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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宝大师》


第1章 鬼脸花钱

余耀从小就有一个理想,他上小学时还在一篇作文《我的理想》中详细阐述过。

玩儿着,赚大钱。

虽然这篇作文被没眼力的语文老师打了个鸭蛋,但余耀还是坚持为理想奋斗着。

他发现,古玩行,就是实现这个理想最好的地方。

而且,他成功了。

就拿上周来说吧,他用几百块捡漏的一对明代永乐青花压手杯,拍出了一个多亿,他随手就准备花出去,打算在母校筹建一座“余耀博物馆”。

······

头猛然一歪,余耀差点儿闪了脖子,睁开眼之后,顺手擦了擦口水。

原来是做了个梦。

本来想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会儿,没想到天凉了,这么容易就睡着了。

如今生意越来越难做,从早上八点开门,现在都晚上八点了,楞是一个人没进来过。

这家名为格古斋的小店,在江州城南老街上,只有二十平米,而且还被一道高大的货架分成两部分,货架前面是店铺区,货架后面是一个逼仄的简易卧室。

余耀站起身来,点了一支烟,准备抽完就关门睡觉了。

“吱呀”一声,门却在这时候开了。

进来的是个生面孔的中年男子。

他穿了一身锦灰色的长袍马褂,胸前一侧还露出了金灿灿的怀表链子,发型一丝不乱,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

余耀不由愣了愣,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这副打扮?这是得多喜欢民国范儿啊?

不过,此人的骨子里似乎还透出来一股劲儿,这股劲儿很难形容,让人觉得很有学问,但却又难掩江湖气。

“您好,有什么好关照?”余耀上前两步,微笑问道。

这开古玩店的,得会看人,有的人是真买家,有的人是逛灯的(只看不买),还有的,是来卖东西的。但是这个人,余耀却看不出他到底想干什么。

“掌柜的,有件东西,能给掌掌眼么?”中年男子开了口,语声略显沙哑。

“您客气。这是有东西要割爱?”余耀应了一句,同时打量了他一下,没见他手里带什么像是古玩的东西,只有一份卷起的报纸。

中年男子点点头,却从内口袋里摸出一枚铜钱,同时问道,“贵姓?”

“免贵姓余,您年长,叫我小余好了。”余耀伸手接过了铜钱。

确切地说,这是一枚花钱,又叫压胜钱,不是官方通行的货币,多是民间铸造用以祈福求吉的。

这枚花钱比普通古钱略大,直径有四厘米左右。中心圆孔,而不是常见的方孔。

图案很特殊,正面是一个鬼脸,却不狰狞,似乎还带着笑意;一只眼睛眯起,而另一只眼睛,恰就在钱的圆孔,或者说,是用这个圆孔代替了一只眼睛。

背面,则是围绕圆孔,有金、木、水、火、土的阳文字符,字体都是小篆。

花钱从汉代开始就有铸造,历朝历代五花八门;余耀虽然没见过这种花钱,但也不会大惊小怪。铜质精良,包浆地道,显然是传世的好品;综合种种特点来看,像是清中期的。

中年男子打量了他几眼,点点头,“我姓许。”

余耀掂了掂这枚鬼脸花钱,“许先生,我年轻,见识浅,有什么说的不对的,您多担待。”

“客气了。”

“花钱,在清代铸造得最多,民间甚至有点儿泛滥了。您这枚品相不错,但也值不了多少。”

“你收么?”

“可以收,不过价钱······”

中年男子好像若有所思,把报纸顺手放到桌上,一手撑着柜台揉了揉眉心,“你看着给吧。”

余耀想了想,“五十块。”

这枚花钱,实话实讲,就冲这品相和特殊的图案,市面上怎么也得五百往上的价儿。而且这东西不难卖,可以把玩,可以佩戴,可以收藏,是快来快走的爽利货。

但古玩生意就是这样,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买东西收东西,出价的时候,都是可劲儿往低了压。

余耀正等着还价儿,中年男子却道,“成交!”

余耀稍稍一愣,心说这人的打扮虽然古怪,但也不像是缺这点儿钱的主儿啊?

不过,他很快便笑了笑,直接摸出了一张五十的票子放到柜台上,“我看您不像是手头紧······”

“不仅手头紧,而且时间紧,小余掌柜,你能帮我个忙么?”中年男子却没有立即拿起这五十块钱。

“我能帮您什么忙?”

中年男子指了指桌子上的五十块钱,“我有点儿急事儿要走,你用这,买些纸钱,帮我烧了就行。”

啊?哪有替人烧纸的道理!这能替么?再说了,今儿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啊!

“小余掌柜,拜托了!”说完,中年男子竟急匆匆抢了出去。

门开人走,外面突然刮起一阵风,声音不大,却似乎有一阵呜咽卷进店来,余耀不由打了个激灵。

“哎?话还没说完呢!”余耀追了出去,但出了店门左右一看,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这算什么事儿?

“好像也不能白赚你的。”余耀嘟囔了一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锁了店门,往西走了走,进了一家杂货店。

黄色的毛边纸钱,十块钱一刀,余耀这上面没再占便宜,买了五刀。

余耀就在格古斋门口一侧,简单划了划纸钱,蹲着给烧了。

烧完之后,余耀仿佛鬼使神差一般,没立即站起来,却又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枚鬼脸花钱,捏着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就这么听话呢?”

嗤!

就在此时,已经熄灭的纸钱灰烬中,突然冒出一股黑气,这股黑气随风窜起,如同跳舞般晃了晃之后,从鬼脸花钱的钱眼儿中似利箭般穿过!

穿过钱眼儿之后,黑气变成了金光!

余耀大骇,下意识地闭眼,却又不敢扔掉手上的鬼脸花钱,生怕有什么意外和闪失。

虽然闭了眼,但似乎晚了,因为他的眼前仍是一片金光灿烂。

“五行穿金,鬼眼穿心!”

他脑子里,好像还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

刚才进店的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第2章 真是撞鬼了!

余耀平时胆子不小,但这种事儿谁能受得了?还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嘴里不停念叨着,请自己能记得起的各路神圣仙佛保佑。

好在这金光灿烂的时间并不长,同时再也没有声音响起。

眼前恢复了一片黑暗。

足足又安静了五分钟,余耀才一点点慢慢睁开眼睛。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一钩上弦月挂在空中,和昏黄的路灯光交织,斜射在“格古斋”的匾额上;老街上暂时没人经过,而东口连接的滨江道上,不停有车辆呼啸而过。

地上的一堆灰烬,已经没了半分火气;手里的鬼脸花钱,也没什么变化。

呼······余耀长出一口气。

起码眼睛没出毛病,看得清清楚楚。

难道,刚才是我花眼了?幻听了?

余耀缓缓站起身来,先是小心将鬼脸花钱暂时装进口袋,又点了一支烟。

许是最近有点儿累,又是做梦,又是幻觉的。

不过,直到一支烟抽完,这种自我安慰也没能起到大作用。余耀回到店里反锁店门之后,还是有种脊梁骨冒凉气的感觉。

走到店铺一角的脸盆架边,洗手擦干之后余耀揉了揉太阳穴,“还是先睡会儿静静吧。”

店里只有他自己,没有静静。不过,柜台上倒是多了一份卷起的报纸。

这好像是那个中年人遗落的。

余耀顺手拿了起来,展开。

这是什么报纸?连个头版大彩图都没有。

嗯?不对啊,黑白的?这油墨?

民生联报。

民国二十七年十月二十六日,农历九月初四。

余耀草草看了几条头版的新闻,全是当年的时事。再翻,还是。

不经意间,一条新闻标题蓦地映入眼帘。

一代宗师昨日离奇去世,国宝级文物不知所踪。

旁边,还配了一张照片。

看了照片,余耀的手像被火烧了一样,腾地就将报纸扔了出去!

这张照片,虽然是一小半身黑白照,自是比不了现如今的高清图片,但是余耀也能认出,赫然就是刚才进店那个中年人!

这特么的是真的撞鬼了啊!

我说这年头儿怎么还有这种打扮!

还有,那张报纸发行日期是农历九月初四,报纸上说的“昨日”,就是九月初三!

今天,也是九月初三!

忌日。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这本来应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日子啊,怎么自己就出了这种事儿?!

鬼爷,我和您应该没什么关系啊?怎么就找上我了?

余耀站在柜台边,瞅着被他扔在地上的报纸,他现在是又惊又怕。

不过,也带了那么一点儿好奇。

一代宗师?

这个人到底是谁?刚才还没顾上看······

最后,余耀一咬牙一跺脚,硬逼着自己上前拿起了那份报纸,重新放到了柜台上。

既然都找上门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民间一代传奇,古董文物鉴定大师许太炎······”

啊?原来,他就是许太炎?

余耀一时间又有些游离了。

作为一个理论水平和历史知识远远高于眼力的古玩小贩,余耀是知道这个许太炎的。

民国年间,有“文物三言,半壁江山”一说,说的是在文物古董这个圈子里的影响力。

所谓“三言”,是三个姓氏都带言字旁的人。

许太炎,谢流斋,谭如肃。

不过,这三个人,不是一路人。

许太炎最具传奇色彩,在文物古董鉴定方面是个天才。他曾在琉璃厂开店,在当时的行里颇受追捧,有“许一眼”的雅号,不管真假,一眼定性。但他的背景十分神秘,据说人脉颇广,却从不为官方做事。

谢流斋,却是个专门“出口”文物的古董商,他在沪海开了一家古董公司,同时在西洋也有公司,如今不少堂而皇之摆在外国展厅里的好东西,就是他搞出去的。

谭如肃,则是当时最大的古董造假集团的掌舵人,以古画为主,青铜器、瓷器也有涉猎,其中不乏以假乱真的超级高仿。不客气地讲,现在说不定哪位收藏家甚至哪个博物馆里,还有谭氏集团做出来的东西。

“我姓许。”

这声音再度在余耀脑海里响起。

余耀的心里,却好似稍稍踏实了一些。

因为,如果真是许太炎,此“鬼”就非同一般,一代宗师啊!应该不会难为自己这么个小人物吧?

余耀一边想着,一边将这篇只有不到四百字的新闻看完了。

敢情民国时候的新闻也玩儿标题党,写许太炎去世,死因却不知道,这就算离奇了?余耀还想看看国宝级文物是什么,结果只是猜测许太炎应该藏有国宝级文物。不过,倒是怀疑了一下倭国人。当时倭国人已经入侵华夏,同时大肆搜刮古董文物。

有用的不多,但其中一点还是引起了余耀的注意。

那就是许太炎当年在琉璃厂有一家店铺,也叫“格古斋”!

这似乎能解释他“显灵”到此的原因?

难道,是他老人家在“下面”缺钱了?

余耀再度回忆了一下整个过程,他似乎并无恶意;自己呢,又帮他烧了纸钱,整整五刀啊,这要搁在“下面”,够买个花园别墅了吧?

既然这样,应该不会再有麻烦了?

钱眼儿里的金光,要不是幻觉的话,会不会是一种表示收到钱的“反馈”?

胡思乱想一通,余耀又摸出那枚鬼脸花钱。

这东西,可不敢卖了!

从店里找了根红色挂绳,余耀小心翼翼将这枚鬼脸花钱穿系了起来,而后,打开了柜台里侧一角的小保险箱。

小保险箱里,也没啥东西,除了几千块现金,还有一个不大的锦盒。

余耀将穿了红绳的鬼脸花钱小心翼翼放进去,拱手拜了拜,“许大师,小店的名字是个巧合,无意冒犯您。我这纸钱也烧了,够您在下面花了。您看,是不是就不用上来了?主要是怕您累着······”

说完之后,余耀拍了拍心口,感觉舒缓了一些。

瞅了瞅保险箱里的那个锦盒,余耀不由自主又拿了出来。

这个锦盒里,是他前两天捡漏的一件白玉扳指,今年能不能过个好年,就靠它了!

打开锦盒之后,余耀又禁不住拿起了这扳指。

包浆莹润,手感一流,开门的熟坑。扳指的外立面上,上下刻有回纹,中间则是阴刻了一首唐诗: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根据余耀之前的判断,这是一件乾隆朝苏工老玉件,虽然比不了内务府造办处的官作,但也算精品了。

可此时的余耀,眉头却忽而拧成了一个疙瘩。

第3章 捡漏?打眼!

这扳指,原来不是捡漏了,是特么打眼了啊!

扳指本身,是乾隆朝的老扳指不假,但这回纹和诗文,却是后刻上去的!也就是说,原先是一件素扳指!

这在行里,叫老玉新工,辨识难度往往极大。

同样是乾隆朝的老扳指,素扳指和诗文扳指,价儿那就差大了!

素扳指,一般五万之内就拿下了,因为没什么工艺嘛。但若是雕工精湛的诗文扳指,一个字儿一万往上加价,最后整体再加点儿,卖到三十万也不是很难。

这件扳指,余耀是十万收的,要是能三十万卖出去,的确也算是个漏儿了。

古玩行里,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今年拢共也赚不了仨瓜俩枣的,这已经入秋了,就等着出手这扳指。结果,还没出手,钱就折了一半!

余耀有点儿肝儿疼。

郁闷点了一支,狠吸几口,鼻孔冒烟。

等等。

好像差个事儿。

真是差个事儿!

我什么时候有这等眼力了?

当时看这件这件扳指,又是手电,又是放大镜,也没看出来是老玉新工啊!

回来之后,还翻了很多资料,对比细节和特征,也没瞅出有啥问题。

这?

余耀放下扳指,又从货架上拿起一件笔筒。

放下笔筒,他又拿起一方砚台。

直到清晨五点,他才抱着一个罐子昏昏睡去。

他又做梦了,仿佛看到了一条热闹的古玩街,鳞次栉比的店铺和摊子,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物,有长袍马褂,有西装革履;有华夏的,有西洋的东洋的······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余耀,好像听到了店外的砸门声,“鱼头,快点儿开门,都几点了,还不起来!”

余耀爬了起来。

哗啦一声,怀里的那个罐子就此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几瓣。

余耀定了定神儿,看到罐底完好无缺,小心捡了起来,拿着往外面走。

摔了摔了吧,反正就这个底儿是真的,之前看不出来,没想到上面是后接的又做了旧!

将罐底放到货架上,余耀开了店门。门外,站了一个高大的肌肉男,一头自来卷儿,浓眉大眼的,瞅着有几分威猛。

“就知道是你这个扑街!大早上的吵什么吵?”余耀反身回到八仙桌旁坐下,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咚咚灌了一口。

他真叫扑街,虽然写出来不是这俩字儿。

濮杰和余耀是发小,如今干的是夹包袱和铲地皮的活儿。

早些年,夹包袱和铲地皮,虽说都是古玩行里的路子,但却很难混为一谈。夹包袱是走街串巷老宅门里收货,铲地皮是下乡进村从农民手里刨食。

不过如今时代不同了,濮杰说白了就是个跑货的,哪里有香味儿,就到哪里蹭饭吃。

“这都十二点多了,大什么早什么上什么?”濮杰顺手掏出一支烟点上,看了一眼余耀,“我看你睡毛楞了,不过楞点儿好,大买卖来了,别特么震着你!”

“震你妹啊!”余耀也掏出一支烟点上,“你介绍的买卖我还敢接么?就那白玉扳指,是特么的西贝货!”

这会儿该轮到濮杰楞了,“不会吧?玉质多油润,包浆多瓷实,要不是我最近手头紧,能让你捡了便宜?”

余耀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手头不紧?”

濮杰忽而转了转眼珠,“我说,你这眼力吧,有时候我还真不敢恭维。要不是余叔给你留了个铺底子,你指不定还得跟我混。”

“素的!后添的工!”余耀拿出了那个锦盒,拍到了八仙桌上。

濮杰这下不说话了,从锦盒里拿出了扳指,翻来覆去看着,末了,还拿起了放大镜,又看了一通。

“说我眼力不济?你仔细对比下老划痕和刻字交叉的地方······”

余耀随后连比划带解释,濮杰算是弄明白了,“我靠,刘大头这混蛋!我非找他掰扯掰扯!我说怎么那么巧!说好了去找他,我前脚刚到,后脚就有人拿着扳指来出手!”

“拉倒吧!”余耀撇了撇嘴,“货款两清了,它就是变成一坨狗屎,你也得自己吞下去!”

余耀说的,是行里的规矩。

古玩,它不是服装鞋帽,试了不合适,回头就退换去。货款两清,你出了门,这东西就是你的。人家做了局,你非得往里钻,那是你无能。

找后账?不是不可以,但在行里,那无异于拿着喇叭说自己是大棒槌,丢人还不嫌寒碜。而且按照规矩,就算能砸浆(有大佬或协会主持退货),也只能退一半儿的钱。

这个刘大头,是江州古玩行里的老油子了,你就算去找他掰扯,他没准儿有一万套说辞来推脱。

濮杰沉默了片刻,“这东西做得是真不赖,弄好了,兴许能找到下家蒙出去。”

“能玩儿得起这路货的,哪这么好蒙?要不然,刘大头能找上你么?”

濮杰尴尬笑笑,“我不也是想发财么,再说了,你当时不是也没看出来么?”

余耀冷着脸开口,“当时是当时。这刘大头,做局坑我们,这场子,必定得找回来!”

“行了,机会慢慢找。这笔算我欠你的。这次,是真有大买卖。”

“说呗,来了还能不让你说?”

濮杰拿出了手机,调出了一张照片。

余耀道,“手头紧还换粪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你看,这拍出来的照片就是不一样!”

余耀拿过手机,仔仔细细看了看这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件唐三彩仕女俑,立姿,鬟发垂髻,脸颊饱满,身体富态华贵,整个造型的比例很匀称,是盛唐时期的风格。

“唐三彩都是冥器,你想死啊!”余耀把手机塞给了濮杰。

唐三彩,唐代的带釉陶器,釉彩主要就是黄绿白三色,因此得名。不过,唐三彩也不是只有这三种颜色,比如这件仕女俑上,就还有褐彩。

唐三彩都是冥器,陪葬品,没有传世的,古代也没人把这个当古玩摆家里的。直到清末民初,在中原北邙山发现一批唐墓,大量唐三彩出土,才开始热起来。

当然,古玩之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冥器,很多人并不在意这个。

余耀说到底,就是个古玩小贩,他就是收来也不会自己留,有人愿意买就行。

他刚才对濮杰这么说,是因为从照片上就看出了问题。

第4章 您可不能便宜卖了

照片上的仕女俑,不少地方还带着土痕呢!这些土痕并不老旧,显然是刚出土不久。

“能出土这样的仕女俑,必不是一般的墓葬!要是翻船了,少说也得在号子里待上几年!”

濮杰却瞥了余耀一眼,“你以为我瞎啊?这东西,不是刚从墓里出来的!”

“嗯?”

“你有所不知,这是兰山县一个老户挖地窖的时候挖出来的,就这一件东西,下面没有墓葬。”

余耀脸色稍缓。只要不是墓葬里出来的东西,那就好说多了。

“这东西现在在哪里?”

濮杰挑了挑眉毛,“还在他家里。我收过他两件老铜器,还有一次收了他们村里一户的老东西,给了他抽头。没亏过他,这次说是给我留着呢。”

“留着?要是有人出个合适的价钱,他还留个屁啊!”

“谁说不是呢?但是这次那老头儿邪了门了,我抬价到一万都不卖。”

“你不会买炸了吧?”余耀皱眉。

“应该不会,我且小心着呢。他也说了,顶多等我今天一天,不行就找别的买主了。”

“他到底要多少钱?”

“他说想给儿子结婚凑钱,少了五万不行。我这不是凑不出这么多么?”

余耀点上一支烟,这玩意儿如果是真的,是近百万的货色。五万,肯定是个大漏儿,但没见实物,说什么也没用。“走,这就去看看!”

出了门,拐上滨江道,濮杰的那辆八手捷达就停在路边。

“这么一会儿就贴条了。”余耀瞅见了车上的一张违章停车罚单,“前头就有停车位,你这省了两块钱,搭上两百。”

濮杰却嘿嘿一笑,将单子小心揭下收了起来,“我自己贴的,上次的老单子。”

“你牛逼。”余耀上了车,濮杰麻溜儿地发动,“我说,你要是有闲钱,也该买辆车了。”

“要买就买好的。再说了,我是坐店,又不跟你似的经常狼窜。”

“你现在还能拿出五万么?”濮杰没接这茬儿,转而问道。

“我撑死就剩一万的活钱。”

“啊?那我们去看个毛啊!”

“他要五万就给五万啊?咱俩凑凑,两万差不多了!”

“得,要不还是别去了!我请你吃顿饭,这事儿当我没说。”濮杰脸色有点儿急,“那老头儿坚决得很,你以为我开玩乐呢?”

“瞧你那损色!”余耀应道,“他要真是头倔驴,只要东西对,我借钱还不行么?”

“让我说你什么好?罢了,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走吧。”

兰山县,是隶属江州市的一个县,江州市区在江南岸,兰山县在江北岸,这地方古时候算是个重镇,也比较富庶,大户多。江州不少铲地皮的,都爱往兰山县跑。

濮杰开车过了跨江大桥,穿过县城,到了一个叫库岸的村子。库岸村至今还保留了一些老建筑。

“贾大爷,来客了哈。”濮杰带着余耀来到了一处小院门口。这处小院不是老建筑,红砖门楼下,木门开着,影壁墙上贴着瓷砖,松鹤延年的图案有点儿掉色了。

“小濮来了?”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儿迎了出来,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蓝夹克,咧嘴笑出一口黄牙。

“我兄弟,姓余,一块来看东西的,”濮杰介绍了一下,“这位贾大爷,户主。”

“快进来快进来,坐,正好尝尝我这刚下树的柿子。”贾大爷将他们引进小院中,正房前,摆着一个小方桌,桌边有几个马扎,桌上还摆着一盘带着白霜的柿子。

“我吃不了这口儿,太涩。”濮杰大喇喇坐下,掏出烟递给贾大爷一支,“东西拿出来吧,今儿看好了,我们拿走得了!”

“好,我取去。”贾大爷将烟卷儿夹在了耳朵上,有意无意瞥了余耀一眼,便进屋了。

余耀这才坐下,也点了一支烟,低声道,“我瞅着,这老头儿挺精的。”

濮杰却摆摆手,“你看了东西再说。”

柿子被拿到了窗台下,东西被摆到了小方桌上。

这件唐三彩仕女俑,有一尺高,乍看还真是有一眼。

余耀也不客气,贾大爷放好之后,他就上手了。

看了一会儿,余耀将东西放下,笑着对贾大爷说道,“贾大爷,这是您挖地窖挖出来的?”

“对啊,小濮没告诉你?”

“除了这个,没挖出别的?”

“那倒没有。”贾大爷点上了烟,“小伙子,我怎么听着你话里有话啊?”

“没有,没有,我这不是怕碰上什么墓葬么?”

“肯定不是墓葬,这东西就在黄土里面,我琢磨着,是不是早些年谁埋地下藏的?我这院子,八几年才成了宅基地盖房,后来又翻盖了,原先是块荒地。”

余耀点点头,“贾大爷,我听濮杰说,您是少了五万不卖?”

“唉,按说小濮照顾过我,是该让让价儿,毕竟我这东西也是白得的不是?但我小儿子没出息,要结婚了,这里里外外的,还真是短钱啊!”贾大爷抽了一口闷烟。

余耀一脸认真,“贾大爷,您听我说,五万可不行!这唐三彩仕女俑,十年前,拍卖会上就出过六十万的价儿,如今你就算一百万出手,那也跟玩儿似的!”

濮杰一听这话,感到有点儿脑仁抽筋,猛地咳嗽了一声。

贾大爷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你要出一百万?”

“我哪出得起啊!我是说这么好的东西,您可不能便宜卖了!必定得卖个好价钱!您和濮杰老交情了,我们总不能为了自己赚钱,砸了您的大买卖!至于您儿子结婚,您把这话和他一说,他一准儿肯等着您卖出大钱来啊!”

余耀说得煞有介事,贾大爷却似乎明白了,看了看濮杰,“小濮啊,你今天这是压根不想买啊!”

濮杰刚要说话,余耀一把按住他的手,转而对贾大爷说道,“贾大爷,我们想买啊!不过,如果这东西是真货,我们买不起!可如果不真,我们也不想当棒槌!”

贾大爷嘿嘿干笑两声,“有你们的!既然不愿意吃柿子,两位,那就不送了!”

“贾大爷,我还没说完呢!”余耀也笑了笑,“您这东西,如果是真的,就算不是墓葬里出来的,只要是地里挖出来,也得上缴,不然,可就是私藏文物的罪名。”

贾大爷脸色一变,“几个意思?你是看这院里就我一个糟老头子是吧?信不信我一跺脚,你俩就出不去?”

第5章 剃头挂袍将军罐

“我信。但我也信,你不会一辈子不出村了!还有,我听濮杰说,你儿子在江州市区打工吧?”余耀骤然冷笑,“贾大爷,你做局坑人,还坑出气势来了?佩服!”

濮杰一拍桌子,猛劲儿上来了,“贾大爷,怎么回事儿?要是鱼头说准了,要么,你把我俩弄死在这里!要么,那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贾大爷本来瞪着的眼珠子忽而转了转,接着很生硬地哈哈大笑,“你说你俩小伙子,这么认真干嘛,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要是不仁义,我就悄么声地报警了。我说贾大爷,要是警察搜出来,一看带土,就算你坚持说是工艺品,他们也得找专家鉴定,一个还不行,只要有人觉得不是赝品,那最终结果出来之前,你得先进局子吃点儿苦头!”

“哎呀,没想到今天遇上了小兄弟这么个高人!你说吧,想怎么办?”

“我们俩,总不能白来。”余耀不紧不慢又点了一支烟。

濮杰却又忍不住气咻咻道,“贾大爷,我对你可一直挺厚道!没想到,做局第一个就想宰我?”

贾大爷干咳两声,“小濮,这不是巧了么?正好让你碰上了。而且我也拦不住你啊,你走的时候不还吆喝千万别给别人么?不过,你这不也找来了高人,小余先生嘛!”

余耀接口,“旁的别说了,贾大爷,咱们都是求财,你看着办吧。”

贾大爷想了想,“你俩等着。”

说罢,起身又进了屋。

出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个硕大的锦盒,“今天小余先生你破了局,按规矩呢,也确实不能让你白来。”

贾大爷将锦盒又放到了方桌上,余耀不客气地开了。

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一尺多高的将军罐。

将军罐,这名字本身就挺有意思,因为直口丰肩,加上特别像将军盔帽的宝珠顶盖,由此得名。将军罐最早应该出现在明代嘉靖年间,清代康熙一朝特别流行;康熙青花将军罐,是不少瓷器藏家追捧的对象。

不过,见到这件将军罐,余耀却皱了皱眉,“剃了头,挂红袍,贾大爷你想干嘛?”

所谓剃头,是指这将军罐没顶盖;所谓挂袍,是指这将军罐上涂了一层油漆。

在特殊年代里,因为破四旧,很多老瓷器都给砸了。有些人家就涂上一层油漆保护,扔到厨房之类的地方,当个普通的罐子用,使其幸免于难。

这件将军罐上,不仅涂了一层红漆,上面还用黄漆写了一个大大的“醋”字。

好嘛,这是当过醋坛子。

不过,罐腹附近,有一块巴掌大的红漆斑驳,露出了青花图案,是一个骑马的将官。

同时,罐底的漆,也好像自然磨损了,能看到一圈胎底;还有内壁,并没有涂漆。

贾大爷笑吟吟看着余耀,“这东西,送你了!”

余耀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露出的青花图案,发色是明翠的宝石蓝;骑马的将官,画工活灵活现;再加上胎底还有内壁的情况,这是一件康熙官窑青花刀马人物将军罐!

如果不剃头,能值两三百万!

即便是剃了头,价值也会在一百万上下,因为只要整个罐体完整,虽然价值能掉一半儿,却仍有市场。

这么一件好东西,这位贾大爷怎么可能拱手相送?

“贾大爷,你这越玩儿越深了啊!这是听我说的报警,灵感来了?我带着这件康熙青花罐子一出门,回头你再报警,给我俩安个抢劫什么的?”余耀沉声问道。

“后生啊,你想多了。你破了局,不想空着手走,但我也没别的。”贾大爷压低了声音,“是康熙青花不假,露出来的画片儿、胎底、内壁,都没问题。可这罐子,油漆不是老年间刷的,是后做的。怎么的呢?除了故意漏出来的地方,其他地方,不知什么原因造成的老伤,釉磨了,画片儿都花了!只能,油漆一盖,呵呵,愿者上钩!”

濮杰恍然大悟,“卧槽,你蒙不了我们,让我们拿这玩意儿蒙人?”

“什么叫蒙人?你出个低价儿,谁贪谁吃药!要是不贪的人,必定不会买一件挂袍的,肯定要洗了再买!”贾大爷振振有词。

濮杰瞪眼指着贾大爷道,“我还以为你真是个老户,合着就特么是个幌子啊!整个儿一局串子!”

“小濮,天地良心,我是真不想蒙你;不说别的,你这长相太猛,我还真有点儿怕。”贾大爷点了一支烟,指了指余耀,“还有,你这兄弟眼力太毒了,今后我想蒙你也没门儿啊!”

本来这将军罐能值一百万,可要真是如贾大爷所说,表面大部分都磨了,釉下画片儿还花了,也就剩下骑马将官这块瓷片的钱了。

余耀一听,原来如此!他沉吟道,“这东西,确实很有迷惑性,要是遇上个贪心的主儿······”

“我就说嘛,小濮,你兄弟是高人!”贾大爷嘿嘿一笑,“不过,这东西就算砸了只卖那块瓷片,也值个千儿八百的,我送归送,但小余先生你得提点我两句!”

不待余耀应承,濮杰就道,“鱼头,江州古玩行就这么大,我们要拿了这东西,岂不和刘······”

此时,余耀却深深看了濮杰一眼,濮杰不由捂住了嘴巴。

余耀点点头,而后又对贾大爷说道,“想问我这唐三彩仕女俑怎么个不真法儿?”

贾大爷点头,“这仕女俑我不打诳,本儿加来回路费就快一万了,这可是中原汝都出来的老窑工。我要五万,不多吧?”

余耀笑了笑,既然决定拿走这件挂袍将军罐,肯定得说两句。

“唐三彩是低温陶器,而且要烧两次,先烧素胚,在施釉二烧。人物俑呢,没有在脸上施釉的,因为釉再薄,也有流动性,稍不小心,就烧成花脸了,所以脸上都是用颜料画的。唐代到现在一千多年,唐三彩人物俑脸上的颜料早就淡化没了。”

“你这件,别的地方都做得很好。但是这脸,用的颜料不讲究,是化学颜料,然后再褪色做旧。天然老颜料褪色后,那脸色是纯的;而这化学颜料褪色,没处理到位,隐隐留下了点儿沁。”

古玩鉴定,看似高深,但在有了一定基础的人眼中,有时候就差一层窗户纸。只不过,这层窗户纸,之所以捅不破,是因为你不知道从哪里捅。

余耀话音刚落,贾大爷兴奋鼓掌,“得!我拿着这东西去找货主,就凭你这几句话,也能把钱赚回来!”

第6章 连环套

余耀却面无表情地收起锦盒,“贾大爷,今儿两清了!”

说罢,抬腿就走。

濮杰看了贾大爷一眼,“贾大爷,你挺会姓的。”

而后便快步追上了余耀。

贾大爷看着他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江州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后生?”

濮杰发动了车子,驶离库岸村之后,才幽幽问道,“你不会真准备拿这个挂袍将军罐去搞刘大头吧?”

“有来有往,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余耀道,“冤有头,债有主,要是搞别人,那就成没事找事了。”

“这刘大头不太好惹啊。再说了,他在圈儿里混了这么多年,未必能让他上当!”

“你就说想不想搞他吧?”

“我当然想了!”

“他撅我一回,我至少损失五万;这次正好有机会,我让他加倍还回来!”余耀咬牙道,“我管他好惹不好惹!老子现在光杆儿一根,还怕了他了?”

“行,你要下了决心,我和你一起干!”濮杰也咬了咬牙,接着说道,“不过,这事儿可得好好筹划下。”

“不如来个直接点儿的。明儿周六,我直接去七星桥,顺道看看有没有货能抓。”余耀的眼力,如今脱胎换骨,也是正好想去碰碰运气。

七星桥古玩市场,和格古斋所在的老街不同。严格来说,老街并不算古玩街,只是街面上有几处古玩店铺,同时与繁华的滨江道相交,有一定的客流量。

而七星桥古玩市场,位于江州东南的江边,江水在此流出江州。在七星桥以里,却拐了个弯儿,此处宛若一个小湖。

从先天八卦来看,东南兑卦,成泽聚水,和实际的江面相互映衬。水就是财,七星桥古玩市场一直都比较繁盛。

江州是东江省的省会,七星桥古玩市场,也是整个东江省最大的古玩市场。

如今网商微商当道,但是古玩一行,却还是在现实中交易才妥帖。若和别的商品一样,七天无理由退换,那大部分古玩商就等着死翘翘了。而真正的玩家,也不会不上手就敢买货,就算能退换,一来一回,出了纠纷都不够麻烦的。

七星桥古玩市场,有店铺区,有地摊区。不过地摊区只有周末两天才有。

市场一大,东西就多,来路就杂。这里面,既有专门贩假卖假的老帮菜,也有全省各地收了老玩意儿来出货的,还有土夫子手里来的鬼货,甚至拐骗盗抢的贼货,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要想在这里面不吃亏,不仅需要鉴古的眼力,还得有细察行市的玲珑心思。

余耀的父母三年前出了场意外,今年夏天刚上了三年坟。刨去之前跟着老爸耳濡目染,单是独立在江州的古玩行,他也混了三年;七星桥古玩市场,已经很熟。

刘大头在七星桥古玩市场有家店铺,名叫雅玩阁。此人原名刘一波,五十冒头,黑不溜秋,中等身材,但偏生脑袋很大,由此得了这么个绰号。

说起了这事儿,余耀在车上又琢磨开了。

按说这老玉新工的白玉扳指,如果能蒙给玩家,那绝对不止十万的价儿。但能买得起这路货的玩家,并不好蒙。而且不守规矩的可能性更大,要是事后发现了问题,不依不饶,也很麻烦。

如果蒙给同行,守规矩的可能性更大,即便找后账,也容易对付多了。但,濮杰毕竟给他供过货,为什么选濮杰?还是有点儿蹊跷。

濮杰这时候也正在想这事儿呢,他一手把住方向盘,一手比划了两下,“鱼头,你说这刘大头干嘛要撅我呢?”

“我也正琢磨这事儿呢,你是不是得罪过他啊?”

“好像没有啊!”濮杰话音刚落,手机响了起来,他开着车,顺手就按了免提。

“濮老弟,忙啥呢?”

“嗐,瞎忙。老哥你呢?”

“我也一样。最近有什么好货没有?”

“这年头儿,好货难碰啊,下乡铲个地皮,都特么可能掉局里去。”

“怎么?让人坑了?”

“没有没有,我就这么一说,老哥最近想要什么货啊?”

“老乾隆的玉件儿有么?牌子扳指什么的最好!”

“哎呦老哥,这东西现如今可难找了!你得到拍卖会上寻摸去。”

“拍卖会多麻烦啊。”

“这样吧,老哥,我帮你留意着,只要有货,第一时间通知你。不过,这类玉件儿,如今价儿都不低啊!”

“只要东西好,亏不了你的。”

“好,老哥,那回头再说?”

“好嘞,忙你的。”

话音落,濮杰挂了电话,转头对余耀道,“不会吧?运气这么好?卡张儿也有人点炮?”

余耀却默默点了一支烟,“这个人是谁?”

“一个高级掮客,老周。我也刚认识不久,听说挺有能量,常给一些台面上的人寻摸东西。”

“这个老周,认识刘大头么?”

“按说应该认识。”

余耀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我看,不像是点炮,倒像是想让你诈胡!”

濮杰一愣,余耀接着说道,“没准儿,这是刘大头整你的后手。”

“卧槽!”濮杰放缓了车速,瞅了瞅前面,把车停在了路边,“你的意思,刘大头不仅想坑钱,还要整人?如果把扳指卖给老周,他再找机会点出问题,让老周记恨我,甚至老周会收拾我?”

“他想办法让老周知道你最近收了件扳指,不难。而且,他不会自己告诉老周,更不会让老周知道他过手了。”余耀看了看濮杰,“你肯定有什么事儿把他得罪大发了,好好想想。”

“没什么啊!不会,是他想对付你吧?”濮杰皱眉,想了一会儿便破口大骂,“刘大头这个杂碎,还特么想玩连环套!”

“肯定不是我,因为是他约你去做的局,应该想不到你会找我收货。再说了,我在老街开店,和他没什么利益冲突。”

“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啊,每次我见他,都是刘老板长刘老板短的。”

“实在想不出来就算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经算是连你带我一起整。这仇结下,我也不想解开了,不弄他弄谁?!”

濮杰想了想,“等等,你就这么笃定是刘大头的连环套?万一要真是老周帮买主找玩意儿,赶巧了呢?”

“我当然不是完全笃定。但是如果你能想起来在什么事儿上得罪过刘大头,那,就是百分百了。”

“我一件一件推!”濮杰还真就掰着手指头开始了。

余耀默默不语,想到去世的父亲,一生小心翼翼,却从没发过大财。这古玩行,光靠小心不行的——这是他接盘格古斋自修的第一课。如今“眼力”从天而降,更应该放胆!

“我好像,真推出什么来了。”濮杰突然开了口。

第7章 一幅画引发的黑手

余耀收回思绪,“说来听听。”

“这也是我吃了猪油蒙了心了,老爱往刘大头那里跑。怎么说呢,关键是他肯出价儿,不是真东西肯出价儿,而是残的假的也会出价儿收。这样的东西来价儿就不高,出手不容易,他能收,我就赚一点儿是一点儿。”

“没这些东西,他怎么蒙人呢?”

“说的太对了。得罪他这事儿,你不反复提醒,我都够呛回过味儿来。”

那天,濮杰到了刘大头店里,是去送一个残了的青铜圈口,瞅着像是壶上的,带了些夔纹。

到了店里,刘大头正在里间和人谈事儿,伙计在外间支应着,濮杰便坐下等了等。

里间的门开着,只挂着一个帘子,濮杰就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可能刘大头也不是很在意,不然早就关门了。

他们好像是在说一幅画:

“老万,你说这画儿是仇英的?”

“刘老板,您是看字画的行家,您往下看,这后面有名款儿,还有收藏款儿。”

“不用看了,看半张,我就知道是仿的!”

“刘老板,这可是老裱。”

“高仿高仿,难不成还用新裱工?”

“这······那您倒是说说,怎么个不真了?”

“仇英,明代四大家之一,市场上都什么价儿了?哪有这么容易捡漏!你来一趟,我就点拨两句,就说仇英的小斧劈皴,山石的质感那是跃然纸上!你这幅,皴法露了怯了!”

接着,就有卷画的声音,这应该是刘大头把画卷起来,不看了。

那个老万又说道,“刘老板,就算是仿的,也是老材料老裱工,您就留下吧!”

“行啊。三千,放下吧。”

“刘老板,您再添点儿,光这老绫子老纸,也不止三千啊。”

“那你换别家啊!”

老万一时没吭声。

濮杰心想,市场里人精眼明的,拿着画轴子进了雅玩阁,再拿着出来,别的店就很难出高价了。老万应该明白这一点,但又不甘心,所以一时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老万挑帘子出来了,手里拿着个长方形的锦盒。濮杰不认识老万,但见此人一脸倒霉相,心说可能真是缺钱了。

这时候,刘大头的声音又从里间传来,“老万,当我帮衬你了,加一千。”

老万似有所动,但是却和濮杰打了个对眼,濮杰的眼神之中,带了些同情。恐怕,若是没有濮杰,老万就出手了;但人要脸,树要皮,可能是面儿上抹不开,竟跺了跺脚,“刘老板,您留步吧。”

说完就走了。

刘大头随即出来,冷笑一声,“拿着一幅民国的高仿找便宜来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然后我就把那青铜圈口卖给他了,当时没觉出什么异常。”濮杰回忆道,“不过,出了店,我又在外面碰上了那个老万。我还招呼了一句,说有缘份又碰面了。他说是啊,接着,问我逸墨斋怎么走,我就告诉他了,还隐晦地安慰了两句。这事儿就过去了。”

余耀点点头,“你和老万说话,没准儿让刘大头知道了。”

濮杰点了点脑门,随后掏出电话,拨了出去,“常哥,忙啥呢?多少日子不见了,想死我了······”

打了个两三个电话,又接了一个回话,濮杰恨声道,“原来,那幅画儿逸墨斋五千收了!估摸着,刘大头是以为我给那老万指路了,坏了他的买卖!尼玛,几千块钱就下重手,真特么是睚眦必报啊!”

余耀摇摇头,“这可不是几千块钱!他收了这幅高仿,要是当真品蒙出去呢?那可就是‘大生意’!”

“就算我不碰上老万,老万还能回去不成?!”

“刘大头可不会这么想,他还等着老万灰溜溜地把画再送回雅玩阁呢!再说了,你不是在店里和老万有过眼神碰撞么?没准儿店里的伙计添油加醋又给刘大头说了!”

濮杰狠狠吸了一口烟,“盘来盘去,就是这么回事儿了!表面上和风细雨,暗地里给我砸大冰雹啊!”

“这刘大头的眼力,的确是够可以的!”余耀想了想,“这么着,咱们双管齐下······”

濮杰听得连连点头,“行,打小你就主意多,听你的。今晚上我请客,咱们去江上月吃鱼去!”

“拉倒吧,江上月人均最低消费六百,还是撸串去吧,给我烤四个油腰。”

“你特么光棍一根,吃那么多腰子不怕火大啊?”

“我体寒,就当贴秋膘了。你以为我跟你似的,撩妹成瘾啊?”

“你大爷的。”

“别乱说啊,我大爷就是你老爸。”

······

第二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余耀将装着挂袍将军罐的锦盒塞进一个编织袋,打车就来到了七星桥古玩市场。

余耀去的不算早,到门口八点了,但市场里还没过热闹劲儿。

市场里有存物处,十块钱一小时,他先把编织袋存了,然后来到了地摊区。

地摊区一共有三条街,两短一长,就像个“口”字没了顶横;顶横的位置,是大棚区,比地摊区的管理费贵一点儿。大棚区南侧,是店铺区。

地摊区里的摊主各式各样,逛摊子的也是五花八门,上眼一瞧,有老有少,有老虫儿也有生瓜蛋子,甚至还有成对的小情侣,跑这里溜达来了。

余耀穿着黄风衣蓝牛仔,挺年轻的色调,就是眼神细瞅有点儿老气横秋。天儿已经凉了,他还买了根巧乐兹,一边吃一边逛。

连扫十几个摊子,一水儿的“新假破”,让他连蹲下来上手的念头都没有。

这有了这等眼力,真是省时省力。以往余耀经常在周末大清早来这里抓货,一趟下来,劳心劳力,腰酸背疼。

没多少工夫他就逛完了一条长街,基本没停步,除了中间瞧了一道热闹顿了顿:有个人点了一万现金,买了一尊“烟涧造”的青铜莲鹤方壶,还当是捡了漏了,装好捂着就小碎步挤了出去。那摊主还挺入戏,买主都没影儿了,还一副忍痛割爱的表情。

余耀顺势拐到了一条短街上,有一搭没一塔地看着,心说搂不着东西,就直接取了挂袍将军罐去雅玩阁了。

本已无心插柳,却不料柳暗花明。一个摊子上的一件东西,吸引了余耀的目光。

第8章 玉壶春,拆着卖

这是一件玉壶春瓶。

玉壶春瓶是华夏瓷器中的经典造型,你到古玩市场逛一圈,肯定能见到。最初这个造型是从唐代的净水瓶演变来的,后来在宋代定型,一直延续性下来。撇口、细颈、垂腹、圈足,线条变化柔和,有一种优雅的美感。

这件玉壶春瓷瓶,白地黑花,而且加了深剔刻的工艺。最深的地方,甚至露出了胎土,类似米黄色,既不是元代常见的麻仓土,也不是明清瓷器的高岭土。

同时呢,图案乍一看,有山,有水,有树,有鸟,就像是一幅整画,但仔细单个儿去看,山水树鸟的造型又不太逼真,有点儿抽象的感觉。

华夏传统的玉壶春瓶上,居然有这种风格的画工和刻工。

当然了,吸引他的根本,肯定不是这个。

余耀抬头看了看明媚的阳光,点了一支烟,慢慢蹲下,却先拿起了旁边一件粉彩百蝶盘,翻过底来,瞅了一眼红彩底款儿“雍正年制”。

摊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红脸膛汉子,“老弟有眼力啊,上来就抓上最好的东西了!”

余耀笑了笑,“最低多少?”

摊主一听,这位年纪不大,合着是个老手!这问价儿,也是有学问的,一般人,通常会问“多少钱”“什么价儿”之类的,只有老手,才会直接这么问,先把浮在表面的水分滤掉再说。

“看着给吧。我这还没开张呢!”

“这都几点了你还没开张?”余耀撇了撇嘴,“看着给,我给一个钢镚儿行不行?”

“那你不能够。”摊主尴尬地笑了笑,心说看着像个老手,怎么说话这么不着调呢?

“看着给”当然是客气话,是让你出价儿,说白了,讨价还价就要开始了。古玩上的生意,一来一去,都带着暗中的较量,面儿上嘻嘻哈哈你好我好,心里却想着宰你一刀是一刀。

余耀本来就是指东打西,没接茬,放下了百蝶盘。这盘子是个大新活儿,贼光都没去掉。

仿佛不经意间,余耀又拿起了那件玉壶春瓶,“少见。”

“这可是地道的老东西!”摊主见余耀一支烟抽完,又递过来一支白沙。

余耀挡开白沙,回递一支细杆的金陵十二钗,摊主同样摆手,“抽不了细的,没劲儿。”

各自点了烟,余耀道,“有多老?”

“我瞅着到宋!”

“到宋你一直开不了张?”余耀心里有谱儿了,嘴上却没边儿,“就这二流工手,把鸟儿弄得跟个纸飞机似的,你从哪里上的货?”

“能说出‘工手’这种话,就别打镲了,这东西我真是从老户手里收的。”摊主吸了口烟。

说实话,这东西摊主看不懂,是收货搭的东西,虽然是玉壶春的造型,但更像个老酒瓶子。他说到宋,就是信口胡诌,反正不像元明清的东西,总不能往近了说民国的吧?

“不打镲我给你敲鼓啊?”余耀哈哈一笑,“这么地吧,实话实说,我是坐商。你收来多少钱,我添两个抓走吧。”

“哟?你这年纪就开店了?倒是我走眼了。行,八百收的,你一千拿走吧!”

“这东西,我八百都卖不了,就是丰富个品种。”

“啥品种?”

“看不懂的品种。”

摊主嘿嘿一乐,“老弟你真有意思,那你就回一口儿呗。”

“两百。”余耀干脆利索。

摊主想了想,“本来呢,这东西我没太在意,但现在我真想研究研究了。这么着,六百,最低了。”

余耀直接站了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

“再让一百,五百!”

余耀回看一眼,拔脚。

“回来吧!三百,再少我该赔钱了!”

从摊主这头来说,搭来的东西,卖多少赚多少,但能多挣一点儿是一点儿。

余耀这头呢,本来还想再绷绷,倒不是他差这一百块钱,而是进入状态了很容易这样,甭管你是富豪大款还是贩夫走卒,古玩摊子上,为百八十块较劲是常有的事儿。

这其实也是一种乐趣。

但是,这时候,又有个留着短发的女人在摊子前蹲下了,余耀也怕有什么岔子,回身一把抄起了这件玉壶春,“得,三百成交!”

恰在此时,蹲在摊子前那个女人,差点儿就伸手了,却被余耀抢了先,一扭头,“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余耀正想不客气地回嘴,却发现,原来这女人是个女孩,不仅年轻,而且还长得挺漂亮!

眉如墨画,一双眼睛颇具神采,眼睫毛很长,韵味十足。瓜子脸,鼻梁不高,鼻形却很秀气,朱唇贝齿,尖下颌,脖颈儿又细又白,看着让人有种酥酥的感觉。

她留了个精神的短发,穿着一身运动装。要是配上长发古装,兴许会更有味道。

“你想要啊?我刚才都谈好价儿了。”余耀口气温和地应了一句。

“没错,刚才他想玩儿欲擒故纵来着。”摊主还蔫儿坏地解释了一句。

女孩瞪了余耀一眼,“谈价儿不把着东西,懂不懂规矩?”

嗬?余耀一听,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居然还懂规矩,看来有可能是圈儿里人啊。

古玩地摊上的买卖,谈价儿的时候,是得拿在手里的,一放下,别人再拿起来,那你就没资格谈了。反过来,别人手里拿着东西和摊主讲价儿,你再想买,也得等着,不能乱问。

“你这不是还没拿起来么?”余耀笑了笑,一手攥着玉壶春瓶,一手递给摊主三百块钱。摊主接过钱,“拿过来我给你用报纸包了装塑料袋里吧。”

既然接了钱了,余耀就不怕了,又把瓶子放了回去。

不料,摊主没有立即包起来,反而顺手摆到了身前的空位置上,随后,拉开马扎一侧的大箱子,又拿出了一件玉壶春瓶!

一模一样。

当然,完全一致是不可能的,但一眼下去,是看不出明显区别的。

好嘛,敢情他有一对儿!

“老弟,我这还有一只,你要不要凑成对儿啊!”摊主笑吟吟说道。

余耀恨得咬牙切齿,“有一对儿你不早说!”

“我也是刚想起来。”摊主嘿嘿,“这也不晚嘛!”

“行,再给你三百,一块包了吧!”

摊主将之前余耀看的那只瓶子用报纸包了,然后装进了塑料袋,一边看着余耀,一边说道,“这一只,谈好了我不能赖账;但剩下这一只,三百可卖不了!”

第9章 沈歌

余耀拿了黑塑料袋,正在这当口儿,那女孩却拿起了另一只玉壶春瓶,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余耀暗道,这么漂亮的女孩儿,虽然穿着运动服,但也是名牌,应该不会是摊主的托儿吧?

看她这么年轻,这样的东西,想必应该看不明白。

“行,老板你厉害,看不懂的东西也敢拆了卖!开价儿吧!”余耀又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这件,八百,少一分可都不行了!”

这一对东西,余耀看得明明白白,不要说八百,八千拿下也是漏儿,但让老板玩儿了一手,心下很不爽,自然不会一口答应,“这样,我再给你五百,一共八百拿这一对,可以了吧?”

“不行。”摊主斩钉截铁。

余耀刚要接口,那女孩儿忽然说道,“八百,我要了!”

“行。”摊主乐呵呵地白了余耀一眼,接过来拿报纸开始包。

“姑娘,没看这是一对儿吗?我这买了一只了,还在谈呢,你看就看吧,直接出价儿不合适吧?刚才还说规矩呢,怎么转脸就坏了规矩?”

那女孩儿微微一笑,“正好,算扯平了。另外,你手里那件,我八百也能收,你抽支烟就赚五百,不亏吧?”

“嘿!什么叫扯平了?我这暴脾气,要不是你是个女的,我·······”

“你怎么样?”

“好男不跟女斗。”余耀看了看摊主,“这怎么说?这东西,八百,我也要了!是我先问的价儿吧?”

“这个······”摊主挠了挠头,本来想赚个小便宜,结果这两位呛起来了!现在,讲规矩也讲不清了,东西在自己手上,他俩在摊子前较劲。

“一千!”女孩站起身来,直接抬价儿。

“一千一!”余耀不假思索叫上了就。

“两千!”女孩瞪了他一眼。

余耀没想到她这一口儿一下子加这么多,稍稍一顿,“你到底想干嘛?”

“不想干嘛,买东西!既然都不讲规矩了,那就价高者得!”

摊主乐坏了,“姑娘,你是真买么?”

那女孩拉开手包,刷刷刷点出了二十张,直接递给摊主,“你说呢?”

摊主却半接不接,“老弟,你,你还加么?”

余耀心想,得亏先把这只攥手里了。再一瞅着女孩,有点儿财大气粗啊,就算她看不出门道,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肯罢休。

“人家都点钱了,我当然不买了!”余耀这么说着,却也不走。

“真不加了?”

“你甭想再多赚一分钱!”

等那女孩拿上了塑料袋,余耀才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塑料袋,“英雄所见略同,借一步说话?”

那女孩没拒绝,“好。”

两人出了地摊区,在大棚区一侧一棵大树后站定,余耀道,“我说,你看明白了吗?你一个漂亮女孩,不去买些翡翠珠宝啥的,跟个破瓶子较什么劲······”

“破瓶子?”女孩冷笑一声,“我不管你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装腔作势,今儿让你捡个便宜,你手里这只,我也可以两千收!”

说着,她又拉开了手包。

余耀却抬手制止,“慢着!我刚才问你,这东西你看明白了么?”

女孩漂亮归漂亮,这玉壶春瓶呢,余耀也愿意卖了赚钱,但,却不是两千的事儿!

女孩停了手,看了看余耀,眼波流转,带出了那么点儿自负,“呵呵,那你看明白了吗?”

“两千,我买你的,你卖么?”余耀又点了一支烟。

女孩皱了皱眉,拉上手包,顺势呼扇了两下,“你不抽烟不行啊?”

余耀倒是踩灭了,心想做买卖确实不能都捂着,“不如,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说。”

女孩想了想,这也是个办法,“好!”

“扒村!”最后,两人同时都说了这两个字儿。

余耀笑道,“看不出你这么年轻,居然是个高手!怎么称呼?在哪高就?”

“彼此彼此!”女孩儿显然也有些惊讶,“你呢?”

“余耀,自己有家小店。”

“沈歌。”

“沈小姐,幸会幸会!”余耀伸出了手。

沈歌并没有和他握手,“不必了。直接说事儿,我看你就是想赚钱。你这只,我来收,开价儿吧!”

余耀伸手竖起了一个手指头。

“一万?”

“沈小姐埋汰我呢?十万!既然认出了是扒村窑,而且是宋代的白地黑花深剔刻,你要是拿一对儿到拍卖会上,拍出来应该不止二十万。”

扒村窑,创烧于唐代,终于元代,虽然在宋代比不上五大名窑,但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民窑,出过不少粗料细做的精品。扒村窑的有些瓷器,纹饰笔调颇有特色,而且深剔刻工艺独具一格。

只不过,若是以前的余耀,根本就定不了性,特别是这件的米黄胎相对少见,而且带了抽象的艺术风格,很容易让人走眼,误以为是近现代普通民窑出来的东西。

但是这个沈歌,年纪和余耀差不多大,却也能鉴定出来,着实不简单!

“你怎么不去抢?再说了,有用一个手指头比划十万的么?”

“那你想多少钱买?”

“最多两万!”

余耀看了看她,“要不互留个联系方式,咱们都再考虑下?”

沈歌皱了皱眉,还是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余耀,“我告诉你,东西是不假。但你也别绷,这路东西,往往有价无市。你不是说上拍么?告诉你,我就是拍卖行的,流拍的东西多了!”

余耀拿着名片一看,这个叫沈歌的女孩,居然还真是拍卖行的!

而且是江州最大的拍卖行,也是整个东江省最大的拍卖行,天和拍卖行。

“这么年轻,居然是大拍卖行瓷杂部的鉴定师,佩服。”余耀也掏出一张名片递了上去。

“格古斋。”沈歌看了看名片,“余老板更让人佩服,近百倍的利,还不满足。”

余耀想了想,“这东西,你是自己收吧?”

“对,今天休班,纯属个人收藏,不违反拍卖行的规定。”

“违反了我也不会揭发你去。我倒想问问了,你这么年轻,这眼力是怎么练的?”余耀确实起了兴趣,不仅仅是因为美女的吸引力。

第10章 引鱼上钩

“你平时都是这么勾搭女孩的么?”沈歌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勾搭?这个词儿用得不好吧?”余耀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

沈歌没有回头,只是扬起一只手摆了摆。

余耀站在原地咂摸了一会儿,才去了市场的存物处。

他先把那只扒村窑的玉壶春瓶放到存物处存了,而后取走了挂袍将军罐。提溜着将军罐,又到市场里的小卖店买了两瓶43度的茅台飞天,一共才花了两百多;这要是真品,怎么也得一千往上,但瞅着包装挺不错,喝不死人就行。

七星桥古玩市场的店铺区,店面都是统一的格局,外脸儿一门一窗,里面一般有一大一小两间,大的是外间,小的是里间。外面是柜台和货架子,里面通常是个小会客室,谈买卖用。

店铺区要比地摊区和大棚区冷清一些,主要是没逛灯的,多是有的放矢的顾客,再就是熟人或者圈里人。

刘大头喜欢舞文弄墨,雅玩阁的牌匾是他自己写的,颜筋柳骨,像那么回事儿,但老觉着多出几分媚俗。

雅玩阁里,只经营大类,字画、玉器、瓷器,摆出来的没有其他东西。其实刘大头也倒腾青铜器,但是青铜器这个门类比较特殊,他从不把东西摆在明面儿上。

余耀进去的时候,雅玩阁的那个小伙计不在,刘大头正坐在柜台里面嗑瓜子,柜台角上还摆着包红皮的电唱机,这玩意儿如今也都成古董了,唱片里放着一出《四郎探母》。

刘大头一只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跟唱,“一见公主盗令箭,不由本宫喜心间,站立宫门叫小番······”

一口“番”字没高上去,唱呲了,正咳嗽着,便看到了进来的余耀。

“哎呦,小余,越来越帅了呵!”

“刘老板,您这调门越来越牛逼了!”余耀顺手将两瓶茅台放到了柜台上。

“不行了,老了!诶?小余,你年纪轻轻,还懂京剧啊?”

“在刘老板面前,我哪敢说懂啊!就是这《四郎探母》听过,觉得好听。”余耀笑着应承,“特别是那一段西皮快板鱼咬尾,百听不厌哪!”

“嗯,这都知道,小伙子可以呵!”刘大头笑眯眯,“我说,你来就来吧,带什么东西啊!外道了不是?”

“您是前辈,再说了,我今儿是特地感谢您来了。”

“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刘大头很随意地摆摆手,“上年纪了倒是真的。我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差,倒是没想起来,你谢我什么啊?”

余耀顺手拉了凳子在柜台前坐下,却没把挂袍将军罐的袋子放柜台上,而是放到了地上,而后低头点了一支烟,这才压低声音道,“那件白玉扳指,出手了。”

“噢?是你出的,还是小濮出的啊?东西不是你俩伙着买的么?”

“嗯,谁出都一样。”余耀模棱两可说了一句,“赚钱了,可不能忘了刘老板。我寻思着给您送点儿抽头,可又一想,毕竟是从您这直接上货,那不就看低您了么?正好弄了两瓶好酒,给您送来。”

其实,这玉扳指,濮杰因为临时周转不开,十万都是余耀出的。濮杰跟余耀也不计较,就当这次是拉纤的(介绍买卖的中间人),等余耀出了手,愿给他多少算多少。

“看来是赚不少啊?”

赚多少,卖给谁,在行里那都是不能问的,刘大头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只能这样来上一句。

“那还是刘老板照顾我们,要不然您自己出手,还不得翻个好几倍?”余耀隐晦地点了点,“刘老板,行里有个路子挺广的老周,您听说过吧?”

刘大头摸了摸下巴,“老周?我想想。噢,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算半个行里人吧?听说人脉不错,不过不熟,不熟。”

“噢!咱要是有这个人脉就好了。”余耀一边点头,一边“不由自主”看了看脚边的袋子。

刘大头心想,看来真是把那玉扳指经手老周了?这么快?

而且他带来的东西,看着不像想让我过目,也是想通过老周出手?

“人脉不人脉的,东西好,不愁出手发财。”刘大头呵呵一笑,“小余啊,你这还带着别的东西,这是还要去感谢别人啊?”

“没有没有,这东西我自个儿的,今天顺道带的。”余耀顺势起身,“那什么,刘老板,不耽误您生意了,我这就告辞吧!”

刘大头从柜台后绕出来,“好容易来一趟,我泡壶茶,喝了再走。”

“不了,这大周末的,上买卖的好时候,可别耽误您发财。”余耀顺势拎起了袋子。

“我这是店铺,又不是地摊。”刘大头忽而问道,“小余啊,你今年得有二十五了吧?”

“二十六,虚岁二十七了都。”

“有女朋友了么?”

“刘老板,您这是想给我介绍一个?”

“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还用我介绍么?”刘大头呵呵笑着,“你手里拎着的,怕又是什么好东西吧?刚卖了扳指,又入了好货,财运到了,桃花运也不会缺。”

“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刘老板,您甭送了。”

“这么说,是老物件了?既然来了,让我开开眼都不行?”

“破玩意儿,您哪里瞧得上啊!”

刘大头终于把话引到这上面来了,一拉余耀手臂,“来来来,这会儿店里反正没人,都带来了,那就是缘分,让我瞅两眼。”

余耀无奈,“成吧。不过您可别笑话我!我以前没掏过老宅子,今儿早上上杆子去了,就弄了这么一件。”

“掏老宅掏的?”刘大头伸出大拇指,“你这路子现在广了啊!”

“哪有,我家老房那片儿不是拆迁么?还有几个老户钉着没拆,最近有一户钉不住了,我不是早就签了么,找我咨询政策来着,顺手在他家看了件东西。”

“这就是人缘啊,小余,我看你是前途无量!”刘大头笑呵呵看着余耀将袋子摆在了柜台上。

打开袋子,再打开锦盒,刘大头将东西提溜了出来,“哎?这是挂袍的啊。”

第11章 买的不如卖的精

余耀低头点了一支烟,并不解释这个,这个也不需要解释,而是说道,“那户和我家离得远,我也不熟,不过听说早年间过得可不赖,民国时候还有人在当铺里当过账房。”

古玩行里,卖个东西,都喜欢讲故事,有长的,有短的,有匪夷所思的,有催人泪下的,总而言之,就是要把这东西给扮得更像那么回事儿。

余耀也算是讲了一个超短的故事,民国当铺里干过账房,本身就是加了来源,让东西看真的可能性更大。

刘大头“嗯”了一声,熟练地提罐翻底,而后又瞅了瞅罐子里面,最后仔细看了看露出来的青花画片儿。

这东西大开门。

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唯一就是挂袍的,厚厚一层红油漆底下是什么样儿,他可不能透视。

“小余啊,你这不让我看,这是有买主了?”刘大头摩挲着罐口笑道。

“刚收的,哪有买主啊!”余耀小心问道,“刘老板,您看,是真康熙吧?”

刘大头看了看余耀,“有一眼。不过我也吃不太准,要是能把油漆洗了······”

“就是,我这也着急回去洗了呢!真康熙,再没毛病,我可就撞了大运了!”余耀摁灭了烟头,就要把罐子装起来。

“不忙。”刘大头笑了笑,“既然碰上了,匀给我得了,省得你去洗了。”

余耀皱了皱眉,“刘老板,这个,也不是不行。”

“怎么说?”

“我是这么想的。等我洗了,看全了,找专家彻底定性了,敞敞亮亮卖个行价儿,大家心里都舒坦。”

刘大头点点头,“这是正路子!可你再想啊,要是洗了之后,东西不真,或者有什么裂了伤了的,那就还不如就这么挂袍卖呢!”

“这应该不会。”余耀沉吟,“这东西很明显就是破四旧那会儿挂的袍,后来这不是油漆脱了一块么,露出来的都没问题,其他地儿就更不可能有问题了!”

“这样吧。我给你个好价钱,也省的你麻烦了。要是后头再多赚了呢,我再分给你点儿利市!赔了呢,我扛着!”

这话说得漂亮,不过也就只能一听。赚了再分给你钱?等着去吧,赚得再多,他也会说赔了!

“我最近事儿确实很多,店里压货也不少。”余耀仿若自言自语。

“行了,留下吧。我那扳指不一样先匀给你们了么?”刘大头轻拍柜台。

这时候,他已经铁了心要拿下了。

古玩一行,从买家的角度来讲,有两种心思是大忌,其一,志在必得;其二,轻视货主。

有了两种心思,就很容易看不到陷阱所在。如果眼力还跟不上,那更容易打眼。

刘大头本来是个老油子,却因为一时贪念,这两种大忌全给犯了。他的眼力本来是没问题的,但这件将军罐它挂袍了,有问题也看不到。

他还小看余耀了,没想到这小子是憋着坏做局来的。谁都知道,要是洗出来,价儿可就高上去了;刘大头老想着从这上面赚便宜,以为用所谓的“风险”就能唬了他,同时还借着扳指说事儿,却不知余耀已经看穿了扳指的问题。

余耀犹犹豫豫地重新坐下,又点了一支烟,“刘老板,你这一说玉扳指的事儿,我倒不好拒绝了。”

“就是,有来有往,山高水长嘛!”刘大头笑道。

“可有一样。”余耀忽然话锋一转,“这东西我收得不便宜,刘老板你不能让我连口汤也喝不着。”

“最低你能多少出吧?”

余耀这次没有犹豫,伸出了一个巴掌,“五十个。”

刘大头咝咝抽了两口气,“小余,你这有点儿狮子大开口了!”

“这东西洗出来,就是一百个的价儿。我还是自己洗出来吧,就算有毛病,我也认了!”余耀说着,又要伸手去抓罐子。

刘大头伸手微微一架,“再让让,那件玉扳指你们也没少赚吧?”

“刘老板您老拿扳指说事儿。”余耀脸上隐隐出现不悦,“行,我把扳指的价儿让出来,四十个,不磨叽了。”

“三十个。”刘大头抬了抬手。

余耀轻轻摇头,“我说走吧,您非得拦我!这么着刘老板,再寻摸着好东西,我第一个送到雅玩阁来。”

说罢,余耀麻利地将罐子装进了锦盒,又准备套上塑料袋。

“甭拾掇了,成交!”刘大头咬牙说道。

余耀停了手,突然露出一丝苦笑,“刘老板,您好歹再绷绷啊!我从五十个让到四十个,这会儿都有点儿后悔了。”

“哎?小余,你我都是行里人,可不兴玩儿赖啊!”

“罢了,合着就当我两件东西只赚一笔了。”余耀抿了抿嘴唇,虽然这么说,但仍像心有不甘,“不过,刘老板,既然都是行里人,这东西,我可不打保票,要不然,您再琢磨琢磨?我也图个安稳。”

“你放心,货款两清,你出了雅玩阁,这将军罐就是变成一个酱菜罐,也跟你没半点儿关系了!”刘大头一脸严肃,心下却道:小子,你还嫩了点儿!我都答应了,哪有让你拿走、回头再加价的道理?

“行吧。”余耀极为不甘地又摇了摇头,“刘老板,我算是服了您了。”

到账的手机短信响起后,余耀立即告辞。

“小余,咱们这一来一去,打了两次交道了。我呢,年长点儿,但以后总归是你们年轻人的天地。我看好你,只要有好东西,来我雅玩阁,必定亏不了你,我能帮衬就帮衬。”临走的时候,刘大头还拍了拍余耀的肩膀。

“多谢刘老板照顾。回见了那就!”余耀笑着应了一句,走出了雅玩阁。心下却暗道,你不坑死我就烧高香了。

他这次,是很直接的“送货上门”。做局做成了,主要靠的就是随机应变。对于刘大头这样的老油子,简单直接的玩儿,反而能减少他的疑窦,因为越复杂的局,需要考虑的细节就会越多,也越容易出现疏漏。

当然,这还有赖于这将军罐本来就是真品,露出来的部分无懈可击。

而且,这东西,刘大头就是想找后账都难,谁知道油漆底下有问题?我说洗了再卖,你非要担这“风险”!不管说给谁听,都不能说是余耀的不是!

再度拿着手机看了看账户上多出的四十万,余耀心情大好,想想还有最后一条短街的地摊区没去逛,干脆又溜达着过去了。

第12章 被退货的玉舞人

这时候,第一拨逛的人已经散了,按说应该是没啥好东西了,不过余耀主要是为了放飞下心情,走一遭。

大致转了转,好东西没看着,到了最后一个摊子,却见两个人吵吵起来了。

一个是这个摊子的摊主,三十岁上下,挺精壮一个男的;另一个比他年轻,二十来岁,瘦高个儿,手里还攥着个掌心大小的青玉片子,是个玉舞人,细腰长袖,线条简约。

余耀在一边听了会儿,大体明白了。

原来,瘦高个儿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在摊子上买了这件玉舞人,倒是不便宜,花了八千。

当时买的时候,摊主说,虽然玉质差了点儿,但肯定是明代的。

这瘦高个儿也不知道拿回去找谁看了,说是个新仿,这是退货来了。

行里有句话,叫做真石不如假玉。

怎么说呢?古玉这东西,即便是假的仿古件,只要材料到位,有时候实际价值也不低,你当真的买,未必能亏太多。比如对玉质要求高的牌子,如果材料是上好的籽料,如今料钱就贵得离谱;所以比古代玉牌,有时候差不了太多钱。

但有一样,那必须得是好材料。但是这件玉舞人,是很普通的青玉山料,出产量太大,新的和老的,价钱就差大了。

这件玉舞人,如果是明代的,即便是青玉,只要雕工还凑合,万把块是值的。

可如果是新仿的,那一千也未必好卖。

之所以吵吵起来,当然是摊主不退,那瘦高个儿最后提出让两千,给他六千就行,摊主还是不退。

“你说是新仿就是新仿?当时怎么不看明白再买?我叫价可是一万五!是谁梗着脖子跟我砍价儿来着?”摊主最后干脆坐下了,看都不看瘦高个儿。

“当时天还没完全放亮呢!一时没看明白。”

“不是看明白不看明白的事儿,你要是卖了两万,还倒找给一万是怎么着?”

“你这死活就是不退了是吧?”瘦高个儿叫道。

“你要是玩不起就别玩!不要说不是仿的,就算是仿的,你眼力不够怨谁?要是我,怎么也不会回来丢人现眼!”

摊主的话是冲,但句句在理,古玩行里,本来就是这样。

“我豁出去再花八千,也不能让你好受了,你给我等着!”瘦高个儿说着,举起玉舞人,竟然作势要摔!好像摔了之后要找人来放挺摊主的架势。

余耀眼明手快,一把托住了他的胳膊,“哥们儿,别急,哪儿都得讲点儿规矩不是?”

瘦高个儿其实本来就是一时之气,被余耀拦住之后,就此收了手,然后接茬对余耀说道,“不是我不讲规矩,是他有言在先,要是新仿,他包退!”

围观的人群一听,不由一阵哗然。

要是说了包退,那可就不一样了!古玩行里一般没有说包退的,可一旦说了,那就是你们两人的约定,不关规矩的事儿了。你说了做不到,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摊主冷哼一声,“我是说了!但你怎么证明是新仿的?别找些二半吊子看,有能耐找两个真正的专家跟我说!”

