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青丝4(绝胜篇) - xp1024.com
欢迎来到江南小镇[jntown.uu1001.com]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1章 抓周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韩愈
  玉雪山的雪还没有化,山下却已带上了朦胧的春色。我撩起马车的窗帘,望着窗外的景色,凉风夹着雨丝从窗外扑打在脸上,我怔怔出神。一年没有下山,这京师繁华如故,它不像人的心境,不因为哪一个人的消失变得沧凉荒芜。
  “娘……”怀中的诺儿软软地唤我,我放下窗帘,低头亲了亲他粉嫩的脸颊,对他微笑。我的诺儿今天满周岁,老爷子在侯府为他举行抓周礼。天曌国的男人一生有三个重要的仪式,满月摆宴、一岁抓周、十六岁成人礼。诺儿的满月宴我错过了,抓周礼却不能再错过,即使我还在守丧期间,即使我再不愿意离开玉雪山,离开云峥。
  我遵照云峥的心愿,将他葬在玉雪山上,傲雪山庄内。很久很久,我都觉得玉雪山上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梦醒时,就象以前他把我从噩梦中唤醒一样,我还会被他拥入那温暖安全的怀中,看到他温柔抚慰的目光。然而,诺儿是真,冥焰是真的,云峥不会再在我身边,也是真的。
  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云峥走后最初那段日子我是怎样过的,只记得下葬那天,山上来了很多人,很多熟悉的或陌生的面孔,但我都分不清他们是谁,他们在跟我讲话,我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只是看着我的云峥,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目,心里痛在漫延,我知道,纵然我再痛苦绝望,这双眼睛也不会再睁开,温柔地看我了。
  云峥安祥地躺在棺椁里,好多人在哭,我却流不出眼泪,我的泪已经流干了。云峥,我答应过你,我会好好活下去。可是你不在,谁能治好我的心痛?棺盖缓缓地盖到棺椁上,云峥的脸渐渐被棺盖挡住,消失在我的视线中,突然意识到,在这一刻之后,这世上最爱我、最疼惜我,对我最好的人,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疯了似地冲上前,死死地抵住棺盖,我心慌地嚷:“云峥、云峥,你起来,你起来呀……”我以为我可以坚强,可以信守对你的承诺,可是我做不到,我伪装不了坚强,我控制不了心痛。云峥,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心里的痛在扩大、扩大,无边无际的痛楚似乎要将我吞噬。我以为我不会再流泪,可是眼角又有湿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天地间刹时一片腥红。有人来拉我,有人在惊叫,我只是死死地扑在云峥的棺椁上,一声声唤着我亲爱的云峥。脑后蓦地被人重重一击,双眼前的血红变成了黑幕,意识渐渐飘散,我听到有人叫,“叶丫头”、“少夫人”、“大嫂”、“姐姐”、“花花”、“荣华夫人”,甚至“雪儿”,是谁,我都不想管他……,因为再也没有那声我愿意为之醒来的“叶儿”了。
  云峥,我想去找你,不管在天堂还是在地府,你别生我的气,让我任性这一回,诺儿有爷爷,有小叔,他们会照顾好他的。云峥,带我走吧,不管你去哪里,化成了风还是云,请你带我一起走……
  可是,人有着身体的枷锁,飞不到灵魂想去的地方。你是多么不想走,可你的身体,无可奈何地衰弱下去,我多么想去找你,可是我的灵魂挣不开这逐渐恢复神智的身体。渐渐的,我能感觉到有人帮我诊脉,有人给我喂药,只是我,不象那次产后出血你守在旁边的时候那样,不想努力睁开眼睛。我想更深地沉寂在黑暗中,想在黑暗中找到你的光亮。
  直到我感觉到,一个温暖的小小的身体趴在我身上,开始哭。
  心蓦地一抽,我的诺儿……
  我睁开眼睛看着诺儿,出生后我只看过一眼的诺儿。他趴在我的胸前,好奇地望着我,居然停止了哭泣。眼前笼罩着一层微红,心里喜悦和疼痛得抽搐,他和云峥,太像太像,虽然诺儿还是那么小,可那脸部的轮廓,眉清目秀的样子,清澈的眼神,专注的神态,几乎和云峥一模一样。
  我抱住他,再也不肯松手。云峥,你执意不肯带我走,是因为你知道,诺儿将会是我的救赎,是不是?
  我在每个夜深人静时想你,反反复复温习和你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在已不再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后,我才开始感谢而不是怨恨老天,我才终于明白老天待我不薄,他不能给一个人的幸福太多。
  在上一世,我见过那么多夫妻,或反目成仇、或分道扬镳、或同床异梦,或者,也不过是生活上的伴侣而矣,锅碗瓢盆、磕磕绊绊、争争吵吵,有多少人真心为爱厮守一生。在这一世,稍有钱势的男子,也多是三妻四妾。要我去跟一堆女人抢一个不能完全属于自己的男人,我做不到;今天对我情深意重明天又去和其他的妻妾卿卿我我,我受不了。而云峥,他的心,那么无瑕无价的一颗心,居然是完全属于我的,何其有幸,我是他的初恋和唯一。
  从一曲泪下的心意互通,到坦诚身世的理解包容,面对朝堂江湖,我们携手并肩,他为我遮风蔽雨,哪怕是我未说出口的一个愿望,他都要费尽心力帮我实现。我昏迷中,他忘我呵护,愿意和我同生共死;而他走了,却只愿我好好地活下去。除了他的病,他从未让我生气、伤心,就是在他病中,他也总是怕我担忧,独自隐忍着苦痛,不愿我为他冒险。
  我叶海花,一介平凡女子,曾经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我和他的一路,只有美好,没有遗憾。也许是有幸,如果没有冥焰的黑龙玉,没有促使我来到沧都的一切遭遇,我就不会遇见他;也许是不幸,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他,他能早一点解蛊,或者我生产后没有大出血,人生会不会有不同?可惜的是,人生没有如果,我的问题也没有答案。
  但我却知道,我不孤单,我永远也不会孤单,他在我的心里,永远若初见时那么飘逸,跟缠绵时一样真实,如相视时一般鲜活,似乎一伸手,我就能摸到他清俊温和的面容,拉住他微凉纤长的手指。不需要再为他的病担心,我轻轻地跟他诉说我每天遇到的人和事,告诉他诺儿成长的一点一滴。想着和他相处的朝朝暮暮,他化风伴我的真诚诺言和美丽谎言,和他一起的戏谑调笑,他对我的温存爱怜,我经常含着微笑睡去,只是醒来,不知何时,泪湿枕巾。
  “姐姐,侯府到了。”小红见我抱着诺儿怔怔发呆,轻声唤我,我回过神。小红是老爷子接到京城的,大概是怕云峥走后我想不开,想让个我熟悉的人陪着,我其实不得不承认,老爷子对我其实还算是不错的,并没有因为我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就轻贱我。诺儿的奶妈慧娘伸手,想把诺儿从我怀里抱过去。诺儿死死地勾着我的脖子,不依地轻嚷:“娘,抱抱,娘……”
  诺儿刚刚开口说话没多久,现在还只能说一些单个的词,记得第一次听到他嘴里叫出“娘”的时候,我的眼泪止都止不住,害我被小红唠叨了好久。我安抚地拍着诺儿的背,对慧娘道:“没事,我抱他。”
  “可是少夫人的眼睛……”慧娘担忧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笑了笑:“我抱着诺儿,你们扶着我的胳膊就好了,又不是一点儿都看不见。”
  我的眼睛,在云峥下葬那天,流出血泪。醒来后,眼里始终罩着一层朦胧的红色,看什么都红蒙蒙的一片。我的视力渐渐变得很差,小红他们离我很近,我才能看清他们的模样。如今傅先生又成了我的诊治大夫,替我医眼睛,可是也仅仅只能控制住视力不再变差而已。
  下了车,云义迎上来:“少夫人辛苦了。”
  我笑了笑,在小红和慧娘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步上台阶,往里走。侯府今儿想必请了不少客人,只是我实在是看不太清楚,只好保持着合宜的微笑,凭着声音对向我施礼的人点头示意,不至失礼。还没走到中庭,爷爷就迎了出来,声音有丝激动:“叶丫头……”
  我笑了笑:“爷爷……”低头轻声对怀里的诺儿道:“诺儿,叫太爷爷!”
  诺儿噘了噘嘴,张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抬眼看到老爷子满脸期待,继续轻声催促他,诺儿张开嘴,片刻才发出两个含混不清的单音:“太,爷……”
  老爷子的眼泪一下子滚出来了。我心里有些愧疚,老爷子年纪大了,心里肯定是很想多亲近一下诺儿的,可是我不愿意住在候府,只肯呆在玉雪山上,老爷子没有因为我眼睛不方便的理由把诺儿留在候府,我心里一直感激他。我低下头,看着诺儿,柔声道:“诺儿,让太爷爷抱抱,乖……”
  诺儿微微挣扎了一下,不依地抱着我的脖子,我轻声哄他:“乖,太爷爷最疼诺儿了,让曾爷爷抱抱……”诺儿不动了,乖乖让我把他递到老爷子手上,老爷子手足无措地抱起他,眼泪又出来了。
  “爷爷,进屋去吧,仪式准备好了。”老爷子身边响起安远兮的声音。我抬起脸看了他一眼,他的脸在我的眼中一片模糊。“大嫂!”他的声音听不出起伏,想来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不过不管他现在什么表情,我现在也看不到了。“小叔。”我点点头,微微一笑,把手递给小红。老爷子看了看我,轻声道:“丫头,你的眼睛好些没?”
  “很好,没有继续恶化。”我笑了笑,不想谈论我的眼睛,“爷爷,进去吧。”
  天曌国人很重视抓周礼,孩子满周岁,意味着平安地度过了人生路上第一个春夏秋冬,所以要大肆庆贺,何况是云家这样的豪门,加上诺儿又是个丧父的早产儿,他平安健康地迎来周岁,对云家的意义更是非比寻常。
  诺儿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新衣裳,腰上系了象征长寿的缨络佩饰,我看不清他衣服的颜色,眼前仍是红蒙蒙的一片,仍能感觉到他的新衣颜色应该很鲜艳,绣着牡丹和福寿的图字。供了神,我对着神位祈愿,愿我的诺儿能平安健康地长大,一生顺利,无惊无险。
  抓周的物品摆了一桌:文房四宝、刀剑弓箭、官帽、书册、元宝、算盘、玩具、糕点糖果、胭脂水粉、首饰……。老爷子将诺儿放在“晬桌”前,让他抓取桌上的物品,诺儿在桌上好奇地扑打一阵,抓起了一把小银剑。前来观礼的亲朋们纷纷说着讨喜的话,什么“前程远大、安邦定国”之类。我坐在椅上,淡淡一笑,我的诺儿,我不指望你以后文治武功,你能一生健康平顺,才是你爹爹和我最大的心愿。
  老爷子倒是对诺儿抓到的剑很满意,抱着他走到主位坐下,朗声道:“今天本侯邀请各位前来观礼曾孙云诺的抓周仪式,是想当众宣布一件事,从今儿起,云诺就是永乐侯世子,待本侯百年之后,即可承袭本侯的爵位。”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道喜,我的面前也涌了不少人,说着“恭喜荣华夫人,恭喜小世子”之类的话。我只觉得眼前好多人影晃来晃去,有些头晕。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我早知道老爷子是这个心思,也跟我提了几次,都被我搪塞回去,没想到他还是执意当着众人把这个决定说出来了。我幽幽一叹,以后,我和诺儿的平静生活,只怕要被打破了。
  ——2007、3、13
  
第1章 抓周(下)
  抓周礼行完,来祝贺的客人还要饮过酒宴,才会带着回礼离开,我实在没有精神再应酬那些场合,以身体不适为由,带了诺儿回房休息。推开我和云峥的房门,一年多没有主人居住,房间依旧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我的手轻轻抚过家具上我剪贴的福字,想起去年那个时候,我拿着福字倒贴在云峥的胸口,喉咙一哽。闭上眼睛,等眼中的水雾消散,感觉诺儿在我怀里兴奋地扭着小身子,低头看他,见他指着妆台的方向,瞪大眼睛:“娘,娘……”
  我看不到他指着什么,看了小红一眼:“小红,诺儿要什么?”
  小红没有出声,过去拿起妆台上的东西,走到我俩面前:“姐姐,是两个娃娃。”
  诺儿欢喜地一把抱住,胖胖的小手戳上了娃娃的脸,我的胸口蓦地一阵抽搐,怔怔地看着诺儿手里的两个娃娃,去年除夕我送给云峥的两个结婚娃娃,以为平静下来的疼痛,又一丝丝漫延出来。
  “宝宝……”诺儿把“小峥”举到我面前,开心地笑,“娘亲,宝宝……”
  “不是宝宝。”我摇摇头,痴痴地看着“小峥”,轻声道,“诺儿才是宝宝,这是爹爹。”从诺儿开始说话,我教他过说各种各样的称呼:娘亲、姐姐、爷爷、叔叔……,却从来没有教过那个词,爹爹。我怕他学会了叫爹爹,却找不到那个可以温柔应他的人。
  “宝宝……”诺儿坚持着自己的叫法,专心致志地玩着娃娃,我别过脸,一阵心酸。小红在旁边道:“姐姐,你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我陪诺儿玩。”
  我摇了摇头,这个房间充满了我和云峥甜蜜的回忆,你让我如何能平静地休息?一会儿,宁儿进来说老爷子来看我,赶紧站起来,老爷子已经进来了,见状赶紧道:“丫头,快坐下。”
  慧娘抱了诺儿出去,诺儿手里抱着娃娃,也不再黏着我不松开,乖乖地任慧娘抱走。老爷子等人都出去了,才笑着对我道:“丫头,你难得下山,就在侯府多住几天吧。”
  “爷爷……”我抬眼看他,他坐在软榻对面,我勉强能看清他的五官,“我……”
  “我知道,你舍不得峥儿一个人在山上,可你是诺儿的娘亲,云家的当家主母,总不能一辈子住在山上。”老爷子认真地看着我,温和地道,“你守丧期也快满了,等峥儿的周年祭过了,就搬回来住吧,一家人,这样长年分住两头,也不是个事儿。丫头,回来帮爷爷管管家,爷爷也好享几天清福……”
  天曌国的守丧期只需一年时间,与我前世的古代不同,只是,一年也罢,三年也好,予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能安安静静地住在傲雪山庄,陪着云峥,守着诺儿长大成人,是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我心里也明白,老爷子不可能让我一直在山庄住着,老爷子的身子最近越发不好,他本也是个有病的人,云峥走了,老爷子的伤心也不会比别人少,但他是男人,是一家之主,不可能像我这样任性而为。
  “爷爷,小叔现在不是挺能帮你么?我一个妇道人家,眼睛又不好使,不给您添乱就好了,还能帮您做什么?”我微笑道。安远兮当初在绣庄当总管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能做事的,老爷子现在已经把很多生意上的事都交给他在打理,听说他也胜任有余,这一年来,充分发挥出他在经商方面的才干,处理事务的能力让几位执事都没闲话好说。
  “可是诺儿才是世子,而你是他母亲。”老爷子摇摇头,“诺儿现在还小,你这当娘的要为他多担待一些,我这老头子还能照看这个家几年呢?到底还是要你挑起来才成……”
  我的头开始痛起来,有些走神。老爷子其实是满意安远兮的办事能力的,表面上看起来对他也很信任,很疼他,可是心里对他庶出的身份还是有些疙瘩吧?再加上上一代那些纠葛,老爷子不肯将云家的大权交给他。可是,我就有管理云家的本事么?莫说我一个半瞎的人,又无心理事,即便是当初身体和心都好好的,可能也不如现在的安远兮吧?如果他让安远兮当家,不是皆大欢喜的事么?我落了个清静,安远兮也能发挥长才,老爷子更不用担心他百年之后谁会威胁到诺儿的地位,明明可以平平和和地过下去,为什么要把局面弄得这么难搞?揣测半天,老爷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老爷子这么做总有他的用意,他精明了一辈子,唯一看走眼的大概就是当今圣上了。
  “丫头?”老爷子见我半天没反应,出声唤我,我回了神,听到他说,“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
  “什么?爷爷?”我茫然地道。老爷子怔了怔,叹道:“丫头……”
  我顿时反应过来,知道老爷子说的什么,笑了笑:“好,等守丧期满,我就搬回来住。”我不能太自私了,老爷子还能看诺儿多久呢?而我,对云峥的怀念,不会因为住不住在傲雪山庄,而减少半分,到底,是我太偏执了。
  “好好。”老爷子像是长舒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睛,半晌,温和地道,“丫头,你这眼睛,傅先生说淤血早已经散了,按说早该好了才是,怎么你还是看不清?”
  是么?原来不是我的眼睛看不见,是我的心不想看见吧?或者我下意识里一直在逃避,逃避那些必需担负起的义务和责任。老爷子走后,金莎他们几个跑来看我,几个孩子又大了些,可能这一年里经的事多了,都不像以前那么叽叽喳喳的,性子渐渐沉稳起来,孩子们陪诺儿玩了一会儿,诺儿开始犯困了,我让慧娘抱他去睡觉,几个孩子也懂事地告辞了。房间安静下来,无边的沉寂似乎要将我淹没。我站起来,小红立即过来扶住我:“姐姐,你想去哪儿?”
  “外面的雨停了吧?屋里有些闷,我想去园子里吹吹风。”我轻声道。小红赶紧给我披上锦裘,扶我出门。走到园子里,坐到池塘水榭的长椅上,椅子有些凉,小红赶紧道:“姐姐,我回屋给你拿两个垫子,你别乱走。”
  我笑了笑,我能走到哪里去?侧身趴在水榭长椅的椅背上,脸贴着手背,闭眼眼睛,感受着雨后湿润的空气,觉得胸口闷闷的感觉渐渐消失了。身旁似乎来了人,我没有睁着眼睛,轻声道:“小红,垫子拿来了?”
  来人没有应我,我轻声道:“快拿过来呀。”
  “大嫂,是我。”耳边响起安远兮的声音。我怔了怔,睁开眼睛,望向出声的方位,朦胧的眼中显出一个朦胧的身影。我转身坐直身子:“是小叔啊,我还以为是小红回来了。”
  他不出声,只是站在原处。我半晌没听到他开口,脸转向他:“小叔有事?”
  “哦,巧七将大嫂送去换弦的吉他送来了,我送过来给你。”安远兮像是才回过神,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我。我接过他递到我手的吉他,摸索着将琴从琴套里取出来。前段时间我发现吉他的弦断了两根,让人送去巧七那里换弦,想是今儿听说我下山给诺儿举行抓周礼,就把琴送来了。手抚上琴弦,摸索着调音,试了试换好的弦,没什么问题。笑了笑:“有劳小叔了。”
  “姐姐……”小红回来了,见了安远兮,声音有些冷,“见过二少爷!”
  他没理会小红冷淡的态度,只对我欠了欠身:“大嫂,我走了。”
  我点点头。小红见他走远了,才愤愤地道:“姐姐,这死呆子来干什么?”
  “他把拿去接弦的吉他送过来罢了。”我笑了笑,“别呆子呆子地叫他,他现在是云家的二少爷,身上也没呆气了。”
  “我管他是谁?他就算当了皇帝,也是个没心没肺、薄情寡义的东西!”小红撇了撇嘴,将垫子铺到椅子上,让我换了座,又道,“随便支个人都可以把琴给姐姐送过来,要他来无事献殷勤,非……”
  “小红!”我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她听出我语气里有责备的意思,悻悻地住了嘴。我淡淡地道:“这里是云府,别随便说些惹祸上身的话。”
  她没有出声,想来心里还不服气,我幽幽一叹:“你回房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小红别别扭扭地走了,我抱着吉他,无意识地望着前方发呆,清风拂面,我感到有脸上溅了几点冰凉,又下雨了?额前的发随着风悠悠地轻颤,我把手伸出去,感受那随风飘荡的薄雾般的雨丝。云峥,是不是你回来了?是你回来看我么?
  雨水渐渐将我的手浸湿,指尖冰凉刺骨。“姐姐!”手被人抓住,气结地用衣袖擦去我手臂上的雨渍:“姐姐,你怎么这么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
  我微微一笑,任他把我冻得有点发红的手捂在掌心里:“冥焰,我没事。”
  他看着我,皱着眉头,闷声不语,只顾着帮我搓手。我笑了笑:“冥焰,你今儿又学了什么新鲜玩艺儿?弄得诺儿的抓周礼都迟到了。”
  一年前,他和莫修齐被人莫名其妙追杀的事,云家也没查出什么,那两个忍者从此也销声匿迹。冥焰住在傲雪山庄后,云峥让铁卫们教冥焰学一点防身术,原意只是想让冥焰有点事可做,并不指望他真能学成一身好武艺,他学武的年龄毕竟已经过了。没想到冥焰竟然很聪明,铁卫们教给他的招式,他看一遍就会了,打起来有模有样的。铁卫们都说他是练武的奇才,可惜内力这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拥有的,除非有内力深厚的高手或者精通医理的人帮助他打通任督二脉,可以一夕之间获得内力。我对这种传说中的事不太相信,有次特意问了问傅先生,没想到傅先生早就对冥焰的聪慧天资大感兴趣,替他诊脉摸骨之后,更是欣喜若狂,非要收冥焰作徒弟,说只要冥焰答应,就帮他打通经脉,提升内力。能有这等好事,我求之不得,冥焰就这样拜了师,每天除了练功,还跟着傅先生学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自此才知道,原来傅先生不仅仅是医术过人,还会一些旁门之术。再一深想,又恍然,如果傅先生不是会这些旁门术术,又怎么有本事压制云峥的蛊毒呢?老爷子能把傅先生这样的奇人收为己用,也算本事。
  “对不起姐姐,我已经尽快赶过来了,我去看过诺儿,他还在睡呢。”冥焰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笑道,“姐姐,今天师傅教我‘随口禅’,可有意思了。”他的性格这一年来倒是渐渐开朗了,可能学了些本领,恢复了一些自信,人也可爱多了。
  “随口禅?是什么?”我有些讶异地道,“傅先生还通佛理么?”
  “不是指那个啦,随口禅是一种小法术。”冥焰兴奋地道,“简单来说,就是说什么就是什么,比如我无意中说你今天会捡到钱包,然后你在路上果然捡到了,就是这个意思。”
  “这么神奇?那不是心想事成的法术吗?”我有一丝激动,抓住冥焰的手,“那,能不能让云峥复生?”
  冥焰的笑容僵在脸上:“姐姐……”
  “不能?是不是?”我的笑容也僵硬了,“对不起,是我糊涂了……”
  “姐姐……”冥焰的眼神满是担忧和抱歉。我抽回手,落到吉他的琴弦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冥焰转开话题:“姐姐,我还从来没听过你唱歌呢。”
  “你想听吗?”我看了他一眼。冥焰点点头,坐到我身边。手拨响了琴弦,琴音在风声中低泣呜咽,云峥,谁都知道,你不可能再回来,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异想天开。
  白色陌生的街,凛冽的风模糊了一切。
  雾在窗边在心里在眼角间泛起,无法辩识冷冷的夜。
  窗外飘落着雪,越来越远所有的感觉。
  没有温度没有你没有了思念,所有火光都已熄灭。
  雪缓缓飘落而夜黑仍不停歇,这是个只属于放弃的世界。
  漫天的风霜都成了我的离别,我的心冷得似雪。
  风吹过脸上我颤抖那么强烈,眼泪是散落在风中的冰屑。
  漫天的风霜里爱恨都被忽略,说再见在异国的夜。
  是在这个季节,拾起一片落叶,在那白色的街,你让我心贴。
  也是这个季节,心象断了的线,不想再要聚散圆缺。
  雪缓缓飘落而夜黑仍不停歇,这是个只属于放弃的世界。
  漫天的风霜都成了我的离别,我的心冷得似雪。
  风吹过脸上我颤抖那么强烈,眼泪是散落在风中的冰屑。
  漫天的风霜里爱恨都被湮灭,说再见在异国的夜。
  云峥,我的爱。没有你的世界,依然运转,没有你的我,依然活着,只是,心空了,被你带走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再见到你,把我的心归还给我,把我的心空填满。
  ——2007、3、15
  
第2章 忌日
  今天是云峥的忌日。
  一晚上断断续续地,醒来好几次,每次醒来,睁开眼睛,都落进黑茫之中,闭上眼睛,也是黑茫一片。我暗自苦笑,我这双眼睛,如今在夜里睁开和不睁开,根本没有多少区别。摸索着坐起来,立即惊醒了小红:“姐姐,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我睡不着,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揉了揉额头,轻声道。
  “卯时了。”小红见我掀开被子,赶紧拿了狐裘帮我披上,“姐姐,你再睡一会儿吧,今儿祭祀会很累的,这么早起来,我担心你的身子受不住。”
  我笑了笑:“反正也睡不着了,躺着也难受。”我下了床,小红帮我穿好鞋:“那我服侍姐姐梳洗。”
  “小红,这些事有宁儿她们做就好了。”屋子里亮起了微弱的光,想是小红已经点了灯。我心里早就是把小红当成妹妹的,沧都“天锦绣”和火锅店的生意,我离开后原本是由她在经营,她上京之后,我让安远兮安排了人接管。我对那几间店,早已经没有什么打理的心思,原本那几间店,我就是想留给小红做嫁妆的,安远兮每月都会来向我汇报一次店里的情况,大多数时候,我都让小红去听,去拿主意。
  “姐姐,我自己做才放心。”小红扶我坐到妆台前,宁儿和馨儿听到声响也起来了,赶紧帮我准备热水。洗漱过后,小红拿了梳子帮我梳头,一会儿,听到她“呀”地一声轻呼,梳头的动作也止住了,我从镜子里看着她:“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她挑出一根头发:“姐姐,有一根白头发,我帮你拔了。”说着,头皮微微一痛,她已经将那根头发拔了下来。白发?我伸手摸了摸头发,淡淡勾了勾唇角,已经有白发了呵。原来不止是心老了,身子也渐渐老了。
  小红见我摸头发,赶紧道:“不用在意的姐姐,就只有一根,现在已经没了。”我笑了笑,谁说我在意了?小红帮我把头发简单地绾起来,别了一根样式简单的沉香木簪,从衣柜里取出黑色的丧服,服侍我穿上。一切妥当,天已经蒙蒙地亮了,宁儿端了早餐进来,我对小红道:“去看看诺儿起床了没有,起了就抱他过来。”
  诺儿和慧娘住在我隔壁的房间,我眼睛不方便,夜里无法亲自照料诺儿。小红把诺儿抱过来,我喂他喝了米羹。诺儿四个月的时候,我就开始给他增喂一些加了材料的米羹,不让他光喝奶,他是早产儿,我老担心他的营养不够。抓周礼行完,我坚持给诺儿断了奶娘的奶,每日除了喂米羹,还让厨房准备一些牛奶。我前世了解的一些简单常识里知道,孩子周岁后对营养的需求已经发生变化,母乳的质量也在逐步下降,仅靠母乳喂养已经不行了,虽然天国的风俗是孩子吃奶要吃到两岁,但我更相信现代科学的育儿方式。
  给诺儿换了丧服,带着他去云峥的墓园,云峥的墓园在傲雪山庄内,园子里植满了梅。我舍不得让他一个人孤伶伶地躺到山上,我想云峥也愿意住在家里。雪还没化,梅还没有凋零,园子里飘着怡人心脾的清香,脚踏在雪地上,“吱吱”作响。
  下人们已经把祭祀的供品摆到祭台上,香烛元宝也准备好了。我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疏漏,只等着老爷子上山,就可以开始了。我走到墓前,轻轻抚着墓碑,低喃:“云峥……”
  他的音容笑貌活生生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仿佛触手可及,可真当我探出手去,触到指尖的却是冰凉的墓碑。诺儿不知何时,挣脱了慧娘的怀抱,摇摇晃晃地抱着我的腿:“娘亲……”
  我蹲下身,轻轻拥住他。云峥,我们的诺儿会走路了,像只笨拙的企鹅,蹒跚着挪动着小腿,傻得可爱。诺儿从我怀里挣出来,扑到墓碑上,奶声奶气地叫:“爹爹……”
  我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诺儿,眼泪立即浮出眼眶。我的诺儿,我从来没有教过他叫“爹爹”,他怎么会的?他怎么知道这里面睡的是他的爹爹?还是父子之间那神秘的牵引,让他知道睡在这里的是给予他生命的人?我拥紧诺儿,泣不成声。
  “娘亲,不哭……”诺儿伸出小手帮我抹眼泪,我却怎么也止不泪水奔流,诺儿急了,咧开嘴也哭起来,我心疼地抱起他:“乖,娘的乖宝宝,不哭,娘亲不哭,诺儿也不哭……”
  小红赶紧递了手绢过来,轻声道:“姐姐,侯爷来了。”
  我转过头,看到不远处已经伫着几个朦胧的人影,赶紧接过手绢,擦干眼泪。慧娘把诺儿抱过去,小红扶我站起来,走到老爷子面前:“爷爷,您来了。”
  “丫头……”老爷子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勾了勾唇角,强笑道:“我没事,爷爷……”
  老爷子是和安远兮一起来的,还有金莎他们几个。傅先生和冥焰还有铁卫们都聚集到了墓园。祭祀正式开始。我牵着诺儿跪到墓前,点了香放到诺儿手上,握住他的手:“诺儿,给爹爹磕头!”
  他懵懵懂懂按我的引导一步步拜祭云峥,香上了,纸钱元宝烧了,我给云峥上了香,磕了头,抱着诺儿站到一旁,让安远兮、老爷子、冥焰、金莎他们一个个轮流拜祭,等人差不多快拜祭完的时候,云义带了客人进来,我看不清楚来人,却听到老爷子迎上去:“寂将军、燕将军,你们来了。”
  “我们来拜祭云世子,皇上让我们代他上一柱香。”寂惊云道。等他们拜祭完,我的手被人抓住:“叶姐姐……”我笑了笑,原来平安也来了。老爷子请寂惊云和燕潇湘去厅里坐,我继续留在墓园里,陆续又有一些人来拜祭,沉谙也在其中,等他们陆陆续续都走了。平安和小红扶我离开墓园,两位将军跟老爷子告辞,平安说要留在山庄陪陪我再回去,寂惊云也应允了。老爷子见亲朋都走得差不多,带着安远兮也下了山,临走前问我:“丫头,你什么时候搬回来住?”
  “过两日我就让人收拾东西。”得了我的准信,老爷子才满意地走了。诺儿折腾了半晌,有些累,我让慧娘抱他回房休息。平安随我回了房,这丫头今日不同往常地安静,半天不说一句话,我有些诧异:“平安,怎么今儿都没听你说话?有心事?”
  “啊?”她像是才回神,半晌,声音闷闷地传来,“没什么……”
  “没什么?怎么声音听起来这么不高兴?”我笑了笑,“什么事?不能说么?”
  “姐姐……”平安迟疑了一下,“皇上要选后了,最近好多世族和官宦千金都收到了选后花帖。”
  原来如此。我笑了笑:“皇上也该选后了,后位虚悬了三年,总不成体统。”平安对皇帝的心思,我很清楚。可是后宫那种地方,哪里是平安能够应付的?去年心心念念学了一首歌,想在皇上的寿宴上唱,没想到皇帝把寿宴取消了,害她白忙活了一场。皇帝这次选后,只怕打碎了少女的一片芳心。
  平安又沉默了,半晌,咽咽抽泣起来,我握住她的手:“平安,他是皇帝,你该想到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知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花帖?”平安抽泣道,“苏灵姐姐和裳儿姐姐都收到了选后花帖,为什么我没有?”
  我怔了怔,原来平安伤心的是这个。傻孩子,你不知道,收到了未必是幸运,没收到也未必是不幸。以寂惊云和皇帝的关系,皇帝怎么会把花帖发给自己一直当成小侄女的女子,想必,寂将军也未必会愿意平安入宫。
  我犹在沉思,平安已经抓紧我的手:“姐姐,你帮帮我吧,太后娘娘那么疼你,你跟她讨个帖子,太后娘娘一定会给的。”
  我吓了一跳:“平安……”
  “姐姐,我喜欢皇上,很喜欢很喜欢他。”平安哭泣着,伏在我的身上,“我不是想做妃子,想进宫去享受荣华富贵,我只想每天都能看到他,只想陪在他身边,姐姐,我真的很喜欢他……”
  恰恰是这样,你才不适合进宫啊,平安。你这样强烈的感情,一旦得不到男人一心一意的回应,只怕会反过来把你自己烧成灰烬。我摸着平安的长发,幽幽一叹:“平安,寂将军知道你的心思吗?”
  平安点点头:“我求过二叔了,可是他不肯答应。”
  果然。我轻声道:“寂将军不同意,一定有他的原因。平安,后宫的生活不是那么简单的,我相信寂将军会为你做最好的打算……”
  “他哪有空来管我怎么想,他说我对皇上只是迷恋,我自己清楚,我对皇上不是迷恋,我是真的喜欢他。”平安委屈地道,“他才是被那个赛卡门迷住了,一门心思全在她身上,还说过些日子就要迎她过门。”
  我怔了怔:“寂将军要娶赛姑娘?”那沉谙怎么办?我对赛卡门虽不怎么了解,可是在沉谙家中碰到她那次,明显看出两人之间有不同寻常的情愫波动,难道这一年来,他们之间并没有发展么?
  “是,他现在心里全是那个赛卡门,哪里还有我这个侄女。”平安抬起脸,擦了擦脸上的泪,“姐姐,你帮我向太后求一张花帖,我感激你一辈子。”
  “平安,我不能。”我摇摇头,“有些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去求一张帖子不难,可是这等于违背了寂将军和皇上的意思,平安,你要学会,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即使是你珍贵纯洁的爱情,在不珍惜它的人眼里,也什么都不是。
  “你怎么知道这就是皇上的意思?你觉得皇上不会喜欢我,对不对?”平安的脸色有一丝难堪,咬唇道,“我会让皇上喜欢我的,就像皇上曾经喜欢你那样喜欢我。”
  “平安……”我皱了起眉,她站起来,“姐姐,你不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总之我一定要进宫。我先走了。”
  “平安……”她转身飞快地跑出去,我拉都拉不住。这孩子,冲动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情来吧?看来我要知会寂惊云一声,让他把平安看紧一点儿。
  ——2007、3、17
  
第02章忌日(下)
  人都走了,我重回到墓园,洁净的空气中混杂着香烛的烟火气息。清风拂过,已成灰烬的纸钱像蝴蝶一样被卷入空中翩翩起舞。我眨了眨眼睛,看着那些朦胧的黑影,怔怔出神。小红扶我到一旁的石凳坐下,悄悄地退出墓园,留给我一个清静的空间。
  云峥,即使日日都在你墓边消磨时光,我仍觉得不够。除了守着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可是过两日,连这样守着你都不行了,爷爷让我下山去,云峥,我很怕,云家、朝堂,暗流涌动,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撑多久,云峥,你教我,我该怎么做?
  身边缓缓坐下一个人,温柔地唤我:“雪儿。”
  我转过头看他,笑了笑,轻轻将头枕到他的肩上:“你来了。”
  曾经我觉得,凤歌和云峥身上有一种相同的气息,那种寂寞清高,如出一辙。可是细细想来,又觉得凤歌的温柔包容,与云峥的无欲无求不同,我能清晰地听懂云峥的琴音,听懂他的寂寞,而凤歌,他太飘缈,他的琴音,也太飘缈,我听不懂。
  凤歌在云峥的葬礼上来过,此后,便常来傲雪山庄看我,或许是同病相怜,我与他一样尝过了失去爱人的切肤之痛,所以他觉得他能理解我。可是,我觉得自己与他的距离,反倒越来越远,他不再是与在我倚红楼初识的那个温和却偶尔顽皮跳达的男子,我不再是倚红楼那个充满生命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我们都变了,因为我们都失了心。
  “我来看看你。”他温和地道,又没有声息。就是这样子,常常是这样,我跟他坐上一整天,都找不到什么话好说。真的,真的是回不去了呵。
  “谢谢你。”我淡淡一笑,听到他顿了顿:“雪儿……”
  “凤歌,为什么你不好奇?”我倚在他肩头,微微一笑,“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从倚红楼脱身,有机会恢复本名的时候,是叫叶海花,不是叫蔚蓝雪?”葬礼上的一声雪儿,不知道会落到多少有心人的耳朵里去,不过,我也懒得关心,皇帝怎么想,我不再去琢磨,也不用怕,会有什么麻烦了。
  “雪儿……”他的身子有些僵。我轻笑道:“凤歌,你真不知道蔚蓝雪是谁么?”我是那样信你啊,凤歌,你是我到这个时空来的第一个朋友,可其实,你跟我的结交,并不若我想的那般单纯无垢。你是知道楚殇所做的一切的吧,可是你当初选择了维护他,舍弃我。我能理解你面对我时的那种痛苦,那种负罪感,何必,还要经常来看我,让你自己的心受折磨。
  他不出声,我将头从他肩头移开,转脸看他,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虽然眼中有一层红雾笼中,仍能看出发色如墨,我勾起唇,轻声道:“你走吧,凤歌。”我不想这样粉饰太平了,这样的相对无言,让我觉得压抑,这份友情,也让我觉得沉重。
  “雪儿……”他凝眸望我,眼中许是神色复杂吧?我看不清,也不想看清,他伸手捋了捋我耳边的头发:“对不起……”
  我笑着摇头。我并不怪你,凤歌。每个人都有自己拼尽性命想维护的人,凤歌,其实你也是我想维护的朋友,我只希望你少受一点苦。
  他沉默地离开了。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觉得有些冷,将双手举到唇边呵了口气,轻轻搓着。小红急冲冲地跑进墓园:“姐姐,有位客人来拜访你。”
  “是谁?”我站起来,小红赶紧扶住我,已听到那人娇脆的声音:“是我。”
  “红叶姐姐?”我怔了怔,又惊又喜。她冲上前,握住我的手,叫了声:“妹妹……”然后紧紧抱住我,我开心地道:“姐姐,你这两年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京的?过得好不好?……”
  红叶轻笑道:“妹妹这一迭声儿的,让我先答哪个?”
  她松开我,我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先回房去,姐姐可得跟我好好说说了。”
  红叶的来访让我很愉快,她想必也是听闻了我的一些事,所以只字未提云峥。她跟我说,这两年她游历了天曌国的不少名山大川,哪里的山最雄奇,哪里的水最秀美,哪里的茶最香淳,哪里的小吃最美味……,我听她说得眉飞色舞,不禁也心向往之:“姐姐真有福气,走了这么多好地方。”
  “瞧妹妹说的,妹妹如果愿意,想走哪儿不成?”红叶喝了口茶,笑道。
  “即使真去得了,我这眼睛也看不到了。”我笑了笑,“这会儿听姐姐讲,也是一样的,还少了双腿的奔波之苦。”
  “妹妹这眼睛……”红叶迟疑道,“真的治不好么?”
  “大夫可没这么说,只是眼神差了些,不是一点儿都看不到,姐姐无需担忧。”我微笑道,转开话题,“姐姐今儿就留下来吃饭吧,当我为姐姐洗尘。”
  红叶也不推辞,晚上吃饭的时候,见了冥焰,笑眯眯地道:“这小兄弟长得好俊。”
  冥焰有些窘,我笑道:“姐姐你别逗他,他脸皮薄。”
  “就是这样才讨人喜欢嘛。”红叶摸出个小香袋,塞到冥焰手上,“小弟弟,姐姐给你的见面礼,一定要挂在身上啊。”
  冥焰的脸顿时红了,我也拿红叶爱捉弄人的性子没辙,只得笑着摇了摇头。用了晚膳,红叶告辞回去,我送她到山庄大门,红叶拉着我的手道:“妹妹保重身子,姐姐有空再去侯府看你。”
  我笑着点头,目送她坐着轿子离开。转身准备回去,被猛地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却听对方轻笑道:“花花的胆子怎么变小了?”
  “有你这么吓人的吗?”我白了他一眼,轻声道,“你几时来的?这般没声没息?”
  “一会儿。”玉蝶儿好奇地望着远去的轿子,笑道,“花花,那位美女是谁?”
  “干嘛?”我抿唇打趣道,“你少打她主意。”
  “我认认真真地追求行不行?”玉蝶儿笑道,“我保证不动歪脑筋。”
  “考虑一下。”我笑了笑,小红扶着我往里走。红叶和玉蝶儿?倒是不妨让玉蝶儿去试试,蔚家大哥与红叶看来是没什么戏唱了,玉蝶儿有本事,能让红叶放下九爷,我也不阻止他。越想,越觉得红叶与玉蝶儿的性子倒是挺相配。
  “那我谢谢花花了,这位美女家往何方?”玉蝶儿追问道。我笑了笑:“看到美女就酥了骨头了,你这两月又跑哪儿厮混去了?”
  “找这东西去了!”玉蝶儿拿出一个葫芦摇了摇。“是什么?”我伸手去拿,他赶紧拿开,“你别碰,里面是影蛇,有剧毒的。”
  “你这两月就抓蛇去了?”我缩回手,虽然那东西装在葫芦里,想起来还是脊背发麻,“抓这东西干什么?”
  “听说影蛇的蛇胆能治眼疾。”玉蝶儿小心地护着葫芦,“一会儿我拿去给傅先生。”
  “花蝴蝶……”我抬眼看他,说不感动是假的,玉蝶儿对我这个朋友可算是尽心尽力。玉蝶儿瞥了我一眼,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别别别,你把那位美女的资料告诉我就行了……”
  我“噗哧”一声笑出来,这淫贼!
  收拾了两天东西,我带着诺儿离开住了一年多的傲雪山庄。临前行,抱着诺儿去了墓园,凝望着墓碑,我在心里向我最亲爱的人告别。云峥,我下山了,以后不能天天来陪你。云峥,我会想你的,你在天上,也会一直看着我和诺儿,对不对?
  微风拂过,像是作回应。我微笑着,云峥,你多么聪明,对我说出这么美丽的谎言,让我连拒绝都不能。
  轿子把我们送下山,换上马车,缓缓驶向远处的城池。这以后,又要面对起我一直逃避的人和事,担负起我一直逃避的义务和责任,未来的日子会是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为了诺儿,我必须撑下去,不管前方是不是棘荆密布。
  马车猛地一顿,晃了晃,我听到云巽骂了一句:“该死!闪开!”然后是一声沉闷的声响,车厢外有人哭喊起来。“什么事?”我抬起头,小红推开车门,冥焰在外面道:“姐姐,没事,一个骗钱的。”
  “你说谁是骗钱的?你们的马车撞了人还有理了?这是什么世道啊……”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嚎。冥焰怒道:“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故意冲到马车前面来的……”
  “云巽,伤着人没有?”我扬声道。云巽在车厢外道:“少夫人,没伤着。”
  “怎么没伤着,我的脚扭了,哎哟,痛死啦,你们这些有钱人,光天化日,撞伤了人还不认账,哎哟,这是什么世道啊……”那妇人的尖嚎倒是中气十足。我笑了笑:“云巽,给她点银子让她看大夫。”
  “是,少夫人!”云巽在外面应道。冥焰探进头来:“姐姐,干嘛给她银子,明明是她……”
  “冥焰,无谓多生事端。”我淡淡地道,冥焰撇了撇嘴,不说话了,等马车重新启动,冥焰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我笑道:“你不服气么?”
  他钻进车厢来,抿嘴笑道:“消气了。”
  “你做了什么?”我深知他脾气,冥焰撩开车厢后的窗帘,笑道,“我刚刚说了个随口禅,那婆娘会走十步摔一跤地摔回去。”
  小红和慧娘都笑起来,我摇摇头,嗔道:“冥焰,你怎么可以随便施法戏弄人?傅先生不是跟你说,不要随便使用这些旁门道法么?快给人解了。”
  “那可解不了。随口禅要对着那人说才有用呢,现在车子都走出老远了。”冥焰笑道,见我瞪他,吐了吐舌头,“姐姐,我下次不会了。”
  真拿他没办法。我摇了摇头,这孩子做事全凭一己喜怒,也不知道让他学这么多东西,是好事还是坏事,看来要好好管管他了。
  ——2007、3、19
  这几章完全是过度,不知道是不是到了疲软期,最近老是打不起精神来码字。后天家里有点事,明天下班后就会赶回老家去,所以晚上不能码字,明后两天没有更新了,大家也不要苦等。通告一声。
  另外有朋友在问怎么书的封面和我贴在网上的封面不同,其实是一样的,只是实体书上加了一个美女的腰封,那个是活动的,可以取下来,取下来之后的封面就跟我网上贴的图片是相同的了。另外,第一卷的封面出版社改成了粉红色,第二卷才是淡蓝色的。
  
第03章表白
  皇上选后,举国轰动。除了世族和官宦千金收到选后花帖,还有许多平民女子被选为秀女,源源不断地从全国各地护送入京。云家也收到花帖,是云峥的堂妹,堂叔公云崇岭的孙女儿云想容,听说已经从沧都动身上路了。或许以前堂叔公不认莫修齐这门婚事,也许一直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而寂平安,仍是没有得到入宫的讯息。我知会了寂惊云,请他多注意一下平安,最近也未听到寂家有什么特别的事,原以为平安只是孩子性子,那天的坚持也是随口而出,没想到那孩子竟是动真格的,只消停了几日,寂府便有人来请我,说平安病重,想见我。
  我叹了口气,让宁儿帮我换了衣服,准备去寂府瞧瞧平安。小红扶我出门,在院子里看到金莎他们几个孩子围着冥焰笑闹着,不知道在做什么。走上前去,安生看到我,笑着跑过来:“叶姐姐,冥焰哥哥刚刚变戏法给我们看,可好玩呢。”
  安生因为在沧都就识得冥焰,所以一直跟他亲近一些。孩子们围了过来,冥焰如今俨然是几个孩子的小头头,冲我得意地笑。我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整天臭显。冥焰见我换了衣裳:“姐姐要出门?”
  “我去寂将军府。”我摸了摸安生的头,见他胸前挂着一个小香袋,正是前几日红叶送给冥焰的,笑道:“这东西……”
  “好看吗?”安生美滋滋地道,“我觉得好香,冥焰哥哥送给我的。”
  “好看。”我笑了笑。冥焰的脸微微一红,不自在地道:“我拿着没用,见安生喜欢就给他了……”
  “我明白。”我笑了,解释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把那小香袋当成订情信物不成?冥焰见我没责怪他的意思,笑起来:“姐姐,我陪你出门吧。”
  “不用了,你陪孩子们玩,还有,替我好好看着诺儿。”我交待清楚了,才放心和小红出门。寂将军府上,我有两年没来了,虽然视线模糊,但仍能看出与我两年前所去的府邸没什么大的变化。寂惊云迎出来,见到我,苦笑道:“云夫人,麻烦你跑这一趟,惊云实在抱歉。”
  “将军太客气了。”我笑了笑,“平安到底得了什么病?”
  “那丫头……”寂惊云蹙起了眉,“唉……,她几天不肯吃东西,我先带夫人进去。”
  随寂惊云踏入平安的闺房,寂惊云示意下人们都出去,走到床前。小红扶我到床边坐下,我看向躺在床上的平安,不过数日不见,这丫头竟瘦了这么多,一张小脸惨白憔悴,双眼无神地瞪着床顶。我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平安……”
  她的手微微动了动,眼神渐渐转到我脸上,半晌,才费力地道:“叶姐姐……”
  “平安,你到底要如何?”寂惊云在一旁又气又急,“除了进宫,别的二叔都答应你。”
  平安转过脸,眼神又无神地望着床顶,我转头看了寂惊云一眼,轻声道:“将军,让我单独跟平安聊聊,可以么?”
  寂惊云无可奈何地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焦虑和带着些恳求的目光,对他坚定了笑了笑。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房去。我转脸看着平安,柔声道:“平安,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不作声,良久,才暗哑着嗓子开口:“你知道的,姐姐。”
  “平安,不要任性。”我握住她的手,轻叹道,“你以为进了宫,你就一定能陪在皇上身边吗?你愿意下半生都呆在一个金壁辉煌的囚牢里,失去自由吗?你愿意和一群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每日里心心念念他会到你屋里看你一眼,却一日又不日不见他来,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你却不能有任何怨言吗?你愿意一生都得戴着面具过日子,不能把自己的真性情表露出来吗?平安,你还得应付后宫复杂的人事,你愿意过那种充满算计,没有一个朋友,寂寞难耐的日子吗?你愿意把自己的纯真、热情、青春埋葬在勾心斗角的宫闱争斗中,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吗?”
  “我愿意。”平安的目光转到我脸上,坚定地道,“姐姐,我愿意。”
  “平安……”我笑着摇了摇头,“你做不到的,只是听到皇上去了百花楼,你就如此冲动蛮撞不顾后果了,你可知道这种事在后宫里发生一次,你就可能万劫不复。”
  她沉默着,我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平安,人生没有那么多完美的事情,你爱一个人,他不一定会爱你;又则有人爱你,但你未必会爱他;或者你们两人相爱,但你们因为各种原因最后不能在一起;而最后跟你在一起的人,也许你不爱他,他也不爱你。你从小被寂将军保护得太好,家里所有人都爱你、宠着你,但是,那些都不是理所当然的,人生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爱一个人,也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是要陪在他身边,就是最完美的方式。有些人,你心里可以爱,可以守护,可以为他做很多傻事,却不一定要与他厮守在一起。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只是想进宫……”平安的眼角滑出眼泪,“我只知道,我看不到他,心里就很苦,我想离他近一些,想陪伴他……”
  “平安,你只在考虑你自己,可你没有站在他的立场考虑过。”我轻叹道,耐心渐渐消磨殆尽,“你只想着爱他,那他对你是什么感觉,你可知道?”
  平安不语,我继续道:“你可有对他表明心迹?他可曾坦言过对你有意?如果都没有,即使你拿到花帖进了宫,皇上不点你留下,你也只能被遣回家,你可想过?”
  她蓦地睁大眼睛,转脸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有一丝茫然失措。我叹了口气,平安呵平安,这样的你,怎么能让人放心呢。她怔怔地道:“姐姐的意思,我应该先向皇上表露心迹,对吗?”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心头涌出沉重的无力感:“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进宫,决定权在皇上那里,不在你要做些什么,或寂将军要阻止些什么,或我帮你求一张花帖就能顺顺利利。”
  平安的眼睛微微一亮,我蹙起了眉,这丫头到底听懂我的话没有?正想开口,寂惊云推门进来了,看了平安一眼,抿紧了唇:“平安,宇公子来了。”
  我微微一惊,赶紧站起来,我从去年禁足在家至今,就没见过皇帝,没想到今儿会在将军府碰到他。平安脸色一喜,还未出声,皇帝已经踏进房中。小红没见过皇帝,听寂惊云的语气,也不好暴露他的身份,只得欠了欠身:“宇公子有礼。”
  “宇叔……”平安怔怔地看着他,泪已经流了出来。皇帝看了看我,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道:“不用拘礼了,坐吧。”然后转向平安,笑道,“平丫头,听说你病了,还不肯吃东西?”
  平安痴痴地看着他,泪流了一脸。皇帝掏出丝绢擦干她脸上的泪,笑道:“真是小丫头,生病了还哭鼻子……”
  “我不是小丫头。”平安抓住皇帝为她擦泪的手,眼神热得发亮,“宇叔,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微微一惊,平安不会是想向皇帝表露心迹吧?寂惊云也是一怔,正待开口,皇帝已经出声道:“什么话,说吧。”
  “二叔,叶姐姐,你们先出去好吗?”平安的目光定定地看着皇帝,片刻不离,嘴里却对着我和寂惊云道,“我想单独跟宇叔说。”
  “平安……”我蹙起了眉。皇帝转脸看了看我,出声道:“你们出去吧。”
  我看了寂惊云一眼,见他也是满脸担忧,心中一叹,站起来,小红扶着我走出去,寂惊云跟着踏出来,关上房门。“云夫人,平安刚刚还好吧……”寂惊云蹙眉道。我苦笑道:“对不起,我好像没能劝服她,平安她,太坚定了……”
  “胡闹。”寂惊云低声吼道,一双浓眉拧成了蚯蚓状。
  “平安会不会说什么傻话?”我担心地看了看紧掩的房门,万一平安真是要向皇帝吐露心迹,这事就闹得不好收场了。以皇帝和寂惊云的交情,寂惊云如果不肯让平安进宫,皇帝是肯定会拒绝平安的,平安怎么受得了。
  “惊云会守在这里,云夫人请到侧厢稍事休息,勿需太过担心。”寂惊云回过神,反倒镇定下来,看来他是笃定皇帝的心思的。我摇摇头,轻声道:“我也在这儿守着吧,我不太放心。”
  说话间,平安房里传来几声“铮铮”的丝竹之声,我和寂惊云都愣了一下,不由都走近房门,只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婉转的器乐声,一会儿,声音大起来,我怔了怔,竟是吉他的声音。平安在屋里弹琴?仔细一听,那乐声不急不缓,流畅明朗,看来平安这一年并没有停止练琴。乐声忽地一转,平安弹起一段熟悉的前奏,我的身子微微一震。平安要唱这首歌给皇帝听么?这首她练了很久,准备去年在皇帝寿诞时献唱却没有唱成的曲子,此时弹给他听,看来平安是下定决心,向他表白了。才一分神,已听到平安的歌声从屋里传出来:
  你还有什么怀疑,
  你还要怎么来逃避?
  难道你只懂保护自己,
  再拿不出一点勇气。
  爱纵然如此神秘,
  我总看见它的痕迹。
  所以我不懂保护自己,
  那么容易死心塌地。
  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就知道,
  感情已无处可逃。
  请你听着无法平静的心跳,
  请你不要说你听不到。
  难道你是真的听不到。
  平安唱得很好,这首曲子,她整整练了一年多,指法娴熟无比,这歌词又契合了她此时的心境,更是倾注了她全部的感情,所以这首歌,她可以说是唱得柔肠百结,完美无暇。
  连寂惊云也怔住了,脸上涌上复杂的表情。平安一遍一遍地反复在屋里唱着这首歌,也不知道唱了多少遍。平安,其实原本就是聪明的女子,她其实是知道自己的任性的。所以她选择用歌声来表达心曲,比起直截了当用语言表达,即使被拒绝了,也不至让场面太过难堪。
  那个下午,平安一遍又一遍地弹着这首《请你看着我的眼睛》,一遍接一遍地唱着,她用歌声,把她对皇帝的爱恋、倾慕和满腹的苦涩,都表达了。我甚至能想像得到,她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唱着温柔哀婉的歌,用那双深情的眼睛望着皇帝的表情。那种全心全心地爱恋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倾吐着自己的心语,应该能够打动任何人吧?很久很久,屋里的歌声和琴音才停止,又似乎过了很久,房门打开了。皇帝从屋里走出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到寂惊云,淡淡地道:“平安睡着了。”然后举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沉声道:“荣华夫人,你跟我来。”
  我失措地看着他疾步前行的背影,转头见寂惊云也有些失措,咬了咬唇,让小红扶我跟上前去。
  ——2007、3、21
  
第04章尚仪
  皇帝踏入了将军府书房的院子。寂惊云在院门口停了下来,我迟疑了一下,转头对小红道:“小红,你在外面等我吧。”小红往里看了一眼,她就算不知道宇公子是皇帝,想必也猜出他身份不比寻常。小红点点头:“姐姐看路小心些。”
  我走进院子,小心翼翼地避开探到行道的花树,踏上书房的石阶,书房的门窗都开着,我踏进房去,皇帝坐在软榻之上。我欠了欠身:“皇上。”
  “坐吧。”他淡淡地道。我左右看了看,这书房里能坐的,大概只有书桌后那张椅子和他坐着的软榻右侧了。坐书桌后大概是不可能,我小心地走过去,坐到软榻上。
  “平安唱那首歌,是你教她的?”皇帝开始发问,我垂着睫,不知道他问这话的用意,点了点头。沉默半晌,皇帝轻声哼了哼:“那今儿这主意,也是你出的?”
  我讶异地抬起头看他,摇头。原来这就是他叫住我问话的原因,他以为是我为平安出的主意,让平安对他表白么?那他现在是不是在心里怪我?他叫我来干什么?骂我一顿?我犹在猜测,皇帝盯着我,半晌,唇淡淡一撇:“你的眼睛怎么样?”
  “啊,还好。”我本以为他要发火的,想不到到他竟然没有。即便如此,我仍是有些不安,想了想,忐忑出声:“皇上……”
  “你……”他也正好开口,我们都顿住了,他身子往后一靠,“你先说。”
  “平安的事……”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来,“皇上想怎么处理?”
  皇帝笑了一下,脸上已然没了表情:“你觉得朕该怎么处理?”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我蹙着眉,有些费力地道:“皇上,平安只是个孩子,宫里的生活不适合她……”
  “那宫里的生活适合谁?”皇帝打断我的话,冷冷地笑了,“谁是天生就适合生活在宫里的?朕吗?”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有些累,今时今日,我真是没有多少心力来应付这个比别人不知道多长了几个心眼的皇帝。
  他或许是听出我语气里的疲惫,沉默下来,半晌才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我怔了怔,他说的“我”,不是朕。房间里又沉寂下来,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皇帝把我叫来到底是问什么?迟疑了半晌,我忍不住道:“皇上……”
  他抬眼看我,我赶紧道:“皇上不会让平安进宫吧?”
  他静静地看着我,笑了笑:“不,我会。”
  “啊?”我瞪大眼,“皇上,平安的性子你最清楚了,让她进宫她会闯祸的,而且寂将军也不会同意的……”
  “我决定的事,惊云不会反对。”皇帝淡淡地道,一脸从容。我的心颤了颤,想起刚刚在平安屋外那一幕,惊疑不定地道:“皇上喜欢平安么?”
  他定定地看着我,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容:“我一直是喜欢平安的。”
  哪种喜欢?是喜欢一个女人一样的喜欢,还是像喜欢一个孩子一样喜欢?我咬了咬唇:“可是喜欢一个人,不是希望她能过得幸福,过得开心么?皇上明知道平安根本不可能应付得了后宫的事,明知道她进宫可能会受到伤害,为什么还要……”
  “后宫那么可怕么?”皇帝轻轻一笑,“还是只是你自己害怕?”
  我微微一颤,怔住了。皇帝缓缓地道:“平安有她自己的想法,你为她打算得再好又如何,那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她想要的东西会害死她。”我有些激动,“即使是这样,也要纵容她吗?”
  皇帝的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唇角噙起浅笑:“能痛痛快快地疯一场,也是一种福气,或许连我都羡慕平安。”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疯了,平安中了魔障,这人也跟着发疯。我再也呆不下去,咬唇道:“臣妾明白了,臣妾出来太久,要回去了,先行告退。”
  皇帝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站起来,急步往门外走,一不留神,脚下不知道绊到什么,身子直直地向前扑去,眼看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还不等我惊呼出声,手臂已经被人抓住,转瞬便被拉进他怀里,我惊魂不定地抬头,皇帝已经气急地道:“你在做什么,你就不能小心些吗?”
  隔得太近,我能清楚到看到他眼中的恼怒,吓得呆住了,一时竟忘了挣扎。他冲我吼完,似乎才发现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凝望我的眼睛里,恼怒渐渐消失了,带上一抹我看不懂的暮色。我不安地微微一挣:“臣妾谢谢皇上。”
  搁在我腰上的手渐渐松开,我赶紧退开两步,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低声道:“臣妾告退。”转身急忙踏出房去,这次仔细看着前方的路面,以免再次出糗。踏出院子,小红见我出来,赶紧扶住我,我对寂惊云欠了欠身:“将军,妾身告辞。”
  想了想,皇帝同意平安入宫的消息,还是让他自己跟他说好了,我没事何必要插进这趟浑水里?
  平安果然收到了选后花帖,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开开心心地准备着进宫的事宜。而云想容以待选秀女的身份也进了京,住进了侯府。云峥这个堂妹,我只见过一两次,是个标准的美女和名门淑媛,举手投足都中规中矩。老爷子对想容的进宫,表现出极大的支持,除了准备了丰富的嫁妆,大肆打点了户部上下,还对想容的才艺展示作了专门的设计,可以说,只要想容在选秀过程中不出意外,留牌记名是十拿九稳的事。
  冥焰对想容,面上没什么,但隐隐仍透出一丝敌意,想必是因为堂叔公曾对莫修齐悔婚一事,让他主仆二人吃过很多亏。其实在这一点上,我对堂叔公的悔婚举动,并无多大反感。我从来就相信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世上有王子娶灰姑娘的童话,却从来没有公主与乞丐联姻的传说,想容那种从小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莫修齐养不起,夫妻感情很快就会在锅碗瓢盆与生活琐事中变得淡漠。如果莫修齐放弃自尊依靠妻子生活,他若是个没尊严的倒还罢了,稍有点自尊,就会被周遭人的闲言碎语和白眼压得抬不起头,那份恩情同样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灰飞烟灭。何况,两人不过是指腹为婚,把两个毫无感情的人强拴在一起,这是我颇为反感的一种对婚姻极不负责的习俗,尽管古代人一直是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秀女入宫应选那天,太后本想让我进宫陪她选阅秀女,我以眼睛不便为由婉拒。太后此举着实有些可笑,我与皇帝有暧昧的流言,经过这一年多时间,已经渐渐淡下去,她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何况我在云峥葬礼上失仪,京城中又流传着新版本的流言,荣华夫人丧夫,悲伤欲绝、邪风入脑、神智昏乱、癫狂成痴,简而言之,我现在在京城人口中,是个忆夫成狂的疯子。皇帝选秀,我这“疯子”去凑什么热闹?
  所以,我错过了亲眼目睹皇上作出的一个颇为惊人的决定。等这消息流传出宫外,为人所悉时,我同所有初闻该消息的人一样,惊讶得半晌无语。皇上,皇上竟然想出了这样的办法,解决了这些日子压在我心上的担忧平安入宫受罪的难题。
  自古以来的天曌国皇帝,身边都设有秉笔太监一职,主要是替皇帝笔录口述的诏令,或专门给皇帝批奏折上的“阅”字。而此次选秀大典上,皇帝宣旨,朝廷新设秉笔女官一职,官名“尚仪”,属正三品文职京官,自今年起,在每三年一次的选秀中由皇帝钦点。秉笔尚仪与秉笔太监工作内容大致相同,但不同的是:秉笔太监不能走出皇城,他们与文官永远隔绝;而秉笔尚仪本身就是文官,她们只需白天轮职入宫伴驾,夜晚即出宫返家,秉笔尚仪不是皇帝的妃嫔,不属后宫管制,她们还可以嫁人。听说,这道圣旨当即就让选秀大典炸开了锅,皇帝在选秀大典上,钦点了三名女子成为秉笔尚仪,即:罗太师的千金罗裳儿,御史大人的千金苏灵,以及一品定国公、骠骑大将军寂惊云的侄女寂平安。因为事出突然,事先又无半点风声,皇上圣旨一下,金口玉言,这件事就这样在朝中的百官劝阻不及的情况下,成了板上钉钉、无法更改的事实。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震憾过去之后,我心里涌出对皇帝的钦佩。这是我第一次真心诚意地,打心眼儿里佩服他。他这出其不意的举措,既满足了平安想日日陪伴在他身边的愿望,又保护了她,不会被卷入后宫险恶的斗争中。秉笔女官,既不属于内命妇,就不受后宫管治,而且她们不必长居宫中,日出进宫,日落出宫,可以避开很多麻烦,恐怕是皇宫里最自由的女子了。
  不知道平安对于这个安排,是否满意,而在我看来,这实在是对她最好的安排了。这个消息,比起想容被皇帝亲自留牌子“上记名”,留宫住宿考察更让我高兴。这个夜晚,我登上侯府最高的观月楼,面向着皇宫的方面,凝望着远方我根本看不到的宫闱,在心里诚心诚意地道:“谢谢你,皇上!”
  ——2007、3、23
  
第05章失踪
  选秀结束后,皇上的后宫充盈,但皇后的人选还是没有确定,据说是要在留宫住宿的秀女和已经晋封的妃嫔中进行考察和选拔,确立人选之后,才为皇帝举行大婚。平安她们几个秉笔尚仪,也进了宫内的“内书堂”学习,等通过考试,才能正式任职。听说朝中的文武百官对皇帝突然设置了这样一个官位,而且让女子来担任,颇多微词。反应最剧烈的应该是一些朝中老臣,其中甚至包括了女儿也被钦点为秉笔尚仪的罗太师,认为不合祖制,不成体统。但皇帝坚持己见,在与朝官争执不下时,丢出另一个重磅炸弹,要在全国范围内推行科举,立即,将一众臣子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上面去了,朝堂之上,像开水滴进热油里,炸开了锅。
  许多大臣纷纷上书,要求皇帝收回这种有悖祖制的设想。一本又一本的奏折源源不断地呈到皇帝的御案上,有苦口婆心劝解的,有义正严词斥责的,当然,也有支持皇帝的声音在里面,不过那些声音太弱小。朝堂之上乱成一团,不知道这消息怎么又流传到了民间,一夜之间,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皇帝想推行恩科,此等异乎寻常之举立即得到了平民书生的拥护,一时之间,联名支持者有,上街游行感恩者有,聚众演讲宣传者有,民众的支持和朝堂的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其盛况之空间,一时无二。
  侯府之外,风云变色,而侯府之内,我的日子却平静无波地过着,老爷子最近身子越发不好,前些日子又犯过一次病,基本上不怎么理生意上的事情,这些日子都是我和安远兮在拿主意。我眼睛不便,安远兮每天都会把生意上的事给我通报一次,看得他费了些功夫,只把重要的大事简明扼要地口述给我,一些较小的事都没有拿来烦我。他如今与我相处,不似最初那样板着一张脸了,但也绝不像以前在沧都那样表情丰富,完全是一副标准的公事化的表情。
  听他跟我说了最近的账目,我陷入沉思,近来的账目中,那笔名“外”的支出特别频繁,我有一年没有管账,这事儿一直没有机会询问,便搁了下来,最近发现这笔账将云家的钱掏得越发厉害,不知道这笔账安远兮发现没有。我抬眼看他:“小叔,你有没有发现账册上有一些奇怪的支出?”
  “大嫂是指账册上列出名‘外’的支出吗?”安远兮立即道。看来他早就发现了,我点点头:“就是那个,你可有问过几位执事,这笔账支到哪里去了?”
  “我问过,几位执事说这笔账是爷爷亲自在管的,他们也没有权力过问。”安远兮道,“我向爷爷求证过,这笔账的确是爷爷亲自管的。”
  “哦?”我怔了怔,我还以为老爷子已经把权力完全下放了,没想到还留着这么一笔神秘的支出在亲自监管,“爷爷可有说这笔账是做什么的?”
  “爷爷没说。”安远兮顿了顿,轻声道,“爷爷说,等到合适的时机,才告诉我们。”
  心中虽然满腹疑惑,但老爷子的决定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我点了点头,让安远兮收了账册。小红敲门进来,对我道:“姐姐,寂将军府上送来的请帖。”
  “说什么?”我闭目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轻声询问。不会是平安又有什么事吧?这丫头自从进了内书堂学习,三天两头就跑来找我,问一些她课业上的东西。她以前学习就不用功,现在进了内书堂,大概怕被人比下去,在皇帝面前丢脸,所以倒是勤奋起来了。开始她对皇帝这个秉笔尚仪的安排,并不怎么接受,曾经眼泪汪汪地跑来诉苦,我对她的任性实在烦不胜烦,终于忍不住对她说了一句重话:“平安,你知不知道,开口索求的爱,是一种勒索。”
  看着她脸色蓦地发白,我继续泼她冷水:“你还要怎样呢?平安?你不是说你进宫不是为了当妃子,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只是想陪在他身边吗?那你现在,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你已经可以日日陪伴在他身边,你的愿望,不是已经实现了吗?”
  “可是,这不一样……”平安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忍住脾气,蹙眉道:“有什么不同?你已经得到陪伴在他身边的机会,这个机会对后宫的女子来说是多么难求,如果她们有这样的机会,想的是怎么抓住皇上的心,而不是一昧对他进行索取。你现在该想的,是能为他做什么,而不是一直要求他应该为你做什么,毕竟现在是你口口声声说爱他,而他从来没说过爱你。”
  平安被我训得哭着跑出去,我心里也觉得这些话说得有些重了,但却一点不后悔,如果她现在还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就算是秉笔尚仪的身份,也避免不了有心人的猜忌、利用甚至是陷害。就算平安不理解,我也要说。云峥走后,我比以前更领悟到生命的珍贵,也越来越珍惜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甚至只是云府一个普通的家仆。我竭尽全力对每一个人好,这样即使有一天,他们不能再陪伴我,我也不会有遗憾。本以为平安肯定会气得不再上门,没想到过了两日,她主动上门跟我道歉,还让我指点她的学业,见到她这上进的样子,我才稍微松了口气。
  “寂将军要成亲了,请你去参加婚礼。”耳边响起安远兮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睁开眼睛。想起小红识字不多,定是将帖子交给安远兮读了。我蹙起眉:“是和赛姑娘吗?”
  “是。这个月十八。”安远兮把帖子递给我。这个月十八,那没几天了。寂惊云这样大肆派帖请客,想来是娶妻而不是纳妾了,没想到他竟然会娶赛姑娘为正妻,有此有悖礼数的事,恐怕只有无父无母又胸襟开阔的寂惊云才做得出来。不过皇上怎么会同意呢?天曌国对贵族的婚配,历来有一些限制的,想当初云峥娶我过门,也是快手快脚,先斩后奏的。
  “知道了,小叔,你帮我拟一份礼单吧。”我站起来,小红赶紧扶住我。看来寂惊云真的很喜欢赛姑娘,我想起那位姑娘倔强清冷的神情,想必也是一位有故事的人,寂惊云的磊落胸怀,应可包容她的一切。而沉谙,我笑着摇了摇头,想是我多心了,感情这种事,外人怎么说得清楚,何况我对他们的故事一无所知。
  处理完公事,我要回房去看看我的宝贝诺儿。才踏出书房没几步,看到金莎哭着和福生一同跑进来,看到我,金莎扑过来,哭得更大声:“花花姐姐,安生,安生……”
  “安生怎么了?”我诧异地扶住她,金莎哭得喘不过气来,我看向福生,他的脸色发白,一脸惊怕,我蹙眉道:“福生,安生怎么了?”
  “他,他不见了……”福生结结巴巴地道。我蹙起眉:“你们不是在一起读书吗?安生怎么会不见了?”
  “我们……”福生低下头,吱吱唔唔地不发一言,金莎哭得更大声,一张小脸涕泪纵横。我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快给我说清楚。”
  “福生。”安远兮不知何时走过来,蹲下身,“安生在哪里不见了?”
  “在,在天王庙……”福生低声道。我怔了怔,气道:“你们是说,你们偷偷溜出府玩,把安生搞丢了?”
  我的语气严厉起来,福生垂头不语。安远兮抬头看我:“大嫂,你别急,好好问他们。”
  原来福生说今天天王庙有热闹的庙会,金莎和安生都没有见过,几个孩子就趁课间先生不注意时偷偷溜出府去,跑到天王庙玩。开始还好好的,逛得不亦乐乎,没想到后来遇到游花车的队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几个孩子冲散了。金莎和福生到处都找不到安生,等庙会散了,还是没找到了,以为安生先回府了,谁知道回来才知道安生根本没有回来,这才慌了。
  我又气又急,都不知道怎么说这两个孩子。赶紧让人叫来云义,让他安排府上的家仆出去找,安远兮和冥焰也去了。天色越来越晚,派出去找安生的家仆陆陆续续回来了,却没有一个人把安生一起带回来。我心里担心极了,又不便把这种情绪表露出来,让金莎和福生更害怕。两个孩子知道闯了大祸,一直惊魂不定,看他们两个内疚的样子,我也不好骂他们,让宁儿带他们去休息,两个孩子都不肯去,只好让他们跟我一起守在厅里。
  家仆们都回来完了,没有一个打探到安生的消息,我担心得晚饭都吃不下。夜已经深了,亥时时,冥焰回来了,我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也同样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心中越发提心吊胆。安远兮还没有回来,现在就指望他了,可是一直等到子时,安远兮都没有回来,几个孩子都撑不住了,我让宁儿带他们去睡下,又担心安远兮一个人深更半夜在外面有危险,让云乾和云巽出去找他。精神这样紧绷着,竟不觉得累。快到丑时,小红劝我回房休息,我受不了她一直唠叨,回房和衣躺在床上,一晚上辗转难眠,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天亮时,突然惊醒过来,赶紧起床,问了人,才知道安远兮一夜未归。到辰时时,安远兮和铁卫终于回来了,我见他们两手空空地回来,心中顿时一凉。
  “云义,去府衙报官,云德,今天安排人继续出去找。”我对两位管事说完,见安远兮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转头对宁儿道:“你去跟二少爷房里的丫鬟说一声,让她们给二少爷准备热水。”
  “小叔……”他心里应该是很担心安生的,我都如此担心了,何况是他,“你用完早膳回房休息吧,我会继续安排人找的。”
  他抬头看着我,眼里有我看不清的波澜,半晌,静静地道:“谢谢大嫂。”
  ——2007、3、24
  
第06章惊悚
  侯府的人在京城找了四五日,安生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似的,没有一点消息。金莎每天都躲在屋里哭,福生也脸色苍白地陪着她。到第六日,安远兮让府上的家仆停止了搜寻,我闻言径直去了书房找他:“听说你让人不再找安生了。”
  “嗯。”他坐在书桌前写东西,头也没抬。我着急地道:“为什么?”
  “这么多天都找不到,或许已经在不在京师了。”安远兮继续埋头写字,“我跟爷爷说了,请他让隐执事帮忙查。”
  “是吗?”我蹙着眉,隐执事能查到被拐走的人吗?云峥走后,能支配隐执事的人只有爷爷,我无法找人求证,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那什么时候能有消息?”
  “现在还不知道。”安远兮搁下笔,抬眼道,“送给寂将军的礼单拟好了,我给你念一念吧。”
  见我蹙眉不语,他径直往下念:“琉璃合欢珮一对、金镶玉跳脱一对、金花钏一对、缠臂金一对、鎏金镶翡翠珊瑚手镯一对、点翠镶宝福禄簪一对……”
  “行了,不用念了。”我打断他的话,“你拿主意就好了。”安生这么久没有消息,被人拐走的机率是最大的。如果是遇害,这么多天也该见到尸首了;如果是被绑架,绑匪也该来要钱了;如果安生已经被人贩子带离京城,再在京城找也无用;如果还没有被带离京城,现在撤了四处搜找的人,人贩子避过风声,以为安全无事时也容易露出马脚让我们找到线索。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安远兮,他跟以前在沧都时,处事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那我照礼单准备,让人把贺礼送过去。”安远兮合了礼单,抬头道。
  “好。”我点点头,觉得再无话说,转身离开书房。回了房,陪诺儿玩了一会儿,平安来了。我让慧娘把诺儿抱过去,笑道:“你不在内书堂好好读书,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皇上放我假呢,明天二叔成亲,皇上让我回来的。”平安笑道。我笑了笑:“那你不在府中帮你二叔的忙?”
  “府上有的是人帮他,轮得到我么?”平安不以为然地道,坐到我身旁,“二叔什么都打点好了,我明儿只需观礼就成了。”
  “平安,寂将军能找到喜欢的人,你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宁儿端了茶过来,我喝了一口,轻声道。
  平安看了我一眼,笑道:“姐姐是怕我找她麻烦么?”
  我但笑不语,平安皱了皱鼻子,笑道:“我才没那功夫,二叔喜欢就好了,我会好好跟她相处的。二叔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高兴了,经常傻兮兮的,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跟他说个事儿,也老忘掉。脑子里就记得成亲的事儿,半夜里也兴奋得睡不着觉,满院子乱走,以后就由二婶儿来操心他吧。”
  我微微一笑,看来只要那位赛姑娘不是她的情敌,平安对她也不是不能接受,说到底,平安仍是个善良的姑娘,只是没想到寂将军陷入爱河,竟这么有意思。我搁下茶杯,笑道:“你这丫头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吧,什么事儿?”
  平安的脸红了红,嗫嚅道:“怎么我没事不能来找姐姐聊天么?”
  你若真没事,还不呆在宫里看着皇帝?我莞尔道:“可以啊,原来平安是找我聊天来的。”
  她的脸更红了,蹙眉嗔道:“姐姐……”见我只是笑,她顿了顿:“好吧,我是有事儿来问姐姐的。”
  “嗯。”我淡淡地应她。平安看着我,轻声道:“姐姐有没有听说皇上最近准备推行恩科的事儿?”
  “听说了。”我端起茶杯,“听说百官们的反应很大,这恩科,皇上推行起来怕有些阻力。”
  “就是就是。”平安一个劲儿地点头,“皇上为这事儿可烦呢,那些文武大臣像苍蝇一样整天在他面前‘嗡嗡嗡’的,可恶极了,皇天好多天都没笑过了。”
  “这是必然的,推行恩科会损害世家的利益,皇上一早就应该想到了,否则也不会到现在才提出来。”我喝了口茶,接着道,“不过皇上既然已经提出来了,想必是已经作好周详的打算了。”
  “科举的具体操作,倒是已经筹备好了,只要一宣布,立即就能实施。”平安蹙眉道,“只是这朝堂的反对之声,让皇上感到很有压力。很多服侍了三朝皇帝的老臣最近联名上书,反对恩科,昨天还跪在御书房外,一直不肯走哩。那些人还去找了太后,太后也来劝皇上不要推行科举,皇上都烦死了。姐姐,你有没有法子能帮帮皇上?”
  “是皇上让你来问我的?”我笑道。平安赶紧摇头,噘嘴道:“我是见皇上被他们气得饭都吃不下,想为皇上分忧,皇上封我为秉笔尚仪,可是我一点力也出不上。”
  “秉笔尚仪,可以议政么?”我诧异地道,见平安点头,笑了笑,“原来如此。”原来秉笔尚仪与秉笔太监最大的不同,是秉笔太监不能议政,只是遵照皇帝的意思批奏折,而秉笔尚仪,可以给皇帝一些政见。不过皇帝聪明地没有将秉笔尚仪这项权利公布于众,她们的这项权利是处于保密性质的,否则只怕引来更多的反对之声。
  “姐姐可有法子对付那群苍蝇?”平安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忍不住笑道:“你当我是苍蝇拍么?”
  “姐姐……”平安拉起我的手臂摇了摇。我笑了笑:“皇上要取缔举荐制推行科举制,才遭到文武百官的反对,是吧?”
  平安赶紧点头,我笑道:“那还不简单,不要取缔举荐制就行了。”
  “姐姐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平安生气地道,“要是这样,皇上干嘛还费力跟那些苍蝇们顶着?干嘛还要推行科举制。”
  “我的意思是,不要取缔举荐制,没说不要推行科举制啊。”我笑了笑,“既然世家要保留举荐制,就让他们保留着。民间学子不是很青睐科举制吗?那就推行。举荐制和科举制一同实施,不就没事了嘛。”
  我们伟大的邓爷爷收复香港澳门可以实行一国两制,在这天曌国朝廷实施两种选拔官员的制度应该也行得通吧?
  “这样可以吗?”平安瞪大了眼,“这样不会让人觉得很不公平吗?”
  “这世上哪里有绝对公平的事?公平是有范围和条件限制的,所有的公平都是在这个范围和条件限制下的相对公平。”我淡淡地道,“世家举荐制由来已久,贸然取缔,必定引来世家的反对抵制,引发朝堂的混乱,这是皇上要极力避免的。科举制可以为皇上引来民间高才捷足且忠于皇上的学子,皇上必然要实施,但科举制与举荐制之间并不是你死我亡的关系,可以将两者转化为互惠互利的并行关系嘛。毕竟,举荐制也不是完全没有给皇上引荐优秀的人才不是吗?”
  不管是科举制还是举荐制,都不要忘了,选拔和推荐出来的只是人,不是官。给你当官的人始终还是皇帝,皇帝完全可以把通过科举制选拔出来的心腹弄个大官当,把举荐制推举上来分不清敌我的人弄个没什么实权的小官当,一年两年三年,慢慢架空举荐制,让其名存实亡就行了,何必要一开始就要和他们挣个鱼死网破呢?
  平安似懂非懂地看着我,脸上有一丝茫然,我笑了笑:“你就给皇上这么建议,看皇上怎么决断就是了。”那些细枝末节,皇帝自己也能想得通,不用我说得那么详细。其实以他的聪明,我怀疑他早已经想到这一层了,之所以还要作出鱼死网破之势,恐怕只是为推行科举制铺一条更顺利的路。若一开始就实行两种选拔制度并行,新冒出的科举制必然也会受到世家的排斥,皇上一点讨价还钱的余地都没有,拿什么跟世家周旋?现在皇帝以取缔举荐制推行科举制,引得朝堂骚乱,世家害怕权力被剥夺,必定拼死反对,皇帝此时若退一步,实行两种方式并行,世家肯定也会作退让,不再找科举制的麻烦。说到底,这朝堂的纷乱,不过是皇上一手布局的,文武百官,都是皇帝手中的棋子。
  平安懵懵懂懂地走了,我则坐在软榻上,怔怔出神。朝堂之上的局势,越来越风云变幻,皇帝慢慢在向各大世家出手,而云家,在这里面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觉床边似乎站了个人,我眯了眯眼,轻声道:“小红,是你吗?”
  那人没应声,我睁开眼睛,朦朦胧胧见床前那人身上仅着白色的内衣,身形似乎像个男人,立即骇得魂飞魄散:“是谁?”
  睡在屏风侧床的小红被惊醒了,那人随手一扬,小红便闷声无息地倒回床上。我吓得惊叫出声,那人在我身上一点,我顿时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也无法动弹,只听那人温和地道:“卡门姑娘莫怕,在下只想跟姑娘说几句话。”
  我浑身一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声音,那声音竟然是——寂惊云!
  他在我床边蹲下身,房间太黑,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听着他温柔地道:“自从当初在倚红楼见过姑娘,听闻姑娘为在下所唱之曲,姑娘的身影就一直印在在下心上,在下知道姑娘是皇上看中的人,一直不敢对姑娘有非份之想,心想,能这样默默陪在姑娘身边,也是好的……”
  我越听越是心惊,这是寂惊云吗?寂惊云怎么会半夜三更潜入侯府,潜进我的房间,做出这种诡异的事?他明天就要娶妻了,怎么会来跟我说这番莫名其妙不着边际的话?我瞪大眼,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可是眼前仍然只是一片漆黑,耳边只回荡着他温柔得异常恐怖的声音,那声音的确是寂惊云的。冷汗一滴一滴地冒出来,我感到头皮发麻,恐惧的感觉扼紧了我,让我想尖叫,可是被他点了穴,我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在我床边说了些什么,我完全听不进去,只是恐惧地瞪着那个人影,过了一会儿,那人站起来,转身走出去,我听到他拉开门,又关上房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发觉冷汗已经将我的内衣全打湿了。我仍然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因为恐惧,更是了无睡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身子一软,抬了抬手,能动了,看来穴道已经自动解开了,我尖声叫起来:“小红!”
  ——2007、3、25
  
第07章婚礼
  小红从床上爬起来,快步奔到我床边:“什么事,姐姐?”
  我喘着气,坐床上坐起来:“刚刚,刚刚屋里有个人……”
  “有人?”小红吃了一惊,赶紧点上灯,转出屏风,又快步走进来,“没有人啊,姐姐。”
  “你去院子里看看,问一下值夜的铁卫,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没有?”我抓紧胸口,现在才觉得全身瑟瑟发抖。
  小红拉开门出去,半晌回来,我赶紧道:“怎样?”
  “今晚是云巽和云坎值夜,他们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小红坐到我床边,“姐姐到底看到什么了?”
  “我……”我咬了咬唇,我能说是寂惊云吗?毕竟我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事关寂惊云的声誉,这话说出来后果可严重了。如果那人真是寂惊云,以他的身手,避开铁卫不让人发现是完全做得到的。可是,以我了解的寂惊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蓦地想起平安白天来找我时,提到她二叔最近“经常傻兮兮的,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跟他说个事儿,也老忘掉。脑子里就记得成亲的事儿,半夜里也兴奋得睡不着觉,满院子乱走。”我当时只觉得寂惊云也有这可爱的一面,现在想起来,这件事似乎不那么简单。他最近这些反常的行为,都不像他冷静自制的性格会做的,而且他今日来,身上穿的是内衣,难道是梦游?如果是梦游,怎么以前没听说过寂将军有这毛病,最近寂惊云到底遇到什么事,让他反常成这样?
  “姐姐?”小红见我怔怔发呆,出声唤我。我回过神,小红拭了拭我的额头,轻声道:“这么多汗?姐姐不会是做梦吧?”
  “啊……”我心事重重地笑了笑,“兴许是梦吧。”
  “我拿衣服给姐姐换了。”小红取了套内衣,替我脱掉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手不经意碰到我脖子上的黑龙玉,蓦地缩回去,“咦?姐姐这玉怎么这么热?”
  “啊?”我茫然地伸手摸向黑龙玉,这才感觉出黑龙玉散发出一股高热,不至烫得灼人,但也不是正常的温度。刚刚我神经一直处在紧张状态,竟然没有发现这玉的异状。这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热的?难道是刚才那人进屋之后?可是他离开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为何这热度一直没有消退?
  为什么黑龙玉会变热?我心中惊怕起来。这玉是辟邪之物,在接触到邪物才会发热示警,比如上次见过那个辐射玉枕,难道刚才那人身上有邪物?还是他被邪物催使?若他真是寂惊云,难道寂将军中了邪吗?我捏着黑龙玉,心中拿定主意,今儿到寂府参加婚礼,一定要找平安问清楚。
  心事重重地睡下,再无睡意,天一亮我赶紧起床,让小红帮我梳妆,准备去寂将军府。将军府内,张灯结彩、红烛高照,前来道贺观礼的人太多,我无法近距离地观察寂惊云,也无法看出他有什么异样。女眷们被寂府安排到了花厅。平安扶着我,我拉住她的手:“平安,我不喜欢呆在人太多的地方,你找个清静点的地儿,咱们说说话。”
  “那去我房里吧。”平安带我到她的闺房。我想了想,对小红道:“小红,你去外面等我吧。”
  见她推门出去,平安笑道:“姐姐想说什么?”
  不知道该怎么问寂惊云的事,肯定不我笑了笑:“昨儿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寂将军生病了,看这大喜的日子,怎么会做这么触霉头的梦,弄得我今儿一整天都心上心下的。”
  “姐姐你真是,不就是一个梦嘛,也让你想这么多。”平安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触霉头的,我二叔身体不知道多好,从来没见他生过病。”
  我笑道:“话是这么说,要看到寂将军真的身体无碍才放心嘛。对了平安,你昨儿说,寂将军最近老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总忘事儿,还半夜出来溜达,是怎么回事儿?”
  “说到这个,二叔最近真像变了个人儿似的,我这位二婶儿的魅力还真大。”平安撇撇嘴,笑道,“我二叔那个人,平时多冷静啊,哪见他大悲大喜过?可自从粘上我这二婶儿的事儿,脾气也大了,我之前不待见这事儿,他冲我发过好几次火,我从小到大,他可从来没有骂我过啊,为了这女人,不但骂我,还跟皇上吵过一回……”
  “呃?”我诧异地道,“这话从何说起?”寂惊云,和皇上大吵?这是忠心耿耿的骠骑大将军吗?这怎么可能?
  “姐姐你是知道的,咱们天曌国的贵族婚配,一律要上通碟给皇上,皇上准了才能嫁娶的。以我这二婶儿的出身,皇上就算是同意我二叔娶她,也肯定不会让他明媒正娶纳为正房夫人。”平安啧啧道,“何况之前二叔还和回暖郡主有过婚约,虽然现在这婚约作废了,二叔可以娶别人,但也该娶个和郡主身份相差不太远的吧,如今二叔娶个青楼女子作正房,景王殿下颇多微词,认为二叔目中无人,有心轻侮皇家的脸面,还上书到皇上那里,坚持反对二叔这门亲事。”
  “还有这一茬?”原来寂惊云娶赛姑娘还有这么多内情在里面,他能顶住压力,坚持娶她做正房夫人,恐怕对她用情已深,“那皇上最初不同意是吗?”
  “是啊,搁哪儿都不会同意的。”平安点点头,蹙眉道,“可是我二叔坚持要娶她,皇上不同意,还跟皇上大吵了一架,可把皇上气坏了。”
  “寂将军和皇上吵什么了?”我一边在脑子里思索平安这些话,一边探求更多的信息。平安摇了摇头:“这我可不知道了,是皇上和二叔单独在一起时吵的,二叔跟皇上说这事儿的时候,支开了人,院子外面只听到里面很吵,不知道到底在吵什么。后来皇上怒气冲冲地走了,二叔也怒气冲冲地出来,下人们去进收拾,一地砸烂的茶杯碎片。”
  “那皇上后来怎么同意了?”我轻声询问。平安道:“我也不怎么清楚,总之他们吵了过后没几天,皇上就同意了。皇上一同意,二叔可趁了心了,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整天冲人发火了,倒是整天笑眯眯,不好笑的事也笑半天。”
  她说的人,怎么听也不像是寂惊云。我心中越来越疑惑,接着问:“你说寂将军最近爱忘事儿,还总是半夜出来溜达,又是怎么回事?”
  “他最近呀,脑子里除了装着成亲的事儿,其它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平安气道,“跟他说个事儿,转头就忘了。半夜里不知道想什么,老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问他干什么吧,他理都不理你,希望他成了亲,如了愿,快点恢复正常……”
  我的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妥,又说不上来,想了想,又道:“平安,寂将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还能从什么时候?”寂平安轻哼道,“就是前些日子有一天在百花楼过了夜回来,说要娶赛卡门之后,就变得神魂颠倒的了。二叔说她是正经姑娘,不能辜负她。”
  看来赛卡门已经以身相许了,以寂惊云的为人,必会负责到底。可是,寂惊云真的是为了赛姑娘神魂颠倒,才如此反常吗?还是另有原因?寂惊云的反常,与这位赛姑娘,可有什么关系?毕竟,他的反常状况是在他决定取妻之后才发生的,不是吗?我望着平安:“对了平安,这位赛姑娘的真名是?”
  “你说她怪不怪,她说她就叫赛卡门。”平安有些气恼,“脱了妓籍还用着青楼的花名,这不是成心让别人看将军府的笑话吗?”
  这倒有些反常,为何她不愿让人知道真名?我若相信她真是叫赛卡门,那才怪了。犹在思索,听到平安道:“姐姐,外面在奏喜乐了,可能是新娘子已经接到了,咱们出去看看。”
  喜轿已经到了,一身红袍的寂惊云踢开轿门,喜娘扶下了也是一身红裳,头上罩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新娘子被扶着跨过火盆,踩着红毯步入主厅,喜乐齐奏,场面隆重而热烈,司仪在那里高声叫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眼前这一幕,熟悉而遥远,我看着那对手执红绢的新人,恍惚间忆起在沧都,我和云峥也曾这样牵着红绢,拜过天地祖先。一幕一幕,与眼前的场景重叠起来,那么清晰真切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宛如昨天。云峥,那时候,我以为我会握着你的手,走完一生呵。
  “二拜高堂!”
  喜娘还在旁边说着什么,我却已听不清,抑制住要泛起的泪,我的双手在衣袍下握紧。云峥呵,我怎么办,一切人,一切事,都让我想起你。我该怎么办?
  “夫妻对拜!”
  司仪的吆喝把我从回忆中唤醒,闭了闭眼睛,让泪在眼中融散,睁眼见两人已经交拜完毕,司仪高声叫着:“礼成,送入洞房。”
  喜娘和女眷簇拥着新娘离开正厅,寂惊云笑盈盈地接受着宾客的祝贺,招呼他们饮宴。等围在他身边的人少些了,我举步走到寂惊云面前,刻意离得较近,好方便我观察他的表情:“寂将军,恭喜你!”
  “谢谢云夫人!”他一脸喜色,望着我的目光坦荡,没有一丝异样。我禁不住怀疑起昨天晚上那个人,是否真的是他?恰在此时,黑龙玉在脖子上又渐渐变得灼热,我心中一惊,忍不住退了一步。寂惊云关切地道:“云夫人身体不适吗?脸色好差。”
  “啊,人太多了,有点胸闷。”我抓紧黑龙玉,感觉那玉在掌心中越发灼热,赶紧道,“妾身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告辞,将军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云夫人身体不适,自当早些回去休息。”寂惊云礼貌地道,“惊云招呼不周,夫人莫怪。”
  “怎会。”我勉强笑了笑,“那妾身不打扰将军招呼客人了。”
  踏出将军府大门,那玉的灼热渐渐低下去,只是散发着温热。我松开黑龙玉,那玉的温热一直保持不退,让我大惑不解。心中暗下决定,回府之后定要找傅先生问问是怎么回事。轿夫抬了轿子过来,正准备上轿,看到几步之外将军府外的石狮子座下,靠着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身形有些眼熟,举步走过去,见他拿着酒壶,正往嘴里灌了一口。他看到我,微微一怔,我笑了笑:“好久不见了,沉谙。”
  “嫂夫人。”他站直身子。我的眼睛落到他手中的酒壶上,微微一笑:“有时间吗?一起去喝杯茶。”
  ——2007、3、26
  
第08章牵魂
  焚香、烧水、烫杯、置茶。
  易沉谙看来也是精于茶道的人,我见他娴熟地将陶壶烫热,置入茶叶,注以沸水,清香扑鼻而来。他安静地将茶汤匀倾入细致如玩具的小陶盅内,端了一杯放到我面前。
  我端起茶杯,轻嗅茶香,浅浅地吮了一口:“秀山银针?”
  他浅浅一笑:“嫂夫人是识茶之人。”
  “我哪懂。我以前看过一本书,说这茶‘一杯曰品,二杯曰解渴,三杯就是饮驴’,我一直是饮驴之辈。”我笑了笑,端着陶盅在鼻子下面轻嗅着,“唯一识得的就是这陵安秀山产的秀山银针,这是云峥最爱的茶。”
  沉谙必是知道的,所以选了这茶。这种感觉真好,他是云峥的朋友,我们有可以一起怀念的人。
  “茶是雅物,亦是俗物。只要喝得高兴就好,外在的形式并不重要。”他端起陶盅,嗅了嗅茶香,轻声道。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寂将军府外喝闷酒,他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一切,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他。心中已明了,他与赛姑娘相互有情,那赛姑娘嫁给寂惊军,又有什么内情?纵然我有满腹的疑问,但都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我微笑道:“云峥没有跟我说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可以讲给我听吗?”
  他搁下茶盅,顿了半晌,娓娓讲述了一个并不怎么离奇的故事,出身高贵的豪门贵公子,在路上救下一个偷了别人馒头被摊主殴打的小乞丐,结下一段长达十五年的友情。当然,小孩儿为何会变成乞丐,又怎么习了一身医术,怎么拥有这不俗的气质,怎么又成了面摊的老板,却不在他的讲述范围之内。我也不纠缠,只要能让我了解到云峥那些不为我所知的点点滴滴,童年的云峥,少年的云峥,青年的云峥,一点一点地,填补我空了的心。
  “原来云峥小时候,也有这么淘气的一面。”我听他讲着云峥帮他捉弄那些欺负他的人,把别人整得惨兮兮的时候,微笑起来。真好,真庆幸云峥小时候还有这样一个朋友,可以让他暂时忘掉身体的病痛,还曾有过欢笑。
  易沉谙抬眼看我,静静地道:“嫂夫人的眼睛,仍是看不清楚吗?”
  “不打紧的,只是有些模糊。”我笑了笑。沉谙摇了摇头,叹道:“这不是云兄想看到的,嫂夫人是聪明人,请善待自己……”
  他们都说我的眼睛早就好了,可是我也是真的看不清,难道真的是我自己不想看清吗?我到底想怎么样呢?我心里,为什么拒绝看清这个世界?是恐惧吗?因为怕失去,就让自己变得可怜,这样,所有人都会围在你身边,照顾你,让你依赖,让你理所当然地霸占。是这种可耻的心态吗?
  发觉自己真的无法理直气壮地回应沉谙,我微微苦笑。坐在马车上,直到回到侯府,我也没有为自己找到答案。下了车,望着侯府威严高耸的大门,心情蓦然变得沉重,不管我愿不愿意看清这个世界,有些责任和义务,都是我没有办法逃避的。
  进了大门,我让小红扶我去找傅先生,在庭院里碰到安远兮,被他叫住:“大嫂!”
  我停下脚步,他走过来,脸色有些凝重:“大嫂要搬到‘舒园’住?”
  “啊,是。”蓦地想起早上出门时,跟下人说把舒园整理出来,我要住到那里去。主要还是昨晚被寂惊云吓了一跳,如果他真是中了邪,万一深更半夜又跑来,做出一起比昨晚更奇怪的举动,还不把人吓死。
  “怎么住得好好的要搬到舒园去?”安远兮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我赶紧摇头,“我最近有点头疼,舒园清静些。”
  “是吗?”安远兮的语气满是怀疑,我赶紧点头。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才道:“若是有事,不要藏着,爷爷会担心。”
  “嗯,我知道。”我避开他的目光,对小红道,“小红,我们走吧。”
  进到傅先生的小院子,看到他和冥焰在院子里摆弄一些石头树枝,看到我进来,冥焰跑过来,笑道:“姐姐你来啦,快看我摆的五行迷魂阵。”
  我笑道:“又是什么?”
  “五行迷魂阵是奇门遁甲之术,如果人在阵中,就像进了迷宫一样,师傅今天刚刚才教我的。”冥焰兴奋地道,“师傅说我聪明,我刚刚已经成功布阵了。”
  “就是这些石头树枝?”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啊,而且这些石头树枝都好小,人都遮不住,能迷魂么?
  傅先生笑了笑:“少夫人可以进到阵中去试一试。”
  我真是有些好奇,让小红扶我走过去,走到阵中,顿时像进入另一番天地,庭院消失了,眼前像是突然降了一场大雾,白茫茫一片,我和小红试着走出去,可是怎么走,仿佛前面都有一道墙阻挡着,我和小红仿佛被困在一座枯井里,根本无法脱身。
  “冥焰。”我不信都不行了,“快放我出来。”
  话音刚落,手就被冥焰抓住,他带着我不知道怎么转了几道弯,就脱离了迷雾般的困境,眼前仍是刚刚的庭院,刚刚被我怀疑的石头树枝零乱地摆了一地,看不出任何特别。
  “姐姐,怎么样?没骗你吧?”冥焰很得意。我心中一动,笑道:“冥焰真聪明,不如你帮我在舒园也摆个这种阵吧。”
  “好呀。”冥焰一口答应,随即又道,“姐姐在舒园摆阵做什么?”
  “你别管,照做就是了。”我怕寂惊云晚上又来,不知道这阵能不能困住他?冥焰见我不答,也不追问,立即道:“那我现在就跟你去吧。”
  “你去吧,我还要跟傅先生说点事儿。”我笑着看他走远了,才对傅先生道,“傅先生,我有些事请教你。”
  “进屋谈吧。”傅先生转身进屋。小红扶我进去,等她退出房,我才道:“先生见多识广,有没有听闻过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性格大变,平时冷静自制的人,变得易喜易悲,老是忘事,而且,晚上还会做出一些奇怪的,无意识的举动,就好像梦游一样……”
  “这种情况,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打击,心智受损,才可能发生。”傅先生想了想,“我以前见过一个妇人,成婚多年,好不容易才怀上孩子,可是孩子生下来却是死胎,大受刺激,晚上就会梦游,跑到猪圈里抱着小猪叫儿子。”
  “不是的,傅先生。”我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是否知道,如果有人被人施了邪术,那人会不会有这些奇怪的征兆?”
  “邪术?”傅先生微微一怔,低头细细思索,蓦地,脸上带上一丝惊色,“少夫人如何知道有这样的邪术?”
  “真有这样的邪术?”我紧张地道,“先生能否详细告之?”
  “少夫人为何要知道这种邪术?”傅先生慎重地道。我迟疑了一下:“我,我最近发现一个朋友,有这些反常的症状,而且我接近他的时候,我的黑龙玉会变热示警。”
  傅先生是知道我这块蟠龙墨玉乃辟邪神器的,听我这样一说,脸色顿时变得凝重,眼中蓦地闪过一丝痛色,语气竟然有一丝颤抖:“你说这块蟠龙墨玉会示警?是什么征兆?”
  “就是,玉突然变得很灼烫,就算我离开了,那玉的温度也一直持续不退,要很久很久才会退热。”我见傅先生的眼睛蓦地睁大,唇角微微有些抽搐,心中不由大为奇怪,何以傅先生的反应如此之大?
  见他久久不语,脸色怪异,神情恍惚,我不由出声:“傅先生?”
  “你的那个朋友是谁?”傅先生回过神,语气有些急促,“带我去看看他,我要看到他人,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中了那种邪术。”
  我怔了怔:“可是……”这不太好吧?这样贸贸然带傅先生去看寂惊云,没名没目的,我想了想,道:“先生想见他,我可以做安排,不过先生能否先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邪术?”
  傅先生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久久,才缓缓道:“我知道南疆有一种邪术,名叫牵魂降,中降者初期发作的症状,就是这样。”
  “牵魂降?”我想了想,有些讶异,“是降头术么?”
  傅先生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少夫人如何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过降头术,跟蛊术好像差不多吧?”我心中一紧,想起云峥所中的蛊毒,寂惊云的降头之术可有解?
  “两者之间有相似之处,但降头术比蛊术更为阴毒。”傅先生的眼中带上一抹恨色,“尤其是牵魂降,乃各种降术中最厉害也最歹毒的一种。”
  我不再出声,细听傅先生的解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道:“牵魂降又名五品牵魂降。简单来说,练这种降分五个品级,最高为一品,最末为五品,练法极其歹毒,须勾出童男的肠肚和魂魄作引。童男也有讲究,用一般的童男练降的,称为‘人头附肚童神’,但通常只能练出四五品牵魂降;资质好的童男,最多可以练成三品牵魂降;而如果能找到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童男,则可练成二品牵魂降,这是牵魂降能练至的最高级别。”
  “你不是说一品是最高吗?”我道出疑惑。傅先生笑了笑,眼中有些意味不明的神色:“一品牵魂降的确是最高,但是从来没有人练成过。”
  “为什么?”我追问。傅先生垂下眼睑,半晌才道:“上古传说,练一品牵魂降的童男,需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神之子,降头师把这种童男称为‘鬼冥童子’,可是神之子到底是传说,怎么会出现在人间呢?不要说是神之子了,就算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凡间童男,也是数十年难遇,二品牵魂降都极难练成,除要降头师的功力要高,还要有运气,能找到合适的童男,所以牵魂降一般最多能练到三品。”
  神之子?若真是神之子,还会被降头师抓去练降么?这降头术还真够邪乎的。我继续问:“那牵魂降的品级,又有什么区别呢?”
  “五品牵魂降已可害人于无形,四品可令受害人产生幻觉,迷失意志,做出匪夷所思的怪事,瞬间控制住受害人的意志,做出他原本不想做的事。但四品牵魂降需降头师以身殉,假如术败,便会被降术反噬。而三品牵魂降若练成,降头师便可提升自己的功力,脱离以身殉术的险境,据说练成之后能长生不死,但练降过程也异常凶险,除了要以优质童男的魂魄肠肚为引,在七七四十九天的练降期内,每天都要吸食人血,一天不吸,就会前功尽弃,功力尽失,而且这个期间,降头师本身的身体非常脆弱,不能见光,不能受一点伤害,否则立即会化成一滩血水。三品牵魂降练成之后,降头师不用再吸食人血,但每隔七七四十九天,都必须吃掉一个孕妇腹中的胎儿,以维持功力。”
  我听得毛骨悚然,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傅先生接着道:“二品牵魂降的练法比三品有过之而无不及,练成之后,降头师不用再吃孕妇腹中的胎儿维护功力,此时降头师不但长生不死,而且力大无穷,一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那传说中的一品又是如何?”我听得瞠目结舌。傅先生唇角淡淡一勾:“一品牵魂降乃神人之术,练成之后,这世上再无降头师做不到的事,相当于无所不能的神。”
  “是魔才对,这简直是魔鬼才做得出来的事。”我愤愤地道,咬了咬下唇,问道,“那我刚才说那些怪异的行为,是中了四品牵魂降么?”
  “我没有看到人,不能下判断。”傅先生摇摇头道。
  “那我尽快想办法,安排先生与他见面。”我在心里盘算起来,该怎么让傅先生有理由跟我到寂府去一趟呢?
  ——2007、3、28、1:05
  
第09章邪降
  平安病了。
  皇上十分关心,派了宫中的太医去给她瞧病,太医说她只是偶染风寒,休养几天便可,可是平安的风寒服了药却没什么起色,老是咳嗽,浑身没力,于是这一日,我带着傅先生,堂而皇之地去了将军府。
  平安的病,当然与我有关。
  我在平安上门来找我的时候,将一盆盛开的并蒂水海棠摆在屋内,水海棠是天曌国一种美丽的水生植物,大如碗状,花瓣密集层叠,色淡粉,通常一茎只开一朵花。而并蒂水海棠与并蒂莲一样,一茎生两花,一粉一白,十分少见,是花中珍品,也是吉祥喜庆和爱情的象征。平安一见就喜欢上了,我便将这盆花送给她带回去。
  那花表面上看,并无不妥,而在花盆底部,傅先生在花泥里加了一种药末,名叫泽芝草,那药本身无色无味,可是如果并蒂水海棠吸收了药草的养份,到夜间时,花的香精中便会散发出一种能让人产生类似风寒症状的东西,除此之外,那花香对人体别无害处。为了能让傅先生不被人起疑地见到寂将军,我只好出此下策,委屈平安一阵了。
  到了将军府,看到寂惊云在下人通报后迎出来,我微微欠身,笑道:“将军,听说平安不舒服,我请傅先生来给她看看。”
  “云夫人有心了。”寂惊云笑了笑,转身对傅先生抱拳道,“惊云谢过先生。”
  傅先生盯着寂惊云的脸,语气平淡地道:“寂将军客气了。”
  “将军还是先带我们去看平安吧。”我将手递给小红,寂惊云转身带路,我注意到傅先生一直盯着寂惊云看,脸色渐渐有些奇怪。身在寂府,心中有再多的问题也只得压下,进了平安的房间,见平安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我走上前,平安见了我,撑起身子,她的丫鬟赶紧扶着她坐起来,我坐到床边去,笑道:“听说你的病一直不见好,我请傅先生来给你看看。”
  “谢谢姐姐。”平安恹恹地道。傅先生给平安诊了脉,走到书桌前写了一张药方,递给寂惊云:“将军让人按这张方子给寂尚仪抓药煎服,两日定能好转。”
  “谢谢先生。”寂惊云接过方子,唤来管事去照方抓药。我一路进来,见寂府上下大红的双喜还没有揭下来,笑道:“将军,怎么不见新婚夫人?”
  “她在厨房给平安煎药。”寂惊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正说着,寂将军的新婚夫人端着药碗踏进房来了,见了我们,微微一怔。相互见了礼,我已将此行的把戏做足,不好再呆,准备向寂惊云辞行,突然听到傅先生道:“将军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不如也让老夫为你把把脉。”
  我抬眼看向傅先生,难道傅先生还不能确定么?寂惊云错愕地道:“惊云未觉自己有何不妥。”
  傅先生笑了笑:“将军额头隐有黑气,最近肯定接触了不吉之物,还是让老夫替先生号一脉吧……”
  话音未落,听到咣当一声,寂夫人端进来的药跌到地上,我们回过头,见她正冲着平安的丫鬟喝斥:“怎么这么不小心,连个药碗都端不稳……”
  小丫鬟垂头不吭声,平安瞪大了眼,语气有丝不满:“二婶,明明是你自己递药碗给秀秀的时候滑了手,怎么冤枉人呢?”
  寂夫人脸色有些不好,寂惊云赶紧打圆场:“罢了,反正傅先生给平安新开了药方,等那药抓回来,煎那一服药就好了。”然后看了一眼一脸委屈的丫鬟,“快收拾了。”
  “寂将军……”被打断的傅先生又提起话头,“让老夫替你诊诊脉……”
  “相公,瞧我这记性。”寂夫人打断傅先生的话,对寂惊云道,“刚刚外面好像来了客人,我一时忘了说。”
  “是谁?”寂惊云道。寂夫人蹙了蹙眉:“我没记住,你去看看吧。”
  “啊,好。”寂惊云听了,转身对我道:“云夫人,惊云失陪。”
  我笑着点头,与傅先生对视一眼,看来今天想帮寂惊云诊脉是做不到了。不过这位寂夫人的表现,倒是有些异样。寂夫人见寂惊云出去了,转脸看我:“云夫人,大夫说平安的病要静养,我们不要在她屋里呆太久。”
  “你说的什么话?我的朋友呆多久关你什么事?”平安火了,“你才不要在我屋里呆着,给我出去!”
  “平安,别闹脾气,寂夫人的话也没说错。”我赶紧站起来,“你好生养病,我出来好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不然诺儿找不到我会闹的。”
  平安愤愤地瞪了寂夫人一眼,倒是没再说什么了。寂夫人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云夫人,妾身送你出去。”
  “不敢劳寂夫人驾。”我笑了笑,看了傅先生一眼,让小红扶我出门。寂夫人跟着出来,沉默地走到大门口,傅先生突然开口道:“寂夫人,寂将军额间隐现黑气,此乃凶兆,身体必受不吉之物损伤,夫人要多多留心才是。”
  寂夫人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多谢先生关心,妾身自当留心。不过妾身相公身体一向无恙,先生也不要过于危言耸听。”
  傅先生碰了个软钉子,脸色一沉,转身上轿。我见寂夫人表情淡漠,心中有些隐隐的忧虑,这位寂夫人对寂惊云看上去全无半分关切之情,如果是她的性格使然,倒也罢了,可如果不是呢?那她嫁给寂惊云,可是有别的目的?或者,与寂惊云的异常反应有关系?
  回了侯府,我很有默契地随傅先生去了他的院子。关上门,我赶紧问道:“先生将蜜萝花粉投到那盆并蒂水海棠里了没有?”
  “少夫人请放心,明天寂小姐的病就会好。”傅先生笑了笑,我舒了口气,看来是投进去了。蜜萝花的花粉,可以化解水海棠吸取泽芝草产生的毒性。我的目的既已达到,自不必再让平安一直生病下去。
  我坐下来,望着傅先生道:“先生可发现寂将军有什么异样?”
  “如果我没有料错,寂将军的确是中了降。”傅先生表情严肃地道,“而且,还是极厉害的二品牵魂降。”
  “什么?”我讶异地道,“你不是说,二品牵魂降极难练成吗?”
  “是极难练成,但并不代表练不成。”傅先生的眼神渐渐深沉起来。我咬了咬唇,疑惑地道:“中了二品牵魂降会怎样呢?”
  “中了牵魂降的人会渐渐迷失意志,被人操控做出怪事,但与其它几品牵魂降不同的是,那些中降者,举止言行呆滞,能明显看出被人操控。”傅先生沉思道,“而二品牵魂降,中降者与常人基本无异,但邪降会激发中降者的七情六欲,将人压抑掩藏在心底的各种阴暗的记忆、痛苦的过往无限放大,最终导致精神被施降者操控,这个施降过程很慢,程序也很复杂,但是这种傀儡,跟中了下三品的那种低级傀儡是完全不同的,常人很难发现异样。”
  “先生怎么确定就是二品牵魂降呢?”我越听越紧张。傅先生顿了顿:“看他的眼睛,我们在别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都是正立的,就像照镜子一样。但是中了二品牵魂降的人,你在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刚是头朝下倒立的。”
  竟有这样的奇事,怪不得傅先生一直盯着寂惊云看了。“谁会给寂将军下降呢?”那人下降的目的是什么呢?操控寂惊云?那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谁会给寂将军下降,最有可能的人,就是寂将军新娶这位夫人了。”傅先生冷冷一笑。我虽然心里已经有些怀疑那位寂夫人,但听到傅先生如此肯定地说是她下降,仍是吃了一惊:“先生此话怎讲?”
  “二品牵魂降下降的过程极其复杂,用来对付的人也通常不是常人。比如寂将军,他武功奇高,常年征战沙场,见惯杀戳,是位心志异常坚定的人,这样的人,要攻破他的心妨,成功下降,本就不易。降头师除了要在附近操控之外,还常常要借助降引。”傅先生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我不解地道:“什么是降引?”
  “这个……”傅先生顿了顿,脸色有些“降头师会把牵魂降下在处子身上,这个女子就成了降引,然后让这个女子引诱受害者与之交合,降引被处子血启封之后,会顺势进入受害者体内。这时降头师便开始施法,通过这种方法,受害者绝无可能逃过大劫。”
  竟然是这么阴毒的办法?我想起平安说,寂惊云是从百花楼过夜回来之后,变得异样的,难道那天就是他的中降之日?那赛卡门肯用自己的清白身子来做降引,为什么?她与寂惊云有仇?要害他也不用赔上自己的身子?若是为了操控他,操控一个身份如此尊贵,又是皇帝身边的红人的傀儡,是为了什么?利益?或者是通过他获取更大的利益?难道是……,我悚然一惊,难道是为了对付皇帝?
  心中的线越理越顺,不管她的目的是寂惊云还是皇帝,她的身份绝不简单。我蓦地醒悟过来,怪不得她要栖身青楼,取名赛卡门。她的目的绝非哗众取宠,当年京城之中,寂将军用千金拍下艳妓卡门的初夜,一夜风流后包下卡门的流言,传得街知巷闻,如果她想吸引寂惊云的注意,取名叫赛卡门,是最快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从这点来推测,她的目的是寂惊云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如果真是她下的降,她既然已经成事了,为什么还要嫁给寂将军呢?”我不解地道。傅先生冷冷一笑:“我说过,寂将军是那种意志非常坚定的人,就算是成功下降,由于降头师不能近距离操控中了二品牵魂降的受害人,所以需要有人在初期对中降者进行一定时间的催眠,等到中降者完全被降头师控制了,才能功成身退。”
  “那中了这二品牵魂降,可有解救之法?”我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傅先生定定地看着我,摇了摇头,我心头一紧:“无解?”
  “无解,连下降的降头师都无法解二品牵魂降的邪术。”傅先生还是摇头。我想了想,摸了摸脖子上的黑龙玉,不死心地道:“辟邪神器也解不了这邪术吗?”
  傅先生看了看我的脖子,微微一笑:“辟邪神器也不是不可以解降,但是拥有神器的人需知道如何开启神器和控制神器,少夫人你知道吗?”见我怔住,傅先生接着道:“少夫人若不懂控制神器,这块蟠龙墨玉也只可保你本人不会被邪术控制,如果是一品牵魂降,连蟠龙墨玉都护不住你。”
  “傅先生也不懂吗?”我捏紧脖子上的玉,知道自己其实是白问,如果他知道,也不会说无解了。果然,他摇了摇头:“能拥有神器是莫大的福缘,凡间之人哪懂得使用神器?”
  我怔怔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我的确不懂如何控制这块墨玉,会控制它的人,大概只有冥焰了,可是他却没有记忆。难道寂惊云真的无救了吗?从傅先生屋里出来,我沉默地往舒园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沉思,这件事太严重了,不是我的能力可以处理的。
  我停下脚步,小红转头看我:“姐姐,怎么了?”
  我咬了咬唇,深深地吸了口气:“小红,让人准备轿子,我要进宫。”
  ——2007、4、3
  
第10章机锋
  我有一年多没进宫了,选秀之后,宫里添了许多新人,以为不会引人注意,没想到还是有不少人认出我。领路的太监扶着我一路行去,听到不少人给我请安。听说皇上今儿在朝上接见了几个外国使臣,这会子正与他们在御花园里赏花。进了园子,听到领路的太监在给守卫通报,一会儿,听到守卫出来恭敬地道:“皇上请荣华夫人去御书房等候!”
  看来要打发了使臣才能见我,我点点头,跟太监去了御书房。太监奉了茶就退出去,我静静地端坐在椅子上等候。皇帝并没有让我等太久,不多时就过来了,我跪地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起来吧。”他见我一个人在屋内,“怎么没人在身边侍候?你的丫鬟呢?”
  “在宫门候着,让她进来不合宫里的规矩。”我站起来,赶紧答道。皇帝轻轻一哼:“眼睛不方便还逞什么能,以后你这儿不兴那些规矩。”
  “谢皇上。”我欠了欠身。皇帝看了看我:“坐吧,找朕有什么事?”
  我坐下来,将寂惊云的事详细禀报给他,想了想,还是省去了一些没说,比如寂惊云梦游侯府,比如黑龙玉发热示警,以免多生事端。只从平安生病,我带傅先生去给她瞧病,发现了寂将军的异状说起。皇帝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脸色也越来越沉。等我讲完,他半天不语,我有些忐忑:“皇上……”
  “朕知道了,这事儿你就别管了。”皇帝淡淡地道,似乎并不惊慌。我拿不准皇帝是怎么想的,如果寂惊云真的没得救,等于卸掉了皇帝的一条手臂,他就不着急吗?还是他已经有了打算?
  “是,那臣妾先回去了。”我向来无法猜测这位皇帝深不可测的心思,站起来,施了礼,轻声道。
  “你难得进宫一趟,去看看太后吧,她常念叨你。”皇帝静静地看着我,淡淡地道。
  “是。”我垂头应道。皇帝看了我半晌,叹了口气,扬声道:“双喜!”
  他的随身太监双喜踏进屋里,皇帝吩咐道:“你送荣华夫人去太后那里,路上小心侍候着。”
  “是,皇上。”双喜走到我身边,扶起我的手,“荣华夫人请。”
  “有劳喜公公。”我有些意外,又不好推辞,皇帝随便让个小太监就可以带我去太后那边的,偏要让他的随身太监送我去,也不嫌招摇。
  随着双喜公公出去,一路在都在想着皇帝到底会怎么处理寂惊云的事,这件事交给皇帝,皇帝让我别管,于公,云家不好再插手,于私,我却不能不顾寂将军。沉谙知道赛卡门做的这些事吗?我是不是该找他问一问?是否还应该让隐执事查一查这个赛卡门的来历呢?
  犹在思量着,突然听到一个男人略带惊喜的声音:“叶姑娘?”
  我讶异地抬头,前方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着曜月国服饰的男人,高个子那个上前两步,朗声道:“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姑娘。”
  我看清他的脸,有些讶异,随即明白过来,原来皇帝接见的外国使臣就是他。微微欠了欠身,我笑了笑:“妾身见过王子殿下。”
  “叶姑娘?”他身边那个矮个子男人好奇地打量我,“三殿下,这就是退还了你金刀的那位姑娘么?”
  乌雷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那矮个子男人似乎也觉得有些冒失,悻悻地住了嘴。我微微一笑:“殿下,妾身已嫁为人妇,再称姑娘不合适了。”
  “我知道,你夫君……”他顿了顿,没接着往下说。我欠了欠身:“殿下,妾身还要去见太后,先告辞了。”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即使已经把他甩在身后,我仍然能感觉到他灼人的目光,令我背心发痒。再过一个月就是皇上的寿辰,乌雷是为这件事出使天曌国吗?那不久之后,恐怕还会有辰星国和红日国的使者前来,到那时候,京城又会热闹一番了。
  踏进太后的懿宁宫,芳婷嬷嬷早就站在宫门候着,见了我,脸上带着真诚的喜色:“荣华夫人,您好久都没进宫了,太后经常念叨您来着,夫人快请进。”她上来替换了喜公公扶住我,我笑了笑:“太后好么?芳婷嬷嬷好么?”
  “好,都好,劳夫人挂记着。”自从查清慕容妃那件冤案,为楚家翻了案,芳婷嬷嬷对我就一直特别上心。话说皇帝在蔚相倒台之后就下旨给慕容太傅平了反,慕容一族当年因为慕容太傅灭门案受到牵连的,差不多都恢复了原职,只可惜一直找不到慕容太傅的儿子慕容楚。只有我知道,慕容楚是永远都不可能找到了。
  这一年来我为云峥守丧,外界的信息差不多都封闭了。假蔚相被流放之后,蔚家大哥也不经常有音讯回来,一年多了,仅给我写了两封信,我心里清楚,他想查真蔚相的事,其实不是那么容易,可能他心里对真蔚相做的坏事也有数,查下去也落不到什么好处,现在蔚家大哥到底在为皇帝做什么,我不清楚,也不方便问。冷宫中的德贵妃,他似乎并不怎么上心,我们都没有点破我这具身体的身份,也许,这是对大家都好的处理方式。
  刚刚踏进房门,就听到太后欣喜的声音:“叶丫头,你终于舍得来看我这老太婆了,快过来让我瞧瞧。”
  我笑着让芳婷嬷嬷将我扶到太后身边,刚想行礼,被太后一把拉住,牵着我坐到软榻上,激动地道:“不用行礼了,让我瞧瞧,我的儿,怎么越来越瘦了?”
  “太后……”面对她的亲热,我有些僵硬,记得最后一次见她,她还对我进行了一番警告来着。太后摸了摸我的脸,嗔道:“脸上一点肉都没有,芳婷,将御膳房里送来的珍珠燕窝给叶丫头盛过来。”
  “谢太后赏。”我接过芳婷递过来的珍珠燕窝,心里叹了口气,我并不爱吃甜食,但太后赏的,不吃还不行。勉强吃完,将碗搁到矮几上,宫女上来将碗收走,抬眼见太后笑眯眯地看着我,笑了笑:“太后,臣妾这么久没进宫给您请安,您别怪臣妾,太后凤体安泰吧?”
  “我这老太婆有什么不好的。”太后叹道,“老了,身子骨自然比不过后生的时候。”
  “瞧您说的,太后娘娘的皮肤比那些小姑娘还光洁,气质又高贵雍容,说句不恭敬的话,就像臣妾的姐姐似的,哪里老了。”我捡着好听的话拍马屁,果然女人都是喜欢听别人夸她年轻漂亮的,太后的眼睛都笑眯了,嗔道:“你这丫头,就会哄本宫高兴。”
  “臣妾说的可是大实话来着。”我卖乖道,陪着笑。太后乐了一阵,拉起我的手,微微叹了口气:“再年轻貌美又如何,还不是……”她顿了顿,拍了拍我的手,叹道:“丫头,你真是跟哀家一样命苦,年纪轻轻的,云世子就丢下你走了,留下你们孤儿寡母的……,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们,进宫里跟本宫说,本宫决饶不了他。”
  “娘娘多虑了,谁会无端端地欺负臣妾呢。”我笑了笑,实在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题道,“对了太后,我在过来的路上见着了曜月国的使臣,可是来给皇上庆贺寿辰的?”
  “嗯。”太后笑了笑,语气有些不以为然,“庆贺是只一方面,恐怕还不止这个目的这么简单。”
  “哦?”若是牵扯到国事,我觉得不好问了,只是笑了笑。太后却接着道:“这次出使的是曜月国的乌雷王子,他捧来了曜月国国王的国书,除了给皇上庆贺寿诞,还想和咱们天曌国联姻。”
  “联姻?”我怔了怔。两国联姻,通常是打了败仗之后才搞这一套,曜月国与天曌国之间,这几年平平安安的,突然要联姻?我咬了咬唇,心下有些忐忑。这一年多年,云家暗中对曜月国马尔蒂族的一些物资贸易进行了控制,特别是他们需要的盐、茶等民生物资,都需要通过高价才能买到,而马尔蒂族的马匹,也总是以很贱的价格贩卖出去。我当初在草原上发誓,要让马尔蒂族的人付出代价,而这个计划的操作,却是安远兮在完成,我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做的,只知道马尔蒂一族现在的日子不是很好过就是了。不知道这件事,对两国的联姻,有没有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嗯。”太后的神秘地笑了笑,“叶丫头觉得如何?”
  “这是好事。”我笑了笑,“皇上多收一个妃子就是了。”纵然我看不起那种把自家女儿送出去解决问题的方式,但我不会愚蠢地在太后面前表露出来。
  “一定是他们送来么?”太后微微笑道,“怎么你不认为是我朝送公主去塞外?”
  “他们凭什么和我们天曌皇朝谈条件?”我不以为然地道,既是他们求人,当然是他们送女儿过来了。
  太后淡淡一笑,语气听不出情绪了:“曜月国的确送了位公主来,这位其其格公主被称为‘草原之花’,是国王最疼爱的女儿,所以,国王陛下也想在咱们天曌国替乌雷王子迎一位金刀阿蒂拉回去。”
  我挑了挑眉,勾起唇,没有出声。皇帝的两位皇姐已经出嫁,皇妹南华公主才十一岁,不可能送去和亲,如果皇帝答应的话,只能在王府中找郡主了,既然曜月国送了位身份特殊的真公主来,是不可能随便找个宫女封成公主唬弄过去。不过这些与我没关系,我懒得发表意见。太后见我不怎么感兴趣,笑了笑,转题道:“叶丫头,你对皇上设置的这个秉笔尚仪官职怎么看?”
  “娘娘,皇上这么做自有道理。”我笑了笑,这事儿我可不好发表意见,“臣妾不敢妄议朝政。”
  “是么?”太后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紧,语气莫测,“皇上也不晓得是听谁说,女人也可以做官当皇帝,竟然搞出这么多事儿来。”
  我的脊背开始冒冷汗,不敢出声,只听到太后缓缓道:“好在皇上没失了分寸,既然有秉笔太监,设个秉笔尚仪也不算太荒唐。”
  我紧张得说不出话,听到太后这样说,才幽幽地舒了口气:“是,皇上圣明。”
  太后摸着我的手,轻笑:“叶丫头,可惜你眼睛不好,否则这秉笔尚仪么,我倒觉得你挺适合做的。”
  “太后说笑了,臣妾不给皇上添乱就好了。”我不动声色,缓缓道,“臣妾是孀寡之身,随侍君侧,不成体统,理当避嫌。”
  太后静静地看着我,半晌,唇角淡淡一勾,眼睛也弯起来:“还是你想得周到,你这丫头,就是讨人喜欢。”
  ——2007、4、8
  
第11章疯子
  “对了,你们云家的想容,进宫也有一阵了吧?”太后突然又转了话题,笑道,“她可是皇上‘上记名’留宫的,看来皇上对她的印象不错。”
  “能得皇上的青睐,是想容和云家的福气。”我微笑道。女子进了宫,想获宠就全凭自己的本事,云家也帮不上什么忙,顶多在银两方面能帮她打点一下。但老爷子表现出的态度有点奇怪,想容没进宫时,他挺关心的,事事都帮她打点得非常周到,可是一进了宫,对她这事儿也不怎么上心了。我原本以为老爷子很想家里出个皇妃光耀门楣,肯定会费心帮想容在宫中活动,前些日子我专程问老爷子用不用拨一笔钱给想容在宫中打点,没想到老爷子让我以后不用再理想容的事便不再多言,一副这件事已经结束了的态度,令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嗯,选秀也结束了,朝中那些大臣,上书好多次,让皇上尽快立后,可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想法,留宫的秀女到现在还一个都没有晋封,选后这件事也一直拖着。”太后的语气有些烦恼,“真是不让本宫省心。”
  这个,好像我仍然不适合发表什么意见。实话说,我对于每次来见太后觉得有些心有余悸了,应付这位娘娘比应付她那个皇帝儿子还要吃力,她到底想如何?我一个寡妇,别说我跟皇帝之间清清白白,就算真跟皇帝有什么,也不可能正大光明进宫成为他的女人,何况我还不是一个身份普通的寡妇。我在心底苦笑,她何需防我,我的心已经随着云峥一起死了,或者,太后是不相信荣华夫人忆夫成狂的流言吧?云峥,我好累,我该怎么办?
  太后见我不出声,笑了笑:“叶丫头,今次选秀中,你们家想容德行姿容出众,我看过她的八字,和皇上也最合,本宫挺喜欢她的,永乐侯有这么乖巧一个孙侄女,真是好福气。”
  “那也比不上太后的福气,这么好的姑娘,如今是太后的儿媳妇。”我笑了笑,这是向云家施恩么?或者想暗示,有意让想容入主中宫?爷爷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吧?
  “你这丫头倒会说。”太后微微一笑,我笑而不语。太后说了这么多,其实最想知道的是我今儿和皇帝说了些什么吧?可是这件事皇上让保密,怕打草惊蛇,我也不好说。太后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又不愿意明着问,我也装糊涂好了。
  从宫里出来,我径直去找易沉谙,谁知道进去,见他正在收拾行李,我怔了怔:“沉谙,你要去哪里?”
  “我早想去四方游历,以前一直被俗事缠扰,没有机会。”沉谙给我奉上茶,“嫂夫人来得正好,我就不再到府上知会了。”
  “为什么突然要走?”我蹙起眉,盯着他,“因为赛姑娘?”
  沉谙静了半晌,淡淡地道:“怎么会,我与赛姑娘并不熟识。”
  “不熟识?”我笑了笑,“沉谙,我是过来人,你不用骗我。”
  沉谙沉默不语,我叹了口气:“你既已决定,我也不再劝你,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赛姑娘是什么人?她为什么要嫁给寂将军?”
  “嫂夫人,我与赛姑娘只是普通朋友,她的事我并不清楚。”沉谙仍旧坚持着这套说词。我静静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好吧,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说到底,我与易沉谙并没有太深的交情,我不能逼他说他不愿意说的事。心事重重地回了侯府,刚下车,云义就迎上来,脸色忧急:“少夫人,您可回来了,侯爷刚刚又犯病了!”
  我一惊:“爷爷没事吧?”老爷子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最近病发的频率高起来。
  “傅先生正在帮他诊治。”云义赶紧道,“您快去瞧瞧!”
  小红赶紧搀住我往里走,急急忙忙踏进老爷子的房间,见安远兮和云德都站在床边,傅先生正在给老爷子施针。我赶紧走到床边,见老爷子闭着双目,像是晕过去了。抬眼看着安远兮,轻声道:“爷爷怎么样?”
  “刚刚病发了,现在傅先生施着针,情况已经稳定了。”安远兮低声道。话音刚落,听到老爷子一声咳嗽,我赶紧转头看过去,见老爷子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傅先生轻嘘了口气,轻声道:“侯爷,你这身子要好好休养,莫要再动气着急。我出去给你开方子。”
  老爷子疲惫地点了点头,傅先生出去了,我赶紧蹲到床边去:“爷爷,你怎么样?”
  “老毛病了,休息休息就好了。”老爷子见我和安远兮都守在床边,微微笑了笑,“吓坏你们了。”
  “爷爷怎么会发病的?”我蹙起眉,忧心忡忡地道,“傅先生让你别动气,谁气你了?”
  “只不过是生意上的事。”老爷子摇了摇头,“没什么的。”
  “生意上的事爷爷就少操点心吧。”我叹了口气,“不是有小叔和我看着吗?爷爷还不放心吗?”
  老爷子只是笑了笑,蓦地反应过来,莫不是他自己亲手负责的那些事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他急得心脏病都犯了?为什么老爷子一直不肯透露这笔神秘的生意呢?
  见他不肯说,我转了话题,笑道:“对了,爷爷,跟你说件喜事,今儿我进宫看太后,听她的语气,有意立咱们家想容为后呢。”
  “是吗?”老爷子的反应很平淡,一点儿也不觉得欣喜。我有些诧异,见老爷子脸色深沉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波澜,半晌,他闭上眼睛,低声道:“我有点儿累,想睡一会儿,你们先出去吧。”
  我和安远兮对望一眼,站起来,小红将我扶出房间,安远兮跟出来。我默默走了两步,停下来看他:“爷爷到底是怎么发病的?”
  “这个月堂叔公该转到‘外支出’的账不但没转,还用它做了其它的支出,爷爷知道了很生气,在屋里大骂了几句就病发了。”安远兮左右看了看,轻声道。
  这笔神秘的“外支出”到底是什么?老爷子为何如此着紧?不但云家几个执事不知道,连我和安远兮也不知道。老爷子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我低下头,陷入沉思。安远兮见我神色不定,轻声道:“大嫂今儿进宫,还好吧?”
  “呃?”我怔了怔,抬眼看他,“什么?”
  “呃……”安远兮顿了顿,“没什么,大嫂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安远兮问这话倒奇怪了。想了想,对他道:“小叔,麻烦你让隐执事替我查一查寂将军新娶那位夫人,是什么来历。”
  安生失踪后,安远兮求老爷子让隐执事帮忙查找安生的下落,老爷子便将调配隐执事的权力交给了安远兮。安远兮看着我,没问我为什么要查她,只点了点头:“好。”
  我道谢回房,想了想,让人把云乾叫来:“你让人替我盯着易沉谙,将军府也替我安排人盯着寂夫人,每天都要向我汇报他们的一举一动,如果有异常情况,立即来报。”
  我不是怀疑沉谙与寂将军这件事有关,但我也不相信他对赛卡门真的一无所知,在这个时候,我只能尽量搜集更多的情报和资料,最重要的,是找到救治寂将军的方法。皇上已经知道寂将军中了邪降,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以他的性格,恐怕会求证这件事的真实性,他会找谁去确认呢?
  一天过去了,皇上和寂府都没什么动静。两天过去了,仍是平静无波。我派去的探子短时间内根本查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我心里忧急如焚,整天坐立难安。第三日,平安的“风寒”痊愈,过府来道谢。那丫头进门就一脸怒色,我开始不知道她的来意,有些心虚,以为她发现了自己生病的原因,笑着试探道:“哟,怎么一脸不高兴?谁惹我们的寂尚仪了?”
  “唉,别提了,说起来就气。”平安坐到我身边,气呼呼地道,“我今儿出门遇到个疯子,满嘴胡言乱语,气死我了。”
  “哦?他说什么了,气得你这样?”我笑了笑,接过小红递来的茶。
  “我今儿一出门,看到有个男人在将军府门外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叫家丁抓住他盘问。结果那人原来是个疯子,满嘴胡言乱语,说我们将军府被邪云笼罩,邪气当头,定是有人被邪灵附体,失了魂魄。”平安忿忿不平地气道,“我一听就火了,让人把那疯子揍了一顿,竟然敢诅咒我们将军府……”
  我的手一颤,差点把茶杯打翻,心中惊疑不定。这人是什么人?他怎么会知道将军府有人中了邪术?是否和赛卡门有关的人?如果是,又怎么会跑到将军府门口胡言乱语?我将茶杯放回茶几上,轻笑道:“你怎么知道那人是疯子?你以前见过么?”
  “他这样胡言乱语,不是疯子还是什么?”平安气哼哼地道,“我以前没见过那人,那人似乎不是京城人,我见他穿得像个土包子,像是乡下来的。”
  “哦?乡下来的?”我装作不在意地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那人穿一身样式很古旧的短布衫,那款式怕是五十年的了,背着个破旧包裹,还戴着一顶很可笑的虎头帽。”平安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我从来没见过人戴那么搞笑的帽子,那帽子是几岁的孩子戴的呀!”
  “怎么会打扮成这样?”我笑了笑,“那人年轻很小么?”
  “就是不小才奇怪呀,应该二十出头吧?你说,不是疯子是什么?”平安大概是想起那人的样子,捂着嘴笑起来。
  “真是有意思,那人长什么样呀?”我感兴趣地道。
  “长相么,倒是还不丑,一脸憨相。”平安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道,“就是打扮太搞笑了。”
  不动声色地和平安说说笑笑,等她告辞离开,我的笑容立即阴沉下来。让小红把铁卫叫进屋:“云巽,你们立即给我出去找一个头戴虎头帽,穿样式古旧的短布衫,年纪在二十出头一脸憨相的男人,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给我带回侯府!”
  ——2007、4、10
  
第12章师徒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疯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打量着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男子,他身上的短布衫满是污泥,又脏又破。那顶酷似周星星同学在《鹿鼎记》里戴的虎头帽由于被他抓在手上,滑稽可笑的感觉倒是没有了,可是他那张脸,红红绿绿煞是热闹,比戴着虎头帽更可笑狼狈。尽管如此,那男子身上却无卑微落魄的感觉,虽然被云巽点了穴,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一张挂彩的脸胀得通红,但却不像是口出妄言的莽夫,他在将军府前的疯话,显然并非胡言乱语。
  我竭力忍住笑,看着把他带回来的云巽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把他打成这样?”
  那男人瞪着我,眼里倒是没有愤怒,只是有些困惑和不解。云巽道:“少夫人,我找到他时,他已经被人打成这样了。属下怕横生枝节,所以点了他的穴,直接带回府。”
  “解开他的穴道。”我咬了咬唇,吸了口气,否则真是要笑出来,“请傅先生过来帮他看看伤。”
  云巽解了男人的穴道,让馨儿去请傅先生。那男子手脚能活动之后,揉着胳膊纳闷地看着我:“你是谁?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公子请坐。”我做了个请的姿势,坐到软榻上,见他有些狐疑,笑了笑,对宁儿道,“去打点热水来,再帮这位公子准备一套衣服。”
  转眼见那男子还站着,笑道:“公子请坐,家人失礼,带公子来此。你不用担心,妾身并无恶意。妾身夫家姓云,名叶海花。”
  那男子听我这样说,盯着我看了几眼,倒也坦然地坐下来:“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恶意,你身上有祥瑞之气,坏人身上是没有这样的气息的。”
  “祥瑞之气?”我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道,“公子说笑了,这怎么能看得到呢?”
  “一眼就看到了呀,你身上有一道淡蓝的荧光护体,很明显的。”男子接过小红奉来的茶,随口道。他说这些惊人之语时,就仿佛就像在说你今天穿了一件新衣服一样自然,不惊不燥。想来他对平安说寂将军府邪气笼罩,也是这样随口而出。这样的无所顾忌,是天真莽撞?还是别有用心?难道他真的能看到什么邪气清气?我打量着那男子,微笑道:“请问公子大名?”
  “我叫段知仪,初到京城,不想被贼人抢了行李盘缠,无银两付客栈食宿,被店家打伤……”那男子才开口说了几句话,肚子里就响起怪异的响声,脸顿时又涨得通红。我见他一脸尴尬,转眼看到小红憋笑的脸,轻声道:“小红,把点心盒子端过来,再让厨房送点饭菜过来。”
  小红把点心端到茶几上,退出房。我看向段知仪,友善地道:“妾身招呼不周,公子请先用点心垫垫肚子。”
  “那我不客气了。”段知仪当真不客气,抓起点心立即就往嘴里送,不过看得出,这人并不粗鄙,他虽然吃得不客气,却不急不燥,没有半分丑相。我见他动作灵活,想来他受的不过是些花花绿绿的皮外伤,并不严重。
  我静静地喝茶,看着他吃东西,并不着急问话。一会儿,傅先生来了,帮他诊了伤,说他只是一些皮外伤,给他开了些伤药和药油。我示意傅先生留下,傅先生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随后宁儿送来了热水和衣服,厨房的饭菜也送了过来,等到那段知仪酒足饭饱,洁身换衫之后,他开口道:“夫人今日一饭之恩,知仪谢过,夫人要知仪做什么,请示下。”
  “段公子从何处来?”我摆手示意他坐下,让铁卫和丫鬟们退出去,只留下傅先生、他和我三人在室内,才笑问。
  “关麓,巍山。”段知仪望着我,坦然道,“我自幼随师父于山中隐居。”
  关麓是天曌国北方的蜿蜒山脉,山峦雄奇、绵延叠障,是天曌国与辰星国之间天然的屏障,传说关麓是仙人隐居修真之地,那里流传着各种灵奇悬疑的传说,而巍山是关麓山脉最雄奇的主峰,高耸云里,到达了肉眼看不到的极限,数千年来无人能攀到峰顶,被天曌国人尊为灵山。据说巍山与天接壤,山顶巨大壮观的马牙瀑布源头是银河,奔腾的水流仿佛从云端倾泄而下,震震地冲下山崖,冲进山谷,激起无边磅礴的白浪,汇入沧江。巍山对这个大陆,无论是天曌国、曜月国还是辰星国来说,都是不可征服的神祗一般的存在,受着万民的膜拜和景仰。
  我注意到傅先生听到关麓、巍山的时候,表情有一丝微微的讶异。再一想,既然传说关麓山脉是仙人修行的地方,像傅先生这样会些茅山术术的人,恐怕是对那里充满神往的。我笑了笑,继续套问他的来历:“公子也是在山中修行吗?不知尊师是?”
  “修行是什么?我和师父只是在山中隐居,家师自称平遥散人。”段知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倒是傅先生听闻此言,有些震惊地站起来:“平遥散人?你说你师父是平遥散人?”
  我见傅先生如此激动,有些诧异地道:“傅先生认识段公子的师父?”
  “傅某若是能认识平遥散人,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缘!”傅先生的眼神炯炯发亮,“平遥散人是道术高深的世外高人,传说他修行百年,已成地仙,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上天庭,位列仙班。修真之人若得到他的指点,可以事半功倍,获益良多,可惜平遥散人神踪不定,这几十年来,都没人能得仰仙颜。”
  这么厉害?地仙,也可算是仙人吧?我的眼睛一亮,不知道能否助寂将军逃过此次大劫?却听到段知仪错愕地看着傅先生:“你说的平遥散人跟我师父不会是一个人吧?”
  傅先生怔了怔:“什么?”
  段知仪尴尬地摸了摸脑袋,脸色有些古怪:“我师父只是一个整天泡在酒坛子里的挑剔老头儿,每天除了喝酒睡觉,就是逼我出去帮他逮兔子抓鱼摘野果子,变着花样儿弄给他吃,否则就骂我蠢,说我没本事,念叨一整天,除此之外,没见他做过什么呀,肯定不是说的那个人。”
  “呃?”傅先生傻住了,我也有些意外。傅先生死死地盯着段知仪,脸上透出狐疑,半晌,轻声念道:“神不离气,气不离神。呼吸相含,中和在抱。”
  段知仪愣愣地看着他,脱口道:“不搬运,不可执著。委志清虚,寂而常照。”
  傅先生脸上浮出笑容:“这口诀,可是你师父教你的?”
  段知仪摇了摇头,道:“我在师父的书里看到过,师父从来不教我这些,不过,他看到我看这些书,也不管我的,我不懂的拿去问他,他就骂我笨,被他骂多了,我渐渐也能看得明白了。”
  傅先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这是最上乘天仙修炼法口诀的第一步,你说你师父不是修真之人,怎么会有这些书?平遥散人是世外高人,行事不能以常理论断,他平日骂你的那些话,只怕也是在点拨你修行。”
  我有一丝恍然,看来这位平遥散人教徒弟,并不是一板一眼地在教,而是随着自己的性子做些古怪的事,以至这个徒弟甚至不知道自己和他师父都是修行之人。结合段知仪那些“胡言乱语”,我更有几分相信这个推断。再看段知仪,似乎也有一丝了悟,喃喃地道:“想不到挑剔老头真这么本事,不是吹牛?”
  “挑剔老头?”我掩嘴笑道,“段公子背后都是这样称呼尊师的吗?公子似乎很怀疑尊师的能耐。”
  “我不是背后这么叫他,我从小到大当着他的面儿都这么叫他,老头也从来不叫我名字,都叫我蠢小子。”段知仪看了看我,坦率地道,“从小就听老头吹嘘自己是很出名很了不起的人,我要是服侍他不周到,他就骂我说在山下,没有人不知道他,没有人不卖他的账,只要提到他的名字,人人都好吃好喝当他大爷一样供着,我这个蠢小子居然敢待慢他。”段修齐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我一直都笑他在吹牛。”
  这师徒两人的相处方式倒也有趣,从段知仪的表情及语气来看,他师徒两人的感情其实是相当深厚的。傅先生大概也看出来了,笑道:“平遥散人的确受人尊敬,尊师并没有妄言。”
  “其实我是相信他的。”段知仪笑了笑,“之前我被人抢了盘缠,没钱付账,想到老头说这些话,对店家说,我是平遥散人的徒弟,结果那人说,平遥散人是什么鬼?你是皇帝不付钱也照打。”
  呃?我瞪大眼,老天,这师徒俩真是一对活宝。这段知仪还真是不谙世事得有趣呢:“结果就惹来这一身伤?”
  “嗯,这倒没什么,不过我很生气他对老头的蔑视语气,所以我捉弄了他一下。”段知仪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我好奇地道:“你做了什么?”
  “我让他对进门的每位客人都叫爷爷。”段知仪咧嘴笑起来,扯伤了唇角的伤口,抽了口气。我也有些忍俊不禁,看来他也是念了类似冥焰的“随口惮”一类的口诀。
  “段公子,令师现在是否仍在巍山?”我见傅先生的脸上也有几分期待,心知他大概也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如果能找到平遥散人,没准儿寂惊云能有救。
  段知仪点了点头,立即又摇了摇头。我笑道:“段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在还是不在呢?要怎么才能找到你师父?”
  “你要找我师父吗?”段知仪问,见我点头,摸了摸头道,“找他做什么?他人不在巍山了,山上只有他的墓。”
  “什么?”我怔了怔,没反应过来。傅先生却一下子站起来,惊道:“墓?”
  “嗯,我师父三个月前说他要死了,就住到墓里去了。”段知仪道,“还是我亲手替他封的墓室门。”
  “死了?”我又惊又疑,转头看向傅先生。不是说平遥散人是地仙么?怎么会死了?
  ——2007、4、12
  知道大家等文很辛苦,可是我这段时间也是真的很忙,每天的工作和学习都非常累,请大家体谅。之前说过从四月开始都是2-3天一更,大家不用每天都来蹲坑了。
  文中的口诀来自《最上乘天仙修炼法》,《武魂》杂志2003、4期、48页。
  
第13章失魂
  “段公子是说,尊师自己说他即将归天,要你把他关到墓室里去?”傅先生看到我疑惑的目光,确认似地问段知仪。段知仪点点头,傅先生的表情有一丝惆怅,喃喃自语:“想必平遥散人已经脱离了肉身的束缚,羽化登仙了。”
  我对这个说法持保留态度,当神仙这么容易吗?不过倒没必要为这个问题与他们发生分歧。只听傅先生又问:“尊师还说过什么话没有?”
  段知仪又点头:“当然说过了,师父说他夜观天象,见北方天空有煞星出世,其锋芒有盖过帝王星之势,但帝王星旁边又有一颗时隐时亮的无名星显,与帝王星若即若离,既像将星,又似灾星,师父琢磨不透这等星象,说天下必将有大祸,让我赶紧下山来京城。”
  “大祸?什么大祸?”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指的寂将军中邪降这件事呢?寂将军中降,难道能影响天下的局势?我蹙眉道:“尊师让段公子下山,可是要解开这星象之谜?”
  “解谜?”段知仪笑起来,“老头说天下大乱最好发财,我进京一定少不了好处。”
  “呃?”我和傅先生怔怔地看着段知仪,这平遥散人教徒弟也太乱来了吧?却听段知仪轻声道:“其实,我是知道师父的用意的,天下大乱,则生灵涂炭,师父大限已至,无力挽救,才遣我下山,设法阻止这场灾祸。至于是什么祸乱,师父虽然没法看透,但我相信自己能感应到。”
  我看了他半晌,才缓缓道:“段公子,你自幼居山中,可能不知这世俗的规矩,你可知你今日所说的话,是不能随意对人言的,若是落到别有用心的人耳里,只怕会为公子引来杀身之祸。”
  “我不会对别人讲的。”他看着我,笑得坦然,“你身上有祥瑞之气,我才讲给你听的,我相信你。”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眸纯净如水,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然而,我却莫名地觉得这个男子并不简单。我的唇角浮出浅笑:“妾身多谢公子的信任。”
  他淡淡地笑了笑。我接着道:“那段公子能否坦言相告,为何会在寂将军府外流连不去,甚至对人说出将军府邪气笼罩这样的话?”
  段知仪只是微微一怔,便笑了:“原来夫人认识那位凶巴巴的小姑娘,这才是夫人请我到府上的原因吧?”
  “是,她是寂将军的侄女平安。”我淡淡一笑,“平安个性冲动鲁莽,我相信公子这样说,必定事出有因,妾身代她向公子道歉。”
  “我怎么会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段知仪摆了摆手,笑道,“夫人既然这样问我,想必已经知道寂府中有人中了邪术?”
  我与傅先生对望一眼,点了点头:“将军府的确有人中了邪术,段公子如何得知?”
  “我说了,将军府邪气笼罩。”段知仪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双眼睛,生来便与旁人有异,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我小时候常常被那些东西吓得半死,师父却说这是我的福缘,多少修行之人修一辈子也无法神通自得,开启天眼。”
  我背心发麻,是阴阳眼吧?从小便能看到鬼怪异物,这样的神通,不要也罢。那平遥散人既然收他当徒弟,没准就是看中了他这异于常人的天赋。我看了看傅先生,对段知仪道:“那段公子能否解这邪术?”
  我没对他说是谁中了邪术,也没说那邪术是二品牵魂降,心里除了不想张扬寂将军中降一事之外,还想考考这段知仪的本事,他虽是平遥散人的徒弟,但以他师父那种教导方法,这人到底学到他师父几分本事呢?只听段知仪侃侃而谈道:“寂府的邪气,与煞星遥相呼应,邪气越盛,煞星越亮,这邪气能影响星象,如此霸道,在我印象中,似乎只有南疆最阴毒的邪降二品牵魂降才能做到。我说得可对?”
  “段公子真是博闻强记。”我心中不是不惊讶的,见傅先生脸上也露出讶色,没想到他仅凭观察邪气与星象便猜中了邪术的名字。我不由紧张起来,握紧茶杯,期待地道:“那公子可知解救之策?”
  “传说要解除牵魂降,需要有辟邪神器相助。”段知仪蹙眉道,“可是这天下拥有辟邪神器的人,恐怕不会将它随意拿出来解降的。”
  “为何?你知道谁拥有辟邪神器?”我倒是有辟邪神器,就隐藏在衣领下面,不过知道这是神器的,只得我、老爷子和傅先生。在这个段知仪没说出什么道道来之前,我是不会轻异将拥有神器一事说出来的,始终,我不敢太过轻信一个陌生人。只听到段知仪道:“咱们天曌皇朝的护国神鼎,就能破除二品牵魂降之邪术。”
  此言一出,傅先生脸色蓦然大变,张口欲言,看了看我,又止住了。我心下生疑,傅先生怎么听到这话这样震惊?
  “护国神鼎是何物?”我嘴里问着段知仪,眼睛却看向傅先生。只听段知仪解释道:“传说天曌国开国太祖皇帝,得仙人赠送神鼎,奉神谕揭杆起义,得掌天下。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将神鼎封为护国神鼎,供奉于太庙,言有神鼎一日,即可护天曌皇朝国运绵长、国泰民安。”
  自古以来有人造反,总会编造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不是奉了神谕就是得了仙物,是上天的指示,以示自己造反的合理性。我看着傅先生渐渐镇定的表情,淡淡地道:“这神鼎,真是神物吗?”
  如果是这样,当初老爷子为何不设法用它来救云峥?傅先生想必是知道这护国神鼎的,否则也不会脸色大变,为什么他要对我隐瞒护国神鼎的事?还是,他对老爷子也有所隐瞒?
  “似乎从来没人怀疑过,太祖皇帝得了护国神鼎,的确是战无不胜,君临天下,而天曌皇朝,也成为四方慑服的天朝。”段知仪道,“不过……”
  如果神鼎能够救寂惊云,想来皇帝不会坐视不理,我想起对皇帝禀报寂将军中降一事,他镇定的表情,莫非早知那神鼎可以救他?可是皇帝又怎么知道神器可以破除邪术呢?
  我只觉得脑中一片纷乱,只想尽快解惑:“不过什么?”那神鼎虽然是珍贵的国宝,不过用来救人,还是救寂惊云这样的国之栋梁,皇上的心腹之臣,应该也不会有很大的问题吧?
  “护国神鼎是镇国之宝,不但关系到天曌国的国运,而且还是每朝天子的护身符,能保护皇帝不被邪术所迷、邪物所害。”段知仪的话有些惊人了,“妄动神鼎,除了会影响皇帝的气运,还会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让皇帝空门大开、无所依持。”
  我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如果是这样,要皇帝拿护国神鼎来救寂惊云,恐怕有些难度,即使皇帝想这么做,恐怕太后和朝臣也未必肯同意。我迟疑片刻,问道:“若是有别的神器呢?”
  “别的神器?”段知仪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笑道,“这天下间,我所知现世的神器,就只有供奉在太庙里的护国神鼎,其它的神器皆是传说之物。”
  “如果还有其它传说中的神器现世呢?”我试探道,“比如传说中的蟠龙墨玉,能否破解邪降?”
  “蟠龙墨玉?”段知仪诧异地看着我,“蟠龙墨玉虽是神器,怎么可能现世呢?”
  “为何不可能?”我明明就戴在身上,可是见段知仪的表情,只怕这玉身上还大有文章。段知仪笑道:“古藉中的确有蟠龙墨玉乃辟邪神器的记载,不过蟠龙墨玉其实并不是单纯的辟邪神器。”
  “人有三魂七魄,神也有三魂七魄,人失了三魂七魄便会死亡,而传说神仙的三魂七魄,每一样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便会化成一件神器。”段知仪接着道,“蟠龙墨玉乃冥界的神器,却几乎没有人知道,蟠龙墨玉其实是冥王三魂之一的觉魂。”
  “什么?”我失声叫起来,心中又惊又乱,难道这块黑龙玉,是冥焰的魂魄吗?段知仪被我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我定了定心神,催促道,“妾身失礼了,段公子请继续。”
  “人有天地命三魂,三魂当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天地命三魂并不常相聚首。人类生命就是从命魂住胎而产生的。命魂住胎之后,将能量分布于人体中脉的七个脉轮之上,而形成人的七魄。魄为人的肉身所独有,人死之后,七魄随之消散,而命魂也自离去,生命即以此告终。”段知仪接着道,“觉魂为地魂,人死之后往地狱报到,地魂本来是天魂的命盘,可知天魂一切之因果报应,也可指使命魂肉身之善恶,所以肉身死亡,地魂要进因果是非地——地狱。”
  “段公子只需说,若是失了这地魂,会如何?”我听不太懂他说的那些东西,只想知道,如果这块玉是冥焰的三魂之一,冥焰会如何?
  段知仪道:“若是人失了地魂,则无法进入地府,轮回投胎。若是神失了地魂,则无法感知过去未来,但是会与遗失的地魂产生强大的心灵感应。蟠龙墨玉既是冥王的觉魂,又怎么可能被抽离出来,变成神器呢?所以我才说,这蟠龙黑玉是绝无可能现世的。”
  我用力捏紧了茶杯,力气大到几乎要把茶杯捏破。心痛得抽紧,冥焰,你这傻孩子,你当初为了让我能够随时与你联系,竟是生生抽离了自己的一魂给我么?这会不会是,你至今无法恢复记忆的原因?如果把这块玉还给你呢?你会不会想起所有的事?冥焰,我欠你的情,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2007、4、15
  三魂七魄的说法,引自许衡山《先道静坐丛书之开天眼神通研究》。
  
