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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青丝(风华篇)


  《第三卷 风华篇》第一部分

  第一章 归京(1)

  海客乘天风,将船远行役。
  譬如云中鸟,一去无踪迹。
  我望着沧江两岸的景色,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李白这首《估客乐》,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沧江是天曌国的母亲河,贯穿南北,与东西走向的潢河一起哺育着这片土地的人民。此际,沧江上行着一条三层船舱的大船,正是云家载我与云峥返京面圣的家船。三日前,我们接到皇上的圣旨,除了赐给我们新婚的礼物之外,还封给我一个一品荣华夫人的名衔,末了要求我们进京面圣谢恩。
  进京面圣?纵然我心里老大不情愿,可皇命难违。刚接到圣旨的时候,老爷子蹙着眉把云峥叫进书房,两人嘀咕半天才出来。出来的时候云峥面色平静无波,让我不用担心,我其实并不怎么担心我自己,反倒有些担心他,尽管皇上的圣旨赐物赐名极尽恩宠,但这一招很明显的像是当初清室将吴应熊留在京里当人质,以挟吴三桂不要轻举妄动。难道皇上对他一直忌惮的云家,已经在开始走棋了?把云峥弄上京,随便找个什么理由留下他,以挟制永乐侯吗?
  尽管云峥表现得很平静,我却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只是,我们都是成熟的人,都知道尽量排解开这些不愉快的事,把好的心情带给对方。云峥的身子不好,每到月中,便有专职大夫给他做一次例诊,之后他要调养两天,这两日他身子很虚弱,一般都是卧床静养,出行要坐轮椅。这些是我嫁给他的第二日,便找来家仆问清楚的。
  拜堂那天,云夫人没有出现,我事后问云峥,难道真的要禁足云夫人一辈子,连儿子的婚礼都不让她参加?云峥抚着我的长发,脸上有些无奈:“不是我想关住她,现在她那样子,不关住也不行了。”我开始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去看了一次云夫人,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疯了。从那天在我们面前失仪发疯之后,她便谁也不认识,不认得云峥,不认得云崇山,也不认得贴身服伺的丫鬟,不管谁接近她,她都缩到墙角尖叫,嘴里一直念叨着“妖孽!杀死你!去死。”云家对云夫人的发疯讳莫如深,究竟她有怎样的心魔,我也无从探究。
  云峥对我很好,这个整日受病痛折磨的男子,生性平淡,从不对任何事强求。尽管他说并不强求我接手云家的事务,但我却不忍心让饱受病苦的他还那么劳累,而且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个闲得住的人,真让我什么事都不做,时间一长肯定受不了。我试着接触云家的生意,老爷子让我从管理账目开始,我开始了在云家大刀阔斧的改革,将他们延用了数百年的流水记账法,改成了现代的表格记账法,把云家的账簿理了个遍,终于明白云家为什么如此有钱了。
  记得曹雪芹家里以前是给宫里做衣服的,家里就有钱成那副德性,而云家的“云裳坊”跟曹家干的江宁织造差不多,但这却不是云家的主流生意。云家的主流生意是漕运和矿山,云氏家族控制了天曌国两大水域沧江和潢河的漕运业务,包括开发运河,制造船只,征收堘粮、军粮等。云家手里还有天曌国数十座大型银矿、铜矿的私产,另外包揽了全国所有铁矿的开采权,银和铜是铸钱的,铁是铸兵器的,我到了古代才知道原来古代对刀剑兵器的管制是很严格的,并不是像武侠小说里写的,个个大侠都可以拿把刀行走江湖,带剑上街是不允许的,所以少林寺的武僧兵器以棍为主,因为棍不属于兵器。一个家族,手里掌握着一个国家的钱、粮、兵器的命脉,他如何不能富甲天下?又如何不被皇帝所忌惮?云家有三大执事,分管三方面的事务,我开始管账的第一天,云老爷子就安排我与这三位执事见过面,一位是负责漕运的云天海,一位是负责矿业的云天常,这两位都是云崇山的堂侄、云峥的堂叔,还有一位就是永乐侯的堂弟云崇岭,他负责织造和云家其他的酒楼饭馆等杂牌生意。
  三位执事面子上对我态度倒还客气,但对我这身为晚辈的云家少奶奶并不一定心以为然,我也不以为忤,这本是人之常情,何况我并没有什么过人的表现值得人信服。直到我要求用表格记账法,代替他们传统的流水账记账法,才让他们惊讶了一回。本来这套记账法我教过给莫修齐,但莫修齐在我嫁入云家次日,便留书辞去了云裳坊的账房先生一职,带着莫桑离开了沧都。不知道是因为愧对我,还是怕我向他报复,看来他对云峥的堂妹也绝了念想了。知道他们走了,我心里也没什么感触,莫修齐身无大才,即使留在云家,也不过是把“云裳坊”的账房先生继续做下去,我不会打压他,却也不会重用他,背叛过一次,已经够了。
  我的绣庄和火锅店,作为我的私产,没有和云家的产业融合在一起,本身云家绣庄和我的绣庄面向的客源都不同,我让小红做了管事,不要她再跟在我身边侍候。小红开始死活不同意,我坚持不让她跟我,我要为她的将来作打算,等她以后嫁人时,我送她一间店做陪嫁,现在不磨练,以后怎么管店?
  而安远兮,在我婚后三朝回门去看福爷爷时才得知,他变卖了家宅,带着安大娘和安生,离开了沧都,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看来,他是下定决心,要彻彻底底地远离我了。这样也好,如果离去能够遗忘,对谁都是一件好事。
  江风凉凉,我站在三楼的观景台上,望着远处的江景,回想着这段日子以来的种种,只觉得恍然如梦,来到这时空近一年,我已为人妻,过的都是我前世从未体验的生活。如果这日子能平平静静地过下去也好,只是,想到此次回京,除却皇上对云家的种种忌惮不说,单是我自己,就有可能卷回到蔚家那假冒案中,若是真相被批露,这京师不知道又会怎么变色了。我叹了口气,蹙起了眉。

  “叹什么气?”云峥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转过头,凝进他温柔的眼睛,笑了。
  “你起来了?”我握住他的手,拉他坐到船头。我们这条船绝对称得上是古代的豪华游轮,三楼有我和云峥的卧房、书房、浴房、会客厅、休息室,二楼有数间客房,加一个大的会客厅和休息室,还有娱乐室,一楼是家仆和船夫的厢房,有餐厅,后半船还有马厩。二三楼都有大的观景台,我专程让人在观景台上摆了藤桌藤椅,每一层的栏杆也都连有长条凳。这船的外部看起来只是庄重大气,并不十分华丽,里面的设计也不金壁辉煌,却雅致、精巧,每一个细节都追求完美无缺。
  云峥的手有些凉,我握住他的手,笑道:“我的手到了夏天就烫得想浸到凉水里,现下正好,给我当个凉手炉子。”
  他宠溺地笑了,环住我的肩,我静静地倚在他怀里,听他轻声道:“叶儿,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嗯。不担心。”我在他怀里点头,笑道,“老爷子肯放心让我们去,肯定是留有后着。”
  他失笑地低头看我:“鬼灵精!”
  我笑眯眯地看他:“所以我才不怕,我们尽管慢慢走,一路把该看的该玩的,都逛遍。”从沧都到京城,正常的官道要走两个月。给朝廷送信的驿马日夜兼程要跑十天,如果坐船,坐到京城,恐怕已经是秋天了,再加上我们一路上有意无意地闲逛耽搁,即使要面对京城那堆烦心事,也要等到几个月过后。此次选择走水路,除了云峥身体不好,免去他车马劳顿之苦,还因为水路安全,全程都在云家的势力范围之内,更重要的是要通过这次的旅行,了解漕运和矿山的一些运行操作。最后一条,是我自己要求的,所以在选择路线的时候,我挑了沿江几个矿山作为视察点。
  “阿花姐姐!”金莎从楼下欢快地跑上来,服侍她的小丫鬟跟在她后面跑得气喘吁吁。我笑着揽过她,掏出手绢擦她额上的汗:“什么事这么急冲冲的?”我嫁入云家之后,把金莎接到了我身边,本来这次上京没准备带她的,毕竟我们不是去玩,可这丫头死活要跟来,哭得惊天动地,好不伤心,无奈之下只得让步了。
  “小黑跟小白打起来了!”金莎兴奋地道,“小黑不乖,老是欺负小白,小白不理它了!”
  “真的?”我讶异地道。
  金莎连连点头:“阿花姐姐,去看嘛!”
  “云峥,你去不去?”我转过头看他,我老是不习惯“相公”、“娘子”之类的称呼,每次听见别人这样叫都觉得很好笑,所以我只叫他名字,云峥倒是心有灵犀,见我这样叫他,便也不叫我娘子,只叫叶儿。
  “我不去了,你去吧。”云峥笑道,“我去书房待会儿。”
  我跟着金莎跑下楼,去看那两匹情侣马闹别扭。小黑和小白是玉蝶儿送回来的,玉蝶儿回到沧都时,我已经嫁给云峥数日了,那花蝴蝶初时一脸错愕,待见过云峥,才对我笑道:“花花,我算是相信你的眼光了。”
  我只是笑,玉蝶儿哀叹道:“连花花都嫁人了,这世上再无我玉某可留恋之人……”
  我笑着啐他:“那你去死吗?”
  玉蝶儿嬉笑道:“死倒不会,这大好河山还等着我去游历呢!”说着眼睛一亮,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次日玉蝶儿便离开沧都,留给我两只信鸽,方便我有事找他时与之联系。我知道,他一准儿又找到好玩的事儿了。我其实非常喜欢和玉蝶儿的这种朋友关系,他对我虽然态度亲热语气暧昧,但我们都知道,我们永远都只能是朋友。他其实一直把我当成一个好玩的、新鲜的事物,跟来沧都不是为爱情只是为有趣,因为玉蝶儿太清楚我的禀性了,我设计楚殇那个计策打消了他对我全部的绮念。他有趣的采花贼生涯因为我这个有趣的朋友而弃如敝履,如今我这个有趣的朋友嫁为人妇要去过正正经经的日子了,他自然要去寻找下一个有趣的东西来玩,这就是玉蝶儿。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他,因为,他是一个真正只为自己而活的人。

  第二章 夫君(1)

  “我赢了!”我将最后一颗珠子跳进云峥的阵营里,喜上眉梢,“终于赢了你一次。”
  云峥优雅地浅笑,我抬眼道:“你没让我吧?”
  “你需要我让吗?”云峥笑道。
  我凑近他,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笑道:“如果是别的男人呢,就不用,如果是我老公呢,让让我又何妨?”
  “老公?”云峥微微挑眉,眼里有不解。
  “呃……”我皱了皱眉,“我家乡有些地方把丈夫叫老公。”
  “那妻子呢?”云峥眼里闪过一丝趣味。
  “老婆呀。”我笑道,左手勾着他的脖子,右手捋起他耳边的一缕发,用发梢挠他的脸。他轻笑着抓住我捣蛋的手,将唇凑到我耳边,温热的呼吸弄得我耳朵痒痒的:“老婆!”
  我笑起来,他的唇落到我的脸上,辗转轻啄,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尖,最后落到唇上,轻轻碰了碰,我咬住他的下唇,他低低地笑着,温柔地辗吻我的唇舌。
  “云峥,你现在比较像个活人。”待他的唇离开,我叹了口气,倚到他怀里去,轻声道,“知道吗,我最初总觉得你像画里的人,美好得不真实。”
  “近朱者赤。”他轻笑着拥紧我,我笑着轻捶他,眼睛落到桌上的沙漏上,见那些沙快流完了,轻声道,“该吃药了呢。”
  从他怀里站起来,去柜子里取出玉瓶,倒了一颗红色的药丸出来,从桌上的水壶里倒了杯温开水,将药和水递到他手里。云峥服了药,轻叹道:“今儿又是十五了。”
  “嗯。”我握住他的手,“为什么不让我陪你?”
  每月十五,云峥都要与他的私人大夫傅先生待一晚,云家的人告诉我,傅先生是来给云峥诊病的,但每次,云峥都不肯让我陪他,此次出行,因为要在路上耽搁数月,傅大夫也与我们同行。
  “我不想吓着你,傅大夫诊治的手法比较吓人。”云峥笑着拍我的手。
  我蹙起眉:“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怕?我想陪你。”
  “可是我不想你看到我最难看的样子。”云峥握着我的手,见我闷闷不乐的样子,轻哄道,“乖,别不高兴,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不要。”我摇头,“我不要你那么费神。”
  有人轻敲房门,云峥扬声道:“进来!”
  傅大夫推门进来,站在门口,轻声道:“峥少爷。”
  云峥看了我一眼,对傅大夫道:“我们去楼下吧。”
  “云峥……”我握住他的手,他微笑着,语气却是坚持的,“我今晚住客房,你好好休息。”
  我只得放手,蹙着眉将他送到楼下,看着两人进了一间客房,掩上门。这豪华大船的隔音效果是极好的,门一关,我根本无法听到什么。云峥的病,我问过傅大夫,他只说是先天不足,以至体弱。云峥是早产儿,生下来差点就死掉了,是傅大夫把他救活的,这些年也一直是他在调理云峥的身子,说他是云峥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我本应该信任他的,可是,云峥的病情,真的如此简单吗?为什么每月十五,他都要进行例诊?为什么例诊过后,他便虚弱得要卧床?我从未听过早产儿有这些症状。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好,因为担心云峥例诊的情况,暮色刚退,我就起床了。丫鬟宁儿和馨儿服侍我梳洗,宁儿给我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出嫁之后,我的头发不再垂于脑后,但也没梳这时空复杂的发髻、戴着沉重的假发,只简单地把头发用一支簪随意地绾起来,我收藏的美丽发簪终于不再被束之高阁。
  吩咐两个丫鬟去准备一会儿云峥要用的热水,下了楼,见云家的铁卫,云乾、云坤、云离、云震四个人守在云峥昨晚进行例诊的客房门口。云家有一支卫队,号称十八铁卫,分成两组,每组九人,分别设有队长一名,一组在明,一组在暗,职责是保护云家族长的安全,此次出行,永乐侯派了九名明卫与我们同行,不过我想老爷子在暗中应该也有些部署。
  四名铁卫见到我,一起躬身道:“见过少夫人!”
  “云峥还没出来?”我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
  云乾道:“回少夫人,还没有。”
  我蹙起眉,有些担心,天都亮了,怎么这次耗了这么久?正疑惑间,门开了,傅大夫看到我,淡淡地点了点头:“少夫人来了。”转而对站在门外的铁卫道,“进来扶峥少爷上轮椅。”
  我立即跨进屋,云峥脸色苍白、全身无力地被铁卫抱上轮椅,见我进来,虚弱地笑了笑。我跑过去,蹲到他身前,见他满头是汗,神情疲累,心疼地道:“云峥,你感觉怎么样?”
  “已经习惯了,不用担心。”云峥的手动了动。
  我赶紧握住他的手:“先回房歇着,别说那么多话。”
  铁卫将云峥推进船上一个木包厢,这个包厢可以把人送到每一层楼的船舱,类似现代的电梯功能,不过我不知道工匠们具体是用什么方式来完成的。铁卫把云峥推进三楼我们的卧室,将他抱上床。宁儿和馨儿将热水送进来,馨儿拧了热毛巾,宁儿准备去解云峥的衣裳,我接过馨儿手中的毛巾,对两人道:“我来吧,你们都出去。”
  云峥每次例诊完,都流了一身冷汗,要净身换衫,才睡得舒服。我坐到床沿,解开云峥的衣服,他轻声道:“这些事让丫鬟做就可以了……”
  我瞪了他一眼:“想都别想,我看她们做过一次,知道怎么帮你擦了,我老公的身子,以后只能露给我一个人看。”
  云峥低低地笑起来,望着我的目光温柔如水。我用热毛巾轻柔地擦拭他的脸、脖子、双臂、胸、腹……他身上的皮肤跟脸一样苍白晶莹。云峥很瘦,但瘦得并不像我婚前想象中皮包骨那么离谱,应该说,还是我比较喜欢的那种清瘦身材。他的皮肤被热毛巾擦得泛起淡淡的粉红色,我的毛巾擦到他的私处,脸上微微有些发烫,但没有敷衍了事,仍是一丝不苟地把每个部位都擦清爽了。抬眼看云峥,他的脸上也带起淡淡的粉色,温柔地看着我。
  “穿衣服了。”我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内衣,帮他换上,拉过薄被盖到他身上,“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再休息?”
  “我想先睡会儿。”云峥闭上眼睛,看来昨晚是真的很辛苦,不多时便睡沉了。我见他睡熟了,开门唤了丫鬟轻手轻脚收走水盆,在屋里点了一支宁神香,拿了一本账簿蜷到窗前的软榻上去看,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偶尔响起我翻动书页的声音。
  此次出行,我带了一箱云家数年来的账簿复本在路上看。这两天我在查账的时候,在账簿里发现一些很奇怪的支出项目,不管是漕运、矿山还是织造的账簿,都有相同的支出款项。可是支出款项却没有注明是做什么,只写了个“外”字,另外用一些奇怪的符号作了标注,看上去像是密码暗记。我仔细查了查,发现这种支出项大约从七年前就开始出现了,开始一年的账簿上只有零星的记录,后来渐渐多起来,每年的账簿有超过一半的钱都用在这个奇怪的支出上。我准备再多看几天账,理清这些疑惑,再跟几位执事询问是怎么回事。
  有人轻轻地敲门,我看了床上熟睡的云峥一眼,轻声道:“进来!”
  宁儿推门进来,走到我面前,轻声道:“少夫人,德管事说有要紧事要见您。”
  我掩上门,走到外间,门口守着云巽、云艮两位铁卫,云德站在屋子中央,见我从内室出来,将手中的一支竹卷儿双手呈到我面前:“少夫人,刚刚收到隆兴铁矿发来的紧急飞鸽传书。”
  我接过竹卷儿,抹掉封泥,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卷儿。隆兴铁矿是天曌国最大的铁矿之一,位于沧江沿线的铁山郡,坐船还要五日才能抵达,是此行我准备去视察的其中一个点。我展开纸卷儿,看清上面的内容,脸色一变。传书是矿山执事云天常发来的,说是两日前隆兴铁矿发生了一场大型矿难,死伤过百,目前事故正在处理之中。
  上百人的矿难?怎么会发生这么恶劣的事故?云德见我脸色不善,忐忑地道:“少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我将纸卷儿递给他,云德见了,大惊道:“少夫人,发生这么大的事,要赶紧禀告给峥少爷!”
  “他昨晚例诊,现下睡得正沉,先不要吵他。”我坐到榻上,冷静地道,“云德,以前有发生过这种事吗?云家是怎么处理的?”
  “以前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矿难,只遇到过几次小事故,有时候是侯爷亲自去解决,有时是峥少爷去。”云德道。
  “安抚伤患和家属,与官府沟通,处理事故责任人?”我沉吟了一下,问道。回忆起前世那些大大小小的灾难事故,我们的党政领导人做的无非是这些。
  云德眼里闪过一丝诧色,点头道:“是!”
  “嗯……”我点点头,“我知道怎么处理了,云峥的身体现在不适宜去矿上处理这事,我代他去,如果现在上岸,快马赶到铁山郡,需要多长时间?”
  “一天!”云德道,转而面带忧色,“少夫人,您亲自去,会不会……”
  “你怕我处理不好这事吗?”我看了云德一眼,淡淡一笑,“如果我处理不好这些事,怎么做云家的主母?”前世做了几年的工会干事,慰问安抚这些工作,对我来说驾轻就熟。
  “云德不敢!”云德赶紧道。
  我想了想:“你和云离、云震跟我一起去,其他的铁卫留在船上保护云峥,我不知道会在铁山待呆多久,所以船不要停,可先行上京,我每日会给云峥飞鸽传书通报情况,事情处理完了,再赶去与他会合。”
  “是。”云德听话地出去办事了,我转进内室,怕把云峥吵醒了,轻手轻脚地收拾衣物,可这些轻微的声响还是吵醒了他:“叶儿……”
  我赶紧坐到他床沿去,微笑道:“你醒了?饿不饿?我让宁儿去厨房盛汤给你喝。”
  他点头,我赶紧吩咐宁儿去盛汤,云峥见我装了一背包东西在桌上,挑了挑眉:“发生什么事了?”
  我将隆兴铁矿的事跟他说了,再说了我的想法,开始还怕云峥会反对,没想到他点点头,淡淡地笑道:“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你不怕我搞砸了吗?”我望着云峥的眼睛,笑道。
  云峥微微一笑:“我相信你。”
  是的,他相信我。他对我的信任不是盲目的信任,而是缘于深深的了解。记得我刚刚答应老爷子管账的时候,也曾担心过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把云家的家业打点好。云峥笑着鼓励我,说云家数代从来没有在这个世上遇到过像我这样,能“想出”那些具有开创性营商理念的独一无二的“天才”,我有这个时代的人没有的东西,他知道我的弱点,也清楚我的优点,我的弱点可以慢慢调教好,但我的优点却是别人学不到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云峥,是真的了解我的。叶海花,今生能遇到如此知你懂你的夫君,你何其有幸!

  第三章 矿难(1)

  一路快马扬鞭,我骑了小白去隆兴铁矿,本来想骑小黑的,但那家伙大脾气,根本不让我碰它,我又气又急,拉了小白出来,恶狠狠地道:“叫你耍脾气,我把你老婆带走。”小黑见我把它老婆牵走了,龇着牙冲我发火,我有心教训它,硬是把小白牵走了。说起来,小黑真是认主得很,骑过它的只有尔伦大哥、安远兮和丹尼,当初玉蝶儿送丹尼去拜师的时候,它也是不肯让玉蝶儿骑它的,所以玉蝶儿一路都是骑乖巧的小白。
  在山路上奔跑了一天,我全身的骨头都要抖散架了。天快黑时,山坳里闪出星星点点的亮光,云德紧跟在我身后大声道:“少夫人,前面就是隆兴铁矿。”
  “再赶快点!”我大声道,不知道云天常把事故处理得怎么样,希望他能控制住场面。快接近矿山大门时,发现那里一片喧嚣,很多人围在门口呼天抢地,近了,看到男女老少皆有,一个个表情悲痛,哭成了泪人,有些人愤怒地拍打着紧闭的矿山大门,看起来像是矿工家属。看到我们几个骑马过来,立即有人冲出来拦马,我赶紧收住马,盯着拦在马前的少年,那少年盯着我,怒道:“你是云家的人吗?”
  云德怒道:“这是我们侯府的少夫人,快让开!”
  此言一出,反而有更多的人围了过来,云离和云震策马护到我身侧,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扑到马前,痛哭道:“少夫人啊,我儿子和孙子到底怎么样了啊?矿上的人不准我们进去,都三天了,没个信儿,他们到底是死是活啊……”
  我一惊,云天常这几天在做什么?难道他没有做安抚工作吗?那少年瞪着我怒道:“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们以为能瞒得了多久?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顿时,群情激愤,有人大声嚷嚷道:“我们已经有人去府郡衙门了,很快大家就会带人来……”
  难道这里不是全部的遇难者家属?不能让事态继续扩大,我赶紧下马,大声道:“大家静一静!”
  我扶起那个痛哭的老婆婆,安抚道:“婆婆,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人尽快处理好矿难,我保证你的家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人群安静下来,我环顾四周,扬声道:“各位乡亲,隆兴铁矿发生这次的意外事故,我心里也十分难过,我知道里面有你们的亲人,现在生死未卜,我非常体谅你们的心情,请大家先不要着急,我这次来,就是专门来处理这件事的,等我进去了解了情况之后,一定尽快给你们答复。”
  “你能作主吗?”少年怀疑地道。
  云德大声道:“她是我们小侯爷的夫人,绝对能作主!”
  “云德,去让他们开门!”我淡淡一笑,云德怔了怔,眼睛扫了扫黑压压的人群,“少夫人……”
  我看着四周的人群,大声道:“我知道大家很担心里面的情况,我让大家进去,但是,请大家不要乱跑,都留在我们安排的地方等候消息。现在是晚上,矿上的情况还不清楚,大家如果跑上山非常危险,请大家配合,否则万一你们的亲人如果幸存,而你们反而出了意外,也会让他们非常伤心。大家能答应我吗?”
  人群嗡嗡地交头接耳,一会儿,都纷纷点头,大声同意。云德上前打了个信号弹到夜空中,一会儿,矿山大门慢慢打开了,人群纷纷向前涌去,我大声道:“大家不要急,依次进去,不要在混乱中受伤。”
  我策马跑在前面,云天常带着人在大门进去不远处等我。见我带了矿工亲属进来,脸色有些难看,我低头看他,扬声道:“常叔,让人准备地方带矿工亲属去休息,另外给他们准备热饭和汤水。”
  云天常沉着脸吩咐人去了,然后带我去了议事厅。一进门,他就发难道:“少夫人,你让他们进来,万一他们闹起事来就麻烦了……”
  “闹事?”我径直坐到主位上,冷冷地抬眼,“原来你怕矿工亲属闹事,所以不准他们进来?你不知道在他们如此愤怒的情况下,安抚他们的情绪才是上策吗?你知不知道,已经有矿工家属跑到府郡衙门去了。”
  云天常不在意地道:“那有什么?府衙大人自会压下来。”
  看来云家与官府的交情的确是好,我轻哼道:“没有什么?如果有好事者稍一挑拨,就有可能激起民变!只怕府衙大人也压不下来。”
  云天常脸色一变:“没有这么严重吧?”
  “没这么严重?”我冷笑,“若是真的,你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这……”云天常面色一变,答不出来了。
  我挥了挥手:“先给我说说矿上的情况。”
  “是天字一号矿井突然发生的坍塌事故,原因还不明,矿工全部掩埋在里面,目前我们也正在进行挖掘抢救。”云天常简单地道。
  “有多少矿工被埋在里面?”我追问。
  “大概近一百人!”云天常道。
  “大概?”我抬眼看他,怒道,“三天了,你还给我说大概?具体的数字是多少?都是哪些人?有没有名单?”
  云天常怔了怔:“少夫人,我们还在清查,我也是今天上午才赶到的,矿上还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事故,处理起来是要些时日的,你不了解矿上的情况……”
  “清查?”我目光一寒,打断他。这铁矿的管理当真如此混乱?说我不了解情况,拿老资格来压我吗?我冷冷地看着云天常,寒声道:“常叔,矿工的总名册不会没有吧?每个矿井是由多少人负责?分成几组开采?事发当日的那个时间是哪一组在井下工作?若是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么让人把矿上的活人名字点一遍,记录下不在的人的名单,哪些是没上工的,哪些是失踪的,我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得到失踪矿工的准确数字和名单。”他或许可以不把矿工的命当一回事儿,可我却太清楚这些生活在底层的老百姓一旦动乱起来,暴发的力量有多么可怕。
  云天常眼中露出惊色,越听脸色越白,转身欲走,我叫住他:“等一下,把铁矿的管事全部叫过来,我要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在负责!”明知道我是来处理矿难的,却不带矿山的管事们来见我,以为可以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吗?
  云天常白着一张脸出去,云德看着我,有些惊讶地道:“少夫人想做什么?”
  “先不说事故的原因是什么,单是事故之后,他们没有积极组织善后工作,安抚矿工亲属,查不清在矿井下的矿工人数,说明他们平时的劳动组织和安全管理严重混乱,不惩怎么平民愤?”我淡淡地道。
  云天常带了隆兴铁矿的管事和工头们进来。我看了眼前的十几个人,淡淡地道:“谁是天字一号矿井的工头?”
  “是我……”一个工头站出来,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把他绑起来!”
  云天常脸色一怔,其余人都面带惊疑,那工头更是大惊道:“为什么要绑我?”
  “你负责的矿井,却不知道自己矿井哪个时间有些什么人在井下挖矿,难道还不足够惩治你?”我冷冷地道。
  “我,我……”他转过头,看向一脸冷汗的管事,“赵管事……”
  “不用叫他,我也还有事要问他呢。”我淡淡地看了一眼负责隆兴铁矿的赵管事,见他面色发白,垂着头不敢看我,轻笑道,“赵管事,你给我说说救援的情况吧。”
  “我们组织了一队人负责救援,现在已经挖开了部分堵住的矿井,只是开始人手不够,所以进展得比较慢,云执事来了之后,下令停工,增派了人手,现在已经救了十几个人出来了……”
  “开始人手不够?”我打断他,“怎么会不够?”
  “是,为了不影响铁矿的开采,我们从每个矿井抽了十几个人来进行救援……”赵管事赶紧道。
  “你是说,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之后,你依然让其他的矿井继续挖矿?”我看了他一眼。
  “是,以前矿上一直是这么做的……”赵管事见我的脸沉下来,急忙道。
  “这命令是你下的?”我淡淡地问。
  “是……”赵管事忐忑不安地看了我一眼,赶紧垂下眼睑。
  “把他也绑了。”我挥了挥手,云离立即上前押住他,赵管事惊慌道:“少夫人,我做错了什么?”
  “常叔!”我抬眼看云天常难看的脸色,淡淡地道,“您没告诉他,他做错了什么?”
  云天常抬眼看我,眼神中终于没有了那些不以为然,他转头看向赵管事,沉声道:“第一,发生矿难之后,应该立即停工,否则开工的矿工会恐慌,容易引发事故。第二,矿井坍塌,原因不明,有可能其它矿井也会发生坍塌事故。第三,明知人手不够,却没有增调人手进行救援,延误了救援时间……”
  “够了!”我看向赵管事,“你现在明白你做错了什么吧?”
  “少夫人……”赵管事冷汗直冒。
  云天常看了我一眼,出声道:“少夫人,以前矿上没有出过这样的大事故,赵管事虽然有些处理不当,不过若现在把他关起来,矿上少了管事,很多事不好处理……”
  “有他这样的管理,才不好处理!”我打断云天常的话,冷笑。云天常这么帮他说话,这个赵管事看来有点背景,所以才没有处置他吧?抬眼看着一众工头,见众人皆一脸惶恐之色,唯有一个青年神色镇定,我指了指他:“你叫什么?”
  他怔了怔:“宋秋。”
  “管什么的?”我上下打量他。
  “地字第三号矿井。”他立即道。
  “你的矿井现在是什么情况?”我盯着他,他迎视着我的目光,沉着地道:“已经听云执事的命令全部停工,地字第三号矿井一共一百五十人,目前分成了三组,每组五十人,轮流进行救援挖掘,每两个时辰换一组。目前营救出了十三名矿工,一名重伤,十二名轻伤。”
  条理很清楚嘛。我继续问:“如果你是管事,你会怎么处理这次的事故?”
  “出事之后,先停工,再迅速理清埋在矿井里的矿工人数和名单,然后把其他矿工分成三个大组,一组负责救援挖掘,分成多组日夜抢挖;一组负责伤患的救诊,去山下多请几名大夫上山现场救治,并及时把伤重者送下山救诊;一组负责安抚矿工亲属,及时通报救援情况,避免他们因为不了解情况而胡乱猜测,造成恶劣的影响,并疏散平安者的家属。”宋秋不慌不忙地道。
  我笑起来,看向云天常:“常叔,你认为呢?”
  云天常似乎明白了我的用意,点点头:“一切听少夫人安排。”
  “很好,宋秋,从现在起,你就是隆兴铁矿的代管事。”我看向眼前这十几个工头,扬声道,“这些人,全部听你的调遣,每隔半个时辰,向我汇报一次救援的进展情况。”
  宋秋怔了怔,平静地欠身道:“是,少夫人!”
  “都出去吧。”我挥了挥手,看了一眼被绑住的赵管事和工头,道,“这两人给我关起来。常叔,你留下来。”
  见他们出去了,我抬眼道:“常叔,赵管事是什么背景?”
  云天常眼中浮出讶色,看了我半晌,才道:“他是铁山郡府伊大人的小舅子。”
  怪不得!我淡淡一笑:“常叔是不是心里怪我处理不当?”
  “不,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如果真的发生少夫人说的那种后果,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云天常正色道,眼中带上一丝尊重,“少夫人,您处理得没错。”
  “那我要拜托常叔做几件事,可以吗?”我知道他不会再小看我了,立威之后,就应该怀柔了。
  “少夫人请讲。”云天常的态度恭敬起来。
  “我要你赶去铁山郡,与府衙方面沟通,好好安抚去闹事的矿工亲属,态度要亲善。另外准备些现银,负责赔偿给伤难者的家属,这些银子绝不能省,而且要越快越好,并且把声势造大,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对矿工的赔偿厚抚。”我沉吟道,“事故原因虽然还没有调查清楚,但赵管事和那个工头肯定要处罚,府衙大人那边要打点好,以免出岔子。”
  云天常点点头:“少夫人想得很周到,我马上去办!”
  等他走了,我简要写下今天的情况,让云德拿去飞鸽传书给云峥。云峥,希望我没有让你失望,我真想快些回到你身边,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第四章 骚乱(1)

  救援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宋秋已经清点出有一百三十六人被埋在矿井里,目前已经抢救出七十六人,有十七人死亡,二十三人重伤,三十六人不同程度的轻伤。每隔半个时辰,宋秋给我通报一次救援工作的进展情况,我心里沉甸甸的,虽然我并不懂矿难的营救工作,但也有一定的常识,已经四天了,时间拖得越长,埋在矿井里的矿工活着救出的希望就越小。这两天看多了伤难者的惨状和其亲属们的呼天抢地,深感人生无常,让我从心底里珍惜我目前拥有的生活。
  我把工作重心放在了安抚死难者亲属这边,我一点儿也不敢小瞧亲善工作的重要性,发生这种事故之后,云家的态度和形象是非常重要的。
  矿上给每位死者亲属赔偿了一百两银子的抚恤金,伤者根据情况获赔二十至五十两不等的银两,矿上还承担全部伤难者的医疗费和丧葬费。伤难者家属都领到了钱,对这个偿付金额还是很满意的。伤难者大都转移到铁山郡去了,其亲属也已经疏散,我让宋秋专门组织了一队人,一人对口负责一户伤难家庭与矿山、医馆、殡葬等方面的信息沟通,留在矿上的伤难者亲属已经没有开始那么多了。
  那日拦到我马前的老婆婆的儿子和孙子还没有找到,老婆婆每日哭成一个泪人,想到她老来丧子丧孙,我也禁不住心酸。每次新挖出一个人,我都陪着她去认尸,但都没有找到,老婆婆一次次绝望后又涌生出希望。倒是那日拦我那少年找到了他大哥的尸体,他的母亲和嫂子也来了,哭得呼天抢地,矿上按规定赔偿了抚恤金,让我跌破眼镜的是,两个女人为了独占抚恤金,争吵不休,连死者也不管了,我不禁心寒,所谓亲情,在金钱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最后还是那少年怒嚷:“你们不要再吵了,你们想我大哥连眼睛都闭不上吗?”那两个女人才觉出自己的失态,又争先恐后地哭起来,我只觉得一阵恶心,赶紧走了出去。
  回了议事厅,刚好云天常从铁山郡回来了,我赶紧请他坐下,询问他与府衙商议的情况,没想到云天常一脸恼怒之色,又气又恨地道:“少夫人,我没办妥您交待的事,被王守之那狗官刁难了。”
  “怎么?他赚我们送的银子不够?”我挑了挑眉,真是个贪官,我让云天常给他送了足足两万两银子,“还是怪我们绑了赵管事?他应该很明白,这件事一定要交几个人出去,就算赵管事是他的小舅子,如果事情闹大了,他也保不住,他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吧?”
  “不是,本来事情已经差不多商量好了,不过……”云天常脸色有些难看,我看着他,“常叔,你直说就是。”
  “是,本来事情已经差不多谈妥,矿难我们尽快处理,让官府尽量不要插手进来,但是突然来了人在王大人耳边耳语了几句,王大人听了,脸色就不太好了,说……”云天常看了我一眼,我追问,“他说什么?”
  “他问我,听说你们少夫人来了,可有此事?”云天常道。
  我莫名其妙地道:“我来了怎么了?”
  云天常一脸懊恼:“也怪我疏忽了,本想着平时与府衙的关系是很不错的,少夫人让我去打点就径直去了,这事儿要放在平时也没什么,不过现在……”
  我还是不明白:“常叔,你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
  “少夫人不太明白官场上的事,若是平时,我们与府衙接触,那没什么,因为云家的当家没在这个地头,可是现在既然少夫人都来了,知府大人心里肯定会不舒服,您这位当家主母都来了他的地头,却派个执事去与他商量,算什么意思?所以……”云天常咬了咬牙,气道,“是我疏忽了,请少夫人责罚。”
  我恍然大悟。说来说去,就是当官的要摆官威,这位王大人觉得我没有尊重他。我没混过官场,是不太懂官场的规矩,但也知道有些当官的很看重这方面的事情,记得以前听说过某次会议上,工作人员把局长和副局长的座签牌位置放反了,结果会议结束之后,局长和副局长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局长在处理副局长的事情上,事事都要卡一卡,从来没有干脆过,以前听了只觉得可笑,现在想来,只是我们这些人不了解官场的规矩罢了。
  我点点头,这件事不能怪云天常,看来要我亲自出面解决了:“那王大人后来怎么说?”
  “就是因为这个,王大人兴许觉得没有面子,就打起了官腔,说要公事公办。”云天常蹙眉道,“如果官府事事按规矩、按制度来办的话,我们矿方就要命了……”
  “看来赵管事在这矿上的亲信不少啊。”居然立即有人下山去给府伊大人通风报信,暗中作鬼了。我扫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常叔,烦你再去一次铁山郡,跟府衙大人赔个礼,说我初到矿上,事务烦杂,一时脱不开身,所以疏忽了,我明日一定亲自去拜访他!”
  云天常点头出去了。我沉吟起来,看来这赵管事在隆兴铁矿也培植了一些势力,现下看他失了势,肯定怕受牵连,所以赶紧与府衙通风报信,给我施加压力。我冷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些什么人在搞鬼!
  让云德把宋秋叫进来,我直接问他:“你知道咱们矿上,哪些是赵管事的人?”
  宋秋想了想,说了几个工头的名字,又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还有没有就不清楚了。”
  “让人监视他们,看看他们有没有相互接触,有没有跟其他人有接触,一旦发现情况,立即向我汇报。”我淡淡地道。等他出去,我总结了这次的教训,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我大的决定没有错,发生矿难,在安抚好民众后,应第一时间与官府商量处理事宜。但我犯了两个错误,一就是没有控制住赵管事培植的势力,二是忽略了官场的规矩。我咬了咬唇,明天拜会府伊大人,看来还要再塞一笔银子,多花了一笔钱买来的教训,我记住了!
  宋秋按我的吩咐安排下去,赵管事的人一直没有什么异动。我倦极了,倚在软榻上打了个盹儿,这几天一直没有拉直身子睡个好觉,因为每隔半小时就要听宋秋的救援进展汇报,我累了只是倚在议事厅的软榻上眯一会儿。半夜里,云德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少夫人,不好了!”
  我立即惊醒过来:“什么事?”
  “那些矿工家属不知道怎么闹起来了,说你勾结官府,现在把赵管事关起来只是做个样子,根本不会处置他,现在他们群情激愤,已经和前去劝说的人打起来了……”云德一口气道。
  “什么?”我蓦地站起来,“谁散布的假消息?是不是赵管事的亲信?”
  “不能确定是不是,他的人被我们盯着,但万一还有些我们不清楚的心腹……”云德不敢肯定地道。
  我抬腿就往门外走:“赶紧去给大家解释!”
  “少夫人,来不及了,他们受人煽动,根本不会听的。”云德紧跟其后道。云离、云震赶紧护到我身侧。
  “怎么也要试一试。”我赶紧往矿工亲属的休息厅跑,还未跑近,已经见那里乱成一团,矿工亲属和调解的人扭成一团,场面混乱不堪,我赶紧大声道:“大家静一静,听我给大家解释……”
  有人丢了木棍过来,云离一拳将它击开,人群中有人大声道:“大家别听她的,他们这些有钱人哪个不是官商勾结,现在说得舌灿莲花,背后里不知道搞了些什么鬼……”
  舌灿莲花?还挺有文化的,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想找出那个煽动者,但场面太混乱了,根本找不到是谁。矿工亲属听他这么一说,立即向我冲过来,嚷嚷道:“不要听她的,把她抓起来……”
  人流向我拥来,云离、云震踢飞几个冲上前来的矿工亲属,我大急:“不要伤人!”如果现在伤了他们,后果就更难控制了!
  “少夫人,我们的职责是保护你的安全!”云离又打倒两个冲上来的人,厉声道。矿上的护卫见状也赶了过来,云德见场面难以控制,赶紧道:“少夫人,我们先避一避,等他们情绪稳定下来再做打算。”
  我看着密密麻麻拥过来的人群,看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转身往马厩跑:“快上马,我们先离开这里!”
  众人护着我骑上小白,往矿山外冲出去,云德带着矿场的护卫冲在前面开路,云离和云震在后面,不断用马鞭为我挥去疯狂的人群冲我们丢来的石头。我们很快冲出矿山,人群渐渐被我们甩在身后,直至身后完全没有了那些人的踪影,我们的马速才渐渐慢下来。
  “少夫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云德停下马,转头问我。
  我勒住马,想了想,沉声道:“现在这情况是回不去的,我们先下山赶去铁山郡,找到常叔再商议。”
  “是!”云德点点头,准备扬鞭策马,身形刚动,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破空声,云离反应奇快地转马拦到我身前,来不及拔剑就往空中一挥,一支短短的冷箭赫然扎在泥地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嗖嗖两声破空声,云德前面有两个铁矿护卫闷哼一声,顿时从马上栽下地去,身子抽搐了两下,立即没有声息。只听到铛铛两声,云离和云震已经拔出剑来,飞身护到我马前,厉声道:“少夫人,闪开,有埋伏!”
  这一切状况不过是转瞬之间发生,我大吃一惊,和云德赶紧下马,破空而出的冷箭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射出来,云离和云震护住我,长剑甩出密不透风的剑花,将那些冷箭一一击落。但那些铁矿护卫就没有我这么走运了,不多时又有两个铁矿护卫倒下马,云德见他们倒下马便绝了气,惊道:“箭上有毒!”
  “不错,而且是见血封喉的巨毒!”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个男人阴冷的声音。我吃惊地抬头望去,见前方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一个黑衣蒙面人。云离和云震直直地盯着他,眼中露出警戒之色。四周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我左右一望,微微一怔,沉沉的夜色中,前后左右又走出四个持刀的黑衣蒙面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
  “上!”先前的黑衣人下了命令,那四个黑衣人身形一动,向着我冲过来。
  云德大声道:“保护少夫人!”众人上前厮杀,云离、云震还好,那些铁矿护卫根本不是四个黑衣人的对手,他们出手快、狠、准,招招都是夺命的招数,像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杀手,转瞬之间,铁矿护卫一一倒在血泊之中。云离见状厉声道:“德管家,快带少夫人上马,我们将他们拦住!”
  “跑得了吗?”黑衣人首领一挥手,那几个黑衣人身形鬼魅地一晃,银亮的刀光一闪,涌起一层层的刀浪,霎时间寒光迫人,将我们笼罩在一片冰冷彻骨的刀阵之中。

  第五章 鬼面(1)

  冷寒的刀光如严冬飞雪般扑面而来,带着锐利的啸音,我只觉得眼前骤然一白,刀花如雪片般降落,森冷的寒意立即令我的皮肤起了一起鸡皮疙瘩。说时迟,那时快,云离和云震一前一后护住我,银剑闪出无数晶亮的光影,阻挡那密罗的刀网,刹时间只听到无数刀剑互击的金鸣之声,寒意骤然退去三分,只听到云震厉声道:“少夫人,快跑!”
  光影大织,此番却是云离、云震的剑影震开节节逼近的刀光。云德趁机推我上马,扬鞭抽在小白屁股上,小白吃痛地长鸣,拔腿飞奔。黑衣人见状,不与云离云震缠斗,向我逼近,云德上前阻挡,没几下便被黑衣人砍倒在地。我大惊,云离和云震一边与黑衣人缠斗,一边飞跃上马,紧跟于我身后,身后传来嗖嗖数声,云离和云震的马被冷箭刺中,向前一扑,马头往小白屁股上撞了一下,轰然倒地,口吐白沫。小白受惊,猛地竖起前蹄长嘶,我一下被它从马背上掀翻,滚到地上,浑身顿时像散了架似的,无法动弹。小白嘚嘚地迈开蹄,飞速地跑进丛林,转瞬就没了影子。
  “少夫人!”云震扑过来扶起我,云离反身与追上前来的黑衣人恶斗起来,一边对云震大声道:“快带少夫人走,我拦住他们!”
  “少夫人,能动吗?”云震沉声道。我赶紧点头,尽管全身痛得仿佛被四分五裂了。云震毫不迟疑地拉着我往树林里跑,身后是不断交击的刀剑轰鸣,又是两声破空声传来,云震回身挥剑劈开,没想到第二支冷箭后紧跟着第三支冷箭,以令人毫无防备的速度疾射而来,蓦地扎在云震的左臂上。还来不及等我惊呼出声,只见银光一闪,云震闷哼一声,已将一条左臂卸下来,顿时血雨飞溅,喷了我满头满脸。我呆呆地望着云震的手臂掉到草丛上,不敢置信地道:“你砍掉了自己的手?”
  “少夫人,快跑!”云震满头冷汗,伸手往身上几处穴位上急点数下,用握剑的右手往我背心一推,我登时回过神,拼了命地往树林里奔跑。是了,这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他们的冷箭上浸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如果云震不马上砍掉手,只怕这时已经丧命了。
  身后不再传来云离与黑衣人的厮杀声,黑暗中只听到我和云震粗重的喘息声,我回过头见云震脸色苍白,失血令他全身脱力,步履踉跄,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眼泪滑下来:“你怎么样?”
  “快跑!”云震不答,只是一边催促我奔跑,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左臂上不断涌出鲜血淅淅沥沥地淌了一路,他的眼中燃着熊熊怒火,神情骇人之极,如同一头吃人的野兽。我很想说我根本跑不动了,可是脚却不听使唤地执行着奔跑的命令,因为我知道我们不能停下来,若停下来,我们就再也没有存活的希望了。
  突然,云震骤然停住,快速往我身前一挡。我一头撞在他的背上,见他全身僵硬地注视着前方,手中的剑拦在胸前,握得指节发白。我抬眼望向前方,见不远处有个黑色的人影,那装束与之前那辟黑衣蒙面人一模一样,但手里却拿着两支形似峨嵋刺的兵器,而非之前那些黑衣人的刀。云德握紧长剑,沉声道:“少夫人快跑,我先拦住他。”说着,把我往右方一推,身形立动,向着黑衣人奔去。
  我不敢回头,只得径直往前冲,身后传来打斗声,我不敢回望,只是望着一团黑雾迷障的丛林不断前奔,我不记得我跌倒了多少次,又爬起来多少次。我不知道云德是不是死了,云离和云震能不能拖住那些黑衣人,我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只是一片空白,机械地重复着奔跑的动作。胸口又涨又痛,夜风扑打在涕泪交错的脸上,一阵阵刺痛,我透不过气,眼前出现景物的重影,好多次我都以为自己马上就要窒息而死了,可下一秒身体各处传来的麻木的疼痛感,又提醒着我还没有死,我不能放弃希望!
  我不知道我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这山林似乎根本就没有路,我跌跌撞撞地摸黑前行,高一脚低一脚地在崎岖不平的林间摸爬,偶尔有不知道什么动物从我脚边飞窜过去,骇得我魂飞魄散,却不敢叫出声,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继续蹒跚着往前走。黑暗中传来不知道什么鸟凄厉的叫声,越发让我觉得阴森恐怖,裙子不时被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树枝荆棘拌住、勾破,那清脆的丝帛撕裂声在黑暗中异常地清晰和诡异,我心惊肉跳地刨开挡在前面的繁茂的荆棘,手被带刺的荆棘刺破了,钻心的疼,脸也被带着倒刺的茅草割破了数道口子,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前面似乎有流水的声音,我加紧往前走,扒开一丛又一丛的茅草和荆棘,眼前豁然开朗,在银亮的月光下,我看到左前方有一座巨大的瀑布,瀑布下方汇成一泓潭水,层叠溢成一条溪流。左边是瀑布山崖没路了,溪流对面和下方不知道是通往哪里,我从草丛里钻出来,不知道该往哪个方面前行。
  但我并没有机会再考虑了,我刚走出丛林,就看到溪流边的阴影里,一个黑衣人缓缓走出来,见到我,身子顿住,站在明亮的月光下,他手里的峨嵋刺在月光下闪着鬼魅的银光。我全身一震,瞪着他道:“你把云震怎么样了?”
  他听到我问话,抬眼看着我,身子似乎顿了顿,却没有出声。我恨声道:“你杀了他?”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又气又怕又恨,怒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是赵管事让你们来杀我的?”
  我戒备地盯着他,他默默地看着我,还是不说话,握着峨嵋刺的手紧了紧。我知道我跑不了,冷笑道:“横竖都是一死,你既要拿我的命,何不让我做个明白鬼?”
  “等你下去问阎罗王就知道了!”黑暗的丛林中又腾闪出一个人影,我抬眼一看,见一个黑衣人慢慢走过来,说话的正是他,那个之前在山路上伏击我们的那些黑衣人的领头。我见他的样子,知道云离肯定凶多吉少,但肯定也让他们折损了四个人,心中又悲又怒:“你们把云离杀了?”
  “你的问题真多余。”黑衣人扫了执着峨嵋刺的黑衣人一眼,轻哼道,“阴鬼,为什么还不杀了她?”
  那叫阴鬼的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寒声道:“我做事用不着你来管。”
  竟是个女声,这叫阴鬼的刺客,原来是女人。我浑身一震,不是因为她是女人让我感到震惊,而是她的声音,有点耳熟,我上前两步,盯着那个叫阴鬼的蒙面黑衣人的眼睛,又惊又疑:“你……”
  黑衣人被阴鬼拿话一顶,双手握了起来,冷哼道:“不用我管?你别忘了,我才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
  “这次行动并没有安排刺杀,是你自己私自决定的。”阴鬼冷冷地道,眼中寒芒一闪。
  “那又怎么样,门主让我全权负责,现在你得听我的。”空手黑衣人寒声道,“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得宠的红人吗?别忘了现在是谁作主!”
  我退了一步,阴鬼的声音越听越像是她,我应该没有料错,我瞪着那个阴鬼,寒声道:“你,你是月……”
  “闭嘴!”她冷冷地打断我,眼中蓦然暴射出寒光,吓得我立即把话吞了回去。那黑衣人咦了一声,寒声道:“她好像认识你?”
  阴鬼不说话,那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寒光,冷笑道:“不管你是否认得她,你都要死!”说着,往腰间一拉,抽出一条铁鞭,在空中一挥,那铁鞭哗地膨开,鞭身膨起一根根锋利的钩刺,状如荆棘。我大惊失色,转头就跑,只听到一阵锐利的嚣音追上来,我心中又急又怕,踩到一块石头,脚一滑,顿时扑倒在地,那荆棘铁鞭带着阴风险险地从我的头顶上扫过,抽中我身旁的一棵树,那棵树轰然倒地。我赶紧爬起来,脚踝蓦然一阵剧痛,顿时又跌倒在地上,该死的,脚扭了。回头看向两人,见黑衣人又扬起了手中的荆棘铁鞭,嘴里发出夜枭般的笑声,而阴鬼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我,荆棘铁鞭带着凶戾的嚣音,如同一条灵活蜿蜒的毒蛇,夹着阴风直直地向我吞噬过来,阴风荡开了零乱散拂在我脸上的头发,我闭上了眼睛。
  逃不过了,这次真的要死了。死亡来得这么快,让我甚至来不及去回想来到这个世界的种种事,那些忘不了的人,这样也好,至少死得不会那么痛苦。耳朵里听到金属的轰鸣,像是骨头被绊碎的声音,这杀手杀人的手法倒干净俐落,都把我的头绞下来了,我都还没有感觉到疼痛,脑子里竟然还有意识,原来到等死的一刻,才发现其实死亡的时间变得很漫长,如同影碟机在慢格前进。
  又听到一声沉闷的轰然声,是我的头掉到地上了吧?我不敢睁眼去看那恐怖的场景,就这么去吧。耳边突然响起阴鬼又惊又疑的质问:“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是已经认出我了吗?这会儿倒来装傻!我没好气地睁眼,想做个恐怖的死前惨状给她看,再说两句化成厉鬼也不放过她的狠话,没想到一睁开眼,看到眼前的情况,自己反倒傻住了!
  那荆棘铁鞭刚刚还如一条黑色的毒蛇,此际却被绞成了数截毫无生气地散落在地上,挥鞭的黑衣人扑倒在地,脑袋滚落在我脚边,无头的尸身伏地原地,我一脚踹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骇得差点尖叫出声。咬紧牙,撑着身子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带帽斗篷的人持剑站在阴鬼面前,他没有蒙面,脸上却戴着一张狰狞的银色面具,在月色下泛着恐怖的银光。
  原来阴鬼不是在跟我说话,是在跟他说话!他不理阴鬼的问话,径直向我走来,全身散发着恐怖的气势。走到我身前,他蹲下身,我被他脸上的面具吓得缩了缩:“你是谁?”他的面具真的很恐怖,眼睛处不似一般的面具掏空,而是做成了突出的窗口,像中世纪的骑士头盔,让人无法看到他的眼睛。轻微的后缩动作牵扯到身体的伤痛,我抽了口气,蹙紧了眉。
  他没有回话,注意到我的表情,眼神落到我的脚踝,那里已经肿成馒头状了。鬼面人突然伸手抱起我,我微微一挣,全身顿时痛得发怵,他觉察出我的抗拒,动作变得轻柔。我怔了怔,看样子他对我没有恶意。我转头看了满脸惊疑的阴鬼一眼,望着鬼面人轻声道:“是你救了我。”
  他低头看了看我,仍是不出声,只抱着我转身就走,也不理站在那边的阴鬼。“你到底是谁?”身后传来阴鬼凌厉的质疑,伴着呼呼的怪声,我从鬼面人的手臂旁探头看去,见阴鬼手中的峨嵋刺像两个风火轮似的向着我们飞过来。我惊呼出声,那鬼面人抱着我,身形鬼魅地一晃,就从两只呼呼乱转的峨嵋刺中间反穿过去,向着阴鬼冲去,峨嵋刺又呼呼地转回来,鬼面人单手搂着我,手中的剑似乎只是随手一挥,便把那两支峨嵋刺扫落在地,长剑随即搭在阴鬼的脖子上,这一切动作干净俐落,只是转瞬之间便已完成,快得让阴鬼甚至还不及反击。
  阴鬼的眼里没有恐惧,也没了惊疑,眼神渐渐平静下来,定定地望着鬼面人,闭上眼睛,倒有了一个杀手临死前的风范和气度。鬼面人看了她半晌,收回剑,抱着我转身就走,阴鬼没再出声,也没再动手阻拦,只是如同石化一般站在那里,看来她已经清楚自己不是鬼面人的对手,不会再以卵击石了。
  看来这个人是个大侠呢,不会轻易取别人的性命,我似乎安全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让我全身松驰下来,才发现身体各处的种种痛感都回来了,我咬着唇,倚在鬼面人的怀里,意识渐渐有些模糊。这个人的怀抱很温暖呢,又安全,又舒服……这是我昏睡过去之前,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六章 暗鬼(1)

  睁开眼睛听到有人大呼小叫:“少夫人醒了!”
  想撑起身,却发现全身每处的肌肉都酸痛得快散架似的。“少夫人想起来吗?”我听到有人在旁边问,转过头,见到宁儿,怔了怔:“你怎么在这里?”
  宁儿把我扶起来坐着,垫了个枕头在我身后,我转眼又看到馨儿端了碗东西过来:“怎么你们都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少夫人,这是云家在铁山郡的别院。”宁儿从馨儿手里端过那碗汤,“这是厨房炖的燕窝,少夫人睡了一天一夜,先吃点东西吧。”
  她舀了勺燕窝送到我唇边,我别过脸,疑惑地道:“你们不是在船上服侍云峥的吗?难道云峥来了?”
  “少爷昨儿晚上就来了。”馨儿笑道,“见到少夫人满身是血的样子,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们服侍少爷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呢,后来知道少夫人没有大碍,脸色仍是阴沉得吓人……”
  “是常叔把我遇刺的消息通知云峥的?”我又气又急,“他怎么能这样做?他明知道云峥身子不好,还拿这些事去吓他,云峥例诊之后怎么能这样奔波?常叔怎么这么糊涂?云峥去哪里了?”
  “峥少爷和常执事早上就出门了,说是先去府衙再去矿上,现在还没有回来呢……”宁儿道。我一听,赶紧掀开被子:“他去矿上了?他怎么能去?山路那么颠簸,那些矿工亲属也不知道会不会再闹事,他要是在矿上出了事怎么办?我要去找他……”
  刚站起身,脚踝传来一阵剧痛,我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宁儿和馨儿赶紧扶住我:“少夫人,您别担心,峥少爷不会有事的……”
  我又气又急:“你们知道什么,平日里当然是没事,可现在有人在中间使坏,万一他……”我不敢往下想,云峥那弱不禁风的身子,要是也遇到昨晚那些刺客可怎么办?我挣扎着想往外走,宁儿和馨儿赶紧拉住我:“少夫人,你脚伤了,不能就这么出去,峥少爷有铁卫护着,不会出事儿的……”
  铁卫,一听这个,我顿时想到惨死的云离、云震,还有不知生死的云德,心头更是大慌,铁卫也未必能护云峥周全,我挣扎着想甩开宁儿和馨儿:“放开我,我要去找云峥,我要去找他……”
  “少夫人……”宁儿和馨儿为难紧紧拉住我,我全身都痛,根本使不上力,心头又急,眼泪忍不住滚下来,正拉扯间,听到一声:“叶儿!”
  我抬起头,看到云峥急急忙忙地走进来,又惊又喜:“云峥,云峥……”
  他快步冲过来,扶住我:“叶儿,快躺到床上去。”
  “云峥,你没事吧?”我抱住他,心里一阵后怕,“你没事就好了。”
  “我没事,傻瓜,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他抱我到床上,想直起身,我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他轻声笑了笑,也不动了,只吩咐宁儿和馨儿出去。听到两个丫鬟带上了门,才柔声道:“傻丫头,我在这里,别怕……”
  我娇气地哭起来,心里只觉得委屈,云峥轻轻拍着我肩膀:“没事了,没事了……”我越发矫情,哭得更大声,云峥轻叹一声,躺到我身侧,紧紧地抱住我,轻哄道,“乖,没事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是的,他在这里,他是我的夫,他会一直在我身边。我在他怀里渐渐止住抽泣,抬起眼看他,他温柔地擦去我脸上的泪花,脸上满是怜惜。“你的衣服湿了……”我的脸微微一烫。
  他宠溺地笑了:“有什么打紧,这衣服能为叶儿擦眼泪,是它的荣幸。”
  “你几时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的?”我蜷进他怀里,嗔道。
  “这样变的……”他的唇落到我的唇上,我闭上眼睛,感受他温柔的吻,感受他对我的娇宠、珍视,和被爱的幸福。
  肚子突然发出的不争气的咕咕声破坏了这一刻旖旎的气氛,云峥轻笑起来,我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他怀里:“不准笑。”
  “先吃点东西。”他松开我,下床拿过桌上那碗燕窝,扶我坐起来,我欲接过他手里的碗,他轻轻一让:“我喂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话是这么说,我却张大了嘴。云峥又笑了,舀了一勺燕窝送到我嘴里,我吃进肚去,啧了啧嘴道:“有老公服侍的感觉真是好啊。”
  “傻瓜!”云峥失笑地又送了一勺过来,我只是傻笑。他喂完燕窝,撩开我的裤管儿,见脚背肿得跟馒头似的,眉头蹙起来:“痛不痛?”
  “痛……”我撅着嘴撒娇,“全身都痛,这里,这里,这里,都痛死了……”
  “傻丫头……”他笑起来,起身让宁儿端了冰进来,卷起袖子,用毛巾包了冰,敷到我的脚背上。
  骤然的冰凉令我往后一缩:“痛……”
  他捏住我的脚,不让我动:“痛也忍一忍,冰敷好得快。”
  我们都不再说话,房间里静下来,我看着他认真地帮我敷脚,表情异常专注。心里涌起一丝丝甜蜜的感觉。云峥,从来没有帮人做过这些事吧?他一遍又一遍地帮我冰敷,然后细心地涂上药油,用纱布包好脚,才道:“本来药油要揉进去效果才好的,但是会很痛,你最怕痛,就慢慢养好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云峥,我是不是很笨?”
  他抬眼看我,微微一笑:“胡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
  “可是,我什么事都办不好,每次都要别人帮我擦屁股。”我懊恼地道,想起云离和云震,心中顿时无比难过,“云离和云震为了救我都……还有云德,不知道……”
  “傻瓜,十八铁卫是云家的死士,他们的职责就是保卫主人的安全。”云峥搁下药油,轻轻拥住我,“他们只得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德管事只是伤重,并没有身亡。”
  “可是他们……”虽然我知道云峥说得没有错,云家养十八铁卫就是为主子挡刀的,可是,要别人牺牲生命换来我的周全,我心里仍是十分难过和不安。我咬了咬唇,想起遇刺那些凶险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要不是被鬼面人救了,只怕……我猛地抬起脸:“对了,我记得我是被一个鬼面人救了,然后就晕过去了,我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鬼面人?”云峥扬了扬眉,“昨晚家仆听到敲门声,开门就见你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根本就没见着其他人。”
  “咦?奇怪……”我思忖起来,“那一定是他把我送回来的,他怎么知道我是云家的人呢?”
  “想不通的事情先放一边,不要老去想他。”云峥敲了敲我的额,上床将我拥进怀里。我抬眼观察他的面色,轻笑:“老公,我想其他的男人,你吃醋了吗?”
  他失笑地拥紧我:“你想我吃醋吗?”
  “嗯,偶尔吃一下也无妨嘛,这证明你心里在乎我,一点不在乎我才不会吃醋。”我笑着将头埋进他怀里,“你太纵容我了,什么都由着我,这样下去我会被宠坏的。”
  “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快乐且没有遗憾的,就够了。”云峥柔声道。
  我叹了口气,闷声道:“所以你去府衙和矿山帮我处理那些烂摊子,甚至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我明儿要说说常叔,怎么能出一点点事儿就把你叫来……”我知道云峥肯定已经把我没弄好的烂摊子接管下来了,只觉得自己极没用。
  “傻丫头,不是常叔叫我来的,你出事儿那会儿,他还没得到消息呢。”云峥抚着我的长发,轻笑道,“是昨儿船行至铁山郡,我挂着你的情况,身子也精神些了,所以上岸来看看。船是晚上到的,我先来了别院,本想次日一早再上山的,没想到到了别院没多久就听说你全身是血躺在门外,可把我吓坏了……”
  “对不起……”我能想像云峥当时的情形,如果是我看到云峥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发疯的。
  云峥把我拥紧了些,叹了口气:“我知道出事了,急忙派了四个铁卫去矿上,他们在山道上看到了铁矿护卫的尸首,里面还有云离和重伤昏迷的云德,后在又顺着血迹在丛林里找到了云震,但行刺的刺客却被人削去了脸皮,辩不出身份……”
  我打了个寒颤,那些杀手行事真是狠辣,我寒声道:“是无极门做的。”
  “什么?”云峥诧异地道,“你怎么知道?”
  “我……”我眯起眼睛,“我认出一个人,是我以前见过的,我知道她是无极门的人,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云峥的手顿了顿,轻声道:“叶儿,这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嗯?”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笑了笑,“这些事儿一时半刻也说不完,你别想那么多,先好好休息,其它事,等你有精神了再说好不好?”
  “不要,我睡了那么久,精神着呢,你不说完,我也会胡思乱想,哪里睡得好。”我蹙眉道,“现在矿上的情况怎么样了,那些受人挑拨的矿工亲属安定下来了?”
  “嗯,目前是安定下来了。矿难基本上处理完了,后面这些矿工也都进行了赔付。但昨晚的骚乱,有人冒充矿上的人与矿工家属发生了冲突,引发了一些伤亡。官府正式插手,隆兴铁矿已经暂时查封了。”云峥三言两语将结果告诉我。
  我疑惑道:“是不是赵管事的人在里面搞鬼?”
  云峥淡淡一笑,眼神有些冰冷:“他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那是谁?”我咬了咬唇,“云家与各地官府的关系不是一向很好吗?如果不是因为赵管事的关系,府伊大人的态度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云峥低头看我,唇边噙起浅浅的笑容:“官府的态度,代表的就是朝廷的态度,如果上面要他将这件事公事公办,他也不敢卖云家的人情。”
  “朝廷?你是说,这件事是皇上指使的?”我瞪大眼,是了,即使云家再能翻云覆雨,只要一日没有公然把面子上那层纸撕破,就一日还是天曌国的臣子,表面上的平衡还是要维系的,否则就是公然与朝廷作对了,所以云峥才会放低小侯爷的身份去见府伊大人,毕竟云峥还没有正式承袭永乐侯的爵位,算不得官场中人。
  云峥淡淡一笑,没有作声。我的心里一寒,宇,如果这件事是你授意的,那么杀手也是你派的?你当真,狠心至此,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吗?


  《第三卷 风华篇》第二部分

  第七章 闺情(1)

  “如果这件事是皇上授意的,只怕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我冷静下来,觉得有几点可疑,以我对宇公子的了解,他绝不会安排刺杀这种蠢事,“也许还有第三方插手。”
  “为什么?”云峥挑了挑眉,微笑道。
  “皇上虽然忌惮云家,但现在并不具备贸然下手的时机。以他的心机,他会一步步分解云家的势力,而不会做刺杀这种蠢事,贸然将矛盾激化到表面上。”我思忖道,“他现在没有与云家正面冲突的必胜把握,绝不可能会走这一步棋。”
  “聪明。”云峥赞许地揉了揉我的头,“还有呢?”
  “无极门被朝廷剿灭后消失了一段时间,如果这次刺杀我的杀手真的是无极门的人,应该有两个可能,一是朝廷将其收为己用,那就很好解释这次的事了,之前我听其中一个杀手说过一句话,‘这次行动并没有安排刺杀’,说明刺杀是那几个人私自决定的。”我的思路清晰起来,一边理线索一边接着往下讲,“但是,受过良好训练的杀手,通常只会按命令行事,如果上面没有下达刺杀的命令,他们不会这样擅自行动。那么就有第二种可能,无极门没有被朝廷收服,只是为了躲避朝廷的围捕隐藏了起来,而且极有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起了内讧,也许是为了争夺门主之位,也许被其他什么厉害的人物控制住了,这个人也许就是此次事件的授意者。”
  之所以会这么猜测,是从阴鬼和那黑衣人之间的简单对话里猜测出来的。两个人的语气,明显不对盘,竟然在行动的时候犯下大忌,跟行刺的对象说了那么多废话。如果阴鬼真的是月娘,以她和楚殇的关系,门主易位,她肯定不会服气,说不定甩手走人都不无可能,但她不但继续留在了无极门,而且还隐忍着那个黑衣人,显见对新门主是诸多忌惮的。而无极门在新首领的管治下显然分了派系,也许还斗争激烈,黑衣人应该是那种一心求功者,否则也不会妄自组织刺杀行动。
  云峥微笑着听我分析,点了点头:“分析得透彻,也许的确有第三方的存在,如果是这样,这件事就复杂得多了,我们还要查到第三方到底是谁。不过皇上对这件事的态度,有没有第三方都是一样的,如果这件事是他授意,只能说他已经按耐不住,开始向云家出手,如果他真这样沉不住气,我反倒不惧。如果是第三方做的,皇上乐观其成,照样达到他的目的,这才可怕。”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明白过来,吸了口气,这倒有可能是皇帝会做的事。
  “嗯,不过,皇上对云家的忌惮,我们心中有数,可早作提防,倒是这第三方,动机不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看来云家的确是树大招风了。”云峥的眼神有些冷,“所以这次的矿难,不是意外,是人为的。”
  “什么?”我讶异地抬起头,“人为?”
  “嗯,我让人进矿井内查过了,发现很多疑点,矿井内的受力木桩,有多处人为损毁的痕迹。”云峥轻叹道,“看来这次是有人铁了心要我们交出铁矿的开采权了。”
  我点点头,若这场矿难是人为,那授意这件事的人实在是太狠毒了,我倚在云峥怀里,轻声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你的意思呢?”云峥不答反问。
  “如果他们要的只是铁矿的开采权,就交出去吧。”我沉吟道,“朝廷想收回,必然会拿此次矿难大做文章,与其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不如我们摆个高姿态,上京后主动把开采权还回去,以防心怀叵测之人借机发难。”抬头看向云峥,我心中有些忐忑,放弃铁矿的开采权毕竟是一件大事,牵扯到很多人的利益,也要安抚很多长期在此间获利的人,不知道云峥会不会同意。
  “嗯,云家的势力太惹眼了,让皇上收回一部分权利,让他对云家稍微放松一点也好。”云峥淡淡地道,仿佛放弃铁矿的开采权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他的眼神随即一闪,“若让朝廷收回开采权,必然会有第三方争夺这条财路,到时候看看哪些人想争这铁矿的开采权,就可以分析出谁最有可能是此次矿难的策划者,云家也好早作打算。”
  我的眼睛一亮,对,用利益引出想得到利益的人,到底是我老公聪明一些,懂得放长线钓大鱼。云家虽然富可敌国,可是树大招风,也必然是一块被恶狼虎视眈眈的肥肉。我蹙眉道:“云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云家可以同时执掌漕运和矿山经营权?”
  “嗯?”他知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发出简单的声音示意在他听。我继续说出我的疑惑:“把一国的命脉交到外人手上,这个国家的皇帝不是疯了就是傻了,没有一个正常的皇帝会放着这么大的隐患睡得安稳的。”
  “云家能执掌漕运和矿山,关系到一些皇室的秘辛。”云峥笑了笑。我一听,来了精神,攀住他八卦地道:“什么秘辛?可以讲来听吗?”皇室秘闻啊,绝对爆料。
  “好奇心太重会害死人的。”云峥见我八卦兮兮的样子,好笑地刮了刮我的鼻子,三言两语把一个原本应该很长的故事讲完了。
  云家的玄祖很有经商的才能,在前朝就已小富,后来通过投机倒把拿到了现今的银矿和铜矿的开采权,成为一方巨贾。时逢乱世,枭雄四起,玄祖结识了后来天曌国的开国太祖皇帝,两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结为异姓兄弟,玄祖倾尽家财,全力资助太祖皇帝夺得天下,太祖皇帝得了天下,封玄祖为永乐侯,嫡子代代世袭,前朝的银矿和铜矿,封赏给了先祖做私产。
  云家封侯,满门皆荣,玄祖的女儿还封为太子妃,到了曾祖一代,已是皇后。国舅爷便得了个织造的肥差。再到了祖父云崇山一代,因助先帝夺嫡,得掌漕运。再到了当今天子君北羽这代,也是扶君北羽上位,皇上允诺给了云家全国铁矿的开采权。
  “这么简单就完了?”我听完云峥三言两语的把这些历史说完,每朝每代只得简单一句话,秘辛是半个字没有,可平淡的叙述下隐藏了怎样的惊心动魄甚至丑恶?云峥不想说,我也不再问,只玩笑道:“原来我家老公和皇上还有点亲戚关系,也算小半个皇亲国戚吧?”
  云峥笑起来,捏了捏我的鼻子:“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了,傻妞。”
  我笑了笑,叹道:“云峥,云家掌着这么多权势,表面荣光,可这些东西更像是一朵有毒的花,迟早会给云家带来横祸,为什么还要抓住它们不放?”
  云峥沉默半晌,轻叹一声,语气有些无奈:“叶儿,云家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利益关系盘根错节,不是说想放,就能放的。有些时候,放弃,就意味着灭顶之灾。”
  我明白,这些权势是毒果,却也是保命牌,有朝一日云家当真什么都没有了,那个下场恐怕……“难道人对金钱的欲望真的没有止境吗?还是……”我咬了咬唇,心里隐隐不安,“还是,真的像皇上忌惮的那样,云家对这天下也有野心?”
  他定定望着我,没有动怒,唇角反倒噙起浅浅的笑容:“如果云家有这样的野心,你会怎么做?”
  “我……”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怔住了。凝望着他朦胧的眼睛,半晌,才轻声道:“我不管云家有什么样的野心,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要这个天下,我陪你夺。如果你不要,我陪你走。”
  他眼中的朦胧之色荡开,像一泓被细石投中的深潭,涟漪一圈圈儿散开,清澈动人,他嘴角带起一丝淡淡的微笑:“叶儿,今生遇到你,是上天对我的厚待。”
  他的手轻轻抚过我脸上被茅草划破的细微伤口,唇轻轻落下来,辗转到耳边,轻声道:“不用担心,我这副身子,就是得了天下,怕也没命消受……”
  我身子颤了颤,恼怒地推开他,瞪着眼道:“胡说什么呢?”
  “生气了?”云峥轻轻笑了笑。
  我气得拧了他胸口一下,“你还笑?”
  他抓住我的手,柔声道:“傻瓜!”
  “我是傻,你以后不准说这样的话。”我垂下睫,喉咙一哽。我不能再承受失去了,我会发疯的,云峥,我想你陪我一起慢慢走到老。
  “我的傻叶儿……”他长叹一声,吻住我的唇,我热切地回应他,不知道是为了忘掉心底那丝隐隐的不安,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吻一如甘泉般清冽,我贪恋地吸吮他口中的甜味,只觉身子热起来,仿佛泡在温泉水里,一寸一寸软下去。我情动地伸手抚上他的衣襟,解开布扣,他温柔地按住我的手:“叶儿,你身上有伤……”
  “在脚上,不打紧……”我吻上他的脖子,云峥昂着头,闭上眼睛,我的舌落到他颈部的动脉上,顺着那条微微轻颤的血管往下滑,蜿蜒地留下一路晶亮湿润的痕迹,缓缓滑落到他的胸前。他抽了口气,翻身压住我,小心地不碰到我的馒头脚,轻轻解开我的纨衣。
  我温柔地望着他,他的眼里闪着异样的神彩,一把拂落床前的纱帐,雪白的轻纱如云彩般遮掩了满床旖旎的春光。他微微沁凉的唇落到我傲挺的酥胸上,我浑身一颤,云峥抓紧我的手,十指交扣,唇在我的身上游走,像一条游曳在水草中姿态优雅的鱼,若有若无地撩拨潭水的宁静。
  ……
  我们做了很久,像两条纠缠千年无法解开的的藤,无边的销魂里,紧紧相依的感觉如潮水般不断累积,让我觉得幸福而安心,仿佛这个世界只得我们两个。云峥,云峥……你是我对爱情最后的梦想,是可以涤静我身心的湖。心里的那一片水,可以给我永远的宁静,也许我真的应该相信。前路上有什么,我不去想,云家以后会怎么样,我也不去想,云峥,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怕了。

  第八章 面摊(1)

