梦寐以求,价值无法估量。

而对于一位精通炼丹的“方士”而言,作用当然不仅仅是给妖怪突破的,可以用上的用途实在太多了。可秦弈连看都不看,默认就给她用的。

事实上直到现在为止,此行的好东西都是她消受。妖蟒血脉涤身,妖血之精留存,即使是秦弈现在要炼的血莲丹,也肯定有她的一份。秦弈自己所得与她相比,实在太少了。

而秦弈却一脸的天经地义。

她没多说什么,抽了抽鼻子,低声道:“那我去修行了。”

夜翎知道自己这样接连突破,基础不牢。而且妖血涤身的过程是被动的,自己还没来得及好好进行过修行引导,将血脉混融。秦弈说得没有错,这个时候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先修行。

修行每强一分,在妖城说话的声音都能更响亮一分。

妖的世界,没有人类那么多道德与规则,妖怪的世界最适应的,从来都是丛林法则。

…………

石屋很大,有不少区室,夜翎随便挑了一间进去修行,秦弈便也打算去找找药材室或者炼丹室什么的。

此时地上的火熄了,骨灰之中一抹玉色十分显眼。秦弈捡起一看,是枚戒指。

他有些惊奇,夜翎的火可不是凡火,把骷髅烧成灰都用不了多少时候,这戒指居然能在夜翎的火里丝毫无损,材质很特别啊……

流苏的声音传来:“芥子纳须弥,这是储物戒。”

秦弈眼神骤亮。

早就觉得身上各种药瓶符纸很不方便了,刚刚得到的桃子放身上都搞得怀里鼓囊囊的,他心中早都不止念叨过一次仙侠玄幻世界人手一个的储物戒了……

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蹲在鸟不拉屎的荒山上的巫师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流苏感应了一阵,笑道:“这戒指没有禁制,无妨。你用我教你的意念传输之法,试着把精神探入戒指里看看。”

秦弈试着送入意念。

戒指里的状况纤毫毕现。

大约也就一立方米的空间,没多大,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东西躺在角落,显得十分醒目。

那是一块用骨头雕成的令牌。

秦弈心念一动,令牌就到了手里,仔细一看,上面雕刻着一个狰狞的虎形,獠牙毕露。

“这什么玩意?”翻来覆去看不出这令牌有什么法力存在,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一个随身储物戒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么个废玩意……

“他随身应该都是一些巫蛊法器,之前的战斗中用得弹尽粮绝了吧。”流苏道:“这令牌说不定是身份之属……”

秦弈怔了一怔,若有所悟。

这是一个荒山,往西是地图标注的险地,不知详情。往东就是妖城。

这个巫师肯定不敢进妖城,也没有实力进西方险地。他独处荒山,资源匮乏,哪里来的各种布阵材料,哪里来的摄魂精金,哪里来的储物戒指?

必然有人在背后支持他。

要么就是西方险地里的某人让他打头阵,为了破妖城。

要么就是妖城里的某一个妖王在暗中支持他……总之不会是乘黄,这巫师对乘黄的恶意满满,还想挑拨自己去对付乘黄呢。

无论是哪一种,都可以作为给妖王乘黄的见面礼。

秦弈戴上戒指,把令牌收了起来。

被这个戒指一提醒,他倒也不急着进去找药材室了,便在废墟里翻了一圈,看看还有什么漏网之鱼。

很快就看见了墙角躺着一面镜子,镜面已经破裂。

“神视之镜,这不是巫法,是修士炼器。”流苏来了点兴致:“只要预作布置,就可以从镜中看见你布置好的方位发生的一切,这是给神识还未能外放修士们用的,处于洞府也可监视洞外,对你来说也正合用。这破损还可以修复,留着。”

这便是为什么巫师独处山巅也能准确把握山上发生的一切,还能把桃子准确地往夜翎头上飞。秦弈也觉得很有用,也收了起来,再度找了一圈,只能看见很多被损毁的阵石,可以想象这一战的激烈程度,真不知道这位打上门的强者到底多猛。

“这强者……”秦弈掂着一块裂成七八瓣的阵石,沉吟片刻,忽然道:“你觉得会不会就是乘黄?”

流苏“嗯”了一声:“很有可能。这巫师在它眼皮子底下大肆杀戮妖怪,还满腔恶意想炼它,换了是我的话可不能忍。”

秦弈犹豫片刻,又道:“不管是不是乘黄,你觉得……这人会不会是程程?”

老实说秦弈怀疑这事很久了,程程从山上掉下来那时间,应该差不多就是仇家上门和巫师大打出手的时候,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流苏显然也在考虑这事儿,便道:“确实很巧,但我不能确认。如果真的是这位强者和巫师打得两败俱伤,导致实力暂失,那么程程必然带着严重伤势才对。可她没伤,反而是一脸从山上滚落造成的血痕。”

秦弈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显然也很费解,这不符合常理。

“算了,等进妖城再见到程程的面,应该就知道了……”秦弈绕了一圈,再没什么发现,便往里面走,想找找药材室。

随手推开一间房门,扑面的热度呛得他后退了一步。流苏的声音已然响起:“巫祝祭火……秦弈,这或许是你此行最大的收获。”

第七十四章 巫祝祭火

“呃……”秦弈看着室内熊熊烈火,完全看不出门道:“这火我怎么用?”

“每个人都可以修炼各系术法,召唤火焰雷电等等,便如你已经使用过的雷引之术。”流苏解释道:“但这样的火,始终都是普通火焰,就算修行再高、法诀再好,也只是让火焰更强,没有特殊的效果,也容易被破解。”

秦弈秒懂:“也就是自己要去搞特殊的火种,到时候相同的法诀放出来的法术效果都会和别人不同?”

“正是如此,比如天劫那种劫火,直烧魂魄,无法阻挡。你若有机缘炼化这类火种,你也可以放劫火,只不过希望渺茫,而且你这点修为遇上了也炼不了。”

秦弈第一反应却是忧虑:“那夜翎的火,应该很特殊吧,不会被人盯上吧?”

流苏若无其事:“那是螣蛇血脉自具天赋,炼不成火种,对别人无用的。除非其他蛇类盯上了它的血脉,这与火不火的无关了,而是妖界的血脉之争,作为高等血脉传承者,早晚要面对。”

“唔……”秦弈还是有些忧虑,血脉争夺,夜翎那二货行不行啊……

流苏道:“你是在为将来你儿子还有没有螣蛇血脉可继承而忧虑?”

秦弈:“!!!”

狼牙棒没声音了,秦弈觉得如果它有眼睛很可能是一种鄙视斜睨的神情。

“我对夜翎不是那个意思!”

“谁知道呢?”流苏鄙视道。

“猥琐棒子……和你说不通。”秦弈狼狈地转移了话题:“那这种巫祝祭火是什么火?”

“切。”流苏吃了这个转移,兴致缺缺地道:“这火若论对敌威力和凡火差不多,但在祭炼物品上有些特殊的用处,对你炼丹之类尤其有意义。而且这正是练好的火种,也正是你现在的修为可以尝试消化的。”

“辅助用火啊……”秦弈一点也不会歧视辅助用品,他知道在很多时候这类东西比单纯威力大的更具价值:“这巫师别的也挺穷,怎么有这种贵重东西?”

“这类火种档次较低,是可以培育的,要说多贵重倒也不至于,但也比较难得就是了。”流苏悠悠道:“等什么时候你能见到无法培育的先天之火,比如混沌火、炼狱火、三昧火,那时候才叫贵重,上天入地也难寻。”

秦弈摇摇头,他从来不去幻想那么渺茫的事情,倒是收集这特殊火种本身让他很有兴趣,让他想起了玩游戏时收集某些特殊物品的乐趣。

“这个要怎么炼?”

“我传你一篇逆火诀……以后还有其他火种,照此而行。”

秦弈真不知道流苏肚子里装了多少东西,除了不同体系的妖法、巫法不会之外,道法相关的事情至今只知道流苏不会卜卦,别的几乎是无所不能。

这简直比某些前辈带着电脑和百度穿越还牛逼。

满室烈火在法诀之下慢慢地缩小,慢慢成了一枚火柴焰大小的小火苗,秦弈伸手一招,火苗跳到手心,摇啊摇的跟跳舞一样。

“之前教你雷诀,是那时候对付秃鹫最适用。如今既有火种,以后你的法术修行就主修火系吧。”流苏道:“这些时日事情纷至沓来,你奔波匆忙,所学杂七杂八都是应付事宜。此番事了,该安安稳稳修炼了。”

秦弈盘膝坐在地上,目视火苗慢慢钻进身体,低声道:“只希望妖城之行能够顺利……”

流苏没说话,那意思就是根本不看好。

秦弈叹了口气,收摄心神,引导着火苗一路上行,进入眉心明堂。

外界无声,而秦弈却仿佛能听见“轰”地一声,一簇火焰在明堂升起,悠悠荡荡。

“成了?”秦弈语气怪异。

“成了。”流苏语气更怪异。

“你的法诀好厉害。”

“……”狼牙棒晃了晃,似乎想打人。

这法诀确实比同类法诀高明是没错……可流苏想起自己当年吸收炼化各类火种和雷引时,最低都没有少于半个时辰的,那已经是天才了。

随随便便吸收,那火会烧死自己的,哪里有这么顺从的事情?那是火,你以为是自家养的婢女吗?

如果这人不是秦弈,流苏真想敲死他。

“炼丹去吧。”流苏有气无力地说着,颇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滋味。

…………

炼丹有些麻烦,因为这巫师储藏的药材并不合用,巫术所需的东西与道术所需本来就有不小的差异。秦弈到了药材室,看着琳琅满目的蟾蜍、沼泥、人皮、骨牌,简直无力吐槽。

最终挑挑拣拣,好歹找齐了一些东西,用来炼制一种叫“培元丹”的七品丹药,可以迅速壮大秦弈的练气修行;还有一种“净血丹”,可以帮夜翎排除一些血脉不通的杂质,助她混融血脉。

两者品级都不高,有些浪费血莲本身的档次,但对于目前来说是最适用的。

至于本来想给流苏炼的养魂之药是没办法了。

“没关系。”流苏很看得开:“这血莲五瓣,你这两种丹只需要半瓣就足以炼两炉了,正好让你应对妖城之行。剩下的我们去妖城找,那里是一定有不少好东西的。”

秦弈取了巫师的丹炉,开始配药,一边问:“棒棒,除了继续滋养灵魂之外,你要怎么恢复身躯?”

“说这些太早了,最少要到我能够魂魄短期离体……离棒而存的时候,才能考虑重塑身躯。”

魂魄离体,如果对应在常规修行上,那是阳神出窍。理论上能达到阳神长期出窍的程度,说是已经长生都没什么问题了,因为肉身早已不重要,阳神随便附存于任意驱壳,可以永远循环,那便是永生。

这已经是世上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修士梦寐以求的境界,对流苏不过是复原。

秦弈知道自己要练到这个程度也不知道要多少漫长的岁月,最麻烦的是,这种炼魂炼神的药物,统统都可以称为天材地宝,比他练气所需的药物难得一万倍,珍贵一万倍。

东华子那里找到的萦魂草,是很低级的,而且东华子还不识货,保管不善。

这个巫师则压根没有。

以他现在的实力,想弄到一个都难。

秦弈自己学道法,本不是奔着长生而去的。原本是因为感兴趣,没有人对修仙不好奇不想练一练的,而不是想要多牛逼,不是想要什么镇压一世独断万古……

而如今他觉得,便是只为了流苏,自己也得把这修行大踏步走下去,帮流苏弄到一切所需的东西。

流苏口头不说,秦弈非常明白,没有人会愿意呆在暗无天日的狼牙棒里,默默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那种日子,他只要想一想都会发疯,而流苏已经经过了不知多少万年。

念头闪过,手上不停,把药材配好,秦弈收摄心神,伸手一指,丹火升腾。

“咦……”看着炉火,秦弈终于知道流苏为什么会说这巫祝祭火很特殊了。

它很稳定。

凡火的不同位置温度是不同的,就算是自己使用术法喷出来的火,也是不稳定的火,很难掌控。对于炼丹者而言,调节火焰是一门需要长期掌控的技巧,稍有不慎就会炼废了丹。

然而这种火是不管什么位置都是相同的温度。当你需要调节高低温度的变化、以及需要调节某个部位集中火焰时,只需要自己控制法力就行了,轻松了无数倍。

除了威力不足之外,这的确就是炼丹者梦寐以求的火。

秦弈原本炼制普通丹药成功率已有九成以上,就算九品解毒丹也有七八成的成功率,但七品丹药之前没炼过,恐怕成功率不会太高,有五成就算不错了。

可若是用上这种火,秦弈有信心把炼七品之丹的成功率都提到八成!

第七十五章 鲲鹏

秦弈和夜翎在石屋里呆了两天。一天炼丹,一天消化。

走出石屋时,迎着朝阳之辉,夜翎身躯都有隐隐的血色鳞片微微闪烁,又消失不见。那是彻底融合了血蛟血脉的结果,已经有了一部分的蛟龙特性。

她已经是很稳固的化形八层修行了,无论是妖躯还是妖力,体内杂合的各种血脉也已经混融一体,全部理顺,成为独特的“夜翎血脉”。

妖的通灵化形,以及人的凤初琴心,在流苏眼中全部属于菜鸡期,它根本懒得细分,随口就给一个大约初期后期的评价。事实上任何一个境界都有一到九层。当第九层也练到极限了就是圆满,可以冲击下一个境界,不会再有什么圆满后期巅峰的说法。

当初的明河被流苏评为“琴心快圆满了”,实际也就是琴心八层的样子。

换句话说,如今的夜翎修为上和当初能隔空秒她的明河已经是一个等级。虽然没学过什么东西,但妖躯强韧无比,天赋又很特异,实际打起来还真不一定输了。

秦弈的进步也很大。

他培元丹只吃了两枚,便已达到凤初三层。曾经一个雷电网就能抽干他的法力,如今已经能随便放了……

这种跳跃进展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培元丹是七品仙丹。这等级的丹药其实在很多大宗门都已经是内门用品,连对琴心境界都有不错的辅助修行效果,用在他这凤初一层的菜鸡身上,庞大的能量没把他撑爆体就不错了……

“这种借外力强行提升,速度虽快,却切莫沉迷,这次只是身赴险地不得已而为之。”流苏劝诫道:“外丹之道虽然也算是大道,但过于依赖外物,对自身的修行不利。有识者一般只是把丹药作为破关辅助之用,嗑药成仙的虽然也有极个别,终归不是那么牢靠。”

秦弈很理解。

嫦娥就是嗑药成仙的,她打得过谁啊……真碰上她那连飞升都没成的老公,随随便便也被射爆,各种意义上。

自身修行才是硬基础。

所以即使还有好几颗药,他留着暂时不吃了。

时间不等人,他心系李青君,也实在没有躲起来慢慢修行的耐性。

“走吧,去妖城。”秦弈拉起夜翎的手,举步下山。

刚走到半山腰,两人就呆了一下。

那漫山遍野的妖物尸骸,包括血蛟在内,全部被人清理得干干净净,连血潭里的血都被人捞得一滴不剩了。

“……”秦弈确信自己布置在屋外的阵法没有人接近过,这数之不尽的尸骸要全部搬走是多大的工程,居然没人顺便去山顶看一眼?

夜翎犹豫道:“会不会是那头老鹰大叔,知道是我们在里面,不来打扰?”

“白国的妖怪来搬空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也就是说他们确实对我们还有善意。”秦弈沉吟道:“不过这事……越来越古怪了。莫非他们猜不到我们身上有妖血之精?”

夜翎道:“我觉得那头老鹰大叔挺好的,不古怪啊。”

秦弈教训道:“凡事多长个心眼,哥哥不能长期陪着你,你若再这么傻不愣登的,在妖城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夜翎扁了扁嘴,咕哝道:“那就陪着我别走呗……”

秦弈一时没听清,还待问时,夜翎已经一溜烟跑下了山:“看看我们谁快!”

…………

“那个人类和小蛇又回来了。”

“天呐他更臭了,到底多少天没洗了……”

“这样的人类就算请我吃我都不吃的,我是一朵沐浴天露的花。”

“是,你还经常沐浴我们的便便。”

树边很快就打了起来。

秦弈脸上臊得慌,却也不由自主有些乐。

其实这些妖怪还挺好玩的,如果白国妖怪都是这德性,还挺适合夜翎的。

另一棵树上有鸟说:“其实我看那只小蛇很想吃他。”

“你又知道了?”

“它一直偷偷看他啊,不是想吃他是想干啥?”

啊?有吗?夜翎懵逼地挠挠头,没觉得自己一直在看哥哥啊,再说了他真的很臭,肯定不好吃的……

流苏幽幽道:“还说没考虑儿子的螣蛇血脉……”

秦弈气得吐血:“又不是我看她!”

树边又有鸟道:“那个人类岂不也是一直偷偷看小蛇,难道他也想吃小蛇?”

秦弈:“……”

夜翎悄悄红了脸颊,垂着脑袋呐呐道:“是哥哥的话,悄悄咬一口没关系啦,要轻一点,不然会痛……”

秦弈:“……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块地方吧,这些鸟叫得老子头疼。”

“哦。”夜翎小声道:“不过哥哥真的很臭。”

秦弈泪流满面,这特么怨我吗,出了南离到现在都多久了,就没洗过澡好不好,而且还连番大战,在尸骨堆里滚过来,一身的血污,能香就见鬼了……

不过真奇怪啊,夜翎也和自己一个经历,还几次下血潭呢,怎么她就能白白嫩嫩,淡淡清香?

听说蛇毒有清香吧?嗯,一定就是这个原因。秦弈很不服气。

在一路草木花鸟叽叽喳喳的围观之中,两人闷头前行。行不足十余里,夜翎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睁得滚圆。

秦弈也倒吸一口凉气,再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这就是妖城?

前方的尽头,是连绵无尽的褐色城墙,极目而望,根本看不见左右尽头在哪里,单从这长度判断,可能有好几个离火城那么大。

人说裂谷不知道多宽,鸟都飞过不去,秦弈觉得这座城应该就是和裂谷差不多宽了……

随着走近些,可以看出城墙至少二十丈高,如同二十几层的高楼大厦!

秦弈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的城墙,这特么还算是城墙吗?

城墙不知道是什么构造,根本不是砖石垒成,似乎是一片又一片巨大的羽毛连在一起似的,每一片羽毛都宽达好几丈,上面的绒毛都像人一样粗。

有妖怪从城门走进,让人感觉就像蚂蚁爬进了墙洞似的……

光是这城墙散发着的隐隐妖气,就能镇得秦弈的法力根本提不起来,那恐怖的压制力就像降维打击一般。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转头看夜翎,夜翎呆呆地看着城墙,半晌说不出话来,显然心神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流苏的声音忽然响起:“这是鲲鹏的尸体化成了城池,翎羽变成了城墙,血肉变成了土地。”

“鲲鹏!”

“嗯……它的妖力依然在护佑此间,或许这就是此城得以伫立于谷下,聚集万妖而不被人类修士打破的原因。”

秦弈咽了口唾沫。确实,以明河那种对妖怪的态度,她师门长辈明明游历过此地,居然没动手,也没召集什么同道动手……说不定真是这个原因。

这死了多少年了仍有如此威势,秦弈相信这鲲鹏如果活着,打个喷嚏都能让无数人类修士直接去死。

说来也怪,随着秦弈接近,那股恐怖的压制力似乎被针扎过似的,竟然无意识地绕着秦弈散开。

它在躲什么?

秦弈看向了狼牙棒。

“它是我杀的。”流苏平静道:“或许还残留有对我气息的惧意吧。”

秦弈:“……”

“可是……我并不得意。”流苏的语气变得有些低落,喃喃自语般低声道:“和它比起来……仿佛它才是永生,而我其实早已死了几万年。”

第七十六章 如此妖城

秦弈不知道怎么安慰它,因为对它那时代的事、为何而战,秦弈完全不知道。

也曾问过流苏,流苏的回答也只是:你对修行认知得太少,听了这些也不过如同听了一场别人的西游故事,并无意义。

其实秦弈知道这里面还涉及不少秘密,流苏似乎不愿意他去探究,终究还是有所保留。

保留便保留吧,大家都得有些自己的秘密。就像秦弈永远也不会告诉它,它曾经很好奇的“av”是什么东西。

“站住!”城门是数名狼人守卫,各举长枪指向秦弈与夜翎:“干什么的?”

秦弈倒是有些惊奇,这行事,有点人类城市的味道了,与想象中的妖城不太一样。

夜翎取出了之前苍鹰留下的羽毛:“是一位鹰大叔叫我来找他的。”

狼人们全都瞪圆了眼睛,继而神色变得十分谄媚:“原来是鹰帅的客人,小的给您带路……”

“我带路我带路!”

“是我先看见这位贵客的!”

“你还拿枪指着她呢!”

城门守卫打成了一团。

秦弈无力吐槽,随手指了个最近的:“别打了,就你带我们去吧。”

狼人转头怒视:“人类算什么东西,也敢命令大爷?”

秦弈愣了一愣,倒也没生气。

理应如此……果然还是妖城。

最终狼人们谁也没带成路,被他们的队长统统揍了一顿,队长亲自带路。

“这位大人,一会见到鹰帅,给小的美言几句,小的叫二狗。”

夜翎奇道:“你不是狼么,怎么叫二狗?”

“据说贱名好养活……”

“你们也有这种人类风俗吗?”

“人类一些东西还是很有道理的啦……我二叔叫狼傲天,结果没活过三十岁。”

夜翎在和狼人队长扯淡,秦弈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左右打量这座奇异的城市。

街道非常宽,房屋基本是石屋,也能搭好几层,雕饰风格基本都有些异族风味,大概也算是妖城自己形成的文化风格了吧?也可以理解程程的衣服为什么是那类味儿。

房屋有不少是店面,里面还有卖法器卖材料等等,但是没有路边摊。

一把扫帚晃悠悠地自己在门口扫地,扫啊扫啊把垃圾扫到了隔壁门口。

另一把扫帚跳了出来破口大骂:“随你主人一样的贱帚子!”

两把扫帚噼里啪啦地互相击打,夜翎拍手笑:“好玩好玩,哥哥这妖城好好玩。”

确实好好玩,连扫把都是妖怪,房子是不是妖怪?

秦弈便问了:“此处什么东西都可成妖?”

“生灵皆妖。至于扫帚这些死物嘛,一般要被点化过才可成妖,很偶尔才会出现自己成妖的。”狼人队长道:“我爷爷就说过,他好不容易搭了个窝,结果第二天醒来睁眼就看到天空,一看那屋子自己长脚跑了,也是晦气。”

秦弈夜翎都忍不住笑,连流苏都笑了起来。

正说着,就看见一个飘乎乎的圆球飘了过来,绕着秦弈转了好几圈:“嘤嘤嘤,人类!”

夜翎看它可爱,便道了一声:“小球你好。”

“嘤嘤嘤!”

“别骚扰贵客!”狼人队长一拳就把它打飞到天上去了。

夜翎:“……”

“妖、怪、精、灵,本质是一回事,不同物种通了灵罢了。”狼人队长道:“我爷爷说,一些家伙的特殊爱好习性聚为灵气,可能成精,就像怨灵一个道理。不过这种嘤嘤怪还是较为少见的……”

秦弈暗道我那里很多。

这种颇为有趣的异域风味,在转过一条街角便骤然变化。

前方远处插了一排木杆,秦弈的目力可以清晰看见木杆上面插了一排人头。鲜血顺杆滴落,半条街都是血。

不,不是人头,是豹头。

“那是……”夜翎结结巴巴道:“好、好像有点面熟?”

秦弈摇摇头,在他看来所有豹子长得一个样,那里一排的豹头,鬼知道哪个跟之前见过的算是面熟?

狼人队长便道:“这一家豹子,据说胆敢私通嚣国,被满门抄斩了。他们家里还养了不少狗,也全部被剁碎送肉铺去了。”

夜翎转头看秦弈,秦弈眯起了眼睛。

狼人队长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兀自吹嘘道:“大王明见万里,可知过去未来,他们妄图在我们这里插钉子,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秦弈忽然问:“这里可有姓程的人家?我指的是人类。”

“程?不太清楚。”狼人队长赔笑道:“咱白国也有百万余口,人类不多也有小十万,小的又能认识几个人?”

秦弈不再多言。

妖城实在太大,光是去那鹰帅府上就足足走了几个时辰,到达的时候天都黑了。夜翎取出羽毛,正待喊人通报,府中就传来那苍鹰的声音:“请客人进正堂。”

以它的修行,门外的事在它心中早已是纤毫毕现。

便有门卫引着两人进了府。

门卫很惊奇地偷偷打量夜翎,鹰帅在正堂待客的次数可是相当少的,整座妖城也没几个妖值得鹰帅这么做。这只螣蛇……虽然修行很不错,也没到让鹰帅这么重视的程度啊……

门卫只能归结为,螣蛇血脉非常罕见,这或许是数百年来见到的第一例,所以鹰帅重视吧。

进了正堂,只见一个白发老者坐在主位上抿茶,完全是人类的模样,鼻子微勾,眼神凌厉,白发根根向后,看着整齐精神。

这完全就是人类模样啊,还喝茶。

夜翎行礼道:“老鹰叔叔。”

秦弈也抱拳一礼:“鹰帅安好。”

老者微微露出一抹笑意:“我叫鹰厉。”

兄妹俩都没说什么,难道直呼你鹰厉啊?

鹰厉看着夜翎,眼里竟然有几分慈祥:“决定了?”

夜翎道:“鹰大叔能不能别让我去打架,我怕打架……”

鹰厉似是愣了一愣,忍俊不禁:“怕打架的妖,倒也不是没有,一些草木之妖就很佛性。但身为主惊恐畏怖的凶将螣蛇……”他又摇头笑了一下,似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继而转向秦弈道:“是这个人类把你教成这样的?可我看他拎个狼牙棒,也很凶悍。”

“哥哥不凶,哥哥最好的。”

鹰厉不置可否,只是道:“我们招揽于你,自然是希望你能壮大我们的战力,想要不打架是不可能的。当然螣蛇稀有,我们也很重视,不用担心我们会派你做些送死的任务。”

秦弈微微放心了些,真是如此的话,夜翎留下确实是好事。

夜翎犹豫片刻,问道:“那鹰大叔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

“嗯?”

秦弈便道:“我们兄妹来裂谷之下,是为了寻找一种叫共死咒的巫咒解法。”

“这只是小事一桩,我吩咐人去悬榜便是。”鹰厉抿着茶,锐目凝视秦弈:“但话要先说明白,若是妖城也没有此物,你们待如何?”

“鹰帅愿意帮忙,已感盛情。”秦弈叹了口气:“若是实在没有……夜翎也会留下,拜托鹰帅指点了。”

“错了,不是我指点。”见夜翎确实肯留,鹰厉凌厉的眼神也散去了,笑道:“螣蛇这等血脉与众不同,当然是吾王亲自指点。”

秦弈试探道:“贵国王……认得夜翎?”

“当然不认得。”鹰厉道:“你们先去沐浴更衣,一会随我进宫,觐见吾王。”

第七十七章 乘黄

秦弈泡在澡桶里,搓洗着身上的血污,看着身边摆着的一套青衫布鞋,眼睛没什么焦距,心神早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白国妖怪对他们的态度好得出奇,虽然表面上是因为看重夜翎,秦弈依然觉得夜翎没这么大的排面。

种种迹象表明,程程真的可能是妖王乘黄……

当然也可能是疑邻窃斧的心态影响,先觉得程程可能是妖王了,那自然看什么迹象都像了。如流苏所言,不少关键疑点没能解开,不能就此认定。

其实从身边这套鹰帅府仆从送来的青衫布鞋判断,对方看重的还真是夜翎而不是他秦弈。这是很平民的普通青衫,很普通的布鞋,感觉就是外面随便买了一套,没给他穿下人衣服就不错了的样子。

身处险地,正确的心态是该把妖王当作陌生人来判断,它的态度里会不会藏有其他目的。

统领百万妖众的妖王不可能会是一个好好先生。

秦弈想起了经过街边店面时,看见了里面挂着的人肉,连人头都有。

就和在人类世界看见的猪肉店一样。

诚如巫师说的,不同物种,本就是如此,也谈不上什么对错可言。但秦弈即使装着不在乎地路过,心中难免反胃,他终究是人。

还是一个穿越没有太久的现代人。

别说妖王还未必是程程,就算真是程程,他也不敢失去警惕。

“棒棒,一会委屈你呆在戒指里……”

流苏道:“不要紧,戒指不隔绝魂力,我处于戒指和处于外面区别不大。真正要担心的反而是这妖王太强,能发现我的存在……所以一会我必须尽力隐藏,你还是得靠自己。”

“嗯,明白。”

“事实上能做到一方妖王的,都不会是低级妖怪那种鲁莽暴躁凶戾的德性了,看看鹰厉就知道,还颇有风度。就算它是对你有所图,也不是不能谈条件,若是真要杀你,你做什么准备也没用,这可是人家的地盘。”

秦弈耸肩,从澡桶里爬了起来。

流苏一下就没了声音。

“哎,棒棒,听说有洁身术之类的法术,啥时候教一下,很有用的。”

流苏半晌才憋出声音:“你不如学净身术好点。”

“我哪里又得罪你啦?”

“哼……反正等你法力修到一定程度,或者是锻体到了体质变化,连汗腺的作用都失去时,不用任何术法也是身无杂质,外垢不沾。你以为夜翎为什么连番大战还是白嫩嫩的,那是人家修为比你高,早已不染纤尘。”

“原来如此,又找到了一个修行目标。”

“呸,那点出息。”

秦弈穿好青衫布鞋,走出房门。

夜翎已经在正堂外面等着了,看见秦弈,大眼睛立刻亮了一下:“哥哥这么穿好好看。”

秦弈抹了下头发:“那是,重在气质。”

鹰厉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弈一眼。在他们的修行上早就不注重表象,审美也未必一致,好不好看不重要。他倒是觉得这秦弈明明穿着这种带着贬低性质的衣服,却能完全不在乎……看得出来是真不在乎,不是作态。

这份心境颇有可观者。

他没说什么,只是做了个手势:“走吧,带二位入宫。”

秦弈有些好奇:“这已经入夜,进宫合适么?”

鹰厉哑然失笑:“以吾王的修行,没有什么白天夜晚之分,只有是否闭关之分。”

王宫倒是和鹰帅府距离不远,没多久就到了,王宫守卫没有阻拦,反而道:“鹰帅刚才的通秉,大王已知。说是在含香殿等候螣蛇。”

所谓的含香殿,并没有秦弈想象中的金碧辉煌流光溢彩,反而很朴素,就只是雕刻得比较漂亮些的实木宫殿,殿外有池,池上长了些异花,散发着好闻的芬芳。

殿内有明珠光耀,丝竹音乐之声隐隐传来。

鹰厉在殿外立定:“鹰厉带螣蛇觐见。”

“进来吧。”殿中传来女声,仅仅三个字,就让秦弈的心脏剧烈地跳了一下。

这声音太媚了,听着酥进人的骨髓,仿佛要把魂魄都荡走;而奇特的是,偏偏又带着威严的感觉,又把你的意马心猿尽数压回去,变成了一种惶恐。

这种妖媚与威严揉合在一起的感觉,秦弈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也许在影视里曾有人试图这么表现,可又如何与这种真正具备了妖力的声音相比?

踏入殿中,却见有美人起舞,旁边各种管弦,乐舞悠悠。在主位方向,一道曼妙的身影斜卧软垫上,一只纤手支着额头,正在看着三人走进的样子。

长长的白色长裙遮住了身躯,却恰到好处地显出了那横卧的身姿,足使任何人心动神驰——如果你没看见那张脸的话。

那不是人脸,是狐狸。

非常漂亮的狐狸,一点都不会让你感觉妖怪恶心,反而让人觉得那狐狸面庞与人的身躯浑然一体,本该如此。那双媚眼一瞥,就像被人类绝色美人宜嗔宜喜地放了电一样,那是天然的媚意正在刺激你的血液奔流。

这也不是狐狸,是乘黄。

白民乘黄,其状如狐。

夜翎呆呆道:“姐姐,你好漂亮。”

“哦?是么?”乘黄微微一笑:“我怎么听城外鸟儿报说,你们觉得这模样很丑。”

夜翎急道:“姐姐和他们不一样,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

乘黄看向鹰厉:“这只螣蛇很不错,未曾有过任何妖修之术,竟然自行修到了化形八层……似乎体内还揉合了多种妖蟒与蛟龙之血,潜力无可限量。”

鹰厉行礼道:“确属可塑之才,假以时日会是我白国上将。”

乘黄的笑容越发明媚了。

秦弈在一旁看得发呆,他一直试图在这乘黄身上找到程程的影子,却实在找不出来,那妩媚与威严揉合的气质,与那无形的妖力压制带来的压迫感,与程程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物种。

最关键的是,他真觉得一张狐狸脸很明媚很好看,这特么见鬼了。

但这乘黄仿佛根本没在意他,美眸连半刻都没往他身上看,和鹰厉说了这么一句,又很和蔼地问:“小螣蛇,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夜翎。”

“夜翎啊……很好听。可还有家人?”

“没有了。”夜翎呆呆地摇摇头:“我懂事起就没家人的,唯一的家人是哥哥。”

“哥哥?”

夜翎拉着秦弈的衣角:“这就是我哥哥,他叫秦弈。”

“人类?”乘黄有些玩味地笑了笑,“世上不会有真心把妖怪当妹妹的人类,你年幼无知,被人骗了。”

夜翎大声道:“才不会!”

“是么?”乘黄悠悠地从手上摘下一只手镯,随手一抛。

那手镯落地,自动长大,变成了一个圆镜模样。圆镜正对秦弈,镜子里映照着他的身影。

秦弈皱了皱眉。

他发现镜子里的影子不会跟着他的动作,比如他皱眉,镜子里还是没表情。

“这是照心镜,雕虫小技。”乘黄慵懒地解释了一句,直接对着镜子问:“喂,你心里的夜翎是怎样的?对她有什么想法?”

镜子里的秦弈开口了:“那是我妹妹,一条又笨又怂的小蛇,总是被人欺负,心疼。这次让她留在白国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回头要再来看她,如果又被欺负,老子骑了那乘黄。”

乘黄的表情僵在脸上,继而变得十分古怪。

鹰厉抬头看天花板,目不斜视。

夜翎捂着嘴巴忍着笑。

秦弈脸颊抽搐。

殿内的管弦声都停了,鸦雀无声。

第七十八章 先生可有意乎

“很多人想骑我。”乘黄又恢复了笑意,媚声道:“知道他们是什么下场么?”

“那不是我想骑大王……”秦弈满头大汗:“就是那么一说,不许欺负我妹妹的意思……”

乘黄对夜翎招了招手:“小蛇,过来。”

夜翎小心地走了过去。

乘黄从案上取了一枚晶莹剔透的果子:“这是蛇涎果,蛇类最爱吃的东西,对修行还有助益。”

夜翎咧了下嘴,直勾勾地盯着那果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想吃吗?”

“想。”

“不给你吃。”乘黄直接把果子塞进了自己嘴里。

夜翎小嘴一扁,差点没哭出来。

乘黄又伸出双手,摁在夜翎脸上搓啊搓,把她做成各种鬼脸形状。

“好了,我欺负她了。”乘黄媚声道:“你想怎么骑我啊?”

秦弈:“……”

哪有这种作弊的镜子,这下让人怎么回话啊……这是开局就丢了三座塔,实在太被动了……

话说回来了,如果就这种欺负的话,那我也想干啊。

乘黄又问鹰厉:“鹰帅,对本王不敬,依律如何?”

鹰厉抽抽嘴角,无奈道:“当斩。”

夜翎瞪大眼睛,“嗖”地一下蹿了回去,拉住秦弈就跑。

秦弈站着没动,跑个毛啊,在人家王宫里往哪跑。他叹了口气:“论迹不论心啊大王。有乘之增寿两千的传闻在,要说想骑你的,恐怕大王麾下百万妖有九十九万想过,难道大王全砍了?”

“人家没说,你说出来了。”

“我没说,镜子说的。”

乘黄瞪了他半天,忽然扑哧一笑,满室生春:“那就算半罪,且寄下项上大头,砍了小头送进宫来服侍本王。”

夜翎没听懂:“哥哥什么是小头?不重要的话砍就砍了,先让乘黄姐姐消气……”

秦弈满头大汗:“比大头重要多了,愚蠢的小孩!”

“你又不肯砍大头,又不肯切小头,这让本王很为难呢……”乘黄媚声道:“要不你自己说一种惩处方式?”

这是一个喜欢拿人寻开心的妖王。可不要以为她只是喜欢开玩笑,这笑语盈盈的背后透着的是居高临下的漠视,一个对答不慎,可能就真要被两个头都一起砍了。

秦弈心中急转,忽然想起一物:“我有礼物送给大王,算是折罪吧。”

“哦?”乘黄笑得很开心:“你一个区区凤初三层的人类,有什么能让本王看得上眼的礼物?”

秦弈取出了从巫师那里得到的白骨令牌。

乘黄一直侧卧的身子忽然坐直,目光凌厉地盯着骨牌,旁边始终打酱油的鹰厉身上骤然爆出了恐怖的妖力,几乎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你这令牌,哪里来的?”鹰厉揪住秦弈,厉声问。

“城外荒山的那个巫师身上寻得。”秦弈慢慢道:“我想应该对大王有用。”

乘黄伸手一招,秦弈便拿不住令牌,脱手而出,飞到了乘黄手中。

她掂着令牌沉吟良久,低叹一口气:“其实我前几天见过你们。”

秦弈夜翎都愣了一愣。

“妖城三国,只有我白国与这巫师相邻,原本那片区域诞生的妖怪,都该进我白国成为子民。自从那巫师占据,催妖炼丹,实际是在与我白国争夺人口,本王早想杀他。”乘黄慢慢道:“但这些年,本王处于一个关卡,始终无法突破,不想轻举妄动,而鹰帅他们未必对付得了那巫师的各种阵法手段,故而拖延至今。”

秦弈脱口道:“所以前几天打上巫师门的,真是大王?”

乘黄慵懒地靠回了软塌:“那巫师策划万妖血祭,精力放在炼妖大阵上,血蛟用于镇潭,身边空虚。这是他好日子过太久了,忘记本王始终在寻找这样的机会。原本还担心他能召唤万妖与血蛟回援,尚在观察之中……就见到他使唤万妖去追你们了。”

秦弈:“……”

“所以也算是你们无意中帮了本王一把。”

秦弈只得谦虚了一句:“不敢当。”

“他各种阵法和巫术,确实有几分门道,各类法器更是层出不穷,很麻烦。”乘黄神色不渝:“单是这样倒也罢了,难不倒本王,可不知道哪来的大能在暗中助他,战斗最激烈之时,忽然飞来了一个桃子,摄魂之力牵引了我一丝心神,导致两败俱伤。本王担心黄雀在后,便迅速离去。”

秦弈:“!!!”

夜翎捂着嘴巴,眼睛滴溜溜看着秦弈,不敢说话。

哪来的大能,那是秦弈的全垒打。

哪里是帮了她一把,分明是坑了她一把好么……这可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几个头都砍光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本王杀了他,也不会有心翻找他的遗物,因为从来没想过他身上会有什么值得搜寻的东西,所以倒也不算你们窃取了本王应得之物,而是算给本王查缺补漏了。”乘黄反反复复看着令牌,露出一丝冷笑:“真是想不到,很好,很好。”

见这反应,恐怕这令牌不是之前猜测的那种身份令,而是另有秘密。秦弈此时因桃子心虚得要命,也不合多问,只是道:“对大王有用就好。”

乘黄出神地看了令牌好一阵子,慢慢道:“本王未曾收过徒弟,夜翎,你可愿做我第一名弟子?”

夜翎有些懵逼地看向秦弈,秦弈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这乘黄的修行碾压他见过的所有强者,在流苏不吭声前,他根本判断不了这是什么境界。性格虽然难测,倒也不是很残暴的类型,又是女的,很适合当夜翎的师父。

夜翎便老老实实行了个礼:“愿意。”

“连拜师都要听你哥哥的意见么?”乘黄笑了笑,“今日起你就住在宫中吧,鹰帅替本王寻个宅第,安置秦先生。”

秦弈本想说不要什么宅第,转念想想委托鹰厉找巫咒解法的事也需要时间,不知道要住几天,便也没有拒绝。

夜翎可怜巴巴地拉着秦弈的衣角:“哥哥不能也住在宫中么?”

秦弈蹲在她面前,很沉痛地揉了揉她的脸颊:“夜宿宫闱诚可贵,保留小头价更高。”

乘黄懒懒道:“倒也不是只有一条路。”

秦弈愕然转头,却见她似笑非笑,美眸里媚意无限:“还有一条路,不就是骑乘黄么?敝国内宫尚无主,先生可有意乎?”

第七十九章 不想回头

有个毛的意,前面还要切小头呢,后面就问你有意乎,这前后不一的态度几乎可以肯定是故意在撩骚,如果敢回答有意就死定了。秦弈狼狈地逃出王宫,到了宫门口还觉得冷汗淋漓。

这种心思莫测的妖女真是很麻烦啊,你根本不知道她的昵声媚语里哪一句是真的,可那媚态实在太诱人了,没点意志力分分钟要被玩死。

早知道会遇上这种妖女,穿越前就该多买几本相关小说学习一下穿越前辈们对付妖女的宝贵经验,比如《娱乐春秋》那种把各类妖女一网打尽的宝典,可惜现在想重温都没机会了。

鹰厉慢慢负手踱到他身边,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阵,忽然笑道:“秦先生对妖怪的态度有点特别。那镜中真言,后半句且不去说它,整体意思确确实实对夜翎关切无比……是因为夜翎不吃人?还是其他缘故?”

“都有吧。”秦弈想了想,答道:“反正吃人的妖怪,我肯定没法和它共处,就算脾性对胃口,也免不了那种膈应感。”

鹰厉笑了一笑:“在达成辟谷之前,不吃人的妖怪不多。”

秦弈不语。

不知道他说这个什么用意,但秦弈第一反应就是鹰厉显然是吃过人的,妖王应该也一样。

是在提醒大家不是一路,客气是针对夜翎,而不是你这个人类?

想到这里,便道:“等找到共死咒解法,我就走了,夜翎不懂事,还望鹰帅多多关照。”

鹰厉似是很满意他的上道,颔首道:“你沐浴之时,我已经吩咐人去悬榜,只要白国存在此物,很快就有结果。就算东西在另两国,重赏之下也会有人闻风而来。”

秦弈道了谢,两人一路回府,却再也没有话题。

看不见的隔阂,明显感觉得出来鹰厉看不上人类,而秦弈也没有去贴冷屁股的打算。老实说鹰厉这个态度已经算是可以了,没什么可强求。

没走多久,鹰厉便领着他到了一栋大宅:“这是我的别院,里面仆役一应俱全,我已经吩咐好了,你且安住。”

“多谢。”见鹰厉转身要走,秦弈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请问鹰帅,那天的人类女子,可知住在哪里?总归算是故友,秦某想要拜访一下。”

鹰厉眼神有了几分古怪,慢慢道:“那女子是城东锦绣坊的东家。”

“东家?”

“如何?”

“呃,没什么,本来以为是个大家小姐,没想到就是东家。”

“她父母早逝,在这妖城独立支撑。在我白国产业考虑,本帅认为她还是招一名妖怪夫婿帮衬扶持为佳。”鹰厉看了秦弈一眼:“秦先生若是没有什么要事,还是不要去撩拨她的好,毕竟你不会久留。”

秦弈叹了口气:“知道了。”

目送鹰厉远去,秦弈意念进入了戒指:“棒棒,有什么想法?”

“你指哪些?乘黄?鹰厉?还是程程?”

“都说说呗。”

“程程的话,你确实没什么好去找的,有意义吗?”

“呃,好像是没有,就是觉得怪怪的……这鹰厉居然会考虑一介人类女的婚嫁之事……”

“如果从此不相见,再怪也与你无关,不过是个过客罢了。”

“嗯……”

流苏说起了正题:“这个鹰厉,是凝丹三四层左右。妖王乘黄,是凝丹期圆满的妖怪,也就是相当于人类的金丹圆满。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区区凝丹期都能称王了,难道这时代的修行界没落至此?”

大佬,金丹圆满很牛了好不好,很多小说主角成长到这种境界都要百万字以后了,几百万字都可能的……

秦弈只能道:“这是一个托庇于鲲鹏遗体的妖城,僻处谷底不见世人,并不能代表真正的修仙界啊。而且她还只是三分之一的妖城之王。”

“也许吧。”流苏道:“据此判断,那个巫师应该也就是金丹初期的样子,借助主场之利,还是打不过妖王。但终究是他主场,妖王也不敢太托大,找准了时机才动手。”

秦弈点点头,应该是这样,虽然这已经不重要了,把事情理顺还是舒服点。

流苏又道:“下次你见到那个照心镜,直接运起清心诀就不会被窥探内心,那个镜子真正的价值是照自己内心用的,不是对敌。”

“照自己内心?”

“不错,你以为你真的看得清自己的心?”

秦弈愣了一愣,默然。

一边交流着,一边推开了宅院大门,里面两排奇形怪状的生物正在一个瘦竹竿人形生物的带领下迎接。

见秦弈进门,那瘦竹竿硬邦邦道:“可是秦先生?”

秦弈没什么心思应酬,随口道:“我是秦弈。”

“哪个秦,哪个弈?”

秦弈心思都从各种事件里收了回来,怒道:“难道鹰帅还告诉过你们我是哪个弈?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瘦竹竿硬邦邦道:“鹰帅虽没说过,我们总要确认一下,免得连贵客姓名都不懂。”

秦弈觉得是遇上了故意刁难,面无表情:“你们也没必要懂,若是觉得我是冒牌货,不妨找鹰帅确认一下。”

“什么叫冒牌,你有带令牌么?”

秦弈实在懒得和他纠缠,直接往里间走去,口中讽刺道:“太过‘忠于职守’,也是双刃剑,好自为之。”

那瘦竹竿追在后面道:“剑本来就是双刃,单刃那是刀。”

秦弈忍无可忍地转过身:“这找茬是鹰帅吩咐你们的?”

便有个圆脸胖子赔笑跑了过来:“抱歉抱歉,这位本是一条门杠,被鹰帅点化成精,专职看家护院,脾气向来如此,不是针对贵客,还望海涵……”

“特么原来是个杠精!”秦弈哭笑不得,甩手进了屋,一把关上了门。

流苏失笑道:“这鹰厉,态度有趣。”

“嗯。”秦弈心中有数,故意安排个杠精在这儿,这抬杠成性又不是针对你,你要为这点小事去告状又显得没气量,其实用意就是没想让自己有什么“宾至如归”的感觉,待不住早点走。

“至于吗?老子也不吃他家大米啊。”秦弈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面上看去很沉稳凌厉的一位妖帅,怎么会做这样奇葩的举动出来?

…………

秦弈离开王宫之时,夜翎怯怯地看着面前的乘黄。

她的姿态依然妖媚,但说话的语气却已经严肃了很多,再也不是对秦弈那般撩骚的样子。

当然,对一个小屁孩也没什么好撩骚的。

“夜翎,你知不知道,你的本性被高人清洗过?”

夜翎愕然:“我一直就是这样的呀。”

乘黄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真的么?你好好想想。”

夜翎挠头想了想,觉得自己以前确实和现在有些不一样,那是因为跟的人不同啊。李青麟阴沉个脸,成天教训人,想的都是怎么对付东华子,让她做事就是杀人;秦弈天天笑哈哈,会给她讲故事,会保护她,脑子里想的是怎么让她不被欺负。

所以现在和那时候怎么可能一样嘛。

见她懵逼的样子,乘黄摇摇头,索性直接问:“不管你觉得有没有变化,总之如果为师让你恢复螣蛇应有的样子,你意下如何?”

夜翎下意识道:“我才不管螣蛇应该是怎样呢,哥哥喜欢我这样子,我不要变。”

“如果这样,会让你永远不可能达成最厉害的修行,你也这么坚持?”

夜翎理直气壮:“要那么厉害干什么,会逃跑就可以了呀!”

乘黄失笑:“虽然在这个方面,你确实拜对了师父,但你不可能永远靠逃跑。”

夜翎想了一想:“我有哥哥,他会挡在我面前。”

乘黄不说话了,眼神忽然变得有点复杂。

过了好久才轻声叹了口气,递过一份玉简:“既然你不想回头,为师也不逼你。这是我妖族宝典《往圣开天诀》残篇,看过即毁,不可外泄。”

第八十章 再遇程程

秦弈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就出门去了坊市。

鹰厉内心应该是恨不得他早点滚蛋,在悬榜找咒语解法这件事上应该是会尽力的,但也不能就这么被动等着他,自己不做些什么还是浑身不自在。

坊市里的各种功法店,说不定能有些线索发现。而且还可以找点药材,给流苏配丹。

“你这个人类,开什么玩笑,生命力都流逝了还有个屁的解法,你直接说你要找增寿的宝贝不就得了?”

面对嘲讽,秦弈没说什么,只是道:“那可知何处有增寿的宝贝么?”

店家冷笑:“增寿的宝贝嘛,妖城里倒也有一个,看你敢不敢了。”

秦弈愣了愣:“什么?”

“我们家大王!”

“……”

店家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真有能增寿的东西谁不觊觎,什么时候轮到你个人类,捣什么乱的!”

离开店铺,秦弈摇了摇头,这已经是被赶出来的第十家店了,得到的信息令人叹气。

能增寿之物,看起来确实是宝物,至少不是妖城能寻。流苏也说了,在它那时候,增寿之宝也是价值连城。其实有些延寿不高的物品本也不算太罕有,主要是谁都想要,有也不会卖,导致能流传在外的就少之又少。

按这个逻辑去看,古今状况应该都差不多……

“算了。”他走进附近的药材铺,打算先给流苏配丹。

这是一间颇大的药铺,有成品丹药也有未炼制的药材,成千上万琳琅满目。秦弈有了几分期待,便问店家:“可有养魂之物?”

掌柜瞥了他一眼:“凤初三层的人类,要什么养魂?”

秦弈憋着气:“替妖买的。”

掌柜脸色很快好看起来:“原来如此,呐,这是萦魂草……”

和东华子那里搞到的一样的货色,不过这个保管较好,药力更佳,也可以用来配丹了。秦弈颇为欣喜:“什么价格?”

“十斤人肉换三两萦魂草。”掌柜笑眯眯道:“你割自己的也可以。”

别想忽悠我割肉,割十斤会死的。秦弈没好气道:“换一种货币,当我没钱怎么的?”

钱是有的,巫师那里搞到了不少金银,奇葩的是这些金银是放在巫法材料里的。秦弈这会儿忽然有点担心妖城不是用金银做货币,那还真不知道怎么买了。

还好金银确实是可以作为很多类型的材料使用,自具价值,在妖城还是货币之一。掌柜便道:“一两黄金兑一两萦魂草。”

秦弈抽了抽脸颊,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肉这么值钱。

“还有其他养魂之物么?”

“还有一种金魄花……”掌柜打量了他一眼:“但我怀疑你买不起。”

流苏急促道:“秦弈秦弈我要买!”

这语气……秦弈做好了割肉的打算:“多少钱?”

“如果用黄金折算的话……”掌柜算了一阵,咧嘴一笑:“一朵五百斤黄金。”

这是黄金还是粪土?割肉都不够啊!

秦弈沉吟片刻,取出一枚夜翎用剩的净血丹:“此物可折价么?”

“咦?”那掌柜抽了抽鼻子,“此丹的药力……如果我没有看错,是融汇血脉之用?”

秦弈暗赞好鼻力:“正是此用。”

掌柜又嗅了半天,抬头再看秦弈时,目光竟带了几分怀疑:“人类,不是我刁难你,此丹不像是人类能拥有的东西,你得有个证明这不是贼赃,否则我不敢与你交易。”

秦弈怔了一怔,倒是没觉得被刁难,反而觉得妖王乘黄的管理很了不起。

妖城给任何人第一印象应该是血腥混乱的,尤其妖怪对人类的歧视根本毫不掩饰。他掏出丹药都做好面临被抢夺的准备,还打算用鹰厉的名头来镇场来着,结果居然是这样的态度,真是稀奇。

“这我自己练的丹,要如何证明?练个给你看?”

“若有本地妖怪为你担保,倒也可以。你不是替妖来买药的么?”掌柜说着目光越发怀疑。

秦弈有些为难,去哪找担保,难道为了买个东西要回头找鹰厉?

“我替他担保。”门口忽然传来小姑娘的声音,秦弈转头看去,却是一只小狐狸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可不许宰客哦,该是什么价就是什么价。”

掌柜看着小狐狸,目露讶色,又很快收敛:“此丹为七品净血丹,效用非凡,可换整整两朵金魄花还有余,可以挑选其他不超出价值的辅药抵价。”

小狐狸笑吟吟道:“公道。”

掌柜面露笑意:“其实这净血丹对你也有用,你该不是想骗人的丹?”

小狐狸噘着嘴哼哼两声,转向秦弈道:“我东家说你是她朋友,问你是否相见。”

秦弈定定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小狐狸高兴起来,自告奋勇道:“你要什么辅药,写给我,我来帮你盯着。”

秦弈便写了一张单子给她,走出门口就见到一名绝色女子安静地站在街边,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程程。

见他看过来,程程露出笑容,伸手指了指附近巷子,意思是要不要进去坐坐。秦弈便迎了过去,笑道:“没想到出来逛个坊市也能相见,挺有缘的。”

程程眼里闪过促狭之意,也没什么表示,拉起他的手往巷子里走。

秦弈看着相握的手怔了一怔,这妹子是不是太主动了点?

不过转念想想,自己拉着她的手跑路也不是一两回了,抱着她打滚都好几次,她大约习惯了吧?

拐进巷子,便是一道后门,程程拉着他进了门,迎面便是一个后院模样,有亭台流水,假山隐隐,环境颇为雅致。左右有几只小狐狸侍立,好奇地盯着秦弈看。

程程拉着秦弈在亭中就坐,亭中石桌上各色瓜果,色泽鲜艳,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有小狐狸拎了酒壶过来,琥珀色的酒液叮咚流淌,酒香花香美人清香阵阵传来,秦弈看着程程的如花笑靥,一直觉得恍如梦中,很不真实。

她太漂亮了。

和当初狼狈的样子不同,她脸上早已没了血污,轻施粉黛,便如芙蓉盛开,娇艳欲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含着脉脉含情之意,那倾城之色中荡进了似水的温柔,足以使任何男人沉醉其间,挪不开眼。

再加上环境宜人,在略显粗犷的妖城风格之中突然有了人间的灵巧,便衬得如同仙境一样。有点像是置身于一些传说故事里……醒来就会破碎的梦。

流苏咳嗽了一声。

秦弈猛地醒觉,举杯打了个哈哈:“原来程程姑娘真是有钱人。”

程程抿嘴一笑,周遭的花朵都黯然失色。

第八十一章 愚蠢的雄性

原本和不会说话的人交流是比较困难的事情,如果是个急性子还可能憋出脾气来。但秦弈发现自己和程程交流的时候,从来没感觉有什么郁闷之处。

也许是因为她的所有神情都会说话。

就像此番见到她起,不用说半句话,那种“见到你很开心”的意思就表达得淋漓尽致。而除此之外,两人本来就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说,当其中有一个人不能说话的时候,那大部分的时间沉默微笑就变成了理所当然,反而比尴尬着硬要去找一个话题让人舒服得多。

由始至终,心旷神怡。

要不是因为秦弈一肚子挂念着各种事的话,他会觉得在这儿坐多久都可以。看看美人,听听流水,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体验过这样的自然芬芳了,总是在各种责任与战斗中奔忙,喘不过气。

距离仙迹村中那个出世的少年,越来越远。

他甚至有点忘记,那时候的自己是什么心境?如今的自己还是不是流苏眼中很适合修仙的那个人?

不知道,流苏也没说。

红尘滚过,才能知道。

程程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那脸上就写着:“你有心事?”

秦弈笑了一下,说的话题却是另一件事了:“这白国虽然还算有些文明与制度,不是蛮不讲理的妖都,但妖与人本质上的立场差异太大了,人类在这里会过得很难受。我几次三番都憋得想打人,程姑娘区区一个弱女子,在这里独立支撑产业,很难的吧?”

程程的眼神有了些怅然之意,却终究只是摇了摇头。

此时那在药店替他担保的小狐狸过来,递过一包药物:“客人你的药,我可没有贪墨一点哦。”

说着眼珠子滴溜溜的,也不知道到底贪了没有。

秦弈哑然失笑,接过包裹也没去计较。那小狐狸却又道:“小姐当然难啦,家里又没个男丁顶梁……要不是还有些老关系,早都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程程冲着它摆摆手,示意不要多言。

小狐狸道:“可小姐你总是要托付良人的呀,这么拖下去怎么办?”

程程终于以手沾酒,在桌上简单写道:“都是图谋人财两得者,并无真心人。”

小狐狸叹了口气。

秦弈默然看着,心中很理解程程这种处境。

这妖城之中绝大部分人类不是奴隶就是肉人,只有少部分托庇于某些大妖之下安家立业。他入城才多久,妖怪们对于人类的歧视之意已经感受得非常深了,程程身为人类,又不会说话,一个弱女子支撑家业,又怎么可能过得不艰难?

指望哪个妖怪对你产生“真心”也很难啊。

只是图谋人财两得也就罢了,最怕啥时候被老公吃了都未必有人管。

想到这个可能性,秦弈终于还是憋不住,开口道:“其实程姑娘未必要呆在妖城,裂谷不是没有上去的方法,姑娘完全可以设法离开,去人类国度居住。”

程程还是摇头,写道:“祖宗心血不可弃。”

秦弈叹了口气,知道人各有志也没法多劝,只是道:“我妹妹夜翎,就是你见过的那条小蛇,以后会常住贵国,姑娘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设法找她帮忙。另外……贵国之王是位女王,虽然有些莫测,但同为女性当家人,总会有些同理心……”

程程的神色有了些古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秦弈暗道萍水相逢,这“异乡同类”之情尽到这个份上应该已经仁至义尽,便起身道:“程姑娘,秦某尚有要事……此地虽好,不便久留,多谢款待了。”

程程垂首起身,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写道:“你几时离开?”

“不确定,但不会久留。”

程程抬着手指头,再度犹豫好久,终于写了下去:“能不能不走?”

“呃?”秦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程程一咬牙,索性写得更快了:“君护持之情,妾感怀至今,若君有意长留,愿托付终生。”

这展开……秦弈有些头疼。

其实可以理解程程的心态,喜不喜欢另说,那种被一路保护过来的感觉确实可能让姑娘家产生一种找到顶梁柱的依赖,在困境之下自然会起了托付之意。

必须承认这让他内心暗暗很爽,程程的绝色姿容也让他心荡神驰,何况好像还是个富婆……但无论如何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答应的。

“抱歉,有人在等我。”秦弈低声道:“我来裂谷之下,只是为了她。”

程程低垂螓首,再也看不出表情。

那小狐狸怒道:“喂,你这个人类,知不知道小姐有多少家产,在上面有多少关系?”

秦弈微微摇头:“便是有整个白国,我也必须回去。抱歉。”

小狐狸还待说什么,程程摆手制止,抬起头来又是一脸明媚的笑意,走到秦弈身边做了个手势,示意陪他出门。

第一次拒绝妹子表白的秦弈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默默走到门口,摸出几张符来:“这是雷引符与神行符,给姑娘防身之用。保重。”

见秦弈大步离去,程程斜倚门边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秦弈背影消失在拐角,她才低头看向手里的几张符,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

那小狐狸在身后怯怯道:“小姐,你不会真看上他了吧……他那点修行……”

程程眼波流转,居然开口说话了:“我只是很好奇……他既然不图美色不图财物,那他不辞辛劳地帮一个素昧平生的弱女子,拿命挡在她身前,到底是图的什么?”

小狐狸歪着脖子想了好一阵,下了定论:“这叫蠢吧。”

“也许吧。”程程失笑,看着秦弈消失的方向,低声自语:“一个自以为顶天立地的,愚蠢的雄性。”

小狐狸用力点头。

“但是为什么我觉得很可爱呢?”程程倚门托腮。

小狐狸大吃一惊:“诶?”

程程转头盯着它:“你,刚才替他取药,贪墨了些什么?”

小狐狸赔笑后退:“没,就多拿了几粒果子……”

程程一把揪住它的脖子:“那是我的!”

小狐狸被揍得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程程吃了一粒果子,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妖风骤起。

鹰厉出现在面前,低声道:“核实过了,那巫师当年确实是豺相府中奴仆。”

程程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也就是说,秦弈要找的那什么咒的解法,也有可能在豺府?”

鹰厉愕然,他汇报这事很重要,可与秦弈没半点关系,不知道这反应是怎么回事。但也只能回答:“其实那种共死咒,真的可能不存在解法,只是尽人事罢了……”

程程的笑容越发迷人:“那不是更好?让他多留几天。”

鹰厉叹了口气:“吾王,如今的心思不该在这里。大敌当前,居然花这个时间精力,特意分化人类分身扮哑巴,还置办产业伪装什么刺绣制衣的东家,简直荒唐……”

“并没有什么大敌。”程程媚声道:“替我告知豺相,生肖令已经集齐,本王择日便要去鲲鹏紫府,白国政事请他多多费心。”

鹰厉若有所悟,躬身领命:“是。”

第八十二章 那个公主对他很重要吧

那边秦弈回到别院,一眼看见杠精杵在那儿直勾勾瞪着他看,一脸想要等他开口说话的样子。秦弈很和蔼地拍拍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地进了屋。

都知道是杠精了,还能上套?

鹰厉肯定想不到秦弈对付杠精的经验比打架经验丰富多了。他很清楚只要不说话,神级杠精也找不到抬杠的机会,他又不敢主动找客人的茬,那不就完事了?

所以想要自在地住在这里,其实也很简单的。

秦弈从戒指里取出狼牙棒,又取出了一个丹炉,一言不发地就准备开始炼丹。

流苏“啧”了一声:“我以为你会先跟我吹嘘一下被美人倒贴的事情。”

“那有什么可吹嘘的?”

“难道没点窃喜?”

秦弈手头分药的动作顿了一顿,叹气道:“说没有点窃喜那是骗人。但是棒棒,把拒绝妹子当作战绩来吹嘘,这种行为感觉很渣啊……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流苏愣了一愣,本来一肚子讥讽的话倒是吞了回去,慢慢道:“我一直在窥测她,确实是人类,没有修行。但我依然觉得这女人有秘密……要不是因为不想节外生枝,我都想劝你答应了她,看她有什么花样。”

“渣棒。”

“哼。”流苏语气不渝:“也可能是我魂力不足,看不破高明的隐藏,所以快快炼丹,我要实力!”

“为什么我感觉你这次这么想要提升实力,目的在于方便解开自己心底那点猫挠似的八卦心?”

“……”流苏不承认,嘴硬道:“是因为进入裂谷以来,接触的东西体系不同兼档次变高,导致我的很多判断都开始产生失误,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比如?”

“比如那个白骨令牌,怎么看都没有法力对不对?简直是一捏就碎,却能让乘黄重视成那样,真是奇怪。”

“嗯……这倒是的。”虽然白骨令牌到底有什么用,对于秦弈并无意义,但也吃了流苏这个辩解。本该看透一切的经验,该装的逼都装完了,却变得接连产生失误,确实能让人很郁闷。

不过秦弈觉得这个也不光是魂力的问题……你那么久不见天日,现在有一些新花样你没接触过也不稀奇啊……当然魂力高的话,这种低级别的东西即使没接触过也能看穿了吧。

他没有多言,开始配药。

妖血黑莲本来就有极高的养魂价值,迟迟练不了丹是缺乏其他配药,这回有了萦魂草与金魄花,再适当添加一些其他辅材,可以炼高达六品的神藏丹。

六品对于目前的秦弈来说实在太过勉强,他无法半点分心。

炼丹这件事,本身需求的法力并不高。外丹之学和内丹是两回事,立论根基就是要让低法力的人取巧,通过炼出丹药来大踏步提升修行的,若是法力需求很高就成悖论了。所以法力只需要具备一定基础就行,真正的难点在于,一是丹方极为难得,二是配药需要绝对精准,三是火。

前两点有流苏在根本不成问题,秦弈只不过是个配药器罢了,真正需要秦弈自己解决的事情是火。

火不仅是指火候,还指火力。低级别的丹药,只需要凡火就可以,越是高级,则越需求特殊的火,否则说不定药都化不开,更别提一些特殊的效用了。

若非得到了巫祝祭火,秦弈都不敢开炉炼六品这种高品丹药,成功率约等于零。即使有祭火辅助,成功率还是比较低的,火温不够、他的法力控制与续航全都成问题。

但流苏嗷嗷待哺,也顾不得了,炼废几炉也要炼。

其实这里还延伸出一个新问题,就是炉。太差的丹炉,根本承受不了高温火,所需的受热精准度也会有问题,再也不是当初在仙迹山里拿个陶罐都能炼的层面了。好在巫师那里得到的炉暂且还够用,要是还想往上一步,这炉也得换了。

越是接触深了,越是能理解穿越前辈们为什么要打宝夺宝。就算不走资源流,最起码的用具你得有,这是刚需,不是自己往山里一躲就能搞定一切的。至于能拿高压锅炼丹的前辈,真的只能说是位面意志的善意,秦弈羡慕得想哭。

不过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秦弈此时没想过,六品丹方随便给你练,一分一毫的配药精度都有人耳提面命,同样也能让绝大部分搞个丹方倾家荡产出生入死、炼个丹药练成废渣尽付东流的人,羡慕得想哭。

…………

乘黄收回了分身,带着一脸趣意离开了修行静室。

她要去看看刚刚收的徒弟练得怎样了。

到了夜翎的“东宫”,一眼就看见夜翎裹着个小被子,趴在地上修炼。

“……”妖修之法确实讲的是依本体习性而行,不讲人类的盘膝什么的,可夜翎这种奇葩的修炼姿态还是让乘黄一肚子槽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修炼裹什么被子?知道的说你在修炼,不知道的以为你在睡觉,还是趴在地上睡的。

你哥哥怎么受得了这么腌臜的小孩?

夜翎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看了看眼前的曳地长裙,顺着大长腿往上看,目光被高耸的山峰挡住,脸都看不见了。

夜翎可怜巴巴地缩了一下,抽了抽鼻子:“师父。”

其实她觉得应该让李青君来拜师比较好……

乘黄把她拎了起来,打量了一下修行,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本来还以为你玩心太重,太黏哥哥,不料也能静心修行一整天,没想过去找你哥哥?”

“因为哥哥今天肯定在配药炼丹,不能打扰的。”

乘黄怔了怔,想起秦弈买的一堆药材,奇道:“你还真了解他。”

“当然啦!”夜翎挺了挺小胸膛,又整个人耷拉了下去。

“唔……”乘黄眨眨眼,忽然问:“你想嫁给你哥哥是不是?”

“才不是!”夜翎一下就跳了起来:“哥哥有恋人的。”

乘黄笑容不改:“谁啊,比你漂亮?”

“是个人类公主,漂亮一般般啦,还比较傻……”

乘黄差点笑得没打跌,你也有说别人傻的时候?真是稀奇。

“但是哥哥很喜欢她啊,哥哥这次来裂谷,明明知道希望渺茫,明明打不过巫师,明明不喜欢妖城……还是硬着头皮赴险,只是为了她。”

“哦,也就是说他找那个什么咒的解法,找增寿之宝,都是为了她?”

夜翎没回答这个,认真道:“师父,你是不是有增寿的手段?”

乘黄偏了偏脑袋:“你拜我为师,莫非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夜翎尴尬地挠挠头:“拜师的时候没这么想过啦,是现在才想起来的。”

“哈……”乘黄悠悠道:“乘之增寿的能力,确实是有的,但不是我这等级的乘黄可以达到。对于真懂行的人来说,培养一只乘黄到祖圣之境,耗费的资源还不如自求突破的好,只有愚夫愚妇才会听这个传闻,成天往我身上打主意。”

被骂成愚夫愚妇的夜翎垂下了脑袋,心中却在叹气。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哥哥此行的目标越来越渺茫。

夜翎有感觉,哥哥进了妖城之后笑容明显减少,心情越来越差。除了妖城的气氛让他不适之外,那种目标茫无头绪的被动与日趋一日的绝望感才是主因。

夜翎觉得换了自己早就躲起来了,反正谁也不会下裂谷来找她算账。可秦弈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事,那个莽公主对他很重要吧?

“那个公主对他很重要吧?”乘黄也正在这么问:“为师很好奇,这个连我倒……都不要的愚蠢雄性,究竟会为了那个公主付出到什么程度。”

夜翎完全没听懂,她本能地觉得哥哥好像要有麻烦了……

第八十三章 最后的希望

六品丹药的耗时也远超从前。

这次的炼丹耗时整整三天多,三天下来秦弈不眠不休,足足炼废了五炉才成了一炉。丹成之时连喜悦心情都没力气释放,把丹往狼牙棒身上一放,就累得趴在那里直接睡着了。

狼牙棒闪烁着幽光,吸收着丹力。

这是藏神之丹,不需要吃,是神识吸收而用。

其实下裂谷之前,流苏事先也没想过,居然可以在这里享受到六品神藏丹。妖血黑莲可遇不可求,金魄花也不是凡物,若是秦弈只在人间行走,数十年也不一定能搞得到。

没想到在这里金魄花都可以在药店买到的……

流苏觉得此世不仅是花样有些新变化,连物品也未必和自己当初一样了。

就像那个妖血黑莲,当初也是葬妖冢自生,但它一看巫师的操作就知道,人们已有培植妖血黑莲的办法。

同样这种金魄花在当初也属于天材地宝一级,非常难求,居然能在药店买到,用黄金都可以计价,那显然也意味着现在这种东西已经被人找到人工培植的办法了。

这些事情流苏都可以理解,并不会觉得吃惊。

它倒是对此有些忧虑——沧海桑田之变,它所知的很多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早前只是基础还好,搞个解毒丹养气丹什么的或许还接触不到什么变化的层面,可是越到高级货,就越可能不一样。有曾经贵重之物现在烂大街的可能,自然也会有曾经很常见的东西现在绝种了的可能。

那么它本来常规使用的丹方,现在就有可能变得根本不适用,里面的药材可能已经不存在,或者练个六七品的丹却需要用到如今价值一品的药材。

这都好办,它不是死记丹方的低级修士,以它的水准,轻易可以找到替代之物,可以自行搭配全新的丹方。但前提是需要见到大量物品去甄别分析才行。

无论是在南离,还是在这裂谷底下苟存的妖城,都适应不了它的需求。

它看向了沉睡的秦弈。

夸奖的话已经说了太多,它不想多说。实际上秦弈一直在刷新它对于“天才”的认知。

说是说炼丹需求的法力不高,那也有个基础。区区凤初三层的法力,炼六品丹,还是六品之中最困难的神藏丹……你出去问问任何一个丹师,百分之百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你在做梦。

那种法力操控需求的精度,不光是修行程度,还需求操控的熟练度、以及精神的集中度。

每个人都知道,用的力气越小越好掌控,用力越大就越可能偏差,需要长期锻炼才行的。所以练低级丹药能掌控完美还算是可以理解,可需求全力以赴最大法力输出的时候,也能操控得这么精确完美就很是困难。

经验丰富的丹师当然可以办到,可秦弈才练了多久,到底怎么办到的?

秦弈的回答是:“不就是微操嘛……多搞搞就懂了,老子当年六线跳狗操作精确到每一条狗,现在已经退步了!”

流苏不知道微操是什么东西,但它认为这个肯定与秦弈熟悉的游戏不是一回事儿,这显然应该是秦弈自己的天赋所致。就算是玩游戏,肯定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六线跳狗”对不对?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神藏丹,对流苏的好处实在太大了。

它只是一缕残魂苟存,甚至连一个完整的魂魄都不算,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阳神寄物”,只能叫做苟延残喘。所以一次夺舍失败就再也没有力气,能视物能传音已经很不错了,连妖气感知都做不到。

但只要有合适的药物帮助,它恢复起来会很恐怖。因为它不是什么从无到有的修炼,只不过是复苏,只要残魂能完整,那就是阳神,世上几乎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境界。

它现在恢复不了那么高,但已经具备了腾云之境应有的神识之力了。

金丹期是说给秦弈听的,真正对应这个境界的术语是腾云境。游诸名山,飞行自在,腾蹑眕霞,彩云捧足,是为腾云。

这就是世人眼中常规意义的仙人了,李青君天天做梦的出入青冥,秦弈作歌朝游北海暮苍梧,也就不过如此。

可惜这一炉神藏丹只有三粒,多几粒的话应该能把魂力推到腾云之巅。

但现在流苏也已经足够满意,它已经可以使用很多种类的灵魂术法了,甚至脱离秦弈,一根棒子自己周游天下都可以……

秦弈肯定没想过这一刻……流苏幽幽地看着他熟睡的面庞,叹了口气。

“鹰帅。”门外传来杠精毕恭毕敬的声音。

秦弈似有所觉,很快睁开了眼睛。

流苏又叹了口气。

这厮就算在睡觉,心中都挂念着此行的真正目标。

秦弈开了门,就看见鹰厉向他走来。他抱着一点期冀,问道:“鹰帅此来,是悬榜有了结果?”

鹰厉定定地看了他一阵,摇头道:“不仅是悬榜,本帅还派人四处去问,连另两国的探子都动用了。连听说过共死咒的人都不多,更别提解法了,这解法根本不存在。”

秦弈的心沉了下去。

他相信鹰厉在这件事上没必要骗人的,毕竟这派人找个东西的小事对他也只是安排下属去做,又不是自己花多大心力。他也是要和夜翎共事的,何况第一个看重夜翎的就是鹰厉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枉做小人,早找到东西早点让他秦弈滚蛋才应该是鹰厉的想法。

偌大的妖城,单一个白国就百万众,三国加起来数百万人。鹰厉这样的一方妖帅大肆悬榜还派人出去寻访都找不到,他自己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不可能了。

最大的可能性是,确确实实不存在解法。

其实早该有所料,连流苏都认为无解的东西,大约是真的无解。只是抱着最后那一点点期待,尽所有的人事罢了。

鹰厉看着秦弈难看的脸色,忽然道:“吾王近日找了你好几回,你若是没什么事,不妨入宫一趟。”

秦弈怔了一怔,在这当口说这话,好像藏了点什么暗示意味……莫非乘黄真是有可以增寿的手段?

不管怎么说,乘黄也是现在能想到的最后指望了,秦弈无论如何也会试一试。

入宫的时候,乘黄依然在含香殿里斜卧着听曲子,夜翎不知道在哪里。

看见秦弈进来,她的眼神就不自觉地亮了一亮,嘴角勾起了妩媚的笑意。

秦弈行了一礼:“大王。”

乘黄腻声道:“听说你炼了三四天的丹?”

“呃,是的。”

“有什么好丹,给我用用?”

“我这点修行能炼的丹,大王看不上的。”

“那可未必。”乘黄笑道:“人类有些东西与妖不同,所以本王才会提拔一些人类,负责各项工艺。妖城三国,也只有我白国有大量人类艺术的痕迹,有人类独立安家立业。另两国的话,人类只是肉罢了。”

秦弈愣了一愣,原来这白国有如今的情景是在这位女王手里兴起的?

不得不说,光是这么一件事,就让他对这乘黄的好感直接上涨了好几个量级。

他想了想,取出一枚净血丹:“此丹是融汇血脉之用,大王有些时候应该也用得上的,便送给大王。”

便有宫女过来取丹,秦弈看了小宫女一眼,这倒是个人类脸蛋的小宫女,眼神非常灵动,目光流转间,总觉得她在笑。

乘黄也在笑,她轻拢着衣袖,摸着里面的一颗丹药。

正是秦弈和药店交易的净血丹。

这愚蠢的雄性,拿早就有的丹来敷衍本王,这几天炼的丹呢?

第八十四章 圣殇荒漠副本群

乘黄也不是为了要秦弈的丹,身为一国之主,她的好东西多了去了,确实没想过秦弈能炼出什么她需要的丹来。只不过秦弈藏着掖着让她有点小不爽,心中不由就在想,如果是那个人类公主找你要丹,你会不会把所有丹都抖搂给她?

她掂着净血丹看了一阵,笑道:“夜翎说,你需求增寿之宝?其实很简单的,本王倒是有一种丹药,可以让人浑浑噩噩地睡着,可以活很久。看在你这净血丹的份上,本王可以赐你一枚……”

秦弈无奈道:“那种没用的,大王,需要的是真正的生命力。”

“你自己是丹师,应该知道,这种东西属于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

“知道。”

“但作为丹师,你当然也知道,通过合适的搭配与炼制,能把一些本身不具备某效力的药物炼出某种效果。”

“知道。品级太高了,我还炼不了,并且药材也同样难寻。”这种能增寿的炼丹方子流苏就有不少,可惜列出一堆药材名字秦弈连听都没听见过,而且也不是秦弈此时的手段能炼的。

乘黄微微一笑:“品级高,你炼不了,本王可以。”

秦弈一愣:“大王的意思是……”

“本王知道一种方子……”乘黄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并且知道其中一味主药在哪里。”

秦弈大喜,一揖到地:“还望大王不吝赐教。”

乘黄媚声道:“本王为什么要帮你?”

“呃……”秦弈赔笑道:“好歹夜翎现在也是大王的弟子……”

“那是夜翎要孝敬本王才对,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乘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眯眯道:“再说了,就算本王爱护徒弟,也不代表跟她七拐八绕的人都跟本王有关。”

秦弈还是赔笑:“好歹也是自己人……大王有什么需要秦某做的,秦某赴汤蹈火……”

乘黄玩味地看着他,这个雄性……从认识起,他都是一副大男子风范。

不管是以血肉之躯挡在她身前的表现,还是仰首举棒对着横贯天空无可匹敌的鹰厉时,还是通过从夜翎身上看见的哥哥对妹妹的保护,还是在宫中见到她这个妖王时的态度,还是拒绝了程程的金钱美色不愿驻留……表现不同,内在是一致的,看似无求无争的外表下实际是一副顶天立地的雄性气息。

这种赔笑狗腿的样子,她第一次见,甚至没想过会在秦弈身上看见。

那个公主对他这么重要吗?

竟能使男儿折腰。

“想必你看得出来,这座妖城不是普通城池,而是我妖族一位先圣尸骨所化。”乘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媚态都收了几分,变得有了些意兴索然。

秦弈期待地看着她。

乘黄叹了口气,续道:“而先圣的许多部位,诸如丹田、祖窍等等地方,就形成了我妖城圣地,里面有很多对我们妖修极其重要的意义。三国争战,主要也是为了争夺这些特殊圣地的控制权。”

秦弈点点头,大致知道她要自己去哪里了。

“而这些地方,也不是随便能进的,有些需要较高修行,有些需要特殊血脉。而还有一些更特别的,比如先圣被人类所伤的部位,有着人类大能的威能残留或是先圣自己的脓血残毒,这种地方对妖而言无异于死地。”

秦弈道:“大王的意思,有些地方人类反倒可以进?”

“看是哪种伤,其中有些是属于专门屠妖的术法残留,确实是妖族不敢进,人类反倒可以。”乘黄伸了个懒腰:“恰好本国境内这些地方其中之一,育有一种叫凛霜果的果树,可以做一种长寿丹药的主材。”

秦弈大喜:“感谢大王指点。”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乘黄神色冷了下去,淡淡道:“那地方虽然不针对人类,但冰凛之息极为浓郁,更兼烈风刮骨蚀肉,你的修行进去九死一生。别指望夜翎,对妖怪来说那是死地。”

其实她自己的修行足以进,只是不愿意。

秦弈也没指望人家会为他赴险,慨然道:“烦请大王指路,我现在便去。”

乘黄挥了挥手,空中落下一只似雕似鹰的生物。

“带秦先生去圣殇荒漠,边缘右侧石洞群,右数第二个洞口立有石碑,刻着凛霜之窟。别走错了,更不要进入沙漠里面,那是找死。”

秦弈认真看了乘黄一眼,其实她还挺细心的,看似不耐烦的语调里把什么都说得详详细细。他诚心诚意地行了一礼:“多谢。”

骑上怪雕飞在妖城上,秦弈才真正认知到这是多大的城市,自己涉足的只是区区一隅罢了。城市里本身就有很多种地貌,有山有河都不稀奇,很多区域地广人稀,还很荒凉。居然还有一片荒漠,荒漠本身还有一些特殊种族的妖怪居住。

这还只是白国的一部分,真不知道整座妖城总面积究竟有多大。

应该比北京还大……毕竟这是鲲鹏遗体所化。

由此可见,这整个横断裂谷的宽度,说是鸟都飞不过去绝不是虚言。裂谷的其他区域,乃至于裂谷对面,真不知道还有多少神秘。

怪雕落在荒漠边缘,秦弈跳了下来。周遭没有守卫,一片荒芜,倒是见到有三三两两的队伍进入荒漠,估摸着是去探险的。右侧不远是一大片石窟,不同的窟口散发着各色不同的光芒,气息奇诡无比。

秦弈奇道:“我还以为这种地方,应该会被作为圣地或是禁地,王室圈着呢。”

怪雕口吐人言:“这是死地,吃撑了才圈着,活不下去的自己去送死便是,别人还要命呢。吾王自然有其他更好的试炼之地和神圣祖地。”

“呃,那这凛霜之窟有多强?”

“反正妖怪没到凝丹期肯定不敢进,里面全是妖怪最怕的气息。”

“人类呢?”

怪雕一偏头:“这个我没办法告诉你,因为我只是一只沙雕。”

“居然是传说中的沙雕!”秦弈握着它的翅膀:“沙雕兄弟,等我活着回来,我们结拜吧。”

沙雕遍体恶寒,振翅飞走了。

秦弈笑嘻嘻的面庞慢慢平静下来,低声道:“棒棒,这伤是你打的么?”

流苏慢慢道:“荒漠之中有我熟悉的气息,这片荒漠可能是我的死灭之咒造成它的血肉凋零从而形成的变化,里面若能残留我的部分威能,确实对于一般妖怪都是死地。至于这些冰凛什么的,多半是混战之中别人带来的,进去看看,我应该还会熟悉些。”

“……”不管谁带来的伤,那也是能和鲲鹏一战的超级大佬所留……这真是自己这么个凤初三层的货色能进的地方么?

看着右侧的石洞群,秦弈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一个三级小号站在血色修道院门口,看着一堆碧绿的副本大门瑟瑟发抖。

“秦弈……”流苏的语气很是慎重:“虽然我不认为数万年过去还能残留多少威能,但对你现在这么点修行而言,确确实实非常危险,你考虑清楚。”

秦弈抿着嘴唇,低声问:“对你有害么?”

“此地不可能毁灭这根狼牙棒,对我无损。我甚至可以自己离开。”流苏冷冷道:“但毁灭你,却很容易。”

秦弈不语。退缩容易,如何向李青君交代、向自己交代?

来此裂谷,就没打算过能够不历艰险把事办好的。

娘的,不就是刷个血色么!

“对你无损就好。”他深深吸了口气,冲着第二个凛霜之窟,大步而进。

第八十五章 男人的承诺

站在洞口,秦弈立时便感觉到了与众不同的妖力,正在限制内部的某种能量肆虐。于是洞内的冰凛透不出来,洞内洞外便是两重天地。

踏过一层看不见的壁障,一股彻骨的寒意袭来,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成了冰蓝的世界。

寒风狂卷而过,四处都是坚硬的寒冰,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在目光的尽头有几株冰雕一样的树,树枝都仿佛冰棱交织而成,凝结着冰球一样的果子。

就这么打量一眼的时间,秦弈便已经觉得血脉都要冻结,下意识地抱着肩膀,牙关都有些打颤。

“这特么……好冷。”

法力上是凤初三层,可秦弈还是个武者,先天修行,练肉已成!这样的修行就算在寒冬腊月,赤条条的站在屋外也不会觉得有半点冷意,可站在这里却冷得如同没有修行的普通人一样。

狂风呼啸而过,仿佛尖刀刮在脸上。秦弈下意识眯着眼睛倒退了半步,却发现青衫袖子已经破了。

不是风刃刮破,而是冻裂的。然后被风一刮,如同被刮灰一样被刮落,成了灰烬一般。

“凛风道人的魂冻冰魄之术……”流苏低声叹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残余这样的威力。”

秦弈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能运气浑身功力护持身躯,意念问道:“有没有办法……让我轻松一点?我步子都迈不出去……”

“我教你一篇避风诀,能把这风的伤害偏移。另外这种残余力量已经并不均衡,一些位置额外强,一些位置稍微弱些……你先往无妄位走,试试压力。”

秦弈凝神运起法诀,果然刮骨寒风便顺着体表过去了,没有刚才那样催身蚀骨的感觉,但即使是这么偏移而过,也已经带得他的手臂刮出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冰冻之下他连痛楚都感觉不出来,聚起力气往右前方“无妄”位斜踏而出。

寒冷稍轻,压力骤减。秦弈辛苦地半跪而下,拄着狼牙棒喘息。

就这么一会儿,他的衣服已经到处破裂,手上腿上已经添加了好几处血痕。

流苏冷冷道:“还要继续么?”

秦弈抬眼看去,其实这个洞窟并不大,那几株冰树长在中间也并不远,大概都不到两三百米的样子。若在外面唾手可得,可在这里连迈一步都难,这区区半里地,却仿佛天堑。

“才半里。”秦弈艰难道:“当然必须撑过去的。”

流苏还是冷冷道:“你一个躲家里一个月都能不出门的,你自称那叫什么来着,哦,死宅。一死宅出来装什么英雄?”

秦弈默然看着半里外的冰树:“这里连个敌人都没有,不过是环境艰难。这就退避的话,我没脸回去。”

流苏忽然道:“所以你是爱李青君爱得不要命呢,还是觉得自己面子放不下?”

秦弈怔了怔,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半晌才道:“这是男人的承诺,青君在等。”

“呵,男人。”流苏倒有了笑意,慢慢道:“老……我倒想看你这么个死宅,男人味能保持多久。听我指示位置,下一步,‘大过’位。”

身为学了那么久阵法的男人,这六十四卦方位倒是烂熟于心,秦弈振起精神,迅速往左前方踏了出去。

刚刚踏出一步,就脚下一软差点栽倒。

哪怕已经是按流苏指点的“薄弱处”,可这彻骨的寒意越久就越难熬,血脉都快要凝固,肌肉都没了知觉,根本连一步都难。

手臂上再度开裂,鲜血刚刚淌出来,就变成了冰。

“下一步,‘困’位。”

秦弈往前窜去,终于站不住脚,摔倒在地。

流苏幽幽看着他,一时没再出声。

白国王宫,乘黄斜倚香榻,手上拿着一面镜子,里面映出秦弈狼狈的身形。

那袭青衫都已经凝成了白色,冻得如同碎布条挂在身上,僵硬的血迹凝结在上面,在冰天雪地之中有了一朵青红交织的色彩。

镜中的秦弈往左走了一步,又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得有点重,他好久都没爬起来,半晌才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了一粒丹药塞进嘴里,略作调息。

乘黄的狐狸脸慢慢消失,变成了程程。她无意识地咬着下唇,看着镜中秦弈的模样,眼神没什么焦距。

“男人……”

秦弈身周泛起了祭火的火光,又很快熄灭,仿佛徒劳。但趁着这么一下,他又往前窜了一大步,正有些满意自己的应对,流苏的声音幽幽叹息:“你的手烂了。”

秦弈一愣,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臂,已经被冻烂,肌肤掉落,看得见筋骨。

哪怕是冻得没有知觉,依然能够感觉到一种锥心的痛楚,彻入骨髓。

他“呸”了一声,把已经烂了的衣服布条扯下,随手包扎了一圈,继续前行。

这种冻伤换了常人可能手就废了,但对于一位丹师,还是可以治的。

冰树就在眼前了,岂能放弃?

…………

南离。

李青君一声戎装,策马挺枪,率众直破入军阵之中。

秦弈临走时给她炼的丹,早已助她突破了先天之境。

寒芒闪过,对方将领跌落马下。

千军万马席卷而过,喊杀声中,鲜血渗透大地,把地上的霜雪都换成了红色。

李青君勒马而望。

深冬了。

这是一起东华子余党的叛乱,从发现端倪到组织平叛,从头到尾都是她在操作。

李青君知道这寒冬之际西荒也不合大兴征伐,两国对决之日多半在开春。如果那时候背后有叛军捅刀子,就万事皆休了。

还好发现得及时,李青君调动禁军,马踏山营,雷霆万钧地扫除了这个后患。

家国重任,让一个只会做梦的天真少女飞一样地成长,回首过去,李青君甚至不知道之前的自己是为了什么活着的。

秦弈离去一个多月了,李青君有时会在想,如果秦弈回来,会不会认不出自己。

或者会把自己当成女版李青麟。

李青麟连玉佩也已经彻底赐给她了,在腰间闪烁着五彩柔光。

现在将士们看她的眼神,就如同看着当初的李青麟。

几乎没有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她不需要面对一个东华子。

率众凯旋,李青君把收尾记功的任务给了副将,自己回了秦弈府,有些疲惫地进入秦弈原先居住的院子。

战甲未脱,仍有血迹。而她的眼眸已经从肃杀变得温柔,轻抚秦弈曾用的酒葫芦,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明河的声音:“我听人说,你哥哥已经又是七天没有临朝了,在这叛乱之期。”

李青君头也不回:“你也在意这‘俗事’?”

“俗事”二字咬得很重,讽意明显。明河恍若不闻,淡淡道:“有人在猜,你何时篡位自立。”

“我为什么要篡位?”李青君终于回头:“我要等秦弈回来。”

明河慢慢道:“如果秦弈一去不回,那李青麟也就从此不能指望了,你不会想要自己来支撑这个南离?”

李青君断然道:“他会回来,我相信。”

第八十六章 丹拿走,你留下

秦弈摔倒在树下。

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全部是被冻死了的肌肉纤维,被风一吹,就成了碎末。冻肉与筋骨连在身上,脸上僵硬得没有表情,尽是冻坏了的青紫,跟个僵尸一样。

冰果就在眼前,挂在树上距离他也不过一丈多高,可谓近在迟尺。

然而这咫尺就是天涯。

他根本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别说跃起一丈高,怕是抬抬手都难。

他甚至连与流苏意念交谈的力气都没有,唯有一双眼睛还很灵动,眼眸盯着距离自己只有数尺的冰果,闪烁着热切。

流苏也没说话了,很是好奇地看着他。

在一般人心中,奄奄一息地止步在这几尺距离,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冰果却无力摘取,明明该是绝望与沮丧。可秦弈眼中不但看不见任何沮丧,反倒尽是热切。

相处这么久,流苏也真的没想过秦弈有这样的一面,坚强倔强得根本不像一个“死宅”。

这种倔强,有时候感觉挺蠢的,可有时候却也能让人动容欣赏。

无非是看你对这人的态度亲疏而已。

连流苏都没想过,别提乘黄了。

她幽幽看着镜子,纤手无意识地捏紧,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秦弈喘息片刻,慢慢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张符。

“嗖”地一声,狂风漫卷。

周遭那能把人灵魂卷碎的狂风骤然聚集,如同尖刀一样刺向树枝。

御风符。

精确的法力控制,把周遭刮骨的风化成自己的兵刃,准确地刮向想要的位置。

“咯吱”一声,冰枝断裂,枝头几颗冰果晃悠悠地坠落。

秦弈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伸手抓着掉在面前的冰果,僵硬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流苏叹了口气:“你就没想过,这副样子怎么回去?”

“呃!?”秦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继而一股极致的疲惫袭来,他终于彻底晕了过去。

“真是白痴。”乘黄丢下镜子,闪身不见。

流苏似有所觉,低声自语:“监视之意消失了。”

狼牙棒自己动了起来,带着秦弈的身躯眨眼就到了洞口。

当乘黄出现在荒漠边缘,看见的已是秦弈如烂泥一般昏厥在洞外,右手握着狼牙棒,左手紧紧攥着一株冰果,晶莹而美丽。

…………

秦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即使在梦中,也能感觉到如坠冰窖般彻骨的寒,浑身肌肉都在被刀割一样,轻轻动一下身子,就仿佛刮骨般难受。

就连精神都不对了,浑浑噩噩,伴随着一阵阵的刺痛。

他知道自己病了。

但到了后来,有人给他喂药,仿佛听见夜翎在哭。

又到了后来,有温暖的灵力注入,配合着药力替他调养身躯,重新生肌活血,痛楚变成了发痒,最终在万蚁噬咬般的痛痒之中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纯白的丝被散发着好闻的清香。身躯包扎得跟个木乃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痛痒依然阵阵袭来,却已经在可以忍受的范畴。体内灵力洗涤,真气流转,已经恢复得很好,法力似乎还有了点突破的迹象,也不知是因为在冰窟的历练还是这场药力与灵力洗涤休养的结果。

“醒了?”不远处传来娇柔的声音,媚入骨髓。

这声音太有识别率了,不用转头就知道是乘黄。

秦弈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嘶哑:“谢过大王。”

乘黄走了过来,盈盈坐在床边,目光柔柔地看着他的脸。

秦弈怔了一怔。

她不是在外的长裙盛装,而是睡袍样式的衣服,睡袍宽松,露出胸前大片的白腻与深深的沟壑。秦弈不敢多看,下意识挪开了眼睛,却一眼看见她手上捧着药碗。

她舀了一小匙,轻轻吹了吹,送到秦弈嘴边,柔声道:“喝了。”

秦弈有些愣愣地张开嘴,药温正好,药液淌入喉咙,温暖柔滑,能清晰感到一股药力散发开来,继续滋养着筋骨肌肉。

“你冻伤很严重,不好好疗养,这肉身会废了。”乘黄眼波流转,轻笑道:“包括你觉得比大头还重要的小头也差点没用了,可以割了。”

秦弈有些狼狈:“大王说笑了……呃,可知我的狼牙棒在哪里?”