第14章气怒
  “神仙的魂魄被抽离,可以还回去吗?”我定了定神,又问。
  “这……”段知仪蹙眉沉吟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抽离魂魄是神人之术,归魂恐怕也要仙人才能做得到了。”
  连这个段知仪都没有办法,难道冥焰这辈子都没办法恢复记忆吗?傅先生见我脸色有异,担忧地道:“少夫人……”
  我看了他一眼,他未必明白我此刻的想法,他虽然知道我有蟠龙墨玉,却不知道我是怎么得来这块玉的。把纷扰的思绪一一压制在心底,我吸了口气,道:“撇开那些不谈,如果有蟠龙墨玉现世,是否能解除邪降之术?”
  “若真有蟠龙墨玉现世,也得冥王亲自施术,才能解降。”段知仪见我一直扭着这个问题不放,诧异地道:“难道夫人见过蟠龙墨玉?”
  要冥王亲自施术?那不是比求皇帝用护国神鼎解降更困难吗?冥焰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让他如何施术?我摇了摇头:“这么说,如果要解除邪降之术,只能靠护国神鼎相助了?”
  “不错。”段知仪点点头,“护国神鼎也是有主的神器,不是人人都能开启的,开启的口诀,只有各代的真龙天子才知道。所以即使想用护国神鼎来救人,也必须得到当今圣上的帮助。”
  明白了。说来说去,就是仍然只有用护国神鼎来救寂惊云,而且光有神鼎还没用,还只有皇帝一个人才能救得了他。我以前以为赛卡门是冲着寂惊云来的,现在想来没那么简单了,看来我还要再进宫一趟。我看了段知仪一眼,微微笑道:“段公子如今没有落脚之处,若不嫌弃,就在妾身家里住下来吧,妾身还有许多问题,以后要向公子请教。”
  “那我谢谢夫人了。”段知仪也不客气。我笑了笑,正准备让候在门外的丫鬟们进来,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冥焰的声音:“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我想起刚刚段知仪那番话,一阵心疼。冥焰推门进来:“姐姐,我听他们说家里来了个奇怪的客人……”
  冥焰见到房里的傅先生和段知仪,想是猜出这就是他嘴里的那个“奇怪的客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站到我身边:“姐姐……”一双大眼溜溜地在段知仪脸上打转。
  傅先生站起来:“少夫人,既已无事,老夫先出去了。”
  我点了点头,他今日那些奇怪的脸色,我看在眼里,只是此际不方便问他,等没人的时候我再找他问清楚。正准备叫宁儿带段知仪去客房,却见到段知仪一脸诧异地看着冥焰:“这位公子是?”
  “这是妾身的义弟冥焰。冥焰,这位是段知仪段公子,以后要住在我们府上。”我觉得段知仪的脸色很奇怪,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询问道:“段公子,有何不妥?”
  “这位公子身上有与夫人相同的瑞气,而且好似能融在一起。”段知仪蹙起眉,喃喃自语,“真是奇怪……”
  如果我身上的蟠龙墨玉真是冥焰失掉的觉魂,那我的气息与他的气息相同并能相融,并不奇怪,所谓的祥瑞之气,其实也是冥焰带给我的吧?我笑了笑,无意为他解惑:“我们是姐弟嘛,相处久了自然气息相同了。”也不待他再细想,转头对宁儿道:“宁儿,你带段公子去客房,好生侍候。段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宁儿说就是,不要客气。”
  “谢谢夫人。”段知仪见我不欲多谈,跟着宁儿走出去,不过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冥焰,似乎心中满是疑惑。
  “姐姐,这人是谁?”冥焰见段知仪走出去,好奇地问。
  “是修真之人,听说他师傅是有名的地仙平遥散人,你如今也跟着傅先生学道法,有时间找人家学习学习。”我动了动心思,那位段知仪似乎对冥焰很感兴趣,让冥焰跟他多接近接近,没准儿对找到恢复他记忆的方法有帮助。
  “他很强吗?”冥焰蹙了蹙眉,有点不服气。我笑了笑:“他是不是很强我不知道,不过他知道很多东西,有些连你师傅都不知道。”
  “是吗?”冥焰瞪大了眼,样子极为可爱。我笑了笑,温柔地道:“冥焰,坐到姐姐身边来。”
  他乖巧地坐过来,我伸手抱住他,心中又酸又软:“冥焰……”
  “姐姐,你怎么了?”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紧张地道,想抬头看我。我抱紧他,声音有一丝发颤:“让我抱抱你,冥焰……”冥焰,傻孩子,也许让你恢复记忆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如果我身上这块黑龙玉真是你的觉魂,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找到方法让它回到你身体里,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失了魂魄过一辈子。
  他温顺地任我抱紧。我柔声道:“冥焰,有你这个弟弟,是我一辈子的福气。”
  “姐姐……”他的手揽上了我的腰,“我才是,能做姐姐的弟弟,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我只觉得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温暖的气息,冥焰,是你带我来到这个时空,给了我全新的人生,带给我最初的温暖,让我与云峥相遇,我永远感激你。
  “姐姐……”这一声姐姐却是小红迟疑的叫声,我松开冥焰,转过头,见她身边还有个人影。小红走过来,低声道:“二少爷有事找你……”
  “冥焰,我跟小叔有事谈,你和小红先回房去帮我看看诺儿。”安远兮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脸。冥焰和小红退出房去,我见安远兮还站在刚才那儿,出声道:“小叔请坐,找我什么事?”
  “这几天的账,我要跟大嫂汇报。”他走过来,坐到一侧,语气淡漠。坐得近了,我已经能看清他的脸色,深沉冷漠。我闭了闭眼睛,这一堆杂事好烦:“你念。”
  他语气冷硬地报着账目,我默默地听着,对不清楚的地方问了问,他简要地答了。我点了点头:“没什么问题了,你去忙你的吧。”
  他收了账簿,却没有走的意思。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小叔还有事?”
  “听说你留了一个陌生男子住在家里。”安远兮淡淡地问。我蹙了蹙眉:“有什么问题吗?”
  “我能知道原因吗?”安远兮看着我,语气有些奇怪。我抬眼看他,寂将军中降之事我不想张扬得人尽皆知,何况安远兮与寂惊云又没什么交情,他也帮不上什么忙,跟他说这些犯不着。我淡淡地道:“这事我会跟爷爷交待的,你就别管了。”
  他沉默下来。我话一出口,觉出不妥,刚刚那话好像在说在云家我还不用事事向你报备,排斥他的身份一样,心里有几分过意不去,赶紧又道:“这事关系到我一个朋友,你并不熟识……”
  “我明白了,大嫂。”他的语气更冷淡了。我有些尴尬,也不好再说,端起茶想掩饰自己的失言,发现茶水已经干了,又把茶杯搁下。安远兮站起来,从茶几一侧的小炭炉上拎起茶壶,给我的茶杯注满水。
  “谢谢。”我端起茶杯,见他放下茶壶后也不落座,就站在原地,不由又问了句,“小叔还有事?”
  “没事了,我这就走。”他转身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想了想,似乎下定决心,一口气地道:“大嫂,冥焰虽说是你义弟,到底男女有别,你与他的接触也不可太过忘形……”
  我错愕地看着他,他什么意思?刚刚被他看到我抱了抱冥焰,就怀疑我和冥焰有不正当的关系么?一时气得浑身发抖,连茶杯都端不稳,茶水从杯里溢出来,烫了我一手,我吃痛地轻呼一声,摔开杯子,手背已被烫得通红。
  “你没事吧?”安远兮冲过来,抓起我的手,懊恼地道,“快到凉水里浸浸……”
  “出去!”我猛地抽回手,顾不得手背火辣辣的疼痛,扬手指门,“你给我滚出去!”
  “少夫人……”馨儿听到书房内的响动,赶紧跑进来。我寒着脸,不看安远兮一眼:“馨儿,请二少爷出去!”
  安远兮身子顿了片刻,转身出去,我听到他在门外对馨儿道:“少夫人手烫伤了,快拿药膏给她搽搽……”
  “馨儿!”我仍然气不打一出来,厉声道,“跟无聊的人废话什么,还不进来!”
  馨儿第一次听到我发脾气,吓了一跳,赶紧跑进屋里。见我阴沉着脸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道:“少夫人,我扶您回房搽药吧?”
  我吸了口气,没有出声,手背又辣又痛,但这么回房去肯定会被小红看出来,偏偏书房里又没搁烫伤膏。我叹了口气:“你去傅先生那里拿盒药膏,别让小红知道我的手烫到了。”
  “是。”馨儿赶紧跑出去,片刻转头又跑了回来,手里已经拿了一盒药膏。我诧异地道:“怎么这么快?”
  “啊,我刚刚出去,二少爷已经把药膏拿过来了……”我一听就沉了脸,馨儿见我脸色不好,赶紧住了嘴,走到我面前,有些不安地道:“少夫人,馨儿帮你搽药吧?”
  我看了一眼满脸忐忑的馨儿,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犯不着拿自己的手伤跟那浑蛋怄气。撩起袖子,将手背露出来,馨儿赶紧拧开药膏盒,挖了团药膏抹到我手背上,手背传来一丝冰凉,让灼热的皮肤不再那么刺痛。我定了定神,心里的火气渐渐退了些。
  “少夫人的手,要不要用纱布包一包?”馨儿抹完药,拧紧药膏盒子,轻声道。
  “不用了。”我缩回手,掩下衣袖,“这盒药膏就搁这儿吧,我想静一静,你出去。”
  馨儿见我脸色不太好,不敢多言,赶紧退出去。我想起安远兮刚刚那番话,越想越生气,恨得咬牙,忍不住握拳狠狠地捶在茶几上,顿时把刚刚被下人领进门的人吓了一跳:“妹妹怎么了?”
  我怔了怔,抬眼看向来人:“红叶姐姐?”
  “谁惹妹妹生气了?发这么大火?”红叶娇笑着,倚到我身边来,“怎么就妹妹一人在?小红丫头没陪你?”
  “我让她看着诺儿。”我笑了笑,“姐姐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
  “隔上次见你好一阵儿了,心里挂念得紧。”红叶笑道,“这段时间我忙得很,刚开了个酒肆,生意还不错,今儿就是专程请妹妹去捧场的。”
  “酒肆?”我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姐姐,恭喜你!”
  脱离青楼,可以自食其力,不必再在别人鄙视的眼光中生活,是曾经沦落青楼的女子卑微的梦想,即使像红叶这般洒脱不在乎世俗眼光的人,心里也不会没有一点悲凉。红叶有今天,我真的很为她高兴。
  “那还等什么,咱们走吧,对了,把你那俊俏的小弟弟也带上,姐姐请他喝酒。”红叶脸上露出妩媚的笑容。我忍俊不禁:“他是小孩子,喝什么酒,你别老逗他。”
  “小孩子?他已经成年了吧?”红叶捂着嘴笑道,眼里波光盈盈,“就你拿人当孩子。”
  我笑了笑,红叶不会明白,在我心里,冥焰永远是孩子,即使他已经三百岁,即使他已成人,他永远是我梦中那个纯真的孩子,我亲爱的弟弟。
  ——2007、4、17
  
第15章雅王
  红叶的酒肆,装饰得舒适雅致。不是当街若市的布局,而是长街深巷的一处宅院,宅院不大,进门便是庭院,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花影重叠、奇石屹立。围着庭院四周,是一个个单独的小包厢,有数十个多之,外面是连着美人靠的行廊。廊顶挂着精致华丽的灯笼,靠院子的一方垂着粉色的轻纱,随风曼舞。看来红叶的酒肆,是吸引那些仕子豪客的高档场所。
  我有些讶异:“没想到姐姐的酒肆开得这么别致。”
  “妹妹都说好,那我才真的放心了。”红叶拍拍胸口,笑道。
  “姐姐这儿生意这么好,还需得着我的一句好么?”我笑了笑,“能到这里光顾的客人,只怕非富即贵,姐姐好能耐,这么多贵客捧场。”
  “你当是看我的面子么?”红叶淡淡一笑,“这酒肆,多亏了九爷关照着。”
  是么?我转头看向红叶。红叶对九爷,还是那样情深吗?前次玉蝶儿对红叶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不知道有没有展开行动,这阵子也没他消息,不知道又跑到哪里风流快活了。
  我不好说什么,只听到红叶又道:“其实像我们这种出身的女人,说不依靠男人过活,谁信?当年倚红楼的几个头牌,我算是最没出息的。妹妹命好,嫁进永乐侯府,就连玉竹,也被景王殿下纳进王府做了如夫人,虽说是做妾,也总算是有了归宿,哪像我到现在还得过这种迎来送往的日子。不过我也看透了,我呀,要我安安分分相夫教子,我也做不来,所以这辈子,我也不想嫁人了。”
  “姐姐这是什么话,姐姐人这么好,总会遇到真心待你的人的。”我好言劝慰,倒是对她刚刚那番话里透露出的一个信息有些微讶,原来玉竹竟然嫁进了景王府,我竟是现在才知,“玉竹姑娘终是跟了景王么?”
  “啊,你还不知道?”红叶挑了挑眉,笑道,“不过这事儿知道的也没几个,景王殿下也不是用大红花轿把她迎进门的,当初她性子那么傲,没想到竟然会答应嫁给景王作妾。”
  红叶的语气里有一丝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别的什么,我一直知道红叶是把玉竹当成自己的对手在攀比的,想起那个仿佛如月下仙子般的玉竹姑娘,心里也有一丝意外,随即又释然。在这个世界上求生存,谁都不容易,为了生计所迫,不管谁都得放下自尊,将就着过日子。
  “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了。”红叶拉着我的手,笑道:“我给妹妹留了间贵宾房,是妹妹专用的,咱们看看去。”
  “姐姐有心了。”我笑着跟着她走,红叶的酒肆并不是单纯的酒肆,豪华大厅可以供人开席饮宴,不但有精致美食搭配美酒,店中还有乐伎歌女,歌舞助兴。虽然我并不爱出入这种场合,不过这个地方,却摆明了是个谈生意的好地方,既然这酒肆以新贵姿态出现在豪门巨贾面前,以云家的门第,不留个单间也说不过去,权当支持红叶。
  这厢跟红叶行在走廊上,前方的左侧包厢内,走出一个曜月国服饰的男子,转脸看到我,蓦地冲过来:“咦,你是那个叶姑娘?”
  我怔了怔,从他的服饰语气,想起他是那日在宫中陪在乌雷身边那男子。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片刻,蓦地拉起我的手:“看到你太好了,我三……,我们三殿下一直想见你,过来一起坐吧!”
  我还未做出反应,身后的冥焰已经抓起他的手腕:“放肆!竟敢对我姐姐无礼!”他不知道怎么一拧,就把那男子的手从我手上抓出去甩开。那男子被冥焰推出数步,握着手腕尖叫一声:“好痛!好痛……,浑蛋,你是谁?竟敢弄伤本……,本大爷的手……”说着,那男子已经迅速抽出腰上的马鞭,扬手就给冥焰甩过来:“浑蛋,你去死……”
  冥焰左手敏捷地抓住他挥来的马鞭,那男子甩了几下,都抽不回鞭子,更是大怒:“浑蛋!放开……”冥焰冷笑一声,左手蓦然一抖,那鞭子就飞起来,那男子那头抓鞭抓得死紧,猝不及防就被鞭子的惯力带离地面,在惊叫声中被抛上半空。这一切都是在数秒之中发生,快得让人来不及阻止,眼见那男子被他甩在空中,我和红叶都失声叫起来:“冥焰,住手!”
  冥焰一听,扬手甩了鞭子,那男子从半空中跌下来,吓得尖叫,声音又尖又细。我有丝恍然,这哪里是个男人?明明是女子。“快救她!”眼见那女子就要摔到地面,我刚一出声,一道白影闪过,我的话音还未落,那女子便被一个男人抱住,稳稳地落下来。
  “九爷!”红叶刚刚一直揪着胸口,眼见那女子没事了,才舒了口气,赶紧跑到两人面。我急步跟上去,看清那男人正是九王爷君千翌。却见他怀中的女子吓得脸色煞白,眼泪含在眼眶里,眼见着就要滚下来,在看到我身后的冥焰之后,硬生生地把泪逼回去,恶狠狠地瞪着他,嘴唇哆嗦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九王爷把那女子松开:“这位兄弟没事吧?”
  这番响动已经惊动了包厢里的不少客人,刚刚那女子的包厢里,也走出两个人,见状立即走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三……,三殿下,这浑蛋刚刚用鞭子抽我,把我甩到天上去,你快帮我出气!”那女子见厢里的人出来,赶紧扑上前,拉住男人的胳膊不松手。我抬眼一看,心中叹了口气:“王子殿下,是舍弟莽撞,吓着这位……小兄弟,望殿下海量汪涵。”
  乌雷转脸看向那个着男装的女子,脸微微一沉:“你是冒失在先,我刚刚已经看到了,休要再胡闹。”
  那女子瞪大眼:“我哪里有胡闹?他们天曌国人这样对待我们曜月国使臣,分明不把我们看在眼里,我要进宫去见他们皇帝,找他讨个说法……”
  这女子如此理所当然的口气,我心里已经有些恍然她的身份了,莫非她就是曜月国国王送来有意和亲的其其格公主,最美丽的草原之花?
  我转脸对冥焰道:“冥焰,快给人家道歉。”
  冥焰有些不服气,蹙眉道:“他对姐姐无礼……”
  “冥焰!”我打断他的话,附唇到他耳边,轻声道,“人家是姑娘,是你冒失了。”
  冥焰一听,眼睛蓦地瞪大了,诧异地看了那愤怒难平的女子一眼,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欠身抱拳道:“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
  “一句对不起就算了?”那女子仍是一脸恼怒,“你刚才把我甩到天上去,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没门!”
  “宝儿,人家已经道歉了,别再闹了!”乌雷看来也是拿他这宝贝妹妹没办法,有些歉意地看了看我,喝斥着这位娇纵公主。
  “那我把他甩到天上去,再跟他道歉行不行?”小公主不服气地看着她哥哥,一副不肯善罢干休的模样。冥焰知道对方是女子之后,倒是没再被她的刁难激怒,好声好气地接嘴道:“行,你把我甩到天上去好了,我不用你道歉。”
  “你取笑我?”小公主一听这话,更气怒了。我正想开口,却听到九爷温雅地笑道:“这位贵客,咱们天曌国有一句俗话,‘大国之人量大,小国之人量小’,这位小兄弟已经道歉了,曜月国乃大量之国,四海皆闻,必不会再与他一般计较。”
  他的话绵里藏针,叫人不好作答,可是语气却诚挚温和,让人觉得无法抗拒。这位九爷倒是机智,我不再开口,打量着这位让红叶倾心不已的王爷。虽然他与蔚家大哥的交情好,但我与他并不熟,总过见面也不超过五次。因为蔚大哥行刺皇帝的旧事,让我对这位九爷产生过怀疑,可是,眼前这位九爷,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如同夜空的明星。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会是心机深沉的人么?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总觉得他哪里让我感觉似曾相识,其实他面如美玉的五官与皇帝长得颇为相似,只是他的眼神过于清澈,气质模糊了长相,当时竟没有将他与宇公子想到一处。
  “那……,那倒是。”小公主瞪大眼,看着九爷,怎么也不愿承认曜月国是小国的,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我们曜月国当然是大量之国,罢了,刚刚那事就算了。”
  “贵客雅量,小王多谢。”九王爷笑了笑,美玉似的脸庞灿烂生动,看向乌雷,“今日小王能在此遇到王子殿下,也算有缘,不如大家交个朋友,坐到一起喝几杯。”
  “素闻天曌国的九王爷,有‘雅王’之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从刚刚九爷开口时起,乌雷就没说话,只是用若有所思的眼神静静地打量他,此时听他开口相邀,才笑道,“世人言王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对照今日三言两语便化解干戈之慧敏,乌雷好生佩服,能交王爷这个朋友,是乌雷的荣幸。”
  “王子殿下谬赞,小王惭愧。”九王爷微笑道,转头看我,“荣华夫人,未知小王能否有这个荣幸,请夫人赏面一起饮宴。”
  “王爷今日仗义相助,妾身不胜感谢。”他刚刚才帮了我的忙,拒绝他的邀请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我笑了笑,“只是妾身酒量浅,只能浅尝即止。”
  “那是自然。”九王爷点头,风度翩翩地伸手道:“两位,请!”
  ——2007、4、21
  
第16章饮宴
  这围桌而坐的一席人,有些有趣了。九王爷、乌雷、小公主、我、冥焰,加上被我拉着一起坐下来的红叶,以前想都没想过,能坐到一起。
  红叶笑道:“今儿得两位殿下和妹妹光临我这酒肆,真是蓬荜生辉,红叶敬各位一杯。”
  我端起酒杯,浅浅地呡了一口,红叶知道我酒量浅,给我上的是酸酸甜甜的果酒,别有一番滋味。我咦了一声,赞道:“这酒味道不错,甜滋滋,像喝糖水似的。”
  “这是梅子酒,妹妹喜欢的话,我送两壶给妹妹一会儿带回去。”红叶笑道。
  “那谢谢姐姐了。”我举杯笑道:“我祝姐姐生意兴隆,一本万利。”
  “生意能兴隆自然是好的,可我是初学做生意,还真是搞不太懂。”红叶笑道,“就说这吸引客人来,姐姐就拿不出什么好法子,京城里的酒肆何止千家,我这生意也难做得很。对了,妹妹在这方面可是行家,给姐姐出出点吧。”
  “姐姐这酒肆,有九爷关照着,还怕没有客人来么?”我喝了杯中的酒,笑道。见九王爷只是温雅一笑,红叶看了他一眼,笑道:“若一直都靠人关照,有什么意思。”
  “姐姐若是怕麻烦九爷,不如请九爷姐姐题幅字,写几句赞美的话,这墨宝挂在店里,可是活招牌。”我笑道,“不止九爷,乌雷王子也是身份尊贵的贵客,请他一并留幅墨宝。以后但凡有身份尊贵的客人或文才风流的名仕,姐姐都如法炮制,那姐姐这酒肆可不得了了,能吸引这么多权贵名流题字的酒肆,就算不喝酒的,也有几分好奇心,想来看看吧。”
  红叶眼睛一亮,拍掌笑道:“妹妹好点子,九爷,王子殿下,你们觉得妹妹这点子如何?”
  九王爷和乌雷想必都没料到我有这一说,都怔了一下。九王爷笑道:“荣华夫人不愧是永乐侯府的当家主母,好快的反应。”
  “既然如此,不如请夫人也为红叶姑娘留幅墨宝。”乌雷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听闻夫人文采过人,不知乌雷今日是否有幸瞻仰?”
  “殿下取笑了,妇道人家,识得几个字罢了,哪有什么文采。”我淡淡一笑,算是拒绝了他的要求。却听到那小公主哼了哼,不屑地道:“只怕是徒有虚名,不敢在众人面前献丑。”
  我淡淡一笑,也不出声。冥焰不服气地想回嘴,我在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袖,暗示他不可造次,冥焰愤愤地瞪了她一眼,把话忍下去。那小公主见没得到我的回应,又见冥焰瞪她,更是气结:“被我说中了吧?”
  “宝儿。”乌雷轻声喝斥道,“休要胡说,你可知你在街上买到的视若珍宝的《西游记》,便是由荣华夫人口述流传,市井传抄的。”
  “真的?那《西游记》真是你写的吗?”小公主怔了怔,惊疑不定地看着我。我笑了笑:“宝儿兄弟误会了,那只是妾身幼时听人讲述的,妾身也只是转述给别人听罢了。”
  “我就说嘛。”小公主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得意地看了乌雷一眼。乌雷望着我,微微蹙起了眉。我淡淡一笑,不再多言,我不再是年少轻狂不知轻重的年纪,没有必须要展露现代人的优势而想达到的目的,无谓锋芒毕露。当初在倚红楼卖弄,是为了引诱楚殇,以图自保;在将军府卖弄,是为了青楼女子的自尊;在皇帝面前卖弄,是为了保云家太平;在太后面前卖弄,是为了在宫中的日子过得舒服一些。而现在,我想不出为了什么,要在这些人面前卖弄。我不会因为不再卖弄,便在这小公主的嘲弄中被人瞧不起,何必为一个小毛丫头费神。
  “宝儿无礼,乌雷代她向夫人赔礼。”乌雷举起酒杯道,“乌雷敬夫人一杯。”
  我举杯饮了。九王爷见席间气氛有些沉闷,笑着活跃气氛:“荣华夫人讲的故事,小王也听过,确实新奇有趣,小王十分喜欢。”说着举杯道:“今日有幸与夫人同席,小王也敬夫人一杯。”
  “王爷客气了。”我喝了酒。红叶笑道:“也别老喝酒,大家尝尝我酒肆的菜,可还合口味。妹妹,这梅子酒虽然甜,后劲可大,也别喝多了。”
  我笑着颔首,众人试着桌上的菜肴,一时无话。半晌,九王爷看了看我,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荣华夫人最近可有彤枫兄的消息?”
  “大哥?”我怔了怔,摇头道,“最后一次接到大哥的信,也是在三个月前,九爷有他的消息吗?”
  “三个月前?”九王爷蹙起了眉,“彤枫兄在信上说了什么?为何还不肯回京?”
  “只是报平安的信,只说他一切安好。”我见九王爷脸上神情不对,有些担忧地道,“九爷为何问这话?发生什么事了吗?”
  “夫人不知道吗?”九爷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还以为蔚枫兄处理完蔚相的身后事就会回京了,没想到到现在他都没回来……”
  “蔚相死了?”我微微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九王爷怔了怔,道:“四个月前,都南岛郡守上报朝廷,说荒岛苦寒,蔚相在都南岛死于恶疾。”
  恶疾?我觉得有点头晕。周景赟竟然死了?为什么大哥在信里没有说这件事?他到底到哪里去了?这件事,既然是郡守上报的,想必不是什么秘密,云家的隐卫必然已经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九王爷见我茫然的表情,知我真不知情,笑道:“可能彤枫兄有别的事情要办,夫人也勿需担心。”
  我只觉得心绪纷乱,各种猜测纷沓而至,再也无心坐下去。我揉了揉额头,起身道:“九爷,王子殿下,妾身多喝了两杯,有些头疼,想先行告辞。”
  “夫人不要紧吧?”九王爷关切地道。我摇摇头,九王爷站起来,轻声道:“夫人身体不适,小王也不留夫人了,夫人慢行。”
  乌雷站起来道:“我送夫人出去吧。”
  “不用了,殿下止步。”我欠了欠身,“红叶姐姐送我出去就行了。”
  “红叶姑娘不是还要给夫人去拿酒么?”乌雷固执地道,“让就我送夫人出去吧。”
  红叶笑道:“王子殿下不提我差点儿忘了,就让殿下送妹妹出去吧,妹妹在门口等等我,冥焰跟我去酒窖拿酒吧。”
  我不再坚持,出了包厢,被风吹了吹,头没那么晕了。乌雷跟出来,走在我身侧,默默行了半晌,乌雷突然出声道:“你变了很多。”
  我停下脚步,抬眼望他。见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语气中似乎有一丝怜惜:“当初在草原遇到你时,你是个灵动活泼的女子,为何现在眉宇中总带着一丝忧愁?你如今生活得不开心吗?”
  “殿下多心了,妾身过得很好。”我笑了笑。怎么我现在是一副苦情的模样么?我虽然是寡妇,可家里也没人欺负我,没他说得那么惨吧?
  “你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可以告诉我,乌雷一定倾力相助。”乌雷看着我的笑脸,欲言又止,“当初在草原上,你答应我的事,还记得么?”
  我答应他什么事?我有一丝疑惑,乌雷见我面色茫然,眼神一黯,自嘲道:“你当初答应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你欣赏的方式来赢得你的心,看来也只是为了脱身,随口应付我吧?”
  呃……,我想起来了,我的确是答应过给他一个机会。只是,我以为过了这么久,我又已为人妇,乌雷应该早对我死了心才对。我有些尴尬,注意到乌雷与我独处时,没再称我夫人,而是直接用了“你”。我退了一步,有些不安:“殿下何苦执着,妾身已经不是当初在草原上的那个女子,物是人非,很多事,都变了。”
  “乌雷的心意并没有变,你若在京城过得不顺心,可随我去草原……”乌雷刚一开口,我赶紧打断他的话:“殿下说笑了,妾身并未受苦,王子殿下也不是神,不用扮演拯救者的角色。殿下是曜月国的王子,应该把心思放在你的子民身上,不必为妾身一介女子花费太多心思。”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乌雷,自负的性格还是没有变啊:“殿下,听闻帕图斯族被灭族一事,到现在马尔蒂族族长还逍遥法外,若只是因为马尔蒂族长的女儿是殿下的白马阿蒂拉,便可以包庇他,王子殿下又凭什么认为,你可以做别人的拯救神?”
  “马尔蒂一族是曜月国最大的部族,要动他们的族长不是说动就能动的。”乌雷没想到我一下子把话题扯那么远,看着我淡淡地扯了一下唇角,脸色黯下来,“马尔蒂一族已经受到教训了,不是么?你对马尔蒂一族的物资控制,已经让马尔蒂族长很头痛了。”
  “他的头痛,能赔帕图斯一族几十条人命么?”我冷笑,“王子殿下,你的言论未免太可笑了。”
  “我……”乌雷又待开口,却听到冥焰提着两壶酒,叫着“姐姐”跑过来,一把抓起我的手:“姐姐,我们快走!”
  乌雷来不及把话说完,我已经被冥焰拉出门,我看向冥焰,见他满脸通红,诧异地道:“怎么了?”
  冥焰听我问话,脸色更红,却不出声,扶着我进了马车。铁卫驾着马车回府,冥焰坐在车厢一角生闷气,半天不出声。我拉过他,掰过他的脸:“脸怎么这么红?发生什么事了?”
  “姐姐,我以后不来这里了。”冥焰的眼里闪过一丝羞怒,“我,我不喜欢那个红叶……”
  “红叶姐姐怎么了?”我讶道。冥焰咬了咬唇,脸红得仿佛要烧起来了,声若蚊蝇:“她……,她刚刚在酒窖,对我动手动脚……”
  红叶?我忍不住笑起来:“她怎么对你动手动脚了?”
  “姐姐……”冥焰羞恼地怒嚷,“总之我不喜欢她,我以后不想看到她!”
  “好好……”我见他真的生气了,赶紧道,“你若不喜欢她,我以后不带你来了。”
  “姐姐也别来。”冥焰认真地看着我,“她不是好女子。”
  不知道红叶做了什么让冥焰气成这样,可是说红叶垂涎冥焰,我又不怎么相信,改天找红叶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让她收敛收敛她过于随便的性子。在心里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越想脑子越乱,头也越来越晕,那三杯梅子酒的后劲果然大,快到侯府时,我已经晕得有些睁不开眼了。
  马车在侯府门口停下来,冥焰跳下马车,扶我下车。路上冥焰一直闷闷不乐,此际见早就候在门口的小红跑过来,闷声道:“姐姐,我先回房了。”
  我点点头,眼花花的,看他已经变成三个脑袋。他把我交给小红,径直踏进府去。小红扶着我软绵绵的身子,诧道:“姐姐饮酒了?”
  “小红,我头晕,扶我回房去。”我靠在她身上,轻声道。蹒跚着踏进府去,脚仿佛踏在棉花里,又仿佛踩在云端,轻飘飘的,小红不知道在我耳边说什么,我已经听不太清楚。脚不知道踏到什么,仿佛从云端踩空出去,身子蓦地一软,便往下坠。只一瞬间,仿佛有人接住我,稳稳抱起我发飘的身子。我勉强睁开眼,看到几张模糊的脸在我眼前乱晃,我使劲定了定神,几张脸合成一张脸,那样苍白而虚幻,云峥……,我哭起来,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云峥,你回来了……”
  抱我的那双手僵了僵,他没有出声,继续往前走,我抽泣着将脸埋在他怀里,语无伦次地道:“云峥,你好狠心,一直不回来看我……”
  他还是不说话,我哭道:“云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知不知道?你不在,谁都欺负我……,安远兮那个浑蛋,竟然说些浑话来气我……,大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身边发生那么多事,我都找不到人商量,我好怕……,云峥,你不要再走了……”
  那双手将我轻轻放到床上,从我身上缓缓抽离出去,我心慌地搂紧他,哭着嚷:“云峥,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他弯着腰,身子僵住,半晌,才幽幽地叹了一声:“我不走,乖,你好好睡一觉……”
  “真的不走?”我泪眼朦胧地看他,“不要骗我……”
  “我不走。”他在床边蹲下来,伸手抚去我脸上的泪,“你安心睡吧……”
  他不会走,云峥从来不骗我。我微笑起来,把脸埋到他胸前,好安心,这是云峥的怀抱,那样温暖和安全,我缓缓闭上眼睛,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手仍然紧紧地抓住他衣襟。
  ——2007、4、21
  
第17章宫禁
  “云峥……”我从沉睡中醒来,蓦地睁开眼睛,“云峥……”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哪里有云峥的身影?我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难道昨晚那温暖安宁的怀抱,是我醉后产生的幻觉?可是我的指尖,为何感觉有温暖的余温?
  “云峥……”我的泪滑落下来,“你骗我,你骗我,你说你不会走,你骗我……”
  “姐姐……”小红听到声响,转进内室,“姐姐,你醒了?怎么哭了?”
  “小红,昨天我看到云峥了,是不是他?是不是他回来了?”我慌乱地抓住她的手,“小红,你快说,快说呀……”
  “姐姐,没有,是你喝醉了,姑爷怎么会回来呢?”小红担忧地看着我,“是你喝醉了!”
  “喝醉了?”我怔怔地看着她,看她的表情,一定以为我酒还没醒吧?我惨然一笑:“原来喝醉了,就可以看到云峥,那我宁愿天天都喝醉。”
  “姐姐……”小红握住我的手,抽泣道,“姑爷都走了这么久了,你别苦自己了,姑爷在天有灵,也不会安乐的。”
  我呆呆地坐着,半晌,才缓缓道:“小红,我没事,你去打水我梳洗。”
  洗漱之后,慧娘抱了诺儿过来。诺儿一看到我,就张开双臂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娘亲……”
  我赶紧蹲下身,抱住他的小身子,怕他跌倒。诺儿在我怀里咯咯地笑:“娘亲,香香……”
  我亲了亲他的小脸蛋,看着他酷似云峥的眉眼,心中又酸又甜:“诺儿,好宝宝……”
  这几日,为着寂将军中降一事,整日烦扰,可每次看到诺儿的笑脸,顿时把什么都忘了。这孩子是我的心头肉,也是我的开心果,他很少哭,对谁都是笑脸迎人,讨喜得不得了,我看他哪里都爱得不行。
  “诺儿,走,咱们去给太爷爷请安。”我和小红一人牵着诺儿一只手,往老爷子院里去。这是每日必行的功课,老爷子的身体越来越差,每天看到诺儿,是他最高兴的事,我也有意让诺儿多呆在他身边陪他。
  进了院子,见到安远兮从迎面出来,我垂下眼睑,不想理他,倒是诺儿看到他很高兴,奶声奶气地唤他:“叔叔……”然后松开我的手,向他扑过去。他赶紧上前抱起诺儿,诺儿拍着他的脸,很高兴。安远兮任诺儿玩他的脸,转眼看了我一眼,走到我面前:“大嫂!”
  我不出声,他低声道:“昨天是我不对,对不起。”
  我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他,自从他撞伤头之后,我就摸不透他的性子,本以为他打死也不会对我道歉,要一直别扭下去的。我咬了咬唇,叹道:“罢了,我态度也不好。”
  再也无话,我伸手抱过诺儿:“诺儿,咱们去看太爷爷。”
  安远兮静静地看着我,我抱着诺儿,从他身旁擦身而过。我和安远兮,曾经一起经历生死,那样亲密的伙伴和爱人,谁能想到,竟会走到今日这样相对无言的地步?
  老爷子的精神不太好,我看得出他是勉强打起精神逗诺儿玩,我本来有些问题想问他,见他这样子也不好叨扰太久,正准备开口告辞,倒是老爷子先提起话题:“听说你留了个叫段知仪的住在府里?”
  “是,爷爷。”我想了想,终是把寂将军中降的事说了给他听,还有段知仪所说的解救之法,一边留意老爷子的反应。老爷子听了,波澜不惊地道:“你今儿准备进宫吧?”
  “是。”我点点头,我本来是准备给老爷子请完安,就进宫面圣的,昨日从段知仪那里了解到的信息要进宫禀呈给皇帝。老爷子微微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你就去准备吧,让皇上早点心里有数。”
  “是,爷爷。”我见老爷子疲惫地闭上眼,抱着诺儿轻手轻脚地退出来。回了房,慧娘把诺儿抱走,小红替我整理了一下装束,正准备出门,平安却来了。见我整装待发的样子,平安诧道:“叶姐姐要出门么?”
  “要进宫。”我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笑道,“你今儿不当值么?”
  “正当值,我从宫里偷偷溜出来的。”见我睁大了眼,平安忧心忡忡地走过来,拉我坐到软榻上,“姐姐,你先别急着进宫,我有件事同你说。”
  “平安,你怎么能在当值的时候偷偷出宫呢?”我蹙着眉,轻声道,“你的性子要改改,怎么这样没有分寸?”
  “姐姐,我要同你说这事可要紧了,我一刻都呆不住,一定要你马上知道才行。”平安急切地道。
  “什么事?”我见她鲜少这副表情,笑道,“朝堂上的事?”
  “嗯。”平安点点头。我叹了口气,摇头道,“平安,你如今是皇上的臣子,朝堂上的事,不要老拿出来给人讲,这样不好。”
  “姐姐,我不会那么没分寸,只是这件事跟你有关,我才跟你讲的。”平安听我责备她,赶紧道。
  “与我有关?”我怔了怔,“什么事?”
  “今儿曜月国那个乌雷王子进宫见皇上,你猜他跟皇上说什么了?”平安瞅了我一眼,蹙眉道。
  “说什么?”我哪想得到乌雷跟皇帝说什么,怎么也扯不到我身上来吧?
  “乌雷王子想娶你做金刀阿蒂拉,求皇上下旨赐婚。”平安眨了眨眼睛,看着我道。
  “乌雷?”我闭了闭眼睛,脑袋有些懵,“他疯了么?我是寡妇,怎么能嫁给堂堂王子?”
  “姐姐,咱们天曌国并不限制寡妇再嫁呀。而且那位王子殿下说,他们草原民族并不看重这些,别说是寡妇,就是兄亡娶嫂,父亡娶庶母的情况都有呢。”平安一脸不可思议,“乌雷王子说非常倾慕姐姐,希望皇上玉成好事,结两国百年之好。”
  我肚子里的火腾地冒出来,气得浑身轻颤。乌雷,好个乌雷,你是唯恐天下不乱还是怎么的?你那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的性格还是没有变么?我昨日明明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你凭什么去找皇帝提这种无理的要求?
  “那么……”我吸了口气,双手在袖底握得死紧,屏息等待平安的答案,“皇上怎么说?”
  “皇上……”平安看了看我,顿了顿。我忍不住追问道,“皇上说什么?”
  “皇上说,虽然咱们天曌国并不限制寡妇再嫁,但荣华夫人上有尊翁,下有稚儿,她的婚事,于情于理,都该由家中长辈作主,朕不好插手。”平安道,“皇上还说,荣华夫人虽然新寡在身,但全京城都无人不知道她与云世子伉俪情深,王子殿下若真心喜欢荣华夫人,应该征得荣华夫人的首肯,以示诚心。”
  这皇帝倒会打太极,给我扣这么多顶高帽子,把难题甩给我,让乌雷来烦我,自己倒躲得干净。我有些气恼,咬了咬唇,道:“那乌雷怎么说?”
  “那个乌雷王子说,他也知道荣华夫和云世子夫妻情深,而且知道你性子烈,一定不会应承他,本来也不愿来找皇上帮这个忙,可是他昨天见到你,觉得你过得不开心,他说,就算是荣华夫人生他的气,只要皇上下旨,谁都得听皇上的。”平安道。
  “然后呢?”我对乌雷的自以为是简直气到极点,我昨天那么明白的拒绝,反而坚定了他要我的决心,真是荒谬!
  “皇上说,强扭的瓜不甜,荣华夫人是至情至性的贞烈女子,如果强行赐婚,只会适得其反,让夫人憎恶殿下。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王子殿下如果以一片挚诚之心打动夫人,却是成就一番佳话。”平安道,“皇上还说,如果殿下能让荣华夫人动心,那朕也放心了,必定成全你们这一段良缘。我一听就急了,拼命给皇上使眼色,可皇上就是像没看见似的,急得我没法可想。等那个乌雷王子一走,我赶紧问皇上,为什么要给乌雷王子这样的承诺?皇上只是笑了笑,也不理我,后来被我烦得没办法了,才反问一句,你认为荣华夫人会被乌雷打动吗?”
  他明知我绝不会嫁给乌雷,为什么不干脆地拒绝他?就因为乌雷是曜月国王子,他不会为我这样的小人物小事情得罪这么重要的外国使臣么?乌雷得了他的“支持”,恐怕会理直气壮地来骚扰我了。听了平安的话,我久久不语,心里颇不是滋味。平安见我脸色不好,赶紧道:“总之,我得了这个消息,坐立难安,就找了个借口溜出宫,给姐姐报信来了。”
  “我知道了。”我站起来,“谢谢你,平安。我现在进宫去见皇上,你今儿就回家去吧,让皇上知道你给我报信,恐怕会怪罪你的。”
  平安见我站起来,担忧道:“姐姐不会是进宫找皇上兴师问罪吧?”
  “傻瓜,我本来就有事要进宫。”我算哪根葱,敢找皇帝的麻烦?他今日对乌雷的推诿虽然有可能给我带来麻烦,但只要我坚持,乌雷也不敢跟云家强来。
  乘车前往皇宫,才刚刚行至朝圣广廷,马车停下来。我撩开窗帘:“什么事?”
  “少夫人,好像不太对劲。”云乾在车外答道,“宫门关了,守门的禁军比平时多了一倍,而且碧水桥那里也守了一队禁军。”
  “到前面去看看。”我心中有些狐疑,难道宫里发生什么事了?马车缓缓启动,还未行至碧水桥,已经有禁军围过来,将马车迫停:“什么人?”
  我听到云乾大声道:“这是永乐侯府荣华夫人的马车,有要事进宫,请大人放行。”
  “今天宫里有刺客行刺皇上,皇上下令宫禁,没有皇上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出入宫中,荣华夫人请回。”一个羽林郎大声道。
  “刺客?”我一惊,撩开车帘,“皇上没事吧?”平安刚才来都没提这件事,难道是才发生的?
  “皇上吉人天相,自然平安无事,荣华夫人请回。”那羽林郎看来是个小头目。我蹙眉看了一眼前方的皇宫,看来今天是进不去了,不知道是什么行刺皇帝?正要下令回去,前方的宫门突然传来沉重的“吱呀”声,我抬眼望去,模模糊糊看到皇宫侧门开了。云乾低声道:“少夫人,宫里有人出来。”他顿了顿,又道:“好像是皇上身边的双喜公公。”
  我抬眼看去,见那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见到我,语气有一丝欣喜:“荣华夫人,皇上正要遣奴才去侯府请您,没想到夫人竟来了,快随奴才进宫。”
  双喜把皇上的手令亮给羽林军看了,羽林军让出道,让马车驶进去。我撩起窗帘问双喜:“喜公公,皇上可安好?有没有受伤?刺客可抓到了?”
  “回夫人话,刺客没抓到。幸好有寂将军在,皇上没有受伤,不过寂将军伤得很重……”双喜低声回话。我悚然一惊,失声道:“寂将军受了重伤?”
  ——2007、4、23
  
第18章记忆
  宫里今日格外地戒备森严,空气里流淌着不安的气息,四周寂静得沉重,我只听到马车缓缓辗过地面的声音。进了第二重宫门,马车换成了小轿,轿子行进的方向是东华宫,皇帝的寝宫,宫殿外面更是守了大批禁军。
  双喜扶我下轿,引我进入东华宫。左右戒备森严,双喜没有领我进入主殿,只引我进入偏殿,皇帝坐在椅上,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身上从内而外透出的阴沉。软榻上躺了个血人,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皇上……,臣已经尽力了……”
  双喜见状,赶紧道:“皇上,荣华夫人带到!”
  皇帝抬头看我一眼,对跪地发抖的太医道:“出去!”
  “臣告退……”太医如释重负,垂着头匆匆踏出殿去,经过我身边时,我见他满脸冷汗。
  双喜扶我过去给皇帝行礼,皇上摆了摆手:“你去看看他吧,他……,快不行了……”
  “寂将军?”我大吃一惊,赶紧往软榻那边走去。榻上那人赤裸着上身,胸前打着绷带,可是鲜血已经将绷带染得通红。血从绷带里浸出来,蜿蜒爬满了身体。我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双眼被那血刺激得一阵刺痛,我蹲下身子,忍住心中的惊乱,轻声道:“寂将军……”
  待看清他的脸,我微微一怔,这张脸根本不是寂惊云。那人双目紧闭,鼻息间只得一丝微弱的气息,正陷入昏迷之中。我诧异地回头看向皇帝:“皇上?他是……”
  皇帝看了我一眼,对左右道:“其他人都出去!”
  待左右摒退,皇帝走到榻前,伸手抚向血人的脸,他的手沿着他的摸了一圈儿,似乎摸到什么,然后用力一揭,那人的脸上就撕下一块皮来。我看着皇帝手里的皮,才恍然这人戴着人皮面具,再看向床上那人,我全身一震,差点惊呼出声,不敢置信地摸上他的脸,真切地感觉到他冰冷的皮肤,我的身子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大哥?大哥?怎么会是你?大哥,你醒醒,怎么会是你?大哥,你不要吓我……”
  我又慌又乱,大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难道他是刺杀皇帝的刺客吗?不可能,大哥答应过我不会再做这种事。而且看刚刚皇帝的态度,也不像是。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滴到蔚彤枫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我手足无措地抚着他的脸:“大哥,你醒醒,我是叶儿,大哥,我是叶儿啊,你醒醒,你别吓我,你睁开眼看看我……”
  我的连声呼唤似乎唤回了蔚彤枫一丝神智,他的身子微微动了动,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缓缓地睁开眼睛。我喜极而泣:“大哥,你醒了,你怎么样?你……”
  泪汹涌而下,我哽咽得再也发不出声,喉咙又干又痛。蔚彤枫溃散的眼神渐渐聚拢焦距,他的手动了动,吃力地抬起来,想帮我抹过脸上的泪水,又仿佛被人抽走了力气,还没抬高便软下去。我赶紧抓住他的手,放到我的脸上,哽咽道:“大哥……”
  “你……,来了……”蔚彤枫脸上浮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刚刚……,在梦里还……,看到你呢……”
  “大哥……”我泣不成声。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子,这个男人从我初识他那天起,就是一副蛮劲,仿佛从来不会有病痛,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像今天这样子,连手都举不起,连说一句话也要费好大的力气。
  “我看到,我们小时候……,那时候你那么小,像一个瓷娃娃……”蔚彤枫的眼神蒙上一层迷蒙的雾色,“我们一起抓蝴蝶……,你拿着我抓给你的蝴蝶,笑得好开心,你说……”
  他仿佛提不起气,剧烈地咳起来,震得胸前的血一股股地从纱布底下冒出来。我哭道:“大哥,别说了,你歇一会儿……”
  “傻丫头,别哭,大哥没事……”他望着我笑,粗糙的拇指温柔地刮掉我脸上的泪,我按着他的手,哽咽声噎在喉咙里。蔚彤枫微弱的声音喃喃低语:“你说……,大哥最疼小雪,小雪要永远和大哥在一起……”
  “大哥……”我什么话也说不出,知道他的神智陷在他与蔚蓝雪小时候的记忆里,可是他此刻这个样子,我再也不忍心说出我不是蔚蓝雪这样的话。蔚彤枫突然抽了口气,眼睛蓦地睁大,全身痉挛,手突然变得僵直,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泪如雨下:“大哥,大哥你别吓我……”
  “小雪……”他死死地瞪着我,眼里燃烧着热切的期待,重重地喘息道,“你是不是……,我的小雪……”
  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捏着我生生地痛。我的眼前闪过和他相识的一幕幕画面,他一次次扮成黑衣人救我,他一路护送我到沧都,他对我时时刻刻的维护和关爱,我抵死不承认我是蔚蓝雪,他也从不强迫我。泪如珠子般滚出眼眶,我用力点头,哽咽道:“是,我是小雪,我是大哥最疼的小雪,大哥,你不要离开我,小雪要永远和大哥在一起……”
  他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眼神渐渐变得温柔起来,轻喃道:“小雪……,我终于……,找到你了……”
  泪模糊了我的视线,他的手在我的手中渐渐无力,缓缓地滑落到床上,我用力揉了揉眼睛,抬眼看到他脸色惨白,唇角却带着一丝欣慰和满足的笑意,眼睑,缓缓地垂下来。
  “大哥……”我哭叫着扑上去,抱着他的头,“大哥,你别走,你别走,大哥……”
  “小雪……,我今天……,很开心……”他的声音一点点地低沉下去,最后一句话微不可闻,我惶恐地低下头,他在我的怀中安祥地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大哥……”我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一只手胡乱地抓扯着,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爱我和关心我的人,最后都会一个个地离开我?为什么?脑子里如同有一阵阵轰雷在爆炸,我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眼中的血红如同怪兽的大口,无限漫延放大,铺天盖地向我笼罩而来,我的身子一软,无力地滑向地面。
  意识浮浮沉沉,眼前一片昏暗,漫天飞舞着星星点点的金斑,那些金斑渐渐汇集到一起,在我面前织成一道金亮的屏幕,散发着刺眼的金光,我跌跌撞撞地那团金光里走,不知道这金光的尽头到底是哪里。眼前突然亮起来,我置身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大花园里,一个三四岁穿着俏丽粉裳的小姑娘,追在一个蓝衣少年身后,欣喜地嚷:“大哥,你等等我……”
  这是哪里?他们是谁?我跑过去,打量着那两人的面孔,那女孩长得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蓝衣少年的五官,却似乎是蔚彤枫少年时期的样子。我到了哪里?那小女孩儿被裙子一绊,跌倒在地上,我上前想去扶起她,准备问个清楚,却发现我的手竟然毫无阻碍地穿过小女孩的身体。我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还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已听到蓝衣少年急冲冲地回头扶起小女孩道:“小雪,你慢一点儿……”
  小雪?这两个人,是蔚彤枫和蔚蓝雪小时候么?我贪婪地看着蔚彤枫焦虑地扶起小女孩,一脸无可奈何:“我说了抓住蝴蝶就给你,你着急什么?”
  大哥……,我的眼涌出来,伸手拉他。可是我的手如先前一样,毫无阻碍地穿进他的身体。蔚彤枫毫无所觉地轻轻拍了拍小女孩被泥土弄污的裙子,柔声道:“摔疼没有?”
  “没有。”蔚蓝雪甜甜一笑,“大哥,快抓蝴蝶给我!”
  蔚彤枫宠溺地摸了摸蔚蓝雪的头,开始扑抓园子里飞舞的蝴蝶,好不容易逮到一只,蔚蓝雪高兴地跑过来,蔚彤枫笑眯眯地将蝴蝶递给她,她惊呼道:“好漂亮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蝴蝶装进随身带的竹筒里,抬头兴奋地望着蔚彤枫道:“大哥最好了,最疼小雪,小雪要永远跟大哥在一起……”
  这是蔚蓝雪脑海里的记忆么?蔚蓝雪的灵魂消失了,她的情感和记忆跟着在脑海中沉睡过去,直到今天被蔚彤枫的死亡突然唤醒?眼前的场景快速地消退,我甚至来不及抓住眼前的影像,那场景立即转换到一座假山后面。刚刚三四岁的蔚蓝雪稍稍长大了一些,穿着一身黑纱,正躲在假山后的小洞里哭泣。满脸焦虑的蔚彤枫也穿着一身黑纱,急急忙忙地从园子那头跑过来,径直跑到假山后面,蹲下身,抱住哭得抽搐的蔚蓝雪,心疼地叫:“小雪……”
  “大哥……”蔚蓝雪一看到他,顿时“哇哇”大哭,“大哥,你不是说娘亲只是睡着了,为什么奶娘跟我说娘亲死了,永远都不会回来看小雪了……”
  “小雪……”蔚彤枫眼圈儿一红,紧紧抱住蔚蓝雪,“小雪别哭,你还有大哥,大哥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一幕一幕的画面不断地变换交替,蔚蓝雪童年、少年时期的记忆一点一点地苏醒过来,那些与蔚彤枫一起的,甜蜜的、温馨的、幸福的记忆,像玻璃的碎片,一点一点地折射出蔚蓝雪的过往。画外又陡然一转,眼前是一坐大厅,我看到一脸愤怒的蔚景岚,指着跪在地上的蔚彤枫骂道:“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蔚彤枫咬紧唇,脸色苍白地从地上站起来,满眼痛楚地转身走出大厅,阳光从室外射进来,他倔强的背景在强光里只显出一道沧凉的黑影。下一个画面,蔚蓝雪扑打着紧锁的房门,哭道倒在门边:“放我出去,爹,我求求你,放我出去……”
  “小姐……”门外传来焦急的女声。蔚蓝雪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从地上爬起来,欣喜地道:“采凝,快,快放我出去……”
  “小姐,钥匙在相爷那里,我……”话还未说完,就听到蔚景岚的声音冷冷地传来:“采凝!”
  “相爷!”屋外的丫鬟声音惊恐。蔚景岚冷哼一声:“还不下去!”
  “爹,爹你来了,你放我出去吧……”蔚蓝雪又拍起门,满怀希望地道,“爹……”
  “放你出去?你想跟那个忤逆子一样气死爹么?”蔚景岚在门外冷冷地道,“别忘了,你是要进宫的人!”
  “爹,我不进宫,我要跟大哥在一起,你成全我们吧……”蔚蓝雪痛哭失声。蔚景岚怒气冲冲地道:“你胡说什么,他是你大哥……”
  “他不是我亲大哥,爹,你放我们走吧,我求求你……”蔚蓝雪哭求道。门外的蔚景岚似乎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你和二娘说的话了,他是你收养的。爹,你成全我们吧,我和大哥是真心相爱的……”蔚蓝雪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蔚景岚一声厉斥打断:“住口!别再说这种没分寸的话!不管你们是不是亲兄妹,你都得进宫,你好自为之!”
  “爹……”蔚蓝雪听到门外的脚步走去远,大急之下,顿时昏了过去。
  我全身一震,被刚才听到的信息惊得寸步难移。蔚彤枫竟然不是蔚景岚的儿子,他与蔚蓝雪竟然不是亲兄妹?我双手握拳,堵中口中的哀鸣,老天,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场景又快速地更换,蔚蓝雪坐在紧锁的房内刺绣,她熟练地将丝线打了个结,咬断线头,拿着绣好的东西怔怔出神。我走过去,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个荷包,那荷包我见过,绣着一首诗和两只彩蝶,正是九爷以前在“超级花魁”大赛上故意掉出来,引我去捡的荷包。后来他让红叶交荷包送到我手上,我随手不知道搁到了哪里。原来这荷包,真是蔚蓝雪的东西。
  门外轻轻敲了几下,响起蔚彤枫压低了噪子的声音:“小雪……”
  “大哥?”蔚蓝雪怔了怔,惊喜地站起来,跑到门口,“大哥,是你吗?”
  “是我。”蔚彤枫低声道。蔚蓝雪把身子紧紧贴在门上:“大哥,你怎么进来的?外面不是有人守着吗?”
  “我弄晕他们了。”蔚彤枫轻声道。蔚蓝雪欣喜地道:“大哥,你是来救我走的吗?皇上已经下旨,让我下个月进宫,大哥,你快带我走吧……”
  “小雪……”蔚彤枫迟疑片刻,低声道,“我不能这样带你走,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就是私奔,不但毁了你的名节,我俩还会一辈子成为逃犯,爹也会被牵连……”
  “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进宫吗?”蔚蓝雪伤心地哭起来,眼泪汪汪地道。
  “小雪,我听说……”蔚彤枫压低了声音道,“我不会让你进宫的,我已经想好了办法阻止这件事,只要成功了,你就不用进宫了。”
  “真的?”蔚蓝雪止住哭泣,有些不敢相信,“大哥,你不会骗我吧?”
  “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蔚彤枫道,“我今天来,就是让你别担心,我一定不会让你进宫,你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蔚蓝雪赶紧点头。蔚彤枫道:“小雪,那我先走了,你别胡思乱想。”
  “等一等。”蔚蓝雪赶紧叫住他,抓起桌上的荷包,从门缝里塞出去,“大哥,这是小雪给你绣的,你收好……”
  画面模糊起来,我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蔚蓝雪的记忆几乎全部苏醒了,我却感到越来越害怕,明明已经失去灵魂的人,为什么她的记忆却保留了下来?我甚至能强烈地感受到她对蔚彤枫的爱意,咬了咬唇,画面突地一跳,面前出现一张曾令我深恶痛绝的脸,我本能地退了一步,瞪着眼前那个男人——楚殇!
  他一脸暴戾的怒容,逼近床上满眼惊恐的蔚蓝雪,愤怒地撕扯着她的衣衫。蔚蓝雪尖厉地哭叫:“不要……”破碎的衣衫被抛在空中,蔚蓝雪激烈地挣扎着,却抵不过施暴的男人一身的蛮力,片刻之间便被剥得精光,楚殇的眼中燃着冷酷的怒火,轻易便将不停挣扎的蔚蓝雪压在身上,蔚蓝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眼睛死死地瞪着床顶,瞳孔在瞬间散大。我冲过去,想拉开施暴的男人:“不要……”眼前却瞬间一黑,什么画面和场景都消失了,我在黑暗里迅速地下坠、下坠、下坠,久久,身子“咚”地一声跌在坚硬的地面上。
  “不要……”我蓦地睁开眼睛,满头冷汗地尖叫。
  ——2007、4、28、
  
第19章分裂
  “姐姐醒了?”小红惊喜地叫起来,立即有人过来道,“让老夫给荣华夫人把把脉。”
  我的神智还沉浸在刚刚接收到的信息中,有些浑浑噩噩,小红将红线绑到我的手腕上,将绳子另一端递给太医,我才渐渐回过神来。看到眼前金黄色的鸾帐,雕着祥龙图案的红木大床,我怔了怔,转脸往床边看去,小红站在床前,床边的椅子上,太医手里执着红绳,正在闭目诊脉。
  我动了动身子,想从床上坐起来。太医感觉到我的动作,睁开眼,笑道:“荣华夫人已无大碍,只是刚刚情绪激动,气血郁结,老夫先出去给夫人开方煎药。”
  太医起身出去,小红扶我坐起来,我看着这床,不安地起身:“小红,这是哪里?”怎么越看这床越像龙床?莫非是皇上的寝宫?
  “是皇上的寝宫。”小红的答案证实了我的猜测。即使心里猜中,我仍是有些吃惊,就算是我刚才晕倒在东华宫偏殿,皇上也不该把我弄进正殿睡到他的床上,这像什么话?我回过神,见殿里除了小红再无旁人,皇帝并不在,想起蔚彤枫还在偏殿,赶紧道:“大哥呢?快带我去看他!”
  不待她回我话,我拔腿便往大门外走,小红赶紧拉住我道:“什么大哥?姐姐,皇上让你醒了先留在这里休息,他处理完事儿马上就回来。”
  “大哥呢?”我抓紧她,不管她正在复述着皇帝的命令,着急道,“快带我去看他!”我的亲人死了,还死得那么悲惨,你叫我如何能安心呆在这里休息?何况蔚彤枫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亲人那样简单。
  是的,我想起了一切,蔚蓝雪的全部记忆,统统在我脑海里苏醒了。我不但清楚地知道了她和蔚彤枫的过去,就连她对蔚彤枫的情感,似乎也全部接收了。一时之间,我只觉得脑子里又昏又乱,我明明是叶海花,我对蔚彤枫明明只有兄妹之情,没有半分男女之爱。可是在蔚蓝雪的记忆苏醒之后,那份属于蔚蓝雪的强烈感情又无法从记忆里排除。我的身体、理智、意识和情感仿佛被人活生生地分成了两半,一半清清醒醒地提醒着我,我是叶海花,只是借了蔚蓝雪的身体还魂的一抹孤魂,另一半又真真切切地反驳着,我是蔚蓝雪,是接纳了她全部记忆和情感的蔚蓝雪。两种意识和情感在我体内争夺着这具身体,我只觉得脑袋刺痛,心也刺痛,我捂住脑袋,痛苦地蹲下身,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
  “姐姐……”小红急了,赶紧从地上将我扶起来,“姐姐你怎么样?你刚刚醒来,还是先歇歇吧……”
  她扶我坐到软榻上,见我捂着脑袋闭目呻吟,乖巧地站到我身侧:“姐姐头痛么?我帮你揉揉。”说着,已将手指放到我太阳穴两侧,轻柔地按摩起来。她揉捏的力道适中,渐渐地舒缓了一些头痛,身体里的两种意识似乎也争抢累了,渐渐地安静下来,不再叫嚣,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在脑海中融为一体。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我会拥有蔚蓝雪这么强烈的情感?蔚蓝雪的灵魂消失了,为什么情感和记忆还保留在体内?难道她的灵魂并没有离开,只是沉睡在身体里?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心里有一丝迷惘。我知道,从此刻开始,我是叶海花,又不再单纯地是叶海花,我还是蔚蓝雪,是占有了蔚蓝雪的身体之后,她的情感和记忆不甘地涌生出来的蔚蓝雪。我们两人的记忆和情感纠缠在一起,分不开也无法分离,只要我排斥蔚蓝雪的记忆和感情,头痛便像恶鬼一般纠缠过来,在我脑中狠狠地抓扯。
  “小红,带我去看大哥。”我按住她的手,捂着头道,“带我去见他。”
  只要一想到蔚彤枫满身鲜血地在我怀里闭上双眼,停止呼吸。蔚蓝雪的情感便格外激动,混杂着我对蔚彤枫的亲情,心便如针刺般痛楚,连呼吸也仿佛停窒了。小红怔怔地道:“什么大哥?”
  “就是……”我怔了怔,突然反应过来,我在偏殿里见到满身是血的蔚大哥时,小红并不在场,只怕她并不知道蔚大哥已经死去的事实。我揉了揉额头,“小红,扶我出去。”
  “姐姐,门外守着人呢,不让出去,双喜公公也交待说不能随便在宫里乱跑。”小红见我脸色难看起来,嗫嚅着道:“姐姐还是等皇上回来了再说吧……”
  “为什么不让出去?我又不是被他们监禁的犯人!”事关蔚彤枫,蔚蓝雪的反抗意识便格外地强烈,在脑海中占了上风。我跌跌撞撞地去拉开殿门,门外果真守着几个大内侍卫,见我开门,阻止道:“皇上请荣华夫人留在殿内,未得皇上许可,不得出去!”
  “我想去看看今天伤亡的那个大内侍卫,请侍卫大哥行个方便。”我赶紧道,“他就在偏殿,我不会乱走的。”
  “那人的尸首已经送出宫了。”大内侍卫道,“荣华夫人请回殿。”
  “送出宫?”我怔怔地道,“怎么就送出宫去了?”
  “宫里死了人从来就是立即送出宫去,停在宫里不吉利。”大内侍卫像祥林嫂一样重复,“荣华夫人请回殿!”
  “姐姐……”小红赶紧拉我进去,掩上殿门,“咱们还是等皇上回来了再说吧。”
  “放开我!”蔚彤枫已经被运出宫去的消息令到蔚蓝雪烦躁不安,她在我脑子里激动起来,我根本听不进小红的话,“你放开我!”
  拉拉扯扯之间,殿门猛地打开。小红转头一看,赶紧对我道:“姐姐,皇上来了。”
  我怔了怔,转头一看,见皇帝和双喜立于门外,看着我与小红纠缠。小红赶紧松开我,惶恐地跪地行礼:“民女参见皇上。”
  我怔怔地看着皇帝,他踏进殿内,对小红道:“你出去!”
  小红站起来,有些担忧地看了我一眼,低头步出殿去。双喜从外面拉上殿门,皇帝一步步走到我面前,脸上有一丝惓容。他慑人的目光像雷达一样停在我脸上,我感觉自己像个没穿衣服的小丑,在他如同X光一般的眼神下无所遁形。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百味杂陈。一方面,蔚蓝雪的意识在告诉我,就是这个人,要不是这个人让她进宫,她与大哥就不会被父亲逼着分开。另一方面,叶海花的意识又在提醒着我,送蔚蓝雪进宫不过是蔚相巩固权力的一种手段,不该把怨气迁怒在他身上。然后蔚蓝雪在脑子里愤怒地斥责我,而叶海花不服气地进行反驳。两种意识又开始打架,脑子又浑噩起来,针扎似的痛,我捂着头,退了几步,痛苦不堪。老天,我会不会疯掉?会不会变成人格分裂的神经病?
  “你怎么了?”皇帝被我满脸痛苦的表情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我,“是不是不舒服,朕让太医来替你看看……”
  “不用了。”我像哮喘病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吸了几口空气,抬眼看着皇帝,不耐地挣脱他的手,“皇上,臣妾要出宫。”
  “出宫?”皇帝见我挣开他,关切的表情从脸上隐去,淡淡地道,“你今儿进宫做什么?似乎还没有说。”
  我微微一怔,这才想起今儿进宫的目的,本就是要来禀告皇帝,寂惊云中的邪降要靠皇帝的护国神鼎才能解除,没想到一进宫就见到蔚彤枫死亡这一幕。伤心、难过,加上蔚蓝雪记忆的复苏,让我忘了我赶进宫的目的,然而,纵然我此刻再伤心难过,也要先把寂将军这件事向皇帝禀报清楚。
  皇帝见我脸上阴晴不定,转身走到软榻旁坐下,抬眼道:“坐下来慢慢说,我想,你应该也有很多疑惑想问朕。”
  是,我是有很多疑问。蔚大哥为何会出现在宫中?为何会重伤身亡?双喜说寂将军被刺客刺成重伤,那寂将军现在如何?我看了皇帝一眼,想了想,走到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下,先将我为何进宫讲给皇帝听。
  把段知仪那番话向皇帝讲完,我不安地观察着皇帝平静的表情。他安静地听着我的陈述,垂着眼睑,我看不到他眼中的神情,但脸上的表情,确实是波澜不惊。他的手搁在软榻的矮几上,食指悬离于桌面,中指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桌面,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他会用护国神鼎救寂将军么?寂惊云虽然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又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但皇帝会为了一个臣子,妄动掌握国运的护国神鼎么?以我对皇帝的了解,我根本不敢确定。
  “段知仪?”皇帝沉默了半晌,手指也停止了对桌面的轻击,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只是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不知道皇帝的用意,我不敢答腔,皇帝似乎也并不指望我答他,又陷入沉思当中。我知道皇帝未必信任段知仪的身份和本事,其实就算是我也没有完全当真地相信,段知仪的本事我还未见识过,他的身份又比较神秘,只是“听说”他是地仙的徒弟,可是若遇到有心人都可以说是平遥散人的徒弟,毕竟平遥散人那样几十年都见不到一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也不太可能出来辟谣。而且他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就算是有“夜观星象”作为理由,也是让我不能放心的原因之一,毕竟,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真的不敢再随便相信人了。
  “那段知仪如今在哪里?”皇帝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了。
  “在臣妾府上。”我赶紧道,“臣妾未知此人所说是否属实,所以暂时留他在府中,等面圣之后,由皇上定夺。”
  “明儿带他进宫,朕要亲自见见他。”皇帝道。我赶紧道:“是。”皇帝肯见他,说明他对这件事上了心。皇帝不与我讨论寂将军这件事,看来还是不想我往里插手,那么寂将军这件事,我能做的,已经差不多做完了。
  这件事说完,一时无话,沉默半晌,终是我耐不住,准备向皇帝就今天的事讨个说法:“皇上……”
  皇帝仿佛知道我想问什么,看了我一眼:“你是否想问,为何蔚彤枫会死在宫中?”
  
第20章身份
  “是。”我望着他的眼睛,他刚刚问出这句话,蔚蓝雪的意识便在顷刻之间作了主宰,弄得我情绪有些激动,“大哥跟我说,要去查蔚相死亡的真相,可是为什么他会在死在宫里?他是怎么死的?”
  “蔚相在都南岛染疾身亡之后,朕便让他回京了。”皇帝淡淡地道,“我让他进了大内侍卫营,这几个月,他都在宫中。”
  “大哥回京,为何不与我联系?”我想起皇帝之前在他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既然是大内侍卫,为何还要戴着人皮面具?”
  “因为朕有一项隐秘的任务交给他去查,不管是京中还是宫中,认识他的人都不在少数,所以才让他戴着人皮面具。”皇帝看了我一眼,“朕也没想到,他会被今天的刺客杀死。”
  “我大哥武功不弱,何况他还练过《琅琊剑诀》,他曾告诉我这一年他的武功突飞猛进,在江湖上能伤他的人屈指可数,何况是杀死他?”我看着皇帝,语气有些激动,“更何况皇上身边还有寂将军在,寂将军的武功比我大哥更高,什么人能将寂将军打成重伤?把我大哥杀死?就算是没抓到刺客,这样的刺客,在江湖上又能找到多少?皇上真不知道是谁行刺吗?”
  皇帝静静地看着我,面容冷竣:“你的意思,是在责怪朕?还是想说朕包庇刺客?”
  我咬了咬唇:“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皇帝冷笑道,“莫不是每一个大内侍卫因公殉职,他的亲属都要来责问朕一番不成?”
  我瞪着皇帝,又气又急,这人不想答我的问题也便罢了,竟还要反咬一口,我垂下眼睑,一时之间,心灰意冷:“皇上言重了。”
  “你问我的问题我答了,倒是我还有问题要问你。”皇帝冷冷地道,“今天蔚彤枫叫你的名字,倒让朕觉得有趣,小雪?”
  我蓦地抬头看他,皇帝的眼睛闪着冷冽的寒光,望着我一字一字地道:“小雪,你怎么解释?”
  瞒不住了,我闭了闭眼睛,惨然一笑:“皇上想说什么?”
  “朕就觉得奇怪,何以蔚彤枫临死之前,想见的人不是德贵妃那个正牌妹妹,倒是你这位义妹?”皇帝的语气有一丝阴森,死死地瞪着我,“你倒是解释给朕听,这是为何?”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是面容惨淡,咬紧下唇,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皇帝是早就知道德贵妃是假的,蔚大哥却不知道德贵妃是采凝,虽然我不知道皇帝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揭穿这件事,但到了这一刻,我知道我是再也瞒不住了。他的声音一寸寸逼近,语气中隐含着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气息:“我就觉得奇怪,何以你对蔚彤枫的事如此上心?何以你会肯定周景赟是假蔚相?何以德贵妃一见到你就面色大乱导致早产?何以会有人不断刺杀你?总归会有一个理由,可以解答这全部的疑问。小雪,小雪,原来如此,你根本就不是叫什么叶海花,你是蔚蓝雪!”
  我的背紧紧地靠在椅背上,支撑我发软的身子,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跳起来,大声否认我不是,我根本不是蔚蓝雪。可是在今天,在蔚蓝雪的灵魂苏醒之后,在我接收了蔚蓝雪的记忆和情感之后,我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我不是蔚蓝雪这样的话,甚至我心里只要对蔚蓝雪的记忆和情感稍有抗拒和排斥,她就会跳出来折腾我,提醒我是一个霸占了她身体的小偷。我瘫倒在椅子上,无助地望着咄咄逼人的皇帝,瑟瑟发抖。
  “说话!你倒是给朕一个解释!”皇帝冷冷地看着我,语气有一丝发颤,“朕也很想知道,何以朕聘下的德妃,会流落宫外?而宫中的德妃,又是谁?”
  我咬紧唇,眼泪委屈地掉下来,一时之间,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叶海花,还是蔚蓝雪,她的回忆和情感融入到我的记忆里,仿佛她经历过的一切都是我亲自经历过。她曾经幸福的过往,以及被蔚相关押,被楚殇强暴的耻辱记忆,连同我在青楼的屈辱经历,融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再也无法分清,我是她,还是她是我。皇帝见我咬牙不语,怒道:“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头一阵阵痛起来,泪模糊了视线,我站起来,踉跄退了数步,哭道,“难道要我跟你说,因为我父亲二十年前陷害慕容太傅一家家破人亡,所以他们的儿子回来报仇,把他削成人彘?当着我父亲的面强暴了我?还逼我亲手杀了他?说那人把我卖到青楼,逼我卖笑接客?这是你想知道的吗?就算我全都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对你我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去回想那些耻辱的过去?就当德贵妃是清清白白的蔚蓝雪不行吗?就当蔚蓝雪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不行吗?”
  我无力地跪到地上,失声痛哭,浑身发抖。只一个瞬间,我的身子便被他拥紧在怀里,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隐忍的痛楚:“雪儿……”
  “不要这样叫我……”我捂住头,哭得喉咙发痛,“我不是蔚蓝雪,不是……如果我不是蔚蓝雪,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不是……”
  皇帝不再叫我,只是紧紧抱住我发抖的身体,悲哀、无助的感觉笼罩着我,也侵袭着他,那些惨痛的经历,一旦赤裸裸地揭开,我和他,都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粉饰太平的日子了。很久很久,我才止住抽泣,我动了动,想从他怀里抽身而出,身子却被他的双臂箍得更紧。
  “所以,你一直不跟我说出你的身份……”皇帝见我止住哭泣,才压抑地出声,语声沙哑,“你怎么这么傻……”
  他对我用了“我”,不是朕,说明他这刻不是以皇帝的身份,而是以宇公子的身份在与我对话。我怔怔地道:“皇家聘下的妃子,被贼人掳去卖入青楼,天家颜面何存?就算是告诉了你,又能改变什么?或者,你还会赐我三尺白绫,让我保全天家的脸面……”
  “闭嘴!”他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怒气,“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吗?你就这样不相信我吗?”
  我抬起头,望着皇帝又痛又怒的眼睛,惨然一笑:“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你不相信我,你忘了吗?当日在府衙大牢,我何尝没有对你说,可是你不信我。”
  当日在府衙大牢,我对他说,楚殇是我的仇人,是楚殇把我囚到倚红楼,逼我卖身,可是他不信我,甚至不愿多听我说一个字,径直送给我一碗堕胎药。所谓的喝掉它便相信我,不过是他自以为“原谅”我的一种姿态,而事实上,他心里已经否定了我。皇帝定定地看着我,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我不知道那些难测的情绪里,有没有含着一丝懊悔。因为他的不信任,扼杀了我们之间并不明朗的基础薄弱的感情,所以我想让他痛,让他不好受,只因为当日他让我痛了。原来我的报复心竟是如此之重,原来我对当日他如此狠心对我一直耿耿于怀,我的大度与洒脱,都是装出来的,一旦有机会,我便加倍奉还。这下子,终于两清了。
  皇帝看着我,无言以对。我微微挣开他,在地上跪直身子:“皇上已经知道真相了,臣妾罪犯欺君,请皇上治罪。”
  就在今天,完全解决掉蔚蓝雪这个身份带给我的麻烦吧。如果当初我只是附身在一个平凡的山野村姑身上,人生是不是完全不同?我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皇帝的决定,我不能给太多时间他去细想,正该趁着他此际心神大乱,对我或许还有一丝愧疚的时候逼他表态,从此不再纠缠我蔚蓝雪的身份。我与他的缘份,在当日的府衙大牢中已经彻底断掉了。
  静了半晌,听不到皇帝的声音,我忐忑地睁开眼睛,见皇帝的脸色阴郁。他站起来,没有让我起身,只是坐到软榻上,用复杂难懂的眼神望着我。我心里没来由地有一丝不安,皇帝沉默半晌,淡淡地道:“荣华夫人,起来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静静地看着我,一字一字地道:“荣华夫人来自民间,姓叶名海花,与罪臣蔚景岚并无瓜葛,夫人勿需烦扰,平身。”
  这是不是表示,皇帝不会再纠缠我的过去?他赐予我新的身份,从今天起,我与蔚家彻底撇开了关系?泪涌出眼眶,谢谢你,皇上。我伏下身,规规矩矩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哽咽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从地上站起来,抬头望向皇帝,他垂下眼睑,淡淡地道:“你今儿也累了,回去吧。”
  “是。”我欠了欠身,想了想,又道,“皇上,蔚大哥他……”我想问他们将蔚彤枫的尸首运到宫外什么地方去了,我好去将他接回去好生安葬。皇帝抬眼看了看我,淡淡地道:“荣华夫人,宫里只是死了一个大内侍卫。”
  我怔了怔,蓦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说,宫里只是死了一个大内侍卫,并没有什么蔚彤枫,是这个意思吗?出于他让蔚大哥查的那件隐秘事件的考虑,他不能将蔚彤枫的死暴光,所以,我不能以义妹的身份,公开去殓葬他,是吗?刚一想到这里,蔚蓝雪的意识就激动了,我听到自己里嘴发出愤怒的声音:“我大哥为了救你丧了命,你竟然不肯让我为他殓葬,你怎么能这样绝情……”
  我被蔚蓝雪的斥责吓住了,急忙捂紧了嘴。皇帝的脸瞬间变得铁青,我拼命压制住蔚蓝雪的意识,上帝,如今我与蔚蓝雪的灵魂同住在一具身体里,长此以往,不是她吞噬掉我的灵魂,就是她的灵魂被我吞噬,否则我一定会人格分裂。
  皇帝见我骂完他之后满脸惊恐,深深地吸了口气,压抑着怒火道:“荣华夫人,这件事结束之后,朕会给你一个交待。你下去吧!”
  蔚蓝雪还在我的身体里挣扎着,天,她不是娴静有礼的大家闺秀么?原来也不是没有脾气的,我拼死压制住那股愤怒的意识,对皇帝屈身行礼:“臣妾告辞。”说完,我甚至不敢再抬头看皇帝一眼,转身匆匆忙忙地踏出殿外,踏出门槛,我才松了口气,身子差点瘫倒在地。
  
第21章领尸(上)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我的脑子没有一刻得安宁。蔚蓝雪在脑海中生气地指责我,竟然眼睁睁看着皇帝让蔚彤枫以一个不明不白的身份处理后事也不管,罔顾当年的结义之情。我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又觉得万分委屈,或许我的确不敢跟皇帝的权势抗衡,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有他的考量,我和蔚大哥,不过是他手中的小小棋子,可我对蔚大哥这份亲情却不是虚假的。正在脑子里努力跟她辩解的时候,身子被小红轻轻推了推:“姐姐,你没事吧?做什么喃喃自语的?”
  我猛地回过神,见小红一脸错愕和担心的表情,才恍然醒悟过来,刚刚自己在脑子里和蔚蓝雪分辩的时候,嘴里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念念有词。我见小红一脸认为我神智昏乱的表情,叹了口气,只怕再这样过几天,莫说别人都会认为我疯了,就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我是个正常人。
  “停车!”我撩开窗帘道。马车停下来,我想了想,对铁卫道:“云巽,你去给我查一查,今儿在宫里被刺客刺死的大内侍卫的尸首,被送到哪里去了。另外让人准备悄悄准备殓葬的事宜,记住,安排这些事的时候,低调一点,而且不能以云家的名义。云乾,调头,我想去玉雪山。”
  云峥,我想见你,你要我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顾诺儿,可我一个人,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现在,连这具身体的正主人,也回来了,也许过不了多久,我这抹孤魂就会消失,云峥,到时候,我就可以来找你了。
  玉雪山的雪已经融净,梅树发了新枝,吐了嫩芽,空气中那浓郁的暗香味道淡了,倒是充盈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我在小红的搀扶下步入墓园,在看到那座晶莹的白玉墓碑时,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滑落脸颊,我快步跑过去,云峥……
  蹲到墓碑前,抚摸着碑上的铭文,我的心莫名地平静下来。几个月没有上来,峥的坟前已经芳草萋萋。傲雪山庄的下人把汉白玉的陵墓打理得还算干净,却没有清理地上的杂草,我轻轻拔掉坟前石板地面缝隙里的青草,从怀中掏出丝巾,将墓碑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有微风吹过来,撩乱了我额前的头发,拨动着我手中的丝巾。云峥,你知道我来了,是不是?将脸轻轻贴到冰冷的墓碑上,我闭上眼睛,低声呢喃:“云峥,我很想你……”
  他是你丈夫?蔚蓝雪在脑海里问我。
  是。我微笑着答。
  你很爱他吧?蔚蓝雪道,我能感觉得到。
  是。我微笑道,就像你爱蔚大哥一样。
  他离开了,你却独自活着,很痛苦吧?蔚蓝雪问,为什么不去陪他?我知道你很想的。
  我是很想去陪他,可是这不是他的愿望,他的愿望是让我好好活下去,把诺儿带大。我笑了笑,问道,你呢?你一直沉睡在身体里,是舍不得蔚大哥吧?
  是。蔚蓝雪的情绪消沉起来,可是,我已经没有脸见大哥。
  为何?我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轻叹道,蓝雪,那并不是你的错,你是无辜的,蔚大哥不会怪你。
  我知道,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事,大哥都不会怪我。我只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我只想躲在身体暗处,透过你看到大哥好好地活着,就心满意足了。蔚蓝雪顿了顿,情绪竟然没有像刚才那样激动,没想到,大哥居然死了。
  蓝雪……我幽幽一叹,无论什么样的安慰,此刻对她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想到她刚才不顾后果地遣责皇帝,我就一身冷汗。
  对不起,刚才我太激动了。她感觉到我的想法,笑了笑,你不用安慰我,其实你比我更无辜。你住进来之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常常想,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样?也许在青楼里,我就已经死掉了。
  蓝雪,你想我把身体还给你么?
  还给我,那你怎么办?你的孩子怎么办?你对你丈夫的承诺怎么办?她笑着摇头,不用了,其实我早就该走了,只是舍不得大哥,才固执地留下来,现在大哥已经不在了,我留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想知道是谁杀了蔚大哥?不想为他报仇吗?我怔怔地问。
  报仇?蔚蓝雪笑了笑,你忘了,仇恨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我们都是仇恨下的牺牲品。就算是报了仇,又如何?大哥已经死了,活不过来了。
  起码,我会让他死得安心,我一定会查出是谁杀了大哥的。
  查出来又如何?你要帮他报仇吗?为了查出真相,为了报仇,你又要做些什么呢?又会失去些什么呢?我想,如果你过得幸福,大哥就会安心,如果你因为替他报仇变得不幸福,就算你为他报了仇,他也不会安心的。
  我不理解,蓝雪,我没有接触过像你这样的人,过度的善良是一种懦弱的表现,如果别人打了你一耳光,你不打回来就算了,难道还要把另一边脸送上去让他打吗?如果是那个强暴你的人,你也不恨吗?
  你比我更有理由去恨他吧?你恨他吗?
  我沉默,脑海中浮起那张脸,过了那么久,我仍然清楚地记得他的五官,他的每一个表情。我咬了咬唇,他人都已经死了,什么恩怨都抵消了。
  没错,什么恩怨,都随着生命的终结结束了。我也算是已经死去的人,叶姑娘,其实,恨是一种很强烈的情绪,恨一个人,是要花很多力气的。如果我有那么多时间和力气,我会把它用在我爱的人身上。
  是吗?我微嘲地笑了笑,蓝雪,你像一个天使。
  天使?她有些诧异。
  说你像天上的仙女。蓝雪,我永远做不了仙女。
  不,叶姑娘,其实你是个很善良的人,谢谢你让人去查我大哥尸首的下落。之前我对你生气发火,其实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大哥离开的事实,对不起。
  他也是我大哥。我能体谅你当时的心情。
  是,但我还是要谢谢你。等大哥入土为安,我就会去找他。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人能把我们分开了。你不用因为占用了我的身体,觉得不安。
  蓝雪……
  “姐姐?姐姐?”小红在耳边唤我,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倚在云峥的墓碑前。蔚蓝雪暂时退了下去,小红关切地道:“姐姐,天快黑了,咱们该下山了,不然一会儿山路可不好走,城门也关了。”
  “嗯。”我抚着云峥的墓碑,轻声道,“云峥,我要走了。”上山来果然是正确的,云峥能安抚我焦躁的情绪,连蔚蓝雪在这里提起蔚彤枫,情绪也没那么激动了,甚至扮起了引导者的角色。云峥,是你在守护我,是不是?
  
第21章领尸(下)
  回了侯府,云巽跟我说,蔚彤枫的尸首从宫里运出来,被送到了义庄。我一听就坐不住了,想了想,让丫鬟替我找了套粗布麻衣,扮作普通民妇的样子,让小红和两个铁卫也换了衣衫,随我出门。才走到中庭,听到安远兮叫住我:“大嫂?你要出门?”
  “是。”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安远兮诧异地看着我的装束:“你不是刚刚才回来么?天都黑了,大嫂要去哪里?怎么穿成这样?”
  我本想说跟你没关系,又觉得硬梆梆的有些伤人,便不出声。安远兮见我不想作答,也不再追问,只道:“我陪大嫂去吧。”
  我微微一怔:“不用了,云巽和云乾会跟我去。”
  “大嫂,我们是一家人。”安远兮静静地看着我,语气像是提醒。一家人?一家人应该是怎么样呢?有什么事一起承担?有快乐一起分享?或者在心里,我从来没有真的把安远兮当成一家人。因为他以前与我的关系,我每时每刻,都避免和他多作接触,我是个小心眼的女子,在前世,和分了手的男友是老死不相往来,绝不可能再作朋友。本来与安远兮也应该是如此,谁知道命运竟然安排他变成我的小叔,变成了身份尴尬的家人,虽然不能避免和他经常碰面,我却尽量避免着,各自为政,互不相干。我不管他的事,也不愿意他管我的事,虽然是一家人,却的的确确,不像一家人。
  我看了看他穿的衣服,普通的书生装束,即使他如今是永乐侯府的二少爷,也鲜少华服美冠。我转过头:“小叔愿意来,就一起吧,不过待会儿若有什么疑问,都别在外面问。”
  马车把我们送到我曾经来过一次的义庄,上次跟月娘来这里,是白天,我都觉得鬼气森森,如今是晚上,义庄里面一片漆黑,夜风呜咽着在破败的门窗缝隙里穿过,如同鬼哭,让人心底发毛,一下车,小红就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臂,说是扶着我,倒像是吊着我似的。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的恐惧,转头对云巽道:“去请义庄的管事出来。”
  云巽提着灯笼前去拍门,义庄旁边的小屋亮起了烛光,有个老头披着衣服骂骂咧咧地开门出来:“什么人啊?三更半夜的把人吵醒……”
  云巽把两个银元宝递到老头面前,老头立即止住了叫骂,点头哈腰地赔笑道:“哟,大爷,有什么吩咐小的做?”
  “我们是今天宫里送出来的那位张大保侍卫的家人,来领他的尸身去殓葬的,烦管事带我们进去。”云巽把元宝塞到老头手里。
  老头一听,仔细打量了一下我们,笑道:“张大保?宫里打了招呼说他家人这两日便会来领,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跟老头子进来吧。”
  我怔了怔,心下恍然,皇帝虽然对我讲过不能让蔚彤枫以真名殓葬,但也知道我的性子,肯定会悄悄来把蔚彤枫的尸首领走的,索性做个顺水人情,让人交待一声,让我领他的情吧?我苦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义庄的管事老头儿点了灯笼,领我们穿过院子,掏出钥匙打开停尸房大门上挂着的大锁,推开门,领我们进去,走到一具棺木处停下来:“喏,这就是张大保的棺木。”
  很好,起码皇帝还为他配了一具棺木,没让蔚大哥就这么睡在这里。我看了云巽一眼,他会意地推开棺盖,我走上前,提起灯笼,打量着沉睡在棺木中的蔚彤枫。大哥,我的眼有些发酸。皇帝大概怕人查觉出他的身份,又把人皮面具套在了他的脸上,当着义庄管事的面儿,我不方便揭下他的人皮面具,转过头,对云巽道:“行了,把棺木搬出去吧。”
  云巽和云乾把棺盖合上,合力把棺木搬出停尸房。我转身想走,蓦地想到一件事,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落向当日月娘带我来看的楚殇的棺木处,赫然见到那个位置已经空了。我心中一动,举步往那个空位走过去,小红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有些怕:“姐姐……”
  我转头见她明明害怕却强撑的表情,笑了笑:“小红,你怕就先出去跟云巽他们呆着吧。”
  “姐姐眼睛看不见,我要扶着姐姐。”小红哭丧着脸道。一直在我身后默不作声的安远兮道:“我扶大嫂过去,你出去吧。”
  小红一听,如释重负,赶紧将手中的灯笼递到安远兮手上,跑了出去。安远兮接过灯笼,托住我的手臂,我的手紧了紧,想挣开,又觉得太刻意反倒矫情,终是让他扶着,一步步走向那个空位。停在那个空位前,想起一年多前月娘在这里讲述楚殇过去的悲惨遭遇,不由得微微有些失神。月娘,应该将楚殇下葬了吧?
  “这位大嫂,你还有什么事儿没?”义庄的管事见我站在那里发了半天呆,有些不耐烦,“没事儿就走吧,这停尸房有什么好看的?”
  “啊?”我回过神,见管事老头儿有点不高兴,道,“管事的,这里以前停着一具棺,停了有一年多,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那具棺的家人,拿了一大笔银子让我看着那棺木,让我经常打理拂尘。”管事老头儿疑惑地道,“那家人说也奇怪了,既然不是没钱下葬,干什么要把一具棺停这么久才领走?白白让尸臭在棺里。”
  “这具棺是什么时候领走的?”我轻声问。管事老头儿想了想,回忆道:“也有一年多了吧?去年秋天就领走了。”
  那应该是月娘带我来看过之后不久,就把棺木领走了吧?楚殇,我们之间的恩怨,真是无法理得清,希望你入土之后,灵魂可以得到安息。
  “大嫂!”安远兮听完我与管事老头儿的对话,突然出声,“这里以前停着谁的棺木?”
  我静静地看着那个空位,没去想安远兮为什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沉默片刻,轻声道:“是……一个故人。”
  他听了我的回答,想是知道我不会再多说,也不再问,静了半晌,我转身道:“走吧。”
  安远兮沉默地扶着我走出去,管事老儿“吱呀”一声拉过停尸房的大门,“咣当”上锁。我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身后的停尸房一眼。回首时见安远兮正沉默地打量我,我笑了笑:“走吧,小叔。”
  
第22章化蝶(上)
  用银子买通了守城门的官兵,我连夜将蔚彤枫的棺木送到了城郊的普度寺。我不能以云家少夫人的身份为他办理丧事,蔚彤枫也不能以本来的身份下葬,他只能是一个普通的大内侍卫,一个叫张大保的普通人。
  蔚彤枫的棺木停在普度寺佛堂,我请了寺里的僧人为他超度。云巽之前早就让人打点好了寿衣等物品。蔚大哥净身、穿寿衣这些事,是我亲手在后堂为他做的,当我剪开他胸上已经被血凝固成硬壳的纱布,看到他胸前那个狰狞恐怖的伤口,忍不住又红了眼眶。那个伤口只有十厘米左右长,却是从前胸一直穿透到后背,肉全都翻了出来,伤口边缘还有像冰冷过后的乌青。我让云乾仔细检查了蔚大哥的伤口,看看能否从伤口上找到一点行刺者的蛛丝马迹。云乾检查完那个伤口之后,脸色有些异样:“少夫人,是刀伤。”
  “江湖上有些什么善用刀的高手?”我询问道,“你觉得谁的武功高到可以重伤寂将军?”
  “寂将军的武功在江湖上已是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能胜过他的用刀的高手,云乾从未听说过。”云乾迟疑了一下,“少夫人……”
  我见他表情,知道他可能下面说的话有所顾忌,在这里说这些的确也有些不太妥当,便道:“你再检查清楚,详细的回府再说吧。”
  “是。”云乾点头应道。给蔚彤枫净身的时候,小红阻止道:“姐姐,你眼睛不好,让我来吧。”
  “不用,我自己来。”我能为大哥尽心的事没有多少,就让我为他做点最后的事吧。何况在这个时候,蔚蓝雪的意识强过我的意识,我甘愿地将自己的意识退让到一侧,让蓝雪全心全意地打理她心爱的人。
  给蔚彤枫擦干净满是血污的身子,换上寿衣。安远兮和云巽走了进来,云巽和云乾帮我把蔚彤枫抬进棺木里,安远兮走过来轻声道:“我和云巽在普度寺后山选了一处风水穴,已经请了人连夜挖穴,等到明晨吉时就可下葬。”
  “谢谢你。”安远兮从义庄出来,便没再多问一句,没问这“张大保”是什么人,没问我与他有什么关系,只是替我打点着殓葬的细节,我心里不是不感动的。云巽和云乾把棺盖盖到棺材上,缓缓推合,我赶紧道:“等等!”
  两个铁卫停下来望着我,我轻声道:“你们全都出去,我想单独呆一会儿。”
  安远兮他们几个相互看了一眼,退出房去。我走到棺前,低头打量睡在棺中的蔚彤枫,伸手揭开蔚彤枫脸上的人皮面具,在心中道,我想你会想见他最后一面。随即让蔚蓝雪的意识再度作了主导,脑子里的蔚蓝雪感激地道,谢谢你。
  蔚家大哥的脸色灰白,神情却很安祥,蓝雪痴痴地望着他,泪流满面,她伸手抚摸着蔚彤枫的脸,轻喃道,大哥……很久很久,蓝雪都不肯移开视线,我的意识隐在一侧,也觉得心酸。
  “大嫂!”安远兮在房外敲门,“方丈大师说佛堂布置好了,随时可以为亡灵超度。”
  我擦了擦眼泪,在心中劝慰,蓝雪,要送大哥去佛堂了。她将手从蔚彤枫脸上抽出来,含着泪轻喃,大哥,你等我……我走到棺尾,用力将棺盖合上,才走到门边,打开门:“进来搬棺吧。”
  安远兮望着我泪痕未干的眼睛,微微蹙起眉,想说什么,又忍了下去,等铁卫将棺搬走,我急忙跟上前去,脚下踏着一块碎石子,身子一个趔趄,他和小红赶紧扶住我,终是忍不住道:“大嫂,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
  他就算不知道死的“张大保”是什么人,也猜出与我的关系非比寻常,也许他心里已经猜出这个“张大保”是什么人了,毕竟他已经不再是当初沧都府那个呆头呆脑的书呆子。我垂下睫,将手臂从他手中抽出,低声道:“我没事。”
  僧人在佛堂念着超度的经文,我屈跪在地上,往火盆里丢着元宝纸钱。蔚彤枫是蔚景岚的养子,不知道他在世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他一生孤独,好在临去时,还有蔚蓝雪这个爱人和我这个义妹为他送终,不至成为孤苦无依的孤魂野鬼。
  以前也曾疑惑过,为何楚殇当初报仇时,仅仅是掳走蔚蓝雪,杀了蔚景岚,却独独放过了蔚彤枫?在男尊女卑、儿如玉女如瓦的封建社会,比起将仇人削成人彘,在仇人面前奸污他的女儿,将仇人之女卖入青楼来说,在仇人面前杀掉他的儿子,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绝后岂不是更令人觉得痛快?原来蔚彤枫并非蔚景岚的亲生子,想必楚殇也是查清楚了这层关系,才没对蔚彤枫下手,因为他知道,在蔚景岚面前伤害我,比伤害蔚彤枫的效果来得更好。
  不过像蔚景岚那样的人,实在不像是会收养孩子的善心人,不知道蔚家大哥身后还有什么样的身世?只是如今,即使清楚了他的身世又若何?人都已经死了,往后尘归尘,土归土,世前一切皆与他再无任何关系。
  火光映热了我的脸,偶有一两片香钱灰像黑蝴蝶一样随着热浪上升翻腾。跪得太久,双腿已经麻木了,我的头有些晕眩,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小红看出我神色不对,赶紧扶紧我:“姐姐,你脸色好差,起来去内堂歇一会儿吧。”
  “我要守灵。”我摇了摇头。小红掏出丝巾帮我擦额上的冷汗,轻声劝道:“守灵也不用一直跪着,起来坐一坐吧。”
  安远兮也走了过来:“大嫂,起来歇一歇吧,你身子弱,又累了一天,一直这么跪着怎么能撑得到明天下葬呢?心意到了就行了。”
  他说得在理,我的确感觉有些吃不消,疲惫地点点头,搁下手中的纸钱:“小红,你帮我接着烧,不要断。”
  想站起来,双腿麻得完全没有感觉。安远兮扶起我,我甚至站不稳,身子晃晃,就往地上滑,安远兮赶紧撑住我,咬了咬牙,将我拦腰抱起来。我“呀”地一声轻呼,错愕地看着他:“小叔……”
  “失礼了。”他垂下眼睑,避开我的目光,将我抱到佛堂一侧不知何时搬进来的一张椅子前,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到椅子上。我怔怔地看着他,有些不自在,他转身走到火盆前,蹲下身不知道对小红说了些什么,小红点点头,起身走过来,他自己由蹲在火盆那里接着烧纸。
  “姐姐,我帮你揉揉腿。”小红在我身前蹲下来,手落到我膝盖上,按摩我发麻的双腿。我看了安远兮一眼,知道他刚才定是跟小红说这个了,咬了咬唇,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身体是真的累了,纵然这具身体里的两个灵魂都竭力支撑着不让蔚蓝雪这具虚弱的身体睡过去,然而睡意仍是止不住地袭来。小红力道适中的按摩让身体渐渐放松,也加速了催眠,在僧人的念经声中,不知不觉,竟是沉沉睡了过去。
  
第22章化蝶(下)
  “叶儿,叶儿……”耳边响起温柔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样,很熟悉。
  是谁在叫我?我睁开眼睛,眼前是围绕着一团白雾,等白雾散去,看清唤醒我的人,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大哥……”
  蔚彤枫微笑着看着我:“傻丫头,别哭……”
  “大哥……”我扑到他怀中,发现自己竟然从他的身体里穿了出去,我转过身,怔怔地看着他,“大哥……”
  “傻丫头,大哥要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蔚彤枫温和地道。他的身体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一些细碎的金屑在光晕里闪烁,蔚彤枫的脸在光晕里,缥缈得不似凡间人。
  “大哥,你要去哪里?”我奔到他面前,想拉他,想起自己根本拉不住他,手僵在那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大哥,是谁杀了你?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别傻了,傻丫头。”蔚彤枫微笑地看着我,淡淡地道,“大哥不用你为我报仇,我的寿缘本该在这时结束,叶儿,你不要太执着,你这样子,叫大哥怎么走得安心?”
  我痛哭失声:“大哥,你要去哪里?”
  “人死了,自然要去转生。”蔚彤枫微笑道,“你只要想着,其实大哥只是换了一具躯体继续活着,就不会再伤心。”
  “那我还会再见到大哥吗?”我抽泣着,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
  “如果有缘分,我们总会再相遇。”蔚彤枫温和地道,“别难过,我并不是孤单一个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蔚彤枫身边突然又显出一道闪着金屑的光晕,一个纤瘦秀丽的女子出现在光晕里,她微笑着牵起蔚彤枫的手,对我微笑:“叶姑娘,我会陪在大哥身边,你不用担心。”
  那模样,是我,却又不是我,不是蔚蓝雪还能有谁?我看到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想微笑,流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奔涌不止。蔚蓝雪温柔地看着蔚彤枫,柔声道:“不管是去转生,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我都会陪在大哥身边,永远跟他在一起……”
  “小雪……”蔚彤枫微笑着凝视她,眼中盛满我从未见过的脉脉深情,那是对至爱的女子才会流露出的眼神。这对历经磨难的情人眼里,此刻只得彼此,再也容不下旁人。
  我的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欣慰,两人身上的金屑突然闪出长长的金光,蔚彤枫和蔚蓝雪转过头,对我微笑道:“叶儿,我们要走了。别为我们难过,我们会很幸福,叶儿也要努力过得幸福才行……”
  “大哥……”我对他微笑,擦了擦脸上的泪,“我答应你,我会努力过得幸福……”
  “再见,叶儿……”蔚彤枫对我挥了挥手,牵起蔚蓝雪,转过身,一步一步向远处走去,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隐隐的诵经声,越来越清晰,他们身上的光晕在诵经声中渐渐地亮起来,金屑发出的金光变成一道道变幻莫测的金线,在光晕中闪烁涌动。蔚家兄妹手牵手,微笑着凝望彼此,两人的身影渐渐在光晕中消失,那团光晕渐渐淡下去,那些变幻莫测的金线纠缠着升上空中,渐渐地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化成两个淡淡的小金点,像两只蝴蝶一般,消失在白雾之中……
  “姐姐?姐姐?”身子被人抓着摇了摇,“姐姐,醒醒,天亮了。”
  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入睡前的佛堂,原来刚刚是做了一场梦,我有些眼发热。围着棺椁超度的僧侣们已经结束了念经,我揉了揉额头:“我怎么睡着了?还睡了这么久?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我见姐姐太累了,就让你多睡了一会儿。”小红脸上带着一丝倦容,轻声道,“姐姐,该上山了。”
  我看了看天色,赶紧站起来。寺里的僧人们已经给棺木绑上了绳子,准备出殡,我走到棺木前,手抚到棺盖上,在心里低喃,蓝雪,我们一起送大哥上路。
  竟然没有收到蓝雪的回应,我怔了怔,这才觉出有些不对,我此际抚着蔚彤枫的棺木,虽然伤心难过,却完全没有了昨日蔚蓝雪带给我的那种强烈的爱意。难道……回想起昨晚那个梦,蔚蓝雪与蔚彤枫化成蝴蝶般的金芒消失在我的视线中,难道,竟是真的?他们在梦中,与我作最后的道别,双双离开了?
  如果是这样,真好,是不是?大哥,你以后不会再寂寞,蓝雪会永远陪着你。我微笑着,看到蔚彤枫的棺木沉下墓穴,往棺盖上撒上第一把土,普度寺的僧侣们帮忙填土,很快,后山就立起一座新坟。碑也立到了坟头,只是碑上一片空白,没有刻一个字。大哥,等这件事解决了,我再为你刻上铭文,希望你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不知道哪里飞来两只带着金色斑点的美丽蝴蝶,翩纤多姿地围绕着坟头嬉戏起舞,我睁大了眼,看着两只美丽的精灵你追我逐,像在随风玩耍。我的眼前莫名地就闪出曾在昏睡中见过的一幕,小小的蔚蓝雪追在蔚彤枫身后,耳边响着她银铃般的声音:“大哥,等等我……”
  那两只蝴蝶似乎是飞累了,颤颤悠悠地飘下来,一前一后地停在墓碑上,一张一合地扇动着翅膀。大哥、蓝雪……我缓缓伸出手,探向那两只蝴蝶,两只蝴蝶像是听到我心里的呼唤,没有被惊吓得飞走,反而缓缓地辗转到我的食指上。我眼眶一热,将手慢慢缩回来,两只蝴蝶就这么停在我的手指上,悠悠地轻轻扇动着美丽的翅膀。大哥,蓝雪,你们是不放心我吗?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努力让自己幸福,谢谢你们……
  我微笑起来,轻轻一扬手臂,两只蝴蝶翩翩地飞到空中,一前一后地追逐着,向远处飞去。我怔怔地望着它们消失的方向,在心中喃喃低语:“再见了,大哥、蓝雪……”
  
第23章追究(上)
  回了侯府,踏进大门,义管事迎上来:“少夫人、二少爷,你们回来了!”
  “嗯。”我淡淡地应了声,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什么事?”
  “曜月国的使臣乌雷王子差人送了份礼给少夫人。”义管事低声道,“我送到少夫人房里去了。”
  “礼?”我皱了皱眉,心中叹了口气,这乌雷,看来是要展开他的追求攻势了,“知道了。”
  转头看了安远兮一眼,我垂睫道:“昨晚谢谢小叔帮忙,小叔累了一晚,早些回房休息吧。”
  他静静地看着我,静了片刻,才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大嫂尽管吩咐。”
  我抬眼看他,一时无语。当年在沧都,我事事皆会与他商量,无论我想到些什么新奇点子,最后将它们付诸实施的人,却是他,现在想来,其实当年并不是我给了安远兮一份工作,反而是我事事都在依赖他,那时候,我或许有看不顺眼他的迂腐,但交给他办的事情,我总是放心的,因为我心里其实是信任他的。而现在,我们之间那份信任还存在吗?从他莫名其妙地离开我那一刻起,他有了自己的秘密,绝不想我知道的秘密,而我自己,也有太多难言之隐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两个背负着各自秘密的人,相处都是小心翼翼,谈什么信任?安远兮,你想如何呢?你明知道,就算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也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回到从前那样的亲近和信任,我们,其实只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而已。
  他似乎从我的眼神中看懂了什么,垂下眼睑,将眼中一抹莫测的神色掩没,低声道:“我先回房了,大嫂……”
  “小叔慢走。”我欠了欠身,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我叹了口气,对身后的铁卫道:“云乾,你跟我过来。”
  行至书房,却见云兌立于门外,见了我微微欠身:“少夫人!”
  “进来再说。”我先踏进书房,难道沉谙和赛卡门那里有什么变化?我让云兌安排人去盯着他们两人,此际云兌在这里,必然是他们有什么事。
  留了云乾在屋内,我支退了其他人,待我坐下,云兌才对我道:“少夫人,昨天皇上让人请了寂夫人进宫。”
  “昨天?昨天什么时候?”我蹙眉,皇上放出寂将军受重伤的消息,派人请赛卡门进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皇上为什么要放出寂将军受伤的消息呢?这种时候,放出这种消息,朝堂之上必定多加揣测,若是落到政敌耳里,岂不是不妙?或者,皇帝是有意放出这样的消息,那寂将军受重伤的事,莫非有假?
  “昨日傍晚,寂夫人只身一人雇了马车想出城,结果被皇上的人截住,请进宫了。”云兌道。
  “她想出城?她想去哪里?”我淡淡地道,毫不怀疑云兌能给我答案。
  “寂夫人称是想去观音寺上香。”云兌道。
  “那易沉谙呢?”我垂下眼睑,轻声道。
  “易公子昨日清晨就出城了,去了城郊的十里亭,一直坐到天亮,今晨才回家。”云兌回答得很详细。我抬眼看他:“易公子可带了行李?”
  “是。”云兌点头,“易公子随身带了一个包袱,是骑马去的十里亭。”
  我点了点头:“知道了,你继续让人盯着他们,先出去吧。”
  赛卡门出城,是去见沉谙吧?是为了话别?还是想一起离开?恐怕后一个可能居多,若只是话别,沉谙既已决定离开,今晨又为何回来?必是因为昨日没有等到赛卡门,心知事情有变,才回来的吧?
  赛卡门对寂惊云下降,还得在他身边催眠,才能达到不露声色地控制寂惊云的目的,她的任务没完成,怎么就急着想走?莫非是真的舍不得易沉谙?她花了那么多心思,还赔上自己的清白才得以接近寂惊云,又怎会为了儿女私情坏了这么久以来的部署?莫非这当中有什么变化?所以赛卡门才会想走?
  云兌退出房,我看着云乾,道:“你告诉我,那道伤口有什么异样。”
  我昨日见他验尸时的表情,已知蔚彤枫受的伤不是那么简单。云乾道:“昨天那位大内侍卫身上的刀伤,伤口处有明显的冻伤痕迹,江湖上只有一把刀,伤人之后会造成这样的伤口。”
  “是什么刀?”其实我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丝预感,在昨天云乾说到江湖上用刀的高手几乎没有人胜得过寂将军的时候,我就产生了一点怀疑,不过,我不敢推想下去,如果我怀疑的是真的,那这件事就太复杂,太可怕了。莫非,这就是赛卡门知道会发生的变化?
  “是寂将军的冰魄刀。”云乾的话证实了我的预感,我闭了闭眼睛,果然,果然是……我果然没有猜错。
  “你的意思是,昨天那个大内侍卫身上的伤,是寂将军造成的?会不会是别人也有类似的兵器?”我追问了一句,其实心中已经肯定。云乾摇头道:“寂将军的冰魄刀是天下奇兵,别的兵器很难仿照它制造的伤口,而且冰魄刀有‘镇魂刀’之称,是指寂家列代祖先用冰魄刀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立下数不清的汗马功劳,皇上恩准他佩刀上殿,所以向来刀不离身。”
  所以根本也不会有其他人拿了他的刀去杀人,难道我大哥真是被寂将军杀死的吗?为什么?这当中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若我大哥真是被寂将军所杀,我该怎么办?我还能信誓旦旦地发誓一定要为他报仇吗?
  我庆幸蔚蓝雪此刻已经走了,若她的灵魂还与我同住在这具身体里,只怕我更难抉择。我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云乾,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想起皇帝今天还要我带段知仪进宫,我揉额头的手停下来。看来我的疑惑,只有一个人才能解答了,如果蔚大哥的死真的与寂将军有关,他总要给我一个说法。
  我唤了小红进来,扶我回房沐浴更衣,又让人通知段知仪,让他穿戴整齐准备跟我进宫。洗完澡出来,坐在妆台前让宁儿帮我梳头,我才无意间瞥到搁在一旁桌上的礼盒:“那是乌雷王子送来的东西?”
  
23追究(下)
  “是的,少夫人。”宁儿见我皱了皱眉,笑道,“少夫人,要打开看看吗?”
  “不用了。”我转过眼,淡淡地道,“帮我梳头吧。”
  我的发髻一向梳得简单,自从眼睛不方便之后,就更简单了,常常只是用一支簪绾了头发了事。就算是进宫,也只是比平时稍稍梳得齐整些,省下了盘那些繁琐的发髻的数个时辰的时间。宁儿很快弄好了我的头发,馨儿进来道:“少夫人,段公子来了。”
  我站起来,扶着宁儿的手出去,行了几步,转头对馨儿道:“馨儿,把桌上那礼盒给义管事,让他差人送回乌雷王子的使臣行馆去,另外,以后他送来的礼,都不要再收了。”
  “是,少夫人。”馨儿闻言去桌前抱起了礼盒,我行出房,见段知仪穿上了我让家仆送去的新衫,他是进宫见皇帝,总要讲些礼仪,想到他昨天那身装束,我微微一笑,若着了那身行头进宫,我真怕皇帝以为我是为了逗他开心给他送去一个小丑。
  他见我出来,微微欠身道:“云夫人!”
  “段公子知道我今天请你去哪里吗?”我笑道。
  “我刚刚在房里卜了一卦,稍有分晓。”段知仪淡淡地笑了笑,我点点头,“公子明白就好,宫里规矩多,公子请谨言慎行。”
  相对昨日,我今天进宫的心情要沉重得多,一夜之间,我失去了大哥,被皇帝知道了这具身体的身份,加上疑心是寂将军杀了蔚大哥,不知道这宫闱之中还隐藏着多少秘密?宫禁似乎还没有取消,皇宫内外的禁军只见多不见少。大概是得了皇帝的吩咐,今天守宫门的禁军没有留难我,只稍作检查便让我的马车进了宫。前来迎接的太监将我和段知仪带到御书房,进了屋,带着段知仪给皇帝行了礼,皇帝望着我身侧的段知仪,波澜不惊地道:“荣华夫人,这位便是你昨日给朕提过的段公子?”
  “回皇上,正是。”我微微颔首,抬眼望他,隔得有点远,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感觉皇帝的目光落在段知仪身上,打量颇久,才道,“段公子是平遥散人的高徒,如此人才,理当为朝廷效力,即日起去司天台任监副一职。”
  我怔了怔,没想到皇帝什么话都没问,就给段知仪安排了个官职。司天台是朝廷的天文机构,掌天时、星历,每近岁末,奏新年历,所属有明堂丞、灵台丞及治历、龟卜、请雨、候星、候晷等,主官称令或监,监副一职,已算是高位了。段知仪倒也不跟皇帝客气,欣然谢恩,皇帝便叫了双喜领他出去。
  待他出去,房内只剩了我和皇帝两个人,他从书桌后起身,坐到软榻上,看了我一眼:“过来坐。”
  那语气,是熟稔而随意的,我怔了怔,想了想,走过去,我无法毫无理由地反抗他的命令,何况近些便于观察他的表情。近了才看到他的气色不怎么好,眼下有些阴影,眼中布满血丝,他昨晚没睡觉吗?他见我抬眼打量他,唇角勾了勾:“我封段知仪做司天台监副,很诧异吗?”
  “啊?”我回过神,见皇帝的目光中带着一点审视。审视……无端端地,心里就有些别扭,他还在怀疑什么?我已经承认了身份,为什么他似乎对我还是不放心?我咬了咬唇:“皇上的决定,自然是有原因的。”
  “你认为朕有什么原因?”他唇角动了动,似乎带上一丝讥诮,转瞬又消逝,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臣妾愚钝。”我垂了眼睑,不安地道,“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愚钝……”他轻声哼了哼,淡淡地道,“是够愚钝的。”
  我心中越发忐忑,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早先准好想问皇帝的那些事,也不好贸然开口了,沉默了片刻,皇帝又开口了:“你大哥的事办好了?”
  “啊?”我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是。”
  “你心里是不是有很多疑问?”皇帝看了我一眼,端起茶,蹙了蹙眉,又搁了茶杯。
  我点点头:“是。”我猜他那杯茶凉了,但他似乎无意让奉茶宫女进来,说话便更是小心翼翼。
  “不问朕吗?”他的手指在茶杯上轻抚。
  我抬眼看他,心里那些疑问堵着,总是要弄清楚的,索性把心一横,咬唇道:“寂将军的伤如何了?臣妾可以看看他么?”
  我知道寂惊云没有出宫,如果能够见到他,就能解开我心中的疑惑。皇帝抬眼看我,唇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你对别人的事情,倒是上心。”
  “寂将军怎么是别人呢?”我心中有些不快,“他是皇上的得力助手,皇上难道不关心他吗?”
  “听你这话,倒像是在为朕担心似的。”皇帝淡淡地笑了笑,神情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落寞。
  我莫名地有些不安,嗫嚅道:“他是平安的二叔,又是臣妾的朋友……”
  “所以,只有朕是外人,是吗?”他抿紧了唇,“对惊云,对平安,对你身边的人,你都这么上心,独独朕……是外人。”
  “皇上……”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他此刻的语气和表情都有点怪,眼神里有一点灰色。我莫名地觉得心慌,他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显得空洞遥远:“昨天你走了,我一宿没睡。我想了一整晚,想得最多的是你在落英树下,抬眼看我样子,那时候你的眼睛里,没有旁人……”
  当他对我用“我”自称的时候,我知道他是以“宇公子”的身份在与我对话。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年,落英树下,他将亲手雕出的木簪别到我的脑后,曾经,我的眼睛里只有他,事实上,即便是如今,只要回想起当年那个瞬间,我心里还是会有温暖的感觉,那一瞬间被他触动到心底最柔软的部分的悸动和甜蜜,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每当想起那个时刻,我会忘了他的身份,忘了他深沉莫测,只记得他是那个曾经打动我心的宇公子。
  “我想了很久很久,想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想,我是真的做错了……”他望着我的眼睛,灰暗的眼神渐渐亮起来,“丫头……”
  我有一丝迷惘,似乎又回到了落英树下,他懒洋洋地唤我“丫头”,我曾经那样喜欢他如此亲昵地唤我,仿佛带着无尽的宠溺。他的眼神渐渐热切起来,猝不及防地抓住我的手,一不小心,衣袖将矮几上的茶杯带到地上,茶杯在地上裂成碎瓷的刹那,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像是从梦中惊醒过来,蓦地甩开他的手。没错,我感激他曾经带给我一段美好的回忆,但回忆毕竟只是回忆,我没有否定我当初的感情,但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环境的变化和际遇的跌宕而改变,我到底不再是当初落英树下那个眼中只有他的女子。他的表情僵住,我查觉到自己的失礼,垂睫嗫嚅道:“臣妾失仪,皇上恕罪!”
  他的脸色渐渐泛青,片刻,声音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朕今天,赐死了德贵妃。”
  我心中一惊,仓皇地抬头:“皇上……”假蔚相获罪之时,他已知德贵妃是假扮的,却一直没有动她,仅是将她打入了冷宫,此际赐死他,无疑跟获知了我的身份有关。
  “你怕么?”他逼近我,脸色森寒,眼中燃着一团怒焰,声音里有压抑的暴戾之气。我瑟缩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将身子往后一躲,这举动似乎越发激怒了他,他蓦地抓紧我的双肩,寒声道:“你怕我?躲我?就因为当初我犯的错,你就完全把我从心里排挤出去?你对我公平一点,难道你就没有错吗?你明明可以跟我解释,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真相,为什么不说?就因为我不对你坦言,你就这样报复我吗?”
  狂怒之下,他又用了“我”自称。我心中害怕,想挣开他,他的手却像铁箍一样,箍紧了我的身子,我摇头,眼泪忍不住涌出来:“皇上,事到如今,过去的事,你又何必再追究……”
  “过去?没有过去!”他怒声道,唇角浮起冷酷的笑容,“没人知道我赐德贵妃饮了鸠酒,我随便想个办法,就可以让你顶了她的位置……”
  “皇上!”我大惊失色,心底发寒,连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皇上,我现在是云家的媳妇,是臣妻,皇上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他寒声打断我的话,“你本来就是我的人,那个位置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让一切恢复原状!我倒要叫你看看,我能不能……”
  他像个任性的孩子般叫着,死死地瞪着我,眼睛里仿佛有一把火轰地窜上来,灼得我五脏六腑火辣辣地疼。他嘴里狂燥地说着威胁的话,身体却微微地颤抖,莫名的忧伤无法言道地漫延,将他整个人笼罩包裹。我的心颤了颤,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这样完全地表露自己的情绪,孩子般无助。他是皇帝啊,他向来是深藏不露的,自五岁起便被这个宫闱培养出来的心机、手段、城府,让人忘了他是皇帝的同时,还是一个人,一样有人脆弱的一面。胸口有细密的疼痛,我伸出手,抚上他的脸,不为别的,只为能体会他心中那份难言的痛楚。手触到他脸颊的一刻,他的身子微微一僵,他松了一只手,搭到我手背上,将我的手紧紧按在他的脸上,眼神有一丝迷乱,身体却渐渐放松下来,箍着我肩旁的那只手不再死紧,身子也不再颤抖。
  泪水滑落到唇角,我嘴里有咸咸的味道,抿了抿唇,将那抹苦涩融开,我安静地看着他,放低了声音,温和地道:“你不能,皇上,你不是昏庸无道的暴君,你是胸怀天下的圣明天子,你心中自有一片丘壑,不会为儿女情长所累。皇上,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是没有爱过你,只是那是以前的事了,宇,执着未必就是好的,放手吧。
  他的瞳孔蓦地收缩,迷乱的眼光顿时暗淡,敏锐如他,必然已懂得我不用说出口的意思,他咬紧了唇,语气森寒,一字一字地道:“你明明是我的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下一秒,唇已被他覆上,火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他粗暴地吻我,惩罚似地啃咬我的唇。我又激怒他了,我知道,被动地咬紧牙,不让他的舌侵入,他在我唇上用力一咬,我吃痛地倒抽一口气,他像蛮牛一样不由分说地趁机撬开了我的牙齿,火热的舌头长驱直入,舌根被他狠狠搅住,几乎是要将我啃噬殆尽般地粗暴地吮咬。我的身子被他禁锢在怀里,仿佛就要被他揉进他的身体里,融成一团。我吃痛地挣扎,用尽力气地往他唇上咬去,血味在口腔里四散,他毫不在意,舌头在我口中狂暴地翻卷着,似乎在警告我的顽抗不过是白费力气。我尝到血腥的咸味,感受到他粗暴的动作下隐藏的无助和心慌,心中一软,闭上眼睛,停止挣扎,默默地承受他粗鲁激烈的蹂躏。
  他感觉到我的顺从,怒气慢慢平复下来,唇舌也渐渐变得温柔,他灼烫火热的唇温柔地在我的唇上辗转碾压,舌尖轻轻地来回抚弄刚刚被他咬过的地方,含着一丝怜惜和歉意,我的泪软软地滑落下来。泪粘到他的脸上,他的身子僵了僵,停下动作,半晌,唇缓缓地从我的唇上离开,我感觉到一只手温柔地拭过我的脸颊,擦去我眼角的泪水。睁开眼,他眼光暗淡,面色惨白:“你真的要这样?”
  那语气,隐含着绝望,我的身子不自觉地战栗起来,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意识和想法都消失无踪,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他凝视着我,想辨认我的神色,然我最终还是一片木然。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睛里射出锋利的光芒,语气带着一丝绝决:“朕成全你!”
  他猛地松开我,转身,语气淡漠:“来吧,朕带你去见寂惊云!”
  ——2007、5、12
  
24地牢
  软轿停在一处偏僻的宫殿,这里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守卫森严,没有太监宫娥这些闲杂人等。守在门外的侍卫见了皇帝,跪地行礼,皇帝摆了摆手,沉默地进去。室内空无一人,陈设并不特别,也就是一般的书房布置,唯一奇怪的是这个房间只有门,没有窗。我跟他进去之后,侍卫关了房门,殿里的光线暗起来,皇帝径直走到博古架前,拧转搁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一个青瓷花瓶,博古架无声无息地滑开,架子后面的墙上有个黑漆漆的门洞。我只是略为一惊,便镇定下来,古代的宫殿内有地道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我在电视和小说里见得太多了。皇帝转头看了我一眼:“过来吧!”
  踏进门洞,发现是条黑暗的通道,两旁的墙壁上燃着滋滋作响的粗烛,光线昏黑。皇帝不知道在墙上什么地方摸了一下,门洞被刚才的博古架移回来挡住。我本来就视物不清,在这种环境下无异与黑夜无疑,赶紧用手扶住了墙壁,以防跌倒。只一瞬,左手被皇帝抓在手心,他的掌心带着湿润的温热,我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他的好意,便由他握着,昏暗中,看不清皇帝的表情,只听到他低低地道:“怕吗?”
  “不怕。”我笑了笑,我是真的不怕,这个男人或许让我伤过心,却没有做过真正伤害我的事,“皇上在这儿呢。”
  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紧,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走吧,下面是台阶,小心一点儿。”
  我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下了台阶,台阶不长,却转了几道弯,想来是通到地底深处。在昏暗中呆的时候稍久,视线渐渐能适应眼前的光线,大致的景物已能辩出。终于下完台阶,再走过一段通道,左右都有分岔道,不知道是通往何处,皇帝却只拉着我往前走,前方有紧闭的铁门,铁门外守着两个黑甲侍卫,见了皇帝,恭敬地行礼,掏出钥匙打开铁门。
  铁门内,是一个较为宽敞的地厅,地面铺着光洁的石板,墙上也是坚硬的石墙,厅内没有燃烛,而是在厅顶和四壁的高处,嵌着十余颗大如鸽蛋的夜明珠,所以这个地厅虽然没有阳光,光线却比通道里亮得多,仿若白昼。刚刚踏进厅内,皇帝面前便跪倒了两名男子,一名是青衣武士装扮,另一名却身着官服:“参见皇上!”
  “起来吧!”皇帝没有放开我的手,牵着我往里走。虽然在地底深处,却感觉不到潮湿,空气也不憋闷,想来这个地厅一定设计了通风口。诺大的地厅没有多余的摆设,只在正中有个巨大的铁笼,笼子的栏栅全是粗如儿臂的铁管,一头嵌入天花板,一头嵌入地底,笼中躺着一个人,四肢皆被粗大的铁链锁住,我怔了怔,原来这偏殿地底,是一座地牢。皇帝在离铁笼两米左右距离的时候停下来,看着笼内的人道:“你要见的人,在那里。”
  “寂将军?”我惊讶地看了皇帝一眼,准备向前靠近笼子。皇帝拉着我的手,把我拖回来:“就在这里看着就行了。”
  “为什么要把寂将军关在这里?”我看向笼子,笼子里的人似乎睡着了,没有一点反应,“寂将军怎么了?”
  皇帝看着铁笼里的人,淡淡地道:“他今天怎么样?”却是问的室内两人,只听那身着官服的男人赶紧回禀道:“回皇上,微臣用锁魂镜方阵镇住邪魂,饮食之中放了软筋化功散,寂将军一直昏睡未醒。”
  这才看到铁笼四周各摆了一个大铜镜,镜面上用血红的朱砂写着奇怪的符咒,铜镜摆放的位置有些奇怪,微微上仰着,我顺着铜镜上仰的方向看过去,才看到四周墙壁的顶端也各有四个同样的铜镜,地面的铜镜吸纳了夜明珠的光线,折射到墙顶的铜镜上,墙顶的铜镜又把光束反射下来,直直地打在铁笼内,照在寂惊云的身上,我才看到,寂惊云的身上,笼罩着一层符号状的光影。
  我抬眼看着皇帝,心中有无限的疑惑,尽管我知道我很快就能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催促道:“皇上?”
  “宋监正,你暂且将锁魂镜移开!”皇帝淡淡地吩咐,牵我让开数步,离那铁笼更远。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手心已经微微起汗。此处视物已无碍,我想将手抽出,刚刚一动,便被他抓紧,我不好在下臣面前挣脱,只得不动。半晌,皇帝的手松了松,慢慢放开我的手。
  此时那宋监正已上前将铁笼四周的铜镜微微转了转方向,铜镜映射的光柱不再射到墙顶的铜镜上,笼罩在寂惊云身上的符咒消失了。躺在铁笼里的人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的身子才微微一颤,看来寂惊云已经醒过来了。皇帝把我拉这么远必定是有用意的,我不敢再上前靠近,只得远远地留心观察着寂惊云的反应。笼子里的人坐起来,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动作,他似乎很茫然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头转到我们的方向,突然跳起来,扑向铁栏栅,但手脚的铁链限制了他的行动,他似乎愤怒至极,拼命挣扎,拉得铁链哗啦作响:“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挣扎的姿势非常古怪,像直手直脚走路的僵尸,我被他疯狂古怪的样子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退了两步,皇帝扶住我的背,淡淡地道:“宋监正,你不是说给他服过软筋化功散吗?怎么他还能动?”
  “回皇上,微臣的确给他服过,照说寂将军是不可能使力的,臣估计是控制将军的邪魂力量过于强大,所以还能支配寂将军根本无力的身躯!”宋监正的语气有一丝惶恐,“微臣担心,照这样下去,臣的锁魂镜方阵,很快就不能困住寂将军……”
  “将锁魂镜归位吧。”皇帝的面色严峻地道。宋监正领了命令,赶紧跑到锁魂镜面前,将锁魂镜对准墙上的铜镜,第一个铜镜归位后,墙上的铜镜射出一光符,打在寂惊云身上,寂惊云惨叫一声,像是被天雷击中,身子僵硬地定在地上,全身剧烈地抽搐,嘴里仍在不停地叫着:“杀了你!杀了你……”
  叫骂间,第二束光符又打到他身上,他再次发出惨叫,声音破碎而凄厉,仿佛在承受痛苦的极刑。我捂住嘴,不敢相信地看着笼子里姿势怪异的寂将军,忍不住涌出眼泪。第三束光符打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再也骂不出声,惨叫声也微弱很多,等到第四束光符打到他身上,他僵硬的身体再也无法动弹,连抽搐都不再有,随即如同一座被推倒的石像,咚地一声,直挺挺地倒向地面。
  我被眼前诡异的情景惊呆了,傻愣愣地看着重新昏睡过去的寂惊云,半晌说不出话。只听皇帝开口道:“好好看着他。”然后转头看我,语气仍是淡漠的:“吓到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皇帝转身走向铁门:“走吧!”
  我擦了擦眼泪,跟在他身后走出地厅,铁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我听到黑甲侍卫挂锁的声音。视线又落入到黑暗当中,皇帝的手伸过来,沉默地牵着我往原路返回,我被刚才见到的情形震慑住了,一路无言地跟着他走出地道,返回到那间书房布置的宫殿。
  皇帝转了转花瓶机关,将那个隐秘的门洞挡住之后,没有往房外走,而是坐到了房内的软榻上,抬眼道:“不是说不怕吗?”
  “臣妾不是怕。”我咬了咬唇,跟着他走过去,“只是太震惊了。皇上,昨天行刺你的刺客,是寂将军吗?”
  “如你所见,他神智全失,言行完全被邪魂所控制。”皇帝肃容道。我怔怔地看着他,心里顿时翻江倒海:“我大哥,是寂将军杀死的?”
  皇帝抬眼看我,沉默片刻,才道:“他为朕挡下了惊云的冰魄刀,救了朕的命,如果不是他,昨天没有那么容易制伏惊云……”
  我的身子晃了晃,皇帝赶紧站起来扶住我:“坐下再说。”
  他扶我坐到软榻一侧,我五脏六腑翻腾得厉害,大哥真的是寂将军杀死的,我能怎么办?杀了寂将军为大哥报仇?他明明也是被人所害,在神智昏乱下做出错事,我能怎么办?
  “寂将军是因为中了牵魂降,才会行刺皇上吧?”我稍微平复了一下纷乱复杂的思绪,心底涌出一些疑惑,“可是不是说中了二品牵魂降的人与常人基本无异吗?寂将军即使被人控制,常人也很难发现异样,怎么会出现这种心神俱丧的疯癫症状呢?而且他中降的时间应该还不足够降头师完全控制他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品牵魂降对付意志刚强的人,的确需要人近身催眠,一步步蚕食他的意志,等到降头师完全能够控制受害者。”皇帝的脸色阴郁,目光寒峻,“我问过宋监正,如果在催眠过程中,催眠者以邪术加速催眠进度,以非人的方法破坏施降者的精神,令其承受不住,神智昏乱,状如疯癫,这时候他只记得催眠者灌输给他的命令,不会再清醒,就如同下三品的牵魂降一般。”
  宋监正想必就是司天台主官监正,他说的话应该不会有假。如果催眠者是赛卡门没错的话,她为什么要让花了那么多心思才施以成功的二品牵魂降术,沦为下三品的牵魂降?控制一个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傀儡,不是比控制一个浑浑噩噩没有意识的傀儡更为有用么?为什么她要做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难道她的计划发生了变化?是什么变化呢?逼得她要放弃这样好的一步棋?难道她感知到了危机,所以才不管不顾,改变计划,奋力一搏?她的计划这么隐秘,连我都只是猜测她有问题,她怎么会产生这样的预感?难道是我打草惊蛇?我仔细地回忆起那天去寂府查探的情形,蓦地想起赛卡门在听到傅先生说寂惊云面带黑气,肯定接触了不吉之物时,惊得打翻了手中的药碗,现在回想起她那时的表情,真是有丝怪异,莫非真是那时惊动了她?再深想下去,觉得那日傅先生的表现也有些过头,他为何要当着赛卡门的面对寂将军说那番话呢?甚至临出门时,还专程对赛卡门交待注意寂将军面相那番话,他明知道我们是去暗中查探的,不能打草惊蛇,为什么此际想起来,却像是故意在打草惊蛇一般?傅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傅先生与赛卡门之间有什么勾结,莫非,他就是她背后那个降头师?
  我瞪大眼,为刚刚才冒出的想法冒出一身冷汗。
  ——2007、5、13
  
25两难
  我很快否定了刚刚这个猜测,如果傅先生与赛卡门是一伙的,赛卡门何需惊慌?猜来猜去都不对,看来这些问题,我回府要请傅先生好好解释一番了。
  “听说皇上请寂夫人进了宫?”我望着皇帝,我既跟他说过赛卡门可疑,皇帝在见到寂惊云中降的惨状之后,必定会抓赛卡门来审问,不知道现在皇帝是否已经知道真相了?
  “嗯。”皇帝听我问起赛卡门,脸色一沉。我忐忑地道:“寂夫人与寂将军中降一事,有关吗?”
  “她么?倒是嘴硬。”皇帝的眼神有丝锐利,冷冷一笑道,“以为一言不发,朕就拿她没有办法,就不知道她的目的了?”
  “皇上知道她的目的?她真与寂将军有仇怨?”听皇上这样的口气,似乎并未对赛卡门进行刑讯逼供,那皇帝是怎么知道的?我蹙了蹙眉,试探道:“寂将军为人磊落,应不至做出让人仇恨至此的事来,当中可有误会?”
  “惊云的性格耿直,有些想法又太固执,一根筋通到底,朕早就警告过他这女子接近他别有用心,他偏不听。”皇帝拍了下矮几,气道,“现在是自讨苦吃!”
  我想起平安说过,寂将军要娶赛卡门之前,曾与皇帝产生过激烈的争执,原来那时候皇帝已经对赛卡门生疑了,想必早已经查探过赛卡门的来历,偏是我自以为聪明,以为别人都被蒙在鼓里,其实他们早就洞察先机。
  “原来皇上早就知道寂夫人有问题,那皇上为何还是同意让寂将军娶她?”我静静地看着他,莫非皇帝别有安排?若是真的,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利用的?
  “我天曌国的骠骑大将军、一品定国公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的青楼女子做正房夫人,你以为我会容得他这么胡闹?”皇帝冷哼一声,“若是别人倒也罢了,朕下令不准,谁又能如何?偏是惊云,上次朕为他和回暖赐婚,哪知回暖福薄病故,惊云事后向朕讨了个愿,以后他的亲事由他自己做主,朕当时体谅他的心情,答应他了。”
  竟还有这么一茬?不知为何,我总感觉皇帝提到回暖的名字时,发音格外重了些,我有些心虚,赶紧转开话题:“寂将军既知道寂夫人接近他是别有目的,为何仍要娶她?”即使是寂将军和赛卡门有了夫妻之实,但他也不是个糊涂人,不会明知道她要杀他还是坚持要娶她,这里面还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内情呢?难道寂惊云真的爱上了赛卡门?
  “惊云对那女子心怀愧疚,想补偿她。也怪朕大意,朕倒小瞧了那女人的手段,以为凭惊云的身手,就算那女子想杀他,也不是那么容易,之前几次惊云轻轻松松就把她制服了,所以没有反对到底。”皇帝沉声道,“没想到她居然会用这么阴毒的方法对付惊云,惊云此次吃亏,就是吃在他那性子上!”
  寂将军对赛卡门心怀愧疚?赛卡门原来已经不止一次想杀寂惊云,连皇帝都知道?行刺朝廷重臣,已是重罪,皇帝明知道却不治她的罪,还由得她一次又一次地行刺,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我蹙眉道:“寂将军真的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惊云岂会与一介女子有私怨。”皇帝冷哼一声,“是那赛卡门黑白不分,亏得惊云用心良苦,倒落得如此下场!”
  “皇上查出她是谁了吗?”我相信皇帝已经掌握了一些赛卡门的资料,也许从她以赛卡门的名字到青楼挂牌的第一天起,皇帝就已经在暗中注意她了。她以为用“赛卡门”这个名字可以引起寂惊云的注意,她也的确达到了目的,但她不知道的是,我这个沦落青楼身份不明的“卡门”也是皇帝心里的一根刺,她如此高调地用“赛卡门”的名字,却也在一开始,就把自己暴露了,皇帝不查她,才叫怪了。
  “赛卡门?”皇帝冷冷一笑,“那女子极有可能是辰星国兵马大元帅瓦列金的家眷,从外貌年纪来看,应该是他的小女儿卓娅。”
  “啊?”我不禁失声,“她是辰星国人?”那赛卡门既是外国高官的女儿,怎么会与寂将军有私仇?如果不是私仇,那是国仇?难道她是辰星国的奸细?
  皇帝见我吃惊的表情,大概也猜到我心里所想,接着道:“惊云曾在北疆驻守边关三年,与北疆打过大大小小十余次仗,瓦列金阵亡在最后一次北疆之战中。”
  我恍然大悟:“就是说,卓娅的父亲在北疆的战争中丧生,所以她只身前来天曌国,想为父报仇?”
  皇帝冷冷地笑了笑,似乎对这个问题持保留态度。我想了想,有些明白皇帝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那赛卡门是辰星国人,又是官家小姐,怎么会南疆秘族的降头术呢?她以自己的身体为降引,又使出催眠之术催降,这些东西是谁教给她的呢?那个教她这些邪术的降头师,又是谁呢?
  “那……皇上如今作何打算?”一时之间,心中转了无数念头。暂且不去想赛卡门与谁勾结这个问题,倒是寂将军目前这种情况,不知道皇帝会作何处理?如果救寂将军只有一种方法,需要皇帝动用护国神鼎,皇上会同意吗?寂将军即使是皇上的亲信,但护国神鼎关系到皇帝的气运、皇权的稳固,想想历史上皇权争斗的惨烈,从上古时起到唐宋元明清,哪朝哪代登上皇帝宝座的台阶上,没有淌满鲜血?隋炀帝弑父杀兄、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宋太祖“烛光斧影”之谜、明成祖“清君侧”起兵“靖难”,康熙帝九子夺嫡……就是这不同时空的天曌国,眼前的这位青年天子,登上皇位之路也颇艰辛崎岖,他会轻易拿关系自己皇权国运的东西,来救一个臣子的性命吗?即使,这个臣子是他视如左膀右臂的心腹亲信?
  再者,即便是不管气运之说,那个与赛卡门联合起来害寂惊云的降头师,如果与赛卡门是合作关系,那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总不会这么巧,也和寂惊云有仇吧?寂惊云中降一事,表面上看,似乎只是赛卡门与他的私怨,但深想下来,怎么看,矛头都直指皇帝。不管皇帝救不救他,对皇帝都没有好处,皇帝救他,会破坏气运,还会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内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皇帝不救他,就会失去寂将军这样有用的国家栋梁,失去他为数不多心腹臣子之一。救与不救,对皇帝来说,都面临两难的局面。
  “如何打算……”皇帝淡淡地笑了笑,看了我一眼,目光似有深意,“若你是朕,会如何做?”
  “我……”我迟疑了一下,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选择救寂惊云,然而我到底不是他,无论我此时说什么,都是不对。想了想,仍是诚实地坦言:“臣妾会救寂将军,因为臣妾没有那么多顾忌,臣妾的想法,一向都很简单。”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眸渐渐地幽不见底,不知道是不是在揣度我这番话的真实性。我犹豫了一下,仍是问道:“皇上会救寂将军吗?”凝视我的目光掩落在他垂下的眼睑之内,半晌,皇帝才淡淡地道:“此事朕自有主张,你就不要管了。”
  自有主张?自有什么主张?这些男人一个个的,都自负得要死,我在电视小说里也看过不少。寂将军中降这件事虽说是赛卡门存心使坏,手段阴毒令人防不胜防,但皇帝和寂惊云自己就没有一点责任吗?他们都知道这女子来意不善,一个却仍然坚持要娶她,或许是心生愧疚,或许是为别的原因,仗着自己身手好,放任这个危险的女子在身边,以寂惊云的性格,指不定还允诺过给赛卡门杀他的机会,只要她杀得了他;而另一个最后仍是允了寂惊云的婚事,无非是想继续探查这女子的目的,显而易见,皇帝对为父报仇之说根本不太相信,所以即使知道这女子是危险人物,也以寂将军的身手好不会轻易为人所害来安慰自己,或者还有些轻视一介小小女子,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如果不是这些男人太自负,寂将军何至于会着这赛卡门的道?
  “皇上……”我蓦地抬头,皇帝对救不救寂惊云没有一个明确的表态,你叫我不管,我又如何安得下心?正欲开口,却见双喜从外殿匆匆转进来,跪到地上:“启禀皇上,偏殿准备好了,皇上是否要移驾?”
  “知道了。”皇帝扬了扬手,双喜静静地退出去,皇帝抬眼看着我道:“朕还有事,你今儿先回去吧。”
  我咬了咬唇,轻声道:“皇上,臣妾想见一见寂夫人,请皇上恩准!”这个赛卡门身上有太多的秘密,皇帝虽然说没问出她什么口供,我仍想试一试,也许我能从她身上获取一点情报,对寂将军会有帮助。
  皇帝面色一肃,寒声道:“见她作什么?我让你别理这事!”
  我赶紧站起来,跪到地上,哀求道:“皇上,臣妾知道是自己任性,让您为难,可您知道臣妾的性子,若是臣妾不知道这事倒也罢了,可如今我知道了,您让我如何能不理?事到如今,您对臣妾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臣妾绝不会做出对皇上不利的事情。皇上,我只是想帮寂将军,我不想我身边的朋友受到伤害,您让我见一见寂夫人吧。”
  “你……”皇帝神情复杂地看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嗔怒,“你还不明白么?朕不想你掺和惊云这件事,是为你好,让你见到惊云那样,已是迫不得己,你……”
  他蓦地收声,看着我泪意盈盈的眼睛,蹙紧了眉,半晌,长叹一声:“罢了,你起来,朕准了。”
  “谢皇上。”我赶紧谢恩。皇帝扶住我,轻叹道:“见了就罢了,只当让你安心,这事,朕不愿你掺和进来,你可明白?”
  他的神情决然,我望着他的表情,蓦地明白过来,他心中一早已经有了决断,只是这个决定,他不准备让我知道。为什么?如果他肯救寂将军,何至于怕我知道?难道,他选择的是为了稳固皇权放弃寂将军?
  我心中发寒,却是无法多说一句,因为我无法指责他的做法。皇帝见我表情蓦变,想是猜测到了我的想法,唇角微微一动,却也未多言,只道:“走吧,朕正要去见那赛卡门!”
  ——2007、5、22
  
26诱供
  那赛卡门关押的地方,竟是这院里的偏殿,一间小小的耳房,有阳光透进来,屋里倒不显昏暗,只是房里空空如也,房屋正中有张竹制的躺椅,一身囚衣的赛卡门正躺在竹椅上。屋子里还站着一位身着官服的留须老者,立于躺椅一侧注视着赛卡门,见到我们进来,赶紧跪地行礼:“臣参见皇上!”
  “平身!”皇帝淡淡地道,看向躺在竹椅上的赛卡门,询问道,“怎么样了?”
  “回皇上,臣已经施好引魂术,皇上随时可以提问。”老者垂首道。屋角点着宁神香,皇帝走到赛卡门面前,我赶紧跟过去,见她双目紧闭,面容平静,像是睡熟了的样子。引魂术?又是什么?我蹙起眉,见赛卡门这个样子,难道是催眠?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突然开口,我怔了怔,转头看向皇帝,见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躺椅上的女人,意识到他是在对赛卡门提问,赶紧看向她,果然,赛卡门的眉毛微微一蹙,平静的脸上有了一丝反应,语气有一丝迟疑:“卓……卓娅……”
  果真是催眠术,而且观她的反应,显然是进入了深度催眠状态。这赛卡门夜夜用催眠术对付寂将军,不想今日皇帝也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不肯开口说话的她。之前皇帝说他有办法让她开口,我还真没想到这是这个法子。她叫卓娅,皇帝探到的情报果然没有错。
  皇帝的目光幽幽一转,对官服老者道:“孙监副,你退下。”
  这位老者想必也是司天台监副了,他欠身退出房,掩了门,耳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人,皇帝看着赛卡门,接着问:“你从何处来?”
  “辰星……国……”赛卡门在催眠状态中,说出这个事实时,仍是有些迟疑,可见她平日将这些秘密在心中埋得有多深。
  皇帝又问:“你来天曌国做什么?”
  “我来找寂惊云那奸贼报……报仇……”卓娅蹙着眉,似乎有些抗拒皇帝的问题,但施在她身上的催眠术又似乎极为厉害,她心底纵然有微弱的抗拒,仍是不情愿地回答了。
  “你与他有何仇怨?”皇帝平静地问,没有因为听到卓娅叫寂惊云“奸贼”显出什么不豫之色。
  “那奸贼用卑鄙的手段,杀了我父亲,害得我家破人亡……”卓娅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紧闭的双眼下,眼珠似乎在急速地转动。
  “你父亲是谁?”皇帝仍旧用那种平静的语气,我这才觉得皇帝的语气似乎是故意放得缓慢平静,看来皇帝也深谙催眠之术的要领。卓娅果真顺着皇帝的问话答下去:“我父亲是辰星国兵马大元帅瓦列金……”
  “辰星国的兵马大元帅瓦列金死于五年前的北疆之战,他是在战场上阵亡的。”皇帝淡淡地道,“战死沙场,是军人的宿命,岂能将他的死归罪于敌方将领?”
  “若寂惊云是正大光明地与我父亲交战,我父亲技不如人,被他杀死,我也无话好说。”卓娅的唇角微微抽搐一下,语气变得激动起来,“可那奸贼根本不是靠正当的手段赢了那场仗,他,他是……”
  “他是如何?”皇帝的语气也带上一分好奇,我也紧紧地盯着她。卓娅咬了咬唇,愤恨地道:“他在战场上俘虏了我姐姐,以我姐姐作人质,让我父亲不敢轻举妄动,那恶贼……”
  “你姐姐,可是被辰星国人称为‘天鹅圣骑士’的女将军米拉?”皇帝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倒是我讶异起来,“天鹅圣骑士”?女将军?原来这个时空,也不是没有女子上战场的,虽然是辰星国的女将军,也足以让我好奇和钦佩了。
  “不错。”即使在深度催眠中,卓娅的语气仍带上了一丝骄傲的味道,“我姐姐是辰星国最勇敢、最美丽的骑士,是辰星国数百年来唯一被国王亲封的女骑士,唯一能上战场杀敌的女勇士,是我们辰星国将士心目中的胜利女神!”
  “朕也听说辰星国的将士将米拉将军视为胜利女神,据说她在遇到寂将军之前,从未吃过败仗,可是与寂惊云交战却三战三败,联竟不知道,原来她还被寂将军所俘。”皇帝的语气似乎带上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似乎意指女人在战场上,终是不如男人。
  皇上的语气果然激怒了卓娅,她愤怒地叫道:“若不是寂惊云使出阴险手段,我姐姐怎么会被他所俘……”
  “战场之上,兵不厌诈。”皇帝冷哼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战斗的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你胡说八道……”卓娅激动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似乎有醒转的迹象。我赶紧低声对皇帝道:“皇上,别刺激她,不然可能问不完话了。”
  皇帝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再开口时,语气又恢复了平静:“米拉将军不是也阵亡于北疆之战么?你说寂惊云俘虏了米拉将军,怎么两军没有消息流传出来?”
  “我怎知那恶贼安了什么心,不将俘虏我姐姐的消息传出来,只让人通知了我父亲,说我姐姐在他手上,我父亲不敢轻举妄动,为了稳定军心,没有把姐姐被俘的消息泄露出去,两军在北疆僵持了三个月,姐姐竟然只身一人从寂惊云那恶贼的军营中千辛万苦地逃了回来……”
  我偷偷瞥了皇帝一眼,见他表情平静,暗暗吁了口气。这件事看来没有那么简单,寂惊云竟然没有将曾经俘虏过那位米拉女将军的事告诉皇帝,只怕别有内情,不知道皇帝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怪罪寂将军?
  卓娅接下来的话有些惊人了:“姐姐回来了,还带回了敌军的重要情报,父亲很高兴,赶紧召开会议与将士们商量备战……”我心里一跳,这不是指寂将军看守不力,不但让敌国的俘虏逃走了,还让她带回了重要的军情?又偷偷地瞥了皇帝一眼,见他还是面容平静,倒是我给弄得心上心下,忐忑不安。
  “姐姐自从回来后,一直郁郁寡欢,父亲以为姐姐是因为被俘一事,心里不痛快,好言安抚了几句,也没往心里去,只一门心思地准备大战。”卓娅的语气又波动起来,“哪里想得,这一战,父亲用了姐姐的情报,竟然会大败,敌军像是完全洞悉了我军的部署,父亲在这一战中身负重伤,被属下将士拼死救回军营,召来姐姐讯问,才意识到姐姐根本就是被寂惊云骗了,他故意让姐姐听到假的军情,故意放她逃走,就是想利用姐姐将假的情报带回去,设计引父亲上当,好全歼我军……”
  我听着卓娅愤愤不平的叙述,其实并不觉得寂惊云做得有多错,就像皇帝所说,兵不厌诈,战场上,一个优秀的将领,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是上乘;而通过战术以寡胜多,或减少己方的伤亡,是一个将领最基本的领军素质。难道非要硬碰硬血淋淋地厮杀得来的胜利,才是光荣的?这是打仗,不是江湖中人一对一的决斗!
  皇帝的脸上虽然没什么异常的表情,但我相信他心里肯定更会对卓娅这番话不以为然,但经过刚才,他也没再说“兵不厌诈”之类的话,只是沉默着,等待赛卡门接下来的供词。
  “父亲和姐姐知道自己都被寂惊云骗了,姐姐脸色苍白、神情木然地跪在地上,请求父亲的责罚,父亲恨她的假消息害得我军伤亡惨重,下令仗责五十军棍,姐姐挨了十几棍便晕死过去,下身血流如注,士兵不敢再施刑,偷偷禀报了姐姐的未婚夫柳德将军,将军请了军医替姐姐诊治,发现姐姐竟然是流产了,原来姐姐受刑之前竟然怀了两个月的身孕。父亲又惊又怒,责问姐姐谁是孩子的父亲,可是姐姐却咬牙不说,父亲猜测姐姐是在敌军军营受辱,怒急攻心之下,伤重不治身亡。”卓娅凄楚的语声中隐含着愤怒,呼吸也沉重起来。
  我心中一跳。卓娅在这种情况下,说的必然是真话,若米拉将军真是在寂将军的军营失身怀孕,谁都知道一定与寂将军脱不了关系,她被俘的三个月,是沦为了全营将士的军妓,还是一个人的禁脔?然而,我又不太相信寂将军会如此心狠,那这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隐情?
  “父亲身亡,全军将士士气低沉,前面还有敌军虎视眈眈,他们送来的劝降书被姐姐一把火烧了,敌军将我军包围起来,姐姐让柳德将军带人突围,她自己却不顾伤重的身体,带了一队人马迎战敌军主帅,结果……姐姐在战场上被寂惊云一刀刺入胸膛,含恨而终……”卓娅悲愤莫名,胸膛剧烈地起伏,恨声道,“寂惊云那恶贼,不但强暴了我姐姐,还利用她害死了我父亲,害死了我辰星国数万将士,他杀了我姐姐,还带走了我姐姐的尸身,让我们无法为其敛葬,我千辛万苦来到天国,除了要取那狗贼的性命,还要让他说出到底把我姐姐的尸身藏到了何处……”
  强暴?我皱了皱眉,寂将军断不会如此,何以这个卓娅会这样肯定?不过,寂惊云带走米拉尸身的举动倒是有些不同寻常,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只怕不是那么简单。我忆起初次见到寂惊云,他听我唱过那首《子陵?周郎顾》之后,那怅然若失、似痛似喜的神情,当时就曾揣测他曾有一段刻骨铭心且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往,莫非就是与那位米拉将军的恩怨纠缠,再一细想,他那时可不正好刚从北疆回朝不久么?
  “说得跟你亲眼见到似的。”皇帝淡淡地开口道,“你又没有上战场,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皇帝一针见血的提问顿时点醒了我,是呀,这卓娅又没有上过战场,怎么会如此清楚战场上的事?刚刚观皇帝的神情,他是不知道卓娅说的这些事的,如果卓娅说的话是真的,只怕也只得几个当事人才清楚整个内幕,而当事人都死在了战场上,辰星国皇室也未必知道,或者就算知道也没有宣扬,那卓娅怎么会知道?
  “那恶贼做下这些坏事,以为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么?”卓娅闭目冷笑道,“父亲和姐姐阵亡沙场,国王降罪我家,将我全家流放,一路上颠沛流离,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母亲自从听闻了父亲和姐姐的死讯,大受打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在流放途中身染恶疾,也跟着父亲和姐姐去了。要不是柳德将军偷偷将我救出来,只怕我也会死在路上。柳德将军救了我之后,告诉了我父亲和姐姐死亡的真相,寂惊云那恶贼害得我家破人亡,如果不杀了他,难泄我心头之恨,我的家人在天堂也不会安息。”
  “你只听别人的一面之辞,便定了寂将军的罪?”我摇了摇头,轻叹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我当然不是仅凭一面之辞定他的罪。”卓娅冷哼道,“我以‘赛卡门’之名隐入青楼,就是等他上钩,伺机报仇,可我第一次行刺他,便被他发现制服了,他审问我的来历,我自知行刺不成,落到他手上,也是死路一条,索性破口大骂那恶贼。那恶贼知道我的身份后,根本就没有反驳我骂他的话,反而把我给放了,并且承诺,只要我杀得了他,他那条狗命就是我的,他会定期来青楼看我,只要我练好武艺,随时可以取他性命,那恶贼若不是做贼心虚,心中有愧,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承诺?”
  我更加断定寂惊云与米拉之间有极深的纠葛,否则寂惊云在知道了卓娅的身份之后,不会做出这样的承诺。不禁摇头轻叹,寂将军,你这样做,原是想化解卓娅心中的仇恨,可是为什么不好好解释清楚当初的事呢?大费周章地搞这么多事,那卓娅的武功哪及你万一,你本是好意,落在她眼里,却变成了刻意羞辱,明明可以简单解决的事,反倒搞复杂了,这些男人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抬眼看了看皇帝,见他紧抿双唇,面容冷峻,语气有些严厉:“惊云既然给你这样的承诺,你为何还要用那种歹毒的邪术暗害他?”皇帝果然也没想到卓娅的心思,男人和女人的思维难道真的差得这么远?
  “那恶贼明知道以我的武功,就是再苦练五十年也不是他的对手,他那样承诺,不过是拿我当个可笑的小丑肆意羞辱!”卓娅果然冷笑道,“他既然假仁假义,我何需跟那恶贼讲道义?”
  皇帝的目光渐冷,我明显感觉到他的愤怒,本以为他就要发火了,谁知过了半晌,他也没有动,然后,我听到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是与谁合谋,谋害寂惊云?”
  终于问到关键问题了,我不禁佩服皇帝的城府,竟能忍到现在才问这个问题。卓娅的眉头突然蹙起来,迟疑道:“我……我不认识他……”
  皇帝似乎早知道她会如此说,也不追问他这个问题,又道:“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我们……他……”卓娅的眉头蹙得更紧,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他……每次都是……”她突然在椅子上挣扎起来,吓了我一跳,我这才发现她的手脚被绑在竹椅之上,只是刚才被衣袖和裤管儿遮住,一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似乎很痛苦,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渗出来,她想挣扎,却根本挣扎不了。皇帝拉着我退开两步,试探着又问:“他每次都是怎样联系你的?”
  “他……啊……”卓娅艰难地开口,刚吐出一个字,却突然惨叫起来,我们吓了一跳,只见她的脸越来越白,渐渐地竟变得有些透明,血管、纤维、肌肉、骨骼在透明的皮肤下若隐若现,显得格外诡异。一颗艳红的痘痘在她的眉心渐渐长出来,卓娅“啊……”地痛呼,双眼蓦地睁大。我微微一怔,她的脸还是那张脸,只是她的眼睛不再是黑色,透过双眼蒙蒙的红雾映入我的眼帘的,似乎是宝石一般的浅蓝,衬上她雪白的肌肤和高挺的鼻梁,我才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她真的是辰星国人,一个异族女子。这蓝色的眼珠,才是她本来的瞳色吧?却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竟然能将瞳色改成黑色,假扮了天曌国人这么久?而此际那眼瞳的颜色又是怎么变了回去?
  她额际的红痘像蔓草发芽一般,探出数根触角,在额头盘旋成一个诡异的象形文字般的图案,图案形成的一刹那,她的眼瞳突然转成鲜艳的血红色,表情扭曲而狰狞,目露凶光,龇着牙发狂般地扯着束缚住她手脚的绳索。我心底发毛,手心微微沁出了汗,突觉手一紧,皇帝拖我退出数米,扬声道:“来人!”
  侍卫冲了进来,护在皇帝四周,紧跟进来的司天台监副见到卓娅状如疯癫的样子,吃了一惊,赶紧上前,从怀中掏出一颗七彩琉璃球,悬在她眼睛前方,轻声念道:“好孩子,你累了,现在安静地睡一觉,乖,安静地闭上眼睛,你很累很累,你要睡觉……”
  卓娅凶狠的眼神渐渐变得茫然起来,在那老者喃喃的低语中,渐渐阖上双眼,她额上的图案,像刚刚生长那样倒退着缩回去,直至缩成一颗红痘,直至那颗红痘也从眉心散去,那个催眠的监副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卓娅的面容平静下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像是睡着了。皇帝蹙着眉看向司天台监副:“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赶紧跪地道:“回皇上,这名女子身上,似乎被人施了某种邪恶的禁咒,如果要强行冲开禁咒,这名女子会狂性大发,疯癫而亡。”
  我吃了一惊,莫非卓娅背后那个降头师,为了防止她说出他的秘密,也给她下了什么禁咒不成?皇帝的脸色难看起来:“这禁咒无法解开吗?”
  那老者战战兢兢地道:“回皇上,这禁咒是施术者用心头血画在该女子的额上,要清除禁咒,除非杀死施术者,否则……难以清除。”
  皇帝沉着脸不语,半晌,淡淡地道:“这女子是重犯,好生看守,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入内。”
  说完,他转身踏出房去,我赶紧跟出去,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我低声道:“皇上……会如何处置她?”
  这卓娅犯的是死罪,不管她有多少理由,只怕皇帝都不会饶了她。果然,皇帝冷冷地道:“她说的那些事有污惊云的声誉,等惊云醒了,还他清白之后,再论罪。”
  看来皇帝还是很在意寂惊云的感受的,等他醒了……等他醒了?我心中一惊,又蓦地一喜,等他醒了是什么意思?这么说,皇帝是决定要救寂惊云了?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竟不顾影响皇权气运之说,不顾七七四十九天的危险之说,决定要救寂惊云?一时之间,我觉得我有些看不懂他了,或者是,我从来都没有看懂过他?
  ——2007、6、3
  