瘦高个儿一时语塞。是啊,他只不过找个玩古玉的朋友看了看,他那个朋友,也不过只是比他多玩了两年。

“哥们儿,能让我看看么?”余耀又道。

有这么多人围着,瘦高个儿也不怕他跑了,想了想,便递给了余耀。

余耀拿着仔细看了看,玉质是一般,但毕竟也算是和田玉;最关键的是,线条的刀工和勾勒出来的舞姿,越看越有感觉。

这绝对不是明代的玉舞人!

“这么着吧,让给我行么?”余耀对瘦高个儿笑道。

“你真要?”瘦高个儿一愣。

“我知道你心里那种滋味儿。你刚才想摔吧,不舍得;不摔吧,心里一股气儿出不去。我瞅着有眼缘,让给我,咱俩都高兴。”

“你要这新仿的玩意儿干什么?又不是什么好玉料。”

瘦高个儿话音未落,摊主瞪眼道,“你要是再在这儿说新仿,我抽你信不?”

“您也少说两句吧。古玩古玩,多风雅的事儿,瞧瞧你俩,可不太斯文。”余耀呵呵笑着,摊主便也闭了嘴。

“说吧,多少能出?”余耀又问瘦高个儿。

“刚才说六千,他不退,你能给六千么?”

“行,就六千吧。可有一样,你可不能再找我后账了啊!”余耀见周围人多,也不想磨叽,痛快应了。

“不会,必定不会。”

手机转了账,瘦高个儿可能也觉得有点儿丢人,说了声“谢谢”便低头小跑走了。

余耀捏着这个玉舞人,看了看摊主,“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还省了两千。”

“得,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怪他没眼力。这玉舞人,明仿汉,要不是玉质一般,价儿还能翻个跟头!”摊主叹道。

余耀笑了笑,转身离去。

明仿汉?摊主的眼力比瘦高个儿强,但也看错了!这明明就是一件汉代玉舞人!

但是迷惑性很大。

这件玉舞人,必定不是一直传世的,也不是刚出土的,而是估摸着出土在百年之内,而且也没怎么盘玩,所以只有淡淡的光感;汉玉的那种高光因为长埋被掩盖,还没重新盘出来。同时,可能是入土环境特殊,少有典型的能参照断代的沁色。

但是真正的高手,凭借细察刀工,也能断代。

这个漏儿,是很有技术含量的。

摊主说的没错,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该是有眼力的人的!虽然余耀的眼力,来路有点儿特殊。

汉代的玉舞人,和明代的又不是一个价儿了。这件也就是玉质太普通了,但六千拿下,十万八万还是能出手的。

来一趟七星桥,一举三得,余耀哼着歌儿,去存物处取了那件扒村窑玉壶春瓶,打道回府。

回到老街格古斋,将玉壶春瓶和玉舞人锁进保险柜,余耀又看到了那枚鬼眼花钱。

它在保险箱里,被摆得端端正正。

想了想,余耀拿起了挂绳,直接挂在了脖子上,将这枚鬼脸花钱贴身戴了起来。

“什么都别说了!以后每年的九月初三,我都给您许大师烧纸钱!”

第13章 老窑

刚收拾完坐下,濮杰就推门进来了,“我说,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你猜怎么着?居然没亏钱!”

余耀略有惊讶,“你说了是老玉新工,还能十万卖出去?这老周不会是个老玻璃,看上你了吧?”

“滚!”濮杰坐下,“我给他说了,东西买亏了,不过原先的素扳指是老乾隆没问题。人家看了看,说乾隆朝的玉扳指,素的也不好弄了。”

“这老周倒是懂行。”余耀点点头。

华夏的古玉史,有“两高一奇”。两个高峰,一个是汉玉,另一个则出在乾隆朝;还有一个奇人,大名鼎鼎的陆子冈。乾隆朝的玉件,官作就不用说了,即便是民作,也是精品迭出。

这和乾隆皇帝有很大关系,带动了一股风气。他是个玉痴,你看他所有儿子的名字,都带了一个斜玉旁。

“老周还说,老玉新工,也就能值个五万,不过既然我们花了十万,他就给我十万。多出的五万,就当下一件东西的定金。”

“嗐,这叫没亏钱?除非你不跟他做生意了,也不在意名声了,不然下一件东西,不还得扣出来?”

“就算是这样,这年头,谁肯把钱先给你啊?你说他这样,我要是寻摸到好东西,能不第一个联系他么?而且,以后还好意思诓他么?”

“这得看人,要是刘大头,逮着个冤大头能吃干榨净。”余耀点了一支烟,“行了,不开玩笑了,你和老周见面,还说什么了?”

“我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新收了个扳指?结果他问我扳指哪里来的?”

“你怎么说?”

“我说打眼了有什么好说的?圈子就这么大,我不爱嚼舌头。”

余耀点点头,“行,到这儿最好。剩下的事儿,他自己打听下琢磨下也就明白了。反正刘大头已经折了,他把挂袍将军罐收了,四十万。”

“真的?这么多?”濮杰眼珠子都大了。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余耀面露得意,“二一添作五,给你二十万,你收了十万扳指钱,我再给你转十万就行了。”

“嘿嘿,你一个人去办的事儿,给我这么多不好吧?”

“那行,你就留着十万,也不少了。”

“靠!这么不经让啊?”

“这点儿出息!说好了二一添作五,我能亏你钱吗?这挂袍将军罐,还不是你带我去看仕女俑落下的?哥们儿我能这么不讲究么?”余耀抬手拿起手机,就给濮杰转了账。

“大气,霸气,豪气!”

“这次是把刘大头给得罪透了,这段时间咱都长点儿心。”余耀放下手机。

“嗯,不过这事儿他也不能明着嚷嚷,既然都这样了,那就斗到底呗。”濮杰点点头,“我说,你什么时候对唐三彩有研究了?”

“你以为我和你似的?干这行,活到老学到老。你睡觉的时候,我悬梁刺股呢。”余耀说着,不自觉地揉了揉眼角。

正在这时候,格古斋的店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

这老者很有派,一身淡雅的唐装,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手里拄着根款式简单的手杖。

这手杖,虽然款式简单,但余耀一看,却是用整根海黄紫油梨料子做的,单就这根料,也价值不菲。

“老爷子来了?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余耀笑着上前迎客。

“掌柜的怎么称呼?”

“我姓余,叫我小余好了。”

“有客人啊?”老者看了看濮杰。

“来玩儿的朋友,您看您的。”

老者来回扫了扫,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还有么?”

余耀心说,这老头儿眼界应该不低,这店里没什么值钱玩意儿,估计是入不了他的法眼,“您偏好哪一口儿?”

“有老窑的东西么?”

能说出“老窑”这个词儿的,在古玩行里,必定混了有些年头了。

老窑的说法,是一些老玩家的对瓷器的一种划分。

瓷器,是古玩里的大项。不懂瓷器,那也称不上玩古藏古。历史跨度长,种类繁多,包括的艺术形式丰富。上有数亿的重器,下有百八十的瓷片。

玩瓷器的,是一个很庞大的群体。而其中的老玩家,把元青花之前的瓷器,统称为老窑。

这里面当然也有个界限,因为最早的原始瓷,商代就算出现了,正经意义上的瓷器,东汉也就有了。但唐代之前,总归还是以陶器为主。

所以,老窑,主要就指的唐宋两代的瓷器。这里面,最主要的就是越窑邢窑,所谓的南青北白;还有宋代的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外加一些民窑瓷系。

余耀在圈里混,也知道老窑这个说法,还知道玩老窑的,那多少都是有些底蕴的。因为老窑的瓷器,单色釉为主,不像彩瓷那么花哨,更重要的是历史文化内涵。

而且,这些年明清官窑瓷器的行情扶摇直上,老窑呢,除了一些名窑,很多东西动弹得不厉害,所以找老窑的,往往是真喜欢,不光是为了噱头和赚钱。

余耀想了想,“倒是有件老窑的东西,但有买主还没回话。”

“下定钱了么?”老者问道。

“这倒没有。”

老者笑了笑,“没下定钱,叫什么买主?”

要不是沈歌是个美女,这东西算是个缘分,余耀早就拿出来了。但听老者这么一说,他心说,先拿出来让他看看也无所谓。

这老者气派和眼界都不凡,余耀想的可不是一锤子买卖,这要维系好了,自己现在的“眼力”又突飞猛进,那说不定就是个长远的大机会。

“这么着,您眼界高,我先拿出来,您给掌掌眼。”

老者点了点头。

余耀打开保险箱,将那只扒村窑玉壶春瓶拿了出来。

老者待余耀放定在柜台上,才上手。瓷器和易碎品的交接,不能过手,老玩家都懂。

濮杰惊讶地看了余耀一眼,心说什么时候弄了这么件东西?但余耀正在谈生意的当口儿,他也没多说话。

老者放下玉壶春瓶,“你确定是老窑?”

“宋代扒村窑,没问题。而且米黄胎比深灰胎要少见,这图案有点儿抽象,但也没脱出宋代扒村窑的艺术风格。”

老者微微点头,“嗯。还有别的么?”

“暂时还真没有。不过如果您喜欢老窑,可以留个联系方式,我如果有好货,再联系您。”余耀暗道,看来是没瞧上。

第14章 考校

“不用了,我就是随便逛逛,告辞了。”老者说着,便走出了店铺。

“架子够大的啊。”濮杰从窗口看了看离去的老者,发现他沿着老街慢慢往西走去,还真就像闲逛一样。

不过,就在距离格古斋不远的老街东口路边,停着一辆奔驰S600L。

看了一会儿,濮杰扭过头来,“我说,你这玉壶春啥时候弄来的?”

“今儿不是去七星桥了么?捡的。”余耀随口应道。

“多少钱?”

“三百啊。”

“牛逼!”濮杰又问,“另一只怎么回事儿?”

“其实另一只的货主,也想买我这一只。”余耀接着便把前后经过说了说,“这个沈歌,是天和拍卖行瓷杂部的一个鉴定师。”

濮杰道,“这个叫沈歌的妞儿是不是挺漂亮?”

“确实挺漂亮。”

“看把你弄得五迷三道的。”

“我什么时候五迷三道了?”

“你刚才说话眼神儿就不一样。”

余耀扯开话题,“行了,现在赚了一笔,今晚可以去江上月搓一顿了,你请客。”

“没问题!”

江上月是江州菜价最贵的酒楼之一,主营江鲜海鲜和时令菜。价格虽然不便宜,但厨子手艺特别好,常常爆满。

傍晚,两人去的比较早,没预订也有包间。只不过服务员有些犹豫,他俩不坐大厅要包间,最小的包间是六人间,江上月人均最低消费六百,也就是两人得吃出三千六来才能进包间。

濮杰难得豪爽一把,冲服务员一挥手,“甭啰嗦了,吃不够我也给你三千六,六六大顺,多吉利,可以了吧?”

实际上,在饭店花钱,并不是难事儿,就算菜价儿不够,还有酒呢。

两人商量了一下,主要吃鱼,没点虾蟹。四个特色:清蒸鲈鱼,红烧武昌,炙烤乌鱼子,香煎长江刀鱼,又点了两道炒时蔬,外加两个凉菜,奢侈地凑成八个菜。

还点了一瓶竹叶青,这酒不算贵,但他俩都喜欢,配着吃鱼也不赖。

实际上,虽然长江刀鱼不是野生的,但菜价已经超了三千六了。

两人都挺高兴,濮杰笑道,“赶明儿带着我爸妈再来吃一顿。”

“大爷大妈那个节省劲儿,见你这个花法儿,哪有心思吃?光心疼去了!”

“现在这些钱估计是。不过,等到我赚大钱了,他们估计也能放开。”

余耀点点头,“好久没见濮大爷了,你这一说,刚赚了钱,抽空儿我得看看他去。”

“说实在的鱼头,这笔钱赚的全靠你。我在行里混,比你还早一年,但这眼力照你越差越大!唉,你这考古专业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我是白当了几年兵了,复员回来没啥用。”濮杰闷了一杯。

“拉倒吧,我要早知道,绝对不会报这劳什子考古专业!和古玩没多少关系不说,整个专业一共就俩女生,还都是丑女无敌。再说了,谁说你当兵没用?要不是你有一身硬功夫,你以为那个贾大爷这么好说话啊?”

濮杰嘿嘿,“以后,我干脆跟你混得了!”

“你还想有东西就对半分啊?”余耀举杯。

“这档子,事出有因,以后当然不能这么算!你掌眼指挥,我策应跑腿,肯定你拿大头儿啊!”

余耀放下酒杯,点了一支烟,“杰子,你知道三不吗?”

“什么三不?”

“不要和自己的丈母娘打麻将,不要和想法儿比你多的女人上床,不要和最好的兄弟合伙儿做生意。”

“尼玛,回绝人还得拐个弯儿。”

余耀却摇了摇手指,“谁说我回绝了?前面两个我信,但最后一个,我不信。因为,我信你。”

“我就说嘛!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两人随后便又大致商量了一下。饭局到了一半儿,濮杰的微信开始响个不停,最后他干脆起身道,“不行了,我得先走了。”

余耀白了他一眼,“刚刚还喊着兄弟齐心,转头就重色轻友了?”

“这个和以前的不一样,欲罢不能啊!”

“行了,快滚吧!”

“得嘞,我先下去把账结了。”

濮杰走了,余耀一个人一边吃,一边却又不由自主地琢磨起来。

目前来看,他的眼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眼睛和身体也没什么副作用,那个“中年许太炎”也再没有出现。

不过,他心里始终有点儿不踏实,万一这眼力哪天再飞了!当时把鬼脸花钱贴身佩戴,主要也是因为这个。

但好像,想多了也没用。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就这样吧!

余耀不再多想,忽而感觉吃得已经有点儿撑了,直接起身走人。出了包间,穿过走廊,到了另一处包间门口,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沈歌。

余耀心下一动,“这么巧啊!”

“你这是捡了个漏儿,自己来挥霍?”沈歌面露不屑。

“有个朋友,提前走了。”余耀接口道,“我说,那件扒村窑玉壶春,考虑的怎么样了?我这可是有新买主了,上午刚到店里看了货,人家有心十万买!”

“噢?我倒想听听,什么样的买主这么阔气!”

“说出来跟编的似的,不过还就是真事儿。是个老爷子,鹤发童颜,一身唐装,手里那根海黄紫油梨手杖,都比这瓶子贵!”

话音未落,这个包间的门开了,鹤发童颜一身唐装的老爷子出现了,“小伙子,你说的是我么?”

余耀差点儿闪了舌头。虽然喝了点儿酒,但怎么能认不出这就是上午到格古斋的老者?

老者肯定听到自己说的了,丢人丢大发了!人家只是看了看,明明连价儿都没开。

沈歌居然扑哧笑了出来,“爷爷,我只说他眼力可以,可没说他人品也行啊!”

老者点点头,“既然这么有缘分,一起进来坐坐吧!”

“不了,我吃完了,你们慢用。”余耀连连摆手。

这老者居然是沈歌的爷爷!肯定是她给他爷爷说了,老爷子可能觉得这么年轻有此等眼力有些好奇,顺道到店里看了看。

余耀拔脚欲走,沈歌却道,“谁还想请你吃饭是怎么着?让你开开眼!”

“嗯?”余耀又看了看老者。

老者点点头,“今天我有空,本来是考校下宝贝孙女,既然她说你眼力不错,那不妨一起看看。不过,我拿出来考校的东西,可不容易。”

“看东西没什么难的,问题是不打扰你们吧?”余耀一听“不容易”,似乎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当下便应了一句。

“进来吧!”老者说着便进了包间,沈歌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进去了,余耀最后跟了进去。

他们这个包间,也是个六人间,不过比余耀的包间大,酒桌一侧,有沙发和茶几。包间里也没有卫生间,可能沈歌刚才是去卫生间了。

一件小钵,就摆在茶几上。

第15章 次品

这件小钵,是瓷器,天青釉,高不到十厘米,圆肚小口。釉有乳浊感,余耀探头看了看内壁,发现胎质一般。

沈歌顺势在沙发上坐下了,两条长腿交叠,开口问道,“怎么样?”

余耀笑道,“既然是老爷子考校你的,该你先说啊!”

“她已经说过了。”老者也在沙发上坐下了。

余耀看了沈歌一眼,只见她脸色突然微红,不消说,肯定是说得不对,起码是不全对。

不过,这东西的辨识难度确实很大,要是以前的余耀,不要说子丑寅卯了,估计断代都难。

“元代钧窑。”余耀干净利索直接点了出来,说完后,点了一支烟。自以为非常自然,但得意之色其实没摁住。

老者的眼中依然泛起惊奇的光。

之前他是听沈歌说余耀在地摊上捡漏一件扒村窑玉壶春瓶,虽说这事儿可以用眼力不俗来形容,但终究不算什么惊艳之举。况且,沈歌也认出来了。

但这件天青釉小钵就不同了。

别看钧窑是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之一,知名度颇高,但这里面复杂着呢。

钧窑的历史跨度比较长,基本是从宋到清。

钧窑不是简单一个窑口,它是个窑系。即便是在宋代,也有官窑钧窑和民窑钧窑。宋代之后,钧窑就只有民窑了。钧窑民窑系,即便只拣重要的说,也有十几个窑口,跨及多省。

除了钧窑的复杂性,这件小钵也很特殊,因为它是天青釉的,虽然钧窑的色系很发达,但是天青釉在在钧窑中并不是主力。

实际上,对瓷器不了解的人可能不知道,钧窑除了宋代官钧,其他的,在历史上并不受重视。直到清末,地位才突然上来了。有句话叫“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也就是清末民初才有的说法。

钧窑还有个特点,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工艺良莠不齐。特别是元代,元人尚白,元青花又横空出世,所以钧窑不受待见。

“你能具体说说么?”老者沉默片刻,开了口。

“钧窑的釉,有两个最重要的特点,一个是厚,一个是窑变。因为厚,粘稠,所以烧成后釉面没有开片,而是蚯蚓走泥纹(章末附注)。窑变产生色彩,红紫居多,其实不过是釉料里面的成分决定的,诸如铁能产生青色,铜能产生红色。不过,元代钧窑和宋代钧窑不太一样,宋代钧窑大红大紫,元代却是斑块状居多。”

余耀先是来了一通理论,这些理论,他本来也知道,但实际上,光有理论基本是没用的,因为接下来的才是关键:

“这件小钵,并没有出现红斑,但是隐隐能看出釉中细小的红点,再结合胎质以及宋金元时期钧窑系的不同工艺特点,不光能断代,同时也可以认定:这件小钵,应该是调釉失误,而且施釉过薄。所以严格来说,是一件元代钧窑的次品。!”

老者听得竟然有些入神了,但余耀戛然而止。

“怎么不说了?”

“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老者长长呼出一口气,“是很清楚了!小兄弟,不知道你师出何门啊?”

沈歌一听爷爷的称呼变成了“小兄弟”,不由急得一跺脚;因为这一说,陡然之间她的辈分也跟着降了。

余耀看了看老者,并未作答。

他不作答,是因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者却以为他不便介绍,继续说道,“老朽沈重远,在华夏古玩圈特别是瓷器圈,还是有几个熟人的。”

余耀一听,沈重远?

怪不得觉得有些面熟!不过他也就是在报纸电视上偶见,见面之后,因为各种情况,没对上号,也没来得及细想。

沈重远的名头,在江州乃至整个东江省,不可谓不大,是真正的古玩大佬。

怪不得这个沈歌,这么年轻,眼力就如此惊人,有这么个爷爷,能学不好么?!

沈重远富甲一方,他这个孙女却还去拍卖行替别人打工,估计也就是锻炼一下。

“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沈老?”

“都是虚名。我以前也没听说过你小余,但这眼力却未必输于我啊!”沈重远竟感慨不已,“还得多谢沈歌,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江州竟然出了你这样的后起之秀!”

“哪里哪里,我就是平时爱琢磨,其实没什么师父。要说师父,家父以前也是做古玩生意的,算是从小耳濡目染吧。小店格古斋,就是承袭了衣钵。”

“噢?令尊现在何处?”

“我的父母都已经过世了,意外。”

“啊?不好意思,我确实也是没想到。”

“不知者不怪,今天能遇上沈老,也是我的运气。”

沈重远站了起来,“来来来,咱们再喝两杯!”

余耀看了看沈歌,“沈老,不知道沈歌刚才怎么说的?”

“显着你了是吧?”沈歌瞪了他一眼。

“她看不出。”沈重远微微一笑。余耀回敬了沈歌一眼,心说看不出还拽什么拽?

两人重新在酒桌边坐下,沈歌却还是坐在沙发上,沈重远也不管她,“小余,以你的眼力,格古斋怎么不多摆些好东西啊?”

余耀哭笑不得,我倒是想摆啊,可是木有啊!

余耀清了清嗓子,“现在市场不景气,店,就是个据点和门面罢了,有大客户都是直接交易。”

沈重远点点头,“你这自学成才,真是让我有点儿匪夷所思了。”

“其实我自己也是匪夷所思。”

沈重远哈哈一笑,“除了瓷器,你还有那个门类比较擅长啊?”

“各个门类都懂一点儿。”余耀淡淡说道。

“什么?”沈重远脸上再度浮现惊讶表情。

古玩一行,多是专精,能同时懂两个门类,那就了不得了!

这各个门类多少都懂一点儿,虽然“一点儿”听着很谦虚,但在行里人听来,还是很难接受的。

你要说什么门类的生意都做,那可以,毕竟行里还能相互串货,相互帮衬。

但要说懂,要说鉴定,古玩一行是眼学,没有积累哪能行?

即便是年过七旬享有盛誉的沈重远,也不敢这么说!他看着余耀,觉得这个牛吹得有点儿大了。

附注:瓷器有胎有釉,一次性烧成的单色釉瓷器,如果釉薄,最容易出现细碎的不规则的裂纹,这就是开片;主要是因为胎土和釉料的膨胀系数不一样。

宋代的汝窑官窑哥窑一般都有开片,但是钧窑往往没有开片;因为胎质差,所以使用又厚又稠的釉料;烧成后会形成一些弯曲偏粗的纹路,如同蚯蚓爬过湿地,故称蚯蚓走泥纹。

第16章 窜货场

“我是不是应该谦虚一点儿?”

“咳咳,实事求是最好······”

“爷爷,典型的说他胖接着就喘!”这时候,沈歌走上前来。

沈重远却朝沈歌摆了摆手,转而看着余耀说道,“小余啊,明天下午有个窜货场,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所谓窜货场,是行里的老话。

早年间,京津两地的古玩市场,都会常设窜货场。这是一个行里人交流买卖的地方,参与者基本都是古玩商,专业人士,有时候也以货易货。窜货场有点儿小圈子的意思,往往有座有桌,还有茶水点心。

早年间出价的时候都是秘而不宣的,一搭手,袖里乾坤就解决了。

不过,如今的窜货场有点儿不一样了。现在的人,没过去那么闲,货主有了好货,就可能开一个窜货场,类似私下小拍卖,参加的都是有钱又有眼力的人。

因为是好东西,货主不愿意和棒槌们或者暴发户多费口舌;要是上拍呢,还得走程序,到钱慢不说,又得交佣金。

当然,只有好货才可能开窜货场。普通玩意儿,懂行的哪有兴趣?也开不起来。

“有兴趣啊!”余耀立马应道。

他在江州古玩圈里混了三年,还没参加过窜货场呢。因为他既没有那种上档次的好货,当不了货主;也没有作为买主的资格。

其实即便现在,他还是不具备购买重器的财力。但,眼力却已非凡,当然很想去见识一下。只不过除了没钱,他连敲门砖都没有,如果沈老带他进去,那再好不过。

“既然有,那就一起去看看。”沈重远道,“这次窜货场,有三件重器。明天下午三点,临江山庄观澜阁二楼。”

临走的时候,沈重远给了余耀一张名片,浅黄色的木纹纸,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

余耀接过名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问沈歌,“扒村窑玉壶春瓶还要不要?不要我另找卖家了?”

“不要了!”沈歌没好气儿地说道。

沈重远微微一笑,“还是凑成对儿比较好。十万,我要了!这种老窑,出一件少一件,而且十万是行价,不亏。”

余耀毫不客气地笑道,“既然沈老开口了,那就成交了。”

余耀先走一步。他走后,沈歌立即对沈重远说道,“爷爷,这人人品有问题!您好心带他去窜货场开眼,他竟然也不主动让价儿!”

沈重远却摇摇头,“生意就是生意,他货真价实,谈不上人品有问题;捡漏赚钱,那是人家的本事。至于带他去窜货场,我并不是好心,而是好奇。他这个年纪,此前籍籍无名,怎么会有如此眼力?真是太奇怪了!”

沈歌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但表情仍带着不忿。

······

第二天下午,余耀提前到了临江山庄。

临江山庄其实是个酒店,不过是个江边的园林式酒店,背靠小山,如同一个小公园一样,里面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住宿,餐饮,娱乐,各在不同的区域。

进了正门,余耀步行到了观澜阁。观澜阁是一栋仿古建筑的茶楼,不高,三层。一楼平时还经营早餐,二楼是茶楼散座,三楼则是包间区。

这次窜货场,是包了二楼的大厅,一边喝茶,一边鉴宝拍卖。

余耀是提前二十分钟到的,他估计沈重远不会这么早,也没给他打电话。进了观澜阁,便在二楼茶厅门外楼梯口处的沙发坐下,点了一支烟等着。

“嗯?小余?”

一支烟还没抽完,余耀听到声音,扭头一看,居然是刘大头来了!而且,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长方形的书画盒子。

“刘老板!”余耀站起身来,“您也来了?”

刘大头脸上却阴晴不定,“小伙儿,挺淡定啊!”

余耀察言观色,心里明白,这是刘大头已经将那件挂袍将军罐给洗了!其实瓷器上洗去油漆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不过对刘大头这样的老手来说,应该不难。

同时,余耀也有点儿惊讶,听沈重远的意思,这次窜货场参与者不多,但是档次不低。没想到刘大头居然还是货主之一。刘大头最擅长的就是字画,不知道这次会带着什么样的字画来。

“我又没干什么亏心事儿,怎么能不淡定?”余耀笑了笑。

刘大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小余,以前是我小瞧你了!”

“承蒙刘老板抬举,不过刘老板以前小瞧我哪里了?我光杆司令一个,刘老板家大业大,人丁繁盛的。”余耀的脸上依然挂着笑。

但刘大头一听这话,却不由勃然变色。因为这句话,藏着那么一股子狠劲儿。

你想玩儿,我奉陪,不过你的底子厚,我底子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有,你有一家子人呢,我就一个人!

Who怕Who?

“厉害了小余,跟我耍三青子是吧?”

“刘老板今儿是怎么了?好说好道的,怎么就恼了?”

余耀这一通绵里藏针,让刘大头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他竖起大拇指,却狠狠瞪了余姚一眼,在门口签字后,走进了大厅。

“刚才是谁恼了啊?”

刘大头前脚刚进去,沈重远后脚就走到了余耀面前。

“没有,碰到个熟人,开个玩笑。”余耀接口问道,“沈小姐没来么?”

“她说有事。”沈重远呵呵一笑,“年轻人啊,老是爱置气。古玩古玩,这个玩字,归根到底,还是一种心态啊。”

“老爷子说的是。”

“走吧,我带你进去。”

进了大厅,余耀发现里面应该是重新布置了,中间一张八仙桌,桌上什么也没摆。这张八仙桌前面,呈半圆状围了六七张八仙桌,上面摆好了茶水、点心、干果。

余耀跟着沈重远在一张桌边坐下了。

在相隔较远的一张桌边,早就坐下的刘大头,本来正和同桌的一个人聊天,看到这一幕,脸色不由一变,心下暗道,“我说这小子怎么能来这种档次的窜货场?原来是沈老带来的!”

人到齐后,茶厅的门关上了。

三个货主,再加上余耀、沈重远,一共也就到了十几个人,余耀大部分都不认识。但他们绝大部分都认识沈重远,寒暄之后,也都不由自主地对这个生面孔小伙儿多了几分留意。

第17章 江岸翠峰图

还有一个中年男子,来了之后和沈重远握手的时候,沈重远着重对余耀介绍了一下,“小余啊,这位是咱们江州收藏家协会的梁有道梁会长。”

余耀礼貌握手,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梁有道眼中划过一丝疑惑,不过转瞬即逝,接着笑着勉励了他两句。

开场之后,余耀才明白,原来梁有道是来主持的。要是只有一件东西的窜货场,货主直接就主持了。但是三件东西凑一起,没个主持的还真不行。

梁有道的身份很合适。

“今天的窜货场不是一件东西,我就代为主持了,咱们是齐头并进,还是一件件来啊?”这又不是正规的拍卖会,所以梁有道说得也比较随意。

“一件件来吧,难得这年头还能一下子聚齐这么多好东西出手!”一个身材微胖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笑道。

“孙总就是财大气粗,不会想包圆儿吧?”另一个身着中山装的高瘦老者接了一句。

中年男子连连摆手,“在各位面前,谁敢说财大气粗?我就是想开开眼。”

众人发出一阵轻笑。

梁有道随即压了压手,“那好,就一件件来吧。哪位先来?”

结果,那个刚才应声的高瘦老者拎着一个锦盒就走上前来,“既然我都开口了,就先来吧!”

这个锦盒很大,足有半米高。在老者开盒取物的过程中,沈重远低声对余耀说道,“这位是江州有名的瓷器藏家胡占山,重点收藏清三代官窑器。估计他这是又看上什么别的好东西了,以藏养藏。”

一件乾隆官窑青花鹿头尊摆在了桌上。这件鹿头尊有四十多公分高,器型端庄,釉水肥润,青花缠枝莲画工精湛,发色纯正。

余耀跟随众人围观,看了之后,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他心中不由叹道,胡占山是一个藏家,但这样的好东西都肯出手,可见所藏之精!这是个大玩家啊!

余耀来这里,也就是过过眼瘾,这样的东西,动辄几百万,他暂时也买不起,所以看了一会儿之后,便回到桌边上继续喝茶。

沈重远随后也回到了桌边。

而感兴趣的几个人,则围在了中间的八仙桌旁,一边继续看,一边相互交流着。

余耀小声问沈重远,“看来,沈老是不太感兴趣?”

沈重远笑了笑,“倒不是我看不上,只是在窜货场里,这东西性价比不会高,而且我也有类似藏品了。”

最后,这东西还真就是被那个微胖的孙总买走了。

第二件东西,则是一尊佛像。

这是一尊密宗鎏金绿度母铜像,做工精湛,大气规整,金水厚重。

余耀一看,也是大开门。上眼就能看出,这是官造的东西。清代官造佛像,是清宫造办处做出来的,往往是皇上下旨,内务府主持,汉藏工匠联手完成。

这一路东西,就没有差的,统统都是上品。

接连两件东西,都是清代乾隆朝的精品。要说乾隆一朝,国力财力都是清代最强盛的时候,好东西确实多。而且这乾隆皇帝酷爱艺术品收藏,有着极大的推动作用。

但这一件鎏金铜佛像,沈老依然不感兴趣。

这个余耀并没有多问。因为佛像是收藏里的特殊品种,涉及的方面比较多,沈重远不感兴趣,未必是喜好和价值方面的问题。

这两件的买卖都是顺利完成的。

在这个过程中,余耀感到有点儿头晕目眩,不过,持续时间并不长,余耀觉得可能是因为获此眼力以来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东西。而接下来,就是刘大头的画儿了,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了。

看过之前的两件东西之后,余耀对刘大头的画儿还是有很强的期待感的。虽然他讨厌刘大头,但是绝不会讨厌好东西。

打开画之前,刘大头在众人帮助下,又搬过来一张八仙桌,两张对拼,然后才打开书画盒,将这张画铺开。

这是一张绢本青绿山水立轴,足有八尺,绢色已成淡褐,看着像原装旧裱。

画面上部远山翠峰,中下部清江流水,最下近景山石嶙峋,野树斜生。

题款在画面的顶部:江岸翠峰,墨法不同,合之亦妙。玄宰自题。

钤印两方,朱文“青宫太保”,白文“董氏玄宰”。

“好一幅《江岸翠峰图》!”围观众人啧啧称赞。

“董其昌?”余耀在一旁也不由仔细审视起来。

董其昌,字玄宰,他的名头自然很大。虽然他的画比不了沈周、仇英、唐伯虎、文徵明这明代四大家,但在明代画坛,还是能占有一席之地的。尤其是在明末,称其为书画巨擘,也不为过。

而刘大头,在众人基本都过目之后,主动介绍了起来:

“这幅《江岸翠峰图》,笔清墨润,色韵典雅,皴、擦、点、划之中,峰江树石转折灵变,又浑然一体,师法古人却又不落窠臼,宁静深邃,绝无尘垢,实在是董其昌的精品之作!”

旁边一人附和道,“不光是画,这题款书法,也是拙朴逸宕,纵笔率性,颇显功力啊!”

对前两件东西都不感兴趣的沈重远,这次显然动心了。他看过之后,没有回到座位上,而是若有所思。

余耀此时却已收回目光,不过也没回到座位上,就站在沈重远旁边。

“小余,你怎么看?”沈重远突然开口问道。

沈重远声音不大,但他这一说话,恰在一个空当上,周围突然静了下来。

沈老今儿这是怎么了?虽然书画不是他的长项,也不至于去问一个小毛孩子啊?

而且在这种档次的窜货场里,基本不可能有什么不真的东西。

梁有道转了转眼珠,心说,看来沈老是想抬一把这个小余啊,当着这么多行里人,点评两句,反正是真东西,怎么说也出不了岔子,先混个脸熟。

“沈老,小余是专攻字画么?”梁有道笑着问了一句。

不待余耀回答,刘大头却冷哼一声,“他懂什么字画!”

余耀来了之后,他越看越有气儿,这是有点儿绷不住了。

“诶?刘老板,不能这么说嘛!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能小看年轻人哟!”一个和沈老相熟的人,立即出来帮腔了。

其实呢,沈重远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对这幅画很喜欢,正好余耀也看完了,就在他身边;而且余耀之前的眼力他也见识过了,所以就此随口一问。却不料,他这一问,周围居然一下子安静了!

余耀此时却不紧不慢开口了,“沈老,要说实话么?”

第18章 这不是作死么?

沈重远一听,“啊?”

刘大头这下子更忍不住了,“余耀!你这是什么意思?”

余耀看了看刘大头,“刘老板,我没什么意思。我看,我还是私下和沈老交流吧。”

沈重远眉头皱了皱,“也好。”

“慢着!”刘大头叫道,“你这么一搅和,让别人怎么看我的画?有话,就当着大家的面儿说清楚!”

“刘老板,没这么严重,我就是小余交流一下而已。”沈重远冲刘大头压了压手。

“沈老,我没有针对您的意思。”刘大头应道,“窜货场里都是行家,交流也是应该的。但是小余刚才那句话,故弄玄虚,要是不当面说明白,我的生意以后还怎么做?”

余耀心道,你坑人还少啊?不过他没说话。

梁有道想了想,“沈老,小余,既然话赶话了,不妨就当众说说吧!不过,各位,小余最年轻,说对说错的,你们可不能以大欺小啊!”

不少人听了之后,笑得都有些微妙。梁有道八面玲珑,既不得罪刘大头,更不想得罪沈重远。

沈重远看了看余耀,“那就说吧!要是不对,就当学习了!”

刘大头瞪着余耀,“说啊!”

余耀忽然眉毛一挑,拿指头点了点刘大头,“记住了,是你让我说的!”

此话语气平淡,但刘大头却忽而感到心头一颤,仿佛有一种刀锋划过的感觉。

余耀清了清嗓子,“‘青宫太保’这个钤印,董其昌晚年是不用的,而这幅画,也有董其昌中年的风格,意气风发,功力充弥。另外,这绢、墨、印、裱,所用材料和年份,也没问题。”

这话一说,众人又是一愣。

啊?合着他要夸这幅画啊?

这小子够精的!先是卖关子,然后再这么说,分明就是哗众取宠嘛!他一个古玩行的后辈,这手段有点儿龌龊了,但这么一来,大家的确是记住他了啊!

而刘大头却阴晴不定地盯着余耀。自从上次余耀“送货上门”让他吃了个哑巴亏,他就觉得这小子绝不是以前想的那么简单!

看着是先肯定,但后面必然还有刀子!

不过,刘大头从小就学过书画和篆刻,年轻的时候又在装裱店当过学徒,后来独立做古玩生意也有些年头了。要说在字画方面,功力着实可以。

今儿窜货场上,高手不少,但若单论字画,刘大头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同时,字画鉴定,在古玩行当中,极为特殊,除了一些基础材料的鉴定,还要看笔力、笔法、笔意、气韵。这里面有虚的东西,主观性很大。如果有争议,拼的往往是资历。

所以,只要绢墨印裱的材料和年份没问题,刘大头自觉也不怕余耀说别的,以他的书画底子,兵来将挡就是!

我让你说,看你能说出个小九九来!

余耀说到这里却停了,忽而往后退了两步,“不好意思,说真章之前,还是离画远点儿,别出什么意外。”

沈重远心说,这小余还真是沉得住气。他这样,要么就是胸有成竹,要么,就是心理素质极佳。不管哪一样,这小伙儿都很不简单哪!

“虽然表面上看是这样,但这画还是不真!”余耀觉得劲儿攒足了之后,终于说出了重点。

一片哗然。

其他人都不由看向刘大头。

刘大头涨红了脸,“小子,你今儿这是找事儿来了!我告诉你,字画和别的古玩不一样,不要说你了,就算是行里老人,都是小心翼翼!你开口就敢说不真,真是胆大包天!”

“刘老板,我说我不说,你非要我说。我说了吧,你又恼羞成怒。我还没说完,就打断我,这是又不敢让我说了是怎么着?”

“你!”

“好了好了,那就让小余说完!说完之后,这么多人呢,还怕没个公论?”沈重远此时朗声说道。

“哼!”刘大头一甩袖子,直接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余耀却显得很轻松,往前走两步,重新来到画前:

“诸位请看,这幅画,上有翠峰连绵浑厚,为阳,为乾;下有江水逶迤淡雅,为阴,为坤。画得都很好,只是可惜,中间竟然有留白间隔!这恰巧应了周易里的一卦,所谓:阳气上升,阴气下沉,天地不交,万物不通!”

“再看五行架构,这是一幅青绿山水,木相明显,但是江岸近景山石嶙峋,金气逼人,金克木,喧宾夺主。八尺立轴,当悬挂厅堂!厅堂之上,却天地不交,五行相克!这不是作死么?”

“董其昌,万历十七年进士,当过翰林编修,官至礼部尚书。他的人品据说不怎么样,但是国学底子和禅宗喻画,我就不用多介绍了。诸位可以看看董其昌传世的画作,极为注重相应法则,没有一幅会犯这样的错误!”

到这里,余耀好像就说完了。

刘大头目瞪口呆。

余耀先说绢、墨、印、裱的材料和年份没问题,后才说的不真。刘大头本以为已经胜券在握,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用笔和气韵的问题了,掰扯艺术修为,我能输给你?

可特么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啊!

天地不交?五行相克?

我唾沫星子都准备好了,你给我讲国学论玄学?

而且好像很有道理······

看看四下,所有人不是暗暗点头,就是盯着画左思右想。

沈重远更是微微一笑,还拍了拍余耀的肩膀,“绢、墨、印、裱到代,却能从这方面看出不真。小余,你又让我开了一次眼啊!”

一唱一和,我去尼玛的!刘大头心里暗骂一句,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若是余耀说什么笔力不够、气韵不通之类的,刘大头还能说几句,但余耀说的却是构图中的国学和玄学问题,而且有理有据,的确是很难反驳。

就目前这情势,如果刘大头说不出更有力的观点,这幅画其实已经被判了死刑。最起码,这么多行里人回去随便一说,在江州,是很难出手了。

刘大头快速地转着脑子,但黔驴技穷,自感是无力扳回了。此时,余耀却又开口了:“诸位,这幅画我还没说完。既然说了这么多了,不妨也把最后一点看法说了吧。”

第19章 老苏片

一听这句,刘大头的脑子不禁又“嗡”了一声!而其他人,却又都看向了余耀。

此时众人的眼神,都不知不自觉多了几分异样。

怪不得沈老会带他来,原来真有两把刷子啊!

“这是一幅老苏片,明末清初仿制的可能性最大,摹画的人熟谙董其昌的笔法笔意,但凭空架构一幅山水,他国学玄学功力不足,所谓百密一疏,还是留下了破绽。”余耀缓缓说道。

苏片,苏州片。

什么是苏州片?

从明代万历年间到清代嘉庆年间,苏州的山塘街、专诸巷、桃花坞一带,聚集着一批作画高手,专门制作假画,由此形成了历史跨度很长、产出量很大的一个书画造假中心。出来的假画,行里称之为苏州片。

苏州片的威力有多大?

华夏各地的不少博物馆里,都有苏州片;流到海外的,更是多不胜数。就连故宫博物院的旧藏里,也有苏州片。

甚至,晚清时期的海上画派,有些出身贫寒的画家,最开始,是临摹苏州片成长起来的。

不难看出,其实苏州片也是出过好东西的。再搁到现在来看,如果是古人仿古人的精品,也有一定价值。

不过,刘大头拿着这画儿,当成董其昌的真迹来吆喝,那就不行了!

余耀的两记实锤,现在算是把这幅《江岸翠峰图》给敲死了。

刘大头想翻盘说成真品,已经行不通。

不过,即便不是真品,对刘大头来说,也还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这张老苏片刘大头没认出,打眼了;另一种是,故意拿着老苏片来蒙人。

实际上,刘大头的确是打眼了,他当时收来这幅《江岸翠峰图》,也是当成真品的。他的眼力虽然还可以,但在国学玄学上的造诣还差点儿意思。

刘大头的脸色很难看。

之前附和他的人的脸色也很难看。

余耀说完之后,径直回到了桌边,端起了茶杯。说了这么多,还真是有点儿渴了。

窜货场里此时已经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说实话,绝大部分人根本是看不出这画的问题。其实,不要说他们了,苏州片瞒过的高手还少么?

更何况,这是一幅明末清初的苏州片,本身的绢、墨、印、裱根本没有问题。这仿造者的笔力也很高深,只是百密一疏,在构图的内核上出了问题。

刘大头是个很精明的人,此时他一言不发,默默将画轴卷了起来,重新装进了书画盒里。

“刘老板,即便是苏州片,也是古人仿古人,你何必收起来?说不定,还是有人愿意收藏的。”这时候,梁有道上前打了个圆场。

刘大头强挤出一个笑容,这是句客套话,虽然是件老仿,但被余耀说出“天地不交,五行相克”,谁还会出手呢?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人愿意出手,还能卖上什么价儿?

还不如拿走,等这事儿平息了,找个机会悄悄卖到外地去。

“梁会长客气了。刘某人极少打眼,这件算是第一件吧!这幅老苏片足以乱真,而我当时算是捡漏了,也没有仔细看。”刘大头此时已经调整了状态,“这幅画,我肯定不会出手了!我要留下时时警醒自己,我也相信,不会再有这样的疏漏。同时,也谢谢小余,虽然他可能是偶然的经验,也说明古玩一行,确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真特么会说!

余耀放下茶杯,心道,刘大头不愧是个老手,这话说得漂亮。承认打眼,却又不贬低自己的水平。同时,他心里必定恨余耀恨得牙根痒痒,却又装了一把大度,还轻描淡写地把余耀的高明眼力说成“偶然的经验”。

沈重远看了一眼余耀,心说你这次算是把他得罪透了!不过,余耀也算是间接帮了他一次,要是没有余耀,沈重远是可能高价买下这幅画的。这个人情,不能不记下。

刘大头说完,有几个人应和了几句,但也都很快转移了话题。

拍卖已经结束了,众人都是心里有数,没人会在表面上纠缠这个问题。

随后,众人便三三两两围在桌边喝茶聊天。刘大头瞅个空当,悄悄走了,临走的时候,瞥了余耀几眼,如果眼神能杀人,余耀现在估计都死了好几回了。

余耀、沈重远、梁有道坐在一桌。

“小余,这是我的名片,有时间多交流。”此时,梁有道对余耀已是另眼相看。余耀接过,也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随后,也有不少人穿插上前,借着和沈重远、梁有道交流,和余耀相互认识了一下。

古玩一行,眼力为王。余耀今日一战,立竿见影。

临走的时候,沈重远提出送余耀一程,余耀想了想,推说自己在附近还有点儿事儿要办,沈重远也没勉强。

余耀有自己的想法,来的时候是沈重远带进来的,那也是没办法。但是,走的时候,再跟着走,那就有点儿不好看了。

这会让人产生他依附于沈重远的感觉。即便是以前,某虽不才,却也从不愿依附于人。

余耀慢慢喝着茶,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之后,才慢慢踱出二楼茶厅。这时候,忽然有个中年人从后面跟了上来,“小余先生,留步。”

余耀扭头一看,这个中年人长得挺周正,留着精致的三七分头,架着一副银边眼镜,赭色休闲西装,黑裤黑鞋,显得很是干练。

这个人一直在窜货场里,不过话不多,也没出过价儿。

“您是?”

“正式认识一下,我姓周,周青云,那件白玉扳指,是我从濮杰手里买的。”

“老周啊!”余耀脱口而出,以前没见过他,没想到窜货场他也来了!出口之后,又觉得不妥,毕竟和他不熟,叫老周有些唐突,“周先生,幸会幸会!”

“你还是叫我老周吧,亲切。”老周笑了笑,“听濮杰说起过你,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余耀也笑了笑,随后便和老周一起往楼下走去。

老周瞅着四下无人,压低声音笑道,“小余啊,刘大头撅过你一次,你这么快就还了。”

“今儿是赶巧了。”余耀应了一句,“老周,他还想拿你当枪使,你也琢磨明白了吧?”

第20章 龙马相会

老周点了一支烟,似乎答非所问,“濮杰眼力一般,但没那么些花花肠子。”

余耀点点头,老周虽然没有明确回答,但一句话带了两个意思:第一,他的眼力可比濮杰强得多,能认出老玉新工;第二,即便濮杰当成老玉老工卖,他也知道不是故意做局。

“好啊老周,今儿既然碰上了,我那里有件玉舞人,感兴趣么?”余耀接口道。

“噢?我最感兴趣的就是玉件!”

“那走吧,到我店里看看去!”

老周开车来的,载着余耀回到了格古斋。

让进店里,余耀泡了壶茶,这才从保险箱里拿出了那件汉代青玉玉舞人。

老周上手,细细看了一遍,“这是明仿汉?”

余耀心道,什么眼神儿!看来,虽然老周对乾隆玉有研究,但对着汉玉还是体察不深,“老周,你仔细看看刀工。”

“难道,是汉玉?”

“对喽!”余耀见老周的眼神中还有些狐疑,笑道,“这东西你要是感兴趣,我这里包退!不是汉玉,你给我拿回来。不过可有一点,拿回来,我再也不会出给你了!”

余耀在窜货场上的眼力,老周是见识了,他递给余耀一支烟,“什么价儿?”

“你大方,我也不小气。这东西行价儿有个十万八万的,你五万拿走吧,你不是说多给濮杰算定金么?算里面了!我不爱欠别人的。”

老周呵呵一乐,“我就那么一说,哪有真算里面的道理?是让他有好东西想着我。”

“不瞒你,这东西我捡漏来的。”

老周想了想,“那成,我不客气了。”

当下,老周就用手机转了账。转账之后,老周喝着茶,和余耀闲聊起来。他兴致挺高,因为余耀的眼力实在是让他啧啧称奇,但是之前余耀籍籍无名,好似突然冒出来的一般。

“你和沈老是早就认识么?”

“不算长。”余耀模棱两可应了一句,转而问道,“老周,你好像也不是一直在行里混。”

“我以前啊,是江州晚报的记者,干了十几年,这人脉就是这么积攒下来的。古玩,一开始是爱好,但这东西太费钱了,慢慢地我也就开始倒腾,不能只进不出啊!”

老周从业的时间,是从九十年代末到2010年前后,这是报纸的黄金期,也为老周积攒了大量的人脉。可是这几年,受到新媒体的冲击,报纸每况愈下,最起码收入上锐减。老周干脆辞职下海,干起了古玩行的高级掮客。

“原来如此。”余耀点点头。

老周吸了口烟,话题忽而又落到刘大头身上,“我和刘大头打过两次交道,但这个人不地道,我就敬而远之了。干记者这行,别的本事不好说,但是看人,还是没问题的。”

“你在他手上吃过亏?”

“那倒没有,我当时认识他,是七星桥古玩市场管理处的主任介绍的,他还没这个胆子。”

余耀嗯了一声,“典型的欺软怕硬。见濮杰是个没背景的跑单帮的,以为是软柿子好捏。”

老周哈哈大笑,“结果,窜货场你反手这一记耳光,很响啊。”

“来而不往非礼也。”余耀道,“我就这性子,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砍我一刀,我砍他三刀!”

“年轻人,血性。不过,刘大头不会善罢甘休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既然出手了,就不怕和他斗。”

老周摁灭了烟头,试探道,“说实话,你这眼力真是让我开眼了,到底有什么秘诀没有?”

“我要说天赋异禀,你肯定不信。可别的,我也说不出来。”余耀没法和他说实话,只能打个哈哈。

“呵呵。”老周点了点余耀,转而又道,“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这边有件东西,不知道你能不能帮着掌掌眼?”

“什么东西?”

“瓷器。”

“什么瓷器?”

“青花大笔筒。”

余耀犹豫了一下,“是你的么?”

“不在我手里。”

余耀嘿嘿一笑,“你不会是想骑驴吧?”

所谓骑驴,就是东西不是自己的,但是却知道这件东西,同时通过东西联系了买主。两头敲定价格后,从中赚取差价。而且,这和普通拉纤不一样,因为买卖双方见不着面,两边都蒙,骑驴的往往把大头赚走了。

“我能干这么不上台面儿的事儿么?”老周摆摆手,“我要么介绍买卖,提佣金;要么先买下来,再和买主谈。再说这东西还是熟人的,是我拿不准主意买不买,因为实在是吃不准。”

余耀接口道,“不在你手里,我怎么看?”

“好说啊,你和我一起去,觉得对不对的,告诉我就是了。”

“这好像有点儿不太规矩啊?”

老周想想,“这么着,这笔买卖,咱俩伙着干,利市二一添作五,对半儿分。这就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余耀笑了笑,“那你不是亏了?”

“干什么事儿,都不能图眼前的那点儿。你要觉得我行,咱们俩处的时间还长着哩!”

“那行,你联系吧。”

“好嘞。”

老周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结果人家现在就有空。余耀锁了店门,和老周一起过去了。

出乎余耀的预料,这货主,居然是一个警察,今天下午轮休,在他家里见的面。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滨江派出所的邹宁所长,这位余耀,格古斋的老板,这次我俩合作。”

老周介绍完了,邹宁和余耀握了握手,“我和老周是老朋友,小余老板也不用客气。”

两人在客厅落座,邹宁接着就把东西拿出来了,“不客套了,完事儿了今晚我还得去所里值班。这东西我也不懂,是我爷爷留下的老物件,以前没想着卖。但最近偶然和老周聊起来了,而且我也不搞收藏,卖了改善下生活。”

“嗐,你一个省城核心片区的大所长,哭啥穷啊!”老周随意说道,“再说这是祖传的物件,随便卖。”

余耀笑笑没说话,直接看起了摆在桌上的笔筒。这笔筒确实不小,但首先吸引他的,是这笔筒上的画片!

这画片,画的居然是长春真人丘处机面见成吉思汗。

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龙马相会”。

第21章 崇祯官窑

丘处机面见成吉思汗,之所以叫“龙马相会”,是因为丘处机属龙,成吉思汗属马。马为旱龙,“龙马”一词也常常连用。

这笔筒高二十多厘米,直径也在十五厘米以上,所以画片很容易看清楚。

画片上,丘处机背剑而立,长髯飘飘,祥和却又超然,一手持拂尘,一手在掩在袍袖中;身旁立有一个小童。而丘处机对面的成吉思汗,头戴金冠,身披长袍,从宝座中站起,气势不凡,霸气外漏;成吉思汗左右皆有侍卫。

两人周边,画的是山石树木。

余耀伸手拿起了这个笔筒。釉色很清亮,青花发色鲜艳青翠。

翻底,平底外圈无釉,中心有青花两字楷书:庚午。

“能断代么?”老周在一旁轻声问道。

“应该不是元青花吧?”邹宁也跟了一句。

“肯定不是元青花,这青料不对。”余耀应道,“元青花也没有这种形制的笔筒。”

“那是清代的?”老周又问了一句,“落这种底款儿,肯定是民窑了。”

余耀肯定是看明白了,不过老周虽然和邹宁是熟人,但他也吃不准两人关系有多深。买卖古玩,往往是不能露底的,断了代,定了性,那价格就很好查了。

此时,老周和邹宁又都看向笔筒,邹宁更投入,老周期间回看了他一眼,他便趁机给了老周一个眼色。

老周立即明白了,“邹所和我是铁哥们儿,这钱咱们赚在明处吧!”

如果要赚在明处,那就是不能捡漏收走、而后再高价卖了;只能当个中间人,买卖成了提一笔佣金。

余耀还是有点儿犹豫。赚钱赚在明处,那也得看东西;这件东西,老周看不明白,所以不知它的实际价值。

这可是不折不扣的一笔大买卖。

老周很精明,一看余耀的表情,也就明白了几分。但话已当面出口,不可能再咽回去了。

再说了,他和邹宁的关系,确实也是不赖。两人最早相识的时候,邹宁还是一个普通刑警,老周随警采访,两人还一起抓过嫌犯。最后从工作关系变成了朋友。

“就这样吧,坑谁也不能坑邹所。”

邹宁一听,心说这笔筒看来不简单啊!嗯,这个小余老板也不简单,老周这是请他掌眼来了。

余耀和邹宁当然没什么交情,但老周的话算是挑明了,那就只能照实说了。这当口儿,他也不能唯利是图。

而且这也是交个朋友。邹宁是滨江派出所的所长;格古斋,就在滨江所的辖区之内。

“这不是民窑,是明代崇祯官窑,市面上极为少见。”

“真的?”老周眼睛一亮。

他鉴定不了崇祯官窑,但行情还是知道的。崇祯官窑青花,物以稀为贵,价格着实不低。

崇祯一朝,大明帝国风雨飘摇,已走上穷途末路;瓷都御窑厂一度关停,这就是官窑少见的原因。其实,从明末的天启、崇祯两朝,到清代的顺治一朝,这个阶段被称为瓷器的过渡期,都是官窑低迷,民窑繁盛。

但崇祯官窑并不是没有,从少量流传至今的来看,基本都是青花瓷,也都很精美。

还有一点,崇祯青花,研究的人也很少。

早二三十年,甚至有人闹过笑话。因为崇祯官窑青花难见年号款儿,多是干支款儿;看到一件崇祯青花,觉得风格不似之前的嘉靖万历青花,便直接给推到康熙青花上了!

比如这件笔筒,上面的干支款儿是“庚午”,如果是崇祯朝,符合的年份是1630年,六十年甲子一轮回,顺推到六十年后的1690年,那就是康熙朝了。

康熙一朝,瓷器官窑民窑皆精,风格也有点儿接近,所以就出过把崇祯官窑当成了康熙民窑的笑话,还不止一起。

所以,老周认不出,那也很正常。

但是余耀,就不可能认不出了。

这不仅是一件崇祯官窑青花笔筒,而且是一件难得的精品。

刚才,邹宁说起元青花,余耀说青料不对,因为元青花多用进口的苏麻离青,但是这件笔筒上的青料,用的是石子青。

石子青是国产青料,而且算不上什么顶级好料。发色不好控制,常常比较黯淡,而且容易过度晕散,聚色处还多会产生黑褐色斑点。

但这一件,发色青翠,画片明晰,胎骨也很薄,整体精美雅致。

余耀点头,“崇祯青花瓷器,带有人物故事画片的不少。这一件还是历史大事,价值更高。”

邹宁不懂这个,只是在一边静静听着。

而老周则道,“明末话本小说繁荣,版画也很发达,民窑瓷器上出现不少人物故事画片,可以理解。可是,官窑不比民窑,多是宫廷所用之物。特别是这成吉思汗,是前朝君王,怎么会出现在后朝的官窑瓷器上呢?”

余耀看了看邹宁,才对老周说道,“你是来谈买卖的,又不是来研究历史的。”

“哎?小余老板如果知道,就说说呗。我这一听,还挺感兴趣的。”邹宁立即笑着接口。

老周却摆摆手,“你不感兴趣也得说说啊,这不是研究历史,是个问题啊。要是解释不通,肯定有人怀疑不真。”

余耀心道,这老周和邹宁还都挺能沉住气。赚钱这事儿,有时候确实不能太急,也得讲究点儿。

“龙马相会”的历史意义,的确是很重大的。当时,丘处机已经年过七旬,但是为了黎民百姓,不辞万里,沿着成吉思汗的西征路线,跋涉多年,才见了这一面。

他要干什么呢?劝说成吉思汗“行善止杀,敬天爱民”。根据《元史》的记载,成吉思汗对此“依仙命勤而行之”。

“崇祯当了十七年皇帝,正逢乱世,中原有闯王之乱,关外有后金烽火,民不聊生,杀戮不断。丘处机见成吉思汗,号称‘一言止杀’!止杀,难道不也是崇祯向往的么?”余耀缓缓说道。

老周一拍脑门,“对啊!官窑弄这么个笔筒,其实是一种政治诉求和社会向往啊。我真是服了你了!”

邹宁笑道,“得,卖个笔筒,还上了一堂历史课。”

老周立马对邹宁说道,“邹所,你这个笔筒不得了!我看,市价能到两百万以上!”

第22章 赵公明

“什么?”邹宁一下子被惊到了,虽然他已经想到了这个笔筒价值可能不低,但他一个外行,也没突破几十万的想法。没想到,居然能到这么高!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余耀也没瞒着,“这还因为只是干支款儿,如果是更为少见的‘大明崇祯年制’的年号款儿,再翻一番,也不难!”

老周连连点头,“邹所,这一阵我重点跑跑,必定给你卖个好价钱!”

邹宁却皱了皱眉,“这事儿传出去,好像不太好······”

“谁还跟钱有仇?再说了,你这是祖传的,又不是受贿。放心吧,我们俩必定守口如瓶。”

余耀点点头,不要说邹宁和老周是熟人,即便不熟,这规矩他也会守住,不会泄露货主信息。

“好!”邹宁看了看两人,“我也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这么贵重!现在想想,要是不小心摔了,两百万就打了水漂了!”

老周哈哈一笑,“摔了不至于。但要是找不对人,这东西都有可能当民窑卖了,那就亏大了。”

邹宁跟着笑笑,又看了看他俩,“你们行里,是有成三破二的规矩吧?”

成三破二,说的就是中间人的报酬。成指卖方,买卖做成了,拿出百分之三;破指买方,花钱买东西了,拿出百分之二。一共百分之五,就是中间人赚的佣金。

老周点点头,成三破二的确是老规矩。

这笔筒如果能卖二百万,若照百分之五算,买卖双方给的佣金有十万,他和余耀一人能分五万。

“别按规矩来了。这么着,你从我这里拿百分之十!至于你从买方那里提多少,我也管不着。”邹宁说道。

余耀自然不会作声,不过他也担心老周瞎客气。

不是谁都有这种眼力的!他觉得百分之十完全可以。

邹宁不是行里人,就像刚才老周说的,如果这东西找不对人,邹宁也赚不了这么多。从邹宁的表态可以看出,邹宁和老周不仅关系到位,同时也是个明白人。

出乎余耀的预料,老周并不客气,“行,本来我也想多要点儿呢!我倒无所谓,小余老板的眼力可不一般!人家跑一趟,我请来的,少了,我的脸面也挂不住啊。”

敲定了之后,两人也没多待,便告辞了。

这事儿,主要交给老周跑了,他人脉广,路子多。这笔买卖,本质上余耀赚的是鉴定费。

晚上,老周非要请余耀吃饭,又叫上了濮杰。

老周让余耀定地方,余耀无所谓,最后还是濮杰定了地方。

他们去的馆子,名叫“大肘子”,一听有点儿腻得慌。但其实这家馆子的特色菜红烧肘子,却是肥而不腻。

这馆子风格粗犷,是个大院子,院子里以小棚间隔,分成了一个个的小“包间”。而正房除了一个带吧台的主厅,其他房间是厨房和操作间,不设座位。

吃到一半儿,余耀起身去卫生间,卫生间在后院,需要穿过小厅。

就在穿过小厅的时候,余耀不经意间发现,吧台旁边有张贴墙的供桌,墙上贴了幅对子: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而供桌上,有一只个头不小的铜香炉,香炉后面,则是一尊赵公明铜像。

赵公明是财神。

实际上,在“封神”中,姜子牙并没有封赵公明为财神,只是封了“玄坛真君”,不过手下有四神:招宝天尊萧升、纳珍天尊曹宝、招财使者陈九公、利市天官姚少司。

因为他手底下是四个“小财神”,民间便将赵公明奉为正财神。

饭馆也是商铺,供奉赵公明并不奇怪,引起余耀注意的,是这尊铜造像的工艺。

不仅人物造型极为生动,而且五官和衣饰处理得细腻灵动,绝非一般工手。

再者,铜质也很精良,显然是上好的纯铜,微微泛紫。还有这皮壳,也就是包浆,相当醇厚。

这不是一件普通的工艺品,而是传世的老铜像!

对比铜像之前的香炉,就会更加明显。这个香炉看着个儿大,几乎和铜像一样宽,黄澄澄的造型优美,而且三足盘龙,双耳冲天,但只一眼,就能看出是现代工艺品。

余耀想看看这铜像后面有没有落款,但铜像就在一幅对联中间,贴墙而立,总不能随手去搬动。

转头想找吧台服务员问问,但服务员正在给人结账,余耀便先去了卫生间。

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正好有个男子在香炉前面,里面的线香烧完了,他换上了三支新的。

这男子看着约莫四十来岁,身材偏瘦,收拾得挺利索。

“您是店老板啊?”余耀笑着上前。

“对,您是?”男子扭头,打量了一下余耀。

“噢,我是来吃饭的,刚才去了趟卫生间。”

“第一次来?怎么样,还满意吧?”

“口味非常好。您供奉的这财神铜像看着也很好啊。”

“好是好,不过摆这里不合适,我正准备另摆一尊瓷的财神像呢。”老板随口说道。

“怎么说?”

“这香炉是铜的,财神像也是铜的,请人看了说金气太重。”

“那为什么不换香炉呢?”余耀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既然要换,那就是入手的好机会,干嘛多嘴说这个!有时候就是习惯性条件反射,怪不得古人说三缄其口。

“这香炉是我定制的招财香炉,摆上之后店里生意越来越火,哪能换呢!”

余耀松了口气,“还真是缘分!老板,我也开了家小店,正缺个财神摆着,你既然要换,匀给我算了。”

老板看了看余耀,“您误会了,我不摆在店里,也没打算出手啊。再说了,这尊铜像,是个老物件,未必便宜。”

“价钱,可以商量嘛!买东西,讲究个眼缘,要不是老东西,说不定我还看不上呢!”

“这······”老板犹豫了一下,“这东西是我老婆家里留下的,我得和她商量下。”

余耀心道,原来说了不算哪!“那行,我姓余,给您留个电话。商量好了,成不成的告诉我一声。”

老板笑了笑,“好吧。您可真行,来吃个饭,还瞅上我店里的东西了,要是我不打算换呢?”

“君子不夺人所爱,您不换我就不买呗。”余耀笑了笑,“不过,能先让我看看后面和底座么?”

第23章 王玉兰

老板点点头,“看吧,小心着点儿。”

余耀从一侧探过身子,轻轻移动了一下,就在“赵公明”身后下方,发现了一方印鉴。

小篆,阳文。

王玉兰制。

余耀心里一阵惊喜。

随后,他轻轻复归原位,“后面也没啥损伤。”

“嗯,这铜像得有小一百年了,保存得这么好不容易。”老板点头。

这铜像当然不止百年,余耀抽了口烟,“您怎么知道?”

“这后面刻着印啊,王玉兰制!”老板煞有介事地解释道,“我老婆的太奶奶就叫王玉兰,这又是她们家祖传的。你想啊,兴许是当年找人定做的,陪嫁的嫁妆。不过,她太奶奶一个妇道人家,应该不会做铜器,落个名款儿,可能是讨个彩头。”

余耀苦笑不得,心说这老板想象力还真丰富!

这又是巧了。

要说这“王玉兰”,听着像个普通的女人名字,其实,明代有一位民间铜器大师,也叫王玉兰。

因为是民间大师,所以历史资料极为有限,大致能知道王玉兰生活在明代,目前仅有少量传世的铜器出现。

同时呢,王玉兰所制铜器,流传下来的多是铜壶;这人物造像,不要说见了,余耀压根就是第一次听说。

根据拍卖纪录,“王玉兰制”精品铜壶,市场价值应该在百万以上。至于人物造像,虽然没有先例,但也不会便宜了。

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

因为王玉兰传世作品太少,所以很难系统地判定艺术风格。大致上,那些铜器行家,也就是根据年份和工艺的精湛程度来判定。

比如,先断了代,确定是明代的;然后又不是一般水平,再加上个“王玉兰制”的款儿,基本这样就可以认定。

但实际上呢,华夏自古以来从来不缺仿货。不管是现代作伪仿制古玩,还是同朝代或者后面的朝代,都会有仿品出现。古代更不讲知识产权,“王玉兰制”好卖,那就仿着来再加个款儿呗。

当然,即便是同朝代,大部分仿货是比不了真品的,但是也有可能出现高精尖的仿品。

余耀判定这件赵公明铜像,也只能如此认定。说白了,如果是同朝代的高仿精品,他也没办法。

但,有王玉兰制的款儿,总比没有让人心里踏实。

“那行,老板您贵姓?也给我留个电话吧。”

“好,我也姓王。”王老板留了电话,还不忘嘱咐一句,“余老板要是吃得好,多介绍朋友来啊!”

回去之后,濮杰叫道,“你掉坑里了?这么久才回来。”

“我和老板聊了两句。”

“和老板有啥聊的,这么久?”老周问道。

余耀压低声音,“既然碰上了,就给你们说说。不过现在你们别去看了,等我拿下再说。”

结果,濮杰和老周听余耀说完,大眼瞪小眼。合着他俩虽然都算是行里人,可灯下黑,竟都没听说过王玉兰。

应了爱看书的好处,不仅仅是光有眼力。余耀是考古专业,古代史本来就是必修的重头,他又特别爱看书,包括很多野史杂记。

同时,虽然入行时间只有三年多,但余耀有理想啊,玩着赚大钱的理想,所以最近十年八年的大大小小的拍卖年鉴,他不能说全都看过,但也是八九不离十。

余耀只得又简要解释了一番。

“一说明代铜器,首推宣德炉;民间的大师,我也就知道个‘石叟’。你说王玉兰铜壶上拍过,我还真没印象。”老周笑道。

“先看看他卖不卖吧,不卖也是白搭。”余耀应道,“我就怕惊了他,查到王玉兰。”

“照你说的,他早就知道有这个印鉴了,不也一直没上心么?关键还碰巧有这么个太奶奶!人哪,有时候惯性思维能带一辈子。”老周道,“还是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他不带这个财运,那就没辙。”

濮杰嘿嘿笑道,“你最近运气不赖啊,先是崇祯官窑笔筒,又是赵公明铜像。走一个!”

余耀苦笑,这哪里是什么运气?就像那句话一样,不是缺少美,是缺少发现的眼睛;不是缺少古玩真品,而是缺少真正的眼力啊。

要搁以前,他怎么会不经意地看一眼,就能发现是明代的精品铜像呢?

第二天上午,余耀在店里收拾了一番,把看不上眼的东西和“工艺品”,全部整了出来,打算打包低价卖出去。这样的东西,现在在他眼里,有碍观瞻。

不过,格古斋原来也没多少好东西,这一打包,货架空了大半。

折腾了一上午,余耀累够呛,中午小憩了一会儿,下午泡了壶茶,在店里喝着。

喝不多会儿,格古斋的门开了,推门进来一个男子。他带了一顶棒球帽,帽沿压得很低,穿着一件条纹立领夹克,手里提着个硬皮塑料袋,里面好像是个鞋盒子。

余耀起身,“你好。”

男子抬头,戴着个黑框眼镜,胡子拉碴,看着有个三十来岁,“老板,收东西么?”

声音有点儿公鸭嗓的感觉,不怎么好听。

“开门做生意,有合适的当然收。请坐!”余耀伸手往八仙桌旁一让,又拿起一个茶杯,给他倒了杯茶。

“谢谢。”男子笑了笑,拍了拍塑料袋,“出来匆忙,有个鞋盒和包装袋空着,就放里面了。”

余耀跟着笑笑,将茶杯往边上推了推,“这又不是送礼,包装无所谓。”

男子顺势将东西放到八仙桌上,“老板有见识。贵姓?”

“免贵姓余,你呢?”

“我姓李。我还有点儿事儿,您先看看东西?”

“好。你坐,喝杯茶,茶杯是新的,没人用过。”

听了余耀这句话,男子眼色微微一变,这老板看着年轻,却挺细。

余耀抽下塑料袋,打开鞋盒。

里面再无包裹,一件青铜爵出现在眼前。

这件青铜爵个头不大。本来爵就是一种酒器,后来才发展成礼器,也不会太大。

余耀瞅了几眼,这青铜爵线条流畅,绿锈如翠,不过爵身带一道冲(行话,裂纹)。

自始至终余耀压根儿就没上手。看完之后,他掏出烟来,递给男子一支,自己也点上了,“老兄,青铜器我不太懂,这是什么时期的?”

第24章 自作聪明的发挥

男子看了余耀一眼,顿了顿,“我听我家老爷子说是西汉的,噢,这是祖传的东西。”

短短一句话,但在行家听来,却就带了两个大大的破绽。

首先,这件青铜爵绝对不可能是祖传的,从锈色来看,出土时间不会太长。

再者,这也不可能是西汉的。因为西汉的青铜器当中,是不可能有爵的。

青铜器当中,酒器众多;爵,是最早的一种,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夏朝之前。

上三代,也就是夏、商、周时期,普通人用爵,基本是陶器,能用青铜爵的,得是贵族才行。所以,爵后来演变成礼器,也是地位的象征。比如爵位在西周出现,等级便是世人耳熟能详的公、侯、伯、子、男。

但是有一点,青铜爵在东周时期,就已经逐渐消失了。西汉是没有青铜爵的,这个不论从史料典籍,还是考古分析,都有相对明确的结论。

“既然是祖传的,还是你自己留着吧。”余耀缓缓抽了一口烟。

不是这东西不真。

相反,不管是从整体的锈色,还是具体的扉棱、云雷纹来看,都是一件到代的西周青铜爵。虽然有一道冲,算是微残,影响了价值,但终究不是大路货,也能卖出去。

余耀不想要,首先因为出土不久,这东西不安全。

当然,古玩行的生意,这样的东西也不是没人做。但此人是个生面孔,而且谎话连篇,这样的生坑(刚出土的),那就肯定不能收了!