乘黄神色古怪:“从来没见过醒来就问狼牙棒的人……难道我还不如一根棒子好看?”

“……”秦弈额头隐现冷汗。

乘黄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给他喂药。

秦弈也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地喝完才又道了声:“谢谢。怎能劳大王亲自……”

“没什么。”乘黄打断道:“本王欣赏你为了一诺而奋不顾身的举动,这种人当奉为国士。”

秦弈倒有些脸红,试探道:“那冰果……”

“这种增寿丹,其他药材我的储藏里都有。”乘黄放下药碗,淡淡道:“看在你这番举动,这些药材全部送你,本王亲自为你炼药都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秦弈大喜:“大王请说。”

心中暗道都这样九死一生走过来了,还差你一个条件?

乘黄悠悠道:“这些药物价值连城,本王要炼这般高品之丹也大耗心血,不可能为外人这么付出,你可理解?”

“唔……理解。”秦弈认真道:“大王此恩,秦弈必有所报。”

“本王不需要你报恩,我已经说了,不可能为外人付出。”乘黄淡淡道:“丹药可以给你炼,但你人要留下。”

“呃?”

乘黄一字字道:“你加入本国效力,这丹就是你的。”

秦弈有些辛苦地摇摇头:“这个,在下也不想敷衍大王,骗了丹就走。实话实说,即使没有此丹,我也是必须回去和她相聚的。”

“不过一介女子。”乘黄淡淡道:“我知你与城东锦绣坊程氏有旧,她也对你颇为倾慕。本王可以做主将她许你为妻,莫非她的姿色比不上你人间恋人?”

“程程国色天香,但那是两回事……”秦弈低声道:“这不是能替代的事情,我不能辜负青君。”

乘黄冷笑:“你若不要,本王就将她随意许给一个妖怪,你也舍得?”

秦弈无奈道:“大王何必迁怒一介女子,程程无辜。”

“你若不要,她注定要嫁给一个妖怪,谈何无辜?”

秦弈哑然,半晌才叹了口气:“程程若是愿意跟我走,我……”

乘黄定定地看了他一阵,忽然一声轻笑:“男人。”

秦弈脸上通红,感觉自己这话确实有点渣。

不料乘黄却悠悠道:“虽然不要脸了点,但总比说什么不关你事、让她自寻良人的好一点……倒还算是有几分良心在。”

“……”秦弈无言以对。

“但若是如此……”乘黄慢慢道:“你又凭什么让我浪费珍品、大耗心力,帮你炼丹?我一介妖王,在你眼里是个无私助人的蠢货?”

“无私助人也不是蠢货……”秦弈嘀咕了一句,可瞥眼看到乘黄已经变得冰冷的眼神,只得住嘴。

这事麻烦了啊……

正在气氛越来越冷时,外面传来小姑娘的声音:“鲲鹏紫府外围大阵已经解除,随时可入。”

“豺相动静如何?”

“没有动静……”

乘黄一声轻笑:“没有动静,就是最大的动静。若我所料不差,虢国精锐早就在他府上等着了。”

“那我们怎么做?”

乘黄想了一想,美眸忽然掠过秦弈发懵的表情,笑得眯起了眼睛:“你懂阵?”

秦弈懵然道:“略懂。”

“帮我做了这件事,我替你炼丹。”

第八十七章 生肖令

秦弈很是惊讶:“我伤得动都动不了,如何帮大王做事?”

“自然不是现在,我会安排好时间。”乘黄忽然俯身对着他的脸,露出一个魅惑的笑容:“你知不知道,给我的白骨令牌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一俯身,衣领荡开,里面的美景差一点点就能尽览无余,那诱人的清香就在鼻尖缭绕,秦弈辛苦地憋着,用鼻音哼出两个字:“不知。”

看他脸蛋发红的样子,乘黄扑哧一笑,总算又坐了回去:“分明是个男孩,还总觉得自己是个男人。”

秦弈僵着脑袋看天花板,不说话。

见他不受挑惹,乘黄也觉得没什么劲了,便说起了正题:“我白国境内,有鲲鹏祖窍形成的圣地,称为鲲鹏紫府。府中分三境,最低境都可供妖族凝丹圆满者突破关卡,最高境对于修到祖圣开天之威都大有帮助。”

秦弈心中一动。

这种圣地可了不起。如今既然处于白国,按理说白国的普遍实力应该远超另两国才对,怎么会连妖王都卡在凝丹圆满?

乘黄慢慢道:“万年前,妖族借此鲲鹏祖庭,一度兴盛,几乎霸占神州。然而妖怪本性难抑,自相残杀起来比谁都凶残,尤其是对于圣地的归属权更是连狗脑子都打出来。终于被人类修士抓住妖族内战之机,大肆反攻屠戮。妖族大败,余部逃入妖城,借着先圣尸骨苟延残喘,整体实力再也不复从前。”

秦弈暗道原来如此,这也与当初明河所言对上号了。

乘黄道:“痛定思痛,便有领袖立下妖族不可内战之约,对于圣地归属,大家共同研究了一种特殊的限制。”

“白骨令牌?”

“圣地门前除了常规守护之阵外,还被布置了特殊的阵法,必须用十二种特定的妖族精血同时滴入才可开启。十二滴精血存于骨牌之中,分发十二族首领,每次打开圣地都需要大家合作才行。特殊之处在于,这令牌一碰就碎,一旦碎了,连骨带血自动散于虚空,会需要很多年的时间重新在妖城任意某处生成新的令牌。大家为了自己能进,也就不敢轻易强夺,万事协商而行。”

秦弈脑补了一阵,摇头道:“想法很美,实际只有反效果的。比如谁拿着令牌要求别人答应很苛刻的条件,不答应就鸡飞蛋打,谁都不要进去,损人不利己的家伙可什么时候都不缺。这么一来别人忍气吞声,事后照样报复,还是会把狗脑子打出来。还有很多种情况……反正令牌多半是毁了又毁,没谁集齐过,反而导致整个妖城实力再也上不去了。”

秦弈甚至怀疑提出这个办法的妖族领袖是不是个人类派来的妖奸……难道是当年被人类打得精英尽丧,就剩些没什么远见的领袖?

乘黄叹了口气:“不错,此后妖族不但没停歇,反而打得更凶残,多年演变之后,分为三个国度,相互牵制之下倒是慢慢趋于稳定。”

“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嘛……”

乘黄大致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续道:“万年过去,这令牌毁了生、生了毁,从来也没人集齐过。这漫长的时间,足以让很多妖怪都忘了还有这种东西,新生妖怪更是压根不知道。慢慢的也没多少人继续把心思死死盯在这上面了,除了本国历代之王。”

秦弈暗道戏肉来了,不再插话,安心听讲。

“圣地在白国,却不能入,本国历代先祖当然无法释怀,每一任国王都以集齐此物为最大目标,从未懈怠。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历代暗中收集,终于在我父王这一代集齐了。”乘黄微微苦笑:“最后这一枚在虢国,父王令安插在虢国的密谍暗中送回来,可不料密谍在途中被暗杀,这枚令牌也不知去向。”

秦弈忍不住道:“怕是贵国有内奸,还是高位者!”

“不错。”乘黄叹道:“当初我父王就已经疑心豺相,因为他负责本国密谍。可惜那时候父王寿数已尽,惊怒之下便撒手西去,将国度托付于我。”

她再度露出魅惑的笑意:“有趣的是,豺相却向本王提亲,想让他儿子做我后宫之主。”

秦弈差点就想脱口而出“叫他去死”,话到嘴边生生憋住,暗道真是失心疯了,人家妖王撩你几句你真当那位置是自己的了?只好闷闷不言。

乘黄媚声道:“本王为了试探,便下了一道王命。说本国中人,谁找到这枚最后的令牌,谁就是我的夫婿。”

“啥?”秦弈瞪大了眼睛。

“你既不愿加入本国,此令自然无效。”乘黄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再说了,本王此令本就是为了试探,如果当时豺相胆敢拿出令牌,下一刻就是抄家灭族的下场,你要试试么?”

秦弈:“……”

“当然,这豺狼老奸巨猾,看破了我的用意,还真当作没见过这个令牌,到处寻找。”乘黄冷笑道:“甚至于怕我暗中潜入他府中,还特意把令牌送到外面,打算事过境迁再拿出来,让我履行王命。”

秦弈终于彻底明白:“那个巫师就是他家的,故意让巫师带走令牌,就在城外荒山驻扎,过段日子再搞个杀巫师得宝的借口,洗白令牌来历。这也是为什么那个巫师有资源,实际都是豺相在暗中支持,免得先被人灭了。结果他没想到那巫师自有盘算,早就暗中修炼了对付妖怪的巫法残篇,很快壮大实力,对妖怪还特别克制,导致他也拿巫师没办法了,令牌迟迟无法回归。”

“正是如此。”乘黄有些唏嘘:“若不是你带来令牌,我还真没法把整件事串起来,始终以为那个巫师是个深恨妖怪的人类逃奴而已。”

秦弈道:“那么大王想让我做什么事?”

“鲲鹏紫府一旦开启,洞口半个时辰才关闭,本王担心有人会跟进来,打扰我突破。”乘黄笑吟吟道:“紫府之外,本就有许多很强大的守护阵法。只需要一个精通阵法的人去守着,那就万夫莫敌,你做这事正合适。”

秦弈奇道:“大王为什么不让妖族亲信做这件事?懂阵的妖怪不会没有吧。”

“因为鹰帅他们只精通战斗,而修习这类辅助之术的多为豺相一系,我不信任他们。”乘黄的声音越发妩媚:“你既然如此需求我助你炼丹,那么反倒是你可以信任。”

秦弈本能觉得这个说法不太科学,你统率百万妖众,居然会连一个可靠的懂阵之妖都没有?这国王白当了?看上去倒好像是特意要使唤他干活似的。

但如果真的助她守阵就可以换她丹药的话,这个任务当然无法拒绝。想了一阵,只得叹道:“只盼大王言而有信。”

乘黄微微一笑:“那你便安心养伤,本王也还需要再做些布置。”

说完款款而去。

秦弈忍不住左顾右盼,很快发现狼牙棒其实就斜倚在墙角。他心下一松,传念道:“棒棒,你怎么看?”

识海里传来流苏的冷笑:“怎么看?我看你是个白痴!”

第八十八章 求则生执

秦弈很是尴尬:“我也觉得这事怪怪的,她不可能没人守阵……”

“就算无人守阵,她只要自己顶在洞口,等最后一刻进去就完事了。之所以要让人守在外面,必然是想拖着对方主力,在其他层面有别的图谋,你这是被当枪使!”

秦弈无奈道:“可这不是没办法么,有求于人,不答应守阵还能怎么办……”

“你有所求,便被人牵着走,再也不复出尘之姿。”流苏冷冷道:“光是被人牵着走也就算了,你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少错误?”

秦弈没说话,其实他知道自己犯了不少错误,都是心急所致。

单论去凛霜之窟这件事就犯了很大的错误。

乘黄只是说那类地方对妖伤害更大,对人类压力较小,但也不是无伤。但自己没有详细了解过到底对人类的强度有多大,当场就冒冒失失说“现在就去”。

到了那里问沙雕,沙雕不知道,就再也没有想过去问问旁人。

自以为热血地冲进去,实际上这叫莽撞,早已失去了自己曾经冷静的心。

“棒棒……我真的心急啊。”秦弈低声叹息:“眼见希望越来越渺茫,几乎无法回去交差了,心里郁闷得快炸。骤然听到一个希望,那一刻的欣喜哪里忍得住?”

“是情有可原,但那有什么用。”流苏冷冷道:“有很多天才的陨落,也大都出于情有可原的理由。然而死都已经死了,留下的不过一段谈资,供人叹惋而已。”

秦弈闷声挨批,没再反驳。

流苏又道:“再说了,进去之后感觉艰难,你就该当场离开,死撑什么?”

“因为觉得有希望,可以一波搞定啊。你不也没劝我离开么……”

“因为不是即死之地,我想看你能作死到什么程度。”流苏冷笑道:“反正我随时可以带你离开,不如看个蠢货如何表演。”

“……”

“算了。”流苏骂了一通,好像心气顺了不少,反倒又安慰起来:“你还是年轻气盛之时,犯些错误也不是不可原谅的事,以后注意就好。”

“嗯。”

“无欲则刚。”流苏轻叹一口气:“当初对东华子的执念不是你本人所生,你本心无求,故能冷眼观南离,心中清明。如今有所求,求不得是苦,苦则生执,执则生妄,以后要冲动之前,先想想这次的教训。”

秦弈诚心道:“谨受教。”

“再说这乘黄。”流苏顿了顿:“在凛霜之窟,她一直在窥视于你。”

秦弈愕然:“这是何意?”

“不知。实际上我觉得她本来就该有凛霜果,并不需要你去玩命,倒好像是刻意在观察你的表现似的。”流苏道:“似乎你这莽撞得愚蠢的样子,却反而让她特别欣赏。你一昏迷,她立刻出现,你昏睡这两日,她对你真的是亲自照顾,让人难以置信。这算不算傻人有傻福?”

秦弈抽抽嘴角:“你这么一说,刚才的错我就不认了哦……”

“换得一个妖怪的欣赏,没有保持冷静之心重要,不要本末倒置!”流苏开始骂娘:“一只骚狐狸的欣赏有个屁用,再欣赏不是一样拿你当枪去守阵?”

秦弈赔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流苏闷闷地不说话。

其实这事吧……并不止是妖王欣赏,它流苏口头骂,其实自己都欣赏。

它没有劝秦弈离开凛霜之窟,不是因为想看蠢货表演,而是因为它很想看见秦弈成功的那一刻。

一边觉得他不该这么不要命,一边却又欣赏他的热血与坚持,这种矛盾感让流苏很头疼。虽然骂他,希望他凡事冷静;可内心又隐隐觉得,如果没了那三分热血与莽劲,做什么都先冷静盘算谋定后动,那便显得过于阴柔,少了几分男儿豪情,也枉少年了啊……

只不过再欣赏,也不能明着支持啊,态度上当然要让他冷静再冷静,小命要紧。

流苏发誓,就算以后重塑身躯,也绝对不会想要收徒弟什么的了,真烦。

…………

接下去的两天乘黄再也没出现,前来照顾秦弈的换成了夜翎。

秦弈恢复得也很快,已经可以下地行走。

冻伤看上去全身都很惨,实际上那种冰凛之威早已经失去了当年冻结魂魄的能力,伤得再惨也不过是身躯的外伤。对于这种世界,躯表的伤势可以说是最简单的伤势之一了。

夜翎便扶着秦弈在宫中慢慢散步,活络血脉筋骨。

“哥哥,师父姐姐欺负我。”

“嗯?怎么欺负你了?”

“她让宫女帮你脱衣服抹身子,我想看,她把我丢出去了!”

“我觉得她干得不错……等等!”秦弈瞪大眼睛:“她自己没出去?”

“没有啊!”夜翎气愤道:“还有那么多宫女在围观呢!为什么别人都能看,就我要被丢出去?”

秦弈:“……”

“我还听到她们说,都冻坏了,割了吧。”夜翎道:“她们肯定是想趁机吃哥哥的肉,我要闯进来阻止,师父还揍我。”

秦弈抬头看天,一脸生无可恋。

“不过师父教我的东西好厉害。”夜翎兴致勃勃道:“我修行虽没长进,但觉得以前错漏了好多东西,都补上了,什么锻炼妖躯啊,什么锻炼天赋啊,还学了很多厉害的战法!”

秦弈道:“是真心教你便好。”

“当然是真心啊,除了哥哥,就师父对我最好了。她让我住在东宫,别人说那本来该是太子住的地方……”

秦弈有种妹妹被别人骗走的感觉,臭着脸道:“给你住个东宫就感恩戴德了?她早晚有儿子,又不会传位给你。”

“如果哥哥跟师父生个儿子就好了,我就可以抱着小宝宝出去玩……”夜翎眨巴着眼睛:“师父不是问你做不做后宫之主吗?哥哥从了师父吧。”

“去去去,小屁孩懂个屁。”

“略略略~哥哥脸都红了。”

秦弈狼狈地转移话题:“反正她教你什么的,那也是要让你去打架的!什么虢国,嚣国,厮杀起来尸横遍野,就算鹰厉那样的妖帅也免不了马革裹尸的一天,你以为好玩吗?”

夜翎兴致勃勃的脸蛋僵了一僵,左右偷偷看了一下发现没人,便小声道:“那种时候我就偷偷躲起来,哥哥不要跟师父说,不然她会气死。”

秦弈没好气地不说话。

夜翎又乐滋滋道:“师父说我可以自己组一支亲卫,自行挑选妖怪,我把那只嘤嘤怪要来了,它好可爱!”

“你好歹找点有用的亲卫,那种一拳一个的嘤嘤怪有什么意义?”秦弈哭笑不得:“不过也好,当个玩伴吧,你一直没什么伙伴一起玩。”

“对啊对啊,哥哥还有什么建议吗?”

“我推荐鹰帅手下的杠精,大王手下的沙雕,再去找一只柠檬来,加上嘤嘤怪,那就是东宫亲卫四大天王了,以后带着出去多拉风啊。”

夜翎拿小本本全部记了下来,大眼睛闪烁着憧憬的光芒。

第八十九章 这就是帝王

当秦弈痊愈之日,乘黄再度出现。

“你推荐给夜翎的柠檬精,本王自幼长于妖城都没听说过,那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秦弈颇为遗憾:“一种酸酸的水果……没有就算了。”

“听着很好吃,改天设法去人间移植一株过来。”

“人间也未必有,我随口胡扯的……话说大王你不是早该辟谷了吗?对吃这么有兴趣是怎么回事?”

“我听说太监也能找女人,那我辟谷了为什么不能吃东西?”

“……好吧你是对的。”秦弈道:“我倒是很佩服大王,筹备进入圣地这么大的事,外有强敌,内有奸细,居然有闲工夫去管我给夜翎推荐了什么亲卫这点鸡毛蒜皮的事。这就罢了,居然还想着吃柠檬。”

“呵……”乘黄混不在意地笑笑:“妖生已经如此艰难,还成天愁眉苦脸的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像你这样满腹心事,听到个凛霜果就心急火燎的表现,好像死得要比我快一点。”

秦弈抚额,没脸争辩。

乘黄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阵,嫣然一笑。

秦弈下意识后退半步:“怎么了?”

“你总不能穿着这睡袍出门?”乘黄从戒指里摸出了一套青衫:“呐,之前见你穿这颜色的衣服还可以,穿着试试。”

秦弈接过衣服,虽然还是纯净青衫,没什么花哨织锦,可入手便感到了布料档次与之前穿的全然不同,他对这也不内行,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进了屏风后换上,才发现腰间还有坠饰,轻带一系,环佩点缀,看着镜中的自己,立刻就平添了几分丰神如玉的雅致,有了那么点以前看插画中的古时俊逸公子味儿了。

之前鹰厉府上随意买的成衣,总是有几分不合身之处的,这一套仿佛量身定做一般,却是完完全全的贴合身材,穿着舒适无比。

识海里传来流苏的声音:“这衣服是法衣,有很好的五行防护力,对刀剑也有一定效果……那玉坠有助于你的法力恢复与循环,也称得上法器了……早穿着这些去凛霜之窟,恐怕会轻松很多。”

法衣,法器。或许档次也不算高,可秦弈知道这已经有极大的价值。只要想想当初在南离国就知道了,南离虽是小国好歹也是一国之尊,这种东西国王都没有,东华子搜刮那么久,也就一点“有灵力还不配称法器”的货色而已。

李青麟那个玉佩不知道哪来的……多半另有缘法。

可是这么贵重的“法衣”,为什么与自己如此合身?

秦弈神色古怪地绕出屏风,道:“东西太过贵重了,在下怕是消受不起。”

乘黄水汪汪的媚眼明亮无比,看着他目不转睛,轻笑道:“曾听人言陌上人如玉,总觉得夸大其词。如今看你,好像真有那么几分味道。”

秦弈再皮厚也没法消受这种话,站在那里半天不知道怎么吱声。

乘黄目光流转,笑道:“你既要为本王而战,这便是本王将士应有的装备,有什么消受不起?”

秦弈还是忍不住问:“这……是大王特意让人定做?”

乘黄微微一笑:“是本王提供的料子,锦绣坊程氏亲手为你织成。”

程程织的?是了,她说过她是刺绣织衣的。

乘黄没再和他多扯,笑容慢慢收了起来,淡淡道:“时间差不多了,随我来。”

跟在她身后出门,秦弈才留意到她今日出门也不是那曳地长裙了,而是一身雪白的劲装,更显起伏有致的身躯。有金环扣着衣袖裤腿,环下赤足。

…………

所谓鲲鹏紫府,根本就是王宫的后山。

山腰有洞,外围守着无数妖怪,煞气冲天。见乘黄携秦弈而来,无数带着不同意味的眼眸落在秦弈身上,又很快躬身行礼:“参见大王。”

乘黄神色冷淡地点点头,带着秦弈步入山洞。

走进洞中,豁然开朗,竟是一个极为广阔的空间,空间密密麻麻有着各色阵法的痕迹,此时已经全部“暂时熄火”。

夜翎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见到秦弈颇为欢喜,招手道:“哥哥,这里!”

秦弈也有些欢喜,真和外面那群妖怪合作,多半不太顺畅,人家也不见得听自己指挥,有夜翎在就好多了。

乘黄也在说:“守山之妖,你不用管,无论下面怎么打,你坐镇好这最后的防线,切勿轻离。夜翎是我特意留下来帮你的,她的实力在妖城也算是数得着的了,你们兄妹合作也默契。”

秦弈点点头,目光打量周遭的阵法,有些无语:“大王你真看得起我,这阵法变化无穷,你真觉得是我能控制的?”

“你便是完全不去控制,直接开启阵法任它自行发挥效果,就已经足够御敌了。让你守在这里,不过是有个可靠的人坐镇阵心,能够应变。譬如有内奸懂得怎么关闭阵法,你可以改变阵眼,调整方位,化生为死,这对一个懂阵的人来说是件简单的操作。”

流苏在识海中道:“仅仅如此,确实不难,也不算什么危险的任务。但我觉得不是这么简单……算了。”

它也知道,不管简不简单,到了这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回头路,有求于人便是如此,除非你彻底放弃。

说话间,乘黄脚步不停,已经一路穿过偌大的大殿。过了一道石门,又是一条长长的通道,有一扇巨大的金色大门立于最里面。

秦弈便与夜翎跟了进去。通道左右各有六个插孔,正面的金色大门之上似有浮雕,刻着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异兽之形,有龙有凤,秦弈一眼就在里面发现了乘黄与螣蛇。

夜翎眼睛便直勾勾盯着那螣蛇看。

秦弈也特别留意那只螣蛇,然后觉得……算了吧,长这么凶,还好夜翎不像你。

但不管长得怎样,那万般异兽狰狞而视,扑面而来的煞气能让人气血都不稳,呼吸困难。

这根本不是雕刻。

“此非雕刻,都是先圣尸骨上自然形成的万兽图腾。”乘黄语含憧憬:“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修到如先圣这般,连尸骨都能自演天地的境界。”

秦弈微微颔首。

这鲲鹏尸骨确实可以算是自演天地了,妖城之内什么地貌什么特殊之所都有,你当它们是上苍造化而成也没有什么问题。对妖城居民而言,那鲲鹏便是上苍。别看这只是“小天地”,人家只是尸骨,焉知全盛时能做到什么地步?

流苏虽斩鲲鹏,恐怕境界方面未必胜出的,所以流苏当初在城门时,语气并没有“手下败将”的蔑视感,反而认为自己才像是“输了”的感觉,透出的明显是对这个敌手的敬意。

此时的流苏也很沉默,似是缅怀。

乘黄纤手一挥,十二枚刻着不同生肖之形的白骨令牌整齐地散开,漂浮在她身边轻轻旋转,继而各自准确地漂浮到了左右对应的插孔上,缓缓落下。

十二枚骨牌同时插入孔中,霎时间光芒大盛,白骨如粉末飘飞,有十二滴血液在孔洞之上旋转,慢慢地整个通道都变成了血海,那金色大门上的万千异兽仿佛活了过来一样,在血海之中仰天咆哮。

血海正中,乘黄长发自动,飞散而起,声音再也不复平时的娇媚,变得冷淡严肃:“此门即开,你们且退去阵外。若无人闯阵便罢,有任何人靠近,格杀勿论!”

事实上根本不用她说,秦弈和夜翎都觉得有些站不住了。这血海之中扑面而来的妖气……倒不是能量强,而是太过凶戾,两人的性情都感到十分难受。直到退出这血海长廊到了外面大殿范围,两人都还有些冷汗淋漓。

“这样的妖气洗涤出来的妖怪……怪不得当初明河会说那样的话……”

夜翎有些担忧:“师父进了这里,出来之后不会也变得很凶吧?”

“我不知道,而且……”秦弈顿了顿,低声道:“她本来也不见得多良善。”

夜翎瞪大眼睛:“哥哥怎么这么说师父?”

“不知道,只是一种直觉……这次的任务太过奇怪。”秦弈低声自语:“就算不提别的,至少这外围防线……在她眼中都不是命。”

夜翎呆呆地透过洞外看着山下到山腰密密麻麻的守卫,她知道哥哥说的是对的。

这些妖怪的唯一价值,就是用命拖住敌人的脚步。

流苏倒是觉得理当如此:“这就是帝王。成天和你抛媚眼撩来撩去的那个,才叫莫名其妙。”

第九十章 你学了几年阵法?

血海长廊之后,金色大门已经洞开,乘黄消失于门内。

秦弈深深吸了口气,运起清心诀,冷静思绪。

这次的任务他和流苏是有共识的,就是怪。乘黄明显是对所谓豺相和“虢国”有所谋算,但这表面看来却仿佛什么都没准备似的,只是让自己守阵别让人进去打扰,就这样大咧咧地开始进去修行了。

跟个傻白甜似的。

哪有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

但是想来想去乘黄也没有害他的必要,还同时害夜翎……真要害他们又何必用这么麻烦的方式?对她又有什么意义?

完全想不明白。

他不敢大意,甚至连走到门口看看山下状况都不敢,直接开启了阵法,一刻也不敢离开阵心,静待变故。

这个阵法的强度,其实是出乎意料的……低。

原本秦弈认为这种守护圣地的阵法应该是当年那些领袖布置,会是超级强大、强到元婴化神的程度才对,可流苏的判定是:

“威力也就跟凝丹圆满差不多,但很均衡,等于每一处攻击威力都是凝丹圆满全力一击,还可以多种攻击同时进行,还叠加了很多特殊能力……所以其实是相当于有很多个凝丹圆满的强者在这里守护,低于这个实力的是肯定入阵即死,只有同级强者敢借助各种宝物来闯一闯。”

“其实也还算可以了……”按这个强度判断,之前这里应该是没有什么阵法的,是此地被白国占据之后,白国妖怪们布下的阵,那种时候妖怪早都已经沦落到没圣地可进的状况了,自然也强不到哪里去。

没圣地可用的情况下,又是被憋在谷底、连出去历练的机会都不多,资源也相对贫瘠,想单靠自己突破关卡的天才恐怕很难出现,所以凝丹圆满应该是三国的国王基准线,大家都突破不了,维持着平衡。

会来闯阵的,只可能是对方的国王亲至!

阵法这种东西,从来不会是彻底的死阵,都会留“一线生机”,给人破阵的机会。这既是吻合“天道”本身的概念,也是避免自己坑死自己。

本来很正常,可一旦有内奸泄露了破阵解法,就有可能让阵法形同虚设。

这就是秦弈守阵的意义所在,一个懂阵的人在操纵阵法变化,能让预知的各种破阵方式很难临场对应得上。

夜翎有些无聊坐不住,正想出去看看,就被秦弈拉了回来:“大阵已开,你想作死么?等会若是有敌人出现,你每一个行动方向都听我传音,切不可踏错分毫。”

话音未落,山下就传来地动山摇的震颤感,紧接着就是山下的守卫惨叫声,伴随着暴虐的狂笑。

“来了。”秦弈握紧了狼牙棒。

来人似乎也是带了部下的,山下依旧在厮杀,而来人已经直闯上来。不过顷刻,大殿门外的守卫便惨叫着被击飞而入,然后落入阵中,迅速触动阵法,火焰轰然而起,数名守卫同时被烧成了灰烬。

夜翎有些不忍地看着阵中的焦尸……这是自己人啊……

秦弈面容平静,看着出现在洞口的身影。

不是一个,是两个。

两个都是人形,一个彪形大汉,面目狰狞,双手却呈虎爪之形;一个瘦弱得仿佛风刮就倒的瘦子,只有一只眼睛,背上有四只翅膀。

虢王与嚣王。

这是虢国与嚣国联手而来!

可以理解,鲲鹏紫府这样的圣地,两国都不会愿意白国独享。之前凑不齐令牌空有圣地不能进也就算了,这回乘黄凑齐了令牌,还不赶紧进去修炼完事,居然拖拖拉拉好几天都没进去,他们不趁机结盟联手而来才见了鬼。

恐怕不止是两个国王打算趁机进洞弄死乘黄,同时来的还有他们的精锐,正准备瓜分白国。

他在看两个国王,两个国王也在看他和夜翎,目光里都是惊奇。

“螣蛇……那贱人的首徒?”虢王嘿嘿笑着,打量夜翎的眼神里尽是残忍嗜血的意味。

“那个人类。”嚣王发出了刺耳的尖笑声:“豺狼说那贱人最近极其宠爱这个人类,留宿寝宫夜夜春宵,还亲自为他织衣服哈哈哈……”

秦弈神色骤变。

亲自织衣服?

虢王也意味深长地嘿嘿笑:“那骚蹄子想必滋味不错,竟被这个人类拔了头筹,倒是有点可惜。”

嚣王大笑道:“等破门而入,她突破之中无法分神,那滋味还不是任你我怎么尝就怎么尝?”

两个妖王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夜翎没听懂,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哥哥没吃过师父啊,哪有什么滋味,还有头筹是什么意思?

而秦弈却神游天外,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根本就没听清他们在说啥……

“哥哥他们在笑什么啊,好傻的样子。”

“哦。”秦弈醒过神来:“他们声音破锣似的,没听清。”

两个妖王的脸色同时沉了下去。

他们是万众之王,不是无赖地痞,根本就不是说些无聊荤话的人,故意这么说,只是为了激怒对手。

但这两个对手倒是都很聪明,居然连一个小屁孩都看得穿他们的用意,还一唱一和地嘲讽回头了……

嚣王的声音变得阴冷:“这个贱人倒是谨慎,无法确认哪个亲信可能被豺狼收买,索性只用自己的面首和徒弟,不用任何可能与豺狼牵扯的臣属。但正因如此……”

虢王冷笑接口:“正因如此,她必在洞中无疑!”

话音未落,虎爪一探,一个巨大的虎爪虚影猛地冲了出来,直抓秦弈!

速度快得秦弈几乎看不清,但他毫无反应。

“咔”地一响,虚影击在一面突然凝起的冰墙上,不但摧毁不了分毫,反有冰棱反射而出。虎爪再扫,将冰棱拨开,虢王的神色有了些严峻之意。

秦弈终于开口:“隔着阵外想对付守阵者,你们没睡醒么?若有破阵的自信,不妨入阵一行。”

早在他还没说完话的时候,夜翎忽然身形微动,换了一块砖石站着。

看似无意义的举动,却使得大殿一角的阵法边缘处骤然升起火焰,黑色的火焰,螣蛇天火!

夜翎的参与,把阵法的火焰性质都改变,还比她自身的力量加成了无数倍!

那角落虚空传来闷哼声,一道瘦削的身影狼狈退了出去。

正是嚣王。

再看虢王身边还有一个嚣王,竟是留下分身欺骗秦弈的视觉,本体早就想要偷偷入阵。但这种阵法之所以复杂得需要人控制,正是因为作用太多,这阵本身就有破妄之能,他的分身在秦弈眼中纤毫毕现,只让夜翎换了个位置,那边的生路立刻变成死地。

“你们果然有内奸,竟然知道那边是阵门。”秦弈微微一笑:“那就看看,他到底告诉了你们几般变化?”

嚣王冷冷道:“你知变化又有何用?到头来看的终究是对阵法之道的理解与领悟,你乳臭未干,学得几年?”

秦弈一手拄着狼牙棒,笑得越发阳光:“不好意思,几万年了。”

第九十一章 只是利用?

四周黑色的火龙席卷而来,偏偏空气冰寒刺骨让人连行动都变得僵硬,有阴风袭于灵台,卷得神识都开始涣散,一道紫色的细雷在空中乍现,侵入内腑。

嚣王四翼张合,险之又险地避开这恐怖的齐攻,抬起头来,一只螣蛇如惊电闪过。他独目放出一道神光,螣蛇消失不见,继而对面一声狂吼,虢王的虎爪破光而来,和他对在一起。

他们已入阵中,正在闯阵。

难度比他们想象中的还大,这是妖族很经典的一种万象之阵,每个人布置的都会不同,总体都是集合五行攻击、迷幻之能、破幻之效,同时还压制了速度,你在阵中的速度会被拖得很慢。

可以飞,但飞在空中遭受的攻击更齐全,还不如落地。

作为守护之阵非常合适。

阵法、外丹、炼器、卜算,等等,这些东西夺天地之造化,化不可能为可能,是人类千万年来感悟天地,借外力“取巧”的手段。

妖族先圣从来是不屑的,妖族讲的是自己的力量,身躯的爪牙就是神器,天赋神通就是法宝,摊开掌心就是阵法,鄙视人类这种投机取巧的思维。然而这么多年被打得狗一样,妖族也不得不开始学习人类手段,乘黄就很懂炼丹制器,嚣王也极精于阵法。

可他们发现,几乎是每走一步,阵心的秦弈就变一次花样,千般万化没有任何规律可讲,恶心至极。

嚣王敢说即使是布阵者本人来闯阵,面对这一步一变的操作也没办法去讲什么解法了。

唯一的办法只有硬闯。

靠两人联手之力,和身上各类法宝,硬破进去,杀了那个人类和螣蛇,大阵自破。

但是这个难度太大了。

此阵有迷幻之能,他甚至不能肯定自己与虢王看见的东西是一样的,就好比刚才自己看见螣蛇掠过,实际上对面却是虢王。

两人狼狈地对了一击,各自退开,又陷入到各种威力极大的五行攻击里,狼狈抵挡。

秦弈也不好过。

对方是懂阵的人,嚣王极精,虢王也不是外行,再加上已经提前把阵法各项变化了然于心。

他们的闯阵不是死闯,几乎每一步都能往当前最薄弱点走。尤其这两位都是凝丹巅峰的强者,神识笼罩这片天地,对于阵内灵气的流转极为敏感,自己刚刚变化一个绝杀之地,他们就提前避开了。入阵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过真正硬碰的机会。

如今的感觉像是下棋。

秦弈的集中力和微操能力在这方面如鱼得水,对方动作在外快得肉眼看不见,在阵内倒被限制得很慢,他完全跟得上。

虢王祭出了一个铜钟,身边金光大盛,硬顶了一轮齐攻,身形已经到了秦弈面前。

秦弈法力轻动,阵法骤变,再度出现时已经和虢王离开了很远,而虢王的攻击又被嚣王给吃了。

这类含有方位变化的阵法模式,就算没有任何杀伤力,只要有人操作,就能把敌人困在里面玩死。

两王转头看秦弈,神色都很是惊异。

这看似很大的空间,实际上即使对于一个武者都只是一瞬即至,凝丹强者被阵法压慢了速度也一样能顷刻到你面前,硬扛一下攻击直接来揍你的情况随时发生。秦弈看似安如泰山,实则不能有顷刻分心,其实是每时每刻都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直接玩完了。

闯阵已经近一炷香时间了,秦弈的应对却始终有条不紊。他们真不敢想象,一个乳臭未干的人类能对阵法之道领悟这么深,这根本不是死记变化能做到的事,必须每一步都是根据实际情况作出最正确的操作。

他是怎么办到的?

不管是怎么办到的,一个修行不高的人类,做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轻松,精神的消耗和法力的流转,他跟不上!

没错,秦弈不好过的就在这里。

法力倒还好,新装备的玉坠滋养着法力,应该还能支撑很久。这大约是乘黄早都算好的事了……

但是精神压力太大,一炷香的时间就像是干了几个通宵一样,这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解决的事情,只能靠毅力。

嚣王独眼忽然转了几转,如夜枭般大笑起来,继而打了个唿哨。

秦弈微微一怔,就听见外面传来掠空声,上千嚣国妖怪冲了进来。

虢王也想到了,虎啸声起,又是上千虢国妖怪闯入。

秦弈瞳孔微微一缩。

这些人是来送死的?

不,在之前的时候,他们进来是送死的。可在这种时候,一群妖怪涌入,自己还真的未必能做出精确操作了。

这是要耗死自己!

他神色平静,低声吩咐夜翎:“去占了坤位,螣蛇天火往震位放,我会配合你。”

夜翎二话不说地去了。

秦弈飞速变化阵法,心中默默计算。乘黄说过,金色大门开启,半个时辰关闭。距离关闭时间也不到半柱香了,只要撑过去……

不对啊!

就算撑过去,自己也跑不了啊?

这事是怎么回事,就让对方把自己活活堆死不成?

这他妈是白国王宫后山!白国的其他人呢?鹰厉他们人呢?

…………

鹰厉在王宫大门外,率众对峙着白国自己的人马。

豺相的人马。

一只豺狼人站在队伍前方,微笑着看向对面的鹰厉,也不急着攻门,只是笑道:“鹰兄,你们没有机会的。我们家大王进了圣地,没个三五天根本出不来。虢国嚣国两位大王已经来了,就算他们进不了圣地,回头来这里,你还有活路么?”

鹰厉淡淡道:“本帅倒是很好奇。你豺相在白国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白国灭了,你不过一介贰臣,又能得到什么地位?”

“地位有个什么用?”豺狼人哈哈一笑:“本相要的是宝物,是资源,是恣意掠夺的权力!我们是妖,才不要跟无能的人类一样活着!从先王到如今这个小贱人,拿人类那套治理妖国,吃个人还要先看看他有没有特长?简直有毛病!”

“考察人类特长,是为了能替本国建设发展。”

“所以发展出了什么玩意?精美的建筑?衣服?我们是妖,什么时候需要这些了?”

“豺相身为相国,莫非不知本国富裕是虢国与嚣国加起来都比不上的?”

“哪有什么用?守得住么?”豺狼人仰天大笑:“妖怪讲的是弱肉强食,却去学人类讲生民休养,养了多少年还不是给了别人?”

“如果没有你这等鼠目寸光的勾结外敌,不消百年,白国之力就能远超虢嚣。”鹰厉叹了口气:“只不过是野性难驯,受不了这种管束罢了,又何必说什么大道理?”

豺狼人也不笑了,冷冷道:“莫非你受得了?你也别说什么发展的大道理,分明是因为先王宠爱人类女子,刻意拔高人类地位,如今的小贱人分明自己就有一半人类血统。他们的所作所为哪里又是出于什么远见,无非是自己就有了人类那套思维而已!”

鹰厉不语。

豺狼人又道:“便如多少妖怪找大王提亲,她置之不理,却看上了一个人类男子……呵呵,她本身就只不过是半妖,再与人类结合,生下来的到底算人算妖?这白国是人之国还是妖之国!”

“那个人类……”鹰厉沉默片刻,慢慢道:“大王说了,只是利用。”

“这你也信?”

“我……信。”鹰厉慢慢道:“你也很快就会知道了。”

豺狼人怔了怔,不知道想起什么,脸色骤变。

第九十二章 程程

妖城之所以能三国鼎立,是当初切断了三大圣地之脉,紫府、心脏、丹田,各占一国。三大圣地不需要进去,也有各自地脉护持本国,妖力滋养,得以催生新妖,得以生长灵物……三国历任妖王之所以能保持修行凌驾旁人,也是因为他们拥有地脉控制权,所得妖力远超同侪。

一位凝丹圆满还身怀各种宝物的妖王,战斗力比其他妖怪强了一大截,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事实上三个王国的国王都是不能轻动的,没有王坐镇,被对方国王袭击就是不堪一击。所以本来乘黄如果要进圣地修行,那肯定是悄悄而行,等别人知道时都修完出来了,这才是正理。

结果这次乘黄要进圣地,却足足拖了好几天都没进去,当然是为了给内奸时间,把消息散布给敌国。

就是等着他们来。

表面好像是坠入了人类男子的温柔乡里,其实由始至终都只是一场局。

鹰厉的表现,瞬间就让豺狼意识到自己中计。

“三国征战数百年,说是为了争夺圣地,谁都知道圣地进不去,有什么可争?争夺的无非是地脉妖力罢了。谁能再得一脉,谁就能凌驾别国。”

鹰厉慢慢说着,目光里有些嘲讽:“你豺相如今带人闯宫,无非也是为了来窃取宫底地脉,取大王而代之,这就是你引狼入室的原因……可你真以为虢嚣二王会那么轻易让你窃取地脉?到时候只可能杀了你,他们自己两人怎么争早也与你无关了。你贪欲作祟,竟连这么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

豺狼人神色难看:“他们互相牵制,我自有主张。鹰厉,道理你都明白,何不趁着三王都无法分身,乘机与本相平分此脉?”

“你竟想到利诱本帅,看来你也已经隐隐猜到了,大王现在到底在干什么。”鹰厉叹了口气:“她现在确实是无法分身来此,但我怕你得了此脉也占不了一个时辰。”

豺狼人冷冷盯着鹰厉,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她让自己面首和徒弟守阵,原来却只是幌子,自己根本就没进紫府,而是去了虢嚣二国?若是如此,她竟是把自己的面首和徒弟全当了弃子?”

鹰厉漠然道:“你说是面首,又焉知不是做戏给你们看的?”

豺狼人勃然色变:“众妖听令!攻破宫门占据地脉,尚有一线生机,否则那贱人回归,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鹰厉仰天长笑,骤然化作本体,遮天蔽日的巨鹰呼啸而下。

宫门战火爆起。

…………

远在嚣国,王宫。

半空之中妖风乍起,云雾里浮现一头雪白的狐狸,容色极美,背有独角。

嚣国守卫瞬间混乱起来:“乘……乘黄!”

乘黄化作人形,那是程程的脸。一袭白衣,赤足金环,飘然而下。

包括秦弈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她在鲲鹏紫府,却原来分身在外,早已经来了嚣国。

“鲲鹏之心,非蠢货可占。”

随着话音,长发扬起,有龙卷狂风以她为中心席卷而出,霎时间风云变色,天空骤起雷鸣。

“轰!”

嚣国的王宫护罩闪起,与狂风惊雷交织在一起,堪堪抵御。宫中无数禁卫强者憋足了力气给护罩注入妖力,希望扛住乘黄的攻击。

“嚣王不在,你们这帮喽啰济得甚事?”程程笑了一笑,柔媚妖娆的声音里含着的却是冰冷的杀机。

“砰!”纤掌拍在护罩上,伴随着狂雷四起,噼里啪啦的电流在护罩上蔓延,竟传来“咯吱咯吱”的裂隙声。

无数凝丹强者守卫王宫,若是去了人类世界可以杀得血流成河的恐怖实力,却竟然在她一掌之下就岌岌可危!

程程眼神冰冷,右掌拍在护罩上,左手轻震,手中金环忽然到了掌心,继而迅速变大,成为一个圆形法器模样。

程程挥手一抡,金环砸在护罩之上,“咔啦”一声响,本就岌岌可危的护罩轰然破碎。

下面的守卫喷血四散,横七竖八抛飞一地。

“王掠妖力于一身,你们的凝丹形同虚设。”程程将金环随手一抛,顿时化作无数金环在人群中穿梭,只轻轻一挨便是脑浆迸裂。

在万众惨叫之中,程程连看也不看一眼,飘然进了王宫深处。

有几只幼体嚣兽拦在面前,身后带着无数内宫禁卫。

程程哑然失笑,身形咻然不见。

再度出现时,已是满手的血,在她身周躺满了嚣兽的尸骨,连幼体都没有放过。

外面的金环飞了回来,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程程没有回头,纤手一伸,金环就自动到了手里。继而随手一挥,重重砸在一个六芒晶体凝成的墙壁上。

晶体墙轰然碎裂。

里面是如同心脏血管一样的通道,尽头隐隐传来血腥的妖气。

“鲲鹏心府的地脉,我白国取了。”

她伸手一招,一个变小了的心脏晶体进入手掌,在满手鲜血之中散发着妖异的光。

整座王宫轰然倒塌。

烟尘之中,白衣金环的身影飘上天空,在雷电之中穿梭不见。

飞向虢国的途中,程程回首而望。

那是鲲鹏紫府的方向,秦弈还在那里认真地守着阵法,维护着身后金门之内根本不存在的乘黄。

分化一个人类分身,是她的特殊能力,不是常规意义的法术分身,而是两个都能算是自己,一个纯妖血脉,一个人类血脉,能合在一起,也能分开行动,分开也是同一个灵魂在一心二用而已。

如果分别修行,她最终可以把两种修行结合在一起,威力倍增。只不过它没有得到合适的人类修行之法,索性人体还没开始修炼,是真正没有修行的人类。别说秦弈去分辨,就算让此时天下第一强者来分辨,也只能判断那真的是一个没有修行的人类,最多发现灵魂有另外的躯体共享,本为一体。流苏如今的魂力虚弱,还察觉不到这么细微的事情。

这种分身能起到法术分身做不到的用处,比如说……在中了巫师同归于尽的共死咒时,忽然把在宫中的人类分身切换过来,切换那一瞬间能使咒语失去目标,咒了个空。

然后等个半柱香时间就可以再切回来,安然离开。

可没想到人类分身太弱了,切过来的一瞬间勾在一块断壁上,竟然站立不稳摔下山去了。

这摔下去挺麻烦的,这种分身不能轻易死亡,否则要对本体造成很大创伤。可想不到居然遇上一个人类,自己弱得不行,都油尽灯枯了,还背着她这么个累赘跑路……她明明半柱香时间就可以切换回来,这会儿却不想切了,想看看这个人类到底图啥……

故意不说话,是因为她惯常说话的语气辨识度太高了,当初秦弈要是一听这个普通人类女子说话又妖媚又有威严之气,什么疑窦都出来了。她不是演技专科,小心控制语气容易露馅,还不如装哑巴方便。

结果他什么都没图。几次三番用血肉之躯挡在她面前,最后连个要求都没提,带着一身伤回去了……

在妖城弱肉强食的氛围里,程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瘦弱清秀的外表,却如顶天立地。

不图美色,不图财物,不图资源,不图权力。他只想找到共死咒的解法,带回去给他的恋人,完成他的承诺。

程程很欣赏,越是撩骚被拒绝,越是欣赏。

但那没有用,对于白国大业,区区一个人类只能是其中的一朵浪花,那一刻很美,仅此而已。

她确实进了鲲鹏紫府,然而却把没修行的人类身躯置换进去,躲在一个角落里啥都没干,本体已经切换在外面,大肆杀戮。

如果被破阵而入,人类分身死就死了,虽然是对本体有所损伤,换得两国地脉那也太值了。就算本国地脉被夺,一换二也是合算至极。

至于拼死守在外面的秦弈……他当然只是负责让虢嚣二王深信她乘黄在洞内、并且为此耗在阵里。

理论上虢嚣二王只会进攻半个时辰,等金门关闭,他们见进洞无望,自然不会一直耗在那里,而是会回头争夺白国地脉,那秦弈的压力自然也就解除了。这是秦弈唯一存活的机会。

可若是秦弈守不住半个时辰呢?

螣蛇或许能凭速度逃命,而秦弈会死。

死就死了吧……

鹰帅说得对,自己并不应该把心思放在一个人类身上。

几次撩他留他?那不过游戏。

替他织衣?做给内奸看的而已。

虢国已在眼前。程程神色冰冷,带着漫天电闪雷鸣,飞扑而下。

“轰!”虢国王宫地动山摇。

第九十三章 傻瓜们

鲲鹏紫府外,阵中的妖王攻击更加紧迫,不断驱使臣下去送死,自己也取出了多种法宝,强行攻阵。

这场局里,并不能说妖王愚蠢中计,因为程程的角度和另两位妖王的角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谁都知道,紫府只是提供了助你突破的条件,可这近万年都没人进去过,里面的状况已经不清楚了,也许进去了也突破不了,也许死在里面,也许要很多很多年才出来……当然也可能进去很快就突破。

这都是有可能的情况。

在程程的角度上,主动权已经在手,利用这件事来布局,彻底剪除后患,当然比盲目进去修炼有意义得多。

但在另两位妖王的角度上,却很害怕她进紫府。

她若死在里面倒也罢了,一旦真能突破凝丹,成就万象,那便是横扫妖城再无抗手。她白国地脉被夺根本不要紧,全国被夷为平地都无所谓,很多年才出来也不要紧,只要出关就是横扫无敌,他们夺了地脉屠了白国全都没有意义,早晚要死在她手里!

哪怕这是一场局,他们也不得不入局,用尽最大的力量来攻破阵法,阻止乘黄!

秦弈已经快撑不住了。

茫茫多的妖怪被妖王驱使而入,前仆后继,妖王趁乱破阵,这种模式让秦弈耗费的精力倍增。

这个阵法确实非常牛逼了,对阵心守护者算是全方位守护,无论是精神攻击还是范围伤害,他都会被防护得很好。而且阵法对敌人的攻击也不需要他操作,自行触发,来再多人也是送死。

唯一要关注的只是妖王,他们是有破阵之力的,需要自己去调整。

可太多敌人会极大影响精神集中度,观察不过来。

他还没有开启灵魂修行,不可能像真正的仙人那样听见万众祷告都能准确辨析每一条。他根本无法在一团混乱的场面里明辨状况,做出针对性的操作。

说白了就是cpu不够……都快死机了。

还好流苏能完美辨析状况,及时指点操作,否则早都顶不住了。

之前其实也是流苏指点,但之前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稍微提点就能准确处理。如今变成自己完全没个b数,每个操作都经由流苏说明白了才动,就难免慢半拍,好几次都遭遇了险境。

这样下去,早晚破阵,怎么办?

流苏正在趁空档急促道:“你应该立刻放弃,用阵法挡他们片刻,让夜翎带着你走。我们去圣殇荒漠,那里有我的能量残留,谁来都不怕。”

秦弈不语。现在走,不是白守了这么久?

他一直在默默计算金门关闭的时间,作为一个先天武者对时间的掌控还是很清晰的。半个时辰也就是一小时,如果没有忙中算错,那就还有最后三分钟而已!

既然是答应了守阵,无论如何也该守完这最后三分钟吧?

只要金门一闭,那时候走就俯仰无愧。

做到了能做的一切,不欠分毫!不管乘黄是不是程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虢嚣二王显然也知道金门将闭,更加紧促地攻阵,法宝狂轰滥炸的威力甚至连阵法都开始动摇。

“噗”地一声,秦弈终于喷出一口血。

这是心神耗得太厉害了。

“砰!”虢王的虎爪重重轰在大阵某一点上。

“咯吱”一响,阵法出现了迟滞。

阵要破了!

嚣王取出一枚铃铛,轻轻摇晃。看不见的波纹向秦弈笼罩而去,秦弈身前竖起阵法护罩,将波纹隔绝。可这原先能够完美阻挡的护罩,此时却开始摇晃。

撑不住了。

护罩很快破碎,秦弈也挪开了方位,可仔细看去,他的七窍都开始淌血。

还有十几秒!

“轰!”阵石崩碎,那是虢王趁着秦弈被嚣王攻击得无力分心之时,终于破阵!

还有十秒,阵已经破了!

秦弈再度喷出一口血,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夜翎过来!”

在各处气喘吁吁捣乱的夜翎迅速飞到了身边。

阵法急剧收缩,连空间都被扭曲起来,所有威力聚合到了身前一点。

“轰!”风火冰雷同时爆起,扭曲的空间之中,足堪把一座高山夷为平地的能量惊爆,被这鲲鹏紫府全部挡下,山峰不动,而洞内已成毁灭之窟。

妖王祭起压箱底的法宝死命抵挡这一波同归于尽的伤害,随着“轰隆隆”的声音传来,那金门就在妖王眼皮子底下缓缓合上,再也进不去。

两个妖王暴怒如狂!

在扭曲的空间乱象里,一只螣蛇带着遍体鳞伤的秦弈,从烟尘之中钻了出来。

“还想逃!”一只虎爪从洞中探出,如切豆腐一样把挡在洞口的石块抓成了粉末,片刻不停地抓向夜翎。与此同时,嚣王化作本体,一只四翼独目的鸟追了出来。

夜翎忽然一个加速,甩开虎爪攻击范围,可转头看去,嚣王却越追越近,虢王紧随其后。

没了阵法,两个凝丹圆满的强者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抵挡的。只能指望夜翎近期被强化锻炼的天赋速度,看有没有跑路的机会。

夜翎的速度天赋是真的很高的,如果丢下秦弈自己跑,可能真跑得掉,带着秦弈的话多半很难了。

流苏叹了口气,这事儿……守阵本身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半途就跑了,秦弈倒是安全得很,妖王当然会进洞府,不会追他,反正里面的乘黄死就是了。可只要秦弈守到最后一刻,就是这个结果,两个妖王进不了洞,狂怒找人泄愤,当然要追杀到底。

所以想活得长,其实很容易,只要你别那么有底线,管进洞的人死不死,自己先跑就行。

正如此刻的夜翎,如果丢掉秦弈,她也能跑。

人们往往都是在无数次的头破血流中,慢慢丢掉了自己的善良,丢掉了自己的重诺,一步一步的失去底线。

红尘滚过,就能知道,可每个人得到的答案却未必是一样的,于是有了道不同。

夜翎忽然道:“哥哥你把狼牙棒丢了吧,或许能飞快一点。”

秦弈直接道:“把我丢了都不会丢狼牙棒。”

流苏:“……”

秦弈看了下身后的追兵:“如果不行的话,你把我丢下去自己跑吧。”

夜翎摇头:“把我丢了都不会丢掉哥哥。”

流苏有点想笑。

罢了,两个傻瓜……傻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正在此时,天外卷起狂风,恐怖的妖力迅速接近。

追逃中的所有人都愣了。

程程如同一道残影,飞速接近,只在众人一愣之间就挡在了两个妖王追击的路上。

她浑身染血,胸膛略微有些起伏,大肆屠戮都没有什么消耗的她,在赶路上却几乎抽尽了浑身最大的法力。

在秦弈随时可能被追上的这一刻,她终于赶回。

夜翎还很纳闷:“师父你怎么会从外面回来的?”

秦弈木然转头,看着程程的背影。

他这一刻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但是……她回来干什么呢?

程程一言不发,默默恢复着法力,看着面前的两个宿敌。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回来干什么,这样仓促而回,对面是两个与自己同级的妖王,自己根本讨不了好,多半要被打得重伤而遁。真正聪明的做法当然是悄悄回来,趁着他们放弃此地,去为了争夺白国地脉内讧之时,偷袭出手。

那才是一场完美的局。

可她连一个呼吸都不愿意耽搁,两国宝库放在眼前只要一挥手就可以尽数卷走的事情都懒得去做,取了地脉立刻折返而回,都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

仿佛就急着过来破坏自己做好的完美计划……

不是说他死就死了无所谓的么?

自己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真是超级大傻瓜!

第九十四章 来自数万年前的降维打击

“你……没有进紫府?”嚣王独目都缩成了一条缝,切齿发问。

程程的自我吐槽早就收了起来,嫣然一笑:“难道你们俩蠢货,感应不到我身上的地脉气息?是因为我太香了么?”

“贱人!”虢王目眦欲裂:“给我死!”

狂暴的虎啸席卷而出,霎时间天昏地暗,远在两三里外的秦弈居然都能感觉到砂石打在身上的剧痛,就像被人在近在迟尺的地方捅了刀子一样!

若不是自己的锻体修行加上法衣防护,这两三里外的余波溅射就能把他穿个通透!这还是被程程挡下了的攻击。

那直接面对这虎啸之威的程程,面临的到底是怎样的威能?

刚才两个妖王的能力全部被阵法限制,攻击也全部被阵法阻挡,秦弈着实感觉不到多猛。这出了阵才知道,凝丹圆满毕竟是传说中的金丹巅峰,绝对的boss级实力,现在的自己是连接近的资格都没有的那种……

夜翎也谨慎地再度带着秦弈后撤两里,足足在五里开外的空中看着远处的战局。

秦弈的目力就只能看见三团影子在闪烁,动作快得根本无法捕捉。甚至于就算在这么远的地方旁观,能量的余波还是能让人肌肤生疼。

“走,旁观不得。”秦弈忽然道:“她一个人未必牵扯得住两个,对方随便谁往这边漏一炮,你我都得死。”

似乎说中了夜翎心事,下意识就想抱头走,可刚刚转个身就忽觉愕然。

她仿佛不认识般转回蛇眸看着秦弈:“这话居然会是哥哥说的么,她……她是我师父,我不能丢下她先走的。”

“你明明就很想跑,装什么装?”

夜翎很纠结:“不是,我跑不跑是另一回事啦,可这话真的不像哥哥。”

“你当她是师父,她却未必当你是徒弟。”秦弈终于道:“她从外面回来,你还想不出这是什么情况?她根本就没进紫府,我们只不过是个吸引敌人的诱饵,随时可能死的弃子。”

夜翎脸色苍白。

她并不是真蠢,秦弈说得这么明白了,她当然听得懂。

无论是传说中秦弈的“面首”身份,还是她的首徒身份,甚至于大张旗鼓让她住东宫,仿佛太子待遇……这都是为了让别人认定他们是乘黄的绝对亲信。虢王和嚣王闯阵之前也说了,“正因为如此,她必然在里面无疑”。

然而事实上她根本不在里面,他们守着空门,面对着根本不可能匹敌的敌人,随时可能去死。

这是赤裸裸的利用。

“可是她……”夜翎低声道:“还是回来救我们了,她真利用我们,是可以不来的……她一个人也不一定打得过两个的,也是冒险而来啊……”

秦弈冰冷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良久才道:“无论她是良心发现也好,还是另有盘算也好,我已经无法信任她。我答应她的事情已经做到,未曾负她,俯仰无愧。此地战局你我参与不了,赖在这里干什么?”

夜翎正在犹豫,就见到程程一声闷哼,被击退老远,风中飘荡着她的血迹。

但只是击飞刹那,程程又迅速挡在他们的路线上,秦弈夜翎几乎同时听到了她的传音:“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走!”

“走。”秦弈低声道:“无论你想不想抛弃她,此时我们在这里反而是累赘。”

夜翎哀求道:“哥哥,我怕她会死的,我不想她死。我、我还是有可能帮上一点忙的,不然哥哥先走,我再看看。”

“白痴,她怎么可能死,她跑得比你快多了!”

“不一定的啊!”夜翎急道:“万一她真死了呢?哥哥你要的增寿丹药还没拿到呢。”

这句话让秦弈神色僵了一僵,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流苏此时才悠悠发言:“让她一起去圣殇荒漠吧,这件事也该是一个彻底了结的时候了。”

秦弈意念道:“我们能掌控圣殇荒漠里的能量,这种事情让她这种心机……知道,可能横生枝节。”

流苏笑了起来,秦弈一旦进入对谁的戒备状态,是确实很灵醒的,考虑很全面。它想了想,便笑道:“不要紧,我整一篇法诀出来,你就说是以往得到这种控制死灭之气的法诀,送她便是了,也没什么枝节。”

秦弈叹了口气,传音而去:“圣殇荒漠最中心,等你。”

程程身形微微一晃,没有回答。

夜翎开心地载着秦弈,往圣殇荒漠迅速飞去。

…………

圣殇荒漠,一般被妖族公认为这是鲲鹏的致命伤。

具体这是什么部位,已经不可考,鲲鹏尸骨似乎把所有伤势集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地貌,以这荒漠为中心,周遭的石洞群就是各种不同的小伤。

石洞有人闯荡,荒漠边缘也有人探索,但荒漠最中心,从来没有任何妖怪敢涉足,哪怕是妖王都不敢。

那里面有十余里方圆存在极为恐怖的死寂气息,稍微接近就能把一切都化成没有生命的粉末,那里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生命,连沙子都是最细碎的那种,连石头都没有。

而今天的荒漠中心,却是门庭若市。

夜翎载着秦弈飞速接近那死寂之气,哥哥说不用怕,她就全盘相信,直接往里面冲了进去。果然是根本一点感觉都没有,仿佛那些气息故意绕着她散开一样。

秦弈站在荒漠正中,仰首看天。夜翎就盘成一坨,蹲在他肩膀上问:“哥哥这里是怎么回事啊?”

“这是死灭之咒的残留能量。那是一种上古禁术,直接灭杀‘存在’。这也是鲲鹏,换了弱一点的就不是这么一块荒漠了,是整个尸骨都消失了吧。”

夜翎哆嗦了一下:“哪、哪有这么可怕的禁术,骗人的吧。”

“不知道,可能是有人吹牛吧。”

刚说完,夜翎就看见秦弈仿佛伤得手软似的,拿不动手中的狼牙棒,那狼牙棒坠了下去,插在他脚面上,尖端的尖刺正好插在他脚拇趾和食趾之间。

夜翎很是同情:“哥哥回去要好好休息了,都软了……”

秦弈:“……”

天空妖风乍起,兄妹俩翘首而望,很快就看见程程转瞬即至。看见站在死气中央完好无损的兄妹俩,程程美眸里露出惊异之色,有些犹豫地不敢进。

秦弈冷冷地看着她。

程程在外对视,眼神颇有些复杂。

身后两个妖王飞速接近。

程程叹了口气,银牙轻咬,闭着眼睛冲进了死气里。

睁开眼睛一看,已经站在秦弈身边,整片区域里依然死气浓重,但他们就偏偏一点事都没有。程程惊疑不定地道:“这……”

追来的两个妖王也极为惊疑。

这圣殇荒漠不在他们领地,只听说传闻,未曾亲见。如今稍微感应,确实觉得气息很可怕,但为什么连那个凤初三层的人类站在里面都没事?

难道只是气息感觉唬人而已,实际上数万年过去,早已经没有了威力?

嚣王掏出了一个铃铛,打算在外试探一下。

都还没开始摇铃呢,那原本寂静的沉沉死气忽然狂暴地旋转起来,冲着两妖席卷而去。

两妖都下意识凝起妖力阻挡,那死气漫过,妖力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那铃铛和他们伸出的手臂都成了灰烬。

连血都没有……就是直接的消失。

两个妖王反应也极快,迅速飞撤,好歹没整个人被吞噬进去。直到此刻断臂处才开始淌血。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转头一看那死气却锲而不舍地继续追来,他们心胆俱裂,用尽最大的力气,转瞬消失在天际。

从头到尾,连个惨叫声都没有,两个恐怖的妖王已被击退,快得如在梦里。

程程看着对手远遁的方向,眼神闪烁不定。

秦弈淡淡道:“程程姑娘此刻是在想,怎么掏出这个人类控制死气的秘密么?”

程程转头看他。

他的眼里再也没有曾经看程程时的怜意,也没有被乘黄撩拨时的尴尬闪避,剩下的只有冷淡与疏离。

第九十五章 妖城烟雨

白国王宫。

秦弈站在夜翎的东宫门外,安静地看雨。

程程没有问他控制死气的秘密,他准备好的忽悠法诀没用上。一路沉默着返回王宫,程程立刻就展开了对豺相一系的疯狂屠戮,从王宫蔓延到了整个白国,遍地血色。

这一场不知道究竟杀了多少妖,白国街市都被尸骨充塞,鲜血汇流成溪,延伸而出,从空中看下去,仿佛交织出了一副血色的经络图。

秦弈也不知道程程那种疯狂的杀戮到底有没有无辜者丧命,这对程程似乎不重要,那种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狠厉决绝,是真正妖中之王的酷烈。

连鲲鹏尸骨都似被震动,天上骤起大雨,也不知是为这场杀戮淌泪,还是在冷漠地洗刷妖城的血。

秦弈和夜翎没有参与,只是回到东宫安静地等。

等她做完她的大事,能够兑现炼丹承诺。

“嘤嘤嘤!”

“嘤作为女性在某种时候可能发出的声音,一般只发一声,连续发出三声的是傻子。”

“嘤嘤嘤。我喜欢,关你什么事。”

“我的反驳也是因为我喜欢,又关你什么事?”

小皮球气得七窍生烟,和眼前的杠精打成了一团。

夜翎就趴在一边,小手托腮看他们打架,笑得没心没肺:“嘤嘤加油!”

由于缺了柠檬,东宫亲卫遗憾地四缺一,只剩下三大天王。两个在打架,剩一只沙雕无所事事,懵逼地站在秦弈旁边,秦弈看雨,他也看雨。

妖城无雪,冬季的大雨深寒,整座王宫陷入一种迷蒙的气息,看着很不真实。

远处有小宫女打伞路过,烟雨之中娉娉婷婷。秦弈看了一阵,忽然问:“宫女都是狐狸么?”

沙雕懵然道:“是啊,本国所有狐狸都是大王直属啊,这不是常识嘛,我一只沙雕都知道。”

秦弈不语,心中浮现当初在药店时,掌柜看见小狐狸时眼里的惊讶之色。说担保就能担保,连个名号都不用问,那是因为他知道狐狸是王直属,地位非凡。

那巷内亭台,美丽温柔得如同从江南烟雨画卷之中走出来的哑女,和宫中妖媚威严的乘黄影子渐渐合为一体,又化作此刻在外残酷杀伐、破二国争两脉平内奸,将整个妖城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盖世妖王。

沙雕又道:“本来我们这类,是不能住在宫里的,大王很宠少主啊……”

少主……秦弈淡淡道:“恐怕很快不住这了。”

沙雕不知道秦弈言外之意,只以为说不能常住宫中,便笑道:“住外面更自在啊,在宫中总是觉得心底毛毛的。少主人很好,跟着她舒服。”

秦弈笑笑:“沙雕兄弟有眼光。”

沙雕奇道:“为什么要叫我兄弟,你也是沙雕吗?”

秦弈默然看着淅淅沥沥的雨,低声道:“嗯,我是。”

白国边境。

鹰厉看着静立不语的程程,有些不解:“大王,既然虢嚣二王都断肢而逃,此时是最好的反攻之机,真的不乘势攻灭?”

程程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本王肆虐二国,只是偷袭而已。一旦他们有王坐镇,主场当然别有强阵防护,急切攻取必将伤亡惨重。如今主动权尽在我手,不如先融汇三脉之力,彼消我涨,不出数年即可不战而胜。”

鹰厉劝道:“就怕夜长梦多,横生变故。若能彻底扫灭后患,多些伤亡也是值得的。臣下愿为先锋,为王探路。”

“不用了,鹰帅主持好本国善后就行。”程程转身而去:“且让他们苟活几年。”

“大王……”鹰厉在身后喊了一声,又有些犹豫,终于还是咬牙道:“大王只是为了回去替那人类炼丹罢了……但是大王,那丹你不能炼!”

程程飞掠而起,转瞬远去:“本王自有主张。”

夜深人静,东宫灯火不熄。

亲卫们已经消失了,秦弈依然在窗前,看着雨幕之中乘黄寝宫的方向。

宫女们说她回来了,却没有出现,不知道是否在炼丹。

夜翎便陪他站着,一直看见天色微亮。

又是一天过去了。

宫外的血色也不知道清洗了没有,昨天的生死仿佛只是一场梦境,宫女们在王宫的雨幕之下嘻嘻哈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秦弈一直在想,如果乘黄食言,不给丹药,或者索性根本就不存在她号称的丹药,那将如何?

夜翎显然知道他在忧虑什么,低声安慰道:“哥哥也别太担忧了,师父说会给你丹药,不会骗人的……”

“你还叫她师父,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她。”秦弈冷冷道:“这是一位妖王,不是民女程程。”

夜翎垂着脑袋不说话,其实她内心深处觉得,师父虽然有点坑人,也没太过分,可以原谅的说……

这是一条很容易满足的蠢蛇,当看见师父挡在妖王面前的身影时,她就已经原谅师父了。

但秦弈没有那么容易释怀。

尽心尽力地完成一份委托,苦苦坚持到了最后一秒都没有放弃,兄妹俩差点为此连命都送了。最后知道这只是一场骗局,自己只是骗局中的诱饵,这种吃屎般的感觉并不是她最后援救一下就可以抹去的。

回想当初救程程的事情,以及到了妖城还想关怀一下她过得如何,此时想来都感觉自己像个傻哔。

要不是为了拿到约定的丹药,早就拂袖而去了。

“夜翎……我想青君了。”秦弈低声道:“无论乘黄是否兑现诺言,我也必须回去了。”

夜翎抽了抽鼻子,没搭腔。

“乘黄心思莫测,对你未必有什么师徒爱护之情,我担心你留在这里早晚被她坑死,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夜翎嗫嚅道:“妖城……更适合我。嘤嘤它们很可爱,师父也没、没那么坏……”

秦弈转身怒视着她:“你真不知道你今天很可能会死吗!”

“呜……”夜翎抱着脑袋蹲了下去,显得极为纠结。

她真的不想回人类世界,人类世界除了有秦弈之外,其他根本没有任何让她留恋的东西。

她心里甚至想让哥哥留在这儿,但显然不敢说,不然要被哥哥骂死。

“蠢蛇。”秦弈看懂了她的心思,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取了纸笔,写了一篇法诀:“这是圣殇荒漠里那些死灭之气的控制方法,带不走的,只能去那里用。如果遇上危险,那可以做你最后的杀手锏。”

夜翎抽着鼻子站起身来,仔细看完法诀,旋即烧毁。

看着法诀烧毁,秦弈才道:“你既然不跟我走,那只能希望你师父坑你别太凶残。有朝一日我还会回来,如果她欺负你……”

“就骑了那乘黄?”门外忽然传来程程那极具特色的娇媚声音。

秦弈住了口,缓缓转头看向门外。

迷蒙烟雨之中,程程白衣赤足,安静地站在那里。透过雨水看去,她的眼眸仿佛迷雾一样,幽幽地藏着万语千言,却连一句也读不分明。

第九十六章 喂,镜子

“夜翎不该跟你回去。”程程慢慢走进殿内,声音显得有些清冷:“裂谷之中遗迹万千,早有传闻此地应有螣蛇尸骨。待本王一统妖城,便是上下奋发之时,夜翎在此前途无可限量。跟着你去人间厮混,只能处处受人白眼,最多成为你的一条宠物蛇,于她又有何益?”

秦弈其实很想冷冷刺一句此时的你说着为别人好的话,听来有些刺耳。

但此时依然不能得罪她,只好闭嘴不言。

程程美目在他脸上转了一阵,轻笑道:“心中有气而面上不动声色的城府,不适合你,容易看破。”

秦弈叹了口气:“这在大王面前当然是有些班门弄斧的。”

程程无所谓地道:“你要理解成我需要利用螣蛇血脉,也可以。裂谷之上,我们不敢轻易上去,担心引来人类修士的打击。而裂谷以下……妖城左右都是极度危险的遗迹,妖城居于中间,已经很久没有看看外面是何模样,我们需要大量的强者和特殊血脉传承者,拓展妖族生存命脉。”

“阁下是一位胸有锦绣的妖王,目光长远。相信妖城在大王手中,会有些不一样。”秦弈这话倒是真心实意。

程程嫣然一笑:“我胸里还有别的,你不想看看么?”

秦弈无奈道:“大王何必再开这种玩笑,这不好笑。”

程程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平静地看了他好一阵子,才道:“你在等丹药?”

“是,那是约定之物,秦弈不负大王委托,也希望大王没有爽约。”

“本王当然不是没良心的人。”程程又笑了笑:“实际上这次的布局,最关键的生肖令都是你带来的,你才是首功。便是奖赏首功之臣,你这点要求也不可能不满足,否则本王何以服众?”

秦弈心中一松。

程程纤手一翻,掌心里便出现了一枚冰晶一样的丹药,丹药晶莹剔透,散发着极寒的冰凛之气,透过冰晶看进去,仿佛可以看见里面有血色在穿梭,像是活的丹一样。

“主材便是你拼命取得的凛霜果,本王可没有骗你。”程程淡淡说着,随手就把丹药抛了过去:“此丹可以增寿十六载,不要嫌少,这已是本王目前能做到的极限。”

秦弈颤抖着接过,这一刻真是感觉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百感交集。

千辛万苦赴裂谷,迷茫前行,披荆斩棘,做着九死一生的事情,都是为了这个东西。如今距离约定时日尚早,就已经尘埃落定,终于可以笑着回去,说一句秦弈不负此诺。

看着他手颤抖的模样,程程眼里闪过复杂的意味,似是随意地问:“不多留两天?也多陪陪夜翎。”

夜翎低声道:“算了,哥哥是要回去的,强留也是心不在焉的。”

“是。”秦弈转向夜翎,柔声道:“哥哥走了,你独处妖城多加小心,凡事多留几分心眼。”

夜翎终于哽咽起来,拉着他的衣袖:“我送送哥哥。”

“不用了,总是要分开的,纠结儿女态又是何必?哥哥有空一定来看你。”

秦弈最后揉了揉夜翎的脑袋,也没再看程程一眼,便转身离去。

程程一眼不发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她忽然微微一晃,神色苍白。

夜翎正在偷偷抹眼泪呢,见状吃了一惊,扶住她问:“师父怎么了?是昨天受的伤没好么?”

“没事。”程程微微一笑:“这次的事,是师父利用了你,但我本以为你的速度能跑得掉……算了,你若怪师父也是常情。”

“我没生师父的气……”夜翎低声道:“倒是哥哥表面温和,其实心里是又臭又硬的那种,这次交易两讫,在他心中怕是和师父从此两绝了……”

程程还是笑:“本就是一场交易,这个结局很好。”

那边秦弈大步出了宫门,迎面就见到鹰厉脸色铁青地拦在外面。

秦弈怔了一怔:“鹰帅有何指教?”

鹰厉神色冷厉,语气冰寒:“留下丹药。”

秦弈皱眉道:“这是你家大王答应的东西,莫非你要让自家大王背负不信不义之名?”

鹰厉语气极为暴躁:“少啰嗦,交出丹药饶你不死!”

“抱歉。”秦弈慢慢道:“这是不可能的。”

鹰厉暴怒如狂,妖风狂卷而起,就要出手。

“鹰厉!”宫中传来程程冰冷的声音:“你若动手,等于谋叛。”

鹰厉急道:“大王!”

“让他走!”

鹰厉切齿盯着秦弈好一阵子,愤然进宫去了。

秦弈也憋着一肚子气,大步出城。这尼玛的鹰厉,之前就看得出来那副看不上人类想赶自己走的意味,没想到看见宝物在前,居然还来抢了!

流苏幽幽叹了口气,其实它看出了很多东西,但它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与妖城交易两讫,从此两忘,挺好的。

东宫之内,夜翎眼睁睁看着身边的程程神识传音之后喷出了一口鲜血。

她吓得不轻:“师父,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鹰厉大步闯了进来,厉声道:“你兄妹俩什么都不知道!增寿增寿,那是随随便便能炼出来的东西么!那什么凛霜果,只不过是一个保存之效,里面包裹着的乘黄心血才是真正增寿的东西!”

“心……心血……”夜翎小脸煞白。

“大王取了自己的心血,别人是增寿了,她自己要折寿,还不知道折寿多少!这是拿大王的寿命来换别人的命,若是害死了吾王,你们当得起么!”

“鹰厉。”程程虚弱地摆摆手:“没有那么严重。三脉已聚,提供的妖力比你想象中的还强。况且我分身尚在鲲鹏紫府,随时可以置换进去修行,这点损失很快就会补回来……”

“鲲鹏紫府万年无人进过,天知道是什么状况!”鹰厉愤然道:“说一千道一万,大王就不应该对一个人类动情!”

程程怔了一怔,摇头道:“早已跟你说了不是那么回事,我若动情,就不会让他做那种随时可能丧命的诱饵了。如今也只不过兑现承诺,赏赐有功,实际上秦弈对我们此局极为重要,给他这点东西并不过分,莫非你鹰帅是个有功不赏的统帅么?还想夺丹回来,简直丢我白国的脸!”

说到后面,语气转厉,已是王命批评。

鹰厉被骂得顿足,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道理好像是这个道理,可谁特么赏功拿自己的寿命来赏,这不是傻么!

程程略微缓了一缓,低声道:“夜翎,带我回宫歇息。”

夜翎满脑子混乱地带着程程回了寝宫,小心翼翼地看着程程的脸色:“师父……你是真的喜欢我哥哥吗?”

“鹰厉糊涂,你也糊涂!你哥哥都差点被我利用死了,哪来这样的喜欢?”程程没好气地把夜翎丢了出去:“自己修炼去,别打扰本王休养。”

“砰!”寝宫大门关上,里面顿时寂静下来。

“真是的,本王就真的那么像一个爱来爱去的傻瓜?只不过那个人类有点特别罢了……”

程程啐了一口,神色慢慢地却又有些怔忪,好久都没动一下。

她木木地看着周遭的明珠,忽然想起了什么,摸出一个手镯随手一抛。

手镯落地,迅速变成了一个圆镜的模样,镜中映照着程程的身影。

“喂,镜子,我这是赏赐有功,加上欣赏秦弈,不忍心坑得他这样的男人出生入死却失望悲怆,当然得赏他,对吧?”

镜子里的程程开口了:“是喜欢他。”

程程瞪圆了眼睛,叽叽喳喳的话语尽数被斩断在喉咙里。继而表情慢慢平静,出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无言。

第九十七章 西荒入侵

秦弈已经到达崖顶。

作为千丈深谷,找到上去的方式也并不容易,但相对于此前经历的各种艰难早已不值一提。秦弈很快就在荒山外的骷髅阵边找到了一个山洞,里面有通向崖顶的空间裂隙。

到得上方,正值飘雪,周遭一片皑皑,空气清新怡人。

飘雪根本下不了谷,在无边无际的妖气弥漫之中早就融成了水。

谷底是雨,上方是雪,不过上下之隔,便是两重天地。

从浓郁的妖气与杀戮之中离开,这重见人间天日的感觉实在让人百感交集。秦弈捧雪搓了把脸,兴冲冲地向南离国境飞掠,眨眼不见。

经历数番生死,他的修行又不知不觉地成长了。

武道先天中期,锻体圆满。

仙道凤初四层,已经接近可以御器的阶段。

仙武双修,越发形成了模样。

正喜悦间,行不出百里,秦弈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清新怡人的风雪之中竟然隐隐传来了血腥味,虽然很淡,但在此时的秦弈感知中几乎和就在鼻子面前没有区别。

他顺着血腥味快步上前,只看见了一个被烧毁的村落,村落内外遍地尸首。

秦弈屏住呼吸,上前翻过一具尸首检视了一下,尸首已经冻硬了,这不是刚刚发生的事,起码已经好几天。

他的目光凝注在尸首的脖颈上,那是致命伤,弯刀掠过形成的伤痕。

“西荒入侵!”

秦弈脑子里轰然一炸,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迅速贴了一张神行符,风驰电掣地冲着离火城狂奔而去。

怎么会是这种时候入侵?

这回去起码还要两天!

希望赶得及!

…………

南离国,横山郡。

“锵!”李青君枪出如龙,破入眼前大将的长刀之中,将对方挑落城墙。

被先登者一阻,左右敌军便已蜂拥而上。

银枪若舞梨花,在漫天飞雪之中带起了一片血光,美轮美奂。

十余名西荒士兵栽落城墙。

李青君浑身浴血,眼睛都已经被敌人的血迹沾染得遮挡了视线。她微微喘了口气,擦了擦眼角的血污,看看身前脚下,层层叠叠尽是残尸断臂,城墙之下尸骨成堆。

而敌人漫山遍野,都看不清尽头。

这便是当初秦弈和他们出山时路过看悬榜的那个横山郡,距离都城离火只不过快马奔行一天的路程而已,是离火城以西的最后一道屏障。

李青君已经在这里守了整整三天三夜,鲜血早已把轻甲染成了红色。

西荒是在李青君剿灭东华叛党没过几天就突兀入寇的,兵临之时震惊朝野。也不能怪李青君,就算如谢远那样的宿将都没想过,西荒居然会选择在这种冰天雪地的时候发动大举进攻,被突击了个措手不及。

这根本不合兵家常理。这种冰雪天气,野外行军扎营极为困难,冻死人的几率都倍增,更兼攻城之时城墙湿滑,处处凝冰,对攻方极为不利。这样的季节打打小规模战争还可以,举国兴兵就太过神奇了。

最关键的是边防也没有警报,连狼烟都没看见……

当然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边将已经投敌,大开关卡纵敌入境而已。

李青君心中很是悲哀。

她参政也不短了,自然很清楚情况。南离被父王与东华子折腾这些年来早已病入膏肓,不但拖欠边饷,边军里也安插了西荒的人,边将被策反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原本指望李青麟拨乱反正,能迅速治理,可李青麟……

也不能说李青麟没做事,他确实有做些进步举措,但不够。

他做的一些事最多只能算是寻常年份时还算过得去的君王,要是太平时期勉强也能被夸一声聪明之主,可这距离人们对他的期待、距离他曾经的豪情壮志、距离他本来应该具备的表现,差距实在太大了。

事实上他做的正经事还没有李青君多,在更多的时候,李青麟只不过在修道。这让李青君想强行说服自己,哥哥只是衰老没了精力都说服不了。

李青君自己经验不足,能力也还欠缺,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无力回天,都还没来得及腾出手治理边军,西荒就已经在这寒冬之季悍然长驱直入。

南离太小了,边防一开,数日之间敌军就已经兵指横山郡。好在这时候李青麟倒是反应很快,第一时间派老将谢远率一支精锐疾驰横山郡,才将西荒大军堵在横山郡外,没让敌人直接兵临京师。

李青麟又很快命李青君整顿大军,赶到横山郡驰援,这才总算僵持下来。

这两道命令倒是证明了李青麟还没彻底昏聩,但这样又能守多久呢?

敌人为什么会在这冬季入寇的原因也很快明朗,他们有几名巫师,合力竟能把城墙变得干燥,这冰雪之中攻城的不利就此抵消了许多。

从前他们还没有这个能力,也不知道是这些年暗中琢磨了一些新术法,还是有东华子的功劳在。

敌人是处心积虑多年,厉兵秣马,各种战备,这次更是举国动员,大军漫山遍野。

而自己这边呢?

两任国王修道,国库空虚,吏治败坏,军无战心,就连民众也冷漠着脸,没有任何众志成城的抵御热情。

边军一丢,南离最精锐的战力已经全部在这里了,若是她李青君守不住,南离就灭了!

城下中军,西荒太子邙战仰天而笑:“昭阳公主又何必苦苦支撑?本王对公主爱慕之心从未改变,若是公主打开城门,本王必立公主为后,从此南离人也是本王子民,两国合并共同治理,岂不是一段佳话?”

李青君一言不发地张弓搭箭,“嗖”地一声,箭似流星,强劲的箭气把邙战的麾盖都掀翻老远。

邙战沉下脸,冷笑道:“你还真以为你守得住?这横山郡未曾经营战备,根本不是一道布防完整的防线。本王早已派上将绕道而行,奔袭离火城,届时这横山郡便是孤城,你便是欲做奴婢也不可得!”

李青君紧紧抿着嘴唇,老将谢远已经告诉了她这个可能,但她无能为力。对方兵力远远超出,就是能这么有主动权。

只能希望王兄能振奋起来,将绕道奔袭的敌军尽数消灭于离火城下。

邙战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本王知道李青麟虽然已经昏聩,倒也不是傻子,不好打发。所以这支奔袭离火的军队乃是敝国最精锐的血战军,由上将邙幽统帅,随军的都是百战名将。若是他们在这里,恐怕你昭阳公主也没这么轻松。如何,本王是不是很怜香惜玉?哈哈哈……”

李青君终于色变。

怪不得这三天来没有遇上真正强大的敌将,对方也是以围困为主,原来真正的精锐不在这里。

真在这里倒好了,自己率领的也是南离最精锐的军队,据城固守之下他们未必打得下来。这寒冬之季对方扎营艰难,拖个几天还是有希望把对方拖垮的。可离火城如今剩余的军队精锐程度远远不及,加上哥哥如今的状态,真的可以与西荒名帅带领最凶悍的强兵悍将相抗吗?

一时间李青君甚至有点后悔,还不如当初就放弃这道防线,与离火共存亡就好了……哥哥看似果断的命令,难道是错误的吗?

邙战不再多言,右手一挥。

号角声起,又一波攻击潮水般涌向了城门。

这是施加压力,让自己无法驰援离火。李青君看着漫山遍野的敌军,一阵疲惫。

心中泛起了秦弈的身影。

你还在找诅咒的解法么……

你当初约的是半年之内,可能你也从来未曾想过,南离居然连两个月都撑不过去。

第九十八章 攻守逆势

此时的离火城。

西荒大将邙幽率军绕道,兵临城下,也已经攻打了一天。

李青麟没有亲临前线,城门将士很努力,可终究敌不过西荒精锐,在一天一夜之后,宣告城破。

邙幽率军而入,仰天而笑:“李青麟不过如此!我们是高估他了。”

其实在此之前,作为一位身经百战的名将,邙幽心中一直是有着担忧的。

因为这次入侵实在太顺了。

尤其是边军……边军守将当然是李青麟的绝对亲信,多年来不知道和他们西荒打了多少战流了多少血。这样的人献关而降,下面也没有任何将佐不满,就连烽火台的所有士兵都全部提前摆平,让他们长驱直入,很是诡异。

他也曾劝太子小心,可太子没怎么听进去。

但事实证明确实没什么问题,降将降卒还一路为他们带路呢,能那么快的直达横山郡、以及这次绕道突袭离火,都不乏带路党的功劳。

这回更是直接连离火城都破了,还能有什么变故?

离火城也是死守而破,守城将士几乎死伤殆尽,并没有赚他们入城的嫌疑,作为百战名帅,邙幽非常确定这一点。

大约真的是李青麟让边军将士们大失所望了吧,是自己多心了。

西荒军队纵马入城,马蹄声踏碎了长街,看着周遭关门闭户的离火城,邙幽微微一笑。

南离比西荒繁华很多,将来此地或许可能成为西荒都城,可不会轻易纵兵毁坏。只要打破王宫,擒下李青麟,他邙幽就可以作为灭国之帅,彪炳青史。

一路直达王宫,宫城守卫早已逃离,还能看见里面太监宫女惊慌乱窜,见到大军逼近,哭声震天。

邙幽挥军直冲而入,却很快怔了一怔。

入门便是一个极为广阔的广场,广场尽头是高高的石阶。石阶之上有龙椅,一个身影安静地坐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蜂拥而入的军队。

邙幽有些慎重地吩咐士兵散开扼守各大要道,数千弓手驻于广场,集体张弓搭箭指向龙椅上的人影。

确保万无一失之后,邙幽自己手提战斧,与众将率军慢慢逼近了石阶。

走得近了,清晰地看见上面高坐了一位龙袍老者,面容苍老,身形佝偻,可手上却拄着银枪,双目炯炯有神,锐不可当。

“李……李青麟?”邙幽语气颇为震撼。

他自己可也是五十多的老将了……这突兀见到曾经战场上交锋多次的年轻俊朗的敌手,居然变得比自己这老将还苍老得多的形象,那种心灵上的冲击力真是无法言喻。

听说他是用什么幻术保持了年轻的模样,如今这是幻术失效了?还是他不想遮掩了?

邙幽心中有些不祥。

“正是本王。”李青麟笑着开口,声音苍老,却很是洪亮:“邙幽,想不到来的是你而不是邙战,很好很好。”

邙幽心中的不祥感更加浓郁了。

虽然无论怎么看,李青麟也没有翻身的余地,可这态度太诡异,反而像是他李青麟打了胜仗一样。

这是因为灭国所以失心疯了么?

他没说什么,只是谨慎地让众将围死了李青麟。

李青麟满不在乎自己身陷重围,依然笑道:“其实你身为百战名将,这次应该本来就该察觉有些怪异之处吧。”

邙幽示意众将不忙动手,淡淡道:“不管有什么怪异,你南离已灭,你李青麟已是阶下囚。居然还笑得出来,莫不是失败得太残酷,失心疯了?”

李青麟仰天大笑:“南离已灭倒是未必,西荒先要灭了才是真的。”

…………

横山郡上,明河悬于天际,漠然注视着城墙的攻守。

无尽的尸骨在她眼中并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她的目光更多停留在李青君浑身浴血的战斗身影上。

修仙者很少承诺,怕担因果。但秦弈离去之时委托她保住李青君的命,她当时连想都没想就同意下来。

不是给秦弈面子。

也不是欣赏李青君。

只是因为那块玉佩。

那是很有来头的玉佩……如果李青麟没救了,李青君便是那块玉佩的传承者,她天枢神阙有意卖一个面子给玉佩的原主人,这也是当时师门回信提到的内容之一。

只不过此时她的心绪有些复杂。

她曾入宫与李青麟交流过,本意是说说玉佩的事,但得到了很意外的答案。

这一场南离决战,远远不是李青君想的这么简单。

正在攻防白热化时,城下的邙战中军忽然骚动起来,不到片刻忽然疯狂鸣金,正在攻城的军队潮水般退了回去。

明河暗叹一声来了。

李青君在城头愕然远眺,却见邙战的大军仿佛接到什么极为重要的命令一样,正在飞速向西撤离,连行军的阵型都有些乱了。

老将谢远大喜道:“长公主,可以追击!”

李青君皱眉:“这撤得太过诡异,该不会是陷阱?”

“不是陷阱。”谢远很肯定地道:“这是王上之计已经成了。”

谢远的语气很奇特,似是有些落寞悲伤,却又有些崇敬。

“王上之计?”这一刻李青君并没有被人欺瞒的愤怒感,反而有些惊喜。

果然,哥哥就算是沉迷修道,那也是个前半生征战沙场的名将,他面对这么重要的战局不可能仅仅两道命令完事,总该有些安排才对的。

果然是暗中有所布置的吗?

她迅速飞奔下城,组织骑兵。只要南离没事,瞒了再多又有什么要紧?她李青君又不争权,哥哥爱揽权就揽去便是。

城门轰然洞开,李青君策马当先,率军席卷出城,像一把利刃往西荒大军身后直破而入。

果然不是什么陷阱,西荒军队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太子急令撤军。将士懵然无措,军不成军阵不成阵,瞬息之间就被冲刺得人仰马翻,反而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与此同时,西荒军队里原本夹着的南离边军齐齐倒戈,配合李青君把西荒军队截成了无数截。

攻守瞬间逆转。

李青君又惊又喜,率众一路追杀,直追出了百里开外。

远处西方边境,烽火台忽起狼烟,那是还在边城被看押的南离边军正在炸营,与西荒守将重新争夺关卡控制权,这是西荒守将点起的烽烟。

李青君远远看着狼烟,实在想不出来,哥哥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空中观战的明河却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离火城的方向。

仿佛看见了那边燃起的火光。

第九十九章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西荒要灭?”南离宫中,邙幽正与众将捧腹大笑:“这果然是失心疯了。”

面对嘲讽,李青麟笑容不改:“这世上不是只有南离西荒两个国家的,中土多有大国,国力胜你我百倍,你们蛮子怕是忘了。”

西荒众将还在笑,邙幽却意识到了什么,笑容渐渐收敛。

李青麟仿佛教育下属一样,慢慢道:“我们南疆地貌复杂,道路崎岖。中土大国若要攻占,路途艰难,运输不便,徒耗人力物力打下来了也只能遥领,又资源匮乏,颇为不值。曾经也有大国兵临城下,结果我们称个臣,就让我们自治纳贡完事了。等到那个大国自己都灭了,我们南离还在,又成了独立国度,这便是我南离千载不灭的根源。”

说到这里,李青麟颇为怜悯地看着邙幽:“你们蛮子刚刚崛起不足百年,文化贫瘠,历史浅薄,怕是不太清楚这里面的道道,还真当更强的国度不存在?”

邙幽没有发怒,神色慢慢变得很是凝重:“你这是……勾结了中土大国?”

“北边如今是乾国。”李青麟一手撑着龙椅扶手,悠然地托腮笑道:“一个月前,本王已经遣使称臣……嗯,其实也不叫臣,依然是乾国钦封南离王,人家乾国还送了不少财物表示宣慰。”

“真想不到你李青麟居然自甘下贱做人藩属!”

“所以你只是将,而我是王。”李青麟悠悠道:“政治不讲面子,只讲结果。”

“结果就是乾国也不见一兵一卒来保护你?”

“我也想他们能来啊……可人家路途不便,更兼这风雪冰天,当然来不了什么大军。派数千精锐过来替我死守,人家不愿意,也是没办法的事。”李青麟笑道:“但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他们不愿来守城,但一支先锋,剑指西荒国土,性质就有点不一样了。征服一国嘛,你我都很感兴趣,乾国皇帝当然也很感兴趣。”

邙幽神色大变:“你们边将献关,果然是计,是为了把我们拖在南离!”