  京城。
  已近黄昏,侯府的马车缓缓驶进城门,我撩开窗帘,向外望去,阔别近一年的京城,仍是那么繁华、喧闹、繁荣昌盛,谁知道在这繁华下面,曾经掩藏过什么样的丑恶?
  果真如我所料,我们抵京,已是深秋。我脚上的扭伤已经养好了,云德的伤也已经痊愈,当日铁山郡的矿难处理完后,我和云峥继续上船,沿途察看了一些云家的产业,也顺带了解了漕运一些事务。经过铁山郡一事之后,我发现不管是云天常还是后来见到我的云天海,对我的态度都有一些转变,少了一些不以为然,多了几分尊重,对我提出的一些经营上的问题,无不详尽解答,而我提出的一些建议,他们也欣然接受。
  “在看什么?”云峥握住我的手,我回过头,倚进他怀里,笑着摇摇头。云峥轻声道,“累吗?”
  “不累。”我靠在他的肩上,握着他的手,“云峥,我们今儿就要进宫面圣吗……”
  “倒不用那么急,总要安顿两天的。”云峥笑了笑,轻声道,“叶儿,不用紧张……”
  紧张吗?倒未必。我淡淡一笑,闭上眼睛。
  马车停下来,我们已经到家了。府里的管事云义早早就等在码头接我们,下了车,见府门大开,门口站了一排下人。京城永乐侯府反倒没有沧都的府邸那么大,可能在天子脚下要掩其锋芒吧。云峥牵着我的手走进去,下人们目不斜视,我笑了笑,永乐侯府的下人,到底是见过世面的。
  “阿花姐姐……”金莎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扑到我身前,我笑着牵起她的手。她在沧都侯府住过一段时间,倒也不像初到沧都时对什么都新奇不已。云峥牵着我,我牵着她,一起往里走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什么时候,我和云峥要是有一个像金莎这样可爱的孩子,就好了。这样想着,脸莫名地有些烫了。
  进了府,坐到主厅去,云峥让下人们都来见我,我说了几句客气话,让宁儿把准备好的打赏派下去,折腾半天,这见面才算是搞完了。打发下人散了,云峥笑着对我道:“可要在府里逛逛?”
  “你怕我迷路吗?”我的脸有些窘,之前在沧都永乐侯府,我就曾迷过路,云峥知道了,没有取笑我,却陪着我在府里走了几天,才算是把路记住了。
  他只是笑,我心中一烫,起身走到他面前:“不用了,刚刚到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时间逛。”
  “那我让馨儿准备热水沐浴。”云峥握住我的手,我眨了眨眼,他赶紧道,“我让馨儿带云泽去准备。”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见站在一边的云泽和馨儿脸上也带上一丝笑意。云泽是我们在凤阳府视察产业时,买下的一个卖身葬父的少年,只有十四岁,本名李元,云峥给他取了云泽这个名字。我见那孩子生得俊秀,做事细心,性格也沉稳,便让他给云峥做个贴身的小厮。之前云峥是没有小厮的,他的一切事情,都是丫鬟们打点,说是他身子弱,男孩子粗心大意,粗手粗脚,怕服侍不精心。不过后来我知道连洗澡都是丫鬟打点的时候,便转起了心思,不过一时也找不到合意的人选,直到遇到云泽。
  我将唇附到他耳边,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老公,你不要我帮你洗吗?”
  之前我可是把宁儿、馨儿的工作都抢过来了,只要是涉及到洗澡这一类的工作,一律不准她们插手,害得下人们都偷偷笑我是个醋坛子。
  云峥失笑,脸上难得地带上一丝粉色。我促狭地一笑,拉起金莎的手:“逗你呢,我要和金莎打水仗,你自便了。”
  见云峥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我,我哈哈地笑着牵了金莎跑出去。侯府每个独院的浴房都建有浴池,比我曾经在倚红楼后院见过的楚殇的专用浴池更大更气派,完全可以当个小游泳池用。每次洗澡的时候我都觉得真是浪费水资源啊,可是偏偏又抗拒不了这样的享受,叶海花你这个虚荣的伪环保者。云峥是享受不了这样的浴池的,他每次沐浴都是在木桶里,泡傅先生给他配的药浴。每次他洗完澡,身上都有股淡淡的中药味,好在味道不浓,让我这闻到中药就想吐的人也渐渐习惯了那股味道。
  和金莎在浴池里玩了半天,小家伙玩累了,我让馨儿帮她收拾好,带她去房间休息。自己则继续泡在浴池里,热水泡得很舒服,倦意一点点袭来,我闭上眼睛,倚在池边睡过去。竟做起了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条美人鱼,在海里优雅地游,我的全身发着淡淡的莹光,五彩缤纷的热带鱼围着我嬉戏玩耍,突然,一条鲨鱼静无声息地游过来,张开血盆大口,我呀地惊呼出声,猛地睁开眼睛。一口水灌进嘴里,我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滑到水里,淹没了头顶。我一惊,赶紧坐直身子,破水而出。
  都不知道淹了多久,要不是被梦惊醒了,淹死了都不知道。我一阵后怕,拍了拍胸口,低头喘了口气。
  却怔了怔,发现胸前闪着一团莹光,蓝蓝的,像梦里的美人鱼身上的莹光一样淡。手抚上脖子,触到黑龙玉,发现光芒正是黑龙玉发出来的。我的心一紧,复又狂喜,怎么会发光?这块玉戴在身上这么久,从来没有出现过异状,除了那次在牢里被龙婆的符咒弄出一点奇怪的动静。难道,难道冥焰有消息了?我捏着玉,在心里轻声念着冥焰的名字,冥焰,是不是你,你有消息了吗?那你……今晚会不会来?
  光芒渐渐淡下去,黑龙玉又恢复了原状。我再也无心泡澡,起身擦干身子,披上浴袍,步出浴房。浴房紧连着我和云峥的卧房,云峥早已在房里了,拿着本书倚在软榻上,看来我睡了有一会儿了。他见我出来,放下书:“怎么了?脸色这么怪?”
  “是吗?”我摸了摸脸,笑了笑,“大概是泡久了。”
  “头发怎么不擦干?”云峥站起来,拿了毛巾,拉我坐到妆台前,帮我揉头发。我任他摆弄,像只猫儿一样闭起眼睛。他换了几条毛巾,才把头发擦得半干,然后拿起梳台上的梳子帮我梳头,动作很轻柔,小心翼翼地,先理顺发梢,再理中段,最后才从头顶上理下来,把头发理顺。
  我喜欢这个时候,他温柔的手指穿过我的黑发,每每让我想起罗大佑那首《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不过那歌词的后半段我不喜欢。云峥和我,会天长地久,我相信,直到我们的头发都白了,他还是会为我梳头、绾发、别簪。
  “你在哼什么?”云峥放下梳子,在镜子里看我。我回了神,才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哼起了这首歌,从凳子上转过身,望着他:“哼歌,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他笑着蹲下来,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轻声哼唱了前面几句:
  穿过我的黑发的你的手,
  穿过我的心情的你的眼,
  如此这般的深情若飘逝转眼成云烟,
  搞不懂为什么沧海会变成桑田。
  牵着我无助的双手的你的手,
  照亮我灰暗的双眼的你的眼,
  如果我们生存的冰冷的世界依然难改变,
  至少我还拥有你化解冰雪的容颜……
  云峥微笑着凝望我,眼神澄澈得像一泓清泉,我唱完这两段,望着他的眼睛,轻声唤道:“云峥……”
  “傻丫头……”他轻叹一声,吻住我的唇,“不要怕,不要担心……”
  我眼中一热,云峥,其实什么明白吧?我怕什么,担心什么,我怕我太幸福,老天爷会妒忌,我怕自己没有能力抓住幸福,让它一再离我而去。
  他松开我的唇:“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去吃东西。”
  这才想起晚膳时间到了。我赶紧走到屏风后换下浴袍,头发还有些湿润,我抓着发丝走出来:“云峥,头发还没干。”
  他走过来,帮我理了理头发:“就散着,我喜欢看你披着头发的样子。”
  我笑起来,他牵着我的手出去,走了一段路,发现是往大门外的方向,诧异地道:“云峥,我不是在家里用膳吗?”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云峥牵着我出了大门,门外候着马车,云乾云巽云坤云艮护在马车四周。自从发生铁山郡的遇刺事件后,铁卫们都更加谨慎小心,跟得寸步不离。
  天已经黑了,马车在街上行走了一段时间,停了下来。下车之后,发现是一条不算繁华的街道,云峥吩咐马车留在原处等,却牵着我往街旁一条小巷走去,四个铁卫也跟上来,但保持了一段距离,想来也是云峥吩咐的。
  “我们去什么地方?”我好奇地道,什么酒楼会藏在这样的陋巷里?云峥笑了笑,抬头示意,我才在前方街角,看到一个热闹的面摊儿,老板的生意似乎很好,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我讶道:“你带我来吃面吗?”
  “嗯。”云峥看到我讶异的表情,却不急着我为解惑,只牵着我走过去。我讶异地打量着这个面摊,看起来是个最最普通不过的面摊儿呀,撑着雨棚子,棚子下摆了一个下面的锅和一个熬着面汤的大瓦罐,旁边一条长案上,有揉好的面团和几样简单的调料。侧头摆了五张桌子,有四张都座无虚席。雨棚下立着一个年青男子,寻常百姓的装束,长得很普通,是那种一丢到人群里就会立即找不着的长相。他见到云峥和我走过来,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中似乎带上一丝温和的笑意。
  “你来了。”男子的眼神落在云峥牵着我的手上,唇角淡淡地一勾。
  “嗯。两碗阳春面。”云峥也不多言,牵着我径直坐到最里面的那张空桌边。那男子开始揉起面团,甩、拧、抖,一团面团很快变成龙须一样的细面条。我出神地望着他的表演,心中疑惑不已。云峥跟他似乎是认识的,看来也不止一次到这里来吃面了,可是云峥怎么会认识他呢?想一想都觉得怪异,从小锦衣玉食的永乐侯世子,竟会跑到一个小巷子里的简陋面摊儿去吃面。从这一刻开始,我觉得京城也有好玩的东西了。

  第九章 沉谙(1)

  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送到我们面前,我吸了口气:“好香!”
  “你若想吃到全天下最好吃的阳春面,一定要来易沉谙的面摊儿。”云峥望着我迫不及待地拿着筷子准备开动,笑起来。抬眼见面摊老板坐到我们这桌来,面对面看着我。云峥笑道:“沉谙,这是我的妻子,叶海花。”
  他转过头:“叶儿,这是我的朋友,易沉谙。”
  易沉谙?很好听的名字呀。我抬眼望着对面的男子,真的是一张很平凡的脸,不过,当他坐到你面前时,你很自然地就会注意到他,我笑着看他:“你好。”
  “嫂夫人。”他微微点了点头,礼节都是恰到好处的。这人的气质很奇怪,明明平凡普通一点儿也不扎眼,气质却温和淡雅,像是受过良好的教养。
  “云峥的朋友不多。”我对他极感兴趣,他是怎么和云峥认识的?彼此间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友情?一定是有很意思的故事。
  “不多。”易沉谙点头微笑。
  “你煮的面闻起来很香。”我笑着转向云峥,“可以吃了吗?我饿了。”
  云峥笑着点头,我拿起筷子挑了一口面到嘴里,细腻的面条软软的,带着一股纫劲儿,很有嚼头,特别是面汤,不知道是怎么炖出来的,比一般的猪骨汤鲜美,回味无穷,一口吃下去就想接着吃第二口。我一边吃,一边点头称赞:“真的很好吃。”
  云峥笑着看我,也动手吃面。易沉谙只是静静地坐着看我们,待我把一碗面吃下去,连汤都喝得光光的,才转过头对云峥道:“还以为你会孤独一生,没想到你竟然娶了妻。”
  呃?我疑惑地看了云峥一眼,云峥浅浅一笑,望着我的眼睛,嘴里却是在回应他:“如果没有遇到叶儿,也许是。”
  “云峥……”我将手从桌上探过去,握住他的手,温柔而坚定地道,“你不会再孤独的!”
  云峥深邃的眸子静静地凝望我,流淌着春水般的温柔甜蜜。我只觉得这夜市的喧嚣都隐去了,眼前只得这么一个人,只静静地看着他,就觉得幸福、安逸。
  “老板!”那边桌有位客人在叫易沉谙,他起身过去,是位刚刚吃完面的姑娘,大概是要结账。不想那姑娘抬眼看着易沉谙,秀眉一挑:“你煮的面真难吃。”
  咦?我好奇地打量那位姑娘,见她服饰普通,一张脸却生得漂亮。她说着找茬的话,语气却一本正经,像在陈述一个事实。面难吃?她那碗面连汤汤水水都舔干净了。我与云峥对望一眼,四周的食客也转过头来看热闹。易沉谙也不动怒,只笑了笑:“我再下一碗给姑娘,当作补偿。”
  说完,也不管那姑娘答不答应,就径直去下了。那个姑娘也怪,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稳如泰山地坐着,等着易沉谙把面煮出来放到她桌上。女子端过面就开始吃,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这一碗该对胃口了吧?
  易沉谙坐过来,半晌,那姑娘把面吃完了,又叫了:“老板。”易沉谙转过身,那姑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还是难吃。”食客们开始交头接耳,有人在旁边嘀咕:“你会不会吃啊?易师傅的阳春面是全京城煮得最好吃的……”
  那姑娘也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易沉谙。易沉谙笑了笑:“我再煮一碗。”说着又去灶头忙乎开了。
  我摇了摇云峥的手:“那姑娘认识他吗?”
  云峥的唇边浮出一抹兴味的笑容:“不像。”
  我好奇地道:“难是来找茬的?”
  云峥摇摇头,笑道:“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又是一碗阳春面端到那姑娘面前,这次易沉谙不走了,坐到了她那张桌子的对首,那姑娘面不改色地吃完阳春面,把汤也喝干净了,抬眼看着易沉谙,半晌,才平静地吐出一句话:“我没钱。”
  咦?我瞪大眼。易沉谙反倒笑了笑:“我知道。”
  却有食客在那里嚷嚷开了:“原来是想来混面吃的,居然找那么蹩脚的借口,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一个姑娘家臊不臊,几文钱的面钱也想赖账……”
  那姑娘还是平平静静地看着易沉谙:“你知道还煮了几碗?”易沉谙微微一笑,温和地道:“我请你吃的。”
  那姑娘挑了挑眉,站起来,从容地道:“谢谢。”虽是道谢,语气却是倨傲的,仿佛她赖了他的面账是易沉谙的福气,别人想她赖她还不肯呢。她走出几步,顿住身子转头看了易沉谙一眼,淡淡地道:“面其实也没那么难吃。”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哇!好有性格啊!我瞠目结舌地看完这奇怪的一幕,转过头看云峥,想看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对这个姑娘感兴趣,他脸色却平静得很,唉,我老公怎么一点儿都不八卦?
  易沉谙收拾了桌上的碗筷,才坐过来,我好奇地道:“沉谙,这姑娘是什么人呀?”
  “我不认识。”易沉谙淡淡地道。
  “咦?你是说你不识得这位姑娘?”我打趣道,“那你怎么请她吃面?”
  “因为她没钱。”易沉谙天经地义地道。
  呃?这也是答案?我傻住了。云峥看着我傻傻的样子,忍俊不禁,笑道:“叶儿,他就是这样一个怪人,你还没有遇到过吧?”
  我点头,这个易沉谙还真会讲冷笑话啊。眼珠转了转,调笑道:“看来美女走到哪里都吃得开,白吃白喝也有人付账,下次我也去试试。”
  这下子,却是易沉谙笑起来,看向云峥:“看来你真是娶了一个宝。”
  云峥温柔地笑望我,握紧我的手。我佯嗔道:“怎么你们在嘲笑我自封美女吗?”
  云峥笑了笑,柔声道:“你在我眼里是最美的。”
  “贫嘴。”我的脸一烫,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易沉谙望着我俩打情骂俏,眼中有一抹意味不明的神采。我估算着云峥吃完面到现在的时间,从绣花挎包里翻出药瓶:“差不多半个钟头了,来把药吃了?”
  “半个钟头?”易沉谙诧异地扬眉,云峥笑道:“这是我家叶儿自己定的一套计时法,半个钟头就是半个时辰的一半。”
  “沉谙,麻烦你给我一杯水好吗?”我把药丸递给云峥,易沉谙从灶台的水壶里倒了一碗水过来,递给云峥,见云峥把药吞了,才淡淡地道:“你一直都吃着傅先生配的药吗?”
  “嗯。”云峥抬眼看他,易沉谙眼神一闪。云峥转头看我:“叶儿,我累了,你让车夫把车驾过来好吗?”
  “好。”我见夜色渐渐深了,吃面的人也陆续走光,把车驾过来也不会惊扰到别人,赶紧站起来去跟离得不远的几个铁卫吩咐,转身回去的时候,看到易沉谙好像递给云峥什么东西,云峥见我回来,站起来,对易沉谙笑了笑:“我回去了。”
  易沉谙点了点头,云峥走过来牵着我的手,柔声道:“我们回家吧。”
  “沉谙刚刚给你什么?”我好奇地道。
  “没什么。”云峥若无其事地道,牵着我往前走。我回头看易沉谙,见他已经在收摊了,云峥牵着我上了马车,轻轻拥着我,我靠在他肩上,轻声道:“云峥,你和易沉谙是怎么认识的呀?”
  半晌,不见他回应,我诧异地抬头,见云峥闭着眼睛靠在车厢壁上,竟已睡着了。这么快就睡着了,看来是真的累了,我轻轻扶过他的头,靠到我身上,他的身子无意识地在我身上蹭了个舒服的位置,随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这一晚回去梳洗了一下就睡了。云峥不一会儿就睡沉了,我却有点睡不着,想着今天晚上认识的易沉谙,还有那个吃霸王面的少女,觉得他们都是一些奇怪的人。云峥走时易沉谙到底塞给他什么东西?我见云峥已经换了睡衣,想着那东西他也收起来了,他不想给我看的东西,我找也没用。随后又想起下午那件怪事,我捏着黑龙玉,倒在床上,念叨自己快睡过去,黑龙玉发光了,冥焰,是不是冥王已经结束了对你的惩罚?今晚,你会来吗?
  我仍然关心着冥焰的情况,尽管我知道他的事是我这个凡人无能为力的。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把冥焰当成一个美好的梦想,没被现实社会污染过的,纯粹的、干净的梦想,是他带给我精神上的力量,生活还是美好的,苦难是可以战胜的,冥焰,如今我已经找到了伴我相守一生的人,而你却还在为我受苦,冥焰,你的情我怎么才能还得清啊?
  迷迷糊糊睡过去,次日醒来,仍是一夜无梦。冥焰并没有因为黑龙玉发光而出现在我的梦中,难道昨天只是我看错了?我坐起身,身边无人,云峥已经起床了。捏着黑龙玉怔怔出神,想着昨天下午黑龙玉发光的一幕,难道要泡过水才可以吗?我翻身下床,叫了宁儿去浴房准备水,等她弄好了,我支开她,脱了衣服下到浴池里。
  把脖子以下浸到水里,我留心着黑龙玉的情况,可是它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过了好半晌,还是没有异状,我努力回想着昨天下午那一幕,我在浴池里睡着了,滑进水里,做了个怪梦,从水里钻出来,玉发光了……难道要把头也浸到水里去吗?我懒得费事猜,深吸了一口气,捏着鼻子潜进水里,睁大眼,注视着黑龙玉。憋了好一会儿气,我感觉自己就快憋不住气的时候,突然,黑龙玉上渐渐氤氲起一团淡蓝色的莹光,我大喜过望,忍住想要出水吸气的欲望,注视着黑龙玉的反映,见它只是浅浅地发出一团莹光,便再没有其它的动静,我屏神静气半天,还是不见它有什么反应,忍不住有些失望,拿起黑龙玉左瞧右瞧,见它只是持续发着莹光。我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了,正准备破水而出的时候,我却怔住了。
  我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捏着鼻子的手,两只手拿着黑龙玉在摆弄,我的鼻子正常地呼吸着,却没有水灌进鼻子里,我刚刚还在水里叹了气,也没有水灌进嘴里。为什么我在水里也能像在岸上一样正常呼吸?难道是这块玉?为了试验,我继续潜水,小心翼翼的张开嘴,真的没有水灌进来,仿佛身体外面履了一层薄薄的膜,把水隔在外面,好神奇啊!
  难道这块玉有帮助呼吸的作用吗?我钻出水面,看着那块玉的光芒黯淡下去,是你在水里才会发光?还是我只要透不过气你就会发光?我捏紧鼻子,憋住气,一会儿,便见那块原本已经光芒黯淡的黑龙玉,面上的莹光竟真的渐渐又亮起来,我松开鼻子呼吸,那光又淡下去,再捏住鼻子,光芒又渐亮。试了几次,我终于相信,这块玉是真的有帮助呼吸的作用,当它发出光芒的时候,我即使捏着鼻子半天,也感觉不到憋气的难受劲儿。
  果然是仙家的宝贝啊,竟然还有这样的妙用。可是,为什么在草原上我和安远兮被投入湖中,却没见它发挥什么功用呢?随即想到在沧都大牢里见过的那个龙婆,还有那奇异的一幕,难道,正是因为龙婆那个奇怪的血礼,才让黑龙玉有了这种神奇的功能?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我从浴池里爬出来,罢了,反正我脑袋想破了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黑龙玉有了这项异能,对我是有益无害的,也懒得费神猜了。
  穿好衣服,收拾好头发,宁儿跑进来:“少夫人,宫里来人了,少爷让您去大厅呢。”我怔了怔,赶紧出去,原来是宫里的公公来传皇上的口谕,让我们后天进宫面圣。

  第十章 访客(1)

  宫里的人走后,来了一个客人。
  我欢叫着奔过去:“大哥!”
  有大半年未见着蔚家大哥了呢,当初他走的时候,我口口声声让他记得回来看我,没想到却是我回京先见他。
  蔚家大哥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还这么没规没矩的,给你夫君看到了笑话。”
  我回头看见云峥面带微笑地看我,笑道:“他才不会笑话我呢。”
  拉着蔚家大哥跑到云峥身边:“云峥,这是我结拜的义兄,蔚彤枫。”
  云峥笑着点头:“蔚相的公子?”
  蔚家大哥眼神一闪,苦笑道:“是不被蔚相承认的忤逆子。”
  我赶紧岔开话题:“大哥,这是我夫君云峥。”
  “永乐侯府的世子,叶儿,你真是嫁了户好人家。”蔚家大哥宠溺地望着我,我皱了皱鼻子:“什么呀,他娶到我是他的福气。”
  蔚家大哥和云峥都笑起来,进了花厅,丫鬟奉上茶,我迫不及待地道:“大哥,你这段日子过得好吗?你还住在九爷府上么?红叶姐姐好吗?你和红叶姐姐……”
  “叶儿,你这么多问题,要我先回答你哪个?”蔚家大哥失笑地望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真的有好多问题想问他,我还想问他上次想办的事儿可办好了?他想帮的人可帮到了?他是否还是没有回过家?他可有发现如今的蔚相其实已经不是他的父亲?宫中的德妃其实不是他的妹妹?可是这些话,我却不敢问出口,怕引发掀然大波。
  蔚家大哥见我脸色窘迫,笑了笑,挨个回答我的问题:“我很好,仍住九爷府上,红叶也很好,我还没有告诉她你已经回京了。”
  “我刚回来,什么都还没安顿好,没来得去看红叶姐姐,你和红叶姐姐进展得怎么样?”我笑道。
  蔚家大哥脸色有些尴尬:“叶儿!”
  “怕什么,我是你妹子,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也是份内事。”我笑道,“大哥,红叶姐姐……”
  “叶儿,这事儿就不劳你费心了。”蔚家大哥的脸色沉下来,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两人进展得不太理想。云峥见气氛有点闷,赶紧笑道:“叶儿,你不是准备了礼物给大哥吗?去拿来好不好?”
  “啊,对了。”我赶紧站起来,“云峥,你先陪大哥聊聊。”
  回到房里把礼物拿出来,我抱着东西回花厅,快走到门口,听到云峥在问:“蔚相还是坚持己见吗?”
  “嗯。”蔚家大哥的声音有些闷。云峥笑道:“老人家是固执些,大哥怎么也这么固执,天下没有不疼子女的父母,回去说几句软话,蔚相许就消气了……”
  这云峥,是在劝蔚家大哥回家吗?不行,万一蔚家大哥回家发现蔚相是假的,他就危险了。我赶紧跑进去,笑道:“大哥,看我给你找的什么……”
  我打开锦盒,拿出两本册子,递到他手上。他眼睛一亮,激动地道:“《琅琊剑诀》?这是失传近百年的剑谱,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知道大哥就对武学感兴趣,这礼物你一定会喜欢。”我得意地笑了笑,“这可不是我找来的,是云峥找来的,怎么找来的问他吧。”
  蔚家大哥转头望向云峥,云峥淡淡地笑道:“是一位前辈赠的,云峥收着这些东西也无用,不如赠给需要它的人,也不算埋没了这东西。”
  “都说永乐侯世子生性淡泊,品德无垢,世人拜服,看来此话不假。”蔚家大哥叹道,“看来有不少奇人异士也很信服云兄。”
  云峥淡淡一笑,我诧异地看了云峥一眼,笑道:“你还有这名声?我还以为这东西是你用钱买来的。”
  “傻丫头,《琅琊剑决》岂是用钱能买到的东西。”蔚家大哥轻斥。
  我吐了吐舌头,倚到浅笑的云峥身边去:“老公,原来你这么本事?我好崇拜你哦。”
  “你又想做什么?”云峥倒是摸清了我的性子。
  我吐了吐舌头,娇笑道:“夫君,你识不识得通灵的巫师?我是说真正的巫师,不是骗钱的神棍!”
  “你要找巫师?做什么?”云峥怔了怔。
  做什么?当然是让他来帮我看看这黑龙玉还有什么神奇,他能不能帮我查到冥焰的消息?不过我怕这些怪力乱神的事说出来会吓着他们,只撒娇地摇着云峥的手臂:“你别管我要做什么,你能不能找到嘛?”
  “当今天子最是排斥巫蛊等怪力乱神之事,认为是无稽之谈,所以巫蛊之事是天曌国的忌讳。”云峥拍了拍我的手,“下次别在人前说这些事,会惹麻烦的。”
  我失望地道:“这么说是找不到了?”
  蔚家大哥轻责道:“叶儿,别这么任性。”
  云峥抬眼见我满脸失望的表情,轻轻握住我的手:“我记下了。”
  我惊喜地看着他,云峥说他记下了,就一定会去帮我找的,雀跃地搂住他的脖子:“谢谢你,老公。”
  蔚家大哥看着我与云峥卿卿我我,轻咳一声,我回头,见他眼里有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他将剑谱放回锦盒,沉声道:“叶儿,看你夫妇二人伉俪情深,为兄也放心了。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一步。”
  我一听,赶紧道:“大哥,你才刚来,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好不好?”
  蔚家大哥笑道:“我还有些事,下次好不好?反正你我都在京城,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见面的。”
  那倒也是,我点点头:“那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你跟大哥还这么客气。”蔚家大哥笑了笑,“这份礼我很喜欢,谢谢你们夫妇。”
  “谢什么,大哥喜欢就好。”我笑道。蔚家大哥轻轻一笑,看向云峥,表情慎重起来:“云峥,叶儿是个好姑娘,请你善待她。”
  云峥点点头,微笑道:“我将她看得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大哥,云峥对我很好的。”我赶紧道。
  蔚家大哥笑了笑:“你也要好好对待云峥,少使点小性子……”
  “知道了知道了,你好婆妈。”我笑道。
  蔚家大哥摸了摸我的头发,叹了口气:“我走了!”
  送走蔚家大哥,我转头看着云峥,表情严肃起来:“云峥!”
  “嗯?”他看到我的表情,微微一怔,“怎么了?”
  “我不准你把什么看得比生命都重要,即使是我,也不行。”我咬了咬唇,“你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以后不准说这样的话,不准有这样的想法,我会生气的。”
  有生命,才能拥有一切,快乐、幸福,都是在拥有生命的前题之下,有生命,才能创造奇迹,我不允许有人轻贱自己的生命,或者把什么事什么人看得重于生命,那都是一种不健康的心理偏执。人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感受一切。
  “叶儿……”云峥静静地看着我,眼中浮起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叹了口气,他将我拥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心思玲珑剔透如云峥,自然明白我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声声地叹着,“叶儿,叶儿……”
  “峥少爷……”
  云峥仍旧拥着我,转过头,管事云义垂着头,站在花厅门外。云峥淡淡地道:“什么事?”
  “景王殿下送来一张请帖。”云义仍旧垂着头。
  云峥松开我,坐到椅子上:“拿进来吧。”
  云义将请帖递上来。看完请帖,云峥低头沉思,我轻声道:“怎么了?”
  “景王殿下设宴,请我们夫妇今晚去王府赴宴。”云峥将帖子递给我。
  我看了帖子,轻声道:“景王殿下请我们,是不是为了郡主逃婚的事?”
  此次回京,回暖和飞鹰仍旧留在沧都,有云家的庇护,回暖他们没再受到追捕。之前云峥答应我会想法解决这件事,但这件事具体操作起来难度很大,皇上金口玉言赐婚,没有合情合理的理由根本不可能让他收回成命,何况这婚事还是景王求的。云峥肯定也做了一些事,自从回暖住到云家之后,京中就传来回暖病重的消息,将皇上赐的这桩婚事拖了下来。郡主逃婚,是皇室的丑闻,景王自己肯定不会大肆宣扬,说不定连皇上那边都瞒着。虽然因为云家插手,景王没再派人追捕,但这事兹事体大,一直以病拖着也不是办法,最终要怎么解决,只怕要云峥与景王当面来说了。
  “应该是。”云峥面色沉静,我握住他的手,蹲下身:“对不起,是我当初想得不周到,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傻瓜。”云峥轻抚着我的头发,笑了笑,“能帮到他们,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你也希望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可是,让你这么为难……”我蹙了眉,云峥笑道,“你怎么知道为难了?”
  “想也知道了,景王殿下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必不会善罢干休,云家执意庇护他们,若景王面呈皇上,便是欺君之罪,给皇上捏住了把柄。”我轻叹道,“云峥……”
  “景王不会把这事闹大的。”云峥淡淡地道,“郡主逃婚,也是欺君,景王顾忌着她的名声和皇家的脸面,也不会把事情呈到皇上那里去解决。”
  “可是皇上未必不知道郡主逃婚这事。”我仍是担心,“如果皇上要追究呢?”
  “没发生的事,不要总去想。”云峥笑了笑,“现在我们不清楚王爷的意图,晚上去王府看看王爷是什么意思,再作打算。”
  当晚,我与云峥如约赴会。景王与王妃盛情款待,景王如我以前所见一般儒雅温和,初次见面的景王妃也和善可亲,席间两人没有一字半句提到郡主逃婚的事,云峥也不提,我心里纳闷,也不好主动开口,这顿饭面子上倒是吃得气氛和谐,宾主尽欢。宴后,移至花厅,景王妃拉着我的手,笑道:“叶儿真是聪明乖巧,我一见着就喜欢,云世子真是有福气,娶到这么个佳人做妻子。”
  “娘娘过奖了。”我微笑道,有些不习惯她的刻意亲近,“我能嫁给云峥,才是福气。”
  “是呵,是福气,云世子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若是我那孩儿有叶儿一半的福气,我这做娘的,也心满意足了。”景王妃神情一黯,“可怜那孩子福薄,好不容易皇上赐婚,给她觅了个佳婿,却病得一日比一日重,叫我这当娘的心里……”说着,眼里就垂下泪来。
  我有点呆,好会做戏啊,终于要点入正题了吗?尴尬地笑了笑:“娘娘,郡主是金枝玉叶,又怎会是福薄之人,娘娘切莫太过伤心,若是愁坏了身子,郡主也会难过不安的。”打太极吗?我也会。
  “你这人,怎么在客人面前说这些!”景王看了景王妃一眼,轻斥道,“回暖虽然病重,可相士也说她命里有贵人相助,相信那病不日就会痊愈,是不是,云世子?”
  咦?景王的话里有话啊。我抬眼看景王脸上的表情,是在说回暖现在由云家保着吗?云峥淡淡一笑:“郡主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有贵人扶持,也算不得什么。”
  “是呵,本王就这么一个女儿,以后还指望着她养老送终。她若是出了意外,本王与她母妃可就没什么依靠了。”景王叹了口气,“以后本王和她母妃若是有什么事儿,还能指望谁去?”
  “王爷过虑了。”云峥脸色平静,淡淡地道,“郡主是金枝玉叶,王爷和王妃也是千金之躯,遇事自有上天眷顾,怎会孤立无援呢?”
  “听云世子这么说,本王也算是欣慰了。”景王眼神一闪。景王妃拉着我的手,笑道:“叶儿与回暖年纪差不多,跟我又投缘,我真是越看越喜欢,以后常来王府玩,看到你就像看到回暖似的。”
  “娘娘,这怎么敢当。”我赶紧道,有些摸不透景王和景王妃的意图。他们只字不提回暖逃婚之事,只挑着这些动情的话来说,是要我们知晓利害,把回暖送回来吗?
  “莫非叶儿不愿来陪我这老太婆说说话吗?自从回暖病重,我就没一日吃得安睡得宁,今儿见了叶儿,心里才高兴些……”景王妃喋喋不休,脸色又哀戚起来,眼见着眼泪又要滑出来。我赶紧地道:“娘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却听云峥轻声道:“叶儿,既然娘娘这么说,你就不要推辞了。”
  我只好道:“娘娘切莫难过,叶儿得闲便来看望娘娘。”景王妃听了这话,破涕为笑,从腕上撸下一只翡翠镯子,套到我手上,笑道:“今儿我们娘俩初次见面,我也没什么准备,这只镯子是我出嫁时我娘送给我的,给叶儿当个见面礼。”
  我见众人表情,知道不好推辞,只得道谢:“谢谢娘娘。”
  又闲磕了几句,说了些鸡毛蒜皮的话,云峥向景王告辞。上了马车,我望着云峥平静的表情,忐忑不安地道:“云峥,景王和王妃是什么意思?是在对我们动之以情,要我们把郡主送回去吗?”
  云峥笑了笑,拥我入怀:“怎么都好,这件事应该是解决了。”
  “解决了?”我讶异地看着他,“我不明白,怎么就解决了?”
  云峥只是笑,我不依地嚷:“云峥……”
  他拥紧我:“叶儿,或许景王也是个疼爱孩子的父亲,你别多想了,事情本来就没多复杂,是你把它想复杂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是吗?真的是我想得太复杂吗?我想到景王儒雅清和的风度,也许真是我想得太复杂吧,也许是因为回暖的离开,让景王了解了亲情的可贵。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第十一章 面圣(1)

  “宁儿,我一定要戴这个吗?”我无奈地看着宁儿手里的假发套,叹了口气。
  “少夫人,进宫面圣可不能失礼,这是一品夫人规定的装束。”宁儿见我蹙起眉,笑了笑。馨儿把假发套套到我头上,和着我的真发,向后聚拢,分成若干股不等分,翻绾,盘出一个复杂的百花髻。
  然后上妆,涂脂抹粉描眉画眼点唇,宁儿将一朵梅花状的小金铂贴到我的眉心。我无可奈何地任她俩摆弄,头上顶着这么重的假发,我觉得连转头都困难。上完妆,宁儿打开梳妆台上的锦盒,我一见,又叹了一声:“这些东西加上去,我的脖子不会被压断吧?”
  宁儿抿嘴一笑:“少夫人真会说笑,这些东西只会让您更美。”说着,拿起一朵薄如蝉翼的织锦芙蓉,别到百花髻后。馨儿则围着头顶的发髻,给我插了八支镏金蝴蝶簪,正前是一个镏金花插簪梳,梳上嵌着红色的石榴石,十二个宝石扣饰围着花插簪梳扣了一圈儿,最后在发髻两侧各垂了两支蝴蝶钗头的步摇,悬着长长的用金丝和翠玉片做成的折枝花吊饰,这繁杂的头饰终于弄完了。
  起身,僵直着脖子,让宁儿和馨儿给我更衣,替我换上织云锦绣的濡裙。我像个木娃娃一样任她们给我在腋下束上高腰,扎上丝带,最后在肩上披上以轻薄的纱罗裁成的印画有芙蓉图案的披帛,盘绕于两臂之间。这面圣的装扮,终于完成了,前后一共花去整整两个时辰。
  宁儿和馨儿看着我盛装后的样子,笑道:“少夫人,您好美啊。”
  我扬了扬眉,我知道自己的长相,取过镜子一望,也吃了一惊。镜子里那个花团锦簇的美人儿真的是我吗?原来真的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三分长相加七分打扮,也能伪装成一个美女。
  云峥看到我,眼睛也亮了一下,笑着轻牵起我的手:“真美。”
  得了他的夸赞,我笑眯了眼,心里甜滋滋的,顿时觉得这两个时辰的时间没有白花。他今儿着了一件圆领窄袖紫袍,头上戴了一顶纱罗幞头,也是很正规的装束了。我轻笑:“还是男子轻松些,我可受了两个时辰的罪,才弄成这样,你的衣服一换头冠一戴,就算完了。”
  云峥笑了笑,牵着我上马车。车子缓缓向皇宫行去,穿过朝圣广廷,抵达宫门,车子没停,径直驶入皇宫,我讶道:“怎么马车可以驾入宫中吗?”
  云峥微微一笑:“云家有先帝的特准,可以驾车入宫。”
  马车又行了一段时间,停下来,我和云峥下车,外面候了两顶小轿。上轿又行了一段路,下了轿,见到一座大殿,威耸于玉阶之上,我怔了怔,握紧了云峥的手:“怎么受封是到大殿上吗?”我以为只是随便宣一下圣旨,颁一个金印什么的就完了,没想到这么正式。
  “这是祈兰殿,是天子与机要大臣议政所在。朝圣殿才是每日早朝处理朝政的大殿,皇后受封是在朝圣殿,要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见。封四妃和诰命臣妇都是在祈兰殿,无需朝臣观礼。”云峥笑着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迈上石阶,越接近那大殿,我心里莫名地开始有一点紧张,手心沁出了汗,云峥觉察到了,转头对我温柔地笑了笑,用力握紧了我的手。
  到了殿门,门口的公公扯长了嗓子尖吼:“永乐侯世子携荣华夫人面圣!”
  我想抽回手,到了这殿上,再与云峥牵着手,不免失礼,但云峥紧紧握着,不让我挣脱。进了殿,我垂着睫,感到大殿上传来几道目光落到我身上,其中一道,来自大殿正中,高踞在玉阶上方。我咬了咬下唇,跟着云峥走到大殿正中,云峥松开我的手,跪地行礼,我跟着他跪下来。
  “臣永乐侯世子云峥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妾云门叶氏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上安静无声,没人有说话,玉阶之上的那人没有出声,我们也不能起身,仍跪在地上。半晌,只听到大殿上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平身!”
  我随云峥站起来,垂着睫,循礼不去四处张望。只听到殿上那人缓缓地道:“云爱卿,这便是你新婚的夫人吗?”
  “回皇上,正是。”云峥语气平静。
  殿上那人笑了笑:“抬起脸来,让朕看看!”
  我吸了口气,缓缓抬起睫。大殿上有宫女、有太监,还有几个身着官服的臣子,而我只识得一个,骠骑大将军寂惊云。他看着我,微微颔首。我的唇角微微一勾,目光落到玉阶高处端坐在龙椅之上的男人,明黄的龙袍、耀眼的皇冠,冠下那张高贵清华的脸。宇公子,不,或许应该称他为君北羽,天曌国的国君。宇公子是那个曾打动我心,也伤了我心的男人,不是眼前这个高踞殿上的皇帝。从步入祈兰殿,就一直紧绷的弦,在看到他这一刻,竟奇异地松驰下来,心中再无一丝波澜,我于是知道,我真的已经放下了。迎上他的眼睛,他的眼里似闪过一道异光,他眯起眼,唇角一勾:“果然是天香国色,不愧朕赐你荣华夫人的封号。”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又跪下去:“皇上龙恩浩荡,臣妾谢皇上封赐。”
  “宣旨!”皇帝淡淡地道。太监捧着圣旨出来,咬文嚼字地念了一通,大意是说永乐侯世子云峥之妻叶海花,德容出众,皇恩浩荡,赐封为一品荣华夫人,章印绶佩,皆如其夫云云。我直挺挺地跪着,听太监念着那语意难懂的文言文,好不容易等他念完了:“荣华夫人接旨谢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只得又磕头谢恩,然后听到皇帝说:“赐荣华夫人朝冠锦披金印。”
  朝冠其实是花冠,凤冠霞披是内命妇才有资格穿戴的,官员臣子的妻母受封,均为外命妇,朝冠上不能饰龙凤装饰,只能以百花为饰。朝冠锦披是外命妇参加朝贺祭祀等各种大典时的朝服公服,除此之外,还有规格与丈夫看齐的印绶。
  再次谢恩,终于听到皇帝说“平身”。我赶紧站起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一侧的宫女捧着,然后又听到太监尖着嗓着宣布:“荣华夫人自受封后三日内,至宗事府司仪监接受命妇内廷礼仪训练半月。”
  我一怔,转头看向云峥,有些惶恐。命妇内廷礼仪训练,那不是内命妇和公主王妃才“享受”的待遇吗?几时我一个小小的荣华夫人,也要接受这样的训练了?虽然只是半个月,不是《宫仪》规定的三个月,但却有违《宫仪》,查无出处。云峥显然也是一怔:“皇上……”
  “云爱卿,荣华夫人出身民间,学些宫廷礼仪是必要的,以免日后失礼。”皇帝的语气不容辩驳,随即转移话题,“此次上京,云爱卿一路可还顺利?”
  他这么说,倒真是不好辩驳了。云峥看了我一眼,眼中有安抚,我将惊惶压下来。云峥看向皇帝:“回皇上,一路顺利,臣带了几样礼物,献给皇上。”
  “哦?”皇帝笑了笑,“你又带了些什么新鲜玩艺儿?”
  太监将我们带来的东西呈上殿来,云峥打开第一个盒子,取出一面用桑蚕丝紧紧包裹着的镜子,交给太监呈上去。太监眼里闪过惊讶之色,皇帝看到那面镜子,也是一怔,笑道:“这镜子是用什么材质制的,竟能将人照得这般纤毫毕现?”
  那是一面玻璃镜子,我请福爷爷制了一面平整的玻璃,背后镀上银,再刷上红漆,经过无数次试验才得成功的一面这个时空绝无仅有的镜子。再把这块镜子嵌入黄金的底座,饰以宝石美玉,显得异常珍贵。
  “回皇上,这镜子名唤玻璃镜,是取自稀有的矿石,经烈火高温粹练而得,这镜子的好处是映出的影像清晰如见真人,但缺点是易碎,受到外力极易损坏。”云峥简单地解说了一下。皇帝看了他一眼,笑道:“这玩艺是你发明的?”
  “回皇上,是臣妻想出来的。”云峥笑了笑。
  “哦?”皇帝转眼看我,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采,“荣华夫人真是聪慧无双啊。”
  “皇上过奖了,这玻璃其实是沧都一位老人发明的,臣妾只是偶尔发现在后面镀银涂漆可以为镜,便请他试着做了一面,实在不敢居功。”我沉着地道。
  “荣华夫人为何要送这面镜子给朕呢?”皇帝搁下镜子,看似随意地道。我心里却一紧,这个人还是这样子,凡事都要想三想,转几转。只是一面镜子,这时空没有的东西都是珍贵东西,当然要拿来讨好皇帝了,我哪来那么多想法?云峥蹙眉看了我一眼,刚想开口,我赶紧出声:“皇上,所谓‘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古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明得失’。云家历代忠良,君恩深厚,臣妾嫁入云家,亦知要忠君爱国,惜臣妾一介女流,既无能为‘人镜’,亦无才为‘古镜’,只能帮皇上张罗张罗这正衣冠的镜子,让皇上笑话了。”
  这番拍马屁的话算是表态吧,我们是忠于你的,你想得太多了。殿上众人听了我这话,神色各异,皇帝轻轻笑起来:“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古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明得失。荣华夫人,真是妙论啊。”
  我赶紧道:“皇上,臣妾夫妇还有两样礼物献给皇上。”
  “呈上来吧!”皇帝懒懒地道。
  我笑了笑:“皇上,这第二件礼物呈上来还不如放在殿上看得清呢。”我从第二个镜盒里取出一幅锦缎,让宫女牵开,摊于大殿之上,展开达五米之宽。皇帝看到那巨幅锦缎上绣的图案,神情一震,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这是……”
  “回皇上,这是我们天曌国的版图。”云峥微微一笑,“上至州府郡,下至县乡村,每一座山峰,每一条河流,都能在这幅地图上找到出处。皇上心怀天下,这幅图,便是皇上的锦绣河山。”
  “好!”皇帝的神情有一丝激动,从玉阶快步走下来,站在地图前,眼神发亮。殿内众人见皇帝跑下殿,赶紧下跪。我跪地俯身,从眼角的余光中偷窥皇帝的反应,心中暗笑。这招儿是从电视上学来的,想当年康熙大帝那么厉害的人物,看到一张中华全图也激动得老泪纵横,既然你们都自诩为圣贤明君,送礼当然要投其所好了。
  他在这幅天曌国地图面前贮立良久,神情从激动到渐渐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抬起头,对一旁的太监道:“收起来吧。”言毕转身重新坐上龙椅,见众人跪了一地,淡淡地道:“都起来吧。”我们随众人起身,皇帝对云峥笑道:“云爱卿送的好礼,倒令朕好奇,这第三样礼物是什么了。”
  云峥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交给一旁的太监:“臣的第三样礼物,是一本奏折。”
  皇帝眼神一闪,从太监手里接过那本奏折,看完了,神情难测地道:“你要朝廷收回云家对铁矿的开采权?”此言一出,我注意到殿上几个朝臣都面带惊色。
  “回皇上,正是。”云峥点点头。
  “为何?”皇帝淡淡地道。
  “皇上,相信皇上已经收到铁山郡的矿难事故的奏折,臣无才,管理的矿山发生此等事故,辜负了皇上的重托,难辞其咎,请皇上将开采权收回,另择贤才管理。”云峥沉声道。
  “另择贤才?”皇帝的唇角带上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静静了看了云峥半晌,才慢慢拿起案上的一本奏折,递给一旁的太监,“朕这里也有一本奏折,想给云爱卿看看。”
  云峥打开奏折,看完,脸色微微一沉,跪到地上,我一惊,赶紧跟着跪地。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云爱卿,这个折子参你云家管理不善,才发生如此严重的矿难,事发后不及时组织营救,以至多名矿工无辜死亡,引发暴乱,延误矿课,你有何话说?”
  殿内的气氛顿时凝重得如数九寒天,温度降至冰点,压得人仿佛喘不过气来。

  第十二章 变故(1)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大殿安静得令人窒息,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清晰可闻。半晌,云峥才缓缓道:“回皇上,这本奏折所参,并不属实。”
  “哦?”皇帝淡淡地道,“那事实是怎么样?”
  “皇上,云家对铁矿的管理一直是严格按朝廷的规定来的,发生此次矿难完全是意外,不可抗力因素自然无法抵御。事故发生后,云家已经积极组织营救,臣妻亲自前往矿山,对矿工家属进行安抚,组织赔付,惩治管事,被埋矿工有半数获救,这在天曌国是绝无仅有的,以前福州锡矿、永定府金矿发生的特大矿难,矿井中的矿工皆无一生还。暴乱是有居心不良者企图混水摸鱼故意煽动的,臣妻因此还险些命丧于铁山郡。”云峥一条条地反驳那张奏折所参,“至于说到延误矿课,铁山郡铁矿虽然目前被官府查封,但上半年的开采量已经超额完成,如果皇上下旨解封,年末一定能完成矿课。请皇上明查,这本奏折所参,并不属实。”
  “就是说,你认为云家无罪?”皇帝不动声色地听完云峥的辩驳,懒懒地道。
  “回皇上,云家并非毫无责任。没能预防意外之发生,有责;被居心不良者挑动暴乱,有责;身为臣子不能为皇上分忧,反给皇上增添烦扰,更是罪无可恕。故臣深感愧疚,无能者不足以担皇上重任,请皇上收回铁矿开采权,赐臣死罪,以彰国法。”云峥一字一字地道。
  “云峥!”我惊呼出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云峥没有看我,只是目光炯炯地望着殿上的皇帝,我冷静下来,本来我们商议好交出开采权,便是决定以退为进的,如今云峥只是做得更彻底一些罢了。我转过头,望着殿上的皇帝,俯身道:“皇上,臣妾愿与夫君一起领罪!”
  “一起领罪?”半晌,殿上才传来皇帝压抑的声音。随即听到寂惊云道:“皇上,铁山郡的矿难,云家虽有责任,但罪不至死。请皇上念在云家世代忠君,三思而行。”
  殿上其他几个臣子也纷纷求情,皇帝却一直沉默着。我俯着身,不知道皇帝的表情,只觉得殿上的气氛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半晌,他突然笑起来:“云爱卿,荣华夫人,平身吧!”
  我与云峥站起来,不知道他突然笑什么,我心中有些忐忑,只听皇帝继续道:“云爱卿多虑了,铁山郡的矿难,朕着人查过,确如云爱卿所言。云家虽有责任,但罪不至死,这开采权,就依卿所奏,朕暂时收回。爱卿当需吸取此次教训,日后继续为国出力。”
  “谢皇上恩典!”我和云峥赶紧行礼,我吁了口气,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从祈兰殿出来,坐上回家的马车,我钻到云峥怀里,抱住他:“云峥……”
  “吓到你了,对不起。”云峥拍着我的肩,我委屈地道,“你突然说让皇上赐死罪,真的是吓坏我了。”
  “不这样说,只怕皇上今日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我们。”云峥笑了笑,“皇上的目的是开采权,不是我们的命,我把话说绝了,皇上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你为何不把矿难和暴乱都是人为的告诉皇上?”我疑惑地道。
  “我们没有证据。”云峥拥紧我,“若这事是皇上授意的,说出来又有什么用?若不是,有第三方插手,我也不想打草惊蛇,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有所警觉。”
  我点点头,想起三日后要进宫学习内廷礼仪,咬紧了唇:“云峥,我真的要进宫学内廷礼仪吗?”
  “皇上决定了的事,只怕由不得你不去。”云峥淡淡地道,“叶儿,别担心,我会打点好司仪监那边,不会让你受委屈。”
  “可是,我要有半个月都看不到你。”我蹙起眉,不知道为何心中总是有隐隐的担忧。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的,我会想办法进宫来看你。”云峥笑着抱紧我,“别担心。”
  真的不用担心吗?我笑了笑,不再把自己心中的担忧表露到脸上。既然是无法抗拒的事,也只得接受了。
  回府,云峥去了书房,我回房卸下那身笨重的行头,刚刚梳洗完,云义告诉我来了访客要见我,出去一看,原来是平安。
  “卡……叶姐姐。”这丫头倒是聪明,立即改了口,我笑着拉过她,“好久不见了,平安。”
  她长高了些,圆圆的脸蛋也削尖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平安撅着嘴道:“叶姐姐,你回来也不来看我,若不是二叔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才回来几天,没来得及。”我笑道,“反正还要在京城待一段时间,想着以后还有机会的,平安这一年过得好吗?”
  “嗯,还不是老样子,若不是二叔逼着我学那些个烦人的琴棋书画,会更好。”平安吐了吐舌头,调皮地笑道。
  “你这孩子。”我笑着摇头。就是这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才敢窜掇回暖逃婚吧?我没准备告诉她回暖的情况,回暖目前由云家庇护着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只听平安笑道:“叶姐姐,我对古琴没兴趣,倒是很喜欢你弹的那个吉他,不如你教我吧?”
  “你想学那个?”我笑起来,“为什么想学?”
  平安的脸微微一红,笑道:“以前听姐姐唱过一首歌,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那时候就想要是我也能像姐姐一样会弹琴唱歌多好,可惜姐姐后来去了沧都,让我拜不成师。姐姐,你教我好不好嘛……”
  她拉着我撒娇,我失笑道:“好好,不过我三日后要进宫学内廷礼仪半月,就算要教你,也要过了这半月才可以。”
  “学内廷礼仪?”平安怔了怔,“皇上要你学的吗?”
  我定定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是皇上?”平安的脑筋没可能转得这么快。
  平安的脸红了红:“我……我猜的。”
  “你知道他是皇上了?”我淡淡一笑,一年,可以发生很多事,平安知道了宇公子的身份也不稀奇。
  平安傻傻地看着我,点了点头:“嗯。”
  我笑了笑,没说话,气氛有点沉闷。平安嗫嚅道:“姐姐,其实皇上……”
  “平安,我累了,你今儿先回去好不好?”我打断她,浅笑道,“我找人帮你做一把琴,等学完礼仪,再教你弹吉他。”
  送走平安,心情有些浮躁。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我从箱子里翻出一个锦盒,想了想,对宁儿道:“让云义给我准备马车,我要出门。”
  回京几天了,我都没去主动见以前的朋友,特别是凤歌,不是不想见,而是有些怕见。不知道月娘是否还是与他住在一起,想起在铁山郡见过那个无极门杀手阴鬼,我敢肯定她就是月娘。月娘还与无极门纠缠不清,不知道凤歌……知不知道。平安的来访,触动了我的某些思绪,我突然,很想去看凤歌。
  越近凤歌的浣月居,我心里越发紧张,抱着锦盒的手不由得有些发抖。下了马车,我望着浣月居紧闭的门扉,迟疑了片刻,才上前敲门。半晌,有人开门,正是凤歌的老奴秋伯,我有些激动:“秋伯,你还认不认得我?”
  “啊……姑娘,好久不见,来找公子吗?”一年未见,秋伯更老了,但竟然认出了我。
  我赶紧点头,笑道:“凤歌在吗?”
  “在的在的,姑娘跟我来吧……”秋伯转身进去。
  我转过头,对云巽和云坤道:“你们在外面等我。”
  “少夫人,这怎么可以!”云巽赶紧道,“我们的职责是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就在外面等我!”我沉下脸,“谁也不准跟进来。”
  踏进阔别一年的小院,这里与一年前没有什么不同,树林依旧安静,踏进内院,又是满园黄黄白白的菊花,竹舍依旧清雅幽静,一时之间,我觉得我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院中的竹摇椅上,闭目躺着一个人,白衣似雪,满头的银丝也似雪,我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快步跑上前去,抚上他如霜的银丝,手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怎么会这样……”
  他似乎感觉到有人,睁开眼睛,看到我,脸上缓缓带起一抹微笑:“你回来了。”
  “凤歌,你的头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蹲下身,心痛地抓起他垂在肩上的银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淡淡地笑:“哪有什么为什么,人的头发总会白的。”
  “不要敷衍我。”我看着他的眼睛,又急又气,“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雪儿!”他抓住我的手,微笑着:“这段日子,你过得好不好?”
  我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会对我说什么了。望着他的眼睛,把满腹疑惑压在肚子里,点头:“好,我嫁人了。”
  “谁这么有福气?”凤歌温柔地笑着,“他对你好吗?雪儿幸福吗?”
  “他叫云峥。”我的唇角浮出笑容,“他对我很好,我很幸福。”
  “那就好。”凤歌的表情竟似欣慰,他捋了捋我额前的发丝,微笑道,“我们的小雪儿,一定要幸福才可以。”
  我的眼有些涩,再也无语,不知道为什么,再次见到凤歌,突然觉得他离我好远,我们中间仿佛隔了一条隐形的河,这一年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
  坐上回家的马车,我的心里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沉甸甸的,让我觉得透不过气。马车没走多远,突然停下来,我听到云巽厉声道:“什么人?竟敢挡永乐侯府的马车!”
  撩开帘子,见月娘面无表情地立在马车前方,见我探出头去,淡淡地笑了笑:“可以跟你聊几句吗?云夫人。”


  《第三卷 风华篇》第三部分

  第十三章 楚殇(1)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抬眼望着这破败屋舍上高悬的牌匾,匾上刻着两个阴森森的大字“义庄”,心里有些发毛。
  “怕了?”月娘唇边浮起嘲弄的笑容。
  “什么话一定要在这里说?”我吸了口气,镇定地看着她。
  “不用紧张……”月娘望着紧跟在我身后的云巽、云坤,轻嘲道:“我现在是月晚池。”
  是吗?她现在是月晚池,代表她不会用月晚池的身份杀人?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月娘淡淡地道:“我不过是带你来见一位故人罢了,你若不介意他们听到,让他们跟着也无妨。”说完,推开半掩的大门,踏了进去。
  我迟疑了一下,跟着踏进去,偌大的屋子里,停着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十几具棺木。屋子里光线很暗,阳光从破败的窗户外透进来,只能照亮团大点儿地。地上散满稻草,梁上和墙角挂满蛛网,棺木上积着浮灰,空气中飘浮着腐败的恶臭。
  月娘在一具看起来还很新的棺木前停住,望着那具棺木出神,那棺木上不像其它棺木一样积有浮灰。我走过去,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晌,才抬眼看我:“猜猜这里面睡的是谁?”
  我心里隐隐约约猜出几分,语气生硬起来:“是谁与我有何干?”
  “无干吗?”月娘轻轻一笑,伸手缓缓抚摸棺木,“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他若泉下有知,一定又会苦笑了。”
  我转头,对云巽和云坤道:“你们出去等我。”
  “少夫人?”两人警惕地看着月娘,我坚持道,“出去,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两个铁卫退了出去,月娘笑了笑:“你不怕我趁机杀了你吗?”
  “你现在是月晚池,不是阴鬼。就算你杀了我,你也跑不了。”我淡淡地道,“是谁让你们制造了铁山郡的矿难?是谁让你们煽动暴乱?是谁让你们陷害云家?无极门不是杀手组织吗,怎么沦落到做起这些事来了?”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月娘微微一笑,摸着棺木轻叹,“你刚刚那话倒有点意思,是在为楚殇不值吗?”
  我吸了口气,不理她的挑衅,别过脸道:“他已经走了这么久,为何不让他入土为安,还把棺一直停在义庄?”
  “入土为安?”月娘轻轻笑起来,“他身负奇冤,血仇未报,如何能安?何况……”她的表情和语气变得诡异起来,“他还等着见你一面呢……”
  我退了一步,戒备地看着她,冷冷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想为他报仇?”
  “他自己都放弃报仇了,我何必那么多事?”月娘轻嗤,眼神落到棺木上,变得柔和朦胧,“我只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不想听。”我别过脸,咬紧了唇。
  “是不想听,还是害怕听?”月娘笑了笑,语气透着坚持,“原来你也不过是一个害怕知道真相的懦夫。”
  “他人都死了,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寒声道,“何不让所有的事随着他的死亡一起结束!”
  “他人是死了,可是你认为事情真的结束了吗?”月娘轻嘲地看着我。我浑身一震,咬紧下唇不出声,身体顿时如同被强大的隐形手掌扼制住,虚软无力。月娘抚摸着棺盖,径直讲起了故事:
  在十九年前,天曌国有一户世代书香的仕族,特别风光,因为这家的一双儿女,妹妹入宫,被封为皇妃,哥哥入仕,官拜太傅,成为皇子的老师。这位太傅大人,还娶了当时京师第一美女为妻,生了一个聪明漂亮的儿子。可惜好景不长,一日,太傅夫人去观音庙上香,被当时还不是丞相的礼部侍郎蔚锦岚偶然遇到,惊为天人,得知佳人是太傅夫人之后,便刻意与太傅大人结交,与之成为好友,换来经常出入太傅府的便利,伺机亲近太傅夫人。但太傅夫人是端庄自重的大家闺秀,蔚锦岚多次亲近未果,便心生歹念,设计陷害太傅大人通敌卖国,至使太傅全家一百八十余口被满门抄斩,宫中的皇妃妹妹也被赐死。据说行刑当日,刑场血流成河,鲜血将地上的泥土染得通红,数月不散,惨不忍睹。
  太傅大人在大难前夕收到风声,让老管家带着六岁的独子逃出京城。蔚锦岚发现之后,派人一路追杀,终于被他们追到了,老管家为了保护小主人,身上被砍了二十多刀,手脚都被砍掉了,成了一根血淋淋的人棍,他的血把太傅公子全身都染红了。太傅公子完全吓傻了,眼看就要被追杀的人一刀砍死,却突然冒出一个人,杀光了追杀他的人,把他救了。
  救他的人把他带去了全天下最黑暗的地方,一个培养杀手的地方。在那里,他每天被逼着与一群同龄的孩子打架,不然就没有饭吃。一开始他不肯打人,但结果是被一群孩子围殴,踢断了两根肋骨。那些人把他丢进一间黑屋子里,三天三夜没给他吃一口饭,喝一口水,也不给他治伤,老鼠在他身边爬来爬去,啃咬他的脚趾头,很多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活不过明天了,可是第四天,那些人打开房门,他仍然活着。那些人把他拖出去治伤,伤好后,继续让他跟人打架,等到那群孩子里谁也打不过他的时候,那些人丢给这群孩子一堆刀,让他们持刀互砍,他第一次就被人在背上砍出一条一尺多长的伤口,左臂也砍得血肉模糊一团糟,不过每一次,他都在这群互砍的孩子里站到最后。
  他被做为种子杀手选拔出来,与跟他一样被选拔出来的种子杀手们一起学武功,每天练功必须练足十个时辰。十二岁的时候,他开始了他的第一场对决,对决的人,都是与他一样的种子杀手。那一天,共有二十六个人参加,但只有十三个人能活下来,继续生存。第一次对决,他断了四根肋骨,身上被砍了五刀,但他的对手没有了头颅。这样的对决,开始是半年一次,后来是三个月一次,再后来是一个月一次,最后是七天一次。最初是与他同样的种子杀手对决,后来是组织从江湖上找来的顶尖高手,一开始他都会受伤,但也都会割下对手的头颅,越到后来,他受伤的机率就越小。十八岁的时候,他完成了最后一次对决,就可以成为一名正式的杀手,执行任务。这次对决,他可以选择组织里任何一个人作为对手,他选择了组织的首领,这个组织从来没有人战胜过的被神话了的首领,而他,一刀砍下了首领的头,创造了新的神话。
  他成了杀手组织的新首领,并与官府打上交道,垄断了丝绸茶盐的经营权,用六年的时间,成为天曌国有名的富商,并且终于查出了当年害他满门被抄斩的原凶,已经身居丞相之职的蔚锦岚。他精心布置了复仇计划,抓住了蔚锦岚,没想到居然在丞相府,见到一个他做梦都没想到会见到的人,他的母亲,他以为早就在十八年前就已经死去的母亲,更没想到的是,他的母亲竟然嫁给了他的杀父仇人,成了丞相大人的如夫人。他愤怒地斥责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却告诉他,当年是蔚锦岚偷梁换柱,把她从刑场换出来,她一直以为是蔚锦岚救了她,也不知道蔚锦岚就是陷害自己夫家的凶手。他听不进母亲的解释,几欲成狂,而他的母亲在真相大白之后羞愧难当,抓起儿子的手,用他手中的剑刺进了自己的小腹。
  他亲眼看到他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还是握着他的手,让他亲手杀了她。那一刻,他完全疯了。他掳走了蔚锦岚和他的女儿,他原本只想找蔚锦岚报仇,没想过要祸及他的妻儿,但那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报复,他要将淫母之恨报复在蔚锦岚的女儿身上,他要蔚锦岚亲眼看到自己的女儿被仇人霸占,他要蔚锦岚也要尝到这种锥心之痛和刻骨的耻辱。
  他强暴了蔚锦岚的女儿,还故意在她面前折磨蔚锦岚,逼她杀了自己的父亲,尤不解恨,还将她丢进青楼,他只想彻底地羞辱她、折磨她,让她偿还她父亲造的孽。但那个女子是那样与众不同,她不哭不闹,对自己身处的环境有冷静的认知;她很聪明,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也知道尽量为自己作最好的打算;她才艺出众,轻而易举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的一切与他以前获知的情报完全不同。这让他很疑惑,他躲起来观察她,越观察,越迷惑,越茫然,越发现她是那样特别。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渐渐地被她吸引,他挣扎过、抗拒过、逃避过,但那个女子就像是一朵毒花,明知道接近她的后果是被她毒死,他还是抵挡不了她的诱惑。他终于还是爱上她了,爱上了杀父淫母的仇人之女,他爱她,又恨她,这种感觉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他无法抑制,逼得他几乎发疯。
  她有了他的孩子,但她痛苦得抓狂,她不要他的孩子。他看着她痛苦绝望的模样,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恨她了。他只想把她带走,远离这个令她痛苦的地方,治疗她心底的伤口,弥补他对她犯的罪。可是他没有机会了,不知道是谁泄露了他的身份,朝廷派了重兵围剿他,派出几十个大内高手来抓他。那天他杀红了眼,杀了近百人,终于还是被他们擒住了,他们砍下了他的头,挂在城楼上。他为什么不逃走呢?以他的武功,他想逃走谁也抓不住他,我一直都不相信他真的死了,直到我去城楼上取下他的头,缝在他的身体上,我仍是不相信。可是那明明是他的头,是他的身子,那身体被人砍断了左臂,全身上下有几十种大大小小的伤口,是用各种各样的兵器制造出来的,有剑伤、有刀伤、有灼伤、有抓伤,血淋淋的,深可见骨……
  “够了!”我抱着头,无力地滑跪到地上,眼泪像洪水一样涌出来,“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第十四章 心病(1)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捂着耳朵,抬起泪眼,怒瞪着月娘,“你到底想怎么样?”
  “心痛吗?”月娘轻轻笑了笑,目光带上了一丝冷意。
  “如果你今天是来谴责我的,那我只能让你失望了。”我吸了口气,站直身子,抹去脸上的泪痕,“我不否认,你讲的故事,很悲惨,很可怜,很让人同情,或者你还觉得我很无情,认为我不能体会他的苦痛,你会这样想,因为你是月晚池,不是我。”
  “你……”月娘微微一怔。
  “月晚池是什么人呢?是受过他恩惠,脱离了苦海,得以再世为人的人,或者你还把他当成神一样膜拜和信仰,他做的一切,你都认为是对的,他对别人的伤害,都可以归结为是有苦衷的。”我嗤笑起来,语气越来越漠然,“可我不是你,月娘。你能想象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一觉醒来竟然发现自己正在被人强暴,被人逼着杀了自己的父亲,被人用恶毒的话羞辱,被人囚禁在青楼卖身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当时的恐惧吗?你知道那些耻辱带给我的伤害有多深吗?我没去寻死,努力地活下去,难道是为了留着命任他羞辱吗?你觉得他可以以复仇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做坏事,而我就该任人宰割吗?还是你觉得因为他放弃仇恨爱上我,我就应该感激涕零地谢谢他的爱吗?”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月娘咬了咬牙,别过脸。
  “呵……”我笑起来,看来我们真是没有办法勾通啊。我受的是二十一世纪的教育,现代人的法律里,可没有父债子偿这一说,讲的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摇摇头,叹道:“我想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转身准备离开,月娘在背后寒声道:“你真的这么恨他?”
  我顿住身子,没有回头:“月娘,你何苦这么执著,他既然已经放下仇恨了,何不早日让他入土为安。”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他?”月娘的声音里带上一丝怒意。
  沉默半晌,我轻轻一笑:“我从来没有爱过他。”转过头,望着月娘怒瞪的双眼,我吸了口气,“但我也不再恨他。”
  她的眸光一闪,我淡淡地道:“我不会像他一样,在仇恨中过一辈子。月娘,人要为自己活着,这个世上,谁也救不了谁,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算是我给她的忠告吧,月娘这一生,算是为楚殇活着,至于她愿不愿意明白,就不关我的事了。
  她的表情复杂起来,我转身想走,又被她唤住:“等一等。”
  我转过头,她的眸光闪了闪,挂上冷漠的表情:“请你以后不要再去找凤歌。”
  我扬了扬眉,有些啼笑皆非:“这是凤歌的意思吗?”
  “是我的意思。”她冷冷地看着我,“你接近他,只会伤害他,我绝不允许你带给他痛苦。”
  “我自问从来没有做过伤害凤歌的事。”我平静地道。
  “你的存在,就会给他带来痛苦。”月娘的眼中带上一丝悲怆,“你知道他的头发为什么会变白吗?”
  “为什么?”我心中一紧。凤歌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听闻楚殇的死讯……”月娘的表情带着凄凉和苦涩,“一夜白头。”
  心中的弦嘣地一下断开,我震惊地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你说什么?凤歌他……”
  “他爱楚殇,从他第一次见他,他就爱他。”月娘咬紧了唇,脸色一丝一丝变得苍白起来,“这么多年,一直爱着他。”
  “不……”我的心抽痛起来,“这不可能……”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这世上谁能接受男人爱男人。”月娘轻嘲,语气却带着对凤歌的悲悯,“所以,他把对他的爱埋在心里,不让任何人知道,但他怎么能瞒过我,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弟弟。他爱楚殇,所以他也爱你,因为楚殇爱你,你不会明白他爱得有多么深,多么绝望……”
  我像被人扼住了脖子,只觉得胸口又胀又痛,压得我喘不过气。月娘定定地望着我,一字一字地道:“不要再去找凤歌了,你明白当你站在他面前时,他心里的痛苦吗?你只会让他想起楚殇,让他不得安生……”
  我夺门而出,不能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我会窒息了。
  “少夫人?”云巽云坤见我奔出来,赶紧跟上来。
  我钻上马车:“回家,我要回家……”
  抱着双臂坐在车内,我仍是止不住身体的颤抖,这个世界怎么了?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你的存在就会带给他痛苦!
  你的存在就会带给他痛苦!
  月娘的话像刀子一样,戳得我的心血肉模糊。如果我不来到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如果我不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平衡不会被我打破,与我有纠缠的人命运根本不会是这样,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的出现,让一切都改变了!如果我继续存在于这个时空,会不会还有人的命运因我而改变,会不会还有人再受伤害?
  我捂紧唇,让呜咽卡在喉咙里,不让它发出声。马车刚刚停稳在侯府门口,我立即冲下马车,飞快地奔进去:“云峥,云峥……”
  他听到我的呼唤,从房里行出来,微微一怔:“叶儿?”
  “云峥……”我扑进他怀里,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他温柔地拍着我的肩膀,柔声道:“怎么了?叶儿?”
  “我很害怕……”我是真的害怕,对打破这世界平衡的后果的恐惧,对未知的命运的恐惧,像巨石压在我心里,让我从心里感到害怕。
  “你怕什么?”云峥温和地拥住我,我轻声道:“我怕……”
  却怔了怔,我怕什么?竟然发现不能将自己心中的恐惧倾述给他,云峥无法理解我的恐惧,我能说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一抹来自异时空的幽魂吗?为什么即使是对云峥,我也不能全然地放开胸怀,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或者我对云峥,也不是有那么确切的认知,也或许,我根本就是一个从来不肯把真心交给任何人的女人,除了自己,我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我的颤抖奇异地平复下来,顿时觉得身软无力。云峥扶住我,蹙起眉:“叶儿,你累了,我扶你进去进说。”
  顺从地任他搀我进了卧房,他扶我躺到床上,坐到床边握住我的手:“你遇到什么事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想到刚才的顿悟,心中一片悲凉。前世的经历,今生的际遇,我的心病已入膏肓,无关任何人的事,由始至终,都是我自己的问题,而我无法从这种心魔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是无力,也无心。我望着他眼中那丝忧虑,微微笑道:“没事,是我自己太情绪化了。”
  他的忧虑并未散去,我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去看了以前的朋友,想到一些不开心的事,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傻丫头,我是你的丈夫,我答应过让你过得快乐,如果你遇到什么事让你觉得害怕,只会让我觉得是我无能,我不能保护你,才让你感到不安。”云峥微笑着,温柔地道,“叶儿,相信我,相信我能保护你。”
  “我相信。”我握紧他的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云峥的能力。拖着一副病躯治理云家偌大的家业,朝廷、商家或者还有江湖,哪一方面的势力都要打点照顾,云峥绝不是没有心机的孱弱公子,或者他还比其他人更狠厉。可是那又如何,我所识得的,看到的,是他良善的一面就够了,他如今对我好,我便对他好,若有朝一日他对我不好,我便把对他那份好收回便是。我从来,都是自私的人,我何需,去顾及天下苍生。月娘,你今日,来错了,你没能勾出我心底的愧疚,让我日日夜夜备受折磨;却也来对了,你让我认清自己,我看到我心里有一颗毒瘤,而我割不掉,只能漠视。
  “峥少爷!”宁儿走进来,“义管事有事要见您。”
  “你好生歇着,我去看看。”云峥替我盖上被子,轻轻走出去,只一会儿,又进来了。我轻声道:“什么事?”
  “景王府传出话,说回暖郡主病重不治,今日殡天了。”云峥的目光闪了闪,轻声道。
  “殡天?”我坐起来,讶道,“你是说景王放出消息,说回暖死了?”
  “嗯。”云峥又坐回我床边,“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云峥,你答应了景王什么?”我蹙起眉,握住他的手。
  他定定地看着我,笑了笑。我急起来:“云峥!”
  “那日景王夫妇对我们说的话,我就觉得奇怪,听起来不着边不着际的。”我蹙眉道,“他堂堂一个王爷,知道我们阻了郡主一门好亲事,不但只字不提,还刻意亲热,像在示好似的。你后来又说这事儿解决了,我今儿听了这消息才算明白过来,定是你允诺了他们什么好处,比与寂将军结亲更大的好处,才让他们宁可犯这欺君之罪。”
  “叶儿……”云峥笑起来,“你为何这般聪明?”
  “云峥!”我又急又气,“你还笑?”我本想等安顿下来,去见见寂将军,他是个明理的人,必不会在此事上为难回暖,以他和皇帝的亲厚关系,这件事也许并非无转寰的余地,若云峥答应了景王什么无理的要求,已不是我的初衷。
  “叶儿,你这般聪明,该知道我不会做让云家吃大亏的事。”云峥拍拍我的手,柔声道,“那日你也听到了,景王殿下不过是要一个保证,日后有难处的时候求一个凭依,我们云家也需要王爷在京中的关系。”
  事情会如此简单吗?我蹙紧眉:“他是王爷,不缺权势,若是有难,必是难为的大事。他都难为的事,云家能办好吗?”
  “叶儿,你想得太复杂了。”云峥笑道,“云家的能力,也比你想象中大得多。”
  “我……”我刚想开口,云峥轻声哄我,“叶儿,我答应你,绝不会让人在这件事上钻空子,你也不要过于紧张,好不好?”
  我望着他,叹了口气:“罢了,这件事是我揽回来的,我还能说什么。我让云义准备一份奠仪吧。”

  第十五章 私召(1)