27玛哈
  回了侯府,我步入书房,坐到软榻上,对小红道:“小红,替我请傅先生过来一趟。”
  傅先生进来,我请他坐到一侧,等丫鬟奉了茶,摒退左右,才抬眼看他,静静地道:“傅先生,你到云府多少年了?”
  “快二十四年了。”傅先生想了想,道,“从峥少爷出生不久,我就到侯府,一转眼就是二十多年了。”
  云峥……
  我闭了闭眼睛,云峥,云峥……
  “少夫人?”傅先生有些诧异地唤我。我睁开眼睛,看向他,唇角微微一动:“傅先生,二十四年是一个不短的时间,占去人生的三分之一,就算是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经过二十四年的朝夕相处,也会产生出一点感情的吧?云府上下,都格外礼遇敬重先生,我相信,先生对云峥,对云府,也不仅仅是一个大夫对病人,客卿对东家的感情,是不是?”
  傅先生眼神微微一闪,垂睫道:“少夫人此话是何意?”
  “傅先生,我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你又何必跟我装傻?”我苦笑道,“先生当日在将军府,本是去弄清楚寂将军是否被人下了牵魂降,可你为何要故意打草惊蛇,故意惊动寂夫人?先生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傅先生沉默下来,手抚着茶杯,半晌不语,我也不催他,只静坐着等待答案,我知道,他一定会说的。他应该清楚,我既对他存了疑,以云家的情报网,不可能查不出他的目的。我如今好言相询,只是尊重他,给他面子,能礼则不兵而已。
  果然,片刻之后,傅先生终于开口了:“少夫人说得不错,傅某这二十四年来在云家,受到侯爷和峥少爷的礼遇,傅某不才,也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况峥少爷更是尊我如父,傅某纵是铁石心肠,也已将峥少爷视为子侄亲人。”
  我静默不语,让他把话接着说下去:“我那日在寂府,的确是故意打草惊蛇,不是为了提醒寂夫人,而是为了引出她身后的那个人,那个下牵魂降的降头师。”
  “你认识他?”我立即猜测出他这样做的目的,“你知道他是谁?”
  “我不敢肯定绝对是他。”傅先生迟疑了一下,“但至少能有八成确定是他。”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先生这么做,恐怕不是为了帮我吧?”
  “傅某惭愧。”傅先生面色微红,果然承认了,“傅某的确是有私心,少夫人明鉴。”
  我笑了笑,也不说话,只等他继续往下讲:“这件事,得从傅某年轻的时候说起。不瞒少夫人,在下本是南苗人,本名叫克列夏。”
  我一惊,南苗人?傅先生医术高超,又懂得这么多巫蛊之术,莫非他与南疆那个神秘的部落也有联系么?这事,老爷子可曾知晓?傅先生看出我的疑惑,坦然地道:“此事侯爷也知晓,在下不敢隐瞒侯爷半分。”
  我点点头,倒也相信。他若撒谎,是一戳即穿,若想隐瞒,则不必对我坦言。傅先生接着道:“我的部落,是南疆的一个神秘的部族,族人善养蛊虫。我从小父母双亡,得到族长亲自的教养,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福份,因为我可以跟族长的儿子一起,学习部族最神秘、最高级的蛊术,族长见我天分高、进步快,常常夸奖我,年轻时只觉得能得到族长的夸奖是一种荣耀,却没想到因为族长常常在众人面前夸奖我,会引起族长的儿子玛哈的不满。”
  “族长的儿子玛哈,练蛊的天分也极高,在部族有‘小蛊王’之称,可是因为他为人骄傲自大,目空一切,性格狂妄,常常受到族长的训斥,族长还经常拿我与他作对比,这让自视甚高的玛哈对我从不满渐渐变为仇视,时时与我针锋相对。”傅先生说着这些往事的时候,表情木然,想来那一段往事必定不怎么愉快。我不敢遗漏他说的这些消息,凝神静听,只听他接着道:“玛哈的狂妄个性,让族长意识到他不是接掌族长之位的合适人选,所以族长决定将‘五瘟蛊’这种最神秘的蛊术传给我,这种蛊术历来只传给下一任族长,族长这么做,意味着他决定让我接任族长之位,这件事,令玛哈视我为死仇,他一怒之下,偷走了族长的练降密书,离族出走。”
  “那时我正值春风得意之时,做了一族之长,娶了部落里一个心爱的姑娘为妻,妻子还为我生了一个儿子,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实现老族长临终前的愿望,找回离家数年的玛哈,取回练降密书,但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老族长的交待,我想找回玛哈,化解他对我的心结,一起共同治理部落。”傅先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眼中透出一股恨色,“没想到有一天,我五岁的儿子突然失踪了。当我和族人顺着蛛丝马迹在一个山洞找到我儿子的时候,见到的却是……却是……”
  他的语气发颤,双手紧握成拳,似乎是回忆到了极为痛苦的一幕往事。我见他极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也不好追问,只得静静地等。傅先生咬牙半晌,才从齿缝里发出声来:“我见到玛哈,正在用我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儿子练制二品牵魂降……”
  牵魂降?我心中一震,差点儿失声叫起来,双眼蓦地瞠大。莫非,给寂将军下牵魂降的,就是这个玛哈么?思及此处,更是不敢打断他的叙述,隐在幕后的黑手呼之欲出,我的心情莫名地紧张起来。
  “玛哈练降正到紧要关头,被我们打断,被降术反噬,趁夜仓皇而逃,而我可怜的孩子,却惨遭横祸,死于非命。”傅先生悲愤地道,呼吸有些急促,片刻,又道,“降头术与蛊术虽然同为我们部族的秘术,但因为降头术练制方法过于邪恶,就算是在我们部落,也被视为禁术。以前也有偷练降头术的人,不是给族人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就是被降术反噬,自食恶果,所以族人禁止学习降头术,违令者将被族长废除功力,驱逐出部落,再无在南疆立足之地。”
  “玛哈练降正到紧要关头,被我们打断,被降术反噬,趁夜仓皇而逃,而我可怜的孩子,却惨遭横祸,死于非命。”傅先生悲愤地道,呼吸有些急促,片刻,又道,“降头术与蛊术虽然同为我们部族的秘术,但因为降头术练制方法过于邪恶,就算是在我们部落,也被视为禁术。以前也有偷练降头术的人,不是给族人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就是被降术反噬,自食恶果,所以族人禁止学习降头术,违令者将被族长废除功力,驱逐出部落,再无在南疆立足之地。”
  我仔细地倾听着,只听傅先生接着道:“就连历代族长,也只是从上一任族长那里继承过先祖的练降密书,传承下去,不准偷练,否则会受到同样的惩罚,所以这世上知晓降头术的人也仅寥寥数人,会练降头的人,如果有,就必是这玛哈,或者与他有关联的人无疑。”
  我点点头,若果真像傅先生所说,我也赞成他的推断。傅先生喘了几口气,努力平复呼吸,片刻后接着道:“玛哈练降一事触怒了族人,族中长老将玛哈的南苗身份从部族中剔除,并向南疆八十八洞村寨发出追捕通牒,要捉拿玛哈治罪,但一个月过去,也没有抓到他。我的妻子因为爱子丧生,忆子成狂,变得疯疯癫癫,有一日只身跑到山上找儿子,不慎跌落山崖摔死了。我在妻子坟前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就辞了族长一职,四处探查玛哈的下落。”
  傅先生停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接着道:“我从南疆找到天曌国,却没有得到玛哈的一点儿消息,我本来想,那玛哈身受重伤,一身功力几乎全失,若想快速恢复功力,肯定会再找优质童男练降,就算他找不到像我儿子一样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童男,找到资质上乘的童男练三品牵魂降,也能恢复功力,我不相信玛哈被降术反噬已经身亡,可是我找了整整五年,却没有在哪里听说有童男和孕妇大量失踪,正当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看到了云府为峥少爷重金聘请名医的告示,告示中描述的病情,与中了五品牵魂降极为相似,便到府上求见侯爷,想看看峥少爷所患之病,是否真是中了牵魂降……”
  “你说什么?”我如中雷击,喉咙发干,蓦地睁大眼,瞪着傅先生,“你说云峥是中了五品牵魂降?他不是中的情蛊吗?怎么又变成了中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先生平静地看了我一眼,沉声道:“峥少爷的确是中的情蛊,但他的情蛊,却是为了克制五品牵魂降种上身的,如若不然,峥少爷早就变成一个没有任何意识的痴呆儿。”
  “那情蛊,是你给云峥种的?”我握紧双手,咬牙道。
  “是!”傅先生点点头,“我当初登门应诊,看出峥少爷中的是邪恶致极的牵魂降,虽然只是最低等的五品,但傅某也没有办法解降,好在古书记载,末品的牵魂降可以用以毒攻毒的办法,所以我用最歹毒的情蛊,压制最邪恶的牵魂降,这才解除了峥少爷身中的五品牵魂降,但我之前也向侯爷呈明,峥少爷以后一直得受情蛊之苦……”
  我一把拂落矮几上的茶杯,狠狠地瞪着他,控制不住双唇的颤抖:“你……那情蛊既是你给云峥下的,为什么在解降之后,你不为云峥解去蛊毒?”
  “少夫人,以情蛊压制五品牵魂降,只记载于古籍,从来没有人真正施展过,能否成功,我当初也不敢给侯爷打包票,只是尽力一试,至于解降之后会产生什么变化,也是傅某无法预料的。”傅先生沉着地面对我的怒火,平静地道,“情蛊在压制五品牵魂降时,虽然解了邪降,但蛊虫也在峥少爷体内发生了一些异变,在下也无法清除蛊毒,只能尽量压制……”
  我握紧双手,捏得指节发白,不知道要怎么控制自己,才能不将心中的怨恨倾泄出来,眼前这个人,即使他用情蛊救了云峥的命,即使我知道我不该怪他,我心里仍是充满了愤恨,恨得将唇都咬出血来。腥咸的血味漫延在口腔,我瞪着他,只觉得自己快被胸中那把怒火烧成灰烬。
  傅先生避开我愤恨的目光,垂下眼睑:“少夫人,你还要听么?”
  “讲。”我几乎将牙咬碎,狠狠地从齿缝里挤出话来,“照你这么说,那云峥最初的五品牵魂降,是玛哈下的?”那么,怎么又会扯到绮罗身上?说绮罗会种情蛊,她是南苗女子,倒不是不可能,可是她怎么会下被南苗人也视为禁术的降头术?这里面又有什么内情?这云家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所不知道的?
  “极有可能。”傅先生点点头,“玛哈逃出南疆时受了重伤,一身功力几乎散尽,他想在治好伤的同时,练制上三品的牵魂降,还要躲避我的追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有人帮他,也顶多能炼炼下三品的牵魂降。就算不是他练的,也必是与他有关的人,不过以我对玛哈为人的了解,他绝不会轻易将降头术传给别人,所以是他本人的可能性居多。我给峥少爷解降,一方面是想打探到玛哈的消息,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通过侯爷的势力,帮我捉出玛哈,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玛哈就像突然从人间消失似的,一点消息也没有,这么多年过去,我的希望渐渐也淡了,也许玛哈当年真的伤重身亡,直到这次寂将军中降,才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所以,傅某在寂将军府,才故意打草惊蛇,想引出幕后那人,就算是他们有一点风吹草动也是好的,只有他们肯动,才能被我们找到蛛丝马迹的线索。”
  “这件事,爷爷怎么说?”我当初将寂将军这件事告诉给老爷子,不知道云峥以前受的竟也是牵魂降之苦,但老爷子却不动声色,还面不改色地让我支会皇帝当心,不知道是暗中已经找人去查了,还是想通过皇帝的势力,一起找出这个玛哈。算来算去,这个神秘的玛哈,才是害死云峥的罪魁祸首。但这个玛哈,也未必是最后的黑手,他与云家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给云峥下降?唯一的可能,是这个人被人利用或者收买了。很好,很好,我心中冷笑。云峥根本不是死于长辈不光彩的争风吃醋,而是有人恶意加害,这个人,不是云家生意上的对头,就是官场上的政敌,这个范围并不大,我不信我找不出这个人来。我握紧双手,云峥,我不会放过他,我要为你报仇,我一定要找出这个幕后黑手,将他碎尸万段!
  ——2007、6、4
  
第28章 祖训
  踏出书房,我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今天傅先生所讲的这一切,我需要得到一个人的证实,否则我不会随便相信。他隐瞒了这么久的秘密,突然这么轻易地告诉我,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我看出他故意打草惊蛇?
  夕阳从香樟树疏落的叶片缝隙中透射下来,在青石行道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我脑子里想着刚才傅先生说的那些秘密,无意识地踩着那些光斑,觉得有些眼花,赶紧闭上眼睛,停下脚步,只听小红在耳边道:“姐姐,怎么了?”
  “我眼睛不太舒服。”我揉了揉额心。小红立即道:“那我扶姐姐去前面的亭子里坐一会儿。”
  我点点头,缓缓睁开眼睛。小红扶着我向前面那座木亭行去,这亭是建在牡丹圃当中,本是春季用来赏花之用的,所以亭的地势稍高。这当儿,却是牡丹花残的时候,小红扶我步上木亭的石阶,触目所及,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到眼底。我怔了怔,坐在美人靠上的那人听到响动,抬起眼,见到我也是一怔,站起来低头欠了欠身:“大嫂。”
  “小叔在这里……”我见他那样子,在这里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怎么,倒是我打扰他了。我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处,倒是小红不客气地道:“二少爷,姐姐眼睛不舒服,想在亭里歇歇。”言下之意,是让安远兮快些离开。
  “小红!”我低声喝斥她,这丫头看安远兮不顺眼,所以对他一向不恭敬。小红不服气地别过脸,我看了安远兮,淡淡笑了笑:“是我打扰小叔了,我这就走。”
  “大嫂……”安远兮见我转身想走,赶紧出声,“大嫂在这里歇歇吧,我在这儿好一会儿了,正准备走。”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我也不好多说,侧身让路。他却停了停:“大嫂的眼睛……”
  “不妨事,只是刚刚觉得阳光有些刺眼,眼有些花。”我笑了笑,不在意地道。安远兮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终是没说,转身踏出亭去。小红皱了皱鼻子,轻哼了声,扶着我的胳膊道:“姐姐,我们过去坐。”
  我坐到美人靠上,抬眼看了看小红,轻声道:“小红,你别老是针对他。”
  “我有么?”小红不服气地道。我叹道:“你有没有,自己心里明白。这样不好。小红,我们现在到底是一家人,你整日针对他,就算小叔不与你计较,让其他下人看到,成什么样子?若让人以为这是我的想法,人家又会怎么看小叔?你别好端端地,给家里添乱子。”
  “他以前那样对姐姐,姐姐就不恨他么?”小红撇了撇嘴,恨道,“我一见他那副样子就来气……”
  “小红。”我打断她的话,“你要我恨他,是要我记住他,放不下他么?”
  “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红瞪大了眼,急忙摆手。我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轻叹道:“小红,我从来没有恨过安远兮,即使是在嫁给云峥之前,也没有。我们之间,大概是缘分太浅,我们都没有积极地去努力过,所以怨不得任何人。小红,其实我是感激他的。不管如何,他带给我的美好的回忆,大于他给我的伤痛,而那些伤痛,也早被云峥的爱抚平了。如今我们的身份,因为我们的过去,在这个家里连朋友都做不成,可至少,我们还是家人。所以,小红,不要针对他,好吗?”
  “姐姐……”小红的眼圈儿红了,咬着唇说不出话。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道:“好了,我眼睛没事了,扶我去找爷爷。”
  老爷子的身子仍是时好时坏,我踏进他的院子,见他躺在竹椅上晒太阳,他见到我进来,笑道:“叶丫头来了。”
  “爷爷。”我走过去,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你今儿精神看着不错。”
  “老了,再怎么精神也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他笑了笑,看着我,“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我不知道老爷子对我的行踪知道多少,恐怕我做的这些事都瞒不过他,我的来意,没准老爷子也已经知道了。我笑了笑,索性开门见山地道:“爷爷,我有些事想问你。”
  老爷子摒退了下人,我也支走小红,待院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人,老爷子才开口道:“丫头,说吧。”
  我看着他,轻声道:“爷爷,傅先生跟我说,云峥当年是被人下了降,他为了解降,才给云峥种了情蛊,是吗?”
  老爷子脸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是。”
  看来老爷子果然知道我这些天的行踪了,我吸了口气,又问:“这么说,云峥根本不是被绮罗下了蛊,而是另有人恶意加害,是吗?”
  “那降的确是绮罗下的。”老爷子摇了摇头,“只是她下的是降,不是蛊。”
  “可是如果按傅先生所说,那降术只得那个玛哈才会,那绮罗难道是玛哈的棋子?”我的双手在衣袖下紧握着,沉声道,“云家和玛哈之间有仇吗?若没有,他又是受谁指使来加害云峥?”
  “这件事背后是有人操纵,老夫心里很清楚。”老爷子面无表情,冷哼一声,“绮罗,甚至那个玛哈,都不过是那人安排的棋子。”
  “爷爷知道那人是谁?是云家的仇人吗?”我倒抽一口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如果他知道那人是谁?以老爷子的性格,怎么会忍下来?只怕早就将那人揪出来碎尸万段了。我心中突地一震,莫不是老爷子早就报了仇了?那我这一腔的愤恨,该找谁去发泄?
  “有人要害你,有时候不一定是跟你有仇,金钱、权势、美人,都能让世人不顾一切。”老爷子的眼睛微微一眯,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其实在当时的情况,也不难分析出一点眉目。只需要分析一下,那人这么做,云家最会失去什么,而什么人会因为云家出了事而从中获利,就能猜到七八分了。”
  “加害云峥,云家会失去什么?”我有些不解,如果不是因为仇恨,那么加害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儿,能得到什么?
  “子嗣。”老爷子看了我一眼,开口道,“加害云峥,云家会失去子嗣。”
  “子嗣?”我失声道,心中越发诧异,“我不明白,爷爷。”让云家绝后,能得什么好处?何况云峥被人加害时,他的父亲云弈还在世,并且刚刚纳了一房美妾,以后还可能生下更多的孩子,何以要如此残忍地加害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
  “爷爷告诉你一件事,你就明白了。”老爷子咳了一声,轻喘道,“云家先祖被开国太祖皇帝封为永乐侯之后,立了长子为世子,却又同时立下一条祖训,无论侯位由长房传承至几代,如长房无男嗣,则由二房一脉的长男继侯位……”
  我立即明白了,在明白过来的同时,脊背发寒。怪不得云家长房代代都子嗣不丰,原来,这是云家长房一脉子嗣不丰的根本原因,有了这条祖训,云家的旁支便可以正大光明地觊觎永乐侯这个爵位,以图执掌云家的实权,人若是心中一直燃着这样的贪念,什么恶事做不出?大家族内争产夺权的戏,我前世还看得少么?就算是加害几个堂兄弟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云家的先祖当年怎么会定下这样一条规矩?”我费力地吞了一口唾沫,艰难地道,“这不是给后人埋下手兄相残、兄弟阋墙的祸根吗?”
  “这是云家先祖的高明之处。”没想到老爷子竟这样说,我瞪大眼看着他,老爷子面无表情地道,“这条规矩固然有你所说的隐患,但却是让云家保留最精英血脉的方法。创业难,守业更难。你见过多少富贵之家能显赫过三代?多少大富之家的后人因为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才能平庸挥霍衰败掉先人的家业?只有云家,永乐侯之位传到本侯手里,已经是第三代了,家业却越来越庞大昌盛,你知道是什么原因?恰恰是因为先祖这条祖训,他让云家的后人随时充满了危机意识,如果你自身能力不够强大,如果没有能力守住你所拥有的一切,随时可能被取而代之。”
  我怔怔地看着老爷子,摇头道:“可是这样的方式来对待后人,未免过于残酷了,难道能力不强的后代,就没有好好活下去的资格吗?”
  老爷子冷冷一笑,淡漠地道:“那是自然。如果长房能从种种阴谋诡计中脱颖而出,自然会拥有守住家业的能力,如果长房能力不够,被二房设计,由二房继位也是理所当然。不管是谁来守这片家业,都是云家的子孙,而且是最有能力的云家子孙。”
  这样冷酷的话从老爷子的嘴里理所当然地说出来,我心里一阵阵发寒,云家的先祖要的后代是一群完全没有亲情的狼崽子吗?一份家业,比得上后代的性命和幸福重要吗?我咬紧牙,一字一字地道:“爷爷的意思,是说云峥是被云家自己的人加害的吗?云峥没有能力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死了也是活该,对吗?”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声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如果老爷子敢这样说,我一定会抡他一巴掌。
  老爷子垂下眼睑,眼角抽了抽,沉声道:“峥儿的遇害,是我无能,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我狠狠地抹去脸颊上的泪,恨声道:“到底是谁害的云峥?”我恨不得将那个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既然老爷子猜出是二房的人,当年不可能没有追查下去,那人说不定早就被老爷子五马分尸了。
  老爷子沉默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天奇。”
  天奇?云天奇?我怔了一下,才想起他是谁。云天奇,是堂叔公云崇岭的长子,云想容的父亲,算起来是云峥的堂叔,已经死了二十年了,云家的家谱中记载的是病逝,他死的时候,他的夫人才刚刚怀上云想容。云家的人很少提起这个堂叔,竟然是他害的云峥么?
  “是他?”我恍然。怪不得上次我提到太后有意立想容为皇后,老爷子的反应这么冷淡,怪不得想容进宫之后,老爷子便不闻不问,想必老爷子是不想二房出个皇后,坐大势力,那为什么老爷子还要把云家的生意交给二房的人去打理呢?长房这些年来几乎都是一脉单传,二房却刚好相反,经过这几代,枝繁叶茂,又细分出无数旁支来。漕运执事云天海是织造执事云崇岭的次子,矿山执事云天常是云崇岭已经过世的胞兄云崇峰的儿子,算起来,云家这几位执事,都是二房的人,老爷子既然知道了二房的野心,怎么还会把这么多生意交给他们?这里面,究竟还是什么玄机?细细一想,又觉出不对,二房的几位长辈虽然都是执事,但账房都是老爷子直接委派的,而且多年来每月从各项收入里支出那么大一笔神秘的开支,几位执事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却也没见几位执事表露过什么不满,难道几位执事只是被老爷子架空了权力的空壳子,云家真正的实力根本接触不到?这是老爷子对二房的报复?还是公事公办,即使不发生云峥中降事件,也会对二房进行的打压?
  “嗯……”老爷子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对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一副很累的样子。我仍待追问,老爷子摆了摆手,道:“详细的情形,我让云德告诉你。我有些累了,你回去吧。”
  我见老爷子这个表情,将追问的话吞进了肚子里。云天奇是如何与玛哈勾结上的?又是如何让绮罗给云峥下降?当年下降案的主谋死了,绮罗也死了,我要报仇,竟只能找那个玛哈了?老爷子这么多年,竟都没有找到过那个家伙?老爷子知道我的性格,不搞清楚绝不会罢休,他既不想说,那我就问云德吧。
  我站起身,看了老爷子一眼,淡淡地道:“爷爷,我的诺儿,也会和云峥同样的命运吗?”
  老爷子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出一抹戾色:“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诺儿的安全,你不用担心。”
  我相信老爷子为了诺儿的安全,一定进行了很多部署,但是如果二房的人对我的诺儿动了一丝丝歪念头……我冷笑:“爷爷,害死峥的人,我一定要他偿命。如果二房的人是威胁到我诺儿性命的源头,那就把这个泉眼毁了。云家的旁支太多了,我诺儿不需要那么多亲戚,没有二房,就没有威胁了。”
  “丫头……”老爷子瞪大眼看我,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似的,眼神莫测。我垂下眼睑,欠了欠身,转身走出去。
  ——2007、6、7
  
第29章断线
  “德叔,爷爷既然让你来,当年的事,想必你是十分清楚了?”我看着眼前的云德,平静地道。听闻了那么多令人惊惧和作呕的秘密,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境变得有些冷漠,如果以杀止杀是最好的方式,那我将不再在乎别人的性命,只要我爱的人和我关心的人好好的,就算要对不起天下人又如何?
  “云德所知,必不敢瞒少夫人半分。”云德恭敬地道。我笑了笑,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老爷子授意,就算我拿刀指着云德的脖子,他也不会跟我讲半个字。这云德一家上至祖辈就是云家的忠仆,他的祖母是老爷子的奶妈,祖父就是云家的大管家。云德的父亲云修从小就跟着老爷子,后来也承了父业作了云家的管家。云德的情况跟他父亲一样,从小跟着云峥的父亲云奕,现在也做到了管事的位置,以后大管家的位置也是跑不掉的。以云德对老爷子的忠心,我这个云家少夫人还强迫不了他。
  “那么,请你告诉我,当年那件事到底是如何?”我平静地问。
  云德看了我一眼,并没有马上回话,大概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始条理分明地叙述:“当年峥少爷中了邪降,侯爷非常震怒下令彻查,首先便从下降的绮罗夫人查起,但绮罗夫人下降后就被夫人冲动地处死,没有当事人对证,这件事查得也不是很顺利。侯爷派了些人去南疆调查,发现绮罗夫人只是个普通的南苗女子,并不懂使用降术。侯爷怀疑这件事是二房暗中使坏。所以对二房的每个人基本都做了调查,最后查出二老爷地长子天奇少爷,在奕少爷去南疆的那段时间,去曜月国办货,本来该两个月就回来,他却用了三个月时间。侯爷顺着这条线查下去。结果知道天奇少爷耽搁的那一个月时间,却是去了南疆。”
  我面无表情的听着,云德看我没有反应,接着道:“天奇少爷在南疆去了一趟回来,对候爷只字未提此事。峥少爷出事之后,天奇少爷去了南疆这事被侯爷查出来。他解释说是因为他在由曜月国返回沧都的途中。接到弈少爷的信,说认识了一个南苗女子,很喜欢她。想带她回侯府,又怕老爷子不答应,让天奇少爷去帮他想办法。天奇少爷说他接到信之后十分着急,才转道南疆,劝弈粤少爷打消此念,弈少爷同意了,他才放心地回了沧都,没想到弈少爷只是敷衍他,终是把那个南苗女子带了回来。”
  这种一面之词,谁会相信?我在心中冷笑。老爷子必定不会相信,若是这云天奇想用这几句话便过关,简直是侮辱老爷子的智商。云德又道:“那时候弈少爷刚刚病故,峥少爷虽然解了邪降术,却受着每月一次地蛊毒之苦。侯爷伤心之余,根本不相信天奇少爷的话,怒骂天奇少爷狼子野心,为了觊觎世子之位,竟然联合妖人,找个南苗女子迷惑弈少爷,加害峥少爷。天奇少爷矢口否认,侯爷大怒,下令将天奇少爷关押起来,又再派人去南疆调查,想等拿到证据之后好好审问。这件事在云家引起了强烈的震动,族中长辈给侯爷施压,说侯爷没有证据就不能把天奇少爷关起来,而晚辈也来给天奇少爷求情,候爷就是不为所动,强硬地把所有反对之声都压了下去。大家见侯爷铁了心似的,也不敢再出声,没想到天奇少爷在这个时候,在关押他的那屋里上吊自杀了,还留下了一封遗书,说的确是他勾结了南苗妖人,利用美人计引诱弈少爷,再加害峥少爷,他自知罪恶滔天,不敢再苟活于世,愿以一命偿之。这件事终于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我抬眼看他,冷笑道:“他之前死不认罪,后来又畏罪自杀,如此反复,老爷子不觉得蹊跷吗?这件事就如此简单?他就没有同谋,他是怎么认识南疆那个妖人的?不会是走路撞上的吧?谁给他们搭的桥?那玛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消息,他隐匿到了何处,连云家都找不到他?是谁在帮他?这么多疑点,竟然说水落石出?”
  云德平静地看着我,垂睫道:“天奇少爷一死,族人对侯爷都颇有微辞,说是侯爷硬生生逼死了天奇少爷,加上侯爷派去南疆的人也没有查到什么实质的证据,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既然天奇少爷也已经留书认罪,侯爷也不好再追究下去。”
  “所以,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我平静地道。
  “是。”云德点了点头,“侯爷对外只说天奇少爷是病故的,并严令不准云家的人再提这件事,所以连想容小姐也不知道天奇少爷是自缢的。”
  “这么说,要想弄清楚这件事,还非得找到那个玛哈不可了?”我冷笑着问他,云德知道我并不是想要他回答,只是发泄心中的怒气,不敢作答。
  “行了,你出去吧。”我知道他这里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不过云德给我讲的这些还是让我了解了很多信息,首先,云家长房和二房之间一团和气不过是一种表象,老爷子被二房害死了儿孙,只怕恨死二房了,而云崇岭被老爷子“逼”死了儿子,不管是真的逼死,还是二房为了脱身交出个人来顶罪。
  儿子死了这是事实,可两个人每次见了却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原来都是惺惺作态,我嫁入云家这么久,都不曾发现。这大家族的人,果真各个都是做秀高手,一个个,都是披着人皮的狼。
  云德欠身退出房去,我吐了一口闷气,感觉头针扎似的痛,这些天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一件比一件让我措手不及,我只觉得自己陷在一个巨大的陷阱里,只要稍不留意,就会被隐蔽在暗处的恶狼撕成碎片吞噬。
  诺儿!我猛地站起来,心急火燎的往外走,我的诺儿,娘亲不会让你也变成一只没有人性的狼崽子,也决不会让任何一条恶狼欺负你。我不顾小红的叫唤急急忙忙冲回舒园,一边大声唤他:“诺儿!诺儿!”
  “娘亲……”我的宝贝在奶妈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向我跑来,我“扑通”乱跳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诺儿……”我蹲下身,抱起我的宝贝,脸贴上他的小脸,低语轻喃。“娘的宝贝,娘好想你……”
  “娘亲,宝宝乖乖……”小家伙在我怀里乱曾,“宝宝有吃楂楂……”
  我忍不住笑起来。眼圈儿却热了。这小家伙前几天吃了太多的杏仁酥不消化,我喂他吃山楂片消食,没想到他不喜欢山楂的酸味,就是不肯吃。还说山楂骂他,他不吃,弄得我又好气又好笑,装作生气不理他。这两天发生这么多事,没象以前那样整天陪他,小家伙肯定多心了,这会儿拿好话来哄我。真是人小鬼大。
  我柔声道:“真的呀?宝宝真乖,宝宝是最听话、最可爱、最聪明的乖宝宝。”
  小家伙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小小年纪,已经听得懂赞美的话,脸上也露出几分洋洋自得的神情。我微笑着,只是这样看着他,我就觉得幸福。诺儿,娘会好好守护你长大,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云峥,我会好好守护我们的儿子,守护你留给我唯一的珍宝,等他长大到足以保护自己,等到我再也没有牵挂,我就来找你,云峥,你会等我吧?
  “少夫人。”宁儿走过来,“义管事说有位易公子想见您,正在花厅侯着。”
  “易公子?”我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应是易沉谙。我亲了亲诺儿,站起身,让奶娘把它抱走,理了理衣裳,搭着宁儿的手往外走,在心里揣测易沉暗的来意,只怕多时为了那个卓娅。是听说卓娅被皇上请进宫中,本来决意要离开地人,也担心地返了回来,易沉谙,怕是真的喜欢她,只可惜……
  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坐在厅内椅子上的人立即转过头,站起来微微欠身,“嫂夫人!”
  他仍旧是好风度的,即使心焦,也不表露出来。我笑了笑,踏进门去,轻声道:“快请坐。你能来看我,真好。前阵子你说要走,还以为你真的不会来向我辞行了呢。”
  这其实是温和的拒绝,易沉谙眉宇间的忧郁一闪而过,却不落座,静静地看着我道:“沉谙冒昧,有事想请嫂夫人帮忙。”
  他说得那般诚挚,倒让我不忍说出虚以委蛇的话来。我默默地看着他的眼睛,索性坦言道:“沉谙,如果是为了赛姑娘的事,我帮不了你。不管你是要求我做什么,哪怕只是想见她一面,我都帮不了你。很抱歉。”
  他似乎早就知道我会这样答他,表情十分平静,眼神却显得空洞。失神片刻,他淡淡一笑,唇角蕴含着苦味:“沉谙知道是自己强人所难,嫂夫人不必觉得抱歉。”他从袖中取出一样银色的器物,双手奉上:“沉谙别无所求,只愿嫂夫人若有机会见到赛姑娘,能将此物交给她。”
  我看向他手中的东西,却是一把小巧的银匕首,只得两指长,匕首的刀鞘雕工精致,一看就不是普通工艺。我摇摇头:“沉谙,这东西,我是不能给她的。”他让我带匕首给赛卡门是什么意思,怕她受不住羞辱,给她一个可以保存尊严、自我了断的东西?
  “嫂夫人误会了。”易沉谙大概猜出我的想法,微微一笑,“这匕首是赛姑娘的父亲赠予她的,她曾说是银匕首是他们家乡勇敢和希望的的象征。”
  是要她勇敢、坚强,不要害怕,永远心怀希望么?我接过他手里的银匕首,微微一笑。喻义是好的,只是对于赛卡门来说,也仅是一时的安慰罢了,我心里很清楚,皇帝不会放过她的。
  “我会尽力。”如果我还能见到她的话。
  易沉谙浅浅一笑,颔首道:“谢谢嫂夫人,沉谙告辞。”
  他转身出去,我握着那把银匕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怔怔出神,易沉谙,他到底是不是爱她呢。这态度,若是不爱,分明关切着,若是爱着,为何明知她身陷囹围,还如此从容淡定?随即淡淡一笑,这世间人的情感何等丰富,我们哪里能一一体会和懂得,有些情感,怕也只当事人才能体会明白。

第30章 虫尸
  玛哈,这个人,不管是棋子,是从犯,还是主谋,我都必然要找到他,才能解开当年云峥中降的真相,才能顺藤摸瓜。看来我还要再找傅先生好好谈谈,之前与他交谈时,仅仅是一句云峥当年是中降而非中蛊,已经足以让我心神大乱,无法思考了。至于那玛哈的具体情况,却是没顾及细问,傅先生与我一样与他有深仇,这些年又一直在想找到他,肯定是做了不少功课的,能多了解一些情况,总是好的。
  思及此处,我立即站起来,决定去找傅先生。之前我对他的态度可不太好,现在情绪平复下来,还是亲自去他那里一趟,以示诚意比较好。小红扶我出门,走至庭院,却听到前方一阵吵嚷之声,似乎有冥焰的身形,另一个似乎是女子,却不知道是谁。倒是小红在一旁道:“咦,冥少爷怎么和一个番邦女子在一起?”
  “番邦?”我怔了怔,仔细看远处的人影,那衣饰果真有些不同,像是曜月国的袍服。正准备上前去看看,却听到那女子大声道:“你们天曌国人太过分了,为什么总是把我三哥送的礼物退回去?我三哥是王子,你姐姐凭什么不见我三哥?”
  说我来着,我退了一步,倒不好出去了。我想起这丫头是谁了,曜月国送来和亲的那朵草原之花,这会子已经换了女装,这丫头怎么会跑来纠缠冥焰?之前乌雷送来的那些礼物,我都让人退了回去,后来他再送的东西,家人也不敢再收。这几日我东奔西跑,乌雷据说也上门找过我几次,可不巧的是我都不在府中,落到他眼里,大概是认为我有意躲避,不肯见他。想来这位其其格公主以为我是有心给他三哥难看,所以上门兴师问罪来了?我摇头苦笑,真不知道该拿这位贵客怎么办,这位公主上次被冥焰弄了个哑巴亏吃,那时候冥焰不知道她是女子,还不会被她缠死?
  “你们送礼我们就要收吗?”冥焰冷哼一声。态度可不怎么好,大概已经被这位公主缠烦了,“你们曜月国人的礼物是轻易收得的?上次我姐姐收了你们一把金刀,差点把命赔在曜月国了。你们的礼物都是催命符,谁敢要?”
  我差点忍不住笑,这个冥焰,说话也太不留情面了,这位小公主受得了气才怪。果然,那小公主跳了起来,指着冥焰气愤地道:“你……你胡说!我三哥赠的金刀,是无上的荣誉,咱们草原上的姑娘做梦都想要……”
  “别拿那些人和我姐姐比。”冥焰不耐烦地转过身想走,嘴里嘀咕了一句,“笨蛋!真烦人!”
  “你骂谁是笨蛋?你才是笨蛋!”小公主气急败坏,骄横的脾气又上来了,扬手伴着风声过来。我抚住额,上帝,你那鞭子又抽不住冥焰,老拿来耍什么啊?
  果真,那鞭子被冥焰牢牢地抓在手上。小公主使劲抽了几下,没抽出,又气又急地道:“放手!”
  冥焰哼了哼,仍是楸着鞭子不放,小公主想是从来没有遇到人敢忤逆她,怒道:“你大胆!放手!你放不放?”
  她拼命想抽回鞭子,冥焰摇了摇头,突然松了手,那小公主本就在抽鞭子,未料到他突然松手,猝不及防地跌坐到地上,一下子怔住了。冥焰斜着眼看了她一眼,转头走开,嘴里又嘀咕了一句:“笨蛋!”
  “你才是笨蛋,你才是你才是。”小公主撇了撇嘴,打又打不过冥焰,她的尊贵身份也不被人当回事儿,小公主大概还从来没有人敢给她受这种窝囊气,眼见着就要哭出来了。
  “真烦人。”冥焰转过身把她拉起来,气哼哼地道,“你说你不是笨蛋我就出题考考你,你若答错了,就给我回去,别再来侯府闹事。”
  “我才不是笨蛋。”小公主撅着嘴娇嗔道,“我才不怕,你放马过来吧。”怎么听,她的语气都有股子爱娇的味道。我蓦地心中一动,这小姑娘别不是喜欢上冥焰了吧?
  “你输了可别哭鼻子,也不准耍赖。”冥焰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算计,狡猾地道。
  “我才不会。我们草原的人说一不二。”小公主哼道,语气颇为自豪,“你考吧!”
  冥焰伸出食指竖到小公主面前:“这是什么?”
  我赶紧捂住嘴,怕自己笑出声,小红却是轻“噗”出声,我赶紧示意她掩嘴,小红捂着嘴偷笑,脸都憋红了。冥焰这小子,竟然拿我上次逗他的脑筋急转弯来戏弄人家小姑娘,以这小公主这么一根筋的性子,肯定又要吃亏。
  果然,小公主错愕地看着冥焰,想是没猜到冥焰会出这么简单的题目给她,气呼呼地道:“一!”
  “错。”冥焰耍人成功,得意地笑了,“这是手指头,我问你这是一是二了吗?”
  小公主张口结舌地瞪着冥焰,气结道:“你,你……”
  “我什么我?”冥焰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继续举着他的手指头,“我再问你,你哥为什么不用这个手指头握缰绳?”
  小公主明显又是一愣,大概没想明白,冥焰怎么知道她哥是怎么握缰绳的?只听她哼了一声,得意地道:“我哥是草原勇士,就算不用这个手指头握缰绳也能把马骑好!”我听到小公主的答案,也快憋不住笑了,看来这小公主也不清楚她哥到底是怎么握缰绳的,她哪能想到这根本是冥焰整的陷阱,随便她怎么回答都会中计。
  “错!”冥焰大声道,“因为这根手指头是我的。”看到小公主目瞪口呆的样子,冥焰得意地道:“你还说你不是笨蛋,笨死了!”
  “你,你……你耍诈!”小公主跺了跺脚,指着冥焰气急败坏地道。
  “什么耍诈,明明就是你自己笨!”冥焰扬起脸,嗤道,“你两个问题都答错了,愿赌服输,以后别来烦我!”
  “你,你欺负人……”小公主终于成功被冥焰气哭了,掉头呜咽着跑了。我叹了口气,从树影下走出来,见冥焰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转过身。他看到我,先是一怔,随即笑开:“姐姐!”
  我轻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冥焰,你是男孩子,怎么能欺负人家小姑娘呢?”
  “我欺负他?她不欺负人就好了。”冥焰皱了皱鼻子,不以为然地道,“这些刁蛮任性的金枝玉叶,真烦人!”
  “再怎么人家也是客人,又是外国来使,你也知道说人家是金枝玉叶是不是该显示一下男子汉的风度,和咱们天曌国的容人气度?”我斜了他一眼。冥焰不好意思地笑道:“好了姐姐,我认错还不行?我下次不捉弄她了。”
  我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冥焰跟在我身后道:“姐姐去哪儿?”
  “我找傅先生。”我脚步没停,随口跟他聊着。
  “师傅不在,我刚从他那里过来。”冥焰赶紧道。
  “不在?”我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傅先生出去了吗?几时回来?”
  “不知道。”冥焰摇摇头,蹙起了眉,“昨天师傅见过你之后,把自己关在屋里,晚饭也没吃,今天一大早我就去看他,结果他屋里根本没人。”
  “哦。”我点点头,“既然傅先生不在,那我就不过去了,冥焰,等先生回来了,我过来告诉我。”
  “姐姐。”见我转身想走,冥焰赶紧叫住我,“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怎么?”我诧异地看着他。冥焰眉头轻拧着,沉声道:“我今儿早上去见师傅的时候,发现他将房间收拾得特别干净,他的那些秘书也全部都收在一个箱子里,还留了信,说这些书全部送给我,感觉好像他不会再回来似的。”
  “竟有这事?”我大惑不解,难道是因为我昨天对他的态度不好,让他心生离意?即使是这样,也不用留书出走,不辞而别呀?
  “是。可师傅的衣物行李都好好地放在屋内,财物也未带走。我有些担心,师傅到底是去了哪里,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冥焰舔了舔唇,又道,“而且,我在他屋里闻到了很浓的通心草香的味道,更是担心,本想出去找找师傅的,没想到被刚刚那个番女缠上了。”
  “通心草香?”我不解地道,“那是什么?”
“啊,那是师傅用来养蛊的一种香,那香是用通心草制成的,发出来的味道,是给师傅养的‘五瘟蛊’吸一次通心草香,那香吸得过多,蛊虫就会精神亢奋,好斗。师傅每次都是在月亏之夜,在蛊室燃一支香,给蛊虫吸饱之后,再放出其它的恶蛊与‘五瘟蛊’厮斗,‘五瘟蛊’每吸一次香,功力都会升一级,师傅这蛊养了二十年,据说非常厉害,我平时想看一下,师傅都不准,说万一他控制不好,可能救不了我。可是昨天不是十五,师傅却给‘五瘟蛊’吸香,而且屋内余香味道特别重,恐怕吸的香也是平时的好几倍。我去养蛊房看过,封‘五瘟蛊’的坛子也不见了。”   
我想起傅先生说过,“五瘟蛊”正是他们部族的族长授予他接掌族长之位的蛊术,想来定是蛊中最厉害的一种。傅先生怎么会突然把这么重要的蛊带出去?他养了二十年的蛊,必是有大用处的,说不定是用来对付那个玛哈……我悚然一惊,脑子里灵光闪过,莫非他知道玛哈的下落?他昨日告诉我那些事时,提到玛哈,脸色总有些异样,我当时只当他是心中愤恨,根本没有深思,现在想来,应是他心中有事,可恨我当时竟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我一把抓住冥焰的手臂:“冥焰,我们得快找到傅先生,我怕迟了就会出事……”转头对小红道:“小红,让铁卫来见我,我要多让些人出去找。”
  “姐姐想找师傅,不用那么多人的。”冥焰见我脸色大变,脸色严肃起来,“我可以通过搜魂引感应到师傅的气场。只要师傅没有离开京师,我都能找到他。”
  我瞪大眼:“那你还等什么?赶快感应啊!”
  冥焰闻言立即盘腿坐地,闭上双眼,双手结扣,半晌没有一丝反应,倒是脸色越来越严肃,眉头也越拧越紧。我焦急地看着他,差不多过了半盏茶功夫。冥焰猛地睁开眼睛:“不好!”
  “怎么了?”我赶紧道。冥焰从地上站起来,脸上也带上一丝焦灼,“师傅的气场很微弱,时断时续,想是随时都会消失的样子。”
  “他在哪里?”我一听更是着急,冥焰举步往外走:“我是从东南面感觉到气场的,如果没有错,应该是在东郊。”
  我跟着他往外走,迎面赶来的铁卫见我们过来,抱拳道:“少夫人,马车准备好了。”
  我点点头,脚不停步地吩咐道:“云乾,云巽,云坎,云兑,你们四个跟我们走。”
  马车在大道上疾驰,飞快地出了城,奔上了乡间土道,心底的焦灼令我们毫不在意道路的颠簸,驰出十来里远,前方连稍微宽敞的土道都快消失了。窗外已是一片荒野,人迹罕至,天快黑了。傍晚的天空中盘旋着黑漆漆的乌鸦,发出令人心悸的惨叫声。马车停了下来。云乾在窗外沉声道:“少夫人,前面有两条小路,马车都过不去了。”
  我和冥焰下了车,前面果真有两条小道,我看向冥焰:“应该怎么走?”
  冥焰闭目片刻,睁开双眼,指着右边的小路。果断地道:“这边!”
  “我们快走!”马车既然过不去,只好走路了。云乾拦住我:“少夫人……”
  “怎么?”我诧异地看着他,云乾垂首道:“少夫人,这条路过去就是京郊有名的乱葬岗,少夫人还是要过去……”
  乱葬岗?他这样说的时候,正好一阵阴风吹过来,我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配合着乌鸦的惨叫声,还真有些心里发毛。我强自镇定道:“我不怕鬼……”
  云乾赶紧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少夫人,您可能不知道,葬在这里的人只是草草掩埋,有些早夭的孩子甚至是随意丢在这里,经常有尸首被野狗掏出来吃,我怕遇到这种情况,吓着夫人……”
  他还真吓着我了。我忍不住抓紧了冥焰的手,冥焰见状,赶紧道:“姐姐,不如你就呆在车里,我一个人过去看看就行。”
  “不,我要去!”与其留在这里担心,还不如跟着一起,而且铁卫如果分成两组,真遇到什么危险我怕左右不及,“我的眼神又不好,看不清楚的。大家一起去。”
  这条路越走越是荒凉,四处杂草丛生,渐渐地,果然开始看到一些孤坟,越往前走,坟场越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天色也越来越暗,我紧紧抓着冥焰的手,心里直打鼓,忍不住开口说话,想令自己不去刻意感受坟场恐怖气氛。
  “冥焰,你这搜魂引是法术么?可以用来找人?”我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轻声道。
  “不是法术,姐姐。”冥焰笑了笑,解释道,“其实是师傅教的一种比较特别的内功心法,运行这种心法的时候,能够感受到相似或相同的一些气场,因为师傅也练过,所以我能感应到他的气场。”
  “哦……”我恍然,又有些失望,“这么说,如果用来找其他人是不行的了?”
  安生失踪了这么久,一直没有消息,我本来还以为这搜魂引可以帮忙把他找出来呢,看来还是不行,也不知道安生现在到底是生是死?我叹了口气,冥焰大概猜到我在想什么,握住我的手紧了紧,轻声道:“姐姐,别太担心,安生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我无奈地笑了笑,也就是一句宽慰人的话,这么久没有消息,真的能平安回来吗?这当儿,脖子上的黑龙玉突然有些发热,我怔了怔,摸了摸黑龙玉,确定我没有感觉错误,那玉的确开始渐渐变热,奇怪,黑龙玉为何会突然对我示警,难道这地方有什么诡异不成?正胡思乱想间,一阵腥风吹过,我掩住口鼻,什么味道这么恶心?前面的云巽和云乾停下来:“少夫人……”
  “怎么?”我抬起眼。云乾和云巽指了指前面,向来镇定自苦的脸上露出一丝骇色。我举目一望,脸色一白,恶心的感受顿时强忍不住,张口就吐出一口水。冥焰扶住我,面露忧色:“姐姐,没事吧?”
  “我……”我想说我没事,一开口,一口酸水又冒了出来,吐得昏天黑地,冥焰抚着我的背,给我顺气,等我好不容易吐干净了,他递了一颗药丸过来:“吃下去!”
  我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就被他强塞进嘴里,逼我吞下肚。然后冥焰站起来,给每个铁卫都发了一颗药丸,大声道:“都吃下去,就没那么难受。”
  他这样说了之后,我果然觉得好多了,甚至觉得空气中地腥臭淡了很多,胸口也不再觉得恶心。我舒了口气,抚着胸口道:“这是什么药?”
  “是辟毒虫蛇鼠的,吃了这药之后,毒虫蛇鼠不会近身,又可解毒。”冥焰看了看前方,脸色严肃,“我怕那些虫蛇尸身里还有没死绝的,所以先让你们吃颗药防身。”
  原来如此。我抬眼看看前方恐怖的场景,眼前一个广阔的坟场,黑压压,密密麻麻,铺满了各种各样的虫尸:蜈蚣,蝎子,蜘蛛,毒蛇,蟾蜍……只是没有一只是完整的,那些虫子全都是七零八落的,像是被人五马分尸。蜘蛛和蟾蜍破碎的身体上带着彩色的毒浆,蝎子的蜇刺硬绑绑地回散着,毒蛇和蜈蚣断线一截一截,有的断截还有缓慢地蠕动……这些丑陋的毒虫,如果只是一两只,倒还不至今人恐惧成这样,但是一大片坟场,铺满了这些东西,腥臭冲天,就算不会脊背发麻被吓死,也会被恶心死,怪不得黑龙玉要对我示警了。
  “姐姐,你别过去了。”冥焰见我脸色发青,再看四个铁卫也不太好看,握紧我的手,“我进去看看,这里有这么多毒虫,我怕还有什么其它的毒物,你们去了反而不易对付,就留在这里等我。”
  我再也无法坚持己见,点了点头:“你小心一点。”
  “我晓得,姐姐放心。”冥焰松开我的手,提了口气,身形一跃,飞入那满地虫尸中,起纵之间,已得远了。
  
第31章 怨灵
  我和铁卫呆在原地。冥焰进入坟场好半天了,还没有出来。满地黑压压的虫尸间,东一团西一团地闪烁幽蓝的鬼火。云乾在地上点起一堆火,昏黄的火光照亮了前方一团小小的空间,光影在地上悠悠的晃动,仿佛鬼影从坟墓里攀爬出来,柴火的“噼叭”声,火的燃烧声,混着风声,交织着,让人心底不安。坟场里的一棵枯树上,停满了乌鸦,没有地方落脚的那些,便在空中盘旋,阴风阵阵,眼前的乱葬岗令人感觉到恐怖和诡异,一只乌鸦被另一只抢占地盘的挤下枯树,“呱……”地发出一声惨叫,我吓得身子一颤,只觉得毛骨悚然。冥焰怎么还不出来?他不会出什么事吧?我只觉得心悬起来,越提越高,我有些后悔没有跟他一起进坟场了,如果跟他在一起,好歹我总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好过现在提心吊胆,忐忑不安地等候。
  “呱……”又一只乌鸦被挤下树,惨叫一声,扑打着翅膀窜上夜空。我咬了咬唇,作出决定:“我们进去看看。”
  几个铁卫互相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都凑近火堆,各自抽出一根燃得正旺的粗木棍,护到我身边。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冥焰给的药真是有效,吸入的空气中仍是闻不到多少腥臭味。几个人踏入虫尸之中,脚下踩着那些硬绑绑,软绵绵,滑溜溜,湿漉漉的毒虫尸体,我背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全部冒了出来。蹒跚着走了几步,云乾突然道:“前面有人!”
  我抬眼看过去,黑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却听到云乾的语气里带上两分惊喜:“是冥少爷回来了!”
  我赶紧瞪大眼看着前方,又过了一阵,我才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从黑暗里显示出身形来。再近了些,果真是冥焰,只是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怀中还抱着一个人,等他的身影落入火把的光线中,我才看清他抱着那个人,不禁失声惊呼:“傅先生?”
  他脸色青白,眼皮无力地阖着。一身是血,身上的衣服已经烂成了碎布条,半边身子都没有皮肉,只剩个血肉模糊的骨架。我捂紧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冥焰双目赤红地道:“姐姐,先回马车上再说。”
  我赶紧点头,冥焰抱着他飞快地往前冲。我在铁卫的搀扶下高一脚低一脚地跟在后面,等冥焰把傅先生抱上马车,我赶紧对云乾道:“快回侯府。”
  “等等,姐姐。”冥焰制止道,“先不忙回去,路上太颠了。姐姐,你进来,师傅有话跟你说。”
  我赶紧钻进车厢。云乾点了灯笼递进来,挂在车厢顶端,在昏黄的光线下,傅先生脸白如紫,,失去皮肉的左手和左脚骨骼怪异地摆在地板上,左肩到贫骨有了皮肉,能清楚地看到一排排带着肉屑的胸肋下红通通的心脏,肠子等内脏从腹腔滚落出来,却没有流出多少血,想来血已经差不多快要流干了。寻常人伤成这样。一条命早见了阎王了,而傅先生却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我咬紧唇,又惊又怒道:“是谁把傅先生伤成这样?是什么人干的?”
冥焰没有回答,手一直贴在傅先生的胸口中,半晌,傅先生眼皮微微一动,吃力地睁开眼睛。
“师傅?”
“傅先生?”
我和冥焰同时出声,傅先生眼睛缓缓一转,看到我在车厢里,眼神似乎有一丝欣慰,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半晌,才费力地发出微弱如蚊蝇的声音:“少……夫人……”
  “傅先生?是谁?是谁做的?是不是那个玛哈?”我只觉得心中有火在烧,眼睛发干,竟然流不出一滴眼泪,傅先生嘴唇动了动,声音又微不可闻,我低下头,凑近他:“你想说什么?”
  他眼珠转了转,看向冥焰,费力地道:“傀儡……蛊……”
  “师傅!”冥焰双眼通红,不停摇头。傅先生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竟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那条明明已经没有皮肉的左手,竟抬起来抓紧冥焰的手腕,费力地催促:“快……”
  泪从冥焰眼中滚落,他看出傅先生眼里地坚决,咬了咬牙,胡乱地抹了把脸,将傅先生左碗上粗粗的银镯子的镯扣松开,然后打开镯扣,那镯子原来却是一个空心的。我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幕,只见空心的镯子里慢慢爬出一条白胖胖的肉虫,样子有些像蛆,但却有蚕那么大,全身白得透亮。那大白虫懒洋洋地四周张望了一下,慢吞吞地爬进傅先生的鼻孔里。我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一幕,抬眼看向冥焰,见他紧张地注视着那条正在把胖身子拼命往傅先生鼻孔里挤的大白虫,屏声静气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我莫名地也跟着紧张起来,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那大白虫终于把身子全部挤进傅先生的鼻孔。冥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傅先生似乎也舒了口气,闭上眼睛,那大白虫爬进去一会儿,傅先生露在左胸肋骨下面微弱起伏的心脏,突然节奏有力地搏动起来,仿佛被打了一支强心针,刺激得快要瘫痪掉的心脏重新开始工作。
  我惊讶地看着那颗红通通不断搏动的心脏,一句话也说不出。脖子上的黑龙玉跳动了一下,又开始升温,我心中一动,黑龙玉遇到邪恶之物才会示警。自从离开那虫尸遍地的坟场,黑龙玉的温度就开始退去,此际又热起来,这蛊虫莫非……我情不自禁地摸着脖子上的黑龙玉,尤在胡思乱想,傅先生突然睁开眼睛,平静地望着我,淡淡地扫了一眼我的脖子,轻咳了一声,开口解开我的疑惑:“少夫人,我让冥焰给我下了傀儡蛊,这蛊虫需以心脏为食,我用它换取最后半刻跟你说话的时间,所以,我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仔细听。”
  他这句话说得毫不费力,想来是因为那只傀儡蛊的缘故。我赶紧点头,不敢多问,只听他往下讲:“少夫人,本来峥少爷中降这个秘密,我是准备带进棺材里去的,隐瞒了你这么久,实在是对不起。”
  我赶紧摇头,我或许在初闻到那个事实时,有些怨愤,却没有真正怪责过傅先生。傅先生目光灼灼地道:“傅某这些年来生存在这个世上的唯一目的,不过是找玛哈为妻儿报仇而已,没想到我等了二十年,还是斗不过玛哈,少夫人是傅某生平仅见慧敏坚毅的女子,傅某不能完成的心愿,请少夫人代傅某完成。”
  “我答应你。”我点头,慎重地允诺,“这个玛哈也是我的仇人,就算先生不说,我也不会放过他。”
  傅先生微微一笑,似乎很欣慰的样子:“傅某还想提醒少夫人,这个仇并不好报。当年玛哈被降术反噬,身受重伤,我却一直找不到他,仿佛既往不咎凭空从这世上消失一般,而几年后,他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重新练降,加害峥少爷,这些事,如果没有一个很有势力的人帮他,他一个人肯定是做不到的。”
  我点点头,看来傅先生跟我想到一起了:“先生觉得当年云天奇,并不是加害云峥的主谋,对不对?那先生觉得云家二房可是在后面包庇他的势力?”
  傅先生摇摇头,轻声道:“当年云天奇猝死,侯爷心里一直存有疑虑,只是顾及到家族表面的平衡,所以没有再追究这件事。不过这些年侯爷并没有放弃对二房监视和控制,如果二房能出一个在后面包庇玛哈的人物,恐怕不太可能。”
  “你的意思,他们当年和外人有勾结吗?”我心中一动,二房的人不是笨蛋,明知道老爷子盯着他们,还敢不怕死地包庇玛哈?只怕在事败之后就会立即杀人灭口啊,还会任那玛哈活着?如果二房当年是和外人勾结加害云峥,这件事就说得通了,那玛哈定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人的棋子,他对那个人定有着极大的用处,所以才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
  傅先生笑了笑,并不作答,我心中却已肯定,手心冒着汗,我吸了口气,这件事,似乎越来越复杂,越追查下去,牵扯的人越多,这件事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阴谋?照傅先生的推测,那玛哈给寂将军下降,必定也与幕后那个势力有关了?我的手心有些湿润,如果那人给寂将军下降的目的是针对皇帝,那么当年那些事,扯来扯去,似乎又与皇权争斗扯到了一起。
  “先生是怎么找到玛哈的?又是如何被他伤成这样?那玛哈人呢?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他?”我连声道。刚才傅先生都说自己斗不过玛哈,他被玛哈伤成这样还吊着一口气,想必那玛哈也一定还活着,只是不知为何,他没有杀死傅先生,难道他也身负重伤,无力免除后患?
  傅先生微微一叹:“少夫人,我当初故意打草惊蛇,就是想通过寂夫人让玛哈知道,却已经知道他回来了。那玛哈收到风声之后,为了怕我把消息泄漏出去,一定会来找我。少夫人昨日来询问我之前,我已经收到玛哈用‘飞龙蛊’传来的信息,约我在东郊坟场见面。我自知与他这场斗法无可避免,也作好了与他同归于尽的准备,所以才将峥少爷中降的实情告知夫人。我知道玛哈已经练成了二口牵魂降,必定功力大增,但二品牵魂降到底强大成什么样?谁也没有见过,不过是传说。傅某准备了二十多年,也将蛊术练至炉火纯青,我不信我的‘五瘟蛊’斗不过他,何况我已经做好了与他同归于尽的准备。想不到……”
  他咳了几声,喘着粗气道:“想不到,玛哈的力量竟然强大到我根本不能想象的地步,我的‘五瘟蛊’只是让他受了一点轻伤,而我却被他伤成这样。他以为我当场就死了,却不知道,我在到来之前,就给自己下了‘养生蛊’,只要蛊虫不死,我就能吊着一口气,所以才能等到冥焰找到我……”
  我听得毛骨悚然,这些闻所未闻的蛊术也太厉害,太神秘了,可傅先生的蛊术这么厉害,而且准备了二十年,抱着必死之心与玛哈决战。竟然只能让他受一点轻伤,那玛哈的降术到底强大到什么程度?谁才能消灭他?
  “我有点疑惑没想通。”我望着傅先生,“既然云峥当年是玛哈受人指使给他下降,但云峥却没死于降术,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幕后那个和玛哈肯定知道,他们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固然是因为云家提高警惕让他们不可能再下手。另一个原因,只怕也是猜到云峥身边有位高人相助。就像先生能猜到给云峥下降的是玛哈,那玛哈也同样应该猜得到帮云峥压制降术人的是你,他既知道你在云府,为何一直没有找你?”
  “正因为他知道我在云府,才要躲起来。”傅先生看着我道:“其实当年以我的功力,是根本不可能压制得住牵魂降的。就算是最末品的牵魂降,也不可能。我能用情蛊压制住它,是因为那降术本身就有缺陷。我如今见识过二品牵魂降的强大,知道被降术反噬是多么可怕的事,玛哈当年被降术反噬,身负重伤,功力严重受损,稍有不慎,就可能丧命。就算他躲着养了几年伤,却不能恢复功力,所以他下在峥少爷身上的五品牵魂降是勉强而成的,既然事败,他功力未复又不可能打败我,必然会躲起来养伤练功。因为有人包庇他,这二十年来,他不但养好了伤,还练成了二品牵魂降,才会在功成之后,找我报仇。”
  那玛哈与傅先生斗法之前,想必也有一番对谈的。所以傅先生能将这些事推测出来。我点点头,仍是疑惑:“那玛哈既然复出,为何不先找你复仇,反而先去害寂将军?他就不怕被你查到吗?”
  傅先生怔了一下,突然笑了,“少夫人,若不是你,我怎么能知道寂将军被下了邪降?只怕寂将军被他的降术害死。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对付寂将军,也许是他身后的势力的要求,他没有急着来找我复仇,也许觉得他有大把时间,可以把正事忙完了再慢慢对付我。没想到我因为你的关系,知道了寂将军中了邪降,他这才感觉不妙,要取我性命。”
  却是因为我?若不是我找傅先生请教寂惊云的怪异状况,傅先生也不会去打草惊蛇,卓娅也不会加快催眠寂惊云,寂惊云就不会行刺皇帝,蔚家大哥也不会死,而玛哈也不会马上来找傅先生,傅先生也不会变成眼前这个样子,不知不觉的,原本与这些恩怨纷争根本无关的我,却成了为一系列变故的中心,成了一条引索。
  而现在,我已经和这些恩怨纷争紧紧地纠结在一起,我逃不开,也不能逃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傅先生:“那么玛哈这么厉害,我们岂不是根本对付不了他?”
  “也不是毫无办法……”傅先生地的唇角动了动,“七天之内,若能找到玛哈,就一定能对付他……”
  “什么办法?”我赶紧问,傅先生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似乎气息渐弱,只听到一声轻微的闷响从他心脏的位置传来,我低头看去,却见那心脏破了一个洞,探出一只白胖胖蛆头,我大骇,傅先生断断续续地道:“少夫人,‘傀儡蛊’……快吃完我的心血,我坚持不了多久……你快……快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我赶紧低下头,将耳朵贴近他唇边,只听到傅先生嘴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叽叽咕咕地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我诧异地抬头,想问他在说什么,没想到头才刚刚一动,傅先生的头也跟着向上一抬,我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刚刚悬在他下颌位置的黑龙玉,被他一口咬在嘴里。
“傅先生?你做什么?”我大吃一惊,想到黑龙玉从他嘴里拔出来,他的嘴死死地咬着黑龙玉,头就凑在我的脖子上,我竟不能拔动分毫。
“姐姐,你别动,师傅不会伤害你。”一直守在旁边的冥焰突然出声,我因为黑龙玉被傅先生含在嘴里,既无法抬头看到冥焰的表情,也无法看到傅先生的表情,但冥焰的声音安抚了我,我不敢再动,只觉得傅先生身体像是突然冒出一股股黑气,将我整个人都包裹起来,我觉得全身发冷。突然,傅先生嘴里的黑龙玉似乎缓缓不断地开始放射着热力,抗拒着那股黑气,我的身子渐渐又暖起来,那黑气又冒得更厉害,我又觉得冷……两种力量似乎在相互斗法,像是要拼命把对方压制下去,黑气越浓越冷,那玉也越热越烫,我时儿像身处在冰窖,时儿又像置身火炉,身体感受着冷热交替的酷刑,只觉得身子越来越黑,越来越无力,黑龙玉似乎感应到我的虚弱,热力一缓,那黑气趁机将它压制住,奇怪的是,当黑龙玉的温度完全消退了,傅先生的嘴一张,黑龙玉从他嘴里滑出来,他的头直挺挺地倒下去,黑气继续将我笼罩着,围着我身上渐渐聚集在一起,凝结成小小的一团,在黑龙玉上若有似无地缭绕。我看着这奇异的一幕,低头望着脖子上的黑玉,呆住了。
  “师傅……”冥焰的哭声让我回过神,转头看向傅先生,我倒抽一口气,差点失声惊叫,只见地上的傅先生,身上仅余的皮肉已经委缩枯竭,全身焦黑,胸部成了一具带皮的骷髅头,面容扭曲狰狞,整个看起来像一具被风干烤干的僵尸。
  “怎么会这样?”我又惊又惧。冥焰抬起泪脸,低声道:“师傅给自己下‘傀儡蛊’,就是与蛊神达成一种契约,以形神俱灭,不再转入六道轮回的代价,将临死前的怨气,转成怨灵,附身在姐姐的黑龙玉上,七日内,怨灵可以让黑龙玉发挥出强大的力量,但是师傅却……”
  形神俱灭,不再转入六道轮回?傅先生竟愿意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来对付玛哈?我吸了口气,望着车厢内那具形状骇人的带皮骷髅,咬了咬唇,轻声道:“傅先生,放心,我一定尽力达成你的愿望。”
  话音刚落,那具骷髅竟然在我和冥焰面前完全散架,瞬间化成一堆黑色的粉末。明明没有风吹进来,那些粉末却像被风吹走似的,向车厢外飘去。
“师傅……”冥焰哽咽道,伸手徒劳地想抓住那些飘走的黑粉。
“冥焰……”我难过地抱紧他,“让傅先生安心去吧……”
  那些黑色粉末终于完全飘走,车厢的地板上甚至看不出一丝异样的痕迹,原来一个人可以消失得这么干净彻底,身体不留在尘世,元神不轮返地府。我闭上眼睛,傅先生,纵使这个时空再也不会有你存在的证据,但我和冥焰,会一直记住你的。
  
第32章 借钱
  那个玛哈只是受了点轻伤,这么说,我只有七天的时间,可以启动黑龙玉的力量来对付他?可是我不知道个玛哈在哪里,我该怎么引他出来呢?
  这一晚,侯府中只怕不止我一个人睡不着。冥焰肯定在房里伤心,我严令铁卫不得泄露这天晚上发生的事,铁卫对傅先生从车厢中消失虽然不敢问和胡乱猜测,但心中肯定也是觉得奇怪的。思考了一晚,待天亮了,我才去找老爷子,给他汇报昨晚的情况,同时,希望听听他的主意。
  老爷子对傅先生的故去没有表示出太多的情绪,人活到他这个岁数,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何况是在云家这种勾心斗角的大家族里成长起来的,早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天可怜见的,我最初怎么会认为云家是特别的,云家家族和睦呢?是云峥把我保护得太好了,让我没有早日看清这侯门深院的丑陋?云峥呵!我想念你,可是有时候,又好怨你,真的好怨你……
  “爷爷,傅先生说,当年二房的人极有可能和外人串谋,加害云峥,你对此怎么看?”我迫切想知道老爷子的分析,以他的精明,起码应该锁定住几个嫌疑人才对。老爷子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神情不置可否,我疑惑地催促:“爷爷……”
  “丫头,我倒想知道,只得七天时间,你要怎么引玛哈出来?”老爷子不理我的问题,反倒向我提问。我想了想,能引玛哈现身的,大概只有当今天子了,我已知皇帝有救寂的心思,如果我能求他在七天之内启动神鼎。那么玛哈一定会有所动作,黑龙玉就能发挥它的威力……只听到老爷子缓缓道:“事有轻重缓急啊,丫头……”
  “我明白了,爷爷。”我站起来,“我马上进宫。”
  在宫门候旨的时候,没等着皇帝的人,倒让太后先给请去了。我心中虽急,也不敢不去见她。却不知太后召我,又有何事?行了礼,太后赐座,笑道:“叶丫头,你今儿来得正好,本宫正好有些事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不明所以,只听太后道:“丫头,皇上选秀也有一段时日了。今年这些孩子,我看也就你们云家想容的长相品行气度家世,最是合我的心意,当得起这母仪天下的担子,你觉得如何?”
  我略略一惊,太后这意思,是想立想容为后?虽然上次她也跟我提过这件事,不过语焉不详。哪及得这次这般赤裸裸地称赞示好?何况立谁为后,和谁商量也轮不到我来拿主意,太后突然这么做,有什么用意?我该如何回答呢?若是以前,我定不会反对的。还可绝了太后老以为我想和皇帝怎样怎样的想法。可是,在知道云峥遇害与二房的人脱不开干系之后,在知道二房人的野心之后,我怎么还能容忍二房出一个皇后?
  “娘娘,臣妾觉得此事不妥。”我考虑半晌。冒着被太后误会的危险,也不能让想容做上皇后的位置。
  “哦?”太后显然没想到我会拒绝得这么直接。表情微微一怔,“理由呢?”
  “娘娘想必知道,我们想容以前是订过一门亲的。”我在心中斟酌着字句,“想容福薄,未过门未婚夫就过世了,虽然蒙皇上圣宠,有幸入宫伴驾,但到底德容有亏,坐这皇后之位只怕难以服众。
  堂叔公当初悔了莫家的婚,把孙妇年纪耽搁大了,云想容以十九‘高龄’入宫,早已是宫内的笑柄和她‘趋炎附势’,‘攀龙附凤’的‘证据’。在皇宫这么势利的地方,只怕想容的日子并不好过,一旦坐上后宫主位,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我当什么事儿呢。”太后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看不是想容福薄,是她福厚,她那未婚夫就是承受不了她的福气,才早殪了,这样的福气,当然只有皇上才受得住。”
  真是死活都由她说,我不自然地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太后见我毫无欣喜之色,脸色略为一沉,“叶丫头,莫非你还有别的想法?”
  “太后明鉴。”我心中一惊,知道太后又犯了疑心了,赶紧跪地道,“臣妾是真的担心有损皇上圣名,臣妾完全是出于一片忠君爱国之情,绝无私心。”
  “瞧把你急的,快起来坐。”太后呵呵一笑,“本宫当然知道你是出于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云家世代忠良,对朝廷忠心耿耿,本宫心里明白着呢。”
  我舒了口气,谢恩落座,太后不紧不慢地道:“叶丫头,云家这些年帮朝廷做了不少事儿,本宫都铭记于心。显德十三年,黄河决堤,朝廷跟曜月国打仗又打得国库空虚,是你们云家拿了钱出来帮朝廷度过了难关,显德十七年,潮州大旱,也是你们云家带头捐资,帮了朝廷的大忙;显德二十二年,你们云家又帮南海抗倭军筹措了大笔军饷……丫头,你们云家这些年的功劳,本宫可一直都记着。”
  记着,未必是什么好事呢。我暗暗心惊,原来朝廷每隔几年都会借着名目找云家要一笔钱?不知道是不是皇家阻止云家势力扩张的手段呢?太后无端端地提起这些事,莫非……心下有些恍然,莫非又是想找云家要钱?所以,她才迫不及待地想向云家示好?可皇帝要找云家要钱,一句话不就行了?除非数目会大到令云家有可能会拒绝,所以才给云家许个封后的愿?
  我顿时心中有数,既然我手中握住了筹玛,还不好和你谈判么?不动声色地听着太后历数云家的功绩,我的唇角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
  太后噼噼叭叭说了一大堆,我只是淡淡地笑着,不发一言,倒要看看是谁先着急,果然,太后见我全无反应,有些沉不住气了:“叶丫头,本宫今儿找你来,是有件事儿,想找你们云家帮忙。”
  “太后言重了。”我见她话说到这份儿上,也不敢拿势,赶紧道:“敢问太后为何事烦扰?”
  “本宫听说前几天江南巡抚给皇上上的折子,南方的奸商连成一片囤盐囤米牟利,现在米价盐价暴涨,民怨四起,朝廷养这些没有用的臣子,竟然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懂得向朝廷要钱高价购盐米以平米盐价。”太后气愤地拍桌道,“朝廷经历了前几年的北疆之乱,皇上登基,体恤百姓疾苦,下令减免了全国三年赋税,如今国库不丰,哪里还拿得出钱给那些没用的蠢才浪费!”
  “娘娘说的是。”我淡淡地垂了睫,柔声细语地道:“就算有心救了,这笔钱,给那些官吏一层一层盘剥下去,能拿来真正用到实处的,却已没有多少。”
  太后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你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叶丫头,你说皇上应该怎么做才好?拿钱给他们,可如今国库里根本没有这笔钱,可真是犯难啊……”
  “娘娘,南方的奸商为何突然囤盐囤米?皇上没有着人查么?”我觉得奇怪,囤盐囤米,不都是天灾人祸时奸商们才趁乱牟利么,如果天曌国天下太平,奸商们怎么会无端端冒着激怒朝廷的危险搞浑这一池水?
  “说起这个,更是令人生气。”太后恨恨地道:“江南巡抚的奏折上说,奸商为了抬高米盐价,制造谣言,说什么异星出世,天下即将大乱,百姓哄抢米盐时发现米盐已经全被奸商囤积了,为了牟利竟然胆敢编造如此谣言愚民,无视朝廷律法,着实可恨得紧,这现在却不是追究他们的时候,得尽快将此事平息下来,才是当务之急……”
  异星出世,天下即将大世?这话仿佛在哪里听说过,我蓦地想起正是前几日听段知仪提过,“北方天空有煞星出世”,心中一惊,这谣言与段知仪师傅的预言春回大地相吻合,当中可有什么关联或玄机?想到最近围绕着皇帝发生这么多事,朝堂之上又起事端,这些事之间可有联系?想到皇帝前两日还为寂惊云的事情费着神,又要想着国事天下事,简直是里里外外不得安宁,我心中幽幽一叹,他当这皇帝还真是辛苦啊。如果南方奸商囤米盐一事不是那么简单,而与最近发生的事有关的话。我还真不能让那些人如了意去。
  “太后请宽心,云家愿意为皇上分忧,替国库承担这次平价的费用。”要平整个江南地区的粮价盐价,断不会是个小数目,没有几百万两银子根本别想揽下来,平日里我起码也该请示了老爷子才敢作主。今天敢立即答应太后,一则我盘算是差不多又到了云家该大出血的时间了,老爷子心中肯定有数;二则此事若与最近发生的事有关。我断不能让那幕后操纵的人如了意去。没准还能通过此事查出点蛛丝马迹;再则,可以利用这笔钱,断送掉二房出个皇后的可能,一举三得,老爷子定不会怪我。
  “叶丫头,你真是本宫的贴心儿。”太后说了这么半天,就是在等我这句话。此时吃了定心丸,顿时眉开眼笑。我笑了笑:“娘娘,这本是为人臣子应尽的本分。倒是南方那些不利的谣言,得尽快平了下去,否则后果堪虞。”
  “叶丫头,你是真心在为我们皇家打算呀。”太后有些感动,“你放心,皇上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今日早朝的时候,皇上宣布了一道圣旨,说昨日梦见太祖皇帝,太祖皇帝启示他去太庙斋戒祭天,为江山百姓祈福。念完七七四十九天的平安经,就能化解异象。这圣旨明儿就能通过各地的快驿,传达到天下去了……”
  “皇上出宫了?”我怔了怔,皇帝竟不在宫里,那我岂不是白来一趟?这也太小题大作了一点儿。平粮价的款子一到地方,那些谣言不是立即就会不攻自破了么?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地在太庙里呆四十九天……不对,四十九天?我心中一惊,太庙?那护国神鼎岂不是正安置在太庙?想起段知仪所说,护国神鼎妄动之后,皇帝会有七七四十九天处于危险当中,难道皇帝去太庙名为祈福,实际却是为了救寂惊云?我只知道他在这四十九天内会有危险,却不知道他在段时间都得一直呆在太庙,妄动神鼎,到底危险到了何种程度?若是那幕后人让玛哈趁机对皇帝下手……
  我浑身冷汗,顿时不敢再想下去。只听太后道:“不错,皇上已经去了太庙,这段时间,朝堂上的事他交给千翌监国,他若知道云家帮了朝廷的大忙,一定会欣慰的。”
  我看着太后笑得心满意足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凛,这点子怕不是皇帝出的。他有整整四十九天不能临朝,不可能不担心,若是朝中起了什么变化,他该如何应对?如果九王真的对皇位有野心,让他监国,恰是皇帝一招以退为进,将九爷推到前台,反而束缚他的手脚。又怕他暗中使坏,所以才临行在即,将一个大麻烦,几百万两银子的事甩给九爷,让他去头疼,却不想这位太后爱子心切,跑来搅局,坏了皇帝的部署。
  我叹了口气,虽然想到刚刚那些事,也不好给这位太后讲明白了。还是赶紧赶到太庙去看看能不能帮皇帝什么忙才好。我垂首道:“太后,臣妾出来太久,也该告辞了。不过……”
  我故意欲言又止,太后温和地道:“你这丫头,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我跪到地上,恳切地道:“娘娘,关于立想容为后一事,还请娘娘思虑周详再作定夺,这次云家为朝廷助救,只怕会惹来闲话,说想容这个皇后是用钱买来的。云家承了太多皇恩,再受此深恩实在惶恐,更怕族中子弟得意忘形,引来外戚专权这类非议,请太后三思。”
  太后未必会怕皇后的位置是用钱买来的这样的闲话,不过“外戚专权”这四个字,她可要好好考虑一下了,以云家的家势,她不担心是不可能的。我见太后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心知自己这番话说到她心里去了。想容这个皇后,此生无望。
  “叶丫头……”太后起身,亲知扶我起来,感触地道;“你真是深明大义,咱们君家委屈你们云家了……”
  “臣妾惶恐。”我低眉顺目,一副谦恭模样。想容,别怨我一句话断送了你的前程,怨只怨,你生在云家二房,生成了云天奇的女儿,从知道云家那祖训的时候开始,所有一切可能会伤害到我诺儿的绊脚石,我都会毫不留情地铲除。用你的前程,换来太后对我的信任,太值得。我平静针对太后行了个欠身礼:“太后,世妾不打扰您休息了,先行告辞。”

第33章 图腾
  出了宫门,乘上马车,还没来得及说话,突感马车一阵剧烈的摇晃,马儿嘶叫一声,狂躁不安地跺着蹄,我和小红在车厢里被荡得东倒西歪,勉强抓住车窗,撩开车帘,见几个铁卫正在合力拉紧躁动不安的骏马,地面仍在摇晃,铁卫们有些稳不住身形。
  “怎么回事?”我大声道。
  “少夫人,好像是地震!”云乾立即道。
  地震?我立即道:“快避到广场开阔的地方,避开那些华表高柱,离得远一点。”
  这震动的水平摇晃的,说明离震源中心比较远,古代没有那么多高层建筑,再加上在这开阔无异物的朝圣广庭,只要离那些高柱子远一点,不会被它们倒下来砸到,就相对安全。
  不过奇怪的是,京师自天曌开国建都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地震,怎么会突然地震呢?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震动并不太强烈,也没有持续多久,待地面不再晃动。我立即对小红道:“小红,你回府跟爷爷说,请他筹笔钱送到户部,是用来平南方粮盐价的,详细情况等我回家再跟他呈明。”
  “姐姐不回去吗?”小红怔了怔,我摇摇头:“我要立即赶去太庙,没有时间再回府耽搁。”而且太庙那里不知道有什么危险,我有黑龙玉护着,铁卫又有武功,小红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把她支走的好。
  小红见我表情严肃,不敢再问,我转头铁卫道:“云乾,去太庙。”
  不知道皇帝是否已经启动神鼎救寂惊云,我十分担心玛哈趁乱而出,抢在我到达之前下手,让傅先生一番心血白流。地震之后。京师的街道上聚满了人心惶惶的百姓,虽然只是轻微地震,大家的房屋都稳如磐石,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但对于从未经历过地震的京师百姓来说这已经足够令他们感到恐慌。人群聚集在一起,都在问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大地震怒?我看着车窗外的些百姓们仓皇愚昧的表情。心中一紧。这个时候,如果被有心之人乘机散布一点儿不利的谣言,整个京师都会乱了。
  然而我却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太庙那边的事比这里紧急得多,街道上的人太多,马车无法快速前行,好容易才驶出城。云乾立即纵马在官道上疾驰,我忧心如焚,不断撩开窗帘看行到了哪里,却见到城郊的情况比城内糟糕得多,田野间的农舍大多是土坯泥屋,刚才那场地震,让许多农家的房屋或多或少地受损,有些房屋甚至完全塌了。有百姓聚在房前失声痛哭,好不凄惨。
  马车奔驰了近一个时辰,渐渐地,进入了太庙的范围,居民是早就看不到了。行道也拓宽了,道路两旁植满了高大的松柏植物。再驰了一段路,道路两边渐渐出现一些高大肃穆的石人石马,再行一段,应该就到太庙的第一道牌坊了。越往前走,车窗外的天色越发阴沉,天空流卷着阴暗的乌云。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样子,无端端就刮起了凌厉的寒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漫天飞舞。
  风沙扑面而来,车帘被风卷得直往车厢里扑飞,我放下窗帘,抓住扑在脸上的车帘,索性撩到一旁,用勾子束了,露出前方的风景来。冷风直往车厢里灌,云乾回头道:“少夫人,您……”
  “我没事,继续往前走!”我不理被风吹得纷乱的头发,大声道。脖子上的黑龙玉蓦地一烫,又蓦地冰凉。我吃了一惊,低头一看,却见原来萦绕在黑龙玉上若有似无的黑气,蓦地浓烈起来。黑气如冰,黑玉在黑气里烫如火石,我心中一紧,扬声道:“云乾,前面可能不太对劲儿,大家小心!”
  “是!少夫人!”铁卫在外面齐声回答。前方隐隐可见太庙第一道牌坊的轮廓,空气里夹杂着湿气,冷风裹着腥臭向我们扑来,我吃了一惊,这味道,这恶心的味道,太像昨天晚上在东郊乱葬岗里,那一地虫尸的味道。马儿开始躁动不安,黑龙玉也在我的脖了上躁动不安,我吸了口气,那股腥臭味更深,令我几乎又要吐出来。我捂住口鼻,难道那玛哈已经来了吗?心中焦灼如焚,我大声道:“再快一点!”
  但马儿却不肯听话了,停下脚步在原地不安地嘶叫,云乾狠狠地抽着鞭子,那些马儿就是不肯往前,连铁卫身下的马也开始躁动着不肯往前冲。动物的直觉是最灵敏的,前方一定有古怪,我当机立断:“下马,我们走过去。”
  云乾将我从车里扶下来,无人驾乘的马儿们嘶叫着惊恐地往后退,我们无心去管那些受惊的马,顶着强风往前疾走。腥臭味越来越浓,前方的天气越来越暗,厚重的乌云低得仿佛直压在我们头顶,前面的牌坊越来越近,耸立在高大的石阶之上,仿佛高耸入云。行在前面的云乾突然停下来:“少夫人你看……”
  我向前望去,硬生生抽了一口凉气,眼前所见的,可不正是我昨晚见过修罗地狱?连刚才那狂躁的冷风在这里也安静下来,化成一阵阵微微的阴风。前方数步,各种毒虫密密麻麻地铺满一地,只需看一眼满背的鸡毛疙瘩就会瞬间迸起。只是,与昨日不同的是,那些残败的虫尸之间,还东一个西一个倒着许多禁军的尸体。虫尸与人尸之间仍有许多活的毒虫:五颜六色的毒蛇在里面蜿蜒地游走,有些一堆堆地纠结在一起,有些竖着高高的身子,吞吐着殷红的蛇信;蝎子举着高高的尾刺,在同伴尸身上快速地爬行;又胖又肥的毒蜘蛛正从禁军的尸体里破体而出;粗长的蜈蜙从死去的禁军的鼻孔里爬进去,又从耳朵里爬出来……
  “老天!”我骇得倒退几步,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不禁令我又惊又惧,连几个铁卫的脸色也变得惨白。若是只有几只毒虫,他们或许还能应付,可是这里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毒虫,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谁能从这里穿出去,通过一层层关口,进入到太庙?
  一只丑肥的毒蟾蜍冷不丁跳到我脚边,向我身上蹦来,满背的脓疮喷出雪白的毒浆。“少夫人小心!”云乾拨剑欲挑开那毒物,谁知还不等那剑落到它身上,那毒物却像是撞到什么东西似的弹飞出去,“咯……”的一声,跌到地上,翻起雪白的肚皮,瞬间便得硬梆梆。
  我们都吃了一惊,这才发现,我脖子上的黑龙玉,不知何时开始,正缓缓地流淌着一股黑气,那黑气似乎极沉,像水一般流淌到地上,再似烟一般升腾到半空,在我们面前形成一道淡黑色的屏障。这边的动静似乎惊扰到那修罗场里还活着的毒物,那些毒虫全都停止了动作,我似乎能感觉到那些毒的眼神,全都像箭一样冷冰冰地落到了我身上。
  我暗叫不好,惊动了这些低等生物,连偷偷逃跑都不再可能。几个铁卫也如临大敌,全都拔出剑,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那些一动不动的毒虫。严阵以待。眼前的黑色屏障似水如烟在半空中流动,似乎流转成一个巨大而模糊的圆形图案,图案中有五团若隐若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那些毒虫在静静地“瞪”着我们半晌之后,突然开始动了,却没有蜂涌而至地向我们奔涌过来,反而像见了鬼似的,开始往后退。我吃了一惊,和铁卫们面面相觑,若所思地打量着眼前这道黑气屏障,难道是这东西吓住了它们?我咬了咬唇,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前面的黑色雾屏蔽也跟着往前推去,似乎被微风带动了一下,图案怪异地扭曲了一下,就是这微弱的弹动,却令到前方的毒物们像疯了似的,拼命地往后退,往后挤。我心中一亮,莫非这些毒虫怕这怪异的东西?我壮了壮胆,又向前迈出一步。那黑幕又向前飘了两步,那些毒虫就像退潮的洪水一般,争先恐后,车仰马翻地拼命往后退,唯恐跑慢了一步,转瞬之间,便退得干干净净。地上只余了死去的人和死去的毒虫,少了那些活物,那些死去的毒虫没有昨晚在乱葬岗看到的那样多了,起码有部分地面露了出来,勉强可以行人,这才看清,死在这牌坊附近的禁军,怕有五六十人。
  若不是有黑龙玉相护,只怕我和几个铁卫今晚得死在这里。我暗暗舒了口气,看着前方的黑雾屏障,却不知护我的到底是这玉,还是玉上那股怨气?我端详着眼前这团黑雾,却见它的图案越显清晰,圆圈里那五团看不清的黑雾也渐渐显开了形,形成一个的镂空图案的图腾,那镂空的五个形状,正是蛇,蝎子,蜈蚣,蟾蜍和蜘蛛。阴暗的天气中,那个巨大的黑雾图腾,随着阴风飘然浮动,这原本令人心惧,异常诡异的画面,却使我惊魂不定的心,略为一安。

第34章 破阵
即使那些毒虫已经如退潮的洪水般尽数退走,我心里仍是有点恐惧,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这些毒虫毒蛇,我能强撑到现在没有转身逃跑,除了仗着有黑龙玉护体,有铁卫的保护,有为云峥报仇的信念支撑,还极为担心太庙内两个人的安全----寂将军和皇帝。
  “进去看看!”我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没有退路,也绝不可能后退。那玛哈虽然能召来这许多毒物,但有这道黑雾,应该无碍。我看着前方那仿佛是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的黑雾屏障,这就是傅先生用形神俱灭的代价换来的怨灵么?我脑子里的幽灵,一直是或黑色或白色,只得两个黑乎乎的眼洞,水毒一样飘浮的东西,想来这怨灵与幽灵不属于一个品种。
  踏上牌坊的石阶,铁卫护着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虫尸,一边留神着是否还有完全退走的毒虫,但地上除了破碎的虫尸,所有的活虫的确是退得干干净净,一路只见四处伏地,死状凄惨的禁军士兵。怨灵开道,一路无阻,很快的,我们来到第二座牌坊下,牌坊下的石阶上,却守着五只毒虫,却与刚才退走的那些毒物不同,这五只毒物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种普通货色。从左边依次数过来,是一只全身莹白,如玉雕般的蝎子;一条通体青翠,双眼血红的青蛇;一只红得刺目,大如螃蟹的蜘蛛;一条闪耀着孔雀蓝千足蜈蚣;和一只浑身乌紫,如一团肉瘤的蟾蜍。
  看样子,如果刚才退走的那些毒虫是小兵,这五只就是毒虫大军的主帅了。想到这个比喻,我有些想笑,脊背无端端地冒出冷汗,虽然眼前只有五只毒虫。我却一点也敢大意,也许它们比刚才的“千军万马”还要可怕。戒备地打量完它们,我和铁卫都不敢轻举妄动,半晌,那五只毒物却似乎没有攻击的意思,姿势奇异地交换了一下位置,摆成一个五星顶点的位置,伏在原地。一动不动。奇怪,难道它们也怕这怨灵?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面的黑雾屏障,却见那道黑气越来越浓,那圆形的图腾越发清晰,图形中的五虫图案,正对了地上那五只毒物的位置,下一个瞬间,那黑雾向着地上扑去。图腾镂空出的部分,正好嵌入地上那五只毒物,仿佛钥匙正对准了锁眼儿。咦?这五只东西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就欣然受死?这玛哈养的鬼东西也太逊了些吧?亏我刚才还把它们想得那样厉害。
  我胸前的黑龙玉升温得厉害,却见那五只毒物一嵌入黑雾图腾中,全身竟渐渐发出透亮地莹光来,白红青蓝紫五道光芒,越来越亮。竟似要化入黑雾当中,我越看越觉出不对,这五只东西怎么像是认主似的,莫非它们并非玛哈所养,难道……我心中一震,莫非这就是傅先生养的“五瘟蛊”么?所以此际才对这黑雾怨灵如此服贴。莫非昨晚在乱葬岗,傅先生就是用这“五瘟蛊”召来的那一地恐怖的毒虫,本是用来对付玛哈,没想到玛哈过于强大,不但破了他的蛊术,重创傅先生,还收了他养的这几只毒物。用来对付今天这些禁军士兵?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不错,那玛哈原本就有“小蛊王”之称,就算当年他们的族长没有将“五瘟蛊”之传给他,但他既能盗走秘藉,偷学过练制“五瘟蛊”秘术,所以才能破除傅先生的术法,并将这五只东西收伏?这怨灵是由傅先生的怨气幻化而来,如今这五只毒物见了它,以为见到旧主,才如此驯服?
  正当我惊疑不定之时,却见一那团黑气越缩越小,渐渐将那五团荧光包裹起来,仿佛将那五蛊瘟吞进肚了,那团黑气随即化成一道细丝,飞回到我胸前,重新缠绕到黑龙玉上,牌坊下的石阶上,哪里还有五只毒物的身影。这几日见到的诡异之事太多,我此时反倒不再感到震惊和诧异,倒是几个铁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瞪着这一幕,脸上像见了鬼似的。
  过了这道牌坊,再走一段路,就是太庙的山门,山门寂静,地上倒着的不再是禁军士兵,而身着侍卫服的大内侍卫。我又是惊又是心焦,急忙踏入山门,迎面立着十余根高大的大理石图腾柱,柱子上雕着狰狞的天神和恶鬼的图案。石柱后是高耸的数十级石阶,巍峨的太庙遥遥立于石阶之巅。我毫不犹豫地往前走,石柱林里空然莫名其妙地冒出阵阵白雾,不由一惊:“大家小心!”
  却没有人应我,我悚然一惊,回头一看,见铁卫都离我不远的分散着,才舒了口气:“云乾,大家小心一点……”
  蓦地收声,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几个铁卫在我前面不远处走来走去,一脸焦灼,我看到他们张嘴大叫,却听不到他们发出的叫声,他们左顾右盼,就像在找人似,明明只需数步就可以到达近在眼前的我的身边,却在石柱之间穿为穿去,就像完全没有看到我似的。这些石柱有什么古怪?莫非是什么奇门阵法?我大声叫他们的名字,可他们却似乎完全听不到我说话似的,我想钻到石林里把他们拉出来,可是等我走到他们面前,却发现眼前空空如也,什么人也没有。冷汗渐渐地从额头渗出来,难道我们被困在这石柱林里了么?可是,我明明可以清晰去看到前方的石阶,我试着往前走,没走几步,就从石柱从里脱身而出,到了石阶前,转头去看阵法里,几个铁卫还在林里乱穿,明明没有多大的地方,明明只有几根石柱,为什么他们在里面就仿佛互相都看不到似的?如同瞎眼苍蝇一样乱转?为什么我又能轻易地穿出这个石柱林?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黑龙玉,莫非是这玉在帮我?还是怨灵帮我?它一步一步地指引着我往前,替我铲除掉前方路上的障碍,就是要引我去见那个恐怖的玛哈?我咬咬牙,看了一眼被困阵法里的铁卫,掉头踏上石阶,被困在那阵法里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却没有时间等他们脱困了。
  汉白玉的石阶冰凉而光滑,我扶着右侧的石阶,气喘吁吁的,黑龙玉不安地跳动着,提醒着我前方有异,我放轻脚步,平缓呼吸,弓着身继续向上攀爬。前方传来浓烈的血腥味,雪白的石阶上,有艳红的鲜血像溪流一样缓缓地流淌下来,我心中一震,捂住嘴,这石阶顶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脚不可避免地踩在血溪上,我更加放轻脚步,却加紧速度往上走,还差数步到达顶端之时,突然听到有人突然哈哈大笑。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被人发现了踪迹,左右一看,却不见人,那笑声却是从上面的广场传来,我赶紧加快两步,窜上台阶顶端,刚刚站稳,见左右两侧各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巨大圆鼎,赶紧蹲到左边的铜鼎后。我特意看了看这个铁鼎,两个都是一样的款式,看来应该不是护神鼎了。偷偷探出头,观察眼前的情况。却见眼前是个阔大的圆形广场,太庙正在广场正中。此时,庙门紧闭,庙门外却如同恐怖的修罗场,鲜血流了一地,地上还坐着数十个人,每个人都坐得直挺挺,闭着双眼,脸色白得吓人,而那些血是从那些人身上流淌出来的。
  广场里刮着奇怪的风,刚刚我明明听到有发出狂笑,却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更为奇怪是,风明明是眼睛看不到,只能由身体感觉的事物,却明白地看到那风是青色的,在那几十个人间刮来刮去。正大惑不解时,那风却突然说话了:“小皇帝,你以为你躲在里面不出来,本王就奈你不何?”
  我大吃一惊,风怎么会突然说话了?而且那声音与刚刚的狂笑似乎是同一人发出的。难道那风只是由人带起的,只是速度太快,我看不清那人的影像?太庙里悄无声息。那风却越刮越愉,风中声音怪笑着道:“你的祖宗倒有先见之明,几百年来竟然一直养着血魂死士来保护妄动护国神鼎的子孙,不过,这些血魂死士的血魂阵对本王来说,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小皇帝,本王就同你耍耍。看你还能撑多久……
  话音未落,从太庙的门窗缝隙中,突然暴射出夺目的金光,金光铺天盖地从房舍屋宇中透射出来,整个太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源源不断的发光体,冲破了压顶的乌云。那阵怪风跌出一个身着青袍的人。狼狈地扑倒在地,怪风戛然而止。那人抚着胸从地上一跃而起,退出数米,怒笑道:“哼,别以为仗着护国神鼎就能奈何本王,现在要用它救你那大将军的命,我看你能把它的灵力分出多少来对付我,等耗尽护国神鼎的灵力。我要捉你这小皇帝,易如反掌!”
  我捂紧唇,瞪着这个背对着我青袍人,莫非他就是那个玛哈?太庙里还是悄无声息,听了这人的话。我确实皇帝和寂惊云已经在里面了,也许皇帝已经开始启动神鼎在救寂将军了,如果照这青袍人所说,护国神鼎的灵力根本支撑不了多久的话,那皇帝和寂将军岂不是非常危险?
  果真,那些金光渐渐地淡去,从明显的射线变成飘浮的金屑。天空那些乌云一寸寸压下来,仿佛就要将这太庙的屋顶压破。青袍人桀桀地怪笑起来,怪声叫道:“小皇帝,护国神鼎的灵力要耗尽了吧?睁大眼看着,本王怎么破你这血魂阵!”
  话音刚落,那些直挺挺地坐在地上血魂死士,全都猛然睁开眼睛,从地上跃起来,移动身形,摆出一个阵势,移形换影之间带起地上的鲜血,一时血雨漫天。死士齐声喊道,地上鲜血,奇异地腾飞起来,一颗一颗的血珠定在半空中,如搭在弓弦上的剑,蓄势待发,隐在巨大铜鼎身后的我,莫名地感受到来自血魂阵的强大压力。
  青袍人冷笑一声,扬袍一挥,下一秒,袖子里也不知道冒出一些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以我根本看不清的速度冲上去,血魂死士见状,齐声喝道:“杀!”只一瞬间,那些血珠便如同得令一般,疾射而出,绵软的血珠在空中被拉成了血刃,带着毫不留情割碎万物的气势,冲向青袍人。青袍人轻蔑地哼了一声,冷笑道:“不知死活!”身形一闪,顿时不见了人影。血刃在半空中那些数不清的黑东西挡住,两种极端强大的力量冲撞着,制造着能量的乱流,黑与红,在半空中轰鸣乱舞,纷纷坠落。而这时候,惨叫声从血魂阵里传出,那一个个的血魂死士,像被人用利刃从身体里切出,切成一片一片的碎片,他们的身体不知道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扭曲,割裂,撕碎。我从未见过这样血腥恐怖惨绝人寰的杀戮,脖子上的黑龙玉不安地躁动着,黑气凝聚,仿佛就要冲出去。
  一个又一个的血魂死士倒在地上,这个可怕的青袍人,摧毁这个血魂阵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果真如他所说,这血魂阵在他眼里不过是扮家家酒。青袍人在阵中现身,穿过那些不断惨叫的血魂死士,目不斜视,一步一步地走向太庙的大门,最后一个血魂死士在被片成生鱼片之前挥拳向他击去,拳头还没有落到他身上,手臂便被无形的刀刃肢解威数段,掉到地面上。那个血魂死士瞪着自己掉到地上的手臂,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他的脑袋就从肩膀上掉了下来,身体断成数截,“咚”一声倒地。青袍人看也不看他眼,径直走到太庙大门数级石阶下,冷笑道:“你这胆小如鼠的皇帝,我已经破了你的血魂阵,还不出来受死!”
  他嘴上这么说着,脚步却停了下来,他只要步上台阶,就能推开门进入太庙,为何只是停在那里说着侮辱的话?莫非他对太庙里的一切还有什么忌惮?太庙里还是没有声音,青袍人怪笑道:“小皇帝,你再不出来,本王可就要进去了……”
  “你不敢的。”太庙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我的心一紧,正是皇帝的声音。只听他平静而冷淡地道:“就算你破了血魂阵,你也不敢进来。”
  青袍人静了片刻,突然狂笑起来:“我敢?我刚刚怕你在里面设下陷阱,的确还有些顾忌,若是你并没有救那位大将军,我对那护国神鼎还真有几分忌惮。可你刚刚说话时,气浮不定,定是强撑着一口气在与本王说话。护国神鼎需要真龙天子的心头血和精气作引才能开启,你施术之后身体虚弱,想必已经将神鼎的灵力耗尽,本王一只手指便能摁死你,还有何惧?”
  说话间,青袍人的右手已经蒙起一团青气,话音未落,扬手凌空向太庙大门击去,太庙大门在震天的巨响和漫天的尘埃中解体崩溃,木门的碎片在巨响中颓然倒地。青袍人一步一步地踏上石阶,厉声道:“小皇帝,拿命来吧!”

第35章 偷袭
  “住手!”脖子上的黑气凝结成一团,带着我疾冲了出去。青袍人跨进太庙大门门槛的腿缩回来,转身看我。我忌惮这人的恐怖,不敢离他太近,所以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表情。那人轻哼了一声:“终于忍不住出来了么?你是何人?”
  原来我隐藏在铜鼎后面,早就被他发现了。我沉住气,不答反问:“你是否是玛哈?”
  “嗯?本王的姓名,有二十多年未被人提起了,你这小女子是如何得知的?”青袍人一甩衣袖,负手而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我双手紧握成拳,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去:“你果然是玛哈!”
  这个,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害死了云峥!我睚眦欲裂,几乎将牙咬碎:“为什么,与云家有什么仇恨?为什么要下手加害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
  “云家?”他似乎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不为然地轻哼了一声,“你云家的人?”
  “我是你当年加害那个婴孩的妻子,云峥的未亡人。”我步步走近他,立于石阶之下,终是把他那张脸看清。那玛哈两鬓染霜,脸却不太老,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正当壮年的样子,宽鼻阔嘴,脸长着异常粗长的眉,铜铃般的眼睛下生着浮肿的大眼袋,泛着青影。他怪笑一声道:“原来你就是那病痨子的老婆,云家找到你,怕是费了些功夫。”
  原来他当真知道云峥未死,情蛊的事,也必然清楚。我狠狠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道:“玛哈,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你为云峥偿命。”
  “就凭你?”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怪笑起来,“别以为你带着一只怨灵就能把我怎么样,你身上的祥气完全被怨灵压制住了,想必身怀的神器也不过尔尔,本王是降神的门徒,普通神器还伤不到我。想报仇?下辈子吧!”
  脖子上缭绕的黑气已经浓黑如墨,黑龙玉完全隐在黑气里,也感受不到它的一丝热气。我不禁有些心惊。以玛哈的功力,能一眼看出黑气的来历并不奇怪。他与傅先生同出一族,知道中了情蛊之人想娶妻生子需要神器相助,也不奇怪。而黑龙玉到底是什么品级的神器,我却一无所知,它真能对付眼前这个强到变态的人吗?若它真是冥焰的觉魂,那与变态斗法的时候,会不会有所损伤?
  “你背后的人是谁?“我不理他的嘲讽,”指使你加害云峥的人是谁?“
  “本王为何要告诉你?”玛哈冷哼一声,“你既来到这里,想必是想阻止我杀这小皇帝儿的,那本王就先解决了你!”
  话音刚落,罡风拂面,杀气袭来,我还来不及往后退,黑气已经转瞬之间将玛哈团团包围。我赶紧退到一旁。却见那黑气将玛哈包裹起来,那玛哈就像被裹在一个黑布袋里,不停地拉扯挣扎,跌下了台阶。黑气之中,若隐若现的五瘟蛊图腾渐渐显现出来。白赤青蓝紫五团荧光在黑气中偶尔闪耀,玛哈在黑气里闷声道:“原来这怨灵是克列夏召唤的,本王倒是小瞧了!”
  他似乎被困住了,一时无法脱身。我抬眼见太庙大门被玛哈击碎,大门洞开。赶紧向上跑去,上了石阶。我踏进太庙大门:“皇上!”
  “你来干什么?还不快走!”太庙里的光线比室外暗,我眼前一黑,一时看不清屋内的情况,只听到皇帝气怒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来送死吗?快走!”
  待眼睛稍稍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我分辨着他话音的方向,小心往前走。只听到皇帝气急败坏的声音震怒道:“朕叫你快滚!你听不懂吗?”
  我终于能看清室内的情形,室内正中,有个数级台阶的平台,平台上面,平躺着一人,盘腿坐着一个人。平台的半空中,悬着数根铁链,下端系着个镏金莲花座,座子上面,放着一个鼎,那鼎并不大,只比庙里的香炉略大一些。那平台下的地面上,似乎是有个巨大的圆形图案,有点像太极八卦的样子,但却比太极八卦图多分了两份出来。将那圆一分为四。每份的圆点的位置,都摆了一个样式奇特的玉制法器。圆型图案外围的八方,各立了一尊黑木人俑,雕的却是我从未见过的神像,凶神恶煞,面目狰狞,各带着一只我同样没有见过的怪兽。
  看起来,这似乎是一个阵法的样子。我不理皇帝的咆哮,径直走入阵中,没见什么怪异的情况出现,心中一定,径直踏上石阶,步上平台,在暴怒的皇帝面前跪下来:“皇上息怒。”
  “你……你好得很!竟然敢不听朕的命令……”皇帝怒极,抓起身侧的黑刀,架到我脖子上,气得身子轻颤,“信不信朕杀了你。”
  那似乎是寂惊云的冰魄刀,刀锋的寒气逼得我皮肤上的鸡皮疙瘩一个个弹起。我平静地看着他,他只穿了件白色的丝袍,胸口浸出鲜红的血迹,我蹙了蹙眉:“皇上受伤了?”想起刚才玛哈所言,启动神鼎需真龙天子的心头血作引,站立起来,“皇上要处罚臣妾,等离开了太庙再说,这里很危险,那个玛哈随时都可能进来。”
  “你也知道说这里很危险,还跑来做什么?”皇帝轻咳道。我抓住刀背,将刀轻轻从我脖子上移开:“那人是皇上敌人,也是臣妾的仇人,臣妾一定来。”
  “来送死么?”皇帝将刀丢到身侧,神情有一丝无奈,“朕走不了,也不能走,你自己快走。”
  “为什么?”我看向躺在身侧的寂惊云,他的脸色红润,平静,就像是睡着了似的,“寂将军已经没事了吗?”
  “没有大碍,醒过来就好了。”皇帝疲倦地闭了闭眼睛,我才注意到他脸白如纸。“朕根本动不了,解除惊云的那邪降耗尽了护国神鼎的祥瑞之气,朕必须呆这个阵法里,以心头血和精气祭养神鼎,七七四十九天之内都不能出去,直到神鼎恢复原状,否则……”
  他停下不再说,我却已知道那个否则的后果可能我无法想象的严重。我抬眼看向悬在头顶上方不远处的神鼎。那材质非铁非铜。非玉非石,有些像七彩琉璃,这神鼎要天子血和精气来祭养,到底是神器还是魔器?我轻声道:“可是外面保护皇上的人都不在了,万一那玛哈冲进来,你和寂将军……”
  “我在这阵里,他没那么容易伤到我。”皇帝淡淡地道。“太庙神龛的香炉,先左后右各转三圈,地上就会打开一个地道口,你从那里出去,那个人不会伤到你的,快走。”
  叫我走,丢下昏迷不醒的寂惊云和全身无力的皇帝,独自逃命。真亏他想得出来。我抓紧了他身侧的冰魄刀,欠身道:“地道凶险未知,臣妾想借寂将军的刀一用。”
  “嗯。”皇帝看了我一眼,想也不想就同意了。我抓了冰魄刀,步下平台。向太庙大门走去,皇帝在身后急道:“不是那边。”
  “谁说不是?”我微微一笑,抓紧了冰魄刀,头也不回地走出太庙,将皇帝一声震怒的“荣华夫人”抛在身后。太庙外,怨灵仍在和玛哈纠缠,这一会儿功夫,又不知从哪里爬来那五种毒虫,将玛哈包围起来,我知道这五瘟蛊阵是傅先生召唤的怨灵所施,倒没有刚开始那么害怕,只是那一地毒虫阻在前面,要冲进去确实需要一些勇气。
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拔出冰魄刀,双手紧紧握住刀柄。那玛哈与怨灵纠缠着,此际正是下杀手的好时机,只有杀了他,才能保障太庙里皇帝和寂将军的安全。此念一动,我当即不再犹豫,咬紧牙,不看地上那一地的毒蛇毒虫,只死死地瞪着那个被怨灵缠住人,握刀冲上去。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嗤!”那把刀插进黑雾当中,我清楚地听到了锐器插入血肉时发出的沉闷的响声,刺中了!心中一喜,更是毫不迟疑,狠狠将那刀往前送去,直至那刀被刀柄阻住,再也无法深入。黑雾中传出一声痛哼,骤然一股大力向我击来,将我弹飞出去,我跌进毒虫堆里,眼冒金星,胸口一阵闷痛,一口血已经从嘴里喷出来,溅了满胸。
  好痛,这种痛楚,像是身体骤然被四分五裂一般。玛哈在怨灵黑气里发出一声怒吼,那团黑气越胀越大,黑气中仿佛有个黑洞,形成一个漩涡,正源源不断地将黑气吸进去,毒虫们惊慌失措地逃窜,黑气被漩涡越吸越少,渐渐显出一个人形,我瞪大了眼,那漩涡原来是玛哈的嘴造成,黑气被他一口不剩地吸进了肚子里。怨灵似乎在他的身体里挣扎,他的皮肤下,一会儿脸上冒出一个包,一会儿额上冒出一个包,像是岩浆冒出的热泡,在他的皮肤下沸腾,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怖,但这恐怖的场景并没有维持多久,只听到“啵”,“啵”数声短促地破碎声从他的皮肤下传来,那些来及逃走的毒虫,纷纷炸开,像是在身体里装了炸弹似,被炸开了花,一时之间,破碎的虫尸和恶心的浆液此起彼伏将这片地方染得花花绿绿,玛哈的脸却恢复如常,我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眼前这一幕,不用花脑子想,也知道他已经收伏了怨灵。却见他右手握着插在他腹上的刀柄,左手指着我,恶狠狠地道:“你这贱人,竟敢偷袭本王,你以为把刀能耐何得了本王吗?”
  说话间,他已经将冰魄刀从腹中拔出来,抛到地上,那刀上竟然一丝血迹也不见,玛哈冷笑道:“本王原想逗克列夏多耍一阵,既然你这贱人这般不知死活,本王也不与你们再玩游戏……”说话间,他指着的手臂源源不断地伸长手爪向我脖子抓来。
 
第36章 被掳
  眼前一黑,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被玛哈将脖子扼住的时候,一个黑影蓦地冲上前去,直直地袭上玛哈的手臂,我定睛一看,却见那黑影,竟是一条青烟缭绕的黑龙,那龙将玛哈的左臂吞进肚子里,龙头一下子窜到玛哈的肩膀,只听到“咔嚓”一声,那玛哈手臂竟然被青龙一口咬断,吞进了肚子里。
  异变突生,我完全怔住,不知道突然冒出的黑龙是怎么回事,却见那黑龙缭绕于身的青烟,尾部拖曳着,似乎是从我的胸口冒出来的,我低头一看,胸前的黑龙玉飘浮着,那玉被我刚才吐出的血染得血渍斑斑,黑龙喷出的那团火焰,红得耀眼。我怔怔伸手托住那块黑龙玉,蓦地想起当年在沧都府衙大牢的那一幕,龙婆用血礼企图骗走我的黑龙玉,却不知为何召唤出了一条黑龙,这龙,莫非就是当日我在牢中见到那一条么?
  这一切不过是瞬间所思,却听到玛哈惨叫一声,身形跃远,右手按住左肩,瞪着那黑龙。黑龙吞了他的左臂,也没有立即攻上去,只是竖着半身,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却听到玛哈传来一声怪笑,笑声中却似乎带着一丝不可置信:“觉龙?竟然是觉龙?”他蓦地放声大笑,仿佛刚才断了一臂的事情也忘记了,狂喜地叫道:“真是天助我也,想不到你这贱人身上的神器,竟然是冥王觉魂所化的觉龙。觉龙现身,冥王的真身也必将现世,一品牵魂降练成之日指日可待……”他蓦地转头看我:“说,这块玉是谁给你的?”
  我不理他,只怔怔地看着那条黑龙,当日在沧都府衙大牢,那条龙只是个虚幻的影像,而今天这条黑龙。却仿佛是一条活生生的真龙,它怎么会突然冒出来?我挣扎着想撑起身子,胸口一抽,一阵闷痛,忍不住又喷出一口血,血珠溅到黑龙玉上,龙口的红玉一闪。原本与玛哈对峙的黑龙暴怒地嘶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向他冲去。玛哈蓦地容到空中。惊声道:“你这贱人竟然是觉龙的宿主?”
  宿主?又是什么?我全身发痛。脑子昏昏沉沉的,黑龙玉浸了我的血,黑龙就如此暴怒,莫非是我的血启动了神器,将这条黑龙召唤了出来?玛哈跃至空中,躲闪着黑龙的进攻,只听到他念出一串怪异难懂的咒语。他的身子蓦地在半空中,分成了五个,看得我目瞪口呆,这……人居然会分身术?只是他本尊断了一只左臂,他分出的其他四个分身,一样没有左臂。五个人在半空中摆成一个怪异的阵法,迎上咆哮着冲过来的黑龙,五人一龙纠斗在一起。阴风大盛,在半空中形成巨大的漩涡,将五人一龙卷在风里,我被阴风刮得睁不开眼,完全不知道斗法的情形。只听到耳边风声呜咽,树叶被风刮得哗啦啦乱响,我的头发被风刮得狂风乱舞,身上的衣服也被撩得猎猎作响。一声响雷在半空中炸开,我顶着风,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乌云大作,电闪雷鸣,那漩涡般的阴风已经变成了龙卷风一般,在轰雷声中,一道刺眼的闪电从半空中刺向龙卷风的风眼,龙卷风里暴出数声闷响,瞬时间,光影乱流从风中激射开来,暴射出的能量流像是利刃一般,四散乱射,所到之处,无坚不摧。一利刃乱流飞过我的腿边,左腿立即被割开一条血口,还来不及呼痛,更多的能量乱流射过来,我避无可避,闭上眼睛,罢了,这样结束一切也好,云峥,你可还在奈何桥上等我?
  身子一轻,似乎被人抱进怀里:“姐姐,你怎么样?”
  他的语气焦灼,我睁开眼,迎上他黑亮的眼睛,意识有一秒钟的混乱:“冥焰……你来接我走么……”
  “姐姐别怕,我会救你出去的!”冥焰的身子缓缓下降,我的神智一清,才发现我被他抱着,正从半空中往下降落。刚才千钧一发的那一刻,原来是他及时赶到,将我从能量利刃的乱流中救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我一惊,那玛哈正要找他呢,刚才我听得明明白白,冥王的真身可以助他练一品牵魂降。那玛哈若是知道冥焰就是小冥王,不是正好给他送上门去?冥焰抱着我落地,离开那些能量流能溅射到的范围,我着急地推开他:“你来干什么,快走!”
  正在此时,一声轰然巨响从前方传来,我转头看过,却见那龙卷风蓦然炸开,一龙一人从风里被弹开,黑龙掉在我前方不远的地方,那玛哈不知道何时,又从五变成了一人,跌落在远处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剧烈的阴风仿佛一下子消散了,我看到一动不动的黑龙,惊得魂飞魄散,挣开冥焰向它扑过去,它死了吗?它是冥焰丢失的觉魂,若它死了,冥焰岂不是永远都成了失魂之人?
  还没往前冲到一步,我就跌到了地上,左腿上传来钻心的巨痛,我倒抽了一口气。“姐姐……”冥焰赶紧抱住我,将我送到黑龙面前,我看到黑龙的身体微微地抽搐,它的全身的鳞片掉了无数,失去龙鳞的地方有无数狰狞的恐怖伤口,正潺潺地流着鲜血。我的眼泪顿时盈满眼眶,黑龙的嘴里呼着一口微弱的气息,眼睛茫然地睁着。它还活着,还活着……我的手抚上它的头,泪一下子滴到它的脸上:“别打了,疼不疼?疼不疼?别打了……”
  眼泪浸进了黑龙的龙鳞里,它的目光似乎清澈了一些,呼出的气息逐渐有力。
  黑龙转过眼睛,温和地看着我,头轻轻抬起来,在我的手上温柔地蹭了蹭。我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一滴接一滴地滴到它的脸上:“乖,快回去,回黑龙玉里去。”话音刚落,一滴泪又滴到了它的脸上,黑龙的身子颤了颤,身上开始缭绕起青烟。龙体在青烟中,渐渐淡去,淡成一个虚幻的龙影。胸前的黑龙玉渐渐发出一丝温热,我低头见龙口的红焰一闪,那股青烟就慢慢地聚到黑龙玉上,缓缓不断地被黑龙玉吸进去,不多时,就吸光了青烟。地上只余了一地血渍。刚刚那条黑龙,却已不见踪迹。
  黑龙玉恢复了平静,我舒了一口气,抬头道:“冥焰……”却见他捂着头一脸痛苦地立在我身侧,我大惊:“冥焰,你怎么了?”
  他放开手,脸色有一丝茫然。低头看了看我,眼神渐清澈起来:“刚刚突然些头痛,不知道怎么回事。姐姐别担心,现在已经不痛了。”
  我心下了然,定是黑龙受伤,使冥焰产生了一些感知,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起什么来?我拉住他的手,冥焰蹲下身。我柔声道:“冥焰,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我追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不知道,我家里本来正陪诺儿玩呢,突然心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在跟我说姐姐很危险,要我赶快去。”冥焰挠挠头不解地道,“我也顾不上多想,就往外跑。结果碰到小红回来说姐姐去了太庙,我就径直赶来了。还好赶得及。刚刚那些气流像刀一样利,可真是危险极了……”
  “冥焰……”我握紧他的手,他仍是没有恢复记忆,却因为与我之间有黑龙玉的联系,所能感知我危险,我心中百感交集,“谢谢你……”
  “姐姐胡说什么?什么谢不谢的?”冥焰不高兴地看了我一眼,扭头看到玛哈躺在远处,“姐姐,刚才是怎么回事?姐姐来太庙做什么?那人是谁?怎么会有一条龙住在姐姐玉里?那龙怎么会和他斗法?……”
  他一迭声地发问,我哑然失笑,这才想起到哈来,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走不过去,只得道:“冥焰,他就是玛哈,你帮我看看他死了没有?”
  “他就是玛哈?”冥焰的眼睛蓦地瞪大,脸色一变,语气僵硬起来,“他就是师傅和姐姐的仇人么?”
  我点点头,冥焰蓦地站起来,举步向玛哈走去,在玛哈的面前看了一阵,蹲下身,探向他的鼻端,转头道:“姐姐,他已经死了……”话音未落,躺在地上的人却闪电般地伸手,在冥焰身上疾点数下,冥焰顿时瘫倒在地上,我骇得魂飞魄散:“冥焰……”抬头狠狠地瞪着玛哈,不敢置信地道:“你……你竟然装死?你把冥焰怎么样了。”
  “不装死让他毫无防备,本王怎么能制住冥王之子?”玛哈怪笑一声,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觉龙果然厉害,本五练成二品牵魂降,已是金钢不坏之身,那觉龙竟能削了本王大半功力,受此重伤。”
  金钢不坏之身,是了,我想起来了,这才觉出自己的莽撞,怪不得我用冰魄刀暗算他,他根本一点事都没有。恐怕他的身体凡间的兵刃根本拿他没有任何办法。我看着他抓着冥焰的衣领从地上站起来,心急如焚:“什么冥王之子?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贱人,你想骗我?”玛哈冷哼一声,看着手中的冥焰怪笑道,“这人与刚才觉龙的神息完全一致,分明就是小冥王的真身,本王今日这伤受得真是值得,虽然杀不了小皇帝儿,却抓住了梦寐以求冥子,等本王练成一品牵魂降,再来铲平这太庙……”
  “你胡说,他是什么冥子,你快放开他……”我心胆俱裂,向着玛哈爬过去,冥焰,冥焰,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玛哈看到我悲痛令人欲绝的表情,哈哈大笑道,“贱人,你不用担心,本王会让你们同生共死,你脖子上的觉龙玉既是这冥子的觉魂,也是练降的必备品,跟本王走吧……”
  他将冥焰搭到肩头,飞身而至,一把拎起我的衣领,我奋力挣扎,玛哈不耐烦的扬手便向我劈来,却被一颗石子将手弹开。他“咦”了一声,抬眼望向前方:“又来了一个不怕死的?”
  我转过头,见到刚刚从石阶下踏上太庙广场的黑袍人,心中一震,竟然是他,那个一再救我的鬼面人。鬼面人对玛哈嘶声道:“放开他们!”
  “本王现在没空跟你玩,今日就留你一命!”玛哈冷哼一声,迅雷不及掩耳地拎起我的衣领,嘴里不知道念了一句什么,眼前突然一花,我只觉得掉入一个无力无际虚无飘缈的空间,太庙,广场,鬼面人,都不见了踪迹,只得身畔这个勒住我脖子的玛哈,我的胸口闷得透不过气,眼前一黑,意识接着跌入了虚无的空间。

第37章 火焚
  我仿佛昏过去很久,又仿佛只昏迷了一会儿,意识浮浮沉沉,我觉得自己仿佛处在一个热烘烘的空间里,当我呻吟着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倒在滚烫的地面上。空气很热,很稀薄,嘴唇被烤得仿佛干裂了,我想开口,发现嘴唇粘在了一起。我舔了舔唇,睁开眼睛,眼前很昏暗,我一时看不清自己到底身处在什么环境,想起昏迷前的情形,我和冥焰被玛哈一起掳走,启唇呼唤:“冥焰……”
  我的声音又干又哑,仿若游丝,没人应我,耳边有“隆隆”的声响,仿佛烈火烧烧的声音,我忍住全身的酸痛,勉强撑起上半身,打量着眼前的环境。这仿佛是一个山洞,洞顶悬着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地面上有高大的石笋,像厅柱一样直达山洞顶端,地面却仿佛有人修整过,很是平整,还铺着方正的石砖。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火光,映得山洞鬼影幢幢,光怪陆离。前方传来仿佛野兽一般粗重的喘息,我撑起身,拖着伤腿和一身酸痛,努力向着发声向爬过去,绕过两根粗大的石笋,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宽敞的洞厅。
  我一眼就看到厅里盘腿坐着一个青袍人,尽管我视力不好,仍看出那个人就是玛哈。他似乎是在运功疗伤,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头顶上不断冒出青烟,那粗重的喘息声正是他发出来的。他前面不远处的地方,躺着三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正惊恐万状地抱拥在一起低声抽泣,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恐惧。几个孕妇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火池,池中不知道是用什么作燃料,燃着熊熊烈火,火舌几乎窜到了半空。这洞里的光线,完全来自这火池中的火。怪不得这洞里这么热了,这么巨大的火池,也不知道要用多少柴火才能烧得这么旺盛。玛哈身后几步远有砌好的石阶,上面有个不大的平台,平台上放着一只巨大的石鼎,石鼎的双耳上盘着毒蛇,石鼎里不断发出“悉悉疏疏”令人背心发麻的声音。石鼎后的洞壁上,雕刻着一个巨大的鬼脸。眼如铜铃,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尖厉的獠牙,表情凶恶狰狞。
  冥焰在哪里?我打量完这个洞厅的环境,却没有发现冥焰的身影,心中不由一紧,难道冥焰已经遇害了?正惊疑不定的时候。那玛哈突然伸手,一个孕妇被他凌空抓到面前,几个孕妇吓得失声尖叫,叫得最惨的就是那个被他抓到面前的孕妇。玛哈轻哼一声,右手按上孕妇的肚子,骤一用力,手指就扎破了孕妇的肚皮,他抓肚皮往旁边一扯。那孕妇的肚子就被他分开,孕妇还来不及惨叫,脖子一歪,立即就断了气。我伸手捂住嘴,堵住嘴里惊恐的尖叫。而那两个看着这血腹恐怖的开膛破肚一幕的孕妇,早就吓昏过去。玛哈往孕妇肚子里一抓,抓出一个血淋淋的胎儿,张嘴便向胎儿啃去,咬得“咯吱”作响。
  “唔……”我毛骨悚然。张口便喷出一口酸水。这个魔鬼!他竟然在吃人!他竟然在吃孕妇肚中还未出生的胎儿!我心里一阵阵恶心,差点把胆汗都吐出来了。恐惧像一只巨大的怪手,扼紧了我的呼吸。落到这样的魔鬼手里,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玛哈吃掉一个胎儿,又开始运功。我泪流满面,强撑着酸痛的身子,咬了咬牙,沿着洞壁一点一点地往前爬。冥焰,冥焰你到底在哪里?你是不是也被那恶魔……我不敢想,心里充满了对这魔鬼的仇恨,冥焰……
  全身很痛,我抓得很慢,身体磨擦在地面上,发出悉疏的声响,我不怕惊动玛哈,在这个洞穴里,即使他看似在运功,无暇理会我的举动,但我的一举一动只怕根本在他的控制之中,我也没做梦能逃出去,我只是要上前去,问他到底将冥焰怎么了?
  那玛哈突然伸手,将面前那具孕妇尸体挥出去,尸体径直落入前方的火池之中,火焰瞬间吞没了那孕妇的尸身,油脂让火苗猛地窜高数米,他这一挥手我这才发现,玛哈被黑龙咬掉的那只左臂全无,肩上是一个黑乎乎的血窟窿,不由生生地抽了一口气。
  玛哈将那孕妇尸体挥走之后,凌军一抓,又抓了一个昏迷的孕妇到面前,右手落到她的肚子上,做撕裂状。我见状大惊::“住手!”
  玛哈转头看一眼,冷笑道:“你凭什么让我住手?”
  “你,你这魔鬼,你怎么可以吃人?”我第一次懊恼自己竟然找不出更好的话来阻止这个恶魔,这种话落在这恶魔的耳朵里除了惹来他的嘲笑,起不了任何作用。可难道叫我眼睁睁看着他将人开膛破肚却不出声,我又做不到。
  “我喜欢吃就吃,你能奈我何?”那恶魔果真带着嘲弄的语气,“若不是觉龙将我功力削去大半,本王怎会用胎婴来疗伤?”说话音,他的右手也不闲着,使劲一拉,又将那孕妇的肚子生生拉开,鲜血四溅。
  “你,你这恶魔,混蛋……”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不得扑上去将这恶魔碎尸万段,如果眼光能够杀人,这恶魔早被我千刀万剐了。玛哈“桀桀”怪笑着,将孕妇肚子里的胎儿摘出来,往嘴里一边塞,一边嘲弄道:“省口力气吧,有力气骂人,还不如哀悼一下自己一会儿的命运,你也比她们多活不了多久。”
  他的脸上血淋淋的,双手也沾满鲜血,嘴里“咯吱”地嚼着胎儿的血肉。我闭目转头,不敢看那血腥恐怖的场面,这场面只怕会让我做一辈子噩梦。等那可怕“咯吱”声消失,我转头看他,见他又闭上眼睛开始运动。我看了看前方那孕妇,咬了咬牙,忍着痛楚,拼命向她爬过去,爬到那孕妇身边,我使劲儿摇她:“醒醒,你醒醒……”
  那妇人茫然地睁开眼睛,我赶紧道:“你快起来,快逃出去……”那妇人见到我,像见了鬼似的,惊叫一声,双手捂面,嘴里疯了似的道:“别过来,别过来……”我又气又急,抓住她的手臂:“他现在抓不了你,你快逃走……”那妇人却像发了疯似的,猛地推开我,双手撑地,不停地往后缩退,惊恐万状地道:“别过来,别过来,另杀我……”眼见她已退到那火池边缘,我瞪大眼,焦急地大声喝道:“别退了……”却已迟了一步,那妇人尖叫一声,身子已经坠入到火池之中,火焰“轰”的一声乱窜开来,直扑到我脸上,我赶紧将头埋到地上,听到头发被火苗熛到“滋滋”炸响,一股蛋白质的焦臭味瞬间充盈在空气之中。
  我狼狈地拂了拂头发,抬起头,那孕妇已经被火池吞没。我难过地闭上眼睛,听到身后传来玛哈恼怒的声音:“你这贱人,竟敢破坏王本疗伤,简直是找死!”
  我转头看他,那玛哈第二轮的运功已经结束,缓步向我走来。我冷笑道:“我不破坏,就活得了吗?落在你手上,早晚都是一死,找不找死有什么区别?”
  “你这贱人,死到临头还要给本王找麻烦。”玛哈冷冷地看着我,眼中突然暴射的邪光令我心底发毛,我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咬牙道:“你将我弟弟怎样了?”
  “你弟弟?”玛哈眼中透着一丝邪意,“你说的是冥子吧?”
  “他不是冥子。”我大声反驳,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到底将他怎么样了?”
  “本王说他是,他就是。”玛哈“桀桀”怪笑道,“本王竟然能抓到传说中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冥王之子,真是降神保佑,天助我也。等本王练成一品牵魂降,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这世上还有谁敢逆本王的意?哈哈哈……
  他得意地笑起来,笑了两声,突然像岔了气儿似的咳嗽起来,捂着胸口晃了几下,跌坐到地上,我见他脸色蓦地变得蜡黄。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下来,心中明了,这玛哈受的伤只怕不是一般的重,看来他刚刚连吃了两个胎儿,并没有将自己的伤治好。
  我见他这模样,心下稍定,冷笑道:“只怕没那么容易。你如今半死不活,等我们的人找到你,你就是死路一条。”这恶人受了重伤,功力肯定大不如前,如果能拖到皇帝或云家的人找来,也许不能制住他。
  玛哈听我这样说,一翻白眼儿,阴声道:“你以为本王这洞府这么容易找得到吗?等那些蠢才找到这里。我的牵魂降早就练成,他们来了也是白白送死。”
  “既然我早晚都是死,你能否让我做个明白鬼?”我在脑子里盘算是怎么能他身后那个黑手套出来,尽力拖延着时间,“你当年,是怎么加害我夫君云峥的?我听傅……克列夏说,你当时被降术反噬,受了重伤,连活命都难,怎么还能窜到云府作恶?”
  “克列夏当然想我死了。”玛哈没有察觉到我的用意,一提到他的宿敌傅先生,果真被我引得打开了话匣子。可惜本王福大命大,关键时刻总能遇到贵人相助,我当年被降术反噬,受伤潜逃,克列夏竟然集合南疆八十八洞察之力追捕我,让我无处容身,好在我被一个女子救了,将我藏在她家里,否则我可能逃不出南疆了。“
  “你这样恶人,竟然有这样的好运气。”我冷哼道,“不知道谁瞎了眼会救你这种人。”
  “哼哼,本王的运气一向不错,否则千年难遇,仅传说中听闻的冥子怎么会被本王遇到?”玛哈斜睨了我一眼,见到我气结的表情,嘲弄的道:“那女子么,倒是跟你们云家有点瓜葛,她就是你公公的小老婆绮罗。”
  我怔了怔,纵然我心中认定他与绮罗,与云家二房都有勾结,此际听到他亲口说出来,仍是震了一震,我咬牙道:“果真是你勾结绮罗加害云峥!”
  “我可没勾结她,那绮罗愚蠢得很,拿刀逼在她脖子上也不会去害人。”玛哈的语气中带上几分不屑,冷冷地道,“本王不过是略施小计,利用了她一下。”
  “此话怎讲?”当年云峥遇害的真相就要呼之欲出,双手在衣袖下握紧,我身子绷得紧紧的。玛哈嘲弄道:“当年你夫君生下来是早产儿,身子孱弱,绮罗知道我们族中有一种养生蛊,可以令他这样的早产儿恢复健康,就来求本王赐她一只,本王正好顺手推舟,将刚刚练好的五品牵魂降降引给了她,等她把以为是养生蛊的降引种到小世子身上,本王就启动降引,引发牵魂降,可惜当年本王重伤初愈,练的牵魂降尚有欠缺,否则克列夏的情蛊,怎么可能克制本王的牵魂降?”
  他说得滔滔不绝,我却恨得几乎咳出血来,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我尝到了腥咸的血味。这个无耻之徒,说着自己所做的伤天害理之事,竟还如此洋洋自得!我的云峥,惊才绝艳的云峥,竟是死在绮罗的好心和这个无耻之徒的卑鄙阴谋中,我好恨!
  “你好卑鄙,那绮罗救过你的命,你不但不知恩图报,竟然还如此陷害她?你就不怕她的冤魂来找你讨债么?”指甲陷入掌心,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怒火,提醒自己还没有套完话,不能让怒火烧得失去理智。
  玛哈斜了我一眼,“桀桀”怪笑道:“本王将灵魂交予降神换取强大的力量,不再转入六道轮回,你以为还会怕什么因果报应吗?”
  是,是我天真了,他根本是个疯子,岂能以常人的道德来谴责他?最重要的是引出那幕后人,我溶及了口气,抑制住身体的颤抖:“是谁,当年是谁让你给云峥下降?到底是谁?”
  玛哈脸上浮出一个怪异的笑容,缓缓站志来,“本王差一点中了你这贱人的计了,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套本王的话是想拖延时间,好让人找到你们。”
  “你这么厉害,还会怕么?”我戒备地看着他,心中的盘算被他看穿了,看来是再也无法套出那个幕后黑手了。
  “等本王练成了一品牵魂降,自然不怕。”玛哈冷笑道,“本王也不再挂牌子。”他右手一挥,往半空中一击,洞穴上方突然传来“哗啦啦”一阵铁链的响声,我抬头一看,骇然大叫:“冥焰……”
  从洞穴顶端竟然垂下一根粗长的铁链,铁链下方,绑着一个人,正是冥焰,他悬在半空中,下方正是吞吐着烈焰的火池,只要铁链一断,他就会跌入火池这中。“冥焰……”我奋力向着火池边爬去,顾不得那火烧火燎的热粮扑头盖脸地打在我的脸上,身上,“冥焰,你怎么样?”
  他却闭着双眼没有回应,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玛哈在身后阴声道:“本王会儿取下你的觉魂玉,将冥子的觉魄禁锢在降神口中,再用的心之火化去冥子的肉身,抽出其余魂魄,只要本王以冥子的三魂七魄为引,练成一品牵魂降,就可以脱离降神的掌控,这世上再无人可与我匹敌,哈哈哈……”
  我扭过头,愤恨地看着玛哈:“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到黑龙玉。”心念一生,我奋力扑向火池,我就算葬身火海,也不会让黑龙玉落到这个恶魔的手中。哪知背后蓦然传来一股吸力,还未等我因过神来,已经被玛哈抓住背心。我他手底奋力挣扎:“魔鬼!妖人!这黑龙玉认我为主,你拿不下来。”
  “哼哼,本王拧断你的脖子,看拿不拿得下来。”玛哈怪笑一声,另只手蓦地抓住我的脖子。我恶狠狠地瞪着他,就算是死,我也要死死记住他的样子,我就算做鬼,也要回来找他报仇!扼住我脖子的手蓦然用力,我呼吸一紧。突听到“嗖嗖”两声破空之声。玛哈的手背上瞬间插上两只圆圆的齿轮状的飞镖。血顿时溅了出来。玛哈闷呼一声,我脖子一松,被他丢到地上,我边抚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抬眼看去,却见前方伫立两个人,一个正是数次救我的鬼面人,另一个,居然是段知仪。
  “玛哈,寻常兵器伤不了你,不知道这浸过黑狗血的飞镖,滋味如何?”段知仪慢条斯理地笑道,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憨气?鬼面人却不说话,只是缓缓举起手中的剑,我一个不懂武功的人。也能感受到他全身凌厉的杀气。玛哈哼了一声,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拿到本月座前献丑,看本王如何解决你!”说话间,身形已攻上前去。鬼面人扬剑迎上,段知仪在一旁扬声道:“乾裂,坤离,坎破,巽腾……”那样子,似乎是在指点黑衣人以阵形迎战,我无心观战,转头看向吊在火池半空的冥焰。他仍旧闭着眼睛,呈昏死状态。也不知道玛哈对他施了什么邪法?我爬到火池边,冥焰,冥焰,你应我一声,我在心里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却不敢发出声,怕骚扰到段知仪发声,影响鬼面人与玛哈的决斗,这玛哈了大半功力,但毕竟是个强到变态的妖怪,也不知道鬼面人到底能不能将他制伏。
  段知仪念完一段,迅速奔到我面前,蹲下身道:“云夫人没事吧?”
  我抓住他的手臂,像抓住一块求生的浮木,连声道:“帮我救救冥焰,快帮我救救他……”
  段知仪站起来,打量着火池及洞壁四周,蹙眉道:“这里没有可供攀援之物,我们身上又没有绳索之类……”他的目光落到火池右侧一条高入洞顶的石笋上,眼睛一亮,“啊,有了!”
  段知仪奔到鬼面壁雕前的大石鼎处,伸手将盘蜛在鼎耳的毒蛇揪下来,又从鼎里捞出数条毒蛇,蛇尾连蛇头地打结连起来,连成一条毒蛇绳,拖着转到火池右侧,我愕然地看他拖着那条毒蛇连成的绳索,他就这样随意地拿着,仿佛那些蛇是互物一般,一点也不怕会被那些毒蛇缠上身咬他一口。他从石笋上攀到半空,手中的蛇绳抛出去,正好缠在那根悬吊着冥焰的铁链上,他一寸一寸地收紧毒蛇绳,那铁链顺着毒蛇绳牵过来,我提心吊胆地看着这一幕,生怕那些晕绳会从半空中突然断掉,但那些蛇绳却老老实实,一分一分地将冥焰移向了段知仪攀爬的石笋面前。
  哪知此时,却听到与鬼面人缠斗的玛哈怒道:“想救冥子?别作梦了!”话音刚落,也不知道他施了什么法术,绑住冥焰的铁莲突然断开了,冥焰直直落入烈火之中。我的眼睛蓦地瞪大,冥焰掉入火池的一幕,像慢动作一样一格一格的呈现在我的眼前,他慢慢地下坠,慢慢地下坠,衣袂被热浪舔卷着,我突然能无比清晰地看到他的衣袂被热浪带得微微飘动,他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眼,微颤的睫毛,紧抿的双唇,细致的毛孔,皮肤上的茸毛,还有他银白的发丝,每一根,在热粮中飘舞的样子,亮得刺眼。他明明是那般快速地下坠,快得让任何人都来不及将他救上火池,可在我的眼中,却是那样慢,慢得仿佛我一冲去,就能抓住他下坠的身体。
  “冥焰……”我不能失去你,我能再失去任何一个爱我的人。巨大的恐惧使我滋生出无穷的力量,我竟然拖着伤腿爬了起来,迅速地扑入火池,准确无误地抱住他的腰,心中骤然一松,我喜悦地轻喃,“冥焰……”
  烈焰将我们包围,失而复得的喜悦盈满心胸,我甚至感觉不到烈焰焚身的灼痛。“云夫人……”耳边传来段知仪惊恐的呼声,下一步,似乎听到鬼面人发出了狂乱如受伤野兽般的嘶叫,然后,就只剩下“轰隆隆”的火声。

第38章 合魂
  火焰将我和冥焰团团围住,当我开始感觉到全身的灼痛,意识开妈溃散时,一道黑影从我胸前疾窜出来,逼开烈烈的火焰,像蛇一样盘旋在我和冥焰身上,将我们紧紧缠裹起来。
  黑龙……模模糊糊地知道它是谁,又是你来救我了?它的出现带起了厉风,团着我和冥焰旋转,将层层烈焰逼退,隔绝在厉风旋转形成的屏障之外,风我的脸上扑扑作响,头发随风扑打着我和冥焰的脸。冥焰……恢复一点神智,瞪大眼,冥焰苍白的脸在我眼前,没有一丝血色:“冥焰,冥焰……”
  我的左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腾出右手拍打他的脸,但冥焰却没有一点儿反应。我们不停地坠落,这个火池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底端,黑龙缠住我们,将我的身体稳在烈焰中。上下左右全红彤彤的火焰,黑龙带出的厉风在火焰一波波的侵袭和包围中越来越微弱,火焰重新袭卷过来。黑龙护着我们在火焰里翻腾,似乎想挣脱烈火的包围,但那火根本看不到边,看不到头,厉风渐渐消失,黑龙的皮肉似乎陷入了烈火之。我又惊又急,既怕黑龙没有厉风的到损伤,又怕它再也支持不住,我们全都会葬身火海。身子蓦然一凉,黑龙全身在厉风消失之后,蓦地冒出阵阵青烟,它的身体渐渐化成了一道浓厚的烟雾,龙形的烟雾裹着向升腾,越往,烟雾渐渐地淡去,黑龙渐渐变成一个浅浅影子,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不要……”那是冥焰的觉魂啊,不要消失,不要丢下冥焰……胸前的黑龙玉突然飘浮起来,玉身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渐渐地移向冥焰的额头,黑龙的影像越来越淡,我又开始感受到火焰的灼热。黑龙玉碰到冥焰的额头,立即紧紧地贴在他的额上,与此同时,缠绕在我们身上烟雾般淡淡的黑龙幻影骤然消失,全身化成无数星星点点的金芒,冥焰额头上的黑龙玉在黑龙消失的瞬间,蓦地放射出强烈的白光。向四周扩散,将包围我们开炮击碎,逼退,不能近身。光影中,一直紧闭双眼的冥焰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神采,黑龙玉冥焰的额前越陷越深,似乎活生生嵌入到他额头去的迹象。那玉每陷入一分。四散的白光就越暴亮一分,冥焰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痛楚的表情,只是将眼瞪得老大,仿佛一个毫无知觉的木头人。我不知道眼前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办法和能力阻止,只眼看着黑龙玉在冥焰的额头若隐若现,刺眼的白光断放射,我完全看不到火焰。眼只得这片耀眼的光影。我半眯起眼,不敢直视那耀眼的强光,就近观察着冥焰的反应,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随着黑龙玉的隐现。冥焰的满头银丝,竟渐渐地变成蓝色,白光每暴闪一次,冥焰的头发就蓝上半分,等黑龙玉完全隐入冥焰额头。冥焰头发竟然完全奕回了我初次见他时漂亮的宝蓝色。
  我激动万分,隐隐猜测出眼前这情形到底是怎么回事。黑龙玉本来就是冥焰的觉魂,此际定是感受到冥焰和我身处的险状,所以重新回到了冥焰的身体,与冥焰的两魂七魄合体归位,既然冥焰头能恢复原状,是否表示他同样很快就能恢复记忆?
  我还猜测,冥焰的眉头骤然紧皱,口中发出一声痛呼:“呀……”刚刚无神的眼中突然暴射出一道的精光,他的身体蓦的展开,将我弹飞出去,我急速地往下坠落,看到他四肢伸展开,呈大字形地站光影正中,他的身体逆着光,在身后强烈白光下,他的身体则成了一道黑色的阴影。黑与白,那样对比强烈地冲击着我的视线,像动漫中无人能敌的战神。
  冥焰……泪漫出眼眶,我欣慰地闭上眼睛,他到底是神子,不管是否能恢复记忆,都没有那么容易被人害死。我跌出那道光影圈,身边火焰不知道被光影逼到了哪里,只觉得四周漆黑片,虚空一片,是地府吗?我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有一丝期待的欣喜,云峥,我来了……
  “姐姐!”腰突然被人紧紧揽住,冥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姐姐别怕,我救你上去!”
  我睁开眼睛,冥焰的全身散发着一团薄薄的光晕,仿佛被包围在一个圆形的光影泡泡里,光影泡泡东一点西一点地闪烁着彩色的星光,蓝发美少年被光影一圈圈衬托着,如同长着洁白羽翼的天使。我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喃喃低事:“冥焰……我死了吗?”
  他低笑一声,笑声中含着一丝睥睨天下豪气:“姐姐,谁死了你也不会死,我会保护你!”我怅然若失,冥焰,你知道,其实我并不惧怕死去,可他并不清楚我的所想,话音刚落,冥焰抱着我以一飞冲天的姿态,往上冲去,四周又出现了火焰,我和冥焰包包围在光影泡泡里,火焰逼近来,扑打在光影泡泡之上,抽打出无数细小的光影泡泡来,像鱼嘴里吐出水泡一样悠悠荡荡地飘上空中,却不能奈何光影泡泡中的我们分毫。当火焰的威胁完全无力的时候,那震耳的轰隆声,气势张狂的扑打乱舞,全都变成一场滑稽的笑话。冥焰就这样抱着,以这种强势的姿态,冲破火焰的包围,冲出火池,破火而出的刹那,他身上的光影蓦地拉长,映亮了整个洞穴,然后,冥焰抱着我轻飘飘地落地,站在到火籽边的地面。
  “云夫人?”不可置们的惊呼从前方传来,我转头看去,正迎上鬼面人的目光,虽然他戴着面具,但我却似乎能感觉到他面具下的目光正定定地落在身上。他跪坐火籽边上,右手捂着左肩,鲜血正潺潺地从指缝中渗出来。段知仪蹲在他身旁,正扶着他的肩膀,看到我和冥焰从火中跃出,惊喜地对鬼面人道:“真是云夫人,云夫人没死,她还活着。”
  鬼面人一直没出声,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我无法获得他面具下面怎样的表情。冥焰将我放下来,我举步向他们走去,左腿骤然一阵剧痛,这才想起我的腿上有伤,冥焰赶紧抱住我,放我坐到鬼面人面前,我怔怔地看着他的伤口:“你受伤了?痛不痛?”
  鬼面人看着我不出声,身体却有一丝轻颤,不知道是不是伤口痛得厉害。段知仪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和冥焰,“我们还以为夫人死了。夫人和冥少爷能从地火中逃生,真是奇迹。”
  我无法解释我和冥焰逃生的那一幕,只得笑了笑,转头打量了一下洞穴,不见玛哈,赶紧道:“玛哈呢?”
  “在那里!”段知仪伸手一指,却见洞穴正中的地面上,有一堆黑色的粉末。我讶异地道:“那是玛哈?”
  “正是。”段知仪道。就像他们对我和冥焰从地火中死里逃生感到惊讶一样,我同样对他们能杀死玛哈感到震惊,毕竟我亲眼目睹过玛哈强大得非人的力量,虽然他和黑龙斗法失去了大半功力,受了重伤,但亲眼看到他变成一堆粉末,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是你们将他杀死的?”山洞比起跃入火池之前破烂多了,地上到处散列着断裂的石笋和钟乳石,那个石鼎也碎成了放齑粉,可以想见,当我和冥焰被困在地火之中的时候,这个洞穴发生了多么惨烈的激斗。
  “是我师弟。”段知仪笑道。我怔了怔:“原来恩公是段先生的师弟。恩公多次搭救妾身性命,今日还帮妾身报了大仇,请受妾身一拜。”我撑着身子跪起来,准备磕头,那鬼面立即松开捂在伤处的手阻拦,虚扶住我,嘶声道:“夫人,不用了!”
  “可是……”我抬眼见他伸在我面前的手血淋淋的。也不再行这些虚礼,赶紧道,“恩公受了伤,要赶紧医洁,我们快离开这里。”
  段知仪扶着鬼面人站起来,我转头看向冥焰,却见他正蹲在玛哈化成的那堆黑色粉末前,若有所思。“冥焰。”我出声唤他。“怎么了?”
  他笑了笑。起身走过来,:“没事,段先生,我姐姐腿受了伤,请你替我背她出去。”
  “冥焰,你要做什么?”我抓住他的手,难道……我看向玛哈化成的那堆黑色粉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那个玛哈……“
  “没事的。姐姐,没事。”冥焰赶紧安抚我,“我只是不太放心,想留下来再查看一下……“他话还没有说完,地上那堆黑色粉末,突然像被风刮起来似的,扑向了石壁上那个狰狞的鬼头浮雕。冥焰脸色一变,一把推开我:“快走!段先生。快带我姐姐离开这里!”
  段右仪脸上也变了色,想是看出什么不对,也不多言,立即就抓紧我的手臂:“云夫人,快走!”
  “走得了吗?”山洞里突然响起玛哈的声音。尖厉得震动洞壁的石块纷纷掉落,“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话音未落,那个鬼头浮雕突然动了起来,像是变活了似的,半空中悬着一个巨大的鬼头。似石非石,似沙非沙,似烟非烟,扭曲着,晃动着。似实非实,似虚非虚,狰狞的变幻着各种表情,虎视眈眈地望着我们。
  “请降神?”段知仪失声道。那鬼面尖厉地笑起来:“不错,本王以肉身幻灭的代价,献出灵魂请出降神,誓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就凭你!”冥焰冷笑一声,跃上半空,迎上鬼头,“今日本少爷就灭了你这降神!”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骤然暴射出强劲的白光,就像我之前在地火中见到的那样,照得人睁不开眼,那鬼头咆哮着向冥焰冲去,张开血盆大口,那嘴大的不像巨大的黑洞,冥焰冷哼一声,挟着光影跃入鬼头的口中,鬼头立即合上大嘴,耀眼的光华刹时无踪。
  “冥焰……”我心胆俱裂,想冲上前去,鬼面人伸手拦在我面前,段知仪紧紧抓住我的手臂,“云夫人稍安勿躁,冥少爷未必有事!”
  却见那鬼头合上嘴巴,一张不断扭曲,晃动的凶恶鬼脸似乎极为痛苦,那张脸像气球一样,一会儿膨胀成数倍,一会儿又急缩回原状,仿佛有人在拉扯着那张鬼脸,一会儿脸颊被扯得老宽,一会儿下巴又被扯得老长,鬼脸在半空中纠结,翻腾,咆哮,似乎挣不脱什么束缚,随着它剧烈的挣扎,山洞也剧烈地摇晃起来,洞壁上又不断地被它震落下碎石,黑衣人和段知仪把我架到离那鬼头颇远的地方,避开纷落的碎石。段知仪蹙眉道:“这山洞怕是塌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不,冥焰还没有出来!”我惊恐地看着他们,“我们不能丢下冥焰……”
  “云夫人……”段知仪似乎想说服我,我尖声道,“我不听,我一定要等他,要走你们自己走,我绝不会丢下冥焰……”
  话还未说完,洞穴之中突然光影乱闪,我抬头向那鬼头看去,只见从那鬼头的眼睛,耳朵,鼻孔,嘴巴这些洞里,突然暴射出耀眼的白光,像镭射灯一样,随着鬼头的翻腾扭曲,将这洞壁照得如同镭射闪耀的迪厅一样动感雪亮,那鬼头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咆哮着像个失去控制的皮球一样在洞壁乱撞。鬼面人和段知仪用身体将我护住,我只听到那鬼头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地惨叫,洞壁瞬间光华万丈,那鬼面像被光箭光刀从脑袋里生生破开,“嘭”的炸成千万碎片,无数沙石纷纷从半空中掉来,山洞一阵地动山摇,烟雾重重。一个人影从沙石烟雾里弹跳出来,落到我们面前:“山洞快塌了,快走!”
  “冥焰……”我抓住他的手臂,欣喜得掉出眼泪,“你没事就好了……”
  “我没事,姐姐,那玛哈已经彻底被铲除了。”他拦腰抱起我,闪开一块从洞顶掉落的钟乳石,往外奔跑,“我们快走!”
  我勾紧他脖子,从他的肩头看到鬼面人和段知仪也紧跟着奔出来,舒了口气,谢天谢地,大家都没有事,这两天的遭遇,像是做了一场荒诞恐怖的怪梦,如果不是左腿还在一阵阵抽搐,我几乎会以为这一切是我产生的幻觉,幸好,这场不可思议的怪梦,已经结束了。

第39章 回府
  这个山洞真是隐蔽,等我们跑出来,我才发现山洞的出口竟然是在一处悬崖的峭壁上,上不关天,下不着地。身后不断传来轰隆巨响,段知仪抓住峭壁上方悬落的绳梯道:“云夫人腿受了伤,冥少爷背着云夫人先上去。“想来他们这前就是用这架绳梯垂到洞口的。冥焰点了下头,放我到他背上,抓住了强梯。我转过头,眼睛看向鬼面人左肩人不断冒血的伤口,蹙眉道:“你们呢?”段知仪看了鬼面一眼,笑道:“云夫人放心,我们随后就上去。”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几个人都被颠得有点儿站立不稳,冥焰赶紧抓住绳梯,如猿猴一般灵巧地向上攀去,稍时便已立在悬崖顶端,站在崖顶,仍不是能感到地面隐隐晃动,想必那山洞坍榻十分剧烈。冥焰背着我转身,见段知仪和鬼面人陆续攀爬上来,我才松了口气,虽然脚下的地面仍在微颤,但在山岩之巅持到落日白云,感觉到丝丝凉风,至此才真正有了逃出生天的感觉。
  “我们现在在哪里?”我轻声问。不知道这山岩离京城远不远?我们该怎么回去呢?
  “这里是四经山主峰,离京师尚有一百八十余里路程。”段知仪答道。我吃了一惊:“一百八十余里?”这么远?这古代的路可不比得我前世的大马路,何况是这样崎岖难行的山道,我蹙眉道:“你们是怎么来的?是又是怎么找到我们?我们怎么回去?”
  “我们怎么找到夫人的,一言难尽,等回了京师再仔细告诉夫人。至于我们怎么回去……”段知仪说完,指了指前方,我转头一看,立即大喜:“小黑小白?”
  “侯爷知道夫人去了太庙。借给我们用的。”段知仪微微一笑,“若非侯府这两世神驹,只怕我们也不太容易能迅速赶到这里。”
  段知仪虽然被皇帝封了个司天台监副的官儿,却因为在京师没有落脚处,我仍让他留在侯府居住,所以此次才能带着小黑小白来救我们。说话间,两匹神驹已经奔至我们面前,小白亲昵地用头蹭了蹭我。我摸着小白的脸。见小黑不耐地轻声喷气,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话说回来,小黑那厮野性难驯,一向不太让人近它的身,这次怎么会让他们骑来?我好奇地道:“小黑能让段先生近身,倒是难得。”
  段知仪但笑不语,却见小黑凑到鬼面人面前,盯着他的伤口,轻轻嘶叫了一声,又碰了碰他没有受伤的肩,神情似乎极为关切。我大为惊奇,还未及细想小黑怎么会对这个陌生人这样亲近,只听冥焰道:“姐姐,天快黑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点点头,却听鬼面人嘶声道:“在下还有事,就此告辞。”
  我怔了怔,见鬼面人已经转身要走,赶紧道:“恩公留步!”
  他的身子一顿,我关切地道:“恩公为何不与我们一齐下山?你受了伤,应及早下山诊治才是。”
  鬼面人没有转身,背对我道:“这点狎我自己能处理,云夫人不用挂心。告辞。”话音刚落,鬼面人便径直往前奔去。“恩公……”我失措地唤了一声,那鬼面人却不停下来。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当中,我转头看向段知仪:“段先生,这……”
  “云夫人,我师弟脾气古怪,一向独来独往,不善与人打交道,你不必介意。”段知仪笑了笑,“夫人还是尽快赶回京师,省得侯爷挂念。”
  也是,等回了侯府,再找段知仪问个明白,这个一再救我的鬼面人到底是谁?段知仪这般轻松的表情,看来他是笃定他这位师弟的伤没有大碍。冥焰将我小心地放到小白的背上,再跃上马背。段知仪抓住小黑的缰绳,也跃到它背上。小黑在原的微微踏了几步,倒也不怎么抗拒,就任他骑上了背,随后,两匹神驱便载着我们风驰电掣般飞速而归。
  抵达京城,已是半夜,城门紧闭。奇怪的是,城门之上灯火通明,守城的官兵比往日多出许多,戒备格外森严。云家铁卫守在城门之外,见到我们回来,大喜过望,我也大喜:“云乾,你们是如何从太庙脱困的?”
  “回少夫人,是段先生助我们脱困的。”云乾见我平安无事,似乎是大大地松了口气。我回头看向段知仪:“段先生,大恩不言谢,先生以后有用得着妾身的地方,妾身一定倾力相助。”
  “云夫人言重了。”段知仪神色淡定。云乾他们想是早和守城的官兵沟通好了,城门缓缓而开,我们顺利地进了城。进了城之后现城内较之往常清静不少,街上根本没有行人,往日街市喧嚣的场面不见了踪影,倒是不进有巡夜的官兵,见到我们的车骑,大声查问,云乾报了永乐侯府的名号,出示了通牒,才被人放过去,并一再警告速速回府,不得在街上逗留。
  “京中发生何事?”待那队官兵走了,我诧异地道。
  “回少夫人,前日京中发生地震,京城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九王下令全城戒严,不准百姓聚众妄言。”云乾四下看了看,低声道。
  果真如我那日赶去太庙前所料,我蹙紧眉:“先回府。这里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回了府再说。”
  本想不惊动人悄悄回府,不想小红她们根本就没睡,听说我回来,激动地冲了出来。段知仪回府后不便再跟过来,自回了房去。冥焰把我背回房间,宁儿和馨儿赶紧去帮我准备热水,冥焰把我放到床上,小红看到我的伤腿,眼泪立即滚了出来,我有些无力地看着她们熬得红通通的眼睛,笑了笑,“没事了,都收拾收拾回去睡吧。”
  “姐姐的腿伤得赶紧诊治。”小红抹了抹眼睛道,“我去请大夫。”
  “不用了,我帮姐姐上药包扎。小红姐姐去我房里拿我的药箱吧。”冥焰帮我脱掉鞋,卷起裤腿,露出小腿上那条看似狰狞,却早已不再流血的伤口,他接过宁儿拧干的热毛巾,动作轻柔地擦拭我腿上干涸的血渍。仔细地避开我的伤口。我倒忘了,冥焰跟傅先生学的东西,可光是道法蛊术,还有医术。
  我看着冥焰低垂的脸,他专注地处理着我腿上伤口,神情镇定平静,比起当年在沧都初遇他时,几乎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他的蓝发零乱地垂在额头……蓝发!我瞬间僵直了身体,之前遭遇那些事情,太过惊险离奇,让我没有时间去细想,冥焰的对发变回了蓝色,是否有黑龙玉合何有关?我的手抚上脖子,脖子光秃秃的。从来到这个时空便一直陪着我持黑龙玉,是真的不在了。冥焰,那玉既与你合为一体,是否你也恢复从前的记忆?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是心慌还是心喜。我怔怔地看着他专注的表情:“冥焰……”
  “我弄疼你了?”他抬起头,紧张地道。我赶紧摇了摇头,迎上冥焰的眼睛,有一丝怔忡,那眼睛里,除了关切,并无多少复杂的情绪,我忐忑地试探:“冥焰,你有没有想起以前的事?”
  “什么事?”他随口问,神情自然地将手中的毛巾递给宁儿。小红把药箱拿来了,他赶紧接过来,打开药箱,翻出几个瓶瓶罐罐,拨出塞子,拿出药碗,将几个药瓶里的药末倒在一起,又倒了些不知道什么药汁调成药泥,用竹片拨到我的伤口上。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一气呵成,似乎一点也没受到我问话的骚扰。我蹙了蹙眉,难道冥焰还没有恢复记忆?可是那觉魂不是已经回到他体内了么?莫非黑龙玉并不是让他恢复记忆的关键?我尤在思量,却听到冥焰吃惊地道:“姐姐,你不痛么?”
  “什么?”我回过神,这才觉出敷在腿上的药灼得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冥焰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我还道姐姐的腿没有一点反应,吓死我了。”他一边说,一边拿了纱布,帮我把腿伤包扎起来。小红担忧地道:“冥焰,姐姐的腿伤多久能好?不会留下什么后患吧?”
  “只是皮外伤,虽然伤口看起来很可怕,不过没有伤到筋骨,不会留下后患的。”冥焰包好伤口,笑了笑,“等姐姐的伤口好了,我再帮姐姐调去疤的药,保证不让这条疤留下痕迹。”
  “那倒无妨。”我淡淡一笑,对小红和两个丫鬟道:“行了,你们也累了,去睡吧。”
  “那我也回房去了。”冥焰开始收拾药箱,“姐姐好好休息。”
  “冥焰……”我看着他,心中尤在疑虑,“你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姐姐又是指我丧失的记忆吗?”冥焰眨了眨眼,一脸坦然,“我真的没有想起什么。”
  “可是你怎么突然能对付玛哈了呢?”我咬了咬唇,道出心中的疑惑,“你怎么能破他的妖术呢?”
  他怔了怔,想了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笑道:“姐姐还真把我给问住了。我其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从地火池里出来,身体好像变得很奇怪,体内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生出来,当对着那个玛哈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已经冲上去了,现在回想起来,好像身体比脑子里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似的,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已经和他斗上了。”
  是这样吗?难道只是因为黑龙玉与他合体,令他身体恢复了一些异能,但还没有启动他的记忆?我见他苦恼地思索,叹了口气,也不再逼问,拍了拍他的手道:“知道了,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改天再说。”
  等他们全退出房去,我躺在床上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想到玛哈的恐怖,心中禁不住一阵后怕。不知道皇帝和寂将军的情形却是如何?京中这几天的形势又是如何?还有段知仪和那个鬼面人,怎么会突然跑来救我?鬼面人一次又一次地救我,每一次都是在我最危险的时候,绝不可能是巧合,他到底是谁?还有他的伤,也不知道到底如何了?……脑子里想的事越来越多,越来越乱,辗转反侧,竟是越来载清醒,直到过了三更,才撑不住疲极的眼皮,沉睡过去。
  