“当然是计,我李青麟会是那么没人肯效忠的昏君么,居然会一股脑儿全部投敌带路,想想也知道不正常。邙战没脑子,你邙幽也没有?”李青麟笑道:“如今西荒举国兴兵,深入南离,自己腹中空空,大乾数千先锋不知道能造成什么结局……”

西荒众将全都变了脸色。

邙幽厉声道:“危言耸听,若是如此,你为何不让离火军死守此城,反而尽数派去横山郡,自己空空荡荡的等死?”

李青麟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若是那样,你们回师迫退乾军,又或者也去称臣,最终形势毫无变化,明年卷土重来,那有什么用?我要一劳永逸,彻底奠定此局。”

话音未落,宫门外不知从何飞来漫天箭雨,把邙幽事先安排守在门外的将士全部射成了刺猬。而宫门仿佛有什么机括,轰然关闭。

与此同时,整个王宫骤起大火,几乎连个蔓延的时间都没有,整个广场便已经尽成火海,包括李青麟和邙幽在内,都瞬间被火舌吞没。

李青麟在烈火之中哈哈大笑:“你西荒最强的血战军和你们这些惯战宿将尽死于此,西荒国运已失。南离不过死了个修道昏君,长公主与离火精锐尽数完好,只要她不蠢,灭国的当然是你西荒而不是我南离!”

西荒军队哪里还顾得上他在说什么,混乱无比地往宫门挤去,这一时半刻又如何破得开?

邙幽浑身冰冷。

恐怕就算大乾派军帮他守城,他李青麟也会拒绝。他分明是故意以身做饵,用他自己的命,以南离王宫为坟墓,拖着整个西荒国运同归于尽!

他暴怒地一声狂吼,带着浑身烈火,巨斧往李青麟狠狠劈去。

李青麟横枪架住,两人同时被火焰吞噬。

“本王本来就没多久寿数了,能有这么多西荒勇士为本王殉葬,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烈火之中,李青麟神色平静,似乎感受不到火焰烧身的痛苦:“忘了告诉你们,这个火呢,是你们家东华子的炽焰阵,搜刮炽焰燧石之时,南离民怨沸腾,如今也算用得其所,未曾辜负南离民众的付出。”

根本没有人理他,大火迅速烧遍了每一个人的身躯,所有人颠倒打滚,惨叫之声响彻云霄,早就盖过了李青麟的话语。

邙幽巨斧落地,痛苦在地上打滚,用尽最后的力气指向李青麟:“你登基以来,昏聩修道,莫非全是骗局?”

李青麟默默拄枪于地,闭上了眼睛:“不,那时候……是真的。”

“轰!”宫殿倾塌,漫天大火映红了天际。

…………

明河幽幽地看着离火城上空的火光,想起了前些日子面见李青麟时的对话。

“你的布置,真的不好好告诉青君?”

“青君知道了,是不可能同意的,到时候非要来个与离火城偕亡才叫麻烦。”

“那么……贫道告诉了你玉佩的来头,你为什么始终不派任何人去寻访,反而把玉佩给了青君?”

李青麟出神地看着梁柱上的雕龙,过了好久才慢慢道:“我曾忧惧,也曾动摇,既贪权柄,又想长生……并没有自己曾经想象的那么了不起。当我发现自己按照秦弈的法诀无法修炼出哪怕一丝仙气时,甚至极为暴躁,打骂妃嫔,鞭杀宫人——或许我只是一介俗人而已,还很有暴君的潜力。”

明河安静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但是道长,人就是这么奇怪啊……当某一天幡然清醒,反而从所未有的清明……我知道不仅是我自己没救,南离其实也是没救的,它已经烂到了骨髓里……如果有个几年时间慢慢扭转,或许还有机会,但西荒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他们甚至不待开春,这冬季必然会有一场雷霆万钧的突袭。”

明河依旧静听。

“这么短的时间,别说青君了,便是我没中诅咒奋发图强,南离也渡不过这一劫。之前的豪情壮志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欺骗。”李青麟笑道:“所以我们该做什么呢?等着迎接西荒入寇,在一番可歌可泣的血战之后灭亡,成为史书里悲叹的几笔?”

明河终于道:“贫道问的是,你为何不去找玉佩的主人,而不是问你的国策。”

“因为我不想找了。”李青麟笑道:“死便死吧,人哪有不死的?我倒是找到了我的初心是什么。”

“是什么?”

“无论做下多少功业,最终也是一抔黄土,数尺墓穴,既然如此,我当初为什么要这功业?”

明河摇了摇头:“贫道从来不知你们为什么要这功业。”

李青麟目光有了些奇异:“道长师门非同凡响,或许有人长生?可苟存于洞府,避隐于世外,人所不知。与彪炳史册,万世景仰相比……究竟谁才是永生?”

明河怔了一怔,沉吟不语。

“人各有志,这个问题怕是没有答案的。”李青麟又笑了起来:“青君爱寻仙,有朝一日她若能放开这南离枷锁,那玉佩便是她的路引,我就不去用了。倒是道长日后见到秦弈,替我告诉他一句话。”

“请说。”

“嗯……他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此番累他平白奔波操劳,很是过意不去。”

明河奇道:“就这个?”

“不是……我曾对他说,我宁愿相信大圣已死,也不想接受那只猴王盘膝合十,长生为佛。”李青麟慢慢说道:“烦请道长转告吾友,我虽曾动摇,可终究做到了。”

看着冲霄的大火,明河想起了自己在张家庄初见李青麟时算过的卦。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他战的不是东华子,甚至不是西荒,由始至终,他都在与长生作战。

第一百章 国师归来

李青麟终究不是神,他算尽一切还是算漏了一件事。

或者说他的心思就没在这方面,根本没考虑过。

炽焰阵虽然在外宫,可大火一起,自然是会往内宫蔓延的。西荒军也不是全部挤在外宫广场,早就被邙幽分散四处要道,这边大火一起,便有残军往里跑,杀戮劫掠。

宫中侍卫根本挡不住这些西荒残兵。

乃至于很多宫中侍卫与宫人妃嫔,本身不知道李青麟的谋划,见离火城破、王宫火起,第一反应都是“完了灭国了”,于是自己都开始抢掠宫中财物逃亡。

如果不出意外,李青麟的内眷全都要在这场劫难里死的死逃的逃,包括他唯一的孩子也保不住性命。

东宫之中,一位容色普通而气质典雅的宫装少妇,怀中抱着一岁多的小女娃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火光,听着兵荒马乱的哭嚎怒骂,神色里都是切齿的恨意。

“也许会有人说,你父王是位英雄。但对你我而言,他只是一个混蛋。”

少妇惨笑着,转身挥手,在梁上挂了白绫。

惨叫声起,宫外的太监被人砍杀,有几名西荒残兵直闯进来,提刀狂笑:“找到了,这就是李青麟的王后和公主!”

少妇连悬梁的机会都没有,默默取了一把剪刀,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西荒士兵眼睛通红,狂笑道:“你死啊,死了也剥了你的衣服悬尸城外,还有这个小女娃,爷带走卖到西荒窑子做瘦马,几岁就开始天天光顾哈哈哈……”

少妇浑身发抖,眼睁睁看着西荒士兵冲了进来,去夺小孩。

那一岁多的小女孩坐在一边,大眼睛平静无比地看着穷凶极恶的士兵,没有哭泣。

“最讨厌这种眼神,和你那死鬼老爹一个德性!”西荒士兵暴怒如狂,一巴掌就要扇在孩子脸上。

忽有狂风呼啸而过,这一巴掌竟扇了个空,小孩被无形的力量摄走,一路飘向宫外。

转头看去,一名青衫少年踏火而来,直入宫中。只见青影一闪,来人已经挡在王后身前,将孩子递给了她。

王后怔了一怔:“你……”

西荒士兵举刀怒道:“你是什么人!”

来人缓缓转头,没有看西荒士兵,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大火,有些哀色。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南离国师,秦弈。”

狼牙棒呼啸而起,西荒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尽数脑袋崩裂,横死于地。

王后抱着孩子痛哭失声。

孩子躲在母亲怀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弈瘦弱的背影,一言不发。

很多人都已经忘记南离还有一位国师,但秦弈真的是南离国师。

国师的归来,轻松平息了乱象。

碾压普通士兵的武力与南离尊崇的国师身份,不消半日就重新整顿侍卫,联系内外大臣,把整座离火城彻底安定下来。

其实原本秦弈入城之前,看见城门失守、宫中火起,心头也是拔凉的,任谁都以为这肯定是城破灭国了。他本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看看是不是还有机会救李青麟兄妹逃命。

进了城才感觉不是那么回事,王宫大火,而整个离火城却只有一些残兵作乱,居然还有大臣率家丁抵抗,疏理乱象来着,这根本不像被占领的模样。等到救下内宫,联络外臣,才在相国那里知道了李青麟所有的布置。

然后就见到了明河,得到了明河的转述。

“原来在他心中我真是一个朋友吗?”

“其实李青麟……并不是一个帝王,他本质上始终是一名战士。”

秦弈沉默良久,低声道:“东北丧朋,果然应了你的卦辞,但我不知道哪有庆了。”

明河摇头,没有回答。

秦弈看了她半晌,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想得到什么回答。

明河是有绝对能力扭转一切的,想保住谁的命不过反掌之劳,甚至直接帮助灭了西荒都可以办到。但秦弈知道不能因此责怪明河不作为,因为这一切真的与她无关。

南离与西荒在她眼中根本就不存在谁是谁非,她不过一个看客,一段历史的见证者。

更何况李青麟也未必想要被谁搭救。对于一个战士来说,能够在辉煌中死去,大约远胜于苍老无力地病卧在床。

但秦弈终究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道:“道长旁观了这么多,我看你也没什么收获,至今不过琴心圆满,这道坎还是没有跨过。”

“有的。”明河道:“此间事了,贫道便回宗门闭关,当有突破。此外,道友的剑阵给了贫道很大的启发,此后阵法之道必将更上一层楼,贫道欠道友一个人情。”

流苏“哼”了一声。

秦弈道:“我的修行不及你,但我始终认为,你这种‘历练红尘’,是假的。自己没有投入,便如纸上得来终觉浅。”

明河奇道:“道友从前还没有这般想法……观道友此意,似是裂谷之行颇有所悟?”

“我不是为悟而去的。只可惜我做的一切终成徒劳,不说也罢。”

这是外宫废墟外,秦弈说完这句,便没再搭理明河,慢慢走进了废墟。

大火已经被组织扑灭,广场到处是焦尸,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有士兵在默默清理场地。

天上依然飘雪,很快就将广场覆盖得遍地皑皑。

秦弈来回逡巡了很久,终于站定脚步,在他站立之处,雪中隐约露出了一柄烧黑的枪。

他弯腰轻抚,焦黑抹去,露出了里面的银光。

增寿丹药已经取得,但已经用不上了——就算他提前回来,那对于李青麟也没有意义,在生命的最后时光,李青麟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秦弈知道自己很佩服他,相比于明河,李青麟才是活出了应有的模样。

他对于仙道长生与人间功业之间的看法,本就是稍微偏向于后者一些的,虽然他自己是个两边不靠的咸鱼,但不妨碍更欣赏后者。

所以西南得朋,乃与类行。

王后抱着孩子走了过来,看着秦弈面前的枪,颤声询问:“国师……是、是不是这个……”

秦弈不忍拨开那握枪尸身上的雪。良久才蹲下身来,扶着孩子的肩膀:“这是你父王的枪。记住,他是南离史上最伟大的王。”

马蹄声由远至近,在快到废墟之时齐齐勒马,再无声息。

秦弈站起身来,转头看去,那是血染征袍的李青君。

两人默默对视了好久,李青君骤然跳下马,飞奔过来用力抱住秦弈。

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以至于秦弈锻体圆满的身躯都觉得有些疼痛,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感受着她颤抖的身躯。

秦弈知道她很想哭,却没有哭出声来。

两个多月过去,这天真的少女也早已经不一样了,她现在是南离的擎天之柱,再也不能轻易在外表露出半点软弱。

李青君用力抱了他好久好久,才仿佛精疲力尽似的软了下去,靠在他怀里低声道:“我最多用一两天时间,稳定王城局势,安葬王兄,扶持侄女登基。同时筹措战备,直接反攻西荒。你……你去不去?”

“去。”秦弈简单明了地回答。

他并非明河一样的看客。

他是李青君的恋人,是李青麟的朋友,是南离的国师。

无论是为了哪一点,他也很乐意替南离把西荒从卧榻之侧抹去。

这是最好的机会。

第一百零一章 反攻西荒

李青麟的遗命是让李青君继任南离王的,但李青君坚辞不受,坚决地扶持了小侄女登基为王。

这个一岁多的小女孩,有个不忍直视的名字,叫李无仙,那是因为她出生前后,她爹正处于和东华子的矛盾最激化的阶段,口头禅就是“世上没有神仙!”

秦弈私以为这孩子名字是李青麟最大的污点,不知道以后她长大了会不会自己改名……

她的登基与以往最大的不同是,殿中有一名乾国使者在见证,并且将情况千里迢迢汇报给乾国皇帝。

小女孩不是独立的南离女王,而是乾国藩属南离王。

但这不重要,几乎没什么区别,便如此刻理论上是需要等乾国遣使“册封”国王的,可南离依然是自己就完成了登基典礼。殿中这名乾国使者不是来册封的,他压根是之前就来这里还没走的,只不过是在观礼……

山高皇帝远,乾国并不会管这么多。

说不定哪一天乾国灭了,南离还在。李青麟所言的历史,很可能再度循环。

秦弈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登基大典,还是以极其重要的高位角色出现的——作为国师,连给新王加冕的礼仪都该是他来做。

并不是西方那种加冕,只是宣读祭天的文稿而已,基本只是个形式化的过场流程。王宫已经烧毁,这在残余偏殿里进行的仪式就显得更加简陋与敷衍。

宣读的时候,小女孩坐在龙椅上,秦弈站在她面前对着她念,眼角余光一直在看龙椅上的小女孩。

他觉得这个小女孩很特别。

才一岁多,连走路都走不清楚,说话也只能说一些很简单的用词,还要人换尿布来着……可这样的孩子在面对西荒士兵破门而入时,连哭都没哭。整场登基仪式繁冗无比,她也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哭不闹也不睡觉。

这种有灵魂异力的世界,秦弈甚至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被谁穿越或者夺舍了,哪有这样的一岁小孩?

可咨询流苏,流苏的答案是没有。

这真的是一个幼儿的灵魂。成人的灵魂与幼儿有极大差异,是不可能瞒得过流苏的。

秦弈只能把这归结为,李青麟的遗传基因有点牛逼,这孩子明显前途无可限量……

而李青君被封为摄政王,统管一切,在小国王长大之前,其实李青君就是国王。

秦弈也有幸目睹了一位少女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从公主升级成了长公主,又升级成了国王的姑姑,实现了辈分三级跳。

这多灾多难的南离。

“摄政王殿下。”仪式结束后,终于尿了裤子的小国王被带去换尿布了,乾国使者笑眯眯地找上了李青君。

“刚才得到消息,西荒也已经向我大乾献表称臣,以后大家便是一国之臣……”

李青君不动声色:“恭喜大乾皇帝陛下一统南疆。说来西荒野蛮,饮食粗鄙,居所简陋,不知南征将士可还住得惯?不如让将士们来南离过冬,本王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使者会意地笑笑:“反正相距不远,当然是让他们到南离过冬的好。”

李青君还是不够城府,听了这话很明显地露出喜色。

使者笑了一下,又转向秦弈:“听闻国师有真术,王宫大火顷刻即灭?”

秦弈正在惊叹李青君的成长,闻言也就谦虚了一下:“不敢当。”

使者笑道:“若国师有闲,不妨往龙渊城一行,陛下想必会很欢迎。”

秦弈拱手:“有空必当前往叨扰尊使。”

使者很满意地走了。

这南离人确实不像传说中的南蛮,千年传承,历代向中土通婚学习取经,如今的文明风度饮食工艺全与中土无异。人物男俊女俏不说,心思也很通透,弦外之音不用点醒都明白。与之相比,西荒才是真南蛮,中土人士更加亲近哪个也不用说了。

李青君让南征军队到南离“过冬”,实际上的意思是在试探自己能不能攻打西荒。因为若是大乾驻军在西荒,你打过去就成了挑衅宗主国了,可若是在这么问的前提下还肯全军撤来南离“过冬”,那也就是默许你可以打。

大乾皇帝要的是收服南疆的成就,成就已经达成,至于两个藩属怎么把狗脑子打出来其实大乾并不是特别在意。打得激烈更好,更有宗主国优越调解的余地——他们对两国细节并不是太了解,并不觉得这百年世仇真会一战就灭了谁。

就算灭了谁,也不是太要紧的事。

于是使者的偏向就比较重要。

当然这不是那点文化亲近能决定的,使者会偏向南离,只不过是因为李青麟给他塞了很多钱。

他连这一步都已经算好了。

李青君觉得如果到了这一步还打不赢,那将来九泉之下真的没脸见哥哥了。

…………

秦弈穿越历第一年末,大寒,鹫鸟厉疾,水泽腹坚。

南离前任国王头七都没过,新国王还在换尿布。摄政王李青君与上将军谢远悍然兴兵,举国出征,剑指西荒。

国师秦弈随行。

这是决战。

在大乾眼里,这是菜鸡互啄。

西荒精锐尽丧,名将全失,本土又被大乾入侵,搅得一塌糊涂,大军撤退之时还被李青君衔尾追杀百里,伤亡惨重,正是最虚弱之时。

同样南离也是极为虚弱,本就被修道昏君折腾得都差点灭国的程度,这冬季存粮更是稀少,这会儿为了出征连民间粮食都征集殆尽,竭尽全力也就支撑大军几天用度,一旦败北那就是彻底崩溃的结局。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因为西荒缓过气肯定要比南离快,不趁这一战彻底定乾坤,就再也没机会了。

西荒边城。

大军压境,守将紧张地吩咐士卒往城墙泼水,这冬季迅速凝冰湿滑,攻方不利。

天空晃悠悠地飘来数张符纸。

“蹭蹭蹭”的声响四处暴起,守将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墙的冰水忽然到处刺出了冰棱,看上去好像是城墙上长了不少长刺似的……

可要长刺也拜托长密一点啊,这稀稀拉拉的粗刺,岂不是给对方搭天然梯子?

守将气得没吐血,极目望去,城下中军,一名青衫少年虚浮空中,双目微闭,手结法印,身边黄符环绕,在风雪之中恍如神祗。

八品道符,冰刺。

南离国师秦弈?

守将心中冰凉。

他们进攻时有巫师施法干燥城墙,对方既有国师,当然也有道法起到别的效果,比他们干燥效果还好。

喊杀声动地而来,千军万马围上了城墙。

烈火冲霄而起。离火军出关第一个时辰,西荒边城告破,焚之一炬。

第一百零二章 出人意料的结局

在名将尽丧于离火城之后,西荒的明眼人已经没剩几个了,至少国王与太子邙战都并没有太敏锐的判断力,根本没想过濒临灭国好不容易喘口气的南离竟然不是舔舐伤口,而是这么快就主动反攻。

举国上下都还在为大乾撤军而大松一口气,指望着休养恢复一段时间的时候,南离的大举入境震惊西荒朝野。

这种根本没想过的误判导致西荒反应迟钝无比,完全没有组织像样的守备,南离军势如破竹,数日之间就打破沿途各城,兵指西荒京师。

直到这时候,邙战才总算收拢败兵集合京师,进行最后的京师保卫战。

站在城头看着下方阵前横枪立马的李青君,邙战眼神有些怔忪。数日之前还是自己率军围困她,脑补着破城之日要怎么擒她羞辱……可才几天时间就乾坤颠倒,变成了她率领大军兵临城下。

邙战只是中人之姿,无论是谋略还是武力,与他的宿敌李青麟相比都差了一截,当初出使南离还能被尚未突破先天的秦弈一棒子敲偏长矛,逼格实在不怎样。应该说,他自己觉得李青麟是他的宿敌,其实在李青麟眼里基本都找不到他邙战的位置,二者的格局从不是一个等级。

但是邙战也不是无能脑残的二世祖。他确实也是一名惯战沙场的宿将,至少多次入侵南离都有他的份儿,政治上也较为成熟,稳稳当当的太子,碾压一众兄弟。在邙幽等大将死于离火城后,他邙战也就成了西荒最后的顶梁柱。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又有这样的对手坚守最后的京城,这一仗并不好打。

这就是国运之战,打破城池西荒灭亡,一旦打不进去,南离自己也要崩溃。

“呜……”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战鼓声响彻天际,南离军扛着云梯冒着箭矢直抵城墙。远远看去,城墙一面爬满了人,如同黑压压的群蚁。城上滚木大石砸落,上爬的军士就有人惨叫下坠,后面的悍不畏死继续攀登。

更有武艺较高的将领,借着云梯与士卒肩膀,数步借力,便直登城头。

四处都是火光与黑烟,在飘飘飞雪之下仿佛两种天地揉成了一体。

秦弈远远看着,总有一种抽离感。

仿佛人命已经不是人命,“蚁附”的战法真是人命如蚁。恍惚间也能体会到明河看人时的想法,他们看军士、明河看他们,岂不是差不多的么……

悄悄看向李青君,李青君神色冷肃,并没有丝毫软弱或同情的流露。

秦弈知道这是理所当然。

这两个多月来,早就该把她的天真磨去,红妆花黄锁入了柜子,换上了血色的征袍与冰冷的铁甲。现在的李青君,就是一个飞速成长的名将。

她本就有这种资质,一如风雨之中奔向蛛妖的那道枪芒。

这种千军万马的决战,在战场方面秦弈能帮上的忙并不多。虽有一些aoe的技能,但范围不大,也用不了多少次,还很容易误伤友军。

但他能起到一些很特别的辅助作用。

城墙之上,邙战正一矛迫退一名南离将领,身边忽有亲兵惊恐地喊:“太、太子……天上……”

邙战转头看去,也睁圆了眼睛。

上百名南离精锐,脱去战甲,仅着劲装,从天上飞了过来,直逼城墙……

“这是什么鬼东西,南离人都能飞了吗?那还打个屁!”

并不是南离人能飞,只是秦弈赶制了一百张漂浮符,并控制了漂浮飞行的方向。他的极限也就只不过能控制一百个而已,速度还不快。

但即使如此,已经是给西荒守城带来了灭顶之灾。

有几个南离精锐在飞行之中被射落,绝大部分落入了城内,见人就砍,直奔城门内部。

这变起门内,麻烦就大了。邙战心急火燎地派人下城墙处理,那边李青君动了。

她趁着城头混乱,率着最后的亲兵,一马当先,直冲城门。

人未至,强劲的枪芒已经重重戳在了城门缝隙里。

城门一阵摇晃。

“诓”地一声巨响,秦弈挥棒砸断了门边铁链。

内外夹击之下,城门终于洞开。

千军万马蜂拥而入,李青君神色无悲无喜,挺枪直奔邙战。

秦弈吁了口气,这应该是成了吧……

就在此时,识海里传来流苏的声音:“有强者接近,小心!”

秦弈心中一惊,远处沙尘大起,飞沙走石,那漫天的飞雪都被卷得四散零落,空中竟然形成了旋涡之形,有人飞速接近。

只一刹那,来人就已经到了城头,漂浮在空中冷漠地看着下方的战局。

这是一个如同野人一样的壮汉,上身精赤,大脚赤足,腰间围着虎皮,脖颈是骨牙串成的项链,一手木杖,一手弯刀。

极其恐怖的气息笼罩在战场上,正在激烈交锋的士兵居然都不自觉地被煞气所慑,慢慢停下了手。

战场之上鸦雀无声。

李青君与邙战交换了一击,也不自觉地退开,双方都惊疑不定。

邙战不知道来者是谁,李青君也不知道,但很明显这种时候变生肘腋,是对西荒有利。何况这模样,怎么看也像是西荒崛起初期那种部落形象……莫非是隐居西荒的什么大巫?

邙战惊疑道:“前辈……似乎与本王祖祠里的画像很相似……”

“祖祠……”来人开口,声如洪钟:“你姓邙?”

邙战道:“正是,我叫邙战,西荒太子。”

“太子……这种中土称呼俗不可耐,南离那帮人学去也就罢了,我大荒何曾需要这种东西?”

邙战:“……”

来人冷冷道:“看来祷告祭祖,打扰本座静修的果然是你们。居然要被南离人灭了,属实可笑。”

邙战又惊又喜:“真是……真是老祖宗?老祖宗真的活着?”

秦弈与李青君同时心中一抽。

西荒居然真有修巫长寿的老祖?

这回麻烦了……

来人冷冷道:“九十多年前,若不是本座暗中相助,你祖先早在一场部落战争之中被人灭了,岂能反过来一统各部,建立大荒?”

邙战狂喜,指着南离军队:“这些贼子侵我家园……”

秦弈骤然打断,大声道:“道友看得下去?”

场中再起香风,一名绝色女冠出现在场中:“可是邙山尊者?天枢神阙明河有礼。”

秦弈略松一口气。

高级修士插手人间战局,属实过分了一点。明河平时可以说只是旁观,可有了其他修士插手的话,那就不止是人间事了,明河也该有点亲疏表示吧……好歹还自称因为剑阵欠人情来着……

这事变成这样着实是之前没能想到的,这什么邙山尊者既然如此牛逼,怎么会让南离与西荒拉锯百年?

却见那邙山尊者打量了明河一眼,露出了现身以来第一抹笑容:“天枢神阙,看你似乎还是出自第一宫,不错不错。回头代本座向尊师问好。”

看上去他对明河的态度比对自己后人好得多了……

明河打了个稽首:“尊者有心了。”

邙山尊者微微一笑:“你天枢神阙站在南离人那边?”

明河摇头道:“晚辈只是旁观,人间事人间毕,你我插手不合规矩。”

“谁说本座要插手了……”邙山尊者忽然伸手一指邙战。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下,邙战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就整个人爆开,变成了一团烂肉。

明河皱眉不解:“尊者这是何意?”

“本座一直在想,卡在晖阳之境,百年来未曾踏出半步,到底是什么原因。”邙山尊者淡淡道:“今日收到了祷告,本座才恍然醒悟。自以为远避人世,从不过问后人之事,当是心无所碍了?但一缕牵绊实质存在,祷告即闻,那就只是自欺欺人,此大道不前的根源所在。”

明河:“……”

邙山尊者在空中踏出一步,便已直达西荒王宫:“那便了断这错,一切归寂便罢。”

巨大的足影凌空而下,整座西荒王宫成为废墟。荒烟之中,邙山尊者大步远行,再也没往这边看上半眼。

秦弈张大了嘴巴看着此人远去的方向,至今都没反应过来。

这是……

自己亲手屠灭了自己的后人血脉?

“这就是道?”他忍不住问明河。

明河沉默片刻:“道不同,但这确实是道。”

第一百零三章 秦弈立志

夜深人静。

秦弈泡在澡桶里清洗着战争的血污,而心神都不知飞哪去了。

这里是邙战的太子府,王宫被踩成废墟之后,这里就是整个西荒最好的院落,理所当然地被李青君与秦弈用作行辕。

此前还有邙战的内眷瑟瑟缩缩地跪在屋前等待发落,李青君在旁边一脸的理所当然,几乎就是等着秦弈挑了去玩的意思。

秦弈知道这是战争的常理,要是邙战破南离,南离人的女眷甚至包括李青君自己都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结局,李青君任他挑选也不乏是报复之意。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做,挥手让这些女眷离去。至于她们将来的命运,他也懒得说什么,在李青君手底下,总不会太惨就是了。

管好自己的三观就行,别的事情管不着。何况这些西荒女子的姿色也真提不起他的兴致,见惯了李青君明河程程这样的人间绝色,一般的庸脂俗粉确实是索然无味。

他的心思更多的倒是在邙山老祖身上。

即使是在妖城面对九死一生的厮杀,都没有今天这短短一刹给他的震撼感。

哪怕人家根本就没打算碰你,理论上没有任何危险,可如果他想杀呢?那就死了!

所以秦弈会难得的紧张,在邙战话都没说完就召唤明河。

那是生死只在别人一念间的感觉,只在他“想不想”。

一种身如蝼蚁般的认知,生死寄托于他人的动念,这种来自心灵的颤栗。

如果他改变主意呢?或者心血来潮,忽然想要来屠戮一下南离呢?

谁能与抗,直接等死?

无数穿越前辈们想要的“我要成为强者”,多半都是源于这种颤栗吧。在那种天壤之差面前,感觉自己太过渺小。就算你没打算要掌控谁凌驾谁,可你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也别提什么理想和追求了。

便是打算宅在山村,就真能安宁?一个东华子都可以折腾得你死去活来。

回首自己出山的始末,面对诅咒的无能为力,在妖城憋着妖怪冷眼的气,九死一生的换命,直到如今自以为功成之时却发现其实生死只在别人一念……

秦弈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弱小是罪的感觉。

这是真正有伟力的世界,什么安逸什么清净都是假的。

只有力量才是真的。

“我感觉到了你有一种信念凝聚。”倚在桶边的流苏忽然道:“你这是在立志?如此突兀。”

“并不突兀了,棒棒。”秦弈低声道:“直到此刻才有此志,我已经太过迟钝。”

“哦?你立的什么志?”

“李青麟没有足够的境遇,为了自己的志向做到了能做的一切。”秦弈慢慢道:“而我明明有你,却生在福中不知福,茫无目标,随波逐流,我不如他远矣。”

“哈……”流苏笑道:“你不早已修仙了么?”

“那不一样的。此前修仙,半为兴趣半为你。”秦弈叹了口气:“我没有想过,那其实是掌握我自己命运的必须。”

半为兴趣半为你……流苏品了一阵子,笑道:“如今为什么忽然会开窍?”

“这段时间是太紧凑了,我没有闲下来思考的余地,今天尘埃落定,终于有心总结前事而已。”

“你总结什么了?”

“在妖城就已经有些体悟了,实力不足,处处憋屈。别人白眼歧视,也打不了谁的脸,忍气吞声。这就罢了,摘个果子要拿命拼,求人炼丹要拿命换。我要真够厉害,这些事不是轻轻松松?何至于那么艰苦。真要强到一定程度,我甚至直接打破虢嚣二国找程程换丹行不行?”

“噗……”

“呃,不好意思,是不是中二了点?最后那句有点白日梦了,不过道理是这样吧,就算有明河的实力,也不至于那么被动啊。”

“差不多差不多。还有呢?”

“还有今天那啥野人老祖,牛逼哄哄,我还真怕被一指头摁死都没处说理去。还是那句,有明河的实力,起码他也得掂量一二吧?”

“噗哈哈哈……对对对。”

秦弈没理它,继续道:“再说这西荒之灭,女眷任人凌辱,这就是不够强的下场啊。想想当初南离也差点遭遇这样的境况就不寒而栗,我至少要足够力量保护青君吧!你说万一那邙山老祖改了主意,又打回来了怎么办?”

一根狼牙棒笑得在地上打滚。

秦弈一头黑线地看着:“有那么好笑吗?”

“没,没。”狼牙棒滚了好几圈,终于停了下来,笑道:“其实这些事倒也不能怪你,因为你从来没有时间好好修炼。难道躲起来修行几年再去裂谷?黄花菜都凉了,虽然结果也差不多……噗……”

“客观上或许确实没有让我变强的时间。”秦弈摇头道:“但自己心里有没有过这种意愿,意义是不同的。”

“哈哈哈……”狼牙棒又开始打滚。

秦弈没好气地瞪着它。

“好吧好吧。”流苏笑道:“喂,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有这种变强的执念,就不适合修行了?”

“这不是执念吧。”秦弈想了想,道:“如果说立志也算执念的话,那就没人可以修道了,因为他们‘想要修道’也是执,更进一步‘立道’又是执,那还修个屁。”

流苏大赞:“知不知道多少人分不清这一点?就凭你这灵性,你就是天生的修道者。”

秦弈没好气道:“不继续嘲笑了?”

“我笑是看你这种能坐着绝不站着的傻货,忽然变得摩拳擦掌元气满满的模样很好笑,而不是嘲笑立志。”流苏笑道:“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怂恿你要在红尘滚过?那是因为我本来就等着今天啊。一辈子在仙迹村,焉有此刻?”

“傻货说谁呢?”

流苏没上套,只是道:“只希望你不是一时热血上头,而是真有坚定的路。”

秦弈默然片刻,认真道:“就算只是为你复原身躯,我也必须变强才行,你的复原肯定不是一般实力能办到的,我怀疑程程或者今天那野人老祖的实力都未必办得到。”

流苏安静下去。

过了好一阵才忽然道:“你既有此志,就不能呆在南离。纵然你有资格当南离的太上皇,尽揽南离西荒资源于一身,可南疆终究资源匮乏,也缺少了历练余地,枯坐百年也不过是个琴心境,没有用的。”

“我本来就没打算呆在南离。”

“那……李青君呢?”流苏悠悠发问。

秦弈正要回答,门外响起敲门声,李青君的声音道:“秦弈,我进来了哦。”

“喂喂喂我在洗澡。”

“又不是没看过你洗澡。”李青君直接推门而入。

秦弈往桶里缩了一下。

见他模样,李青君扑哧一笑,俏脸也有些泛红,目光却没有闪避。

她也是洗过澡来的,褪去了战场上的甲胄,褪去了血染的征袍,一袭长裙,亭亭而立,晚风拂过她的秀发,清香散于屋内,迷人心肺。

两人对视之间,过往的一幕幕浮光掠影地闪现,然而沧海桑田,再也不是曾经。

李青君转身关好了房门,回过头来已是美目低垂,低声道:“你……今天那些西荒女子,你大可随意挑选侍奉,为什么不要?”

这孤男寡女的夜间,在他洗澡的时候说起了这样的话题,秦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喉咙动了动,答道:“看不上。”

“那……”李青君咬着下唇,声如蚊呐:“你要不要……我?”

第一百零四章 南离,难离

也没等秦弈回话,她就慢慢向秦弈走近。

秦弈咽了口唾沫。

这只要是一个正常男人,就根本不可能去拒绝,你拒绝程程还是乘黄都可以说是不搞外遇好男人,可李青君是正式女朋友好不好,两情相悦、长兄做主、朝野公认的。

换了个老司机早在当初热恋时就已经千方百计地“我就蹭蹭不进去”把人往床上骗了,因为宅男属性有色心没色胆才留到了现在,该有多沙雕才会去拒绝人家主动求欢啊?

而且李青君好像更漂亮了……那是征战沙场之后带来的全新气质,身躯笔挺,两腿修长,立于门前便是英气隐现,而含羞垂首又是满腔柔情。

那种铁血女将褪去戎装化作绕指柔肠的感觉……真的分外诱人。

可特么的棒棒在身边看着啊!这让人怎么说出口啊?

秦弈浑身燥热,口头只能言不由衷道:“我、我以为你现在不会有这样的心情。”

李青君笑了笑,笑容里有些凄楚:“为什么会没有呢……”

秦弈愣了一愣。

“区区两个多月,父王死了,哥哥死了,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好辛苦……”

秦弈默然。

李青君终于走到桶边,脚上不慎勾到狼牙棒,也没在意,随意踢了一下,狼牙棒咕噜噜滚到衣柜底下去了。

秦弈:“……”

流苏:“……”

“你也是怪,每次洗澡都倚着根棒子,那么没有安全感吗?”李青君抿嘴一笑,走到秦弈身后,轻轻替他搓背。

纤手抚在肌肤上,秦弈浑身瞬间绷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很想你。”李青君轻声道:“每一个孤独的夜里,独自披衣站在院子里,看着绝望的南离……那时候感觉好冷,总在后悔让你去裂谷,倒还不如就在府中陪着我,更能让我心中安详些。可又知道你是为了我去拼命,说不定境遇比我凶险万倍……我又是想你,又是担心。”

她说着说着,慢慢俯下身,亲吻秦弈的脸颊:“你回来,我不知多高兴……我恨不得把整个人揉进你身上……可是……身边就是哥哥的尸体,嫂子在哭泣。我连一句体己话都没法跟你说,能做的只有策划反攻……反而冷落了你。”

秦弈心中柔软,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我知道,那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我也没想过什么冷落不冷落的,正事要紧。”

“现在尘埃落定,我只想好好抱着你,什么都不想去管了……”李青君喃喃说着,就在他脸颊边呵气如兰。秦弈也略微偏头,两人很快就吻在一起。

水花乍起,秦弈跃出水桶,用平生最强的真气迅速烘干身躯,抱着李青君滚在了床上。

与此同时,他做了个李青君完全看不懂的动作——他把水桶踢到了那个衣柜面前,把衣柜下面挡得严严实实。

李青君不知道这是干嘛,流苏知道,这没良心的是在提醒“棒子不宜,请速自闭”呢!

谁爱看你们那点玩意,晕针!

流苏愤然自闭。

那边李青君才没心思想这么点破事呢,两人用力地相拥,激烈地亲吻,秦弈用力撕扯着李青君的衣服,李青君的手指在他背上掐出了长长的印痕,双方都狂野得仿佛宣泄。

无论对谁而言,这本来就是一场宣泄……

这段日子大家来说都很压抑,总要有一个爆发宣泄的途径。老将谢远都想屠城来着,最后李青君还是没让他那么做,倒是杀俘杀了无数,号称为了稳定,这就再也没人阻拦。

连一个沉稳的老将都在发泄,两个少年男女通过这样的方式也是理所当然。

两人都是第一次。第一次就这么狂野,其实两人都挺痛的,但都没有在意。

对于受伤已是家常便饭的秦弈与李青君,这点痛楚不但只是小儿科,甚至更激起了双方的野性,动作反而更加激烈疯狂。

不知过了多久,李青君终于有气无力地告饶:“……再下去我要死了,不对,我都已经死几回了……那些宫女骗人,都说这事是女人更厉害的,怎么这样的?”

秦弈从身到心地舒坦,拥她在怀,轻笑道:“这种理论不适用于锻体武者。”

李青君无力地瘫在他怀里,两人一时无言,都在回味这一刻的余韵。

“不知道能不能怀上宝宝。”过了好一阵子,李青君才轻声道:“我听说哦,越是强大的生命,怀孕的几率就越小了……”

“又不急在一时。”秦弈抚着她的柔滑的香肩:“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李青君忽然沉默下去。

秦弈怔了一怔,低头看她。

她的脸上依然有着余韵的红晕,看上去娇柔无限,但眼神却有些怅惘起来,不再是之前疯狂中的迷离。

这种形态更是美绝人寰。

“秦弈……我刚才说的那些,留了一句没说。”

“哪句?”

“我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所以我要把自己给你。”

秦弈一惊,挪开少许肃然问:“何出此言?”

李青君抿了抿嘴,低声道:“对不起,我曾经答应过你,当你从裂谷回来,我就不做南离人,只做秦家妇。可我……我要食言了,我是秦家妇,可也无法不做南离人。”

秦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受中华部分历史影响,秦弈本来不觉得一个幼儿做帝王有什么大碍,无非太后辅政,等孩子大了亲政也就是了,并不需要非有一个摄政王。虽然历史上这种结局往往不怎样,但同样也有还过得去的例子,如今宿敌已灭,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无论结果怎样,那其实已经与他无关了。

他真的不是南离人,此前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怀中恋人而已。该做的已经做了,是出生入死做的,俯仰无愧……如今朋友也去世了,只要带着李青君离开,这南离哪里还有半分值得他眷恋的地方?

他心中所想的,确实是带着李青君一起共游天下——事实上这原本就是李青君自己的心愿,也有过承诺,两人是共识的,并不是他一厢情愿。

可是这一刻,他却很难责怪李青君食言。

李青君对南离的责任和情感当然与他是不一样的。设身处地,完全能够理解她,在哥哥刚刚血荐轩辕的时候,坐视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度不理、丢下一岁的小侄女,自己出去自在逍遥,李青君的性格肯定做不出这么自私的事来。

那九泉之下怎么去见她哥哥……

真能做出来,那就未必是自己喜欢的那个女人了。

所以他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我不能走。”李青君明显觉得很是愧对于他,脑袋垂得根本不敢抬,小声道:“不说等孩子成年,起码也得让国度走上正轨,把权力移给嫂子,这最少也要几年的时间。”

“嗯。”秦弈叹道:“何必那么小心翼翼的模样,你又没什么错。”

李青君吁了口气的样子,偷眼看了看他:“真不怪我么?”

秦弈笑了笑:“你是摄政王诶,怎么一副小女人模样?”

“因为……我真的是秦家妇啊。”李青君认真道:“君不负我,是我负了君诺。无论你怎么怪我,我都无话可说。”

流苏那时候说过,女人该有不讲道理的权力,那样就不会过得太累。

可这是一个从认识起就很讲道理的女人。

秦弈叹了口气,只是道:“如果你觉得食言背诺过意不去,那我们就好好睡一觉吧。”

“呃?”

“无论是走是留,那也不会是今晚。”秦弈低声道:“青君……这两个月,我真的很累……今天对于你我都是第一次,我只想好好渡过一个完整的夜晚。”

“那……你能不能……”李青君眼波再度变得迷离:“再要我一次……”

秦弈低头吻了下去,这一次极尽温柔。

第一百零五章 君子攸行

次日一早,从温柔中醒转,李青君就再度投入了平灭西荒的后续工作中。

灭一个国家,并不是攻占王城就算数的,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她无法一直沉浸在温柔乡里。

秦弈坐在一边,看着李青君一身戎装提枪按剑站在议事厅发号施令,众将领命而去的样子,秦弈的心神一直有些恍惚。

曾经天真做梦,无忧无虑。

如今家国沧桑,尽收眼底。

谁还能带着纯真的笑靥,一如往昔?

她已经不是那个梦想寻仙的娇憨公主了,她是南离摄政王,权倾南疆,攻城灭国,一声令下,人头如雨。

她已经长大了。

其实昨晚李青君还藏了话没有说,大家都是聪明人,言下之意不用明说,意会就可以了,明说的话反倒难堪。

她藏着的潜台词,是试探秦弈愿不愿意留下来。

秦弈觉得世事真是挺幽默的。

如果是从前的自己,就算本心不想留,其实对于一个阿宅来说倒也没什么的。有两情相悦的女子柔情相伴,就在这里过一辈子又有什么问题?或者实在想出去看看,那就等到小国王成年,再了无牵挂地离去就是了。

可在自己刚刚前不久才立志要变强的前提下,这事就让人哑然,好像老天特意在开玩笑。

他想要变强的根源还有很大部分是为了保护青君呢。像那邙山尊者,虽然理论上不会来管南离事,可把一切寄托在别人动不动念是最不可靠的事情,如果哪天他发神经呢?自己毫无抵抗之力,在这腻在温柔乡里有个什么用?

好歹要出去学有所成,那时候归来才算是能保护人吧。

他还承诺过流苏,要帮它复原身躯,再没良心也不可能对流苏说你再等等哦,等那小国王长大了再说。真要这么说,不用流苏发火,他自己都会觉得不是人。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必须走的,优柔寡断没有意义。

所以他也没有明说,李青君应该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心照不宣。两人也就抵死缠绵,之后沉沉睡去。

秦弈悄悄离开议事厅,到了后院,就看见明河站在那里。

“贫道历练已毕,当回宗门闭关,特来向道友辞行。”明河打了个稽首。

秦弈也还了一个道礼:“那就祝愿道友大道精进,不枉此行了。”

明河凝视他一阵,忽然道:“道友也是要云游的吧。”

“是。”秦弈并不讳言:“不知道友可有什么推荐去处,能让我多接触一些此世修行。”

“本来去拜一个师门好一些,但道友已有师承,此事不便……”明河沉吟片刻,答道:“其实道友的层次早与凡俗不同,凡人求仙,千难万难,而道友只要踏足人世,自然会发现处处是仙。”

“道友这话有点敷衍啊……”秦弈道:“如果我想具体一些,比如接触一些魂体相关的知识,又或者是想看看今人修行与远古的差异比较,这要往何处去?”

“魂体相关,皆是各宗不传之秘。至于古今修行差异,道友不妨去万道仙宫一行。”

“万道仙宫?”

“嗯,所谓万道,全是近古才出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修行理念,与远古有极大差异。此宫离此数万里之遥,当然也难不住道友便是了。”

“……”

明河摸出一枚玉简,闭目注入法力:“贫道大致标个方位,道友可自行寻访。”

“多谢。”秦弈接过玉简,行了一礼:“青山不改,以后再会有期。”

明河微一颔首,飘然而去。

“你……真的要走了么?”

秦弈转过头,李青君静立身后,平静地看着他。

“其实……”秦弈顿了一顿:“这与普通人家出去游学差不多吧,待我学有所成,再回来陪你。”

理论上是差不多,并不是一去不回。

但这就是别离。

还与裂谷之行不一样,裂谷之行约定时日,不会超过半年。而此去关山万里,世事难料,天知道从此一别是否还能相见?

更何况仙路漫漫,而李青君一介凡俗,说不定回首百年,他还是少年,而她已经垂垂老去。

李青君笑了一笑,也没说什么,只是上前整了整他的衣领,低叹道:“说实在的,是我把南离置于你之上,而你还想着保护我。我想了很久……或许是我的问题,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爱你。”

秦弈平静地看着她,这件事本质确实是这样的。

但这事怎么说呢……他没有不悦,也没有什么怅然,相反平静无比。

好像潜意识中,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天。

曾经问流苏的话语掠过脑海:“我好像没那种时时刻刻想黏着青君的感觉,恋爱中的男女不是应该时刻挂念的么?”

当时自己不解,流苏也无法解答这种问题。

而如今想来,原来就是这么简单——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爱她。

少男少女,因为对方的优点而互相吸引,机缘之下走在了一起,并没有多么刻骨铭心。所以大梦醒觉,便是如此平静。

“去吧,无需挂念。”李青君低声道:“或许有朝一日,我也会踏上仙途,那时候再去寻你。若是你仙途之中有了其他知己……”

她顿了顿,灿然一笑:“且放开胸怀,那或许比我适合你。”

秦弈没有回答这种话,只是低声道:“我知道,你也想要行走天下,行侠仗义,斩妖除魔。你走不开,这份我替你完成。”

李青君笑了:“何其有幸,得君知己。”

南疆的雪,轻如飞絮,层层叠叠,阻着离人的视线。少女倚门而望,飞雪之中,青衫少年身无长物,一棒随身,大步远行。

少女看了很久很久,忽然转身进门,平静地命令:“传我命令,南离从此国师空悬,再无人可任。道巫两术可以作为异术修习,与武道相等。妄议长生者,以妖言惑众论处。”

风雪之中,流苏正在和秦弈说:“你已历红尘,如今可以出矣。”

“这就是出世么?”

“是。非无情也,深而转薄,于是勘破,才是真正的人入山中,是仙之道。你原来那种,只不过叫做咸鱼死宅。”

“可我没有忘记青君啊,我们甚至连分手都不算,我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回来的。”

“这并不要紧,现在的你与热恋之时,真是一回事么?”

“我总感觉,按这种意思,是不是一无所有的那一天,就成仙了啊……”

“这天高海阔,无际无疆,日月在你眼前,万物在你脚下,何谓一无所有?”

“也是,我至少还有一根超会吐槽的狼牙棒。”

“……如果你知道我瞒了你多少东西,也就未必还会说这句话了。”

“瞒就瞒吧,事事都那么计较,该活得多累?”

“呵……”

少年哈哈一笑,加大步伐,瞬间消失在风雪天际。

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

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第一卷终】

第一百零六章 小镇异事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春雨绵绵,小镇的空气却没有雨后的清新,爆竹声四处噼里啪啦,硝烟味儿漫遍街巷。有小孩冒雨乱跑,到处去捡还有些干燥的鞭炮试图点燃,有些真能响,孩子乐得眉花眼笑。

过年了……

秦弈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镇外远远看着这家家爆竹的景象,才知道乾国风土与中华相似,也是有春节的。

还真是怀念,总算在异界找到了熟悉的事情。

不知道南离有没有这种节日风俗……

就算有,此时的李青君多半也是没空过年的吧。

这是乾国境内的小镇,说是小镇,感觉也挺热闹,都比得上南离的县了。南离若是大雨,街上都不见人的。

他来此镇,是因为路上听说这附近有座仙山,传说那里有仙人遗迹,于是有道观起于山中,道观住持据说是从仙人遗迹中颇有所悟,已得长生法,如今寿二百五十岁矣……

二百五这个数字让秦弈很想吐槽,但“仙人遗迹”与“长生法”让他很感兴趣,自然是会来寻访一二的。

话说这才对啊,有仙迹自然会有道观嘛。自家仙迹山别说道观了,山上连个瓦片都没有,也怪不得相信的人不多。可实际上仙迹山才是真有仙迹的吧,此时戒指里的傲娇棒棒证明了这一点。

天已黄昏,春雨正急,看看远山还有一段距离,在雨中模糊难辨。秦弈打算还是先在镇子上寄宿一晚。

他此刻在镇外牌坊处,看街边贴着的几张告示。

其中有一张悬榜,说王员外家中水井莫名干枯,连屋后的臭水沟都没了水,悬榜聘请精通勘井疏通等手段高人,必有重酬。

秦弈出神地看着,过往的很多事情浮光掠影地闪过。

那时候大家看榜,觉得张家庄那事儿是人为的可能性居多,最终还是去了……

眼下这个榜……水井莫名干涸,连水沟都没了水,一个大户人家居然排查不出常规因素,会被折腾到悬榜求助,倒还真是有妖魔鬼怪作祟的可能性较高。

在这号称“仙迹”的山脚下,妖魔作祟?秦弈笑了一下。

如果是你,是一定会兴致勃勃地去看看的吧。

你那一份,我代你做了。

小孩又捡了一枚鞭炮,却在雨水湿意之中又放了个哑炮。孩子擦了擦鼻涕,悻悻然把哑炮丢开。

“呐,这个肯定响。”

一枚鞭炮递到面前,果然看似干燥能用。孩子高兴地接了过来,抬眼看看,是一个好看的大哥哥,笑得眯着眼,很是和蔼。可这春寒天气,这个大哥哥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衫,看着都替他冷。

孩子也没想太多,点燃鞭炮就往旁边水坑里丢。

“砰”地一声,泥水飞溅,反而把他自己炸成泥猴一样。

秦弈哈哈笑了起来,自言自语一样在说:“夜翎肯定很喜欢,不知道那里有没有鞭炮来着。”

“夜翎是谁啊?”灰头土脸的小孩好奇地问。

“是个和你差不多愚蠢的小孩。”

“我才不蠢,我会帮娘打酱油的!”小孩不服气地说了一句,旋又好奇起来:“大哥哥你不冷的吗?”

“不冷。”秦弈笑眯眯道:“小朋友,镇上王员外家是哪一户?”

“那就是我们家东主。”小孩悄悄道:“我娘说,东主是平日里太黑心肝,才遭了恶报。大哥哥还是别去了……”

秦弈揉揉他的脑袋:“还说不是愚蠢的小孩,这话是能逢人就说的吗,被你娘知道了不抽死你。”

所谓王员外,是个致仕回乡的老官僚,对于镇上而言那就是一等一的大人物了,和县太爷都谈笑风生的那种。镇上土地倒有三分之一是他的,镇民大半不是他家长工就是他家伙计。秦弈站在王员外家门口,看着凶神恶煞的看门家丁,微微摇头。

怕是来错了。

这一路行来已经大半个月了。本来也想斩妖除魔的,可沿途见到的一些异事往往都是人为。妖魔没斩到,倒是恶霸除了不少。如今这个王员外家里大概可以叫做妖魔斗恶霸,狗咬狗?

那就没什么好管的了……

正要转身离去,流苏却说话了:“还是看看,你这一路走来什么都没见,好不容易有个可能有特异的事情当然得看看,管不管另说嘛。”

秦弈意念道:“我怎么觉得是你想找乐子了?”

“我不能找乐子吗?这一路多无聊。”

“我现在真怀疑你几万年在山里怎么过来的。”

“就因为在山里憋久了不行吗?”

“好吧……”秦弈只得上前。

家丁早就注意到这货了,站在门口犯傻也不知道干什么,鬼鬼祟祟的。于是喝问:“干什么的?”

“专业管道疏通,下水道,污水管,电话……呃窜戏了,我是来帮你家解决水井问题的。”

“就你?”家丁怀疑地打量秦弈,这一袭青衫,气质俊逸,怎么看都像一个文士,会做这种事情?

之前看他鬼鬼祟祟没赶他走,就是因为觉得气质不凡,不像普通人。结果这货不但是普通人,还是个通水井的吗?

秦弈笑道:“反正搞不成又不收你钱,你管我长啥样呢。都悬榜了还挑人?”

家丁将信将疑地进去禀告去了,过不多时便有个愁眉苦脸的管家出来,也不多问,直接道:“既是来看井的,速速随我来。”

看来这也是被水井问题折腾坏了,估计被家主逼得都快投井了……

秦弈跟在后面正要进门,忽然有人从外而来,一路嚷嚷:“清和道长来啦!”

那管家大喜,迎出老远:“有道长施法,问题必然迎刃而解!”

秦弈转头看去,鞭炮声中,一个中年道士缓步而来。身上穿着八卦道袍,五柳长须飘在胸前,手持一柄拂尘,背上斜挂桃木剑。被那鞭炮的烟雾一衬托,看着分外仙风道骨。

倒还真是有点修行……凤初一层?还是二层?

也不差了,已经是秦弈北行以来见到的第一个真有修行的道士,看来那仙山还真的可能有点门道。

如果简单的妖祟,凤初一二层的道士只要有点真术的,也确实够了。

只不过连管家带家丁在内全部围着那道士鞍前马后,他发现自己孤零零站在门边,居然没人理会了……

秦弈哑然失笑,默默跟着人群走了进去。

看门家丁奇道:“清和道长都来了,你个文士还进去干什么?”

“道长做他的法,我通我的管,大家不相干嘛……如果你家有漂亮小姐,大家也不妨认识一下……”

秦弈随口应着,却忽然心有警兆,好像被人窥视一般。

迅速转头看去,街角有个圆滚滚的黄衣身影,一闪不见。

第一百零七章 干涸的水井

“那是妖怪。”已经恢复到可以轻松甄别妖气的流苏迫不及待地表现:“我感应到了妖气。”

秦弈一直觉得感应妖气这事儿挺神奇的。

妖怪化形之后,与人没什么不同,也不存在动物的腥臭。像夜翎乘黄那样都是香喷喷的,一个清香宜人,一个媚香撩心,二者连香味也不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分辨有妖气的……

于是就问了。

流苏没好气道:“谁告诉你这是靠鼻子闻的,妖与人的修行根基不同,修炼所诞生的气机自然不同,这是用神识去甄别的,不是鼻子!”

“那刚才那个,是什么妖?”

“那是一种老鼠,不错的食材。”

“食……材?”

“是啊,味道不错的,化用之后还能增加你的雷电亲和。换了乘黄那个爱吃的,说不定都被她炖了,怪不得不敢进妖城呢……”

“为什么我觉得你说的这东西叫皮卡丘。”

“那是什么?”

说话间,那个清和道长已经在众人簇拥之下到了水井边。秦弈也就没再和流苏开小差,挤了过去探着脑袋看。

这井极深,一般人看不到底,以秦弈如今的目力倒是可以轻松看见,底部干涸,在这大雨的天气,下面居然也没有什么积水,能看见一些湿意在井底被逐渐吸收。

若说是地下水干了吧,也不至于连臭水沟都没了水……这不是井的问题,“管道疏通专业”多半没有意义。

秦弈神色有些凝重,他感到底下有点东西……是超出常规的异力在影响一切。

是那只老鼠搞的鬼么?

搞个水井有什么意义?

此时家主也闻风出来,冲着清和道长拱手笑:“家中琐事,劳烦道长大驾,真是过意不去。”

这便是那王员外了……秦弈打量了一眼,倒是面目清雅的老者,看着有些气质,只是长了一对三角眼,面相不是太好。流苏不学卜卦,自然也不学相术,秦弈无法以貌取人,看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那清和道长捋须笑道:“无论是淤堵还是有些异力影响,贫道只消施法引地水奔流,淤堵自通,异力自散,不过小事一桩。”

王员外大喜道:“那便有劳道长,酬劳必让道长满意。”

“只为乡里清平,何必言酬?”清和道长正色道:“烦请准备法器便是。”

“道长需要何等法器?”

“黑檀香案,万钱黄纸,丹砂桃木,院中摆上三百六十五星辰灯火……”清和道长一路不停地报了十几种东西。

王员外脸都绿了。

秦弈哂然。

流苏教他的术法,从来不需要这些媒介和稀奇古怪的“道场”,一个法诀完事,只有布阵需要用到各种相应的物品。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别人需要媒介法器,其实与人类借助工具一个道理,自身办不到的事,借助工具就可以。

也不知道是这清和道长自己的修行理念如此呢,还是现代的修行与远古不同,从更重自身变成了更借助外力。

院子里折腾了好久,天色都已经黑了,大雨倒也微止,只剩毛毛细雨,打在脸上很舒服。

道场已经备齐,周围点起灯火,清和道长手持木剑,脚踏七星,念念有词。

“疾!”一剑刺出,串起了空中飘飞的黄纸。

“轰”地一下,黄纸自行焚烧,隐有灵气溢散。

围观众人轰然叫好。

“有点真术。”流苏评价:“就是太蠢,形式大于实际,一个简简单单的引水之诀,竟然被弄得比续命术还复杂。如果今人修行尽是这般模样,可真是令人失望。”

随着话音,水井里隐有灵气旋转起来,慢慢的肉眼可见地下水往上溢出,如同旋涡一般。

清和道长伸手指向井中,做了个往上一勾的动作。

地下水奔涌而出。

“手指勾出水了!”家丁们大喜过望。

秦弈对这句话叹为观止。

清和道长志得意满地收回手指,就在他倒转木剑正要收功之时,那水又无声无息地慢慢降了下去,在众人目睹之中直接消失不见。

清和道长一愣,急速引剑一挥。

“砰!”井中似乎有电流炸起,最后一股水柱冲了上来,喷得他满脸都是。

而井中却再也没有声息,重新变得干涸。

“噗……”流苏乐不可支:“有趣,有趣。”

秦弈皱起了眉头。

井底竟然隐隐传来一种……荒寂的味儿,就像在沙漠里一样。

这明明存在地下水,水脉没有干涸,天上还在下雨呢,怎么会有荒漠的感觉?

那电流又是怎么回事?

那清和道长灰头土脸,厉声道:“此地妖孽厉害,王员外可再备法器,明日贫道与之决一死战!”

秦弈皱了皱眉,悄悄退了出去。

“诶诶诶!”那管家眼尖,瞥到要开溜的秦弈,忽然喊道:“那个少年,你不是说你是来疏通水井的么!何不下去一试?”

疏通你妹啊,贸然下井去作死吗?

迎着清和道长看竞争敌手一般的目光,秦弈掸掸衣角,笑道:“事到如今我也只好说真话了,小生哪里会通什么水井,只是听说王家小姐知书达理,特来一见。”

“真的吗?”楼道“咚咚咚”地响了起来,过不多时便有一个三百多斤的肉球直闯而出,一把就将清和道长推开老远:“谁要见我?”

秦弈早已落荒而逃。

你让超级马里奥过来也疏通不了坦克炮管啊!

“真是晦气。”秦弈悻悻地收了雨伞,任由细雨打在脸上,走向夜晚之中小镇唯一还热闹的地方。

那是一个小客栈。

刚刚走到客栈门口,他就愣了一下。

里面一个黄衣胖子坐在柜台后面,直勾勾地看着门口。

那目光不是看秦弈,而是看他身后。

秦弈转回头,却见那边正是王员外府上的方向,此时依然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从这个角度看去,灯火升腾的烟雾轻聚,远远看去竟然像是一个人形……

而所有的雨水经过这个人形,都消失不见。

“掌柜的?”秦弈忽然喊:“来一壶酒,两斤熟牛肉。”

黄衣胖子脸上抖了一抖,换上一脸市侩的笑容:“客官稍坐,就好就好。”

秦弈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着胖掌柜打酒的模样,饶有兴致地笑道:“掌柜刚才一直在看什么呢?”

便有酒客喷出酒水,哈哈拍桌笑道:“掌柜的仰慕王家小姐,朝思暮想,谁人不知?”

客栈里笑成了一团,胖掌柜也只是呵呵笑。

秦弈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

一个化形妖怪,一个奇怪的水井。

一场看似失败的施法却化作了人形的轻烟。

说这是在仰慕一辆坦克才出神,不管别人信不信,秦弈是不信的……

第一百零八章 谁是反派

“那人形轻烟,是那个清和道长施术失败的原因显现。”

秦弈独自抿酒,听着戒指中流苏的分析。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的地脉深处很可能有一具古尸,是以致旱。”

秦弈奇道:“这天还在下雨呢,地下也有地下水,这旱魃从何说起?”

“旱魃?不是。”流苏道:“天降雨水,是天地阴阳之气相交而成,到了能致天旱的程度,那旱魃的修行已经极高了。眼下这个并没有到这种地步,只是一个生前具备一定修行的古尸而已……当然,如果发展下去,有可能变成一只旱魃。”

“那为什么没听说别人家井水出问题,为什么只针对王家井水?”

“和那电光闪过有关系,有人把古尸的干燥之力牵引到王家宅,才会导致地水不起,连水沟都枯了。”

秦弈下意识看向了柜台上的胖掌柜。

妖怪,带电,关注王家宅……这线索太明确,破案根本就不需要柯南,真相都已经明朗了。

胖掌柜正在悠悠然地自斟自饮,小眼睛眯缝着,仿佛很享受自己的酒。似乎感应到秦弈的目光,他也转头看向秦弈,胖乎乎的笑容看上去竟有几分可爱。

“掌柜的。”秦弈举杯遥敬了一下:“这大过年的还开店,也不打烊看个春晚什么的,真是辛苦了。”

“春晚是什么?”胖掌柜笑眯眯道:“开食肆嘛,是这样的,不少熟客习惯晚上喝几杯,大家都走了也就打烊了。倒是客人不是本地人吧,这大过年的还在外奔波才叫辛苦。”

“看我这么辛苦,那这顿可以免费么?”

“客人说笑了,小本生意……”

“那我请你。”秦弈笑道:“来喝一杯?”

此时酒肆最后一个客人也已经结账离去,胖掌柜没说什么,慢悠悠地整理桌椅,又慢悠悠地关上门,把最后一片门板合上之后还显得有些气喘,表现得跟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胖纸没什么区别。

秦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彻底将店铺打烊之后,胖掌柜掏出手帕擦着汗,一摇一摇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秦弈面前哀叹:“长得胖就是不方便,不像客官身体棒,这春寒料峭的居然就穿一件青衫。”

秦弈笑道:“胖点好,和王家小姐比较搭。”

胖掌柜眉飞色舞道:“我跟你说,那王家小姐一看就是能生养的,若是娶了做老婆,能生一窝……”

“一窝小猪还是一窝小老鼠呢?”

“呃……”胖掌柜挤了挤眼睛:“都差不多。”

秦弈忍不住笑:“掌柜贵姓?该不会姓皮?”

“你才皮。”胖掌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客人今天去王家,可有什么收获?见到王家小姐了么?”

秦弈抽了抽脸颊:“那小姐还是让给阁下吧。”

“莫非客人真是为了通井而去?”

“没错,我就是专业疏通管道的。”秦弈道:“掌柜既然时时关注王家小姐,那对井水干涸的情况有了解么?”

“略有所知。”胖掌柜美美地喝了口酒,忽又警觉:“说好了你请我的?”

“是是是,我请你的。你对井水情况知道得越详尽,我可以请你更多。”

“那就好。”胖掌柜悠然喝着酒,慢慢道:“其实这井吧,三年前就枯过一次,那时候就是山上的道士来做法引水解决掉的。三年后复发,王员外舍不得请道士的那些所谓法器——说不要钱,那些法器可都是钱呢。”

“于是悬榜请别人?”

“是啊,都悬榜到县上和郡里去了。结果折腾了小半年,不少号称熟练工的来看过,都束手无策。听说南疆有个小国连国王都换三任了,这么区区一个井还是没人能弄好,眼睁睁看着年都没法过了……”

秦弈瞪着他:“说井就说井,再扯南疆那国我就不请客了啊!”

“哦哦。”胖掌柜又掂了块牛肉,美滋滋吃了,才叹了口气道:“这清和道长呢,是自己来的,王员外根本就没请。”

“不请自来?”秦弈奇道:“莫非真是为了乡里清平?”

“也许吧。”胖掌柜眨眨眼:“王家没水,还不是打发别人从大老远给他们家挑水?搞得怨声载道的,也许仙长们看不下去了吧。”

秦弈看着他不说话。

这井水干涸很明显就是这位胖掌柜自己干的,秦弈问他自然也是想试探试探他做这事的原因,可看上去他好像很想把这事情往山上道观引。

掌柜笑道:“如果清和道长解决不了这件事,不知道寿达二百五的清虚道长会不会亲自出手,可真是让人期待呢。”

秦弈沉吟片刻,问道:“如果清虚道长真的亲自出手呢?”

掌柜笑得眯成了一团:“那多好,正好让大家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寿达二百五。”

“……”

“时候不早了,多谢款待。”掌柜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我要去偷窥王家小姐了,客人要不要一起去?”

“还是你自己去吧。”

掌柜也没再多说,从侧门悄悄溜出去了。

秦弈很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这直接让自己留在他酒肆里,是把柜台财物都白送的意思么?这态度简直太明显,就是故意让自己好奇地去跟踪他怎么偷窥王家小姐的吧……

“你在这种时节,青衫单薄,只要不蠢都看得出你身有修行,不是普通人。”流苏道:“这只胖老鼠话里有话,就是让你跟上去看的。”

秦弈点点头,直接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就看到胖掌柜撅着个屁股趴在王家侧门边上,透着门缝往里看。秦弈很是无语地绕到另一边,轻身上了院墙,隐在一棵树后。

这是王家后院,院中有很多水缸,看上去都是近期特意从别处打的水运到此地备用的。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水缸在月色下映出无数月亮,密集恐惧症发作起来看着很是渗人,把一个本来很普通的场面生生弄出了恐怖片的味道。

秦弈还来不及吐槽,就看到那个清和道长鬼鬼祟祟地进了院子。

他站在院子中央,左右环顾了一圈水缸,那仙气十足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狰狞之色,手上掐起了法诀,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便有无数绿光从他手中冒起,分别落入了所有水缸里。

清和道长冷冷笑了一下,又转身离开。

“毒素……”秦弈好歹是药师专业,仔细嗅了嗅气息就认了出来:“居然是尸毒?”

不管是什么原因,下别的毒也就算了,但是从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手中出现尸毒这种东西,这剧烈的违和感竟让秦弈有些毛骨悚然。

下一刻就看见胖掌柜从门缝里放出了电流,准确地在所有水缸里弹跳了一遍。秦弈清晰地感觉到毒素竟然被这么一电就尽数化解。

道士在下毒,妖怪在暗中帮人解毒?

原本还以为这胖老鼠是反派,这么看来,谁是反派还真不一定呢。

一个原本很寻常的井水干枯,这背后牵涉的事情似乎越来越不寻常了……

第一百零九章 炼尸

回到小酒肆,胖掌柜已经在里面温酒等着了。

秦弈也不客气,直接坐在对面道:“现在该你请我了。”

胖掌柜警惕地遮住了酒壶:“我解你困惑,难道不是该你再多请我一些?”

秦弈“切”了一声:“明明是你有事求我帮忙,我不找你要钱就不错了。”

胖掌柜打量了他一眼,不甘不愿地拎着酒壶给他倒了一杯:“等了小半年,连人家国王都换了三任,还是只等来了一个凤初四层的初丁……居然还大咧咧说我求你帮忙……”

“有事说事,能不能别提换国王那茬了?”秦弈差点没把酒泼他一脸:“再说凤初四层很菜吗?那我走了啊!一个破镇子破水井还真当我爱管呢?”

“别别别……好歹是个帮手。”胖掌柜赔笑着给他夹了块肉。

秦弈口头不高兴,心中倒是吁了口气。也许是修仙属性太强烈了,加上身材还是瘦弱型,导致别人往往会被他的修仙层次所迷惑。

实际上秦弈修仙的时间很短,反倒是习武的时间很长,算上原主的习武时间,都十年有余了。在他的战力构成中,凤初四层的仙道只是辅助性质,他目前真正的战力其实在于先天武道,那才是最契合他与狼牙棒搭配发挥的。

事实上仙道初期的实战能力本就不一定比得上武道,东华子的凤初七层明显不是李青麟的对手,一个经验丰富的顶级武者根本不会弱于凤初圆满的修仙者。只有当修仙者到了琴心层面之后,涉及了“修心”、“道胎”,接触了一些较为玄奥的法则,那时候才算是能把凡人武者按着摩擦。

秦弈的武道虽然还没走到顶,但配合狼牙棒的犀利,基本可以与凤初八九层的修仙者相比。而他又会道法辅助,比一般武者优势大得多,实际战力该算琴心初期这一档的,和普通的化形妖怪差不多。

当初在巫师的荒山上能独力干掉化形期的三眼狼妖,这就是明证,而现在比那时候还进步了不少。

再加上现在流苏已经恢复到一定程度的魂力,能帮上大忙。别人如果只当他是个凤初四层的低端修士来对待,恐怕会栽得很难看。

“掌柜既要我帮手,好歹该说说高姓大名了吧?”

胖掌柜很奇怪地看着他:“我怎么总觉得,你是真的很期待听见我说姓皮?”

“呃……”

“你可以叫我寒门。”掌柜道:“就是与高门士族相对的那个寒门。”

“……我觉得你可能搞错了什么,啥时候连个镇上的小酒肆老板都能自称寒门了?没到县霸一级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寒门?”

“门第是相对的。”掌柜悠悠道:“对于这镇上,若清虚观和王员外算高门,那我比普通乡民好一点,勉强算寒门。”

“这倒有些道理。”

“相对于名门传承的修士,我这样的野路子算寒门。”掌柜继续道:“相对于人间正道,我一个妖怪在这里隐居混迹,算寒门。相对于妖城鼎立,我一个流落在外的散客算寒门。不管怎么比,都是比上不足,比之百姓有余,非寒门而何?”

秦弈心中微动,看着他的胖脸不说话。

“你都问我是生小猪还是生小老鼠了,想必对我的来路已经生疑。妖怪就妖怪呗,既然生疑了,强行瞒你也没意思……”寒门啜了口酒,笑道:“怎么,要斩妖除魔吗?你打不过我的,我可是化形圆满的大妖,大妖哦。”

“是是,化形期大妖都是又恐怖又威严,还特别凶。”

“为什么我觉得你在笑?”

“没有没有。”秦弈笑道:“我说,既然你觉得妖怪隐居混迹人世很不方便,而且你也知道有妖城,那为什么不去妖城居住?那里更适合你吧。”

“妖城……”寒门脸上肥肉抖了一抖,仿佛想起了极为恐惧的事情:“我曾经去过,虢国茹毛饮血,嚣国还住树上,唯一像样一点的白国……那国王说是一只乘黄,老子看那分明是饕餮!见到我第一句话居然是这电老鼠看起来很好吃!”

秦弈:“……”

寒门吁了口气:“妖城也不是适合所有妖怪的,妖还是有很强的兽性,食肉之妖与食草之妖,以及草木生灵,依然是一条食物链。你若去过妖城就知道,兔妖羊妖之类的很少见,他们在妖城的地位没比人类高多少,除非有高层罩着。当然啦,你这样的初丁是不可能去过妖城的……”

“食草之妖……”秦弈怔了一怔,他倒确实没关注这一点,如今回想好像确实没见过什么兔妖羊妖。

“乘黄按理是食草的,最爱吃各种果子……”寒门极为蛋疼:“她都不吃人的,怎么会想吃我?我看起来真的那么好吃吗?”

“乘黄不吃人!”秦弈面上没有表情,心底却骤然翻涌。

当初鹰厉怎么说的来着?

是了,鹰厉其实也没有明说乘黄吃人,只是暗示性的引导自己往这个方向去想。没有别的原因,其实就是让这个人类和他家大王多些隔阂,别搞在一起。

可是程程真的需要他鹰厉阻挠吗?

多此一举。

秦弈暗暗叹了口气。

寒门当然不知道秦弈心里转过了多少东西,只是叹气道:“还是回到人间好,开个小酒肆,听听曲子睡睡觉,看着小孩玩鞭炮——什么也比不上小命重要。”

“那你该找个没有修道者的地方隐居,跑一个仙山边上算什么事?”

寒门瞪着小眼睛:“我启灵于此,化形于此,几百年前还没有清虚观的时候就有我了,我才是先来的!”

正题来了。秦弈慢慢道:“所以你是在守护乡民?一只妖怪?”

“实话实说,守护乡民之类的蠢事,谁爱做谁做。”寒门淡淡道:“但我却不能让一些自私自利的蠢货毁了这个地方,到了旱地千里寸草不生的时候,我该到哪里去?”

秦弈道:“愿闻其详。”

“那什么清虚,早就寿尽到头了。现在表面看他还‘活着’,只是他把自己练成了僵尸,试图借此永生。”寒门道:“尸藏于艮土,极克于水,是大旱之兆,想必你也知旱魃便是此理。真被炼成尸术,不说赤地千里,起码这镇子的活脉是断绝了。”

秦弈微微颔首,问道:“你打不过他?”

寒门理直气壮:“我根本不知道他多强,没试过!”

秦弈:“??”

“什么也比不上小命重要,能炼尸的人,天知道什么修行,万一远远看一眼就弄死我了呢?”寒门理直气壮道:“反正炼尸之术也不容于正道,我引别人来对付他不就得了?”

“……好有道理。”秦弈哭笑不得:“所以你故意引得王员外家中绝水,他门面广,悬榜到外面去,说不定就能引来真正的道行之士发现问题,前来干涉?”

“没错,三年前就干过一回,没成功。”寒门道:“可如今炼尸越深,旱意越浓,地脉之相已经浮于天际。我再施加一些干扰,莫说清和道人那点修行,便是再强个数倍也无法重新引水入井。王家此旱已经报到郡里,必然能引来一些人的瞩目……可没想到折腾了这么久,来的居然是一个凤初四层的初丁……”

秦弈拱拱手:“告辞,你继续等真正的道行之士就是了。”

“等等等等。”寒门扯住他的衣袖,赔笑道:“你也看见了,清虚观的人已经起了杀心,如果王家的人‘疾病而死’,这断水之事就再也无人过问。万一等清虚炼尸而成,就真完了。只要你我合作,说不定还是有戏的……”

“关我屁事。”秦弈拂袖而去:“你小命要紧,我小命就不要紧吗?告辞。”

“火能生土,炼尸地脉必有阴火。”寒门在身后道:“我观你明堂旺盛,目若生光,似乎练的是火系术法,对火种没有兴趣么?”

秦弈脚步不停,摆了摆手,直接出门远去。

寒门愕然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自语:“看走眼了?这难道不该是个宗门出山激情澎湃代表正义替天行道的热血少侠吗?怎么比老子还怂!”

第一百一十章 损不足以奉有余

天色蒙蒙亮,秦弈撑着纸伞到了仙山脚下,抬头看着烟雨之中的山道。

山门有白石立碑,上书“清虚宫”,青石阶一路蜿蜒而上,山间绿树抽枝,鸟语花香,云雾蒙蒙。在清晨微雨之中看去,真是仙境一般。

他是来拜谒道观的。

寒门以为他不顾而去,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只不过是现在的秦弈变得更谨慎了而已。

他不会希望这小镇化为死地,那擦着鼻涕玩鞭炮的无辜孩子都要流离失所。换了早些时候的秦弈——比如护送程程那时候,说不定真会热血上涌,就陪着寒门对付炼尸去了。

但经过妖城之行与南离之变,已历红尘的秦弈再也没有那么容易热血上头。

也许心中热血尚在,侠义尚存,还想“代替李青君完成那一份”,但心境上已经恢复了刚刚出山时那种冷眼观南离的状态,再也不会轻易身入局中了。

已入红尘,如今可以出矣。

用抽离的心态看世间,某种角度来说,这大概也是心理年龄老了许多?

也许是吧。

寒门说的话应该是半真半假的。有人炼尸,这个与流苏的判断对得上,应该是真的;但至少他说连对方实力都不知道,这多半是假的。

真不知道对方实力,那你拉扯一个凤初四层的初丁有什么用?要么就是自认为势均力敌,能拉一个帮手也算好的;要么就是不确定对方有没有什么隐藏手段,拉个人去趟雷。

况且既然有一句是假的,其他的也就有可能失真。

所以不能轻信一面之词,必须先去道观亲眼看看再说。

山上传来了早课的钟声,秦弈拾阶而上,过不多时便到了山腰,见到一面山壁光滑若刀削,壁上有人笔走龙蛇,刻着一个硕大的“道”字。

秦弈静静看着这个字,体内气机竟然有些被牵动的感觉,仿佛这个字的轨迹有一些玄奥的意义,说不清道不明,却像是亘古而在的天枢至理。

有点像是他制符之时,笔端运作的轨迹。

“是一个不错的修士留下的遗迹。”流苏道:“这字有点味道,有灵根者在此地可能有所悟,确实是仙山。怪不得能孕育出妖怪来,那妖怪看似也没多少戾气,原来是仙道所引。”

秦弈道:“对我能有提升不?”

“你有我,看这个字干嘛?我随便教你瞎画几道都比这个有意思,你自己囫囵吞枣,不知所悟而已。”

“……好吧。”秦弈道:“这么说来,不会这个清虚道人还真是仙人吧?”

“不可能,就算他真有二百五的寿数也不可能……”流苏道:“这字怕是有数千年了,风吹雨打也无法磨灭灵性,题字者最低也是个腾云之境以上的,是真有道之士。”

“这么说,这清虚道人是得了仙家传承,故而开宗于此。”

“这个可能性较大。”流苏道:“上去看看,那老鼠说的也不一定是真话,说不定人家清虚道人还真是有道之士呢?炼尸的是谁,还不好说呢。”

秦弈便继续走向山顶。

山顶有大殿,殿中香火缭绕,有数十道士盘坐蒲团,正在修行。

周围有很多镇民,来得比秦弈还早,此时也虔诚叩首跪拜。秦弈颇为惊叹,他天蒙蒙亮都到山脚了,这些人难道半夜就往上爬?

殿中主位是一个老道士,鹤发童颜,面目清矍,阵阵檀香在他身周缭绕,看上去如仙如神,低声念祷:“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算减则贫耗,多逢忧患。人皆恶之,刑祸随之,吉庆避之,恶星灾之,算尽则死。”

秦弈看见很多人衣衫褴褛,瘦骨伶仃,可此刻却在念诵之中掏出了兜里焐热的铜板,毕恭毕敬地投入香火箱里。

殿中的道士们念祷之声更大了。

秦弈摇头,意念对流苏道:“这是损不足以奉有余,在我理解,此非道也。”

“此人之道,非天之道。对错难言。”流苏道:“并不只是如此。这道士念的是太上感应,实际上用的却是血肉枯荣。”

“这是何意?”

“这所谓的修行,是汲取了别人的血肉干枯,用以维持自己的鹤发童颜,做面上文章。”流苏道:“这老道士果然是已死之人,正在强自为寿。”

秦弈眯起了眼睛,看向老道士的眼神已有了厉色。

老道士似有所觉,睁眼看向了秦弈。秦弈已经垂下眼帘,神光尽敛。

“那位居士……”老道士缓缓道:“若是寻仙求道,需得心诚。众人早课,而居士卓立于殿外,此道不诚也。”

秦弈便笑:“见人之失,如己之失;不彰人短,不炫己长。”

老道士也笑了:“此言非用于此。道友从何而来?”

“闻清虚宫有仙,特来访之。”秦弈行了一礼:“既睹仙颜,于愿已足,可以归矣。”

言罢洒然转身而去。

老道士眯着眼睛目送秦弈的背影。

油纸伞下,青衫步履,飘然而行。比之枯坐殿中,艰难续命,真不知道哪个更像仙。

老道眼中有了些怅惘,缓缓道:“尔等继续早课,不得懈怠。”

话音方落,已然消失不见。

殿中响起一片赞叹声:“清虚道长真仙人也……”

那边秦弈脚步飞快,都已经下到了半山腰,那个“道”字平台附近。

一阵风气,前方出现了老道士的背影。

秦弈停下脚步,叹息道:“这缩地成寸的艮土之法,很厉害啊,火系好像没这么舒服的法术。”

清虚道人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友来都来了,何不在此小住几日,共论仙道?”

秦弈笑道:“在下另有要事,就不多留了。”

清虚道人叹了口气:“居士真的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秦弈很认真道:“我才一个凤初四层的菜鸟,连道友具体修行都看不出来,何况其它。”

清虚道人却没有回答这话,目光投向那个“道”字,看了很久才道:“世人苦求长生法,杀妻者有之,夺宝者有之,挖坟掘墓者有之,大道万千条,贫道维持长春又有什么不对呢?”

秦弈皱起了眉头。

这就自曝?没道理啊,没几个能看穿你是个死人,瞒得好好的干嘛要自曝?

你总不会是有求道者来访一个就杀一个吧,真这么神经病的话,这次上山还真上错了,误判了疯子思维还真是没办法的事。

“道友可知,为什么我明明修炼尸道,不容于世,偏偏还要传扬我这仙山消息,自夸长寿,引人来访?”

秦弈叹了口气:“总不会就是勾引低级修士过来,炼其血肉?”

“错了,贫道是修士,不是魔人。道友可知,山脚镇上有一个化形鼠妖?”

秦弈:“……”

“此妖的血肉妖丹皆有可观者,若是炼之,贫道也不需要汲取凡人血肉以养颜了。可惜此妖滑不留手,从不上山,而贫道若是离了此山之脉反而不是他的对手。若有道友共同除魔卫道,贫道愿分一半妖丹给道友,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秦弈差点没笑出声,你们两个的脑回路怎么这么像,不如在一起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们都一样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清虚想炼寒门,寒门想杀清虚。二者的实力或许差不多,寒门还要更强一些,清虚下了山是打不过寒门的,但清虚在山上借助主场之利,寒门也拿他没辙。

于是都希望借助外力帮一把手。

清虚宣扬长生,引别人来访道。寒门断了王家水脉,引修士来查看。

脑回路几乎一致,怪不得始终僵持。

其实秦弈对此非常怀念,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模一样的脑回路——当初在仙迹山,也是故意引别人来寻仙除虎……

这是人们实力不足时的共性,第一选择都是想方设法去借助外力。可如今秦弈已经变了很多,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当初处理仙迹山的问题说不定会用其他办法。

因为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很难受的事情。当初求程程炼丹,九死一生之后还要满心忐忑怕她反悔,哪怕反悔也拿她没办法,这种一切取决于别人一念之间的感受,秦弈真的不想重新体验一次了。

丹药最后没用上,这已经不重要了,说不定以后另有它用,更重要的是在这些经历之中你得到了什么。

所以他不想去赌邙山尊者到底怎么想,无论如何,提升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保障。

另外这件事最好玩的,是寒门与清虚说话都不尽不实。

最大的违和感在于,他是一个凤初四层的菜鸟,不应该让双方都如此看重。寒门表示他太弱了不够用,但旱意越浓,他等不下去了,才想着多个帮手也好。这好歹是逻辑自洽的。

而这位清虚呢?他有什么可着急的,炼尸都快突破了吧,还非要赶着求一个凤初四层的菜鸟帮忙除妖?这就说不过去了。

两个阴逼,真要是一个热血上头的正义少年,非得被这两货玩死不赔命的。

心念转过这些,在清虚眼里也就是秦弈沉吟了好一阵子,终于开口道:“在下只是凤初四层的小修士,面对化形大妖,多半连一个照面都撑不住,根本帮不上道长的忙。”

“不,道友是可以帮忙的。”清虚道人笑道:“此妖最麻烦的在于滑不留手,难以限制,但他的破绽在于非要伪装人类,天天在酒肆里面当掌柜。只要有人趁着他在酒肆之中,悄悄在屋外布置一个阵法,他就只是困兽之斗,我清虚宫自然能够将它制服。”

秦弈奇道:“这事为何不让贵门下去办?”

“那妖怪精明无比,在镇中早有布置,凡是修我道者进入镇中都会被他知悉,所以需要外来修士来办此事。”

秦弈点点头:“那道长可以给我阵法,我去试试。”

清虚面上一喜,掏出了一面小旗:“这是困龙阵棋,可一分为七,只消按北斗之形在他屋外布下,他便插翅难飞。”

秦弈看着旗子,微微一笑,慢慢伸手接了过来。

清虚道人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

旗子到了秦弈手上,他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忽然手一抖,旗子一分为七,瞬间分散开来,准确地变成了北斗之形,绕着清虚道人插了下去。

清虚神色大变,下意识地后撤避开阵法范围。

与此同时,一道电光从天而降,准确地劈在清虚后撤的方位,清虚立刻折返,往秦弈方向一冲,那道貌岸然的脸上早已遍布凶戾。

“砰!”一根狼牙棒不知何时到了秦弈手上,迎面就是一棒。

清虚神色骇然,面前凝起一面土盾,狼牙棒砸在盾上,没能砸碎,却成功地把清虚逼退,落入阵心。

那道电光散去,出现了一只圆滚滚的寒门,此时的胖脸上极为惊奇,小眼睛瞪着秦弈似乎想问什么,又不合时宜。

倒是清虚暴怒如狂:“这位居士莫非与妖怪同流合污,来赚贫道?”

秦弈微微一笑:“这套阵旗含着的夺血之术,如果我不做防备,就会被旗子中的阴气入侵,血肉被你夺取,道长不妨先解释一下?”

清虚微微一怔,认真打量了秦弈一眼:“你……没事?你是早已看破我的旗子有问题?这是如何得知?”

寒门同样惊奇地看着秦弈等待回答,这旗子的问题他都不知道来着。

秦弈笑道:“说是用除妖炼化来代替村民血肉,好像是挺好的,想要斩妖除魔拯救镇民的正义少侠热血上头就真可能被忽悠了。”

清虚怒道:“莫非你不是人类修士!”

秦弈撇嘴:“我是人,我妹妹是妖。想用降妖除魔来忽悠我还是算了吧。”

清虚寒门同时一奇,连眼下的处境都差点忘记。

为什么清虚会用除妖来忽悠秦弈,就是因为世上的人类修士无论走的正邪哪条道,降妖都是政治正确,一般情况下只要说是除妖,别的东西都可以先放一边。天知道这个少年……“妹妹是妖”?这是从何说起?

“所以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人妖之分,我听二位说话只是判断谁更可信,谁在骗我。”秦弈叹了口气:“虽然这胖子说话也是不尽不实,可道长你好歹要先圆一下你的炼尸之术可能致旱的后果如何解决再说吧?还有你家清和道人对王家下毒我也看在眼里,你却只知道忽悠人除妖算什么事?”

清虚冷冷道:“便是我只想利用你除去这只鼠妖,你又如何判断我的旗子有问题?”

秦弈道:“因为我在想,这仙山传闻也不止一天两天了,不可能我是第一个来访的寻道者吧?之前来访的都哪去了,就没人能帮道长除妖?怕是妖没除成,反而都成了道长鹤发童颜的养料了吧。毕竟镇民瘦骨伶仃又没有修行,实在不够道长需求的。”

清虚终于阴沉着脸,没再说话。

“倒是这阵旗是真有束缚地脉之用,挺出乎我意料的。”秦弈笑道:“看来道长也确实打算借此机会除了这死胖子,一举两得?”

寒门不满道:“胖子就胖子,能不能不要加上死字?话说你怎么猜得到我跟在后面,会配合你?居然直接就动手了。”

“你几次三番在那扯南疆小国,当然是认出我的来历了。”秦弈淡淡道:“你对我有所期待,不会像以前对待别人那样劝不动就算了,多半会再努力一把的。”

寒门赞叹道:“不愧为能做国师的人,脑子就是好使。”

流苏也在暗自点头,从清虚追下来起,它都没说过话,这一切确确实实全部都是秦弈自己做的判断,包括对阵旗的判断也是。

他确实成长了。

“所以……”秦弈提起了狼牙棒,语气转冷:“道长该说说你炼阴尸之术可能致旱的结局该怎么解了吧?”

清虚呵呵笑了起来,继而越笑越大声,仙山上的微雨忽然就有了点尸臭之意,浓浓的死气弥漫山间。

“王员外鱼肉乡里,欺男霸女,强夺良田,手中不知道多少冤魂,你们视若无睹。我不过寿尽不想死,做的事情和王员外又有什么区别?你南离国师是吧,南离难道就不是损平民以奉王室?大家都一样,如何你们就理所当然,我就罪大恶极?虚伪的活物,都去死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初战道法

这是秦弈第一次和一个修仙者战斗,以前战斗的对象全是凡人武者和妖怪。

而且他面对的妖怪也是物理系居多,以术法为辅——程程应该是术法为主,不过大家没打过。

所以他此前的战斗基本都算是物理系的搏斗。

而眼下这个清虚,则真的是个纯粹的法师。

清虚的腾挪闪避几乎不存在的,身躯根本没有灵敏度和爆发力的感觉,但是你打不到他,他身周随时冒出的土盾把狼牙棒的物理攻击和寒门的电击全部都挡了下来。

而在抵挡攻击的同时,秦弈的脚下出现了一双僵尸般的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可以感觉有一种血肉正在被疯狂抽取的意味,秦弈迅速挥棒下撩,把那手打碎,地面又恢复如常,仿佛那手从未存在过一样。空气中忽然出现万道尖刺,把秦弈团团围困,继而呼啸而下,如万箭攒射。

很传统的五行土石术法,加上一些阴尸之法,对了,还有限制性质的术法。

秦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躯变得很重,想要腾挪避开这万道尖刺变得非常困难,与此同时呼吸艰难,就像是口鼻被泥土堵塞了一样。

这是同时释放了很多道术法,都是瞬发。

秦弈体内真气流转,很快挣开重力束缚,继而一个打滚,险险避开万道尖刺,手臂已经被擦破了一道伤。

这便是秦弈面对的修仙者第一战。

法师并不好打。

尤其是一个琴心后期到圆满层次的法师,实力是超过秦弈本身的。这好几道瞬发的小术法,秦弈应付得已经很不容易了,但这只不过是清虚顺带的攻击。

在清虚眼里,并没有把这个凤初四层的秦弈真的当成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他真正的敌手是化形巅峰的电老鼠。

清虚本来就比寒门稍弱,离开了他的清虚宫,又被阵旗束缚,光是一个寒门就有可能让他栽在这里,他没有多少心思去管秦弈。

“呲呲”的电流声闪过,清虚身周尽数环绕着细细的电流,秦弈看得出来,那电流虽细,威力却一点都不细,如果以伏特来计算,说不定好几万了。

“轰!”一道带着紫色的雷光从天而降,清虚低喝一声,手头祭出了一个八卦镜,往上一抛。

雷光击在八卦镜上,竟僵持在那里。

寒门胖乎乎的身子却在此时迅如雷霆地撞进清虚的土盾之中,短短的十指张了开来,按在盾面上。

“噼里啪啦”的电流声爆起,那土盾上已然开了裂痕。

秦弈就在此时掐了个法诀。

地上火阵轰然升起,火舌绕开土盾从下方把清虚包围。

清虚怒喝一声:“起!”

地面开裂,火舌竟然被地面吸收似的,尽数不见。而与此同时,寒门脸色微微僵了一下,秦弈也有些色变。

比刚才的重力束缚强大百倍的压力挤在身躯上,仿佛有万斤巨力,要将整个人碾为肉泥。

清虚一声狞笑:“一个凤初四层的人类,说你是国师,还真以为了不起了?先给我老实呆着,等贫道对付了那只老鼠再慢慢炮制你的血肉!”

枯瘦的双手忽然合拢。

看得见的暗红波纹笼罩在寒门身上,那胖乎乎的身材都开始走形。

寒门神色平静,也摸出了一粒圆球。

圆球飞出,有叉状闪电爆起,和波纹交杂在一起,发出了刺耳的碰撞摩擦声。

天上紫电与八卦镜僵持,面前波纹与圆球僵持,双方一时都没有动作,只在催动法力。

清虚冷笑道:“若在远处,贫道还真未必是你这老鼠的对手,可只把贫道困在半山,是你们的失策。”

寒门神色微变,他已经感到了清虚门下正往这边赴援。不说他们那点实力能不能影响胜负,只要稍微拖一下让清虚有时间破阵,那阵旗的地脉束缚效果消失的话,清虚就可以缩地成寸回他的道观去了。

那里面他可不敢乱闯。

正在此时,秦弈动了。

那万斤挤压的巨力仿佛不存在一样,狼牙棒奔过数尺距离,重重砸在了清虚身周已经开裂的土盾上。

这一棒比之前的不知重了多少倍,只听“咔啦”一声响,那土盾竟然被砸得粉碎。

清虚大惊,道袍忽然鼓胀起来,狼牙棒敲在鼓胀的道袍上,被带偏了力道,侧往旁边。

秦弈动作不停,棒子被带偏,就顺势一脚扫向清虚的腰间。

一个法师哪里避得过先天武者迅若雷霆的一脚?清虚连闪避的反应都没有,就被踹了个正着。

“砰!”清虚狼狈地打了好几个滚,再也没法去操纵天上的八卦镜,那八卦镜被紫电劈飞,惊雷直下,重重劈在清虚身上。

清虚浑身痉挛了一下,通体焦黑地躺在地上不动了。

他慢慢转头,焦黑的脸上肌肤迅速老化下去,焦黑褪去,脸上开始变得青白,慢慢地有了尸斑。

秦弈叹了口气,这真的是个死人,居然能活得跟活人完全没区别,这炼尸之术确实有点神奇。

清虚的躯体逐渐尸化,可眼珠子还在转动,看向秦弈的目光尽是不可思议的色彩。

“你……你一个凤初四层的修士,怎么能跟没事人一样挣开我的重压术,还居然破得开我的盾!”