  我没有与云峥一起去景王府上走形式,吊唁“死去”的回暖,景王丧女,朝中必定不少大臣要前去吊唁问候的,我怕碰见那个假的蔚丞相,引来事端。虽然以后肯定免不了碰面的机会,但能避一日则避一日,到了避无可避之时,再作打算。
  但进宫受训的日子,却是躲不过了。这日一早,云峥送我进宫,他是外臣,没有宣诏不得入宫,只送我到宫门。我拉着他的手,心里惶恐不安,内廷礼仪,我就算了解不多,至少也看过电视剧,当初小燕子可被容嬷嬷整治得挺惨。那些嬷嬷们若想整你,绝对可以在她的职权范围内让你吃个大哑巴亏,有苦也说不出。而且,我也不知道皇帝要我进宫半月的真正用意,心中越发忐忑。
  云峥握着我的手,柔声道:“叶儿,司仪监我打点过了,你不用太担心,自己再谨慎些,半个月时间很快就过了。”
  “嗯。”我只得点头,笑了笑,也不想因为忧虑的情绪让云峥担心,“你自己也要当心身子,这月的例诊又要快到了。”
  云峥笑着点头,目送我跟着太监进了宫门。坐上小轿,我被送到司仪监。早有一位嬷嬷带着两名宫女等在宫门,见我下了轿,对我屈身行礼:“见过荣华夫人,奴婢是司仪监的秦嬷嬷,负责夫人这半月的礼仪训练。”
  “嬷嬷不必多礼。”我赶紧扶她,“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不用这么客气。”说着,从手上脱下一只白玉镯子,递到她手上,“嬷嬷,我不懂宫里的规矩,以后全靠嬷嬷费心指点了。”
  云峥早给我说过,这位秦嬷嬷从先帝起就是负责教导内命妇、公主、王妃的内廷礼仪的,在宫里也算是很有资历了。虽然云峥已经给司仪监上下打点了不少银子,但这位秦嬷嬷是主要负责教导我的,我想让她对我好点儿,自然要对她格外客气。
  秦嬷嬷脸上倒是平静得很,她大大方方地收下镯子,笑了笑:“夫人太客气了,这是奴婢的本份。”
  接下来的礼仪训练的确繁琐严格,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睡要有睡相,就连笑,也是严格地规定要展唇几分,怎么行礼,怎么屈膝,都有严格的讲究。但也没我想象中那么严苛,应该是云峥送出去的银子起了作用,我想少受点罪,也学得认真,通常做个三四次,秦嬷嬷便放我过关了。尽管如此,第一天下来,我仍是累得全身酸痛。
  司仪监安排了两个宫女服侍,我送了两样精致的首饰贿赂她们,两人的定力显然比不过秦嬷嬷,眼中露出喜色,侍候得无比周到。第一天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我心里的惶恐稍安了些。第二天与第一天也没什么不同,训练没有苛责我,但认真做完规定动作,仍是出了一身汗。训练结束,我让宫女给我准备热水沐浴,洗了个澡出来,才觉得一身的酸痛舒缓了些。
  刚刚换了衫,宫女带了个太监进来:“奴才见过荣华夫人。”
  “公公请起。”我赶紧道,“公公有何事?”
  “夫人,太后娘娘想见夫人,请夫人跟奴才走一趟吧。”太监笑道。
  “太后要见我?”我心中诧异,太后为什么要见我?我赶紧拿了赏银给他,笑道,“谢谢公公,请公公带路。”
  他带我出去,我一路犹疑着,终是忍不住轻声询问:“公公知道太后娘娘为什么要见我吗?”
  他笑得恭敬:“夫人,咱们做奴才的不敢揣测主子的意图,夫人去了就知道了。”
  他把我带到一处院落,院外有侍卫看守,院子里不见多余的人,格外清静,再往里走了不远,有处殿阁,门外没有太监宫女守着。带路的太监把我领到门边,扬声道:“启禀主子,荣华夫人带到。”然后转过头对我笑道:“荣华夫人,您自个儿进去吧。”
  我忐忑地踏进房中,门掩了起来。屋内的布置像是书房,一个人坐在右侧的书桌后面,见我进来,淡淡地抬起眼。我看到他,微微一怔,心中叹了口气,跪到地上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屋内再无他人,我跪在地上。皇帝没有正当的理由召见臣妻,于礼不合,怪不得要假借太后之名了,不知道他有什么用意,我心中暗自警惕起来。他没出声让我起来,我也不敢起身,只得按这两天秦嬷嬷教的礼仪,老老实实跪着,低头不语。
  半晌,才听到他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你的礼仪倒学得有模有样。”
  “臣妾不敢辜负皇上的好意,自当尽心尽力。”我低眉顺目地答他。
  “是吗?”他轻轻哼了哼,又沉默下去。过于安静的气氛令人不安,我忐忑地咬紧下唇,半晌,才听到他淡淡地道:“起来吧。”
  “谢皇上。”我站起来,膝盖有些微微发麻,又不好当着皇帝的面儿去揉,只得强自忍着,让那股酸痛慢慢退去。
  站着不动,垂头不语。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对着眼前这个深沉难测的男人,沉默是最好的以不变应万变的方式了。
  “为何一直垂着头?”他淡淡地道,“你不敢看朕吗?”
  “皇上天威赫赫,臣妾不敢直面龙颜。”我小心地应着官方问答,“有违君臣之礼。”
  “少跟朕来那一套!”皇帝的语气带着隐忍的怒意,“你现在倒知道知礼了,给朕抬起头来说话。”
  我无奈地暗自叹了口气,抬头看他。他面无表情,只是眸中闪过一丝怒色,转瞬即逝。我小心地道:“不知皇上传臣妾来有何事?”
  他看了我一眼,站起来,走到一边的软榻上坐下:“过来。”
  我迟疑了一下,上前两步又停住,他抬眼看了我一眼:“坐下来,陪朕下盘棋。”
  “皇上,臣妾不会下围棋。”我见他的目光凌厉地扫过来,赶紧道,“这您是知道的。”
  他眼中的神色缓了缓,我忆起当初在将军府,落英树下,我曾用五子棋解了不会下棋的围,看来他也想起来了,“坐下来吧,我们不下围棋。”
  我走上前去,坐到他对面,目光落到矮几上,微微一怔,心中顿时一紧。那矮几上摆着一副棋,不是围棋,却是我在沧都请福爷爷做的珠子跳棋,当然不是福爷爷做的那几副,但样式是一样的,看来老爷子说得没错,我在沧都的一举一动皇上都盯着。
  他看着我的反应,见我表情怔忡,唇角勾了勾:“听说这玩艺儿是你发明的。”
  我回过神来,见皇帝定定地看着我,笑了笑:“臣妾也只会弄些唬弄孩子的小玩艺儿,让皇上见笑了。”
  “唬弄孩子的玩艺儿?倒未必,永乐侯和云世子不都夸它能拓展思维吗?”皇帝眯起眼睛,意有所指。
  我越发心惊,却又释然,皇帝盯着的自然不只我一人。我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笑:“那些不过是家人宠我,逗臣妾开心的话,皇上岂能当真。”
  “是吗?”他的目光一闪,“看来云家待你不错。”
  “是。”我点点头,“他们给了臣妾一个家。”
  “家?”他默默地看着我,“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有一个瞬间,我觉得他是柔和的,这一刻他不再是皇帝,而是曾经那个坐在落英树下的宇公子,让我能敞开胸怀的人。我静静地看着他,微笑起来:“是的,这一直都是我想要的。”望着他敛去了厉色的眼睛,我轻声道,“小时候,母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说男人和女人婚后同寝,发丝纠缠在一起,便成了结发夫妻。于是,我从小便有一个梦想,留着这头长发,找到那个帮我绾发的人,厮守一生。”
  他的目光里泛起一丝奇异的光采,带着惊讶、恍然和一丝丝震动。我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当初他替我绾发时带给我的触动和惊喜。他启唇欲言,我不待他出声,接着道:“可是后来,我发现这其实是我的一种偏执。是绾发的形式重要,还是那个人更重要?我不应该是通过绾发来确定什么,其实,只要找到那个人是你可以相守一生的,绾不绾发,也没有什么了。”
  他的目光沉下去,默默地看着我,柔和的气氛渐渐变得冷硬。我心中一叹,宇公子走了,皇帝又回来了。“既然你现在过得不错,就要惜福。”皇帝的语气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云世子身子一向不好,这些日子人来客往的,也难为他了,你要好好照顾他。”我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是他对我和云家的警告,他不容云家有二心。这些日子,云府与人来往的情形,只怕都看在了皇帝的眼里,蔚家大哥住在九爷府上,他自然把他归为九爷的人,我们去过景王府上,没准回暖那件事,他也知晓得七七八八。在他的眼中看来,只会觉得云峥一回京就四处联络京中的势力,他现在给予警告,是要我把他的意思传达给云家吗?
  “皇上,外子体弱,看淡世事,臣妾一个女人,也没什么远大的抱负,只求一生平平安安,余愿已足。”我镇定地道,迎视着他的眼睛,坚定地透露着一个信息,担忧云家是杞人忧天,是你自己太多心。
  他淡淡一笑,显然并不相信我:“叶海花,是你的本名?”
  我心中一凛,终于要来了吗?盘问我的身世。云家报给朝廷的通碟,我的资料只得寥寥数字,语焉不详,“云门叶氏海花,年十八,京城人氏,贤良慧敏,品性端庄。”无亲、无故、无过往,任谁都觉得奇怪,当初嫁给云峥,时间仓促,是事后才报的通碟,大概老爷子也是怕这通碟通不过皇帝那关,才先斩后奏了,皇帝能忍到现在才追究,也算不容易了。
  “可以这么说。”我抬眼看他,终于还是要把编那套鬼话拿来诓人了。
  “可以这么说?”他不满意地看我一眼,“什么意思?”
  “皇上知道臣妾以前的事,臣妾也不瞒皇上,我不知道我以前发生过什么,我的所有记忆,是从倚红楼开始的,之前的事,臣妾一点都不记得了。”我平静地说着谎话,心却怦怦直跳,幸好古代没有什么测谎仪之类的东西,否则我就当场现形了,“卡门那名字是臣妾沦落青楼的花名,自从脱离青楼,臣妾便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皇上说它是臣妾的本名,也没有什么不恰当,因为臣妾也不知道自己以前到底叫什么。”
  “不记得以前的事?”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这句话却说得极缓慢,似乎压抑着怒气,“朕怎知是真是假?”
  我听他动了怒,心中一惊,赶紧起身,跪到地上:“皇上,臣妾说的都是真话,绝无一字虚言,皇上不信,可以着人调查,其实臣妾比您更想知道自己以前到底是什么人。”
  “调查?”皇帝的手一拂,将矮几上的珠子跳棋拂到地上,哗啦一片响声,珠子弹跳着蹦了一地,他恨声道,“你真当朕查不出你的底细?”
  “皇上……”我抬起头,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一会儿,眼中浮起了泪,我咬了咬唇,硬是不让泪水从眼眶中滑出来,就这样哀戚地看着他的眼睛。皇帝的眼中闪过几丝复杂的情绪,转过头,压着怒气:“罢了,你跪安吧。”
  我行了礼出来,踏出房门,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一关总算暂时过了,我只不过是赌了赌运气,赌皇帝对我还会不会有一点心软,很幸运,我赌赢了。眼中的泪已无踪,幸好我知道长时间睁大眼睛,眼睛一酸就会起泪,否则刚刚那表情还真差几分说服力。默默地走出庭院,秋风拂到身上,有些冷。墙角,一朵孤伶伶的小白菊,在秋风中瑟缩着,绽开。

  第十六章 太后(1)

  回了司仪监,细细回想今天的话,才觉出后怕。我当时撒下的弥天大谎,说白了有点死撑和抵赖的意思,在皇帝面前,我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小时候、以前、家乡”等词,他自然是不会信我的,只是他虽然发了脾气,却屈从了我虚假的眼泪,没有逼我,但他是皇帝,即使能心软一时,却未必会心软一世。这以后一直惶惶不安,担心他什么时候又把我召去问东问西,可是那天之后,一连多日,再无动静。我提着心吊着胆,这些天都循规蹈矩,除了培训时间,都待在房里,不敢在这皇宫大内四处乱跑。云峥怕我闷,陆续托人带了些书给我,甚至把我的吉他也送进宫了。宫女兰香看到吉他,惊讶道:“荣华夫人,这是什么乐器,这样奇怪?”
  “这叫吉他。”我抚摸着吉他,拨了拨弦。
  “吉他?”兰香蹙着眉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呀!我知道了,这是以前倚红楼那个卡门姑娘弹过的乐器!没想到夫人也会弹。”
  我怔了怔:“你知道卡门姑娘?”
  “知道呀,坊间有很多她的传说呢。”兰香好奇地看着我手中的吉他,“听说她歌舞双绝,连咱们天曌国的第一乐师月凤歌公子都极倾倒,她的歌,宫中的乐师都求之若宝。”
  “是吗?”我淡淡地道,脸上带上不以为然,“再怎么歌舞双绝,也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罢了。”终归都逃不过被人宰割的命运。
  “能得到月公子的青睐,就算是做青楼女子,也值了。”兰香的眼睛冒出无数小红心,看来这小宫女是凤歌的粉丝。我笑了笑,想到凤歌,心中一黯。
  “夫人,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乐器的声音,您能弹首曲子给我们听吗?”兰香花痴完凤歌,又把注意力放到我手中的吉他上。
  我被她的表情感染了,一时也来了兴致:“有何不可,到院子里去吧。”
  兰香叫上梅香,兴冲冲地跟我跑到院子里,坐到花坛边的石桌旁,催我开始。我看着两个小宫女兴致勃勃的样子,微微一笑,到底还是年纪小,进宫的时间又不长,还保有难得的纯真。
  我调好音,拨出一串音符,笑道:“我现在要唱一首歌,送给用心照顾我的兰香和梅香。”两个小宫女有些惊讶,脸顿时红了,眼中透着兴奋。我弹完前奏,轻唱道:
  月亮在你的眼睛,
  太阳在我心,
  现在我唱这首歌,
  OHH~只为你。
  想把所有烦恼都忘掉,
  做不做得到,
  你明白我心在燃烧,
  因为你,因为你,OH~为你。
  你心中的话,我全都想听,
  能不能相信?
  所有的梦里全都是你,
  会不会停息?
  和你一起是否,不会再放弃,
  你的心里有没有秘密?
  我分不清,不要在意,
  只想为想为你,
  写一首歌,写一首歌,
  都是你,OOH~
  ……
  我很喜欢顺子的《写一首歌》,也很憧憬那种阳光般的爱情,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心是悲观的,总喜欢童话的触不可及。陶醉在轻松优美的旋律里,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反复地唱着,两个小宫女呆呆地望着我,我对她们微笑。一曲罢了,我见两人没反应,笑道:“不给我一点儿掌声吗?”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几下击掌声。我讶异地回过头,看到一个着了身月白色绣牡丹绵袍,头上仅绾了一只金簪的中年美妇,面带微笑看着我。刚刚击掌的正是她,她身边跟着一个年纪不算小的太监,从服饰上看,品衔应该不低。我讶异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出声,兰香和梅香已经站起来,战战兢兢跪到地上行礼:“奴婢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我吃了一惊,赶紧放下手中的吉他,跪到地上:“参见太后娘娘,臣妾不知道娘娘驾到,失礼未迎,请娘娘恕罪!”
  太后走过来,笑道:“起来吧。本宫刚刚经过这里,听着有人唱歌,便进来瞧瞧,没让人通传,你有什么失礼的。”
  我站起来,太后笑着打量我:“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的?”
  “回娘娘,臣妾是永乐侯世子云峥之妻叶海花,奉皇上旨,在司仪监学习半月内廷礼仪。”我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道。
  太后的脸上浮起一丝讶色:“呀,原来是永乐侯的孙媳妇儿,我还当是……”太后猛地住了口,坐到石桌旁,才又笑道,“皇上为何要你学内廷礼仪?”
  “皇上说臣妾来自民间,学习一点儿礼仪,日后不会失礼。”我把皇帝的说辞丢回给她。心中思忖起太后今日的来意,我才不相信她不知道我是谁。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前世看了那么多宫廷戏和宫闱小说,这宫里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只怕就报到这位娘娘那里了。没准儿,她是知道了皇帝前两日私召了我,才特意跑来的。
  “嗯,皇上这话也在理。”太后点点头,看我垂首站着,笑道,“你这孩子,也别拘礼了,坐下来吧。”
  “谢太后。”我坐到一侧,太后一直满脸带笑地打量我,我却有些不自在。
  “你刚刚唱那歌,曲子很特别,唱词儿也特别,只是里面有一段我却听不明白,好像不是咱们天曌国的语言呢。”太后笑着问我。
  我怔了怔,才醒悟过来,太后是说歌里那段英文。皱了皱眉,这叫我如何解释:“回太后,这是西方的一种语言,比起咱们天曌国来不值一提。”刚刚回答完,又觉不妥,她别把我当外国奸细吧?
  “哦?你这孩子懂的事儿倒挺多,你来民间,不如给我讲讲民间的新鲜事儿。”太后一直笑眯眯的,“也让我这老太婆乐一乐。”
  “这……”这可把我难住了。我对这天曌国的了解兴许还比不了您呢,太后。可是她既然开了口,我也不好拒绝,我眼珠转了转,笑道:“太后,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见她不反对,我径直往下讲:“从前,在一个叫东胜神洲的大陆上,有一个名叫傲来国的国家。这个国家邻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叫做花果山……”我滔滔不绝地讲起《西游记》,一边观察太后的反应,见她开始还不怎么在意,但越听越眼睛越亮,心中越发有底,对一个养在深宫,对外面的天地充满神往的女子来说,孙猴子那对自由的向往,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子,恐怕是她又羡又妒的。我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何要来找我,但讨好她总归是利大于弊。
  于是我卖力地一口气讲了三四章的内容,从悟空出世,到拜师学艺,到花果山称王,到大闹地府,到龙宫夺宝,到天庭养马,再到偷蟠桃、闹瑶池、盗仙丹,太后娘娘越听越是专注,她带来的太监和我身边的两个小宫女也听得合不拢嘴,惊呼声不断。我偶尔停下来,卖个关子,喝口茶,太后便立即催我:“后面如何?”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我讲到玉帝派了天兵天将到花果山捉拿孙大圣,大圣组织众妖对抗天兵,结果四大天王抓了不少妖精,安营扎寨,围困了花果山,准备明日大战时,又停下来,拿起茶杯。太后又问:“后来呢?”我微笑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太后怔了怔,笑道:“你这孩子,还卖起关子来了。”
  我赶紧道:“太后误会了,这个故事很长,现在天色不早了,太后坐了这么久,应该也累了,臣妾是担心太后的玉体受累,太后想听故事,随时都可以传召臣妾的,不必急在一时。”
  “嗯,你这孩子真是懂事。”太后点点头,脸上浮出不知道是满足还是空虚的神情,“没想到这天下还有这么有趣的故事,你说,人死了会去哪里?真的会投胎转世吗?”
  我怔了怔,这才想起这个时空虽然也有佛教道教,但与我那时空的好像有些差别,似乎还处于萌芽状态,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分支流派,更像是单纯的精神信仰。所以太后才对充满漫天神佛和妖魔鬼怪的《西游记》充满惊奇和兴趣,刚刚孙悟空大闹冥府那段戏太刺激了,没想到她竟还在想着这故事。若是在前世有人这么问,我肯定是坚定地说:“不会!”可死过一次的我,见识了地府冥王的我,绝不敢再说这样的话了。我点点头,叹道:“我相信人死了,只是他的肉身死去,但人的灵魂不会灭亡,他的精神还是存在的。投胎转世,也许只是他的灵魂和精神延续的一个方法吧。”
  “是吗?”太后的表情有一些迷惘,不知道陷入什么思绪里。她身边的太监轻声道:“太后,天色晚了,该回宫了。”
  “嗯。”她回过神,转头拉起我的手,笑道:“叶儿,你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有空多来看看我这老婆子,明儿也别学什么礼仪了,过来给本宫讲故事。”
  寒!没想到一个故事就让太后对我这么亲热了,我恭顺地笑道:“臣妾遵旨。”
  我的内廷礼仪训练,因为这样一个故事,竟然终止了。剩下的日子,我每天都去太后的懿宁宫给她讲故事。我的故事不但吸引了太后,吸引了她宫里的太监宫女,还吸引了每天来给太后请安的妃嫔娘娘们,常常逗得她们惊呼不断、喜笑颜开、乐不可支。我在宫里的人缘因为《西游记》变得空前高涨,似乎每一个宫人都识得荣华夫人,每一位娘娘至少表面上都对云世子的夫人热情亲密,走到哪里都有宫人给我请安,哪个宫的娘娘都待我如姐妹。
  我承认我是存心的,这个皇宫,总让我觉得不安全,没有任何保障,我现在,不过是在为自己谋取一点有利的筹码。每天我都给听故事的娘娘们留下一个精彩的悬念,再大声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逗得她们心痒痒的,让后宫里这群无聊的女人们猜来猜去,后来连皇帝也被惊动了,跑来待在太后宫里听我讲了一次故事,不过有他在的时候,我不太自在,因为我不喜欢他带着沉思、研究、琢磨的眼光看我。
  半月受训之期转瞬即逝,就在我准备出宫之时,我见到了一个人。这一日是最后一天,我待在太后宫里,准备将《西游记》的大结局讲完,其实《西游记》我根本记不全,只记得一些经典的情节和故事,能把它拖拖拉拉讲了这么多天已经很不容易了。刚刚讲了没多久,听到太监进来禀报太后,说德贵妃来给太后请安了,一时场面安静下来。在宫里这么多天,我唯一没有见过的妃嫔就是德贵妃,因为她身怀六甲,就快临产,所以太后免了她的每日请安,让她好生休养。太后听说她来了,有些吃惊:“她怎么来了?她那身子那么不方便,快让她进来。”
  一会儿,两个宫女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宫装丽人进来了,她欲给太后行礼,太后赶紧道:“免了。快坐下来吧。”
  屋里的娘娘和奴才们一齐给德贵妃行礼,她是贵妃,除了太后,目前是宫里品衔最高的女人。皇帝登基四个月,结发的皇后就病逝了,不知道什么原因,皇帝也没再立后,后位这一年多来便一直这么虚悬着。
  德贵妃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上来,太后笑道:“雪儿,你今儿怎么过来了?”
  她抿嘴笑道:“这些天听说母后宫里可热闹,我早就想过来凑凑热闹了,可惜身子不方便,今儿再不来,就没有机会了。”
  我默默地打量她。这就是德贵妃,假蔚相送进来的女儿,蔚蓝雪。我看着她妆容精致的脸,她长得与我并不相像,比我漂亮得多,眉宇之间自有一番楚楚动人的娇态,是个男人看了都会喜欢这小鸟依人的可人儿。她对太后笑道:“哪位是又会唱歌,又会讲故事的云世子的夫人?”
  太后笑着指我:“呐,不就是这丫头,叶儿,这是德贵妃。”
  “臣妾见过贵妃娘娘。”我屈身行礼,抬起眼,她的目光正感兴趣地落到我的身上,见我抬起脸,脸色忽地一变,眼神中带上一丝惊恐:“你……你是谁?”
  她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难道她以前识得蔚蓝雪?我笑了笑,平静地道:“回娘娘,臣妾是永乐侯世子云峥之妻——叶海花!”

  第十七章 禁军(1)

  太后见德贵妃神情怪异,脸色越来越惨白,关切地道:“雪儿,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是……”德贵妃惊魂不定地回过神,避开我的目光,看向太后,脸色惨淡,“母后,儿臣突然觉得身子不太舒服,想先回宫……”
  “那你先回去吧,你现在的身子不比寻常,千万要当心。”太后见她脸色越发难看,温和地道。
  德贵妃点头,宫女扶她站起来,她转睫看了我一眼,目光惊疑不安,我淡淡一笑,她的眼角蓦地一抽,就捂着肚子,滑到地上,惨叫起来。
  众人大吃一惊,太后蓦地站起来,两个小宫女吓得脸色发白,赶紧去扶倒在地上的德贵妃,一众妃嫔被眼前的状况惊住了,我见德贵妃身下已经流出一滩血水,赶紧道:“太后,贵妃娘娘只怕是要临盆了,快传太医和接生嬷嬷。”
  太后也看见了,倒是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地吩咐道:“快把德贵妃送回德馨殿,路上小心侍候着。如意,让人去传太医和接生嬷嬷,再派个人去皇上那边说一声。”
  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如意三下五除二将混乱的场面处理好了,很快有太监宫女进来把德贵妃弄走了,地上的狼藉也有宫人来清理,这番变故下来,任谁也没了听故事的心思。太后打发了皇帝的妃嫔们各自回宫,我见状也赶紧道:“太后,臣妾也不打扰您休息了。”
  “等一等。”太后看了我一眼,摒退左右,才淡淡地道,“叶丫头,你跟德贵妃可是旧识?”
  我心中一惊,敢情太后笑眯眯的,却早将德贵妃刚才那番变脸看在了眼里。我赶紧答道:“回娘娘,臣妾今儿是初次见到贵妃娘娘。”
  “是吗?”太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心中七上八下,怎么这太后的眼神也这么让人发毛,跟她那皇帝儿子一模一样。
  “是,臣妾绝不敢欺瞒娘娘。”我赶紧道。
  “嗯。”太后听我这样说,只是意味深长地轻哼了声,随即转了话题,“叶儿,你明日便要出宫了,本宫真是舍不得你,不如再留下来陪本宫几天,你那故事,还没讲完呢。”
  我一听,冷汗都要流出来了,赶紧道:“娘娘厚爱,臣妾惶恐。娘娘以后想听故事,可以随时传臣妾进宫,臣妾在宫里待了半月,实在有些挂念家人,外子的身体一向不好,臣妾心里很是担心……”
  “得了得了……”太后笑起来,“本宫知道,你只怕是想你夫君了吧?”她见我的脸烧起来,笑道,“也难怪,你与云世子成亲不过半载,难舍难分也是人之常情,我这老太婆再固执,倒像是棒打鸳鸯的黑面神了。”
  我大喜过望,赶紧跪下给太后行礼:“谢太后体谅!”
  “起来吧!”她笑道,见我站起来,招我过去,拉着我的手道,“你这丫头说的,以后可要经常进宫来看本宫。”
  “是。”我点头。
  太后想了想,笑道:“嗯,我看这样,本宫让皇帝下个旨,以后你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不用宣诏。”
  “啊?”我怔住了,夸张了一点儿吧?太后见我惊讶的样子,笑道:“可不准说不哦!”
  你是太后,我敢说不吗?我笑了笑:“臣妾谢太后恩典!”
  德妃生产得并不顺利,折腾了一天一夜,宫里为德妃生产的事忙得人仰马翻,毕竟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临到出宫前,终于听到孩子出世的消息,是位小公主,母女平安。
  兰香和梅香依依不舍地将我送到宫门,远远的,看到云峥站在宫门等我,我加快脚步奔过去,云峥张开双臂,面带微笑,温柔地看着我,眼神交错的瞬间,我的心顿时满满的、胀胀的。扑入他怀里,我轻颤:“云峥……”
  “我来接你回家。”云峥拥紧我,这个身体病弱的男人,却给了我坚实的臂弯。他来接我回家,我心里满溢着幸福,拥着这个男人,我知道我想他,很想很想他。
  回头望了一眼宫门,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这个富丽堂皇,却需步步为营的地方。云峥牵着我上马车,掩了车帘,我的唇寻到他的唇上,他低笑出声,毫不反抗,任我为所欲为。轻喘着放开他,我轻声道:“想不想我?”
  他笑着点头,我满意地蜷到他怀里,笑道:“我也是。”
  “真的?”云峥挑了挑眉,笑道,“听说有人现在成了太后跟前的红人儿,每天的日子过得不知道多滋润,有空来想我吗?”
  “咦?”我不奇怪云峥知道我的情况,云家在宫中安插几个眼线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云峥的语气让我极为兴奋,“老公,你这语气怎么酸溜溜的?”
  “有吗?”云峥哼了哼,我兴高采烈地抱紧他,“有啊有啊,老公,我很高兴呢。”云峥啊,吃味呢,好难得哦。
  “傻妞。”云峥笑着揉我的头发,我像只猫儿一样眯起眼睛,懒洋洋地享受他的爱抚,柔声道,“云峥,听说城郊的观音寺很灵。”
  “嗯?”他温和地问,“你想去?”
  “嗯。”我抬起脸,笑道,“我们去好不好?”
  “好。”云峥不问我去做什么,想也不想就答应。我的唇角勾起来,闭上眼睛,脸上有些发烫。听说城郊的观音寺,是天曌国最大的一座寺庙,供奉着观音的真身和三十二个化身,听说,那里的送子观音,十分灵验。我的笑意加深了,成亲半载,我的肚子里还没有一点儿消息,和云峥的房事虽不频繁,但也很正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流产的关系,留下了后遗症,心中隐隐有一丝忧虑,却不敢找大夫,我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既然这世上有神佛,就去诚心求佛吧。
  不好意思在云峥面前只敬送子观音,我给每座观音像都上了香,在参拜送子观音的时候,格外虔诚。参拜完站起来,觉得仍被云峥识破了我的意图,因为他看我的目光越发柔和如水,唇角带着温柔的浅笑。我的脸隐隐发烧,云峥善解人意地没有说什么,只是牵着我的手,温和地道:“我们回家。”
  “嗯。”我柔顺地跟他走出去,见观音寺的香客并不特别多,有些奇怪地道,“不是说观音寺很灵吗?怎么香火好像不太旺。”
  云峥随意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淡淡地道:“这里离禁军兵营太近了,附近就是左羽林郎军营。”
  “呃?”我不解地道,“什么意思?”禁军兵营和观音寺有什么关系?我以前去普陀山,那里还有个军营呢,香火却仍是旺得吓人。
  云峥笑了笑:“禁军扰民,已不是什么秘密。”
  “扰民?”我蹙了蹙眉,“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皇上不管么?”
  “只怕难管。”云峥轻叹道,“禁军的选拔,主要是六郡良家子,其中的左右羽林郎,是内府府兵,全都是官宦子弟,关系盘根错节,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就是说,不是出身好,身家清白又有门路的人,是当不了禁军的?”我蹙起了眉,这样的军队,肯定难管,个个都是有来头的,“官宦子弟怎么会来当小兵?”
  “这是一条捷径。”云峥见我不解,笑了笑,“升职快,进来镀镀金,出去就有军功了,比在边塞熬几十年都管用。”
  我恍然,拿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军衔比较高但军职比较低,随即有些不屑:“那这样的军队有什么战斗力?”
  云峥笑道:“那倒未必,禁军的战斗力不可小觑。”
  “那又如何?且不说这个,如果禁军真的扰民,已成隐患,长此以往,必成大祸。”我蹙起眉,“再说了,再怎么有关系有门路,也是皇上的亲兵,还能大得过皇上?”
  云峥看着我,淡淡一笑:“禁军虽说是皇上的亲兵,可是却由殿前司统领,现在的殿前都指挥,是蔚相的旧属。”
  我悚然一惊,怔怔地道:“你是说皇上手里没有禁军的兵权,兵权掌在蔚相手里?”
  云峥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我突然有点同情皇帝的处境了,可以想象一个连皇城的守军兵权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皇帝,心里的忧虑和恐惧。这京城朝堂的关系,真是波涛暗涌,一不留神,便会被人吞了骨头,死无全尸。
  和云峥一路聊着,已走出观音寺,步下台阶,准备上马车,前方突然一阵喧闹,举目望去,却见四五个禁军守兵,围着一个清秀的小姑娘调戏。小姑娘吓得眼泪直流,她身旁一个六旬左右的老者苦苦哀求:“各位兵爷,你们饶了我孙女吧……”
  一个禁军守兵推开他,骂道:“死老头,滚开,别坏了兵爷我的兴致!”老人被他推倒在地上,我见附近人来人往,却无人上前围观,看来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百姓敢怒不敢言。
  “爷爷!”小姑娘见老者被推倒在地,想扑过去,被几个人拉扯住,众人嬉笑道:“小姑娘,跟咱们几个去玩玩,爷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着就拖着她往前走。
  小姑娘的爷爷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老泪纵横,拼死阻挡:“几位兵爷,你们行行好吧,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啊,你们不能这么糟蹋她啊……”
  “死老头,不识好歹!”一个禁兵守兵一脚踹开老者,老者当即被踹出几米远,吐出一口鲜血。
  “爷爷!”小姑娘见爷爷吐血,又惊又怒,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妈的,现在省了爷的事儿。”几个禁军守兵骂骂咧咧地,准备把小姑娘抱走。
  我见四周百姓眼中虽有怒色,却无一人上前阻止,再也忍耐不住,大声道:“站住!”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把目光投向我,一个禁军守兵嗤笑起来:“哟,今儿新鲜了,竟然有人阻咱们爷几个。”几个禁军守兵一听,顿时哄笑起来。
  我见那几人嚣张的样子,气道:“光天化日调戏民女,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
  几个人对望一眼,放开那个小姑娘,向我们走过来。一个禁军守兵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我,口出秽言:“这小娘子生得有几分姿色,比那小丫头有风韵。小娘子,你不要我们调戏她,是不是想我们调戏你?”
  说着,就将手伸过来,还未等他靠近,银光一闪,云巽的剑已经架到了他脖子上。其余几人脸色一变,正欲上前,云乾、云坤、云艮的剑也拨了出来,止住了他们前进的脚步。被剑架在脖子上的那个禁军守兵脸色反倒镇定,斜着眼睛看了云巽一眼,冷笑道:“敢跟我动刀动剑的,你知道爷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见晕过去那小姑娘已经被围过去的百姓弄醒了,惊疑不定地望过来。我扬声道:“姑娘,快带着你爷爷离开这里!”那小姑娘哆哆嗦嗦扶起他爷爷,看都不敢看这边,赶紧走了。见那爷孙俩走远了,云峥转头对我道:“我们走吧。”
  “那他们……”我看了一眼那几个禁军守兵。云峥看也不看他们,面无表情地道:“云巽,随便教训一下,不要伤及性命。”说完,云峥拉着我上车,我转头看过去,铁卫已经把剑收了,几个禁军守兵见状,扑过来与铁卫缠斗,这禁军守卫的战斗力果真不弱,云家的铁卫都是身怀绝技的一流高手,那个几人都还能在云巽手下走上三两招,才被他一顿狠揍。
  在几个禁军守兵被揍倒在地的哀嚎声中,我们的马车缓缓驶离观音寺。

  第十八章 寻衅(1)

  云峥不高兴,我知道。上车后他就没再说过话,我偷偷瞥了他几次,他的表情是平静的,见我看他,依然对我温柔地笑,可我就是知道,他不高兴。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我握住他的手:“云峥,你在生气?”
  他怔了怔,笑道:“怎会?”
  “你气我阻止那几个禁军守兵吗?”我轻声问。
  云峥恍然,摇了摇头,温和地道:“不是,我只是不高兴他对你说的那些话。”
  原来如此。我笑了,轻声道:“我以为你会怪我冲动,做事不顾后果,也许我今儿得罪的人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后台。”
  “那又如何,我云家还没放在眼里。”云峥的眼神微微一冷,转过头,轻轻吻了吻我的额,“你不用事事如此谨慎,你是永乐侯世子夫人,又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荣华夫人,该拿出命妇气势来的时候就该拿出来。那几个东西今天冒犯你,只是揍他们一顿已经是便宜他们了,若不是不想给皇上惹麻烦,我今儿要了他们的命,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我笑了笑,倚在他怀里,云峥,任何时候都这么冷静,这么思虑周全。马车突然停下来,云峥淡淡地抬起睫:“什么事?”
  “峥少爷,有一队羽林军把路阻了。”车厢外传来云巽的声音。我一怔,坐直身子,云峥揽住我:“没事!”
  “会不会是因为刚才……”我蹙起眉。
  云峥笑了笑:“说了没事,你要相信你老公。”
  说话间,外间已经传来嚷嚷:“出来!现在知道躲在马车里了吗?竟敢殴打天子亲卫羽林郎,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没有王法!”
  云峥温和的表情退去,顿时冷冽如冰,全身都笼上一层冰寒的气势,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寒冽,我顿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手不由抖了抖:“云峥……”
  他对我笑了笑,那笑容竟让我心底一寒。撩开帘子,他并不下车,只是冷冷地打量了四周一眼。只见有二三十个禁军守兵手执长矛阻了前面的道,当头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身着黄色的兵服,与其他人的青色兵服不同,看来军职要高一些。他身边正是刚刚被云巽教训了一顿的那几个禁军,其中一个指着云峥对黄衣少年道:“队长,就是他,刚刚就是他让人打我们的!”
  “你们是自己下来跟我回羽林军营领罪,还是要我把你们抓回去?”黄衣少年横眉怒目,指着我们气势汹汹地道。
  云峥不怒反笑:“若我两样都不选,你待如何?”
  “放肆!给我拉回去!”黄衣少年下令,他带来的禁军立即行动起来,向着马车围拢,云家铁卫立即拨剑以对,转瞬之间,已经放倒几个禁军在地上。一众羽林郎没想到铁卫真敢伤他们,不禁止住冲势,回头望向黄衣少年。黄衣少年见同伴受伤倒地,想必平时还没遇到过这样的刺头儿,顿时红了眼,吼道:“愣着做什么,给我上!”
  众人听令,执着长矛冲过来。我的手颤了颤,此际云家铁卫的剑在长矛面前绝对不占优势,他们的人又多,若是围过来,我和云峥都不会武功,在混乱中很容易受伤。云峥觉察到我的轻颤,握紧了我的手,淡淡地抬眼看着那个黄衣少年,扬声道:“李天翔!”
  黄衣少年浑身一震,扬手一挥:“停下!”
  围过来的禁军停下,那黄衣少年上前两步,盯着云峥,厉声道:“你刚才叫什么?”
  “你舅舅李天翔是当朝从三品武职外官,因着在沧州军任指挥同知,你才能进入左羽林军成为羽林郎,没想到你不知自爱,好勇斗狠,整日只知打架滋事,你是想你舅舅被罢官免职吗?”云峥的语气平静,却冷得瘆人。
  那黄衣少年脸色一白,扬剑指着云峥,疾颜厉色地道:“你说什么?”
  云峥轻轻一哼,却不看他,目光转而扫向那几个刚刚被云巽揍了一顿的禁军守卫,一字一句地道:“还有你,通政使司副使张常在的侄子;你,护军参领肖向盟的儿子;你,宗人府丞赵宇树的外孙;你,五旗参领宋晚风的小舅子……”云峥依次将被揍的几个人的后台一一点出,那些少年眼中透出惊色,莫名地被云峥身上散发出的寒冽气势震住,禁不住轻颤起来。
  云峥依次点完名,见到他们惊诧的表情,冷笑一声,嗤道:“你们以为你们的舅舅、叔叔、父亲、姐夫、外公,当了个三四品的官儿,很了不起吗?竟敢狗仗人势,欺民霸市!就算是他们现在站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无礼,你们算什么东西?竟敢放肆成这样?”
  黄衣少年惊怒不定地看着云峥,语气一颤,拿剑的手轻轻抖起来:“你……你是谁?”
  “李天翔当年在沧州军违反军纪,是谁保下他的人头,让他带罪立功?”云峥轻哼一声,冷笑道,“敢情今儿他的好外甥,敢拿着剑指着我的鼻子说话了!”
  那黄衣少年闻言一惊,立即收了剑,惊疑不定地道:“你,你是……”
  “柳公子,我可以走了吗?”云峥静静地看着他。那黄衣少年闻言,赶紧挥手道:“让开道!”云峥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些受伤的羽林郎:“他们怎么受的伤?”黄衣少年闻言,躬身毕恭毕敬地道:“回公子,是弟兄们切磋武艺,不小心伤着了。”云峥的唇角微微一抿,不再看他,撩下车帘,车轮缓缓地启动。我傻傻地看着云峥,他回头见我目瞪口呆的样子,笑道:“怎么了?”
  “老公,你刚才好帅哦!”我抱住他,哇!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但重要的不是这个,重要的是,云峥竟然对这些禁军守卫背后的关系这么清楚,我这老公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啊?我望着他惊呼:“老公,你过目不忘吗?”
  他忍俊不禁地微笑起来,刮了刮我的鼻子:“还好。”
  “还好是什么答案吗?”我端着他的头,疑惑地道,“你脑子里怎么会装这么多东西?”
  云峥终于被我逗得笑出声来。我静静地望着他愉悦的笑容,微笑道:“终于笑了吗?”
  云峥怔了怔,笑容敛去,握住我的手:“叶儿……”
  “我不喜欢你这样,云峥。”我温柔地看着他,伸手抚摸他的脸,“你总是在我面前笑,不管是你生气、伤心,你对着我都是一脸笑,我不喜欢你这样。我是你的妻子,是要陪你走一生一世的人,在我面前你不要掩饰你的情绪,你生气也好,伤心也好,都不用怕在我面前表露出来,我会陪着你,分担你的一切……”执起他的手,轻轻放到我的胸口,我柔声道,“否则,我会难过,会心疼,会……”
  他的唇落下来,将我的话堵住。我紧紧地抱住他,感觉他的身子有些颤抖。闭上眼睛,感受云峥从未如此热烈的唇,感受他热情中隐含的一丝不确定和脆弱,呵……我的云峥,不管你多么强势、圆滑、温和、淡漠,你其实仍是我初次见你时,那个寂寞入骨的男子,不要怕,云峥,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想快些回府。”云峥恋恋不舍地离开我的唇,在我耳边轻喘。我的脸红起来,抚着他的脊背,柔声道:“我也是。”
  他轻喘着,在我的眉眼间落下轻吻,恢复了他一贯的温柔和珍视。我满足地叹了一声,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一夜缱绻,我伏在云峥怀中安睡,醒来已是天光,身子才微微一动,便听到云峥温柔的声音:“醒了?”
  抬眼,迎上他的眼睛,我的脸红了红:“我赖床,你也陪着,会让下人笑话的。”
  “我喜欢陪着你。”云峥亲了亲我的额头,轻笑道,“昨晚累坏了?”
  我的脸越发烧得厉害:“你还说,还不是你……”
  “我不努力些,你的愿望怎么达成?”云峥的唇角绽起两个小窝。我早知道我在观音寺玩的小把戏瞒不过他,仍是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他怀里:“那你喜不喜欢……”
  “我不知道多高兴……”云峥用手指勾起我的下颌,温柔地亲吻了一下我的唇,柔声道,“你若累,就再多睡一会儿。”
  “已经睡醒了。再睡下去就晌午了。”我摇摇头,坐起来,望着他笑,“相公,贱妾侍候你更衣吧……”
  他忍俊不禁,轻轻敲了敲我的额头:“调皮!”
  闹了一阵起来,宁儿闻声端了洗漱水进来,搁在架上,见云峥立于梳妆台前,给我梳头,走过来道:“峥少爷,义管事在外面等了您好一阵了。”
  “什么事?”云峥头也不抬,拿着梳子理我的头发。
  宁儿道:“好像是有客上门,给少爷和少夫人赔礼的,是羽林军的人。”
  难道是昨天那几个人?云峥只顾着打理我的头发,眼皮都不动一下:“不见。”
  宁儿听了吩咐出去回话,我抬眼看他:“人家等了这么久,不见好吗?”
  “我是他们想见就见的?”云峥淡淡地道,“能不扯上关系就不扯上关系,昨儿那事一出,指不定多少眼睛盯着我们云家呢。”
  我蹙起眉,到底还是给云峥惹了麻烦。一会儿宁儿又进来了,拿了张拜帖:“峥少爷,蔚相差人送来的帖子。”
  我怔了怔,云峥接过看起来,我起身道:“蔚相送帖子来做什么?”
  “蔚相在府中设宴,宴请我们夫妇。”云峥把帖子递给我。
  我打开看了看,抬眼看他:“我不想去。”这分明是一出鸿门宴,蔚相早不设宴,晚不设宴,偏在德贵妃见过我之后设宴,是想打探虚实,看我到底是什么人吧?
  “那便不去。”云峥毫不在意。
  我摇摇头,望着他道:“你去吧,相爷设宴,你不能不给面子,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前往。”
  “也好。”云峥无可无不可地道,重又拿起梳子,按我坐到妆台前,摆弄我的头发。


  《第三卷 风华篇》第四部分

  第十九章 述情(1)

  工匠给平安做的琴送来了,我让人去寂将军府上送了个信儿,让平安有空的时候过来学琴。德贵妃生下皇女,我打点了一批礼物让人送进宫去,连带太后和皇帝的三宫六院全都送去了“天锦绣”上好的绣品服饰。打点完这些,天色已黑尽,下人送了晚膳过来,我却没什么胃口,吩咐厨房送了碗清粥,侯府什么好东西都有,却没有咸菜这些东西,我突发奇想,叫了厨子过来告诉他泡菜的做法,让他试着做一坛,然后突然想起周大婶儿家的豆腐乳来,吩咐宁儿明天去买。折腾半天,云峥从蔚相府中回来了,进房便问我:“听说你晚上没吃东西?”
  我赶紧摇头:“我有吃,喝了粥的。”
  “光喝粥怎么行。”云峥不赞同地道,“来,我陪你去吃东西。”
  “你不是刚刚才赴宴回来,还吃得下吗?”我笑道,“我真的不饿。”
  “赴宴才真是吃不到什么,那种官场上的宴席让人觉得烦。”云峥拉起我的手,“我没吃什么,你陪我吃点儿好不好?”
  我笑着点头,让人送了吃食过来,云峥身子只适宜吃清淡的饮食,我的重口味也跟着变了不少。他夹了菜到我碗里,我轻声道:“蔚相为何宴请你?”
  “只是普通的宴请,没什么的。”云峥道。
  “那我没去,蔚相没说什么?”我迟疑地道。
  “能说什么?”云峥又夹了一块香菇给我,“来,多吃点儿,你在宫里瘦了些,脸色也不太好。”
  我不再问了。看来蔚相见我没去,不想打草惊蛇。以我这种深宅贵妇的身份,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见得着的,我不由安下心来。哪知第二日一大早,义管事来报,说蔚相差人送了名贵药品过来,还请了宫中御医来为我诊病。我和云峥面面相觑,心中不免有几分恼恨,看来这蔚相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了,语气也不由僵硬起来:“他才有病,让太医去诊他去!”
  云峥从未见我如此生气,知我不悦,握了握我的手:“别恼,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会儿云峥回来,见我仍闷闷不快,笑道:“蔚相昨儿听说你身子不适,请了宫中的冯老太医来给你瞧瞧。冯太医是给太后诊病的专职太医,在宫中也有几分人望,你最近脸色不太好,就让冯太医给你看看吧。”
  “我们云家请不起大夫吗?要他来费这个心!”我心里无端端就冒出一股邪火,冲着云峥嚷。
  云峥微微一怔:“叶儿……”
  我顿时语塞,我冲云峥发什么火?说来说去这其实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深吸了口气,抑制住心头的焦燥:“罢了,让他来吧。”
  见云峥出去,我躺到床上去,吩咐宁儿道:“宁儿,给我把床帘放下来,织锦屏风移到床前,再找根红绳听诊。”
  想见我?偏不让你如意。我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诅咒着,现在觉得大户人家的女眷也有好处,对不想见的人就可以拉着帘子不见,你总不能强闯进来吧?一会儿,房里似乎进来了人,我听到云峥轻声道:“冯太医,请!”
  绳子那头大概已经交到太医手上,我感觉手上的红绳动了动,绷紧。半晌,红绳松开,云峥笑道:“冯太医,内子何恙?”
  却听到一个老者笑了两声,朗声道:“恭喜云世子,荣华夫人不是有恙,是有喜了!”
  有喜?我立即从床上坐起来,一颗心怦怦乱跳,心头一阵狂喜,观音寺的菩萨真的灵啊,才拜一拜就有了!只听到云峥惊喜的确认:“真的?”
  “绝对不假!”冯太医大声道,“荣华夫人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
  云峥冲了进来,一把撩开床帘,抱住我:“叶儿,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抱紧他,微笑道,“云峥,我好开心!”
  他的身子轻颤起来,没想到一惯云淡风轻的云峥,听到这个消息,比我还要激动。宁儿和馨儿在屏风外面笑道:“恭喜少爷、少夫人!”
  “去账房领赏!”云峥松开我,想起冯太医等人还在外面,一脸掩饰不住的笑意,走出去,“今儿全府上下都有赏,每人去账房支十两银子。”
  外面是一片欣喜道谢祝贺之声,然后听到云峥对太医道:“谢谢冯太医,云峥定备厚礼送至府上。”
  “云世子太客气了。”太医道,“从现在起要注意夫人的膳食,避免过于劳累,我等会儿开些安胎补身的药方给世子,让人煎给夫人服用。”
  “谢谢冯太医。”云峥语气有丝激动,外间一阵忙乱,云峥送走太医,吩咐下人按太医给的方子去准备药品,好半天才清静下来。待人走光了,云峥掩了门,奔至床前,揽紧我:“叶儿,谢谢你,谢谢你……”
  我倚进他怀里,轻笑道:“他们个个都有赏,我呢?你赏我什么?”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云峥的手落到我的小腹,表情无比欣喜。
  “云峥……”我幸福得想掉眼泪,我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此完整,身边是我的丈夫,腹中有我的孩子,为了这一刻的幸福,无论我吃多少苦都值得。
  “等会儿,让傅先生来帮我诊诊脉吧,那位太医开的方子,也给傅先生看一看,我才放心。”我倚在云峥怀里,想到这太医是蔚相请来的人,心中不免有几分质疑。云峥听我这样说,低头看我:“你好像不信任冯太医?”
  “我是不信任蔚相!”我淡淡地笑了笑,心中已作出决定,“云峥,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蔚相会无缘无故地宴请我们?为什么我不肯去赴宴?为什么因为我不去赴宴,蔚相就遣了人过来?”
  “你不想去,总有你的原因,你不想告诉我,也有你的原因。”云峥温和地道,“告不告诉我并不重要,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
  “云峥……”我的眼泪流出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我妻子。”云峥轻柔地抹去我的眼泪,“因为……我爱你!”
  我全身一震,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成亲半载,云峥对我温柔、体贴、宠溺、包容,却从来没有说过这三个字,一直以为他这样成熟深沉的男人是不会说这种幼稚话的,我只要能感受到他那份爱意就可以了,不曾想真正听到这三个字时,那种震动仍是无与伦比,让我想哭、想笑,想放声欢叫!
  “云峥……”泪如烈酒在我眼中作烧,我闭上眼,将脸贴到他胸前,努力平息心中那份悸动,“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也许它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我从来没有讲给别人听,但我现在想告诉你,好不好?”
  我从前世手术失败开始说起,到进入冥府,到同意冥焰送我转世,到与楚殇的恩怨纠葛,到解决蔚蓝雪这副皮相留给我的种种后遗症,一件一件,讲给云峥听,讲了整整一个上午,讲到离京赴沧都开始新的生活,在赴沧都的官道上遇到云老爷子,我停下来。云峥静静地拥着我,一直认真地听着,纵使最初眼中盛满惊诧,亦没有出声,只是拥着我的手臂越来越紧。我抬起睫,望着云峥:“后面的事,老爷子应该都查清楚了,我就不赘述了。”
  云峥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满盛着温柔的怜惜:“我素知你有自己的过往,从来不愿逼迫你做你不愿做的事,但我今天有些后悔。叶儿,我是你的丈夫,你早该说出来,让我替你承担,你连我都不信任吗?你心里装着这么多心事,是如何忍耐下来的?你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半晌,才迟疑地道:“你相信我说的?不以为我是在怪力乱神、胡言乱语?你不害怕吗……”
  “我为何不信?为何要怕?”云峥拥紧我,望着我的眼睛柔情似水,“云峥何其有幸,竟能拥有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灵魂。”
  我的泪溢满眼睫,滑出眼眶:“云峥……”
  “初次见你,便觉得惊讶,何以一个如花年纪的女子,眼中却盛满百世千生的沧桑,像是看透世情,带着莫名的疏离。”云峥的手温柔地拭过我颊上的眼,低声叹道,“到今天我才明白,你何尝不是经历了百世千生,以前不知原因,只觉得遇到你是上天对我的厚待,如今知晓原因,我才明白,上天对我云峥眷顾到了何种地步。”
  我由此真正释然,云峥,是真的不介意我的过往,不介意我只是一抹来自异时空的幽魂。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他温柔深邃的眸中却映出我如花般的笑靥。云峥,你只说遇到我是上天对你的眷顾,其实遇到你,能嫁给你,又何尝不是上天对我的厚待?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上午,那是我与云峥真正心灵相依的时刻,我们相互化成滋润对方心间的那泓泉水,我的孤独,他的寂寞,至此才真正融在一起,缱绻相依,尘埃落定,这一生无论前路如何,我的生命都不会再有遗憾。

  第二十章 剖析(1)

  “你说要我大大方方立于蔚相和德贵妃面前,不必掩饰,也不用躲着他们?”我惊讶地看着云峥,不可置信地道。自我告之云峥前事,云峥当即就作出这个决定。
  “不错。”云峥点点头。
  我蹙眉道:“那怎么成?如果蔚相知道我才是蔚蓝雪,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你不是蔚蓝雪,你是叶海花。”云峥微笑道。
  “我当然知道我是叶海花,但是……”我收声,有些明白云峥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我是叶海花,是一个长得与蔚蓝雪有些相似的女人。”
  “不错,没有人能查到你是蔚蓝雪,连祖父的情报网,也只知道你出自倚红楼,却不知道倚红楼之前,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而这么久以来,你的身份也没有被泄露出去,说明楚殇把你的身世藏得很好,想必无极门中,也无多少人知晓。”云峥抽丝剥茧地道,“既无人知道,你何必要自认你是蔚蓝雪?”
  楚殇……我的脑中闪过那双阴郁的眼,看来无极门中,知晓我身份的,只有楚殇和月娘,楚殇已死,而月娘,我不确定她会不会把我的身份说出去:“如果他确定了我就是蔚蓝雪呢?或者即使他不确定,为防万一,他也有可能除掉我这个活口,以防我揭穿他假冒丞相之罪。”
  “他不会。”云峥摇摇头,唇角浮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如果你不是我的妻子,他一定会,但如今你身后有整个云家支持,别说他不确定你就是蔚蓝雪,就算他确定,在你没有触碰到他的底线,云家的势力没有与他完全交恶之前,他绝不会轻举妄动。”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我咬了咬唇,“就凭云家滔天的权势?”
  “这是一方面。”云峥微笑道,“还有凭我对朝堂形势的了解。如果照你所说,蔚相是由人假冒的,那这个人心机城府之深绝不容小觑,断不会如此冒失。因为他假冒的是一国之相,朝堂上有多少敌人,暗地里有多少心腹,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而他还能假冒一年多时间不被人怀疑,说明他绝不是临时找来充数的,一个人的形貌无论如何相似,但气质、神采是不易乔扮的,不刻意下苦功摸仿,无数年之功绝对不可能做得到。甚至有可能,这位假相爷还可能是真相爷自己找来的替身,方便他在某些特殊的场合,代替他出席,完成一些特殊的事情,所以他才能假冒得如此惟妙惟肖,因为他根本就是相爷养的。”
  “对了。”我蓦然记起一件事,“楚殇曾经说过,这个假相真的是蔚丞相自己找来的,蔚相死后,大概是无极门控制了假丞相,所以让他继续假扮,以便控制朝堂。”
  “由此也可以肯定,这位假相对你的身份是不确定的,这位假相是无极门的傀儡,未必清楚无极门的内幕。否则,就从你是从倚红楼出来的,他就可以推断出你是蔚蓝雪,无需再试探。”云峥淡淡地道,“这说明蔚相不知道倚红楼就是无极门的一处暗桩,他甚至可能连无极门的门主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的确如此。以楚殇的警惕,没理由让一个傀儡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我迟疑了一下:“可是当初,朝廷围剿楚殇,说他就是无极门的门主,蔚相不会想到吗?”
  “有两个可能。”云峥缓缓道,“一个可能是假相不光是不知道楚殇的真实身份,甚至根本不清楚推他上台的身后势力到底是什么背景,这个可能性很大,因为假相也不是个善茬,既然他已经从暗处摆到了明处,一旦被他摸清身后的势力,很有可能借助朝廷的力量反噬他们一口,到时候假的也变成了真的,他身后的势力肯定要防备这一层,让他摸不清控制他的势力到底是什么人,才最好掌控他。”
  我连连点头,云峥接着道:“另外一个理由就是……”他顿了顿,抬眼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你以为朝廷围剿楚殇,真是因为他是无极门的门主吗?”云峥的眼神复杂起来,“这不过是一个比较拿得出手的借口罢了。朝廷围剿他的根本原因,是要他手里的钱。”
  我身子颤了颤,没有说话,这个原因我以前也猜过,但此时听云峥说出来,心里仍觉得一寒。云峥接着道:“朝廷从先帝起,国库就年年亏空。因为夺嫡之争,先帝对朝中各大势力作了妥协,将国家最赚钱的几样东西比如漕运、矿山、贩马等,都下放到了各大世家手里,皇帝的权力被削弱。再加上与周边各国多年战事,国家未能好好修养生息,国库一直虚空。新帝即位,曾经想收回部分权力,但施政时受到相当的阻力,所以他若想快速充盈国库,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抄家。”
  我看着云峥的眼睛,知道他那一抹复杂代表的含义,迟早有一日,朝廷会像拿楚殇开刀一样,对付云家。我定定地看着他:“云家比楚殇更有钱。”
  云峥笑了笑,表情莫测:“楚殇与云家不同,云家数代世族,除了有钱,还有朝堂上盘根错节的势力,这是云家的根基,不可能轻易推翻。而楚殇,他没有这些势力,他与官府的关系再好,只要朝廷一句话,就可以将他打回原形,就像一棵没有根的大树,枝叶再繁茂,没有根扎进土壤,也是一推即倒。他做得最不聪明的一件事,就是势力发展得太快,赚钱赚得太多,短短六年,就成为举国皆知的财主,这样的人,皇帝不防、不整,那才怪了。”
  我沉默着,楚殇在云峥看来,是一推即倒,而云家是有根的大树又如何?推不倒它,难道不能用锯子锯?用斧头砍吗?无非是多费点儿力气,多花点儿时间而已。我轻叹一声,提醒云峥道:“树终归是树。”
  云峥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淡淡一笑:“是,树终归是树。不过,在这棵树将倒之前,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皇上即使不甘心这种状况,但这些权力也只能慢慢收回,否则,朝中那些既得利益者联合起来,纵使皇上能获胜,这个国家也元气大伤。当今圣上不同于先帝,他胸有大志,不会如此沉不住气,要精心布局,就要花费时间,而这个时间,正好给了我们周旋的余地。”
  云峥静静地看着我,缓缓道:“皇上一定会拿云家开刀,也未必会先拿云家开刀。而且他不能也不会全部收回这些利益,他最有可能做的,是拉拢一批人,打压一批人,把这些势力分给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来得益,分化势力。铁山郡的矿难就是一个例子,云家交出铁矿的开采权,等于向皇上示好,皇上得了好处,就不会逼得太急,会暂时不动云家,转而将注意力投向其他世家。”
  “你怎么知道?”我吸了口气,觉得脑袋有些抽痛,这个朝堂,这些勾心斗角,的确是我无法深触的。
  “因为这是不伤根本的做法,先从每个世家零零星星收回一些权力,各大世家可以承受,也不会跟皇上翻脸。”云峥淡淡地道,“知道皇上把铁矿的开采权给了谁吗?”
  “谁?”我立即问,是不是能知道是谁在铁山郡的矿难上搞鬼了?云峥笑了笑,眼中倒是有一抹赞赏:“他谁也没给,反而是在矿务司下设置了都转矿监使一职,分别派往全国各地的铁矿管理,由朝廷直接掌控,而这批人,都是皇上这些年自己培置的人。”
  “那这矿难,真是皇上授意的?”我咬紧下唇道。
  云峥摇摇头,笑了笑:“现在不能下结论,因为之前有几大世家争这铁矿的开采权,也争得挺凶的,不过就像我们在船上猜测过的一样,是不是皇上授意的,皇上都是最终的受益者。”
  “是哪些人?”我蹙眉问道,是仅有一家,还是几家都有可能陷害云家?
  云峥看着我,微笑道:“你不喜欢这些个钩心斗角的事,也别理了,目前最重要的是只需记着你根本不是蔚蓝雪,而是叶海花。”
  想到这个,我不由心虚。云峥握住我的手,笑道:“放心,你的言行、气质、思想,与蔚蓝雪完全不同,我说过,假扮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是容貌相像,蔚相也绝不敢肯定。他既不放心,不妨我们大大方方让他看,让他试探,反而更能消除他的疑虑。”

  第二十一章 试探(1)

  蔚家大哥说蔚蓝雪怕猫狗等小动物,因为她小时候被小猫咬过,有心理障碍,对皮毛过敏,这对我完全不是问题。她喜欢吃甜食,不食辣,犹其偏爱冰糖燕窝,恰好也与我相反。他提起她的时候,表情如常,眼神中却带上几许温柔。我其实很犹豫,要不要将蔚相和德妃都是假扮的事告诉他,又觉得告诉他又能如何呢?难道他还要去报仇不成?他的仇人早就死了,又何必要破坏他心里的平静?
  云峥查到的资料是:蔚蓝雪,蔚相的长女,虚岁十八,知书识礼,写一手好字,性格温柔娴静,精女红,善厨艺,一年多前入宫封为德妃,半年后有了身孕,晋封为德贵妃。但这位德贵妃娘娘,进宫时却没有带进一个自己家里的使唤丫鬟,理由是不想培养心腹,在宫里拉帮结派,据说此举还曾经受到皇上的赞赏。当初服伺蔚家小姐的贴身丫鬟采凝,在蔚蓝雪入宫后,蔚相开恩,还她奴籍,赏了笔钱让她回老家。但从采凝老家得到的消息是,那里根本没有这个人。而蔚家的一些老家仆,也陆续放了奴籍归家。云峥分析,这个采凝,很有可能就是顶替蔚蓝雪入宫的人,也就是现在的德贵妃。
  侯府中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落在了云家铁卫的眼里,云峥吩咐铁卫只需盯着他们的动静就行了。一切资料收集妥当,云峥写了张拜帖递到丞相府上,携我登门拜访。
  蔚相见到我,脸上并未带上讶色,邀了我和云峥入花厅小坐,他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我,我明目张胆地大方观察他,原来蔚锦岚就是长得这般模样,我现在才清楚了他的长相。
  云峥把礼物送上,笑道:“之前多亏相爷有心,让冯太医来帮内子诊病,才发现内子有喜,云峥在此谢过相爷。”
  蔚相笑道:“云世子太客气了,老夫惭愧。”转而看向我,云夫人身体可安好?”
  我微笑道:“谢相爷关心,按冯太医的方子服了药,身子已无恙。”
  “那就最好,早闻夫人大名,夫人在宫里给太后讲的故事,本相也觉得甚是新奇。”蔚相道,“不知道夫人怎么会想出这么有趣的故事?”
  “相爷误会了,我哪里想得出来。”我笑道,“是我小时候听一个老大爷讲的,其实民间有很多有趣的传说和故事,只是我打小就对这些故事感兴趣,脑子里记了不少罢了。”
  “夫人如此聪慧,怪不得太后和各宫的娘娘都很喜欢夫人。”蔚相望着我道。
  “是太后和娘娘们抬爱罢了,说起来,还没有向蔚相道喜呢,德贵妃娘娘诞下皇女,真是有福气。”我引开话题,果然蔚相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笑道:“喜什么,又不是皇子。”
  “话不是这么说。”我笑道,“这可是皇上的长公主,身份不比寻常。”
  正说着,一只粉白的波斯猫跑进来,后面跟着个小厮,见猫跑进花厅,吓得站在门外,蔚相脸色一沉:“怎么看着这畜牲的,跑到这里惊扰客人。”
  那小厮一脸惊慌,猫在我脚下磨蹭,第一个试探来了,我赶紧笑道:“好可爱的猫呀。”说着,一把拎起那猫的脖子,抱到怀里抚摸它的脖子,见蔚相眼里闪过一丝异色,笑道:“相爷也别骂他了,这小家伙要乱跑,他也不能时时挡住。”
  “今儿看到贵客的面儿上饶了你,还不给云夫人道谢。”蔚相瞪了小厮一眼,小厮道了谢,我把猫递给他,蔚相道,“夫人喜欢这猫吗?”
  “喜欢呀,我就喜欢这些猫猫狗狗的。”我笑道,“何况相爷这猫长得这么漂亮。”
  蔚相笑了笑:“那本相就将这猫送给夫人了。”
  “真的?”我故作惊喜地道,“那我谢谢相爷了。”
  云峥在旁边打趣道:“你倒不客气,这是相爷的心爱之物。”
  “不妨事不妨事。”蔚相笑道,“云夫人喜欢就好。”
  寒喧一阵,下人进来禀报酒菜备好,蔚相邀我们入席,我见了桌上的菜式,笑了笑,第二个试探来了。夹起一块麻辣鸡,我面不改色地吃下去,笑道:“相爷也偏好麻辣味吗?那改天可以到侯府来作客,我请相爷尝尝我亲手做的火锅,我在沧都开了几间火锅店,生意还不错,准备在京师也开一家。”
  “火锅?”蔚相见我又吃下一场麻辣鸡,笑道,“那是什么?”
  “是我家乡的一种美食。”我简要讲了讲火锅的吃法。蔚相感兴趣地道,“如此说来,改日还真要到府上试试云夫人的手艺了。”
  “相爷能来,是我们的荣幸。”云峥满口应道,“内子还会弄些稀奇古怪的菜式,很多我都没见过。”
  “云世子真是娶了一位贤妻。”蔚相见我面不改色地挑着有辣椒的菜吃,笑道。
  彼此客气一番,餐后送了甜品上来,正是冰糖燕窝,蔚相见我尝了一勺便停下来,笑道:“怎么,燕窝不合云夫人的胃口吗?”
  “相爷,我素来不爱吃甜食,这燕窝太甜了。”我笑了笑,将我那碗燕窝推到云峥面前,“云峥,你帮我吃了,不要浪费。”
  云峥果真接过碗,也不嫌我吃过有口水。蔚相见我与云峥卿卿我我的样子,意味深长地道:“两位真是伉俪情深。”我立即明白过来,大大方方一笑。这等举动,断然是大家闺秀的蔚蓝雪做不出来的,而我对云峥却是做得再自然不过了,断不是装出来的。
  餐后,蔚相邀云峥和我去书房:“云世子是咱们天曌国的才子,书画皆是一绝,今儿世子难得到相府,不如请云世子留幅墨宝如何?”
  “相爷太客气了,云峥哪敢在相爷面前献丑。”云峥笑道,看向墙上一幅字,“相爷的门生方鸿大人,可是位大书法家呢。”
  那字写的是“书剑”二字,印有“仲卿”的方章,想来就是那位方鸿大人的字了。
  “仲卿的字秀美典雅有余,但‘有女郎才,无丈夫气’。”蔚相笑道,“先帝曾赞过云世子的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云世子又何必自谦。”
  云峥淡淡一笑,走到书案前,见书案上放着一幅画,尚未裱糊,只用镇纸压着。我见那画上画着远山流水,近处的一枝花枝上,立着一只云雀,不由赞道:“这画是相爷所作吗?运笔迅疾有力,用墨滋润酣畅,动静结合,气韵生动,实仍佳作。”
  蔚相怔了怔,笑道:“原来云夫人也懂赏画。”
  云峥脸上露出笑容:“内子之才,不亚云峥。”
  蔚相讶异地看着我,随即笑道:“如此,不如请云夫人给此画题首诗如何?”
  第三个试探来了。我扬起笑脸,一脸纯真无害的样子,执起笔,蘸了墨,略一思索,将王维的《画》题到画上:“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蔚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首诗,半晌,才幽幽一叹:“云夫人果然才思敏捷。”
  “献丑了。”我将笔搁下,笑盈盈地道。
  蔚相得了我的题诗,也不再勉强云峥写字了。随意寒喧两句,辞别蔚相,我们乘上回家的马车。待马车转出街口,我倚在云峥肩头轻声道:“你说,他是否相信我不是蔚蓝雪?”
  “等他找人验完你的字迹,就可以确定你不是了。”云峥拥着我道,“而他安排进侯府的人肯定会继续观察你,当他知道你的生活习惯与蔚蓝雪真的完全不同,而非在他面前做戏,就会完全消疑,那些人也会撤走。”
  “真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我幽幽一叹,“你说,蔚相会不会真的来侯府?”
  “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来。”云峥笑了笑,“而且,是在他验完字迹,撤走监视你的人之后,所以还有一段时间。”
  但愿等他从侯府离开后,就真的完全消疑了!这以后的日子倒是清静了,平安每日都过来学琴,我故意要把自己暴露在监视者的目光下,所以每次都选在庭院里。我与平安坐在池塘边,云峥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燃着薰香看书。偶尔抬起目光看向云峥,常常迎进他定定凝望我的幽深双眸里,于是惹来平安不满的轻嚷:“叶姐姐,你专心一点好不好?”
  我不好意思地垂睫,平安学琴很努力,我让她从乐器的构造和用弦上开始了解吉他,分步骤教她正确的演奏方法,训练她的手指机能,以及听力、节奏、速度练习和节拍控制等综合运用。我把学习吉他的要点写在纸上,让平安带回去,不忘练习基本功,但她学了几天后跟我嚷嚷太复杂太繁琐,然后眨着眼睛道:“叶姐姐,我只想学一首歌,弹会它就可以了。”
  “什么歌?”我好奇地道。她扭捏了一下,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我看到那歌上的歌词,略略一惊,抬眼看她:“这首歌你从哪里得来的?”
  那纸上,赫然写着黄莺莺的那首《葬心》,平安红着脸,嗫嚅道:“皇上每次来我们家,都要坐在落英树下吹这支曲子,我求皇上教我,皇上都不肯理我,后来二叔说这歌是姐姐你唱过的,我求了二叔好久,二叔才把歌词写给我的,姐姐,你就教我弹这首曲子好不好。”
  我怔忡出神,这首曲子,我记得我只在牢里唱过一次,而我唱它的时候,皇上明明已经走了,难道他并未走,而是一直在门外吗?怎么可能?他当时明明那般气恨愤怒!
  平安见我发呆,轻轻推我:“叶姐姐?”
  我回过神,不自在地笑了笑:“平安,你为何想学这首歌?”
  “我……”平安的脸越发红得厉害,“我想皇上一定很喜欢这首歌……”
  我的唇角淡淡地勾起来,握起她的手:“平安,你喜欢皇上,是吗?”
  “姐姐……”平安的脸都红得快滴出血了,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我笑了笑,柔声道:“平安,你想把这首歌弹给皇上听?”
  “嗯。”平安红着脸,眼睛却闪耀着动人的光彩,轻声道,“我想在皇上的寿诞大庆时,把这首歌弹给他听。”
  我在心底幽幽一叹,可爱的小女儿情怀,握紧她的手,我轻轻一笑:“平安,你若唱这首歌给皇上听,他未必会高兴。若你只是想表达对他的心意,我另外教你唱一首,效果一定比这首好。”
  “真的吗?”平安高兴起来。我点点头,拿起吉他,轻轻唱了一首歌,平安听了,眼睛发亮,兴奋地道:“我什么时候能熟练地弹这支曲子?”
  “那要看你怎么练了。”我分句分句地教她弹,因为用心,平安的进步倒是挺快,一遍又一遍地弹着这支曲子,竟不肯休息,我见她不要命的样子,阻止道:“你想把手指磨破吗?今儿不准练了。”
  平安吐了吐舌头,笑道:“那姐姐多唱几首歌来听。”
  “哪来那么多条件?”我笑着啐她,眼神突然扫到云巽,心下警觉起来,云巽一出现,说明蔚相安排的人正在盯我。心中兴起捉弄的念头,我抱起吉他,拨弄琴弦,张口就唱出一段让监视者完全听不懂的歌词,是 Laura Fygi 的《Historia De Un Amor》,这首歌的中文版就是被无数歌手演绎过的大名鼎鼎的《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Laura自己也唱过一个中文版,吐词有点怪怪的,但我仍喜欢这首歌的抒情版胜过摇滚版。抬眼见平安张口结舌地看着我,我掩不住心中的笑意,无意中转过头,见云峥不知何时也从书中抬起眼,安静地望着我,我静静地与他对望,他眼中的那抹温柔消融了我心底搞怪的念头,心底不禁柔软起来,唱完一段,我唱起了他能听懂的语言: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你要相信我的情意并不假,只有你才是我梦想,只有你才叫我牵挂,我的心里没有他。
  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你要相信我的情意并不假,我的眼睛为了你看,我的眉毛为了你画,从来不是为了他。
  自从那日送走你回了家那一天,不是我把自己恨自己骂,只怪我当时没有把你留下,对着你把心来挖,让你看上一个明白,看我心里可有他。
  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你要相信我的情意并不假,我的眼泪为了你流,我的眉毛为了你画,从来不是为了他。
  凝眸相望,一时竟觉得天地万物都不存在了,他的眼中只得我,我的眼里只有他,仿佛有无形的线将我们的目光牵在一起,秋意正浓,岁月静好,这一幕成了铭记在我心中永远的图画。

  第二十二章 冤案(1)

  太后召我进宫去了两次,德贵妃还在坐月子,所以并未与她碰面。每次进宫,我都准备一批礼物送给各宫娘娘,德贵妃那里我送去了一批“天锦绣”出品的卡通娃娃。太后在御花园里赏芙蓉,见了我,笑道:“你这丫头,本宫不宣你,你就不记得来看本宫。”
  “臣妾惶恐。”我笑。深宫中的女人,可怜又寂寞。太后拖起我的手,笑道:“听说你有喜了?身子可好?”
  “谢太后心,臣妾很好。”我的脸有些发烫。
  太后笑着点头:“云家后继有人,永乐侯这下可安心了。”
  我不知道太后这话有什么玄机,不敢随便答应,只得一笑置之。随后给太后讲完了《西游记》的大结局,太后听后神往道:“那无心无情的石猴子,也算修成正果了。”
  “谁说孙猴子无情?”我笑道,“没准那石猴子还是个情种呢。”
  “哦?”太后一脸趣味,“此话怎讲?”
  “太后,这石猴子的故事可多了,太后且把《西游记》当个正传来听,可想听听歪传?”我笑道,“臣妾这里有个故事,讲的就是孙猴子的情史。”
  见太后来了兴趣,我顺口将今何在的《悟空传》讲出来,《西游记》胜在情节曲折和天马行空的想像力,《悟空传》胜在有情,对女人来说,只怕更易打动人心。太后果然听得津津有味,讲到动情处,还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弄得我都不敢往下讲,反倒是她一再催促。末了,长叹道:“没想到孙猴子还有这段过往。”
  “太后也别太当真了,不过是老百姓们杜撰的故事,听听笑笑就过去了。”我赶紧道。说着,见到皇帝从园子那边过来,身后还跟着蔚相。见我们坐在花园里,两人过来给太后请了安,太后笑道:“蔚相是去看德贵妃吗?”
  蔚相抬眼看了看我,笑道:“回太后,正是。”
  皇帝笑道:“母后,你也说说蔚相,德贵妃生产完,按例是可以让家人进宫探望的,朕今儿说让她父兄都来看看他,蔚相就是不同意,说既然当初把那忤逆子赶出门,就绝不会再让他进家门,他没这儿子,德贵妃也没这哥哥,真是固执。”
  太后笑盈盈地看着蔚相道:“父子俩哪有隔夜仇?蔚相的公子被赶出家门也有两年了吧?蔚相的气还没有消吗?当初那事儿本宫也听说过,也不能全怪蔚公子,蔚相就忍心让儿子一直流浪在外吗?”
  “太后,那忤逆子不忠不孝,我当没生过这个儿子。”蔚相一脸大义凛然,“臣心意已决,太后与皇上也不用替他说好话。”
  他语气坚决,皇帝和太后也不好再劝。只有我在心里冷笑,他当然不敢让蔚家大哥进宫了,要是被蔚家大哥发现德贵妃是采凝假扮的,他还怎么装下去?
  “既如此,你就去看看德贵妃吧,朕在这里陪陪母后。”皇帝坐到太后旁边,蔚相看了我一眼,告辞走了。皇帝见他走得远了,才轻轻地哼了一声:“老顽固!”
  太后笑了笑,对皇帝道:“皇儿跟他计较什么,不如来听叶儿讲故事。”
  “哦?”皇帝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荣华夫人今儿又讲了什么好故事?”
  “今儿叶儿讲了个孙悟空的爱情故事,很感人呢。”太后笑道,转头看我,“叶儿,给皇上也讲讲。”
  汗!还要讲一次?跟皇帝讲爱情故事,感觉怪怪的。我尴尬地笑道:“太后,皇上是一国之君,对这种故事恐怕没什么兴趣。”
  “哦?那你觉得朕应该对什么故事有兴趣?”皇帝静静地看我,“就讲你认为朕会感兴趣的来听。”
  就知道他爱刁难人的性子没改。我想了想,笑道:“不如我讲一个青天大老爷的传奇故事给太后和皇上听如何?”
  见他们不反对,我径直道:“从前,有个国家叫宋国,这个国家有个清官名唤包拯,为官清廉、铁面无私,人称包青天……”我绘声绘色地讲了几个包丞断案的故事,太后和皇帝倒是听得专注,听我讲完,太后眼中带上一丝复杂的神色,感触道:“皇儿,若我朝也有此贤臣,实乃国之大幸。”
  皇帝淡淡一笑:“听你讲了几个段子,无非只用到了狗头铡和虎头铡,想必这青天的龙头铡不过是摆摆样子。”
  我微笑不语,不是做样子,只是我没有把大名鼎鼎的《铡美案》和《狸猫换太子》讲出来罢了,这些涉及到皇权被侵犯的故事,怕讲出来惹眼前这两位皇家人不高兴。
  皇帝见我不反驳他的话,想是觉得无趣,起身道:“母后,儿臣还有些政事要处理,先行告退。”
  见他走了,我也跟太后告辞。在路上就想着这太后有事没事儿就把我召进宫讲故事,看来得给她找点其它事情做,转移她的兴趣,别整天把心思花在我身上。出了御花园,没走多远,迎面走过来一个男子,锦袍华服,面如冠玉,我赶紧欠身行礼:“见过九王爷。”
  来人正是皇帝的弟弟,九王爷君千翌。我一年多前在超级花魁大赛上见过他几面,上次去他府与找蔚家大哥,也与九爷见过一面,这个男人待人谦和有礼,喜欢钻研佛经,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不过,因为有了蔚家大哥行刺皇帝的事件,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个男人未必像他表现的那么平和淡然。我本以为红叶出了倚红楼,既与蔚家大哥无缘,定会与他发生一点什么的,没想到后来听蔚家大哥说,红叶早已经离开京城,不知道去了何处。
  “荣华夫人免礼。”他虚扶一把,笑道,“夫人进宫来看太后吗?”
  “是。”我点头应道,觉得再无话说,“妾身告辞。”
  “夫人且慢。”他笑了笑,道,听说蔚相前几日邀夫人与云世子去府上作客?
  我怔了怔:“是。”
  “嗯……”他微微一笑,“蔚相看来很看重贤伉俪。”
  我不清楚他的意图,不好多言,他见我不语,笑道:“夫人与彤枫兄是结义兄妹,有机会不妨在蔚相面前美言几句,让他父子和解。”
  “九爷太看得起妾身了。”我淡淡地笑道,“这是蔚大哥的意思吗?”
  蔚家大哥绝不会让他来跟我说这些话,这位九爷为何要揽这事儿上身?九王爷笑道:“彤枫兄不会说这些话的,不过本王看得出,他很想进宫看望德贵妃。”
  “今儿皇上和太后为蔚大哥说情,相爷都一口回绝了。”我微微一笑,“莫非九爷认为我们夫妇的面子比皇上和太后还要大?”
  他闻言甚是惊讶,我欠身告辞:“一切顺其然吧,事情总会有解决的一天。妾身不打扰王爷了,先行告辞。”
  回府便径直去了书房,画了一套麻将图纸,让人拿去找工匠尽快做出来。云峥好奇地道:“你又捣鼓了什么稀奇玩艺儿?”
  “这东西叫麻将。”我笑道,“是做来送给太后玩的,等她迷上这个,就不会经常宣我进宫去给她讲故事了。”说着,接着开始写麻将的玩法。
  “别人做梦都想巴结太后,就你不当回事儿。”云峥笑道。
  我皱了皱鼻子,笑道:“我宁可在家陪你。”
  云峥温柔地笑了。
  果不其然,太后隔了几日,又宣我进宫,但这次,不光是宣我一个人,皇上同时还宣了云峥。不知道皇上为何宣云峥,我一路上都忐忑不安。进宫后我去了太后的懿宁宫,云峥被带去了御书房。太后果然被我带去的麻将迷住了,欣喜不己。我在太后宫里一直心神不宁,连教太后打麻将都有些走神,太后唤了我两声,我才回过神来,太后嗔道:“叶儿,你可是不耐烦陪我这老太婆?”
  “冤枉太后,臣妾求都求不来呢。”我赶紧赔笑道,想了想,小声道,“太后,皇上今儿为什么要宣召云峥呀?”
  太后抿着嘴,似笑非笑地道:“我道你怎么心在不焉,原来挂着云世子。”
  “太后……”我的脸烫起来,太后摸起一块牌,笑道:“放心吧,是好事儿,我前两日听皇上说,云世子满腹才华,在京里闲着,是浪费人才,要给他个事儿做。”
  我吃了一惊,急忙道:“太后,云峥身体不好,朝堂的事儿,恐怕难以胜任……”
  “这个皇上自有分寸。”太后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知道你心疼夫君,可皇上有皇上想法,朝上的事儿我们不要去理。咦,这样子是不是已经和了?”
  “是,这样叫做七对。”我见太后的样子,知道再说也没用,只得作罢。好不容易等到云峥见完皇帝来接我,我见云峥一脸平静,在宫里也不好细问,等到上了马车,心里憋了半天的忧虑才一连串地问出来:“云峥,皇上召你作什么?”
  “皇上收到一个密折,里面涉及的内容太惊人,皇上想让我帮他查查这个案子。”云峥道。
  “为什么找你?”我急道,“他手下那么多文武大臣,谁不可以帮他?他明知道你身子不好,你答应他了?”
  “我看了折子,不答应也不行。”云峥握着我的手,笑道,“叶儿,你别急。皇上找我,是因为他觉得我是最适合来查这个案子的人,倒非与我们为难。”
  “为什么?”我蹙眉道。
  云峥道:“这件事牵涉的人太多太广,皇上觉得云家是唯一不会牵涉在那两派关系中的,所以让我查。”
  “到底是什么案子?”话一问出口,便觉得不妥,“呀,这个是不是不能说的?”
  “不能对别人说,但可以对你说。”云峥笑着看了我一眼,“皇上说荣华夫人聪慧机智,肚子里又有那么多断案故事,不妨让你和我一起查这个案子。”
  我皱起眉,看来是我给云峥惹麻烦了:“那到底是什么案子?”
  “有人密告,说十九年前……”云峥看了我一眼,“太傅慕容行云通敌叛国一案有冤情。”
  又是通敌卖国?怎么大官一犯罪都是通敌卖国?等等,十九年前?太傅?我怔了怔:“这个慕容太傅?会不会是……”
  云峥看着我,点点头,抛出一个炸弹:“这位慕容太傅,应该就是他的父亲,听说太傅大人逃走的独子,名叫慕容楚!”