第40章 水落
  上半夜睡得极不踏实,我不断梦到玛哈在洞中生吃孕妇腹中胎儿的一幕,只觉得全身发软,冷汗潸潸。偏偏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而我分明听到夜里窗外传来的低微的虫鸣。我心知是梦魇了,迷信的说法是被鬼压住不能动弹,我前世的时候曾经经历过一次,明明醒着,却无法发生声音,无法移动肢体,就像灵魂附在一具尸体上面,我极力想摆脱这种恐惧,却苦于无法动弹,后来是母亲半夜起来帮我盖被子,见我一身冷法,出声唤我,我立即就清醒了。
  虽然曾经经历过一次这种场面,也知道梦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出于渴望拥有意识的本能,我还有些惊惶。正当此时,我突然听到床边仿佛有人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不禁毛骨悚然,在经历过还魂重生,知道有冥府之后,这声叹息配合着我此际的状况,听到耳朵里,仿佛鬼叹。我的呼吸急促志来,更是想奋力摆脱无法起身的困境,那鬼叹似乎停止了,然后,我听到电脑内有轻微的响动,在这静夜里却格外清楚,我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立即睁开眼睛,气喘吁吁地转头,内室哪里有什么人?
  仔细辨听了一阵,外室也没有从我任何异响。小红在床尾那侧的小床上睡着正熟,我也不好叫醒她,伸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暗笑自己疑神疑鬼,看来还是被玛哈吓过之后留下的后遗症。重又闭上眼,这次到是很快睡沉,一夜无梦。
  醒来天已大亮。洗漱过后,奶娘把诺儿忽了过来,我的宝贝儿见到我,笑眯了眼,凑上来要我抱。小红赶紧扶住我,深怕我抱诺儿的时候跌倒,我失笑,我的眼睛在看到冥焰跌入火池时不药而愈,他们还都不知道呢。本想告诉她,想了想,又把话吞到肚子里,我的眼睛不方便,给我挡了不少麻烦。特别是来自宫里的麻烦,若是让那些人知道我的眼睛好了,只怕让我避之不及的事又会接踵而来,还不如继续享受着半盲带来的轻闲。
  陪诺儿吃过早餐,我准备去见老爷子,向他禀报玛哈这件事。原想先找段知仪的,下人说他去了司天台衙门。才想起他如今是有工作的人,白天要班,小红说我腿上有伤,准我下的,我只得坐上了云峥的轮椅,她推我进老爷子的院子,云德正从里面走出来,见我坐在轮椅上,眼中有一丝诧异。脸上却不动声色,欠身行礼:“少夫人要见侯爷?”
  “爷爷起来了吗?”我笑了笑,云德道:“起来,正在见客。”
  “见客?”我倒诧异了,老爷子自缠绵病榻以来,虽然有很多人来探病送礼。但老爷子基本上都不怎么见客,只让安远兮去打发了算数,这次这客人老爷子肯见,想必有些来头。云德解开我的疑惑:“是景王殿下!”
  原来是他。我恍然:“既然爷爷在见客,我迟些再过来。”
  小红推我离开院子。我让她随便推我在园子里逛逛,眼睛半瞎了一年多,如今好了,倒颇有些新鲜,不知不觉到了金莎和福生的授业书房,远远地就见着两个孩子从收房溜出来,我摇了摇头,这两孩子又逃课。示意小红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见两个孩子偷偷溜进了马厩,跑到关着小黑和小白的厩前,有些好奇这两孩子想干什么,我示意小红推近了些,躲在墙后,听到福生正在发问:“金莎,这马儿真的能帮我们找到安生吗?”
  安生?我怔了怔,探出头去,凝神静听,只听到金莎肯定的道:“一定能。我阿爸说过,马儿最有灵性,最聪明了,何况它们还是神驹。我把安生的衣服拿给它们闻一闻,它们一定能凭着这个味道找到安生的。”
  我有些愕然,什么时候这马也变得和警犬似的了?心中不觉又是好知又是感触,杨不到这两孩子还记着找安生这事儿。安生失踪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虽然云家已经下令让全国各地的云家势力帮助查探,可是一直没有什么消息,真是叫人担心。正想着,突然听到金莎道:“你别拿到小黑面前去……”我抬头一看,见福生拿了衣服凑到小黑鼻下,不由大惊,想阻止已是不及,小黑的脾气那么野,不发飚才怪。果然,小黑猛地嘶叫起来,喷着气跳起来,张口就向福生咬去,金莎吓得大叫,说时迟,那是快,却见到一个人闪电般地窜出来,将福生一把拉开,小黑一口咬到那人的手上,似乎怔了一下,松开了口,不安地拿头蹭了蹭那人。
  “阿牛哥哥!”金莎吓得脸色发白,扑上去,抓住他的右手:“你有没有被咬伤?”
  “没事,小黑没有咬下去。”安远兮淡淡一笑,想抽出手,金莎拉住不放,“让我看看。”
  安远兮只得由她,我也有些担心,见金莎撩开他的衣袖,露出手臂,手臂倒真是伤,不过不是被小黑咬的新鲜伤口,而是一块旧疤,那是被灼烫后留下的白色的橘皮状疤痕。我记得那道伤,是那年他为了帮我筹钱助我解决绣庄的负债,去帮人抄忆,打翻烛台烫伤了手臂留下的,只是还没等他手臂上的痊愈,我和他已经从爱变成了陌路人。我望着他的侧影,一时有些怔忡。
  金莎放开安远兮的手,松了口气道:“幸好没事。”安远兮笑了笑:“都说了没事了。”小黑喷了喷气,伸出舌头舔安远兮的手,金莎笑骂道“幸好阿牛哥哥没事,不然真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老是欺负人。”小黑不屑地喷了她一口气,安远兮摸了摸小黑的脑袋:“小黑,别胡闹!”
  小黑晃了晃头,听话地别过脸,金莎对福生笑道:“这小黑,就只肯让阿牛哥哥碰它,别人都近不了它的身,你下次别这么莽撞了……”
  福生连连点头,我听到金莎这句话,却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身子顿时僵硬起来。一直以来困扰我的问题,仿佛突然有了答案,我无力地靠在轮椅上,想到心中那个大胆的推测,越想越是震惊。昨日我还在惊奇,小黑怎么会让段知仪他们骑它,如果……如果安远兮就是那个鬼面人,小黑自然不会抗拒他。还有刚刚他手上那道伤,我越想,越觉得像我早产那晚,抓破鬼面人的衣袖,看到他手臂上那一道,虽然是晚上,但因为隔得近,我看得十分清楚。我倒抽一口气,极力在心中否定这个猜测,如果安远兮是鬼面人,他一介文弱书生,怎么会在短短的时间内突然拥有这一身高强的武功?
  我虚弱的表现吓坏了小红,她弯腰连声道:“姐姐,你不是不舒服?”我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
  “我送你回房……”小红不由分说地推着我赶紧出去,这番吵动已经惊动了马厩前的三人,安远兮抬看到我,怔了怔。两个孩子看到我,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往安远兮身后一躲,我反倒笑了:“躲什么?怕我吃了你们?”
  “阿花姐姐……”金莎和福生红着脸站出来,我嗔道,“你们知道自己不对了,我也不骂你们了,还不快回去上课。”
  两个孩子如释重负,赶紧拉着手跑开了。我转眼看向安远兮,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几乎没有什么血色,是昨天流血过多?见我打量他,安远兮垂了睫,低声道:“大嫂……”
  我定定地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但他的表情却异常平静,静了片刻,他欠了欠身:“大嫂,我先行一步。”
  “等等。”我唤住他。他怔了怔,抬睫看我一眼。我转头对小红道:“小红,你先回房去,我有些话想同小叔说。”
  “可是……”小红看了持安远兮,有些迟疑。我坚持道:“回去。”
  小红噘了噘嘴,瞪了安远兮一眼,有些不情愿地走了。安远兮垂睫道:“大嫂想同我说什么?”
  我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淡淡地道:“我想去湖心亭坐坐,你推我去吧。”
  安远兮有些诧异地看着我,却只迟疑了半秒,就走过来,抓住轮椅背上把手,木轮沉闷地碾压在地面上,我沉默着,他也沉默着,一路无言,直到来到湖心亭,彼此都未再出声。
  湖心亭其实只是荷塘水榭尽头的一座木亭,遗落在枝繁叶茂的荷塘中,幽静清雅,与周遭隔绝开来,是夏日纳凉的好去处。我望着荷塘久久不语,安远兮候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出声:“大嫂……”
  我沉默着,有些迟疑和心怯,不敢轻易揭开这层幕布。安远兮见我不出声,顿了顿,又道:“大嫂的腿……怎么了?”
  我失笑,说多错多呵,安远兮,你刚才自我出现便没有对我为何坐在轮椅上表现出一丝诧异,这会儿又装作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轮椅上。坐在轮椅上的理由可能有好多种,你怎么就那么断定我是腿有事?我转过脸,平静针看着他:“把手给我。”
  “呃?”他仿佛没有听明白,愣了一下,“什么?”
  我的唇角动了动,望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把你的手伸出来。”
  
第41章石出
  他站着不动,如果此时他还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他就真的是书呆子了,他垂下眼睑,既不动,也不开口,只是一径沉默。我由此是真的肯定,他就是鬼面人,那个每当我危难之时,便挺救我的神秘侠客。是什么原因,才能让他时时留意我的行动,并救我于危难之中?当初他既然放弃了我,为什么还要多事管我的死少?安远兮呵安远兮,你到底想什么?
  “你的伤……怎么样?”我按捺住心中的波澜,看着他苍白的脸,他流了那么多血,又不知道怎么连夜赶回京城,若无其事地扮作衣着光鲜的云家二少爷,那伤,可有好好料理?
  他仍旧沉默,既不否认,又无法坦言,我见他这样子,知道是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的了,可终究是心有不甘:“你是不是,应该有话对我说?“
  关于他的武功,他与段知仪的师兄弟关系,他何以能时时知道我的行动,都是我心底的谜。他背后做了这么多事,暗中帮我这么多忙,我能层层剥开当年云峥中降的真相,现在想来,似乎总得缘于人暗中相助,当我想知道什么的时候,总有人出来为我解惑,就像这突如其来的段知仪。我心中暗惊,他是否已经知道当年绮罗冤死的真相?
  他的睫毛颤了颤,终于肯抬眼看我,半晌,却只得一句:“我无话好说。”
  无话好说?好一句无话好说,我的手搭在轮椅两侧,骤然抓紧扶手,半晌,缓缓松开,淡然一笑:“我没事了,烦请小叔让小红来推我回去。”
  他定定地看了我片刻,也不言语,转过身。身影方动,我低唤:“远兮……”
  这是我们重逢以来,我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他的身子一顿,僵在原处,我望着他的背影,声音有一丝软弱“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我?”这是我心底的一根刺,纵然我怎么刻意忽略它的存在。它始终刺在我心里,安远兮,你对我既然无情,又何苦处处帮我?你若对我有情,双是为了什么要放弃我?如果我没有遇上云峥,我也许再不会相信这人世还有真情。你如此伤我,我一直驼鸟般地不敢问原因,到今天,总该给我一个理由。
  他的身子颤了颤。伫在原地,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半晌,他举步踏出湖心亭,往前走去,背影如同当初在篱芳别院与我诀别时那样决绝。我闭上眼睛,轻嘲一笑,当初我对他的一片真心。亦不能让他放下心底的秘密,如今又怎会满足我仅仅是不甘心想了解真相的心情,也罢,我以后,都不再问了。
  小红匆匆赶来推我回去。用了午膳,得知景王已经告辞,我让小红推我去见老爷子。云德帮小红把我连同轮椅一起抬进屋去,进门见老爷子躺在躺椅上,正咳得厉害。赶紧让小红推我过去:“爷爷,你怎么样?”
  老爷子咳得说不出话。小红赶紧给老爷子倒了一杯水,云德将躺椅放高了一点,扶起老爷子,我将茶杯递到老爷子唇边:“爷爷,喝口水,润润喉咙。”
  老爷子抿了一口温水,下一秒,一口猩红的鲜血蓦地喷进茶杯,将杯中的水染得通血,我大惊:“爷爷!”赶紧移开杯子,掏出丝绢擦拭他唇边的血渍,一面对云德道:“快,快去太医院,请太医给爷爷瞧瞧……”
  “云德……”老爷子唤住急忙往外冲的云德,“不用了。”
  “爷爷!”我又急又慌,“你都咳血了,怎么还不让太医……”
  “丫头……”老爷子拍了拍我的手,疲倦地笑了笑,“我没事,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其他人都出去吧。”
  小红和云德退出房去,我抓住老爷子的手,忧心忡忡:“爷爷……”老爷子心脏不好,身体越来越差,我是心里有数的,可也从来没有咳过血呀,在我的印象里,古代但凡病得咳血,那是绝无活路了,可老爷子是云家的顶梁柱,谁出了事他也不能有事,否则还不知道这侯府会乱成什么样子。
  “丫头,你先说说你这几日的情况。”老爷子闭上眼睛,轻声道。我按下心底的担忧,从那日去宫中找皇帝,太后找云家借钱开始讲起,一直讲到太庙遇到玛哈,我和冥焰一起被掳,洞中醒来所见,直到鬼面和段知仪赶到与玛哈斗法,最后消来玛哈,山洞坍塌赶回侯府。老爷子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有几次我认为他睡着了,哪知我刚刚停下来,老爷子就轻声地道:“继续说。”把我这两日的经历讲完,对于我刚刚发现安远兮就是鬼面人的事,我迟疑了一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对老爷子讲。
  老爷子听完,半晌不语,我看着他闭着双眼的脸,有些忐忑:“爷爷,我没能套出玛哈背后那个人是谁,对不起。”
  老爷子睁开眼,看着我笑了笑:“你已经尽力了,这次险些害你丧命,是云家委屈你了。”
  我含泪摇头:“是叶儿没用,连是谁害了云峥都查不到。”
  “云家这么多年都查不到,又岂能怪你。”老爷子咳了一声,眼神蓦地冷冽如霜,“不过如今,倒是有了一些眉目。”
  “爷爷知道那人是谁了?”我惊讶地看着他。老爷子看着我,唇角浮出一抹意叶不明的笑容:“叶丫头,今儿景王来见我,你可知他是为何而来?”
  我摇了摇头,心下狐疑,老爷子这样问我,莫非那幕后黑手与景王有关?老爷子缓缓道,“京中传出流言,皇上妄动神器,引发地震,是上天震怒,要降罪世人的征兆,不止京城百姓人心惶惶,连朝堂之上也颇多揣测。朝廷颁昭天下,说皇上梦到太祖皇帝神启,早知有这场地震,所以专程去太庙为天下百姓祈福,百姓的骚乱才暂时压住,但朝堂的质疑之声却未止息。”老爷子顿了顿,又道:“如今太庙方圆十里都被羽林军把守戒严,并严禁朝中官员前去骚扰,景王来找我,说听到这些谣言,十分担心皇上的现状,又怕皇上真的妄动神器,想请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去太庙一行,证实皇上和神器皆无恙。”
  听起来,景王的来访是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以景王殿下一贯的仁名,遇到这种事当仁不让地站起来,也合乎他一贯的作用。我蹙眉道:“京中怎么会有这样的流言出现?那地震,真的皇上妄动神器引发地吗?”若是真的,那皇上可谓有先见之明,知道妄动神器引发地震会引起百姓恐慌,所以先编了个去太庙祈福的谎言,还特意要求等他走后第二日才公告一下,就是想等地震后稳定民心。
  “那地震倒真有可能是妄动神器引发的,保是这流言来得蹊跷,怕是有人暗中散布。”老爷子点头道。我心中一动:“爷爷是指,这散布谣言之人,就是那个幕后黑手?爷爷知道他是谁了?”
  老爷子目光一闪,缓缓道:“不就是今儿来这位。”
  “景王?”我吃惊地道,“何以见得是他?爷爷是从哪里判断出来的?”
  “其实我一直不敢断定是他。这么多年,我怀疑过京中很多士族世家,甚至先帝,也在宫中和各世家安插了不少眼线,但当年那件事,却一直没有什么眉目。那人肯定知道,得罪本侯的厉害关系,云家一定不会善罢干休,所以做得滴水不漏,不过这件事,前几日突然有了转机,我安插在景王身边的眼线,传回来一份消息。”老爷子的表情变得阴狠起来,“我由此才真正确实那人。”
  怪不得老爷子见过景王之后,会咳血了。原来之前老爷子已经知道他是当年的幕后黑手,只怕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要不动声色地与他周旋,一口闷气堵在胸口,等他走了,才把那口血咳出来。景王!我回想起那个看来仁厚亲善,毫无狷狂之气的男子,咬紧了唇,是他!是他!原来是他!双手紧紧捏着丝绢,无意识地揉搓着,我吸了口气:“那份消息怎么说?”
  老爷子从怀中取出两页薄纸,那纸被揉得皱皱的,似乎被人捏在掌心里很久,有些字迹略略被汗水浸得晕染开来,所幸还不至影响阅读。我努力平复了下心情,仔细阅读那纸上的内容,越读越是心惊,特别是读到那段“无极门原是景王暗中培植的势力,然门主楚殇势力渐大,不受钳制,景王深为忌惮,着蛊王对其下蜘蛛降,在官兵围剿楚之日,引动降术,令其暴毙当场。被官兵斩杀,复收回无极门的掌控权……”
  我认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瞪大眼重新读了一遍,仍是白纸黑字,一字不假。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楚殇?不是被我设计害死的么?怎么会是蛊王对他下了毒降?一直以来,我背负着杀人害人的罪孽。虽然从来没有后悔过。但我也从来不敢去面对这件事,没想到,楚殇的死,我竟不是唯一的凶手!
  老爷子见我面容失色,缓缓道:“这条消息里终于有了蛊王的蛛丝马迹,有了景王和蛊王勾结的线索,本侯查了二十年,终于查到这条消息……”
  我失神地道:“这条消息,可靠吗?景王为什么要加害云峥?”
  “至少有一半的可信度,当年我在先帝和景王之间选择了拥立先帝登基,景王当时也是颇为失落的,只是他一直表现得仁厚淡泊,本侯才不敢确定。”老爷子道:“如果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报复本侯。还与二房的人勾结,以期谋夺云家的势力……”老爷子冷笑一声,寒声道:“我会让他后悔他当初的决定!”
  姜到底是老的辣,只推测那个幕后人是景王,老爷子就立即判断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原来当年景王和老爷子还有这段心结。若真是这样,我几乎都要认同老爷子的判断了。我咬紧唇:“可惜这条消息,不能作为证据。”
  “所以我准备让崎儿跟那个眼线接触一次,再问问详细情况。”老爷子淡淡地道,目光却冷。“只要确定是他,哼……”
  我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崎儿指的是安远兮,不由诧道:“为什么要让小叔去?”这件事我们一直都没有告诉安远兮,老爷子怎么突然插进来?
  老爷子咳了一下,脸色微微一正:“丫头,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现在也是时候跟你说了。其实我找到崎儿没多久,就让他接掌了云家的隐势力,隐执事的位子,我已经交给他两年了。和云家安插在各地的暗桩接触,本就是他份内的事。”
  我愕然地看着老爷子,两年,即是我与云峥刚成亲没多久,老爷子就和安远兮相认,还把隐执事的位置交给了安远兮?怪不得安远兮能时时刻刻掌握我的行踪,他只需让个隐卫盯着我,随时向他报备就可以了。可是,以老爷子的精明,怎么会贸贸然把云家的命脉交到刚刚相认,能力和心性都不了解的孙子手上呢?何况当时的安远兮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老爷子把我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其实若不是崎儿因缘际会,得平遥散人收之为徒,得享福缘,我也是不敢轻易把隐势力交给他掌管,事实证明,他的确做得很出色。”
  “平遥散人?”那个地仙?是了,段知仪叫他师弟,我后来根本没有去细想,那个平遥散人是他的师傅。他怎么会遇到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人?又怎么会被他收为徒弟,依老爷子的说法,这是他与我分手这后,又在我嫁给云峥没多久之前的时间内发生的事,他的武功,是那段时间突然获得的么?
  “他的武功,是平遥散人传给他的?”一不留神,我竟问了出来。老爷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表情若有所思:“你知道崎儿会武了?那你知道他就是救过你多次的鬼面人了?”
  我怔了一下,点点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老爷子眼睛里有意味不明的光芒闪动,半晌,嘴唇微微一动:“叶丫头,峥儿虽然故了,但你始终是云家的当家主母,你做事一向有分寸,爷爷也很放心。你和崎儿以前的事……我也清楚,不过……”
  “爷爷!”我顿时明白老爷子的意思,心中顿时又羞又气,老爷子是在暗示我不可越轨么?是怕我和安远兮旧情复燃,搞出什么叔嫂乱伦的丑闻来么?脸火辣辣地烧起来,委屈的眼泪含在眼眶,一时间心灰意冷,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云家做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我咬了咬唇:“我是小叔的大嫂,我把自己的身份记得很清楚。”
  “咳咳……”老爷子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垂下眼睑道,“嗯,崎儿这些年流落在外,把终身大事也给耽搁了,你是他大嫂,长嫂如母,也替他上上心,早些为他选一房好妻室,我也安心了。”
  我硬生生将眼泪逼回眼眶,不让它滚出来。“我晓得了,爷爷尽管放宽心。”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僵着脸,欠了欠身,“爷爷,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第42章 因缘
  云德把我连人带椅从老爷子屋里搬出去,刚刚放稳轮椅到地面上,我叫住他:“德管事,你马上让人去一趟户籍司,请个媒官来。”云德应声出去,小红推我回房。我一路上沉默不语,胸口堵着一口闷气,加上怨愤的情绪,令我的心情恶劣到极点。小红感觉到我的情绪不佳,乖巧地不多问,刚推进舒园,听到我房里发出一声轰然巨响,然后听到诺儿的奶娘惊呼一声:“小世子,快别……”
  我吃了一惊,小红赶紧加快脚步推到我房前,扶我踏上石阶,我忍着腿伤的痛楚,急步冲进房去:“诺儿!”
  诺儿坐在我房内的地板上,拍打着不知道怎么躺在地上的吉他。见我回来,他停下拍打琴弦的手,扬起笑脸:“娘亲……”奶娘赶紧抱他起来,跑到我面前,“少夫人,小世子一定要玩夫人的琴,奴婢……”
  我听不进她的话,只顾着检查着诺儿可有摔伤,见他没事,才舒了口气。奶娘一脸紧张地看着我,我笑了笑:“我还当诺儿出了什么事,他要玩也没什么打紧,只注意着别让弦割伤了手。”
  小红扶我坐到软榻上,诺儿伸手过来,我抱住他,他软软的身子紧偎过来,我微笑着看着那张和云峥一模一样的眼睛,有一丝恍神。云峥……我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做好云家的媳妇儿,诺儿的娘亲,把云家当成自己的家,把老爷子当成自己的亲人,可是你不在了,我做得再好也不够,我再怎么努力,老爷子对我心有猜忌,我真的很难过,很灰心,很想放弃。云峥,我带诺儿走好不好?不理什么云家,不理什么责任,你好狠心,留我一个人面对这一切……诺儿软软的脸在我的眼前晃:“娘亲……弹咚咚……”我怔忡地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透过他仿佛看到我深爱的人,唇角噙着一丝微笑:“叶儿……”
  “云峥……”我欣喜地低叹,抚着诺儿的脸。紧紧抱住他。诺儿在我怀里不舒服地挣扎,“娘亲,痛……”
  “姐姐?”小红见我神智有些昏乱,赶紧摇了摇我,“姐姐,你把诺儿抱着太紧了,他不舒服。”
  我清醒过来,赶紧松开诺儿,他爬到一旁,指着被奶娘捡起来的吉他:“娘亲,弹咚咚,诺儿听……”
  我笑起来,接过奶娘递过来的吉他,随手拨出一串音符,诺儿眼睛顿时一亮,兴奋地抓着我的衣摆:“娘亲。弹咚咚……”我怔了怔,这孩子竟然喜欢吉他的声音,作为永乐侯世子,我的诺儿以后可能会被逼着学很多他不一定喜欢东西,做很多他不一定喜欢的事。所以我从不约束他的喜好,能让他更多地享受到一份简单的快乐,也是好的。我笑了笑,不禁认真起来,叮叮咚咚地弹了一首《小松树》。诺儿兴奋地拍着手,奶声奶气地跟着曲子哼哼。竟隐约成调。我笑盈盈地看着他,云峥,我们的诺儿是多么聪明,弹完这首曲子,几乎没停立即弹起Akon的《Mnlonely》,当初听这首歌的时候,我就想,以后一定要用这首歌来哄孩子,虽然歌词并不适合孩子听,不过从开始就穿插在歌中的奶声奶气的不断唱着“寂寞,我是寂寞先生”的声音实在太逗趣,我每次听都忍俊不禁。果真,当我嘴里发出这样的声音的时候,诺儿瞪大了眼,傻乎乎地看着我,连手都忘了拍,小红和奶娘也是瞪大了眼,忍不住捂着嘴“哧哧”偷笑。我反复弹唱着这一段,省去那大段的说唱,诺儿只呆了一会儿,就跟着我奶声奶气地唱“搂……你……搂……你……”这下子,连我也憋不住笑,把吉他搁到身侧,一把抱过诺儿,亲到他的小脸上,笑道:“宝贝儿……”
  笑闹一阵,诺儿有些困了,我让奶娘带他去睡觉。小开心果一走,我的笑容淡下来,手无意识地拨着吉他的琴弦,望着窗外奶娘抱着诺儿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云峥,如果诺儿能简单地长大多好,我不喜欢他陷入到侯门深宅的阴谋算计中,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带着他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乌七八糟的地方。窗外骤然吹进一阵和风,微微撩起我耳鬓的发丝,我闭上眼睛。云峥,云峥,我想你,想你,想得都快透不过气了,你说你是清风,那我把我的思念托给风,你能收到吗?垂着眼睑,手指在琴弦上拨动起来,我跟着调子,轻声哼唱:
  想要长相厮守却人去楼空,红颜也添了愁。
  是否说情说爱终究会心事重重,注定怨到白头。
  奈何风又来戏弄已愈合的痛,免不了频频回首。
  奈何爱还在眉头欲走还留,我的梦向谁送。
  离不开思念,回不到从前,我被你遗落在人间。
  心埋在过去,情葬在泪里,笑我恋你恋成癫。
  离不开思念,回不到从前,我被你遗落在人间。
  心埋在过去,情葬在泪里,笑我恋你恋成癫。
  情愿梦醒成空偏又多折磨,只见红颜消瘦。
  是否说痴说狂终究会泪眼婆娑,注定不能重逢。
  奈何风又来戏弄已愈合的痛,免不了频频回首。
  奈何爱还在眉头欲走还留,我的梦向谁送。
  离不开思念,回不到从前,我被你遗落在人间。
  心埋在过去,情葬在泪里,笑我恋你恋成癫。
  离开思念,回不到从前,我被你遗落在人间。
  心埋在过去,情葬在泪里,笑我恋你恋成癫。
  云峥,想你的时候,心痛着,却又快乐着。我不能停止这种自虐的快感,如贪吸毒品的隐君子,你美丽的谎言是温柔的刀,每一次想你,思绪都如同被一寸一寸的凌迟,我用血肉模糊的心痛换想你的甜,饮鸠止渴。云峥呵,这一生还有那么长,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颓然按住琴弦,琴音骤然而止,我幽幽一叹。小红走过来,轻声道:“姐姐,别弹了,歇一歇吧。段先生回来了,在外面侯着呢。”
  我抬起脸,把吉他搁到一旁:“快请。”
  转眼看向窗外,果见段知仪侯在室外,小红把他请进室内。段知仪看着我点了点头:“云夫人!”
  “段先生请坐。”我示意他坐下,终于等到段知仪从司天台衙门回来了,困扰我那些疑惑,正等着他来解答。
  “先生相救之恩,妾身不胜感激。”之前我对段知仪的突然出现,以及为何助我尚有不解,在知道了鬼面人就是安远兮之后,一切想不通的地方都联系起来了。我看着段知仪的眼睛:“妾身有些问题,想请教先生。”
  见他点头,我径直道:“日前京师这场地震,别人或许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知道这定瞒不过像先生这样的奇人,我想知道,若护国神鼎当真被人动了,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景王真如老爷子所言,是那个幕后黑手,当初因为争位不成才对云峥下手,而老爷子那份情报的内容若无诺,当年楚殇领导的无极门,竟是景王一手建立的,连楚殇都只是他安排的棋子,那么,他对皇位肯定也有着不小的野心。只是这人心计深沉,将心思潜伏得极深,这样一个苦等机会,或者说是在努力制造机会,想谋篡位的人,在皇帝离宫之际的大好时机内,会做些什么?
  玛哈虽然死了,但因为刚死不久,景王未必就知道,即使他要派人到玛哈藏身的洞里去查看,也因为那洞被山石所堵,不是一时半刻可以疏通的。如果我是他的话,首先要确定皇帝的生死,只要皇帝没死,就继续制造流言,或者在京中搞点儿什么祸事出来,把一切罪名都归到皇帝妄动神器上,这事若闹大了,甚至可以逼皇帝下罪己诏,引咎退位。
  怪不得他要如此着急地联络朝中老臣去太庙面圣了,名为关心,实则是想确定皇帝到底死了没有,只要他确定皇帝死了,就可以明正言顺地谋划那个位子。当今天子无嗣,这皇位自然沦落到皇族旁支身上,如像他这样的皇步,或者像九王那样的皇弟。无论皇帝生死与否,形势都不容乐观,难怪皇帝走之前要让九王来监国了,只怕就是想以九王来牵制朝廷中的各股势力吧?九王背后有凤太妃和凤家的南疆军作后盾,如果皇帝不测,他是继位的有力人选,而其他各股势力想要夺位,即便是皇帝死了,也得先掰倒九王。
  《恋你》作词:何启弘演唱:万芳
  越想越是惊疑不定,这么说皇帝是早知道朝堂之上不止有一股势力对他的皇位虎视耽耽了。他甘冒这么大的风险救寂将军,只怕不仅仅是因为寂将军是他的心腹大臣,国之栋梁,或许主要是想通过这件事,将朝中潜伏的那些势力提到明处,伺机一网打尽?
  心中的线一股一股地理顺,景王,你想做皇帝,只怕没那么容易,莫说皇帝对我有照拂之义,就管是与我毫无关系之人,我也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算计云峥。景王!君慕玄!我叶海花一定要让你血债血偿,那日皇帝不肯离开太庙,要在太庙那个阵法内呆足四十九日,复原神鼎的灵力,否则会有严重的后果,他不肯说那后果是如何,我也要尽快打探出来,否则让景王占了先机,先行作了部署,可就不妙了。
  段知仪怔了怔:“移动神鼎的后果,那日知仪不是告诉夫人了?会影响皇帝的气运,七七四十九日之内,空门大开,无所依持,任何邪物都可以置他于死地。”
  “再没有其它的恶果了?”我心中闪过一丝什么,快得让我抓不住,总觉得还应该有些什么,一时偏又想不起来。见段知仪肯定地点头,我揉了揉额头,舒了口气:“没有就好。”皇帝在太庙那个怪异的阵法中,应该是安全了,皇家护身保命的阵法,不用想也知道是采为厉害的。玛哈已死,应无人再能破解,而太庙方圆十里都有羽林军驻守,想行刺更是不可能。皇帝既然敢动神器,必然对自身的安全有周全的部署,这点倒不用我担心。
  想通这一层,稍稍安心,我抬眼看着段知仪,微笑道:“麻烦先生了,先生忙了一天回来也该累了,你回房歇着吧。”
  段知仪看着我,笑了笑:“夫人没有疑问了?”
  我想了想,摇摇头:“暂时没有了。”
  段知仪看着我,片刻不语,眼中却充满了打量之色,我略觉奇怪:“先生为何这样问?“
  “昨日在四经山,夫人似乎有很多疑问在。”段知仪静静地道,“不想今日夫人问出的问题,却与昨日完全无关。”
  我想起昨日从玛哈藏身那洞中出来,追问他们是“怎么来的?怎么找到我们的?”那些话,心中苦笑,我既已知安远兮是那鬼面人,那些问题不是就迎刃而解了么?何需再问?至于安远兮怎么成了平遥散人的徒弟。怎么练了那身高深的武功,我已问过他,他既不肯说,我再问又有何用?只要我知道他不管如何绝不会害我,就够了。
  “原来夫人知道我师弟是谁了。”段知仪虽然单纯,却不愚笨,见我沉吟不语,立即猜到原因。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微微一笑:“我师弟断不会对夫人言,是夫人慧敏过人,猜中的吧?”
  我眼神一黯,苦笑不语。段知仪叹了口气:“我现在才知道,何以师弟对夫人的事如此上心?”
  这话由段知仪说出来。算是交浅言深了,我蹙了蹙眉,知道自己不该任他继续说下去,可是偏偏又无法制止他,因为他接下来说了一句:“师弟虽然不肯说,知仪却不忍见他如此受苦,总该让他受的苦得有价值才是。夫人想知道他是如何拜到家师门下的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无法言语,段知仪笑了笑,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叹道:“师父这数十年隐居巍山,已经很久不曾下山云游了,那日他发现在夜空天河两端,各有一颗从未见过的星星突然出现。师傅从从没有见过这两颗星星,掐指一算,突然面色一肃,收了平日的玩笑之态,对我说要下山一趟,没过多久,就带了师弟回来。”
  我望着他,专心倾呼。段知仪接着道:“师弟刚来的时候,整天沉默不语,也不理人,每日除了吃饭都呆在房里,望着一幅画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我听师父说他脑袋受了伤还没有好,开始还以为他被砸傻了,直到有一天,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趁他吃饭没回来,跑到他房里找出那幅画,想看看他整天在看什么,结果被师弟回来撞到,冲过来夺走我手里的画,寒着脸对我说了他到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出去!’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是没有情绪的傻子。”
  我咬紧了唇,垂了眼睑,只听段知仪道:“那幅画,真是奇怪,我从未见过可以把人画得那样有趣,一个乌龟身子顶着个大脑袋,那脑袋的五官全是变了形的,我却一眼看出那画中的人是师弟……”
  我闭了闭眼睛,费力地开口,声音有一丝暗哑:“段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段知仪顿了顿,似乎是笑了一下:“夫人不愿意听,我便长话短说。之后不久,师父带着师弟闭关,帮师弟打通了全身经脉,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不仅是武功,还有奇门遁甲之术,与教我的方法截然不同,不止亲自示范,口口传授,时时点拨,尤觉不够,甚至涉险为他寻来断魂崖的马龙果,助他一夕之间获得一甲子的内力。”
  “平遥散人何以对他如此厚待?”原来如此,原来安远兮一身的武艺是这样来的,我望着段知仪,“先生不怪尊师厚此薄彼么?”
  “我与师弟的福缘不同,家师传授我的是修仙之道,传授师弟的却是人杰之道。”段知仪笑了笑,淡淡地道:“至于家师为何对师弟鼍眼相看,倒未细说,只言师弟有他自己的命数,他有自己的劫要度,债要还,他若劫度债清,则助于天下苍生。家师交待我,不管何时,只要师弟向我开口求助,我必得帮他。”
  我听得有些懵懂,什么劫?什么债?又怎么扯上了天下苍生?但段知仪知之甚少,恐怕只有安远兮这个当事人才最清楚。段知仪接着道:“没过多久,师傅便让师弟下山。后面的事我知道得也不详尽,家师归天后,其实并未让我来京师,只是前不久我收到师弟的灵识传信才赶来的。师弟只简单地说是云老爷子找到他,原来他竟是云家的二少爷,老爷子知道师弟师从家师,十分欣慰,委以重任。若没见夫人,没有去那洞中救夫人,没有看到师弟见夫人坠入地火池中几欲成狂的样子,知仪倒是挺为师弟高兴的……”
  “段先生!”我打断他的话,平复了一下思绪,“先生是世外高人,自不把世俗礼仪放在眼里,只是在云府说这样的话,只怕会为我和小叔惹来麻烦,请先生慎言。”
  “师弟的事,知仪本不想多言,也知和夫人说这些非常失礼。”段知仪笑了笑,温和地看了我一眼,“不过,知仪怜惜师弟的心情,只望夫人凡事三思,莫再伤他。”
  我伤他?我们之间,到底是谁伤谁?在这侯府大院,我对他是能避则避,还要如何?老爷子已经在暗示我警告我了,我受的伤害又有谁来怜惜?段知仪看到我愤愤的目光,笑了笑,低声道:“知仪回来时,见到德管理请了官媒来,目前恐怕还在前院候着。这件事,师弟恐怕不知道吧……”
  我这才明白过来,何以段知仪会对我说这么多越礼的话,原来是见着了云德请回来的官媒。这件事真会伤到安远兮?心里“咯噔”一下,有些迟疑,随即想到老爷子的那番话,我无奈地微微一笑:“段先生,活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义务和责任,便是随性如你,也有需遵循的东西,比如尊师的嘱托。有些事,是不能由着我们的性子来的,这俗世自有它的规则。”
  段知仪默默地看着我,半晌,点了点头:“知仪僭越了。告辞。”
  看着他转身出去,我半晌无语,小红进来见我这样呆坐着,迟疑了一下:“姐姐……”
  我淡淡地看她一眼:“官媒来了?”
  “是,在前院候着呢。”小红赶紧道。我理了理衣服,平静地道:“请她进来吧。”
  
第43章 丧亲
  官媒进屋给我见礼,我请她坐下,打量了她一眼,前世在电视上看到的媒婆,大都打扮成一个德性,头上包个抹额,穿得花花绿绿,腮红和唇角的黑痣是必不可少的故作多情缀,但这位嬷嬷却打扮得极为端庄,看上去像小户人家的夫人,也不像电视里见到那些媒婆一样一见面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心下反倒生了些好感,笑道:“嬷嬷怎么称呼?”
  “妾身夫家姓刘。”官媒有礼地道,接过馨儿奉上的茶,道了声谢。我笑了笑:“今儿请刘嬷嬷来,是想请嬷嬷给咱们侯府的二少爷作个大媒。嬷嬷回去替咱们留意一下京中的在家闺秀,选个德容兼备的好姑妈,这事儿办成了,云家一定重谢刘嬷嬷。“
  刘嬷嬷笑道:“荣华夫人,侯府这样的豪门望族,结亲自然也要选个门当户对的,只是皇上刚刚进行了选秀,京中名门望族的姑娘,多进了宫了,现下倒不好选呢。”
  我倒忘了这一茬,想了想,笑道:“云家这样的门楣,倒不一定要豪门望族来锦上添花,只要姑娘德行好,就是小家碧玉也成的。”
  刘嬷嬷点头道:“有夫人这句话,妾身一定尽力帮夫人将这件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
  我笑了笑,示意小红将准备好的红包递过去:“那一切拜托刘嬷嬷了。”
  刘嬷嬷坦然地收下红包,笑道:“那过两天妾身就将画像拿到府上给夫人挑选。妾身不打扰夫人,先行告辞。”
  等她出去,我的笑容淡下来。刚刚段知仪说那番话又浮上心头,这件事要不要先同安远兮说一声呢?思量片刻,想到他的伤,终是决定等官媒的画像送来了,再和他谈。我抬起头。叫过宁儿:“宁儿,你跟厨房说一声,这段时间给二少爷准备些补血养气的药膳和补品,先让厨子安排个膳食单子给我看看,你一会儿把前些日子老爷子送来的人参和血燕拿过去。”
  宁儿应声出去,我让馨儿把吉他收起来,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小红,冥焰今儿怎么没过来?”
  平日里他每天都要到我这里来看我的。是不是昨天精力消耗太多。太累了?也不知道觉魂和他合体之后,他有没有什么不适?小红笑道:“冥焰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缎子姐姐寻药,姐姐莫担心。”
  我笑了笑,这孩子真是个急性子。觉魂已经和他合体,他仍是没有以前的记忆,不知道冥王对他的惩罚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其实我心里。对冥焰没有恢复记忆,既忧又怕,还隐隐的仿佛松了口气,不是我不想他恢复记忆,而是我怕他恢复了记忆,面对现在的我会伤心。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我却负了他,心里不是没有愧疚的。可如今我无心也无力对他的付出做出任何回应,我欠冥焰的,,只能等下辈子还他了。
  还有安远兮,老爷子竟然把整个隐势力交给他执掌,如今老爷子既然知道景王极可能是那个幕后黑手。肯定会对他的一举一动上心,相信过不了多久会有更多的情报传回来。我如今最关心的,是安远兮从景王身边那个暗桩那里会了解到什么资料。楚殇之死的真相,还有无极门的那些错踪复杂关系,想到当初铁山郡暴乱。我遇到那些无极门的杀手,如果景王是无极门的掌控人。那说明铁山郡的事是他一手策划的,景王一直没有放弃过对云家出手,看来是真的觑觎云家这份家财,有了云家的钱做后盾,他谋位就有了保障。我冷笑,景王,好个景王!我若让你轻轻松松就如了愿,我就不叫叶海花!
  在房里查看了这几日的帐簿,发现太后要的钱爷爷还没有支出去,而有本帐薄也透着些古怪,心中正在疑惑,宁儿来推我去主厅用膳。老爷子身体越发不好,每日除了晚膳,坚持一家人一起吃之外,其余时间都呆在房里。我让奶娘抱着诺儿,随我去到主厅,见厅里除了老爷子,安远兮和云德,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精壮老头,老爷子正拉着他亲热地聊着话,见我进来,笑道:“叶丫头,你来得正好,来见见修叔。”
  修叔?我有些诧异地看向那个陌生男子,那男子见我进来,赶紧站起来:“云修见过少夫人。”
  云修?我望着那张与云德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再看云德一脸喜悦之情,蓦地想起他是谁了,他是云德的父亲,云府的大总管云修。这人据说是老爷子的心腹,对老爷子忠心不二,十几年前为了老爷子和云峥的病,带了些人出海寻仙,只望能找到灵丹妙药帮主子治病,却一去没了消息,很多人都猜测他可能已经死在海上了,没想到这会子突然冒了出来。我赶紧道:“修叔免礼,妾身腿上有伤,不能给您见礼了。”这云修虽然是家仆,但是云家的地位不比二房的那几位执事低,我对他也得客客气气。
  “少夫人客气了。”云修仔细看了我一眼,眼神一黯,“云修离府数年,走时峥少爷还拖着我的手让我早日回来,没想到等我回来时,峥少爷已经……”说着,两行热泪已经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听他提起云峥,屋子里顿时一阵沉默,老爷子幽幽一叹,脸上也带上一抹痛色。
  我听云峥说过,这位大总管以前很疼他,心中也是一酸,强笑道:“修叔别太难过,云峥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为他如此伤心。”
  云修擦了擦眼泪,见到我身后奶娘抱着的诺儿,迟疑了一下,道:“这……是不是小少爷?”
  我赶紧让奶娘把诺儿抱到他身边去,柔声道:“诺儿,叫修爷爷!”
  “修爷爷!”诺儿乖巧地扑到他身上去,“诺儿抱抱!”
  “嗳,小少爷!”云修手忙脚乱地抱起诺儿,看着诺儿清秀的小脸,老泪又滚出来,“小少爷长得跟峥少爷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眼眶微红,任何人在我面前提到云峥,我都忍不住想要落泪。老爷子见我泫然若泣的表情,赶紧道:“云修啊,好不容易才回来,别提那些伤心的事,咱们老哥俩好好喝一杯。云德,你爹今天回来真是难得,你也坐下来一块儿吃。”
  围桌而坐,桌上已经摆满佳肴,老爷子和安远兮面前分别还摆了两道药膳,老爷子平日里就是吃着药膳的,安远兮见他面前也摆了两道,怔了怔,抬眼看了看我,又垂了眼睑。这一顿饭我和安远兮都没说话,桌上只听到老爷子和云修聊天的声音,云修讲他这些年在海外的新奇见闻,我听得心不在焉,老爷了却感兴趣地听着,听得兴起,云德偶尔也插嘴问上几个问题,顿饭倒不因我和安远兮的沉默吃得冷场。
  饭毕,老爷子拉着云修回他房里,说要与他秉烛夜谈。我见老爷子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好破坏他的兴致,只唤住云德,交待他不可让老爷子太过劳累。云德点头去了,我抬眼见安远兮也站了起来,他看了我一眼,低声道:“谢谢大嫂!”我见他面前的药膳盘子都空了,扯了扯唇角:“小叔客气了,这本是我应该做的。”比起你为我做的,我做的这些实在算不得什么。安远兮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欠了欠身:“那我先走了。”
  我点了点头,安远兮踏出厅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我怔忡片刻,对小红道:“小红,推我去院子里走走。”
  坐在荷塘边,感受着温暖的阳光,看到荷塘时厒出一茎嫩嫩的花苞,才恍然已是初夏,我来到这个时空,不知不觉,已有四年时光。才四年呵,为什么我觉得仿佛已经经历了一生这么漫长?我的身体,我的情感,都垂垂老矣,再没有初入异世的锋芒,想到四年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我唇角一动,泛起一丝苦笑。那样的桀骜不驯,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吧?
  “姐姐!”远远似来一声呼唤,我抬起眼,见冥焰急冲冲地奔过来,不由笑了笑:“什么事跑得这么急?你刚回府吗?用了晚膳没有?”
  “姐姐,不好了。”冥焰不理我一连声的问话,跑到我身边,蹲下身道:“我刚刚在街上听到这个消息。寂将军他……他……”
  “他怎么了?”我诧异地道。冥焰吸了口气,沉声道:“寂将军他死了!”
  “什么?”我惊得站起来,腿上骤然一痛,又跌坐到轮椅上。我不敢置信抓住他的手腕,“你从哪里听来的?会不会听错了?寂将军怎么会死了?”
  皇上明明用护国神鼎解了寂惊云身中的邪降,虽然那天我离开之前寂将军还没有醒,可是皇上也说过他已无大碍,怎么突然就死了?冷汗潸潸。寂将军在朝堂局势如此混乱的节骨眼儿上出事,那皇上会不会也出事了?
  “我没听错,我一早起来去各大药铺给姐姐配药,听到街上好多人都这么说,还说将军府已经挂了白绫出来,寂将军的灵柩已经运到将军府了。”冥焰赶紧道,“我还听人说,是宫里传来的消息。寂将军前几日被闯入皇宫行刺皇上的刺客重伤,今日不治身亡,九王爷向皇上请旨,追封寂将军为忠勇王,秉笔尚仪寂平安加封加承恩郡主。”
  我心中大乱。昭书怎么写寂将军的死因,都是表面说辞,寂将军难道是真的死了?强自镇定了思绪,我立即道:“冥焰,你让铁卫备车。随我去将军府,我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让小红把安远兮请来:“小叔,麻烦你让人查查太庙那边的消息,看看有什么异状,还有宫里也不要忘了打听一下。”
  安远兮点头应了。铁卫护着我出门,匆忙赶到将军府,将军府果然一片素缟,我看到大门外结的白绫和悬挂的白灯笼,只觉得眼睛一花,身子忍不住晃了晃。老管家林后见到我,忍不住跪到的上哭起来:“荣华夫,我家将军,我家将军他……您帮我去劝劝我家小姐吧,将军的灵柩一运回来,她就像傻了似的呀……”
  “平安在哪里?”我扶起他,沉声道。
  “在……在灵堂……”林后用袖管擦着眼泪,抽泣道。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已经有收到消息前来吊唁的朝官和武将了,沉声道:“林伯,你是将军府的老人了,将军府现在不比寻常,平安还小,遇到这种事一定心神大乱,下人们更是手足无措,你可要帮她撑着,这会儿可不能没了主意,让人看笑话。”
  林后听了,赶紧点头:“夫人说得是,老奴失礼了,老奴带夫人去见小小姐。”
  去了灵堂,入目即见黑色的棺椁摆在房间上首,平安身着孝服,正跪在棺椁右侧,她身后是平日里侍候她和寂将军的丫鬟小厮,也跟着跪了一地,她的贴身丫鬟正在旁边哭着劝慰道:“小姐,您别这样,你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
  冥焰赶紧推我过去,我看到平安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像一具死气沉沉的木偶娃娃,心中一酸:“平安!”
  她仿佛根本听不到我叫他,没有应声,也没有任何反应。她身边的丫鬟哭道:“荣华夫人,小姐她……”
  我试探着将手放到平安的肩上,放缓了语速,温和地道:“平安,我是叶姐姐,你抬眼看看我。”
  她眨了眨眼,眼睛迷茫地转向我,我赶紧唤她,“平安,好姑娘,要怕,姐姐在这时在……”
  她失去焦距的眼睛渐渐有了一些神采,眼睛望了我半晌,突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姐姐,我二叔死了呀,姐姐,我没有二叔了,我再也没有亲人了,姐姐呀……”她扑倒在我双膝上,嚎啕大哭,眼泪浸湿了我的较裙。我的眼泪掉下来,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哽咽道:“哭吧,哭吧,把你的伤心和难过都哭出来,不要憋着……”
  她哭得像只失的小兽,破碎的哭声一声未完一声又起,稍时,撕裂的哭声戛然而止,平安伏在我的膝头一动不动,我赶紧抬起她的脸,她的脸上犹带着泪痕,已是生生哭晕过去。
  “平安!”我心中一紧,赶紧招过两个丫鬟,“快把你家小姐扶回房去,再让人去太医署请位太医过来。”
  
第44章 争执
  寂家上下乱成一片,主人死了,主母下落不明,寂府上下并不知道赛卡门被皇帝“请”进了宫,少主人又伤心过度晕过去,寂府下人像无头苍蝇一般仓皇无措。好在林伯是寂府的老家人,跟了两代主子,见过些世面,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也渐渐有条紊地安排府中大小事务。太医来看过平安,说她只伤心过度,一时气闷晕了过去,并无大碍,我嘱咐她的丫鬟小心侍候着,然后让冥焰推我去灵堂。
  灵堂上,黑色的棺椁像钢针一样刺眼。我给寂将军上了一柱香,林伯又迎进一位朝官,拜奠寂将军,我让冥焰请林伯过来,低声问道:“林伯,寂将军的柩送回来,你们可有见将军一面?”
  “有的。”林伯含泪点头,“小小姐不相信将军死了,哭着闹着坚持开棺,见到将军躺在棺里,小小姐才止了哭闹,就像傻了似的,唉……我家将军和小小姐真是可怜哪……”
  我蹙起眉,这么说,寂家已经验明正身了?门外匆匆跑进一个寂府的家仆,对林伯道:“林后,九王爷来拜奠将军了。”
  林伯吃了一惊,赶紧出去相迎,一会儿,见他躬身请进一个带着两个侍从的素服公子,正是九王爷君千翌。他目不斜视地接过寂府下人递来的香,对着寂惊云的棺椁道:“寂将军参遭蒙难,为国捐躯,实乃国之不幸。将军忠君爱国,平北疆之祸,屡建奇功,实乃朝廷之栋梁,三军之楷模,惜将军英年早逝,千翌怆然哀泣,将军英魂有灵,以鉴吾心,愿英魂早日安息。”言毕,躬身三拜,将香插到香炉之上。
  九王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眼有泪光,听得众人唏嘘不己。朝官见九王来了,纷纷上前见礼,九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转眼见我坐在轮椅上。怔了一下,上前行了一礼:“荣华夫人也来了?”
  “妾身惊闻噩耗,赶过来拜奠将军,看看平安。”我欠身还礼,“平安悲伤过度,身体抱恙,无法相迎。失礼之处,王爷莫怪。”
  “怎么会,本王十分体谅承恩郡主失去亲人的痛苦。”九王微微一叹,“朝廷失去一位良将,本王之心痛,也不亚于承恩郡主。”
  “是啊,妾身听闻这个噩耗,简直不敢相信。”我叹了口气,看着九王,试探道,“王爷,寂将军怎么走得这么突然?”
  “下官等也很想知道,何以寂将军会突然暴毙?”门外踏进一个人。听到我的问话,也大声道。我抬头望去,却见门外踏进几个身着素服的朝官,刚刚那句话正是为首的那个人问的。
  “下官见过监国大人!”刚到的几个朝官给九王行了礼,九王表情淡然地轻嗯一声。几个人见九王面色不豫,互看一眼。便到灵柩前上香。领头那朝官上完香,行完礼,突然凑到棺前,抚棺哭道:“寂将军,你武功盖世,天下间何人能伤得了你?怎么会被刺客害死……”
  同他一起来的朝官赶紧上前扶住他,抬眼看了灵堂众人一眼,愤声道:“尚大人说得不错,寂将军死得不明不白,当中定有冤情,朝廷一定要彻查到底,为将军讨回公道,不让奸险小人的阴谋得逞!”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一些武将已经站起来,激动地嚷:“李大人,你说咱们大将军是被人害死的?此话当真?”其余众人也面带惊疑之色,林伯听到此言,更是瞠大了眼,又惊又怒:“这……这……”九王微微蹙了蹙眉,望着那李大人道:“李大人何出此言?”
  李大人看了九王一眼,目光扫向众人,字字铿锵地道:“寂将军神勇无双,战功彪柄,是从千军万马中闯出来的人物,岂会被几个小小的刺客所害?大家不觉得奇怪吗?”
  朝官武将议论纷纷,一个武将大声道:“不错,咱们大将军是天曌国的战神,武功天下无敌,什么刺客能伤他?”
  一位朝官插言道:“既是刺客,所行必非正大光明的手段,寂将军是被暗算的。”
  那尚大人冷哼道:“前几天寂将军还在宫中养伤,也没听说病情有变。如今皇上刚刚到太庙为天下百姓祈福,将军却突然伤重不台,当中定有蹊跷,定是有人趁皇上不在,谋害将军妄图不轨!”
  “尚大人,那人是谁?”早有暴躁的将士按捺不住,拔刀怒吼,“我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为大将军报仇!”林伯从刚刚听到尚大人的哭诉便惊白了脸,此际更是忍不住,突然跪到九王面前,哭道:“王爷,你定要为我家将军伸冤哪……”
  我冷冷地看着这几个仪愤填膺的样子,抿紧了唇。寂将军被刺客所伤本就是皇帝放的假消息,他死亡的真相是因为被下了降,而这个原因我却不能说出来,只由得他们互相猜忌,不过对于寂将军死亡的消息,我到现在心中还不敢置信,皇帝明明用护国神鼎救了他,怎么他又突然死了?我那日离开后,皇帝在太庙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一时心浮气躁,恨不得立即赶去太庙,找皇帝问个清楚。
  “太医说寂将军的确是伤重不治,不过听几位大人这么一说,本王也觉得有些蹊跷。”九王是何等灵巧聪慧之人,立即顺着尚,李两位大人的话头应和道,“皇上委托本王监国,本王也想查清此事,定不辜负皇上的重托。”
  “那监国大人准备如何查证这件事?”那李大人想必是个急性子,立即追问道。满屋的眼睛全都盯着九王,九王看了李大人一眼,把问题丢回给他,“李大人认为呢?”
  李大人义正辞严地道:“下官认为,应该先将替寂将军诊治那些太医抓起来,严加审问。寂将军的灵柩也应暂时移往刑部,请验尸官为将军验尸,查出将军的死因。”
  众人一听,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不待九王开口,已经有一个朝官站出来道:“李大人,皇上听闻将军过世,哀痛不已,下旨封寂将军为忠勇王,交待无论何人都不得对忠勇王有丝毫不敬,此刻大人要求开棺验尸,必得惊扰王爷遗体,实乃大不敬,恐怕……”
  “严大人这话差矣,是礼仪重要,还是查明寂将军死亡的真相重要?皇上与寂将军君臣之情挚切,必不至让寂将军蒙冤而死!”李大人冷哼一声,看向九王,大声道:“监国大人以为下官的意见如何?”
  我蹙起了眉,这个李大人言语之间对九王颇有质问之意,语气又冲,莫非是和寂将军相熟要好的同僚么?这几位朝官突然来寂府灵堂说这番话,看似为寂将军抱不平,言辞之中却有挑拨之意,似乎有把事情闹大的意思,莫非平日与九王是政敌?可是九王向来不太理朝堂上的事,又与百官交好,这几位大人怎会贸贸然针对他呢?莫非……我心中一动,这几个人是受人指使的?九王微微蹙了蹙眉,不待开口,门外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谁在这里吵成这样?闹闹嚷嚷的,成何体统?”
  我抬眼看去,呼吸一窒,进来的却是景王君慕玄。我顿时心头雪亮,只怕这几个正是受他指使,这会儿皇帝不在宫中,委托九王监国,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莫不是想指责九王监国不力,有失职之嫌?他好取而代之?九王迎上去,欠身行礼:“王叔!”其余众人也纷纷给景王见礼。我冷眼旁观,见景王面色不悦地扫了堂内众人一眼,径直走到灵柩前取了一柱清香,凑到烛上,点了香,对着棺椁拜了三拜,说了一番和九王刚刚差不多内容的话,插上香,背着双手,转过身,脸色不豫地道:“你们刚刚在寂将军灵前吵什么?朝廷命官怎能如此失仪?”
  堂内鸦雀无声,刚刚吵得最大声的尚大人和李大人也不敢吭声了。我心中更是笃定,这几人必跟他是一党的,倒故意把他王爷的面子抬了个十足十。九王将刚才众人的议论跟景王说了一遍。景王幽幽一叹,沉声道:“既然大家都认为应该彻查寂将军的死因,开棺验尸倒是大有必要。”
  我唇角冷冷一勾,在心中揣测着景王的用意,只感觉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替寂将军翻案是假,验证他是否真的死亡才是真,毕竟寂将军死得过于突然,连也不敢相信他是真的死了。何况景王还抱着皇帝有可能会救寂惊云的希望,若寂惊云真的死了,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帝根本没有动用神器,那景王的一切部署都成了泡影,所以他一定会查实这关键的一步。
  耳边只听到景王的声音继续飘荡:“皇上才去太庙几天,朝中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早知如此,本王昨日就算是闯关,也要跟皇上商量一下……”
  闯关?我挑了挑眉,九王诧道:“王叔昨日去过太庙?”
  “不错。”景王点点头,叹道:“可惜本王被羽林军拦了下来,言皇上下旨祈福期间不见任何人,没有见着皇上的面。”
  “皇上下旨不见任何人,怎么会知道寂将军身亡的消息,还颁了圣旨追封王位?”尚大人看了九王一眼,语气不善,“监国大人是几时见到皇上的?”
  这话矛头直指九王,分明是咄咄逼人的质问了,便是九王雅量再好,再礼贤下士,在这满屋朝官面前,脸上也有几分挂不住。九王眼中闪过一丝嗔怒,他身后的侍从已经出声大声喝斥道:“大胆,竟敢对王爷如此无礼!!”
  尚大人双眼一瞪,喝斥回去,“你才大胆,不分尊卑,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儿?”那侍人一听就火了,正待开口,九王摆了摆手,眼睛看着尚大人,耐住性子道:“尚大人,皇上虽然不在宫中,并不表示他不清楚朝堂的事,皇上身边也自然有人联络本王,你勿需操心。”言下之意,是你管得太多了,管好你自己的份内事吧。
  那尚大人被九王暗贬暗训了一顿,老脸一红,大声道:“那可难说,皇上就算是在太庙为天下百姓祈福,也没理由不见臣子,本王怀疑有人假借皇上之名,愚弄朝廷百官……”
  “胡说八道!”景王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瞪了尚大人一眼,怒道。“你当文武百官都是没脑子的么?”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只是担心……”尚大人也来了脾气,紧绷着脸,双眼一凌,闪过一抹厉色,一字一字地道:“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
  “嗡”的一声,举座哗然。前来吊唁的文臣武将皆硬生生倒抽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既惊又惧。这话是任何人都担不起的,便是向来温雅淡然的“雅王”,脸色也沉了下来。九王身后的侍从更是急了,怒道:“尚大人慎言!那圣旨是皇上御笔亲题,盖着皇上从不离身的玺印,难道还有假不成?尚大人如此质疑我家王爷,到底是何居心?”
  “下官对朝廷,对皇上一片赤诚之心。绝无并点私欲。”尚大人冷冷地道,“只是自从皇上离宫之后,朝堂之上发生的事太过不寻常,难道下官连质疑的权利都没有吗?”
  两人像斗鸡一样斗起来,互瞪双眼。这话题太敏感了,满屋朝官无一敢上前插嘴,只是脸上的表情各异,不可避免地都带上几分疑惑。显然都受了尚大人那番话的影响。我心中一动,也不由有些猜忌,自从那日我离开太庙,就没了皇上的消息,九王这监国之职虽然皇上当着朝臣授予的。但如果皇上的情况不妙,这监国变成国君,岂非名正言顺?
  “都别吵了!”景王喝斥两人,怒道:“你们当自己是菜市的商贩么?”
  “景王殿下。您德高望众,您看此事应该如何解决?”李大人见尚大人被景王斥责之后不再出声。赶紧道。
  “皇上委托九皇侄监国,自有其法与其联络,这也没错,我们见不着皇上,不等于九皇侄见不到。”景王沉吟片刻,缓缓道:“不过寂将军之死,确有可疑之处,我也赞同尚,李两位大人的意见,将寂将军的灵柩运至刑部开棺检验,九皇侄,你以为如何?”
  我心中暗骂景王真是只老狐狸,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真是在为九王和尚李两位大人圆场,实际上他什么事情都没有解决。他前一句话说只有九王才能见着皇上,联络皇上,看似在为九王辩解,实际是坐实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嫌疑。后一句话则分明是站在那几个朝官一头,逼着九王低头,暗贬这位监国大人,有监国之权又如何?众人还不是以我景王马首是瞻。
  九王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缓缓抬起眼,看了全场一眼,正待开口,灵堂外却冒出个女子的声音:“谁敢开我二叔的棺?”
  “平安?”我失声道。转眼看去,见平安在丫鬟的掺扶下走进来,身后跟着我曾经见过的风清和一个壮年男子,平安怒目横视:“谁敢?”
  “承恩郡主,我们怀疑将军之死另有隐情……”那尚大人赶紧上前解释,被平安狠狠瞪住,打断他的话头,“所以,你要开我二叔的棺,要验尸,要将我二步开膛破肚,不得善终么?”
  尚大人脸色一变,“郡主误会了……”我见平安愤然的眼神,猛然想起天曌国的风俗,人死之后,若尸身破损或不完整,则归于不得善终之类,灵魂会在地府受尽酷刑,沦为畜牲道。平安气势逼人,仿佛一夜之间脱了满身稚气,长成大人,她再次打断那尚大人的话,怒道:“我二叔一生忠君爱国,为朝廷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临死却有人要折腾他的尸身,让他灵魂不得安息,沦为畜牲道,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这话说得尚大人冷汗直冒:“可是,下官也是想查明真相……”平安冷哼一声,不再理他,转头看向景王和九王,愤声道:“景王殿下,监国大人,朝廷就养了这些没用的官员么?你们对我二叔的死有疑惑,可以通过很多办法查证,为什么一定要毁我二叔的尸身?”
  景王尴尬地咳了一下,笑道:“平安,其实验尸也不一定要开膛破肚……”
  “就是外部检查我也不准,我不准有人对我二叔的尸身不敬!再有人敢提验尸二字,我立即将他从将军府轰出去!”平安怒道,小手一挥,打断景王的话,毫不给景王面子。景王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又不好和一个晚辈女子计较,只得隐忍不发,额头青筋直冒。
  九王看了景王一眼,微微一笑,对平安道:“平安,你说得对,朝廷不养无能的官员,我们会用其他办法查将军的死因,本王向你担保,绝不会有人妄自惊扰寂将军!”说着,眼睛扫了扫全场,扬声道:“你们说,是不是?”
  “是!”“监国大人说得有理……”形势立即逆转,景王心中只怕恨得吐血,半晌强笑道:“平安说得也有道理,寂将军为天曌国戎马一生,英年早逝,实在令人痛心,可恨本王竟不能得见将军最后一面……”
  平安看了景王一眼,欠了欠身:“殿下有心了,今日将灵柩运回府,万事仓促,原本是想明日布置好让各位大人瞻仰二叔的遗容的。没想到就来了这么多人,平安也不好叫景王殿下和各位大人再跑一趟。风将军,打开棺盖。”
  他身后那壮年男子去把棺盖打开,我才恍然悟出他的身份,这人是寂将军身边的副将,风清的爹。景王站到棺前,凝视着棺中人,掩面痛哭,“寂将军……”朝官见他如此作状,也纷纷逼出眼泪,平安也不去劝,他哭了半晌,抹了眼泪,对平安说了一番她珍重之类的话,然后让其他人依次上前瞻仰,折腾了好一阵,众人才纷纷散去,九王对平安安抚一番,向我施了一礼,也离开了将军府,灵堂清静下来,我让冥焰推我上前,扶我勉强站起来,我看向棺中躺着的人,那人果真是寂惊云,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双手端放在腹部,手下压着一把黑漆漆的刀,正是寂将军的冰魄刀。我倒抽一口气,那刀跟寂惊云一起在太庙,此际却随寂惊云躺于棺椁,这人必是寂惊云无疑了,之前的一丝不敢置信,也烟消云散,心中顿时难受无比,想起来到这个时空,寂将军对我颇为关照,没想到那样豪爽的人,竟会……
  “姐姐,你的腿不宜长站。”冥焰把我扶到轮椅上坐下。我擦了擦眼泪,见平安呆立在一旁,拉住她的手:“平安……”此时说什么话安慰她都是多余,那种失去亲人的至痛,我感同身受。
  “姐姐,别担心……”倒是平安抹了脸上的泪,强笑道:“我没事,家里就算只剩我一个人,我也会把将军府撑起来,不让人看寂家的笑话……”
  “平安,你长大了。”我看着她脸上坚毅的神情,心中一酸。人的一生中要经历多少生离死别的痛苦?难道每一次的成长都要以痛苦作为代价吗?可是我们又能承受多少痛苦的灾难呢?我怔怔地望着平安哀伤倔强的脸,发现没有人能给我答案。
  
第45章 财富
  回府赶紧去老爷子房里,想将寂将军发生的事告诉老爷子,修叔竟然还在老爷子房里,见我有事和老爷子商量,才跟老爷子行了礼退出房去。我将寂府的情形一一告之,老爷子点点头,却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不知道老爷子心思如何,一时不好开口,半晌才迟疑地道:“爷爷……”
  老爷子缓缓睁开眼睛,表情平静,“你料得不错,那尚李几个,确是景王一党。”
  “景王已经开始行支了,他针对九王,不知道是不是对太庙的情况有所警觉?”我蹙眉道。
  “太庙情况如何根本无关紧要,只要皇上不在宫中,这便是他绝妙的机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老爷子淡定地道,“丫头,你猜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他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罪名安到九王头上,只要皇上真的出了事,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擒拿逆臣。”我略一思索,心中已然雪亮,“虽然他不敢肯定皇上的生死,但是为了落实九王的罪免,他一定会派人前去刺探,若皇上死了,正遂了他的意,若皇上还活着,只怕会部署行刺。”
  “你说得不错。”老爷子微微点了点头,表情波澜不惊,像是早就对景王的计划的了解于胸。我想了想,又道:“他想一箭双雕,可是九王身后有凤家的南疆军,景王手中却没有兵权,他怎么敢冒此大险?莫非他还有什么底牌没有拿出来?”
  “凤家的军力远在南疆,远水救不了近火。”老爷子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羽林军只听天子号令,他也动不了。不过,皇上不在。寂将军一死,他手上的兵力就自然落到他的心腹下属手上,如果‘德高望重’的景王以雷霆之速查出‘谋害’寂将军的人是九王,那些寂将军的旧属势必对他感恩戴德,九王伏诛,皇上遇害,景王身为先皇兄长,可顺势登位。控制朝堂和京中的局势。等风家的军队获悉赶来,已是不及,天下大局已定。”
  “那我们应该如何阻止?”我听得心惊肉跳,“破坏他诬陷九王的行动吗?”
  老爷子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云家不必卷进去,就让他们狗咬狗好了。”
  我微微一惊:“爷爷……”
  “景王,九王,皇上,皆不是易与之辈。”老爷子漠然地道。“今日景王在将军府逼迫九王,引得人心浮动,你以为老九会束手待毙么?至于皇上,既然走出离军这步险棋,将朝堂暗伏的势力摆到明处,就自有部署。云家去凑什么热闹?”
  他的表情淡漠,声音却冷得叫人心颤。我望着老爷子,犹豫半晌。终是将心中一直想问的问题问出来:“爷爷,你有没有想过做黄雀?”云峥对这天下没有野心,我相信,可是老爷子呢?他也没有野心么?
  他的目光凛厉地扫向我,冷冷地不发一言。我被他冰冷的眼神盯着有点冒冷汗。半晌,老爷子冷笑道:“本侯还有几天好活?争来这烫手的山芋,你和诺儿孤儿寡母保得住么?”
  我咬了咬唇,心中却浮起一丝暖意,只要他心中还在为我们母子考虑。我就心怀感激:“是叶儿失言了,对不起,爷爷。”
  老爷子轻声一哼,道:“本侯不稀罕君家这天下,但是,也绝容不得一个天曌盛世。”
  我悚然一惊,“爷爷?”
  老爷子的眼中冒出寒光,咬牙恨道:“君家人害我云家血脉,当真以为本侯还会愚忠于他?当年峥儿中降,我抱着命悬一线的峥儿在朝圣殿外跪求三天三夜,望先皇能用护国神鼎救我峥儿一命。可那个我一手扶上皇位的皇帝,不但避而不见,还让君臣劝谏我以家国天下为重,家国天下……哈……本侯连家都保不住,何以卫国?”
  竟还有这一段过往?我望着老爷子愤恨的目光,眼中微酸,当年,他抱着云峥在朝圣殿外跪求先帝时,是怎样一种心情,当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眼睁睁地被磨灭后那种灭顶的绝望,是怎样的令人窒息?不管他对我如何,他对云峥,却是一片真真正正的护犊之情,爱护关切之心绝非作假。
  “所以,爷爷才要在京中大乱时,给朝廷加一把火?”我吸了口气,想到那笔怪帐,“江南盐商米商囤米盐牟利的事,是爷爷操纵的吗?”
  老爷子讶异地看着我,半晌,竟笑起来:“这么快就被你猜到了?爷爷没看错人,丫头,以后云家,唯你才能担起来。”
  “爷爷太看高我了。”我摇头苦笑,“我不过是看南边报的帐簿有些不对,再看爷爷没有筹那笔答应借给太后的钱,加上这几日发生的事,才想到的。”
  “这些日子发生这么多事,你险些丧命,回府还能理清思路,注意到这个问题,自是你的本事。”老爷子心情大快,“云家的当家主母,自当如你般胆大心细,处变不惊,且能随机应变,思虑周详。”
  被老爷子这样夸,我还真有些受不起。我的脸红了红,思虑道:“爷爷,这笔钱我已经答应了借给太后,如果你不想给,以什么理由拒绝呢?”
  “谁说我不错她?”老爷子笑了笑,“不过是拖几日,让朝堂的局势更乱一些,也让我看到这次江南盐祸能达到多在的效果。”
  我有些不解,老爷子心情好,也有了耐心解释:“这些年我苦心经营,超越先祖,将云家的家业渗透到全国各地,别人都以为云家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可是叶丫头,你知道爷爷真正的用意吗?”
  老爷子这话大有深意,我低头思索起来。云家的生意除了矿业,漕运,织造,还有开遍全国的米行,酒楼,当铺。甚至我以前存钱的“聚宝钱庄”云家也占有一半以上的股份。从老爷子这次能操纵江南盐祸一事来看,只怕云家的势力还渗透到了其它的行业,这些操纵着民生大计的生意,是国家命脉。自古以来的皇帝提防士族,也忌弹着巨富大贾,借“囤货居奇,祸害百姓”为名。将商人排在了“士农工商”之末。冠以“奸”名,赋予“贱”籍,就是怕商人坐大,因为对皇帝来说,商人既是让国家昌盛繁荣可或缺的助力,又是极有可能扰乱国家秩序的隐患,商人也同士族一样读书识字,但商人比士族更聪明灵活,更精于算计,且深诸进退之道,一理掌握国家的命脉,即成统治者卧榻之虎,所以大多数巨商都成了统治者养肥再宰的猪。而云家既是士族又是商家,比纯粹的商人占尽更多先机,老爷子又精明过人。更懂进退和谋算,才变成了连朝廷都要忌惮的悍虎。此次的江南盐祸,已让南方动荡,朝廷头疼,而对云家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如果云家操纵的产业全部乱了行市,天下起码乱上五年,我现在才真正明白,以前富大康对我说“永乐侯跺跺脚,这天下都要震的。”是绝无半分虚假。
  “财富对个人和国家的作用,人人都清杨。可财富过于集中给个人和国家造成的后果,却非远见卓识者不能晓得。”我望着老爷子,缓缓道:“乱国乱民乱天下!”
  我有些明白云家不争天下的原因,云家的财富可乱天下,却不能安天下。老爷子说得通俗,我们孤儿寡母守不住,因为云家没有忠于家族的兵权襄助,得了天下也会转瞬即失。没有一个上位者可以容忍他手下有兵权,金钱两手抓的臣子,相对于商人对皇权的隐形威胁,来自兵权的威胁则是赤裸裸和血腥震慑的,且兵权的权力往往系之一人,上位者除一人即呆让其整个家族毫无保障,而财富集中的威胁是潜伏的,缓慢的,即便除去一人一族,其数十数百年经营出来的根深蒂固的影响力,仍然会撼动整个国家的行市。经济侵略,永远比其他侵略来得更为深远和彻底。我到现在才由衷地佩服当年云家先祖的远见,在敛权和敛财中,选择了后者,才得保云家这百余年的平安,即使如今这平安也显得有些摇摇欲坠。云家一直都是皇帝打击的目标,景王这次发难,不管最后是谁成功,财雄势大的云家势必将成为上位者的下一个牺牲品。老爷子操纵此次盐祸,既是试探也是示警,看云家财富对天下的影响力到了何种程度,即使以后朝廷查出与云家有关,也不敢轻举妄动。
  “丫头……”老爷子抓住我的手,眼睛亲切得发亮,“你能想明白这个,云家真是后继有人了。”
  “爷爷,叶儿至今才明白爷爷的苦心,真是愚笨。”我见老爷子这么激动,眼中亦是一热。之前我受了点委屈就想着带着诺儿远离是非,却不知道我们早就已经是是非圈中人。我是云峥的妻子,永乐侯府的少夫人,世子的母亲。我和诺儿的命运,早已和云家密不可分,既然我享受着云家带给我们的尊贵地位,富贵荣华,锦衣玉食,就得担起家族兴亡和延续的责任。老爷了为了云家,如此长远绸缪,煞费苦心,我实在不该与他锱铢必较地斗气。
  想通了这个,对朝堂和云家又有了些全新的认识。从老爷子处理对待景王和先帝仇恨的态度上,我也学到了不用事事亲为紧逼不放,而应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以对自己最有利,最省力的方式,彻底消灭敌人。至于皇帝,我心中微微一叹,希望命运垂怜,不要把我和他推到对立的位置上,我永不想和他那样聪明到可怕的人成为敌人。
  
第46章 公主
  次日,宫中传来太后懿旨,宣我进宫。
  我琢磨着大概是为了那笔钱的事儿,换了衣服出门。进了宫,经过御花园,见一个宫女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孩儿转到一处隐蔽角落的假山后面,隐约听到小女孩的呜咽声。我心中狐疑,原来想装作没有看见,这宫里的事,沾到就是麻烦,可那女孩儿的哭声大起来,隐约还听到斥责声,终是叹了口气,让小红推我往那假山走去,于是那斥责声越发清晰起来。
  “哭,还哭,哭死你……”宫女生气地低嚷,“叫你别哭了,偏要惹娘娘生气,你还当自个儿是德馨殿里的公主不成?”
  我怔了怔,德馨殿,不是德贵妃的寝宫么?这女孩儿,莫非是德妃的女儿君欣洁?这宫女是淑妃宫里的吧?德妃被打入冷宫之后,淑妃自请抚养小公主,太后还夸她贤慧有德,深明大义,怎么听这宫女的话,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呜呜……”小女孩的哭声压抑了些,但仍没能止住,“母妃……我要母妃……母妃不要气洁儿……”
  “你母妃被皇上打入冷宫了。”那宫女不耐烦地道,“淑妃娘娘不是你母妃!”
  “母妃……”小公主只是哭。看来皇上赐死德妃的事的确还没有人知道,还是皇上根本没有赐死她,那日只不过是在诓我?只听那宫女接着道:“要怪只怪你自个儿讨人嫌,别怪娘娘看见你就心烦,娘娘本以为要了你皇上会多来她那儿,没想到之后皇上连半步都不肯踏入琉璃殿,真是个害人精,居然还打破娘娘最喜爱的琉璃杯,害我也被娘娘骂……还哭,还哭。再哭把你也丢到冷宫去……”
  这宫人的势利,我是一早就知道的,前世看了那么多电视小说,知道在这深宫大内,失势的人连狗都不如,一好众人抬,一沉万人踩,宫人欺负失势的主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我一直没有亲眼见过,这当儿亲耳听到,仍觉齿寒。那淑妃也是个有心机的,看着德妃失势,本以为装装贤德,把皇上唯一的孩子抱来养,以后皇上到她宫里去的机会也会增多。没想到皇上对德妃的心结太深,以至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就迁怒到孩子身上。我摇了摇头,这后宫的风波纷争,有哪一件不是女人为了争宠搞出来的?
  那宫女一直骂骂咧咧,不知道是不是动手打了女孩儿一下,女孩儿痛哼一声,又不敢大声哭。只得呜咽着抽泣,我心中不忍,正待出去喝止那宫女,突听到一个男人厉声道:“大胆奴婢,竟敢殴打公主!”
  那男人语气严厉,却不是太监的尖细之声,那宫女显然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雷侍卫,奴婢没,没有殴打公主……”
  “我明明亲眼看见,你还敢狡辩?”那雷侍卫厉声道,“莫不是要我禀呈皇上,你才肯招认?”
  “雷侍卫饶命……”那宫女哭起来,“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告诉皇上……”
  “起来吧。”那雷侍卫的语气松软了一些,“主子再怎么也是主子,这宫里的事谁也说不清,风水轮流转,你今日轻待的人明日指不定就得了势,到时候只怕你没有好日子过……”
  “奴婢……奴婢谢雷侍卫提点……”宫女抽泣道,“您千万别告诉皇上……”雷侍卫沉默片刻道:“你日后好好照顾小公主,也莫让别人欺负她,我自然不会告诉皇上。”
  我心中一动,这侍卫心肠倒好,不过这深宫禁内,有这样热心助人的好人么?他为什么要插手管这件事,嘱托那宫女关照小公主的语气也隐含着一丝关心,莫非此人和蔚相或是德妃有些关系?
  “奴婢再也不会了,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公主,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宫女赶紧道。雷侍卫道:“你记得自己发的誓就好,带公主走吧……”
  我一听,赶紧让小红推我往回走,眼睛却瞅见那宫女抱着小公主走了出来,一时避无可避,只得装作刚到这儿的样子,拉着小红指着身旁不远处的一朵花,“小红,你看那朵花,颜色真美……”
  那宫女见了我,吃了一惊,脸上惶惶不安,跪到地上行礼:“奴婢见过荣华夫人。”
  我见那假山后没有声响,知道那个侍卫躲着不敢出来,让我撞见他与个宫女在假山后面,只怕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我故意装作不知道,转头张望了一下,做出茫然的样子:“是谁?”
  “姐姐,是位宫女姐姐给你请安。”小红扶着我的手,往那宫女的方向指了指,我做出恍然状:“快起来,我眼睛不好,看不太清,你是哪宫的?”
  “奴婢是淑妃娘娘宫里的,带小公主出来玩。”宫女站起身,低着头道。我点了点头,笑道:“公主也在么?快抱过来给我瞧瞧。”我故意装作看不清的样子,好让她以为我刚到这儿,眼神也不好,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果然见那宫女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抱着小公主向我走来。
  小公主从刚才就止了哭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看着我,我伸出手指在她脸上刮了刮:“瞧这日子过得真快,我都快两年没见着公主了,公主竟长得这么大了。”
  小公主见我对她笑,也忍不住笑起来,张开双臂,讨好地道:“抱抱……”
  我心中一酸,只怕她平日里么下挨了不少骂,此际见着个人对她笑,这孩子立即加倍讨好,哪怕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公主到了我怀里,立即甜腻腻地叫道:“母妃……”
  我失笑,那宫女也局促不安,我点了点她的鼻头,笑道:“母妃可不能乱叫,公主叫我姑姑吧。”
  “姑姑……”公主立即改口,这孩子比诺儿大了近一岁,比诺儿更容易明白大人的话。我笑着应了声,公主越发高兴,叫得越发甜腻:“姑姑,陪洁儿玩……”
  “公主,我们出来太久了,该回宫了。”那宫女惴惴不安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怕公主在我面前乱讲话。小公主紧紧勾着我的脖子:“不,我要跟姑姑玩……”
  “公主,姑姑要去太后奶奶那里,不能陪你玩了……”我才这样一说,小公主的眼里便蓄起了泪,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睛,泪盈盈地望着我,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我叹了口气,心中一软:“公主跟姑姑一起去太后奶奶那里好不好?”
  “好!”她赶紧点头,那宫女一脸紧张地道,“荣华夫人,这不太合适,淑妃娘娘知道了会责备奴婢的……”
  “有什么合适的,你还怕本夫人把公主拐跑了不成?”我淡淡地道,“我这么久没见着小公主,逗她玩一会儿,娘娘也不至于怪罪,何况还是去太后宫里。小红,我们走。”
  小红推动轮椅转头就走,我让小公主坐在我的大腿上,也不看那宫女一眼。一会儿从眼睛的斜光里见她已经匆匆忙忙的往一旁跑了,想是回去跟淑妃禀告了。
  到了懿宁宫,芳婷嬷嬷迎出来,见我抱着小公主,道:“夫人怎么会……”
  “我在御花园见宫女带着小公主玩,逗了她一会儿,没想到被公主黏上了,非要跟着我一起来。”我三言两语的解释了我带小公主来的原因,芳婷嬷嬷见小公主紧紧勾着我的脖子,想将她从我怀里抱下来:“公主,别累着夫人了,让奴婢抱你……”
  “不!”小公主把脸扭过去,抱着我的脖子不放,“我就要姑姑!”芳婷嬷嬷悻悻地缩回手,笑道:“公主和夫人还真投缘。”
  我笑了笑:“没事,就让我抱着好了。”芳婷嬷嬷也不再坚持,见我坐在轮椅上,也不多问,到了大殿,我才放下小公主,让小红扶我进了殿内,我拉着公主的手,在她耳旁轻声道:“公主,快去给皇祖母请安。”
  她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懿宁宫,倒是乖巧地不闹了,摇摇晃晃的走到太后面前,跪到地上去,奶声奶气地道:“洁儿给皇祖母请安!”
  “哟,我的洁丫头来了,快来给奶奶瞧瞧。”太后见了小公主,倒是眉开眼笑。芳婷嬷嬷上前牵起小公主,带到太后面前,太后把她抱在怀里,笑道:“洁丫头跟谁来的呀?”
  “跟臣妾来的。”我笑道。小红扶了我过去,我对太后施了礼:“公主要来看太后,我就擅自带来了,娘娘莫怪。”
  太后见我行动不便,诧异地道:“你的脚……”我笑了笑:“在家里崴了一下,不碍事。”太后赶紧对芳婷嬷嬷道:“芳婷,你把他们进贡的苦石莲膏给叶丫头拿一盒来。”说完转头对我道:“这苦石莲膏的功效是活血化瘀,治这扭伤崴伤的,最是有效。”
  “臣妾谢太后赏。”我想站起来行礼。太后赶紧道,“免了,就坐着吧。”我欠了欠身,也不推辞了。
  “今儿也是巧了,让你碰到她。”太后转眼看着怀里的小公主,笑道:“说起来,你还是欣洁满月时见过她,也有两年了吧?”
  “是。”我笑着点头。“公主真是越发玉雪可爱了。”
  太后点点头,叹了口气:“只是这孩子命苦,小小年纪便跟娘分开,幸好由品媛那孩子带着,否则本宫还真是不放心。”
  品媛是淑妃的闺名,我不好说什么,只是笑。太后亲了亲小公主的脸。笑道:“宝贝儿,想死奶奶了。我的宝贝儿每天都干嘛了?母妃对你好不好呀?”
  “玩……”小公主的眼睛闪了闪,“母妃很疼洁儿。”
  我分明看到那小人儿眼里一闪而过的犹豫,心中一紧,这孩子在撒谎。这么小的年纪,竟然晓得用撒谎来保护自己,是不是这吃人的后宫里长大的孩子,都如此早慧?她刚刚在御花园里缠着我。是真的喜欢我,狗屁是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寻求护荫?
  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孩子感到莫名的心疼,她比诺儿大不了多少。我的诺儿还在享受家人的疼惜,她却得小心翼翼地讨好身边的人。蓦地一阵冲动,我开口就道:“太后这么喜欢小公主,不如把公主留在懿宁宫,整天都可以看见她。”
  太后转头看了我一眼,笑道:“当初我就想将洁丫头留在身边,可是品媛将她求了去。这会儿怎么有要回来的道理。”
  “太后,小公主是您的孙女儿,又不是赐给别人的东西,您想让她回来陪您,淑妃娘娘这么孝顺你,一定会同意的。”我笑道,“不然您问问小公主?愿不愿意回来陪您?”
  我话音刚落,小公主就立即道:“洁儿愿意来侍奉皇祖母,皇祖母的脚疼,洁儿每天给皇祖母捶脚。”这丫头还真会争取机会,我笑着看了她一眼,想必她以前随淑妃来请安的时候,是不敢说这么多话的。
  芳婷嬷嬷惊喜地道:“小公主真是聪明伶俐。上次请安时见宫娥给娘娘捶脚,就记在心上了。”
  太后也是大喜,搂着小公主笑道:“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宝贝。”
  我在旁边趁火浇油:“太后,小公主这么有孝心,你就成全她的心喝以”
  太后点了点头,正待开口,有宫女进来禀报淑妃娘娘来了。我心中明白淑妃这么快赶来,定是怕小公主在懿宁宫不慎说错话。果然淑妃进来给太后行了礼,笑着试探道:“母后,洁儿没说错什么惹您生气吧?”
  太后笑道:“洁丫头哄得本宫正开心,真是个伶俐的孩子,品媛,你把洁儿带得很好,本宫要好好地赏你。”
  淑妃眼中仍有一丝忐忑,笑道:“洁儿说了什么让母后这么高兴?还要赏臣妾?”
  “洁丫头说要给本宫捶脚呢,真是窝心,让人恨不得天天见着。”太后笑道,“品媛,本宫想让洁儿住到懿宁宫来,你觉得如何?”
  淑妃眼里先是一惊,复又一喜,低头道:“母后是觉得臣妾哪里失职么?”我心里一哼,装腔作势,她巴不得摆脱这个让皇上讨厌的小公主,面上却要装出贤良的样子。
  “你做得很好。”太后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不过本宫很喜欢洁丫头,想让她陪在我身边。再说你和皇上都年轻,总要多些时间来相处。”
  淑妃的脸红了起来,我心里也是暗惊,原来皇帝很久没去淑妃那里的事,太后竟然知晓?想来也是,这后宫的事儿,哪能逃得过太后的耳目?这么说,这位小公主在琉璃殿不怎么受待见的事,也未必没有传一丝风声到她耳朵里,她早不要人晚不要人,偏在我提出让小公主回到她身边时候向淑妃要孩子,莫非在对我施人情?我心里禁不住苦笑,太后,你也太精了吧?
  “母后既然这样说,臣妾自当让公主承欢膝下,才是做儿女的孝道。”淑妃摆脱了个大麻烦,眼中喜不自胜。太后心领神会地笑了笑,道:“那你回去准备准备,将洁丫头的东西送过来。”
  “是,臣妾告辞。”淑妃退出去。太后让芳婷嬷嬷抱走小公主:“洁丫头,跟芳婷嬷嬷去偏殿看看,以后你就住那里,去看看喜不喜欢。”
  看着她们出去,太后幽幽一叹,抬眼看我的表情似笑非笑。我装作不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笑道:“娘妨今儿召臣妾来……”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大太监如意的声音:“启禀娘娘,景王殿下,监国大人和陈丞相,李丞相,刘尚书,许尚书诸位大人求见。”
  景王,九王和这些朝臣来后宫来做什么?我诧异地看了太后一眼,太后也是满脸诧色:“他们来做什么?”
  我赶紧道:“娘娘,臣妾是否先行告退?”
  “不用,”太后要跟我说的事儿还没说呢,自然不会放我走,可让我在这里又不太合礼数。她想了想,指了指一侧的屏风道:“你先回避一下。”
  如意搬了凳子到屏风后,扶我转到后面坐下,听到太后传了一干人等进殿。
  
第47章 狼烟
  随景王和九王进殿的几位大人,都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景王、九王和他们一起前来,想必是有要事禀呈太后。一时觉得躲在殿风后也是坐立难安,万一一会儿听到他们要谈什么国家大事或是什么机密要事,我就是捂住耳朵不听,也不会有人相信。太后这不是摆明了难为我么?
  我听到景王给太后行礼,太后赐了座,道:“王叔,千翌、诸位大人,何事一起来找本宫?”
  只听景王道:“太后,皇上离宫去太庙之后,朝廷发生了很多事,南边的盐祸未平,京中又发生地震,寂将军还突然暴毙,民间流言四起,臣和几位大人深感忧虑。”
  “民间有些什么流言?”太后问道。
  “回太后,民间流传有人妄动护国神鼎,导致地震天灾,国之将乱。”景王道,“朝廷虽然将皇上去太庙为天下百姓祈福的圣旨诏告了天下,不过流言并未完全平息。”
  “什么?”太后惊道,“民间真有这等流言?”
  “不错,太后您也知道,护国神鼎是佑我天曌国江山社稷的神器。”景王道,“不管流言是否属实,臣等认为,都应尽快前往太庙,将此事澄清。”
  太后迟疑道:“可是皇上如今正是在太庙,若护国神鼎当真有事,皇上怎么会不知道呢?”
  “太后,臣担心不只护国神鼎有事,连皇上也有可能有意外。”景王道。
  太后失声道:“你是说皇儿出事儿?”
  “臣不敢肯定,不过寂将军突然身亡,朝中上下议论纷纷,都觉得此事蹊跷,皇上那道圣旨也下得有些奇怪。”景王道,“若护国神鼎当真被人动过。为臣担心有人借机对皇上不利……”
  “谁这么大胆?”太后的语气有一丝慌乱了,事关她儿子的生死,她平日再镇定,此时心里也必定乱成一片。
  “太后,臣也以为应该尽快去太庙核实此事。”九王道,“昨日王叔担心有人对皇上不利,臣连夜通知守卫太庙的羽林军右营统领萧无望加紧防备,今晨果真收到羽林军那边的秘报。昨夜有来历不明的转炉有人企图潜入太庙行刺皇上!”
  “竟有此事?”太后惊道。“皇上无恙吧?”
  “黑衣人被羽林军发现,连太庙大殿都没能接近。”九王道,“不过皇上的安危,臣认为应亲自去确定比较妥当。”
  景王言下暗指对皇帝不利的某人自然是九王,九王不甘示弱,立即抬出黑衣人行刺之事暗示景王。太庙一事与九王无关,他自然会心虚。景王昨晚果真开始行动,可惜九王也不是傻瓜,回去也做了部署。九王为了洗脱被景王扣下来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罪名,肯定比景王还要心急想确定皇帝的生死。
  “那,那你们快去太庙见皇上啊。”太后也没有主意,着急地道。
  “太后,守在太庙的羽林军下旨,说皇上祈福期间不见任何人。臣前日已经被拒之门外。”景王道,“臣等来,是想请太后下旨,恩准臣等进入太庙,查实真相。”
  “请太后下旨!”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同时开口。吓了我一跳,太后道:“王叔之忧也正是本宫之忧,本宫这就让人拟旨。”半晌,外室再无人说话,一会儿,又听到太后道:“本宫甚为担忧皇儿的现状。一会儿本宫让人随你们一同前往。”
  景王道:“有太后身边的人前往,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听太后道:“荣华夫人,你请出来。”
  我怔了怔,要我出去做什么?你现在叫我出去,刚才又何必让我躲起来?我摇摇头,如意进来,扶着我从屏风后转出去,见一屋子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低头欠身行了一礼:“妾身见过两位王爷及诸位大人。”
  景王微笑道:“原来荣华夫人也在这里。”
  太后道:“我找荣华夫人商量商量给南方盐祸筹钱的事儿。就让叶儿随你们走一趟吧。“
  让我跟着去太庙?我愕然地看着太后,景王似乎料到太后会如此说,笑道:“也好,就劳烦夫人了。”眼睛却落到我的脚上:“不过夫人似乎行动不便……”
  “无妨。”我咬了咬唇,心中苦笑,“娘娘有旨,臣妾便随王爷走一趟。”老爷子昨日说了不让云家卷进这场争斗里,今天太后却把我拖下水,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反正我也担心皇上的现况,走这一趟其实也正合我意。
  景王他们拿了懿旨退出去,太后又留我说了几句话:“叶儿,知道为什么你行动不便本宫仍要让你跟他们走这一趟么?”
  “请太后明示。”我作低顺目状,知道她根本不是要我的答案。果然,太后接着往下道:“哼,这些人到我这里来请旨,真当本宫什么都不知道么?不过是互相踩着对方狗咬狗,我会相信他们报回来的消息?”太后转眼看着我,叹了口气道:“叶丫头,如今本宫身边,信得过的也只有你了。”
  “臣妾惶恐。”我垂睫不再多言。呵……当真有趣,我倒成了太后“信得过”的人,这么说,太后是把我当心腹了?不知道是当真信得过我,狗屁是以此为饵,拉拢我身后的云家?唇紧紧一抿,颇有些不悦。她不是已经在拉拢了?派我这个“心腹”同往太庙,岂不等于告诉景王,九王和诸位朝臣,云家是站在她那一边的?你们怎么闹也得忌惮着云家一点儿!好沉的心机啊,太后。
  见我不接话,太后拉着我的手,幽幽地道:“叶丫头,本宫拿你当女儿一样看待,也不怕你笑话。本宫娘家势微,皇上登基之后,虽然也嘉赏了司氏亲族,可是在朝廷,到底只是新臣,面对那些位高权重的权臣,便是本宫也得低头忍让,这太后的位子,看着光鲜,个中苦苦,却只有本宫自知……”
  若不是之前见多了这位娘娘“变脸”,只怕我真会被她这些掏心掏肺的话感动吧?只怕我真有会为了她的“看重”肝脑涂地吧?我静静地听着她念叨,敬慈太后司红月,能在这勾心斗角的后宫忍辱负重地生存下来,登上太后的宝座,其心计自是不言而喻,只是,到底是出身寒门,即便是如今贵为太后,也少了些胸有丘壑的大气睿智,于是那些心机手段,自然地沦为下乘。
  太后见我一直不答腔,悻悻地住了嘴,顿了片刻,道:“罢了,本宫过于担忧皇上,晕了头了,你随景王他们去吧。”
  “太后保重凤体,臣妾告退。”我行了礼,太后传了如意扶我退出懿宁宫。景王一众等在宫外,马车已经备好,小红扶了我上车,两位王爷和诸位大人都上了各自的马车,车队便浩浩荡荡地往太庙的方向行去。
  离太庙两有约两公里地,我们的车队便被一队羽林军拦下来,景王出示了太后的懿旨,羽林军语气之中透出犹豫,被景王疾颜厉色地喝斥一顿,我撩了一角车帘望出去,见那羽林军队长有些眼熟,细一回想,认出他正是当年在观音寺附近曾被云峥喝斥过的那个青年,这人军衔低微,此时被两位王爷及诸位大臣的身份一压,再加上有皇太后的懿意,就算是皇上下令不准任何人踏入太庙,只怕他也挡不了多久。果然,那队长被景王喝斥之后,涨红了脸退到一旁,让一个羽林郎去了前方的关口报信,这里却是放了行。
  马车又前行,撩起窗帘往外看去,远远地见着了前次来太庙看到的第一重牌坊。想一偿还次来见到那遍虫尸恶心恐怖的场景,我仍忍不住有些反胃,这几天过去,那些虫尸想必已经被后来的羽林军清理干净了,想到那些平日城身娇肉贵的官家子弟打扫虫尸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吓晕几个,不由又觉得些好笑。正思忖间,听到前方有人厉喝:“站住!何人擅闯太庙重地?”
  抬眼望去,见前方道路两侧各站了一排站得笔挺的羽林郎,手中的长矛相互交叉将道阻住,拦下了车队,照旧是景王的侍卫上前说出一行的名号,称有太后懿旨,要进入太庙见皇上。哪知这队羽林军却是毫不卖帐,领头的队长恭敬却冷淡地道:“两位大人,皇上有旨,祈福期间,任何人皆不得进入太庙,也未交待有太后的懿旨便可入内,恕末将无礼,各位大队请回!”
  “放肆!”景王,九王和各位大人见这小小的羽林军队长连太后的懿旨也不卖帐,不由大怒,先后下车。景王怒道:“你们竟敢连太后的彀旨也不放在眼里,简直是以下犯上,信不信本王治你大不敬之罪!”
  “王爷,羽林军是天子亲卫,只听天子号令。”那羽林军队长不卑不亢地道,“末将只知执行皇上的军令,若要降罪,也自有皇上下令!”
  “你!”景王怒极,上前一步,羽林军的长矛顿时整齐划一地向前一送,倒真把景王震在原地,发作不得。九王见景王吃了鳖,上前两步,对那队长温和地笑道:“这位兵长怎么称呼?”
  “末将羽林军右营先锋史毓祯。”那羽林军队长抱拳答道。九王微微点头:“原来是史先锋,本王和诸位大人前来。是奉了太后懿旨,确有要事求见皇上,若先锋不能做主,能否请萧统领出来,让我等与他商量?”
  九王所说的萧统领应是羽林军若营统领萧望了,自从前羽林军殿前都指挥李南山因蔚相一案辞职之后,这羽林军殿前都指挥,左右羽林军统领等重要职务,全都换上一批皇上钦点的将领。无一不是皇帝的心腹之臣。九王素与朝臣交好,想来与那萧统领也有几分交情,否则断不会在这羽林军先锋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明显的是在扫景王的面子。景王的脸色果然阴沉下来,两人自从在寂府交锋之后,不管是今天在太后处,还是眼前,都隐隐有撕破脸的苗头。只是没到最后关头,仍在表面上保持着一戳即破的脆弱和谐。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个人的笑声:“九殿下要见末将,末将岂敢还躲在一旁!”
  却见前方走来一个青年将领,目不斜视地踏入长矛阵中,那长矛一排排的在他前方收起,又整齐地一排排的在他身后落回原样,军容整齐。便是景王等脸上也有两分动容。想那羽林军恶名在外不是一日两日的事,皇上收回大权后短短一年多时间便让军容变了个样,看来他任命的这几位将领都不是无能之辈。九王笑道:“萧统领好严整的军纪!”
  “遵守军纪,执行军令,本是军人的本分!”萧统领站到众人面前,抱拳道:“末将见过两位王爷和诸位大人!”
  “萧统领。本王等奉了太后的懿旨前来求见皇上,有要事相商,请萧统领放我等进去!”景王看不惯九王和萧无望套近乎,沉着脸道。
  “景王殿下,刚刚末将也说过了。遵守军纪,执行军令,是军人的本分!”萧统领笑了笑。“皇上下令让末将严守太庙,不让任何人进入,便是有太后的懿旨,末将也不敢遵从!”
  “你……”没想到这个萧无望出来,仍是不准进去,景王连着被一个小先锋和一个禁军统领削了面子,再也装不出平日的仁厚模样,一张脸也扭曲起来,厉声道:“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房来了,一个小小的羽林军统领竟敢在本五面前猖狂,你真当本王不敢进去?我倒要看看,你们手中的长矛敢不敢在本王身上刺出几个窟窿!”
  我蹙起了眉,这景王当真是口不择言了。却听那萧无望笑道:“景王殿下,您身娇肉贵,末将等自是不敢伤您的千金之躯,不过,把你绑了关到皇上祈福出来,末将倒是肯为您做!”
  “大胆!”景王身旁的侍卫怒斥道:“竟敢对王爷无礼,还不受死!”说着,便向萧无望出手攻击。萧无望一边接招,一边笑道:“你算什么东西,王府中的一条走狗,也敢向天子亲卫动手动脚,当真反了不成?”说着,一掌击在侍卫的左肩上,那侍卫踉跄退了两步,脸色大愤,正欲上前,景王喝斥道:“住手!”
  那侍卫顿住身形,躬身退到景王身后。景王的脸色倒渐渐地和缓下来,将太后的懿旨伸到萧无望面前,缓缓道:“萧统领,既然你不肯让我等进去!那便将太后的懿旨呈给皇上,若皇上还是坚持不肯见我等,我等立即离开太庙!”
  “这……”萧无望迟疑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景王的说法合不合规矩。九王接过景王手里的懿旨,递到萧无望手上,趁机道:“萧统领,皇上说不让任何人进入太庙,没有说不让物品进入,何况这还是太后的懿旨,不如你代我等请示一下皇上,并不算违反军令。”
  萧无望点点头,还未说话,我身后突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众人讶异地望去,却见身后的官道上骤然奔过来一匹骏马,,马上却是个身着军服的士兵,却不是羽林军的特制军服,而是天曌国正规军的军服,那士兵见到车队,翻身下马,迅速跑到九王面前跪地道:“启禀监国大人,北郊长城之上燃起狼烟,北疆边关告急!”
  “什么?”九王大吃一惊,景王和其他大臣也面带惊疑之色,纷纷道,“这是怎么回事?”
  “边关的急报还未送到,只是烽火台上的狼烟从北边长城一直烧了过来。”那士兵道,“边关的急报应该随后送到!”
  众人赶紧往北望去,只见北方天空之上,果真升起滚滚黑烟,每隔一段距离又有一柱,却听到萧无望不敢置信地道:“怎么可能有狼烟?我天曌皇朝近二十年来,只燃过三次狼烟,每次均是敌军大规模入侵。北方的辰星国经过五年前的北疆之战,元气大伤,根本不可能组织大规模的入侵,北疆边关怎么会点燃狼烟?”
  众人纷纷点头,认同萧无望的话,景王却转身轻哼道:“萧统领,北方边关告急,这等紧要之事,你难道还不速去向皇上禀报么?”
  萧无望脸色一变,却不应景王的话,拿着太后的懿旨,转身往内急奔而去。长矛阵门开启又闭合,众人神色各异地望着天空之上的袅袅黑烟,各自猜测着北疆边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有些坐不住,顾不得腿伤,从车里钻出来,望着天空之上翻滚纠结如一条条臣蛇的黑烟,蹙紧了眉,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绝对是皇帝或景王任何一个人谋算中出现的意外,当皇帝知道边关告急之后,还能躲在太庙,实施他铲除异己的计划么?
  果真,一会儿萧无望急急忙忙地冲出来,对众人道:“王爷,各位大他,皇上传召诸位入内!”
  
第48章 帝伤
  我忍着腿伤,随着众人一起踏进太庙大殿的大门。
  大殿的大门已经修补好了,殿内的光线比我上次进来时明亮得多,加上我恢复了视力,所以把这殿内的情形看得很清楚。四壁上悬着天曌国历代以来的君主画像,前方正殿是呈阶梯状的巨大神龛,供着历代皇帝的牌位,神龛前有一大鼎,鼎前的地板上有我上次见过的类似太极八卦图的圆形图案,图案正中背对大门盘腿坐着一个人,正是当今天子。空荡荡的大厅里,除了盘坐在地上的皇帝,右侧还站着四五个人,一位是我曾在关押寂将军的地牢里见过一面的司天台监正,另四位却身着太医的官服。
  众人看到皇帝静坐在大殿内,个个都不敢出声了,只在踏入殿门一米处站着。九王见皇帝好端端的,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景王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我蹙起了眉,无暇理会他们那些,思绪被另一件事占住了,记得我上次进来,这圆形图案正中明明有有一个数级高的平台,眼下却消遥俐无影无踪,仿佛这殿内从未有过那样的建筑。圆型图案外围八方的黑木人俑和图案四个圆点处放置的奇特玉哭,统统不见了踪影,我咬了咬唇,皇帝撒去了护身的阵法,莫非护国神鼎的灵力已经恢复了?想到这里,心中倒是一松。
  皇帝不说话,众人的眼睛便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太医和司天台监正,这几人却似老僧入定一般,垂着睫,面无表情,望也不望这边一眼。景王咬了咬牙,向着皇帝的背影跪下去:“臣君慕玄叩见陛下。”
  九王和朝臣也纷纷跪地,拜见皇帝,我也只得跟着跪下去。半晌。盘坐在前面的皇帝既不动也不出声,把一干人等晾在那儿。景王抬眼看了皇帝一眼:“臣君慕玄……”
  “朕知道你跪在那里!”皇帝突然出声了,声音不大,语气却冷淡和不耐烦,“不用王叔提醒。”
  景王的头伏得低了些,不敢出声了。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我猜测景王心中一定憋气得很,几个第臣都是老成了精的,见势不对。个个都不敢出声,九王更是一言不发。又过了半晌,皇帝才道:“王叔,你带这么多人来见朕,所为何事?”
  景王被点了名,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回皇上,京中流言有人妄动护国神鼎。臣等担心皇上的安危,所以才惊扰皇上为民祈福……”
  “王叔现在看到了,朕有何危?”皇帝淡淡地道,“京中有流言,王叔不知先安抚百姓,却劳师动众地带着朝臣去惊扰太后,真是主次不分!”
  “臣鲁莽,请皇上恕罪!”饶是景王再不甘心。也只得向现实低头。九王道:“皇上,王叔也是心系国家社稷和皇上的安危,请皇上念在王叔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不要责罚王叔。”
  九王的求情听在景王的耳朵里,就不是个滋味了。但他此时也不敢多说什么。皇帝静了半晌,缓缓道:“朕也没有深责王叔的意思。”只听九王接着道:“皇上,刚才接到急报,北疆边关报急,锋火台上狼烟四起,请皇上回宫主持大局。”
  “朕为天下百姓祈福,诏告天下要七七四十九日。如今数日而返,岂不是失信于天下!”皇帝的声音越发缓慢,“朕既将监国一职交予你,难道你就如此不堪重任么?”
  “皇上恕罪,臣弟惶恐……”九王赶紧伏地道。皇帝的语气越发奇怪起来:“朝中的事,朕让你全权负责,北疆告急一事,由……”
  终于众人都觉出不对,几乎同一时间,抬头往皇帝看去,却见皇帝的身子已经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几个太医已经冲上前去,两人将手指搭到了皇帝的的腕上。“皇上!”景王大呼一声,也顾什么君臣之礼了,立即站起来冲过去,其他人也围了过去,顿时殿内一片惊怒之声。“皇上……”“皇上怎么了?”“太医,怎么回事……”我赶紧拖着伤腿跑过去,触目所及,骇然大惊,却见皇帝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唇角挂着血渍,胸前斑斑点点染着一片猩红的血迹。两个太医脸色惨白地号着脉,一个翻看着皇帝的眼白,另一个掏出一颗药丸塞到皇帝的嘴里,那药转瞬便被皇帝呕了出来。几个太医的额上带上冷汗,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景王一把抓起一个太医胸前的衣襟,怒道:“皇上到底怎么了?快说!”
  “回景王殿下,皇……皇上……”太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怕……怕是不行了……”
  我的头“嗡”了一下,顿时乱成一片,怎么会?他不是什么都布置好了么?他应该安全无虞才是,他应该为自己处处打算周到才是,怎么会……不行了?
  “什么?”众人大惊,九王也抓住了他:“为什么会这样?快说!不然本王立即杀了你们……”
  “九皇侄,杀了他们,好让皇上找不到太医诊治么?”景王扫了他一眼,阴声道,“你安的好心!”
  “王叔这是何意?千翌只是担心皇兄,一时情急……”九王抬眼瞪着景王,开口反驳。却听到一人沉声道:“两位王爷请勿争吵,让刘太医把话说完。”
  说话的是随景王一起来的四位重臣之一,丞相陈松南。蔚相倒台后,皇帝将丞相一职一分为二,由这位陈大人担任了左丞相之位,今天来的另三个人当中,李政哲担任了右丞相之位,加上两位尚书大人刘奎瑞,许智文,皆是三朝重臣,门生遍天下,却是朝廷的中立派,从不掺入皇权之争,他们做官做得太久,深谙为官之道,处事圆滑,对朝廷有忠心,却又过于明哲保身,换而言之,谁做皇帝,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区别,所以无论谁在上位,都不会去动他们。因此当初皇帝在蔚相倒台,朝堂动荡的时候,从他们中间选了陈松南,李政哲做丞相,满朝文武竟无一有异议。
  此时这位丞相大人面带忧色,皇帝如果出事,朝廷必定乱成一团,这不,眼前这两位王爷就已经吵上了,所以也不能再装聋做哑了。右相李政哲也面带不悦地看了两位王爷一眼,对太医道:“刘太医,皇上到底怎么了?你别急,慢慢说。”
  “回丞相大人,皇上他……”刘太医抹了抹额上的汗。声音有些发颤,“皇上之前听闻边关告急,就已经急怒攻心,咳出血来了,刚刚硬撑着跟诸位大人说了这么多说,实在是撑不住了……”
  “我是问你,皇上到底是怎么了,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李政哲脸色沉下来。刘太医抹了抹汗,抬眼看了一直立在旁边的司天监正,那位监正大人上前一步,脸色苍白地道:“下官来因丞相大人的话吧。”
  众人的目光都盯向他,地监正大人额上也不禁见了汗:“皇上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启动了护国神鼎,为了恢复神鼎的灵力,皇上一直用心头血祭养神鼎,可是皇上因为失了神鼎的灵力护佑,被人施了极邪恶的牵魂降术,所幸有神鼎剩余的部分灵力守护,未至心神大乱,但全身的经脉受到重创,还受了极为严重内伤,下官和诸位太医,这些天一直在帮皇上调查,可是刚才听到边关告急,皇上心神大乱,当即就咳了血,又强撑着和诸位大人说话,所以才会……”
  怎么回事?玛哈不是没有进殿就已经走了么?还会有谁再跑来下降?难道那日我被玛哈抓走之后,太庙之中又生变故,所以寂将军明明已经解了降,竟然还是死了。脑子纷乱一片,心中又闷又痛,我望着皇帝苍白的面容,感觉快要透不过气了。
  众人之中除了景王,想必都是初次听闻牵魂降之名,便是护国神鼎能解降毒,只怕不是皇族之人和像傅先生,段知仪或司天台监正这样的修行之人,根本不可能知晓,司天台监正也未多言解释,所以众人皆是一脸茫然之态,不断追问,等到众人将监正大人的话弄懂之后,皆是又惊又怒又惧,只有景王神情莫测。九王质问道:“难道皇上就没救了吗?刘太医,你们几位都是太医署执事,医术精妙,竟连皇上的伤都治不好?”
  刘太医颤抖道:“皇上是被天下间最阴毒的邪术所伤,受伤之前,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如果不受刺激,安心静养,内伤尚可痊愈。可是,全身的经脉却无法治愈,便是伤好之后,也会四肢无力。全身无法动弹。如今急火攻心,邪风入脑,随时有可能……即使是醒过来,只怕也识不得人……”
  许尚书也骂道:“没用的东西,来人,把皇上立即送回宫,再找别的太医诊治!”
  “万万不可!”几位太医立即跪到地上,“大人,现在万万不可移动皇上!”
  “这又是为何?”李丞相道。刘太医道:“此时皇上龙体极为脆弱,别说路上的颠簸会加重皇上的伤势。就是要将他移到马车上,可能就会……”
  却听景王扬声唤进了候在殿外的心腹侍卫:“玄虎,你也略通岐黄之术,你帮皇上把把脉,看太医所言是否属实?”
  那玄虎闻言蹲到皇帝身侧,把了脉,再快速在皇帝全身各处快速地移走揉捏,片刻起身对景王道:“皇上身受极重的内伤,脉博微弱几不可判。全身经脉尽断,治愈的可能几乎为零,就算是伤好……”那侍卫迟疑了一下,景王道:“如何?”那侍卫沉声:“就算是伤好,也会全身瘫痪,成为废人!”
  朝臣们硬生生抽了一口气。我退了一步,蹲到地上。望着昏迷不醒的皇帝。心中一片茫然。怎么可能?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死?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容易死?他是皇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手中掌握着天下大权,他不该这么容易就死!我所认识的他,是青楼中那个从容不迫的贵族少年,将军府那个柔情脉脉的宇公子,朝堂上那个狠心绝情的皇帝,皇宫中那个矛盾复杂的上位者。那样聪明,那样善疑,那样心狠,那样果决,他做每件事都有两三个目的,这样的人,该为自己思虑周全才是,他怎么可能会这么简单的就死去?
  泪不知何时从脸颊滑落,耳边纷乱一片,我听不清那些王爷那些朝臣那些太医说了些什么,似乎有人在争吵,似乎有人在喝斥,似乎有人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似乎又有人在诤诤嘱托,似乎又有人在我面前低语,有轰隆声,有吱吱声,天地仿佛都在摇晃,当所有纷乱的声音都消失之后,一块丝帕递到我面前,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丝帕,见到泪滴到丝帕上,泪珠迅速地晕染开来,在细腻的绢面上绽成一朵霜花。
  我抬起头,眼泪的雨幕后面,是一张年轻的模糊的脸。我怔怔地看着他,他递着丝帕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涨得通红:“夫人……”
  我回了神,接过他手里的手帕,擦干脸上的泪:“谢谢萧统领。”转头往大殿看去,这一张望,心中却是一惊,殿上却己无人,不知何时,我和皇帝身处的地方,又升高成平台,四角的玉制法哭和八角的黑木人俑,就像突然从地底冒出来似的。眼前的布置,跟那个玛哈攻击太庙时一模一样,头顶有一柱淡淡光束打下来,将皇帝笼罩其中,我抬头一看,那光束,正是空中悬着的护国神鼎发出的。
  萧无望许是见我面带惊色,解释道:“护国神鼎尚有微弱灵力,可以护住皇上的心脉。”
  我一听,转眼看着他,心中一喜:“那皇上暂时不会有事,是不是?”
  萧无望避开我的眼神,垂下睫,没否认却也没有承认,顾左言他:“那些王爷和大人们已经离开,夫人也该回宫向太皇禀报了。”
  “禀报……你要我怎么跟娘娘说?说皇上受了重伤,就快……”我咬住唇,低头看着平台上毫无生气的皇帝,心中骤然一痛。他唇角还沾着血渍,我伸出手,用手中的丝帕轻轻擦干净他的唇角。抬眼见萧无望定定地看着我,迟疑了一下,仍是问出来:“萧统领知道皇上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吗?
  我是想知道那日玛哈走后,之后又有谁来?萧无望垂下眼睑:“在下不知。“
  我也知道他不会说,也不追问,又转头看了看皇帝毫无生气的脸,咬了咬牙,起身道:“妾身告辞,请萧统领小心守护皇上。“
  
第49章 逼宫
  两位王爷和大人的车队并未等我,想来也是,得了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谁还有心思理我,皇城越近,我心里越发忐忑,持上伤成这样,太后只怕知道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这禁宫朝堂,只怕要乱上好一阵了。
  果真,太后听我说皇上受了伤已经脸色大变,等我把太医所言那句“即使是醒过来,只怕也识不得人“刚刚说完,太后两眼一翻,当即昏阙过去,吓坏了芳婷和如意,懿宁宫顿时乱了套,端茶,顺气,召太医,也没有人有空来招呼我了,我又不敢走,只得坐在轮椅上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纷乱。
  一只小手悄悄抓住了我的手,我低头一看,微微笑了笑。小公主不知道何时跑了进来,小脸苍白,灵动的双眼有一丝隐隐的惊惶:“姑姑……”
  “公主……”一个宫女着急地跟了进来,被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如意轻斥道:“你是怎么服侍公主的?惊扰到太后怎么办?不长眼的东西!”
  那宫女吓得立即跪到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我看了看被织锦屏风隔挡内殿,刚刚太医匆匆赶来,把多余的人都赶出内殿,只留了芳婷嬷嬷在里面侍候。我看了如意一眼:“公公,这阵儿正烦着,你也别骂她了,让她出去吧。”
  “听到夫人的话了没?”如意见我开了口,瞪了那宫女一眼,“还不出去!”
  “奴婢谢谢荣华夫人,谢谢公公。”那宫女诚惶诚恐地退出殿去。我把小公主抱到腿上坐着,让宫人把我推到外殿。公主紧紧拽着我的手,虽然没有说话,却泄露了她心底的恐惧。我抱她坐到我的腿上,柔声道:“公主,别怕。”
  “洁儿是不是要回淑妃娘娘宫里去住了?”怀中的小人儿低声却清晰地问出她心底的恐惧,我望着这个冰雪聪明的孩子,她一定知道太后出事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在这吃人的后宫,如果她不能被护卫在权势的羽翼下,她将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眼中微热,想到她还在太庙生死不明的父亲,心中蓦地一阵抽痛。我微笑着轻抚她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不让这早慧的孩子看出我心底也和她存了同样的恐惧:“不会的。公主只会留在皇祖母这里,不会到任何地方去。”
  “真的?姑姑?”小公主不确定地追问。我用力点头,右手握住她两只小手,坚定地传递着慎重的承诺:“真的。”
  我做不到视若无睹。即使这个孩子的母亲与蔚家纠葛颇深,甚至曾经想取我的性命。我其实不是一个良善的人,也没有过于强烈的正义感,对于不相干的人的苦难,顶多只能成为我茶余饭后的谈资,即便是那些赤裸裸的摆在面前令我偶尔心软的,我也会首先衡量。帮人的结果会不会损害到我自身的利益?可是莫名的,我对这个孩子却硬不下心,看着她灵气逼人的眼睛,总会让我想起当年那个用装傻来保护自己的五岁男孩,聪慧得令人心疼和不舍。
  怀中的小人儿安静下来,我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等待着。内殿内也安静得很,太医为太后诊脉施针几乎没有什么声响。懿宁的宫人们全都战战兢兢地各司其职,脸色比平日带上了三分惨淡。突然外面轻手轻脚跑进一个小太监。躬身对如意轻声道:“公公,景王殿下带了多位大人求见太后。”
  我抬眼看去,见如意双眉一蹙:“太后现在这种情况,怎么见他?”说是这么说,人却已踏出殿处,想是去和景王解释了,未几。却见景王阴沉着脸带了些朝臣和侍卫踏进殿内,如意一脸着急之色地跟在后面:“殿下,太后现在真的无法见您……”
  景王根本不理他,进殿看到我抱着公主坐在轮椅上,才止住脚步:“荣华夫人,太后当真身体不适?”
  “是。”我点点头,“太后听了皇上的事,急火攻心,晕过去了。现下太医正为太后诊治。”
  皇帝伤重的事我是单独跟太后禀报的,自然也不会当着这么多宫人讲出来。我打量着和景王一起进到殿内那些朝臣,发现全是那天在寂将军府,与景王一唱一和的那几个,闹得最凶的尚,李二位,紧随景王身后。景王眉头一蹙,正要讲话,突听到内殿里芳婷嬷嬷惊喜的声音:“娘娘,娘娘您醒了?您觉得怎么样……”
  又听到太医似乎长吁了口气:“娘娘醒来就好了,下官去安排煎药,娘娘要多多休息,切勿太过忧虑……”
  景王听太后醒了,看了如意一眼:“如意公公,请向太后禀报,本王和诸位大人求见!”
  如意看了看他,低着头欠身进去,我却留意到他眼中带着一丝不愤。过了片刻,太后脸色灰白地被如意和芳婷扶了出来,坐到榻上,景王见太后这样子,脸色稍霁,众人给太后行了礼,景王上前道:“太后凤体欠安,臣等本不该来烦扰太后,不过,臣和诸位大人有要事向太后禀报……”
  “王叔!皇帝到底怎么了,刚才叶丫头说的,都是真的?“太后打断景王的话,咳起来。景王面色一沉,带上几分肃穆之色:”回太后,是真的。“景王也知道我定不会向太后隐瞒太庙所见,即使没听到我说什么,也知道太后想问的问题。太后脸色更是灰白:“本宫要去太庙,芳婷,如意,你们去准备鸾驾,本宫要马上去太庙!”
  “太后且慢!”那天我在将军府见过那位尚大人见太后心神大乱,出声道:“臣等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有本宫去见皇帝要紧?”太后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一切等本宫回来再说!”
  “太后!”那些朝臣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先前那个朝臣声音蓦地增大,强硬地道,“此事万分紧急,请一定要听臣等说完!”
  太后气急地指着景王一众道:“你,你们……”转瞬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人帮景王开口,他自己此刻反倒沉默不语,我吃惊地看着他,发现他与之前完全不同,虽然做出无奈表情,面带苦笑,可笑容中却隐隐含着一丝戾气。眼中有束幽暗而诡异的火苗蠢蠢欲动,以前身上那种稳重而不狷狂的气质荡然无存。我心中一惊,皇上出事,他已经勿需再作秀,只怕他的本来面目就要露出来了!
  “什么事?讲!”太后咳得气顺了些,轻喘道。
  众人的眼睛看向景王,景王苦笑道:“太后,寂将军麾下多位将军,怀疑寂将军遇害一事乃九皇侄所为,所以一直派人严密监视。今日臣等从太庙回来之后。九王府内的家丁家将果真有些异动,为防万一,风将军已经下令将九王府包围起来。”景王的表情越发无奈,眼睛却越来越亮,“还不拿下了九皇侄!”
  遇害?我骇然地瞪着他,这景王倒是立即就把九王的罪名定性了。更惊人的是风清他爹竟然将九王抓起来了?这是演的哪出啊?难道昨日景王一众在将军府中的煽动竟然这么有影响力?还是这不过是景王编出来的说辞?如果是这样,他怎么能控制寂将军的兵力?景王和九王他们回京也只不过比我早行一步,没理由这么快九王就被他控制住了。若是真的,很明显这是他一早就布置好了的,那么,军中或许早就渗入了景王的势力?
  “风将军要造反了吗?竟然包围了九王府!”太后一听,惊得目瞪口呆:“他说是千翌害寂将军?有何凭证?”
  “就是因为九皇侄矢口否认,寂将军的部属又情绪激动。为了怕九皇侄有所损伤,所以在查清事实真相之前。臣暂时将他圈禁府中。”景王叹道,仿佛极度无奈地道,“而他的监国一职,恐怕也要暂时撤下!”
  “无凭无证,你就将千翌圈禁,似乎不妥,何况千翌的监国一职,是皇上临行前亲自下诏的……”太后身在后宫多年,见惯权势斗争,虽然景王表现得仿佛是为了形势所迫的样子,但她已经敏感地意识到景王此番话背后的意思了,所以本能地反对景王的意见。
  “太后,九皇侄身负谋害忠臣的罪名嫌疑,实在不适合继续任监国一职!”景王无奈地摇头,“臣也是迫于无奈,才想出这个折衷之法,臣一定竭力查明真相,若九皇侄当真无辜,臣也定当还他清白。”
  说得可真好听,我冷眼看着景王作戏,只怕你找的不是洗涮九王冤屈的证所,而是证明他有罪的催命符。太后一直蹙着眉,明知道这样不妥,但景王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可圈可点,倒是不好反驳,于是面带不悦地道:“莫说还没有证据,便是有了证据,千翌身为王爷,也自有宗人府联合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来审理,那些将军怎么可以带军包围王府,简直是无视朝廷,目无法纪,拥兵自重,王叔也应一并拿下治罪!”
  “若是平日,自当如此。”景王点头道,“不过,太后,如今北疆边关报急,此时万万不可随意降罪武将,令军心动荡……”
  “边关报急?”太后猛地抬眼看着他,脸色一白,“这又是怎么回事?”
  景王将烽火台燃起狼烟一事告诉了太后,太后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眼中带上一抹慌乱,知道再也不能提降罪武将一事。见太后不语,景王也洅多言,之前那尚大人却站出来道:“太后,如今边关报急,皇上病重,监国待罪,无法处理国事,而国事却一日耽搁不得,朝中百官无首,需要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出来镇住局面,至为紧急!”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心中冷笑。景王带着他一党的朝臣,他扮白脸,那些人扮黑脸,落力表演,为的便是这个目的!太后似乎也明白了,抬眼缓缓扫了一眼众人,还未说放话,那尚大人又道:“朝中百官已经商议过,此人非景王殿下莫属。”话音刚落,一众朝臣便附和道:“不错,臣等皆以为景王殿下能担此重任!”
  “这……”太后刚才张嘴,另一位李大人又出声了,根本不容她开口,“太后,臣这里有一份刚刚由朝中百官共同拟定的,撤销九王监国一职,推荐景王殿下暂代监国的诏书,请太后过目,若无疑义,盖上凤玺即可!”
  我瞪大眼,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逼宫了。“你……”太后嘴唇哆嗦着。脸色苍白。那李大人从袖中捧出黄绫,上前两步,呈到太后面前,大声道:“请太后过目,盖上凤玺!”
  一众朝臣跟着他异口同声地道:“请太后盖上凤玺!”
  “你们。你们……”太后身子微微发抖,手捂着胸口,气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朝臣的声音越发大起来,再次整齐地大声道:“请太后盖上凤玺!”
  权臣逼宫,情形都是如此大同小异么?“哇……”坐在我怀里的小公主被景王一伙突然一起发出的声音吓得哭起来。我抱紧她,看着一脸灰白的太后,怀中哭泣的稚儿,嚣张猖狂的朝臣和装出一脸无奈却眼中隐含得意的景王。气得浑身轻颤,再也憋不住,大声道:“混仗!你们一个个好大的胆,是想逼宫篡位么?竟敢这样跟太后说话!”
  那李大人吃了一惊,见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似乎才想起来做臣子的本分,赶紧退了两步,跪到地上,低头对太后道:“太后恕罪,臣一时情急,并非有意冲撞太后。”
  那些朝臣也赶紧跪到地上。景王没想到我会突然发难,阻挠他的好事,眼中闪过一丝戾色,一闪而逝,面上却又带上谦和的笑容,对太后道:“太后,诸位大人也是一时情急,臣无德无能,从刚才就一直推拒监国一职,诸位大人只好来请太后定夺。”
  “不错,臣等见景王殿下一直推拒,才一时情急,请太后定夺此事。”那尚大人跪在地上道,“不过,请太后慎重考虑臣等的意见。这诏书是由百官商议而成,左右两位丞相,刘尚书,许尚书都同意了,太后不懂朝堂上的事儿,还是听听百官的意见为好!”
  那几个中立的臣子竟然同意了?我心中暗惊,景王是如何拉拢他们的?北疆有难,这些臣子不急着商讨边关战事,倒急着拉帮结派,真是些好臣子啊!再一细想,不过,如果他们被景王拉拢,为何此际来逼宫却没有那些人出面?白白放弃成为新朝功臣的机会?那几个老成了精的狐狸,从来不会做吊死在一四棵树上的事情,此际朝堂大乱,皇帝的情形他们是知道的,景王的形势比九王强,能默许他在这个时候上位就差不多了,哪里还会帮他出面?不过只要他们不反对,景王也等于已经控制了朝堂的局势,太后同不同意,都影响不了他担任监国的事实,怪不得他的党众态度如此强横嚣张,原来只不过是需要一个表面上的正名。太后定定地看着景王,脸色越来越灰,想来也已想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咬紧了唇,强笑着微讽:“几位大人说得不错,王叔德高望重,忠君爱国,此时正当为国效力!”
  “太后过奖!”景王仍不红气不喘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本是身为臣子的本分!”
  “好……好一个本分!”淡然地道,“呈上来吧!”
  如意上前接过景王手中的黄绫,太后展开黄绫,紧紧地盯着黄绫上的诏书,一字一字看起来,仿佛要把那些字吃进肚子里一般。她看了很久,才将黄绫放到软榻的矮几上,接过芳婷嬷嬷取出的凤玺,狠狠地盖到诏书上,我看到她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冒起,可以猜到她此时的心情是多么屈辱悲愤,半晌,她的手蓦地一抬,如意从矮几上取下诏书,呈到景王面前。景王跪到地上,低眉顺目地接过诏书,一众朝臣异口同声地道:“太后深明大义,当机立断,实乃天曌之福!”
  “王叔,本宫想去太庙看皇上。”太后淡漠地道,“王叔和诸位大人无事请回!”
  “太后和皇上母子情深,臣立即让人护送太后去太庙!”景王心愿完成,心情大悦,太后冷冷地道:“此等小事,就不必麻烦皇叔了。”
  景王也不勉强,欠身行了一礼,微笑道:“那臣就不打扰太后了,告辞。”
  太后瞪着景王的背影,等景王一行看不到影儿了,才一把将矮几上的茶盏拂落到地上,面目恨得几乎扭曲,嘶声道:“乱臣贼子!”
  “娘娘息怒!”宫人们都跪到地上。小公主在我怀中抽泣,太后转眼看着我,一脸悲哀地道:“叶儿,你看看,这些人是怎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他早算冷了皇帝好不了,是不是?”
  “娘娘切莫着急。”我小心地安慰她,“皇上是真龙天子,有上天护佑,一定能平安度过此次难关,眼下最紧要的……”我四下一顾,太后会意地支退摒退左右,芳婷嬷嬷把我怀中的小公主抱了出去,等门关上,我才道:“眼下最紧要的,是娘娘应该多找一些大夫为皇上诊治,除了太医,民间也不乏卧虎藏龙的奇人异士,天下万物,生生相克,未必不能找到救治皇上的方法,不过寻访事一不可过于张扬,景王目前以为皇上伤重不台,才如此张狂,若是知道我们四处搜寻救皇上的法子,只怕会痛下杀手……”我蓦地顿住,心中顿时灵光一闪,对呵,景王以为皇帝伤重不治,所以才懒得再对一个四肢瘫痪,即使伤好了也不可能再当皇帝的人下手,无谓背个弑君的罪名,皇帝的伤,寂将军的死,都如此蹊跷,莫非……是计?
  心蓦地一颤,越想,越觉得有些可能,如果这是皇帝的计,景王必定上当无疑。他与玛哈勾结了这么多年,是清楚他的能耐的,他以为用二品牵魂降除掉皇帝和寂将军轻而易举,却不知道这当中横生变故,玛哈已经被冥焰他们除去。他过于相信玛哈之能,过于相信自己酝酿已久的毒计,再见到皇帝果真重伤,自是乐而忘形,深信不疑了。
  会是这样吗?会是吗?心中顿时起伏不定,若是这样,那皇帝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作何解释呢?那可是景王的手下亲自验过的。觉得心里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时间却又抓不住。只听太后道:“你说得不错,叶儿,还是你想得周到。“
  我回过神,唇角动了动,道:“如今景王势盛,太后应避其锋芒,当忍则忍,以谋后数年。或者太后太庙一行,会有转机也未可知。”
  “叶儿……”太后抓紧了我的手,“真是日久见人心,你在这时候还肯帮本宫,日后……”
  “娘娘……”我打断她的话,望着她的眼睛,“臣妾不是为日后谋求什么,忠君爱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臣妾但求无愧于心。”
  太后静静地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嘴角动了动,低声微语:“或者是本宫错了……”
  “呃?”我不解其意。太后笑了笑,拍拍我的手背:“罢,你辛苦一日,先回去吧。”
  我欠身行礼,退出懿宁宫。
  
第50章 错过
  回府后立即去见老爷子,发现云修又在老爷子屋内。看来老爷子跟他这么多年不见,是真有说不完的话了。云修见我进来,行了礼退出房去,我笑着对老爷子道:“爷爷和修叔都聊些什么哪?”
  “还不是他海外的那些奇闻。”老爷子眼中亮光一闪,“没想到海外还有一番辽阔的天地,可惜爷爷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不能亲自去看看……”
  “瞧爷爷说的,”我笑着给老爷子倒了杯茶,“等爷爷养好了身子,爷爷想去哪里看名山大川,我和诺儿都陪您去。”
  “就你嘴乖。”老爷子心情很好,笑着打趣我,接过我递上去的茶,叹了口气,“我这把老骨头,该看的该享受的,都差不多了,以后有机会,你和诺儿代我去看看那海外风光,也当偿了爷爷的愿了。“
  “爷爷一定能长命百岁。”我心中一酸,我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如果在这侯府,连老爷子都不在了……我不敢再想下去,露出笑脸,“爷爷,等你身子好些了,叶儿陪你回沧都吧。”
  老爷子看着我,笑了笑:“你不喜欢京城么?”
  京城……这里有太多不好的记忆,朝堂的争斗又如此复杂,一不小心便牵连进去,实在没有什么让我留恋的,唯一的牵挂,是玉雪山上的云峥。我垂下眼睑:“我更喜欢沧都,民风淳朴,可以远离纷争。”
  老爷子微微一叹:“丫头,很多事情,我们都身不由己。纷急不是说远离就能远离的,你进宫一趟,朝中已经风云变色了吧?”
  “爷爷已经冬季吧?”九王被圈禁这么大的事,云家隐势力的情报网只怕早就报给了老爷子。见老爷子微微颔首。我将宫里和太庙发生的事,还有我自己的猜想跟老爷子详细说了。老爷子神情平淡,我犹疑道:“爷爷,景王如今势盛,我们还是由着他吗?”
  “你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吗?”老爷子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我,“既然你怀疑皇上是用的疑兵之计。为什么不等等看结果?”
  我呼吸一窒。是呵,为什么这么心急?或者是因为关系到皇帝的生死,所以关心则乱?对于皇帝,我自己也不清楚对他怀着什么样的感情。我清楚的知道我的爱情已经毫无保留地给了云峥,可是对皇帝,对这个我初入异世第一个令我心动的男子,我仍然保留了一份关心,不是对他的心意毫无感觉,只是我无力回应。
  “侯爷!”云德在门外叫了一声。
  “进来!”老爷子道。
  云德进了房,欠了欠身:“侯爷,少夫人,官媒拿了些画像来,正在花厅里候着。”
  那刘嬷嬷果真是个麻利人,动作这么快。我看了老爷子一眼,笑道:“爷爷,我去看看。”
  老爷子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丫头,让你费心了。”
  “这是应该的,爷爷。”我坦然地笑了笑。“也许不用多久咱们侯府就有喜事了。”
  小红推我去了花厅,刘嬷嬷见我进来,赶紧起身道:“给荣华夫人见礼!”
  “是,夫人。”刘嬷嬷拿起一幅画卷,走到我面前。“妾身照夫人的吩咐,选定了六户人家的千金。分别是户部郎中李冠廷大人的千金李心怡,翰林院修撰林冠行大人的千金林雅云,还有汝南周家的婉婷小姐,宣仪白家的苓雪小姐,以及‘天马行’金家的千金金镶玉,‘福禄’珠宝金行的千金富珍珠……“
  “福禄?”我微微一愕,那不是富大康家么?蓦地想起富大康还有七个姐妹,四位姐姐已经出嫁,还有三个妹妹待字闺中,不会这么巧吧?
  刘嬷嬷见我的表情,以为我是对富家千金有意,赶紧拿出她的面卷:“荣华夫人,富家虽然是商户,可也是我们天曌国数一数二的大商家,这位珍珠小姐虽是庶出,但生母早亡,自幼便由正室夫人养育,琴棋书画都有涉猎,品貌端庄……”
  “富家不是在沧都么?”我淡淡地打断她的话,“怎么你也有她的画像?”汝南周家和宣仪白家也都是偏隅一方的世家,宣仪白家还是云峥的母族,不过这些大世家,旁枝太多,京中也有散落,倒不一定全是守在宣仪。
  “夫人,户籍司的官媒录里不止有京官和驻全国各地文武外官千金的资料,还有各大世家千金的档案,年年更替,主要是为了皇上选秀,官家择婚,便于查档,择优而录,大商户千金也可将小姐们的档案存入官媒录。”刘嬷嬷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笑了笑,接过富珍珠的画像,见画上画着个穿金戴银的少女,模样倒生得漂亮,就是那身装束掩了气质,想来富家慎重其事,过于注重将家财雄厚展示出来,倒是有几分本末倒置了。
  “白家的千金就不用看了,把周家千金的画像给我看看。“我让她收了画像。白家是云峥的母亲白玉瑾的娘家,是宣仪的五代世家,既有适龄的女儿,上次选秀理当收到花贴才是,怎么会有画像遗漏在官媒录?不过这不是我否决掉白家的原因,当年云峥的母亲虽然是误中奸人之计才让人勒死了绮罗,不过安远兮的生母死在她手上也是事实,再让他娶白家女儿,情何以堪?
  汝南周家也是世家望族,打开周小姐的画像,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拈着一朵芙蓉站在树边微笑。看了边上的资料,我有一丝恍然,笑道:“白家和周家的千金是否都未及笄,所以才没有收到选秀花贴?”
  “夫说得不错,”刘嬷嬷见不看白千金的资料,也识趣地只说周婉婷的事,“周家的婉婷小姐今年十五,明年三月及笄,所以错过了这次的选秀。夫人若中意周家,可先下聘,明年周小姐及笄之后,再行迎娶。”
  天曌国的风俗是无论男女,都是十六岁举行成人礼,男了行冠,女了及笄。我点点头,让她依次再把那几位千金的画像一一展开,李家千金端庄柔媚,林家千金斯文雅秀,金家的千金倒是让人眼前一亮,却见画上一个身着红衣的美貌姑娘,骑在一匹骏马之上,眉目之间透着一股英气。这才想起“天马行”金家控制着整个天曌国的贩马生意,与辰星国和曜月国也生意往来,金家的女儿如此飒爽,也不奇怪了。我满意地点头,金镶玉,名也好听,俗到至雅。刘嬷嬷果真是精挑细选了的,这些小姐个个都出色,只消云家再分别落实每位小姐是否人如其画即可。
  “谢谢你,小嬷嬷。”我看完画像,让宁儿拿了赏银给她,笑道,“这些画像且留在侯府,等云家选定哪家的小姐,再托刘嬷嬷作媒。”
  “少夫人!”馨儿踏进花厅,“二少爷有事要见您。”
  我怔了怔:“请他进来。”转头对刘嬷嬷道:“刘嬷嬷,你先回去吧。”刘嬷嬷施了礼退出去,正撞到安远兮进门来,她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露出惊艳之色,却也不像别的媒婆那样多事,夸了几句“英伟不凡”之类的话,只施了施礼,就离开房间。
  安远兮却不看她,只是上前道:“宁儿,小红,你们先出去!”
  宁儿听话地出去,小红却看着我不出声,我轻声道:“你先出去!”小红看了安远兮一眼,有些不情愿地退出去。我转眼看他:“你……找我何事?你先坐下吧……”
  自从知道安远兮就是鬼面人之后,我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如果他是单纯的安远兮,我或者可以和他一直这么客气而疏离地保持着场面上礼仪,可他现在不仅仅是安远兮,他还是鬼面人,是三番四次救我于危难的鬼面人,他还是诺儿的采生人,我的性命,甚至诺儿的性命,都是他救回来的。对一个多次救过我的性命的人,我还能这样冷淡客套吗?
  “大嫂不是想知道景王身边的暗桩传来那条消息的真伪吗?”反倒是安远兮比我坦然自若,他坐下来道,“我已经查清了。”
  “真的?”我赶紧道,“那消息是真是假?”
  “消息属实。”安远兮点点头,“无极门确是景王暗中培植的势力,前门主楚殇不过是听命于他的棋子,不过这棵棋子势力越来越大,景王渐渐控制不住,所以起了杀心,蛊王设计给楚殇种下了蜘蛛降,在朝廷因寿王一案搜捕他之时,引发毒降,被官兵乱刀砍死……”
  “不要说了。”我打断他的话,闭上眼睛。想到曾听月娘形容是殇身上那些恐怖的伤口,心中一抽。我曾经那样恨那个男人,那个带给我伤害和屈辱的男人,我以为听到他的死讯我会拍手称快,可不是的,没有人生来就是恶人,在知晓他的身世经历之后,我不是不同情的,只是我固执地不肯在月娘面前承认。我们的恩怨,已经随着的死亡了结;我对他的恨,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淡化;而他对我的伤害,也早被云峥用爱抚平。如今再想起这个男人的时候,心里竟有几分怅然,我自己也无法理清这种百味纠缠的复杂心情。
  “大嫂认识这个人?”我听到安远兮带着几分探询意味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向他,他的眼神中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异色。我吸了口气:“你说楚殇?”
  “是。”安远兮定定地看着我。我转过头,无意识地望着前方的地板,轻声道:“是。我认识他。”
  “大嫂怎么会认识他这样的人?”安远兮的语气有些奇怪,但似乎不是厌恶和蔑视,书呆子的性子真是转变不少,若是以前,无极门里的杀手和青楼女子一样,想必都是他唾弃的异类吧?我幽幽地低叹道:“他这样的人……你不知道,远兮,他本不该是这样的人,本不该有这样的人生……”
  我转头看他,飘忽一笑:“还记得当日皇上着我和云峥查当年慕容太傅通敌卖国一案的真相么?楚殇……其实就是慕容太傅的公子慕容楚,当年太傅被蔚相陷害……”我幽幽地讲述着楚殇成长的经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安远兮讲这些,安远兮也不打断我,只是静静地听我讲术这,这个故事过于血腥和残酷,能消耗人的精气。我的声音有些疲惫和软弱,“若不是当年家门生变,以楚殇的聪明才智和坚韧的心性,必定会如同寂惊云和燕萧湘一样。成为辅佐天子的能臣。他本也该和那些豪门望族的世家公子一样,或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或鲜衣怒马,仗剑江湖,或美人如玉,明月轻舟。他会荣耀显赫地过完一生,永不会挣扎在黑暗的底层,整日以杀人来换取生存下去的机会。可是命运偏偏跟他开了个玩笑,即使他报了大仇又如何?即使如今还了他一家清白又如何?就算他还活着,也只能背着楚殇的名字活下去,因为他虽是身不由己,却已令家门蒙污。已经没有脸到父母的灵前承认自己是慕容家的儿子。他其实……是很可怜的人……”
  “你……”安远兮的声音有一丝暗哑,“是这样看他的?”
  “啊?”我回过神。有些虚弱的笑了笑,“我扯得太远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安远兮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复杂难懂。我不明所以。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转开脸:“对了,你说楚殇是被下降的,可是他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会……”
  “武功再高也抵不过阴谋诡计,何况是下降这种邪术,令人防不胜防。”安远兮道,“楚玖瑰身边有个婢女,是景王送他的,那女子本就是蛊王的徒弟,景王让她给楚殇下降,轻而易举。”
  我想起自己还魂那夜,他那个婢女把蜘蛛倒进装着蔚锦岚的瓮里,蜘蛛从蔚锦岚的脸上破体而出的恐怖场景,背上寒毛竖立。摇了摇头,甩掉那些恐怖的记忆,听到安远兮道:“可惜楚殇至死才知道是他一心侍候的主子要取他的性命……”
  还有我。我垂下眼睑,咬紧了唇。我没有对安远兮讲我与楚殇之间的仇怨,人死恩怨消,他做错的事,没有必要再拿出来让别人鞭笞。也或许是,我不敢让安远兮知道,我也有用阴谋诡计害过人,我的手上也沾染过血腥。
  “那个暗桩,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我下意识地有些逃避楚殇死亡的话题,“云家布下暗桩在景王身边,应该也有很久了吧?为何这些年一直没有查到无极门与景王有关,还与蛊王有勾结?”
  “景王为人一向谨慎,从来不与无极门的人和蛊王亲自接触。”安远兮道,“不过,前不久却一个来历不明的蒙面人,偷偷潜入到景王府里,找景王质疑楚殇的死因,甚至拔刀相向,景王召来了侍卫,那蒙面人就跑掉了,潜在景王身边的暗桩就获得了消息。”
  黑衣人?会是谁?跑去质疑景王楚殇的死因,莫非是……我猛地想到那个女子,是,应该是她没错,月娘,月晚池。难道是她从哪里知道了楚殇的死因与景王有关,所以才跑去质疑?景王若知道是月娘的话,恐怕会杀人灭口,那……凤歌会不会有危险?我心里一阵恐惧,蓦地站起来,脚下骤然一痛,扑倒在桌上,碰倒了桌上那堆画轴,画轴散落了一地,安远兮赶紧冲上来扶住我:“你没事吧……”
  “痛……”腿伤未愈,加上今天在宫里太庙车上路上一阵折腾,双腿未得到好好的休养,此时痛得泪花乱转。安远兮情急地撩开我的裙子,看到小腿上包的纱布已经隐隐渗出血渍,脸色阴沉下来: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我嗫嚅着不知道怎么解释,见他已经解开了我腿上的纱布,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剥下来,动作又轻又柔,注意不碰到我的伤口,剥到最后一层,见血块将纱布粘在一起,他不敢再剥,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仔细地将药末抖到渗血渗得比较厉害的地方,然后才一层又一层地小心将纱布重新绑回去。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表情专注严肃,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他忘了叔嫂之礼,男女之别,眼中只有我腿上的伤。我怔怔地望着英挺的脸,书呆子。和从前真的是判若两人。
  “好好,你要注意一些,坐在轮椅上怎么会把伤口弄裂了?你……”他放下我的腿,替我整理好裙子。抬起头,迎上我的眼睛,怔了一下,赶紧站起来,“对不起,大嫂,我不是……”
  你不是有心的。我微嘲地笑了笑,打断他的话:“小叔的伤好些了没?你随身带着金创药,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没什么大碍,药带着身上觉得方便些。”安远兮转过脸不看我。看到一地散落的画轴,弯腰捡起来。我赶紧道:“那些一会儿让宁儿她们收拾就好了……”
  却已经来及阻止他看到那些画上的内容。安远兮的脸色变了脸,以他的聪明,必然已经猜到这些画是做什么的了。既然瞒不住,索性也不瞒他了。我轻声道:“那些是我让官媒送来的画像。这几位姑娘的品貌家世都不错,你……”
  “你这是为何?”安远兮将那些画重重地丢到桌上,转头看我,眼里有一丝怒气。我赶紧道:“你从小流落在外,爷爷心里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希望能尽快看到你娶妻生子,何况你年纪也不小了,成家立室也是应当……”
  “所以你就随便找些女人塞给我?”安远兮的脸色难看起来,“我不用你们操这份心!”
  “我是你大嫂,你的婚姻大事由我来安排有什么不对?”我这话说得理直气不壮,安远兮隐隐地怒火让我觉得有些心虚,顿了一下,又壮着胆子道,“我不是随便给你找个人,我跟官媒那边交待得很清楚,他们按我的条件进行了甄选的,这几位姑娘无论家世品貌都和你很般配,你若不喜欢,我让官媒再选些……”
  “住口!”安远兮一把拂落那些画轴,弯腰逼近我,“你按条件甄选,说她们跟我很般配,这么说你很清楚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了?那你说,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说,你说啊……”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漂亮的眼睛里有愤怒和哀痛交织燃烧,我只觉得那怒火再烧得旺一些,就会连同我一起烧成灰烬!他的脸抽搐了几下,像困兽一样嘶吼:“你明知道我喜欢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眼里的悲哀扎疼了我。我转过脸,轻声道:“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人,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放弃你喜欢的人。”
  他的身子震了一下,双手仿佛要陷进我肩上。我自然知道他的心,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说我不明白,那是虚伪,只是,安远兮,我已经没有心来回应你,来回应任何人,我闭上眼睛,艰难的道:“远兮,有些事……错过了,便是一生。”
  紧抓住我肩膀的手轻颤起来,静默半晌之后,缓缓地松开了。我听到他仓惶退步的声音,脚踏在画轴上,揉碎纸张的声音,门被撞开又弹回的声音……当四周安静下来,我仍然紧紧地闭着眼睛,眼泪,却从眼角悄然滑落。
  
第51章 醉吻
  晚膳的时候,安远兮没有回来吃饭,老爷子问了一句,义管理说他出门了。老爷子看了看我,没说什么,我强自镇定,不让傍晚那件事影响到表情,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无论哪件都比那件要紧。陪爷爷用完晚膳,我让人备车出门。景王这一发难,京中风云变色。我担心着凤歌的安危,还未来得及去录他,却有另外的人找上门来。看着她憔悴忧虑的脸,我的心情也变得格外沉重:“红叶姐姐……”
  “很久没见着妹妹了,过来瞧瞧你。”红叶笑了笑,将带给诺儿和府中孩子的小礼物交给宁儿,坐到我身侧。我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姐姐脸色不太好,酒肆的生意上了轨道,便多注意休息,到底身子要紧。”
  “我知道,妹妹莫担心。”红叶淡淡一笑,我知道她定是听闻了九王被圈禁的事,赶紧来打探消息的,索性先开这个口:“九爷的事,姐姐也别过于忧虑……”
  “我不担心。”红叶笑了笑,倔强地道,“九爷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做那么不聪明的事,等案子查清了,他自然无事。”
  若不担心,你也不会眼巴巴地赶来了吧?不过她还晓得宽慰人,到底是好的。红叶的脸上带着一抹刚毅的神色:“便是九爷有事,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为他做不了什么,顶多随他去了,不让他一人在黄泉受苦。”
  “姐姐莫要说这样的胡话。”我赶紧道,生怕她一时想不开真的做出傻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样,千万不要放弃希望。”
  红叶转脸看着我,神情有些复杂,半晌,怅然一笑:“妹妹是红叶这辈子,唯一交到的真心朋友。”
  “姐姐真心待我,我自然要回报姐姐真心。”我握着她的手,笑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无凭无故好,无缘无故的坏。”
  “妹妹……”红叶回握住我,眼中一黯,“若是姐姐做了什么对不起妹妹的事,你要相信我绝不是存心想伤害你……”
  “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我笑道,拍了拍她的手,“姐姐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没有,我就这样说说。”红叶笑了笑,“来找妹妹聊天,心情好多了,得,我先回去了。”
  送走红叶,我才得以去“浣月居”。其实已经不适合出门,天已经黑了,但想到凤歌,我一刻也坐不住。从云峥的祭日后。我便没见过凤歌。我不知道再见到他,是不是仍会如之前一样相对无言,但我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朋友。
  然而我却没有见到凤歌。只见到了对我没什么好脸色的月娘,我询问凤歌的去处,她有些淡淡的耐:“你找他作什么?”
  “我……”我欲言又止,想到见了凤歌又如何呢?他又不知道无极门的事,我无端端地提醒他小心景王,反倒有些奇怪。想了想,还不如提醒月娘来得好。我看着月娘,轻声道:“你最近是否去过景王府?”
  “呃?”月娘怔了怔,随即冷冷一笑,“我去那里做什么?”
  我知她不会对我说什么,淡淡地道:“景王若是知道那人是你,只怕会对你们不利,你们一定要小心些,若是可以,最好让凤歌离京避一避……”
  “你在说些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明白。”月娘冷冷地打断我,眼神微微有些凌厉,“你若是来说这些无聊话的,请你回去。”
  我想起无极门是景王的势力并不为外人所知,我贸贸然提醒月娘其实很不妥,让她知道我知晓了这个秘密,还不知道福是祸,凤歌是我的朋友,但月娘绝对不是我的朋友,说到底,她还是无极门的杀手,是景王的手下,就算她当真知道楚殇的死是与景王有关,也不一定真敢对景王什么,到底是我冲动了。
  不过既然已经说了,后面的事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她若真想对我不利,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吸了口气:“那我回去了。”
  我站起身,转身举步,月娘在身后淡淡地道:“凤歌在浣月亭。”
  浣月居的背后,有一条浣月溪,蜿蜒到树林深处,有座浣月亭。我知道凤歌无事喜欢去那里坐坐,对月娘点了点头:“谢谢。”
  繁星满天,夏虫蝉鸣,皎洁的月光下,清澈的溪水闪烁着碎银般的光芒。我提着灯笼,沿着潺潺的浣月溪往前瞳,铁卫不声不响地跟在我身后。两旁是幽静的树林,萤火虫在林间一闪一闪优美地飞舞,脚踏在溪边湿润的青草上,发出细碎的响声,我呼吸着林间湿润的空气,隐隐看到浣月亭的飞檐,一缕婉转的箫音如泣如诉地被夜风送过来,我停下脚步,仔细听那凄凉哀怨的箫音,体会着吹箫人的愁肠。
  “你们在这时故土产我。”我制止了铁卫的跟随。一个人一步一步踏近前方的茅草亭,月光清冷地洒向地面,茅草亭一角悬着简易的灯笼,我已能清楚地看到倚坐在草亭木栏上静静吹箫的白衣男子,莹白如玉的手指在碧绿的洞箫上优雅地跃动,幽幽的萧产时,渐成风中凝噎,回荡不绝。
  “溪边倦客停兰棹,亭上何人品玉箫?”我心有所触,将元代散曲家曾瑞的一首《感怀》改了一字,微笑着吟出。箫从吹箫人的唇边离开,白衣男子幽幽地道:“雪儿……”
  “这么哀怨的曲子,令闻者伤心,吹者断肠。”我上前两步,仰望着木栏栅上风华绝代的男子,微笑道,“我不喜欢。”
  他低低地笑了笑,轻声道:“雪儿不喜,我便不吹。”
  他还是这么纵容我的霸道。我伸出手,拿下他手中的洞箫,把灯笼挂在一旁的树枝上:“我其实很喜欢笛箫的声音,以前还缠着云峥教过我,不过我总学不会。”
  “哦?”凤歌微微转过头看我,我把洞箫拿到唇边吹了吹,发出沉闷难听的“噗噗”声,自嘲道:“笛箫真是很耗力气的乐哭,我吃不了那份苦。”我把箫递回他手上,打趣道:“凤歌看着孱弱,气息倒是绵长。”
  他笑了笑,接过洞箫不语。我突然闻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酒味,蹙起了眉:“你饮酒了?”记得凤歌从不饮酒的。凤歌笑了笑,指了指亭内:“不是我。”
  我往亭内看了看,晃眼见对着凤歌的那边栏杆上,仰躺着一个拿着酒壶的布衣男子,脸转在外面,留给我一个黑黑的后脑勺。我微微一愕:“你的朋友?”
  “不是,”凤歌摇了摇头,笑得很温柔,“我今夜来,他便在此外了,大概是喝醉了酒误闯进来的。”
  这片城中林是先皇赐给凤歌居住的,虽然平日并没有什么人把守,可是也鲜少有人进来,这世上的东西一沾上“御赐”二字,瓦砾也立即变珍珠,老百姓们都自觉遵从着这个铁律,与皇家,,御赐沾边的东西,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碰坏了,赔不起,还要杀头的。
  “你竟容他在此?还同处一亭?”我有些诧异,我多少知道些凤歌的怪癖,他对看不对眼的人,绝不肯与之多呆一秒。这茅草亭是凤歌独处的空间,一向不容人骚扰,以他的个性,进亭看到有个陌生人喝得烂醉如泥的躺在这里,就算不撵他走,也绝对是自己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怎么他不仅留了下来,还仿佛当那人不存在似的,自顾自地吹他的箫?
  凤歌看到我的诧异的眼神,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我也觉得很奇怪,只是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让我觉得他与我似乎是同一类人。”他转头看了那醉汉一眼,微微一笑:“不知为何,我就坐了下来,他喝他的酒,我吹我的箫,各不相犯。”
  “这么有趣,我倒要瞧瞧他是何方神圣!”我笑道,转身走上一侧的木台阶。踏进茅草亭,就亭内的木地板上,散落着三四个酒壶。亭内的酒气更重了,我好奇地看向那脸偏向右侧的醉汉。突然觉得那身形有些眼熟。不经意地踹到一个倒在地上的酒壶,那酒壶“骨碌骨碌”地滚出茅草亭,怀中抱着酒壶的男子蹙着眉转过头,乍一看见那张紧闭双眼的脸,我吃了一惊:“远兮?”
  “雪儿认识他?”凤歌行到我身后,轻声问。我点点头,揉了揉额:“他是我小叔。”凤歌“啊”了一声:“原来他就是云府的二公子。”
  安远兮没有醒,我弯下腰,轻声唤他:“远兮,远兮?你醒一醒,怎么喝得这么醉……”蓦地止声。想起傍晚与他那场争吵,或许正是他买醉的原因。心中不由一紧。我不知道安远兮的酒量好不好,因为以前从没见他喝过酒,轻轻叹了口气,我伸手轻轻拍他的脸:“远兮?远兮?醒醒,别睡在这里……”
  他不耐烦地拂了拂脸。身子却因动作过大从圆圆的木头栏杆翻跌下来。沉闷地跌到地面上,他的眼皮动了动,微微睁开又合上,看样子还处在深度的酒精麻醉中。认识他这么久。几曾见过他这样失态?如果这亭建在高处,不跌伤才怪。我叹了口气,站起身:“凤歌,看来我得回去了。”
  唤了铁卫来把安远兮搬上马车,我辞别了凤歌,他的眼中有温暖的笑意。我心中一暖,这些年来与他之间因楚殇而起的隔阂,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四目凝望,我眼中微润,凤歌,你一宁要幸福,只有你幸福,才是对我罪孽的救赎。
  马车缓缓地离开“浣月居”,往侯府方向行去。安远兮躺在车厢内,醉得不省人事,他不像一般人喝醉酒一样上脸,俊朗的脸一片青白,我探了探他的皮肤,不但不烫,反而冰得有些吓人,这样的人,喝醉了酒,酒精不容易挥发,比一般人不易醒,也比一般人更辛苦。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像是透不过气的样子,我把他的衣领往外扒开一些,好让他透透气。这一扒拉,顿时见到从左肩一直绑到胸口的白色绷带,忆起他那日与玛哈斗法时左肩那血淋淋的伤口,不由咬紧了牙,暗自生气,明知道自己身上有伤,还跑去喝什么酒?就算……就算是我那番话有些伤人,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这么大个人,又不是小孩子!
  从浣月居回侯府这段石板路不太平坦,车厢把安远兮的身子颠得一摇一晃的,他蹙紧了眉,微微睁开眼睛,我赶紧唤他:“远兮……”
  他的表情似醒非醒,眼睛闭了闭,又微微睁开,迷茫地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到不知名的深处。唇微微一动,声音低沉暗哑:“我在……做梦……”
  “远兮?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不知道他是清醒了还是醉得说胡话。安远兮蓦地按住了我的手,眼神溃散朦胧,仿佛带上一层烟雾:“叶儿……”
  我有顷刻失神,他的表情脆弱得如同一个失去母亲的孩童。将我的手按在他的脸上,他轻喃道:“只有在梦里……你才离我这么近……”
  马车突然震了震,像是碾到了碎石,车厢猛然摇晃了一下,我失去平衡,扑倒在安远兮身上,手忙脚乱地刚想爬起来,已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别走……叶儿……别走……:”
  那样卑微的,祈求的,绝望的,挣扎的语气,这样彷徨无助的安远兮,是我从未见过的,我呆住,听到他的声音有着难又言说的痛苦:“别走,别离开我……叶儿……别恨我,别恨我……”
  “远兮……”我想开口解释,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呵,安远兮,即使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不要我,可是我相信你有自己的苦衷,或许我有怨,怨你选择独自背负,怨你毫不留恋地放弃我们的感情,但从来没有恨过你,从来没有。
  甫一张口,他的唇便封到我的唇上,带着强悍的,霸道的,不容抗拒的气息,我吃了一惊,又急又恼,竭力挣扎,他翻身压住我,强健的身躯轻而易举地制服了我的挣扎,我气急地狠狠咬了一口他的下唇,感觉到腥咸的血味四溢出来,他闷闷地哼了哼,唇微微松开,低喃道:“还是那么悍……”
  “安远兮!”我咬牙切齿地猛地一推,这次竟一下将他推翻了。气急败坏地坐起来,我扬手想给他一巴掌抡过去,却见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车厢里,双眼紧闭,唇角微微扬起,竟然睡熟过去!
  “该死的!”我扬起的巴掌在空中顿住,半晌,握成拳狠狠地往空气中砸了一下,你最好永远别醒过来!