出土的青铜器本来就是应该格外小心的东西,更何况是一个疑点重重的货主。

“啊?”男子愣了一下,“余老板你再好好看看。”

他这是以为余耀觉得不真。

“东西没问题,只是我收不了。”余耀干脆直接否决了。

“既然东西没问题,你又看了半天,不收总得有原因吧?”

余耀笑了笑,“收起来吧,喝茶。”

男子居然有点儿急了,“怎么个意思?你这跟我打哑谜呢?”

余耀慢斯条理说道,“老兄,西汉哪有青铜爵啊?”

余耀开门做生意,也不想无谓地得罪生人,还是没提来路的事儿。

男子愣了,“没有么?”

此时,余耀替他盖上了鞋盒,又装进了塑料袋,“你看,我这里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么?”

“我哪有钱买东西!”男子面带愠色,“要不是缺钱,我至于拿东西出来卖么?”

“那就不送了!”余耀起身。

男子拎着塑料袋悻悻而去。余耀看着他离店的身影,却眯起了眼睛,这事儿他一时琢磨不明白,不过不管是什么情况,这东西不收就对了!

古玩行里混,火眼金睛能捡漏发财,也能消灾避祸。

不过,只是推挡出去,余耀还是不想算完。他略略犹豫,便又出了店,一边锁门,一边观察这男子的走向,准备跟上看看。

这男子离开了格古斋,却没有再进老街上的任何一家古玩店。走出老街,到了一僻静处,他掏出了手机,拨了出去。

接电话的,竟然是刘大头。

“刘老板,他不收啊!”

“什么?为什么?觉得是假货?”

“倒没说是假货,但他说西汉没有青铜爵啊!”

“西汉?我不是告诉你了,对他说是西周的么?”

“啊?西周?不是西汉?我特么记错了!”

刘大头心里暗骂,为了保证生面孔和不漏风声,他找了个不是行里的人,结果闹出了这么个笑话!

不过,这个就算说错了,只能说明来人是个棒槌,余耀还是有可能收啊。

“除了西汉,别的都照我交待的说的么?”

“对啊。而且我还说这东西是家里祖传的,老爷子说······”

“什么?”刘大头气飙了,“我不是告诉你,让你说是家里老爷子刚从老家收来的么?现在缺钱,不得已拿出来卖!”

“古玩这东西,不都是祖传更值钱么?我就发挥了一下。”

发挥?刘大头彻底无语。祖传你妹啊!这是一件生坑,你们家都在坟里祖传啊?

要不是生坑,怎么坑余耀?这件西周青铜爵虽然有道冲,但白白用来做局,也特么算下了本儿了!就等着余耀收了,然后立即报警!只要在店里搜出来,这倒卖文物的罪名算是很难洗脱了!

可千算万算,你特么居然给我来了个发挥?

自作聪明!

“行了行了,赶紧拿着东西过来找我吧。”刘大头强压心头怒火说道,“我在市场对面的路边等你。”

“好。不过刘老板,这之前说好的跑腿费······”

“少不了你的!路上小心点儿,东西别再出问题!”

男子挂了电话,嘟囔了一句,“不就是一件假货么?小心什么?人家都看出来了,只是不说是假货而已。”

随后,男子打上了一辆车,躲在一拐角后的余耀,立即也打了辆车跟上了。

男子打的出租车,到了七星桥古玩市场对面的路边停下了。

余耀在车里,远远看到了等在路边的刘大头。

这下子,余耀算是全明白了。

刘大头这厮,这么快就又出手了!

幸亏自己没收!

而且这一次,刘大头够狠的,这可不仅仅是亏钱和整人的事儿,这特么要是做成了,就是刑事案子,有可能蹲大狱的!

本来,余耀打眼收了白玉扳指,回敬了一件将军罐,窜货场又灭了一次刘大头的威风,已经不打算再主动出手了。

但现在看来,刘大头很可能就此会没完没了!而且有机会就会下死手。

将计就计,现在报警?

余耀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刘大头既然用它拿来做局,必会十分小心地处理,只要不放在店里,那就容易解释,有说辞应对。他不在店里见这个男子,应该正是小心起见。而且,即便现在报警,也未必能当场摁住。

果然,这个男子先走了,刘大头拎着袋子站在路边;很快,又出现了另一个男子,和刘大头说了几句,接了袋子离开;刘大头反身向市场走去。

“师傅,调头回去吧!”余耀对出租车司机说道。

重新回到店里,余耀站在窗前,点了一支烟。这不是打架比武,直接就能挂彩;要想对付刘大头,得讲时机和方法。

摁灭了烟头,余耀往窗外瞥了瞥,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25章 白釉执壶

居然是沈歌。

她似乎在街上溜达,却又仿佛随意间瞟了格古斋一眼。

余耀立即开了店门,“嗨,沈小姐,这么巧啊?”

沈歌停步,“嗯?刚才还锁着门,怎么一个来回就开了?”

“找我啊?”余耀笑了笑,“进来说呗。”

沈歌进了店,四下看看,“怎么,要搬家啊?”

“搬什么家啊!有些不上台面的东西,清理清理。”

“那也和搬家差不多了,你这里本来也没什么上台面的东西。”

“你到底是有事儿,还是埋汰我来了?”

“哟,长脾气了?”沈歌坐下,“我听说你在窜货场一鸣惊人,这是抖起来了?”

余耀刻意走到门口,才点了一支烟,心道,她知道了窜货场的事儿,难道是有东西想让我帮忙掌眼?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个了。

“我抖什么抖?咒我帕金森啊?”余耀接着干脆直接问道,“你是有东西想让我掌眼?怎么不找沈老?”

“说你抖,你还真抖。”沈歌抿了抿嘴,“不过你说对了!这东西是我们拍卖行要上秋拍的,找我爷爷看不太方便”

“是怕人家说你无能,靠的是你爷爷吧?”余耀顿了顿,“你们拍卖行除了各部门的鉴定师,上头应该还有专家组啊,你就算拿不定主意,也不用来找我吧?”

沈歌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看着你有点儿自作多情的意思?”

“别说没用的,总得有个原因吧?不过,能让你欣赏眼力,我很荣幸。”

“这还像句人话。”沈歌拢了拢刘海,“找你自是有找你的道理。”

原来,沈歌有一个老客户,此人自称是瓷都人,已经连续三年秋拍通过沈歌在天和上拍东西了。

瓷都并不属于东江省,但是和江州相距并不远,而且两地交通十分便利。

瓷都历经明清两朝的御窑厂建制,底子自是相当深厚,古玩尤其是瓷器行如今依然相当繁盛。当然了,仿古也很繁盛,不乏以假乱真的东西。

“前年,他送来上拍的是一件万历五彩大盘;去年,他送来上拍的是一件雍正霁蓝釉直筒杯,都拍出了不低的价格。今年,他送来的是一件白釉执壶。”沈歌介绍道。

“前两年的没问题,今年的白釉执壶你觉得有问题?”

“这三件东西,都是经过我们拍卖行专家组审定的,都通过了。特别是前两件,预展的时候行家很多,都觉得是真品精品,否则也不会拍出高价。”沈歌解释道。

“专家组都看过了,你还折腾什么?”

“前两年的东西也都是经过我手,我是一点儿破绽也找不出。但是这件白釉执壶,我好像有种哪里不对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来。专家组也不是神仙,他们说没问题也未必一定没问题啊?”

余耀轻笑,“那你找我帮忙看,意思就是我是神仙了?”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沈歌皱眉,“万一这东西有问题,只不过水平太高,之前把拍卖行给蒙了。但预展的时候却被人看出来······”

余耀摁灭了烟头,“拍卖法也没规定拍卖行一定保真啊!看出来也得看是个什么程度,你们专家组都过眼了,很难有实锤的。”

“你就说看不看吧?”

“看!”余耀点头,“你这么一个大美女两顾茅庐,我还能不给面儿么?”

“什么两顾茅庐?”

“你刚来的时候,肯定是我锁门出去的时候。可是你没走啊,溜达一圈儿又回来了,这不是两顾茅庐么?”

“油嘴滑舌,要不是······我还真不信你有这等眼力!”

“信就好。不过,照你的说法,这白釉执壶,你们拍卖行应该已经入库了,能让外人看么?”

“别人不能,我能。因为这是我的业务标的。”

“那我走一趟吧。”

“这就走吧?”

余耀心道,她这也太心急了,又开口说,“我说,我跟着你跑一趟,这鉴定费、误工费啥的,你不给算算啊?”

“看了再说行不行?”

余耀撇撇嘴,没再说话,两人一起离开了格古斋。

沈歌的车停在不远处的公共停车位,是一辆黑色甲壳虫。

“我记得甲壳虫有橘色、黄色、白色什么的,你怎弄辆黑车?”余耀一边上车一边问道。

“我喜欢黑色。”

“姑娘家家的,素面朝天,也不带首饰,喜欢老古董,还喜欢黑色。你这人生该有多压抑啊?”

“要你管?”

“你也就是长得漂亮,要是长得丑,估计女人都不愿和你在一起呆着。”余耀腹诽,不顺气儿又想点支烟,但想想在沈歌车上,便又作罢。

天和拍卖行在江州古玩城附近。江州古玩城又和七星桥古玩市场不一样,是一栋五层商场式大楼。这些年,古玩城其实已经“变质”了,里面最多的主要是红木仿古家具、翡翠玉石、现代书画的店铺,真正的古玩铺子其实并不多。

天和拍卖行在旁边的一栋写字楼里,占了其中三层楼。

实际上,沈歌当然不能带一个外人进入库房,不过却可以签字走程序,提取自己业务范围内的拍品,带到鉴定室。

余耀进入拍卖行倒没费什么周折,因为本来每天也会客户光临。但是进入核心区域的鉴定室,用的是特邀专家的身份,也还得沈歌陪着签字,留下姓名电话、扫描身份证才行。

弄完了这一套,关上了鉴定室的门,沈歌放下装着白釉执壶的精致木盒,又给了余耀一双一次性白手套。

余耀一边戴手套,一边看了看鉴定室屋顶的摄像头,“我说,既然作为特邀专家,本来也有鉴定费吧?”

“你是不是掉钱眼儿里了?每个鉴定师都可以有特邀专家,但是出了问题自己负责,关系也自己维系。”沈歌说着,将这件白釉执壶拿了出来,轻轻放到了桌上。

余耀看了一眼,“嚯!邢窑啊!”

沈歌暗暗咋舌。她之前只说是白釉执壶,没太具体。但余耀只看了一眼,就能喊出邢窑,的确真不是盖的!

第26章 臭流氓

邢窑和越窑这两个窑口,在唐代的时候,算是最有名的,正所谓“南青北白”。其中,南方的越窑以青瓷为主,北方的邢窑以白瓷为主。

邢窑的白瓷,号称如银似雪,白而晶莹。唐代的时候,瓷土没那么精细,瓷器就算施加白釉,要想做到这么白,也很不容易。

这件执壶,釉色纯白光亮,里面是用了化妆土的。

所谓化妆土,是在瓷土和釉之间涂抹的一层薄薄的色浆,一般是高纯度材料调和而成。色浆的颜色,往往和釉色对应,比如白釉,那就用白浆,会掩盖瓷土发灰发暗的颜色,让瓷器上釉之后显得更白。

邢窑的瓷器,绝大部分会用化妆土,除了美化作用,还能填补胎质的气孔,避免密度不够的瓷胎吸收过多的釉水。

化妆土用在瓷器上,最晚也就是到元代。明清时期的瓷器,多用高岭土,极为优质,能避免此前瓷器的很多问题。比如开片,在使用高岭土的瓷器上,若非刻意追求效果,就很少出现了。

这把白釉执壶无伤无残,是唐代中期典型的执壶造型,高约二十多厘米,流(壶嘴)短,执(壶把)呈圆弧形。

余耀已经带上了手套,顺手抄起了执壶,翻看壶底。

看过之后,他的眼睛却不由微微眯了起来。

壶底是典型的璧形底,也就是外面一圈会露胎,中间部分却依然施釉,像个玉璧一样。

露胎的部分也精细修过,中心施釉的地方,刻了一个“盈”字。

沈歌一直站在桌旁,余耀却是坐着,沈歌看不到余耀表情的变化,开口说道,“这件不是一般的邢窑,是大盈库出来的东西。”

这个“盈”字,代表的就是大盈库。怎么说呢,其实带“盈”字的邢窑,可以看做是唐代一个“官窑雏形”。

大盈库,本来是唐玄宗李隆基的私人库房;后来呢,发展成为皇家盛放一些精品贡品的库房。刻有“盈”或者“大盈”的邢窑瓷器,往往都是珍品,因为这是经过挑选后刻字,专供皇宫所用或者皇帝赏赐之物。

余耀拿着执壶,盯着这个“盈”字看了一会儿,轻轻摇头,转而微微抬头,开口道:

“这乃字太正了!”

“你······臭流氓!”

沈歌此时,正站在余耀身边,余耀坐着,她站着,余耀目光所向,大体就是她胸部的范围内。

“啊?”余耀将执壶掉回个儿,放回到了桌上,这才站起来,与她平视,“你没事儿吧?”

沈歌一脸铁青,“赶紧滚,不用你看了!”

这句话,是看着余耀的眼睛说的,声音也大,余耀确定是在骂他了,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刚才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这乃字有问题啊,太正了!”余耀此时忽而注意到沈歌因生气而起伏的胸部,这才恍然大悟,“我去,你误会了,没说你的奶······咳咳,我是说乃这个字!”

沈歌这时候也愣了一下,“什么?字?”

“盈字上面,不是有个乃字么?”余耀稳稳又拿起了执壶,翻过来,“你看,这个大盈库的邢窑,都是刻了盈或者大盈的。刻字虽然不都是一致的,但根据传世的瓷器来看,盈字上面的乃字,几乎没有这么正的,多多少少都会歪斜一点儿。”

“噢!”沈歌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好尴尬啊。

余耀刚才确实是研究得有点儿投入了,这效果真是始料未及。

“那什么,你再看看。”余耀重新将白釉执壶放下了。

沈歌点点头,略显慌乱地坐下后,稳了稳,双手拿起桌上的白釉执壶,仔细审视起来。

“这东西不真。”余耀见沈歌看得差不多了,又开口道。

“就凭这个,咳咳,上面的字不正,就断定不真,好像还是有点儿牵强。”沈歌应道。

“这个字太正的问题,只是一个方面。”余耀接口道,“还有一个问题呢。你仔细看底部露胎的部分。这个胎,太白太细了,但是还是用了不少化妆土!能往大盈库送的东西,不会这么不讲究。这种胎质,可以不用化妆土,更不应该用这么多。”

沈歌毕竟也算是个高手,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这件高仿,做胎的时候过于精细了,接下来的工序却有没有根据这个基础进行。本来可以不用化妆土,却用了!而且还根据常见邢窑取了个平均量,在这件上就显得太多了!”

“对,古人做瓷器,不会这么教条,肯定是具体灵活的。但是高仿的工匠呢,他手艺上水平够了,但是心理上有天然的不足。邢窑也有不用化妆土的胎釉融合很好的瓷器,只是极少数;造假的工匠却不敢不用,怕引发怀疑啊!”

余耀说完,沈歌不由脱口而出,“想不到,你比我想得还要厉害!”

这句话不假思索,是由衷的。

其实,这还算不上致命问题,是可以强辩的,毕竟古代工匠也是人,也会有失误。但古玩这东西,只要有了疑点,有时候虽然不能完全确定是仿品,但反过来要想完全确定是真品,却得一点儿疑点没有才行。

而且,一件瓷器,一下子出现两个疑点,对于行家来说,就可以当成是高仿来看了。

“一般一般。”余耀“谦虚”地摆摆手,又补了一句:“但臭流氓肯定没这个水平。”

这事儿,天地良心,既非故意,也是实情,结果阴差阳错,无端被骂。

沈歌的脸色又是一红,“我先入库,然后请你吃饭。”

十几分钟后,两人一起出了拍卖行,余耀又道,“我这给你点了灯,不会一顿晚饭就把我打发了吧?”

沈歌却若有所思,答非所问,“咱们去吃西餐行不行?”

“行,客随主便。”余耀也不好意思一直追问了。

其实,纯粹帮个忙也不是不行。沈歌和沈重远还花十万收了他捡漏的扒村窑玉壶春瓶呢。再说沈歌毕竟是一个大美女,余耀一点儿不动心那是假的。

只不过沈歌好像不太容易真正接近。余耀挺好面儿,也不愿太上杆子。

第27章 管杀又管埋

附近不远就有一家西餐厅,余耀一看档次不低,心说真不小气。说实话,余耀之前没在这么高档的西餐厅吃过饭,也不光是因为贵,主要是他不喜欢吃西餐。

西餐的路数余耀原本也不清楚,一看头盘、汤、副菜、主菜、甜品等等,要按顺序点,按顺序上,干脆跟着沈歌点了。只是主菜的牛排,他想要全熟,但这一款,餐厅最高却只能做七分熟。

“听我的,这款其实五分熟最好吃。”沈歌在一旁说道。

“我受不了嘴里窜血水,那就七分熟吧!”

侍应生在一旁,虽然尽量表现得彬彬有礼,但眼神却很容易读懂,带着点儿鄙视,也带着点儿艳羡。余耀看出来了,却也并不在意。

这顿饭吃得并不舒服,特别是头盘有一道鱼子酱,余耀被腥得差点儿无法呼吸。

“这件白釉执壶,你准备怎么办?”余耀开口问道。

“还能怎么办?上报老总。”

“你们总经理好像姓陈是吧?多少有点儿印象。”

“陈良典。以前是文物局的,退休后被董事会聘来了。”

“退休?年纪这么大了?”

“今年刚六十,他退得早。陈总是个很小心的人,上拍的东西一分疑点也不放过,所以这两年天和拍卖的口碑不错。”沈歌多解释了两句。

“得,今年秋拍你们又少了一件重器。”

“你这么厉害,给寻摸一件,堵上这个窟窿?”

“拉倒吧,这得看运气,这样的重器,哪能说碰上就碰上?”余耀摆摆手,本想说让沈歌从沈老那里求一件上拍,可想想还是没开口。

沈歌不再多说,低头吃饭。

正在这时候,余耀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对沈歌示意一下,便直接接了。

原来是“大肘子”的王老板。

“余老板,方便说话么?”

“方便,怎么,铜像可以出手了?”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我老婆说,少了二十万不行。”

“什么?二十万?王老板,这是铜像,又不鎏金,你家领导不会是开玩笑吧?”

二十万,其实还是有很大赚头的。但余耀实在没想到对方开这么高价儿。而且,从价儿上来看,应该是没有看明白实际价值,否则还会高得多;这显然就是直接狮子大开口。

“不好意思啊余老板,这是我老婆家里传下来的东西。这次是一口价儿了!其实本来我们也没打算卖啊,是你非让我问问。”

“真没余地了?好歹再让一口儿啊!”

“真不行,你想想,铜像上还带着太奶奶的印章呢,能便宜出么?你也别多讲了,讲了也没用。”

“那好吧。先这样,我要是要的话再联系你。”

余耀一挂电话,沈歌就开口了,“你还说没好东西?这是什么?”

“两码事儿。再说东西还没收呢,货主胃口太大。”

“到底是什么铜像?”沈歌追问。

余耀撇撇嘴,还是撂了实话,“王玉兰知道吧?”

“明代那个铜器大师?”沈歌好歹是拍卖行的,“哎?他的东西上拍得很少,大型拍卖会我记得有过两件,一件一百多万,一件将近四百万!也算小重器了!”

不待余耀接口,沈歌又道,“不过,他的作品,铜壶比较多,怎么会有铜像?”

“对,我也没看准!所以你也别多问了。”余耀就算是拿下,也不想上拍;因为上拍的话,拿钱比较慢,而且万一落槌价儿不高呢?不如自己倒卖。

沈歌想了想,“你不就是嫌来钱慢么?自己还得先搭本儿。这样,二十万是吧?我先借给你,等秋拍结束,你拿到了钱,再还我。”

余耀看着她,“我说,你这拍卖行的工作,不就是为了锻炼锻炼么?这么认真干嘛?”

“你就说行不行吧?”

“不是,你咋知道我就看准了呢?万一不是王玉兰的真品呢?你也知道,市面上还没出过王玉兰制的铜造像,只有铜壶!”

“你这人,人品不咋地,眼力却没问题!而且,市面儿上没出过,更容易出高价!特别是铜造像,比铜壶要热。”

“我就不该当你面儿接这个电话!”

“你想想,拍好了肯定比你私下出手价高。你不放心,也可以定个高起拍价。而且事先也不用出钱,这样的好事儿哪里找去?”

话说到这份儿上,而且想想也确实有点儿道理,余耀最后算是同意了,“行行行,就这样吧,明儿一起去收了。”

“这事儿,确实得谢谢你!先是看穿了白釉执壶是高仿,又让我接着就征集了一件拍品!”沈歌很真诚地说道。

“像我这样管杀又管埋的二货也不多了。”余耀自嘲。

沈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明儿我继续请你吃饭,你挑地方,行了吧?”

第二天上午,余耀和沈歌一起,到了“大肘子”,把这件赵公明铜像给收了。

王老板的老婆也露面了,两口子乐得快合不拢嘴了,好像捡了天大的便宜。

余耀多留了个心眼儿,坚持和王老板签了份儿协议,让两口子都签了字摁了手印。这东西,毕竟要上拍,以后拍出高价,两口子再闹腾可麻烦!有这协议,就稳当得多。

“你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要不是他们家的太奶奶凑巧叫王玉兰,或者他们再心细一点儿,多多查证一下,那就不会这么容易。”回去的路上,沈歌还感慨了一下。

“就是这么个寸劲儿!”余耀应道,“如今信息发达,所有的漏儿,都是赶巧了。”

“别说,你虽然人品不行,但是眼力和见识都可以。”

余耀看了看她,“我说沈大小姐,就算你觉得我人品不行,以后别挂在嘴上行不行?好歹我也是帮过你的!”

沈歌见他表情严肃,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好,我记住了。我先去单位,你想想要吃什么,晚上请你。”

“改日行不行?”

“行,也随你。”

余耀突然坏笑两声,心道,让你老埋汰我!可转而稍觉过分,正经说道,“你着急去单位,把我放在滨江道的路口就可以了。”

放下余耀之后,沈歌开车去单位,等一个红灯时突然回过味儿来,觉得余耀坏笑是因为嘴上占了便宜,“还是臭流氓!”

第28章 又有买卖来了

余耀走到了格古斋门口,“阿嚏!”

“谁在背后骂我呢?”

“我骂你呗。去哪了?等了半天了!”濮杰从隔壁的湖笔店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轴水写布的字帖。

“去把赵公明铜像拿下了。”余耀开了店门,和濮杰一起进去,又关上门。

濮杰顺手把字帖放到了桌上,余耀压低声音笑道,“就你这样的还练字?是不是瞅着老板娘挺有风韵?”

“别瞎说,老板和老板娘都在店里呢。我这是在人家店里等你,干坐着不好意思,才花了三十块钱。”

“待会儿给你配两把钥匙,一把卷帘门的,一把大门的,回头自己开吧。”余耀接口道。

“嗯。”濮杰点了支烟,“铜像呢?多少钱拿下的?”

“二十万。”

“什么?这么高?这价儿也不是看明白了开的价儿啊!”

“是没看明白,坐地起价呗。我去了店里还跟他讲半天呢,最后十九万都不行。不过,钱不用我出。”

“怎么回事儿?我怎么越听越迷糊?”

余耀把前因后果一说,濮杰嘿嘿乐了,“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就说你五迷三道的。”

“我还真没五迷三道。送拍吧,有利有弊,但是收货价儿这么高,而且人家肯垫资,还是利大于弊。”

“得,都这样了。”濮杰抽了口烟,“我说,又有买卖来了!”

“小伙子最近很勤快啊!”

“跟着你余老板混,压力大啊。”濮杰道,“是这么回事儿,城东有户老宅子,老爷子自己独居;前几天,家里老爷子走了,俩儿子分家产差点儿打起来!摊上这样的败家儿子······”

余耀一听,“老爷子留下的房子和东西不好分,这是要卖了分钱?”

“可不是呗。不过我得到消息还是晚了。老爷子生前喜欢收藏,东西不少,但是现在大件儿都卖了,我约了今天下午去,听说还有些小件儿。”

“被人挑过一轮了你还买卖个什么劲儿?我给你说,这不光是大件儿没了,小件也是挑剩下的货色了。”

“总比没有强吧?去看看,没准儿就有漏网之鱼。”

“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吧。”余耀看了看濮杰,“好歹你也费了一顿劲。”

下午三点,两人来到城东一处四合院。院子不大,正房四间,左右厢房各两间,一个小门楼。除了这处院子,周围还有一小片是民国的老建筑。

就在小院门口,余耀和濮杰还没进去,看到两个男子走出来了。一个男子手里拎着个袋子,另一个直接用手攥着一只豆青釉的小盘子,面色兴奋。

走到门口一边,兴奋的男子将豆青釉小盘对着阳光照了照,忍不住对旁边男子笑道,“这下捡了漏儿了,这康熙的东西就是好,对着太阳就能看到蛤蜊光!”

另一个男子看了余耀和濮杰一眼,递了个眼色,两人便不再说话,匆匆去了。

这个小盘的底款儿,确实是青花双圈楷书“大清康熙年制”,不过濮杰和余耀都摇了摇头。

濮杰随后笑道,“这俩棒槌!蛤蜊光是彩瓷上才有,弄一单色釉盘子说什么蛤蜊光啊!”

所谓蛤蜊光,是釉上彩的表面产生的一种膜状物,一般要经过至少几十年才会氧化出现,并随着时间的积累逐渐增厚。怎么看呢,迎着光,侧着看,有点儿像蛤蜊壳内壁上五光十色的感觉,主要产生在彩料的周围。

余耀道,“蛤蜊光瞎胡说也就罢了,关键这盘子就不是康熙的。”

“啊?这你也能看出来?”

“单色釉是康熙朝成就最高的瓷器之一,刚才他对光,我顺势一看,釉肯定不对。”

“新活儿啊!这家老爷子眼光这么菜?”

“不是新活儿,光绪仿康熙,还不像是官窑仿的。算老东西吧,玩玩也成。”

“卧槽,你现在是越来越拽了!”

两人走进院子,中间有个葡萄架子,架子下面一口大缸,里面还养着金鱼。正房的门和厢房的门都开着,看样子基本搬空了。

正房堂屋里,居中摆着一个简易折叠桌子,旁边坐着一胖一瘦俩中年男子,虽然胖瘦不同,但眉眼依稀有几分相似,估计就是这俩兄弟了。

堂屋里还有两个男子,一个三四十岁,一个五十多,在看简易折叠桌上的东西。

濮杰上前和那个胖子打了个招呼,胖子道,“就剩这些了,你们一起看吧。”

折叠桌上,摆着一对掸瓶,一个内画鼻烟壶;另外,那个三四十岁的男子,拿起了一块白玉无事牌看着;而五十多的男子,则抄起了原本放在桌上的一件青花大碗在瞅底。

另外,折叠桌旁边,还有一只大柜子,四角配着祥云铜饰,正面上方的锁扣也是祥云纹。

濮杰先看了看掸瓶。掸瓶这东西,顾名思义,是用来放掸子的,比较高,脖子细肚子大。这一对掸瓶很完整,粉彩山水的画片儿。

濮杰看了一会儿便又看余耀,余耀放下手里的鼻烟壶,微微摇头。

这对掸瓶是民国的,而且工艺不行,特别是画片,山水格局别扭得很。

余耀看过的鼻烟壶也一般,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创汇期的东西,画工刻板,有点儿流水线活儿的意思。

那个拿着白玉无事牌的男子开始向兄弟俩问价,兄弟俩也不知懂不懂、找没找人掌过眼,但都是一脸自信的劲儿,张口就是三万。

男子开始砍价儿,最后一万八买走了,两人一人落九千。

这时候,那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放下了手中的大碗,叹了口气,看样子是一件没看上。

兄弟中的瘦子对他说道,“那红木大柜也不错啊,别嫌笨,好东西!”

五十多岁的男子嘿嘿一笑,“哪有红木上漆的啊!”

兄弟俩都是一愣,看来他俩是真不懂。

红木,现在有俩意思。一个意思是一类,比如紫檀花梨红酸枝鸡翅木等等都是红木的范畴。另一个意思,单指红酸枝,一说老红木,往往是这个。

不管哪个意思,红木的东西,上漆是画蛇添足,因为本身往往材质细密不易变形,不少还带有花纹,顶多上油保养。

第29章 宣德青花

这只大柜,是大漆的,里面必是普通木料,用的最多的常是杉木。

“不是吧,不是红木的能这么沉?”胖子还跟了一句。

“披麻挂灰,能不沉么?”男子笑了笑,便不再多说。

他说得没错儿,这一只大柜,是民国仿明代的大漆家具,是用了披麻挂灰。以前做家具,大面积的板材不容易找平,有一种方法就是就先裹上白麻布,然后再抹灰泥,最后再上漆。

民国时候,压根儿就不用这种方法了,但这件是高仿,所以还得按照老法儿来。抹了灰泥,自然就沉了许多。

这柜子,余耀瞥了两眼就看明白了;此时,他已经拿起了那只青花大碗,看得十分仔细。

五十多岁的男子此时瞥了一眼余耀,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这东西,他已经看过了,肯定是觉得没意思。

这只青花碗确实很大,大到什么程度?碗口直径应该在二十五厘米到三十厘米之间。同时,胎体也很厚重。

这种碗,要说当成餐具,实在是很不方便。

不过,这只碗的画片却很唬人,主体是青花海水龙纹,而且一侧的碗沿下方,还有横着书写的六字楷书款儿:

大明宣德年制。

要说到青花瓷,除了元青花,最著名的就是永宣青花。永乐皇帝朱棣,宣德皇帝朱瞻基。其实他们俩中间还隔着一个洪熙皇帝朱高炽,但朱高炽当皇帝时间太短,只有十个月,所以永宣的说法挺常见。

永宣青花和元青花,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大量使用进口的青料苏麻离青,以此来绘制画片。注意,大量使用不代表全部使用。

宣德一朝,官作艺术品方面是很有高度的,比如,除了宣德官窑青花瓷器,还有大名鼎鼎的宣德炉。

这只青花大碗,并不是一件完整器,有毛病。

首先,碗沿有崩口,还不止一处,有个两三处,最大的缺有半个瓜子大小。

再者,碗心磨损严重,有不少爆裂纹,碗的内壁还有一些类似划痕的釉面微损。

当然,如果是真的宣德青花大碗,即便有这些毛病,那也是价值不低的好东西。

那个五十多的男子不可能因为这些毛病而放弃,显然,他并不认为是真品。

他有他的道理。

最重要的就是青花发色,这只碗的青花发色不似苏麻离青的幽蓝浓重,也没有铁锈样的结晶斑。而且吧,连国产青料那种蓝也不像。这碗的发色有点儿明快,在浓重也淡雅之间。

这倒是很像现代调制成的青料,有点儿高仿没能真正到位的感觉。

还有一点,画片上这条青花龙的鼻子,不那么高耸,这就给人一种像猪鼻子的感觉,虽然也不难看。

宣德官窑青花,哪里这么容易遇到?

偏生这“大明宣德年制”的款儿看着还特别真,但这越发更让人怀疑。

余耀却在上手之后,一直紧紧攥着这只青花大碗,最终,还出口问向一胖一瘦的哥俩儿:“这破碗怎么卖?”

这时候,那个五十多的男子反而不走了,鼻子里又哼了一声,而且带着讥笑的表情。

喝彩是闲人,褒贬是买家。余耀上来就说“破碗”,逃不过这个男子的观察:这小伙儿是真想买了!如果看出是仿品,是不会买的,也就是说,他应该是个棒槌。

只说买仿品,还不能算棒槌,因为有的人买了仿品是要去蒙人的。可笑的是他要买一件有残缺的仿品,类似的完整仿品不难找,他却弄件残缺的,卖都不好卖!

一胖一瘦的哥俩相视对眼,眼神中都带着些欣喜。

终于有人问价儿了!

是的,这两天来了好几拨人了,这看着唬人的“大明宣德年制”青花大碗,不要说卖了,就没有人问过价儿!包括刚才这位五十多岁的男子,看了半天,还是放下了,也是连问都没问。

而且这个男子,看着是个行家,不说别的,那只“红木”大柜,不就被他一眼望穿么?

胖子先是看了看濮杰,“你俩一起的?”

“没错儿,给个脆价儿呗?”濮杰应道。

胖子又看了看瘦子,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他这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古玩行里,有时候云山雾罩的爱比量个手指头。这就相当于一种试探,要是对方不懂行或者有心出高价儿,一还口容易漏了。

余耀当然不会吃这套,“二十?”

胖子一瞪眼,收回手指头,“小伙子,你当这是菜市场呢?这是古董!”

余耀笑笑,“总不能是两亿吧?你不直接报价,我这太费猜了。”

余耀这一说两亿,俩兄弟只是没好气儿,但是那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的眉头却动了一下。

因为,宣德青花大碗的拍卖纪录,还真就是两亿多!当然,能创下拍卖纪录的青花大碗,必然是所有青花大碗当中的佼佼者,其他的根本没有可比性。他也就是因为这个数字一下子联想起来了。

“行了,你要真想要,两万拿走吧!”胖子开口了。

“两万?当时咱爸特别喜欢这只大碗,说是宣德官窑,你不说二十万,十万总值吧?”瘦子立即叫道。

余耀心里嗤嗤发笑,暗道这兄弟俩不懂古玩,但生意场上这一套“兄弟杵”,玩得倒挺溜。

他们要是真认定了是宣德官窑,别看有残,二百万都会嫌低了!

那个五十多的男子一直在看热闹,这时候还点上了一支烟,不紧不慢地抽着。此时,他更认定这东西不真了,就这么一件仿品,两千都多了。

余耀想了想,“这样吧,既然你伸了手指头了,我就照着来,两千。”

话虽这么说,余耀却一直紧紧攥着这只碗,不撒手。

“放下吧放下吧,没看着我说两万我兄弟都不乐意么?开玩乐呢?”胖子上前一步,指指戳戳。

濮杰也有些疑惑,这碗他是觉得不真,而且还残了。但是,他也看出来了,余耀是想要拿下这只碗的。

到底怎么回事儿?民国的一对粉彩掸瓶都看不上,怎么会想收一只残了的高仿青花大碗?!

第30章 真赛假

一直攥着大碗的余耀,这时候还真就重新放到了桌子上,不过,人却一直站在桌子边上。

“我喜欢这碗,主要是够大,还带条龙。至于是不是真宣德,你俩比我清楚。这么着,我也不磨叽了,再加一千,行就行。不行的话,别的我们也没看上,这就告辞。”

余耀说完,也点了一支烟,同时刻意看了看那个五十多的男子。

一胖一瘦兄弟俩明白,余耀的意思是,他之前也没看上,你俩就别硬吹了。

“一万!最低了!”瘦子咬了咬牙。

濮杰此时也点了一支烟,“我说,一万太高了,差不多得了。”

余耀没有继续还价儿,却一脸笑意看着旁边那个五十多的男子,“大叔,你既然没有看上的东西,怎么还不走?”

男子不由怔了怔,转而有些微恼,“你管得挺宽啊?”

余耀却不再看他,又对一胖一瘦哥俩儿说道,“咱们私下谈价儿。”

哥俩儿这会儿不含糊,和余耀一起走到屋角,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还看着桌上的东西。濮杰拉过一把凳子坐下了,五十多的男子却还是不走,来到了门口附近。

余耀最后八千拿下了这只青花大碗。其实,多磨叽磨叽还能更低,但余耀已经磨叽了一会儿,不想再浪费时间了,这哥俩儿万一再统一不了意见,别出什么岔子!

别看瞎喊十万二十万的,这哥俩能八千卖出去,其实是很高兴的,主动帮忙用报纸里三层外三层的包了,还找了个挺结实的布袋给装了。

余耀和濮杰走出了四合院,那个五十多的男子也跟了出去,就和他们在胡同里一前一后走着。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濮杰忍不住问道。

“上车再说。”余耀回头看了那个五十多的男子一眼。

“这东西你蒙都不好蒙出去!”五十多的男子竟然忍不住开口了。

这其实也是给憋的。本来,一件他觉得没意思的东西,这小伙儿拿下就是个棒槌。但这小伙儿偏生一副很利落的样子,成交后更是带着志得意满。而且怪了,竟然反过来有点儿看不起他的感觉。

“大叔,我有钱烧的,回头选个黄道吉日,砸了听响儿行不行?”余耀微微一笑。

男子差点儿没被噎着,一口气顶上来,连连咳嗽。

“哎?小余,你也来了?”

这时候,对面走过来一个人。

老周。

“啊?黄老板也来了?”老周接着又看到了后头的五十多的男子,不由一脸苦笑,“得了,你们这两位主儿来看过了,我也不用进去了,指定剩不下什么好东西了!”

濮杰哈哈一乐,“你真是来晚了。”

“你们认识啊!”那位黄老板也应了一句,“确实甭看了,只剩些杂七杂八的。”

老周却看着余耀手里的袋子,“嗯?你还是搂了一件啊!什么好东西?”

余耀咳嗽了两声,“总不能白来。”

黄老板却嘿嘿笑道,“宣德官窑青花大碗!”

“真的?”老周一愣,却又觉得黄老板表情不对,似乎带着戏谑。但他对余耀的眼力那已经五体投地了,只要余耀点头,那他百分百就会相信。

“有空再细聊。”余耀尬笑。

老周看了看黄老板,“小余,这位黄永逸黄老板,也在七星桥开店,逸墨斋就是他的店,眼力很高啊!”

逸墨斋?

濮杰一下子想起来,老万在刘大头的雅玩阁卖画被拒,后来那副高仿仇英被收了,不就是逸墨斋收的么?合着这位是老板啊!

余耀大致也记得这事儿。心说高什么高?看半天还是没提起来。怪不得在瓷器上打眼了,原来是做字画起家。

老周转而又对黄永逸介绍道,“黄老板你还不知道吧?这位就是余耀,临江山庄的那次窜货场,就是他识破了老苏片《江岸翠峰图》!刘大头当场吃瘪!”

黄永逸一听,神情一滞,眼神跟着起了变化,“原来你就是余老板啊,失敬失敬!”

一方面,这件事儿他也听说了,余耀的眼力自是惊人。另一方面,他和刘大头也不对付,不然当时也不会加钱收了雅玩阁拒收的东西。

人家都这样了,余耀也立即回应道,“黄老板客气了,幸会幸会。”

“别在这挡着道儿,既然这么巧,我请各位喝茶怎么样?”老周笑道,“正好我也不进去了,给我说道说道。”

余耀抹不开老周的面子,毕竟刚合作做成了一笔崇祯官窑青花笔筒的生意,如今老周还在找买主呢。

濮杰对老周更是有好感,“行啊,都赶一件事儿上了,坐下扯扯。”

黄永逸此时心里比较复杂,难不成余耀拿下的这件宣德青花大碗是真品不成?但怎么看怎么不像啊!带着这个谜团,他也是应了一句“好”。

最后,他们三个来到七星桥古玩市场附近的一处茶楼,进了“铁观音”包间。

余耀和濮杰对喝茶没讲究,让老周和黄永逸商量着来。最后他俩就点了一壶铁观音,又点了些干果之类的。

他们也没让茶艺师服务,四个人自己简单喝上了。

“难不成真是宣德官窑青花?”老周首先没忍住。

余耀并没有打开袋子,却看了看黄永逸,“黄老板怎么看?”

黄永逸有些尴尬,“这个,我觉得嘛,不太好说······”

濮杰性子急,“鱼头,一起坐下都是朋友,都不会坏规矩,不会在外面瞎说,更不会砸咱买卖,你就拿出来一起说说吧,我也纳闷你怎么会拿下这件东西!”

余耀想了想,这时候再避而不谈,就有些托大了,便从袋子里拿出了大碗,把包裹的报纸揭了,放到了桌上。

老周先上了手,一边看一边轻轻摇头,“这青料就不对啊,肯定不是苏麻离青。”

余耀笑了笑,“要是苏麻离青的发色,黄老板还能看半天放下么?这一件,是真赛假!”

古玩行里,把真东西看成假的,和把假的看成真的,其实都算是打眼了。

这个真赛假,也就是真东西看着像假的,有很多种情况,比如有的看着簇新,却是老东西;还有的,就比如这件,不具备典型特征,但其实也是真的。

第31章 皇宫赌具

“噢?”黄永逸一愣,“宣德官窑也不是没用过国产青料,但是这件的发色,宣德朝出现过的国产青料也不像啊,那种青料应该蓝中带灰。”

“黄老板有见识。”余耀点点头,“不过你忽略了一种情况,宣德后期,还有将苏麻离青和国产青料混合使用的官窑器,发色就兼具两者的特点。”

余耀这一说,黄永逸恍然从迷雾中走出,“还有这种情况?怪不得,若是混用,倒有点儿像现代调制的青料了!”

不过,黄永逸的疑点不止这一个,否则也不会彻底否定这件青花大碗。

“余老板,还有啊,这条龙我觉得也有问题。”

“龙鼻子不那么高耸,有点儿像猪鼻子是吧?这并不是画工差,而是宣德官窑上龙的形态之一,而且确实不容易辨识,因为有些民窑画得差,也有点儿类似。主要,还是得看气势。”

余耀喝了一口茶,接着说,“这两个疑点排除了,再看釉色:有点儿亮青,同时是橘皮釉,这是宣德官窑青花的特点。还有,你们看底,细白砂,有火石红斑点,也很符合。”

老周一拍脑门,“我特么真是彻底服了你了,漏儿还能这么捡啊!”

濮杰更兴奋,这笔买卖俩人一起跑的,这下赚大发了!

不过,黄永逸还是有一点疑惑,既然说到这儿了,他干脆继续问道,“余老板,还有个问题。如果是宣德官窑,就是皇宫使用之物,碗心怎么会有那么多爆裂纹?要说碗沿的缺口伤残,后世碰的也解释得通。但是碗心像老伤,当年在皇宫使用,怎么会糟践成这样?”

余耀笑了笑,“黄老板可能对这位宣德皇帝不太了解,这只青花大碗,其实是一件皇宫赌具啊!”

“赌具?”这一点,确实是黄永逸的知识盲点。

古玩一行,涉及到的知识太庞杂了,每个人盲点都可能不一样。

此时,老周却叫出声来:

“莫非是骰子碗?”

“对。”余耀点点头,“这碗叫骰子碗。所谓的碗心的爆裂纹,其实是长期使用,被骰子砸出来的啊!”

濮杰也不知道这个,挠了挠头,“皇宫里也赌博?问题皇帝还指定做这种官窑?这有点儿······”

“这有什么。”余耀应道,“宣德皇帝朱瞻基,延续开创了仁宣之治,算是个好皇帝,不过,他是会干也会玩。他还有个外号,叫蛐蛐皇帝,喜欢斗蛐蛐。至于掷骰子,也是他的爱好,这都是可以查到的。”

黄永逸有些无奈地笑笑,“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个,真是该当我打眼了。不过,一只碗上,疑点太多,只要有一个,就觉得不靠谱,所以才没下手。没想到,你全都给解释清楚了!”

“术业有专攻,黄老板你在字画上的造诣,我也是难以望其项背。”余耀适当谦虚了一下。

“别埋汰我了老弟!那幅《江岸翠峰图》,刘大头肯定是打眼了,却让你给识破了!”

此时,老周笑道,“余耀老弟之前肯定是韬光养晦,这横空出世,亮瞎了我们的眼。”

黄永逸连连点头,“这件宣德青花大碗,我是心服口服!要不是碰上他,我连自己打眼了都不知道!”

余耀只能含笑不语,微微摆手。

黄永逸接着说道,“我记得,宣德青花大碗的拍卖纪录,可是两个多亿啊!”

濮杰一听,“什么?这么高?这岂不是和鬼谷子下山元青花大罐差不多?”

老周在一边解释道,“不能这个比法儿。鬼谷子下山元青花大罐,是2005年拍的,宣德青花大碗的拍卖纪录,是这两年的事儿,差了十几年呢!要是放到现在,鬼谷子下山,说不定能拍五个亿以上!”

余耀看了看濮杰,心道,再说了,碗和碗能一样么?这件骰子碗,差远了!

他接着说道,“那件拍了两亿多的宣德青花大碗,用的是苏麻离青,而且从造型到工艺到画片,无一不精,是一件极品。这一件,是混合青料不说,画工也是宣德官窑中的中下品,而且碗沿有缺口,碗心有爆裂纹,即便是上拍,也绝不是一个档次。”

老周点点头,“嗯,但三百万上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你这也是捡了个大漏儿啊!”

黄永逸叹气,“去晚了!当时这兄弟俩手里,就剩那块白玉无事牌和这件大碗,算是两件好玩意儿。大碗,我打眼了!那块白玉无事牌,也是没抢上。”

余耀喝了口茶,却慢悠悠说道,“黄老板,那块牌子不必遗憾,压根儿就不是和田玉。”

“什么?”黄永逸和濮杰都是一愣。因为被人先下手了,所以他俩都没太仔细看,但那块牌子像是开门的东西,又白又油,怎么看怎么像上好的和田白玉。

“那是块民国的老‘硝子’,看着油润,是因为包浆的事儿,并不是质地本身的原因。”余耀解释道。

硝子,是古玩行的老话,指的是料器。说白了,就是块带颜色的玻璃。当然了,硝子的工艺比玻璃要复杂,做好了,足以乱真玉器。比如,白硝子可媲美和田白玉,绿硝子可媲美翡翠。

黄永逸听到这里,不由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太白了。”

“对啊,这么白的和田玉,你见过么?这么白,又很油润,还没有半分杂质,一万八怎么可能买到?但要是块老硝子,也就是几千块的事儿。”余耀接口。

常玩儿和田玉的都知道,就白玉来说,越白的料,密度和油性越是难以兼得。

羊脂玉为什么珍贵无比?就是因为不仅白,而且密度和油性也十分出众。而实际上,羊脂玉并不是最白的和田玉,微微有点儿泛黄。

最白的和田玉,从广义上说,往往出在俄料和QH料上,但是俄料发干,QH料水透;真正玩玉的行家,都是在密度和油性的基础上,再进一步追求白度,或者颜色。

黄永逸眉头一展,“相见恨晚啊!”

余耀刚喝口茶,差点儿被呛着,一个半老头子对自己说这话,听着还真是有点儿别扭。

“我说,这件宣德青花大碗,你准备怎么出?”老周此时又转回来了。

第32章 郎世宁

“还没想好。”余耀实话实说。这东西,他甚至都有心收藏,毕竟是一件宣德官窑青花。可惜残了,要收藏最好还是完整器。

但是,暂时不出手,让子弹适当在枪膛里闷一闷,还是可以的。

老周是个明白人,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这茶喝得差不多了,黄永逸的情绪也舒缓了不少。

如今的古玩行,不比以前,真东西越来越少,捡漏越来越难,但打眼,却是常事儿。

花高价买了假货,这种打眼,又叫吃药,不吃几次药,也不容易成长。

而像老黄,愣是拿着真东西又放出去了,这种打眼,又叫走宝。那一胖一瘦兄弟俩,好东西低价贱卖了,也叫走宝。

同时,黄永逸这会儿是真真有心结交余耀,“这都快到饭点儿了,晚上我做个小东,大家一起喝点儿吧。”

“行啊!”濮杰正在高兴劲儿上,一口就应了。

老周笑笑,“黄老板,我看还是让余耀请吧,今天他才是大户。”

其实,一顿饭而已,谁请都无所谓。老周这是因为和黄永逸关系不错,所以怕余耀不想去,才耍了个小心眼儿。你要说别人请客不去,那是客气;但让你请客你不请,那就是小气了。

“对,还是我来吧。”余耀应道。

“这哪能呢!”黄永逸立马摆手,“主要是我还有件东西,正好今儿人多,大家一起掌掌眼,完事儿了还不该我请么?”

若仅仅是刚认识的朋友,余耀未必愿意去掌眼。但今儿黄永逸漏了一件好东西,还让余耀给拾起来了;虽说这都是凭眼力来的,古玩行本就是这样的态势,但余耀多少也有点儿不太好意思。

“不会又是瓷器吧?”余耀问道。

“不是,是一幅画。”

“黄老板的逸墨斋主营字画,这,还用我献丑么?”

“这里面稍微有点儿复杂,再说了,我是服了余老板了,你这是年少高才,各类古玩通吃啊!”

老周一听有东西看,居然直接站起来了,“那走吧?天也不早了!”

这不喜欢文玩古董的人,可能不太容易体会玩家的心情,一听有东西,特别是好东西,常常都是猴急猴急的。

四人离开了茶楼,来到了七星桥古玩市场的逸墨斋。

逸墨斋的门店,是两套门头房连在一起的,规模稍大。而且黄永逸店里的俩伙计,都是女孩儿,样貌清秀不说,嘴皮子都挺溜。逸墨斋的生意还真是不错。

带着三人进了里间,黄永逸关上门,从大立柜里拿出了一个画框。

拿出来的时候,画框是背着余耀的,但余耀一看,画框是铁力木的,而且雕了如意纹的边。这很少见,因为铁力木很硬,在以往的传统家具中,没大有雕刻的。

画框的背板也是乌木的。整个画框色调深,给人很庄重的感觉。

这画框高两尺多,宽一尺半,余耀瞅着,像是个老框。

“诸位都是行家,我就不多说了,先看。”黄永逸抬手将画面朝上,平放到了茶几上。

余耀一看,怪不得连黄永逸也吃不准。因为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幅国画,而是融合了中西画法的一幅作品。

画面中央,山石上有两只锦鸡,色彩浓烈鲜明,周围则是花枝招展,花团锦簇,其间还点缀有青草碧丝,蝴蝶翩翩。

画面一角落着款儿:锦绣报春图,臣郎世宁恭绘。下面还有两方小印,白文是“臣朗”,朱文是“世宁”。

这印其实有点儿别扭,哪有这么拆的?“臣郎世宁”应该弄一方印上。哪怕你一方是个“臣”,另一方是个“郎世宁”也行。

但实际就是这样,这两方印都是正常可考的。郎世宁是个外国人,兴许思维有点儿特殊。

“郎世宁的画儿?”濮杰忍不住开了口。

不要说他们了,就是圈外人,大体也都知道郎世宁的名头。

他是个拿了大清国“绿卡”的意大利人,二十来岁就来到京城传教,后来入皇宫进了如意馆。如意馆在康熙朝的时候,主要是研究和陈列西方科技成果,到了乾隆朝,就成了造办处的一个作坊了。

郎世宁在清朝皇宫里一待就是五十多年,历经康雍乾清三代,最后是死在京城葬在京城的。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个外国人在宫廷画师里的名头,比很多华夏人都大;他懂西洋画,又学了国画,所以探索出了一条西画中用的路子,创造了一种新的画法,号称“郎世宁新体画”。

看了这幅画,老周不由眉头一皱。

因为,郎世宁虽然是个宫廷画师,作品不少,但流入民间的却寥寥无几。除了故宫的藏品,也基本都在世界各地的大博物馆才有。

而曾经出现在拍卖会上的郎世宁的几幅画作,基本没有低于千万的。而那幅著名的《圆明园行乐图》,在近二十年前,就拍出了过亿的天价,当时结结实实震撼了一把收藏界。

老周不由看了一眼余耀。

余耀捏了捏下巴,“黄老板,这框不是原框吧?”

黄永逸点点头,“确实不是,这画儿我得手的时候,原裱残了,而且很厉害,基本就剩画心了,我就找人修了修边。这画框呢,以前收来的,我看是个老东西,大小又合适,画和框一配,还挺好看。”

“这是个绢本,又兼带西洋画细腻的画法······”余耀沉吟,“能拆开让我看看绢本的背面么?”

“这有什么不行的?”黄永逸说着,就把画框拿了起来,小心启开背板四周的小卡头,随后把背板拿了下来。

余耀随后便开始看画的背面。老周凑上来,“你这看得够细的!”

“嗯,这画是得仔细看。”余耀应了一句,“绢是老绢,不是做旧沉色。”

黄永逸在一旁说道,“没错,这个我也研究过。”

“好了,背面不用看了。”余耀呼出一口气,离开桌边,略略沉思之后,“黄老板,你觉得颜料如何?”

黄永逸应道:“我看是老颜料,应该没问题,就是似乎有点儿过于平整,没有丝毫剥落。不过,要是保护得当,不过三百年,也是可以的。”

第33章 珂罗版

余耀点点头,“既然你请我来了,我就实话实说,这画,不是仿摹的。”

黄永逸松了口气,“对,我对比过真迹画册上的题款印章,如果是仿摹的,应该不会如此严丝合缝。”

“不过,我还没说完。”

“你说。”黄永逸又感到了不安。这事儿,换谁也难平静。若是真品,那可是过千万的东西!

“这画,是印刷品。”余耀终于落听。

濮杰直接被惊到了,顺手拿起了摆在一旁的一个放大镜,比着看起来,一边看一边倒抽冷气,“印刷品能印成这样?一点儿都看不出网点,而且这色彩的浓淡层次也太自然了!”

黄永逸却看着余耀,“你的意思是,这是珂罗版?”

“对!而且是绢本珂罗版,绢本比纸本更难辨认。我为什么要看背面?这张珂罗版,用了老绢,而且印成之后,定然是经过了高手画师局部手工润色,又对画面整体采用了熏制做旧,极难辨识。但是背面,手绘的真品和印刷的珂罗版,在颜料渗透上,还是有不同的。”

黄永逸抚住额头,“我就说这郎世宁的漏儿,哪有这么好捡?所幸只花了个小钱儿。”

“多少收的?”老周问道。

“几千块而已。”

余耀接着笑道,“几千块?那怎么不是漏儿?这不是普通的珂罗版,这是民国时期的老珂罗版。当时多色套印技术并不成熟,成功率极低。而且,最大的印刷面积,估计也就是这么大了!又用了老绢老颜料,还有高明的做旧手法。这张珂罗版,少说也值几万!”

从名字也可以看出,珂罗版(collotype)是舶来品,最初是德国人发明,后来在清代光绪年间,从倭国传入华夏。

华夏掌握了这种技术之后,就开始用在古籍和书画的印刷上。当然,这有个成熟的过程,比如一开始,只能印黑白的。

珂罗版之所以能如此逼真,技术是一个方面,操作流程更重要。必须全程人工操作,制版的网线细到看不出端倪,画面的深浅层次,靠的是不规则的皱纹来完成。而且,是专色压印,这样就解决了颜色偏差的问题。

这一幅还是绢本。绢和纸不一样,本身就是织物,印成之后,再经过高明地处理,更难看出是印刷品。

这和古玩地摊上普通的印刷假画,有着天壤之别。

同时,郎世宁的画法,工笔兼带西洋手法,在珂罗版上,比写意类的画法更难辨识。

濮杰叹道,“这种仿品,迷惑性太大了!”

余耀点点头,“珂罗版如今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有些博物馆展出的复制品,用的就是珂罗版。不过,真正的仿古珂罗版,依然不是那么容易,主要是后续的做旧流程,非高手不能为之。”

黄永逸对余耀拱手,“其实我也知道,郎世宁的真品非常难得,但是老有侥幸心理作祟。我也大抵知道珂罗版,但这幅太过逼真,愣是没有去多想。”

“所谓当局者迷,这很正常。”余耀心想,本来自己确实是没这份儿眼力的。但其中,本身的学识还是起了作用。他是学考古的,文物的复制是一门必修课。

其中,古籍和书画复制当中,除了优越性最高的珂罗版,人工临摹法、木版水印法、胶印乃至数字印刷,也都学习过。

黄永逸此时突然眨了眨眼,似是自言自语,“要是把这张画儿倒给刘大头,他会不会打眼呢?”

老周看了一眼余耀,没放声。

余耀摇摇头,“若说以前,找个合适的空当,或许还行。但刘大头最近警醒得很,他研究上一番,估计也能识破。”

濮杰心里倒有点儿同情刘大头了,这老小子树敌太多,可能赚了些便宜,但一样时时有人想算计回来!

“最近很警醒?就因为江岸翠峰图的事儿?”黄永逸接口道。

余耀自然不会说挂袍将军罐的事儿,“嗯,他吃了瘪,现在还想着算计我呢!”

黄永逸不屑一笑,“就你这个眼力,他算计个屁啊!自不量力!”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小余确实该多加小心。”老周说道。

黄永逸点点头,转而站起身来,“走走走,先吃饭去!虽然是珂罗版,但总算是弄明白了。而且就像余老弟说的,还能小赚一笔!”

四个人在包间里喝酒吃饭的时候,老周顺嘴问了一句,“老黄,你这是想扩大生意种类啊?”

“如今买卖不好做,光弄字画也不行。最近我还想去瓷都转转呢。”黄永逸应道。

“瓷都如今也是高仿的天下,怎么着,想弄点儿回来蒙人啊?”

“那倒不至于。主要是看看市场,能抓两件是两件。同时呢,我琢磨着,要是弄点儿真瓷片回来,做几套挂屏卖也不错。”

因为市场上的真品越来越少,瓷片最近几年有所升温。虽然是残片,但只要是真品,还是有一定欣赏价值和收藏价值的。

要是弄些同窑口的瓷片,布排镶嵌,做成挂屏,也是不错的艺术品。黄永逸做字画起家,挂屏和画框,有点儿相通。

濮杰有点儿心动,转头对余耀说道,“你说咱们要不要去瓷都看看?我还没去过呢。要说玩古的,没去过瓷都,还真不像那么回事儿。”

其实余耀也没去过。瓷都在华夏陶瓷史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如今瓷都虽说高仿遍地,但古玩市场也很繁荣,除了瓷器,各个门类的流通性也很是可以。

“去看看倒是也行。”余耀本来就是做古玩生意,考察市场理所当然。只不过以前他眼力达不到,江州都吃不开,哪有本事跑出去折腾?

“那就一起吧!”老周拍手,“定个日子,人多力量大嘛!这秋高气爽的,就算没收获,就当出去玩儿一趟了!”其实,在古玩行里,人多还真未必力量大。但余耀若去,他们当然求之不得。

黄永逸直接举杯,“怎么样,要是能定,咱们走一个?”

“好!”余耀也跟着举起了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濮杰嘿嘿笑道,“我在瓷都还有个女网友呢,吃鸡认识的,聊得不错,一直没见过面。”

三人同时投来怪异的目光······

第34章 镇馆之宝

余耀笑骂,“靠,你这是泡妞去还是收东西去?”

濮杰稍显尴尬,“那什么,我就是随口一说,顺带的事儿嘛。”

随后,四个人一合计,余耀和濮杰没什么事儿,老周也很自由,黄永逸得拿出一两天安排店面和生意的事儿。最后定了两天后一早坐高铁出发。

从江州到瓷都,坐高铁也就三个小时。

这两天,沈歌一直没联系余耀,余耀琢磨着秋拍还有段日子,也没多问。

临行前的那天傍晚,余耀买了烟酒茶,拎着大包小包到了濮杰家里。

濮杰的老爸濮存志,是工艺品厂的退休职工;退休之后,也没闲着,到了东江省博物馆看大门;濮杰的老妈在居委会工作。自不是什么富裕家庭,但也算安稳。

当天晚饭濮杰的老妈包了饺子,还炖了排骨,又炒了两个小菜,俩小伙儿陪着濮存志喝了几杯。

濮存志比余耀的父亲大两岁,以前余耀父母在世的时候,濮杰叫余叔余婶,而余耀则称呼濮杰的父母大爷大妈。

余耀和濮杰这俩发小,在幼儿园和小学都是同班,中学不在一个班,可也在一个学校,这才使得双方父母也都认识了。余耀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濮杰去当了兵。

濮存志挺喜欢余耀,用他的话说,这小子太机灵了,关键还讲义气,濮杰和他一起,放心。

余耀吃得不亦乐乎,外面的菜再贵再精致,总觉得不如家里的锅灶整出来的顺口。

快吃完的时候,濮存志抿了口小酒,一副微醺的状态,“我给你俩说个事儿,你俩能保密么?”

濮杰愣了一下子,心说老爸能有什么值得保密的事儿,而且还是要当着余耀说。

余耀反应快,“这是博物馆出了什么大事儿?而且还没报出来?”

不过心里也是有点儿奇怪,因为濮存志在安保部,主要就是负责大门的门卫,有时候也会被抽调去维持展览秩序,但也了解不到什么核心信息。

濮存志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小事儿。”

其实他根本不用压低声音,房间里就他们仨,还关门闭户的。濮杰的老妈早就吃完去随着“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跳广场舞去了。

“对啊,爸,您怎么知道的?”

“今天中午时候,都下班了,我去办公楼有点儿事儿,路过馆长办公室,他在里面打电话,门没关死。”

“嘿,您这是偷听啊!”

“偷听什么?就是路过!谁知道他什么原因没关好门······”

余耀笑着打断濮存志,“大爷,您和杰子揪着这个嘀咕个啥劲儿?赶紧说什么大事儿啊!”

濮杰也停了口,“对,爸,绝对能保密!”

濮存志放下酒杯,看了看余耀,“你知道省博的镇馆之宝吧?”

“当然知道,太颠方鼎啊!”余耀应道。

太颠方鼎不仅是东江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而且放眼华夏的馆藏青铜鼎,也就是华夏国家博物馆的司母戊鼎(现称后母戊鼎),和台岛故宫博物院的毛公鼎,能与之媲美了。

因为这件太颠方鼎,东江省博物馆大大提升了名头。

省市一级的博物馆,能有这样的重器,自是会当成镇馆之宝。就像楚省博物馆的曾侯乙编钟和越王勾践剑,冀省博物馆的金缕玉衣,浙省博物馆的《富春山居图》,金陵市博物馆的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蜀省三星堆博物馆的青铜神树,等等。

“不会丢了吧?”濮杰直愣愣问道。

“过不过脑子?!”濮存志瞪了濮杰一眼。

余耀心想,这太颠方鼎以前展览的时候,他还去看过。不要说不经常展览,就是经常展览,也不可能丢。

司母戊鼎、毛公鼎、太颠方鼎,各有其特点。司母戊鼎是迄今为止出土的最大最重的青铜礼器;毛公鼎则是铭文字数最多的青铜器。

太颠方鼎呢,不如司母戊鼎大,也没有毛公鼎铭文字数多,但是历史背景却最为重要,保存完整,铸造技术极高。

鼎内的铭文,记载了周武王受命第九年,在毕地祭祀去世的文王,然后向东抵达孟津。在孟津,武王会盟诸侯,人数多达八百个,举行了一场伐纣“军事演习”。

史称孟津观兵。

大臣太颠,跟着武王参与了祭祀和孟津观兵,受到了武王重重的赏赐,他便用赏赐的钱“作宝尊彝”,也就是铸造了此鼎,来纪念这个事情。太颠,是辅佐文王和武王的重臣;孟津观兵两年后,武王正式伐纣,太颠也立下了赫赫之功。

鼎内一共两百多个铭文,记录此事,传示子孙。

太颠方鼎在省博展览时,自然是不能近观,还隔着玻璃罩子。

余耀回忆,这尊鼎高约四十厘米,口径大约三十厘米,是两只立耳,折沿,腹部不深。因为是方鼎,所以是四柱足,柱足比较细长。鼎身有龙纹,有兽面纹,有装饰性的雷纹,柱足上有牛首纹;都很清晰。

濮存志本来想卖个关子,但他这一瞪眼,濮杰不吱声了,余耀暗自在琢磨,一时突然安静了下来。

“馆长好像是在向省文物局的领导打电话,一口一个局长,口气很谦恭。”濮存志自己又缓缓开了口,“你们猜怎么着?这太颠方鼎可能是假的!”

“假的?”余耀和濮杰异口同声叫了起来!

余耀心想,以前自己虽然眼力不济,但这尊太颠方鼎,是民国时期便由江州市文保部门经过严密审核之后接手的,后来一直处于保护之中,怎么可能是假的?

“你们急什么?我只是说可能。”濮存志道,“原来,昨天馆长收到了一封来自倭国千贺美术馆的函。研究之后,今天上午又和千贺美术馆方面通了电话。对方说啊,他们也馆藏一尊太颠方鼎,那一件才是真品!”

“扯淡吧!小鬼子真特么能整事儿!太颠方鼎在省博多少年了,光是展出又有多少回了,他们怎么现在才说?”濮杰冷笑,“而且他们哪来的机会比对甄别?他们手里的,才是假的吧?!”

PS:太颠方鼎属虚构,勿对号入座。

第35章 真真假假

濮存志对濮杰的问题也解释不清,“我好像听到说是馆长父亲的遗物,刚发现的。我就在门口稍稍停留了一会儿,也不可能多待啊。”

余耀皱了皱眉,拿起了手机,开始搜索千贺美术馆。这个,他还真没听说过。

不仅能搜到,而且资料还不少,倒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不过,从搜索到的情况来看,这座美术馆位置很偏僻,而且并没有刻意宣传,也很低调。网上的资料,大多不是官方发布,而是游记居多。

千贺美术馆,是一座私人博物馆,坐落在千贺县的远郊山谷中,借助天然地形,建筑设计巧妙;要进去,还要穿过一条专为美术馆而通的山中隧道,有点儿“世外桃源”的意思。

据介绍,千贺美术馆的藏品,主要是文物古董,并不是很多,有一千件左右,但是号称有大量重器。而且,来自华夏的文物就占了四百多件,将近一半,比倭国本土的还要多。另外,还有一些其他国家的文物,以亚洲国家为主。

千贺美术馆的馆长,也能查到,名叫中谷丰一,据说是个老头儿,痴迷于古董文物;放在千贺美术馆的,只是他的高精尖藏品,在他的私人住所还有一些藏品。

“你查什么呢?”濮杰探过头来。

“当然是查这个千贺美术馆啊!”

“靠,这种事儿,我们听听就得了,你还来劲儿了!这是官方的事情,我们能掺乎得了么?”

“对,我就是当个奇闻来说的,你俩出去千万别漏嘴儿了!”濮存志在一旁嘱咐道。

余耀点点头,“放心吧大爷,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意思,顺手查查。”

余耀嘴上应着,却又开始查中谷丰一,结果除了与千贺美术馆的相关的信息,什么也没查着。

但是他老觉得对“中谷”有印象,便又用“中谷”和“文物”作为关键词来搜索。

这下子,搜出了一个人。

中谷安次郎。

怪不得!余耀想了起来。这是自己看过的资料啊!

这个中谷安次郎,是二十世纪上半叶倭国有名的古董商,二十多岁就在英美开了不止一家古董店。而在二十世纪的三十年代,他主要在华夏活动。干什么?不用多说,搜刮古董文物!其中一部分,用以在英美拍卖,还有一部分,运回了倭国。

那个年代,倭国几乎侵略了大半个亚洲,中谷安次郎若是追随本国军人的步伐,搜刮文物古董,自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大爷,刚才您说,千贺美术馆所谓的太颠方鼎真品,是中谷丰一的父亲的遗物?”余耀放下手机,给濮存志递了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

“中谷丰一是谁?”

“哦,我刚才查到了,就是千贺美术馆的馆长。”

“对。好像电话里是这么说的,父亲的遗物,但刚发现,估计是之前藏得够严实。”

“怎么着?”濮杰看了看余耀,“你这好像不是顺手一查啊?”

余耀吸了口烟,“我主要是想到了以前看过的,民国时期有个倭国古董商叫中谷安次郎,会不会和这个中谷丰一有什么关系。”

“嗐,我当是什么呢!”濮杰道,“就算是他儿子,不也很正常么?那个年代,西洋人东洋人,都跑来抢东西。但是现在就成了人家的!你想弄回来,还得出钱,叫什么回流!”

余耀一时兴起查来查去,本也没指望能搞清楚。濮杰的话,也让他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孰真孰假,估计以后会有相关消息的。

“哎?你说这太颠方鼎,不会有两件吧,一公一母。”濮杰又道。

“别胡说!”濮存志呵斥。

余耀摇头,“展览时我去看过,旁边还有铭文拓片和释文,只可能有一件。不过,根据大爷的说法,千贺美术馆说是刚发现的遗物,也就是之前没展出过。要照这个情况,不要说真假了,有没有都两说呢!”

濮存志抽了口烟,“没有不太可能,人家毕竟都来函了。我估计,那边还会来人的。”

“这怎么弄?商量好了之后,再选个地方,双方召集专家,俩鼎放一起比对甄别?”濮杰挠了挠头,“算了,这种大事儿,不是我等草民应该关心的。”

“行了,就这么个事儿。因为你俩现在也在古玩行扑腾,我才告诉你们,记住别往外乱说!今儿早点儿休息吧,明天一早还出门呢!”

散了场,余耀便告辞回到了店里。他家的老房子拆迁了,他是早签了置换新房的协议,但现在来看,拆都没拆完,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盖起来。

他心想,等赚够了钱,不行先买套房子住着,住店里的确不方便。

简单洗漱之后,余耀心下一动,忽而又翻出了放好的那份民国老报纸。

他看着上面许太炎的照片,“许大师,您跑到江州来,除了格古斋有契合,这太颠方鼎,不会原先是您的吧?”

照片上的许太炎面无表情。

余耀又说,“您不会想让我帮您解决这个事情吧?我说,就算有了您的眼力,我也没这个能耐啊!再说了,到底哪件是真,哪件是假?这怎么会又冒出一件以假乱真的东西呢?”

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余耀叹了口气,最后又将这份报纸放了起来。

这件事儿,真真假假,扑朔迷离。或许,就像濮杰说的,岂是我等草民应该关心的?只不过余耀没来由地将这事儿和许太炎给联系了起来,这才多了不少心思······

第二天是周日,天色有些阴沉,余耀起了个大早,先到附近的早点铺吃了笼灌汤包,喝了碗小米粥,而后才打车去火车站。周末的清晨,不堵车,一路很顺畅。

拿身份证在自动售票机上取了票,余耀进了候车厅,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了老周和老黄,只是濮杰还没到。

过了十几分钟,濮杰才匆匆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副扑克,“刚才去买了副牌,三个小时呢,没事儿斗个地主呗。”

“真行!你咋不买副麻将呢?”

第36章 穿制服,卖玉玺

“现在高铁上少见了,年轻的时候坐那种绿皮车出差,挤在过道上打扑克的都有。”老周笑道。

正说着,检票提示音响起,四人说笑着检票上车。他们订票时选上了一等座前后挨着的两排,上车后旋转座椅,支开小桌板,打个牌倒挺方便。

老黄不玩儿,他们三个斗地主。玩的是斗地主,但聊得却是古玩上的事儿。

老周和老黄俩座一起,余耀和濮杰俩座一起。正聊着,余耀靠背后站起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几位喜欢古玩?”