  第二十三章 线索(1)

  太傅慕容行云通敌叛国一案,其实记录得并不详细。皇上交给云峥的官方卷宗中只记载着太傅通敌叛国的文书从太傅府中搜查出来,又抓到了敌方的奸细,招认了一切。先帝雷厉风行地定了罪,满门抄斩,连宫中的慕容妃也赐了三尺白凌。表面上看来,有物证,有人证,太傅大人也画押认罪,有证供,似乎看不出有什么漏洞。
  “我们要从哪里开始查?”我望着云峥,“证物?证人?还是经案人?”
  云峥笑了笑,淡淡地道:“其实那些东西都不重要。”
  “为何?”我蹙起眉,有些不解。
  “一个人若要作案,首先要看他有什么动机。这卷宗里记录的未免可笑,说慕容太傅贪了红日国送来的巨额财富,以慕容家族当年的显赫,会为了钱做这种祸及满门的事吗?更奇怪的是,这个案子只经过刑部初审,就由先帝亲自定了罪,没有经过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按我朝律例,大理寺的主要职责是专门审核天下刑名,凡罪有出入者,依律照驳;事有冤枉者,推情详明,务必刑归有罪,不陷无辜。它与刑部、都察院合称三法司,凡未经大理寺评允,诸司均不得具狱发遣。像通敌叛国这一类重大案件,应由三法司会审,初审以刑部、都察院为主,复审以大理寺为主。”云峥一口气说完,停下来,目光落在卷宗上,半晌,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道,“其实通敌叛国这种罪,要证据有什么用?皇帝若自己定了调子,不是证据也成了证据?”
  我悚然一惊,仔细回味云峥的话,越想越是心惊。的确,从我所知的历史,有好多被定为通敌叛国罪的臣子,后面的水深着呢,根本不像外表看来那么简单,这种案子一般都是皇帝觉得臣子影响到他的地位了,就给个冤案,让你永世不能翻身。也有其他的特例,老皇帝觉得那是个人才,想留给儿子用,可又怕是个老臣,资历老,不听使唤,就找个茬把臣子赶出去,儿子一即位,就赦回来,对小皇帝感恩戴德,如唐太宗对李绩。皇帝制造的冤案,无非是这两种企图,不过慕容行云的案子肯定不是后者,否则也不会满门抄斩。
  难道这才是慕容一家被灭门的真相?若是皇帝要他死,那蔚锦岚不过做了一个执行者,楚殇自己是否也想到了这一点,才会费尽心机想颠覆天下?慕容一家被灭门,到底是蔚锦岚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沾了满手血腥,还是隐藏了更大的政治阴谋?细细想来,我认定蔚相灭了楚殇满门,其实全都是听楚殇单方面说的,如果这件事是从蔚锦岚嘴里说出来,是不是又是另一番景况?
  “那皇上要你查这个案子,可有定下什么调子?”我看向云峥,“皇上是当真想帮慕容太傅翻案,还是只是做做样子,应付这个密折?”
  “你觉得呢?”云峥赞许地看着我,看来我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皇上如果是当真想翻案,那这件案子就好查,就像你说的,不是证据可以成为证据,那证据随时也可以不是证据。”我缓缓道,“若皇上无此心,这案子也根本没有查的必要。”我甚至怀疑是皇帝故意给我和云峥出点难题,戏弄我们。若慕容一家的冤案是先帝弄出来的,那他查这件案子有什么意义?难道要公告天下说先帝做得不对?如果不是,就是皇上也许隐约知道点什么,或者他晓得当年帮先帝办案的人如今位高权重,不易掌控,想要通过这件事除去一个眼中钉。如果我们处理得好,合了皇上的心意倒也罢了,而我们一旦处理不当,很有可能引祸上身,成为另一件冤案,而皇上因此又可削弱云家的势力。怎么算,都是皇帝占便宜,而我越想,心底越发寒。
  “慕容太傅曾是皇上的老师。”云峥正颜道,“听说太后当年与慕容妃的关系也很不错,皇上想翻案的内情虽然未必是这两样,但态度还是很明朗的。皇上吩咐这件案子要暗中查访,当年慕容太傅门生众多,现在朝堂上身居高位者不在少数。而当年坚持处死慕容太傅的是先帝的遗臣,这些人如果知晓我们正在查这件案子,会成为反对派,与慕容太傅的旧属起风波,朝堂必定闹得不开可交。而云家正好两边不沾,又有足够的能力去查这件事,皇上的考虑可谓周详。”
  那就好,起码我不会怀疑他是存心利用这件事来为难云家。我点点头道:“那我们就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待,先从哪条线查起?”
  “当年的证人已经被处死,这条线可以放弃了。可先去大理寺调取证物,看看有什么疑点。”云峥沉吟道,“还有当年审案的几位主审官,也要先查一查。”
  “那我们还等什么,马上去吧。”我站起来,云峥握住我的手,笑道:“你急什么?皇上又没催我们马上就要破案,你忘了你现在还被人盯着吗?何况有些事,不一定要我们亲自去做的。”
  我顿时醒悟过来,是啊,云家是什么地位身份,这么久了我还是没有习惯怎么合理地支配和利用现有的资源,不禁有些汗颜。
  我一直知道云家除了三大执事,还有一位神秘的隐执事,云家除了矿山、漕运、织造这些瞒不了人的势力外,还有一股隐形的势力,这股势力包括云家明里暗里扶持的朝廷官员,云家通天晓地的情报网络,甚至铁卫的培训等等,是云家的命脉所在,也就是云峥所说的“大树的根”。这位隐执事,就是负责给“根”舒筋活络的。但我所知的也仅止于此,至于这位隐执事是谁,他是怎么运转操作的,我一概不知。
  几天后,我们拿到了一份卷宗和当年慕容行云通敌卖国的罪证,装有红日国清宁郡王写给慕容行云的印信,以及据说是从敌国奸细身上搜出来的,慕容行云交给清宁郡王的信物的小木盒。盒子上了锁,贴着大理寺官署的封条。云峥小心地揭掉封条,拔开铜锁,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块玉佩。年代久远,书信有些泛黄,纸张也变得薄脆,云峥仔细看了书信,又拿起玉佩看了看,将东西放回盒子。
  “你看出什么问题没有?”我赶紧道。
  云峥摇摇头:“书信的印鉴的确像是清宁郡王的私印,我曾在朝廷的官方文书上看到过,至于这块玉佩,既然当初说它是给敌方的信物,那铁定是慕容太傅的东西不会错。表面上的证据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云峥说完,打开卷宗,这卷宗里是当年审理此案的三位主审大人的资料。奇怪的是,这三位大人中有两位在审理此案期间不知道因何事触怒了龙颜,被贬官流放,一个流放到了南疆,还未走到发配之地,就中了恶瘴之毒死在路上,另一个流放到了都南岛,那里是贫苦之地,这位大人在都南待了七年就死了。而剩下的最后一位主审大人,倒是一直在京师,安安稳稳地当官,不过也在一年前寿终正寝了。
  人证、物证、经案人的线索全断了!我苦笑道:“这倒好,连表面的证据都无线索可查,我们怎么办?”那两位流放的大人,只怕是在审案中提出了质疑,得罪了皇帝,才被弄走的吧?
  “表面的证据本就没那么重要,断了也无妨。”云峥笑了笑,继续翻着卷宗,翻到后面几页,唇角微微一勾,“也许真正的线索在这里。”
  “什么?”我赶紧凑过去,见那纸上注明着慕容妃因哥哥通敌一案被先帝赐死,死时腹中怀着先帝的龙脉,疑惑地道:“这是线索?”
  云峥沉思道:“按照我朝的惯例,妃嫔犯了死罪,如果怀了龙脉,通常是打入冷宫,等孩子生出来,再作处理,无论如何不会伤及皇裔的性命。而卷宗上写着慕容妃只是受她哥哥的牵连,皇上再糊涂也不可能不要皇裔。另外,慕容妃的死亡时间竟在慕容太傅之前,虽然当时慕容太傅被关押在天牢,但案件还未审完,慕容太傅还未定罪,而先帝就迫不及待地赐死了怀着龙裔的慕容妃,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有些明白过来,莫非慕容太傅犯罪只是幌子,真正有罪的是慕容妃,甚至这罪大得让先帝无法容忍她肚子里的孩子。难道那孩子不是先帝的?我头皮发麻,如果这个案子的真相涉及到皇室丑闻,我们怎么去查呢?只怕就是查清了,也把皇帝得罪了,这皇帝丢这么一个麻烦事儿给我们,到底算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抛开慕容太傅这条线,从慕容妃死亡的真相入手,开始查吗?”我看着云峥,他脸色仍是一贯的平静,不知道云峥是否也想到我刚才猜想的那些,还是他想得比我更深入彻底。
  “不错。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收集当年慕容妃的资料。”云峥合上卷宗,从容地道。

  第二十四章 秘辛(1)

  慕容妃当年可谓盛极一时,十四岁入宫即为贵人,十六岁晋婕妤,十七岁晋昭仪,十八岁封贤妃,圣眷不衰,直到赐死之时,也未有失宠的传言,由此更为慕容妃当年之死笼上一层神秘的色彩。慕容妃死后,服侍她的六名宫女、四名太监,全都被仗毙。我看着手里的资料,吸了口气:“慕容妃身边的人全都被杀死了,我们怎么才能知道真相?”
  云峥看着资料,沉吟半晌,才缓缓地道:“宫人是被杀了,但当年与慕容妃相熟的宫妃是不会被杀的,比如……当今太后。”
  “太后?”我讶道,“你是说太后有可能知道慕容妃当年被赐死的真相?”
  “慕容妃被赐死不久,当年还是昭仪的太后不知何事被先帝打入冷宫,直到新帝登基,才把她从冷宫迎出来。”云峥沉吟道,“如果我没有料错,太后被打入冷宫一事与慕容妃多少有些关系。”
  “那……”我迟疑道,“我们是要去找太后询问当年的事?太后会告诉我们吗?”
  “这就要看叶儿的本事了。”云峥打趣地看着我,“太后这么疼你,看你能不能从她嘴里套出话来。”
  看来我得进宫去见太后一次了。
  踏入懿宁宫庭院,迎面见到太后身边的芳婷嬷嬷走出来,我笑着欠身:“芳婷嬷嬷好。”这位芳婷嬷嬷是跟在太后身边时间最长的女官,太后当年被打入冷宫,她也不离不弃地跟着,是最得太后信任的人。
  “荣华夫人来啦。”她笑起来,“太后整天念着你呢,快跟奴婢进来。”
  踏进门,见太后正与淑妃、尚昭仪、荣贵嫔打麻将,淑妃娘娘见了我,不待我行礼就笑道:“好妹妹,快来帮我看看我这牌,我已经连点了老祖宗几个炮了,你帮我看看出哪张。”
  太后笑眯了眼:“叶儿,你甭管她,本宫才赢了她几把,就给我闹腾。”
  “老祖宗,我今儿一把都没和,您就让让我嘛……”淑妃娘娘跟太后撒娇。
  我笑着给几位娘娘见了礼,才走上前,见太后身后的小太监捧着的红漆托盘上,已经摆了琳琅满目的首饰珠翠,有宝石戒指、翡翠镯子、珍珠项链、蝴蝶状的胸针,还有几只步摇,笑道:“太后今儿的手气真好,几位娘娘要心疼了。”
  “她们昨儿赢了本宫的极品凝脂香露,也没见手短。”太后笑骂道,“叶丫头,你别站着,坐下来陪本宫打牌。”
  几位娘娘都笑起来,我见眼前这架势,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安静不了,只得坐在一旁,看她们玩,也不知道她们玩了几圈儿,芳婷嬷嬷过来劝太后休息,太后才捏了捏脖子,懒懒地道:“得了,今儿就玩到这儿,你们都回去吧。”
  几位娘娘告退出去,我见太后面带倦容,赶紧上前道:“太后,让叶儿帮你捏捏肩膀?”
  “还是叶丫头乖巧。”太后笑着赞我。我笑了笑,站到太后身后,轻轻捏拿她的肩膀,一边观察她的反应。太后眯起眼睛,看来似乎很享受,我为了套话,越发卖力。晌,太后懒懒地道:“叶丫头,行了,你捏了半天手也该酸了,坐下来吧。”
  “你这丫头,今儿这么乖,是不是有事求本宫帮忙啊?”太后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真是“人老精,鬼老灵”,这位老祖宗这么些年在宫里大起大落,当然是有些本事的。
  “太后,您这次要救救叶儿。”我跪到地上,“皇上给叶儿出了个难题,臣妾解不了,只怕要获罪了。”这事儿不能直接问,我得先探探太后的口气。
  “什么事这么严重?”太后赶紧道,“快起来,给本宫说说。”
  我看了看四周,太后了然地支退左右,只余了芳婷嬷嬷,我将皇上要我们查十八年前慕容太傅通敌叛国一案这件事说出来,并给太后讲了我与云峥的分析结果,一边说,一边留意太后的反应,见她脸色平静,并未听到慕容妃的名字就显出关切之色,我的心里有些凉,这后宫女人们的交情,能好到哪里去,即便是有交情,隔了十九年,也淡得差不多了。
  “太后,这当年服侍慕容妃的宫人都已经不在了,此案毫无线索,臣妾夫妇对这件案子实在是无能为力,皇上一定会怪罪臣妾。”我详装委屈地道,“请太后救救臣妾。”
  “叶儿,皇上既然把这件案子交给你和云世子查,必要有他的原因。”太后温和地道,“案子一时没有进展,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哪至于怪罪,你也别想多了,今儿先回去,皇上那边,本宫跟他说说,让他多给你们一些时日。芳婷,送荣华夫人出去。”
  看来太后这里是探不到什么了,我失望地站起来,行礼告退。芳婷嬷嬷领我出了懿宁宫,步入庭院,待离太后的寝宫远了,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道:“荣华夫人,奴婢有些话要跟您说,您跟我来。”
  我见她表情慎重,心知她对我说的话肯定很要紧,赶紧跟上去。芳婷嬷嬷把我带进一间僻静的厢房,在门外仔细观望了一阵,才掩上门,走到我面前,蓦地跪到地上去。我大吃一惊,赶紧扶她:“芳婷嬷嬷,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夫人,贤妃娘娘冤枉,请您和云世子一定要查明这件事,还娘娘清白。”芳婷嬷嬷的眼泪流出来,我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嘴里的贤妃娘娘就是慕容妃。我心中一喜,赶紧道:“芳婷嬷嬷知道当年贤妃娘娘被赐死的真相吗?”
  “奴婢不是很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想把奴婢知道的一些事讲给夫人听,希望对夫人查案有帮助。”芳婷嬷嬷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我赶紧请她坐下:“嬷嬷,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讲给我听。”
  “奴婢当年本是服侍贤妃娘娘的,后来娘娘见太后,哦,当时太后还是昭仪,见太后身边缺个贴心的人服侍,就让我去服侍太后。没想到过了没多久,就听说贤妃娘娘被皇上赐死,连跟她的宫人全都仗毙了。”芳婷嬷嬷擦着眼泪道,“先帝严令不得私传品贤殿的事,否则那些仗毙的宫人就是其他人的下场,但有些流言还是传了出来,说是贤妃娘娘害姚贵嫔小产,皇上龙颜大怒,才赐死了贤妃娘娘。”
  “不可能啊,贤妃娘娘不是也有了身孕吗?”我讶道,如果是这种事,用得着要贤妃的命?我蹙眉道:“姚贵嫔又是谁?”
  “姚贵嫔是先帝的宠嫔,本来她没进宫之前,先帝一直最宠贤妃娘娘的,可是姚贵嫔进宫之后就不同了,姚贵嫔长得实在是太美了,自从她进了宫,先帝几乎夜夜都在她寝宫留宿,没多久就怀了龙脉。姚贵嫔怀了孩子之后,先帝一样最宠她,不过她身子不方便,所以偶尔也留宿在其他娘娘宫里,贤妃娘娘就是在那之后怀的孩子。后来,姚贵嫔孩子未足月便出生了,结果那一天……”芳婷嬷嬷打了个寒颤,咬唇道,“福阳殿里传来姚贵嫔凄厉的哭叫,那声音实在是太恐怖了,我现在想起来仍觉得毛骨悚然。二天,服侍姚贵嫔的宫女太监全都被先帝处死了,姚贵嫔也疯了,被先帝禁足在福阳殿。”
  “后来呢?”这样的故事让我也觉得毛骨悚然,福阳殿里发生了什么事,竟然把一个贵嫔一夜之间逼疯,全部的宫人都处死,“那姚贵嫔的孩子死了?”
  “先帝是这样说的。”芳婷嬷嬷眼中透着恐惧,“过了没多久,先帝就命皇后带人搜宫,每个妃嫔的寝宫都没放过,搞得宫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搜宫之后没多久,贤妃娘娘就出事了。贤妃娘娘被赐死没多久,姚贵嫔也死了。”芳婷嬷嬷望着我,颤声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谣言说是贤妃娘娘害姚贵嫔流产,但我知道,贤妃娘娘不是这种人,她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而我一时之间根本理不出什么头绪。
  “当年贤妃娘娘得宠的时候,当今太后还只是一个美人,后来偶得先帝临幸,怀了龙脉,可是因为不得宠,在宫里的处境很危险。娘娘同情太后,把太后接到品贤殿与她一起住,太后才能平安地把当今皇上生下来。太后生下皇子,才得以晋封为昭仪,若不是有贤妃娘娘照拂,太后早就在后宫里被折磨死了,皇上也不可能平安长到五岁。”芳婷嬷嬷流泪道,“她能那样对太后,又怎么会去害姚贵嫔的孩子呢。”
  我点点头,这的确说不通,不过我仍有些不解:“既然太后受过贤妃的大恩,为何刚才……”
  芳婷嬷嬷看着我,突然笑了一下:“夫人,以太后的身份,有些话不能说,而有些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
  我怔了怔,芳婷嬷嬷接着道:“太后一直记着贤妃娘娘的大恩,即使当年因为与贤妃娘娘感情好,被先帝嫌恶,打入冷宫,她心里也一刻没忘记替贤妃娘娘洗刷冤屈。否则,夫人今儿也不会来找太后探口风了。”
  我一时没明白过来,略一思索,才恍然大悟:“原来那道密折是……”
  “不错。”芳婷嬷嬷点点头,“那道密折,是太后上给皇上的。”
  搞了半天,原来这件事是太后搞出来的,我说太后啊,你干什么要这样折腾我啊?这太后才是最精明的人吧,她竟然能算准了皇帝一定会让云家查这件事。我有点明白芳婷嬷嬷口中的“有些话不能说,有些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是什么意思了。太后当然不能跟着宫人一起嚼舌根子,而她曾经不得宠、受人欺负、被打入冷宫这些旧事,也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否则太后还有什么面子?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天进宫的收获实在是太大了,回去跟云峥再仔细商量一下,看能不能从这些信息中找到什么头绪。


  《第三卷 风华篇》第五部分

  第二十五章 玉枕(1)

  芳婷嬷嬷提供的线索,让案件变得复杂起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当年福阳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福阳殿的宫人都被处死了,连接生嬷嬷和来为姚贵嫔诊病的太医,都未能逃过大难,案件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云峥听了我的叙述,陷入沉思。我耐不住房间的沉寂,忧虑道:“云峥,我们现在又没线索了?”
  云峥抬眼看我,笑了笑:“是暂时没有,未必一直没有。当年发生那么大的事,福阳殿和品贤殿总会留一点蛛丝马迹。”
  “那我们要到这两个宫去找线索?”我眼睛一亮。
  云峥摇摇头,笑道:“事发多年,这两宫也多次易主,恐怕有线索也早断了。”
  我点点头,思索了一下,笑道:“对了,我们可以去姚贵嫔家里查一查。”宫中有规定,妃嫔在宫中死亡,家属可以进宫取走妃嫔的旧物,也许能从中找到一点儿线索。
  “不错。”云峥赞许地笑了。
  姚贵嫔的父亲当年任了个通政司参议的五品京官,女儿入宫之后,姚家也风光了一阵,不过这荣光来得快去得也快,姚贵嫔死后,姚家也渐渐衰落了,这些年姚家家道中落,人丁凋零,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这户人家曾经有个貌美的女儿做过先帝的宠嫔。
  我与云峥上门拜访,姚贵嫔的父亲已故,如今当家的是她的弟弟姚显华。姚显华诚惶诚恐地接待了我们,乍一看到他,我和云峥都听了一惊,照说姚贵嫔的弟弟才三十多岁,可看上去就像五六十岁的老人。家里的丫鬟仆人,也都面带老相,神情憔悴。不知道为什么,我从踏进姚家,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心里莫名其妙地觉得很不舒服。我们对姚显华讲明来意,说太后当年与姚嫔有些相熟,想取些姚嫔的旧物拿去做纪念,姚显华立即感恩戴德,拍了一阵马屁,然后带我们进入一处独院。
  踏进院子,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浓烈,似乎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我不由轻颤了一下,云峥握着我的手,感觉到我的紧张,转头道:“怎么了?”
  “不知道。”我四下张望着,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铁卫跟在我身后,让我觉得稍微安心。姚显华打开一个厢房,对我们道:“这个房间里放的就是家姐的旧物,两位请进。”
  云峥牵着我进去,一进门,我顿时心头一阵狂跳,脖子上蓦然一阵发热,我讶异地低下头,发现黑龙玉口中的火焰红得有些透明,渐渐变得发烫。我奇怪地捏住黑龙玉,为何这玉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
  这玉是冥焰赠我的神物,上次已经被我发现有帮助呼吸的功能,难道它还有其它的功能?可是是什么让它产生了这样的变化?黑龙玉越来越烫,竟让我感到皮肤有些灼痛,我赶紧用手拉着红绳,让玉悬在空气中,远离我的皮肤。我在屋里打量起来,这间屋子与别的屋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姚先生说屋里的许多摆设都是以前姚贵嫔在宫里用过的,姚贵嫔死后,他们进宫把她的遗物带了出来。我的目光落到床上,床铺收拾得整洁,因为无人睡,床上没有被褥,只放着一个颜色青翠的雕花玉枕。在看到它的同时,那种危险的感觉顿时高涨,我的汗毛竖起来,蓦地觉得这东西一定跟黑龙玉的异常有莫大的关联。
  我鬼使神差地向床前走去,伸手拿起那只玉枕,黑龙玉垂回脖子上,蓦地一阵火烫,我呀地痛呼出声,甩开玉枕,退了两步,云峥赶紧扶住我,一脸讶色:“叶儿,怎么了?你不舒服?”
  我捏住黑龙玉,只觉得那玉越发火热。这玉枕,一定有古怪,我试着再碰了碰它,黑龙玉又蓦地一烫,像块火石落在了脖子上。我退开两步,转头看向姚显华:“姚先生,这玉枕也是贵嫔娘娘的遗物吗?”
  “不错,这玉枕是我姐姐的心爱之物,说是枕着它睡夏天特别清凉。”姚先生点头。
  我疑惑不定地看着那玉枕:“这玉枕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个……”姚显华仔细思索了一下,“哦,我想起来了,这玉枕是当年还是礼部侍郎的蔚丞相送给家父的,说能解夏日酷暑,我姐姐最怕热,所以父亲大人把这玉枕送进宫给姐姐用了。”
  蔚相?我与云峥对望一眼,立即有了决定:“姚先生,我们就把这玉枕带进宫给太后,您觉得如何?”
  “没问题没问题。”姚先生连连点头,走上前将玉枕拿起来,双手递给我。脖子又是一烫,我退了一步,对云巽道:“云巽,你拿着吧。”
  走出庭院,那种奇怪的感觉如影随行,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云巽手中装着玉枕的锦盒,看来我这一切奇怪的感觉都是来自这东西。姚显华邀我们入花厅饮茶,我却无心多待,见他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想是姚家败落之后,多年再无显贵上门。我心中一动,忍不住道:“姚先生,妾身有个冒昧的问题,不知道当不当问?”
  “荣华夫人客气了,请讲。”姚显华赶紧道。
  我尽量挑着比较温和的字眼:“先生正当壮年,为何却面容憔悴……”
  姚显华听我这样问,脸上带上一丝沉痛和无奈之色:“不瞒夫人,也不知道是否当年姐姐圣眷太隆,让咱们姚家遭到天妒,不仅姐姐命短福薄,姐姐死后,我们姚家不但家道衰落,府上的人也莫名其妙地患上一种未老先衰的怪病,这些年,我们也找了不少全国各地有名的大夫诊病,就是查不出病因,别人都说我们姚家受了上天的诅咒,连府中的下人都逃不过未老先衰的厄运。”
  我转头看向云峥,见他蹙起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转头又问:“这病,是姚贵嫔死后,府上的人才得的?”
  “不错。”姚显华点点头,“最初也不明显,最近两年才越发衰老得厉害。”
  莫非,姚贵嫔的死因和姚府上下的衰老症,与这玉枕有关?这是什么东西呀?怎么像原子弹爆炸后的核辐射似的?难道黑龙玉就是查觉到了这玉枕的诡异,才变得滚烫给我示警?黑龙玉是神物,它提醒我注意的东西,必是邪物无疑!
  上了马车,云峥问我:“叶儿,你发现了什么?”
  我将玉的异状告诉给云峥,云峥听了,让云巽将玉枕递给他,玉枕一拿进马车,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脖子上的黑龙玉又开始蠢蠢欲动,云峥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我轻声道:“云峥,你看出这玉枕有什么古怪没有?”
  “这不是玉。”云峥翻看着玉枕,玉枕是一块整石磨成,两侧雕刻着精巧的麒麟送子的吉祥图案。
  我讶道:“不是玉吗?可这看起来很像玉啊,不是玉是什么材料做的?”
  “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材质做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玉。”云峥翻看半天,微微一笑,“我虽看不出是什么,但有人一定知道。”
  “谁?”我讶道。
  “沉谙。”云峥淡淡地道,见我一直把黑龙玉的绳子捏着,将玉枕递出车厢,让云巽收着,黑龙玉的烫热才消停下来。云峥看我垂下黑龙玉,笑道:“今儿亏了有你这宝贝,否则我们可能会空手而归。”
  我笑了笑:“沉谙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他一定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沉谙嘛……”云峥笑起来,“他就是一个面摊的老板。”
  “云峥……”我嗔怪地哼了哼。
  云峥轻笑着拥我入怀,轻声道:“不过,这个面摊儿老板博古通今,知晓很多奇闻异事,找他一定会有收获的。”
  是吗?原来易沉谙这么有学问?云峥吩咐马车径直去易沉谙家里,我好奇地道:“咦?不是去沉谙的面摊吗?”
  “他只在晚上摆摊的,而且每天只卖一百碗面条,卖完就收摊,就算有人排着长队等着也不管,只让他们明天请早。”云峥笑道,“现在是白天,只能去他家找他。”
  这易沉谙还真是个怪人。马车驶进一条僻静窄街,在一个胡同口停下来,云峥扶我下了马车,走进胡同,在一家院门前停下来,敲门。一会儿,门开了,易沉谙见到我们,脸色淡然地将我们请进去,奉上茶,才淡淡地道:“找我什么事?”
  云峥示意云巽将锦盒放到桌上,打开盒盖:“我想让你看看,这玉枕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易沉谙的目光落到玉枕上,平静的脸上顿时变得有些凝重,他取出玉枕,拿在手里仔细打量,眉头渐渐蹙起来:“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你别管,只管告诉我这玩艺儿有什么蹊跷?”云峥道。
  易沉谙将玉枕放回锦盒,脸色一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离它远点儿。”随即看向我,“特别是你,嫂夫人。”
  “为什么?”我讶道。
  易沉谙的唇角微微一勾:“嫂夫人有喜了,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脸微微一红。
  云峥笑道:“沉谙的医术精湛,寻常之症不用诊脉,仅观面色就能断病。”
  “呀……”我有些意外,既然如此,为何他不开医馆,反而摆个面摊儿?沉谙看着锦盒里的玉枕,表情严肃地道:“孕妇经常接触这东西,容易生下畸形胎儿,嫂夫人最好不要碰它。”
  “什么?”我和云峥都惊呼出声,云峥反应奇快地拉我起来,退到墙角,瞪着锦盒里的玉枕,脸上蓦地布上一层寒霜。易沉谙看了我俩一眼,唇角微微上扬:“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就算是对胎儿有影响,也要些时日才行,一时半会儿的接触还是没事的。”
  我的心中一寒,经常接触这玉枕,会生出畸形儿,莫非,这便是当年福阳殿惨案的真相吗?自古以来,产下畸形怪胎,都被人认为是不祥妖孽,天降大祸之兆,怪不得先帝当年要将整个福阳殿的宫人和太医、接生嬷嬷都杀了灭口,原来如此!

  第二十六章 辐射(1)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云峥向来波澜不兴的脸上也带上了一丝惊怒。
  “家师当年四处行医,曾在南疆某个偏远的村寨住过一段时间。”易沉谙看着那玉枕,沉声道,“那个村寨里的南苗人,不知道为什么,近两百年来全都患有未老先衰的疾病,新生儿都带有不同程度的畸形、残缺或痴愚症状,存活的可能性很小,严重如双头、无皮等畸胎通常生下来便是死胎,聋哑、四肢异常,痴呆者也有可能活下来,但这些人身体孱弱,很容易死亡,即使偶尔生下健康的婴儿,也会渐渐患上未老先衰之症,四十岁上下便犹如六旬老者。南疆苗人说那个村寨被恶神诅咒过,根本不敢与村寨的人或物接触,更不敢踏入,久而久之,那个村寨成为南疆的一个禁忌。”
  “这世上竟有这等怪事?”云峥蹙眉道,“结果是否被令师发现了什么?”
  “嗯。”易沉谙点点头,“家师知道这个村子的症状是从两百年前开始的,就努力查探两百年前村子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异事,被他查知两百年前,这个村子曾从天下掉下一块巨石,落在村子附近的山头上,村里的巫师说这是上天恩赐的神石,将石头供奉起来。后来有人发现石头外表虽然粗砺丑陋,但打磨之后颜色如玉,便有人取石做饰物,结果没多久,那些佩戴饰物的人便急速衰老,人们以为是他们私取神物,触怒了神灵,纷纷将玉饰归还到巨石前,从此再也无人敢去私自碰那块巨石,可是村子里的人还是没能解脱诅咒,人们还是渐渐衰老,孕妇也生下畸胎,数百年来,村子里的人日日盼着神灵早日宽恕他们,把他们从地狱般的生活中解脱出来。”
  “哪是什么神灵的祖咒,这明明是辐射!”我心里有些明白了,皱起眉插嘴。
  “辐射?”易沉谙看着我,眼神有些讶异,“嫂夫人知道这石头有何怪异之处?”
  “就是放射性物质……”我顿了顿,见易沉谙表情更奇怪,这个怎么解释呢?想了想,“简单来说,就是某些物质内部发生衰变,放出我们肉眼看不见也感觉不到,只能用专门的仪器探测到的射线,物质的这种性质就叫放射性。”我过漏掉那些原子核之类我也解释不清楚的名词,简单地道。
  “射线是什么?”易沉谙还真是个好奇宝宝。
  “射线就是……你看过太阳发出的万丈光芒吧,把它想象成那东西就行了。”我随口胡诌。
  易沉谙质疑道:“你怎知就是辐射?”
  “令师是否发现那巨石有异?”我询问道,见他点头,笑道,“你说说令师是怎么做的,我就能判断了。”
  “嗯。”易沉谙的话题终于转回来了,“家师发现每户人家衰老的程度都不同,房舍离巨石山近的人家,衰老得快,孕户生出的都是畸胎,离巨石山较远的人家,衰老的时间要慢一些,畸胎也比较少,所以怀疑村子里的怪病与巨石有关,就去山上取了几件玉饰,带出村寨做试验。”
  “实验的结果如何?”我询问道。易沉谙道:“家师用了数笼老鼠做实验,一些笼子里放进一块玉佩,一些笼子不放玉佩,只把玉佩放到离笼子稍远的地方,一些笼子完全放到离玉佩非常远的数墙之外。结果经过数次试验,每次都得出几乎同样的结果,笼子里有玉佩的老鼠死得非常快,母鼠生下的小鼠畸胎;笼子在玉佩稍远处的老鼠,衰老得较慢,生下的小鼠也并非全是畸胎;数墙之外的笼子里的老鼠,则一切正常。由此确定,那苗寨人的怪病,的确是由那块巨石引发的。”
  易沉谙叹了口气,道:“家师同嫂夫人一样,也不信鬼神之说,决意查明真相,可惜他穷尽一生,也没能查明这石头到底有什么怪异,由于长期与这种玉石打交道,家师也渐渐患上了衰老症,临终前终于相信这是受恶神诅咒之石,让我此生不要碰它。”
  我点点头,坚定地道:“听了你说的,我更坚信那块天上掉下来的陨石一定带有强烈的放射性物质,污染了那个村子的环境,才发生了这些怪事。”
  “陨石?污染?”易沉谙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我无力地拍了拍脑袋,笑道:“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放射性物质对人体的危害,在大剂量的照射下,受害人会快速死亡。照射剂量小,人不会马上死亡,但往往需经过多年以后,一些症状才会表现出来,比如衰老等。而且放射性物质还会引起基因突变和染色体畸变,损伤遗传物质,使一代甚至几代人受害,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孕妇会生畸胎的原因。”
  易沉谙眼中带着讶异之色,茫然地看向云峥:“我怎么听不懂嫂夫人在说什么?”
  云峥笑道:“我也听不懂,只听出这石头是有害的。”
  我尴尬地笑了笑:“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你要叫我详细解释我也不会,总之,这绝不是鬼神诅咒就是了。你们搞不懂辐射,就想象成这石头蕴含无色无味的巨毒得了,中了这种毒,人会慢慢衰老,孕妇会生畸胎,长期直接接触会快速死亡。”
  “那这辐射是怎么产生的?”易沉谙似乎接受了我的说法,疑惑地道,“又怎么医治呢?”
  这让我怎么答?辐射这东西完全是现代社会的产物,核废料、核燃料、医疗放射污染,还有工业和居民家电消费品等等,古代哪里有这东西?只能是偶尔来个天外来客了。“这个……”我费力地道,“比如某种威力强大的炸药,爆炸后有可能产生放射性物质,比如有些矿石,像花岗岩就带有放射性物质,还有就是有些天下掉下来的陨石,不知道什么原因带上了放射性物质。总之就是物质发生了异变。至于怎么医治,这个,很抱歉,我实在不知道,最好的方法,就是远离辐射源,那个苗寨的人如果早点搬走,也许过几代之后会渐渐正常起来。”
  “没想到家师穷尽一生也追寻不到的答案,今日被嫂夫人一语道破。”易沉谙站起来,对我施了一礼,“沉谙代家师谢过嫂夫人!”
  “快别这么说,我知道的也很有限,起不到什么实质的作用。”我指了指那锦盒里的玉枕,对云峥道:“这玩艺儿怎么办?我可不敢带到家里去了,可它又是重要的证物,最好能找个妥当的地方收藏起来,等事情了结后再毁了它。”
  “我有分寸。”云峥让云巽收起锦盒,我们辞别了易沉谙,上了马车回侯府。我靠在云峥肩上,叹了口气:“云峥,人心怎么可以狠毒成这样?若不是有黑龙玉帮忙,只怕我们一辈子也无法知道玉枕的真相。现在我们知道当年福阳殿发生了什么事和姚贵嫔的死因,也知道这玉枕是蔚相送的,可是,慕容妃之死又有什么玄机呢?慕容太傅一家已被灭门,根本取不到什么物证了。”
  “若无黑龙玉,我们也许不知道玉枕的真相,但未必不能知道福阳殿发生何事。”见我讶异地看他,云峥笑了笑,“以云家的情报网,当年宫中发生这样的大事,多少总会收到点风声,那日我说要收集慕容妃资料时,已经让人通知隐执事将十八年前慕容妃出事前后后宫异常事件的全部资料调给我,如今我们只需等资料送到我们手上。”
  “品贤殿发生了什么事?云家的情报网也知道吗?”我怔怔地望着云峥,先帝明明杀了殿内的宫人灭口,如果云家的情报网仍能探知到发生什么事,是不是太可怕了?这是什么样的势力?怪不得皇帝会找云峥来查这件案子,这对云家到底是福是祸?
  “最少能知道一些表面的情况,掌握到一点儿线索,比我们自己猜测要好得多。”云峥轻声道。
  我不好多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说蔚相又是从哪里得来的那个玉枕呢?他怎么知道那陨石能害人?”
  “这正是我们下一步要查的。”云峥笑了笑,沉吟道,“必竟南疆那村子发生这种怪事已经有两百多年,这么多年,未必只有沉谙的师父一人发觉那陨石有异,就算是被认为受神诅咒都好,总之知道了那石是可以害人的,就极有可能被有心人士利用。我会尽快追查这些细节,南疆那个村寨十八年前可有人去取石,还有玉枕的雕花也是线索,可以通过它找到当年的雕刻工匠,了解一些情况,你要相信,做任何事,都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的。”
  那倒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等下一步的情报送来的空闲日子里,云府那些鬼鬼祟祟偷窥我的眼睛渐渐消失了,我知道,蔚相已经基本上解除了对我的怀疑。随后有一天,义管事拿来一张拜帖,蔚相大人明日要登门拜访,我笑起来,将帖子丢到桌上,走到书桌前提笔写字:“宁儿,按这份菜单叫厨房准备食材,我要弄桌好菜招待蔚相!”

  第二十七章 家宴(1)

  一早起来准备中午这顿火锅的底料,一会儿蔚相下朝可就要过来了,在厨房把底料熬好,吩咐厨子准备菜品,抬眼见厨房的下人领了个中年妇人走进来:“就放这儿吧,一会儿去管事那里领钱。”
  看到来人,我笑起来:“周大婶儿,你来了。”
  “云夫人!”周大婶欠了欠身,笑道。
  我赶紧阻她:“不用这么多礼,我们出去坐会儿。”回京之后,我曾遣人去她那里买豆腐乳,还给福生带了些礼物,知道我就是云家的少夫人后,周大婶儿每次送的豆腐乳都是当日启封的,我昨儿差人跟她说今天要一些新鲜的豆腐乳,她居然亲自跑来了。
  “云夫人,你每次让人过来买豆腐乳,都要给福生带礼物,会把他惯坏的。”周大婶跟着我出来,一边轻声埋怨,“那孩子现在整天想着往侯府跑,心都野了。”
  我喜欢跟周大婶这样的人交往,她不因我身份蓦然变得尊贵就对我卑躬屈膝,这个平民女子自有她的一份自尊与坚持。我笑道:“他喜欢来就让他来嘛,金莎很喜欢跟他玩,金莎在这里没什么朋友,让他跟金莎打个伴也是好的。对了,周大婶儿,我上次说应该让福生去学堂读书,你考虑得怎么样?”
  “云夫人,我们这样的家境,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那孩子心野,不是读书的材料。”周大婶摇摇头,语气却很坚决。
  我心知她对她情郎的事心里有些结打不开,劝道:“大婶儿,如果你担心钱,可以让福生到侯府来学习,反正先生教金莎一个人是教,教两个人也是教,不会添什么麻烦,而且学会识字,好处总是多些。”
  周大婶摇摇头:“云夫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看来她还是不肯,我叹了口气,也不好再劝,云义急急跑过来道:“夫人,蔚相已经到大门口了。”
  周大婶急忙道:“云夫人,你有客人,我先回去了。”
  我笑道:“我反正也要出去迎他,一起出去吧。”
  刚走出中庭,云峥已经将蔚相迎了进来,我见到蔚相身边的人,微微一怔,皇帝竟然一身便装,跟蔚相一起来了。他见我怔在原地,似笑非笑地道:“荣华夫人,听说你今儿做你的家乡菜宴请蔚相,我不请自来,夫人不会怪罪吧?”
  我吸了口气,挂上笑容:“公子太客气了,您可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妾身怎么会这么不识大体。”
  云峥笑道:“公子、蔚相,里边请!”
  皇帝的唇角微微一勾,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径直往里走。蔚相对我点点头:“荣华夫人!”
  “相爷请!”我伸手,蔚相跟着云峥和皇帝一起往里走。我转头对周大婶道:“周大婶儿,我要进去陪客人,就不送你了。”
  却见她怔怔地望着云峥一行人的背景发呆,脸上有疑惑、有震惊,我轻声唤她:“周大婶儿?大婶儿?”
  “啊?”她蓦地回过神色,脸色有些怪异。
  我关切地道:“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云夫人?那是谁?”周大婶的眼神有些异样,云峥他们已经转过圆拱门不见踪影了,她还是怔怔地望着那边发呆。
  “谁?”我心里有些奇怪,“你说刚刚的客人?”
  “那个,年长的那位老爷,他是谁?”周大婶转头看着我,脸色有些发白。我心中一动,盯着她的脸,缓缓道:“那是当朝丞相蔚锦岚。”
  “丞相?”她似乎没回过神来,脸色却越发惨白,喃喃地道:“丞相?”
  “周大婶儿,你没事吧?”我看她一副受惊吓的样子,身子摇摇欲坠,仿佛站立不稳,赶紧扶住她。她用力抓住我的手,捏得我的手生疼:“他是当朝丞相?”
  “是!大婶儿认识他吗?”我心中隐约猜测到什么。她猛地回过头,神经质地摇头:“不认识,我不认识他!我……云夫人,我要回去了……”
  “你真的没事?”我看着她慌乱失措的表情,心中越发肯定。她点点头:“我不打扰夫人了,先走了。”
  她转身就往外跑,像是身后有鬼追似的。我望着她的背影,唇边浮出笑容,蔚相大人,也许我知道你是谁了呢。若你知道今儿的拜访,不但没探清我是谁,反让我探到了你的底细,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踏进主厅,见云峥陪着皇帝和蔚相在饮茶,我笑道:“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餐宴准备好了,请两位贵客移驾花厅。”
  等皇帝和蔚相落了座,见到桌上精致的火锅炉子冒着热腾腾的蒸气,各种荤素菜肴摆了一桌,蔚相讶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沧都火锅吗?”
  “不错。”云峥微笑道,“内子的火锅店,在沧都享有盛名。”
  “何止沧都,在京城都听闻了,今日才算得以一见。”蔚相看着锅子分成两半,一半是红汤一半是清汤,笑道,“这锅倒特别。”
  “这叫鸳鸯锅。”我笑道,“外子饮食清淡,妾身又不知道两位贵客的口味,所以特地准备了两种口味的底料,供君选择。”
  “鸳鸯锅?”皇帝挑了挑眉,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笑道:“公子偏好什么口味?妾身为您示范一下。”
  “辣的。”他简洁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似乎有些不悦。没注意到云峥和蔚相都有些吃惊的表情,我夹了一块毛肚烫好,放到他面前的油碟里:“公子试一试,可还合胃口?”
  他夹起毛肚吃下去,一会儿,脸色就变红了,咬着唇不出声。云峥赶紧道:“宁儿,给公子端杯茶,馨儿,盛碗红杞雪耳羹给公子。”
  我见皇帝接过宁儿端来的茶就猛灌了一口,有些恍然,原来他根本不吃辣的。真是的,不能吃辣逞什么能?却没人敢说半个字,后来给他烫菜,我都搁清汤里了,他阴沉着脸,却也没说不要。气氛有些沉闷,蔚相咳了一下,笑道:“夫人这火锅的吃法,果真别有风味。”他倒是能吃辣的,我笑了笑:“相爷喜欢才好。”
  “荣华夫人真是聪慧大方,下得厨房出得厅堂。”蔚相笑道,“听说夫人在沧都经营的绣庄,也是别具一格。”
  看来丞相大人已经派人去沧都查过我的底了呀。我大方地笑道:“妇道人家做的小生意,上不得台面的。”
  “云世子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个才女做夫人。”一直不出声的皇帝突然冒出一句话来。蔚相笑道:“公子说得不错,那日荣华夫人在我府中,我遨夫人为我的一幅画儿题诗,夫人思索片刻便作了首极契题的诗,真是才思敏捷。”这蔚丞相这会儿倒是拍起马屁来了,是解除了我身份的疑虑,与云家攀交情来了吗?
  “是吗?”皇帝淡淡地道,“蔚相不知道,荣华夫人歌也是唱得极好的吧?”
  “耳闻过,却未有机会听到夫人妙曲。”蔚相笑道。皇帝淡淡一笑:“不如请夫人为蔚相弹唱一曲如何?”
  “这……会不会太唐突夫人了?”蔚相笑道。
  我笑了笑:“相爷客气了,两位来侯府作客,妾身身为主人,自然要热情招待的。宁儿,去房里把我的吉他拿来。”
  “蔚相不知道,荣华夫人不但歌唱得好,而且还有手绝技。”皇帝又开口了,我怔了怔,皇帝定定地盯着我,唇角一勾:“荣华夫人可以应题来唱歌呢。”
  这死小子,今儿是专门来跟我过不去的?转而看向云峥,见他面无表情,袍子下的手却握紧了,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他转头看我,我对他笑了笑,没事,别生气。
  转眼看向皇帝摄人心魄的眼睛,我淡定地笑了笑:“公子莫非想给妾身出题?”
  “以荣华夫人之才,当不是问题。”皇帝的唇角扬了扬,我笑道:“公子这么看得起妾身,妾身哪里好不给公子面子?公子请出。”
  “就以‘游戏’为题,如何?”皇帝静静地看着我。游戏?是指我是你的一个游戏吗?倒好,刚好肚子里还有首歌契题。我淡淡一笑,接过宁儿递过来的吉他,站起来,宁儿把椅子搬离餐桌稍远,我坐下去,拔动琴弦,唇角一勾。游戏,好一个游戏。
  夜夜也没有像这夜那么静,似听见这颗心滴血声,回味着你昨晚像恶梦似的话,你给我的竟不是爱情。
  是你说从来无人,像我在做尽傻事,竟然仍然认真对这玩意,为何从前爱得极度容易,将来和谁再讲这段趣事。
  缠绵游戏过后,为何能舍得放手,是定律或是爱不够。
  告诉我这段缠绵游戏过后,为何情不可永久,是事实并没有真爱,或根本我未看透。
  但觉得从前情人,在世上并没存在,多年来从未真正去被爱,来来回回,我只站在门外,一时糊涂,你只当做意外。
  是啊,是游戏,是意外。我唇角噙起轻嘲的笑容,唱尽一曲,满室寂静。半晌,蔚相拍手赞道:“好别致的曲子,夫人这方言似乎是南广地区的方言,夫人莫非是南广人?”
  我讶异地抬头,我故意唱了一支粤语歌,以为他们一定听不懂,没想到这时空竟然也有类似粤语的方言。我见皇帝脸色有些冰冷,心知他一定也听懂了。我笑道:“不是,妾身以前跟一位朋友学了几句,让相爷见笑了。”今儿这曲听了,蔚相应该完全放心了吧?蔚蓝雪可是不会说南广方言的。
  让宁儿收了琴。皇帝一直冷冷地看着我,半晌,站起来道:“蔚相,今儿出来多时,该回去了。”说罢,举步就往外走,蔚相见皇帝走了,赶紧站起来:“云世子、荣华夫人,多谢两位盛情款待,本相告辞。”
  我们送出门去,皇帝早已坐上轿子。看着两顶轿子渐行渐远,云峥握住我的手,我回过头,云峥的眼神满是温柔的怜惜,我把头轻轻倚在他的肩上,淡淡地笑了。我知道,我不会是云峥的游戏,永远不是。

  第二十八章 妒妇(1)

  平安今儿有些心不在焉,我听出她琴音里的烦躁情绪,唇角勾起来。端起茶,轻轻吹着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喝了一口:“平安,你有心事?”
  “嗯?”她抬起脸,看到我温和的笑容,不自在地道,“没什么啊……”
  “平安,你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我莞尔道。
  平安的脸微微一红:“叶姐姐,你知不知道,听说……”她迟疑着停下来,见我笑着望她,一鼓气儿地道,“听说百花楼来了个姑娘,叫赛卡门,最近在京里可红了……”
  “赛什么?”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错愕地看着她。她重复道:“赛卡门!大家都说她比当年的卡门姑娘还风骚。”
  “风骚?”黑线啊!我咳起来,又好气又好笑。平安搁下吉他,静静地看着我:“叶姐姐,我想去看看她。”
  “呃?”我讶异地放下茶杯,“为什么?”
  “外面说我二叔迷上她了,把她包下来了。”平安咬紧了唇,表情有些嗔怒。
  我莞尔道:“又如何?当初你二叔还包下我呢,也没见你跑来看我?”
  “叶姐姐……”平安的嘴撅了起来,指控道,“你欺负我!”
  “平安,寂将军的为人你应该比我还了解吧,他是那种会迷恋女色的男人吗?”我轻笑道,“若他真喜欢那位姑娘,那位姑娘也必有过人之处……”
  “什么过人之处,还不是打着你的名号,迷惑男人罢了!”平安气呼呼地嚷,完全没注意到她这话其实把我也骂进去了。我心中一动,看着平安气恨的表情,心中隐约猜到几分:“平安,皇上是不是也去了?”
  “他……”平安怔了怔,看着我,脸上顿时飞满红霞,“我哪知道啊,我只知二叔是经常去的,叶姐姐,你陪我去百花楼看一看好不好?”
  “我不去。”我一口回绝她,她立即拉长了脸哭丧道:“为什么?姐姐对她不好奇吗?她叫赛卡门耶?”
  “不好奇。”我淡淡地道,“卡门这个名字,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好奇的是她,想去看情敌的是她,而我,关于曾经在青楼里的一切,都不愿再去触碰和回想。
  “你不陪我去,我自己去!”平安站起来,气哼哼地道。见我没反应,她气急道,“那里龙蛇混杂,万一我在那里出了事……”
  “将军府的家丁可以陪你去。”我提醒她。
  她顿了顿:“他们武功不好,万一遇到武艺好的人……”
  “你是去打架吗?”我不以为然地端起茶,笑了笑。
  平安一跺脚,气道:“姐姐……”
  “那我让铁卫陪你去。”我喝了口茶,依旧无动于衷。
  平安急红了眼:“我才不要他们,你不陪你去,我就……”见我抬眼淡淡地看她,她咬了咬唇,“姐姐陪我去,我才不会被二叔骂啊……”
  “你被你二叔骂得还少吗?也没见你怕过。”我摇摇头,放下茶杯,抬眼见平安的眼泪已经如珠串儿般滚落下来,讶道:“平安……”
  她蹲到我身前,伏到我的膝上,美丽的小脸上满是无助:“姐姐,你帮帮我吧,我答应你,我不惹事,就是想看看她,姐姐,你帮我看看,我哪里不如她……”
  “平安……”我幽幽一叹,可怜这娇生惯养的孩子,情蔻初开,爱上的却是全天下最难对人付出真心的人。我抚着她乌黑的长发,心头一软:“好了,别哭了,我陪你去。”
  是夜,我和平安乔装,去了如今的京城第一青楼百花楼。寻了小厢坐下,平安对龟奴道:“叫你们那位赛卡门姑娘出来。”
  “哟,公子,今儿不巧了,赛卡门姑娘已经有客了。”龟奴陪着笑道,“小的给两位公子另外介绍两位姑娘吧,我们的凤仙姑娘和如霜姑娘也是一顶一的美人儿……”
  “你当本公子没见过世面吗?随便弄两个人来唬弄本公子!”平安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啪地拍在桌子上,怒道,“我就要赛卡门姑娘,管她有没有客,都得过来见我!”
  “公子,您别为难小的……”龟奴的眼睛盯着桌上的银票,吞了吞口水,笑道,“赛卡门姑娘房里的客人小的可得罪不起……”
  “什么客人这么了不起?”平安怒道。龟奴赔笑道:“是寂惊云寂将军!”
  “二……”平安立即收声,眼中却蓦地带上几分嗔怒,“他又来了?”
  “是啊,公子。寂将军是皇上身边儿的红人,如今又是赛卡门姑娘的入幕之宾,小的怎么敢……”
  龟奴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平安寒声道:“入幕之宾?你说他现在在她房里吗?”
  “不错……哎哟……”龟奴被平安一把推到地上,发出痛叫。平安蓦地站起来:“入幕之宾,我倒要去瞧瞧……”说着像一阵风似的冲出小厢,我大急,赶紧跟出去:“平安!”
  却见她已经跑上楼,顺手拉住一个龟奴:“赛卡门是哪间房?”龟奴被她脸上的怒气吓住了,伸手一指,平安立即又旋风似地往前冲,青楼里的人都望了过去,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我赶紧跟着她跑上楼:“平安,你等等……”
  却见她已经冲到一个厢房前,门口的丫鬟拦住她,惊声道:“你要干什么?”
  “这是赛卡门的房间?”平安怒声道,活脱脱像个抓老公逛窑子的妒妇。那丫鬟见她凶神恶煞的样子,瑟缩了一下:“你找我家姑娘干什么?”
  “是就成了!”平安一把推开她,推门冲进去。我快步跟上前,扶起被她推倒在地的小丫鬟,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她没什么恶意的。”
  里面竟然没有声响,我赶紧踏进房间,见平安傻傻地杵在房中,圆桌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正是寂将军,他也一脸错愕地看着平安,想是吃惊不小。另有一个女子,想必就是那位赛卡门姑娘了,我看清她的脸,觉得有些眼熟,随即蓦地想起,这姑娘,竟是我们初到京城时,在沉谙的面摊儿上见过那位吃白食的姑娘。除此之外,房内再无第三人。
  “平安!”寂将军呆了半晌,终是反应过来,怒道,“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平安没有看到皇帝,气焰顿时消退下去,又见寂惊云一脸震怒,吓得赶紧缩到我身后,不敢出声。
  “寂将军不要动怒!”我赶紧笑道,“会吓坏赛姑娘的!”我见那位赛卡门一脸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突发状况,眼里没什么情绪,暗赞一声,这女子果然不凡,想到她蹭面的那一幕,更是忍俊不禁,寂将军倒是好眼光。
  “你……”寂惊云无奈地看着我,叹了一口气,“叶公子怎么也跟着她一起胡闹。”
  “将军,平安不过是对这位姑娘有些好奇,没什么恶意。”我拉着平安走过去,对赛卡门道,“姑娘,刚刚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
  “公子言重了!公子是寂将军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赛卡门嘴里说着客气话,脸上却依旧没什么变化。正说着,一个香喷喷的半老徐娘跑进来,嚷嚷道:“唉呀这是干什么呀?寂将军,真是不好意思……”
  “没你的事儿,出去!”寂惊云把一肚子火发在了老鸨身上。老鸨吓了一跳,见我们没打起来,悻悻地出去了。寂惊云有些尴尬地对赛卡门道:“赛姑娘,这是在下的朋友,叶公子,她身后躲着那个,是在下的侄子。”说着,厉声喝道,“平安,还不快出来给赛姑娘道歉!”
  平安在我身后磨蹭半天,走出来,嘴里低声咕哝道:“对不起……”
  “将军别吓坏了小少爷。”赛卡门淡淡地道,转头看向我,“两位公子请坐。”
  我拉着平安坐下来,平安的眼睛在赛卡门脸上溜溜转了半天,看向寂惊云:“二叔,宇叔叔没来吗?”
  寂惊云怔了怔,看了我一眼。我心中苦笑,寂将军不会误会是我来探听皇帝的动静吧?寂惊云瞪了平安一眼:“他怎会来?”
  “他不来,那你来做什么?”平安哼道,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平安对她二叔倒是大大地放心。寂惊云尴尬不语,倒是赛卡门问道:“小少爷问的可是第一晚与将军同来的那位公子?”
  寂惊云不语,但观他的脸色,想必是了。平安气道:“他真的来了?”
  赛卡门看向平安,眼中有异芒闪过:“那位公子只是第一晚来过,后来都只是寂将军一个人来的。”我盯着她,心中有一丝诧异,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怎么她的眼神,像是有些幸灾乐祸和挑唆的味道?再仔细看去,却见她平静的明眸沉寂若水,毫无波澜。
  “啊?”平安大吃一惊地看着寂惊云,“二叔,原来外间传你包下这位姑娘,是真的?”
  寂惊云尴尬地站起来,不理平安,对赛卡门道:“赛姑娘,今日让姑娘受惊,实在抱歉,姑娘早点休息,在下告辞!”说完,转身抓起平安的手:“走,回家!”
  寂惊云的语气含着尴尬的怒气,平安不敢造次,乖乖地跟着寂惊云走出去。寂大小姐的青楼抓奸闹剧,可算收场了。

  第二十九章 落水(1)

  德贵妃的公主满月了,太后在宫里摆了庆宴,请了些诰命贵妇。我本不想去,云峥这两日精神不太好,我想留在家里陪她,但太后特地下了旨,让我参加,想了想,关于慕容妃的案子,我还有些事想问芳婷嬷嬷,只好更衣前往。
  她的女儿满月,我的孩子也有三个多月了,肚子已经有些显,不过天曌国的裙子宽大,平时不留意也看不太出来。云峥每日都要给我灌安胎药,隔几日便让傅先生给我请一次脉。我这个宝宝很健康,生命力很强,不同于第一胎,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是那样强烈地依附着我,而且他好乖,一点也不折腾妈妈,我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妊娠反应,既不害喜又很能吃,身子丰润不少。
  太后将庆宴摆在了御花园,德贵妃盛装坐在太后一侧,接受着众人的道贺,这次她看到我,脸色倒是镇定自若,想必蔚相已经知会过她了。之前在懿宁宫遇到芳婷嬷嬷,我让她回想一下慕容贤妃出事之前,可有人送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我想起姚贵嫔的玉枕就是借她父亲的手送进宫的,也许慕容妃的情况也类似。芳婷嬷嬷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特别:“荣华夫人,贤妃娘娘一向受宠,怀了孩子之后,经常都有人送礼的,奴婢实在是想不出。”
  “贤妃娘娘这么受宠,怎么直到姚贵嫔怀了龙脉,才怀上孩子?”我疑惑地道。
  “贤妃娘娘以前曾怀过两次龙脉,都小产了,太医说娘娘的身体太弱,很难怀上孩子。”芳婷嬷嬷回忆道,“所以那次娘娘又怀上龙脉,可高兴了,为了保住这一胎,娘娘不敢乱跑乱动,几乎连床都不下,慕荣夫人还专程去庙里给娘娘求了安胎符,让她一直挂在身上……”
  “慕荣夫人?”我疑惑地复述。
  芳婷嬷嬷道:“就是太傅夫人,娘娘的大嫂。”
  我点点头,就是楚殇的母亲吧?谁都知道子嗣对后宫的女人们意味着什么,可怜慕容妃那么辛苦地想保住胎儿,结果孩子不是死于流产,却死于它父亲赐给它母亲的那三尺白绫。
  宫女给命妇们送上一道“眉眼笑”,这是满月宴的最后一道甜品,吃完它,这宴席就算结束了。一个宫女端着托盘,另一个依次给园子里的命妇们上甜品,上到我面前的时候,那小宫女脚下不知道绊到什么,一个趔趄,手里的甜汤碗直直到飞进我怀里,溅了我满身黏乎乎的糖水,幸好糖水温温的,不至烫伤。众人哎呀地呼叫起来,德贵妃喝道:“怎么做事的?来人,给我拉下去打二十杖!”小宫女脸都吓白了,咚地一声跪到地上,伏身发抖:“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等等!”我赶紧阻止上前拖她的太监,转头对德贵妃道:“贵妃娘娘,今儿是小公主满月之喜,不宜见血,娘娘当为公主积福,就饶了她吧。”
  德贵妃听了,倒也未再坚持,对跪在地上的小宫女道:“既然荣华夫人替你求情,杖刑改成扣三个月薪俸,还不下去!”
  “谢娘娘!谢荣华夫人!”小宫女磕了头站起来,赶紧退出园子。
  太后此际才微笑着发话:“大喜的日子,雪儿也不用这么生气。叶儿,你没伤着吧?”
  “没事,就是衣服湿了,腻着难受。”我笑了笑,“太后,不如臣妾先行告退。”
  “荣华夫人这么回去,云世子还当我们在宫里怎么欺负了你呢。”德贵妃笑起来,转头对太后道,“太后,臣妾的德馨殿离得近,不如让荣华夫人去臣妾宫里换身衣服。”
  “也好。”太后点点头。
  德贵妃转头对她身后的宫女道:“小蝶,你带荣华夫人去!”
  “给娘娘添麻烦了。”我不便推辞,只好站起来跟着那宫女走。进了德馨殿,小蝶把我引进一间厢房,打来一盆温水:“荣华夫人,奴婢帮你擦擦身子。”说着,就来帮我脱衣服。
  我赶紧道:“不用了,小蝶姑娘,我自己来就行了,麻烦你帮我找一套衣服。”见她退出房去,我端着水,转到屏风后面,脱掉外衣和围腹,裸着上身,拧了毛巾擦拭胸前的黏黏的糖水渍,弄了半天,把身上整干净了,听到外面有人道:“荣华夫人,奴婢送衣服来了。”
  “拿过来吧。”我见身子都擦干净了,解开腰带,脱下裙子,只穿着纨裤。小蝶把衣服送进来,见我赤裸着,目不斜视地将衣服放到凳子上,拿起围腹:“奴婢帮夫人更衣。”
  “谢谢。”这个我倒不反对,这古代的衣服一个人穿起来真是有点麻烦,何况是这种里三层外三层的宫装。小蝶帮我穿上围腹,我依次套上裙子,扎好腰带,再套上外衣。收拾妥当,对她笑道:“谢谢小蝶姑娘。”
  小蝶笑了笑,没说什么,引我出去。出了厢房,见德贵妃身后跟着一个宫女,迎面走过来,看来御花园的满月宴已经散了。见我换了衣服,德贵妃笑道:“荣华夫人,这条裙子是本宫新做的,还没穿过,你穿着还真合身呢,本宫就送给你了。”
  “谢娘娘!”我欠了欠身。
  德贵妃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坐完月子身子还没恢复好,她虚扶一把,笑道:“谢什么,你送了那么多逗趣的娃娃给小公主,我还没谢你呢,听说那些娃娃都是你开的绣庄做的?”
  “是。”我点点头。她笑着上前拉着我的手:“来,陪我去前面儿的亭里坐坐,给我讲讲你那些有趣的东西。”
  她对我这般热情,我还真的有些吃不消,又不好把手抽出来,只得跟着她往前走。德贵妃的德馨殿前面没多远有个大池塘,有桥有亭的,深秋了,池塘里已经没有荷花。德妃带我走上石桥,笑道:“这园子里这时节也看不到什么景了,平日里在宫里闷得慌,也只能看看这池子里的鱼。”
  我笑笑不语,她幽幽一叹:“我真羡慕你,可以过宫墙外的生活,而我就像这池子里的鱼。”她指了指水面,小蝶递了鱼食上来,她丢了些食入水,桥面下的水里立即浮出一群红红黄黄的金鲫,簇拥着抢食。我笑了笑:“娘娘身份尊贵,享尽荣华,天下间不知道多少女子羡慕,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感慨。”
  她娇媚地笑了:“的确,即使是做鱼,本宫也是身份最尊贵的鱼。对吧,荣华夫人。”
  我突然觉得她的笑容很诡异,不想与她再敷衍下去,我欠身道:“娘娘,天色不早,臣妾今日先行告退。”
  她点点头:“小蝶,送荣华夫人回去。”转过身离开,刚刚才踏出一步,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我的身子踉跄一晃。“荣华夫人小心!”德妃赶紧拉住我,她的身子扑过来,反而让我更加站不稳,身子斜斜地向一边倒去,我惊呼一声,跌进池塘里,咕噜咕噜地往水底沉下去,冰冷的池水立即将我包围了,在水里扑腾两下,我浮出水面,听到德贵妃的惊叫:“呀,荣华夫人跌到水里去了,小蝶,快下去救夫人上来!”
  还不等我出声,小蝶就跳下水来,游到我面前。我喘了口气:“小蝶,我会水性的。”
  “娘娘有令,奴婢不得不从。”小蝶的脸色有些苍白,抓住我的手,我本以为她要拉我往岸边游,没想到她抓着我的手,往水底一沉,我顿时被她拉入水中。我吃了一惊,想挣开她的手,没想到她的身子像树藤一样缠住我,一只手扼住了我的脖子,另一只手紧紧地捂在我的口鼻上。
  她想杀我!我惊了惊,立即挣扎起来,笨重的衣裙和头饰让我在水里活动不便,小蝶像个秤砣一样抱着我往水底沉,我触到池底的淤泥,惊慌起来,我不知道这池塘里的淤泥层有多厚,若是陷进淤泥里我还能挣脱出去吗?她的手紧紧地捂在我的口鼻上,我渐渐有些透不过气。为什么,小蝶为什么要杀我?不,是德贵妃为什么要杀我?杀我的后果,蔚相应该告诉过她了,何况她并不能确定我就是蔚蓝雪,为什么她还要冒险杀我?除非……她确定我就是蔚蓝雪?怎么可能?她怎么确定的?
  我不知道我在水里挣扎了多久,只感觉越来越透不过气,身子也越来越无力,脑中一片空白,当我的意识要完全消失的时候。突然,胸前一点暗蓝的莹光幽幽地亮起来,窒息的感觉消失了,虽然身子还是冷,还是无力,可是我不再呼吸困难。我蓦地清醒过来,眼泪差点掉出来。黑龙玉!是黑龙玉!冥焰!冥焰!你一直都在守护我,是不是!我突然来了力气,再次奋力挣扎起来,用力掰小蝶紧紧捂在我口鼻上的手,没想到竟然掰动了。我挣脱她,发现她一动不动,双目紧闭,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已经溺死在水中。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过来,托住了我的脖子,我讶异地挣扎,难道德妃又叫了宫女下来拖住我吗?那只手坚定地托着我,水里的视线很差,我隐约看到那只手,金色的衣袖上绣着蟠龙。是他,我松了口气,身子蓦然一软,闭上眼睛,不再挣扎,任那双大手托着我往水面上浮去。

  第三十章 戏子(1)

  那只手托着我浮出了水面。清新的空气扑打在脸上,我仍闭着眼睛,佯装成溺水的样子,不让人发现黑龙玉的秘密。岸上似乎很纷乱,耳边听到有人在大呼小叫:“皇上……”“皇上浮上来了……”
  有人从他手里把我接过去,平放到地上。宫人们似乎乱成了一团,“皇上您没事儿吧……”“快去准备衣服和火盆……”“皇上,请到臣妾宫里换下湿衣……”最后这个声音似乎是德贵妃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恐和慌乱。
  有人轻轻拍打我的脸颊:“叶儿,叶儿……”他的语气有一些颤抖,手指探到了我的鼻下,我放缓了呼吸,装出气息微弱的样子。胸口蓦然一凉,似乎有人拉开了我的胸襟帮助我呼吸,耳边传来德贵妃惊慌的声音:“皇上,您……”
  “滚开!”皇帝的语声暴怒。我的心一紧,这傻瓜不会是要学我以前的样子,帮我做人工呼吸吧?顿时装不下去,我轻咳两声,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皇帝铁青的脸,慑人的恐怖眼神,见我睁眼,他慑人的目光中浮上一丝喜色:“叶儿……”
  还不等我回应,他一把抱起我,一边走一边对身后的太监道:“快传太医过来,准备热水和火盆!”
  宫人四散,我冷得发抖,抬眼看到他丰神隽永的俊脸难看至极,我轻声道:“皇上,快放我下来,这不合礼数……”
  “闭嘴!”他冷冷地打断我,咬紧唇,抱着我快步往前冲。
  我轻咳道:“您这是要带我上哪儿?”
  他一言不发,只顾着往前跑,迎面而来的宫人吓得跪地请安,他视而不见,只加快步子往前冲。我心里苦笑,看来明天这宫里的流言就会满天飞了,皇帝抱着外臣的妻子满宫乱跑,不知道会有多少难听的话传遍宫闱。
  看到前面的建筑,我心里叹了声,知道反对也没用,索性不再出声,那是皇帝的寝宫“东华宫”。
  “放好热水没有?”皇帝对迎来的宫人道。
  宫人急忙点头:“放好了。”
  他抱我进浴房,我叹了口气:“皇上,快放臣妾下来吧,这里有宫人侍候了。”
  他沉着脸,放我下地,两个宫女急忙上前扶住我。皇帝转身离开浴房,我冷得受不了,衣服都来不及脱,就让宫女扶我泡到浴池里,感觉热水包围住全身,我才舒了口气。宫人帮我脱掉衣服,取下满头珠翠和假发后,我让她们在外面等我,只剩我一个人泡在浴池里。
  在热水里泡到身体都暖和了,血液也流通了,我才有空来回想刚才的落水事件。德贵妃想杀我,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云峥曾说就算蔚相知道我是“蔚蓝雪”,但未与云家撕破脸前,也不敢动我。他把蔚相看得很透彻,却没估计到德贵妃不是蔚相,蔚相能忍,德贵妃未必能忍,说到底,假相和采凝不过是利益的合作者,毕竟假冒蔚蓝雪事败,蔚相还可能推脱过去,但采凝这个当事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罪责的,所以她才如此沉不住气,在确定我是“蔚蓝雪”之后就立即痛下杀手,宁杀错、不放过!
  看来这件事她是蓄谋已久,只怕从初见我那次便开始在策划了。好狠心的女人,她与蔚蓝雪好歹也一起生活了多年,是她本来就有这么深沉的心机和歹毒的心肠,还是后宫改变了她?
  我搓揉着双臂,我今日不过是第二次见她,她是怎么确定我是蔚蓝雪的?仔细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我脑中灵光一闪,低下头看着左乳上的黑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就是这颗黑痣出卖了我。
  那采凝是服伺蔚蓝雪的贴身丫鬟,自然知道蔚蓝雪身体的特征,只消引我脱了衣服确认一下,若是有相同的特征,便立即动手,永绝后患。这么说来,今天打翻糖水的宫女其实是她故意安排的,到她宫里更衣也是事先安排好的,说不定连庆宴摆在御花园也是一早安排好的。细想一下,她这计划还真是高明,我心里知道她想杀我,却拿不出证据。
  走出浴池,宫女帮我擦干身体,换上干衣,揉干我的湿发。梳直头发,我看她又准备给我戴假发,赶紧道:“不要了,就这么垂着。”头发还润,那假发也被水打湿了,我还不想得头风。宫女见状,收了假发,欠身道:“夫人,太医已经来了。奴婢带您过去。”
  “好。”我摸了摸小腹,是得让太医看一看,今儿落水有没有伤着孩子。我的眼神凌厉起来,德贵妃,若我的宝宝有事,我绝不会放过你!宫女引我走出浴房,我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幸好,看起来像间休息室,不像是皇帝的寝宫。屋中生着一盆烧得正旺的炉火,皇帝已经换了衣服,蜷在软榻上,他的头发也散在脑后,太医站在一侧,见我进屋来,欠身行礼:“荣华夫人,下官来给夫人请脉。”
  太医的听诊绳搭到了我的手腕上,我垂着睫,感觉皇帝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我。我抬眼看他,他的目光含着意味不明的复杂情绪,我的心中一动。我是感谢他的,顾不得天子的身份,当着宫人的面跳进池塘里救我,不是不感动的。可是,他一时情绪的外泄,带来的后果却是严重的,往后这宫里宫外会有多少人私传皇帝与臣妻的暖昧,皇帝不怕,因为无人敢在他面前说这些话;云峥一定会相信我,但云家丢不起这个人,而我虽然一向不太把别人的闲言闲语放在心上,却不代表我喜欢听到诋毁我的流言。
  “荣华夫人的脉相平稳,胎儿亦无恙。”太医的话令我舒了口气。太医接着道,“不过夫人在冷水里泡得太久,受了些寒,我开个驱寒的药方送到侯府上,按方煎服。”
  “那药对胎儿有影响吗?”我赶紧问。
  太医道:“是药三分毒,影响多少会有一点儿。”
  “那不用给我开药了。”我笑了笑,“我身体很好,受点儿寒没有大碍的。”
  “夫人,你本身正气不足,腠理空虚,卫外不固,再上在冷水中浸泡过久,风寒湿热诸邪乘虚而入,流注经络关节,若不服药,寒邪入骨,会对骨头造成损害,以后会怕冷、惧风,骨头疼痛,遇到阴湿天气疼痛症状会加重。”太医说了一大串,我听得懂的却没几句,他说的这个,好像是风湿性关节炎吧?我前世就有这个病,两条腿痛起来的时候是挺要命的,不过那药会伤到宝宝,我怎么也不会吃的。
  我笑了笑:“没事的,谢谢太医……”
  “秦太医,直接把药方送到侯府,你看看宫中还有些什么药适合荣华夫人用的,一并送过去。”皇帝突然开口打断我,对太医道,“你记着把药方亲自送到云世子手上,下去吧!”
  太医退出去,我气结地瞪着皇帝:“你……”这个人真狡猾,那药方送到云峥手上了,云峥一定会逼着我喝的。
  “皇上,臣妾在宫里耽搁得太晚了,请容臣妾告退。”我站起来行礼。
  皇帝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你怎么会落水?”
  我怎么会落水?我能怎么说?说你的德贵妃想杀我?说她想杀我的原因是认出了我是“蔚蓝雪”?若你知道我才是“蔚蓝雪”,又会怎么做?我在心头苦笑,我可不想给自己惹这么多麻烦,尤其不想让眼前这个人知道我是“蔚蓝雪”。至于德贵妃,我会用自己的方法让她不好过,她没几天舒服日子了。
  “臣妾不小心绊了一跤,跌进池塘里了。”我平静地道。
  “是吗?”皇帝冷冷地扯开唇角,“你一个不小心,便让德贵妃身边的婢女丢了性命,连带她现在跪在东华宫的大门外不敢起来?”
  小蝶死了?德贵妃跪在宫门外?我讶异地抬眼,那女人又想搞什么花样?我蹙起眉:“皇上的话,臣妾不明白。”
  “吉祥。”皇帝眼睛看着我,嘴上却吩咐着屋里的太监,“请贵妃娘娘进来!”
  德贵妃被宫女扶着进了殿,大概是跪久了,她行走有些蹒跚,进来见了皇帝,美丽的小脸梨花带雨,弱不禁风地在宫女的搀扶下跪地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吧!”皇帝看了她一眼。
  德贵妃泣道:“臣妾有罪,不敢起身。”
  “你犯了什么罪?”皇帝淡淡地道。
  “臣妾今日遨荣华夫人赏鱼,夫人不慎掉入湖中,臣妾没能拉住她,赶紧让小蝶下去救人,没想到小蝶平日里说她水性是极好的,可原来她水性并不好。臣妾见二人迟迟未上来,赶紧四处叫人呼救,幸好皇上刚好到了,否则荣华夫人今日必遭遇大难,皇上将无颜面对忠臣,臣妾一时不慎,险些陷皇上于不义,深感愧疚,特来请罪。”德贵妃楚楚可怜地娇泣,若非我清楚地知道她柔弱的皮相下隐藏着一副蛇蝎心肠,只怕我也会被她这副可怜模样打动。虽然我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开脱,心里仍止不住一阵恶心。
  “爱妃何罪之有?”皇帝站起来,扶起德贵妃,拉她坐到软榻上,柔声道,“爱妃不过是被小蝶那贱婢的谎言蒙骗了,若非爱妃四处呼救,荣华夫人又怎么能及时获救呢?”
  我在心底冷笑,她见我们长时间不出来,料定我已经死了,再不四处呼救做做样子,还怎么为自己开脱?
  “荣华夫人!”皇帝转头看我,语气严厉起来,“夫人以后做事也当心些,赏个鱼也会掉到池子里去,真不知道你一不小心还会连累什么人。”
  我气得指尖发抖,咬紧唇,深吸了一口气,我望着皇帝没有情绪的眼睛,缓缓跪到地上:“臣妾知道了。臣妾谢过皇上、娘娘的救命之恩!”
  “行了,你今儿也受了惊,先回去吧。”皇帝淡淡地道。
  “臣妾告退。”我缓缓站起来,德贵妃带泪的眸子无比歉意地看着我,似乎是对皇帝责备了我感到愧疚。我转身出去,心中突然觉得好笑,皇上啊皇上,你身边的人全都在对你演戏,没有一个用真心对你,这皇宫就是个大戏院,住在这里面的人全都是戏子。这就是你过的日子吗?你真是一个可怜人!