第1章 拿人
  一连多天,都避开安远兮。明明那晚无理的人是他,可一看到他,我却没来由地感到心虚。那天晚上,他把自己内心的情感完全释放出来了,毫无保留的让我知晓。可我的理智无法接受他,我的心无法容纳他,我甚至还有一丝害怕,那晚安远兮强吻我的强势和霸道,让我无端端地想起了那个被我埋葬在记忆深处的名字,明明是两个完全无关的人,可那种似曾相识的气息,那种陌生而熟悉的强悍的感觉,却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楚殇,我感到恐惧。
  而安远兮,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天晚上在车厢里发生的事,每天见了我,倒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刻意的恭敬和有礼。我被我咬破的下唇,浸了淤血,好几天都没有消退,每次看到他的唇,我总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头,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触碰他眼里那些过于复杂的情绪。
  这些天里,朝堂变色,景王揽权。太后从太庙回来之后,下诏她要去皇家寺庙静慈庵带发修行,为病重的皇帝祈福,虽然此举貌似有将宫中的权力完全抛弃的味道,我却安了安心,至少皇帝还活着。寂将军已经出殡,我本来很担心平安,可是在家门生变的当口,平安仿佛突然间长大成人,她把失去至亲的痛苦和哀伤深深地埋藏在心里,镇定自若地处理着寂惊云的后事,表现出个大家闺秀稳重凡的气度和能力。我在陪了她几日后,真的放心下来,不再日日上寂府帮忙。景王任了监国一职,在接到边关的加急军报之后,便令人绑了辰星国派来贺皇帝寿诞的使臣。并任命自己一派的陈书洋为大将军,带精兵两万,押着使臣奔赴边关。至此,景王掌握了国家三分之一的兵权。朝中的大权完全落到他手上,景王一党升官掌权,气势如虹,不可一世。
  因为皇上病重,原本准备的寿诞庆典今年又无法举行,加上数日前的烽火狼烟令年有人知道国家又有战事,京中局势紧张,各国各地的使臣和官吏开始准备回归的事宜。乌雷也不例外,派人送了请贴,邀我明日到归宁楼一聚。
  前些日子因为事情太多。推了乌雷无数次邀约,他倒真是百折不挠。我搁了请贴,于情于理,这次约会都得去赴。没想到约还没赴成,家里又出了一件事。收到请贴没多久。德管事急冲冲地跑来,说那位其格格公主带了人,要到我们永乐侯府拿刺客。
  我时错愕,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以为意地道:“是不是冥焰又拿气给那位小公主受了?”
  上次那位草原公主受了气跑掉之后,倒是让冥焰轻松了几天,谁想没几日,那朵草原之花又来找冥焰,我前世现世加起来好歹活了几十年,怎会看不出那位刁蛮公主对冥焰的刻意针对,分明是对他有意。只是冥焰仿佛还未开窍,一点也不懂人家小女儿的心事,不过自从上次他戏弄其格格被我撞到,说过他之后,他对这位草原公主的态度好多了,有时间也肯陪她上街瞎逛,不知道此番又是怎么惹到那位刁蛮公主不高兴?我叹了口气,离别在即,冥焰也该对人家稍微好点儿才是。皇帝病重,朝堂局势不明,曜月国就算此番抱着和亲的意向而来,面对这种局面只怕也会重新考虑,其格格已经不可能像他们之前打算的,寿诞之后留在京城,必定要跟着乌雷回国。其实这对她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至少她不必随那种心里爱着一个人,却要为国家的利益,为巩固父兄的政权勉强自己嫁给不喜欢的人的痛苦。
  “这……”云德摇了摇头,“云德不知,不过那其格格公主不止带了曜月国的卫士,还领了府伊大人来。”
  “府伊大人?”我微微一愕,这又是唱的哪出?看来还是得去见到那位草原公主,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疑惑地起身,我腿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不有乱天坐到轮椅上,本想活动活动筋骨走过去,小红却不肯让我多走路,只得由她将我按在轮椅上,推到主厅。让云德将他们请进厅里,不一会儿,那其格格怒气冲冲地带着自己的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京师府伊,我见她那剑拔弩张的样子,不由笑了笑:“公主这是干什么?”
  “你们快把行刺我三大吃大喝的刺客交出来!”其其格像被人啄了毛的斗鸡一样,瞪着我道。
  “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蹙起眉,行刺乌雷,?这当儿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而且矛头还直指永乐侯府?
  “哼,昨夜有人潜入使臣行馆,行刺我三哥,被我三哥当场拿下。”其其笴一脸怒气地看着我,“那刺客的妹妹就住在你们永乐侯府,定是同谋,请荣华夫人将人交出来!”
  我愕然地看着她,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转而看向府伊大人:“大人,妾身不太明白其其格公主所指,你能否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
  “回荣华夫人,据其其格公主所言,昨夜行刺乌雷王子刺客名叫丹尼,他还有个妹妹叫金莎,客居于侯府。”府伊大人垂首道,“行刺外国使臣是重罪,监国大人要求下官彻查,请夫人同意金莎姑娘跟下官走一趟。”
  我倒抽一口气,丹尼行刺乌雷?这又是唱的哪出?丹尼不是在玄武山无相寺拜师学艺么?几时回的京师?我皱了皱眉:“府伊大人不会弄错吧?”如果丹尼当真行刺乌雷,为何乌雷邀我赴会的贴子提都没有提一下?可是如果那刺客当真是丹尼,即使丹尼和金莎是曜月国人,可是人在天曌国,就得遵守天曌国的法律,官府若想要追查,请金莎去问话是正常的程序,如果景王借机想针对云家,只怕连永乐侯府都脱不了干系,我还真没有什么理由阻止。
  “其其格公主亲自到府衙报案,刺客目前被乌雷王子关在臣行馆,下官也是循例来问一问。”府伊大人的态度倒还客气。人被乌雷关在行馆,这么说,乌雷不一定打算将这件事交给官府处理了,否则也不会约我明天见面,今天还弄出这件事,我心里有了点儿数,微微笑道:“大人,刺客都未送到府衙,就是说官府还未记案,没有人犯,没有初录的口供,大人就来永乐侯府请人,未免过于草率。”见府伊大人一脸尴尬,知道他也是受命而为,只怕是不敢得罪这位草原公主,加上有景王暗中推波助澜,不敢不来,也不难为他,转头对其其格道:“公主殿下,官府做事,自有规矩,若公主要请官府作主,便将刺客送到府衙,等官府记案之后,妾身自当配合。此番仅凭一面之辞,便冒冒失失到我永久侯府拿人……”我脸色一沉,冷冷地道:“公主殿下,这里不是曜月国,可容少是你任性妄为!”
  “你……”其其格瞪大眼,气愤地道,“你别仗着云家有权有势就可以包庇他,行刺外国使臣是死罪,难道你想挑动两国不和,发起争端!”
  “公主言重了。”我微微一笑,“若妾身没有记错,此次贵国使臣团是由令兄带领,现在乌雷殿下还没有表态,公主越权而为,只怕不妥……”
  “我三哥不……”其其格眼中闪过一丝心虚,随即又愤然道,“我三哥只是还没来得及送人过去,我怕刺客的同党得了消息跑掉了,先来拿下她有什么不对……”
  话音不落,冥焰从门外匆匆跑进来,见了眼前一屋子人,脸色一变:“其其格,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与你无关!”其其格见他进来,把脸一扭,冷哼道。
  冥焰吃了她一个硬梆梆的钉子,脸色沉下来:“我嗖你的事与旁人无关,你别到侯府捣乱!”
  “谁捣乱了?”其其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冥少爷,你别太看得起自己,你以为你是谁?本公主没那闲功夫理你!”
  “你……”冥焰被她拿话一噎,瞪着眼说不出话,我心里明白几分,定是两人不知为什么闹翻了,其其格迁怒到侯府,不过无缘无故扯上什么刺客和金莎,只怕丹尼真的是回京做了什么事,这倒有几分奇怪!
  “府伊大人,你也听到监国大人是怎么说的了,就算本公主先一步来拿下刺客的同党,也不算太过吧?”其其格瞪了冥焰一眼,逼着府伊大人回话,“还不快将刺客的同党搜出来带回府衙!”
  “你敢!”冥焰大声道,“你回我回去!”
  “你凭什么命令我?”其其格不屑地看了冥焰一眼,“你才给本公主站一边儿去……”
  两人像斗鸡一样大眼瞪小眼,正闹得不可开交,却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轻斥:“宝儿,你怎么跑到侯府来胡闹?成何体统?”
  抬眼一看,见乌雷带了一个少年踏进厅内。我吃了一惊,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可不正是三年不见的丹尼。他个了长高了不少,已经从一个孩童成长为翩翩少年,三年前家逢巨变已让他的心智急速成长,眉宇之间退去了稚气,这三年来在外学艺。更令他身上透出他这个年纪鲜有的坚毅果敢的气质。他见到我,仅微微点了点头。不急不燥,不卑不亢,已颇有大将之风,我甚感欣慰。
  “三哥……”其其格公主见乌雷来,嚣张的气焰顿时消下去,“我……我来抓行刺你那个刺客的同党……”
  “胡说什么?哪有什么刺客?”乌雷目光凌厉地瞪了其其格一眼,“你这任性胡为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永乐侯府是由你任性妄为的地方?还不给我回去!”
  “三哥,他明明是……”其其格指着丹尼。话还未说突然地,乌雷立即命令她带来的侍卫:“还不快把公主带回去!”
  “是,王子殿下!”侍卫围上前,却不敢真的动手来拉这位刁蛮公主。其其格见乌雷动了真怒,眼泪滚了出来,跺脚道:“你帮着外人来欺负我,我讨厌你!我要回去告诉父王……”一边说,一边含着眼泪瞅向冥焰,见冥焰冷着一张脸不看她,一咬唇,甩手转身跑出去。乌雷也不看她,沉着脸对其其格带来的侍卫道:“全部跟着公主回去!”
  一转眼功夫,厅里的人退了大半。乌雷转身对府伊大人道:“让大人见笑了,乌雷管教不严,舍妹没搞清楚情况就跑去惊动大人,实在抱歉。”
  府伊大人见势,正好在下台。赶紧笑道:“王子殿下客气了。荣华夫人,既然是一场误会。下官也不便在府上叨扰,失礼之处,请夫人海涵!”
  “大人也是职责所在,奉命而为,妾身怎会怪罪大人!”我笑了笑,“希望大人回去,向监国大人解释清楚,是一场误会便好。”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府伊大人连连道。我挥了挥手,“德管理,送大人出去。”
  等厅里只留了冥焰,乌雷和丹尼,我请他坐下,带了几分不解,笑道:“现在请王子殿下给妾身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乌雷看了丹尼一眼,笑而不语。丹尼却站起来,向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夫人,丹尼私自回京,本该先来拜会夫人,不过……”
  “夫人?”我似笑非笑地看了丹尼一眼,丹尼的脸微微一窘:“我……”
  “罢了,你觉得怎么叫着轻松就怎么叫吧。”我笑了笑,看出丹尼的性格改变了不少,只怕再也无法像当年和金莎一样,毫无芥蒂的叫我“阿花姐姐”。我也不勉强,只要他自己觉得舒服就行。“坐下来吧。丹尼,你怎么会突然回京城?难道你艺成下山了?”学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三年,顶多厅个基础,丹尼此番下山却是为了什么?”
  “不是。”丹尼摇了摇头,“是师傅让我下山的。”
  “哦?”我怔了怔,“慧惮大理财让你下山的?为什么?”
  “嗯,月余前,有个游方僧人到无相寺,与师傅谈经论法,被师傅此为至交知己。那位游方僧精通命理,师傅让他给我推算了一卦,然后他不知道给师傅说了什么,师傅便让我下山进京。”丹尼道,“我问师傅原因,师傅只说,京中有我的贵人,只要找到他,我的灭族之仇即可得报。”
  我闻言,不由仔细的打量了丹尼的表情,见他说到灭族之仇时,眼中沉静,已无三年前那种暴戾之气,想来是慧惮大师教导有方,心中庆幸当年送他去无相寺的决定没有做错。却不知道慧惮大师所说之贵人是谁?我的眼睛落到乌雷身上,莫非是他?
  “你怎么知道慧惮大师所说的贵人是谁?”我疑惑道,万一丹尼找错了人呢?
  丹尼笑了笑:“师傅说,既然是天意,上天自有安排。我觉得,能助我回草原。手不染
血地解决仇人,帮助帕图斯一族重建家园的,便是师傅说的贵人。”
  “你找到了?”我的眼睛看向乌雷,他正含笑望着我,丹尼道:“是,就是王子殿下,丹尼此次想接金莎一起,随王子殿下返回曜月国。”
  “回国?”我蹙起眉。“可是……”以眼前的情况来看,乌雷肯定是和丹尼有了什么协定。马尔蒂一族虽然在我的经济打压下叫苦不迭。可是到底是曜月国的一大部族,丹尼和金莎回去,就算有乌雷的庇护,但人家若要对付两个孩子,也不是多大的难事,我实在是不放心。
  “荣华夫人的顾虑,乌雷也想过。”乌雷见我蹙眉。想是猜出我在想什么,微笑道,“夫人请放心,乌雷可向夫人保证丹尼和金莎的安全。”
  “你怎么保证?”我有些咄咄逼人,“王子殿下的白马阿蒂拉,是贵国的萨满巫女,又是马尔蒂族族长的女儿,她随口一个谎言。便可致人于死地,丹尼和金莎回国,是羊入虎口。”
  “荣华夫人……”乌雷的笑意敛去,认真地看着我,慎重地道。“丽安娜不是那样的人,我深知她的秉性,她品性正直,绝不会姑息作恶之人,哪怕是她的至亲。对我们草原人来说。萨满神高于一切,萨满巫女不能说谎。否则会遭到神遣,丽安娜不会因为马尔蒂族长是她的父亲,就帮他害人……”
  “是么?”我冷笑,对乌雷的解释嗤之以鼻,“我还记得当初在草原,她是如何诬蔑我和安远兮的。正直?哼!笑话!”那个白马阿蒂拉亲口说我和安远兮受恶魔引诱,砵魂附体,做出污秽之事,会给曜月国带来大祸,还把我和安远兮沉入湖中祭湖神。如此荒唐理由和行径正直?
  “那是……”乌雷有些语塞,见我面带嘲色,叹了口气,“乌雷说的夫人一定不信,不过当初丽安娜请神,没有半分作假,那的确是萨满神的指示!或许这中间还有什么误会……”
  “我不管那些,我只担心丹尼和金莎随你回去,不但报不了仇,还会祸及性命。”我脸色一沉,“我不同意丹尼和金莎跟你回去!”
  气氛顿时有些僵,丹尼看了看我和乌雷,站起来道:“夫人,我相信王子殿下定会护我兄妹周全,我很想跟殿下一起回国……”
  “丹尼,当初伊夏大娘把你们兄妹托付给我,让我一定保住你们的性命。”我打断他的话,“我绝不会让你们在没有自保能力的情况下回草原冒险。”
  “可是,鱼儿终究要游向大海,鸟儿飞得再远,也要回到故乡。”丹尼望着我,眼里浮起一抹眷恋之色,“我和金莎是曜月国人,是草原的儿女,始终都要回草原的。”
  “即使有朝一日人们要回草原去,也绝不是现在!”我摇头,轻叹道,“丹尼,我知你报仇心切,可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你学艺未成,贸然回去只会枉送性命,能忍人所不能忍者,才能成就大事。”
  “可是……”丹尼又欲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喜地欢呼:“哥哥?”
  话凌晨未落,金莎已经像一只欢快的燕子飞进来,扑到丹尼怀中:“哥哥,你什么时候?是来看我的吗?”
  “金莎!”丹尼看到妹妹,脸上露出笑容,“你好吗?”
  “我很好呀,阿花姐姐和侯府的所有人都对我可好了。”金莎兴奋地拉着丹尼的手。“哥哥,你要在京城呆多久?是不是不再回玄武山了?哥哥,我带你去外面玩吧,京城有好多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好玩的……”
  我看着金莎缠着丹尼说了一大堆话,丹尼连一句嘴都插不上,笑道:“好了,金莎,这儿还有客人,你先带丹尼出去,你们兄妹三年不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抬眼见陪着金莎进来的福生笑着站在一旁,又道:“福生,你跟义管事说,让人在你们院子收拾一间房出来给丹尼住下。”
  “好的。叶姐姐。”福生笑着应声。金莎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兴奋过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笑道:“阿花姐姐,我们先出去了!”说完,拉着丹尼就往外走,丹尼回头看了乌雷一眼。眼中两分无奈。乌雷笑着点了点头,丹尼才跟着金莎出去了。
  我把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等他们离开,才意味深长地看了乌雷一眼:“王子殿下允了丹尼什么,让他执意要回曜月国?”
  乌雷淡淡一笑,顾左言他:“就像丹尼所言,鱼儿始终要游向大海,鸟儿始终要飞回故乡,他心中已生回乡之意,恐怕不是夫人三言两语能劝阻得了的。”
  我敛了笑容,心中有几分不悦,这乌雷笃定丹尼会跟他走,我不知道他允诺了丹尼什么条件,倒真是没什么劝阻他的把握。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我唇角淡淡一扬:“王子殿下怎么会遇上丹尼的?”
  “丹尼进京之后本来是先来侯府的,不过进城没多久,在街上见到此次随我出使的两个马尔蒂族的侍卫,丹尼见到他们身上有马尔蒂一族的饰物族徽,便跟踪他们到了使臣行馆,他以为是马尔蒂族长来了京城,想待入夜之后潜进来探个究竟,不想被宝儿的侍卫发现,把他当成刺客抓起来送给我审讯,后来弄清是一场误会,知道丹尼与夫人有些渊源,我才写了个贴子,想请夫人明日归宁楼一叙,谈谈丹尼兄妹回乡的事,没想到宝儿不知道又使了什么小性子,跑到侯府来打扰夫人,实在是……”
  我抬眼看着一直站在我身侧的冥焰一眼,冥焰避开我的目光,心知其其格公主跑到侯府来折腾的事必定与他有关,也避而不谈,对乌雷笑道:“原来王子殿下请我去归宁楼,就是想说丹尼的事。”
  乌雷静静地看着我,微微一笑道:“此其一也。其二,是想向夫人辞行,此番在贵国京师能重遇夫人,实在是上天眷顾,乌雷还有些肺腑之言,想告诉夫人……”
  “如此,归宁楼一聚可以取消了。”我打断他的话,怕他又说出什么失礼之言,“既然主要是谈丹尼兄妹回乡的事,我刚才已经表明了态度,我是不会同意的。:”
  乌雷知道我是故意打断他的话,眼中带上一抹失落,起身强笑道:“荣华夫人,丹尼兄妹回乡一事,请再慎重考虑,乌雷回国之前,随时欢迎丹尼随我回去,他们兄妹的安全,乌雷也愿全力保障。”
  “谢谢王子殿下,不过我想大概用不着。”我冷漠的道。乌雷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微微一叹道;:“如此,乌雷不打扰夫人了,告辞。”
  “妾身腿脚不便,不送王子殿下了。”我坐在轮椅上,欠了欠身,让云德送乌雷出去。见他消失在门外,忍不住重重叹出一口气,冥焰蹲下身道:“姐姐为什么叹气?”
  我转头看他,冥焰的表情带着关切,我笑了笑,轻声道:“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又惹得其格格公主不高兴?还跑到府里来闹事?”
  冥焰蹙眉道:“我哪有惹她,是她自己无理取闹!”
  我打趣道:“她也不是第一次跟你斗气了,可也没像今次这样,带人到府里来闹。你们这阵儿不是相处得挺好的?我还以为过阵儿可以给我弟弟娶个弟媳妇儿了呢……”
  我并不真认为冥焰和其其格是合适的一对儿,只是纯粹想逗逗冥焰。冥焰的脸顿时红起来,有些气急地瞪着我道:“姐姐胡说什么?我才不喜欢她呢!你别乱讲!我也是听姐姐的,不想让她太难堪才应酬一下她。她今天跟我说要跟她哥回国了,让我也跟她一起去曜月国,我不肯,她便威胁我说昨晚行刺她三哥的刺客与金莎有关系,要把金莎交到官府去,我说了她两句,她气呼呼地走了,没想到她真的带人来抓金莎,这种没轻没重的刁蛮公主,我才不喜欢。”
  原来如此。我笑起来,看着冥焰红苹果一样的脸,忍不禁,还会脸红,太可爱了:“那她也喜欢你嘛,我们冥焰现在能耐了,连人家堂堂一国公主都敢拒绝。你不喜欢她的刁蛮,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人,跟姐姐说说?”
  冥焰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别开脸:“不告诉你。”
  “哟?哟哟?”我大乐,“还真有心上人了?是谁是谁?”
  “姐姐!”冥焰大窘,又羞又气地站起来,“我让小红进来推你!”说完,不理我的叫唤,头也不回地跑得飞快,转眼便逃出了主厅。
  我见他消失在门外,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容。冥焰不记得以前的事,不记得以前的我,也是冥王对他格外的仁慈。我这一世辜负了冥焰,希望他能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爱他,对他好的姑娘,在他恢复记忆以前,治愈好他的情伤。思及刚才冥焰的神情,没准那个姑娘真的出现了,却不知是谁,改天定要从他嘴里套出话来。
  
第2章 诽谤
  不知道乌雷给丹尼灌了什么迷汤,接一来这两日无论我怎么苦口婆心地劝丹尼不要回国,他就是不听,金莎知道哥哥的决定之后,也没了主意,丹尼说如果金莎不跟他一起回去,可以留在侯府,等他报完仇回来接她。金莎听了这话,当即就哭了,立即就要同丹尼一起走,我急得不行,两个孩子却异常固执。安远兮晓得这件事之后,也来劝说丹尼兄妹,可丹尼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无奈之下,我决定去拜访一次乌雷,看来得从他那里下手。早知如此,那天他来的时候,该对他态度好一些。
  心中刚拿定主意,景王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张请贴。打开一看,竟是景王在宫中准备了送行宴会,三日后为各国使臣饯行。说是各国使臣,其实只得曜月国乌雷一行,辰星国的使臣在大呼冤枉的情况下被景王绑了与大军一同奔赴北疆,红日国的使臣在烽火狼烟次日便动身返国,只余了迟迟没有离京的乌雷和被景王阻滞在京中的南疆苗寨臣,大概怕南苗人把九王被圈禁的消息过早地带给南疆的凤家军。表面上看来,乌雷迟迟不走,似乎与我有关,乌雷上次赐婚荣华夫人,早在京师上流社会传开,他这些日子百折不挠地送礼送物,被我拒之门外,更成了京中笑谈,不过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会儿景王送来的请贴,更是蹊跷无比,在情在理,他为使臣饯行,都与我一个深居简出的妇道人家没有什么关系,根本没有请我赴宴的理由。
  我思忖着他请赴宴的原因,如今景王得势,恐怕会铲除异己。当今天子是云家扶上宝座的,加上那天在懿宁宫太后对我的态度,足以让景王以为云家是站在皇帝一边的。云家的财力惊人,如果他不能拉拢为己用,恐怕就会除之而后快了。从其其格去府衙请府伊大人来云家捉拿金莎,景王的态度便可以推测出一些端倪,若不是对云家动了歪心。他堂堂一个监国大人,在件事上明知道不合程序也要让府伊来彻查,多半是想给云家敲个警钟吧?
  景王已经蠢蠢欲动,如果他拉拢云家不成,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阴谋来呢?他来拜访过老爷子,想让老爷子随他去太庙证实皇帝的生死,但老爷子最后却没有随他去,已知云家对他不怎么待见。再加上逼宫那日,我曾疾颜厉色地喝斥过他的党羽,他会不会已经把云家列入开刀的名单?那他会做些什么呢?这场饯行宴上,又会演一出什么戏呢?
  “饯行宴?”我合上请贴,唇角浮出冷笑,“只怕是一场鸿门宴吧?”
  “我让人给景王回话,说你身体不舌,不能前往。”安远兮也深知其中利害,见我表情不善,开口道,“你不要去。”
  “不,我要去。”我摇了摇头。安远兮蹙起了眉:“大嫂……”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我本来就要去找乌雷,现在下正好省了事。景王的动机如何我们不清楚,此番正是打探他虚实的时候,面对恶狼,光躲不是办法,还需要主动出击!”
  “可如果他在席间发难……”安远兮眼有一丝担忧之色,我笑了笑:“我会小心应付的,绝不让他们抓到什么把柄,你不用担心。”
  安远兮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过脸:“你若决定了,那就去吧!”
  我垂下眼睑。知他未必会真的放心,或者他还会安排隐势力在宫中暗中保护我,就像他以前每次在紧要关头,以鬼面人的身份出场救我一样,我了解,但不用把这些事说破,就像他同样知道,我清楚他会做些什么一样,经过这么多事,我与安远兮之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是除了云峥的心心相印这外,其他任何人也无法带给我的,只是,对不起,安远兮,我欠你的,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还你。
  “少夫人!”宁儿踏进书房,“德管理有事找您。”
  我让她请云德进了书房,云德欠了欠身道:“少夫人,泽云府的卢老夫人和马夫人到了,侯爷请您和二少爷去厅里。”
  我诧异地扬了扬眉,泽云府即云家二房的府邸名称,云府两房当年皆是太祖皇帝赐的名。长房承永乐侯爵位,府邸自然永乐侯府。二房赐名泽云府,有泽被云府之意。泽云府的卢老夫人,正是堂叔公云崇岭的正室,马夫人却是已故的云天奇的正妻,云想容的母亲。她们什么时候来的京城?云家虽然在全国都有不少别院房产,但世人皆知沧都才是云家的大本营,宗室宗亲全都在沧都两府,特别是女眷,只要正式迎进门儿的,基本都守在沧都大本营,像我这样整整两年呆在京师,已经是极特别的异数了。
  “夫人什么时候来京的?怎么没提前写信通知?”我疑惑地道,二房突然带了女眷来京,为了什么事呢?我略一思索,有些明白,莫不是为了想容来的?云家二房的想容进宫之后,一直没什么声响,只怕这老夫人是担忧孙女儿,亲自上京打点来了,可如今京中盛传皇上病重,太后离宫,景王掌权,朝中局势莫测,她当初的来意是想为孙女儿打点,好早日爬上枝头,只怕如今却是要想如何能才把她弄出宫来,不用做寡妇了。莫怪我要如此缺德地损人,只是云家二房那几位叔婆叔婶,我实在是不想与她们打什么交道,当初我嫁给云峥,虽然有老爷子和云峥护着我,表面上大家对我都客客气气,但我也知道,二房的那些三姑六婆私底下根本瞧不起,背地里说了不少刻薄话,不过好在我不用跟她们住在一起过日子,她们那些刻薄的话我也当耳旁风罢了。
  云德低声道:“听说是昨天到的,在泽云府安顿好了,今儿才过来侯府见老爷子的。老爷子说,二少爷还没见过几位夫人,让过去给夫人们见个礼。”
  当初安远兮认祖归宗,是在京城举行的仪式,而且只有宗族的男人们参加,女人除了我,没有一个见过安远兮,这些长辈女眷来了,安远兮的确应该去见一见的。我看了他一眼,起身道:“走吧,去见见几位长辈。”
  进了主厅,见老爷子难得的出了房间,修叔也站在他身旁,卢老夫人和老爷子都坐在上座,右边侧座坐着三个中年妇人,正是马夫人和云天奇的妾室费姨娘,薛姨娘。屋里本来言笑晏晏,见我们进去,立时安静下来。宁儿扶着我上前,我笑着略略欠身道:“侄媳给叔婆和几位婶婶请安。”
  卢老夫人笑道:“哟峥儿媳妇儿,咱们可有两年没见了吧?怎么还是那么瘦啊?大哥,你可别把好东西都藏起来,也得给峥儿媳妇儿补补身子。”
  老爷子只是呵呵一笑,我笑道:“叔婆说笑了,我就是这么一个光吃不长肉的身子,您可错怪爷爷了。”
  “就是,婆婆您忘了,峥大嫂子是持上钦封的一品荣华夫人,大伯父怎么会怠慢她呢?”说话的是费姨娘,她眼神轻慢地扫了我一眼,起身道:“说起来,我们才该给她见礼呢。是不是呀,峥大嫂子?”
  呵,这话说的,敢情是故意找我的茬儿?老爷子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没有了笑意。我淡淡一笑,随手一拂:“在家里就免了这些规矩,又不是在外面,费姨娘,坐吧。“
  说完,径直坐上左侧的主位,不再看她一眼。你说得没错,我虽是小辈,却是命妇。真要按起规矩来,你是该给我见礼。我本无意摆架拿势,我都不提了,偏有人不识趣地往枪口上撞,真不知这女人的脑袋是不是塞的一包草?
  费姨娘的脸色顿时扭起来,另外几位夫人的面上也有些挂不住,我看到马夫人和薛姨娘的眼中都带上了妒色。老爷子的眼中却带上了笑意,看了还站在一旁的安远兮一眼。笑道:“崎儿。来见过几位长辈。”
  安远兮自从进房之后便没出声,此际见老爷子叫他,才上前给几位夫人行礼:“云崎见过叔婆和诸位婶婶。”
  几位夫人的目光落到安远兮脸上,皆带上惊艳之色,特别是费姨娘和薛姨娘,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安远兮,眼里含着说不清楚的暧昧意味。我蹙起眉。突然发现安远兮身上一项奇怪的特质,安远兮有着不逊于凤歌的容貌,可是却不像凤歌一样,一出场便艳光四射,能瞬间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当他不想人注意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气质非常内敛,存在感异常微薄,甚至可以让别人完全忽略掉他的存在。就像刚才我与他一同进屋,几位夫人瞧都没瞧他一眼,直到老爷子叫了他,几位夫人的目光才落到他身上。再回想回去,从我初见安远兮。他在茶楼大骂卡门,让我发现他异常俊美之外,以后的每一次,我其实并不太注意安远兮的容貌,他这种本领,倒有些像那些武林高手刻意内敛气息一般。可是我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并不懂武功呀。难道天生的?若真是生来便如此,倒真是上天对他的厚爱了,生得一副好皮囊,又不用担民这副容貌惹祸上身。
  这头还在胡思乱想,那边听到卢老夫人啧啧赞道:“大哥,你这一房的孩子就是生得好,以前峥儿就是云家最出众的孩子,这孩子竟比峥儿还生得俊。”
  “婆婆,你也不想想当年二公子他娘亲生得多美,二公子这模样,科是跟他娘亲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说话的却是马夫人,她定定地看着安远兮,眼中闪过一丝怨恨。我一怔,她眼中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情?再仔细一看,她眼里却已是一片平静。我心中暗自狐疑,听到她提到绮罗,蓦地想到当年云天奇就是卷入绮罗下降一案,引咎自缢的,云天奇自缢的真相如何,已经不得而知,此际见到马夫人眼中的神情,我心中一震,莫非她知道当年那件事真相?
  “弟妹,你家想容才生得品貌端庄,皇上可是上记名将她留下的。”老爷子岔开话题,大概是不想让她们把话题引到绮罗身上去,故意扯上想容,想必也清楚这几位夫人的来意。果然,一提到想容,卢老夫人和马夫人立即面带忧戚,卢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大哥,我本也以为让容容进宫,以她的才貌,必定能讨皇上欢心,让咱们云家光耀门楣,谁想到进了宫却迟迟不见皇上册封,这也罢了,只要人在宫里,迟早还有机会。可是这次我们上京,在路上就听皇上病重,进了京才知道,皇上不单病重,只怕……”
  她话未说完,老爷子就蹙紧眉,一脸严肃地道:“休要胡说,皇上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是是……”卢老夫人连连点头,“咱们这些妇道人家懂什么呀,要皇上真是吉人天相,老身也不担心容容那丫头了,可万一……容容不是还未没有……就要守寡了,容容这孩子可真是命苦呀……”
  她说着便抹起了眼泪,马夫人更是抽泣不已,费姨娘和薛姨娘见势,也跟着用袖子抹着眼角。老爷子的眉头越蹙越紧,我看得有些肉紧。本来想容这事儿,堂叔公也暗示过老爷子,不过见老爷子没表态,便不好追问,他倒会想办法,把家里的女人弄来哭哭啼啼地闹一闹,老爷子也不好用搪塞堂叔公那些话来搪塞这帮女人。我见老爷子拧紧眉头的样子,赶紧道:“叔婆,婶婶,想容这事儿,爷爷也记在心上呢。现在皇上病重,这当口的去把想容求出宫,若中过些日子皇上病好了,会怎么看想容和云家呢?只怕想容的前途尽毁了……”
  “皇上那病若是好得了,现在朝廷也不会是景王做主了。”费姨娘蓦地出声打断我的话,“想容还有什么前途?现在京里早就传开了,持上迟早一病不起,到时后宫所有未生育的妃嫔,全都得送到静慈庵出家,想容现在不过是个上记名的采女,又未蒙圣宠,现在求出宫也容易,若等到皇上驾崩,难道峥大嫂子想让咱们想容当尼姑不成?你存的什么心?”
  我愕然,以前虽然知道云家这些三姑六婆不怎么待见我,可我还真没想到她们敢当面对我发难。这几个女人虽然说起来是长辈,可我的身份与她们的身份岂止云泥之别,我是云家的当家主母,世子的母亲,皇上钦封的一品命妇,享受皇家奉禄和待遇,费姨娘这种人不过是二房子侄一个身份低微的妾室,以我目前的身份地位,她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我完全可以动用家法先把她整治了再说,她竟然敢来找我的晦气?我蹙了蹙眉,见卢老夫人和马夫人都没有喝止她的样子,颇有些纵容的味道,知道必然事出有因,我抿紧唇,忍下这口气,且看她们到底有何目的。
  只听到薛姨娘在一边凉悠悠地道:“费姐姐你这就不懂了,人家峥大嫂子是什么身份地位,哪里想得到我们的苦处。我们只想着为想容谋一条生路,哪比得峥大嫂子,孀寡之身也能引得人家堂堂曜月国的王子上请赐婚,我们想容能跟人家比么?”
  费姨奴隶主冷哼一声:“我们想容自是不能和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比……”
  “放肆!”还不等我变脸,老爷子已经气得阴沉了脸,“你胡说什么?泽云府就教出你这么个东西?”
  费姨娘见老爷子发了怒,吓得赶紧跪下来,哭道:“大伯父,妾身可没有胡说,您不知道,外边儿的人可传得绘声绘色的……”
  “你还敢说!”老爷子一把抓起桌上茶杯,砸到费姨娘身上,怒道:“给本侯滚出去!”
  茶杯从费姨娘身上滚到地面,破成碎片,厅内顿时鸦雀无声。费姨娘被泼了一身茶水,不敢呼痛,跪在地上瑟缩着哀哀哭泣。卢老夫人见势不对,赶紧喝道:“还不快滚!丢人现眼的东西!”
  费姨娘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厅去。卢老夫人见老爷子气得脸色发青,赶紧赔笑道:“大哥,是老身管教不严,您别生气……”
  房里的丫鬟赶紧地收拾地上的破茶杯,云修另外奉了杯茶给老爷子,老爷子将茶杯重重地搁到茶几上。眼神横向卢老夫,冷笑道:“得了,弟妹,本侯看你们今儿来,也不单是为了想容的事,那贱人这样放肆,一定有原因,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
  卢老夫人看了看马夫人和薛姨娘。点了点头。薛姨娘见状,把跟着她们一起来的丫鬟都唤出去,又迟疑地看了一眼旁中的丫鬟。老爷子挥手让下人们都退出去,薛姨娘才吞吞吐吐地道:“大伯父,您别生气,费姐姐这话是说得难听,可这话也不是由她那儿说出来的……”她顿了一下,眼睛扫了我和安远兮一眼。继续道:“是费姐姐的兄弟,在沧都赌坊里听来的,说是有个赌鬼跟他说的,峥大嫂子和……和二公子有私情……”
  我淡淡地扬了扬眉,这才算明白刚才她与费姨娘打量安远兮时,眼中的暧昧所为何来了。转眼看向安远兮,见他面色阴沉,死死地盯着薛姨娘。老爷子的唇角抽了抽:“接着讲。”
  薛姨娘的胆子大了些。接着道:“费姐姐的兄弟本也不信的,可那赌鬼的老婆,是峥大嫂子沧都‘天锦绣’的绣庄的绣工头秀姐,那人口口声声说听他堂客说的,峥大嫂子还没有嫁进云家之前,便与二少爷有暧昧,言之凿凿的……”
  我有些想笑,我与安远兮的那段过去。老爷子和云峥都知道,想用这个来往我身上泼污水,真是打错了算盘。秀姐一年多前嫁了人我倒是听小红说过的,当时只听说男人似乎是个做小买卖的,怎么竟成了赌鬼?我倒不信这些话真是秀姐说出去的,她的为人我还是有几分了解,何况她对我和安远兮的事并不是很清楚。安远兮以前做过我绣庄的掌柜,在沧都不是什么秘密,被有人心拿来利用一下,借题发挥,倒是极有可能。
  “听风便是雨,崎儿以前在叶丫头铺子里做事,他们的事我一清二楚,哪有你们想得那么乌七八槽?”老爷子冷哼一声,“别人不清楚倒也罢了,你们怎么也眼着一起胡闹?”
  薛夫人不敢开口了,马夫人赶紧赔笑道:“大伯父说得是,费姨娘就是那样口没遮拦的,其实我跟婆婆也是不信的,私下也训过费姨娘,咱们云府是什么家教?峥大嫂子和二少爷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会弄出这种丑闻来呢?不过……”她顿了顿,看了我和安远兮一眼,笑道:“峥大嫂子和二公子都是守礼的人,断不会有什么藕断丝连的,可如今两人成了叔嫂,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瓜田李下,难免有人风言风语的,避避嫌总是没错的……”
  她每句话都像是在为我和安远兮开脱,但每一个字听到耳朵里,都是在坐实我和安远兮有过苟且。我淡淡一笑,这马夫人才是厉害角色,比起那两个被人当枪的草包姨娘,手腕高明多了。老爷子抬眼看了看我和安远兮,淡淡一笑:“寡妇门前是非多,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管得了那么多么?等崎儿成亲之后,自然没这些风言风语了。”
  安远兮猛地抬眼看着老爷子,抿紧了唇,我担心他在这当口发脾气,心中一紧,谁想他竟然一言不发,看了老爷子半晌,微微垂了眼睑,掩了一眼波涛,只看到浓密的睫毛悠悠轻颤,宣泄着主人强行压抑的奔涌情绪。
  “哦,二公子要娶妻了么?”卢老夫人怔了怔,随即马上挂上虚伪的惊喜表情道:“那敢情好,咱们云家好久没有办喜事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嗯,这事儿是叶丫头给崎儿张罗的。”老爷子成功地把话题转开,卢老夫人,马夫人笑了笑,薛姨娘的脸上带上几分不以为然。我再也懒得在这屋里呆下去,面对一群看我不顺眼还挤兑诽谤我的人,起身借口要去看看晚膳准备得怎么样了,便从厅里退出来。
  
第3章 家法
  出了厅,我没去厨房,只吩咐宁儿代我去厨房瞧瞧,自己径直回房的路上走,顺便透透气,我其实知道今儿这些三姑六婆冲我发难为的是什么,当年云峥娶我,她们虽然看不起我小门小户的身份,但这是大房的事儿,我又是老爷子亲自挑选的孙媳妇,她们也只能暗中嚼嚼舌根子。可她们没想到,老爷子会把云家的当家权交到我手里,这足以让她们这些人眼红妒嫉了,今儿闹这一出,只怕是想把我从云家当家主母的位置上拉下去!我笑着摇头,搞这些把戏,未免幼稚,以为制造些我和安远兮的“丑闻”,就可以挟迫我么?笑话!我是打哪儿来的?会在意这些东西!
  “大嫂……”安远兮追了出来,我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他怔怔地望着我,眼中有一丝不安,还有几分痛楚,“你,别理那些……”
  “我没事。”我淡淡一笑,“我并不在意她怎么说我。”
  他定定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不会相信我是真的不在意,微微一叹:“她说我们以前的事,是事实,我从来没想过要刻意去遮掩,也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因炮不会否定我曾经的感情,也不认为那是不光彩的,是见不得人的。”
  “你……”安远兮的身子微微一颤,眼里突然闪出充满生机的光彩。我吸了口气,继续道:“至于现在,你我之间清清白白,又何需在意不相关的人说的闲言碎语?”
  他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定定地看着我,语气有些生硬:“你是这样想的?”
  我垂下眼睑,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其实想想她们有些话也有几分道理,瓜田李下。确实……”
  “够了!”安远兮呼吸急促地打断我,“你不用说了,我明白!”
  我听出他受伤的语气中刻意表露的平静,我心中一抽,正想开口,突然听到馨儿远远地叫了声:“少夫人!”抬眼见她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我见她一脸慌张的样子,诧道:“怎么了?”
  “少夫人不好了。小红姐姐和费姨娘打起来了……”馨儿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什么?”我愕然。“怎么回事儿?”
  馨儿为难地看了我一眼,但也不敢有所隐瞒,喘了气口道:“我们带着小世子在花园玩,费姨娘过来,看到小世子,说了些很难听的话,小红姐姐气不过,就和费姨娘吵了起来,费姨娘说小红姐姐不懂规矩,动手打了她一巴掌,小红姐姐就跟她打起来了……”
  “费姨娘说了什么了?”小红脾气虽然冲,但也不会随随便便跟云家的长辈动手,必是这费姨娘撩拨的,这费姨娘还真不是个省事的主儿,在厅里挨了老爷子的教训,转头就找我身边的人撒气。还有完没完了?若只是仗着她以为拿住我和安远兮有私情的丑闻,也嚣张过了头了!
  “她说……”馨儿面上露难色,咬着唇吞吞吐吐。我蹙了蹙眉:“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说……说少夫人是青楼荡妇出身,天民生淫……”馨儿看了我一眼,立即改了口。“说您不知……”有些费力地解释,“嗯,不守……”
  “行了不用说了。”我沉了脸,馨儿如释重负,忐忑地看着我。我终于明白费姨娘何以如此大胆。今天敢一再撩虎须了,原来我曾是青楼女子的身份被她们查出来了。我和安远兮的丑闻不过是个烟雾弹,真正的后招是这个。二房恐怕要乐得跳起来了,一个青楼女子怎么能居在云家当家主母的高位上呢?在她们心里肯定以为,就算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妾室,也比我这个青楼妓女干净。
  安远兮气得脸色铁青:“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侯府如此放肆,我杀了她……”话还没说完,已经握着拳头往前走。我大骇,赶紧拉住她:“远兮!”他转头看我,我叹了口气:“你别去,我去就行了!”
  他的眼中燃着熊熊怒火,一脸无法遏制的戾气,我第一次在安远兮脸上见到这样恐怖的表情,知道他这一去必无善了,脊背不由一寒,赶紧道:“你去了,不是更让人说闲话么?”
  他身子一颤,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涌出痛苦之色,那种带着歉疚和自责的痛苦神情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来不及多想,只低声道:“我能处理好的。馨儿,你先找几个家丁过去。”
  馨儿急冲冲地跑了,我见安远兮脸上的戾气未消,怕他冲动乱来,低声哀求道:“远兮,你虽去,求你了。”
  “对不起!”安远兮咬了咬牙,那痛苦的奇异的眼神似乎要望到我的心里去,“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呃?”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他突如其来的痛楚表情觉得莫名其妙,“跟你没关系,她们是冲着我来的……”
  “你不懂……”安远兮的目光中蕴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我的确不懂。他别过脸,轻轻拿开我的手,语气有含着一丝软弱:“你快去吧。”
  他转身往外走,背影说不出的萧瑟和悲凉,我不明白他全身何以突然散发出如此绝望的气息,令人感到窒息,我的唇动了动,竟然发不出声音,怔怔的看着他的背景转过墙角,才蓦地回神,赶紧往花园走去。
  小红和费姨娘的战争还未结束,两人滚在地上拧成一团儿,女人打起架来,什么难看的姿态都出来,扯头发抓衣服,两个人都发鬓蓬乱,衣衫不整,满身泥土。“别打了,别打了……”馨儿带了几个家丁站在一旁,又不敢上去拉,我阴沉着脸走过去,馨儿见我来了,松了口气:“少夫人……”
  “把她们给我拉开!”我蹙了蹙眉,几个家丁听令后,赶紧上去拉人。我扫了眼前一圈:“诺儿呢?”馨儿说小红是带着诺儿在花园玩,再与费姨娘发生争执的,可我却没见到诺儿的人影。
  “小红姐姐与费姨娘刚刚争吵的时候,奶娘就带小世子回房了。”馨儿赶紧道。我满意地点点头,做得好,回头给奶娘涨工资。
  此际小红和费姨娘已经被家丁拉开,两个人狼狈不堪,气喘吁吁地各站一边。我冷笑道:“敢情咱们永乐侯府成了市井天桥了,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
  小红被我骂了,咬着牙不出声,只是恶狠狠地瞪着费姨娘。费姨娘似乎记起了自己的身份,狼狈地捋了捋头发,尖声道:“峥大嫂子,你来得正好,永乐侯府就教了这些规矩?下人也敢跟主子动手……”
  “费姨娘!小红是我妹妹,并不是下人。”我淡淡地道。费姨娘不以为然地翻了翻白眼嗤道:“即便不是下人,我也长辈,长辈教训小辈是天经地久,峥大嫂子,这云府由你当家,你的妹子犯了错,是不是该行一下家法?”
  “费姨娘不用着急,我自有分寸!”我看了小红一眼,“小红,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会和费姨娘打起来的?”
  小红迟疑了一下,看了在场的家丁一眼,我知道她定是顾忌费姨娘说的那些话太难听,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直说。费姨娘眼里闪过一丝得色,我冷冷地道:“小红,你要实话实说,可不要冤枉了费姨娘,否则……”
  小红听我这样说,知道我已有分寸,哼了一下,恶狠狠地瞪着费姨娘,大声道:“姐姐,刚才我和馨儿还有奶娘带着诺儿在花园玩,看见费姨娘走过来,我知道她是泽云府的姨奶奶,给她见了礼,费姨娘知道诺儿就是小世子后,面色鄙夷之色不说,还出言侮辱姐姐和诺儿……”
  “她怎么说的?”我见费姨娘蓦地变了脸色,接着问。
  “她说姐姐是出身青楼的淫娃荡妇,不知道使了什么媚术迷住了侯爷和峥少爷,才将姐姐娶进侯府……”小红有些迟疑地看了我一眼,声音渐微,我面无表情地道:“大声点,接着说!”
  小红咬了咬牙,接着道::“她说姐姐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嫁到云家。不配作云家的当家主母,还说姐姐不守妇道,不安于室,死了丈夫耐不住寂寞,不但不顾廉耻地公然勾引曜月国的王子,还在家里和……”
  我越听,脸色越冷,转脸冷冷地盯着费姨娘。费姨娘被我冰冷的目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尖声道:“她胡说。她血口喷人,你这该死的丫头敢乱讲……”
  “本夫人在问话,岂容你大声喧哗!”我冷冷地看着她,“来人,给我掌嘴!:”
  “你敢……”费姨娘一惊,一句话还未说完,已经被家丁制住,另一个家丁上前。扬手就给她两耳光。我寒声道:“接着打,本夫人没喊停!”
  我待下人向来和善,云府的下人从来没见过我拿主子的身份压人,刚才听我自称“本夫人”,已知我是动了真怒,那家丁闻言,下手不敢留情,扬手接着一连串耳朵煽下去。清脆的巴掌声“啪啪”作响,片刻不到,费姨娘的左脸便肿了起来。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费姨娘嘴里冒血,和着牙齿喷出来。我才稍稍消了点儿火。这会儿,却听到有人叫:“住手!”
  转头见老爷子和安远兮带着泽云府几位夫人急急忙忙赶过来,那声“住手”正是卢无老夫人喊的。费姨娘一见来了救星,尖声道:“婆婆救我!”家丁看了看我的脸色,见我冷着脸不说话。不敢停,仍然接着一下接一下的死命地打。卢老夫人走到我面前,沉着脸道:“峥儿媳妇,费姨娘怎么惹得你发这么大的火?”
  “住手!”我淡淡地道。家丁停了下手,费姨娘被煽得头晕脑涨,站都站不稳,她身后的家丁一把将她拎住,她抬起头,左脸又红又肿,唇角下巴满是血污,哀声哭叫道:“婆婆,你要为媳妇做主……”
  “卢老夫人来得正好,本夫人就当着你们的面儿办这事儿,省得事后还要回话。”反正事情已经闹大了,索性我再给它加把火,我故意不喊她叔婆,就是暗示这事儿不能善了。老爷子见这阵势,倒是面容平静,只是微微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我看了安远我兮一眼,知道定是他通知老爷子过来的,这会子也顾不得埋怨他了。我冷冷地看了费姨娘一眼,对小红道:“小红,把刚才的话给爷爷和各位夫人再重复一扁。”
  小红把刚才那些话又讲了一遍,老爷子的脸越来直沉,安远兮眼中冒火,几位夫人听得脸色一变,卢老夫人忽地转头骂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老夫人先不要骂她,小红还没有讲完呢。”我语气淡漠,“小红,接着往下讲!”
  小红至此已知我不会善罢干休,立即大声道:“我听费姨娘这样辱骂姐姐,气不过,说姐姐怎么也是小世子的母亲,让她口下留德。可她说什么小世子?不过是婊子养的杂种,还不知道是跟谁偷人偷来的……”
  我目光一凛,老爷子捂紧胸口,死死地瞪着费姨娘。安远兮赶紧扶着他,坐到一旁的石凳上,眼睛横向费姨娘时,闪过野兽般的光芒。卢老夫人和马夫人见老爷子的表情,脸都白了,费姨娘见状,没被打肿的半边脸也变得参白。她扑向小红,嘶声尖叫:“你胡说,你诬蔑我……”
  两个家丁死死的拉住她,小红不由停下来,我寒声道:“接着讲!”
  小红被我的声音吓住了,赶紧又道:“她说峥少爷自小身体就弱,根本不能行房事,小世子的模样长得不像峥少爷,不知道是谁的种。她还说姐姐跟二少爷以前就有私情,现在也是不清不楚,说不定诺儿是姐姐与二少爷苟且而来的私生子……”
  场中如同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的目光都看向费姨娘,像在看一下死人。我不各方面去看老爷子等人的表情,一字一字道:“后来呢?”
  “我被她气得半死,叫她闭嘴,她说我一个丫鬟竟然敢跟她叫嚣,说要代侯府教训我这不知尊卑没有规矩的下人,然后就动手打我,我一时气不过,就跟她打起来了,然后姐姐你就来了……”小红说完,退到一旁。费姨娘早被众人那森然的目光吓得手脚都软了,再看到我眼中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疯了般地挣扎起来,歇斯底里地尖叫:“她胡说,她冤枉我,你这贱货,你信口雌黄,不得好死……”
  “一家之言,的确难以服众。”我握紧了双手,语气冰冷,“馨儿,你当时也在场,小红有没有胡说?有没有冤枉她?”本来在老爷子他们到来之前,我听到小红说费姨娘骂我的那些话,心里虽然不怎么舒服,但不也是很生气,这些空穴来风诬蔑我的话,我以前在青楼的时候还听得少了?要是每听一次便去生气,早就把自己气死了。可是没想到她后来骂出的内容劲爆,而且,恰恰踩到了我的底线。我可以不理别人怎么骂我,怎么往我身上泼污水,但不能容忍我的诺儿受到这样的屈辱,诺儿是我和云峥的儿子,是我的命,我绝不允许任何人给他一分一毫的委屈!
  “回少夫人,小红姐姐没有说谎。“馨儿点点头证实小红所言无虚,奶娘当时也在,夫人还可以请她出来作证!”
  “很好!”我挥手让她退到一边,冷冷地盯着费姨娘,开口道:“你说云峥不能人道,有什么证据?”
  “我……”费姨娘害怕地看着我,我不容她开口,冷笑道逼问,“你说诺儿不是云峥的儿子,有什么证据?”
  费姨娘的眼睛求助地看向卢老夫人和马夫人,两人避开她的目光,薛姨娘似乎也被吓呆了,根本对她的求援没有回应!我暼了一眼老爷子和安远兮铁青的脸,转头继续逼问:“你说诺儿是我和小叔的儿子,有什么证据!”
  “我,我……”费姨娘终于明白她把自己逼到死路上,她的同党已经把她作为弃子抛弃,眼中透出恐惧。我冷冷一笑,厉声喝道:“你有什么证据?说!”这声厉喝夹着我雷霆万钧的怒气,我的愤怒,屈辱,不甘,怨恨,全都隐含在内。费姨娘如中雷击,瘫倒地上,瑟瑟发抖,哭叫着尖声道:“我没证据,没证据,我是胡说的……”
  我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卢老夫人:“卢老夫人,你听到她说的了?素闻夫人治家严肃,教子有方,所以才教导出想容那样德容出众,被皇上‘上记名’的孙女儿。没想到想容居然有这么一个造谣生事,满口秽言,毫无教养的庶母!不分尊卑,毛衣诬蔑小世子和本夫人,不识礼仪,在我永乐侯府随意叫骂动手打人,这就是泽云府的家教么?”
  “这贱人做出这等败德之事。妾身无颜面对侯爷和夫人。”卢老夫人自然听得出我这番话里的厉害,老脸惨白,咬牙道:“妾身就将她交给夫人,但凭处置!”
  “按天曌国律例,贱民冒犯朝廷命官,仗责四十。爷爷,我说得没错吧?”我转头看向老爷子,见卢老夫人一众已经冒出冷汗。寻常壮年男子也受不起二十廷杖,四十记打下去,这费姨娘只怕得当场丧命。卢老夫人的唇动了动,只听到老爷子“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不错!”
  卢老夫人状,便是想求情也不敢开口了。我冷冷一笑:“那今儿费姨娘可了不得呢,对云峥不敬,对小世子不敬,对本夫人不敬,难道费姨娘不知道,我们都是有品衔的吗?”此言一出,卢老夫人似是猜测到我要说什么,脸微微一抽,面如死灰。我冷哼一声。寒声道:“拖下去!仗责一百二十!”
  “婆婆救我……”费姨娘一听,全身瘫成一团烂泥。在家丁拖她下去的时候,才拼命叫出一声。卢老夫人身子也是一软,侧目不忍视之,马夫人和薛姨娘赶紧扶住她。我分明看到三个女人眼中的恐惧,是,我是要杀一儆百,是存心要费姨娘的命!我说过,我绝不会轻饶待薄我诺儿的人,不管他是谁!
  “卢老夫人好像身体不适,不如早点儿回府歇着!”我淡淡地看了几位夫人一眼,“费姨娘受完罚,自会让人送回府上。”
  卢老夫人嘴唇哆嗦着,却不回话,脸上直冒冷汗,马夫人和薛姨娘赶紧也将她扶坐到凳子上。过了一会儿,家丁跑过来报:“少夫人,费姨娘晕过去了!”
  “我有叫停吗?”我冷冷地道,“继续打!”卢老夫人恐惧地看着我,知我定不会放过费姨娘了,身子微微发抖,马夫人与薛姨娘更是花容失色,特别是薛姨娘,之前在大厅里,她也曾对我出言不逊,此刻根本敢看我。家丁一听,赶紧跑出去,又过了半晌,跑进来报:“少夫人,费姨娘她……死了……”
  “啊……”卢老夫人一众闻言,失声哭起来,却不敢开口说一句半字,只是低声抽泣,我冷冷看了她们一眼,淡淡地问:“还欠多少杖?”
  家丁道:“还欠九十七杖。”
  “打!接着打!该用多少力,一分都不能减!就是死了,也要给我把刑仗受完!”我狠狠地道,“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对小世子不敬的下场!”敢挠虎须,就要有能承受后果的能力!我在这一刻,突然深刻地理解了当年云峥母亲白夫人看到云峥中降后那种疯狂的心情,仅仅是有人辱我诺儿一句,我便不能忍受,何况是害她儿子的性命,若是我,我也会发疯吧?
  一句话,成功地把卢老夫人一众的眼泪吓回去,薛姨娘全身发抖,白眼一翻,竟晕了过去,几位夫人的丫鬟赶紧手忙脚乱又是掐仁中,又是抚胸口拍背的。我蹙了蹙眉,老爷子似是也懒得再看,起身道:“叶丫头,这儿忙完了到我房里来趟。”转头看了看面如土色的卢老夫人,老爷子淡淡地道:“弟妹,你也累了,早些回去!”
  说完,也不再看他们,安远兮扶着老爷子径直离开。卢老夫人让马夫人扶着,颤悠悠地给我行礼:“荣华夫人,妾身年纪大了,出来久了有些乏,就不在府上叨扰了!”
  “叔婆要保重身体才是!您可是泽云府的支柱啊,要是有什么事儿,可让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办呢?”我淡淡一笑,虚伪地不再称她卢老夫人,“叶儿送您出去吧?”
  她这会儿却不敢跟我套近乎了,赶紧道:“夫人事忙,不用麻烦了。”
  “那叔婆走好!”我客气地欠了欠身,扬声道,“馨儿,送夫人们出去!”
  
第4章 抽丝
  屋子里点着宁神静气的龙涎香,看着黑陶的薰炉里袅袅冒出的淡淡青烟,心神一下子有些恍惚,被云峥最爱的香气包裹着,依稀忆起当年在沧都篱芳别院与云峥的初见,他从亭中抬起头来,清雅的双眸深邃而朦胧,温柔地道:“叶姑娘……”
  ……
  “叶丫头,你来了……”老爷子突然出声道。
  我回过神,走向屋中躺椅上闭目养神的老爷子,笑道:“我吵着爷爷休息了?”
  “我本来就没睡着。”老爷睁开眼,淡淡一笑,“过来坐。”
  我坐到躺椅旁的圆凳上,老爷子轻声询问:“二房的人都走了?”
  “是。”我一脸平静。老爷子看了看我,笑道:“今儿让你受委屈了。”
  “我受点儿委屈没什么,但是我不能让诺儿受委屈。爷爷,我不认为我这件事做错了。”我冷冷地道,“她该死!”
  “她是该死!”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谁说你做得不对了?你既是云家的当家主母,处置家务,执掌家法是你的权利,谁敢说你的不是?”
  我静静地看着老爷子,在心里惦量着他这番话真实性。话虽如此,但我今天杖毙的可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而是二房堂叔娶进门的妾室,真有没有关系吗?
  “一直以来,我都有些担心。我把云家交到你手上,其实也是心情跷幸的无奈之举。”老爷子望着我微微一笑,轻叹道:“丫头,冷静,沉着,敏慧,气度,谋略,你都不缺了,可是要当好云家的当家主母。你独独还缺一样,狠心!”
  我微微蹙眉,只听老爷子接着道:“不过今天过后,我才是真正完全地放心了,以后就算爷爷不在了,也不用怕你和诺儿被人欺负……”
  “爷爷,你别这样说……”我嗫嚅着不能言。每次听到老爷子说这样的话,我总感到害怕,像是在交待遗言似的。老爷子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道:“处理宗族事物,有时间就需要你今日这般的狠绝和魄力,快刀斩乱麻地迅速将事件处理掉。今天这件事,你做得很好,远超出我的想象。”
  我没有出声。老爷子接着道:“这件事让二房那边灰头土脸,原来她们是想挑你的错儿的,结果反而让你在她们面前立了威。以后你做起事情来便容易得多。”
  “爷爷,二房那边这次上门,想容那件事只怕是个托词,她们真正的目的不是这样吧?”我挑了挑眉,老爷子似笑非笑地道:“那你认为她们的目的是什么?”
  “把我赶下当家主母的位置,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彻查我的来历了。”我笑了笑,看着老爷子道。“若不是费姨娘太愚蠢,用错了方法,本来她们是有五成胜算的。”
  “哦?你为何会这样认为?”老爷子笑着问。我盈盈一笑:“爷爷,那几位夫人当着我的面儿都敢发难,必是有所依持,看我出去了,还不向您趁机进言?”
  “你这丫头!”老爷子哈哈在笑,“想知道她们跟我说了什么吗?”
  “爷爷何妨说说。看叶儿猜得对不对。“我莞尔道。
  “她们说只是让崎儿娶妻,也断了不闲言碎语,不如釜底抽薪……”老爷子的目光扫过来,淡淡地道,“给你寻一门好亲。”
  我抿紧唇,果然是好办法。首先拿我和安远兮以前那一段情说事儿。再揭穿我青楼女子的出身,说我不配占着云家主母的位置。没准儿还会敲打一下老爷子,若是让人知道诺儿这个小世子有个曾做过青楼女子的母亲,云家可丢不起这个人,最好是把我赶出云家,远远送走。让我嫁人恐怕是她们想出的最仁慈的主意的。我的唇角微扬:“这么说来,她们是连人家都帮我选好了?”
  “嗯哼。”老爷子哼了哼,“曜月国的三王子乌雷,是个最适合的对象。”
  “这么清楚?”我冷笑,“怕是她们背后的主子的意思吧?”
  老爷子眸中精光一闪:“你也想到了?”
  “既然当年二房可以和景王合作,如今景王正得势,他们怎么会不颠颠儿地贴上去巴结?”我淡淡地道,“其实是很明显的事,景王在爷爷这时走不通的路,在虽人那里未必走不通。”
  “所以你认为,让你远嫁曜月国是景王的主意?”老爷子神情莫测地道,“这样做他能得到什么利益?”
  这我得好好想一想才能作答,我思考了一下,道:“第一,拉拢乌雷;第二,分化云家;还有第三个可能就是……以此作为要价的筹码,让云家支持他夺权,就算不支付他,至少,不要反对他。”
  老爷子垂着睫,听我说了前两条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听到我说第三条,才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我,眼中有了一丝笑意:“何以你会认为这是他要价的筹码?”
  “因为在当前朝廷的形势下,云家支持景王是符合家族利益的。”我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滔滔不绝地道,“我们已经知道他是我们仇人,可是景王并不知道。估计景王前两次来侯府主动示好,没得到爷爷的回应,他自己肯定也很纳闷,或者还在心里揣测过爷爷的意图。不过他顶多只会以为是爷爷囤货居奇,想留到最后抬个好价。虽然现在他调头找二房,不过他也知道二房根本没有什么实权,云家的权力集中在长房侯府,与二房勾结,不过是想逼爷爷与他合作罢了。”
  “那你怎么认为,这仅仅是是他要价的筹码?”老爷子的唇角勾起来。我看着老爷了,唇角也扬起来:“因为他的要价太高了。我有皇上的金口玉言护身,他不能强逼我嫁人。他既然已经查过我的底,就该明白我一定不会嫁给乌雷。所以,他顶多只能拿这个来敲打敲打云家。看能不能谈个比较合适,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出来。”
  “可是如今二房的人把事情办砸了。”老爷子笑眯眯地看我,“景王会怎么办呢?”
  “或者景王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二房能把这件事办成,他只是让二房的人来做这块敲门砖,提醒爷爷你,不要对他太冷淡罢了。他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以云家的势力。给我制造一个清白的出身易如反掌,那些所谓的丑闻和把柄最终会变成真正的谣言。”我慢条斯理地道,“景王送了贴子让我赴三日后为乌雷饯行的国宴,爷爷您知道了吧?”见老爷子微微点头,我笑了笑,接着道:“所以呀,这事儿还得他亲自出马。”
  “看来你已经有对付他的主意了。”老爷子摸着胡子,眼睛弯成月牙儿状。笑得很奸诈。我把嘴角也弯得跟他一样:“我会演出好戏给他看的。”
  回了房,冥焰竟等在屋里,见我回来。猛地冲到我面前,一脸担忧的表情:“姐姐,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泽云府的人到底想怎么样?真可恨,我当时怎么就没在……”
  我笑道:“都没事儿了,你今儿去哪儿了?”
  冥焰懊恼地道:“还不是那个其其格缠着我,我本不想理她。可她说要那天的事道歉,要是我在家,一定不让泽云府的人欺负姐姐……”
  “其其格公主居然跟你道歉?”我笑着看他,那丫头居然放下身段来找冥焰,倒有些稀奇,看来冥焰在她心里还有点地位。冥焰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我笑着拉他坐到凳子上,笑道:“只是道歉么?”
  冥焰的脸微微一窘:“嗯。”
  “真的?”看他那样子,我才不信呢。冥焰抬眼见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脸上一红“真的。别说她了,没见过这么烦的女人。”
  我见他这样子,知道其其格找他,肯定又说到让冥焰跟她回曜月国一类的话题。我叹了口气,望着冥焰,认真地道:“冥焰,草原儿女性格耿直豪爽,你若真的不喜欢其其格公主。千万别拖拖拉拉的,让人产生误会,一定要跟她讲清楚,知道吗?”
  冥焰望着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姐姐。”
  “不过,你要是心里也对人家有一点点意思……”我话还没说完,冥焰已经恼得站起来,“我才没有!我真的不喜欢她!”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我赶紧安抚他。冥焰抿着唇看了我一眼,正要说话,宁儿进来道:“少夫人,二少爷说有事在书房等您,请您过去一趟。”冥焰听了,对我道:“姐姐,那我先走了!”
  “嗯。”我点点头,起身理了理衣服。猜测安远兮那里定有重要的事,否则不会在刚被二房的人闹过的当口,还不避嫌地让我去书房。天已经黑了下来,到了书房,见到房里透出明亮的烛光,安远兮正蹙着眉,坐在书桌后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轻咳了一声,安远兮回过神,见我进来,起身道:“大嫂!”
  “什么事?”我坐到软榻上,直截了当地问。安远兮将手里捏着的纸条递给我,我展开一看,吃了一惊:“什么?九王疯了?这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就不清楚了,不过这消息是看守九王府的士兵传出来的,而且散布得很快,朝中大臣差不多都知道了,景王也带了心腹去看过,证实了九王的疯癫。”安远兮道。
  九王发疯的消息,无异让原来就动荡不安的朝中局势更加明朗化,皇帝病重,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两个人中一个发了疯,就算是以前还有些摇摆不定的朝臣,只怕如今也会统统倒向景王了。只是九王怎么会突然疯了呢?是景王搞的鬼吗?先把九王圈禁起来,在伺机解决掉这个潜在的威胁?还是九王为求自何,像当年的明成祖朱棣一样,装疯保存实力?
  “疯了?”我喃喃低语,随即笑了笑,“不管是真是假,都跟我们没多大关系。只不过是加了一把火,把景王推得更高罢了。”
  “九王的事是可以暂时不理,不过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知道。“安远兮道。
  “什么事?”我看着他,“你说。”
  “京中这两日悄悄流传起一些流言,是关于景王的。来得十分蹊跷。”安远兮道。
  “什么流言?”我诧异地道。安远兮道:“有流传景王性喜渔色,把青楼女子纳进门作妾,说他除了喜欢上青楼鬼混,还霸占好些京官的貌美夫人,还有人说先帝早夭的五皇子和七皇子,其实是他与庶母生的私生子,因为怕被先帝查出来,才把儿子弄死的,说他滥用淫药,身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总之都是一些关于景王失德的流言。”
  我蹙起眉,这倒有些有趣了,这些流言果真来得蹊跷,不早不晚。偏在景王正在得势的时候出现,明显是想降低他在民间的声望。从古至今的老百姓们最喜欢听的。便是这些达官贵人的八卦,我可不敢小看这些八卦新闻的传播速度和变形速度,从那个“哈雷慧星从天上飞过”几经口授之后变成了“哈雷将军要来军队视察”的笑话,便可以想见人言的可畏,等景王查觉过来有所行动的时候,只怕他在民间的好色形象已经不可挽回了。
  这些流言是谁放出来的呢?皇帝?还是九王?若是皇帝,我便可确定他的病真的只是一场苦肉计。那这些都是他一早布置好的,景王走一步一步走入他设立的圈套中。若是九王,是否表示他并不像表面上看来那么弱势,至少他还有能力安排这些事,伺机反扑?
  “这么有趣的事,不如咱们也凑凑热闹吧?”我懒懒地看了安远兮一眼,轻笑道。
  安远兮俊眉一扬,没有马上出声。听我接着道:“老百姓最喜欢听的流言,除了这些八卦艳史,还有恐怖传闻。若是有人说景王为了长生不老,每天都要吃一个小孩的心脏;或者经常抓一些壮男,开膛破肚取下他们的肾。滋补他那被酒色掏空的身子;也许还有他之所以这么好色,其实是在练一种邪功,采阴补阳,把那些女人的精气吸干,只剩一张人皮……嘿嘿……”我笑得很阴险:“景王殿下那么喜欢散播谣言。现在让他自己的逸事也拿来丰富一下天下百姓茶余饭后的生活,不是很有趣么?”
  安远兮静静地看着我。唇角却带上一抹浅浅的笑意:“我明白了。”
  “不过,只是流言,还不够。等到流言已经无法控制和遏止,令人神共愤的时候,就需要别的东西再加一把火了。”我的唇角弯起来,在这方面我要感谢我前世那五千年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智慧。想了想,觉得用说的不太保险,我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纸写下我的想法,递给安远兮。安远兮看了,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看着我的目光也凝重起来,我轻声道:“记住了?”安远兮点了点头,我笑了笑,抽过他手里的纸,揭开灯罩,将那张纸放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成黑蝶消失在我面前,才平静地道:“记住了,该怎么做就由你安排吧。”
  “好。”安远兮的脸在烛光下带上一丝朦胧的昏黄,忽明忽暗的光线在他的脸上制造出动荡的阴影,仿若绝色。我心中一动,将灯罩重新罩上,轻声道:“还有事么?”
  “没有了。”他的声音也低下来。“那我走了。”我转身往门外走,安远兮在身后叫住我:“大嫂……”
  “嗯?”我顿住身子,突然没由来地有些心慌,不敢回头,连脊背也微微僵硬起来。只听到安远兮的声音费力地道:“白天那件事……我……我会严令他们不准私传……”
  我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不由笑了笑:“没用的,别费事了,便是侯府不传,你还管得住泽云府不传么?”话是这么说,心中仍是一暖,为他的好意。语气故意带上几分轻松“不过我想看过费姨娘的下场之后,泽云府也不敢再乱说话了。你别担心。”
  “对不起……”安远兮的声音有一丝颤拦,我听到他有些急促且沉重的呼吸,“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这种侮辱……”
  我再次觉得莫名其妙,不解他为何总以为别人泼我污水跟他有关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有些恍惚,蓦地转过头看他:“为什么这样说?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年和我有过肌肤之亲?”
  安远兮的脸色一变,急急地道:“我……”
  “行了你不要说了,我明白。”我转过头,自嘲地道,“你根本不用自责,其实那件事真要算起来是我强迫你的,你向来注重礼教,如果不是我逼你,你根本不会……”
  “不是的,叶儿……”安远兮一步冲到我面前,情急之下竟然忘了叫大嫂,“我没有……”
  “如果那件事让你这样难堪,我很抱歉。”我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快速地打断他的话,无力地道,“对不起,我累了。我先回房了。”
  安远兮满脸痛苦地看着我,嘴唇微微一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我转身往门外走,脚步突然变得重若千斤,胸口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一步一步往外走,心中只觉荒诞至极,当年和他那场甜蜜温馨的感情,对我来说是一段美好难忘的回忆,没想到之于他,却是郁结于心不堪的负担。勉强行出书房,我的身子无力地靠在回廊转角的柱子上,望着洒在地上明亮的月光,良久,轻嘲地笑了。
  
第5章 幻镜
  转眼便是三日后为使臣饯行的国宴,景王在请贴上强调一定要准时赴宴,我计算着时间,换了衣服准备进宫,没有按照礼仪穿戴朝服花冠,我只着了一身素袍,袍子是“天锦绣”最新出产和样品,款式简单大方,用料却是顶级的冰蚕丝织就的雪锦,月牙儿白的缎面上织着玉兰花的暗纹,仿佛流淌着荧光。头发仅用一支玉色温润的白玉兰花簪在脑后绾成一个简单的髻。眼睛半瞎之后,我的服饰尽量简约,便是进宫也不例外,没有那身繁重的衣饰压身,觉得分外轻松。现在眼睛虽然已经好了,为了避免麻烦,我没有大肆宣扬,这服饰还是照旧好了,省得倒让人看出什么来。
  进了宫,领路的太监把我和小红带到御书房外,在路上我已经觉得十分奇怪,不是说有饯行宴么?难不成这宴会摆在御书房不成?这景王,真真大胆,皇帝和太后虽然都不在宫中,可这天下还不是他景王的,他就如此急不可待地把皇帝的御书房占了,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小红被宫人拦下,在庭院里等我。太监在殿外禀报了一声,领我踏进御书房,又静悄悄退了出去。景王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卷书,我微微欠了欠身:“监国大人有礼。”景王抬眼,见我进来,搁了书,笑道:“荣华夫人不用多礼,请坐!”
  我坐到一侧的椅子上,望着眼前这个害死云峥的罪魁祸首,将满腹仇恨死死压在心里,面上一脸平静,看不出一丝异样:“监国大人,怎么这饯行宴取消了吗?”
  “没有没有,宴会还有一会儿才举行。”景王笑道,“本五让夫人提前半个时辰进宫,是有些事想在宴会之前跟夫人商谈。”
  我早知道这才是景王请我赴宴的目的,所以只是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不出声,既然是你找我,自然会把什么事说出来的,我何需着急。景王见我反应平淡,笑了笑:“夫人不问本王何事么?”
  “监国大人都把妾身找到这里来了,我不问,大人就不说了?”我微微一笑。
  “哈哈!夫人不愧为云家的当家主母。镇定沉着,有大家风范。”景王被我这样抢白,哈哈一笑,也不动怒,叹道:“最近市井中流传着一些对诋毁夫人的污言秽语,用词不堪。连本王听了都十分生气,夫人以一己弱质之身担起家族重担,个中辛酸,令人……”
  他一开口便是示好,语气城满带对造谣者的愤慨,表露着对我的同情,眼里有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我已经笃定他是真的打算拉拢云家了,国库虚空,朝廷连平南方盐祸的钱都是云家出的。这当儿北疆又起战事,战事是最耗银子的黑洞,他初掌兵权,派了自己的心腹去北疆平乱,必定想在此次战乱中立下军功,没有钱,打什么仗?
  我心中越发笃定,面上只是淡淡一笑:“流言止于智者,妾身行得端,坐得正,不会将奸险小人的恶意中伤放在心上。”
  “那是那是,夫人如此年少便当了家,家中的长辈必定有些不痛快,夫人不用将那些小事放在心上。”景王笑道。语气莫测,看来我杖毙费姨娘的事已经传开了,景王如果聪明,就会知道再提让我下嫁乌雷一事,只会碰一鼻子灰,绝得不到半分好处,却不知道他现在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和云家进行利益交换?他可以给云家许下什么承诺?名,利?以云家现在的地位,很难再上一步了,说实话,我还真有些好奇。
  我笑了笑,也不说话,景王等了片刻,见我不回应,果然沉不住气,开口道:“若是云世子还在世,夫人必不会受这些委屈。还记得初见云世子与夫人,直叹这世上怎么有如此郎才女貌的壁人,可惜天妒英才,云世子那样的惊才绝艳的人物,竟然……”
  “王爷找妾身来,只是叙旧么?”我蓦地打断他的话,垂下眼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子却微微轻颤起来,云峥,他还有脸提云峥,若不是他,云峥何至于英年早逝?交叠着垂在的双手握得死紧,指甲狠狠地陷入掌心的肉里,竟不觉得痛。
  “唉……本王只是觉得造化弄人,每每想起,也觉得十分感伤……”景王长叹一声,我却感到他的眸光紧紧凝在我身上,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我身体的轻颤,脸色的变化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景王试探道:“夫人与云世子伉俪情深,必定十分怀念世子吧?”
  云峥,云峥……我只觉得心都要滴出血来,紧紧咬着唇,我闭了闭眼睛,平复心里的抽痛,木然道:“纵是怀念感伤,也于事无补,妾身又能怎样呢?”
  景王微微一叹,道:“是呵,人生的恨事,都不由自主。但是……”景王的眸光一转,“未必就不可补救。”
  我浑身一震,蓦地抬头:“监国大人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夫人若真是怀念云世子,本王或许能帮夫人一解思忆之苦!”景王见我脸色大变,眼神中带上几分得色。我定定地看着他,语气有一些颤抖:“妾身愚昧,不明白监国大人的意思,请大人明示?”
  景王微微一笑,从书桌上捧起一个锦盒,走到我面前,放到茶几上:“夫人打开看看。”
  我看了他一眼,打开锦盒,见垫在盒底的锦缎上躺着一面直径约一尺长的圆形铜镜,样式平平无奇,并无特别之处。不禁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景王:“监国大人,这是……”
  景王笑道:“夫人,此镜名为‘太虚纪镜’,是多年前一位仙长送予本王的心爱之物,这镜不是凡物,若以自己的血启动此镜,便能在镜中看到自己心系之人。”
  我闻言一震,手不由自主地抚到镜面上,有些不敢置信:“真的?”
  “本王绝不打诳语,夫人若是不信,不妨一试。”景王从书桌上拿起一把小刀,递到我手上,“夫人可取一滴指尖血,滴于镜面之上,便可知本王所言虚实。”
  我颤悠悠地接过,转眸看向躺于锦盒中的铜镜,这面镜子,真的这么神奇,能让我见到心中最想见的人?一咬牙,毫不迟疑地左手食指上割开一道小口,殷红的血珠立即涌出来,我将手指送到镜前,血珠从我的手指滴到镜面上,“叭”地一声,发出低微的声响,那滴血沾到镜面,像滴进了泥土里,稍时便无声无息地渗入镜中,不复踪迹。镜面顿时像石子投入水中产生的涟漪一般,一层一层地荡漾开来,随着涟漪的扩大,金黄的铜色镜面消失了,镜框之内一片虚空,隔着一层虚无飘渺的蒙蒙白雾,等到那白雾渐淡,一个清雅的人影出现在白雾当中,他的脸上带着我记忆中的温和笑容,轻声地道:“叶儿……”
  “云峥……”我痴痴地看着他,眼泪从脸滑落,“真的是你……”
  “是我……”他幽幽一叹,抚过我脸上的泪:“傻丫头,看到我不高兴么?哭什么……”
  “我就是太高兴了……”我伸手按住他停在我脸上的手,贪婪地看着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容颜,看着他朦胧而深邃的眼眸,“云峥,我好想你……”
  “我也是……叶儿……”他深深地望着我,喃喃低语,“我也想你……”他的声音低起来,射影渐来渐淡,白雾渐渐地掩过来,将他的射影挡住。“云峥……”我心慌地抓紧他的手,他的手却在我的指尖中变得透明,渐渐消失。“不要走,云峥,云峥……”我徒劳地想抓住他,可是白雾越来越浓,浓到我完全看不到他在哪里,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泪,流了一脸,“云峥……”
  “荣华夫人!”耳边突然响起景王的声音,我抬眼一看,见他取了一方丝巾递到我面前,“夫人请勿太过伤心。”
  再转头看向那面镜子,那镜面已经恢复成铜镜的模样,静静地躺在锦盒之中。我怔怔地道:“怎么会这样?”
  “此镜是以鲜血为启动之引,每次注入到镜中的血越多,灵镜启动的时间便越长。”景王微笑着解释道,“刚刚夫人的一滴血,只能维持这么短的时间。”
  “原来如此……”我擦了擦眼泪,目光又转到那面铜镜上,手情不自禁地抚摸上去,云峥,只恨与你相见的时间太短了。景王拿来与云家交换利益的筹码便是这面镜子么?没想到他手上竟有这样神奇的东西,竟然还能让我再次见到你,再次触摸到你……景王轻轻咳了一声,我转过头。缩回手,垂睫道:“不好意思,妾身失礼了。”
  “夫人对云世子情深如许,本王甚是感动。”景王意味深长地道,“本王就将这面‘太虚幻镜’赠予夫人,请夫人笑纳。”
  “这……”我故意迟疑了一下,“这是监国大人的心爱之物,妾身怎好掠人之美?”
  这面铜镜果真是景王最终的法宝。荣华夫人忆夫成狂在京师已不是什么新闻。景王在这个时候拿出这样一件宝贝,是笃定我一定会要他这面镜子。事实上,的确是,如果不给我这面太虚幻镜,我也决定以后想方设法都会把它弄来,景王投我所好,想必之前也是做足了功课,费了些心血的。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今天无论开出什么条件,只要那条件看起来太致上说得过去,我都会答应他的,因为在他势力大盛的时候,答应与他合作才是一个家族族长合理的考虑,皇帝的后招是什么,或者九王还会不会有后招,我都不知道。我只能顺应着大局势,让云家在这场争斗里不要过于凸显作用,既然要稳住他,就不能让他起什么疑心。我在懿宁宫对景王党的喝斥和老爷子前两次的疏离只会让景王以为云家在拿势,再多次几,便会令他心生猜忌,以为云家不可为他所用,那时候,只怕他会动杀机了。
  “这太虚幻镜是本王钟爱之物,但本王却用它不上。宝物若不能得偿所用,放在本王这里也是暴殄天物。不若将它送给夫人这样的有缘人,也算得其所哉。”景王的话说得恳切动听,仿佛我不收下,是看不起他似的。我笑了笑,合上锦盒的盖子,柔声道:“如此,妾身却之不恭,谢过监国大人了。”
  “夫人太客气了。本王与贤伉俪也算是相识一场,实在不忍见夫人为情所苦。”景王见我收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特意作好心之状道,“不过,本王也要提醒一下夫人,启动灵镜需以血为引,实在不可多用,以免身体受损。”
  “谢王爷提醒。”我看到他眼里的得色,微微一笑,知道他马上要提条件了。果然,景王忽而脸色一沉,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本王能尽一点绵薄之力,帮夫人解忧,是本王的荣幸,唉,可惜本王的忧,朝中却无人可解……”
  “监国大夫何出此言?”我顺势借着他的话往上爬,把话头子丢给他,景王果然很满意,做出一副愁眉苦脸,忧国忧民的样子道:“夫人不知道,本王深负监国重任,唯恐有负圣恩,虽然日日为国事宵衣旰食,殚精竭虑,可仍然无法事事尽如人意。就像此番辰星国人再袭北疆,虽然我天曌皇朝不畏它那点微末之能,但战事一开,必将祸及百姓,无法避免伤亡……唉……筹集军饷粮草,采买军需物资安顿流离百姓,哪一样都需耗费巨资,朝廷刚平了江南盐祸,实在拿不这笔款项。唉……本王只要一想到,军中那些热血男儿在边疆为了家国平安抛头颅,撒热血,而本王却无能为他们提供后勤保障,就惭愧万分……”
  “监国大人为了国家,真是尽心尽力,呕心沥血,妾身甚为佩服。”我做出感动的样子,景王可以将戏演得这般声情并茂,也着实不易,配合下他好了,“大人万勿忧心,妾身一介女流,在国家大事上虽然帮不上王爷什么忙,不过拿点钱出来,为大人省去后顾之忧,倒是力所能及。”
  “夫人此言当真?”景王猛地站起来再也掩不住满脸喜色,我笑了笑:“妾身岂敢欺瞒监国大人。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妾身得大人所赠宝镜,更当聊表谢意。”拿这笔钱出来,景王以为我是帮了他,其实不然。皇帝再怎么设谋,也绝不会罔顾边疆之危只一心想着消除内部隐患,做出这种缘木求鱼,危及社稷的事。想到当日在太庙他听闻狼烟危报时,竟然急得咳血,就可以猜到辰星国人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绝对是皇帝计划中的意外,是他没有估计到的变数,我虽然不知道他的计划到底如何,但至少,可以帮他将这些变数清理干净。
  “夫人此举对我天曌皇朝,可真是急时雨呀。”景王嘴里说着称赞的话,眼里却闪过一丝讥诮和不以为然。我微微一笑,装作没有看到,故意做出一副极为受用却假意客气的表情:“监国大人过奖了,妾身愧不敢当。”
  今日之后,景王可以对云家放下戒心了。云家的当家主母,不过是一个痴于情爱,胸无大志,极易左右的平庸女子。实在不足为惧!
  “夫人居功至伟,待我朝将领凯旋,本王必定按功行赏。”景王的戒心一退,便有些得意忘形,言辞也张扬跋扈起来。我起身行了一礼,脆声道:“天曌皇朝有王爷监国,大军胜利在望,妾身祝我军横扫千军,旗开得胜!”
  “承夫人吉言!”景王哈哈大笑,显然对我拍的马屁很受用,他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瞥了一眼书桌上的沙漏,笑道,“夫人,到宴会的时辰了,请随本王一起赴宴!”
  “王爷请!”我毕恭毕敬地伸出手,欠身做了个请先的姿势,景王瞥了我一眼,双手一背,哈哈大笑着从我身边大步跨出房去。我慢慢地直起腰,平静地看着景王意气风发的背影,唇边也浮起一抹极淡的笑容。
  
第6章 断发
  为各国使臣饯行的国宴摆在御花园中,我刻意与景王保持了一定距离,渐渐掉出老远,等景王受完众人之礼上座,我才缓步抵达。到了一看,除了景王的心腹党羽和乌雷带领的使臣团,果真没有什么其他人,南苗使臣不在席间,想来景王还没准备放他们走。花园里竟然着全羊,想来是为了迎合乌雷一众才特意为之。我缓步行去,品衔没有我高的朝官纷纷起身,向我行礼。突然发现,景王的党羽,品衔滑几个是高过我的,再一思索,心中一亮,发现在三品以上重要的职位上霸着的官员,不是中立派的老臣,就是皇上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朝官,不是外戚,便是亲携的世家才俊。这些人的职位不是轻易便能撼动的,更不是随便什么罪名便可以轻易让人顶替了的,所以景王党众最近升官儿的虽然不少,但却没多少人控制住核心职位。心中不由一定,这可是皇帝早已预见到的局面?
  “荣华夫人真是赏面。”景王像是刚刚根本没有私下约我见过面似的,起身笑道:“夫人快请上座。”
  我欠了欠身,坐到上位,笑道:“监国大夫客气了,是监国大夫给云家面子,否则这给外国使臣饯行的宴会,哪是妾身一介女流有幸参与的?”
  我话中暗示他此举不合礼仪,但景王似乎没有听懂,毫不在意地笑道:“荣华夫人直介自谦,谁都知道云老侯爷已经把云家的主事权下放给了夫人,夫人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丈夫,在座各位,谁不钦服?”
  眼睛往右侧下方端坐的乌雷一扫,意味深长地道:“何况这场饯行宴的主宾,恳请本王邀夫人赴宴,本王又岂能让贵客失望?”
  景王言语中似有调侃之意,我淡淡一笑,知道景王暗指什么,不过如今我与他算是达成共识,结成了利益团体,他不至于蠢得再拿这伯事来触霉头,最多也只是像刚刚这样隐晦地调侃一下而已,我还不至于承受不起。不过……我在心中冷哼,这个景王。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真真是惹人嫌,乌雷提出请我赴宴不正是给了景王一个名正言顺找我的大好机会么?否则我一个深闺贵妇,平日与他又没啥交情,他想约我单独见面只怕没那么容易。
  抬眼看向乌雷,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我,见我的目光扫过去,他微微一笑。举起了酒杯,其其格坐在他身旁,穿着曜月国的民族盛装,打扮得花园锦簇,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见了乌雷的动作,鼓起眼睛瞪了我一眼。我唇角一动,微微垂睫,敛了眼神。这两日冥焰不肯再跟这朵草原之花联系。想必那刁蛮公主心里已经郁闷至极,还是少惹为妙。
  景王开始说话,言皇上病重,本不应在宫中开宴,但因寿诞无法顺利举行,让国各使臣白跑一趟,皇上心中甚感不安,此次宴会算是给使臣赔礼云云。随后给乌雷的使臣团赠送了不少茶叶,丝绸,陶瓷,香料等物品。乌雷和其其格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但使臣团的下属脸上都喜气洋洋。纷纷拍着景王和天朝上国的马屁。景王洋洋得意地让宫女将分好的烤羊肉端到各桌。一边对乌雷举起了酒杯:“王子殿下,本王敬你!”
  乌雷笑着举杯。两人含笑而饮,眼神却都带着莫测的感觉。我淡淡一笑,夹了一块烤羊肉放进嘴时在,慢慢咀嚼,品味美食的同时也品味着景王和乌雷之间的暗流。景王……应该是看重乌雷的吧?这倒不奇怪,天曌国周边各国,辰星国于四年前结束以失败的告终的北疆之战后,再次与天曌国交恶,眼下正在发起战争,虽然朝廷清楚辰星国的国力,并没有把他们这次发动的外患放在眼里,但谁也不会傻到在这当头去和辰星国的人扯上关系,像景王这样的人,只怕正等着属下在战场上立下大功,为他造势xa日国与天曌国之间隔着一条海峡,两国国土没有直接接壤,虽然多年来有红日国倭寇不时侵犯天曌国东海领域,却一直与天曌国维持着表面上微妙的和平,但由于百姓过于憎恨红日国倭寇,对红日国人也大无好感,与红日国关系太密切,反倒有失民心;世居南疆的南苗人虽然也霸着一方湿瘴之地,但势力过于零散,各部族这间本身就未统一,拉拢起来大为不便,何况九王身后的凤家军镇守南疆多年,与南疆各部族的首领交情甚好,至少是好过刚刚才得势的景王;唯剩下一个国力让其他三方都强的曜月国,是可供景王拉拢攀交的对象,虽然曜月国与天曌国以前也曾打过仗,但战况没有北疆之战那么惨烈,而且时间也比较久远,人们对战争的记忆已经淡化,这两年,两国之间的关系也比较缓和,景王夺权成功,为下一步夺位铺路,也势必要拉拢周边最有势力的国家。不过仅仅以一点茶叶丝绸等奢侈品为饵,便想拉拢曜月国,怕是不太容易。想到此处,我淡淡一笑,怪不得景王要指使二房的人去老爷了面前怂恿劝嫁了,不过,就朝中目前的形势,云家的支持比一个乌雷有用得多,且如今景王拉拢乌雷最大的筹码已经失去,却不知他下一步棋会如何走?
  “王子殿下此次来天曌国是为皇上贺寿,表达贵国与我国修好之诚意,如今我皇虽然病重,但与贵国睦邻友好之意并不因此受到影响。”景王笑道:“为表诚意,我国有意开放边城边贸,简化通关手续,加强两国的物产,工艺,文化的贸易与交流,不知王子殿下意下如何?”
  开放边贸么?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也符合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利益。果然,乌雷闻言脸上带上几分喜色,笑道:“监国大人此举正是为两国百姓谋福,于民于朝皆是大好事,乌雷岂有不愿之理?”
  朝官见两人相谈甚欢,也纷纷发言,大拍二人马屁。忽闻其其格公主娇声道:“监国大人赠给我国丰厚的礼品,又有意开放边贸,促进两国和平友好,礼尚往来,本公主也准备了一样礼物给贵国。”
  “哦?”景王似乎有些讶异,“公主也准备了礼物?”
  “不错!”其其格蓦地起身,双手一举,将一把金刀呈于众人面前。我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去,唇紧紧地抿起来,那把金刀,正是草原之上,我退还给乌雷的那把,把它也带来了,看来此番乌雷出使,除了给皇帝贺寿,果真是存了别的心思,不是一时兴起的。我定定地看着乌雷,他见其其格拿出金她,眼中有一丝错愕闪过,随即蹙起了眉,斥道:“宝儿,休要胡闹!快将刀收起来!”
  其其格看了乌雷一眼,根本不理他的喝斥,望着景王笑盈盈地不语,那把刀端端地呈在她手上,阳光上,刀鞘上的彩色宝石折射着璀灿的珠光。“这是……”景王微微一怔,一旁已经有朝臣卖弄学识,献宝似的道,“监国大人,这是曜月国赛马大会上象征勇敢,能力与智慧的金刀,草原上最英勇的巴图鲁才能夺到这把刀。”
  “这位大人好见识!”其其格眼眸微微一转,唤过身旁的侍卫,接下来说的话大含深意,“还不将刀呈给监国大人。”
  乌雷面色铁青,狠狠地瞪着其其格,当着众人的面却是发作不得。因为景王已经笑道:“好好,玄虎,呈上来给本王瞧瞧。”
  皇宫大内,除了大内侍卫,宫内是不准其他人带刀带宫的。乌雷他们带来的人,身上也不准佩刀,这把金刀也不知道其其格是怎么藏在身上带进宫的,想必是她尊贵的身份让人不敢仔细搜查。景王自是不会让她的侍卫呈刀近身的,所以叫了自己的心腹侍卫下去把刀接了过来。景王接过金刀,打量半晌,抽出半截,阳光下,刀锋冷冷一闪,景王笑道:“好一把美刀。”
  其其格骄傲地道:“这是受过长生天惮封的金刀,我三哥将它带到贵国,就是希望能将此刀赠给他心目中的阿蒂拉。监国大人,贵国是礼乐之邦,必不会让我们抱憾而归吧?”
  我眼皮一跳,没想到稳住了景王不再提逼婚一事,这其其格倒是忍不住了。我淡淡地看着她,她瞥往我的眼睛里有不甘和愤恨。微微一怔,我与这小公主来来回回也就接触这么两三回,又没有深交,她何以如此憎恨我?只听着景王道:“听公主殿下此言,莫非王子殿下还有什么憾事不成?”话是对着其其格说的,景王的目光却似笑非笑地转到我身上,我面无表情。冷眼旁观。只听其其格笑道:“监国大人不会不知道吧?现在贵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三哥对荣华夫人情有独钟。王爷不如成人之美,将这把金刀赐给荣华夫人,成全我曜月国与天曌国这段佳偶良缘!”
  景王看着其其格,笑容满面地道:“俗语说‘宝刀赠英雄’,荣华夫人乃女中大丈夫,自当配得上王子殿下的金刀。不过……”他眸光一转,眼神落到我身上,微笑道:“荣华夫人身份非凡。她的婚事连皇上都不便做主,且开过金口,需得夫人本人同意,此段良缘,本王怕是难为!”言毕。将金刀蓦地插回刀鞘,却没有让属下退还,只是轻轻放到了案桌上。
  我沉默不语,心中冷笑,演吧,演吧,看你还能演出什么戏码来。明知道我有皇上的金口玉言保着。又刚刚跟你结成了利益联盟,虽然不会真的答应其其格,却要利用这个机会,故意卖个人情给我,当真无耻至极。乌雷见我脸色不善,赶紧道:“王爷误会了,乌雷虽然仰慕荣华夫人,但知夫人对亡夫情深义重,断不敢贸然以一把金刀轻易唐突夫人,舍妹莽撞,请夫人莫与她计较!”
  “王子殿下此言差矣。”一个朝官没看懂眼前的形势,朗声道,“英雄美人,历来成就传世佳话。王子殿下英武过人,荣华夫人娴雅德馨,郎才女貌,正是佳偶天成,岂有唐突之理?”
  我冷眼旁观,这些朝官不知道我和景王已经达成利益联盟,这会子肯定要帮着景王巴结乌雷,真是一帮蠢材。那边果然不负所望,另一个朝官接口道:“不错,王子殿下贵为曜月国皇子,荣华夫人是我皇钦封的命妇,可谓身份相当,门当户对。”
  身份相当?把你女儿封个公主的名号嫁到草原去,身份不也相当了?我心中冷笑,面上依然神情淡定。那头又有朝官道:“真是天作之合,两国联姻,比起开放边贸,更可促进国家之间的友好邦交,荣华夫人才高德重,可谓我朝繁盛的文化使者,必能为草原带去一番新面貌……”
  我还和平大使呢?我还手拿橄榄枝的雅典娜呢?我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些男人的丑恶嘴脸,面无表情地听着朝官七嘴八舌。这些朝官,身为人臣不知以己之才安邦定国,为一己之私利,便可将无辜女子当作牲口货物进行买卖交换,让一介弱质女流出卖身份交换两国和平,换取自自的安逸,还给自己的丑恶行径找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这些男人,就不觉得受之有愧吗?更好笑的,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认为我就该听任他们摆布?真真可笑!
  每个大放阕辞的人都在偷偷观察我的表情,但我的平静令他们心虚和忐忑不安,语声不由自主地由大变小。我看着乌雷,心里着实有些恼恨,乌雷呀乌雷,你做这场戏,当真以为我便会依你?然而我在他眼里没有看到得意,只看到一丝无奈和几分求恕,一怔之下,随即明白,这场闹剧未必与他有关,只怕是他那刁蛮任性的妹妹私作主张,然而箭已在弦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既不能当着众人斥责其其格,又不能随着她胡闹,一时也是两难,唇角淡淡地勾起,看来,还是得由我自己来做这个丑人了?只是,丑了你的颜面,可怪不得我,毕竟是你那任性妹子先来挑拨的。他似乎读懂我目光中的含义,微微一笑,眼中含了一丝戏谑,面容却平列下来,而我却看懂他眼中那抹看好戏的笑容。我心中一笑,看来大家都是看戏的观众。
  场面有些冷,景王见众人撩拨得差不多,该他出面卖人情了,轻咳一声,笑道:“众位大人说得都不错,不过荣华夫人是小世子的母亲,小世子尚未成人,夫人独力撑着一份家来,难处也多,让夫人远离故土,只怕有些为难。”
  场面静了片刻,却听到其其格笑道“监国大人,这只是您的想法,荣华夫人可一直没有开口,不如听听夫人的想法?”其其格转眸看我,笑道:“夫人嫁到我国,于两国还有云家都有利,小世子有个做曜月国王妃的母亲,地位牢不可破,荣华夫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监国大人,你说是不是?”
  这话可说得露骨了,我看着其其格眼中又恨又妒的复杂神色,在心里揣测她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对我一再咄咄相逼,蓦地想到她要求冥焰与她回曜月国的事,莫非是因为冥焰的拒绝,所以才迁怒于我?朝官们也在交头接耳。景王看向我,微笑道:“荣华夫人和小世子的未来皆有保障,本王也甚感欣慰。不过此事,仍得夫人自己决定。”景王不再跟其其格打太极,将问题抛回给我,“曜月国如此厚待荣华夫人,不知夫人作何想法?”
  他语不定期调侃,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勾了勾,沉默不语。景王脸上带着猫捉老鼠的恶意笑容:“夫人若是愿意,便收下这把金刀,成就一番佳话如何?”
  猫捉到老鼠之后,必定要百般逗弄,直到老鼠毫无反抗之力,才一口吞它下肚。景王故意放任他们将我逼到绝境,再出言阻止,好让我承他的情,以后死心塌地地与他合作,想得倒是挺美的。不过,景王殿下,事事皆有意外,你太小看我叶海花了,我若如了你的意,以后这帮朝臣,怕是真不会把云家放在眼里了。
  玄虎呈了金刀,跪到我面前。全场顿时寂静无声。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可以看见。我半晌不语,景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以为得计,准备出言拯救我了,嘴唇刚刚一动,还未开口,我先他一步。缓缓站起来,不给他卖人情的机会,这个举动有些突然,我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我身上。
  景王一怔,我不以为然地扫他一眼,既然你要配合其其格整出这么尴尬的场面来,便要受得起接下来的尴尬。脸上挂着冷淡的笑容,我蓦地伸手抓起玄虎手中的金刀。众人面色大喜,景王却抽了口气,失措道:“荣华夫人……”
  “监国大人!”我冷冷地打断他,心中冷笑,见我收下刀。慌了吧?我嘲弄地一笑,缓级拔出金刀,众人面上带着不知所以的诧色,景王眼中一凝。我抿紧唇,把刀鞘丢到地上。其其格站起来怒道:“你敢如此轻视我国圣洁的金刀……”
  我微微一笑,不理她的愤怒。环视众人,却不看她一眼:“王子殿下对妾身的厚爱,监国大人和各位大人的好意,妾身甚为感激。不过,妾身与亡夫鹣鲽情深,曾在亡夫坟前立誓,永不二嫁。今日,妾身当着诸位大人的面,愿再次起誓,我——云门叶氏海花,生为云家人死为云家鬼,若违此誓,不得善终,有如此发!”
  话音未落,我已拔下脑后的发簪,满头的青丝如瀑布般垂落,我一把捋过脑后的头发,手起刀落间,只觉得脖子一轻,那把青线便落在了手上,我一头长及臀部的青丝变成了参差不齐的及肩短发,失去束缚,飘然轻扫在脖子上。
  “姐姐!”我身后的小红惊呼一声,扑上来抓住我的手,眼泪掉出来,“你这是做什么呀?您怎么可以断发……”
  身体发肤受诸父母,不得无故损之,天曌国的这条风俗与我前世的古代相同,无论男女,断发皆为看破红尘,有离世出家之意,我眼睛扫过席间,见众人面上皆大骇,心中冷笑,我虽然无心二嫁,但其实并未在云峥坟下立这种誓言,今日断发明志的行为,半是真心,半是做秀。杖毙费姨娘后,外间已经有对我不利的传言,若我子然一身,根本勿须理会,可是我不能不为诺儿着想,我不能容忍任何污水泼到他身上。这个极其震慑效果的方法我已经酝酿数日,唯有如此,才能保护我的诺儿不受那些闲言碎语的伤害。当日二房的人闹过之后,便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机会平息外间不利的谣言。如今正好利用其其格的挑衅,将荣华夫人忠贞不二的贞节烈名传扬出去,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她呢!
  “荣华夫人这是何必……”景王偷鸡不成蚀把米,也是一脸震惊,他大概万万没想到我会用这样激烈的方法来回绝众人,那样张狂的人一时竟然嗫嚅无言。再看到前面其其格一脸惨白,乌雷也站了起来,脸色黯然,眼神也是震憾到了极点。手是捏着的长发被小红夺了拿在手里,我丢掉金刀,对景王欠身道:“监国大人,妾身身体不适,想先行离席,大人莫怪。”
  景王唇角微微一抽,脸色难看地道:“荣华夫人身体不适,本王也不便再留夫人了。”
  “妾身告辞。”我微微一笑,再也不看眼前这一张张难看至极的脸。小工赶紧扶着我,眼里的泪一直噗噗地往下掉,一只手还紧紧捏着我的头发。行出御花园,见小红哭得伤心,我微微一笑:“哭什么,不就是一把头发么?没什么用处了,丢了吧。”
  “不行。”小红连连摇头,“头发怎么能丢掉。我带回去给姐姐存起来。”
  傻瓜。我淡淡一笑,我根本不在乎这一把青丝,想我前世那些前卫的女子,不仅有留着跟男生一样的板寸头的,还有剃光头的呢,若是个个都信奉“身体发肤受诸父母,不得损之。”只怕美容美发和整形医院全都要关门大吉了。我看向小红手里的那把青丝,微微一叹,何况……这世间那个为我绾发的人……已经不在了……还留着这把青丝做什么?徒惹心作罢了。
  
第7章 纸鹞
  在马车上,小红捧着我的断发一阵一阵地流眼泪。我劝了不住,索性由着她。她抽泣着从自己的头发上解开发带,将那束断发绑住,编成一条精长的大辫子,拿在手里张望了一下四周,不知道放到哪里,我指了指景王赠的锦盒,轻声道:“放到那里去话。”
  小红打一锦盒盖子,将辫子放进盒子里,我看到盒子里那面铜镜,接过锦盒,手指轻轻地抚上铜镜,眼中微热。云峥,云峥,我又可以日日见你了,这样真好……
  “姐姐你别难过,头发还会再长出来的。”小红见我露出哀楚的表情,赶紧后干她脸上的泪,劝慰道。
  傻站头,你当我是为了这头发断么?我笑了笑,盒上盖子,轻声道:“让铁卫将车驾慢些,等等后面的人。”
  “等谁?”小红诧异地撩开窗帘,“后面没人呀?”
  “会来的。”我将锦盒放到一侧,淡淡地道。小红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也不于问,撩开车帘让云乾他放慢车速。马车缓缓地在街道上踱步,过了半晌,后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片刻之后,听到乌雷在车厢外朗声道:“乌雷携舍妹前来给夫人赔罪,请夫人赐见。”
  我微微一笑,小红怒眉一拧,正待发难,我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撩开车帘,我见乌雷抓着其其格的手立于前方。乌雷一脸严肃,其其格满面通红。又羞又恼。街道两旁有路人的目光扫过来,不少人已经停住围观,我看了看附近。想起红叶的酒肆就有前面转角的巷子深处,淡淡一笑:“街市喧哗,妾身在红叶老板的酒肆恭候两位殿下。”
  进了酒肆,红叶将我迎进我的包厢,缺了九王的帮初。红叶的生意清淡不少。我见她面容憔悴,想必已经知道九王发疯的传闻,这当儿以不好和她详谈,因为乌雷已经抓着其其格进来了。红叶见势,知道不便留下,轻手轻脚地退出包厢,掩上房门。我看着乌雷,温和地道:“两个殿下请坐。”
  乌雷坐不住。凝神着我的目光中有一丝不舍,痛悔和质问,为何要这般决绝的方式?我淡淡一笑,坦在地迎上他的目光,这是最好的方式,不是么?乌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舍妹无礼,唐突夫人,铸成大,乌雷管教无方,特带舍妹向夫人请罪!”
  说完,推了其其格一把:“宝儿,还不给夫人赔罪!”
  其其格被他推前一步,脸以虽然羞窘,但目光仍是桀骜不驯的,她初见我断发时眼里虽然有不可置信的震惊,此刻眼中却没有主多悔意。我笑了笑:“王子殿下太客气了,其其格公主年纪尚幼,性格直,一时鲁莽也是情有可原,妾身怎么忍心怪责公主殿下。”
  乌雷的脸色并未因我为其其格开脱而转好,语带警告,重重地出声道:“其其格!”
  其其格的脸色白了几分,乌雷未称呼她的小名,她应知道不能再忤逆乌雷了,咬了咬雅瞪着我道:“对不起!”
  我微微一笑,看着其其格道歉道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轻声道:“公主对妾身似乎有什么误会?不如坦言,若妾在真有什么事失礼于公主,定向公主赔罪。”
  其其格的脸腾地一下红成一个西红柿,扭转脸不理我。我也不逼她,只对乌雷笑道:“两位殿下请坐,妾身还有一事想与王子殿下相商。”
  乌雷的目光一直静静地凝在我的脸上,听到此言,唇角微微一动:“若不是为了丹尼兄妹返回的事,只怕夫人也不愿再见乌雷了吧?”
  我的笑容微微一凝:“王子殿下言重了。妾身不是公私不分之人,岂会随便迁怒于人。当日在草原上,王子殿下曾慎重允诺,妾身一直相信殿下是守信之人,对殿下并无误解。”乌雷曾答应我要用我欣赏的方式来赢得我青睐,在这一点上,他的确未有过多的自大之举。我与以前身份不同,不再是他随便可以见到的普通民女,他无法接近我才向皇帝上请赐婚,被拒后也没有出格的举动,大部分原因虽然可能是得罪不起云家,但日日送礼,数次邀约,被我拒绝后,遭人讪笑仍百折不挠,这份执着,已经远超许多目空一切的王孙公子了。我轻叹道:“只是妾身与殿下缘份太浅,实在强求不得。”
  乌雷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眼睛里的爱恋已退,带上敬慕与钦服:“夫人是乌雷一平仅见,至情至性的女子,不是人人都有这种幸运,一生之中能偶到一位像你这样的奇女子,之前乌雷一再强求,倒是看轻了夫人,像这样的女子,需得惊才绝世的伟男子才堪匹配。乌雷能与夫人相识,已是莫大的福缘,若为知己良友,又何必定要困缚于男女情爱?夫人请放心,乌雷从今往后,再无非分之想!”
  他终于想通了。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心情蓦地变得自在无比,目光和笑容自然亲切起来:“殿下过誉了,是妾身福浅,王子殿下是草原霸主,必有更值得殿下钟情的女子与你并肩。”
  乌雷对我的客套话只是一笑,拉着其其格落了座,笑道:“乌雷以真心与夫人相交,夫人也不用跟乌雷说这些客套话,夫人是否不放心丹尼兄妹与我返回一事?”
  “的确。”我点点头,也不再跟他客气,“丹尼兄妹执意随殿下返国,妾身甚为忧心……”话还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噗噗”两声,似乎有一个黑影在拍打窗户,乌雷一惊。窜到窗前,猛地开窗户,一只白鸟猛地窜了进来,围着包厢扑腾着翅膀乱飞,只听到其其格惊呼一声:“纸鹞?”
  纸鹞?我看向那只扑腾的白鸟,有些像鹰,但比鹰小,只有信鸽一般大。乌雷见到这鸟儿,脸色有些严肃,伸出手。口中发出几怕清脆急促的鸟鸣,那只鸟听到乌雷发出的鸟鸣,盘旋一圈儿后,稳稳的停到了乌雷的手上,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只活生生的鸟儿转眼竟在乌雷的手上变成了一只纸折的小鸟。
  我还在震惊中,其其格已扑到乌雷身边,急急地道:“三哥,快看发生了什么事?”
  乌雷面色凝重地拆开纸鸟,阅读纸上的文字,越看脸色越沉,半晌,一握拳,将那张纸捏在掌心里,对我道:“荣华夫人,丹尼兄妹归国一事你尽可放心。他产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为什么?”我直觉地认为此事一定与他手里那张纸条有关。乌雷迟疑了一下,将纸条递给我:“数日前,马尔蒂族迁徙到靠近辰星国边界的一处草场,遭到辰星国悍匪的抢掠,族人几乎被匪徒杀死大半,族长全家都不能幸免,随后草原其它部族占领了马尔蒂族的草场,收编了部族,马尔蒂族……已经从草原上消失了。”
  我震惊地摊开纸条,见乌雷果真所言无虚,心下仍有些狐疑,忐忑地道:“马尔蒂族不是草原上彪悍的大部族吗?怎么会被一帮土匪灭掉半族人?这消息可靠吗?”
  “绝对不会是假的。”乌雷看着我手中的纸条道,眼中虽也有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确信的愤怒,“这是纸鹞,是我国萨满巫女在遇紧急国事时,用来传递信息的禁咒术。巫女用灵力将纸条化成纸鹞,在其飞行寻人期间,要用巫术一直对其进行加护,才能让它快速准确地找到收信人,所以这个术法对巫女的灵力有很大的耗损,非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巫女不可能用纸鹞来传递假消息。”
  “这……”我被这个消息冲得有点回不过神来,马尔蒂族竟然被土匪灭亡了,这还真是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当初马尔蒂族长率全族来掉帕图斯族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也会有被人来族的天?我该说这是天道伦回,报应不爽吗?
  “夫人,乌雷要马上启程回国,夫人回去问问丹尼兄妹,若他们还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夫人就让人将他兄妹送到使臣行馆。乌雷告辞。宝儿,我们走。”乌雷得了消息,一刻也坐不住,起身告辞出门。我赶紧站起来相送,走到包厢门口,其其格突然顿住身子,回过头对我道:“我……”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咬了咬唇,低声道:“我没想过要你断发的,我……我想让冥焰跟我一起回曜月国,可他说,这一辈子他都要跟着你,你在哪儿,他就在哪儿。我……我想,要是你嫁给我三哥,就会跟我们去曜月国,那冥焰也会跟你一起去……”她的眼里浮起了泪,“我没想到你会……对不起,冥焰若看到你这样,肯定不会原谅我……我,我不跟他道别了,你让他别恼我……对不起……”
  “公主……”我心软下来,温和地道,“我明白,我不怪你,冥焰也不会怪你,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让冥焰去草原看你……”
  “真的?”其其格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苦笑道:“罢了,我也想明白了。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谢谢你。你是好人。”
  我是好人么?我抿起唇,若你知道其实是我利用了你,只怕就不会这样说了。其其格追上乌雷,并肩离去。我也跟红叶道别,见到红叶苍白的脸色,我轻声劝慰道:“姐姐,外边的传闻未必可信,你也别太过忧心。”
  红叶勉强地笑了笑,握住我的手道:“妹妹,我没事,我会好好等九爷出来的。”
  我看着红叶强笑的表情,心中一酸。但却没有时间在这里宽慰她,咬牙转身登上马车:“回府!”
  在车上仍在不停回想马尔蒂族全族被灭一事,心中只觉得不可思议,草原民族何等彪悍。当初帕图斯族被马尔蒂族消灭时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可是如今这个霸道的大部族竟会被来自辰星国的一帮抢劫财物的土匪灭掉。辰星国,又是辰星国,辰星国人疯了不成?一边在天曌国北疆发起战事,一边又去撩拨曜月国的虎须,他们到底凭了什么敢这么大胆?
  回府让人把丹尼,金莎和冥焰一起叫来,几人看到我的头发,大惊失色。冥焰抓紧我的手:“姐姐,你的头发……”
  “那个一会儿再说。”我让他们坐下,将马尔蒂族被灭一事告诉丹尼兄妹,丹尼震惊地看着我:“真的?”
  “乌雷王子是这样同我说的。”我将纸鹞的事告诉他们,蹙眉看着丹尼,“丹尼,如今马尔蒂族已经被灭,你还是执意要回曜月国吗?”
  丹尼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他勤奋习武,心心念念学好武功好回草原为族人报仇,没想到如今仇人却已经被别人杀死,这种失落和空虚的心情,我颇能理解和感受。丹尼低头沉默半晌,猛地抬头,眼中的震惊渐渐消退,望着我坚决地道:“我要回去!不管马尔蒂族是不是真的灭亡了,我都要回去!因为我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我静静地看着他,望着他眼里坚毅不屈的神情,知道这个孩子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叹了口气,看向金莎:“你呢?金莎?”
  “我跟哥哥在一起。”金莎抓住丹尼的手,面上竟带着和丹尼相同的坚决,“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样耳熟的话,我抬头看了冥焰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好,如果你们真的决定了,就回去收拾东西,稍后我让冥焰送你们去使臣行馆。”
  两兄妹退出去,冥焰赶紧窜到我面前,捋起我耳边一缕头发,满眼皆是气恼和痛心:“这是怎么回事?姐姐?”
  “没什么,是一个让外面那些流言中止的办法罢了,反正还会长出来的。”我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着拉下他的手,将话题扯开,“冥焰,其其格要回草原去了,你送丹尼兄妹去使臣行馆的时候,顺便跟他道个别吧?”
  “为什么?我不想理她。”冥焰蹙眉道,“姐姐不是跟我说,不喜欢她,就不要跟她纠缠不清么?”
  “是。可是现在人家要走了,作为礼貌,送送人家,也是应该的。”我微微一叹,“能相识也是一种缘分,也许以后你们再也不会见面,何不给大家留个美好的记忆在心里呢?”
  我知道自己在自相矛盾,以冥焰单纯的性子必定搞不懂我为什么如此反复。我只是想到其其格在包厢门口和我说那番话的样子,心里有些感触,想帮她完成最后一个心愿。我实在想不到,冥焰竟会对其其格说出要一直留在我身边的话,冥焰,难道你潜意识里,还记得当初那个三月之约么?可是,那三月之斯早已经过了,经历了这么多事,物是人非,我再也不是四年前倚红楼那个一心等你三月后来救我的卡门了。
  “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冥焰对我妥协,“姐姐让我去送她,我就去送她。”
  “傻孩子……”我摇头一叹,“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么?”
  “我的想法不重要啊,只要姐姐开心就好。”冥焰单纯地笑道。我心里却是一痛,冥焰,你这样待我,我却注定负你,我害你被冥王惩罚,害你失去记忆沦落在凡间受苦。为什么你仍然对我这么好?
  我别开脸,强笑道:“好了,你看看丹尼兄妹收拾好东西没有,另外到帐房支一千两银票,给丹尼兄妹带上傍身。”
  “嗯,”冥焰听话地出去。我却疲累地靠进软榻里。小红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精致的木匣,捧进来,将锦拿里的大辫子放进匣子里,放到衣柜抽屉里收好,然后看着桌上的锦盒道:“姐姐,这东西要放到储物间里去吗?”
  “不要!”我回过声,猛地抢过她手里的锦盒,大声道。小红吓了一跳,我觉出自己反应过激。赶紧笑了笑,将锦盒递给她道:“放我床头吧。”
  “哦。”小红把锦盒放到我枕边。我轻声道:“小红,找剪子来帮我把头发修齐。”
  扫在脖子上的短发参差不齐,我虽然不介意留短发,可是总不能留一头乱七八糟的短发。小红闻言,眼圈儿有些红,找了毛巾隔在我的脖子上,替我将长短不一的发尾修齐,等她放下剪子,小心地揭掉脖子上的毛巾,轻掸沾在我脖子上的发屑时,我在镜子里第一次看到自己留短发的样子。齐耳的短发,又直又顺。看上去有些土,可惜这时代没有粟米烫,挑染什么的,我转了转脖子,微微一笑,自嘲道:“真难看!”
  “姐姐别担心。”小红一听我这样说,眼泪又掉出来了:“会长起来的,不用多久就能长起来。”
  得,我一不小心又惹得这丫头不开心了。叹了口气,我赶紧握住她的手:“小红,我是真的不在意,这样挺好的,每天不用花时间打理头发,多轻松呀……”
  “好什么?”小红抹了眼泪,“姐姐要是真的不在意,怎么会存那么多发簪?那些杀千万的衰人,逼得姐姐……”
  “好了,小红,别说了。”我拉着她的手撒娇,“好妹妹,我想洗个澡,你帮我放水好不好?”
  小红红着眼圈儿去隔壁的浴房放水,我敛了笑容,想到一会儿晚膳的时候,还顶着这头短发面对爷爷和安远兮,头又大了。
  
第8章 沉沦
  果然,老爷子和安远兮见到我头,脸上双双变色。安远兮眼里有震惊和不可置信,老爷子面色凝重地道:“丫头,怎么回事儿?”
  “我的新发型,还不错吧?”我有些心虚地玩笑道,见两人的面色还是没有转好,想想这事儿他们迟早也会从外面知道的,不可能搪塞过去,转头让侍候的丫鬟们都退出花厅,等屋里只剩了我们三个,我才轻声道:“爷爷,我需要一个方法来消除外面不利的传言。”
  “你那天跟我说要做场好戏给景王看,就是指这个。”老爷子蹙着眉,眼里仍然有不认同。安远兮定定地看着我,眼里的痛楚和挣扎让我不敢深看。我吸了口气:“当时只是有个模糊的想法,也是这两天才想好的,其实我也不敢保证能成功,因为我不一定能遇到好的机会来实施这个想法,不过看来我运气还不错……”
  “胡闹!”老爷子生气地道,“你知道断发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爷爷。”这些古代人对头发还真不是一般的重视啊。我无奈地迎着他生气的目光:“爷爷,我不想让诺儿受一丝委屈,诺儿有个贞烈的母亲,以后再不会有人传那些不堪的流言,对诺儿只有好处……”
  “可是你自己呢?”安远兮蓦地出声,神情痛悔,“你就不为你自己想想吗?”
  老爷子转头看向他,他觉出自己的失态,但却来不及收回眼中的痛色,老爷子的眼睛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我笑了笑,心平气和地道:“我就是在为自己着想,我本就是为诺儿活着。诺儿是我的命,是我的一切,如果诺儿不好,我就不会好。”
  安远兮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眼里一片死灰。我垂了眼睑,听到老爷子平静针道:“这样也好,你的方法虽然有些激烈,但的确最有效。不说了,吃饭吧。”
  我不知道老爷子说的“有效”指的是断了外面的流言,还是指断了安远兮心中的情。在我看来,只怕后者居多。淡淡地笑了笑,我拿起筷子,想了想,抬头道:“爷爷,云家在辰星国和曜月国有暗桩么?”
  “怎么?”老爷子不动声色地看我,我将与乌雷会面的事讲给他听。再把心中的猜疑讲了出来。老爷子和安远兮对望了一眼,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辰星国有大事发生?”
  “我只是觉得,以辰星国的国力,同时撩拨两个强国,是找死的行为。”我蹙了蹙眉,“这太不寻常了。”
  “再不寻常,跟我们云家也没什么关系。”老爷子笑了笑。“丫头,你以为培植一个暗桩是以容易的事么?云家在别国大费周章地培植暗桩,能获得什么利益?付出和收益不对等时,是投资失败,如果完全是无关的,就是浪费。”
  “哦。”我重新拿起筷子,想想也是,想我前世那个时空,历朝历代对内的特务系统倒是挺多,对外好像也只是本朝成立之后才开始有的吧?挟了一筷香菇。我又抬起头:“那么,能不能帮我核实一下马尔蒂族是否真的被灭亡了?我有些不放心丹尼兄妹回去……”
  “丫头,你少操些心吧,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不能把谁都护在身边一辈子。”老爷子摇了摇头,“该放手时就要放手,人不跌跟头,就长不大。”又抬头看了我一眼,慎重地道,“便是对诺儿,你也不能守他一辈子,你要记得,慈母多败儿。”
  老爷子的话像一记警榻打在我身上,我惊了惊,发现自己对诺儿的确有一种老母鸡护小鸡的心态。只听老爷子接着道:“人们常说‘富不过三代’,可你知道为什么云家不仅富过三代,而且家业一代比一代繁盛?”
  “因为云家的家长,对政治把握敏锐,不娇纵溺爱子孙,还有就是……”我想到云家那个残酷的内部竞争机制,咬了咬唇,道,“让子孙时刻保持危机感,培养他们的处事能力。”
  想一想,老爷子对我,似乎也奉行的这一套,我做什么事,他从不干涉,便是错了,只要能让我吸取到教训,他也从不说我什么。老爷子看着我,笑了笑:“说着容易,真要做起来可就难了。家大业大,位高权重,子孙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有特权,做错了事有家族顶着,闯了祸有个能干的母亲帮人摆平,如果不知道一切都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得到,三代而亡算是好的。”老爷了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停下来喘了口气又道:“如果要培养家族的接班人,还必须培养他的领袖才能,这种才能体现在和民众的沟通能力上,不仅要对朝堂的局势了然于胸,还要让他深刻的了解下层社会,要把他的眼光和胸禁锢在一个小圈子里。”
  “叶儿明白了。”我没想到老爷子竟然有这一套先进开明的观念,简直可以媲美我前世那些西方国家对子女的教育方式,一时有些汗颜。我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老爷子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教导出云峥的么?想到我的云峥,那样的聪明优秀,那样的胸襟气度,眼微微一热。我第一次由衷地佩服老爷子,第一次觉得老爷了是慈祥可亲的。老爷子笑了笑,温和地道:“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很温情,虽然老爷子只是点到即止,我却能了悟到他的苦心。安远兮的目光不时落到我的脸上,我佯装没有看到,与老爷子言笑晏晏。晚膳后,安远兮送老爷子回房,我回房,先去看诺儿,望着他可爱的小脸,怔怔出神。诺儿,我原只想让你平安喜乐地长大,不想你像你爹爹一样,被云家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拼尽全力为你遮风挡雨,现在想来,我做这一切都不一定要对的么?你是云家的子孙,既然承继了这个姓氏,就注定要承担云家的责任与义务,如果你注定要做云家的族长,洽谈室要成为下一代永乐侯,是不是从现在起,我的行事方法,就该有些转变了?
  入夜了,小红服侍我洗漱完,掩上门退出去。眼睛好起来之后,我不肯再让小红陪睡在我房里,小红开始不肯,我悄悄告诉她我眼睛没事了,小红还不信,后来我证明给她看我眼睛真的好了,才把她给说服。躺到床上,辗转反侧,一直不能入睡,回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我的手探到枕边,取出锦盒里的铜镜,在黑暗中抚摸着镜框上的花纹,怔怔出神。
  景王送这面镜子给我,心里是没过顾虑的,他那人喜欢用妖术什么的害人,这镜子会不会又是一件邪物?如若不然,何以要以人血来启动?在我的记忆里,与血腥沾边的东西,从来和仙物扯不上关系,我如今没了黑龙玉,若这铜镜真有什么古怪,我无法提前知悉。想到白天在宫里当着景王的面滴血试镜,其实已经犯了大忌,若这镜子当真有什么古怪,我很可能当时了景王的道儿了,可是那一刻,听到他说这面镜子可以让我见到云峥,我什么理智都没有了,什么思考都停止了,脑子里只想着证明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现在冷静下来,理智回来了,思考回来了,心里又涌出一丝后怕。
  我心情复杂地抚摸着这面镜子,就像隐君子看着毒品,明知道吸毒只会给自己带来毁灭,可毒瘾发作的时候依然无法控制自己。我的理智和情感在天人交战,理智告诉我要保持冷静,提高警惕,至少要先找人证明这面镜子不是邪物;可我的情感却一直在纠结翻腾,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见云峥;我的理智残忍地提醒我云峥已经死了,我不可以隐入到虚幻的影像中颓废沉迷,饮鸠止渴;可是情感又诱惑着我,这面镜子可以让我见到云峥,见到我最亲爱的云峥,不是说为了云峥连死都不怕么?现在又怕什么?
  情感最终战胜了理智,我坐起来,抱着镜子摸索着下床,轻手轻脚地拿出妆盒里的修眉刀。不敢点灯,怕吵醒左右隔壁房间的丫鬟和小红,我推开窗,让舒淡的月光透进屋内,屋子有了一点光亮。检查了下房门,确实插好了插栓,我静悄悄地蜷到软榻上,将铜镜放到腿上,卷起衣袖。露出手臂。对着窗外的月光,我在手臂上割下一道口子,让急涌而出的鲜血,一滴滴急促地滴到镜面上。手指的出血量太少,我也不敢在手指手腕这些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留下伤口,引来他们的追问。镜面像我第一次见到那样层层荡漾开来,我痴迷地望着镜子里那张魂牵梦萦的脸,低泣道:“云峥……”
  “叶儿……”他伸手抱住我,眉刀跌到地上。我贪恋地嗅着他身上混和了龙涎香和淡淡甘草药叶的味道,轻声低喃:“你知不知道,我好久好久,都没闻到这种味道了,就连在梦里,都没有闻到过……”
  “傻丫头,真是傻丫头……”他捧起我的脸,轻轻吻着我的眉眼,那样珍视的,辗转留连,吮去我眼角的泪,“叶儿,我在这里,在你身边……”
  “不会再离开我吗?不会再抛下我一个人吗?”我不确定地追问,眼里噙着泪。“不会再化成清风溜走吗?”
  “不会,我永远在这时在,永远守着你……”他的声音温柔得有鸦片的余温。温暖的鼻息轻轻扑到我的脸上,我如一只饕餮般贪婪地看着他清俊的眉眼,可怜巴巴地道:“不要再骗我……”
  “傻瓜……”他的唇落下来。含住我的唇,轻轻逗弄我的唇瓣,像花瓣飘离枝头,细腻地拂过脸颊,那样温柔,温柔得让我心碎。
  我化成了一汪春水,云峥,如果这是梦,就将我永远留在梦中,我愿意陪你堕落沉沦,永世不醒……
  ……
  “姐姐?姐姐?”迷迷糊糊的,我被房间的喧哗吵醒,睁开眼睛一看,天已大亮,唇畔似乎还留着云峥温暖的体温,我抚着唇坐起来,见那面铜镜静静的躺在软榻上。云峥,左右环顾,室内空无一人,我拿起镜子,知道唯有再次启动它才能看到我朝思暮想的人。
  “姐姐?你醒了没有?”小红在门外叫我,我回过刘,赶紧应了声,低头见实衣袖子沾着斑斑血痕,赶紧道:“我刚醒,你等一会儿。”
  我将铜镜收回锦盒,脱下褥衣,见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凝了黄黄的一层血清,赶紧找了条丝巾将手臂缠起来,换了衣服,将带血的褥衣藏起来,才走过去给小红开门。
  小红见到我,吓了一跳,急忙踏进房里:“姐姐你睡得不好吗?脸色怎么这么白?”
  “是吗?”我摸了摸脸,往内室走,小红拿了妆台上的玻璃镜递到我面前:“姐姐你自己看,像个鬼似的,眼睛也有点肿……姐姐哭过了?”
  “没有,就是睡得不太好。”我不知道我昨晚到底失了多少血,只觉得身子有一点软。见到镜子里苍白的脸,我虚弱地笑了笑,随口搪塞过去。小红担忧地看着我:“我就知道姐姐一定会为断发伤心的……”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的事……”小红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姐姐就是嘴犟,我一会儿让人给你煎副宁神茶。”
  “嗯。”我随口应她,小红蹙眉道:“要不姐姐再睡会儿吧,我看你挺没精神。”
  “不用了,一会儿还要陪诺儿用早膳。”这是每日的必修功课,我不想有什么变化。每日三餐,只要在家里,早餐我是固定的与诺儿,小红,冥焰一起吃。中餐通常是和小红一起,晚餐则是和老爷子,安远兮一起。早餐过后,我留下冥焰,迟疑了一下,问道:“冥焰,你跟傅先生学法术,可知道这世上是否有一面叫做太虚幻镜的铜镜?”
  “太虚幻镜?”冥焰怔了一下,蹙眉回想了片刻,“好像听师傅提过……”
  “这镜子是作什么用的?”真有这样的镜子?我心中一紧,又问。冥焰想了想:“这镜子似乎是仙家的宝贝,据说凡人执念太重,妄念太深时,可用此镜给予警醒的。”
  “你知道那镜子是什么样子么?”我迟疑着,不知道是否该把那面镜子拿出来给冥焰看一看。却听到冥焰笑道:“我怎么能知道那镜子的样子呢?我又没见过,仙家宝贝哪里那么容易见着?”
  我笑了笑,等你恢复了记忆就不会这样说了。冥焰有些不解地看着我道:“姐姐是想寻这东西么?要不我去查查古籍,看这镜子长成什么模样,给姐姐寻来。”
  “那倒不用。”我笑了笑,心里的疑惑渐渐消退,“我只是想问问这太虚幻镜是什么东西,不是邪物就行了。
  只要不是邪物就好,只是流一点眯血又有何惧?只要我不轻常启动它,只在思念云峥的时候拿出来用一用,适当地流一点血还能促进新陈代谢呢。心情蓦地轻松起来,我抿起唇,在冥焰不解的目光中,唇角,幸福地扬了起来。
  
第9章 砸镜
  之后的每一天,是我自云峥过世以来,过得最幸福的日子。我只想和他见面,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温存缠绵,倾诉我近两年来点点滴滴刻骨的相思。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想起云峥,就遏止不住想奔回房间,取出铜镜与他见面。我哪里也不愿去,每日只想呆在房间里,抱着那面铜镜,一日比一日迷恋它带给我的幸福欢愉,食髓知味,像一只永不餍足的兽。唯一残存的理智,是还知道要控制取血量,避免身体状况被小红发现异样,我已经能每晚娴熟地取血,并在镜子还未完全启动之前迅速为自己上好白药,包扎好伤口,还有就是让厨房给我炖补大量补血的汤药,我的膳食也全换了成补血的药膳。
  然而不可避免的是,我的身体仍然一日日虚弱下来,过量的失血令我容颜憔悴,脸色青白,小红非常担心,不止一次地问我到底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我只得搪塞过去。我的左臂已经有十七道伤口,大卡臂上有十一道,记录着我与云峥已经相会了二十八天,为了怕被别人发现伤口,我沐浴时都不敢让小红她们进来。每天早上醒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就在心里提醒自己,今天一定不要再把镜子拿出来了,可到了晚上,强行把小红赶出房后,我又忍不住拿起眉刀往手臂上割。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一个极有自制力的人,可我已经受不了没有云峥陪伴的日子,我急切地需要他填补我心里自他离开后虚空的一角,我沦陷在他温柔的包围时在。就算那温柔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是的,甘之如饴。
  “大嫂?大嫂?”安远兮见我再一次走神,忍不住出声唤我。“哦?”我茫然地回过神,撞上安远兮审视的目光,脸微微一红:“你说到哪儿了?”
  “你最近的精神很差,要不你先回房休息,我们改天再说。”安远兮眼里有隐忍的关心,我摇了摇头:“你接着说。景王现在的声誉已经很差了?这么说我们的计划成功了。”
  关于景王失德的传言,越演越烈,我让安远兮传出去的四五个版本演化成了几十种版本,每一种都可以让人绘声绘色地讲述几天。而我之前写在纸上的点子也开始逐步实施:“数日前,河工在修砌护城河的河坝时,挖出一个真人大小的石人,石人上刻着一句谶语:“景王出,灾祸起,天下乱。”一传十,十传百,京师一时传得沸沸扬扬。相信不久就会传到附近的州府县,进而传遍全国。景王震怒,下令抓捕了挖到石人的河工,并四处抓捕议论此事的百姓。没想到事情还未平息,又传出一个民妇在市场上买到一条鱼,剖开肚子,里面竟有一卷黄帛,上面同样绣着“景王出,灾祸起,天下乱”这句话,犹如火上浇油,流言像瘟疫一般迅速地传播开来。景王气急败坏,责令严加惩治胆敢传播谣言的人,并派人四处避谣,一时京师人心惶惶,百姓在街头寒喧两句,都有可能被当成传播谣言者抓起来。可惜辟谣的结果收效甚微。就在昨日,京郊一块麦田里,有一片麦子突然无缘无故地枯死了,有樵夫站在高处的山坡上,看到枯萎地麦子竟然也组成了一句九字谶言:“景王出,灾祸起,天下乱!”接二连三的“神谕”不断出现,在天曌国百姓心里产生了怎样的波澜,是任何人都无法揣度衡量的。
  其实我那日写给安远兮的字条里,只有一个字:谶。古代人喜欢作预言,特别信奉神谕,他们认为有一种预言是天神通过和种隐蔽的方式传递给人们的,这种预言就叫做“谶”。“谶”在古人心中的份量非同一般,蚂蚁组字可以逼得项羽乌江自刎,鱼肚藏帛可以让军士死心踏地跟着陈胜,吴广起义。王莽篡位,甚至不费一兵一卒,仅凭两份“金策书”便把汉家天下抢了过来。如今京城接连显现神谕,诏示景王失德。连天都这样说了,景王还登得上位么?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景王在这种环境之下,恐怕很快就要沉不住气了,只要他行差踏错,还怕皇帝拿不到他的把柄。突然想到了皇帝的用心,景王这么多年来,装贤扮仁,处处都表现出一副大仁大义的模样,从来没让人拿到什么错处,皇帝做了这么多事,是不是在逼他犯错呢?只要犯了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罚他了,想一想,从皇帝去太庙祈福到现在,已经快要七七四十九天了,我心中莫名觉得狂燥不安,感觉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步步靠拢,越来越紧。
  “是。”安远兮眯了点头,我看了他眼,安远兮已经今非夕比,他在办理这些事情时表现出来的灵活迅捷的能力,常常令我刮目相看。我点了点头:“也够了,不用再加火了,你要小心些,莫让景王查到我们头上来了。”
  “我知道。”安远兮静静地看着我,“还有一件事要让你知道,凤家军举着‘除奸王,清君侧’的旗号,已经从南疆一路往京师逼近了。”
  我猛地抬头:“九王还在景王手上,凤家就不怕景王……”
  “九王在王府了。”安远兮平静地看着我,“我收到最新的消息,九王的疯症是装的,且他在装疯之后不久,就逃出京城了。王府里的疯九王,不过是别人假扮的。”
  我只觉得手足冰冷,九王果真是装疯,并且早就潜逃出了京城。能在景王势力大励时做到这一点,九王在京中的隐藏势力显然也不小。凤家军明白地举着反旗来了,说是“清君侧”,等清了“君侧”,下一步会不会就是“清君”?头蓦地有些晕眩,我捂住额,安远兮紧张地上前一步:“大嫂?怎么了?”
  “我脑子很乱。”我抚住额,“有点晕。”安远兮赶紧道:“我让人请太医来给你瞧瞧。”
  “不用了。”我摇了摇头,“没那么严惩。”身子是有一些软,但我知道这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两天头晕的症状频频发作,看来我是要控制一下启动铜镜的次数了,请太医来要是被他们发现我手臂上的伤口,肯定是没完没了的盘问。
  “我让宁儿扶你回房休息。”安远兮刚刚站起来,却见冥焰兴冲冲地拿着一本书跑进来:“姐姐,你上次跟我说的太虚幻镜,我找到图了。”
  “是吗?”我看了安远兮一眼,脸色有些不自然,“远兮,你先出去吧。”
  安远兮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转头走出书房。冥焰跑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翻开书面,指着书上的图道:“姐姐快看,这就是太虚幻镜。”
  我接过那书一看,见图上画的镜子,样子与景王赠我的铜镜果真十分相似,书上画着铜镜的正反两面,反面雕着精致繁复的祥云仙鹤,以及“太虚幻镜”四个古色古香的篆字。我心中一动,想到自己还从来没有仔细打量那镜了后面刻了些什么呢。图的旁边还有说明文字:太虚幻镜,化尽人世喜怒嗔痴。上三天太虚殿灵月真人怜悯世人为情所迷,生慈悲心,铸此镜解世人心魔业障,除邪思妄念。
  我看得似是而非,心里却涌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仿佛这个谜底一揭开,那谜底是我害怕和不敢接受的:“这是什么书?”我翻过封面,赫然见封面上写着《上古奇镜录》。冥焰笑道:“是在师傅留下的古籍里找到的。姐姐,这本书挺有意思呢,里面讲的镜子都很奇妙,像这个太虚幻镜,是为了解救溺情之人才造出来的,可是后面这个相思镜,却是为了证明世人永远无法脱困于心中情爱才铸造的。”冥焰把书拿过去,翻到其中一页,笑着递给我:“姐姐你看,这相思镜的样子跟那个太虚幻镜好像哦,这边上写着,欢喜天风月殿的相思仙子,与灵月真人斗法,铸相思镜诱导世上耽于情爱……”
  诱导世人耽于情爱?我身子一颤,还示来得及细想,脑中蓦地一阵尖锐的刺痛。冥焰见我脸色大变,吓得丢掉书,扶着我的肩膀:“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舒服?”
  “这相思镜……”我揉着太阳穴。莫非景王赠我的根本不是什么太虚幻镜,而是相思镜?那他为何要说谎呢?莫非这相思镜还有什么玄机?冥焰扶着我道:“别管这个啦,我扶你回去休息……”
  冥焰不由分说地站起来,叫了宁儿进来一起扶我出去。才走了两步,我只觉得头晕得越来越厉害。冷汗潸潸地流下来,眼前金星乱转,身子一软,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听到外屋仿佛聚了一群人,小红坐在床边,见我醒了。惊喜地道:“姐姐醒了?你觉得怎么样?”
  我懒懒地转了转眼珠,见冥焰冲了进来,安远兮扶着老爷子也走进来,小红赶紧给老爷子让座,老爷子一脸严肃,紧紧地看着我道:“丫头,你到底在做什么?”
  “爷爷在说什么……”我笑着装傻,“可能是最近天气太热,所以精神不太好……”
  “你还想骗爷爷?”老爷子生气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衣袖撸到肩上,露出我缠着纱布的手臂。他的动作太大,扯到我的伤口,我咬紧牙,不敢在满面怒容的老爷子面前呼痛。老爷子痛心地道:“你两条臂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太医说你气血不足。严重贫血,本侯气得直骂他庸医。可是小红说你最近一直在吃补血的汤药膳食,说明你自己清楚你会失血,你到底隐瞒了我们什么?”
  我沉默不语,冥焰看着我,似乎明白了什么,面色微变。我死死地瞪着他,怕他将太虚幻镜的事说出来。好在冥焰似乎看懂了我目光中的涵义,嘴唇微微动了动,终是什么话都没说。转眼见安远兮的目光顺着我落到冥焰脸上,我心中一紧,强笑道:“对不起,爷爷,让你担心,是叶儿不好。”
  老爷子叹了口气:“丫头,你这样子,叫我怎么能放心……”
  “对不起。”我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安远兮对老爷子说:“爷爷,大嫂刚醒,你让她多休息一会儿,有什么迟点儿再问吧。”
  “你好好歇着。”老爷子终于不再逼问,转头对丫鬟们厉声道,“你们好好看着少夫人,一步不准离人,若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唯你们是问。”
  丫鬟们诚惶诚恐地应了,我因为心虚,不敢出声。安远兮虽然扶着老爷子走了出去,可当着一屋的人,我也不敢跟冥焰仔细叮嘱,只得暗示道:“冥焰,你刚刚跟我说的事儿,别再让人知道。”
  “姐姐……”冥焰虽然单纯,但不是笨蛋,前因后果种种迹象一联系一猜想,也猜到那个八九不离十,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眼里也燃起了怒火:“姐姐,那东西是谁给你的?”
  “我跟你说的话,你现在不听了是吗?”我别过脸,闭上眼睛,“那你还留在这时什么,出去。”
  “姐姐……”感觉到冥焰似乎凑近一步,我冷冷地道,“我累了,出去。”
  “冥焰,你先出去吧。”我听到小红轻声劝道,“有什么事等姐姐病好了再说。”
  冥焰退出房去,屋内只剩下小红和丫头们轻手轻脚地做事的声音。我知道小红一直坐在我的床边,也不敢乱动。老爷子放了话,看来我短期内是无法再跟云峥见面了,便是想跟冥焰详谈那面镜子的事儿,此刻也不是好时机。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昏睡片刻,再醒来时,见小红伏在床尾睡得正熟,宁儿和馨儿似乎在外室,我翻了个身,一眼望到前些日子一直放在我枕头内侧的锦盒不见了,不由一惊,翻身坐起。小红立即惊醒了,见我坐起来,起身道:“姐姐醒了?”
  “我床头的锦拿罢哪里了?”我抬眼看着小红,小红道:“哦,刚刚姐姐睡着的时候,冥焰和二少进来拿走了。”
  “什么?”我瞪大眼,“他们拿到哪里去了?他们拿去做什么?”等不及小红作答,我已经翻身下床,身子软而无力,我差点不稳,小红赶紧扶住我:“姐姐你做什么?快躺下休息。”
  我哪里还能安心休息,冥焰带着安远兮来,说明安远兮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会把镜子交给老爷子吗?我时心急火燎,顾不得身子无力就往外冲,小红劝不住,只得扶着我去找人,在安远兮和冥焰的房里都没有找到他们,我正大急,安远兮房里的丫鬟说两人都到段知仪那里去了,我一听,掉头就往段知仪房里冲。气喘吁吁地一头闯进段知仪房里,见三个人正围坐在圆桌边,桌上正摆着那个打开的锦盒。我看到铜镜好端端地躺在盒子里,舒了一口气,身子顿时有些发软。小红赶紧扶着我,冥焰站起来想扶我,我把手臂从他手里挣开,沉着脸看着表情各异的三人:“为什么偷偷拿走我的东西?”
  冥焰的手尴尬地缩因去,安远兮的脸色比我还要沉,倒是段知仪笑了笑:“云夫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段先生这么问,想必十分清楚了。”我不看安远兮和冥焰。小红扶着我走到桌边,我眼睛看着铜镜,缓缓坐下来:“就请段先生赐教。”
  “夫人这面镜子,名唤相思镜,但修仙之人,通常唤它为魇镜。”
  段知仪淡淡地暼了锦盒里的铜镜一眼,平静地道。我狐疑地道:“魇镜?”
  “不错,魇镜。”段知仪点点头,侃侃而谈,“这面镜子的来历,要从一个仙界的典故说起。传说上三天太虚殿的灵月真人,为解世人为情所迷之苦,铸太虚幻镜救难于世,欢喜天风月殿主司情事的相思仙子,认为相思难禁,嗔痴难治,便与灵月真人定下一个财约,看世人是苦愿耽于情爱,还是愿意忘爱。她收集万人的喜怒嗔痴等怨念,铸造了一面铜镜,取名为相思镜,凡人以血喂镜,可见到自己心系之人。镜子铸成之后,两位大仙共同选中一凡人,分别以太虚幻镜和相思镜赠之,看凡会最终会选择溺情还是舍情……”
  “后来呢?”我听得入神,见停下来,追问道。段知仪笑道:“结果是有的凡人愿意舍情,有的情愿溺情,两位大仙斗了数百年,各自有输有赢,到最后都没有分出胜负,最后决定让这两面镜子流落凡间,让时间来作最后的证明……”
  “就是说,他们没有分出胜负?”我笑了笑,“那为什么,修仙之人把它称为魇镜呢?”
  “因为这面镜子凝聚了太多人的喜怒嗔痴,以血喂镜,可以唤出人们潜伏于最深的怨念和心魔,加重他们的执念,之沦为魔道。”段知仪道。
  “魔道?”我抿紧唇,看着段知仪,不以为然地一笑,淡淡地道,“什么是正道?什么又是魔道?每个人的看法或者都不尽相同,如果执念是魔,佛祖存救苦救难,普度众生之愿,又何尝不是入魔?信徒虔诚归依,修庙筑寺,供奉香火,又何尝不是入魔?英雄,圣人,若没有各自执迷的信念,又怎会成就盛名,流传千古,如此说来,所谓英雄,所谓圣人,其实都是行走在魔界的信徒。”
  三个人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来,面上皆是一怔。“歪理!”安远兮返应过来,有些气结地冲口而出,我扬了扬眉,冷冷一笑,并不反驳。段知仪回过神来。倒是没被我这番话整得思维颠倒,微微一笑道:“夫人所言甚是,正道与魔道皆有执念,但魔道和正道的差别。就在于其执着的信念,是能造福于人还是荼毒生灵。好比这面魇镜,夫人以血喂镜,看到的心系之人,其实是夫人自己的心魔,那幻象其实是夫人心中所思所化,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若沉沦其中,长此往往。身体受损衰竭不说,夫人的心智也会陷入心魔不可自拔,为镜所控,难道这不是堕入魔道?”
  “可是并不觉得痛苦。”我倔强地道,“相反,我很快乐。很幸福。”
  “这些感觉只是幻境带来的,它并不真实,是短暂而虚幻的。”段知仪残忍又清楚地一语中地。我静静地看着他,久久,叹道:“为什么执着于短暂而虚幻的幸福,就是错的?非要承受真实而长久的痛苦,才是正确的?长和短,真实和虚幻,就一定是恒量对错的标准吗?”
  段知仪深深地看着我。长叹一声:“云夫人,你执念太深了……”
  或者,又如何?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再谈下去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我站起身,手伸向锦盒:“我要拿我的东西回去。”
  “不行!”安远兮蓦地站起来,伸手按在镜面上,“我不会给你!”
  “这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不给我?”我从进门之后就没理过安远兮和冥焰,这会儿逼着自己把眼睛对到他脸上去,冷冷地道。
  “姐姐,你若想把它拿回去,继续以血喂镜,我也不会同意你拿走的。”冥焰也站了起来,目光坚决地看着我。我咬了咬唇,轻声道:“我保证不会再日日启动它,我会控制自己,半个月一次好不好?”见安远兮的目光危险地眯起来,赶紧又改口道:“一个月一次,我一个月只启动一次,好不好?”
  “你不觉得你突然变得这么偏执,就是这面魇镜造成的吗?它已经诱你入魔了!”安远兮压抑着怒火,“我不会让你带走这面妖镜,也不会让你再用它!你再这样固执,我便毁了它!”
  “你敢!”我瞠大眼,双手急忙按到镜子上,“你敢!你毁了它,我恨你一辈子!”
  安远兮的脸抽搐了一下,脸色蓦地变得苍白,但他的眼里,却有着前所未有的紧定,他的语气带着压抑地痛楚:“你反正也已经恨我一辈子了……”
  我全身冰冷,他语气中的灰暗和绝望,让我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然而他眼里的坚定却灼痛了我,我知道,他真的说得出做得到,他真的要毁了它。心中一急,不可以,那样我就永远也看不到云峥了。我猛地拂开他的手,伸手去抢那面铜镜,安远兮的动作比我更快,他抓住我的手,重新将镜子按回桌面。他的眼中带着怒气和痛楚,脸上露出毅然决然的坚定神情。无边的恐惧扼紧了我,手被他紧紧抓住,挣不开,颤声道:“不要,远兮,我求求你,不要毁了它,求求你,那样我再也见不到云峥了……”
  “大哥活在你心里,谁也毁不去。你其实根本不需要这面镜子!”安远兮灰白着脸,松开我的手,几乎是同时,那面坚硬的铜镜在他的掌下,突然“噼噼叭叭”地裂开,转眼之间碎成数片。
  “不要……”我扑向桌子,手忙脚乱地抓那些破镜的碎片,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云峥,云峥……”眼泪像洪水一般涌出来,我的手无法遏止的颤抖着,徒劳地想将那些碎片拼起来,云峥,云峥,我还可以来见你,只要拼好它就可以了……眼泪滴到那堆碎片上,那堆破铜突然发出淡淡的金光,萦绕在碎片之上,我怔怔地看着这奇妙的一幕,那些金光越来越盛,转瞬之间,那堆破碎的镜片蓦地消失了,桌面上只余下一堆还有浮动闪烁的星星点点的金斑,渐渐地散去,那面镜子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就这样消失无踪,桌上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云峥?云峥?云峥你出来……”我大恸,双手徒劳地在桌子上拂着刨着,绝望得几乎窒息,“云峥……”
  “大嫂!”手被安远兮按住,“你冷静一点!”
  我全身僵硬,缓缓站直身子,抬头瞪着他。他痛楚的眼神和表情突然变得那样刺眼,变得那样面目可憎。我咬紧唇,猛地抽出手,抬手狠狠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抽了他一记耳光。
  “啪!”清脆的声音响彻室内,安远兮的脸被我掴得偏过去。“姐姐……”“云夫人……”冥焰和段知仪失声惊呼。然而他们的声音模糊起来,他们的样子也模糊起来,我的眼前一黑,身子微微一晃,缓缓地滑到地面。
  
第10章 醒悟
  云峥……那面镜子我眼前破开,裂成一块块碎片,云峥的身影也在白雾中淡去,我心慌地想抓住他手,是我手抓不住他的身影,只能徒劳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化为虚无。不要走,不要走,云峥,你不可以一再地丢下我……黑暗扼紧了我,我全身冒汗,手足冰冷,双手徒劳地挣扎,云峥……云峥……胡乱挥舞的手被一双握住,我紧紧地抓住那双手,纤长的,温暖的,有力的……云峥……我喜极而泣,我知道你舍不得丢下,别走……别走……
  “我不会走……“他低低地保证,像心慌的安抚。
  真的?我肯松手,真的?真的?不要骗我,云峥,你骗我好多次了……
  “真的。我不走,你好好睡……“他温柔地握紧我的手,低声道。
  我微笑,我抓着你的手,你想走也走了呢……心情莫名变得静定……云峥,还记不记得沧都初见,我那时就知道,我们是同一类。我能体会你的寂寞,就如你同样体味的孤独。我们都是能轻易付出真心的人,我这一抹不属于这个尘世的孤魂,总是带着嘲笑的心态,讽刺世人,怜悯自我,而你拖着受尽折磨的病躯,疏离世人,倦怠自我。我们这样的人,本不该纠缠在一起,因为一旦付出真心,就等于付出自己的全部,可老天为什么让我们骨血相融,又不给我们机会携手一生?我在这孽海红尘,好不容易寻到了你,上天却偏要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为什么?为什么……云峥,我现在抓住你了,你别想再离开我,我不会放手,再也不会放手……云峥,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云峥?云峥……
  “我在。我在这里……”他的声音有一些飘忽,像隔我很远,又仿佛离得很近,我安心的微笑,还在就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觉得黑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胸口也不再那么气闷,冰冷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渐渐有了一丝温度。你是我安眠的药呵,云峥……
  …………
  意识一点一点地复苏,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当我在黑暗中辗转挣扎的时候,那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是我唯一的救赎。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的是我房间的红木雕花大床,罗帐重重,床上仍只得我一人独自躺着。云峥……手有些重,我微微转过头,看见自己的手被握在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里,云峥……?目光有些迟疑的顺着那双手缓缓上移,看到安远兮闭目坐在床上,倚着大床,似乎是睡熟了。
  原来仍是一场梦,原来我梦中的那双带给我心安和温暖的手并不是云峥的,原来不管我如何伤心绝望,老天都逼着我认清现实,云峥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眼中微热。我阖上眼,喉咙一哽。待那满腹满腔的心酸散去,我再次睁开双眼,凝上安远兮熟睡的脸。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发丝凌乱,眼睛下面带着疲倦的阴影,容颜有一丝憔悴。他在这里守了多久?昏迷前的记忆浮出脑海,唯一能让我再次见到云峥的铜镜在他的掌下裂成碎片消失。我狠狠地掴了他一记耳光,我抽了口气,手微微一动。想从他的掌中抽出来,这细微的动作立即惊醒了安远兮,他迅速地睁开眼睛,目光凝到我的脸上,见我睁着眼睛看他,眼中带上一丝欢喜,但立即隐入漆黑的双瞳之中,眼里涌出复杂的晦暗难懂的神色,唇微微一动,语气暗哑:“你醒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语。回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心里就涌出一股郁闷到发狂的怨气,我想憎恨他,想打他咬他将他撕成碎片。然而我的理智回来,它告诉不能怪他,他做这一切是为了我好。安远兮,他从来就是这样子,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让我伤心,即使他做的事不可避免地伤到了我,他受的苦也必定比我深比我重,我不忍再苛责他。我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滑落,润湿了两鬓,安远兮痴痴地望着我,右手仍紧紧握着我的手,履在我手背上的右手微微松开,温柔地擦去我眼角的泪水,带着忏悔和小心翼翼的求恕。我心中一酸,叶海花,看你把一个骄傲的男人搞得多么狼狈多么谦卑,因为了解他对你的感情,所以你一直对他予取予求,没有人该为你全心全意付出一切,你怎能如此自私?
  “对不起!”我唇角一动,浮出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柔声道。
  “对不起!”他也同时开口,在听到我的话时怔了一下,眼里有一丝不可置信。一直以来,都是他在道歉,在说对不起,即使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我知道他这会儿说的对不起的含义,即使他砸了镜子是为了我好,只要我气他恼他,他一样会谦卑地说对不起。泪涌出来,我低声抽泣:“是我太偏执了,对不起,……我不该打你……对不起,……让你们担心……对不起……”
  “不是,是我不好,我没能体谅你的心情……”安远兮又急又慌,手忙脚乱地擦着我不断涌出眼眶的泪,轻声道,“别哭,别哭,是我不好,叶儿,别哭,你哭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安远兮,命运这样捉弄我们,我对云峥的爱,你对我的情,都这样苦这样深,我得不到救赎,也无力救赎你,我们怎么办?
  “姐姐醒了吗?”伏睡在床尾的小红被我俩说话的声音惊醒。安远兮的手微微一僵,缓缓地缩回去,右手也缓缓地松开。我体味出他的绝望和痉,阖上泪眼婆娑的眼睛。安远兮,对不起,不能回应你的感情,对不起……
  “醒了。小红,你好好照顾大嫂。”安远兮的声音嘶哑沉重,“大嫂……我……出去了……”
  我微微点头,没有睁眼,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小红在外间跟宁儿馨儿交待着什么,然后拧了毛巾过来给我擦脸:“姐姐,你昏睡了一天一夜,现在觉得好些了吗?你饿不饿,让你给你端点燕窝粥过来?”
  “我睡了这么久吗?”我睁开眼,小红的脸色看起来也很疲倦,一时更是觉得惭愧,看我把这个家搞得人人都不得安宁。小红红了眼圈儿,坐在床头道:“岂止睡了这么久,你发了一晚的烧,又一直说着胡话,一直哭,可把我吓坏了……”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爷爷没事吧?”老爷子身体这么不好,我还让他担心,真是不孝。小红摇了摇头:“侯爷来看过你,那阵儿你正闹得凶,烧得糊里糊涂的,抓着安……二少爷的手,唤着姑爷的名字……”
  “我一直这样……抓着他?”我记得我梦中一直握着云峥的手,没有松开过,那安远兮……岂不是这样让我抓了一天一夜?小红“嗯”了一声,轻声道:“你抓着二少爷的手不肯放,一松开就又哭又闹,二少爷只得让你抓着,在床边守了一天一夜。姐姐,你也别怪他了……”
  “是我不对,我有什么资格去怪他。”我叹了一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小红给我背后垫了个靠枕。天降红雨了,小红竟然帮安远兮说话?而且我注意到小红说到他的名字时,语气不像以前针对他时那样凶巴巴的了,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安远兮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把小红都感化了。
  “姐姐挂念姑爷,本也没有错,只是不该用这样凶险的法子,若是姐姐有个好歹,丢下我们没什么,可叫诺儿怎么办呢?难道姐姐想让诺儿这么小就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吗?”小红抽泣道,“姐姐,我打小就没了爹娘,你重新夺得没爹没娘的孩子有多可怜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谁都比我看得透,偏是我人在局中,不能自拔。我心中一抽:“诺儿怎么样?你们没让他见着我这样子吧?”云峥,对不起,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诺儿,好好看着他长大成人。可我却犯了糊涂,差点丢下诺儿,要是诺儿有个好歹,即使将来到了地府,我都没脸见你。
  “我们怕吓着他,哪还敢让他看你,可是诺儿没见到你,哭闹了好久,奶娘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着。”小红擦了擦眼泪。宁儿端了燕窝粥进来,小红接过来,舀了一勺准备喂我,我笑了笑:“我自己来。”
  “姐姐手上有伤,我来。”小红暼了暼我的手臂,看样子又想掉泪。我只得乖乖配合她,不敢跟她拧着来。吃完一碗粥,小红把碗递给宁儿,宁儿没有出去,仍站在那里,像是有话说的样子,我诧异地道:“宁儿,怎么了?”
  “少夫人,冥少爷一直在院子里站着。”宁儿轻声道。
  “他站在院子里作什么?”我怔了怔,诧道,“他不知道我醒了么?怎么不进来?”
  “他知道。”宁儿道。“不过他说他害得少夫人生病,没脸进来。”
  “说什么胡话呢?”这孩子!我摇了摇头,轻声道:“请他进来吧。”
  宁儿得了吩咐,赶紧退出去,一会儿,冥焰慢吞吞地走进来,见我坐在床上,低下头不敢看我,脚步也停下了。我心中好笑,故意扳着脸道:“伫那儿做什么?过来。”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来,还是垂头,脑袋不敢看我,我见他这别扭样子,对小红了眼色,小红抿着唇出去了,我淡淡地道:“站着做什么?我脑袋仰着看你不累么?”
  他听了,赶紧抬头看我,见我似笑非笑地看他,怔了怔,咬紧了唇。我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床沿:“傻小子,坐下来,姐姐没生你的气。”
  他的唇咬得更紧,站着不动,我叹了口气,伸手抓住他的手,轻轻拉了拉,他这才别别扭扭地坐下来。我笑了笑:“冥焰,我心里明白,你是为了我好才这样做的,之前是姐姐犯了糊涂,我才要和你说对不起。”
  “我知道,因为我不记得的那段过去,不管我做了什么,姐姐都不会怪我。”冥焰闷声闷气地道,“我偷偷拿了姐姐的镜子,姐姐不会怪我,昨儿就算是我砸了那镜子,姐姐也不会怪我,可是姐姐,为什么单单那么气远兮哥哥?”
  我微微一怔,冥焰闷闷不乐地道:“因为远兮哥哥在姐姐眼里是不同的。”
  “你瞎说什么?”我蹙起了眉。冥焰转脸看着我,咬了咬唇:“我没瞎说,姐姐对谁都客气,独独对远兮哥哥,你不隐藏你的情绪脾气,姐姐自个没觉得,可我知道,远兮哥哥在姐姐眼里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我怔住,是这样吗?不,不是的,我对安远兮也客气的,只除了他把我激怒的几回,冲他发过火,可的确也,除了他,我没对别人动过肝火,或者冥焰说得没错,我对他的客气,也与旁人不同,对旁人,是真的客气,对安远兮,那客气时在,有太多我们都不敢碰触的东西。我叹了口气:“我与远兮曾共过患难,同过甘苦,他又数次救我于危难。他是我心里可以绝对信任的人,我知道无论我遇到什么,他都会维护我。或许正因为明白,我才有恃无恐,任性伤人,其实这是不对的,冥焰,你提醒是得对,我没有权利这样对远兮,这对他不公平……”
  “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冥焰皱了皱眉,打断我的话,静了半晌,才道,“姐姐,我也会维护你的,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我也会维护你。”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站起来:“我不打扰姐姐休息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匆匆夺门而出的背影,醒悟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微微一叹,心中苦笑,冥焰,你可知道,这又是一份我还不清的债呵……
  
第11章 上书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边安心静养身子,一边留意着朝堂的局势。凤家军叛乱让朝廷措手及,眼看着他们节节逼近,占据了黄河以南的大城州郡。天下大乱,流民四起,云家的生意主在南方,为此大受影响,正常交通和信息渠道都被截断,仅靠各的隐势力传递消息,比起以前稍嫌不足。与此同时,朝中又传来北疆军战败的消息。时之间,朝堂哗然,景王让人率去的两万精兵,是前寂惊云手下支精锐部队,跟着寂惊云战无不,攻无不克,没想到换了个主帅,竟然在北疆惨败,主帅阵亡,两万精兵折损十之八九,景王腹背受敌,前有凤家军节节逼近,后有辰星国人越打越近,竟然囤兵在离京师仅一江之隔的玉水北岸,蓄势待发。而根据最新的战报,辰星国这支部队,根本不是以前景王他们所认为的,一支没什么了不得的残兵。他们不是辰星国的军队,而是辰星国还以北的冰河腹地一个神秘的族群,多年来,因为鲜与外界接触,连辰星国都不知道这个族君竟在那块荒无人烟之地发展得这么庞大,庞大到有足够的力量,将经过多年战乱的辰星国剿亡,取而代之。
  如今的辰星国已经不叫辰星国,而被支部族改名叫雪狼国。他们的国王被称为雪狼王,他们的军队骁勇善战,天曌国的援军逢战即乱,因为雪狼王有一支世人从未见过的骑兵队伍。天曌国及周边国家的骑兵,皆以马为坐骑,而雪狼族的骑兵,却是以高大凶猛的雪原之狼为坐骑,他们的骑兵,被称为狼骑兵!想那些战马见了恶狼,早惊得四处乱窜,哪里还敢往前冲,未战就先输了一半。以至狼骑兵势如破竹,直杀到了京师附近。
  凤家军大概也收到了狼骑兵的消息。夺江南的军政大权之后,再未向北进攻。囤军在黄河岸,作观望的姿态,大有让景王与雪狼王两虎相争。坐收渔利之意。朝堂形势大变,支持九王的旧部纷纷要求景王下台,想迎回九王重掌大局;景王党则骂九王是乱臣贼子,在国家面临外患时还雪上加霜;中立派的臣子说。“攘外必先安内”,景王应先向九王求和,联合凤家军共同对抗外敌;景王党刚刚得势,哪里肯依,打着“宁与外寇,不与家贼”的主意,建议不如先与雪狼王议和,割地赔款,求一时和平。再专心一致对付九王;还有一部分人被这前所未闻的狼骑兵吓破了胆,纷纷将引战乱罪名加诸景王,种种揣测和谣传越演越烈,而同时,一个更为神秘,更加耸动的传言,开始在天曌国上下传播开来,将皇帝重病不愈的矛头,纷纷指向景王,朝野内外,怎一个乱字了得。
  面对僵局,景王心里很明白与雪狼王这一仗打不得。一旦开打,输赢且不论。凤家军正等着你打完了,好举着大义的旗帜挥军北上捡便宜;迁都更是不可能。迁都不比得老百姓搬家,劳民伤财不说,光是抛弃祖宗选定的家业,已经足够让他惹来更大的非议,在皇室宗亲中落人口实和把柄;与九王议和?更是做梦。他逼得九王装疯逃出京城,正给了九王个举兵的大好机会,岂会轻易与他和谈?唯一能走的棋,只剩下与雪狼王和谈一途,毕竟他与异族之间只有利益,没有私仇,谈起条件来才方便,抛掉几个州郡,损失一点钱财,于国虽然受损,却可以让景王保住目前的权势,对他是利大于害。果然不几日,景王便派了使臣渡过玉水,要求两国和谈。估计景王心里也郁闷得很,当初要是早知道夺权之际会横空杀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雪狼王,搞得他手忙脚乱,不知道还会不会这样布局,只怕只有他自己才知了。
  雪狼王开出的和谈条件对天曌国来说,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个不平等条约要求天曌国割让北疆十六州给雪狼国,赔偿军费白银两万万两,并承认雪狼国是天曌国的宗主国,和谈条件的严苛让朝堂再起争端。割地赔款尚可商量,一向自诩为天朝上国的天曌国,若认一个野蛮部族为宗主国,颜面何存?却不想已经被人打到要割地赔款的地步了,天朝上国的脸面早就没了。朝堂百官又分成两派,一派主战,势要挽回天曌国的颜面,一派主和,认为承认雪狼国是宗主国是一时权益之计。景王迫于形势,亲赴玉水北岸谈判,然雪狼王分毫不让,并在景王面前表演了一幕狼骑兵以俘虏尸首喂狼的恐怖游戏。景王大惧而归,力排朝堂众议,同意雪狼王的和谈条件,并定下日子,三日后与雪狼王在玉水河上,签订和谈书。
  朝中因为雪狼王与凤家军的战事乱成一团,本来定于这个时段举行的天曌国首届科考,不得不暂时延迟考期,全国各地大量学子滞留京城,京城一时倒显得比往年第六繁闹,酒肆茶楼点儿也不因紧张的局势有所萧条,反倒处处一处名士风流的景象。自前年给皇帝出了个科举选官主意,皇帝的心思便动了起来。他策划了差不多两年时间,年初施计压下了名门世族的反对之声,科考制度就紧锣密鼓地实施开了。为了试验科举的效果,首届科考皇帝并未按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逐级考,慢慢甄选,而是迫不及待地让各地州府各自组织了一次乡试,随即立即让试的童生进京分批参加会试和殿试。圣旨诏告天下之后,寒门子弟激动万分,自是想凭着这天赐良机‘一举成名天下知’,然后平步青云,一展所长。以前的举荐制,令大多数寒门学子无望入仕,对皇帝这番‘英明仁德’的决策,自是感激涕零,盛赞不已,马屁不穷,盖当今圣上乃‘天纵奇才,智慧无双,百年难遇,可比曾圣’的圣明天子,皇帝的声望一时在民间学子中登上前所未有的顶峰。全国各地大量学子涌入京师,其中甚至不乏名门世族的子弟,除了有试试这新奇的科考的想法外,大约还有世族了弟与生俱来骄傲在内。那就是,就算世族子弟没有赫赫家世,也未必不能搏个书生万户侯。
  若在平时,这么多学子留在京城,倒还没什么。考完试互相之间吹吹牛,比比才,再与青楼艳妓风花雪月一番,总闹不出什么大事。但面临国难可不同了,这些家伙平日里没事都要弄些事出来的。现在国家局势乱成一团,这君人便成天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对国家局势大抒己见,大有若是他们在朝为官,还有什么正中下怀是摆不平的意味在内。我颇能理解读书人这种酸溜溜的心态,记得我前世看过一篇名为《中国的读书人》的文章,里面极其辛辣地讽刺了中国的读书人,说‘中国人一直把读书的重要性过于夸大了。但其实他们重视的根本不是读书本身,而是读书所能带来的好外,一旦读书带不来好处时,他们就鄙视读书以及读书人了,最常见的就是嘲笑其为穷秀才’,双说他们‘读了书却不能做官甚至常常受穷。这对读书人自己来说是非常恼火的事。因此,他们常常心怀不满,常常自命清高,常常大发怪论,常常不服从领导,可见读书人也并不像他们自以为的那样清高’,还说‘中国的读书人摆脱不读书做官的圈套,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特别鼓匀心国家大事的缘故。他们有意无意地总把自己放在指点江山忧国忧民才高八斗报国无门的位子上。好像国家缺了他们就要灭亡,地球少了他们就不转……’
  这个作者的思想偏激,言辞刻薄,尖酸无比。虽然我不是完全认同他的言论,但他的部分观点确实一针见血地点出了中国的读书人延续了几千年的某些丑陋习气。天曌国是与中国文化相近的农耕民族,加上以前一直是实施的举荐制,当他们突然有了一个机会可以进入梦寐以求的官场,必定会犹如八仙过海一般各展神通,将读书人身上存在的劣根性集中表现出来。国家蒙难,正是他们‘忧国忧民,评点天下’的时候。
  我本来并不太注意这一君莘莘学子,若不福生今年应考的学生之,对这君成日聚众高谈阔论的学子并不关心。福生这些日子倒是天天出门,去酒肆茶馆客栈听人辩论,回来便双眼发亮地谈起那些听来的高谈阔论。我觉得让他增长见识也错,便没有阻止,甚至有时也冒出过想易装出门,看看热闹的想法,不过自从滴血喂镜被安远兮发现之后,家里把我看得紧,老爷子放了放在,在我身子没好利索之前,是绝不准我出门的。
  没想到机会来得挺快。景王决定议和的消息传出宫外的时候,这群学子听闻景王居然答应了这样屈辱的卖国之策,顿时一片哗然,群情激愤,聚众严叱景王奸佞误国。福生得了消息,立即要出门瞧热闹,事关景王,我也起了心思,唤住他:“福生,我同你一起去!”
  “这……”福生为难地蹙起了眉,“叶姐姐,侯爷不是不准你出门吗?”
  “不让爷爷知道不就成了?”我转了转眼珠,笑道,“我女扮男装,咱们偷偷出去。”
  “行吗?”福生神情怪异地指了指我身后,我转头一看,见冥焰和安远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近了。两个人都板着脸,面带不善地看着我,我知道刚才的话必定被他们听到了,赶紧抢在他们开口阻止之前道:“远兮,冥焰,我想去茶肆听听学子们的高见。你们陪我去好不好?”
  我摆明态度一定要去,反正他们不放心也会跟出来。还不如大大方方地邀他们一起。安远兮皱起了眉:“你的身子……”
  “我身子已经大好了。”我赶紧道,带着哀求的语气,“我很想去。远兮,你陪我好不好?”
  我承认我很卑鄙,利用了安远兮对我的感情,我深知他无法拒绝也不会拒绝我的不算过分的违规请求。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无奈地轻叹道:“去换装吧。”
  一行四人去了福生常去的茶楼,茶楼已是暴满,好在二楼的雅座包厢不是寒门学子们消费得起的。点了间包厢,开了窗,正好能见底下大厅里众人慷慨陈词,便端了茶杯倚到靠窗的软榻上去看热闹。
  听了一阵,有些意兴阑珊,众人所言也无非是大骂景王胆小无耻,卖国求荣,颠覆朝纲……没有一点建设性的意见,我无聊地打了呵欠,难道我急巴巴地赶过来这里。是为了看他们怎和叉烧着词汇骂人,谁骂得最有文采吗?
  “还以为多有趣,福生,你天天就来看这个?”我搁了茶杯,“无聊,回家去吧。”
  “叶姐姐,你别急,苏彧大哥还没有出声呢,你且听听他如何说?”福生拉住我。这几日老听他提到苏彧这个名字,我重新把目光调回楼下,正见一名衣饰简朴的少年书生步到大厅正中,大声道:“各位兄台。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昂扬正气,以匡正朝纲为己任!今日大家聚在这里,痛斥奸臣误国,说明大家的观点都一致的,那就是绝不能与外寇签订丧权辱国的卖国条约!可是我们在这里痛骂怒叱又有何用?皇病重,朝廷小人当道,国将不国。既然大家万众一心,有哪位有识之士愿随在下去登闻鼓院击鼓,联名上书,阻止佞臣卖国?”
  “苏兄,我愿与你同往!”
  “我也愿一起去!”
  “我也去!”
  ……
  一时之间,响应者无数。一众自封为有识之士,又情绪激动学子们纷纷表态愿随那少年书生前往。说做便做,那少年书生带领沸沸扬扬的众学子举步奔出,刚刚还热闹万分人满为患的茶楼顿时冷清下来。福生一脸兴奋地看着我:“叶姐姐,苏彧大哥他们去叩阙上书,我也想去看看!”
  “你去凑什么热闹?”我不以为然地嗑开一粒瓜子儿,笑道,“不准去。”
  “为什么?”福生的脸一下子苦下来。我暼了他一眼,笑道,“因为他们去了也没用,不过是瞎折腾。”
  “为什么?”福生瞪大了眼,又问出一个为什么。我将瓜子壳丢到桌上的渣盘儿里,淡淡一笑:“他既然知道皇上病重,朝廷小人当道,你说登闻鼓院会受理他们的上诉状么?皇上都不在朝中,景王监国,谁会那么傻接下弹劾景王的上书,这不是跟自个儿的乌纱帽过不去么?”
  “叶姐姐是说,登闻鼓院不会受理他们的上书?”福生咬紧了唇。我又拿起一粒瓜子,轻笑道:“他们就是拿到登闻检院和理检院也是一样,不过他们在登闻鼓院受了挫,大概会直捣东华门了,这群糊涂虫。”
  “姐姐怎么知道?”福生听我骂他深为佩服的苏彧作糊涂虫,有些不服气了,“苏大哥一身正气,耿直风骨,怎么糊涂季?”
  “击登闻鼓,叩阙上书,未言先有罪。”我摇了摇头,“如今景王当权,你说他会不会逮着别人有罪而不罚?这些学子千里迢迢上京赴考,还未踏进贡院的大名,就已被革去功名,于己,一生前程尽毁,重则说不定还会刺配充军;于国,白白糟蹋了皇上给天下学子创造的良机,让皇上改革用官制度的苦心尽毁。”我轻轻摇了摇头,“争一时之气,还不糊涂么?”还有未说出口的放是,他们明知道朝中局势还要去以卵击石,说得好听,叫不畏强权,说得难听,是不懂变通,是愚勇!
  福生怔怔地看着我,呆住了。安远兮和冥焰也抬眼看着我,安远兮轻声道:“你既想到这些。猜到他们以后的命运,怎么还如此心平气和?”我听出他言下之意。若是我以前,看到他们如此糟蹋皇帝的苦心,必定要出言相讥。不过目前朝堂形势不明,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才能病愈,景王掌权一日,科考等新政未必能贯彻下去,让这群学子去闹他一闹也好,看景王怎么挡天下学子的口诛笔伐。
  “他们自己要找死关我什么事?”我拍了拍手,淡淡一笑。见三个人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法不责众嘛。一会儿如果上书的人太多,景王还能一个个都罚不成,顶多逮几个领头闹事的杀鸡儆猴罢了。至于被罚的,算是他人生路上的磨砺好了,只是嘴巴能说会道有什么用?遭遇挫折时,才能看出一个人是经不起打击的庸才还是自强不息的可造之才,若是庸才,没有点拨的必要,若是良才,自然会被埋没。”
  三人听我说得凉薄淡漠,沉默语,茶楼下面恢复了说书,听故事比起听那些学子骂人有趣多了。福生出去上厕所,冥焰凑到我身边听堂下的先生说书。安远兮端着茶杯,坐在我们身后的圆桌边品茶。说书先生的故事精彩,我听得认真,听完一出,我转过头,正撞上安远兮有所思地凝望我的眼睛。我一怔,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尴尬。别开脸道:“出来得挺久了,回去吧?”看了看四周,“咦?福生跌到茅坑里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我去看看!”冥焰跑出包厢,室内只留下我和安远兮两个人,室内顿时安静下来,自那日昏迷苏醒,我知道自己一晚上抓着他的手叫云峥后,每次见了他,都有几分尴尬。安远兮看出我的不自在,起身道:“我去结帐。”
  刚站起来,冥焰冲进包厢,急道:“姐姐,不好了,福生留了个口信给掌柜,说他找那个苏彧去了。”
  “什么?”我蓦地站起来,气急道,“他疯了吗?怎么这么不听话?快去阻止他!”
  “只怕是之前借口出恭的时候便走了,这阵儿怕已经阻止不及了。”安远兮道。我想了想,做出判断:“去皇城,那个苏彧一定会去东华门击登闻鼓,我们先去那里,把福生截住!”
 