余耀一扭头,不由怔了怔。因为这男子穿了一身警服,只是没带警帽。

“是啊,混口饭吃。”正对男子的老周却很淡定地笑了笑,接着不咸不淡地点了一句,“怎么出门还穿辅警的制服?”

这男子警服的肩章是拐字形,不是直杠带警花,所以是辅警制服,并不是真正的警察。而且他这身制服,没有警号,有可能是淘汰下来的。

男子被点破,索性嘿嘿一笑,“这不是出门图个方便么?几位是去瓷都么?”

老周闭合性的“嗯”了一句,这是想结束话题了。

结果这男子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用手扒着椅背,“我就是瓷都的,我家里有祖传的东西,不知道老兄感不感兴趣?”

这种人,一般不是大忽悠就是外行人,余耀转过头去,继续斗地主。老周面对着他,也只是爱答不理地笑了笑。

“瓷都现在瓷器也没多少真货。你们不会只对瓷器感兴趣吧?我家里那件东西是玉玺!”男子的兴致居然还是不减。

没想到,这句话戳中了老周。

他最喜欢的就是玉器,除了帮买家寻摸,自己也玩儿也收藏。

“玉玺?不会吧?”正好一把牌打完,老周顺势放下了。

余耀听了,更是觉得不靠谱!玺,不是随便叫的,只有皇帝用印才叫玺。寻常人家哪能祖传这东西?

一般的玉器收藏者也不会有,除非是收藏大家。

“对啊,就是玉玺,刻着盘龙呢!”男子忽而压低了声音。

其实老周也不是不知道,这种几率太低了!而且他要是想卖,好东西早就卖了,还能顺道在火车上碰到几个陌生人才上赶着吆喝?但心理上总是跨不过这个坎儿,蠢蠢欲动。

余耀一看,适可而止地点了老周一句,“这种东西······再说我们也不太方便吧?”

“方便!我家就在市区。我给你们留个电话,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去。”男子说着,还掏出了一张名片,老周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家压缩机厂家的销售员,叫胡亮。

“压缩机?”老周接过名片,又看了看男子身上的辅警制服。

胡亮立马解释道,“我以前干过辅警,太累,又没多少钱,后来转行了。刚才不说了么,穿这个,出门图个方便。”

余耀没再说话,只是看了老周一眼。这个胡亮满嘴跑火车,感觉不太着调。

老周却哈哈一乐,“胡亮,你不该卖压缩机啊,该卖缝纫机,顺道组个乐队什么的。”

胡亮也跟着乐了,“你也看过这电影啊,自从这电影上映后,我们同事都改叫我大吉他了。”

“行,得空我联系你。”老周应道。

两人又说了两句,胡亮便回头坐下了。下车的时候,胡亮还嘱咐老周,“别忘了给我打电话啊,今天最好,我出差回来休息,一天都有空。”

出了车站,四人根据计划,先打车到了晨光路附近预订的酒店住下了。

晨光路古玩市场,是瓷都最大的古玩市场。

中午他们找了个瓷都特色菜的馆子吃饭,余耀顺嘴又提了一句,“老周,你不会真打算联系这个胡亮吧?”

“今天下午古玩市场人少,不如明天一早去逛。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起去看看呗?”

当天是周日。瓷都的这个古玩市场,和别的地方不大一样,人家都是周六周日人多,而晨光路古玩市场则是周一最热闹。而且天不亮的时候,还有“鬼市”。当然,现在的鬼市和以前也不一样了,经常灯火通明的。

“这人瞅着不太靠谱啊。”余耀应道。

“我是不去了。我下午约了一个倒腾瓷片的聊聊。”老黄这时候插了一句。

“要不我去见见女网友?”濮杰贱兮兮地笑了笑。

余耀无语。

“刚来,先放松下,养精蓄锐嘛!”老周对余耀道,“你就陪我走一遭吧!就当帮老哥一个忙,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还真不行。”

余耀最后只好答应,不过全当出去溜达了,根本没抱多大希望。

下午,余耀和老周联系了胡亮,来到了他家里。他说是市区,其实在城乡结合部。他家是个小院,不过不是平房,院子里是一栋两层小楼。

“爸,来客了。”迎了余耀和老周,胡亮招呼了一句,出来一个老者,收拾得挺干净,手里还拿着个小紫砂壶,顺带抿了一口茶。

寒暄了几句,胡亮父子把余耀和老周让进了二楼里侧的一间房。

一进房,余耀不由“哎哟”了一声。好家伙,这小房间里,杂七杂八堆着不少东西,都是“古玩”。

“你这?”老周不由皱眉瞪眼。

“我老爸以前是开古玩店的,这不后来买卖赔了么?就不干了,这些货底子就堆在家里了。”胡亮连忙解释道,“不过我没骗你们啊,只捡最好的东西说,确实有方玉玺。”

余耀差点儿被气笑了。

就说嘛,哪有这么多祖传?这个胡亮是顺手在火车上揽客,倒腾家里的货底子。他用“玉玺”来吸引人,只要人来了,万一能蒙出去一件两件的呢?

“嗯,像是古玩圈的人。”此时,胡亮的老爹点了点头,竟然还有点儿端架儿,“好,那就先看看玉玺。”说完,从墙角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锦盒。

余耀站着没动,要不是胡亮一直言笑晏晏,揍他的心都有了。

老周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那就看看吧。”顺势坐在了窗边的沙发上。

胡亮的老爹将锦盒摆在了沙发前的小长桌上,而后又对余耀说道,“你要是不感兴趣,可以看看其他的啊。”

第37章 一封家书(求收藏)

余耀也不好对一个老人甩什么脸子,“行,我随便看看吧。”

老周打开锦盒,把“玉玺”拿了出来。

还真是盘龙钮,而且个头也很大,四寸的方边,玉质也很白。

这冷一看,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

可,它是京白玉的。

京白玉这种料,最大的优点就是白,纯白均匀,也很细腻。但是它的成分是石英岩,说到底,玉性太差。亮,脆,光泽更像玻璃。

而且京白玉产量很大,价格一直挺便宜。市场上,有的人用京白玉冒充和田玉蒙人,虽然蒙的只能是新手。

老周对玉料是很精通的,抓着盘龙钮,心凉了。该听余耀的。

不过既然拿起来了,就顺带翻看了一下印文。

虽然印文是反刻的小篆,但是老周端详了一会儿,还是能认出来的。

大宋徽宗之宝。

老周呲了呲牙,觉得牙花子都被憋疼了。余耀此时看了他一眼,他没好气儿的说,“厉害了,大宋徽宗之宝!”

且不要说宋徽宗赵佶有没有这款玉玺,只说“徽宗”,它是个庙号,是皇帝死了之后才封的,活着的时候他怎么能知道自己是“徽宗”呢?

胡亮看起来是真不懂,老周说完,他还跟着笑了笑。

老周心说,怪不得开店赔了,哪有那么多大傻子?

胡亮的老爹是看出来了,这东西是蒙不出去了。他开始说“像是古玩圈的人”,不过是开场子的话。他这些货底子,哪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本着蒙出一件算一件、能减少一点儿损失算一点儿的心态。

老周放回东西,接着起身,准备走了。胡亮的老爹一看,心想,只能送客了,这俩人,像是行家,没戏了。

不料,此时余耀却从堆积的一摞旧书里挑出了几本,“胡亮忙前忙后的,拿几本旧书走吧。”

说罢,顺手将这几本旧书放到了小长桌上,“老爷子你看看吧。”

老周心里一喜,心说难道余耀这是真发现好东西了?不待胡亮老爹上手,他便拿起看了起来。

但看了之后,脸上却露出失望神色,这几本,都是清代的小说刻本,而且都是民坊的粗版,还残缺不全。

不过翻动的时候,里面还夹杂几张信笺,只是看着也很普通,夹在书里一看就年头很久了,有张还贴得挺紧,老周也没在意。

胡亮笑嘻嘻说道,“文化人啊,喜欢这路东西。”

余耀道,“既然都来了,胡亮老兄又忙前忙后的,总得照顾下生意。怎么样?给个朋友价儿吧?”

胡亮的老爹随手拨拉了一下,看清了一共四本,“我记得,这是清版书,本来一本少了八百不能卖,这么着,四本一共给三千吧!”

余耀一见他连翻开都没翻,心中一喜,故作惊讶,“不会吧?一共八百还差不多。”

老周猜不透余耀到底为什么要买这几本破书,但仍是配合着一脸不悦地说道,“大老远跑来了,搭上路费不说,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余耀看了看胡亮,“你看,想照顾你老爸生意,但这价儿实在太高了!”

胡亮知道,他老爹的这些货底子,压根儿就没啥好东西,“爸,都是朋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您看······”

“什么乱七八糟的!”胡亮老爹瞪了他一眼,“你没做过古玩生意,知道什么?”

“得得得,你们爷俩儿慢慢聊,我们还是走吧,对不住了,想照顾生意都照顾不上。”余耀顺势拱拱手。

老周摇摇头,“你们忙,再见。”

胡亮老爹拉着脸看了看余耀和老周,“你们觉得高,回口儿吧!”

余耀说,“我刚才说了,一共八百差不多。”

“你回的太低了!”胡亮老爹应道。

这时候,胡亮眼珠儿转了转,“这么着,再加两百,凑整,一千,行不行?”

胡亮老爹喝道,“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余耀一边拔脚一边说道,“一千可以接受,老爷子要说不行,我直接告辞了。”

老周的配合打得不错,直接走出门去了。

“拿上拿上!”胡亮将几本书一摞,放到了余耀手里。胡亮老爹此时也不说话了,只是哼了一声。

余耀却不接,看着胡亮老爹说道,“老爷子,这是您的买卖,给个痛快话儿。你不说,我不能接,这就走人。”

“就这样吧,好歹是亮子的朋友!”胡亮老爹扬了扬手。余耀和老周看着是真要走的样儿。

其实,所有的旧书,都是他按斤收来的,而且这种放在家里的货底子,四本能卖一千就不错了!这种粗糙残缺的清版民坊刻本,还是小说话本,又不是史料典籍,就是放在古玩店里,一本撑死也就是两三百的价儿。

余耀点头,点出一千块,递给了胡亮,“成交。”

胡亮拿了钱,乐呵呵送余耀和老周出了门,又送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开出一段,老周才扭头问坐在一边的余耀,“我说,这几本破烂,到底有什么玄机?”

余耀却小心把书里的信笺一张张取出来,那张贴得紧的,着实费了些劲儿,才完好无损地揭下来。

一共七张。

“你看看,这是一封家书,运气不赖,完整。”

老周恍然大悟,“原来好东西是这个!”说罢便看了起来。

“不用看内容,光看这信笺,就是清代松竹斋的精品信笺!知道松竹斋吧?就是琉璃厂荣宝斋的前身。”

信笺,自然是信札用纸。不要觉得小,这里面讲究很多。制作信笺,就清代来说,琉璃厂的清秘阁、松竹斋名气最大,不要说达官显贵、文人名流,就是有些御制的信笺,也是在这里定制的。

荣宝斋至今仍在,在琉璃厂还有店面,三百多年历史了,康熙时期建成的南纸店松竹斋是其前身。

“好字啊!我当时怎么没注意呢!”老周一边翻看一边惊道。

“你当时在丧气头儿上,风不平浪不静心还不安稳,哪能欣赏这一手好字呢!”余耀笑了笑,“再看看落款吧!”

第38章 清代四大书法家

老周翻到了最后一张,“这也没有名字啊,只有年月和‘父字’。关键这封家书抬头也没写他儿子的名字,只写了‘吾儿如面’!这个,要是落款能有个印章也好啊。”

余耀应道,“既然是老子写给儿子的信,怎么会加盖印章?”

“这倒是,我就这么一说。主要是找不对主儿可麻烦。”老周点头。

当爹的给儿子写信,除了极为特殊的情况,当然是不会加盖印章的。要是弄个印章,岂不是相当于说:儿砸,这是你爹给你写的信,加个印章,证明一下哈。

水浒中,梁山好汉为了救宋江,伪造了太师蔡京写给儿子蔡九的家书,结果军师吴用一时失误,让人加了个印章,反被蔡九手下的通判黄文炳看出了端倪,蔡九立即下令斩首宋江,最后众好汉四路劫法场才将宋江救出来。

“找不对主儿,我能买么?”余耀微微一笑,“要是有这位书法家的名字,虽说是凑巧夹在了书里,但恐怕也不会一直蒙尘。”

“嗯?这书法是不赖,但你这样就能看出是谁?关键是清代的书法家不少,你这么看看就能确定?太神了吧?”老周知道余耀的眼力,但还是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这不光是眼力的问题,若是这种博闻强记,那也太吓人了!

“当然没那么神。”

余耀实话实说,“依稀有点儿印象,但最终能判定的,还是书信里的内容,抬头没写他儿子的名字,但是信中有几句感慨,反倒加上了名字,里面写着:汝所著泉币考,为父已阅,树培精进矣。”

“树培?”

“翁树培,是清代书法家翁方纲的儿子,此人特别擅长钟鼎和钱币上的文字。这句话,正好一下子点明了!”余耀解释道,“除了书信内容,再配合这信笺的纸质、款式和年份,基本就能判定这就是翁方纲写给儿子的家书!”

“翁方纲?清代四大书法家之首啊!”老周不由高叫一声。惹的出租车司机回头盯了他一眼,心下纳闷儿,翁方纲?没听说过。还没有郭德纲出名。

清代的书法家,确实没法跟之前一些朝代的顶级大家相比。华夏泱泱书法史,清代之前,无论真草隶篆,都已是名家迭出,被发挥到了一种极致,很难再超越了。

不过,没有顶级大家,也有书法名家。翁方纲,就是清代四大书法家之一。

这四个人,除了翁方纲,还有刘墉,爱新觉罗·永瑆,铁保,号称“翁刘成铁”(成指永瑆)。

翁方纲是内阁学士,刘墉是“宰相刘罗锅”,铁保也是个官儿。

至于永瑆,是乾隆的儿子,嘉庆的哥哥,成亲王。其母死后被追封淑嘉皇贵妃,生前曾是嘉嫔。延禧攻略中有嘉嫔的戏份,不过,历史中的嘉嫔不仅没被娴妃勒死,还生了好几个孩子,活到四十多岁病逝。

这所谓“四大书法家”,非官即王;而且书法艺术这东西,每个人眼光不一样;所以有人对这种称号就觉得不够公允。比如号称“熔炼古今,清代第一”的何绍基,居然没入选?

但不管怎么说,能有这个称号,没一定水平和成就,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翁方纲的楷书,初学颜真卿,后学虞世南和欧阳询,行书主要学的是米芾和董其昌。他的书法,师法过的古人很多,强调笔笔有来历。

因为翁方纲和刘墉曾经同朝为官,又都是名家,两人相互不服,还有个小段子。

翁方纲的女婿,是刘墉的门生,有一次,翁方纲对女婿说:问问你的老师,哪一笔是古人的?这女婿还真问了。刘墉对翁方纲的女婿回复道:问问你老丈人,哪一笔是他自己的?

这个小段子,点了翁方纲墨守成规,不求创新。但是,同时也说明,他的基本功尤为扎实。可以说,他的字很漂亮,雅俗共赏。

同时,翁方纲的书法作品,如今行价还是不低的。

老周看完了余耀所说的地方,将七张信笺轻轻递还给了余耀,“我就纳了闷儿!怎么走到哪儿,你都能捡漏呢?”

余耀笑道,“这次真是运气好。我没拿最上面的那本,而是从里面随手抽了一本一翻,结果发现竟然夹着一张信笺,接着就在一摞书里找了找,竟然把翁方纲的一封家书给找全了!”

老周叹道,“这一封完整家书,虽然不是成幅的书法作品,但十万八万的肯定有人愿意要。”

“先收着再说,总不能什么东西都着急出手。”

老周苦笑,“我忙乎着张罗着跑过来,倒让你捡了漏。那两句诗怎么说来着?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余耀看了看老周,玩笑道,“我好像是招人嫉恨了?”

“你小子!”老周拍了下余耀的肩膀,郑重说道,“能者居之!各行各业都是一样。这古玩行啊,归根结底,靠的还是眼力。”

“到底是大记者出身,接着就总结上了!”余耀顺势拍了一句。

“不过,今天你真是得谢我啊!”老周又道,“没我,你可就不来了!”

“那是,今天的晚饭我请了。”余耀道,“正好咱们合计合计,除了老黄想成批弄瓷片,咱们要逛逛古玩市场,既然来了,是不是也见识下这里大名鼎鼎的仿古瓷啊?”

老周点点头,“栾家井仿古一条街,全是搞这个的。”

“原来你们是古玩商啊!”出租车司机突然扭头,“栾家井不行,都是大路货!真正牛逼的高仿,在景子甸!”

“噢?这也是个市场?”余耀问道。

“景子甸是个村,没有街面门头,村里好多作坊和瓷窑。一般的货,也直接送到瓷都的古玩市场。但真正的高货,都有他们的渠道。”

“你这么一说,我们岂不是去了也没用?没引路的啊!”

“那倒是。不过你们既然是古玩商,找熟人先打听下啊。”

老周咳嗽一声,“作假的东西,我们没搞过。”

司机嘿嘿笑道,“您这还搞古玩呢!我一个外行都知道,那叫做旧,不叫作假!”

PS:因为不能用真地名,而且瓷都比较特殊,所以晨光路古玩市场、栾家井仿古街等等,都是“处理”过的。

第39章 杀猪

严格来说,老周其实不算真正的古玩商,同时他这种情况,靠的是关系和人脉,特别痛恨假货,一件假货,蒙受损失不说,还可能会毁了一份多年的交情。

“这有什么区别?”老周哼了一声。

“区别可大了!做旧是把新的弄旧,作假是把假的当真。说白了,真正坑人的不是古玩本身,而是人!”

别说,这司机还一套一套的。

“没东西怎么坑人?”老周回了一句。

司机打了把方向,一副轻松自如的表情,“您哪,还别不服气!我给您说,不管是栾家井的门头,还是景子甸的瓷窑,人就都是按照仿古瓷卖的,说明了是做旧的玩意儿。真正拿着当真品卖的,是你们这些古玩商!”

余耀没吭气,因为这司机说的不无道理。

要说假货,仿古街和作坊里,到处都是,为什么执法部门不管?因为法律没规定不准烧瓷器啊,也没规定不能做旧、不能仿古。

如果连价格也不按照古瓷真品价儿来,那倒成了真正的仿古艺术品交易市场!

哪怕做旧的心知肚明,但也管不着人家买回去干嘛啊!那些买了仿古艺术品当成真品买卖、甚至经过一系列严密的程序上拍的,才是真的违法。

但即便是违法,也是理论上的,形不成证据链。

因为艺术品的价格,并不受物价部门裁定。说玄乎点儿,艺术品是无价的。比如,即便是现代画家的一幅作品,纸才多少钱?颜料才多少钱?不一样能卖几十万几百万么?

既然如此,一件仿古瓷,也是艺术品,凭什么不让我卖高价?而且古玩店和拍卖行可以不保真,同一件东西,是真是假,是老是新,每个人看法可能都不同,你觉得值就买,不值不买就是了!

所以,古玩行才形成了自己的规矩。

这些规矩,是千百年来传下来的,千锤百炼出来的,而且一直不断完善着,虽然不像法律那样有复杂条款,但却是最适合古玩行的。

当然,违法犯罪的人都有,古玩行里不守规矩的人,更是层出不穷。至于违规的代价,只能说因人而异了。

老周也不说话了,司机尴尬地笑了笑,“我是对事不对人啊,您二位别见怪。”

余耀应了句,“说得挺好。”

到了酒店下了车,余耀开口道,“司机说的有道理,但不守规矩的不会没有。就拿栾家井仿古一条街来说,我虽然没去过,但我估计肯定有杀猪的。”

所谓杀猪,就是拿假货当真品糊弄外行人。

老周笑笑,“不用估计,我听朋友说过,栾家井仿古街,不少店主是看客下菜碟。碰上懂行的实话实说,碰上外行,特别是还想捡漏的,就会编故事杀猪。”

老周说着,又感慨了一下,“这个行话,是真难听,但却又很鲜活,就是被宰啊。”

两人回到房间所在的走廊,各自刷卡开门,结果这时候,濮杰的房门一下子开了,“回来了?快来看看我收的东西!”

余耀扭头,“你不泡妞去了么?怎么还收上东西了?瓷器店的老板娘啊?”

“别提了,人家今天没空,我就去晨光路古玩市场转了转。嗐,压根就没出摊儿的!”

老周走了过去,“不是说了么?晨光路市场是周一最热闹,凌晨还有鬼市。没出摊儿的你还收着东西了?”

“在一家店里拿下的。进来说吧!”

两人进了濮杰的房间,只见桌上摆着一件小巧的粉彩橄榄瓶。

这上面的画片,是鹌鹑,菊花,还有地上的落叶。这叫安居乐业。

“瞅着年头不长,但是画工和施彩都不赖啊!”老周上前拿了起来,翻看底款。

“年头本来就不长。”濮杰得意道,“没准儿就是个大漏儿!”

此时,看到底款的老周却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这种漏儿,不好捡吧?”

余耀上前一看,底款是红彩双框篆书:居仁堂制。

“你不会是真当漏儿捡的吧?”余耀对濮杰说道。

“怎么了?我瞅着有一眼啊!”

老周将橄榄瓶放回到桌上,看了看余耀,“还是你瞅瞅吧!这样的东西,我是真吃不准,光是这四个字的款儿,走一趟市场,能见到几十种,还都不一样。”

随后余耀拿了起来,一边看一边问濮杰,“店里就这一件啊?”

“是啊,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洪宪瓷,他要是多了,我也不信啊!”

这个款儿,的确比较特殊,因为它代表了所谓的洪宪“官窑”。

大清亡了,但是皇帝却不是再也没有了,几年之后,又冒出一个袁世凯,年号洪宪。所以,溥仪的年号宣统,并不是华夏最后一个帝制年号,洪宪才是。虽然不足百日,可毕竟他是称帝了。

就在袁世凯筹备称帝和称帝后的一段时间内,瓷都御窑厂烧制了一批御用瓷器。说它是官窑有点儿牵强,行里人更喜欢称之为洪宪瓷。

洪宪瓷主要就两个款儿,一个就是这个“居仁堂制”,还有一个,是“洪宪年制”。后者更少,因为先烧的是“居仁堂制”。

还没等正式开烧“洪宪年制”,袁世凯下台了,存世的只有极少数提前烧好用以“登基”的瓷器。

所以,“居仁堂制”几乎就成了洪宪瓷的代名词。

洪宪瓷年份很短,但是工艺很高,而且价值独特,存世量又少,所以追捧的人非常多,这些年的价格更是扶摇直上。

但问题是,洪宪瓷的真品流传在市面儿上的太少了!古玩市场里,随便逛几个摊子就能看到“居仁堂制”,都快泛滥了,一般人也不会相信是真的。

所以老周一看“居仁堂制”,第一反应就是假的!不过反应归反应,他确实是看不透,只能让余耀来看了。

这时候,濮杰对余耀又补了一句,“对了,他店里还有一些洪宪瓷的碎片呢,我看了,觉得胎质什么的都还行。老板说是他妹夫在工地上发现的,连这个瓶子加碎瓷片都匀给他了。”

“刚和老周说过杀猪,你就扮上天蓬了。”余耀苦笑着放下了橄榄瓶。

第40章 卢记瓷行

濮杰一听,一屁股坐到了床上,“一点儿悬念都没了?”

“你听老板给你讲故事呢。”余耀摇头,“多少钱败的?”

“一万整。”

“一万你就想买洪宪瓷?还是一个完整的橄榄瓶,还是在瓷都,你用脚指头想想可能吗?”余耀不客气地点了一句。

按说濮杰也不是菜鸟了,这种错误不太容易犯。但很多高手也有吃药的时候,一来要看当时的心态,二来要看货主的技巧。当然,最基础的,还要看东西的逼真程度。

这件橄榄瓶,做得的确不错。即便是余耀,也得瞅个仔细。

不说别的,现在市面上的仿品,光是“居仁堂制”款识的种类,几十种算是少说了,其中不少臆造的种类。濮杰吃药这件,是红料双框篆书,有过同款真品出现被认定过,仿制者是很用心的。

仿制洪宪瓷,做旧上不用太下功夫,因为本来年份就不长,但是对画工要求比较高,因为真正的洪宪瓷的画工,完全是可以比肩清代官窑的。

余耀定了性,濮杰抽起了闷烟。一万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老周拍拍濮杰的肩膀,“你这是泡不到妞,要发泄一下啊?”

“吃一堑长一智吧。除了洪宪瓷,这堂号款儿的官窑瓷器,因为仿的少,更应该留心。”余耀接口道。

官窑瓷器,最多的是年号款儿,不过清代的堂号款儿也不少,算是一个传统。比如康熙官窑用过的中和堂,雍正官窑用过的朗唫阁,乾隆官窑用过的敬慎堂。就连慈禧垂帘听政时期,也用过体和殿制、乐寿堂什么的。

袁世凯用的这“居仁堂”,原名海晏楼,就是慈禧建的,袁世凯称帝之后当成寓所,改名居仁堂。

真品“居仁堂制”,实在是太少了。有些顶级藏家之间有所交流,高的能到几百万上下。甚至,个别民国时期的仿品,有的也被炒到了几十万。

但濮杰买的这件,虽然手段也很高明,却是现代仿品,不能说一文不值,千儿八百买来装装逼估计有人也愿意。一万,肯定是被宰了。

“这个店叫什么名字?”余耀也点了支烟,面色不善。

“卢记瓷行。”

“店里只做瓷器?”

“算是吧,瓷器为主,也有些别的小件,不多。”

老周看了看余耀,“怎么着?这是想找回来啊?”

“直接找后账是不可能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而且人生地不熟的。不过,得去看看,看看有没有机会捡回便宜来。”余耀应道。

老周皱眉,“我看够呛。这店,没准儿就是专门做高仿生意的。”

濮杰这时候冷静了不少,“学艺不精,吃瓜落怨不得旁人。这玩意儿,我就收着,摆出来,也不难看,就当个警钟了。”

听了这个,余耀和老周忍不住对视一眼,都有点儿憋住笑的意思。当然,他们不可能笑话濮杰,主要是因为那次窜货场,刘大头吃瘪之后,也特么这么说。

“卢记瓷行,我记住了。不管怎么说,都得去看看!而且,这次就算没机会,以后要是有机会,还可以再去!”余耀接着说道。

“卧槽!”濮杰略显吃惊,“你特么比我还上劲啊!太特么记仇了!”

“靠,这话说的!成了我的毛病了。”余耀说完,又摆了摆手,“不说了,晚上我请吃饭,安慰你受伤的幼小心灵。”

濮杰忽而看了看余耀,又看了看老周,“你俩,不会是捡漏了吧?”

老周摆摆手,指了指余耀手上的袋子,“别看我,问他!”

濮杰拿过来一看,袋子里面是几本旧书,翻了翻,夹着几张信笺,“你可真行,跑到瓷都来,不弄瓷器,抓上软片子了!”

“这不是软片硬片的事儿,是赶巧碰上了。”余耀道,“我知道你对这个不感兴趣,告诉你得了,清代书法家翁方纲的一封家书手迹,甭看了。”

软片和硬片,是古玩行的老分类方式,简单而又形象。

狭义上来说,软片指字画古籍。要是宽泛说,但凡能翻看能折叠的,统统都叫软片。

而硬片,则是瓷器和玉器青铜器这些。还有竹木牙角、笔墨纸砚等等,一般被划到杂项里。要是笼统分,杂项就归到硬片里。

“瞧不起我?软片高级是吧?”濮杰其实是真不感兴趣,顺手就放起来了,只是嘴上吆喝两句。

不过,行里还真有这么句话,叫:软片看不起硬片,硬片看不起杂项,黑老虎谁都看不上。

因为字画的门槛是比较高的,鉴定起来,境界上的东西多,难度大;而瓷器玉器青铜器这些的鉴定,相对更具体;所以收藏软片的,看不起收藏硬片的。

而且,专搞软片的往往会认为,字画是文人手底下的东西,瓷器玉器,还有杂项里的那些,是匠人手底下的东西。而且匠人也有高低,杂项的匠人,比不了瓷器玉器的匠人。

黑老虎呢,专指古碑帖。这东西,年代久远,考据困难,内容又有深度,很难摸清门道。

现如今的古玩行,除了有时候还用软片和硬片的笼统概念,早没那么多说法了。市场,逐渐成了决定性因素。

而且这看得起看不起的,本来就没什么硬道理,有小圈子文化的意思。古玩里各种门类,都是有其相应的价值的。

“老黄回来了么?”余耀接过袋子,“我先回去放下东西,你们问问他,晚上有别的安排么?”

“行,我回房给他打电话。”老周点头。

结果,余耀和老周开了濮杰的房门刚走出来,就看到老黄从走廊里过来了。

“正想问你呢!”老周道,“这就回来了。”

“见了两个人,都是小打小闹的二道贩子,看了看样品,货源都不行。”

“怎么了,瓷片有假?”

“那倒不是,主要是窑口和品质不行,基本没有御窑厂的东西,而且太杂,碎的也多。”老黄应道。

余耀接口道,“甭着急,慢慢再找找,今晚我请客,聊聊再说。”

“嗯。不过又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老板,说他手里有成批的好瓷片。他还有家店在晨光路古玩市场里,叫卢记瓷行。”

第41章 影青

“待会儿我联系一下,正好明天我们不是要逛市场么?看看顺道见一面······”

老黄还没说的完,就被余耀和老周异口同声地打断了:

“卢记瓷行?”

接着,濮杰也跑到了门口,“卢记瓷行?”

“卢记瓷行很有名么?”老黄一脸诧异,“好像你们都知道的样子。”

“来来来,看看卢记瓷行的拳头产品。”濮杰将老黄领到了房间里。

老黄带着一脸疑惑进了房间,直到仔细看了这件粉彩橄榄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在这卢记瓷行被杀······”后面那个字儿没说出来,转而尴尬一笑,“看来这卢记瓷行不靠谱啊!”

虽然老黄不能完全确定真假,但洪宪瓷毕竟少得可怜,再加上濮杰的口气,也知道是被宰了。

“靠不靠谱的,既然有人介绍,你打电话约约呗,明天去会会这位卢老板。”余耀说道。

老黄点点头,“行,只要你陪我去,我心里就有底。”

晚上余耀做东,请四人在瓷都的一处大酒楼搓了一顿,完事儿都早早休息了。

第二点四点,四人就起床了。周一,晨光路古玩市场有鬼市,一般四点来钟就开了。

酒店就在市场附近,四人步行着过去。先在临街的早餐铺子里各自吃了碗牛杂粉,随后才来到晨光路古玩市场高大的牌楼前。

牌楼下方就是市场入口,一条长街两侧已经鳞次栉比摆上了摊子。市场里不止这一条街,但都不宽。

此时周围一片寂静,但是市场里却已经灯光闪亮。有路灯的灯光,有广告灯箱的灯光,还有摆好的摊子上支起的简易台灯的灯光。逛摊的人,基本上也都人手一个手电筒。

“好家伙!鬼市鬼市,原来都是黑灯瞎火的,现在是一闪一闪亮晶晶啊。”老周叹了一句。

虽说这些灯光不至于照得市场一片通明,但交易肯定不是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了。

“与时俱进嘛!”老黄道,“以前的鬼市,那真是见不得光的,现在就是个交易环境罢了!”

鬼市这个词儿的来源,说法不一,总之都和见不得光沾边。

这里面,有来历不明的东西,比如盗墓来的鬼货,偷抢来的贼货,所以才选择天不亮的时候交易,完事儿之后一拍两散,谁也不认识谁。

还有,清末民初,京城有不少皇室贵族的纨绔子弟,拿着家里的好玩意儿出来卖钱;也有家道中落,本来体面的爷们儿落魄了,变卖古玩换取酒食。

这些也都不愿让人看清真面目,在鬼市上最合适。

到了今天,鬼市没那么多事儿了,基本就是提前开场的古玩集市,借用鬼市的名头和天不亮的环境,有个噱头而已。

不过,这里面,也有奸商趁机出手赝品,借机蒙混;因为灯光毕竟比不了大太阳,而且也不算是十分明亮。

晨光路的鬼市,也不是只在凌晨这段时间开,会一直延续到将近中午。每周一的这大半天时间,是市场里最热闹的。有些摊主会积攒一周的货,专等这一天来倒腾。

逛鬼市的,有玩家,有商贩,有陶瓷学院的学生。甚至还有来玩的游客,虽然一窍不通,全当凑热闹了。

他们四个走进鬼市,时间已经是四点半了。天挺凉,老周和老黄年纪大了,火力不足,不时用手搓搓脸蛋子。

拉货的三轮车的喇叭声,来来往往的人声,路灯之下流动早点车上蒸腾的热气,都让这个鬼市显得一点儿都不“鬼”。

街上还有专门卖手电筒的摊子,四个人之前也没备下,顺手各买了一个。

“够热闹的。”濮杰付钱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

“比不了以前了,这几年古玩市场低迷。”不过二十来岁的摊主撇嘴道,“没办法,你们听听,就连逛灯的游客都相互嘀咕:千万别信摊子上有真东西啊!”

余耀笑道,“这么多货源,我还就不信一件真的都没有!”

“那是。”摊主居然竖起大拇指,“一听这话的底气,就知道你是个行家。”

四人时合时分,慢慢逛着。不过,连逛几个摊子,余耀也没发现合眼的东西。

直到逛了大半条街,才在一个地中海发型汉子的摊子上发现了一只影青小瓷碗,瞅着竟像是南宋的东西。

影青,还有人叫映青,不管哪一种,不难看出,都有点儿发亮的意思。

影青瓷,宋代的时候是饶州窑出的东西。饶州窑,窑址其实就在瓷都。

元代的浮梁瓷局、明清的御窑厂,这是很多人耳熟能详的。但实际上,瓷都早就有窑口了,大致可以追溯到东汉,不过都是粗瓷;直到北宋,才正式出现饶州窑,开始烧造影青瓷。

宋代的时候,华夏的瓷器主要就是青瓷和白瓷;这影青瓷的名儿,是后来有的,当时叫青白瓷。这种青白色,还微微有点儿发蓝。

影青瓷还有个特点,就是胎体非常致密轻薄。这和瓷都出产高岭土有关,如此优质的瓷土,在华夏可谓独一份。《天工开物》评价影青瓷是“素肌玉骨”。

影青瓷在整个宋代,出产量很大。而且很多玩瓷器的都知道,影青瓷的出现,直接“狙击”了华夏古代的另一种东西,使其产业就此停滞。

这种东西就是玻璃。

玻璃在华夏出现的历史其实是很早的,春秋战国就有了,汉唐也很繁盛。逛博物馆见过玻璃器的,会发现那些时候玻璃瓶子玻璃杯的都有,比现代工艺差不了多少。

可是为什么宋代就断档了呢?就是因为大量出现了致密轻薄的影青瓷。

大致可以比较一下,首先瓷器相对比玻璃韧,没那么容易炸容易碎。再者,玻璃导热比瓷器厉害,你倒一杯热茶,玻璃杯子烫手的时候,瓷器还温乎着。最后,是非常现实的原因,影青瓷的成本比玻璃低。

就这样,在宋代影青瓷就把玻璃器送上了“断头台”。宋代一断,元明清也没续上。清代虽然生产了一些,但不是实用器,以观赏用的彩色琉璃为主。

产量大,才能有这种效果。不过,所谓产量大,只是在当时;南宋饶州窑的影青瓷能完整传到今天的,也剩不了多少。

摊子上的这只小碗,如果是南宋真品,那价值必不会低。

余耀伸手抓了起来,刚开始细看,地中海发型的摊主就开口了,“你看归看,先说好不吵吵啊,这是给钟哥留的,他看不上才能往外出。”

第42章 鬼市钟馗

“钟哥是谁?”余耀不由一愣,心说既然你给别人留的,你别摆在摊子上啊,你给装起来啊!这算怎么回事儿?

“你是外地来的吧。”摊主算是解释了一下,“钟哥是晨光路市场的老客,只收真品和上好的瓷片,这小碗是我这里的尖子货,看他路过时能不能看上。”

余耀一听,更纳闷了。听你这意思,敢情你是剃头挑子一头儿热,你认识这个钟哥,这个钟哥不认识你啊?

“你这尖子货是摆着等钟哥看的?”余耀又问,“他要是不来呢?”

“不会,鬼市钟馗,只要不是异常天气停市,必到。”

鬼市钟馗?好嘛!余耀不由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摊主拉长了脸。

“没什么。”余耀刚才一边说话,一边已经看完了这只小碗,是影青瓷不假,也不是烫手货,不过到底不是南宋的,是一件清仿。

清仿就没多大意思了,影青本身就是民窑货,以胎质和釉色著称,并不算怎么特别精致,贵还是主要贵在南宋这个历史背景上。

余耀放下这只影青小碗,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有多少摊子都像您这样等着钟哥啊?”

“这我怎么知道?我是因为上次听人说钟哥在找宋代的影青呢!”

“这个钟哥出价儿特别高?”

“真正的玩家,哪个不是往死里杀价儿?”

余耀越听越奇,“这就怪了,那你干嘛还要留给他?”

“你这个外地来的小伙子,还挺好奇。”摊主顺手点了支烟,吞云吐雾,一脸神秘,“我给你说,只要和钟哥交上朋友,生意就会特别顺。”

余耀心道,我去,还真把他当钟馗了!难不成能帮你们抓小鬼啊?

听起来有点儿无厘头。余耀起身,准备走了。

“钟哥来了?”正在此时,摊主突然也站了起来,笑嘻嘻地朝余耀身后打招呼。

余耀回头一看。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就是钟哥?此人不仅年纪比地中海发型的摊主小得多,而且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中等身材,还有点儿偏瘦弱。虽说是白净面皮,五官清秀,但也没什么太出彩的地方。

“怎么称呼?”钟哥走上前来,站到了余耀身旁,笑着对摊主打招呼。还真是摊主认识他,他不认识摊主。

“我姓赵,赵海生。”摊主紧接着说道,“听说钟哥在找影青?”

“是啊,老赵。”这钟哥倒是不客气,“怎么,你有货?”

“小碗行吗?”摊主指了指摊子上小碗。

摊子上的瓷器不能过手,要不然摊主估计早就拿着递到钟哥面前了。

钟哥这才看了看余耀,因为余耀挡着地方了。

“噢,不好意思,我看过了,你看。”余耀往边上让了让,却没走,他倒要看看这个钟哥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你看过了?”钟哥稍稍一愣。

“是这样钟哥,我给他说了,这就是给你留的,若你不要才能出。不是他没看上!”摊主连忙解释。

钟哥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你这不讲究啊老赵,你要想和我做生意,留着就是了。可摆出来,人家要是看上不能买,不太好。”

“我这不是怕万一你来了,我一时没留意么?没事儿,我就愿意和钟哥做生意,要不是我没你电话,就直接联系你问问了。”

钟哥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便蹲下身去,摊主立马给他递了个马扎。

钟哥接过马扎坐下,拿起了小碗。因为余耀一直没走,拿着小碗的钟哥又不由看了看余耀,“小兄弟,你也看上这只碗了?”

“没看上,抽完这根烟就走。”余耀礼貌一笑,顺势点了一支烟。

“没看上?”钟哥好似自言自语,却对着小碗仔细打量起来。他和余耀一样,只是借助周围的灯光,并没有用手电筒。

他看的时间比余耀略长,而后也是放下了碗,站起身来,一看余耀还没走,开口道,“南宋的影青你都不感兴趣?”

余耀却微微一笑,“要真是南宋的影青,你能不抓在手里?”

钟哥脸色一变,“倒是要请你赐教一下了。”

“当着摊主的面儿说不好吧?”余耀应道。

摊主一听,立即问钟哥,“钟哥,怎么?东西不对么?要不要手电筒?”

钟哥看了看余耀,又问摊主,“他用手电筒了么?”

“没有,他看的时间更短。”

钟哥的脸色又是一变,对摊主说,“老赵,让我说实话么?”

“你说就是,整个晨光路,谁不知道钟哥的眼力?”

“这不是南宋的。”

“啊?”摊主立即露出一副丧气的表情,“可这是从工地上出来的,千真万确啊。”

“这是一件清代仿品,一样可能从工地挖出来。”钟哥压低声音,“不过老赵,你该怎么卖就怎么卖,不用管我说什么,我也就当没看过。”

摊主有点儿失落,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钟哥复又看向余耀,“小兄弟,借一步说话?”

“好。”余耀没拒绝。

两人绕过摊子,来到后面一处店铺的外门脸廊柱后面。期间老周看到了,冲余耀挥了挥手,余耀摆摆手,示意没事儿。

“敢问贵庚啊?”站定后钟哥笑着问道。

“不到三十。”余耀含糊应了一句,接着说道,“我外地来的,不了解情况,不知道进了市场,是不是应该拜拜神啊?”

钟哥却笑道,“你这般眼力,什么神也不用拜。我不过是个玩家而已,愿意说几句公道话罢了,都是圈儿里兄弟们抬爱。因为姓钟,竟得了钟馗这么个外号。”

层次越高的人,往往越低调,不会舞舞扎扎的。他这么说,余耀反而觉得这个钟哥,身份绝对不仅仅是个牛气的玩家。

“我有什么眼力啊?再说了,我什么都没说。”

“那件清仿影青小碗,不是那么容易看明白的。老赵能在鬼市摆摊,不说是个高手,也绝不是庸手,他却是一点儿端倪也没看出来。”钟哥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你这么年轻,我冒昧揣度一下,定是有高人指点了?”

第43章 超级保镖闯瓷都

“我只是没看上而已,是钟哥你说的清仿。”余耀笑道,“钟哥你高看我了。”

“你我也算有缘分,认识一下如何?”钟哥不再提眼力的事儿,伸出了手,“在下钟毓,钟灵毓秀里的俩字儿。小兄弟怎么称呼?”

“余耀,余下的余,光耀的耀。”余耀伸手一握。钟毓的手,干燥而有力。

“我给余兄弟留个联系方式,在瓷都有事儿可以找我,就不打扰你逛市场了。”钟毓张口报出了一个手机号码,也不管余耀记得住记不住,也不问余耀的联系方式,点点头便迈步走了。

余耀掏出手机,将这个号码存下。转念一想,刚才在摊子前,摊主赵海生说起过不知道钟毓的号码,但是钟毓没接茬。

看来,他的联系方式不会轻易给别人,知道的也不会乱说。虽说自己露了一手,但钟毓能留联系方式,说明对自己的眼力是认可甚至佩服的。

不过,他又没有多交流,甚至没问余耀的联系方式,只说在瓷都有事儿可以找他,又说明他可能对外地的事儿不是很感兴趣,或者说在瓷都分身乏术。

再加上每周只逛一次市场,却声名赫赫,这个人,还真是费琢磨。

费琢磨便暂时不琢磨,余耀迈步又回到了长街上的摊子边。

濮杰凑上前来,“刚才那个人是谁啊?老周还以为你有什么大买卖呢!”

余耀看了看,老周和老黄正在不远处一个摊子边上看东西,开口道,“没有,刚认识一个朋友,号称鬼市钟馗。”

“我去,这名头。鬼市上收保护费的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估计是形容眼力的。我也没多聊,就认识了一下。”

余耀话音未落,濮杰突然出手如电,一下子攥住了余耀身后一个瘦小少年的胳膊!

“怎么了?”余耀扭头,只见那个瘦小少年一脸惊恐。

“洗皮子的。”濮杰冷笑。

“我不是小偷!”瘦小少年大叫,“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东西了!”

“不是小偷你知道洗皮子的黑话?”濮杰手上紧了紧,“你的手都到口袋边上了!”

瘦小少年疼得一哆嗦,但仍大喊道,“没有证据别乱说!”

这时候,突然出现两个身材壮硕的汉子,一看就不是善茬,其中一个青皮头轻飘飘说道,“朋友,有话好好说,为难一个孩子干什么?”

余耀给濮杰递了个眼色,“确实没少东西,放了吧。”

濮杰松了手,“算你运气好。”

瘦小少年接着就噌的一声消失在人堆里。濮杰和余耀刚要离去,那两个壮汉却挡住了去路,“事儿还没完呢!”

“怎么着?找个地方说道说道?”濮杰一脸不屑。

两个壮汉对视一眼,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心说还有自己找不痛快的?青皮头说道,“好啊!”

余耀拉了一把濮杰,“何必呢?”

“你不用管,昨儿打了眼,正闷着呢。”濮杰一指刚才余耀和钟毓交流的僻静地方,“走吧?”说着,自己先往那里走过去。

两个壮汉随即跟上了。余耀一看,也连忙跟了上去。

余耀还没等凑上前,濮杰啪啪两记鞭腿就将两个壮汉抽倒了。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

两个壮汉爬起来,都是狂吼一声,“偷袭算什么本事?”说着,两人竟然各自抽出了一把匕首,夹击而上。

濮杰突然旋风般前冲,也不知怎么就避开了锋利的匕首,两手分别抓住两个壮汉的衣领,一带一碰,俩脑袋“咚”地一声就撞到了一起,接着栽倒在地。

青皮头抖了抖脑袋,坐起来依然恶狠狠,拿着匕首指着濮杰,“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你别想全须全尾地走出市场。”

“是么?”濮杰突然掏出了一把乌漆漆的手枪,拇指顺势一拨保险,另一只手拉动套筒的声音清晰干脆,枪口接着便顶在了青皮头的脑门上,“有这个呢?能不能走出去?”

青皮头登时吓得哆嗦起来,“大,大哥,我,我·······”

当啷一声,他旁边刚要坐起的壮汉手中匕首落在地上,差点儿吓尿了。

“告诉你们老大,我和几个朋友逛逛瓷都古玩市场,再特么有麻烦事儿,我端了你们的老窝!”濮杰缓缓收起枪,“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两个壮汉点头如捣蒜。

“滚吧!”

两个壮汉忙不迭地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我说,那小子是条子啊?特么的居然拿出了一把六肆式!”跑到百米外的一条小巷子里,一个壮汉仍是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叫道。

青皮头也弯下腰,长出几口气,“你傻逼啊?要是条子我还不怕了,条子不可能直接杀人!他手里的,不是六肆式!”

“不会吧?我认得六肆式!警察都用这种。”

“你懂个屁!好几年前我就开始看枪械纪录片,那特么是一把德式华尔特PPK,和六肆式就是长得像罢了,性能岂是国产货能比的?”

“啊?”这个壮汉捂住了嘴巴,“国际杀手?”

“国际你妹啊!你见过国际杀手逛古玩市场的?”青皮头给了另一个壮汉一记爆栗,转而掏出烟来,点上狠狠吸了一口,“这特么是超级保镖闯瓷都啊。”

另一个壮汉暗自嘟囔一句,“我看你是YY小白文看多了。”

这头儿,余耀也是惊得嘴巴半天没合上,事后他四下打量,好在位置还算隐蔽,逛市场的那些人,注意力也都在摊子上,基本没引起什么关注。

余耀拉着濮杰又到了另一处隐蔽的屋角,“我说,你这枪哪来的?带过来的?不对啊,你这上高铁也不可能过了安检啊!”

濮杰得意一笑,“出门在外,还能不留一手?就这俩货,我以前服役的特战大队随便拉出一个来,能干他们十个。”

“好好好,你是叶问,一个打十个,我问的是枪的事儿!快说啊!”

“没什么,就是我出门带上了,整枪过不了安检,拆开分散放就行了。昨晚上我刚组起来。”

“我靠,万一查出来就特么玩大了!再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枪?到底从哪儿弄的啊?”

第44章 成化斗彩

濮杰拍了拍余耀的肩膀,“别激动,没什么事儿。本来是出门在外以备不虞,没想到用上了!要不然光干翻那俩货也没用,后面还会有麻烦。”

“别卖关子了!说枪!”

“其实这不是真枪,是一把名枪限量版仿真模型,能拆卸组装,保险套筒一样能动,就是不能装真弹、不能发射!退伍的时候,战友送的。放心吧,有销售编号的。”

“你个弹弓!”余耀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一把装逼利器!”

两人重新开始逛摊,却发现老周和老黄不见了,往前走了走,突然看到一个摊子前居然挤满了人,手电筒光柱乱摇,这俩人也都在凑热闹。

余耀和濮杰快步上前,余耀扯了一把老周,老周一扭头,“快看,这摊子上出了件成化斗彩!”

“你也是老江湖了,这也信?”余耀摇头。

“不是我信不信,我这还没落得上手呢!是他们说,鬼市钟馗看了这么久,这东西即便不是真的,也是稀罕玩意儿。”

余耀一听,踮起脚,目光插空儿一扫,果然是钟毓拿着一只杯子在看。杯子瞅着大体应该是常规制式,纹饰看不清。这次钟毓用上了手电筒,看得极为仔细。

围观的人虽然多,但是都自觉和钟毓保持了小小的距离,嘁嘁喳喳的议论声环绕。

余耀前面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大个子,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来的,看着看着就扭头对恰好在身边的老黄说道,“朋友,这斗彩不上手也不行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下。”

老黄听得眉头直皱,就你还上手呢?纯粹就是个看热闹的,还装行家!

因为,他说斗彩的时候,把“斗”说成了三声。斗是个多音字,念“多收了三五斗”的时候用三声;但是这斗彩,得用四声,念“战斗”时的发音。

斗彩,是在瓷胎上先画青花的纹饰,施釉入窑烧制;出窑冷却之后,再根据青花纹饰,填画其他彩料,然后二度入窑烧制而成。

为什么叫斗彩?就是因为青花纹饰和彩料相映成趣,有点儿“争奇斗艳”的意思。也叫逗彩,暗含的意思差不多。

斗彩创烧于明代成化年间;但这个称呼,是清晚期才有的;明朝的时候,斗彩瓷器和其他釉上彩瓷器一样,统统叫五彩。只不过会单独加个定语,称之为“成窑五彩”。

这个称呼,在影视剧和小说里,常常闹出笑话,比如在明代本朝和清代早中期,开口就说“斗彩”。不过,这比“我孝庄”的梗儿要隐蔽,外行一般就带过去了。

玩瓷器的都知道,有句老话:明看成化,清看雍正。除了这两朝的瓷器成就,成化斗彩和雍正珐琅彩,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成化斗彩和雍正珐琅彩,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重器,其他皇帝时期的斗彩和珐琅彩,艺术水准都无法和这两个皇帝时期相比。

斗彩的称呼虽然清晚期才有,但却不是清代才有名。早在明代,“成窑五彩”就已经价值不菲。这有明确记载:“神宗尚食,御前有成杯一双,值钱十万。”明神宗,年号万历,和成化朝相隔只有百年左右。

前两年,有成化斗彩鸡缸杯在市场上出现,拍了2.8亿,让很多不玩瓷器的人也知道了成化斗彩无比珍贵。

鸡缸杯因为画片上有鸡、外形如缸而得名。此时,钟毓拿在手上看的,肯定不是鸡缸杯。

可不管是什么器型,只要是成化本朝的斗彩真品,那必定是价值连城。

但余耀现在隔得远,还还被重重人影当着,很难看得真切。

这种东西,搞收藏一辈子也未必能亲眼见着真品,所以余耀不可能不感兴趣;他一边看,一边小心往前挤了挤。

虽然很小心,但是那个大个子还是不乐意了,“嘿,嘿,哥们儿你悠着点儿,别踩着我脚!”

“对不住。”余耀回了一句。

大个子的声音不小,引得不少围观者投来目光。恰巧,钟毓此时正手电朝下,略加琢磨,闻声竟朝这个方向瞥了一眼,恰好看到了抬头对大个子说话的余耀。

“余老弟,过来一起看看吧!”钟毓居然招呼起来。

他这一说,余耀也不客气,应了声“好”,就直接说着“借光”,挤过缝隙,来到了钟毓身边。

这个摊子的摊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长得挺周正,穿得也挺利落,可他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表情复杂得很。

能在市场里摆摊,谁不知道成化斗彩?可他收来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当真品,否则也不会轻易摆到摊子上。

现在居然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别吓唬我啊!今儿起得早,牙齿还没刷呢。

确切地说,是因为钟毓看得时间久,才引发了这样的围观规模。

余耀上前之后,几个市场里的老客又开始嘀咕了:这年轻人是谁啊?鬼市钟馗请他一起看?

虽然请余耀上前来看,但是钟毓却一直紧紧拿住杯子,余耀笑了笑,心里明白这意思,自不会让他先放下自己再拿起来上手,直接就用手电筒对着他手上的杯子看了起来。

这是一只花石杯,画片是花卉和观赏石。余耀看了一会儿,心道,今天真是巧了,要看这斗彩彩料的细腻程度,最好还真是得用强光手电。

余耀一边想着,一边歪头,钟毓心领神会,又将底款儿迎向余耀的手电筒光芒。

余耀看了几眼,心里基本有数了,“钟哥,我看完了。”

围观的人太多,钟毓有心讨论,却也实在不方便。不要说讨论了,现在连问价都不方便。

“老兄,咱们单独找个地方说说?”钟毓对摊主道。

“好!”摊主被一堆人围着,本来就不自在,而且这也没法谈价儿了啊!

这摊主招呼旁边的摊主帮忙盯着摊子,接着便带着钟毓和余耀走了。

围观的人群悻悻而散。老周他们三个也没跟上。走出了几步,老周开口,“余耀可以啊,来了市场就认识上这个什么鬼市钟馗了!”

“得,我们先逛,回来等他给我们说吧。”老黄应道。

濮杰却呵呵一笑,“这东西肯定不真。”

第45章 暗战

“噢?”老周和老黄不由一起看向濮杰。

濮杰接着说道,“我太了解鱼头了,他那个表情就不对!最起码,不是成化本朝的东西。”

“嗐,我还以为你发现了什么玄机呢!我就说嘛,你压根儿就没上手,哪来的底气。”老周叹了一句,“走,继续逛。”

他们三个继续逛着,余耀和钟毓跟随摊主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家店铺前。

摊主麻利地拿钥匙出来,开了卷帘门,将他俩请了进去。

摊主原来还是店主。

只不过天不亮,晨光路古玩市场里的店铺都没开门。看来这店主是顺势摆了个摊子。

开灯,关门,落座。

来的时候,店主似乎是因为知道“鬼市钟馗”的名头,一直也没开口要回杯子自己拿着。其实钟毓在这个过程中递还也不方便,于是他拿着杯子,却一直走在店主一侧,而且手微微抬着;进店落座之后,他便把杯子稳稳放到了柜台上。

“钟哥,稍坐,我给你倒杯茶。”店主开口。和之前那个摊主老赵一样,他也比钟毓年纪大,但同样以“钟哥”相称。

“不用了,简单聊几句就行。”钟毓摆摆手。

店主也没再客气,坐下了。杯子摆在柜台上,三人坐在一侧的桌旁。

“钟哥,你应该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的名头,要是看上了,你就开个价儿吧!”店主接着就干干脆脆地开口了。

钟毓却微微一笑,“谁说我不认识你?朗润轩的孟繁星孟老板,主做明清瓷器。”

余耀进来之前,注意到这店门之上,是挂着“朗润轩”的牌匾的;而进来之后,看着货架子上的陈设,先甭管真假,大多都是明清官窑的样式。

“哎哟,倒是我妄自菲薄了。”孟繁星笑着应了一句。

钟毓此时看了看余耀,“余老弟怎么看?”

余耀以前从来没这么早起来过,有点儿困,此时得空点了支烟先抽了两口,“东西倒是值得入手,不过还得看孟老板心里的满意价位。”

钟毓点头。高手之间,不用点得太明,尤其是当着货主。余耀一句话俩意思,他听明白了。前半句是隐晦地给这杯子定性,和他的看法差不多。

“孟老板,既然这样,还是你报个自己满意的价儿吧?”

这位孟老板长得周正,说话也比较文气,钟毓说了之后,他却笑着摆摆手,称钟毓才是大行家,坚持让钟毓开价。

钟毓再度推让,“还是孟老板报价吧。”

孟繁星想了想,“货卖与识家。钟哥觉得这杯子到底如何?”

在古玩交易过程中,很少有探讨这个的,因为买家必定不会夸赞,卖家也必定往好了说。说白了,没实话。

余耀此时却心头一动,这孟繁星够精明的!说他精明,不是一两句话的事儿,而是在这一系列的过程上。

因为他知道钟毓是行家,而他能将这杯子摆到地摊上,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没把这杯子当真正的好东西的,最起码收来的价儿不会太高。

所以,他让钟毓开价。钟毓坚持不开,他便再退一步,让钟毓点评。

不管钟毓说不说真话,他都有可能瞅出点儿门道。即便瞅不出来,缓一缓,琢磨到底该怎么出价儿也好。

同时,余耀看到店才明白,若不是孟繁星还有一个店铺,是不会在那么多人围观的情况下,拿着东西和钟毓私聊的。万一钟毓不要,下回再出现在鬼市上,可能就不好出。但他有店铺,即便钟毓不要,店里还能继续卖。

而且这东西摆在店里,更容易出高价。这也说明,孟繁星把斗彩花石杯拿到地摊上,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增加摊子的吸引力。鬼市上的摊子那么多,有件这种东西,吸引客流,多带带摊子上其他的货。

钟毓沉吟了一下,“我也吃不太准,想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这话孟繁星当然不信,要是在摊子上拿手电看了那么久还吃不准,就不可能有“鬼市钟馗”的名头了。

但是这话没法反驳,因为吃得准吃不准是主观上的东西。

孟繁星又看了看余耀,“这余老弟是钟哥的朋友吧?赐教一下?”

“钟哥在这儿,哪有我说话的份儿,我还想等钟哥研究明白了再讨教呢。”余耀打了个哈哈。现在是钟毓在谈,他更不能多说。

“孟老板,你是货主,咱们也不来虚的,我开上个十块八块的,你不还是得还价儿么?”钟毓紧接着开了口。

“这钟哥看上了,必定得给个实在价儿啊。”孟繁星一边说,一边迅速在心里盘算着。

这斗彩花石杯,肯定不是成化本朝的东西了。但钟毓摆明了想买,难不成自己之前的定性有问题?

实际上,这杯子,他是按照现代高仿的货色,从一个铲地皮的手里收的。

现如今,铲地皮的手里,也未必都是老货。而且,现在四里八乡的老户,都学会了买高仿等人来收,甚至还有人会先埋上,去做“碰巧挖出来”的局。

斗彩花石杯,若是成化本朝的真品,按照如今的行市,是奔着上亿去的。可这杯子孟繁星收来只有一万,还搭了一只光绪民窑的盘子。

一万,只能是现代高仿的价儿。

如果是一万进货,往外蒙给棒槌土豪,几十万比较合适,一来让对方有捡漏的心理,二来赚头儿也不小了。太高不好卖,太低赚头儿小。这也是他本来既定的方向。

可没成想半路杀出个“钟馗”,他能看上,难不成不是现代高仿?

如果,既不是现代高仿,也不是成化本朝的东西,就是其他年代的高仿。可能性还是有很多。

明代从嘉靖年间开始,就有成化斗彩的仿品,到了清朝,清三代也不少。再往后,清末民初也有。

如果是明代或者清三代的官窑仿品,那就不止几十万。可如果是清晚期到民国的仿品,那几十万就太高了。

孟繁星琢磨来琢磨去,心中忽而喟叹:这还是眼力不到位啊!

要说平常那些个普通货色,谁都能说个大差不差;可一到高精尖的东西上,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钟毓是个高手,他旁边的这位姓余的,显然也不遑多让。

暗战是在心理上,但实物就摆在眼前,这光靠精明是不够的。孟繁星恍然间有种明白了什么叫山高水低的感觉。

第46章 技高一筹

在这种情况下,至少有两种选择应该不算犯傻。

第一种,按原计划来,就当一万买了件现代高仿,要几十万蒙出去。最后就朝着几十万的价儿去谈,就算实际卖低了,毕竟自己也赚了不少,高达几十倍的利。至于别人再赚多少,就不关自己的事儿了,谁让自己技不如人呢?

第二种,开个一百多万甚至更高的价儿,当成是明代或者清三代的官窑仿品卖。如果对方不接受,那豁出去不卖了,再找别的机会。

还有一种选择,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那就是把这东西的利市暂且放在一边,直接对钟毓实话实说,就说自己是当高仿买来的,不过一万块,既然钟哥喜欢,愿意加多少加多少,拿走就是。同时呢,希望钟哥指点一下,让自己弄个明白。

这一种选择,其实并不亏钱,只是把应该赚的钱交学费了,同时说不定还能多交一个像样儿的朋友。

前两种选择,是利字当先。能赚钱,或者不放弃赚钱的机会,一般没人骂你傻逼。

后一种选择,得到的东西是虚的,不管是学问还是结交的朋友,至于后续有没有用、有多少用,暂时不能得到印证。所以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可能有夸你的,也可能有骂你的。

孟繁星的精明,是商人的精明,他最终选择的是第二种。

“钟哥,我今天在鬼市上摆摊也是一时兴起。你是行家,这东西的成色我就不多说了。我眼力有限,是当康熙官窑仿成化收的,来价不低,足足花了一百二十块。”

古玩行的“万”,基本有两种暗语,一种是“个”,一种是“块”。

孟繁星说是一百二十万收的,就相当于报价了。

如果是明代嘉靖官窑仿成化斗彩的精品,市价儿能到几百万甚至更高。如果是清三代的官窑仿品,少说也能到百万。他没说是明代官仿,是因为这类东西太罕见了,基本没听说有传世的,说到底,吹牛他都不敢。

而康熙官仿成化,从落原款儿的正仿传世作品来看,可以说是清三代中最为精妙的。这件斗彩花石杯落的就是成化原款儿,而不是仿古款儿或者当朝款儿。若是如此,说两百万也不离谱。

不过,孟繁星编瞎话儿也得给自己留点儿余地。一来他是收来赚钱的,不可能按照市价儿来收。二来,算是表达“诚意”报个偏低的价儿。

钟毓眼神闪过一丝变化,但很快转而一笑,“孟老板,我看上这东西,不是因为有多老;只是市面上成化斗彩鸡缸杯的仿品太多,但是这种花石杯却少见。”

这话有学问。乍一听好像是点明了这斗彩花石杯是件现代仿品,但实际上人家又没直接说,只说“不是因为有多老”,同时类似的仿品少见。

当然,钟毓要真当成现代仿品,就不会费这么多口舌了,不过是一种谈价技巧,敲打两下。

孟繁星愣了愣,这话还真不太好接,但他随后硬挺着来了一句,“我不是说了么?我比不了钟哥,眼力有限。但确实是这个价儿来的,总不能亏钱出吧?”

不待钟毓接口,余耀便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啊,插一句。你们慢慢谈,我先去逛逛。钟哥你要有事儿随时找我,我今天主要就是逛市场,估计傍晌午才能走。”

余耀算是明白了,这个孟繁星根本就没看懂,但是有点儿豁出去不卖也不肯吃亏的架势,估计是不会让价了。

这东西确实值得入手,但若是过百万入手,实在太没意思了;就算有意思,他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些钱。所以,即便钟毓不要,他也没法买。而且之前该说的已经说了。

那还待什么待?

说话之间,余耀便已走到门口。

“孟老板稍等可好?”钟毓对孟繁星说了一句,便追了上去,但并没有把余耀拉回来,而是两人一起走出了店外。

孟繁星缓缓点了一支烟,心说这是要商量一下?难不成蒙对了?真是康熙官仿成化?

他接着走到了柜台边,细细打量这只花石杯,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竟然越看越觉得像。吐出一口烟圈,孟繁星暗暗打定主意,不管是不是,这口价儿看来真是得咬死了!

孟繁星的生意自然比那个摊主老赵做得大多了,他虽然给“鬼市钟馗”面子,但排在第一位的还是赚钱,也不信坊间说得那么玄乎,说能得到钟哥认可,生意会越做越顺。

此时,余耀和钟毓已经走到了店外一僻静处。

“余老弟,你这是······”

“我看他不会让价儿了,这东西,哪能过百万去买?我是没兴趣,钟哥你谈你的。”

钟毓竟然一愣,“你当时说‘倒是值得入手’——用‘倒是’,那就不是成化本朝的;但‘值得入手’,便不是现代仿品。我觉得我们的看法应该差不多,是清三代仿品,没错吧?”

“对。”余耀点点头。

“如果是康熙官仿,百万的价儿并不高。”钟毓神情认真。

“什么?”余耀眼神一变,“钟哥,你真觉得是康熙官仿?”

“难道你觉得不是?”

现在只有两人私语,余耀又没入手机会,想想便干脆点明了,“是清三代仿品不假。但在我看来,不是康熙官仿,而是雍正民窑的仿品!”

钟毓脸色大变,但余耀却云淡风轻,还看了看已经有点儿微明的天色。

“老弟,再多耽误你几分钟,能详细说说么?”钟毓表现出了少有的急切。

“到时候别给孟繁星说我砸锅就行。”

“怎么会?老弟你技高一筹,我受用之后岂能恩将仇报?”

余耀心说,看来“鬼市钟馗”这次是马失前蹄了,便简明扼要说道:

“康熙官仿成化斗彩的精品,深得其妙。但是有一点一直无法突破,就是彩料。康熙仿成化斗彩,彩料达不到成化本朝那么细腻,微有颗粒感。当然,这个得用高倍放大镜看。但,强光下审视光感,也不是不行!正好,当时咱们用强光手电看的。我瞅着,光感不对,不仅比康熙仿成化细腻,甚至比成化本朝都要细腻。”

钟毓竟不由“啊”了一声,“你上手过成化本朝的官窑斗彩?”

第47章 一水儿汝窑

余耀咳嗽了一声,“那什么,咱们先把要说的问题说完了。”

钟毓问的他没法回答。不能说是在故宫博物院看过,因为那肯定是不准上手的,隔着玻璃哪能分辨彩料的光感?更不能说,虽没上过手,但我照样能看出来!因为,呃,你知道许太炎么?

“噢,不好意思,你接着说。”钟毓也觉得自己唐突了。

“这么细腻的彩料,配合仿品特点,只可能出现在雍正一朝,因为借用了粉彩来填彩!粉彩是康熙朝出现的,但不成熟,更别说用到仿斗彩上。雍正朝不仅成熟了,而且应用得很灵活。同时,这杯子显然又不具备乾隆朝的仿品特点。”

钟毓有种在迷宫里找着出路的感觉,不过,疑未尽释,“还有一点很重要,我觉得像康熙官仿,是因为釉中微微泛着蛋壳青。”

“没错,康熙仿成化是有这个特点,但这件不是康熙,因为通过彩料光感已经排除了。这,恰恰是雍正民窑而非官窑的证据。雍正官窑仿成化斗彩,釉色要比这个洁白;这种蛋壳青,民窑仿成化斗彩更为多见。不过,这一件是雍正民窑仿成化斗彩中的高级货,所以只是微微泛青,不明显。”

清三代官仿成化斗彩,各有其特点,少有人研究民窑,因为民窑着实差了档次。但是,雍正朝民窑仿成化斗彩,却出了一些水准不低的东西。

这也怪了,要说清三代中,民窑最精的要属于康熙朝,但偏偏在成化斗彩的仿品上,雍正朝民窑胜出。

这些东西说起来很简单,但真要鉴定一件实物,其实是非常复杂的,非得有一双火眼金睛不可。

钟毓恍若大梦初醒,“余老弟,你这眼力,当年的大掌眼恐怕······”

话说一半,钟毓又好似回过神儿来,“多亏有你掌眼啊!”

“什么?掌眼还分大小?”余耀却不由回问了一句。

“噢,没什么。”钟毓又定了定神,“余老弟,那件影青小碗,你是让我见识了眼力。但这件斗彩花石杯,你是让我彻底大大开眼了!”

“客气了钟哥。当时咱俩萍水相逢,你能说瓷都有事儿可以找你,那就是看得起我。这点儿小事儿不算什么。”余耀笑了笑,“那什么,雍正民窑的仿品什么价儿你肯定有数儿,你再斟酌,我去逛摊儿了。”

“余老弟!”钟毓一把抓住了余耀的胳膊,“我给你留电话了,你能不能给我留一个?”

余耀心说,看来之前的影青小碗,不如这件斗彩花石碑让他震撼。说实话,这等眼力,以前他恐怕也就是做梦才能有。

“好,我给你拨一下就是了。”余耀说着,便掏出了手机,找出钟毓的号拨了过去。

随后,钟毓回往朗润轩,余耀又走进了鬼市。

此时,天已经渐渐亮了,不过市场里热闹不减。

别看是在瓷都,摊子上也以瓷器为主,但其实不太容易拿下好东西。本来,真正的老货就少,依然是仿品横行。当然,少不代表没有,但是有也未必值得买,还有一个价格因素。

不少摊主眼力是不错的,老货真货定的都是行价儿。还有的,就像这件雍正民窑仿成化斗彩花石杯,孟繁星看不明白就算了,还死咬着高价儿,生怕吃一丁点儿亏。

若是康熙官仿成化斗彩花石杯,百万拿下也算是赚了。可要是雍正民窑的仿品,即便这件釉色泛青不明显,最高也就是二三十万的事儿,这还得碰上特别喜欢的。毕竟,清三代的官窑器才是市场认同的主流。

实际上,孟繁星以现代高仿的价儿一万拿下,不说蒙不蒙人的后话,算是捡漏了。可这件东西,余耀要是买,至多出个几万的价儿,从孟繁星这里,根本没戏。而且现在市场地摊才是重点,他也没必要顺势在朗润轩看看。

余耀回到市场,光线好了,逛的速度就快了一些。除了几个专营瓷片的摊子,真正的老货还是寥若晨星。

逛了十几分钟,余耀碰上了他们三个,老周和濮杰两手空空,看来也是没东西入手。

老黄手里攥着一个黑色塑料袋,看起来东西不大,余耀招呼一句,“哟,开张了?”

四人此时正在两条街的拐角,便自觉往后靠了靠,站在了一个摊子斜后方的空地上。

“一件民国青花云龙纹印泥盒,带着乾隆的款儿,一千块,凑合吧。”老黄先掏出软中华派了一圈,才解释了一句。

余耀点点头,“我说这鬼市,也没什么好东西啊!”

“刚才那斗彩怎么说?”濮杰早就想问了。

“不是本朝也不是官仿,雍正民窑。”余耀轻声应道。

“我就说嘛!”濮杰摊手,顺带扫了一眼斜前方的摊子,“嚯,一水儿汝窑!”