  《第三卷 风华篇》第六部分

  第三十一章 遇刺(1)

  大概是我的落水让宫里鸡飞狗跳了一阵,这两天太后倒没宣我晋见了,只遣了宫人送来大量的药材补品。蔚相知道了宫里的事,也遣人送来了补药,让我更加确定落水事件是由德贵妃一人策划的,只是如今,只怕蔚相也对我的身份重新起疑了吧?云峥逼着我喝太医开的驱寒毒的药,我不肯,后来是傅先生把药方稍微改动了一下,向我保证对胎儿没有大碍,我才肯服用。
  云峥对我的落水事件没有说什么,也不让我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只是这两天,我能隐隐感觉到他情绪的一些浮动。他近来经常待在书房里,最近他的脸色越来越差,我强迫他休息,他却只苍白着脸对我温和地笑。当着我的面儿,他才肯躺到榻上去,我一转身,他就起床了,屡屡让我气结不已。
  看着云峥在榻上睡熟了,我又坐了半天,确定他不是在装睡,才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出书房。去厨房看了看给云峥熬的药,吩咐煎药的小厮小心看着火,抬眼见厨娘做了一盘杏仁酥搁在案头,嗔道:“金莎又要吃这甜东西?”
  厨娘笑道:“少夫人,金莎小姐说是给福生吃的。”
  “你也帮她哄我。”我笑着摇头,“我还不知道她那丫头,她最近在换牙,再吃这东西,牙痛起来有她好受的。”
  厨娘呵呵地笑着,我端起那盘杏仁酥,笑道:“我拿过去吧,顺便看看那两个小鬼有没有好生念书。”
  踏进金莎住的小院,见两个孩子在正在听宋夫子吟诗:“……此曲哀且怨,箫音断人肠……”
  却听到金莎讶异地道:“人的肠子怎么断?”
  宋先生脸都绿了,忍住气解释道:“这诗是说听到这哀怨的箫音,感到伤心痛苦……”
  “再痛苦肠子也不会断啊……”福生跟着帮腔,“这一点也不合常理。”
  我忍不住笑起来,宋先生满脑黑线,气得一摔书,怒道:“你这两个孩子,怎么这么胡搅蛮缠?”
  我看金莎不服气地又要开口,赶紧笑着走上前:“宋先生。”
  他见我走进来,赶紧站起来行礼:“少夫人。”
  “先生辛苦了,今儿就放他们一天假吧。”我笑道。
  两个孩子欢呼起来,宋先生无奈地道:“是,少夫人,在下告退。”
  见宋先生离开了,金莎跑到我面前,双眼发亮地盯着我手中的杏仁酥:“阿花姐姐,你送杏仁酥来给我吃的吗?”
  “我才不给你这小调皮鬼吃呢。”我板着脸坐下来,“你们两个为什么故意气先生?”
  两个小鬼吐了吐舌头,金莎贴到我身上撒娇:“阿花姐姐,宋先生讲的课一点趣也没有,还不如姐姐给我讲的故事好听呢,不如姐姐给我们讲故事吧。”
  “不好好念书,以后别说听故事,连杏仁酥都没得吃。”我沉着脸,佯装生气的样子。
  两个小鬼被我唬住了,金莎嗫嚅道:“姐姐别生气,金莎以后不敢惹先生生气了。”
  “我也不敢了。”福生低着头,也赶紧认错。福生现在在侯府和金莎一起念书。那日周大婶儿在侯府撞到蔚相,第二天领着福生到侯府,竟是改变了主意,同意福生到侯府来念书。不知道是不是见到蔚相带给她的震憾,让她认真思考起了福生的前途。我在那日之后,便派了人去济州打探蔚相的身世,并让人盯着周大婶,果然发现最近周大婶儿经常在相府门外流连,想必是要确认心中的猜疑。我暗示性地提醒她,那个人是蔚相,不是她心目中那个情郎,不要对他抱什么希望。却又不能把话说得太明了,毕竟蔚相的假身份现在还不能暴光,把他当成“蔚锦岚”,至少他出事的时候,周大婶母子不会被他牵连。看来周大婶并没有听懂我的暗示,若她执意要去确认蔚相的身份,只怕如今的他会对她们母子动杀机,陈世美是为了富贵抛弃秦香莲母子,而周大婶手上捏的蔚相的把柄比秦香莲更具威胁。
  “真的不敢才好。”我这才露出笑容,把杏仁酥递给他们,两个孩子高兴地抢吃起来,我看着两人猴急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们抢,金莎,你在换牙,不能吃太多。”
  “唔……”金莎嘴里包着杏仁酥,连连点头。福生吃了几块杏仁酥,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递给我道:“叶姐姐,这是我娘让我交给你的!”
  “是什么?”我接过来。
  福生脸红了红:“不知道,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我娘让我上完课之后一定要交给你。”
  我展开那纸,纸上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想必是周大婶写的,古代平民女子识得字的可不多,周大婶会写几个字,大概也是假相那个旧情人教的。等看清那几行字,我的脸色一变:“福生,周大婶儿给你这张纸,还说了什么?”
  福生一边咬着杏仁酥,一边口齿不清地道:“娘叫我以后要听叶姐姐的话,在侯府要乖,不要调皮……”
  我蓦地站起来,一把拉起福生:“走,快回家去看看。”
  福生见我脸色大变,愣愣地道:“叶姐姐,怎么了?”
  我捏着那张纸,指尖有些发白,那张纸上写着:云夫人,妾身福薄,与福生母子缘份已尽,请云夫人以后替我好好照顾福生,妾身来生结草衔环,报答夫人大恩。”
  马车一路飞奔,我拉着福生快步跑进周家住的小巷,推开院门,院子静悄悄的,我扬声道:“周大婶儿?周大婶儿?”没人答应,福生叫了两声“娘”,也没人应,我牵着福生,推开堂屋的门,屋里也没人。往周大婶儿的寝室走去,刚刚推开门,豁然见到一双脚悬在眼前晃悠,我惊叫一声,赶紧捂住福生的眼睛,福生却已经看到了,用力掰开我的手,惨叫一声:“娘……”
  铁卫冲进来,见状,微微一愣,赶紧将悬在梁上的周大婶儿放下来,云乾探了探她的鼻息,沉声道:“已经气绝多时。”
  “娘……”福生扑上去,抱着周大婶,放声大哭,“娘,你为什么要抛下福生……娘……为什么……”
  我捂住胸口,觉得有些透不过气,身子晃了一下,云乾赶紧扶住我:“少夫人……”
  “云巽呢?让他来见我!”我觉得身子发冷,走到福生身边,蹲下身,“福生……”
  “娘……娘……”他仿佛没有听到我叫他,只抱着周大婶儿的尸体痛哭。云巽走进来,我站起身,走出周大婶儿的寝室,踏到院子里,我低声怒道:“我不是叫你让人盯着她吗?怎么会让她……”
  “少夫人,盯他的人只能在外面盯着,不能知道屋子里发生什么事。”云巽道。
  我沉声道:“有没有人到周家来过?”
  “没有。”云巽道,“但是她昨天晚上去过相府,在相府待了很久,回来后一直没再出去。今天早上也没有去摆摊,把福生送出门后,就回了屋,一直没再出来过。”
  “昨晚她去过相府?”我咬紧了唇。好,好个蔚相,你到底对周大婶儿做了些什么,弄得她要自杀?好高明的蔚相,我本以为他见了她之后会对她下杀手,没想到他这杀手下得这么高明,竟然是让她自杀!
  “少夫人,要不要报官?”云乾道。
  “要。让官府来看看,周大婶儿是否真是自杀身亡。”我咬了咬唇。
  云巽道:“少夫人,官府的人来了,您在这里恐不方便,云巽送您回去!”
  是,若让蔚相知道我插手到周大婶儿的案子里,只怕会让他以为我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我的确不宜留在这里,而且周大婶的身后事也要回去作些准备。我转身进到寝室,福生哭得嗓子都哑了,我心疼地抱住他:“福生,跟叶姐姐回侯府去吧,姐姐让人来准备大婶的后事……”
  他摇着头,就是不肯松开手。我叹了口气:“云乾,你留在这里陪他。云巽,叫个人通知官府。”转头看向福生,见他眼里已经没有泪了,只是呆呆地抱着母亲的尸首,我心酸地站起来,走出房,上了马车。
  坐在车上,想着福生抱着周大婶痛哭的一幕,我捏紧了拳头,蔚相!蔚相!你做了什么逼得周大婶要自杀?是利用了这个痴情女子的爱情,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你竟然,这样对待一个痴心爱你的女人,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思绪纷乱,愤怒的情绪弄得我脑袋一阵一阵抽痛。马车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随即听到车厢外传来铛铛的刀剑击鸣之声和行人惊慌失措的尖叫。我撩开车帘,见四个麻衣蒙面人正合力围攻云巽,街道上一片混乱,行人顷刻之间闪躲得无影无踪,空旷的街道上只得云巽与那四个麻衣蒙面人激烈地交战,被一阵阵冷冽的刀光剑影包围。那四人的武功显然极高,云巽以一挡四明显力不从心,骤然间,闪烁的光圈如星河落雨般乍开,碎成无数破片,向四周散开。云巽满身是血地拦挡着那些四散的光影碎片,一边回头厉声道:“少夫人,快驾车走!”
  我蓦地回神,爬出车厢,抓住缰绳,驱促惶然受惊的马儿快跑。电光火石之间,那四人里已经闪跃出一个人,手里的长剑挟带着凌厉的剑气,向我刺来。我感到剑气震开了我额前的头发,一股强大的压力当头罩来,我顿时全身无力,无法动弹。那把剑似乎蕴含着灭绝万物的力量,直直地刺向我的喉咙!

  第三十二章 推断(1)

  眼见那寒气迫人的剑已经刺到我的喉咙上,我的皮肤已能感觉到剑尖的冰冷。我傻傻地看着那剑,惊得忘了反应,只听到当的一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石子,硬生生将那剑震开。麻衣人一惊,蓦然回首,银光一闪,他的脖子上顿时绽开一道血口,鲜血飞溅出来,麻衣人身子一软,轰然倒地。
  我惊魂不定地抬头,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已经闪进围攻云巽的战圈,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诡异的身法,看似密不透风的光影刀剑之圈硬是被他挤进去,有他的加入,云巽落于下风的形势立即翻转。那道亮眼的银光像闪电一样,交织在刀光剑影之中,一重一重地挡开落在云巽身上的光影残片,如风雪狂卷,带着雷霆万均的气势。闪纵之间,只听到数声惨叫,三道灰影从光影圈里弹飞出数米远,全身裂出数十道剑口,顿时染红了身上的麻衣,成了三个血人。三个人躺在地上,浑身抽搐了几下,顿时没有声息。
  空气中飘浮着浓烈的血腥味,我捂住口鼻,一阵反胃,几乎呕出酸水来。抬眼见云巽同样浑身是血,满身剑伤,双目通红,在见到那几个人倒地气绝之后,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地扑倒在地。
  “云巽!”我惊叫一声,从车上爬下来,奔到他面前,他身上的血已经把地面浸得通红,像是流不尽似的。我颤抖着手翻过他的身子,探到他的鼻下,感到一丝微弱的气息,松了口气,抬眼看向背对我的黑衣人,颤声道:“妾身谢过大侠救命之恩!”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转过头看我,我看到他脸上戴着那张狰狞的银色面具,怔了怔:“是你?”
  他走到云巽面前,蹲下身抱起他,往马车走去。我跟在他身后,追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一再救我?”
  他恍若未闻,把云巽放进车厢,转过头,他的眼睛隐在面具后,我看不到他的眼神,却知道他是看着我的。“上车!”鬼面人道。他的声音像一块破布般嘶哑,又低又沉,“我送你回去!”
  “你认识我吗?”我在脑中搜寻半天,却想不到自己何时认识这样一位人物。他转身坐到驾车位上,嘶声道:“上车!”
  我不再追问他是谁,爬上马车。鬼面人驾车飞奔,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莫名地觉得安心,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却一点也没怀疑过他会对我不利。也许是因为在铁山郡他救过我,刚刚又救了我一次,我相信我的直觉,他不会害我。
  转头看向躺在车厢的云巽,他的血把车厢染得通红,我又惊又怕,不时把手探到云巽的鼻下,生怕他坚持不住绝了气息。马车飞速地奔回侯府,守门的家丁见马车由鬼面人驾回来,大吃一惊,立即跑过来。鬼面人停下马车,转头看了看我,不发一言,身子一跃而起。
  “大侠!”我赶紧爬下车,见他的身影如鬼魅般飞快地移动,转瞬即消失在长街之外。家丁奔到车旁,惊声道:“少夫人,出了什么事?”
  我转过头,赶紧道:“快把云巽抬下来,通知傅先生给他治伤!”
  家丁将云巽抬进府,傅先生看到他浑身是血,面不改色地将手指搭他的腕上,诊完脉,吩咐丫鬟准备热水。闻声赶来的云峥问道:“怎么样?”
  “失血过多,还受了严重的内伤。”傅先生转头看了我一眼,“少夫人的脸色不太好,请把手伸出来。”
  我伸出手,傅先生替我把了脉,点了点头:“无碍。”说完不再管我,拿起剪刀,一边剪开云巽被鲜血浸红的衣服,一边沉声道,“峥少爷,您带少夫人出去吧,我会处理的。”
  云峥扶我出去,我这才觉得身子发软:“云峥,云巽会不会有事?”
  “傅先生说能处理,就应无大碍。”云峥脸色有些难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被吓到了?”
  我想到刚才遇刺的一幕,这才感到一阵后怕。回了房,云峥问清了遇刺的情况,脸色越来越冷,他站起来,轻声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会儿!”
  “云峥!”我拉住他,颤声道,“你去哪里?”
  他看出我的惊惧,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我只是去安排一下事情,很快回来!”
  “云峥!”我握紧他的手。他叹了口气,坐到我身边,轻拥住我,让宁儿叫了铁卫进来:“云坎,你去遇刺地点查看一下,另外让义管事去周家看看,让他打点一下周大婶儿的后事。”
  铁卫退出房去。云峥拥紧我:“别怕,我在这里。”
  “是谁要杀我?”我心有余悸地倚在他怀里,“是不是德贵妃?还是蔚相?”
  “等云坎回来就清楚了。”云峥安抚地轻轻拍着我的背,“对不起,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总是不在你身边!”
  “不,我庆幸你不在我身边。”我抬头看他,望着他深邃的眼眸,“若你出了事,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定定地凝望我,眸中带上一抹朦胧的痛楚,半晌,他的唇轻轻地落到我的额上,低叹道:“叶儿,我该拿你怎么办?”
  宁儿端了安胎药进来,服了药,倦意袭来,云峥让我躺到床上去,我抓紧他的手,他微笑道:“我不会走。”
  我心中一暖,安心地进入睡眠。
  再醒来时天已黑尽。红烛在灯罩中发出轻微的噼叭声,身侧无人,我惊得坐起来:“云峥!”
  “我在这里!”转过头,见他从屏风外转进来,坐到床侧,微笑道,“睡醒了?”
  “你在做什么?”我伸手抱住他的腰。
  他低低地笑了笑,脱了鞋钻进被窝里,拥我入怀:“我在看隐执事送来的资料。”
  “呃?十九年前宫里的资料?送到了吗?”我讶异地抬头,云峥点点头,我倚到他怀中,“资料上说什么?”
  “姚贵嫔宫里发生的事与我们查到的一样。”云峥淡淡地道,“福阳殿姚贵嫔,诞下双头畸胎,先帝震怒,视为不详,毙宫人以灭口。姚贵嫔禁足福阳殿,三月后薨。”
  “那慕容妃呢?”我赶紧道,“慕容妃是怎么回事?”
  “品贤殿慕容贤妃,以巫蛊之术诅咒姚贵嫔,贤妃贴身佩戴之安胎符中,画着巫蛊恶咒以及姚贵嫔的生辰八字。贤妃拒不认罪,先帝怒其歹毒,尚不知悔改,赐三尺白绫,宫人杖毙,并严令宫人不准私传这两殿的事。”云峥蹙着眉,轻声道。
  “巫蛊之术?”我皱起眉。纵观我所知道的历史,巫蛊之术似乎是所有帝王的禁忌。如果被发现哪个妃子哪个宫人在宫中用巫蛊术害人,那铁定是死得很惨的。而天曌国似乎对巫蛊之术格外敏感和严苛,视施术者为不祥人,若被人发现使用巫蛊术害人,绝对是祸及满门。所以就算是慕容妃怀了皇嗣,先帝也不开恩,连皇嗣也一并带罪。但巫蛊之术真的有用吗?就我们目前查到的资料,最少能证明,姚贵嫔的畸胎和死因是放射性物质的辐射,而非巫蛊,她天天枕着玉枕睡觉,受害自然最深,跟巫蛊可半点关系都没有。
  “嗯。”云峥点点头。我想起落水那日在宫里跟芳婷嬷嬷问到的信息,脑中顿时清明起来:“对了,那日芳婷嬷嬷说贤妃娘娘身子弱,不易有孕,所以怀孕之后,太傅夫人专程去为她求了一道安胎符,莫非就是这道安胎符惹的祸事?”
  “应该没错。”云峥轻声道,“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慕容太傅一家会满门获罪。若是那道安胎符是由慕容妃的家人送到宫中的,在先帝看来便是慕容妃与太傅串谋,害他最爱的妃子和皇嗣,所以先帝才会把整个慕容家都记恨进去。”
  “那道符,真是贤妃与家人串谋的?”我摇摇头,“如果是她,她会把这样一颗定时炸弹放在身上吗?这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她会这么傻吗?”
  “先帝却不会这样想。他会想,贤妃多年受宠,姚贵嫔进宫后独享荣光,别的妃子倒也罢了,贤妃却是最受不了,所以要害姚贵嫔。”云峥轻笑道。
  “皇帝的自大想法!”我不屑地道,“他以为人人都围着他在转,人人都为他而活!”
  “后宫里的女人,本就是围着皇帝转,为了皇帝活的。”云峥笑了笑,“皇帝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对,他根深蒂固受的教育便是这样。”
  是了,我又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待问题,却忽略了皇帝是多么特殊的一种人,皇宫是多么特殊的环境。
  “如果这道安胎符有问题,那就只有一个原因,这道符被人换掉了。”我分析道,“只有如此,才能让慕容妃百口莫辨。那符是她家人送进宫的,她怎么说得清楚呀。”
  “嗯,我们想得到,慕容妃也一定想得到,所以她不肯认罪,但又查不出被换的证据,先帝只会认为她在砌词狡辩。”云峥缓缓道。
  “所以,先帝震怒之下降罪慕容妃与慕容全家,通敌卖国不过是先帝授意的一个表面上的罪名,因为慕容妃用巫蛊之术害姚贵嫔生下畸胎,关系到皇室的脸面,是断不会摆到台面上说的。”我越想思路越是清晰,“而当年那三位主审大人,在审案期间惹怒了先帝,被降职流放,肯定是对通敌卖国的罪证有疑义,本是想秉公职守,坚持原则,没想到有这一层内幕,反为先帝所不容,无辜受了牵连。”
  “不错。”云峥点点头,笑道,“真聪明,一点就通。”
  我笑着白了他一眼,随即蹙起眉:“若真相是如此,我们又该如何?”
  “怎么?”云铮轻轻捋着我额上的乱发。
  我坐直了身体,正色道:“若真相是如此,我们该如何?这些事是我们通过云家的资料推断出来的,我们去哪里找证据来证明这些推断?”
  若没有证据,我们所说的一切都是空话。云家情报上的资料,绝不能让皇帝知道,云家有如此厉害的情报网,哪个皇帝都忌惮。那么,我们去哪里找证据?

  第三十三章 毒计(1)

  “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想这场阴谋中,谁是最终获益者。”云峥缓缓地道。
  “谁?不是蔚相吗?”我讶道,“不是他为了得到太傅夫人,设的这个毒计!”
  “叶儿,你把蔚相看得太简单了。”云峥摇摇头,“他一个外臣,如何实施这么严谨的计划?宫中若无人配合,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可能事败。”
  我怔了怔:“你的意思是……”
  “这根本就是一场后宫的斗争,蔚相在这场计划里,不过是一个利益合作者。”云峥的脸色有些严肃,“在这个计划中,先帝两个怀了皇嗣的宠妃被陷害进去,生有皇子的司昭仪,因与慕容妃感情好,也受到牵连,被打入冷宫,皇子羽因此不为先帝所喜。这后宫之中,若还有诞下皇子的妃嫔,你想情况会是如何?这个妃嫔的皇子若一直受宠,最后皇位会落到谁的手上?”
  我恍然:“你是说,只需知道当年还有哪个妃嫔诞有皇子,便是蔚相合谋之人?”
  “先帝的子嗣本就不丰,皇女还能平安成人,皇子多数少年夭折。”云峥的唇微微一抿,淡淡地道,“先帝的后宫之中,只有两位妃嫔诞下的皇子平安长大,一位是当年的司昭仪,诞下当今天子的太后司红月。另一位是当年的凤昭容,诞下九王爷君千翌的太妃凤来仪。”
  “如此说来,这位凤太妃,便是当年最有可能和蔚相合谋的人?”我蹙起眉,见云峥微微点头,沉默半晌,我幽幽叹道,“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好歹毒的心机!”
  这后宫争斗如此恐怖,想到云峥所言,先帝的皇子都活不长久,当年君北羽母子有慕容妃照拂,君北羽才能平安长到五岁,可慕容妃死后,司昭仪被打入冷宫,一个五岁的孩子,没有强大的家族势力庇护,是如何在危机四伏的皇宫中生存下来的?他深沉的心计、善疑的性格,都是在这种步步惊心的危险环境中养成的吧?想到这里,心中竟然一阵抽痛。
  云峥没有出声,我知道以他的智慧,对后宫争斗所出的伎俩早已见怪不怪,引不起他多大的感触。握着云峥的手,我有一丝疑惑:“既然司太后被打入冷宫,为何凤太妃没有对付她的儿子呢?竟然还让他当了皇帝?”
  君北羽也是皇子,对想让九王爷当上皇帝的凤太妃来说,应该是个眼中钉、肉中刺才对,她竟然放任他平安长大,登基为帝?这里面,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云峥的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容,眼中带上了一抹激赏,轻声道:“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让我佩服,那就是当今皇上了。”
  “呃?”我讶异地看着他,云峥,是佩服皇帝的?云峥浅笑道:“凤太妃并非没有对皇上下过手,只是都没成功罢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在母亲失势后,就懂得装疯卖傻保护自己,骗过所有人,其聪慧心智,可谓天下无双。”
  我怔怔地看着云峥,想着他说的话,心中又酸又苦。云峥缓缓道:“先帝对当今皇上的评语是,‘皇子羽资质愚笨、朽木难雕、不成大器’。知道先帝说这话的来历吗?”云峥顿了顿,继续道,“皇子羽自幼顽劣愚笨,为先帝不喜,成人后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放荡荒唐,对国务政事无一丝关注,多次触怒先帝,若非先帝顾及子嗣单薄,恐怕早就将这个儿子贬出宫去了。”
  “他哪里是那样的人?”我脱口而出。云峥静静地看着我,我才觉出失言,云峥了然地笑了笑,轻轻握着我的手,浅笑道:“是,如今谁也不会认为他是那样的人。可是先帝在世时,谁都认为他是那样的人,一个难成大器的皇子,一个对权势没有威胁的人。他从五岁开始演戏,演了十多年,扮演着这样一个角色,扮得成功至极,连祖父都被骗了,直到登基之后,才渐渐将治国之才表露出来。”
  “所以老爷子才会投资到他身上?”我只觉得这些权势争斗叫人心烦意乱,心中莫名有一丝痛楚,“因着他表现出来的劣迹,甚至骗过了老爷子,所以老爷子按惯例,扶他上位,原本想掌握一个没本事好控制的傀儡皇帝,以保云家代代荣华,没想到却失了算,投资失败,如今反而处处受制。”
  云峥扑哧一声笑出来,一点也不恼:“你倒总结得妙,不过这话别让祖父听到,他会郁闷的。”
  我笑了笑,云峥听我说了不少网络词汇,这次倒用得恰到好处。我蹙眉道:“且不管皇上这头了,既然我们推测出这事是凤太妃与蔚相合谋的,那怎么才能找到证据?往凤太妃方面下手吗?”
  云峥摇摇头,淡淡地道:“这件事,顶多在蔚相这里打住,动不了凤太妃丝毫。我们刚刚推测的一石三鸟之计,即使不禀呈皇上,皇上也想得到。但又能如何?皇上绝不会为了一个十九年前没有证据的旧案去动太妃。太妃是什么身份?她身后的凤氏家族,手中可掌着南疆边塞的兵权呢。”
  不错,那个案子即使翻了,又能如何,顶多太妃一人获罪,还能牵连儿子和家族吗?杀了她一个女人又能怎么样?完全影响不了朝堂的局势,反而会因此激怒九王爷和凤家。皇上,能忍辱吞声十多年的皇上,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那这个案子,不就僵在这里了?”我费力地道,“如果不能找出证据,证明有人偷换了慕容妃的安胎符,这个案子就结不了了。”当年先帝都查不到是谁偷换了安胎符,才认定是慕容妃抵死不认账。事隔近二十年,当年的宫人又全部死掉了,我们要追查资料,更是无迹可寻。
  “安胎符的线索,还可以追查,当年被处死的宫人里,平时跟哪些人走得近,必然有人知晓一些当年品贤殿的情况,否则你以为云家的资料是从哪里得来的?就算是没有证据又如何……”云峥笑了笑,眼神冷起来,“没有证据,我们不能造吗?你以为如今的蔚相,会知道十九年前的那个计划吗?”
  我顿时明白了云峥的意思,这个蔚相是假的,如果他是周大婶儿的那个情郎没有错的话,他被蔚锦岚找来扮演蔚相的时间最多也只得九年。对十九年前那件事情,只怕未必知晓。那么证据什么的,又有什么紧要?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他假扮丞相已是死罪,如今既享了蔚锦岚的身份带来的荣华,也要背负蔚锦岚造的孽。
  “这件事后面的你就别管了,我办妥之后就会向皇上承结这个案子。”云峥淡淡地道,“蔚相一倒,德贵妃便会失势,你就安全了。”
  “真的是德妃派人行刺我?”我咬唇道,“云坎回来了?他查到什么?”
  “这件事倒是越来越有趣了。”云峥的唇角带着笑容,眼神却冰冷,“今儿行刺你的四个人,竟然是大内侍卫呢。”
  “大内侍卫?”我讶异地道,“她一个女人,怎么能调动大内侍卫,难道连禁宫侍卫首领,也是蔚相的人吗?”
  “蔚相?他还没本事把势力渗透到大内侍卫营。”云峥轻轻哼了一声,“大内侍卫都是由皇上亲自掌控的,何况是侍卫首领这样的要职。”
  “那德贵妃怎么可能调动大内侍卫?”我蹙起眉。
  云峥笑起来:“所以我才觉得有趣呀,这件事情,就丢给皇上去烦恼吧,他找了这么多麻烦事情给我们做,不拿点事情麻烦他,他也好意思。”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轻轻捶了云峥一下:“老公,你好狡猾哦!”是了,让皇帝去查吧,何以大内侍卫会来刺杀我,既然大侍卫是皇帝亲自掌控的,不是正应该给我一个交待吗,何需我去头疼。
  接下来的几天,忙完了周大婶儿的身后事,云乾将全身僵硬的周福生带回府,我诧异地看向云乾,他无奈地道:“少夫人,他不肯跟我回来,我才点了他的穴。”
  “给他解穴。”我摇了摇头,见云乾在他身上点了几下,那孩子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我拉住他:“福生,你去哪里?”
  “回家。”他咬紧唇,低下头不看我。
  “福生,以后侯府就是你的家。”我蹲下身,柔声道,“我会好好照顾你。”
  “我不要待在侯府,我要回家。”福生含着眼泪抬眼看我,“我知道,娘不喜欢我老是往侯府跑,我如果天天待在家里,娘就不会生我的气,就不会死……”
  “福生……”我心疼地抱住他,“不是这样的,周大婶儿最疼福生了,她永远不会生福生的气。是周大婶儿让你以后住在侯府的,你忘了吗?你不听周大婶儿的话,大婶儿会不安心的。”
  他呜呜地哭起来:“叶姐姐,娘为什么要死?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忤作的验尸报告说她的确是死于上吊自杀,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傻,为了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甚至忍心抛弃儿子。福生终究还是住到了侯府中。那孩子经此一事,变得沉默寡言,金莎想尽法办逗他说话,逗他笑,都没什么作用,最后只能静静地陪坐在他身边。两个失去双亲的孩子,小小的孤伶伶的背影,靠在一起,看了让人心酸。
  隐执事把从济州查探到的消息也送来了。这个蔚相,本名叫周景赟,是个私塾的教书先生,九年前离开济州……我仔细地看着周景赟的资料,微微一笑,怪不得蔚相要找他来假扮自己呢,原来如此啊。

  第三十四章 流言(1)

  云峥进宫给皇帝汇报查案的结果,我则被太后召进宫中。经过御花园,见到淑妃娘娘坐在水榭边赏鱼,我笑着跪地行礼:“臣妾参见淑妃娘娘。”
  她似乎没看到我,只拿着鱼食动作优雅地丢进池子里,眼睛专注地盯着池子里的鱼。站在她身后的宫女看了我一眼,似乎也没有意思提醒主子我在向她行礼。淑妃未叫我起身,我不好站起来,只得继续跪在地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膝盖有些发麻,淑妃仍然和颜悦色地坐着,专注地看着池塘,连头也没转过来一下。我心里有些明白她是故意的了,故意这么整我,让我跪在那里出糗。可是,为什么?我自问在这宫中,除了德贵妃想要我的命,与其他妃嫔的关系都处得不坏。前些日子进宫的时候,淑妃还亲亲热热地拉着我的手“妹妹、妹妹”地喊着,这会儿给我这么个下马威,算是什么意思?
  仔细想了想,顿时明白过来。是那日皇帝跳入水池中救我,惹来的麻烦,看来这宫里的流言果真满天飞了。这淑妃娘娘想必也是听到了流言,对我心生不满,这会儿才故意这样整治我。我在心中苦笑,这后宫还真是是非之地啊。
  垂着头不语,我在心里数绵羊,宫里太监宫女这么多,来来往往总能看到这一幕,没准儿早报到太后那里去了,我只等着太后差人来就行了。果然,数到第四百七十八只绵羊的时候,听到芳婷嬷嬷天籁般的声音:“奴婢参见淑妃娘娘!”
  淑妃这才淡淡地回过头,见我跪在地上,讶异道:“哎呀,妹妹怎么跪在这儿?”
  我笑了笑:“臣妾奉太后懿旨进宫,见淑妃娘娘在这里赏鱼,给娘娘见礼。”
  “妹妹快起来,咱们姐妹何需如此多礼?”淑妃站起来,走上前虚扶一把,“你看我,看鱼看得专心了,没留意到妹妹来了,真是过意不去。”
  “娘娘说的哪里话,是臣妾打扰了娘娘雅兴。”我扶着腰站起来,膝盖麻得站不住。芳婷嬷嬷赶紧扶住我,脸色有些不好看:“荣华夫人,太后等你等得着急了,快去懿宁宫哄哄她。”
  “淑妃娘娘,臣妾告退。”我做足礼数,咬着牙,勉强举步。芳婷嬷嬷扶着我离开御花园,到了太后宫里。太后坐在软榻上,见我蹒跚着进来,赶紧阻止我行礼:“行了叶丫头,快坐过来。芳婷,让人来给叶儿揉揉腿。”
  我坐到太后身旁去,芳婷嬷嬷唤了个小宫女过来给我按摩。太后喝了口茶,对芳婷嬷嬷道:“芳婷,你给各个宫里传个话儿,就说我说的,荣华夫人有孕在身,身子不便,以后见到各宫娘娘都不必行跪礼。”
  “是。”芳婷嬷嬷笑了笑,退了出去。我抬头看向太后,歉意地道:“太后,这样好吗?不会坏了宫里的规矩?”
  “规矩?”太后冷笑一声,搁下茶杯,“规矩是人定的。这后宫里,谁敢跟我提规矩?”
  这倒是,后宫里没人比你更大。这么说,我算是因祸得福了?我笑了笑,只是这样,会不会让那些娘娘们更加不爽?暗地里搞出些事儿来,让我更加不好过?宫女给我揉了半天腿,才觉得那膝盖的麻意退去,腿活胳起来,我笑着对揉腿的宫女道:“行了,不用揉了,已经不麻了。”
  “听皇上说,你前几天在街上遇刺?没吓着吧?”太后见小宫女退下了,才淡淡地开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不知道她提这话头是什么意思,我笑了笑:“是,幸无大碍,只是铁卫受伤较重。”
  “你这丫头,上次在宫里好端端地赏个鱼也会落水,在宫外又遇刺,真是多灾多难。”太后笑了笑,似是意有所指。
  我尴尬地道:“是啊,太后,也不知道是叶儿倒霉还是怎么的,怎么到哪里都麻烦不断。”
  太后笑了笑:“你也有阵子没进宫了,这阵子在做什么?上次皇上让云世子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我知道太后是要问结果了,赶紧把我和云峥查到的事和一些推测讲给太后听,说得的都无一遗漏,说不得的也一一过滤。太后听了,眉头渐渐蹙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见她脸上阴晴不定,暗忖她不知是否猜测到了凤太妃的一石三鸟之计。
  过了半晌,太后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才缓缓道:“这世上,竟有这种怪石?能让孕妇产下畸胎,让人变得衰老,还能让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本宫倒是从未见识过。”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不奇怪。”我笑道,当然没把辐射这番话讲出来唬弄太后,只说那石头怕是含有不明成分的剧毒,“那玉枕乃不祥之物,臣妾不敢带入宫中,一切尚待皇上定夺。”
  “嗯。”太后点点头,温和地道,“倒是辛苦你和云世子了,把这件陈年冤案查得这么清楚。”
  “为皇上和太后分忧,是臣子的本分。”我谦恭地道,“臣妾与外子幸不辱命,没有辜负皇上的厚望。”
  太后抚着茶杯,静静地看着我,唇角噙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你这丫头,聪慧机灵,乖巧贴心,知道的新鲜事儿也多,本宫真是越看越喜欢,永乐侯真是好福气呀,讨到这么好一个孙媳妇儿。”
  我总觉得她这夸奖像话里有话似的,不敢随便搭腔,只得赔笑。太后用茶杯盖子拨着水面上浮着的茶叶,似是无心地道:“叶丫头,你跟皇上,以前就认识?”
  我的笑容一僵。太后问这话,绝非是随口问问的,心中顿时忐忑起来,太后见我半晌不答,淡淡地道:“给我说实话,丫头。”
  我吸了口气,知道瞒不下去,点了点头:“是。”
  “怎么认识的?”太后将茶杯盖搁回茶杯上,柔声道。她的语气温和,但我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像被人扼住了脖子般,透不过气。我咬紧唇,几乎把下唇咬破,抬眼见太后定定地看着我,吸了口气,漠然道:“臣妾出身青楼,皇上……曾是臣妾的恩客。”
  “恩客?”太后的手指在茶杯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圈圈儿,脸色倒是没有因为听到我出身青楼就有所变化,想来是早已知道我的经历,“你是这么看待皇上的?”
  “在青楼时,是这么看待的,臣妾当时并不知道他是皇上。”我咬着唇,在太后面前说与皇帝的过往,只觉得异常难堪。
  “那你现在是怎么看待皇上的?”太后看着我的表情,温和地道,轻柔的语声,却蕴藏着让人招架不住的刀锋。
  我抬眼看她,小心翼翼地道:“现在,皇上是国之明君,臣妾是他的臣民。”
  “不错,皇上是明君,你是臣民。”太后的手从茶杯盖上拿下来,交握着垂在大腿上,柔声道,“丫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不管你以前怎么看皇上,记住他现在是明君,你是臣妻。有些事,不用一直记着,该忘的,就要忘了,该松手的,就不要再抓住。”
  “臣妾明白。”我脸色平静,心里却一阵窝火。我对宇公子的心动和爱慕,早已成为过去,对皇帝,我根本没有非份之想。看来宫里的流言已经传得很难听了,否则太后也不会专门传诏我,就为了警告我要自重,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和皇帝搞出什么事来,有损他明君的名声。天可怜见的,这些事难道是我搞出来的?
  “好了,你有孕在身,早些回去休息吧。”太后的目的达到了,再留我下来也是尴尬相对,打发我回去,“芳婷,你陪荣华夫人出去,记得送她上车,路上小心伺候着。如意,你去皇上那边通知云世子,说荣华夫人回去了,省得他一会儿过来白跑一趟。”
  芳婷嬷嬷陪着我出去,以太后的阅历,想必早已看出我的落水事件不单纯,才会让芳婷嬷嬷送我到宫门,省得我在路上又出事。太后能想到,皇上不可能想不到,这事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就行了,德贵妃自有他们去操心。听说德贵妃娘娘被皇上禁足了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内侍卫那件事儿。今儿云峥把皇上交待的案子了结了禀呈上去,相信皇上在核实之后,很快就会对蔚相有所行动,蔚相一倒台,德贵妃还有什么可依持的?
  行出懿宁宫,芳婷嬷嬷突然轻声对我道:“荣华夫人,谢谢您。”
  “什么?”我回过神,怔怔地道。
  “奴婢代贤妃娘娘,谢谢夫人,还娘娘一家清白。”芳婷嬷嬷眼中起了泪。
  我赶紧道:“芳婷嬷嬷,您别这么说,我和外子不过是照皇上的旨意办事罢了,您要谢的人是太后和皇上。”
  芳婷嬷嬷擦了擦眼泪,摇头道:“夫人,奴婢心里清楚,您就别客气了。”
  我笑了笑,还了慕容妃一家清白吗?又能如何?人都死了,世人知道了,顶多扼腕一叹,还能如何?不过……我的眼前蓦然浮起那双灿如星子,却带着阴冷寒霜的鸷猛眼神。楚殇,不管是因为什么查这件案子,总算是为你全家洗雪了冤屈,希望你在泉下,不再被仇恨折磨,早日安息,来生……愿你不再有这么悲惨的命运。

  第三十五章 科举(1)

  收到平安的帖子,忍不住笑起来,真快呵,又是平安的生辰了。想起去年为她贺寿,她还是一个天真单纯的孩子,如今她依然天真单纯,却已是心有所属的小女人。
  本以为又会见着满园子为她贺寿的高官千金,没想到平安竟只请了苏灵和罗裳儿,外加那个小男生风清,都是我去年见过一面的熟面孔。几位千金少爷见我到来,站起来行礼:“见过荣华夫人。”
  “不用多礼。”我笑了笑,感觉颇有些滑稽,去年与他们见面时,我还是一个卑贱的青楼女子,如今一跃成为一名豪门贵妇,人的际遇,真是充满戏剧性。
  “是哪,夫人夫人的多别扭,就叫叶姐姐好了。”平安笑道,“叶姐姐哪里有那么老?”
  众人都笑起来。苏灵笑道:“去年识得姐姐,我们姐妹几个就对叶姐姐倾慕不已,姐姐一曲《笑红尘》,精彩至极,至今难忘。”
  “不错。”罗裳儿道,“裳儿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女子也能做到如此自由洒脱,不让须眉。”
  “女子不让须眉的可多了去了,像替父从军的花木兰,抗击金兵的杨门女将,还有一代女帝武则天,哪一个都是不让须眉的传奇女子。”我笑了笑,“好多男子都无法与她们相比。”
  “叶姐姐所说的花木兰、杨门女将、武则天,怎么我们都没有听说过?是故事里的人吗?”风清讶道。
  “啊?”我知道自己一时失言,只得附和道,“呃,是故事里的。”
  “对了,叶姐姐讲的故事也很好听呢,你在宫里给太后讲的《西游记》,已经流传到民间来了,听说还有人拿这故事在茶馆说书呢。”平安笑道,“今天叶姐姐不如给我们讲讲这花木兰、杨门女将和武则天的故事吧!”
  “这么多,讲几天几夜都讲不完呢。”我笑道。
  平安道:“姐姐今儿只管讲,能讲多少算多少,我们都想知道这些女儿有多传奇。”
  我微微一笑,想了想,开口道:“花木兰的故事,从一首诗开始,‘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我缓缓地叙述着我那个时空这个流传已久的民间故事,几位小姐听得津津有味,大约是讲的从军故事,连风清这男孩子也听得专注得很。故事讲完,众人皆赞叹不已,罗裳儿道:“世间竟有这等奇女子,真是令人神往!”
  “姐姐哪儿来的这些精彩的故事?”苏灵笑道,“我自问看的书也不少,从未听闻过这么新奇的故事,这花木兰当真是胆色过人的巾帼英雄!”
  “是民间流传的!”我尴尬地笑了笑。这当儿,听到外面有人道:“花木兰是谁?”
  转过头,见皇帝和寂惊云走了进来,我赶紧站起来,在座的千金少爷给两人行了礼,听到平安满怀喜悦地叫道:“宇叔叔,二叔,你们来啦!”心知在场的千金们还不知道皇帝的身份,便只欠身一福:“宇公子,寂将军!”
  “荣华夫人又讲了些什么?让你们高兴成这样?”皇帝看了我一眼,笑道。
  “刚刚叶姐姐给我们讲了一个花木兰女扮男装代父从军的故事,可有意思呢!”平安笑道,“你们也坐下来听吧。”
  皇帝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径直坐下来,寂将军跟着落坐,笑道:“早就听说荣华夫人讲的故事有趣,我今儿可算是有福气。”
  “将军取笑了。”我笑了笑。
  风清催促道:“叶姐姐,快讲杨门女将又是怎么回事吧?我都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了!”
  “这故事可长,一时也讲不完,我挑几个段子讲吧。”我笑道,见他们同意了,把故事背景讲出来:“杨门女将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叫宋国的国家。有一年,宋国的邻国西夏国举兵侵犯宋国边境。镇守边关的宋国元帅杨宗保率兵抗敌,在葫芦谷探道时,中暗箭阵亡。情势紧急,边关派人回朝求援。京师杨家天波府中,年满百岁的佘太君正为孙儿宗保五十寿辰设宴庆贺。噩耗传来,举家悲痛,朝廷震惊,欲割地求和。佘太君抑制悲痛、率孀居的儿媳、孙媳和重孙文广,慷慨激昂地驳斥了朝廷主和派的谬论。佘太君凛然挂帅,率领杨门女将奔赴边关,抗敌救国……”
  许是这个故事比花木兰更让人震憾,一开场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不但几个小鬼听得目不专睛,就连皇帝和寂惊云也听得甚是专注。我讲了几个段子,停下来喝了口水。平安这丫头今儿倒是心细,没给我准备茶,倒准备了润喉的蜂蜜水,看来是早就准备不让我得闲的。搁下杯子,我笑道:“好了,今儿就讲到这里吧,你们也让我歇歇。”
  “这世上真有这样满门忠烈的奇女子吗?”风清一脸认真地道,“没想到女子也有这样的忠肝义胆,对比我们天曌国那些拥兵自重的将领,真是连女子都不如……”
  “风清!胡说什么!”寂惊云呵斥他,我记得这个风清好像是寂将军手下一个将领的儿子,必是平时听到过一些抱怨,此际不知道皇帝易装在此,才说出这般没分寸的话。
  风清被寂将军一呵斥,立即闭了嘴,不敢再说什么。我见皇帝脸色倒是平静,没因为风清的失言不悦。倒是平安附和地道:“风清说得也没错,那些人是连女子都不如……”
  “荣华夫人讲的不过是故事,这世间哪有让女子挂帅的?”皇帝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平安不服气地道:“怎么就没有了?叶姐姐说女子不但能入朝为官,还能当皇帝呢……”
  “平安……”我赶紧喝止她,这孩子怎么说话这般没分寸。果然见皇帝的眉毛微微一挑,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来:“女子当皇帝?你又是打哪儿听来的?”
  我吸了口气,想着怎么回答他的话:“其实妾身幼时听人讲过,在海外和极远的西方,女子和男子一样,可以读书,入朝为官,为国家效力,女帝也是有的。”
  “那你讲一讲,女帝是怎么治国的?”皇帝拗着这个问题不放,我感觉背心有点寒意,看皇帝那不依不饶的样子,也别想唬弄过去,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妾身听过海外一个叫唐国的国家,有位女帝名叫武则天,在她统治的年代,重视发展农业生产,革除时弊,完善科举制度,破除门阀观念,不拘一格任用贤才,形成强有力的中央集权,社会安定,经济发展,是一位有为的女帝。”
  “完善科举制度,破除门阀观念?”皇帝怔了怔,“什么是科举?”
  “呃?”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时空还没有科举这个制度,官吏选拔类似于汉代的“察举”制,察举有考察、推举的意思,又叫荐举。由侯国、州郡的地方长官在辖区内随时考察、选取人才,推荐给上级或中央,经过试用考核,再任命官职。实际上察举多为世族大家垄断,互相吹捧,弄虚作假,拉帮结派,能为国家真正选拔出有用的人才很少。还有一种形式是“征辟”。 征,是皇帝征聘社会知名人士到朝廷充任要职。辟,是中央官署的高级官僚或地方政府的官吏任用属吏,再向朝廷推荐。总之,入朝谋个一官半职,都是要经过推荐的,就像云家和沧都世族搞的赛诗大会,说白了就是在拉帮结派。
  我不知道把这些东西说出去是福是祸,有些迟疑,皇帝目光慑人地看着我,步步紧逼:“荣华夫人?”
  “科举是指朝廷通过考试选拔官吏的一种制度。”我吸了口气,想着怎么尽量简单地把科举制度解释皇帝听,“由于采用分科取士的办法,所以叫科举。完善的科举考试共分四级: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考试的内容基本是儒家经义,以‘四书’文句为题,规定文章格式为八股文……”
  皇帝的眼神一亮,熠熠生辉,出声打断我:“儒家经义?四书?”
  我懊恼得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见皇帝兴致勃勃的表情,知道不解释一下唬弄不过去,咽了口唾沫,费力地道:“在唐国那个地方,古代出过一个圣人叫孔子,他倡导了一种学说叫儒家学说,成为文化的主流、帝王治国的方针、国人的指导思想。四书指的都是他们那里古代圣人的一些经典文献,是儒家思想的核心。”
  “那这位孔圣人倡导的儒家学说,都讲了些什么?四书又写了些什么?”皇帝的眼睛一眯,咄咄逼人地道。
  我怎么知道啊?我又没看过四书五经!我咬了咬唇,强笑道:“儒家学说倡导‘仁、义、礼、智、信’,跟咱们天曌国的曾子曾圣人提倡的‘礼义廉耻’异曲同工。‘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内容,儒家学说将‘仁’作为道德伦理的总纲,认为君主要体察民情、爱惜民力、反对苛政、实施仁政。提倡礼义治国,以‘礼’、‘乐’,约束人的行为,陶冶人的性情。至于这‘四书’,公子可就难为我了,我只听说过这些故事,可没看过故事里的书啊。”
  皇帝定定地看着我,表情深沉莫测,半晌,唇角微微一勾:“继续说你那科举吧。”
  我松了口气,接着道:“科举的院试也叫童生试、童试,主要是指由各省学政主持的地方科举考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全国的学子都可以报名参加考试,不分年龄、门弟的高底,出身的贵贱,机会均等。院试合格后取得生员资格,方能进入府、州、县学学习,所以又叫入学考试。应试者不分年龄大小都称童生。”
  皇帝的眼睛越来越亮:“接着说。”
  “乡试是每三年在各省省城举行的一次考试,只有童生才能参加,通常在秋八月举行,故又称秋闱。主考官由皇帝委派,考后发布正、副榜,正榜所取的叫举人,第一名叫解元。”我努力搜索着脑子里有些模糊的记忆,“会试同样是每三年在京城举行的一次考试,通常在春季举行,故又称春闱。考试由礼部主持,皇帝任命正、副总裁,全国各省的举人及国子监监生皆可应考,录取三百名为贡士,第一名叫会元。”
  寂将军及一众千金的表情是匪夷所思,毕竟在这个做官理所当然由世家举荐的时代,这样相对来说给全民提供一个较为公平的考试机会的机制,对他们来说过于震撼。皇帝目光炯炯地看着我:“那殿试呢?”
  “殿试是科举制最高级别的考试,由皇帝在殿廷上,对会试录取的贡士亲自策问,以定甲第。有时皇帝也委派大臣主管殿试,并不亲自策问。录取分为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的称号,第一名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称探花;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的称号;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的称号。二、三甲第一名皆称传胪,一二三甲统称进士,因为殿试是由皇帝策问的,所以民间也把高中进士者称为天子门生。”我一口气说下来,嗓子有些干,端起水杯,喝了口蜜糖水。
  抬眼见皇帝眼神亮得慑人,他的语气有些不平静的暗流浮动:“天子门生?”
  “是。天子门生。”我点点头,坦然地看着他,“这些人是皇帝选拔出来的人才,效忠的是皇帝,维护的是国家的利益,而不是世家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皇帝若不想被世家牵制,科举是最好的办法。”
  “荣华夫人……”寂惊云讶异地看着我,在座的千金少爷们也像看怪物似的看我,皇帝定定凝望我的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复杂情绪,胸口明显地起伏不平。

  第三十六章 军校(1)

  半晌,才听到皇帝压抑的语气缓缓地道:“以文教佐天下,以武功戡祸乱,文有科举,武是否也有武举?”
  “公子所言甚是。”我微微一笑,“武科举是科举制中冠以‘武’事的特殊门类,考试的内容与‘文’相对,主要是关于军事和技击的内容。唐国的武举考试只重武艺,不问文章,但宋国的武举考试,开创了武举殿试之先河,注重考察武举人的军事理论素养,选拔出才兼文武之儒将,与进士一样,武举也锁试于礼部贡院,考试科目有马射、步射和策文等,既考武艺,也考文才。后来甚至有武状元难倒文状元的故事出现。”
  “哦?”皇帝感兴趣地道,“说来听听。”
  “传说明国有一位叫杨慎的文状元,状元及第之后,在衣锦还乡的路上,他的船正巧与同是衣锦还乡的武状元的船相遇。同一条江,行驶两条状元船,虽说是千载难逢的盛事,但是,两条船谁走前谁走后,却遇到麻烦。两人都要自己的船先行,并且各说各的理。争来争去,两入决定比试一番。武状元道:‘文比武比都行。’杨慎一听,自己一介书生,与武状元比武显然不行,既然武状元说比文也行,就提出比文。武状元道:‘那好,我有一联,你若你对出下联,我甘愿随你尾行。否则,你得在我后面而行。’”我停下来,喝了口蜂蜜水。风清显然对听故事的兴趣比刚刚那些乏味的科举制度更感兴趣,催促道:“叶姐姐,后来呢?”
  我笑了笑,接着道:“杨慎听了,大为高兴,心想自己在题联对句上,从未输给任何人,难道还会输给他一介武夫,于是要武状元速出上联。武状元吟出一联:‘二舟同行,橹速哪及帆快。’这上联利用谐音,指物喻人。鲁肃是他们那里古代的一位文武全才的儒将,传说他作战时也是手不释卷;樊哙是一位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开国功臣。这上联含有‘文不及武’之意,文思巧妙。杨慎虽是文状元,但苦思冥想也无法对出下联,只得忍辱随其后。”
  “那他后来对出下联了吗?”平安追问道。
  我点点头,笑道:“杨慎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几十年过去了,都未想出满意的下联。直到他的儿子成亲时,他才从拜堂时响起的鼓乐声中受到启发,对出下联:‘八音齐奏,笛清怎比萧和。’狄青是一名含冤而死的将军,萧何则是一位辅佐了两朝皇帝的丞相。不过这些是民间传说,未必真有其事。”
  “荣华夫人知道的民间传说,总是别人没听过的。”皇帝阴飕飕地来了一句,我坦然地迎视他的眼睛,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这人总是喜欢针对我。
  “文武全才的人才,总是少数。”寂将军似乎是深有感触,微微一叹,“而忠心耿耿的将才则更难觅啊。”
  “费心去找,即使找得到,效果也不显著。”我笑了笑,“如果朝廷真的那么欠缺将才,何不办个军校,专门培养高素质的军事人才呢?”
  “军校?”皇帝和寂惊云同时出声,皇帝看了寂惊云一眼,唇角勾起来。寂惊云坐直身子,目光中带着一丝热切和疑惑,望着我道:“荣华夫人有何妙论?不妨赐教。”
  “既然文有私塾、县学、府学、州学、国子监等为学子开辟求学的课堂,武为什么不能有军校专门培训军事将领呢?”我缓缓道,“有句俗话说‘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每三年一次大浪淘沙的选拔,所花费的精力财力物力,未必不比创办一个学校少,朝廷可以把它定位成‘皇家军校’,军校出来的武将也全是天子门生。因为门槛高,所以能进入军校学习的学生,一定要进行严格的选拔,不单要能文能武,还要有良好的政治素质。军校不单培养学生的理论与实战训练相结合的技击和军事本领,还要抓好政治教育与引导。”
  “政治教育?”寂惊云蹙了蹙眉,有些不解。
  “就如同军队的军纪,但军纪是硬性规定,只能约束人的行为,不能约束人的思想。”我简单地解释,“政治教育能培养学生养成爱国家、爱百姓、不怕死、不贪财、严守军纪的军校精神,并把这种军校精神当成每个学生自动遵循的精神信仰,一种光荣无上的荣誉。如果军校能成功建立,应该可以解决世家将领拥兵自重的部分问题。”
  “哇,这样的军校不是好棒?寂叔叔,我以后可以去‘皇家军校’学习吗?”风清双眼发亮,似乎那军校已经建立起来,就等着他去了。
  寂将军笑起来,抚了抚风清的头,看着我道:“荣华夫人的高论,让惊云汗颜。夫人若是男子,定可出入朝堂,为国效力。”
  “女子就不可以了吗?”我不以为然地道,似笑非笑地看了皇帝一眼,“将军怎么能以性别来评定人的智慧和能力?当今皇上要是敢于革新,让女子也参加科举和武举,给有才能的女子一个发挥的空间,未必就不能在天曌国找出自己的花木兰和杨门女将来!”
  “说得好!”罗裳儿和苏灵激动地一拍手,笑道,“寂将军快将叶姐姐今儿这番高论禀呈皇上,实施这科举制。若是皇上当真肯让我们女子参加科举,我们也去考一回试,看看我们到底哪里不如男儿郎!”
  寂惊云见两位千金兴高采烈的样子,苦笑着摇摇头,看了皇帝一眼。皇帝静静地看着我,唇边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平安见气氛热烈起来,笑道:“姐姐今儿说了这么多新鲜故事给我们听,真是痛快,不如再唱首歌给我们听。”
  “我唱?”我笑了笑,眼睛扫了扫皇帝,“不如你唱吧,你不是学了一首歌很久了吗?现在唱正不错呢。”
  平安的脸蓦地一红,瞪了我一眼:“不行,现在练得还不熟呢,姐姐是要让我出丑吗?”
  罗裳儿笑道:“叶姐姐,您就唱一首吧,不过,要比去年唱那首《笑红尘》更逍遥自在才行哦,才不枉姐姐今儿讲了这么多巾帼英雄的故事。”
  我斜瞠了她一眼,嗔道:“你倒会为难我!”
  平安已经笑嘻嘻地把吉他递到我手上了。比《笑红尘》的歌词还要出色的歌,那只有《沧海一声笑》了,不过我恐怕唱不出歌中那份意境,想了想,想起范文芳的《豪情笑江湖》,拨动琴弦,唱起来:
  滚滚巨浪,红尘纷乱,淘尽英雄汗。
  笑里藏刀,人心难料,无奈世态皆炎凉。
  知音难寻访,痴心愁断肠,多情总被无情伤。
  风云多变幻,缘聚又缘散,浮生若梦一场欢。
  人生漫漫漫漫路遥长,看透繁华落尽见真章。
  豪情肝胆照,千杯醉难倒,伴我逐浪迎风笑。
  人生漫漫漫漫路遥长,看透繁华落尽见真章。
  豪情肝胆照,千杯醉难倒,伴我逐浪迎风笑。
  明明是这般潇洒的歌,为什么我却有点想哭?多讽刺啊,我不想和皇帝做敌人,但是没有人会相信,我不想算计来算计去,但我仍然这样做了。眼角有些微微的湿润,抬眼不经意凝进皇帝清雅似水的眼,他的眼睛仿佛有潺潺的的流水淌过,我在这一刻感觉到他眼里似乎有一丝几乎不可触摸的柔软的弦,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一下,有细微的涟漪一圈一圈无声地荡漾开来。垂下眼睑,将那柔和的眼神隔绝在眼睫之外,轻轻哼唱完最末一句,吉他的琴音袅袅地散开,淡去,归于平静。
  “豪情肝胆照,千杯醉难倒,伴我逐浪迎风笑!好词!”苏灵站起来,笑道,“叶姐姐的歌每次都让人难忘,小妹敬姐姐一杯!”
  我端起蜜糖水,笑道:“我现下只能以水代酒了,妹妹莫怪!”
  “小妹还不敢这么不识大体!”苏灵笑道,端起酒杯,“认识姐姐真是人生一大快事,以后小妹可以经常上府上叨扰吗?”
  “还有我!”罗裳儿也端起了酒杯,“叶姐姐可欢迎?”
  “干脆一起来吧!”平安也端起酒杯,“宇叔叔、二叔、风清,一起!”
  皇帝和寂惊云闻言,笑了笑,倒也没反对地举了杯,六只酒杯和我的水杯碰在一起,我笑了笑:“荣幸之至!”
  下人过来请我们入花厅开席,大家鱼贯走出凉亭,皇帝落在后面,轻声唤住我:“荣华夫人!”
  我顿住身子,转过头看他,他的表情温和,似乎有话想跟我说,转眼见寂惊云一行已经步出数米之外,我不自在地退了一步,我还没忘记,我才被太后唤进宫警告了一顿,字字句句,言尤在耳:“公子有什么吩咐?”
  他注意到我的退缩,唇角的线条绷起来:“今儿你说的这些惊世骇俗的治国之策,真是故事里的?”
  “治国之策?妾身有说吗?”我笑了笑,“妾身不过是讲了几个故事罢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皇帝不理我装傻,定定地盯着我,追问。
  “不是公子让妾身说的吗?”我又把问题抛回给他。
  他的唇紧紧一抿,眼神有些冷:“你大可敷衍过去,不必说得如此详尽。”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望着他泛着冷意的双眸,不敢再跟他打太极,正色道:“皇上不想受制于世家,不是吗?”
  你不想受制于世家,我送你一个方法让你去运作,省得你整天费心思把眼睛只盯在云家身上。这明里的警告,暗里的动作,云家不止一个皇帝在虎视眈眈,铁山郡的矿难让我知道,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垂涎这块肥肉,天曌国各大世家的势力若再不被分散,云家再怎么低调也难以韬光养晦,出事必定首当其冲。皇上,我今日给你播下这棵种子,足够让你心里蠢蠢欲动了吧?只是,皇上,这法子若实施成功,是可以让你摆脱世家的控制,可是天曌国的世家不止云家,你想实施这样的制度改革,侵犯了贵族们的利益,会引来多少豪门世族的反对?会遇到多大的阻力?又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自古以来变法革新者,下场都不太好,商鞅被车裂、王安石被迫辞官、“六君子”横刀菜市口……你是皇上,自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到那时,你自顾不暇,恐怕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无暇来理会云家了。
  “云家也是世家。”皇帝沉下脸,尖锐地道,“你不怕云家的势力被分解吗?”
  “云家是世家,但云家也是皇上的臣子。”我安静地看着他,坦然地道,“公子,您多虑了。”
  “你倒是一心向着云家。”皇帝似乎被我淡然的表情激怒了,“云世子若知道你给朝廷出了这么个主意,只怕你难以交待!”
  “臣妾是云家的媳妇。”我笑了笑,“至于云峥,他一定能理解我。”
  他的脸色越发沉得难看,狠狠了盯了我半晌,终是没再说出什么,一甩袖子,阴沉着脸从我身边气冲冲地擦肩而过。
  我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说翻脸就翻脸,还真是天威难测啊!

第150章 审讯
章节字数:8047 更新时间:07-02-05 12:00

审讯蔚相的那一天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到来了。

我与云峥被皇帝传召进宫里,云峥是查案人员,我则代表太后前去听审。憩心殿上,除了高坐在玉阶上的皇帝,还有身着戎装的寂将军和十余个大内侍卫。蔚相被宣进殿后,憩心殿的殿门立即紧紧地关闭起来,四个大内侍卫移位守住大门。蔚相被眼前这阵势惊了一下,脸上带上一丝诧色,给皇帝行礼:“臣蔚锦岚参见皇上!”

“蔚丞相!”皇帝没叫他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不怒自威,紧张的气氛像辐射源一样四散开来,“你可知罪?”

蔚锦岚一听,脸色一变,看了我一眼,赶紧伏身道:“臣不知犯了何罪!”

我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是不是在猜测我把他假相的身份告诉了皇帝?真有意思。这案子其实有什么好审的?反正他对蔚锦岚造的孽也未必清楚,不过是做出戏!

“不知犯了何罪?”皇帝的语气低沉缓慢,一字一字的,像是要敲到听者的心里去,这皇帝还真懂得制造恐怖的气氛。他拿起桌上一份奏折,寒声道:“前些日子朕收到一份密折,蔚丞相自己看看吧!”

说着,一份奏折从玉阶上丢下来,“啪”地一声落到蔚相面前。蔚相一见这阵势,知道怠慢不得,赶紧拾起奏折,刚刚看了两行,脸色就白了,冷汗一滴一滴地从额上冒出来。皇帝紧紧地盯着他的表情,缓缓地道:“蔚相,这密折上状告你十九年前,觑觎太傅慕容行云夫人的美色,设计陷害慕容太傅通敌卖国,以至先帝将慕容太傅全家满门抄斩,你可知罪?”

这假相此际想必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不敢再随意转头,伏地颤声道:“皇上,这是污蔑,老臣绝没做过此事!”

我的唇角勾起来,你是没做过,可是蔚锦岚做过呀!皇帝阴沉着脸,冷笑一声:“没有做过?来呀,传证人!”

憩心殿左边的耳房门打开,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被带到殿上,看到眼前这威严的阵势,吓得两条腿直打哆嗦,颤抖着跪到地上:“小人……,参,参见皇上……”

“殿下何人?”皇帝淡淡地道。

“回,回皇上,小人叫张二狗。”中年男子结结巴巴地道,跪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皇帝笑了笑:“张二狗,你是哪里人?是做什么的?”

“回皇上,小人是京城人,十九年前离开京城,迁居景阳县,现在在景阳县做点小买卖。”张二狗诚惶诚恐地道。

“张二狗,你为何迁居景阳。”皇帝淡淡地问。张二狗迟疑了一下,寂惊云在一旁厉声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张二狗浑身一颤,趴在地上道:“回,回皇上,小人当年在京城做的是偷鸡摸狗的行当,因为得罪了人,所以避祸离京。”

“你得罪了谁?详情如何?从实招来。”寂惊云道。

“当年小人在京城以行窃谋生,有一天在街上偷了一位大爷的钱袋,被他逮住了。小人本以为会被送官查办,没想到那大爷不但没有把我送官,反而说把钱袋里的银子都给我,只要我帮他一个忙。”张二狗说了一阵,终于不再结巴了,“后来那位大爷就把我引到街上,指着茶楼里一个公子说,要我偷了他随身挂着的那块玉珮,交给他。”

“你偷了没有?”寂惊云道。

“偷了。”张二狗点头道,“小人偷了那块玉,交了那位大爷,拿了银子就走了,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过了没多久,听到慕容太傅大人通敌卖国被满门抄斩,小人随人群去刑场看热闹,结果发现太傅大人竟然就是那日被我偷取了玉珮的公子。”

“后来呢?”寂惊云追问。

“小人当时很害怕,因为听说太傅大人是用随身玉珮与敌国联络的,就想到那日那人叫我偷他的玉珮,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块,小人越想越觉得害怕,不敢呆在刑场,就赶紧回家了。”张二狗道,脸上冒出汗,却不敢伸手擦,接着道:“回家之后,发现我养的猫儿跳上灶头,偷吃我早上吃剩的煎鱼,我把它赶下灶台,没想到那猫儿跳下灶台,还没跑出屋去,就惨叫着口吐白沫死了。我吓坏了,那猫就在我面前被毒死了,那碟煎鱼我早上还吃过,一点事儿都没有,我知道有人想害我,可能和我偷慕容太傅玉珮的事有关,所以不敢再呆在京城,赶紧收拾了些细软,离开京城逃命去了,后来辗转到了景阳县,就在那里定居下来了。”

“张二狗,你那日偷取的玉珮,可是这一块?”皇帝将案几上的盒子递给寂惊云,寂惊云拿到张二狗面前,他看了一眼,连连点头:“是,就是这一块!”

那盒子放的正是当年定罪的玉珮。皇帝淡淡一笑:“张二狗,你抬起头,在这殿上看看,可有当年让你偷玉珮的人在此?”

张二狗闻言,抬起头,在殿上扫了一圈,摇了摇头。只听到皇帝微笑道:“蔚相,你也抬头,让张二狗看看!”

张二狗闻言,转脸看蔚相脸上看过去。蔚相抬起脸,脸色苍白,目光不知道是惊是怒。张二狗仔细辩认了一下,眼神越来越惊恐,指着蔚相道:“就是他,当年就是他让我去偷慕容太傅的随身玉珮的!”

“大胆狂徒!竟敢诬蔑本相!”假相到底扮了蔚相多年,此时虽然惊怒,却自然而然地出声喝斥。只听到皇帝冷冷一笑:“蔚丞相,你好大的官威呀!”

皇帝一出声,蔚相赶紧低头伏地:“老臣不敢,皇上息怒!只是这等市井无赖所说的话,岂能当真,皇上切不可被这刁民蒙蔽了……”

“你是说朕没脑子,不懂辩别真伪么?”皇帝的声音一寒。蔚相额上的冷汗流了下来:“臣不敢,老臣失言,请皇上恕罪!”

“把张二狗带下去!”皇帝冷冷地道,大内侍卫把张二狗带回耳房,皇帝看着蔚相,轻哼一声,“蔚相,你说他是诬蔑你,那朕再让你看一个证人。带他上来。”

稍时,一个五官端正的中年男子,身着官服,从右边的耳房被侍卫带上殿来,看到跪在地上的蔚相,神情微微有些错愕,随即跪地给皇帝行礼:“臣方鸿,参见皇上!”

一听到他的声音,蔚相抬起头,转过脸狠狠地瞪着他。我见蔚相的表情,想起那日在蔚相府上见过的这位方大人的字,这人不是蔚相的门生么?怎么又成了证人?

皇帝淡淡地道:“方卿平身。”

方鸿站起来,见蔚相还跪在地上,明显感觉到了殿上的气氛不对,脸色有些紧张,欠身道:“不知道皇上传召微臣,所为何事?”

“方卿,你是我朝著名的书法家,深得先帝看重,先帝赞你的字‘烟霏洁露,若断而连’,说你人如其字,有‘有正人执法,面折廷铮之风’。”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方鸿,缓缓道,“方卿品性清直,当不负先帝赞誉。”

“先帝厚爱,微臣惭愧!”方鸿不知皇帝意图,殿上的气氛又这么凝重,恩师又跪在地上,脸色仍是十分不自在。

“听闻方卿不仅字写得好,对书法的鉴别也是高手。”皇帝微笑道。

“微臣略有研究。”方鸿谦逊道。

“朕这儿有一份红日国清宁郡王的国书,你看这字写得如何?”皇帝让寂惊云把一份国书交给方鸿。

方鸿接过,看了看,笑道:“字势清逸,如云鹊游天,群鸿戏海。”

皇帝笑了笑,又让寂惊云呈上一张纸,道:“那方卿看清宁郡王这幅字又写得如何?”我瞥见那张纸正是当年那封通敌书信,不禁也坐直了身子,想听听方鸿如何作答。却见他仔细看了看那书信,眉头微微一蹙:“皇上说笑了,这封信与刚才那国书,不是同一人所写,这信上的字迹是人仿写的。”

“仿写的?何以见得?”皇帝的表情没有一丝惊讶。

“写这信的人虽然将字形仿得很像,但这字缺乏原书者的神气,无戈戟铦锐可畏,无物象生动可奇,绝不是出自国书同一人之手。”方鸿言之凿凿地道。

“可这信上明明有清宁郡王的印鉴。”皇帝质问道。方鸿闻言,仔细看了看信上的印鉴,再拿起国书对比,沉声道:“皇上,这印鉴也是假的。”

“假在何处?”皇帝看着他道。

“国书上的印鉴,印玺字体纤秀、纹理清晰、线条均匀。书信上的印鉴,虽然有国书上这几个特点,仿得也非常逼真,但皇上请看……”方鸿将国书举起来,“通过这个角度的光线,可以看到国书上的印鉴,朱砂仿佛如流水湛湛、媚雅似水。”方鸿又举起了那封信:“而这封信上的印鉴,朱砂虽然丰润,却没有流水的感觉,不过,这印玺能雕得如此逼真,已属不易,若非微臣对书画印鉴颇有心得,也发现不了。”

“方卿果然是品鉴书画的大师,连这么逼真的印鉴都没能逃过方卿的慧眼。”皇帝接过寂惊云呈上的国书和书信,按照方鸿所讲的方法察看,想是果真如方鸿所言,开口赞道。

“皇上过奖!”方鸿见皇上表情愉悦,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蔚相,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未知老师何以……”

“方卿,今日辛苦你了!先退下吧!”皇帝将手中的东西放回案几上,淡淡地道。方鸿见皇帝表情不善,知趣地闭了嘴,行礼退出憩心殿。

“蔚相,你可赞同方卿所言?”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蔚相,懒懒地道。蔚相垂首道:“方鸿乃书法大家,为人清正,所言必定无虚。”

“那你还有何话好说?”皇帝冷笑道,“你找人盗取慕容太傅随身玉珮,伪造他与红日国通敌叛国的书信,简直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皇上,方鸿只能证明这书信是伪造的,却不能证明老臣就是这伪造书信之人。”蔚相居然还死鸭子嘴硬。也不想想皇帝敢动他这个丞相,必定是作了天衣无缝的考虑。果然,只听得皇帝冷笑一声:“蔚锦岚,你还不认罪?好,我叫你心服口服!带证人上来!”

这次被带出左耳房的,是一个年约六旬、身着灰衣的矮小老头儿。说他矮小,是因为他蜷在轮椅上,看不出身形,一个年约三旬的青衣男子推着他从耳室里走出来。灰衣老头儿脸色有丝青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样子,着的虽是一身平民的服饰,神态却镇定自若,一点儿也没有被眼前这阵势吓住。青衣男子把他推到殿下,下跪行礼:“草民巧七参见皇上。”

巧七?我望着那青衣男子端正的脸,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却见那灰衣老头儿看了皇帝一眼,笑道:“皇上恕罪,草民全身瘫痪,无法给皇上见礼了。”他的声音又干又嘶,难听至极,语调也非常怪异,像是刚学会说话没多久的哑巴似的。

“老先生免礼了。”皇帝笑了笑,“巧七,你起来吧。朕见过你,却没见过这位先生。”

“皇上,草民是他的师傅。”灰衣老头迫不及待地道,“草民姓风,名九雷!”这老头儿的性子倒可爱,我忍不住笑起来,语声这么怪还抢着发言,当是在练习说话么?

“风九雷?”寂惊云惊呼出声,讶异地看着巧七,“巧先生,这位老先生真的是尊师?”

“他的确是家师。”巧七站起来沉着地道。不知道这巧七是何人,看来皇帝和寂惊云都认得,我拉了拉云峥的衣袖,轻声道:“他是谁?”

“你不知道?”云峥讶异,随即笑起来,“你那吉他还是他做的呢。”

他这么一说,我立即想起来了,怪不得我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呢。当时凤歌说拿吉他图纸去找天曌国第一能工巧匠,“鬼手”巧七,原来就是他。我顿时来了精神,仔细地打量起那青衣男子的样子来,眉目清和,全身散发着沉稳的气质,垂在身侧的手很粗糙,就是这样一双手制造出的吉他么?

却听到寂惊云怀疑地道:“天下人虽然都知道‘鬼斧神工’的一代名匠风九雷是‘鬼手’巧七的师傅,可是天下人也都知道,十九年前令师牵涉到假贡品一案,被官府处决了。你现在说这位老先生是你师傅,那当年被处决的那个人是谁?”

巧七看向皇帝,突然跪到地上:“皇上,家师当年是被人陷害,请皇上赦了草民师徒死罪,草民定将原委如数向皇上禀报。”

“小七,老夫今儿敢上这金銮殿,就没想着要活着出去!”风九雷不以为然地哼了哼,看着皇帝道,破声破气地道,“皇上,你不赦罪,草民也会说实话的!”

“师傅……”巧七有些着急,话未说完,被皇帝打断,“风先生但说无妨,朕自有决断。”

“皇上,草民当年获罪,说草民与宫里的太监勾结,做了假冒的贡品偷换了真贡品,这事纯粹是子虚乌有,遭人陷害。”风九雷的脸色激动起来,哑哑的语声蓦地也变得有些尖锐了,“草民当年是给宫里来的人做了假东西,但不是什么贡品,而是一枚印章。”

皇帝看了寂惊云一眼,寂惊云将那书信递到他面前:“可是做的这个印鉴?”

风九雷伸不了手接,只转过脖子看了一眼,脸色一凝:“没错,就是它。”

“你可看清楚了?”寂惊云见他一眼就断定,确认道。风九雷哼了一声:“我风九雷做的东西,看一眼就认得出。”

“风先生,你将当年的事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皇帝淡淡地道。我观察着蔚相的表情,见他虽然表情镇定,眼神却往风九雷身上斜了斜,想来也对这风九雷说的话极为关注。

“草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发生的事,那天早上,草民起床后像往常一样到街口周大婶的馄饨摊儿吃馄饨,周大婶儿的馄饨做得可真好吃,老夫每天早上都要吃两碗,那馄饨……”风九雷开始讲当年的事,但他说得兴奋,显然跑题了,我忍不住想笑,见皇帝和寂惊云也有些错愕,边蔚相也是一愕,但脸上却突然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脸色蓦地一白。我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来“周大婶”这三个字对他不是没有影响的,不经意听到这三个字他的反应居然这么大。大概是感觉到我的注视,蔚相转脸看了我一眼,我微微一笑,他的脸骤然变得铁青,眼中带上一丝惊色。

真有趣,吓着他了呢?但他怎么会被“周大婶”吓住,除非他认为我通过周大婶儿知道了他是假相。可他不是知道了我是“蔚蓝雪”么?那我知道他是假的,他应该早有心理准备才是,何以如此惊惶?难道,之前的落水和行刺,都只是德贵妃惊怕之下的私下行为,没跟她这名义上的“父亲”勾通?嗯,有趣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猜测是皇帝知道了他假冒的身份,故意弄个表面上的案子来定他的罪?若他这样想,一会儿还会不会再砌词为自己辩护?我盯着他,若有所思地笑起来。

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大串念头,这头寂惊云听不下去了:“风先生,你不用说馄饨了,还是讲这印章的事吧!”

我转过头,见寂惊云脸上有丝无奈,皇帝的目光却落在我身上,我怔了怔,皇帝的眼神一闪,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只听到风九雷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是是,我在周大婶的面摊儿上吃馄饨,遇到有个人来找我做东西,我问他做什么,他又不肯说,非要回屋才肯把东西拿出来。磨磨叽叽的一点也不爽快,后来他跟着老夫回家,才把一个拓印拿出来,说是要做个印章。老夫当年是举国闻名的能工巧匠,不是什么普通玩艺儿都做的,根本看不上他拿出的拓印,本想三言两语打发他回去,没想到那人一掏,就拿出千两黄金作为酬劳,还说这印是给宫里的贵人做的,请我一定帮忙。我一时糊涂,贪那笔高额工钱,就答应下来。”

风九雷说了一堆废话,终于说到正题上了,想必这件事令他遭来横祸,他日日记着,此际才说得无比流利详细:“老夫花了数日时间刻好那印,收了那工钱,本以为这事情就了结了,不料当日官府便来人把我抓了去,说老夫与宫里的太监合谋,做了尊假的皇室贡品乌金木佛,偷换了真贡品,把我关进了府衙大牢。我想一定是官府的人搞错了,老夫当年在京里也识得些达官显贵,倒也不慌张,心想你没凭没据的,总不能随便给我安个罪名一直关着,没想到……”

他的脸抽搐了一下,面上的肌肉扭曲起来:“没想到老夫被抓进官衙大牢的当天晚上,便来了一个人看我,那人就是来找我做印章的人。他说他听闻我犯案,来探监,还给我带来了烧鸡美酒。老夫当时还以为他是个有良心的客人,没想到喝了他的酒没一会儿,我就喉咙剧痛,全身发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大惊失色,那人才现出狰狞的面目,从靴子里拨出匕首,挑断了老夫的手脚筋,还打断了我背上的骨头。那人说:‘我知道你识得些达官贵人,不能直接杀了你,但也不能让你漏露我的秘密,只好让你说不出也写不出。’老夫这才明白,是给他刻章这事招来的这场大祸。”

“隔日提审,老夫口不能言,手不能写,轻易就被定了罪,被判斩首示众!”风九雷越说脸色越激动,“那人好狠毒,他竟然毁了我这双手……”大概是说话太多,他的声音越来越哑,几乎不能成声。

他不说那人害他蒙冤,害他喝了哑药,害他被斩首,却只恨他毁了他的手,看来在能工巧匠的心里,一双巧手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寂惊云问道:“你既被判斩首,是如何从牢里出来的?”

“师傅当年因为这双巧手结识了一些达官贵人和江湖中人。”回话的却是巧七,大概是看风九雷太激动,声音也几不可闻,“当年我还只得十一二岁,探监时见到师傅的惨状,便去找了师傅江湖上的一个好朋友想办法。那人抓了个身形和师傅差不多的绿林强盗,把他弄成师傅受伤瘫痪的样子,给他易了容,将师傅从牢里换了出来。这十九年,师傅成了见不得光的人,整日躲在家中,我找了很多大夫来给他治伤,都不能治好师傅的身子,只有嗓子,经过长期的医治,倒渐渐恢复了说话功能,只是也不能再回到中毒以前了。”

“那么,当年找风先生制作印章的人,是谁?”寂惊云接着问。

“当年师傅被陷害不久,就传出慕容太傅通敌叛国被满门抄斩的事情,师傅从得知他做的那个印章就是太傅通敌的罪证时,就明白了这个大阴谋,这就是师傅被陷害的真正原因。所以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暗中查访这个人,终于在两年前,被我们查到,此人就是当朝丞相蔚锦岚家的总管。”巧七双目含怒,咬牙切齿地道,“于是我们才明白,原来这件事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当朝丞相!”