第12章 帝归
  然而我们还是去迟了,东华门外的御街上,一片沸腾,也知道那苏彧怎么煽动的,竟然结集了黑压压一片群情激昂的学子,看去超过两千人,且不断有人陆陆续续从四外不断抵达御街,个个满脸激愤。想想在茶楼,跟着苏彧去登闻鼓院也不过数十人之众,憄么这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就号召了这么多人?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学子受凑热闹不假,但那苏彧……我若有所思,似乎也颇有领袖之能。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我心里有些发毛,这场面简哈萨克以跟四年前朝圣广庭上‘超级花魁’总决赛时,发生的那场暴乱的情景相媲美,想到当时暴乱那个混乱的场景,我头皮发麻,若不是当初有楚……我摇了摇头,甩掉刚刚浮出脑海的名字。人潮涌动,仿佛随时都会冲入皇城一般。皇城上下如临大敌,调动守兵,戒备森严,羽林军把守宫门,持矛严阵以待。
  御街上人太多,一时根本看不到福生在何处。安远兮让冥焰陪着我躲在远离人群的街头巷角,不准我钻进去找,自己一个人扎进人堆。我看到那苏彧站到前方,手中捧着一纸状书,对着宫门大声喊道:“济州府解元苏彧及首届应试学子,跪请面圣!”言毕,苏彧跪到地上,身后立即黑压压地跪倒一大片,数千人逶迤跪出数百米。这一跪让安远兮终于发现了福生,逮着他的衣领,将他从人群中拎出来。提到我面前。第一次气得骂他:“福生,我跟你说得那么清楚,你怎么还跟着他们发疯?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叶姐姐,我不是想跟着他们闹,我只是想把苏彧大哥劝回去。”福生有些委屈地道。我沉着脸道:“他会听你劝吗?此人自命清流,自视甚高。会轻易被你三言两语打动?便是你说得有理,他此际却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自己闹出的事,做出的决定,有什么后果自然该由他承担,你真是……”我越说越气,福生这个童生本就考得比较玄。位居榜末。虽然他天资还算聪明,可到底只跟着夫子上了不到三年的学,学问见识根本就浅薄得很,若不是举荐制度下平民百姓读书的人比科举制度下还要少,又因为是首届科考,朝廷的规则宽松,他想考上个末位也是难如登天,谁想他竟这般不知珍惜羽毛。
  “福生这不是没事了吗,你别生气了,当心身子。”安远兮见我气得手发抖,赶紧劝道。冥焰也推了福生的后背一把:“快给姐姐道歉。”
  “叶姐姐,对不起。”福生哭丧着脸,咬着唇道歉。
  我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刚想开口,前方又起喧哗。抬眼看去,东华门左三连冠的侧门缓缓打开,涌出烽百名羽名军。景王率了几个朝官在佩刀侍卫的簇拥中走出皇城,隔着羽林军看向跪地众人。他的脸色阴沉得吓人。肃杀的眼神扫过黑压压的学子,厉声道::“尔等何人,竟敢集聚在皇城宫门闹事?”
  皇族自小培养凌驾一切的王者霸气震撼迫人,一众学子到底是初有功名的普通百姓,被他的气势一压,喧哗之声顿时退得小了些。唯有苏彧傲然道:“济州府解元苏彧及首届应试学子,叩阙上书!”
  景王冷哼一声:“既是功名在身的学子,更该知法守礼,岂能如此罔顾礼法,结众为乱?叩阙上书需经登闻鼓院逐级受理,尔等竟敢随意闻鼓宫外!”
  “这位必是监国大人了?”苏彧见他袍服上绣着蟠龙,猜出景王的身份,目光炯然地道,“大人,非学生等人不遵礼法,实是登闻鼓院不肯受理学生等人的状纸,判院闭门不出。嘉院不接,按律检院及理检院不得受理。学生等人也是迫于无奈,才闻鼓宫外。”
  景王冷笑道:“既是知法守礼的,便该知道击登闻喜,叩阙上书,未言先有罪!尔等是想被削去功名,刺配边疆么?”
  场面更是安静,那些头脑发热一时冲动的学子,此际回过神来,听出景王话中之意,有些人愤愤不平,有些人不以为然,有些人则带上了一丝怯色。苏彧长声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刺配边疆,能为国杀敌,保家国平安,也不失男儿本色,总好过朝廷屈辱求和,卖国求荣,苟且偷生,置国家存亡和百姓生死于不顾!”
  慷慨激烈的一番话将在场学子怒意渐消的情绪又挑动起来,不少人跟着附和嚷嚷,纷纷赞同苏彧所言。景王狠狠瞪着苏彧,那苏彧毫不畏惧,虽然跪于御街之上,但倔强挺直的背影却散发着直率自信的气质,傲气天成。
  景王心中对学子们公然挑战他的权威只怕已恨之入骨,这些学子,能说会写,每个人都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他倒不惧这些学子人多势众,再多也多不过皇城的守军,他心里忌惮的,是史笔无情,他非常清楚,今天这件事若处理不当,他就会被天下人讥讽责难,镇压学子,屠杀国之根本,他若还想夺这个皇位,就不能留下这样的把柄落口实。
  景王阴沉的面容渐渐松驰下来,带上一丝虚伪的笑容:“苏解元刚烈正直,所言深得我心,各位学子皆是国之栋梁,忧国忧民,实乃天下苍生之福。”说完,他挥手让他的贴身侍卫上前拿下苏彧手中的状书,又道:“本王收下各位的上书,各位学子请起身回去吧!”
  “大人且慢!”苏彧站起来,朗声道,“大人既收下学生等人的状书,请问何时给我等答复!”
  景王看着一个个站起来的学子,恼恨不已。又不得不与他周旋,虚以委蛇:“国家大事。岂能随便决定,待本王与朝官商议之后,再予定夺。”
  “监国大人!”苏彧见景王转身欲走。扬声道,“异族大军囤兵玉水以北,随时便会进攻,彧和一众同窗忧心如焚,愿留在宫门,等候朝廷商议结果!”
  “放肆!”景王闻言,脸色一变。我心中一叹,也觉得这苏彧到底年少气盛,着实不知进退,景王虽然不能堵天下悠悠众口,但皇权到底还是至高无上的,真要逼急了他,他可能真管不了那么多,学子围堵宫门,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不比得百姓私传的流言,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已经令他的声望荡然无存。这苏彧再咄咄相逼,恐怕景王就要发狠了!
  果真景王接下来厉声道:“尔等想挟众胁迫朝廷吗?尔等如此行事,欲置君父于何?皇上颁旨实行恩科。就选录你们这样无君无父东西?”
  苏彧听景王扣下这顶大帽子,倒是反应极快,反驳道:“学生等过是进谏言,异族提出议条款实乃国之辱,皇上用圣明天子。定当明白我等一片拳拳爱国之心。”
  景王冷笑道:“既进谏言,朝廷已收下你们上书。如何处置,自有论断,尔等滞留不去,强行索取结果,与胁迫朝廷何异?你们想让天下如何看朝廷?让后人如何看今世?”
  景王这番话听到数千学子耳朵里,无异动摇了部分学子心思。这些学子跟着前来凑热闹,本为抗议景王议和之举,根本没有反对朝廷意思,景王这番话听在最重君臣父子观念的读书人耳里,无异狠抽他们一记耳光,暗指他们犯作乱。连苏彧一时都无法作答,语塞半晌,才想出一个理由,咬牙道:“监国大人,这状书弹劾就是大人你,大人是否理当避嫌?朝廷是否理当另择人选处理此事?”
  “没错!”苏彧的话提醒了一众学子,他身旁的一个学子大声道,“我等怎么知道监国大人接了这状书,会秉公办理?”
  “你们以为本王会徇私吗?”景王面色阴沉,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学子中有人大声道:“非学生等不相信大人,实是大人一再作推诿之言,是否根本无心更改与异族议和的决定?监国大人一意孤行,执意签订这种丧权辱国的条约,才是无君无父,让天下后世看笑话!”
  “不错,不知道监大人的决定有没有上呈皇上?”又一个学子朗声道,“为什么监国大人不顾朝臣反对,非签下这种卖国条约,莫非大人与异族私相授受?我们凭什么要相信大人会真的秉公处理?”
  ……
  群情激愤,学子们为推脱犯上作乱嫌疑,纷纷将矛头转到景王身上。我心中一紧,这些糊涂虫,景王就算刚才无意动手,只怕现在也会起杀机了。果然景王气得脸色铁青,大声道:“皇城守军听令,科考学子围堵宫门,犯上作乱,将他们统统抓起来!”
  此言一出,学子大惊,纷纷叫骂。东华门右边侧门也打开,涌出一队羽林军,上书的学子位见势不妙,转头就跑,羽林军冲上前去,抓扯围堵,一时间整个御街人仰马翻,乱得不可开交。我见势不妙,叹了口气道:“我们快走,免得一会儿遭池鱼之殃!”
  正当此时,御街之上却又生变,只听到一声如雷般厉吼:“前方发生何事?”这声厉吼似是含着内力送出的,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回头看,见御街后方,奔过队羽林军,为首的正是我在太庙见过的羽林军右营统领萧无望,那声震吼想必正是自他口,羽林军见顶头司,纷纷住手,往回头跑的学子们,也傻愣愣停下脚步。萧无望走人群,厉声道:“何以这么多在宫门喧哗,阻挡皇上回宫,还不速速撤离!”
  皇上回宫?我不由自主踏前一步,又惊又喜,却见羽林军护卫队之后,远远可见驾马车,却不是皇帝招摇銮驾,想是为了避人耳目。
  “皇上?”学子们又惊又喜,议论纷纷。景王见了萧无望,脸色已是一变,听了他说的话,双眼露出不可置信的震惊神色。苏彧见势,灵机一动,急忙跪到地上,大声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学子如梦初醒,纷纷跪地,伏身三呼万岁,御街之上,一时呼声震天,景王面如死灰。萧无望见上黑压压跪倒一片,蹙眉道:“尔等何人聚集宫门?”
  “学生苏彧与今科学子,为监国大人与异族签订卖国条约一事,叩阙上书,请将军奏报皇上。”突然回宫皇帝上天刚给苏彧一线生机,他像是福至心灵,聪明地紧紧抓住这条救命稻草。萧无望听,脸色凝重起来。转身奔到那驾马车旁,一会儿。下令羽林军分列两旁,那驾马车缓缓地行上前来,停跪地的学子们面前。皇上的贴身内侍双喜公公撩开车厢门帘。现出车厢内那略带病容,消瘦清俊身影。他真的没事。我眼中一热,几欲落下泪来。
  “你是苏彧?”皇帝清朗的声音温和地响起。苏彧伏地埋首道:“学生济州府解元苏彧,叩见皇上。”
  皇帝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御街,看着跪了一地的学子,久久语。景王赶紧奔上前,跪倒在马车下面:“臣君慕玄拜见皇上。”
  “王叔,将苏彧等的书呈给朕看看。”皇帝没让他起身。淡淡地道。景王脸色发白将状书奉上,双喜接了状书,展开检查之后,递到皇帝手里。皇帝看完状书,神色未变,只是看着低头伏的景王,语气平静地道:“王叔,这状书弹劾你卖国求荣。答应雪狼王歌苛刻的议和条件,承认雪狼国是我朝的宗主国,割让北疆十六州,赔偿白银两万万两,是否属实?”
  “皇上,雪狼王已经打到玉水北岸,随时可能攻入京城,臣是为保住祖宗家业和京城百姓性命……”景王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皇帝将纸状书丢到他头上,伴着一声怒骂:“:混仗东西!”
  随着他这一喝。凌人的气势顿时充斥全场,令人心胆俱丧。龙颜大怒。御街之上鸦雀无声,众人噤若寒蝉。景王不敢出声,作伏埋首状。
  “王叔监的好国,短短一个多月,搞得天下大乱,让异族都打到家门口来了!”皇帝一开口就是这么重的罪名压下来,景王身子一颤,我看不到他埋在地上的表情,但被皇帝这样当众羞辱,只怕心中愤恨至极,脸色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只听皇帝接着寒怕道:“我天曌国堂堂天朝上国,你竟敢给朕签订这种丧权辱国的条约?议和?你可想过这会让天下百姓的生活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可想过北疆十六州的子民变成任异族鞋子随意凌辱的贱民?可想过堂堂天朝上国沦为四国耻笑的笑柄?我天曌国名将赫赫,威震八方,几曾惧过异族戡乱?你……”皇帝越说越气,蓦高声一喝,“萧统领!”
  “末将在!”萧无望大声道。皇帝冷笑道:“你怕那雪狼王吗?”
  “不怕!”萧无望蓦地单膝跪地,大声道,“茉将愿领兵攻打雪狼王,誓将敌军消灭,保家卫国!”
  “你们呢?”皇帝缓缓从车厢中钻出来,站在马车上,目光转向四周林立的羽林军。羽林军会意,齐声大吼:“我等誓将敌军消灭!保家卫国!”
  震天的誓言响彻云霄,皇帝乴声大笑,豪气冲云地道:“我天曌国的热血男儿当如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朕今日对天下苍生立誓,定与雪狼王决一死战,将异族鞑子歼来,用雪狼王的人头祭我天曌国英勇阵亡的将士!”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萧无望等皇帝说完,振臂高呼。御街的羽林军跟差齐声咐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震天巨吼盘旋于九重宫阙之,昭示着皇帝的决心!那苏彧被这震天动地的誓言感染了,偷偷抬头看向伫立于马车之上的真龙天子,眼神炽热得发亮:“皇上英,乃国之大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左右羽林军也尽数跪地,与数千学子一起齐呼万岁,呼声磅礴浑厚,场面激奋人心,令人心动神摇,我望着马车之上高伫的身影,唇角微微一动,浮出淡淡的弧度。这就是久经熏陶和锻炼出来的帝王威仪,让人不由自主地俯首顶礼,这个男人,洽谈室要是站在高处,君临天下,接受臣民的跪拜欢呼的。没有人会比他做得更好,三言两语,便能激士气,扭转乾坤!
  “王叔……”待众人的呼声止息,皇帝看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景王,严肃地道:“朕现在撤去你监国一职,责令你即刻回府闭门思过,你好自为之!”
  “罪臣谢皇上恩典!”景王叩谢皇恩,经过数千学子叩阙上书弹劾,景王的政治威信可谓荡然无存,今日之后,朝堂之上再无他立足之地。皇帝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数千学子,表情却未转晴,仍旧严肃地道:“苏彧,你带领学子叩阙上书,围堵宫门,可知已获罪!”
  “学生知罪!”苏彧听到皇帝点名,赶紧低下头,皇帝严肃地道:“叩阙上书,未言先有罪,念在尔等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朕就轻罚你们,各自回去,闭门十日,不得再结众聚首!”
  “谢皇上恩典!!”数千学子齐声谢恩,皇帝钻入车厢,淡淡地道:“回宫。”
  “圣上启驾----”双喜扯长了嗓子吆喝。跪地的学子纷纷让道,复跪于御街两仙。马车缓缓启动,东华门中门正开,羽林军护着皇帝缓缓进入宫门,“吱呀”一声,宫门学生的掩落,将依然跪地未起的数千学子关在门外。
  “皇上……”苏彧抬头痴痴地望着紧闭的朱红宫门,满脸仰慕崇敬之色。我看到他炽热的表情,摇了摇头,转身道:“我们走吧!”
  
第13章 深谋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风云突起。病重昏迷的皇帝,突然醒过来,从太庙班师回朝了,且在回宫当日,雷厉风行处理了数千学子叩阙上书一案,撤了景王监一职,令其回府闭门思过,并发出豪言,誓与雪狼王决一死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随后发号施令,调动三军,进入备战状态,同时封锁消息,以免雪狼王在签订和谈书之前提前获知朝堂动向。
  此际,我坐在这个面带病容,一脸寒霜的男面前,明显地感到了这个男身上散出的凛冽强势的气息,还一丝戒备和疏离。从御街回府后久,皇帝便传旨宣我进宫,在这种敏感的时刻,皇帝宣我进宫,且不准我带跟随,意欲何为呢?
  “听说你前两日病得厉害,看来真的。”皇帝看着我的脸,淡淡地道。失血后过于苍白的脸色一看就不正常,前些日子也传几次太医去诊病,皇帝知道也奇怪,奇怪的是他竟然还有闲暇来注意我的举动.
  “已经大好。”我轻声道,他脸色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皇上的伤可无恙?”
  “唔。”他淡淡应了声,目光落我的头上,若有所思。皇帝在太庙可是呆足七七四十九日,可上次传他受伤,却敏感地意识到他伤与动用神鼎并无多大关联。我注意到他打量目光,知道他是在看的衣着。断发后,我的长发成了短发。自是不能用簪绾起,平时在家里没什么。可进宫却不能披头散发。失礼于人,所以戴上了只在祭祖时戴过百花朝冠。戴了朝冠,身上自然也得配朝服,于是身装扮实在显得过于隆重。我避开皇帝复杂探究的目光,轻声引开他的注意:“皇上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寂将军怎么会身亡?那日我从太庙离开的时候,寂将军是已经解了邪降术么?怎么转头就……”
  “荣华夫人关心的事情倒挺多的?”皇帝收回打量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唇角意味不明地微微一动。
  “事关皇上和寂将军的安危。臣妾自然关心的。”我坦然地看着他,现提到寂惊云的时候,皇帝的表情并无太多变化,试探地揣测道:“寂将军……当真身亡了?”
  皇帝目光凛厉地看着我,不答反问:“听说前阵儿北疆战事的军饷是你们云家出的?云家几时跟景王走得这么近了?竟然这么帮他?”
  “皇上言重了。”我微微一惊,与景王勾结的罪名,我可担不起,“云家不是帮景王。而是助国家。异族入侵,国家蒙难,云家岂会罔顾国家大义,与人结党营私。”
  “是么?”皇帝定定看着我,半晌,微微一笑,“朕不这些日子,幸亏有你帮朕照顾太后,倒是要谢你了。”
  “臣妾愧不敢当。”我有些惶恐,太后搬到静慈庵带修行之后。为避嫌,怕惹景王怀疑。我便没再去看过她了,皇帝无端端冒出这样一句话,指的到底是哪出?一时冷汗潸潸。
  “听说你和小公主颇为投缘?”皇帝淡淡地看着我。一连几个听说,让我神经绷紧,怎么这皇帝离了宫,就像根本没离开似的,这宫里的大凡小事他似乎了如指掌,那朝堂之事,恐怕更在他掌握之中,我小心谨慎地道:“小公主玉雪可爱,臣妾很是喜欢。”
  “你忘她的生母是谁?”皇帝抿了抿唇,“你会喜欢她,倒叫朕有些诧异。”
  “稚子无辜,大人犯下的错,没理由让孩子来承担。”我平静地道,“皇上小公主父皇,更当摒除偏见……”
  “听你这语气,倒像是朕待薄她了?”皇帝冷冷一哼,面带不悦。我识趣地闭嘴,皇帝却道:“既然你跟小公主这么投缘,朕让你把她带过来,你陪她玩玩。”
  我愕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意欲何为。沉默半晌,我轻声道:“皇上召臣妾来,就是让臣妾陪小公主玩?”
  “你说得也,她毕竟是朕唯一的孩子。”皇帝说这话时,语气有点儿怪,看着的目光也复杂起来,我忐忑不安,宫人把小公主带到御书房,小公主进来见了皇帝,伶俐懂事地给皇帝请了安,见我坐在一旁,叫了声“姑姑”,想靠过来,又小心观察着皇帝表情。皇帝居然笑了笑:“去吧。”
  小公得了准儿,倚进我怀里:“姑姑,你这阵儿怎么都不进宫看洁儿?”
  我听得心中惭愧,太后出宫祈福,没有带公主,将她留在了懿宁宫,但想来懿宁宫的宫人还不至于像淑妃宫里的那些宫人那样待她,我前些日子执迷于相思镜的幻象,哪里有心思管旁的事,早将这小公主忘得一干二净。我的脸有些热,将她抱进怀里,抱歉道:“对不起呀,前阵儿姑姑生病了,所以没进宫看公主。”
  “姑姑现在病好了吗?”这小公主伶俐得不像未满三岁的孩子,乖巧地讨好道,“生病了要喝药,病才好得快哦。”
  “好了。”我笑道:“公主这么聪明,知道生病要吃药,谁告诉公主的呀?”
  “侍卫叔叔告诉洁儿的,侍卫叔叔还教洁儿数数,不过都难不倒洁儿……”小公主难得见一次皇帝,有些兴奋,跟我说话时,不时暼他一眼。“侍卫叔叔?”我怔了怔,也没多想,想来小公主那次遇着了宫中的大内侍卫,笑道:“公主数什么数?”
  “哪个侍卫这么没规矩?”皇帝冷不丁插了句嘴,把小公主吓了一跳,立即闭嘴不说了,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望着我。我抬头看他,见皇帝脸上带着冷漠表情,心底也有一点发寒:“皇上……”
  皇帝的表情略微缓和下来,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别过脸。我摇了摇头,见小公主眼里还有一丝惶恐,笑着安抚她:“他们当然难不倒公主,公主会背九九表嘛。”
  “对哦,姑姑教的九九乘法表,洁儿可以背全了哦。”小公主见皇帝没动怒,壮着胆子小心回我话。我有一丝讶异,我只是上次在太后宫里教过她一次,没想到她居然能背全,真是冰雪聪明,不由笑道:“公主背给姑姑听听,好不好?”
  “嗯。”小公主点点头,一板一眼地背起来,“一得一,一二得二……”她果真背得很熟,一口气背下去,竟然没有断档。这么聪明的头脑,自是承自面前这个男优良的基因,我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见他不知何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眼神竟难得的柔和。一时房中安静无比,只有小公主清脆略带奶气声音回响着:“……八九七十二,九九八十一。姑姑,我背得没错吧?”
  “没错,公主真聪明。”我赶紧夸她,小公主得表扬,笑眯眼。皇帝缓缓地道:“九九乘法表?怎么和朕听过九九歌所不同?荣华夫人总喜欢标新立异。”
  我吃了一惊,赶紧道:“皇上说笑了,臣妾脑子笨,最初记的时候,就没按顺序记,所以一直也改不过来,臣妾不该误导公主……”
  天曌国九九歌,其实就如同我们的乘法口诀,只是九九歌从“九九八十一”起,至“二二如四”止,共有三十六句。他们还没将九九表扩充到“一得一一”,顺序也从大到小。我熟记的九九乘法表,是从小到大排列的,早已经记得根深蒂固改过来,所以在教给小公主时候,也按“一得一”开始教的,没想到这么起眼细节,皇帝也提出来问。
  “你当朕不懂分辨好坏么?”皇帝淡淡打断的话,看着的目光深邃起来,“朕又没想怎么着,你急什么?”
  我一时语塞,皇帝也不说话,这时双喜急急忙忙地跑来:“皇上,准备妥当了。”
  “唔。”皇帝目光微微一敛,“双喜,把小公主带回宫去。”
  小公主依依不舍地被双喜抱出房去,皇帝站起来:“你随朕来。”
  我跟着皇帝出去,不知道他带我去哪里,见他没有说的意思,我也不敢问。越往前走,越是心惊,宫里的守备今日似乎与往日同,我闻到空气流淌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再往前走,前面就是天子接见朝臣,处理国事的朝圣殿,我见皇帝完全没停下来的意思,心更是忐忑,皇帝带我上这儿来根本不合规矩,等看到朝圣殿外遍布羽林军,我倒抽一口气,手心微微渗出细汗,凛冽的杀气铺天盖地地袭来,我的手在袖中抓紧一团袖布,将掌心的汗吸干。皇帝踏上玉阶,我咬了咬唇,跟上去,随着他一起进入朝圣殿。
  大殿内却空无一人,与殿外是两番天地,连双喜都没跟随来,且在我们进殿这后,关上殿门。虽然已经日暮,但大殿内灯火通明,皇帝一步步走向金銮殿上那座高耸的龙椅,站在龙椅面前,他没有坐下去,只伸手缓缓抚摸着龙椅扶手上精致的雕龙,半晌,轻叹道:“你说,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想坐上这把椅子?”
  我心中惊,不敢出声,皇帝大概也没想过要我的答案,接着道:“有多少人为了它,父子反目,兄弟成仇?这反椅子上,沾染了多少人的血腥?历朝历代,死在夺椅之路上的人不计其数,为什么还是有人不顾一切的前仆后继?”
  我沉默不语。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利,稍有雄心的人,都希翼着站在权利的顶端,渴望那种掌控天下的感觉,为此他们不惜牺牲一切。皇帝缓缓地坐到龙椅上,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你说,今儿想来坐这个位置的人,会输还是会赢?”
  我悚然一惊,螳大眼看着他:“皇上是说,今天景王会……”想到景王今天被皇帝训斥后离开宫门的那一幕,他那种从风光无限的云端突然跌入低谷的悲凉表情,那愤慨含恨的目光,我绝对有理由相信,他会做临死前最后一击的反噬。
  皇帝唇角浮着一丝冷酷的笑意,缓缓道:“他布置了这么久,只等着朕一断气。就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没想到会遇到雪狼王来袭。数千学子叩阙上,更没想到在这当口朕偏偏回来了,朕一回来。他从此再无机会,必然会迅速发起一场政变,端看我们谁布置得更仔细,更周全了。”
  我心中一凛,他知道景王今晚会发动政变,围攻皇城,为什么还要宣我进宫?难首我在这场宫变中还会起什么作用不成?不,不是我。是我身后的云家。可云家能起什么作用?他已经将一切都布置好了……难道……联想到之前他厉声问我云家几时和景王走得这么近,我退了一步,倒抽一口气,他不是要云家在这场宫变中起什么作用,他是怕云家在其中起什么作用,他是怕云家和景王连成一气……所以,才要宣我入宫,好以此为挟?
  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语声轻颤:“既然皇上知道景王今晚会围攻皇城,为何还要宣臣妾入宫?”
  皇帝看着我,沉默语,我只觉得全身仿佛霜冻一般冰冷:“皇上为什么要带臣妾到这朝圣殿?不合礼仪,不合规矩,皇上就这么担心云家?担心到要将我留在宫中做人质?皇上是要臣妾亲眼看到景王败亡。以此警告臣妾么?”
  皇帝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你想得太多了。”
  “是吗?”我凄然一笑,“臣妾没办法不多想,皇上大费周章布置这场苦肉计,就是为了迷惑景王,如果不是横空杀出一个雪狼王,只怕皇上还会病下去。病到等景王和九王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出来……”
  “放肆!”皇帝厉声喝斥。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来,点眯猩红沾满胸襟。我大吃一惊,顾不得与他斗气,急忙跟上金阶,掏出丝巾手足无措地擦拭他唇角的鲜血:“皇上,你……臣妾让他们传太医……”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出奇,握得我的手腕生生地疼:“不用,这个时候,朕不能让人知道……”
  “可是……”他苍白的脸在眼前晃得刺眼,我蹙紧了眉。皇帝见我慌乱的样子,居然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朕怀里有药,你帮朕拿出来。”
  “哦……”我急忙将手伸进他的衣襟,探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一看,是一个白玉雕花的玉瓶,“是这个吗?”见他点头,我急忙拔开瓶塞:“吃几粒?”
  “一粒。”皇帝轻声道。我从瓶中倒出一颗药来,是金色的蚕豆大小的圆形药丸,捻起来左右四顾,有些为难:“殿上都没有……”
  “不用水。”皇帝轻声咳了咳,我赶紧将药丸送到他唇边,他张口含住,闭上眼睛,喉咙微微了动了动,片刻,缓缓睁眼。我轻声道:“可觉得好些了。”
  皇帝点点头,我吁了口气,将玉瓶盖上塞儿,照旧放回他怀里。抬眼见他沉默地看着我,咬了咬唇:“对不起,臣妾不知道皇上的伤……”
  “你那性子,受了委屈哪里憋得住?”皇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嘲道,“还不是仗着朕疼你,才敢这么放肆。”
  “我……”我没想到皇帝说得这么直白,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他说得没错,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是有一点点位置的,以我这样自私怯懦的人,是不敢在他面前顶撞他的。可心中又确实委屈,他一再地试探云家,试探我,不管我怎么保证云家怎么讨好,他仍是无法相信我们。财富的过度集中给国家经济和政治带来的深刻影响,他现在虽然未必想得到,但以一个上位者特有的敏感,他的确是无法容忍一个扶植了几代君王上位的家庭。只要他一天对云家存着忌惮,他迟早会向云家动手,真到了那一天,我该怎么办?一时心中又惊又怕,我垂下眼睑,将满腹惊惧压住。
  “你说得也没错。”皇帝只当我理亏无言,吸了一口长气,缓缓道:“景王煞费心血,设计回害惊云,就是要赌朕会动用护国神鼎,好派出出玛哈取朕性命。朕将计就计,与他演这场苦肉计,的确是想将朝意图染指皇位的隐藏势力引出来,一网打尽。只是朕没想到,边关生变。横空杀出一个雪狼王,若朕再不因宫决断,只怕国家就要被景王那狗贼给卖了。”
  “皇上真要和雪狼王打这一仗?”我心中一紧。“雪狼王已经囤兵在玉水北岸了,与京师近在咫尺,若是他们得了消息杀过来……”
  “杀不过来的。”皇帝摇了摇头,目光冷峻,“就如同一支凌空射来的厉箭,不可能永远飞在空中,射到现在这个居委会。那支箭已经无力向前了。朝中那些看不清形势的蠢才主张议和,朕再不出面,就会被他们误国了。”
  “皇上何以如此笃定?”我不解地看着他,提醒道,“狼骑兵虽然是长途跋涉打到京郊,但跟皇上以前遇到的敌人不同,他们凶狠残暴,连骁勇善战的草原骑兵也不放在眼里。之前曜月国马尔蒂族被剿灭,就是遇上了为雪狼王的军队补己后勤的队伍,将马尔蒂族抢掠空。如今他们打到了天曌国腹的,更不存在后勤补己的问题,他们的战狼据闻全是以俘虏死尸为食。我朝居住在玉水以北广袤土地上百姓的财物,正好成为他们的补己。雪狼王的嚣张猖狂,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担心丹尼兄妹回国的情况,我曾让安远兮派人查过马尔蒂族被灭族的真相,竟然也跟雪狼王有关。此际听皇帝要与雪狼王开战,难免有些忧心。皇帝笑了笑,淡淡地道:“表面上看来,确实如此。但你认为雪狼王能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打到玉水北岸,靠的是什么?”
  “当然是狼骑兵了。”我脱口而出,心中一亮,似乎隐隐琢磨到皇帝的意图,“皇上是想……”
  皇帝冷冷一笑“不错,他们依持的是狼骑兵。可是骑兵若没有坐骑,这场仗,我天曌国还打不赢么?”我恍然。皇帝寒声道:“狼骑兵的战狼全是来自终年冰川的雪原之地,何曾受过我天曌国的炎夏酷暑,这些日子因为水土不服,已经折损不少,打到玉水北岸,已经是雪狼王的极致了。他们以为打得越远越好,等他们没了战狼,玉水以北广袤的土地恰恰是他们的葬身之地,我朝将士若前后夹击,他们则无处可逃,朕要让雪狼王的战狼和骑兵,一个都回不去,统统为我天曌国阵亡的将士陪葬!”
  他冷冽的表情和双目中的凶狠的戾气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没想到皇帝暗中竟然将狼骑兵的情况摸得这么清楚,只怕当初看到北疆报急的狼烟后,已经迅速着人作了调查,暗中部署,哪里像景王一样不当回事。两相比较,忍不住要感叹,景王虽然心机深沉,行事歹毒不择手段,可论起思虑周密来,赶眼前这位深谋远虑的皇帝可差得远了。想到这里,我已经可以确定,今晚这场宫变,皇帝战尽先机,景王怕是根本没有胜算。
  
第14章 宫变
  皇帝说完这一大段话,捂着胸口轻轻咳了咳,我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蹙起眉,轻声道:“皇上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是苦肉计么?怎么整得这么严重?见皇帝只是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看我,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我咬了咬唇,觉出自己多事了,之前在太庙听太医说他的什么被邪术所伤,经脉尽断,邪风入脑,只怕都是串谋好的假话。他既然不愿意说,自然有他的顾忌,我虽是关心,但看在他这满腹心眼儿的人眼里,指不定还会想成是我别有用心拭探他。再说了他那人心思那么重,断不会做让自己吃亏的事儿,我何需为他操心?
  果然皇帝做出不以为意的表情:“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就行了。”休养几日?他在太庙也修养了一个多月了。不过也能理解,这当口就算他伤得快要死了,只怕也不会说出来动摇军心的。我笑了笑,不说什么了,转开话题:“皇上乃真龙天子,君临天下,天威赫赫,自是福寿无双。”
  他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我佯装没看见,做出一脸真诚的表情。皇帝看了我半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轻嘲道:“荣华夫人真是有把死人气活的本事。”
  “臣妾说的可是真心话。”我不怄他了,这次的表情是真的诚挚,“皇上三言两语便扭转乾坤,平息了东华门即将发生的暴乱,臣妾由衷钦服。”
  “你在场?”皇帝敏感地抓住我话外的关键。目光锐利地盯着我。我怕他多想,赶紧解释道:“皇上还记得寄住在臣妾府上的周福生吗?正巧他是此次应届的童生。那孩子知天高地厚,也跑到御街去了,臣妾怕他惹事。所以去找他回来,刚好撞到皇上回宫的情形。”
  “怕他惹事?”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懒洋洋道:“在你看来,学子们叩阙上书是去惹事生非么?朕倒觉得他们忠君爱国,其心可嘉。”那是因为他们帮了你的大忙,你当然这样说了。看到他那微微自得的死样子,我心中暗自腹诽。东华门之变抬高了皇帝的声望,景王却名誉扫地,学子已经把景王逼到绝路,皇帝当然心中暗爽。
  “那是因为皇上回来了,阻止了可能发生的暴乱。”我正颜道,“若是皇上没能及时赶回来呢?”我看了皇帝一眼,淡淡地笑了笑,“还是皇上成竹在胸。或是灵机妙算,一定会在那个时段出现?”若是这样,这场古代愤青闹学潮的风波只怕也不单纯,可皇帝就那么笃定能把事情全部掌控住吗?这中间只要稍有意外,造成的恶果将是不可估量的。
  “朕若没有出现又如何?”皇帝淡淡地道。你会想不到?我气结。干嘛故意一再挑我的刺儿?我暗自咬牙,迟疑了一下,将在茶楼对福生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皇帝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没因为我拍他的马屁心情大快,反而冷冷地道:“心系天下的学子为民请命,你说他是愚勇?那朝廷还设登闻鼓做什么?叩阙上书是不可行的制度吗?”
  “叩阙上书不是不可行,只是不该这样行。”我拍马屁你不高兴,说实话你还是不高兴,心中很是不爽,这家伙真难讨好,“难道皇上真的认同学子们围堵宫门的偏激行为?这是对朝廷权威的公然挑战,以后若有小人学了这伎俩,朝廷将再无威信可言。”
  皇帝的眼神微微一眯,深深地看着我,目光难测,片刻才道:“那你说,此事当如何?”
  “臣妾认为,带头煽动学子叩阙上书的主谋,应当惩戒,否则不成体统。”我淡淡地道,“皇上认为他于此事有功,但这功却是没办法敞开来说的,而臣妾始终认为,他的过大于功。”
  “你好像太看好他?”皇帝微微一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抿起来,我笑着摇头,“我是不看好他,不过我欣赏他。”
  “哦?这话又怎么讲?”皇帝挑了挑眉,“不看好也可以欣赏吗?为何欣赏?”
  “欣赏他,自是因为他身上有值得欣赏的品质,纯朴正直,急公好义,勇任繁难,方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我微笑道,“国家需要这种平日心系天下,行政多益民众;急难挺身而出,躬自入局救急的学子。”
  “既是如此,为何还不看好?”皇帝兴味盎然地追问。我抿了抿唇,真要把我的意思说出来,对这个苏彧的政治前途可能会造成一些阻滞。皇帝见我迟疑,不耐地“嗯”了一声,我只得坦言道:“凡事皆有两面,纯朴的人看待事物易简单片面,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毫不理会介于黑白之间深深浅浅的灰色,刚正不阿容易固执,不懂变通,不知转圜;急公好义者易冲动,行事可能不计后果;勇气过盛则易胆大妄为。以此次他带领学子叩阙上书为例,其过有四:挟众胁迫朝廷,围堵宫门,让朝廷威信尽失,此其一;给世人造成坏的榜样,留下无穷后患,此其二;险些将皇上改革用官制度的苦心尽毁,此其三;最重要的,他带领学子叩阙上书,将数千学子置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他带去的不是一君普通百姓,而是从全国范围内选拔出来的栋梁之才,若是皇上没有及时赶到,景王当真镇压他们,血溅御街,不仅仅是让朝廷留下恶名,遭后世责骂,更重要的是令国家平白损失这么多精英,可能几十年都无法恢复元气!”
  随着我的阐述,皇帝的眼神越来越凝重,我最后一句话刚说完,他的目光更是瞬时间变得惊慑凌人,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毛。我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触碰到皇帝的逆鳞,有些忐忑,朝圣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皇帝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出声。令人窒息的沉默像潮水一般淹涌过来,我紧张地吸了一口气,才听到皇帝缓缓地沉声道:“没有掌控变故的能力,没有思虑长远的眼光,依然看,这苏彧,不堪大用?”
  我说这么多,可不是要毁人家的前程,我摇了摇头,笑了一下:“那些学子不可能全面了解朝廷的局势,只看到了他们目力所及之处的错失,是可以理解的。虽然行事有些失当,但如皇上所言,忠君爱国的心是没有错的,臣妾只是就这件事说说自己的浅见而已,当不能影响皇上乾纲独断。”
  “浅见?你就不怕你的浅见会断送掉别人的前程。”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看似随意地道。这罪免我可担不起,我扬了扬眉,有些不悦,语气也尖锐起来:“臣妾是从国家稳定和长远发殿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的利弊,个人的前程,岂能与国家利益相提并论?若将国家比作棋盘,皇上就是下棋的人,文武百官,黎民百姓皆是您手中的棋子。朝廷需要有忠臣贤臣能臣,也同样需要奸臣佞臣愚臣,端看他们在棋盘中起什么作用。无论是白子还是黑子,于大避有损,便是好棋也得舍弃;于大局有益,便是孬棋也要保留,何况良才美玉,也要经过琢磨才能成器。皇上善棋,自然知道在什么时段把哪颗棋子摆在最恰当的地方,控制棋盘全局。”
  皇帝没有出声,像是从来没认识过似的,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有着探究,充满多意味不明的东西,我垂下眼睑,避开他的凝视。天已经黑尽,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忐忑地望一眼殿门,想出声点吃的,又不敢破坏朝圣殿庄严肃穆的气氛。偷偷暼沉思中的皇帝一眼,他也没用晚膳啊,就一点儿不饿吗?正胡思乱想间,皇帝突然道:“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我怔怔,竖起耳朵听听,摇摇头:“没有。”
  “有。是攻城的厮杀声。”皇帝表情严肃起来。我吃了惊,景王已经攻城了么?仔细辨听,还是听到任何声音。皇帝看着我茫然的表情,轻叹道:“这声音听太熟悉了……你去打开殿门。”
  我迟疑一下,见皇帝面上除严肃再无其它表情,转身退下金阶,往殿门行去。“吱呀”一声,打开沉重的大殿中门,双喜候在殿外,转身扫了殿内一眼,急忙把大殿的其它几扇侧门也通通打开。一时间,从殿内望出去,能见到朝圣殿外的白玉广庭,前方的前门正殿,再前方的宫城城楼和更前方的皇城城楼及城墙隐约的轮廓。广庭上布满森严列阵的羽林军,数十名大内侍卫立于朝圣殿大门之外,将整个大殿围成铁桶一般,备战待发。
  远远,看到宫城之上灯火闪烁;隐隐的,似乎真在万光剑影和厮杀之声;血腥气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漫延出来,巍峨的朝圣殿笼罩在浓黑如墨的夜色中,森森迫人。我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抱住双臂,全神贯注地凝望着阴沉的黑暗中我看不到也听不到的血腥杀戮,宫城之外,恐怕已是血流成河,横尸遍地。我全身都处于紧张的僵硬状态之中,此时京城之内,恐怕已是流兵四起。不知道家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诺儿和爷爷可还安好?忧急之下,只得不断安慰自己,家中有远兮和冥焰,还有那么多铁卫,侯府当是安全无虞。凝神分辩着皇城外面的声音,我连饥饿也忘记了,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大殿之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令我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不知道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空然,皇城城楼之上升起一片冲天的火光,杀声响彻云霄。我悚然一惊。见一名披佳战甲的羽林军统领匆匆奔上玉阶,跪到朝圣殿外:“启禀皇上,景王攻破皇城了!”
  我悚然一惊。蓦地捏紧衣袖,偷偷擦掉手心的冷汗。心里犹如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转头看向金阶之上端坐于龙椅宝座上的皇帝,见他唇边浮起一抹冰冷的笑容:“王叔若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何以敢跟朕叫板?”
  皇城之上火光冲天,我身在朝圣殿内,似乎也能看到熊熊大火中梁柱崩榻的景象,听到刀剑争鸣中火焰噼叭的响声。厮杀叫喊之声临近,铺天盖地般从宫城一路迫近,前门正殿紧闭的中门被撞开,潮水一般的士兵喊杀着涌入白玉广庭,面对广庭之上严阵待命的羽林军,迅速组成方阵。与刀剑出鞘的羽林军森然对峙。没有得到主帅的命令,双方都不敢妄动。就怕稍微不慎,便会伏尸五步,血溅当场。
  皇帝缓缓步下金阶,行出朝圣殿,立于大殿门口,冷峻的面色仿佛带着千年寒霜,死死地望着前门大殿。一个人影从前门大殿中门之内行出,踏上白玉广庭,突然放缓了脚步,背着双手,仿若在郊外漫游一般,闲庭信步地走到严阵以待的羽林军前方,望向殿门洞开的朝圣殿,我定睛一定,那人身着王袍王冠,正是一身朝服的景王。
  景王满意地环顾四周,蓦地纵声大笑道:“原以为羽林军不堪一击,不想倒也撑得够久了,皇侄的兵马比本王想象中厉害得多,哈哈哈……”
  他张狂的笑声在这气氛压抑的广庭传得格外悠远,也显得格外刺耳,羽林军被他的讽刺话激得色变,纷纷拿起了手中的兵器,四下剑拔弩张,只等着皇帝一声令下,冲上前去,叫这白玉广庭即刻变成血海。
  “王叔的亲兵也不差。”皇帝看着景王张狂的笑容,却也不动怒,镇定自若地微嘲道,“王叔,这么晚率亲兵攻入宫城,莫不是想谋朝篡位?”
  景王扬声大笑:“皇侄误会了,皇侄重病缠身,药石无灵,天下皆知。本王率部而来,是想为皇上举丧。“
  皇帝看着他,唇角挑起冰冷的弧度:“王叔好大的口气,不知王叔凭什么这么笃定,你率兵夺权,不是为自己送葬?”
  “哈哈……皇侄你不知道吧?”景王得意地笑道,“皇城东门已为本王所控,西门和北门也已落入本王部属手中,唯有南门的守军还在做垂死之挣,即将被攻破。如今整个皇城尽在本王掌控之中,皇侄认为本王凭什么?”
  四门告破?我身子有些发软,扶住殿门环顾四周,看向我根本看不到的四方城门,四门已经尽在景王掌握,那今日岂非……我之前见皇帝不慌不忙地跟我聊天瞎扯,还道他成竹在胸,早已布下天罗的网,怎还会让景王攻入宫城?
  “君慕玄!皇帝骤然变脸,厉声大喝,“先帝众位兄弟之中,你是唯一被超过计划亲王的皇叔伯,待你可谓不薄。朕登基之后,自问也待你亲厚,你为何要行此不忠不义之事?朝廷高官厚实禄地养着你,竟是养了一头恶狼么?”
  “不然呢?你以为是养了一群走狗么?”景王冷笑一声,疾颜厉色的表情不让皇帝分毫,“好一对仁厚父子,君北羽,朝廷如何待本王,你心知肚明,想当年我才是父皇心目中承继大统的人选,你那懦弱无能的父亲最不得父皇欢心,若不是父皇不明不白的猝亡,你父得了权臣扶助……”景王哼了一声,怨恨地道,“如今坐在这个皇位上的人本来就该是本王!”
  “一派胡言!”皇帝勃然大怒,天子的威仪气势随着喝斥铺盖全场,“世宗皇帝乃寿终正寝,天下皆知,先帝是得世宗皇帝遗诏,名正言顺登上大宝。你背义忘恩,觊觎皇位,扯此弥天大谎,其心可诛!更带兵攻入皇城,喋血染甲,置祖宗遗训和君臣之义不顾,狼子野心!怙恶不悛!天人共伐!”
  “好个‘大义凛然’的真龙天子!”景王张狂的笑声中含着怨愤和讥讽,“背义忘恩?你父子二人施予本王什么恩德?亲王之号?我呸!你父得了皇位,按祖制应将兄弟封王赐藩,其他封郡王的兄弟可以成为一方诸侯,你父封我做亲王,却让我一世留京,是何用心?若本王不是父皇心目中的继位人选,若你父的皇位是名正言顺得来的,你父子二人何需单单忌惮本王?”
  “王叔啊王叔……”皇帝幽然一叹,痛心疾首地道,“先帝与你自幼亲厚,不舍你远离京城去藩地受苦,才让你留在京师,不想你竟然如此误解先帝一片苦心?先帝九泉之下,知你如此歪曲他的好意,必定痛悔难当!”
  “好意?你倒是把先帝的手段心机学了个十足十!”景王“呸”了一下,冷哼道:“你将小九留在京师,跟你父当年对付本王的手段如出一辙,也是好意么?怪不得小九要反你!”
  皇帝怒笑道:“好一番颠倒黑白的谬论!君慕玄,你莫非忘了,九王弟正是被你逼得装疯逃离京师的!如今他举着‘清君侧’的义旗来,清的可是你这叛臣贼子,窃国大盗!”
  “废话少说!”景王冷笑道,“待本王先清了你,自会对付那小子!君北羽!乖乖受死吧!”
  “笑话,你凭什么以为朕会束手就擒?”皇帝一甩衣袖,傲然冷笑道。
  “君北羽,你无谓做垂死之挣,现今皇城尽在本王手中。你的心腹大将寂惊云已亡,燕潇湘远在东海边……”景王蓦地瞠大眼,暴喝道。“今日只怕神人救得了你!”
  皇帝丝毫不惧,看着景王,像在看一个死人,脸上浮出嘲讽怜悯的浅笑:“王叔知道寂将军与燕将军是朕的左膀右臂就好,若非有两位将军,只怕今日还真是无人压得住王叔呢!”
  景王闻言,面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叔……”皇帝懒懒一笑。笑意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你不觉得,四方城门都太静了,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吗?”
  他的语气冰寒,话音刚落,周身顿时散发出凛冽的肃杀之气。景王脸色大变,低声跟身旁的一个将领耳语几句,那将领随即向着天空发出一枚信号弹。尖锐的“咻”声随着刺眼的白光一起划破了黑幕般的夜空。待信号弹完全隐没于夜空之中,四周仍是一片死海般的沉寂。景王惊得上前一步,望着朝圣殿上静静伫立的清华身影:“你……”你做了什么?“
  王叔既知道寂将军是朕的心腹大将,怎么会犯下这等错误,领着寂将军的铁骑。来攻皇城呢?“皇帝微笑道,“王叔大概没搞明白,朕的军队,自是效忠于朕,你以为会效忠于王叔手中那个冷冰冰的兵符么?”
  景王脸色铁青。还来不及说话,忽闻前门正殿之外又起喧哗。刀兵之声不绝于耳。骤然听得数怕轰然臣响,从宫城四方传来,仿佛是会什么东西倒塌下来,随即响起千军万马的呼喝呐喊,如潮水般漫过层层宫墙,回响在九重宫阙的上空。一个满身是血的王府亲兵从前门正殿外疾奔而来。刚跑到景王身旁,便“咚”地一声跌倒在地,面目痛苦狰狞,恐惧地嘶声道:“王……王爷,寂……寂……”话还未说完,脖子一歪,便绝了气。这时间前门正殿之外火光熊熊,杀声震天,又一群举着火把,身着甲胄的将士叫喊着涌入白玉广庭,将景王和他的亲兵团团围住。一个整装佩剑的铁甲将军英姿勃发地背着火光走出来,立于火把之中,没有看景王一眼,却对立于高阶之上的皇帝道:“启禀皇上,南门和北门已被燕将军拿下,西门和东门尽在微臣掌握之中,叛军无一漏网!”
  异变突生!景王看清他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灭的脸,失声惊道:“寂惊云?你……你竟然没死?”
  我站直身子,看向那火光映照下英气逼人的脸,是那已“暴毙身亡”的寂将军,还能有谁?虽然早就猜测寂惊云可能并没有真的身亡,可真正见通信卫星活生生的立于枪戟林立,重甲列阵的士兵当中,心中仍是激动万分。寂惊云转头对着景王淡淡一笑:“王爷说笑了,惊云这条命杀戮太重,连阎罗王都不敢收呢!”
  东方既白,微露的晨曦将满庭刀兵甲胄照得银光闪交,耀眼夺目。士兵们手上的火把纷纷熄灭,远处宫城之上,尚未熄灭的火光冒着滚滚青烟,熏黑了九重宫阙地上空。前有羽林军严阵以待,后有寂家军森然相峙。皇帝目光慑人地看着景王,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君慕玄,你还要朕乖乖受死么?”
  面对此情此景,景王面色如灰,心知大势已去,倒是还不输一个皇族王爷的气势,傲然冷笑道:“皇侄好手段,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引本王入瓮。本王苦心经营二十余年,今夕竟败于你这黄口小儿之手,可是……”景王微微顿了顿,语气蓦地变得诡异阴森起来:“你又怎知本王一定会输?”随即蓦地尖声道:“还不动手!”
  高喊之后,却无回音,四周的士兵虎视眈眈地瞪着他,景王方才脸色巨变,目露惊惶。皇帝微微一笑“王叔想让谁动手呢?”
  “你……”景王的脸色露出死尸一般的灰白。皇帝挥了挥手,一群羽林郎押着一个五花大绑,口中塞着破布,身着大内侍卫服的男人,从朝圣殿偏殿耳房之内走出来。我愕然地看着眼前这异乎寻常的一,听到皇帝冷冷地对景王道:“王叔是想让他动手么?”
  景王身子一软,晃了两晃,差点跌倒在地。那被押出的大内侍卫不断挣扎,目光怨毒地瞪着皇帝,可惜口不能言,否则说不定会破口大骂。皇帝一脸寒霜,冷笑道:“王叔打的如意算盘,如逼宫有变,就让大内侍卫中的内贼行刺于朕。可惜王叔不知道的是,两年前,本王就开始在宫中查这内贼了呢?”
  “你……”景王已经惊惧得口不能言,皇帝蓦地扬声道:“来人,将景王和一众叛贼拿下!”
  刀锋架上了景王的脖子,白玉广庭之上兵马如狼似虎,景王叛党束手就擒,一败涂地。

第15章纠缠
  一场血腥的宫变在皇帝周密的部署下以压倒性的姿态获胜。皇帝早早洞悉了景王的用心,事先安排寂惊云诈亡,并暗中调回了远在东海戍边的燕潇湘,在宫城上演了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叛党尽数被擒,损毁的宫城和血腥的地面自有人修砌清理,叛军和守军的尸体以最快的速度被运出皇城,前一刻还风雨飘摇的禁宫大内,下一刻又恢复了往日的庄严肃穆,一场谋朝篡位的阴谋消弭在九重宫阙之中,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回想着从昨天到今天,两天一夜的时间,却在生死间走了一个轮回。叛军被押走之后,我有些虚脱地靠到殿墙上,冷汗润湿了后背。皇帝转过头看着我,唇角浮出淡定的笑容:“怕了吧!”
  “饿了。”我撇撇嘴,苦着脸道。
  “呃?”皇帝微微一愕。我咬咬唇,有些气恼:“皇上不饿吗?臣妾从昨儿申时进宫来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饿到快没力了……”
  皇帝脸上的错愕渐渐变成恍然,然后,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从唇边渐渐散开,他的嘴巴越咧越大,竟然很没品位地放声哈哈大笑。我气结地瞪着他,见过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微笑的样子、蹙眉的样子、嗔怒的样子……但还从来没见过他笑得这样开怀,这样无所顾忌,这样没有形象,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双喜完全呆住了,寂惊云和燕潇湘的表情也有些发傻,还没完全撤走的羽林军和大内侍卫频频转头,我看着他笑得那样放纵的样子,心中的气恼反倒渐渐消退,变得柔软起来,带着一点心疼。
  等他笑完了,转过头看我时,他的表情竟带着难得的温和:“想吃什么?”
  “能最快填饱肚子的就行了。”我舒了口气,终于有东西可以吃了,天大地大,吃饭皇帝大。
  我的本意是让宫人拿点什么糕点果脯之类的填填肚子,没想到皇帝把我带到了东华宫,双喜提前一步回去,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了早膳,不是山珍海味,只是几样家常小菜,但是……鲜肉小笼包、韭菜煎饺、香酥排骨、炖山珍、酸甜藕丁、水煮花生米,加上清粥……乍一看到的时候,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都是我爱吃的?咬了咬唇,心里隐隐有些明白,却不敢开口问,怕一开口,就会问出我不敢承受的答案。垂着头沉默地喝粥,不敢看坐在我对面的那人,一个晶莹的小汤包夹到我面前的餐碟里,我怔了怔,抬起眼,见皇帝手里拿着布菜的筷子,正轻轻搁在筷子架上,扬眉轻笑道:“怎么你平日都是吃白粥吗?”
  “臣妾谢皇上。”我搁下碗想道谢,皇帝蓦地沉了脸,“免了。”
  双喜站在皇帝身后一个劲儿地对我使眼色,我咬了咬唇:“皇上不也没吃吗,您要不要也去……”
  “嗯……”皇帝嗯了一声,不等我说完,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双喜道,“双喜,给朕添副碗筷。”
  我一怔:“皇上也吃这个?”
  “那你认为朕吃什么?”皇帝淡淡地道,“你怕不够你吃吗?你吃得了这么多?”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悻悻地住口。我本是想说让他也去吃点东西,不要坐到我对面盯着我吃,没想到他竟然要跟我同桌而食,这下子更让我不自在了。两个人沉默地用着早膳,幸好皇帝也没再纡尊降贵地给我夹菜。他吃得很少,用餐的动作很斯文很优雅。我是真的饿了,即使这沉默的气氛让我有几分不安,仍是控制不住喝了两碗粥,吃了好几个小笼包和煎饺。偶尔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他的目光中似乎有一丝温和的笑意,再一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待到肚子有七八分饱了,我搁了筷子。皇帝淡淡地道:“不吃了?”
  “嗯,不能吃得太饱,不然会胃疼。”蔚蓝雪这副身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娇贵得不行,现在既然是我在用,自然得好好呵护着。
  皇帝闻言在我脸上盯了一会儿,我一宿没睡,早困得不行,想来脸色也不会太好,皇帝起身道:“你也累了,早些回去吧。”
  “皇上。”我赶紧唤住他,“臣妾还有些事想……”
  皇帝看了我一眼,坐到软榻上,制止了收餐碟碗筷的宫人,将她们摒退出门:“你想问什么?”
  “皇上准备怎么处置景王?”这是我最想知道的,皇帝会怎么处置他?何时处置他?
  “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死罪难逃。”皇帝给了我想要的答案,我心中一定,咬了咬唇:“皇上何时处置他?臣妾可以先见见他吗?”
  皇帝静静地看着我,我怕他乱想,赶紧解释:“臣妾只是有些问题想问他,皇上若不放心,可以让人跟着臣妾的……”
  “过两日吧,今儿不行,朕还有很多事要处理。”皇帝这回答就算答应了,我得了准信,也不多说,起身行礼:“谢皇上,那臣妾先告辞了。”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双喜,送荣华夫人出宫。”
  昨儿进宫的时候,是宫里派的马车来接,他没准我带铁卫和小红,当时只道有些不寻常,却没想到会是景王逼宫。昨晚滞留在宫中,只怕家里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坐在轿子里,撩开窗帘一看,见四处是清理战场的羽林军和宫人。出了宫城,又出了皇城,轿子停下来,双喜在轿子外面道:“夫人,云府的马车来接您了。”
  宫人撩开轿帘,我弯腰出去,小红已经一头扑到我怀里:“姐姐,你可出来了,我都急死了……”
  “我没事。”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抬眼见冥焰和安远兮也走了过来,脸上皆是松了口气的喜悦。我看向安远兮:“家里可平安?”
  “姐姐,昨晚有流兵冲进府里来抢掠,不过很快被我们打跑了哦。”冥焰骄傲地挺起胸膛,得意地道。我微微一惊:“诺儿和爷爷没事吧?”
  “没事。”安远兮道,“只是几个流兵,都没冲进内院。”
  我舒了口气,冥焰又道:“不过京城喧闹了整晚,大家都没有休息好,诺儿哭了一晚,嚷着要娘亲。”
  我心中一疼:“快赶紧回家,我想看诺儿。”
  回府见我的宝贝平平安安地抱着趴趴熊,在我的床上睡得正香,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本想再去看看老爷子,可安远兮说老爷子也是整晚没睡,早上才刚刚睡着,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我点点头,我也是一晚没睡,这会儿精神松弛下来,就困得再也撑不住,嘱咐小红和丫鬟们不要吵我,便爬到床上,抱着诺儿,一会儿便睡沉了,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日暮时分,我才被诺儿弄醒。小家伙在我怀里扭来扭去,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诺儿可爱的小脸近在咫尺,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娘亲……”
  “宝贝儿……”我伸手搂紧他,平在床上,把他放到我身上,“宝宝几时醒的?”
  “娘亲去了哪里?”小家伙委屈地匍匐在我身上,要哭的样子,“宝宝找不到娘亲,怕怕……”
  “不怕不怕,娘亲不是在这里吗?”我抱紧他,轻哄道,“宝贝儿别哭,娘的诺儿是勇敢的孩子,像小飞侠一样勇敢……”
  “嗯,宝宝像小飞侠一样勇敢!宝宝不哭!”诺儿听到小飞侠,努力将眼泪忍在眼眶呈,眨啊眨的就是不肯掉下来,我微笑道:“对哦,娘的宝宝就是小飞侠……”
  “宝宝很勇敢,宝宝什么时候可以去梦幻岛?”诺儿又开始问他百问不厌的问题。自从给他讲了《彼德潘》的故事,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扮演小飞侠,最喜欢问的问题就是什么时候可以去梦幻岛。我笑着抱紧他:“等宝宝再长大一些才可以哦……”每个孩子心中都有一个梦幻岛,诺儿,我的宝贝,等你长大了,可以自由自在地游遍名山大川,娘希望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去你梦想中的梦幻岛。
  “宝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诺儿奶声奶气地追问。我微笑着轻抚他那酷似云峥的眉眼,轻声低喃:“宝宝每天都在长大,很快很快就能长大……”
  小红听到我们娘俩儿的说话声,转进内室:“姐姐醒了?”
  “醒了,什么时辰了?”我懒懒地道。小红道:“酉时三刻了,姐姐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啊,不睡了,该去爷爷那里用晚膳了。”我抱着诺儿坐起来,“小飞侠,起床了,跟娘一起去陪太爷爷吃饭了。”
  “嗯。”诺儿乖巧地点头。小红唤了奶娘进来把诺儿抱去梳洗,我也赶紧下床洗漱整装。收拾妥当带着诺儿去老爷子那里的时候,见老爷子和安远兮已经坐在餐桌边等着我们了,我不好意思地坐下来:“对不起爷爷,我睡太久了。”
  “是我让他们不要吵你的。”老爷子温和地笑了笑,没有立即追问我在宫里做了些什么,“开饭吧。”
  劫后余生,能和家人坐在一起平平安安吃顿饭,让我觉得这一刻格外珍贵。“叔叔,大虾……”诺儿指着盘子里的白灼虾,高兴地嚷。不知道是不是缘于对父爱的渴望,这孩子打小就跟安远兮很亲近,从他开始和我们一起在老爷子房里用晚膳时起,就喜欢坐到安远兮身边去,黏着他说话。安远兮笑着给他剥了一只虾,他剥虾的手艺很高明,在虾头处剥开三片甲,将虾肉挤出来,那虾壳和头还连着,放在盘里就像没有吃过似的。诺儿佩服得瞪大眼,安远兮将虾肉喂到他嘴里:“好不好吃?”
  “好吃……”诺儿嚼着虾肉,含糊不清地应着,对着安远兮笑,安远兮温柔地看他,目光满是宠溺。我酸涩地看这一幕,不管我做得多好,多爱诺儿,也不得不承认,我给诺儿的爱始终是不完整的,母爱代替不了父爱。云峥,你把属于你的责任抛给我,我做不好,我根本做不好……
  百般滋味地吃完这顿晚饭,老爷子留下我谈话。安远兮抱着诺儿出去,下人们快速收拾了餐碟,奉上热茶,轻手轻脚地掩门退出房。我将在宫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老爷子,咬着唇道:“爷爷,景王终于倒台了!我真想亲眼看着他被行刑……”
  皇室亲王即使犯了谋朝篡位的大罪也会留具全尸,不会弄到菜市口斩首示众的。老爷子拍了拍我的手:“那场面不好看的。”
  我吸了口气,想了想:“爷爷,你说皇上昨儿让我进宫,是不是想胁迫云家不要插手景王的事?皇上会不会……”
  “他忌惮云家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老爷子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不过,要胁迫云家,把诺儿抱进宫去不是更有效吗?你这么聪明,难道还想不明白?”
  我蹙起了眉,老爷子轻叹道:“景王逼宫谋反,表面上看来皇城是最危险的地方,但他布下天罗地网等景王上钩,,心中十分清楚,其实皇宫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比流兵四起的皇城外安全,你知道昨晚京城有多少平民百姓家被劫掠吗?连侯府都被流兵闯了进来……丫头,他对你也算上心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把你护在身边……”
  “爷爷……”我心中不安。竟是这样?老爷子竟然认为皇帝召我进宫,是想保护我。那我岂非误解了皇帝的苦心,然而老爷子把话这样摊开来说,是什么意思呢?是怕我和皇帝纠缠不清、败坏门风吗?还是在提醒我,或者皇帝的另眼相看可供我利用?
  老爷子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丫头你是个重情的人,谁对你好,你都记在心里。不过我希望你记住,他对你有心,只是单单对你,这份心不会延及到云家,甚至诺儿身上。当他不容云家的时候,他不会因为你而作出有损他利益的决定,你可明白?”
  我微微一颤,老爷子清醒地点清了这个事实,云家和皇帝,始终不能共存,即使皇帝再怎么纵容我,也不会因为我乱了棋局。我在宫中还跟他侃侃而谈,说他是下棋的人,怎么身在局中,竟忘了自己也是一颗棋子。我闭上眼睛:“我明白,爷爷。”
  “咱们待在京里的时候也太长了,现在景王已倒,咱们在这里也没什么牵挂了。”老爷子淡淡地道,“如今南方被九王占据,四处都乱着,等朝廷解决了这件事,路上安全了,咱们就请旨回沧都吧,说到底,沧都才是云家的封地。离朝堂远了,到底安全些。”
  “是,爷爷。”我恭顺地道。是啊,远离朝堂,偏安一隅,再不用卷入这些莫名其妙的纷争,才能让皇帝稍稍放下戒心吧?退出房来,看着天空下那抹亮人的晚霞,我的胸口却莫名地纠结着,闷得透不过气。
  
第16章大定
  皇帝归朝之后,迅速处理了乱成一团麻的朝政。迎战雪狼王的事派给了寂惊云;九王那边,以皇帝的名义下旨,召九王返京,令凤家军速速撤军;太后结束了修行,从静慈庵回了宫景王党被迅速地圈定,抓的抓、抄家的抄家,京城人心惶。我求皇帝让我见景王,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总感觉就这样让他死了,不问个清楚明白,总感觉差点什么。是痛打落水狗也好,让自己心里痛快一点也好,我也一定要见上他一面才甘心。
  次日,我拿了易沉谙交给我的银匕首,去了寂将军府。寂惊云这几天应该都是没有时间回将军府的,但皇上命他征战雪狼王,出征前,他一定会回府看看平安,交代几句。这匕首,我就托他交给赛卡门好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向皇帝请求去见她。
  平安见了我,一径热情:“姐姐,我二叔还有一阵才能回来呢,要不你等他一会儿?”
  我有段日子没见她,平安待人处事更见大家风度,眉字之间已经退尽稚气。我笑着看她:“平安长大了,越发精干了,这假也该销了吧几时回宫当值?”
  “姐姐打趣我。”平安笑道,“也就是这两天吧,皇上都回宫了,我也不能再偷懒了。”
  我可不是打趣你。”我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皇上都敢交这么大的事儿给你了,说明平安已经是他身边的得力人儿了,精干也是应该的。”
  寂将军诈亡这件事,现在想来,平安一定是早就知道内幕的。当初景王党要求开棺验尸,她拼死不让,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若寂惊云的死亡真有疑点,为什么平安不让开棺?她和她二叔相依为命,感情那么好,要是寂惊云真是蒙冤而亡,以她的性子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天曌国那个风俗不过是个托词。皇帝肯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她,可能恰恰也是怕她不明真相闹将起来,破坏他的部署吧?不过,她能将这个秘密严守住,对她的性子来说也是不容易了
  “姐姐知道了?”平安忐忑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是想瞒姐姐……”
  “傻丫头,这是国家机密,你自然得严守,我怎么会怪你?”我叹了口气,轻声道,“只是当时,以为寂将军身亡,心里着实难过了一阵,知道是假的,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会恼你们呢……”
  “我最初也真以为二叔死了,那难过也不是假的……”平安顿了顿,转眼看向房门,面上带上几分惊喜,“二叔?你回来了?”说着,已经起身冲过去,一头扑进寂惊云怀里,眼泪就刷刷地掉下来。我赶紧也站起来,这才想起,寂惊云未亡的消息虽然早传开了,但他这两天一直在宫里,平安也应该是才见到他。
  “傻丫头,别哭别哭,二叔不是没事吗?”寂惊云宠溺地摸了摸平安的头,看了我一眼,笑道,“让云夫人看笑话了不是?”
  “对了,叶姐姐是来找你的。”平安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从他怀里离开。寂惊云看着我道:“云夫人找惊云何事?”
  我笑着看他叔侄二人释放亲情,有些犹豫,接下来这个话题,不可避免地会破坏这一刻的气氛了。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将军回来可见过寂夫人?”
  气氛果然立即就变了,寂惊云的目光平静得过于刻意,平安的双眼却似要喷出火来:“姐姐提她干什么?我二叔可没有这样会陷害自己相公的夫人!”
  我迟疑了一下,从袖中取出那把银匕首:“这把匕首是赛姑娘的旧物,是一个朋友托我带给她的。我知道为此事要求将军,有些欠妥,不过妾身实在是找不到别人帮忙:,所以……”
  寂惊云闻言,接过我手中的匕首,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平安一把夺过匕首,冷笑道:“人死了还让人不得安宁!”说着一把将匕首塞到我手里,“叶姐姐,这匕首谁给你的你还给谁,我二叔没法帮你,那个姓赛的已经死了……”
  “什么?”我怔了怔,我知道赛卡门此犯的是死罪,可没想到她竟然这样无声无息地就死了,“皇上已经审讯过她了?”上次皇上不是说,等寂惊云醒了,再审讯她,好还寂惊云清白吗?
  “哪还需得着皇上审她?”平安冷笑道,“那蛊王一死,她体内的禁咒跟着发作,还活得了?”
  我抽了口凉气:“可那日那位司天台监副大人,不是说她身上的禁咒,只要施咒者死去,就能清除吗?”
  “她拿自己的命和蛊王交换那邪法来害人,性命便与蛊王同生共死,蛊王死于非命,她自然也活不了。”平安脸上一片憎恶,“我二叔对她这样好,她竟这样对我二叔……”
  “平安!”寂惊云的脸上带着几分说不清感觉的神色,沉声道,“逝者已矣,你无谓再作苛责。”
  我完全怔住,想起之前赛卡门说的那些,实在不相信寂将军是她所说的那种人,只是这中间即使有什么误会也好,对彼此的伤害都已经造成,现在她死了,就算是恩怨两清了吧?
  “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那赛姑娘葬在何处?”我又道。这话是帮沉谙问的,我不知道沉谙知道了赛卡门的死讯会如何,大概会想去拜拜她的。
  “她还未落葬。”寂惊云见我诧异地扬了扬眉,解释道,“我将她的尸身火化了,准备这次出征时,将她的骨灰带回辰星国,葬到她的故土。”
  “将军有心了。”原来如此。这应该是赛卡门心中的愿望吧,不管游子离家多远,总希望魂归故土。只是如今故国安在?辰星国已经变成了雪狼国……蓦地,我心中微微一惊,抬眼定定地看着寂惊云。他是要潜入敌国埋葬赛卡门?还是皇上有意将雪狼国收复?寂惊云见我紧紧盯着他,垂下眼睑,我心下了然,只怕是后者居多。看来皇帝不仅仅是要把雪狼王和狼骑兵歼灭在天曌国腹地,想来也是,既然辰星国已经变成了雪狼国,雪狼王和狼骑兵主力又被全歼,只消把辰星国剩下的雪狼族人解决掉,辰星国就成了天曌国的囊中之物。当今天子不是守成之君,又怎么会放弃这样一个开疆拓土的天赐良机。
  “边疆苦寒,将军一路保重。”我握紧那把匕首,起身施礼,“将军军务繁忙,妾身不打扰将军了,先行告辞。”
  从将军府出来,我让铁卫驾车去了沉谙摆摊的小巷。手里握着那把匕首,我心里有些茫然,赛卡门就这样死了,沉谙交给我的事,算是没有帮他完成。还不知道他知道了赛卡门的死讯,会有什么反应。想到这里,甚至有些怕去见他。然而我在那条巷子,却没有见到沉谙的面摊儿,以为他今日没有摆摊儿,转而去他的居所,出来应门的却是个陌生大娘,听说我找易沉谙,那大娘蹙眉道:“他不住这儿了,他已经将这房子卖给我了。”
  “卖给你了?”我怔住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有近两个月了。”那大娘歪着头思索道,“我是上个月小儿子过生日的时候搬进来的,差几天满两个月。”
  我算了算日子,惊觉那时间就是他把匕首交给我之前几天,那时候他本来是决定离京的,听说了赛卡门被皇帝请进宫去,才又返京,托我带给她一把匕首,我以为他会留在京中等消息的,没想到他竟然没有,而且一早就已经把房子卖了。
  “您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吗?”我心怀一丝侥幸地问。
  “不知道。”那大娘摇摇头,自言自语地道,“他的房子连家具都卖了,一看就知道是要远行的啦……”
  我心中黯然,沉谙不辞而别,是因为知道自己救不了赛卡门,不想留下来目睹她的死亡,不想耳闻她死去的消息吗?可是,明知道心爱的人会死,他连救她的方法都不想一想,就这样离开,是不是太绝情了,还是,我想错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然而这些谜,我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天曌元景五年七月二十四日,处暑。屯兵在玉水北岸的雪狼王军营中的战狼一夜之间全部毒发身亡,寂惊云率铁骑渡过玉水,夜袭敌军,失了战狼的狼骑兵锐气尽失,仓皇败退,经过三日追捕,寂惊云施计将雪狼王大军包围在葫芦谷,三万狼骑兵尽数葬身此地。大军告捷之后,寂惊云没有班师回朝,下令立即挥师北上。仅将雪狼王的人头快马送至京师,皇帝下旨筑英魂塔,以雪狼王人头奠基,以祭天曌皇朝战死在狼骑兵手下的将士在天之灵。
  天曌元景五年七月二十六日。燕潇湘率军南下,派人渡过潢河,赴凤家军军营宣旨,言景王谋逆,凤家军洞悉乱臣贼子阴谋,出师勤王,功不可没,犒赏三军。如今景王已被皇上擒拿,凤家军功成身退,着主帅凤栖梧立即撤军,九王君千翌速速归京。凤太妃之长兄、九王的娘舅、南疆凤家军主帅凤栖梧接旨之后,却没有立即撤军,与燕潇湘隔河对峙,直至雪狼王兵败的消息传至,凤栖梧才派人渡河通知燕潇湘,愿遵旨撤军。凤家军同意撤军当夜,主帅营中却传来凄厉恐怖的惨叫和嘶吼,军营骚乱一宿。次日,九王君千翌失踪,下落不明,凤家军中传出九王是吃人妖怪的传言。燕潇湘渡河查看被九王“吃”得七零八落的主帅凤栖梧和众多士兵的断臂残肢,将消息报回了朝廷,举朝震惊。九王府中的太妃凤来仪听闻之后,只厉声哭喊了一句“凤家负我”,便一头撞墙身亡。
  天曌元景五年八月十日,白露。皇帝任羽林军右营统领萧无望为凤家军统帅,接替燕潇湘率凤家军撤回南疆布防,沿途整肃被战乱破坏的州府,燕潇湘重返东海戍边。凤家失掉凤栖梧,军权重归皇帝手中,九王失踪,生死不明,凤太妃身亡,凤家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天曌元景五年八月十五日,中秋。皇帝赐毒酒鸩杀景王,并下旨整府男丁刺配流放都南岛,女眷没为官婢,景王妃接到圣旨当日投缳自缢。景王党中尚大人、李大人等核心分子,皆斩首弃市,余者该杀的杀,该充军的充军,该流放的流放,景王党势力土崩瓦解。
  天曌元景五年九月九日,重阳。寂惊云率铁骑攻破被雪狼族占领的原辰星国,雪狼族残兵逃回原辰星国边界冰河腹地。辰星国已亡,皇室后继无人,备受雪狼族人欺凌的国人在原辰星国几大贵族世家的带领下,献出国王传国金杖、皇冠及金印,愿归属天曌国。归降书送回朝廷,皇帝加盖玉玺,至此当世再无辰星国,天曌国的版图扩大了三分之一,原辰星国变成了天曌国辰州,国都变成了州府,朝廷在辰州屯兵,并派了巡抚远驻辰州。
  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这个时候都是当今天子势力达到顶峰的时刻,他手握三军大权,再不为权臣所制,朝中觊觎他皇位的隐患全除,现在,是他该专心治理内政的时候了。
  
第17章避祸
  内乱平息,外患初定,皇帝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兵役,为躲避战乱离家逃难的流民大都还乡安居,拖延数月的科考也进入了考试程序,举国上下一片百废待兴、欣欣向荣的景象。然而,敏锐的老爷子却嗅到了这欣欣向荣表象背后的危机,皇权在皇帝的谋划算计和外间阴差阳错的介入中已经膨胀到极致,朝中再无可与之相抗衡之人,像云家这样的超级财阀,顺理成章地会成为皇帝的下一个目标。
  所以云家对于朝廷提出的要求,竭尽所能地完成,凑军费、出钱安置流民,只要皇帝开口,云家就毫不含糊地出,一切只为了能从京师全身而退,安然返回沧都。老爷子前些日子已经上疏请旨,不过上请的奏折被皇帝压了下来,以朝廷还需要永乐侯襄助为由,一拖再拖。本来老爷子顶个爵位,却不是要做实事的朝官,走哪里去根本不用皇帝批准。有次我这样疑惑地问老爷子,老爷子笑了笑,道:“这当儿皇上为着钱的事儿经常盯着云家,想要平平安安离开还是得请道旨的。”
  “他不至于吧……”我总是不肯相信皇帝会真向云家动手,一路以来,我对他百般示好,不就是希望他对云家存一念之仁。老爷子蓦地抬眼看我,冷哼道:“不至于?他连亲叔亲弟都敢杀了,何况是与他毫无关系的外人!”
  “景王谋朝篡位,本就该死!”我咬了咬唇,“九爷不是在军营中失踪的吗,怎么能说是皇上要杀他?而且之前皇上不是还要犒赏三军,又言九王蒙冤受苦,召他回京抚恤吗?”
  “你去牢中见过景王,难道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情形?”老爷子反问道,“景王自是该死,不过,换个人做皇帝看到他那样,还会坚持赐他鸩酒吗?他连表面上的面子都不肯装一装,其心之冷硬,连景王都比不过他。”
  我无法出声了。景王处决前,皇帝准我去天牢看他,我有很多疑问想从他这个当事人嘴里得到证实,比如为什么给云峥下降?比如他是否还与云家二房有勾结?甚至比如当年他令人给楚殇下降,是不是真的?楚殇的死因,到底是因为我的陷害、皇帝的围剿,还是他下的降毒?然而当我怀着满腹的疑问去天牢时,看到的却是一个神经错乱的疯子,从堂堂皇室贵胄变成一个庶民,从即将触摸到龙椅的成功之路上摔下来沦为阶下囚,景王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关在狱中第二天就疯了。若是别人,说不定为了显示自己的仁德,会饶了景王一命,把他这样关一辈子就算了,当初九王装疯,景王不就放过他了吗?可皇帝只冷冷地说了一句:“我怎知他是真疯还是假疯?”仍是将那鸩酒赐下去。
  然而我并不认为皇帝做得不妥,景王与我有深仇大恨,就算是将他千刀万剐,我也是不解恨的。皇帝淡淡一句话处置了景王,突然失了支撑我心力的仇恨,我反而觉得有些空虚,心里空落落的。景王谋反,王府一干人等皆数获罪,我也没有半分心软过,只向皇帝开口给玉竹讨了个人情,免去她刺字为奴的命运,算是报她当年牢中解围之恩。皇帝听了,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神情,淡淡地道:“你倒有心,那这人你看该如何处置?”
  说着让人押了个人上来,正是宫变那日,羽林军押出那个身着大内侍卫服的男子,他一身刑讯后的伤痕,被强行压跪在地上,仍恶狠狠地瞪着我们。我诧异地看了皇帝一眼,不明所以地道:“皇上,臣妾不识得此人,也不知道他犯了何罪。”
  “还记得两年多前你在街上被人行刺吗?”皇帝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那男子,寒声道,“正是此人策谋的。”
  “是他?”我吃了一惊,这才认真地打量起这个男人,搜索脑中的记忆。皇帝冷冷地道:“雷翼,你当初为何要派人行刺荣华夫人!”
  “你既然查出是我干的,还问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雷翼冷哼一声,一脸无畏地道。我听着他的声音,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昕过,再听皇帝叫他雷翼,又着了一身侍卫装,蓦地想起那次在御花园看到小公主时,曾听过一个侍卫喝止责骂她的宫女,那宫女似乎就是叫他“雷侍卫”。
  “我想起来了,我记得你的声音。”我看着他,出声道。雷翼反倒怔了一下,皇帝看着我,面带诧色,“你见过他?”
  “臣妾有次进宫见太后,在御花园看到一个宫女带着小公主……”我迟疑了一下,这话又不太好说了,总不能明着跟皇帝说宫女都在欺负你女儿吧?没想到我还在掂量该怎么说这话,那雷翼已经激动地嚷起来:“我没见过你,你胡说什么……”
  我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皇帝已经满脸寒霜,“接着说。”
  我咬了咬唇:“那宫女好像因为小公主的关系受了责骂,所以言语之间有些怨气,我听到这个雷侍卫呵斥那宫女,还让她要好好侍候公主……”
  皇帝冷冷地看着雷翼,轻嘲道:“雷翼,你很关心小公主嘛。小公主嘴里念叨的‘侍卫叔叔’,就是你吧?”
  我微微一怔,侍卫叔叔?雷翼浑身一颤,皇帝淡淡地道:“朕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小公主?”
  雷翼咬牙道:“皇上误会了,公主是主子,罪臣对公主的关心皆是因为一片忠心……”
  “雷翼!你当朕是傻瓜吗?你都敢背叛朕,不忠于朕了,何至于要忠于小公主?”皇帝冷笑一声,厉声道,“因为你忠于的是她的母亲!是德妃!是蔚相!”
  这不是问句,是肯定句。雷翼脸色青白,全身颤抖。我从刚才皇上斥问他为何行刺我,已经联想到他是德妃的人了,只是皇帝是如何把他揪出来的呢?
  “当年荣华夫人遇刺,云家的铁卫查出刺客是宫中的大内侍卫,朕没有声张,就是不想打草惊蛇,朕安排蔚彤枫做大内侍卫,就是想让他暗中查出谁是主谋,没想到刚刚有了一点眉目,蔚彤枫却意外身亡。”皇帝缓缓道出让我吃惊不已的内幕,“不过有那点眉目已经够了,德妃被打入冷宫,朕将小公主交给淑妃抚养却不闻不问,为的就是要引出那个忠于蔚家,忠于她的人来!侍卫叔叔?哼!”
  雷翼沉默不语,面色如纸。我却越听越是心惊,原来当初皇帝把蔚家大哥安排在宫里做侍卫,就是要他暗中察探是谁指使大内侍卫来行刺我吗?心中骤然一痛,蔚家大哥竟是因为这件事丢了性命。抬眼看着皇帝,竟似不认得眼前这人。德妃被打入冷宫,他应淑妃的要求顺势将小公主交给她抚养,却从此之后不再踏入淑妃宫中一步,为的就是要让淑妃对小公主心生怨愤,只要小公主日子不好过,必定会引出蔚相在宫中培植的暗桩。想来当初德妃企图淹死我的时候,皇帝就已经开始怀疑她了,否则岂会如此目标明确地安排这些计划?而最让我心惊的是,为了引出这个暗桩,皇帝竟然可以利用淑妃,利用小公主,利用妻妾儿女,这样的冷硬心肠,第一次让我心生恐惧。
  “朕早就开始怀疑你了,你若真是蔚相养的狗,他们一死,你一定会露出马脚。”皇帝冷笑道,“没想到你这么沉得住气,蔚相倒台竟没有逼你现形,直到德妃被赐死,你才按捺不住。你倒是忠心,主人倒台了还思量着与景王合作为他们报仇,只可惜你跟错了主子,你的忠心,也用错了地方……”
  看来皇帝说的句句属实,那雷翼全身都软了,硬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皇帝蓦地转头看我:“荣华夫人,当年你被大内侍卫行刺一事,朕今日算是给你一个交代,你想如何处置他?”
  我吸了口气,淡淡地道:“皇上言重了,他当年刺杀我,是奉命而为,从奴才的本分来说倒是无可厚非。臣妾认为他的错失不在于此,而是暗中与景王勾结,欲图对皇上不轨,所以这罪,还是由皇上来定才妥当。”
  还记得我当时这样回复皇帝时,皇帝一脸震怒,寒声让人将那雷翼拖了下去,想来那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今听老爷子说到皇帝的心肠冷硬更胜景王,回想起当日那一幕,我硬生生抽了一口气,竟是无法反驳。只听得老爷子接着道:“凤家军无君命妄动三军,早已犯了天子的大忌。但他们是以‘清君侧、除奸王’的名义起兵,皇上既扳倒景王说他谋逆,那凤家军妄动三军,面子上也不能罚,还要赏,还要犒劳,还要抚慰。可双方都明白私底下是怎么回事儿,把九王召回京,明是安抚封赏,实则是软禁,皇上不可能再相信老九。九王心里非常明白这一点,他只要还有一点儿野心,就必不会乖乖听话回京。”
  “所以爷爷认为,九王的失踪跟皇上有关?”我咬紧了唇,“因为九王不肯回京,所以暗中杀了他?”
  “九王不归京,正好给了皇上借口治他的罪,皇上为什么要做暗杀这样的蠢事?”老爷子摇了摇头,叹道,“皇上如今势胜,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凤家根本不可能与之硬拼对抗。凤家明白这次的事皇帝不会善了,为了保全家族,牺牲掉九王在所难免,你忘了凤太妃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了?”
  “凤家负我?”我的心一颤,“可是凤太妃和九王不是凤家的依持吗……”
  “你错了,丫头,不是凤太妃和九王是凤家的依持,是凤家是凤太妃和九王的靠山,他们与家族之间的利益,是相互依赖的。”老爷子咳嗽了两声,轻叹道,“凤家是一个世家,不是九王与凤太妃一人两人的天下,当凤家认为已不可能与皇帝对抗了,为了保全家族,牺牲九王也是正常的……”
  这就是世族大家的生存模式,亲情也是建立在家族利益之上的,当家族利益受损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掉会拖家族后腿的棋子。历朝历代的世家莫不如是,凤家如此,云家……是不是也如此?我咬紧唇,觉得身子发冷,全身的血液仿佛也凝固了。
  “可是既然已经决定牺牲九王了,为什么凤家军中会传出九王是吃人妖怪的传言?凤栖梧也死于非命?九王又失了踪?”我努力不去想如果是我妨碍到云家的利益,云家会不会抛弃我这个令人心战的问题,将思绪集中在九王离奇失踪的话题上。老爷子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也不清楚,当中定然有什么变故。凤家死了一个凤栖梧,比失去一个凤太妃和九王的损失更严重,凤家失了兵权,以后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所以,丫头,你凭什么认为皇上不会对云家下手?”
  我只是抱着一丝侥幸,这些年来我能感觉到皇帝对我的纵容,让我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是特别的,甚至期许着他会因为这个而对云家心存仁念。而老爷子再一次提醒我,这是不可能的,当今天子在大事上从来没有妇人之仁。我吸了口气,轻声道:“爷爷,为什么云家一定要等着皇上来下手清理呢?”
  “什么意思?”老爷子看着我,眸子有光微微一闪。我不确定接下来说的话会不会气到他,想了想,仍是决定说出来:“爷爷,天下万物皆是盛极必衰,云家已经风光了太久,也承受了太多苦难和折磨,云峥若不是生于云家,不会自幼受苦,英年早逝。”见老爷子脸色果真阴沉下来,我咬咬牙,接着道,“爷爷既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又知道世家势盛会遭帝王猜忌,知道帝王忌惮一个家族一定会整日里盘算着怎么灭了它,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在帝王动手前自己清理掉这些麻烦,解除帝王的心病呢?”
  “你觉得这个麻烦能解决?”老爷子定定地看着我,目光深沉。我吸了口气,缓缓道:“这世上没有无法解决的事,端看持何种心态去解决。”
  老爷子严肃地看着我:“你有什么想法?”我咬了咬唇,轻声道:“舍了这些荣华,当云家不再掌握能影响国家命脉的财富,就不用再时刻担心自己变成帝王养肥再宰的猪。”
  “说得轻巧!”老爷子嗤道,“你知道云家的财富意味着什么吗?没有人会舍得放弃这么多财富。”
  “在我看来,有舍,才有得。”我叹了一声,“钱财始终是身外物,若这些财富已经不能带给人幸福,反而招来灾难,又有什么意义呢?”简单来说,连命都没了,还要钱做什么?拿来也没命享受。
  “你知道有多少人依靠云家生存?就算云家放弃这些财富,统统献给朝廷,让朝廷来经手这些钱财,会有多少人眼红,会有多少人来争夺这些经营权,又会生出多少是非,这笔横财只会给朝廷添乱,到时候受损的,就是依靠云家生存的千万户人家……”老爷子摇头道。
  “爷爷若只是担心这个,倒也未必不能解决。”我听着老爷子的话不是没有门儿,赶紧道。老爷子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地道:“说来听听。”
  “简单地讲,就是化整为零。”我将思考了许久的方案说出来,“将现在云家的产业,分割给云家二房的执事、各地的掌柜,将过于集中的财富,分散成零散的财富,这些执事、掌柜为云家辛苦一生,得些丰厚的回报也应当,产权转到他们手上,他们自会尽心竭力,不会影响靠云家生存的普通百姓谋生,云家由大富变作小富,不再成帝王心腹之患,自可避开莫测之祸。”
  老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置一言。我忐忑不安地看着老爷子,不知道他对我这明显败家的举动是不是暗自生气。过了半晌,老爷子道:“这法子,你想了多久了?”
  我不敢瞒他,老老实实地道:“有一阵儿了。”
  “我要好好想想,你出去吧。”老爷子没有动怒,闭上眼睛,靠到躺椅上,轻声道。
  我站起来,轻手轻脚地退出房去。
  
第18章访客
  寂惊云归朝了。据说进城那天,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福生夹在围观的人群中见过那幅画面,这阵子磨着我想让我答应他从军。自从上次在东华门听过皇帝那番演讲之后,福生完全被他洗脑了,跑来跟我说他不想考功名,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国难当头,应该从军报效国家,我自是不肯让他贸然上战场去枉送一条小命,可他就没绝过这心思。也不知道这次的会试是心不在焉还是故意放水,总之福生落榜了,当他见过寂惊云回朝时满城百姓夹道欢迎的盛况之后,再也忍不住,自己偷偷跑去报了名,等我知道时,这小子已经偷偷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到军营里去。
  “叶姐姐……”福生看到我踏进他房里,吓了一跳,赶紧将正在收拾的包袱塞到被子里去。我又好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藏什么?有什么好藏的?”
  他见我脸上并无怒色,忐忑不安地嗫嚅道:“我……”
  我叹了口气,递了个信封给他。他拆开一看,先是不可置信,然后一脸惊喜地道:“叶姐姐,你同意我从军了……”
  “我也没说一定不同意啊!”我撇了撇嘴。福生不好意思地道:“可是我见姐姐都一直没表态,再说前几次跟你说的时候你很反对的……”
  “那时候正打仗,我送你去从军等于送你去死。”一个什么都不懂刚入伍的小兵,再怎么着也得练几年才能上战场吧?我摇摇头,“现在仗打完了,你去军营里锻炼一下也好。我知道你想跟在寂将军麾下,你跟着他我也比较放心,所以跟他讨了个人情,你拿着这信直接去将军府找他去。”
  “姐姐……”福生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我握着他的手,叹道:“福生,你的人生路要怎么走,姐姐没办法干涉,只是希望你尽量顺利一些。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既然选定了,就要好好走下去,你娘在天上看着你,才会安心。”
  “我知道,姐姐。”福生用力点了一下头,“我会争气,混出个人样儿来,不会让娘和姐姐失望。”
  “那倒不是最重要的。”我笑了笑,拍拍他的手,“我想你娘会希望你过得幸福,活得高兴开心就好。”
  我也一样,我希望我爱的和我关心的人都能过得平安幸福快乐。前两天收到丹尼兄妹捎来的信,信上说他们找到一些当年帕图斯族幸存下来的族人,现在正努力准备重建部族,我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这个消息让我这些日子沉郁的心情稍有舒缓,这段时间我不光为皇帝对云家的态度暗自担忧,还有好几件事也让我心烦。九王失踪的消息传来后,红叶义无反顾地南下,说要去找他,我无法劝阻,只得暗自祝她好运;玉蝶儿定期来的信件,也仍是没有安生的消息。安生失踪大半年了,一点音讯都无,我拜托玉蝶儿四处游荡时顺便帮我打探他的消息,可每次接到信总是失望不已。他会不会已经……想到这个我就害怕,第一次,我知道这时空仍然有些事是云家的权势和金钱无法办到的。还有二房那边也是烦人,几次三番暗示老爷子对想容的事使点劲儿,势利的二房见皇帝平安回宫,再不提让想容出宫的事,又变着法儿教她怎么在宫中获宠了。老爷子的身体越来越差,最近在催我快些帮安远兮选定妻室,说怕自己这副身子拖不过这个冬天,我听他说着这些不吉利的话,劝慰他放宽心的时候自己却一样害怕心慌。皇帝这么一直压着云家请归的折子也不是个事儿,他这条路走不通,看样子该换条路走,也许我应该去求求太后……
  “姐姐,刘嬷嬷来了。”小红进房道。我点了点头,起身去花厅。安远兮是不会对选亲这件事有什么意见的,老爷子在这件事上格外坚持,不会容他有自己的意见。我替他拿主意,选中了天马行金家的小姐金镶玉。当日官媒送来的画像中,我对这位金家小姐印象最深,派人查得的资料也说她个性爽朗,希望这个开朗的女子能融合安远兮那阴郁的性子,给他的心带去一缕阳光。
  刘嬷嬷听说我们选中金家的小姐,连声道喜,称即刻便可带鸾书上门提亲。我嘱咐她一定要办好这件事,打赏了一个大红包给她。她连声道绝不会让我失望,一定尽心竭力做好二公子这门亲。
  还不知道安远兮知道了会不会又跟我闹,只是如今,满足老爷子的愿望似乎更为重要。他已身为云家的子孙,有些责任和义务无法逃避也不能逃避,如同我也必须面对我的责任和义务一样,比如我此刻坐在懿宁宫中,寻思着该怎样让太后恩准我们返乡。
  “叶丫头,你这是……”太后看着我头上的花冠,眼神一闪。我笑了笑,我断发这事儿在京师传得这么轰动,您老人家又何必装出这副诧异的表情?太后见我平静的样子,倒是红了眼圈儿,“丫头,你这孩子的命昨这么苦呢,原本……”
  “娘娘,哪个人命里没几件苦事儿,这也算不得什么。”我淡然一笑。要说苦,我来到这时空遇到的哪个人不苦?蔚蓝雪、楚殇、冥焰、皇帝、蔚彤枫、安远兮、云峥、红叶、小红……便是眼前这位太后,也是各有各的苦,我能在你面前呱呱叫吗?
  “丫头……”太后的眼神有些复杂,握着我的手轻叹,“你真的决定不再嫁人?一辈子守在云家?”
  “是。”我坚定地点点头,“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把诺儿平平安安拉扯成人。”
  太后表情难懂,蹙了蹙眉,似乎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我不想与她纠缠这个话题,趁机把请归的事拿出来转移话题:“娘娘,爷爷身子越来越差,入秋之后京师的天气就凉了,冬天又冷,实在不适合爷爷养病,臣妾想陪爷爷回沧都去休养身子,望娘娘恩准。”
  “怎么永乐侯的病一直没见好吗?”太后关切地问,对我提出的请求却不动声色,想是知道皇帝压着老爷子请归的折子这件事。
  “爷爷年纪大了,本身又有旧疾,这些年辛苦操劳、劳心劳力,从云峥过世之后,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御医也说爷爷的病需要在气候怡人的地方安心静养,沧都温暖如春,加上老爷子也有些想家,所以臣妾特请娘娘恩准我们返乡。”我再次请归,太后怎么也得给我表个态才是。
  “永乐侯为国效力多年,也是该享享清福的时候了。”太后握着我的手,转眸笑道,“可惜,皇上过些日子要立后了,看来你们是不能等到皇上大婚之后再走了。”
  这么说是同意了?我的眉扬了扬。立后?是啊,天下大定、百废待兴,百姓期待着一位贤能皇后和当朝圣君一起统御国家、福泽苍生。他也该立后了。
  “恭喜娘娘,恭喜皇上。”垂了眼睑,我先是道喜,然后恭顺地回答太后的试探,“皇家纳后是何等大事,礼聘往来,筹备大典,婚期再快也得到明年初夏去了,爷爷的身子实在有些经不起等,再说病体冲撞了喜事也不好,臣妾谢娘娘体恤。”
  早该来求太后的,皇帝和太后的政治眼光和谋略根本不在一个段位上,皇帝的目光长远,而太后只看得到眼前几步。坐在马车上,对她这么轻易地放我,心中其实是有些预见的,至于怎么和皇帝说,就是她的事了,总之我能脱身,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京城,很快就要离开了,唯一不舍的,是长眠在玉雪山上,我深爱的那个人,云峥。我的云峥,我要走了,以后,等云家的危机解除了,我才有机会再来看你……蓦地撩开车帘,“云乾,去傲雪山庄。”
  在云峥的墓前给他点上一炷香,我倚到墓碑旁坐下,掏出丝绢细细擦拭着碑上的微尘。指尖抚过墓碑上的凿字,云峥,我真想一直这样陪着你,哪怕只是坐在这里,我的心才能获得想要的平静,没有烦躁,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哀伤……云峥,自从砸碎魇镜之后,你再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愿意我颓废沉溺在过去的记忆里。云峥,时问是不是真的是一剂治伤的良药?我终于能够平静地接受你已经不在我身边的事实,我只能把你珍藏在心底最深最温柔的角落……闭上眼睛,静静感受微风的轻抚。云峥,人生很苦,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挨到几时,但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下去,好好走下去。
  
  日暮时分,从玉雪山回来,进了城,想起浣月居就在这附近,心中一动。就要离京了,应该去跟凤歌说一声,上次离京我就是不辞而别,今次却不能再那样了,这一别,也许以后很难有机会见面了。
  幸好月娘不在,省去看她那张不待见我的脸。秋伯说凤歌去了浣月亭,我没让人跟着,自己一个人去了浣月亭,我与凤歌的世界,从来不需要多余的人进驻。远远地又听到他如泣如诉的箫声,我觅着箫音走过去,果然见他如上次一般坐在亭子的木栏杆上,倚靠着亭柱。微笑着看着他,凤歌看到我,将箫拿离唇边:“雪儿……”
  “又瘦了。”我走到他面前,端详他的脸,蹙眉。凤歌唇角微微一扬,伸手抚了抚我的脸,“你也清减了。当豪门大户的家是不是很辛苦?”
  “还好。”我笑了笑,“再苦也得挨下去,那是我的家。”凤歌笑笑不语。我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凤歌,我要走了。”
  “回沧都?”凤歌也不诧异,温和地问。“嗯。”我点点头,即使不说我是专程来跟他道别的,他也知道了。
  “也好。”凤歌温柔地看着我,“离开这个地方,你或许会过得快乐些。”
  他这样说,是知晓我们以后可能都见不了面了吧?我的眼一下子热了,“凤歌,你有空来看我好不好?”
  “好。”他柔声道,好似我的什么要求都不会拒绝,就像以前他答应我冒失的求婚一样。我忍不住笑出声:“你又逗我。”
  他只是笑,我微微一叹:“凤歌,你也不要把自己困在这浣月居里,应该走出京城,四处走走看看,你的生命里,还可以拥有很多东西,不应该只得一个……”
  见凤歌的眼神黯下来,我蓦地闭嘴。空气凝重得仿佛不再流动,我不自在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指着天空故作惊喜地岔开话题:“快看,星星出来了。”
  “是柳宿。”凤歌抬眼看向还带着几分晕色的天空,淡淡一笑。“呃?”我完全是蒙的,根本没反应过来,“什么东西?”
  “二十八星宿之一。”凤歌随意地道。我恍然,又惊奇:“原来凤歌会观星,这柳宿是什么星星?”
  “柳宿是南方朱雀七宿中的一宿。”凤歌温柔地笑了笑,解释道,“二十八宿分为四组,又称为四象、四兽和四方神,以苍龙、朱雀、白虎、玄武命名。朱雀七宿的形象像一只展翅飞翔的朱雀,而柳宿八星,状如垂柳,是朱雀的口。《天文志》言‘柳为乌啄,主草木’,‘柳八星天之厨宰也’……”
  凤歌似乎是来了兴致,很仔细地讲给我听,我听不懂《天文志》里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好脾气笑眯眯地看着他,赞叹道:“凤歌懂的东西真多,这观星是谁教你的?书里看的吗?”
  “是楚……”凤歌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却已知道那人是谁,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岔开话题:“我很喜欢看星星呢,觉得每次看到它们,心灵都会被涤净一样。不过在京城看到的星星不如草原上的漂亮,凤歌有机会一定要去草原上看星星,简直美得令人震撼,可惜这里没有那么高远辽阔的观看星星的地方……”
  “未必没有。”凤歌笑了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星星,当不输草原之上。雪儿可有兴趣?”
  “好啊好啊。”我连连点头,凤歌微笑着伸手搂过我的腰,还未等我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腾空而起,等我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他已经搂着我站在浣月亭旁边那棵大树的树梢之上,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有点回不过神儿,“你……凤歌你会武功?”
  “嗯。”他轻轻应了声。“我都不知道!”我惊奇地道,“为什么你从来没说过?”
  “这又不算什么。”他笑了笑,随意地道,“你从来没问过呀。”我噎了半晌,的确,从我第一次见凤歌,看他这谪仙般的样子,就主观地认为他是柔弱的,即使知道月娘武功不错,也根本就没往他会武功那方面去想过。我蹙了蹙眉,我对凤歌的了解,似乎真的是太少了,还真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懊恼地叹了口气:“我可真够自以为是的。”
  凤歌见我气结的样子,倒是饶有兴致地逗了我一下,“否则雪儿怎么会有惊喜?”见我挫败地一拧眉,他转开话题,笑着指了指夜空,“看,在这里看星星,是不是别有一番情趣?”
  是啊,真是新奇的体验,站在树梢之上看星星,仿佛离天空很近很近,近得一伸手,就能把星星摘下来。“真美。”我感动得有些目眩,转脸看着凤歌,“可是你这样一直站在树梢上,很累吧?”得提着内力,否则这树梢根本不能承受我们两人的体重,所以说这样的观星,浪漫是浪漫了,却不能持久。
  “不累啊,你看看这树冠。”凤歌温柔地道,“这是华盖树,树干粗壮坚硬,树叶密如华盖,坐在这上面都没有问题,不信你试一下。”
  我低头看向脚下,见这树果真与其他的树不同,别的树,越到树梢越生得稀稀拉拉,别说站个人了,站个大鸟可能都站不住。可这华盖树,树顶密密麻麻地生着枝繁叶茂的小叶子,密不透风,根本看不到树下地面的情形,就像脚下铺着一张平整的略有起伏的树叶地毯一般。我又新奇又惊喜:“真的可以坐吗?不会掉下去?”
  “试一下就知道了。”凤歌松开箍在我腰间的手,我紧张得背心冒汗,凤歌的手缓缓离开,我捏紧双手,发现自己竟真的站稳在枝叶交缠的树梢上。凤歌牵起我的手,轻声道:“来,慢慢坐下去。”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去,触到浓密的树叶,软软的,有一点弹性,仿佛是坐在弹簧床上。凤歌松开我的手,也缓缓坐到我身侧不远处,我才发现自己手心满是汗水。不好意思地搓了一下手,我看了凤歌一眼,“对不起,我太紧张了。”
  “别怕,不会掉下去。”凤歌理解地笑道,“就算掉下去,我也会接住你的。”
  是哦,他会武功嘛。我释然一笑,全身放松下来,仰躺到树梢上,双手枕到脑后,望着天空上的满天星斗,不可思议地道:“我从来没想到居然可以在这样的地方看星星,真是太神奇了。”
  凤歌低低地笑了笑,不语。我也不再说话,只是用心地感受着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当下决定,等回了沧都,一定要在侯府和篱芳别院种几株华盖树,以后也可以经常跑到树顶上去看星星。
  “咕噜……”可惜这浪漫的时刻没有延续多久,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尴尬地迎上凤歌带笑的眼睛,我的脸一下子烧透了,“我……”
  “是我疏忽了,用晚膳的时间都过了,我带你去吃东西。”凤歌温柔地拉住我的手,牵我起来,揽紧我的腰,从树梢之上缓缓飘落。月夜下,英俊的男主角揽着美丽的女主角,从高处飘落、旋转、深情对望,若再撒上飘飞的花瓣雨,简直就像拍电视一样。我傻傻地看着凤歌的脸,不合时宜地想。影视剧里若出现这么一幕,一般都是男女主角两情相悦的开始,不过,这情形落到我和凤歌身上,只会引发我刚才这种搞笑想法。
  忍住笑,和凤歌一起回浣月居用膳,月娘还是不在,令我觉得轻松许多。凤歌让秋伯在月夜花间摆出精致的饭菜,我不客气地吃起来,夹了一片炒山珍放进嘴里,我含糊不清地称赞道:“秋伯的手艺还是那样好。”
  凤歌微笑着看我大快朵颐,在桌上昏黄的灯光的映照下,他的脸上闪动着温暖的光影,美到极致。我吃得不亦乐乎,凤歌却吃得慢吞吞的,我夹了一块清蒸鱼到他碗里,“你要多吃点东西,这么瘦。”
  凤歌笑了笑,听话地把那块鱼肉夹入嘴里,敛了眼睑,细细咀嚼。不过之后仍是看着我吃的时候多,自己吃的时候少,我只得不断地帮他夹菜,直到他啼笑皆非地看着我又夹了一个肉丸子给他,终于忍不住笑道:“雪儿,我够了。”
  “真够了?”我目光灼灼地看他。他点了点头,我才放心地顾自己的肚子,凤歌默默地看着我,沉默一阵,轻声道:“雪儿……”
  “嗯?”我懒懒地应他,塞了一个香菜丸子到嘴里。他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侯府的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呃?”我怔了一下,诧异地看向他,“你说谁?”他问安远兮吗?凤歌怎么会问起他?
  “就是那日醉倒在浣月亭的二公子。”凤歌转眼看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真是问安远兮?我怔怔地看着他,“你问他做什么?”
  凤歌这人,向来对不相干的人不上心,安远兮对他而言根本是个陌生人吧?他怎么会问起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来?凤歌的眼神迷惘地闪烁了一下,低声道:“不知道,只是觉得他带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忍不住想了解他。”
  “这样啊……”我轻声道,看着凤歌迷惘的表情,“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最初是一个傻傻的书呆子,第一次见面就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来我渐渐发现他的善良、他的憨厚、他的可爱、他的勇敢、他的温柔……他身上有很多闪光的优点,他在我的生命中留下过很深很重的痕迹……我的思绪也渐渐迷惘起来,如果不是为那不为我所知的原因,我和他或许已经……我猛地回过神来,见凤歌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我的脸上,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如下次我介绍你们认识吧。”凤歌挑了挑眉,我的唇微微一抿:“远兮在京师没什么朋友,你们应该谈得来的。”
  “嗯。”凤歌笑了笑,也不追问了。我的目光落回到饭菜上,却一下子没了胃口,刚刚那一刻的走神令我心慌地意识到,安远兮在我心里的位置是难言的,不仅仅是小叔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我很清楚,甚至他对我的感情我也完全明白,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把我从他身边推开,但我知道,那不影响他对我的感情,他只是把它压抑在了内心深处。我明白,或许老爷子也看得很明白,所以一直提醒我们,生怕我们行差踏错。我和他之间有很多事情是很微妙的,若底线不清楚很容易出事儿。毋庸置疑,我爱云峥,到现在仍然深爱,因为他是唯一适合我,与我身心契合的人,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包容我的一切。可我仍然惊恐地意识到,对于我曾经爱过的人,不管是安远兮还是皇帝,我心里仍然保留了一份柔软,仍然会为他们心乱……老天……我羞愧地闭上眼,我是怎么了?我怎么这样水性杨花?我怎么对得起云峥……
  “雪儿?”凤歌见我半晌没有动筷,闭目不语,出声唤我。我睁开眼,迎上他担忧的目光,笑得很勉强:“我吃饱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也不言语,让秋伯收拾了桌子,奉上一盘切得极漂亮的果盘,自己则坐到一旁给我沏茶。温柔的夜风吹拂着我们的衣袂,我着迷地看着他如行云流水般娴熟的沏茶动作,觉得仿佛回到数年前,我初到这个时空时,第一次到浣月居来的情形,时间仿佛从来没有在我们之间流走过。他将沏好的茶放到我面前,我端起茶杯,嗅着那清冽的茶香,纷乱的思绪和心情渐渐静定下来。
  抿了一口茶,我搁下茶杯,无意中看到一旁的花架上,花盆的旁边搁着一个漂亮的大海螺,好奇地取了过来,“咦,这东西哪来的?以前没见过?”
  “一个朋友送的。”凤歌笑了笑,“听说是他自己捕捞的,这种海螺叫吟风螺,附在耳边,能听到风语。”
  “风语?”我有些不以为然,“海螺里不都能听到嗡嗡声吗?”不过是人牵强附会、附庸风雅。
  “它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凤歌笑了笑,温柔地道,“不信你试试。”
  “是吗?”将那海螺附到耳边,耳边立即传来轻微的嗡嗡声,跟我熟悉的海螺里的海风声没有什么区别,正要将它拿离耳边,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些不同的声音,起先有些模糊,我凝神静气地仔细辨听,听出似乎是远处草丛中蟋蟀的呜叫,小溪里潺潺的流水声,林间小鸟欢快地抖动着翅膀,田鼠飞快地钻进地洞,蚂蚁爬过大树,芙蓉花正在静静地盛开……仿佛一卷宁静安详的画卷在我的眼前展开,我被这月夜里的声音迷醉了,如同被催眠一般,眼皮不由自主地垂下来,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一片安静。
  
第19章螺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猛地醒过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伏睡在桌子上,我抬起头,桌上的清茶已经凉透,凤歌却不见人影。
  “凤歌?”我四处张望了一下,奇怪,他去哪里了?站起身想看他是不是进屋去了,脚下不知踢到一个什么东西,发出滚动的声响。我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大海螺掉到地上了。捡起那个海螺,我拿在手上翻看,这东西还真有点意思,就像个顺风耳似的,忍不住又将它贴到耳边,看还会不会听到什么有趣的声音。
  耳边又嗡嗡作响,那顺风耳翻出院墙,蹚过小溪,越过草地,钻入树林……鸣奏出一曲自然的乐章。我陶醉地听着那些美妙的乐声,突然听到里面传来模糊的人语,不由得怔了一下,赶紧认真地辨听,还真是有人在说话,只是那声音断断续续的,一点儿也不清晰。“……你……来了……”
  咦?我来了兴趣,越发集中精神地分辨海螺里的声响,那声音果真清晰起来:“你为什么……约我在这里……不是说过……不要再见面了吗……”这个声音仍是有些断续,是个嘶哑的男人的声音。
  “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来这儿……”海螺里又传出另外一个声音,是个女声。我闭上眼睛,将其他的感官完全忽略掉,只将全身的精力都集中到耳边这只海螺里。那个嘶哑的男声又说话了:“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这声音好像有点儿耳熟,我仔细地回想着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像是撕裂的破布,蓦地一惊,那不是安远兮扮成鬼面人时说话的声音吗?正狐疑问,又听到那女人的声音有一丝激动地道:“你不明白?”
  这下子完全听清了,我的身子微微一僵,这女人的声音也是我熟悉的,竟是月娘!
  “我是不明白,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合作已经结束了。”嘶哑的男声道,“以后大家各行各路,没必要再见面了。”
  我倒抽一口气,这声音,真的越听越像鬼面人的声音。我全身都僵住了,如果那个女人的声音真的是月娘的,怎么会与安远兮在一起说话?他们两个根本不可能认识吧?
  “站住!”女声尖锐地道,想必是想阻止男人离开,声音都尖得变了调。
  “你还待如何?”嘶哑的男声语气有一丝无奈,“我跟你说得很清楚,当初我是受人之托,帮你拿回无极门的实权,摆脱景王的控制。现在景王已经死了,你也已经解决掉你的对头,月门主,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以后大家互不相干……”
  我惊得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看我听到了什么?无极门?景王?月门主?对了,无极门是景王暗中培植的势力,我正奇怪怎么景王出了事,无极门却无声无息的没有一点儿声响呢?敢情现在无极门的门主是月娘了吗?上次她要杀我的时候,似乎还被别的人钳制着,真是这个声音像鬼面人的男人帮她拿回了实权?将耳朵紧紧贴在海螺上,我集中精力、屏息静气,生怕听漏了什么细节。只听到月娘激动地道:“互不相干?你以为你真能摆脱无极门,抽身事外吗?什么帮我重掌实权?我才是在帮你!这无极门本来就是你的,我要来做什么?”
  我的手惊得一颤,差点将海螺掉到地上去。只听到嘶哑的男声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胡说?”月娘轻轻一笑,无畏地道,“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明白,你说你是受他所托,来帮我除掉对头,摆脱景王的控制,可你骗不过我!你为什么要戴着这个鬼面具?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声音跟我说话?你根本就是欲盖弥彰!是,你是受他所托,因为你根本就是他!楚殇,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顿时被月娘提到的这个名字打蒙了。楚殇……楚殇?月娘说那个男人是楚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他?楚殇明明已经死了,他的人头被砍下来挂在城楼,是我亲眼看见的,绝不可能认错,月娘不是也说是她帮他缝的头吗?怎么她现在说那个人是楚殇?那个人做了什么,让月娘认为他是楚殇?
  我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只听到那嘶哑的男声平静地道:“你错了,我不是他。”
  “你是。”月娘固执地道,“当你找到我,说是受楚殇之托,要帮我摆脱景王对无极门的控制的时候,你以为我凭什么就相信了你?凭什么相信你一个来历不明,还不肯透露真面目的神秘人的话?你说你的武功是楚殇教的,你对无极门内部情况的熟悉是楚殇告诉你的,你以为就凭你亮了几招身手,说出一点儿无极门的秘密,我就会信你吗?我月晚池还没有幼稚到这个地步!我肯信你,不是因为这些谁都可以伪装的证明,而是因为你对蔚蓝雪的感情!从我第一次在铁山郡见到你救她的时候,就开始怀疑你的身份,难道你时时刻刻让人暗中保护蔚蓝雪,你几次三番救她性命,也是因为楚殇拜托你的吗?”
  我的心跳仿佛也停止了,左手揪着胸口,感觉透不过气。她说铁山郡?她说蔚蓝雪?那嘶哑的声音,真的是鬼面人?可如果那个人就是鬼面人,他应该是安远兮才对?但是如果他是安远兮,他怎么会楚殇的武功?他又怎么会知道无极门的秘密?我感觉我的头仿佛就要爆炸了,太阳穴像针扎似的疼。鬼面人的声音又传进耳朵:“蔚蓝雪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如果你说的是永乐侯府的云夫人,我救她自有我的原因,却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我怔了一下,楚殇不可能不知道蔚蓝雪是谁,如果鬼面人是安远兮,他的确是不知道我这具身体的身份的,我也能想通他为什么救我。可是如果楚殇真的没死,如果他真是楚殇,又不想承认这个身份,他也可以装成不认识蔚蓝雪。但如果他真是楚殇,他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他没有理由对月娘进行隐瞒啊?我只觉得脑袋一片混沌,只听到月娘毅然决然地道:“我不信,我今天要揭开你的面具,看你还怎么否认!”
  海螺里传来拳掌相击的沉闷呼呼声,间或有兵器划过空气发出的铮鸣,似乎是两人之间发生了激烈的打斗,不知道谁胜谁负。半晌听得鬼面人厉声道:“你不要命了吗?竟然使出这样的打法!”
  “你既不是楚殇,管我要不要命!”月娘负气道,拳掌相击之声不绝于耳。突然,海螺里传来几声清脆的“叮叮”声,只听月娘喜道:“凤歌,替我揭开他的面具!”
  凤歌也跑去了?我越发紧张,但打斗之声反而停下来,仿佛是被人从中制止,随即听到凤歌温和的声音:“晚池,你做什么与人拼命?”
  “你知道他是谁吗?”月娘的声音又激动起来,“他是楚殇!”
  我不确信月娘的话会给凤歌带来多大的冲击,也许跟带给我的冲击是一样巨大的。可海螺里接着传来凤歌的声音,却没有一丝波澜,那样平静淡定:“他不是。”
  “你说什么?”月娘的声音透着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他戴着面具……”
  “我看一眼就知道了。”凤歌静静地打断月娘的话,“他不是。晚池,楚殇已经死了。”
  月娘不出声了,我也怔怔出神,凤歌说鬼面人不是楚殇,那他应该真的不是吧?毕竟,楚殇是他深爱的人,他对他实在太熟悉,就算是鬼面人戴着面具,也能一眼看出他不是。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却不敢肯定?蓦然惊觉,这一刻,心里已然深深地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你走吧。”凤歌平静地道,“晚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月某代她向阁下道歉。”
  “凤歌,他……”月娘的声音有一丝焦急,凤歌的声音严肃认真地道:“晚池,他真的不是他,你还信不过我的眼睛吗?”
  “不是,我不是信不过你……”月娘想解释,又似乎是有些丧气,骤然叹道,“罢了罢了,让他走吧……”
  静默半晌,才听到凤歌轻声道:“晚池……”
  “我没事……”月娘低低地道,语调有些悲凉,“也许真是我太多疑了,楚殇的身后事是我亲自办的,我怎么还期待着有奇迹出现呢?”她轻嘲一笑,“我竟然把他带到浣月亭,想通过他熟悉钟爱的事物触动他,实在是傻得可笑,他根本不是他……”
  “晚池……”凤歌幽幽地叹息,似乎带着对他姐姐的怜惜。海螺里只剩下月家姐弟对话的声音,那鬼面人却一直没再说话,想来是已经离开了。我拿着海螺紧贴在耳旁的右手微微颤抖着,只听到凤歌温柔地道:“回家吧,晚池……”
  海螺里再也没有传来人语,我失神地垂下手,无力地再也拿不住那只螺。我刚刚听到的那番对话,已经震撼到令我没有办法思想了。海螺从手里滑出去,摔在地上,敲出脆生生的响声,我忘了拾起来,转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像一抹失去意识的游魂。
  “姐姐……”守在外院的小红见我神情木然地从内院踏出来,蹙眉道,“怎么了?”
  我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话,脑子里一片空白,脚仿佛踩不到实地,软绵绵、轻飘飘地行出外院,爬上停在门外的马车。小红紧跟着我爬进车厢,一脸忧色地看着我:“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我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的车帘,怔怔不语。马车往侯府的方向缓缓地前行,我的脑子一直混沌一片,思绪混乱,各种各样杂乱无章的片断在脑子里飞闪,令我头痛欲裂,无法思考。我抚住额,发出低低的呻吟。小红吓得赶紧扶住我:“姐姐?姐姐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她蓦地撩开车帘:“云乾大哥,快回侯府,姐姐不舒服。”
  车速快起来,我感觉到有些颠簸,手扶在车厢壁上,茫然四顾,“小红……”
  “姐姐……”小红赶紧抓住我的手,我觉出手心不知何时已经浸出冷汗,背后的衣裳也被冷汗浸透。小红掏出手绢擦拭我手心的汗,焦灼地道:“姐姐到底怎么了?”
  “我头疼……”我紧紧地捏着她的手,头是真的疼得发颤,冷汗涔涔地冒出来,吓得小红手忙脚乱地帮我擦脸上的汗,“姐姐,你忍一忍,很快回府了。”
  “回府……别惊动其他人,让冥焰……过来看看就行了……”我咬紧牙,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眼前似乎有无数金星闪烁,无力地伏在小红肩上低声喘息,没等回府,便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第20章支出
  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我房间的床上了。冥焰惊喜的声音近在咫尺:“姐姐醒了?”我疲惫地眨了眨眼睛,“冥焰……”听到声音,小红和宁儿、馨儿也围过来了,“姐姐!”“少夫人醒了!”
  “姐姐感觉怎么样?冥焰似乎舒了口气。我伸手抚额,被他一把抓住手,“姐姐别动,头上还扎着针呢,我帮你取下来。”
  待他把针取尽,才扶我坐起来,我轻声道:“没惊动别人吧?”
  “没。”小红摇了摇头。冥焰轻声道:“姐姐怎么会突然头疼?我帮姐姐诊过脉,脉象很乱,姐姐今天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也没什么大事。”我今天听到的消息过于震撼,我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而且这事与他们没多大关系,还是先不要让太多人知道的好,“冥焰,夜了,你早些回去休息,今儿这事儿别告诉爷爷和小……叔。”
  提到安远兮时我迟疑了一下,冥焰倒是没在意,只关切地嘱咐道:“我知道了,但是姐姐你也要顾惜自个儿的身子,你生诺儿的时候受了寒,身子落了病根儿,受不得累的,要多休息……”
  “嗯,我晓得了。冥焰,我困了……”我听他没完没了地唠叨,赶紧点头,催他出去。冥焰又低声给小红交代几句,才离开。我躺到床上,闭了眼睛,听到小红帮我放下了纱帐,和宁儿、馨儿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室,才缓缓睁开眼,望着床顶怔怔出神,开始思考今天在浣月居听到的那些惊人的对话。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已经确定那个声音嘶哑的人是鬼面人无疑,只是,我知道那鬼面人是安远兮,而月娘为什么会认为鬼面人是楚殇?是因为像她说的,鬼面人会楚殇的武功,知晓无极门的内部情况,还对蔚蓝雪有情?如果说,他对蔚蓝雪有情这个原因才让她怀疑鬼面人是楚殇,我倒可以因为这个原因否定掉她的怀疑,因为月娘不知道安远兮和我之间的纠葛。但是月娘所说的前两个原因,他会楚殇的武功,知晓无极门的内部情况,又怎么说得通呢?我嫁给云峥的时候,安远兮还根本不会武功,他甚至从来没有离开过沧都,他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可是,他真的是普通人吗?如果这一切,只是他想让别人认识的一面呢?我打了个寒噤,我亲耳听到他说是受人所托帮助月娘,又通过月娘的口证明了拜托他的那个人是楚殇,除非,他在楚殇死之前就认得他,不但认得他,而且交情还非比寻常,楚殇肯把自己的武功教给他,肯把无极门的内幕告诉他,甚至他的身份隐秘得连月娘都不知道……我的手拧紧了床单,安远兮,难道初时你面对我的呆愚,是装出来的吗?你是戴着面具在刻意接近我吗?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认清过你?
  我苦笑。或许我真是没有认清过他,从他以云家二公子云崎的身份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分明已经看不懂他了,他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傻傻的书呆子,可是,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的心分明感受到他对我的好、对我的温柔和呵护是发自真心的,但为什么,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还是开始生根发芽、破土而出?是因为当初他没有缘由、毫不留情地将我推开的时候,已经在我心里割出深深的裂痕,让我不能再全然地信任他吗?
  怀疑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折腾得我彻夜难眠,我该怎么做呢?他隐瞒这些事,就是不想我知道,我若问他,他会承认吗?可是若我不能把这件事搞清楚,我以后又怎能相信他?如果在云家,连安远兮都是不能信任的,那我还能再相信谁?蓦地从床上坐起来,我咬紧下唇,心中已然决定,我一定要查清这件事,但不想也不能惊动安远兮。若是从前我可以让云家的隐势力帮我察探的,但如今安远兮成了隐执事,我只能通过外界的力量来获取我想要的信息了。好在,我曾听玉蝶儿说过,江湖上有一个专为人打探消息的“晓情楼”。
  晓情楼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情报机构,据说除了与他们并存于世的无极门,他们所知有限之外,拜托他们察探资料的主顾,基本上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他们的收费也很高,最普通的资料也是千两白银起价,要想察探重要的情报,万金的要价也不嫌贵的。与无极门的神秘低调不同,晓情楼在全国各地皆有专门接生意的门面,装修得像个豪华茶楼似的,高调张扬的排场完全看不出像是一个靠收集情报吃饭的组织。
  待天明起床,向老爷子禀报完请旨的事儿,我立即出门去了晓情楼。老爷子听说我在太后那里请准了回乡的懿旨,满意地点头,让我安排下人收拾行李,等到向金家提亲的事儿有了回音,便可以起程了。不要以为收拾行李是件容易的事儿,大户人家出远门,要带的东西是非常多的,何况我们是回沧都长住,前年我和云峥进京的时候,光打点行李就耗了半个月。
  此际我坐在晓情楼京城总店的包房,心事重重地拿着桌上茶杯的盖子,拨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等候他们的掌柜。为了避开云家的眼目,我没有带铁卫和小红,只身换了男装偷偷出门。不一会儿,门被推开,一个头上戴着白色笼纱的白衣女子踏进包厢,见了我,略一欠身,“不好意思,让公子久等了。”
  我有几分讶异:“姑娘是晓情楼的掌柜?”“京城总店的掌柜。”那女子袅袅地行来,坐到我对面,“小女子排行第七,你可以叫我七姑娘。”
  “七姑娘。”我礼貌地叫了一声,知道做这行的不会把自己的真名拿出来现,就像我也不会告诉她我是谁一样。
  “公子是第一次来找我们做生意吧?知道晓情楼的规矩吗?”七姑娘的声音清雅动听,我望着她笼纱下模糊不清的脸,暗想这女子应该也生得很貌美。
  “知道。”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轻轻放到桌上,我淡淡地道,“起价一千两银子,根据客人想要的情报确定最终价,无论定价多高,都要先付一半定金,收到想要的情报后再付剩下的一半。如果客人对情报不满意,定金也概不退还。”
  “看来公子是个爽快人。”七姑娘道,“公子想查什么?”
  “我想查永乐侯府二公子云崎成长的经历……”我蹙了蹙眉,思量着该怎样说得更简单清楚,“我不要他日常示人的那些东西,我想知道的是他平凡的经历背后,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你明不明白?”
  “完全明白。”七姑娘点点头,“五千两银子,三个月后取消息。”
  “我等不了那么久。”我摇了摇头,“最多一个月,我来取消息。”
  “一万两,一个月。”七姑娘不跟我哕唆,简明扼要地道,提笔写了两张契约。我笑了笑,将银票推到她面前,拿了契约,起身行出了晓情楼。回府还来不及进房换衣服,见到云义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一脸焦急地道:“少夫人,您快去看看侯爷吧,侯爷又犯病了……”
  “什么?”我一惊,赶紧加快步子往老爷子院子里跑,“今早我跟他请安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事?”!
  “泽云府的二老爷来了,跟侯爷不知道怎么在房里吵了起来,然后侯爷的病就犯了……”云义跟着我身后急急地道。我顾不得细问,加快脚步跑进老爷子院里,门口守着老爷子房里的几个小厮丫鬟,见了我赶紧行礼。我顾不上理他们,冲进房里,见屋里围了一大群人。修叔和云德站在一侧,堂叔公云崇岭坐在椅子上,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老爷子的贴身小童锦儿和梓儿更是一脸怒色,恶狠狠地瞪着云崇岭。
  “少夫人。”几个人见我进来,都唤了一声。我点了点头,转进内室,见安远兮和冥焰坐在老爷子床边,冥焰正在为老爷子施针。安远兮见我一身男装走进来,眉头微微一蹙,我装作没看见,走上前去,“爷爷怎么样?”
  床榻上的老爷子紧闭双目、面白如纸,冥焰头也不回,表情严肃地在老爷子身上继续施针。安远兮低声道:“现在还很危险……”我一听,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了,只得屏息静气地关注着冥焰的动作。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又过了很久,就在我觉得快要透不过气来的时候,忽听到老爷子发出微微一声轻咳,冥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表情微微一松,“好了,醒过来了。”
  “爷爷。”我和安远兮赶紧围过去。老爷子的眼皮微微一动,缓缓地睁开眼睛,看我和安远兮的目光有一丝迷惘,他眨了几下眼,仿佛才回过神来,低声道:“你们来了……”
  “侯爷醒了吗?”修叔和云德听到声音,不等召唤便跑了进来,云崇岭紧紧地跟进来。冥焰冷冷地道:“现在是醒了,可再让他这样情绪激动犯一次病,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过来,侯爷今儿完全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回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到云崇岭身上,云崇岭老脸一红:“都看着我干什么,我也不知道说几句话大哥就会犯病……”
  我一听,怒从心起,云家哪个不知道老爷子这病最怕受刺激,你犯了错还这种态度,真是可恶至极:“那堂叔公现在知道了吧?以后可要留心一些。”
  “峥大嫂子,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云崇岭听我语气不善,脸沉了下来。病榻上的老爷子低声道:“崇岭,你没事就先回去吧。”
  云崇岭到底理亏,见每个人都冷着一张脸不待见他,哼了一声,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冥焰起身道:“我去写方子让他们煎药,锦儿、梓儿,你们过来。”
  我也跟着走出去:“冥焰,爷爷这病……”
  “姐姐,侯爷这次是真的很凶险,他的五脏功能已经很衰弱了,经不得大的刺激,再来一次真的会要他的命。”冥焰一边写药方,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便是这次缓过来,也要好好静养,不然不用多久就……”
  他蓦地住了嘴,抬头看了两个小童一眼,两个聪明的孩子早就明白了冥焰话中之意,脸色煞白,眼泪也浮出来了。云德从内室出来:“少夫人,侯爷请您进来,有话跟您说。”
  冥焰站起来,赶紧把药方递给两个小童,“走,我们先出去找人煎药。”
  见他们退了出去,云德去把房门关好。我见他这样慎重,赶紧走进内室,老爷子已经被人扶坐起来,靠在床头,见我进去,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们四个过来。”
  我转头看向安远兮,还有修叔和云德,忐忑地围到老爷子床边去。安远兮轻声道:“爷爷,你现在该多休息。”
  老爷子摇摇头,疲惫地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同你和丫头说。”
  “什么事?爷爷。”我握住他的手,老爷子咳了咳,轻声道:“你还不知道崇岭今天为什么跟我吵吧?
  我轻轻摇了摇头,老爷子看着我和安远兮道:“还记得你们两个都问过我关于云家账册上那笔名‘外’的不明支出是什么吗?二房的人一直以为那笔支出是开支云家隐势力的支出,事实上,对,也不对。外支出占了云家收入的七成,云家隐势力的支出的确包含在外支出里,但只占了其中一成。”
  我和安远兮对看一眼,心知老爷子即将要说出的,可能是云家最核心的秘密,一时有些无措:“爷爷……”
  老爷子拍拍我的手,歇了口气道:“崇岭就是发现了外支出不是完全用于隐势力,怀疑本侯吞了这笔钱,又查不出什么实据,所以来找本侯闹,要查外支出的账……”
  “他凭什么来闹?”我气道,“爷爷想怎么处置家业,轮得到他来叫嚣?”
  老爷子笑了笑:“丫头,你别急,听爷爷把话说完。”
  我抿紧唇,点了点头。老爷子接着道:“本来这个秘密,爷爷是没打算这么快告诉你们的,只是如今我这身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过去了,像今天这样,要是醒不过来,就得带到棺材里去……”我的手一紧,老爷子笑了笑,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本来云修也知道这事儿,可我怕我不在了,他说出来你们也不会信……云修,我有些累,具体的你跟他们说。”
  “修叔?”我和安远兮都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居然知道云家的核心机密,这么说,云修在老爷子心目中可算得上是心腹的心腹了。云修沉声道:“这事儿得从二十年前说起,二十年前,红日国皇室向云家订了一批货,因为货物贵重,路途遥远又要渡海,侯爷决定带着我亲自监押。我们的船在海上行了一个多月,遇上了一场特别可怕的暴风雨,船上部分设施受到损毁,船偏离了方向,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海上就是无法寻到正确的航线,又在海上漂了差不多三个月,船上的食物和淡水都用完了,正当大家绝望地以为会死在海上的时候,却看到前方隐隐出现一片陆地。”
  我和安远兮专心地听他讲,却听得云德插嘴道:“啊,我想起来了,那次父亲跟侯爷出门,大半年都没有音讯,回来只说是在红日国耽搁了,却没说过你们遇到了海难。”
  “你那时候才十几岁,我怕你守不住秘密,什么都没告诉你。”云修接着道,“绝处逢生,大家高兴极了,以为终于到了红日国,可是登陆之后才发现,那里根本不是红日国,而是我们以前从来没有到过的陆地。”
  “你们发现了新大陆?”我惊奇地道,“那老爷子不跟哥伦布似的?”
  “少夫人怎么知道那里叫新大陆?”云修反而吃了一惊。
  “呃?”我蒙了。不是吧,我随口说说而已,敢情那大陆就叫“新大陆”来着?抬眼见老爷子和安远兮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顿时满脑黑线,结巴道,“我蒙的,蒙的……”
  “那哥伦布是谁?这名字很像新大陆的人取的名字。”云修追问道。我额上的汗更多了,“啊……那是故事里的人。”没想到云修越发惊奇,“少夫人哪里听来的故事?对了,我上次听小少爷说他要做‘彼德潘’,这彼德也是新大陆的人最常取的名字……”
  不是吧?这新大陆不会是跟我那时空的西方国家一样吧?我躲开众人雷达似的目光,支吾道:“那个……那个不重要,修叔你还是快讲你们发现新大陆以后怎么样了吧?”
  “哦……我们登上大陆,发现那里是我们以前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那里的风土人情和我朝相去甚远,那里的人长得跟辰星国人差不多,像大猴子似的,说的话也完全听不懂。他们也听不懂我们说什么,我们只好凭着手势跟他们交流,后来他们终于找来一个人,能听懂我们说的话,便给我们两边作了沟通……”
  “那是天曌国人?”我开始对这片大陆充满好奇了。云修摇头道:“不是,他说他是新大陆东方一个叫轩辕族的人,在整个新大陆,只有东方轩辕族的民风跟我们天曌国类似,语言和文字也差不多,我们后来才知道,新大陆比我朝和周边四国加起来,还要大很多很多。”
  “部族?”我有些兴奋。东方?轩辕?怎么这么浓的中国味啊?云修点头道:“是,新大陆虽然大,但几乎没有正式的国家,也没有什么皇帝,那是一个很神奇很自由的地方,只有各种各样的部族,只要够强大,部族的首领也可以称王,他们的神和人,还有很多我朝没有的奇怪野兽一起混居在大陆上……”
  那不是一个奇幻大陆?我双眼发光,老爷子轻咳一声:“云修,那些以后再说。”“是,侯爷。”云修也发现自己扯得太远了,赶紧将话题转回来,“我们用船上的丝绸、茶叶和瓷器,和那里的人换了宝石和黄金回来,这一趟误打误撞的,收获居然比在红日国大出许多。在新大陆修好了船,补充了食物和水,准备回国,可是我们的船在海上行了很久,就是无法找到正确的回程的航线。迫不得已,只得又返回了新大陆,问了很多当地的水手船夫,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还有天曌国这样的国家,后来便有水手带我们去求女巫帮忙,女巫收了很多钱,才告诉我们,新大陆和天曌国是互不相属的两片大陆,正常情况下永远不可能相互抵达,就像隔了无形的墙,只有在特定的时候,那道墙才会打开,我们之所以去了新大陆,就是因为那次遇到了海上的暴风雨,将墙打开了。如果我们想回去,必须等到海上再有暴风雨的时候。”
  “然后呢?”安远兮和云德的表情都有些似是而非,我却听明白了,那女巫已经选了最能让他们听懂的方式在解释。在我的理解里,新大陆和天曌国根本是分属两个时空的陆地,正常情况下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相互交集在一起,但在特定的时候,比如海上的暴风雨,令时空之门产生了缝隙,打开了结界,而当时正处于缝隙之中的船只,就顺势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我们听了女巫的话,只好安心等机会,等到海上再起暴风雨的时候,果然顺利回了天曌国。”云修道,“回来之后,侯爷着人仔细研究了发生暴风雨那片海域,什么月份、什么季节、什么天气,最容易发生类似的暴风雨,研究了几年,终于找出了规律。后来几年间,侯爷和我按这个规律试了几次,每次都能成功通过海上的墙,到达新大陆,侯爷每年出海做生意的收入,占了云家生意的四成。”
  哇,这不是一条海上丝绸之路吗?老爷子还真是有头脑、有眼光,要是别人遇到这种事,顶多当成一次海上奇遇记,谁还有那样包天的胆子和精明的头脑,去研究出一条冒险的还是跨时空的海上贸易之路来,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果然没错。想到这个,我再看向老爷子的目光中,顿时冒出钦佩的星星来。
  “侯爷见海上的生意这么好做,渐渐动了心思,不想只做贩卖货物的买卖,想把生意做到新大陆本土上去,便让我以海外寻仙,为峥少爷和侯爷的病寻灵药之名,让我到新大陆去负责这件事。后来几年,我们在新大陆陆续开了云裳坊、食府、茶园、客栈、当铺、钱庄,生意越做越大,侯爷每年那笔外支出,就是用在拓展新大陆的生意上,现在云家不仅是天曌国的首富,在新大陆也是鼎鼎大名首屈一指的贵族富豪。”
  “不会也封侯了吧?”我傻傻地道。云修傲然道:“封侯算得了什么?在新大陆,有钱有实力就可以自封为王,侯爷现在是几座大城的城主,实力不容小觑。”
  “这就是那笔外支出的秘密。”老爷子听云修讲完了,才缓缓地道,“本侯用二十年的时间,在新大陆苦心经营起另一片天地,又将云家在天曌国七成的资产转移到了新大陆,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朝廷终于要对付云家,而云家再也撑不住的时候,可以有条退路。这件事,我没让二房知道,就是怕走漏风声,另外也存了一点儿私心,二房若是有什么对不起本侯的,本侯也管不了他们了。”
  “爷爷……”我望着这个病榻上的老人,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一生都在为家族打算,竟然为云家做到了这个地步。心绪百转,我想到一件事,轻声求证:“这个秘密,云峥也知道,是吗?”
  老爷子看着我,微微颔首。我由此恍然,也许正因为老爷子有过这样奇异的经历,所以对我平时一些有悖常理的思想和言论比别人相对容易接受和包容;因为云峥知晓这些奇特的见闻,所以对我是一抹来自异时空的幽魂这种怪力乱神之事接受得这样容易和坦然,归根到底,他们的胸襟和气度是建立在比旁人更丰富的见识上的,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信任呢?
  “丫头、崎儿。”老爷子握紧我的手,另一只手伸去过握住了安远兮,看着我们慎重地道,“我将这件事告诉你们,是想说若以后云家有变,你们可随云修去新大陆避祸,保存云家的实力。云修云德父子,是你们可以绝对信任的人。”
  “爷爷……”我和安远兮都瞪大了眼,老爷子紧接着道:“你们听我说,当今天子励精图治,是个有雄才大略的君主,云家风光得太久,威胁到皇权,必不容于君。现今我们长房人丁凋零,二房虎视眈眈,崎儿才归宗两年,根基不稳,诺儿太小,丫头到底是个女人,我若是不在了,云家必乱,皇帝一定会向云家动手,丫头,你那天跟我说的化整为零的法子,觉得合适的时候就用吧,本侯将云家剩下这三成产业归于二房,他们也该知足了。”
  “爷爷……”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老爷子今天告诉我们这么多事,怎么越听越像是在交代遗言似的?我的眼眶热起来,摇着头道:“为什么一定要等到那个时候,为什么只叫我们走?爷爷你想得这么通透,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丫头……”老爷子闭上眼睛,幽然长叹,“天曌国才是云家的根,爷爷不能抛掉这个根,等我百年之后,还要到沧都云氏墓园,去见列祖列宗……”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下来,安远兮轻声道:“爷爷累了,让他睡一会儿,我们都出去吧。”我擦了擦眼泪,起身和他们一起退出房间。
  