余耀这才看到,这摊子上,还真是一水儿汝窑,能在资料上看到的器型都有,满摊子的天青釉在将明未明的曙光中还真有点儿熠熠生辉的感觉。

当然,汝窑这种珍罕玩意儿,全世界已知公开的也不过七十件左右,没人会觉得这摊子上有真货。

这摊子,简直有点儿批发的性质了。

“买个玩玩。”濮杰起了兴致,走上前,拿起了一件三足笔洗。

除了天青釉,汝窑鉴定三大特征:蟹爪纹,香灰胎,芝麻钉。濮杰拿着这件笔洗一一比对。虽然是仿品,但也得有点儿样儿不是?

蟹爪纹是说釉面开片的,因为蟹爪上有毛,形容开片有点儿毛毛扎扎的;香灰胎是说胎质的,色状挺像烧完了香留下的灰烬;芝麻钉,是因为烧的时候,用支钉支起,烧成后底面会留下支钉的痕迹,像个芝麻粒儿。

这个支烧,能使得瓷器底部也满釉,只有支钉的那几处微小的破坏釉的痕迹。而其他的瓷器,大多是坐烧,一翻底,最起码有一圈是露胎的,烧成后往往要打磨修胎,使其更为平润。

余耀也随着濮杰到了摊子边扫了扫,濮杰翻看笔洗底部芝麻钉的时候,他又盯了一眼,见濮杰还不放手,便开口敲打了一句,“我说,芝麻都成一堂了,有什么好玩的?”

第48章 黑三代的妖怪

余耀说的“一堂”,并不是芝麻钉太多。古玩里讲瓷器,特别是杯子,一对是两只,一堂是四只。余耀是借用一下,意思是笔洗底面上有四个芝麻钉。

汝窑使用支钉烧制瓷器,一般都是三个五个的单数,其中五个居多,因为单数的支钉比较稳定。也有六个的,是用在椭圆形的水仙盆上。

但这个笔洗上的芝麻钉,却是四个,这从来都没出现过。

即便是买一件仿品玩玩,这种硬伤瞅着也别扭。

余耀话音刚落,摊主就笑起来,“行家啊!那件是大路货,可也便宜。”

这摊主瞅着有个三十来岁,根本不避讳自己摊子上都是仿品,他见濮杰顺势放下了,便从身旁的大旅行箱里又掏出一件,“这件三足弦纹樽仿得好,你要不是为了真当笔洗用,这件还是有玩头儿的。”

濮杰接了过来。摊主也没把大旅行箱盖上,似乎是准备着要是濮杰不满意,还能再往外拿另一件。

“这釉色不行,是粉青。”余耀跟了一句。

“是啊,天青釉最受欢迎,都摆摊子上了。可汝窑也不都是天青釉,豆青、粉青的也有。我拿这件,是综合来说仿得最好的。再说了,你说元明清官窑,瓷都高仿最出彩;可老窑的东西,你得到北方的汝都,那里仿得更地道。”

余耀哈哈一笑,在摊主面前半蹲,顺手递了一支烟,“老兄你做生意够敞亮的啊!”

摊主不客气,接了烟叼上,“一看你就是个高手,玩儿虚的没用。”

余耀抬手指了指敞开的大旅行箱,“那件个儿最大的让我看看呗。”

“嘿,刚说你眼力好!这件可不是仿汝窑,没看是青白釉么?”

“我知道,你要是能出,就拿给我看看。”

“得,有钱我还能不赚么?给你看看!”摊主哼哧着拿了出来,起身摆在了余耀面前。

乍一看,这是一件青白釉的鬲式炉,釉色青白偏白。

但细看,它又不完全是鬲式炉。鬲式炉是从“鬲”这个青铜器型上来的,圆口,沿儿是平折的,短颈,圆肩,扁腹。可这件瓷炉,颈、肩、腹相对比较直。

再加上个儿大,就显得比鬲式炉要大气,而且釉质比较肥厚。

最特别的是,口沿下方,有一行青花款儿:大明景泰三年三月二十八日恭造。

这时候,老周和老黄也凑了上来,两人都看到了这款儿,打了个对眼:

“妖怪?”

妖怪这个词儿,早些年在古玩行里多指有一定迷惑性的仿品,现如今,更多地用在改头换面或者不伦不类的赝品上。老周和老黄说的,自然是后一种意思。

摊主倒也不多解释,只是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这东西我是从别人手里收来的。”

这时候,老周却又看了看那个大旅行箱。因为,他不相信余耀会看上这种东西!难不成是指东打西,大旅行箱里还有别的好货?

但是,大旅行箱里,还有三四件,都是仿汝窑的器物。

老周和老黄之所以觉得这件青白釉大香炉是个“妖怪”,关联到一个问题。

明代瓷器,曾经出现过一段空白期,也叫黑暗期,因为涉及三个皇帝的年号,行里俗称“黑三代”。

这三个皇帝年号是正统、景泰、天顺。看着是三个年号,其实只有俩皇帝。

明朝正统皇帝朱祁镇在位期间,发生了一件大事儿:土木堡之变。大太监王振忽悠朱祁镇御驾亲征瓦剌,结果朱祁镇被俘虏了。

被俘之后,朱祁镇的弟弟朱祁钰登基,年号从正统改为景泰。就是这件青白釉香炉上的景泰,也是景泰蓝的景泰。

景泰皇帝朱祁钰登基第二年,瓦剌又将朱祁镇给放回来了。新皇帝登基了,瓦剌扣着这个人质没用了,再加上当时前去瓦剌的使臣也努力了一把。

不过,朱祁镇虽然是以“太上皇”的身份回去的,但回去之后,却被朱祁钰给软禁了,一软禁就是七年。

后来,苦苦挣扎的朱祁镇,终于趁着朱祁钰病重,瞅准时机,翻身而起,弄了个“夺门之变”,拿下了朱祁钰,自己再度登基,将年号景泰改为天顺。

正统、景泰、天顺三朝,一共二十八年。这二十八年,瓷都的御窑厂处于半瘫痪的状态。

当然,半瘫痪不代表彻底停产,御窑厂还是烧了少量官窑瓷器的。

虽然烧了,但不落年号款儿。到今天,也一直没有被确证的落年号款儿的官窑出现。兴许是因为上头忒乱了。

所以才被称为“空白期”。这个期间,就连民窑,也很少有落年号款儿的,就算有,也绝不可能出现“大明”二字。

这件青白釉香炉上,居然来了一个“大明景泰三年三月二十八日恭造”的款儿,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虽然这也是个历史谜团,因为即便是正统皇帝被俘之后产生乱局;但是,此前正统皇帝正常在位时,为何官窑也不落年号款儿呢?但不管怎么说,在文物古董界,基本就是这么认定的。

尤其是这香炉上的年号款儿是“景泰”,是三朝官窑年号款儿中最不可能出现的。

明清官窑瓷器的知识,在玩家中的普及率还是比较高的,要说余耀不知道这个,他们三个谁也不会信。

可余耀不仅拿着这香炉研究了一番,竟然还开口问价了:“得,老兄,我也不多问旁的了,报个地板价儿吧?”

“你真想要?”摊主似是不放心地反问一句。

这东西,他确实是从别人手里收来的,而且也知道是个妖怪。

之所以明知故收,是因为虽然款儿有问题,但工艺却很好,拿来蒙那种极度自信且怀有强烈捡漏心理的棒槌,很合适。只要东西做得精,越是没见过,越容易觉得是天降大漏。

当然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宜,三瓜俩枣就拿下了,基本上有人接盘就能赚。

本来他今天主要就是想出出手里积压的仿汝窑的东西,没打算带这个香炉,可是装箱的时候,多个空儿,一念之间顺手就放进去了。

万万没想到啊,这小伙儿明明像个高手,居然也要买!

第49章 立太子,祭天用

“当然是真想要,不然我问什么价儿?”余耀又看了看这香炉,“既然带出来了,你也不想拿回去吧?”

摊主的眼珠子突然转了转,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我知道了,你是有要出手的买主了。”

余耀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这么着,问问你的朋友这件三足弦纹樽要不要?要的话,给你的打包价儿。”

余耀摆摆手,“各谈各的。”

他这么说,是看出濮杰挑来挑去,并没有合意的,此时已经放下了三足弦纹樽,站起来抽烟了。

同时,这件青白釉香炉,很明显摊主没看懂,价儿高不了,也没必要绑在一起讲价。

“也行。”摊主稍加琢磨,“给三千块钱吧,挺好的一东西,便宜卖了。”

“我还得继续逛,所以也不跟你扯皮,这东西,我出一千八,讨个吉利。要是不行,就算了。”余耀回口很干脆。

其实,这件香炉,摊主算是一百块钱收来的。当时是一堆东西一共谈好了三千九,本来他想让货主搭上这香炉,可货主说不行,得加两百;最后推挡两句,加了一百,凑整四千拿下的。

而余耀察言观色,也能判定摊主来价儿不高,具体多少不知道,但估摸着顶天也就是小几百的事儿。

在这种情况下,摊主高开三千,那很正常;就是十块钱收的,他也敢开这个价儿。

但是余耀回口一千八,对于一个老虫儿来说,那当然是回高了。

余耀有自己的想法。首先就是不想啰嗦,一口价儿。因为这东西摊主已经漏了嘴了,他说余耀“有要出手的买主了”,说明他也是想找个棒槌蒙一蒙的。所以别看来价儿低,但是赚少了未必出。

再者,这时候摊子边上又来了一个文质彬彬的老者,看着像个老学究;这件东西,看明白靠的不全是是眼力,历史细节很重要,余耀不想节外生枝,为了小钱儿和这件东西失之交臂。

余耀说得很坚决,摊主对这个价儿也算满意了。又拉了两回,最后喊着,“凑整吧,两千拿走,你也不差这两百。”

“我不差,你也不差啊,一千八多好听。”余耀说着,直接把钱点了出来,一小沓红红的票子递到摊主面前,摊主装模作样说了一句“忙乎半天,就赚你百八十的”,而后就将钱给接了。

摊主这里没盒子,找了些报纸裹了几层,又套了两层塑料袋。这东西不轻快,这样算是比较保险了。

老周他们三个,在余耀谈的时候没多说话,但心里早就急不可耐,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在他们眼里,余耀不可能当冤大头,一千八买一件“妖怪”。但这东西,他们三个确实是一点儿都没看明白。

离开摊子,他们直接拉着余耀走过拐角,又斜着往里,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

“来来来,给余教授敬烟,给我们讲讲这个‘妖怪’,到底是何方神圣的‘坐骑’?”老周笑呵呵递上一支烟。

余耀看了看他们三个,“景泰官窑啊,没看上面带着款儿么?”

“求求你了,这时候就别装逼了。”濮杰做告饶拱手状。

余耀一脸认真,“真是景泰官窑,器型,釉色,年份,都没跑儿。”

“黑三代官窑哪有几件留下来的?更不可能带款儿啊!而且这款儿太妖了,都具体到年月日了!”老周都有点儿急了。

“就是因为这年月日,更是一个明证!”余耀压压手,“听我慢慢说。黑三代官窑不带款儿,是这么说。但是如果是祭器呢?如果是因为某件大事奉旨烧造呢?”

老黄捏了捏下巴,“你说的,好像是那么回事儿。这香炉,像是祭天用的器型。”

“景泰三年三月二十八,奉旨烧造,用以祭天,是极有可能的。”余耀深吸一口烟,“景泰皇帝朱祁钰,是在正统皇帝朱祁镇被俘的时候登基的。朱祁镇放回来之后,却被他软禁,那就是不想退位了!他不想退位,可当时的太子,还是正统皇帝的儿子朱见深呢。”

老周依稀似乎想起来点儿什么,“你接着说。”

“所以啊,景泰皇帝朱祁钰软禁了正统皇帝朱祁镇之后,还得干件事儿,就是废掉原来的太子——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深,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余耀接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立朱见济为太子,是景泰三年四月,而这个香炉是三月二十八烧造的。”

老周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件香炉是祭天用的,是为了立新太子祭天用的!”

余耀颔首,“黑三代的官窑器很少,而且都不带官窑款儿。但是这一件祭天香炉,太特殊了,当时废旧立新,皇宫内外、朝堂上下,必定有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对于御窑厂的督陶官来说,烧这么一件为立新储而祭天的香炉,绝不是个好差事!”

“对,对!这时候加个款儿,表明是奉旨烧造,那不管赞成派,还是反对派,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老周连连点头,“这就完全能说得通了!”

“再配合年份鉴定,工艺水准,这不就是一件景泰官窑么?”余耀眉头舒展,“这个漏儿,不知道这点儿事儿,还真不好捡起来。”

当时,朱见深的太子位确实被废了,朱见济成为新的太子;但是他连当太子的命都没有,第二年就死了。后来朱祁镇再度登上皇位,朱见深又成了太子。

而朱见深登基之后,就是成化皇帝。

“宣德骰子碗,景泰官窑香炉,你捡的这俩漏儿,光靠眼力还真不行!”老黄竖起大拇指,“服了服了,彻底服了!”

此时,一直没放声的濮杰却开了口,“我说,这些你都讲明白了。但还有一个问题,这件香炉当时应该是被运到京城的,怎么会又出现在瓷都呢?”

“我去,你还真是粗中有细。”余耀应道,“这个我也没多想。这香炉烧成后,没有被运到京城,也没有被敲碎埋掉,确实有点儿奇怪。要说祭天之后,重返瓷都,更不可能。”

第50章 蓝戳

余耀说敲碎埋掉,是明清时期御窑厂的规矩,烧造的官窑器,若是出窑之后不合格,或者其他原因不能用了,都是要被敲碎埋掉的。

所以,如今在瓷都乃至周边,地下仍埋有大量的官窑瓷片,因为施工挖出来是常事儿。而且,有不少专门干这个的,甚至在御窑厂原址周边租了院子,打地道专门挖瓷片。

老周琢磨了一会儿之后,沉吟着开了口:

“当时皇权斗争很激烈,这东西烧出来,万一运出御窑厂,就在瓷都附近,又被反对势力派人偷走、抢走或者设计弄走什么的,而且机缘巧合没毁掉,这个不是没有可能。”

濮杰却对他们反复推敲不以为意,“这都不用琢磨。这摊主又不是自己挖出来的!你们想想,好几百年过去了,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就算是入了京城,用了,以后几百年机缘巧合,流出皇宫,在民间兜兜转转,最后又到瓷都来了,这个不也可能?”

老黄点点头,“只要年份和工艺到位,配合这个款儿,是可以认定的。至于出现在哪里,历史上的事儿,谁也说不清。实在不行,可以去做个碳十四或者热释光检测什么的。”

余耀提了提手中的袋子,微微抬头,一脸自信,“不必,我觉得没问题。而且这路东西,我也不会轻易出手。”

他现在不算有钱,可出手了几件东西之后,暂时也不太缺钱,有好东西,是可以留一留的。

特别是这件香炉,这辈子也未必能碰到类似的第二件。

虽说只是余耀捡了漏儿,可他们三个也涨了见识,又是一起来的,也都挺高兴,一时间说说笑笑继续逛摊子。

天色大亮了,市场里的人却慢慢少了点儿。走了的,大多是老客,就愿意赶天不亮的氛围。

老黄比他们多个想法,对于瓷片摊子更加留意一些,之前看了几个,虽然也有不少真品,但总体都不太满意。

所以,又发现了一个比较大的摊子之后,他直接就上去了。

这摊子占了常规的两个摊位,瓷片的种类比较多,而且单色釉的东西不少。老黄是琢磨着想想试试瓷片镶嵌,做挂屏出售,所以对单色釉的瓷片更上心。因为若是青花或者釉上彩什么的,做挂屏花花绿绿的未必好看。

余耀对瓷片不是很感兴趣,不过这会儿也有点儿累,站在一边看了看。老周和濮杰也不感兴趣,跑到附近的摊子上看了起来。

这个瓷片摊子有两人守着,年纪大的五十多,年纪小的二十多,瞅着眉眼有几分相似,像是爷俩儿。

果然,老黄聊了几句,期间听年纪小的叫了年纪大的一声“爸”。

“小兄弟。”余耀正看着,听到有人招呼,一看原来是摊主赵海生,老赵,就是摆影青小碗那个。

“诶?老赵,你这收摊了?”

“没有,我老婆来送饭,我吃完了,她看着摊子呢,我这也插空转转。你怎么不逛了?这是收着好东西了?”老赵指了指余耀手里的袋子。

“嗐,瞎拿一件。”余耀努了努嘴,“我和朋友一起来的,他正在看瓷片呢。我稍缓缓。”余耀努了努嘴,单手摸出烟盒,递烟给老赵。

老赵接过,很懂规矩地没追问余耀手里的东西,看了看摊子,略略压低声音,“我刚才还没注意。原来是蓝戳的摊子,他的瓷片地道,研究二十年了。”

“那真是不短了!人家燕京那位叫片儿白,他这是片儿蓝啊。不过,这名字有点儿怪。”

老赵一乐,“蓝戳不是他本名儿,他姓徐,叫徐富贵。”

老赵一说这个,好像就有点儿绷不住,一看余耀没有转题的意思,竟接着小声讲了起来。

二十多年前,蓝戳还是个瓷都郊县的庄稼汉。因为家里困难,老琢磨着干点儿别的能多个进项。那时候瓷都的古玩市场刚刚开始兴盛,他认识的一个邻村的老表入了行,在附近挨村收货,攒着不定期跑到瓷都的古玩集市上去卖。

有一回,他跟着跑了一趟,眼见着这老表摆出来一个十几块钱收的盘子,结果竟然上千块钱卖了。好家伙,比抢钱还快!

但是他小学二年级都没上完,大字儿不识几个,旁的也没记住,就记住瓶底的款儿了,蓝的,圆的。

其实,那老表还不错,回来的路上提点了他两句,告诉他那个盘子上是清代的官窑款儿。这瓷器也分年代,分官窑民窑,往往官窑更值钱。要学瓷器,最好先学学款儿,什么圆的方的,篆书楷书。

可他的脑子里,光记着有这蓝色的戳儿就值钱了。而且如醍醐灌顶般自己活络开了,老瓷器还不好找么?不过,平时就是见不到这种“蓝戳”。

晚上回家,喝了二两小酒,他眯着眼睛一琢磨,突然想起一个没出五服的堂哥!这个堂哥是屠宰场的,那白条猪身上,不也盖着“蓝戳”么?这不就是“官窑款儿”么?

于是,他就从村里找了两个看着挺老的罐子,找了堂哥,在罐底盖了俩蓝戳。不过,这是检验章,上面是年月日和检验合格的字样。

他却不想这个,自以为找到了发财的门路,也没找那个老表商量,又划拉了几件老铜锁、老镜框啥的,直接就奔市场摆摊去了。

结果,当天他成了市场上最大的笑话,满街的人都在讲这个。人家也不知道他叫啥名儿,“蓝戳”这个外号就传开了。

碰巧,那天逛市场的,有个陶瓷学院的老教授,心地好,坐在他摊子前聊了几句,指点了一番。告诉他官窑款儿太多了,这个且得好好研究。而且根据他的情况,识字不多,可以先从瓷片开始研究,胎质,釉色,画片,慢慢学,熟能生巧。

当天他被逛摊的臊了个彻底,就这个老教授推心置腹,没把他当傻子看。回去之后,他憋了一口气,也记住了研究瓷片。

那时候,瓷片不值钱,他研究起来也没什么花销。同时,也开始学习各种官窑字体和陶瓷史。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二十年的光景过去,到现在,谁也想不到,一个原本大字不识几个庄稼汉,在瓷器上的造诣已经不是那些个所谓的砖家能比的了。

他现在也在古玩市场开了店。不过,依然对瓷片情有独钟,哪怕利润不算太高,但一直不曾放手瓷片生意。

余耀听完,心说,这蓝戳,可比那个卢记瓷行靠谱多了,应该建议下老黄和他长期合作!

第51章 大运琢器

老赵说起陈年旧事,还有点儿唏嘘,之后缓了缓才问道,“钟哥没和你一起么?”

“没有,他眼光高,肯定不肯摊摊逛。”

“我听说你俩在孟老板那里一起看了件儿斗彩,不知道······”

老赵停下,主要就是想问这个,结果赶上“蓝戳”徐富贵的事儿,多说了会儿。

“那东西他要价太高,我买不起,至于钟哥,后头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余耀适可而止地点了一句。

老赵立即就明白了,“买不起”的意思应该就是价值不高,“好,那有空再聊,你忙着。”

“回见。”余耀点点头,便来到了老黄身边蹲下。

“怎么样?”

“不孬。”老黄笑道。

“徐老板研究瓷片时间不短了,我看你要想做瓷片挂屏,和他长期合作,互惠互利更好。”

徐富贵愣了愣,看着余耀,“我们见过?”

“刚才有个摊主介绍推荐您来着。”余耀实话实说。

同行是冤家,背地夸的情况还真不多。老赵走的时候,并没有和徐富贵打招呼,想来还应该不熟。

“这老赵!”徐富贵却笑了笑,“我刚才看见他来着,他这两年生意没起色,脸皮薄,都不过来打招呼了。”

老黄本来就看得比较满意,余耀这么一说,他动了心,接口道,“徐老板,那咱们找个机会好好谈谈?”

“行,下午吧,到我店里。”

两人定了时间,互留了联系方式,老黄和余耀离开了摊子。

“我说,那个卢记瓷行还去么?”老黄不由问了一句。

“我得看看是谁把濮杰当肥猪给杀了啊!”余耀道,“这么着,你不愿意麻烦,到时候就说我才是正主儿,你抽身就行。”

“那倒不用。既然这样,我就不琢磨和他谈买卖的事儿了,敷衍两句,你到时候随机应变吧。”老黄应道。

这时候,市场里的店铺都还没开。他们走了会儿,便看到了老周和濮杰。

在一个摊子前,老周和濮杰正一起在看一件矾红彩的大花觚,濮杰拿着,老周在一边来回瞅着。

余耀上前一看,这矾红彩外带描金,蕉叶回纹加八宝图案,器型端庄,富丽堂皇,这玩意儿要是真的,那定然是皇宫里的物件。

这种风格,应该是乾隆的款儿。

果不其然。

余耀见他俩看得仔细,暂时没有多说,顺眼在这个摊子上瞧了瞧。别说,这摊子上还有些玩意儿,起码有一半是晚清民国的物件,其中又有一半还看真。

摊主是个方块脸的中年人,有点儿像扑克牌里的老K,面无表情,也不主动招呼人,坐在那里如木雕泥塑,只是眼珠转动,目光来回逡巡看东西的顾客。

余耀扫了一会儿,便盯上了一件鳝鱼黄釉的荸荠瓶。

荸荠瓶,顾名思义,就是形状如荸荠。荸荠又叫马蹄,切出来白生生脆口儿,做狮子头常用。不过,荸荠原样是扁圆带个把儿。这瓶子就像这个形状,但肚子要更圆一些,把儿偏粗更长一些。

余耀抬手指了指,老K点点头,起了起手,意思是自己拿自己看。

余耀探身拿了起来,复又蹲在摊儿前细看。

翻底,是“大清光绪年制”六字双行楷书款儿。

看了一会儿,余耀有谱儿了,“老板,这胎底上有几块黑漆漆的是什么?我用指甲刮了刮,好像挺难去掉。”

老K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伙子,你刚才翻底那么溜,手还顺势抹了一把胎底,跟我打什么马虎眼啊!”

余耀一愣,心说这摊主不说话,精神头儿全攒进眼神里了,这都看得清清楚楚。

老K见余耀愣了下,继续说道,“这是厂官釉的大运琢器,你真想要,我就给你报个实在价儿。”

余耀心说,好嘛,好容易又看上一件东西,结果这摊主是个行家,上来就点破了!一听他说厂官釉,说大运琢器,这东西肯定不能用漏儿价拿了!

厂官釉,是清代御窑厂根据厂官窑烧造的一类釉色。厂官窑本来是个北方民窑,所烧瓷器的主要釉色是鳝鱼黄、紫金、油绿等,总而言之色调都有些沉凝,略显腻感。康熙时期开始烧造这几种釉色,清代一直有延续,统称厂官釉。

这个荸荠瓶呢,是民间的俗称。当时清宫有固定的称呼,叫太极纸槌瓶。

太极纸槌瓶,是大运琢器中的一种器型。

所谓大运琢器,听起来挺玄乎的,其实就是个好听的名头。

清宫内务府造办处,除了监督瓷都御窑厂烧造传统老器型,还时不时发挥主观能动性,设计个新器型新样式出来,指定御窑厂烧制,烧成之后运到内务府验收、使用。

这样的东西,就叫大运琢器。

余耀一开始说的胎底的黑东西,其实是大运琢器为了显示庄重,要涂上黑漆。这么多年过去了,黑漆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块。

余耀本想着捡漏,借此打个马虎眼,结果被老K一阵见血地点破了。

这大运琢器是一类东西,包含的那些个器型,也都有各自的名头。

基本都很不通俗。

比如这鳝鱼黄釉荸荠瓶,民间这么叫,多形象,一听脑海里就有个印象了:釉色像鳝鱼那种黄,器型像个荸荠。

但要是按照清宫内务府造办处设计的大运琢器的叫法儿,那得是:厂官釉太极纸槌瓶。这听了之后一头雾水。

特别是这厂官釉知道的少,还有新手听了之后闹出笑话,从厂官想到厂公,难不成是太监釉?太监釉会是个什么颜色?

余耀看了看老K,“晚清的东西,我听听您的最低价。”

“晚清那也是官窑!现在不比以前了。”老K指了指那个矾红彩花觚,“搁以前,买个乾隆官窑,我能送你个光绪的瓶子。现在,你买这个瓶子,我送你那个乾隆花觚!”

濮杰和老周插耳朵听到了,异口同声,“什么?”

余耀心想,可不是呗,那花觚是个大新活儿,“老板,可不能这么说,要是乾隆到代,你这一摊子东西也不够看!”

“说什么来着!”老K干脆利索,抬手比量了一下,“你手里的光绪官窑瓶子,少了这个数儿不行。”

第52章 港胖

他比量的,是一个七的手势,也就是七万块。

晚清的官窑,这几年价儿窜上来一些,不过和清三代仍旧不在一个档次上。

而且这件光绪官窑,釉色偏,器型一般,行价儿仍旧很难超过十万块,六到八万是一个相对合理的区间。

所以,七万是个噎脖子价儿。

不要吧,算是货真价实;要吧,没什么赚头儿。

余耀拿着荸荠瓶,没有立即还价。

濮杰却追问了摊主老K一句,“买这个荸荠瓶确实能送花觚?”

老K也是看人下菜碟。一开始老周和濮杰在看,若是看不明白这个花觚,他也不会说实话。但是余耀来了,老K看出他们是一起的,余耀的眼力摆在那里,他才能说出卖荸荠瓶送花觚的话。

这个花觚做得还可以,但比顶级高仿差远了,市面上也就是小几千的价儿。若是顶级高仿,这种器型的乾隆官窑,没有个十万八万是拿不下来的,比荸荠瓶还要贵。

这就是行市,有的顶级高仿明着卖,都比真官窑还贵。虽然是不同类比较,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归根到底,就是一个“利”字导致的。因为,顶级高仿若是“变成”真品,一旦出了手,那一把就赚翻了。

老K对濮杰点点头,“按我出的价儿买瓶子,可以送花觚。”

不过,余耀此时有点儿纳闷了。按说以老周和濮杰的眼力,特别是老周,这个花觚仿得一般,怎么会看这么久?而且好像还有真想买的意思。

这时候,老周让濮杰拿好花觚,竟然又补了一句,“老板,要是单买呢?我们虽然是一块儿来的,可毕竟不是一个人。”

老K想了想,“要是单买,少了五千不行。”

听老周这么问了,余耀稍加琢磨,便把这个荸荠瓶重新放回了摊子上。这价儿不能接受。

七万块左右,买一件光绪官窑的大运琢器,应该也不会缺机会。而且瞅着老K这架势,能砍下两万来都不现实。

即便是五万,余耀也觉得有点儿多了,所以干脆不讲了。

果然,余耀放下荸荠瓶的时候,老K也并没有多劝。在他看来,这东西也不愁卖,轻易不会让价儿;而看余耀的态势,显然也不是让一点儿就能买的主儿。

结果,余耀刚放下,旁边就走过来、蹲下身一个胖子。

余耀之前没注意到身边还有这么个胖子,可能是从隔壁摊子转战过来的。而且此人虽然很胖,动作却敏捷灵活,蹲下来之后,接着就抄起了余耀放下的荸荠瓶。

余耀本来就放弃了,也不会着急。这胖子穿着登山装牛仔裤,带了个淡蓝框的眼镜,发型溜光水滑,一丝不乱。身上透着清爽的香水味儿。

“这瓶,最低几多价啦?”胖子拿着瓶子开了口,普通话很蹩脚,带着粤语腔儿。

老K一听,也没再打手势,“七万。”

“央门杯?”

老K咂摸了一会儿才明白“央门杯”的意思,心说这胖子还不是个外行,先把币种弄明白了,别到时候再出什么乱子;听他这口气,像是港岛来的。

“对!不是港币,不是美元。”

“七万,太贵啦!在荷里活,也没这么高啦!”胖子笑眯眯的,肉嘟嘟的脸一挤,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就看不到了。

“荷里活?”濮杰一愣,荷里活不就是好莱坞么?好莱坞什么时候也有古玩卖了?

老周扶了扶濮杰手上的瓶子,一看摊主先和胖子谈起来,便轻声对濮杰解释道,“他说的荷里活,估计是荷里活道,港岛最著名的古玩街。港岛有三大古玩街,荷里活道,摩罗街,乐古道。”

濮杰点头,“敢情是港澳同胞啊。”

余耀这时候挪到了濮杰身边,直接耳语:“这花觚有什么道道么?”

濮杰一指老周:“是他想买。”

余耀隔着濮杰,看了看老周,指了指花觚,老周笑着说,“趁这个空儿,你先看看。”

余耀便让濮杰把瓶子先放到地上,他一手把住花觚中下部比较细的地方,探头从喇叭口开始看起。

而旁边谈价的胖子挺有喜感,就连老K这种不爱说话的人仿佛也被带动起来,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你说多少合适?”

胖子伸出了两个手指头,“一万块,交个朋友啦!”

濮杰一下子乐了,心说这港胖真逗,嘴里说一万,却伸出了俩手指头,这是不识数儿啊?

不过,刚乐,濮杰就又琢磨回来了。因为他虽然不会说粤语,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却能溜出来,粤语里的“二”,就是发“一”的音。

但是老K却懵逼了,“你这到底是一万块,还是两万块?”不待胖子回应,他却又迅速接口,“算了,这都不行!这么着,我不喜欢啰嗦,你要诚心想要,我给你让两千块钱,六万八!”

“我加钱,三万!”胖子又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老K坚定摇头,“六万八不能再让了。不行你就放下吧!”

“古董生意,冇你这么做的啦,不松口,这还谈乜啊?”

老K揉了揉太阳穴,“跟你说话太费劲了,你这口音听得我头疼。这么给你说,你要是喜欢谈价,我开价十几万,最后谈到六万八不是一样么?我做生意就这个路子,没那么多水分!”

这港胖看来挺喜欢这个荸荠瓶,一时没有再回口,拿着又看了看。

过了一会,他居然抬起头来,笑眯眯对旁边的余耀说道,“朋友,方便说几句吗?”

余耀闻声扭头,“你说我?”

“对啊,我想问问,这瓶是到代的,你为什么不要?”可能因为被老K说了一句,港胖说话慢了些,发音认真了些,夹杂粤语少了。

他这一问,老K真是哭笑不得。这么问,还不能说不懂规矩,因为一来他肯定了瓶子到代,是真的;二来,余耀已经放手了,和这笔生意无关了。

但是呢,却又不能说他地道,因为毕竟是当着货主的面儿问顾客为什么不要。

不过,他问了也白问,且不说余耀还在看摊主老K的花觚,就算是不当着老K的面儿,他也不会没规矩地乱说。

第53章 花觚里的纸包

余耀微微一笑,“因为我买不起啊!”

港胖盯着余耀的眼睛,“还有呢?”

“你要是有钱,这个价儿倒不亏。”余耀模棱两可地补了一句。

港胖笑了,“也就只系不亏啦。但逛了这么久,真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余耀不再接话,低头继续看起了那件矾红彩的花觚。不过他就此倒是高看了港胖一眼,港胖的眼力还真是不错。

港胖接着对老K说道,“六万块,系我最高能承受的。”

老K犹豫了。因为他看出来了,港胖说的这口价儿,如果他还不答应,港胖就会真的放手了。

这荸荠瓶,他来价不低,三万五。之所以报七万,就是想有个百分之百的利润。不过,从天不亮摆摊到现在,一直没出去。这光绪官窑,不上不下,老玩家未必看得上,新手未必看得懂;而且这种釉色,这种器型,本就是小众。

“行!拿走吧!”老K最终点头了。

若是其他生意,一件货本钱才三万五,就能赚两万五,那真是暴利了。可古玩行不一样,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个说法虽然有些夸张,却也不是乱说。

首先老K短期内未必就能碰到这样的东西了,再者他几个月之内也可能只做成这么一笔如此利润的生意。因为有些小利的走量的东西,赚的那点儿,或许还不够他压在所有存货上的本钱的利息。

港胖临走之前,拿了一张名片,不动声色地放进了余耀的外套口袋,转而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低语,“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个古玩商吧?有好东西,可以Call我啦。”

余耀“嗯”了一声,并未多说,心下却想,这港胖不仅看东西眼力可以,看人也有一套。

港胖走了,老K冲余耀点点头,“谢谢你帮我说话。这件花觚,我三千来的,你们要是想要,看着加点儿拿走吧。”

其实余耀刚才也不算帮他说话,那件荸荠瓶六万八拿下确实是不亏,只不过就是没多大赚头儿罢了。

但这个摊主老K还挺讲究。

此时老周凑上来,“行啊老板,三千六,六六大顺怎么样?”

“行,拿上吧。”

老K刚才既然这么说了,意思就是加个三五百的就能拿,老周还顺势来了个吉利数字,他自然答应。

但是这时候,余耀还是没看出来这花觚有什么特别之处,心说三千六对老周来说虽然算是小钱儿,但拿一件普通高仿做什么?实在是想不通。

不过看老周挺笃定的样子,应该是有什么值得一买的原因。这会儿也不能问,余耀也就没多说话。

走的时候,余耀和老周手里都提上了沉甸甸的东西,余耀又想问问老周到底为什么要买,便提议找个地方休息下。

四人找了个小店买了几瓶饮料,买了份报纸,又来到不远处一家没开门的店铺门口,干脆在台阶上铺上报纸就坐下了。

余耀直接开口,“老周,你买件大新活儿干什么?”

老黄当时旁观,一直没说话,其实早就憋不住了,“同问。”

濮杰点了支烟,“我看老周看表面的时候其实心不在焉,盯花觚里面的时候挺上心。”

老周喝了口饮料,“濮杰说得对,肯定是有事儿啊,我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东西,但是这花觚太深了,看不清楚。”

“哎?你不是拿手电筒照过么?”濮杰接口。

“那当然啊!要不是照过,我能花三千六买了么?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余耀问道,“听你这意思,一开始是什么都没看清;用手电筒看了也就是个大概,到底是什么还是不知道?”

“是这么个情况。”老周解释说,“一开始,我瞅着有团东西,第一反应是可能有人无意中塞了团废纸。可我转念一想,不对!这花觚,两头大,中间细,要是有人无意中塞的,中间就卡住了,到不了底下。这得很耐心地一点点捅下去才行。所以我才用手电筒照了照。”

“就是捅下去,也得是软东西,不然只要有空儿就叮咣响了,摊主也不会不注意。”余耀指了指袋子,“来来来,开了让我们都看看。”

老周拿下袋子,一边拆包裹的报纸一边接着说道,“我用手电筒这么一照,下面确实是一团纸。不过,瞅着可不是废纸,像是不错的宣纸,而且也不是乱糟糟,像是一个纸包。因为这种情况,我才花三千六赌一把。”

说完,老周也剥开了报纸,把花觚放在了地上,余耀拿着手电筒往里一照,就是老周说的情况,那纸包表面还有点儿蓬散了。。

不过,这个纸包确实塞得挺严实,而且晃着纹丝不动,极有可能纸包下面的空隙被先塞上了纸一类的东西。不然,花觚底部比较大,从中间细的地方即便勉强把纸包捅下去,晃着还是能动一动的。

“瞅着像是生宣,吸水性大,要是受过潮,更不好往外拿。”老黄也用手电筒照着看了看。他是搞字画的,对宣纸比较在行,“捅进去容易,拿出来可难了。”

“不行拿回去泡水,把纸泡烂了,里面要是包着东西,不就倒出来了么?”老周随口应道。

“这不行!”老黄立即反对,“万一纸包里没包东西,下面反而塞了一幅书法字画什么的呢?虽说看纸应该不太老,可即便是现代名家的作品,那也不便宜啊!”

余耀深吸一口烟,“这是花觚是一件大新活儿,不是老货,这样塞进去纸包,还真是挺蹊跷!”

这要是老物件,里面藏着东西,时间长了出现遗忘疏漏,确实不难理解,而且更有可能是好东西。但一件新做出来不会太久的高仿,是什么人会这样塞进去一件东西呢?

此时,濮杰突然“哎”了一声,三人一起看向他,“你琢磨出什么了?”

“我是想到了最差的情况。”濮杰接着叹了口气,“要是当时,是为了吸水什么的,塞上纸忘了拿出来,这可就太没意思了。”

第54章 帮你找补回来

余耀甩了濮杰一眼,“你就不能想点儿好的!”

老黄却忍不住笑起来,“要真是那样,老周你带回去放我逸墨斋,只要卖出去,肯定亏不了,到时候利市咱俩二一添作五。”

“拉倒吧,我入行这些年,最痛恨假货。要真是那样,我砸了听响儿!”老周话说这么说,可也没着急,这玩意儿,他本来就是赌。

给出三千六的价儿,图的是个六六大顺。

“先想想怎么拿出来吧!真让老周说着了,除了砸开,要想不破坏纸就把东西拿出来,我这脑子还真没辙。”余耀又道。

“要不砸了算了!”老周猛吸一口烟。

“别。”老黄劝道,“要不然就先沉一沉,咱们先逛,今天彻底完事儿了,再详细琢磨。”

“对,让子弹飞一会儿嘛!没准儿走着走着,就有奇思妙招出来了。”濮杰站起来,“走吧,你们三个,各有一件东西入手了,就我两手空空。”

“你才是捷足先登,昨天就自己偷着弄了件洪宪瓷啊。”余耀这是突然想起要不要这时候去卢记瓷行看看,顺带揶揄了一句。

“靠,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天都大亮了,要不要去看看那个卢记瓷行开门没有?”余耀看了看老黄。

老黄说,“我昨晚给他电话,他说不赶鬼市的热闹,让我晚点儿去。我琢磨着,他怎么也得九点以后开门啊!现在还差着时候呢。”

“那就先逛逛。”老周又把花觚包了起来,这是准备先不“掏包”了。

四人刚准备走,却见钟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余老弟,忙着呢?”

“还不就是个逛。”余耀一看钟毓走到眼前了,顺带相互给介绍了一下。

寒暄之后,钟毓笑着说,“借一步说话?”

其他三人也没凑热闹,只说先逛逛,便前头走了。濮杰还怕余耀不方便,顺手居然把他装着香炉的袋子给拎走了。余耀当着钟毓的面儿也不好再要回来,好在濮杰这身手,拿着应该也不会出事儿。

钟毓这才开口道,“也不知道他们和你熟到什么程度,冒昧了。”

“没事儿。你这借一步说话,一点儿毛病没有。要是不熟,就应该这样。要是很熟,根本无所谓。”余耀应道,“怎么着老兄,和孟繁星谈完了?”

“早谈完了,我直接点了。因为就算是雍正民窑仿的,我也想要,就是要再谈谈价格罢了。可他不信,那就一拍两散了。”

“嗐,何必告诉他实情,白让他长见识了。”

钟毓点点头,却又话锋一转,“余老弟,你说你来瓷都一趟,就你这眼力,收货什么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有没有别的难事儿?让我也尽尽地主之谊。再就是今天晚上我安排下,给你和几个朋友接风洗尘如何?”

余耀想了想,“钟哥,吃饭不吃饭的,我得问问他们。不过,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你说。”

“这晨光路古玩市场里,有个卢记瓷行你知道吧?”

“知道,老板叫卢宝山。”钟毓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不能够啊!”

余耀一听就明白了,看来这卢记瓷行在老客眼中,有点儿臭名昭著的意思啊。钟毓说的“不能够”,意思就是:卢记瓷行虽然爱蒙人,但凭你的眼力不能够被蒙啊。

“不是我。”余耀递给钟毓一支烟,“这卢宝山多大年纪?”

钟毓接了点上,“五十多了,精得很,窜行起家的,你想想吧。”

窜行是行话,本来是说古玩行里的人相互窜货。同时还有个意思,单独指一类人,东家货西家卖,专门在行里跑缝儿。

这可不容易,眼力不消说,还得够机灵,心眼子多,会打时间差。同时呢,不会忽悠不行,得能拿住人的心理,舌灿莲花,见风使舵。

“卧槽!”余耀忍不住爆了一句,“怪不得栽他手里!”

“是那大个子吧?”钟毓笑了笑,“我看他性子稍微急点儿。这卢宝山,开了店之后,有时候是有真东西的。蒙人也是看人下菜碟。”

余耀含糊的“嗯”了一声,“看来这人不好对付啊!”

“亏了多少钱吧?”

“是一件带着居仁堂制的粉彩橄榄瓶,新仿,一万拿的。”

“倒是不算多。不过,老弟你要是想找补回来,我就帮帮你。”

“这不好吧?钟哥你是市场的老客,哪有帮着我一个外地人欺行的道理?”

钟毓扔了烟头,踩灭,“其实吧,卖做旧的东西,你也清楚,不算坏规矩。古玩行,靠的就是眼力,眼力是一把刀,宰人防身都靠它。不过,这个卢宝山,据我所知,干过一件挺缺德的事儿。”

“噢?”

“你要不急,我就花个十分钟八分钟的给你说说,再合计一下怎么帮你朋友找补回来。”

“行,我听钟哥说说。”

“这事儿有个十年往上了吧,当时卢记瓷行开了没多久。卢记瓷行隔壁有家店,叫集藏阁,店主姓张,行里都叫他大张。”

大张的老家是瓷都郊县的,一开始是到瓷都的古玩店学徒,后来有点儿基础了,他的父母又帮他凑了点钱,开了这么个店。

有一次,大张机缘巧合收了件好东西。

康熙青花盘口尊。

盘口,就是口儿像个小盘子,比较宽。这种器型束颈、溜肩,圈足外撇,一般是折棱鼓肚。整体大气,端庄。

大张收的这只盘口尊一尺多高,除了点缀的纹饰,主体是一幅山水,多有斧劈画法,青花的分水效果突出。

满片儿的青花,衬着如玉的釉质,那叫一个漂亮!

赶巧,大张刚把这只盘口尊摆在店里,卢宝山没事儿溜达进来了。

大张向来与人为善,招呼着卢宝山,还给泡上了一壶茶。卢宝山没几眼就盯上了这只盘口尊,“上新货了啊大张?”

“是啊,卢老板,您给掌掌眼?”

“盘口尊,康熙民窑?”

“民窑哪有这成色啊,底下是康熙官窑款儿呢!”

第55章 坑死同行不偿命

卢宝山轻手轻脚地翻底看了看,“还真是。不过我总瞅着这山水气势不行,这东西且得小心。”

大张愣了一下子,因为卢宝山的眼力还是不赖的,“卢老板怎么个意思?难道是光绪仿的不成?”

晚清时期,官窑特别爱仿康雍乾清三代的东西,因为国力不行了,官窑的水准也不行了,清三代的东西好,那就照着来呗。

光绪时期,仿康熙的东西不少,水平还可以,常落康熙的官窑款儿。

看东西,最怕敲边鼓的,甭管敲的是好音孬音,多少会受点儿影响。

大张听了,不由跟着卢宝山一起又看了看。这件青花盘口尊,青花发色比康熙官窑常见的宝石蓝、翠毛蓝要淡一些。

“发色是差点儿。”

卢宝山却没顺着这一条说,“这个不是问题,尤其是康熙早期,官窑发色不够蓝的常见。不过,除了山水的气势,我看这釉,也不够亮不够硬。”

康熙官窑青花的鉴定,除了青花发色、官窑纹饰、画工特点,对于胎釉,有这么一个词儿,叫做“紧皮亮釉”。

胎骨偏重,釉面坚硬,显得很亮。当然,一个词儿说出来容易,但是其中的各个细节和感觉,那还得靠自己慢慢积累和体会。

虽然卢宝山好像很客观的样子,但大张忽而有点儿回神:该不是他想杀价儿拿下吧?

有了这个想法,大张虽也对这件青花盘口尊略加犹疑,但嘴上却改了话风,“我瞅着没问题,反正我是认定康熙官窑了,就这么卖!”

卢宝山笑了笑,“那是,该怎么卖怎么卖。”

而且随后就走了。

第二天,大张的集藏阁里来了位挺气派的客人,四十岁上下,大腹便便,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秘书,一个利索老练的中年司机。

客人自称是羊城来的,专门到瓷都来寻摸清三代的官窑;来到市场,走着走着,看到了集藏阁,就喜欢上这店名了。

其实呢,卢宝山昨天走了之后,大张留了个心眼儿,把那件青花盘口尊先给放起来了。

这位客人在店里看了一圈,摇头晃脑,说:你店里的东西,怎么感觉配不上这店名呢?

大张本来是不想拿出那件青花盘口尊的,可被这话一呛,转念又一想,让他看看又能怎样?备不住是真买主儿呢?

于是,大张就拿出来给客人看了。客人看了之后,连拍大腿:就它了!多少钱?

虽说是十年前,但康熙官窑的价钱一直不低。不过,这件东西青花发色不到位。青花瓷器,发色是最惹眼的地方,这个不行,价钱那就大打折扣。

不过毕竟是康熙官窑青花,名头响亮,又是最受欢迎的瓶尊类器型,五十万上下还是没问题的。大张报的是六十万的价儿,比行价要高。

因为他心里还是带着戒备。昨天卢宝山来了,他就防着呢,毕竟知道卢宝山是窜行起家。要不然也不会把东西放起来。

现在虽然拿出来了,可心里还是不踏实。他拿出来之后,也打定了主意,报高价,爱买不买!光天化日之下,你总不能抢吧?

“这个价格不合适!”客人摆摆手,“老板,我是很有诚意的!”

“对不住。这个价儿,就是最低价儿了。小店利薄,东西来价又高,您总不能让我白忙乎!”

“你误会了!我是说,既然都报到六十万了,我也不差这点,我给你六十八万,顺发顺发!”

大张差点儿傻了,合着这位大款是要加钱哪?还一下子加这么多!

这时候,大张不能不卖了,这么高的价儿,哪找去?

客人给开了支票。大张不放心,把客人留在店里,让老婆直接拿着跑到银行里。客人也没反对,就在店里喝茶等着。结果,大张的老婆到了银行,查验,转账,一切顺利!

客人拿着东西走了,大张感觉像做梦一样。

这时候,换成是谁,也会觉得就是碰巧了。这是有钱人花钱买彩头,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谁成想,半个多月之后,那客人又回来了,怒气冲冲地抱着盒子,往柜台上一摆:“老板,我花了六十八万,不是买假货的!”

大张心里咯噔一下子,“假货?”

“对,我找专家鉴定过了,说是光绪仿康熙,我要买的是真康熙!这不就是假货么?”

“这位老板,你要是买古玩,多少得知道点儿规矩。别一口一个假货,我还说一点儿问题没有呢!”

“我这里有专家的鉴定证书!”

大张毕竟也在行里混了这么久了,“这样的证书,花钱就能开,别给我看,我也不看。”

“你这就是想耍无赖了?”客人掏出手机,“我这就报警,告你个诈骗!”

话音未落,原先跟着他的女秘书和司机走了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沓纸,上面有打印好的字儿,小字儿大张看不清楚,但是大字儿却看明白了:集藏阁,卖假货!这官司我要打到底!

客人见这一女一男进来,暂停拨号,“你们俩,去市场里发传单,我这就报警!”

好嘛,这到底是谁在耍无赖?

“慢着!”大张一看这架势,简直是烦透了,悔不该见钱眼开,“既然来了,先谈谈吧!你说想怎么办?”

“退货!”

大张心说,即便是退货,也没多大损失,就是耽误生意,东西晚卖了些日子。可对方要真是耍无赖,耗起来更要命,还是息事宁人吧!

大张最后点头同意,不过也加了一句,“按照老规矩,退货只能退一半,最少也得扣两成。我念在你不是行里人,少扣点儿,八万留下,只能退给你六十万!”

“什么?我来回路费不跟你要就不错了!没门,六十八万你得一分不少退给我!”

其实,大张本来就是以进为退,他怕这无赖客人除了退货,还要赔偿,所以先拿少退钱堵他的嘴呢!

最终,大张查验了这只盘口尊,完好无损,便把钱退了回去。

听到这里,余耀忍不住问道,“钟哥,你这是说评书呢?听着跟你亲身经历一样!”

钟毓叹了口气,“虽然不是亲身经历,可这是大张亲口告诉我的,没多久,他就去世了。”

“什么?去世了?”余耀大吃一惊!

而且听到这里,这大张除了耽误卖货时间,也没损失什么啊?

“事情哪能这么简单?这卢宝山是坑死同行不偿命啊!”钟毓又道。

第56章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余耀听了之后,第一反应就是:难不成那个大款退回去的是件高仿?

“偷天换日?”他接着问道。

要说正常情况下,见过了真品,再拿来一件高仿,大张指定是能看出来的。

但是这件不同,这件,做活儿的人手里有原件啊,完全是比照着做!

这不是高仿做旧,这是一比一复制!虽说也不可能丝毫不差,可只要做活儿的手段够了,基本就是孪生兄弟的水平!

而且隔了半个多月,大张的脑子也不可能和录像机似的,一点不落地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岂止是偷天换日,是狸猫换太子。”钟毓应道,“若只是换了件高仿,大张虽然损失不小,但也只是这件青花盘口尊的价钱。而且他的来货价儿,是二十万,不到实际价值的一半。”

钟毓这是肯定了被退货的是一件高仿,而且大张也确实没看出来。

大张没看出来是有可能的,但就像钟毓说的,即便如此,也只是损失二十万。

“狸猫换太子?”余耀想了想,“后手是什么?”

“大张没想到,那大款退货之后,依然报了警。而且当时还用手机录了音,当时和大张交流的时候,大张说过‘必定是康熙官窑’的话。”

余耀皱眉,“这好像也没什么大事儿!一来,古玩一行交易很特殊,即便是大张这么说了,也只能说明大张‘眼力不行’,根本构不成诈骗罪的立案要件;二来,这瓷都本地警方,应该很熟悉古玩行的情况,更关键的是,会偏向本地人大张啊。”

“你现在想到的,卢宝山十年前也想到了。此人心思诡诈,机敏得很。”钟毓又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那大款退货给大张时,理由是光绪仿康熙。但是报警时,却说是现代仿品,故意坑人。”钟毓解释道,“而且他指出了一个确凿的证据!他说,他拿着盘口尊找人鉴定的时候,非常全面,还用红外摄像头探进去仔细摄录了里面,结果在内壁上发现了一方印章!四字楷书:供集藏阁!”

“尼玛!”余耀一拍脑门,“这也太阴狠了!不就为了一件几十万的康熙官窑么?至于么?”

“不仅仅是为了一件康熙官窑青花盘口尊!这大张的集藏阁就开在卢记瓷行的隔壁,而且当时,生意要比他好得多!这件盘口尊,不过正好让卢宝山给利用了,一石二鸟。要不然,恐怕也不会如此煞费苦心!”

“我说他没事儿到人家店里溜达什么?这是早就眼红了!”余耀微微叹息,“后来呢?怎么处理的?”

“警察找上门后,大张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掉在局里了!”钟毓介绍道,“不过,面对‘供集藏阁’这个印章,他自然是矢口否认,坚持称自己的青花盘口尊被那个大款掉了包,大款才是诈骗。”

两人还在警局对质过,大款不慌不忙,侃侃而谈,“你自己的东西,退货时我让你仔细查验,你当时亲口说的没问题,让我拿钱走了。当时为何不说调包?”

大张还问大款,为什么不先报警再退货?大款的理由是怕报警后调查周期太长,这么多钱压在外面,不安心。

两人对质了很多,但大张说的,只有他老婆作证,而且只是大款买货的时候他老婆在,退货的时候却只有他一个人。

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个关键证人,那就是卢宝山。卢宝山说当时听到隔壁吵吵,一时好奇就出来听了两句,发现是有人退货。

卢宝山的证词,自然对大张很不利。

即便如此,其实证据还不是很充分,但涉及数额太大,刑事立案标准是达到了。警方总算没有刑拘大张,给他办了个取保候审。

这件事儿很快就在瓷都古玩行里传开了,而且有卢宝山的推波助澜、添油加醋。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有的连瓜都惊得掉在了地上。因为,虽然行里做局坑人的事儿比比皆是,讲故事都能信手拈来,但是像大张这样一下子成了刑事案件的嫌疑人,等待警方的调查和法院的审判,当时在晨光路古玩市场,他是第一个!

又过了一个月左右,警方传来消息,提请公诉没有被检察院批准,理由还是证据不足。

检察院起诉科的科长还挺懂行,加了详细说明:这个‘集藏阁’是个常见的通俗店号,构不成唯一特指;而且专家组的认定是:非康熙官窑,非清代仿品。也就是说,民国到现在的出现过的‘集藏阁’,都有可能是这件高仿青花盘口尊的接收方。

结果,撤案。

警方只能进行调解,但双方都不接受。那没辙,现在已经变成了民事纠纷,不接受调解,那你俩就自己到法院打官司去吧。

那个大款当然不会打官司,转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大张被这么折腾了一番,生生憋了一口恶气,竟一病不起!而且他原本心脏也不太好,挺了不到半年,居然就此撒手去了!

大张的老婆卖了货底子,关了集藏阁。而且,这家店出过这种事儿,没人再开古玩店了,接手的是一家打印彩扩店。市场里常有打印协议和拍照片的事儿,倒是一直有生意,开到了现在。

余耀连抽几口闷烟,“钟哥,听你这么一说,我都快没底了。这卢宝山简直就是一只老狐狸啊,想把我哥们儿在他那儿吃的亏找补回来,实在是太难了!”

钟毓却道,“算你运气好,这不是有我帮你么?其实我和大张只打过一次交道,但人之将死,是不会说谎的。他出了这个事儿之后,人情冷暖,市场里竟没两个去看他的,他没想到我会去看他,竟都给我说了。”

“你这是一直也想收拾一下他?”

“行有行规,这是大张和他的事儿,我不便插手。但如今不同了,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钟毓说这话时,声音不高,不过余耀心里却微微一震。

朋友!

是啊,能不能成为朋友,并不是以相处时间长短而论的。他可以和濮杰这样的发小是朋友,也可以和钟毓这样刚认识不久的人成为朋友。

所谓一见如故,大抵如此。

第57章 受启发,打个洞

余耀和钟毓随后便先简单合计了一下。

这事儿,到不了很严重的程度,毕竟只是亏了钱,想找补回来,而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濮杰满打满算在卢记瓷行损失了一万块。因为卢宝山不可能顺顺当当地退钱,所以只能再坑回来。至多,可以再加一笔吃亏不爽“补偿费”。

不过,鉴于卢宝山的狡诈,这事儿急不得,急,就容易出现疏漏。

“这样,你先逛吧。逛完了你们也可以先商量一下,晚上我做东,边吃边聊。”钟毓最后说道。

余耀点点头。两人就此分开。

两人交流耽误了不少工夫,这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市场里的人逐渐稀少。一般来说,顶多到十一点就散摊子了,下午店铺会照常开,地摊大多都就撤了。

余耀边逛边留意寻找他们三个。一路上,他又重点关注了瓷器之外的一些种类,却再也没有发现什么值得上手的东西。

而且,就在八点以后,市场里有些古玩摊子撤了,还补上来一些文玩摊子,比如金刚凤眼星月串子,核桃葫芦橄榄核什么的。

快走到市场最里头了,余耀在一个摊子前看到了濮杰和老黄,径直走上前去,“老周呢?”

“他有点儿猴急,受了启发,找人‘开刀’去了!”老黄应道,“劝不住,自个儿去了。”

“开刀?”余耀不解。

“你看!”濮杰将手里正拿着的一件青花缠枝莲赏瓶放到了地上。

摊主是个瓜条脸的老大爷,嘬着自己卷的旱烟,“我说,小伙子,到底是买还是不买?刚才你们三个商量半天了。结果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我这都快收摊了,刚才报的真是最低价!”

“别着急大爷,我看完,一准儿给您个痛快话!”余耀拿起赏瓶看了起来。

赏瓶这种形制,是清代雍正时期才有的,撇口长脖子,圆肚子圈足。赏瓶最开始的名字要好听得多,叫做“玉堂春”。

玉堂春瓶在雍正朝主要是干嘛呢?赏赐用的。那谁谁,干了什么有功,赏玉堂春瓶一对!

时间一长,传旨的可能都说顺嘴了,直接成了赏瓶一对!后来,玉堂春这名儿就不用了,叫成了赏瓶。

这件青花赏瓶上画的是缠枝莲,青花,缠枝莲,就是要你清廉!皇上赏你一对官窑瓶子,不是白赏的,有警示的意思在里面呢,恩威并济。

这件青花赏瓶不是新东西,看老,不过胎釉一般,缠枝莲画工挺弱。余耀翻底,上面的款儿是“大清雍正年制”。

余耀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一件咸丰仿雍正。

咸丰官窑,弱,是主要特点。咸丰时期,内忧外患,鸦片战争的欠款得赔,第二次鸦片战争又签了赔钱条约,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太平天国声势浩荡。

哪有空儿管官窑的事儿啊?所以瓷都官窑一度停烧。即便不停的时候,质量也大打折扣,国弱,器就弱。而且咸丰青花,也很少有落咸丰款儿的,落的都是雍正款儿。自己不行,照牛逼祖宗的来吧。不过,仿也仿不到位。

所以,咸丰仿雍正,对于行家来说,相对容易判定。

余耀翻底之后,不仅明白了这个,而且还明白了刚才老黄说的“开刀”是什么。

因为在这赏瓶的瓶底,款儿的旁边,有一个手指头粗细的小洞。

老周这是受到启发了,要想完好无损把那件矾红彩花觚里的纸包拿出来,从原口是不可能了,砸了又太可惜。

哎?底下钻个洞,慢慢从洞口用东西顶出来,还是可以的!而且,花觚下一步怎么用,也有了启发!

因为这种底下有洞的瓷器,一般都是海外回流。

清末不少流出去再回流回来的瓶类瓷器,很多底上都有个小洞。这是因为不少外国人买了之后,改装成了台灯。

精美的瓷瓶当台灯架子,确实挺好看;只是有个问题,就是电线不好归置,耷拉在外面确实别扭,结果就流行出了这么一个办法,从瓶底打一个洞,把电线穿进去。

老周的买的这件矾红彩花觚,倒也能当台灯。

“报的什么价儿?”余耀问濮杰。

“五万。”

“要是咸丰款儿不是雍正款儿就好了。”余耀自言自语一句。

摊主一听,脸色一变,暗忖没想到这个最年轻,却最在行!

这咸丰官窑,虽然水平不行,但是落咸丰款儿的却特别少!而且毕竟是官窑,若是带着“大清咸丰年制”,市场价格不仅比后面的同治、光绪要高,而且还要高于更早的嘉庆、道光。

但是咸丰仿雍正,落雍正款儿的,反而要比落咸丰款儿的多得多,市场价格上,大体可以用道光瓷器参考。

这样的赏瓶,按说能到十万左右的价格。不过,有点儿小毛病,口部有一道暗冲,就是不明显的裂纹,不过两三厘米,但也能看出来。

而且,濮杰要是买,显然不为了收藏,是要用来赚钱的。

余耀放下赏瓶,轻轻摇了摇头。

濮杰没有拿起来,冲着摊主说道,“大爷,两万,不行我们就撤了。”

“边儿都摸不着!算了,我还是下周再来吧!”摊主老大爷摆摆手,“下次见着我的摊子,烦请绕着走!”

“不好意思了啊大爷,耽误你工夫了。”老黄还跟着抱歉了一句。

三人离开了摊子,也基本没啥可逛的了,余耀问道,“老周去哪里打洞了?”

“当时没问,我给他去个电话。”老黄掏出了手机。

接通后简单说了几句,老黄便挂了电话,转头对余耀和濮杰说道,“他说找了个修补瓷器的店,正打着呢,让我们先别过去了,人多不合适。”

“咱们先在附近找个馆子吃午饭,点上菜等着老周也行。”余耀说道。

三人找了个馆子,要了包间,点了菜,又给老周发了条微信。

菜刚上齐,没过两分钟,老周就推开包间的门进来了。

“你可真会卡点儿!”濮杰笑着拉开了身旁的椅子,“不会让我说着了吧?啥都没有,你就落个台灯。”

老黄紧跟一句,“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有好东西不想给我们看?”

第58章 又见鬼脸花钱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呢,你们就突突上了。就怕你们说这个,再说店里也不方便!”老周说着,把装花觚的袋子放到了椅子上,“一起来吧!”

“我怎么有种开彩票的感觉?”余耀笑了笑。

在老周来之前,他已经告诉老黄,先不着急联系卢记瓷行,这事儿钟毓会帮忙。本来想顺势商量一下,就因为惦着老周这事儿,也没商量,单等“开奖”再说。

老周从袋中拿出了瓶子,又把椅子拖到一边,将瓶子倒扣在了上面。

老周找人打的这个洞,可比普通的“回流台灯”的底洞要大,只比乒乓球略小,就在“大清乾隆年制”的款儿旁边。

“下面确实还有垫的宣纸,打完洞我就拿出来了,不是字画,就是空白团揉的宣纸。”老周说,“里面就剩纸包了,这纸包也不可能是字画了,所以也不用太小心,不破坏里面的东西就行。”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点儿泄气,就差补一句“要是有东西的话”。

现在,透过这个洞,能看到里面有一个比花觚中部略大的蓬松的纸包。

“还不如直接切割出一个啤酒瓶子底儿那么大的,伸手就掏出来了。”濮杰大大咧咧说道。

“那样就把底款儿给破坏了!虽然是个假款儿。”老黄应了一句,转而看向老周,“你是正主儿,你来吧,用筷子就行。”

老周点头,拿起一根筷子,然后用几层餐巾纸裹住一头儿,小心翼翼开始捅咕起来。

虽然也费了点儿劲儿,但纸包算是比较完整地弄出来了,已经变形了,可没破。

老周打开之前,濮杰还很小心地把包间的门反锁了,其实他们上完菜已经嘱咐过了,没招呼别进来。

打开的时候,他们发现,包得也没那么规矩,而且一层层越拆越小,东西半天没露出来。

终于,一枚铜钱出现在四人面前。

他们三个都出现了失望的表情,只有余耀差点儿叫出声来。

因为这枚铜钱,也是一枚鬼脸花钱!

对他们三个来说,看包浆,跑不出清代去,这花钱的品相也不错,但若放到古玩市场上,充其量就是几百块钱的事儿。

老周花了三千六买了件儿仿品,最后还真是就落了一个台灯。老周自我解嘲,“得,我弄个拉绳的开关,这枚铜钱当个绳坠儿。”

余耀突然伸手,“让我仔细看看!”

“就是你,也看不出花儿来啊!”老周将铜钱递给余耀,径自来到桌边坐下,点上了一支烟。

濮杰上前拍了拍老周的肩膀,“老哥,总比我说的啥都没有强啊!”

“你个乌鸦嘴!”老周朝濮杰脸上喷出一口烟雾。

老黄却守在余耀身边继续看了看。

他也没觉得余耀能再看出什么,只不过他有些美术功底,觉得上面的鬼脸铸造得挺精美,中间的钱眼儿充当了一只鬼眼,没让人觉得突兀和邪气,反而增添了一种洞明的感觉。

余耀差点儿就想从脖领子里扯出佩戴的鬼脸花钱,和这枚比对一下,但到底忍住了。

这个秘密,他不能和别人分享。

这枚花钱上的鬼脸纹饰,应该和自己那枚一模一样,但是,这枚花钱,明显要比自己那枚小一圈儿。

余耀的那枚,直径在四厘米左右,而这一枚,应该不会超过三厘米半。

反过来看背面,余耀禁不住“咦”了一声。

因为,他那枚鬼脸花钱,背面围绕钱眼,有五个篆字:金、木、水、火、土。

而这枚偏小的鬼脸花钱,只有一个篆字:火。

这个字的位置,应该就是他那枚花钱上火字的位置。

余耀拿起花钱,侧光又看了看,背面没字的地方很平滑,也有包浆。也就是说,这枚火字鬼脸花钱,本来就是这么铸造的,不存在把其他字去除的情况。

余耀“咦”了一声,又举起来细看,引得濮杰和老周又上来了,“还有个字?”

“你说说你们!就算是一枚普通的清代花钱,看看余耀!要不说人家眼力好!就冲这股钻研的劲头儿,也该!”老黄还顺势点了点他们。

余耀心里苦笑:要不是有那么档子事儿,我见了这枚花钱,也和他们一样。

老周捏了捏下巴,“这钱是有点儿怪。”

老黄想了想,“不会是什么法器吧?”

“这个说不准。”余耀心里有点儿乱,随口应了一句。

“管他是不是的,你要是喜欢,送你了!”老周看余耀有点儿发怔,很慷慨地说道。

“我再看看。”濮杰却冲余耀伸出了手。

余耀回了回神,也不好拒绝,又递给了濮杰。

濮杰拿着掂了掂,“咱先不说是不是法器,你们说,为什么会把这玩意儿藏到一个新仿的东西里呢?”

老周随意摆手,“探究这个有什么用?”

“不能这么说,查到来源,说不定就能知道用途。”余耀看着老周,“老周,听我的,先别拿着找人乱打听,收好。这东西,我感觉绝不普通。”

“嗐!就算是法器,能藏到一件仿品里,也不会太珍贵。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你喜欢,送给你了!”老周应道。

余耀想了想,“老周,你要是真不感兴趣,我确实有收的意思。这么着吧,三千六我出了,花觚归你,花钱归我。”

“你小子,这不是骂人吗?这点儿钱跟我叨逼什么?”

“那不行,不能让你亏钱啊!”

“我亏什么钱?这花觚虽然是仿品,但市价儿也值几千!我又不是打眼了,不存在。”

“还是不合适······”

余耀还没说完,濮杰就上来插话,“我看这样,东西还算老周的,你先拿着玩玩。等彻底弄明白了,不值钱你就留着,值钱再跟老周算账!万一很值钱,你现在给三千六,不等于坑老周么?”

“行!这话在理!你就当替我研究了!”老周一拍大腿,“那件崇祯官窑大笔筒还没出手呢,钱得过我手,我不怕你赖账!”

当然,老周这话纯属开玩笑,不过是为了让余耀先收下罢了。

他对这枚花钱,没太放在心上。虽然不知余耀为何如此感兴趣,但他相信余耀的为人,就算万一这枚花钱真的不简单,余耀断也不会亏了他。

第59章 失态的钟毓

余耀心里清楚濮杰和老周的意思。濮杰虽然口无遮拦,但无非就是觉得这不算个事儿,别推挡了,拿着就是了。而老周,也没有真要让自己帮忙研究的意思,是为了让自己收下再说。

余耀最终没再多说,暂且收下了。以后若有什么别的情况,再具体处理吧。

这枚火字鬼脸花钱,他当然想研究和追查一下,因为毕竟和他的“眼力”息息相关。

这事儿告一段落,四人落座吃饭。

老黄下午还要和“蓝戳”徐富贵谈瓷片的买卖,几乎没喝酒。余耀心里有事儿,一杯啤酒抿来抿去。濮杰酒量大,不过也没叫白酒,干了几瓶啤的。

老周本来心情不太爽利,可把这枚花钱送给余耀之后,居然一下子好了很多,也喝了两三瓶。

期间老黄又提了一下子卢记瓷行的事儿,余耀这才整了整思绪,告诉老周,钟毓愿意帮忙。之前没说卢宝山坑惨邻居大张的事儿,接着又说了说。

濮杰听完,“这老小子,瞅着慈眉善目的,简直就是个人渣!”

此前钟毓没描述过卢宝山的样貌,他们之中,只有濮杰见过。余耀也没想到,卢宝山居然长得慈眉善目。

不过,正所谓人不可貌相,獐头鼠目的未必不是好人,慈眉善目的也未必不是人渣。

濮杰骂归骂,却也就此没主意了。这个卢宝山,听起来可不容易上当。

余耀一时也没想出什么好招儿,不过他隐隐觉得,钟毓既然应了这事儿,怕是会一条龙设计好,自己很可能到时候配合一下就行了。

饭局结束,四人回到了酒店休息。

傍晚时分,钟毓来了电话,说开车来接他们。

这时候,老黄出去和徐富贵谈瓷片买卖还没回来,余耀又给他打了个电话,结果老黄说和徐富贵相谈甚欢,人家做东,晚上小酌,就不参加钟毓的饭局了。

余耀又去按老周房间的门铃,没人应。电话过去,老周连连抱歉,说忘了招呼一声了,下午的时候有两个燕京来的记者,也是以前的老朋友,来瓷都采访,碰巧联系上了,晚上一起聚聚。

最后,濮杰的门算是敲开了,濮杰晃了晃脑袋,“这我不能不去啊,不还得商量怎么算计卢宝山么?”

钟毓开了一辆七座商务车过来,一看却只有他俩。余耀解释了一下,钟毓也不介意,“那咱们走吧!”

带他们去的的地方,是一处小院。

这小院就在闹市之中,三面环绕高楼,一面临街。院子不大,院墙是铁栏杆,院中有一座二层小楼,上下各四间,是那种很老的建筑,不过重新粉刷了外墙。

“这地方不像是个饭店啊!”濮杰到了门口,不由嘟囔了一句。

钟毓解释道,“这地方,原本是要拆迁的,可后来规划改了,就剩这个院没拆。确实不是饭店,不过吃饭也未必到饭店。”

说罢,钟毓按响了铁门上的门铃,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子开了门,“来了?哎?不是五个人么?”