蔚锦岚从刚刚听到“周大婶”三个字后就一直脸色青白,此际听到这番对质,竟然不像开始对张二狗那样进行反驳。皇帝看了蔚锦岚一眼,冷笑道:“蔚相,相府的总管去哪里了?”

蔚锦岚的脸微微抽搐:“回皇上,他……,他一年前就辞了工,回乡下去了。”

“蔚锦岚,你还要狡辩!”皇帝“啪”地一拍桌子,怒道,“朕派人查得很清楚,你那总管是两代家奴,哪里有什么家乡?那个总管一年多前就失踪了,你却对外宣称他是辞工回乡下养老,你到底是何居心?”

假相惨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我却心里有数,那总管为蔚相做这么多事,肯定是蔚锦岚的心腹,说不定还知道蔚相有个替身,所以替身某天转正,怕那总管认出自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做掉了!

假相有苦难难,加上担心假身份暴光的心虚,此际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跪了这么久,想必那两个膝盖早肿成馒头了,竟然还在那里死撑:“皇上,风九雷说老臣的总管找他做假印,乃一面之辞,而且老臣为什么要陷害慕容太傅?皇上不能听信一面之辞,就认定是老臣所为啊……”

“什么一面之辞?”倒是那风九雷沉不住气,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这坏蛋,当年你那总管是在‘周大婶’的馄饨摊上来找我的,周大婶也可以做证……”他的话未说完,却见蔚相瑟缩了一下,看来“周大婶”三个字已经成为他心底的魔咒了。我若有所思地看着风九雷,他老提这“周大婶”,怎么看都像别有用心,刻意为之!

皇帝想必也看到了假相的异常反应,对他的可怜相可没有半分同情,厉声道:“蔚锦岚!你还有何话好说?”

假相全身一软,瘫倒在地,想是终于肯认命了:“老臣……,无话可说……”

“来人!”皇帝站起来,背着双手,寒声命令,“摘去蔚锦岚顶上乌纱,收缴官符,打入天牢!”

天曌元景三年冬至,丞相蔚锦岚因涉嫌陷害慕容太傅通敌叛国一案入狱,皇帝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丞相一职暂时虚悬,一夜之间,引发朝堂掀然大波!

——2007、2、3

回来了,补完这章,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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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例诊
章节字数:4006 更新时间:07-02-05 12:00

在宫里耽搁了一整天,皇上审讯蔚相的时间太长了,憩心殿上的气氛紧张压迫,呆久了让人觉得又累又疲,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坐在车上,我倚着云峥,吐出憋在心中一天的疑惑:“云峥,你这些日子,就是在忙这个么?”

“嗯?”他懒懒地应我,声音很疲倦。我靠在他身上,轻声道:“这些日子你脸色这么差,就是在安排这些事?是不是很辛苦?”

“还好。”云峥轻轻地道。我想了想:“那些证人,是真的么?”若是真的,云家的情报网到底厉害到了什么地步?可若真是真的,云峥当初为何又要从慕容妃这条线下手查案?

云峥沉默了半晌,淡淡地道:“是真是假,有什么关系?皇上认为是真的,他就是真的。”

是呵,就像当初先帝要慕容太傅一家死,伪造了这些假证,如今皇帝要蔚相死,这些假证又成了蔚相的催命符。现在来追究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当初为先帝做这些假证据的人未必就是蔚相,但那有什么关系?真相到底是如何,假的蔚相根本不知道,想来想去,这还真是笔糊涂账。皇帝以为假相心里的“鬼”是暗害慕容妃、姚贵嫔与太后的一石三鸟之计,当初的灭门惨案虽然是先帝授意的,但这是不能说出来的,蔚相如果敢说先帝半句不是,只会死得更快,所以只能把这表面上的罪名承担下来。而我们却知道,假相心里的“鬼”是那个“假”字,他绝不敢把自己是假相的身份说出来,所以他只能承担了蔚锦岚的罪,可是即便如此,他心里仍是有些不甘心的吧?所以在皇帝列举蔚相的罪状的时候,他虽然明知道已经没有活路,却仍然要据理力争,而云峥显然早已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所以那个风九雷嘴里才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周大婶”,提醒假相,你的底细已经被我们知道了,你还是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了。

我不知道云峥到底用了些什么方法,找到王二狗这样的人来做假证,也不想知道,反正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无非是以利诱之,但那个方鸿,却不像是做假证的人。我轻声道:“那位方鸿大人,不是蔚相的门生么?你找他来鉴别书信,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说实话?”

“不知道是先帝要慕容太傅死,我还不敢断定那书信是假的,但知道是先帝授意的,那书信必假无疑。”云峥的声音有些低,“方鸿虽是蔚相的门生,但为人清直,观其字知其品,这样的人,就算知道是蔚相做的,也一定会实话实说,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跟皇上提议过,让他来鉴别的书信真伪时,不要事先告之他蔚相的事。”

云峥就是这样的性格,做一件事必要做到十分的把握,每个细节都会思虑周全,这般的劳心费力,才把本来就弱的身体搞得越来越差。我握住他的手,轻声道:“那巧七,为什么又肯来作证?”凤歌既能拿巧七当朋友,那么他除了有一双巧手,心性气节上想必也颇合凤歌的意,所谓物以类聚,我虽不了解巧七的为人,却了解凤歌,他的朋友,若不是有特别的原因,恐怕不会来做这种伪证。

云峥低低地咳了咳,轻声道:“巧七今儿作的可不是伪证。”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那风九雷真是他的师傅?”我讶道,想抬眼看他,他却把脸伏进我的发里。我笑了笑,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身子不动了,然后听到云峥低低地道:“他说的是真的,他也的确是风九雷的徒弟,但那‘风九雷’……,不是真的。”

“咦?”我低呼,“这从何说起?”

云峥顿了顿,接着道:“真正的风九雷的确是十九年前做这书信假印之人,当年在牢里也的确受到喂毒废身之苦,但是并没有什么江湖的朋友把他给换出来,真正的风九雷,在十九年前就已经被斩首了。”

原来如此。想来也是,当年那个陷害案,是先帝的授意,哪能让人如此轻易就把人给救走了?我恍然道:“原来巧七来作证的原因,是想为师傅雪冤?”不知道云峥用了什么方法,让巧七以为蔚相就是陷害恩师的仇人,竟然同意让人假冒他的师傅,上殿作证。怪不得那个“风九雷”口口声声“周大婶”,想必也是云峥的授意。缺了这个“风九雷”,只怕今天蔚相还要死撑到底。今儿这些证人,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正是这般真真假假,才叫人分不清吧?

“皇上知道这些证人里,有假的吧?”我轻声问。皇帝认同了这些证人,就是默认了云峥作假的事实,只是,今日云峥帮皇帝找的这些假证人,他日会不会像蔚相一样,成为皇帝整治云家的罪证?我脊背一寒,甚至不敢再深想下去。

“我没说过这些证人是假的,皇上……”云峥的声音低不可闻,“他既同意……,让他们上殿作证……,他们就是……”

他的声音异样起来,断断续续地,仿佛说得十分费力,我觉出不对劲,讶异地抬头,云峥飞快地别过脸,我却已经发现脸上的异样,他的脸上飞快地闪过几丝黑线,像是有几条黑色的沙虫在皮肤下面游走。他的脸白得近乎透明,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怖的惨白,云峥咬紧了牙,冷汗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他的额,顺着脸颊滑下来。

“云峥?”我惊叫一声,坐直身子,拉下他欲遮住脸的手,“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没事……”他惨白着脸,想对我笑,一股黑线又飞快地闪过他的脸,那笑容还来不及挂上,就僵在了脸上,他闷哼一声,咬紧唇,身子轻轻颤起来,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嘴唇顿时被咬破,一缕血丝从唇上浸出来,竟是黑色的。

“云峥……”我又惊又慌,抱住他轻轻发颤的身子,急得六魂无主,“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抓紧了自己身上的袍子,手指白得跟脸一样,转瞬之间,我似乎又看到几缕黑线飞闪过手背,在手背上盘旋两圈儿,又嗖嗖地飞上手臂。“那是什么?”我欲伸手撩开他的衣袖,云峥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几乎要把我的手捏碎,我痛呼出声,他赶紧松开手,轻喘道:“快,快回家……”

“云乾!”我撩开车帘,尖声道,“少爷不舒服,车驾快些!云坎,你先回侯府,让傅先生作准备!”

云乾回头一望,脸色一变,用力一甩马鞭,马车在街上狂奔起来。马车因为剧烈的奔跑有些颠簸摇晃,我却丝毫不觉,云峥蜷在我的怀里瑟瑟发抖,我的眼泪涌出来:“云峥,你是不是痛?你哪里痛?你哪里不舒服?你不要吓我……”

云峥松开紧咬的唇,无力地轻喘:“不要哭……”

“我不哭,不哭……,你告诉你怎么了……”我紧紧抱住他,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云峥颤抖地伸出手,想拭掉我脸上的泪:“对不起……,叶儿……,我,我不想……”

他仿佛提不上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污血从双唇滑到下巴上,我赶紧抓住他的手,含泪摇头:“不要说话,不要说话,我不问了,我不问了……”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去,一条黑线窜上他的脸颊,停在脸上,像发芽的种子,尖端分列成两条细线。云峥身子剧烈地一抽,双眼猛地睁大,全身都僵硬了,两条细线慢慢地延长,像缓缓生长的草茎,云峥闷哼一声,蓦地晕倒过去。

“云峥……”我心胆俱裂,只觉得所有的思想神智皆被恐惧抓扯成了碎片。云坤撩开了车帘:“少夫人……”

“再快些……”我满脸是泪,紧紧抱着晕倒的云峥,对着他狂吼,“快回家!”

我从来没觉得回家的路程那么遥远漫长,回家的时间需要那么久。云峥紧闭着双目,皮肤因为苍白透明,连肤下的血管也清晰可见,我颤抖着手,擦掉他下巴上的污血。他脸上的那道黑线仍在缓慢地生长,尖端渐渐地卷曲起来。云峥在昏迷中全身仍不停地轻颤,仿佛不能忍受那剧烈的痛苦,他的身子痉挛地抽搐,而我只能毫无办法地紧紧抱着他,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与恐惧几乎将我逼疯。

剧烈颠簸的马车安静下来。云乾撩开车帘:“少夫人,到了!”他从我怀里接过昏迷的云峥,快步奔进大门,我爬下车厢,脚一软,这才发现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人抽走了。云坤赶紧扶住我:“少夫人,您别急……”

我咬了咬牙,稳住身子,准备追上前去,云坤拉住我:“少夫人,您要当心身子,云乾已经送少爷去傅先生那里,不会有事的……”

“放开!”我寒声道,一把拂开他,“你竟敢阻我?云坤,谁给你的胆子?”

云坤脸色微变,云兑赶紧道:“少夫人……”

我不再理他们两个,冲进大门,云坤和云兑紧紧追在我身后,我冲进傅先生居住的小院,云义迎面走过来,见我冲进来,赶紧道:“少夫人……”

“少爷在哪里?”我抓紧他。云义赶紧道:“在例诊室,傅先生已经在给少爷诊治了……”我不等他说完,就往例诊的厢房跑去,云乾和云坎站在厢房门外,见我跑过来,赶紧拦住我:“少夫人,您不能进去!”

云坤和云兑也从身后拦到了我面前:“少夫人,傅先生给少爷诊病的时候,谁都不能进去,这是少爷吩咐过的!”

“那是例诊!”我怒极,“现在又不是例诊……”

云乾看着我,为难地道:“少夫人,现在就是例诊!”

“例诊不是每月十五么?”我又气又急,“现在都没到十五,怎么就例诊了……”我蓦地收声,瞪着他们四个:“你们都知道少爷例诊是在做什么?是不是?他每次例诊都是像今天这样吗?”

“少夫人……”云乾为难地看着我。我怒极反笑:“好!好!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现在还瞒得住么?让开!”

“少夫人……”四个铁卫把门堵得死死的。我冷冷地看着他们,蓦地伸手,拔下脑后的蝴蝶簪,青丝如瀑布般飞泄而下,在铁卫惊惶的目光中,我将发簪的簪尾猝不及防地抵上喉咙:“让开!否则我就刺下去!”

“少……”四个人的话还没说完,我将簪尾用力一顶,清晰地听到簪尾刺入皮肤的声音,脖子有一丝刺痛,这支蝴蝶簪的簪尾比一般发簪要尖税,虽然我刺得并不深,但四个人的脸都白了:“少夫人不要……”

“让开!”我沉着脸,面无表情地道。四个铁卫对望了一眼,正面带难色僵恃不下时,厢房的门打开了,云德站在门内,脸上带着一丝忧色:“少夫人,您进来吧!”

铁卫让到两边,我收了发簪,踏进那间紧闭门窗的神秘厢房,那间我从来没有踏足过的例诊室。

第151章 例诊(下)
章节字数:3735 更新时间:07-02-07 00:57

屋子比我想像中空荡,屋内没有多余的陈设,迎门便是一扇六折的红木雕花屏风,转过屏风,放着一个盛满黑稠中药汁的浴桶状的铁鼎,下方燃着红红的炭火,加热着鼎中的药汁。药汁在鼎中冒着白色的蒸气,浓郁的中药味令我心中一阵反胃,嘴里冒出一口酸水。我压下作呕的不适感,见左边内室的红木缕空雕花圆拱门上的粉色帘子垂了下来,我走过去,想撩开门帘,云德在我身后轻声道:“少夫人,你一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请不要上前,打扰傅先生诊治。”
我点点头,云德帮我撩开门帘。屋子里升着六个火盆,将这屋子烘得像烈日盛夏。内室里只摆了一张不大的铜床,床上没有被褥床幔,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床架子,甚至没有床板,只有几根竹竿般粗大的铜柱,作为支撑。云峥赤裸着伏卧在铜柱上,他双目紧闭着,显然还在昏迷中,四肢呈大字形地打开,手腕和脚踝上,都锁着一个圆润光滑的铜环,铜环上焊有粗重的铜链子,链子的另一头套在铜床四个角的柱子上。我又惊又怒,想冲过去,云德立即拉住我:“少夫人,您答应过不影响傅先生诊治的。”

我顿住身子,这才注意到只着了单衣的傅先生正在烛火上烤银针,我转头瞪着云德:“为什么要把云峥锁起来?你们到底要对他做什么?”

“少夫人,诊治的过程十分痛苦,把峥少爷锁起来,他才不会弄伤自己。”云德低声解释。却听到云峥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我赶紧看过去,见云峥全身不停地抽搐,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咔咔作响,用力地挣扎,铜链与铜柱被拉扯撞击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他脸上的黑线像蔓草一样不停地发芽生长,渐渐长成纹身一样的图案。我被这诡异的景象惊呆了,云峥蓦地睁开双眼,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痛呼。“云德!快!”傅先生突然道,云德在刚才黑线生长时已经飞窜到床头,当云峥张嘴痛呼时,迅速将一条白布从云峥嘴里勒过云,在他脑后打成紧结。云峥剧烈地挣扎着,口中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听到“呜呜”的闷哼。“云峥……”我的泪涌了出来,奔到铜床前,颤抖着蹲下身。我的云峥,你到底在受什么样的罪呵?云德低声道:“少夫人,这样只是防止峥少爷咬伤自己……”“云峥……”泪像泉水一样汹涌,我只觉得心也随着他一起在剧痛在挣扎在翻腾。云峥剧烈地挣扎着,摇得铜床“吱吱”作响,铜链与床柱清脆的碰撞声反应着他身体承受的痛苦。他的双眼赤红,眼神却是涣散的,虽然睁着双眼,但一眼就可看出神智并不清醒。傅先生给他身上扎上一根银针,他的身子一僵,双眼一闭,顿时又晕过去。

“云峥……”我不敢伸手抚摸他,怕影响傅先生施针。云峥身上的黑线越来越多,像虫子一样在皮肤下面游走,傅先生又执起一根银针,眼疾手快地扎到一条黑线上,那条黑线像被钉住了头的蟮鱼,不再飞速地移动,而是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像在剧烈挣扎,扎了银针的那块皮肤立即冒出一个花生大的疙瘩,越来越大,越来越黑,云峥在昏迷中仍发出一声痛哼。满背的黑线开始乱窜,傅先生手起针落,不停地施针,瞬时间,云峥的背上已经扎了数十根银针,每施一针,云峥都痛哼一声,背上被紧钉住头的黑蟮越来越多,皮肤上冒出的黑疙瘩也越来越多,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坑坑洼洼,恐怖的一片,最先施针的疙瘩已经有黑色的血从银针边缘浸出来,蜿蜒地爬满云峥惨白的背,惨不忍睹。我看得头皮发麻,脚心也痒起来,心中更是盈满了担忧和恐惧。腐败的恶臭充斥着整个房间,云峥的身体开始痉挛、轻微地抽搐,越到后面,他抽搐得越厉害,嘴里即便被勒了白布,破碎的呻吟仍是断断续续地从他口中发出来。

傅先生的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滑下来,身上的单衣几乎湿透了,云德拧了毛巾不停地为他拭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云峥身上的银针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扎满了全身,后背、脖子、双臂、双腿,除了脸上没有扎针,全身几乎都扎遍了,一眼望去,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针袋。越来越多的黑血从银针边缘浸出,恐怖的黑色在云峥白得透明的皮肤上浸出一幅诡异的画面。

云峥脸上的纹身停止了生长,那黑线的图案,像一株形状诡异的蔓草,如果不是我看着它这么恐怖地在云峥的脸下长出来,如果它不是带给云峥那么强烈的痛苦,那蔓草的形状甚至可以称得上好看的。傅先生又取出一套针,这次却不是银针,而是金针。他将金针消毒后,拧开一个小玉瓶,玉瓶里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冲淡了室内的恶臭。他将金针全部插进那个玉瓶里,再取出时,金针身上带着散发着馨香的透明的液体。傅先生举起针,将针扎到云峥脸上,没有直接扎在那诡异的图案上,而是扎在那向上生长的蔓草顶端附近。那些组成图案的黑线蓦地动起来,似乎极为畏惧那金针,或者是那金针上带着的汁液的香味儿,纷纷向脖子下退缩。傅先生眼明手快地连续施针,一步一步将那些黑线逼退,直到那些黑线如同乱麻一般全部从脸上退开,退到身上,傅先生才又举起银针,将那些黑线用刚才的方法扎住,弄完这一切,他长吁了一口气,身体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从高度紧张中松驰下来。

云德也松了口气,赶紧拿着毛巾给傅先生擦脸。我眼泪汪汪地看着昏迷在床上可怜的云峥,银针边缘浸出的污血渐渐将云峥的全身染得漆黑,却不敢哭出声,不敢伸手碰他,怕自己的哭声会给傅先生添烦,怕自己的不慎举动给诊治添乱。我的云峥,我的云峥……

云峥的背上传来“啵”一声轻微的破响,最先施针那个疙瘩被黑血胀破了,污血一下子涌出来。我慌张地抬眼看向傅先生,他不慌不忙地拿出一个身上有些小眼儿的葫芦,拔下塞子,将葫芦嘴儿对着那个破了皮的污血疙瘩,同时拔下那根银针。一会儿,葫芦里探出一个菱形的小小的蛇头,蛇头上有一个血红色的符号一样的图案,两只眼睛也红得发亮,小蛇从葫芦里爬出来,通体如玉般雪白晶莹,吞吐着鲜血的蛇信,闻到污血的味道,小蛇兴奋起来,张开大口,一口咬在那破裂的血疙瘩上。

“呀!”我惊呼出声。傅先生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出声,云德赶紧道:“少夫人不用怕,这蛇是专门用来给峥少爷诊病的。”

仔细看那蛇,那蛇似乎在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血疙瘩里的污血,一会儿便把那黑色的污血吞了个干净,有红色的鲜血渗出来。小蛇松开口,懒懒地扭动了一下身子,第二声破响又从另一个血疙瘩上传来,傅先生拔下银针,那小蛇灵活地绕开云峥身上扎得密密麻麻的银针,将嘴凑到破裂的污血疙瘩上,又一口咬住,大口大口地吞血。

我被这奇异的一幕惊住了,傻傻地看着那条小蛇一个接一个地吞掉那些血疙瘩里的污血。它雪白如玉的身体渐渐有些发灰,再慢慢变黑,喝的污血越多,黑色也越来越深,直至它从一条小白蛇变成一条通体乌黑的小黑蛇。云峥身上的银针越拔越少,小黑蛇的肚子渐渐地鼓起来,像一个装满水的气球,越来越圆。到最后,它完全爬不动了,傅先生便把它推到那些污血疙瘩面前,大概是吃得太撑,它费力地吞咽着那些污血,我只觉得它再吞一口,它的肚子就会被胀破了,可是它一口接一口地吞下去,肚子还是没破,像一只贪婪的饕餮。

最后一根银针拔了下来,小蛇吞掉最后一口污血,身子已经圆成一个皮球,再也爬不动,蓦地从云峥的背上滚下来,跌到地上。傅先生舒了口气,将金针从云峥脸上拔下来,对云德道:“翻身。”

云德将锁着云峥四肢的铜环解开,将云峥的身子平翻过来,正面朝上。我这才看到云峥身前也扎着数十根晃眼的金针,与之前扎在他脸上的金针是一样的,想来应该与脸上的金针作用相同,用来逼退那些黑线,让它们集中在背上,方便傅先生操作诊治。

傅先生把云峥身前的金针全部拔出来,沉声道:“把峥少爷抱进药鼎里。”云德把昏迷的云峥抱起来,步出内室,我赶紧跟着他走出去,见他将云峥放进冒着热气的药鼎里。云峥微微呻吟了一声,我赶紧扑上前去:“云峥,你醒了……”

却见他双目仍然紧闭着,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和生气。云德抬眼看我:“少夫人,傅先生用银针扎住了少爷的昏睡穴,例诊完之前,少爷都不会醒的。”

“他没有大碍了吗?”我轻声道,“他要泡多久?”

“从现在起,一直泡到明天早上。”傅先生从内室走出来,“目前已经无碍了,少夫人身子不便,请回去休息吧。”

“不!”我一口回绝,“我要在这里陪他。”

“少夫人……”云德想劝我,我定定地看着他,坚决地道,“你不用劝我,我不会走的!”

云德转头看向傅先生,傅先生看了我一眼,对云德道:“给少夫人搬张软榻进来吧。”

云德闻言出去,傅先生伸手试了试药汁的温度,添了几块木炭到铁鼎下的火盆里,我见他的单衣都被汗浸得湿透,对着他感激地行了一个礼:“傅先生,谢谢你!”

他怔了怔,随即淡淡地笑了笑,神情有些落寞:“少夫人不用多礼,傅某不才,无法根治峥少爷的病,不敢承谢。”

“云峥到底是得的什么病?”我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云峥真的是得病吗?这世上,有这么奇怪的病吗?他那样子,更像是武侠小说里描写的中毒或是……

傅先生看着我,淡淡地道:“少夫人,在下不便相告,你若想知道,等峥少爷醒了,可以问他。”

我知道他不会再对我说什么了。云德让铁卫搬了软榻进来,我坐到榻上,望着浸泡在药鼎里的云峥,和不时观察着药水温度,添加火盆木炭的傅先生,忧心忡忡地,坐到天明。

第152章 病因
章节字数:4108 更新时间:07-02-10 14:09

这一夜是那么漫长,我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上,尽管傅先生说云峥泡完药汁就无大碍,可这丝毫不能安抚我焦灼担忧的心情,就像母亲突发脑淤血送进重症监护室的那个晚上,我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睁着干涩的眼睛,六神无主地坐到深夜,然后……,在恐惧中等来了医生惋惜地宣布,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打了个寒颤,惶恐地站起来,冲到药鼎前面,蹲下身看着云峥。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表情却很平静,似乎不再感觉痛苦。我的心一颤,手指探向他的鼻息,有些微微地颤抖。是不是到最后,我都留不住真心爱我的人,我亲爱的妈妈如此,我亲爱的云峥,会不会也如此?干涩的眼睛有些微热,傅先生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指尖感到云峥鼻下呼出温热的气息,我颤抖的手平稳下来,莫名地舒了口气。

“少夫人,您一晚没睡,身子会吃不消的,对孩子也不好,不如您先回去休息……”云德试图劝服我。我的手抚上小腹,宝宝,妈妈不是不想照顾好你,可是妈妈现在即使回去也睡不着,与其在那里担心,不如让我呆在能看到你爸爸的地方,起码会让我觉得稍微安心。

我轻轻地摇头,云德大概也料到我的反应是如此,微微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恰在此时,云峥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将三个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他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我欣喜地看着他:“云峥,你醒了……”

他眨了眨眼,眼神有一丝迷惘,看清我的脸,先是一怔,随即眼中涌出复杂的情绪。不等他出声,傅先生已经吩咐云德:“可以抱峥少爷出来了,少夫人,您让一让。”

我退到一边,云德将全身无力的云峥抱出铁鼎,抱到轮椅上,往内室推去。我赶紧跟过去,不解地道:“怎么又推他到内室?还没完吗?”

“没完。”傅先生简洁地道,我咬了咬唇,心中一阵抽痛,难道云峥还要再受一次扎针之苦吗?

却见云德将云峥推到内室之后,将几个一直保持着旺盛火苗的火盆推到云峥面前,围着轮椅摆了一圈儿,便退出内室。我见傅先生也没有上前诊治的样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傅先生淡淡地道:“这样做是为了扩张峥少爷的毛孔,将体内的余毒完全逼出来。”

“余毒?”我敏感地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词。傅先生似乎知道失言,立即住了嘴。我也不再逼他,抬眼看云峥,见他闭着眼睛,头枕在轮椅的靠背上,眉头微蹙着,似乎不是很舒服。我离得这么远,也感觉到火盆烤灼的炙热,而云峥被火盆围着,不用想知道他是很难受的。但那种不舒服与发病时的痛楚比起来,可能根本不算什么,所以云峥只是眉头微微轻蹙着。

外室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我走出去,见云德让人把铁鼎里的药汁舀出来倒进几个大木桶里,另外有人将热水倒进了铁鼎。看这样子,一会儿云峥出来还要泡热水的。

好在云峥被灼烤的时间并不长。等热水装得快满了,云德让下人们都出去,然后又转进内室,看了傅先生一眼,傅先生点了点头。云德上前将满身是汗的云峥推出内室,将他抱起来放进铁鼎里。

一会儿功夫,原本的清水变得浑浊,水没有变黑,只是浑浊,大概余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傅先生观察着水色,泡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样子,对云德道:“可以了。”

云德松了口气,将云峥从铁鼎里抱起来,傅先生拿了毛巾迅速裹到云峥身上,云德将他抱上轮椅,转头对我道:“少夫人,例诊已经完了,现在可以送少爷回房了。”

我舒了口气,身子一软,云德赶紧扶住我:“少夫人……”

云峥睁开眼看我,伸手握住我的手:“叶儿……”

“我没事……”我稳住身子,对他笑了笑,“我们回房去。”

回了房间,宁儿和馨儿已经准备好了热水,云德把云峥抱上床。短短一段路,云峥坐在轮椅上根本没有出力,却冒了一身汗。我让他们都出去,拧了毛巾坐到床边,伸手想牵开云峥身上的毛巾,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让丫鬟们做吧,你一夜没睡,不累么?”

我摇摇头,抽出手,牵开毛巾,开始给他擦汗。云峥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是复杂的,带着歉疚和不安,我避开他的眼神,仔细地擦拭他的身子。他手臂上的针孔已经看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浸过药汁的原因,我甚至看不出他的皮肤曾经起过那样恐怖的黑血疙瘩。他的皮肤因为泡了太久的药汁和水,有些发白发胀,轻轻给他翻过身,果然,背后也是光洁一片,那些针孔,那些血痕,通通消失无踪,仿佛昨天晚上那恐惧的令人揪心的诊治只是我的幻觉,就是这样才欺骗了我这么久,让我不知道他的例诊竟是这么痛苦,而云峥,这些年每月竟然都要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就哆嗦了一下,泪涌了出来,滴到他苍白瘦削的背上。

他微微侧身,握住我的手:“叶儿……”

“等你想好了再说吧。”我抽出手,擦了擦泪,站起来去柜子里取出一套内衣,“换了衣服你好好休息。”

云峥沉默下来。帮他换了内衣,我站起来,想唤宁儿把水盆端出去。云峥一把拉住我:“叶儿,你生气了?”

生气?也许有一点儿吧,但更多的是感到伤心难过。我别过脸不语,云峥轻声道:“对不起,我瞒你这么久,是我不对,你生气也是应该的,可是,我就是怕你知道了会伤心……”

“我没生气。”我想抽出手,他却握得紧紧的,我挣了挣,他死死握住,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就是不松手,随即轻喘起来,我不动了,转脸看他惨白着脸,心中顿时一软。云峥见我停止挣扎,轻喘道:“叶儿,我……”

“别说了,好好休息。”我用另一只手拉过被子,帮他盖上。云峥轻声道:“你也上来吧,你一晚上没睡……”

我没跟他拧着性子,脱了鞋和外衣,蜷到床上去,躺在云峥内侧。他伸手抱住我,不再说话。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我闭上眼睛,一晚没睡,整夜又在担惊受怕,此刻松驰下来,眼睛一闭,才感觉到这副身子有多累,一会儿就睡熟过去。

醒来时见屋里点着烛,才知道竟睡了一整天,云峥还紧紧拥着我,见我睁开眼,轻声道:“醒了?”

“嗯。”我揉了揉眼睛,“你几时醒的?”

他笑了笑,捋了捋我脸上的发丝:“饿不饿?我让宁儿送晚膳过来好不好?”

“好。”我点点头,他撑起身想坐起来,我赶紧按住他:“你别动,好好躺着,我去叫她就好了。”

“她们就在外面呢,你不用下去的。”云峥抱住我,唤了宁儿进来,原来两个丫鬟都在外室候着。见我们都醒了,赶紧去厨房端了晚膳进来。云峥坐起来,我拿了枕头垫到他身后,轻声道:“身子还有力吗?”他虚弱的样子让我觉得他甚至拿不稳筷子。

“还好。”他点点头,馨儿端了榻上的矮几放到床上,将晚膳摆上来,我们坐在床上,沉默地吃晚餐,见他拿着勺子喝了几勺鸡汤,手也没抖,才放下心来,不再看他,开始吃饭。半晌,感觉他没有动静,我抬起头,见他坐着默默地看我,诧道:“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他摇摇头,笑了笑。我轻声道:“那还不吃?你要多吃点东西补充营养才行,不合胃口也得吃,快把鸡汤喝完。”流了那么多血,明天要叫厨房弄点补血的东西给他吃才行。

他闻言拿起了汤勺,我监督他把鸡汤喝完,又逼着他吃了一碗饭菜,才满意地让宁儿收了桌子。等两个丫鬟退出房间,云峥沉默地看了我半晌,才轻声道:“叶儿……”

我静静地迎视他的眼睛,知道他要说出他例诊的秘密了,他的眼里渐渐蒙上一层朦胧的雾色,迟疑半晌,轻声道:“你对我的病,是不是感到很诧异?”

“是。”我定定地看着他。云峥轻咳一声,迟疑着,似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又过了半晌,才道:“我不是得病,我是中了毒。”

我已经想到了。见我没有诧异的样子,云峥蹙着眉,讲起他这病的始末。二十五年前,云峥的父亲云弈娶了云峥的母亲白玉瑾,婚后三年,夫妻恩爱、相敬如宾,随后,白玉瑾怀了云峥,可是在她怀着云峥的时候,云弈去了一趟南疆,认识了个叫绮罗的南苗女子。云弈迷上了那个女子,将她带回侯府,不顾云崇山的反对,执意纳她为妾。白玉瑾获悉此事,情绪激动,以至早产,云峥仅在母体中呆了七个月就出生了,因为先天不良,三天两头地生病,身体孱弱。老爷子最初不同意云弈纳妾,因为南苗人在天曌国人眼里是地位低下的异族蛮夷,但云弈说绮罗已经怀了他的骨肉,云崇山念及云家血脉,终于同意让绮罗进门,没想到却为云家带来无穷的祸患。

绮罗进门之后,白玉谨与云弈的夫妻感情急速恶化,白玉瑾闭门不出,与云弈形成路人,每日除了照顾儿子再不作他想。没想到有一天,云弈随老爷子出门办事,绮罗却趁没人的时候潜到白玉瑾房中,对不足一岁的云峥下毒,被刚好进门的丫鬟发现,喊叫起来,惊动了白玉瑾,白玉瑾见状大怒,将让绮罗交出解药,绮罗却不肯,白玉瑾怒不可遏,不顾她即将临盆,当即让下人勒死了绮罗。

老爷子和云弈赶回侯府时,绮罗已经气绝多时。云老爷子虽然气白玉瑾杀了绮罗,断了一条孙脉,但云峥中毒更让他怒火冲天,倒也没有过于责罚白玉瑾。云峥中毒之后,生命垂危,许多名医看过之后都束手无策,老爷子花重金在全国悬赏,寻求良医,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应诊,却没有一个能解云峥之毒。眼见云峥一日不如一日,不足周岁便要夭折,事情却有了转机,傅先生前来应诊,看了云峥的症状之后说此毒甚是歹毒,每月皆会发作一次,无法根治,只能定期排毒,云家花重金将傅先生留在了侯府,让他作了云峥的专治大夫。从此云峥便开始受这每月毒发之苦,从婴儿开始,足足二十五年,每月都要经受一次这样疼痛难忍的例诊。

而云弈却怎么也不肯相信绮罗向云峥下毒,自从绮罗死后,一直郁郁寡欢,一病不起,两年后便英年早逝。白玉瑾经历这些事以后,性情大变,由一个端庄持重的大家闺秀,变得喜怒不定、脾气暴戾,甚至经常殴打折磨年幼的云峥,被云崇山发现后,不准她再接近云峥,从此云峥便极少与母亲接触,由祖父带在身边抚养长大,这也是他与母亲感情淡漠,却与祖父感情深厚的原因。

怪不得云家对云峥的病讳莫如深,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一段过往。我能理解云峥不告诉我的原因,这是他父母的隐私,让他如何能说得出口。若不是被我撞到云峥提前毒发,只怕他还会继续隐瞒下去。

——2007、2、7
第152章 病因(下)
章节字数:3629 更新时间:07-02-10 14:10

“这是什么毒?”听完云峥的简要的叙述,我心痛得抱紧云峥,“真的没法根治吗?”
“傅先生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毒,只能凭行医的经验,冒险采用这种治标的方法,这些年傅先生也在研究这种毒药,可是一直没有什么突破。”云峥轻声道,见我蹙紧了眉,伸手抚平我的额头,“别担心了,即使找不到解药,也只是每月一次便诊罢了,我也习惯了……”

“胡说什么,这种事怎么会习惯。本来例诊是十五,现在却提前了,说明你身子耗损得越来越厉害。”我的脸贴到他的胸膛,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那毒既是绮罗下的,说不定是南疆的毒药,有没有到南疆那边去找找线索?”

“去过无数次了。”云峥苦笑,“可是无人能说出这是什么毒药,根本一点线索都没有。”

“那个绮罗的家人呢?他们也不知道吗?”我着急地问。云峥笑了笑:“她是孤女,没有家人。”

“那,那她总有族人吧?”我擦了擦眼泪,“她的族人会不会知道……”

“叶儿……”云峥叹了口气,抱紧我,眼中有深深的愧疚,“让你这么担心,对不起……”

我无助地倚进他怀里,觉得喉咙发堵:“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好没用,看着你受苦,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这一刻我好恨,恨云峥的父亲,恨绮罗,为什么这些男人有了妻子还要去招惹别的女人,若不是他招惹绮罗进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为什么那个绮罗会这么狠毒,她已经得到了那个男人的心不是吗?为什么连他的儿子也不肯放过?是了,为的定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为了争夺永乐侯世子的名份吗?

我咬紧唇,感到有血味在口腔里四散,才发觉自己将嘴唇咬破了。云峥吐露了心里的秘密,似乎轻松了好多,这一晚睡得很沉。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纷涌着乱糟糟的思绪,蜷在云峥温暖的怀里,我的头顶能感觉到他温润的呼吸。抬起身子,呆呆地看着他闭目沉睡的脸,黑暗中,他的睡容安祥静谧,我感觉到心底有一丝细微的抽搐,手指轻轻描摹过他脸上淡淡的轮廓,不由痴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仍是睡不着,索性起身,让宁儿去吩咐厨房,给云峥弄些补身的膳食。云峥还在沉睡,我坐到床沿,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他定是做着好梦吧,唇角漾着温柔的浅笑,眉宇舒展,看得我也微笑起来。

宁儿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见到我,欲言又止,我举起手指在唇边“嘘”了一声。站起来走出内室,轻声道:“什么事?”

“义管事在外面候着,说有要紧事。”宁儿轻声道。

我走出房去,见云义候在门口。见我出来,云义欠身道:“少夫人,刑部来人了,说是今儿审理蔚相的案子,让少爷过去呢。”

“少爷过去做什么?缺了他还升不了堂不成?”我皱了皱眉,不悦地道,“那些证人不都在刑部监控着么,少爷又不是证人又不是主审官,没空去趟那趟浑水。”也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总要把云峥拖进去。

云义听我这样说,低声道:“那……,我打发刑部的人回去?”

“嗯。”我点点头,“就说少爷病了,没法儿去听审。”

云义领了话出去。我见天已大亮,想了想,径直去了傅先生的院子。踏进院里,见傅先生蹲在花圃里,摆弄着他种的药草。我走上前去,轻声道:“傅先生……”

他转脸看到我,怔了怔,拍了拍手站起来:“少夫人找我有事?”

我点点头,他走到院内的石桌旁:“少夫人请坐。”

我坐到石凳上,他也坐下来:“少夫人有什么事?”

“傅先生,昨晚云峥将他的病因告诉我了,他说他是中毒,是吗?”我轻声询问。

傅先生看着我,点了点头。我定定地望着他:“请先生坦言相告,云峥这毒,是不是发作得越来越严重了?”

“少夫人何出此言?”傅先生蹙起了眉,迟疑地道。

“他没到月中就毒发了,不是么?如果不是他的身子耗损得太厉害,怎么会提前发作呢?”我咬了咬唇,声音有些发颤,“先生,云峥这毒,真的无法可解么?”

“傅某不才,这么多年一直无法找出这毒的解救方法。”傅先生叹了口气,“在下也不瞒少夫人,峥少爷这毒,的确是有越来越严重的倾向,这次提前毒发,也许是大凶的征兆,在下也不知道每月这样的诊治,能拖到几时,也许……”

“不会的,一定有办法的……”我站起来,激动地道,“你是大夫,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如果峥少爷能放下俗事,安心静养,对身体的损耗可能不会这么大。”傅先生淡淡地看着我,“少夫人以后劝阻少爷,不要理那么多俗务,只要不再像这次一样提前毒发,在下还可以控制住那毒,如若不然,后果就很难说了……”

我惶恐地坐下来,忐忑地道:“那我还要注意些什么?他的饮食还有其他……”

“那些事按照惯例来就行了,少夫人只需注意让峥少爷保持平和的心境。”傅先生道,“他不能过于劳累,不可焦虑,不可大喜,不可大悲,要尽量保持清淡的心境……”

是了,定是这段时间查蔚相的案子,让云峥太劳心。他一直是云淡风清的一个人,云家偌大的担子已经让他不得清静,再加上这些阴谋算计,他哪里安得下心。从今儿起,我要他安安心心地,什么事都别去管。

打定主意,我立即进宫去见太后,呈明云峥目前的身体状况,请太后帮忙给皇帝说情,让他不要再给云峥找事情做。太后见我一脸泫然若泣的表情,又听我这样说,一口就答应下来,不过她答应得这么爽快,我私下里仍认为跟前些日子她对我的警告有些关系。

然后还在宫里听到一个不怎么诧异的消息,德贵妃因为蔚相一案受到牵连,被皇上打入冷宫了。我笑了笑,这件事是真的解决了吧,等三司会审完毕,蔚相被定罪,我就真正地从蔚蓝雪这个梦魇里解脱出来,德贵妃失了假相这个后台,又被打入冷宫,再也翻不起什么浪了。

从宫里回来之后,倒真是清静了些日子,皇帝不再拿蔚相的事有事没事召云峥进宫,让云峥得以安安心心休养。蔚相陷害慕容太傅一案经过三司三次会审,终于定罪,于十日后斩首示众。一时朝堂之上人心惶惶,树倒猢狲散,往日与蔚相过从甚密的人纷纷与其撇清关系,上书皇帝,以表衷心。最见成效的,莫过于羽林军殿前都指挥李南山上书皇帝,说自己才德欠缺,无能居此要职,不敢担此重任,请皇上收回羽林军兵符。据说皇帝连推诿的话都没有一句,就爽快地收回了李南山的羽林军兵符,皇帝想必心里早就笑翻了,他扳倒蔚相的目的,其中一个原因很难说不是为了这个兵符。蔚相一党终日惶惶不可终日,听说方鸿暗地里被蔚党唾骂,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却无一人敢在朝上为蔚相求情,看起来那么枝繁叶茂的大树就这样被皇帝一个诡计弄倒了。

自从传来蔚相十日后斩首示众的消息,我便让人盯住了蔚家大哥,蔚家大哥不知道现在这个蔚相是假的,我怕他一时冲动,又做出劫狱这样的傻事来。这几天虽然蔚家大哥没什么异动,但我有强烈的预感,他这一两天一定会动手,我让人加紧了盯梢,一有异动马上通知我。

云峥这几日精神好多了,我哪儿也不去,整日陪着他。各大执事送来的书信文件都由我一手接过来包揽,处理意见也是我全部批好,再简单跟云峥讲一讲,他觉得没有问题便发出去执行。老爷子那边我也写了信,跟他说了说云峥现在的身体情况,希望他能对寻找解药一事着紧一些。我在处理公务的时候,云峥便得了闲,有时候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沏茶,他喜欢喝陵安秀山的秀山银针,那茶颜色淡黄,味甜爽,他总是将香气清鲜的第一杯递到我手上;有时候蜷在软榻上看书,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走神,我偶尔抬起头,眼睛便被他静静的目光锁住,于是再也做不下去,索性推开公务,蜷到他身边去撒娇:“老公,你这样看我,我都没法做事了。”

他微笑着搂住我圆滚滚的身子,轻笑道:“怎么又成了我的不是?”我的肚子已经有五个月了,像顶着个圆圆的簸箕,云峥搂我搂得小心翼翼。

“就是你的不是,被你这样的美男子含情脉脉地盯着,当然会心猿意马呀……”我笑着摸上他的脸,满足地叹道,“云峥,我都不知道走了什么运,你知不知道,在我们那里,你这样优秀的男人,我也只能在电影和电视里看看过干瘾,现实生活中你这样的帅哥正眼都不会瞅我这样的品种一下的。”

“嗯?”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对我嘴里偶尔冒出的新鲜词汇早已不以为怪,“他们那么没有眼光?”

“不是他们没有眼光,是我太普通,所以才说我撞了大运嘛。”我抱紧他,仰着脸轻笑,“老公,你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一定要缠住你一辈子,哼哼……”

“小生心甘情愿。”他忍不住笑,戏谑地亲了亲我的额头。我勾住他的脖子,邪笑着轻轻咬了咬他的唇:“帅哥,你完啦,亲了本姑娘要负责的哦……”

唇如羽毛般轻轻扫过他的唇,压住他微凉的唇瓣,我用舌尖描摹他优美的唇线。云峥温柔地拥住我,垂下眼睫,缠绵悱恻地回应我的吻,他的唇齿间带着淡淡的苦味,是中药的味道,我虔诚地吸吮着他口中的苦涩,感觉眼中有水澜轻漾。

——2007、2、8
第153章 黄雀
章节字数:4094 更新时间:07-02-10 14:11

晚上,云峥在我的催促下早早地睡了,待他睡熟了,我从床上起来,到外室点起烛,看我白天没有看完的账本。上次我发现账册里有一项奇怪的支出,最近支出的份额越发巨大,归京之后遇到这么多事,我一直没得闲来理清这条线,等理清这笔款项,我得问问云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我打了个呵欠,合上账册,准备上床睡觉。突然听到有人轻轻敲门,宁儿去开门,然后进来跟我说,云乾要见我。我披了披风出去,云乾低声道:“少夫人,蔚公子出门了!”

“有没有跟住他?”我赶紧道。

“有,如果他接近刑部大牢,云坤他们会按您的吩咐拖住他。”云乾道,“我一见他出门就马上赶回来通知您。”

“我们马上去!你去备车!”我对云乾说完,转头对宁儿道,“我要出趟门,少爷好不容易才睡熟,别惊醒他!”

马车在深夜的街道上疾驰,我有些心焦。不知道云坤他们拖住蔚家大哥没有?漆黑的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出奇。转过这条街,再前面不远就是刑部的后巷。马车刚刚驰出街口,云乾就勒停了马车,撩开车帘:“少夫人,他们在前面!”

我往前看去,在马车厢顶垂挂的灯笼发出的微弱光线中,看见云坤、云坎、云兌与一个黑衣蒙面人缠斗在一起。他们都没有动刀剑,想是怕刀剑的金鸣交击之声惊动四邻。黑衣人的武功不弱,三个铁卫只是挡阻,不能伤他,竟占不了多少便宜。看来蔚家大哥的武艺这段时间又精进不少,黑暗中,只见他全力出击,一双拳头舞得虎虎生风,欲挣脱三个铁卫的包围。我听着那些沉闷的搏斗之声,赶紧上前两步,低声喝道:“住手!”

铁卫立即收手,黑衣人见状立即往侧边掠过,铁卫只得又出手将他挡住。我气急地冲上前去,冲进搏斗圈里,黑衣人的拳头直直地挥过来,快到我面前时蓦地收手,我瞪着黑衣人道:“大哥,住手!”

他的身子顿住,我赶紧抓住他的手臂,低声劝阻:“大哥,你不要命了吗?竟想劫狱?”

“你认错人了!”他低声道,想掰开我的手指。我又气又急,将他的手臂抓得更紧,声音也大起来:“我眼睛还没瞎呢!”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叶儿……”

“我不准你去!”我抓紧他,一迭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蔚相是重犯,刑部大牢不知有多少高手把守着?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就能把他救出去吗?”

“未必不能!”蔚家大哥沉声道,“我打听过了,看守的人不会是我的对手。”

“就算你把他救出来又能怎么样?”我气急道,“皇上会放过蔚相、会放过你吗?你打算以后都过逃亡的日子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蔚家大哥一副油盐不浸的样子,“我们可以离开天曌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你们能离开天曌国,逃到其他的国家,只要皇上一句话,别国的国君一样会抓捕你们!大哥,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严肃地道。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被砍头吗?”蔚家大哥也发怒了,声音大起来。

“他犯了罪,自然要接受惩罚。”我试着说服他,“皇上没有株连你,已经是开恩了。你今天救走他,就是犯法。蔚相要为他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大哥,你怎能如此不分是非?”

“我不是圣人,做不到大义灭亲!”蔚家大哥倔得跟头驴子似的,“你当然可以说这些官冕堂皇的话,他又不是你父亲!”

“他也不是你父亲!”我气得头脑发热,冲口而出,看到蔚家大哥眼中的错愕,才觉出失言,顿时懊恼地咬紧了唇。

“叶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蔚家大哥抓住我,瞪大眼道,“什么他不是我父亲?”

“他……”我咬紧唇,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拉着他恳切地道,“大哥,你若信我,就不要劫狱!我不会害你的!”

“你不把话说清楚,让我怎么相信?”蔚家大家固执起来还真是要命。我迟疑了一下,知道现在不把话说清楚,他是一定不会跟我回去的了,吸了口气,我认真地道:“他不是你父亲,他不是蔚相!”

“他不是?这怎么可能?”蔚家大哥不可置信地瞪着我,蒙脸巾下那双眼睛瞪得老大,见我一脸严肃,丝毫没有跟他开玩笑的样子,不禁抓紧了我的手臂,沉声道:“那他是谁?”

“我也很想知道——他是谁?”黑暗中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四周传来纷乱急促的脚步声,仿佛很多人突然从街头街尾冲过来,暗沉的长街顿时亮如白昼。我失措地看向四周,全是举着火把的官兵,虎视眈眈地将我们包围起来,两个人缓缓走进包围圈内,看清他们的脸,我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那个一脸阴沉、双目如炬的男子,不是当今天子,还会是谁?

皇帝沉着脸,惊慑人心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表情很难看。他身侧的寂惊云脸色复杂,眼中带着疑问和讶异,担忧地看着我。我好半天才回过神,眼前这阵仗,不用想就知道是皇帝早就设好的套子,正在守株待兔,只是不知道他要抓的兔子,是蔚家大哥,还是我。

蓦地想起那日在憩心殿上审讯假相之时,蔚相惊惶地与我对视,我若有所思的表情,都统统落进了皇帝的眼睛里。只怕当时,他已觉出有异,亏得他能不动声色,暗中部署,我又忘记了,这人的心机之重、城府之深,我当时怎会以为他仅仅是看了我两眼呢?你真是个笨蛋啊叶海花!

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我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镇定地扶着腰,吃力地跪到地上:“臣妾参见皇上!”铁卫跟着我跪地,我侧首见蔚家大哥还愣愣地站着,着急地拉了拉他的裤脚,他回过神来,也跪到地上。

皇帝沉默着,我垂着脸,也能感觉到他寒冷的目光。半晌,他冷冷地道:“寂将军,将荣华夫人请去刑部问话,其他人给我关起来!”言毕,他转身便走了。寂惊云上前扶我起来:“云夫人请起……”

我扶着腰站起来,寂惊云叹道:“云夫人,你……”顿了顿,又道:“夫人请跟我来。”

我转头看了看蔚家大哥,寂惊云见状道:“云夫人不必担心,皇上不会为难他们的。”

是么?皇上也许不会为难铁卫,但蔚家大哥就难说了,若是被他认出蔚家大哥就是一年前行刺他的那个刺客,只怕这事情就更复杂了。但此际也没有别的办法,官兵把蔚家大哥他们几个押走了,我刚跟着寂惊云步入了刑部衙门,没有上公堂,而是带我转过花园,花园里有一座独立的房舍,门口有官兵把守,见了寂惊云,立正行礼。寂惊云将我带进房去,这房间像是花厅的布置,皇帝正寒着脸坐在主位上。我咬了咬唇,欲上前行礼,皇帝冷冷地道:“不用了,坐吧!”

我略一迟疑,坐到侧座。皇帝目光慑人地看着我,沉声道:“荣华夫人,刚刚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给朕解释一下吧。”

他没有跟我摆官腔,喝斥我大胆欺君之类的,我的心稍微一定,吸了口气,缓缓道:“这事儿要从一年多以前说起,当时臣妾还沦落在倚红楼,有一天上街,被一个小孩儿偷了钱袋……”

我将如何与周大婶母子相识的经过说出来,又讲了周大婶儿母子来监狱看我时,对我讲过的她的身世经历,然后讲到那日宴请蔚相,周大婶撞见他时的异样举止,说起了我的怀疑,再讲派人去济州查清了周大婶与假相的身份,然后讲到周大婶见过蔚相之后就自杀,周福生目前住在永乐侯府。我说的全是真话,只是省略掉了之前的那些故事,我在心中掂量着,把能讲给皇帝听的全部事实,都讲出来了。看着皇帝难测喜怒的表情,我忐忑地道:“……就这样,臣妾猜测现在这位蔚相其实不是蔚相。”

“就是说,你在三个月前就知道这个蔚相是假冒的?”皇帝的声音也听不出喜怒。我咬了咬下唇:“是!”

“那你为何不立即向朕禀报?”皇帝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我的心一颤,终于问到关键了,该怎样答他,才能蒙混过关?

“皇上当时就算知道了又如何?难道还能以此为由给蔚相定罪吗?”天曌国堂堂一个丞相是被人假冒的,这种荒天下之大谬的事情若传扬出去,举国的百姓和虎视眈眈的别国会怎样看待天曌国的朝廷?只怕立即就会谣言四起,民心不稳,让敌国有机可乘。见皇帝的表情阴沉下来,我慎重地道:“再说皇上当时交待臣妾夫妇查十九年前蔚相陷害慕容太傅一案,臣妾想若蔚相真的有罪,这才是治他罪的最好理由,若蔚相无罪,臣妾自当会将假相的事禀报皇上,可查出的结果是蔚相有罪,那么,反正蔚相都是要死,皇上又何必执着他必死的原因呢?”

皇帝沉默地看着我,半晌,唇角冷冷地一勾,冷笑道:“好一张巧嘴,乍一听还真被你唬弄过去了。蔚相是不是有罪,该不该死,用哪种理由让他死,难道由得着你来作决定?”

这话说得重了,我赶紧低头:“臣妾不敢。”

“不敢?”皇帝的声音蓦地尖厉声来,“别人不敢我还会信,你敢说你真的不敢?”

我沉默着,垂睫不语。皇帝如此咄咄逼人,我不敢冒然开口,现在是说多错多,我哪敢跟他顶嘴,但他偏偏不肯轻易放过我,厉声道:“你倒是说话啊!”

“皇上心里已经给臣妾定了罪了,臣妾还能说什么?”我咬了咬唇,心里也觉得万分委屈。

“说什么?”皇帝怒道,“说你真正的意图!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些什么?”

“臣妾能想什么?”我抬起眼,委屈地道,“臣妾不过是不想让假冒蔚相的事牵连到周大婶儿母子罢了。”我不想让你知道我这副身子就是蔚蓝雪,如此而已。我站起来,跪到地上:“皇上如果觉得臣妾隐瞒事实罪无可恕,臣妾随皇上怎么治罪。”

“你……”皇帝拍案而起,指着我的手指都在颤抖,我垂下睫,仍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坐在我对面的寂惊云见状,赶紧跪地求情:“皇上息怒,荣华夫人虽然对皇上隐瞒此事,也是出于一片善心,怜悯周氏母子,请皇上……”

“闭嘴!”皇帝猛地喝斥,寂惊云不敢再说,闭了嘴。皇帝坐回椅子上,半晌没有说一句话,久久才道:“惊云,你出去!”

寂惊云怔了怔,看了皇帝一眼,站了起来,转身想走,又停下来:“皇上,荣华夫人的身子,不益长跪……”

“出去!”皇帝的声音冷下来。寂惊云不敢再说什么,走出房去。房间里只剩了我和皇帝两个人,他坐着不言,我跪地不语,就这么沉默地对峙着。

——2007、2、9
第153章 黄雀(下)
章节字数:3279 更新时间:07-02-12 15:55

“起来坐吧。”终于还是皇帝先开口,我扶着腰费力地站起来,脚有些发软,赶紧扶住一旁的椅子。不敢抬眼看皇帝的表情,我扶着椅子坐下来,宽大的衣袖遮挡在身前,偷偷揉着跪得发麻的膝盖。皇帝一直不说话,这屋子沉默得令人感到窒息。我一边揉着膝盖,一边寻思着皇帝刚刚发怒的原因。我也没说什么呀,怎么就把他气成这样?看他那样子,似乎不单纯是为了我隐瞒他蔚相是人假冒这件事动怒,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呢?我蹙起眉,心中有些惶恐。难道他对我这身份起了疑心?可他是怎么生疑的呢?难道是从德贵妃那里了解到了什么情况?随即推翻了这个判断。前段时间大内侍卫刺杀我的事,虽然禀报给了皇帝,但似乎没见到皇帝有什么大的动作?如果那些大内侍卫真是侍卫统领派出来的,他一定知道行刺我的后果,肯定会把这件事安排得滴水不漏,即使那几个侍卫没被鬼面人杀死,回去说不定也会被灭口。能做上大内侍卫统领,绝不会是个笨蛋,必然有办法抹掉痕迹,把刺杀的事与自己撇开关系,如果皇帝查不出大内侍卫刺杀我一事是由德贵妃指使的,自然不会去对她做什么审讯。即使心中有怀疑,她毕竟是生有皇裔的贵妃,没凭没据的皇帝总不会对一个生过孩子的妃子动刑吧?顶多就暗中不动声色地调查。而且我敢断定德贵妃不会招认什么,她虽被蔚相牵连打入冷宫,但皇帝没想要她的命,若她一旦说自己是假冒蔚蓝雪进宫的,那不是死定了?

所以,皇帝应该不会知道我这副身子就是蔚蓝雪才对!可是,为什么我心里不敢理直气壮地肯定?皇帝只是没有证据,并不代表他没有怀疑,他那么聪明,将前段时间发生的落水、刺杀等等事串一串,只怕早就对我这身份起疑了。他那么生气,必是心里因为没证据不能拿我怎么样感到窝火,或者还想逼我自己承认什么吧?越想越觉得如此,心里反倒镇定下来,只要我咬死不认账,皇帝也拿我没办法,毕竟我目前的身份还是云家的媳妇,皇帝不可能逼得太过火。

“既然这个蔚相是假的,那真的蔚相去了哪里?”皇帝半天没开口,又支走了寂惊云,我本以为他肯定要对我进行逼供的,没想到一开口,倒问起这个来,语气也平静了,倒让我觉得有些不适应。

“这……,臣妾怎么知道?”我见皇帝挑了挑眉,没有不悦之色,赶紧道,“这个周景赟能假扮蔚相这么久,想必真正的蔚相已经凶多吉少了。”

“是么?”皇帝看着我,手指在身侧的茶几上轻轻地敲着,唇角淡淡一勾,“你既让人去查了假相的底,怎么不顺便查查真相的去处?”

“这……,与臣妾有何关系?”我早已知道真相的去处,还用得着查么?只是,对一个嘴里说着对皇帝忠心不二的世家来说,知道这样的情况还不去查,是有些反常了。皇帝这一刻在想什么?恐怕又以为云家的忠心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看来前些日子的示忠示好,仍然不能解除皇帝对云家的疑心啊。

“是呵,与你没什么关系……”皇帝轻嘲地笑了笑,又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心里有些忐忑,提议道:“皇上想知道真正的蔚相去了哪里,何不去审审这个周景赟?”

“他我自然要审。”皇帝淡淡地道,看了我一眼,“荣华夫人以前与德贵妃认识?”

我悚然一惊。好厉害的皇帝,本以为他已经放下刚才那事儿了,没想到随意问些其他的事情再把话锋一转,又兜回去了。镇定地抬起眼,眼中故意带上几分惊讶:“德贵妃?皇上说笑了,臣妾以前是什么身份,怎么会认识贵妃娘娘这样的名门闺秀?”

他定定地看着我,身子懒懒地往后一靠,眼神高深莫测:“荣华夫人,你还想抵赖?你若不认识德贵妃,她怎么会派人刺杀你?”

我的脑子“嗡”地一下,顿时一片空白,难道德贵妃将她派人刺杀我的事招了?还是皇帝已经查出了是德贵妃派人刺杀我?所以他刚才面对我的推诿狡辩才那么生气?那他刚才为何不直接说出来?他既知道是德贵妃要杀我,干嘛还来问我为什么?不对……!我心头一激灵,心中顿时一片雪亮,恍然大悟,他不知道,他是在诓我!

心中已有决断,抬眼看着皇帝,我佯作讶异道:“皇上说什么?您说是贵妃娘娘要杀我?”

“你不知道?”皇帝的唇角微微有一丝抽搐。我装作没看见,惊讶地道:“臣妾怎么会知道呢?臣妾倒是奇怪了,贵妃娘娘为什么要杀我?皇上没问她么?”

皇帝不说话了,或许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没有诈到我的话,反而不好将这话圆回去。皇帝脸色有些阴郁,我想了想,试着找台阶给他下:“皇上是猜测呢,还是有证据能证明是贵妃娘娘做的?若是冤枉了贵妃娘娘,岂不是臣妾的罪过?”

皇帝的眼睛里燃着火苗儿,我的手心有些发汗,知道他心里这会儿肯定气得不行,他盯了我半晌,眼里的火星灭下去,轻轻一笑,顺手下了我给的台阶:“荣华夫人说得不错,许是朕多心了。”

“皇上也是为臣妾着想,想快些查清是谁指使大内侍卫对臣妾不利。”我顺手一个马屁拍过去,“皇上体恤臣子、英明仁德,臣妾感恩在心。”

他的脸抽了抽,眼中有丝哭笑不得,半晌,才轻嘲道:“荣华夫人,今晚的事,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解释?”

今晚的事还要什么解释?你不都看到了么?蔚相的儿子想劫狱,我阻止他罢了,没犯法吧?我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怜兮兮地道:“皇上都看到了,臣妾还用解释么?皇上要治臣妾的罪么?”

“治你的罪?”皇帝不置可否地看着我,半晌,才懒懒地道,“念在你有孕在身,你今儿犯的错,我就不追究了。”心中刚刚一定,又听皇帝接着道,“你回去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准出门。”

“皇上……”我错愕地看着他,不是说不追究了吗?怎么还让我闭门思过?皇帝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赶紧识相地闭嘴:“谢皇上恩典。”

皇帝接着道:“至于蔚彤枫,胆大包天,目无王法,企图劫狱,其罪当诛!”

“皇上!”我大吃一惊,“蔚大哥虽然一时糊涂,可他不是还没有劫狱吗?还没有做的事怎么能定罪呢?”

“没做的事就不定罪?”皇帝的唇角冷硬地抿起来,冷笑道,“你哪里来的这种想法?企图劫狱已是死罪,何况他已经付诸行动,若不是你拦阻,你敢说他不会潜入刑部大牢?”

我顿时无言以对,我忘了我身处在封建社会,不是二十一世纪,没有既成事实的不叫犯罪。但在君主集权的国家,所有防碍到皇权的事情,哪怕你只是心里想想,也是有罪。我咬了咬唇,赶紧给蔚家大哥求情:“皇上,蔚大哥以为牢里关的是他父亲,只是一时冲动,才犯了糊涂。皇上念在他一片孝心,饶了他这一次吧!”

“饶他?”皇帝看着我,寒声道,“我饶得了吗?”

“为何不能饶他?”我真的着急了,皇帝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您是皇上,只要你金口一开……”

“荣华夫人半夜私会劫匪,甚至扬言蔚相是假的!”皇帝蓦地打断我,眼睛眯起来,“这件事今晚这么多官兵看到、听到,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我蓦地呆住了,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身子顿时轻颤起来,不……。却听到皇帝一字一字地道:“蔚相残党,企图劫狱,荣华夫人私会劫匪,扬言蔚相有假,皇帝却饶了他们,这些事若被今晚这些官兵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你可想过?”

“未必就会传出去……”我无力地争辨。皇帝冷哼一声:“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朕不会做那些没有保障的事!”

“那皇上想……”皇帝必会对今晚的事情有所遮掩,我心中感到恐惧,声音有一丝颤抖。皇帝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寒声道:“你要我饶了他,那今晚这些官兵全都要死!你是要他一个人死,还是要让一群人死?”

我感到全身发冷,身子无力地瑟缩在椅子里,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一刻,我才算真正体会到这个男人的冷酷,才真正认识到什么叫做天家无情。一直以来,就算明白与眼前这个男人无缘,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我心底其实一直对这个曾经打动过我心的男人,怀着一种有恃无恐的心态的。直到这一刻,我才突然发现自己幼稚得可笑,叶海花,你所恃的,根本不可能左右这个男人丝毫,你凭什么无恐?你凭什么跟人谈条件?明白这个事实的刹那,心中顿时一片冰凉!

——2007、2、10
第154章 探花
章节字数:5061 更新时间:07-02-14 11:55

“皇上早就有定夺了不是吗?”我悲哀地看着他,觉得心很累很累,“即使今天皇上杀了蔚大哥,那些官兵,也一样要死,不是吗?”

他根本没准备放过他们,杀了蔚家大哥,只能堵住蔚相残党企图劫狱的嘴。荣华夫人半夜私会劫匪,扬言蔚相有假,这件事成了他们的催命符,皇上,若是以前,我会自以为是地认为你是在保护我,可是现在我不敢这么自大了,你是要遮掩这件事,但不是为我,是怕流言传出去惹来更大的麻烦。但我叶海花一个人,背不起这么多条人命。

皇帝沉默地看着我,我凄然一笑:“皇上,请处置臣妾吧!荣华夫人半夜私会劫匪,口出妄言,请皇上赐罪!”

“你……”皇帝目光森冷,狠狠地盯着我,双手紧握成拳,寒声道,“你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呵,皇上。我根本没有办法选择,我根本不能选择。屋子如同一个灌满煤气的罐子,只要有一颗细微的火星立即就会被引爆。我觉得胸口闷得有些难受,紧张得透不过气,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寂惊云的声音:“皇上!”

压力顿时被外界的力量释放开来,我松了口气,皇帝的语气也平静了:“什么事?”

“云世子来了,想见皇上!”寂惊云在门外道。我怔了怔,云峥来了?一时心里百味杂陈,云峥醒来没见到我,肯定让他担心了。皇帝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让他进来!”

门开了,云峥踏进房,匆匆看了我一眼,我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他已经向皇帝跪地行礼:“臣云峥参见皇上!”

“平身。”皇帝见云峥站起身,微微笑了笑,“前阵儿听说云世子身体不适,现下如何?”

“谢皇上关心,是臣的老毛病,已经习惯了。”云峥的表情淡定,看着皇帝,不卑不亢地道,“皇上,臣妻有孕在身,不宜长时间逗留在外,请皇上恩准,让臣接她回去。”

“嗯,朕正要说你,你也太不应该了,让妻子大着个肚子半夜乱跑。”皇帝一脸和善,用关切的语气责备云峥,“万一她出了什么事儿……”

“皇上,不关云峥的事……”我赶紧辩解。云峥看了我一眼,笑了笑:“皇上责备得是,臣以后会注意的。”

“嗯,你就把她带回去,好好看着。”皇帝看了看我,笑道,“荣华夫人先出去吧,我同云世子说几句话。”

我看向云峥,他微笑着对我点点头。起身向皇帝施了礼,我忐忑不安地走出去,寂惊云见我出来,点头道:“云夫人!”

“寂将军……”我欠了欠身,走了两步,顿住身子,转头看他,“将军……”

“夫人有话请讲。”寂惊云见我的表情,往屋子看了一眼,上前两步。我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将军,蔚大哥真的一定得死吗?”

寂惊云诧异地扬了扬眉,却不开口。我见他不开口,知道他不会回答我这个问题,咬了咬唇,轻声道:“将军,我能见一见蔚大哥吗?”

“这……”寂惊云为难地看着我,摇了摇头,“云夫人,恐怕不行。”

眼泪涌出来,在眼眶里打转儿,我死死地憋着眼泪,不让它滑下来:“那……,请将军代为照顾,让他在牢里好过一点儿……”

“夫人请放心,惊云力所能及的事,一定尽力。”寂惊云见我快哭出来了,有些手足无措。我吸了口气,颤声道:“谢谢将军!”

寂惊云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转头对我道:“云夫人,更深露重,请到侧厢小坐,等云世子出来。”

皇帝并没有跟云峥说太久,过了一会儿就放他出来了。云峥走进侧厢,见我坐着发呆,走到我面前,轻声唤我:“叶儿……”

“云峥……”我抱住他的腰,眼泪滑出来,“对不起,云峥,对不起……”

“傻瓜,没事了,没事了……”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道,“别哭了,我们回家……”

他温柔地擦干我脸上的泪,牵起我的手。我站起来,跟着他走出房去,寂惊云已经不在房外了,我见正厅仍透着烛光,想必被皇帝召进屋去了。四个铁卫被放了出来,在院子里候着,见我们出来,赶紧护到我们身边,出了刑部。

马车缓缓启动,我倚在云峥怀里,又疲又困,沉默了半晌,我轻声道:“皇上留你下来,说了什么?”

我本不想让云峥烦恼太多杂事,可是到最后还是要他来帮我处理善后,云峥与皇帝之间,是不是达成了某些协议,皇上会不会用今晚的事,对云峥提一些过份的要求?心里又是心痛又是内疚。云峥握着我的手,柔声道:“也没什么,你别想太多……”

“真的没什么?”我不放心地追问。云峥笑了笑:“傻瓜,有事我一定会告诉你的。累了吧?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嗯。”我闭上眼睛,本以为又累又困,很容易睡着的,可是心里被事情堵着,根本没办法入睡。皇上审讯假相和蔚家大哥的时候,会不会又出状况?蔚家大哥一定要死吗?还有那些官兵,真的会全部被杀掉吗?我回忆着皇帝当时的表情,越想心越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感觉到云峥的手臂拥紧了我,似乎感觉到我身子发冷,他的披风覆到了我身上,我紧闭着双眼,忍住想滑出眼眶的泪,将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云峥,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的怀抱是安全的。

这一晚睡得极不安稳,我一直在做梦,奇怪的、压抑的、纷乱的梦境,如同满地的碎片,梦到楚殇冰厉的眼神,冥焰灿烂的笑脸,凤歌如霜的银丝,安远兮决绝的背影……,像走马灯一眼在我的脑中打转,我挣扎着、喘息着、哭喊着,想挣脱这沉重的梦魇,可是我怎么都挣不脱,那些碎片旋转得越来越快,像呼啸的猛兽,我听到尖锐的儿啼,在我耳边惨烈地啼哭,宝宝,不要,宝宝……

“叶儿,醒醒,醒醒!”有人轻轻拍打我的脸颊,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气地喘气,冷汗潸潸。云峥侧坐在我身边,见我醒来,舒了口气:“叶儿,你做噩梦了?”

我回过神,反射性地伸手抚上小腹,神经质地道:“我的宝宝,我的宝宝……”手触到圆滚滚的肚子,温润柔软,我心头一松,舒了口气。云峥紧张地道:“叶儿,你觉得不舒服吗?”

我感到有一丝明显的胎动,不知道是宝宝在肚子里伸手还是踢腿,将手放在肚子上,甚至能想像到它伸着懒腰张着小嘴打呵欠的样子,不由得微笑起来,抬眼看着云峥,轻声道:“没事,是宝宝在肚子里踢我呢……”

“真的?”云峥用衣袖擦着我额上的汗,欣喜地道。我点点头,拉他凑拢肚子:“你听一听,他好像玩得挺开心……”

云峥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到我肚子上,宝宝恰在此时动了一下,他“呀”了一声,抬头瞪着我的肚子,又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上去,感受到宝宝的胎动,唇角渐渐咧开,欣喜地道:“真的,真的在动,呀,他踢了一下腿……”

我笑起来,云峥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我相信他以后一定会是个很疼孩子的父亲。云峥的手温柔地放在我的肚子上,抬起头,表情是难以言喻的满足。我迎上他的眼睛,他的眼里带着感动,甚至,还有一丝脆弱,我的心不由一颤。他缓缓俯下头,温柔地吻了吻我的额头,轻声低喃:“叶儿,谢谢你……”

“傻瓜……”他的情绪感染了我,我的心顿时也变得又酸又软,蜷到他温暖的怀里去,我闭上眼睛,云峥,我才要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谢谢你对我的包容,谢谢你肯爱我这样的女人。

这一夜的折腾惊倦,第二天直睡到下午我才起床。不知道是不是夜里受了凉,云峥有些不舒服。傅先生来给云峥看过之后,开了些药让下人去煎。我帮云峥盖好被子,待他睡熟了,去厨房看了看给云峥煎的药,云峥的贴身小厮云泽守在药炉边看着火。见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做着,我退出厨房,想了想,径直去找傅先生。

他见我来了,也不惊讶,请我坐下后才道:“少夫人是否想问峥少爷的病情?”

“是。”我点点头,蹙眉道,“云峥自从上次毒发之后,身体差了好多,稍不注意就会受凉,又比以前怕冷,傅先生,云峥这毒,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已经不好控制了?”

“少夫人多虑了,峥少爷只是夜里受了点寒,与中的毒并无关联。”傅先生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责备。我顿时无言以对,心里仍觉得有丝不妥,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得欠身道:“那劳烦傅先生多费心了!”

他淡淡地点头,我转身出了院子,想回去守着云峥,在前院碰到匆匆行来的云义,见了我,欠身道:“少夫人,寂将军来了,在花厅候着呢。”

我微微一怔,赶紧道:“我马上过去!”

匆匆行至花厅,踏进门,见寂惊云坐在椅子上喝茶,见我进来,站起来抱拳道:“云夫人!”

“将军来有何事?”我有些紧张,难道是蔚家大哥有事?皇上已经要处置他了么?寂惊云笑了笑:“云夫人,皇上让我来带周福生走!”

“福生?”我怔了怔,“皇上想……”

“昨天夫人跟皇上说的那些,皇上要秘审,所以让我来带周福生。”寂惊云解释。我的心乱成一团:“寂将军,福生并不知道蔚相就是他父亲,让他去有用吗?”让福生去面对他父亲被审讯,让他知道他父亲不但抛弃了他们母子,还是个大坏蛋,甚至有可能是他父亲逼死了他母亲,光想想就觉得不忍。

“这个皇上自有定夺。”寂惊云顿了顿,轻声道,“我们做臣子的不好违逆。”

这我明白,我叹了口气,吩咐云义去带福生过来,想了想,对寂惊云道:“寂将军,福生就拜托你照顾了。”

“夫人放心。”寂惊云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夫人其实多虑了,皇上不会为难一个孩子。”

我怔了怔,我对皇帝的防备和不信任,竟然这么明显么?沉默地垂着头,听到寂惊云道:“夫人,皇上……”

“阿花姐姐!”福生和金莎跑进来,打断了寂惊云。我瞪了金莎一眼:“我只说让福生过来,你跑来做什么?又偷懒不念书?”

金莎委屈地噘着嘴,福生赶紧道:“叶姐姐,先生让我们休息呢。”

“福生,你过来。”我微微一叹,拉起他的手,“福生,这位是寂将军,他一会儿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可能你会见到一些不开心的事……”我想把蔚相的事告诉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可是如果不说,我又担心他突然面对打击,会受了刺激。

“阿花姐姐,福生要去哪里?”金莎一听要带福生走,立即忘了才被我责备了,紧张地拉住我的手臂,“不要嘛,人家要福生陪我,不要让福生走。”

“叶姐姐,我要去很久吗?”福生倒是一点也不关心去哪里,看了金莎一眼,看来他只担心能不能回来吧。我笑了笑:“不会很久,最多几天。”

福生点点头,也不再问了。这孩子本来就特别敏感,如今寄人篱下,更懂得看人眼色,从来不提什么要求,不多言多语,懂事得让人心疼。寂惊云起身道:“云夫人请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那拜托将军了。”我起身相送。寂惊云道:“夫人身子不便,不必送了。”他牵了周福生出去,金莎听福生只走几天,也不闹了,对我道:“阿花姐姐,我去送福生。”话音刚落,人已经追了出去。

回房去看云峥,他刚好醒了,我坐到床边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我微微一惊。正想开口让宁儿再拿床被子出来,却听到云峥低声道:“叶儿,你冷么,多加件衣服。”

我怔住,心中涌出无边的恐慌,面上却不动声色,让宁儿给云峥加了被子。云泽把药煎好了端进房来,云峥喝了药,晚膳只喝了一点粥粥,一会儿又睡沉了。我让下人烧了两个火炉摆到屋内,提高室内的温度。去傅先生那里问不出什么,能不能找别的大夫问问,不知道怎么的,蓦地想起易沉谙,云峥不是说他精通医术么?以云峥和他的交情,不知道有没有让他替自己诊治过?难道他也没有办法?

心思浮动间,我再也坐不住,走到书房,写了一封信。我在信上详细写了云峥毒发的症状,傅先生的诊治方法,还有近期云峥的身体状况,写了十几页,然后将厚厚的一叠信纸塞进信封封好,让云泽送去给易沉谙。如果不是被皇帝禁足,我会亲自去找易沉谙的。他是个怪人,从来不上侯府的门,每次都是云峥去见他,我也不好强请他入府。

天已黑尽。我拨了拨烛台上“滋滋”作响的烛心,笼上灯罩。窗外有风贯进房,有些冷。我行至窗前,看到窗外的树木花草都掉尽残叶,天地间一片萧瑟的景象。微微叹了口气,我伸手准备关上窗户,冷不防窗口突然冒出一个人,手肘放在窗台上,托腮望着我,狭长的凤眼微微一眨,笑眯眯地道:“姑娘何事烦恼?”

第154章 探花(下)
章节字数:3803 更新时间:07-02-14 11:56

这男人就是喜欢玩这套游戏,我双手环抱,唇角微微一勾:“公子,有大门不走,又干回老本行了?”

“唉,花花你这人就是没有情趣!”男人撇了撇嘴,眼睛抛出一个媚眼,嗔道,“你不知道么?通常高人都有一些独特的僻好……”

“你的僻好就是喜欢要夜黑风高夜翻进别人家的院墙么?”我笑了笑,讽刺道,“知不知道会这样做的通常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强盗,一种是采花贼!”

“咳咳,你这女人说话总是这么刻薄……”男人轻咳了一声,脸色窘起来。我轻笑道:“你竟然能躲开云家的守卫偷溜进来,厉害啊……”

“小意思……”玉蝶儿得意地一笑,随即苦了脸,“不过你再不让我进去,只怕我身上会立即多出几个剑窟窿来。”

话音刚落,玉蝶儿脖子上就架上一把明晃晃的剑。我望着站在玉蝶儿身后面无表情的云乾,忍不住笑起来:“云乾,他是我朋友。”

长剑收了回去,云乾退开,隐于夜色当中。玉蝶儿叹道:“花花呀,你们家的待客之道还真是吓人……”

“嗤!”我翻了翻白眼,“谁让你不走大门,进来吧!”