第21章茶壶
  出来嘱咐老爷子房里的下人好生侍候着,时刻关注老爷子的病情。初时对云修所说的新大陆,是真的起了一丝好奇心,但后来听到老爷子的交代,心里莫名地堵得慌,也提不起心思找云修细问详情了。其实我对老爷子说的避祸什么的,不是很在意,如果云家真的用了化整为零的法子,对皇帝的威胁尽除,还有什么祸事可言?逃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就真的好吗?至少在天曌国,我还可以就近地守着云峥。
  “大嫂!”安远兮默默跟在我身后,出了院子才唤了一声。我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他蹙着眉,“你怎么穿成这样?”
  这才惊觉自己还是一身男装,刚刚回府没来得及换就去了老爷子房里,一屋子人自是看见了的,好在老爷子没多问。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想起昨夜听来的那番话,抿紧了唇。他见我只是端端地望着他的脸,反倒怔一下,不自在地伸手摸了一下脸,“怎么了?”
  “小叔,我给你定下了金家的千金。”我的话刚出口,安远兮的脸便僵住了。垂下眼睑,我轻声道:“你早些娶亲,爷爷才会安心。”
  他的脸上顿时冷得没有任何表情,看着我的眼睛里也没有任何情绪。我平静地与他对视着,半晌,安远兮的唇角微微一动:“一切但凭大嫂做主。”
  心中微微一抽,那种发堵的感觉又涌上来。安远兮退了一步,“我不打扰大嫂了。”言毕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我的视线。我吸了口气,转过头,往与他相反的方向行去。只能这样了,安远兮,我们不能停止各自的脚步,两条相交的线,即便是短暂地相交了,只要继续前行,也会越行越远。只能这样了。
  老爷子病了,晚膳不可能再跟我们一起吃,我和诺儿在自己房里用了膳,带了他去看老爷子。进了房,见安远兮也去了,老爷子刚喝了药,晚膳只吃了一碗燕窝便没有胃口。他倚在床头逗着诺儿,锦儿端了茶过来,梓儿在我和安远兮面前一人奉了一杯,锦儿端了一杯递给老爷子。我蹙了蹙眉,“爷爷你刚喝了药,还是少饮点茶吧,茶到底是解药性的。”
  锦儿抬头了我一眼,递茶杯的手迟疑起来,老爷子笑着接过茶杯道:“不碍事,这甘蓝香屈我喝了几十年了,一日不喝反倒有些不惯。”
  我也不好说了,端起了自己那杯秀山银针。云峥故去之后,我只喝这一种茶,通过这些犯傻的做法,来怀念云峥的一切。老爷子这司茶的小童锦儿极是细心,每次奉茶都是按我们各自的喜好来的。老爷子是甘蓝香屈,我是秀山银针,安远兮是眉山毛峰,茶具也是按茶叶各自的属性配的。比如我的秀山银针用的白瓷杯,将那叶片一根根地立于水中的形态完全展现出来;安远兮则是用的紫砂盏,能完全释放眉山毛峰的清香。说起来安远兮以前喝茶不怎么讲究的,对茶叶也没有特别的嗜好,入得了口就行了,可进了侯府之后便只喝极品眉山毛峰了,财富真是容易滋生腐败啊。
  “还是锦儿泡的茶好喝。”我喝了一口茶,笑道,“我若是爷爷,也要天天在茶水里泡着了。”
  锦儿听了表扬,笑眯了眼。老爷子也点点头,笑道:“是啊,这甘蓝香屈,换个人泡出来,就是差点儿味道,怎么都不及锦儿的手艺。”
  “那是侯爷的茶具好。”锦儿乖巧伶俐地道。梓儿笑道:“侯爷这把束竹紫砂壶,是制壶名手诸石竹的收山之作,千金都求不来,泡出的茶自是比别的茶具更胜一筹。”
  老爷子那把束竹紫砂壶我见过,算是他的心头之爱。据说是当世闻名的制壶大家诸石竹最得意的作品。那诸石竹制作态度严谨,每制一壶,都要自己满意才肯出手,他性子孤傲,晚年已经甚少亲自制壶,每年仅制一把,所以他制的壶曾经哄抬到上千两银子的高价。老爷子手中这把壶更是价值非凡,是诸石竹制作的最后一把壶,制成不久就去世了,留下的遗言是要这把壶陪葬的,老爷子用了千两黄金才向他的家人买下来。我其实并不觉得那壶有多特别,还不是跟其他的束竹壶一样,都是以捆在一起的圆竹为壶身,外加一条竹索作箍,除了制技精深一点儿,实在看不出这样一把壶能值千两黄金,看来自己还真不是善茶之人。
  喝完茶,又陪了老爷子一会儿,我见他已面有倦色,不想扰他休息,和安远兮退出来,自是无话,各自回房。次日天色刚亮,我被房外一阵喧闹惊醒刚刚掀了被子准备下床,小红已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脸色苍白地道:“姐姐,侯爷去了……”
  “什么?”我一把抓住她,“你说什么?”
  “侯爷去了,德管事刚刚来说的,还在外面候着。”小红的眼圈红了。我身子晃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上,小红赶紧扶着我,哭道:“姐姐你别急……”
  “怎么会?爷爷的病情不是缓过来了吗?昨儿晚上我见他还好好的……”我不可置信地低喃,摇着头道,“怎么可能……”
  “姐姐……”小红难过地哭出声来。我推开她,拔腿往门外跑,云德站在房外,满脸是泪,见我出来,哭着跪到地上:“少夫人,侯爷他……去了……”
  我身子一软,脑子顿时空了。小红冲上来扶紧我,哭道:“姐姐……”
  “爷爷……”我猛地推开她往外跑,“这不是真的,爷爷……”
  明明昨晚还好好的,我们还在一起喝过茶、说过话,怎么一夜之间,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我蓬头垢面地冲进老爷子的院子,院里已是哭声一片,小厮丫鬟们跪了一地。我全身发冷,身子顿时没了力气。“姐姐!”闻声而来的冥焰一把扶紧我差点软到地上的身子,我只觉得脚步重若千斤,冥焰扶着我一步一步走进房间,转进内室,我看到云修、安远兮、锦儿和梓儿跪在老爷子床前,眼前有些眩晕。“少夫人!”除了安远兮,其他人都含着泪出声唤我,两个小童哭得喘不过气来。我直愣愣地看着床上那个直挺挺的精瘦身影,一步步走过去:“爷爷……”
  扑倒在床边,抓住他的手,我看着安详地闭着双目、脸色灰白的老爷子,嘶声道:“爷爷……爷爷……”
  他的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我只觉得那冰凉透过我的指尖传到我的手臂,在周身流走了一圈儿,一直传到心里,将心冻透,“爷爷,你别睡了,你别吓丫头,爷爷……爷爷……”
  “大嫂……”身后传来安远兮压抑的声音,我恍若未闻,转过头拉住冥焰,“冥焰,你快给爷爷施针,你快把爷爷救过来……”
  “姐姐……”冥焰抓紧我的手臂,“你不要激动,你自己的身子也要当心,侯爷他……是寿终正寝,你节哀顺变……”
  寿终正寝?我怔怔地看向床上的老爷子,想起从与他相识到我嫁入云家之后的一幕幕,他对我纵有算计,纵使心机,也是在我所能承受的底线之内,而他对我的关心和照拂,也是实实在在的,我心中早把他当成了亲人,把他当成了我在云家安身立命的依靠,可是连他也离开我了,这云家的天,塌了。
  “爷爷……”心中不由得大恸,我握紧老爷子的手,终于痛哭出声,“爷爷……爷爷……”
  “少夫人节哀……”云修噙着眼泪道,“侯爷这是喜丧,应该好好送他上路,您还要主持操办后事,可不能伤了身子……”
  “姐姐,修叔说得没错,侯爷这一去,要做的事可多了,你是云家的当家主母,大家可都看着你呢……”冥焰在身旁低声道。我抬眼看着老爷子安详的面容,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放心的笑意。心中一酸,我伸手擦干脸上的眼泪,是,我不能让老爷子走得不安心,我要让他知道,我能撑起云家,我能照顾好诺儿。
  松开老爷子的手,我站起来,转身看着屋里众人:“把爷爷过世的消息上报朝廷,再安排人给二房和云家散落各地的子侄报丧。修叔,你安排人给爷爷净身易服。云德,让云义安排搬铺、布置灵堂,你打点一下棺椁和老爷子的贴身用品。远兮……”我这才有空看了安远兮一眼,他的脸上也带着一抹哀痛之色。安远兮,应该也是真心难过的吧?虽然他回云府的时间只得两年,可是老爷子是真心疼他的。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永远离开了,谁不会伤心难过呢?我噙着泪转过脸:“小叔准备扶灵归乡的事吧。”
  老爷子是不会葬在京城的,他的灵柩会运回沧都,葬到云家祖坟,这也是老爷子的心愿。但循例会先在京城侯府布置灵堂,入殓,给朝廷官员祭拜,然后才会扶灵归乡,出殡、入土。以老爷子的身份,从六脉绝到葬入陵寝,要经过很多道繁杂的程序,日程也会拖得很长,而扶灵回乡要准备的东西就更多,这么远的路程,光是尸身的防腐措施就很头疼,好在老爷子的灵柩还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古人把身后殓葬看得很重,稍有条件的人家在生时就早早选好风水宝地,造好寿域,备好寿材,皇帝出远门巡游甚至会带上自己的棺材一起走,根本没有现代人对棺材的忌讳。云家虽然没有那么夸张,可如果老爷子要在一个地方住很久,他的寿材也会随后运到居住地的。现今老爷子院子里的东厢偏房,就停着他巨大的寿材。规格自是按公侯的等级来,值得一提的是椁的内壁,嵌着整片的千年寒玉,能保尸身不腐。
  灵堂设在厅堂,按古礼,老人病危时即要搬铺到厅堂,取寿终正寝之意,但老爷子是夜里无声无息地去的,只得现在才搬。想到这个我就心酸,老爷子辛苦一辈子,临了竟没有一个子孙在床前送终。云德给下人迅速分了工,每个人都开始忙碌进出,要做的事情似乎很多,可是没有什么是需要我亲手去做的,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守在灵堂,看着正前方盖在天地被下的老爷子,凝望着他脚下摇曳的长明灯,思考着云家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就像老爷子预料的一样,他一走,云家必乱。二房的男人女人都拥了过来,那哀伤的表象下面,有几分真?几分假?泽云府的夫人们一个个哭得像死了亲爹似的,可谁又知道,她们心里不是在暗自欣喜?我被她们震天的哭声吵得头疼欲裂,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到灵堂外透气,身后传来夫人们压低了声音的闲言碎语。
  “你看她,侯爷过身连眼泪都不流一滴,真是心如铁石、不忠不孝……”
  “姐姐知道什么,侯爷一走,她才算真的当了家了,哪会像我们这样伤心?心里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这种不孝不忠的女人,也配当家……”
  “姐姐……”紧跟在我身后的小红听到那些闲言,变了脸色,想是怕我动怒,紧张地看着我。我冷笑一声,不理那些三姑六婆,踏出房去。二房只怕是故意想在灵堂闹点儿事出来,我怎会为了这几个孬货翻脸,让老爷子刚走就被人看笑话。
  走到院子里背人的地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觉得头痛有些缓解了。忽听到前方有人在说话,抬眼望去,见云德正对梓儿道:“找过了吗?”
  “四处都找了。”梓儿怯怯地道,“锦儿还问了其他人,也说没见着。”
  “好好再找找,那么大个东西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云德严肃地道。
  我走过去,两人见了我,赶紧欠身行礼:“少夫人!”
  “怎么了?”我轻声问。云德赶紧道:“少夫人,我让他们收拾侯爷的东西,梓儿说侯爷那把束竹紫砂壶不见了。”
  “哦?”我看向梓儿。梓儿害怕地跪到地上去:“对不起少夫人,是梓儿看管不周。”梓儿和锦儿是专为老爷子司茶的小童,平时是他保管茶具,锦儿保管茶叶,突然不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心里肯定是怕受责骂的,只是这当儿,我哪里有心情来责备他。
  “起来吧。”我淡淡地道,“再好好找找,是不是搬东西的时候落了地方。”
  “还不快去。”云德低声斥责,梓儿白着脸,起身急急走了。我叹了口气道:“云德,梓儿他们没经过这种事,有些错失在所难免,若实在找不到,也不要太难为他了。”
  云德看了我一眼道:“少夫人放心,我会好好处理的。”我点了点头,转身想走,见云义急匆匆地跑过来:“少夫人,有圣旨来了。”
  “哦?”我点了点头,“通知二少爷和泽云府的人一起出去接旨。”
  圣旨极尽哀荣地表达了皇帝对老爷子身亡的哀痛之情,又大力赞扬了老爷子为朝廷作的贡献,追封老爷子一品公爵位,赐匾“益笃忠贞”。世子云诺即刻承袭侯爵,丁忧期满之后举行册封仪式,金册记名、御赐金宝。二公子云崎封翰林院侍读,丁忧期满之后即刻赴职。
  我咬紧唇,听双喜念着冗长的圣旨,心中百味杂陈。皇帝竟然封了安远兮做翰林院侍读,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的官衔,可谁都知道,翰林院侍读是没什么实权的文职京官。安远兮留在京中为官,若我以后长居沧都,身边便缺了最大的助力。这算是……皇帝开始向云家动手了吗?我心中冰冷,动作还真快啊!
  “荣华夫人接旨!”双喜拖长了声音道。我双手接了圣旨,伏首三呼万岁。起身,双喜轻声道:“荣华夫人,皇上让奴才带话,请夫人节哀。”
  “有劳公公,请到里面奉茶。”我欠了欠身。双喜扫了一下拂尘:“奴才还得回宫给皇上回话,不叨扰夫人了。”
  “妾身送公公。”我说着客气话,让下人端了赏封出来。双喜着小太监收了,笑道:“夫人不必多礼,府上事忙,不用送了。”
  圣旨下来后,二房的人看我的目光没那么放肆了,大概是没有想到皇帝这么快就下旨让诺儿承袭爵位,我以前只是世子的母亲,现在成了永乐侯的娘亲,加上安远兮也被封了官儿,大房看上去圣眷正隆,他们的态度终于有所收敛。这也好,这些日子他们只怕会经常过来侯府,有了这道圣旨,可保他们短时间内不会胡来。这也许,算是皇帝的示好吧?在打你一棍的同时,再发给你一颗糖吃。
  晚上等外人都走了,我才有时间回房用晚膳,刚吃了几口素面,小红进来说云德求见,我放下面碗,行出房去,见云德面色极为难看,诧道:“发生什么事了?”
  “少夫人……”云德看了左右一眼,欲言又止,“侯爷院里发生了一点事儿,您过去看看吧……”
  我见他那表情,知道必是不方便在这里说的事儿,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前往。进了院子,发现气氛有些不对,下人们个个战战兢兢、面色惊惶。云德没有往老爷子房里走,反而带我穿过院子,转到了下人居住的厢房,我一看门口守着四个铁卫,心中一惊,进了房,更是吃了一惊,脚步不由得一顿。屋子里弥漫着血腥昧儿,安远兮坐在椅子上,云修、云乾立于一侧,地上跪着哀哭的锦儿,但这些都不是我惊讶的原因,我惊讶的是,地上还用白布盖着两具人形的东西,只一眼我就知道那白布下面盖着的是什么,那是人的尸身。
  
第22章谋杀
  “这……怎么回事?”我狐疑地看着屋子里的人。安远兮站起来:“大嫂,您坐!”
  我走过去,坐到另一张椅子上,安远兮才坐下来。我们座位中间隔着的茶桌上,搁着一把摔破的紫砂壶,再一看,正是老爷子那把束竹壶。转头看向地上的尸体,这才注意到地上还有暗红的血渍,血腥味让我觉得有些反胃,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安远兮递过一方手巾,我迟疑了一下,接过来,捂到口鼻上。帕子上传来的清爽的皂角香味稍稍冲淡了浓重的血腥味儿,我定了定神,冷静地道:“怎么回事?地上那两人是谁?”
  “是梓儿和云竹。”安远兮面色平静,目光却锐利深邃。
  “梓儿?”我一怔,“怎么会?”云竹是老爷子房里侍候的一个小厮,怎么会和梓儿一起死在这里?
  “锦儿,把你看到的再跟少夫人讲一遍。”云修沉声道。锦儿抽泣地道:“之前梓儿发现侯爷的束竹紫砂壶不见了,德管事让我俩仔细找,后来梓儿发现是云竹偷走了束竹壶,怕被人搜出来,就藏到了我的房间,因为知道我们肯定不会搜自己的房间。梓儿很生气,说要告诉德管事,结果……结果……”锦儿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结果云竹就抓了刀子,将梓儿杀死了。”
  云竹?我回忆起那个小厮平日里总是斯斯文文的,一点也看不出心术不正,老爷子房里,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歪心眼?我看着哭哭啼啼的锦儿,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云竹杀了梓儿?”
  “我听到他们两人在房里争吵,云竹求梓儿不要告诉德管事,梓儿不听,我推门进去,正好见云竹从梓儿胸口上拔出刀来,好可怕……”锦儿大哭道,“少夫人,梓儿死得太惨了,您要替梓儿申冤啊……”
  “你先别哭。”我冷静地思考着锦儿的话,继续道,“那云竹又怎么死了?”
  “他……他想杀我,我看到他杀了梓儿,害怕得叫起来,云竹就拿着刀冲过来,我跟他扭打起来,他掐住我的脖子不让我出声,下人们都被调去忙侯爷的后事,没有一个人来救我,幸好云乾大哥巡院听到屋里有响动,问什么人在里面?云竹听到云乾大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上松了劲儿,我才赶紧推开他往外跑,云竹见云乾大哥他们过来了,就把刀子往自己身上捅去了,然后他就……死了……”锦儿一边说,一边微微仰起头,灯光下,一张带泪的小脸楚楚可怜。我见锦儿脖子上果然有道乌青的淤痕,转头看向云乾:“云乾,是这样吗?”
  云乾沉声道:“回少夫,当时属下隔得较远,听到屋内有响动,出声询问,锦儿跑出来说云竹要杀她,我进去的时候,云竹刚刚断了气。”
  “哦?”我点了点头,“你们都验过尸了?”
  “验过了。”云乾道,“崎少爷也看过,梓儿是被人一刀刺中心脏,云竹是双手握刀刺中心脏身亡。”
  我看了安远兮一眼,见他没有出声,想是认同了云乾的话,我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就报官吧。锦儿你起来。”
  “等一等。”安远兮突然出声,目光锐利地看着锦儿。锦儿,在他凌厉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垂下头。安远兮一言不发地看了锦儿半晌,站起来,还未等我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他已经身形一晃,一掌击向锦儿的天灵盖。
  纵使我不会武功,也看得出安远兮这一掌绝对是货真价实,我失声惊叫,不知道安远兮为什么会攻击锦儿,眼见那孩子就要毙命于安远兮掌下,电光火石之间,跪在地上的锦儿却翻身一滚,身形蓦地跃起。安远兮冷笑一声,身子如影随形地追上去,两人并未缠斗多久,安远兮一掌击在锦儿肩头,锦儿踉跄退步之间,安远兮已经迅速制住她全身几处大穴,锦儿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这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完成。安远兮眼神冰冷地看向地上无法动弹的锦儿,没有落座,纵使我再迟钝,也知道这件事没锦儿说那么简单了。锦儿竟然会武功,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怎么学来的功夫?
  “听闻昔日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魔头百变童子,练的邪功可以使人返老还童,功力越高,身子越会缩小如几岁孩童。”安远兮上上下下打量着锦儿,眼神微微一敛。锦儿被他击中一掌,脸色苍白,沉默不语。我却惊讶地出声:“你说她是那个百变童子?”这武功听起来怎么跟《天龙八部》里的天山童姥一样邪门儿?
  “她不是。”安远兮摇摇头,“百变童子是成名江湖数十载的人物,二十年前已经从江湖上销声匿迹,岂会被我几招之内就拿下?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是谁?与百变童子有什么关系?为了什么潜伏在云家?”安远兮一句接一句地逼问,目光冷得像冰刃,刺向地上的锦儿,“梓儿和云竹是你杀的,对不对?”
  我身子微微一颤。锦儿连连摇头,面色惶恐,咬了咬唇,含泪道:“奴婢不明白崎少爷的话,奴婢是被侯爷买回来的,虽然家里很穷,但家世清清白白。奴婢跟了侯爷六年,从来没犯过大错,崎少爷一来就要取奴婢的性命,奴婢迫于无奈才施身手躲避,你不能因为这样就认定是我杀了梓儿和云竹。”
  “是吗?那你怎么解释你这一身武功?”安远兮冷笑道,“你这一身内力起码有十五年的修为,从何而来?”
  “奴婢籍贯宁乡,宁乡尚武,举国皆知,锦儿打小跟乡邻习武,所以会点拳脚功夫。后来到了侯府,知道侯府不是任人轻狂的地方,所以不敢告诉别人,只懂得做好司茶的本分,只是每晚练习一下内功,做强身健体之用。”锦儿说得委屈,但没人相信她的话。云修严肃地道:“锦儿,你一个不到十一岁的孩子,身怀十五年的内力,叫我们如何能不怀疑你?”
  锦儿见众人表情,知大家不信,抽泣道:“奴婢是有难言之隐瞒着大家,奴婢今年不是十一,而是二十一岁了。”
  “什么?”我错愕地看着她,见屋内众人面上无不露出愕然之色,安远兮的眉头也微微一蹙。只听锦儿低声哭道:“奴婢生来体形有异,长到六岁上下,便再也没有长过身子,从小不知道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儿。侯爷买下奴婢的时候奴婢已经十五岁了,家人怕侯爷知道详情后觉得晦气不肯买,所以没告诉侯爷。进了侯府,奴婢又怕被人嫌弃,也不敢将实情说出,这些年奴婢一点儿个头都没长,大家只当是奴婢身子长得慢。奴婢并不是存心想欺骗大家的……崎少爷,奴婢与那什么童子没有任何关系,您真的冤枉奴婢了……”
  这么说,锦儿其实是个侏儒?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锦儿,见她身材均匀,脸完全是一张孩子的脸,并不像一般的侏儒一样头大身子短,一眼就看出不正常。她说的是真的吗?侏儒长成她那样子也是有的,我前世曾在电视里见过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人,长得像五六岁的小朋友一样,所以很容易便接受这种看起来十分难以理解的事。
  “远兮……”我看向安远兮,这件事我已经无从分辨真伪,只得依赖于他。他看到我求助的目光,眼神是看不出情绪的幽深。我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心中蓦地咯噔了一下,即使心中对他存有疑虑的时候,我在遇到困难无计可施时,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倚重于他,这是为什么?
  “好一张巧嘴!”安远兮听了锦儿这番话,唇角冷冷地向下一撇,“听上去似乎是合情合理,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出这么一篇鬼话,也算有些机智了。”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崎少爷若不信,可以着人去奴婢家乡调查。”锦儿眼泪汪汪地道,表情看不出一丝作伪。安远兮轻嘲道:“调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怀疑你?”锦儿茫然地睁大眼看着他,安无兮面无表情地道:“云乾,揭开白布。”
  云乾将罩在梓儿和云竹身上的白布掀开,我转头看过去,见梓儿和云竹的眼睛都瞪得大大,脸上都露出同样一种表情,像是惊恐,又像是不可置信。安远兮冷冷地道:“死人是不会说谎的,所以从死人身上查到的证据才是最可信最真实的。”
  锦儿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个死人,打了个寒战,移开目光。安远兮看着两具尸体,冷静地道:“他们两个都是被利刃刺中心脏,伤口在同一个位置,凶手的力度掌握得恰到好处,准确地躲过肋骨,刺入之后用力横划一寸,加大心脏破裂的创口,让其迅速失血,力道要狠、要准,才能一刀致命,让遇害者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凶手是经过长时间训练才会练出这样熟练的杀人手法。你说云竹是自杀,若是自杀,他用那么大力握住刀柄,断气时手也会紧紧握住刀柄,可是云竹的手握在刀柄上却松软无力,显见是死后被人摆成这样的形状的。”
  我怔怔地看着安远兮,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那种成竹在胸、镇定自若的风度,是那样陌生,这是安远兮吗?这是我认识的那个傻傻的书呆子吗?安远兮转头看着锦儿,继续道:“事实的真相是,是你将梓儿杀死,刚好被云竹撞破你行凶,于是你索性将云竹也杀了,这时候偏偏遇到云乾过来,你打不过云乾,又逃不走,只好装成撞破凶案的样子,编出这套谎言来企图瞒天过海!”安远兮说完,冷冰冰地看着锦儿,厉声道,“我说得对不对?”
  那锦儿听安远兮说话时,脸色已经渐渐有些僵硬起来,此际听他说完,抬眼死死地盯着他,半晌,才冷笑一声:“原来崎少爷还有这身本事,我倒是失算了。”
  她这样说,等于承认梓儿和云竹都是她杀的了,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看起来只得六七岁的“小女孩儿”,颤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既落到你手上,也没什么好说的。”锦儿怪笑一声,也不再装出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了,“只当我技不如人。”
  “我想,你杀人的原因,是因为它吧?”安远兮走到茶桌前,拿起那个已经摔破的束竹紫砂壶,寒声道,“你当不会是为了图财才偷走这个茶壶,这个茶壶有什么秘密?为了它你竟然连取两条人命?”
  “要杀便杀,我什么都不知道!"锦儿哼了一声,扭头不语。安远兮唇角抿出冷酷的弧度,寒声道,“杀你?不,我不杀你。你知不知道要让一个人说实话,有很多种方法。有没有听过烹煮?将人塞进大瓮里,在瓮下面升上火,慢慢加热,慢慢灼烤。你有没有受过被火烤的滋味儿?油脂从皮肤里慢慢渗出来,作响,然后在你身上刷上辣椒油和盐水,等烤干了,再刷,就像烤羊肉一样,烤得香喷喷的,一边烤,一边把你身上烤熟的部分割下来,再在鲜肉上反复地刷调料……”
  锦儿的脸色渐渐白起来,安远兮似乎存心要攻破她的心防,一口气接着道:“你若觉得这个不好玩,还有一种刑罚给你选。传说地狱里勾魂的黑无常,每天有两个时辰要受铜汁灌肠之苦,你知不知道,其实咱们人间也有类似的刑罚,叫做灌铅。把铅溶化,灌进人的嘴里,滚烫的铅汁一入肚腹,就会凝固成硬块,就像有一个个铁砣,坠在你的肠肚里,光是坠力就能致人死命,想想那些铁砣在你肚子碰来撞去,也有趣得紧……,,
  冷汗从锦儿的额上冒出来,她看着安远兮的表情,就像是在看地狱里的阎罗。安远兮紧紧地盯着她的表情,缓缓道:“或者我们还可以试一试梳洗,我说的可不是女子的梳妆打扮,而是把受刑人的衣服剥光,放在铁床上,用滚开的水往他身上浇几遍,再甩铁刷子一下一下刷去他身上的皮肉,就像民间杀猪用开水烫过之后去毛一般,直到皮肉刷尽,露出白骨。对了,那行刑的刷子要一直放在开水里煮,这把刷子被血肉糊住了,就丢进开水锅里泡着,换一把刷子,刷到最后,连骨头都能刷化……”
  安远兮的语速极慢,又极详尽地解释着每种刑罚的细节,仿佛那些酷刑活生生展现在众人面前,我都听出一身冷汗。锦儿的脸抽搐了一下,脸色变得惨白,安远兮寒声道:“你还不肯说吗?是不是很想试一试?”
  “我……”锦儿的眼中涌出深沉的惧色,咬着唇,半晌不语,片刻之间,脸已经隐隐泛青。安远兮吃了一惊,冲上前去,一把捏开她的嘴,怒道:“该死!”他话还没说完,那锦儿口鼻之间已经流出污血,脸上的青色已经迅速转浓,两眼一翻,已经没了气息。
  我惊得站起来,云修和云乾围上去,脸色也不好看。云乾气恨道:“这丫头嘴里竟然藏了毒丸,着实可十恨!”
  云修转头看我:“少夫人,这件事怎么办?”
  我看了一眼安远兮,见他不出声,想了想,道:“报官。只说锦儿起了贪念,偷了老爷子的财物,被梓儿和云竹撞见,情急之下杀了他们,然后服毒自杀。束竹紫砂壶的事,先不要张扬出去。”
  云修连连点头,一个束竹紫砂壶牵涉了三条人命,这当中有什么玄机,在没有弄清楚之前就泄露出去,可能会打草惊蛇。那锦儿潜伏在云家这么多年,必有所谋,背后说不定还有什么势力指使。看了一眼屋里的三个死人,我觉得胸口烦闷得透不过气:“把他们的后事打点一下,梓儿和云竹死得冤,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小叔,你拿那壶跟我到书房。”
  
第23章分家
  “这件事你怎么看?”我坐在软榻上,拿起那个摔破的束竹紫砂壶仔细端详。壶身裂开,露出和着陶泥的小竹,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要搞清楚这把壶有什么玄机,才能知道锦儿为什么要偷这把壶。”安远兮静静地看着我,“这件事我会查的,你放心。”
  我点点头,将破壶搁到身侧的矮几上,抬眼看他。我有多久没有认真地看过他?有多久总是刻意地回避与他的目光相对?我细细地打量他那张漂亮的脸,安远兮,跟以前真的有了太多太多的不同。以前在沧都时,我第一眼见他,也曾为他那张脸惊艳过的,可自他回到侯府后,他那张清俊漂亮得与凤歌不遑多让的脸,却再没有给人留下更深的印象,似乎是故意在掩饰自己的风采光华,故意让自己变得不起眼,即使是暴露在日光下,也将自己藏得很深很深。而在刚才,在他审问锦儿的那一刻,他身上的气质骤然一变,就像一颗蒙尘的珍珠,被人洗净浮尘,蓦地散发出清冷却令人无法移目的光彩。可是,人怎么会有这么巨大的改变?仅仅数月的习武练功,就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吗?
  他见我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迟疑道:“大嫂还有事吗?”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从哪里知道那么多东西?”我心里带上一丝期待。安远兮,不要隐瞒我,请告诉我实情,只要是你告诉我的,我都会相信。我定定地凝视他,轻声道:“江湖的典故、残酷的刑罚,或者还可看来听来,但伤口的鉴别却不是朝夕之间所学便能准确判断的,你从哪里学来这些东西?”
  “这重要吗?”安远兮平静地看着我,敛下眼睑,半晌,低声道,“大嫂……无论如何,我不会害你。”
  或许你的确不会害我,可安远兮,你隐瞒我的那些秘密,若超过了我能承受的底线,会在我们之间生生挖开一条鸿沟。我不想……不想用别的方式、从别人的口中,知道那些事,不想打破我对你的信任。
  失望地敛了眼睑,我自嘲地笑了笑:“我没事了。你去吧。”
  官府很快来结了这桩案子,这件事令我转移了注意力,冲淡了对老爷子逝世的悲伤,这以后府中没再发生这种令人担忧的事了。之后为老爷子举行了大殓,漆棺、立铭旌、苫次,然后等着祭奠,老爷子在朝廷混了一辈子,前来拜祭吊唁的官员络绎不绝,按官衔高低由高到低分成多批,竟生生排过了三七。而其中最显赫的祭拜者,自是大殓当日携新封的云贵嫔归省吊唁的皇帝了。
  永乐侯云崇山,生前稳控朝堂,身后极尽哀荣。追封晋爵,丧葬规格等级一律按一品公操办;长曾孙云诺,稚子封侯;次孙云崎,封官从五品;未几,入宫多日一直未见皇帝册封,以为已经被皇帝遗忘了的云家想容,突然被皇帝封为云贵嫔,赐住金秋殿,夜夜留宿,其一支的数位堂兄弟也通通封了五品以下官职,云贵嫔更是深受眷宠,不仅求得归省为老爷子吊唁,连皇帝都纡尊降贵,亲自陪同前往。一时云家风头无二,二房子侄咸鱼翻身,一个个扬眉吐气,一朝得志,轻狂无状,满朝百官纷纷猜测,云贵嫔是竞争后位的热门人选。而我却因云家这一连串的“圣眷”心惊胆战,老爷子在世时,一直把握着云家和朝廷的平衡,不准云家子弟涉足官场。云家已为巨贾,若再在朝堂上出头,只怕先帝再懦弱,也会拼死把云家除了。此际皇帝一反常态,大肆给云家子弟封官晋爵,将其推至极盛,更像是这个百年世家即将衰败的先兆,那一道道恩旨,一顶顶官帽,在我看来,仿佛一道道催命符。
  老爷子的预感何其准确。一切仿佛都在某人的掌握之中,我控制不了那只将云家推到风口浪尖的黑手,也无法告诫二房子侄在得意之时谨言慎行。就仿佛面对一支疯狂上涨的股票,我无法阻止幕后的操盘手推动它的涨幅,更不知道它会不会在明天或是后天,突然崩盘狂跌,令人血本无归。我唯一“能够掌握的,是在那支股票以血淋淋的方式跌至谷底之前,将它卖掉,抽身退出股市,保本就是赢。所以,在接到皇帝要陪云贵嫔来侯府吊唁的圣旨之后,我立即召了安远兮和云修商议,一致决定,立即实施那个化整为零的方案。
  心中既有打算,跪迎来皇帝和贵嫔娘娘的御驾,也不再犹疑,当哭哭啼啼的贵嫔娘娘见到老爷子的灵柩,因伤心过度身体不适,被送至后堂休息之后,我趁皇帝召见云家两房子侄的良机,跪到地上,当着二房几位执事的面,禀奏道:“皇上,臣妾有一事,想恳请皇上为云家作个见证。”
  “何事?”皇帝刚刚安抚了贵嫔娘娘出来,眉头微蹙,也未叫我起身。我正色道:“是关于爷爷的遗言。”
  “大哥不是在梦中去的吗?怎么会有遗言?”堂叔公云崇岭立即出声质疑,脸色稍沉。
  “是爷爷之前交代的一些事,臣妾觉得现在可以作为遗言来处理。”我看了云崇岭一眼,见他眉头一皱,知道他担心我说出对二房不利的话来。那天要不是他把老爷子气得犯病,爷爷也不会这么快就走了,想到这个我就对他一阵厌恶,转头直直地望向端坐在榻上的皇帝。
  “永乐侯作了什么交代?”皇帝淡淡地道,“起来说吧,朕也想听听。”
  得了皇帝的准,云崇岭不好说什么了。我起身落座,吸了口气,吐字清晰地道:“爷爷说,云家能有今天这份家业,全赖这么多年泽云府各位执事任劳任怨、各地掌柜和管事齐心协力的打拼,他们为云家做了这么多事,理当得到更丰厚的回报,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所以爷爷决定将云家在全国所有的产业,分割转移给云家的功臣。”
  皇帝的目光微微一敛,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看不出喜怒。二房各位执事皆是一怔,随即脸上神情各异,有惊喜、有讶异、有激动、有狐疑、有不可置信。云崇岭的目光灼灼燃烧起来,语气有一丝试探:“那……大哥可有说怎么分割?”
  这个遗言可说到他们心里去了,他本来怕我说出什么对二房不利的话来,没想到是要分财产给他们,语气也激动得有丝压制不住地轻颤。我看着云崇岭眼中掩饰不住的兴奋,又带着一丝狐疑和戒备的神色,微微一笑:“爷爷说,诺儿年幼,妾身和小叔进府的时间短,对云家的家业没有太大的贡献,所以侯府最多只能占有三成产业:泽云府人丁兴旺,每位执事皆有大功,可占有五成,由堂叔公自行决定如何分配给府中子侄。”
  “那还有两成呢?”云崇岭急不可耐地道。我笑了笑:“剩下两成,爷爷想分给为云家工作了十年以上的各地掌柜、管事,将那些产业转移到他们名下私有。”
  “两成这么多?”云崇岭的眉头皱起来,有些不赞同地道,“他们又不是云家的人,凭什么将两成产业分给他们?”
  “其实不算多,云家在各地大大小小工作了十年以上的掌柜、管事,加起来有三千四百七十三人,两成产业分给他们,只能让他们各自成为一方小富。”我平静地道,“爷爷说,这些掌柜和管事为云家工作多年,得到一点丰富的回报也属应当,比起泽云府所得,实在不算什么。”
  我强调泽云府占了云家产业的五成,云崇岭纵使有些舍不得将那两成产业分给外人,但却不好说什么,我分财产出去的人都没话说,他得了大便宜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个三五二的财产的分割比例,是我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云家如今的总资产有七成在新大陆,那是爷爷秘密经营一生的心血,我不会让二房的人知晓染指,目前拿来分割的,是云家留在天曌国的三成产业。这三成产业中,永乐侯府不能占得太多,否则达不到我散财避祸的目的,但又不能占得太少,叫人把侯府看轻了去;泽云府一定要占到一半,泽云府人多不说,就算是按两房平均分配的原则,二房占一半也是合理的,否则二房的人不会服气;让那些为云家做事的掌柜和管事们分得两成,是考虑到一旦云家有什么变故,好歹可保住这些人不会为云家所累。其次是减去二房成为刀俎之肉的风险,若二房独得七成产业,再加上宫中得宠的云贵嫔,朝堂上封官的二房子侄,那我在退出漩涡中心的同时,无异于把二房推到了刀尖之上。这并不是我所乐意见到的结果,我既是云家的当家主母,在职一日,就理当尽量保全云家,不仅仅是永乐侯府,也包括泽云府。至于分家以后泽云府的命运,却不再是我的责任和义务了,他们要选择韬光养晦,还是激流勇进,都是我没有办法阻止的。
  “不知道各位长辈对爷爷这个遗言可有什么不同意见?”我平静地道,“若是没有不同的意见,稍后各位叔伯可留下来与妾身商量分割的细节。”
  二房的堂叔伯们都将目光盯在了堂叔公云崇岭脸上,云崇岭蹙了一下眉,思索良久,不知道是不是仍在想老爷子那笔隐形的外支出那件事,不过老爷子为了这事儿都送了命,他也不可能当着皇帝的面在这一点上跟我扯皮,终是点点头:“老夫没有意见,让峥大嫂子费心了。”
  我转头看向皇帝,微微一笑道:“让皇上费神听臣妾的家务事,真是不好意思。”
  皇帝的目光中含着一丝惊慑人心的光芒,定定地看着我,半晌,眼神微微一闪,唇角紧紧一抿:“永乐侯真是用心良苦,荣华夫人可要好好当家,莫让他失望。”
  我装作没听懂他语气中的讽刺,淡淡地道:“谢皇上关心,爷爷一生都在为云家打算,臣妾自不会让他老人家一生的心血尽毁。”皇帝心里明白得很,分家绝对不会是老爷子的遗嘱,老爷子若有分家的打算,早就分了,可他不分,自是不想看着云家搞得四分五裂,而我却不会有这些顾忌,在我看来,家人的平安才是至为重要的。不过,不管是真遗嘱还是假遗嘱,对二房是绝对有利的,只要二房认可了,也轮不到皇帝这个外人来出头。这一仗,皇帝已经输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费心费力将刀磨得雪亮,临到头突然发现找不到可以砍的东西,这会儿只怕一肚子火,半晌,才听到他淡淡出声,语气恢复成正常的慵懒:“时辰不早了,双喜,吩咐下去,准备回宫。荣华夫人,你随朕去看看贵嫔好些没有,各位卿家退下吧。”
  众人跪地恭送皇帝,皇帝不让其他人跟着,只让双喜在前面领路,我跟在皇帝后面,出了大厅,转出庭院,往内堂走去。一路跪了一地仆从丫鬟,待转到一处无人之地,皇帝停下脚步。我不明所以地停下来,只听他淡淡地道:“听说你给礼部报了玉牒,要扶灵归乡?”
  “是,这是爷爷的遗愿。”我望着他挺直的背影,轻声道,“爷爷说,人人都得落叶归根,他百年之后,一定要葬到沧都云氏祖坟。”
  天曌皇朝以仁孝治国,这个归乡的理由,皇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阻止。而老爷子的葬礼规矩礼仪何等讲究,路上消磨数月,再到正式落葬,只怕得最快也得等到明年去了。我终于可以离开京城这个是非的漩涡,就算是他想给诺儿正式册封,或是要让安远兮走马上任,都得等到老爷子葬礼过后、守孝期满,两年之后,谁知道双方又会是什么光景,也许很多东西都不同了。“啪!”皇帝脚下蓦地一声脆响,我低头一看,见他踩中了一根枯枝。四周寂静无声,双喜也不见了踪影,我忐忑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背挺得很直很直,从太庙归来之后,他清瘦了很多,此际那倔犟的背影更带给人以萧瑟的感觉,我咬住下唇,半晌,听到他低声道:“路上小心。”
  “是。”莫名地,觉得眼眶有些微热,我垂下头,“皇上也要保重。”
  “嗯。”他像是笑了笑,我听不太真切。抬起头,却见他又往前行去,转了个弯,便见到双喜等在前面。一路上再也无话,转到供云贵嫔休憩的内堂,一屋子陪贵嫔娘娘的二房各位夫人赶紧跪迎皇帝,皇帝看也不看,径直走到软榻前,云贵嫔娇弱无力地起身给皇帝行礼,皇帝扶起她的手:“容儿不必多礼,可觉得好些了?”
  “嗯,好多了,谢皇上关心。”贵嫔娘娘柔声道,转眼看到我,羞怯地笑道,“嫂嫂!”
  “臣妾见过娘娘!”我福了福,贵嫔虽是内命妇,却只是从三品衔,以我的身份是不必向她行跪礼的。
  皇帝握着云贵嫔的手,柔声道:“容儿,时辰到了,该回宫了。”我很少看到皇帝有这样温情脉脉的一面,似乎在我的面前,他总是在生气、在动怒、在冷嘲热讽,即使偶有平和的时候,也绝对见不着他这般温柔。想来,他是喜欢想容的。
  云贵嫔一听,眼里有了泪意,但很快,那潋滟的波光里便不再有涟漪,她微微点头,礼数周全:“臣妾遵旨。”
  我倒有几分讶异,看她的表情分明是不舍得跟好不容易才能见一面的家人这么快就道别的,却能把自己的情绪压抑住,懂得自己的身份是天家媳妇,任何事情皆以皇帝和皇家为尊。这个想容,比她那几个不成大器的堂兄弟,可强得多了。看着携手而出的帝嫔,我一时有些怔忡,想容的性子温婉,懂大体识分寸,其实正是皇帝需要的那种女人,有她陪他,宇,他以后也应该不会寂寞了。
  因为皇帝亲吊永乐侯,朝中官员自是不落人后,直到三七之后,吊奠的官员才渐渐少了,倒是各地赶来奔丧的云家子侄和掌柜管事们一个个陆续到来。我与泽云府的诸位长辈商议之后,将矿山和漕运的全部产业转移给了泽云府,永乐侯府留下了“云裳坊”的产业,其余一些旁支的零散生意,比如食府和当铺之类的,转移给了各地的掌柜和管事,各地的房产也一一作了分配。各位掌柜和管事在人事方面没有多做变动,他们原先负责的生意还是聘请他们管理,得了产业想另立门户的,云家也不阻挡。最初我是考虑用股份制的方法来划分产业的,后来想到这个方法会让侯府仍然与另外七成生意套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财产分割了,却没有达到我最初的目的,反倒束手束脚,索性不提,让泽云府优先选择产业权。堂叔公面不改色地就将矿山和漕运勾了去,我毫无异议,这两笔生意是云家的大半资产,却因为涉及朝廷授权,要与官府纠缠不清,一直不为我所喜,索性显示出侯府的大方和气度来,因为其实就算让我先选,我肯定也会选“云裳坊”的。一则我比较熟悉绣庄这一行:二则“云裳坊”虽然有“贡品绣庄”的名号,但毕竟不是官家主控的,以后可以少很多官场上的麻烦;三则绣庄的经营比起其他两样生意来说,相对更单纯,麻烦事也比较少。
  资产分配的事宜陆续清算完毕,开始着力准备扶灵归乡事宜。玉牒获批后,司天台监正定下归乡的时间在七七结束次日。因为是扶灵远行,云家征求了司天台监正的意见,出发之日也定为出殡之日,府上自是准备丧服、丧灯、仪仗用品不表,云修还领了下人学习仪式和排练队列,另外遣了云德回沧都,老爷子扶灵回去,那边也要准备仪仗迎接和下葬的事宜,得有个人先回去准备。一系列的事忙得我不可开交,转眼到了五七,我却将与七姑娘约定取件的时间忘了个干净,直到我收到七姑娘差人送来的信,才想起这件事来。侯府在这段时间是人来人往、众目睽睽,我不能明目张胆、不顾礼仪地出门,又不能让别人代我去取件,在府里坐立难安了两日,终是寻到个机会,换了男装出门,直奔晓情楼。
  
第24章出殡
  “你要的东西。”七姑娘头上仍罩着白色的笼纱,将一个用蓝布包好的扁平四方的包裹推到我面前,清雅地道。
  我打开蓝布,见里面是一本装订好的书册,那书册封面只写着几个字:永乐侯府二公子云崎。我迫不及待地翻开,越看心中越凉,那册子里并没有多少对我来说有用的东西。当然,不能说那些资料是不详尽的,从安远兮出生到现在的资料都按时间先后顺序,像大事记一样记录在册。不仅有他棺中出生,安大娘坟中抱子的内容,还有两年前在沧都我与他之间发生的那些事,这资料上也简明扼要地记录着,一件不落。他回云家之后的事情也一一记录在案,就仿佛专人给他写的生平。我快速地翻完资料,合上疏册,七姑娘优雅地道:“公子可还满意?”
  “只有这些?”我当然是不满意的,这里面甚至没有提到他是鬼面人,还有安远兮当初与我分手到回云家认祖之间,有一段空白,这上面根本没有提供给我。“看来晓情楼的情报网,也不过如此。”
  “公子,我们晓情楼的情报网是天下最快捷、收集资料最齐整的,当然,也不表示我们什么都能查到,毕竟我们不是无所不知的神。”七姑娘似乎在面纱后面笑了笑,“我不否认,这位安公子两年前在沧都失踪之后,的确有一段空白的资料我们没有查到,不过那之前和之后的资料,当无遗漏。”
  她的话也不无道理,连美国的FBI都有查不到的事情,何况这侦查条件落后的古代情报机关了。我回想如果安远兮真的认识楚殇的话,应该是我到达沧都之前,再拿起册子想查找出一点端倪,可那上面的内容简直乏善可陈。那些信息显示,在我到达沧都之前,他的的确确只是一个呆头呆脑的书呆子,生活波澜不惊,最波折的一次,也不过是被年少荣打破了头。我放下书册,望着七姑娘:“这些内容属实吗?”
  “这些内容是否属实,公子应该比我清楚。”七姑娘柔声道。我的脸微微一红,我看过册子上记录的我与安远兮之间发生的事,全都是真的,连我被年少荣下药,安远兮帮我解了春药之毒也有记录。这些事当初知道的人本就很少,晓情楼能查到这些,想见安远兮以前的历史也当不会是编造的。那安远兮怎么会认识楚殇?难道他不是在我到沧都之前就认识他的,而是在我嫁入云家之后吗?可那时候楚殇不是已经死了?难道……难道他没有死?
  手中的书册掉到桌上,我一阵失神,心中无比震惊。不,楚殇怎么可能没有死?我亲眼看到他的人头悬在城门上,那头还是被月娘取走的……可万一,那城门上的头不是他的呢?月娘不是也怀疑了吗?她亲手帮楚殇缝的人头,都怀疑他没有死,我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又凭什么认定他真的死了?死的人会不会只是他的替身呢?难道安远兮是在那段时间里认识的楚殇吗?段知仪说他的武功是从平遥散人那里学来的,是真的吗?会不会,就是楚殇教给他的呢?如果楚殇没有死,那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出现呢?他为什么要接近安远兮?他还想找我报仇吗?他……
  “公子?”七姑娘见我怔怔出神,出声唤我,“公子?”
  “啊?”我回过神,有声微窘,“对不起,我失态了。”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五千两银票,放到桌上,“这是尾款。”
  “不必了。”七姑娘没动手拿钱,只淡淡地道,“我们没有打探到公子要的消息,晓情楼的规矩是,客人不满意,尾款就不用付了。”
  呃?我怔了一下,反倒有些尴尬:“这……”
  “公子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是晓情楼的规矩。”七姑娘道,“若是公子还想查什么资料,倒是可以当做定金。”
  “不用了,谢谢七姑娘。”我收起桌上的银票,我又不是钱多得没处花,本想让她查一查楚殇的生死,又想他们连安远兮是鬼面人都没查出来,楚殇的事他们怎么查得出?晓情楼不是连无极门的资料都查不出吗?心中倒是突然浮起一个主意,我将书册用蓝布包好,起身告辞。
  偷偷摸摸地从侯府后门溜回府,我急急忙忙地往自己房里走,不知道府中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没有,万一他们有事找我又找不到人的话就惨了,得赶紧回房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埋着头急匆匆地赶路,没留神前面站了个人,一头撞上去,眼泪都给撞出来了,手中的蓝布包裹“啪”的一声掉到地上,我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鼻子,抽气道:“好痛好痛,是谁……”
  那人没有出声,我揉着鼻子,等眼里的泪花散开,才看清眼前的人,却是蹙眉看着我的安远兮。我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他不赞同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是不满意我这身装束,一看就知道我又偷偷溜出府去了,不由得有些尴尬。安远兮低头看向掉在地上的蓝布包裹,弯下腰想捡起来:“这是什么?”我低头一看,那包裹有些散了,露出里面包着的书册的一角。我心中一紧,一把从安远兮手里夺过那书册,急急将散开的那一角裹回去,紧张地道:“没……没什么!”
  安远兮怔了一下,手犹尴尬地拾着。我顿时觉出自己过于神经质,抱紧了手中的包裹,有点不好意思:“我……”
  “刚刚有些事想找大嫂,可是找遍侯府都没见到你。”安远兮的手垂到身侧,转移话题道,“大嫂为什么又穿成这样?还不带铁卫出门,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你到底在做什么?这么怕人知道?”
  我自知理亏,本来在爷爷守七之间就不该随便出门的,于礼不合,若是被人知道恐怕会惹来非议。安远兮却提都不提这个,只担心我不带铁卫出门会发生意外,若是他以前的性子,只怕会因为不守礼仪被他批一顿的。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看不懂安远兮了,他的改变,是因为谁?“什么事找我?”我没底气跟他犟嘴,低眉顺目地道。安远兮顿了顿,语气里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挫败,闷声道:“没事了。”
  “哦,那我先回房了。”我绕过他想走,想了想,又停下脚步,“远兮……”
  他抬眼看我,我迟疑了一下:“我有件事想请你帮我查。”
  “什么事?”他立即问。我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我想让你查一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异样,瞳孔却微微一缩:“谁?”
  我的心微微一抽,安远兮,你真的认识他吗?望着他的眼睛,我一字一字地道:“无极门的门主,楚殇。”
  他的唇角微微一动,望着我的眼神渐渐深沉如海,让我看不到底。我接着道:“你知道他是谁吧?我上次跟你提过他的。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为什么要查他?”安远兮没有立即答应,过了半晌,才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我心里又是一颤。安远兮,我以前让你查资料,你从来不问原因的。可现在我要你查楚殇的生死,你却要问为什么?难道你真的和楚殇有什么关系吗?是了,上次你问我怎么会认识楚殇这样的人,表情和语气都显得那么奇怪,我当时完全没往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你那天问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表情,都别有用意。是我太用心,还是因为我太多心,才越看越心疑?想起以前看的一个寓言故事,当你以为对方是一个贼的时候,即使是没有丝毫证据证明他偷过东西,你也会越看越觉得他像一个贼。
  “他……”我犹疑着,不知道如何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总之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你只需帮我查就是了。”
  “你这两次易装单独出门,就是为了这件事?”安远兮定定地看着我,语气平静。我捏着蓝布包裹的手微微一紧,想了想,微微点头:“可以这么说。”
  安远兮,你知道我在怀疑楚殇的生死了,是不是很担心?如果你真的认识楚殇,你会给什么样的答案给我?我真的很期待。别怪我逼你,安远兮,或者我给你的难题,对你来说是一种折磨,可你对我的隐瞒,又何尝不是在折磨我?
  他垂下眼睑,半晌,平静地道:“好。”
  我捏紧了手中的包裹,从他身旁绕过:“我先回房了。”想了想,又道,“不用那么急,这些日子忙,等爷爷的七七过了再查也不晚,我多给你一点儿时间,你查清楚。”
  我最后一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我多给你一点儿时间,你想清楚。想清楚怎么把楚殇的事告诉我,安远兮,不要骗我。
  六七和七七很快地过了。这期间我没有再出过门,每日里只忙着家里的事,很快就到了归乡加出殡的日子。我依然选择了乘船回沧都,因为要带的行李实在太多,加上有老爷子的棺椁,几十辆马车走官道实在太招摇,也不安全。云家的船早已经停在了码头,前两天我已经让人陆续把行李搬上船。出殡之日,只待仪仗队把灵柩送上船安置好,就可起程。京中我已经没有什么朋友需要道别的,平安来看过我几次,已知道出殡的日期,当然知道我什么时候走。我只给凤歌送去一封信,向他道别。那天在他那里听到的秘密太震撼了,令我手足无措,落荒而逃,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竟对去“浣月居”有了一丝怯意。
  出殡之日,老爷子的仪仗足足排出三四里远,与之相对的,是王孙贵族、朝廷高官的祭棚,也跟着排出了三四里。每经十字路口,便有专职扬纸钱的将一叠碗口大小铜钱状的白色冥钞抛向空中,冥钞像一条白链似的蹿到空中,高达四五丈,散开时,漫天皆白,遮天蔽日,然后像白蝶一般地轻柔地自空中盘旋而下。透过漫天的白色冥钞,可以看到六十四杠上搁着老爷子巨大的漆棺,六十四个扛夫由打香尺的指挥着,随着仪仗队缓缓向前行进。仪仗队最前有开道锣开道,其后有开路王、打道鬼、金童玉女等纸活和松狮子、检亭盖、松骆驼等松活,官鼓大乐和清音锣鼓紧排其后,僧道一路念经诵佛,安远兮是孝子孝孙,行在棺前,诺儿太小,则由我抱了坐到随在棺后的送殡青轿里,后面是几十项云家亲属的送殡青轿。没有亲眼目睹,真是永远无法想象出送殡仪仗竟有这等排场,鼓乐齐奏、锣声震天。
  这样行到码头,竟然花了四个时辰,中间在沿途的庙宇里休憩和用午膳,行程严格按照计划,倒也没出什么意外。为了能让杠夫稳稳地将棺抬到船上,登船的踏板是特制的,加厚加宽。一切办妥,我交代云义处理仪仗队后续琐礼,并交代他每半个月去检查一次傲雪山庄,云峥葬在那里,我要求守庄的下人们一定要认真看管和打理,交代了数次,才带着满腹牵挂上了船。船缓缓启动,行出数里,我突然听到江岸上传来悠远的琴音。走到船头,望向江边,这段江面不宽,我清楚地看到江岸的一块石岩上,端坐着一位飘然若仙的白衣男子。夕阳给他全身镀上一层金晕,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感觉他定定地望着船头,弹奏着搁在他膝上的瑶琴,悠远的曲调越发清晰,弹的是一曲《倦乌还》。隐隐地似乎有歌声传来,我望着他,凝神细听,那歌声越发缥缈不真实,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唯有那清雅古朴的琴音,沉重地盘旋在江面上,颤悠悠地点出几点涟漪,然后在江风中散开、散开、散开,直到完全消失。
  凤歌,谢谢你来送我,谢谢你的赠曲。我定定地望着石岩上那幅仿若绝色山水的画卷,泪盈于睫。石岩上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模糊,终于氤氲在这卷绿水青山的水墨风景之中。我擦干眼角的泪,极目望去,再也看不到那谪仙般的男子。转头,见安远兮不知何时也站到了船头,目光与我看向同一个方向,眼中含着意味不明的情绪,脸上露出几分怅然之色。
  “喜欢他的曲子吗?”见安远兮的目光收了回来,我笑了笑。安远兮没有出声,我又道,“那是月凤歌,天曌国的第一乐师。你上次喝醉了酒还误闯过人家的居地。”
  “是吗?”安远兮蹙了一下眉。我微微一笑:“本来还想介绍你们认识的,凤歌好像挺想结交你这个朋友,不过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我望着江面的景色,声音越来越低。安远兮一直沉默着,伫立于船头上。夕阳在他的身后,将他的身影完全笼罩其中,染成一片夺目的金色,像是一团耀眼的光体。残阳如血,落于江中,将江水也染成了猩红色,而我们的船,正渐渐驶向那团血色之中。
 
第25章婆婆
  船行近三月,终于抵达沧都,时日已临近春节。与上次我与云峥进京时不同,那次因为要视察沿江各地的产业,所以那船走走停停,一路耽搁。这次扶灵回乡,除了要补充船上的给养时才在沿江的州府码头停一下,其余的行程就没怎么耽误过。迎灵柩的队伍不比出殡时差多少,是早前几日便飞鸽传书通知了云德抵达日期的,云德的回书言一切都准备妥当,到了一看果然不假,一切事宜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司天台监正测算的下葬期是来年正月十九,所以老爷子的灵柩迎回来,也得停在府中,等过完春节,到了日子才能下葬。
  因为有丧事要准备,今年春节倒是可以一切从简。葬礼完了,就是一年丁忧期。紧锣密鼓地累了半年,也不能趁守丧的时候好好歇歇,又要理清“云裳坊”的发展思路了。“云裳坊”以前一直是堂叔公云崇岭任执事,他的经营手法和观念与我有很大的不同,丁忧期间我不能到各地巡视产业,而古代的交通条件也不可能把各地的掌柜弄到一起来培训,丢下铺子不管,所以目前只能先把沧都总店作为试点,改革经营模式。这些事我不能一直指望安远兮,他丁忧期满就要归京任职,以后生意上的事儿只能落到我一个人肩上,把总店亲力亲为试点成功了,才能推广到全国分店去。好在如今我只需把精力放到“云裳坊”上,暂时差个得力助手倒也不惧,可以趁安远兮还在的时候慢慢找。这事儿整一年,又要准备归京给诺儿受封和安远兮赴职的事了,如此算来,这连续两年的工作,都排得满满当当。
  我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诺儿要受封,我是不愿意这样辛苦奔波的,可圣旨摆在那里,又不能抗旨不遵。好在现在侯府对皇帝终于不存在什么威胁,我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一提起回京就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等回了京师,差不多是清明时节,正好去玉雪山给云峥扫墓,还可以在傲雪山庄住一段时间。之前在路上我已经收到皇帝大婚的消息,听说皇帝立了汝南周家的千金周婉韵为后,倒是出人意料,这位周小姐与想容是同届的秀女,与她一样是被皇帝上记名留牌却迟迟未晋封,没想到一晋就是皇后。再一想也属意料之中,皇帝刚刚才把权力收回来,自是不愿意再培养出像凤家那样手握兵权的外戚和景王那样结党营私的权臣。汝南周家虽也是百年世家,却是世代书香,家族先后出过五位宰相,每一位都是善始善终,无一人因朋党被皇帝搞下课,极擅中庸之道。这样的家族教出的女儿,做皇后最恰当不过了。皇帝大婚,普天同庆,后宫也大肆晋封,原先大热门的后位竞争者云贵嫔虽然落选,不过听说皇帝对她圣眷不衰,还被晋为昭仪,现下宠冠六宫。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不是当初我在太后面前毁了想容的前程,也许她未必不能坐上皇后的宝座。
  天马行金家答应了侯府的提亲,等安远兮丁忧期满,便可准备办理喜事。本来遇到老爷子突然辞世和云家分家这些事,对安远兮的婚事会稍有影响的,好在安远兮又得了个官职,金家把女儿嫁过来,也不算亏。自从对安远兮心存疑虑之后,我们之间又隔起一道隐形的墙,我不是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但他似乎很忙,在船上的日子,他经常关在自己的舱房里,我请他调查楚殇的生死,似乎真的难住了他,令他失措吧?我知道他还一直在查那只束竹紫砂壶的事,没有催逼他给我答案,再加上我自己也忙着清算“云裳坊”的账务,这一路上几乎没有与安远兮交谈的机会。
  侯府有云德提前回来打理,入住得倒也顺当。安顿好老爷子的灵柩,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我唤来云德:“老夫人是不是还住在那间院子?你带我去看她。”
  老夫人即云峥的母亲白玉瑾,老爷子辞世后,她的身份自然也提了级,我注意到云德他们开始呼我为“夫人”,没再加那个“少”字,才意识到这一点。白玉瑾发疯之后被关在了自己那间院子里,本来对于她我并无多大好感,但了解到当年那些事之后,觉得她实在是个可怜的女人。不管怎么说,她到底是云峥的母亲,我应该好好孝顺她的。
  “是。”云德点头,给我在前面带路。我一边走,一边问:“老夫人的身体好不好?那病有起色吗?”
  “老夫人身体还好,那病比起以前要松缓些了。”云德道,想了想,又道,“温和多了,也不再怕人,老躲在屋里,不过还是会常常认错人,她老把年少爷认成峥少爷。”
  我停下脚步,蹙起眉:“年少荣经常去看老夫人吗?”那对母子一直住在沧都侯府,当年云峥虽然惩戒了年少荣,但并没有让他母子二人搬走。我嫁给云峥后到赴京前一直住在“篱芳别院”,跟这对母子根本见不着面,也没多作纠缠,这会儿云德不提,我都快把他给忘了。
  “也不是经常。”云德低声道,“但年夫人去看老夫人的时候总会带上他。”
  明白了,我点了点头,心中了然。踏进老夫人院里,见院子拾掇得倒是清爽干净,下人们见了我纷纷行礼,踏进屋子,屋里也很整洁,没有异昧,心中很满意,看来没有人因为老夫人的疯症而薄待她。老夫人房里还有其他人,正是年少荣母子,此际那年少荣的手正被老夫人握在手里,嘴里念道:“峥儿又瘦了,这个月例诊是不是很痛?”
  我身子僵了僵。看到我,年少荣母子赶紧站起来,老夫人见了我,眉头一蹙:“你是谁?怎么不通报就进来了?”
  她比我两年前见到她的时候要显老一些,不过气色和精神看起来都还不错。我走到她身前福了福:“婆婆。”
  她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叫我婆婆?我很老吗?”
  我微微一笑:“婆婆,我是云峥的妻子,您的儿媳妇。”
  “峥儿,你娶媳妇儿了?啥时候的事儿?”老夫人天真地看向年少荣,我只觉得头顶一群乌鸦飞过,哭笑不得。看向年少荣,见他自我进来之后便一直垂着眼睑,我淡淡地道:“你们先出去吧。”
  年少荣将手从老夫人手里抽出去,当着我的面,倒不敢自认是云峥,只道:“姨娘,少荣告退。”
  “峥儿,峥儿…”老夫人见他出去,闹起来。我赶紧抓住她的手:“婆婆,云峥在京城呢,他不是云峥,是你侄子年少荣。”
  其实换个人,让老夫人这样错认成云峥,我也会由着她的,不过那个人是年少荣,我心里就格外不舒服。他因为企图强暴我被云峥阉了,就算是被错认也是不配的。年少荣心里肯定对我恨极,我注意到他离开时,眼里那一丝仇恨怨毒。与这样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恐怕日后难免会生出是非,当下心中决定,待寻个机会,将他母子二人请出侯府单住比较好。
  “峥儿在京城?”老夫人茫然地看着我,“你真是峥儿的媳妇儿?”
  “我是。”我坐到她身旁,笑道,“婆婆,云峥在京里处理事儿回不来,让我先回来看你。”我见她神志虽然混乱,但却不像刚发疯时那样缩在屋角尖叫,不准人近身,心中略安,本来应该让老夫人见见孙子的,不过我得先看看她目前的精神状况会不会吓到诺儿。
  “哦。”老夫人听了,倒也不闹了,“谁在照顾他呀?峥儿身子不好,别让他累着了……”
  我心中一酸:“婆婆,云峥的病已经好了,以后都不用例诊了。”
  “真的?”老夫人转头看我,高兴地道,“真的吗?”
  “真的……”我的泪差点掉下来,“云峥以后,都不会再受病苦。”
  “那这是好事儿呀,你哭丧着脸干什么?你不想峥儿病好吗?”老夫人不高兴地道,随即起身在屋里转起来,“峥儿病好了,我要给他买桂花糕……”
  “婆婆?”我怔了怔,跟着起身,只听到她旁若无人地翻箱倒柜,嘴里念叨着:“峥儿要吃桂花糕,睛儿,我的钱袋呢?我的钱袋放在哪里?”
  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赶紧跑过来,拿了一个绣花钱袋递过来,她一把抓在手里,倒出里面的铜板,坐到软榻上数起来,也不再理人。云德见我怔怔地看着她,低声道:“老夫人的病就是这样,每天都会念一阵峥少爷,然后一会儿就不记得之前说过些什么了……”
  我点了点头,心中黯然。她其实是很爱云峥的吧?否则不会疯了还记着这个儿子,成天念叨。可惜云峥在生的时候,他们母子没能打开心结,好好相处。在知道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之后,我对她一点儿也怨恨不起来,没有做过母亲的人,永远不知道孩子对母亲意味着什么,不会明白当一个母亲被人逼到绝路时会有多狠。当初她看到云峥被人伤害时,会气到杀人,跟我看到诺儿被人羞辱时,气到杀人,没有什么不同,我如今亦能深刻地体会她当时的心情。
  “好好照顾老夫人。”我转过头,她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现在还不宜让诺儿见她,过段时间看看再说。
  安定下来之后,我带了小红巡了一下“天锦绣”和火锅店的生意。小红走之前提拔的几个掌柜看上去还不错,精明强干,把几家店子打理得有条不紊。我让小红把精力放到了绣庄和火锅店上,每日让她带冥焰去绣庄学习怎么经营,安远兮以后要留在京中为官,我得再培养一个助手,正好冥焰每日无所事事,可以让他学点东西。此外还去看过福爷爷,老福头见到我,高兴得眼圈儿都红了,自是一番欢喜摆谈不表。言谈间提到安远兮,福爷爷感叹不已,想是没想到他竟有这么离奇的身世,我知道安大娘已经不住在福爷爷家附近,好像是老爷子以前另外购了宅子给她住,后来问过安远兮,要不要考虑把安大娘接过来和他一起住?安大娘辛苦把他养大,现在理应由侯府为她颐养天年。他却只是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不用了,母亲不习惯侯府的规矩。我每日去看她,她现在住得挺好的。”
  “哦……”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安远兮又出声道:“大嫂,年关还有些事要准备,一会儿我让人把年货单子送给你看看,爷爷下葬的事也还有些要你过目的,你一并看看,没事我先出去了。”
  “那你忙去吧。”我噎了一下,没话好说。安远兮转身想走,宁儿却匆匆忙忙跑进来,语带哭音:“夫人,不好了,老夫人把诺儿抱走了……”
  “什么?”我惊得站起来,“怎么回事?”
  “我和奶娘带诺儿玩,经过老夫人院子外面,老夫人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跑了出来,下人们一时没拦住,她看到诺儿,就把诺儿抱住,不准任何人靠近她……”
  我已经听不进去,赶紧往外冲,安远兮也跟在我身后,跑了几步我突然停下来,转头看向安远兮:“你不要去!”
  我想起老夫人就是看到安远兮酷似绮罗的那张脸才疯了的,要是再被她看到安远兮,我怕会更加刺激她。安远兮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神一黯,我也顾不得他会不会受伤,径直往老夫人院子那边奔去。气喘吁吁地赶到那里,见院子门口围了一圈儿下人,全都如临大敌般站着没动,见了我过来,赶紧让开道,我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得一怔。
  在路上我担心得心跳都要停止了,就怕老夫人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伤害诺儿的事来,可看到眼前这一幕,我狂乱跳动的心顿时安静下来。我没看到吓人的场面,只看到一个慈祥和蔼的妇人,抱着诺儿,用一种近似梦幻般的声音轻声哼唱着童谣。她的眼神温柔祥和,唇角带着喜悦的笑容,诺儿竟也不怕,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看着她,转眼看到我,笑眯眯地叫起来:“娘亲……”
  平静的画面被打破,老夫人转头看到我,眼里闪过迷惑的光芒,随即奇怪地眯起来:“是你?”
  我一惊,她认出我了?这么说,她恢复神志了?后背浸出冷汗,我小心翼翼地走向她:“婆婆……”
  “你到底还是嫁给峥儿了?”老夫人审视着我,目光锐利。我咬了咬唇,不出声,警惕地看着她抱着诺儿的手,再走两步,就可以迅速抢过诺儿,我看到铁卫也渐渐围了过来,心中大定,只要引开她的注意……却听到她又道:“既然你已经给峥儿生下了孩子,我就同意你进门吧。”
  呃?我怔了一下,老夫人还不知道云峥已经不在了吧?听到诺儿笑道:“娘亲,奶奶唱歌和娘亲一样好听……”
  老夫人听到诺儿天真的童言稚语,脸上笑开了花:“乖宝贝儿,来,到奶奶屋里玩儿去……”我见她抱着诺儿转身要走,紧张地跟上去:“婆婆……”
  她转头看了我一眼:“你也来吧。”转头看到周围一圈儿围着她的下人,大声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没规矩!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我有点蒙,傻傻地跟上去,直到在她屋里待到晚膳时分,和她谈了几个时辰的话,才终于肯相信,老夫人的疯症竟然不药而愈了。原来老夫人今日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到外面有孩子的声音,鬼使神差地想出去看看,守门的仆人自是不准,老夫人发了疯地硬冲,仆人怕弄伤她,不敢死命拦,给她冲了出去。她看到奶娘怀里的诺儿,和云峥幼时一模一样,欣喜若狂,就扑过去把诺儿抢了过来。仆人们怕伤着诺儿,不敢硬抢,只得战战兢兢守在一边,谁知道老夫人抱着诺儿这一会儿时间,头脑竟然渐渐清明起来,逐渐记起了以前的事儿。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神奇力量,这几个时辰里,老夫人问了我很多问题,我瞒不住老爷子和云峥的死讯,本来怕她承受不住他们丧生的消息,可她知道两人不在了,只是怔怔地流了半天眼泪,未了只说了一句,这都是命。想来因为云峥常年受着死亡的威胁,她对他的死亡有了一定的心理承受力。值得欣慰的是,她接受了我,不管是因为诺儿还是别的原因,还跟我说了很多云峥小时候的事。想到老夫人已经清醒了,不可能再把她关在院子里,她日后必然无可避免地会见到安远兮,为了怕再次刺激她,我思索了一下,把当年云峥中降的真相和安远兮认祖归宗的事告诉了她。老夫人沉默地听我说完,半晌,幽幽叹道:“我发疯之后又清醒,只当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你当我还会记着以前那些事儿,一直为难自己吗?说到底,当年也是我太冲动了些,才会中了别人的圈套。那孩子到底也是相公的骨肉,明天带来让我见见吧。”
  没想到她居然肯接纳安远兮,这倒是出乎我意料的事。这场虚惊虽然把我吓得不轻,可是竟然让老夫人清醒了,倒是新年前的好兆头。这以后老夫人自然是疼诺儿如珠如宝,她不管府里的事儿,每天只围着诺儿团团转,就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开始几日我还有些担心老夫人的病情是不是真的稳定了,一直让铁卫暗中盯着她,保护诺儿。后来从每日铁卫汇报的情况来看,她的疯症是真的好了,才算是完完全全放下心来。老夫人对安远兮不算亲近,但也客客气气,不刻意疏远,她与安远兮之间能这样相处,已经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了。能化解老夫人多年的心结,眼见着这个家渐渐和睦,我心里十分高兴,觉得没有辜负老爷子和云峥的信任。然后,平平静静地过了除夕和元宵,老爷子也落了葬,沧都的生活,开始渐渐步入正常的轨道。
  
第26章骇闻
  老爷子大葬之后,稍稍得闲。这些日子还遇到一件事,君回暖在飞鹰的陪伴下,暗中回到天曌国,在沧都约我见了一面。当年景王发布消息说她病亡之后,云峥派人将他们送到了南疆。我虽恨景王,但也知不该把这恨延续到回暖身上,不过也仅止于此,不可能再与之深交。回暖说她想回京城,拜祭景王,我只淡淡地道了声一路顺风,既没阻止、也没支持,他们的事再与我无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作的决定,只能自己负责。
  月末这日我睡得有些沉,起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馨儿待我起床后收了我的床褥,才想起今日她们要拆床单被套送去洗衣房。宁儿从柜子里抱了更换的被褥出来,一个东西从被子里滑出来掉到地上。我一看,正是之前七姑娘给我的那个蓝布包裹。馨儿好奇地捡起来:“什么东西?”
  “是我放里面的,快拿过来给我。”我怕馨儿打开看到书册封面上的字,赶紧道。记得当初拿这东西回来,我顺手塞进了装被褥的柜子里,这些日子忙起来,倒把这件事儿给忘了。
  馨儿把包裹交给我,与宁儿抱着换下来的床单被套出去。我坐到小圆桌旁,打开蓝布,取出那本册子。安远兮一直没有给我答案,我也没有逼他,因为我自己也处于一种复杂的心情之中,一方面,我很想知道他隐瞒的秘密,而另一方面,我又很怕知道真相,怕破坏现在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生活。无意识地翻开那本册子,我下意识地又看向那些早已看过的安远兮的简要生平,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着实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明知道是这个结局,我仍是忍不住拿起那册子又翻了一次。如果楚殇真的没有死,那安远兮是什么时候认识楚殇的呢?楚殇是天曌元景元年十月初九被朝廷擒杀,那之后便销声匿迹没了踪影,如果安远兮不是在那之前认识他的,就一定是在那之后。我重新将册子翻到前面去,从天曌元景元年十月之后继续仔细查找,看能不能找到被自己忽略的线索。当看到册子上赫然竟然有天曌元景元年十月初九这个时间,不由得一怔,赶紧仔细阅读那一条,发现那条记录的正是安远兮被年少荣打破头的事情。我蹙起眉,暗自嘀咕,原来那一天这么不太平,楚殇在京城被朝廷擒杀,远在沧都的安远兮被年少荣打破头……等等?我抽了一口气,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大胆又可怕的念头,重新一字一字阅读那条记录:“天曌元景元年十月初九,安远兮于沧都西门城郊落霞山,与永乐侯府侄少爷年少荣发生口角,被年少荣殴打,致使头部重伤,性命危殆,城中大夫皆言无法施救,嘱家人准备后事,然安远兮昏迷数日,竟然醒转,逐渐痊愈……”
  手中的册子掉到桌上,我骇然地盯着那条记录,心底那个可怕的猜想似乎得到了某种证实。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呢?我之前走进了一个误区,认为楚殇没有死,可他如果不是真的死了,怎么可能骗得过朝廷?怎么可能骗得过景王?怎么可能骗得过月娘?我还走进了另一个误区,认为安远兮认识楚殇,拼命地寻找他有可能认识楚殇的时间和概率。如果这两点都不能成立,而是像我大胆猜测的那样,我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楚殇被擒杀的那天是安远兮被人打破头性命危殆的那天,如果那天楚殇是真的死了,而安远兮也刚好是那个时间死了,又在大夫说不可治的情况下活了过来,这样的情形,不是跟我前世看过的那么多穿越小说一样吗?不是跟我自己遇到的情形相同吗?那活过来的,是不是一个和我一样,占据了别人身体的灵魂,一个借尸还魂的人?是楚殇……占据了安远兮的身体!
  手微微颤抖起来,书册上的那条记录似乎化成了一个个诡异万状的符咒,刺得我眼皮直跳。我下意识地抗拒这个猜测,不,楚殇怎么可能是安远兮?如果他真是那个时候就借住了安远兮的身体,那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楚殇了,可是那时候,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认识我的样子,而且,那些迂腐的言论和思想,更不可能是楚殇会想会说的,不,他不是楚殇!如果他是楚殇,那当年他接近我都是在演戏吗?我回忆着从前安远兮与我相处时的表情、眼神、动作、言论,心底发寒,如果那些都是假的,那这个人未免太会作秀、太可怕了!
  可是,如果我的猜测是错误的,那一切又回到原点,根本找不到任何安远兮与楚殇认识的线索。我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波涛汹涌的思绪。冷静!叶海花!一定要冷静!再仔细想想,有什么地方是你没有想到的?有什么是你想错了的?好,假设安远兮就是楚殇还魂,那怎么才能证实?我从初识安远兮起开始回忆,一件一件,回想那些当时没被我注意,现在想来却透着异样的细节,越想,越是心惊,越发现他们身上有越来越多相同的东西,一次次排列出来,只发现越来越多的“巧合”——
  第一次,是听到福爷爷说他以前性格温吞,被打破头之后,脑子就稀里糊涂地不太好使,性格也变了不少。
第二次,是在草原之上,白马阿蒂拉请萨满神指示,说我和他受恶魔的引诱,砵魂附体,做出污秽之事。砵魂附体?会不会指的就是我与他都是借尸还魂之人?白马阿蒂拉说我们做出污秽之事,我当时嗤之以鼻,但如果他就是楚殇,就说得过去了。而且后来乌雷说白马阿蒂拉不可能会说谎,那么,萨满神指示的污秽之事,其实是指我刚穿越那晚发生的事吧?也是在那次被投湖之后,安远兮身上的气质渐渐有所改变,性格也渐渐变得强硬。
  第三次,是湖底逃生之后,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北斗七星,却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知识。而在前段时间我去看望凤歌的时候,又无意中知道了楚殇是懂得观星的。
  第四次,是从草原归来,我在家里请大家吃火锅,听到安大娘说他以前从来不吃辣椒,那次却吃得面不改色。
  第五次,是他被货柜砸破脑袋,迷迷糊糊地说那些胡话。每一句,我现在想来,似乎都能跟楚殇的经历挂上钩。那次之后,他醒来立即像变了个人似的,说出那些让我伤心的混账话,他那时候看我的奇怪眼神,是那样复杂纷涌。
  还有他回到侯府之后流露出的气质,更是与在沧都时迥然不同。他会楚殇的武功;他通晓无极门的内幕;他暗中帮助月娘掌握无极门的实权:他喝醉了酒会下意识地跑去浣月亭,因为月娘说那里是楚殇以前最爱待的地方;他的气质令凤歌觉得似曾相识;他听我评价楚殇时复杂莫名的神情;他听到别人用做过青楼女子的经历羞辱我时,痛苦地一直跟我说对不起;他对江湖典故和残酷刑罚的熟悉,对伤口出色的鉴别能力;还有他刻意收敛,淡化存在感的能力,似乎更像是一个杀手自幼被培训出来的本能……一件一件,都在提醒我安远兮与楚殇的相似度是那样惊人,当“巧合”出现的频率太高的时候,巧合也不再是巧合。
  我猛地合上桌上那本书册,寒意一丝丝地从脚底蔓延至全身,通体冰凉。我被自己超现实的猜测吓住了,被自己分析出来那些“巧合”吓住了,被这诡异的事实吓住了。恐惧的感觉从心里滋生,不是被借尸还魂的灵异事件吓倒,而是被借尸人极可能是楚殇的事实震骇。我无法琢磨他的想法,如果他真的是楚殇,为什么要隐忍地留在侯府,他到底想干什么?
  “夫人!”宁儿跑进来,“崎少爷说有事想见您。”
  我浑身一颤,来不及细想,立即把那书册用蓝布包好。他要见我?他为什么要见我?难道他知道了?随即啐了自己一口,这惊人的猜想是我刚刚才推测出来的,他怎么会知道?我努力平复纷乱的思绪,看来楚殇当年对我造成的心理威慑余威尚在,以至一听到有可能是他出现在我面前,竟令我慌乱如此!冷静下来,叶海花,冷静下来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他去书房等我,我马上过去!”
  我将那蓝布包裹收进衣柜里放妥,才去了书房。踏进室内,见安远兮从桌边站起来,欠身道:“大嫂!”
  “坐。”我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紧紧地盯着他,观察他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想从中看出一点端倪,“小叔找我何事?”
  “那个束竹紫砂壶的事有眉目了。”安远兮的表情很严肃。他打开放在桌上的一个藤编小箱子,依次从里面取出一堆东西。有那个破裂的束竹紫砂壶、两截细竹、一本书、一个茶叶罐。我注意到他的眼神里有一丝怒意,异常锐利。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见到他,他的表情、眼神、动作、气质,越看越像我印象中的那个人。
  他现在说的是正事,我忍住想立即向他逼问的冲动,没有出声,沉默地看着他。这茶壶的事他查了这么久,不用等我发问,他就会接着往下说。果然,安远兮拿起一截细竹,沉声道:“这是通常制作束竹紫砂壶的竹材,是普通的青竹,对紫砂壶只起美化装饰作用。”随后又拿起另一截细竹:“这种竹名叫妲娥竹,生长在南方气候湿润之地,是一味性寒的药竹,其笋、竹、叶皆有消积菜淤的药效,常用来治疗心疾中风之症。”安远兮放下两截竹枝,指了指那个破裂的束竹紫砂壶:“这把壶的竹材,便是用的妲娥竹。”
  我拿起那两枝细竹作对比,发现妲娥竹的竹枝上有浅浅的蚕丝状的细纹,颜色青中带黄,没有青竹那么苍绿。搁了青竹,又拿过束竹紫砂壶,因为壶身破裂,附在竹上的紫砂有一部分剥落下来,露出几小段竹枝。竹枝因为被紫砂裹了多年,颜色变成了乌褐色,跟桌上的两截新鲜竹枝都不相同,竹枝上的蚕丝状细纹浅到几乎不可见,但凝神细看还是能看到一些隐约的痕迹。我搁下破壶和竹枝,看向安远兮:“这妲娥竹做紫砂壶的装饰又怎么了?”
  “妲娥竹是药,凡药都有相生相克之物。”安远兮打开茶叶罐,递给我,“这是爷爷喝了一辈子的甘蓝香屈,有活血消脂的功效,常饮能强体健身轻肌骨,对他的心疾之症也有缓解作用。妲娥竹和甘蓝香屈分开服食,并无不妥,且皆于身体有益,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如果将它们混在一起,两种药便会相克,药性转逆,不但对心疾之症无助,反而会引发风症……”
  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你是说妲娥竹和甘蓝香屈药性相克?本来两种治疗心疾的药反而成了催命符?你怎么知道的?”
  “为了查清这把壶到底有什么蹊跷,我拿着它寻访了一些制壶工匠,发现制作工艺和紫砂的材质均无不妥,后来终于有位制壶师发现这壶用的竹与平日用的竹有异,于是又去查了这种竹子的资料。”安远兮简要地解释,将从藤箱中取出的那本书递给我,“开始只查得一些妲娥竹的表面信息,但我相信这壶既然用了不同寻常的竹来制作,这玄机多半藏在竹子里。后来查到四年前病逝的孙太医一生最喜这妲娥竹,便去拜访了孙太医的公子,看能不能知道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孙公子在孙太医的遗书里,找到记录姬娥竹与甘蓝香屈相克的资料。”
  我接过那本书,见封面上写着《妲娥竹药解》,翻开第一页,那上面写着一段话:“余一生喜竹,至爱妲娥,现将一生心得撰此书,以飨后人。”第二页画着妲娥竹的图样,竹叶、竹枝、竹根都画得栩栩如生,那叶子和竹枝的纹路也画得十分细致。陆续翻下去,整本书详细地介绍了妲娥竹的药性、适用症、对各种病症的用药方法及用量,等等,最后翻到一页,书眉标示着“禁忌”,那上面写道:“妲娥竹切忌与甘蓝香屈混合服用,此二物一经混合,药性逆转,对心脏、血脉有微弱损耗,长期服食会加速心脏和血脉功能的老化,五年之内使二者渐生硬相,增加中风猝死之症的发作概率。”
  我放下手中的书册,抬眼看向安远兮,声音有一丝微哑:“所以,爷爷不是正常死亡,是有人谋害?”
  “应该是这样。”安远兮目光锐利地道,“我查到孙太医并非病故,而是自缢身亡。制作这把壶的诸石竹,据说是暴病身亡。而十分巧合的是,他们都是在四年前的二月亡故,前后相差不过三天。这实在是太像杀人灭口了。”
  “可是爷爷这把壶,是诸石竹死后,才去求来的。如果是有人要谋害爷爷,他怎么会知道爷爷一定会去求那把壶?”我提出一个疑点。
  “天下皆知紫砂壶乃世间茶具之首,而堂坞乡出产的赭墨紫砂制成的壶,则最宜冲泡甘蓝香屈,茶汤比普通紫砂壶泡出来的味道更淳厚浓郁。诸石竹死后,外间盛传诸大师生前最后做了一把绝世的赭墨束竹紫砂壶,你想,以爷爷对甘蓝香屈的嗜爱,会不寻上门去吗?”安远兮缓缓道,“这个人心思深机,极擅揣摩人心,那锦儿应该就是他埋在云家的暗桩。我让人去锦儿的所谓的‘家乡’去调查过,六年前爷爷经过宁乡买下她时,她所谓的全家只是在数天前才搬到那里去的,锦儿被老爷子带走之后,没几天那户人家又搬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搬去了哪里。这表明这个人有一定的势力和背景,能掌握到老爷子的行程,能安排这一出卖女的戏又不落痕迹。”
  我点点头,没想到这些日子安远兮查了这么多事。安远兮继续道:“那锦儿潜伏在爷爷身边,只怕递了不少消息出去,爷爷的生活习惯是作为暗桩必不可少的打探内容,背后那人清楚了老爷子的生活习惯,要部署什么计划相对容易得多,于是两年后,这把壶便适时地出现。对那人来说,知道妲娥竹与甘蓝香屈药性相克的孙太医必死,制壶的诸大师也许不知道这竹有什么作用,但那人也不会容许丝毫可能泄露秘密的情况发生,所以诸大师也暴亡。这个人的手段非常狠辣,而且部署周详,心思缜密,每一个细节都作了重重考虑。那暗桩,是爷爷自己带回来的;那壶,是爷爷自己掏钱买的:那茶,是爷爷喝了几十年的。再加上二物相克并无毒,只是改变了药性,于心脏和血脉有损要长时间才能起作用,谁会怀疑这里面有不妥?”
  我不得不承认安远兮分析得很有道理,可是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我仔细想了想,觉出哪里有问题了:“如果是这样,锦儿为什么要偷壶呢?如果她不偷壶,我们不是根本不会发现这件事吗?”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也没想通。”安远兮蹙眉道,“这当中有什么原因,只怕只有幕后那人或是锦儿才知道了。”
  锦儿已经死了,那这个幕后人是谁呢?这个人处心积虑,费了这么多工夫来部署这件事,必是容不得老爷子。我的脑子里跳出几个名字,心里一寒:“你觉得,谁会是这个幕后人?”
  “在这个国家,为了利益想将爷爷除去,又有能力进行这番部署的人屈指可数。”安远兮看着我,沉声道,“大嫂心中应该很清楚才是。”
  不错,的确是屈指可数。景王、皇帝、九王,甚至云家二房,都有这个可能。景王当年能害云峥,当然也可以窖老爷子;皇帝一直忌惮云家的势力,也不是不可能;九王本来是先帝中意的继位人选,却因为老爷子选择了扶持皇帝,未能登上大宝,也有杀人动机;而泽云府一直想掌握云家大权,老爷子是唯一的绊脚石。这些站在权力和利益顶端的人,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茶壶案的幕后黑手。
  “会是景王吗?”我挑了这个当初血淋淋地制造了云峥悲苦命运的始作俑者率先发问。安远兮垂下眼睑,轻轻摇了摇头:“不会是他。”
  “为什么?”我盯着他问。他淡淡地道:“景王是够狠毒,但是他的心计谋略比起那个幕后人,尚有差距,他没有那个耐性实施这么长久的计划。而且这个计划是不是能奏效?什么时候能奏效?都是不能确定的事儿,而以他的性格,不能确切达到结果又这么麻烦、见效缓慢的事儿是不会去做的。”
  “小叔倒是挺了解景王的。”我紧紧地盯着他的脸,语带双关地道。安远兮闻言立即抬眼看我,唇微微一抿:“从他的所作所为分析出他的性格和行事方式并不难。”
  那是,谁能清楚过你对他的了解。我因为他那番话再次在他与楚殇的相似度上添上一笔,随后马上抛出又一个可能:“那泽云府?”安远兮仍是摇头:“不是。”
  “理由?”我倒是有几分微诧,他何以如此笃定?安远兮道:“如果是泽云府,锦儿没必要冒险将这把壶藏在自己的房间里,老爷子过世,泽云府的人每天都来,她随时可以把茶壶交给他们带出侯府,让我们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我点点头,的确有几分道理,只是又淘汰掉一个可能,只剩下两个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了,我下意识地抗拒皇帝也有可能是那幕后人,先把另一个揪出来:“那九王呢?”
  “九王淡泊名利,在朝中名声甚佳,不过撇开那些表相,把他看成作秀的话,其心机与幕后那人也不遑多让。”安远兮看着我,缓缓道,“还有一个人,是最忌惮爷爷的,而他的行事风格,倒与那幕后人十分相像……”
  “他不会这么狠毒的。”我脱口而出,见安远兮的目光一窒,顿觉失态。安远兮冷笑道:“你凭什么认为他不会这样做?”
  我没有凭什么,我知道作为一个帝王,在铲除异己时可以有多狠,也清楚我认识的那个皇帝有极大的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我只是不愿打破心中那幅美好的画卷,不愿落英树下那个高贵清华的男子,在我心里变得面目狰狞。人人都是这样,为了保护自己而变得残忍,我没有权利去指责任何人,因为我跟他们是同样的人。只是,心里还是觉得悲凉,这世上没有人再值得信任,没有人可供我依靠,我再也找不到像云峥那样可以令我全心信赖的人,无论有多少“家人”和“朋友”,在我心里,其实仍只是自己孤苦一人。
  “这件事,还要查下去吗?”安远兮见我神情有异,缓和了语气。查下去?还能查下去吗?若是九王做的,九王已经倒台,生死未知,根本无须再花费力气。若是皇帝做的,就算查清楚是他又如何?要报仇吗?要弑君吗?我有那个能力和他斗吗?我能将整个侯府推到那个绝境去吗?我缓缓抬起眼,凝望着安远兮:“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都不用再提。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你查得怎么样了?”我不想再猜来猜去,不管是不是真如我猜想那样,我累了,我只想知道一个结果。
  安远兮的表情僵住了,垂下眼睑,半晌无语。我闭了闭眼睛,疲惫地道:“是你没有查?不敢查?还是不用查?”
  “你……”安远兮微微一惊,抬眼定定地看着我。我望着他不安的眼神,心中更是肯定,忍不住轻嘲道:“你是谁?你真的是安远兮吗?你还想骗我多久?楚殇!”
  
第27章绑架
  安远兮蓦地瞪大眼,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你……”“真是没想到,我们这两个互相憎恨对方至死的人,竟然会住在同一屋檐下,还是以这样滑稽的身份!”我心中只觉得好笑,人生真是一场荒诞的演出。当初那个羞辱我、打击我、逼迫我、囚禁我,带给我噩梦般恐怖的男人,换了具皮囊,却三番五次救我性命、解我危难。安远兮听着我尖锐嘲弄的语气,脸色渐渐变白,抿紧唇,一声不吭。这样子,算是默认了吧?我其实早就把对楚殇的仇恨放下了,从他死亡的那一刻起,我们的恩怨已经结束了。经过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平静地提到这个名字,可是这一刻,当面对他死而复生的灵魂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冒出一股怒气,就是觉得气难平,就是想刺激他,以发泄心头那把烧得我焦躁不安的邪火。
  “你很高兴吧?我不是口口声声说恨你吗?结果你换一具皮囊,还不是跟你卿卿我我,甚至急不可待地拉你上床!”我见他不出声,一副忍气吞声、忍辱负重的样子,心里那把火烧得更旺了,越发气得口不择言,“那个游戏,终究是你赢了!你高兴了?你高兴了吧?”
  他猛地抬头,面如死灰,眼中是一片绝望的悲凉,半晌,才苦涩地嘶声道:“你何必如此嘲笑我。”
  我是在嘲笑他吗?不!我是在嘲笑我自己。我那些嘲弄的语气、尖酸的刻薄话全是恼羞成怒之后的气急败坏。我不知道该以哪种心情来面对他,仇人?仇怨相抵的路人?曾经的爱人?恩人?朋友?拍档?家人?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我无法理清那些复杂的情绪,似乎世界上任何一种感情都被集中突显在同一个人身上;该仇视的、该漠然的、该感激的、该爱恋的、该相知的、该信任的……我的情绪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冲突,所以我矛盾挣扎、我焦躁不安、我胸口郁结着一口闷气,如果不发泄出来,会把我生生逼疯!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气闷地瞪着他、委屈地瞪着他,安远兮垂下眼睑,避开我灼人的视线,低声道:“前尘往事,我已经放下了。大嫂,你放心,我现在是云崎,以后,也一直是云崎,你憎恨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如果你不愿意见我,我会搬出去,此生绝不踏入侯府一步……”
  “你……”我猛地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胸闷得想抓狂、想尖叫、想怒骂、想砸东西,想破坏掉挡在我面前能够破坏的一切。然而我终是揪着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瞪了他半晌,一言不发地转身冲出书房,如果我再待在那里,我怕我会忍不住冲上去将他撕成碎片!
  “夫人……”守在院子里的宁儿见我冲出来,赶紧跟上来。我厉声道:“别跟着我,叫他们都离我远点!”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我要一个人透一透气,我不知道自己在这种狂躁的情绪下会做出些什么事来,我不想自己失控的样子被任何人看见,我不想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宁儿吓得赶紧站住,我不看她,毫无目的地往前冲。安远兮,你倒说得轻松!你不经人允许就硬闯入别人的世界,点了一把火,现在火烧起来了,被人抓住了,你就想跑?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以为什么都由你说了算吗?我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只想避开人,离人远些,直到冲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才猛地停下来喘气。手扶在一旁的芙蓉树上,指甲生生嵌入到树皮里,好半晌,我才逐渐平复了粗重的喘息,觉出指尖有些刺痛,转头一看,见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因过于用力已经被我折断了,血从指甲缝里浸出来。十指连心,我痛得抽了口气,松开手,还未等我缩回手仔细瞧瞧,脖子后面蓦然一痛,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意识。
  清醒时,首先觉得脖子和嘴巴一阵火辣辣的灼痛,我动了动,想睁开眼睛,身子却微微一僵,我的眼睛被人蒙着厚布,嘴也被人用布带勒住,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腿似乎也被绑住了,我脑子里反应过来的第一个意识就是——我被人绑架了。
  蒙着黑布的眼睛感觉不到光亮,也许是被关在不透光的屋子里,也有可能是晚上。因为看不见,听觉和触觉便格外灵敏,四周很安静,我似乎是被人丢在地上,地面铺着石板,很硬、很冰。我在什么地方?是谁绑架我?有什么目的?一个个疑问从心底冒出来,却想不到答案。我是在侯府被人袭击的,那么一定是侯府的人下的手?侯府里居然有内奸,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脑子里一下冒出年少荣的名字,我蹙起眉,前几天我拨了云家在沧都的一处房产给他母子俩居住,让他们从侯府搬走,年少荣母子虽然脸上有些不痛快,但也没有多生事端啊,这几日不是老老实实在收拾东西搬家吗?如果不是……
  “吱呀—”突然传来的一声异响打断了我的猜测,似乎是有人推门进来了。我身子微微一僵,竖起耳朵,想听出有些什么其他的响动,只要能知道是什么人绑架了我,就总能想到一些法子应对。那人似乎走到了我的面前,片刻,踢了我一脚,冷笑道:“贱人!你终于落到我手上了!”
  我犹如被一桶冷水浇透。年少荣?真的是年少荣!我想出声,可是嘴被布带勒紧了,只发出一些破碎的音节。年少荣尖声笑道:“贱人!你没想到会落到本少爷手上吧?你放心,本少爷会把你当初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统统还给你!”
  蒙在眼睛上的厚布被粗鲁地扯去,我迫不及待地睁开眼,见自己被关在一间黑暗的杂物房里,门窗紧闭,窗缝里却透出阳光,显然外面还是白天,看来我没被掳走多久。还没看清屋子的环境,年少荣已经一脸怨毒拎起我的衣襟,将我的身子提离地面:“贱人!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这两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年家只有我一个独子,因为你,让我年家绝后,让我……你知不知道,当我被人嘲笑不能人道,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笑我是太监时,我就恨不得喝你的血、啃你的肉……年少荣的脸恐怖地扭曲着。“我日日夜夜都在诅咒你们夫妇,真是老天有眼,把你的靠山一个一个收拾了,还把你送到本少爷手里来,哈哈哈……”
  你是咎由自取!我大声反驳,但只能发出微弱的“嗯嗯”声。年少荣见我瞪着他,狠狠地甩了我一记耳光,我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窜,牙齿咯咯作响,想是已经被他打松了。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年少荣又几记耳光掴下来:“贱人!你也有今天!若不是你逼本少爷搬离侯府,本少爷还找不到机会下手!谁会知道永乐侯府不可一世的当家主母,被本少爷装在行李箱里运了出来!哈哈哈……”
  他松开手,我的身子倒回地面,脑子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地疼痛,想必已经肿了,我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下一刻,一个冰凉的东西压在我脸上缓缓滑动,我努力睁开眼,见他拿了一把匕首,压在我脸上的正是那匕首的刀背,忍不住往后一缩。年少荣见状得意地尖笑道:“怕吗?你放心,我不会一刀杀了你,我要慢慢折磨你,先在你的脸上划上十几刀,再一片一片地割下你身上的肉……”
  你这个疯子!变态!我唔唔地叫着,想避开他手里的刀子,年少荣狞笑着,将刀背转上,刀锋压下,正待用力下划,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戴着笼纱的青衣女子踏进房来,见状厉声道:“住手!”
  我听到她的声音,浑身一颤,脸上被刀锋压住的地方顿时有一丝刺痛,心知那里已经因为刚刚的颤抖被刀子划破了。然而我完全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个,我的心因为刚才听到女子的声音而快速跳着,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红叶的声音!红叶怎么会在这里?
  年少荣转头看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道:“你放心,我会留她一口气交给你的!”
  “我要你把她带出来,可没说准你打她!”她似乎看到我脸上的伤了,语气有一丝怒意,快步上前夺过年少荣手里的匕首。我惊愕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红叶。竟然是红叶让年少荣绑架我?为什么?红叶为什么要这样做?
  年少荣冷哼一声,站起来:“你找到我下手掳她出来,不就是知道我跟她有仇吗?仇人落在我手里,我当然要好好折磨折磨才解恨。你的银子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好好拿去享受吧!”红叶的声音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下一个瞬间,她手里的匕首已经扎入年少荣的胸口。我惊恐地瞪大眼,年少荣猛地抓住红叶握着刀柄的手,脸上也露出不可置信的惊恐之色:“你……你……”
  “我才是雇主,要的是货物的完整无缺!”红叶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你损坏了雇主的货,还想要银子?去死吧!”话音刚落,她的手蓦然用力往前一送,将那把匕首更深地刺入年少荣的胸口,连刀柄都没入半截。年少荣的眼睛瞪大,张了张口,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双眼一翻。红叶松开手,年少荣“咚”的一声重重地跌到地面上,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声息。
  我恐惧得想尖叫,这是我认识的红叶吗?那个总是巧笑嫣然、世故豁达的女子,杀起人来竟然如此镇定。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一把撕下年少荣的衣襟,将手上沾到的血污擦去,直到恢复双手的洁白,原来她那双春葱玉手不但能令男人欲仙欲死,杀起人来也毫不手软含糊!
  红叶丢掉那块衣襟,蹲下身把我扶坐起来,我忍不住往后一缩,惊惶不安地盯着她。她的手一僵,淡淡地道:“吓到你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嗯嗯地挣扎,又气又急。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加上被朋友出卖的愤怒情绪,令我狠狠地挣开她的手。红叶似乎明白我想说什么,却没准备为我解惑,淡淡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说完,她的手指往我身上一点,我在晕过去之前,才明白原来红叶竟然也会武功。

第28章擦肩
再醒来时,眼睛上没有蒙布,我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口中的布条和手脚的绳子都被取掉了。我想坐起来,却发现全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力气,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我想开口呼救,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儿声音。这种情况,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自己被点了穴或是被灌了迷药。
  “妹妹醒了?”一旁传来红叶的声音,我的脖子不能动,只能斜着眼睛看过去,见车厢里还坐着一个中年民妇,面容平凡,脸色蜡黄,刚刚的声音正是她发出的。
  易了容?我用眼神传达我的狐疑。她笑了笑,拿了水囊凑到我唇边:“妹妹睡了好一会儿了,先喝点水。”
  我抿紧唇,冷冷地看着她。红叶的脸上有一丝尴尬,她那易容术倒高明,脸上照旧能看出表情:“妹妹无须担心,这水是干净的。”
  我倒不是怕她在水里下毒,她既然掳走我,必然是有用处,不会现在毒死我,只是一时心中愤恨,不愿理她罢了。不过现在落在她手上,倒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白白让自己吃亏。我张开唇,红叶面上一喜,轻轻扶起我的头,将水喂到我嘴里。喝了几口,我将唇闭起来,红叶知我不想喝了,把水囊拿开,将我的头轻轻放回车厢。我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就算是有满腹的为什么想问她,这会儿也没办法,索性闭了眼不理不看。红叶想必也清楚我心中对她不待见,这以后倒也不说什么了,一路无话,天黑时,马车停在一处小乡镇的客栈门外。驾车的车夫拿衣物把我的头罩住,背下马车。我听到红叶正在对客栈老板道:“掌柜的,我侄媳妇得了病,要两间清静点儿的房间,再送点清淡点的饭菜来。”
  那车夫把我背上房间,放到床上。只听红叶道:“你让人好生留意周围的动静。”原来红叶暗中还有帮手。一会儿,饭菜送来,红叶盛了粥,端到床边喂我,我老老实实地吃了,好保存体力。用了膳,小二收拾了桌子,红叶走到我床边,迟疑了一下,伸手解开我的哑穴。我轻咳了一下,穴道被封了这么久,嗓子还真是有点不舒服。红叶倒了杯水过来喂我喝了,才道:“妹妹觉得好点了吗?”
  我眼神不善地看着她,红叶有些尴尬,轻声道:“我知道妹妹心里定有很多疑问,只当姐姐对不起你,你放心,姐姐不会害你性命,此事一成,必定放妹妹回去。”
  “姐姐做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九王吧?”我平静地道,“九王殿下想怎么样?夺位吗?我真是想不明白,我在里面能起什么作用?永乐侯府和泽云府已经分家了,姐姐不知道吗?”
  能让红叶做这么多事的人只有九王了,当初她就是去找失踪的九王,九王被凤家出卖,心中必定不愤,潜伏不出寻找机会也有可能,九王掳走我,莫非是想得到云家财力上的帮助?他那样聪明的人,难道不知道当今天子的天下守得稳稳的,他想翻天简直是痴人说梦?怎么会偏执如此?
  “我不方便多说什么。”红叶听我提到九王,垂下眼睑。我冷笑:“当初红叶姑娘接近我,只怕也是九王授意的吧?可笑我竟然将姑娘当成亲姐姐一样看待,这世上最不可信的,果然是人心。”
  她听我称她为“红叶姑娘”,面色一白,心知我已经不会再将她当成朋友。我个性一向凉薄,从不宽待对不起我的人,红叶与我相交甚深,自是清楚得很。她咬了咬唇不说话,只取了一个小圆盒子过来,从盒子里沾了些膏状物,伸手涂在我脸上。我怔了一下,脸颊上顿时有一丝丝凉意,想起被年少荣割破的伤处,想必是金创药之类的东西,也没出声问。红叶给我的脸抹完药,低声道:“伤口不深,抹两天药就没有大碍了,以后不会留疤的。”
  “谢谢。”她没必要为我做这些的,不管怎么样脸上能不留疤总是好的。我不再问她掳我做什么,转问其他问题,“你要掳我去何处?看这里的地界儿,好像已经出了沧都了。”
  “是。”红叶点了点头,“我们一路向东行,等到了回龙港,上了船,妹妹便不用再受此迷药之苦。”
  “上船?”我怔了怔,“你要带我出海?”
  回龙港是离沧都最近的沿海港口,马车日夜兼程只需十日即可抵达,南方州郡想去红日国经商的商旅,都是通过这个港口登船远航。此际红叶说要带我到回龙港,还要上船,她想带我去哪里?难道是红日国?我硬生生地抽了一口气:“你……你是红日国人?”
  红叶平静地看着我,淡淡一笑:“妹妹好聪明,看来还真不能跟妹妹说太多话。”说完,她伸手往我身上一点,我心知哑穴又被她点住,心中气闷无比。没想到红叶竟然是红日国的人?她又会武功,难道是红日国潜伏在天曌国的奸细?我就知道九王怎么有能力和皇帝叫板呢,原来傍上了红日国这个背景。可是,红日国人一向奸诈狡猾,怎么会支持一个失了势的皇子?而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绑上我?
  心里装着事儿,一晚上都没睡好,次日清晨,照旧乘车赶路,我的倦意反倒来了,迷迷糊糊地忽醒忽睡,一整日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连三餐也都是在马车上啃干粮,她不再跟我说什么话,只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喂我水和干粮,依然没有解开我的哑穴。晚上山野之间没有可借宿的客栈,红叶便让车夫继续赶路。我被掳走两日,侯府应该发现我不见了吧?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查到年少荣身上去,又怎样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被人带离了沧都?万一他们守在沧都继续找怎么办?这样走走停停七八日,我心里焦急不安,再过几日就到回龙港了,如果还不能让人找到我,我就会被带离天曌国了,到时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恨我现在全身软绵绵的,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又说不出话,根本想不到任何办法可以给侯府报个信儿。
  这一天行在路上,听到马车后面传来快马扬鞭的马蹄声,像是有数骑快马飞快地从囚禁我的马车旁边跑过去。一会儿,马蹄声转回来,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赶车的,可看到过这个女子从这里经过?”
  冥焰?我眼睛一亮,激动得想跳起来冲出马车,可是我全身使不出半分力气,我又气又急,眼睛看向红叶,红叶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只听到马车外车夫答道:“回这位小爷,小的从没见过这位夫人。”我躺在车厢里也能猜出定是冥焰拿了我的画像在问那车夫,冥焰啊冥焰,你快掀开车帘,我就在你旁边,你快来救我。
  “你车里拉的谁?”冥焰果真这样问。我的心提起来,只听那车夫道:“车内是小的婶婶和生病的堂客……”
  别听他胡说!冥焰,快来救我!我心中着急,额上不禁沁出细汗,只听外面冥焰又道:“掀开帘子让我看看。”
  我顿时舒了一口气,见红叶还是一脸淡定,心中奇怪,难道她不害怕我被冥焰发现吗?车厢外车夫诚惶诚恐地道:“小爷莫怪,小的内人生了病,样子难看,怕污了各位爷的眼睛……”
  我气得瞪起眼睛,红叶捂着嘴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只听到外面又传来云乾的声音:“少废话,让你撩开你就撩开!”
  红时见状,撩开车帘子,脸上瞬间转上一副卑微的表情:“各位爷,不知道妾身这侄儿哪里冲撞了各位爷,请各位大爷大人大量,切莫与他一般见识。”
  连声音都变了。看来精于易容术之人也懂得如何把声音形态进行一番伪装。我看到云乾和冥焰望进车里,心中一喜,冥焰,快救我!冥焰的目光落到我脸上,眉头一蹙:“你媳妇儿得的什么病?”
  我怔住了,冥焰明明看到我了,怎么却像是不认识我一样?我看到扮成民妇的红叶,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她居然也给我易了容。一时心中呕得差点吐血,笨蛋!笨蛋冥焰!你连我都认不出吗?虽然黑龙玉和你合体之后,我们之间再无以前那种心灵感应,可是你看不到我的眼神吗?看我的眼神,笨蛋!
  “回小爷的话,我这侄儿媳妇是个命苦之人,天生又聋又哑,现在又得了治不好的麻风病……”红叶拿着袖子擦眼泪,“这阵儿正发着烧呢……”云乾听了红叶的话,脸色一变:“冥少爷,我们不要耽搁时间,再到前面去找找。”
  “嗯。”冥焰同情地看了我一眼,红叶拿着袖子来装作帮我擦脸上的汗,却有意无意地将我的眼睛挡住。我气得差点吐血,如果我能动,必定将红叶的手抓起来咬上几口。车帘儿放了下来,我听到冥焰在外面道:“赶车的,这瓶儿里的药可以退烧,一天三次,给你媳妇儿吃两天就好了。”
  啊——!我气得想抓狂,想把冥焰拉下马好好打一顿,但马蹄声仍是重新响起来,迅速把我这辆马车甩到身后。听着马蹄声渐渐消失无踪,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完了,就算是他们有再多的人找我又如何?我不知道被化妆成什么鬼样子,纵使相逢也不相识。耳边听到红叶的轻笑:“退烧药?妹妹,你这弟弟倒有副菩萨心肠。”
  我睁开眼,见红叶撩了车帘从车夫那里拿过那瓶药,抿嘴笑了笑。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闭上眼不理她。只挺红叶接着道:“妹妹也别恼,我故布疑阵,东南西北四方皆有人扮成你的样子引侯府的人追踪,要是让他们这么容易把你救走,我岂不是白费力气?不过,虽然他没有认出你,能这么快追到这里来,倒也有些本事。”
  见我闭着眼睛仍是不看她,红叶想是觉得无趣,终于住了嘴。马车保持着前几日的速度继续前行,到晚上的时候,因为没有找到村镇落脚,马车继续赶路,我获救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照这样的速度下去,明天中午就能到回龙港了,难道我真的要被绑到红日国去?
  
第29章间碟
  马车蓦地停下来,闭目昏昏欲睡的我骤然睁开眼睛,见红叶迅速闪出车厢,扬声道:“哪位朋友一直跟着我们,现身吧?”
  我一惊,顿时来了精神。会不会是侯府的人找到我了?冥焰他们终于发现这驾马车的异样了吗?外面没有声音,只听得红叶寒声道:“鬼鬼祟祟跟了我们这么久,以为不出来,本姑娘就拿你没办法吗?”话间刚落,只听到一阵破空之声,似乎还有风声和树叶窸窸窣窣晃动的声音,再来就是刀剑铮鸣之声,片刻之后,只听得红叶冷笑道:“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笑话!这条路是你家的?你走得?我走不得?”车厢外响起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我仔细辨听,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似的。随后又是一番呼呼的打斗声,稍时,听到一声裂帛之声,然后是红叶有些吃惊的声音:“原来是你,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红叶姑娘也不是普通人嘛!否则怎么敢抓走永乐侯府的云夫人?”我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并非侯府的人发现我,喜的是那个人却知道我的身份,这一思索间,只觉得那女子的声音越发让我觉得耳熟,在脑子里仔细搜想了一遍,暮地想起这是晓情楼那位七姑娘的声音。七姑娘认识红叶?难道红叶也找晓情楼买过情报吗?应该不会,像红叶这种异国奸细要深入扎根是很不容易的,他们的目的性很强,不会随便做出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事。
  “废话!既然被你知道了,我也留你不得!”红叶冷冷地道,“玉竹,今日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本姑娘!”
  玉竹?我大吃一惊,那位晓情楼京城总店的掌柜七姑娘,竟然是玉竹?当年倚红楼的第一花魁?我……我没听错吧?车厢外又传来叮叮当当的刀剑互击之声,我的脑子却如一团乱麻,仔细回想七姑娘的身形风姿,再把她和当年那位玉竹姑娘的样子重叠起来,果真越想越觉得相似。不过之前我去晓情楼见七姑娘的时候,还真没听出她的声音来,当年在倚红楼我与玉竹前前后后加起来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实在对她的声音没有多大的印象。不过,玉竹既是晓情楼的人,为什么会潜伏在倚红楼?收集情报吗?我心中恍然,当是如此,据说晓情楼收集情报的方式也是无所不用其及。蓦地想起自己当年曾对皇帝笑言,是不是在倚红楼安了粽子,才对我身边发生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现在想来,这个粽子,铁定不会是红日国的奸细红叶,那应该是这位晓情楼的分店掌柜玉竹了。玉竹是皇帝的粽子,那晓情楼,难道是皇帝的情报机关?我倒抽一口气,越想越觉得不无可能,哪个朝代的皇帝没有自己的情报机关,但是这样以江湖门派作掩饰还明目张胆地赚钱的,倒真是首次听闻。我卷入的是什么样的漩涡啊?没想到当年倚红楼的两大花魁,竟是两个国家的情报人员。想当初景王失势,我还为玉竹求情,以她的身份怎么会有事呢?只怕嫁给景王当小妾,也是受皇帝指使的吧?我现在才觉出自己的幼稚可笑!
  车厢外的打斗之声日益激烈,我苦于无法动弹,只听着车厢外那车夫一声惨叫,然后是红叶一声怒喝,刀剑互击之声越发短促。我正猜测那车夫大概已经被玉竹解决掉了,只听到玉竹惊道:“明神御剑流?你是红日国人?”
  红叶不答,只闻越来越激烈的打斗声传来,车厢之外风声呼啸,凌厉的杀气铺天盖地,连我躺在车厢之中也感受到了丝丝寒意。只听几声当当的脆响之后,我听见玉竹道:“本姑娘今日没空陪你玩,告辞!”
  她的声音由近至远,车厢外顿时安静下来,随后,我听到一声“咻”声划破夜空,在高空中爆开,像是信号弹的声音,随即红叶冷笑道:“现在才知道跑?迟了,本姑娘就让你尝尝被明神忍者追杀的滋味,我看你能跑多远!”
  车帘被撩开,红叶眼中还残存着些许杀气,她看了我一眼,见我瞪着她,淡淡地道:“想不到妹妹还和玉竹有联系。妹妹也别瞪我,就算她发现了你也救不了你,她现在自身难保,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都不知道,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说完,她跃上车头,拿起了缰绳。那车夫死了,看来红叶得自己驾车。我看着车帘重新被放下,将她的背影隔挡在车帘之外,这才感觉自己额上凉凉的,竟然冒起了细汗。马车重新快跑起来,速度竟比刚才快许多,看来红叶被人发现了行踪,也担心事情有变,想早些赶到回龙港。我却因刚才那场变故心惊不已,看样子,红叶并不知道玉竹是晓情楼掌柜的事,那么玉竹为什么会跟踪红叶呢?也是收集情报?收集谁的情报?我长长地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心中已如明镜般了然,总之不会是收集红叶的情报,因为从刚才我听到她俩那番对话分析来看,玉竹之前并不知道红叶是红日国人的身份,所以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后才大吃一惊,立即意识到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不再跟红叶缠斗下去,是想抽身回去把这大秘密报告给皇帝吧?毕竟发现天曌国混进了红日国的奸细,对朝廷来说是件大事,所以就算之前她的目的是跟踪我,也不得不暂时放手了。这么说,她应该在我被年少荣掳走时,就已经暗中跟着了?这种被人在暗中偷窥一举一动的感觉还真有些……我忍不住苦笑,皇上啊皇上,我已经退让到几乎散尽天曌国内云家家业的地步了,你对云家还是不放心吗?
  倒也好,这样我被人掳走、被谁掳走,总有人知道个信儿,久了也会辗转传到云家耳朵里。不知道玉竹能不能成功逃脱?红叶说她会被什么明神忍者追杀,也不知道那明神忍者有多厉害,玉竹对不对付得了?看来混在天曌国的红日国奸细还不止一两个,红叶有一群人在帮她完成计划。明神忍者……我的眉头皱起来,蓦地想起当年追杀冥焰和莫修齐的那些黑衣人来,当年云坤不是说他们好像是红日国的忍者吗?他们与红叶是不是也有关系?一个个模糊的片断在心里飘浮不定,当年冥焰主仆被黑衣人追杀,后来一直就没有了那些黑衣人的消息,如果追杀他们的的确是红日国忍者,为什么要追杀他们?又为什么不再下手?难道是忌惮云家的势力?我自嘲地撇了撇嘴,只怕未必,否则今日我也不会落到他们手上了。
  如果那些黑衣忍者是冲着冥焰去的,而红叶又跟那些忍者有勾结,那她后来出现在我面前的动机就不单纯了。我可没忘记红叶第一次见冥焰,就对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也没忘了冥焰曾委屈地跟我投诉她不是一个好女子。我在心中苦笑,冥焰,果真被你说对了,红叶的确是没安好心,只怪我当初没把你的话听进去。我仔细地回想着红叶每次来找我的片段,倒是没多少异样,唯一奇怪的是赠了个香囊给冥焰,而冥焰把它给了安生,随后安生便失了踪……我悚然一惊!如果不是被点住哑穴,我肯定会失声惊叫起来。没错,红叶的目标一直是冥焰,她把那香囊给冥焰的原因虽然还不清楚,但那香囊一定有什么古怪,安生定是因为那个香囊才失踪的,如果不是冥焰把香囊给了安生,失踪的人只怕会是冥焰!我硬生生地抽了一口气,这么说,安生的失踪跟红叶有关?他们发现抓错了人?会不会对安生不利?安生会不会已经……我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安生是那样可爱的一个孩子,如果他真的是被红叶所害,我绝不会原谅她、绝不会放过她!
  我咬紧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愤怒的情绪。再仔细想想,又狐疑起来,如果红叶的目标是冥焰,为什么不直接找冥焰下手,反而费力地把我抓来呢?以她的身手,要强抓冥焰虽然不一定能成,但也不是没有机会,何况她还满脑子阴谋诡计。想了半天,实在是想不通,脑袋反而抽痛起来,我赶紧停止了胡思乱想,看来要期待下一次红叶为我解穴的时候,我才能求证那些猜测有没有错了。脑子昏昏沉沉的,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等到车厢突然剧烈地颠了一下,才把我完全震醒。我睁开眼睛,见阳光从紧闭的车厢门帘儿缝隙里透进来,想来天已经亮了。车厢外面有些喧嚣,我心中一惊,难道回龙港已经到了?
  门帘儿被撩开,红叶连夜赶路,眼中带上了几缕血丝,见我惊惶地瞪着她,红叶笑了笑,转头道:“把她背出来。”
  一个渔夫打扮的男人把我从车厢里背出来,我见红叶身边围了近十个渔民打扮的男人,心中更是惊惶不定,这些人明显是来接应红叶的。抬眼见前方果然是一望无垠的大海,眼前是一个看上去完全不像港口的港口,看来这古代的港口完全不似现代码头那样繁荣无比,就算是出海到红日国做生意的商旅,一年能来回跑一趟就不错了。现在是正月底,天寒地冻的,渔民通常都不出海,远处的海面上停得最多的是渔夫的渔船,其中只有一艘较大的商船,有点出海远航的意思在里面。码头下拴着三艘乌篷小木船,想是用来渡人到商船上去的。现在是清晨,由于渔民不出海,码头上人也不多,只有几个补渔网的妇人和一些在沙滩上捡贝壳的小孩子,那些渔妇看到一艘大商船停在远处的海面上,正在指指点点,不知道是不是在打听是哪位大商人的船,想托船上的水手带些远洋而来的红日国商品。见到有马车来,妇人们和捡贝壳的小朋友都好奇地往这边瞧。还不等我看清眼前的景况,红叶将一件斗篷笼到我身上,将我连头盖住,我的视线也被阻挡在斗篷之内。红叶不动声色地命令:“把她背上渡船。”我惊慌起来,想挣扎,可是身上仍是没有半分力气,把我背在身上的男人听了立即背着我往码头那边行去,我听到那些男人围着我一起走向码头,又急又怕。眼见码头的长堤就要走到尽头,我突然听到沙滩那边似乎传来沉闷的马蹄声,码头一阵喧哗,我听到红叶冷静地低声命令道:“不用管他们,上渡船。”
  男人把我背进码头下停着的乌篷渡船,红叶也踏了上来,其他的男人也纷纷上了其他几艘渡船。上船后,男人把我放下来,让我斜靠在船舱里,我的头正靠着船舱的窗口,我拼尽了全力,将身体的重心侧靠到船舱上,脸正好对着窗口,趁机看向沙滩,当看到沙滩上那几个熟悉的人影时,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安远兮?是安远兮!“开船!”红叶立即命令那男人去撑船。我瞪大眼,死死地盯着岸上的安远兮和铁卫,他们在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人的样子。我咬紧唇,安远兮,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拜托你看过来,拜托你看过来。
  然而他听不到我心里焦灼的呼喊,乌篷渡船缓缓地撑离码头,向着海面上那艘大商船划去。
  
第30章炮灰
  安远兮和四名铁卫在码头和沙滩上搜寻。乌篷渡船将我越载越远,我咬紧下唇,死死地盯着安远兮,望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身影,心中只剩下绝望,难道今日我依然要和你们擦肩而过吗?
  安远兮的目光向着我的方向扫过来,他似乎看到我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唇张了张,想大声呼救,可我忘了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但他的目光只在我的脸上稍微顿了一下,便转向了别处,我如同被人浇了一桶冷水,浑身凉透。他也认不出我?红叶的易容术当真如此高明吗?易容能把人的眼神也改掉吗?我以为我跟他之间经历过这么多事,已经培养出无须言道的默契,以前在处理家族生意的时候,很多时候仅仅是一个眼神,双方便能心领神会,知道对方的意图。可原来不是这样,他认得的,不过是我这具皮囊。
  眼里热起来,不明白为什么,喉咙发堵,心里难过得想哭。冥焰没有认出我,我只觉得焦急气恼,可为什么当我发现安远兮也认不出我的时候,心里居然这样难受?我怔怔地看着他伫立于海岸上四下搜寻的身影,眼泪缓缓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尽管我知道他们是在找我,心却一点点凉透,缓缓堕入深潭,觉得自己仿佛被全世界遗弃了。
  安远兮在岸上搜寻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又看向海面上的渔船和商船,我看到他指着海面在问一个补渔网的村妇什么,那渔妇不知道答了什么,安远兮的目光又看向载着我的渡船,匆匆扫过我的脸,看向旁边的几条渡船。我已不再抱任何希望,乌篷渡船离商船越来越近,我木然地看着他,任泪水从脸颊滑落。已经看向别处的安远兮似乎怔了一下,猛地转过头,目光紧紧地锁在我的脸上。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疑,眉头紧紧地蹙起来,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我的心微微一动,他发现我了吗?沉寂冰凉的心似乎又开始隐隐地暖起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我定定地凝望他的眼睛,他眉头舒展开来又立即蹙起,眸子里带着惊喜又立即被怒意冲淡。我的眼泪掉得更快更急,唇边却浮起笑意。他是谁?楚殇?安远兮?云崎?或者那都是他,又或者那都不是他,那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他认出我了,在我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在别人都认不出我的时候,他认出我了,只有他认出我了。
  安远兮向着码头冲过来,铁卫见他突然飞奔而去,怔了一下,立即也跟上前。安远兮……我的心跳快起来,仿佛长了翅膀跟着他的脚步一起飞奔,重获自由的希望就在眼前,巨大的喜悦令我忍不住颤抖。突听红叶在身后道:“忍六,背她上。”我心中一惊,见背我上渡船的男人过来扛起我,才发现渡船已经靠在大商船旁边了,我心中大急,商船离码头已经很远了,安远兮的身影站在码头的长堤之上就像蚂蚁一般藐小,关键是码头那儿已经没有渡船了,他怎么过来?这么远的距离,就算轻功再好,也飞不过来的。
  只见安远兮一掌劈断了码头上拴渡船的木桩子,木桩凌空飞出,“砰”的一声落到远处的海面上,溅起雪白的浪花。同时脚下用力一跺,铺在长堤上的木板像被炸开的爆米花似的,一块块噼噼啪啪地弹跳起来。他用脚将一块块弹起来的木块挑离地面,飞快而连贯地将它们夹到腋下,身子凌空一跃,已经站到刚才被他击到海面漂浮着的木桩上,同时将手上的木板丢出一块,身子又跃起,点在被他抛出的木板之上,成为他水中前行的借力之物。一块又一块的木板相继飞出,安远兮迅速在海面跃进,追向乌篷渡船,跟在他身后的铁卫有样学样,踩着他踏过的木板追上来。红叶大声道:“忍三、忍七,带人截住他!”
  忍六背着我迅速攀上商船,将我丢到甲板上,我身子软成一团,已经无法看到海面上的情况,抬眼见红叶也攀上船,我怔怔地看着她,红叶看了我一眼,对忍六道:“准备开船!”
  忍六转头对甲板上的一些水手迅速说了一串我听不懂的话,应该是红日国的语言,听起来有一点点像我那时空的日语。水手们迅速行动起来,有的起锚,有的升帆。我观察着那些水手,全都长得不高,心知他们全都是红日国人,这根本就不是正经的商船,而是红日国的间谍船。眼见风帆已经升满,商船似乎也有了一些波动,我心中大急,看不到海面上的情况,我不知道安远兮到底追上来了没有,是被那些拦截他的红日国奸细绊住了了吗?
  红叶见我眼神焦虑,伸手点开我的哑穴:“担心他吗?”
  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红叶淡淡一笑:“他救不走你的,你劝他回去,否则枉送性命。”说完,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扶起来,让我倚到船舷上。我赶紧往码头方向看过去,见安远兮和铁卫们正在海面上惊险万状地避开乌篷渡船上那些红日国奸细发射的劲弩,在翻腾、跳跃的同时还要不断地抛出木板继续追赶。那两艘乌篷渡船向着安远兮他们划过去,密织的弩箭一支接一支地射向他们,安远兮和铁卫本就是依靠漂浮在海面上的木板追赶渡船,这种方法极耗内力,再加上要留神躲避射来的弩箭,更是险象环生。海面上刮起了风,商船的帆完全涨满,我感觉商船行进得很快,不一会儿工夫,我们与海面上那几艘乌篷渡船拉开了距离。安远兮他们虽然快追上乌篷渡船,但离大船更远了。弩箭的破空声和着海浪风声,听起来异常凶险,风浪大起来,漂浮在海面上的木板左摇右晃,云兑险险地避过一支弩箭,弩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去,他身子一颤,下落时却没有踩到木板上,跌到了海里。
  “啊……”我失声叫起来,见云兑从水里冒出来,抱住了漂在海面上的木板,才松了口气。这一眨眼工夫,又一支弩箭射中了刚刚从一块木板上起跃的云坎,他身子一翻,直直掉入海中。“云坎——”我惊呼一声,见他蓦地沉入水中,消失在海面上,知道他已经凶多吉少,呼吸一窒,心中又痛又怒。只听到红叶道:“妹妹还不出声吗?你想看着他们白白送死?”
  “你——”我费力地偏过头,瞪着红叶,“你最好向老天祈祷不要落到我手上,否则我一定会让你下地狱!”
  “地狱吗?”红叶的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唇微微一抿,唇角浮起冰冷的笑容,“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是身在地狱?”
  我心中愤恨,不愿再看她那张面目可憎的脸,转眼看向海面上的情况,见安远兮离那乌篷渡船越来越近,另两名铁卫落得稍远,而掉在水中抱着木板的云兑却一动不动,我心中暗惊:“那弩箭上有毒!”
  “聪明!”红叶平静地道。我气得身子轻颤,拼命地大声叫出声:“箭上有毒,大家小心!”
  隔得较远,我不知道安远兮他们听不听得见我的喊话,只见他敏捷地躲避着弩箭,终于接近了乌篷渡船,闪电般地跃上其中一艘船,船上顿时展开了激烈血腥的厮杀。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安远兮这样肆意杀人,袖中剑已出鞘,矫若神龙,剑尖泛起银光,没有任何花巧的动作和诡奇的招式,劈、刺、斩、划、挑,一连五个动作一气呵成,血雾喷溅中,船上五名红日国奸细顿时变成五具没有生命的死尸,有的跌入深海,有的扑倒船舷。另一艘乌篷渡船上的红日国奸细慌了神,顾不上攻击海面上追过来的云巽和云艮,纷纷将弩机调头对准安远兮,慌乱地将弩箭向他射去。
  安远兮的身子腾空跃起,长剑挥洒中,将那些弩箭一支支砍飞,银剑在阳光下暴出耀眼的反光,剑气如潮浪般将弩箭震飞出去。精芒一闪,其中一支弩箭被一剑弹开,以奇快奇强的劲道反反射回去,“嗖”的一声,贯入一名红日国奸细的喉咙,那奸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喉头鲜血直冒,“咚”的一声倒在船舷上,当场暴毙。安远兮趁这眨眼的工夫,已经落到另一艘船上,一篷又急又密的剑雨倾盆而下,剑气丝丝,那剩余几个红日国奸细被这漫天剑雨笼罩,哪里还有命在?
  安远兮仿佛一头杀红了眼的野兽般,干净利落地结束了另外几个奸细的性命。那一连串圆转自如的杀人手法,把我看得心惊肉跳,那是他身为楚殇时自小学来的杀人技法,快速、准确、一击即中,令敌人来不及抵挡便毙命剑下,仿佛他的剑本来就在那里,是那些奸细自动将心脏喉咙送上。我咬紧了唇,紧紧地看着他,第一次血淋淋地切身感受到他幼时是怎样拼命挣扎着,从那样残酷、凶险、血腥、黑暗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心中仿佛被人用力一抓,骤然痛得一阵阵抽搐。
  “没想到这位侯府二公子这么厉害!”红叶的声音带上几分诧异。没有人发射弩箭制造障碍,云巽和云艮稍顷也冲到了乌篷渡船上。安远兮的目光调回来,落到离他们已经很远的大商船上,目光中带着一团燃烧的火焰,望向站在船舷边的我和红叶。云巽和云艮将船上的死人推到海里,拿了桨开始摇船,想追赶大船。红叶冷冷一笑,蓦地扬声道,“云崎公子,我们将云夫人请来并无恶意,只是想让冥焰公子到我们红日国明神岛做客,我佩服阁下的身手,不愿你丧身此间,请回去转告冥焰公子,只要他肯来,我们立即将云夫人送回。”
  她借着内力将这番话送出去,声音十分清亮悠远。我心中一跳,红叶抓我的目的果真是为了冥焰?安远兮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云巽和云艮快速地划动船桨,根本不理红叶说的话。红叶叹了口气,轻声道:“妹妹当真不劝劝云崎公子吗?”
  我定定地望着站在乌篷渡船上的安远兮,沉默不语。“罢了……”红叶幽幽一叹,蓦地扬声道:“忍六!明神大炮!准备!”
  我吃了一惊。明神大炮?正狐疑间,见船舷下方的船体内,缓缓伸出一个黑糊糊的圆铁柱子,对准了远处的乌篷渡船。我大骇,那东西有七分像我前世所见的大炮,转脸看向红叶:“你,你竟想用这个对付他们”
  怪不得她有恃无恐,看着十来个同伙被杀死也这么镇定,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原来她有这个东西给她撑腰。我抽了一口气,蓦地看向安远兮,拼命地道:“你们快回去!快——”我没有内力可以把声音送得很远,只能拼尽全力用最大的声音嘶吼,声带不能承受骤然而来的拔高音调,声音顿时被撕破。我不知道安远兮听不听得到我的叫喊声,见他们的乌篷渡船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只得继续拼命地嘶叫:“快回去!快躲开——”
  话音未落,我却听到了红叶冷酷的命令:“放!”随着她的命令,一声巨响从炮筒里传来,船体突然狠狠震了一下,炮弹射出,乌篷渡船在海面上轰然炸开。我身子无力,差点被震倒在甲板上,紧紧地抓住船舷,我死死地瞪着远方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的乌篷渡船,海面上漂浮着翻着白肚皮的死鱼和破船带着火焰的残片,冒着滚滚黑烟,天空中不时有带着黑烟且燃烧着的船体残片掉下来,空气里满是硫磺和硝烟的气味,而安远兮和铁卫都不见了踪迹。
  “安远兮……”我骇然大叫,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一片被炮火摧残过的海域,不敢相信刚刚还活生生站在我前面的人,被炸得连一丝残片都找寻不到。不会的,不会有事的,他的武功那么高,他不会有事,我没看到他的尸体,说不定他早就跳入海中躲过了爆炸,他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我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目光落在一块船体碎片旁边的海面上,全身蓦地变得僵硬。那里,从海底缓缓冒出一片嫣红的血迹,在碧蓝的海水中氤氲四散,像一朵妖艳的恶之花,在海面上徐徐盛开。
  “安远兮……”我喃喃地唤了一声,眼前一黑,瘫倒在了甲板上。
  
第31章救星
“没想到蔚锦岚的千金骨子里竟是这般淫荡,对强暴她的男人曲意承欢,比青楼里的婊子还要下贱……”
“这卡门欲以夷狄之恶风俗,坏我天曌国男女之大防,是诚何心哉?贻害地方、遏绝真理、禽兽不若、罪不容赦……”
“大嫂,冥焰虽说是你义弟,到底男女有别,你与他的接触也不可太过忘形……”
“我从来不畏惧挑战,蔚蓝雪。等你爱上我那天,一定会生不如死……”
“姑娘怎可拿自己与青楼女子相提并论,姑娘是良家女子,做的是正当生意,在下在姑娘手下做事,并不委屈……”
“大嫂,我们是一家人……”
“我要碰你,你阻止得了吗?等你的迷药过了,不用我碰你,你都会自动爬到我身上来……”
“你怎么可以拿这种事开玩笑?你这样的女人,才没有人敢要……”
“你这么说你很清楚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了?那你说,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说,你说啊……”
“求我什么?爱你?还是要你?不碰哪里?这里……还是这里……”
“叶姑娘,找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我无话好说……”
“若我让你离开青楼,你会不会好受些……”
“我怕。但是我很高兴,我现在能陪着你……”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让你受这种侮辱……”
“若是这个孩子真令你这么痛苦,你想怎么做,我都不拦你……”
“好。下辈子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我不会让你带走这面妖镜,也不会让你再用它!你再这样固执,我便毁了它……”
“我心里想什么,你会在意吗……”
“你明知道费力不讨好,为什么还要来问我?我对秀姐根本没那种心思,你心里明明清楚,为什么还是要来问我……”
“大哥活在你心里,谁也毁不去,你其实根本不需要这面镜子……”
“那个游戏,你赢了……”
“我为何要怪你?你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还是以前那个对世事无知的傻书生?我知道你很聪明,你很坚强,遇到困难你总能想办法自己解决,但是,我也知道你有多不容易,我只是为我身为男人却这么无能感到羞愧,为你……感到心疼……”
“别哭,别哭,是我不好,叶儿,别哭,你哭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雪儿,你想陷害我,找个更好的法子……“
“叶儿……你真的……不后悔……”
“大嫂……无论如何,我不会害你……”
“就算你恨我也好,我也不会放开你。我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来带你走……”
“我不会跟你在一起,我跟你是不可能的!我不喜欢你,我不要你……”
“前尘往事,我已经放下了。大嫂,我现在是云崎,以后,也一直是云崎,你憎恨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如果你不愿意见我,我会搬出去,此生绝不踏入侯府一步……”
……
意识在混沌之中飘浮,一个又一个片断在我脑海里喧嚣纠结,曾经的楚殇、曾经的安远兮和现在的云崎,他们混在一起,重叠在一起,我分不清楚他们谁是谁?那些时过境迁最不该在意的人,偏偏纠缠不清,最应该淡忘的事,却已深入骨髓。城楼上那个血淋淋的人头、海面上那抹妖异的嫣红,交替闪现、步步逼近,我透不过气,脑海里一直浮着楚殇的影子、安远兮的影子,想躲开、想挣扎、想尖叫,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禁锢着,被他们悲哀的眼神束缚着,挣扎不开也逃脱不了……楚殇……我叫着、哭着……安远兮……我哭得喘不过气,挣扎着要抬起身子,不要惩罚我,不要折磨我……
“不要……”我哭着睁开眼睛,摇着头低泣,“不要折磨我,不要……”
“妹妹醒了?”一张我最不想看到的脸出现在我面前,用湿润的毛巾擦拭着我脸上的泪水和冷汗。我的心在瞬间沉至低谷,我仍然在红叶手上,那么安远兮他们是真的命丧于炮火之下了?红叶顶着她真脸,没有易容,她那么自信,不需要再乔装掩饰了吗?
“我昏迷了多久?”心里仍怀着隐隐的希望,我有些不敢面对地问。红叶笑了笑:“你昏睡了两天了,肚子饿不饿?我拿点粥给你喝。”
两天?我只觉得手脚冰凉,两天……如果安远兮当时没被炮火击中,只怕早就将我救出去了。我闭上眼睛,语声轻颤:“他们是不是死了?”
红叶沉默了一阵,才道:“是。”
我的身体如同痉挛一般抽搐起来,瑟瑟发抖,红叶觉察出我的异样,快速地点了我身上几处穴道,缓解我的痉挛。我紧紧地咬住唇,努力克制身体的颤抖,只听到红叶柔声道:“妹妹不要太过伤心……”
“滚出去!”我猛地睁开眼睛,愤恨地瞪着她,“滚出去!滚!”我不会原谅她,永远都不会原谅!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她!
红叶脸色一白,垂下眼睑,从床沿站起来,步出舱房,舱门随即紧紧地关起来。心仿佛被掏空了,我茫然地望着上方的床顶,眼泪缓缓地从眼角滑落。安远兮死了,为了救我死了,还有四个铁卫,都白白丢了性命,我真是一个扫帚星,除了给人带来灾祸,我还做过些什么?呵呵……我忍不住笑起来,死了?死了也好,以后再也不用受我的气了,更无须在人世受苦。眼泪模糊了视线,我却笑得喘不过气,安远兮,我欠你那么多条命,这辈子不能还给你,只能下几世还了。
一连几天,我都是浑浑噩噩的,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除了清水和熬得几乎不见米的清粥,喂进我嘴里的任何食物我都无法接纳,一吞进肚子,胃就一阵阵抽搐,然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呕吐,连胆汁都会吐出来。现在这种情况,即使红叶不再对我用迷药,我也使不出一点力气,而红叶并没有像之前承诺的,上了船就解开我身上的迷药,只除了没再点我的哑穴,我与前些日子被禁锢在马车里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有时候在心里猜测,她是不是怕我寻死?所以才不给我解开迷药之毒。
然而我知道,我不会寻死,不但不会寻死,反而要好好活下去。我有必须生存下去的目的,我还有一个致命的牵挂,我的诺儿已经没了爹爹,没了爷爷,没了叔叔,如果他连我这个娘亲都没有了,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儿,到时候还不知道那些觊觎侯府的豺狼虎豹会不会将他生吞活剥骨头不剩。
我强迫自己吃东西,开始要一些较稠的粥,当胃又开始痉挛的时候,我紧闭着唇,将反涌到嘴里的食物又强咽下去。渐渐地,我适应了稠粥,还能吃一点紫菜汤和鱼,我每天都告诉自己要快些把身体养好,只要这船还没有离开天曌国的海域,我就还有逃生的机会,虽然我亲眼目睹安远兮他们的渡船被炸成了残片,但我没有看到他的尸体,就还抱着一丝他还活着的希望,尽管我知道这希望是多么渺茫。
红叶见我能吃东西了,倒是十分欣喜。我要求她将我身上的迷药解了,她笑道:“妹妹且忍忍,等明日到了飞鱼港换了船,我就为妹妹解开迷药。”
“换船?”我心中一惊,听她仍然厚着脸皮称我为“妹妹”,我翻了翻白眼。红叶装作看不懂我不耐的表情,耐心地警告我不要有非分之想:“这条商船已经暴露了目标,我已经通知人在飞鱼港另外准备了一条船。”
我看了她一眼,只怕那渔船也不是普通的渔船吧?沉吟片刻,我轻嘲道:“你掳走我是为了冥焰?你想引冥焰去红日国?为什么?”望着她平静的表情,我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逼问,“冥焰对你们有什么用?以前追杀他的忍者是不是你们的人?回京后你每次来找我,其实都是想抓冥焰吧?安生是不是被你们抓走的?他现在是死是活?”
红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等到了红日国,你所有问题,都会得到解答。”
次日红叶果真在飞鱼港换了船,这次换乘的是一条大渔船,但我知道那很可能也是伪装,既然那商船上都有火炮,这渔船应该也差不多。换船之后,行出海面,红叶果真为我解了迷药,只是我被迷药折腾十几天,刚刚解了药性,身子仍是不能动弹,在床上又休息几个时辰,身体才开始有了点劲儿。我让红叶送水到舱房里给我洗澡,被困了这么久,路上颠簸船上折腾,我一次澡都没洗过,幸好是冬天,汗少,否则不知道会臭成什么样子。红叶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让人送了热水到我船舱里,送水的人却满脸不悦,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船上的淡水只提供饮用和简单的洗漱,珍贵得很,根本没人会拿来洗澡,船上的人两三个月不洗澡是常事。
知道后我并不感激红叶,反而挑衅地要求每天都要洗一次澡,但红叶真够好脾气,不管我态度有多恶劣,红叶都忍了下来。船出海后,红叶并不限制我的活动,允许我到船舱外面走动,船舱门口也没有人把守,大概是觉得在海上,我根本就无法逃走,也就省了那些费力不讨好的手续。锁上门,把自己关在舱房里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渔船迎来了海上的黑夜。舱房里暗下来,我伸手摸搭在浴桶上的毛巾,从浴桶里出来,擦干身上套上浴袍,想摸到桌旁点灯,冷不防被人一把抱住,捂紧了嘴拖到墙角,我大骇,正欲挣扎,只听那人在耳边轻笑道:“真是令人惊奇,看我在这船上发现了什么?”
我身子一震,停止了反抗。捂在我嘴上的手微微松开,我仍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猛地转身,手摸住那人的脸,以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我又惊又喜:“花蝴蝶?是你?”
“正是玉某……”他低低地笑,手揽在我腰上吃豆腐,“难得见到花花这么热情,玉某真是受宠若惊。
我无暇理会他轻佻的玩笑,如同沙漠里快要脱水而亡的旅行者,突然发现前面有一大片救命的绿洲,高兴得差点哭出来:“玉蝶儿……”
“嘘……”他没想到我是这种反应,反倒稍稍正经了些,轻声道:“小声一点儿,要是被人发现,玉某小命难保。”
“你怎么在这里?”我平复了一下情绪,小声道,“你几时进来的?你……”我迟疑了一下,想起自己刚刚从浴桶里出来,“你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吧?”这舱房门关得紧紧的,除非他是在我洗澡之前就潜进来,否则没可能进得来的,难道这采花贼居然躲起来偷看我洗澡?
“在花花沐浴之前。”玉蝶儿轻笑道,唇贴在我耳边暖昧地低喃,“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我怔了怔,顿时又羞又气,用力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将他推开:“你这色坯!”
玉蝶儿闷哼一声,抽了口凉气,苦笑道:“花花真是心狠手辣!”
船舱外面传来一阵响动,随后听到红叶的声音:“妹妹洗好了吗?”
我看了玉蝶儿一眼,他身形一晃,已经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去了。我点亮了桌上的灯,打开舱门,见红叶端了饭菜站在门口。她见已经洗完澡,让人搬了浴桶出去,走进舱房将饭菜放到桌上,我看了一眼,淡淡地道:“我前些日子没有好好吃东西,现在觉得有些饿,你再多做两个菜给我。”
我的语气并不客气,不过红叶听了反倒很高兴:“好,我让他们再给妹妹送两个菜上来。”一会儿果真加了两个菜,我看了红叶一眼:“我不想看着你吃饭,你出去。”
红叶脸色僵了一下,转身出去,我锁上舱房,转头见玉蝶儿已经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一边吃一边道:“花花真聪明,你怎么知道玉某还没有吃饭?”
“那还不简单,我之前在那条商船上那么多天,你都没有出现,一换船你就出现了,说明你不是从商船上跟来的,而是潜伏在这条渔船上。这船在海上行了一天,从白天到晚上,你若不是他们的同党,就一定没有吃过东西。当然,也有可能你就是他们的同党,只是装成这样子来迷惑我。”
玉蝶儿咳了一下,瞪着我道:“花花竟然怀疑玉某,真叫人伤心。”
我冷冷一笑:“若是你刚刚才经历了朋友的欺骗和背叛,你也会对谁都不信任的。”
玉蝶儿狡黠地一笑:“花花就是嘴硬,我知道你心里是相信我的。”
我笑笑不语。玉蝶儿搁下筷子,叹道:“罢了罢了,玉某还是先交代清楚了,否则连这顿饭都吃不自在。”
我微微笑了笑,坐到他对面。玉蝶儿正色道:“若我说我上到这船上发现你,完全是巧合,你信是不信?”
我眉毛一扬,玉蝶儿笑道:“你让我四下打听安生的消息,说实话,还真是没有什么头绪。前两日正好经过飞鱼港,听说远海打回一批海鲜,就留下来,准备饱饱口福。没想到今日在港口见到一位佳人,我因与这位佳人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准备跟她见个礼,哪知竟然发现佳人的船上藏了玉某的红颜知己……咳,咳咳……”
他见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再厚的脸皮也有些挂不住,轻咳着掩饰着尴尬的表情。我翻了翻白眼,调侃道:“是你见色起意,想勾搭美人才对吧?”我还不知道他那性子,见了美女就像蜜蜂见了花似的。从他的叙述中我也明白得七七八八,定是他在港口看见了红叶,动了色心想泡妞,所以跟着红叶潜上了渔船。他以前在傲雪山庄见过红叶一面,还曾经对她表示过兴趣,有意追求,不过这家伙对美人的兴趣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那段时间他为了治我的眼疾东奔西跑找灵药,倒没有时间勾引她,等到有了时间可能也把这位美女忘到脑后去了。他行事向来随性而为,本来就是没有什么目的,没想到这回居然歪打正着,发现了被红叶囚禁在船舱中的我。
玉蝶儿装傻呵呵一笑,转开话题:“我上了船,觉得有些不对,船上的水手一举一动都透着古怪,随后发现这些水手居然都是倭人。我想这位佳人是花花好友,所以潜伏下来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没想到竟然发现花花被囚禁在这里,这下子当然更不能走了。”
“花蝴蝶,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交了你这个朋友。”我拍着马屁,眉开眼笑,“我知道你是我的福星。”玉蝶儿最擅长的就是易容和逃跑,有他相助,我何愁逃不出红叶的魔掌?
“咳咳……”玉蝶儿听着我赤裸裸地说着奉承话,失笑道,“花花,你真势利呀。”
“你会帮助我的哦?”我涎着脸谄媚地笑。玉蝶儿笑道:“我一个人跑掉是绝对没有问题,不过要带上你,就未必能全身而退了。我虽然不知道倭人为什么要抓你,但是从他们这次大费周章的布置来看,你想逃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为什么?”以玉蝶儿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带我躲过他们的追捕并不难啊。玉蝶儿笑了笑,突然探身凑到我身前,在我脖子上嗅了嗅,叹了口气:“果然……”
“怎么?”我见他坐回凳子去,赶紧道。玉蝶儿道:“你没闻到你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味儿吗?他们给你服了冰蝉果。”
“毒药?”我的心沉了下去,举起手臂闻了闻,没感觉出有什么异样的香味儿。玉蝶儿摇摇头:“不是毒药。冰蝉果是一种用以追踪的香料,服下这种香料,香味便于工作会从身体里散发出来,三个月不散。这种香味很淡,一般不容易闻出来。但是有一种叫冰蝉的小虫子,非常喜欢这种味道,无论你怎么遮掩,就算是百里之外,它也能准确地找到散发这种香味的物件,你说,我带着你能逃得出去吗?”
我的心凉了半截。玉蝶儿笑道:“花花不用怕,我会陪着你到红日国,伺机带你逃走,绝不会没义气地跑了,把你一个人丢下。”
到了红日国,逃跑不是更艰难吗?环境不熟、语言不通,不是更加寸步难行?而且还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生出其他的变化。
“不,你要走,必须走。”我遥了遥头,认真地看着他,心中已有决定,“你到下个码头,就下船到沧都,替我告诉冥焰,我不准他来找我,让他带诺儿跟修叔走,如果我回不去,请修叔带他们离开,去安全的地方。”我不知道红叶到底为什么要把冥焰引到红日国去,但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冥焰此去一定凶多吉少,我身边的亲人除了诺儿只剩下冥焰了,我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再出什么差错。只要冥焰不来,红叶难道会把我囚在红日国一辈子不成?
不过我已经做好了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当囚犯的心理准备,如果我一直回不去,我不放心让诺儿再待在天曌国,泽云府和皇帝都是不安全的因素,只有新大陆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让玉蝶儿带番话,云修一听就明白。
玉蝶儿看了我一眼,笑道:“花花,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我蹙了蹙眉,心中升起不好地预感。只听玉蝶儿摇头叹道:“从飞鱼港去红日国,中途再无停靠中转的码头,整整两个月都得待在海上。我上了这船,不到红日国,就下不去了。这才是我没法带你走的真正原因。”
“什么?”我怔住了。怎么会这样?玉蝶儿见我大受打击的样子,不紧不慢地道:“花花不用担心,玉某再不济,保你一路周全的本事还是有的。何况还有这么长时间,或者中途有什么转机也不一定。”
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还能怎么办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玉蝶儿笑咪咪地道:“今后这两月我就要与花花在一个房间里同吃同宿了,真是令人期待的生活呀……”
“色坯!”我气结地瞪了他一眼,“谁要跟你同宿了?你自己找地方躲起来。”
“花花真是铁石心肠……”玉蝶儿委屈地道,你就不怕玉某被倭人发现一刀给宰了?那样就没人救花花了……”
“指望你?算了吧。”我哼了一下,“我还不如期待奇迹……”
这些说话不过是我和玉蝶儿斗嘴,我哪里敢真让他出去找地方躲,对他来说如今这船上最安全的地方当然是我的舱房了。船在海上行了一个多月,一直平安顺畅,除了有一天晚上遇到过一次暴风雨,船体稍有损伤之外,前行的速度却丝毫没有放慢。眼看这艘渔船就要离开天曌国的海域,进入红日国的领海,我却没有等到我期待的奇迹。不过,有了玉蝶儿相陪,我的日子好过得多了,他有善于安慰人的本事,常常用玩笑化解我对未知事件的忧虑和恐惧。只是苦了他得一直躲在我这舱房里,每日三餐与我分食,都不得全饱。这一日海面仍然风平浪静、碧空如洗,我在舱房里却听到外面有纷乱喧嚣的脚步声和呐喊声,我和玉蝶儿对望一眼,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红叶的声音在舱门外响起:“妹妹!妹妹!”
玉蝶儿迅速隐藏好自己,我拉开房门,见红叶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我们遇上海盗船,妹妹待在舱房里千万别出来!”
海盗船?我怔了一下,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炮响,船摇晃了一下,我赶紧扶住门框,才稳住身子。“该死!”红叶脸上带上一丝怒色,转头看了一眼,“他们很快就会开始攻击了,妹妹,你在舱里也要小心些!”说完,她拉过舱门,“咔嚓”一声落了锁。
  