“四嫂,有俩来不了了,我来介绍下。”钟毓简单相互介绍了一下。

四哥四嫂是钟毓老朋友,两口子在瓷都开有一家饭店;这里,是他们的住处;不过,却单独有一个包间,专门招待特别好的朋友,都是四哥四嫂亲自下厨。

四哥随后也出来了,两口子相貌都很普通,见了钟毓都亲切得很。

那个包间在二楼,窗户冲着街,街边就是穿过市区的南河,景色不错。

因为早有准备,上菜比较快,其中钟毓特别介绍了一道瓷泥煨鸡。

这道菜和叫花鸡有点儿类似,相传是瓷都的瓷工所创,鸡肚子里塞满作料,荷叶包好,用瓷泥裹住,埋进开窑后的高热渣灰中煨熟。

当然,这院里也没瓷窑,用的是厨房大锅的锅灶。钟毓中午打电话,他们就煨上了,这时候吃火候刚好。

鲜香酥嫩,余耀和濮杰吃得赞不绝口。

四哥四嫂在开局后敬了杯酒就再也没进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余耀正要开口说卢宝山的事儿,濮杰却先开了口,“钟哥,你说什么人会在一个新仿的瓷器里,塞上一枚铜钱呢?瓷都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

余耀暗叫不好,这事儿,他本不想对钟毓提的。

但濮杰既然问了,钟毓自然得应,“哪有这种讲究?怎么?你除了那件洪宪瓷橄榄瓶,还买了别的高仿?这件不是也打眼了吧?”

“不是我,是我们一起来的老周。也没打眼,一件乾隆款儿的矾红彩大花觚,里面塞了个纸包,费劲儿弄出来一看,居然包着一枚铜钱······”

此时,余耀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钟毓看了看余耀,又对濮杰说道,“确实没讲究。既然不是你买的,那就别多想了。”

濮杰中午喝了晚上又喝了,他酒量大,醉是没醉,可有点儿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指了指余耀,“听他咳嗽了吧,他感兴趣!那鬼脸花钱,老周送给他了!”

余耀很无奈,但濮杰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只能尬笑两声,“我就是看上面的鬼脸图案有点儿特别。”

濮杰说鬼脸花钱的时候,钟毓的脸色就变了,等到余耀再次重复,他竟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还把桌边的筷子带到了地上,他却也不顾,直接大声问道:

“鬼脸花钱?真的是鬼脸花钱?”

余耀和濮杰都没想到钟毓会如此失态,不由齐齐看向他。

“钟哥别急。”余耀立即开口,“花钱的种类和制式是很多的。”

“是不是正面圆孔代替一只鬼眼,背面有篆字?是不是一个火字?是不是?”

没想到,钟毓一下子说出了鬼眼花钱的具体特征,而且连火字都说对了!

濮杰一惊,忽然看向余耀,“不是吧?难不成真是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

其实余耀除了之前的特殊遭遇,对这鬼脸花钱本身也知之甚少。他后来也曾反复查过鬼脸花钱,但一无所获。

“确实如此,钟哥见过这鬼脸花钱?”

“这枚鬼脸花钱现在哪里?让我看看!”钟毓再度提高了声调。

第60章 鬼眼穿火

余耀一看钟毓这架势,要说不带在身上,不管说放在哪里,恐怕钟毓都能要求立即去看看!

实际上,他就带在身上呢。

而且,关于这枚火字鬼脸花钱,钟毓好像不仅很清楚,而且,看起来和他还有什么关系似的。

余耀自己的那枚鬼脸花钱,背面五行篆字俱全;这一枚,单有一个火字;这两者之间,要说毫无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同时,余耀自己手里的鬼脸花钱,和许太炎,很可能也有什么关系。

如此进行发散性地推断,难不成,钟毓和许太炎也有什么······

看到余耀犹疑不决、思忖不定的神情,钟毓忽而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他叹了口气,低头皱眉沉思。

余耀和濮杰对视一眼,没有打断。

钟毓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余老弟,我并不是贪图此钱。实际上,若是在毫不知情的人眼中,这不过是一枚清代乾隆时期的私铸花钱。但是,这‘鬼眼穿火’,和我们钟家,却有莫大的干系!”

鬼眼穿火?

余耀心头剧震。

因为,记得那一天,在金光入眼的那一刻,他分明听到了一个声音:

五行穿金,鬼眼穿心!

五行穿金,若从鬼脸花钱上来看,说的似乎是将五行篆字铸在这枚金性铜钱上,像是一句描述花钱的话。不管有金木水火土五字的,还是只有火字的,不过是五行俱全和五行之一的差别罢了。

而鬼眼穿心,本来是要费猜一些的。

但是,钟毓说出了“鬼眼穿火”,余耀一下子有点儿透了。

这鬼脸花钱,肯定不止自己见到的这两枚。

五行篆字俱全的,想必就叫“鬼眼穿心”。而“鬼眼穿火”是其他五枚中的一枚,剩下四枚就应该是:鬼眼穿木,鬼眼穿水,鬼眼穿土,鬼眼穿金。

“鬼眼穿火?”余耀看了看钟毓,“钟哥,难不成,这鬼脸花钱有一套,分带五行之一?”

他故意漏了一枚没说,也并没有着急问“鬼眼穿火”和钟家的渊源。

钟毓神情肃穆,“不,一共六枚。”

“除了五行单字,第六枚是什么样子?”余耀追问。

“这······”钟毓一脸犹豫,“老弟,事情比较复杂,我今天,已经算是多嘴了。”

话音刚落,余耀已经把那枚火字鬼脸花钱掏了出来,托在掌心,“既然如此,钟哥,那你先上眼看看吧。”

余耀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这枚火字花钱,对他的意义是比较复杂的,但追查清楚来龙去脉,却是一个最重要的基础。

给钟毓看,不代表放手。机缘巧合,这反倒是个难得的机会;而怎么用,还掌握在自己手中!

钟毓的眼中充满惊喜,冲余耀郑重点头,小心翼翼拿了过来。

“没错!就是它!”钟毓的身体竟微微有些颤抖,“老弟,你开个价儿!不管多高,我都会全力想办法!”

濮杰听到这里,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当时,他压根没觉着这是什么贵重玩意儿,所以才会在余耀和老周之间开玩笑,主要就是不想看他俩为了几百块钱推来挡去。好在余耀算是先拿到手了。

刚才,他又一时兴起,觉得钟毓是瓷都人,没准儿能知道为什么会在瓷器里放铜钱,顺嘴儿就问了。

可没想到,居然出现了这个局面!余耀肯定知道这枚花钱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但眼下却又好像是钟家遗失的东西;他再度把余耀推向两难之境。

而自始至终,余耀却都没有怪他的意思,这更让他愧疚难安。

余耀想了想,“钟哥,若真是你们钟家的东西,本来我也不便强留。但是,这枚花钱对我来说也是极为看重,不仅仅是钱的事儿。”

钟毓怔了怔,“老弟的意思是?”

“钟哥你只说了大概,没详说,很多东西我都没法判断啊!”

钟毓一拍脑门,“哎呀,刚才是我一见到这枚花钱,情绪有点儿失控了!现在哪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余耀一看,“钟哥,别急,有话直说就是。”

“当务之急,不是你卖不卖这枚花钱,而是先找到我的大伯!”钟毓接口道。

“你的大伯?”

“对,这枚花钱,就是我大伯的!但是三年前,他失踪了!”

“什么?”余耀一愣,这越说越乱了!

“根据这枚花钱,很可能查到我大伯的线索!”钟毓继续说道,“找到我大伯,只要他同意,这花钱背后的所有渊源,对你和盘托出也没问题!”

“你的意思是,老人家三年前失踪,身上是带着这枚‘鬼眼穿火’的?”

“没错!”

“老人家高寿?”

“失踪的时候,七十五,今年就是七十八了!”

“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又失踪了三年······”余耀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钟毓身体突然收紧,转而躬身将近九十度,“老弟,若真能找到我大伯,你对我们钟家恩重如山!”

“别,钟哥,哪能这样!”余耀连忙上前扶起了钟毓。

钟毓直起身子,复又将这枚花钱托在掌心,“老弟,我钟毓绝不是不守规矩的人!既然如此,你先收着,等找到我大伯,咱们再议。”

余耀没有客气,因为在钟毓没有说清楚之前,这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那个方块脸的中年摊主!”余耀接着就说道,“花觚是从他那里买的。”

“方块脸?”钟毓立即掏出手机,“你把相貌特征说详细点儿,还有穿着打扮,摆摊位置,摊子上大体都有什么东西,都给我说一遍,我这就找人追查!”

余耀和濮杰便一起回忆了一下,告诉了钟毓,钟毓记清楚后,拿起手机拨了号。

钟毓到包间一角打电话的时候,余耀看了看濮杰,“这事儿,就不要告诉老周了,有点儿复杂。”

“放一百个心!”濮杰拍了拍胸脯,脸上却有一丝赧然,“你别怪我之前多嘴就行。”

余耀笑了笑,“今儿要不是你多嘴,哪能牵出这事儿啊?七八十岁的老人家失踪了,放到家人身上,这是天大的事儿!我们这算不上救人一命,但也胜造五六级浮屠了吧?”

“你就别安慰我了。”

第61章 御制鼻烟壶

“怎么是安慰你呢?”余耀拍了拍濮杰的肩膀,“回过来说,我在意这枚花钱,主要是为了弄清楚它的来龙去脉。现在,我知道的还不如钟哥多呢。”

余耀其实真的是想开了。

凡事都有利有弊。若不是濮杰多嘴,那可能他会一直拿着这两枚鬼脸花钱,一直调查此事。但是,会不会查到呢?什么时候能查到呢?都是未知数。而且之前他也不是没查过资料,机会渺茫。

如今,虽说像是钟家的东西,有可能被讨要回购,但却多了一条明确的现实线索。而且,万一找到钟毓的大伯,很可能就会真的搞清楚。

他从“鬼眼穿心”上获得了宗师的眼力,而且到现在也没什么“副作用”,其实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之所以还想进一步搞清楚,一来,他心底还是对“撞鬼”这件事儿心存疑虑,老想审视审视前因后果。

二来,见到了‘鬼眼穿火’,也确实突然多了那么一点儿贪心和奢望,若真有一大五小六枚花钱,聚齐之后,会不会有什么更为神奇的妙用呢?

濮杰也点了点头。他刚才也听出来了,余耀算是知道点儿,但确实不多。这鬼脸花钱好像是一套,而且若是扔到古玩市场,也未必能卖出多少钱。

这套鬼脸花钱真正的价值,在于其背后的秘密。至于这个秘密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尚且不得而知。

而且看这意思,钟毓知道一些,但很可能只是个大概的框子,他那个大伯,才是核心人物。

钟毓打完了电话之后,状态已经恢复如常,此人心理调节能力不可谓不强。

“这件事儿,还望两位老弟帮忙保密。”钟毓拱了拱手,见两人点头应允,接着又道,“后面的事儿,我来安排追查就是了,余老弟放心,有什么消息,我会随时跟你通报。”

钟毓没有多问为什么余耀也会看重这枚“鬼眼穿火”,很明显,双方都有难言之隐。只有找到钟毓的大伯,才有可能真正深入交流——虽然只是可能。

随后,三人重新落座,一起喝了杯酒。紧接着,钟毓主动说道,“原先说好的,咱也不能停了!卢宝山的事儿,我本来已经想好了,有一个方案先给你们。”

说罢,他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了一个锦盒,摆在桌上打开了。

锦盒里,中间有一道竖格,两侧,各有一个瓷质粉彩鼻烟壶,“你们看看。”

这两个鼻烟壶,乍一看,一模一样。

都是瓷质粉彩瓶身,红珊瑚顶盖,画片是耄耋图。耄耋,本意是八九十岁,用以寓意长寿。画片上,是猫和蝴蝶,谐音耄耋。一只慵懒的肥猫,两只翩然的蝴蝶,周围有花石藤架,怡然成趣。

余耀和濮杰各从盒中拿起一只。

底款儿也都一模一样,篆书款儿“大清道光年制”。

余耀仔细看了看,自己手上这只,断然是真品无疑,地地道道的道光御制鼻烟壶。他不由又看了看濮杰。

濮杰皱着眉嘬着嘴,半晌才挤出一句,“这好像是真品啊!”

钟毓笑了笑,“不妨换着看看。”

余耀对着濮杰看过的那只,翻来覆去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头,“这件是高仿,不过手段着实了得!这么小的鼻烟壶,即便是比对着做,也很难达到这种水准!”

“好眼力就好眼力!这两只鼻烟壶一真一假,真假难辨。”钟毓叹了口气,“仿的那只,正是我大伯做的!”

“什么?”余耀大吃一惊,他本不知钟毓的大伯是何身份,没想到居然有如此手段!这样的高仿,瞒过大拍卖行上拍,恐怕亦非难事。

“这两只道光御制鼻烟壶,是三年前,在我大伯失踪前夕,他送给我的。他当时也是想考校我的眼力,说明了一真一假;还说,确定真假之后,假的那只,摔碎即可。而且,若我能一个月之内辨明,眼力就算过关了。”

余耀心道,怪不得钟毓在瓷器上的眼力如此了得,原来一直有这样的高人在传道授业解惑!

“我的确在一个月内辨明了,但是我大伯却莫名其妙失踪了。”钟毓接着说道,“我拿这东西过来,原也没想到正应了因果循环!因为当时大伯失踪,这高仿也就没摔;结果,如今可以用来帮你们一次!而你们,恰恰提供了我大伯的线索!”

濮杰尴尬地放下了鼻烟壶。他的眼力,远远没有达到能分辨真假的程度。

“钟哥,你的计划是,直接去到卢记瓷行,让卢宝山看真的,却卖给他假的?”余耀问道。

“没错。濮杰见过他,不好再出面了;不过你是个生面孔,可以参与。”

余耀一听“参与”便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会安排一个货主,去卢记瓷行出货,而我,恰好去卢记瓷行逛逛,帮着这个货主打个马虎眼?”

“老弟一点就透,没错。这只鼻烟壶,行价如今在五万以上。那货主可以先让卢宝山看真品,直接开价两万,咬死口。”

余耀点点头,“我明白了,以卢宝山的性格,即便开再低的价儿,他也不会一口同意。这时候,我这个顾客却觉得这价儿太赚了,上前表示要买。你安排的货主,必是手上有功夫的人,在我上前纠缠的过程中,以假换真。”

钟毓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卢宝山既狡诈,又贪心,只要你表示当场能付两万,他怎么会让你买去?是挤兑你也罢,轰你走也罢,你只需说一句:我到店外等,你总管不着吧?走出店去。然后在店内,货主便基本可以和卢宝山成交了。”

濮杰心道,一件本来该摔碎的高仿,让卢宝山两万收去,那自己吃药的一万块,就算连本带利回来了,还是百分百的高利。

古玩行里的做局,靠的不仅仅是机巧,东西,才是最关键的。若是对方眼力到了,你设计得天花乱坠也没用。鼻烟壶一真一假,先示真再卖假,而且假的几可乱真,料想就是卢宝山,也难免上当。

不过,听话还得听音,余耀回想钟毓最开始说的“有一个方案先给你们”,不由看向钟毓,“钟哥,听你这意思,这并不是你想好的唯一方案?”

第62章 更狠的方案

钟毓点点头,“既然是帮你们找补回来,那就不仅仅是钱的事儿,还为了出气!鼻烟壶这个方案,相对稳妥,但也只是双倍把钱拿回来。而且,濮杰被卢宝山宰了一刀,他却不能参与。”

余耀“嗯”了一声,濮杰若是参与,只要和货主有交流,便会引起卢宝山的疑心。

濮杰听后,直接问道,“钟哥,你还有更狠的方案?”

钟毓点点头,“确实要更狠一点儿,不过也更冒险一些。”

濮杰这次没有立即追问具体内容,而是先看了看余耀。之前他多嘴了,倒是长记性了。

濮杰和余耀虽然是发小,但是两人的成长经历不一样。

濮杰生于一个职工家庭,而后又当了兵,在家多听父母的,当兵要听上级的。虽然也在古玩行混了几年,但干的大多是跑腿赚差价的零碎活儿。

余耀,生于一个古玩商家庭,虽说不是奸商,但从小耳濡目染就比较机灵;后来出去上大学,相对自由,很多事都是自己拿主意。父母去世之后,他独立支撑店面三年多,赚钱不赚钱的,却是一种不小的历练。

所以,余耀的心思要比濮杰深沉,也更善于拿主意。

这一点,濮杰是很清楚的,只不过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濮杰才会比较随意,在鬼脸花钱的事情上没有把持好。

而此时,余耀的心里已经盘算过了。这位钟毓,他之前就觉得不是一个牛气玩家这么简单;如今看他的出招和思维,带有明显的江湖气息。

同时,他还有这么一位工手堪称出神入化的大伯,单凭这一点,这个钟家也是很有分量的。

钟毓没有说出来的这个方案,所谓的冒险,怕是会暴露钟毓,从此直接树敌。

“后面这个方案,不会难为钟哥吧?”余耀沉吟道。

“这个卢宝山,其实也算古玩圈一害。要不是我大伯失踪,我这三年格外低调,说不定也会对付他。如今,你们帮我提供了线索,冒点儿险也是值得的。难为这个词儿,言重了,卢宝山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

余耀又看了看濮杰。以濮杰的性子,当然越狠越好,此时虽未开口,但脸上的表情已经露出来了。

“这样吧,听钟哥的。钟哥想怎么办,我们就配合一下。”余耀还是没有直接表态。

钟毓眉头一挑,“那就按更狠的方案办吧,这样你们拿的钱会更多!”

“我们只要两万,一万是亏的,一万是找补的,多出来的,自然是钟哥留着。这个不必再谈。”余耀的口气很坚决,“主要是濮杰的这口恶气能彻底出了。”

钟毓也不勉强,“好。我先抛砖引玉,不周全的地方,你们再补充。”

······

谈妥之后,钟毓便把余耀和濮杰送回了酒店。

第二天一早,四人一起在酒店的餐厅吃早餐,老周和老黄都表示了不好意思,同时自然也问了钟毓有什么办法对付卢宝山。

余耀隐去了鬼脸花钱一事,但如何对付卢宝山,他也没有明说,只是隐晦点道:“主要还是钟毓安排人,我们今天上午就去配合一下。这事儿还是完了之后再给你们说过程吧,有点儿麻烦。”

老周和老黄都是混了这么久的中年人了,一听余耀这么说,自不会多问。不过,老周还是感叹了一句,“这个钟毓,看来绝不是一个玩家这么简单啊!”

上午九点半,余耀和濮杰去往卢记瓷行。

路上,濮杰问道,“这个方案,你是不是觉得不妥?”

“怎么说呢,毕竟是你被宰,你的意思很重要。要是忙活一顿,你却觉得意犹未尽,那多没意思!而且,钟毓也愿意你选择更狠的方案,你们俩对我是二比一,我只能从了。”

“他也愿意?”

“他现在欠我两个人情,一个是帮他看出了雍正民窑仿的斗彩花石杯,另一个是提供了他大伯失踪的线索。他拿出两个方案,第一个是暗中坑人拿钱,成功之后,基本没什么后患,所以只能还一个人情。”

濮杰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更狠的方案,势必要暴露他自己,要承担的可就多了!顶上两个人情,倒也能说得过去。他这是不想下一步和你谈‘鬼眼穿火’的时候不太自在。”

余耀看了看濮杰,“你呀,这不是能想明白么?以后在开口之前,强迫自己先反复想想。我这也是昨晚睡觉前又琢磨了一下。”

说话之间,两人便远远看到了卢记瓷行,停了讨论,走过去上门。

店里,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计,正在擦拭货架上的古玩,卢宝山则坐在八仙桌旁喝茶。昨天鬼市刚结束,今天的生意比较清淡,店里一个顾客没有。

“哎哟,小兄弟又来了?”卢宝山眼尖,一眼认出了濮杰。

“卢老板,可不是么,上次从你这里拿了件好货,弄得我哥们儿都眼馋了,非要一起来逛逛。”濮杰笑嘻嘻,仿佛当时不是打眼了,而是赚了多大便宜似的。

“那可真是个漏儿!也就是小兄弟你运气好,只此一件,再找可难喽!”卢宝山说着,看了看余耀,“你好你好,如今这年轻人喜欢古玩的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余耀一直在打量卢宝山,此人中等身材,眉眼平顺,又爱笑,确实就如濮杰之前所说,慈眉善目的。而且说话的声音也挺好听,带着几分磁性。

“唉,如今市场里都是假货,听说卢老板店里好货多,我当然得跟着来看看。”余耀应道。

“话不能这么说。这行里,从来没有真货假货,只有新货老货!而且我店里,也不能说好货多,只能说老货多。”卢宝山说着,还伸出手来,“初次见面,多多指教。”

“卢老板真知灼见,受益匪浅哪!”余耀伸出手来一握,“那我先自己看看,再向卢老板讨教?”

“好,好,要是都看不上,也别着急,我再给你找。”卢宝山笑着点头。

卢宝山言谈间一直很客气,但余耀和濮杰开始在店里看东西的时候,他却没有上前,依然回到八仙桌旁喝茶,换成那个小伙计跟上去陪着了。

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但重视不重视,还得落实到行动上。很明显,卢宝山对他俩并不重视。

不过,他心里多少有点儿嘀咕,表面上看,这傻大个儿应该是没明白过来,还带人过来“梅开二度”;但要是往深里想,他会不会是识破了之后,假装没事儿,实际是来找麻烦的呢?

第63章 顺便捡个漏儿

余耀和濮杰开始看了起来。

濮杰没心思看,不时摆弄着手机,心里念叨着钟毓安排的人早点儿来。

余耀却不紧不慢,是真的在看。他是两不误,既然来了,那就先好好看看。

卢记瓷行摆出来的东西,以瓷器为主,不过,也有少量的玉器和杂项。

卢宝山一边喝着茶,一边不时看一眼他们俩,心里的那点儿疑虑很快就没了。毕竟,不过两个毛头小子,眼力和心机能高到哪儿去?

余耀在货架一角站定了。

他看到了一件掐丝珐琅的小瓶,有个十几厘米高,是个方瓶,也是方口,上面是八宝图案。

掐丝珐琅,一般是铜胎,然后在胎上用铜丝掐出图案,最后再根据掐出来的图案,涂上不同颜色的珐琅。

珐琅这东西,本质是玻璃釉,其实就是搪瓷。以前的时候,很多人用过搪瓷茶缸搪瓷脸盆,只不过搪瓷多是白色,而珐琅各种颜色都有。

掐丝珐琅,又叫景泰蓝。因为这个品种在明代景泰年间得到了空前的大发展,而外饰的珐琅,又多是蓝色,所以后人称之为景泰蓝。

前面说过,明代景泰年间属于瓷器的空白期,官窑基本停了,但是皇帝朱祁钰特别喜欢铜胎掐丝珐琅,这个品种在很大程度上代替了官窑瓷器。

余耀拿起了这个珐琅小方瓶,又看了看底部,没有刻款儿。

他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意外;但很快,他的眉头又舒展开来。

这个珐琅小方瓶,原本是放在一个小根雕上,根雕上有个枝杈之间的空隙,算是把小方瓶架在上面。

“你这是看上了?”濮杰见余耀看了不短的时间,不由开了口。

今天这个局,他们不是主角,就是先来假装看东西,然后等到主角来了,配合一下,同时也是个见证,很简单就完事儿。后续可能还得出面一下,不过都是过场儿。

但是濮杰很了解余耀,余耀的眼光一闪,他就觉得余耀好像是真看上这件东西了。

“是啊,卢老板店里还真有好东西啊!”余耀故意提高了声音,转而直接拿着这件珐琅小方瓶走向柜台。

卢宝山一看,眼珠儿一转,立即先行一步走到了柜台边,同时示意小伙计不用管了。

余耀刚要将这件小方瓶放到柜台上,卢宝山眼疾手快地递过来一块厚厚的天鹅绒垫布,“别磨了。”

卢宝山似乎表现得过于殷勤了。

余耀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在放下这件小方瓶的时候,手上微微用了点儿力。

果然,垫着一块天鹅绒,还是有些细微的感觉。

“卢老板仔细!”余耀直接开口问道,“今儿卢老板还没开张吧?这件小方瓶我看上了。”

“好眼力!好眼力!”卢宝山伸出大拇指,“这可是乾隆爷的官器啊!”

“嗯?”余耀故作惊讶,“不对吧?要是清宫官器,得刻底款儿啊!”

“小兄弟有所不知,官器上,也有不刻底款儿的,比如赏赐大臣用的东西。”卢宝山心道,这小子好像比那个傻大个儿明白一些啊!

“卢老板做瓷器做久了,怕是记混了吧?瓷器官窑有不落款儿的,但是这铜胎掐丝珐琅,清宫官器好像没有不落款儿的!它情况比较简单,是直接在铜底刻字儿,不像瓷器得先写后烧。”余耀继续说道。

“这,咳咳。”卢宝山没想到,余耀越说越明白,像是个行家。不过,他和傻大个儿一起来的,那就是他也没看明白那件居仁堂款儿的橄榄瓶!嗯,没准儿是个“学院派”,耍理论行。

“小兄弟,这历史上的事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是不是官器,还是得看东西!你看这件的掐细丝和上珐琅的工艺,那都是一流的!还有这八宝图案,大气!绝对的宫廷范儿啊!”

余耀微笑抬手,指了指卢宝山,“卢老板可真会说!把我说成死读书了!”

“哪里哪里,小兄弟能看上这东西,本身就是好眼力!”

卢宝山话音未落,余耀突然伸手,抓起了这件小方瓶,从天鹅绒垫子上,拿到了玻璃柜台面儿上,接着顺手轻轻晃了晃。

卢宝山脸色不由一变。

这小方瓶,放到玻璃台面儿上之后,出现了不正常的轻微响声。余耀“顺势”侧头细细看了看底部。

“哎呀,我就是想听个响儿,估估铜质。这,好像是走形了,瓶底儿不平啊!”

余耀面带吃惊,但不待卢宝山回应,又突然伸手一敲玻璃台面儿,“明白了!卢老板考虑得周到!知道它不平,所以才配了个根雕底座,对不对?”

余耀早就起了疑心。因为将一件掐丝珐琅的小方瓶,放到了一个小根雕里,不伦不类,还有碍观瞻。老手不会这么干。

等到拿过来,卢宝山迅速垫上厚厚的天鹅绒垫子,他就更明白了!

不过,根据这事儿,还有卢宝山说的话,余耀却也心头暗喜,断定卢宝山应该是没看明白这件东西!

今天来到卢记瓷行,居然碰上了这么一件东西!意料之外,很可能顺便捡个漏儿!

卢宝山脸上的阴沉转瞬即逝,“小兄弟,真是明眼人啊!没错,古玩古玩,都是有年代的玩意儿,稍稍有点儿走形,不算毛病。”

“我看不对!要是官器,铜胎哪能如此不讲究?不要是乾隆朝的了,明代正宗的景泰蓝搁到今天也不该走形啊?”余耀一本正经。

“凡事都有个例,瑕不掩瑜嘛!”

余耀想了想,“嗯,我也是确实喜欢这个小方瓶。不过,卢老板虽然认定是官器,但一没刻款儿,二来走形了,我可不能当官器的价儿收啊!”

卢宝山脸上不经意间抽了一下,余耀说的这两点,的确可以作为不是官器的重要论据!

“小兄弟,你们不是第一次照顾我生意了,本来也得优惠嘛!”

“那卢老板就报个最低价儿?”

“我还真是不好报。小兄弟你不开店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件,本儿就不低,这么大个铺子还得支撑下去。今天啊,也就是我在。平时伙计在,我给定的价儿是少了十二万不行!其中还有六千是他的提成。”

第64章 脱口垂足郎不流

余耀听了这价儿,微笑不语。

这件方瓶,若按一件铜胎掐丝珐琅清宫官器来看,即便这东西是一套中的一件,不全,那也不会是这么低的价儿。

可要不是官器,可谓云泥之别。即便清代老东西,工艺上乘,可毕竟走形了,也就是一两万的事儿。

卢宝山见余耀没有应声,接口说道,“既然我在,而且上次你们照顾了我的生意,那就取个整儿,十万拿走吧。”

“卢老板,我还以为我朋友一万能从你这里买件东西,我也能呢!”余耀这才开了口。

“小兄弟,我这人做生意,不求暴利,能赚就出。上次那件橄榄瓶,我来价八千,卖出一万,其实就是赚了个吆喝。这次你俩一起来,算是回头客了。可我这件掐丝珐琅,来价儿高啊,也是没有办法。”

余耀要真是闲逛,就和他耗一耗了,可现在不一样,钟毓安排的人随时会来。

而且,这件小方瓶,卢宝山确实是走眼了,即便余耀十万拿下,依然还是个漏儿!

“这样吧,两万,这是我能出的最高价儿!”余耀陡然加了一万。

“真不行。稍微让点儿可以,但你总不能让我赔钱吧!”卢宝山还是摇头。

其实,这件东西,他是收货搭来的。十万,是他那次的收货价儿,一共收了好几件瓷器。古玩生意,好搭个东西,讲价讲不下来,要求再搭一件双方认为价值不高的,就容易得多。

对于掐丝珐琅,卢宝山也不是一窍不通,不说别的,单凭这工艺,走形也能赚点儿。

“那就算了。”余耀看了看濮杰,“我不如你运气好,没有看上眼的,走吧?”

欲擒故纵这招儿,好使不好使,那得看对方的底牌,要是卢宝山两万进的货,那跑出店去他也不会追。余耀通过卢宝山的言谈和报价,已经看明白,他的来货价儿断然高不了。

两万,可以了。这还是余耀为了速战速决的一口价儿。

“再溜溜,这件儿不买,还有别的没看完呢!”濮杰这次配合得不错。

“我看你上次是撞大运了,卢老板的东西报价这么高,再看上别的,也没意思了啊!”

正说着,店里又走进来一个人。

这是个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相貌普通,发型普通,衣着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很难被发现那种。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个普通的黑色皮包。

余耀和濮杰不由都扭头看了一眼,而后却又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来。

店里的小伙计笑着迎上前去,“老板来了?想看点儿什么?”

“收东西吧?”男子开口,声音也很普通。

说着,他直接来到柜台前余耀的身边,拉开皮包,拿出了一个锦盒,紧接着就打开了锦盒,从里面拿出了一件釉红如血的胆式瓶。

胆式瓶,顾名思义,小口长颈肥肚,如同悬胆,只不过下面多了一层圈足。这胆式瓶不大,瞅着也就十五厘米左右的高度。

男子的举动有点儿过于直接,而且放下胆式瓶之后,接着对卢宝山开口道,“看你的店面不小,店名也气派,所以才进来。最近手头紧,只能割爱这件好东西了!”

看到这件红釉胆式瓶,不管是卢宝山,还是余耀,都没有去在意男子的话,脸色也都不由变了!

郎窑红!

色彩鲜明,红艳夺目,强烈的玻璃光泽,绝美的视觉冲击力。

釉水丰厚,口沿处露出白胎,有釉水脱流而形成的“灯草边”,是为“脱口”。

圈足外侧,能看出胎部经过修刮,形成了一个二层台,釉水到此被阻挡,流不下去,是为“垂足不流。”

脱口垂足郎不流。

正是郎窑红的典型特征。

郎窑红,是康熙官窑中一个独特的单色釉品种,因为一个叫郎廷极的人而得名。

康熙四十四年,ZJ布政使郎廷极,升任JX巡抚;他的工作,也包括监造瓷都官窑瓷器。他一共干了八年,就是在这八年当中,瓷都出现了一种神秘却又广受称道的单色釉瓷器。

这就是郎窑红。

郎窑红的红釉,简单来说,是一种漂亮的血红色。当时官方喜欢叫宝石红,民间喜欢叫鸡血红,后来传到国外,欧洲人喜欢叫牛血红。

若要穷,烧郎红。红釉,要以铜为着色剂,历经1300度的高温,铜在高温下,是极不稳定的,所以成色很难控制,郎窑红的成品率很低。

所以珍贵。

卢宝山顾不上和余耀谈价儿,准备直接伸手去拿这件胆式瓶。

余耀却抬手在中间一挡,“卢老板,我开的价儿,到底行不行?”

男子看了看余耀和濮杰,忽而又开口道,“你俩是顾客啊?看上我的东西也可以买啊!”

这是本来就设计好的,只不过男子没想到余耀居然真在卢宝山店里买起了东西。

卢宝山不由愠怒。东西是好东西,可这男子也太没规矩了!你到我店里出货,却又对顾客兜售,这算什么?

但他这股怒气,还得压着。这男子从进来就不遮不避,不按章法出牌。按说应该先问老板,然后进里间谈的,可他居然当着其他顾客的面儿,直接就把东西拿出来了!

越是这样的人,越没法说理。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拿出来的东西。要是一件大路货,卢宝山说不定就直接把他轰出去了。

可他拿出的居然是一件郎窑红。

其实,余耀也很震惊。这个人,自然是钟毓安排的。当时钟毓只说会拿出一件比较值钱的瓷器,可没想到,居然拿出了一件郎窑红。

余耀再看卢宝山,无论怎么掩饰,眼神中的那股子着迷劲儿,还是能看出来。

卢宝山本来不想和余耀谈了,这件掐丝珐琅他虽不算重视,但开了十万的价儿,一下子被砍到两万,还是不爽。

可是,顾客对余耀和濮杰说的话,实在是太拿人。而且,余耀还在这句话之后,立即追问了自己一句。

要是他想收这件郎窑红胆式瓶,余耀和濮杰却因为这件掐丝珐琅小方瓶,故意在旁边搅和怎么办?不说别的,随便抬两口价儿就会让他很难受!

“唉!你说你这个小兄弟!好了,你也说了,我今儿还没开张,全当交朋友、图彩头了!就按你说的价儿拿走吧!”

第65章 弹弓刻痕(求收藏)

余耀心满意足,“那件根雕底座,卢老板肯定是一并送了?”

“送,送!”卢宝山对小伙计招呼道,“给客人装好东西,收账!”

小伙计忙乎起来,余耀转账交易。

不过,濮杰却一直在两人旁边看着。

“咱们里边谈?”卢宝山此时笑着对男子说道。

不料,男子却摆摆手,“这是一件开门的郎窑红,康熙官窑!我要不是缺钱等急用,也不会直接拿到市场里来。若是上拍,恐怕不少拍卖公司得抢着来吧?只是我等不起。”

卢宝山心里骂了这个男子的祖宗十八代,但也无可奈何。

没办法,谁让人家手里有硬通货呢?

不到里屋也不能勉强,且让我稍微磨一会儿再说。

“那我先看看?”卢宝山又道。

“您看,不过时间不要太长。不行我就换别家。”男子的口气依然很拽。

卢宝山先是看了眼濮杰,“小兄弟渴了吧?先喝口茶歇会儿?”

转而又对小伙计叫道,“给两位客人泡壶好茶!”

可濮杰嘻嘻一笑,“不渴,我还没亲眼见过康熙郎窑红呢!正好跟着学习下,卢老板不会不给我这个机会吧?”

卢宝山无语,只好先拿起这件郎窑红胆式瓶看了起来,釉色,胎质,脱口垂足郎不流,这些都没问题,确实是开门的东西。

翻底,没有官窑款儿,这也很正常。郎窑红瓷器,几乎没有落款儿的。

这是因为郎窑红瓷器成品率偏低,落款,需得入窑烧制之前便写上。但出窑之后,不合格的得砸碎,成品率这么低,要是出来十件砸一半,老是砸康熙款儿,岂不是对康熙王朝极为不利?

康熙官窑,不光是郎窑红上没有款儿,早期官窑也很少有落款的,和郎窑红差不多一个道理,那时候,大清江山还不算稳当,山河破碎尚不得全。若是易碎的瓷器上落了款儿,碎了,款儿也残破了,意头上于国不利。

卢宝山主要是看看底胎。这一看,是半透明的米黄色,正是郎窑红所谓的米汤底,不由暗中点头。

郎窑红瓷器主要有两种底,一种就是这米汤底。还有一种,透点儿绿,俗称苹果底。

统统都没问题。

不过,卢宝山在瓶底,还是发现了一点瑕疵的。瓶底靠近一边,有处不大的刻痕,如同一个瓜子大小,形状像个弹弓,浅浅的三条线。

这个刻痕,不像是老伤,但也不像是一两年内新刻的。

传承下来的古玩,完美品相的,一碴毛病没有的,实在是太少了!从古代到现代,任何一个时间段,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出现损伤。

这个又小又浅的刻痕,可以说是瑕疵,但对价值影响也不算太大。

卢宝山笑着对男子指了指这处刻痕,“这地方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么?”

“不知道,这东西是我十年前得手的,得手的时候就有了。”男子接着这话转而道,“老板您这也看完了,要不要给个痛快话!要,我就报价;不要,我好赶紧去找下家!”

“要!”卢宝山也很干脆,“不过,我不能按康熙官窑的价儿给你!”

“净扯些没用的!”男子一听,非常利索的拿起了胆式瓶,装进了锦盒。

这时候,濮杰不仅没离开,货款两清的余耀也跟着过来了,手里拎着袋子,“诶?别着急走啊,不是我们也可以买么?”

“你个小年轻,瞎掺合什么?”男子不耐烦地摆摆手。

“别着急!”卢宝山伸手按住了锦盒,“你也不差这几分钟,听我把话说完如何?”

男子微微皱了下眉头,松了手,“那你快说!”

“瓶底的刻痕小瑕疵咱就先不说了,这件胆式瓶,胎质有点儿偏粗,整体釉色呢,感觉也不太······”

“行了行了,你不就是想说不真么?免开尊口!我换别家!”男子这次直接封好锦盒,拿起装进了黑皮包。

余耀连忙道,“别呀,我还没开价儿呢!咱们到外面谈?”

不待男子拒绝,卢宝山就已经拉长了脸,“二位,可以了!懂不懂规矩!有这么抢生意的么?这可是我的店!”

余耀和濮杰对视之后,不再作声,可他俩也不走,只是坐到了八仙桌旁,濮杰坐下后又大声说道,“你们谈,我们好歹也买东西了不是?喝口茶再走。”

“好,咱不谈这个了!”卢宝山转而直接对男子说道,“谈价儿,咱们到里屋可以吧?”

“本来是可以,可你刚才的意思里似乎不看真,我还就得在这里谈了!正好,喝茶那两位是顾客,不是你的人,他俩能做个见证!你要不乐意,我本来就是要走的!”

卢宝山被弄得真是有点儿焦躁了,哪来的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夯货?偏生手里拿的还是件真真的好东西!

“行,依你,那就开价吧?”

“我也不是个罗里吧嗦的人,一百万!不带零头的!”客人斩钉截铁。

这件郎窑红,实事求是地说,血色稍微有点儿暗;同时呢,胎质也确实有点儿疏松。这卢宝山是个行家,刚才挑出来想说道成仿品的地方,不是凭空捏出来的。

再加上器型属于比较多见的,而且比常规胆式瓶偏小,同时还有那么一小点儿刻痕,这些都是减分项。

如果这些毛病都没有,市价儿应该在一百五十万以上,上拍的话,超过两百万落槌,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了这些毛病,基本上百万左右成交比较符合行情。

所以,男子开的这个价格,是行价儿。

但是,卢宝山是开店的,不是玩家藏家,要的是有利可图,不可能以行价儿收货。所以,如果男子咬着这个价格不松口,他再喜欢也不会要。

“这个价儿我接受不了。不光我接受不了,你满市场可以打听下,哪个店也接受不了!”卢宝山伸出三个手指头,“三十万,算是我诚心诚意给你回一口儿!”

男子想了想,一咬牙,“算了,这不是上拍,直接能拿到钱,我的最低价儿,八十万!”

第66章 大寿金胎

卢宝山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价儿,依然是他没法接受的。行价儿一百万,未必就能顺利卖出去;要想不长期压货,还得让一点儿出手才行。

八十万进货,压上大笔钱和时间,如果只是赚上个十万八万的,就卢宝山的算盘来说,这笔买卖不划算。

或者干脆说,没得做。

不料,男子居然没有再让价儿,拎着包直接走出了卢记瓷行。

卢宝山没有追赶的意思。

之前他反复挽留,是因为确实是能赚钱的好东西!

但,情况瞬息间变化,这一谈价儿,这客人太轴,要是八十万死活不松口,那还挽留什么?

而且,卢宝山心里还有一点盘算,这个价儿,别的店也不会接受。

行价儿是一回事儿,收货价儿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他开价三十万,当然不指望男子真的三十万就卖给他,但是他的心理预估,五十六万比较合适,得留一个还口的空间。

而对这个顾客男子来说,这件胆式瓶,在急等用钱的情况下,若想卖到八十万以上甚至一百万,其实也很难。

最好的路子是走拍卖,可那男子刚才也说了,拍卖拖得战线太长,他等不及。

再就是找到特别喜欢这胆式瓶的、又不差钱儿的玩家,但也不是那么好找,而且私下和玩家交易,有各种想不到的情况发生,是有风险的。

这男子一出门,余耀和濮杰就跟上了,在店门口就开了口:“八十万高了点儿,再让让怎么样?”

卢宝山确实有点儿顾此失彼,不过他也没忘了还有这俩人,在他眼里,这特么就是两根搅屎棍子。只是,八十万他确实不能接受,而且他估计这俩人未必能掏出这么多钱来!

这时候,卢宝山已经不能追出去了,他朝小伙计递了个眼色,小伙计悄悄跟了出去。

不过,男子似乎不甩余耀和濮杰,径自去往下一个店铺,他俩倒没跟进去。从下一个店铺出来,男子干脆冲余耀和濮杰发了火,余耀和濮杰最终悻悻而去。

男子继续到别的店铺去,余耀和濮杰转头不知道哪里去了。

小伙计当然是跟住男子。

晨光路古玩市场的僻静一角,余耀和濮杰在一处贴墙的长椅上坐下了。吞云吐雾之间,濮杰开口,“这个掐丝珐琅小方瓶,走形了,还没款儿,到底为什么值得入手?”

“不走形就不对了,因为这不是铜胎!”

“什么?”

“这上面,又没有剧烈碰撞的痕迹,官器铜胎能轻易走形么?你以为堂堂内务府造办处的工匠,是街边作坊的学徒啊?”

濮杰挠了挠头,“铜胎镀金,涂彩珐琅,这都是有讲儿的,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金胎!实实的金胎,而不是铜胎镀金!用金胎,就会比较薄,而且金比铜软,好几百年,走形也不奇怪!”

“金胎?卧槽,那光这金子,也不止两万啊!”

“那当然了,我能干赔本儿的买卖么!”

“我去,这也不是镯子配饰之类的小件儿,怎么会用金胎啊!”濮杰倒也不是一无所知,“而且,金胎官器,怎么会不刻款儿?”

“要不是这么凑巧,我能从卢宝山这只老狐狸手里捡漏么?”余耀解释道,“这珐琅小方瓶,不是单件,是一套中的一件!款儿,落在主件儿上呢!”

濮杰两眼一瞪,“越说来头越大了啊!”

“来头当然大了!乾隆六十大寿庆典了解一下?当时,宫里曾经特地置办了一批金胎珐琅器!据说不足百件。只不过,流到市面上的极少,如今大部分都在台岛故宫博物院呢!”

“大寿金胎?那这一套有多少个瓶子!”

“这一套,不是瓶子,是一套香具!所谓炉瓶三事,这一件,是箸瓶!”

炉瓶三事,本来是出自《红楼梦》,后来广泛用以指代成套的香具。除了箸瓶,还有香炉,香盒,主要就是这三大件。不过,还有些小件,比如放在箸瓶里的火箸或者铲子,香炉里用来隔火的隔片。

古代焚香,不是线香,而是香屑,粉状物,所以得用香盒装香料。而火箸或铲子,是用来放香添香的;箸瓶,就是在不用火箸或者铲子的时候,用以盛放。

“我明白了,炉瓶三事,香炉是主件,所以这款儿,只在香炉上刻就行了!”

“按道理来说,三件全刻应该最好;只刻主件也有过,相对要少。但是这一套,是金胎珐琅器。箸瓶和香盒的金底儿若是比较薄,刻字容易出问题,香炉胎体厚重,所以只刻在香炉上,香炉又是主件,是比较合理的。”

濮杰兴奋地一拍大腿,“厉害了,鱼头!环环相扣,标准的技术性捡漏啊!”

“捡漏都是技术性的。不过,关键还是靠运气。首先,卢宝山店里得有这东西,更重要的是,他没看明白!”

“他的心思都用在怎么算计人上了。”濮杰嘿嘿一笑,“清宫官作金胎珐琅器,市面儿上也没个参考价儿啊!”

余耀点点头,“指定比铜胎鎏金的官器要高就是了。这一套炉瓶三事,如果是全的,怕是能冲到千万大关!”

“我滴乖乖,那这一件?”

“百万打底,两百万可期。”

从千万到百万,差的似乎有点儿大,这里面,有成套不成套的讲究。

古玩类的东西,成对的,成套的,其价格,往往是要比单件价格累计翻上一个跟头的。

比如,一把老紫檀椅,能卖一百万,按说两把,加起来就是两百万,可这两把如果是一对,那很可能就能卖出四百万。

成套的东西,也是如此,比如一堂四只茶杯,成套卖的价格,往往就是单只价格的八倍,而不是四倍。

一套炉瓶三事,三件,成套就算能到千万,可单拆一件,那就成了五百万的三分之一左右。

而且,炉瓶三事不是三件一样的东西,拆开来卖,必然有高有底。香炉是主件,价格要高于其他两件;箸瓶算是立件,虽不及香炉,但也比香盒价值要高。若是单有一只香盒,怕是百万的价格也到不了。

濮杰搓了搓手,“搂草打兔子,不,你这是搂草打老虎啊!”

第67章 赃物

余耀当然也很高兴,不过转而又道,“只是不知道这草搂不搂得好!”

“那哥们儿假装没人出高价儿,再回去就成了!”濮杰道,“应该没啥大问题,我们等他示意再过去就齐活儿。”

余耀点着头,“这事儿完了,看看钟毓的进展。上回听出租车司机说,栾家井的仿古一条街都是大路货,景子甸村才是顶级高仿的源头,只是外人很难接触。当时还说没个引路的,现在看,钟毓的大伯有如此手段,钟家应该有门路。”

“你说,他们钟家,不会就是做高仿起家的吧?他大伯这么牛逼,在瓷都坐地头儿,咋会失踪呢?”

“不太像。”余耀沉吟,“钟毓说起那一对道光御制鼻烟壶,不似说谎。他大伯说研究明白就让他摔了;要是靠高仿发财,这么高明的一件高仿,怎么会舍得摔了?”

“我一直没好意思问,鬼眼花钱的事儿,你到底从哪里了解到的呢?”

“我也是无意中从前辈嘴里听过一点儿传闻,知道得很少。”余耀含糊应了一句。

濮杰忽又兴奋道,“这一套鬼脸花钱,背后不会牵扯什么大宝藏的秘密吧?”

余耀哑然失笑,“大白天的,你怎么就睡着了呢?”

濮杰撇撇嘴,转移了话题,“这来一趟瓷都,收获还真不小,以后有机会,应该多出去走走。”

两人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直到看到那个男子出现在不远处的一个小路口,有意无意地来回走了走。

“走吧!”余耀起身,“最后一哆嗦了!”

两人又来到了卢记瓷行,此时,男子正面色发窘地听着卢宝山的“教育”,“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又想快,又想价儿高,世上哪有那么多便宜事儿?”

卢宝山说着,面色一变,他没想到余耀和濮杰竟然也回来了。不过,他很快就用鼻子发出哼声,“两位,怎么,还想讨便宜啊!”

根据小伙计回来报告的信息,卢宝山判定,这两个小伙儿出的价儿,肯定也很低,不然不会惹得男子发火把他俩轰走。

濮杰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万一卢老板连我们的价儿都出不了,我们还能争取一下子不是?”

男子怒道,“这俩小子跟我一路,最高才到四十万!要是特么的是这种价儿,我宁可抵押房子堵窟窿!”

卢宝山淡笑,“不至于!老弟遇上难事儿了,我怎么也得帮衬一下!”

不过,男子这句话也是起了作用的。卢宝山当然不想当着余耀和濮杰的面儿成交,本来还是想让男子进里屋的。但一听他说“宁可抵押房子”,心里暗忖原来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男子至今不愿进里屋谈,卢宝山心说围观这俩本来也大体知道了价格,也就没有继续勉强。

卢宝山一张利嘴,又占了心理优势,一番交锋,最后是五十万拿下了这只胆式瓶。

卢宝山收货,再度仔细查验,没问题!应男子要求,卢宝山开了支票。

货款两清,卢宝山邀请男子喝口茶再走,这时候,却突然发现余耀和濮杰没影了!心说,这俩小子属兔子的啊?

男子拒绝了喝茶的要求,告辞也是迅速离去。

卢宝山刚做成一笔生意,真品一件,粗算也是百分百的利润,可他抬眼空荡荡的店铺,不知怎么的,心头突然升腾起一种并不舒服的感觉。

余耀和濮杰看着他们成交之后,当然要走了,局做完了,到吃饭的点儿了。

老周和老黄说上午要去栾家井仿古一条街,余耀和濮杰便也没有联系他们,出了市场,找馆子去了。

“痛快!这下卢宝山等着坐蜡吧!”濮杰乐呵呵,“没想到,这么大一笔交易,卢宝山也没有要求签个协议什么的?他还真不怕来路不正。”

“老油子了!别看那人一直说急需用钱,你以为他想不到各种情况?一来,那人演技不赖,真不像来路不正的东西。二来,那人进出店门,东西都在皮包里;只要那人出了店,他翻脸就可以不认收过什么东西!那人一提开支票,他为什么立即就同意?支票和手机转账,哪个更能摘干净?”

“是啊!这老小子这是也留了后手啊!来路正,怎么都好说。万一来路不正,要是签了协议,那才是留下把柄呢!”

余姚冷笑,“百密一疏,他万万想不到,咱俩就是证人!你的手机录像,没问题吧?”

“没问题,画面和声音只有卢宝山,胆式瓶很清楚,也很像是不小心误录的!”

“是不是误录的无所谓,到时候谁还管这个?只管录像内容!”

随后,余耀便给钟毓打了个电话。

“好,等到转走钱,人离开瓷都,我就报警。”

这个局,确实是有点儿狠,也比较容易上当。

因为卖给卢宝山的郎窑红胆式瓶,确实是真品,这个不怕卢宝山鉴定。

可这件东西,它也是一件“赃物”。

到底是不是赃物,只有一个人说了算。

这个人就是钟毓,因为它就是钟毓的东西。钟毓说带着这东西出门,不小心被偷了,那就是赃物。

怎么证明是钟毓的呢?

弹弓刻痕。

这件胆式瓶,是钟毓大伯的旧藏,钟毓小时候就挺喜欢;小孩儿不懂事儿,溜到大伯的书房,拿着小刻刀,在瓶底儿刻了个弹弓刻痕。

实际上不是个弹弓,是个字母Y,毓字拼音的第一个字母。

谁又能证明是卢宝山“收赃”呢?卢宝山肯定是不会认的。总不能让“小偷”或者“销赃”的送上门来吧?

所以,余耀和濮杰就是来干这活儿的,濮杰负责用手机录像。

他们运气不错,做局挺成功。不过,坑卢宝山五十万应该没问题,想认定他“收赃”,基本还是不可能的。

认定收赃,法条相对复杂,简单说大抵两种情况最多:一种,明知是赃物却收了;另一种,不知是赃物,收购价格却明显低于市场价。

这件事儿,卢宝山当然不会承认明知是赃物。但他收价儿再低,也不好认定是收赃。

就因为收的东西是古玩。古玩没有规定的市场价,只有参考价。

不过,即便是这样,刚亏了一笔,还得面临警察上门,取证盘问,滋味也够难受的。而且圈里人又吃了个大瓜,唾沫星子淹卢宝山一脸,他还得喝一壶。

第68章 仿古一条街

“钟毓的作风,实在是带着不少江湖气。”挂了电话,余耀微微摇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濮杰跟了一句。

“不是那个意思。”余耀搓了搓脸,一语双关:“算了,想这么多没用,还是先吃饱饭吧!”

饭后,两人也去了栾家井仿古一条街,也没联系老周和老黄,这会儿,他们走了也说不定。

这条小街大约有一公里长,很窄,也就是两三米的宽度,据说这两年经过了改造,街面看着舒服多了,原先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又破又旧;现在路面整修了,不少地方也整成了仿古建筑。

街两边,几乎全是仿古瓷器店,不时还能看到有人挑着担,筐里装着瓷器,进出小街。

“我去,接老底居然直接打在招牌上!”濮杰指了指一家店铺的广告牌。

所谓接老底,是用老瓷器的底,接上新做的上半部分。看瓷器先看底,除了款识的原因,底一般露胎,能看胎质,还有胎釉结合的地方,也是鉴定的关键。所以,“接老底”就成了瓷器作假的一种常见工艺。

余耀和濮杰并没有着急进店,只是先在街上溜达着,他们看到,除了主街,两侧还有不少岔道。

类似于打出“接老底”的广告牌很多,毫不避讳都是仿古而不是真老。还有店铺门口,直接就有人拿着高锰酸钾溶液在瓶瓶罐罐上刷着。

高锰酸钾溶液,主要用来去除瓷器表面的贼光,是一种相对初级的手段。

一般新作的瓷器,和老瓷器釉面的光泽滋润不同,都有一层火光,行里一般喜欢叫贼光,是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光亮。这是对老手来说的,对于刚入行的新手来说,差别很细微,其实很难看出来。

除了直接出售仿古瓷器的店铺,还有的店铺承接代加工,代写款识。而且,这么多店铺,顾客还都不少。余耀和濮杰即便没进店,也多多少少听出,顾客大多是古玩商。

可想而知,这里每天有多大量的仿古瓷器流入全国的古玩市场。在这里,明着说是仿古瓷,是按照仿古瓷的价儿;可到了外地的古玩市场上,到底按照什么卖,卖多少钱,那就心照不宣了。

大致走了一遍之后,余耀失去了兴趣,这里确实就如那个出租司机所说,基本都是大路货,做得好的,也就是像老周买的那件矾红彩大花觚的水平;做得差的,也只能糊弄糊弄生瓜蛋子了。

不过,走到头儿,余耀正要提出走的时候,濮杰在一家店的门口,打量里面,发现摆着一件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大罐,便提出进去看看。

余耀也没反对,一起走进去了。

这家店面算是比较大的,店里有几个顾客在看货,像是熟客;一边看,一边拿着本子写着什么,像是要货的种类和数量。

余耀和濮杰是生面孔,一进去,就有个中年妇女迎了上来,“想要点儿什么货?”

濮杰指了指货架上摆的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大罐,“这个什么价儿?”

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大罐,因为在2005年拍出了两个多亿,在当时创造了华夏瓷器的拍卖纪录,一时沸沸扬扬,几乎妇孺皆知。再加上大幅的鬼谷子下山人物故事画片,构图和画工都很漂亮,所以即便是外行,往往看了也会很欣赏。

一时间,鬼谷子下山大罐的高仿如雨后春笋。真品只有一件,可很多人想过过瘾,便买一件高仿来玩玩。十来年过去了,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大罐高仿品的热度有所降低,但生意依然不错。

中年妇女笑着说,“看你要哪一层的货。”

“哪一层?”濮杰不解。

“就是底层,中层,高层啊。至于顶层,我们做不了。”

中年妇女解释了一下。所谓底层,就是大路货;中层的,相对精细一些,不过发色、画片什么的,还是有点儿不到位。高层的,用的是专门调配的青料,请的是熟练有水平的画工。至于顶层,那就是仿真程度极高,高手也不易辨识的了,他们这个店做不了。

余耀看了看货架上摆的,“这件就是高层了?”

“对!”中年妇女说道,“这是样品,拿走也行。后院还有存货,重新给你们拿一件也行。”

“这件多少钱?”濮杰问。

“几年前这都是十万一件的货,现在是五万。”中年妇女接着介绍,“中层的两万,底层的几千块就可以了。”

余耀看了看濮杰,“你怎么老想买高仿?那件汝窑没买成,这又想买元青花。”

“汝窑我们也有的。”中年妇女立即接腔,“还能刻字的,乾隆皇帝那件三足洗做得做好,老刻工,包你满意。”

余耀哭笑不得,在栾家井仿古一条街上,哪还能嗅到半分古玩独特的韵味?

乾隆皇帝在汝窑三足洗上刻字,本来就是暴殄天物。让工匠用金刚钻,在这件三足洗的底部,刻了一首诗,加上题款,一共三十多个字,占了大部分底部。

真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破坏珍贵汝瓷的活儿。

而且,何止是一件汝窑三足洗!目前,已知的传世汝窑瓷器,不足百件。乾隆让人刻过多少件呢?二十二件!

他一共写了十五首诗,刻在了二十二件瓷器上。其中有的诗,当然刻过不止一件,估计是他自认为的得意之作。

问题是,这些诗写得实在是不怎么样,更要命的,在这十五首诗里,据考证,公认写错的,就有六首。

比如,在一件天青釉汝窑碗上,他写的诗的开头两句是:均窑都出修内司,至今盘多碗艰致。

好吧,诗写得糙也就罢了,可这是一件汝窑,你却非得说是均窑(钧窑以前的称呼)!

除了瓷器,乾隆在破坏文物美感方面,一直孜孜以求,毁之不倦。比如著名的王羲之《快雪时晴帖》,一共才二十八个字,这位爷居然长时间保持题字盖章的兴致,咣咣咣,前后一共盖了172个章!

余耀正想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拿起一看,是钟毓打来的,便走出店铺才接了起来。

第69章 他能飞上天不成?

“我中午报警了,提供了资料。我说是昨晚十点在晨光路古玩市场附近被盗的,拎着的皮包被割了。因为先发动了一下圈儿里的朋友帮忙寻找,所以拖到今天才报警。”

余耀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下午就得和你一起去警局了吧?”

“对,我已经找人盯着卢记瓷行了,这东西还在店里。夜长梦多,不能过傍晚。”

“那行,我们在栾家井。”

“这破地方有什么好逛的?”

“当个瓷都的景点了。对了,方块脸摊主找到了么?”

“找是找到了,人送外号‘板脸强’,老摊主了。不过,他很少进高仿,这件居然是他老婆上周抓的货,就在晨光路古玩市场!事后还被他骂了一顿。他老婆记性差,只记得货主是个油腻男中年,以前在市场里没见过。”

“啊?那线索岂不是断了?”

“还有点儿尾巴。当时,他老婆除了抓了一件花觚,还抓了一块六十年代麻子坑的端砚,因为他们儿子学书法,留下用了,所以一直没出。我再从这块端砚顺着查查。”

“那就好。”

“你们等着我吧,我开车去接你们。”

余耀挂了电话,却见濮杰出来了。“怎么?不买了?”

“五万不让价儿,买件仿品是有点儿亏哈?”

“没什么亏不亏的,真品这辈子也别想了。五万,你要是摆家里看上几十年,一天才几块钱。买张好大好舒服的床有的还过万呢。”

“靠,又埋汰我!你怎么不买!”

“古玩古玩,不古还玩个屁!”

“你大爷的!我都出来了,当然不买了!”

“正好。钟毓过会儿来接咱们。”

“行,词儿我都捋把熟了。”

二十分钟后,钟毓接上他们,来到了晨光路派出所,之前钟毓就是直接到派出所报的案。

刚进派出所大厅,一个面皮黧黑的两杠三花男警官恰好从里面走出来,见了钟毓直接开口道:

“哎?小钟,破案没那么快的!”

“王所,我这是提供线索来了!”

王所看了看余耀和濮杰,转而又对钟毓说道,“你路子可以啊!那来吧!”

王所带着他们三个进了一间询问室。询问室和讯问室不同,讯问室主要是审讯嫌疑人的,里面是单独的讯问椅,环境相对压抑。钟毓是受害人,余耀和濮杰是证人,到了询问室,宽敞明亮,一个女警还端来了茶水,随后坐到一边进行笔录。

“这两位,真是热心好公民啊!”钟毓开口道,“他们是江州来的玩家,今天上午逛市场,无意中在一个名叫卢记瓷行的店铺发现了线索!”

王所眉头微微一皱,“你怎么找到他们俩的?”

“我这不是发动了不少圈里的朋友四下打听么!巧了,一个朋友在市场里碰到了他俩,他俩当时因为没拿下东西郁闷呢!一口一个郎窑红胆式瓶,早知道多出十万就好了,被我朋友听到了!”

“你还真是好运气。”王所点点头。

接下来,余耀和濮杰分别陈述了经过,濮杰手机里的视频也被拷贝下来。

“你们先别走,在这里等着吧,我带人走一趟,说不定很快!”王所最后说道。

卢宝山在晨光路古玩市场混了这么多年,而古玩市场则是晨光路派出所的管辖范围,卢宝山早就认识这个姓王的副所长了。而且卢宝山很会来事儿,维得还不错。

所以,钟毓一说卢记瓷行,王所才有些反应。

王所亲自带了一个民警去了卢记瓷行,卢宝山和小伙计恰好都在店里。

分开问话,王所让同去的民警询问小伙计,自己和卢宝山则进了里间。

都是熟人了,王所开口就点明了:“有人亲眼见到你收了一件郎窑红胆式瓶。”而不是问他有没有收过一件郎窑红胆式瓶。

卢宝山心里猛地一沉,但还是满面笑容说道,“王所,是不是有人想搞事情啊?”

“搞不搞事情我不知道,但是这是别人被盗的东西!而且在你店里的证人,还碰巧录了视频!”王所这句话,算是直接帮卢宝山了。

“录了视频?哪有这么碰巧的事儿?”卢宝山表面还算平稳,但心里却是破口大骂,那两个臭小子,一看就不是好鸟!我这特么是掉人家局了啊!

“你不用管巧不巧了,就是故意录的,那也是实打实的证据!”

“不是,王所,就算我收了一件郎窑红胆式瓶,这郎窑红胆式瓶市面上见多了,怎么就能是失主被盗的那件?”

“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人家能没标记没证据么?而且你卡在点儿上正好收一件,我们总得取证对一对吧?”王所看着腆着脸的卢宝山,重重呼出一口气,“老卢,我点到这里可以了吧?!”

“明白了,我是掉坑里了!王所你就说是谁吧?反正现在不知道,到所里一样知道。”

“钟毓!在你们圈里够有名了。”

“啊?”卢宝山这下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我没得罪过他啊?”

“先别寻思这个了!东西在店里吧?带上跟我走一趟!”

卢宝山还是犹豫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再抵抗,取出了那件郎窑红胆式瓶,跟着王所走了。这事儿,很明显是入局了,对方算无遗策,再找托辞不拿东西出来,后续也是麻烦无穷。

人证物证俱全,东西肯定得还给失主。不过,案子还没破,东西先得在派出所存放一阵儿。派出所留了余耀和濮杰的详细信息,笔录上签了字摁了手印,便让他们走了。

而卢宝山这头儿,到这时候了,倒也没有隐瞒,照实说了整个过程。鉴于古玩的特殊性,不要说五十万收了,五万收他也构不成收赃,完全不知情,这一点不需要担心。

不过,东西被收走了,钱也折了,如今扳回的关键,就是找到那个货主!

王所听了卢宝山的供述之后,立即安排民警,“去查查那张支票!”

卢宝山开的是普通支票,不是转账支票,除了转账还可以提现。但不管是提现还是转账,都得到银行柜台办理。

这个好查,很快就有了结果,那人是到了银行,提现走了!

要是小额提现,有的银行没准儿只要支票就可以了,没那么严格。可这是五十万的大额提现,必须要身份证,而且银行也都有监控摄像头。

看到了录像截图之后,卢宝山兴奋叫道:“就是他!这还有身份证信息,而且现在大街上遍布摄像头,我看他能飞上天不成?”

第70章 报仇吧,小舅子

他当然飞不上天。

实际上这个货主男子的行踪很清晰,提现之后,拎着装钱的皮包,上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出了瓷都市区。

不过,他下车的地方,是一处郊区小路口,没有监控摄像头。通过车牌号查到了出租车司机,他的说法是:这人下车后,又打了一辆无牌带棚的三轮摩的。

线索基本断了。

这条线索断了,可还有身份证呢!

调出身份证信息之后,警方发现,这个人就是瓷都人!今年三十八岁,名叫韩小光,他是做铝合金门窗的生意的,还有个小门头。

韩小光的身份证照片,和银行监控录像截图,比对之后,发现相貌基本一致。

当天晚上九时许,民警在韩小光家里将其顺利堵住。其实也没法儿不顺利,韩小光已经睡了,他老婆开的门。

虽然还有各种可能性,这个韩小光也不像是小偷,但根据他在卢记瓷行说自己是十年前得到这件胆式瓶来看,撒了谎,必定来路不正。案件的侦破,算是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距离昨天晚上钟毓丢失郎窑红胆式瓶,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距离今天中午钟毓报案,还不到十二小时。

卢宝山一直在派出所待着,晚饭都是在派出所吃的韭菜肉馅的大包子。

一听人抓到了,他兴奋地打了一个猛嗝儿,浓烈的味道熏得他自己都受不了。

不过,他高兴得好像有点儿太早了。

韩小光从家中到派出所,态度一直极为恶劣,也不知道是港片看多了,还是睡得迷糊了,一直嚷嚷要向投诉科举报。

民警依法讯问。

可是这个韩小光,今天上午去朋友婚礼帮忙来着,大早上五点多就去了,直到下午才离开!

不光有至少十几口子认识他的人可以作证,婚庆公司的部分录像也能证明韩小光确实在婚礼婚宴现场呢!

他又不是孙猴子,自己在婚礼现场,拔根毫毛派去卢记瓷行。

鉴于这个特殊性,为节省时间,卢宝山直接被带到了讯问室,他看了一眼韩小光,就叫道,“就是他!”

韩小光一翻眼皮,“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这一说话,卢宝山便觉得不对劲儿了,因为声音不像!韩小光的声音比较沉,有点儿嘶哑感,那个人的声音比较普通,好像没什么特色。

他又仔细看了看韩小光,忽然觉得虽然和当初进店的人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不管是韩小光,还是当初进店的人,都长得极为普通,本来辨识度就不高,卢宝山这会儿觉得不像了,可又说不出具体的来。

其实就算卢宝山确定是同一个人也没用,因为韩小光不在场的证据太完备了。指纹也提取了,比对结果当晚出不来,但办案民警根本就不觉得这一项有用了。

关于身份证,韩小光说丢了大约有半个月了。

“为什么不及时补办?”

“我店里上次失窃了,为什么报警之后你们不及时出警?”

丢了身份证半个月没补办,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儿。现在必须得放人了,还得说点儿好话。因为韩小光现在不嚷嚷什么投诉科了,喊的是要到市局督察支队举报,这次说的部门完全对路。

这个案子,连老刑侦出身的王所也头疼不已。

这个时候,余耀、钟毓、濮杰三人,正在江边一处僻静的围栏边喝着啤酒。

江风有些凉,钟毓放下酒瓶,点了一支烟,袅袅烟雾被吹散,“既然你俩坚持,两万就两万吧。韩小光我都准备给他五万呢。”

“他不是就为了报仇,一分钱不要么?”濮杰说完,仰脖喝了一口酒。

“要不要是一回事儿,给不给是另外一回事儿。这件事儿,韩小光虽然不知全盘,但毕竟是重要一环。”

“这哥们儿挺有意思,要不是身份特殊,我都想和他喝一杯了。”濮杰笑了笑。

这个韩小光,还有一个身份,卢记瓷行隔壁集藏阁的大张的小舅子。

大张去世之后,他老婆,也就是韩小光的姐姐,过得一直比较差,韩小光也一直是恨得咬牙切齿,想报仇却没有报仇的本事。

卢宝山此前从未见过韩小光,主要因为韩小光原来是在郊县老家的铝合金门窗厂工作,他来过几次瓷都,却都是直接去了姐姐家里。大张去世三年后,韩小光才来到瓷都,开了家经营铝合金门窗的小店。

钟毓派人找上韩小光,展现诚意说明来意。一听要对付卢宝山,韩小光立马小眼放光!

实际上,韩小光主动需要干的事儿并不多,本来有两件,但凑巧他要今天去朋友的婚礼帮忙,那要干的事儿,就只剩下一件了:

昨晚出趟门,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不小心”把身份证丢了,同时脑子里要牢记,这是“半个月前丢的”。

所以面对警察的时候,他基本是本色出演;对卢宝山说的一句“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是发自肺腑。

当然,韩小光扮演的角色,找其他替代者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钟毓玩得花哨,一石三鸟,顺带让他参与,报仇解气。

而随后“捡到”身份证的人,也就是到卢记瓷行出手郎窑红胆式瓶的人。

还是在卢宝山眼中、在监控录像里,和韩小光很像的人。

本身像不像也不重要,因为这世上还有一种江湖技艺,叫做“易容”。这个人,再也不会以韩小光的面貌出现了。

余耀一直没大说话。

事儿结束了,但钟毓心思之密,手段之高,路子之野,都让他不得不再度审视这个人。

“对待朋友,要像春天一样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冷酷。”钟毓忽而拍了拍余耀的肩膀,“老弟,不说别的,单是那枚‘鬼眼穿火’带来的缘分,我们也该是朋友。”

余耀深吸一口烟,“鬼眼穿火。钟哥,五行之中,火性为主的古董文玩,恐怕就只有陶瓷吧?”

钟毓一愣,转而笑了笑,“陶瓷的主体,乃是土性。而且,青铜器也用火冶炼铸造,为何老弟不觉得是火性为主呢?”

第71章 帝王绿是个什么绿

“陶瓷取土为材,但实现其真正价值的,却是火艺。而且,原本的性状因火而改变。青铜器虽也用火冶炼,但金性并未有丝毫改变,只是换形添工而已。”

“老弟高见!”钟毓的脸上一直挂着笑,“不过,即便陶瓷对应火,这金木水火土五行如何演绎,恐怕也是铸钱的人说了算。”

“那是自然。钟哥比我清楚。”

“这个话题,我不能再说了。还是等我大伯的消息吧!”

余耀递了一支烟,“还有一件事,钟哥,景子甸村,你有门路吧?”

“小小一个村子,却是一个江湖。有是有,不知你想干什么。”

“只是想见识见识。”

“对!”濮杰凑上来。

“好吧。明天你去村东第二条巷子,从东往西数第四个院子,找瘸爷,我会打好招呼的。”

“谢了钟哥。”

“朋友之间就别这么客套了。你有分寸,我也不需担心。”

第二天上午,余耀、濮杰还有老周,一起来到了景子甸村。老黄因为江州那边来了笔大生意,必须亲自出面,提前回去了。

到了钟毓说的院门口,刚要按响门旁的门铃,门开了。

先走出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瞅着应该不到五十岁,红光满面的,鼻翼右侧有个大痦子,使得原本周正的相貌显得有点儿别扭。

他身后,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小平头,看着有几分木讷。

“甭送了,回见。”大痦子笑着招呼身后的男子,看了看余耀他们三个,便快步离去。

木讷男子点点头,“冯总慢走。”

大痦子离开几步后,余耀开口问道,“请问,瘸爷在么?”

“你们是干什么的?”

“噢,是钟毓介绍的,我姓余。”

木讷男子点点头,“知道了,进来吧!”