寒门笑眯眯地蹲在他身边:“南离国师秦弈,其实是个莽得要命的武者。西荒野人邙山,其实倒是个巫师。”

清虚:“……”

秦弈瞪着寒门道:“你怎么对我的事这么清楚?”

“迟些告诉你。”寒门笑眯眯地摊开了胖手,手心电流窜起:“反派死于话多,我可不想当反派,先弄死他再说。”

清虚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你杀不了我。”

就在说话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经融入了土壤。

寒门神色大变,转头看去,之前的阵旗已经不知何时歪掉了,再也没有束缚地脉的效果。

空气中传来清虚的笑声:“真当贫道会拿真宝物随便给人?这不过是个只能持续片刻的伪旗罢了。待贫道复原之日,便是你个妖物授首之时,还有那个人类,也给贫道等着……”

寒门神色难看,转头对秦弈道:“趁着他伤重,此时攻打清虚宫,是唯一的机会。”

秦弈抬头看向山顶,那里本有几名道士往下赶,此时又急匆匆回去了。

识海中传来流苏的言语:“秦弈,这个清虚的修行并没有达到断绝水脉的程度,更别提浮于天际的显形了,他差得远。”

流苏对修行上的判断,那绝对说什么就是什么,它说不是清虚那就不是清虚。

这座山的秘密根本不是这么简单,不能再涉足了,否则要被坑死。

他没再搭理寒门,直接转身下山:“既然清虚伤重,你自己就可以解决了,我一个凤初四层的初丁参不参与都没有意义。”

寒门哽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山下忽然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有很多人往山上走。

秦弈也下意识停步看向山下,却见王员外带着很多家丁,簇拥着一老一少两个道姑:“两位仙长所说妖法多半便在这山中,仙长可要替小民做主啊。”

秦弈呆呆看着其中一个道姑,满脑子都是省略号。

明河你不是回宗门闭关去了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如今我看你的戏

一群人走到山腰平台,看见秦弈站在那里,明河也愣了一愣,继而微微颔首表示见礼。

秦弈暗自翻了个白眼,这明河,还是这副德性。大家认识这么久了,不说朋友吧,好歹也算熟人,还“同居”过呢,在她眼里好像也没和其他人有多大区别。

明河没人情味,他秦弈还是有的,便拱手打了个招呼:“道友不是回去闭关了么?缘何在此?”

此言一出,包括那个老道姑在内,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在场的还有一位中年文士,是这望南县的县令杨普。杨大人之所以会亲自跑来这山野之地,就是因为对明河惊为天人,只一眼就被迷住了。

世上竟有如此美人,居然暴殄天物做了女冠!杨大人简直痛心疾首,当即吟诗数首想要博得美人青眼,结果一腔文采扔进了沟里,明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杨大人只好屁颠颠地跟着美人下乡,希望能有搭话的机会。

对明河惊为天人的岂止是杨大人一个?到了镇上,王家上上下下除了女人之外就没有不对着明河目瞪口呆的。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美人?

但是敢搭讪的倒是没有,除了杨大人态度摆着,一般人不敢争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明河给人的感觉太远了。

这不是神情气质能造成的感觉,而是明河个人仙道的意象自然而然影响着凡人的感官,无可抗拒的直入内心,就仿佛在看着天上遥远的银河,你虽站在她面前,却似乎很远很远。除非也是修仙者能够抵消这种意象影响,凡人若是能对明河流露出爱慕的,差不多也属于能对一座雕像意淫的神人了。

事实上杨大人的殷勤也确确实实就跟对着一座雕像释放差不多,得不到任何回应。

要不是因为明河还会和老道姑说几句话,人们甚至要以为她是哑巴,不会回应任何人的。

结果跑到山上,居然有个少年喊明河做道友?言语听着还真是熟人,不是刻意搭讪的那种!

杨大人浑身都绷紧了,心中默念:不会理他,不会理他。

结果就见明河轻启樱唇:“贫道途中见冰融雪化,轻风化雨,回顾此前见闻,心有所感。便在前方郡外师叔洞府闭关半月,侥幸突破。”

得,不但理他,还说得很长很详细。

人们差点没哭出来,这少年谁啊?有人还认出来了,这不是昨天的通井工吗?

秦弈可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他以为在明河眼里和别人没多大区别,其实这区别是多大。听了明河说的倒是让他吐槽欲望满满:“突破了?我说你开挂的吗?”

“何谓开挂?”明河不解。

“呃,吃了仙丹?”

“并未用丹。”

众人:“……”

吐槽归吐槽,秦弈对明河的突破其实也不算意外的。

明河这是从琴心突破到腾云境,在内丹之道叫做金丹初成,这对于任何人应该都是一道超级大坎,所以明河特意出门历练红尘,就是为了此关。理论上应该是很艰难的一关才对,但明河不是一般人,这是个不足二十就到了琴心圆满的宗门天才,让流苏这么爱装逼的棒子在第一次见面就赞不绝口的人,秦弈还没见过第二个。

这种天才大约是不能以常理衡量的。

而南离之变涉及家国之重、长生之辩,明河全程旁观,大概也是恰好比较吻合她的历练需求,找到了一些感悟,得以突破确实不是多意外的事。

明河又道:“总之出关之时恰好师叔接到求助,说此地有异事,师叔了解情况之后疑心是旱魃作祟,便邀贫道一起来看看。道友缘何在此?”

师叔……秦弈看了看老道姑,这个才凤初六七层,没比自己高哪去啊,怎么就师叔了?只是辈分高吧。

这么说是老道姑没把握对付脑补中的“旱魃”,才特邀明河相助。秦弈忽然有些想笑:“这么说,此地异事,道友要出手的了?”

明河不知道秦弈笑容何解,只得道:“正是。”

秦弈哈哈一笑:“那好得很,我是来看戏的。”

明河怔了怔,终于知道秦弈在笑什么了,她的嘴角也忍不住弯起了一个弧度,有些笑意。

她在南离,是旁观者。秦弈是被她旁观翻阅的书卷之一。

秦弈在“报复”呢,如今她捱不过长辈颜面,成为此局中人,秦弈反倒袖手,看她的戏。

“有来有往,自是因果循环,愿道友观之有所得。”明河行了个道礼,美目却看向了寒门,隐有厉色闪过:“然而这位……莫非也是道友妹妹?”

从明河出现起寒门胖腿就在发抖,此刻更是脸都绿了。

小姐姐你是来除旱的,降妖除魔先放一边行么?寒门欲哭无泪。

却听秦弈笑道:“至少这件事上,这位掌柜的与道友目标差不多,大家不妨做完了这件事再算别的账,反正我是不管的。”

寒门幽怨地看了秦弈一眼,没说什么。

明河也没说什么,她从来不是特别固执非要见妖就斩的那一类。

道友叙旧终于结束,旁边早已石化了无数人。那老道姑早就忍不住了:“贤侄,此乃何人?”

明河施礼道:“游历南离之时结识的道友,侠心而重诺,是可信者。”

秦弈听了极爽,原来在明河心里对自己的评价还挺高的啊!

他爽就有别人不爽了,县令杨普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怪不得手提狼牙棒,原来是个蛮夷。”

秦弈死死抓住蠢蠢欲动的流苏,面无表情。

却不料那老道姑听了明河的好话,表情不但没见和蔼,反而更臭了,硬邦邦道:“知人知面,难知人心,孰为可信?此人与妖共处,未必是什么好人。”

秦弈皱了皱眉,淡淡道:“蛮夷与妖怪,千辛万苦携手合作击伤了尸魔。倒是有道之士、一方父母,自矜身份,叽叽歪歪,置真正的大敌于不顾,我不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你!”杨县令正要反驳,明河却先说了:“此地方才确有术法交战痕迹,有尸魔气息由浓而薄,是受了重伤。我欲入观一行,诸位且在外稍候。”

“那怎么行?”杨县令立刻道:“怎能坐视仙子赴险?大家同去,好歹也能帮忙做些事嘛。”

明河没说什么,美目在山壁上的“道”字上凝注半晌,似有惊奇之色,但也没有多看,举步上山。

以她的腾云之境,破除一介尸魔,确实没什么难度。

杨县令等人便一窝蜂跟上去了。

秦弈抬头看着众人上山的背影,眼角的余光却没有离开寒门。他清晰地捕捉到寒门眼里似有一丝笑意。

这死胖子不尽不实,有坑人的嫌疑。别看明河修为高,这番入观绝对不是那么简单,还得多留个心眼才是。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世外事与世俗事

道观里此时正一片混乱。

明河进了清虚宫的外殿,刚刚踏足,立时便有偷袭左右而来。

那是清虚布置的亲信弟子,本来是用来袭击寒门和秦弈的,这会儿被明河全吃了。

有阵法骤然翻涌,地龙崛起,阴火咆哮,左右数名道士仗着桃木剑念念有词,数张道符团团困住明河,闪烁着各异的术法光芒。

明河面无表情,纤指一弹,若拈虚花。

“蹦!”

地龙匿迹,阴火平息,阵纹瞬间崩裂,所有道符化作飞灰。

明河伸手一指,便有白芒绕着数名道士,继而瞬间收紧,绑了个严严实实。

一场能让寒门这种大妖都非常头疼的埋伏,在明河手中只在顷刻之间就烟消云散,破得一干二净。

但下一刻明河向来清冷的神色就变了,眉头微蹙地盯着前方。

杨县令等人也蜂拥而入,秦弈与寒门施施然跟在后面,看见了殿中的景象。

原本殿中是有许多镇民正在做早课的,此时竟被一群道士提刀带剑劫持在那里,变成了人质。

那昨晚还在王家下毒的清和道人出现在殿中,提刀架着一个小孩的脖子,狞笑道:“都给道爷住手!”

小孩吓得呆了,连哭都哭不出来。

明河看着一群衣衫褴褛瘦骨伶仃的镇民,轻声叹了口气,原本手上结着的法印也松了开来。

她或许可以瞬间解决所有道士,但不敢赌,万一擦了一下,那都是人命。

秦弈在背后看着她的纤影,有些不解。按理明河不该对人命这么重视吧,南离西荒狗脑子都打出来了,也没见她恻隐过谁,只是冷漠旁观……或许在她心中另有一套标准,大家了解并不算深,暂时不好猜。

但这状况确实棘手,秦弈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决。

明河慢慢道:“你们待如何?”

“我们是炼阴尸术,可那又如何?我们练的根本就不会致旱,师兄说了,没到晖阳之境,根本无法搅乱地脉,更别提动摇天时,又如何致旱?所谓致旱都是那头鼠妖搞出来的!”清和愤怒地看着寒门:“他才是罪魁祸首,你们为何不除妖,反而找我们的麻烦?”

寒门无辜地一摊手,没有辩解。

只要稍微对修行有一点点了解就知道,他是雷电属性的修行,和致旱没关系,说他能助雨倒还有可能的。他与旱尸的对立,说是天生属性不对付也未尝不可。

明河显然也没被带偏,只是淡淡道:“阴尸之法,有违于天。你们此时修行尚浅,便汲取他人血肉以养颜,已生其咎。修到深处更是吞噬血肉,窃取命脉,这是邪法。”

“什么是邪法!至少我们此时还未杀一人,就提前获罪不成?”清和怒道:“看看你们身边,什么杨县令,王员外,手中多少冤魂!他们倒是不修邪法,就是好人了?”

秦弈忍不住道:“未杀一人?那之前来访的寻道者何在?”

清和冷笑:“我就是其一!”

顿了顿,又指向周围好几个道士:“大家都是!”

秦弈愣住了。

却听清和续道:“阴尸之法,本就是夺造化以长生,损人而养己。我观道友修行尚浅,寿不过百余,到了寿尽之日,还会如今日这般正气凛然?”

秦弈看了明河一眼,明河也在看他。

两人同时想起了东华地宫之中,年轻俊朗的容颜瞬间白发苍苍的时刻。

秦弈平静道:“几个月前你若问我,我无法回答。而如今早已有了答案,我可以告诉你,这种长生非我所愿。”

清和又道:“便是不为自己长生,难道看见亲人逝去,你就不希望他能继续活着和你说话么?”

说到这里他竟然哭出声来:“我若早学此道,当年我妻或许就不会死了。”

秦弈默然。

明河淡淡道:“所以阁下之意,莫非是让正道修士承认这清虚宫的正统,坐视将来可能致旱的一天?”

清和大声道:“只要你们撤离此山,我们自然会另择他处修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走一边!”

明河微微摇头:“若你们避隐他处,修行日深,将来某一天大旱千里,贫道倒成就了这番罪孽,此议不可行。”

秦弈想阻止她说话都来不及,心中十分无语。我的小姐姐,你虚与委蛇一下,哄了他们放人再说不行吗?这硬邦邦的一句就彻底把路堵没了啊!

“说来说去就是要我们死!”清和果然暴怒如狂:“那大家同归于尽也罢!”

旁边忽然传来笑声:“要动手就快点动,说这么多干什么?那边那个,清心道长,麻烦你刀快点啊,那个张老七家三亩水田我可看上很久了,死犟着脖子不肯卖,倒把铜板丢你道观里,这一刀下去田就是我的了。”

秦弈看向了身边的王员外。

却见王员外得意洋洋地续道:“清和道长,动作快点,早看上这小毛他娘了,那贱人又说要守节,这小毛头死了看她还守什么节?”

清和道长张大了嘴巴,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架住孩子脖颈的刀却也下意识松了些,潜意识里都有些不想让王员外得逞。

这一丝的放松立刻被明河察觉,只听一声清叱,纤指疾点,所有道士竟然同时定身在那里,一动都动不了了。

秦弈心中微动。

定身术,很有意思啊……

王员外的家丁们一拥而上,把道士们全部绑了起来。获救的镇民惊喜交加,千恩万谢地磕头:“多谢道长相救……”

“且慢。”王员外笑着转身对杨县令施了一礼,笑道:“这些刁民献财于观,供奉血肉于妖道,说是被欺瞒,依小民看来其实尽是妖道同党。小民建议尽数下狱,严加拷问……”

杨县令立时会意,捋须笑道:“有理,不可放过妖道同党,给我全部拿下!”

秦弈惊为天人。

本来以为是王员外设计救人呢,还暗自点了个赞来着。这么看来刚才说的话根本不是什么计策,那特么的就是他的心里话啊!

王家的家丁如狼似虎地扑了过去,把乡民们再度按在了地上,哭喊惊恐之声交织了一片,杨县令捋须道:“全部带回县衙,好生审理此案!”

审理你妹啊,这一去他们还不被皮都剥三层才见了鬼!

秦弈实在忍不住,转向明河道:“道友,你这就不管了?”

明河抿着嘴,看着场面的乱象皱眉不语。那老道姑斜睨着秦弈道:“县令依嫌疑审查妖道同党,合情合理,又合大乾之律,我等出家为道者如何干涉世俗事?”

原来如此……秦弈皱眉看着明河,明河依然不语,看得出心中犹豫。

耳畔依稀传来王员外的低语声:“张老七,出三贯钱买你的水田,你不卖,如今敬酒不吃吃罚酒,一文都没有了。哈哈……哈哈哈……”

有家丁把一名村妇押到了杨县令面前,杨县令偷眼看看明河,见她没注意自己这边,就悄悄把手往村妇胸脯蹭了过去,嘿嘿笑道:“小娘子若要脱罪,便先……”

“你不管,我管。”秦弈大步上前,一脚踹在了王员外身上,把他踹了个四仰八叉,继而揪住杨县令的手,重重掼在了地上。

场中全都被秦弈的骤然发作惊了一下,满殿寂然。老道姑瞪大了眼睛,明河美目凝注在秦弈身上,既不说话也不阻止。

杨县令痛得在地上捂着腰,一手指着秦弈道:“你、你竟然殴打朝廷命官,可知律法……”

“不知道。”秦弈“啪”地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把他后半截话全抽了回去。

继而蹲下身来,露齿一笑:“我蛮夷也。”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所愿

这句话让杨县令差点没吐血。

真是现世报来得快,进道观之前还讽刺他是个蛮夷,这才多久他就用蛮夷身份堵回来了。

这个“蛮夷”身份,并不是需不需要遵守大乾律法的问题,而是你管不了这种异国任侠,他拍拍屁股走了,你哪儿找去?为这点事海捕,还发到藩属国去,上面不但不会通过还会抽死你吧!

秦弈踩着他的胸口,笑容有些冷意:“所谓妖道余党,你我心知纯属无稽,再敢随意拿人,可就不是一巴掌的问题。老子是修道的,若是日后让我发现你又用这样的借口欺压乡民,随时飞剑取你狗命!”

一边说着,手上打了个响指。便有地火升腾,绕着杨县令身周烧起。

火焰控制极稳,就绕着他几寸,似要烧到,却始终保持距离。火舌吞吐之间,杨县令吓得两眼翻白,急叫道:“不敢不敢,全听仙长之言!”

有隐隐的尿骚味传来,竟已经被吓得尿了裤子。

旁边有骚动传来,秦弈转头看去,竟是乡民们扑了上去,围着王员外和他的家丁痛揍。有人一边打,一边还嚎啕大哭,隐约听见“还我女儿命来”这种言语,还不止一人。

秦弈没有阻拦,明河和那老道姑也没有,过不多时,那王员外竟被乡民活活打死,可知平日里究竟多么遭恨。

有人痛哭失声。

秦弈便道:“杀人者秦弈,与他们无关。”

杨县令忙道:“是是是,这奸人鱼肉乡里,杀得好。”

秦弈又打了个响指,火焰熄灭。

杨县令连滚带爬地跑了,他怕乡民连他都会打死。

乡民显然不敢,只是上前向秦弈道谢,神色里还颇有隐忧,怕县令报复。

秦弈暗自琢磨着该不该偷偷把这县令也杀了,转念想想或许还是不杀更好,这县令见到了真仙术,自会恐惧,多半不敢再乱来。真的杀了换了个别人来做县令,调查起前任死亡,那时候乡民可能更悲剧。

想到这里便叹了口气,转向明河道:“道友师门若在此间有影响力,烦请看顾一二,算秦弈欠道友一个人情。”

明河凝视他好久,才叹息道:“本以为道友已出世,可还是如此……”

秦弈问道:“是与道友道不同了么?”

明河还没说话,那老道姑厉声道:“修仙者该有所约束,人间事人间毕。若仗着身有修行,便以一己喜恶肆意杀人,那又与魔何异?”

秦弈怔了怔,摇头笑道:“该有所约束,我是认同的,就像我听说王员外是恶霸,也没打算去王宅来个七进七出啊,我也怕搞错了不是?但这种明摆着的欺男霸女就在眼前发生,还能袖手旁观的话……所谓约束和规则讲到了这个地步,大约心已经是铁做的了。”

老道姑漠然道:“世上这样的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到了极限之时,自有人振臂而起,改朝换代。这便是天道循环,也是人间至理,不应由你我修行者妄加影响。”

秦弈颔首道:“这角度是挺高的,说得相当有道理。但我们真的是天上的银河,悬空看世间,而不是一个人么?”

老道姑道:“此即修行。”

“扑哧……”秦弈捧腹笑道:“你修了一辈子还是个凤初六层,连特么东华子都不如,还大言炎炎,此即修行!”

老道姑大怒:“竖子无礼!”

“看,这就是修行不够吧。”秦弈冷笑道:“如果真是天上的星星,会因为我骂一句就勃然大怒么?自己讲人道,看别人就是高高在上的天道视角了?还不就是因为有了几两修行,就自以为与凡人不同了,高人一等!”

道姑气得七窍生烟。

秦弈嗤声道:“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来除尸魔的!清虚被我们击伤,躲进去了,再叽叽歪歪天知道还有什么变故,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教育我修仙者该怎么做?”

始终没有开口的明河终于道:“二位别争了,道之争非三言两语可论。此地深处还有很浓的尸意,事情怕不是这么简单,还是得入内详查才是。”

话音未落,周遭被定身了的道士们忽然齐齐惨叫出声。

明河豁然转头。

她的定身术本来应该是能让对方也无法出声的才对。

却见道士们脸上开始溃烂,看不见的丝丝血肉之气正飞速往地下某处直钻进去,眨眼不见。只是顷刻之间,道士们就变成了烂肉僵尸的模样,全部没了声息。

明河默然看着清和道人的尸身,低叹道:“他以为自己练阴尸之法可得长生,其实他只不过是别人练就的尸傀而不自知,可悲可叹。”

老道姑立刻道:“我们进去!”

明河摇摇头:“此内凶险,师叔还是在外主持,以免这些尸傀有变。”

说完也不等回答,便直接向内殿走去。

秦弈很自然地跟在她身边一起走。他发现寒门早在他们争论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尸魔有明河对付,他此时觉得自己的任务应该是盯着那阴逼胖老鼠,否则说不定明河要被坑。

明河瞥了他一眼:“里面凶险,你真要来?”

秦弈便道:“有你罩着,还是可以去看看的。”

明河叹了口气:“你说要看我的戏,却还是先被我看了一场戏,此番行侠之举……”

“怎么?你也要和那老道姑一样教训我?”

“不。”明河低声道:“我不会像你那么做,但你那么做时,我心甚安。或许……是我修行还不够吧。”

“嗯……你和那老道姑不太一样……我看得出你很犹豫。”秦弈道:“你会为人质而停手,曾经也听你说过立誓不杀人,你有悲悯心,似乎不是面上这么遥远。”

明河道:“仙道当有悲悯心。我等虽然超脱于人世,但终究出自人世。若真的视凡人如蝼蚁一般,肆意践踏、罔顾生灵,此非仙也,而是魔。所以贫道来此除尸魔,为的是此间生灵不受旱灾。”

秦弈笑道:“理当如此。”

明河又道:“但具体在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修行者确实不应妄加干涉。若是仗着修行,以一己好恶行事,极其容易坠入魔道,还是得用人间自己的规矩解决才是。就像是……当初我觉得李青麟是个弑兄恶徒时,出手杀了李青麟何如?”

“呃……你这话是对的。”秦弈叹道:“我刚才也说了,我认同需要讲个规则,但我觉得吧,当到了你们这种视而不见的程度,本质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哦?那是什么?”

“是怕自己纠缠红尘,妄涉因果,也怕太多的人间苦难影响了你们的超脱。”秦弈认真道:“本质是这样的。”

明河沉默片刻,低声道:“是,你说得对。”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青君么?”秦弈忽然问。

明河摇摇头。

“她勾起了我心中的侠客梦。”秦弈笑道:“我对她说,她走不开,我会替她完成那一份的。”

明河道:“可据我所知,她看上你,却是因为你出尘。”

“或许是吧,所以我们补上了互相缺失的一块,于是合而为一。”秦弈道:“出而为仙,入则为侠,是我所愿。”

第一百一十六章 跟大佬混迷宫

明河略品了一阵子,忽然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真的很美。

秦弈忘了自己是不是第一次见明河笑,也许微露笑意是有过几次的,但这种笑好像确实是第一次见。

就像是云破月来,漫天星月生辉,月下的花朵都为之赧然。

秦弈偏开了目光。

“如果这二者冲突呢?”明河笑着问。

“为何冲突?”秦弈道:“我不信此世没有剑仙行侠,你天枢神阙之道未必是唯一标准。”

“这确实是道,希望道友能够如愿。”明河终于没再往下说。

秦弈心中有些奇怪,这场“道争”,流苏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不太像它的性子,它现在的魂力并不需要在明河面前藏头缩尾了……

他不敢在明河面前意念输送,流苏倒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便道:“我之道了无拘束,直面本我,在明河眼里多半是魔,在你眼里同样不是好东西,难道还要跟你们分别吵一架?有那嘴炮的闲工夫我还不如把你俩都摁着揍一顿干脆。”

秦弈:“……”

流苏又道:“有自己的想法是好的,你就是你,我也没打算你会变成第二个流苏,也没必要。事实上,很多事情时候没到,自己脑补起来只是空谈,到了时候你还是不是这样想,谁也不知道。”

秦弈点点头。

小时候自己写作文:我长大了要当个科学家,成为对人民有用的人。谁知道到了大学就变成了一只咸鱼?

每天睡前说明天要早起锻炼,第二天醒来还不是又抱着手机在那复读:“群主女装!”

流苏笑道:“说不定等你活久了,对世事见得太多,便从此麻木再也没有如今的激情;又或者现在你觉得自己只是个略有力量的普通人,当为普通人考虑,可当力量远超凡俗之后,却从此膨胀,这种例子数都数不完。现在扯太多又有什么意义?”

秦弈没法回话,心里却骤然觉得,这逼又被流苏装去了。

它的层面确实比明河高。

明河仍在探索,而流苏早已看尽。

秦弈与明河流苏的对话其实没有几句,不过是从偌大的“清虚宫”外殿一路走向了内殿,内殿大门洞开,秦弈一眼就看见寒门站在里面摸索着什么。

见两人进来,寒门便笑:“吵完架了?”

秦弈道:“你倒是悠闲。”

“我可不悠闲,我在找路呢。”寒门道:“再说了,我可是妖,你们降妖除魔的对象。万一你们吵出了火气,不约而同要把我给炖了,我找谁哭去?还是走开点好。”

秦弈没好气道:“那你找到什么了?”

寒门眨眨眼,伸手按向了墙上的八卦图。

地面裂开,现出了一个黑黝黝的通道,有石阶一路往下,不知其深。

寒门也没理秦弈,自己一溜烟下去了:“我先去找清虚,怕他快恢复了。”

秦弈倒是想起了东华地宫:“会塌吗?”

明河摇摇头,也一路向下:“此地地脉极为凝实,塌不了。”

这道石阶极长,秦弈走着走着,总觉得是不是从山顶上走到了山底。最为特异之处是,这明明身处山腹中间,也没有什么灯火照明,却并不是漆黑一片的,四周隐隐然有幽幽的磷火,仿佛路灯一般。

明河的神色开始有些凝重。

又走了一段,前方终于豁然开朗,竟是一片类似于秦弈自己后院一样的地方,中央似乎是开垦过药圃,只是此刻泥土漆黑,依稀还可以看见早已枯萎的植株痕迹,只是再也没有生命气息。

而寒门早就不知道哪去了。

明河凝视半晌,自语道:“此地当是前人洞府,这是洞府后方开辟的仙药之圃,刚才的石阶是后人铺设的新路。”

秦弈立刻想起了山腰的“道”字,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流苏说的能够引发地脉现于天际的旱尸,有可能是洞府的原主!

清虚不过是误入此间得了一些边角料的小修士而已……又或者说,清虚自己也只不过是一具他人练就的尸傀,却不自知?

穿过后院药圃,进入一座石门,眼前便是左中右三条岔道。

正当秦弈以为要走rpg迷宫时,却见明河闭上了眼睛,手指结于身前,结成拈花之态。

似有灵气旋转,带得她的道袍轻扬,长发飘起,素手虚拈,那如玉容颜上长长的睫毛低垂,静谧出尘,真如画中走下来的仙子一般。

连施法都这么美。

秦弈觉得自己的认知也有了点变化。

初见明河觉得这么漂亮的女人做道姑真的可惜了。

现在觉得这种道袍才最适合她,不做道姑才可惜了。

很快就看见灵气形成了光点,在身前点点星星,最后汇聚成一个箭头之形,指向正前方。

明河睁开了眼睛:“清虚既然在吞噬血肉以复苏,便是在施法之中,贫道只是在感应此地灵气哪里是主动在流转,那便是清虚所在。”

说完迅速飞掠而去。

秦弈没说什么,默默跟了上去。直到此时他才深深体会到明河已经是个腾云境大佬,金丹已成,放在一般情况大概都属于开宗立派的老祖了吧,各种术法不是自己这种小菜瓜可以比的,根本用不着自己担心什么。

看来这回确确实实没自己什么事儿,这回真的是来抱大腿看戏的,看她一路碾压进去就行了,如果有打宝说不定能蹭一点汤水,比如搞个可能存在的阴火火种?凭大家的交情应该会给吧……

正在走神,明河忽然停步。

“我日……”走神中的秦弈一下没收住脚,直接撞在她背上。

没有接触到暖玉温香,而是一层淡淡的护罩,轻柔地将他隔绝在明河优美的背影之外。可只距离一寸之隔,已经能够感受到她身躯的温度,清香沁鼻。

明河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秦弈忙站稳:“不是故意的!”

“看戏也是要认真的。”明河没说他什么,只是从戒指里摸出了一柄剑。

秦弈差点以为要砍他,还没抱头蹲防,就见明河一声清叱:“去!”

那剑化作炫光,穿过面前的长廊。

只听数声异响,地上似有阵法的痕迹忽明忽灭,又归于沉寂。

明河召回了剑,随手一指。

不知哪里冒出了电光,骤然闪耀,只有磷光照明的通道瞬间被电流充满,秦弈清晰地看见角落有僵尸爬起,连手都没伸出来就被劈成了焦炭。

秦弈:“……”

雷光敛去,前方尽头的石门都不知何时被轰碎,里面盘膝坐着清虚道人,那僵尸般的神色已经恢复了许多,脸上的尸斑也已经消掉了,但此刻他的表情却一点也不见好转,反而尽是惊恐。

本以为应付的是电老鼠的雷,这特么腾云级的天枢神雷是怎么回事!

几乎与此同时,寒门已经顺着不同道路潜到了更深之处,眼前是一道厚重的石门,门上隐隐流转着血色的光芒,有脉象轻动,似活物一般。

可这明显蕴含着莫大力量感的门,右下角却有个小小的老鼠洞。

寒门看着老鼠洞犹豫片刻,一咬牙掏出了自己的电球,弯腰想要塞进去。

正在此刻,空气中隐隐传来妖媚的轻笑声:“小老鼠,你不乖哦……”

寒门神色骤变。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万象森罗

“天……天枢神阙……”

看着缓步走进的明河,清虚牙关都在发抖。

“你堂堂神州第一宗,不斩妖除魔,反倒听妖怪使唤,来和我们小小修士过不去!”清虚嘶声道:“天枢神阙也堕落至此吗?”

神州第一宗……秦弈有些无语,知道明河出身很牛逼,没想到牛逼到了这个程度。而且她好像还是出自这个宗门的“第一宫”?不知道具体什么概念,听着像是这个宗门里面最重要的核心部分或者是权力最大的部门?

这来头可真大,怪不得当初流苏第一判断就是“绝对出自玄门正宗”“所学非常高妙”,这是数万年岁月差异也抹不去的“正统”味儿啊,说不定就是源自流苏的某个熟人的传承?

明河淡淡道:“到了这时候,何必还做戏呢?此地必有古尸,你始终遮掩这件事,就是害怕妄动古尸可能引来名门正派的注意。可惜有一只妖怪不断在和你作对,利用王家的影响力把线索向郡县之外广为散布,终究引来了贫道,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古尸藏在何处,不妨招出来吧。”

“那古尸贫道根本就不能动!”清虚气得发抖:“那是无意识的真尸体,我的炼尸之术根本没达到能够炼化驱使一个腾云境修士为尸傀的程度,还在祭炼之中而已。”

明河问道:“那你的炼尸之术是哪来的?”

“在古尸身边,自得意象,悟出来的。”清虚道:“便如山腰道字,贫道也从中悟出了一些法门,这是贫道自己的悟性。”

流苏吐槽:“修仙三大错觉之我悟性很高,给我资源就是仙帝。”

秦弈:“……”

明河默然片刻,神色有了些怜悯:“你果然已经成了别人的尸傀,却不自知。”

清虚气急败坏:“胡、胡说!贫道神志始终清明,一切修行都是我自己练的,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尸傀!”

“当你‘悟出’炼尸之术的那一刻,其实你就已经死了。未散的灵魂被人拘养,洗成了她想要的模样,你祭炼古尸,期待能够驱使的那一天,其实都是在替她做的。”明河神色凝重,慢慢道:“万象归我,森罗为伥,万象森罗宗也有人入世了么……”

魔道!秦弈心中跳出了这个概念。

果然有仙道就有魔道,并不是所有修行者都是仙气飘飘,其实从之前明河与老道姑说的话里就该明白了。

而随着明河“万象森罗”四个字出口,那边清虚的眼神就开始陷入僵直,慢慢的整个眼珠都变成了灰色,而肌肤开始僵硬,渐渐的有了铁色,铁色的肌肤之外还开始长出了如同发霉一样的毛。

“琴心巅峰级的铁尸,并不好对付,你后退些。”明河盯着清虚,头也不回地对秦弈道:“也不要离开太远,此尸主人虽然未必在这里,但还是小心为上。”

秦弈后撤几步,听着流苏的讲解:“这是尸傀的本来形态,被明河道破之后,魂魄消散,术法能力便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穷巨力和如同钢铁的身躯,对术法抗性也很高。如果此时明河还是与他同级的修士,多半拿他没办法的,现在境界碾压,不难。”

顿了顿,又有些赞叹:“这个清虚原先并不掩饰自己是个炼尸,被击败后显露的尸体模样也是常规,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倒居然把我都瞒过去了,不知竟然还隐藏了一道把戏。现在新发展出来的门道很有趣啊……”

秦弈点点头,这里不仅是新门道有趣,同时那种人心上的算计也有趣,清虚表面是活人,实际是炼尸,认知到这一点时人们就已经认为是找到真相了,根本没想过这是隐藏了更深的真相。在清虚本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更是瞒得不露痕迹,连流苏都走了眼。

当然,等到清和道人的先例一出,流苏秦弈也都猜到这个可能性了。明河看来比较了解敌手,那就更能一口道破了。

“嗖!”那边战局已然拉开,清虚铁尸以远超秦弈想象的速度,并掌插向明河的脖颈,这一掌竟然带起了空气剧烈摩擦的火花,这不是单纯物理可以做到的事情,而是尸气溢散与空气中的灵气极速碰撞带来的结果。

秦弈吃了一惊:“僵尸的速度不是应该很慢的吗?”

流苏道:“谁告诉你的?何况这是身具修为的铁尸,不是普通僵尸。”

秦弈哑然。

明河的身影变成残像,铁尸击了个空,手掌切在石屋墙上,如切豆腐一样切了进去。

明河的真身早已到了石屋另一角。长剑在手,斜指地面。

石屋内部很快变成了冰霜,数之不尽的冰晶穿梭在室内,绕着铁尸团团围困。

“无方变幻之术,冰狱寒岚之术。”流苏的声音越发有趣:“施术方式与法诀有了少许微妙改进,效果却没有减弱,很好很好。”

秦弈有点想吐槽,到底是我看戏还是你看戏?

不过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流苏观摩明河之战,当然能看见更多价值,说不定就这么一看,流苏就能参考总结,改进它自己的法门。

对于秦弈自己来说,能看懂的还是——明河是个法师。

她虽有剑,可不会什么剑法,挥剑的动作与其说是武还不如说是舞,那剑在手中时明显只是个施法媒介,祭出去时是个威力无穷的法宝。

即使是作为法宝的攻击用途,也不是常规意义的“飞剑”,而是一种奇怪的炫光,似乎对妖物或者这类尸魔有极强的克制作用,剑光轻轻擦过铁尸的手臂,那铁尸就痛苦地嘶吼起来,本不具备血液的身躯居然淌下了青黑色的脓血,那是体内尸毒被剑光影响生溃。

秦弈抽抽鼻子,幽怨地看向手中棒棒。

既不能提供凝聚增幅体内法力的效果,也不能提供牵引外部神雷天火之类的用途,也不能祭出去爆发什么奇妙的伤人神威……在手里只是纯砸的,丢出去有流苏控制能回旋,仅此而已……

人家也是修仙,我也是修仙……可怎么感觉我是个野蛮人呢……

流苏悠悠道:“不要那样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事实是这个狼牙棒的级别太高,你除了用上材质之外,其他效果根本触碰不到。”

“好歹先开发一点点啊。”

“唔……狼牙尖刺可以骤然爆起,这个效果如何?”

秦弈菊花一紧,想到了某些很可怕的场景。

那边明河一声清叱,长剑已经刺进铁尸心脏处,有幽幽冰寒之意顺着伤处蔓延扩散,整个铁尸躯体已经快要凝冰。

“成了?”秦弈挠了挠头,虽然说是来看明河碾压的,可真当这么轻松解决boss的话,好像总觉得心里空落落,哪里不对的样子……

正当这么想着,就见明河神色微变:“谁唤醒了古尸!”

“轰隆隆……”有微微的震颤感从地底传来,荒芜死寂的尸意瞬间弥散。

“……”秦弈简直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顺顺利利的不好吗?作什么妖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孰为正魔

在寒门所处的厚重大门边,寒门的肥肉颤抖,小眼睛里都是惊恐:“你……你已经点醒了它?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空气中依然是那个女声,一声轻笑,听着犹如娇媚少女,懵懂无知:“我知道啊,不就是一个腾云三层的古尸吗?让人家出来透透气呀,它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里面多可怜。”

“透透气……”寒门大喊:“你懂个屁,这是阴尸,不存人性,只会无意识地屠戮所有见到的活物,包括你自己!”

女子依然在笑:“没意识,多可爱呀。”

寒门气急:“你是不是有病!如果你已经炼化尸傀能控制也就罢了,你明明自己都不能控制,做这事是为了什么!”

女子的声音依然在笑,可说出的话却寒彻骨髓:“因为明河来了呀……她那么厉害,我又打不过她,她若不死,我怎么取得尸傀?”

“如果她死了,你一时又控不住尸傀,这方圆数百里都要化为死地!”

“死就死呀,与我有什么关系?”

寒门一声大喊,狂暴的雷电轰向廊道尽头的暗处。

一阵阴寒气息蔓延而来,把他的雷电消融得一干二净。

门内的震感更明显了。

寒门一击发现对方实力与自己相差无几,分出胜负不知道要多久,便再也无心交战,转身就跑,口中喊道:“恕不奉陪!”

“又聪明又胆小的小老鼠。”黑暗之中慢慢现出了一个女子,浑身黑色轻纱,窈窕的身姿上看着纱衣似有镂空的情趣,可细看却又看不见春光。随着面庞渐渐清晰,却是一名极为娇俏的少女,年纪最多也就十八九岁。那脸蛋虽然娇俏可人,却显得苍白无血色,眼神闪烁之间,似是有点好玩的笑意,更深处却藏着如坚冰般的冷漠与荒寂。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额心,有黑色火焰一般的印记,在黑暗之中明灭闪烁,鬼气缭绕之间,仿佛有鬼泣之声响起。

她微微抬头,似是看向了明河与秦弈所在的方向。

“天枢神阙第一宫,明河师姐。嘻嘻……”她轻声自语:“仙道悲悯?就看你是顾自己逃命呢,还是拼却一死而护佑此地之民?大家都是为了自己,孰为正魔?”

随着话音,她的身躯已经融入黑影,再也不见。

…………

那边明河已将清虚铁尸彻底净化,可神色却殊无轻松之意,反倒极为凝重地盯着震感传来的方向。

一个黄色肉球大老远滚了过来:“都快走!此地原主要醒了!至少在这洞府之中跟他没得打,必须引到外面再说。”

明河微微摇头:“我不能走……一旦走了,它在洞府内感受不到活人痕迹,必将引动地脉,汲取生机,至少百里之内的生灵都将被灭绝。你们先走,就算要引他出去,也必须有人在这里引。”

说完便从戒指里摸出一套阵旗,开始布阵,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和古尸纠缠了。

寒门愣了愣,顿足道:“算了,你们牛逼,不走我走。”

明河闭目施法,低声道:“秦弈也走。”

寒门已经转身就跑。

秦弈一把拉住他:“等等,你很清楚这里的底细对不对?”

这情况好像是寒门懂、明河似乎也已经猜透,可他还不怎么清楚情况,不问个明白怎么行?

寒门顿足道:“我本来就是这洞府里的一只异化老鼠啊,这是我故居!出去混了几年回来,地方才被清虚占了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的底细?”

“……原来如此。”秦弈道:“这古尸很强?”

寒门道:“这个修士,因为临终之时心中执念未消,故一缕真灵不灭,可成阴尸。他临终时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给自己设计了全封闭的墓穴,隔绝了外部灵气,那他即使是吸收了地脉,成就阴尸之体,也永远醒不过来,这就没什么大问题……但这时候出了点意外……”

他顿了顿,无奈道:“这时候我吸收他临终溢散的仙气成妖,又呆不住,把他封闭的大门咬破,钻出去逍遥快活去了……”

秦弈:“……”

寒门又道:“其实本来倒也没什么,我回头把洞堵了就行了。结果等我想到这事,回来一看,却发现已经有人占据此地。这一旦有了外人插手,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心怀叵测想要炼尸傀的人……”

秦弈彻底明白了始末:“所以你引外人过来除掉清虚,自己跑去正主的地方试图解决问题?”

“是,本来我也以为只有一个清虚,你们缠着就可以了。可刚刚才知道,后面还有人……”

“你特么不早说?瞒着有意义吗?”

“早说?如果你们也对古尸或者他的墓葬宝贝起意呢?”

秦弈:“……”

寒门无奈道:“实际上无论是清虚还是背后那人,根本就进不了他的墓穴,都是通过我那个老鼠洞来沟通古尸的,我只要把那洞给堵了就行。但已经迟了一步,古尸已经被人提前唤醒了。”

话音未落,石屋右墙“轰”地一声,有一只干枯的手穿了过来。

手掌正好穿过之前清虚铁尸斜靠的方位,把那头颅穿了个稀烂。

寒门转身就跑,只见一串电流闪过,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明河盘膝坐在阵旗之中,淡淡道:“道友,你也走,这是腾云境的古尸,我无法护你周全。”

秦弈当然不是琼瑶剧里“我不走我不走”的那种惹人厌烦的沙雕,他知道在腾云境界的对战之中自己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赖在这里只会坑了明河,便迅速退出了长廊。

“吼!”一具身穿道袍的枯尸破墙而过,直扑明河。

就在枯尸现身的一瞬间,秦弈忽然觉得体内法力被瞬间抽空一样,空空荡荡的提不起任何法力,连一个基本的小法术都放不出来了。

还没等他问流苏,就见明河预布的阵旗好像枯萎一样垂了下来,阵法任何意义都没有起到,而枯尸的爪子插向明河身上,明河似乎本来要运用幻法闪开的,却似乎动不了的样子。那美眸里却没有惊诧之色,手指剑诀一按,神剑自动护主,与枯尸的爪子硬碰了一下。

枯尸手上有了被神剑烫焦一样的烟气冒起,而明河的脸色也变得苍白。

流苏急促道:“这是地脉已经被阴尸污化,秽气沾染,三花枯萎,此地已经禁法!”

秦弈远远看着明河平静的神情,她预料过这种状况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当明河没了法术

明河是预料过这种状况的。

她名门高足,见闻广博,本来就考虑过尸秽可能导致灵气失效的状况了,也知道可能不敌,但还是没有退缩。

因为此地只有自己能阻止这种级别的阴尸,无论寒门还是秦弈还是自家师叔都不行。如果自己退缩了,这方圆百里都将化为死地。

也许本来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作为一个超脱者,走就可以了,就像看着南离与西荒交战,死伤遍野也与她无关。

但明河知道这不一样!

超脱与自私的区别,很微妙。言语难辨,只在一心。

正魔之分,由此而起。

…………

阵法既然没用了,明河当即收了阵旗,祭起神剑自动与古尸交战,自己往长廊方向慢慢后退。

她还是能战的,并没有因为禁法而成了废人。

眼下的状况,与流苏当初立的“如果她失去法力要被卖菜大妈按着打”的flag并不一样,没有到那个程度。

因某种原因导致区域禁法,和自身失去法力是有很大区别的。

如果是失去法力,是自身出了问题,那自身会虚弱无比,可能连自己的法宝都沟通不了。

只是地域灵气受了污秽导致施法紊乱的这种情况,虽然术法放不出来,阵法也可能失效,但修行尚在、精神未失。一些档次较高的法宝也不受影响,就算没有法力驱使不出多少效果,总是可以用的。

这就是明河的倚仗。

她身上的好东西还是很多的,能在此地发挥作用的也有好几件,靠宝物撑住没有意识的阴尸按理不算困难,大不了且战且走,将它引到洞外去就好办了。

但神剑与古尸不断交击的过程中,明河的脸色就越发苍白。

法宝毕竟是和自己灵魂祭炼,有极强的关联,不是空对空。与对方交击的反震之力都会传达到自己身上,虽然大致已经被法宝抵消了,可残余一点点反震的余力都能让她气血翻涌。

这就麻烦了。

她是修阳神而不重肉身的传统仙道。这种仙道修到深处,肉身都可以舍弃,只消阳神不灭,肉身自己都可以捏一个,所谓一具皮囊是也。

所以她的体质只不过是因为仙道洗涤,导致体质变化,可以餐风饮露,可以辟谷不食,几乎不会老化。本质上和人类已经不太一样了,说是成为另一个物种都没问题。

但这种改变并没有使躯体强韧太多。或许会比普通人强韧一些,但若不加法力护持,还真不一定比得过强壮的凡人,更比不过注重锻体的武修,承受力真不怎样。

虽然古尸也被神剑之力轰得嗷嗷叫,可她的法宝只能发挥小部分威力,效果远远没有预计的好,继续这样下去,她多半要先崩。

且战且退之中,古尸一拳格开神剑,另一拳击向明河面门。

明河心念一动,戒指中浮现一座玲珑小塔,继而迅速长大。

小塔镇在了古尸面前,有隐隐佛光散开,呈“*”字形旋转闪耀,古尸居然下意识地遮住了灰色的眼睛,那挡在眼睛面前的手臂居然有了点溃烂之意。

佛家的宝物,镇此类阴尸效果极好,也不知明河这道家宗门从哪淘换来的。

明河暗道可惜,如果自己能完全发挥威能,这一镇就可以直接灭了这古尸了,现在却只能镇它片刻。

身前神剑不停,趁机刺向古尸心脏处。

古尸一声怒吼,双拳齐出,恐怖的拳力呼啸而起,罡气分别与神剑小塔的神光对撞在一起。

“咔……”明明是物理的双拳,可与法宝的威力对撞之下,仅仅是溢散的余波就已经让石屋四处开裂。

腾云境的古尸,威力已经超越了秦弈所能想象,没有直接面对,根本不知这法宝交锋的中心到底是多强的威能!

明河的神色越发苍白,喉咙里已经有了些腥意。

从石屋的承受可知,即使始终都没有过直接对撞,可她依然是受伤了。

趁着古尸一时被纠缠,明河双手提着道袍下摆,转身就跑。

必须把它引到外面!

秦弈躲在长廊尽头的拐角,看着明河提着道袍跑路的样子,忽然觉得很萌。

她没了法力加持,没了增速的法术,这跑起来就没了仙气,反倒和普通的少女一样有了点可爱的元气。

最悲剧的是她这种速度很慢……

这道长廊,在他们来时就是一条遍布阵法和僵尸埋伏的通道,被明河一剑一雷破了个干干净净,搞得好像很短一样,其实是很长的。

可能有个几百米,秦弈目测她这速度跑过来可能要超过一分钟……

比普通人是厉害很多了,可相比一般武者都差了不少,对于这种仙家争斗来说,简直如同蜗牛。

“吼!”古尸终于振臂一挥,把神剑与小塔双双砸飞。明河跑路之中伸手一招,两个宝物左右在手,她又踉跄了一下,继续跑。

那古尸只用了一秒就跨过了她之前萌萌哒跑了这么久的距离,到了她身后。

“咔啦……”踏足的地面都被踩出两个深坑,蛛网般的裂纹渐渐蔓延。

恐怕明河此前千算万算也没想过,因为自己跑得太慢,导致什么且战且走引到外面的计划只不过是空谈……

明河无奈地摘下了道巾。

道巾飞速旋转,古尸下意识伸手一格,那坚逾玄铁的手指竟然被直接切断。

古尸感觉不到痛楚,一拳正中道巾中心。道巾打了个旋,飞回明河手上,继而迎风而长,变成了一面盾牌。

古尸再度挥出一拳。

无比暴烈的尸拳,连空气都被带出了爆响的声音。

“砰!”明河猛喷一口血,断线风筝一样抛飞。

古尸只是微退半步,跨越数丈,凌空一拳。明河扭头,已经可以看见那被神光灼伤得糜烂的枯手,带着恐怖的死意,轰然而来。

明河眼中闪过坚毅之色,神剑直奔古尸眉心。

这是打算用重伤换一次机会!

可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

一根狼牙棒呼啸而过,重重砸在古尸轰向明河的枯手之上,只听一声犹如铁棒交击的“哐”声巨响,狼牙棒倒弹回去,秦弈踉跄跌退两步,手都有些发抖。

同时古尸也不好受,秦弈力道比他差不少,但狼牙棒的尖刺竟然完全破进了它的手臂里,扎得跟漏气的铁壳一样,而狼牙棒自身的坚硬甚至把它的手臂砸出了凹陷。

与此同时明河的飞剑也扎进了它的眉心。

神光爆闪!

根本感觉不到痛的古尸居然发出了极为痛苦的嘶嚎之声,一时驻足不前。

直到此刻,明河才重重摔在了地上,愕然看着秦弈,似是没想到他没走。

秦弈弯腰,背对着她:“上来!”

“干、干什么?”

“你跑太慢!我来做你的车,你在我背上放法宝挡他。光靠你那两条小短腿,跑得过谁啊你!”

“……”明河转头一看,古尸居然拔出了插在眉心的剑。

她再也没有犹豫,趴上秦弈的背,秦弈立刻托稳她的腿,飞一样跑了。

明河脸红似血。

情况危急来不及多想,可真正趴在男人背上的这一刻,那种感觉实在是……

再也没有什么护罩阻挡,两人紧密地贴在一起。她的前胸紧紧贴着他的背,他的手托着她的腿……每跑一步,那颠簸带来的摩擦都让明河想死。

她甚至都想说,不如放我下来吧,我去和古尸拼了也比在你背上好一点!

第一百二十章 说好的看戏,又成了主角

倒是听见明河的呼吸急促,反而让秦弈感觉怪怪的,转头瞥了一下,却见明河通红的面颊。秦弈便道:“受伤了?歇会,还要靠你法宝的。”

明河蠕动了下嘴唇,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秦弈没有走,反而在这里等着,她知道这是担着极大的风险,不能不识好歹。

寒门实力是比秦弈强的,可那胖老鼠早都溜得无影无踪了,秦弈却还在这里,无非是因为想着能不能帮她一把。

明河心里明明有数,却依然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怎么没走?”

秦弈飞奔,随口应道:“说了看戏就要看到底啊。”

这回答让明河有点想笑,她转头看了看正在暴怒追近的古尸。

它没有意识,只有吞噬生机的天然渴望,可已经被这不断的伤害而激起了天然的怒意。

明河忍着身躯的酥麻感,无奈道:“你看戏,总是看着看着就入局……说不定这次看戏要拿命来看的。”

秦弈闷声不答。

说用生命看戏倒不至于,那不被流苏骂死才有鬼,流苏一声不吭就是因为它也觉得并非危险得无解。作为历练来看待的话,担些风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点危险都不敢面对还修什么武道?

这个古尸生前明显是个法系修士,死后由于一点执念不灭,地脉吸取凝结,逐渐演化成了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阴尸特性,但明显没有善加使用的意识,只是直来直往的力量发泄。相反,他秦弈武道尚可,在这种环境反倒更能发挥,如果他想自己跑路的话倒是不难跑的。

但怎么可能自己跑,看明河去死么?

要说帮明河反杀,那自己的武道却又不太够了,毕竟力量和对方差距太大,不是技巧能轻易弥补的。

刚才接下古尸一击,那一棒交击才深深体会到什么叫看人挑担不吃力。本来以为明河娇怯怯的身子都能扛,自己说不定都能敲死这古尸,可实际接触才知道自己想太多了。

这是地脉凝结而成的力道,虽然并没有真正修成旱魃的程度,那恐怖的巨力也已经根本不是能硬碰的……

之所以明河能扛,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直接接触,都是法宝对战,被法宝抵消之后剩了些余力反震而已。如果直接对碰早都被碾死了好不好!

正面对敌是下策,只要能出去,一个能施法、能充分发挥宝物威力的明河,那再来两个古尸都不怕!

背上的明河已经略微适应了与秦弈紧密相贴的状态,她略微调息了一下,很快就在秦弈背上祭起了各种各样的法宝,对着古尸狂轰滥炸。

事实上明河已经快撑不住了。

她的内伤很重,而且是随着一次交击,就越重一分。

好在洞府不大,路程并不远,只要能拖延古尸片刻脚步就足够了……

没记错的话,出药圃的石门就快到了!

可就在这时,秦弈紧急刹车,脚步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印痕。

石门是关的……

“砰!”秦弈挥棒猛砸,石门抖了一下,砸出了一个浅坑。

“娘的,谁特么关了门!”

明河叹了口气:“万象森罗宗。之前寒门说后面有人,多半就是他们了。”

“万象森罗宗,老子记住了。”

就这么一阻的时间,古尸已经到了身后,汹涌的拳劲轰向背上的明河。

明河勉强祭起道巾为盾挡了一击,再度喷出一口鲜血。狂猛的力道带得秦弈都站不稳脚步,踉跄了一下,又迅速借力一扭腰,挥棒回扫,挡了古尸第二击。

巨力震得秦弈虎口都开裂,差点握不住狼牙棒。

明河的小塔再度祭出,可刚刚要镇下去,却“哐当”一声,直接掉在了地上。

这是伤重脱力,已经控制不住法宝。

秦弈脚上勾起小塔往古尸一踢,也不管有用没用,就飞速往右边一窜,进了岔道里。

“你……自己跑吧。”明河虚弱道:“只消把他注意力吸引到我这里,你就可以砸开石门跑掉的。”

“少放屁,我是那种人么?”

“你与我共死,又有什么意义?到了外面和那鼠妖联手,有法力支持,说不定还能阻止此尸,毕竟它也已经虚弱了很多,并不是太难对付的了……”

“谁说我会死?”说话间,正好路过另一间石室,秦弈迅速把明河丢了进去,“进去蹲着,没你这个累赘,我还真未必不能和他打一打。”

明河跌在门内,看着飞进来的一枚丹药,默然无语。

出而为仙,入则为侠,无论以后秦弈是否做到,至少现在的他做到了。

秦弈挺着狼牙棒站在门边,看着瞬息接近的古尸。

停下来交战也是没有办法,明河已经不行了,背着她早晚被追上,还不如放下来好好打一场。

虽然凶险,倒也不是没有取胜的机会。

因为明河说得没错,这古尸也已经不是全盛时了,明河各种法宝伤害不是吃素的,它身上很多地方都糜烂得看得见骨头,身躯到处坑坑洼洼残破无比,明显已经半残废,失去了原先的凶暴。

而且狼牙棒能破防,这就有得打。

实战这种事情,可不是光讲硬碰硬的。如果能不被对方击中,反过来能一棒敲碎它的脑壳,那不就反杀了?若是力量速度差距太大的情况下,光靠技巧确实无法弥补,而差距只要没大到离谱的程度,都是有机会的。

何况他有流苏,从来就不是单挑啊……

心念只在刹那,古尸已经直扑而来,腐烂的枯手如电一般抓向了秦弈面门。

此前没了法力的明河根本避不开这种攻击,只能祭起法宝硬挡,而秦弈只是身形微侧就已经避过,与此同时,脚下阴险地一勾。

别说没意识的古尸了,哪怕是个有意识的人类过来,遇上前后画风差距这么离谱的两个对手恐怕也适应不过来。古尸脚下被勾个结实,手上力气又用老,竟然控制不住地直接插进了墙壁上,身躯都栽进去半个。

狼牙棒呼啸而下,“砰”地砸在了它的后脑,连脑壳都砸掉了一片。

古尸却没死,用力向后一甩,无可抗拒的巨力涌来,秦弈飞一样倒栽出去,撞在身后石墙上,背脊都快散架了一般。

他没有喊痛的时间,立刻就地一滚。

古尸双拳已经轰在他脑袋原位上,在墙上打出了两个大洞。秦弈在地上回棒而扫,正中古尸小腿。

“咔啦”一声,古尸跪地,秦弈正待补一棒,却见古尸豁然抬头,厉声一吼。

剧烈的罡气狂涌而来,秦弈只来得及举棒做了个防护的动作,整个人又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喉头喷出一口鲜血,在空中散如血雨。

可身在半空的秦弈眼里却闪过厉色,忽然振臂一甩,狼牙棒脱手而出,趁着古尸正在狂吼之时,“砰”地砸在它脑门上。

尸吼骤歇。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秦弈此时背上才撞到墙壁,“哗啦啦”地直接撞破,整个人倒栽进去。

明河盘膝坐在里面打坐疗伤,眼睁睁看着秦弈朝自己飞了过来,此时的她哪里避得开?

只在刹那间,秦弈就已经砸进她怀里,带得她滚成了一团。

上架感言暨更新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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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归起点,非常感谢读者们的热情支持,感谢起点编辑游龙大大的照顾,能让我这本有点小文青的思路走下去。

这次的仙侠,怎么说呢……我并没有想要什么挑战主流的意思,只不过想写出自己心里的“仙侠”感觉,犹如当年玩仙剑时的感动,既有光怪陆离的世界,也有飘然出尘的仙意,还有斩妖除魔锄强扶弱的正气与豪情,有出世与入世的思辨,当然也有人间情感,割舍不断的爱恋。

而不是所有人都在争夺与算计。

便如第一卷的主题是家国之重与超脱长生之间的思辨,第二卷预计主题是侠义与超脱之间的思辨,当然不管什么主题都有感情戏,我们是后宫文。

出而为仙,入则为侠,本来是我对仙侠的诠释,可好像被污友们开成一辆车了emmmm……开就开吧,要理解成拔出就是贤者状态,进去就是勇猛豪迈,那也是没问题的……因为我是姬叉啊23333,又文青又污岂不就是我与我的书友们共同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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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只兼职狗,这样的速度也是极限了,实在达不成触手怪们的效率,还望大家别嫌弃。

这次正好是起点爆更活动,作者更新与读者打赏累计到一定程度,有打赏返还的。我能力不足,大概尽量冲个6w或者8w更新这一档吧,至于打赏大家量力而行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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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仙落凡尘(求首订求月票)

烟尘起处,秦弈抱着明河打了好几个滚,停下身时,明河在下,秦弈在上,压得结结实实。

悲剧的明河被秦弈这一撞,本来已经略微恢复了一些的伤势又沉重了许多,嘴角再度溢出鲜血。想要推开身上的秦弈,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一动也动不了。

秦弈身上也快散架了一样,倒也没有吃美人豆腐的心情,挣扎着想要起来,手臂却软了一下,又重新栽了回去,压回下方软绵绵的身躯。

明河瞪大了眼睛。

两人的面庞相距不足半寸,秦弈差点就亲到她了……

被人背在背上都敏感无比的明河,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姿势?她的脑子已经彻底空了,甚至忘记还有古尸在侧,茫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甚至不知道如果秦弈真的亲下来,要怎么办?

秦弈尴尬无比,他还真不是故意的。

古尸在侧,哪来这样的心情?

他一手撑着明河身边的地板,勉强想要爬起,同时转头看去,那看似已经沉寂了的古尸此时也已经慢慢站了起来。

娘的,这样锤了后脑锤前脑,还特么没死?

不对。

秦弈敏感地发现,古尸没有了那种荒芜寂灭的味道,也没有了要灭掉活物的那种本能凶戾,相反,让秦弈感觉到了一点仙味儿?

明明脑袋都被砸得不成样子,整个模样都变形了,两个灰蒙蒙的眼珠是一上一下歪着的,看上去恶心至极,可居然感觉到了仙意?

它的眼睛好像在看什么?

秦弈转头看去,这间石屋的墙上挂了一幅画。

画中一个白衣女子正在舞剑。

古尸痴痴地看了一阵,目光又挪向地上的秦弈与明河。灰蒙蒙的眼珠里竟奇异地有些柔和,好像想起了什么很值得回忆的事情。

“抱歉……”古尸口中发出了干枯的声音:“我本不该苏醒,变成这副模样,连自己看了都恶心……”

这是被一棒子砸醒了么?还是流苏用了某种神识秘法的结果?

秦弈惊喜地看了看墙角的狼牙棒,棒上狼牙弯了一弯,好像在笑。

身下的明河正虚弱地道:“前辈恢复意识了?”

“不过一点执念,是该散去的时候了。”古尸看着墙上的画,低声道:“当年……我也有像你一样拼死保护的人……和你们一样同生共死的人……可惜早已逝去……”

秦弈很想说前辈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却只能聪明地闭嘴不答。

“万道仙宫说,或许可以帮我把画中人具现……”古尸低声道:“我又悲又喜,喜的是她可能活过来,悲的是……我自己的寿命却已经到了尽头。我不知道,画中人具现还到底是不是她,如果只是一张相同的脸,要了何用?如果真是和她一样的人,那么她活了而我死了,是不是反把我的痛苦转嫁给了她?”

秦弈默然。

“临终时这份纠结挥之不去,反复盘旋于心,终于把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如今双双归去,可以消矣。”古尸叹了口气,看向秦弈,柔声道:“珍惜眼前人,莫到了永诀之后,才知后悔。”

秦弈只能“嗯”了一声。

“我的墓葬里,有些好东西,禁制极厉,旁人取不得。”古尸道:“带了此画过去,禁制便不会攻击你们,你们大可取了东西离去,便当贫道伤了二位的补偿吧。”

“那怎么好意思……”

“尘归尘,土归土,留着那些东西又有何用……”古尸最后说了一句,终于盘膝于地,再也一动不动了。

明明丑陋无比的古尸,此刻看去却很是慈和,比很多人都美。

秦弈微叹一声,试着感应法力,却依然感应不到。

他奇怪地皱了皱眉,却听身下明河开口了:“此地地脉,大约要一个月才能复原。”

室内气氛一时安静。

“你……你还不起来?”明河咬着下唇,无力低语。

“我……”秦弈低头看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危机散去后,心情不一样了。放松了绷紧的临敌之心,再体验这压在明河身上的感觉……那之前无心体验的绵软便无比清晰,旖旎之意瞬间涌上心头。

连景色都开始不同。

明河的道巾已经不在,长发流云披散,发梢凌乱,眼神迷茫,没有了平日的仙气与距离感,反有憔悴与退缩之意,犹如云端仙子谪落凡尘。

她的唇苍白无血色,唇角隐有血迹,就像是一块完美的玉石上滴了一滴血,触目惊心却又凄美绝伦。近在咫尺看着,任何男人都忍不住会想要低头亲吻,温暖她的冰冷。

而明明伤得这样,她身上依然散着清香,撩人心脾,在这样紧紧压着的姿势里,自然而然便唤醒着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她伤重得抬手都无力……这意味着,只要秦弈想把她怎么样,她都无法抗拒。

甚至未必会抗拒——这可是一个体质很敏感的黄花处子,只要你有点手段的话……

这种认知带来的欲望更是要命。

明河看见了秦弈眼中一闪而过的情欲,也感到了秦弈的身躯有些变化。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她知道自己的姿容对男人的致命杀伤力,连在仙道意象的距离之下都有无数男人看着她流口水,就连秦弈看她的眼神也时不时有一种奇怪的意味。这回仙道暂失,坠入凡尘,又是这样的姿态下……

男人……明河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不想去面对这丑陋的一刻。

秦弈的呼吸越发粗重。

明河根本不知道,这种情况下闭上眼睛的动作对男人的杀伤力有多大,常规意义上那是默许!

流苏也饶有兴致地看着秦弈。

把一个高高在上的仙子压在身下恣意品尝,是男人心中所藏最深的渴望,秦弈也是男人,不会例外。流苏很好奇秦弈到底会怎么做。

却见秦弈慢慢地撑起了身子,坐了起来。

明河睁开眼睛,眼里有些惊讶。

秦弈有些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女人,别勾引我。”

明河愤怒地撑起身子:“谁勾引你!”

“你知不知道闭上眼睛意味着什么?”

“那只是不想看你丑陋的一面。”

“所以……我不丑。”秦弈勉强的笑容变得明亮起来:“趁你伤重无力,那是人干的事么?”

明河很想说难道你想等我有了法力再来?

可话到嘴边终究没说出来,看着他的眼神渐渐柔和下去:“谢过道友此番援手之情,明河铭记于心。”

“是你在舍命助世人,我也是世人之一。携手应敌,何谓援手?”秦弈站起身来,弯腰捡起狼牙棒:“你养伤吧,我守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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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前尘回梦

所谓守护,并不是故作姿态。

因为明显还有“森罗万象宗”的敌人潜伏在外,多半在等明河与古尸两败俱伤进来摘桃子,那就是随时可能出现,不可大意。

想现在出去也是不行的,对方多半守在门口布置了无数陷阱,以明河此时的伤势,很可能栽在那里,必须先疗养一阵再做打算。

明河坐在屋中,看着屋外秦弈的背影。

秦弈盘膝坐在明河的屋外,安静地看着通往药圃的方向,一言不发。

他的伤可也不轻,也在抓紧时间调养。

明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会对刚才没有一亲芳泽感到遗憾。其实刚才那刻,且不说他是否要做多过分的事,如果仅仅亲吻抚摸之类,明河自知事后很难因此找他算账。

他毕竟刚刚舍命救了自己。

就算真做了过分的事……自己多半也只不过是恩断义绝便罢,他连负责都不需要的,他心里应该有数。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其实明河知道,秦弈绝对不是不想,那一刻的情欲瞒不过人。只是他跨不过他自己的心,也许是“不欺伤重”,也许是心中存有对李青君的挂念……无论如何,他守住了底线。

这是一个很值得信任的男人。

明河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她没有动情之感,超脱尘俗的心境修到了腾云境,这种人世男女之间的情感很难触动她的什么涟漪。但必须承认,两人肌肤相亲紧紧压着,他的呼吸就在自己面颊上荡漾,那灼热的欲望兵临城下的感觉……她一时半会根本无法忘却。

这或许是明河历练凡尘以来记忆最深的场景,或许很多年都无法淡去。

古尸的话语又在耳边回荡:“和你们一样同生共死的人……”

是的,这种经历带来的感觉同样很难淡去。

这种感觉此刻也还在继续,明河此生从未如此虚弱过,什么事都做不了,这种脆弱无助的感觉之中,恰恰有个足以信赖的人守在屋外,遮风挡雨。

心中的安详感,无法言喻。

若以前看别人的恩怨情仇,是在看书,而如今算是亲身体验了吧,果然如秦弈之言,和旁观的感觉真的不一样。

怪不得秦弈曾经为了李青君,如此入局。

明河叹了口气,终于收摄心神,进入了物我两忘的调息。

“她入定了,可以说话了。”流苏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在秦弈识海泛起。

秦弈:“……你是一直在窥探人家?”

“因为很好玩啊,她心不定了。”

“没见过你这么八卦的棒子。”

“哼哼。”流苏笑道:“喂,你对明河流口水都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好的机会,连亲都不亲一口?她多半不会怪你什么的。”

“我什么时候对她流口水了,都说了那是纯粹欣赏美好的眼神!”

“呸,骗鬼去。”流苏鄙视道:“有色心没色胆而已。”

“棒棒同志,我是有女朋友的人。”

“女朋友?你女性朋友不是挺多的嘛,夜翎也算,程程也算,明河自己就算一个,有啥好扯的?”

“我指的是恋人,我有青君。”

“她在哪?或者说,等你修仙有成,南离都不知道在哪,你还要申请一块贞节牌坊不成?”

秦弈愣了一愣。

流苏悠悠道:“再说了,你家公主大人好像很大度,从来就没在乎过这个,你倒矫情起来了。”

秦弈无奈道:“你一直怂恿我这个干嘛?以前说是想让我红尘滚过,现在滚都滚完了,你还想干嘛啊?”

流苏理直气壮:“因为我想看仙子坠红尘,那一定很有趣。”

秦弈无语地看着手中棒子,这特么到底有多恶趣味啊……

流苏又道:“何况你也不是矫情这个的人,当初还说呢,如果程程愿意跟你走,就带她走。所以本棒鉴定,你这浓眉大眼的其实坏得很,这是放长线钓大鱼,要的是人家的心啊。”

“你现在都自称本棒了吗?”秦弈吐槽,脸色却不由自主地有些泛红。一根朝夕相处的死棒子,真是把他给看得透透的。

不碰明河当然是因为人家是伤重脱力,这时候趁机那啥,算什么?算强激安?这种违背三观的事怎么可能去做。换了她自愿那就不一样了……但即使是自愿,这种环境危机四伏,敌人都不知道啥时候出现,也不至于白虫上脑啊。

结局就是,主动去摘心这种事秦弈也做不来,所谓放长线不过自我安慰,真实情况多半就是——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没机会了,以后回忆往昔,只能唱一曲我的一个道姑朋友完事。

秦弈没有后悔,也不想纠结此事,直接转移了话题:“那古尸醒悟,是你的某种精神术法?”

“嗯……一半一半吧,我正好入侵他的天灵,便用了前尘回梦之术,点醒了他残存的一点真灵。不过真正让他彻底忆起往昔的,还是恰好看见了那张画,否则效果也没这么好。”流苏的语气有些喟叹:“情之一字,一深如此,人家比你像样多了。”

“……”

流苏又道:“这个修士,生前是晖阳之境,很强的。所以他的尸身不朽,与地脉相连,在自己并不想成为阴尸的情况下都自动化为阴尸,还好提前唤醒,实力反而降等,如果真到了自己觉醒的那一刻就真是赤地千里的旱魃了。我们之前被寒门牵引看见的地脉之相,是没错的。”

晖阳之境。在这个境界开始与秦弈习惯的金丹元婴的划分不能强行对应。

之前凤初可以对应练气,琴心可以对应筑基,腾云可以对应金丹,因为都算前期阶段吧,特征差不多。但晖阳之境并没有凝结一个元婴出来,和元婴就对不上了,这是两套体系之间的最大分叉路,所以称呼不同。

秦弈目前不知道晖阳境界具体什么情况,但不妨碍秦弈把这古尸理解为元婴档次的猛人,怪不得他的墓穴清虚等人根本进不去,只有本来在内的老鼠从内部破坏出来……

这种猛人留下的宝物恐怕有点意思。

流苏也在说:“这里的宝物应该很有价值,并且等到地脉归元之后,这里应该也是一个很不错的洞天福地,我建议你在这里修行一段时间。当然,前提是没有什么森罗宗的人打扰。”

话音未落,秦弈始终关注的药圃方向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他立刻转身揭下墙上的画像,又把还在打坐的明河拦腰抱了起来,一路直冲墓穴深处。

本来秦弈还以为敌人没这么快进来,还打算等明河稍微恢复一些再共探墓穴的,这回等不及了,背一次也是背,抱一次也是抱……管它呢。

这敌人掐的时间真是挺准的了……若是没有流苏搞个“前尘回梦”之术,此时多半就是战斗收官之时,恰好给她摘桃子。

当然她不可能是神仙能预知里面的变化,更不可能知道秦弈带着画卷可以不受墓穴禁制影响。

她甚至很有可能不知道这一战最终的主力其实是秦弈而不是明河。

那就有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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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魔道来临

洞府的墓室大门已经被人打坏,有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大洞,正是古尸出棺之时自己弄坏的。

秦弈抱着明河跳了进去。

这墓穴比之前所见的所有石屋都大,内部由于长期孕育阴尸而导致死气深浓,更加压制了法力。内部陈设也很简朴,地面是巨大的六十四卦之型,正中是黑白阴阳鱼,在阴阳鱼正中心躺着一具棺木,如今棺木已经炸毁,是古尸出棺之时毁坏的。

陪葬品很少,只有阴阳鱼的黑白眼上各有一个盒子,大约就是墓室主人随身之物。

没有把画卷殉葬,多半是为了最后一刻不要有执念,同时也是给人解开洞府控制权的一个“生门”。

就连墓穴里都没有什么伤人的设计,一切平和,大概也只有墓葬物品和棺木上有些禁制,那是为了防止别人盗墓毁坏。

此地主人本身是一个很纯粹的修道者,各方面都是最标准的修士,根本没有多少伤人和争斗之心,让人生敬。

相应的,想要把他炼成尸傀、坑得他作为阴尸出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魔道修士,就愈发令人厌恶。

秦弈跑到墓室东北角,那里有一个小型晶核一样的东西,把画卷放在旁边,那晶核便有柔光泛起,照在画卷上。慢慢的似有两滴水珠从晶核上滴落,如同落泪。

柔光收敛。

秦弈伸手摸着晶核,脑海中便奇异地泛起了一幅俯瞰图。

整个洞府的俯瞰图。

这是流苏刚刚指点的,一般的洞府都有这么个核心枢纽,可以通过它控制全境的阵法运转,或者是控制门径错杂、方位变化,甚至可以让洞府自毁。

只可惜这个洞府什么布置都没有,太佛系了。

意外的是这个墓室里也并不是只有大门,在阴阳鱼底部还有通道往外,不知道通向哪里。

怀中传来叹息声:“这洞府,布局严谨,环环相接,无伤敌之意,只有问道之心,真仙人也。”

秦弈眨眨眼,低头看向怀里……他还抱着明河呢。

明河倚在他怀里,似是有些不敢看他似的转头看向门口的位置,这么一看就发现了角落有个老鼠洞。

秦弈也看见了,吐槽道:“这仙家洞府,里面居然有老鼠,这位前辈居然不捏死它。”

明河道:“这位前辈道行高深,不会轻易杀生,说不定晚年寂寞,这老鼠还算是陪伴他渡过最后的时光。它的雷电异化,多半是这位前辈替它改造而成的,只可惜初通灵时不懂事,反而咬坏大门跑出去了……”

“出去后揍他。”

话说完,好像无话可接,气氛就安静了下来。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看了好一阵子,明河才无奈道:“你到底还要抱着我多久?”

“呃呃……”秦弈忙将她放下:“我以为你还伤得不能动。”

“行动无碍了。”明河略微试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你是不是很失望?”

秦弈望天,用鼻孔对着她不说话。

明河扑哧一笑,盘膝坐下:“我依然无力驱使法宝,对付来敌还是要拜托你了。”

秦弈总觉得她这话里是不是有点暗示意味——“我还是反抗不了你,你要不要改主意?”

转念想想明河这么仙的人不至于吧,肯定是自己污了。

明河低声道:“万象森罗宗以万物为伥,在此地即使他们本身发挥不出实力,控制的东西却多半可以发挥,而此地本身却没有伤敌的布置……”

秦弈也有些头疼,大门已经被打坏了,拦不住人,对方闯进来怎么破……

晶核在他脑海中幻化出来的洞府图上,已经清晰地出现了一个黑点。

他甚至能通过洞府的地脉感应,侦测到来敌的修行。

琴心九层。

女性。

女性?秦弈忍不住问明河:“喂,这个该不会是你的宿敌?什么正道圣女和魔门圣女之间相爱相杀的故事?”

明河愣了一愣:“那是什么?修行者哪来的闲工夫天天争来斗去,无非道不合导致摩擦罢了,哪来宿敌,有这种执念还修行什么啊……我们也没什么圣女不圣女的说法,大家都是师兄弟师姐妹,谁敢称圣?”

其实秦弈听出这后半句话里有点潜台词,明河很可能确实是同辈师兄弟姐妹里最牛逼的一个,正在谦虚呢。

另外这话里的信息也证明了万象森罗宗和明河的天枢神阙差不多等级,此人有极大可能是同属于为了突破而历练人间的那种,然后恰好遇上此地的古尸,起了占为己有之念。但由于实力不够,所以一直在背后搞小动作,清虚只不过是她的棋。

又因为明河干涉,让她不得不提前释放古尸,为的是让明河与古尸两败俱伤,她来捡桃子。

一个很典型的魔道子弟做事思维。

前因后果终于明朗。

地图之上,黑点在之前明河用法宝与古尸交战的长廊与石室来回逡巡了一阵子,似是在研究这一战的状况,继而循着痕迹一路往右。

秦弈摸着下巴琢磨,要怎么弄死她。

这种魔道人士,没什么道理可讲,指望她良心发现是不可能的。她绝对不会怜惜秦弈与明河的伤势,把两个都杀了是基本操作,最糟糕的还可能被炼成尸傀。

就算不提他们俩,光是那个古尸被她收去做成尸傀都是难以原谅的事情。

所以说,洞府完全没有伤敌的布置,也不是什么好事,以后自己开洞府,绝对不能这么温柔,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想了一阵,忽然弯腰,凑近明河的耳边低语了一番。

这种附耳低言只是下意识行为,足以证明秦弈还没把自己当成一个超凡者。

明河强忍着想要躲开的意念,听着秦弈的话语轻轻点了点头,那晶莹的耳垂早已悄悄红透。

…………

那边的黑衣女子终于到了古尸坐化的地方。看着倚在墙角盘膝不动的古尸,她始终警惕且冰冷的容颜终于露出一丝喜色。

虽然古尸已经残破不堪,但它的基础还在,加以修补就又是一个腾云境的尸傀,而宗门秘法祭炼之下,说不定还能让它回复生前的道法修为,那就不得了了。如今的残破正好反而让她有足够的实力收取。

女子摸向戒指,想要把古尸收进去。

可就在此时,识海中忽然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也不算声音,非男非女,就像直接在识海里形成一句话一样。

“你……要收我?”

女子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古尸。

古尸一动不动,但那声音依然传来:“你太弱了,抹不去我的真灵。”

随着话音,女子的识海轰然一炸,她神色越发凝重。

这至少是个腾云境的魂力,确实不是她现在可以收服的尸傀,尤其是魂力抗拒的前提下,根本无法收入戒指,想带回去都难。

真是奇怪,按理说灵魂已经消散才会变成阴尸,莫非它一点真灵居然自己恢复起来,形成这么强的魂力?

看来它生前的晖阳修行确实不是自己此时可以理解,说不定另有什么秘法导致。

那声音却又道:“有一男一女,闯入我的洞府,损毁我的躯体,还想染指我的墓葬……如果你替我将他们杀了,我倒是可以将我墓葬中的宝物送你。”

女子道:“怎么送我?”

“我的禁制无人能开启,我可以告诉你解开禁制的口诀。”那声音发出了恶毒的诅咒:“如果你拿了我的口诀,却不干事,我咒你厄运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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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出好戏

女子轻车熟路地直奔墓室所在。

她的神识并不强,然而这洞府也不大,明河的所在根本逃不过她的探索,躲都没法躲的那种。

她很确定此时墓室位置有两个人,肯定就是明河与那个叫秦弈的。

此地主人生前修行太高,导致她以前连墓室大门都打不开,只能通过老鼠洞去影响阴尸。光是这一点,她就能确认这墓穴里的禁制更是可怕,根本不是她此时能对付的。

但魔道自私,她并不想找宗门强者来帮忙,否则东西没有一个会归她所有,或者给点垃圾打发,只能落得一场空。只能自己设计,慢慢搞定。

结果前有一只胖老鼠搞事,后有天枢神阙明河现身,眼见她打不过明河,便恶向胆边生,提前唤醒古尸,想要让古尸和明河两败俱伤。

很明显,计策成功了。古尸损毁成这样,明河绝对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是个杀死明河的好机会。

无论能否取得墓葬的宝物,能杀死明河取得她的宝物都足够了,若能把天枢神阙的人练成尸傀,那自己在宗门里的地位可想而知要提升一大截。

这才是最主要的。

本来她对墓葬宝物并没太大期待,结果古尸之言让她意外的对此有了期待。以那古尸灵魂的恶毒诅咒来看,它对这对男女的恨意极深,那所言的禁制解法多半是不假的。

临近墓室,她忽然愣了一下。

里面居然传来男子的淫笑声:“明河,枉小爷以为你藏了什么杀手锏,想不到你居然虚弱至此,看来小爷今天不但可以得宝物,还可以尝尝天枢神阙仙子的滋味。哈哈……哈哈哈……”

明河的怒喝声响起:“想不到你是这种人,为了几件墓葬,居然偷袭同伴!”

“哈哈,不偷袭这么一下,怎么知道你之前都是装腔作态,原来已经虚弱成这样?”

“放开我!”

女子透过残破的大门往里看,清楚地看到明河被按在阴阳鱼处,那个叫秦弈的男子正按在她身上试图亲吻,明河侧开脑袋正在躲避。

真实,明河这种人绝对不可能陪人做这样的戏,更何况她的感应很明白,明河肯定没有法力,伤势也重得厉害。还真的是被同伴偷袭强暴……天枢神阙的仙子,居然真有今天。

女子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谁!”秦弈豁然转头。

趁着这一个疏神,明河用力把他踹开,继而一个翻滚,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竟然翻到下面暗道去了。

暗道门再度关闭,秦弈暴怒地跳了起来,越过数丈距离,一剑刺向门外的女子。

明河的剑。

女子更想笑了。

她一声唿哨,左右忽有暗影飘过,像一个人影一样冲着秦弈就是一拳。

秦弈下意识招架,却架了个空,影子直接掠过他的手臂,直接轰在他胸口。

秦弈喷血跌退在一边,大惊失色:“你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有法力?”

“这不是法术,小弟弟。”女子笑眯眯道:“这是我的傀儡,影傀。”

秦弈愣了一愣,这一愣倒是货真价实,影子傀儡,还特么有这种东西?怪不得明河表示他肯定打不过,在这里还有傀儡能用,他带着伤呢怎么打。

女子目光掠过阴阳鱼,先是感应了一下明河所在,发现她跑不远,便先把注意力放在黑白眼上的两个盒子身上。

这就是墓葬的宝物了,一个晖阳境界的修士陪葬品,显然具备极大的价值。

她眼里闪过期待之色,伸手一弹,又有影子卷过,将两个盒子送到她手里。

她看着盒子沉吟片刻,忽然冲着秦弈微微一笑,蹲下身来将盒子递过一个:“小弟弟,盒子送你好不好?”

秦弈冷哼道:“想让我趟禁制?没意义的,禁制杀了我,照样闭合,岂不是白搭。你既然拿到了东西,自己带回宗门慢慢破禁也就是了,何苦贪这么一点时间?”

“果然有点脑子,怪不得明河都差点栽在你手里。”女子笑道:“可我有咒语耶,你不试试么?”

秦弈色变道:“你想拿我试咒语真伪?”

“你真的很聪明呀。”女子笑嘻嘻道:“喂,这样吧,你如果肯试这一回呢,我捉住明河可以先不杀,让你享用之后再说,如何?”

秦弈有些犹豫:“你骗我怎么办?”

“刚说你聪明呢,怎么就傻了?”女子不屑道:“得到宝物,又能杀了明河,对我岂不足够?把她给你尝尝鲜,对我有什么损失?”

“那……你说话算话。”秦弈咽了口唾沫,接过了盒子。

女子神识输送了一段咒语给他。

秦弈慢慢念着,女子小心地退开。果然盒子开启,没有任何禁制攻击。

女子大喜,直接从秦弈手中卷走盒子,自己迫不及待地念起咒语。

盒子再度开启,忽然神光骤现。

“中计!”女子实在不解这是为什么。

她已经够谨慎了,还抓秦弈测试咒语的真实性,结果更落入算计——秦弈是因为身上带了画卷才不受攻击的,她又怎么可能猜得到?

她的反应极快,在盒子光芒刚闪的时候就迅速丢开,与此同时影子一晃,已经是由影傀与她替换了位置。

影替之术,琴心巅峰级的影傀在这禁制攻击之下竟然瞬间消散,连个渣都没留下。

还没等女子回过魂,一柄狼牙棒呼啸而来,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地往她脑门砸落。

与此同时,地下暗道开启,明河只伸出了一只手指。地上被打飞的神剑光芒大盛,笼罩了女子身周所有范围。

女子再无闪避的余地,整个人忽然缩起,黑衣如气球一样鼓胀起来,把她整个人包在里面。

“轰!”黑衣爆开,只见雪白的春光闪过,女子已经遁入阴影,瞬间不见。

秦弈愕然举着狼牙棒:“人呢?”

明河疲惫的声音传来:“溶于地脉暗影,此时多半到了山腹之外了。万象森罗,万物可用,最难杀的就是此道中人,你我此时实力不够,阻止不了她。不过基本目标还是达成了,她这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没有一年半载是根本无法复原的,日后再说。”

“连影魔都这么难杀,这还是影魔吗,这世界怎么了?”秦弈无语道:“这么多戏白演了……”

明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白演么?你刚才那姿态,像是真想呢?”

“你懂什么,那叫入戏!”秦弈仿佛被冤枉一样跳了起来:“我还没怪你的演技实在太差了呢,是她没想过你会演这种戏才会被骗罢了。”

明河淡淡道:“贫道就没明白,你演这么一出的用意何在?”

“这出戏的关键点在于‘为了宝物偷袭同伴’这件事,这能提醒她宝物的存在感,让她的注意力被宝物吸引。否则如果她心里的第一念头是追下暗道去杀了人再说,那就麻烦了。”秦弈解释道:“至于强暴戏码也是这个目的,让她松懈,认为你已经悲剧到这程度了,不堪一击随便捏死,也就不会非要在第一时间杀你,可以先看看宝物再说。”

明河沉吟片刻,终于认同道:“确实如此,包括你之前通过晶核给她输送的对话,都是不断把她的注意力牵引在宝物身上,对解开禁制的好奇心痒难耐。否则若是她一意想杀人,你我根本躲不过。”

秦弈干咳两声,不说话了。明河伤重判断不出,所谓通过晶核输送的对话,不是他说的,而是流苏在说。没那腾云级的魂力镇场子,古尸早被收走了,哪有这么多后续。

事实上所谓强暴戏码……当然是可以没有的,或者是可以换成其他方式让对方松懈,为什么非要选择这种……嗯,哪有别的理由,反正就是这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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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门(500月票加更)

两人静了一阵子,明河偏过头去。

当再也没有了敌人,这就是孤男寡女无人打扰的静谧之地。

再与秦弈独处,明河的情绪有些怪异。

背也背过,抱也抱过,压也压过……那都算是被动的吧,还可以说这与自己没有关系。

可刚才那出戏就是自己主动合作的,是自己主动躺着,主动看着他慢慢往身上压下来,那一刻的感觉简直是……

他作势亲吻时,自己的闪避那是完全自然的反应,都不要演的……

那种感觉真是令人浑身发烫,再看秦弈时,明河竟觉得不想直视。

明河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演下来的这出戏,想必秦弈说得没错,演技差到令人发指的僵硬吧,能骗过人实在是因为别人根本想不到她明河会这样。

她自己都想不到,仿佛这人不是明河。

她也怀疑过,秦弈可能有那么点故意的选择这种方式,也未必是出于吃豆腐心理,而是很可能出自某种恶趣味,但没法去跟他较这个真。

较真了说什么?你是故意想压我?

此时秦弈又在晶核那里琢磨了好一阵,开口道:“你说这个地脉要一个月恢复,是常规判断,那是等自然平复的时间。我通过晶核查看脉象,其实只要将前辈重新安葬回来,便可地脉重归,可能不要几个时辰就能恢复了。届时这里会是一个很好的洞天福地,灵气极佳,我打算在这里修行一段时间……你呢?”

明河下意识道:“既有灵气,贫道当然也在此养伤最佳。”

秦弈转头看了她一眼。

气氛忽然又安静下来。

明河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伤重导致脑子出了问题,明明之前住在他的院子里还说什么光风霁月不要满脑子男女之别,这会儿也不过是一起在洞府修炼罢了,岂不是更加光风霁月?

怎么就会被他看了一眼就莫名其妙地在心里冒起了一种羞赧感,想起了“双宿双飞”这种词语?

秦弈忽然笑了一下:“那你先休息,我把前辈安葬好。”

这是一个虽然没有伤敌布置,但自身布局很严谨、全盘吻合天道规则的洞府布局。棺木与尸身置于阴阳鱼正中,本身就是一个核心眼,使得地脉流转、灵气生苏的关键。阴尸离棺,便导致了地脉紊乱,尸秽冲天,灵气逆转,使法力失去了效用。

明河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秦弈敲敲打打地缝补棺木,有些好奇:“你还会做木工呢?”

“不算会,当时住在村子里很多用具用得不习惯,就跟村里人学了一些,自己改改。”秦弈合上一片木榫,笑道:“这棺木的木质很厉害,本身没有毁坏,只是咬合的地方被撑开了,重新安上就行。”

明河道:“这是金烈丝楠,坚硬无匹,容纳灵气效果极佳,有金锐风烈之威,是上等飞剑材料,价值连城。”

说着便打量秦弈的神色,看他反应。

秦弈一点反应都没有,恭恭敬敬地把古尸放了进去,合上了棺盖。继而长长作了个揖:“前辈安息。”

明河便也并肩站在他身边躬身行礼。

秦弈又看了她一眼。

明河别过脑袋不说话。

真是见了鬼,为什么现在每个举动都会有些奇怪的联想,连这样的行礼都会想起拜堂?

其实流苏觉得这两人更有趣的一点在于,他们这么久了,居然始终都没有想起打开盒子看看宝物到底是什么东西。虽然流苏自己早就过了那种得宝就迫不及待的阶段,但这两人可都是年轻人啊,到底是天生道者不贪不妄,还是满脑子被其他事情给占据了呢?

棺木合上,果然明河很快就感觉到尸秽之气开始消退,她的法力已经有些蠢蠢欲动的复苏迹象。她暗松了一口气。修为是她的最大凭仗,能够用天上的视角看凡人的基础所在,只要回复了法力,或许就可以回复淡定,不会再这样忽上忽下的胡思乱想了吧。

她终于用上一贯的淡然语气,对秦弈行了个道礼:“阴阳鱼地底暗道,是通向山中水潭,贫道在那边打坐。道友有事喊我。”

“诶等等。”秦弈喊住她:“你不看看前辈留下的东西?他说好给我们的,取之不算不敬。”

明河微微一笑:“晖阳修士的法宝,或许对道友有用,而贫道不缺。”

说完打开暗道,飘然而下。

得,你天枢神阙牛逼,你师父可能都不止晖阳,确实不在乎。秦弈看着她美好的背影翩然消失,心中无可抑制地想起了她上一次下暗道的场面——那是被自己压着滚下去的。

果然能够理解流苏的恶趣味,看仙子坠凡的那种反差,滋味特别不一样啊。

流苏怂恿:“灵气未复呢,还有机会,继续啊。”

“去去去。来,我们一起看宝贝。”

“你那东西我经常看,算个屁宝贝。”

“?”

“……”

“咸湿死棒子。”秦弈没好气地坐了下来,伸手取过两个盒子,打开了其中一个。

有柔光泛起,舒适温和,光芒之中,盒内静静躺着一枚玉石。

玉石并不规则,像是从一块更大的玉石上崩下来的一小部分,只有拇指大小,看着也很普通。可秦弈看见的第一眼就怔住了。

体内的血脉似在奔流,心中似有什么要跳出来一样,有什么远古的关联正在召唤……

就像是在仙迹山顶上的乱石阵一样,而这玉石给予的感觉比那时候还要强烈!

流苏的大喊声差点震坏了秦弈的识海:“门!门!这东西居然真的散落外界!他区区一个晖阳修士哪里来的这东西!”

秦弈无语地看着狼牙棒。

流苏急促道:“秦弈,这东西你一定要藏好,别说明河了,就算你爹妈你媳妇你儿子都不能让他们知道!”

“这是什么?”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呆在这死棒子里的最大原因!”

秦弈瞪大了眼睛。

“快合上盒子,这盒子肯定有屏蔽之效,不能让任何人测算到你有这东西。以后连盒子一起藏在戒指里,没事不要拿出来!”

秦弈默默合上了盒子,直接收进了戒指里。

他第一次见到流苏这么紧张得近乎语无伦次的样子……而且这是……它死亡的原因?

因为跟人争夺这个?

门……如果是一扇门,那这拇指大的碎片最多只是其中的一块花纹罢了。这个世界还有太多的秘密,自己接触的连冰山一角都不算。

但还好,已经开始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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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订并不理想,距离我的预期差了不少,新章一拉低,24小时大概连精品徽章都拿不到,有些小失望。

不过没事。兄弟们支持力度很大,让人安慰,月票数都快要赶上订阅数了,实在给力。这是500票加更,晚上还有1000票加更,1500和2000的再迟些,我正在爆肝。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造化金章(月票一千加更)

此时的流苏已经平静下来,秦弈也没有继续细问,他知道流苏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这是个酷爱表现热爱装逼的死棒子,能说的东西不需要问,它自己就会倒豆子一样秀得你发麻。它不说,自然就是不合适说,问也没用。

他打开了第二个盒子。

盒子里是一枚戒指和一柄小小的木剑,木剑上镌刻着奇妙的纹理,有点像是制符时画的那种,剑身隐隐散发着凌厉的威压,扑面的窒息。

流苏倒是轻松下来:“这才是正常该有的东西……此乃诛魔剑,是与这位修士生前灵魂合一的本命法宝,不知经过了多少天材地宝的祭炼。既是飞行法器,又是战斗之用,对诛邪除妖有非常凌厉的效果,大概算是当初明河那把木剑的威力翻个数十万倍版本吧。”

秦弈用两根指头捏起木剑,这个被流苏夸得很高的东西外表看着很袖珍,还没他那宝贝大呢:“这个要怎么用?”