第32章囚居
  我回过头,看向已经出来的玉蝶儿:“海盗船?倭寇也抢掠自己国家的渔船吗?”
  玉蝶儿笑了笑:“海盗船?只怕未必。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舱门锁住了怎么出去?”我指了指被红叶从外面锁住的船舱门道。
  “玉某自有办法。”玉蝶儿从手指上拔下一个戒指,在戒指兽头雕饰的嘴里拉出一根铁丝,随后凑到门缝处,将铁丝从门缝里伸出去,拨弄门上的铜锁。我屏神静气地看他怎样开锁,只听到咔的一声轻响,玉蝶儿把铁丝从门缝里抽出来,笑道:“成了!”一边说一边按了按戒指的兽头,那根细铁丝迅速缩回兽嘴里。此时外间突然传来一声轰然炮响,直如炸在耳边,船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东倒西歪地摇晃起来,桌椅板凳统统倒地,茶杯茶壶等器皿纷纷掉到地上跌得粉碎。这样剧烈的摇晃令我站立不稳,踉跄跌到地板上,眼见就要碰上那一地碎瓷,腰间骤然一紧,玉蝶儿抓住我的腰带,将我带到他怀里,滚到船舱角落。这里的震动没有那么剧烈,待震动稍稍平复,玉蝶儿捧起我的脸,紧张地道:“花花,有没有伤着?”
  “没事。”我惊魂不定地道,“这艘船被击中了?”
  “还不清楚。”玉蝶的表情严肃起来,“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你小心点儿。”我点点头,我不是傻子,这种情况我出去只有当炮灰的份儿,留在舱里当然比去甲板上安全得多,也不会拖累玉蝶儿。玉蝶儿贴门听着动静,片刻才闪出去,不忘把门锁锁上。我心惊肉跳战地缩在船舱角落,外面的火炮之声日益激烈,船的震动也越发强烈,如同遇到海啸一般,地动山摇,我的身子随着船的动荡东倒西歪,稍稍平复一些,甚至感觉出船体已经有些倾斜。我知道这艘间谍船肯定被对方的火炮击中过,心里直担心它会不会像泰坦尼克号一样沉到深海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火炮声渐渐消失,提心吊胆地缩在船舱角落,又过了很久,门锁“咔嚓”一声打开了,红叶推门进来:“妹妹没事吧?”
  我这会儿才觉出玉蝶儿的细心,若是他之前出去不落锁,这会儿只怕红叶要生疑了。我缓缓站起来,才觉出脚有些发软:“没事。海盗走了?”
  红叶笑道:“宗主派了舰船来接应我们,那些海盗自然望风而逃。这艘船受损严重,我来请妹妹移驾到另外的船上去。”
  又要换?我怔了一下,心中有些着急,玉蝶儿还没有回来,万一跟玉蝶儿失去联络,我逃走的希望可就没有了。但我却找不到理由不走,从这艘船的倾斜程度来看就知道这船受损严重,而且红叶还盯着我。现在我只能在心中祈祷玉蝶儿在暗中潜伏着,知道我换了船。
  踏出船舱,才看到这艘渔船损毁得的确严重,船体倾斜,船身上有多处被炮火击中的窟窿,烧焦的木板冒着黑烟,空气中充斥着硝烟的气味。然而最令我惊奇的,是渔船已经行到一处四处是浮岛的海域,环境有些像越南的著名景区“海上桂林”下龙湾,海面上另外一字排开的五艘战船,有两艘也受到了一些轻微的损毁。其中最齐整的一艘正紧紧地靠着这艘间谍船,两船之间已经搭了木板。红叶踏上木板,将手递给我:“我扶妹妹过去。”
  “不用了。”我将手伸出去,转头往渔船上看去,目光搜寻了一圈,没有发现玉蝶儿的影子,心中更是焦灼不安。红叶见我回头,诧道:“妹妹在找什么?”
  “这里是……”我装成打量环境的样子,红叶笑道,“这里已经是红日国的海域了,从这片珍珠湾出去,再行五日,就可以到明神岛了。”
  我心中暗惊,面上仍得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淡淡地嘲道:“红叶姑娘出色地完成了任务,真是恭喜。”
  红叶脸色一黯,我抿紧唇,踏上木板,行到战舰的甲板上,转身注视着被击坏的间谍船:“这船坏成这样,你们不要了吗?”
  “这船会留在珍珠湾修理。”红叶笑了笑,“我带你去见宗主。”
  我心中更是焦急,若是玉蝶儿还留在渔船上,怎生是好?然而此时我又不得不跟着红叶走,只得在心里祈求玉蝶儿平安无恙。跟着红叶进了这艘战舰的大舱,见里面布置得像个日式会客厅,一个面容清瘦的老者跪坐在正中,身侧跪坐着一个年轻男子。老者着的衣饰和日本的和服一般无二,年轻男子则着了一身武士服。红叶见了那老者,单膝跪地,伏首道:“纪香参见宗主。”
  纪香?红叶的真名吗?我撇了撇嘴,那老者让红叶起身,目光落到我脸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位就是天曌国永乐侯府的云夫人吧?请坐。”
  我坐下来,不是像他们一样跪坐,而是伸直了腿,挑衅地看着那个什么宗主,见他身旁那武士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厉声道:“大胆,竟敢对宗主无礼。”
  我心中大快,无所谓地笑道:“不好意思,我们天曌国人,不知道怎么屈膝。”
  “云夫人是天曌国贵客,自然不必遵循我国礼仪。”那宗主不动声色,淡淡一笑,“云夫人一路辛苦,纪香,带云夫人去客舱好好休息。”
  倒沉得住气,好,你装傻我也可以装傻。我冷冷一笑,起身行出船舱,红叶跟出来,跪地推上舱门的一刹那,听到那武士用红日国话以疑问的语气对那宗主说了句什么。只听那宗主厉声对那武士呵斥了一句,似乎非常生气。
  “嘿!”武士惶恐地应了声,里面便没有了声息。我心中犹在狐疑,红叶已起身走到我前面:“妹妹请跟我来。”
  她领我进到一间完全是日式的舱房,床褥被子都铺在地板上。待我踏进门,红叶轻声道:“妹妹且在这间舱里休息,有什么需要拉一拉门口的绳铃,我就会过来的。”
  我躺到床褥上,心中直如一团乱麻。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我完全不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做些什么,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玉蝶儿到底怎么样了?冥焰是不是已经知道我被红日国人掳走了?以他的性格肯定是要千里追踪而来的,还不知道这些红日国人设了什么陷阱摆在那里等他?那些人到底为什么要引冥焰来?我的诺儿怎么样了?还有就是……安远兮,他真的……死了吗?
  我闭上眼睛,只觉得心脏一阵尖锐的刺痛,这一个多月以来,每次想到他,心口就痛得仿佛刀割,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按紧胸口,身子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冷汗冒了一身,不一会儿就润湿了衣衫。前几次每次发作时,有玉蝶儿替我运气,抵御那令我窒息的痛楚,现在玉蝶儿不在,我才知道这种痛楚竟是这般难以忍受。不能想他,否则会痛晕过去,我努力把思绪集中到眼前的处境上,疼痛稍缓,身子一松,意识已经陷入到黑暗中去。
  囚船行了五日,玉蝶儿一直没有出现。我在极度的忧虑中终于被战舰带到了明神岛,撇开被掳的恶劣心情,和对安全及未来的隐忧。这里的确是个美得像梦境的岛屿,岛上遍植着樱花树,粉红和莹白的花瓣像雪花一样随风飘舞。我被带到一个传统的日式庭院,看来红日国的民风国情真的像我前世的古代日本。庭院外面守着佩刀的武士,我不被允许踏出庭院,只能在庭院内活动,庭院里只得一个使唤丫鬟,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可惜我跟她语言不通,所以基本上不能和她作什么交流。她每天只是按规定给我把饭菜送进房来,清洁房间擦洗地板,收走我换下来的脏衣服。值得一提的是,这庭院里有个小小的温泉池,洗澡是十分方便,从房间推开门,走廊下面就是温泉汤,布局就像日本的温泉旅馆。
  我在庭院里住了几日,红叶每天都要过来看我一趟,不过她的好意只让我觉得是一种变相的监视,对她仍是没有好脸色。除了她我没再见过其他人,我也乐得自在,每日里除了睡觉、泡温泉,就是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这屋里有书,且都是天曌国的汉字,不过我向来觉得看古代竖排版没标点的书太累,也不去费那个神。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天,庭院里来了一位客人。他来的时候,我正着了一身和服,不长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坐在回廊边上,将一双脚泡在温泉里,身旁摆着棋盘。见红叶陪他进来,我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既不行礼,也不招呼,一脸淡然。倒是他微微欠了欠身,优雅地笑道:“云夫人。”
  “在这里见到九爷,真是意外。”我笑了笑,“妾身是被人掳来的囚犯,不知道九爷在这里是什么身份?”
  “哪位囚犯能像云夫人这般从容自在?”九王君千翌笑道,目光扫过我泡在温泉里的赤足和光裸的小腿,再落到我身侧的棋盘上,微微一笑:“五子棋?”
  “九爷知道?”倒是我有几分诧异。他笑了笑:“曾和皇兄一起下过,原来这棋是出自云夫人这里。”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见我仪容不整,一双光脚泡在水里,也不像一般男人那样讲个非礼勿视,目光坦荡、大方自然的举止反倒没有猥琐之感。他跪坐到棋盘对面,微笑道:“千翌陪夫人下一盘如何?”
  “甚好。”我看了红叶一眼,见她看九王的目光恭敬,极力表现得淡然,却又有一丝复杂的情绪在眼中波动。看来她对九王的那份心思倒是真的,我心中不由得自嘲,好歹她对我总说过一句半句真话,令我的自尊心不至于受挫到底。
  君千翌知道下法,但可能是由于没有经常下这棋的原因,他很快被我引进陷阱里,一颗子堵了这里,另一边必定堵不住,他搁了子,轻笑道:“眼看着千翌就要赢了,没想到夫人还在这里布了局,反倒起死回生,将千翌逼入败局。”
  “所以,即使到了绝境也不要放弃希望,没准下一刻就有转机。”我淡淡一笑,搁下棋子。君千翌定定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和皇帝真是太不一样了,皇帝的眼神过于慑人,而他的眼睛每每见到都是清澈的,清澈得一望无底、令人怀疑,一个从小生活在深宫那些阴谋算计中的男人,怎么会有这么清澈的眼睛?连云峥那样无欲无求和凤歌那样淡定超然的人,都没有这样清澈的眼睛,“水至清则无鱼”,太过清澈,是不是太过有心机的掩饰?
  “夫人是胸有丘壑?还是不清楚目前的形势?”九王微笑道,“在这种环境之下还能镇定自若、谈笑风生,若是别的女子,恐怕除了哭泣和哀求,再无他法。”
  “哭泣和哀求能改变现状吗?”我自嘲道,他是在讽刺我无知者无畏吗,“听说九爷信禅,可听过三求观音的故事?”
  “愿闻其详。”君千翌面带微笑,似乎来了一点兴趣。我笑了笑,淡淡地道:“有一个人在屋檐下躲雨,看见观音正撑伞走过。这人说:‘观音菩萨,普度一下众生吧,带我一段如何?’观音说:‘我在雨里,你在檐下,而檐下无雨,你不需要我度。’这人立刻跳出檐下,站在雨中道:‘现在我也在雨中了,该度我了吧?’观音说:‘你在雨中,我也在雨中,我不被淋,因为有伞;你被雨淋,因为无伞。所以不是我度自己,而是伞度我。你要想度,不必找我,请自找伞去!’说完便走了。次日,这人又遇到了难事,便去寺庙里求观音。走进庙里,才发现观音像前也有一个人在拜,那人长得和观音一模一样。这人问:‘你是观音吗?’那人答道:‘我正是观音。’这人又问:‘那你为何还拜自己?’观音笑道:‘我也遇到了难事,但我知道,求人不如求己。’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成功者自救。遇到难事只是哭泣或是哀求别人救你,还不如坦然面对,自己想法解决。”
  君千翌的目光中带上一丝了悟和恍然,笑道:“是千翌失礼了。”
  丫鬟送了饭菜过来,见了九王和红叶,跪下行礼。九王起身道:“千翌不打扰夫人用餐,改日再来看望夫人。”
  “妾身不送。”我点点头。红叶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见我态度冷淡,终是一言不发地跟着九王出去。我起身步入室内,丫鬟把餐盒放到室内的矮餐桌上,退出房间。我见餐盒里摆着精致的海鲜刺身、鳗鱼卷、寿司,淡淡一笑,虽然是没有自由的囚犯,不过住得好吃得好,对我也算是客气了。
  夹了一个蟹子寿司放进嘴里,刚刚咬下去,觉出有异,将嘴里的寿司吐到碟子里,用筷子扒拉两下,看到一个小蜡丸。我怔了怔,赶紧拿起蜡丸,捏碎了,取出里面的小纸条,见那纸条上写着:“想办法见厨娘一面。”落款处画着一只飞舞的蝴蝶。我心中狂喜,玉蝶儿,你到底跟来了。
  
第33章厨娘
  纸条丢在哪里都不保险,我怕被人看见,干脆揉成一团吞进肚子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将餐盒里的食物吃完,丫鬟进来收餐盒时,我对她道:“我要见红叶。”
  她茫然地看着我,我蹙起眉,想起她这些日子从来没有开口跟我说过话,很有可能听不懂天曌国的语言,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道:“纪——香——明白?”
  “嘿!”她眼里似乎有一丝了悟,点了点头退出去。过了一会儿,红叶果真来了,她对我要求见她有一丝惊喜:“妹妹……”
  “我这两天吃的食物很美味,红日国与天曌国的饮食风格迥然不同,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厨子是怎么做的?”我笑了笑,没对她摆脸色。
  “啊?”红叶怔了怔,大约没想到我找她是为了这个,“啊……可以,可以……”
  “那太好了。”我微笑道,“等我回去,开一家红日国美食店,应该大有可为。”
  红叶微微一怔,笑了笑:“妹妹在哪里都不忘想着做生意。”
  “在困境中想一些高兴的事是不难为自己。”我淡淡地道,“麻烦红叶姑娘了。”
  红叶唇角微微一动,低头退出去。过了一会儿,领了一个矮矮胖胖的厨娘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胖厨娘给我行了礼,我请她坐到矮桌对面,她从篮子里将准备好的食材一样一样拿出来。海苔、煮好的米饭、切好的黄瓜、剥好的虾肉、装在碟子里的蟹子等等,她取出食材的时候,红叶在一旁依次报着材料名称,我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我有眼睛看,红叶姑娘没事不用整天盯着我。”
  红叶脸色微微一僵,挂着勉强的笑容退出房去。我见她退出去,赶紧盯着眼前这位厨娘,见她垂着眼睑,认真地准备着食材,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心中暗自打鼓,难道红叶叫的这位厨娘,不是玉蝶儿叫我联系的那位吗?厨娘将食材全部取出,再从篮子底部取出一块毡板,放到矮桌上,张口说了一句话,我完全听不懂。只得看着她表演做寿司,先将海苔铺在毡板上,再将米饭从左至右排在紫菜上面,均匀铺好,将黄瓜和虾肉等均匀铺在米饭上,将紫菜卷起来,用竹帘卷起饭卷轻轻定型,然后将长条形的饭卷切成节,每一节取适量蟹子铺在切口上,摆在食盒里,一个寿司就做好了。
  厨娘做完示范,笑着伸手,示意我自己动手学一次。我本来是为了与玉蝶儿纸条上的厨娘联系,不过此时倒真是来了点兴趣,于是照着她的样子动手,看着简单,做起来还颇有些讲究,特别是裹饭卷的时候不能太用力,否则米饭和菜就从竹帘里挤出来了,厨娘看到我把米饭挤出来,乐不可支,起身到我身后跪坐下来,双手撑住我的两只手,用合适的力道做示范。她的身子紧紧地贴着我的背,下巴轻搁在我的肩头,嘴里轻声发着我听不懂的声音,口中呼出的热气,轻轻喷在我的耳朵上,引得我后背一阵发麻。这样的接触让我觉得怪怪的,尽管我和她都是女人,仍让我产生了类似性骚扰的感觉,特别是她抓着我手示范用力,等我开始懂得用合适的力度的时候,她却没有松开我的手,反倒在我的手背上轻轻磨蹭。我心中有气,转头怒视着她,正待出声呵斥,却见她眼里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芒,往我耳鬓轻轻吹了口气,轻笑道:“花花的忍耐功夫越发见长……”
  我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轻声道:“花蝴蝶?”
  玉蝶儿俏皮地冲我眨了眨眼睛,不过他项着厨娘这张肥脸,还真是有些让人吃不消,我打了个寒战,轻声道:“你怎么装成这样子?”
  “不扮成这样子,怎么能够见到花花。”玉蝶儿轻声道,“这岛上四处布着奇门遁甲的阵法,不知道行走方法很容易被困死在阵形里。玉某不懂奇门遁甲之术,又不知道你被囚在哪里,自然只有先潜伏下来想办法,扮成厨娘这些人与人接触得少,不容易被人发现异常,我怕你担心,所以要想办法通知你我就在你附近。”
  我眼睛热热的,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谢谢你,玉蝶儿……”
  “这么感动?”玉蝶儿轻轻一笑,握紧了我的手,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唇若有似无地往我脸颊上一擦,调侃道,“那花花以身相许如何?”
  我气恼地瞪他一眼,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啐道:“色坯!放手!”
  “花花这样轻贱玉某的真心,真是让人伤心!”他轻轻一笑,半真半假地道。随即松开我,侧身倒在地板上,右手托着脸颊,支在地板上,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老实说,如果是他的本尊摆出这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一定是个迷人的花花公子造型,可惜这会儿他是个又肥又矮的厨娘打扮,怎么看怎么滑稽。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别说,花蝴蝶,你这易容术还真是出神入化,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肥,还把身高硬生生地缩了一截儿?”
  “精于易容者最基本的本领就是要学会改变嗓音和学习缩骨术。”玉蝶儿也收了轻佻的模样,淡淡地道,“玉某会的不止这些,为了易容成体型肥胖的人,还习了能使身形迅速膨胀的内功。”
  “那你要每时每刻运用功力?会不会很辛苦?”我担忧地看着他。玉蝶儿笑道:“不用担心,每次运功可以保持十个时辰,我每晚休息两个时辰就可以了。”
  “你一定要小心。”我蹙起眉,我身上的冰蝉香还未除尽,玉蝶儿不懂奇门遁甲之术,不可能贸然地带我走,如果他被人发现是假扮的,就危险了。
  “我晓得。”玉蝶儿微笑道,“如今我们不能贸然行动,只得等待时机,虽然他们看上去似乎对你以礼相待,你也要多加小心。”
  我点点头,想到刚才他嘴里叽叽咕咕的红日国话,皱起了眉:“对了花蝴蝶,你怎么会说红日国话?还会做红日国菜?”
  “玉某游历四方,多年前曾在红日国住过三年,吃遍该国美食,对其民风世情也有一些了解。”玉蝶儿懒洋洋地道,蹙着眉看了一眼自己肥胖的身形,“否则借我十个胆子,玉某也不敢装扮成这儿的厨娘。”
  怪不得之前他敢说出陪我到红日国伺机救我逃走的话了,原来如此。我一看到他那身材就想笑,吸了口气,想到那天他潜出船舱打探消息的事,轻声道:“对了,你那天出去看到了些什么?真是海盗攻击红叶他们吗?”
  玉蝶儿“哧”了一声,笑道:“哄鬼!什么海盗,那是东海抗倭军的巡逻战船。”
  “东海抗倭军?”我怔了一下,“那不是燕将军统率的海军吗?”
  “嗯。”玉蝶儿点点头,“那日东海抗倭军的三艘巡逻战船大概是发现关押你的那艘渔船有异,所以发出信号要求渔船停下来接受检查。渔船上的红日国人心中有鬼,不敢停下来,反而向着其中一艘巡逻船开了一炮,巡逻船便跟渔船开起火来。不过奇怪的是巡逻船每次开炮,射击的都不是渔船的要害,只冲着桅杆和船体边缘射击,似乎是想缴船围捉活人。这样浪费了一些时间,结果红日国派了五艘战船去接应渔船,巡逻船见势不妙,赶紧边打边撤了。那五艘战船便护着渔船到了珍珠湾。”
  “不知道红叶的那个宗主,是红日国的什么人?”我蹙起眉,“竟然能拥有战船,而且敢跟天曌国正规海军叫板,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天朝,他就不怕给国家带来麻烦吗?”
  “明神岛一直是红日国明神家族的圣地。”玉蝶儿道,“明神家族是红日国最古老的九大家族之一,九大家族中,除了渡边皇族之外,神刀流斋藤家族、鬼剑宗弥生家族与明神家族是最有势力的家族,这九大家族的起源可追溯到上古神魔时代,在红日国的势力盘根错节,对国家的影响力根深蒂固,深受国人敬畏,有着超然的地位。”
  “敬畏?”我挑了挑眉,为什么不是尊敬?看来这九大家族不是什么好鸟。玉蝶儿笑道:“因为这九大家族各自信奉着一只上古魔兽,他们拥有召唤魔兽的神秘力量。渡边皇族信奉的是最强大的神兽九尾狐,而明神家族信奉的则是最强大的魔兽八歧大蛇,传说八歧大蛇是八头八尾的巨大蛇类,拥有魔界的力量,是黑暗力量的起源、邪恶的代表。在上古九大神兽之战中,五战四胜,仅败于九尾狐之下。”
  我心中隐隐抓住一些什么,这些魔兽神兽的,是不是与他们想引冥焰前来有关?不由得紧张起来,我催促道:“你给我讲讲这九大神兽之战是怎么回事?”
  “这是红日国家喻户晓的传说。”玉蝶儿道,“相传八歧大蛇拥有可以控制三界的邪恶力量,为了一统三界,它用自己的力量,揭开风雷水火土五个祭坛的封印,放出沙之守鹤、雷之雷兽、火之九尾狐、水之矶怃、土之貉五只神兽危害人界,邪恶的气息还惊醒了鼠蛟、猫又、彭侯三只远住在红日国关西的怪物。然而,八只怪物不肯听命于八歧大蛇,于是引发了长达五百多年的上古九神兽大战。八歧大蛇虽然以其超强的魔力打败众多魔兽,却低估了九大神兽之首的九尾狐的实力,在消耗战中败北。于是,八歧大蛇将自己的魔力封印于一直信奉它的明神一族祖先的灵魂里,代代传承,希望有一天明神一族的天才后代能够启封魔力,重新唤醒自己的力量,与九尾狐决战。”
  我想我明白他们想做什么了。身子有些冷,他们抓冥焰,难道是想复活八歧大蛇?难道冥焰是复活八歧大蛇不可缺少的人?难道冥焰就是他们所说的明神一族的天才后代吗?可是冥焰明明是冥王的儿子,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传说?”我咬紧唇,“如果八歧大蛇复活了会如何?复活八歧大蛇需要做些什么?”
  “据传八歧大蛇的力量在明神一族中传承,如果族中后裔出现千年一遇的天才,八歧大蛇的能力就可以在此人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被解放出来。八歧大蛇的真身一旦复出,在没有找到九尾狐决战之前,会杀死所有看到的人、动物,甚至神兽。”
  玉蝶儿道:“复活八歧大蛇的方法是明神一族秘传的解封印术,隐藏在被选定的天才后裔的血液里,一旦大蛇的残魂进入他的身体,就可以启动复活咒语,解放八尾的强大力量,在其体内重生。”
  我几乎可以肯定,不管冥焰是不是他们明神家族的天才后裔,也一定在复活八歧大蛇的阴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玉蝶儿见我脸色难看,笑道:“吓到你了?不过是些神话传说,没什么好怕的。听说这明神岛祭坛是供奉八歧大蛇真身的地方,有机会一定要摸进去看看那个传说中的魔兽长什么样子……”
  “不要……”我神经质地抓住他的手,“不准去!”
  玉蝶儿不信有这些神魔鬼怪,我信。因为我死过一次,知道有冥王有冥界,既然这世上有神魔鬼怪,再多几只魔兽有什么稀奇?我不要玉蝶儿因为一时好奇枉送性命。玉蝶儿怔了一下,目光锁在我抓住他的手上,我苦于无法详细解释,悻悻地缩画手,却被他反手一握,紧紧捏在掌心里,语气有一丝异样:“为什么不准去?”
  习惯了玉蝶儿轻佻的样子,此时他的态度却令我心中一紧,微微一挣,却抽不出手。抿紧唇,我转过脸,淡淡地道:“现在我们处境这么危险,不要再节外生枝。”
  手被缓缓松开,玉蝶儿轻笑道:“玉某不过是逗花花玩呢,看你急的……”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闪,迅速跪到我对面,正襟危坐。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听到门外传来两下轻轻的敲门声,然后,纸门被推开,红叶走进来,笑道:“妹妹学得怎么样?
  我装模作样地夹了一个寿司蘸了芥末和醋放到嘴里,忍住被芥末冲出来的眼泪,笑道:“还行。”
  红叶见状笑了笑,用红日国话对玉蝶儿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玉蝶儿低声应道:“嘿!”便开始收拾矮桌上的食材。我看了红叶一眼:“我做好的寿司要拿走吗?”
  “妹妹想吃可以留下来。”红叶笑道。我眼珠儿一转,笑道:“刚刚吃了这么多,也吃不下,不如红叶姑娘替我送给九爷,以回报他的探望之情,一定要说是我亲手做的。”
  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囚居多久,这位九王身上似乎还藏着不少秘密,不知道能不能从他那里打探到对我有用的信息,现在应该开始拉关系了。
  红叶的目光在我提到九爷的时候,只微微一闪,点头道:“好!”
  我目光一转,见玉蝶儿已经收拾好东西,笑道:“我以后还可以请这位厨娘来教我做菜吗?”
  红叶淡淡地道:“只是学做菜,自然是可以。妹妹听不懂她说话,不如让她将做法写成食谱给妹妹。”
“如此甚好。”我不知道红叶这样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样,也不敢再坚持,看着玉蝶儿低眉顺目跟在红叶身后走了出去。纸门被拉上,我回想着刚刚玉蝶儿说的那些话,眉头紧紧地蹙起来。

第34章安生
  不知不觉被囚居在明神岛已有两个多月,我身上的冰蝉香已经散去,但玉蝶儿因为不懂奇门遁甲之术,别说带我出去了,想走出厨房都难。最近我又和他联络了一次,玉蝶儿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知道了红日国近期好像局势紧张,天曌国皇帝因为红日国的“海盗”挑衅天朝,龙颜大怒,大量战舰驶入红日国邻海,东海抗倭军在离红日国最近的天曌国无人荒岛驻扎,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战事一触即发。知悉了这个消息,并没有让我轻松多少,如果玉竹没事,皇帝可能已经知道是红日国掳走我了,不过我可没有自作多情到认为皇帝对红日国发难是要来救我的。这场战真要打起来,我不死在炮火里就算万幸了。再想深一层,更觉得以皇帝的精明,除非他疯了,否则怎么可能在刚刚经历了剿灭雪狼王和平复叛变等祸乱之后,盲目地发起大规模的跨国海战呢?要知道海战相对于陆战,打起来更为艰难,更消耗国力,他现在最紧要的,是恢复民生,重建遭到战乱破坏的国家。这样想来,只怕玉蝶儿得到的那个消息,多半不实。
  九王自从收到我的寿司示好之后,倒是常到我这小院里来。他是个风雅的人,颇能接受新鲜事物,如今他的五子棋已经下得比我好了。我将手中的白子摆到很早就发现的疏漏上,九王怔了一下,搁了手中的黑子,淡淡一笑:“千翌输了。”
  我抬眼看他,笑了笑,将棋盘上的白子挑出来:“九爷的心思不在棋盘上,否则妾身哪里是你的对手。”
  他挑了挑眉,笑道:“夫人过谦了。”
  “九爷在想什么?”我将手中的白子放到棋子罐里,“红日与天曌之间不可避免的战事?”
  九王的表情僵住,目光有一丝异色:“夫人如何得知?”
  “红叶掳走我时,在天曌国港口动了火炮。以我对皇上的了解,敢在他的家门口明目张胆地挑衅他,没有一个充足的理由,恐怕皇上没那么容易被打发。”我淡淡地道,手中的棋子掉进棋子罐里,发出脆响,“后来在海上遇到了‘海盗’攻击,红日国海域这‘么不太平,皇上想必也是极不放心的。”
  “夫人看得倒是透彻。”君千翌幽幽一叹,“可惜偏有人以为只要仪式成功……”
  他蓦地住了口,我却听出几分异味来。仪式?什么仪式?复活八歧大蛇的仪式吗?难道他们认为复了歧大蛇,真的能一统三界?所以才不把天曌国放在眼里?
  “妾身实在是不明白,九爷怎么会与红日国人为伍?”我将棋盘上的黑子一粒粒拣起来,故意显得漫不经心地道,“九爷是堂堂天朝上国的王爷,现在却不知以什么身份尴尬地客居在红日国?”
  “王爷?”九王眼神一黯,轻嘲道,“天曌国还有干翌这个王爷吗?”
  “如何没有?当日王爷被景王陷害,皇上平定景王叛乱之后,明明下旨让王爷返京,可凤家军却出了事,王爷也下落不明。”我将黑子“哗”的一下倒入棋子罐,“皇上可没说过天曌国没有你这位王爷。”
  “凤家军当日所为,岂会见容于皇上?”九王白嘲道,“千翌回京又会如何?凤家深明其中利害,否则也不会弃卒保帅。”
  “所以你宁愿背叛自己的国家?”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是凤家负你,皇上负你,总不是这天下都负了你?”联合外贼来对付自己的国家,又岂是大丈夫所为?别跟我说红日国人押宝在九王身上没有所图,我也不相信九王躲在红日国是心灰意冷后的避世。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中带上一抹痛色,凄然叹道:“夫人不会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我怔了一下,他的神色有点奇怪,难道里面还别有内情?我缓了语气,“王爷有什么苦衷,不妨跟妾身说说。”
  他定定地看着我,抿唇苦笑,摇了摇头:“夫人知道得太多,对夫人没什么好处。”
  “就算是什么秘密,我如今被囚禁在这里,也不可能泄露出去。”我淡淡一笑,自嘲道,“而我很怀疑,我是否有走出这里的一天。”
  “夫人多虑了。”九王恢复了一贯的优雅风度,将刚才的失态掩饰在淡然的表情下。我见好不容易才打开他心防的一点缺口又被迅速地堵上,心知今日是再没有机会探知什么了,也识趣地闭嘴。红叶走进院子,九王见了她,起身道:“夫人,千翌该告辞了。”
  红叶对九王恭敬地行了一礼,却不像平日一样闷声不响地跟着他出去,反而出声道:“宿主大人,宗主请你和云夫人去神社。”
  宿主大人?我蹙起了眉,这是什么称呼?奇奇怪怪的?九王面色一凝,喃喃地道:“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我不明所以,那位两个多月来只见过一面的明神家族宗主要见我,想来没什么好事。心底有几分忐忑,我跟在九王身后沉默地走出去,红叶则尾随在我身后。踏在一地粉红夹白的樱花花瓣上,我第一次踏出了这个院子,出了院子发现外面的樱花树更多。层层叠叠、漫山遍野,简直是一片樱花的海洋。这明神岛的樱花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日日盛开、终年不败,不像我前世见过的樱花,仅得短短一周花期。登上漫长的石阶,神社掩藏在叠嶂的樱花林中,也是传统的白墙青瓦,不过比起一般的日式建筑,这神舍算得上高大壮观了。神社外面有一块开阔的平台,四周耸立着雕着怪异图腾的石柱,柱顶盘旋着多条狰狞的石蛇,细细一看,却发现是那些石蛇分成了多个蛇头,身子却只得一根。虽然心中发毛,仍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难道这就是八歧大蛇?
  踏进神社,里面的光线骤然一暗,神社大门进去,是一条很长很长的甬道,甬道很黑,墙上的烛台燃着跳动着的幽幽火光的白烛。那些摇曳着的光线微微照亮了墙壁,墙上竟然画着大幅的壁画,就着烛光微弱的光线仍能看出壁画色彩斑斓。视力适应了甬道内的光线之后,我看清壁画上画着的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野兽:有灰褐色蓝耳朵长着獠牙样子像熊的庞然大物、有浑身冒着黑白火焰、长得像豺狗,拖着两条长尾巴的怪兽;有张着血盆大口,长着三条鳄鱼尾巴的怪鱼……我看着那些画得活灵活现,像是立即要从墙壁上跳出来的怪物,心中暗惊,难道这些恐怖的图案,画的就是玉蝶儿曾经说过的上古九魔兽吗?一条紫色的巨蛇跃入眼中,它的上半身分了叉,生出好几头脑袋,尾巴也分了好多叉,我细细一数,果真是八头八尾。八歧大蛇?我心中暗惊,不由得仔细地打量起那巨大的妖蛇,却见那蛇的蛇头狰狞如骷髅,骷髅眼里冒着橙黄的荧光,张着大口,露出幽蓝的口腔和白森森的牙齿,血淋淋的鲜血从口腔中滴淌下来,格外的恐怖骇人。我打了个寒战,赶紧移开目光,立即又被另一头怪兽吸引了目光。那怪兽屁股蹶得高高的,脑袋伏地蹲在地上,做野兽攻击的姿态。它的耳朵又长又尖,眼睛冒着白色的荧光,身深棕色,尖利的爪子紧抓着地面,屁股后面高耸着多条摆成了漩涡形的尾巴,尾巴的尖端都拖着熊熊烈焰。难道这就是九尾狐?它的样子没有八歧大蛇那么恶心,但攻击的姿态却画得栩栩如生,我暗自惊叹,看着墙上那一幅幅壁画,心中隐约明白,这些壁画描绘的正是上古九神兽大战的场景。
  走了很久,甬道内的光线渐渐亮起来,前方已经见到了出口。热浪扑面而来,甬道外面竟然是一条数丈宽的深崖,崖下不时喷射着熊熊地火,滚烫通红的岩浆在崖底缓慢地流淌,任何东西掉下去都被它烤成焦炭吞噬。我望向天空,上面不见蓝天白云,只有泥石,此处像是在地底,因为有地火照明,倒不觉得黑暗。我的身子被热浪烤得发烫,心里却一寒,莫非这明神岛竟然是一个火山岛吗?而且还是个十分活跃的活火山,再想到自己住那小院里引来的温泉,心中呻吟了一声,把这么危险的地方拿来当成圣地,这些红日国人身体里的疯狂基因和日本鬼子如出一辙。地火沟壑之间,有一道窄窄的天生石桥,仅得两人宽,供人通行到沟壑对面。我心里发毛,战战兢兢地通过石桥,被偶尔从石桥旁边喷上来差点扫到我身上,大有将我卷下沟壑之势的地火吓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通过了地火沟壑。前方的石崖平台上是一座浮雕石门,石门门框上的雕塑是毫无悬念的八歧大蛇,盘旋成怪异的姿势,骷髅一样的蛇头无比狰狞,眼眶里仿佛安了灯泡,放射着橙黄色的荧光。
  踏进石门,里面是一个很空旷很幽暗的大殿,不仅大,而且空间异常的高,除了进去的门,四周似乎不再有出口。大殿十分平整,四方有多根高大的石柱,石柱上雕着奇怪的符咒文字,每个柱子上嵌着一颗大如拳头的明珠。两个多月前在战船上见过的那位宗主正端坐在大殿正中的蒲团上,穿着一身白得刺眼的和服。他身前的地上摆着一个篮球大小的水晶球,球体表面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蓝色荧光。他身后正前方的墙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八歧大蛇浮雕,蛇身比人身还粗,每个蛇头似乎都活生生一般,明明是静止不动没有生命的石雕,我看向它的时候,却感觉那些蛇头正在徐徐摆动,吞吐着嫣红的蛇芯子,令人心底发寒。浮雕前有一个十余级台阶高的神坛,祭台上插着无数把明晃晃的刀尖向上的尖刀,形成一座慑人的刀山,刀山上还立着一个巨大的木十字架,十字架上,绑着一个浑身赤裸、耷拉着脑袋,似乎已经晕迷过去的男孩儿。我看向那孩子的脸,心中剧震,险些惊呼出声,那孩子竟然是失踪一年多毫无消息的安生。第86章禁咒

第35章 禁咒
  “安生?”我忍不住上前几步,对那宗主怒目而视,“果然是你们抓了安生?你们把他怎么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云夫人很快就知道了。”那宗主微微一笑,凝望我的目光中带上一丝诡异的邪魅。我微微一怔,那宗主托着水晶球伸出手来,口中念念有词,水晶球冒出耀眼的蓝光,像电流一般四处放射。我还没从这诡异的一幕中回过神来,那水晶球放出的蓝光便向我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像吐丝的蚕,蓝光瞬间把我包裹成一个光茧。我大骇,想躲开蓝光的包裹,可我发现自己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完全不能动弹。
  耳边响着我听不懂的咒语声,嗡嗡地越来越大声,那些蓝光钻进我的皮肤里,痛彻心扉。“啊……”我痛呼出声,蓝光在皮肤底下闪出一个又一个奇特的符咒,仿佛一根根尖针在我的皮肤下游动,剧烈的疼痛几乎将我的身体撕裂。这些浑蛋!我想张口痛骂,却只是嘴唇无力地动了动,眼前一黑,已痛得晕厥过去。
  我仿佛被困在黑暗的海底,四周响着水泡咕噜咕噜的声音,我的身体置身在一片虚空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我无法动弹,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形地束缚住,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我要死了吗?全身软绵绵的,虚弱得没有一丝力气。前方出现一丝紫光,那光源像发光的鳗鱼,离我越来越近,待看清那紫光是什么东西,我骇得全身僵硬。那是一条八头八尾的紫色的巨蛇,模样就跟神社甬道里的八歧大蛇一般无二,紫光正是它全身的紫鳞散发的荧光,它十六只眼睛没有眼珠,只剩一个个空洞似的眼眶,橙黄色的光盈满眼眶,像一只只鬼眼。八个蛇头摆着奇异的姿态,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想逃,可是身体完全不由我指挥,那魔蛇似乎露出了讥诮的表情,八只头张开血盆大口,伴着腥臭气直直扑向我的脑门。
  “啊……”我猛地睁开眼睛,额头冷汗潸潸。只是个噩梦,我舒了口气。眼睛一扫,发现自己仍然身处在昏迷前的
  大殿里,只是我身处的位置有点怪……我转头看了看,心中一紧,原来我被凌空绑在之前绑住安生的十字架上。脚下的祭台上布满尖刀,大殿里空无一人,九王、红叶和那个宗主统统不见踪影。那个放着蓝光的水晶球已经平静下来,放在祭台上。手脚被绑在木架上,已经痛得没有了感觉。我心中苦笑,难不成我成了他们的祭品?好在他们没像对安生那样把我的衣服扒光了。对了,安生在哪里?大殿里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没有,安生应该暂时无事吧?他们把他抓来这么久还没有杀他,应该是有所图谋。只是,是图谋什么呢?
  我的脑袋痛起来,心里又丧气又觉得无比挫败,事实上,从红叶掳走我的时候开始,这种无力还击的挫败感就一直跟随着我。幽暗的大殿、安静的空间、诡异的雕塑,滋生出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气氛。恐惧像发了芽的种子,枝叶从隐藏得最深的心底蔓延出来,瑟瑟地游走于全身。这是那种无法控制未知命运,和对神秘鬼怪力量自然滋生的恐惧。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甚至当初看着楚殇凌虐蔚景岚,接着被他丢在青楼,都没有此刻这样绝望。因为我意识到这次的危机,是我完全不能掌控的,他们不给我一丝缝隙钻空子,我的心机施展不出,我不会武功只能任人摆布。
  以前经历的种种危机、险境,我总以为是凭着自己的聪明解决的,现在看来何其可笑,我只是利用了我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人,若当别人不再为我所利用时,我便只能沦为俎上鱼肉。
  大殿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我抬眼望去,迎上来人的目光,微微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冥焰?”
  “姐姐!”他猛地冲上前来,又惊又喜,“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你怎么来的?”我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在这个时候见到冥焰,其喜悦之情无异于见到黑暗中的灯塔。
  “我先救你下来再说。”冥焰见我被绑在十字架上,脸色一寒,眼中喷出怒火。他凌空跃起,手中已亮出一抹银光,割向绑在我手腕上的绳子。正在此时,端放于祭坛上那个原来平静的水晶球,突然像之前一样对我射出蓝色的闪电状的光束,冥焰避开那光束的射击,从空中翻腾落地,看向那躁动的水晶球,冷笑一声,掌中泛起白光,一掌拍向正在向我发射蓝色闪电的水晶球:“雕虫小技也敢拿来献丑!”
  水晶球在他的掌下轰然裂开,化成晶亮的齑粉,四射飞溅,蓝色闪电的攻击嘠然而止。我心中刚松了口气,却猛地痛呼出声。随着水晶球的暴开,我的身体里猛然爆出一串串蓝光,就像我之前被蓝光裹成光茧一样,似乎有无数的细针从皮肤里破体而出,一根又一根的细针冲出体外立即化成一道又一道的蓝色光束,那种撕裂我的疼痛又排山倒海地袭来。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惨叫,冥焰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光影产生的气浪转眼间将他冲开数米,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才站稳,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死亡禁咒!”
  “快走……你快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担心这些乱窜的光束会不会伤害到冥焰。我本来就是一只饵,一只引冥焰到红日国来的饵,为了抓住冥焰的饵。冥焰单枪匹马就能潜上明神岛,闯入神社,未免顺利得有些反常。骨头像错位一样发出“咯咯”的响声,我痛得全身痉挛,咬牙转头,看到手臂上的皮肤正在急速地萎缩,光滑的皮肤在瞬间变成皱巴巴的鸡皮,青筋暴起,仿佛百岁老人经历了岁月沧桑的手臂。我心中大惊,见那些光束随着我皮肤迅速地老化,越来越暗淡,皮肤里流动的针似乎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根光针冲出体内,身上不再暴射出光箭。
  身体的痛楚蓦然消失,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雨,豆大的汗珠从额上顺着耳鬓滑落下来,我勉强抬头,见冥焰像傻了一样地看着我,有气无力地道:“你怎么了……”
  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那声音又嘶哑又苍老,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额前的发垂到了眼前,我微微一怔,发现我的发丝变成了透亮的莹白。我骇然,心中浮出不祥的预感,难道我……变老了?转眼看着自己的手,的确像是老人的手,手上竟然还有几块老年斑。我惊惶地看向冥焰,见他的脸僵硬扭曲,眼中泛起痛苦和愤怒的泪花,一双拳头握得死紧,嘴唇竟然咬得浸出血来。
  “冥焰……”我刚刚出声,他已经一跃而起,手中数道银光射出,绑住我的绳索立断,我直直地往祭台下跌去,下一瞬,身子已经被冥焰抱进怀里,他从空中轻巧地落地,我依偎在他怀里,觉出头顶微微一湿,抬眼看他,见他已然泪流满面。
  “对不起,姐姐,是我不好……”冥焰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伸手抚上他的脸,擦掉他脸颊上的泪水:“傻孩子,不关你的事……”
  我的手腕被绳子勒得血肉模糊,苍老的手令我心惊,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冥焰睁开眼睛,见到我的动作,紧张地道:“别摸,姐姐……”然而已经迟了,他双手抱着我,挪不开手来制止,我触到的皮肤又松又软,不像平时触摸到的那种手感。
  惊愕地迎上冥焰的眼睛,我在他的瞳中看到自己的脸,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那是我吗?那个鹤发鸡皮、奄奄一息的老妪,是我吗?原来我老去之后,便是这个样子。我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我要死了吗?
  “姐姐别怕,我会治好你。”冥焰将我放下来,转到他背上,坚定地道,“先离开这里,我找个地方替你医治。”
  他背着我往外冲,我虚弱地伏在他的背上,有气无力地道:“不要,冥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带着我逃不出去的,你自己走……”
  他不出声,只是闪电般地掠出大殿,跃上地火崖的石桥。我没有力气阻止他,心中涌出强烈不安的感觉,明神家族的人不可能这么顺利就让冥焰找到我,并这么顺利地带我走。从大殿到地火崖再到这黑黢黢的甬道,我们没有受到一丝阻拦,会这么顺利的原因,除非是他们故意放走我们。他们花了这么多心思抓我引冥焰来,怎么可能会故意放我们走,除非他们后面还有更大的阴谋,我已经变成这样了,不能让冥焰再去涉险。
  “冥焰……”我喘着气,轻咳了一声,“他们是故意的,你别中计,你自己走……”
  “我知道。”冥焰的声音里含着强烈的杀气,脚步却丝毫不停,“别担心,姐姐。我没事,我已经错过一次,这次一定要救你出去!”
  我怔了怔,想起冥焰指的可能是他拦下红叶的马车却没有认出我的那次,想必他事后知道了一定懊悔不已。我无力地伏在他的背上,轻喘道:“不关你的事,是他们太狡猾……”
  “不,我不会原谅自己,我竟然认不出你,害你受这么多苦,现在变成这样……”
  冥焰奔出甬道,跑出神社,停下来往四周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偌大的山林,连乌叫声都没有,静得诡异。他没有往下山的石阶跑,反而往左边的樱花林里奔去。他的呼吸粗重不稳,声音含着一丝隐忍的痛楚,“我无法原谅自己,姐姐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可我竟然没认出你……”
  “冥焰……”我虚弱地闭上眼睛,唇角微微上扬。傻孩子,竟为这个耿耿于怀。我知道他是不会放下我的了,不管有什么阴谋算计,他也绝不会丢下我,只得放弃这个话题,转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他们掳走姐姐的时候不是放了信让我来红日国明神岛吗?”冥焰背着我往樱花林里穿行,“远兮哥哥回来后就立即开始安排……”
  “远兮?”我浑身一震,“他……他还活着?”
  虽然一直不愿意相信他死了,可此刻真实地听到他还活着的消息,心里绷紧的那根弦才蓦然一松。没有缘由地,眼泪就从眼眶里涌出来,润湿了冥焰的脖子。冥焰沉默着,半晌,才“嗯”了一声。泪如泉涌,唇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我心中无比欣喜,一出声却哽咽了:“那日我亲眼看到他被炮火击中,我还以为他……”
  “他当时受了伤,所以没能追上掳走你的船。”冥焰迟疑了一下道。我失声道:“他受伤了?严不严重?”
  “姐姐这么担心他,远兮哥哥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冥焰闷回声道。我怔了一下、,感觉冥焰似乎不太开心,嗫嚅道:“冥焰……”
  樱花林里突然弥漫起浓厚的大雾,前后左右一米间距离的景物都无法看见,我想起玉蝶儿曾说过这岛上遍布奇门阵法,心知我们必是陷入了阵法之中。正忧心间,见冥焰不再往前直冲,而是向左方走了几步,再向前三步,然后往右上方行了几步,眼前豁然一亮,大雾在瞬间消散无踪,我们却身处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樱花林不见了踪影,仿佛我们是被人时空挪移到了一片茫茫雪原之上。地上是厚厚的积雪,冥焰每走一步,雪都没入他的膝盖。
  我心知这大概是奇门阵法弄出来的幻境,漫天的飞雪铺天盖地,我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寒意从脚尖一寸寸蔓延上来,渐渐地,双腿没了知觉。我大概是要死了吧?想起前世,祖母过世前,说她能感觉身体的衰亡,从足尖开始,渐渐没有感觉,直到蔓延到胸口。死神一步步逼近,我却忍不住笑起来,这一世短短数年,比我前世三十年都活得精彩,至少,我爱过人,被人爱过,拥有过亲人和朋友,没什么遗憾的了。
  想起来到这时空,与我有过爱恨纠缠的人,心中涌出的竟然不是怨愤、不是不舍,而是一片平静祥和,与死亡相比,一切爱恨嗔痴皆成了空。我闭上眼睛,轻声低喃:“冥焰……以后代我好好照顾诺儿……”
  “姐姐?”冥焰的声音有一丝惊惶,“你撑下去,千万别睡着,我走出这个阵法就帮你解除死亡禁咒……”
  “好累……”寒意已经蔓延到腰间,腰部以下完全没有了感觉,“不要为我报仇……我只想你们平平安安……过得快乐幸福……”能让冥焰这么惊惶的,这死亡禁咒只怕不是那么容易解除的吧?我心里亮如明镜,却不反驳,亦无力再与他争辩。
  “不!别睡!你会没事的!”冥焰怒吼一声,想加快在雪地移动的速度,脚下却被什么一绊,猛地跌倒在地。我被摔到地上,向着雪原一处斜坡滚下去,冥焰厉声大叫,扑过来抱住我的身子。两个人一起抱着往下翻滚,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道滚了多久,身子似乎撞到了什么,才制止了下冲的力道。缓缓张开眼睛,雪原凭空消失了,眼前的场景换成了一个幽暗的山洞,我惨笑,看来我们还是没有走出这个奇门阵法。冥焰抱起我,紧张地道:“姐姐,你没事吧?姐姐?”
  “我很冷……”寒意蔓延到腰部以上,似乎马上要到达胸口,我抓紧冥焰的手,只觉得说话越来越费力,“冥焰……代我……告诉远兮……我……原谅他了……让他不要再……背负着歉疚……活下去……我希望他以后能……为自己活着……”
  安远兮会明白我的意思,我原谅的是楚殇。生死皆已看破,何必还要执著于人世的爱恨情仇,这一刻我终于明白,我其实远没有想象中那么恨他,我不想自己的死亡成为他新的桎梏,让他不得解脱。
  “不!我不跟他说!你有什么话,自己亲口告诉他!”冥焰的眼泪涌出来,声音含着一丝凄厉。我苦笑,感觉寒意蔓延至胸口,好冷,心里一片冰凉,死亡的气息笼罩全身,我并不感到害怕,甚至心里还有隐约的期待。意识渐渐飘散,我闭上眼睛,喃喃低语:“云峥……我来了……”
  
第36章计诱
“我不会让你死,绝不会。”失去意识的一刹那,我的耳边仿佛传来冥焰的悲吼。我想对他笑,可是我全身僵硬得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寒意漫过我的心脏,漫上颈脖,真奇怪啊,为什么我死了,还能感觉到冰冷呢?原来心脏停止跳动之后,脑波还会活动,不会马上消失。
世界在远离,声音在消逝,意识开始混乱,冰冷的身体没有一丝知觉,唇被什么冰冷地封紧,一丝暖暖的热流方喉咙里灌进来,将蔓延至下颌的寒意逼退。暖流涌过的地方,越来越热,仿佛被火焰烤裂的冰,皮肤的肌理一层层地破开,灼热而剧痛,像被地狱蔓延出来的烈火焚烧。我想挣锢着,唇上的封印紧窒而不容抗拒地将我镇住。
好痛!我想低吟,想蜷起身体,每一根神经都被疼痛控制着,那把烈火像流水一般冲下,身体里的寒冰噼噼啪啪地碎裂,疼得瑟瑟发抖。难道我不是被冻死,而是活活被痛死吗?寒冰被烈火烤化,化成了温暖的水流,疼痛稍稍一缓,我感到全身发热。但只是一个瞬间,又一轮更加强烈的疼痛再次爆发,仿佛五脏和皮肉都被撕裂般的巨大痛苦,如同被凌迟一般的折磨。我想呻吟,可紧封的唇不能漏出丝毫的声音,我想躬起身子,减低疼痛的侵袭,但一波又一波的热浪如荆棘一般划开皮肉。泪涌出眼眶,我疼得浑身颤抖,为什么我要经受这样的痛楚?为什么我死了不宁经受这样的折磨?我做错了什么?我做了错了什么?
脑波快消失吧,快消失吧,让我灰飞烟灭,让我灰飞烟灭,我本就不该来到这个时空,这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身体一阵抽搐,好痛……我呜咽着,颤抖着,冷汗像水一样渗出。冥焰,你还在不在?给我一个痛快吧,我让痛痛快快地死,我忍受不了了,我真的忍受不了了……神志恍惚间,我仿佛听到有人在痛苦地低喃:“对不起……我不该一个人来……我该听他的话……”
是谁?那是谁?救救我,救救我吧……求你杀了我,求你……这样令人窒息的疼痛,为什么还不停止?我绝望地哭着,为什么我每一根神经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那样令人发狂的痛楚?带着荆棘的地狱之火叫嚣着冲到了足底,我全身的冰都化成了水,知觉一寸一寸地回复到身体里。剧烈的疼痛缓缓地消失,温暖的水在身体里缓缓流淌,我的身子仿佛被温泉包裹着,渐渐地不再痉挛般地抽搐和颤抖。那酷刑终于结束了吗?我轻喘着,唇边的压力缓缓地松驰,仿佛是羽毛温柔地拂弄我的唇瓣,仿佛是小鸟细碎地轻啄,我的耳边响着梦幻般令人心碎的呼唤:“醒过来吧,叶儿,求你醒过来……”
是谁啊……我想睁眼,可是眼皮重若千金,我怎么也睁不开,身体无法动弹,我感觉那征温柔的羽毛紧紧地压到了唇上:“醒过来,叶儿,再不醒来,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我终于听清那声音是谁的了,冥焰?怎么我还能听到冥焰的声音?难道我没死吗?冥焰?你在说什么?心中一急,我奋力睁开眼睛,迎上那双喜悦的双眸。
朦胧的月光笼罩在我们身上,他的脸在淡淡的月色下带着圣洁的光芒,笑容缓缓地在他的脸上绽放,冥焰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轻柔:“你醒了……”
“我没死吗?”我仍然蜷在他怀里,身体仍然虚软无力。冥焰的脸上浮出幸福的笑容:“你不会死,对不起,我以为我一个人能救你出去,是我太自以为是……”
“冥焰?”我感觉出一丝异样,他的声音太飘浮,根本不像是从嘴里说出来的,我心中一惊,抓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叶儿,我不能再陪着你了……”他的身体渐渐地变得透明,我惊惶地抓紧他,“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冥焰……”
“叶儿,你知道吗……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这样叫你的名字……”他温柔地笑着,那微笑又真实又虚幻,又安详,“这样……我就很满足了……就算是我会魂飞魄散,我也觉得很幸福……”
“不……冥焰,你在说什么?什么魂飞魄散?你在说什么啊……”我抓紧他的手,却发现我的手径直从他的手中穿出去,巨大的恐惧扼紧了我的呼吸,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冥焰缓缓地伸出手,想抚去我脸上的泪珠,可我分明看到他透明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我却一丝触感都没有。“别哭……”冥焰低声道,脸缓缓地凑近我,低喃道,“我不想看到你的眼泪……不想你因为我伤心……所以,别哭了……”
他的唇温柔地落到我的唇上,我却没有任何感觉,仿佛只是和空气接触着,没有温度,没有压力、没有触觉。他要消失了吗?恐惧代替了一切,巨大的悲痛震动着我的改弦,我呜咽着,泪如雨下,惶恐地、徒劳地想抓紧那越来越淡的身影:“别走……冥焰……不要离开我……”
“放心吧,他不会消失!”黑暗中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一束蓝光骤然投射到冥焰淡至虚无的身影上。我吃了一惊,含泪的双眸转眼看去,见被红叶称作宗主的老头从黑暗中隐现,手中托着那个水晶球正发出蓝光笼罩住冥焰快要消失的身体。四围空突跳出无数烛火,将眼前的景象照亮,我才发现我们身处的地方,根本就是之前神社的那个大殿。祭坛之上,浑身赤裸的安生仍然被绑在十字架上,红叶和九王站在祭坛两侧,如果不是那宗主的水晶球还照在冥焰快要消失的身影上,我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原来我和冥焰从来没有逃出这个神殿,一切只是奇门遁甲面出的阵法带来的幻觉。我看着那宗主手里的水晶球像之前一样发着闪电般的蓝光射向冥焰,将他包裹起来,想到当初被这光茧包裹时身体不能抵抗的剧痛,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想制止那宗主的行为:“你想做什么……你住手……”
“云夫人,本尊住手的话,冥子就会魂飞魄散了。”那宗主唇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和狂热的光芒。
冥子?我心中悚然一惊,他们要冥焰,是因为知道冥焰是冥子?那他们想干什么?难道也是要冥焰来练什么邪降吗?我喘着粗气地道:“你……你说什么?”
但那宗主却不再出声,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的光茧,冥焰的身影完全被光茧包住了,那光茧裹住冥焰之后,突然离地而起,轻飘飘地从地面上飘浮起来,在空中越变越小,缓缓地移向发射蓝光的水晶球。那宗主眼神发亮,脸上闪过一丝狂热的色彩,光茧像被水晶球吸了过去,转眼之前,水晶球也被光茧裹起来,在宗主的手上噼啪作响。我吃惊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突然,蓝色的光茧光芒四射,蓝光中混合着银白和橙划时代的光束,光束中夹杂着赤橙划时代绿紫五彩霞光,只听那宗主欣喜地叫了声:“成功了!”随着他地叫声,蓝光、白光和橙光都渐渐地转弱,收回到水晶球里。透明的水晶球体内氤氲着一团五彩祥云,不时闪过一道蓝色的电流般的光线,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黄色光团,和一个同样大小的银白色的光团,像发光的萤火虫一样,在水晶球里悠然飘浮,冥焰却不见了踪影。
我骇然地望着那幕,又惊又怒:“你……你把冥焰怎么了?”
“云夫人不用紧张,冥子将全身的灵力度给夫人,如果本尊不将它的魂魄收入水晶球中,只怕此刻他已经魂飞魄散了。”那宗主看了我一眼,笑道:“云夫人应该感谢本尊才是。”
我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云夫人还不明白吗?”那宗主走到祭台之上,将水晶球小心翼翼地放到座架上,转身道:“冥子为了解除夫人身上的死亡禁咒,将自身的灵力度给了夫人,否则夫人此际哪里还有命在?”
我明白过来,惶然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双手的皮肤已经恢复了光滑细腻,连手腕上被绳子勒出的伤痕也消失无踪。我伸手抚向自己的脸,另一只手抓过肩上的头发,脸上的触感细腻光滑,满头银丝也变得乌黑沾润泽。我想起之前身体如同火炙般的剧痛,难道那个时候,就是冥焰在度灵力给我吗?此际才算是明白他之前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心中骤然一痛。冥焰,你怎么这么傻?明知道将灵力度给我之后,你会魂飞魄散,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做?
“你们把我抓来设下这个圈套,就是为了引冥焰来,消耗掉他的灵力,好抓住他吗?”我收中悲愤无比,“为什么?就为了复活你们那见鬼的八歧大蛇?”是了,一定是这个原因,冥焰一定是他们复活八歧大蛇的关键人物。
“大胆,竟敢对八歧大神不敬!”那武士一脚踢到我的身上,拔出武士刀向我劈来。只听得当的一声,武士刀上火星飞溅,被什么东西弹歪,武士刀险险地擦过我的脖子,刀风扫过脸颊。一柄金黄色樱花状的飞镖“叮”的一声落到地上,那武士转脸怒瞪着红叶道:“纪香,你做什么?”
“真一郎,你有什么权利在宗主面前拔刀?”红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武士脸色一变,赶紧跪地道:“属下一时情急,请宗主恕罪!”
“起来吧。”那宗主面无表情地道,那真一郎站起来,接着道:“宗主!冥子之魂已经得手,这女子对我们再无用处,还对八歧大神口出恶言,请宗主赐她死罪!”
“宗主!”红叶急忙走到那宗主面前,进言道,“她对八歧大神不敬,一刀杀了她太便宜她了,不如把她作为祭品,等八歧大神复活之后敬献给大神,洗清她的罪孽!”
那宗主的目光落到红叶身上,淡淡地道:“云夫人怎么会知道复活八歧大神的事?”
红叶脸色一变,急忙跪到地上:“宗主,属下绝没有透露丝毫八歧大神的事给外人知晓,请宗主明察!”
“那可难说了。”那叫真一郎的武士冷哼一声,“听闻你与这女子在天曌国的时候私交甚笃,透露了什么秘密给人知道也不稀奇……”
“真一郎,你不要血口喷人……”红叶柳眉一拧,怒声呵斥。
“不要吵了!”一直沉默不语的九王突然出声打断两人的争吵,漠然道:“宗主,冥子之魂已经全部到手,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准备复活八歧大神仪式,其他的事等仪式之后再说不迟。”
“嗯。”那宗主点了点头,“明晚是月圆之夜,正是举行复活仪式的最佳时机,千翌,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说完转眼看了我一眼,道,“将她吊起来,明天作为祭品献给八歧大神。”
 
第37章三魂
  真一郎,走到离祭坛最近的柱子旁,拧动了柱子上一个蛇头浮雕,随着“哗啦啦”的响声,大殿一侧的上方缓缓垂下一根铁链,铁链下垂有宽铁箍。那真一郎把我拎起来,用铁箍将我的手臂和手腕拉到背后箍紧,铁链从腰上绕过。
  他又在背后弄了一下,然后那铁链就绷直了,缓缓升上空中,却没有升离地面太高,仅仅离地数寸,脚尖踮着才能触碰到地面。
  这种悬吊法,等到明天晚上只怕我是出气的多、进气的少了。所有人跟着那宗主头也不回地离开大殿,我费力地踮着脚尖,控制身体的平衡,小心翼翼地半转身,望着前面的祭坛。木架上,安生奄奄一息地昏迷着。水晶球内,冥焰的魂魄在五彩霞光中悠悠地飘浮。那是冥焰的魂魄吗?
  为什么有两个光团?我的泪涌出来,喉咙发堵,这人世是这样险恶,便是神仙也敌不过阴险的人心。冥焰,怎么才能救你?他们收了冥焰的魂魄,是用于复活八歧大蛇,可是从他们对冥焰使出这么下流阴险的招数来看,只怕不是像我之前猜测的那样,以为冥焰是那个复活八歧大蛇的天才后裔,他们会怎么对冥焰?冥焰要怎样才能逃过这一劫?
  头像针扎似的痛起来,长时间地踮着脚尖让我的力气迅速地流失。我缩了缩脚,失去支撑的身体立即一重,手臂和腰问的铁链顿时一紧,勒得我难受极了,只得又将脚尖踮到地上。我努力转移开注意力,去思考我目前的处境,目光移到被绑在十字木架上的安生身上,我望着他苍白的小脸,心里发痛。安生应该是被他们抓错的人,为什么他们没有杀人灭口反而留着他的性命?我百思不得其解,头又痛得厉害,只得抛开这些疑问。我心中浮起忧惧,冥焰既然到了明神岛,安远兮应该也离此不远,为什么只是冥焰一个人潜入岛上来了呢?回想着之前意识昏乱之际,似乎听到冥焰说过一些话,说他不该一个人来,该听“他”的话的,那个“他”是谁?是安远兮吗?这么说,是冥焰自作主张,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把我救出去,所以偷偷潜上明神岛?我心中一酸,这个傻孩子,只怕在知道错失救我的机会之后,就抱着这样的想法了?那么,安远兮应该已经发现冥焰不见了吧?从我知道他还活着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可是,连冥焰都被他们捉住了,他来会不会也是白白送死?不……我惊恐地瞪大了眼,我不想再害人了,我不想再有任何人为了我牺牲性命,特别是他,特别是安远兮!
  大殿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我转头看去,见红叶提了一个食盒进来。她走到我面前,看了我脚下一眼,走到柱子旁拧动蛇头机关,我只觉得身子猛然往下一坠,链子下滑了一截,我的脚触到地面,双腿早已吊得发麻,根本没有力气站着,一下子跪坐到地上。
  “你怎么样?”红叶走过来,蹲到我身前,扶我坐直身子,将我的腿伸直,让我坐得稍微舒服一点儿。我的手被反绑在身后,她没有帮我解开,我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我还能怎样?”
  红叶抿紧了唇,低头打开食盒.“你饿了吧?我拿了点吃的给你。”
  她拿筷子夹了一个寿司,递到我唇边,我沉默了一下,张开嘴咬了一口。我的确是饿了,而且也不准备拿自己的身子跟他们斗气,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我在脑中思考着红叶对我的态度,如果她还有一点人性,不知道会不会对自己做的事觉得歉疚?随即放弃了这个想法,就算她对我心中有愧,只怕也不会放了我。看来我这次是真的要命丧在这明神岛了,不知道玉蝶儿知不知道我已经被关到神社来了,只怕他待在厨房里未必清楚,不清楚也好,我并不希望他来冒险,没有了我,玉蝶儿要想离开这鬼地方,也容易得多。
  吃完一个寿司,我抬眼看着红叶,平静地道:“你可不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红叶怔了一下,想是没想到我会突然跟她说话。我淡淡地笑了笑:“反正我明天就要死了,你就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红叶脸色微微一僵,垂下眼睑,半晌,低声道:“你想知道什么?”
  “冥焰对你们有什么作用?你们是不是想用他来复活八歧大蛇?”我冷静地道,“当初追杀他的黑衣忍者,就是你们的人吧?”
  “妹妹真是见识过人,连我们红日国的上古传说也知晓。”红叶大概是想起因为这个害她被明神宗主怀疑,自嘲道。我自然不能说这是玉蝶儿告诉我的,只得由她瞎猜,只听红叶道,“传说中,只要找到明神家族的天才后裔,就可以复活八歧大神,可是从上古神兽大战至今,近万年的时间,为什么都没有人能复活八歧大神?不是明神家族没有通晓复活之术的天才后裔出现,而是他们找不到一样必需的东西来召唤黑暗的力量,启动禁铟八歧大神的封印。”红叶咬了咬唇,缓缓道,“那样东西,就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神之子的魂魄。”
  我冷笑,又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神之子?原来冥焰现身凡间,会引来这么多人的觊觎,前有玛哈,后有明神家族,再多待几年,只怕四国的妖物都会盯上这块令他们垂涎三尺的肥肉。
  “四年前,宗主得到八歧大神的神谕,说神之子降临凡间,大神感应到神之子的神息在天曌国。宗主派人将八歧大神的神谕带给我,让我在天曌国寻找神之子的下落。”红叶顿了顿,又道,“我最先发现冥焰身上带有神息,所以带人抓他,没想到在玉雪山上,被你阻拦。”
  “以你们的武功,想抓住莫家主仆容易得很吧?怎么会被他们一路逃到玉雪山?”我道出疑惑。红叶点点头:“是,因为之前他身上的神息若有若无,我手上的神谕有时有反应、有时没有,我不是很确定,所以一直追踪着他们。可他们逃到玉雪山之后,冥焰身上的神息就开始变强了,我才决定动手,没想到你带着铁卫出现了,我不想与你多作纠缠,便撤离了。”
  我想起那晚那个奇异的梦,就是那个梦,让黑龙玉产生了感应,所以带我找到了冥焰,也许冥焰也是因为与黑龙玉产生感应之后,身上的神息才完全爆发出来的吧?我看了红叶一眼,冷笑:“撤离?我可记得有个黑衣人杀了云坤,还想要我的命,要不是……有人救我,只怕我那晚便是一尸两命。”
  “忍六只是发现神谕对你也产生了感应,想抓住你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不会杀你的。”红叶的脸色一白,赶紧辩解。
  “可要不是你们,我不会早产。”我心中恶气难平,如果不是我早产引至大量失血而昏迷,令云峥忧心过虑,或者他服了胎盘,身子能够好起来,不会咳血,不会回天乏力。我咬紧唇,眼泪模糊了视线,"语气凄厉:“你不会明白因为你们令我失去了什么,我不会原谅你,我死都不会原谅你!”
  红叶怔怔地看着我痛苦的表情,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咬紧了下唇不语。我曲起腿,将脸埋进膝间,用衣料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再抬起脸来,已带上一片漠然:‘‘既然你们知道冥焰住到了云府,为什么后来没有再抓他了,直到一年后才又动手?”我可不相信是因为有云家的庇护,如果他们挖空心思想从云家弄一个人走,也不是多大的难事,看我的例子便知道了。
  “因为神谕对你也产生了感应,这件事超出了我们的预料,我们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所以要将这个消息带回红日国禀报宗主,等待宗主的指示。”红叶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愧,倒是把她做过的坏事说得很清楚详细,“宗主让我们暗中调查此事,但你在守丧期间一直不见任何人,连冥焰也陪你住在傲雪山庄不踏出大门一步。而且我们发现傲雪山庄住着一个擅布奇门阵法的高人,不敢贸然硬闯,怕打草惊蛇,这事便拖了下来。”
  我闭了闭眼睛,原来如此。我守丧期间,身体虚弱,双眼不便。傅先生一直住在傲雪山庄,一边调理我的身体,一边教冥焰法术,原来傲雪山庄中还布了奇门阵法,而我却不知情。至于我身上也有神息,他们搞不懂是为什么,我却清楚是怎么回事,因为当时我脖子上挂着冥焰的觉魂,那块蟠龙墨玉。“那后来,你们又为什么决定对冥焰下手?”我转眼看她,思路越发清晰,“你那次来看我,送给冥焰一个荷包,是别有用心吧?”
  “宗主得到八歧大神的指示,神之子降临凡世,魂魄已经分离,灵力尚未完全启封,这时候是最易制伏神子之时,宗主一开始怀疑你也是神子的化身,所以让我将你和冥焰都抓起来。”红叶咬了咬唇,垂睫道,“但是你身边有太多人保护,不好下手,所以我决定先制住冥焰。我送他那个荷包里填了冰蝉果,还有一道灵符,冰蝉果是让明神忍者追踪他的方位,那道灵符,是为了压制他身上的灵力。”
  “只是你没有料到,冥焰转头就把荷包送给了安生,你的手下误把安生抓了去。”我冷冷地道,转头看向祭坛上的安生,唇紧紧一抿,“你们留着安生的性命,没有杀他灭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
  “不用。”也许是我从头到尾的冷言冷语激起了红叶的一丝火气,她的脸色微沉,“我们留着他的性命,并不是为了你。”
  “那你们为什么不放了他?”我恨声道,“为什么还要费力把他千里迢迢地运到红日国?”
  “因为八歧大神的神谕,对他也产生了感应。”红叶漠然地道,“当我发现抓错了人的时候,本来是想杀了他灭口的,可是没想到竟然从他身上测到了神息。虽然没有抓到冥焰,不过阴差阳错,抓到了身上同样带有神息的安生,我自然不会杀了他,就让人将他送回红日国,让宗主定夺。”
  “安生身上怎么会有神息?”我蹙起眉,心中大感奇怪,“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怪不得我们在天曌国怎么也找不到安生的下落,原来他早就被人带到了红日国,可笑我们哪里知道安生失踪竟然有这么复杂的内幕,还把精力白白浪费到拐卖小孩的人贩子身上。
  “八歧大神的神谕不会出错。”红叶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畏惧,却转瞬即逝。看来红日国人的确很迷信那些魔兽,我懒得跟她争辩,接着问道:“你们没有抓住冥焰,为什么后来没有继续向他和我动手?”
  “不是我们不动手,只不过是没找到机会。”红叶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你和冥焰都很少出门,云府戒备森严,我们不容易下手。那日我邀你们来我的酒肆,就曾想向冥焰下手。我先在酒窖对他作了一番试探,结果发现他灵力惊人,我自忖不是对手,当时只得作罢。后来他对我生出警戒之心,我更难接近他。再后来我到侯府探消息,竟然发现你身上的神息消失了,神谕对你不再产生感应,而冥焰却突然灵力剧增,我们根本无法靠近他,只得一边向宗主禀报,一边寻找机会。”
  我咬紧唇,想起那日红叶邀我去她的酒肆捧场,原来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一个你一心一意把她当成朋友的人,原来时时刻刻都是在算计你,如果我之前还有被出卖和背叛的愤怒,此刻心中却只剩讥诮和对自己的嘲弄。谈什么背叛,谈什么出卖?她从来不是我的朋友,她从最初接近我就,就怀了目的,是我自己看走了眼,怪得谁来?连冥焰都比我看得透彻,我想起那日冥焰红着脸从她的酒窖里跑出来,对我说她不是一个好女子,还当是冥焰脸皮薄,经不起逗,原来,那时候冥焰经受的不是香艳的挑逗,而是充满危机的试探!
  “无法靠近他?妖物才会怕神仙的灵力吧?”我冷笑着讽刺道,我才不管什么对他们的魔兽敬不敬,反正我横竖不过一死。心中却在思忖,冥焰突然灵力大增的原因,只怕是因为与黑龙玉合体之故,连玛哈那怪物都不是冥焰的对手,勿论红叶了,而我身上不再有神息,也正是因为失了黑龙玉。我冷哼道:“下面的事不用你讲我也明白了,我没有了神息,本来你们不必再对我出手,只需抓走冥焰即可,可是冥焰的灵力太过强大,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又把心思动到我身上,把我掳到红日国,引冥焰自投罗网,再设计让他失去灵力,取走他的魂魄,是不是?”
  红叶面对我咬牙切齿的逼问,转过脸,语气莫测地道:“妹妹一直很聪明。”
  “我可不敢有红叶姑娘这样随时会要我命的‘姐姐’!”我冷笑,见她脸色苍白,恨声道,“你们会怎么对安生?你们说他身上有神息,你们还想取走安生的魂魄吗?”
  红叶定定地看着我,沉默半晌,抬眼看了祭坛上的安生一眼,语气有一丝奇怪:“妹妹还想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她的表情太奇怪,我蹙起了眉,不知道她指的什么。红叶缓缓地道:“八歧大神的神谕对神子的魂魄有感应,它指示此次神子降临凡世时,魂魄已经分离。冥焰身体里只得丽魂,还有一魂,在安生体内。”第89章宿主

第38章 宿主
  “什么?”我失声惊呼,被这个消息震蒙了,“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你没看见宗主用八歧大神的内丹封住的魂魄吗?”红叶的目光看向那个水晶球,“那里只得神子的两魂五魄,还有一魂二魄不在其内,八歧大神谕示宗主,安生便是神子之魂所化。”
  “怎么可能?”这太诡异了,我瞪大眼,一句话也说不出。转头看向那个水晶球,那两个在五彩祥云里浮动的光团,真是冥焰的魂魄?只是我原以为,魂魄就是混沌一团的,没想到三魂七魄是分开的,两魂五魄?那两个光团是魂,那朵五彩祥云,是魄吗?红叶说的是真的吗?我不想相信,又觉得没有理由不相信,如果冥焰的觉魂抽离体外可以化为神器,那么再抽一魂变成人也未尝没有可能,只是,这是谁做的呢?段知仪曾说抽离魂魄是神人之术,难道这便是冥王的惩罚吗?
  “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事实上确实是如此。”红叶的目光从水晶球上收回来,淡淡地道。我咬了咬唇,沉默下来,他们要冥焰魂魄的动机我已经明白了,可怎样才能阻止他们?沉吟半晌,转了话题:“九王就是明神家族那个千年一遇的天才后裔?”
  “你?”红叶微微一怔,抽了口气,“你怎知……”
  这有何难?如果九王只是单纯的与明神家族有什么政治利益上的合作关系,明神宗主怎么会让他涉入到家族最核心的机密里。想到那宗主走之前说的那句话,让九王准备一下,准备什么?这样秘密且在他们看来无比神圣的复活仪式,怎么会让一个异国人参加?除非他本人在这场仪式里担任着重要的角色。只是我不明白,哪国哪朝的皇室对血统的检查都严苛无比,九王怎么会和明神家族扯上关系?难道是假扮的?
  “红叶姑娘不是称他为宿主大人吗?”我淡淡地道,“八歧大蛇的宿主吗?”
  殿门外传来一些声响,红叶表情一慌,赶紧七手八脚地收拾食盒,然后奔到柱子那里想拧机关,被来人阻止:“红叶,是我。”
  是九王。红叶舒了口气,走到九王面前低眉顺目地道:“大人!”
  九王点了下头,转眼看着坐在地上的我,温和地道:“云夫人受苦了。”
  “将死之人,受苦也仅得这一晚了。”我淡漠地道,“劳宿主大人挂记。”
  九王的表情微微一僵,我微嘲道:“想不到堂堂天曌国的九王爷竟然是红日国人,之前妾身对你的指责倒成了笑话了,宿主大人忠于自己的国家,也是理所应当九王的唇角微微一抽,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红叶眼中露出一丝不忍:“妹妹何必如此,大人之前并不知道……”
  “红叶!”九王出声打断她的话,语气有一丝轻颤。红叶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我心中一动,看九王的表情,此事只怕另有玄机,如果能套出话来,会不会给明日之事带来转机?无论如何,总得试一试才知道,就算只有一点点机会,也不能错失。不知将激将法进行到底有没有用?心思一转,语气不由得更是嘲弄:“难道我说错了吗?
  或者宿主大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是哪国人,虽是红日国人,这么多年来却受看天矍国的教化,食着天曌国的俸禄,享受着天曌国带给你的尊贵荣华。这日子久了,只怕宿主大人自己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的臣子,你到底是天曌国人呢?还是红日国人?”
  这离间计对九王未必有用,只是刺他一刺罢了,回想之前与九王下棋时他那迷惘的表情和此刻复杂的神态,我也能猜测出几分他的心思。电视里的警察在黑社会卧底卧久了,也常常会产生心理偏差,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到底是兵还是贼。这九王只怕也处在这样的迷惘阶段,这些日子与他的接触,他给我的感觉并不是灭绝人性之徒,应该也有自己的理想和坚持,如今只怕他自己也很矛盾,应该何去何从?忠于天曌,便背弃了故国,忠于故国,便对不起天曌。
  “我到底是天曌国人,还是红日国人?’’九王喃喃自语地重复着我的问话,表情是刺痛加茫然,半晌,才怔怔地看着我,道,“我也不知道我该是哪国人,千翌给夫人讲个故事吧,夫人听完之后,也许会有答案。”
  我原就是为了套他的话,听他这么一说,自是舒了口气,凝神听他细细说来。原来二百多年前,凤家有个才华横溢的祖先游历到红日国,邂逅了一名温婉美丽的女子,他们相互倾慕,过了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还孕育了一个儿子。几年后,凤家先祖思念家乡,想带那女子归国,却不想那女子不愿随他回去,因为她的身份不同寻常,是红日国明神家族第七代宿主,终生担负着复活八歧大蛇的使命。两人因为理想的差距黯然分手,凤家先祖带着儿子回到家乡,从此斩断与红日国的一切联系。
  九王清冷的声音缓缓地回荡在殿内,轻易把人带到当年那个伤感的爱情故事里:“先祖只以为这不过是他人生中一段难忘的经历,却不知道,这段感情为凤家后人种下了因果。他与那女子的儿子,身体里有一半流着红日国明神家族被八歧大神封印过神力的特殊血液,那神力虽然随着凤家一代又一代后人血脉的冲淡而转弱,但始终不曾消失。到这一代,竟然有个凤家子弟解放出八歧大神的神力,成为命定的第八代宿主。”
  “那个人就是九爷?”我听得专心,没想到九王背后竟然有这么一段身世,完全不是我之前猜测的,他是红日国人派到天曌国的卧底,“明神家族知道新一代的宿主就是你,所以才让红叶来联络你?”
  “红叶识得九爷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就是八歧大神钦定的宿主大人。”红叶突然出声,看了九王一眼,反驳道,“大人自己当然也是不知道的,每一代宿主,都要解放出八歧大神的神力之后,才能确定到底是谁,就是宗主也想不到,这一代的宿主会降生在天曌国。”
  哦?那么红叶对九王的倾慕是真的?我诧异地扬了扬眉:“那你们是何时确定九爷便是新的宿主?”
  九王从红叶开始插嘴,便不再出声,知道红叶会替他把后面发生的事讲完。红叶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便是在凤家军屯兵江南,接到皇帝召九爷回京的圣旨之后。凤家为了家族利益,选择牺牲九爷,他们为了让那个多疑的皇帝彻底放心,竟想对九爷下杀手,在军营中密谋加害九爷。却不想被九爷撞破,九爷知道母族的亲人竟然对自己这样绝情,悲愤之下,激发了体内的神力,八歧大神觉醒时的神力将营中密谋加害九爷的众人杀死,九爷随后逃离军营。那一日,明神岛神坛发生异象,对宿主大人降世产生强烈的感应。宗主得到八歧大神的神谕指示,知道天曌国九王就是明神家族第八代大神宿主,所以传了消息给我们,让我们务必找到宿主大人,将他带回红日国。”/
  我记起之前凤家军流传出九王是吃人妖怪的传言,莫非正是八歧大蛇的魔力觉醒之时?凤栖梧等人成了魔力下的第一批牺牲品?我想我有些理解九王的心情了,他一直当自己是天曌国人,没想到自己的身体里还流着异国的血液,从血缘关系来说,他并不是纯粹的天曌国人,这与他二十余年来接受的教育,与他的思想,甚至与他高贵的身份产生了强烈的矛盾冲突。他或者并不认同自己血液中的异族成分,毕竟天曌国才是这个时空公认的天朝上国,国人皆以此为荣,认为四海皆是蛮夷。偏偏如今他又面临着不为天曌国所容,狼狈流落到自己一向不认同的异国接受庇护,此种心情,的确是百味杂陈、一言难尽。
  “云夫人,若你是千翌,又会如何?”九王把他的矛盾抛给我,打断我的思索,我抬眸看他,心中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真的需要答案吗?真有那般迷惘吗?终究只有他自己才知。我淡淡一笑,收了嘲讽的语气,认真地道:“妾身可以问九爷几个问题吗?”
  “夫人请讲。”九王客气地道。
  ‘我们不谈国家大义,不谈天下正道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平静地道,“我只想问九爷做这宿主复活八歧大蛇,你要付出什么?你能得到什么?你付出的和你得到的,是否公平?”
  “夫人何有此问?”九王怔了一下,迟疑道。
  “因为我不相信,八歧大蛇选择你来助它复生,不会没有一点要求。”我淡淡地道,“妻身是商人,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多数时候都是被利益所驱动和维系。
  我听过很多传说,与魔鬼做交易,得献出自己的灵魂。”
  九爷身子微微一颤,红叶赶紧辩解道:“八歧大神不是魔鬼,不需要宿主大人的灵魂。”
  我不看他,只望着九爷道:“听说复活八歧大蛇需要大蛇的残魂进入宿主的身体才能启动复活咒语,在其体内重生。那么之后呢?重生之后,宿主还是宿主吗?是会死去?还是被大蛇占用了身体?吞噬掉原本的灵魂?就此魂飞魄散?”就算他能活着,可当他不再有利用价值时,他会得到什么待遇?会不会比凤家对他还要不堪?
  毕竟倭人狡诈善变,天下皆知。
  九王目光一闪,眼眸渐渐变得深沉起来。红叶瞠目结舌,张口想反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八歧大蛇没有被复活过,他们只知道这样能复活大蛇,从来没想过复活大蛇之后,宿主会变成什么样子。九王定定地看着我,那些迷惘和痛苦渐渐从眼中隐去,又渐渐回复清澈,似是而非地道:“复活八歧大神是我存在的原因,也是我无可抗拒的命运。”
  “命运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的。”我笑了笑,“事在人为。”
  九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往外走:“红叶,将她吊回去,莫让宗主知道我们来过。”
  我任红叶把我又像之前一样吊起来,心中忐忑,我给他心里种下这颗怀疑的种子,够不够呢?不谈那些家国天下的大道理,只谈自己的切身利益,蝼蚁尚且偷生,他也会担心大蛇在他体内复活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吧?他在这世上活了几十年,难道真的甘心自己的灵魂就此消失?把身体借给一个魔物?如果我不能打动他,那明天真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止那场见鬼的仪式了。我吃力地转过身子,看着祭坛之上的安生和水晶球,在心中祈祷:冥焰,我在九王身上押的这把牌,希望老天能保佑我赌赢!
  
第39章仪式
  被吊了一天一夜,到次日晚上举行复活仪式的时候,我真的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全身的感觉已经麻木僵硬,我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穿着白色和服的妖邪在我眼前跳舞,嘴里发出奇怪的吟唱,他们的复活仪式已经开始了吗?
  我极力想在头昏眼花的状态下分辨出眼前的状况,祭坛上似乎升起了火焰,我感觉到火灼的炙热。勉强睁开眼睛,见到眼前奇异的一幕:大殿内跪着一群身着白色和服的武士,前排中间三个是九王、红叶和真一郎。地面上围着祭坛燃着一圈儿烈火,将祭坛整个包围起来,安生和水晶球都身处其中。那个宗主则站在火焰外吟唱着奇怪的咒语,随着咒语声,原本端放在座架上的水晶球,缓缓飘浮起来,升到安生胸前的位置,水晶球开始发出淡蓝色的荧光,越来越亮,映亮了安生紧闭着双目的惨白的脸。
  “住手……”我虚弱地出声,徒劳地阻止,却没有任何人理会我,只有红叶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淡淡地垂了眼睑。
  “轰!”一声巨响从殿外传来,大殿一阵地动山摇,有粉尘从空中掉了下来。那宗主的吟唱被打断,殿内的人趔趄着站不稳身形,被悬在铁链上的我也被这阵摇晃甩来甩去。“宗主……”大殿外奔进一个浑身鲜血的武士,捂着胸口惨口叫道,“有人攻上了明神岛……”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站起来。我心中亦是一震,是谁攻来了?那宗主转身吃惊道:“你说什么?岛上布满奇门阵法,怎么可能攻上来?”
  “阵法已经被破了!他们在岛上四处抛掷火药弹……”
  那武士似乎受伤极重,倒在地上呻吟。那宗主一脸震怒:“明神护卫队没有迎敌吗?”
  “护卫队……都中了迷药……岛上有内奸……”那武士费力说完,两眼一翻,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那真一郎冲上前道:“宗主,让真一郎出去迎敌!”
  那宗主脸色阴郁地看向殿门,语气阴森:“你带人出去拦住他们!”
  真一郎拔出武士刀,领着殿上的众人冲出去,片刻之后,人群又急速地倒退回来。我往前看去,见殿门外缓缓走进一个持剑男子,看清他英挺俊朗的脸,我咬紧唇,险些落下泪来,安远兮,你终于来了!
  这一刻才明白,我对他不是没有期待的,我是不想他涉险,不想他为了我再受任何伤害,可心里不是没有期待过他能来救我,一如从前每次身临险境时,他都如天神一般出现。安远兮如修罗一般燃着地狱之火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儿,落到我的脸上,眼神微微一敛,我的眼泪终于欣喜地流下来。
  “杀!”真一郎暴喝一声,领着众武士围攻过去。安远兮与他们缠斗起来,殿外又拥进一些黑衣蒙面人,迅速加入到与武士的打斗圈中。那宗主脸色铁青,转头对九王道:“带他们走!”红叶闻言,立即拧了柱子上的机关,将我放到地上,解开绑在我身上的铁链。我已经全身麻木僵硬得无法站立,红叶一把揽紧我的腰,将我下滑的身子扶紧。再抬头见九王已经将昏迷的安生放下来,那宗主凌空将水晶球吸到手上,念了几句咒语。刚刚围着祭坛的那圈火焰像蛇一样游动起来,阻拦在宗主前面,真一郎见状迅速从打斗圈中脱身而出,飞奔过来。那宗主继续念咒语,火焰呼的一下猛地蹿到半空,将与武士们缠斗的安远兮等人与火焰这头的我们隔绝开来。那宗主继续念着咒语,祭坛前面的地面突然移开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下去!”那宗主命令道,红叶拎着我下了地道,其余的人紧随其后,我听到洞口被封住的声音,心中又急又惊,他们要去哪里?
  地道并不阴暗潮湿,反而很干燥,墙壁上有烛火,光线虽然不强,视物却是足够了。这地道似乎四通八达,四处有热风灌进来,不多时,我被他们带到一个宽阔的圆形地厅。这地厅非常大,四面八方有八个通道口,正中有一具巨大的白色骨架,像蛇一样盘旋着,竖起八条身子,在半空中虎视眈眈地盯着闯入的众人。我看着那具闪耀着磷火的狰狞白骨,倒抽了一口气,寒毛直立,莫非这就是八歧大蛇的骸骨?
  “眼下时间紧急,千翌,我们得迅速复活八歧大神,将入侵者杀死!”宗主道,“我一会儿施法将大神的残魂释放出来,你做好准备迎接大神入体!”
  我被丢到地上,安生被九王放到八歧大蛇的骸骨前。那宗主又开始念动咒语,水晶球飘到安生的身体上方,轻贴到他的胸口上,又开始变亮。忽听到一声嗤笑,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这点儿时间搞复活仪式,怎么够呢?”
  明神宗主吃了一惊:“是谁?”
  对着我们的那个地道口里,缓缓走出一个男子,面带微笑地道:“在下段知仪,恭候宗主大驾。”
  “你……你怎么能通过地底迷宫!”明神宗主瞪大了眼,真一郎也戒备地看着他如临大敌。段知仪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邪术太过害人,不应存于世。”说着,他嘴里叽里咕噜念了一串听不懂的咒语。那宗主听他念了几句,脸色一变,也开口念起咒语,似乎是在与段知仪对抗。两个人相互念咒,地厅一阵地动山摇,明神宗主的脸色越来越白,额上竟然冒起了细汗,反观段知仪脸色虽然严肃,却比那宗主轻松许多。那真一郎见明神宗主有些吃亏,将我从地上拎起来,刀架到我脖子上,厉声道:“住手,否则我杀了她!”
  段知仪微微一笑,恍若未闻,继续念咒。真一郎见段知仪不受威胁,架在我脖子上的刀猛地往里一压,我还没感觉到疼痛,只听到下方一声“哧”的闷晌,他握刀的手已经微微颤抖起来,我往发声处一看,忍不住失声叫起来,原来一把刀从他的肚子里刺出来,鲜血淅沥沥地滴到地上。真一郎松开我,转身看向刺他的人,挥刀向她砍去,厉声道:“纪香!你这叛徒……”
  我被推倒在安生身侧,吃惊地看着红叶往右一闪,轻松地避开真一郎的攻击,反手又是一刀劈向真一郎l,真一郎咚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那宗主目中喷火,对着段知仪挥出一道符咒,厉声道:“纪香,你竟敢背叛宗族……”话音未落,他身后的九王已经一刀刺向他的背心,刀尖从背后穿过他的胸口。九王一拧刀柄,拔出长刀,那宗主踉跄退了一步,停止了和段知仪的斗法,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九王道:“你……你为何……”
  “宗主以为干翌会甘愿做一个魔物的傀儡吗?”九王一脸平静地道,“复活八歧大蛇,只不过是你一相情愿罢了!”
  从我们进来的那个地道口传来纷沓的脚步声,转眼之间,安远兮领着几个黑衣蒙面人一马当先地冲进地厅,看来他们已经解决了大殿的战斗,随他们一起进来的竟然还有玉蝶儿。安远兮见了眼前的情况微微一怔,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玉蝶儿的目光看向我,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我和安生就倒在明神宗主脚下。
  “哈哈哈……”明神宗主突然狂笑起来,“非我族类,果真不可信,你们以为本尊真的中了你们的计了?”
  话音刚落,他嘴里又急又快地念出一串咒语,双手按在胸口上,沾了血渍迅速在空中挥舞,随着他的咒语声,大厅中央的八歧大蛇骸骨突然动起来,仿佛活了一般,骨骼噼啪乱响。众人吃了一惊,那宗主冷笑道:“享受您的祭品吧,八歧大神!”
  那大蛇骸骨似乎听得懂宗主的话,身子忽地蹿起来,八只头分别攻向众人,口中吐出一束束金色的光箭,射向他们。众人分头与大蛇骸骨杀将起来,那大蛇骸骨喷出的光箭射到墙上,墙体顿时像被炸药炸开,地厅摇晃着,不断落下碎石。罡风在地厅里刮起来,吹得衣服像旗子一样飘起来,大蛇喷出的光箭四处乱射乱炸,巨大的骸骨就在我和安生上空盘旋。我脸色发白,身子僵硬得无法动弹,众人专心与大蛇缠斗,看来在解决掉它之前都是无法顾及到我们了。八只蛇头乱扭着,玉蝶儿瞅准机会向我这边掠来,一只蛇头跟在他身后喷出一道光箭,玉蝶儿瞬间移开,那道光箭直直射向安生,我瞪大了眼,心胆俱裂:“不——”安生也是冥焰啊,我不能再让他受伤。一念至此,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猛地扑到安生身上,以身挡箭。然而我低估了那光箭的力道,它蓦地从我的背心穿胸而过,力道奇强,穿过贴在安生胸口的水晶球,再深深地扎入安生的胸口。
  “啊……”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胸口传来,我发出一声痛呼,耳边同时传来安远兮和玉蝶儿的怒吼。那光箭如同实质的箭一般,将我、安生和我俩中间的水晶球穿成一根糖葫芦,不曾消失。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被光箭射中的安生身上蓦然射出金光,水晶球轰的一声碎开,冥焰的两魂五魄在安生身上盘旋,安生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后化成飘舞的金屑,消失无踪。我骇然地看着这一幕,几乎忘了胸口的剧痛,只见金屑中,一颗粉紫色的荧光团与银色和橙黄色的两魂纠缠在一起,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晕环绕在三魂周围。三魂在身下排成一个三角形,刺眼的白光从三魂里放射出来,一道若有若无的人影出现在光影里,越来越清晰。白光越来越强烈,仿佛原子弹爆炸一般,将整个地厅照得有如白昼,全身发光的蓝发少年从沉睡中苏醒,猛地睁开了眼睛。冥焰……我喜悦地低语,你没事就好了……意识渐渐地飘散,身体越来越轻,胸口又痛又冷,我闭上眼睛,坠入混沌的黑暗里。

第40章冥界
  身体轻飘飘的,四周一片黑暗混沌,我仿佛失重一般,飘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这场景我并不陌生,我前世死亡之时,便见识过一次。我闭了闭眼睛,这么说,我又死了吗?
  前方出现一点光亮,我望过去,等那团光亮越来越近,我才看清是一个戴着马头面具的人,提着一个白灯笼,飘到我面前,朗声道:“叶海花,我来为你引路。”
  见到他,我是真的确定自己又死了,我笑了笑,欠身道:“有劳了。”
  马面人转身,飘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奈何桥上,无数新魂排队等候,马面人领着我径直往前走,我看到那些惨白着脸的新魂又羡又妒的目光,低声问道:“我不用排队吗?”
  “不用。”马面人淡淡地道,“你跟他们不同。”
  我心中狐疑,见他不愿多讲,也不多问。经过奈何桥,渡过望川河,无数的冤鬼怨灵在望川河里哀哭,河岸盛开的曼珠沙华鲜艳如火,远远望去就像是鲜血铺就的地毯。
  这是幽暗的冥界唯一的色彩,我踏上这条长长的“火照之路”,顺着它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云峥……我在心里低唤,举目左右张望,你在哪里等我?
  一只披着红衣的厉鬼扑上前来,尖笑道:“瞧我发现了什么,一只生魂,好久没尝过生魂的味道了……”更多的厉鬼围了过来,垂涎三尺地望着我,但似乎忌惮着领路的马面人,不敢一拥而上,只是用不怀好意的目光阴森森跟着我,阴风如触角般向我拂来。
  “孽障!”马面人怒喝一声,“冥王的客人也敢无礼,还不闪开!”
  他随手一挥,那红衣厉鬼便燃烧起来,在惨呼中化成一团灰烬,余下的厉鬼不敢再上前,只用怨毒的目光跟踪我的背影。我脊背发寒,为刚刚那厉鬼的话心惊不已,生魂?难道我还没有死吗?又觉得不太可能,我被那支光箭当胸穿透,又不是大罗金刚,哪里还能活命?
  我被领到巍峨壮观的冥王殿,上次在这里,我见到了婴孩模样的冥焰,这次却不知道会见着谁?早有人等在光线昏黄幽暗的殿中,高不见顶的冥王殿里,正前方
  端坐着高如乐山大佛一般的冥王。我抬头,仰望不到他的面容,感觉自身如蝼蚁一般藐小。不愧于冥界之主,那种威慑的气势,任何人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匍匐在他脚下,我跪地行礼:“叶海花拜见冥王大人。”
  “叶海花!”冥王声如洪钟,问道,“你可知你为何在此?”
  “来到冥界,自是寿缘已尽。”我恭敬地道。冥王低低一笑,,温和地道:“非也,你寿缘未尽,是本王请你来此。起来说话吧。”
  冥王似乎没有我想象中恐怖可怕。我站起身,微感诧异:“大人请我来,所为何事?”
  “你助犬子度过天劫,本王一是为了聊表谢意,二是想亲眼看看,能让犬子等人抛去性命也要维护的女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冥王微笑道。
  “冥焰没事了?”我心中一喜,我昏死前见他的身形出现在白光中,就知道他应该已经三魂合体,不过听到冥王亲口说出来,才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你如此关心冥焰,他也算得其所哉。”冥王低声一叹。我仰望着他看不清的面容,知道自己终于能搞清这一切事件的起源,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不再相信自己的穿越只是冥焰一时心血来潮的偶然事件:“请冥王大人告之事实真相。”
  “凡人活在世上各有劫难,神仙同凡人一样,也要度天劫,冥焰是神子,本王一早就推算出他在三百岁修成肉身之时有一次天劫,却不知道是应什么劫。”冥王的声音幽幽地回旋在大殿上,“没想到他第一次应天劫,就是应世上最苦最难的情劫。”
  “我是冥焰的天劫?”我心中一颤,咬紧了唇。冥王叹道:“不错,从他决定保留你的记忆,送你去异时空借尸还魂开始,他的天劫就开始启动了。借尸还魂需要灵魂与肉身的磁场完全吻合,才不会产生排异反应,所以他将你送到蔚蓝雪身体内还魂,但你原本不属于那个世界,他扰乱了异时空的秩序,犯下大错。原本也不是无可补救,但他看你因楚殇受苦,私自篡改了楚殇的生死簿,就注定劫数难逃。”
  “他篡改了楚殇的生死簿?”我倒抽了一口气,瞪大眼,想起那次在梦中见到牛面人,说冥焰篡改了凡人的生死簿,被冥王责罚,原来竟是篡改了楚殇的生死簿吗?
  “不错。三界皆有各自的规则,生死天注定,神仙不得插手改变凡人的生死,本来你到了异时空,虽然会让那个世界的秩序产生一些变化,但影响还没有大到改变结果。而冥焰私自篡改楚殇的生死簿,中止了寿缘未尽者的命数,罪犯天条,不得不罚。”冥王将个中详情娓娓道来。我蹙紧了眉,他指的是我的出现让与我有接触的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但改变的只是中间的过程,而不是结局,只有楚殇是被强改了结局,是这个意思吗?细细思索,似乎真的是这样,这些年我遇到的事,即使没有我的存在,结局似乎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我参与到其中,并没有改变最终的结果。冥王说得不公平,不是我影响了这个世界,而是我被动地卷入他们的恩怨纷争之中,我不是他们的因,根本无法影响他们各自命运运行的轨道。只有楚殇,是因为我与冥焰的关系,导致了直接的因果。
  “所以,大人才将冥焰罚到人间?”我怔怔地道,“让他灵魂分离,也是应劫吗?”
  “不错。”冥王道,“他送你还魂,因你篡改楚殇的生死簿,你和楚殇都是他应劫的关键,缺一不可。所以我将他的魂魄分离,一魂两魄化为安生,跟在楚殇身边,一魂五魄化为莫桑,跟在你身边,如果他能修正自己的错误,就能成功度劫,三魂合一,回归冥府。”
  “是因为他的魂魄分归三处,所以才没有记忆”我喃喃地问。冥王“嗯”了一声,我咬了咬下唇,怔道:“我不明白,冥焰失了记忆,我们又不知道这些内情,你用这么,凶险的法子,就不怕他度不过这个劫吗?你知道他落入凡世,受到多少妖人魔物的觊觎吗?”
  “度不过,亦是他命中注定了。”冥王叹了一声,语带欣慰地道,“他篡改生死簿,破坏了你与楚殇的情缘,只要重接你二人的情缘,修正错误,度劫就成功了一半。而他为了与你保持感应,将觉魂化为蟠龙墨玉赠给你,他能为你献出魂魄,除非你肯为他献出性命,否则三魂无法合一。所幸冥焰没有看错你,你是值得他用魂魄相交的女子。”
  我张口结舌,被他说的话震得发懵,半晌,喃喃地道:“我与楚殇的纠葛能说是情缘吗?是孽缘吧?”
  “现在呢?也是孽缘吗?”冥王语气温和,“是情是孽,你心自知。”
  我无言以对,如今我对顶着安远兮皮囊的楚殇,心情是复杂的,是情是孽,我早已分不清。我转开这个令我失措的话题:“是大人让楚殇在安远兮体内还魂的’就是为了能让冥焰度劫?”
  “逝其一,其二是楚殇是被冥焰强改了生死,他本身寿缘未尽,所以我让他在与他同一时间死亡的安远兮体内还魂,弥补他的寿缘。”冥王道。我蹙眉道:“这么说,安远兮被年少荣打死的时候,楚殇就已经借他的身体还魂了,可为什么我遇到他时,他根本没有以前的记忆?”
  “本王不是说过,借尸还魂需灵魂与肉体的磁场完全一致才不会产生排异反应吗?”冥王解释道,“他自己的身体破得不能再用,而在那个世界那个时间里,没有与他磁场相吻合的尸身,安远兮已经是本王能为他挑选到的最好的一具身体了。”
  “所有他没有记忆,性格大变,是排异反应的表现?”我怔怔地道,“不是与安远兮的灵魂共存一体?”这是我一直不敢深想的疑惑,今天终于能弄清楚了,我当初爱上的书呆子,到底是安远兮的灵魂,还是楚殇的?
  “当然不是,安远兮的寿缘只得二十一年,被年少荣打死时就已经完结了。”冥王道,“没有记忆、性格大变只是排异反应中较轻微的一种,且比较容易恢复,所以他被货柜砸中便完全恢复了记忆。很多灵魂与肉体不相适合的还魂者,最后会变成疯子或白痴。楚殇的性格刚毅、意志力强,所以才能熬过排异反应的痛苦,若不是他自己答应这么做,说他一定扛得住……”
  “他自己答应?”我怔了一下,瞪大眼,“大人是说,是他自己愿意借尸还魂的?”
  “自然是他愿意的。”冥王道,“否则本王也不敢拿他的灵魂涉险。若他不清楚自己还魂的事,清醒过来可能会吓疯,这时空的人不像你那时空……”
  “这么说,他也知道这些前因后果了?”我抽了口气,打断冥王的话,怔怔地道,“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知道冥焰要度劫?知道……我也是借尸还魂的人?”
  “是。他知道。”冥王肯定地道,“就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同意还魂,本来,他是想以一死偿还欠你的债的。本王告诉他前因后果之后,他才明白,他欠你的,还没有还清。”
  我心中百味杂陈,他选择复生,就是为了还债吗?他清醒之后,面对设计害过他的我、面对改了他生死的冥焰,是怀着怎样一种复杂难言的心情?我与他,到底是谁欠了谁,如今哪里还能说得清?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想到昏迷前他还为我和冥焰在明神岛涉险,心中一抽,急忙道:“冥王大人,他们与八歧大蛇的骸骨斗法,可平安无事?”
  “冥焰三魂合一,恢复神力,什么魔物能挡?便是那八歧大蛇复活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何况只是残魂。”冥王傲然道,“那魔物的残魂已经魂飞魄散,以后休想再祸害人间。今次冥焰平安度过天劫,还为凡间铲除了魔物,消弭一场灾祸,其修行簿上已记上一功,随时可以重返冥府。你们此次参与铲除魔物的每个人,日后皆有福报。叶海花,本王十分感谢你,所以向你道明此事。”
  知道他们平安无事,我的心一安。拾眼仰望冥王,从踏足冥界就盘旋在心头的愿望冉也憋小住,我下定决心,跪倒地上,恳切地道:“冥王大人,妾身有一事相求,请大人恩准。”
  “何事?”冥王温和地道,“你且道来。”
  “我想知道,我的夫君云峥现在如何了?我能否见他一面。”我咬了咬唇,终是将心中最深的牵挂道出。冥王似乎怔了一下,叹道:“痴儿,你二人缘分已尽,何苦执著?”
  缘分已尽?我眼中一热,垂睫道:“妾身没有非分之想,只想知道他如今的情况,请大人成全。”
  冥王轻叹道:“他已经投胎转世了。”
  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结局,可此刻听到他这样说,心中仍是疼痛不已。云峥,你没有等我,为什么?是不是这一生令你觉得太孤苦,所以你不愿意孤零零地一个人在黑暗的地府等待数十年?闭上眼睛,忍住眼中的微热,我伏首道:“大人能否让妾身知道他转世到哪里去了?他过得……好不好?’’
  “唉……他承载你这份痴情转世,来生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冥王幽幽地道,“叶海花,你且抬头一看。”
  我含泪抬头,见殿内半空中,浮现出一幅影像。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坐在树荫下的草坪上,手里拿着一块画板,正在专心地涂抹着什么,脚边凌乱地散着一地彩色蜡笔。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表情恬静,眉眼和诺儿如出一辙,但我知道他不是诺儿,因为他身上穿的是21世纪的衣服,背景远处的湖边还有欧式别墅。
  我心中微讶,迟疑道:“他是……”
  “他便是云峥,已转世到你来的那个时空。”冥王道。我摇了摇头,死死地盯着半空中的影像,仍是不相信云峥会抛下对我的承诺转世:“可是,云峥才去世两年,这孩子……”明显不止两岁。
  冥王笑了笑:“时空与时空之间存在时间错位,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叶海花,他转世之前,有些话托本王告诉你。”
  我猛地转头看向冥王,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他说什么?”
  冥王伸手往我面前一指,在距离我眼前一尺处的半空中,出现一团晶莹的红光,红光里伸出火红的触须,鲜艳的花瓣缓缓展开,一朵艳丽的曼珠沙华盛开在光影之中。我静静地看着这朵在黑暗中盛开的彼岸花,听到那熟悉的清雅温和的声音自花蕊中悠悠回荡:“我的妻子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我睁大眼,喉咙一哽,猛地捂住嘴,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潸潸而下。云峥……
  伸手去触摸那朵娇艳的红花,那花的触须害羞地一躲,继续道:“……若我能活着,我愿意倾尽所有去爱护她,给她幸福,可是上天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我是一个很自私的男人,明知道自己不能陪她一生,仍然瞒着她、娶了她,我为了自己的余生能获得幸福,毁了她的幸福……”
  云峥……咬紧唇,摇着头,我的喉咙哽咽着,眼泪像洪水一般涌出。伸手托住那朵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红花,它还在我的手心低语:“……所以,我希望她以后的人生能过得幸福,我的妻子,值得比我更好的男人去爱她……她那样聪慧,会明白我选择转世,不是想违背对她的承诺,而是想让她知道,我不愿意做她的牵挂,不愿意用我留给她短短一年时间的回忆,去束缚她的心,禁锢她的下半生……”
  云峥……我再也控制不住呜咽的声音,号啕大哭,云峥,云峥……为什么这样对我?我怎么可能不想你?我怎么可能不牵挂你?你这样狠心,用转世来*我放手,你选择不等我,我就能把你忘了吗?
  曼珠沙华在我的手心里闪烁着,化成无数荧红的光点,渐渐消失。我的手徒劳地抓紧,光点从我的指缝间溜出去,我伏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冥王幽幽一叹:“叶海花,他请本王在你助冥焰三魂合一之后,将这些话带给你,不是想让你如此伤心,希望你能明白他的苦心。”
  我明白,没有人会比我了解云峥,更懂他的心,就如他同样了解我一样。只是,心依然会痛,泪依然会奔涌,这由不得我来控制。云峥呵,你明不明白?你斩断我们的缘分,可抹不去我的回忆,斩不断我的思念,割不掉我的感情啊。
  “峥哥哥,你在画什么呀?”大殿里突然响起一个娇嫩的声音,我泪眼婆娑地抬头,见半空中的影像里跑进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块饼干,高高兴兴地跑到作画的男孩身边。
  “我在画今天看到的喜车上的小人儿。”男孩头也不抬地道。
  “哦……”女孩儿笑眯眯地将手里的饼干递到男孩面前,“峥哥哥,我妈妈把饼干做好啦,给你吃!”
  男孩丢开手中的画板和蜡笔,接过饼干塞到嘴里,眼神发亮:“真好吃!”
  女孩儿闻言开心地道:“我家还有好多,峥哥哥去我家玩好不好?我拿给你吃。”
  “好。”男孩兴奋地站起来,牵起女孩儿的手,“我们走。”
  两个孩子天真烂漫地手牵手,跑进不远处那幢漂亮的花园洋房里。画面渐渐推近,镜头在树荫下的画板上放大,素净的白纸上用简单而稚嫩的笔触,涂鸦着两个手牵手的结婚娃娃,男孩儿西装革履,女孩儿婚纱捧花。我的喉咙一哽,瞬时间又泪如雨。
  影像渐渐淡去,半空中只剩一团闪烁的金屑。我知道,这是真正的永别,这一生我将再也见不到云峥,如同曼珠沙华的花与叶,生生相错,花叶两不相见,花开不见叶,有叶不见花。
  “叶海花,你是生魂,不可在地府待太久。”冥王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你心愿已了,回去吧。”
  “谢谢冥王大人。”我喃喃地道,从地上站起来,抹去腮边的泪水。我答应你,云峥,我会让自己幸福。知道你的生命能在另一个时空延续下去,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不用再受今世的病苦,能享受健康快乐的童年,一定会过得比今世幸福。马面人出现在我面前,我跟着他往殿外走去,到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影像已经彻底消失的半空,我转过头,闭上眼睛。别了,我的云峥!

第41章追兵
  我踏着曼珠沙华铺就的黄泉路,跟在马面人身后逆行。一路迎面而来的新魂旧鬼虎视眈眈,又羡又妒。“她是谁?她怎么可以回去?”鬼魂们吃惊地叫嚣着,为我的“好运”愤怒不已。我充耳不闻,心思一片迷惘,一直以来,和云峥相聚的信念支撑着我,令我不再惧怕死亡。可是如今便是我死了,也不能和云峥在一起,心里弥漫着无所适从的委屈和悲凉,我恍惚地跟在马面人身后,浑浑噩噩地走着,都说黄泉路上没有尽头,其实怎么会没有?这天上地下,没有什么可以延续到地老天荒。
  生魂的气息吸引着望川河里的冤魂厉鬼,它们争先恐后地拥上来,想阻止马面人带走我,吞噬生魂的欲望强烈地诱惑着成千上万的凶魂,它们齐集上来,便是马面人也无法阻止。厉鬼们抢夺着、拉扯着,马面人释放出来的地狱之火不断攻击着欺向我的恶鬼,然而扑上来的恶鬼越来越多。终于,一只恶鬼的爪子落到我的肩上,我浑然不觉,但只一瞬间,那只鬼爪便化成了烈焰,我被拥进一个坚硬的怀抱里,只听得耳边一声:“大胆孽障!受死!”骤发的强光*得人睁不开眼,我听到恶鬼们凄厉的哀哭。强光过后,冤魂厉鬼都不见了踪影,望川河一片寂静,无声地流淌。我抬起眼,望着把我拥在怀中的蓝发美少年,他清亮的眼睛带着历世后的坚毅。我微笑,手抚上他染了沧桑的脸颊:“你没事就好了。”
  “我没事。”冥焰深深地望着我,眼中带着莫名的哀伤,又似乎松了口气,“我生怕你已经……原来是生魂,幸好你没事……”
  “你怕我死了,所以急着回来找冥王大人讨回我的魂魄?”我听懂他未尽的言语里包含的意思,唇边浮起微笑,“你真傻,冥焰。”
  冥焰历劫成功,回到地府,我却要重返人间,只怕以后在凡间是再也见不着他了。冥焰痴痴地看着我,轻喃道:“你的一切苦难都是我带给你的,对不起。”
  我笑着摇头:“不,我感谢你,冥焰。”这一世虽然苦楚,可我拥有过这世间最珍贵无瑕的爱情,比起前世来,我幸运得多,我真心感谢你,冥焰。
  “叶儿……”他的声音沙哑起来,眼中隐忍的痛楚令我心酸。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不再是不识人间情仇的稚嫩孩童,那个淘气地叫我“老婆”的孩子长大了,他不能再那样任性了。我眼中一热,语气却佯装着轻快:“真的没关系啦,以后我还可以跟人吹嘘,冥府的小冥王是我的弟弟哦,看我有多了不起的亲戚……”
  他的唇角微微一勾,笑得比哭还难看。马面人在我身后出声道:“小冥王大人,属下奉冥王之命送叶海花回魂,时辰快到了……”
  “我知道!”冥焰的脸色一寒,我赶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啦,我该走了,看到你回到冥府我就安心了,凡间那些妖啊魔的,再也害不到你,快去见见冥王大人吧……”
  “叶儿……”他打断我的话,语气轻颤,“我回了冥府,若无旨不得私入凡世,以后,我或许再也见不着你了……”
  “谁说的?”我笑了笑,强忍离别的感伤,安慰道,“我百年之后,不就能见着了?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凡问的年月相较地府,何其短暂?咱们很快又可以见面了!不过那时候我要是老得走不动路了,你可不准取笑我……”
  人神有别,无论我们曾经多么相互依赖,终将回复到各自的运行轨道,不可强逆,不可执著。这个道理,是他用经受天劫的惨痛代价领悟的。冥焰的唇边浮起酸楚的笑容,语气感伤得令我心碎:“是,百年之后,又可见面了。”
  我微笑着,知道他感伤的并不是时间,却也只能静静地看着他,微笑着。冥焰牵起我的手,垂了眼睑,轻声道:“我送你。”
  我笑着轻轻点头。有他陪在身边,冤魂厉鬼再不敢现身,路上的新魂旧鬼见了他纷纷匍匐跪拜,不敢抬头。我又来到最初睁开眼睛时看到的那片混沌之中,头顶上方投下一道射灯般的光束,将我笼罩其中。看着自己的手指渐渐变得透明,身体在光影下越来越淡,我抬眼看着他,轻声道:“冥焰,再见''”
  他痴痴地看着我,在我的身影即将消失之前,猛地冲进光束里抱住我,语带哽咽:“叶儿,别忘了,百年之后,我在地府等你。”
  我淡淡地笑起来,没有应他,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轻得他再也拥不住。当我觉得身体开始有重量的时候,我缓缓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木质的屋顶,这房子似乎在缓慢地起伏,我听到外面隐约有海浪的声音,转头扫视屋里的布置,才发现是一间船舱,我正躺在舱内的床上。
  桌边有个女子正将什么东西收进托盘里,无意间转头看了我一眼,我身子一僵,那女子竟是红叶。她见我醒了,一脸狂喜地冲到床边:“妹妹醒了?”
  我蹙了蹙眉,还没来得及出声,她已经冲出船舱,大声道:“妹妹醒了,她醒了……”
  甲板上传来纷沓混乱的脚步声,玉蝶儿和段知仪最先跑进船舱,随后红叶陪着九王也跟了进来。段知仪见我果然醒了,抓起我的手腕替我诊脉,半晌长舒了口气,笑道:“云夫人真是吉星高照,这伤已经不危及性命,不过仍需好好调理数月,否则日后恐落下病根。”
  玉蝶儿面带促狭地道:“到底是有个神仙弟弟的花花啊,不同凡响。”我被他的语气逗得忍不住笑起来,扯得胸口有点刺痛,看来经过八歧大蛇一事,他们都知道冥焰的身份了。心中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们几个人,九王见我的目光扫过去,对我笑着点了点头。我怔了一下,虽然晕死过去之前,我记得是红叶和九王临阵倒戈,刺杀真一郎和明神宗主,但没想到他们现在竟然和玉蝶儿、段知仪等人在一起。我迟疑了一下:“你们……”
  “九殿下并不真想帮明神宗主复活八歧大蛇,害人害己,所以说服了红叶姑娘弃暗投明。”段知仪见我面带困惑之色,解释道,“幸好有他们和玉公子相助,否则我们也赶不及到神社救你和冥焰。”
  我有一丝恍然:“护卫队的迷药,是你们下的?”
  “是玉公子下的。”九王微笑道,“当日干翌听夫人一言,终下定决心。云夫人在岛上有人接应,千翌早有所觉,只是一直未动声色。否则玉公子暗中留给云二公子的线索,不会那么容易保留下来。”
  言下之意,是他暗中帮了玉蝶儿?我心中一凛。这个九王果真不是无能之辈,他心里只怕一直对明神家族心存忌惮,否则不会不揭穿我与玉蝶儿暗中接触的事,就是在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原来玉蝶儿潜伏在岛上这么久,并不是没有动手脚,只是凭他一己之力,想迷倒整队护卫队,怕不是那么容易。就算他能在护卫队的膳食里下药,可是要弄到迷药,要算准时间,还要算准下药的剂量,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可能功亏一箦。我看向玉蝶儿:“你早跟段先生他们联系上了吗?”看来是玉蝶儿早已经知道安远兮他们攻岛的计划,又刚好得了九王和红叶相助,才能先替安远兮解决掉明神岛上大部分战斗力。
  “嗯。”玉蝶儿点头道,“在冥焰上岛救你之前,书呆子就潜到岛上察探过,发现了我留的记号,费了些周折联系上我。我们碰头之后,知道想救你走还需制定周详的计划,不能莽撞,所以没有轻举妄动。哪知冥焰一时冲动,等不及部署好便只身上岛救你,中了明神宗主的奸计,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便只能速战速决。本来我们已经做好硬攻的准备,不想九爷暗中找到我,表示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在复活仪式上伺机救你和冥焰,我们自然求之不得。得九爷相助,我们很顺利地迷倒了护卫队,九爷和红叶姑娘还在复活仪式上杀了明神宗主一个措手不及,帮了大忙。”
  “原来他早已经来了……”我恍然低喃,心中百般滋味,又是甜蜜又是酸楚。段知仪离我最近,听到我的低喃,笑道:“云师弟知道是明神家族的人掳走你之后,作了大量部署,除了安顿好侯府的事,还耗费巨资在江湖上寻了一群高手和一些能人异士,就是为了能将你平安救出来。”
  我怔了一下,原来他还请了雇佣兵?他们虽是三言两语简单地将做过的那些事平淡讲来,我也明白那些过程一定曲折凶险至极,心中顿起波澜。段知仪接着道:“只是没想到你会被光箭射中,幸好冥焰因此恢复神力,解决了明神宗主之后,冥焰见你没了呼吸,让我们带你的尸身走,他负责下地府找冥王要回你的魂魄,我们就一起离开了明神岛。”
  “原来如此。”我想到冥焰,不由得幽幽一叹。九王拉了红叶上前,诚恳地道:“这次事件因我们而起,希望云夫人大人大量,原谅我们,红叶当初掳走夫人,只是奉命而为,心中一直十分懊悔。”
  我看向红叶,她咬紧唇,脸色苍白地看着我,轻声道:“妹妹,对不起。”
  为了明神家族的大业,红叶背叛了我们之间的友谊。为了九爷,红叶背叛了明神家族。我完全能够理解她的处境,若是我站在她的位置上,也许会跟她做同样的事。我淡淡地道:“姐姐也是身不由己,以后不用再提此事。”
  红叶听我叫她姐姐,眼睛一亮,别过脸,眼睛有点发红。但我自己知道,虽然她在最后一刻帮了我,我和她也回不到当初,做不成亲密无间的姐妹。因为红叶的最后反戈,并不是顾着我们的姐妹情而良心发现,不过是为了维护九王罢了,如果有一天,是九王要对我不利,红叶会不会再次背叛我?嗬……我已经没有勇气去尝试了。
  “谢谢妹妹能原谅我。”红叶放下心中的包袱,表情比刚才轻松多了,“幸好妹妹没事,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不过你之前没了呼吸,你家二公子差点要杀人,可把人吓死了……”
  我蹙了蹙眉,不喜红叶提到安远兮时的熟稔语气,这才发现醒来这么久,竟然不见安远兮。段知仅见我的目光在船舱内搜寻,会意地道:“他在外面,可要让他进亲?”
  为什么不?我怔了一下,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何在舱外不进来。众人像约好似,一起退出船舱,推了一个男人进来。他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我,一动不动。我望着他泛着血丝的双眼,唇微微一动:“远兮……”
  他的眼神蓦地深了,快步走过来,蹲到床前。他的神情疲倦,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楂,我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眼睛仔细地扫过他俊朗的眉、幽深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好看的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他还魂的真相之后,竟觉他这张脸与楚殇越看越神似,或者,人的气质真的是可以影响长相的。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只是目光纠缠着,我在他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久久,我微微动了动手指,刚刚抬起手腕,手已落入他的掌中,被他的大手包紧。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这么定定地望着我,仍是不语,我缓缓勾起唇角,他不需要说什么,他的担心、他的痛楚、他的情感,我全都了解。他的掌心有一点儿微微的温润,很温暖,我微微笑着,轻声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他低低地道,语气微微一颤。我笑了笑,柔声道:“你有多久没睡觉了?”
  他怔了一下,我轻声道:“是不是也是三天?”
  他不语。我幽幽一叹,这男人,还是这么笨拙、这么隐忍。我柔声道:“去好好睡一觉,别担心我,我会好起来的。”
  “我没事。”他眼中有幽深的光泽莫测地闪动着。我不反驳,只是静静地凝望他,轻声坚持:“去吧。”
  有些事,我们都明白,只是,用不着把它说破。他深深地看着我,不再坚持,轻轻放开我的手,将我的手捂进被子里:“你好好休息。”
  我微微笑了笑,点点头。他起身走出船舱,替我关好门。我舒了口气,闭上眼睛。
  我还需要一点儿时间来整理一些事,我应该怎么面对安远兮?经历了生死种种,我还能理所当然地无视他的感情吗?如果可以漠视,为什么我在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一想到他,会痛彻心扉。我们之间的纠葛那样深,那些一起度过的生死经历甚至是比爱情还要深刻的存在,令我们彼此都无法放手。可是,我怎能坦然地接受他?我仍然爱着云峥,我的感情并没有随着他的逝去、他的转世而消退。天,我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我的心怎么能在爱着云峥的同时,还被安远兮生生侵入,我怎么可以……
  同时爱着两个男人?我无法丢开安远兮,不忍他的心再因我受苦,可是,我该怎么对他?即使云峥不在了,对安远兮也不公平。
  舱外传来一声炮响,船身猛地摇晃了一下,我怔了怔,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震得差点抛出床去。我抓紧了床沿,胸前的伤口顿时一阵刺痛,几乎令我昏厥。
  门立即被推开,安远兮冲进房间,扑到我床前:“叶儿……’’
  “发生……什么事了?”我痛得冷汗直冒,安远兮见我胸前有血迹浸出来,脸色一变:“我让红叶来看看你的伤口……"
  他急急起身,我蓦地抓住他的手,喘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安远兮迟疑了一下:“红日国有船追上来……”
  我恍然,我昏睡了三天,这么说,我们的船还没有离开红日国的领海吧?安远兮见了我的表情,赶紧道:“你别担心,他们没有打中我们,我们的船航速很快,现在距离尚远,再走一段就是天曌国的领海了……,,
  只怕就算进入天曌国的领海,红日国的船也未必不敢追上来。红叶此际也冲进了房间,见安远兮在,舒了口气,急急地道:“妹妹没事吧?,,安远兮道:“红叶,陪着叶儿,她的伤口裂开了,你替她检查一下,我出去看看。”
  说完,他转身往船舱外走,我唤住他:“远兮!”
  安远兮回过头,我轻喘道:“你小心……”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奔出了船舱。外面不断传来轰然炮响,船舱不时地震动,但并不若上次被红叶掳到船上,遇到南海抗倭军的巡逻船时受到的攻击剧烈。红叶帮我检查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刚刚包好,船身的震动就开始剧烈起来。红叶小心地抱着我,避免我被抛离出去。外面的情况似乎不太乐观,我苦笑,难道我们终究还是难逃一劫吗?

第42章海战
  炮火、轰鸣、震荡,地动山摇一般的摇晃。红叶紧紧地抱着我,抵抗着船身的震动,这剧烈的震动令我的伤不可遏止地疼痛。外面的情况到底如何了?这艘船能否逃过红日国追兵的火炮攻击?难道我们千辛万苦地逃出来,依然会葬身大海吗,又一声惊雷般的炮响加震动之后,玉蝶儿冲了进来:“船被击中了,我带你们换小船。”
  红叶脸色一白:“真的是明神家族的追兵吗?我们撤离时明明凿穿了他们的舰船,怎么还会有追兵追上来?”
  “是之前他们留在珍珠湾的那艘倭寇船,大概是收到了明神岛上的消息追过来的。”玉蝶儿看了红叶一眼。红叶的脸色更白,一脸愧色。我睁大眼:“他们呢?远兮呢?”
  “他们会留在船上和追兵周旋,再不远就是天曌国的领海,那边有东海抗倭军的舰船,到了那里他们就不敢再追了。”玉蝶儿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抱起我。我摇着头,语气里流露着一丝不自觉的惊恐,开始挣扎:“我不走!”
  “花花,别胡闹。”玉蝶儿第一次沉着脸呵斥我,“船被击中,万一被他们攻上来,有你在他们无法全力杀敌。”
  我咬紧唇,眼眶一热,我帮不上他们的忙,只能尽量让自己不成为他们的负担。可是,可是万一……之前安远兮被火炮击中后那一幕不断浮现在我眼前,我心中涌出恐惧,身子不可控制地微微颤抖。玉蝶儿抱着我奔出船舱,甲板上已经一片狼藉,船体果真有一些微微倾斜。甲板上的水手和船员训练有素地各就各位,还有很多装容不同的陌生人一脸戒备的表情,蓄势待发。想到之前段之仪说的话,这些人大概就是安远兮请来的雇佣兵。红日国的追兵近了,那艘装载了火炮的舰船紧咬着我们的船*迫过来。玉蝶儿奔上甲板,安远兮正在指挥船员放小船,转眼见玉蝶儿抱了我出来,安远兮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对玉蝶儿道:“你轻功好,抱她下去,红叶跟你一起护她走。”
  我咬紧了唇,一眨不眨地看着安远兮,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又一声轰然巨响,船体猛烈地摇晃着,炮弹击落水中,炸起起冲天的水浪。安远兮猛地转头喝道:快带她走!”说着就往船头冲去,我的目光跟着他的背影,见到段知仪和九王正伫立在船头,似乎是在指挥怎么避开追兵炮火的攻击。“远兮……”
  我出声唤他,他的身子微微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留给我一个僵硬的背影。我的鼻子一酸,眼泪盈满眼眶。
  “走吧!”玉蝶儿抱着我,身形跃起,轻飘飘地落到紧贴着大船的小船上。说是小船,只是相对而言,这船单看也不算很小,但大船巧妙地遮挡着小船,让追兵的视线无法触及。离开大船,我才能看到那船是怎样的险象环生。甲板上的人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一枚枚炮弹不时地落到船四周的海面上,有些击中了桅杆,有些击中了船舱,船体开始着火,越来越倾斜,我咬紧唇,眼泪终于潸潸而下。
  又一枚炮弹在甲板上爆炸,落到安远兮等人站立的位置,我惊恐地望着甲板上冲天的火焰,心中被一阵猛烈的剧痛撕扯。疯狂地在玉蝶儿怀里挣扎,我泪流满面,胸口痛得一阵阵抽搐:“远兮……远兮……”
  不要这样折磨我,不要让我再一次亲眼目睹你的死亡。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一次又一次地把你推开,我不该迟疑,从来不是你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你。
  我早已经习惯了你的守护,习惯了不知不觉地依赖你,明明一伸手就可以让彼此获得温暖,为什么我要因为不懂得怎么相处而不自然地自矜?求你不要有事,我会改,我会学,求你……只要你好好的,我绝不再推开你!远兮,求你!求你!求你……
  玉蝶儿猛地点了我身上的穴道,制止我疯狂的挣扎。我惊恐地摇头,怕他还会有进一步的动作,尖叫道:“不要,不要打晕我,不要,我不要……,,
  “没事,花花,他没事……”玉蝶儿轻轻拍着我的背,低声哄道,“你看,他没事……,我睁大了眼,望着大船,仅这片刻间,倭寇船已迫近大船,开始往大船上放箭。
  船上众人纷纷与箭雨相搏,安远兮的身影果然闪纵在其中。我心头猛然一松,立即又抽紧,顿时感觉胸前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痛,我咬紧牙不吭声,死死地看着前方的战斗。那条大船越来越倾斜,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跟着那船缓缓下沉,冰冷的感觉如海水一般从指尖蔓延出来,迅速没项,令我窒息,透不过气。
  “轰!”
  一声惊天的炮响如雷贯耳!那颗炮弹却没有落在大船上,而是击中了倭寇船。
  我瞪大眼,只听玉蝶儿惊喜地低呼:“是东海抗倭军!”
  顺着玉蝶儿手指的方向,果然见到不知何时海面上出现了五艘战舰,一字排开,风帆上绣着威风凛凛的红色“燕”字,最前方的一艘舰船上,船头站着一个矫健的身影。东海抗倭军?燕将军……我感觉自己浮出了水面,空气吸入了肺部,压在胸口窒息的感觉骤然消失,忍不住轻哼出声,玉蝶儿看到我胸前的血渍,脸色一变:“红叶,药!”
  “快把她放平。”红叶见状,急呼道,“这伤一再裂开,恢复得不好,只怕以后会落下心痛的毛病……”我听着他俩的对话,唇边却浮起浅笑,满心喜悦。没事了,终于安全了,我们终于获救了。
  东海抗倭军的到来,令形势骤变,危机顿除。倭寇船被抗倭军击沉,漂在海上的红日国追兵尽数被俘。我和大船上的人被接到了抗倭军的战舰上。燕潇湘站在甲板上,初见我们一行人,竟然不惊,面不改色地道:“潇湘见过九殿下,见过荣华夫人。”
  九王倒也镇定,不急不缓地点了一下头:“荣华夫人受了伤,先替她收拾一间舱房休息。”两人都没有提起九王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话题,但我知道,九王上了燕潇湘的船就别想再离开了,接下来,燕潇湘自会安排人将他送回京城,他以后的命运如何,由不得我们关心了。
  “今次幸得将军相救,妾身感念于心。”我轻声道谢。
  燕潇湘爽朗地一笑,朗声道:“荣华夫人无须客气,此番是那红日国倭寇挑衅我朝,潇湘的舰船早已在邻海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这倭寇船送上门来呢,救下夫人不过是运气罢了。”
  我听他此言,心中恍然,微笑道,“之前听闻皇上因红日国海盗挑衅天朝,龙颜大怒,大军压境,只怕是将军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吧?”
  燕潇湘浓眉一挑,笑道:“正如夫人所料,是潇湘威慑倭寇的手段。”
  果真不是皇帝的意思,他那样的圣明天子,自是不会犯下这等低级的错误,我也不用再有负债的亏欠。又听燕潇湘道:“本来剿灭一群海盗不必上报朝廷,不想这般巧合,无意中救下了夫人和九殿下,潇湘会给朝廷报信,并尽快护送九殿下和夫人回国。”
  我刚想道谢,只听安远兮突然出声道:“不敢劳烦燕将军,将军军务繁忙,我等也不敢耗用朝廷军需,将军只需派船将我等送到听潮岛,自会有人接应我们。”
  我听安远兮提到听潮岛,立即闭口不言。听潮岛是天曌国的一个大海岛,位于天曌国和红日国之间,岛上因为有淡水资源,成了远航的渔船、商船的歇息中转站,多年下来,自发形成一个热闹的海岛小镇。而我之所以知道那里,是因为从听潮岛向东五十海里,便是风暴多发的死亡地带,通往新大陆的时空之门。安远兮突然提到这个必然有原因,我自然不便多言。燕潇湘倒也不强留,以他和云家的关系,自是不会为难我们,只笑道:“如此也好。”
  下来问了安远兮,才知道云修带着诺儿和老夫人、安大娘、小红等在听潮岛等我们。原来安远兮此次为了救我,将侯府大半产业用于此途,又心知这一趟红日国之行异常凶险,很可能有去无回,所以早就交代云修,若过了他们约定的时间,安远兮还没有救出我,将我带回听潮岛去,云修便自行带着诺儿他们去新大陆。怪不得此次赴明神岛救人的全是安远兮请来的人,没有一个云家铁卫,原来全被他留在了听潮岛,保护诺儿他们。
  一番收拾后,燕潇湘派了船,将我们和随安远兮一起前来的雇佣兵送走。九王果真被他扣住,说九殿下身份尊贵,还是由他护送回国较妥。九王倒是一脸坦然,看不出有什么不情不愿,这次在红日国经历生死之劫,不知道对他的人生观有没有产生一些转变?为了九王背叛家族的红叶自是与他不离不弃,落魄时还有如此红颜愿与他同生共死,九王也算是个人物。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段知仪竟也不随我们一起,而是留在了燕潇湘的船上,随九王返国。他说:“师父当年之所以收云师弟为徒,是夜观星象后测出师弟身世不凡,若无正确的引导,可能会失去约束,给天下带来大祸。如今师父的顾忌已消,知仪也应功成身退。”
  我想段知仪并不知道,平遥散人口中“不凡的身世”,其实不是指安远兮云家二少的俗世身份,而是指他乃还魂重生者。安远兮也不留他这位师兄,只道:“段师兄此番回国,是归京辅佐帝星,还是隐返巍山?”
  段知仪淡淡一笑,眼中浮出一丝温暖的神色:“皆否,知仪有第三个选择。”
  望着他的背影,安远兮似有所悟,我好奇地问他,他笑道:“段师兄大概是想求娶佳人,他对寂将军府上的平安郡主十分心仪。”
  我讶异不已,段知仪与平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是相互倾心还是段知仪一相情愿?要知道他俩的初次见面的情形可有点……暴力!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打不相识吗?想到平安对皇帝一片痴情,又觉得段知仪要撷取平安的芳心,这条情路只怕不会走得容易,不过,若他真能打动平安,倒不失为一对佳偶。平安、段先生,祝你们好运了!
  精神松懈下来,我开始昏昏欲睡,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甚至没有做梦。醒来时,见安远兮坐在床沿上,倚着床尾的床柱睡得正熟。我默默地打量他的睡容,没有唤醒他,相信从被掳的这些日子以来,不止我一个人提心吊胆,他的心恐怕也悬着不好过……然而他的心又什么时候好过过?身为楚殇时承受着我对他的仇恨:身为云崎时承受着我对他的疏离;唯有在沧都身为安远兮的时候,心灵得到过一丝平静祥和,没有记忆,不受旧痛所苦。如今想来,我倒希望他没有恢复记忆,一直做着那个傻傻的书呆子,这样我与他都不会再经受后来的苦。可这些都只是假设,他到底是恢复了记忆,将我从他的身边推离,这是不是他一生之中作得最痛苦的决定?他不敢说他是楚殇,怕我继续恨他?明明瞒着我就可以和我在一起,却理智地知道若被我发现他的欺骗,我恐怕永远也不会原谅他,所以宁肯说他不爱我、不要我……
  我的眼中一热,这般的近情情怯、用心良苦,还要承受着我对他的怨气,安远兮,你这傻瓜……然而你是对的,我感谢你那时候将我推离,当年的我不会理解你的痛苦,若你的欺瞒被我知晓,我只会认为你是个小人,只会更恨你。我是个多么固执的女人啊,我对你这样坏,为什么你还要留在我身边,照顾我、保护我,对我不离不弃?
  泪缓缓地从眼角滑出来,胸口满胀着酸楚,又带着一丝丝甜蜜,激烈的情绪引发了胸前伤口的疼痛,我轻轻哼了一声,安远兮立即睁开眼睛,紧张地扑到床前:“怎么了?伤口很痛吗?”
  “还好。”我轻轻抽了口气,凝望着他焦灼的眼睛,柔声道:“让你担心了。”
  “是。”他竞没有否认,静静地凝视我。我微微地笑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紧蹙的眉舒展开来,表情柔和地望着我,目光温柔如水。我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轻声低喃:“对不起你,很多很多……”
  他的眼中微起波澜,痴痴地望着我,我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勇敢地迎视着他浓烈的目光,只觉得他的目光如酒,令人微醺。我们都舍不得出声,怕破坏此刻温柔的气氛,只有两人的目光在这令人沉醉的柔情里抵死缠绵。
  船上的养伤条件不好,然而因为心情愉悦,我的伤竟好得非常快,二十多天基本上就痊愈了。再行一日,就可以到听潮岛,见到我的宝贝诺儿。站在船头的甲板上,望着前方茫茫的大海,我伸了个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忍不住诗兴大发:“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心情这么好?”身后传来玉蝶儿懒洋洋的声音。我转过头,微微一笑:“当然了,明天就可以看到诺儿了。”
  “见到诺儿,就会见到云家人。”玉蝶儿意味不明地一笑,淡淡地道。
  我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你没想过吗?花花。”玉蝶儿抬脸示意,我顺着他的目光,见安远兮正在指挥水手升帆,全速航行,“回了云家,你们怎么办?你是他的大嫂,他是你的小叔。”
  这些天,玉蝶儿将我和安远兮之间涌动的情愫都看在眼中,我们并没有明确地表达彼此的心意,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和他已经完全明白对方所想,都不是青春烂漫的冲动少年,有些话,已经说不出口,只要彼此知道,彼此了解就好。
  我蹙起眉:“你是说……云家会阻挠吗?”我的确没去想过这个,我几乎忘了我们还有身份上的阻碍。
  玉蝶儿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言。我呼出一口气,唇角微微一扬:“对我不是问题。”我的性格,从来都是决定了就去做,云家若是不同意,我会尽量争取。我是现代人啊,怎么会拘泥于这种世俗之见?以前要避嫌,要躲着安远兮,是因为我根本没有理清自己的感情,现在理清了,就不会再退缩。
  玉蝶儿眼里闪过一抹赞赏的光芒,转头看了远处的安远兮一眼:“知道吗?花花,那书呆子真是太幸运了。”
  我忍俊不禁,安远兮是楚殇还魂的事,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和我,再无第三人知晓,所以玉蝶儿还是口口声声地叫他书呆子,即使明知他如今半分呆气也无,也不知是否还在介意当年两人在沧都绣庄针锋相对的日子。安远兮感觉到我们的注视,转过头,见我正看着他,唇角一扬,浮出温暖笑容。我回应地对他一笑,低声对玉蝶儿道:“不,花蝴蝶,你不知道,其实真正幸运的人,是我。”
  
第43章日出(完)
  “娘亲……”码头上,诺儿张开手,跌跌撞撞地向我跑来。我蹲下身,一把抱住他,亲上他红润的小脸蛋儿:“宝贝儿,想死娘亲了……”
  “娘亲……呜呜……娘亲……”诺儿放声大哭,紧紧地抱着我不肯松手。我心中一酸,我的诺儿一定吓坏了,我从来没有离开他这么久过,真不知道我的宝贝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他心里有多害怕?有多惊恐?我抱紧他,心疼地哄道:“乖,宝宝别哭,娘亲再也不离开诺儿了,再也不离开了……”
  “姐姐!”小红扶着老夫人走过来,我抹了抹眼泪,抱着诺儿站起来:“娘,我……”
  “回来就好。”老夫人笑盈盈地看着我们,她身旁的安大娘上前一步,看着我身侧的安远兮,眼圈儿一红:“远兮……”
  “娘,让你担心了。”安远兮扶着她的肩,脸上带着歉意。看来他对安大娘很好,他借了安远兮的身体,显然也承担了安远兮的责任和义务,他从小孤苦,此际有个娘亲真心疼他,想来他也是珍惜的。
  “崎儿,你辛苦了。”老夫人温和地对安远兮道。安远兮摇了摇头:“大嫂能平安回来就好。”
  大嫂?我转头看他,蹙起了眉。这些天他可没这样叫过我,怎么一面对云家人就变了?安远兮避开我的目光,敛了眼睑,看不到眼中的神情。我轻咬着唇,想起之前玉蝶儿提醒我的话,难道安远兮也有顾虑吗?
  “安大姐,码头风大,我们先回船上去。”老夫人对安大娘道,“崎儿和叶儿刚回来,也要好好休息。”
  云家准备了两艘大船,一艘是接我们的,一艘是送安远兮聘请那些雇佣兵回国的,安远兮履行当初的合约,在听潮岛准备一艘船给他们之后,合约即可结束。玉蝶儿不愿跟云家人处在一起,乘了雇佣兵的船回天曌国。临行前,玉蝶儿语重心长地道:“花花,若是云家不能接受你们,便和书呆子私奔吧,天下之大,哪里没有容身之所?”
  “我考虑一下。”我笑着敷衍他。玉蝶儿认真地看着我,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一定不屑这么做,唯有自求多福了!”
  “谢谢你,花蝴蝶!”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心中感激,“你也保重!”
  回到船上,见安远兮和云修在船舱等我。见我进来,安远兮起身道:“大嫂,有件事要跟你和修叔一起商量。”
  又是大嫂!以前不觉得,这会子听到“大嫂”这两个字竟是格外刺耳,不知道我以前称他为“小叔”的时候,他心里是否也是我现在这种感觉?当着修叔的面,我不好瞪他,只得做出平静的样子:“什么事?”
  “之前我曾跟修叔说,若是我们回不来,让他带诺儿去新大陆。”安远兮道,“如今是否还要继续前往?”
  侯府的产业此次为了救我,已经倒卖掉一大半,只留了给隐势力打掩护的一些暗桩生意,房产只保留了沧都侯府、蓠芳别院、京城侯府和玉雪山傲雪山庄。侯府没了令人眼红的财富,在天曌国不是很安全么,怎么安远兮会这么问?
  “发生什么事了?”我敏感地问。
  “我向九王求证过茶壶的事了……”安远兮停顿了一下,“不是他做的。”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你是说……”
  不是他做的,那就只剩下一个人,当今天子。我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寒,六年前,他六年前就在布置这件事了,那时候他甚至还没有登基,就在准备扶他上位的老爷子身边安插了锦儿那个眼线。四年前,他刚刚登基不久,就已经想好要整治云家,取老爷子的性命了。那个人,一切妨碍到皇权的人和事,他都不会放过,都会摧毁。我咬紧唇,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我怎知我的存在,有朝一日会不会变成他心里的一根刺?他会不会像对付老爷子那样毫不手软地将我拨除?
  “九王的话,可信吗?”我心里挣扎着,费力地道。安远兮静静地看着我,淡淡地道:“他没有骗我的理由。”
  失望夹带着恐惧,令我心中凉透,我缓缓转头看向修叔:“修叔,你觉得呢?”
  “夫人,如今侯府在天曌国别无牵挂,不如带小世子去新大陆看一看,只当巡视名下产业,再作定夺。”云修道,“侯府那边我已经布置好了,只需让留守的下人到时侯上禀朝廷,夫人带着小世子远游,归期未定。”
  修叔说得不错,云家有这么多产业在新大陆,我们都没有去看过,至于是不是长留在那里,以后再说吧。我点点头,当即做了决定:“好,我们按原定计划去新大陆。”
  “七日之后即有一场风暴,我们还可以在听潮岛休息几日再出发。”修叔笑道,“我先出去准备。”
  安远兮跟着修叔出去,我唤住他:“远兮,我还有事同你说。”
  他站在原地,没有走过来。我蹙眉嗔道:“你站着做什么?坐啊。”
  “大嫂有什么事?”安远兮没有落座,垂着眼睑道。我心中的火“哧”地一下冒出来了:“你干什么这样子?大嫂大嫂的,你存心噎我是不是?”
  “你本来就是大嫂。”安远兮面对我的怒气,显得很平静。
  “你什么意思?”我心中一沉,浮出怪异的感觉,“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安远兮静默片刻,道,“我很清楚,不管我以前是谁,我现在是云崎,是云家的二公子,是你的小叔,永远都不会改变。”
  “你什么意思?”我的脑子完全转不过弯,像个傻子一样重复地追问。
  “我的意思,就是以前种种,从现在起结束。”安远兮漠然地道,“从今以后,我们只是叔嫂。”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脑子仍旧有些发懵:“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他垂着眼睑,平静地道:“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说完,他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船舱,我在极度的震惊之下,竟然忘了阻拦。难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和他的情愫涌动,都是我会错了意吗?我不相信他真的放下了,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他真的可以说放就放吗?他是在报复我吗?还是他也有和玉蝶儿同样的担忧,怕云家会反对,才故意这样说?震惊之后,渐渐回过神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我不会给他机会退缩的,我一定要问清楚原因,我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问,就痛痛快快地放手。
  然而想找个单独询问他的机会竟是那般不易,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找不着他,能见到他的场合,都有其他人在场,不是安大娘,便是老夫人或者修叔。他根本就是存心在躲我,有别人在场的时候,他对我的态度简直客气生疏到了极点,没有人在场的时候,也不知道藏到了哪里去,我根本找不到他。我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他绑起来打一顿!安远兮!你好样的!你给我记住!
  这样过了几日,修叔指挥我们的船往新大陆启航了。船在海上航行了一日,在一处海面上停下来,据他说,今天晚上就会有一场风暴,只要将船开进风眼,便能进入时空之门。晚膳后,修叔让大家都呆在自己的船舱里,关好门窗,不准出来,也不准点灯。我抱着诺儿坐在床上,望着渐渐黑沉的船舱,心中不是没有一丝惊惶的,虽然修叔穿越时空之门已经很有经验,不过海上的风暴有多恐怖,我前世在电视上已经见识过了,我们的船能不能平安穿越,我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安大娘有安远兮陪着,我让小红陪着老夫人,此次本来是预备逃难到新大陆,所以除了铁卫和云修云德父子,修叔没有再带侯府的其他下人了,毕竟新大陆是云家的大秘密,不可能让太多人知道,铁卫是云家的死士,自是无妨。
  天已黑尽,船舱里一片漆黑。突然,天空中劈下一道明亮的闪电,闪电的蓝光从门窗缝隙间闪过之后,一阵轰天的雷声炸响在大船周围,诺儿被惊雷炸醒,害怕地抱紧我:“娘亲……”
  “别怕,娘在这儿……”我紧紧地抱着他,轻声哄道,“诺儿别怕……”
  大雨倾盆而下,舱外狂风大作,我听到哗哗的雨声和呼呼的风声,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忽左忽右地倾斜。我抱着诺儿,在床上竟然坐不稳,赶紧摸黑下床,抱着诺儿缩到船舱一角。幸好这艘大船是经过特殊设计的,船舱内的家俱桌椅全都是固定在地板上,摆在桌上的器物也早听修叔的话收了起来,所以船虽然摇晃得挺厉害,倒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掉到地上摔碎,或者家俱什么的随着船的倾斜左摇右摆。
  然而船越来越晃,似乎在海面上旋转起来,我抱着诺儿躲到柜子角,借着它和船舱壁制造出来的狭小空间稳住身形,令我们不致随着船体的左摇右晃倒来倒去。诺儿害怕得哭起来,我心中也惊惧不已,一边低声哄他,一边暗自后悔此次的决定,万一我们避不开风暴,不能成功通过时空之门怎么办呢?我应该再多考虑考虑,不该这么轻率的。突然,船体在急旋中猛地一下剧震,将我和诺儿弹出柜角,向着倾斜船舱的低矮边滚去,诺儿吓得大哭,我吓得大声尖叫,护住诺儿的头和身子,抱紧不敢松手。
  “叶儿!”舱门被撞开,飓风夹着瓢泼大雨扑进船舱,迅速打湿了地板。安远兮快速奔进来,借着闪电的光线发现我们滚动的身体,立即奔过来,扶起我,将我送到舱角,然后奔到门口迅速关上船舱门,用粗大的门栓将舱门锁紧,再转身向我奔来:“叶儿,你没有没事……”
  “别过来!”我瞪着他,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你别过来!”
  诺儿在我怀里哭,安远兮语气焦灼:“你怎么了?”
  着急的时候就是“叶儿”,没事的时候就是“大嫂”,这男人真龟毛!我翻了翻白眼,冷冷地道:“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要守叔嫂之礼吗?你跑到我船舱里做什么?”
  他似乎噎了一下,诺儿听到他的声音,哭得更大声了:“叔叔……”
  “诺儿……”他试着往前走,我尖声道,“别过来!”
  “叶儿,你别闹了,你有没有受伤?”安远兮不顾我的尖叫走过来,正好船体又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没站稳,一下子扑到我面前,焦急地道,“诺儿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是不是伤着了?”
  我心中一惊,赶紧问诺儿:“诺儿,你有没有哪里痛?”
  他摇头,扑到了安远兮怀里,哭道:“叔叔,诺儿怕怕……”
  “别怕别怕……”安远兮摸着他的手脚检查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受伤,松了口气,伸手往他身上一点,诺儿的哭声顿时停止了。我一把抱过诺儿:“你干什么?”
  “我点了他的昏睡穴,省着吓着他。”在黑暗中看久了,安远兮的五官渐渐能看出几分,他的衣服似乎被雨打湿了,我从他手里抢过诺儿的时候,碰到一片湿凉。船体又剧烈地一颠,眼看着我不受控制地就要撞上一角的柜子,下一秒,我和诺儿已经紧紧地被拥进安远兮冰凉的怀抱里,只听到“咚”地一声闷响,安远兮的背已代替我撞上了柜子。
  “你没事吧?”我赶紧抬头,听声音可撞得不轻。安远兮将我拥得更紧:“没事。”
  我沉默下来,咬紧唇,半晌,启唇道:“为什么?”
  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我一定要问清楚,谁知道风暴肆虐后,我们还有没有明天?谁又知道到了明天,他会不会又跟我划清界线?安远兮沉默着,不回答我的问话,我又气又委屈,使劲儿捶了他的胸膛一下:“说话啊,为什么?什么以前种种现在结束?什么从今以后只是叔嫂?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浑仗话?既然这样,你还跑来做什么?你管我是死是活?你想怎么样?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说啊……”
  我越说越气,一下又一下地捶他,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安远兮抓住我的手,将我拥紧,语气带着一丝痛楚:“叶儿,别这样……”
  “你是不是怕老夫人反对?”我伏在他的胸前流泪,几天来的委屈涌上心头,我呜咽道,“我们可以想办法,可以求她,争取得她的谅解。就算她不谅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怎么可以试都不试,就退缩?就放弃?你怎么可以这样……”
  “对不起,叶儿,对不起……”安远兮抱紧我,低声哀求,“别哭,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别哭……”
  “你到底怕什么?”我抬起脸,泪眼婆娑地看他,“你真的不要我吗?”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想通,鼓足了勇气跨出这一步,你反而要退缩?安远兮蹙着眉,表情挣扎,他张了张嘴,又咬紧了唇,半晌,才费力地道:“叶儿,你起过誓的……”
  我怔了一下,他别过脸,困难地道:“你断发明志,绝不二嫁,否则不得善终……”
  我瞠大了眼,原来他是怕这个?他是怕我违背誓言,不得善终?一时又好气又好笑,绝不二嫁的话只是为了拒绝乌雷诓他们的好不好?我根本就没有在云峥墓前发过那样的誓。他竟老老实实地信了?不过,气过笑过之后,感动却从心底蔓延出来,我抚上他的脸,将他的脸掰过来:“远兮……”
  是我们经历了这么多奇异的遭遇,所以知道这世上真有漫天神佛,所以知道世事皆有因果,违誓必遭报应,所以你才害怕,又想将我推开?我心中满是酸楚,远兮,你记错了,我发的誓,是“生为云家人,死为云家鬼”,而那个誓言……我幽幽低叹:“那个誓言,云峥已经不让我遵守了,你可以不用担心。”
  他睁大了眼,狐疑地看着我,显然并不相信我的说辞:“你不用这样,叶儿,其实,只要你平平安安的,能够让我日日看到你、守着你,我已经很满足了。在海上这些天,我很高兴……也自私地想把这样的日子多留几天,但是回到听潮岛,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了,叶儿,我会把这段日子记在心里的……”
  傻瓜!笨蛋!我听不下去了,直接勾下他的脖子,咬住他的唇,堵住他那些自以为是的话。他的身子僵住了,像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唇紧紧地抿着,我惩罚似的啃咬他的唇,他的唇瓣微微一颤,我轻轻吮住,他的唇好冰,软软的、麻麻的、柔柔的,待他的唇暖起来,我松开他,凝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在冥王那里,听到云峥转世前,留给我的话……”
  安远兮的呼吸一顿,语气有一丝轻颤:“他说什么?”
  我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他说,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安远兮的身子微微一颤,深深地看着我,眼中闪动着莫名的神采。我望着他,轻声道:“远兮,我不想骗你,我仍然爱着云峥,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可是,云峥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他让我重新相信这世间还有真挚的爱情,我永远忘不了他。”
  “我也不会忘了他。”安远兮将我拥紧,低声道,“我感谢大哥,在我伤你最深的时候,有他爱你、照顾你、给你幸福,我很感激他。”
  “远兮……”我的喉咙一哽,感觉眼眶发热。安远兮语声带上一丝暗哑:“我不会要你忘了大哥,我会和你一起把他记在心里,随时提醒自己,我要好好对你,绝不能做得比大哥差,不让你再受一丝伤害,我要随时记着,大哥在看着我。”
  我微笑着,泪如雨下。够了,够了,我叶海花,何其有幸,这一生,能爱上这两个男人,并得其所爱。我曾经不懂,穿越时空,两世为人,历尽艰辛,我寻找的到底是什么,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风暴奇迹般地过去了,门窗的缝隙中透进曙光,我将熟睡的诺儿轻轻放到床上,转过头,见安远兮已经打开舱门。温暖的阳光射进船舱,我踏出舱外,海面风平浪静,暮色还没有完全退尽,雪白的海岛在微亮的天空盘旋,发出悦耳的鸥鸣。云修走过来,见到安远兮踏出我的舱房,眼神微微一诧,立即恢复了平静,不动声色地道:“夫人,我们已经穿过时空之门,这里已经是新大陆的海域了。”
  “是吗?”我有一丝欣喜,忍不住奔上船头。甲板仍然湿漉漉的,偶见几条被暴风刮上来死在甲板上的海鱼,与暴风雨搏斗了一夜的水手们正在做着清理善后工作。远处,红彤彤的太阳正缓缓地冒出海平面,我想奔上前,观看难得一见的海上日出,脚下踢到一个东西,咕噜噜地滚到船舷边上。低头一看,见是一个大海螺,我怔了一下,我认得那种海螺,那是我曾在凤歌那里见过的吟风螺。我走上前,捡起那个海螺,这个吟风螺比我在凤歌那里见到的那个还要大,大概是被昨晚的暴风刮到船上来的。想起这海螺的奇妙功能,我将它放到耳边,想收听一下远处的声音,可是听了半晌,这海螺里除了“呜呜”的海风声,再也听不到其它的异响。我觉得诧异,拿着海螺对准船舱,看能否收到船舱里的声音,可听了半天,还是只有海风声。我拿着吟风螺仔细翻看,没错啊,这明明就是在凤歌那里见到的海螺,怎么一点声音都收不到?奇怪!
  “你在干什么?”安远兮见我拿着一个海螺摆弄,上前道。
  “真奇怪,这种海螺,我明明在凤歌那里见过,可以听到远处的声音的,可是现在除了‘嗡嗡’声什么都听不到。”我把海螺递给他。安远兮接过来,看了一眼:“这是很普通的吟风螺,我从来没听说过这螺可以听到远处的声音。”
  “怎么会,我那日明明听到……”我猛地顿住,瞠大眼,似有所悟。那日我在凤歌那里,用吟风螺听到了月家姐弟与鬼面人的对话,才开始怀疑安远兮与楚殇有关系,如果这螺根本没有收声的作用,那我怎么会听到那些对话?
  “你听到什么?”安远兮问。我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听到月娘和你的对话,说你是楚殇。”
  安远兮的眼神微微一敛:“怪不得……你那日回来,让我查楚殇是不是真的死了,就是听到他们的对话?”
  “嗯。”我的脸微微一热。安远兮翻了翻那个海螺,淡淡一笑:“螺是普通的吟风螺,不过,这海螺可以用来施展一种催眠术,让被催眠的人听到催眠师想让他们听到的声音。”
  “呃?”我怔了一下,这么说,我那日听到那些声音,是因为我被催眠了吗?催眠我的人,是……凤歌吗?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让我听到那样一段对话?难道……我的眼睛蓦地睁大,难道他知道安远兮就是……楚殇?可他怎么会知道,因为安远兮身上令他觉得似曾相识的气息吗?如果仅仅是这样便让他认出楚殇,那凤歌到底……有多爱他?我思绪纷乱,心里犹如一团乱麻,如果凤歌知道安远兮就是楚殇,为什么又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我知晓呢?他是什么意思呢?是见到安远兮在浣月亭买醉,想帮他了结这种痛苦?还是想让我原谅他?我完全猜不透凤歌的想法,凤歌,他是一个谜,我从来没有看懂过他,或者永远也看不懂他。
  “远兮,你知道……”我抬眼望着他,轻声道,“凤歌爱着你吗?”
  安远兮的眼神微微一闪,淡淡地“唔”了声。我幽幽一叹,低声道:“我们都亏欠了他。”
  安远兮沉默地转脸望向海面,不发一言。我走到他身旁,与他一起望着海平面上冒了一半的太阳,轻声道:“我想,我要更努力,至少,不能做得比凤歌差。”
  “叶儿……”安远兮转头看我,语气百味杂陈。我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嗯。”他轻轻点头,我望着海平面上已然冒出大半个头的太阳,启唇轻唱:
  欲辨难辨你一脸风尘,犹如欲辨难辨我命运。
  易摘难摘那天际风云,犹如易近难近眼前人。
  患难长路中,各自寸步难行,
  如果这是爱,甚么比抱拥更真。
  欲问难问你可有可能,犹如易觅难觅过路人。
  路若长若短,注定继续同行,
  难得你共我,从过渡寻觅永恒。
  当我眼前只有你,当你背后总有我,
  在路途上一双一对,但背影相差算多不算多。
  欲问难问你可有可能,犹如易觅难觅过路人。
  路若长若短,注定继续同行,
  难得你共我,从过渡寻觅永恒。
  当我眼前只有你,当你背后总有我。
  漫漫途上风声交错,像唱出彼此未唱的歌。
  当我眼前只有你,当你背后总有我,
  在路途上一双一对,但背影相差算多不算多。
  漫漫途上风声交错,像唱出彼此未唱的歌。
  太阳完全跃出海面,瞬间放出万道光芒,最后一丝暮色被逼退,天空烧着红彤彤的朝霞,海水也被染得通红,海鸟在欢快地翱翔,海风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我转过头,迎上安远兮情浓得见不到底的目光。微微扬起唇角,握住他的手,十指交错,紧扣,我深深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已经注定与他同行,或者我们还会遇到困难遭遇挫折,或者我们还要经受磨难经历艰辛,但只要他的眼前只有我,我的背后总有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路再长再短,有他陪我一起谱写人生的传奇,我穿越千年的时间、隔世的空间而来,寻找的不就是心底最初最美的梦想吗?
  绾青丝,挽情思,任风雨飘摇,人生不惧。
  浮生一梦醉眼看,海如波,心如皓月,雪似天赐。
  你自妖娆,我自伴。
  永不相弃!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