院子很大,居中是一栋三层小楼,后面肯定有后院。西侧有一长溜厢房,东侧则是搭建的简易棚房。

棚房的一小半面积,堆着一袋袋的东西,袋子分出几种颜色,余耀心想,这应该是不同种类的瓷土。

棚房的另一半,放着几台机器,其中一台很像是制釉调釉的机器,因为有一个小口的外延,挂着的东西闪动玻璃光泽。

余耀暗道,东西这么全,想必后院应该有瓷窑了!

“阿福!谁来了?”声如洪钟的问话从一楼的客厅传出,紧接着,走出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这老者脸上沟壑纵横,但两道长眉之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看他走路,确实是一条腿不太灵便,微微发直,有点儿拖着,不过也到不了“瘸”那么严重。

“瘸爷,是钟哥介绍的余先生到了。”阿福毕恭毕敬应道。

“哪个是?”瘸爷看了看他们三个。

“瘸爷您好,我是余耀。”余耀一边说,一边将手上拎的两盒茶叶递给了阿福,“初次见面,请瘸爷多多指教。”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浮梁就是瓷都,你到了瓷都,现买茶叶给我,你又未必懂,有什么意思?”瘸爷打量了一下余耀,“不过你长得还算顺我眼,进来吧。”

余耀笑了笑,“打扰了。”

三人进了一楼客厅。这客厅十分空旷,三四十平米,却只有一张八仙桌,两边各有一把椅子。另外,在两侧,各有两把椅子。两把椅子中间,是窄窄的小台桌。

“坐!”瘸爷坐在了八仙桌旁左侧的椅子,余耀他们三个,没人上前到桌边和他对坐,分坐到了两侧的椅子上。

阿福端来了茶水,放到了他们面前的小桌上。

瘸爷则是直接拿起了八仙桌上的一把小紫砂壶,对嘴啜了一口:“钟家小子净爱张罗些面子事儿,说吧,你想要什么东西?”

“瘸爷,我们主要是想来见识下。”

“行了,有什么好见识的?给你件好货,拿回去发财就是了。”瘸爷摆摆手,“不用说些好听的了。”

瘸爷摆手的时候,左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余耀注意到,他的左手拇指上,戴了一件翡翠扳指。

色偏白,泛着湖水蓝,却又比湖水蓝显得翠嫩,而且整体极为通透。虽然一件素扳指,也没有明显的绿色,但余耀的眼神仍是一变。

从良莠不齐的网上扒拉翡翠资料,很容易被各种名头和乱七八糟的解释影响到。

比如有的人是知道玻璃种的,却不知玻璃种到底是个什么成色。其实玻璃种和玻璃一点儿都不像,那种起荧的感觉,玻璃那会有?只不过,玻璃种翡翠很难找到合适的比喻。

看翡翠,三个重点:种、水、色。糯种、冰种、玻璃种的“种”,指的是颗粒的细腻度。水,指的是透明度。至于色,那就不用解释了。

不过,有种所谓“帝王绿”的说法,主要是商家炒起来的名头。帝王绿是个什么绿?是秦始皇还是汉武帝?唐太宗还是宋太祖?

翡翠确实以绿为贵,最贵的绿,就是正阳绿,纯正、浓郁,不偏色。如果种和水也能到顶级,那就会显得翠绿欲滴,格外漂亮,最初有人称之为“祖母绿”。

祖母绿本身是一种绿宝石,它的绿色很难形容,绿中带蓝,还有微黄。顶级的正阳绿翡翠,因为种和水也到位了,和顶级祖母绿的细腻感、通透感、色感都比较像,所以借用了这个名头。不过,两者并不完全一样,也不可能完全一样,因为两者主要矿物成分不同。

商家可能觉得“祖母绿”还不够带劲,就又炒出了“帝王绿”。炒作新名头有什么好处呢?可能一块翡翠的种和水不算到位,但是绿够了,他也敢叫嚣是“帝王绿”,好卖啊!

而行家看翡翠,是种、水、色本身到底如何。

当然,不是说名头不重要,比如瘸爷手上的这件翡翠扳指的原料,它也有个名头。

余耀看了这件扳指之后,喝了口茶略略思索。他们来,当然不是为了买件东西回去发财,但显然瘸爷不愿意多聊,只不过给钟毓一个薄面就是了。

“瘸爷,刚才我眼前一晃,您手上戴的,莫非是出自传说中的那块料子?”余耀缓缓开口。

第72章 玉壶冰心,三友梅瓶

瘸爷脸色一变,“后生,你也懂翡翠?”

“懂翡翠的人很多,但是这样就能看出‘玉壶冰心’的,怕是没几个吧?”余耀微微一笑。

瘸爷放下手中的小紫砂壶,“年纪虽轻,见识不浅啊?”

“民国年间,珠宝界有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名叫马玉亭,他从西疆进料和田玉,从缅甸进料翡翠,在燕京加工,在沪海销货,后来还把生意做到了欧美,人称玉石大王。特别是他的翡翠件,不作假,不惜料,工艺精,很多达官贵人都以买到他的货为荣。”

余耀这一说,不仅瘸爷惊了一下子,就连老周和濮杰也惊了。

老周最擅长的就是玉器,也知道这个马玉亭,但是,要让他像余耀这样流利地张口就来,肯定是做不到的。

这小子的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说得不赖。”瘸爷点头,“眼力也不错。”

余耀继续说道,“这马玉亭见的翡翠料子多了,可让他特地郑重命名的,只有一块,玉壶冰心。”

据说,当年马玉亭在缅甸收了一块老坑带皮原石,别人都不看好,认为难出绿,就连几个同行也觉得可能会切垮。

可马玉亭慧眼独具,甩出一句,“出不了绿,一样可能是极品。”

切开之后,这料子确实不带绿,也不是顶级的玻璃种。

不过,这颜色却十分特别,虽然地儿算是偏白色,却淡淡透出一股子湖水蓝的意思,又比湖水蓝多了那么几分翠嫩。而且,虽不是玻璃种,却也能到高冰种,近似全透,又带了些许朦胧。

文字描述总是苍白的,这料子能让见惯了各种翡翠高货的马玉亭爱不释手,足见其别样的美感。

这块料子,马玉亭一共做了十几只镯子,十几只扳指,十几只勒子。

为什么这样做?因为能最大限度的利用原料,镯子芯可以做扳指,扳指芯可以做勒子。同时,圆形的东西,相对也容易设计规避料质偏差的部分。

能让从不惜料的马玉亭如此精打细算,也就是这块料子了。

做成之后、出售之前,马玉亭一番苦思,将此料命名为“玉壶冰心”。

镯子扳指勒子,可以成套买,也可以单买,售价极高,却很快告罄。而他自己,也保留了一套。

“‘玉壶冰心’的勒子,在拍卖会上出现过,但是镯子和扳指,却从来没有出现。”余耀接着说道,“瘸爷真是不差钱儿啊,能买到这么一件扳指!”

瘸爷忽然哈哈大笑,“虽然不是买,是换的,可也差不多了,确实不菲!小伙子,你不仅长得顺我眼,这眼力和学问也了不得啊!”

“瘸爷过奖了,翡翠不比工艺复杂的瓷器,主要就是认料的功夫。而且翡翠进入华夏,是在康熙朝以后的事儿,也没什么太老的件儿。”

翡翠是舶来品,进入华夏被认可的时间有点儿争议,现在比较多的说法是康熙朝这个节点。不过,大面积流行起来,公认是在清晚期,特别是因为慈禧很喜欢翡翠,更是加快了流行速度。

这时候,之前倒茶后退出客厅的阿福,双手拿着一件绿彩双龙纹的盘子又走了进来。

他正要把盘子放在八仙桌上,瘸爷却一摆手,“小余是个高手!这东西入不了他的眼。嗯······今儿来了三个人,就去把那件三友梅瓶拿来吧!”

阿福脸上露出惊讶之情,但还是点点头又退了出去。

“趴着的不如站着的,谢谢老爷子抬举。”余耀接口道。

瓷器之中,大体来说,趴着的是指盘碟碗这些;站着的,则是瓶尊罐之类。

阿福再度拿过来的,是一件小巧的青花梅瓶。

小圆口短脖,丰肩圆肚子,瘦底圈足,梅瓶造型确实很优美。而这个称呼,是明朝才有的,口小只能插梅枝,如此命名颇具诗意。

不过,梅瓶这个造型,宋代就很流行了,当时主要是当酒瓶子用,叫做经瓶。

梅瓶的形制,的确很适合当酒瓶子。但是当酒瓶子用,为什么会叫经瓶呢?

这是因为宋代皇家有一种讲经制度,谈经论典之后,皇上要招待大家吃吃喝喝一番,用的就是这种造型的酒瓶子,由此得名经瓶。明代,这种瓶子的观赏性已经远远大于实用性,就又有了梅瓶这个名字。

玩瓷器的,要是不知道梅瓶,那是要闹笑话的。因为梅瓶号称华夏第一瓷器造型,从宋代以来,但凡有点儿知名度的窑口,都烧制过梅瓶。

“小余,上手看看?”瘸爷抬了抬手。

余耀点点头,上前拿起了这件梅瓶,濮杰和老周也走上前一起看了起来。

梅瓶的画片,是松竹梅岁寒三友。

这件梅瓶,体量很小,但是画片中的老松修竹梅枝相互交叠,重合错落,苍劲与秀美并存,生动而又雅致。不看别的,光看这画工,就令人忍不住赞叹。

瓶底也是青花款儿,双圈楷书,大清雍正年制。

造型上,无论整体还是细部,以及青花发色,也都堪称绝类。

余耀不由暗抽一口冷气,这个瘸爷的手段难道真有这么神?

雍正官窑,是最难仿制的官窑之一。首先是极为精细,再往深里说,那种小中见大的气韵,是很难仿得来的。

这件三友梅瓶,余耀竟然找不出任何问题!不仅找不出问题,反而被艺术造诣给折服了。

老周和濮杰更是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余耀轻轻将这件梅瓶放回到了八仙桌上,思忖着走回到椅子边坐下,默默点了一支烟。

“怎么样?”瘸爷又啜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问道。

余耀眉头一皱,忽而抬头,笑着说道,“瘸爷,您拿一件雍正官窑真品给我看,我可买不起啊!”

“真品?你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哈哈哈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瘸爷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这东西放到博物馆里,好认;放到鉴定会上,倒也能认;可要放到景子甸村,即便是一流高手,那也是太难认了!”

第73章 它就像赵子龙!

濮杰和老周面面相觑,合着这是一件真品啊!

“这东西是我的旧藏,如今想做一件新的,还没动手呢!”瘸爷竟然起身,拉着余耀坐到了八仙桌边,“来,就凭你的眼力,和我这老头子平起平坐才对!”

余耀心中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认定是雍正官窑真品,但也存了“万一”的微弱念头。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万一这瘸爷真有登峰造极的技艺,能做到彻彻底底以假乱真,那他也没办法了。

“钟家这个小鬼头,倒是挺会交朋友。”瘸爷想了想,又对阿福说道,“把我刚做的天圆地方拿来吧!”

阿福点点头,小心收起三友梅瓶退了下去。

这件“天圆地方”,其实是一件青花龙纹葫芦瓶,不过和普通葫芦有两个圆不同,它虽然也是亚腰,却是上圆下方,造型别致。

阿福将这件葫芦瓶摆上桌之后,瘸爷道,“小余,见笑了啊,我最擅长的就是青花器。”

“瘸爷过谦了。”余耀应道,“青花一直占据着华夏瓷器主流的地位,瘸爷这是不想剑走偏锋。”

余耀这话留了后半句。在清代之前,青花确实如此,但是清代出现了华夏最后的瓷器品种——粉彩之后,青花就有了一个平分秋色的对手,甚至阶段性落过下风。

此时,看到这件葫芦瓶的老周,却忍不住脱口而出,“好一个佛头青!”

“诶?你的眼力也可以嘛!”瘸爷心情似乎不错,对老周说道,“不妨过来详细看看!”

老周上前,首先就是翻底,底款儿果然是“大明嘉靖年制”。

所谓“佛头青”,是一个俗称,代表嘉靖青花发色的最高水准,蓝中带紫,浓重鲜艳。

青花,本质就是釉下蓝彩。“天青色等烟雨”那不是青花瓷,是天青釉;“在瓶底书汉隶”的困难也超乎想象,瓶底不是宣纸,隶书笔画变化多,所以落款都用篆书和楷书。

看青花,这釉下蓝彩的发色自然是重点。

嘉靖时期,使用的青料也和元青花上的苏麻离青一样,是进口料,名叫“回青”。

不过,回青料既然是进口料,就比较贵,而且也不那么方便买,同时要是单独使用,晕散不太好控制,所以用的时候,需要掺杂一些普通的国产青料——石子青。

两者混合比例的掌握,就是成功烧出佛头青的关键。

如果回青料用多了,蓝紫之色浓重,晕散却也会比较大;但如果石子青用多了,青花的发色会发灰发暗。

嘉靖官窑的青花精品,都是控制得极好的,发色蓝中带紫,几无明显晕散,纹饰清晰自然。

瘸爷已经明说了这件是他做的高仿,所以余耀也就没上手,站在老周一旁看了看。

没什么问题。特别是发色,的确是漂亮,虽然晕散也有点儿,但也能达到官窑的水准。

造型上,制作这种天圆地方的葫芦瓶,比双圆葫芦瓶难度要大,但是瘸爷在线条控制上还是很到位的。

这种器型,在嘉靖年间比较多见,葫芦谐音福禄,而且富含道教色彩,嘉靖皇帝朱厚熜笃信道教,大大影响了官窑瓷器。

余耀也看了看底部,从露胎的地方能看出胎质细密洁白,用的自然是高岭土。

“这件,我要说是真品,小余你也不会信吧?”瘸爷见余耀看得差不多了,开口探问。

老周和濮杰还在认真地看着,余耀坐了下来,“瘸爷手段高明,和官窑几乎没什么差别。”

瘸爷眯起了眼睛,“那件三友梅瓶,你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件,你说‘几乎’。有什么漏洞,也点点我这个老头子吧。”

话是好话,语气不善。

“瘸爷言重了,是我用词不当罢了。”

“还是直说吧!好歹我也给你看了两件东西了!”

“那我就说说?”余耀看了一眼瘸爷,“嘉靖官窑青花的釉色,瘸爷肯定明白,有点儿发青灰。瘸爷这件,偏清亮,更好看。”

“不到位就不到位,说什么更好看!”瘸爷毫不否认,“你说得对!烧出来再去掉火光之后,要想釉面直接就有这种微微青灰的效果,我是做不到的。”

余耀心想,这是话里有话啊,“请瘸爷指点。”

“要想出现你说的效果,还得加一道工序。牛皮加草木灰打磨,每天一小时,持续一周。每天打磨时间不能过长,总时间也不要超过一周,否则就会不自然。”

“原来如此!瘸爷这是还没完工啊!”

“什么没完工!我能干这活儿么?都是客户买回去自己干!让阿福干也行,加十万!”

“那这样的活儿,瘸爷多少钱出?”

“熟客五十万,第一次打交道六十万!”

余耀挑了挑眉毛,心说这价儿买回去,不蒙人才怪呢!这么一件嘉靖官窑,要是上了大拍,几百万乃至上千万都有可能。

瘸爷看了看余耀,“其实牛皮加草木灰打磨之后,出来的釉色和真品还是微有差别。你这种妖孽一样的眼力,我以前没遇到过,恐怕还是不容易瞒过。但根据以往的情况,如果把拍卖会比作长坂坡,它就像赵子龙!”

“就算不加这道工序,恐怕有的拍卖会也能过关了!”余耀一边应声,一边暗道,这瘸爷的手段如此了得,不知和钟毓的大伯比怎么样?

不过,瘸爷也说了,他最擅长的是青花器,恐怕别的品种会稍逊一筹。

“如果你想要,就冲你的眼力,我破个例,三十万拿走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老周和濮杰都听着呢。老周轻轻摇了摇头,他是不会买一件高仿的,来这里,确实只为开开眼,长长见识。

但是濮杰的眼睛,却亮了一下子,不过他现在稳当多了,接着看了一眼余耀。

余耀对蒙人这种事儿,并不完全反对,可要看蒙什么人,比如刘大头、卢宝山这种,该出手时就出手。可要让他蒙普通玩家,或者拿到拍卖会上,最后蒙的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陌生人,他是不会干的。

“瘸爷,承蒙您看得起,谢谢了。可要让您少赚钱,我哪能过意的去啊?再说了,我来,主要是为了长长见识。”

第74章 乃字还是这么正

这天圆地方葫芦瓶,一直在老周手里拿着。其实这么久了,他和濮杰也看完了。听到瘸爷这么说,老周立即把葫芦瓶摆到了八仙桌上。

濮杰和老周坐下,都没说话。

之前,只是听说高仿凶猛。百闻不如一见,而且这次见的是顶尖的高仿,实在是惊心动魄。不知道这样的东西,在市场上有多少?在藏家手里又有多少?

余耀这等眼力,万中无一。而大部分藏家,在这种水准的高仿面前,几乎是没有抵抗力的。

余耀虽然也很受震动,但自然没有他俩这么明显,他接着对瘸爷说道:“瘸爷,这青花器,倒是少见葵口碗。”

瘸爷却摆摆手,“这件,不是青花。我虽然擅长青花,但这东西,也算是研究了不短时间了,做了两件感觉还凑合。”

等到这件葵口大碗拿上来,余耀定睛一看,居然是邢窑白釉!

邢窑白釉葵口大碗。所谓葵口,就是碗沿做成等分的连续弧形,有点儿像秋葵的花瓣。

余耀立即就上手,满釉的碗内匆匆一瞥,迅速翻底,碗下釉不到足,露出了一部分化妆土;而碗底的胎质洁白细腻。

最主要的,余耀又看到了“盈”字款!

余耀很快就把碗给放下了。老周和濮杰便先后上手仔细看了起来。

瘸爷没想到余耀会看这么快,看了看他,“难不成小余你也只是擅长青花?”

“乃字还是这么正,化妆土用多了。”余耀仿佛自言自语。

瘸爷一愣,“乃字?盈字上面的乃字?”

余耀定了定神,把这两点问题简要说了说。这次,他已是轻车熟路。

瘸爷若有所思,“好像是这样······只是,你怎么看这么快?”

余耀直接问道,“瘸爷,邢窑大盈库的东西,您是不是还做过一只白釉执壶?”

瘸爷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余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瘸爷您说只擅长青花器,这万历五彩大盘和雍正霁蓝釉直筒杯是不是也研究过?”

“万历五彩大盘?雍正霁蓝釉直筒杯?你说的是真品还是新货?”

“或许是真品,或许是新货,因为我没见过,我只见过白釉执壶。”

瘸爷摇头,“我没做过这两样东西。”

“那瘸爷听没听说呢?”

“随我来!”瘸爷竟然直接起身,接着又对阿福说道,“你招呼好两位客人。”

说罢,瘸爷走出了客厅,余耀也起了身。老周和濮杰看了看他俩,余耀示意他们继续看,便跟了出去。

瘸爷带着余耀来到了厢房的一间屋子,待余耀进去之后,便关上了门。

余耀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像是一间书房,除了门口一侧靠墙有两把椅子和居中的小桌,全是书架。瘸爷从书架上抽出两本拍卖年鉴,分别翻开了一页。

其中一本上,是一件万历五彩大盘,是前年天和拍卖行拍出;另一本上,则是一件雍正霁蓝釉直筒杯,是去年天和拍卖行拍出。两件东西的价儿都不低,是同类中的高价。

“你说的,可是这两件?”瘸爷问道。

余耀点头。

“钟家小鬼没说你从哪里来的,看来是从江州来的了?”

“对。而且我还知道,这三样东西,是同一个货主,一年一件送拍的。”

瘸爷皱了皱眉,“也就是说,白釉执壶也送到天和了?你是天和的鉴定师?”

“不是,算是帮朋友忙吧。”

“明人不说暗话,邢窑白釉执壶确实是我做的,其他这两样,我只是听顾客说过一嘴,并不是我做的,也不知道是真品还是新货。”

实际上,余耀来瘸爷这里的时候,刚巧碰到的那个被称为冯总的“大痦子”,正是之前从瘸爷这里买走邢窑白釉执壶的人!

就在余耀刚到瓷都不久,他就已经被通知去过江州,在天和拍卖行取回了白釉执壶。拍卖法并没规定拍卖行必须保老保真,而且撤销合同是要有损失的,可就像沈歌说的,天和的老总陈良典就是这么个人。

“大痦子”冯总来瘸爷这里,不仅提都没提这事儿,而且是要来订新货。你按高仿的价儿买了东西,哪有当真品卖不出去再回来掰扯的道理?

只不过,他这次学乖了,瘸爷这里,还是青花器保险!上次看到邢窑白釉执壶想“尝鲜”,结果被狙击,遇到了麻烦,还得折腾再换一家拍卖行。

他这次要订的货,正是雍正官窑三友梅瓶!

至于他之前往天和送拍的一件万历五彩大盘,一件雍正霁蓝釉直筒杯,因为他和瘸爷多次打交道,确实提过。但,从他嘴里说的是“两件真品”。当然,他说是真品,未必是真品,但瘸爷没见过,自然无法判定真假。

这件邢窑白釉执壶,他当然不会告诉瘸爷还要送到天和上拍。但现在,瘸爷和余耀这一番交流,自然明白了!这件白釉执壶,是他第三年第三件送拍天和,只是被余耀“狙击”了!

余耀点头,“谢谢瘸爷明示。”

瘸爷却忽而冷笑一声,“我当你真是来见识一下,原来是追根溯源来了!可惜啊,让你失望了,那两件不是我做的!”

余耀一听,连忙解释:“瘸爷您误会了!我哪有这种意思?这都是碰巧了!我是见了葵口大碗,才推断出来,白釉执壶是您做的!”

“噢?”瘸爷慢慢在椅子上坐下了。

“一码归一码,这是两回事儿。”余耀又道。

瘸爷缓缓点了点头,转而微微叹气,“这邢窑大盈库的东西,如你所说,我确实还是欠火候啊!”

只要是高仿,永远都会有漏洞,只不过有大有小,还得看对方的眼力。这东西,扔到市场上,可以称作以假乱真了,但对余耀来说,自然是欠火候。

不过,这话余耀不好接,只是笑了笑。

瘸爷见余耀不说话,忽而又看着他说道,“我告诉你的不少了,你能不能也告诉我,你这么年轻,这等眼力到底师承何人?”

第75章 荆轲刺秦王

这话,余耀还是不好接,他想了想,“瘸爷,我父亲以前也是开古玩店的,我从小算是耳濡目染。我上大学,学的又是考古,毕业后接手小店,还在市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年。”

瘸爷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要是这点儿经历,就能有你这般眼力,那古玩行,就成菜市场了!罢了,这个本来也算是犯忌讳。”

“也可能是瘸爷高看我了。”余耀又应了一句。

瘸爷没再接口,转而问道,“你还想看什么?”

余耀本来是很想看瘸爷的瓷窑的,但心里反复思量,还是作罢。这是一个大匠的绝密重地,而且他不过是来过过瘾,看看景子甸村的高水准就可以了,以后也不可能去学做仿古瓷。

瘸爷却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忽而开口道,“阿福是我的本家亲戚,父母早逝,从小就跟着我,但是,他也没进过后院的瓷窑。我的瓷窑,完全依照古法建的,而且,我不让人帮忙,一次最多烧两件东西。”

“我没有要看瓷窑的意思。”

“你今天来,展示了眼力,我也展示了东西,咱俩本来算是扯平了。可你,却又帮我点出了大盈库邢窑的两个问题,让我能得以改进工艺,倒又成了我欠你的了!”

“瘸爷言重了。”

“哎?我生平最讨厌欠别人的!当然也不想欠你的!如果,你不想拿什么东西走,除了瓷窑不能看,别的要求可以再提。”

余耀点了一支烟,缓缓吸了几口,“瘸爷,我倒想问您一件事儿。”

“问吧,只要我能说的。”

“钟毓的大伯,到底是什么人?”

瘸爷一听,眉头紧皱,“我倒是奇怪了,你连他大伯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钟家小子介绍你过来见我?”

“因为,我提供了关于他大伯的线索。”

瘸爷摇摇头,“他大伯失踪三年了,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三年来无声无息,恐怕,什么线索也都没用了。”

“这可不好说。而且,对于他来说,一线希望,也是很重要的。”

“嗯,这个说得没错,他大伯,就是他的师父。”

瘸爷起身,将两本拍卖年鉴放回到了书架上;而后,又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拿出了一本大开本的画册。

这本画册很普通,是一本八十年代出版的当代画家山水画选集。

余耀很奇怪,这和他问的问题毫不相关,而且,瘸爷也没说会不会回答,不知道拿出这本画册是什么意思。

瘸爷轻轻将这本画册放到小桌上,复又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看余耀,“坐下说吧,你一直站着不累么?”

“其实还真不累。”余耀虽然如此说着,但顺势就坐下了。

瘸爷伸出手指,点了点这本画册,“你都提供线索了,钟毓却不告诉你他大伯的事情,是因为他是小辈。我和他大伯曾经平辈论交,说点儿故人往事,倒也无妨。”

“多谢瘸爷。”

“不忙谢。你得记住,出了这间书房,我说的话,都做不得数,明白么?”

“明白。瘸爷放心,我其实并不是对钟毓的大伯好奇。”

“我不管你对什么好奇,还得再提醒你一句,老老实实地靠眼力捡漏发财,比什么都好。有些事,知道了不算是坏事,可要想掺乎,那就可能惹祸,包括杀身之祸。”

“瘸爷过虑了,我这点儿道行,至多也就是独善其身。”

“呵呵,兼济天下的妄想,都是先从独善其身开始的。”瘸爷又指了指这本画册,“好了,你看看吧。”

余耀拿起了这本画册,翻看几页,没什么特别。

翻到中间,一张比画册略小的宣纸露了出来。

宣纸上,画的是图。

这张宣纸和图的墨色,已经不新鲜了,最起码不是这几年画的。

一张纸,两个图。两个图,画的却是一样东西,一样东西的平面图的两面。

这一件青花大罐。

虽然是墨笔黑白图,但也能看出,这是元青花大罐的式样和纹饰!

而且主画片,是一个人物故事!

这大罐的纹饰,共分五层,主画片的人物故事,占据了肩部以下、底部以上的主要位置。

荆轲刺秦王!

大殿之中,秦舞阳捧着督亢地图跪倒在地,做发抖之状;盛放樊於期首级的盒子放在一边;荆轲怒发瞪眼,跨步探身,匕首刺秦王嬴政不中,击在铜柱之上;御医夏无且正奋力将药包扔向荆轲;而避开匕首的秦王慌忙拔剑,长衣曳地,面带惊意。

“元青花大罐?带有人物故事画片的元青花大罐?”余耀拿着图,脱口而出,“瘸爷,这是您想做的?”

“这么出格的东西,要是扔到市场上,简直就是一枚重磅炸弹!恐怕所有顶尖的瓷器专家都可能过目,我这不是找不自在么?”

余耀刚才主要是因为乍一看有点儿震惊,所以才脱口而出,他自然是明白瘸爷说的道理的。

元青花,其实是个泛称,元代的青花瓷器,并不是都很珍贵。最珍贵的,要属“至正型元青花”,而“至正型元青花”当中最珍贵的,也就是所有元青花当中最珍贵的,要数带有人物故事画片的大罐!

这样的大罐,全世界目前已知的,一共有九件。

除了那件众所周知的鬼谷子下山,还有:周亚夫细柳营、昭君出塞、三顾茅庐、尉迟恭救主、百花亭、锦香亭、西厢记。

上述八件,还有一件没说:萧何月下追韩信。之所以单列,是因为它不能算是大罐,应该说是一件硕大的梅瓶。

如果这件“荆轲刺秦王”做成并出现在市面上,那么,将会是第十件。

不折不扣的重器,以亿为单位论价的东西,势必引起整个古玩圈的高度关注!倘若不是真品,很难不露出狐狸尾巴。

“难道,这是钟毓的大伯曾经想要做的?”余耀立即接口道。

“不要老是称呼钟毓的大伯了,听着别扭!他叫钟千粟,四十年前和我一样,是晨光陶瓷厂的工人。”

第76章 你听懂了吗

“工人?”余耀心道,越听越乱了,难不成,那枚鬼脸花钱,不是钟家祖传,而是钟千粟无意中得到的?

“很奇怪么?那时候钟毓都没出生,你这年纪更不会懂,只有工人农民干部,哪有什么古玩商和古玩市场!”

“那他想做这个,纯粹是兴趣了?”

“确切地说,我并不知道他想做不想做。”

“那这张图?”

“当年,晨光陶瓷厂,就我和钟千粟的活儿最好,别的我都服他,可有一样,我的国画底子比他略强。虽然在陶瓷上作画,用的是勾笔,但触类旁通,我一样拿得起放得下。当年,我们互相学了点儿东西。”

瘸爷说到这里,眼神有些迷离,“我俩一起在一个车间干了几年。后来,大约是八十年代初的一天,他拿了这张图,问我画得怎么样。”

余耀看到瘸爷的样子,心下忽而一动。这瘸爷能给自己说这些,怕也不全是不想欠自己的!这种事,积压心底,有时候需要一个宣泄的由头。

同时,自己的眼力,或许让瘸爷觉得,不仅是一个合格的聆听者,或许还能顺带破破一些个若有若无的疑点。

根据瘸爷说的,当年他其实并不知道什么元青花大罐,最名贵的,就知道永宣青花,只觉得这罐形有点儿少见。

这一点儿都不奇怪。元青花虽然如今名头震天响,其实真正被研究的历史很短。

民国时期曾经有一对龙纹象耳瓶流出国门,上面除了纹饰,还有文字,包括“至正十一年”的字样。五十年代的时候,被一个叫波普的美国人发现,这才引发了大规模的研究。

从此以后,才有了“至正型元青花”的说法,一般是指采用进口的苏麻离青钴料而且纹饰丰富的元青花。

其实宋代就有青花瓷了,不过很普通很粗糙,元代的不少青花瓷也是如此,直到后期才出现“至正型元青花”。

即便是“至正型元青花”,大多也都是龙纹、花卉纹什么的,这样的元青花,目前存世的应该有几百件。

但是,有人物故事画片的大型元青花,就太少了!

后来的研究者怀疑,这不是元帝国掌控浮梁瓷局时期的产物,因为至正这个年号的后期,瓷都已经被朱元璋给占领了,带有人物故事画片的元青花,极有可能是朱元璋掌控时期才有的,所以才这么有特色,同时也很稀少。

所以,就算民国时期国内有人研究,那也只可能是个别情况。

瘸爷说的,八十年代初的时候,国外对至正型元青花已经研究得很多了,但是国内却远远落后,只有少数专家和顶级藏家了解一些。至于国内刚刚出现的一些零散古玩市场上,更是知者甚少。

据说,当年三顾茅庐元青花大罐刚刚出现的时候,就被当成明代青花交易过。

“结果钟千粟告诉我,这是元青花大罐!还给我讲了什么叫至正型元青花,还说这种带有人物故事画片的,绝对是个中极品。”

瘸爷听了之后愣了一阵子,半天才问道,“你这都是从哪里知道的?”

钟千粟想了想才回答,“主要是听广播,你知道土耳其这个国家吗?有个托普卡帕皇宫,有几十件元青花精品呢!”

瘸爷又问,“那这个画片内容,也是你从广播里听来,然后凭想象画的?”

钟千粟却含糊其辞,“也不全是,你就说画得怎么样吧?”

瘸爷看了看这画片,实事求是地时候,“画得很好。不过,画到纸上容易,画到大罐上可要难得多!”

钟千粟点点头,“我也就是画着玩玩。”

瘸爷想了想,又道:“这图,怎么说呢?单论这画工中透出的古意,你已经超过我了!”

钟千粟听了之后似乎很高兴,“那你留下揣摩吧,你之前教了我这么多,就送给你了!”

当时瘸爷也确实很喜欢这张图上的画片,便接受了。不过,钟千粟随后又嘱咐道,“咱俩这关系,也就是你,你可千万别再转送别人了啊!”

瘸爷自然满口答应。

不过,自始至终,钟千粟也没提会不会做这么一件大罐。

后来,钟千粟和瘸爷先后离开了陶瓷厂。

瘸爷做高仿瓷之后,才知道钟千粟和小弟钟千声,也就是钟毓的父亲,已经做起了古玩生意。

但是他们的生意,做得很隐秘。

瘸爷后来和钟千粟虽同在瓷都,但见得却很少了,只是在一次偶然见面中听钟千粟说过一嘴。

而且,瘸爷的消息来源驳杂,还听说,钟家好像和不少江湖人物来往甚密。

至于钟毓,从小跟着钟千粟学习,眼力也十分了得。钟毓常逛市场,只进不出,还落了个“鬼市钟馗”的名号。

讲完这些之后,瘸爷稍顿,而后才缓缓问道:

“你听懂了吗?”

“我好像听懂了两件事。”

“很好。”

瘸爷说着,按住椅子扶手站起,走了两步却又站定,“你的眼力实在让我太惊艳了,所以我忍不住还想问你个问题。”

“瘸爷是想问,如果您再做一件邢窑大盈库的东西,解决了我说的两个问题,我还能不能辨明新老?”

瘸爷点头,“和聪明人说话,确实是省力。”

“现在来说,不能。”

“你这算是回答了吗?”

“不算吗?”

“算吗?”

“诶,瘸爷,我只是跟你探讨一下而已,何必当真呢。”

瘸爷不再接腔,走到门口,直接拉开了房门。

余耀跟着瘸爷一起回到客厅,老周和濮杰起身,老周道,“走吧?”

瘸爷却开口道,“你们两个,可有什么想买的?”

“能见识一下,已经很感谢瘸爷了!”老周笑着回应。濮杰说,“我听他俩的。”

余耀立即接口,“打扰瘸爷了,这就告辞了!”

“阿福,送送。”

离开瘸爷的院子之后,余耀一直沉默不语。他没想到,本只是想见识下瓷都最顶级高仿的成色,结果却歪打误撞,了解到这么多信息。

邢窑白釉执壶带出来的事儿,瘸爷说得很清楚了。可关于钟毓大伯的事儿,瘸爷说得就很隐晦了,但余耀听得仔细,又爱琢磨,确实是至少听懂了两件事。

第77章 斩不断,理还乱

瘸爷说得隐晦,余耀应得也就隐晦。但实际上,余耀自己分析出来的,还是比较明白的。

第一,钟千粟在到晨光陶瓷厂工作之前,就绝非一般人!只不过非常神秘,瘸爷也并不了解。

结合余耀自己了解到的相关情况,这个神秘的身份,极有可能和那枚“鬼眼穿火”有关。

第二,就是那件“荆轲刺秦王”元青花大罐,真品极有可能是存在的,而且直到今天,可能还在钟千粟手上!

瘸爷说“画工中透出古意”,暗指不是钟千粟自己创作的,而是临摹的。临摹一幅画片,还带着大罐的外形,比照原件临摹的可能性就很大!

另外,这件大罐,在市面上和圈子里,从未传出半点儿风声,应该是一直没有易手。

如果是这样,根据钟千粟的举动,那么早在多年前,他就有了仿制之心,只不过当年画工不过关,心里忐忑,找了瘸爷讨教。

以钟千粟的手段,手里又有原件,如果真的仿制出来,即便是余耀,或者干脆说许太炎在世,也未必有把握能甄别!

但有一点,余耀不明白,多年前就想仿制,但直到今天市面上也没出现这么一件大罐,钟千粟到底想干什么呢?

已经仿制了自己留着?似乎不大可能,因为他手里有真品的话,多弄出一件仿品自己留着没多大意思。

仿制之后出手了,新货主当成真品且毫不声张?这个可能性倒是存在,但只是可能性存在,于情于理都很难让人接受。

明白了瘸爷说的意思,但背后的事儿,依然扑朔迷离。

瘸爷对钟毓,是起了爱才之心的,他的话里话外,是有点一点余耀的意思的,让他不要过多掺乎钟家的事儿!

“杀身之祸”已经是很严重的警告了。

“你琢磨什么呢?”濮杰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面对发大财的机会,忍痛放弃,心里不舍?”

老周却接口道,“你以为余耀和你一样啊?瞅你那眼神儿,恨不能把嘉靖青花葫芦瓶当仙丹给吞了!”

“确实动心了。不过,这又不是真的吃仙丹,而且本儿太大,明着去骗素不相识的人,其实我想想也有点儿硌得慌。”濮杰实话实说。

“吃仙丹”是句行里的老话,和捡漏差不多,不过捡漏只是价钱低,吃仙丹多了一个意思,就是拿下的,还是自己特别喜欢的东西。

“没想到来一趟瓷都,这么多事儿!”余耀叹了口气。

“老黄回去了,我也该回去了。”老周道,“你俩还想再留留么?”

“我和余耀还想再抓点儿普通的货,毕竟江州还有个店呢,他前一阵又清了不少东西。”濮杰这句话接的让余耀很满意,因为他确实还不能走,又不能告诉老周实话。

老周想了想,“今天来景子甸,对我冲击挺大的,不看看还真不知道,那什么,不行我先回了,你俩再留留吧。”

“也好。”余耀点点头。

老周接着就定了下午回程的车票。中午,三人找了个比较幽静的饭馆吃饭。饭后,他们送老周去了车站,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茶楼,濮杰提议去喝口茶。

余耀也想舒缓一下,便同意了。

进楼要了个包间,上了茶,两人屏退了茶艺师,关了门。

“我说,瘸爷和你说什么了?”

“瘸爷和钟毓的大伯,以前都是晨光陶瓷厂的同事。”

“什么?”

“钟毓的大伯,名叫钟千粟,此人很不简单。瘸爷的意思,好像让我不要掺乎钟家的事儿。”

濮杰根本不关心钟毓大伯,直接说道,“靠,你不早说,早说我们和老周一起走了就是了!那枚鬼脸花钱,自己留着自己查。钟家在瓷都牛逼,咱回到江州,不搭理他就是了。”

“不行。咱们自己查无异于大海捞针,这枚‘鬼眼穿火’,恐怕只有钟家知根知底。”

“那就不查了!万一发不了财,还惹了一身骚。”

“不是发财不发财的事儿。”余耀摇头,“听我的,等等钟毓的消息。”

濮杰递给余耀一支烟,“这事儿我也不是没琢磨。瞅着钟毓的江湖做派,这个钟千粟,没准儿掉进什么江湖恩怨里去了。”

余耀不置可否。

濮杰忽而说道,“卧槽,你说这鬼脸花钱,不会是圣火令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是什么组织的信物啊!”

余耀一阵儿头大。

“要不就快刀斩乱麻!直接把‘鬼眼穿火’还给钟毓,眼不见心不烦,落个清净,就算特么的背后是个大宝藏,咱也不贪念了!”濮杰又道。

“快刀斩乱麻······”余耀再度叹气。

要不是身上这枚“鬼眼穿心”,他才不愿意去掺乎这样的事儿呢!就像瘸爷说的,老老实实捡漏发财,比什么都好!

可是,如今却好像被一种无形的东西黏在了心口,放不下了!

不仅斩不断,而且理还乱。

“算了算了,看你就是放不下了!听你的行了吧?”濮杰喷出一口烟雾,“既然不想放,那就等着!有我在这儿,最起码安全方面你放心!”

“我去个洗手间。”余耀起身走出了房门。

“尼玛,越来越像老大了。”濮杰撇撇嘴,身子靠上了椅背。

余耀走出房间,在走廊里没走两步,迎面碰上了两个人,像是要走了。

竟是两个熟人!

一个,居然是沈歌!

另一个,却只是脸儿熟,确切地说,是那个“大痦子”熟。

沈歌也看到了余耀,余耀正要打招呼,沈歌却递给了他一个眼神,余耀便也只用眼神回应了一下,没有作声。

从洗手间出来,余耀站在楼梯口点了支烟等了一会儿,就在这个期间,他一下子明白了:莫非这个“大痦子”,就是送拍白釉执壶的人?

瘸爷知道货主,却不会告诉余耀。但这又碰巧了,在瘸爷家碰到这个“大痦子”,沈歌居然也来瓷都和他碰面!

过了一会儿,沈歌果然回来了,走到余耀身边,压低声音,“臭流氓,你来瓷都干什么?”

第78章 筒子钱

“能不能换个称呼?”余耀皱了皱眉,“刚才这个大痦子,就是送拍白釉执壶的吧?怎么?不肯撤销合同?”

“合同早撤了,按规定赔钱,他有什么不能撤的。”沈歌顺口了一句才有反应,“哎?你怎么知道就是他?”

“我不仅知道是他,还知道白釉执壶是谁做的。”

“难道是景子甸出的货?”沈歌想了想,“知道了也没用,景子甸出货,都是按照仿古艺术品出的。”

“既然合同都撤了,你还跑瓷都来见他干什么?”余耀又问。

沈歌白了余耀一眼,“这是我的客户,我总得找机会再聊聊吧?”

“聊什么?他肯定不承认是从景子甸进货,而且还一口咬定他认为是真品。”余耀不屑,“这种人,从客户名单抹掉就是了。”

“说是这么说。可现在找个大客户不容易。而且他说了,明年春拍,会补一件真品重器!”

“雍正官窑岁寒三友梅瓶?”余耀冷笑,“倒也是,这样的货色,你们更看不出来了!”

沈歌大吃一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这个人,不会,不会是你的搭档吧?”

“搭档个头啊!瞅着大痦子上面的那撮毛就腻歪。这人叫什么名儿?”

“冯兆宏,他在瓷都还有家艺术品公司。”沈歌转而明白了,“我知道了!你去景子甸碰上他了!怪不得他刚才说瞅你面熟,我还觉得就是随口一说。”

“皮包公司吧?”余耀顿了顿,“不过,万历五彩大盘和雍正霁蓝釉直筒杯不是景子甸的货。”

“那两件他也是信誓旦旦。”

“我看未必是真的。不过都拍完这么久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沈歌忽而有点儿鄙视地看了看他,“你这是觉得真品来钱慢,也去景子甸进货了?”

“在你眼里我就没好儿了是吧?我就是去见识一下。反倒是你们拍卖行,小心点儿吧!要都是你这样的鉴定师,白釉执壶这种事儿以后也少不了!”

“再见!”沈歌转身欲走。

“脾气还不小!你什么时候回江州啊?”

“管你什么事?”

“好吧,刚收了件好东西,我再琢磨琢磨怎么出吧!”

沈歌停步扭头,“真的?那可得抓紧!明天我们就要送印拍卖图录了!”

“我说要送拍天和了么?”

“那件王玉兰款儿赵公明铜像,我们陈总赞不绝口,你也成我的大客户了!”

“不是‘再见’了么?不是臭流氓么?”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有意思没意思?”

余耀摇头,“我就纳闷儿了,你说你又不缺钱,怎么工作起来像欠了一笔巨款似的?有这劲头儿,沈老帮衬你一下,你还不如自己单干呢!”

“两码事儿!在拍卖行一天,就得干好一天的活儿!”

“得,冲你这份认真。我在瓷都捡了件好东西过你手吧。不过丑话说前头,起拍价儿最少一百万,少了我可不干!”

“又捡漏了?什么好东西?”

“金胎掐丝珐琅方口箸瓶。”

“金胎?清宫官作?难不成是乾隆六十大寿的东西?只有一件箸瓶,没香炉和香盒?”沈歌连珠炮一般。

余耀点点头,“有点儿见识。不过最后一句问得多余,要是一套,我自己就留着了!”

这话说得不假,要真是一套炉瓶三事,余耀真可能自己留下收藏。那件景泰官窑香炉和翁方纲家书,他就不准备出手。

甚至,在江州拿下的那件宣德青花骰子碗,虽有微残,他也想出手,但还是要沉一沉再说。

“行,东西就在瓷都?今天我就得回去,现在和你签合同,我直接带走吧!”

“这么急?”余耀本想再开句玩笑,但还是没出口。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濮杰的声音:“哎?我还以为你掉坑里了呢,原来在撩妹啊!”

“别胡说!”余耀迎着走上前来的濮杰,“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沈歌,天和的鉴定师,正好碰上了!”

“哎哟,终于见到了!原来是弟妹啊!果然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濮杰大大咧咧走上前来,“你好,我叫濮杰”

沈歌的脸微微红了一下,转而撩了撩刘海,“你好。余耀,是我的客户。”

余耀连忙对濮杰说道,“不要乱开玩笑,谈正事儿呢!那件掐丝珐琅,准备送拍天和。”

“噢!”濮杰夸张点头,“那这样吧,你们开房间,不,进房间谈,我先回去了。”

“不用了,这就回去吧,她今天回江州,拿上东西走。”

三人便就此离去。出了茶楼的门,濮杰却忽然说手机坏了,要找个地方修修,让他俩先去。

余耀和沈歌都知道他歪找借口,却也无可奈何,两人便一起回了酒店

酒店的工作人员从贵重物品存放处的保险柜里取了锦盒,沈歌从手机里调出合同母本,就在酒店商务中心打印了,和余耀一起回了房间。

拍了照片,签了合同,沈歌便要告辞,余耀道,“你自己行么?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我和同事一起带车来的,正好他也有点儿业务。我让他开车来接我。”

“男同事女同事啊?”

“男的,老帅了。”

最后,余耀把沈歌送到了大堂,等沈歌的同事过来,发现确实是“老”帅了,五十岁上下,原来是天和瓷杂部的主任。

“让领导来接,架子不小啊。”

余耀回到房间,小憩了半个来小时。结果醒来之后,去敲濮杰的房门,没人应。接着打电话,居然关机了,心说特么的难不成真是手机坏了?

又过了一刻钟,濮杰才回来,还是余耀听到动静,直接出了房间,濮杰正要进房。

“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没电了。我去,人走了?快枪手啊!”

“瞎扯什么,人家就是来拿东西签合同的!”

“关键时刻把握不住机会。”濮杰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得,进来看看东西吧!”

余耀跟着进了濮杰房间,濮杰关了门,余耀伸手在鼻子前呼扇了一下,“一股子土腥味儿,什么玩意儿?”

“筒子钱!茶楼旁边的街心小公园里,有个小市场,碰上临时卖这个的。眼力不行,买俩筒子开开,试试运气总行吧?”

第79章 靖康耻,犹未雪

这筒子钱,顾名思义,外形上是一个筒子。一枚枚的铜钱因为成百上千年埋在地下,挖出来的时候,被土和锈粘合到了一起,形成了或短或长的筒子状。

既然筒子钱是这个样子,那外表就看不出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古钱。价值如何,需要开筒子之后才能知道。

“这可真是碰运气了,什么坑儿啊?”

“水坑,像是宋钱。”

铜器出土的坑口,说得最多的就是干坑和水坑,钱币虽然常被单独列作一个收藏门类,毕竟也多是铜质。

所谓干坑,一般是黄土、干土里出来的,多在北方地区,最典型的特征就是红斑绿锈。水坑,自然是水泊或者潮湿地带出土的,黑色居多,有的也会有黄皮绿锈。

要论锈色好看,自然是干坑。

不过,水坑的东西,有时会出现整体均匀的“黑漆古”,这层黑色的亮膜,吸引了大量的拥趸。甚至在有些人嘴里,会把黑漆古,当成包浆和皮壳的代称。

“宋钱?什么不值钱你来什么。”濮杰还没拿出来,余耀提前泼了点儿冷水。

宋代铸钱量颇大,一度官民同铸,闹了好几次通货膨胀,要是家里只有铜钱能用,扛着一个麻袋上街买东西累哭你。

“就不能说点儿好的?一个两百,一共才花了四百,开一个值钱的就回来了!”

濮杰说着,拿出了两个筒子,还有一瓶白醋一把美工刀,他这是连工具都一并买回来了。

余耀一看,完了,这俩筒子,连黑漆古也不可能出,挂着不少土,黄皮绿锈。最上和最下的铜钱也看不出字迹。

最关键的是,看样子都是小钱。

小钱,就是小平钱。对于宋钱来说,指当时这个币种价值最小的钱,所以形制也最小。价值更大的,比如折二、折三,折十,就是一枚能当二枚、三枚、十枚小平钱用,形制也更大。

濮杰买的这俩筒子,外表看就剩一个优点了:水坑出现这种黄皮绿锈,容易剥落,倒是好开。

“行,要是中大奖,这几天的吃喝玩乐你都给安排了。”余耀当然也希望濮杰撞上大运。

再好开的筒子,也是个技术活儿。不过,对濮杰来说是小菜一碟,他刚入行的时候,就是从铜钱开始的,开过不少次筒子了。

开筒子,常用的有三招:摔、划、泡。

摔,就是将筒子钱摔向地面,直接震开。但也不是随手一摔,需要有个角度,同时,力小了震不开,力大了,容易把古钱震裂。

划,就是用锋利的小刀从筒子较大的缝隙处切划,这个度要掌握好,不能损伤钱币,还不能划不开,更得保护别伤了手。

泡,就是用温水浸泡。有些老结的锈迹,有时会用白醋。不过用醋得小心,虽然容易清理干净,但是因为有化学反应,容易让古钱析出铜离子,变红,影响品相。

濮杰轻车熟路,说干就干,先是将筒子摔散,然后用美工刀进一步分解,最后又把基本分开的古钱,先泡在白醋里;几分钟之后,冲刷下,又泡在了放上温水的澡盆里。

泡透了之后,濮杰和余耀一人拿起了一把牙刷,一个个刷了出来。

这俩筒子不大,锈松锈厚,一共刷出了五六十枚古钱。刷的时候,两人为了加快速度,没有刷一枚研究一枚,直到全刷出来收好,然后再放掉水,在澡盆底部一个个摆了出来。

虽说没有一枚枚细看,但毕竟是过手刷,心里也大体有数了,基本都是不值钱的小钱,不超过十块的居多。

濮杰又认真看了一遍,顿时彻底失望,“合着我就是个清理工啊!特么的献上一曲嘻刷刷!”

余耀哈哈大笑,伸出攥着的左手,“你猜猜我拿的是什么?”

“卧槽!”濮杰瞪眼,“你什么时候藏的?”

“刷的时候,我瞅着这枚大点儿,一留神,你猜怎么着?靖康!”余耀摊开了手掌。

“靖康元宝!”濮杰一下子拿了过来,看清楚正面的四个字之后,立即翻看背面。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靖康,是北宋的末代皇帝,宋钦宗赵桓的年号——注意不要认成赵恒,赵恒是赵桓的老祖宗,北宋的第三个皇帝宋真宗。

宋钦宗赵桓只当了一年多皇帝,就和他老子宋徽宗赵佶一起,被金兵俘虏了,北宋也由此灭亡。

不过,正因为靖康这个年号使用时间很短,所以靖康钱就很稀少。

靖康钱,有靖康通宝和靖康元宝两种,只要是铜钱(还铸过铁钱),不管哪一种,任何一枚真品,市价基本都得过万。最高拍卖纪录,还有几百万的!

濮杰怎么会不兴奋?

单说这靖康元宝,出现过两种字体的铜钱,隶书和篆书,每一种,也都有不同的版别。

“隶书折二!”濮杰大叫,“这特么肯定不会有假了!”

靖康钱,在古钱这一类别中,名气很大,所以如今市场上,遍地都是假货。但是这一枚,是从实打实的真筒子里开出来的,土锈没问题,其他的小钱也没问题,那必定不会有问题了。

况且,即便单拿一枚靖康元宝出来,以余耀的眼力,也能鉴定真假。

“当然不会有假!你这把漏儿捡大了!”余耀确实也没想到,这俩不起眼的筒子里,居然开出了一枚靖康元宝隶书折二!

虽然这个版别还要根据具体的品相、细节、特征才能进一步估价,但起码是无缺无裂,字口还算清楚。

濮杰拿起手机,查了起来。

“不用查了,靖康元宝隶书折二,最好的品相,能到两百多万!只要完整,字口还能辨识,最低也得五六十万,和你开出的铜钱数儿相仿!”

濮杰一听,干脆放下手机,“那根据你的估计,这枚能值多少?”

“八十万到一百万!”

濮杰猛挥了一下拳头,“好!这个靖康好!靖康耻,犹未雪,谁说我不能捡漏?!这枚靖康,就让我雪一雪!”

“没人说你不能捡漏啊?”余耀忍俊不禁,“只是你没捡过漏儿而已。”

第80章 金顶香炉

濮杰正在兴奋劲儿上,毫不理会余耀的玩笑,“总算是没白来!”

余耀去把那几十枚铜钱收起擦干,“这些也收好吧,还能卖几百块。”

“我说,你好歹有两件东西上了秋拍,几百万快要到手了,怎么还这么窸窸窣窣的?”

“钱,可以用来花,只要你有钱,花得高兴,都没问题。可有一样,别白扔。”余耀笑着说,“比如今天晚上请我客,花多少都没问题。”

“嘿!我这靠运气捡漏的,是不如你这靠技术捡漏的。”

当天晚上,两人吃饭的时候,商量了一下,明天准备去瓷都古玩艺术城看看。

在瓷都,除了晨光路古玩市场,栾家井仿古一条街,还有一个相对比较集中的古玩市场,就是这个古玩艺术城。

这里面主要是店铺区,平时也都开门。只是一般来说,这种古玩城样式的市场里面,要么是经营现代艺术品的店铺,要么东西普遍比较贵,就算是仿品,也都比地摊上贵。

但现在要等钟毓的消息,闲着也是闲着,这地方没去过,也可以走一遭。

他们就住在晨光路古玩市场附近,这瓷都古玩艺术城,比去栾家井仿古一条街要远。俩人也没去太早,九点半打上车,到了十点多点儿。

一楼是大厅式的,多是些翡翠玉石手串挂件的柜台,二楼到四楼才是店铺,其中二楼以木雕和家具为主,四楼又多是现代书画,五楼是办公区。也就是说,只有三楼,才是真正的古玩店铺区。

两人先是大致转悠了一下,很快便来到了三楼。

濮杰一指一家店面,“宏宝堂,这匾上的字儿不赖,先进去看看吧?”

余耀正四下打量呢,顺着濮杰的手指头一看,“嗐,是不赖,不是找人题的,这是从字帖上扒拉下来的,米芾的字儿。得,看看吧。”

两人一进去,迎面就是一个穿着青花旗袍的年轻女子,曼妙玲珑的样子,“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濮杰挠挠头,看了看余耀,“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余耀笑了笑,“我们先自己看看。”

抬眼一看这店面,面积不小,柜台和货架都归置得很讲究,居中还有一个香几,香炉中点着檀香。店面一角,还有屏风隔出来的小单间。而穿着青花旗袍的服务员一共有三个,两个招呼客人,一个在柜台守着。

店里的东西,货架上以瓷器为主,柜台里主要是玉器。

瓷器以仿古瓷居多,也有几件老的,但最老也就是清末民初。玉器种类挺多,什么翡翠和田南红绿松黄龙玉阿拉善玛瑙,更没老东西了。

余耀看了一圈正准备走,门口进来了一个中年男子。

“老板好!”三个旗袍女子齐刷刷叫道。

余耀一看,心说,怪不得叫宏宝堂,原来老板就是那个“大痦子”冯兆宏。

冯兆宏点头示意,往前走两步,一下子就看到了余耀,“哎?这位先生,又见面了?我这下彻底想起来了,咱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

“是啊,不知道冯老板还有好大的门面。”

“见笑了见笑了,好这口儿,顺带开个公司开个店,就是个玩儿。这么有缘,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余耀。”

“小余先生是江州来的?听沈小姐说眼力可不一般哪!”

其实沈歌当时就只说了一句“是江州古玩行的朋友”。冯兆宏接着说道,“看上什么了?跟我别客气,进价让你拿上。”

“就是随便转转,不打扰冯老板做生意了。”

“也是,你都去瘸爷家了,我这点儿东西,入不了法眼。”冯兆宏微微露出一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意。

“去瘸爷那里,只是讨教,我还是喜欢老东西。”

冯兆宏一听,往边上闪身两步,拿起一件粉彩花鸟方笔筒,“这件不错,虽说是民国的,但画工上乘,摆在案头赏玩也很有意趣。”

“年份太浅。”余耀淡淡应道。

冯兆宏和余耀说话的时候,濮杰只是瞥了一眼,并未上前,他一直在细看一件官窑尊,这时候他走上前来,“那件官窑尊你看了么?”

“这位?”冯兆宏一直也没太注意濮杰。

“朋友,一起来的。”余耀应了一句,便对濮杰说道,“这哪是什么官窑?”

这里需要说一下,若是单独说官窑,不是个统称,不是官窑民窑的官窑,而是指宋代的官窑,汝官哥钧定的官窑。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刺激到冯兆宏了,他抬高了声音,“要真有官窑,你有兴趣么?”

余耀不由有些吃惊。宋代五大名窑,以汝官为首,要是官窑真品,那真是稀罕的重器,以他现在的财力,肯定是买不起的。

不过,官窑真品,好像不太可能出现在冯兆宏的店里。

“当然有兴趣了。”

“我说的是有兴趣入手么?”冯兆宏加重了语气,带着那么一分挑衅的意味——你也别说我店里的东西年份浅什么的,真有老的真的,你买得起么?

余耀微微一笑,“总得上上眼吧?说不定买得起,说不定不想买。”

冯兆宏被回顶一句,忽而哈哈大笑,“好,小余先生既然能到瘸爷那里切磋,那我就拿出来讨教讨教。两位请!”

余耀和濮杰被冯兆宏让进了屏风隔开的小间。

冯兆宏也不招呼喝茶什么的,余耀和濮杰坐下之后,他便打开保险箱,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来。

余耀一瞅这木盒就不一般,老料的小叶紫檀,四四方方一个盒子,并无纹饰,但仍能看出做工极为精湛。

冯兆宏微露得意之色,从木盒里拿出了一件青釉蚰耳香炉。

“剃······”濮杰话到嘴边,匆忙改口,“镶口了?”

没错,这香炉的口部,镶嵌了一圈黄铜,乍一看,好像是口部残了,磨平后为了美观又镶的口。没有顶盖的瓷器可以叫剃头,口部残了再打磨修整或者镶嵌,也叫剃头。

余耀却倒抽一口冷气。

因为这不是剃头,也不是镶的铜口,这是镶的金!而且也不是后镶的,这就是当时特意郑重镶嵌上的,这叫“金顶”!

第81章 这东西是你的么?

这金顶香炉,釉面满布开片,片线呈黑褐色,而且开片之处,隐隐还泛出金黄。

金丝铁线。

青釉微微闪灰,却别有美感。

两只蚰耳也很精致。所谓蚰耳,其实不像蚰蜒,因为蚰蜒有点儿像蜈蚣,腿很多,而且更加毛毛扎扎的。蚰耳,只是弯曲如虫的小耳。

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南宋官窑真品!

余耀心里如翻江倒海,冯兆宏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从冯兆宏的举动来看,他也是很小心的,先是从紫檀木盒里拿出了一块软毛布,铺到了茶几上,才把香炉摆上。

“这香炉,真是官窑?”濮杰开始说了镶口,见余耀没做声,转而又问了一句。

“小余先生看呢?”冯兆宏却看向余耀。

余耀还是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濮杰强忍震惊,察言观色,倒是没有再开口。

“这件宋代官窑,是开门的精品!我这店里,有些东西是不能摆出来的。”冯兆宏潇洒地摸出一包软中华,弹出两支,派向余耀和濮杰。

余耀看向冯兆宏,“冯老板,我确实很感兴趣,你再给详细介绍一下?”

“这······宋代官窑世人皆知,还有什么好介绍的?摆在眼前不就说明一切了嘛!”冯兆宏挤出一个笑容。

沉吟一番,余耀忽而朗声道,“既然冯老板这么给面子,那这件官窑我就要了吧!”

话一出口,冯兆宏的表情如同生吞了一个鸡蛋。

他根本想不到余耀居然开口要买!原本只是在搡了面子的情况下抖一抖,结果没成想这小子真的提出要买!而且还是在点头承认官窑的情况下要买!

濮杰的惊讶比冯兆宏只多不少。他清楚余耀的家底儿,这特么可是几千万乃至上亿的东西!余耀即便是捡了几次漏儿,可哪能凑这么多钱?

冯兆宏深吸一口烟,似笑非笑,“小余先生,既然知道是宋代官窑,那可不便宜啊!”

“便宜的我也看不上啊!”余耀呵呵轻笑。

“没想到,小余先生还有这么雄厚的财力?”

“一般般,就是敢花。”

“你这一说要买,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了。”冯兆宏小心翼翼拿起了香炉,放回到了紫檀木盒,又扣上了盖子,轻抚盒面。

“开个价儿吧,冯老板,我正好有笔闲钱。”

冯兆宏眉头一皱,转而舒展开来。

“一亿!你可别还价儿。”

“我有一亿,你敢卖么?”余耀刚才也是因为年轻气盛,不愿接受冯兆宏想埋汰人的样子,见他这时候了还咬牙将了自己一军,索性直接点破了!

“小余先生,你什么意思?”

“冯老板,这东西是你的么?”

“不是我的放我保险柜?”

“你这个店,好找又保险,货主和你关系不一般吧?放这里让人来取很合适。”

冯兆宏一下子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不要担心,我只是推断出来的,冯老板。”余耀占了上风,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冯兆宏脸上肌肉抽动,大痦子也跟着抖了一下,“小余先生高明啊!愿闻其详!”

“第一,冯老板,你开口闭口宋代官窑。或许冯老板对官窑了解还不够深,真正的行里人,哪会在交易的时候,对着一件具体东西,说宋代官窑的?北宋和南宋,能一样么?”

其实,宋代的官窑,出现是很晚的,北宋晚期,宋徽宗才专门设立窑口,没过多少年,徽钦二帝被俘,北宋就灭亡了。所以北宋官窑是非常稀有的。

南宋官窑是迁都之后重新开窑设立的,主要有修内司和郊坛下两处。当然,如今传世的南宋官窑,也很少,但相对北宋官窑,那就算多了。行里一般会称北宋官窑为旧官,南宋官窑为新官。

随口闲谈还行,要交易了,要论价儿了,对着一件具体的官窑器,就算不说旧官和新官,也会直接说北宋官窑和南宋官窑。这不光是涉及价钱的问题,这是一种态度,一种风范。

“第二,你自己都说了,这是金顶香炉。我让你详细介绍一下,你却没什么好说的!不是任何一件南宋官窑都会镶嵌金顶!镶嵌金顶的,当是御用之物!交易之时,这难道不该重点说说么?”

对这件官窑的具体认知,应该是冯兆宏的知识盲点。

可如果这东西是冯兆宏的,这些知识盲点是不可能存在的,谁会在得手这么一件重器的过程中当个睁眼瞎呢?

可这件东西又在冯兆宏的店里,那么,他应该就是个中间人,而余耀说的这种可能性最大。

冯兆宏听得汗都下来了,心说这小子年纪轻轻,不仅眼力了得,心思竟也如此缜密!

忽然之间,冯兆宏眼光一凛,盯着余耀开口道,“小余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过眼过一件邢窑白釉执壶?”

“我过眼邢窑的东西多了,白釉执壶,葵口大碗,盖罐梅瓶。”余耀含糊其辞,顺带吹了一把牛逼。

“大盈库的白釉执壶呢?”

“也见过,博物馆里。”

“呵呵。”冯兆宏不再追问,转而掏出一张名片,“小余先生,今儿真是给我上了一课!交个朋友,以后多多指教。”

余耀接过名片,冯兆宏又道,“也给我留个联系方式?”

余耀本来接过名片就要告辞了,但冯兆宏问了,便也不好推挡,再说冯兆宏认识沈歌,想查自己也不难,就给了冯兆宏一张名片。

“原来是同行,格古斋,好名字!”冯兆宏收起名片,“在瓷都我算是地主,中午赏个脸,我安排一下?”

“改······天吧。”余耀此时已经有点儿后悔了。

终究是年轻气盛,争强好面儿,不该和冯兆宏叨逼这么多的,欣赏完了这件南宋官窑金顶香炉,应该说买不起告辞就是。

正在此时,一个青花旗袍敲了下屏风,“老板,有人找。”

“正好,我们也告辞了!”余耀顺势说道。

“余老板,那咱们再联系!”冯兆宏此时也改了称呼。

出了屏风,余耀见到了一个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伙儿,笔直站立在柜台一侧,身材瘦削,面色苍白,右侧斜滑下来的刘海,挡住了半个眼睛,却挡不住异常冰冷的眼神。

第82章 你是不是姓许

冯兆宏这会儿还没出来。这倒是,送客,远不如先把这金顶香炉重新锁进保险箱重要。

余耀和濮杰往外走,余耀在前,濮杰在后。

那长发小伙儿站立不动,却扫了余耀几眼,余耀也看了他两眼。交互之中,小伙儿的眼神突然起了变化。

不过,他依然没有动,而是微微低头,手指捻动,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余耀和濮杰走出门去,过了几家店铺,又拐了个弯儿,濮杰才低声道,“注意到那个人了么?”

“嗯。”

“此人身上煞气很重。”

“眼神是挺冰冷的,还有点儿怪。”余耀点头。

“不是眼神,是气息。”濮杰揉了揉太阳穴。

“这你也能看出来?”

“我当年执行过一次任务,配合地方围捕过一个江洋大盗,此人身上背负数十条人命,被捕时身中六枪,按倒他时,依然感到一股恶寒。那江洋大盗身上的煞气,也没有他身上重!”

“这么邪乎?”余耀脸色一变,“这人,不会是来取金顶香炉的人吧?”

濮杰转了转眼珠,“走,上四楼!”

“干嘛?”

“你不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取金顶香炉的人么?”

“好奇害死猫。”余耀嘴里如此说着,还是跟着濮杰上了四楼。

古玩城的楼,中间有一个天井式的上下通的空间,除了一楼,每层都有一大圈围栏。濮杰找了个隐蔽而且斜下能看到宏宝堂门口的地方,“刚才他空着手,等等看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拎不拎东西不就行了?”

两人等了五分钟,也不见那小伙儿出来。

“算了吧,知道是他又怎么样?”余耀摇摇头,“这种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咱们没招惹他啊!这不是赶上了么?不过偷偷看一眼,这有什么?”

两人正说着,那小伙儿从宏宝堂走了出来。

不过两人刚才光顾说话去了,没看到小伙儿的正脸,只看到了一个背影,而且小伙儿一手在前,一手在后,看不清手里拿没拿东西。

“好像,没拿东西吧?”余耀看了看濮杰。

“靠!咱俩一分神说话的工夫,他就走了!没看清!”濮杰说着,便走向了扶手电梯口。

“拉倒吧,你以为你这是执行任务呢?”余耀跟上,“继续逛吧。别管了!”

濮杰没有说话,下了三楼,却没有停留,继续下电梯。

这时候,濮杰的倔劲儿来了,也带着一股子惯性,非得看看他是不是带了那金顶官窑走了。

余耀无奈,好在这是古玩艺术城,不是死胡同,不用太近,也能看出是不是手里拿东西,再说他也有那么一点儿好奇心,便也跟下去了。

下到一楼,濮杰很快又看到了小伙儿的背影。出乎意料,他没有出大门,而是在一楼逛了起来。说“逛”也不确切,因为他速度偏快,是穿行在柜台之间。

留给濮杰和余耀的,始终是一个背影。

可是,当濮杰加快脚步,距离小伙儿只有十来步远的时候,倏忽之间,小伙儿突然不见了!

濮杰站在一个玉器柜台前,四下打量,却再没发现小伙儿。

余耀走上前来,“行了,这下死心了?”

“两位?看上什么了?”柜台后冷不伶仃探出老板的脑袋,笑眯眯问道。

“什么也没看上!”濮杰甩了一句,转而对余耀说道,“走吧!”

两人便又重新走向扶手电梯口,上了电梯。

那玉器柜台的老板低骂一句,顺手按了下柜台上的小喇叭,一个清亮的男音从喇叭里传出:

“我家玉雕厂倒闭了!我家玉雕厂倒闭了!老板不是人,带着全家跑了,卷走几千万!我们只能卖掉库存玉器抵工资,原价一千多两千多三千多的玉器,现在统统只要两百元,统统只要两百元·······”

就在此时,扶手电梯,濮杰在上,余耀在下,余耀突然感到肩膀被轻拍了一下,身后也传来一个清亮的中音:

“有没有时间聊两句?”

余耀回头一看,赫然正是那个脸色苍白的长发小伙儿!

濮杰在上面也侧身回头,不由“啊”了一声。

电梯到了二楼,濮杰闪身,等到余耀上来,伸手一拉,对小伙儿说道:“你想干什么?”

这下他看清楚了,小伙儿两手空空!

小伙儿踏出电梯,靠另一边站定,看着濮杰说道,“我找他,不找你。”

余耀按了按濮杰的胳膊,对小伙儿说道,“到一边说吧,别挡着电梯口。”

小伙儿点点头,转而径自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相对僻静的斜角。

余耀苦笑,“得,你不是要看么,这下看清楚了。”

濮杰沉吟,“既然他没拿东西,这是想干什么呢?你在我身边偏后一点儿,随机应变。”

两人随后便走到了小伙儿跟前。

小伙儿看了看余耀,“能让你的朋友避避么?别紧张,就是聊两句。”

“不行!”濮杰斩钉截铁,“我们素不相识,有什么话不能一起说?”

“素不相识你跟着我干什么?”小伙儿眼中射出一道寒光,“我刚才是问他,不是问你,不要再多嘴。”

余耀笑了笑,“都是误会,这么大的市场,是人都可以随便逛,老兄这话说得过了。”

“让你的朋友避避,我有话问你。”小伙儿仿佛是在耐着性子。

“我看你就是想找事儿啊!”濮杰冷哼一声,“就是不避又怎样?”

话音未落,小伙儿忽而盯上了濮杰的眼睛,嘴唇翕张,而后轻轻吐出一口气。

濮杰的眼神突然硬了一下,直愣愣说道,“那好,你们聊,我到对面等着。”说罢,便转身向对面走去,走到了墙边的一个垃圾桶一侧,靠墙低头,如同一个被罚站的小学生。

“你?”余耀又惊又怒,“你到底是什么人?”

“别担心,我没有恶意,但我和你说的话,他不能听!此地太乱,我长话短说。你是不是姓许?”小伙儿平缓了许多,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

余耀一愣,“你认错人了吧?”

正在此时,三楼上面,传来了一阵阵嘈杂的声音,夹杂着尖锐叫喊的女声,“快叫救护车啊!”

第83章 他老人家神出鬼没

小伙儿微微皱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余耀听到三楼的声音,好似是从宏宝堂方位传出的,但此时却无暇多想,“没什么好说的,你真是认错人了。”

小伙儿加重了语气,“既然遇上了,有些话,我是必须要问清楚的!”

余耀听了,不由看了看被“罚站”的濮杰。此时,他仍是心有余悸。以往只是听说,没想到现实中居然见到了这种类似“幻术”的东西!

这小伙儿身上透着邪性,不知有什么奇门异术在身,躲是躲不过去了,也断然得罪不起。既然这样,看来,不说清楚,这事儿难了!