玉蝶儿从窗外跃进屋内,我坐到软榻上,见他一屁股坐到我对面懒洋洋的样子,轻笑道:“几时回京的?”

“昨儿。”他从茶几的果盘里取了一个桔子,掰开丢了两瓣到嘴里,含混不清地道。

“不是说要游历四海么?”我的唇角勾起来,“怎么,被边城的那位女掌柜甩了?”

“咳咳……”他差点把嘴里的桔子喷出来,瞪着我道,“胡说什么……”

“你敢说你这几个月不是跑到边城去了?”我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脸色尴尬起来。玉蝶儿挥了挥手道:“别说我了,说你吧,怎么回事?唉声叹气的,脸色还这么差?”

我的笑容淡下来,拿了个桔子在手里揉捏,想了想,轻声道:“花蝴蝶,你行走江湖多年,对毒药熟么?”

“你想干嘛?你要毒药干什么?”他警惕地看着我。我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不是我要毒药,只是想问你知不知道一种来自南疆的奇毒?”

“什么毒?”玉蝶儿见我一脸严肃,也正经起来。我蹙眉道:“我也不知道那毒叫什么,只知道那毒发作的时候,中毒者身体里仿佛有无数黑色的细线游走,尤如沙虫,那细线最后还会汇集在脸上,形成一种蔓草状的图案。”

“这世上有这种毒?”玉蝶儿皱起了眉毛,“玉某倒从未听闻过。”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也料到了,如果这么容易便知道是什么毒,云家也不会二十多年都找不到解药了。玉蝶儿想了想,接着道:“不过,我以前倒听过南疆有一个很神秘人数极少的部落,善养毒虫,有阴毒者给人体内种下虫毒的事儿。你说那沙虫,听起来倒像是毒虫。”

“你是说蛊毒?”我不是没想过是蛊,但我能想到,难道云家人想不到吗?玉蝶儿惊讶地看着我道:“你怎么知道是蛊毒?天曌国因为严禁巫蛊之术,国人对蛊的了解很少的。要不是我以前在南疆认识了一个南苗姑娘,我也不知道南疆居然有这样奇特的毒……”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我之前刻意选择忽略云峥可能是中蛊而不是中毒,是因为我前世曾经听说过,中蛊者必需要施蛊者才能解毒,而那个施蛊的绮罗已经死了,所以这些年来,傅先生只能一直帮云峥压着蛊毒,而无法将蛊毒根除。

是这样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云峥身上的蛊毒,永远都没有办法清了。玉蝶儿见我面色有异,蹙眉道:“花花,是谁中了蛊毒?”

我置若罔闻,忧心忡忡。玉蝶儿小心翼翼地确定:“不会是云世子吧?”

我脸色惨淡,疲倦地道:“我不知道是否真是蛊毒,等明天向傅先生确认了才清楚。”

玉蝶儿想了想,没再说什么,只轻声道:“那你早点休息,我明日再过来看你。”

我点点头,他担忧地看了我一眼,从窗口跃出去。我继续坐着,等脑子没那么乱了,才起身回房。云峥在床上熟睡着,屋子烤得很热,我握住他的手,感觉他的手没有之前那么冰冷,心头略微一安。脱了鞋,蜷到他身边去,我怔怔地望着云峥苍白的面容,手指轻轻抚上他入鬓的长眉,抚平他轻蹙的额头。他的表情舒展开来,我轻轻抱住他单薄的身子,将脸凑到他的肩头,喃喃低语:“云峥,你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

次日,云峥的病似乎没有一点儿好转的样子。天一亮我就赶紧去找傅先生,想问个明白。傅先生对我直截了当的问话有些震惊,脸色微变,但立即镇定下来:“少夫人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峥少爷绝对不是中了蛊毒!”

他说得斩钉截铁,转无转寰的余地,我心中反而更加生疑:“先生怎么如此确定?”

“少夫人,我是大夫还是您是大夫?”傅先生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客气了,“我以我数十年的行医经验担保,峥少爷绝不是中的蛊毒。”

他说得这么坚决,看来我是问不出什么了,但我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浓。想了想,我不动声色地道:“是妾身冒失了,打扰先生了。”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傅先生应该清楚云峥中的毒的,但也许他真的没有办法解毒,所以才要隐瞒吗?如果那真的是蛊,该怎么办?

走到庭院,遇到匆匆而来的云义,见了我,赶紧递上手中的信封:“少夫人,有两封信。”

我接过来,见一封是老爷子写来的,另一封是易沉谙的回信,赶紧打开易沉谙那封信,我写了那么长一封信给他,他的回信却只得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只有廖廖数句语焉不详的话,对云峥这病讳莫如深的样子。他的信越写得这样意思不明,我越发坚信他是清楚云峥的病情的,只是可能顾忌着什么不能坦然相告。可恨我现在被皇帝禁足,不然一定上门问个明白。

拆开老爷子那封信,信上说他甚为挂念云峥和我,已经起程赶来京师,算算日子,下个月初就要到了。收了信,我回房,见云峥已经醒了,披着貂皮锦袭倚在软榻上,正在看书。我心中一喜,赶紧冲过去:“云峥,你身子好了吗?”

“比昨日好多了,整天躺着也不舒服。”云峥搁下书,握住我的手,歉然地道,“让你担心了,真抱歉。”

他的手虽然不暖,却也不凉得渗人。我轻声埋怨道:“你呀,身子刚刚好一点儿,就来看这些费神的东西。”

他笑了笑,拉我坐到他身边,温和地道:“那叶儿给我讲个故事如何?”

“好呀!”我轻轻揉搓着他的手,笑道,“你想听什么?”

“上次你给我讲的人鱼的故事,好像还没讲完呢。”云峥温柔地揽住我,轻声道,“就接着讲吧。”

《海的女儿》?我皱了皱眉,突然之间很抵触这个不吉利的故事,我想了想,笑道:“我另外给你讲一个灰姑娘的故事如何?”

“好。”云峥也不坚持,事实上,我觉得跟云峥讲童话是一件很白痴的事情,不过无论我讲什么,云峥都会喜欢听的。我开始讲故事,云峥一直静静地微笑着,屋子里飘着淡淡的龙涎香的香味,很安静,只听到我一个人叽叽呱呱的声音。

“……从此,王子和灰姑娘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用这句童话的永恒结尾结束了这个故事,抬眼看着云峥,笑道,“云峥,我就是灰姑娘,你是我的王子。”

他的唇角漾开温柔的笑容,我望着他的眼睛,坚定地道:“我们会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他拥紧了我,沉默不语。我知道他心里必然还有些事瞒着我,却不愿逼他,挂上笑容:“你精神好些了,要不要去园子里走走,我今儿看见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好香呢。”

“这园子里的梅花只得几株,哪及得上玉雪山的梅,满山都是。”云峥轻笑道。

“是吗?”我知道玉雪山是京师西郊的一座山峰,却不知道原来那里还有满山梅花。云峥点点头,柔声道:“云家在玉雪山有一座别苑,以前我只要呆在京师,冬天都是住在那座别苑里的,我很喜欢那里,漫山的雪,漫山的梅,像是世外桃源。”

“啊,竟还有这样的地方?怎么我们这次不住到别苑去?”我轻呼。云峥笑了笑:“我本想等梅花开了与你一起搬去别苑住的,可你大着肚子,又担心你住在山上恐怕不方便,如今又被禁足,今冬的梅花,怕要错过了。”

“啊……”我懊恼地蹙起了眉。云峥轻笑道:“别丧气,以后还有机会的。”

这话我爱听,以后一定有机会的。我笑起来,点头。

云峥喝了药,我逼他上床休息,不管他嘴里说他不累那些话,云峥无奈地躺到床上去,我就说嘛,他嘴里说着不累,可是躺到床上没多久,又睡着了。

一会儿宁儿进来说,玉蝶儿来了。我走到花厅,见到他那一瞬间,心中一动,还不等他开口,我支退了下人,压低声音道:“花蝴蝶,你易容的东西在身上吧?现在能帮我易容吗?”他以前给我的那几张人皮面具,在朝廷查封倚红楼的时候弄丢了,害我很多设想都落了空。

“你要做什么?”玉蝶儿怔了怔。我低声道:“我要出门去找个朋友,但被皇上禁了足,不让出门,你帮我改改样子,我一定要出去。”我要去找易沉谙,弄清楚云峥的病情。

“改变你的样子倒是不难,不过……”玉蝶儿看着我,蹙起了眉,指了指我圆滚滚的肚子,“这里就麻烦了……”

“披上锦袭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会小心掩饰的。”我赶紧道。

玉蝶儿想了想,笑道:“行。”

第155章 情蛊
章节字数:3343 更新时间:07-02-16 12:43

我在玉蝶儿的帮助下乔装易容,顶着一张截然不同的脸潜出府,径直寻到易沉谙家中。前来开门的女子让我吃了一惊,她竟然是百花楼里那位“赛卡门”。我诧异地看着她,她怎会出现在易沉谙家中?蓦地想起她在沉谙的面摊吃过白食,难道就是这样认识了?

“你们有何事?”赛卡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和玉蝶儿,显然没有认出我就是那日随平安去百花楼闹过她场子的人。

“我找易沉谙。”我对她点点头,微笑道。

“你是谁?”她仍拦着门,一点也没有放我进去的意思。这倒有趣了,看她的样子,似乎与易沉谙极熟了。不由得笑了笑:“沉谙不在吗?”

她看着我,还未出声,身后传来易沉谙的声音:“赛姑娘,是谁来了?”

“啊,是找你的。”赛卡门这才拉开院门,让我们进去。沉谙从屋里出来,见到我和玉蝶儿,微微一怔:“两位是……”

“沉谙,是我。”我赶紧出声,不想被赛卡门知道我的身份,我没有报出姓名,好在沉谙听出了我的声音,讶异地看着我:“嫂……”

“沉谙,我有些事想私下跟你谈。”我立即打断他。我才写过信给他,易沉谙想是猜出了我的来意,略一迟疑,对赛卡门道:“赛姑娘,在下有朋友来访,不能招呼姑娘……”他的语气很客气,可听在耳里却带着莫名的疏离。我好奇地看着他们,这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知道了,我这就走。”赛卡门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踏出门去。易沉谙走到院门前,望着门外怔了会神儿,才将院门关上,回头对我道:“嫂夫人,里面请!”

我和玉蝶儿踏进房去,玉蝶儿扮成了个随从的样子,一直没开口,跟在我身后。沉谙平静地给我奉上茶,坐到我对面,淡淡地道:“嫂夫人找我问云兄的病情么?”

我点点头,轻声道:“沉谙,我看过你的信,我相信你一定清楚云峥的病情。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应了云峥的要求才要瞒我,但我希望你能体谅我的心情。不弄清这件事,我不会安心的。”

“如果云兄对嫂夫人有所隐瞒,你会怨他么?”易沉谙看着我,静静地道。

“他若不想我知道,必有他的考量,我不会怨他。”我摇摇头,有些无奈地道,“我知道有些事,云峥不想让我知道,是为了我好。但是,在我看来,坦白的伤害比不明真相的痛苦更容易让人承受。我不怨他,不代表我不会担心,不会难过。他不让我知道,也不代表他的想法和做法就是正确的。我希望我的相公有事的时候,我能为他分担一些痛苦,而不是让他一个人去扛。”

易沉谙怔怔地看着我,眼中有一些迷惘,但更多的似乎是欣慰,半晌,才慎重地道:“嫂夫人,云兄能娶到嫂夫人为妻,一生无憾!”

“那么,你能告诉我,云峥真正的病因吗?”我诚挚地看着他,满怀期待。

“云兄是怎么跟你说的?”易沉谙看来已经被我说动了。我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他说他是中毒!”

“中毒……”易沉谙淡淡地笑了笑,微微一叹,“是呵,他一直以为他是中毒,直到你们这次返京之前,都以为自己是中毒。”

“返京之前?”我怔了怔,这么说,在返京之前,云峥仍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了?我吸了口气,心提到嗓子眼儿上:“不是毒,是蛊吗?”

易沉谙的眼中浮上一抹惊讶之色:“原来夫人已经知道了。”

他的回答让我感到绝望,我摇摇头,苦笑道:“我只是猜测,你接着讲。”

易沉谙将诧异之色压下,望着我缓缓道:“五年前,云兄托我查他所中之毒。我随师父学医多年,对毒药也颇有研究,却从未听闻过他中毒的这种症状。这几年,我不知道查阅了多少古籍,研究了多少医书毒经,都没有什么线索。一年多前,我在一本几乎失传的古籍中看到一段短短的只有十余字的关于南疆蛊毒的记载,引发了我的猜测。我虽然识毒不少,但对于南疆蛊毒,却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我立即动身去了南疆,想打听南疆蛊毒的情况。没想到这种神秘的蛊毒,即使是在南疆地区,懂的人也不多,我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打听出南疆有一个神秘的小部落,善养蛊虫。”

他停下来,似乎回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眉头蹙起来,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花了些心思接近那个部落,发现那个神秘部落的人的确善养毒虫,但也非人人都会养蛊。听族人说他们部族的养蛊之术代代秘传,只有巫师和蛊王才能学习蛊术,连族人都难窥全豹,外人根本无法探其究竟。”

我听得很专注,见他又停下来,轻声道:“那你不是很难打听到什么?”

“倒也不是。”易沉谙沉默了半晌,才道,“养蛊之术虽然是古老神秘,历来只有巫师和族长才能学习,但族人对蛊虫的品种和作用却是知晓的。”他又停下来,蹙着眉,似乎脑子里的思绪纷乱。我隐隐觉得,易沉谙在南疆寻求答案的那些日子,一定发生过一些令他感到十分痛苦的事,心中不由感到有些内疚,逼一个人去回想痛苦的往事,并不是我一贯为人处世的作风,但真相就在眼前,我不愿也不能放弃知晓的机会。

迟疑片刻,我轻声道:“你探听到云峥中的蛊毒了,是吗?”

“嗯。”易沉谙平复着思绪,接着道,“我在那个部族呆了差不多一年,终于打探到云峥中的毒,果真是一种奇特的蛊毒,一打听清楚,我立即起程回国,本想去沧都告诉云兄这蛊毒的情况,没想到去了才知道你们夫妇俩被皇上召进京,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我估算着走水路已经追不上你们,所以快马加鞭从陆路赶回京师,留了个口信给侯府的管事,让云兄一到京师便来找我。”

我想起我们刚到京城,云峥便带我到易沉谙的面摊儿去吃面,想来是那时候他已经收到易沉谙的留言,所以才去的,不过那晚我一直在场,没听到易沉谙对云峥说什么呀?随即蓦然想起易沉谙那晚似乎塞过什么东西给云峥,恍然道:“我记得你那天好像塞了什么东西给云峥,是不是就是写的那蛊毒的事儿?”

易沉谙看着我,点点头:“原来嫂夫人当时已经看到了?”

“这么说,云峥就是那天之后,知道自己是中了蛊,而不是中毒?”我怔怔回想起云峥那天之后的表现,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他知道自己中的是可怕的蛊毒,心中是什么感受?他有没有害怕过?他是不是掩饰着自己的忧虑和恐惧,却把温和的笑容留给我?

心痛得一阵阵抽搐,我的双手在衣袖底下用力交握着,捏着生疼。只听易沉谙低声道:“不错。”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道:“那么,云峥到底中的是什么蛊?”

易沉谙看着我,缓缓道:“云兄所中的,是一种最为奇特的蛊,名叫情蛊。”

情蛊?不是没有耳闻过这种蛊,前世在电视剧和武侠小说中,都久仰过情蛊的大名,相传是苗家女子以心血养成,用来控制情郎,独享爱情的奇蛊。绮罗怎么会对一个婴孩,使用这种蛊呢?要用也该用在云峥老爸的身上啊?

“何为情蛊?”玉蝶儿见我沉思不语,忍不住发问。易沉谙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情蛊,算是南疆蛊毒里最歹毒的蛊,中蛊者终生不能动情,否则便会受噬心之苦,痛不欲生。”

“不能动情?”我瞠大眼,怎么与我听过的情蛊不太一样?反倒像小龙女中的情花毒似的?易沉谙点点头,脸色有一丝沉重:“情有万千种,所以情蛊也有划分,而云兄所中的是情蛊里最可怕的‘无忧蛊’,中了这种蛊的人,要绝情灭爱,不单是不能动男女之情,连亲情和友情也会成为中蛊者的负担。”

“无忧蛊……”我身体的温度一点点退去,喃喃地道,“无情自无烦恼,自此无忧?”

“就是这个意思。”易沉谙点点头,“看来嫂夫人已经明白了。”

“可是人活于世,怎么可能做到无情无爱?只要心中有一点情绪的浮动,便会受那非人的痛苦,好歹毒的蛊!”我咬紧唇,云峥,这便是你历来清心寡欲的原因么?你不可以爱任何人,你不能拥有爱情、亲情、友情,否则你身体里的蛊虫便会作怪。什么人会这样对你?什么人会这样恨你?

“那么,这无忧蛊,能解么?”我握紧了双手,紧张地等待易沉谙的宣判,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2007、2、15

明天有事不能更新,后天公司就放假了,长假要回老家,春节期间家里事多,可能没有时间码字和更新了,向各位大大告假,请各位见谅。大家最近也不要来蹲坑了,二十五日才有更新。

第155章 情蛊(下)
章节字数:3866 更新时间:07-02-25 12:14

“施蛊者可解。”易沉谙轻轻蹙起了眉。

“没有别的方法了么?”施蛊者已经死了。那绮罗,怎么会施这么歹毒的蛊?不是说施蛊之术代代秘传么?难道绮罗与那部族的巫师或族长有什么关系?也许该让云家从这条线上查一查。

“还有一种方法,本来是绝无可能的,不过现在倒有一线希望。”易沉谙的表情有些奇怪,望着我的目光也有些迟疑。我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赶紧道:“什么方法?”

“这法子说来也简单,就是让中蛊者服用与心爱之人的紫河车,即可解。”易沉谙道。

“紫河车?”我怔了怔,“是什么东西?”

易沉谙一怔,随即笑起来:“就是胎衣。”

胎衣?那不就是胎盘?我惊讶地抚上小腹,那不是,等宝宝出生,云峥的蛊毒就能解了?心头顿时一阵狂喜:“这么简单吗?服了胎衣就能好吗?不用再做别的了?”

易沉谙见我表情狂喜,不禁微微一笑:“我查到的信息,就是这样。”

“那你怎么说这方法本来是绝无可能的?”我得了这个消息,心头顿时轻松下来,想起易沉谙之前的话,忍不住问道。

“无忧蛊是情蛊里最歹毒的一种,它不同于别的蛊毒,施蛊者一生只能养一只蛊,就算是南疆那个会下蛊的部族,也不会轻易给人下这种蛊。”易沉谙的脸色有丝苍白,“因为中蛊者动情越深,受的苦就最重,想爱人已是不易,能找到相互深爱之人,更是万难。而最重要的是,中蛊者若做不到绝情绝爱,蛊虫就会损伤他的身体,断绝他的生育功能,使他不能有子嗣。”

我蓦地抬头,瞪大眼看着他,低呼出声:“这怎么可能?”

手抚上小腹,我肚子里明明怀着云峥的孩子,怎么说他不能使女子受孕?那我肚子里怀的是什么?易沉谙脸上也闪过一丝疑惑:“至于嫂夫人为什么会怀上孩子,沉谙也感到困惑,最近也在仔细查阅在南疆整理的笔记,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我查出的结果的确是这样记载的,也许是嫂夫人福泽深厚,当是云兄大幸!”

我的脑子很乱,只觉得有很多纷乱的线头,一个个的闪涌出来,却差一个连贯起来的东西。我抚了抚额头,甩开脑子里那些零乱的碎片,想了想,又道:“沉谙,傅先生的医术高明么?”

“他能帮云兄控制住蛊毒这么多年,医术方面应当有其过人之处。”易沉谙看了看我,“嫂夫人有什么疑惑吗?”

“为什么我问他云峥是不是中蛊,他一口就否认了呢?”我蹙着眉,“既然他医术高明,又是专职为云峥诊病的,这些年来,就没有查证过云峥身中的奇蛊吗?这似乎不是一个行医者该有的态度。”不知为何,我心里对傅先生总是存了一丝疑虑,让我对他不能尽信。

易沉谙沉默半晌,才轻声道:“如果让我猜测,也许他不是不查证,而是一早就清楚了。”

“你是说他一早就知道云峥中的是无忧蛊?”蓦地想起他一再强调要让云峥保持平和淡然的心境,越想也越发觉得是如此,“那他为何要隐瞒云家呢?说出真相,不是更利于云峥的诊治么?”

“嫂夫人,你认为谁可以欺瞒永乐侯?”易沉谙笑了笑,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恍然,的确,老爷子怎么会容人骗他?也许老爷子早就知道云峥身中的是治不好的奇蛊,怕云峥丧失希望,才不敢告诉他,说不定傅先生瞒隐真相还是老爷子授意的。只是他们都没有料到,云峥早就对自己中的“毒”产生了怀疑,甚至避开老爷子的耳目,暗中让易沉谙帮忙调查。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一趟出门的收获实在是太大了。如今我知道云峥的蛊毒可解,再不必受那种提心吊胆的折磨。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抬眼看着易沉谙,轻声道:“沉谙,云峥是否已经知道胎衣可解他的蛊毒?”

“嗯。”易沉谙点点头。我忍不住猜测起当初他以为自己不能有孩子,是怎样的心情?以为自己蛊毒无解,蛊毒发作一日早过一日,又是怎样的心情?无忧蛊虽然与情花毒一样,都是中者不能动情,但情花是不能想起心爱的人,不能思念心爱的人,否则立即就会毒发。无忧蛊则是感觉到了中蛊者的情动,齐聚在月圆之夜一齐爆发。之前云峥清心寡欲,友情和亲情都是比较容易控制的,所以蛊毒也相对容易控制,可是,云峥没有想到会遇到我,没有想到会爱上我,他对我的爱越深,情越浓,那蛊毒就会越来越难控制,所以此次才会提前毒发,而且发作频率将会一次比一次高。

我闭上眼睛,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云峥对我的感情,也许云峥最初,其实并没有想到会爱上我,他娶我,或许只是怜悯我的处境,或许只是满足老爷子的愿望,非关爱情,就如同我嫁给他的时候,同样只是把他当成了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可以让我心灵平静的避风港。只是,在日日夜夜的相处之中,我们都渐渐受对方吸引,被对方打动,于是,那颗叫做爱情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待到他蛊毒提前发作,才惊觉情根早已深种。

好在,这蛊毒终是能解,云峥知道我有喜的时候,肯定是没有预料到的狂喜吧?不只是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应该还有知道自己能恢复健康的喜悦吧?我的唇角微微上扬,云峥,你不想我知道,不告诉我这么多,是怕我担忧吗?你真傻呵,云峥。在你知道我怀孕后,就应该把全部的事实告诉我,害我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回去我一定要惩罚你。

“嫂夫人……”易沉谙见我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迟疑片刻,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我要对嫂夫人说明。”

“什么?”我看着他,见他一脸凝重,不由怔了怔。易沉谙想了想,终于还是说出来:“爱人的胎衣虽然能解云兄的蛊毒,可是一旦蛊毒开始提前发作,就必须在三个月的时间内解毒,否则就算有胎衣也没有用了。”

我怔住,我现在仅怀胎五月,三个月之后是八个月,孩子如果不能在三个月内出生,一样不能救云峥,是这个意思吗?怪不得易沉谙说出这个方法的时候,表情那么奇怪。不!我一定要救他!我不能失去云峥!我的宝宝也不能失去父亲!定定地看着易沉谙,我沉声道:“沉谙,我请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嫂夫人请讲。”易沉谙道,“沉谙力所能及之事,一定义不容辞。”

“你医术精湛,定知道怎么才能让我提前将孩子生下来,是不是?”我目光坚定地望着他,“我想你在我怀孕第八个月的时候,帮我将宝宝催生出来。”

“不可!”玉蝶儿和易沉谙大吃一惊,同时出声。易沉谙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摇头道:“催生之法过于危险,如果提前将孩子生出来,孩子相当于早产,不足月的孩子以后体弱多病不说,嫂夫人一定有性命之忧。”

这个,云峥想必也同样知道吧?可他隐瞒不说,是因为他绝不会同意我用这样的方法。我的眼睛涩起来,云峥,你无时无刻不在为我着想,是因为这样,你才让易沉谙隐瞒你中蛊的真相,是吗?

“云家的经济能力,能照顾好一个体弱的孩子。”我知道早产儿照顾得好的话,长大后一样能健健康康,云峥虽然体弱,但他体弱的根本原因不是早产而是中蛊,“至于我,我相信我可以撑过去,只要想到云峥,我一定能撑过去。沉谙,我不能让云峥出事,我需要他,我的宝宝也需要他。”

“嫂夫人……”易沉谙怔怔地看着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我站起来,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沉谙,拜托你!”

“嫂夫人!”他赶紧站起来扶我。我抬眼望着他为难的表情,目光无比坚定:“沉谙,云峥的朋友不多,我信任你,也相信你一定会尽力保我和孩子的安全,所以才拜托你。我心意已决,你无需再劝我。如果你不答应,我可以找别的大夫。”

他的神情震动,半晌,才苦笑道:“嫂夫人如此坚决,让沉谙如何拒绝。”

我的唇角微微上扬:“谢谢你,沉谙。”

“在下写张药方给嫂夫人,从今天开始,嫂夫人按我开的药方服药,增强体质,帮助降低催产时的危险。”他既已答应帮我,也抛开了包袱,全力对策,我心中无比感激,连声道谢。易沉谙将药方写好递给我,我仔细看了看药方,慎重地将药方收进荷包里,舒了口气,微笑道:“这件事,请别让云峥知道。”

“沉谙明白,不过嫂夫人的身体状况,要定期让人通知给我知晓。”易沉谙慎重地道。我点点头,看了玉蝶儿一眼,笑道:“我会定期让他来告诉你的。”

玉蝶儿看着我苦笑,我想了想,又问易沉谙:“如果想让云峥这三个月的蛊毒不会再提前发作,可有什么法子?”

易沉谙摇摇头,表示无法,却听到玉蝶儿道:“你不见他不就行了?”

我想了想,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见他,云峥就会没事了吗?他只怕会更担心我,无忧蛊若感应到他的情绪,一样会发作。而且,我不能让云峥知道我已经知晓了他中蛊的秘密,否则他不会同意催生的法子。”

两人都沉默了。辞别了易沉谙,在玉蝶儿的掩护下偷偷摸摸地潜回侯府,我躲在花园里将易容的妆拭净,玉蝶儿叮嘱我万事小心,然后离开。我理了理头发,赶紧回房,宁儿见我回来,大喜过望,上前帮我脱掉锦裘,一边儿轻声道:“少夫人,您可回来了,刚刚少爷醒了还问您来着。”

“你没说我出去了吧?”我赶紧道。宁儿摇摇头:“我说您去看金莎小姐了,少爷喝了药,又睡了。”

我松了口气,转进内屋。云峥在床上沉睡着,我坐到床沿去,轻轻握住云峥的手。他的眉头微蹙着,我伸手抚平他额上那几道浅浅的纹路。云峥,你不想我知道,我便装作不知道,只要你安心,我可以表现出最快乐、最无忧的样子给你看,只要你安心。我望着他沉睡的脸,唇角溢出温柔的浅笑。

第156章 奇花
章节字数:4423 更新时间:07-03-06 12:12

寂惊云将福生送回来了。

福生回来之后,越发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是金莎也不能让他展颜一笑,我试着想从他口中问出点审讯的情况,可是福生什么也不肯说,只偶尔会从嘴里冒出一两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黯然地看着他,怕触及他心里的痛处,也不敢过于逼他。我也很想知道,很想亲口问问那个假蔚相,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这样对周大婶?蔚相行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云家的隐执事送来一个消息,当日在刑部外巷围捕蔚家大哥的那队官兵,被皇帝编成了一支忠勇先锋队,派去了东海抗倭军,日前已经出发了。

我的心一寸寸凉下去,皇帝果然不会放过他们,那么多人,他自然不会那么直接全部杀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最正常的处理手法,就是派到边疆,编成敢死队当炮灰。那么,蔚家大哥的死期,是不是也近了?

我的心被懊悔啃噬着,我本来可以一早劝服蔚家大哥不要去劫狱,只要我提前告诉蔚家大哥现在这个蔚相是假冒的,可是我害怕,害怕暴露自己是蔚蓝雪的身份。以蔚家大哥的脾气,即便我告诉他这个事实,他也一定会亲自去求证,除非我完全解开他的疑惑,这就要我必须承认自己是蔚蓝雪。我甚至怀疑,蔚家大哥是不是一直就认定我是蔚蓝雪,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是什么叶海花,毕竟当初他亲眼目睹过我胸上的黑痣,那是不能否认这具身体是蔚蓝雪的铁一般的事实。他隐忍着,没有揭穿我,或许只是在等一个机会,逼我亲口承认。

越想越觉得恐惧,我对我身边的人,到底了解多少?如果蔚家大哥从来没有认为我是叶海花,那他一定会怀疑,我为什么会沦落到青楼?宫里的德妃是谁?蔚相为何没有找我?只要他心中存了这些疑惑,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影响他劫狱的决定。他甚至有可能已经暗中调查了一些什么,劫狱,也许是他逼我说出真相的一步棋。

我想了无数种方法,但要想没有后患地救出蔚家大哥,都不太可能,特别在云峥身体状况这么差的情况下,我不能再给他惹麻烦,给他添乱。平安过府来学琴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写了封信托她带给寂将军,希望寂将军能帮忙,在皇上处置蔚家大哥之前,让我见他一面。我在信中还拜托他在适当的时候,替蔚家大哥求求情。虽然知道有些强人所难,却是我所能做的全部了。

心事重重地考虑着蔚家大哥的事,在云峥面前却展露着滴水不漏的笑脸。转眼迎来了腊八节,我强打起精神,安排下人们布置祭祀祖先和神灵的事宜。厨房送来的腊八粥算是让我开了眼界,粥里有红枣、莲子、核桃、花生、杏仁这些寻常物不说,竟然还有葡萄这样的水果,也不知道云家是怎么弄来的,粥里放的果脯竟达二十多种,而且极为讲究,干果都事先雕成了动物花草等形状,粥面上还盖了一个“果狮”,就是用脆枣、核桃仁、杏仁等果子用糖粘连在一起做成的狮子状的装饰。

敬神祭祖之后,要在上午之前把粥赠送给亲友,我们已经收到一些朝中官员府上送来的腊八粥了。云义拿出一张往年的名单,让我看看还有什么补充,我看了看,在名单上加了凤歌、寂府和蔚家大哥的名字,凤歌不想看见我,我也不愿去打扰他,蔚家大哥虽然在牢里,我也希望他能沾一点腊八节的好运。

做完这一切,我才回房去,和云峥两人安安静静地喝粥。我不喜甜食,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便搁了碗,托着腮看云峥。他见我停下来,也搁了调羹,笑道:“不喜欢也多吃一点,这粥对身子好。”

那倒是,我现在肚子里多了块肉,不能因为自己挑嘴不顾宝宝的营养。我听话地拿起调羹,舀了一勺粥往嘴里送,强迫自己把粥吃完,抬眼见云峥微笑着看我,忍不住撒娇道:“我吃完了,你赏我什么?”

“再吃一碗,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云峥神秘地笑了笑。我好奇地道:“是什么?”

“吃完了再告诉你。”云峥的表情引发了我强烈的好奇心,我赶紧让宁儿再盛了碗粥给我,大口大口地吃完,然后把空碗举给云峥看:“吃完了。”

他微微一笑,起身走到书架前,在最底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碧玉盒子递给我。我好奇地打开盒盖,才刚刚启了一条缝儿,盒子里已经飘出一缕清雅的奇香,好闻得不得了。我赶紧打开盒子,见灿金色的锻面上放着一朵碗口大的莹白色花朵,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花,雍容如牡丹、华贵如芙蓉、清雅如莲、高洁如兰,花的莹白色如玉般温润,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夺人心魄的美丽。

我屏住呼吸,心中满是惊叹,半晌,才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是什么花?”

“这花名叫雪藤子。”云峥微笑道,“世间只得一株,生长在冰天雪地的辰星国一座万丈悬崖边上,一甲子开花一次,一次只开一朵,极不易采得,历来为辰星国皇室私有。”

“这么珍贵?”我讶异地看着那朵花,“为什么要送给我?”

“这花的功用是驻颜美容,传闻它有返老还童之效,白发变黑之功。”云峥微笑着解释,“你不是很想让月公子恢复昔日的风采么?”

我怔怔地看着云峥,我为凤歌的一夜白头感到难过,原来云峥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竟然暗地里找来这么珍贵的花。这雪藤子若真有此奇效,又是辰星国皇室的私有物,只怕是持有者心头的宝贝,云峥要费多大的功夫才寻得来?

我盖上盒盖,将盒子放到桌上,喉咙一哽。云峥见我脸色不对,微微一怔:“叶儿,怎么了?”

“傻瓜,你整天在想什么?你就不能少想些事情吗?”我扑到他怀里去,云峥失措地抱住我,我的泪滑下来,“云峥……”你处处都在为我着想,却不知道我根本不要你为我作那么多打算,我只想你好好的,你好好的,我才会好好的。

“叶儿……”他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柔声道,“别难过,我没有很费神,真的,不过是花一点钱罢了……”

我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润湿了他的衣襟,云峥拥紧我,低声哄我。我听着他胸口传来的快速的心跳声,突然醒悟到不能让他的情绪太过起伏,赶紧擦了眼泪,抬头笑道:“我很喜欢这礼物,谢谢!”

他擦干我脸上的泪痕,微笑道:“喜欢就好,你让人给月公子送过去吧。”

我点了点头,走到书桌前,给凤歌写了张便笺,下笔前迟疑了片刻,终是没能写出那些问候寒喧的话,半晌,只写了一句“玉盒里是雪藤子,对白发之症有良效,望使用,以宽吾心。”

将便笺用信封装好,连同玉盒用丝巾包起来,让云德替我送到浣月居去。自从上次月娘警告我不要再见凤歌之后,我便没有再去找过凤歌,如果他看到我真的那么痛苦,那就不见吧,有些朋友,本就是拿来记在心里的。

这厢刚把事情安排完,宫里差人送来了皇帝和太后赐的“七宝五味粥”。刚送走宫里的人,寂家又差人送粥来了,让我没想到的是,竟是寂惊云亲自前来,赶紧迎出去,将寂惊云请至花厅:“送粥这样的小事,将军怎么亲自来了?”

“不送粥,我也要跑这一趟的。”寂惊云微笑道,“云夫人,你托平安带的信,我收到了。”

我的心顿时提起来,紧张地看着他:“将军……”

“夫人在信上建议皇上将蔚公子收为己用,让他戴罪立功,我也禀告了皇上。”寂惊云笑了笑。我忐忑不安地道:“那皇上如何说?”

“皇上虽然没有点头,却也没有立即拒绝。”寂惊云道。我眼睛一亮,那说明蔚家大哥这件事还有转寰的余地。寂惊云看我充满希望的眼神,微笑道:“还有就是,今儿是腊八节,皇上准了你去刑部大牢看蔚公子。”

“真的?”我又惊又喜,“这是真的?”

寂惊云点头,我心里充满感激:“谢谢你,寂将军!啊,也请你代我谢谢皇上!”

带了腊八粥随寂惊云去了刑部,蔚家大哥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牢房的环境还不算太恶劣,看来寂将军真是上了心的。见我进去,蔚家大哥怔了怔,从床上翻身而起:“叶儿……”寂惊云看了蔚家大哥一眼,对我道:“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寂惊云掩了牢门,我望着蔚家大哥,上前两步:“大哥,你……”他仍旧穿着那晚劫狱的夜行衣,手脚都上有铁镣,本想问一句你还好吗?却觉得是些多余的废话,关在这里能好到哪里去?而且还生死未卜,不过他的脸色倒还好。

“让你担心了,抱歉。”蔚家大哥迟疑半刻,嗫嚅道。我摇摇头,想了想,道:“大哥,皇上审讯过你了没有?”

“还没有。”蔚家大哥摇头。还没有审讯,皇上在想什么呢?他能雷厉风行地将那队官兵处置了,为什么还不对蔚家大哥作处置?我忐忑地道:“那假蔚相的事,你知道了?”

“嗯。皇上审讯他的时候,让我在场听了。”蔚家大哥的脸色凝重,双目中闪出一串冷冽的寒星,“父亲大人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我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

“皇上审完那个假蔚相,可有什么表示?”我蹙眉道。你查什么?你自己都自身难保!皇上迟迟不处置蔚家大哥,不知道是否和假蔚相一事有关,毕竟这件事又生出了变化,皇帝如果想弄清假蔚相身后的那股势力,他原先的计划肯定要做一些调整。也许这会是蔚家大哥生存的机会。

“皇上没说什么。”蔚家大哥想了想,又道,“皇上骂我糊涂,让我想清楚自己的立场。”

有门了!我心中一喜,赶紧道:“大哥,你给皇上请罪吧!让皇上把这件事交给你去查,皇上也许就不会治你这次企图劫狱之罪了。”皇帝自己当然也能派人去查,但我相信在这件事上任何人都不会像蔚家大哥那样尽心尽力,反正又不损害皇帝什么利益,皇帝何乐而不为?

“你的意思,是要我归顺皇上?”蔚家大哥怔了怔,蹙起了眉。

“什么归顺?你本来就是皇上的臣民,效忠皇上本来就是本分。”我想起他以前行刺皇帝一事,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怕他与皇帝之间有极大的心结,但他与皇帝作对,能有什么好处?才智比不过人家,心机比不过人家,权势比不过人家,凭什么跟人家斗?我慎重地道:“大哥,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看待皇上的,但你要记住,对这个国家来说,他绝对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人,没人会比他做得更好,何况,他还是你的妹夫,你不该对他抱有成见!”如果当初他行刺皇帝是单纯地想阻止蔚蓝雪嫁给皇帝,那现在木已成舟,就算他心里认定我才是蔚蓝雪,也与皇帝没什么关系了,应该把这个心结放下了吧?

“妹夫?”蔚家大哥定定地看着我,语气有一丝怪异。我有些心虚,吱唔道:“是你妹夫啊……”表面上的妹夫。

蔚家大哥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我拉住他的衣袖,恳求道:“大哥……”

蔚家大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我会给皇上请罪的。”

我舒了口气,蔚家大哥既然答应了我,就一定不会反悔。皇上那边好像也有些松动了,他权衡一下利弊,应该会觉得让蔚家大哥戴罪立功对他来说绝不吃亏,我再拜托寂将军说说好话,这事也许真的可以圆满解决。


第157章 替身
章节字数:3795 更新时间:07-03-06 12:13

步出牢房,见寂惊云负手而立,笑了笑:“妾身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将军。”我与蔚家大哥的谈话,寂惊云肯定听到了吧,不过,我本来就是想让他听到的,有些话,甚至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再说明了。

“云夫人言重了。”寂惊云保持着一惯的谦和有礼,“我送夫人出去!”

我走了两步,停下来,转身道:“寂将军,妾身还有个不情之请。”

“夫人请讲!”寂惊云颔首道。我轻声道:“妾身能否见一见周景赟?”我很想代福生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周大婶母子,他到底说了什么令周大婶自杀?

“这……”寂惊云迟疑了,我见状赶紧道:“如果将军为难就算了,我也没什么非见他不可的原因。”

“倒也无妨。”寂惊云笑了笑,“夫人请随我来。”

周景赟也是单独关在单间牢房里,条件与蔚家大哥那间差不多,但与蔚家大哥不同的是,他手脚上没有铁镣锁着,却容颜憔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寂惊云陪我进去,也不出去,就守在牢房里。周景赟见我们进来,面色无波,依旧坐在床上,不再看我们一眼。

我看着他,沉声道:“周景赟?”

他眼皮也不眨一下,像是没听到我说话似的,我吸了口气,淡淡地道:“我今儿来,只是想替福生问一句话,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听到福生的名字,他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抬头望着我:“福生他……,好吗?”

“在你眼里,什么才叫做好?”我冷淡地道,“你以为,有你这样的父亲,他能好到哪里去?”

“是呵,如果没有我这样的父亲,福生一定会过得比较快乐吧,因为他有那样好的母亲……”周景赟的神情恍惚起来,唇边噙起一抹迷离的笑容,“我还记得,最初见到她母亲的时候,她是那样温柔、胆小,常常偷偷跑到私塾的窗外,听我给学生上课,被我发现了,脸红得像苹果一样,转头羞怯地跑了,像一头小鹿那样纯真和可爱,每天,等她来窗外偷听,变成我最渴望的事,那样美好的日子……”

“那样美好的日子,你为什么要抛弃?”我打断他,冷冷地道,“那样纯真的女子,你为什么要抛弃?”

“我想给她更好的生活,我家里很穷,不想她跟着我吃苦受罪。”周景赟的思绪显然还沉浸在回忆当中,“她家里反对我们来往,说除非我有一天出人头地赚了大钱,否则别想把她娶进门。我知道,她不在乎家里人的反对,也不在乎跟着我挨穷吃苦,可是我是个男人,如果不能给心爱的人带来幸福,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幸福?什么才叫做幸福?对有些人来说,也许穿金戴银,一生享受荣华富贵叫做幸福。可对有些人来说,只要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就算是吃糠咽菜,也是幸福。这些男人擅自做着自以为是的决定,却忘了问对方,什么才是对方真正想要的幸福。

“所以你离开她,去追求以为能带给她幸福的生活?”我的唇冷冷一撇,语气有丝讽刺,“看来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生活,可是你带给她幸福了吗?”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生活?”周景赟的脸抽搐了一下,眼睛里闪着怪异的扭曲的光芒,“不,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生活,你知道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那简直是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我怔了怔,没有开口,只听到他接着道:“我跟着那个贵人上京,以为他真的是赏识我的才学,等见到他领我去见的人,才知道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那个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举手投足充满官威,原来他竟然是当朝丞相,他跟我说,他让他的心腹管家接我上京,是要我做他的替身,替他出席一些他不能亲自出席的场合!”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想不到天下间竟真有长得如此相像之人?这周景赟果真是蔚锦岚自己找来的,有了这样一个分身,蔚锦岚可以暗中策谋很多事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那蔚锦岚想必清楚自己做的坏事太多,才要养这么一个替身,必要时推他出去做替死鬼。周景赟的脸扭曲起来,眼中盛满恐惧:“我本来以为当这样一个权贵的替身,也不算什么坏事,只要有钱赚就行了,觉得不好了走就是,就答应了他的要求。没想到他竟然让人给我灌了一瓶毒药,说如果我乖乖听话,一切按他的吩咐做,就定期给我解药,否则就让我毒发身亡。我至此才知道,自己不可能脱身了。”

这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这周景赟直到被人喂了毒药才醒悟过来,已经太迟了。周景赟的脸抽搐着,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喘着粗气道:“蔚锦岚把我像狗一样关到一间暗无天日的密室里,每天要我模仿他的神态、语气、动作,还有字迹。只要我稍微做得不好,没有达到他的要求,就会挨一顿毒打,还不给我饭吃。只是这样还不算,他还用那些恶毒的话羞辱我、讽刺我,说我是他养的一条狗。我一开始也想反抗,可是却捱不过毒发时的痛苦,那种全身仿佛被人凌迟一样的痛苦,逼着我不得不向他低头。为了少挨些打骂,少挨饿,我只有拼命去学他的一切,两年后,终于把他的言行举止神态学了个十足十……”

我漠然地听着,心里却对他没有半分同情。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有什么苦果就该自己来尝。你本可以在济州娶了心爱的姑娘,过幸福的日子,纵使她家里反对,可你们不是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了么?你不会单纯到以为做了这种事以后女方不会怀孕吧?是你自己不满足于目前的生活,要上京求富贵。人往高处走,这本没有错,错就错在你既然要走,为什么还要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周景赟似乎也没想听我说什么,只瞪着眼睛,面目狰狞地径直往下讲:“他见我把他的神情举止学得差不多了,就拿出一本册子,竟是蔚家上下的名册,等我把名册上的资料背熟了,他就把我从暗无天日的密室里放出来,让他的心腹管家跟着我,让我在蔚家上下面前扮演他。原来他关着我的地方,竟然是他寝室的地牢。我过了整整两年不见天日的生活,出了地牢才发现,原来这个蔚锦岚住的房子竟然这么大,过的日子竟然这么舒服,每天吃着山珍海味,有这么多下人服侍,可是他是怎么对我的,他完全把我当成了一条狗,那一刻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地住在这间屋子里,成为这里的主人,我要让蔚锦岚也过一过我曾经过过的日子……”

我静静地看着周景赟,他的双目赤红,披头散发,神情扭曲,就像一个疯子,他又何尝不是疯子,他的心早就疯了!只怕他那时起,已经暗下决心要反咬蔚锦岚一口,若说以前假扮蔚锦岚,是蔚锦岚逼他,可那以后,只怕是他自己处心积虑地收集一切对他有利的情报,等待着一个反客为主、李代桃僵的机会。

周景赟“桀桀”怪笑着,喘着粗气,陶醉地道:“我第一次在蔚家上下面前扮演蔚锦岚,就扮得很成功,没有一个人发现我是假的。蔚锦岚自己也对我的表现很满意,从此之后,他每个月都会放我出地牢几次,让我在众人面前扮演他。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我是真正的丞相大人,那种所有人对你毕恭毕敬的样子,真是过瘾。然后蔚锦岚让我在地牢里开始学一些官场的礼仪,记住一些朝廷官员的名字和资料,这样又过了两年,蔚锦岚第一次让他的心腹管家,带我到了外面,参加一个官员的送别宴……”

蔚锦岚那时候已经开始放心了吧?这个人已经完全成为他的奴隶,先是拿他当狗一样养,把他的尊严和人格完全粉碎,让他对自己绝对的恐惧,绝对的服从,然后让他扮演自己,偶尔过一过人上人的生活,他已经离不开扮演蔚丞相所带来的那种从最底层一跃上天堂的飘缈的虚荣和满足感,所以也不怕他胡言乱语。这个蔚锦岚,真是太可怕了。

“接下来这几年,我扮演他的次数越多,知晓他的事情就越多,扮起他来越发神似,有时候,就连他的心腹管家也分不清我们两个,我知道,我反客为主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只等一个机会,我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我就可以代替他成为蔚丞相,当然在这之前,我要先弄到我身中之毒的解药!”周景赟双眼闪着疯狂的光芒,怪笑道,“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有一天,地牢的门突然开了,我本以为是蔚锦岚要我又去扮演他,没想到却是一个黑衣蒙面人擒着蔚锦岚的脖子走进来,他见到我,眼神震惊极了,用剑指着我们的脖子,厉声喝问我们谁才是蔚锦岚,蔚锦岚那恶人竟然说我才是蔚锦岚,我大声否认,将我是替身的事告诉给他。黑衣人难辨真伪,将我们俩一起抓走,关了起来。”

我身子颤了颤,那个黑衣人,就是楚殇吧?他来寻蔚锦岚报仇,却被他发现了蔚相寝室里的地牢,和地牢里的替身。我握紧了手,掩饰心中的震动,那是否就是蔚蓝雪被掳走的那一天?只听到周景赟怪笑道:“那黑衣人一定是蔚锦岚的仇人,因为他看蔚锦岚的眼神就像一头野兽,恨不得立即将他撕成碎片吞进吐子里去,黑衣人听了我说的情况,没有立即动手,大概去了济州调查,过了不久,我身上的毒发了,黑衣人确定了我不是蔚锦岚,就跟我谈了一个条件。他可以不杀我放走我,还可以帮我解了身上的毒,但我要答应他继续假扮蔚锦岚,而且要听他的命令。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反正是做傀儡,做蔚锦岚的傀儡我见不得光,做黑衣人的傀儡我可以马上变成蔚丞相。黑衣人果真守信用,不但解了我的毒,还把我送回相府,他要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蔚锦岚女儿的丫鬟采凝假扮她入宫,成为德妃!”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踉跄退后一步,我全身发冷,冷汗一颗一颗冒出来,脑中只得一个念头,完了,皇帝知道德贵妃是假的了,完了……

第158章 重逢
章节字数:3585 更新时间:07-03-06 12:14

怪不得刚才蔚家大哥听到我说皇帝是他“妹夫”时脸色那么怪,原来他们都已经知道宫中的德贵妃是假的了。那,他们是不是也同样知道了我这副身子才是蔚蓝雪?

“云夫人!”寂惊云见我身子发颤,赶紧扶住我,“夫人没事吧?”

“没事!”我站直身子,费力地吞了一口唾沫,强自镇定地道,“这些事太让人震惊了,简直是匪夷所思。”

寂惊云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我对他展开一个难看的笑容。却听到周景赟冷笑道:“如果这些事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也觉得匪夷所思。奇怪的是,那个黑衣人只交待我做了这么一件事,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我咬紧唇,他当然不会出现,他在那一个多月之后便死掉了。

“那蔚锦岚和他女儿到哪里去了?”我稳定了一下情绪,故意试探。周景赟轻哼道:“他们落到仇人手里还有什么好下场?黑衣人一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不马上杀了他们泄愤才怪。”

是吗?那皇帝会不会这样以为呢?心头一阵狂跳,我是不是应该存一些侥幸心理,他只是知道了宫里的德贵妃不是蔚蓝雪,但也不能说明我就是蔚蓝雪呀,也许皇帝认为蔚蓝雪已经死了?可是,皇上已经知道德贵妃是假的,只要他一审讯,恐怕不用多久,德贵妃就会把我是蔚蓝雪的事实说出来,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办?

顿时心乱如麻,再无心问周景赟任何问题,但周景赟自己却说上了瘾,喃喃自语道:“我一年多来,扮着蔚相,出入朝堂,好不风光,以为自己的好日子终于来了,没想到突然有一天,她竟然到相府找我,我开始完全没有认出她来,她跟我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变得那么苍老……”

我怔了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她”是周大婶,不禁寒声道:“你对周大婶儿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自杀?”

“我?我跟她说了我这些年的遭遇啊,我说我好不容易才过上这种好日子,让她不要来破坏,如果她揭穿我是假丞相,我就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啊……”他疯狂地笑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结果那个傻女人,她回去就自杀了,真是傻瓜,她甚至不告诉我他给我生了个儿子,那个傻瓜……”

我再也听不下去,转头离开牢房。这与我预料的结果一模一样,只是,我就是不甘心,我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我不愿想像当初周大婶听到他这番话是怎样的心情,当她知道自己一片痴心比不上情郎眼中的富贵荣华又是怎样的心情?当她决定牺牲自己成全情郎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陷进了掌心。傻女人,是呵,真是一个傻女人!

寂惊云跟出来,见我咬紧了唇,脸色难看至极,有些担忧地道:“云夫人……”

“将军,福生是不是也听到过他这番话?”我吸了口气,轻声道。

寂惊云沉默半晌,点点头。我闭了闭眼睛:“明白了。谢谢将军,妾身告辞。”

怪不得那孩子会那样,福生听到自己父亲说出这样的话,会受多大的打击?这个周景赟,简直该死到了极点!

回府之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福生的情绪,注意不在他面前提到周大婶和周景赟的事。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我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心灵的疮伤,只能让时间来渐渐抹平。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几日后周景赟没有被执行斩立决,皇上突然改变了主意,将他改判为流放都南岛。细细一想,我顿时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好一招引蛇出洞,外界的人并不知道这个蔚相是假的,皇帝也许跟周景赟达成了某些协议,将他的死刑改为流放,或许是为了引出控制周景赟的那股势力,因为周景赟自己也不知道控制他的势力到底是何方神圣。另一方面,还可以让当初跟蔚相一起做过坏事的凤太妃,提心吊胆,如果她按撩不住对蔚相出手,一定能让皇帝抓到把柄。这个皇帝,实在是太厉害了。

蔚家大哥请罪之后,皇帝以“仁孝感天,情有可原,未铸大错”的名义放了他,以示天子仁德之心。我不禁感叹,天子之言,真是金科玉律,皇帝要一个人死,要一个人生,真是随便他说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有什么人敢反对?什么人敢去强出头?蔚家大哥出狱后来看过我一次,然后便从京中消失,我知道他一定是暗中查探周景赟背后那股势力去了。楚殇已经死了,他能查到什么?不过这是让他免罪的关键因素,我自己不好说什么,只暗示他那股势力可能与无极门有关,至于他能不能领悟,我就帮不了他了。

我日日提心吊胆,担心皇帝会因为蔚蓝雪一事找我兴师问罪,可是皇帝竟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宫中也没传来德贵妃获罪的消息,只知道她继续被关在冷宫里。我捉摸不透皇帝的想法,索性不去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来说去,真正的蔚蓝雪在这件事上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受害者,皇帝凭什么为难她?只要皇帝一天不提,我也就装一天傻。

安安心心在侯府养胎,每天喝着易沉谙给我配的药,定期让玉蝶儿去易沉谙那里通报我的身体状况。云峥的身子一直病恹恹的,但也不像前段时间那么嗜睡了,让我安心的是,他中的蛊毒没有再提前发作过。只是月中时又进行了一次例诊,我坚持在在例诊室里整晚陪着他,看着云峥又一次受着那种非人的痛苦,我只恨不得立即将宝宝生出来,好让云峥少受点罪,可是不行,如果现在催生,宝宝会有危险。不管是云峥和宝宝,我都不能让他们出事,因为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转眼到了月底,过两天就是除夕了,老爷子也应该快到京城了。前几天收到老爷子的信,说是要赶在除夕夜之前回来过年,还说要带客人回来,这几日我天天让云义去城外等候老爷子的马车。在现代我很多年都不曾感受到过年的气氛了,就是除夕夜与平时也没什么不同,春节联欢晚会是早就不看的,年三十儿照旧泡在网上插科打诨。而这个时空则从进入腊月开始就要忙活年事,侯府是要彻底打扫干净的,窗户上要贴上喜庆的窗花,门口要贴上倒福和春联,房檐下要挂上圆圆的红灯笼,增添节日的气氛。前两天还祭了灶神,这些在现代几乎不再举行的民俗,让我觉得异常新鲜有趣。

“好不好看?”我放下剪子,把剪好的窗花展给云峥看。这是我这两天才跟宁儿和馨儿学的,我不会剪太复杂的花样,只能剪最简单的福字,不像她们一双巧手,可以剪出“龙凤呈祥”、“孔雀牡丹”、“五谷丰登”、“连年有余”这些精致优美繁琐的图案。不过我仍然十分得意,将我剪的福字贴满了我和云峥的房间。

“好看。”云峥笑着看我。我拿着窗花在屋里环视一圈,懊恼地道:“呀,没有地方贴了呢。”云峥见了满房的福字,只是笑。我眼珠儿一转,凑到云峥身边去:“老公,我想好了,就贴在这里!”

我把窗花按到云峥的胸口上,得意地笑。云峥无可奈何地笑道:“你真要贴在这里?”我按着窗花,笑眯眯地道:“在房里贴一下,出去就取下来,我可不想让你被下人们笑。”

云峥笑着捉住我的手,正笑闹间,宁儿跑进来,笑道:“少爷,少夫人,侯爷回来了!”

老爷子到了?我和云峥对望一眼,赶紧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往大门外走去。刚走出院子不远,已经看到老爷子在云德云义和两个随身小僮的簇拥下大步走过来了,我和云峥加快脚步迎过去,待看清老爷子身后紧跟着的那个人,身子一顿,顿时怔住了。

云峥觉察出我的异样,看了我一眼,抬眼一看,也是一怔,但顷刻间便回了神,唇角带着一丝笑容,拉着我走上前去,给老爷子行礼:“孙儿见过祖父,祖父一路辛苦了!”

“还好还好!”老爷子看到云峥就笑眯眯的,一脸关切,“之前叶丫头跟我说你的老毛病又发作了,现下觉得身子如何?”

“让祖父担心了,已无大碍。”云峥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对老爷子身后那人颔首,“安公子!”

那人欠了欠身,脸上依旧没有表情。老爷子看了他俩一眼,转头见我仍在发呆,笑道,“丫头,怎么不叫爷爷?”

“啊?”我回过神,赶紧将目光落到老爷子身上,笑了笑,“爷爷!”

老爷子的目光落到我的大肚子上,笑得合不拢嘴:“丫头,你真是我家峥儿的福星啊,爷爷要好好赏你!”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自在地看了老爷子身后那人一眼,见他垂着眼睑,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这当儿,一个小僮从他们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地站到那人身边,见到我,立即笑眯了眼,扑到我面前,甜甜地叫道:“叶姐姐!原来你真的在京城,看到你太高兴了!”

我赶紧扶住他,看清他的脸,笑了笑:“安生,好久不见!”

老爷子看了我们一眼,笑道:“行了,别忤在这儿,进屋再谈吧。远兮,你也来!”

“安生,走吧!”他叫上安生,跟着老爷子往前走去,我怔在原地,仍是没反应过来。安远兮怎么会跟老爷子在一起?又怎么会跟他来侯府?难道他就是老爷子在信上说的客人?云峥握住了我的手,我转过头,他对我笑了笑:“进去吧,你的疑问,祖父一定会解答的。”我笑了笑,任他牵着我的手,跟上前去。

第159章 兄弟(上)
章节字数:3832 更新时间:07-03-06 12:14

进了主厅,老爷子坐上首位,让我们依次在两旁的侧座坐下了,目光在我们几个身上转了一圈儿,将云峥的淡定、我的疑惑、安远兮的面无表情都一一收进眼里,轻咳了一声,才开口道:“你们都认识,也不用我介绍了。这次我带远兮回来,主要是有件事要跟大家宣布。”

我抬眼望着老爷子,见他脸色严肃,不由也慎重起来。老爷子见我们都盯着他了,才缓缓道:“远兮是云弈的骨肉,我带他回来认祖归宗,以后,远兮就是侯府的二少爷!”

我怔了怔,有点回不过神来。老爷子的意思是,安远兮是云峥的父亲在外面生的私生子?那他跟云峥岂不是兄弟?转头看向云峥,见他只是眼中略为闪过一丝诧色,随即对老爷子点点头:“峥儿明白了。”我的手指有些冰凉,脑子里乱成一团,惊怔不已,老天,你在给我开玩笑吗?若是如此,他兄弟二人以后如何自处?我以后如何面对安远兮?

“丫头?”老爷子见我怔怔出神,出声唤我,“发什么呆?”

我回过神,勉强一笑:“我没事,爷爷。”

“嗯,过两年就是除夕了,我准备初一给远兮举行认祖仪式。”老爷子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这之前要先陈情给皇上,还要请些亲朋好友观礼,所以这两天要辛苦你了。”

“好,我一会儿和德、义两位管事商量一下,看怎么准备。”我镇定了一下情绪,点点头。云峥看了我一眼,出声道:“祖父,叶儿身子不便,这些事交给两位管事去办吧。”

老爷子看了看我,唇角勾起来:“丫头,峥儿还真是护着你。罢了,我一会儿跟两位管事交待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老爷子话里有话,我不好接话,只得笑了笑:“爷爷,你们一路辛苦了,我让人准备热水给你们沐浴,您的房间我早就让人收拾好了。安……,小叔暂时住到‘怡园’如何?”

“行。”老爷子点点头,对云峥道,“峥儿,你身子不好,回房歇着吧。云义,你带二少爷去‘怡园’。”

我随云峥回房,云峥握着我的手,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云峥好涵养,并不当着安远兮的面对老爷子刨根问底,不知道他面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是什么样的心情?而这个“弟弟”甚至曾经是他妻子的情人。纵然我知道我的一切过往云峥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我仍然免不了有些心虚。

我垂头看着地面,任他牵着我往前走,在心里挣扎半天,怯怯地出声:“云峥……”

“嗯?”他站住,转头看我,脸上有丝歉然,“我走太快了吗?”

“没有……”我赶紧摇头,忐忑地望着他,“云峥,你是不是不高兴?”

他静静地看着我,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微微一叹:“叶儿,你对我没有信心吗?”

“不是!”我急忙否认,顿时后悔起刚刚说的话,我又用现代人的心思来揣度别人,但我的云峥,永远不是别人,“对不起……”

“傻瓜……”他轻轻抚了抚我的脸,将我脸侧垂下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罢了,我有些累,自己回房,你去祖父那里吧。”

“呃?”我怔怔地看着他,他淡淡一笑:“你一定还有些疑惑,我清楚你的性子,不弄清楚是不会甘心的。”

我的脸微微有些作烧,云峥真是太了解我了。他松开我的手,柔声道:“去吧。”

他转身回房,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转过庭院,再也看不见,才猛地回过神来。转身往老爷子院子里走,才踏进院子,见老爷子的随身小女僮锦儿迎过来,笑眯眯地道:“少夫人,侯爷正等着您呢。”

得,看来老爷子也把我的脾气摸得清清楚楚,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锦儿进了房,老爷子坐在软榻上喝茶,见我进去,微微一笑:“丫头,我就知道你还会倒回来,过来坐。”

我浅笑着走上前去,坐到他的侧对面,一个言不由衷的马屁拍过去:“爷爷真是神机妙算,这世上再没有比爷爷更聪明的人了。”

“你这丫头,就是嘴乖。”老爷子半真半假地接受了我的奉承,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说吧,你有什么疑问,都问出来!”

“爷爷,云峥身上中的毒,您是不是一早就清楚了?”我开门见山地道,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瞒着云峥什么?”

老爷子怔了怔,望着我的眼睛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失笑道:“你竟是问我这个?我还以为你是来问我远兮的事呢。”

“那件事我也会问,但云峥的事更重要。”我心里有一丝不快,老爷子不会是存心试探我吧?他也是清楚我与安远兮的事的,这会儿把他带回侯府,难道怕我跟他纠缠不清么?

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丫头,你既然这样问我,恐怕对峥儿身中的毒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吧?”

“爷爷何必搪塞我。”我静静地看着他,淡淡地道,“我们总归是一家人,难道爷爷对家人还要用对外人那套虚以委蛇吗?”

我对云峥那份心,比起你来只会多,不会少。安静地用眼睛坚定地传达着这个信息,老爷子缓缓地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半晌,微微点了点头:“不错,我对峥儿身中的毒,早就清楚了,那是南疆的奇蛊‘无忧蛊’。”

“是您让傅先生对云峥作隐瞒的?”我继续求证,见他颔首,我微微点了点头,证明易沉谙和我之前的猜测都是正确的,傅先生的确是按老爷子的吩咐做事,不是心怀叵测。弄清这一点,我对傅先生的戒心才算是放下来。

“爷爷既然知道云峥中的是不能动情的‘无忧蛊’,当初为何要让我嫁给云峥呢?”即使云峥娶了我未必一定会爱上我,但以云峥的性格,肯定会善待我,最少会拿我当朋友,这一样会加重云峥的病情,老爷子即使看中我有点经商的小手段和一些新奇点子,想让我帮他,也可以有别的法子,比如可以花重金请我当个幕僚什么的,何必一定要冒险让云峥把我娶进门呢?

“我就知道最后一定瞒不过你这丫头。”老爷子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眼神中却透出几分得色,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又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我让峥儿娶你,是因为峥儿只能娶你。”

我蹙起眉,越发不解。老爷子笑了笑:“你既知道峥儿中的是‘无忧蛊’,怎么解蛊,想必也知道了吧?”

我点点头。老爷子看着我,缓缓道:“你既知道中了‘无忧蛊’不能动情,那也该知道‘无忧蛊’会损伤中蛊者的生理机能,使其不能有子嗣。”

“老爷子是怀疑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云峥的?”我心里有点冒火,对他的称呼也不客气了。谁知道老爷子一点也不以为忤,反倒笑了:“错了,这个孩子一定是峥儿的,而且,也只有你能怀上峥儿的孩子。”

我蹙紧了眉,越发不解,但心中隐隐知道,我前些日子理不清的那些纷乱的线头好像马上就要连起来,真相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为什么只有我才能怀上云峥的孩子?”

老爷子看了我一眼,伸手指了指我的脖子,缓缓道:“因为你有这块蟠龙墨玉。”

我蓦地瞪大眼睛,老爷子不理会我错愕的表情,接着道:“古书记载,蟠龙墨玉是上古天人取经过地火粹炼的黑曜晶石琢磨而成,乃仙家宝物,极度辟邪。当年为了峥儿中的蛊毒,我曾用了些手段逼迫苗疆蛊王说出解蛊之法,蛊王说既然施蛊者已死,另一个解蛊的法子,让中蛊子服下与心爱之人孕育的爱情结晶的紫河车,只是一个传说。因为中了‘无忧蛊’的人根本不可能生下孩子,除非中蛊者的爱人拥有辟邪的神器。这些年,老夫让人查探不少辟邪神器的资料,而蟠龙墨玉,则是辟邪的仙家至宝,但一切都只限于古籍的记载和民间流传的传说,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世上是否真的有蟠龙墨玉,直到去年我在回沧都的官道上遇到你,丫头,我一眼就看出你脖子上那块黑玉,与古籍中记载的蟠龙墨玉实在是太像了,于是就对你上了心……”

我呆呆地听着,心里实在是太震惊了。原来冥焰给我的这块黑龙玉叫“蟠龙墨玉”,我现在才知道它的名字。说它能辟邪,我还是深信的,毕竟这玉的确是仙家之物,而且我多次见识了它的异能,它在水中助我呼吸,它对有辐射的玉枕示警,无一不显示它的辟邪功能。这块黑龙玉的材质是黑曜石吗?我只知道黑曜石是火山溶岩迅速冷却后形成的非纯晶质的天然玻璃,像黑龙玉这样纯黑如玉的,恐怕是万中无一。传说黑曜石极度辟邪,能强力化解负能量,放在煞气较重的地方,可以辟邪挡煞,做成佛像,效果更是上乘,我那时空的古代许多佛教文物中,就有用于镇宅或辟邪的黑曜石圣物或佛像。如果黑龙玉的材质真是取自黑曜石,又经过仙人雕琢,它变成老爷子口中的避邪至宝,也是合情合理。

“原来这才是你千方百计想让我嫁给云峥的真正原因?”我喃喃地道,有些想笑,终是没有笑出。原来是因为这块黑龙玉,我还以为,我叶海花真是什么“机智聪敏、慧质兰心”,让见多识广的永乐侯也赞不绝口,巴巴地给孙子讨回去做媳妇儿,原来真正的原因在这里。换成另一个人拥有这块黑龙玉,永乐侯绝不会在我身上花心思,老实说,这个认知真的挫伤了我作为一个现代人的自尊。

“丫头,你不会以为爷爷在你身上动了这么多心思,只是想利用你吧?”老爷子这话纯粹是找抽的,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抬眼看着他,淡淡地道:“如果是为了云峥,我不怕被人利用,我只怕没有被人利用的价值。”

老爷子神情一震,看着我若有所思。我的唇角淡淡一扬,我不是不介意被人利用,当成白痴耍得团团转,只是,如果这一切是为了云峥,我甘心被人利用,因为我愿意为云峥,付出我的一切。

第159章 兄弟(下)
章节字数:3576 更新时间:07-03-06 12:15

我将决定催生之事告诉了老爷子,因为若得到了他的配合,这件事将会进行得顺利一些,我还让他帮我隐瞒云峥。老爷子看我的眼神少了些探究,多了几分震动,想必是心中有愧,语气带上有两分不安和小心翼翼,慎重允诺道:“丫头,你放心,就算是远兮回来,也不会动摇峥儿的世子之位,以后你的儿子也一定会是小世子。”

我衣袖底下的双手有些抖,拳头握得死紧,如果他不是云峥的爷爷,我真的想抽他几嘴巴。他以为我做的这一切,只是想保住云峥的世子之位,保住我的荣华富贵么?这些所谓的豪门贵族,脑子里原来真的只会想这些,只能想这些?我早该意识到,他当初既然会以南疆蛮夷粗鄙不堪未通教化的理由反对绮罗进门,又怎么会让我这样沦落风尘的女人嫁进侯府?他表面上对我赞不绝口,只怕心中仍然存有芥蒂,如果不是因为我有黑龙玉,他怎会让我这种出身的女人嫁给云峥?

我的唇角浮上一抹轻嘲。老爷子当初,恐怕仅仅是想得到这块黑龙玉吧?什么考验我能否成为云家的当家主母,设下那个让我失货的圈套,其实他最初的目的,只是要这块黑龙玉,怪不得那个林老板要让我用玉抵债。连那沧都府衙大牢内的龙婆,恐怕也是老爷子安排的,就是听我说那玉施过咒根本拿不下来,所以才让龙婆去拿吧?只是他没想龙婆竟然被吓疯了。他想了这么多办法,设了这么多计,仍是不能拿到我脖子上的黑龙玉,所以最后只得妥协,让云峥娶我。

不是不悲凉的。对于一个努力在困境中挣扎生存的人来说,我刚刚意识到的这些事,无异于在嘲笑我所做的一切是没有意义的,无论你怎么努力,你的出身、你的过去,是抹煞不了的,这世上,谁都轻贱你,谁都可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控制住双手的颤抖。好在,好在我有云峥,无论如何,这世上终还是有一个爱我知我懂我怜我惜我的人,为了这个人,就算要我付出我的生命,我也愿意。

“我倒希望云峥不做这个什么世子,只要他身子健康,比什么都好。”我缓缓地平息心中的怒火,“爷爷既然又找回一个孙子,以后就让他多承担点云家的生意,让云峥少劳点心。”

老爷子听我这样说,眼中略微一诧,似笑非笑地道:“丫头,你倒大方,哪家的长房不是死死抓着手中的权力,就怕被分割。”

我冷冷一笑:“如果合适,把这侯位传给小叔也行。”我只要云峥平安健康。

“那怎么行!”老爷子将手一挥,摇头道,“永乐侯代代世袭,爵位只传给长子。远兮虽然也是我的孙子,但到底是庶出,再加上他母亲的事,我是绝不会将爵位传给他的。再说峥儿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这个爵位也是对他的补偿。”

补偿?云峥真的稀罕这个爵位么?从婴孩时期便一直受着蛊毒之苦,云峥其实对这些身外之物看得极淡吧?羁绊他的,不过是对云家的一份责任,和对老爷子这份亲情。一想到初遇云峥,从他的琴音里感受到的那份入骨的寂寞,我的心就忍不住抽痛。

“安大娘有什么事?”我有些想不通,简单地问,“安远兮怎么成了父亲的儿子?爷爷又是怎么知道的?”以当初云弈对绮罗的用心,怎么还会背着娇妻美妾又惹出一段情债?我想起安大娘身上那份从容的气质,以前就料想到她的出身恐怕不简单,没想到竟然与云峥的父亲有感情纠葛。

“安大娘?”老爷子看着我,笑了笑,“原来你还以为远兮是安大娘的儿子?”

我怔了怔,老爷子这话大有玄机:“难道不是?”

“远兮是绮罗的儿子。”老爷子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差点让我震惊得从软榻上站起来:“什么?”

“远兮是绮罗的儿子,安大娘只是远兮的养母。”老爷子见我满脸的不可置信,重复了一遍。我仍是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怀疑地道:“可是,云峥告诉我当初绮罗死时,还没有临盆呀。孩子不是已经死在腹中了么?”

“当初绮罗死时,的确没有临盆。”老爷子点点头,“绮罗下葬后的次日,遇到安大娘去坟地拜祭亡夫,听到新坟里传来婴儿的哭声,这安大娘也是胆大,请了几个农夫刨开坟,开棺一看,棺内的女尸裙下,竟然有个活生生的婴儿,安大娘见那孩子生得可爱,正好自己守寡无子,就把孩子抱回去,抚养成人。”

“她对这么诡异的事不感到奇怪么?那孩子怎么会在坟墓里生下来?她不知道那坟里埋的是侯府的如夫人?那孩子是侯府的小少爷么?”我疑惑道,觉得这事不是那么简单,连珠炮似地发问,“安大娘既然有心敢刨坟,好奇心也应该很重才是,就这样把孩子抱回去?也不帮忙问问这里埋的是何人?那些农夫见到这种怪事也没传言?”

老爷子听到我一连串的发问,脸色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一声,倒也没作隐瞒:“绮罗当初犯下这样的罪行,是不可能葬入云家的私人墓地的。玉瑾心里怨恨绮罗和弈儿,打发人将绮罗随便埋到郊外的乱葬岗,甚至不准立墓碑,就是不想让弈儿找到绮罗的墓,所以外面没人知道那墓里埋的是谁。再说家丑不可外扬,侯府发生这样的事,也不会宣扬出去,安大娘就算想帮孩子找亲人也不可能找到,何况她还存了些私心,想自己留下这孩子,就给了些钱给那些农夫,让他们保密。”

玉瑾只怕是得了老爷子的默许,才敢如此做吧?否则云弈怎么可能会找不到绮罗埋在何处?若是老爷子插了手,这情况又不同了,想必当时,老爷子也是很气恨绮罗的。我看着老爷子的神色,知道他不会细说当年那些内幕,笑了笑,道:“那老爷子是怎么跟小叔相认的?”

“认出他也不费什么事。”老爷子端起茶,喝了一口,淡淡地道,“他与绮罗长得有九分相似。”

怪不得白玉瑾一看到他就疯了,我想起当初白玉瑾见到安远兮时那恐惧的表情,若有所思。之前我对云峥这位脾气暴戾乖僻的母亲,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可是自从知道当年那些事以后,才知道真是“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如果不是被丈夫背叛,被绮罗害了自己的儿子,她也不会变成这样吧?这些年眼见着儿子受苦,云峥与她的母子关系又那么淡漠,她心里的苦我完全能够想像。也许她心里还很自责,她再乖僻,到底还是云峥的母亲,不可能不爱他的。如果不是她冲动地杀了绮罗,也许云峥身上的蛊能解也说不定。她日日受着折磨,在眼到酷似绮罗的安远兮时,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安大娘怎么会承认呢?”她既然隐瞒了这个秘密这么多年,仅凭长相根本不可能让她承认的。

“远兮身上有一块玉,是当年弈儿亲手雕刻,送给绮罗的,绮罗一直把它戴在身上。”老爷子淡淡地道,“安大娘也承认了,那块玉是她从绮罗的尸身上取下来,想留给远兮的。”

我想起老爷子第一次到我铺子里来,见到安远兮,就直愣愣地盯着他身上那块玉瞧,原来那时候老爷子就知道安远兮的身份了。只听到老爷子继续道:“就算没那玉,安大娘想否认也不可能,远兮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据,只要滴血验亲,立即就能真相大白。”

滴血验亲?黑线啊!这法子真的有用吗?原来古人真的有用这法子来验明血缘?突然想到皇帝不知道是不是用这个方法验明了蔚相的正身?我心里有些发怵,如果皇帝把我和蔚家大哥的血拿去验一验,不也就真相大白了?我的灵魂虽不是蔚蓝血,可这身子是她的呀,我到时还否认得了么?

抛开这个令我心惊肉跳的想法,我强笑道:“小叔知道当年的事,不恨云家么?怎么肯回来?”

“恨?”老爷子看着我,古怪地笑了笑,“你呢?你知道是他母亲害得峥儿这样,你恨他么?”

我怔了怔,恨安远兮?这基本上是我不会考虑的问题。摇了摇头,我轻声道:“稚子无辜,我为何要恨他?再说,云峥现下也有救了。”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老爷子脸上浮出笑容,“其实有些事,告诉他也没有什么好处,远兮不清楚当年的事,我只说绮罗是得急病死了,你记住了。”老爷子慎重地交待。我点点头,笑道:“那爷爷是何时与小叔相认的?他不是离开沧都,不知所踪了么?”

应该是在安远兮脑袋受伤之后吧,因为之前我整天与他在一起,不可能不知道这事。果然,老爷子脸上带上几分不以为然,轻哼道:“他的行踪在我的监控之下,能失踪到哪里去?我是在你和峥儿婚后与他相认的,不过他最初也给我闹了阵别扭,不肯认祖归宗,我颇费了些力气,才把他劝服了。如今远兮回来了,你又有了身孕,咱们长房的人丁眼见着就要兴旺起来了……”

被老爷子盯上的人,自然跑不脱,何况老爷子还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休的人,他当初那样反对绮罗,但从我今天观察他对安远兮的态度,却亲善得不得了,不知道是真心疼他,还是另有目的。但老实说,老爷子最后那句话令我冒出一个让人感到很不愉快的想法,云峥当时能不能解蛊,还是未知之数,他与安远兮相认,也许是怕云峥命不久矣。一想到这里,我就有些不快,起身道:“爷爷,我没什么事儿了,不扰你休息了。”

第160章 除夕
章节字数:4414 更新时间:07-03-06 12:15

这两日过得极不自在。老爷子回府了,我和云峥再也不好呆在自己房里用膳,每顿饭都得到厅里和老爷子一起吃,当然,安远兮是肯定也在的。所以这两日吃饭让我感到特别别扭,安远兮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极冷淡,跟以前的书呆子性格完全不搭调,整日里阴着一张脸,像所有人都欠他钱似的,也让我觉得极不舒服。好在除了用膳的时候,我基本上不会和他碰什么面,倒是安生没事总往我院里跑,磨人精似的,我见这孩子性格这么开朗,心里一动,有心让他多与福生和金莎接触,也许在他的带动下,福生可以早日从那种巨大的打击中振作起来。但让安生跟福生他们一起读书,却要先征得安远兮的同意的,我不愿去找他,所以也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跟他说。

随后迎来了除夕,我记得我小时候,除夕这天人们都要守夜,全家人围在一起,吃丰盛的年夜饭,看春节联欢晚会,小孩子要得到长辈发的红包,还要满街放烟花爆竹,过年是幼时最令人神往和最好玩的节日。而在这天曌国,过年更是不能含糊,何况是侯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年夜饭之前,先要在祠堂祭祖,给祖先上香、献贡,还要烧纸钱,希望得到祖先的保佑。


云家的三位执事也赶回到了京城候府,主要是为了参加明天安远兮认祖归宗的仪式。老爷子和云峥依次给祖先上完香,磕完头,然后对站在一边的安远兮道:“远兮,来给祖先上香。”

安远兮抬眼看了神翕上一层层密密麻麻的牌位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我点了一柱香递给他,按侯府的规矩,是得男人们先拜完祖宗,才能轮到女人的,而男人们又是按长房为先的规矩,所以三位执事也得排在安远兮之后。他在祭祖的时候,老爷子很煽情地对着祖宗牌位道:“祖宗保佑,让崇山寻回弈儿的骨肉,弈儿亦当含笑九泉……”

安远兮沉默地上完香,磕了头,没对老爷子肉麻的话作出什么回应。等三位执事拜祭完,轮到我给祖宗上香,我扶着腰跪地磕头的时候,老爷子又道“云门第十七代长媳叶氏,厚德孝悌,已为云家孕有骨肉,望祖宗保佑”云云。云峥扶我起身,老爷子带头给祖宗烧了纸钱元宝,做完亢长的祭祠活动,才带着我们去正厅吃年夜饭。

年夜饭早就准备了琳琅满目地摆了满满一个大圆桌,我们围桌而坐,连金莎、福生、安生三个小鬼也能跟我们坐一桌,大概是沾了过年的喜庆,福生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云峥的母亲未能到场,桌上也摆了一副空碗筷,看来云家极重视这顿团圆宴。老爷子笑道:“家里好多年没有这么多人一起过节了,俗话说得好,‘打一千,骂一万,三十晚上吃顿饭’,再没有什么比一家团聚更让人高兴的事了,是吧?”