“你目前还用不了……”流苏叹了口气:“再提升一些,大概可以抽尽浑身法力用一次吧。想要正常使用,你起码要修到腾云境,才能把它祭炼成你自己的法宝。”

秦弈点点头,又拿起那个戒指,是个白玉戒指的造型,上面雕了一些龙纹。

这回他自己倒是可以判断了,还是一个储物戒指,外表看去就很有档次。

“这戒指如果分品级的话,已经该属于上三品的储物用戒,自身材质极佳,轻易不会损毁,而且还附带有一个防护术法,激活可以成护盾。”流苏很满意:“而且这个戒指原先只是用灵魂印记作为‘加锁’,如今原主死去多年,印记已散,你可以直接使用。”

秦弈便试着把意念探入戒指,果然毫无阻碍地看了进去。内里果然极广,比他正在使用的这个从巫师那里搞来的戒指容量大了无数倍,几乎是一座宫殿的范围。

“宫殿”比较空,没什么东西。有一角堆着一些如同这个洞府晶核一样的物品,虽然每一块“晶核”外观都不同,气息也不一致,也有大有小,大的跟眼前的棺木差不多大,小的还没小孩子的拳头大。

秦弈能判断出来大抵都属于不同种类灵气的结晶,是很单纯的能量聚合体。

秦弈很快想起了不少小说里的“灵石”。

流苏道:“这是灵气极为集中的地脉之下,很久才会凝结而成的晶体,运气好可能有晶髓——那块最大的,我就怀疑里面可能有晶髓。这些东西主要是用于辅助布阵,或者是布置洞府、制造某类法器的核心枢纽之用。此人的收藏里,阴阳五行各类性质莫不必备,省了你以后很多事。”

“呃?不是吸收修行用吗?”

“吸收修行……那是给资质低下,难以自行吸收天地灵气流转的人用的,其实是有些浪费,毕竟造化凝成一块这样的晶体并不容易,被吸收就毁了。而吸收者还不知道能消化多少,不知有多少重新溢散天地。”

流苏顿了顿,续道:“而你自己对天地灵气的感应凝聚就很灵敏,并不需要借助此物,不如用在其他更合适的地方。”

秦弈道:“说不定以后你会发现,这东西烂大街,用几万块来做单位的,没必要这么精打细算。”

“……”流苏倒也不敢说绝不可能,毕竟数万年变化,说不定这东西还真可能烂大街。它没继续扯这个,只是道:“这个修士的修行十分专注,一攻一防两种法宝,练好了吃遍天。这是大道至简,你也不妨考虑一下。”

秦弈点点头,知道流苏的意思。

流苏之前教秦弈的东西其实很浅,范围极广却浅尝辄止,几乎每种东西都学一点,甚至就连功法都是打基础之用,而不是什么diao炸天的《xxxx诀》。

一是之前确实没有安下心来专注于修行的机会,全都是为了应对某事而学的,自然就是什么都学了一点。二也是因为流苏之前对自己的功法有些质疑,怕跟不上时代,所以打算观察观察再说。

现在既然是打算在这里安安心心地修行一段时间,那就要定下修行路径。

“其实之前也是我钻了牛角尖。不管现在的修行有什么变化,反正我的功法能修到天下无敌就行了,别人的怎样与我有什么关系?”流苏道:“你基础已经打好,可以开始修行高档次的真正功诀,现在我问你,各种功诀的效果是不一样的,有的对延寿更有利,有的对战斗更有利,有的更为中正,有的更为霸道。你需要定一种,作为你的核心修行。”

秦弈便问:“我学你自己用的那种行不行?”

流苏冷笑:“你我不是一类人,我的修行肆无忌惮,只讲通达,而你是个守序者,并不合适。”

秦弈沉吟良久,忽然道:“有没有……变化之道?”

流苏愣了一愣:“你对这个感兴趣吗?”

“是因为我对五行术法或者是释放纯攻击性的威能并不感兴趣,这类的攻击方式我更享受的是武道酣畅淋漓的打击感,又何必靠道法。”

“嗯。”

秦弈又道:“道法给我的最大吸引力,始终是能做到一些纯靠力量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说能让一只布老鼠跑啊跑,能让一只纸鹤飞啊飞,能呼风唤雨,也能起死回生,能法天象地去踩人,也变成蚊子去toukui,这才是道法所吸引我的魅力啊,而不是法力强大轰轰轰的。”

一大段话下来,流苏只听见了一个词:“你想toukui谁?”

“……我就那么一说。”

狼牙棒绕着秦弈转了好几圈,终于笑道:“怪不得你编出西游故事里的七十二般变化……有趣有趣,我早该知道才对。”

顿了顿,又笑道:“我传你一篇《造化金章》,大概这是最适合你的东西。”

“这名字听着不够高端大气上档次啊。”

“呵呵……名字有什么用?”流苏笑道:“武者修命,仙道修性,二者只不过是修行的侧重之别,进而衍生出变化不同的道路,而不是彻底的割裂。大道归一,若当某日你身成造化,自身便可演化天地,又何谓力量,又何谓道法?不过在乎一念而已。”

随着话音,秦弈识海之中慢慢地自行出现了洋洋洒洒的功诀,在他神魂之中滚动穿梭,慢慢不见。

而功诀字样消失,秦弈已经多了一份功法的记忆。

这是流苏以神识直接镌刻进秦弈的识海,如同点化一般。

恰在此时,空气的流转也产生了变化,原先的尸秽之气已经尽数消失,化为灵气流转。

秦弈消失了的凤初四层法力尽数回归。

不但回归,而且随着《造化金章》自我运转,那法力先是收缩起来,变成了一小点,又从一小点慢慢变大,恢复成原先的数量。

量没有变,质已经变了。

这四层法力与原先相比,强了何止数倍!

凤初四层和凤初四层也是不一样的,打基础的法诀,和来自远古的顶级造化怎么比?

“如此巧合,灵气恰此回归,这是天意你从此正式踏上修行道。”流苏哈哈一笑:“这本就是一种造化。”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再遥远

“变!”

宽阔的墓室之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瘦瘦的、一人高的木桩子。

木桩子上面还有两只眼睛,眨巴眨巴。

下面有个凸起,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一根狼牙棒直立在木桩子面前,歪过来又歪过去,好半天才道:“破绽太多了。”

“变!”

木桩子“嘭”地一下,变成了一根狼牙棒,只是体型还是那样,瘦瘦的,一米八。

狼牙棒上还是有双眼睛,继续眨巴眨巴。

下面有根尖刺特别粗。

“哈哈棒棒,我比你大。”

“……”小狼牙棒凌空飞起,冲着那根粗刺敲了下去。

大狼牙棒就地一滚,喊了声“隐!”

就见它恢复成了秦弈的样子,只是身形变得模糊下去,说隐又隐不掉,还能看见一个人的样子。

秦弈很郁闷:“是不是我学得不到家?”

流苏无奈道:“你的修行差了些,不足以支持如此细微的变化,更难以持久。先这样吧,半天功夫,练到这样还可以了。哦对了,你保持这种半隐状态,直到法力耗尽自然显形,这有助于锻炼法力。”

“好的好的。”秦弈半隐着哈哈笑:“真好玩啊棒棒,早学就好了。”

“白痴。”流苏没好气道:“早知道你喜欢这些,早在村子里我就能勾引你学了。”

“emmm,或许真可以……”秦弈笑道:“反正现在也不迟啊,这才是集兴趣与实用于一体的真道法嘛。”

“虽然这练好了确实是很实用的东西,但至少目前我不知道你能用在哪里,难道想靠这半隐不隐的去偷窥明河?脑子都被她打爆。”

秦弈叉腰:“我就没想过这么猥琐的事情!”

流苏语气凉凉地道:“谁知道呢?”

“呸。”秦弈打开暗道走了下去:“倒是得去看看她伤势恢复得怎样了,需不需要我的药。”

暗道并不长,不是通向外界的,所以之前那“影魔”妹子感应得出明河跑不远。

实际上以这位修士的心境与设计思路,这本就不是设计来通向什么隐私之处或者逃生所用的。地道通向的是山腹内部开辟而出的清凉地,把山顶泉水往内牵引,汩汩成潭。

这是为了清除地火之燥,以水意中和,垫在墓穴底部,避免结成阴尸。这只能证明一件事,当初寒门说“底下有阴火火种以养尸”是在忽悠秦弈来卖命。

虽然他的用意或许是好的,秦弈也没有被忽悠,一直心存警惕,但不妨碍秦弈立下小目标,出去揍那胖老鼠一顿。

另外这事凸显了寒门对秦弈的熟悉。

知道他是南离国师,知道他是个莽武者,这都罢了,说不定是听路过的南离人提起过。可他居然知道秦弈修火系术法,表面是因为什么看出“明堂明亮”,如今看来这说法也是个借口,实质就是他另有途径清楚地了解过秦弈的底细。

秦弈一边想着这件事,却很快就走出了并不长的暗道。

前方豁然开朗。

在洞府灵气恢复之后,此处已经成为最初始的洞天福地。所谓洞天,再也不是那种黑漆漆的只靠磷火照明的地方了,而是自成柔光。遍布的灵气氤氲其中,天然仙意。

在氤氲仙意之中,山壁边上有水潭,仍有山泉水从壁上轻轻流淌,滴落潭间,传来清溪般的声响。潭边有青石,明河静静站在石上,低头看潭。

她的道巾已经重新戴上,不再是狼狈着披散的乱发。道袍上因交战带来的血污和泥垢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重新成为蓝白相间的素雅。一柄长剑斜背在背上,安静地站在那里,雾气带着水花漫过她的道袍下摆,道袍轻扬,远而静谧,仿佛与这仙境彻底融为一体。

那种不可触摸的遥远、恍如虚幻的仙意,再度出现在她身上。

她依然是那道高悬于天的明河,可望不可亲。

秦弈一时有些怅惘之感,也许今后的相处,就是和之前伪同居时的那样,寡言少语,道一声“道友”,擦肩而过。

之前的亲密接触,瞬间就如同梦境。

…………

而明河此时好像陷入了什么沉思似的,本该灵觉无比的她好像完全没有发现秦弈站在通道口看她,依然在出神。

她此时心中想的正是秦弈。

原本明河认为,之前思绪不定,是因为失去法力又伤得很重,在那种最脆弱的时候犹如凡人,维持不了那种超脱出尘的心,只要法力回归就会一切如常。

但现在法力回归了,而且还有所长进的样子。伤势也不需要秦弈的药,她宗门的药可比秦弈那种低端货好多了,很快就恢复得七七八八。

这该是接近巅峰的状态了吧?

可为什么还是心绪难平?

伏在他背上时的触感,被他怀抱时的温暖,以及……被他压在身上时,那种无助的心慌。

时时刻刻仍在心中回荡。

明河忽然很想洗澡。

洁身术、净衣术,这种术法导致的清洁在此时好像有了一种很不踏实的虚无感,给予不了心理上一种清洗过的感受。

明河很想试试用水洗一遍之后是不是能洗掉一些东西?

她深深吸了口气,解开了衣带。

道袍轻轻敞开,露出了内衬雪白的里衣。

“嘭”的一声微响传来,明河豁然转头,背上长剑已经自动出鞘。

却只见通道口一个模糊半隐的身影骤然变成实体秦弈,正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看。

明河满面通红,迅速捏紧衣襟,切齿道:“秦弈,你居然隐身偷窥于我!”

“冤枉!”秦弈差点想撞墙:“你从来不需要洗澡的不是?我怎么知道你要脱……”

“那你为何隐身?”

“如果我说,我是刚刚在练这个法术,这是法力尽了自动解除,你信吗?”

明河纤手捏在胸前,怒目而视。

那样子就是“信你才有鬼”的意思。

“靠。”被当成偷窥狂魔实在丢人,秦弈索性道:“要脱你衣服我早有机会脱几回了,至于来偷窥?我看倒是你啊,明明能感知我来,明明不需要洗澡,还故意脱衣服勾引我……”

“秦弈!”明河勃然大怒,仗剑追杀过来。

秦弈抱头鼠窜。

明河跑了几步,衣带就掉地上了,她一手捏住前胸,下摆却飘然散开。明河又羞又气,终于追杀不下去,愤然掷剑于地,捡起衣带用力扎了个结实。

秦弈的脑袋却从通道口探了出来,小心翼翼道:“诶,我说,你里面有里衣,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明河怒道:“你还想看见什么!”

秦弈小心道:“道友执着皮相,囿于男女之防,思维龌……”

明河捡起长剑再度追来,秦弈转身就跑。

脚下不知何时悄悄勾来一根狼牙棒,秦弈哪里想得到流苏忽然会坑他,猝不及防勾了一下,一头撞到墙壁上,抱着脑袋痛得眼泪汪汪。

明河已经追到旁边,挺剑怒视了半天,当然不可能刺下去。两人你眼望我眼地看了半天,见秦弈抱着脑袋悲剧兮兮的样子,明河不知为何忽然很想笑。

只是不能在这时候笑出来。

秦弈苦恼地揉着脑袋,忍着想把棒棒踩个一万遍的心情,咕哝道:“其实你生气的时候也挺好的。”

明河以为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便板着脸道:“怎么好了?”

秦弈认真道:“因为……不那么遥远。”百度一下“仙子请自重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想摘星吗?

这句话本是秦弈真心话,可出乎意料地把气氛拉进了一种暧昧的氛围。

如果不希望你那么遥远,潜台词是不是想与你靠近一点?明河忽然觉得心跳得很快,他这是……什么意思……

幽暗的通道,男女对立,互相安静地对视着,互相都能感到对方有些杂乱的呼吸。

明河是心绪杂乱,秦弈是再度被暗室之中绝色美人触手可及的感觉触动了某种心弦。

两人本都是呼吸悠长的修行,此刻却都凌乱无章。

秦弈不由自主地伸手拨开她的剑。

不费一丝力气,那剑便顺着他的手慢慢移开。

秦弈靠近了一点。

明河倒退了一步。

本是秦弈靠在墙上,却瞬间变成了明河靠在墙上,秦弈抵在她面前低头看她。

她刚才解开道袍又急促地系上,导致衣襟不整,有些散乱,大片的里衣露了出来,胸膛急剧起伏着,从秦弈如今的角度看上去,诱惑绝伦,美不胜收。

明河抬头看着他带着欲念的眼眸,神色终于转为平静,慢慢开口:“贫道是出家之人。”

秦弈:“……”

“我天枢神阙修天之道,应星河,感天机,无红尘之负累,求太上之冥冥。凡人视之自然遥远,此道之常也。”明河慢慢道:“道友此前接触,不过应敌权宜,无碍于心,若是认为此后就可以对贫道随意轻薄,那也把贫道看得太轻贱了。”

秦弈抿了抿嘴,那丝欲念慢慢平复下去。

他知道是自己心态不对。

之前的搂搂抱抱,总让他觉得“反正都抱过”,大家已经很亲近了,看着她的绝色姿容就总有些忍不住想入非非的念想。

也许明河自己也对此有点惯性了的样子,不怎么抗拒他的亲近。

但实际上……那与动心动情,完全是两回事。无论是明河,还是他自己。尤其明河的修行如果能被这么几下就真的动情,那才叫见鬼。

就听明河续道:“红尘纠葛,男女情事,在贫道心中永远只是随时拂去的尘沙,道友就不用往这里想了。李青君还在南离等你,不要让贫道看轻你。”

秦弈无奈道:“说哪去了。”

明河似乎是彻底恢复了心理状态,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淡淡道:“道友来水潭寻我,是有事?”

秦弈没好气道:“不说我是来偷窥你的了?”

明河面无表情:“难说。现在才发现,道友其实挺色的……也就是能守住底线罢了。”

“哪有男人不好色,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你那么漂亮,完全没想法的那是太监好不好!能守住底线不就得了,想想有什么大不了的。”

明河淡淡道:“那是道友修行不足,还未勘破而已。贫道倒是奉劝一句,若是道友还总是如此被色相所迷,此后修行心魔迭起,于道不利。”

“我才没打算修行把自己修成太监,真那么沙雕那不如别长生了。”

“……”

“算了算了,不扯这个。我去找你本来是想看看你的伤如何了,需不需要我的药。”

明河神色微动,声音柔和下去:“多谢道友关怀,已然无碍。”

“另外就是,此地前辈留下的东西我已经拿了,可别说我不分给你。”

明河淡淡道:“贫道本就不取,道友收着便是。”

“但这个对你可能有用。”秦弈摸出一本书卷递了过去。

戒指里虽然空,当然不止是堆些灵石,杂七杂八的物品还是有的,比如这位修士自己的传承,当然是留有记录。

明河接过翻了翻,书卷没有名字,里面基本都是修士自己的心得记录,前面是修行法则,而后期则大半是卜卦休咎、窥测天机,可能是恋人去世之后心态转变,修行的侧重点有了变化。

这东西秦弈当然不要,前半部分的修行他有流苏,用不着别的;后半部分的卜卦他也被流苏影响得不感兴趣。反而是明河也是“感天机”的类型,对她有参考意义。

明河翻阅了一阵,倒也没和秦弈客气:“确实可供参详,那贫道就收下了。”

说完这句,两人似乎就陷入无话可说的窘境,秦弈摇摇头,径自回了墓室修炼。明河目送他背影离去,轻轻咬着下唇,也慢慢转身回了潭边。

秦弈一回墓室,便提起狼牙棒,死命掐着棒柄摇晃:“死棒子你坑我!”

“掐个头,那又不是我的脖子!你是白痴吗?”

“……”

“是你自己蠢。”流苏鄙视道:“信不信刚才那会儿,你如果亲下去,她很可能是半推半就,真能成的?”

秦弈挠挠头:“不会吧,她道心坚定的。”

“和那无关,是你没手段而已,换了个花丛老手,早就得手了。”流苏继续鄙视:“还修天道、应星河呢,你若有心,完全可以试试把这颗星星摘到手里做珍藏。”

“摘星吗……”秦弈出神地想了一阵:“那会坏她道行吧。”

“会啊。”流苏理所当然地回答。

“那你还兴致勃勃,这不是坑人吗?”

“她坏不坏道行,跟我有什么关系?”流苏哑然失笑:“什么时候在你眼里,我是个为他人着想的好人了?这道姑臭屁得要死,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我就想看她钗横鬓乱眼波迷蒙不行吗?”

“……”秦弈没回答,可总觉得真特么太有煽动力了。

流苏总能如此,句句直钩人心里的魔鬼。

真不知道如果是一个有点邪性的人捡到流苏,这干柴烈火会变成什么模样。

流苏坑人不成,倒也没失望,反而还是兴致勃勃道:“喂,如果不会坏她道行,那你想不想摘星?”

秦弈犹豫片刻,老实点了点头。

承认欲望并不丢人。

流苏笑了笑:“她无非求道,如果你代表了道呢?”

秦弈一怔。

“真到了你脚踏日月,头顶苍穹的那一天,身沐星河,星辰自然在你掌心,不摘而得。”流苏悠悠道:“所以……修炼吧,少年。”

那边明河盘膝坐在潭边青石上,默默看着手里的龟甲。

她占了一卦。

占自己的卦。

卦者算人难算己,卜卦之道从来不算自己,但这一刻明河还是忍不住,尝试着算了一下。

卦象让她根本看不明白。

或跃在渊,进无咎也。

这怎么看都是在说之前入洞府战古尸的结果啊,这还有什么好算的?

若说将来无咎,那就无咎啊。

想算的根本不是休咎啊……

可想算的到底是什么?明河自己也不知道。

她轻声叹了口气,收起了龟甲。连想算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算出靠谱的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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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真气化罡(月票1500加更)

接下去的日子果然恢复了曾经在太子府小院里同居时的状态。

明河几天几夜都坐在潭边青石上根本就没动过。

秦弈也一直在抓紧时间修行,不过他的修行不是纯粹静修。

时间安排一般是夜里打坐静修;早上练棒法,磨炼筋骨;下午练变化之术。

这种修行其实是真正意义的动静兼备、性命双修,而不是被污化后的双修概念……虽然近在数丈之间的墓室与水潭,就有人之阴阳,但双方几天下来连一面都没见过。

明河早已辟谷,无需饮食。

秦弈本来没到这个状态,他不仅需要进食,并且需要摄入极多养分才能够提供他锻体所需。但他有丹药补充身体所需能量,某种程度上比进食效果还好一点,所以也无需出去觅食。

只是嘴里淡出个鸟来。

所谓的修行在表征上就是逐步消除各种yuwang,从口腹之欲到**权欲贪欲乃至杏欲,秦弈一直认为就是如此,修行就是日渐趋近于无欲无求吧?

不由对流苏抱怨道:“这叫有所得必有所失?为了追求个长生,连美食都不能去碰了。比我当初咸鱼在村子里的状态还咸鱼的样子,怪不得你说我适合修行。”

流苏笑道:“这是误解。”

“嗯?具体说说。”

“拿口腹之欲来说,如果你长期辟谷,不需要吃,慢慢的也就对美食没了兴趣,这份yuwang就此淡去。但不代表你就必须禁绝,禁止自己去吃,那反而成了一种执。真正的修行是,该吃吃,该睡睡,不要刻意去追求美食,也不要刻意禁止自己,那才是道。”

流苏顿了顿,又解释道:“而我认为你适合修行,是因为你本就无执无妄,喜欢生活舒适,却也不会刻意追求,喜欢美食美酒,也不会馋虫大起,喜欢美色,也没有辗转反侧。修行之时,心中没什么杂念,专注却又不是死磕,一以贯之,从来如此,简直天生道心。”

“原来我挺牛逼的。”秦弈摸着下巴想了想:“那佛道为何持戒?”

“在修行之初,欲不可纵,因此持戒。到了一定时候,什么该戒,什么顺其自然,自己就该有数了,若是没数的是假修行。当然,具体在他们各自之道上还会有些具体不同,有人还修欢喜禅,偏偏却不吃荤腥,这就懒得细说了。”

“我觉得你在教唆我什么,可我没证据。”

“教唆倒是未必,但你此刻是不是安心了些?”

“是。”秦弈笑道:“可能我真的比较俗吧,那种超脱我至今无法体会,反而对那种状态有些忧惧。你这么一说,我就舒服了许多,感觉好像是做自己就行了。”

“还是觉得明河那样不像个人吧。”

“嗯……”

“其实她也未必认清了自己,不知她宗门有没有程程那种照心镜,否则照上一照倒是有趣。”

秦弈没说什么,随着一声断喝,一拳击出。

似有空气爆响之声随着这一拳炸起,隐隐竟有风雷之相,同时有筋骨易动的微响传来,就像常人压指节一样的声音。

快十天了,秦弈已经在此地借灵气把他的先天真气推到后期,效果比之前几个月还好。

虽然他突破先天本来就没多久,理论上还要很漫长的时间来圆满,但事实上真气无论如何还只是凡间修行,与这种洞天福地里浓郁的仙道灵气相比,不是一个质量。这可是晖阳境界的修士都能有所裨益的洞府,明河的腾云境都在此修行舍不得走,与凡间真气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在凡间可能要十几二十年来修行到圆满的真气,在这里就是这么几天而已。

真正的突飞猛进。

如今秦弈正在突破锻体上的易筋期,为真气化罡做准备。

在他的几个修行关口里,锻体修行是在从炼体到易筋的门槛,一旦跨过,那先天真气从此彻底融于筋骨,不需要刻意区分,便是内外混融一体。

以后也就不叫真气了,该叫罡气。

凡人武道,此即巅峰。从此没有先天后天,只有易筋期、锻骨期,一路往下,乃是凡人武学进阶为剑修武修的标志所在。

常人没有机遇,这一步真气化罡是根本跨不过去的。

就算是秦弈也要借着此地浓郁的灵气,改易筋骨,淬炼筋脉。原本需要一些比较针对性的药浴来辅助,此时哪里找去?还不如硬刚。

流苏就看着秦弈挥汗如雨,没再说话。

秦弈的武道根基与它没什么关系,都是出自那个无名秘笈,它只是指点罢了。

它知道那是什么秘笈,只是不想说。

它自己所知的武修修行法门,并没有超过这本无名秘笈的。这秘笈的档次练到最后是足够肉身成圣的,只不过这秘笈只有半部,将来看看能否设法弥补。

在流苏的心态之中,从来没有把功法的缺失当回事,大不了以后自己补完就是了。

“喝!”秦弈爆喝一声,真气有若实质地凝聚而起,青衫鼓胀,差点就要炸开,那真气已有化罡之相。

秦弈吁了口气,脱下了青衫。

这青衫还是程程所赠,有较好的术法防护力,但物理防护一般般,秦弈还真怕爆衫了没东西穿。

除下衣服之后,秦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

其实他的身材,表面看着略显瘦削,真正脱了衣服一看,也是线条分明,块垒雄壮,二头肌粗得很,根本不是外表看着的那么清秀。

流苏便道:“衣冠禽兽这个词用在你身上如何?”

“呸,没文化。”秦弈懒得理它。

修炼就在突破时,懒得拌嘴。

正要继续锻炼,他忽然怔了怔。通道口上,明河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似是因为意外看见了他脱衣服而有些脸红。

秦弈无语地收了拳:“道友有何贵干?”

“那个……我听见室内罡气爆响,寻思道友大约在真气化罡。我这里有一枚丹药,可助此力,特来送给道友。”

明河竭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可眼神闪避不敢去看秦弈身躯的小模样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羞意。

秦弈上前接过丹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表情:“谢谢。”

“道友用得着就好。”明河逃命般钻回了暗道:“那就不打扰道友修行了。”

“喂。”秦弈冲着暗道里喊了一声:“我没你那么小气的,可以随便看。”

暗道里似乎传来“咚”的声响,也不知道是不是明河撞了脑袋。

秦弈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是说光风霁月,互不干扰的修行,其实隐隐的暧昧始终隔着墓室与潭水暗暗地滋生。

抱也抱过,压也压过,不管心里怎么说服自己,再见之时总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两人之间虽然看似说开,各行其是,其实言语之间已经点明过一件很要命的事情,使得两人的关系有极微妙的变化——那就是秦弈已经承认,他对明河有yuwang。

和道友洞府相处,各自修炼,这与和一个摆明对自己有yuwang的男人同室相处,那可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两人的关系表面和以前的道友性质没有变化,实际早已经回不到从前。

至少在秦弈面前,明河真的没有那么遥远。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三十章 走火

这种相处的状态,只需要一点小小意外就可以彻底打破,只是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依然是回复各自修行的状态。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半个多月。

这天夜里秦弈正在静修。

明河的丹药效果很好,本来硬刚不知道要刚多久的真气化罡大坎,很顺利地突破了。秦弈彻底踏上了武修第二境界易筋期,对应道修的琴心期,并且第一层已经到顶,罡气彻底稳固。

这种修行进展也是前无古人了。

在修行相等境界,武修要比道修的实战能力强,也强不了哪去。而增寿效果差不少,稀奇古怪的用途则差了更多,这是天道之理。而且武修更辛苦,甚至有些阶段会很痛苦,不适合咸鱼,所以武修的数量整体是比道修少的。

而秦弈兼修仙道,就可以弥补这些问题,并且实战中辅以道法,比单纯武道的实战能力更强许多。想法很好,只不过要付出双倍的努力。

他的仙道也已经达到了凤初六层,在术法上主修变化之道,兼修火系法术,生活职业主炼丹——火系法术的意义也是为了配合炼丹。

阵法涉猎即可,制符已经被抛弃。

这就是他与流苏反复商议之后定下的修行方向,什么都学是肯定不行的,必须有所舍弃,否则什么都只能是半桶水。

制符本质是取巧用的。实际上符箓的效果就是你的某个法术预先存在符纸上,临敌时耗用少许法力就可以达到一个完整法术的效果,还可以给别人用。

当然实际意义是挺大的,但对于已经可以准备炼法宝的人来说,符箓就可以被取代了。

法宝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固定永久的符箓,而且更强得多。

自己祭炼本命法宝的修行要求是很高的,连明河目前都没有——当然她现在已经可以了,回宗门就能选择一个最适合自己的方向去祭炼一个本命法宝。

而把已有的无主法宝自己绑定了用,要求则很低,随着修行提高,能发挥的效果就越多。大宗门子弟出山,靠的就是比别人的好东西多……

所以现在秦弈正在努力提升仙道修行,争取能绑定诛魔剑,好歹能做一个大招使用。

这个目标达成,也就可以出山了。

在一个地方的修行不宜太久,静极思动,动极思静,阴阳交替,人之常也。就算此地再好,在此修炼到一定程度时也需要出去走走,否则就会有“障”。所以你很难得会看见有谁找到一个地方从最低境界一路修炼到最高境界再出关的,这种人被称为“十里坡剑神”,是世人膜拜的对象。

秦弈正在冲击凤初七层,这已属于凤初后期,算个小坎儿,不太好过。

这也是当年东华子的档次……当然大家的七层不是一回事,《造化金章》每层的质量,和东华子那种野路子相比,大概就像中x部部长和小卖部部长的区别一样,听着都是部长,力量不同,提升的难度也不同。

体内仙气氤氤氲氲,渐渐有了一种浓雾之相,这是从虚无的“炁”开始显征,从虚无浓郁到了“可见”,是凤初后期的典型特征。

正在混混融融不知其时,远处忽然传来轻微地“扑通”声响,仿佛有人落水。

秦弈皱皱眉头,睁开了眼睛。

那种入定的状态被打破,一时很难再进入状态了。

“这女人,该不会又去洗澡?”

流苏道:“感觉不像,那是洗澡还是跳水呢?”

秦弈豁然站起:“该不会出了问题?”

见他似有进暗道的姿态,流苏笑道:“如果她真是洗澡,你这闯过去要被砍的。”

秦弈犹豫片刻:“顾不得了,反正也就那样。万一是出事,我这不管不顾的心也不安,谈何修行?”

“那就去吧,被砍的话自己认了便是。”

秦弈再无犹豫,冲进了暗道。

到了潭水边,一眼就见到明河漂浮在潭面上,仿佛已经晕眩。有一抹血迹从她嘴边溢出,融于水潭,触目惊心。

秦弈飞奔过去,一把将她抱起,拥在潭边青石上。

她衣物完好,只是已经被水浸得湿透,更是凸显了那姣好的身躯,甚至隐约能看见激凸,诱惑无比。秦弈无心欣赏,法力驱使,很快就把水驱散,衣物重新干燥,美景很快消失。

流苏“啧啧”两声。

这男人,心中的善超过了欲,这种善良的人会和她流苏凑成搭档也是天意。

秦弈可不知道流苏在想什么,把明河扶正坐好,一掌抵在她背上,输入灵气。

很快发现明河体内脉象紊乱,法力无所凭依,正在乱窜。还好明河的修行属于很中正的那种,脱缰的法力并没有暴走,否则只这么一下就有可能让她经脉尽毁。

现在还不算太伤。秦弈闭上眼睛,慢慢替她疏离法力,引导归元。

其实这个过程让秦弈很想哭,因为他发现明河的法力质量不知道是他自己的多少倍,太强了……

她的法力也不是自己这种炁,自己还在为“可见”而心喜呢,人家都是一颗凝实的金丹了。炁以丹为根基,往经络循环,又归于丹,现在秦弈要做的是把乱窜的疏离引导回去。

单单是引导,都非常费力,就像一个小孩子拉着一个飞奔的壮汉衣角:叔叔回来吧……

累得牛一样不说,自己的法力都被不讲道理地扯过去,又没有融成她的,而是直接扯散了。

就像扯着壮汉衣角的小朋友摔倒了,坐在地上哭……

秦弈真是羞愤无比。

不过小孩子的辛苦努力还是有那么一点作用的,狂奔的壮汉们慢慢的还是回复了轨道,虽然还有乱窜的,可至少明河自己能醒了。

他收回了手掌。

没有他手掌支撑,明河立刻身躯一软,向后倒了下去。

正倒进了秦弈怀里,秦弈也就伸手拥住,低头看她。

明河慢慢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秦弈关切的眼神:“没事了吧?剩点乱象,你自己能梳理?”

看着秦弈因脱力而有些苍白的面容,明河眼神极为复杂,低声道:“谢过道友援手……”

秦弈皱眉道:“话说你怎么会走火入魔,你这么中正的修行,我感到属于想走火都难的那种啊……”

明河抿了抿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为什么会走火?

因为急了。

她正在突破腾云三层,打算突破此层就离开这里,早点离开一个对她有欲望、而她却没有太大抗拒的男人身边。她怕长期呆下去,自己心里越来越会想起“双宿双飞”。

为了离开他,一时焦急,用力过猛,违背了修行之道。

她的修行确实中正平和,然而不平和的是她自己的操作,违背了自己的道,走火是活该。还好她的法力性质很平和,这种一时急躁导致的紊乱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暴走,才没有导致经脉出问题,否则更麻烦。

看着秦弈关切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她那句“因为想早点走”实在无法说出口来,话到嘴边变成了:“累得道友修行损伤,本该冲击凤初七层的修行又不足了……贫道……很抱歉。”

“小事而已,你给我冲击真气化罡的丹药,难道不值这么点?”

明河脱口而出:“只是因为偿还丹药?”

话一出口便觉后悔,而气氛果然因为这句话安静了下去。

这样的一句话,是想让秦弈给予怎样的回答?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会得到你

在秦弈听着,这句话分明有极大的暧昧之意,让谁来分析都会认为这绝对是有点向情郎撒娇的意味在里面,秦弈当然也有这种感觉。

虽然觉得可能是自己又想歪了,明河本意未必是这样……但这个时候如果还坚持说“真是为了丹药的”那种人注孤生,秦弈再死宅也没到那么沙雕的程度。

上品修行是什么都憋说,直接吻她就对了。

秦弈不上不下,只是附耳低言:“当然是,因为你。”

这话说出来,就把“道友”那层面纱彻底抛开,变成了chiluo裸的男女之间的关系。

明河暗叹一声冤孽,自己的失言,又怎么能怪秦弈?

何况……为何失言问出那句话,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她的目光有些失神,看着面前的潭水不说话,潭水中还有她此前受伤溢出的一缕血丝,飘飘荡荡,如同她此时的心情一样。

见她不说话,秦弈心中也微微一荡,感觉这像是默许了些什么。

两人的姿势原本是明河背靠在秦弈胸膛,秦弈手扶着她的肩膀,而此刻秦弈的手不由自主往下挪,搂住了她的腰肢,轻轻拥住。

明河抿了抿嘴,没什么反应。

事实上她已经可以行动,但这一刻却没有想过要挣开他,也许是因为觉得这时候挣开会伤害他?

不管怎么说,被他抱住的感觉已经很习惯……并没有什么抗拒心。

抱着就抱着吧……都抱那么多次了,也没什么……

两人便这么静静地坐着,秦弈搂明河在怀,也没更过分的动作,一起安静地看着潭水。

其实秦弈觉得这就很舒服……不要装模作样地故作遥远,也不要一来就是流苏脑补的鞭挞仙子,轻轻相拥便很自然,舒服的相处状态。要强行做些猥亵之举,明河反而抵触,整个感觉就尽数坏了。

明河自己也觉得安宁了许多,再也不是那种心乱纷杂的感受,也没有焦急地突破离开的意愿,仿佛重归自然,这才是道。

静静地偎在秦弈的胸膛,能够感受到秦弈稳定平和的心跳声,那是自然的频率,如同春天万物复苏时的蓬勃生机。

她紊乱的法力自然而然地收拢,那强行想要突破的腾云三层,此时根本没有去想,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突破了。

此即自然。

秦弈感受到了她的突破。

明明拥着美人在怀,却居然感觉到她正在离去,那种心中玄之又玄的感受,言语实难表达万一。

她突破了,反而要走。

秦弈叹了口气,连她为什么走火都已经有了明悟。

他忽然开口打破了静谧:“我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明河平静地问:“什么?”

“你这突破,我就明白了,你要走了对不对?”

明河沉默片刻,低声道:“对。”

“那么想离开我?”

明河不答。

秦弈追问:“留下来陪我几天如何?”

明河心中有些不忍。

她知道秦弈有些迷恋自己的姿容,做的一切都基于此。然而刚刚助她恢复,刚刚拥她在怀,这还是她自己失言导致的……结果这种看似情侣的关系还没片刻,她却借着这份道境突破,反而要走,说这是利用都说得过去了。

留下来陪他几天,不是不行。只是那真的与自己的追求相悖,仿佛陷入感情的迷障里,为了他的喜爱而陪伴身边,还要继续搂搂抱抱,可能还要突破更难以启齿的事情,那与以身侍君有什么区别?

这还叫什么出家人?修的什么道?

姹女双修道?

这不行的,必须走。

越在这里,就越身陷迷障,怕是再难超脱。

她终于还是道:“道友当知……明河心中求的是道,而不是你。如果道友觉得心思付诸流水,要恨我……”

她顿了一下,有些艰难地道:“那便恨吧。”

出乎意料,秦弈没有生气,反而很平静地点点头:“临走之前,留个纪念如何?”

明河摇摇头,正色道:“道友无非贪此身色相……此事难以从命。”

秦弈道:“仙子请自重,我没那个意思。”

明河没好气地转头看他。

下一刻秦弈就低下头,吻在她的唇上。

明河瞪大了眼睛,脑子里轰然一震,就像识海被狂雷轰散,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弈慢慢分开少许,低声道:“你想求道,我不阻你,更没什么可恨你的,我秦弈也不过贪你绝色,哪来的道德制高点?但你记住了,有朝一日我终会叩开神阙,揽星河于怀——我会得到你。”

明河还在发傻之中。

秦弈伸出手指,轻抚她的嘴唇,慢慢道:“仙道渺渺,重逢无期。先盖个章,免得你把我忘了。”

足足有了半盏茶工夫,明河才从呆傻之中回过神来,看着秦弈的眼神里羞恼之色一闪而过,又变得复杂,最终变得平静。

她慢慢挣开秦弈的怀抱,整理一下褶皱的道袍,重新变回一个出尘的坤道模样,才慢慢行了一礼:“当道友大道精进,明河此身蒲柳之姿便不会在放在道友心中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秦弈没有多言,也行了一礼:“后会有期。”

明河转身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外。

继而越走越快,再也不像在秦弈面前那般平静,连无方变幻的身法都用出来了,瞬间便穿过后方药圃,穿过长长的山顶隧道,到了山顶清虚宫之内。

清虚宫空无一人。

明河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嘴唇,回首而望,低声道:“最好是……后会无期。”

说完这句,转瞬消失不见。

水潭边上,秦弈盘坐在那里,一根狼牙棒立在面前,歪着看他。

“看什么看,没看过帅哥?”

“啧……”流苏的语气极为有趣:“你刚才居然有霸气,哈哈,你这么个咸鱼居然有了霸气。”

“哼。”

“是被气到了?”

“都说了我只不过贪色,有什么资格生这种气。”秦弈淡淡道:“只不过我觉得我对这种水磨拉锯有点厌烦了,棒棒,可能我就不是一个适合玩泡妹子手段的人,没那情商去触摸那么复杂的内心,总觉得她时远时近,反而是我被玩了似的。倒还不如直接点——我确实想要她,那就是想要她,划下道道来,达成条件就行,跟游戏任务一样最干脆明了。”

“可那是你划的道道,她又没同意。”

“不,她已经同意。”

“喂,秦弈……”

“干嘛?”

“你这次洞府之行,武道跨越大阶段,仙道进入凤初后期,我都没觉得你长进了什么。倒是现在这股气,才是真正的长进。”

“这算什么长进?”

“你已不是少年了,是个男人。”

是么?秦弈一时有些失神。

两世为人,不算男人。

重诺而行,出生入死,也没让流苏说这是男人,反倒被批是热血上头。

和青君滚了一夜床单,也不是男人。

这一刻才让流苏觉得,是个男人?

因为……这是第一场属于男人的征服。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封存(月票2000加更)

明河离去后,秦弈继续独自在洞府里呆了一个多月。

武道推到了易筋三层。

仙道推到了凤初圆满。

变化之术已经娴熟。只因修行不够导致还有不少破绽,以及一些特殊的变化因修行太低而变不了,基本的变化已经没什么问题。

白玉龙纹戒指已经可以驱动一次防护效果。

诛魔剑尚未炼成自己的法宝,但勉强使用一次也已经可以办到了。

这等修行,综合武道与仙道的战力,老实说已经可以和初见面那时的明河打一打了,如果她不动用各种牛逼法宝的话,说不定可以旗鼓相当。

换句话说,这已经是一种俯视人间的力量,千军万马都留不下的等级,字面意义的超凡脱俗。

有足够的资格像明河一样,悬于天际漠然旁观世人的悲喜。

可秦弈觉得对自己来说好像没什么很大区别。

也许因为主修的是武?

那种超脱的心态并不太明显,反而是有种豪情充斥胸臆。

“走吧,棒棒。”他拎起狼牙棒,洒脱地离去。

在凤初至琴心的关卡,他终于无法继续枯坐突破,必须由静转动,再赴人间。

雏凤初鸣终有时,琴心三叠舞胎仙。

此世“琴心”之境,并不是剑胆琴心的意思,而是道家术语。

琴者,和也。叠者,积也。使和积如一,道初成也。

实际意义是,涉及了问心的坎,而不是单纯的能量修行,你需要“和”。不管是怎么理解,平和也好,和睦也罢,祥和也行,调和也成,或者是与某种道理相应和,那都不是灵气堆积就可以达成的,而是需要和积如一。

这是问道的门槛,立下自己的方向与道路,而不是死修行。可以叫筑基,也可以叫道胎,也可以叫开光,也可以叫明心。

归根结底,需要寻道。

其实秦弈本不要寻,他已有道。

出而为仙,入则为侠,这就是他的道。

只不过需要践行,而不是口嗨。说一句我要为侠就突破了,那是在搞笑呢。

走到洞府药圃处,秦弈转头笑了一下,反掌一按。

石门彻底关闭,整个洞府“轰隆隆”地一响,所有空隙都被封得严严实实,再也没有一丝可以进入的缝隙。

彻底封了此地,让前辈长眠,谁也不能来打扰。

秦弈吁了口气,大步上了长长的隧道,到了清虚宫内殿出口处,忽然顿足一踏。

狂猛的罡气轰然爆发,被清虚挖通到下面的人工通道瞬间坍塌,堵得严严实实。

此地从此不见人间。

也把秦弈与明河的一段旖旎,彻底封存在过去。

…………

“打人啦打人啦!”镇上酒肆,一群人呼朋唤友来围观:“快来看恩公打人。”

“恩公?恩公两个月不见了吧,我以为他天下云游去了……这是打的谁啊?”

“寒老板。”

“该打,恩公打人必有道理!”

酒肆里,秦弈骑在圆滚滚的寒门身上一顿暴揍:“地脉阴火?在哪里?在、在、在哪里!”

寒门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抱着头:“我只是说可能有啊啊啊……”

“你明明说的是必有,我记性好着呢!”

“你也没亏啊,之前你绝对打不过我,现在都能推倒我了……”

“谁特么推倒你个死胖子!”秦弈一脚踩在他屁股上:“能长进也是前辈福泽,和你这死老鼠可没什么关系。你坑我坑明河,坑得我们差点没命,这账不找你找谁?”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啊!”寒门叫道:“我只是想让你们对付清虚,真正坑了你们的是万象森罗宗的妖女!”

秦弈终于停了手,把他揪了起来:“知不知道那妖女叫什么名字?”

“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她啊!”

“你特么还第一次见我呢,怎么知道我叫秦弈,是南离国师?”

“这个……”寒门小眼睛滴溜溜转了好半天,不说话了。

秦弈眯着眼睛凑近他,低声道:“你不是从妖城逃出来隐居的,你就是妖城布置在人间收集人间消息的,对不对?”

寒门绿豆般的小眼睛睁圆成了豌豆。

“我猜中了?之前说乘黄要吃你什么的,听说我有妖怪妹妹还故作吃惊,都只是做做戏,你分明就是程……乘黄属下,只有她有这样的人类意识,在人间安插探子。我的消息是乘黄告诉你的,她多半有交代你留意南离秦弈。”

寒门脑袋耷拉下去,左右看了一圈围观群众一脸迷茫的样子,发现秦弈这话是用法力压住了没有传播的,便也压了声音道:“我家大王深谋远虑,当然不会永远死守偏僻荒城,只要一统妖城之后,自然就会设法对外开拓。如何,你要为了人类与她为敌?”

秦弈定定地看了他半晌,问道:“会在什么时候?”

“这我怎么知道?此刻吾王多半在鲲鹏紫府,也不知几时才能出来,好多年也不稀奇。”

“出来之后呢?”

“第一选择还是设法开拓裂谷左右的未知之地吧,那里面才有更重要的东西,人间只是个备选。”

“没有忽悠我?”

“没有,不管是南离西荒,有什么值得吾王看上的东西?你吗?”

“……”

“无非是备个后路罢了,安插我在外界,也是为了不至于两眼一摸瞎的完全不知人间事而已。我本就出身于此,当然是我来最合适。”寒门顿了顿,又道:“其实此地我也不能留了,之所以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看看你有没有事,既然无事,我回禀大王之后也要换地方,否则那魔女找上门来,我多半要被炖了。”

“你打算去哪里?”

寒门笑笑:“你肯定猜得到。”

“大乾国都?龙渊城?”

“真聪明。”

“好吧。”秦弈拍拍他衣服上的灰尘:“最后再做一件事,我就不揍你了。”

寒门敏锐地察觉不妙,后退半步警惕地问:“什么事?”

秦弈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很快镇民们就看见一只黄衣胖子举着个破锣,绕着镇子一路敲打:“大王派我来巡山呀,巡了这边巡那边……”

一群小孩撒欢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寒门哥哥好可爱……”

秦弈笑得前仰后合。

龙渊城,原本他离开南离之时,也是想去龙渊城看看的,但此刻已经不想了。

他并没有到明河那种特意旁观红尘的阶段,他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这个阶段。

眼下他更想去的地方是万道仙宫。

严格说来,是流苏想去。

对于能把画中人具现之类的术法,流苏表示非常感兴趣,因为它那时候不存在这种东西,这是近古新思维。

而对于秦弈自己的突破来说,去和不同的修士交流的意义,显然高于混迹人间的意义。

至于程程……

不管将来什么变化,也得先提升自己才有说话的余地。

在寒门的锣鼓声中,秦弈大步出镇。

目标,万道仙宫。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画画的

“这特么……说几万里,其实还要翻几倍啊!十万里人家唐僧都走了十年,我这是要走多久啊……”

黄昏,秦弈步履蹒跚地走进了一座城池。

他几天之内狂奔数千里,本以为该有十分之一路程了,结果与当初明河留下的玉简印记一对照,才发现距离万道仙宫的位置才挪动了一点点的样子,根本不到十分之一。

明河当初只是粗略留个印记,而不是画地图,所谓的几万里是印记相距的直线距离。

悲剧的是,秦弈不会飞。

自身御风腾云,那明显属于腾云境的基本标志,他一个连琴心都没到的还差得远。

除了腾云驾雾之外,还有两种飞行手段,可以在低等级的时候就能用的。一是飞行坐骑或飞行法器,包括剑修的御剑飞行也算;二是特殊遁法,比如雷遁风遁等等,比如当初清虚都能土遁,那万象森罗宗的女子也会影遁,但有较苛刻的使用条件。

秦弈的五行术法根本没往这里学,即使特意学了火遁那也不是日常能赶路用的,遁法就别提了。飞行法器……那个只能勉强发一招的诛魔剑算不算?

不会飞的结果就是,要翻山,要过河,直线距离的几万里,实质该翻多少倍?

秦弈简直想哭。

流苏幸灾乐祸:“叫你装啊,老老实实找明河要一件飞行法器,她不可能不送你吧。结果你开口要人家的人,啊哈哈哈……”

秦弈怒目而视:“还不是因为死棒子不能飞!”

“怎么,你想御棒飞行?”

“……”

“你有这根死棒子,该躲起来偷笑才是。”流苏鄙视道:“不识货的蠢蛋。”

这里说的死棒子当然不是指流苏,而是狼牙棒本体。秦弈便道:“莫说我不识货,明河高门大宗,也没见她对这棒子有流露出什么特殊探询,我倒是相信这棒子特别厉害,可未免也隐藏得太深了吧?”

“返璞归真,便是如此了。让明河的师父来,说不定能发现一些特异,明河就算了吧。”流苏不欲多说,只是道:“反正你想祭炼这根棒子的话,差距太离谱,做不到的。就算能做到我也不让你做。”

“呃?这是何意?”

“现在我的状态,广义上说是这棒子的器灵也没什么问题,若真与你灵魂祭炼,那我就真成你的器灵了……不夺你舍就不错了,你还想收我?洗洗睡吧你。”

“唔……也就是说我的本命法宝并不能选择这根棒子?”

“到时候再说吧,我若重塑身躯,那这棒子随你怎么祭炼,在此之前你只能当个纯粹的武器砸。”

“靠,早说啊。”

“早说你也不会找明河要法宝,你那死要面子的男子自尊,呵呵……”

“……”

流苏又道:“反正你现在的当务之急,还真是寻求一个飞行法器,或者抓一只能飞的妖怪当坐骑。否则真等你慢悠悠走到万道仙宫,恐怕胡子都一把了……”

秦弈此刻无比怀念夜翎……

走在城中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潮,秦弈很是迷茫。在这凡尘人间,去哪找飞行法器?

明河曾经说过,秦弈的层次早与凡俗不同,只要踏足人世,自然会发现处处是仙。

希望真是如此吧。

就像在个小镇里都能遇上化形圆满的电老鼠一样,而凡人看寒门,那就只是个胖掌柜而已。

走进城中一间客栈,看着里面的瘦掌柜,秦弈忽然有点怀念,好像还是胖胖的比较可爱。

“客官要点什么?”

“来两斤酒,什么招牌好菜都来一份。”

小二疑惑地打量秦弈,这清秀的模样能吃吗?

秦弈拍出了一锭银子。

什么都缺,就是金银真不缺。

小二立刻变得点头哈腰:“客官稍候,马上就来。”

“等等。”秦弈问道:“此城附近,有什么道观佛寺,或者有什么风景特异之处?”

“道观佛寺那很多呀……”小二笑道:“譬如城东普渡山,弘法寺,便是本地名寺,连有些朝廷大员都受佛法感召在此出家呢。”

秦弈怔了一怔,第一时间想起了曾经玩过的游戏:“喂,你这儿不会是常有人失踪?或者进了寺就想出家?”

“哪来的事,客人真能开玩笑。”小二笑道:“我昨天还去拜佛呢,也没见我想出家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出的什么家?”

秦弈索然无味地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过不多时,一桌酒菜端了上来,秦弈风卷残云地开始扫荡。

从小二到旁边的食客全都看呆了眼,这个清清秀秀的少年是饿死鬼投胎吗?

天知道他两个多月没正常进食了……

修仙修仙,那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从来没觉得这么一桌普普通通的酒菜这么好吃过。话说流苏几万年没吃东西,怪不得当初第一次搞萦魂草给它吸收的时候它爽得都快飞了,完全可以理解啊!

正在狼吞虎咽之时,听到旁人的笑声:“哟,京大才子又写生回来了?”

酒客们都哄笑:“今天又画了谁家娘子啊?”

“有没有谁家小娘子看上了京大才子的名画,芳心萌动一掷千金郎才女貌洞房花烛啊哈哈哈……”

秦弈嘴里还咬着鸡腿呢,闻言都忍不住转过去看。

却见一个二十六七的青年公子,左手抱着大卷大卷的画纸,右手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几种画笔和墨水颜料。

他身上是文士装,有些脏破,还有颜料不小心洒上的痕迹。样貌不算很帅气但可以称得上俊雅,气质恬静,应该是个富家公子出身的样子。此时面对众人的嘲讽也没什么表示,只是默默坐在一边,缓缓道:“两个馒头……一壶水。”

众人的笑声更大了:“今天只赚了两个铜板吗?该不会是偷画谁家娘子,被人打了吧?”

“画、画师的事,怎么能叫偷?”那京公子终于反驳。

秦弈闻言一愣,继而大喜:“你知道怎么茴四吗?”

那京公子愕然:“那是什么?”

“茴香豆的四种写法。”

“不知道,不是只有一种吗?”

秦弈索然无味,叹了口气道:“来来,坐我这,请你吃饭。”

京公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与你不熟。”

秦弈微微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虽然我现在做的事和专业极为不对口甚至不是一个画风,但我确确实实也是一个画画的。”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三十四章 画魂

秦弈确实是个学画的。只不过他属于对自己的专业并没有什么热爱的类型,穿越这么久了,也就在第一个月写生画了一副仙迹山远景,挂在墙上做个装饰。之后就再也没有画过画,专业素养都用来画符箓去了,也不知道他的老师看见会不会气死……

想必也没什么好气的,就跟无数找了个专业不对口工作的人差不多,大学四年学的东西都不知道干嘛用。他好歹画符还用上了……

所以这一刻他对这位京公子还是有少许亲近感的,好歹是“同行”。

而且他还在京公子身上感应到了一些灵气。

不是真正修行,有点像是快要摸到门径却又不得而入的那种样子,缺的也就是一个高人点拨罢了。秦弈本来还想着聊几句,如果顺眼的话点拨他一二,也算是个“仙人抚我顶”的装逼传说了吧?

结果秦弈的热情相邀碰了一鼻子灰。

京公子并不理他,自顾自吃完了馒头,很快又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慢慢离去。

小二端菜过来,笑道:“客官是好心,可人家京公子心气儿高着呢,不会轻易受人恩惠的。”

“吃顿饭叫什么恩惠?”

“一饭之恩也是恩啊。”

“唔……”秦弈便问:“这公子什么情况,看他气质不俗,画画卖不出去?”

“这京公子叫京泽,家中本是此地名流,父母都是书画名家,访客不绝,很有名的。”小二道:“这京泽自己也是幼年成名,一手好书画,人称神童。可前些年出去游学归来,也不知道是在什么窑姐儿身上睡了几年,回来画的东西根本毫无长进。你成年了画的东西还跟幼时差不多,谁买你的画?”

秦弈怔了一怔:“天才变废柴的标准开局啊这是……”

“客官你说啥?”

“哦,没什么,你继续。”

“到了他父母过世,自己的画又卖不出去,又没有其他生计,家境自然没落下去。他还不肯变卖家里半件东西,非要靠自己卖画为生,也就落得只能啃馒头了。”

秦弈点了点头:“是个有气节的,挺不错。”

心中暗道怪不得这京公子有些徘徊于修道门径的感觉,这种经历若能保持心态,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道了吧。

小二神色有些古怪,欲言又止。他倒是认为这叫蠢呢,算屁气节?也是城主与京家有旧,还关照一二,别人不敢乱来。否则他家里无人护院,那些名画古董你不卖不也是早晚被摸了个干净?

秦弈也就是遇到了事情随便问问,并不是真想管人家京公子的事情,更不可能去和小二辩三观。

吃完了饭,当夜便在客栈留宿下来,略作休息。

这几天狂奔数千里,算起来都穿过几个南离国境了,饶是已经修行不错,还是累得不轻。明天打算去弘法寺拜访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真修行者,拿丹药灵石什么的换个法宝用用……

夜深人静,灯火万家。

秦弈站在客栈屋子的窗前,看着远处弘法寺的佛光。

心中有点失望。

所谓的“佛光”,按照小二的说法那是高僧舍利,蕴含无穷佛法,故有佛光普照于夜间。可秦弈观察之下,那只是一个封印了光耀术的舍利,本身没啥法力可言,就用发光来哄人的。

从这里看去,里面的“高僧”们要么是坑蒙拐骗的,要么是只有一点点低端修行的,多半连东华子都不如的那种。

流苏便笑:“也不稀奇。世间佛道,坑蒙拐骗才是居多,真修行者有几个混迹人间?若是你去个镇子,道观就有问题,到了城市,佛寺又有问题,那不叫什么处处是仙,而是扫把星呢?”

秦弈想想也是,那是柯南呢,不禁也摇头失笑。

“可惜了,我倒是希望他们真有问题,我现在要法宝啊。”

“明天去看看就是了。就算不是真修行者,这种金碧辉煌搜刮民财之处,总是有可能存在一些用得上的宝贝,我们抢来自己凑合祭炼用用便是。”

“少扯淡。”秦弈没好气地转身坐回了床上:“我早晚要被你勾引成一个魔头。”

流苏冷笑:“到时候可别又真香。”

…………

秦弈盘膝打坐,恢复了一夜,次日神清气爽地去了弘法寺。

山寺大开,寺前好大一片广场,游人如织。却是因为左右桃花盛开,茫茫的好一片花海,美轮美奂。很多大姑娘小媳妇在花海中穿梭,人面桃花相映,笑语盈盈萦绕其间,更添春色。

秦弈一边欣赏美景,眼里很是惊奇:“这才不到三月呀,这里的桃花开得真早。”

流苏不答,安静地看着缤纷花海,很是沉默。

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秦弈的目光此时却被广场边上的小摊吸引。

小摊有卖香火的,卖果子的,等等等等,同时还有画摊,为踏青的游人画像,如同现代景区的照相点一样。

昨日所见的京泽公子就坐在一边画画。

画摊不止他一个,大部分都围满了人,只有他身前稀稀拉拉,客人寥寥无几。

是画得特别差么?秦弈好奇地凑近前去看了一眼。

看了之后颇为惊奇,这画得很好啊……

秦弈不知道这世界的绘画发展是什么状态,但显而易见恐怕要比自己那个世界更强一些,因为这是个灵气极其浓郁的世界,人的“精气神”受此影响,无论是绘形传神的手段,都会有所不同。

眼下京泽的画,已经给了秦弈几分顾恺之的感受,笔法浓密,如春蚕吐丝,流水行地。画中人衣饰褶皱都十分精细,唯一的缺陷是……眼睛无神。

但这已经是人家“幼时”就达到的水准,这简直已经是神了。

转头看看别人画摊,秦弈皱起了眉头。

怎么说呢,大部分都不见得比京泽画得好,有些甚至更差许多,但别人就更愿意给他们画。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大部分人是不懂专业的,只是人云亦云听名声,听说京泽画得跟幼时一样没长进,谁愿意来给一个画得如幼童的画师画像?

京泽画完身前的男客人,很快摊前就空了。

他叹了口气,也没停笔,直接扯过新的画卷,自顾自盯着身边路过的女子开始画像。

女子似有所觉,怒目而视。

京泽赔笑:“不要钱的。”

女子抿了抿嘴,也没说什么,转头带着侍女走了。依稀传来她们的低语:“这个京公子,怎么变得如此猥琐,偷画人家的……”

京泽没有表情,依然慢慢地补完刚才的画。

眼前光线忽然一暗。

京泽抬起头,却是昨天邀他吃饭的青衫人站在面前,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来给我画一幅如何?”

“好。”京泽收起之前偷画的女子图,又扯过一张新纸:“一幅三文。”

“三文?”秦弈摇了摇头:“你画男人确实只值三文。但画女人的时候,画中忽然就有了魂意,三万文都换不来一幅吧,你却免费了?”

京泽豁然抬头,眯起了眼睛。

秦弈紧紧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道:“我要你画含有魂意的那种,给你三百两银子。”

京泽垂下头,好像在挑选画笔,口中慢慢道:“好,客人请女装。”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佛寺送子(月票2500加更)

秦弈差点没被这句话呛死。

他想让京泽画像,是因为他只能感受到那女子画像里有些魂意,但这感觉很虚,只是一点点冥冥感应。他无法判定这是“勾魂”还是“护魂”,抑或仅仅是他自己投入了灵魂去绘画?这是截然相反的概念。

流苏没说话,秦弈不知道它在想什么,而他也不想事事指望流苏,也是打算自己做些判断的。

于是便让京泽画自己,那就能感觉得很清晰。

结果这货三百两都不赚。

秦弈眼珠子转了转,看见京泽身上落了些桃花花瓣,他暗自屈指一弹。

花瓣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袭粉色轻纱,披在京泽身上。

京泽跟触电一样弹了起来,把轻纱甩脱,又好气又好笑:“阁下是个真有道行的,怎么还如此孩子气?”

秦弈笑嘻嘻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何谓孩子气?”

京泽又坐了回来:“让我披女装,我也不会画你,有什么用?”

“所以你是只会画女人?”秦弈饶有兴致地问:“还是只愿画女人?”

京泽道:“画者画的是人间之美,唯有美好之物才值得倾注灵魂留下印记,男人有什么美好可画的?”

“活该你画画没长进,原来是个咸湿!”秦弈鄙视道:“男性阳刚之美不是美?”

京泽不语。

秦弈又道:“小桥流水是美,大江东去不是美?”

京泽叹了口气:“那阁下抱着你的阳刚之美睡觉不是挺好?”

“我特么……”秦弈摸出了狼牙棒。

京泽躲了一下。

秦弈道:“要不要尝尝这阳刚之意美不美?”

京泽无奈道:“客人是个有趣的人。这山寺桃花,人间盛景,何不去欣赏欣赏,缠着我一介穷画匠干什么?”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看着寺门,那里有很多女子正在入寺礼佛,莺莺燕燕,聘聘婷婷。

秦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若有所思。

山寺,桃花。

恐怕他另有所指。

“行吧。”秦弈拍拍他的肩膀:“等我去欣赏欣赏,再来找你。”

京泽目送秦弈入寺,又慢慢低头画他的女子图。

身边路过一个老汉,低声道:“上使让你画刚才那个男人,用惊魂笔。”

京泽的画笔一顿,在画上留下了一大团污痕。他没有转头,慢慢道:“我并未加入万象森罗宗,谁是我的上使?”

“本宗对你仁至义尽,你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这男人又不是你的谁!”

京泽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我要先看看他怎么做,才能决定。”

“迂腐!”老汉怒道:“万道仙宫怎么会出你这么迂腐的人!”

“所以……万道仙宫也不收我。我只是一介连修行门槛都没入的穷画匠而已。”

那边秦弈进了寺门,迎面就见到一个数丈高的金佛,笑哈哈地挺着大肚子,周围善男信女虔诚叩首。

秦弈也见佛拜了拜,暗地里感应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佛寺很大,显然这个正殿没什么问题。秦弈也就如寻常游客一样,跟在人们身后往里走,随喜作揖。

经过里面各间殿堂,香烟无数,人潮渐渐分流。

秦弈一眼看见了之前京泽画的女子,正携着侍女往侧面一个很偏的廊道走。秦弈好奇地跟了过去,走了好一阵子才看见角落里有个若隐若现的偏殿,掩映在桃花丛中,几乎看不见。

偏殿里此时恰好有另一女子出来,匆匆离开了。经过秦弈身边时,香风拂过,含羞低头,面带桃花。

秦弈慢慢走了过去,抬头看向这间偏殿的匾额:“求子殿。”

秦弈咂了咂嘴,其实已经猜到这是什么套路了。

只是对具体状况还有点好奇,便慢慢跟了进去,倒是出乎意料的没有守卫,反而里面还有男的陪着妻子,老实巴交地跪在佛像前祷告。

有和尚站在旁边,见他们拜完便道:“内有女殿,求送子娘娘赐福,男不可入。”

夫妇俩显然没有任何怀疑,男的便道:“那小花你且去求祷,我在外面等一会。”

那妇人便跟着和尚入了后门。男子站到门外,看见桃花满树,景色宜人,不禁摸出一支玉萧,吹起了凤求凰。

“……”秦弈被这曲子吹得哭笑不得,想了一想,躲到别人看不见的拐角,悄悄隐了身。

他的隐身术如今已经不会像初学时那么明显的有个半模糊轮廓了,现在是必须仔细去看能看见一点点模模糊糊的影子,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只要避开人们的目光,不要太过大摇大摆,那也就跟真的隐身了没多大区别。

秦弈悄悄进了后门,才发现后门里还有廊道,廊道内有好几个小殿,看来是分别接待。

他便跟着那丈夫在外等待的妇人,闪身进了门,殿门很快关闭。

这个小殿的布置就很有意思了,正面是一个很和蔼的观音像,但四周都是粉色帷帐,暧昧之意隐隐传来,空气中燃烧的檀香显然有轻微的迷魂催情效果。

正当秦弈准备悄悄给那妇人加点防护以免被迷魂影响,却见那妇人自己主动地靠在了和尚身上,媚笑盈盈:“冤家,可真是想死我了。”

秦弈眼珠子都差点鼓了出来。

和尚也笑眯眯地搂住妇人,大手就开始不规矩地乱摸:“你自己不常来,岂能得子?”

妇人笑道:“那死鬼自己不行,看人倒是看得紧,次次都要陪着来,须待他有空嘛。”

和尚笑得更欢了:“他来了岂不更好,助你我之兴。”

屋内很快就开始辣眼睛,秦弈趁他们一时激情,无语地悄悄打开门缝钻了出去。

还以为和尚骗诱,这么看来早就勾搭成奸了,这还有什么好管?

正在此时,隔壁小殿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大师请您自重,小女子是有夫家的……”

秦弈心中一动,正是之前京泽所画的女子声音。

有和尚念佛之声传来:“夫人迷障了。夫人若是长期无子,可是七出之条。至此无非求子,这便是佛送子。”

女子似是有些犹豫,过了一阵才坚决道:“自欺欺人,又有何益?妾身不负夫君,大师若要用强,我就……”

话音未落,忽然一声闷哼,似是被敲晕了。

那和尚声音悻悻道:“算了,这个是被京泽画像护魂,不受此地迷魂影响的。给她服忘忧散,去了她这段记忆,让她回去便是。”

另一男子道:“又是京泽捣鬼,画个屁像,长老们怎么就容得他这么乱来。”

和尚叹了口气:“万象森罗宗在保他,算了。其实是否迷魂只是其一,那么多被我们忽悠几句就真的当佛送子来自欺欺人的才是多数,这种贞烈的没几个,也不是非要她不可,无需多事。”

顿了顿,又笑道:“其实不受迷魂的,一旦勾搭上了才是食髓知味干柴烈火。所以很多师兄说京泽书呆子尽做无用功呢,还赠雅号,京有喜。”

另一男子也笑了起来,又道:“这个侍女呢?这是没画过像的,如今缠在我身上我可舍不得放过。要不师兄,这样吧,那女子归你,这侍女归我,反正到时候一起消了记忆,大家都不知道。”

“女子被那事之后,身躯自有反应,岂是消了记忆就行的?万一生了困惑,后患无穷,算了。”

“那这女子就不碰,我们一起玩这个侍女如何?反正她只知道是自己主动求欢,事后也无颜告诉她小姐。”

之前的和尚显然颇为心动,两个男声低沉地笑了一阵,便有衣裳撕裂的声音传来。

“砰!”房门忽然被人踹开,转头一看却空无一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讲道理

屋内大小两个和尚面面相觑,正自犹疑间,两个秃头就被什么巨力摁在一起,重重地撞了一下,双双晕了过去。

秦弈低头看去,那小姐晕倒在地,侍女满面潮红媚眼如丝,还在往那两个晕倒的和尚身上蹭,一看就是已经迷情。

秦弈掐了个法诀,侍女也很快晕了过去。

看着地上四个晕倒的,秦弈沉吟片刻,替她们将衣服整好,同样替她们半隐着,悄悄一路直送到外面。继而把京泽拉了起来,进了桃林深处。

京泽愕然捂着衣领往后退:“客人你干嘛……”

秦弈没好气地现出两名女子的身形,靠在京泽旁边的树干上。

京泽愕然的表情恢复下去,抬头看他。

怪不得掳他进桃林,是不想在外面人潮人海的展现这样的“仙术”,也是不想让两名无辜女子的遭遇被人围观。

“呐,这是你暗恋的妹子?”

京泽倒吓了一跳:“不是……人家有夫家的好不好,可别污人清白。”

秦弈“啧啧”两声,看神仙一样看他:“所以你偷偷画女子,是为了能保护几个算几个?哪怕被冤枉是个猥琐男,有时候还要挨揍?”

京泽沉默。

秦弈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揭穿这寺庙真相?自愿勾搭的且不去说她,你一天能画几幅画,能护几个人的魂?刚才我若不出手,这侍女就完了,可知被迷魂玩弄的恐怕数都数不完,恐怕事后羞愧自尽的也不少吧?你这杯水车薪的画几幅画,只图自己心安有个什么用?”

京泽神色有些落寞:“我何尝不想揭穿?可我没那力量。”

秦弈终于道:“我有。”

“别去。”京泽急道:“此庙不是这么简单的。”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佛号声。

“阿弥陀佛。”

秦弈转头,身后已经涌来一群和尚,将他团团围住。

“施主妄入我寺,打伤僧侣,不知所为何来?”当先一名老僧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秦弈,话说完脸色就微微变了,也不等秦弈回答就自顾自地转了画风,合十行礼:“老衲净空,求教施主法号?”

秦弈都打算打架了,反倒被这迅速的变脸弄得愣了一愣:“这么客气?”

净空合十道:“施主是修行者,大家自有修行者的道理。”

秦弈哑然失笑,原来是看出自己有个凤初圆满的修行,觉得比较棘手,所以从一开始气势汹汹立刻变成讲道理,画风连一句话都没完就转变得如此迅速。

话说回来,原先以为这寺庙只是招摇撞骗,如今看这群护寺僧侣才知道也是有些修行的,起码这为首的净空老和尚也是个凤初八九层,单论修为不比自己弱多少。

“在下秦弈。”秦弈掸掸衣角,笑道:“我才刚刚打晕你家和尚,你们就发现了,这监控有点厉害啊。”

“佛光普照,邪……哦,出了事件自然有所反馈的,不过雕虫小技。”老和尚很客气地道:“施主文质彬彬,理当是个讲理的人,若是敝寺有什么得罪之处,老衲代众僧道歉,还望施主海涵。”

“嗯嗯。我当然是个讲理的人,大家讲道理最好了。”秦弈笑道:“你们家和尚确实没得罪我,只不过我看你们**良家女子的事不顺眼,你说怎么办吧。”

“阿弥陀佛。”净空道:“她们无非求子,无子是犯了七出。敝寺送子,若是她们家中不知,便是皆大欢喜,一旦戳破,反而拆散家庭,施主说是不是此理?”

秦弈笑容不改:“那迷魂香怎么说?”

“不过是担忧女施主们放不开世俗之见,故而助推一把罢了……”

秦弈惊为天人:“能把迷激安说得这么超凡脱俗的,真是活久见。”

“施主过奖。敝寺也不过是看不得世人无子之痛……”老和尚摸出一个小木鱼递了过去,笑道:“这木鱼加持法力,敲之有凝神静心,辅助修行之效,便送与施主,结个缘法。”

秦弈接过小木鱼掂了掂,笑道:“不知贵寺出自何宗?”

净空面有得色:“敝寺乃是大欢喜寺外门,精研阴阳和合,神观鉴视、空乐双运之法理,施主若是有意,大家不妨共研此道,共登欢喜至境。”

秦弈摸着下巴想了想:“说了一堆,其实意思是采补?”

净空正色道:“非也,此世人之误解。敝寺的法理乃是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凡人欢喜极乐之后的一时空灵无求之境,便是佛境,若能长留,便是佛。”

“追求的是贤者时间?”

“……施主悟性极佳,颇有佛缘。”

沉寂了很久的流苏声音终于传来:“别听他们胡扯,这些和尚一身的采补杂气,不知采坏了多少女子根基,说是送子,越是跟他们交合就越不可能有子的。”

秦弈面带微笑,意念道:“我知道的,凡是这种教派都是大忽悠,本质都是为了采补。”

“嗯,你有数就行。”流苏再度没了声音。

那边净空还在引诱:“施主若真有意,也无需剃度,可做我寺客卿护法,有如方丈之尊。”

秦弈笑道:“那有什么好处?”

“不瞒施主,敝寺有许多身具修行的天女,便是为了侍奉我佛,常驻佛境之用。若是施主有意,可任由取之,此极乐之境,何乐而不为?”

秦弈笑得很开心:“越听越爽啊,贵寺果然有一套。”

“那是。”净空笑眯眯道:“所以很多朝廷大员都入我寺门,敝寺多有天女也是贵人们万里挑一选来,均是人间难见的绝色……”

靠在一旁冷眼旁观的京泽叹了口气。

看来这个秦弈也是要同流合污了。

也是难怪,曾经也有不少正义侠客看不过去想要斩妖除魔的,结果最后都成了一丘之貉,有人直接入寺当了护法,有人在外作为保护伞。

包括本城的城主在内。

再加上这寺背后的大欢喜寺……水深着呢,哪里是玩些民女这么简单。

他慢慢转身离开,暗道万象森罗宗让自己画的画,大概是可以画了。

可刚刚走出几步,就听见秦弈在身后道:“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净空也觉得秦弈必然心动,哪有血气方刚的少年不梦想那种群香环绕想玩就玩的场景?何况还有益修行。

听了秦弈问话,他便很轻松地道:“施主请说。”

“你们自己要怎么修行我管不着,不要用迷魂香对付无辜民女行不行?”

“这个……”净空有些为难:“低级僧侣总是有所需求的,何况这也是入门修行的一个环节。”

他顿了顿,又道:“你我修行者,凡人无非提供你我养分,又何须为她们耿耿于怀?”

“这是你的修行,不是我秦弈的。”秦弈手中一晃,狼牙棒已不知何时在手,迎头就是一棒。

“咚!”净空祭出一个铜钟,勉强挡了一下,狼狈地退开好几步,一看那钟都开裂了。

净空很是惊怒:“施主不是说好了讲理的吗?”

“我当然讲理。”秦弈咧嘴一笑:“不知你们有没听过一种理,叫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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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等的就是你

“啪!”一个棍僧举棒劈来,秦弈微微侧开,一个膝撞顶在棍僧小腹上,棍僧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你也配用棒棒。”秦弈一边吐槽,忽然伸手。

另一边又有棍棒敲来,被他抓得严严实实,那棍僧想要抽出,却用尽了吃奶的力都抽不出来,脸上憋得通红。

秦弈飞起一脚,将他踹飞十几丈外,重重撞在一株桃树上。

“可惜了大好桃花。”

不消片刻,一群颇有修行的棍僧已经昏死了一地,秦弈环顾一圈,转头对京泽道:“你来处理?”

京泽犹豫片刻:“好。”

秦弈飞掠而起,直奔弘法寺内。

那净空早趁着棍僧挡着秦弈,早就已经跑了。

秦弈知道寺内主场肯定有些布置,但此时真的无畏。

他感觉得出来,净空虽然也是凤初八九层,境界相当,而法力质量和自己差距有点离谱。同属虚无的“炁”可见化的阶段,如果自己是凝实可见的茫茫蒸汽,净空最多就是一点点稀稀拉拉的薄雾罢了,二者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光是斗法大概都能碾压,而道法其实还不是自己的主要凭依。

若是这么大的差距都不敢入寺,也是白搭了这场修行。

路过“求子殿”附近,秦弈稍微停了下脚步,弹指放出了一朵火焰。

过不多时,寺内寺外的游人香客便看见求子殿方位有浓烟冒起,火光冲天,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寺内一片兵荒马乱,普通和尚们一时也没想太多,第一时间打水去灭火,无数香客游人都从附近溪水打了水冲进来,也打算帮助灭火。

冲进求子殿的第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了。

浓烟起处,好几对和尚和妇人衣衫不整地向外跑,还有不着片缕的正包着床单往外冲……放眼望去一片白花花,很多人张大了嘴,手里的桶都掉了。

其他灭火的和尚心中一个咯噔,暗叫不妙:“诸位施主,这是误会,大家看到的都是幻觉,是佛祖设置的心幻……”

“去你娘的幻觉!”一个壮汉挤开人群,揪着和尚就打:“我娘子进你这破庙,回家郁郁寡欢,没几天就自尽了,老子还道怎么回事,赔我娘子命来!”

院外乱成了一团,哭喊的,怒吼的,追打的,吹箫的,各种声音响彻云霄,连灭火的事都没人干了。

秦弈悄悄救出几个被迷魂导致神志不清没能出来的女子,安置在寺外桃林。这种无辜者可不能被人冲进去围观,让她们悄悄离去最佳。

做完这一切,转头看了看兵荒马乱的求子殿,秦弈微微一笑,举步进入后方禅院。

刚刚踏进去,就看见三名老僧呈三角站立,结印默念法诀,而四周有数名打扮极为暴露的妖娆女子舞着丝带,飘飘起舞。

那一瞬间禅院之内的景色就似乎有了变化。

像是极乐佛国之中,菩提树下,众佛颂唱,天女散花而舞,天香萦绕,妙境婆娑。有佛光普照,融融暖暖,宁静祥和。

在这一片佛光祥和之中,有毒蛇从脚下悄悄接近。

秦弈面无表情,双手一翻,两团烈焰在手中燃起。

继而烈焰左右奔流,狂暴的火舌瞬间将毒蛇吞没。

左右传来和尚的惨叫声,众佛吟唱之声更大了,幻境之中天降甘露,把烈火浇灭。

“咄!”

佛怒之声暴起,仿佛一把锤子在心灵之中震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秦弈笑了笑,连清心诀都没有使用。这其实只是很初级的心灵影响,如同凡人武道也有类似的摄魂术,心志不坚的很容易被打击心灵,失去斗志。

可对于他的修行而言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了。

又有隐约的梵唱在耳边缭绕:“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反反复复,不断逡巡。

秦弈掏掏耳朵,忽然道:“别玩这些了,我给你们看好玩的。”

说着摸出三锭小银子,往空中一抛。

银子忽然变成了三个亮闪闪的光头和尚,脑袋一点一点的,也在吟唱:“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周围有女子忍不住的“扑哧”笑声传来。

庄严慈和、有佛怒之威的佛境里掺进了极其违和的东西,整个幻象卡了一下,继而轰然碎裂。

眼前依然是个禅院,周围的“天女”舞蹈早都停了,三个老和尚嘴角溢血,瞪着眼睛看秦弈。

“施主果然修行精深,不受心智之迷。”净空切齿道:“但施主独身闯院,也未免太过托大了。最后奉劝施主一句,若是就此离去,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执迷不悟,莫怪老衲动用佛宝!你凤初修行是扛不住的!”

秦弈没回答,似是在筹备什么大招的样子。

净空神色转厉,慢慢掏出了一尊金色的女像。

这尊女像和周围“天女”的装扮很像,都是轻纱遮身,而露出大片的粉腿玉臂,纤细的腰肢裸露在外,关键处略有遮蔽,若隐若现。虽是彩带飘飘,看似仙意浓郁,但只消一见就给人一种极度诱惑的意味。

一声呢喃般的叹息在耳畔传来,秦弈清晰地感觉到浑身欲望泛起。而与此同时,那些“天女”的眼神也陷入了迷蒙,舞姿再起,却已不是之前的祥和,而是充满了妖娆与魅惑。樱唇开合之间,轻轻的喘息与低吟在耳边缭绕,勾进心田。

那尊金像似乎已经变成人身,一副绝色天女的模样,款款而行,身躯柔若无骨地靠在秦弈身上,如蛇般轻轻扭着,慢慢地褪去了轻纱。

秦弈似乎已经彻底陷入了欲海,眼神先是茫然,又透出了清晰的欲望。本来正在凝火的双手里,火苗已经散了,反而颤抖着拥抱过去,似是想要去抚摸金像幻化的女子。

女子妖媚地一笑,那桃花般的剪瞳慢慢的泛起了金色。

而秦弈的动作也越来越艰难,好像是想抗拒,却又控制不住自己。

净空哈哈大笑:“便是琴心者,也难免在此佛宝之下欲火焚身,心魔缠绕,施主还是不要挣扎了,乖乖地被天女采撷,转化成我们的修行便是。”

秦弈眼神挣扎,一声厉喝。

女像顿了一下,秦弈也顿住了,似有看不见的气场在中间缭绕,是秦弈的修行在与这佛宝陷入僵持。

净空神色变了,想不到这个少年修行如此坚定。他冲着左右两个老僧使了个眼色,三人齐齐飞跃过去,三掌从不同方向拍向秦弈的天灵。

秦弈爆喝一声,狼牙棒终于在手,一圈横扫。三个和尚神色转厉,手中各聚佛光,齐齐拍在狼牙棒身上。

饶是如此,三个老僧依然抵不过秦弈的爆发,齐齐被扫飞开去。净空身在空中,忽然爆喝一声:“施主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空气里骤然响起鬼哭之声,似有万千厉鬼带着无尽的暗影,在这旖旎而带着杀机的气场里骤然钻了进来,缠向秦弈的身躯。

三名老僧惊讶地看见秦弈那挣扎的眼神瞬间不见,嘴角似有笑容。

“轰!”

交战的最中心处,秦弈竟然突兀不见,那万千鬼泣尽数轰在了女像上,天女飘飞,再度变成了一尊金像。

与此同时,地上窜出了一条蛇,离开战局又迅速变成了秦弈的模样,冲着墙头一棒跳斩:“万象森罗宗,老子扮猪这么久,等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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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梦似轻影(月票3000加更)

原来秦弈的消失是忽然变成了蛇,借助这突兀的身形改变来躲过这一击,变化之术与实战的应用他已经初入门径。

无数怨灵神色凄厉,肉眼可见地纠缠而来。秦弈罡气狂涌,怨灵四散,一棒挥去时,对方已经矫健地向后轻翻,落在了后方一座佛殿顶端。

秦弈正想跨上去,一时却愣了。

“是……你?”

眼前人黑衣黑靴,身形窈窕,面目姣好,然而面色苍白,眉心有黑色火焰印记。

正是古尸洞府之中的女子。

“是我啊。”女子笑嘻嘻的,似乎混不在意曾经被他坑得死去活来的仇恨,笑得娇俏可爱:“我还以为你在等我呢,看上我了?明河师姐会伤心的呢……”

秦弈有些无语。

他只不过因为听当时那俩和尚说话的时候听见了万象森罗宗字样,这个词对他而言有些敏感,所以多了个心眼而已。

从和尚语气分析,万象森罗宗和这个大欢喜寺大约有一定的默契,很可能是盟友之类,所以京泽给净空等人捣乱,他们看在万象森罗宗的面子也就没怎样。

既然万象森罗宗可能是他们的盟友,就有可能会应邀来帮忙。尤其自己得罪过这个宗门,样貌说不定都在人家内部流传了,出手的可能性极大。

这个宗门手段诡异,秦弈可不想他们始终窥伺在侧,等自己松懈的时候偷袭。不如扮猪吃老虎,装作势均力敌,引诱对方出手,永绝后患。

看似算了很多,可他根本就没想过对方就是这个影魔妹子。

明河判断就没准过,说这妹子要一年半载才复原,人家这才两个多月,不是已经好端端的站这儿了?还应星河感天机呢,老老实实来抱抱多好……

心中虽转过这些念头,口中还是回答:“一别两三月,姑娘还是这么漂亮。”

“嘻……”女子笑道:“是我漂亮,还是明河漂亮?”

其实这女子确实很漂亮,五官身材都不逊明河,额头的印记更是多了一分与众不同的妖异魅力。但她身上有种鬼气森森的感觉,苍白幽冷,虽然跟你巧笑倩兮,秦弈依然看得出她藏在深处的狠戾。

那再漂亮也没用啊,不是喜欢的款。

当然口头不会这么说,只是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女子轻笑道:“那人家还是输了呢,秦公子可是把明河压在身下啃的,按理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若真是各有千秋的话,公子该更喜欢人家一点才对呢……”

下方禅院内的净空等人全听呆了眼。

他们可不是凡俗之人不懂明河是谁,他们可是大欢喜寺外门,对这些男女八卦最是敏感,早就听内门师兄们有言,若能得明河共度一宿,从此不能长生也甘愿。

当然,大欢喜寺并不敢轻易得罪天枢神阙,也没谁敢真去惹明河,就算敢,也未必知道明河的行踪。

有好事者排绝色仙子榜,虽然各人审美有异、加上大多数人其实也都无缘见过真人面貌,导致榜单瞎几把排,从来没有定论。但不管哪一版本,明河基本都高居前三,多版本第一。

然而现在这什么意思,这男人把明河压在身下啃?

净空等人眼里本来略有的畏惧之意都快没了,取而代之的尽是愤怒与妒忌的火光。

秦弈可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依然在和那女子扯皮:“是是,其实我本来是该要更喜欢姑娘一点的,可我连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这喜欢就太虚飘了,落不到实处嘛。”

“我的名字啊……我叫孟轻影。”女子笑嘻嘻地说着,话语却不经意地变得冰寒:“九泉之下,不要忘记。”

脚下的院墙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无数幽影,有墙上琉璃瓦在阳光下映出的影子,也有寺院各处的桃树之荫,还有墙边的藤蔓之影,竟全部离地而起,形成鬼爪一样抓向了秦弈。

一场由影子发起的,悄无声息的袭击。一个给予人很有文化素质感觉的闺秀名字,做的事却阴冷狠厉。

可就在她自报名字的时候,秦弈似乎就已经有所感应,已然腾空而起。

罡气肆无忌惮地爆发,整片院墙如豆腐一样倾塌,在空中便散成粉末。那些影子无所凭依却还是没有散去,依然在空中厉啸而来。

而秦弈任由影子缀在后面,自己纵身越过数丈距离,狼牙棒猛地向孟轻影敲了过去。

孟轻影微微一笑,手上已经多了一个黑色的小梭。

黑梭旋转,万道黑丝从梭中盛放。

那也不是实体的丝,是幽,是影,是九幽之狱的困顿。仿佛一张罗网,将秦弈束在中间。

而身后佛号声起,数道佛光居然合而为一,以超过此前数倍的威力,向着秦弈的后背印了过来。

秦弈深深吸了口气,身周忽然泛起一道柔和的光芒,那千丝万道的幽影囚牢与身后追来的强劲佛光竟然尽数被这道光芒隔绝在外,一寸都靠近不了他的身躯。

而与此同时,狼牙棒虚空一劈。

一道狂猛绝伦的罡气裂空而出,轰向数丈之外的孟轻影。

孟轻影瞳孔微微一缩,闪身不见,再度出现时已到了很远的桃花影下。

影遁。

“真气化罡……本见你罡气溢散,只以为是触摸门槛,不料已经是罡气凝固的真正易筋境武修了。”孟轻影神色很是凝重。

易筋期武修,境界上与她的琴心境是一样的,虽然她的小境界高了几级,但武修实战就是比道修强一些,秦弈还有道法辅助,身上看似还有很强的法宝……那柔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目测腾云一击都未必攻得破这样的防护。

这就麻烦了,两三个月前还被自己一个影傀击败的对手,需要用计才能击退自己,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强?这种综合能力,随便放在什么大宗门都是种子核心了,可他看上去骨龄也就十七岁。

秦弈没有回答她的话,在她一句话间,脚下一顿,如同出膛的炮弹,狼牙棒带着狂猛无比的刚烈直往孟轻影脑袋上呼啸而下。

他是真不敢任何轻敌。

哪怕身后的和尚们不停在攻击,他也只是罡气强行抵御,宁愿受些震伤也不敢花时间去闪避,因为他生怕一旦错开距离就会被这女人诡异的影术玩死。

孟轻影迅速祭起飞梭,九幽之气飞旋而起,堪堪抵住秦弈爆发的罡气。两人错开半步,孟轻影哭笑不得道:“身后那些和尚追着你轰个没完,你理都不理,一个劲欺负我干什么?”

秦弈很认真地回答:“团战可以输,影魔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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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魔女的交易(月票3500加更)

孟轻影哪里听得懂这种梗,反正只知道秦弈咬死了要杀自己就对了。

她无语地摇了摇头,再度与秦弈交换了一击,忽然道:“等一下。”

她主动先收起了飞梭,示意自己暂时停手。

秦弈皱了皱眉,保持着浑身的警惕,沉声道:“又有什么诡计?”

就这么一顿之间,净空等几个和尚已经围拢了过来,大声道:“孟师侄,此人太强,切莫纵虎!”

孟轻影美眸瞥过几个和尚,甜美地笑了一下:“听说你是个讲道理的人。”

秦弈淡淡道:“你也想讲道理?”

“我的道理就是,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孟轻影笑道:“我不知道我们在这里纠缠有什么意义,或者你其实是想拼了小命再看看我九幽遁法之时衣服爆去的景色?”

秦弈:“……”

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好像看过这女人的身子,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好像能看的不能看的都看见了……

“你说我使诡计,我倒是冤枉得很了。”孟轻影把飞梭在手上一抛一抛,似笑非笑:“两三月前,有个人使诡计诱我触动禁制,什么袭击道友意图强暴的戏都做出来了,一副禽兽不如的样子,那人是谁啊?”

秦弈干咳两声,没有回答。

孟轻影又道:“如今使诡计扮猪吃老虎,明明可以快速解决这和尚庙,却非要诱我出手以绝后患的人又是哪位啊?如今倒打一耙,说我使诡计?”

秦弈终于被说得有点想笑,还是道:“最初不是你使诡计提前唤醒古尸,差点要了我的命?”

孟轻影淡淡道:“我炼傀儡,原本与你们无关。明河来坏我好事,我便杀明河,有什么问题?”

秦弈:“……”

“我要杀的是明河而不是你,倒是你为了救你的小情人,差点杀了我。”孟轻影道:“这就是你我的道理。”

“这次呢?”

“这次我承认是我先想杀你,并且以后我有了机会还会杀你,因为你我已经结仇。”孟轻影笑得十分自然:“但既然你我如今互相奈何不得,我们的仇怨可以留待下次解决,毫无意义的决死,非我道也。”

秦弈愣了愣,倒是觉得没什么话说了。

这妹子很典型的魔道功利,还坦诚得可爱,好像觉得她说的非常理直气壮,反而是秦弈对不起她似的——虽然在秦弈看来,从最初始那个“我炼傀儡与你们无关”的立论基础就是歪的,但若去跟她争辩炼尸会害死凡人、以及不该打扰前辈安眠,这些恐怕对她而言根本说不通的。

秦弈也习惯了不去辩驳这类三观差异,否则他跟流苏先要天天吵架,日子没法过了。

打得过就直接打,不逼逼,既然互相奈何不得,好像确实打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便叹了口气道:“所以孟姑娘的意思是,你我暂且罢战,另做约定?”

孟轻影一手点着面颊想了想,笑道:“你来这个和尚庙,是为了那些良家女子出气,行侠仗义对不对?”

“对。”

“好事呢,我也是女人,也同情她们呢。”

本就在旁边听得不耐烦的净空等人面色骤变,齐齐退了一步。

秦弈瞥了他们一眼:“所以你想说什么?”

“你若行侠仗义杀了他们烧了这破庙,会担下这个名声的吧?他们背后的大欢喜寺找你麻烦你怕不怕?”

秦弈淡淡道:“既然管了这事,就不怕麻烦。”

“哦。”孟轻影忽然很可爱地偏了偏头。

在笑语盈盈的可爱动作之中,净空等人忽然发现自己不会动了。

他们自己的影子如同最恐怖的巨兽,从身后张开了獠牙,死死将他们包裹在阴影里,一动也动不了,连声音都只剩下“呜呜”的哽咽,传不出来。

只过得片刻,就全部没了声息。

秦弈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影子,似乎自己的修行过得去,孟轻影使唤不了他的影子。但这招实在是令人心中发寒。

孟轻影又伸手一招,远处未熄的火焰被引了一丝过来,很快落在几具尸体上,开始焚烧。

她拍手笑道:“居然是巫祝祭火,不错呢,很好的记认。”

秦弈心中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杀他们嘛,我帮你呀。”孟轻影笑道:“反正你担名声就行,寺外残余的和尚也会证明杀进寺的是你。”

秦弈倒是无所谓这个名声,毕竟这些淫僧确确实实就是自己要杀的,孟轻影不动手他也是必然动手,如今反倒省了自己一道手续。

只是对孟轻影的举动实在不明白:“你们不是盟友么?”

“同属明河她们眼中的‘邪魔外道’,有几分交情而已,称不上盟友。”孟轻影伸手一招,那个金色天女神像被一团影子卷到了她手里。

“你反水对付他们,只是为了夺宝?”

“怎么能叫夺宝呢?”孟轻影笑眯眯道:“这些人是你杀的,对不对?”

秦弈:“……”

“然后这种邪道害人之物,我们正义的秦少侠多半也会毁去对不对?我只是不忍暴殄天物,勉强收用而已。别忘记,我祭炼好的影傀毁在你手里,补我一个也是应当。”

秦弈若有所悟:“其实你在此城,就是为了伺机谋夺他们这个有极佳惑心作用的金像法宝,祭炼做新的傀儡之用吧。你就不怕这东西被大欢喜宗察觉端倪,不找我麻烦,反而来找你?”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万象森罗自有门道。好了,交易完成,你我的仇怨将来再算。”孟轻影转身就要走。

“等等,这就交易完成了?”秦弈冷然道:“没你多事,我一样能杀这些和尚,那个金像我就算用不着也能炼化它的材质做成别的东西。你把便宜占尽,倒跟我说交易完成?不把话说明白了,我们再打三百回合!”

“哎呀呀,不是个正义少侠么,居然也这么斤斤计较。”

“这特么是两回事,你当我用棒子,自己就是个棒槌么!”

“好吧好吧,知道你是个诡计多端的小男人,不吃亏的。”孟轻影笑了笑:“那这样吧,就当是我找你交换这个金像,你要换什么?”