“大哥说得极是。”堂叔公云崇岭赶紧点头,常叔和海叔也赶紧附和。我在心里苦笑,这顿饭,吃得高兴的恐怕也只有老爷子一个人了。尽管老爷子极力想活跃气氛,但桌上还是有些冷场。好在云家的三位执事都是会察言观色的,竭力帮衬着老爷子,讲着一些生意场上的趣事,还有金莎和安生两个小鬼在桌上抢食,让人觉得不至太冷清,否则这年夜饭,真是吃得如坐针毡。

好容易等到这顿饭吃完,云义跑进来,对老爷子道:“侯爷,舞龙队上门拜年了,侯爷可要亲自出去打赏喜钱?”老爷子一听,高兴地道:“好好,当然要去,讨个喜庆吉利!”安生他们一听,早就按撩不住地跑出去了,我也来了一点兴致,我小时候,家乡小镇倒是有舞龙队上门拜年的风俗,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取消了,过年没有了舞龙舞狮、花车游行、元宵灯会,也禁放了鞭炮,实在无趣得紧,没想到今天竟然能重温一下儿时的乐趣。

全家人随着老爷子去大门外看舞龙。一出门,才发现真是热闹,天虽然已经黑了,但有一队衣着艳丽的小僮举着长竹竿,挑着红彤彤的大灯笼,把门前照得一片雪亮。先是舞彩龙,闹腾一阵之后,天空中蓦爆起一团礼花,我惊喜地抬头望去,才发现那不是礼花,而是铁花。对街烧红的铁锅里有化开的铁水,打花的把打花的把勺子往空中一甩,那金灿灿的铁水便像冲到天空的礼花一样四散开来,光彩夺目,转眼便凝成硬绑绑的细铁弹子从空中掉下来。第一束铁花还没有消失殆尽的时候,又一束被“嘭”地一声被甩到半空,重又弹出一朵新的铁花来,一束接着一束,毫不间断。这时候火龙就出场了,火龙是布扎的,没有彩龙那么五颜六色,但是却比彩龙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和气势。舞龙的男人们都精赤着上身,身上涂满防烫伤的桐油,满头满脸的汗水。

老爷子对舞龙队的卖力很满意,让云义给领队打赏了一个大红包,舞龙队才热热闹闹地撤走了。几个孩子早就按耐不住,说要去放烟花爆竹,转眼就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我们则随老爷子到园子里看杂耍,据说云家每年三十儿晚上都会请来杂耍班子,在园子里表演一晚。园子里早就布置好了,歌舞驯兽顶盘子喷火穿火圈等节目一个个轮着上场表演,我勉强撑到戌时,已觉身子疲累不堪,又不好提前离场,坏了过年的规矩和老爷子的兴致。身子软软地倚在云峥肩上,云峥立即就发现了我的异样,低头关切地道:“叶儿,累了?”

“嗯……”我闭了闭眼睛,懒洋洋哼了哼,即使是在前世,我也从来没有一次守岁撑到次日天明的,过了凌晨三点肯定眼皮打架了,如今有了身孕,这身子越发不争气了。还没有回过神来,已听到云峥对老爷子道:“祖父,叶儿累了,孙儿想陪她回房休息。”

我赶紧睁开眼,见众人的目光都扫过来,老爷子关心着我肚子里的曾孙,也不留我们,嘱咐道:“去吧,叶丫头身子不便,今儿也不用跟我们一起守岁了,你陪她在房里守就行了。”

我跟云峥行了礼回房,进了房,我脱了外衣,径直往床上爬去,扯过被子就准备蒙头大睡。这两天准备除夕夜的年夜饭和活动以及安远兮初一的认祖仪式,虽然不是要我亲自动手,可是仍是有零零碎碎的杂事要安排交待,我的肚子又大腹便便,因为怀孕的关系,两条腿都有些浮肿,多站一会儿、坐一会儿都觉得吃不消。

云峥坐到床头,我拉住他衣角撒娇:“云峥,你上来陪我睡好不好?”

他笑了笑,脱了鞋蜷进被窝里,我倚到他身边去,翻来翻去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这个大肚子压得我不舒服,侧睡又顶着云峥,不禁有些懊恼。云峥见我气急败坏的样子,轻笑出声,让我面向床内侧躺着,他在身后温柔地拥住我,感觉他的身子与我的后背贴得毫无间隙,不算太暖的体温隔着衣服亲密地传来,我才安心地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沉了。

然后就开始做起了梦,梦到我平安生下了宝宝,宝宝的胎衣也解了云峥的蛊毒。宝宝长得很漂亮,眼睛像我,其他的地方都像云峥。我和云峥带着他在漫山的花丛中扑蝴蝶,正玩得兴高采烈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爬出一条蛇,棱形的蛇头上长着一双阴飕飕的小眼睛,张口便向宝宝的脚咬去。云峥眼疾手快地一把抓起毒蛇甩出去,那蛇却飞快地扭头在云峥的手背上咬了一口,蛇毒像沙虫一样迅速地在他的皮肤下游走,云峥痛苦地软倒在花丛中,紧闭着双眼呻吟抽搐,我吓得魂飞魄散:“云峥……”

“云峥,云峥……”我只觉得天眩地转,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轻轻拍我的脸:“叶儿?叶儿?醒一醒……”

我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潸潸。云峥焦灼的脸近在咫尺,我颤抖地拥住他的脖子:“云峥……”

“做噩梦了?”他温柔地擦去我额上的冷汗,温和地道,“别怕,我在这里。”

我闭上眼睛,梦中那恐惧心惊的一幕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面前,令我胆寒不已。云峥轻声哄我,安抚着我的不安的情绪。我渐渐在他的怀中平复下来,感觉到我情绪的缓和,云峥松开我,把我扶坐起来:“梦到什么了?”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云峥敏锐地感觉到了,从床边的衣架上取来锦裘,披在我身上,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你醒得正好,马上就到子时中时了,宁儿她们刚端了饺子来,起来吃一点好不好?”

我想起除夕夜里十二点吃饺子的习俗,点点头,让云峥扶我起来。云峥笑道:“起来做什么,让宁儿把矮几搬来,就在床上吃。”

说话间,宁儿和馨儿已经端了矮几和托盘进来了。馨儿一边盛饺子,一边笑道:“元宝入库了,少爷、少奶奶,分享福气了!”

我笑起来,刚刚做了那样一个噩梦,此时听到这些吉利话,特别高兴。云峥见我心情转好,脸上也挂上了笑容,陪我坐下来,一起吃饺子。刚吃了两口,咬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我往咬开的饺子里一瞧,原来是一枚铜钱,宁儿见我把铜钱从饺子里抽出来,讨喜地道:“恭喜少奶奶,今年一定会招财进宝,吃第一个饺子就吃到彩头了。”

我笑了笑,把铜钱搁到矮几上,接过馨儿递来的温毛巾擦了擦手,从枕头下摸出两个红包和锦囊,递给她们。两个小丫头高兴地收了,我打发她们也出去吃饺子,见她们走了,才对云峥笑道:“老公,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哦?”云峥挑了挑眉,一脸笑意。我神秘地道:“你把眼睛闭上,我叫你睁开的时候再看!”

云峥听话地闭上眼睛,我翻下床,从柜子里取出两个各有一尺长的卡通公仔,把娃娃藏到身后,坐到他身旁去。这两个公仔,是我最近画了我和云峥的Q版卡通像,然后躲起来背着云峥偷偷摸摸缝的,两个娃娃一眼就能看出是我和云峥,但是五官却滑稽可爱得夸张,我给两个娃娃穿的是二十一世纪的结婚礼服,摆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又甜蜜又温馨。

“好了,你睁开眼!”我忍住笑。云峥睁开眼睛,见眼前没东西,也不问,笑着望我,我把两个娃娃一手一只从身后举到他面前:“当当当当,呐,这是小峥和小花。”

云峥睁大眼看着两只娃娃,一向淡定无波的脸上,也浮出一丝错愕,然后,唇角渐渐咧开,怎么也忍不住笑容。他接过两只娃娃,好奇地抚摸着娃娃的衣服,我赶紧献宝道:“这是我家乡的结婚礼服,小花穿的是婚纱,小峥穿的是西服。”

“很可爱。”云峥抚摸两只娃娃滑稽的笑脸,爱不释手地道,“是叶儿亲手做的?”

“嗯。”我点头,神秘地道:“你找找看,他们身上还有秘密哦!”

云峥闻言,翻弄起娃娃,然后在小峥的西服里层,看到我用白线绣的两排细细的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他的手一颤,抬眼看着我,我指了指小花:“她身上也有。”

这次有了经验,他径直撩起小花的婚纱衬里,看到我用红线同样绣着两排“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云峥痴痴地看着那两排字,半晌无语,我不由慌了,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云峥,你没事吧……”

手被他握在掌心里,云峥深深地看着我,发出一声喟叹:“叶儿……”

我倚到他怀中去,微笑道:“我这一生只有这一个愿望。云峥,能遇到你,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最幸福的事……”

他托起我的下颌,唇压了下来,我感觉到他微凉的唇瓣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倍加温柔地回应他的吻,半晌,他依依不舍地放开我,我微笑着望着他雾蒙蒙的眼睛,看见彼此眼中有自己的身影。

第161章 归宗
章节字数:4449 更新时间:07-03-06 12:16

天曌元景四年正月初一,对云家来说,是个大日子。这一天,与永乐侯失散二十多年的次孙安远兮,要在京城永乐侯府举行正式的仪式,认祖归宗。老爷子对这件事,没准备低调处理,除了陈情皇上,还邀请了亲朋好友来侯府观礼,摆明了对这个次孙的重视态度。消息传开,朝野上下不管与云家交好还是不相干的,送礼的人排成了长队。


一大早起来,去给老爷子请安。老爷子喝了茶,递给我和云峥一人一个红包,笑道:“本该昨儿晚上就给你俩的,叶丫头身子不舒服,我也没让人去吵你们,今儿可好些了?”

“好多了,谢谢爷爷。”我点点头。老爷子笑道:“那就好,一会儿远兮的认祖仪式,你身子好了就一起参加吧。”

我点头称是,和云峥回房,换上正式的冠服。本来以为安远兮认祖归宗仪式是不让女人参加的,所以我根本没做什么准备,没想到老爷子竟然也让我去观礼,难道老爷子怕这样大张旗鼓地为安远兮举办认祖归宗仪式,会让云峥多心,才让我这个女人也参加,好表明他对云峥的重视不会因为安远兮而改变?我不禁有些感慨,老爷子的心思真是太多弯弯了,其实是他自己多心了,云峥才不会多心,我甚至巴不得云峥少管些事儿,好好把身子调养好。

见我对老爷子让我参加仪式表示不解,云峥笑道:“你忘了,你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荣华夫人,皇室的朝贺祭祀等各种大典,命妇均得参加,何况这样的宗族活动。”这才恍然,我还真是忘了,我这个一品荣华夫人的身份,“章印绶佩,皆如其夫”,身份比云峥这个没有官职的世子还要高,老爷子自然不会疏漏我。

心中莫名一动。如果没有这个外命妇最高品级的身份傍身,我一个无钱无权无势出身卑贱的女子,在云家这样“深似海”的豪门之中,何以自处?云峥虽然对我疼爱有加,可是旁人未必会如云峥一样待我,就像我以前认为对我另眼相看的老爷子,到头来不过是在利用我一样。我一直以为皇上当初封我这个封号,只是为了表示为云家的荣宠,可是,仅是如此吗?皇上,可是担心我的处境,怕我在云家被人欺负,才授予我这个封号,享受朝廷的俸禄,不让人随意欺我?

宁儿和馨儿为我换上礼服,戴上花冠。我怔怔出神,如果,如果这才是皇上真正的心思,那我前段时间,岂非一直在误解他?想到前几次激得他龙颜大怒,可是,他也从未对我做出实质的伤害……,心中顿时百味杂陈,脑中闪过皇帝那些愤怒的表情,一时之间,怔忡不已。

“少夫人,好了。”宁儿帮我收拾妥当。我回过神,将那些纷乱的,令我心悸的思绪压下去,和云峥赶往祠堂。祠堂外的庭院里候着舞狮,还有吹锣打鼓的乐队。一会儿,除了云家的亲朋,还有许多我不认识的身着便服的官员,见了云峥,纷纷与之招呼寒喧,云峥淡淡地笑着,保持着合宜的礼节。

等到吉时,老爷子携了安远兮踏进祠堂,礼乐齐奏。堂叔公云崇岭担任仪式的司仪,见他们进来,先让云峥端了一碗甜茶递给安远兮,等他喝了一口,才道:“天曌国沧都府云氏第十一代长房次孙远兮认祖归宗,仪式开始,祭者就位。”


安远兮站在祠堂正中的祭桌前,等云崇岭下达了“灌洗”的命令,常叔端出一个银脸盆,安远兮在脸盆里洗了脸和手,接过海叔手里的毛巾擦干,再站回原位。然后是“迎祖驾”和“上香”,常叔把点燃的香递给安远兮,让他持香跪地,三拜天地祖先。上完香,海叔按令端上奠酒,给安远兮“灌地”。洒了三遍奠酒之后,就是献祭品,由常叔把各种祭品逐一端给安远兮跪地拜祭,再端回祭桌上,称为“附服”。接着就到了最重要的两项,“诵祭文”和“叩拜众祖”,由安远兮跪地读完祭文,再行完三跪九叩大礼,云崇岭宣布“焚祭文和金纸钱”,然后是“送祖驾”,做完这一系列事宜,认祖归宗这繁琐严谨的仪式才算是完成了。听到云崇岭高声宣布“礼成”,外面的礼乐又奏响了。

等礼乐奏完,端坐在祠堂侧座首位的老爷子站起来,宣布道:“云氏第十一代长房次孙远兮今日认祖归宗,正式更名为云谦,字远兮。”话音一落,道喜之声不绝于耳。却听到堂叔公接着道:“云氏第十一代长房次孙云谦,给长辈奉茶!”

云德端了托盘过来,安远兮端起茶杯,跪到老爷子面前道:“爷爷喝茶!”

“好好,乖……”老爷子笑眯眯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拿起身后下人捧着的红盒子,打开递给安远兮,笑道:“谦儿,这翡翠如意是我们云家男丁的信物,每个男丁都有一只,你收好了。”

那盒子里是一只通体碧绿、成色上乘的翡翠如意,只有半尺长,玉如意上刻着云家的家族图腾,我见过云峥也有一只。安远兮接过盒子,交给一旁的云义,低声道:“谢谢爷爷!”

“好好,去给你大哥大嫂奉茶!”老爷子微笑道。安远兮顺从地站起来,径直走到云峥面前,端起云德捧着的托盘上的茶杯,跪下去:“大哥喝茶!”

我头皮一麻,错愕地看了老爷子一眼,不是吧?一会安远兮还要给我奉茶么?这也太尴尬了吧?转头见云峥已经喝了茶,对安远兮微笑道:“二弟这些年在外受苦了,我身子一向不好,二弟回来,要帮祖父多打点一下云家的生意,大哥就安心了。”说着,他从手指上取下一枚玉戒指,递到安远兮手上。那戒指是云峥处理事务的一个印鉴,刻着云家的图腾,虽然不是老爷子执掌家族事务的玉图腾令,但有了这个玉印,相当于已经获得处理家族事务的权力。抬眼见堂叔公、海叔、常叔眼中都带上几分诧色,老爷子却面色无波,神情难测。我微微一笑,几位执事恐怕是对安远兮刚回来,就让他接触云家的生意感到有些不服气吧?也不想想老爷子早就认下安远兮了,暗中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安排打算,没准他早就在暗中开始帮老爷子处理云家的事务了。安远兮不晓得知不知道这个戒指的作用,神情淡定地收了玉戒指:“谢谢大哥。”

云德端着托盘走到我面前来了,我咬了咬唇,见安远兮走身,垂着眼睑站到我面前,端着茶杯跪下来,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大嫂喝茶!”

举在空中的茶杯端得稳稳的,安远兮垂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吸了口气,我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从云泽手里接过礼盒,盒子里是一套新娘的全套首饰,递给安远兮:“希望小叔能早日成家立室,为云家开枝散叶。”

安远兮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中却闪过一丝讥诮。我怔了怔,再看他眼中的讥诮已经消失无踪,他接过礼盒,淡淡地道:“谢谢大嫂。”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安远兮,我自问没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凭什么你要一直摆脸色给我看?按捺下心中的不快,听到老爷子笑道:“好好,茶也奉完了,大家一起去外面看舞狮吧!”

外面的礼乐又响起来,舞狮跳到了院中,院中早就搭好了供舞狮表演的高木桩,这舞狮倒不是专为安远兮认祖归宗准备的,云家每年初一早上都会请舞狮队来祭祠宗先、弘扬家风、祈求平安、驱邪辟鬼。众人踏出祠堂看舞狮,只见一人一狮猛地飞身窜上高高的木桩,随着乐队的鼓锣之声欢快地腾飞跳跃。那狮子装扮得极喜庆吉祥,色彩艳丽,形态威猛,制考讲究,“它”时而在木桩之上蹦跃,时而站立吼啸,时而对围观众人施礼作揖,时而俯地聆听,时尔作出抓痒的憨态,惊呼喝彩之声顿时此起彼伏。

那舞狮在高木桩上秀了一阵,开始扑抢着高桩上那人手中的狮球,一人一狮在高木桩之上惊险万分地翻滚、跳跃、扑跌,忽上忽下、时快时慢,精彩的一幕顿时掀起了现场表演的高潮,那狮子三进三退之后,猛地扑到狮球,将狮球吞入口中,现场顿时喝彩声一片,鼓乐齐鸣,震耳欲聋的鞭炮点响了。那狮子在高木桩上得意洋洋地蹦跳数下,从口中吐出一段红绸,上面写着“花开富贵、子孙满堂”。“好!”老爷子高兴地叫出声,那狮子跳下地来,老爷子让云德去打发喜钱,那狮子突然把狮头取下来,露出一张黑黝黝的脸,笑道:“侯爷今儿大喜,潇湘献上此礼,怎么还敢收侯爷的喜钱呢?”

“燕将军?”众人一愣,云峥已经又惊又喜地唤出声。老爷子也怔了怔,随即大喜道:“燕将军几时回京的?竟跟老夫开起这样的玩笑来了!”

一时在场的官员也纷纷出声,表情多是惊讶之色,看来这位燕将军大多数人都认识。那燕将军从舞狮里脱身出来,走到老爷子面前,拱手行礼道:“潇湘见过侯爷、云世子!”

这才看清这位将军的身形,并不特别魁梧高大,反而属于精瘦的体格,年纪在三十上下,他仍穿着舞狮的鲜艳红裤,脸上泌着细汗,眉宇之间神采飞扬。

“燕将军不必多礼。”老爷子笑道,“将军几时回京的?”

“潇湘今晨才回京,知道侯爷今儿家有喜事,特来道贺!”燕将军接过云家下人送上来的毛巾,随意擦了把汗,笑道。

“将军有心了。”老爷子点点头,看老爷子和云峥对他的态度,这位将军恐怕与云家交情匪浅。这当儿,云义急冲冲地跑过来,对老爷子道:“侯爷,皇上有圣旨来了。”

老爷子一听,赶紧迎出去,我们跟上前去,行至主厅,来宣旨的竟不是太监,而是寂惊云。圣旨只得寥寥数句,大意是恭喜永乐侯找回孙子,骨肉团聚之类,还送了一堆贺礼。老爷子接了圣旨,站起来笑道:“寂将军辛苦了,请和各位来宾一起去花厅饮宴如何?”

寂惊云赶紧道:“侯爷,惊云还要进宫给皇上回话,就不叨扰了。”然后抬眼看了站在云峥身旁的燕将军一眼,笑道:“皇上知道你回来了,跟我一起进宫吧。”

“行,我先回府换件衣裳。”燕将军笑了笑,对老爷子道:“侯爷、云世子,潇湘改日再来拜访。”

两位将军走了,老爷子让管事们带客人去饮宴,看这样子,是要在宴席上把那些朝官介绍给安远兮的。我在祠堂坐了一上午,已是疲极,云峥便辞了饮宴,陪我回房休息。

“云峥,这位燕将军,是什么人呀?”我换了衣服,摘了头冠,坐到软榻上,倚在云峥身旁,好奇地问,“我看你和老爷子对他的态度好像都不比常人。”

“燕将军?”云峥笑了笑,“他是咱们天曌国有名的抗倭将军,曾经率领东海抗倭军,多次击败过红日国的来袭。如今常年驻在东海沿线,打击红日国的海盗,他与寂将军一样,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竟还有这一茬?如果这位燕将军与寂惊云一样,都是皇上的心腹,怎么跟云家一点儿也不避嫌啊?寂惊云对云家,可是疏淡有礼的。我笑道:“他跟云家交情很好么?一回京不先去见皇上,反而跑来侯府,而且还亲自给老爷子舞狮?”

“也是听说云家有喜事,才先跑来的吧,燕将军性格很直爽的。”云峥笑了笑,“当年的抗倭战,战事激烈,打了数月,朝庭又遇到百年不遇的大旱,拨了很多钱赈灾,军晌方面很紧张,是云家帮东海抗倭军凑足了军晌,所以燕将军一直对云家心怀感激。”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位燕将军,也算是位恩怨分明的磊落汉子。不过,这样的性格,在朝堂上为官,怕是要吃些亏的吧?好在皇帝知他性情,肯重用他,必会为他做些安排。我想起早上揣度皇上册封我的那番心思,心中有些酸软,不由又发起呆来。

第162章 早产(上)
章节字数:4318 更新时间:07-03-06 12:17

腊八煮粥、除夕守岁、正月拜年、立春祭农,一直要到正月十五元宵灯火之后,这个“年”才算是正正式式地过完了。元宵节又是过大年,每年天曌国的这一天,“花市灯如昼”。据说,满城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形形色色的荷花灯、洋桃灯、日月灯、马骑灯、琉璃灯……。灯市上的灯笼更是琳琅满目、品种繁多、分光叠翠,大都取材自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动物、植物。心灵手巧的制灯工匠,将皮革、丝绸、彩纸、竹条、翎毛等材料巧妙运用,制作造型生动的各种花灯,供人观赏。灯市上还有传统的娱乐节目,民间艺人们在那里表演着拿手绝活儿,还有许多卖稀奇耍伴儿的小贩,吸引着男女老少川流不息,灯节更上情人们约会的好地方。就连永乐侯府,这晚悬挂的灯笼也不比往常,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


但我却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个喧嚣的节日,不是因为挺着个大肚子不方便逛花市,不是因为被皇上禁足不能出府,而是因为,元宵灯,正好是正月十五,而每月的十五,都是云峥受苦受难的日子。

入夜,云峥又进了例诊室,我坚持进去陪他。看着云峥被锁在铜架床上受折磨,我心都要碎了。手移在脖子上,死死握着那块黑龙玉,冥焰,如果这玉真能辟邪,真有神力,请你帮我,请我帮我救救云峥。自从知道这块玉是辟邪的神器,我每天都会握着它祈祷一次,最近这玉也有了些不同寻常的变化,每次我握着它祈祷的时候,它都散发出淡淡的温热,仿佛在回应我一般,不知道是不是玉起了作用,云峥也没有再提前发作过蛊毒。冥焰,你听到我的祈求了,是吗?冥焰!

我的身子越来越笨重,这样一夜不睡地守在例诊室,觉得万分疲惫。云峥例诊完的净身,我是再也没有力气为他做了,只得放手,让云泽为他净身,好在云泽虽然是个男孩子,手脚却温柔细致,我在一旁看下来,略微放心。云泽为他更了衣,退出房去,云峥唤我躺到床上去,轻声责备道:“你如今身子不方便,怎么还这么固执,如果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好?再没下次了,以后例诊你不准去!”

“云峥……”我噘起嘴。他第一次这么坚持:“我说了不准。”我心里无比委屈,我不也是担心你么?一晚上又累又疲的,你不领情也罢了,还这么凶。把被子拉到身上,不忘给他也盖上,侧过身,闷声道:“知道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半晌,云峥轻轻地从身后抱住我:“叶儿……”

“我睡着了。”我没好气地道。他低低地笑着,将我揽紧:“傻瓜……”我哼了哼,听到他轻笑道:“叶儿,等我休息两天,咱们一起去玉雪山的别院里住,好不好?”

“呃?”我顿时忘了在跟在闹脾气,翻过身看他,“玉雪山?”

“我上次不是跟你说,玉雪山的梅花很美么,现在去,正是漫山雪、漫山梅的时候。”云峥温柔地抚摸我的脸,柔声道:“好不好?”

“好,可是,我不是还被皇上禁着足么?”我蹙眉道,三个月的禁足期才过了一半呢,云峥为什么突然这样提议,难道是看我跟安远兮两人相处别扭?

“我跟皇上请旨,说让你去山上安胎,去玉雪山应该无碍。”云峥温柔地道,“我很想陪你,去看那里的梅花。”

云峥,是怕自己时日无多了吧?我心中一酸,顿时为刚才跟他闹别扭自责不已。抬眼微笑着看他,我揽住云峥的脖子,柔声道:“好。”让云峥在解蛊之前,就我们两个清清静静地过一段时间,不让他操劳别的事也好。

老爷子对我们要住上山上去没什么意见,皇上也同意了,这些日子云峥在房里静养,我则指挥着下人们收拾东西。金莎本来要跟上山去,我没有同意,一则我希望和云峥多一些独处的时间,二则也不想耽误几个孩子的功课。我跟她说福生正需要她这个朋友的陪伴,金莎听了,倒也不坚持了。安生如今也和金莎、福生一起读书,之前我寻了个机会找安远兮提了这件事,他很轻松地就同意了。他对我的态度疏淡有礼,虽然我对安远兮的性格变得这样冷漠感到有些古怪,但我如今却不知道拿什么立场对他表示关心。朋友?只怕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想。大嫂?这个身份更是尴尬。搬去山上,正好解了这个难题,希望等时间长了,我们之间的相处会渐渐自然一些。

天曌元景四年正月二十,我与云峥带着傅先生、宁儿、馨儿、云泽和四个铁卫,住到了云家在玉雪山的别院“傲雪山庄”。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原来整个玉雪山都是云家的私产,平日里根本没有外人出入,山路并不难走,因为从山脚到山顶,云家修筑了一条之字形的两米宽的整齐石阶,可以让轿夫把轿子径直抬进山庄。傲雪山庄隐在半山之中,没有我想像中大,但比我想像中精致。亭台楼阁,无不奇巧雅丽,错落有致、若隐若现地隐藏在白雪梅林之中,幽静如诗、恬淡如画,空气中有暗香浮动,皑皑的白雪纯净而透明,这里果真如云峥所言,美得令人心动,令人足以“咏歌之不足,不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在美丽的事物面前,可以目睹、可以倾听、可以触摸、可以感受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幸福。记得上山那天,在半山看到遍地晶莹的雪和漫山盛开的梅,浩如烟海,世俗烦扰的心瞬间安静下来,我顿时明白了云峥何以如此钟爱这里,世俗的一切,在这宁静飘香的雪山面前,已经逐渐远去,我们回归成生命中最本质的自己,那样的,忘乎所以。


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天了,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极逍遥,每日里不用处理云家那些事务,我与云峥只需听风望月、踏雪寻梅、围炉煮酒、焚香抚琴、吟诗作画……。如同此刻,我俩坐在隐藏在重重梅林中的八角木亭中,四周的草帘子垂下来,只余了正前方的那一角高高卷着,天气晴朗无风,亭子里燃着红红的炭火,让人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寒意。云峥站在桌前作画,我左手握住右手的衣袖,给他研墨,看着他在宣纸上逐渐绘出亭外的梅雪风姿,一枝寒梅占了纸上大幅的空间,远处的木桥,结着薄冰的小溪,若隐若现。不由笑道:“老公,你喜欢这里雪和梅,画出来的景也格外传神。”

云峥换了支笔递给我,柔声道:“叶儿替我题首诗如何?”

“我?”我扬了扬眉,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些诗都是抄别人的。别糗我了!”

“也要你记得才可以呀。”云峥笑了笑,将笔递到我手上,“契题就好。”

我接过笔,望着云峥那幅画,想了想,提笔写下一首《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我一边写,云峥一边轻声念出来,写完不待他出声,我已经接着开口解释:“这是我家乡古代一位名叫陆游的诗人所作的词,词与诗有所不同,词句是按词牌来填的,所以长短不一,因为要配乐歌唱,所以与诗相比在声韵上的差别也很大,用韵的规则也比诗要复杂……”抬眼见云峥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笑道:“细讲下去就深了,我其实也不太懂,只是随便说说。”

“那改天叶儿要给我好好说说这词的妙处。”云峥将我的手合在他的掌心里,眉眼里满载着温柔:“叶儿,你喜欢这里吗?住得开心吗?”

“喜欢,这里的雪和梅,都那么美。”我倚到他怀中去,笑道,“有你在,我住哪里都开心。”

云峥看着我温柔地笑,他的掌手其实还没有我的手热乎,我让宁儿收了他的画,笑道:“出来好一会儿了,回去吧,到时间吃药了。”

他点点头,牵着我的手回房。在路上遇到傅先生在摘梅花,见我们过来,欠了欠身,眼睛在我脸上看了看:“少夫人怎么气色不太好?”

云峥诧异地看着我:“叶儿?”我赶紧笑道:“没什么的,只是最近晚上经常做梦。”我没有告诉云峥,我最近晚上老是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什么也没有,只是黑蒙蒙的一团,我在迷雾中,找不到出路,每次醒来,黑龙玉隐隐发烫,不知道是想告诉我什么。

“让老夫为少夫人把把脉。”傅先生道。我把手伸给他,他扣着我的脉门,垂睫诊脉,半晌,缩回手,点点头:“的确是睡得不好,老夫让人给你煎点安神的药服。”

晚膳后,我拿起针线,继续缝宝宝的衣服。这些日子我断断续续的,也给宝宝缝了好几件小衣裳了。其实云家根本不用我亲自准备这些东西,老爷子早就让人准备了几箱,不过我觉得,还是妈妈缝的衣服,穿在宝宝身上最温馨。云峥坐在一边看我缝衣服,笑道:“你怎么都是准备的男孩儿的衣服?万一是女儿怎么办?”

“不会,我有很强烈的预感,我一定会生男孩儿。”我抬起头对他笑,“老公,你喜欢儿子是女儿?”

“儿子女儿我都会疼如珠宝。”云峥温柔地看着我,“叶儿,不用为生男丁的事强求,相信爷爷也不会强求。”他是觉得,自己了中了情蛊,能有子嗣,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吧?我放下针线,握住他的手:“老公,你的病一定会好的,相信我,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

他浅笑,望着我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我的脸红了红,转开话题:“对了,咱们还没有给宝宝想好名字呢?”

“我想过了。”云峥见我讶异地看着他,笑道,“从知道你有喜那天,我就一直在想,想了无数个名字,都定不下来,最后只觉得还有一个不错。”

才高如云峥,竟然为宝宝的名字这般为难,可见他对这个孩子的重视,我抿嘴笑道:“你想的什么名字?”

“云逸。”云峥的表情很幸福,“我希望他能一生平稳安逸。”这是云峥对孩子最大的愿望了吧,一生平安、健康、顺利。我想了想,笑道:“名字倒是好名字,只是跟父亲的名字音同了呢。”

云峥点点头:“叶儿有想好的名字么?”

想了想,我笑道:“我家乡有位诗人在诗里写‘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表达自己无心入仕、归隐山林的心愿,所以我很喜欢云岫这个名字,不过,跟你的峥字同旁,倒像平辈儿似的,也不好。”

“云岫?”云峥想了想,没说什么,笑道,“反正还早,我们再好好想想,以后再定也不迟。”

我点点头,宁儿端了安胎药进来,服了药,我有些犯困,云峥便陪我早早地睡了。睡前我照常握住黑龙玉,为云峥祈祷。冥焰,这些日子这块玉经常变暖,是不是你感应到了我的呼唤?你到底在哪里啊冥焰?迷迷糊糊地沉睡过去,我仍旧陷在这段日子的梦魇当中,黑茫茫的迷雾,无边无际,潮水一般涌来。一团萤光如幽幽的鬼火,在我眼前飘浮,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指引我跟着它一起走。我不由自去地追随着那团萤光,迈入未知的黑暗当中。不知道走了多远,前方突然出现一道光束,像漆黑的舞台上蓦然打出一道白色的射灯。一个蓝发少年沉睡在光束当中,粉嫩的小脸上有恬静的微笑。我的心骤然一扯,狂喜地冲上前去:“冥焰……”

第163章 早产(下)
章节字数:5833 更新时间:07-03-07 11:57

迷迷糊糊地沉睡过去,我仍旧陷在这段日子的梦魇当中,黑茫茫的迷雾,无边无际,潮水一般涌来。一团萤光如幽幽的鬼火,在我眼前飘浮,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指引我跟着它一起走。我不由自去地追随着那团萤光,迈入未知的黑暗当中。不知道走了多远,前方突然出现一道光束,像漆黑的舞台上蓦然打出一道白色的射灯。一个蓝发少年沉睡在光束当中,粉嫩的小脸上有恬静的微笑。我的心骤然一扯,狂喜地冲上前去:“冥焰……”

却发现我怎么也冲不过去,我的身前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墙,把我隔挡在光束之外。我大声地叫他,撞打着仿若结界般无形的墙,大声地喊他的名字,可是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黑暗的寂静中空荡荡地回响我呼叫的回声。

我手足无措看着他,光束里的少年甜美的睡容让我热泪盈眶。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离他近一点,更近一点。冥焰,我的冥焰,真的是你呵?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哪里?你受了什么惩罚?你吃了多少苦?睁开眼看看我吧,冥焰……

少年的睫毛轻轻一颤,像是感应到我的呼唤,缓缓地睁开眼睛。我欣喜地看着他,冥焰,冥焰,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看看我,冥焰……。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缓缓地坐起来,四下张望。冥焰……,我大声叫他,拍打着隔绝我和他的墙,他的眼睛扫过来,落到我身上,我欣喜地笑起来,可转眼他的目光又落到别处去了,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我一样。我怔了怔,不死心地继续大声唤他,大力拍墙,光束里的少年站了起来,四下打量,眼神中有一丝迷惑和茫然。他无数次地转头到我的方向,可是又无数次地转过去,就像这里根本没有我这个人的存在。我心里发冷,难道他在里面根本看不到我么?

少年站立的地面突然荡漾了一下,像是沙漠里的流沙,猛地将他的双腿吞噬。我惊叫出声,看见他在流沙里挣扎,可是越挣扎,那些流沙将他的身体吞噬得更迅速,转瞬之间,他已经齐腰陷进流沙里。冥焰……,我疯了似地叫,眼泪汹涌地流出来,拼命地拍打着、抓刨着无形的厚墙,指甲被掀飞,血顺着手指流到肘上。少年越沉越深,他的脸扭曲变形,眼中满是恐惧,我只觉得心都要裂开了,冥焰……

流沙淹没了少年,绝望同时将我淹没,光束中的地面恢复了平静,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地面上,却有一滴血迹,慢慢浸染开来,越来越深、越来越宽,我死死地瞪着那不断扩散的血迹,感觉它将我的双目也染得鲜红,那血红张牙舞牙地向我扑过来,天地间顿时一片恐怖的、妖异的血红色……

我猛地睁开眼睛,全身冰凉,额头冷汗直冒,掌心一片刺痛,我举起手,见到手心已经被指甲割破。脖子上蓦然一阵火烫,黑龙玉不安地震动着,我坐起身,那玉仍在我胸前微微地跳动。捏住那块玉,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梦中那血腥的红色如同在向我示警,冥焰,冥焰出事了……

转头看向云峥,他仍在沉睡,这两天服了傅先生的药,他的睡眠比以前好得多,没那么容易惊醒。我也不想叫醒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穿上衣服,取了锦裘披上,也没有惊醒睡在外面的宁儿和馨儿,轻手轻脚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玉雪山的月很亮,我能清楚地看到庭院的假山、池塘和铺着石板的行道。黑龙玉一直在震动,我着了魔似地往庭院外走去,仿佛冥冥之中,它在指引着我什么,只要跟着它,我梦里的一切都能找到答案。我瞪大眼,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成了虚空,如同我梦里一般,迷雾在四周散开。冥焰,你不要怕,我来救你,我来救你……

“少夫人,您去哪里?”一个声音响在耳边,我打了个寒颤,如同梦游一般惊醒过来,迷雾层层散开,周遭的景物飞快地还原,我茫然地看着提着灯笼的云乾和云坤,怔怔地道:“我要出去!”

“少夫人,这么晚了,您想去哪里?”云乾看概看出我神色不宁,劝道,“夜里太黑,什么都看不清,少夫人明早再去吧!”

“我要出去!”我固执地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召唤我,黑龙玉不安的颤动一直没有停止,我拿过云乾手中的灯笼,“你们不放心,跟我一起去!”

两个铁卫对视一眼,也不再多言,沉默地跟在我身后。我闭了闭眼睛,握紧黑龙玉,举步往前走,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黑龙玉会带路的。出了傲雪山庄,我沿着石阶往山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前面根本没有路,两个铁卫企图阻止我,可是黑龙玉在我掌手里蓦地烫得灼人,我眼睛瞪大了:“就在前面,就快到了!”

转出梅林,前面豁然开朗,明亮的月光下,有一幅诡异的画面,一个黑衣人举着细长的弯刀,冷冷地指着体力不支跌倒在地的两个人影。隔得有些远,我看不清那两个人的长相,只听到其中一个男子又惊又怕地道:“你,你要我这书僮,就给你好了,你饶了我……”

那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蓦地,另一个声音响起:“别杀我家公子……”

冥焰?我全身一颤,见那男人已经将他猛地推向黑衣人的刀口,翻身拔腿就跑。“不要……”我惊得大呼出声。那黑衣人似乎很忌惮被男人推过来的人,侧身避开撞来的人影,怒哼一声,足尖一点,已经追上逃跑的男子,银光一闪,那男子闷哼一声,顿时栽倒在地。“公子……”冥焰扑过去,与此同时,云乾和云坤如箭般疾飞过去,与黑衣人缠斗起来,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瞪着那个伏在男子身上呜呜痛哭的人:“冥焰……”

他抬起脸,我的眼睛顿时一阵刺痛。月光下,少年含泪的眼怔怔地看着我:“叶姑娘……”

黑龙玉那令人不安的颤动在这一刻彻底地停止。我看着被黑衣人杀死的那个男子,不正是以前在我绣庄当账房先生的莫修齐?莫桑,你真的是冥焰?你可以不记得我,可是黑龙玉却认得你!我定定地看着他,眼泪滑了出来。冥焰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软倒在地。“冥焰……”我心胆俱裂,扑去过抱着他:“冥焰,你不要死,你不要离开我……”我的声音又尖又凄厉,连缠斗激烈的三个人也被我的尖叫分了神。那黑衣人回过神来,挑开两个铁卫的剑,毫不恋战,抛下一个烟雾弹,身形立即消失在白雾当中。

两个铁卫围到我面前,挥散烟雾。我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云乾试了试莫修齐的鼻息,再拭了拭冥焰的,沉声道:“少夫人,他还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晕了?我赶紧将手放到冥焰鼻下,果然有微弱的呼息,我松了口气,抹了抹脸上的泪:“快送他回山庄!”

云乾将冥焰背到身后,顺着原路回去。云坤扶我起来,我的身子却没了一丝力气,连站都站不起来,不禁苦笑道:“云坤,你扶我去那边坐一会儿,我现在走不动。”

他将我扶到一棵梅树下,然后去检查莫修齐的尸身:“少夫人,这人是您认识的吗?”我看了莫修齐一眼:“他以前是我绣庄的账房先生。”想了想,又道:“明天你带人来帮他殓尸吧,客死异乡已是可怜,总算是相识一场,又是死在咱们家的地盘,不能弃之不顾。”不知道莫修齐和冥焰惹上了什么麻烦,竟然会被人追杀。云坤检查完他的尸身,皱着眉头走过来,我见他表情怪异,轻声道:“什么事?”

“刚刚与那黑衣人交手我就觉得奇怪,那人的武功和使用兵器像是红日国的流派,再看这人身上的伤口,越发肯定,那黑衣人一定是红日国的忍者。”云坤狐疑道,“怎么会有红日国的忍者在我天曌国京师犯案?这事太蹊跷了……”


我打了个寒颤,他的身后蓦地又闪出一个黑影:“云坤小心……”话音未落,云坤已经倒地抽搐,月光下,眼睛恐怖地瞪起来,一张脸顿时变得漆黑,显然是中了巨毒,转瞬身子便僵硬了。我又惊又怒,抬头瞪着那个黑衣人,这个黑衣人与刚才那个明显不是同一个,刚才那个黑衣人偏矮偏瘦,这个明显比高才那个要胖一些。他冷冷地瞪着我,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我靠着梅树站起来,声音有一丝发颤:“你,你想干什么……”

他一言不发,手里握着一把寒光耀眼的匕首,向着我疾冲过来。我魂飞魄散,一步步向后退,脚下越来越斜,我身后竟然是个斜坡,眼前那人快要逼到身前,只听到“当”的一声,匕首被人用剑挑开,我瞪大眼,豁然见到那张熟悉的银色面具,脚下蓦地一空,我尖叫出声,身子向后倒去。鬼面人扑过来,抱住我的身子,下坠的重力一缓。黑衣人见来了帮手,转身就跑,鬼面人已经无暇顾及他了。他没能稳住我,两个人一起往斜坡下滚去,我顿时觉得天眩地转、眼冒金星。鬼面人抱住我,护住我的头,我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肚子,宝宝,我的宝宝,不要,你千万不要出事……

痛,好痛,全身都痛,但最痛的是我的肚子。鬼面人不知道抓住了什么,翻滚的身子才停止下来。他稳住身形,俯身看我,嘶哑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焦灼:“你怎么样?”

“好痛……”我的眼泪流出来,腹部热烘烘的,疼痛的感觉迅速席卷而上。一股仿佛要将我撕裂的剧痛从腹部曼延至全身,我喘着气,额上流下大滴大滴的汗水。温热的液体像洪水一样从腿间奔涌出来,有什么东西从腹中往下身坠去,我恐惧得尖叫:“我的宝宝,救我的宝宝……”

鬼面人手足无措地看着我。疼痛越来越剧烈,腹部的下坠感越来越强,我感到一阵剧列的宫缩,蓦地抓住他的手腕:“好像,好像是要生了……”鬼面人身子一震,哑声道:“我送你回山庄……”

“来……,不及了……”我摇摇头,宫缩的频率越来越快,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强烈,我感觉孩子的头部已经冲出子宫,逼近了子宫口,身子痛得轻颤起来,手脚仿佛都被禁锢住,“你,你帮我……”

“哦……”他慌乱地应着,却六神无主,大概从来没有面对过生孩子的女人,所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身子发冷,五脏六腑缩成了一团,神智却异常清醒,清醒到我能感觉到每一股痛楚在我全身流窜,由血液传送到四肢百骸。我没生过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不能慌,也不能睡,如果我不能平安生下孩子,云峥也活不了。仿佛是一种生命的本能,我咬了咬牙,抓紧完全不知所措的鬼面人,颤声道:“帮我接生,把裤子帮我脱下来……”

“啊?”鬼面人失声叫起来,大概是过于震惊,连声音听起来也没那么嘶哑了。孩子的头在子宫颈乱撞,我痛得直冒冷汗,厉声道:“快脱!”

他的身子一颤,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把撩开我的裙子,帮我把裤子脱下来,分开我的腿,孩子的头又往前挤出一点,我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冷汗打湿了头发,黏乎乎地粘在我的额头。孩子停止了前冲,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次又一次地使力,他就是不肯出来,力气一分一分地消失,我觉得全身发冷,颤抖得厉害。鬼面人沉声道:“吸气,再用力!”

我想用力,可是根本没有力气,头有些昏了,意识也有些飘散,我全身已经冷得麻木,痛得麻木,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是不是要死了?迷迷糊糊间,一股暖暖的热流,贴着我的心窝,缓缓地通过血液流向四肢,我恢复了一点神智,看到鬼面人的右手贴在我的胸口上,源源不断的热流正是从他的掌心里平缓地传出来,即使我不懂武功,也晓得他是在给我灌输内力。我的身子没那么冷了,力气也回复了些,喘息道:“谢谢你……”

“用力,再试!”他见我清醒了,立即出声。身体的感觉一恢复,痛感又不可避免地传来,我拼命用力,将肚子里那块肉往外挤。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一寸寸啃噬着我向来坚韧的意志。腹中那块肉,如同禁锢在笼子里数月的野兽,终于耐不住被关押的寂寞,暴戾地咆哮着寻找出路,它冲破了狭窄的子品颈,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冲出栏栅,冲出yd口,嘶裂般的剧痛令我窒息,我的手茫然地乱抓,企图寻找一根傍身的浮木,手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坚硬有力,心略为一定,那野兽已经冲出山洞。“啊……”我惨叫起来,指甲陷进抓紧那东西里面,发觉是鬼面人的右手。鬼面人语声颤抖地道:“孩子的头出来了,再用力,快!”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用力,疼痛又将我粉碎:“啊……”我痛得将鬼面人的衣袖扯破了,孩子也在同时钻出我的身体。一声嘹亮的儿啼响彻夜空,我骤然松了一口气,终于生下来了,宝宝哭得好大声,一点也不像个早产儿。鬼面人割断了孩子的脐带,脱了他的黑色披风,将孩子包裹起来,递到我面前:“是个儿子!”

我无法动弹,身体瘫软得好像不属于自己,甚至无法抬起胳膊抱一抱他。孩子的小脸竟然很干净,没有什么血污,皱着鼻子不安地呜咽着。我虚弱地笑了笑,打量着孩子的眉眼,他好小,好娇嫩,我真怕碰一碰它就会碎掉,可是刚刚在我肚子里却像头小野兽。眼神一转,落在鬼面人被我扯破了衣袖的右手小臂上,豁然看到臂上有一道淡淡的旧伤疤,像是被灼烫后留下的白色的橘皮疤痕。鬼面人注意到我的视线,将孩子放到我身侧,抓住破袖子把疤痕裹起来。我猛地回神,也不好意思再作窥探,对鬼面人道:“麻烦你,帮我撕块裙摆,将胎衣包起来。”见他抬脸看我,又补充了一句:“它对我很重要。”

他戴着面具的脸定定地看着我,没有问什么,只按我说的做了,将胎衣包在撕下的裙摆里,打成包袱。我望着他脸上的鬼面具,轻声道:“你是谁?为什么每次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都会出现?我认识你吗?还是谁让你来保护我?”

他静默不语,远处却隐隐传来纷杂的声音。“叶儿……”“少夫人……,你在哪里……”

“你的家人找来了。”他蹲下身,将包着胎衣的包袱放到我手里。我抓住他缩回去的手:“大侠,你多次救我,如今又救了我的孩子,大侠对妾身的大恩,妾身感念在心,请大侠留下姓名,妾身日后定作报答。”

他定定地看着我,寻找的声音渐渐大起来,渐行渐近。“不必了。”他抽回手,在宝宝屁股上拍了一下,宝宝惊天动地地哭起来,吸引了寻找我的人,纷乱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听到有人在说:“那边有孩子的哭声……”“快去看看……”黑衣人站起来,不再看我,身形迅速地消失在月夜当中。

“是少夫人,少夫人在这里!”我听到云乾的呼叫声。然后是云峥又惊又喜的声音:“叶儿……”我瞬间被人群包围了,云峥看着我狼狈地躺在雪地上,仿佛呆住了,表情又惊又惧。把他吓着了呢,我虚弱地笑了笑:“老公,你做爸爸了,是个儿子……”

云峥身子一震,扑上前来,将我从雪地上扶起来,慌乱地道:“快送少夫人回去!”

“宝宝……”我提醒着,见云德抱起了孩子,才转眼看着云峥,“老公,胎衣……”见他的眼睛蓦地睁大,我笑了笑,倦意一点点席卷全身。“让人请沉谙上山吧……”我低低地道,在他的怀里沉睡过去。

第164章 昏睡
章节字数:4970 更新时间:07-03-08 09:49

意识浮浮沉沉的,耳边似乎很喧闹。我的眼皮很重,重得无论我怎么用力,都睁不开。我的身子却很轻,轻飘飘的,如同躺在云絮里,飘浮在天上。耳边有奇奇怪怪的声音,我却听不真切。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又似乎只过了短短的一瞬间,我听到一声尖厉的儿啼,心脏仿佛被锤子重重一击,宝宝?浮沉的意识慢慢沉淀。我在哪里?我的宝宝在哪里?云峥在哪里?耳边奇奇怪怪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他们在说什么?

“出血不止,快,快拿棉布……”

“为什么会这样?快帮她止血,快帮她止血……”

“峥少爷,你冷静一点儿……”

“傅先生,你一定要救她,你一定要救活她……”

出血不止?是我么?怪不得我一点力气都没有。还以为蔚蓝雪这副纤弱的身子这些日子已经养好了,原来还是负荷不了产子的重任。应该是早产带来的恶果吧?现代医院都经常救不活大出血的产妇,何况古代的医疗水平如此落后。大出血,一定会死吧?

云峥惊惧的叫声让我心痛。我要死了吗?这么累,这么累,一定是要死了吧?云峥,不要难过,我不会死,我听得到你说话呢,不要担心,我才刚刚生下宝宝,我还没有看着他长大成人,我还没有看着你恢复健康,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好日子要过,我不会死!

“傅先生,叶丫头的情况怎么样?”

“是体内一些残留的血肉块引起的,少夫人在野地产子,身子处理得不干净,再加上受了寒,所以血流不止,现在要作清宫处理,还要止血……”

“不论用多少药,一定要把她给我救醒……”

连老爷子也赶来了,我有些想笑,这长曾孙好大的面子。手被人紧紧地握住,我听到云峥压抑的呜咽,像一头受伤的小兽。云峥,你在哭吗?我大惊!不要哭,不要激动,不要引发你身上的蛊毒,你的蛊解了没有?我着起急来,拼命地睁眼,可是我怎么也挣不开,我想动一动手指,告诉云峥我没事,我好好的,可是我使不出半分力气。我急得喉咙一甜,一口血从唇角逸出,云峥破碎的凄叫和傅先生微颤的吼声都湮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喉咙里滑进一丝甘甜,意识又浮浮沉沉地回来了。耳边有人在喃喃低语,我努力地分辨那个声音,那人在念什么?

“老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你好懒,睡了这么久都不肯起床,老婆,起来吧,起来看看宝宝,他见娘亲睡觉不理他,一直在哭……”

我的心痛得一阵阵抓扯。云峥,云峥,我醒了,我已经醒了,我只是睁不开眼睛,我只是动不了。云峥,你别担心,别难过,你的蛊毒解了没有?宝宝有没有奶吃?告诉我,快告诉我……

“少爷,宁儿求您了,您歇歇吧,少夫人睡了三天,你跟着不眠不休三天,铁打的人儿也受不住……”

三天?云峥守了我三天么?他的身子怎么受得了?我急得不行,拼命地睁眼,还是睁不开,身子更像是被人抽了骨头,软绵绵地没有一丝力气,我想开口说话,可是我的嘴唇仿佛被粘住了,根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我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我成了植物人?心中一阵惊怕,云峥怎么办?宝宝怎么办?我无法可想,又急又怕,顿时又陷入昏迷状态中。

就这样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我断断续续了解到一些信息。我生产那晚老爷子连夜找了七八个奶娘,带到傲雪山庄,也不知道最后定了哪个。宝宝在我昏迷的这些天老是在哭,云峥整日守在我床边,无暇理他。老爷子怕这个金孙在山上照顾不周,已经把宝宝接下山住回侯府去了。了解到这个信息,我稍稍放心,有老爷子在,会好好照顾宝宝的,山上很冷,宝宝是早产儿容易受寒,再加上我和云峥一个无力一个无心照顾他,让他住回侯府也好。

老爷子本来想把我和云峥一起接回侯府去,可是傅先生说我的身子现在还不宜搬动。老爷子加派了傲雪山庄的警卫,除了老爷子来看过我,安远兮似乎也来过,不过我没听到他说话,只是听宁儿和馨儿交谈时提到的,还听她们提到冥焰似乎早就醒了,云峥让他住在山庄里。此外,玉蝶儿多日没收到我的飞鸽传书汇报身体状况,也上山来看过我。

我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应该也有七八天了吧,因为一直昏昏沉沉的,所以也不知道具体的时日。云峥仍是日日守着我,他的蛊毒应该解得差不多了吧?因为我有次醒来听到过沉谙的声音。生产那晚我大出血,云峥派人请了易沉谙来,和傅先生一起忙了一昼夜,才止住血。云峥已经知道了我曾经求过沉谙帮我催生,他那样超然淡定的一个人,听沉谙说起的时候,握着我的手竟然一直在颤抖。这些天他的情绪平复了一些,虽然仍是不停地在我耳边说话,可不再是开始几天那样恐惧的语气,就像是平时与我正常的说话一样。

“叶儿,宁儿端了雪耳羹,我只加了一点点儿冰糖,不会很甜,我喂你吃好不好?”云峥在我耳边轻声道。我想应他一声“好”,可是我还是发不出声音。云峥的唇落到我的唇上,封紧,将甜美的雪耳羹哺喂给我。我的喉咙仿佛也不像是自己的,无力吞咽,这些天无论是苦涩的药汁还是补身的汤水,都是云峥以口哺给我,滑进喉咙里。

“云兄。”易沉谙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知道他是给我端药过来了。解蛊的事是傅先生在负责,沉谙只是负责诊治我的身体。“你对傅先生说明天不用再煎药,是吗?”易沉谙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不煎药?不煎什么药?

“嗯。”云峥淡淡地应了声。易沉谙吸了口气,有些嗔怒:“你明知道解蛊药要服足半个月,一天都断不得,否则前功尽弃,为什么要停药?”

停药?停解蛊的药?我心中一个激灵。云峥,你想干什么?沉默片刻,只听到云峥轻声道:“沉谙,你说过,如果叶儿今天不醒,她就永远不会醒了,是不是?”

我傻住,空气仿佛不再流淌,死一般的沉寂。半晌,听到易沉谙的声音:“我是这样说过,不过……”

“如果叶儿今天不醒,我何需再用什么药?”云峥打断他的话,低声道,“我要给她喂药了,沉谙,你出去吧。”

他在说什么?如果我不醒?他就不用药?他要陪我一起死吗?我心中顿时冒出一股邪火,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宝宝,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胎衣,他就这样给我浪费掉?我不是跟他说过吗?人活着就有希望,我这不是还没死吗?他就敢给我停药?云峥,你这个混蛋!我气得发昏,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着乱窜,消失已久的力气仿佛一丝丝地回来了,我的手指动了动,努力试着睁眼。

“叶儿,今天外面又下雪了,你听到落雪的声音没有?他们说,眼睛看不到的人听觉就会比别人灵敏。”床上的重量一轻,云峥似乎走过去端药了。我努力睁眼,眼睛终于睁开一丝细缝,骤然看到亮光让我的眼睛一酸,然后浮起了水雾。我闭了闭眼,随即感觉床沿又陷了陷,云峥又坐了回来。待眼中的水雾消融散去,我缓缓地睁开眼睛,见云峥坐在床边,手里端着药碗,拿着调羹低头搅着药汁。这些天没见到他的样子,我知道他肯定过得不好,但没想到他这样不好,他本就瘦,如今更是瘦了一圈儿,脸色又憔悴又苍白,不带一丝血色。我的心重重地一抽,一颗心又酸又软,眼睛涩起来,刚刚将我激醒的怒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云峥低头搅着碗中的药汁,没注意我醒了,嘴里却仍在对我说话:“你不是最喜欢看梅花裹在冰里么?现在窗外就有一枝裹着冰挂的梅花。你听不听得到?听不到就睁眼看看,是雪美,还是梅更美?”

“不一样的事物,怎么比?‘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我温柔地看着他,这么长时间没有说话,我的声音有一丝嘶哑。见他全身蓦然一震,搅药的手也僵硬了,柔声道:“是雪衬了梅,也是梅映了雪。”

药碗从他手中跌落到地上,碎成瓷花。他怔怔地坐着,没有转头,迟疑地、小心翼翼地确认:“叶儿……?”

我吃力地抬起手,握住他的手:“傻瓜,我说过,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永远不要放弃希望,你都忘了吗?”

他转过我看我,握着我的手蹲下来,没有回应我的话,唇角带着一丝喜悦的微笑。我突然有一丝了悟,也许他是故意说那番话的吧?云峥,你其实知道我一直都能听见你说话,是不是?我握紧他的手,微笑道:“我回来了,老公。”

他将我的手举到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吻。深幽如海的黑眸深深地凝视着我,仿佛要将我铭刻到心里去:“欢迎回来。”

呵,我的云峥……

我身子一日日好起来,每天端来的不管是药还是补品,我都吃得干干净净,我想快些坐完月子,下山去看宝宝。老爷子又上山看过我几次,但都没有带宝宝来,说怕宝宝受寒,我虽然很想宝宝,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把想念压在心里,不过老爷每次来都带了金莎他们三个小鬼,我就在他们嘴里掏问着宝宝的情况。睡得好不好?奶娘的奶水够不够?奶娘的性格好不好?做事细不细致?宝宝一天吃几次奶?吃了奶打不打嗝?尿几次床?屙的屎是干的还是稀的?……,每次都问得几个小鬼脸色发青,以前他们都爱黏我,现在却看到我就跑,后来干脆不上山了。永乐侯新添曾孙的事已经传开了,听说老爷子在侯府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还包了戏班子在侯府唱足三天,所以,平安、苏灵、罗裳儿这帮千金都来看过我,还带了很多给宝宝玩的小玩具。日子就这么幸福而平淡地流逝着,宝宝平安,我平安,云峥的蛊毒也解了,我再没有什么事忧心,没等坐完月子,我已经胖了一圈,身上长了不少肉,云峥很开心。

“老公,你让我下床走走嘛。”我拉着云峥的手撒娇,我在床上已经躺了快一个月了,每天除了解手,云峥都不准我下床,我不但身子快发霉了,还全身发臭,因为我不能洗澡,不能洗头,连梳头都不行,所有我要经手的东西,都必须是暖的,云峥和两个小丫鬟把我盯得无微不至,只要我稍有越轨行为,就会遭到声讨,快憋死我了。

“不行,再忍几天,等坐完月子就好了。”云峥拥着我轻声哄道,也不嫌我全身馊臭。我经过无数次失败后仍不折不挠地准备说服他:“其实,在我们家乡,产妇生完孩子,也不是完全不能洗澡的,更别说下床走路了……”

“入乡随俗,你现在得按咱们这儿的规矩来。”云峥丝毫不为所动,我有些气结。宁儿走进来,笑道:“少爷,冥少爷来看少夫人。”

冥焰来了?我赶紧道:“快让他进来。”冥焰一直住在傲雪山庄,之前我昏睡不醒,他每天都来看我。但他却没有冥焰的记忆,他对我的认知,仅仅是沧都“天锦绣”的叶姑娘。云峥是知道冥焰的事的,也许是发生在我身上的诡异事件,让他对这个少年是一个“神仙”也没觉得有太大的不可思议。我醒来之后,将他认为义弟,云峥一点也没反对,从此让全府上下都叫他冥少爷。

“姐姐……”他进来了,见云峥也在,有些不自在。云峥站起来,笑道:“你们姐弟俩聊聊,冥焰,帮我看着她,别让你姐姐下床。”

我对着云峥做了个鬼脸,云峥装作没看见,转身出去了。我笑着招冥焰过来,握住他的手:“告诉姐姐,今儿做了些什么?”

他的脸微微有些泛红,腼腆地道:“姐夫帮我找了几本书看。”他对我的碰触不似最初那样抗拒了,莫修齐死后,他完全不知所措,仿佛失去人生目标一般的茫然。我对他伸出的手,对他来说等于一块救命的浮木吧?但做了这么久的下人,他性格中的自卑却没有办法在一时半刻中消除。我不知道冥王为什么要给他灌输当了十几年下人的记忆,就算是要惩罚他,把他本身的记忆抹去了,也没必要强行灌给他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啊?难道这才是惩罚?

“看得懂么?”我见他仍戴着帽子,知道他不想别人用诧异的眼光打量他的满头白发,有些心疼。他的性格完全不似冥焰那般开朗阳光,冥焰,我要怎么帮你才能让你早日结束这个惩罚?是帮你恢复记忆吗?他对为什么有黑衣人追杀他们主仆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说当日离开沧都,莫修齐辗转带他走了些地方,最后到京城谋生,没想到才到京城没多久,就遇到那个莫名其妙的黑衣人,想杀他们,他和莫修齐一路逃到玉雪山,走投无路之时,遇到了我。我相信他的话,因为他是黑龙玉认定的冥焰。云峥对那晚的事已经着了隐执事去查,那两个黑衣人到底是想做什么,云家怎么着也不能让云坤死得不明不白。

“看得懂一些。”冥焰点点头。我想了想,捻起脖子上的黑龙玉,柔声道:“冥焰,你还记得这块玉吗?”

他抬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我也不怎么失望,认不出是预料之中的事,反正日子还长,我以后再慢慢想法子开启他的记忆。

——2007、3、7


第165章 云逝
章节字数:5743 更新时间:07-03-09 10:23

我的身子渐好,云峥却又病了。

云峥又经过了一个月中,这一夜,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胆,老爷子带着安远兮也专程上了山。我在房间里不知道云峥的情况,更是心急如焚,冥焰一直在房间里陪着我。好不容易等到天明,云峥回房时,是自己走回来,不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推回来的,我激动得难以自己,抱着他流下了喜悦的泪水,他的蛊毒解了,他的蛊毒终于解了。

老爷子也很高兴。我见云峥身子大好,我的月子也坐完了,准备收拾东西回侯府,我实在是很挂念宝宝。老爷子却说我刚刚坐完月子,身子还虚,云峥身子也刚刚才好,还是再在山上休养一段时间,免得回去侯府人来人往还要分神应酬。

我心里虽然有些不太乐意,但也不好太忤逆老爷子。没想到还真被老爷子说准了,云峥第二日便开始有点发低烧,还一直咳嗽,这回侯府的事儿便耽搁下来了。傅先生说云峥长年被蛊毒所苦,体内的器官和精神一直都处于警戒状态,如果蛊毒乍一解除,那些长年处于高度紧张期的器官蓦地松懈下来,反倒容易生病。他这解释我觉得没什么不妥,想起前世工作也是经常加班,长期处于紧张状态,结果每次到放长假的时候,身体和精神一松驰下来,立即就感冒发烧,仿佛是把病囤积起来就专门留在放假的时候来养似的。

前段时间是云峥照顾我,现在又变成了我照顾他。我处处细心,照顾周到,云峥的病情却反反复复,今儿才见着好一些,不烧不咳,也有精神起来走走,明儿又昏昏沉沉地睡一天。我心里担心着急,又没法可想,只得按傅先生的交待细心料理他。老爷子差人送来了千年人参、鹿茸、天麻、血燕等补药补品,连沉谙下山后,也差人给云峥送来一些药丸,说是他制的一些补身药,看来他们都知道云峥解完蛊会生一场病。

云峥服了药,又昏沉沉地睡了。这些日子他胃口也极差,吃得很少,我让厨房将饭菜也改成了药膳,那些虽然补身,可是味道却不怎么好。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尽量把味道弄得可口一点。走进厨房的院子,见云泽蹲在井边打水,地上摆了个木盆里,不知道在洗什么东西。近了一看,见盆里似乎是云峥的手巾,沾着可疑的红渍,云泽打了水看见我,吓了一跳,赶紧抓起盆里的手巾,背到身后,惊慌地道:“少夫人……”

“你手里拿的什么?”我静静地看着他,“给我看看。”

“少,少夫人,不行……”云泽的脸涨得通红。我伸出手:“给我!”

他咬着唇,看着我半天也不动,我也不缩手,眼睛一着盯着他,他拘促不安地嗫嚅道:“少夫人,少爷说不能让您知道……”

“给我!”我淡淡地打断他,“你要我自己过来拿吗?”

他迟疑着,把手伸出来,我拿过他手里的手巾,展开一看,倒抽了一口气,那巾子上豁然有一块污红的血渍。我的心里升出不祥的预感,抬头看着云泽,目光有一丝冷:“少爷的手巾上怎么会有血?是少爷咳的?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瞒着我!”

他被我凌厉的目光吓住,结结巴巴地道:“少夫人,是,是少爷让我们别说的。”

“少爷什么时候开始咳血?”我的心里越发不安,云峥身子再不好,也从来没有咳过血,怎么解了蛊毒之后,身子反比以前更差了?

“前天开始咳的,少爷每次都让我们赶紧收拾了,说不要被少夫人您看到……”云泽见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敢往下说了。我将手巾递给他,吸了口气,道:“给少爷洗了吧,别说我已经知道了。”

转过身,我径直走去傅先生的小院,刚刚转出一片茂盛的梅林,见老爷子带着云德急匆匆地踏了进去。老爷子来了?怎么不先去看云峥,反倒跑傅先生这里来了?我心中疑惑丛生,赶紧跟了上去,老爷子已经进了傅先生的房间,我踏上台阶,站在房门外,想了想,将耳朵贴近木门。

开始还听不太清楚他们在说什么,适应片刻,我听到老爷子道:“真的没办法治了么?”

“傅某无能。”傅先生似乎叹了一口气,“峥少爷如果不咳血,还有一丝希望,可是他从前天开始咳血,傅某实在……,无力回天……”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在说云峥吗?云峥的病怎么会没办法治?那么可怕的蛊毒都治好了,怎么会治不好他现在的病?他们在胡说什么?在胡说什么?我再也听不下去,猛地推开门,踏进房去。屋里的三人错愕地看着我,等看清是我,抽了口气,老爷子愠道:“叶丫头,你怎么……”

“爷爷,刚刚你们说的是怎么回事?”我走到他面前,瞪着他道,“你们是在说云峥的病没有办法治?是不是?”

老爷子脸上有一丝心虚,垂睫不语。我看向傅先生和云德,两人都别过脸,沉默着。我的心里冒出一股火,蓦地暴发了,尖叫道:“快告诉我,你们一个个的,都瞒着我,那是我丈夫,我有权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你们,你们凭什么瞒我?……”

眼泪汹涌而出,我跌坐到椅子上,捧着脸“呜呜”痛哭。老爷子叹了一声,道:“傅先生,你告诉她吧。”

我抬起脸,抹去脸上的泪,却忍不住抽泣,半晌,等我稍微平复下来。傅先生才低声道:“峥少爷的蛊毒折磨了他二十多年,他的五脏六腑早就承受不了了,只是靠着一股意志在支撑,就算是解了蛊,他的身子也已经败坏了,咳血是油尽灯枯的一个征兆……”

我麻木地坐着,呆呆地听着。油尽灯枯?油尽灯枯?他在说云峥油尽灯枯?他还不到二十二岁呀,怎么会油尽灯枯?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每次当我以为我已经拥有幸福的时候?他都要毫不留情地夺走?为什么?

“别说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尖声打断他,猛地站起来,跪到老爷子面前,语无伦次地、慌乱地道,“爷爷,再给云峥找大夫,找最好的大夫,我知道你可以的,你能找到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云峥的病治不好……,云德,去找沉谙来,沉谙一定能救云峥……,对了,我去宫里求太后,让御医来给云峥诊治……”

“叶丫头!”老爷子按住我的肩膀,“你冷静一点儿!”

“我冷静,我很冷静……”我拉住他的手,“爷爷,你救救云峥,你救救他……”

“丫头!”老爷子眼中闪着深切的悲哀,“峥儿是我的孙子,是我一手带大,一手教养成人的孙子,如果我能救他,你以为我会不救吗?峥儿的病,已经深入膏肓了!”

我无力地坐到地上,怔怔地看着他,他眼里的痛楚是真的,悲哀是真的,这痛楚和悲哀的可信度,胜过了傅先生刚才那番话,我觉得我快要窒息了。良久,我哑声道:“傅先生、云德,你们出去。”

等他们掩了门,我抬起头,冷冷地看着老爷子,从地上站起来:“爷爷,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实话了,你早就知道,云峥就算解了蛊,也一定会死,是不是?”

“丫头……”老爷子的脸微微一抽。我定定地看着他:“是不是?”

他看了我很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没有出声,表示我还要听他接下来的解释,老爷子轻咳了几声,缓缓道:“我上次瞒了你一些事,中了‘无忧蛊’的成人,活不过三年,像峥儿这样自幼中蛊,又有人极力压制他的蛊毒的,也活不过二十五岁。”他的神情很复杂,有痛苦、有有悲哀、有无能为力的无助:“因为蛊毒会损害中蛊者的内脏,加重负荷,一年多前,傅先生就诊出峥儿的身体开始衰竭,照这种情况下去,两年内峥儿就会油尽灯枯,就算解了蛊,也救不了峥儿的命……”

“所以,你急着找一个拥有辟邪神器的女人进门,不是为了救云峥,而是为了让云峥留下子嗣。”我凄凉地笑着,“爷爷,原来不止是我,连云峥,也是你利用的工具。”的28267ab848

“丫头!”老爷子脸色发青,嘴唇有些哆嗦,手捂在胸口上,大口喘气。我转过身,往门外走:“别生气,爷爷,我不怪你,我不知道,该去怪谁……”

我该怪谁?怪绮罗下了毒才使云峥如此?可她死了,早就烂成一把泥。怪老爷子的利用?可嫁给云峥是我心甘情愿的。怪你给了我希望再让我绝望?可你们都说是为了我好。还是怪云峥太美太好,怪我情不自禁地爱上他?才如同被人掏空了七魂六魄?泪从眼角滑出来,我浑然不觉,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姐姐小心!”梅林中钻出一个人影,猛地拉住我,我回过神,才看到前面横着一根粗大的梅枝,我几乎撞上去。“冥焰!”我抓住他,像抓住了一块求生的浮木,“你救救云峥,你救救云峥,他们救不了他,你一定可以,你是神仙啊,你救救他……”

“姐姐,你在胡说什么?”冥焰瞪大眼,我拼命摇头:“我没胡说,你是神仙啊,要怎样才可以救他?你要怎样才能恢复记忆?是不是要这块黑龙玉?你快把它取下来……”我拼命地拉扯脖子上的黑玉,可是我怎么也拉不断那根绳子,绳子将我的脖子勒破了,我却感觉不到疼痛,疯了似地使劲抓:“你快帮我取下它……”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窜,头又沉又重,我软软地倒进冥焰怀里,在晕过去之前,紧紧的抓住了冥焰的手臂:“救救他……”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床上,发现自己倚睡在云峥怀里。我抬眼看他,他本来闭着双目,却像是感应到我的目光,立即睁开了眼睛:“叶儿……”

我痴痴地看着他,抱紧他的身子。眼神相遇的一瞬间,那个事实我们已心照。老爷子瞒不过我,又怎么瞒得过冰雪聪明的云峥。他深深地凝望着我,久久,轻声道:“叶儿,我自幼受病苦,死亡对我并不是一件恐惧的事……”我身子一颤,将他抱得更紧,眼睛却望着他,一秒也舍不得移开。他怜惜地抚摸着我的脸,声音像是从九天之外飘来:“真的,有时候,死亡同时也是新生。我以前常常想,如果我死了,化成清风,遨游四海,也是值得快慰的事,可是现在,我却舍不得丢下你。”

“那你不要丢下我。”我痴痴地望着他晶莹苍白的脸,“你化成清风,就把我也带去吧。”

“傻姑娘……”他轻轻地吻我的额头,温柔地道,“就算我化成清风,我也不会丢下你,我会陪在你身边,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感觉到有风从你脸庞刮过,就知道那是我在看着你、陪着你……”

“我不要你看着我、陪着我,我要陪着你。”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从眼里滑落。云峥的声音飘缈得不真实:“傻姑娘,如果我带你走,那谁来陪我们的宝宝,我们的诺儿呢?”

“诺儿?”我抽泣着,没有明白。云峥温柔地抹去我脸颊的泪水,柔声道:“云诺,是我刚刚想到给宝宝取的名字。叶儿,即使我化成风,也会永远陪在你身边,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我像孩子一样委屈地哭泣。云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要我好好活着,好好照顾宝宝,你怕我伤心,哄我说你即使死了也不会离开我,我明白,我都明白。我听你的,我不再闹你,不再让你担心,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下去,我会好好爱宝宝,等他长大了,我会告诉他,他的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温柔、最爱我们的人。

我会在你离开之前的这段日子,拼命拼命地爱你,我要陪你看尽玉雪山的梅和雪,我要记下你每一个温柔的微笑和眼神,将你的模样铭刻在心里。云峥,亲爱的云峥,我不会再哭,不会再任性,我会一直笑,笑到你安静地羽化成风。

云峥一天天虚弱下去,整日缠绵病榻。尽管知道他的病已经药石无灵,我仍然每日定时让他服药,妄想着多留他一些时日,但我们都没再提过他的病,他的生死,他那化成清风的承诺。我一步也不愿离开他,眼里再容不下旁的事。当春天快要来临的时候,玉雪山降下了这个冬天最后一场大雪,我在清晨的阳光中苏醒,身侧空无一人,悚然一惊,翻身坐起:“云峥……”

“少夫人!”宁儿赶紧进来,“少爷去了八角亭。”

“他今天精神好些了吗?”我有些惊喜,赶紧接过馨儿递来的锦裘,顾不得梳洗,拔腿儿就往门外跑。远远的,看见云峥坐在八角亭内抚琴,如同我初次在沧都篱芳别院与他相识,清风撩拨着他的衣袂,他的身姿安祥沉静,苍白的皮肤带着虚幻的晶莹。

我停止奔跑,一步一步向着他走去。他纤长的指尖下流泄出古朴悠远的琴音,仿佛来自亿万年前的蛮荒岁月,带着前世的气息,似曾相识,令我静定。世间一切在心中层层剥落,他的琴音如同圣洁的雪水,洗却了尘世的烦扰,让生命归于永恒。我突然明白了,这是云峥,生命中最后的绝唱。

他抬眼,伸出手,对我淡淡地微笑,眉目如画:“叶儿。”

我虔诚地走向他,倚偎在他身边,遥望着亭外的雪景,高远的天空上,有一轮暖阳。他握紧我的手,皱眉:“手好冰。”我微笑着合拢他的手,他的手才凉得刺骨:“又下雪了,这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

“明年还会下雪的。”他笑了笑,低声道:“叶儿……”

“嗯?”我轻声应他,他温和地道,“我想每年冬天,都能看到玉雪山的梅和雪。”

泪慢慢润湿了眼眶,我闭上眼睛,不让它从眼中滚落,我说过,我不会再在云峥面前流泪:“嗯。”

“叶儿……”他的身子越来越冷,“好久没有听过你唱歌了,唱一首歌来听,好不好?”

“好。”我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感觉到他越来越疲惫的心跳,启唇轻唱:

心若倦了,泪也干了,这份深情难舍难了。

曾经拥有,天荒地老,已不见你,暮暮与朝朝。

这一份情,永远难了,愿来生还能再度拥抱。

爱一个人,如何厮守到老,怎样面对一切我不知道。

回忆过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为何你还来拨动我心跳。

爱你怎么能了,今夜的你应该明了,缘难了,情难了。

他的心跳在轻柔的歌声中,越来越慢。我转过头看他,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安祥的微笑,倚在我的身旁,静静地沉睡过去。暖冬的太阳在刹那间光芒万丈,云峥的身体在明媚的阳光下化出淡淡的金色光芒,闪烁跳跃,很久很久,那些跃动的光芒才星星点点地随风而逝。我知道,我心爱的人已经化成清风,遨游于天地之间。

我微笑着,抬起头来,望着远方。云天浩渺,眼前的雪山静谧而深沉,仿佛可以包容整个世界。微风拂过我的脸庞,撩乱了我的头发,我迎着风,轻声低喃:“再见了,云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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