秦弈抽了抽嘴角,半天才道:“给我一个飞行法器。”

孟轻影略奇了一下,很快也醒悟秦弈强在武修,道境修行并未突破琴心,确实达不到自己祭炼法宝的阶段。

她略一沉吟,倒也光棍,很快从戒指里摸出一方手帕丢了过去:“这是我刚突破琴心时第一个祭炼的飞行法器,给你留个纪念吧小弟弟。留着项上人头和这块手帕,有朝一日姐姐还会来取的哦。”

随着话音,身形已经融入桃花影中,渐渐不见。

秦弈握着这方还带着清香的女性手帕,十分无语。转头看去,连原先在禅院里的几个舞蹈“天女”都已经尽数被影子所杀。手帕的清香还传递着少女的温柔娇俏,而眼前的血色却直如地狱,两重天地交错间,真如梦中幻影一般。

看小说时总觉得妖女可人,可当实际面对魔道妖女,你才会知道这是真正在与魔鬼对话,甚至要比很多妖怪还令人心寒。心中除了戒备和提防,根本兴不起其它。

第一百四十章 所谓收获

“这块手帕倒还可以啊。”流苏忽然说话了:“虽说是她第一个祭炼的法器,但品质已达上品,飞行能力极稳,还附加了防风罩,对新手很友好。我看就算将来你自己炼器,一时三刻也未必能达到这个水平……是这女人自己祭炼的话,她有一颗很细腻的内心。”

“看用的是手帕就知道了,再怎么魔女,还是有颗女儿心的嘛。”秦弈随口回答。

“是啊,她说她自己也同情那些女子,看这些和尚不顺眼,说不定是真的呢。”

“喂棒棒,我说你和她好像有点对上眼啊?”秦弈的语气有些吃味。

“她有点像我……但这毫无意义。”流苏叹息道:“如果选择信任一个人,我当然信你而不可能信她。这真是件让人悲叹的事情……这意味着如果有一个实力正常的我自己站在面前,给虚弱的我选择的话,我甚至不敢寻求我自己的帮助。”

“啧……”秦弈觉得流苏看见桃花林之后就有点奇怪的伤春悲秋小模样,可一时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只能道:“没发生的事情想那么多干嘛,反正现在你是和我在一起。”

流苏失笑:“倒也没想什么。”

秦弈实在窥探不了这死棒子的内心,索性转移话题道:“这手帕只是她祭炼的初级法器,那这个交易我是不是亏了?我看那个金像的惑心效果很厉害的,那幻化天女出现之后,我不动用你的清心诀都扛不住,感觉最少琴心后期的魅惑实力。”

“各取所需,既然我们急需飞行法器,那用更高昂的价格去换也值得,又哪有什么亏不亏的。”流苏道:“这个金像也没啥用……虽然惑心之效很强,可你说真正战斗起来还等你幻化个女人在那儿搔首弄姿?黄花菜都凉了好不好。所以它只配称为法器,连劣质法宝都算不上,对我们确实毫无作用,材质也差得要命,拆了都没用。”

“噗……”秦弈想了想也确实如此,自己是为了吸引万象森罗宗的人出手,如果只为了杀和尚的话早一棒子敲过去世界都清净了。

“但对于孟轻影来说,这却偏偏非常有用,因为她需要的是傀儡,这个破烂法器在她手里说不定能炼化成为一个能实时帮助战斗的下属,那作用就完全不同了。说不定她还可以借助祭炼这种傀儡,人傀双双突破腾云境。”

秦弈点了点头,这是真正的各取所需了,双方自己看不上的东西,给了对方却很有用,也没什么亏不亏可言的。

“禅院里看看吧。”流苏忽然道:“里面肯定会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法器,未必都是邪物,佛家好东西的可能性居多,你不拿也是随火埋葬。别说什么夺不夺宝,也别暴殄天物好不?当时荒山巫师的遗物没见你矫情。”

秦弈挠了挠头。

“再说了,多备一些东西在身没坏处,这次你到了用时才发现缺了个飞行法器,临时焦头烂额去找。下次呢?又要临时去找什么?”

“好吧好吧。”秦弈无奈地进了禅院:“你有理,我真香行吧。”

禅院内的方丈禅室,有暗格。流苏魂力外放,轻轻松松就找了出来。

秦弈觉得流苏做这种事的时候特别来劲。

其实他真的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值得探索的东西,这些和尚连个储物戒指都没有,档次可想而知不咋地,他懒得多说,一拳轰碎暗格门。

里面有两本书,一些奇形怪状的法器。

秦弈的目光瞬间被这些法器吸引。

一根白玉角先生、一个小玉球,都是注入一点法力自己能动,还有润滑之效……一面扁平的小水晶片,透过晶片可以透视,连法衣都挡不住的那种……一面小镜子,秦弈认不出用途……

真打算问问流苏这个镜子干嘛用的,流苏倒先问话了:“奇怪,这根白玉角和小玉球是干嘛用的?我居然认不出用途,感觉不出什么法力,就是能动而已啊有啥用?”

秦弈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自家狼牙棒,憋了好一阵才道:“没事,你认不出更好。”

流苏震惊:“你居然认得出?说来听听。”

“我、咳咳,你想多了,我当然也认不出。”秦弈迅速转移:“这镜子干嘛的,你认得出么?”

流苏道:“这就是留影用的,小伎俩。无非是记录他们的那点床笫事吧。”

秦弈默默地把所有东西收进了戒指,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他甚至能感受到狼牙棒里传来的鄙视。

“这书……”秦弈掂起其中一本翻了翻:“emmmm……”

《大欢喜天地极乐和合经》……

这回流苏沉默了一下,才道:“收着吧,双修采补类的功法我不会,改天如果你想学,这个大欢喜寺的东西估计也能参考一二,毕竟应该是个大宗。”

发现流苏越来越多不会的东西了,可好像都属于同一性质的东西……这货发现自己不会的东西就会脾气不好,秦弈不敢触它霉头,迅速翻开了另一本书。

只是个名册,记录的都是哪些官员和他们弘法寺的往来,其中就有城主。

“这玩意给真正的大侠还有点用处,对你就算了吧,就算你再想行侠,纠缠进这些事里就歪了。”

“嗯。”秦弈确实并不打算掺和这些事,也随意把名册丢进了戒指。反正戒指容量够大,不差一本书册。

离开禅院,秦弈老脸微红地匆匆而出。

说不想要人家东西,说人家东西没用,到了最后发现个个有用,还很有用……他简直不敢面对棒棒的嘲讽。

还好流苏没嘲讽他。那边送子殿的火已经蔓延到这里了,能感到扑面而来的窒息。秦弈大步流星地出了寺外,回首一看,寺内大火已经映红了天际。

因为救火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连普通和尚也很多逃命去了,火势得不到遏制,便迅速蔓延,烧毁了整座寺院。

其实他们在里面这么久,若不是修行者,普通人早就困在火海里出不来了……

这么久的时间,也没见官府插手……不是说城主都已经和这些和尚同流合污了么,还在名册上呢……

秦弈懒得多管城主的猫腻,目光却落在桃林外坐着画画的身影上。

京泽,他没走,居然还在画画。

秦弈奇怪地过去看了一眼。

画中是灿烂桃林,层层叠叠。

“你这是……”秦弈若有所悟:“保护桃林?”

“嗯……这火势靠我就灭不掉了,老实说也不想替这寺庙灭火。”京泽道:“但这数十里桃林,大好风景,实在不舍得就此毁去。”

“你保不住的。”秦弈叹气:“你那点灵力,画几个人都要省着画,哪里来的力量保护这片桃林?”

京泽慢慢道:“能做多少做多少。只要尽力去做了,就无愧。”

第一百四十一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

秦弈觉得这个画师是真的有意思。

他应该是个很正义的人,正义到了有些迂腐的程度,绝不像是装出来的。

可他却好像和万象森罗宗有关系,受其庇护。他和孟轻影能是一个画风吗?完全是两种人嘛。

京泽画着画着,感觉秦弈在看他,不由抬头问:“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秦弈问道:“你徘徊在修道门槛边上,不得而入,稍微有人点拨就可入门,你知道么?”

“知道。”

“万象森罗宗是一流魔宗,世间排得上号的,你知道么?”

京泽又看了他一眼:“知道。”

“万象森罗宗既然在庇护你,你怎么不向万象森罗宗学道?”秦弈问:“这是世人求都求不来的仙缘吧?你就在门口都不学,是不是傻……”

流苏:“噗嗤……”

秦弈面红耳赤:“一边去,人家又没夺舍的烦恼。”

京泽正在回答:“万象森罗宗是魔宗,行事与在下不合,若是入宗肯定要做很多大违本愿之事。所以他们几次三番邀我,我也不愿入宗。”

秦弈奇道:“敢情还是他们邀你?觉得你特别天才?”

“只因祖传一支惊魂笔,用此笔勾画人像,有勾魂摄魂惊魂之妙,与万象森罗宗某些术法道合。但这需要绘画之道,画出对方的精气神,不会此道者夺笔去也没意义,当然希望我本人能够加入。”

“原来如此,万象森罗宗这么好说话,不强迫你反而保护你?”

“大概是希望我真心吧,因为他们是想收这样方向的一个门人,而不是单纯要条狗吧,否则把我弄成傀儡就可以了,又何须邀约?”京泽叹了口气:“所以也只是让我生活窘迫,早晚会按捺不住,投入他们门下。”

“有意思,你和万象森罗宗都挺有意思的。”秦弈抚掌而笑。

转头看看寺庙的火越来越大,火舌已经开始往附近的桃林延伸,只是被某种看不见的灵气阻挠,一时半会没烧过去。

但很明显,京泽绘画的防护力太弱了,早晚还是防不住的。

秦弈也舍不得这么漂亮的桃林烧毁,便伸手掐了个法诀。

那火舌很奇异地不再往左右冲突,只是烈烈向天,再也烧不到桃林。

京泽惊奇地看着,问道:“这一手难不难?”

“不算很难,要的是控制力,不需要什么威力。”秦弈笑道:“你学不学?”

京泽出神地想了一阵,又摇了摇头,笑了一笑:“此时春风正暖,邪窟已灭,这桃林越发绚烂。我看阁下也是爱美之人,可愿就着桃花下酒,小酌一杯?”

秦弈打量了他一眼:“你好像没钱。”

京泽道:“今天你可以请我了。”

秦弈大笑。

桃林深处,有石亭待客,人们踏青累了便在此暂歇赏景。今天这么一闹,游人没了,反倒清净。

秦弈到外面酒肆买了酒,二人对坐石亭,相对小酌。

京泽似乎很久没有喝过酒,只喝了一小口便有些酒意上脸,神情却越发悠远,看着漫漫桃林,似在回忆。

秦弈知道他想讲故事,也不催他。这桃李春风一杯酒的感觉让他自己也有点文青发作,诗意大发,可惜肚子里没货,念不出诗来。

“我家是书画传家,我很小的时候,绘画就颇得大乾名家赞赏,誉为神童。”京泽终于开口道:“但实际上,我虽有些天赋,倒也当不得赞誉。因为我们家传画技,非人间技,实仙家道也。拿仙道画人间,不出名才奇怪。”

秦弈便道:“你们的仙道也没传完整?没了法诀?”

“差不多。有技而无道。”京泽道:“所以我少年时,就出去游学,拜尽名师,遍访名山大川,试图寻求真正的画之道。”

“可你毫无长进地回来?”

“人间画技,对我已经没有用了……我欲画神魂,便需求仙。”京泽出神地看着远方,低声道:“据说万道仙宫有画之道,先祖就是从其中得到了一丝传承。于是我历尽辛苦,找到了传说中的万道仙宫。”

秦弈不问了,这很明显是万道仙宫之行让京泽有些失望。

果然就听京泽道:“万道仙宫里,确实有琴诗书画入道者,但是……”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怎么说?”

“里面尽是书痴,画痴,琴痴,棋痴,乃至于吃货,赌鬼,色棍,人人痴迷,个个癫狂,号称世间万道。人间也有号称痴狂者,可与他们一比完全不是一个程度,你就看不见他们做别的,好像只为了那些东西而存在一般。秦兄,你是修行者,觉得这是仙吗?”

秦弈微微苦笑:“我算什么修行者……我最多是个探索者,也很想知道什么是仙。”

京泽断然道:“依在下看来,这号称为仙,已然非人,不是我心中仙道,也不是我心中画道。那时年轻气盛,此言一出,万道仙宫也就不收我了。我也无悔,径自回乡。”

说到这里,他把酒一饮而尽,笑道:“十余年迷茫探索,尽在行路踟蹰,这画道终究还是停滞不前,愧对先人了。”

秦弈举杯相敬:“我倒觉得你快得道了。”

“嗯?”京泽摇摇头:“不瞒秦兄,委实迷茫,不得其门而入。”

“你所求早已非技,而是求道。而大道千万条,别人的道与你不合简直太正常了,只要你有自己的道,走下去便是了。”

“我自己的道……”

“兄台不计毁誉,不计得失,不与邪道同流,不与世俗计较。只想为心中美景留下印记,虽不像万道仙宫的痴迷,却用心如一,如何不是道?”

“原来这就是道……”京泽两眼发直地看着远处桃花:“我自己有道,又何必求别人的道?是我骑驴找驴,而不自知。”

他忽然从画篮里翻出之前花了一半的桃花,又摸出一支光芒氤氲的画笔。

颜色挥洒,点点星星,千枝万条从画卷中绽放,似有桃木虚影在画卷之中慢慢浮起,继而密密麻麻,茁壮而生,在天空泛出了桃林之影,灿若云霞。

秦弈就眼睁睁地看着庞大的天地灵气钻进了京泽体内,继而由虚化实,丹田满溢,三关尽开,泥丸忽动,神魂落地。

琴心三叠舞胎仙,九气映明出宵间。

这个都没开始练气的画师,居然铸就道胎,成就琴心了……

秦弈十分无语,却也没什么太大的意外。

因为他看似未曾修行,实际已经修行了很久很久,和一个普通凡人的起点不是一回事。

有没有经过法力修行锻炼,对此道也不重要,因为这只是个留存美好的画师,而不是战斗者。

他已得道。

京泽站起身来,对着秦弈长揖到地:“谢过道友,将来画有所成,全赖道友一言之功。”

你还以为你无所成吗?单论修行境界你一下子都超过我了好不好……是你有挂还是我哟偶挂?

秦弈很想吐槽,心中却也知道,如果他是为了修炼有成,那说不定反而无成。

这是不一样的路。

流苏正在说:“有意思很有意思,秦弈秦弈,我对万道仙宫越来越期待了,这个地方一定非常有意思。”

秦弈便问京泽:“京兄,我正要去万道仙宫。你还去不去再看一眼?说不定此时再去,又有新的领悟。”

京泽想了想,笑道:“去。但我要慢慢去,一路画过我曾经遗漏的美,就不与秦兄同行了。”

“也罢。同在仙道求索中,将来还有相见之日,希望京兄到时候画已通神。”秦弈行了一礼,洒然转身,衣袖飘飘,没入桃林之中,渐渐不见。

京泽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沉吟片刻,又摊开画卷,飞速画了一幅画。

画中正是秦弈,青衫布履,意态洒脱,在桃林之中飘然而行,如仙人一般。

惊蛰,天地俱生,万物以荣,有仙人现踪。

名曰《仙踪图》。

最让后人不解的是,这副仙踪图的仙人手里不知为何提着一根狼牙棒,按理说这种粗鄙之器会把那仙踪意味破坏得一干二净,可画中看去出奇地却又无比和谐,仿佛没有才是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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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云霄之上(月票4000加更)

云霄之上,有异物正在云间穿梭而过。

却是秦弈盘膝坐在锦帕上,神色颇有些紧张,头都不敢乱转。

输入法力去驱使之后,锦帕就变出了数尺方圆,跟个飞毯一样。稍作控制就冲天飞起,又快又稳,只需要驱动很少的法力,就可以持续飞行很久。飞行带来的狂风猎猎,也尽数被一个防风罩化往左右,而不是直接硬挡的。

这都已经真在讲物理了。

确实是个上品的法器,再往上差不多都能算法宝了。

但是再稳也一样,对于第一次乘坐这种法器的人,坐着的就是几尺方圆的薄薄锦帕,周围碧空万里连个遮挡都没有,稍微有点恐高的人怕不是直接晕过去?秦弈好歹还有所修行,没有那么慌,可也有些战战兢兢,生怕锦帕一个不稳就栽下去了……

现在这点修行栽下去,什么罡气也保不住,非摔成肉酱不可。

秦弈一张又一张地在身上贴了好几张以前用剩的漂浮符。做完这一切才有些悠然下来,好奇地看着身边的白云,伸手一摸。

是水汽。

有些里面还凝有细小的冰晶。

物理老师诚不我欺。

虽然初始表现有点怂,却并未惹来流苏的嘲讽,反倒对他之后的悠然有些惊奇:“你……真的是第一次飞行?”

“是啊。”

“这可奇了。”流苏道:“自己能飞那是另说,这种乘坐法器飞行的,我所知的大部分都是脸色苍白,还有人紧紧闭着眼睛都不敢睁开。你居然还有闲心左顾右盼,还摸白云。”

“哦,你说坐东西飞啊……”秦弈没往下说。

坐飞机当然还是坐过的。

还打过呢。

这“飞帕”其实和普通客机的速度差不多,虽然体量小了很多,可飞得也差不多稳,也没感觉风力,那说白了不就是个透明的飞机嘛。

尺寸小,又四处透明,感受要比坐飞机可怕不少。但同时也多了些趣味,可以捕风捉鸟,可以摸摸云彩,多好玩。

修仙修仙,若是只奔着力量去,只想着打得过谁,夺谁的宝物……那是修仙吗?

朝泛苍梧暮却还,洞中日月我为天。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这些才是梦中的修仙啊。

这御风飞行,飘然云端的感觉,完美地填上了秦弈始终存于心中的梦。

体内的炁似乎有了些将要液态化的感觉,浓雾里有了些水汽蒸腾。中丹田膻中穴上轻轻跳动,上丹田神魂轻涌。

心态牵引,这距离琴心之境只差临门一脚了,就缺一个契机。

希望万道仙宫之行能有收获。

秦弈吁了口气,索性躺在锦帕上,悠悠地看着更高处的云朵,不去想那些。

流苏笑道:“你躺在孟轻影的手帕上,有没有感觉好像有点那啥……”

“死棒子,你当我是拿着妹子的随身物品就能意淫的变态吗?给我个肚兜也不会有感觉,何况手帕。”

“原来你还想要肚兜。”

“呸。”

“诶,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手帕曾经是孟轻影用来擤鼻涕的?”

“噗……”秦弈差点没喷出来。

人家可是琴心圆满修行者,至于擤鼻涕?

但被流苏这么一膈应,还真躺不下去了,只好又盘膝坐了起来。

流苏便哈哈笑,秦弈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真是恶趣味,我躺着怎么得罪你了?”

流苏不回答,秦弈也不理它,目光看着放大了的锦帕,有些出神。

如果单纯看这个手帕,你绝对想不到这手帕的主人会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女。

手帕是纯白蚕丝织成,当然这肯定不是普通的蚕。帕面绣了些山水云雾,用的绣法也很特异,画面好像是隐在帕内的,若隐若现的样子,这变大躺在上面,就像是躺在山水之间悠然自得。

挺仙味的,也很柔。

躺在上面,还很香……

说这是明河的手帕还更接近一些,和孟轻影的属性不搭边,她的手帕难道不应该是绣着鬼脸,鬼气森然?

可角落里小小的“孟”字刺绣,清晰地提醒着秦弈,这确确实实是孟轻影的东西。

秦弈甩甩头,不去想那些,安心盘坐上面,操纵着飞行的方向。虽然这种法器不怕撞什么飞鸟,但这世上有其他修行者在飞,太大意也是可能有空难的……

…………

十几万里的路途,如果用两脚跋涉可能要走很多很多年,但用飞的就只需要区区几天。

对于一个修仙者,几天的时间随便打打坐就过去了。

但秦弈没有用这个时间在打坐,他习惯了飞行之后,就一直在观察整个大地。

地面上的景色不断在变化,秦弈不知道自己路过了多少国家,也忘记了已经路过多少不同的地貌,最大的一个感受是,此世山川真的很多,其中不少都有灵气氤氲,隐有阵法隐藏的痕迹闪过,那很可能都是隐蔽在世间的某些修行宗门。

因阵法的隐蔽和迷幻,凡人不知。

而山川多,也意味着人迹少。

在高空俯瞰的话,一个国家的大小是没有多大的,如果是南离那样几郡之地的小国,那么在空中一眼就可以看尽。而大乾这样的大国,也不过就是路过一天便尽览无余。

在国与国之间,有很多很多人迹罕至的山川沼泽裂谷等等地貌,大部分荒无人烟,这些无人区域的范围,甚至比有国度存在的范围还要大很多倍。

所以这是一个修仙世界。

秦弈还看见有两个琴心左右的修仙者正在交锋,剑光都差点奔着他擦过去了。

在人类所知之外的地方,可能不知有多少修行者打得天崩地裂,人类也不会知道。也许觉得某某地方传来震感,看见远处狂雷惊起,认为那些是上苍震怒的自然之景罢了。

仅这几天的飞行,就是对世界骤然开朗的一个宏观认识。

无论眼光见识还是胸襟,都能感觉博大了几分。

否则限足于人类之间,举目山川遮蔽,所见只是一隅,连李青麟那样的佼佼者,也免不了被流苏认为坐井观天。

而万道仙宫的所在,就离人间很远。

曾经明河给的玉简标记,那代表着万道仙宫方向的亮光,越来越近。秦弈已经可以看见前方大地上,有连绵数百里的群山,也不知有青峰多少座,山间缭绕尽是云雾,连看都看不分明。

可依稀却有一缕琴声飘起,直上云霄,悠然不绝。渡鸟飞过,恍如醉酒一般,轻轻摇晃,似是被这琴音陶醉,连飞都忘记了。

又有酒香飘荡,随风送来,钻进秦弈的鼻子。

那酒香沁得他的脑子都一阵清爽,犹如清泉石上淌过,置身在雨后山间,芬芳清新,令人沉迷。

有声音,有香味,却不见颜色,未睹人烟。

看不见任何人迹,数百里山峰犹如无人的原始森林,一片冷寂。

这是大阵潜形,不见凡俗。

凡人若无指引,到了这里也就只是个古老的山脉罢了……

但秦弈知道,万道仙宫,已经到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万道仙宫(活动爆更)

秦弈按下云头,落在山间,左右环顾,真是个原始丛林,灌木都有半人高了。

这无人指引肯定找不到路径,当初京泽很可能是因为祖传的指引而来。

这种事情对于秦弈与流苏根本不成问题。

无非是某种阵法的潜匿,只需要按照一定的方位去走,看见的东西就决然不同。就算是凡人,都有可能失足进入仙境。

这种潜匿从来不是攻击性的,也不是无解的。如果凡人失足到此,也是一种仙缘。

秦弈在山间看似无目标地七拐八绕,有时还往看似无路的山涧里直接走进去,走着走着就开始有了特异。

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呃,不按污解的话,景色确实差不多的。

穿过这片山涧桃源,前方就看见了一座白玉山门,有仙鹤驻留门上悠然徜徉,白鹿在门间来回,看见秦弈都有些好奇,继而口吐人言:“道友从何处来?”

秦弈有些纳闷,你说仙鹤白鹿在仙家之殿口吐人言,这个算祥瑞呢还是算妖物呢?话说别家用门人守山门,这里用仙鹤白鹿,确实很有仙家之感,越发令人期待。

至于京泽说的那种痴,某种意义上说也没什么不对的,只是连赌鬼色棍都有的话,感觉有点邪,不像正统。

心思一闪而过,口中回答:“在下秦弈,特来寻道。”

白鹿上下打量他一眼,奇道:“凤初圆满之境,修行很踏实,法门很厉害。可这种法门……似乎当世未闻,这是道友自己摸索而成?”

秦弈便道:“一介散修,偶得了些传承,但只有基本,惑于前路。听闻万道仙宫兼容并蓄,特来探访。”

“如此……”白鹿道:“散修未达琴心,未得己道者,还是可以拜入本仙宫的。道友是来拜师,还是访道?”

“先访道。”

这个“先”字有点意味,似乎在说如果满意了真可能拜师。

事实是流苏在空中旅行的时候就对他说过,如果中意这个宗门,确实也不妨拜师。对于流苏而言,从不求什么师徒之名,反倒是对这近古而来的各种新道非常非常感兴趣,希望了解更多一点。

秦弈也了解,几万年前,世间肯定是相对蛮荒的,不可能有如今的文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乃至于美酒饮食等等,那时候绝对是非常粗犷的,怎么可能发展出相应的仙道来?而数万年变化,这些东西随之进展,在这种灵气浓郁的世界,渐渐成道。

抛开那种站在前人肩膀上而改进的道法来说,这种全新的体系是让流苏特别感兴趣的,这也是它一直在怂恿秦弈来万道仙宫的根本原因所在。

仙鹤与白鹿听了“先访道”这种好像有点自抬身价的言语,倒也没有不悦。它们的修行早就过了会因为几句言语动怒的阶段了,更何况秦弈这骨龄有这份修行,那还真是各大宗门抢着要的宝贝,有拿调的资格。

仙鹤便道:“道友请随我来。”

秦弈便对白鹿行了一礼,跟着仙鹤往山上行去。

途中仙鹤问道:“道友从何处得知我万道仙宫?”

秦弈道:“天枢神阙明河道友指引而来。”

“天枢神阙。”仙鹤奇了一下:“他们也看得上我万道仙宫么……还真是令人吃惊。他们号称神州第一宗门,道友何不去哪里求道?”

秦弈笑笑:“正因门第太高。”

“咯咯……”仙鹤竟然很开心地笑了起来,羽毛都在乱颤:“不错不错,道友或许真对得上我万道仙宫的口味。”

秦弈这话倒也不是敷衍。

当初咨询明河的时候,和明河关系并未进展,那时候明河听自己说想要见识此世新道,才介绍的万道仙宫。只不知如果是后来的关系再问相同的话,明河会不会愿意邀请自己去天枢神阙一行?

想必也不会的吧……

除了情感纷杂之外,也确实是门第太高。

过不多时,顺着白玉石阶登上了一座平台。四周空旷,已经是个峰顶,望去群山皑皑,也不知哪里是哪里。

而平台正中盘着一个巨大的石龟,四肢与背部之处都有法阵流光。见到仙鹤引人过来,石龟居然也开了口:“去哪边?”

仙鹤笑着问秦弈:“琴棋书画,吃喝嫖赌,奇技淫巧,医卜谋算,本宫四大体系,道友欲先访何处?”

其实秦弈是想看琴棋书画的,除了京泽的影响之外,他自己也确实是个学画的。另外所谓“奇技淫巧”,这东西他也知道实际与“淫”无关,而是工匠之类的概念,这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也是相当想要见识见识的。

但什么都不如“吃喝嫖赌”刺耳,第一反应就是想要看看那是什么情况,怎么会连这玩意都算仙道了?

“那个……先去吃喝嫖赌那边看看?”

仙鹤不出意料地笑了起来,想必有不少访道者都是被这个吓了一跳,秦弈的反应肯定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石龟听了,右手边的法阵便亮了起来,有光束如实体一样成柱。仙鹤带着秦弈走进光柱之间,秦弈只觉眼前光芒一闪,空间扭曲,再度睁眼之时已经到了一个如同城镇一样的地方。

里面喧闹无比,吆五喝六嬉笑怒骂的声音乱杂杂地响彻空间,酒香菜香扑鼻而来,秦弈无语地挠挠头,转头问仙鹤:“你确定这是仙宫?”

仙鹤笑道:“本宫体系最受诟病的一个,但确确实实也是道。宫主认为这也是万道之属,纳入本宫便一视同仁。”

走进“镇子”,迎面就是一家酿酒工坊,有人蒸熟香喷喷的仙米,正在晾晒,对秦弈与仙鹤视而不见。工坊之中酒香浓得醉人,有人衣裳褴褛地躺在院中,抱着酒葫芦呼呼大睡,口中还在发梦话:“好酒……再来一盅……”

秦弈抽了抽鼻子,他也是能品品酒的,这里面的酒香是真的很勾人。

见他模样,仙鹤便道:“酒中有真意,看道友也是懂的。要不要进去看看?”

秦弈便问:“主要是酿酒之道与品酒之道?”

“不错。”

“我虽能喝几盅,可实在并不是钟爱此物。给我灌一葫芦酒带着路上喝倒还可以,精研就没必要了。”

仙鹤便笑:“那就算了,非此道者。”

继续前行,左边是饭店,右边是赌坊。

其实美食能算个道,秦弈是理解的,觉得没什么必要特意去探究。倒是这赌实在让人纳闷,便向右进了赌坊。

一走进去就看见一群人满面红光地围着桌子在那喊:“大大大!”“小小小!”神色痴狂,和世间任何赌鬼没有区别。

还没来得及看其他赌法,便有一条大汉迎了过来,笑问:“生面孔,访道的?看着你很重视嘛,亲自带着。”

仙鹤道:“不错,你们这道我也不懂,不如你给访道者稍微展示展示?”

大汉打量秦弈一眼,递过几块晶石给他:“拿着去赌一圈就知道了,输了算我的,赢了对半分。”

这是双向的选择。

既是展示一些什么给秦弈看,也是想观察观察秦弈是否合乎此道。

秦弈掂着晶石,奇道:“输了算你的?不找我麻烦么?”

大汉豪气干云地笑道:“当然不找。”

“哦。”秦弈直接把晶石纳入了戒指。

“???”大汉愕然:“这是何意?”

秦弈一脸无辜:“当我输了呗。”

大汉哭笑不得:“走走走!我等之道,你也没必要看了!你应该去找谋算之道的那群阴货,说不定会有些知己。”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见过你

一股狂风卷过,把秦弈和仙鹤一起丢出了门外。

秦弈趔趄了一下好歹站稳了,仙鹤似是猝不及防坐了个屁墩,两只翅膀还扑棱棱的,鼓着眼珠子看秦弈。

秦弈陪着笑脸把它拉了起来。

“我引客来访是第一次被人丢出来!”仙鹤倒也没生气,哭笑不得道:“你到底是来访道的还是来找茬的?”

“诚心访道。”秦弈赔笑道:“虽然很想看看这种道,可我也知道有些东西不碰为好。展示给我看也就罢了,自己去赌那就敬谢不敏了,宁愿不看。”

仙鹤看了他一阵,笑道:“行吧,那下一处呢?”

秦弈不说话了。

仙鹤咯咯怪笑,当先飞走。

下一处,是嫖嘛……

片刻后,秦弈站在“青楼”面前,嘴巴半张着,半天都没合拢。

与其说是青楼,不如说是电视里看见的瑶池。仙气氤氲之中,美人飘带,盈盈而过,里面莺莺燕燕,轻笑传扬,仙乐飘起,芬芳扑面。

能听见里面有丝竹之音,也有男女调笑声,但更多的感觉居然是仙意。

有女子婀娜而来,看到秦弈站在那里犯傻,含羞一笑:“道友是远道而来?可要在我群芳苑暂歇一宿?”

秦弈呆然问道:“还真是嫖?多少钱一晚啊?”

仙鹤便斜睨着他看。

那女子含笑道:“一枚仙丹,一壶仙酒,一粒仙桃,一颗仙石……甚至一首好诗,一幅好画,都是缠资。客人要不要试试?”

“卧槽……”秦弈不可思议:“这如何也是道?”

“男女之乐,天伦大道也,如何不是道?”

“可这是卖啊!”

“公平交易,你情我愿,又如何不是道?”

秦弈居然一时被堵得没话说了,憋了好半天才道:“这种‘道’,也能修炼吗?双修?”

那女子笑道:“有人别无所求,毕生只好一个‘色’字,迷于众香之园,反倒灵感满溢,道境全开,这便是修行。”

秦弈怔了怔,倒也稍微理解了一点,确实是有这样的……

“那……女子呢?”

女子叹了口气:“女子也有喜欢尝鲜的啊,客人是对女子有什么误解?”

秦弈:“……”

“何况有人资质不足,资源亦难求,却还想容颜不改,芳华不逝,那要怎么做呢?”

秦弈再度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也许部分女性修仙,为的不是力量甚至不是长生,而是为了容颜不改。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这么一说忽然就有了几分人间无奈的意味。

“资质就那么点,后台也不够硬。那么修行靠双修,资源靠交换,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女子微微一笑:“我们这是求道,双方各取所需,可不是什么逼良为娼的淫窝,客人还有什么疑问?”

“没有了。”秦弈行了一礼:“今日颇长见识,谢过姑娘指点。”

女子挨了过来,笑盈盈道:“那……不送我一点什么吗?”

“本想送姑娘一首诗,奈何鄙人没文化……”秦弈逃命般跑了:“告辞。”

女子在身后笑:“不会是个初哥吧?”

秦弈面红耳赤,转眼出门。

不是初哥,也和这种环境不搭界啊,访道访到了青楼里,流苏还不笑破了棒皮。

今天这访道,真是访得三观尽毁。难怪仙鹤认为天枢神阙应该是看不上他们万道仙宫的,这特么能看上才见了鬼!

这万道仙宫就算在整个修仙界,应该都属于非常另类的存在吧。

一般修道,对这些东西避之唯恐不及,而那些采补魔道的理论基础也不是这样的。

而这万道仙宫直接认这些东西也属道的一环,不但不避,反而当作一项极其正常、极其自然的事情去走,另辟蹊径而成道。

恐怕修仙界也不知道它这个算正道还是魔道,大概只能称“邪”?

仙鹤斜睨着他道:“看来这一系不适合你,现在你想去看哪里?”

“唔……”秦弈摸着下巴想了想:“还是琴棋书画吧。”

他还真怕去奇技淫巧那边看到的真是淫具,那就彻底毁完了。还是看看正常的先……

“琴棋书画,那就不需要我引领你去了。”仙鹤笑道:“那地方与人无害,只是几个痴人而已。上次不小心过去,被棋痴扯着下了三天三夜的棋,我可受不了。要去你自己去,就来时的法阵,自己让石龟给你开。”

“呃,你不会是想回头去青楼吧……”

“世间百态,仙宫万道,我翱翔于此,便是大自在,又何须去哪里?”仙鹤振翅一飞,杳然无影。

秦弈看着鹤影,若有所思。

流苏道:“其实这万道仙宫也是有点意思的,各体系让我颇有涨了见闻之感,甚至有些启发,此行不虚。从这只仙鹤的表现看去,这些新体系无非是探索者,而更高处是俯瞰者,此宫宫主是有些门道的。”

“嗯,你也是俯瞰者,我是看热闹的。”秦弈走向法阵,笑道:“想不到真有传送阵这种东西。”

“这是空间之理,你在裂谷下都可以穿梭天然的空间裂隙,真正的修士自然能够将它们利用起来。”流苏笑道:“不过这也不是随便布置的,搞个不好,空间撕裂,进去出来就成碎尸了。”

秦弈打了个寒噤,面前柔和的法阵之光此时看着有点像绞肉机。

“不用怕,法阵里面是否紊乱一眼可辨。”流苏道:“走走走,我很想看看琴棋书画那边又是什么德性。”

通过法阵回了石龟那里,又从另一个法阵走过,再出来时已经到了另一座山。

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亭台隐隐。远有飞瀑之声,近处流水潺湲。

有白兔蹲在左近,看见有人出来,似乎吓了一跳,一溜烟窜进了草丛。

高处隐约有音乐,曲调雅致,和之前的“青楼”丝竹有了很大的不同,更接近在天空中听到的琴音,犹如高山流水,清澈心灵。

秦弈吁了口气。

这好歹才接近了寻仙访道的感觉,之前那“镇子”……一言难尽。

慢慢向山上走,很快就看见山腰有一处瀑布,飞流直下。瀑布对面的山崖上,飞岩斜出,飞岩上有亭台,两个道人正在下棋。

秦弈想起仙鹤之言,不敢凑过去看,生怕被拉住下棋,便静悄悄离开了。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这两个道人根本就不知道有人来了似的,头都没抬过。

这座山人迹极少,只偶然在某处树木森森之中看见了屋檐一角,代表着有个别人隐居于此,说不定就是刚才的下棋道人。其他的真是渺无人迹,走了好久都不见人烟。

直到上了山顶,才看到顶上有一栋颇大的木屋,木屋很是简朴,连漆都没刷过,占地倒还挺大,也有几进几出的样子,不知道住几个人。

屋前院子,有个小丫头光着脚丫盘坐在崖边,对着一株茶花画画。

秦弈便轻轻走过去看了一眼。

画上茶花栩栩如生,竟有清香溢散出来——这香味秦弈能够分辨,香有两股,一是面前的真茶花,二是画里传出来的。

画中茶花,竟已生香。

更让秦弈惊愕的是,这个聚精会神画画、连有怪叔叔站在身后都不知道的小丫头,不是人类。

“清茶……”屋中传来慵懒的声音:“我心忽动,似有书中人来寻我了。”

小丫头头也不抬:“师父你又做梦了。”

木门“吱呀”一响,一名黄裳女子钗横鬓乱睡眼朦胧地打着呵欠走了出来,那脚步还有些蹒跚之意,好像没睡醒。

似乎看见秦弈站在那里,女子愣了一愣,迷糊着眼睛一路朝秦弈走了过去。站到秦弈身前都没停下,迷糊地伸手去摸秦弈的脸。

这不是从刚才那群芳苑出来的吧!秦弈吓得倒退一步:“仙子请自……”

那女子开口道:“我……应该是见过你的。”

秦弈一怔,不由道:“在下初次来此,第一次见到姑娘。姑娘从何处见过我?”

女子揉了揉惺忪睡眼,歪着脑袋想了想:“在史书上,寥寥几笔的记录里。”

秦弈瞪大了眼睛。

便听女子道:“你是南离国师,秦弈。”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四十五章 书中人

画画的小丫头愣愣看着秦弈,秦弈愣愣看着黄衣女子。

这什么和什么……

南离史是什么,那种东西一般都是后人编纂的,南离可没灭呢哪来的南离史?该不会是洞府两个月,世上已百年?

不会啊,出洞府的时候去揍寒门,乡民说的是两个多月没见恩公,这时间没岔啊。

哦对了,起居注,毕竟自己的关系全是和国王公主摄政王相关,说不定有记几笔?还有时人的一些记录?

可你就看见了?哪里toukui的?

再说了,你看过书,书上记录过我,所以你就认得我?

神仙吧你……

哦是了,这确实是修仙的,是神仙没错。

秦弈敲敲脑袋,一脑门混乱。

试图感应对方的修行,却发现浩如渊海,竟似比之前腾云境的明河、凝丹巅峰的程程都更不可测得多。

“晖……晖阳大佬?”

这个看似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女人,是个晖阳大佬,还不知道晖阳多少层……古尸前辈不算的话,这位可能是自己踏入修行之后所见到的最强者了。

可她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脸迷糊,眼睛惺忪,还微微眯着看秦弈,好像要凑近一点才看清楚似的,这是刚睡醒呢还是有点近视?话说有近视的修仙者吗?你这不是在逗我……

由于刚睡醒,衣裳松松垮垮,还能看见深深的沟渠,雪白的丰腴晃得秦弈发晕。

明明很强的修行,却没给秦弈带来任何压力感,反倒第一时间脑补出了知性家教avi的场面这是怎么回事……

女子似是看清楚了秦弈的样貌,心满意足地站直了身子,悠悠轻吟:“国师秦弈者,山野方士也。初,武烈王为王子,与昭阳公主亲赴仙山,顾于草庐,乃与同行。不日谋诛东华,武烈白首,弈乃独赴裂谷,为王延寿。归时玉石已焚,弈救孤女于火海。昭阳灭西荒,颇得弈力。乾坤既定,弈不受功禄,飘然远行,王深敬之,乃虚国师位,永待弈归。——这是《南离人物志》,大乾皇帝咨询使者,使者整理见闻之后归国编纂而成。”

秦弈默默听着,心中怅然叹息。

是大乾使者编纂人物志的话这就说得过去了,这记录也算客观阐述吧,也就细节有些错漏,比如漏下了自己与李青君的感情戏?这内容听着像是李青君自己告诉使者的,多半没好意思说感情戏吧。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种边角杂书你都看过,还真是神奇。

听着别人说自己的“历史”,自己竟真成了一个“书中人”,这种体验真是难以言喻,秦弈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此时是什么心情。

他沉默片刻,话到嘴边变成了:“果然寥寥几笔,其实可以写一百章的。”

女子眼睛一亮:“一百章,你写么?你写我就看呀。”

秦弈抚额:“我不会写。”

女子叹了口气,似乎此时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不太雅观,脸上微微一红,整理了一下衣襟。

那慵懒迷糊的样子不见了,真变得知性淡雅,像极了那种自幼书画熏陶的大家闺秀,偏偏正在隐居山林,兼具那种书卷气息和居于云岫的超然感,很美。

秦弈看得呆了一呆。

这也是一种仙灵之美吧,与明河的遥远有些不同,虽然也有点缥缈,却更亲和一些。

女子竟然行了一个书生礼:“山外之民,见过书中人。”

秦弈摇头道:“我既站在这里,便不是书中人了。”

女子眨眨眼,微微一笑:“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眼前终究一场幻,或不如书中一字真。”

说着转身伸了个懒腰,又拍着小嘴打着呵欠回去了:“既见书中人,今日兴尽矣,不如睡觉。清茶,替我待客。”

所以你这文绉绉扯了半天的意思,其实是见光死吧?

秦弈半张着嘴巴目送她的背影进屋,都不记得今天到底呆了多少次了。你整理衣襟敛容行礼,原来不是为了和客人说几句话,而是为了告辞回去睡觉?

这里的人,果然是个个都不太正常……

“那个,这位哥哥……”

秦弈低头看去,那叫清茶的小丫头还坐在地上抬头看他,那大眼睛纯净得如同她身边茶花上的清露一般。

“这位哥哥你是来拜师的,还是来访友的,还是来求亲的?”

“呃?求亲?”

“师父说,来了这里不直接说来意,赖着不走的,多半是对我有企图……”清茶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不要对我有企图啊,我这么小。”

秦弈一脑门黑线:“在这儿不说来意赖着不走的,多半是对你师父有企图才对,对你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有什么企图?”

话音未落,就见清茶连滚带爬地跑了:“师父师父,这个男人说他对你有企图。”

秦弈:“?”

屋内传来女子慵懒的声音:“身具画功,而不习画。识字不少,却不读书。手中之茧不为笔墨,而是兵器。道就在那里,人皆可见,而知者寥寥,便是如此。无论求师求道求亲,都请回吧。”

秦弈终于明白她见了书中人之后见光死的原因何在了。

没有她想象的国师缥缈,反而是一介俗夫吧。

清茶正在敲门:“师父别装了,难得有人要你,没有嫌你只会看书画画如同呆子,也没有说你天天睡觉跟头猪一样……”

不知哪里卷来一道柔和的气,将清茶绑了起来,继而重重顿在地上,坐了个劈叉。

清茶痛得眼泪汪汪。

秦弈哑然失笑,忽然觉得这里很好玩啊。

这万道仙宫,两座山头,几乎就已经是两重天地。真不知道这所谓“世间万道”,究竟还有多少趣味。

但秦弈也有了一点“兴尽”之感,观摩万道好像意思不大,对自己的琴心突破没有什么帮助,恐怕再找别的去看也是差不多的。

不过流苏看这些的视角不一样,还得看看流苏的意见。便暗自问流苏:“你还想看看别的么?”

流苏道:“今日也兴尽了。天色将晚,明日再看看。不过我们这么浅尝辄止,如同走马观花,所得也太浅了。我建议今晚寄宿于此,和这女人谈谈,说不定有所得——一个晖阳之境的书画之道者,啧,真是令人惊叹。”

秦弈便蹲下身来问清茶:“小妹妹,你们这里留客么?”

清茶像看变态一样看着他:“下山过阵,石龟右臂,镇上群芳苑适合你。再用这么猥琐的目光看着我,小心我打你哦。”

“我特么哪猥琐了?这明明是慈祥。”

清茶怀疑道:“真的?”

“真的!”

“哦。”小姑娘挠了挠头:“真要做我师公?”

“小姑娘家家的能不能抓住重点?我要的只是借宿,借宿听得懂吗?”

“跟我来。”清茶扯着他的衣袖往客舍方向走,小声低语:“我跟你说,师父爱看书,爱书法,爱画画,只要你能有一项打动她,说不定就可以做我师公了。”

“我说了只是借……”

“这种借口我听过很多了啦,最后还不是都被师父打得满头包,丢下山去了。这种老掉牙的套路,根本骗不了聪明的清茶。”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客舍之夜(月票4500加更)

客舍就在主屋之后,清幽僻静。

清茶带着秦弈到了门外,自己就撒着脚丫跑了,说是那副画还没有完成,那是她的功课。

秦弈也没去管小丫头,安静地站在屋后看景。

有几株茶花在屋边轻绽,山泉就在花树之下淌过,流水清澈柔和,偶有花瓣落下,随水流去,不知飘向何方。

抬头望远,天色昏黄,远山在云霞明灭之中依稀难辨。茫茫山脉不可见,苍茫而悠远。有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此景可入画。”秦弈低声赞叹:“如果我真是一个画师,真可能会想要永远住在这里不想走了。”

流苏道:“在仙迹村时,你还有心看夜晚虫蛰蝉鸣,星辰之美。出山之后日渐奔忙,倒失了这些。”

“嗯,其实我还是有点文青病的吧棒棒?”

“彼此彼此。”流苏淡淡道:“仙道求索,何谓‘道’?道法自然。如果连自然之美都匆匆而过不知欣赏,又谈什么道?不过力量堆叠,错失真意了。所以这书画之道,是有点意味的,你可以多参详。”

“道法自然……连你这么个魔棒都这么说……”

“在最早的时候,其实道也没有什么正魔之分,大家贴近的是源初。所谓正魔,不过阴阳两面,若以太上之见,并无偏倚。”流苏道:“妖怪亦然,什么是妖?仙鹤翱翔不是妖,清茶小姑娘不过一片茶叶嫩尖所化,也不是妖。夜翎螣蛇凶戾,天火横起,那可就是妖了……说是说不清的。”

“呃,编制问题?”

“哈……”流苏没有多言,笑道:“你跟我个数万年认知断层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这种事情以后你有空去和明河讨论讨论才是真。”

秦弈点点头,又看了一阵景色,直到太阳彻底落山,山色如墨,他才转身进了屋子。

随手一弹,便有一丝火花准确地落在桌上灯台,油灯轻轻燃起。

这里居然不是用什么明珠,也不是术法照明,而是灯火。真正的山间隐士,居于云岫之间,复返自然。

“整体说来,这万道仙宫,还真不算邪魔外道,只是理念不同罢了。”秦弈终于道:“若从此山看,她们倒是真仙家,至少可比万象森罗宗像话多了。”

流苏没有回应,这就是秦弈的琴心三叠所需要自己想的东西,因此访道,它多说就没意义了。

这间客舍也很是与众不同。

四面都是仕女图,栩栩如生,如果不是明知道这是画的话,秦弈说不定第一眼会以为这些都是照片,像素还很高。

因为实在是太真实了。

根本就不像是笔墨颜料能够达成的成就,简直就是如单反拍摄出来的一样。

秦弈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张画,确信这真的是画纸而不是照片。

只不过纸质奇特,灵力暗藏,连用墨也是很特殊的。

就像当初自己制符,黄纸丹砂都是稀罕物,而京泽因为有个惊魂笔所以被万象森罗宗招揽,道理差不多。凡间之物,画不得仙家之宝。

而正对床头柜的另一面墙,是一整片的书橱,里面尽是藏书,密密麻麻不知多少。

流苏忽然道:“一般典藏,只消用明河送你那种记录玉简,一个法术就可以把上亿文字全部收拢记载,并不需要这样的书橱。这是特殊的坚持,可别把人家的书弄坏了。”

秦弈“嗯”了一声,这个流苏不说他也能体会,仙家还用纸质书,一般属于比较隆重的东西,比如佛道的经卷。对于此间女子而言,基本上是把任何书都当一种典籍对待了吧。

会放在客舍的,也不是一些晦涩经典,基本都是那类民间故事书,给客人打发时间消遣消遣的意思。

秦弈便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倒还有些意思。

这毕竟是个有长期文明的世界,书画都能入道了,写作的水准自然不会差。

可看着看着,他的眼睛就有些发直。

居然是个后宫文,风月味儿还挺浓的,某些暧昧场景也能看得人面红耳赤。虽然还不算真正多露骨的小黄文,也实在不像是此间女子看的东西呀……

唔,她多半没看过吧,只是随便把这种闲书放在客舍给客人看的?

如果是穿越前,秦弈大概会很想看完,可这时候还确实没多大心思看小说,随便翻了翻也就重新塞了回去。

心中颇觉好笑。在凡尘俗世间,住在太子府这种本应很多书卷典籍的地方,屋里没有书,当初还叫李青君给他找些书来看,结果李青君莫名生气,最终到了现在可谓除了秘笈之外一本书都没看过。结果到了这仙境之中,仙人隐居之地,反而看见一柜子闲书,真是颠倒过来了。

既是如此,自己记得一些故事,待明日赠与她也不错,算是把中华文明在此地开花结果,也算与晖阳大佬结个善缘吧。

想到这里,秦弈便不再观察,熄了烛火,上床打坐。

自从正式修仙,他的睡觉就已经彻底被打坐取代,也真不知道此间女子为什么能睡得被自家徒弟说成猪一样。

夜色渐深。

秦弈正在运转周天,心神混融之间,心中警兆忽起。

这是历练之后带来的习惯,早在进屋之时他就简单地布置了一个提示阵法,凡有异力进入范围都会惊醒他。

秦弈收回心神,睁开眼睛,这么一看就呆了眼。

墙边侍女图上,其中一幅上的美人,居然娉娉婷婷地从画中款款走了下来,那画卷之上只剩背景,再无人迹。

女子见秦弈睁眼看他,只是微微一笑,轻启樱唇:“夜色苦寒,客人独居寂寞,奴家特来侍寝。”

“我不要侍寝。”

“客人不用慌张。”女子很有气质地行礼:“我等不过画卷之魂,既无人间清白,也无鬼神之幽。伴君寂寞,是我等客舍画魂分内之事,舍此之外,我等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秦弈看了看墙上其他几幅画,犹豫片刻,问道:“你们全都是?专门画了待客的?”

“是。”女子抿嘴轻笑:“莫非公子觉得一个不够?”

话音未落,其他画卷上的女子也都全部走了下来,犹如梅兰竹菊,芬芳各异,各具妖娆,全都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低眉垂目:“任由公子差遣。”

秦弈啧啧叹息:“学画之道居然有这个好处啊,可以自己随便画美人享用?”

“这便是仙家之能。”为首的女子笑道:“主人赋予我等意识,我等便只为主人存在,想用来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秦弈似是确认地再问了一遍:“真的做什么都可以?”

女子媚眼如丝,伸手微敞衣襟,腻声道:“当然什么都可以。”

其他女子也都羞红着面颊,轻分罗带。

“哦。”秦弈点点头,认真道:“你们既是此间主人所画,想必基本书画之道都是有的。我心中有些闲书,可以录于玉简。你们将它抄录成册,送与此间主人,便当秦弈偿此留宿之德了。”

几名女子目瞪口呆。

你留我们下来,说做什么都可以,最后是叫我们帮你抄书?

主屋卧榻,女子睁开了眼睛,神情似笑非笑,美眸在黑夜之中灿灿如星。

第一百四十七章 琴心初成(5000加更,爆更活动完成)

次日一早,秦弈到了主屋之前,想找那女子辞行。

这回主屋没有关门,秦弈一眼就看见那女子斜靠窗边,手捧书卷,正在看书。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衬得她的肌肤有了些柔和的光晕,眼眸宁静,气质慵懒,手边一盏热茶,淡淡散着水汽,悠悠漫过她身边,平添三分朦胧感。

秦弈觉得这女子本人看书的样子,就已经如诗如画。

瞥眼却见到清茶小姑娘一头一脸的水,坐在旁边抽着鼻子画画。

秦弈看她落汤鸡一般的模样,有点想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清茶抽着鼻子道:“师父又拿我泡茶……”

说话间,那女子素手掂起茶盏,悠悠地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目光一刻都没离开过书卷。

秦弈心中只剩一串省略号。

敢情您点化一片茶叶当徒弟,是为了这个用途吗?

“那个……”他终于打破女子看书的宁静气氛,开口道:“承蒙留宿,特来辞行。”

女子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放下了书卷。

“这本《金瓶梅》,就是你让她们抄录给我的东西?”她似笑非笑道:“这是对我用女色考验于你的回击?”

“啊哈哈哈……”秦弈打了个哈哈,又很快肃然道:“这书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嗯……笔法冷峻,世情尽显,如入画卷之中,从一市井尽知一国之貌,真佳作也。”女子沉吟道:“但风土人情,似乎与所知诸国都不相同,与你南离更没什么关系。”

“这就非我所知了,这不是我写的,只是偶然看见,署名兰陵笑笑生。”

“这种作品一旦问世,必有人追捧。世间文作,只要稍有名气,我就不可能不知道。”女子淡淡道:“所以他人所作这种浑话就不用说了,就是你写的。”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的吗?

女子的眼神又有了笑意:“窥斑见豹,里面那些玩法,你很熟悉啊……吃喝嫖赌之道岂不是应该更适合你?来我琴棋书画山上干什么?”

“吃喝嫖赌非我道也。”秦弈认真道:“倒是这琴音渺渺,画意飘飘,仙家意境扑面而来,更适合我。如果前辈不用画魂引诱于我,在下倒是希望在这里多住几天。”

“等等。”女子不悦道:“什么前辈?我很老吗?”

秦弈闭嘴不答。

自己这点手段是看不出人家真实年龄的,到了一定修行之后就连所谓“骨龄”都没法看了,因为早就脱胎换骨,都不是原来的骨了还看什么龄。

不过逻辑摆着,练到晖阳大佬的人,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最少也是千年老怪打底了吧。

女子瞪了他一阵,慢慢道:“我姓居,居云岫。”

居于云岫间……很适合她。她身上真的看不见人间烟火气,只有书卷气和诗情画意,还有一种……奇怪的逗比?

秦弈便拱手道:“好的,居前辈。”

居云岫大怒:“我告诉你名字是为了让你喊前辈时可以加上姓的吗?”

秦弈很是无奈:“总不成喊你云岫?”

居云岫淡淡道:“有什么不可以吗?名字不是用来叫的?”

秦弈愕然。

居云岫沉吟片刻,又问:“我观你看清茶作画之时,以及昨夜触摸仕女图,是观察过笔法与用具的,这是学过画的观察角度,不是门外汉。”

“是。”秦弈有些小尴尬:“简单学过一些……”

基本可以说,如果抛开素描这类的新式画法,单论绘画水平的话,自己这个大学僧和人家专攻此道的仙道大佬根本不是一个级别,连清茶都比不过,他甚至都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是学画画的。而且自己的热爱度也比较低,说是此道中人也太勉强。

居云岫又道:“你会写故事杂书……别说不是你写的。琴棋书画的书,并不单指书法,而是作品,作品里包含诗词歌赋,也包括经史故事。”

秦弈只好道:“前……哦,云岫姐姐想说什么?”

居云岫转头看着窗外朝阳,看了好久好久,似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一阵子才低声道:“琴棋书画山,已经没人了。”

“呃?”

“只剩棋痴师叔,撑着棋的场面,动不动扯着别人下棋。而琴,书,画……只有我一个人了。”

清茶举起小手:“师父还有我。”

“一片茶叶,自己泡水里去,没你插话的份。”

清茶泪奔。

居云岫转头看着秦弈:“我知你是来求道的,或有拜师之意。我是此峰之主,也是万道仙宫里琴棋书画一宗的宗主。秦弈,你可愿入我山门?”

“拜师?”秦弈摇头:“不拜。”

居云岫道:“我知道你并不是走书画之道,而是传统仙道。希望你能入门,是因为你好歹与此道相关,也有一定的兴趣,那就可以留此传承。万一将来我有失,也有人能将此道传递下去,而不是逼你真的转向此道精研。你可以理解为护法或是客卿,不受门规拘束,却享尊荣,一应秘地对你开放,想要突破琴心不过轻而易举之事,你意下如何?”

秦弈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道:“我不拜师。”

“哦?”居云岫奇道:“仙鹤传音,你是散修。莫非你已有师承,是在骗它?”

秦弈认真道:“我是偶得传承,连师父长啥样都不知道,但在我心中,它就是我之师。无论贵门有多少优点,能给我多少好处,我也不会喊别人做师父。也许它不在意,可我在意。”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泥丸忽然跳动了一下。

这些日子一直在将破未破的琴心感悟之中,四处苦寻契机,竟然因为这么一句话似乎就要突破了。

流苏默然看着,轻轻叹了口气。

并不是因为一句话的事。

琴心就是明心,就是验证己道。秦弈本有道,只需践行,而不是在迷茫求索。原本在快到万道仙宫的途中,秦弈都已经快要突破的,不是此时才来。

无论是之前寺院行侠,怒斩淫僧,火烧佛寺;还是昨天对吃喝嫖赌的拒不入门;还是对昨夜画魂相诱的婉拒……这都是践行的过程,一步一步,积沙成塔。

包括如今这份不拜师的坚持,同属秦弈的践行之一,都是他侠心的一部分,这个男人的基本价值观。

虽然在它看来,傻得要死。

但是……不得不承认,挺高兴的。

它轻声叹息:“入门吧,秦弈,一个大宗门可以给你的积累,远远比带着我四处云游有益。”

秦弈不说话,他正在默默感受体内那雾气化成水滴的过程。

居云岫斜倚软塌,纤手支着粉腮,饶有兴致地看着秦弈的琴心突破。

一介散修,这么点年龄,修行如此踏实……这倒罢了,居然真的可以自己四处问道就突破琴心,这便是顶级大宗里也是极其难得的事情,别说散修了。

所以昨日仙鹤传音,这少年很可能是个天才,希望尽量将他留在门内。

本来她没什么兴趣,因为秦弈表面看着清秀,书中记载也飘逸,结果实质却是个“粗鄙武夫”,不合她的审美。但考验之下,却让人很满意。

那种对美景的热爱,是画之道的灵魂。

而对画魂诱惑的抗拒,验证人品只是其一。其实最大的关键点是,画者之道,你根本不能抱有画什么东西出来享用的念头,真有这种念头就根本不可能得此道。

秦弈完美地通过了这个考验。

然后呢,居然还有馈赠……

《金瓶梅》……一本有趣的故事。

抛开里面的情色,那纷纷世情入木三分,在行文之道上已入道矣。

一个“粗鄙武夫”,意外的非常符合她这一门的需求。

还是个能自入琴心的天才……可惜他无心此道。

随着秦弈的琴心渐渐凝实,居云岫忽然开口:“若是不要你拜师,只与我师姐弟相称呢?我师父早死了,没人要你磕头。”

秦弈愣了一愣,这个好像……很难拒绝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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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日这爆更完成,8w字是一定有的了。这回总返还确切可达20%,终不负大家的共同努力。在我感觉上如同打了一场大战,累得快虚脱了,希望文章质量没降低多少吧。明天起恢复正常两更,也得好好雕琢一下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古画后续

清茶小姑娘被派遣去主峰做报备了。

一个正规宗门仙宫,有人入宗当然是要造册做体系的,涉及各种权利与义务的分配问题,也是有了个同门“自己人”的标记。

秦弈在本宗可以说不是真为了学琴棋书画而留,但对外而言,这就是居云岫代师收徒,此宗多了一个高辈分的同门。

主屋之内。

居云岫与秦弈在矮几上相对而坐,居云岫素手沏茶,茶壶之中仙水流淌,淅沥落在茶杯中,有种天然的静谧与缥缈,犹如大自然的音乐回响。

这回总算不是用清茶塞水里来泡茶了,而是制好的仙茶。清水一冲,仙气便溢散出来,茶香满室,灵气飘然。——当然你要说这是清茶的同胞也没什么不可以。

秦弈心中微动。

这种仙茶,对修行者来说也就是好喝且有仙意,实际效果最多有些提神作用,等同于无。但如果是凡人喝了可能会有点脱胎换骨洗涤杂质助长修为的效用,说不定一介凡夫喝一口茶就此踏上修行之路。

由此可知,那些美食美酒,也都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东西。

接触到真正修仙界生活之后,你确实能够发现什么东西都已经不是俗世所用,无形之中早已拉开了“阶级”,或者说不同的物种。

当然,一个晖阳大佬,和凡人确确实实不算一个物种了。她或许一只手就能覆灭一个国家,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实际仙人们确实对俗世无所求,没有必要去争夺俗世权力。他们需求的东西在人类聚居之地往往是不存在的,都是要在灵气浓郁的灵山名泽之中诞生。或许有极少数东西需要世俗力量帮忙收集,那也只需要吩咐一句就有人做了。

这是人在山中、避隐世外的基础,久而久之,也就未必把自己当人看待了。

如同悬于天际的明河,也如同琴声起于云岫。

秦弈与明河入洞府之前,曾有过简短的“道争”,归根结底就是基于这个认知的差异,是否把自己与凡人割裂来看待。

“万道仙宫,讲的是世间所有爱好,走到了极处、投入了灵魂,皆可成道。”居云岫倒好了茶,慢慢道:“但是世上的事总是如此,沉迷于吃喝嫖赌的人,永远比沉迷于琴棋书画的人多。也许有人说他爱音乐,但目的性太强,为了成名,为了得利,为了万众追捧,那便不是琴之道了。反倒不如贪酒好色的,就是爱酒,就是爱色,倒没那么多目的与功利。所以吃喝嫖赌成一镇,琴棋书画只数人。”

顿了顿,轻叹道:“只是为了音乐,纯粹为了音乐,然后还需要确实有水平,确实能悟道者,这样的人有几个?”

秦弈忍不住道:“我认得一位京泽兄,他似是纯粹为了画画,水平悟性也都高。可似乎几年前来过这里,而师姐不收?”

“不是我不收他,是他年轻气盛,出口不逊,说我们沉迷一物,如痴如狂,已然非人。”居云岫微微一笑:“其实他在别人眼中又何尝不是个痴狂呆子呢?至于非人……他早晚也非人。仙道求索,岂不就是在寻找怎样成为非人?”

秦弈默然。

心中再度想起明河。

过了一阵才道:“这么说来,其实师姐是觉得京泽兄可以的?”

“嗯……我故作发怒,赶他滚蛋,不过是想让他再磨砺一二。等到他磨去少年成名的傲气,尝尝世间冷暖,终知人与非人。”居云岫悠悠抿了口茶,笑道:“他早晚还会回来的。”

秦弈心中有几分佩服,这算是看透了吧。

京泽确实会回来的,他说过他要慢慢一路画过来。

“但既是如此,这琴棋书画一门,岂不是也已经后继有人了?”秦弈不解:“为什么师姐还愿意用这么宽松的条件,留我做个护法?”

“琴棋书画山,之所以日渐凋零,除了真正合乎此道者难求之外,也有一个因素是实战不足。”居云岫笑了笑:“你的修行很踏实,是打出来的,是个很适合的护法。或许京泽可以把画之道发扬光大,而维持这一宗威望颜面,是指望不了他的。我为什么叫清茶自己泡水去别插话?因为她更不能指望……”

秦弈哭笑不得:“原来我是个打手。”

“会画画,会写书,还不贪不色的打手,你知道多难找吗?”居云岫说得理所当然。

秦弈瞪眼。

“别瞪了,乖。”居云岫笑眯眯道:“你也是有入一个宗门的需求的,否则不会千里迢迢来访道。访道表面上是为了认知,深意终究是——如果中意了,就一起混,对不对?”

“那我跟你混,到底有什么好处?我可没打算学书画。”

“哎呀呀,你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师姐了,还不算好处?”

秦弈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

“那些画魂随便你用,算不算好处?”

“我加入的是琴棋书画山,不是吃喝嫖赌镇。”秦弈没好气道:“再说了,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些画魂根本不能那啥的,她们只是魂,不具备那种功能。真要白虫上脑,估计就被她们丢下山去了。”

“咦……”居云岫怔了一怔:“你居然看得出来这一点?”

秦弈冷哼不答。他修为还没达到魂体层面,但他见过猪跑啊!

棒棒现在都是腾云级的魂力了,也不能幻化一个魂体离棒。区区画魂,就算有画为依托吧,凭什么能实体做那啥事?能抄书都已经让他很意外了好不好。

想必能画出一个真正具现、有血有肉的人,就是此道终极追求了吧……这个有点梦幻,那差不多是造物层面了,恐怕真不是晖阳境界能办到的,盲猜棒棒全盛境界都不知道行不行……

秦弈忽然想起什么,摸出了古尸洞府的女子画卷:“这张画,那位前辈说,万道仙宫有人能帮他具现出来?”

居云岫接过画卷,伸手轻抚了一下,神色有些追忆,一时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阵才叹了口气:“此画主人何在?按寿算上看,应该是死了,不知道是否另有造化?”

“前辈逝世很久了,不知多少年。”

“嗯……这画是我师父帮他们画的,那时候我还挺小……我师父认为若能达到那种层面,无异于死人复生。可笑……没能使死人复生,想要做到这种事的人却自己一个接一个死完了。”居云岫轻笑一声,有些讽刺。

秦弈道:“所以你不也是在追求这个?”

居云岫出神地想了想,摇头道:“太渺茫,凭空造物,无异于自开地水火风之能了,何人可成?倒是若能捕捉一丝魂灵存于画中,复制一个人出来倒还有一定的可能性吧……”

这已经很牛逼了好不好……秦弈心中忽然一动,问道:“既是如此,本门对灵魂很有研究了?”

居云岫打量了他一眼:“你尚未到修阴神的层面,遑论阳神,想这个太早了,踏踏实实去结丹吧。”

顿了顿,又道:“这张画里……藏了一些秘密,只有精通画之道的才可以看出来……你加入我宗,什么都还没得,倒是送给我一个天大的秘密。”

秦弈挠了挠头,有些无语,想不到这张画居然还有下文。

心中忽然想起被流苏讳莫如深的“门”。

这画里的秘密,说不定和“门”有关系。

想到这里便道:“如果是探索什么地方的地图,能不能带上我?”

居云岫沉吟片刻,摇头道:“这秘密我也得花时间破解……倘若是一个秘境指引的话,看看危险程度再议,你既入我门,我就不会藏着掖着。”

秦弈吁了口气,这个琴棋书画山果然还是很仙家的,没什么算计来算计去。

“至于你现在……你既不学书画之道,自己也有功法为基,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有什么合你所需……”居云岫沉吟道:“首先,你可以拥有自己的洞府,我建议你先安家,再议其他。”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过客

此时清茶回来了,带来了一个身份牌,还有一份玉简。

“造册殿主说,是师父的师弟,那便是一宗辅弼,该得玄级牌。”清茶抽抽鼻子,小脸蛋有些羡慕。

秦弈问:“这是身份很高的意思?”

“是啊,宫主是唯一的天级。各宗之主和宫中各殿的重要执事是地级牌,各宗辅弼和峰主是玄级牌,身份很高的。”

“你是你师父弟子,应该也有个黄牌?”

清茶摸出一个小铁牌:“我没有,我不黄。”

居云岫道:“清茶只是我点化的童子,能化人形画些画就不错了,实际上连灵根都欠缺,难以提升。对于仙宫来说只不过最低造册,作为宫中人看待而已,没什么身份可言。只不过清茶在我这儿就是我至亲之人,谁也不敢拿她当丫鬟看。”

“不是吧,仙宫这么等级森严?仙家之意呢?”

“只要修炼还需要资源分配,那就会有等级次第。”居云岫淡淡道:“便如你所需的洞府,这便是资源,谁都想占,又怎么去分?”

秦弈默然,叹了口气道:“好吧,那这个玉简是什么?”

“本宫的一些资料介绍,你到了洞府慢慢看。”居云岫当先出门,回眸一笑:“别愣愣的了,带着牌子,随我来吧。”

万道仙宫,是一整个山脉,有青峰无数。

其中琴棋书画宗,也不是指一座山,而是一片山。居云岫所在算是这一片的主峰,周遭还有不少较低的峰峦,隐于云雾之间。

曾经这一宗兴盛时,也是琴棋书画各位大佬各据一座山头,然后在主峰议事的。

所以宗主之下还有峰主的概念,如今秦弈的身份也就等于一个峰主,可以拥有一座小山峰。

而如今全宗人才凋零,只剩小猫两三只。对于秦弈来说,也就等于周遭侧峰任他随便占据,无数前人开辟好的仙府他随便选用,都不需要自己开辟。

倒也没有太高端的洞府,最高也就是晖阳境界的前人所辟。

因为更牛逼的实际上就是主峰,居云岫所居的山顶,看着是一栋木屋,其实贯通全山,本身就是一个超级洞府。想进更牛逼的洞府修炼,那除非……嗯……

居云岫负手悬于空中,看着秦弈坐着的手帕,眼神玩味:“你的飞行法器有点意思啊师弟。”

秦弈面红耳赤:“这个……”

“别说了,我懂的。”居云岫啧啧有声:“原来还是个有情人,弟妹在哪里修行啊?瞧着气息有点万象森罗宗的意思?好像跟你不太搭啊,要不要师姐给你介绍过一个?”

“这不是你弟妹。”秦弈理直气壮地伸出手:“你送我一个,我就不用这手帕了。”

“那可不好呢,你的定情之物,我怎么能随便拿东西替了?”

秦弈鄙视道:“小气。”

居云岫也不脸红,直接道:“我要是送你东西,被人看见了,以为弟妹就是我自己,那怎么办?你还是自己炼法器吧。”

“我怀疑你是故意调戏我。”

“有证据吗?”居云岫道:“快点快点,挑完洞府我要去睡觉了,一早上在这儿和你扯淡,浪费大好睡觉时光。”

秦弈指着周遭群山:“你就告诉我这里全是洞府,这一片档次都很高,什么介绍都没有,让我怎么挑?”

“介绍?”居云岫鄙视道:“你一个刚刚琴心都还没稳固的小弟弟,这一片全是晖阳洞府,随便躺进去都够你用了,你还有要求?”

“我特么……我要叛宗!”

“好吧好吧,说说你的需要。”

秦弈倒是愣了一下,直勾勾地看着她不说话了。

嘴巴说得嗨,有要求……实际上他有个屁要求,之前古尸那么佛系的洞府对他而言都算造化了……

居云岫的神情变得似笑非笑:“怎么……你这表情,莫非你的要求是,什么洞府都可以,但是要我?”

秦弈狼狈地控制锦帕后退数尺:“不、不是……那啥,我要有地火的洞府。”

“地火……炼丹?”居云岫沉吟片刻,随手指了指右侧一脉青山:“就那个吧,洞前有松树,可以化为童子,有事问他即可。”

说完直接不负责任地跑了,看那样子是真的想去睡觉。

秦弈十分无语,这女人,正经的时候说多仙气就有多仙气,奇怪的时候说多逗比就有多逗比,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几种人揉在一起似的。

也才初识,还有很多时间去慢慢了解。

他按下云头,到了山腹之间,那里明显有一道石门的模样。石门左右有两棵矮松,长了一副迎客样。

见秦弈下来,矮松就化成了一对矮呼呼的大头童子:“来客何人?”

秦弈摸出了腰牌:“云岫师姐说,以后这峰就给我住了。”

两个童子都下拜:“参见峰主。”

“不客气,我叫秦弈。直接喊名字就可以了,我也不管什么事,峰主膈应人。”

“清风明月,见过秦……秦先生。”

“你们前任峰主一定很没文化。”

清风明月木然不答。

秦弈打量了一下左近,问道:“这是什么峰?我好歹得知道自己家门牌。”

“哦,这是万道仙宫第九十一峰,也是面对那边医卜谋算宗的门户之峰,前峰主没有起名。”

秦弈脸颊抽搐:“我可以起名么?”

“当然可以。”

秦弈抬头看了一阵,心下始终觉得这次的“入宗”太快了,没有任何归属感和参与感,仿佛自己还是一个访道的过客,拜别道友就离去了。

事实也差不多吧。

居云岫很明显也并没有当真把他当一个亲近的师弟,而是一个门派护法,感觉那种“你要修行我给你提供资源,但你要帮我打架”的意味比较明显。因为她毕竟不能什么事都亲自动手,那逼格就掉光了。

秦弈甚至可以想象,那种各宗之间交流比试的时候,人家派出宗门后辈才俊,这边只有一个清茶站在那儿,是多尴尬的一件事……居云岫想要他秦弈也就不奇怪了。

与其说是入宗门,还不如说是参加了一个江湖帮派做客卿,又或者干脆说就是个客人。

那种随时能走的意味更浓郁了。

此非吾乡。

他看着远山渺渺,忽然一笑:“就叫过客峰吧。”

两个童子都垂首:“得令。”

有金光闪过,山峰顶上慢慢地出现了三个大字:过客峰。

秦弈若有所悟,这两个童子实际就是此间山灵。

“过客?”主峰之内,居云岫斜卧软榻,轻声一笑:“来到人间皆过客,谁不是呢?”

第一百五十章 财侣法地

秦弈自己没有归属感,居云岫那边实际也没有真拿他当同门同道来看待,最多就是考核之后觉得还算满意,满足她的招人需求,招来做个高级员工罢了。

名义好听师姐弟而已。

这并不重要。

新入职一个企业也不可能就拿企业当自己家,就跟部长称兄道弟了。

关系是需要培养的,重要的是眼下各取所需。

流苏一直都在建议秦弈入宗门,而没有拍棒保证有自己就有一切,为的是什么?

修道者讲“财侣法地”。

“财”在低级阶段是钱财,到了一定层面是资源、是宝物,一介散修除非撞了狗屎运,否则资源和人家大宗门当然没法比。

“侣”并不是指男女关系,道侣的本意其实是志同道合者,可以一起钻研,互相启发,互相促进,遇到困惑有人助你参详,遇到难题有人帮助解决,遇到敌人可以共同抵御。当然更具体到男女层面也没什么不对就是了。

“法”是修行法,不管核心道法还是应用术法,还是各种奇奇怪怪的法门,都是法,你再天才不可能全靠自悟,没师父也起码得有个秘笈。

“地”是修行地,未必是洞天福地,总之要能对修行有益之处。之前古尸那个洞府太过佛系,并不是真正适合修炼的地方。想要合适的地方,要么碰运气去找其他遗迹,要么就是撞大运遇上没有被人占据的灵秀之地,要么就只能是加入宗门。

要不怎么说散修最苦逼,因为财侣法地对于散修而言都很困难,也就落个逍遥自在的好处了,辛苦别人看不见,眼泪都在肚子里。

大宗门容易出人才,就是因为四项兼备。

秦弈有流苏,“法”不是问题,“侣”……算半个?虽说亦师亦友,但是三观差距甚远,要知道双方初期几乎是天天在闹别扭的,如今不闹了是因为交情深了,互相都让着,可不是志同道合。

有半个也勉强过得去了,好歹不寂寞。

而“财”和“地”,是秦弈始终缺乏的东西,半个都没有。

秦弈确确实实需要一个踏实的修炼场所,不能是之前古尸洞府那么佛系的,而是能作为一个相对长期的根据地,想要的设施都有的那种。

就像常人居住,阳光通风是个基础,而厨卫阳台、各种家具,好歹都要有可以用的。

对应在洞府设施的话,绝对安静免打扰、灵气充沛,这是基础,另外还需要很多设施。

比如一个良好的丹炉、相应的地火,以及灵土肥沃的灵药种植园与各类需求的药种。

比如一个能够磨炼神识的专职幻境,有针对性的提升。

比如一个能够帮助法器祭炼的场所,需要的雷锻火炼冰凛水冷都有充分的准备。

还需要一个能提供对战锻炼的专职修炼区域,或是对练傀儡或是对练的人,而不是空对空的自己练。

当然不能缺少防护阵法与禁制。

这才是可以常驻的、“财侣法地”中的“地”。

古尸的佛系设置,此时秦弈想来多半是有些“生无可恋”的意味,说是洞府不如说是给他自己准备的墓穴,所以这些能助于提升的东西一概不见。

而这座新命名的过客峰、过客府,这些东西都有。

“这是红莲心火。”清风指着丹室地下隐约的红霞,介绍道:“这是前峰主从别处移过来的火种,如今封印于地下,用时解开即可。此火中心温度极高,但并不暴烈,而且还有助丹之效,很适合炼丹。”

明月也介绍道:“这是紫金八方兽首炉,也有催丹融合之效,在本宗也算上品丹炉了,之前医卜宗的人总想来要,都被宗主撵回去了……”

秦弈心中微动:“其他各峰,会来此索要东西?”

“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清风道:“本宗已经没多少人了,可遗留洞府与宝物却不少,对于整个仙宫来说也属闲置浪费,别人当然看不过眼,连宫主都找宗主说了好几次,希望让出一些山峰来。”

明月续道:“宗主说让出去容易收回来难,万一以后本宗壮大,又有人需求了,又哪里能要得回来?所以坚决不肯。”

清风又道:“宗主还说,闲置以待有缘,并不算浪费。倒是某些废物占的东西乱消耗一气,那才叫真浪费,她若看不过去是不是也可以用不许浪费的借口全抢回来?宫主倒被她顶得没话说了,这事也就一直搁置。”

秦弈笑道:“你们宫主倒好说话。”

“不是宫主好说话。晖阳之境,放眼整个修仙界也不算多,无不是大宗门的中坚,在一般宗门甚至都是老祖了,有些小宗门甚至腾云境都是老祖宗呢。我们万道仙宫虽然也算个大宗,可晖阳也是宝贝疙瘩,闹起来可都是仙宫损失,宫主也不愿,反而有时还会倾向我们宗主几分,以作安抚。”

“别人若是意图用求亲啊、打赌啊,这类面上站得住脚的办法谋取本宗之物,宫主也不会管,只要不是真正冲突就好了。”

秦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居云岫会需求他,想必遇上有些事也烦不胜烦了,影响睡觉。有他秦弈在,至少低端局可以有人解决吧……

总体来说这万道仙宫虽然不算什么正道,倒也还没到坐视内部撕逼的地步,还有个规矩在。

话说万道仙宫比自己想象中的强啊,晖阳看似都有好几个的样子,宫主说不定更强。这种大宗门,自己入门居然也没什么艰辛选拔考验,太随意了吧。

其实也是秦弈对自己的强处认识不够,还当自己是个菜鸟。

天灵根、十七岁骨龄、仙武双修、自我突破琴心的散修,走到哪里都是宝贝,他真去天枢神阙也会被很重视的。一般宗门可能连人品心性都不考虑了,欣喜若狂才对,而万道仙宫还会考虑一下是否与本道相合、居云岫额外还考验了一下他的心性,这都已经算是有所坚持的了。

真去刁难什么艰辛选拔才是脑子进水。

至于宗门归属感,大家都一样,是需要培养的。

秦弈又跟两名童子走完了洞府,熟悉了一下各处地方,心中颇为满意,有这样一个洞府,若不出什么意外,恐怕可以安心在此好好修炼到腾云了。

只不过初来乍到,很多东西还没有,有炉有火却没药,有灵药园却没种子,而自己想要祭炼一个法器的话,也是什么材料都没有。

还得去问问居云岫,这些东西是可以直接给呢,还是另有什么套路获取。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山外有人喊:“第九十一峰有新主了吗?同门前来拜访,认识一下。”

秦弈摸了摸下巴,没有立即回应。

如果没听说居云岫和其他同门的小摩擦,那自己肯定只会当成同门来访,热情接待的。

可既然知道了,那这些人的来意可就未必是拜访了,说不定是骗山。

他转头问清风明月:“你们之前说,此峰是面对医卜谋算宗的门户?”

“是的,过了此峰就是医卜谋算的范围了。”

“原来我还是个门房。”秦弈咧嘴一笑:“用姓秦的做门房,云岫师姐可真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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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人入门,第一出戏

走出洞外,就看见一个中年道士站在外面,长须飘飘,仙风道骨。见秦弈出来,便拱手而笑:“我万道仙宫又多了中流砥柱,可喜可贺。”

秦弈也礼貌地还礼:“初来乍到,还请这位师兄多多提携。”

“好说,好说。”道士袖袍一拂,洞前石桌上的落叶灰尘很快清洁。道士摸出一个酒葫芦,笑道:“能饮否?”

“能喝一点。”秦弈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到了石桌相对而坐。

流苏在暗中道:“有不少旁人在空中窥伺,这个道士多半只是一个头阵。”

秦弈点了点头。

道士取出两个小木杯倒酒,笑道:“贫道医宗西湘子,师弟姓秦?”

“你和东华子什么关系?”

“呃?不认识。”

“好吧,在下秦弈,见过西湘师兄。”

“弈,师弟是棋道?”

这话一问,反把秦弈问愣了一下。

仙道有时真讲这种冥冥注定的意味,所谓天人交感,气机自引,冥冥之中莫非前定,于是有卜道以测天机。

他名弈,学画。

这是缘定于前生,断不可改。

想要拜访宗门,咨询明河,第一指引就是万道仙宫,于是来此。看不上吃喝嫖赌,还没来得及看其他体系,却在琴棋书画里欲走还留,只渡过一夜,三言两语就成了这宗门下了。

如果真有上苍冥冥,甚至可以说他秦弈出南离,就是为此琴棋书画宗而来。

这事情有点意思,以后可以探询一二。

实际上他的棋道是这样的:象棋是会,水平一般,围棋只懂一些基本规则,大部分现代学生也就是这模样。不知道五子棋跳棋飞行棋算不算……咳,即使算,水平也都一般啊……

心中掠过这些想法,口中当然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己不会棋,你琴棋书画宗的宗主师弟不会棋,那是给居云岫丢脸呢。

于是只能回答:“棋道只是略懂一二,非我主修。”

西湘子笑道:“那是琴道?不知师弟主修何门乐器?可否弹奏一曲,以聆仙音。”

这个倒不是刁难或者使唤你献艺的意思。因为对于痴迷琴道者而言,有人愿聆你弹奏,那其实是在给你捧哏呢,很友好的意思了,真正的琴道者会大喜而奏的。

但偏偏这个捧哏让秦弈尴尬无比,他会个屁乐器?棋还能说会象棋,乐器拿什么忽悠?

只能故作高深:“琴之道者,非止乐器,师兄不明此道。”

“呃?”西湘子愣了愣:“师弟的意思……”

“琴之道,只是以琴字以敝之,实际上指的是音乐之道,不是只有乐器一门的。”

“原来如此,是贫道寡闻了,那师弟精于何门?”

“嗯……说了你也不懂的,唱跳rap你懂么?能把一只鸡的美感体现得万众传扬。”

“……唱跳略知,那什么瑞普,委实不懂。”西湘子汗颜道:“果然大道万千,我等所知不过九牛一毛啊。”

秦弈实在怕他继续问书画,急忙扯开话题:“师兄是医卜之道?”

“不错,贫道主攻医术,主修外丹。”

其实这倒才是秦弈的专业来着,但秦弈却根本没有和他论一论外丹之道的兴致,反而直接扯向正题:“所以师兄此来……”

西湘子似是没想到秦弈这么直接,毕竟修道者都很有时间,论起道来都可以扯个几天的。而且一个个还很讲一种知己相得的洒脱感,只要你能说到对方心坎里,混个“知我道也”的感受,那时酒酣耳热之际说些来意,多半也就洒然一笑“拿去拿去。”

他当然想不到秦弈就怕他继续论道,露怯得要死呢,还不如开门见山少啰嗦。

西湘子沉吟片刻,喝了一杯酒略作掩饰,便慢慢开口道:“师弟既然是琴棋书画之道,对丹道必然涉猎较少。也许也兼修过,但必然不是热爱此道者。”

秦弈笑道:“所以呢?”

“贫道酷爱丹道,可缺一个好炉。素知此峰中有紫金八方兽首炉……此炉虽然也不是什么上品,不过对贫道的祭炼方向极为契合。”西湘子慢慢说着,观察着秦弈的神情,见秦弈还是微微笑着,便略松一口气,续道:“如果师弟愿意割爱,愚兄可以拿些师弟需要的东西来交换。”

秦弈笑道:“所以师兄可以拿什么交换?”

西湘子摊开手掌,上面是一个小布袋,有隐隐灵气从袋口溢散。

“愚兄知道师弟初来乍到,便是想要自己种点灵药也缺乏种子。”西湘子笑道:“实不相瞒,这种东西,琴棋书画这边是没有的,都需要去我们医宗淘换。这里都是一些较为稀缺的仙种,价值颇高,可与师弟交换。”

秦弈面色不变,心中冷笑。

自己也是修丹道的,就算还没有好好测试,也看得出那个紫金八方兽首炉绝对是个好炉,以器物区分的话,说不定已经超越法器级,达到法宝的层面了。

可这死道士就敢说成“不是什么上品”,然后意图几粒破种子来换。

说是较为稀缺,大概也就是勉强不太烂大街,不会被自己逛个药店就露馅的档次吧。这就想当什么稀罕货来哄人了,真当老子是个棒槌?

可能是琴棋书画这些痴人,大部分都比较好骗吧……其实真的等价交换的话,居云岫也未必会拒绝的,早就可以各取所需的换完了。可这些宝物的价值颇高,别人一般交换不起,也就只能来骗,或者索性直接索取,这才导致了居云岫的拒绝。

可他们又不敢强夺,见有新的“痴人”来了,爪子就迫不及待往这里伸。

秦弈想到这里,正待拒绝,真棒槌在识海里说话了:“秦弈,我要那些种子,其中有个对我有用。”

秦弈差点没吐血,拒绝的话生生哽在喉咙里。

“怎么?师弟觉得吃亏不成?”见秦弈半天不答,西湘子笑眯眯地摸出一粒种子,笑道:“此乃赤鬼藤,防护洞府效用无穷,若是得到足够的滋养,便是晖阳之境都无法擅入,可谓开山辟府最佳之选,外界根本买不到。”

信你才有鬼。

秦弈心念电转,就算只为了流苏,和他换也不是不可以,丹炉的价值再高一万倍,比起流苏的需求来说也根本不算事。

问题在于不能太直接,这不是他与西湘子之间的问题,这是一场众人旁观的戏。

在云端观察的人,可能什么宗道的都有,如果别人看在眼里以为自己太好骗的话,以后就真的没完没了了,自己丢人现眼不说,居云岫也会大失所望。

只能换别的,真正价值相当的,才算应付过去这一场。

于是便道:“实不相瞒,那个丹炉,小弟自己也是要用的,并不打算换出去。但师兄这些种子,我也确实有兴趣,不如我拿其他东西与师兄换?”

西湘子打量秦弈一眼,眼里有微不可见的轻蔑。

一个刚刚踏足琴心,都还没稳固的少年,之前都是散修在外,能有什么东西可换?

他倒也不多扯,直接道:“以师弟的修行,除了此间丹炉之外,难有什么好东西让愚兄想要的。”

“喂。”秦弈道:“可别看不起我,别看师兄琴心五层了,说不定你都打不过我。”

西湘子终于忍不住失笑:“师弟的修行确实比较踏实,能比一般同级修行的强不少,看来师弟对自己的修行很自信。师弟别忘了,你以往所见最多是些混迹人间的散修,而我万道仙宫是有名大宗,不一样的。”

秦弈很是无奈:“我真有东西跟你换。”

他一戒指的灵石,这么百用的东西走到哪里也能换种子啊……

结果西湘子居然笑道:“师弟对自己的实力这么有自信,那我们打赌如何?你若输了,丹炉归我,我输了,种子归你。”

此言一出,空中立刻传来一个声音:“赌,赌!我赌宗替你们见证!”

第一百五十二章 认识一下,我叫秦弈

之前在赌坊见过的那条大汉忽然出现在场中,神色欣喜:“你们要赌?来来来,我见证,保证公平!”

秦弈有点想笑。

万道仙宫本质上是痴人聚集地,而不是阴逼聚集地。本来还在旁观的,一旦涉及他们痴迷之事,终于忍不住出现了,说来也是有几分可爱的。

这回连其他旁观者也呆不下去了,纷纷现身,责备那大汉:“老杜你这就不对了……”

大汉“呸”了一声:“刚才是谁闻到酒香就想下来的?”

一个酒糟鼻老者脸上挂不住:“我这不是没现身么,哪像你已经出来了!”

“那是因为这破酒还不够勾你馋虫!”

两人在那吵架,秦弈便打量其他人。

有道有俗,有厨师打扮,还有工匠模样……这个万道仙宫本来就是大杂烩。

其他且不提,最让秦弈瞩目的是一个青年男子。

一袭白衣,背负长剑,清冷地站在崖边,身形笔挺,剑意凛然。话说万道仙宫莫非还有剑道?

这种形象如果是妹子就好了,是男的真让人想扁啊。

因为这是很多人自己想拥有的形象……如果有得选择,秦弈也希望自己是这样的形象,江湖人称玉面神剑小白龙之类的……可特么捡了根棒子让人怎么办嘛,他都不敢去想将来自己会是什么绰号……

秦弈在看人,西湘子已经等不住了,催问道:“如何,秦师弟敢不敢赌这一把?”

秦弈叹了口气:“你是医宗的,搞什么赌?”

真要以打一架做赌局的话,秦弈还真不怕西湘子。西湘子的修行最多琴心五层,他秦弈可是能跟琴心圆满的孟轻影互相奈何不了,两相罢斗的好不好。

真以为自己遇上的对手全是散修?人家万象森罗宗比你万道仙宫差吗?

西湘子笑道:“莫非秦师弟是怕了?”

那赌坊大汉也道:“婆婆妈妈,是男人就赌一场!”

秦弈转向大汉:“这位……杜师兄是吧,赌局讲的是公平对不对?我押大,一文铜板,你押小,十两黄金,这种赌局也成立?”

大汉有些尴尬,这种赌局当然是不能成立的……他也知道秦弈在说什么,那些种子和那个丹炉对比,确实价值不对等,不是公平赌局。

但他实在对难得的跨宗赌局心痒难耐,便揪着西湘子道:“要赌就多拿点筹码,你他娘一个琴心五层的怕初入琴心的?”

众目睽睽盯着,西湘子脸上也挂不住,便又摸出一朵花来:“再加此花吧,识货的自然懂。”

在场还真没懂药材的,秦弈也认不出用途,但他的识海都快被流苏喊炸了:“我要我要!”

大汉认不出花,便问秦弈:“秦师弟意下如何?”

“行吧。”秦弈叹道:“可惜在下初入宗门,就与同门相斗,以后名声怕是不太好了。”

“何须相斗?”那白衣剑客忽然道:“都是琴心之境,已经可以法力固形了,比一比就知道,难道还拼死拼活不成?”

杜姓大汉看了他一眼,好像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转头问:“二位怎么说?”

西湘子笑道:“贫道当然没问题。我们握手,不用任何器物辅助。谁被握得喊痛,谁就输了,如何?”

秦弈很是无语:“所以这意思是,除了法力,自身力气也算?”

西湘子打量他一眼,见那清秀瘦削的模样,眼里再度流过轻蔑:“当然也算。”

秦弈叹了口气:“行吧。还望师兄轻点,小弟怕疼。”

那大汉便抖出一张纸,笑道:“此乃我宗赌契,此局已经记录,便是超过我的修行也不可抗拒,即时生效。”

光芒闪过,赌契升天。秦弈竟惊讶地发现自己被绑定了似的,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和西湘子握手。

很明显西湘子也是这样,已经伸手过来。

秦弈暗道这个赌契有点意思,似乎还能跨境界生效,这个用好了怕不是个无敌控制技?可惜条件有些难以达成吧。

两手很快相握,双方的法力都开始显形,第一时间看去,竟然旗鼓相当。

法力这东西本来是虚无的炁,自身是没有伤敌威力的。除了改变体质、延缓衰老等等作用之外,最主要的能力在于驭物、召唤与变化等等,这是当初秦弈刚修炼的时候就感受到与武道真气最大的不同点。

当到了琴心境界,法力才勉强有了直接外放伤人的作用,这种力量也较弱,对于同门切磋来说,算是合适。

见两人一时相当,大汉凑近白衣剑客,低声道:“你们也太阴了吧,法力五层碾一层也就算了,算是这秦师弟自己自信过度。可抛开法力说,西湘子虽非武修,好歹是一辈子都在炼药,各种锻体药怕是没少泡,单论力气估计连我都握不过他……修行碾压不够,还要用锻体阴人,让他们比握力?”

白衣剑客淡淡道:“谁知道秦师弟有没有锻体呢?毕竟武修的事情,我们外行人隔着不同体系,是看不出来的。”

这话的意思,他并非剑修……不过秦弈这时候听不到。

大汉无语道:“他才几岁,能练到琴心而且如此扎实,这已经是天才了好不好,还能兼练什么武修?你们这是坑人。”

白衣剑客笑了一下:“别说得你们赌坊真讲公平似的,你情我愿的坑,难道不是你之道?”

大汉一扬眉:“看不出,你竟知我道。”

剑客笑道:“我只是想看看,这种设赌谋夺了宝物,居云岫会怎么应对。如果她不会因此而闹,那以后就有得说了。”

大汉也笑,他何尝不是这个想法?

就在两人低声交谈一时没关注那边握手状况时,周围忽然响起惊诧的呼声。

两人迅速抬眼看去,却见到西湘子满面发紫、青筋直冒,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痛得面庞都扭曲了,硬是撑着没喊出来。

秦弈正在很关切地问:“师兄你怎么了师兄?要不我轻点?”

西湘子又痛又羞,一股气泄了,顿时惨叫出声。

围观者都不忍直视地转过了脑袋。

随着这声惨叫,西湘子摆在桌上的种子与花朵自动飞起,钻进了秦弈的戒指里。

看着秦弈一脸关切与无辜的样子,白衣剑客与大汉目瞪口呆。

西湘子可是琴心五层加上泡药锻体,握不过这个清秀少年?这特么的他的初入琴心是假的?

要么就是有很强的隐蔽功法遮掩了真实修行,要么就是他确确实实兼修武道,比西湘子还专业那种,说不定武道才是他的主战力亦未可知!

让他比握力,那才是撞到他的最强处,他肚子里恐怕都笑傻了,面上还一脸清纯“师兄轻点”……

这到底谁在阴谁呢?

大汉忽地想起在自己赌坊之时秦弈的表现,倒是释然反应过来,笑着拍拍剑客的肩膀:“其实我早就觉得这师弟应该加入你们那一系才对的。”

剑客抽了抽面颊,上前行了一礼:“初次见面,认识一下,在下郑云逸。”

秦弈咧嘴一笑:“认识一下,我叫秦弈。”

认识了,在场的绝对没有人不认识,神特么以琴韵书香著称的琴棋书画宗里冒出了一个筋肉人,筋肉人也就算了,这种阴货到底哪一点像是琴韵高洁,诗情画意了?!

你是不是拜错宗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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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女人哪有游戏好玩

秦弈转头看着西湘子。

西湘子抖着手,其实也已经不痛了,看着秦弈的目光有些惊惧也有些心痛,倒是奇怪的没什么怨毒之意,心痛那朵花的意味还更浓些。

万道仙宫尊重每一体系的规则,在特定场合之下,宫主都要遵守该系的规矩。就比如参与赌局之时,宫主也不过是一名普通的赌客,没有身份区别。

愿赌服输是赌宗铁律,如果宫主仗着身份不认账,又或是事后恃强翻脸,那万道仙宫的立道基础就会立即崩塌,赌个屁。

所以他们用赌局诱拐宝物,居云岫管不着,事后都不好发作。

眼下这一场更是赌系峰主杜平生亲手立的赌契、亲自见证的赌局。如果西湘子因此怨毒报复,那不用秦弈说话,杜平生第一个跟他过不去,居云岫也不可能再坐视不管。那是一次性得罪了赌系峰主、琴棋书画宗主,还要被一群同门看扁了。

长期居于这样的环境下,西湘子其实比秦弈习惯得多。他最多心怀芥蒂,以后有机会给你穿点小鞋,可绝对不会在别人面前显露出不满之意来。

秦弈倒没想过这么多道道,西湘子没有怨毒放狠话的表现反而让他心软了不少,反倒有些过意不去的感觉。想了想,便写了一张方子递了过去:“这是月华淬体液的药方,助师兄锻体圆满是不在话下,便送与师兄,聊表歉意。”

歉意……西湘子愣了一愣,认真看了秦弈一眼,秦弈眼神清澈。他笑了起来,接过方子,一揖到地,转身飘然而去。

围观众人也纷纷笑道:“师弟告辞,改日再把酒闲话。”

秦弈忽然有种感觉,其实这才是他的入门考验。

既是入仙宫的考验,也是入琴棋书画宗的考验。关系的是同门怎么看你,你在人们心中是什么形象与地位,以及居云岫会是什么想法。

倒是郑云逸一时没走,还站在一边。秦弈看他模样着实有些好奇,便问:“话说,郑师兄是剑宗吗?”

郑云逸淡淡道:“万道仙宫没有剑宗。因为剑痴都去蓬莱剑阁了,谁来这里?”

“所以郑兄这是自己喜好?”秦弈可不是外行看不懂武修体系,他很内行,这郑云逸是有锻体修行的,说是喜好剑道也不奇怪。

郑云逸笑而不语。

秦弈若有所悟,原来你在装逼。

如果装逼也是道,此道说不定人满为患啊,秦弈都很想参加。

郑云逸没回答那问题,换了个话题道:“大家都说秦师弟挺适合医卜谋算之道的,洞府选择的是有地火有丹炉的,还有锻体丹方送人,此医也。扮猪吃虎,谋算这场赌局,此谋也。如何连看都没去那边看一眼,就先迫不及待地加了琴棋书画?”

“这就是缘法。”秦弈笑笑:“冥冥之中,自有前定。”

郑云逸不知从哪摸出了把扇子,拍着手掌道:“秦师弟之道,与琴棋书画并不相合,若是真有心向道,愚兄诚心建议师弟去医卜谋算宗看看。万道仙宫内部跨宗调整,不算叛变,实属常规。”

秦弈还是笑:“看是当然会去看看的,调整就免了,我在这里很舒服。”

郑云逸也有了丝笑意:“因为居师姐是个绝色美人?如果因为这个,师弟怕是要失算了。”

“哦?”秦弈虽然不是这个目的,也忍不住想听听八卦:“愿闻其详。”

“秦师弟应该知道,居师姐世间绝色,冠盖仙宫,整个修仙界的仙子拎出来能与之相比的都寥寥可数。师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秦弈眯起眼睛:“意味着苍蝇特别多?”

说着打量了郑云逸一眼,暗道你不会也是其一吧。

郑云逸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摇头笑道:“秦师弟猜错了。原本修行就要勘破表象,外貌再美对于修道者也不过一具枯骨。这一点在我们万道仙宫更是凸显,因为仙宫绝大多数都是某道沉迷者,对女色的兴趣恐怕还不如一杯酒,一粒丹,一场赌。对我而言,也是一样。”

秦弈用力点头:“女人哪有游戏好玩!”

“但是!”郑云逸一拍扇子:“仙宫恰恰有就是沉迷色的啊。群芳苑百花招展,又有哪一个可以和居云岫相提并论?不知有多少爱美好色者前仆后继去求亲,其中不乏非常真诚的,说是若能娶得云岫,甘愿每天跪在她面前只睹芳颜,此生足矣。也有拜师山门,希望近水楼台,精诚所至的,就如师弟你一样。”

“结果呢?”

“结果不管用尽任何办法,最终全部被打得满头是包,丢下山去了。拜师的那些最后也被认为不合此道,全赶走了。”郑云逸做了结语:“这几十年来,已经没人去丢人现眼了。”

秦弈露出一丝笑意:“所以反而到处酸,说那只是个只会弹琴画画的呆子,或者只会睡觉跟头猪一样。”

郑云逸哈哈大笑:“人心便是如此。”

秦弈奇道:“那师姐为什么一个都看不上呢?是都太菜么?”

郑云逸摇摇头:“你忘了一件事,居云岫自己恰恰是觉得男人没有弹琴看书好玩的那种修行啊。”

秦弈怔了一怔,哑然失笑。好像是这样的,她有点闲工夫还不如去睡觉,说不定欺负清茶更好玩。

郑云逸笑道:“师弟还想尝试么?”

秦弈笑道:“师兄找我说这些,该不会是自己想尝试?”

“你好像搞错了因果,我找你说的本不是这种男女话题,是你要问我详细。”郑云逸没好气道:“我找你,是你今天的表现合我口味,想拉你入宗,不识好人心就算了。”

秦弈微微一笑:“多谢师兄关照,小弟还是觉得此地风景宜人,是我所喜,就不换地方了。”

“色迷心窍,可悲可叹。”郑云逸摇头离去:“以后转了主意,不妨找我。”

说着驾驭剑光,转瞬远去。

这货居然是御剑飞行,真是把逼装了个十足。秦弈抬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嘴角依然挂着笑意。

既是谋算之道,会用这种苦口婆心劝说的方式拉人入宗么?

他背地里必然藏着什么深意吧,眼下看不出什么,以后就知道了。

秦弈伸了个懒腰,转身回了洞府:“清风明月,闭府。我要闭关三天。”

洞府轰然关闭。

幽静的洞天之内,灵气漂浮之中,流苏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传来:“那是固魂花,我能不能有个离棒存在的稳固魂体依托,就看它了。”

秦弈瞪圆了眼睛。

相比于能看棒棒离棒这件事来说,什么女人什么谋算什么赌局,可都没棒棒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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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此即修行

“一念清灵,魂识未散,如梦如影,其类乎鬼,此阴神也。”

流苏慢慢道:“简单概念上,阴神就是非实体的幽灵,一定要归类的话,连居云岫的画魂都算是阴神,只是档次很低。你在琴心之境,也已经可以初步感受到神识的用途,比如灵觉、卜算,莫不是基于精神基础,而不是法力就能完成的事情。”

秦弈“嗯”了一声:“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灵觉变得敏锐,其实今天就算你没说,我也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空中窥伺了,只是没那么清晰。”

“这是因为你还没有开始锻炼,等锻炼起来,在神识感应之处,所有的场面都能在心中纤毫毕现,已经取代了眼睛的作用。”流苏道:“到了腾云境,就可以外放神识,笼罩方圆百里,无所不察;到了晖阳之境,神识凝固,如若有形,散则辉耀千里,聚则凝成魂灵,可以短暂离体,可以下赴九幽,所以晖阳之境也是阴神大成之境。”

秦弈道:“也就是说这朵花可以助你到阴神大成,作为一个萌萌哒的幽灵飘出来?”

秦弈脑海中对流苏显形的第一反应并不是一个人形,而是某个qq表情……

“我暂时达不到阴神大成,但此花有帮助神魂凝固的效果,已经可以助我固形……”流苏道:“我的状态与常规不一样,你不需要管我是什么境界,反正只要我能稳固,就能短暂离开凭体。”

秦弈很是振奋:“要怎么做?”

“我们之前还剩半朵妖血黑莲,这次全用上,加上这朵固魂花,恰好那种子里有一种火磷草,是很合适的辅材,加起来已经足以炼制凝魂丹。”流苏很慎重道:“这事你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让人发现你在炼凝魂之丹,会生疑惑。因为这种丹就连腾云后期都有极大的需求,你一个琴心初成者炼制这个很不合理。”

“换句话说,我要自己把那种子给种出来,不能出去买现成的?”

“不错……不仅如此,你还需要提升修行,否则你的修行还不够炼。总之不要求助于人,也不要给人任何心生困惑的可能性。”流苏认真道:“秦弈,人心叵测,这种新宗门,哪怕是居云岫,你也不要轻易信任。”

“明白。”

“好了,也不用紧张,只是我对这丹有点过于期待了。”流苏又轻松下来,笑道:“事实是,种子要时间种,你也要时间提升,现在这丹还没法炼,知道这么回事就行了。”

秦弈笑道:“毕竟你憋得太久了,想出来透气,我会尽力帮你的。”

流苏哼哼两声:“你确定不是想看我的样子?”

“你的样子我看过啊,有什么看头?”

流苏奇道:“你什么时候看过?”

“我刚穿过来的时候,你要吃我,那张丑得鬼一样的恶魔脸我看见了好不好……”秦弈鄙视道:“说你能做一个萌萌哒的幽灵是给你面子,真以为你很萌啊。”

流苏沉默了一下才冷笑道:“……好的,秦真人果然神目如电。”

秦弈还没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自顾自道:“那眼下第一件事还是种地去,之前粗粗浏览时,看见洞府后面好大一片药圃,还有灵泉呢。”

流苏不动声色:“嗯,去吧。”

秦弈便往洞府后方奔去,很快就看见一片露天的草地,阳光雨露直洒下来,有清泉流淌而过,水流叮咚。草地上还有不知名的小花,芬芳扑鼻。在草地正中央开辟了一块种植地,此时没种东西,是已经翻好了的黑土,灵气点点星星地飘荡在土中,看上去很有灵性。

不说别的,光说自家后院有这样一块地方,都能让人心旷神怡。

秦弈心情很好地飞跃过去,打算先在草地上打个滚再说。

“砰”地一声,秦弈整个人呈大字形撞在一个看不见的天幕上,静止了片刻才慢慢滑落在地。

“哇哈哈哈……”狼牙棒立在旁边,笑得极其得意:“神目如电的秦真人,如何看不出这只是一幅画?”

秦弈悲剧地捂着鼻子,眼泪都差点被撞出来了:“这……这特么只是一幅画?”

这蓝天白云,清泉流淌,鸟语花香,草地沃土,连空气的清新都闻得到,似乎还有扑面而来的湿意,怎么看都是实景,竟只是一幅画!

“这有什么稀奇,连清茶画的茶花都有香了,此地原本可是晖阳洞府,你以为不如清茶?”流苏笑得幸灾乐祸:“这还是洞府已经认你为主,各项暗算不会冲着你来,否则这么一下就不是撞墙,而是吞噬了。”

“吞噬……”

“不错,永远在画里,出不来了。”

秦弈悚然一惊,连痛都忘了:“这画道,不是想象中的没用啊。”

“当然,谁跟你说没用了?”流苏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喟叹:“不是阵法,胜似阵法,很厉害的。包括之前那个赌契,竟然有了一丝规则之力,这些近古新道,很有意思。”

秦弈幽怨地看着它。

这货明明看出来了,故意不提醒他,就是等着看他撞墙。不就是因为说了它丑吗,小气鬼一个,这年头不让人说实话的吗……

狼牙棒也不理他,一跳一跳地到了这副“实景”的角落,最后再一跳,棒柄立在了一个“圆石”上。

“天幕”缓缓分开。

如同天裂了一样。

而裂开之后,后面却是与画中完全一模一样的场景,连流苏站着的那块石头都无缝衔接。你根本就分不出来之前那个竟然是假的,这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秦弈看得目瞪口呆,此前始终觉得没什么用的、很虚飘的“画之道”,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出真正的冰山一角。

学画画的真画到了这个程度,虽死何憾?

“这是万一有人进攻洞府、又或者是遭窃之时的内部陷阱。”流苏跳下圆石,笑道:“秦弈你知道吗,这万道仙宫之行,可能你始终觉得没什么太大帮助,但对我来说真的很长见识,甚至很喜欢。”

“喜欢?”

“是啊,不拘泥成法,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成道,无论世人多少诽谤与不解,这不值得我喜欢吗?”流苏笑道:“而且世间万法,触类旁通,这些小道只要你有兴趣,大可博采众长,自成一家。览尽世间千万道,这也是修行。”

秦弈若有所悟。

之前觉得自己已经有“法”,而且流苏的“法”档次很高,或许自己根本不需要向万道仙宫学习任何东西,所以始终没有半点参与感。只是觉得自己需要“财”与“地”,恰好居云岫也需要他办点事,这就与入职企业赚薪水的性质差不多,而不是拜入宗门。

若按流苏这个说法,自己大可往里面学,触类旁通,博采众长,也是修行。

流苏叹了口气:“这宫的宫主,我很想认识认识。不过现在最好不见,因为我怕我的存在以及狼牙棒的材质可能瞒不过这等高人,平添事端。”

秦弈醒过神,笑道:“那我们就先修行,到了可以见的时候再见。”

一边说着,就往药圃之中走去,洒下了第一粒种子。

流苏看着他的神情,已经变得专注且恬静,之前的笑闹和撞墙早已经不起一丝涟漪。

种地就是种地,专注且悠然。

画画是修行,种地当然也是修行,修行并不是只在打坐静修的,否则居云岫的修行从何而来?

刚才自己的话,秦弈已经完全听进去了,他本来就是个天才。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你就是画

数日后,秦弈站在药圃边上,看着新冒头的一片嫩芽,心中颇有满足感。

当你全情投入一件事,一步一步看着它成长的过程,就是一种修行。凡人以此炼心,陶冶性情,而仙家就是琴心三叠,和积如一。

嫩芽破土的时候,秦弈的琴心境界也已经彻底稳固下来,体内的炁蒸腾如烟,遍布百骸,沁入浑身每一滴血液里。

丹田混混融融,如一汪清池,又如一片大泽,雾气满溢其中,有若实质。

这气池是秦弈自己的意象,别人可能有所不同,比如那杜平生说不定跟个骰子一样,明河可能看似银河高悬。这就是道的根基所在,是为筑基。

秦弈也不知道为啥自己的意象是一片水泽。自己缘起离火之国,练的术法还是火系的呢,难道自己水多?

“是因为你号称行侠,实则没有烈火之意,反而很静,只有心底藏着热情,如同隐于海底。”流苏道:“而且你能容。正常来说,一个初入道者,只会对己道一意坚持,对他人之道会有所排斥。这需要道行深了,才会洒然一笑,说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你吹自己道行深是越来越不露痕迹了。”

“我道行深是不需要说的。”流苏呸了一声:“问题就在这,你这点修行,怎能如此……好像能理解任何人的道,就像全部见过一样,就算不同意也没有多强烈的冲突感。此即能容,故而意象为泽,化而为海,可纳百川。”

“呃,实在是见过太多猪跑了。”现代人和修仙世界相比,也许很多东西都没法比,但有一项是绝对远远超出的,那就是信息量实在太大了。修仙者活个几千年见的世面都不一定有现代人几年上网见的多。

秦弈也无意去比较科技侧和修仙侧的强弱区别,非工科的人,那点知识在这世界不够用,能做个牙刷自己用就不错了,别的还是算了吧。

想到这里倒是觉得奇技淫巧那边还没看,改天得去看看。

话又说回来了,牙刷他已经用不上了……

他也可以辟谷了,以风露为餐……就算想吃东西,吃完一个清洁术也就搞定了,不需要吭哧吭哧刷牙了……身上脸上也不会分泌异物,外界污垢不染,连洗脸洗澡都不需要了。

真成仙了。

凤初之时,算是能延年益寿,延缓衰老。这种效果并不太强,能让一个原本六七十寿算的人延年成八九十就不错了。就算凤初圆满了,也就是能一百二三十吧,还在常人所认知的长寿范畴内,没有超过人类的极限。

到了琴心,就是往二百起算了,圆满能达五百以上。

如今秦弈这琴心一层稳固,加上武修已达易筋,体质加成,理论寿数应该是二百五……当初清虚只是号称,而秦弈是真的二百五……

猛男落泪,为了摆脱这个数字,也要继续往上修啊。

另外就是,修炼越高,衰老越慢,外表也就越难变化,现在秦弈看着还是十七岁娃娃脸,等到十几年后再看,可能是十八九岁的青年。不是不会老,只是显慢,若是始终无法突破腾云,早晚也会变成老头老妪的,所以修仙界也不全是青少年模样,中年人老头子也不少。

而一旦达到腾云,金丹已成,身躯几乎能量化,那就从此保持那一刻的容颜,再也不会变化了。

所以内丹学上,往往说是金丹大道,这一刻才确实是真正的得了长生大道,因为已经有了“不老”的基本目标。

居云岫可能已经是个千年以上的老姑婆,看着却还是二十多。这不是故意把自己变化得年轻,而是她确实就是二十多岁的身体,没一点虚假的。明河已达腾云,将来也是再也不会变了。

秦弈此时已经离开了洞府,去见千年老姑婆。

不管是师姐师弟,还是部长员工,这一来就躲洞府里好几天不见面显然都是不太好的。如今琴心稳固,种子也种下去了,该出门看看了。

其实秦弈综合万道仙宫的性质,觉得更像一个综合性大学,居云岫更像一个系主任,琴棋书画这一整个艺术系,里面分别不同专业,各系峰主就是各专业主任或者说班主任。

现在自己被任命为峰主却又没有专业,大概算是一个系辅导员……

这个最形象了,什么宗主,一点都不符合传统仙宗结构。

可是当乘帕落下主峰的第一时间,那什么“老姑婆”什么“系主任”的脑补全部都立刻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山崖边上,青瓦亭台,居云岫独处其中,正在抚琴。

琴声悠悠,正如此刻天边朝阳暖暖,映照人间,有千仞雪山之巅,积雪缓缓消融,清泉流淌而下,白鹿逡巡山间,百鸟绕舞翩跹。有花香轻起,蝴蝶停驻,那一刹万籁空灵,化成了一副静态的画卷。

崖边云雾袅袅,绕在她的身边,无心无定,不知何往。数只飞鸟停在崖侧青松上,静静地听琴,仿佛倦了飞行,一时静谧。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人在山中……她这个人就代表了仙。

与明河不同的,但同样无可争议的仙子。

“铮!”琴音忽止,仿佛世间忽然又恢复了喧嚣,风也开始动了,鸟也开始唱了,从天上回到了人间。

“师弟近日安乐否?”居云岫淡淡开口,秦弈发现她的声音其实本身就代表了一种音乐,轻灵而缥缈。

之前书呆迷糊之时的那个女人,和现在真是同一个人么?

他定了定神,答道:“洞中清静,颇有所得。”

居云岫纤手按在琴弦上,似乎在想什么问题,过了一阵才道:“你本有意藏拙,那天为什么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了真实修行?”

秦弈摇摇头:“我从来没想要故意藏拙,扮猪吃虎,只是恰好他们不懂武修,无意为之。”

居云岫点了点头,又问:“那么扮猪吃虎坑算对手的感觉如何?是不是觉得挺不错的。”

秦弈道:“我修行是为了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也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只有得到别人的尊重,那才是最佳的保护,而不是被人鄙视,天天欺辱上门,没事找事,害人清净。”

居云岫美眸凝注在他脸上,忽然一笑:“所以其实你并不像他们说的符合谋之道。你清净且出尘,生如过客,并无一执,是最传统的仙道,来我万道仙宫倒是可惜了你的天赋。”

秦弈也笑笑:“并不可惜,能听到这曲琴,见到这副画,早就不虚此行。”

居云岫一怔:“琴倒罢了,此处无画。”

“你就是画。”秦弈顿了顿,伸手指了指身周:“这青云出岫,百鸟听音,本就是画。”

第一百五十六章式画法

居云岫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弈,秦弈脸也不红地坦然对视。

看了一阵子,居云岫才饶有兴致地问:“莫非你真如郑云逸所猜,是为我而来?”

“可以说是为你而来。”秦弈坦然道:“但不是指美色,而是因为这万道仙宫里,你是唯一让我找到仙道感觉的人。”

“真不是指美色?”

“唔……多少有一点吧,起码养眼,清茶也可爱。人当然是喜欢和漂亮可爱的妹子呆在一起,而不是去和一群酒鬼赌棍老阴逼厮混。”

居云岫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今日找我,可有事么?只为了来养养眼?”

秦弈也笑:“如果我说我只是特意来请安问好的,你相信么?如果师姐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信不信我比你还宅。”

居云岫笑道:“信。”

正当秦弈以为要冷场时,居云岫又很快续道:“其实便是你不来,我本也打算去找你。”

“嗯?”秦弈微一皱眉:“是有什么事做?”

居云岫淡淡道:“经过你与西湘子这一场,至少短期内是不会有什么事做的了。但你似乎忘了我邀你入门的初衷,是作为一位护法。所以你最少要掌握基本的琴棋书画之道,我知道你也有一定的兴趣,否则当初就不会留下。”

“唔……”秦弈挠挠头:“四项都必须学吗?”

“短期内至少要选择一门,达到面上有点样子。否则如果有一天你代表本宗与人比试,用的还是你那身蛮力,说得过去么?”

秦弈点点头,他本来也打算学一门了,如流苏所言触类旁通,而且那洞府中的画确实让他很是震撼,有些想学。

居云岫又打量了他一眼,问道:“那天你对西湘子所言的唱跳和瑞普,那是什么东西?”

秦弈满头大汗:“这个跳过,我们还是聊点别的……”

“对琴乐之道毫无兴致?”

“说有也有的……”秦弈想了想:“背上神剑,横吹长笛,衣袂飘飘,这个形象很不错啊……”

“为什么是笛?箫不好么?”

秦弈诚恳地看着她的红唇:“那个你吹就好了……”

居云岫直觉感到这话似乎有那么点不怀好意,可对于一位真研究琴乐的还真没法往歪处想,便道:“你要学笛,当然可以教你。但若你只是为了形象,意义不大。”

顿了顿,又站起身来,往屋里走:“你过来,画一幅画给我看看。”

秦弈跟了进去,却看见清茶趴在那里看书。居云岫瞥了一眼,迅速闪身过去一把夺过那书:“你看什么《金瓶梅》!”

清茶懵然道:“你都可以看……”

“去去去,这不是你看的东西!把画笔拿来,看你秦师叔画画。”

清茶一跃而起,扑通扑通抱了纸笔过来:“师叔画画肯定很厉害。”

“……”秦弈掂着画笔,憋红了脸。

号称专业学画,拿到这里是真的拿不出手。他知道自己只是凡人画功,还是凡人之中的学生水平,别说和居云岫比,就是比清茶都比不过。本来画一幅给居云岫指点倒是很应该,但被清茶这么一说,就真丢不起那人了。

他憋了半天,心中微动。正经画画不行,但新式的画法可以秀一下呀。于是便问:“画什么内容?”

居云岫道:“就画人吧。”

秦弈侧身打量了她一阵,似是直接打算画她。居云岫也不扭捏,任他打量。

秦弈顿笔,飞快地在正中略微偏上处画了一个“w”形。

居云岫脸上迅速飞起了红霞,似笑非笑道:“你在画什么?”

秦弈干咳两声:“师姐觉得这是什么?”

居云岫鄙视地哼了一声,下意识拉了拉衣襟,遮住胸口的白皙。

秦弈问清茶:“你觉得这是什么?”

清茶挠挠头:“鼻子。”

秦弈大赞:“这就叫污者见污,人家清茶多纯洁。”

“哪有画在画卷正中,还画得这么大的鼻子!”居云岫没好气:“我就看你怎么把这所谓的鼻子画出人样!”

秦弈微微一笑,笔走龙蛇,很快添了几笔,变成了的模样。继而根据居云岫的眉目五官,渐渐画成了一个卡通版的居云岫,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短短的手臂伸起来都摸不到脑袋,笑容可掬,看着萌萌哒。

被这么一画,鼻子果然正该在那位置。

居云岫瞪大了眼睛看着画,她画了一辈子,何尝想过“漫画”这种东西?

虽然线条简陋,技巧粗疏,整个人也完全失真,可这真的一眼就能看出确实是她居云岫,特征很明确。

“好可爱呀!”清茶大喜,大眼睛反反复复在画上和居云岫脸上对比:“画中的师父比真人可爱多了,如果师父真长这样就好了……”

居云岫脸黑了:“我真长成这副大头,还不如去跳崖!”

可话虽这么说,她的目光依然凝注在画上,一刻都没有挪开。

无论这画功多粗糙、无论对实际有没有用处,总之一种全新的画法对于画道痴迷者而言就如同酒鬼见到了佳酿,一时之间心神全部都被这种新思路所吸引,什么都顾不上了。

“师姐,师姐?”秦弈喊了两声,居云岫还在看画,毫无反应。

居然不理他了,什么考核他琴棋书画的事情早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秦弈哭笑不得,他甚至怀疑此刻如果偷偷摸她一把她都未必有反应。

怪不得京泽说此地都是痴人,有她们痴迷之物在,什么都可以不管,根本非人。原本从居云岫身上还感受不到这种痴,今天终于尽显无遗。

而且一般人只沉迷一项,如果这琴棋书画居云岫尽数痴迷的话,那她沉迷的东西有点多啊,怪不得感觉性情有些多样揉合,恐怕是受不同道的影响而成。

他没去打扰居云岫,悄悄拉着清茶问:“你师父这一沉迷,要多久啊?不会几天几夜的吧?”

清茶斜睨着他:“就这种简陋画法,毫无难度,师父不到一盏茶就吃透了啦,你想太多了。”

秦弈有点没面子。

清茶又压低声音:“不过你如果要当我师公的话,这是好兆头啊,师父已经多少年没有被别人的手段吸引过了,加油啊师叔。”

“你为什么总一副很想把你师父嫁出去的样子?”

“我听人说,女人有了男人就会温柔很多,不会随随便便把徒弟塞水里泡茶。”

“……”

这边还在说话呢,那边居云岫就忽然拎起画笔,唰唰在另一张纸上画了起来。

顷刻之间纸上就出现了一个大头清茶,和一个瘌痢头秦弈,夸张滑稽,却又惟妙惟肖。

秦弈差点没哭出来。

自己学了好几年的东西,她就看了这么一两分钟就全部学走了,还形成了她独特的画风,画得还比自己好得多……

不是,你特么学了我的东西还把我画成瘌痢头!

画中的q版清茶和q版秦弈忽然跳出了画卷。

q版清茶道:“我是笨蛋。”q版秦弈道:“我是猪头。”然后互相朝对方脸上揍了一拳,又双双捂着脑袋躺回去了。

秦弈:“……”

清茶:“……”

“这般画法,竟然也真能得其神,有画魂出。”居云岫抚掌而笑:“有趣,有趣。”

清茶抽着鼻子问秦弈:“师叔你觉得这个女人是不是该有个男人管一管了?”

秦弈面无表情。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或跃在渊

“想不到还没教师弟画道,师弟倒意外给了我新启发。”居云岫终于恢复了优雅模样,对着秦弈敛容一礼:“做师姐的别无所报,就……”

就以身相许?

就见居云岫拎起清茶晃了一下,清茶“嘭”地变成了一颗碧绿的茶叶嫩尖尖。

居云岫掂着茶叶嫩尖,往壶中一丢:“就请师弟喝茶吧。”

说完手指虚勾,那茶叶嫩尖又从壶里跳了出来,重新变成清茶,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站在一边,一脸的生无可恋。

居云岫很是优雅地举壶给秦弈倒了一杯:“不用担心,清茶身上绝无半点尘埃,纯粹仙灵气而成。这换了别人是坚决喝不到的,师弟是除我之外第一个喝的……”

“……”秦弈看着面前的茶水,又看看欲哭无泪的清茶,无言以对。

话说居师姐您就别优雅了,优雅仙子人设已经崩没了。

居云岫抿了一口茶,又道:“师弟对画道别有心裁,当学此道,别的也就不用考量了,暂且搁置吧。今日起我教师弟画画。”

秦弈心中一动:“怎么教?”

脑海中浮现美女家教贴身挨着,纤手盈盈握着自己握笔的手,带着一起画画的场景。幽香钻入鼻尖,手臂一触就能碰到身边的柔软……

“师弟你在想什么?”

“啊啊,没有没有。”

居云岫微微一笑,伸出一只食指,点在秦弈额头。

秦弈识海轻轻一震,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识如实体一样向里钻,光影、线条、明暗、轻重、色彩、用神……最终揉合成了“画道”,沉寂于心。

“这就是教我画画?”秦弈的表情和旁边的清茶一样生无可恋。

“仙道教学,不是这样是怎样?”居云岫奇怪地看着他:“难道如同教导蒙童一样,手把手的教你?”

秦弈实在不好意思说求手把手,只好叹气道:“行吧,既然是这种教法,那就把吹笛一起教了,技多不压身。”

居云岫再度一指点在他眉心:“授你此道容易,千般乐器也不过一瞬之间。但你若不是真心痴迷于此,最多也就得技,而非道也。”

“得技已足矣,可陶冶,可养性,涤荡俗尘,出而为仙,即我道也。”秦弈作了一揖:“感谢师姐授技。”

居云岫有些好奇:“怎么气质立改,刚才那副可怜巴巴的失落表情呢?”

秦弈笑笑:“因为我当明白,自己终究是来访道的,不是为了其他乱七八糟的念头。”

居云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纤手一翻,多了一支白玉长笛:“这是一支器胚,赠与师弟。想要祭炼成什么效果,全凭师弟自己心意。缺乏什么辅材的话,让童子来找我。”

秦弈接过玉笛,再度行了一礼,转身飘然而去。

这也是缘法。

狼牙棒是武道兵器,不是仙道法器。作为一个仙武双修者,秦弈缺乏一个仙道法器。那个诛魔剑档次太高只能做大招,琴心稳固之后他本来就应该自己祭炼一个适合自己的法器使用的。

原本还没想好自己该搞一个什么样子的法器,心中一点概念都没有,而如今根本不用想,便是自然而然。

目送秦弈洒然消失的背影,居云岫一直若有所思,目光走神地看着天际。

清茶在旁边歪着脖子看她。

居云岫没有转头,面无表情道:“你在看什么?”

“师父对这位师叔的态度和以前那些假拜师的人不一样诶,授的是真法,送的是自己原先想炼的器胚。”

“因为他带给我新的画法,当有以报之。”

“那种画法对师父的价值极小,最多不过一种补充。”清茶撇嘴道:“难道不是因为,财侣法地,师父却根本没有侣,一直有所期待吗?”

“琴棋书画,皆我伴侣。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有什么值得期待?”居云岫打着呵欠回了屋里:“睡觉睡觉,意外习得新法,心旷神怡,今天当有好梦。”

那边秦弈回了洞府,坐在药圃旁的溪水边,掂着玉笛转了几圈,笑道:“棒棒,真是没想到我赴仙宫访道,居然真的学笛子学画画,这原本不是我的本意,可事到临头却又好像正是如此。仙家的悠然缥缈,怎能缺了诗情画意?或许在这山水笛音之间,我能成道。”

真的枯坐洞中,不知日月,自己或许是难以提升的,在古尸洞府里就有这种感觉了,那种静修与自己心中的出世有区别。

而抚琴作画,出于山水之间,这种意味或许更适合。所以不是在学音乐与作画,而是在借此找到出世之意,也找到对自然的感悟之理,如同看见居云岫抚琴之时,那白云出岫,灵鸟翩跹。

所以适合自己的仙道,不是王重阳类的道士,似乎该是黄药师似的桃花。

这琴棋书画宗,是来对了的。

他横笛于唇边,轻轻吹了一曲。

正是居云岫之前弹奏的曲子,随着一指点化,连乐谱都不用去学。

笛音悠悠,有小鸟好奇地落了下来,停在枝头。秦弈笑了一下,伸出手来,小鸟便扑棱棱停在他的手心里。

体内的水泽意象,越发缥缈且壮大。有一种灵与肉一起升华的感觉油然而起。

比洞中枯坐静修提升的速度还要快。

怪不得居云岫根本不需要打坐,既然她弹琴画画看书的时候都是修行,那闲下来不睡觉干嘛?

真是有趣。

“棒棒,修仙真的很好玩。”

“比女人好玩吗?”

“唔,必须加上,因为师姐是个美人儿,所以修仙才好玩。”

流苏哑然失笑:“不知道我现在破坏你的意境是不是有些煞风景。”

秦弈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该祭炼法器了是么?”

“不错。”流苏道:“知不知道当居云岫送你这样一种器胚时,我想到了什么?”

“嗯?什么?”

“用于对敌的话,你能想到乐声的几种用途?”

“音波伤人,摄魂迷魂,激励己方,差不多就这几种吧?”

“那就对了……”流苏慢慢道:“你还记不记得,在裂谷之中得到的桃子?那摄魂精金,就是祭炼这个法器的天作之合,仿佛你那时候的收获,就是等着今天。”

秦弈一呆。

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吗?

流苏道:“明河在洞府之中曾经卜过一卦,我偷看了。”

秦弈:“?”

“那是或跃在渊,进无咎也。就算只凭粗浅常识也该知道,就是你无论怎样选择,最终都是对的,顺其自然,随心意而至。”

秦弈怔了一怔:“那卦,是算她还是算我?”

“有区别吗?”流苏淡淡道:“她以为算她,然而当时情景,又怎能脱离你而成卦?说是算她也可,算你也可,算你们之间的关系,又何尝不可?”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云岫笛(月票5500加更)

炼器,和兵刃铸造听着有点像,实际不是一回事。

器是法器,可以是任意形态,甚至可以是纯天然的一朵花,一棵树。

再神的铸剑师,也不可能铸造出孟轻影的手帕来。

就好比狼牙棒与笛子也不是一回事。

铸造这根狼牙棒,或许需要很专业的神兵铸造门道,此道秦弈一窍不通。但祭炼这个笛子,则是完全由他自己的心意,搭配适合的材料,以自己的法力去炼化融合,成为自己需要的效果。祭炼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法器,几乎是所有修仙者的必经之路。

居云岫送给秦弈的器胚,本身已经融合过多种仙灵玉质,效果很多。

比如秦弈曾经抱怨过狼牙棒没有增幅法力、加速灵气流转、强化法术效果的作用,而这根笛子就有……游戏术语就是提高施法速度与增强法伤的装备。

而且增幅还比较大……这毕竟是居云岫这个晖阳大佬能拿得出手来送人的东西,若是太低级她也不好意思拿出来。

至于本身的音质效果就不用提了,同时还具备强化音波震动的作用,可以用较低的法力就能输送很强的音波。

这是一个可以战斗的法器基本的用途。

而其他作用,就需要秦弈根据自己的心意去添加了,如果搞得好,也可以提升器胚材质,突破法器层面,成为一个低级别的法宝。

如果添加档次太高的东西,也不是秦弈目前所能控制,搞得如诛魔剑一样只能当大招就没意义了。同时也不合添加太杂的效果,容易互相排斥,反倒降低品级。

此时最佳的选择自然是摄魂精金,强化摄魂迷魂类曲子的效果。

换句话说,这玩意还是不能用来当飞行法器的……秦弈还是必须苦逼地用娘炮手帕来飞。

但是已经足够了。

炼器室中,一块桃形精金浮于空中,巫祝祭火从秦弈手中射出,地底有红莲一样的火焰窜起,与巫祝祭火融合在一起,静静地包裹着精金,逐步消融。

点点滴滴的金水落下,融合在下方玉笛上。

玉笛置于一个石台上,石台上有滑水凝脂,漫过玉笛,隐隐泛着碧寒之气。这是专业炼器、融合玉石所用的金玉凝脂水,而不是靠火来融玉的,否则玉会毁掉。

炼器与炼剑炼丹的最大区别就是体现在类似的地方。

秦弈专注地催动着法力,鼻尖隐现汗水。

那个摄魂精金桃子,当初是连自己挥动狼牙棒都没砸坏的,坚硬可想而知。如今用火焰久久煅烧,慢慢地融开,需要催动的法力也是他的极限。若非此地有红莲心火,他恐怕都不够力量去化。

这恰好是他现在极限能炼的东西,真的如同天意一般。

而法力还不能完全用在烧火上,必须分心去祭炼玉笛本身,将精金的作用彻底融合在玉质里,不分彼此。

在这个过程中,玉笛也就自然会与他绑定,有了他的烙印。旁人夺去的话,若不抹去他的印记,都发挥不出效果来。

这还不算本命法宝。

真正的本命法宝是与灵魂祭炼,会与自己的修行一起成长,法宝损毁的话,自己也会受到极大损伤,此时的秦弈还没有开启这样的灵魂修行。

洞中不知日月,秦弈不知道自己催动了多久的法力,炼器的过程本也是一场法力锻炼的过程。

慢慢的,精金终于彻底消失,玉笛之上金光盛放,光芒满室,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光芒渐渐消散,那通体晶莹纯白的玉笛上隐隐然有了一条金龙之形,贯穿笛身。

这不是雕刻,是玉质本身已经变得如此模样,浑然一体。

秦弈的法力也在此时消耗得一干二净,他虚脱似的坐了个葛优瘫,心满意足地道:“棒棒,这是我的第一个法器,起个名?”

流苏沉默片刻:“这是法宝,这场祭炼提升了器胚原本的品质。”

“呃?”

“这真的是低级法宝,大约九品上阶吧。”

“法宝和法器到底有什么区别?”

“器物和宝贝的区别。虽然也是器物,已经有了质变。”流苏道:“太复杂的没必要深究,你可以认准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法器已经定性了,不能再改变,而法宝你可以再度祭炼,脱胎换骨。”

秦弈很是欣喜了取了笛子翻来覆去地看。

狼牙棒是捡的不算,身上青衫玉坠,乃至于手帕,都是别人送的。

这个笛子虽然是别人送的胚型,但这确确实实是自己第一个花费巨大的法力心力祭炼而成的、自己的东西,当然是有很大感情的。能够不因实力跟不上而丢弃、还能重新祭炼带着,当然值得欣喜,相比这一价值来说,它本身增幅了多少威力反倒不太重要了。

笛身清凉温润,摸着很舒服,能够感受到清晰的法力流转,和血脉相连的愉悦。

秦弈知道如果自己用着这个笛子施法的话,效果比原先掐诀好多了。

修仙者有了一个合用的法宝,如同凡人武者得到倚天剑,提升是非常显著的。

作为武者的自己如果没有狼牙棒的话,实力也是要降一大截的,说不定都没有和孟轻影罢战的资格。而作为修仙者的自己有了这个笛子,以后的实战也会提升一大截,未必要过于依赖武道了。

此时此刻的秦弈,才是一个标准的装备齐全的修士,拜入一个宗门得到的价值立竿见影。

而通过这场祭炼,他的修行也有了提升,已经达到琴心二层,速度快得难以置信。

秦弈觉得如果用游戏面板来显示自己的数据,应该是这样的:

武道:易筋三层。核心功法《无名秘笈》,主体修、罡气、棒法。

兵器狼牙棒,疑似神兵,物伤无穷大,特效破防、永不磨损、其余未知。

仙道:琴心二层。核心功法《造化金章》,主变化。

法宝玉笛,急速施展20%,法伤666,特效音波增幅、勾魂摄魄。

程程手织青衫,物理防御10,五行抗性50,特殊状态抗性10。

程程所赠玉坠,法力回复速度20%。

另有飞行用具手帕一块,大招诛魔剑一柄,储物兼防护戒指一枚。

嗯,数字只是口胡,大意是这样没错。

流苏好像是绞尽脑汁想名字,想了半天终于放弃道:“我没你们那么风骚,起什么名字。居云岫倒是个文化人,器胚也是她的,让她起去。”

“嗯嗯。”秦弈举步出府。

今天起是一个成熟的修士了,可以去调戏一下小清茶,看看逗比师姐了。

秦弈带着笛子,乘帕落往主峰。

一时不见清茶,房门是开的,屋内很安静。秦弈缓步进屋,一眼就看到窗棂边上,居云岫靠在斜榻上正在睡觉。

一卷书册盖在小腹上,似乎是刚刚看倦了书,慵懒而眠。

犹如贵妃醉酒,海棠春睡,美不胜收。

秦弈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暗道师姐你这么不设防的乱睡觉可不对啊,万一哪来一个登徒子闯进来怎么办?

正在想着,居云岫似乎是感应到了有人进门,很快睁开了眼睛。

秦弈也不知道是该为她仍有警觉而松一口气还是该失落。

居云岫微微侧卧过来,一手支着脑袋,睡眼惺忪地看着秦弈,懒懒道:“怎么有空过来?”

“呃,炼器完成,特来跟师姐说一声。”秦弈取出了玉笛。

“哦,升格了啊,法宝,不错哦。”

“是师姐的器胚好,烦请师姐起名。”

“既是我的器胚,那就叫云岫笛呗。”

随着话音,仿佛言出法随,在笛身上淡淡地浮现了“云岫”字样,法宝终于定型。

“没什么事我继续睡了啊。”居云岫打了个呵欠,转身又要睡觉。

秦弈神色古怪地补了一句:“也就是说,我以后吹这笛子,都是把云岫放在唇边吗?”

“腾”地一下,居云岫翻身而起。

第一百五十九章 让人痴迷太容易

居云岫瞪着秦弈。

秦弈无辜地后退半步。

空气仿佛静止了片刻。

居云岫心中悔得要撞墙,所谓的“言出法随”,其实是书之道衍生出来的一种能力,也是到了她这晖阳之境才能发挥的。一时心喜想把这臭师弟的第一个法宝烙上自己的名字,就那么做了,现在想收回都来不及。

想象一下他天天拿着“云岫”吹啊抚啊的,就浑身发麻。

“笛子给我。”居云岫伸着手:“我拿东西跟你换。”

“不换。”秦弈再度倒退一步:“这是我第一个法宝,纪念意义很大的。”

“信不信我揍你?”

“你是居于云岫间的仙女,要有形象,打怪夺宝这种事不适合你。”

居云岫被这句话说得扑哧一笑:“原来你是怪物。”

“呃,其实打怪的怪含义很广的,不仅是怪物。”秦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抢笛子了?”

居云岫又恢复了优雅,安然坐了回去:“你若能完成一个任务,这点小事也就算了。”

“什么任务?”

“你知道仙界各大宗门是怎么找传人的么?”

秦弈愣了一下,很快想起这些仙宗都是避居世外,远得要命就算了,一般人也根本就不知道。等人寻仙来此,怕是一千年也等不来一两个。

要找徒弟,当然是要自己出门去找的,寻访天下,看到合适的苗子考察一番收归门下。

万道仙宫当然也是如此……但这里有个麻烦,别的系主任可以派手下出去寻访,这艺术系没人啊……总不能居云岫自己离山好几年,这里不就空了么……

“让我出去替你诱拐徒弟回来,那就免了,我没那闲工夫啊。”

“脑子倒是转得快。”居云岫微微一笑:“但这事情不用你去,万道仙宫有专职的长老,物色有天赋有灵根的适龄孩子回来,然后各宗去挑选。”

秦弈顿时醒悟:“清茶此时不在这,莫非就是在选人?”

居云岫笑容变得有些勉强:“选人这话有些不合实际……孩子求着拜入我宗,那才是我们选人。”

秦弈笑了:“抢生源啊,还说你们不是大学。”

“嗯?”

“没什么。”秦弈笑道:“你还有教小孩子的兴趣?”

“启蒙指引,初入门径,这种事情随便让几个点化童子去教就行了,让我亲自教的地步还早着呢。”居云岫无奈道:“何况现在说这个也白说,我们招不到人。”

“何至于此?”秦弈奇道:“我觉得诱拐孩子来我们宗,这事简直太简单了啊。”

我们宗……居云岫品了一下,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说是过客,其实秦弈这人还是很亲疏分明的,认同了你之后,“自己人”的味道很浓,有点江湖气。

“是你想得简单了。”她笑了笑:“仙宫每隔一甲子带一批孩子回来,我们已经连续六个甲子收不到半个人了。”

六个甲子,三百六十年前你都已经在做系主任收人了,还说不是千年老姑婆……

秦弈腹诽了一句,口中说的却是:“孩子不都是喜欢漂亮姐姐?你自己出面随便秀几个法术,一堆孩子跟过来好不好?谁会去跟酒鬼赌棍?”

居云岫摇了摇头:“各家约好了,宗主自己不能出面,只能让门下展示能让人痴迷的东西,看谁家最有吸引力。这也是仙宫内部各道较劲的一环,既有了比较,也不伤和气。”

秦弈简直无语:“那你就靠个清茶有啥用?别人呢,不是还有棋痴?”

“棋痴师叔不会过问这种事的……其实我们还有书仙师叔,但他……算了。”居云岫叹道:“再说了,你展示棋艺书法什么的,对人的吸引力着实不怎样,根据历代经验,吃喝一系招人最快,然后是奇技一系。我们的音乐和绘画原本也是能吸引一些孩子的,但与别的相比又弱了,学习又枯燥,往往没多久就失去兴趣,转系去了,想要痴迷谈何容易。”

“还这痴那痴的,我看你们是一群白痴,真的是山里呆久了,已然不知人。”秦弈失笑道:“这事交给我了,诱拐不到人痴迷此道,别说笛子了,本门房提头来见!”

居云岫道:“你若真能让人痴迷于此,也别说笛子了,你真要我手把手教你又有何难?”

“一言为定。”秦弈笑道:“只要你画几幅画给我带走就行。”

到了山外,一眼就看见一片青草地,有十余名孩子站在中间,小的不过四五岁,大的也已经是十三四的少年了,有男有女。此时都好奇地看着四方,稚嫩的面庞里全是惊奇。

那边有个胖大叔,锅里的东西好香啊……

已经有孩子在流口水,脚步下意识地就往那边挪。

那边有个瘦大叔,那只木马会自己跑诶……

还有大叔会算卦,不管你把铜板藏在哪里他都算得到。

还有好暴露的姐姐冲着你招手,看得那十三四岁的少年眼睛都成了心形。

嗯,那边还有个漂亮小姐姐在画画,没啥好看的。

孩子们四散开来,去自己喜欢的摊子面前玩去了。

清茶看着空荡荡的身前,差点没哭出来。

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了歌声:“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绿草因为我变得更香……”

孩子们转头看去,却见那个画画的小姐姐身后冒出了一只胖乎乎的小羊,脑袋上一圈一圈的如同一坨那啥。

别说孩子了,就连万道仙宫的仙人们都没见过这种模样的羊……那是羊吗?

有孩子忍不住问:“你是羊吗?”

那胖羊瓮声瓮气地回答:“我叫懒羊羊……”

一边说着,身后又有一只奇怪的猫,张牙舞爪地抓一只可爱的老鼠,绕着满场乱跑,双方的脚都跟轮子一样。

场中所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些是妖怪吗?怎么看着不像呢,这是什么品种的妖怪?

孩子们大乐,扑通扑通追着老鼠和胖羊一起跑了,连个影子都没留下来。

一群修士目瞪口呆。

唯一剩了十三四岁的少年,还在看着暴露小姐姐:“那些妖怪太幼稚了,还是姐姐好看……”

“呛”,有拔剑声响起。

少年下意识转头看去。

一个蓝衣黄发,头顶呆毛的少女柱剑于地:“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东西,在成为一名女人之前,我是王!”

少年呆呆地看着她:“你……你也是妖怪吗?”

少女递剑:“此后吾之剑与你同在,吾之命运与你共存。”

什么暴露大姐姐,哪有二次元美少女好玩……

几秒之后,场中所有少年与孩子全都登上了一块手帕,一溜烟不见了。

轻风拂过,树叶飘零。徒留场中石化了的修士们,至今嘴巴都没能合上。

这些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为什么一个都看不懂啊,连女孩子长得都和人不一样,偏偏又很可爱……琴棋书画宗啥时候养了一堆新型妖怪品种吗?

清茶一跃而起,转身就跑:“师叔你最棒了!”

第一百六十章 始觉春空

琴棋书画宗,有专门的入门弟子所处的小山峰,体制大约和一般宗门的低级弟子所在没什么区别。区别在于教授入门之法的全是松树、青竹、梅花,点化而成的“山仙”,和清茶性质差不多。

既是因为人手不够导致,也是因为它们的属性其实是最适合引领此道入门的,孩子们在这种环境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就是出尘雅士。

然而一般情况下,对蒙童的入门传授不可能像居云岫那样一指点化,而是要从最基本的宫商角徵、最基础的一笔一划学起,自然枯燥许多,以前偶尔收得一些弟子也是没多久就跑路转系去了,别提什么痴迷于道。

但这一次……

一群小孩围着一只胖羊迷得不行,那痴迷程度怕是比居云岫当年自己学画的时候还迷。

可这叫迷于画道吗?怎么看也不像嘛。

云端之上,居云岫很是无语地看着身边的秦弈。

秦弈仰天打了个哈哈:“兴趣都是培养的嘛,将来他们为了自己弄出可爱的小羊,就会开始学了,这叫寓教于乐。”

“算你有道理。”居云岫犹豫片刻,又问:“但我还没有达到用一副画诞生完整画魂的程度,一幅画赋予这只胖羊的只有基于这幅画体现出来的动作性情,没多久他们就会腻了。”

“所以你们居然还没有连环画的概念吗?”秦弈打着手势:“不同的画,可以有故事相连,构成一个连续的故事,以你的高明,自然有办法将它们统一起来,变成一个活灵活现的动画故事,与真人出演的戏剧一样。”

居云岫眼睛忽然一缩。

“我们还有书之道,其中就有故事创作对不对?琴之道还有配乐呢,这分明就是搭配好的动画产业链。别说小孩子了,我怀疑只要弄好了丢到其他体系里,都能诱拐很大一部分人转而沉迷于此。其中能转化多少真正喜欢上琴棋书画的,就看后续怎么去引导了。”秦弈笑道:“拿棋来说,信不信我魔改个《棋魂》,包你……呃……”

正想吹嘘一下前景,忽然打住了。

棋魂的随身老爷爷,很容易让他自己联想起流苏。

还是算了,万一引发别人对他这身修行来历的猜想就不好了。

偷眼看看居云岫,居云岫正在走神,好像沉浸到了什么想法里,根本没听他后半句。秦弈吁了口气,暗道这事自己管到这程度应该足够了,自己可不是来玩宗门种田流的,掺和太深就失了本意。

却听居云岫梦呓般开口:“连续的画……我知道了,那张古画的秘密我始终无法pojie的原因何在,它应该还有另外好多幅,连起来才是完整的指引……”

秦弈怔了一怔,原以为居云岫考虑的是教学发展呢,没想到考虑的是这个方面。

也难怪,如果她是很在意宗门发展的人,堂堂晖阳大佬这么多年总是有办法的,不至于搞得剩这么小猫两三只。看来是心思本来就没放多少在这里,也确实是她的性情。

正当秦弈以为居云岫要开始大肆搜寻其他古画线索时,却见她打了个呵欠:“真麻烦,喂,秦弈,那画的秘密我不管了,你想要知道的话以后自己去找。我睡觉去了。”

说完转身就飞。

“喂!”秦弈喊住她,哭笑不得:“这种隐藏至深的线索,必然藏了很大的秘密,你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没有。”居云岫带着一双犯困的眼皮转过头来:“因为道不是这样寻的,画里藏的不可能是琴棋书画相关的秘密,那别的秘密与我何干?能简单pojie就pojie,太麻烦就算了,我痴的是道,而不是宝。”

秦弈挠挠头,想夸一句真仙人也,可夸不出口。

因为他真的很想知道那画里的秘密,那说不定关系到“门”。

可遇上这么个凡事不问的师姐,你说她懒也好,说她痴也罢,夸是夸不出来,怪也怪不出口,蛋疼无比。

居云岫又道:“无论如何,你此番收揽学徒,传承我道,立功甚伟,当有奖赏。如果你对那秘密很感兴趣,我倒是可以帮你,至少另外几幅画,我应该知道在哪里。但我奉劝一句……”

秦弈敛容听讲。

居云岫淡淡道:“我师父晖阳极限而坐化,于此世也是数得着的仙家。他都隐藏于诸画之中没告诉我的秘密,一定是危险无比,并不希望我去探寻。你现在这点修行,最好不要去想。”

“好吧。”秦弈当然也懂得此理,流苏相关的秘密从来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触摸。他也不纠结,抱拳道:“我回府修行去了,以后若是想知道这事,再来叨扰师姐。”

目送秦弈离去,居云岫沉吟片刻,忽然取出一卷书册,往空中一抛。

书册点点散开,化作数名力士模样,行礼道:“主人。”

“秦师弟揽尽新徒于我宗,必然触动了某些人的盘算,说不定有人暗中对他不利。”居云岫道:“你们暗中看守过客峰,凡是见到鬼鬼祟祟的,全部封禁擒拿于书中,一应后果,我自承负。”

“是。”力士领命,书册飘飘荡荡,消失不见。

秦弈一直没意识到的一件事是,琴棋书画宗虽然人数最少,但某种角度上,也是最多。

实战之力,说不定是万道仙宫第一宗。

居云岫一个人,就是一个宗门。

她收徒,为的是道的传承,从来不是为了宗门势众。而其他各系,则未必如此。

但秦弈倒也明白自己这次可能得罪人了。

得罪人这件事本身,倒是并不要紧。有所失才有所得,他很清晰地感觉到,如今居云岫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微妙的变化。

虽然表面看着还是那么回事,实际上已经从“雇个干活的”性质,带上了“自己人”的意味。

回到自己的过客峰,站在峰顶远眺,有细雨如烟,轻洒脸上,很是舒服。

有一对燕子飞来,落在秦弈肩上,很是亲密。

如同他已经与这自然融为一体,是自然风景的一部分。

来到万道仙宫一个月了,最大的收获就是“出”,从沿途的喧嚣,到了真正的自然。仿佛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

春天也已经过去了,已有飞絮濛濛。秦弈敏感地有了种预知般的感受,这种避世潜修的日子也不会很久了。

他终究发现,便是在这痴人仙境之中,依然是有“人”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从来没能真正的“出”。就连居云岫那么出世、那么无求的仙子,也逃不过争之一字。

人在山中是为仙……那终究还是人啊。

近期还是不要出去乱跑的好。

乖乖回家种地,培育种子,修行己身,助流苏凝魂才是他眼下的第一要务。

仙灵之地,仙灵之种,自然与凡间作物规律有所不同。一个月来种子早已出芽,距离流苏需要的凝魂花,已经没有多久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六十一章 羁绊

如果顺应“或跃在渊”的卦象,当种子成花之日,也就是秦弈的修行突破到了足堪炼制丹药的时候。

这不是什么大能安排、也不是什么气运加身,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机”,如同睡醒睁眼的第一时间,恰好第一缕阳光洒进了窗棂。

你与世界一起明亮。

如果常处这样的契机之下,道境也是能够飞速提升的。

也许是天行有常,是对南离之时诸事不顺尽皆徒劳的弥补,直至“得常”。

这必不可久,只不知道还能维持几时,希望能更久一点吧。

秦弈回到洞府,每天静静地给花圃浇水,浇完就坐在一边,拿出画笔画画。

圃中仙草除了极个别外,大部分都已经成熟,看着芬芳满园,全是亲手栽种,颇有成就感,绘在画卷上,也一天比一天美丽且圆满。

也不知道这样的静修日子过了几天,当他的画上也溢出了花香时,修行就在这宁静祥和的氛围里,不知不觉地突破了琴心三层。

看似很快,都已经和武道修行平级了,也正常,毕竟他来万道仙宫是为了仙道而来,武道暂时停滞不前。

任何一个修行境界,既然以“九重天”的形式分为九层,自然是有其道理。在凤初这样的低级层面并不凸显,每一层之间看似没什么门槛,而到了琴心就会发现门槛开始显现。

一到三层,算是下三层,突破比较迅速,也没有非常明确的阶级差。而从三层到四层,就出现了阶级,算是初期到中期的门槛突破。过了这一道槛所提升的修行质量,比之前三层加起来还多。

这还只是每三层一槛,到了以后更高级的层面,那就是每一层都是一个槛了,一重一重,如登九天。

流苏对秦弈建议能够开始炼丹的修行,就是琴心四层。

这对于很多人都是一道很麻烦的关卡,可对于秦弈来说,一点都不难。因为他是一名丹师。

外丹之学不是用来在平时keyao升级的,所以他一般不keyao,已经被不少人誉为“修行踏实”了,但在这种时候突破关卡的辅助升级还不用那才叫傻,学了那么久的外丹又不是学了好看的。

一药圃的药草之中,有当初从西湘子那里赢来的,也有后来吩咐清风明月去采购补充的,一切都是直奔着炼突破这道槛的“玉灵丹”所用,早就准备好了。

而且早在昨天就已经炼成一炉了,就等着今天突破三层就开始吃,一切都是有备而行。

有“财”有“地”的修行,就是如此舒坦。

秦弈摸出一枚“玉灵丹”,二话不说地直接keyao。

流苏便看着他静修的样子,一言不发。

有时候两人都会有些恍惚感,不知道秦弈的修行突破,到底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流苏。

至少这一心一意奔着琴心四层迫不及待地做好一切准备,那完全是为了流苏。否则单论秦弈自己,绝不会有如此明确的阶段性和目的性,这本是与修行相悖的事情。

流苏甚至怀疑,秦弈在万道仙宫的这场修行,如果没有其他意外的话,说不定就到此为止,便已“意尽”。当然,意外是肯定会有的,因为仙宫之行还根本没有现出全貌。

在秦弈的气海之中,那片水泽意象开始有了波澜。

那是药力已经开始起了作用。

平静的水泽,如同江河一般起了浪涛,似乎可以听见哗哗水响,那大泽云雾越发氤氲,上方似有密云布雨,上下交织一片,混融成景。

琴心中期。

四层。

秦弈睁开了眼睛:“我修行了几天?”

这话很有意思,因为在他的意象之中只是过了一阵子,就像是站在河边看了一会儿风景。

流苏答道:“三天整。”

秦弈转过头,果然那需要用作辅材的火磷草已经彻底张开了草叶,尖端还隐有黄花。

药也成了。

“这么一闭眼就是三天……”他“啧啧”两声:“怪不得有些老怪物,一个闭关就不知多少年。”

流苏道:“你现在的仙道修行都反超武修了。记不记得自己一共修行了多少时间?”

秦弈认真地想了想:“快一年了。”

实际上如今距离他穿越的那一天,也就刚过一年多一些。

“所以你是一个特殊现象。”流苏道:“那种一个闭关不知道多少岁月的情况,大约很难在你这里出现的。”

“那就好,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

“那些有道侣的人,一个闭关多少年过去,是不是头上已经绿油油的了……怪不得很多修士宁可单身啊!”

“我以为你在这种关头思考的会是多重要的事!”流苏没好气地“呸”了一声:“你大约是史上最无聊的修仙者!”

“哈哈……”秦弈长身而起,小心地摘下了火磷草:“走,炼凝神丹!”

到了丹室,看着那个紫金八方兽首炉,秦弈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可以说就是为了这个炉和地火而选择这座山峰的,但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昨天炼玉灵丹的时候才是第一次用,不知如果西湘子知道了会不会气哭。

其实理论上说,他别的什么都不学,只是每天光炼丹的话,那也是一种修行。只不过这种修行太过奢侈,谁有那么多药给你炼?

秦弈取出那半朵妖血黑莲、从西湘子那里赢来的固魂花,以刚刚种出来的火磷草调和为引,按比例和而融之,制成药胚。

然后投入丹炉。

丹炉隐隐散发出了神光,地火通过丹炉,竟然从丹炉内部冒出了滤过的丹火,无微不至地祭炼着药胚。隐然还有灵气散发,融合在药胚里,辅助药力融合之效。

“不启用还看不出来,我们都低估了这炉。”流苏在一旁笑道:“这炉单论炼丹价值的话,比你那笛子的品级还高,不愧是曾经的晖阳修士用具,至少为我们炼此丹增添了两成把握……这等宝物,那西湘子居然用几粒种子就想换。”

秦弈随口道:“早知道不送他锻体丹方,真是悔,应该往他屁股上再踹一脚才对。”

“也没啥,那个月华锻体液里面加了金蟾脓液会导致凡人夜尿频多、修士无尿也催尿,某处可能发痒生疹,算是给他一点教……”

空气忽然安静了一下。

正准备催动法力控制炉火的秦弈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身旁的狼牙棒。

狼牙棒“吨吨吨”地跳了三下,躲到了墙角:“控、控火……别分心……”

秦弈切齿:“死棒子你给我记着!”

转头看去,炉火果然已经开始乱跳,秦弈不敢分神,专心控火。

给自己辅助突破的那个玉灵丹简单,是六品丹药。当初秦弈在裂谷都能勉强越级炼出七品丹了,现在修行大进,器物还这么好,炼出六品丹药的成功率是极高的。但凝神丹就非常困难,已经高达四品,便是让当初的程程来炼,也不敢打包票说能炼成四品丹。

所以至少需要跨越这琴心四层门槛,能让法力控制更宽松些,能多一分把握也好。

地心的红莲心火温度极高,也足够稳定,唯一缺点是不够均匀,要搭配他自己的巫祝祭火融合调控,还要有极其精妙的火焰控制。然后再辅以这个丹炉特性,完美配合,才堪堪有一定的资格去炼凝神丹。

成功率大约不会超过五成,好在材料不是太紧张,大约可以炼三次。

“砰!”

足足练了一天一夜,丹炉忽地一阵摇晃,药胚毁坏,药力尽失。

与之前的分心无关,这已经快成丹了还炸,说明最后的融合没有把控好。秦弈摇了摇头,略微恢复了一下法力,思考了一下刚才最后的感觉,又神色不变地继续投入第二份药胚。

失败是在预料之中的,保持心态最重要。

在这种时候,他往往能够物我两忘,达到最专注的道境里,这是秦弈自己的天赋,一贯如此。

又是一天一夜。

秦弈安坐其中,稳定地控制着火焰,连动都没动一下。

丹炉之中,渐渐再成丹型,已经有隐隐的丹香正在溢散。

流苏倚在旁边看着,仿佛看见了当初专注地盯着瓦罐的少年。

一年过去,还是一人一棒,独处静室。人还是那个人,棒子还是那根棒子。可秦弈已经是个琴心中期的成熟修士,炼丹的档次和用具也早已天差地别——便如同大家的羁绊,也早已经与当初不一样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连璧肯来同寂寞

三天之后,凝魂丹成,丹香满室。

丹炉自动开启,一枚紫色仙丹缓缓漂浮出来,紫气氤氲,光是远远看着,都能感到灵魂的欢腾。

可供炼丹的三份材料毁了两份,成功率三分之一。秦弈虚脱似的靠在一边,看着空中霞光缭绕的仙丹,心中既是欣慰也有些后怕。

概率学这玩意他不懂,理论上有五成成功率,三份材料总能成其一。可实际上当你前面两份材料都炼挂了,剩最后一份材料的时候,那前两份等于不存在,这份失败就是彻底失败。

炼丹之时心无旁骛没有去考虑这些患得患失的事情,一口气继续炼下去,终究是成了。事后想想如果失败了呢?

想再找合适的药材重新炼,那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光是妖血黑莲就是极其意外所得的,藏在身上快一年了,别处可未必找得到。

丹药晃悠悠向墙边的狼牙棒飘了过去,继而浮在棒顶上,紫气轻轻洒下,笼罩了棒身,那丹药也渐渐下落,逐渐和狼牙棒融在一起,场面有些朦胧梦幻感。

“秦弈……”流苏低声道:“我吸收凝魂,要沉睡一段时间才可以苏醒,时间不会很久,但没有确数……你没了我在身边,靠自己多动脑筋,可别被人坑了。”

秦弈怔了一怔,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之前并没有想过,这丹炼成之后要进入短时间无法和流苏交流的状态……这本来没什么,也就是沉睡一段时间,很快就能看见一个萌萌哒的棒灵在面前……但是对秦弈来说,真是感觉心底瞬间空了一块似的。

当初进王宫见青君她爹,一个早上没带棒棒,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这次要离开多少天?

但他也知道不能有这种“流苏依赖症”,他终究要靠自己。

其实近阶段行事,绝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抉择,除了需求什么东西的时候“我要我要”之外,流苏很少插嘴影响他的行事思路。双方心中早就有数,有朝一日流苏重新凝聚身躯——甚至不要等凝聚身躯,只要阳神离体能够自在遨游之时,就不可能还时时刻刻和秦弈腻在一起了。

他早晚必须习惯没有流苏的日子。

流苏复原的越多,距离那一天就越近。

如今这短暂的沉睡,算一个预演吧,必须习惯。

紫光逐渐沉寂,流苏没了声息。秦弈上前拎起狼牙棒,轻轻吁了口气,转身出门。

此时手上依然能握着狼牙棒,却没有流苏可以交流……与他相依为命的那个,从来不是一根狼牙棒,而是藏于棒中的魂灵。

没有流苏的第一分钟……倒是没有当初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修行也没什么心思。

与其说是失去流苏的交流,不如说是一种孤独感。

此前依赖流苏,说是为了学道,真的不如说是相依为命的伙伴,有它能填补自己独处异世的寂寞感。流苏是唯一知道他来历不在此世的人,从这个意味上,也只有流苏能让他找到乡情。

一个……身在异世的过客。

异乡异客,身处孤独时,还会特别想念青君。也不是此刻,之前也有过,只是在流苏面前他不会去表现,那似乎会显得自己很不“出尘”。

那毕竟是自己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真正算“女朋友”的人。到了孤独的时候,自然想念。

平时浑浑噩噩,没有什么时时刻刻的思念,可一到了某种孤独的时候,就会有思念之情潮水般涌来。他会很想知道李青君现在怎么样了,肩头是否还担着那么沉重的担子,有没有奸臣跟她过不去,帮个一岁多的小娃娃治理国家是不是很困难……

那一夜的缠绵常常都会在夜深时掠过脑海,秦弈知道自己不是忘"qingren",他忘不掉,那是初恋。

说穿了,他告别南离寻道,还有一重意味是为了可以保护她。

而不是为了离开她。

此时没有流苏,没有青君,没有明河,修行到了现在,蓦然回首,竟是孑然一身。

秦弈摇摇头,忽然失笑。

离开洞府,登上了自己的峰顶,发现已是黄昏。登高远眺,看斜阳细雨之中的苍茫群山,能让自己的心情开阔一些。

他坐在崖边,取出了玉笛,轻轻吹奏了一曲。

没有成法,只是心情的体现,随性的表达,吹着吹着便自成曲调,成了一首全新的曲子。

仙家之技便是如此,能让一个在一月之前根本不懂音乐的人,忽然就成了音乐家。

“说是过客,其实你是一个情感很丰富的人。”身后传来居云岫的声音。

秦弈笛声忽止,淡淡道:“师姐今天不睡觉吗?”

“刚睡醒,听见有情之音,心有所感。不意我宗还真能有以乐言心者。”居云岫坐在他身边,有些好奇地偏头看他:“这是和谁小别呢?”

秦弈知道曲调体现的意味瞒不过居云岫这种真懂行的,只能道:“想起短暂分别的友人,也想起故国恋人。”

“你有恋人?”居云岫自动忽略了友人,抓住了重点:“为何不做道侣,常伴身边?”

秦弈出神地看着远山:“她有她的责任,重于道。”

“那你呢?为何不陪在她身边?”

“我也有我的责任。”秦弈道:“当我求道有成,我会回去的。”

“哪怕百年之后,她已白发苍苍?”居云岫叹了口气:“何如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秦弈沉默片刻,慢慢道:“我,无需百年。”

居云岫好奇地看了他一阵,忽然笑了:“真是快,一个多月的时间,初入琴心,到琴心四层,我居然感觉不出虚浮感,依然很踏实。”

秦弈道:“是师姐之道,合了我的修行,故而突飞猛进。”

居云岫点点头,又道:“我只传了你笛技,未传战法。今日恰好说到此处,我传你几支曲子,用以作战。”

说着又要一指点过来,秦弈忽然道:“说了手把手的。”

居云岫纤指停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真要挑惹我?”

秦弈还没回答,她又自己笑道:“罢了,不过一个寂寞人。”

秦弈奇道:“看来你很了解。”

居云岫笑笑不答。

连璧肯来同寂寞,不过一样的人罢了。

居云岫纤手一翻,手中忽然出现一张七弦琴:“我弹,你听,等到学会了,你我相和,可好?”

秦弈笑道:“你确定我能知你音吗?期许别太高了……”

居云岫微微一笑:“想让我手把手,这便是第一道门槛,看你行不行了。”

琴音悠悠而起,群鸟盘旋,相和而鸣,高山流水,在夕阳之中淅沥回响。

琴声之中不知何时响起了一缕笛音,犹如流水之中忽然添加了山风拂过,有落花浮水,缓缓飘零。

洞边矮松化作清风明月两童子,抬头看向山巅,低声赞叹:“真琴瑟相合,知音难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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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琴瑟相合

夜色深沉,居云岫回了自己的主峰。

刚踏入屋子,就看见清茶目光诡异地盯着她看。

“看什么看?想进茶壶了?”

“没有没有。”清茶憋了一阵子,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师父你是笑着回来的。”

“那又怎么,还不许人笑了?”

“没有,没有。”清茶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别看她只是萝莉型,实则被师父点化相伴已经百来年了,对这个女人每一个表情的变化都太过熟悉。

居云岫其实是常笑的,不是一个高冷仙子。

有别人在的时候,甚至对敌,她都会经常带着淡淡的笑意,如沐春风,怡然且优雅。

看书看到会心处或者有趣处,也会自顾自在那笑。

琴乐绘画有所得时,也会有会心的笑意。

但她从来没有过这种知己相得、琴乐相合的满足笑意,这一项上她从来就是孤独的。

仙宫熙攘,宗门人众,但对于居云岫而言,却是千年幽居,并无道友。

说是不需求道友,琴棋书画都是友,但谁都知道这概念是不一样的。你的琴声有没有人听得懂,你的画有没有人欣赏得来,这是知音难求,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一旦有了,任何人都会很珍惜,仙人亦然。

居云岫从没奢求过能有知音道友。

但两个寂寞的人意外碰在一起,一时竟忽然有了那么点知音意味。

说是说“挑惹我”“手把手”,但真正琴笛相和的时候,居云岫很清楚地感觉到秦弈只是口嗨,实际根本没有那种意思,他的情绪里依然是思念和轻怅,并没有挑惹谁的心情,最多有着学习的意味。

乐为心声,到了这种仙乐级别,有一点点别的意味都不可能瞒得过居云岫这种行家。

那一刻双方是真的全心在投入琴乐的,最纯粹的音乐交流与心灵倾听,没有凡尘俗念,没有其他杂想。

这是真道友,不以水准高低为界。

一曲和罢,如饮醇酿。

看着居云岫的笑容,清茶很想说,他把“云岫”放在唇边吹,你这就真不在乎了么?

算了还是别问的好,否则今晚就要在茶壶里过夜了……

那边秦弈也觉得心情舒坦了很多,因流苏沉寂而一时怅然的情绪变得平静下去,回到自己的洞府已经可以静下心来修行了。

修行的正是居云岫传授的曲子,这一曲相和,实际上也是在授技。

这是一曲激励意志与平抚情绪的曲子,在意象上是高山流水开阔心胸,落花随水静谧淌流,用在战斗之中,某段曲调可以激扬斗志振奋精神,某段曲调可以平复气血清心凝神,是一首极佳的团队辅助曲,在某些时候还可以疗伤或者解除异常状态的。

名曰《流水清音》。

秦弈忽然有了种令狐冲向“婆婆”学琴的即视感,那第一曲也是个清心普善咒,效果有些相似。

不过令狐冲似乎是没有真心学琴乐的雅致,而他秦弈有。他真觉得想学其他曲子,各种效果的都学起来,很有意思。这么比较的话,不像令狐冲,倒像东方未明。

于是次日一早,秦弈就带着笛子去了主峰。

屋门半掩,清茶在外面举着一片芭蕉叶,正在接雨。居云岫坐在崖边亭台,正在画清茶接雨图。

秦弈落下云头,奇道:“这是干嘛?”

“接引无根水,师父要泡茶。”

“能科学点吗,雨水没比这仙山溪水好。”

“师父说这格调高。”

秦弈很是无语,原来也是装逼。

那边居云岫画完最后一笔,头也不抬地道:“来学琴?”

“嗯,昨天那曲,颇有所得,还望师姐继续指教。”

“你先来看我画得如何?”

这话本身是有点怪怪的,她画得如何,秦弈的水准又有什么资格评议?但昨晚相和一曲,秦弈大抵也有些明白她那种知音难寻的意味,便没说什么,缓步上前看了一眼。

雨打芭蕉,那芭蕉上的雨滴都犹如会动一般鲜活。

饶是已经见过多次这画如实景的神乎其技,秦弈每次看见还是难免惊叹不已。动画那种东西,对于画道仙人而言,真的只是一个娱乐小术罢了。

“怎么不说话?”居云岫抬头看他。

“赞美的话多说也没意思。”秦弈笑笑:“我倒是忽然觉得,有画而无诗,少了点什么。”

“哦?”居云岫有些惊喜:“你有诗?”

秦弈才醒悟诗书也是她所迷,这真特么必须是个千年老妖,一般人哪里来的这种精力?

他沉吟片刻,也没说什么,只是掂起笔来,在画上提了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居云岫怔怔地看着,一时无言。

清茶凑过了脑袋:“绿了芭蕉,这芭蕉好可怜。”

秦弈:“?”

就算你们这什么东西都可能变成人,可你这脑回路是怎么回事,看了什么绿色小说了吗?

居云岫眼睛还盯着诗句,头也不转地一把拎起清茶,丢进了亭边池水:“自己绿着去。”

一片茶叶绿尖在池水中飘啊飘,秦弈忍不住笑出声来。

居云岫衣袖轻拂,画卷如流光投入屋中,悬于中堂。

她翻出七弦琴,平静道:“今日教你杀伐曲,名曰《天崩》,此曲是我宗绝学,杀伐极重,难分敌我,慎之。”

“铮!”

远山之上,一块巨石崩成了碎末。

秦弈瞳孔缩了一下。

这音波攻击,比自己想象中的强……

所谓杀伐,不是精神攻击,而是音波物理,故而难控。不同的曲目不同的音符组合,所能产生的音波震荡程度自然不一样,而居云岫此时所授,是此道数千年积累而成的杀伐曲,是绝技级别。

这是他认居云岫为师姐以来,所学的第一个杀人技。

一学就是绝技。

这也是秦弈在此世所学的第一个绝技,之前流苏教的无论棒法还是仙法,都主要在传道,在“技”的层面上没有太特殊的传授。

因为流苏所授的日常用技对于一般人来说已经是绝技,拿棒法来说,秦弈抡棒的爆发力远超于他自身的力量,一学罡气就是爆发外放。这种对于力量的运用与爆发手段无不是常人毕生探索的东西,当探索到极致便是绝学,在流苏这儿不过是常规,所以秦弈没什么感觉。

而更特殊的已经属于神通级别,不是秦弈如今可以驱使消受的,所以他没有学过特殊的绝学,也就没法很装逼地喊一句“xx棒法”,然后强敌灰飞烟灭。

居云岫所授《天崩》,也就成了秦弈的第一个特殊绝技。

“此后每天过来,每天学一曲。”居云岫轻按琴弦,目光里却有了些期待:“会不会影响你修行?”

秦弈行了一礼:“这就是我的修行。”

居云岫笑了笑:“也对,你是我的师弟,本宗护法。”

此时有仙鹤从天外飞来,秦弈转头看去,正是拜访仙宫之时替他引路的那只仙鹤,熟鹤了。

仙鹤落在峰顶,看着两人一琴一笛的模样,不由笑道:“看来你们师姐弟倒也琴瑟相合。”

居云岫道:“同门相得很稀奇么?”

仙鹤奇道:“我随口打个招呼,就跟凡人问你吃饭没差不多,你在解释什么啊?”

居云岫哽了一下,红晕慢慢爬上了面颊。

秦弈忙打圆场:“好久不见,当初多谢指引……不知此来有事么?”

“哦。”仙鹤笑道:“谷雨即至,论道大会该开了。今年你们宗参加不参加?”

居云岫有些不耐烦:“有什么好参加的?真是扰人清净。”

仙鹤眼睛在居云岫和秦弈脸上转来转去,咯咯笑了起来:“看来是我来得不是时候,过几天再来问。”

说完振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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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风云起

居云岫瞪着秦弈。

秦弈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瞪着我干嘛?”

“那鹤口无遮拦,你不许乱想。”

“……你不说我什么都没想,你说了我反倒想歪。”

居云岫怒道:“所以你现在想歪了是吗!你在想什么?”

秦弈黑人问号脸:“所以这是钓鱼执法吗?”

居云岫瞪着秦弈,秦弈反瞪回去,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阵子,居云岫一挥衣袖:“我要去睡觉了,你明天再来。”

“诶等等!”秦弈喊住她:“谷雨论道大会是什么东西?内部比武竞技吗?”

“是切磋交流,作为一个万道具备的综合性宗门,比一比谁的道更强,这是应有之义。大家也不纯是比武,也有不同的比试模式,反正你要认为是竞技也可以。”居云岫很无所谓地道:“其实这大会都黄了好几届了……”

“呃?”正满脑子擂台比武夺奖品的秦弈听得莫名其妙:“这都能黄?”

“因为万道仙宫大部分人都对参加这种破比试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比我强就比我强呗。我还不如去睡觉,他还不如去喝酒,大家兴致根本就不在比试上。”

“噗……”

“后来宫主拿出了好几种宝贝做奖励,才勉强有些人去参加。即便如此,还是黄了好几届的。就比如我宗从来不参加,少了一大体系,宫主要强制也没用,因为我宗没人。让他们欺负清茶,他们好意思吗?”

秦弈哭笑不得,看惯了别人家宗门比武如火如荼,还真的从来没想过这奇葩万道仙宫是这样的模板。

“所以你也别参加了,没意思。”居云岫打了个呵欠:“你得罪人了,参加这个会被人阴的。你是雅士,没必要掺和这些。”

说完进屋睡觉去了。

秦弈看着她美好的背影消失,心中也觉有趣。

这位师姐起初“招揽”他,本意大概就是让他能参与这类赛事的,之前也说过“如果和别人比试不能只用那身蛮力”类似的言语,意思应该很明确。

但熟识起来,反倒不想让他参加了,打扰两人琴笛相和、书画相得的雅致。

“雅士”……秦弈真不觉得自己算什么雅士,不过他的比试意愿也确实不大。流苏此时又不在,自己一个人虚得很,不如睡觉。

…………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秦弈依然每天过来学各种特效乐曲,迷魂惑心等等作用的都学了个遍。

除了学乐曲之外,也开始学书画之道的实战应用。

“你想以画中宝剑来散发剑气的话,想法可以,但不能这么画。”居云岫坐在身边,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此处笔法应该藏锋,否则锋锐尽显,画卷自损不说,剑气也散了。”

软玉温香,近身贴坐,手把手地带着画……清香绕于鼻尖,颜色就在目前,手肘一碰,就是柔软可触。

脑补中的美女家教手把手就这么实现了。秦弈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副场面的……好像也就是自己问了一句这锋要怎么显,就自然而然变成这样了……

真的实现这副场面之后,倒也没有原先想象的那么心猿意马。居云岫显然没有别的意思,他自己也很自然,无非就是学画而已,想太多干嘛。

清茶抱膝坐在一边,下巴抵在膝盖上看。

还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你这不是挨着猪蹄子很开心吗?

“另外,以画显剑意,对你来说没什么太大意思。画意与自身相通,你我均非剑客,是展现不出真正的剑意来的,徒惹人笑。”居云岫沉吟着道:“你画狼牙棒还差不多……但我也很困惑,那种刚烈豪勇之意,与你这等飘逸出尘之士着实不太像啊……”

秦弈有点小尴尬,画中藏剑,展开便是满室光寒,剑气冲霄,那逼格很高的说……画中狼牙棒,那场面……

另外这师姐对自己好像有什么误解啊,手持狼牙棒一棒子敲过去才是自己最舒适的状态好不好,那打击感,那畅快感,是别的能比的么!飘逸能当饭吃?

不过想到这里倒也觉得画这一类的画魂意思不大,也就等于多做了几个消耗法器随身带,或者做了几张符箓差不多效果。画之道用来做这样的事还是有些可惜的,最应该展现的用途还是画中成世界,只可惜以现在自己这点修行,根本办不到。

正在思考自己的画道应该从什么角度去发挥作用,天边传来扑棱棱的声响,仙鹤又来了。

“那啥……”看见两人相偎而坐,手把手画画的样子,仙鹤眼睛直了一下:“我是不是又来错了……”

居云岫很自然地站起身来,掸掸裙摆:“又来干什么?”

“特来通报本届论道的奖品。”仙鹤道:“宫主说是有一把天工锤,一枚翻山骰,一片玄武龟甲,一幅画。优胜者可择其一。”

有画,这回居云岫倒是有了兴趣:“什么画?”

“说是你师父曾经画的,画中含有莫大威能,已成法宝……”

听说是师父遗物,居云岫反而失去了原有的兴致,皱眉挥手道:“知道了。”

仙鹤似是没想到居云岫还是这副反应,便略带期待地看着秦弈。

秦弈摊手,表示兴趣不大。

仙鹤有些无奈地叹道:“宫主说,你们不参加,也得让新入门的小娃娃去参加。否则别家终究会有微词,影响宫中关系。”

居云岫淡淡道:“真是稀奇,我历年一个人都没收,也没找他们闹脾气。怎么他们只不过一届没收到人就这般事多?”

仙鹤笑笑:“人与人若是都一样,又哪来的江湖?话已传到,我先走了。”

目送仙鹤远去,秦弈刚才那副没兴趣的样子就消失了,摸着下巴问居云岫:“宫主提供的这画奖励,是那套画之一么?”

居云岫叹了口气:“是。我师父晚年,除了你从古墓之中带来的这个蓬莱剑阁女子像之外,之后只作了四幅画。一幅赠予宫主,一幅打赌输给了谋道郑家,一幅赠予凡间大乾友人,还有一幅与他自己殉葬。赠予凡间的那幅应该没什么特别,其余几幅或许都是有连贯秘密在的,是刻意分散。”

秦弈默然片刻,叹道:“那这次的论道……我要参加。”

居云岫皱眉道:“我说过,这秘密不是你应该探寻的事情,你也并不是贪图什么宝物的人。”

“我知道。”秦弈无意识地感应着躺在戒指里的狼牙棒,流苏依然未醒。

他默默地看了好一阵子,才低声道:“我有个很重要的朋友……虽然它嘴硬不说,但我知道,它很需要这个秘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遇迷不晓双关意,各自藏机

谷雨,于节气是雨生百谷之意,万道仙宫取其万道欣荣的意象,故每年谷雨之期举办论道之会。

可与谷道没关系……

对于一个痴人云集之地,很多人连参与的兴致都不大,所以这种论道的火药味不浓,很多届都变成了茶话会的性质。当然也不是每届都那么祥和,竞争还是有的。

尤其当奖品很有用的时候,有所求就有所争,在所难逃。

其实秦弈有些替这位素未谋面的仙宫宫主蛋疼。

从万道仙宫的性质来看,肯定不是宫主传承各道而建立的,应该是聚拢了万般痴人,抱团取暖,既是结社成侣,也是对抗“主流”。从这个角度看,万道仙宫首创者应该是很有理想也很有远见的豪杰。

结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你说一宗派里面人人不是喝酒就是赌博要么就是在山巅自己弹琴画画的,这个宗派有个什么鸟用?退一步说,你修行或许不错,可一点实战磨炼都没有,别人打过来抢你的宝物占你的灵山,你真能对付得了?

所以说出世修行是有个度的。对于个人来说,你再不问世事,再痴迷兴趣,也不能忽略了自身实战的历练。对于一个宗门来说还有凝聚力向心力,优秀传人的培养等等。

延伸开来,培养传人还需要资源,资源可不是靠山吃山就应有尽有的,有些资源需要去搜集寻求,有些需要和其他宗门交换,这种事都是要有人负责去做的。所以万道仙宫除了各峰体系之外,仙宫是有执事殿的,负责各方向事宜,当初清茶替秦弈去造册就至少证明了有人事部门存在。

真的全是屁事不管的痴人,这宗门早就崩溃了。

仙宫各执事,也是从各系里面选拔而出的,没那么痴的、愿意做事的,给予一定的资源功法补助奖励。或者索性就是有权欲有贪欲的人,即使不合修仙,那对于宗门都有他们的价值。

在秦弈刚刚入门时,除了身份牌以外还有一个宗门介绍玉简,里面主要是讲门规制度的,从这些制度里能看出不少事情。

诸如低级别的弟子,像他们刚刚收的那些孩童,稍微成长之后也必须是要分配一些历练,如负责宗门灵田、守护宗门宝矿甚至直接就是去挖矿之类的活计。

就连居云岫,也不能什么活都不干,至少当宗门需要用上你的能力时,你必须出力。还有死亡之后的物品归属,部分随葬,部分传承,部分归公,就比如秦弈的洞府里除了特色丹炉地火之外也没别的宝物留下了,居云岫师父的画也是这样到了公库去的。

这才能让仙宫公库里有东西用。

可能会导致一些贪墨,但这才能维持一个宗门,否则这种组织抱团就没意义,还不如散修去。

他秦弈能够什么事都不做,主要还是因为入门时间还短,仙宫也给居云岫和秦弈这样的“天才少年”一些面子,让他有个熟悉期,培养一下归属感再说其他。

结果这秦弈也是过分的,入了宗门哪里都不去,天天不是在自己洞府潜修就是和师姐腻在一起,你好歹去别处走走,熟识一下同门不行么?你特么入门两个月了连宫主都不认识!

但偏偏这个也没什么好说,比秦弈还宅的人在仙宫到处都是,一点都不违和。

将心比心,秦弈也觉得如果换了自己是宫主,对于这个仙宫的状况也是非常头疼的。这是仙宫的立道构成所决定,很难扭转,太过强行的话,也失去了万道仙宫的特色基石。

所以举办一些竞争活动,增强一下组织活力和各宗自身凝聚力,也能磨炼一下战斗力,这就是势在必行的事情,秦弈相信这位宫主对于这谷雨论道是必然很重视的。

他也很重视。

于是他去找了棋痴。

那是一个头发胡子拉里拉渣不修边幅的道人,秦弈见过他,曾经在路上看见他在亭台下棋,对面另一个道人不知道是谁。

幸运的是棋痴道人此时没有在下棋,而是在读谱。

恐怕那谱也读烂了,迷不到哪去。见到秦弈过来,便也把棋谱放在一边,态度倒还不错:“你就是我的新师侄?听说你名字叫弈?我喜欢你的名字,如何此时才来相见?”

秦弈行了一个晚辈礼:“惭愧,其实小侄不会下棋。”

“无妨。云岫对棋道兴趣也不大,我对琴乐也一窍不通,本宗又不是必须全能。”棋痴拈着胡须笑了笑:“再说了,可不是棋枰对坐、闲敲云子,才叫弈。”

秦弈吁了口气,笑道:“看来是世人对本宗之人有些误解,小侄也难免受了些误导。”

棋痴道:“你始终没来见我,莫非就是怕这个?”

“是有点,听说师叔会拉着人下棋。”秦弈一直对这种“痴人”退避三舍,如今看来其实还是很好沟通的。

居云岫也差不多,只要不涉及让她着迷的事情,平时也是一个很正常的御姐。

“门口那死鹤说的吧?五百年来才拉它下一局,居然好意思跟我说仙家岁月也无多。”

秦弈:“……”

“棋逢敌手才有所痴,和一个不会下棋的人没什么可痴的。”棋痴笑道:“真以为我随时随地拉着人下棋?去哪里找那么多对手。”

秦弈便笑:“师叔可以教我几手,以后若是有空了,小侄也能陪师叔下下棋的。”

“我知你来意,是为谷雨论道而来,想看看我有什么可以教你?”

“是,虽然临时抱佛脚,也想多些手段。”

棋痴哈哈一笑:“局中局外两沉吟,犹是人间胜负心。你不会棋,可岂不已赴棋局?”

秦弈沉吟道:“师叔之意,此番有局?”

“何处不是局?”棋痴摸出一对黑白子丢了过去:“送你做个见面礼。”

秦弈接过黑白子,奇道:“这是……”

“此时让你学棋道,太勉强了。”棋痴笑道:“这叫阴阳迷,可供一次移形换位之用,也算我棋道参与比试了。此局之后,你若有心,你我再论玄机。”

秦弈一脸懵逼地离去,一次移形换位的宝物,是拿来保命的么?也不错吧。

可这万道仙宫的论道比试,至于需要保命之物吗?这棋痴莫非是算到了什么?还是从局中看见了什么?

虽然一头雾水,倒也没多少遭遇“世外高人”的感叹。毕竟仙道缥缈,实在是见多了装逼犯,个个都很喜欢表现一下云山雾罩,习惯了。

就像如今和居云岫熟了,也就是个漂亮师姐,还很逗比。要是早当初那场见了“书中人”的初会就离开的话,留下的回忆不也是个高逼格玄机么……

更别提专业装逼的流苏了。

这一谱棋局内外,听着玄机满满,还不也就那么回事。

说不定以后熟悉了,会发现这也是个逗比。

但话又说回来了,棋道好像也不是自己原先想象的就是下棋……如果从棋痴这话里去看,什么不是棋局?

天地是局,苍生是子,所谓掌握自己的命运,岂不就是成为下棋的那个人么?

棋痴那句话忽然闪过脑海:可不是棋枰对坐、闲敲云子,才叫弈。

听说你的名字叫弈?我喜欢你的名字。

第一百六十六章 如此论道

谷雨转瞬即至,仙宫论道大会正式开始。

到了被开辟作为专用论道会场的山峰时,秦弈才深深感受到为什么说这个大会经常黄。

一个偌大的山峰,还似模似样地开辟了好几块不同的比试区域,划分给不同修行的弟子比试用的,结果腾云境比试区一个人都没有,琴心境看着也是稀稀拉拉,也就凤初境的比试还热闹一点。

都不如一个普通学校的校运会热闹……

这就导致各位大佬本来应该去观摩腾云境比试区的,最终无奈地全部都到了琴心区来。

“主席台”上坐着五位大佬,居云岫就是其中之一,此时安静地坐在最右首,低头看书。按这位置看去,应该就是宫主加四大体系的宗主坐席。

以前居云岫都不来的,这回既有门下参与,不来都说不过去了……

可奇怪的是正中位置空着,宫主没来。

秦弈心中泛起一丝违和感。按理宫主对这件事的重视是绝对不假的,可居然不亲自出席,这就显不出重视了呀。

算了,大佬的心思没什么好猜的。

居云岫左首坐着一位道人,秦弈发现自己见过。

就是初入山时,和棋痴对弈的那一个……当时匆匆路过,只看见侧脸,如今认真看去,说是“老道”也不对的,只不过满头银发,面容却很年轻。

你甚至可以说这是青年白首。

也可以理解,和居云岫平起平坐的人,不该是个老年得道者,早在年轻的时候就已经金丹固形,容颜不改了。

实际上他也已经超过千岁,大概率比居云岫年纪还大很多很多。他的白首未必是衰老,更可能是道的缘故。

因为这是医卜谋算宗的宗主,天机子。

另两位宗主见都没见过,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工匠,手里在摆弄着什么;一个酒鬼,现在还在抱着大葫芦喝酒。

相比之下,还是居云岫安静地看书的样子更能让人感觉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再让秦弈选择一万次,也是选择加入居云岫这边啊……

话说回来,虽然周遭看台稀稀拉拉还不如校运会,那是因为一座山开辟出来的,地方太大了,显得人稀。算起绝对人数上倒也不算少,因为还是有很多凤初琴心的同门来观摩竞技,印证己道的。

远处四面看台,就是四个体系的人分别坐在一起。别人家人数倒也还行,只有东边一座看台,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坐在上面,见秦弈目光看过来,挥手高呼:“师叔最棒!”

这就是秦弈在此世参与的第一场“宗门大比”,以及唯一的啦啦队。

“铛!”场边有一名长老模样的人敲响了铜锣,高声道:“仙宫五千年传统,谷雨论道大会即将开始。还是老规矩,互相约定比试内容,可以是比武胜负,也可以是印证各道。但话要说明白了,不管用什么比试方式,要共性相比。若是医道找棋道的比炼丹、巧技的找赌博的比制造,这都是毫无意义,不被认可的。”

共性相比,最典型的就是,画魂有用呢,还是制造傀儡有用?这便是各道印证的环节之一,其实在秦弈看来这些都属于“术”的范畴,而非道也,但既然要比,也只能比“术”比较直观,“道”是说不明白的。

当然在秦弈眼里,最直观的就是战斗胜负,我揍服了你,那就是我的道更有用,不多bb。

但好像万道仙宫里很多人不是这么想……

秦弈目瞪口呆地看着熟人西湘子站在了赛场中,冲着旁边一个胖子道:“师弟,上届你我未分胜负,再试一局如何?”

胖子笑哈哈地上了场:“就等师兄呢。”

说着胖手一翻,手里多了一屉小笼包,蒸腾冒着热气:“刚刚出笼的包子,师兄可要试试?”

西湘子也摸出一粒仙气隐隐的丹来:“师弟请用。”

于是胖子吃了丹,西湘子吃了包子,没过多久,两个人都软绵绵地栽倒在地。

胖子眼睛有些迷蒙:“师兄你这媚药怎么如此怪异……”

西湘子也满头大汗:“你这是什么包子?”

“这叫吃撑包,里面全是无法消解的胀气,若要炼制相应的丹药消解,怕是来不及的。”胖子拍拍通红的面颊:“只有我的肚饿包可以瞬解……”

秦弈差点没被萌哭。

最终西湘子解不了吃撑包,胖子的“食疗”也解不了特制媚药。场边长老判了胜负:“平局。”

秦弈在“选手席”上死命耙头,这种比试风格,你们两位再比一千年怕也是平局啊!

话说这比试风格和自己脑补中的实在是差距太大了,自己这点琴棋书画手段到底应付得过来不……

转头看居云岫,靠在席位上都快睡着了。

那胖子晃悠悠地下场,正好一屁股坐在秦弈旁边,口中嘟囔:“这西湘子长进很大啊,这媚药都能影响精神了……”

秦弈心中微微一动,笑问:“这位师兄贵姓?”

“免贵姓金,专研糕点。”

“金师兄,西湘子以前不用这种手段么?”

胖子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也用的,不过没这水准,肉身的欲望刺激和精神是两码事,丹药到了影响精神的层面可不一般,要么是水平突飞猛进,要么是得了什么新方子了。还以老眼光看他,是我的失策。”

秦弈眯起了眼睛。

他也了解过,西湘子的这个医宗并不是那种济世救人的医道概念,而是沉迷炼制各种药物的痴迷方向,更接近于炼金术师那种类型。由于长期和“谋”“算”“卜”这种混迹一起,炼出来的东西阴险一点也是很正常的。

原本他没往心里去,毕竟自己炼制灵魂药物已经很久了。但胖子这么一说,就提醒了他,这丹药可不是破坏神经枢纽的意思,而是直接影响灵魂,凡事到了影响灵魂的层面都是档次很高的了,自己可未必能解,如果再和西湘子对局,这一点必须留意。

此时胖子又道:“这位师弟,那天用胖羊把孩子都勾搭走的是你吧?”

秦弈低调道:“那是师姐之功。”

“你很有想法啊师弟!”胖子拍着他的肩膀:“那胖羊我看着都喜欢,还有哪个蓝衣服的呆毛女子好可爱啊!”

秦弈离开半尺看着他:“师兄只做包子么,做不做饮料?”

“也做啊,师弟莫非有什么好创意?”

“嗯……我觉得有一种饮料很适合你,黑色的,能冒汽儿,甜甜的,喝着咕嘟咕嘟很爽的……”

“还有此等佳饮?”胖子很感兴趣:“改天试着研制一下……这叫什么饮?”

“嗯,叫肥宅快乐水,很适合师兄。”秦弈道:“其实还有一种名菜,叫四斋蒸鹅心的,师兄也可以试试……”

“师弟你这么有想法,改天来跟我学做菜吧……”

此时场中传来一个中年人陌生的声音:“秦师弟,奇技工匠之术,向书画之魂请益。”

第一百六十七章 初战告捷

秦弈看了看台上的居云岫。

居云岫闭目假寐根本不理他。

秦弈哭笑不得,这师姐不想让他参赛,他还是固执要来,师姐心中记在小本本上了,在发小脾气呢。

不过居云岫也不是完全不管的,事先给了他好几幅画备用呢……

只不知道能不能用画好的画……看刚才西湘子都可以用炼好的丹,应该问题不大吧……人家工匠也应该不会现场制作,也是带着做好的东西来才对。

毕竟就算给你一个法宝,你的水平能不能发挥出来也两说,还是要看自己对这一体系的领悟才行。

上就是了。

秦弈长身而起,登上了赛场中央。

居云岫睁开了眼睛。

清茶拿了两朵茶花,在看台上叫:“师叔最……”

话音未落,被居云岫瞪了一眼,又可怜巴巴地坐了回去。居云岫心里没气死,全场同门看着呢,丢人现眼。

倒是秦弈的形象不丢人,还很涨脸。青衫白坠,衣袂飘飘,玉笛在手,俊雅出尘。真的太适合她琴棋书画宗的形象,也太符合她的审美观了。

脑海中泛过那根违和的狼牙棒,又迅速抛到一边。也没见师弟用狼牙棒打过架,那一定是个礼器拿着玩的……

赛场中央,那中年工匠行了一礼:“在下公输鲁,见过秦师弟。”

“好名字!”秦弈赞道:“该你学工匠之道。”

公输鲁不解,摇头道:“论名字,当然没有秦师弟适合贵宗。”

秦弈笑道:“公输师兄打算和我比什么?画魂和制造的傀儡谁能打?”

“那是不用比的,书画重神魂,我们的傀儡重力量,各有所长,胜负只能证明各自修行,而不能论道。”公输鲁道:“我们终究是论道大会,不是比武大会。”

秦弈有些好奇:“那比什么?”

公输鲁道:“我们论实用。”

秦弈越发感兴趣:“怎么论实用?”

公输鲁指着远山:“那边是我们万道仙宫自有的白晶玄铜矿,如今是我们所制傀儡在开采运输,对仙宫有大利。而师弟的书画之道对仙宫可曾起过什么帮助?”

秦弈愣了一下,继而有点想笑。

他怀疑这个问题公输鲁是早就憋着想和居云岫比一比的吧,然而身份差距,修行差得更离谱,居云岫完全不鸟他,怕是憋得要炸。逮着这个好不容易“论道”的机会迫不及待地问他秦弈,也是难为这汉子了。

他想了想,笑道:“我们可以随时画一大批力士去采矿,而师兄做一具傀儡都要很久,材料也不是随便找的吧?”

公输鲁摇头道:“画魂到了能实体挖矿的程度,那起码必须有居师姐的修行,还未必能长久在画外留存,并不实际。”

秦弈道:“师兄尚未回答我后半句,这能自己行事的挖矿傀儡,师兄做一具需要多久?需要材料几何?需要什么修行?”

“仅仅挖矿所用,倒是用不上多好的材料,普通铁料足矣。制作也不难,凤初弟子就可以办到。”公输鲁老实道:“不过耗时倒确实很久,肢体各个部件都需详细打磨,就已经很浪费时间了……普通弟子也要个小半年慢慢做吧,这是我们入门的第一个功课。”

秦弈偏着脑袋看了他半天,神色古怪道:“一个弟子独立完成一具傀儡?自己慢慢打磨?”

“是啊,不然如何?”

“你们发展了五千年,没有模具化和流水线概念的吗?”

“模具当然是有,只是为了锻炼弟子的水准,刻意维持手工打磨罢了。”公输鲁皱眉道:“流水线倒是初次听闻,这是什么东西?”

“有人专门负责做脚,有人专门负责做手,有人专门负责组装……”

秦弈还没说完,“主席台”上就传来“咦”的一声,那脏兮兮的工匠忽然抬头,眼里神光乍现。

公输鲁也呆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工匠一方的看台上也开始窃窃私语,显然大有触动。

都是专业的,不需要秦弈说得多明白,他们一听就能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对于他们的工匠之术提升效率恐怕不止是一星半点,还能广泛应用在各个层面。

倒也不是他们几千年都发展不到这一步,只不过是仙道的思维有些不同。

因为仙道太重个人修行了,伟力集于一身是最终的追求,讲究分工协作的层面非常少,探个险有职业协作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去想到流水线作业的问题?

秦弈只不过开了个头,就如醍醐灌顶一样提醒了他们很多很多,恐怕这会儿工匠们想到的东西比秦弈能想到的还要多,都想到多少年后去了。

其实秦弈提到这些,初始的本意是告诉他们,你要做模具,首先需要绘画……

可嘴巴一快,全歪了……秦弈一时也有些懵逼,这歪得,已经跟书画之道与工匠之道的比较完全无关了啊,还怎么算?

果然公输鲁反应过来,勉强道:“秦师弟此言对我们很有意义,我们该承此情。然而这与书画之道有什么关系?”

秦弈梗着脖子道:“这是看书想出来的,如何没有关系?工匠也要多看书,努力提高自己的姿势水平……”

居云岫脸上露出了笑意,这真是万金油答案,亏得师弟机智。

主席台上的工匠忽然开口:“这一场是我们输了。研究几千年的巧术奇技,还要一个琴棋书画的来点醒,还有什么脸跟人比?这场我们不但认输,还诚邀秦师侄做本宗客卿,还望居师侄放人。”

居云岫肚子里乐开了花,努力维持着优雅的形象,微微一笑:“墨师叔言重了。客卿不成问题,别挖人就好。”

工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公输鲁也很光棍地抱拳一礼,转身下台。

秦弈吁了口气,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转头看向居云岫。

莫说她多出尘、多不在意这个“论道”,实际上当初邀他入宗的意图之一明显就是为了这赛事的。好歹作为一宗之主,多少年不参与宫中大比,她颜面也无光不是?秦弈真能给她长脸,她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居云岫含笑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阵子,又同时偏开了脑袋。

秦弈转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却忽然发现,坐在居云岫身边的天机子转头看了居云岫一眼,皱了皱眉。

秦弈心中一奇,本以为是郑云逸对居师姐有想法呢,这么看来该不会是他师父有想法?

这天机子辈分该是比居师姐高一辈才对吧,老牛吃嫩草啊你这是?

“秦师弟。”耳畔忽然又传来西湘子熟悉的声音,打断了秦弈的思绪。

秦弈转头看去,西湘子在场边笑吟吟地对他一礼:“你我再比一回,如何?”

秦弈下意识往他某处看了一眼,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痒生疹?

西湘子似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去处,有些羞恼地缩了一下,又道:“据说琴道有迷魂曲与安神曲,我丹道也有此效,不妨一比?”

“好啊。”秦弈打了个呵欠:“不过今天我累了,让别人先比,我们明天再说。”

说完也不等西湘子回答,自顾自下了场,扑通扑通跑去逗清茶了。

西湘子气得没吐血,你就和公输鲁嘴炮了几句,累个屁啊?

但仙宫人士向来是各种奇葩多,比一半跑去喝酒的也大有人在,他也没法逼迫,只能道:“那便一言为定,秦师弟可莫食言。”

“知道了知道了,这么多宗主看着呢,我还能赖你的?”秦弈不耐烦地摆着手,心中盘算的却是今晚必须回去炼个护魂的丹药先吃了。

真以为老子只会琴棋书画?丹道才是我的专业好不好!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君子对弈

第一天的“谷雨论道”大会落幕,秦弈回了自己洞府,看着满满当当的药圃沉吟。

流苏教他丹方,当然不是每当要用的时候才挤牙膏似的抖搂出一种方子,没那么无聊。

修仙者神魂凝实,琴心境已经可以用得上神识了,记忆力一个个都好得出奇,流苏很早就挑选了一批秦弈可能用上的丹方一股脑儿传授过了。

其中就有预先服用,可以护魂的。

只不过不同的手段对神魂的影响不一样,甚至同为丹术之中,不同的丹药的影响也不一样。你炼制丹药只能针对某一种或几种手段预先防护,难以服用一种解药就百害不侵的。

那种丹有,但太高级,炼制困难不说,材料也不是一时半会就找得到。

预服多种也不行,药效可能冲突。

所以只能预先炼制最具备针对性的,这得比较了解这仙宫医宗的套路才行。

“清风明月。”秦弈忽然喊:“去请宗主过来,有事求助。”

“是为了考虑炼制什么丹药护魂?”身后传来居云岫的声音。

“那俩大头童子不靠谱啊,能这样随便放人进来的吗?”

“我是宗主。”

秦弈转过身,就见居云岫缓步走来,长裙曳地,如在云端,身姿优美绝伦。

她真的很漂亮,也不能怪秦弈总猜疑谁谁谁对她有想法。再是追求“勘破表象”,也有对美好的天然渴望,那是人的天性,泯灭这般天性何其难也。

居云岫一边走来,一边笑道:“再说了,你又不是没进过我的屋子,这回倒装上了?”

“呃……那是你自己太不设防,我都想提醒你要注意点,万一有什么登徒子……”

“没有,这么多年来趁我睡觉跑进我屋子的只有一个叫秦弈的登徒子。”

秦弈瞪着眼睛看她。

居云岫瞪了回去。

“好啦,知道秦师弟性情高洁,光风霁月。”两人互瞪了一阵,居云岫先笑了起来:“就是有点小阴险,说是琴棋书画论道,偷偷回来炼丹作弊。”

秦弈道:“还不是为你撑面子。”

“是么?”居云岫反问了一句,倒也不较真,只是笑道:“其实你和他们算计这些,本来是没有用的。”

“嗯?”

“天机子窥测天机,卜算极深,你的所有应对都会在他的测算之下。”

秦弈大汗:“这么个比试,他们至于宗主出来作弊吗?”

居云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秦弈咧了咧嘴。

他们自己不也是宗主出来作弊?

他干咳两声,问道:“你说本来没有用,意思是现在有用?”

“凡是关于本宗之事,我书写天枢,自绘仪轨,棋痴师叔颠倒棋局,错乱黑白。”居云岫若无其事道:“他算不到。”

秦弈听呆了眼。

这画风突变,好像涉入了什么大能之争的样子,至于吗?

“我们宗为什么始终没有弟子,你真以为是我太懒不关心,又或者是我们之道的天然缺陷么?”居云岫淡淡道:“这不过是某些人的算计导致,让我们没有传人,这一宗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这么恶毒,灭我们的门?”

“倒也不是,只是意图兼并罢了,有野心的宗门扩张,这是应有之义,他这还算是比较和气的了。”居云岫道:“再不济,也能让我们只留一个主峰,其他地方全让给他们便是。如果我们全是凡事不管的痴人,这一步早在几百年前就该被他们算成了。”

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比较和气的了,起码没有打起来,有点君子对弈的味道?

是因为宫主在上面,他们不敢太过分?

居云岫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宫主的原因有一部分,忌惮我们几个的实力也是一部分。还有他们之道讲究算计成功的成就,而不是讲究暴力,因此我们的对局很是君子,不带烟火气。”

秦弈也笑:“有点意思,比我想象中的反派有风度点。”

居云岫微微摇头:“但是这一局对弈,也已经快到了尽头。”

“怎么说?”

“我们宗这么几个人,长期占有大量山峰资源,在宫主那儿确实是不好说的。宫主为此和我谈过好几次,我都顶回去了,最终还是有过承诺,如果百年内再没有大肆扩展传人的迹象,那我宗还是必须让出地方来的。”居云岫笑道:“所以你知道为什么你替我收了一堆孩子进来,他们会急眼?”

秦弈明白了。其实收他一个,或者收个京泽,在对方眼中还达不到这一宗旺盛的基础,不会太过在乎。但这一批孩子性质就不太一样了,人数虽然也不多,但这就是一个开始,拥有大肆兴盛的可能性,那前几百年的谋算就付诸东流。

“收人入门,只是个开始,他们还会有大量办法让弟子们转系的。”居云岫道:“譬如……当初有人劝你转系,对不对?”

秦弈咧嘴一笑:“对。可谁有兴趣跟一群老阴逼一起玩?”

居云岫向前挨了几分,凑近他道:“所以……你是喜欢和我一起玩?”

随着靠近,香风扑面,秦弈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仙子自重啊,不要勾勾搭搭,把持不住啊!

但他知道这不是勾搭,相反,是师姐有点故意探他态度的意思。

她不会希望他真是为了美色而来,那会很失望。

一定要把持住!

所以心中跳得飞快,面上还是一脸清淡:“师姐岂不也喜欢与我琴笛相和,书画相得?这世外仙山,掺杂了这些事情,真如一幅绝美的画卷染上了污墨,刺眼得很。”

居云岫脸上绽开了笑容,重新站直了身子。

秦弈吁了口气,好像是什么游戏选择了正确选项似的,太刺激。

居云岫恢复了平静,很快说起了正题:“具体到明天的比试,我有八成把握判定,他们是想让你当众出个大丑,无颜呆在这里。”

秦弈想了想:“那我大概知道该炼制什么方向的丹药防护了。”

居云岫道:“你当初选择这个洞府,和西湘子有过龃龉,他们也是能猜到你会回来炼丹预防的,你可别大意了。”

“这不要紧,如果他们卜算不了我,那也就不知道我炼丹的真实水平。”秦弈道:“归根结底,比较的是谁的丹道强一些罢了。而我还有书画之道可供护魂,双重效果,胜算还是较大的。”

居云岫颔首道:“只要保护自己就好,至于论道胜负,千万不要强求。你想要那画,大不了我以后去求宫主,拿些东西去换便是了。”

秦弈定定地看着她。

居云岫脸上微微有些红霞,淡淡道:“这世外仙山,本就不该沾此墨痕。”

说完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六十九章 莫非前定

次日一早,仙宫论道第二天。

今天来旁观的人数比昨天还多了不少,几个看台居然有了七八成的上座率,有人嫌挤还坐到了琴棋书画这边来,清茶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当然也不好意思再拎着茶花当啦啦队了。

秦弈颇觉遗憾。

还以为是自己离开之后有什么精彩对局呢,结果拉住那个胖子金师兄一问,金师兄用很诡异的目光看着他:

“昨天确实有精彩对局。”

“呃,我是不是错过了,可惜。”

“嗯,昨天有一场琴棋书画宗的人指点了奇技工匠之术,那一场你确实没有旁观。”

秦弈:“……”

真是对不起了,那一场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精彩,不懂你们痴汉们的思维。

他再度转头打量四周,却发现了郑云逸。

这厮昨天没来,今天出现了,就坐在一个角落,白衣飘飘,装得不行。

见秦弈看向自己,郑云逸单掌靠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剑客侠士礼,很友好的样子。

秦弈哭笑不得,心中却大起警惕。

西湘子不过手下败将,手段一般般,并不是太难对付。这郑云逸他从来没看懂过,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宗的某种特技,他连郑云逸的真实修行都看不出来——你甚至会觉得他没有道法修行,可能是个剑修。

当然秦弈确定他不是个剑修。

这是专业阴人的老阴逼,自己算是“同门”才知道一些底细,至少万道仙宫没有剑宗,他承不承认也瞒不了这一点。

外人要是真当他是个剑客来对付,怕不要被阴死?

一个完全看不出深浅的对手……如果这种比试对上郑云逸的话,秦弈心中还真没什么底。

秦弈忽然想起自己有个东西可以略微窥探一下这货的底细。

从当初那个淫寺里,暗格之中缴获了些很涩情的战利品,其中有一个透视水晶,能透过衣服窥探对方内在。

这种东西你想得猥琐点是透视看身体用的,但实用起来,未必要看身体,而是可以看储物戒指的。流苏曾说过,法衣都能透过去,而绝大部分戒指也不过就是收纳作用,没比法衣的阻隔效果好哪去,是完全可以透视的。

看看他藏了什么道具,大概就能判断他的擅长模板。

说干就干,秦弈悄悄到了无人在意的角落,摸出了透视晶片,偷偷看向了郑云逸的戒指。

戒指里分门别类放得很整齐,比秦弈瞎几把乱堆有条理多了,看得秦弈有点脸红,下意识也把自己的东西归类了一下。那些“淫具”包括什么欢喜极乐经全部整理到了当初荒山巫师那里得来的小戒指里,好歹让自己的主戒看着干净清爽了一些。

这才仔细去看郑云逸的东西。

首先是有几柄剑,装了个十足,谁也不知道那是兵器还是法器。

一些灵石、一把扇子、几个药瓶子、一些龟甲签筹……

一幅卷着的卷轴,像是字画,卷着没法看清内容。但从纸质来看,也比较高端,有些近似于居云岫这边用的画纸,稍微祭炼就可以作为法宝的那种,不是一碰就破的凡物。

医卜谋算宗的人,带着高端画卷?

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这场透视不但没解惑,反而更困惑了。

秦弈皱了皱眉,索性挪开晶片,去看西湘子的戒指。

全是各种各样的药草和药瓶,还有一些炼丹辅料,真正的一心一意扑在炼丹上的人。

但秦弈敏锐地发现了一个异常。

别的药瓶全是白玉瓶,瓶身素净,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唯有一个药瓶呈玉佛的造型。

那玉佛笑哈哈的样子有点眼熟……岂不就是那个淫寺大殿供奉的佛像么?

不知道有没有冤枉了他,毕竟秦弈没有拜过其他寺庙,说不定这佛像就是普通寺庙都有的样子。但无论如何,秦弈多留了一个心眼。

如果是大欢喜寺的媚药,配药针对的方向和万道仙宫的医宗绝对是两码事,如果以预防医宗丹药的方式,对方用的却是大欢喜寺的东西,那就要翻船了。

秦弈深深吸了口气,果断神识探入那本《大欢喜极乐经》扫了一遍,记住了其中某一段关于欲念控制的法门,趁着此时场中正在其他比试,争分夺秒地熟悉法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终于听到西湘子熟悉的声音传来:“秦师弟,昨日休息可好?”

“还行。”秦弈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西湘子师兄对我是真爱啊。”

“我和师弟有缘嘛,琴棋书画宗里会炼丹的人也很少见的。”

“只不过小小兴趣,也称不上会。”秦弈笑容不改地踏上台,肚子里却在暗骂,这阴逼故意说自己会炼丹的事,是提醒旁观者他可能预服过丹药作弊呢。

但旁观者其实并不在乎。

如果一个琴棋书画宗的人,炼丹水平比你医宗的还高,能预先解你的套路,那你医宗还有什么脸和人比?光棍点像昨天的工匠汉子们一样认输就是了。

至于秦弈的笛声能迷魂西湘子的可能性,一般人都不去考虑,毕竟秦弈学的时间太短了,不足以攻破西湘子针对性的防备。所以实际上所有人关注的点都在于,秦弈学这么点时间,能不能解了西湘子的丹,用什么手段解都不重要。

西湘子也不多客套,递过了一粒丹药,笑道:“如果师弟顶不住,不要死撑,为兄立刻替你解了。”

秦弈取出笛子,笑道:“彼此彼此,师兄注意了。”

接过丹药,放在鼻尖一嗅,秦弈心中就冷笑起来。

昨晚居云岫给了他不少医宗的丹药做参考,对医宗的套路他已经心里有数,而眼下这一枚,绝对绝对不是医宗的配药惯例,大概率是来自大欢喜寺!

还好偷窥了他戒指里的东西,不然真翻船了,谋算之道真的很阴啊!

秦弈微微一笑,仰脖服下了丹药。

西湘子眼里闪过喜色。

秦弈洒脱地盘坐在地上,横笛于唇,笑道:“师兄听我一曲。”

笛声悠悠飘起。

熙攘的比试大场,瞬间安静,只有一缕笛声飘扬,如怨如慕。

居云岫靠在位子上,唇边露出一抹欣赏的笑意。

抛开笛声带来的特效而言,秦师弟短短时间,已经得到了乐中真意了。她一指点化,授的是技,而音乐能达到怎样的境界,靠的终究是自身对音乐的领悟和理解,以及那颗超凡脱俗的出尘之心。

不是谁学了音乐,都有资格与她相和的。

旁边天机子淡淡道:“居师侄运气不错,这位秦师侄……人才也。”

居云岫笑笑不答。

她也看出来了,那颗丹药有点问题,昨晚秦弈预服的解药似乎没有起到作用,但此刻秦弈却能够压制那种精神迷乱和欲念,悠悠笛声就像清溪流泉,抚平他燥乱的思绪。

居云岫还能看出来,秦弈的曲子里揉合了一点别的东西在里面,是出自其他宗门的灵魂秘法,被他结合在琴曲之中,似有针对性地压制着丹药的影响。那种秘法……似乎与这丹药同出一源?

奇哉怪也。

西湘子也觉得奇哉怪也,这秦弈怎么能压制大欢喜寺的心灵迷幻?他的笛音不对劲啊,怎么好像有大欢喜寺的秘法味道?

同根同源,加上笛音本身自带的清心之效,这粒专门用来阴他的药物,竟然一点效果都没有?

不但没有效果……西湘子发现自己悲剧了。

秦弈吹着吹着,眼神慢慢变得冰冷。

笛音一转,有了迷魂之音,仿佛千般云幻,山深不知所往,旅人迷途其中,不知人世,困顿迷茫。而这迷茫之中又有山风轻送,狐妖媚笑之声在耳边轻荡,勾人心魄,醉人迷魂。

琴宗高雅迷魂音,揉合了大欢喜寺媚术?

偏偏神奇地融合无间,如同踟蹰行在茫茫山间,前方媚色轻俏,忽然有了无可抗拒的旖旎。

人才么?居云岫转头看了看惊诧的天机子,微微一笑。

她更愿意在人字上添一横,秦师弟根本就是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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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阴阳迷

其实秦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学这种以阴阳双修理论为根基的法门,居然学得这么顺溜——他修行以来,从来就没接触过类似的法门,因为流苏压根就不会。

以前学东西,要么是流苏谆谆指点,解释清晰,要么是居云岫一指点化,直入脑海。他还从来没试过自己抱着秘笈、自己研究学习的经历,更别提这类从没接触过的陌生法门了。

而且这回是临时发现猫腻,更是连惯常探讨的流苏都不在,自己急智反应去学这套功法来应付局面,何曾想过自己能吃透得这么快?

虽然还是有不少地方不求甚解,只是学习了基础应用,但已经能办到和自己的其他术法融合在一起,算是掌握得很好的表现了吧。

还越来越娴熟,原本只够全力压制自己中的丹药效果,习惯之后还有余力发动摄魂之音,去进攻西湘子了。

难道自己天生就适合这种污污的开车功法?

这边秦弈越来越顺畅,那边西湘子就越来越悲剧。

用大欢喜寺手段阴秦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反而被大欢喜寺的套路反阴了一道,真正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西湘子准备的针对性防护完全准备歪了,只能吞了一粒自备的丹药,同时凝起所有修行,尽力抵抗。

这就是拼道行的时候了。

可这秦弈的修行怎么变得这么强……

琴心四层修为?

九品法宝玉笛,增幅法力,增幅音效?

这他娘的距离上次握手才多久?

西湘子简直要吐血,他快撑不住了,换句话说,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发情了!这本来是他们打算让秦弈出的大丑,让秦弈呆不下去的手段,可这回要被西湘子自己消受了。

西湘子求助地看向了会场一角,那是郑云逸的方向。

郑云逸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且慢。”

声音含有法力震荡,破坏了笛音流转。秦弈笛声效果全失,只得停了下来,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规则,哪一方首先进行场外干扰,哪一方就算输了?”

场边负责长老道:“不错,此局是秦师侄获……”

“等等。”郑云逸长身而起,摸出折扇轻轻拍着手心,正色道:“如果我没有听错,秦师弟的笛声里,含有大欢喜寺的法门?听说秦师弟是带艺散修……莫非其实是出自大欢喜宗?”

观战的各方同门顿时窃窃私语。

大欢喜寺,臭名昭著的魔宗,在女性修士心中更是臭不可闻。万道仙宫虽然不合主流,算是“邪门”,但整体都是痴人,居云岫这一支更是雅士,和大欢喜寺绝对是泾渭分明的道不同者。

更有人偷偷看着居云岫的表情。

这个秦师弟,不会是大欢喜寺暗中派来采摘居云岫这朵花的吧……

居云岫面色不改,托腮看着秦弈怎么回复。她对秦弈为什么会大欢喜寺的法门也很好奇。

秦弈笛子在手指上潇洒地打了个旋,笑道:“郑师兄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我的修行根基中正传统,与大欢喜寺的修行是两回事。”

那工匠墨师叔开口道:“不错,秦师侄的修行是传统仙道,中正蓬勃,造化万千,此世未闻,大约是得了什么上古传承。”

秦弈起身行了一礼:“确实是意外偶得上古传承残篇,难以长进,更不知此世修行法,特来仙宫访道。得居师姐欣赏,收归门下。”

墨师叔点了点头。

仙宫山门的仙鹤白鹿不是一般灵禽灵兽,识人何止千万,可以说看人的根基比他们还准。仙鹤既然引路,就证明没有什么问题。

场中的私语声也小了下去。所谓上古传承,不管是不是残篇,仙宫中人也不贪。上古的东西未必就是好的,何况大家道不同,万道仙宫讲痴迷,传统仙道不执迷,根本南辕北辙,所谓的上古传承哪怕档次很高对他们也并没有什么价值。

若说抢来拿出去换东西还差不多,但万一真是个无以为继的残篇,那为此心起贪念真不值得。修仙者可不是黑社会,见好东西都要抢的……

郑云逸笑道:“既然墨师叔这么说,那是不会有错了。但秦师弟这大欢喜寺的技法总是不假,不知从何而来?”

这话也很阴险的,如果秦弈如实回答是从大欢喜寺那里抢的,下一句保证问你抢来这种邪门歪道不毁去反而学习,是有什么目的?他秦弈和居云岫朝夕相处,又学这样的玩意,不管你怎么解释都会有人认为你对居云岫图谋不轨的。那可真是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秦弈一脸纳闷:“话说我倒是有些好奇啊……世间媚术多有,就连昨天西湘子师兄给金师兄吃的丹药也是媚药,据说我们仙宫嫖宗也有相似之术,我既然不是大欢喜寺修行根基,郑师兄又如何判定这就是大欢喜寺法门?莫非郑师兄对大欢喜寺法门特别熟悉?”

郑云逸倒被反问得哽了一下。

你吃了大欢喜寺的药,依靠同根同源的法门来化解的,当然知道你是用大欢喜寺的法门……可这话怎么能说?自曝这边先用了大欢喜寺的东西?

这秦师弟十七岁少年,反应怎么这么快的,不但不入套还反将了一军……

他想了一想,忽然笑道:“这样吧,我与秦师弟比一场。”

“哦?”秦弈一扬眉:“你和我比什么?”

“棋道也是算尽机关,与我道有所共性。”郑云逸一路上台,淡淡道:“比如你我互相算算,对方有什么东西?”

这和居云岫所言的遮蔽天机又不一样了。大方向遮蔽天机无法测算,可面对面的只不过算你身上有什么东西这等小事,对方还只不过是琴心境,如果这都算不出来,卜算一道可以去死了。

秦弈心中一个咯噔,自己知道郑云逸有什么东西,但这不能比。

那个装着“门”碎片的盒子太要命,他没有带在身边,而是藏在洞府禁制最厉害的地方。因为一个遮蔽效果极强的盒子本身就是惹人疑惑的东西,万一哪个大佬神识扫描过自己的话,觉得那盒子有点古怪,非要看看怎么办?所以一旦定下洞府,那东西就藏起来了,这次更不怕被算。

身上有些淫具,倒也好解释,大不了说去嫖用的,可那本《大欢喜极乐经》,是无论如何解释不过去的,也是郑云逸的目标所在。

他心念电转,正要找借口搪塞,郑云逸已经抢先开口:“我已经算出来了,秦师弟戒指里必有大欢喜寺功法,不知可敢让主持长老查验查验?”

场边一片哗然。

秦弈下意识转头去看居云岫。

居云岫安静地看着他,秦弈安静对视。

哗然喧嚣仿佛瞬间离得很远,只剩两人瞳孔之中彼此的影子。

秦弈很想知道居云岫会怎么看,她也会如此时的围观者一样,也在怀疑自己的居心么?甚至怀疑自己是大欢喜寺派来采她的?

居云岫的剪瞳静似秋水。

秦弈没有立即回复郑云逸,反而转头看她,她就知道了——秦弈身上很可能真的有大欢喜寺的东西,之前所用法门也确实是大欢喜寺的。

秦弈看她,是想知道她信不信他,即使他用的是大欢喜寺的法门,还信不信他。

居云岫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很久,慢慢轻启樱唇:“秦弈不学棋,所以这场我们认……”

“等等。”秦弈立刻打断,嘴角渐渐绽出了笑容。

愿意为他找借口,这就说明还是信他的。有什么问题师姐弟回家说,不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掏出来现眼。

有此心就好。

秦弈心情大好,转向那主持长老道:“秦弈应战。请长老查验。”

那长老点点头,缓步上前,一指搭在秦弈的戒指上。

只需要搭在上面,他的神识自然能够探索出里面有什么。

“金银与晶石若干……咦,秦师侄的晶石,相当富有啊……”

秦弈笑道:“不小心攒了一点。”

那长老继续道:“一根狼牙棒,一柄剑……一方锦帕,啧啧……”

秦弈笑道:“能别八卦了吗师叔……”

“咳……成品丹药若干,还有一幅卷轴……没了。”

“没了?”郑云逸首次露出了惊诧的表情:“怎么可能?我明明算到他戒指里有功法典籍。”

那长老沉吟道:“或许就是卷轴?秦师侄取出一观。”

秦弈微微一笑,取出了卷轴。

看到卷轴的第一时间,郑云逸脸色骤变,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戒指。

那是他的画卷,怎么到了秦弈手里?

那秦弈的东西该不会在他这儿吧?

这是怎么回事?

那长老道:“烦请秦师侄展开画卷。”

秦弈也不知道卷轴里画的什么,自己都很是好奇地展开看了一眼。

然后他的脸色也变了,涨红得跟猪肝一样。

全场再度哗然,所有人都转头去看居云岫,那查验的长老也转头看去,老脸上都是暧昧之色。

居云岫的脸色绯红如血。

这是居云岫的画像!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还施彼身

这幅居云岫画像还很有意思。

如今的居云岫气质知性安静,衣着飘逸典雅,水袖流云,只消坐在那里就是出尘仙子。画中居云岫绿衣丝裙,青春甜美,笑得天真无邪,就像如今的清茶一样……

明明面容一模一样,气质已经天翻地覆。

但不管怎么说,谁都看得出来这确确实实是居云岫,更可能是依照居云岫和清茶的揉合气质画成的?如果是这样,那这秦弈居心很那个啊,他想都要?

话说回来了,清茶名为“徒弟”,其实就是丫鬟,陪嫁也正常。

这琴棋书画宗,本来就已经是“孤男寡女”了,嗯,陪嫁丫鬟没人权。孤男寡女的条件下,男的随身带着女的画像,这里面的意味简直昭然若揭。

大欢喜寺邪功已经确定是没有的,反正心慕佳人总是没错的,但这个没问题,天经地义。

有趣的是这秦师弟还很大胆,明明知道自己身上暗带了什么,居然真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展开看,这分明是不甘心暗慕了,趁着这个机会公然示爱了啊!

有痴人忍不住脱口道:“答应他!”

有人怒道:“不行,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便有好事者起哄:“答应他!”

反对派大怒:“让他滚蛋!”

清茶拎起茶花,跳了起来两手挥舞:“在一起,在一起!”

不少人斜着眼睛看她,你是真不懂假不懂啊,他是盘算着要你陪嫁的你知不知道啊?

不过青春丫头又喊又跳的着实有趣,被这节奏一带,附近不少人便也笑着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一片乱腾腾的气象中,秦弈憋红了脸看着同样红着脸的居云岫,居云岫神情羞恼,却始终不发一言。

她知道这画不是秦弈的,因为她知道这是师父画的,画中是她还没挑起此宗担子的时候,无忧无虑之时的年轻居云岫,和清茶一文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她本以为这幅画应该是陪伴师父殉葬了,怎么会到秦弈手里?

具体原因此刻自然无法探究,她此刻面对的问题是,所有人都觉得秦弈对她有想法,她还能不能继续把秦弈留在身边?

如果为了自己名誉着想,此时就应该当众批秦弈一顿,更狠心一点就直接“逐出此宗”,“你们工匠系喜欢就收了去吧”之类的。

可她说不出口。

但什么都不说,脸红红的坐在这里,那跟承认自己要和秦弈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居云岫实是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羞恼无比。

那边秦弈也同样羞恼无比,他用的是棋痴师叔的“阴阳迷”一次性法宝,和郑云逸戒指里的东西来了个“移形换位”。把自己装着大欢喜寺淫具和功法的小戒指和郑云逸的画卷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了过来。

换东西的时候当然是下意识奔着这个画卷换,他也不知道这个画卷里画的是居云岫啊!此时又不能说这画不是自己的,在别人眼中岂不就是暗恋居云岫,还当众表白了!

他被起哄得恼羞成怒,揪着那主持长老道:“比试未完呢,我也算出郑师兄戒指里的东西了,烦请长老核实!”

郑云逸面色大变地后退一步。

长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秦弈道:“秦师侄算了什么?”

秦弈指着郑云逸:“他的戒指里才有大欢喜寺的东西,不但有功法,还有淫具呢!”

起哄之声忽然停了一下,继而更加哗然。

郑云逸转身就跑。

那长老上前一把拎住他的后领:“郑师侄哪里去?”

“我认输不行吗?”

“此非胜负关系。”那长老神色严肃:“现在是仙宫上下很想知道,你的戒指里有没有大欢喜寺的东西,是不是反诬一口。秦师侄已然被你逼得吐露了暗恋,对人家影响很大的,你是不是也公平一点展示一下?”

“我特么……”秦弈差点吐血,这被迫吐露暗恋的形象看来是洗不掉了。

“我特么……”郑云逸同样憋得快吐血。

说秦弈作弊换了东西?

鬼信你啊!众目睽睽之下,两人连接触都没接触到,怎么换你的东西?

天机子淡淡道:“这场我们认……”

“呸!”居云岫一拍桌子:“我的人就要搜戒指,轮到你的人就躲躲藏藏?当我宗好欺负不成?”

天机子看了她一眼,你红着脸在旁边出神就继续出啊,这一副为情郎抱不平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另两位宗主也都道:“此事要公平,郑师侄还是让武长老查验一二,秦师侄都不怕被人所知,你怕什么?”

三比一,天机子摇了摇头,终于也不说话了。

郑云逸很无奈地被那武长老扯住,一指搭在了他的戒指上。

“宝剑五把,折扇一把,龟甲三副,签筹一筒,灵石若干,丹药若干……”武长老慢慢报着:“还有一个低端小储物戒,戒指里是……”

郑云逸头都抬不起来。

“戒指里是,玉质角先生一柄,玉质那啥……自动跳跳球一枚……”

“噗……”全场笑翻了天。

“留影镜一面,内里存有一段和尚与妇人之事,姿势颇有创意……”

“噗哈哈哈哈……”有人乐不可支:“郑师兄好品位啊。”

有嫖宗的人叫道:“武长老等会别走,指点一下是什么姿势啊!”

武长老慢慢道:“还有……《大欢喜天地极乐和合经》,入门第一卷。”

场中的嬉闹顿止,渐渐肃静下来。

郑云逸叹了口气,也不去坚持说不是他的,他知道否认没人信了,便很光棍地承认:“早前曾经诛杀一名大欢喜寺淫僧,留了些战利品在身。但这些东西我没用过,师父可查我法门。”

老实说,就算用过也没什么,也就是丢点脸而已。

秦弈有这些东西不妥当,是因为他孤男寡女在那儿,用这些东西的含义极其猥琐,针对居云岫的意义十足,他们是要逼得秦弈没法呆在居云岫身边,这本就是宗门之间的目标战略,而不是要害秦弈本人多惨。

而郑云逸就没这个问题,就算用了就用了,说不定嫖宗还挺欢迎。

但在此刻栽赃不成反被艹的前提下,就显得极为丢脸,可以说几百年在仙宫积累的英名一朝丧尽,以后别人看见他都难免想起这一天,这戒指里的小秘密。

偏偏郑云逸此时已经从那种失策的无措之中回过神来,摸出扇子摇了摇,一脸的云淡风轻:“嫖宗诸位师兄弟,郑某改日有空再和各位共享镜中姿势。今日谋算输了,有些没面子,暂且告退。”

说完很有风度地团团一礼,转身离山。

只是到了山道边上,不小心趔趄了一下,还是暴露了心中没那么淡定。

秦弈也很佩服这些老阴逼沉得住气,目送郑云逸的背影离去,又环顾各场,扬声道:“秦某今日也不好意思回去面对师姐了,不妨在此多留一会。还有谁要与我论道,我全接了!”

双方都很好玩,都认了对方的东西是自己的,各吃苦果。

只不过秦弈这果子到底苦不苦,还不好说。

各宗同门有些犹豫地看着台上的秦弈,一时都没谁敢上去挑战了。郑云逸可是成名多年,在仙宫这一辈弟子中久享盛名,他都被搞得灰头土脸,丢人至极。别人真能赢?

一时之间无人挑战,山风拂过,秦弈青衫猎猎,卓立正中,竟忽然有了那么点谁与争锋的味道。

居云岫看着他卓然挺立的样子,有些出神。

第一百七十二章 势如棋弈

无人挑战不代表论道结束,还得让地方给别人比了再说,于是好不容易装次逼的秦弈被那位武长老轰下台去了,帅不到半盏茶。

秦弈不敢去看居云岫,一溜烟离开比试峰,打算回去见见棋痴。

问问他是算到了什么才会给自己这样一个法宝,恰好如此合用。

还是说……他给法宝的本意是保命的,结果被自己用成这样了?

“师叔师叔等等我啊。”转头一看,清茶屁颠颠跟了上来。

秦弈看这丫头的模样心情也很好:“你不看比试了?跟出来干嘛?”

清茶理直气壮:“没有师叔在的比试还有什么好看的?”

秦弈大乐:“相当有眼光!”

清茶道:“清茶当然有眼光,看到师叔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想当我师公!当时还嘴硬不认,今天这画把什么都暴露了吧?”

“我……”秦弈不知道怎么跟傻子解释这种问题,只好道:“所以你追出来的意思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不是啊!只是告诉师叔,清茶很厉害!”清茶十分得意:“这是不是已得棋算之道了?”

“……”秦弈摸了摸她的脑袋:“厉害,厉害。”

清茶很高兴,跟着秦弈一路往主峰飞去,棋痴就住主峰半山腰的。

一路叽叽喳喳:“想不到那个郑云逸那么下流的,平日里看着谦谦君子,其实暗暗藏着那么色的东西,可见其内心之猥琐……”

秦弈老脸通红,总觉得每句话都在说自己似的,忍不住弱弱辩解:“如果确实是杀了淫僧随手留着的,也不代表内心猥琐啊。”

清茶正气凛然:“真内心干净之士,见到那种污眼睛的东西第一反应就是毁掉,只有猥琐之徒才会下意识地收起来。”

“有些东西也不过是闺房情趣,不代表内心龌龊,只是没那么古板罢了,别上纲上线嘛……”

清茶叹了口气:“我知道师叔高洁,看他输得灰头土脸心生不忍,还替他说话。其实没必要的,他那么厚的脸皮怕什么?要是换了师父,这种龌龊之徒见一个揍一个,全部打得满头包。”

“嗯嗯,是我太高洁了。”秦弈盘膝坐在手帕上飞,僵着脖子看前方,面无表情。

总觉得这短短的几座山头好遥远啊……

好在终究很近,很快就到了。秦弈松了口气似的按下云头,直奔棋痴小屋。

“啪嗒”,屋中传来落子的声音,秦弈小心地探头一看,是棋痴自己在和自己下棋。

“师叔……”

“嗯?”棋痴头也不抬地道:“今天不是论道期么?”

“今日已毕,来问问师叔是算到了什么,为什么会给我那种性质的宝物。”

“啊?随便掏个给你意思意思,难道不好用?”

秦弈木然:“就这样?”

“不过一个无忧劫,随手一应,还需如何?”棋痴终于转过头,眼睛却忽然一亮:“哎呀茶丫头你来啦,是决定来学棋了吗?”

清茶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不是,我陪师叔过来的。”

棋痴叹了口气:“也是,你太笨,算不了棋道。”

清茶不服气:“我都算到师叔想什么了,才不笨。”

秦弈捂脸。

棋痴倒是一怔:“你?你算得了他想什么?”顿了一顿,哑然失笑:“你这师叔奇怪着呢,就算我们不遮蔽天机,天机子也不一定算得了他,何况于你?”

清茶鼓着包子脸不说话。

秦弈道:“哪有那么夸张,曾经有位朋友就算准过我的卦。她当时也不过琴心圆满之境的。”

“多半是天枢神阙吧,他们窥大略、感吉凶、知天命,确实厉害,但和天机子这种具体谋算并不一样。大致方向有据可卜,想卜人心意何其难也。”

秦弈倒是意外知道了天枢神阙的卜算和万道仙宫卜宗的区别在哪里了。

话说万道仙宫这个卜算,与其说是卜,不如说是把卜卦之术用在谋算上罢了……与明河绝对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棋痴又道:“你这种……满脑子不知道装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仿佛非此世者,又何人可卜?让天机子再算一百年也不知道你会用漫画胖羊勾搭孩子,又什么流水线之类的,墨临子都没想过的事情,天机子凭什么算?……要是真被清茶算中过,那最多算些儿女情事罢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不就那么回事。”

秦弈心中一跳,看着棋痴的目光郑重了许多。

这是真如棋算啊,仿佛看尽了所有的纹理。

他确认般再问了一遍:“所以师叔真是随便给的宝物?”

棋痴不答,反而道:“势如棋弈。我们与天机子之弈,此前是他在‘断’,而如今我们在‘扳’。师侄可知,下一步我们该走什么?”

秦弈木然:“我只知道围棋死活规则,这些术语太深奥了师叔。”

棋痴摆了个∴型,笑道:“既知死活规则,当知道这中间进不得?”

“这个知道。”

“所以这一手叫‘虎’。”棋痴做了个虎爪的手势:“若有人来,张开布袋等着就行了。”

秦弈带着两眼的圈圈,和同样两眼圈圈的清茶回了峰顶。

虽然听不明白但觉得好厉害的样子……

话说你们这些仙人能不装逼吗?

其实摊开了说也很简单的嘛,这意思就是下一步对方可能会用暴力手段埋伏自己,自己这边反布局让对方入虎口就行了。

是这个意思吧。

但等于没说啊,时间、地点、人物,什么都没有,白绕了一堆废话。

不过倒也确实算个有意义的点醒吧……

之前被万道仙宫的祥和氛围影响,连比试都那么不带烟火气的,倒是确实没往对方可能用暴力手段方向去想。棋算毕竟不是真算尽一切,只不过是预判棋路,认为要小心这个方面,预作防范而已。

这棋之道,也真的很有意思啊……小到双方应对,大到宗门气运之争,无处不是棋。而这所谓宗门相争,也只不过是棋局的一角。只不知这些宅在山里的痴人,能不能算天下局?

说不定还真可以,感觉深不可测的样子……至少那副“阴阳迷”,现在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回到居云岫的主屋,居云岫还没回来,也不知道那边论道进行多少轮了。清茶收拾茶几,咕哝道:“师叔祖看不起人,还说我不能算,我明明算得到师叔故意坐在这里等师父……”

秦弈抚额:“是头猪也知道我要等你师父回来有话说,难道自己躲回去睡觉吗?”

清茶鄙视地看着他:“原来是想和师父一起睡觉。”

秦弈气得没吐血,左右看了一圈,看见屋后有个池子,便一把将清茶提了起来,打算效仿居云岫丢她去泡茶。

清茶被提在空中手脚乱舞:“师、师叔不要,那里脏……”

门外居云岫正好落下云头,乍然听到这么一句,不由瞪圆了眼睛,一把推开了房门。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是过客

秦弈拎着清茶正迈步往屋后走,听到门响停步转头,清茶手脚还在空中扑腾,可画面却仿佛定格了下来,一片寂静。

两人对视了好一阵子,秦弈才弱弱道:“我……那啥,如果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不是你想的那样。”

居云岫没好气道:“那还不把清茶放下来!”

“哦哦。”秦弈小心翼翼地把清茶放下,清茶叫道:“那池子是洗笔的!臭师叔!”

洗毛笔就洗毛笔,能不能不要用那么容易让人误解的话啊……

但秦弈觉得还好有清茶做个灯泡,如果让他单独面对居云岫,这会儿真的要尬死。

结果下一秒居云岫就道:“清茶,到外面去做功课,我和你师叔有话要说。”

秦弈泪目地看着唯一的依靠蹬蹬蹬地跑了。

屋内安静下来,就剩居云岫和秦弈面对面。

“那画……”过了好一阵子,秦弈终于打破沉默。

“我知道那不是你画的,那是我师父的画。”

秦弈松了口气,气还没吁出来,就听居云岫道:“所以其实那些淫具才是你的。”

秦弈呼气差点没把自己呛死,老脸憋得通红。

“若是往日我在门外听见清茶说什么脏的,肯定不会想歪,今日一听就歪。”居云岫斜睨着他道:“形象大崩啊师弟。”

秦弈哭笑不得:“你也很懂啊师姐。”

居云岫冷哼道:“是不是和尚与妇人的姿势,你每天学习?”

“冤枉,我没看过镜子里存的影像!”秦弈这是真冤,他真没看过,因为不知道那玩意怎么用,流苏不教!

话说那位武长老相当牛叉啊,隔着戒指一探,连镜子里的影像都看出来了,这是真老司机啊……

“看没看过都一样,当初你写《金瓶梅》,我就知道你见多识广,比那和尚会玩得多了。”居云岫面无表情。

“都说了那不是我写的……”

居云岫摆摆手:“不管是不是你写的,你初见就送女子《金瓶梅》,那就是没打算装君子,甚至想要直接走人了对不对?打算临走膈应我一下才是真的。”

秦弈一愣,这倒是的。

当初哪里想过要留下来干嘛?留宿一夜也是因为流苏想要多了解一点这画道,观察一二罢了。看完画魂就可以走了,写《金瓶梅》还真是故意膈应她呢,不然什么故事不能送,非送什么《金瓶梅》……

反而是居云岫不介意这些,留他当护法,收他入门的……

居云岫道:“也就是你早在初识就表现得比那些淫僧还懂行,反而是我留的你。他们不知,你自己也不知?”

秦弈真正松了口气,笑道:“没想那么多,一时觉得好尬。”

居云岫笑了笑:“反正我当初既然留你,就没把这种事放心上。管有什么坏水也好邪功也罢,你们对晖阳之能一无所知。”

秦弈点点头,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郑云逸西湘子打算让他出丑、或者诬他学大欢喜寺功法,其实是没什么大伤害的,万道仙宫不是古板正道,不会因为看那些东西就喊打喊杀。真正意义在于让他呆不下去,一是他自己没脸留,二是居云岫对此大起警惕赶他走。这是宗派之争的一环而已,在认知到秦弈有辅助此宗崛起的可能性后,他们不希望他继续留在这里。

只要他自己脸皮够厚,然后居云岫也不放在心上的话,那他们即使算计成功也没什么意义,也就是棋痴说的“无忧劫”。

无忧劫,围棋术语,打赢了劫固然可喜,打输了劫也没啥损失。关键看居云岫怎么处理罢了,只要她不在乎,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但居云岫是真不在乎吗?为什么看着她脸上未褪的红霞,总觉得这只是强作镇定呢……

是了,她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果然就听居云岫续道:“现在问题不是那个,反而是那副画,所有人都以为是你的!”

在所有人都以为是秦弈暗恋,被迫当众表白的前提下,居云岫必须有所反应。要么划清界限的“拒绝表白”,只要继续留他在身边,就等同于“接受表白”。

秦弈不知道怎么回答,居云岫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两人再次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言。

最关键的是,居云岫内心深处也很想知道,这真只是纯粹一场意外呢,还是也恰好切合了几分秦弈的真心?

否则他为什么非要换那幅画,不会随便换把剑过来?

如果他确实有几分真,那自己又怎么处理?

——不是为她而来,光风霁月,确实可喜。

——不是为她而来,丝毫无心,却也无情。

居云岫心里就像一团麻一样,她知道自己的思想是矛盾的,期待的是秦弈能给一个答案,不需要自己去考虑这种夹缠不清的事情。

秦弈也发现,自己好像处于一个岔路口上,怎么回答将关系到与师姐关系的彻底不同进展方向。

别看这是个成熟御姐,还是晖阳大佬、一宗之主、实力强大且出尘脱俗。

而本质上还有一个属性:女文青。

文青妹子的内心是敏感且婉约的,很容易柔肠百结,看着枯叶飘零都可能一肚子的惆怅,看到雨打残红可能都在悲叹绿肥红瘦。她们心中充满了此世没出现的一个词“浪漫”,并且十分憧憬于此。

说是琴乐相和,书画相得,本质上知音难得的相伴本身就是一种极度的浪漫,再无寂寥。

你如果回答:“宣布那画不是我的,爱咋咋”这种辟谣方法,或者回答“名义上逐我离宗或者命我在过客峰不得靠近”这种持重折中手段,在她而言其实都是失望的。

那都叫煮鹤焚琴。

否则她自己就能当场宣布,何必等到现在问你?

然后呢,你如果回答“就当那画是我的”来表白,秦弈自己又没那脸皮,毕竟他确实没有这种本意,并且居云岫也未必就受得了这种直白。

这是什么方案都不恰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两人只能你眼看我眼,足足看了半柱香的时间,居云岫眼神里终究有了点小小失望。

终究只是个过客吧,他的山峰早已经写明了。

她慢慢偏过头,低叹道:“算了。随他们怎么想……不说,不答,自然风消云散。”

自然消散的不止是外人的看法,还会是他们的关系吧,从此便是了然无迹。

秦弈心中跳了一下,无法按捺地脱口而出:“不是……”

“嗯?”居云岫转头看他。

“那画不是我画的……”

居云岫眼神极为失望,“嗯”了一声就要离去。

“那画不是我画的,画中也不是我熟悉的师姐,那不是我想要的……”秦弈喉咙动了动,终于道:“我想自己亲手画一幅,画我所熟悉的居云岫。”

居云岫的脸蛋唰地变得通红,那眼神不是失望,反而变成了慌乱:“你……你……”

“呃……”秦弈笑了一下:“当初考我画功,不是让我画的么?师姐你这可不艺术了哦。”

“呸!”居云岫应声道:“你画功太差,再练个十年八载,否则不许画我!”

她神色的复杂消失得无影无踪,姿态恢复了淡然风轻。可脸上仍有红霞未褪,眼波却粼粼闪烁,欢喜灵动。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守墓

秦弈第一次来到了居云岫的屋后。

不远就是山崖,屋后到山崖之间都是青青绿草,有几丛茶树,花香扑鼻。此时叶尖正嫩,也不知道清茶是不是就这里长出来的……

草地上有躺椅,椅上还有本书,看似居云岫午后休闲看书睡觉的地方。

很小资。

秦弈感觉如果加把遮阳伞在上面,墨镜咖啡配起来,就是一个别墅草坪,小资生活的典范。

屋后出门就是一汪清池,清茶说洗毛笔的就是这,不过看上去根本不脏,并没有想象中的墨汁染黑,也没有画笔颜料的五花八门。反而清澈见底,有莲叶亭亭,鱼虾在莲叶底下忽隐忽现。

有彩虹浮在池上,贯穿南北,如同桥面一般。

居云岫慢慢走上了彩虹。

秦弈站在后面有些尴尬:“我不会腾云,踩上面会不会掉下去?”

居云岫“扑哧”一声,回眸轻笑:“上来吧,不会掉。”

秦弈试着踩上去,非虚非实,不知材质,踏在上面很有些梦幻感。

“这是……画成的?”

“是。”

居云岫简单应了一声,就站在虹桥上看莲叶,没多言语。

秦弈慢慢走到身边,就听居云岫轻声道:“这道虹桥,是我画道初成的标志,已可使死物具现,虽不涉神魂,已然有了无穷可能。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师父放心地把宗门传给了我。”

所以这算是一个有纪念意义的闺阁之地的意思?一般人不能来的。

也是一颗小文青的女儿心。

秦弈并肩站在她身边,感受着鼻尖萦绕的芬芳,低声道:“其实你这样的人……并不想当什么宗主的吧。”

“倒也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居云岫道:“虽然并不想要承担什么宗门重任,但必须承认当了宗主的好处是很大的。这二十二座灵山归我管控,山灵土地听我指令,先辈遗物归我调配,棋痴书仙护持于我……若是一人在外逍遥自在,面上似乎更合己道,实则未必能享受如今的安逸出世。”

秦弈若有所思,这里面的道道其实也有点意思的,很多人都未必有居云岫看得清。

居云岫虽然有文青气,但终究还是个清醒的强者,不会中二地“奔向自由与爱好”而忘记真正给予自己安逸的前提是什么。

“所以既然享有这个好处,就需要承担这个责任,要顾念它的传承,也需要维护它的威严。”居云岫道:“我曾想过,找个可靠的传人,就可以学棋痴书仙两位师叔一样,把担子给年轻人,自己当个太上长老,那便两全。”

秦弈面色有些古怪地指着自己:“考虑过我?”

“本来是考虑过。”居云岫失笑道:“后来觉得你比我还没有权欲和事业心,更兼毫无归属之意。若是真交给你,我怕你跑得比我还快。”

“懂我。”秦弈也笑:“正因如此,你我是一样的人。”

居云岫微微偏头,脸上有些绯红,却没有反驳。

确实他们的知己相得,就是源于此。

一样的没有权欲贪心,喜爱出尘的清净洒脱,音乐绘画与世无争的探求。

也一样的孤独,一样的感觉自己……身如过客。

一个是连道友都没有,弦断无人听,只能欺负小丫鬟。一个是总觉得与此世有些格格不入,异乡异客,当流苏神隐之时,就是难熬的孤寂。

当然具体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比如居云岫对音乐书画是真心痴迷爱好,而秦弈只是作为一种参悟的途径来对待。而居云岫也知道秦弈不像面上看着的这么谦谦君子,也有一些污污的念头。

但相比于知音难求,那些差异并不重要了,又不是照镜子。

所以分外相合,以至于连计划好的让他参与论道大会,都想改主意了。

原本只是知己相得以慰寂寥,双方都没有什么不纯想法,可被这次全仙宫误会的“画卷表白”一折腾,终于不再纯粹。

双方自己的心境都起了涟漪,说不清道不明,相恋之渠未成,若说斩断却都不舍。

于是“我想亲手画你”,变成了两人之间最好的托词。

实际上并肩立于虹桥,吹着池畔轻风,静谧安静,不过相伴而已,又哪来的画笔?

也不知安静地站了多久,秦弈才开口打破静谧:“你师父的画,在郑云逸手里……是不是你之前说过打赌输给郑家的那幅?”

终究是正事要紧,别的可以慢慢来。

“那应该是另外一幅,我师父不该把我的画像给别人才对。”居云岫沉吟道:“这幅画在我理解中应该是陪师父殉葬了的……”

“听这语气,不是你亲手埋的?”

居云岫没好气道:“我们这等修士,要谁埋葬?自己选好墓穴,八方封闭,天地不知了。”

顿了顿,又道:“天人五衰之时,丑态尽显……比凡人临终还狼狈。若非必要,谁也不会愿意被人看见。”

秦弈吐槽:“死要面子的修士们,还勘破表象呢。”

“……”

“所以既然不是你亲手埋葬,这幅画就是当初输给郑家的啊,陪葬的是另一幅呗。”秦弈道:“你以为你师父不会把你的画像给别人,说不定当初你师父就有意撮合你和郑家的谁,后来搁置了。”

居云岫皱眉想了一阵,自语道:“倒也不是没可能。如果是这样,说明当初师父对宫主有了不满,和谋宗达成了某种默契。”

“嗯?还有宫主的故事?”

“因为宫主已经很多年没露过面了,什么事都是仙鹤转达,即使我们去宫中见他,也是隔空交谈,从不见人影。”

秦弈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本应很体现宫主重视的论道大会,偏偏却不见宫主亲至了。

也难怪谋算宗的一些人开始把谋算用在同门身上,意图一步一步兼并或者挤压空间抢占资源,最终目标怕是图谋宫主之位吧。门下有如此对局,宫主不该完全看不出,恐怕是处于什么异常状况里,不合适大张旗鼓处理,只得默契?

“宫主怕是出了什么状况了……最后一次露面之前,有没有听说他要潜修什么功法,或者要做什么事之类?”

居云岫想了想:“只听仙鹤说过一个很奇怪的词,说是守墓。可这仙宫之中,又有谁的墓值得宫主闭关而守?”

秦弈听得也是茫然,居云岫在万道仙宫千年都不知道的事,他对仙宫的了解更少,就更别想剖析出什么鬼了。

但至少可以判断一件事。

宫主实际上是处于一种半隐退状态,一般情况是不会露面的。而仙宫主殿的各堂执事其实大部分没有多高的修行,是负责内外政务运转的。也就是说,万道仙宫的实质掌控者就是最强的四大体系宗主,谁揍服了其他三宗,谁就等于是代宫主了……

那你琴棋书画这边看着只有小猫两三只,别人不先找你开刀还找谁去?

“这事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可以找另两宗插个手啊,告诉他们唇亡齿寒的道理,如果我们挂了,下个就是他们。为什么要我们两宗傻愣愣单挑?”

居云岫迟疑道:“又有别人介入的话,怕局势会更复杂,我们终究人少,捉襟见肘难以应对。”

秦弈道:“可是对方已经引外人介入了,可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君子。我怕到时候我们要一打二,那才叫悲剧。”

“嗯?”居云岫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弈微微冷笑:“西湘子的大欢喜寺丹药,是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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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书写世界

在人们为男女八卦纷纷扰扰,在居云岫自己心思都被牵引到这个方向时,秦弈终究在一团纷扰之中看见了差点被忽视的问题。

西湘子的大欢喜寺丹药……来源可未必是像他秦弈一样杀了淫僧取得,不能排除是勾结了外人的可能性。

居云岫非常重视,这不仅关系到秦弈和她们宗派,甚至可能触动了整个仙宫底线。她很快取出一本书,在书中唰唰添了几笔,书页上真灵四散,投入四处山峰,转瞬不见。

秦弈看得好奇:“这是什么?”

“此乃书中之灵,我刚才添的几笔是赋予他们侦查能力。”

“……还有这么厉害的手段?”秦弈眼睛亮了:“添加什么指令就赋予什么能力?”

居云岫微微一笑:“画是世界,书也是世界。文字虽无具象画面,能赋予的方向却更多。你的连环画提案,其实也是我们历代在思考的事情——把书画融在一起,变成万物具备的、如同真实的世界。”

真结合起来就是电视剧啊,而且是能召唤出来的召唤流电视剧,说不定还能穿进去的无限流……自己创造这些世界,不说造物主吧,那特么至少也是无限流主神啊!

秦弈心中大动,这种仙家手段实在令人向往得很,太有意思了。

居云岫笑道:“怎么,又想学?”

“呃呃……确实……”

“我也达不到这样的境界,只在探索之中。”

“教了我,说不定能一起探讨呢?”秦弈心痒痒道:“我有很多想法的……”

“一起探讨,是好的,我也期待你能有所创见。”居云岫淡淡道:“只不过……”

“呃?”

“当越教越深,已经涉及我宗最大的奥秘……”居云岫顿了顿,认真地转头看他:“那么我到底是你的师姐,还是你的师父?”

秦弈赔笑道:“要分那么清么?这不就是代师授艺嘛……”

居云岫不答。

远处清茶在跺脚,这师叔平时看着挺聪明,这会儿怎么不明白了呢?

居云岫这话其实是暗示给双方关系定调。

如果你说是师徒,哪怕名义不是,只是内心这么当,那双方就会固定成师徒关系了。因为万道仙宫不是无视规则的宗派,她们琴棋书画宗在某些方面还特别迂腐一点呢,师徒恋这种事居云岫是接受不了的,那就是定调了。

反过来如果你坚决说只是姐弟,那在居云岫看来无异于就是在放手追求她了。

居云岫自己也会在想,是不是越教越深之后,双方无形中就定调成了师徒,看看秦弈是怎么看的。当然不会把这种暗示说明白,秦弈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好,她自己也不知道希望是个什么走向,不说也罢。

秦弈当然不可能听明白啊,大家心中的规则不一样,在他眼里师父师姐什么的有区别吗?

见居云岫不答,秦弈一头雾水又不好问,只得顺着书道话题继续道:“平时我看师姐在书之道上,有书法有阅读,却不见写作,这里有缘故么?因为写比读难?”

居云岫也没有去纠结那个暗示,随意答道:“对我们来说,写不难。闭门造车,编制故事,构建真灵,这十八年来我不知道已经写了多少,怕有一屋子了。不然你道这些真灵我如何驱使?”

秦弈注意力只在一个词上:“十……十八年?”

居云岫叉腰:“一甲子就是一年你不服气吗?说来我还未满十八呢!”

“服,服气。”秦弈擦汗:“如此说来,师姐只比我大了半岁。真是天造地设呀。”

居云岫瞪眼道:“谁跟你天造地设?现在敢对我口花花了?”

看那毫无气势的瞪视,秦弈索性道:“反正我是个写《金瓶梅》、藏淫具邪功的登徒子,师姐不是早就知道的么。”

“说到你那《金瓶梅》呢,那是真佳作……”居云岫出神地想了想:“我们的缺陷其实就在于此。”

秦弈脱口而出:“不够生活嘛,要不要师弟帮你?”

“呸。淫贼。”居云岫美目流转,却有了些似笑非笑的模样。

远处的清茶看得牙酸,小嘴巴嘟囔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连清茶都看得出来这与其说是骂淫贼,还不如说是撩呢。秦弈有些口干舌燥,却没那色胆,只得呆立不言。

这可是个晖阳大佬来着,在研究的东西已经是书画一体,演化世界了……她说你淫贼就罢了,要是你敢真表现一点真淫贼动作出来,可能会死得很难看的。

居云岫看他呆愣愣的想干什么又不敢的样子,眼中笑意越发浓了:“你想怎么帮师姐体验生活啊?靠你的潘驴邓小闲吗淫贼弟弟?说吧,这种东西你是怎么总结出来的?这是有多少丰富经验?”

秦弈干咳两声:“脑补的,脑补的。”

“脑补。”居云岫也没有一味撩他,再度出神地想了一阵子,终于叹了口气:“闭门想象写故事,确实也能精彩,可总觉得缺了什么。尤其世间数万年,佳作浩如烟海,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冒出来,你闭门想的东西,又能比别人的好到哪儿去?”

秦弈道:“于是发现,你自认为惊叹的桥段,在人世间早已是老生常谈。”

居云岫看了他一阵,缓缓道:“或是终将沦为老生常谈。我所构架出来的世界若是毫无趣处,精彩还不如真实世界的万分之一,那我写之何益?终究书繁锋尽,再也不想动笔。”

“何必要求那么高……”秦弈说了一半顿住了。大家追求不一样,人家的追求早已不是诗词歌赋,更不是码字赚钱的写手,而是创造一个世界的野心,是写了“十八个甲子”什么都写尽,到了觉得难以突破而暂不想写的程度,而不是不会写。

想象中的“无限流小副本世界”,根据居云岫随意丢出书卷招真灵的模样看,小副本她大概率是早就有了,或者是早就正在构建了,尚未尽全功而已。

自己那点文学知识还是别拿出来献丑了。

但秦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别的优势……

因为自己心中就装着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个世界的雄奇瑰丽,数千年的沧桑,不同的文明方向,一点也不会逊色于这里,甚至犹有过之。

说不定有一天,居云岫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可以。

在画卷里,在书页中,演出另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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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乌贼大大的章推。什么?你们说那叫献祭?我们后宫党怎么会怕献祭,被献祭上去把邪神啪了是基本操作,将来连乌贼娘一起啪了才是合格的后宫党呀~xd

第一百七十六章 隔夜茶

正说话间,有书灵回归,落入居云岫掌心。秦弈认真看去,是一个无面目的小人模样,只有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很可爱。

没等秦弈看清楚,小人就消失了,居云岫若有所思。

秦弈问道:“是有发现?”

“嗯。”居云岫道:“医卜谋算宗各处禁制极多,也难以避过天机子感应,所以只是在外面侦测一番,无法入内。但在吃喝嫖赌那边,却侧面有所得。”

秦弈醒悟:“是有外人去了群芳苑吧。”

“不错,大欢喜寺淫僧如何忍得住这种地方的诱惑?”居云岫难得地带着冷笑:“恐怕还是瞒着谋算宗的人,自己偷偷去的。若以郑云逸的筹谋可不会露这么大破绽,可惜郑云逸软禁不了客人。”

“为什么是郑云逸,不是天机子?”

“这只会是弟子层面的事情,一旦是天机子勾结大欢喜寺,那事件就大了。怎么可能拿些丹药在论道大会用,就算成功了也平白惹我们警惕,他后续的事还做不做了?所以这不可能是天机子的层面去做的事情,最多就到郑云逸,说不定都只是西湘子个人所为。”

秦弈有些惊奇地看着她。

居云岫后退半步,看看自己身上,奇道:“看什么?”

“看不出原来你也有些智商……”

居云岫的神色危险起来:“所以你本来觉得我很好骗吗?”

“没有没有……”

居云岫叹了口气,幽幽道:“秦弈,目前为止,我没发现你有什么骗我的事情,就连要走的心意都写明在山间,心有故国恋人也说得分明,这很好。虽然也有些事隐瞒,那是人之常情。我只希望不要有朝一日让我发现,你骗我……”

秦弈可以理解她有些患得患失的心情,倒是不纯粹是男女事。而是好不容易有个“道友”相伴,目前看来是一个能信任、肯帮手的人,她已经连宗门奥秘都有了传授的打算,确实会怕这人实际上暗藏祸心,那想来确实令人不寒而栗。

正是有了一丝男女纠葛在其中,女人的感性一起,才会导致她把这话说出口。否则身为一名宗主、一位晖阳修士,她只会暗中注视着你,考察你的一切表现,观察百年都不一定够。

想到这里,也叹了口气,很认真地回答:“你放心。”

说得简单不是敷衍,夸夸其谈才是虚飘。居云岫看着他的眼睛,秦弈的眼神毫无躲闪,始终清澈如一。她终于笑了笑,又偏过头去:“天黑了,你莫非又要在这留宿不成?”

秦弈忍不住笑道:“都不知道你为什么对睡觉如此执着,自从修行有成,我已经不知多久没睡过了。”

居云岫淡淡道:“所以不需要睡眠,是好是坏呢?”

“呃?”

“小时候我痴迷琴乐书画,到了很晚挨家人的揍,当时心里想,如果人可以不需要睡觉就好了,可以多出时间做好多喜欢的事,那多么幸福。”居云岫打了个呵欠:“后来我又觉得,人若可以想要睡觉就睡觉,那才是幸福。”

说完直接转身回屋去了,也没再问秦弈是否留宿。

秦弈看着她的背影进屋,心中也颇有些触动。关于居云岫的“道”或者说“处世哲学”,她很少流露,今天也算是看见了冰山一角。

琴棋书画只是途径,某棒子说过,修仙的本质是复……是问心。

能修到晖阳之境的人,可能有纯的,但绝不会有蠢的。

她为什么会“独孤”?因为实际上她已看过了太多心怀叵测。真当她是个只会睡觉和弹琴画画什么都不干的迷糊妹子可就错上天了。

秦弈转头四顾,天色确实彻底黑了,山上万籁俱寂。他也没回洞府,轻车熟路地自行来到这里曾经住过的客舍,上床就睡。他真的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睡眠”这个基本的快乐了。

为什么不回洞府?因为洞府里连铺床都没有。

这一觉睡得很快,迷迷糊糊中闪过念头,流苏这一觉睡了好几天了,它很爽吧……

“师父师父,我的功课。”

居云岫靠在床头,接过清茶的画。

画中是黄昏清池,一对男女脚踏虹桥,并肩而立。画中男女看不清面容,但靠得很近,亲密低语,暧昧无比。

任谁看了这幅画,都会以为画中是一对神仙眷侣。

居云岫脸上又有些泛红,抖着画卷问:“我哪有和他挨这么近?”

清茶理直气壮:“我的角度看过去就是这样的!”

“你是故意的!”

“我没有!”

“也就是说你所谓的做功课,其实一直在偷听我和你师叔说话?”

这回清茶没法反驳了,赔笑道:“功课也没耽搁嘛……”

“分神不专,应付画卷,何谓功课?该罚。”居云岫一把拎起清茶丢进了茶壶。

清茶在空中惨叫:“师父你这是存心报复……”

“嘭”,少女在壶口变成了一片茶叶,落在壶中没了声音。

居云岫目光再度落在画卷上,看着画中自己和秦弈亲密的姿态,抿了抿嘴,又把画收进了戒指里。

她一时有些出神。此时的秦弈就在隔着几间屋子的客舍里……近在咫尺。她如果愿意,可以全程旁观他睡觉来着。

曾经留客在舍,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可今天为什么会好端端觉得这太暧昧了,以后是不是得注意一点,不该留客了?

她叹了口气,何至于此?

…………

次日一早,秦弈神清气爽地来到主屋,打算喊居云岫一起去参加论道大会,这是最后一天,可能决胜了。

进屋就看见居云岫在窗边看画,清茶侍立在侧,正在咕哝:“这一幅是凌晨所画,很用心的。”

居云岫看着画上的远山日出,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好吧就这样吧。”

“所以师父其实是更喜欢昨晚那幅对不对?”

“胡说。”

“就是。”

“你欠揍。”

秦弈看着师徒俩吵架,心中出奇地有了一种很温馨的感觉,随手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边喝茶边看师徒吵架美景。

结果师徒俩就不吵了,齐齐转过头,目光诡异地盯着他看。

秦弈咕嘟喝了小半杯,奇道:“都那么看我干什么?”

清茶涨红着脸:“那、那是隔夜茶。”

“哦,没什么啊。”秦弈索性喝了个干净:“还是很好喝,比之前的仙茶更好,更有一股清香,沁人心脾。”

居云岫清茶异口同声:“淫贼。”

秦弈:“?”

没等秦弈想明白,居云岫便岔开话题道:“这次的论道大会,缺了武斗,导致看来十分儿戏。所以今日如果无人挑战你,你也未必能直接就获优胜,很可能会被要求参与某种类型的武斗。”

秦弈被岔开了心思,奇道:“何谓某种类型的武斗?”

“就是说,并非擂台胜负,而是可能会选一个场地,让你们各自发挥本宗优势,先完成某种目标的为胜。”

秦弈立刻想起了什么:“也就是说,如果布局阴我,就在此时?”

居云岫淡淡道:“我们既然知道了,那就成了我们的局。”

ps:抱歉抱歉,忙了一整天,完全不知道中午那章自动更新原来没设置好。刚刚才发现,赶紧更出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宫主一现

ps:话说为啥有那么多人不懂上章茶的问题……那是把清茶丢在壶里泡了一晚上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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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宫论道,确实不能只以这么儿戏的方式决出优胜者。即使不上演擂台你死我活,那也不能光靠嘴炮以及主动的挑战。

否则人缘好的好好先生,大家不好意思挑战的,怎么算?

那会连仙宫论道的本意都失去。

当然这种无人挑战的情况也很难得,一般情况下年轻弟子还是很有冲劲的,可这次秦弈太让人摸不着头脑。

和工匠比试,让人家宗主自己发话说受益匪浅;和医宗比试,毫不受丹药影响,说不定丹道比医宗还强;和卜算比试,郑云逸算错了他的东西,他反倒把郑云逸的底子算了个干净,脸都丢到仙宫外去了。

这诡异的对手,谁敢轻易挑惹,说不定下一个丢脸的就是自己。

而这样让他获得第一,很多人却又不会服气。

真正能论胜负服气的,还是必须有武斗。

“昨夜我们仙宫主殿各堂执事商议之后,上秉宫主,一致认为需要添加武斗,模式大致是择一试炼之所,谁先完成试炼,谁即优胜。”

秦弈笑了,转头看向主席台的居云岫,居云岫低头看书中,好像什么都不管。对仙宫套路,她的判断真是准得不能更准了,果然是这一套。

“适合琴心境弟子的试炼之地,仙宫之中有很多,其中有些具备一定的危险。宫主之意,可以选择地灵秘境,秘境之中百年一熟的天香果此时正好成熟,可以用作比试。各宗派一名弟子入内,谁采得最多,谁即优胜。”

居云岫头也不抬,淡淡道:“这真是宫主之意?”

武长老行礼道:“确实是宫主之意。”

居云岫终于放下书本,冷然道:“当初为了不破坏原始生态,以免有些特殊宝物绝迹,因此地灵秘境之中有许多未除去的妖物,以及上古留存的险瘴,可不是我们人工开发的试炼场。宫主莫非不知,琴心弟子进去是有可能死人的。”

武长老道:“这事我们也与宫主提过,可宫主说,沉迷兴趣,不知争锋,大劫一来,尽为齑粉。”

天机子淡淡道:“宫主算了什么大劫?”

“此非我所知。”

那工匠墨临子道:“宫主说得有理。这样吧,此番我让公输鲁进去,主要为了历练。他此前已经输给秦弈,这次无论他取得多少天香果,都只与别人相比,默认低秦弈一筹。”

那抱着酒葫芦的老者呵呵一笑:“你这话就不合宫主之理。我让门下尹一盅去,参与争胜。”

“尹一盅琴心圆满,死老头你不安好心。”

“呵呵……”老者笑了笑:“郑云逸莫非不是琴心圆满?莫要说天机子想上的不是郑云逸。”

天机子淡淡道:“正是郑云逸,也与墨兄之意一致,云逸此前已经输过,所以此番只争第二。”

居云岫终于道:“我觉得你们真的该多读书。”

墨临子道:“居师侄此话何解?”

“按你们这种安排,倘若尹一盅击败秦弈,郑云逸或公输鲁又击败尹一盅,那谁是第一?再比一轮?还是积分制?没完没了,你们爱看这种低级论道看十年八载那是你们的事,我还想回去睡觉呢。”居云岫不耐烦道:“上过场的就老实点呆着,让没上过的来。”

饮酒老者笑道:“人才难求,各宗最出类拔萃者也就是一两个而已。若是公输师侄与郑师侄都不上场,那余者碌碌,也就等于秦师侄与一盅争胜负了。”

天机子忽然道:“还是请宫主亲临,给个方案,不然争执不下也不是办法。”

众人都不说话了。实际上每个人不管是什么想法,也是同样希望那个不知多少年没露过面的宫主能出来好好主持一件事。

仙宫论道搞得这么儿戏,最主要的原因也是没有一个严格的规制,大家全都太过随性。形成这种随遇而安的局面,虽然是仙宫之道的本质决定,宫主的责任也是很大的。

他自己还说“沉迷兴趣,不知争锋,大劫一来,尽为齑粉”,可他自己没有做好这个领袖,身处半隐退的状态,那大劫一来岂不也是尽为齑粉?光磨炼几个弟子有什么用?

而对于天机子来说,或许也希望借这样的众人逼宫,多窥探一下宫主到底是什么状态。

一片寂然之中,空中忽然飘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说是奇怪,是因为不知道声音从哪里来的,好像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又好像在每个人的耳边回荡。

“能让你们有了这样的争论,就已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宫主的声音好像有些想笑的样子:“看来本届论道有了不一样的引子,据说是因为有个姓秦的新弟子,投了一块小石,溅出了此番涟漪?”

居云岫道:“不错,是我宗弟子秦弈,数月之前我已代师收徒,如今是我师弟。”

“秦什么?”宫主的声音忽然一顿,变得低声自语,很艰难用尽耳力才捕捉到好像是在说:“奶奶的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秦弈在一旁挠头,他也觉得这人的语调有些耳熟来着,可这种飘忽古怪的传声模式早就把音色变得完全走样,根本不可能判断哪儿听过,大概只是错觉吧。

话说你个做宫主的大佬,连近期门下大比里最耀眼的一个名字都不知道,你像话吗你……

那武长老指着秦弈,示意就是这位弟子。

空气安静了片刻,好像是宫主愣了一下,那声音又奇怪地荡了起来:“emmmm……”

四宗主:“?”

全场弟子:“……”

“我说你们是不是也过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宫主的声音变得更古怪了,问道:“秦弈,你如何看待已经比试过的对手再度参与武斗比试之事?”

秦弈还在绞尽脑汁想这声音哪里听过呢,一时没有回答。

居云岫忙道:“秦弈?”

“哦。”秦弈站起身来:“谢邀,人在神游,刚刚归位……实名反对重复参赛意见……圈子太小,熟人太多,匿了。”

居云岫瞪眼道:“什么不三不四的,正经回答。”

“正经回答就是输了的别来,真那么不服气不如现在上台,我们当众练练。”

“好!”宫主的声音忽然变大,震得人们耳膜作痛:“就这么着吧,那谁,上去与秦弈比试一场……”

“等等,我特么不是这个意思。”秦弈哭笑不得:“我是说换人进试炼场……”

宫主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那就这么着吧,听当事人意见。”

说完再无声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被这画风搞得莫名其妙。

你跟秦弈很熟吗宫主?还当事人意见呢,这么大的仙宫宫主,风范气度呢?

转头看看四位宗主的表情,居云岫似笑非笑,酒鬼若有所思,墨临子一脸无所谓——他提案公输鲁参与比试是真的为了磨炼弟子,没有别的意思。

只有天机子面无表情。

他们连让郑云逸怎么阴秦弈都做完计划了,这临时要换人,换谁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收割秘境(月票6500加更)

事实上居云岫坚决反对重复参赛,原因也不是她自己说的那样,论道大会多比几轮对她有什么关系?时间长着呢,棋痴有时候跟人下一局棋就一甲子,还在乎这些?

更不是维护什么制度,真实原因就是不想让郑云逸去参加这场武赛。

郑云逸修行是琴心圆满,而且手段藏得多,对于秦弈来说算得上“深不可测”。上次秦弈用了意外所得的晶片窥探了郑云逸的东西,加上棋痴意外给予的阴阳迷法宝,才打了个漂亮胜战。虽然是秦弈自己选择果断,反应迅速,也必须承认有一些气运的成份在里面。

再来一场,就胜负难料了,何况在对方一心要坑秦弈的前提下,天知道他们准备了多少伎俩?

当然是把郑云逸踢出局,随便换个谁都好一点。

今早出门之前,秦弈和居云岫已经商议了很多。顺便一提,那透视晶片也给居云岫鉴定过了,实用性并不是太大,主要是趁着对手没有防备才偷窥成功,一旦对手有所防备,或者对手达到腾云境,神识外放的程度,这个晶片一往他身上透就会被察觉,自找祸端。

终究还是个低级副本产物,不能寄予太大厚望,比如这次的比试,对手多半就已经防备这个方面了,再也别想提前看看人家有什么东西。

秦弈至今记得早上自己掏出晶片时居云岫和清茶那种看变态的眼神。

居云岫拿着晶片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的:“师弟,你带着这玩意住在本宗,是想偷窥谁啊?”

“没,没,师姐修行旷古烁今,如果被偷窥了肯定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对不对?”

“谁知道呢,说不定你看过清茶了。”

清茶躲到了居云岫身后。

秦弈气道:“谁看你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

清茶在居云岫身后探出脑袋:“你是不是看过了,不然、不然怎么知道我没长齐……呜……”

秦弈一口老血。

居云岫拿着晶片一抛一抛,语气凉凉的:“还别说,我以为当时武长老没查到你这东西,是因为被你暗中毁掉了,原来是藏在手心里啊……还想带回来干什么用?”

证据确凿,变态就在这里。

秦弈发誓以后再有这些东西,坚决第一时间毁干净,真是太蛋疼了……内心誓言还没发过半秒,又转念觉得这次还好有这东西,不然不是被坑死了?

所以东西本身没有淫邪,端看自己怎么用嘛……

于是晶片还是在清茶看变态的目光里,被收进了秦弈的戒指。

“秦师弟好,在下周云城。”

秦弈转过头,看着眼前自来熟的同门,满脸笑意:“哦,周师兄好,在下秦弈。”

周云城很爽朗地笑:“如今仙宫何人不识秦师弟!”

秦弈谦虚地行了一礼,看了看左右,一个睡眼惺忪的青年酒鬼,一个木讷的匠人,加上他自己和周云城,四个人此刻正在一道山谷入口处,入口有阵法强障,无法入内。

四人就是此番最终的决赛对手,酒鬼和匠人都有些警惕感的样子,不和你说话。偏偏这样才是心中没鬼的人,而自来熟的这位则居心难料。

医卜谋算宗的人总是能给你一种面上人畜无害、要和你交朋友的感觉,实际都是老阴逼。

话说回来了,居云岫郑云逸周云城,全有云字,是巧合还是意味着他们除了起道号的之外,另有云字辈?

按理自己也是这一辈,不知道以后要不要改宗门名,最好不要,还不如起个道号呢,就叫挥棒子。

见四个参赛者并没有什么话说,武长老便在一旁开口了:“想必四位的宗主都已经给了大家内部地形图。”

四人都点了点头。

“这山谷严格来说才是我们万道群山的原生态,在当初宫主他们前来建立山门之前就存在的仙灵福地。内部天材地宝自然滋生,同样也有不少原生妖物,或各占地盘,或守护奇果。”武长老介绍道:“宫主认为,这是一个最天然的资源提供之所,不得破坏,于是设法封印了起来。”

秦弈道:“每隔一段时间,算某物成熟时,进来割一波韭菜?”

“差不多这个概念。”武长老道:“一般情况下,是会组织仙宫精英一起协作的,但此时还稍早了些,距离某些需要组织人手收割的产物成熟还有些年头。唯有天香果一甲子一熟,是可以现在去采的,也是你们的实力差不多可以应付的。你们四人谨记只为了天香果而去,千万不要涉足危险区。”

秦弈问道:“如果自以为是安全区,实际有别的妖兽逛街到了这边,怎么办?”

武长老上前分发了四块玉石:“如果真遇到意外险境,只要捏碎玉石,自然有人将你们瞬间救走。但有言在先,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环,如果遇上这种意外险情而失败的,也视为失败。”

秦弈接过玉石,叹了口气:“早用这一招,之前的论道根本就没什么价值啊。”

武长老摇头:“秦师侄此言差矣。此地既有封禁,别人就看不到里面的状况,大约唯有宫主可以。这就意味着你们用什么手段都不为人知,严格来说与内部各宗论道的本意是相背而驰的。只是宫主认为要磨炼弟子,才选择了这种方式。”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秦弈收好玉石,笑道:“我没问题了,请武长老开启阵法。”

另三人也都道:“我们没问题。”

事实上这三人久居仙宫,早都进过此地,最多就是只进过某个区域,不知全貌而已。真正的新人只有秦弈一个,哪里都没去过。

武长老上前开启了阵法,一道肉眼可见的天幕缓缓散去,山谷之中的空气扑鼻而来。

秦弈心中一动,眯起了眼睛。

本来以为空山新雨,仙人幽居,自己的山峰就已经是原生态的空气了。可此时谷中气息扑面而来,秦弈才发现还有另一种原生态,叫野兽的气息。

是他们的空山灵秀所缺乏的气息。

但这样的气息,秦弈很熟悉,他曾经在类似的地方呆了很久。

因为在这种灵气浓郁的特定之地,所谓的原生野兽,你也可以理解为——妖。

这是一个有天材地宝和各类妖兽守护的、被封印不出的秘境,每隔一段时间收割一次……秦弈忽然就想起了裂谷之下,如果把整个裂谷视为“封印之地”的话,那妖城左右的“危险区”,那里面是不是也是如此“原生态”,有极其凶恶的东西盘踞。

按照寒门的说法,程程进入鲲鹏紫府修炼,若能得到突破,先灭虢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开拓这些区域了吧……

意外的,和自己此时在做的事情差不多?

可是那些地方,会不会其实就是某些大能圈定收割的“秘境”呢……

就这么一个走神,其他三人已经往不同方向消失不见。

每个人手头都有自家宗门给的地图,哪里有天香果、哪里的路径安全,都已经标示得清清楚楚,他们正在争分夺秒的去摘果子呢。

秦弈笑了笑,慢慢地往东边山谷走去。

别人只是地形图,他身上带的是居云岫亲笔所画,精准到每一条路上、每一棵植株、每一处巢穴的——微缩版真实地图。

自带真实导航,才是真正的成竹在胸,根本不需要和别人争分夺秒。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交错的记忆

远处已经响起了战斗声,也不知道是谁遇上了妖兽,“砰砰砰”的好不热闹。秦弈悠悠然绕过灌木丛,往林间走去。

天香果是天材地宝一类,一甲子一成熟。成熟了也不会很快衰落,会在树上挂很久,所以往年一般都是等到接下来的另几种东西成熟时,派人一起来采。

这种果子日常当水果吃都很有补充元气、旺盛气血的作用,如果用来炼丹还有多种效果,其中最让秦弈留心的是,能强化增寿类丹药的药效,恢复亏损的精气血气。

比如原先只能增寿十年的丹药,加了天香果炼制,说不定可以到十五年,而体内元气的亏损还可以得到补充。

秦弈感应着戒指里的一枚冰凛包裹着血液的丹药,心神一直都很飘忽。

自从到了这个地灵秘境,他就时不时想起程程,就是因为天香果的性质让他无可按捺地把这枚丹药联系在一起。

秦弈至今不知道这枚丹药折损了程程自己的寿命,但不妨碍他猜得到这枚丹药里的血属于程程,他无论如何不会轻动。当初隐隐的一些芥蒂,早就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了,至今还穿着人家的衣服戴着人家的玉佩呢……

反而是有些回忆在淡淡萦绕,那时而妖娆无限时而温柔似水的女子,白衣金环,裙下赤足……以及那一句“丹拿走,你留下”。

这丹药就是最大的信物,承载了他生命中经历过的一段很值得回忆的过往。

如果能添加别的东西重新炼过,能使这枚丹药绽放出更高的价值,那么此处的天香果,即使不为了比赛,他也是志在必得。

“嗖!”附近树上如电般射来一条青蛇,袭击秦弈的后颈。

“嘭!”眼前的人类忽然变成了一条白蛇,背上还有两条翅膀扇啊扇,眼神很凶。

青蛇吓了一大跳,本能地一溜烟跑了。

白蛇冲着它的背影发出了“rua”的声音,又“嘭”地变回了秦弈,自顾自乐得发笑。

在遇上高级别妖物之前,哪怕是达到化形期的妖怪也难免会被这种惟妙惟肖的变化影响,心生本能的畏惧。这是秦弈在这类原始生态之中最有利的伎俩,比一路打得气喘吁吁方便多了……

可惜秦弈的变化有很多限制。比如他自己不会飞,所以变成能飞的形态也不会飞,不能借助这种方法取巧来飞。刚才变成夜翎模样,也只是浮空刹那,很快就会摔下去的,所以立刻变回了本体,否则一只螣蛇在地上爬,才叫丢人。

虽然夜翎本身就很丢人。

再比如他不能变成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像程程从来没在他面前露出过本体,所以他变不了乘黄,想来想去自己所接触到活的高端异兽还真只有夜翎。

真丢人。

想了半天,变成血蛟在地上爬也不对啊……于是变成了虢王的样子,一只凶恶虎形,虎爪极利。

一只虢大摇大摆地在原始丛林之中走了进去,所过披靡,附近的异兽全吓得跑了个一干二净。

有些可能本来要打得很艰苦的战斗,连一丝火花都没起。

还好外界看不见里面,不然万道仙宫怕是要吐血,这是他们仙宫之道吗?太不要脸了……

小心地循着“导航”标注的路线,绝对避开更强的生物区域,慢慢穿过原始丛林,到了林中一片山岩处。

山岩高处斜斜长了几根枝丫,上面悬着红彤彤的圆果,还没有苹果大。果子散着异香,有几条蛇在崖下扬起脖子,流着蛇涎。

这就是天香果,以及在这生态之下盯着果子的异蛇。

每一条蛇都粗如人体,实力均在化形巅峰。

所谓化形是境界名称,在这个境界里你可以变成人形,但不意味着非要变成人形,不在人类社会中过日子,根本没有变形的必要——甚至可能因为没见过人类长啥样,变都不知道怎么变。

听到有什么接近的声音,所有蛇类齐刷刷转过脑袋,继而蛇瞳全部竖了起来,蛇信吞吐,战意凛然。

虢型吓不走它们了,仿佛要宣示这里是它们的地盘。

其实秦弈并不纯粹为了避战才变形的,此地的原生妖物让他起了很多怀念,并不想来杀得血流成河。于是想了一想,再度变成了螣蛇。

一条粗了很多的螣蛇,如血蛟一般粗细,翅膀一张,天火狂吐,凶戾绝伦。

这不仅是变形,还需要演技。

一群异蛇惊诧地鼓起眼珠子,终于跑了个干净。

“蠢蛇形态挺好用的,档次就是高。”秦弈笑呵呵地变回人形,轻松自在地开始摘果子。

“想不到秦师弟还有如此手段。”不远处传来悠悠的声音,转头看去,周云城靠在山壁边上,冲着秦弈笑。

秦弈也不惊奇,笑呵呵道:“献丑了献丑了。”

见他手也不停地继续收果子,周云城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冷意:“此地动武是应有之义,秦师弟如此大意,真当我不会动手吗?”

秦弈笑道:“但我不怕你啊。”

“那你怕它么?”周云城话音未落,天上腥风骤起,阳光骤然黯淡下去。

秦弈抬头一看,便见一只虎形牛尾的凶兽从天直扑而来,凶猛绝伦。

秦弈迅速撤开,那凶兽重重顿在地上,地面都被这一顿凹下了一丈深坑。凶兽嗜血地抬着头,冲着秦弈狂吼:“汪汪!”

“……”秦弈心中瞬间就浮现了这是什么。

虎形牛尾,声如犬吠,有着猪的名字:彘。但一点都不萌,是典型食人凶兽。

而且还是凝丹之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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