“好!”余耀咬了咬牙,与此同时,抬手指了指濮杰。

小伙儿点点头,走到濮杰身边,也不知抬手点了一下他脸上的什么地方,濮杰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余耀紧跟着上前,“没事儿吧?”

濮杰看了看余耀,又看了看小伙儿,仿佛回过神儿来,瞪眼道,“我再说一次,有话就一起当面聊!”

余耀拍了拍濮杰的肩膀,“放心吧,咱们先出去再说。我和他确实有事儿需要单独聊聊。”

濮杰狐疑地看着余耀,“你想干嘛?”

“没事儿,走吧。”

三人一起走出了古玩艺术城,余耀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咖啡店,“那里如何?”

“可以。”

进了咖啡店,濮杰脸上阴晴不定,余耀很坚决地让他在门口处的一个座位等着,好说歹说,他拗不过终于先坐下了。

余耀和小伙儿则选了最里面一处包间。说包间也不准确,其实是毛玻璃围起来的卡座,不到顶,有一人多高,倒是带个玻璃门。

随便点了两杯咖啡,上了之后,余耀关上玻璃门,坐下压低声音,“老兄,我已经重复两次了,你真是认错人了。我们从来没见过,我也不姓许。”

“那你姓什么?”小伙儿立即接口。

“我姓余。”

“到宏宝堂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逛店。”

“你的眼力定然不错了?”

“凑合。”

“你那个大个儿朋友,为什么要跟着我?”

本来是快速一问一答,但到了这儿,余耀卡了一下。不过,既然要把话说清楚,这事儿跳不过,确实需要解释。

“宏宝堂里有件好货,我们在里间看的。但是,老板不卖,说有买主了,会来取。正好,我们走,你来。于是我们就想看看,你是不是来取东西的人。就这么简单,一场误会。”

小伙儿并没有追问是什么好货,而且他手里一直空着,应该也不是取货的人。至于他刚才进店干了什么,为什么后来宏宝堂出现嘈杂凌乱的叫喊,余耀哪里还会多问?

听了余耀说的这些,小伙儿手指轻扣桌面,沉吟道,“姓余,姓余······”

余耀喝了一口咖啡,“老兄,这下子都说清楚了吧?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且慢!”小伙儿忽而抬头,“你身上可有一枚花钱?正面鬼脸纹饰,背面五行篆字!”

鬼脸花钱?

这话如同一个炸雷,差点儿把余耀炸惊了魂儿,一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胸口。

之前,小伙儿问他是不是姓许,他当时心里有些慌乱,一时真是没有联想到这上面。

现在小伙儿一下子说出了鬼脸花钱,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问他是不是姓许,是因为许太炎啊!

由此看来,这小伙儿,必然知道这枚鬼脸花钱原是许太炎之物!

而且,这东西很难落入外人之手,小伙儿这是想问问他是不是许太炎的后代!即便不是后代,也可以进一步问问有什么传承关系。

可问题是,他只看了自己几眼,如何就能判定自己和这枚鬼脸花钱有关系呢?

回想九月初三那个诡异之夜,还有濮杰说的小伙儿身上的煞气,余耀顿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小伙儿看到余耀这种反应,忽而放缓了语气,“看来,我没有看错,这枚花钱,就戴在你心口吧?”

余耀再度心惊,难道他有透视眼不成?却紧接着意识到,自己的手,还一直按在心口呢!那枚鬼脸花钱,红绳穿系,贴身佩戴,确实就在手掌下的部位。

“如果你不姓许,这枚鬼脸花钱,就不是你祖传的。但你如此珍视,可否告知如何得来?”

余耀竭力定了定神,“你先告诉我,你只看了我几眼,怎么就能知道我和这枚鬼脸花钱有关系?”

小伙儿淡然一笑。他这一笑,眼神也略略柔和了些,比板着脸让人觉得舒服多了。

“你若没有这枚花钱随身,我看你一百眼也没用。”

听小伙儿这意思,仿佛是这枚鬼脸花钱,能让人产生特殊的感应。而且似乎一般人感应不到,这小伙儿却能!

这种事儿,玄乎乎的,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可余耀刚才见识了小伙儿的手段,不由就此信了几分。

而且,以这小伙儿的手段,现在知道了余耀贴身佩戴,出手强抢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刚才濮杰不就被乖乖“罚站”了么?

但,小伙儿在问出鬼脸花钱、余耀有了反应之后,却似乎礼貌有加。看来,他可能不是为了得到这枚鬼脸花钱,最起码,他现在最想干的,是先弄清楚余耀为什么会有这枚鬼脸花钱。

“不是偷的,不是抢的,不是捡的!”余耀接口道,“是有人送的!”

说是送的,不是收的买的,也没错儿。因为这五十块钱,对方没要,换了纸钱。而且余耀还烧了纸钱忙活一场,更不像是交易。

“送的?什么人?”

“他老人家神出鬼没,更没有自报家门,我也不知道是谁。”

这话,余耀说得更是严丝合缝。即便他在店里见到的人和报纸上许太炎的照片能对上号,但这样就能完全判定是一个人么?

而且,许太炎早就离世了!

所以,说“他老人家神出鬼没”,他也不知道是谁,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而小伙儿听了之后,面对余耀,似乎竟生出隐隐的敬畏之感,似乎想要追问,却又犹疑再三。

第84章 大掌眼

看到小伙儿如此反应,余耀心下托了个底:他面对这枚鬼脸花钱,是不敢轻易造次的!

终于,小伙儿轻声问道,“你俩素不相识,他却送给你一枚鬼脸花钱?”

余耀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儿?”

到这时候了,余耀索性有点儿放开了:

“今年九月初三,一位中老年先生到我的古玩店,他丰神俊朗,我们相谈甚欢,他送我这枚鬼脸花钱,还留下了八字箴言!”

余耀一口气说完,说完之后才发现,居然还挺押韵!

说这些,也不光是因为放开了。显然,这小伙儿知根知底,甚至他知道的,说不定比钟千粟更多!

“你在瓷都还有古玩店?堂号是?”

“不是瓷都,是江州,名叫格古斋!”

“九月初三,格古斋。”小伙儿眼睛微眯,略略颔首。

余耀此时却又跟了一句,“难不成这个人,姓许?”

放开了不等于傻逼了,余耀还是给自己留了个底。

他那晚经历的事情异乎寻常,许太炎,毕竟在民国时期就过世了。

而从小伙儿这里来看,他之前问自己是不是姓许,那也可能会把自己说的这个人,认为是许太炎的后人。

“姓不姓许,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这枚鬼脸花钱,绝不会轻易传承!”小伙儿却道,“最重要的,是他给你说的八字箴言是什么?”

余耀却摇摇头,“老兄,我都说了半天了,还不知你的来历······”

“我名萧影,萧何的萧,影子的影。”萧影忽而抱拳,“还有,这枚鬼脸花钱,余先生可否让在下一观?”

余耀心里的最后一口忐忑之气,彻底松了出去。就此人的手段,竟然如此谦礼,现在已经基本没什么危险了。而且最关键的是,关于鬼脸花钱,有了新的突破口!

“这个······”余耀再度迟疑试探。

没想到,萧影居然从身上也取出了一枚铜钱,轻轻放到了桌上!

余耀定睛一看,天!又是一枚鬼脸花钱!

不过,这一枚,大小虽然和“鬼眼穿火”一般,鬼脸图案也基本一致,但,又有明显不同!

它是圆钱方孔!

背面五行篆字俱全的“鬼眼穿心”和单有一个火字的“鬼眼穿火”,都是圆钱圆孔,只不过“鬼眼穿心”稍大一些。

而这一枚,和“鬼眼穿火”一般大了,却又成了方孔!

余耀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这枚鬼脸花钱的背面,不是五行字符之一?

他当然马上就想看看这一枚的背面,不过,还是一边探出手来,一边又看了看萧影。

萧影很利落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余耀翻过之后,震惊再度袭来。

这枚鬼脸花钱的背面,不仅不是五行字符之一,而是压根儿就没字儿!

背面就像是一枚普通铜钱的无字光板状。

但是,看工艺和年份,这枚鬼脸花钱,又和其他两枚鬼脸花钱是一致的!

余耀懵圈了。

钟毓不是说一共六枚么?按道理也应该是六枚啊!一枚五行篆字俱全的略大的钱,五枚分带一个五行篆字的略小的钱!

怎么又冒出一枚这样的?

不仅是独树一帜的方孔,背面还没字?

“这一枚比我那枚偏小,而且背面无字,到底为何?”余耀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问道。“鬼眼穿火”的事儿,目前在萧影面前一点儿也没漏过,还是先不提为妙。

萧影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些许血色,“余先生,我已经很有诚意了,但见不到你身上的鬼脸花钱,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萧影能把自己的这枚鬼脸花钱拿出来,看着确实很有诚意。但其实,他的诚意是带了“作弊器”的,因为他能感应到余耀身上有那枚鬼脸花钱,才肯先把自己的拿出来。

不过,感应,和上眼上手毕竟还是两回事儿。看来,在此之前,他是不会多说的。

余耀也没再推挡,直接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穿了红绳的鬼脸花钱。

看得出,萧影的内心起了不小的波动,他小心翼翼拿起这枚鬼脸花钱,仔细看了一遍,同时,似乎也在用心感受着什么。

“真真是它!”萧影归还这枚鬼脸花钱的时候,态度变得异常恭敬,双手托起,递到余耀面前。

余耀也礼貌性地双手接过,随后便迅速重新戴了回去。

“余先生,我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你说的八字箴言,到底是什么?”

“五行穿金,鬼眼穿心!”余耀似乎被萧影恭敬的态度所感染,声音虽然不大,但字正腔圆。

话音一落,萧影忽然起身,站在桌边,躬身行礼:

“五行穿金,鬼眼穿空!隐字口掌眼萧左奇传人萧影,拜见大掌眼!”

大掌眼?

哪里的大掌眼?

鬼眼穿空?

隐字口?还有掌眼?

那什么金字口木字口水字口火字口土字口,也都有掌眼了?

这几个字口的掌眼,都在大掌眼之下?

余耀彻底凌乱了!

不过,凌乱之中,也有一道亮光划过,他倏然想起一件事儿来!

当时,他详细分析雍正民窑仿成化斗彩之后,钟毓曾经漏了一句“你这眼力,当年的大掌眼恐怕也”,话说一半,钟毓改了口。他随口还问了一句:掌眼还分大小?结果钟毓给带过去了。

(帮看书不细的提提,在第47章《一水儿汝窑》的第十段。)

原来,当年的大掌眼,说的就是许太炎啊!

这枚“鬼眼穿心”,必是当年大掌眼的唯一信物!而“五行穿金,鬼眼穿心”,属于内部切口。如果这两者一并传承,那就可以被认定为大掌眼的传人!

从萧影的表现来看,应该是这样的。

而且由此可知,当年的隐字口掌眼,名叫萧左奇,萧影也姓萧,应该是家族内部一路传承。

如果是家族传承,那也说明,萧家的人在许太炎去世后,一直没见过这枚“鬼眼穿心”。

但许太炎1938年就去世了,这枚“鬼眼穿心”,难道一直没有传下去?

如果是这样,当年群龙无首,这一帮人也没散熊?

“别,萧兄,快坐,我现在是满脑子疑惑,还望你能解疑答惑!”

第85章 鬼眼门,往事如烟

萧影郑重点头,缓缓坐下。

“大掌眼,是鬼眼门的最高管理人。”

“鬼眼门?”

余耀听到“鬼眼门”后面搭上一个“最高管理人”,其实感觉怪怪的。不过,他也由此隐隐嗅到了一丝别的味道。

果然,萧影接下来就说道:“其实,鬼眼门早已不复存在。”

“那你刚才?”

“虽然如此,但是我们萧家却一直没有断了隐字口的传承,也一直无从得知大掌眼到底有没有传承。如今,萧家男丁只剩我一人,总算是得偿所愿!”

萧影喝了口已经凉了的咖啡,“还有,我刚才口称大掌眼施礼,也是为了我的曾祖父。我的曾祖父萧公讳左奇,在许太炎为大掌眼期间,是隐字口掌眼。不过,当年许太炎去世很突然,我的曾祖父也不知道原因,更是没见上最后一面,一直引以为憾。”

余耀刚要开口,萧影抬手,“听我给你从头说起。不过,传到我这一代,总有缺失;我知道的,也不会太全面。”

“鬼眼门自清代乾隆年间创立。乾隆年间皇帝带头,民间古玩之风也是大为盛行,鬼眼门最初是几个鬼市高手相组,眼力颇高,以鉴宝起家,故称鬼眼门。后来渐渐壮大,以古玩买卖发家。在乾隆朝中期,已经规模庞大,架构有序。

“当时,有大掌眼一人,各字口掌眼六人,共铸造了七枚鬼脸花钱。你手上的这枚,就是鬼眼门大掌眼的信物,其他六枚,则是各个字口掌眼的信物。钱为金性,背铸五行篆字,所以统一内部切口为‘五行穿金’。”

“大掌眼总领鬼眼门,鬼脸花钱背铸五行齐备的字符,独有切口‘鬼眼穿心’。金木水火土五字口,背面各单铸一个对应五行字符,独有切口分别为:鬼眼穿金,鬼眼穿木,鬼眼穿水,鬼眼穿火,鬼眼穿土。”

“这五个字口,对应五行属性,分别负责不同的古玩种类。金字口主要负责金银铜器;木字口则是家具木器,以及象牙犀角等类木杂项;水字口以水墨字画为主,兼顾各种古籍刻本;火字口主要是陶瓷;土字口主要是玉器,石雕、印石、砚台等等。”

介绍完了这些,萧影暂停了一下,余耀趁机出去,告诉濮杰还需要聊会儿。濮杰见聊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事儿,不由点点头,也放松了。随后,余耀又让服务员重新上了两杯热咖啡。

显然,萧影对隐字口的了解更多一些,他继续说道:

“隐字口,掌眼信物鬼脸花钱背面无字,但其意是隐去的五行。花钱又是方口,取天圆地方、中空隐然之意。你现在也应该明白了,隐字口不单独负责哪一类古玩,而是擅长玄门之术,独有切口‘鬼眼穿空’。”

“这古玩一行,包罗万象,除了墓葬出土之物,传世之物中也有诡器异属,隐字口应对的就是这些,以风水术法行事。同时,也常为鬼眼门消弭祸事。”

“鬼眼门五个字口,多有交流和配合,彼此熟悉。但隐字口,只听大掌眼行事,其他字口的人,知道鬼眼门有个隐字口,也知道隐字口干的是什么;却不知道,隐字口掌眼有一枚和五个字口特点不同的鬼脸花钱,还有‘鬼眼穿空’的切口。

“这是因为,历代大掌眼往往是万中无一的全才,眼力不输于五行字口任何一个掌眼,不怕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事儿。但是隐字口却是一帮奇人异士,只能大掌眼独自掌控,不能被任何一个字口所拉拢。”

“到了清末民初,鬼眼门的力量却已是大大削弱。主要是古玩一行,暴利滚滚,时间越长,内部争斗就越多。民国时期,时逢乱局,中外势力错综,大量古董重器流入民间,制假作伪也出现了一个高潮,泥沙俱下,鱼龙混杂。”

“乱局之中,却有一人力挽狂澜,他就是当时的大掌眼许太炎。”

“许太炎明面儿上的身份,是琉璃厂格古斋的掌柜。他在古玩鉴定上,堪称天才,在明面儿上的行里,也有极高的声誉,号称‘许一眼’。所谓文物三言,半壁江山,许太炎在三人之中首推第一位。”

“根据祖辈的口口相传,许太炎心思玲珑,志大谋广,他改变了鬼眼门重利不问去向的路子,力阻重器珍玩流出国门,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还组织门人,为抗倭出力不少。同时,剔除了大量不合格的门人。”

“当时的五个字口,手上都把持过重器,宁可暂不出手,细细考察,也坚决杜绝流入西洋东洋。不过,随着倭国人的全面侵华,鬼眼门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只能分散力量到全国各地,机动行事。”

此时,萧影喝了口咖啡,看了看余耀,“你是江州人,许太炎的传人找上你,倒也又符合了一点。你可知,当年燕京沦陷,许太炎还曾费力辗转力保一件重器,最终收纳的是江州文物部门。”

余耀一愣,“难道是太颠方鼎?”

“没错。虽然当时我的曾祖父在外地,只是听说,但应该不会差。”

余耀一下子想起了濮杰的老爸濮存志说过的事儿,倭国的千贺美术馆说省博的太颠方鼎是假的,他们馆藏的才是真的。若是许太炎经手的,怎么可能有假?

“怎么了?”萧影见余耀神情有异,不由问道。

“没事儿,有些感慨。你继续。”

萧影继续说道:“1938年九月初三,琉璃厂传出了许太炎的死讯,据说他就死在格古斋里,死因不明。当时燕京已是倭伪政权,传闻有人看到有警察局的人从格古斋抬走了许太炎的尸体,但此后便如泥牛入海,再也杳无相关消息。”

“我的曾祖父后来一直查访‘鬼眼穿心’的去向,却毫无结果。许太炎娶妻生子比较晚,当年只有一子,名叫许长安,刚满六岁。在倭寇入侵燕京之前,由妻子和妻弟带着离开了燕京。”

“后来,我的曾祖父终于在渝州找到许太炎之妻时,她却病入膏肓,只剩最后一口气,留给我曾祖父的一句话是:在汉口到渝州的路上,她和弟弟、孩子先后走失了!”

“许太炎离奇去世,而且时局动荡,战火纷飞,鬼眼门就此分崩离析,各字口之间渐渐断了联系,最终彻底散了。当年我的曾祖父是隐字口掌眼,对大掌眼许太炎极为敬重,心心念念此事,便将一身玄门术法和‘鬼眼穿空’一直传了下来。”

萧影讲到此处,算是告一段落,他停下之后,慢慢喝了一口咖啡,放下咖啡之时,忽而又道,“噢,还有一件事儿,忘了给你说明白。”

第86章 我为钟千粟而来

余耀听的这些还没完全消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你不通玄门之术,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感应到你身上有这枚‘鬼脸穿心’?”

萧影自问自答,解释道,“第一代隐字口掌眼,原本师出道门辰州派,擅长符箓和印记感应之术。你可能听说过,比如烧掉一张符纸,远在千里的对方也能感应到。”

“这鬼脸花钱,和你说的似乎不一样吧?”

“肯定不一样,但异曲同工。因为大掌眼的‘鬼眼穿心’门内主要人物都见过,而特立独行的隐字口只听大掌眼调遣,为防万一,隐字口掌眼便施法在铜钱上作了无形印记,三丈之内皆可感应,此钱便无法造假。此后,历代隐字口掌眼都会掌握感应之法。”

“原来如此。”余耀尽管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但他也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此时,余耀梳理了一下,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不过,他最终还是先问了濮杰为什么能轻易被控制,这是不是一种邪术?

“怎么能是邪术呢?知道催眠术吧?其实我的手法也差不多,具体跟你也说不明白。不过你记住,玄门之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结合了阴阳五行,结合了天文地理,也结合了人体经脉,歧黄之术,等等。”

余耀对这个本身并不感兴趣,知道濮杰没有副作用就放心了,他转而问道:

“你到宏宝堂找冯兆宏干什么呢?”

“又回到我们说的话题上来了。”萧影皱眉,“火字口传人一直就在瓷都,这是我唯一知道的鬼眼门其他字口的线索,但是我也收到消息,此人出事儿了!我正是为此而来!”

“你是说钟千粟失踪的事儿?”余耀脱口而出,打断了萧影。

“你居然知道钟千粟?”萧影脸上露出惊讶之情。他的脸,常规状态是冷冰冰的,很少有明显的表情变化,和余耀交流的时候,之前淡然微笑一次,这是第二次。

那枚‘鬼眼穿火’,余耀其实一直带在身上,一开始他是不准备提的;当萧影介绍了鬼眼门之后,他就有点儿犹豫要不要把钟千粟的事儿说出来。

而此时,萧影居然是专为钟千粟的事儿来的!余耀便立即将那枚“鬼眼穿火”拿了出来。

“难道他······”萧影看了看‘鬼眼穿火’,“钟千粟是当年火字口掌眼钟百炼的长子,既然也是如此传承,必然不会离身!”

“且听我给你说。我来瓷都,本来就是考查下市场,结果无意中认识了钟千粟的侄子,他叫钟毓。更巧的是,我一个朋友买了一件高仿花觚,从里面取出一个纸包,纸包里就包着这枚鬼脸花钱!我和钟毓吃饭的时候,我朋友说漏了嘴,钟毓见到这枚鬼脸花钱之后,告诉我是他大伯之物,而他大伯,失踪已经三年了!”

“哦?这么说,这枚‘鬼眼穿火’很可能是钟千粟故意放进去的?”

“对。不过,奇怪的是,这是一件刚做不久的高仿,而且水准不够高。”

“古玩鉴定我并不是很在行。但这枚‘鬼眼穿火’,别人见到不会太当回事儿,钟家人却必定熟识,这倒很像是钟千粟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发出的求救信号!放这里面,也许是当时没得选。难不成,他被人秘密控制住了?”

“你说的情况,是一种可能。而且我总感觉,钟千粟应该还活着。”

“这个钟毓,还说什么了?”

“别的也没什么,鬼眼门的事儿他应该知道一些,但对我只字不提,只说先找到他大伯再说。”

“既然‘鬼眼穿火’还没传给他,他不说是对的。”萧影点点头,“我找冯兆宏,是因为查到了另一条线索:在钟千粟失踪前,应该是在两天之内,他和冯兆宏在一处私人茶艺会所见过一次面,包间里交流过一个多小时。”

“那你问出点儿什么来了么?”

“我到他店里,不是为了得到答案。虽然我也问了。”

“啊?”余耀一愣,转而明白了,“你是用了手段······”

“他店里人多眼杂,今天晚上,我会到医院去问。”

“噢,那看来他现在也没啥大事儿。”

“是没啥大事儿,不过医生是治不了的。”萧影依旧面无表情。

余耀想了想,“之前你们萧家和他们钟家,看来交往还可以了?”

“并不是。我们在渝州,他们在瓷都,从未有过联系。我也是不久前才收到钟家的消息,同时也知道了钟千粟失踪的事儿,便又开始着手调查。”

“萧兄大义。”

“鬼眼门六字口,曾经在一口锅里吃饭,即便后来散了,各奔东西,也可算同气连枝,我怎能袖手旁观?正好这段时间也没什么事儿。”

“萧兄如今定居渝州?”

“对,家中还有母亲。我开了一家隐奇风水堪舆工作室。余先生,你呢?”

隐奇,隐字口,萧左奇。

“你怎么不叫我大掌眼了呢?”余耀听了之后,咧嘴一笑。

萧影知他是开玩笑,却也略略一怔。鬼眼门已散,传人毕竟不能和真正的大掌眼相提并论,萧影一开始施礼口称大掌眼,主要还是为了曾祖父的遗愿,形式远大于内容。

“叫‘余先生’,是有点儿别扭,那就照你说的,兄弟相称吧。老弟你呢?”

“我现在孑然一身,外面那个也是我的兄弟,算是跟着我,一起混口饭吃。”余耀说到这里,忽而想起濮杰也知道了鬼脸花钱的一些事儿。

濮杰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疏漏,但却是一直竭力维护自己的好兄弟。可听萧影的意思,又不便和无关的人说。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

萧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告诉你的时候,不能有他人在场。但你对不对局外人说,那是你的事儿。”

“明白了。”余耀点点头,“萧兄需要联系钟毓么?”

“至少就目前来说,钟毓和我并无任何关系。我要帮的,只是火字口传人钟千粟而已。”

余耀心说,这萧影倒是界限分明,“行,那咱们就随时联系吧。你们两条线各查各的,我这几天也不走了,继续逛市场。”

第87章 四方葫芦

随后,两人互留联系方式,便一起走了出来。

余耀给介绍了一下,互通姓名,余耀还说中午一起吃饭,萧影却说还有一些事儿需要落实,先行告辞而去。

萧影走后,濮杰便迫不及待开了口,“他到底是谁?”

余耀刚才已经想好了,于私,要是一点儿不告诉濮杰,不合适;于公,若是泄漏鬼眼门和六个字口,也不合适。

他便连带自己得到过一枚鬼脸花钱的事儿,总体简单介绍了一下,不过进行了改头换面。

大体内容是:这套鬼脸花钱,是清代民间一个古玩公会的信物,这个公会以鉴定擅长,集聚了一批能人异士,同时有几个分会。后来在民国年间,因为局势纷乱而解散,但很可能各有后人在传承。

比如自己无意中得到了五行字符俱全的这一枚,是公会总负责人的信物;钟千粟持有的带火字符的,是陶瓷分会负责人的信物。

而刚才见面的萧影,也有一枚。他是风水分会负责人的后代。

余耀这么一说,濮杰立即兴趣大减,“嗐,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宝藏之类的秘密呢!不就是圈里的高手自娱自乐么!这鬼脸花钱,相当于VIP工作证。”

“有点儿这个意思。”

濮杰又道,“风水分会?说得好听,干的就是盗墓掘金的活儿吧?”

“也不完全是,此人本事不小,在古玩艺术城你被他‘催眠’了知道么?”

“什么?”濮杰一拍脑门,“怪不得我觉得有些异样,然后你好像和他立刻就熟悉了的样子!”

“我以前也没见识过,不过我问清楚了,你不会有啥事儿。总之,现在算是知道了,以后若是碰上类似的玄门中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嗯,我也听说过,玄门在民间一直存在。这么说,他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的感应,发现了你身上带有鬼脸花钱,找上你了?这是,想把这枚鬼脸花钱要回去?”

“这个古玩公会已经散了,而且他又不是总负责人的传人,要回去干什么?”

“总负责人这词儿听着别扭,要是在清代,人家应该叫叫总舵主,就像天地会陈近南这样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就这么个事儿,说清楚就行了。”余耀随后又补了一句,“萧影这次来,也会因为钟千粟失踪的事儿,毕竟祖上以前有关系。他打听到宏宝堂老板之前接触过钟千粟,所以上门问问。”

“行,我知道了。虽说没有大宝藏有点儿遗憾。”濮杰掏出烟点上,“那什么,既然他们两家根正苗红的都在忙乎这事儿,你这个半路出家的,就把那枚烫手的‘火钱’还给钟毓呗?咱们打道回府得了!”

余耀看了看时间,“我觉得不必急于一时,可以观望一下。到饭点儿了,咱们先吃午饭,既然来了古玩艺术城,下午接着逛逛呗?”

“你这又在琢磨什么呢?”濮杰看了看余耀,“算了,我捡了枚靖康,心情好,再待两天也成。走吧?我还真饿了。”

两人在附近找了个快餐店简单吃了点儿,便又回到了古玩艺术城。

上了三楼,他们见到宏宝堂已经关了门。濮杰不会关心冯兆宏的死活,却眯着眼睛遐想,“我特么什么时候也有件南宋官窑金顶香炉啊!”

“有机会的。”余耀笑了笑,顺手一指斜对面,“诶?你看,那里有一家‘金鼎轩’,撞话头儿了,先去看看?”

“走!”

金鼎轩是一家小店,店面不大,而且店里也不是以金铜器为主,而是很杂;这一点,和余耀之前没清理过的格古斋有点儿像。

金鼎轩的老板是个胡子修剪得十分讲究的男子,看着三十来岁不到四十,店里就他一个人。

“两位来了?喜欢什么,随便看。”

“嚯,老板你这店够全乎的!”濮杰说道。

“见笑了。我就是图个玩儿。”老板很健谈,“以前是个玩家,这店面是抵账来的,又不用交租金,索性就开起来了,以藏养藏呗。放心,价钱绝对比别的店便宜!”

余耀接口,“原来是这样。乍一看金鼎轩这个名儿,我还以为主做金铜器呢!”

“又见笑了,我就叫金鼎,随手加了个轩字儿,组了店名。”

“原来是金老板。那我们先自己看看了。”余耀不再多说,看了起来。

店里的东西杂,就会让人觉得没什么好东西。确实,这店里大件儿不多,多是小玩意儿,而且在瓷都的古玩城开店,却没几件陶瓷类的东西。

不过,东西杂,也很容易让人产生慢慢看的兴趣。

余耀在货架一角,发现了一个笔筒。

这个笔筒色泽红黄,口部和内里都做了镶嵌,是紫黑色的材料;笔筒外面,还有缠枝花卉纹。

这是用葫芦切割镶嵌制作成的。

余耀之所以能注意到这个笔筒,是因为它是四方形的。常见的葫芦,即便切割,也只能切出圆弧形。

同时,这个笔筒的表面,没有丝毫拼接的痕迹。很显然,这特殊的四方形,是在葫芦的生长期间,利用模具最终产生的。

葫芦这东西,如今的玩家是不少的,大多是小型的文玩葫芦,放在手中盘玩。当然,不是摘下来就玩儿,需要打皮、干制等一系列加工。盘玩之后,葫芦皮色会由黄转红,油亮润泽,很是悦目。

葫芦谐音福禄,口彩也比较好。

这件笔筒,制作工序就更复杂了,光是模具的套制时间和更换就需要极高的技巧。而且,这葫芦表面的缠枝花卉纹,也是模压出来的,要做到清晰平顺,难度可想而知。

这种葫芦器具,和单纯的原型把玩的文玩葫芦不一样,被称为匏(pao)器。

民间最常见的匏器,就是蝈蝈葫芦和蛐蛐葫芦,也多是经过套模制作,一般还会镶嵌牙角质地或者好木料的口儿,还会配上一个顶盖。

如今很多玩家,淘到老的蝈蝈葫芦和蛐蛐葫芦,自然不会真的用来养虫儿,而是拿着把玩。文玩类的东西,不少都是从实用器演变过来的。比如扳指,最开始是搭弓射箭用的,最后成了纯粹的玩物和配饰了。

但这一件四方葫芦笔筒,绝不是普通的民间匏器文玩。

第88章 这个太监很伶俐

之所以说不是普通的民间匏器文玩,不光是因为制作工序复杂,还因为其艺术水准。

而且,年份也不浅。起码余耀只看了几眼,就断定不是百年之内的东西。

古玩这东西,之所以值钱,就和这个称呼一样,主要是因为两点。

一个点是“古”,有年份。这个年份,不是单纯的,它承载了历史文化。这才是让众多玩家趋之若鹜的本质。

不喜欢古玩的人可能五花八门,什么样儿的都有;但是喜欢古玩的人,基本都是喜欢历史文化的人。

另一个点“玩”,赏玩,说的是赏玩价值,更深一点儿,艺术价值。

光有年份,没有艺术价值,很难称之为古玩。

比如一件汉代的民间粗制陶碗,传到今天,两千年了,年份可以了,但若放到古玩市场上,它值不了多少钱。

只有年份,没有艺术价值,那只能叫文物。

反过来,若是一件东西,只有赏玩价值,年份却不够,那就只能文玩。严谨一点儿,应该叫现代文玩。因为文玩的范围是很大的,包括古代文玩。

文玩的范围,虽然看起来要比古玩大,但也不能说古玩就是古代文玩。因为有些古代的东西,比如祭器,比如佛像,比如家具,等等,都包含历史文化和艺术价值,是古玩,却不能称之为文玩。

这件匏器四方笔筒,既是古玩,也是古代文玩。

余耀先是将匏器里放置的一把折扇拿了出来。

当然,拿出来的时候他也看了看,发现这把折扇的扇骨和扇面都很普通,这才合上轻轻放到一边。

翻看笔筒的底部,虽然也镶嵌了一圈底座,但中心的底儿,也是葫芦,能看到脐儿。脐儿就是葫芦底部那个类似同心圆的一小处。如今的玩家有的称之为**,不太好听。

有脐儿,就说明这个匏器笔筒在制作的时候,用的就是原底。

这是很难的。因为葫芦花落果出,它就是圆的,要把一部分套模长成方,相对还好说一些;但要是连底儿都弄成四方平面,模具得非常考究,而且技术要求也高得多。

余耀眼中划过一抹震惊之色。

震惊,不是因为用了原底;难,不代表做不到。震惊的,是一个方形印章。

这个印章,也是用模具套印出来的。凸边,阳文。

四字楷书:九功恭制。

这个印章,就在脐儿和边儿的中间部位。

余耀拿着这个匏器笔筒,抬头看了看。

此时,店老板金鼎,正在几步外笑眯眯地看着他。而濮杰,则正在拿着两枚铜钱比量查看,他捡了个靖康元宝的漏儿,余兴不减啊。

“老板,这是个葫芦做的吧?”余耀顺势问道。

金鼎上前两步,“对,匏器,听说过么?”

“噢,听说过。不过做成方的,还真没见过。”

“方的可不好做,费事。还有,看到下面那个印章了么?”

余耀心里咯噔一下子!本来他见这个匏器笔筒放得不显眼,而且里面还加了一把普通的折扇,还以为老板没看出门道,却不料,上来就提了这个印章。

“什么意思呢?”余耀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这九功,显然是费劲无数啊!九是最大单数,形容无数嘛!说明这个工匠,当时很用心,很小心。终于做出了这么一件精品,这是好东西啊!”

余耀长长呼出一口气,“老板,看来你对匏器很精通啊!”

“一般般吧。我平时玩得杂,各种东西都懂一点儿。”

玩得杂,往往就很难精深。余耀是捡好听的说,但心里却明白了,他其实对匏器了解不多!从他的解释也能看出来,没到点子上,这件笔筒最费事的不是方形,而是缠枝花卉纹和印章。

而且他对这件笔筒并不太重视,说是好东西,却随意摆放,还放上一把折扇。最关键的,他都知道印章的内容了,却把自以为是的分析当成了正解。

这个,也可以理解,葫芦毕竟是普通的材料,而匏器似乎也难登大雅之堂。

匏器的历史确实不长,大致是从明末开始的。一开始也确实是在民间,不是什么上档次的玩意儿。

但是,到了清代康熙年间,匏器却玩了一把“草鸡变凤凰”,进入了宫廷。

这是因为康熙皇帝特别喜欢匏器,由此制作了大量宫廷御用之物,也赏赐过不少王公大臣。

这个笔筒,就是康熙年间的东西。

康熙皇帝用来制作匏器的葫芦,当然不能随便采用了,他一道旨意,瀛台丰泽园,开种葫芦!同时,还安排专人管理,设计套模用具,进行艺术加工。

这个负责管理葫芦的专人,是一个平时和康熙见面最多的人。

他的名字,叫梁九功。

平时和康熙见面最多的人,不是娘亲儿女,不是妃嫔佳丽,更不是王公大臣,而是太监。

梁九功,是康熙朝太监总管。看过康熙王朝的,那个李德全的原型,就是梁九功。

不过,梁九功可没有李德全那么笨。康熙三十九年有道谕旨,是关于为太子胤礽选太监的,里面提到过一句:即如梁九功人甚伶俐,凡有差遣,朕尚时加防范。

最后,康熙给太子选了个老实的太监。

皇上说“时加防范”,只不过是为给太子找个老实太监的说辞。因为梁九功一直在他身边用了那么多年,要是不舒服,早就换人了!

但是,说他伶俐,那肯定是真的。

伶俐的人,办事一般不会差,康熙很满意梁九功,特别是在制作匏器上。

让梁九功负责种葫芦,不是随便的决定,因为梁九功在宫外有自己的副业,那就是种葫芦,“葫芦未成时,束以范,方圆大小唯所欲”,“售必获巨值”。

由此还有了一个混号,就叫“梁葫芦”。

余耀只是大约记得一些史料,了解也不全面,甚至他怀疑,是不是因为“梁葫芦”,康熙才喜欢上葫芦?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这件匏器方形笔筒,从包浆,从工艺,再加上“九功恭制”的印章,完全可以确定,这就是一件康熙朝的宫廷匏器!

第89章 虬角

匏器的收藏群体,比起瓷器玉器字画青铜器等等这些,要小很多。而且普通的东西,价格一直上不去;清三代的宫廷匏器呢,又很少流出来。

清三代的宫廷匏器,余耀在拍卖年鉴上见过。其中的落款,有模制的也有刻制的,但多以年号为主,比如康熙年制,乾隆年制。

他还从来没见过“九功恭制”的款儿。

没想到,就在瓷都这么一家小小的店面里,居然见到了这么一件好东西!

“老板,我本来只想买那把折扇,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动了心了!”余耀笑着说。

“老弟,你就别玩儿虚的了。我这是以藏养藏,摆出来的东西虽然也是出手,但肯定会比别家便宜。”

“那就好。”

“但实话实说,这笔筒本身贵点儿。我也不是乱要价儿,你知道这笔筒贵在什么地方么?”金鼎说着,面露郑重之色。

“噢?难道不是套制工艺?”

“工艺确实是加分项,不过还有一点。”说着,金鼎点了点余耀手上笔筒的底边。

余耀一听,第一反应就是,这倒怪了!他既然不知道梁九功,那就不知道这件匏器笔筒的真正价值啊!怎么说了半天,还要说印章落款?

不过,一经琢磨,余耀便反应过来,他说的可能是镶嵌材料!

“老板你给指点下?”

果然。“这底座,封口,内嵌,都是一种材料,这可是上好的小叶紫檀啊!你看这牛毛纹,多漂亮!”

余耀绷住了点点头。

好一个小紫檀!原来,他连镶嵌材料也没认出来!

小叶紫檀虽然不便宜,但这点儿材料也值不了多少。

这材料,是不普通,不过,却不是小叶紫檀,而是虬角。

虬角,就是海象牙。

之所以是紫黑色的,是因为染色了。在清代,虬角一般都是染色之后使用的。

上面的纹路也不是紫檀的牛毛纹,而是老虬角的“笑”。

笑,是行里对裂纹的一个说法。古玩行的说法,除了为了不难听,多少都有点儿意味。比如象牙上的裂纹叫“笑”,是因为牙在嘴里;瓷器上的裂纹叫“冲”,是因为多是磕碰形成的,冲撞嘛。

虬角其实并不是很难认,现在文玩圈里也有不少玩虬角的,比如珠子三通扳指戒指这些,也有仿制古法染色的。

而且余耀就在金鼎轩,也看见了一只虬角扳指。

但这位金老板,还是认成了紫檀!

这也是有原因的。

第一,虬角染色,大多数是染成翠绿色,很少有染成紫黑色的。

第二,玩过虬角的知道,虬角根据结构质地分成两部分,中心的部分,叫做“脑”,如同脑花状;边缘的部分,就是常见的牙质。

脑要比牙贵。全脑最贵,半脑次之,牙质最便宜。一般人关注虬角,重点就是脑。

比如店里的虬角扳指,就能和这两个原因全对上,染成了翠绿色,还是全脑。

但是这个笔筒,却是两个都不沾,用的是牙质,还染成了紫黑色。

而且毕竟过了几百年,上面的笑纹有点儿乱,也确实像牛毛纹。

在一件红黄光润的笔筒上,从口到底到内部,都镶嵌绿色,真不好看;而且,虬角的脑,只有中心那一部分,太细太少。所以,才选用了牙质,染成了紫黑色。

套制葫芦匏器的,是梁九功;但镶嵌装饰的,却应该是造办处的能工巧匠,这些都应该会考虑到。

“小叶紫檀?”余耀沉吟,“我看不太像,倒是像非洲黑檀,不怎么值钱的。”

“我要是想压价,也会这么说。”金鼎呵呵一笑。

“行了,金老板,咱们也别讨论了,你还是直接报价吧!”

“少了两万不行。”

“什么?”余耀故作一脸惊讶,“就是买一件小叶紫檀笔筒,也用不了两万啊!”

“兄弟,那也得看是什么料。再说了,我又不是卖工艺品。这东西,有年头儿了,一百年起!而且你看这葫芦做的,多精美!人家自己都说费劲无数了!”

余耀盘算了一下,根据他看到的清三代匏器的拍卖纪录,精品价格一般能冲到几十万。这一件,即便在清三代宫廷匏器中,也属上乘之作。最关键的,还有这个罕见的“九功恭制”的款儿,估价应该在百万以上才合理。

两万,其实算是个大漏儿了。

“八千吧,不就是个葫芦么?那点儿紫檀也值不了多少。”余耀思量之后,开了口。

“不行。我早就说了,我是个玩家,不报虚价儿,我报十万,最后你讲到两万,不是一样么?”金鼎连连摇头。

“一万!可以了吧?”

“就是一口价儿。你也别还口了,不行就放下吧!”

余耀还真就放下了。

可是,他放下之后迈了两步,金鼎还是没有半点儿让价儿的意思,直接说,“那你看看别的吧。”

余耀无奈回头,却也没有一口应承,而是又加了两千。

金鼎继续摇头。

余耀就这么两千两千地加,最后一直到两万,犹豫之后同意。

成交。

其实,余耀放下之后,根据金鼎的反应,就知道少了两万拿不下来了,但他还是两千两千地加,最后才两万同意。

越是一心拿下的东西,越不能急。这个加法儿,会让金鼎感到,你虽然想买,但很在意价格,太高了不行!

同时,也让他觉得,他最开始一口报出的价儿,没报漏。

否则,余耀一下子就同意两万,很可能会惊了金鼎,这就是所谓的买炸了。

万一他立马改口,“不好意思啊兄弟,两万,我说的可是美元哪!”

横生枝节。

此时的金鼎,很满意,“老弟,我给你找个合适的好盒子!”

此时的余耀,更满意,“谢谢金老板了。”

“怎么着,你是先结了,还是再看看,有东西一起算?”金鼎一边找盒子一边问道。

“先结了吧,这件你咬价儿咬得这么硬,再有看上的,可得给我优惠啊!”

“没问题,放一百个心!”

濮杰见余耀居然出手了,两眼放光,心说鱼头不见兔子不撒鹰,这又是捡漏了!

这个在店里不能问。不过,他手上的这件东西,可得先问问,“来,看看我手上这件!”

第90章 夜明珠

余耀没看濮杰,先应了一句,“我先结了账!”

他是没当回事儿,心说,开筒子钱能撞大运,可在这古玩店,古钱都是明摆着的,哪能撞大运?

等着余耀手机转了账,拎着东西走过去,却发现濮杰手里拿的,不是古钱。刚才余耀谈价的时候,他早把古钱放下了。

濮杰拿的是一颗灰绿色的珠子,鸽子蛋大小,看起来应该是石质。表面光润细腻,不过质地并不均匀统一,感觉有些斑块纹路。

余耀看了,不由愣了一下子,因为他一时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濮杰一看余耀的表情,低声道,“嘿,你也有卡壳的时候?”

余耀沉吟,他确实一时不能具体定性,可大体上也有感觉,“应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干脆,濮杰直接冲着金鼎招了招手,“老板,这珠子能便宜点儿不?”

这话问的,有点儿技巧。也不说买,也不说不买,连价儿都不知道,直接就问能便宜点儿不。而且挺溜到,没显得自己不懂。在行里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

金鼎乐呵呵上前,“还有更大的,要不要?”

余耀心说,果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含糊其辞的来了一句,“算是个有意思的玩意儿。”

“嗯,总算顶着夜明珠的名头!”金鼎说道,“这颗,有点儿小,五百。还有颗大的,在柜台的小盒里,成色也更好,一千。”

濮杰直接愣住了。

敢情夜明珠就这白菜价儿?

但余耀一听,却似乎想起点儿什么来了。因为他上学的时候,一位擅长文物鉴定的老师,讲到过一些悬疑类的珍宝。

其中,就说过几句夜明珠的事儿。还说如今市场上,萤石类的东西,多被人称作夜明珠。

因为是顺带提的,余耀记忆不深,金鼎这么一说,他才隐隐约约想了起来。

“这萤石,看着质地是差点儿。”余耀试探着又对金鼎说了一句。

“我当时是买了自己玩的,这枚确实差点儿,但也能发光的,而且绝对不是钇粉水泡出来的东西!”金鼎介绍道。

这位金鼎金老板,说自己玩得杂,还真不是一般的杂。这样的“夜明珠”,哪里是古玩?甚至连玉石都算不上,其实就是有人喜欢玩个噱头。

濮杰一听,都聊到这个程度了,这玩意儿指定是不值得买了,干脆长点儿知识吧,“金老板,你给介绍介绍真萤石和假萤石的鉴别呗?”

金鼎刚做成了笔买卖,心情不错,“萤石,其实就是能发出磷光的一种矿物,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里面含有稀土元素。经过一段时间的光照之后,光源没了也能持续发光。夜里能发光,不就是夜明珠么?”

“不过,萤石在黑暗环境里发的光,比较柔和。现在很多人用普通的石料做出珠子,用稀土亿这种化学原料做成钇粉水浸泡。这样做出来的夜明珠,挺亮,光感不正常。而且经常见到大个儿的。”

余耀点点头,“其实真正的夜明珠,比如隋侯珠,只有传说,不见实物,根本就不知道具体质地。现在有些地质学家考证夜明珠就是萤石,我觉得未必是对的。”

“这东西怎么说呢?如果说夜明珠有各种可能,萤石算是一种吧。只不过萤石矿藏比较丰富,小颗的价钱一直上不去,似乎和夜明珠这个名头对不起来。但玩儿嘛,就是图个乐呵,晚上黑灯瞎火地看看也挺有意思。”金鼎接口道。

濮杰此时已经兴味索然,“我再看看别的再说吧。”

“你俩随便看,有事儿招呼我!”金鼎似乎也不在意,一边说,一边走回到了柜台边。

濮杰小声对余耀说道,“原来你还知道点儿啊?这是他一说才想起来?”

“嗯。这东西平时又不接触,而且也没多大意思。”余耀应道,“和璧隋珠,华夏历史上两大宝物,和氏璧失传了,隋侯珠也失传了。都说隋侯珠也是一种夜明珠,如果真有,绝对不可能是萤石。”

“慈禧嘴里不是含着夜明珠下葬的么?后来被军阀孙殿英盗墓给撬了。”

余耀微微摆手,“这个也没有确凿的实物,传说更多。有的说分开是两半,合成是一个珠子,会出现绿色寒光,能保尸体不腐。还有说慈溪嘴里的,是珍珠。”

“诶?我也听说过夜明珠可能是珍珠的说法。”

“珍珠的可能性更小了,珍珠不就是蚌类分泌产生的么?怎么会发光?除非这个蚌吸收了含有放射性元素的杂质,然后裹到了珍珠里,那需要太多巧合了。再说珍珠的成分主要是碳酸钙,很难保存,百年以上就算罕见了。”

濮杰叹口气,“什么时候咱也弄颗真的夜明珠玩玩?”

这话没法儿接,余耀转而问道,“你刚才不是在看古钱么?怎么?没好货?”

“清钱居多,也没太值钱的。这老板不是个玩家么?估计好的都留着自己玩呢!”

两人结束交流,又开始分头看东西,看了一圈,都没发现什么合意的,便准备走了。

走到柜台前,门口忽而进来一个人,背着个大编制袋,六十岁上下,头花花白,老农打扮。

“金老板,又是第一个先到你这店里,看看吧!”头发花白的老农将编制袋放到了柜台前的地上,顺手掏出了皱巴巴的烟盒,一捏,却已经空了。

“抽我的抽我的。”金鼎递上一支烟,“张叔,有日子没见你了。”

看来金鼎和这老农挺熟,估计这老农是个乡下淘换东西的老户,常来金鼎轩送东西。

余耀和濮杰一见这情况,腿便拔不动了。但按规矩来说,又不能看人家的进货交易。

“金老板,店里的东西都看完了。你先忙,我俩外头等着,等你交易完了,我俩回头再看看这批新东西。”余耀想了想,还是直接说明白了。

“赶上了,就一起看吧,这年头儿,我也没那么多讲究。只有一句丑话,我就是一块钱收的,该卖你一万还是一万。”金鼎很利索地应道。

第91章 南疆石狮子头

被称作张叔的老农嘬了口烟,“那我倒落了便利,金老板你要看不上,他俩看上的,我就不用带走了。”

“张叔,我这不就是为了你么?”金鼎淡淡一笑。

余耀和濮杰对视一眼,没说话。

老农拉开了大编织袋,里面的东西,都裹着厚实的报纸,中间还有些碎泡沫。

金鼎也上手帮忙,东西就铺在地面上,一个一个拆开。

余耀和濮杰稍撤两步,静静看着。

拿出来的东西也很杂,看来这位张叔挺了解金鼎。

金鼎先看了两件瓷器。一件珐琅彩的小瓶,还落了雍正的款儿,可画工和施彩都很一般,像是民国的低端仿品。还有一件粉彩的的博古碗,没落款儿,也是清末民初的东西。

金鼎留下了那件博古碗,不带款儿反而好出手。雍正珐琅彩名气太大,又仿成这样,新手都未见得愿意要。

有一对翡翠老镯子,虽然都带了点儿绿,但底子差,石性重。这一对,金鼎却也留下了,只要带绿,就容易出手,再封一层蜡,会更好看。

东西不少,但真是没什么太好的。

这个,余耀之前也料到了。金鼎不要的,他没看上;金鼎留下的,他也没看上。

最后拆开的东西,去了报纸,里面居然还有一块布,挺厚实,黑乎乎的,上面隐约有些图案,但是余耀隔得稍远,看不太清楚。

这布里包着的,是一对核桃。

当然,这不是吃的核桃,是文玩核桃。文玩核桃得成对玩儿,讲究形状纹路。要追溯起历史,那就太久远了,说到汉朝的都有。这个追究起来也没意思,但起码,明清时期就很盛行了。

比如明代的木匠皇帝朱由校,除了玩儿,他还爱雕刻,所谓“玩核桃遗忘国事,朱由校御案操刀”。乾隆皇帝是个大玩家,玉石字画瓷器杂项广有涉猎,对核桃也很喜爱,关于文玩核桃,他还写过一首诗:掌上旋日月,时光欲倒流。周身气血涌,何年是白头?

如今,核桃也算是文玩中的大项,根据外形,目前市面上流行的主要有四个品种:狮子头、虎头、官帽、公子帽。

其中,狮子头受欢迎的程度最广,狮子头里面,品种也很多,现在常见的比如:南疆石、四座楼、磨盘、苹果圆、白狮子、满天星、水龙纹······林林总总最起码也得十几二十种。

这里面,有根据外形和纹路命名的,也有根据产地命名的。

单说这黑乎乎的布里包着的这一对,是南疆石狮子头。

南疆石这个品种,名儿有点儿怪,其实应该叫南将石,因为最初的那棵老核桃树,生在冀北的南将石村。清代就有了,但只有少数玩家上手,一直没能广为人知。

后来火起来的时候,是根据当地村民的口音叫起来的,有知道真正村名的,写出来是南将石;不知道的,写出来是南疆石。结果现在,认南疆石的比南将石的还多。

有句话叫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其实古董文玩行里,还真是这样,懂行的绝对是少数,半瓶醋的多,打酱油的也多。

不管怎么说,南疆石就是一个文玩核桃狮子头的品种。这种狮子头的特点是:大十字尖,大厚边,纹路密而有致,凹底,菱形脐儿。这种底,也有人叫菊花底,早些年是个挺形象挺漂亮的名儿,现在一说菊花,就容易歪楼。

看到这对南疆石狮子头,金益明显眼前一亮。

这一对,那可真是值钱的玩意儿!

文玩核桃的价格成因比较复杂。除了不同的品种价格不一样,同一品种,有老树的,有嫁接的,老树比嫁接的贵。从尺寸上看,大的比小的贵。还有配对,除了大小一致,核桃六个面,讲究尽量一致,配对好的比配对一般的贵。

2011年前后,文玩核桃曾经出现过一段疯潮,价格高得离谱,几千乃至上万一对的比比皆是。这些年,价格下来了,常规品种和尺寸,总体趋于平稳。

不过,这说的是新下树、新配对的核桃。可老核桃,价格从来都没跌过。要是一对清代的配对好的老款狮子头,这一百多年玩出来了,几十万也有人抢着要。

老农张叔拿出的这对南疆石,年头肯定没那么长,但也已经深红油亮,边棱纹路都变得非常圆润。要盘出这种效果,也得三五十年。

而且,这不光是一对盘出来的老核桃。

南疆石之所以出名,主要是因为外形和纹路漂亮。但对于玩家来说,也有两个问题:一个是配对特别难,十个南疆九个歪,还有一个是怪胎,文玩核桃要是配对不好,赏玩价值就会大大降低;另一个,是因为密度太大导致很难变色,玩核桃,享受从白茬变红的过程是很重要的,太慢了,没有成就感。

这是南疆石本身品种的问题,还有个根源问题。现在市面上,大量南疆石狮子头,都是嫁接的,想找一对老树原产的,太难了。因为现在村里,就一棵树龄两百年的古树,而且无论从产量还是质量上都已大不如从前,想挑出配对好的来,着实稀缺。

但是,出现在金鼎眼前这一对南疆石狮子头,却是不折不扣的老树果儿。而且,配对极佳,个儿还大,加上还是盘了三五十年的老核桃,怎么能不值钱?

这一对,足以秒杀他见到甚至听说的所有南疆石狮子头了!

金鼎是个玩家,虽说玩得杂,可有两样是他最喜欢的,一种就是文玩核桃,多了不敢说,几十对是玩过。另一种是古钱,这也是濮杰在他店里没找到合眼的古钱的原因——好的他都自己留着呢!

“张叔,这对核桃你从哪里淘换的啊?”金鼎伸手就抄了起来,很熟练地盘上了。老核桃就是不一样,手感那叫一个舒服!

老农却不慌不忙,他得先顾着买卖,“这堆是挑好的,那堆不要是吧?”

“对。”金鼎见老农开始收拾不要的,耐着性子没再问。

老农收拾得挺慢,因为余耀和濮杰还没表态呢。

濮杰撇撇嘴,看了看余耀,意思是:“走吧?”

“张叔。”余耀非但没走的意思,还拿起了那块包核桃的黑乎乎的布,“看来您是和金老板太熟了,这装核桃,好歹配个锦囊,你倒好,用家里的抹布给裹上了。”

第92章 一寸缂丝一寸金

一边和老农说话,余耀一边仔细看了看这块布。

这块布是长方形,宽一尺左右,长得有半米多。虽然黑乎乎挺脏,可上手还有那么一丝细滑感。拿起来了,图案大致也能看清楚了,好像是山水,但似乎不一般,有点儿仙山洞府的意思。

从内容上来看,这块布着实太脏了,没法儿再往细里看了。但是从质地上,余耀是看明白了。

“抹布?瞎说什么呢?这是年头久了,一直没清洗,积攒下来的。你仔细瞅瞅,上面有山水图案呢。”老农收拾着东西,看都没看余耀,“你想要啊?”

金鼎一听,回了神儿,“我看看。”

没办法,在人家的店里,余耀只得递给了金鼎。

金鼎仔细看了看,看样子是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不过,他却嘿嘿一笑,“张叔,我收你这对核桃,包核桃的布该送吧?”

“那得看你出什么价儿了。”

“我这收你又不是一件,肯定是一脚踢的价儿啊!”一脚踢,就是一枪打的意思,好几件一起拿了。

“行,咱俩比划比划。”

这时候,老农已经收好了金鼎不要的东西,拉上了编织袋。两人走到门口处,低声议论起来。

濮杰也低声问余耀,“你真想要那块布?”

“这个,金老板也看出来了。这是想转头加价卖给我。”余耀皱眉。

“什么好东西,非要不行么?”

“好东西肯定是好东西。不过不好断代,得找专业人士洗出来才能完全确定。等等看他出什么价儿。”

金鼎和老农商量完了之后,货款两清。老农走后,金鼎笑着对余耀说道,“老弟,这可不是布啊,这是块丝绸!”

“金老板说笑了,丝绸哪有这么厚的?”

“本来是没有这么厚,可这上面织的图案比较复杂,不厚织出不来啊。”

“既然金老板喜欢,那就留着吧。”

“老弟,实话实说,我喜欢的是这对老核桃。但我看你对核桃没兴趣,对这块丝绸有兴趣。”

“这怎么说呢。用刚才张叔的话说,那得看什么价儿了,高了就没意思了。”

金鼎抿了抿嘴唇,“还是两万,要么?”

余耀大笑,“金老板,你这是想一分钱不掏玩核桃啊!”

金鼎面色一惊。没错,他刚才虽然是一脚踢了好几件东西,但若细算下来,这对老核桃,花了还不到两万。

余耀提了提手上的袋子,“这匏器笔筒,我刚才就后悔了,价儿太高。这块布,你说是丝绸就丝绸吧,我想买,是因为家里的老佛龛少个帘子,我瞅着这块布有点儿年头,大小凑合,还有图案。不过,洗出来可不容易,正犹豫着呢。”

濮杰很是时候地拉了一把余耀,“走吧,走吧,别的店还没逛呢!”

余耀点点头,“金老板你忙着,我们这就告辞了。”

要是金鼎能看明白这块丝绸的真正价值,这一招不好使,可问题是他看不明白!而且,若是好东西,怎么会搞这么脏?

他刚才问过张叔,张叔也不知道是什么,收的时候是在一户老宅子里,原来是包那对老翡翠镯子的,人家还不送,加了两百才肯一起给。

张叔之所以肯加钱,也是瞅着上面有图案,本来想回来自己洗洗,可一怕洗坏了,二是犯了懒。装东西的时候,忙乎乎的,顺手包了核桃就装起来了。

这东西,不像手帕,太大;也不像围巾,太短;要说镶个框子挂着,倒是有可能,但问题如果是一直挂着,那就不会这么脏。

“那你能出多少钱?”金鼎见他俩迈步了,才出了声。

“最多也是这个数。”余耀回头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两千?太少了!”

“所以嘛,你还是等个好买主。金老板回见。”

“八千怎么样?我够有诚意了!”

余耀摇头。

这情况,和余耀买匏器笔筒的时候反过来了。最后,金鼎一路让,直到让到了两千,才犹豫着同意。

余耀和濮杰出了金鼎轩,走了二三十步,濮杰便拉着余耀往边上一拐,迫不及待问道,“好家伙,那个笔筒,我还能琢磨点儿出来,有可能是不一般的匏器,可这块布到底是什么?”

“这块布,价值不比宫廷匏器低!”余耀接着便先把笔筒介绍了一下。

匏器笔筒这个漏儿,其实有点儿悬。因为金鼎肯定是知道匏器也有宫廷上品,只不过,市面上的宫廷匏器太少见了。

再有,兴许是他不知道梁九功;或者,他可能知道梁九功,但是清三代匏器的落款,大多是年号款儿,少有落人名款儿的;而且还是个太监,不是有名的工匠。

至于这块布,金鼎说对了,它是丝绸。

却不是普通的丝绸。

这叫缂丝。

缂丝,是丝绸艺术品精华中的精华,自从宋代以来,一直是皇家御用。干什么最多呢?织造龙袍凤服、帝后标准像、御用帘饰、摹制顶级书画。

这是织物,不是笔墨,要织出书法绘画的内容来,还要逼真,这得多高的技术!

不光技术得高,想想蚕丝有多细,就知道这是个无比繁复的活儿,有的作品,甚至要耗费好几年的工夫。

缂丝的关键手法,叫做挑经显纬,也有人叫通经回纬。简单来说,经线的作用只是穿插,图案显示的,是彩色的纬线。所以才能很细腻,不亚于画出来的!

在古代,有着“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皇家御用的东西,本来也差不了。

在拍卖中,古代织物有三大主力:缂丝,织锦,刺绣;而缂丝的成交价儿,一直是领头羊。

再就是缂丝很少出现仿品,因为工艺实在是难度太大,做出来就不容易。

现在也有极少的传承缂丝技艺的工匠,就拿余耀买下的这一块缂丝作品来说,包括各种渐进色,得有几百上千种,就算是熟练的高级技师,天天赶工,怕也得一年半载。成本太高了。

而且,你要说是古代宫廷之物,还得做旧。缂丝做旧,更是难如登天。

所以,市面上出现的老缂丝作品,基本没有假的。

“好家伙!”听完余耀介绍,濮杰忍不住大叫一声,转而压低了声音,“虽然一时断不了代,但最起码是清代的吧?”

第93章 赌格

余耀点点头,“清代的可能性很大。我其实在店里就说了,当佛龛的帘子很合适。”

濮杰一拍脑门,“对啊,我还说呢,这尺寸挺奇怪!照你这说法,挂在佛龛上,当个帘子还真是挺合适!没准儿,是熹贵妃用的呢!”

余耀无语。

濮杰却还继续解释,“我说的不是她当贵妃的时候,是他儿子当了皇帝之后,她除了烧香拜佛,也没啥事儿了;乾隆不也口称太后老佛爷么!她在寿康宫里专用的佛龛,用这个不正合适么?”

“好了。”余耀摆手,“这个没法儿考究,等找个专业人士洗出来再说吧。我最奇怪的是,这么一件缂丝精品,怎么会明珠蒙尘,弄得这么脏?”

“这个,你更不能考究!从京城皇宫,到瓷都老农,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你只要能认定是真品,那就可以了!”濮杰大大咧咧,“现在我更感兴趣的是,暂定是清代的,能值多少钱?”

余耀叹了口气,“这得看洗出来的程度了,要是洗不出来,那就有点儿麻烦。”

“现在各行各业技术都这么发达,肯定能找到专业人士!你就说洗出来,漂漂亮亮的,能值多少钱吧?”

“这也没法具体说。清三代大尺寸缂丝作品,几千万的都有,小尺寸的我还没见过拍卖记录。而且这一洗,价格肯定会受影响。要想真正知道市场价儿,送到大拍卖行才能见分晓。你要非得估算,我只能说过百万没问题,至于能冲到多高,我也没谱儿。”

“一个店里两件百万重器,金老板该哭了。”

“哭?他现在偷着笑呢!就他这眼力,赚这些已经不少了!”

濮杰晃了晃脖子,“这趟瓷都,真是没白来!我误打误撞,还捡了枚靖康元宝!我看哪,咱们得经常出去转转。比如燕京,说不定待上个把月,捡漏更多。”

“捡漏这种事儿,除了眼力,运气很重要。比如今天,那个张叔,晚来几分钟,这件缂丝作品就擦肩而过了!”余耀倒是没被胜利冲昏头脑,“燕京?那地方高手如云,未必能碰上什么大便宜。”

“你这人,总喜欢往坏里说。走吧,继续逛逛。”

运气这东西,确实是不好说。有时候你逛一天市场,进去两手空空,出来还是两手空空。有时候却是接二连三碰上好东西。

其实这年头,不要说捡漏了,能遇上价钱合适自己又喜欢的好东西,那就很不容易了。

两人在古玩艺术城三楼,逛了一小半店铺,再也没发现什么好东西。

下电梯的时候,濮杰心血来潮,说二楼既然是红木家具为主,咱们顺道看看吧。

“都是些现代家具,有什么好看的?而且现在木料贵得要死。”余耀不想看。

“你现在也有点儿底子了,以后买房子,买家具,不来点儿上档次的?随便看看嘛!”濮杰一边说,一边就往店铺区走去。

这话说的,还是有点儿靠谱的,再说濮杰先过去了,余耀也便就跟上了,随便看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按照现在国际上的红木标准,有三十多种,古玩城里所谓的红木家具,就是这个统称的意思。不过,行里人还是喜欢用老说法,红木单指红酸枝,其他的属于红木的,各叫各的名儿。

二楼的店铺,都是大店,因为摆放家具本来需要的空间也大,所以拢共也没多少店面。

店里的家具,多是仿古制式,不过余耀看得脑门疼,因为很多细节完全不到位。

两人转了一圈,这些店面都比较冷清。最后,走到一处拐角上的并不显眼的位置,却发现一家店面门口围了不少人。

别看位置不显眼,店名还挺上档次:檀梨馆。

人分三六九等,木有花梨紫檀。

小叶紫檀和HN黄花梨,自明清到现在,都是一等一的上品木料,木中龙凤。这两个名字是俗称,小叶紫檀正规应该叫檀香紫檀,以产自印度的为最优。HN黄花梨,简称海黄,名字就带了产地,学名降香黄檀。

余耀和濮杰走过去一看,原来,围了这么多人,是因为店门口拉出了一台机器,正要开料。

要开的料,是一根长一米半左右、直径十几厘米的海黄木料。

这根木料,外面是白皮,但是两头截面却露出了黄褐色的心材。从露出来的心材情况来看,直径应该有个七八厘米。

已经很不错了。

海黄木料,外面的白皮料,也就是边材,那是不能用的。只有心材,才是真正的海黄料。

“开始了啊!这块料就是准备做珠子的,先中间来一刀,是赔是赚这一刀差不多就能见分晓了各位!开了料,佛珠和手串接受预定啊!”一个四十来岁的平头男子对围观众人说道。

看来这店,主做的不是家具,是小东西。现如今,紫檀和海黄大料难求,就是盒子、摆件、佛珠、手串,等等这样的小东西,好料子做的,价格也是不菲。

“我去,以前只听说赌格,都是对着活树来的,没想到今儿在瓷都古玩城见到圆木开料!”濮杰笑道。

翡翠原石切料,叫做赌石;这海黄开料,叫做赌格。

因为海黄能用的只有心材,当地人称心材为“格”,所以才叫赌格。海黄中有油梨和糠梨之分,当地人也叫油格和糠格。

如果赌的是一棵活树,难度可比赌石大多了。一棵树长在地里,能看到的就是树皮树叶,谁知道心材什么样?海黄长得慢,主干碗口粗,就可称之为老树,这样的主干,开出“筷子”甚至“牙签”来,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这位檀梨馆的老板,赌的是成根的圆木,两头的截面,能露出格来。

这种情况,风险小一些,但依然有赌性。因为,格的生长,不一定是均匀的;可能会时粗时细,甚至会出现空心。

这一根,圆木直径十几厘米,两头格的直径有个七八厘米,看着是很不错了,但切开之后,中间是否还是这样,真是得切开才能见分晓。

赌格开料,一般都会很小心。这一根,根据老板的说法,已经决定是要做珠子的。要不然,断不会舍得从中间先来个“一刀两断”,会很小心的从两头开始刨。

沙沙的电锯声响了起来。

第94章 背后的瘸爷

余耀一边看着,一边心想,这贵重木材,现在好原料也越来越少,印度限制小叶紫檀出口了,海黄的老树资源也快没了。

这还是植物性原料,现在不少人在培育速生林。而那些矿物性原料,比如和田玉,玉龙喀什河两岸已经挖不出什么好东西了。这可是不能再生的。

正想着,圆木被切开了,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切出来的格,比两端截面细点儿,但直径好歹有个五六厘米。

檀梨馆的老板表现得比较淡定,许是赌格见得多了,这情况勉强还能接受,接着准备再切。

不管是赌格还是赌石,看热闹的人,最不愿意就是看到这种情况,不好不坏,没有大涨和大跌的刺激性。

所以,还没等继续切,人便走了大半,剩下的看来是真准备订制珠子的了。

余耀和濮杰也就不准备再看下去了。

在两人走之前,有个穿灰西装的男子先行离开,一边走,一边接了个电话。他的方向是电梯口,余耀和濮杰便走在了他的后面。

一开始灰西装是小声说话,走着走着,突然抬高了声音,“店关了,电话不通,他不会卷了东西跑了吧?”

高声之后,男子可能意识到了,转而又放低了声音,而后四下看了看。回头看时,余耀和濮杰似乎正在若无其事地说话,正眼都没瞧他。

灰西装加快脚步,下了电梯。

待他走远,濮杰却突然一改状态,“奶奶的,不会他才是来拿金顶香炉的正主儿吧?”

两人刚才都竖着耳朵呢,余耀接口,“还真像,一直在等着,无聊来看了看赌格,但是冯兆宏的店关了,电话不通。”

“不行,我非得看看是谁来拿这件重器!”濮杰说罢,便对余耀说道,“我自个儿去,电话联系!”

余耀伸手一拉,没拉住。濮杰头也不回,“放心,我跟人还没跟丢过!”

余耀苦笑,“真是二杆子精神!就算是又能怎样呢?”

无奈,余耀接着也下了电梯,到了一楼,大致溜达了一圈,没看到濮杰;出了古玩城的门,四下看了看,也没发现濮杰的身影。

虽然余耀也算年轻力壮,但濮杰的身手,几个余耀也不是个儿,所以安全方面比较放心,余耀只能先回酒店了。

回了酒店,他也没上楼,就在大堂休息区的沙发上等着,这样濮杰一回来他就能看到;要是时间长了不回来,也便于立即出去。

天黑了也不见濮杰回来,余耀打了电话,响了,但是没接。

余耀莫名有些烦躁,这瓷都人生地不熟,濮杰身手再好,也保不齐可能出事儿。

余耀正准备给钟毓打个电话,他毕竟是坐地户,认识人多路子广。还没拨号,濮杰回电话了。

“我这就回来,见面说吧。”

余耀放了心,“我在大堂等你。”

两人见了面,也没出去,就在酒店的餐厅找了个僻静的座位,边吃边说。

“这个人走了之后,到了附近一个小路口,打了好几个电话,时间加起来足足有半个小时。后来,有个人开车来接他了,你猜是谁?”

“熟人啊?”

“瘸爷家里的那个阿福!阿福开车拉着他走了,结果他俩竟然去了医院!”

“医院?”

“就是冯兆宏住院的地方!冯兆宏一直昏迷,肯定是说不了话,他老婆守着呢。他俩还买了个果篮,待了几分钟就走了。我也就没有再跟。”

余耀挠头,“让我捋一捋。是不是可以这么看,这东西,难不成是瘸爷放到冯兆宏店里的?瘸爷不愿亲自出面,但是买方按照约定的时间取不到货,肯定要联系真正的货主啊!最后买方催来催去,阿福最后出面喽?”

“嗯,我也是这么捋的。”

“这个冯兆宏,难道不是瘸爷的一个客户这么简单?而是外围的代理人?瘸爷除了高仿,也在倒腾真品重器?”

“不能光听瘸爷说,他跟你又不熟,演演戏讲讲故事的就对付过去了。这瓷都别看不是大城市,但架不住古玩盛行,庙小菩萨多。我们不是小马,这河没必要试探着过!”

余耀点点头。心里却暗道,萧影查到,钟千粟失踪前,曾经和冯兆宏见过面;难不成,钟千粟的失踪,和瘸爷有关?

回想瘸爷对自己说的那些和钟千粟的往事,是有点儿怪······莫非他觉得自己是钟毓找来刺探情况的,故意放了些烟幕弹?

“别琢磨了,我看还是早点儿回江州吧。那枚鬼脸花钱,既然不过是一枚信物,本来就是人家钟家的,还给他便是。”濮杰说完,灌了一大口啤酒。

“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再商量回去的事儿。”余耀应道。

当晚余耀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本来,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这事儿牵扯到了鬼眼门的传人,余耀总是忍不住去想。

凌晨一点多了,余耀迷迷糊糊有点儿睡意的时候,手机铃声却骤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萧影打来的。

“冯兆宏该说的都说了。怕你睡不着,告诉你一声。”

“钟千粟的失踪,是不是和瘸爷有关?”

“嗯?你知道这个瘸爷?”

“不仅知道,还见过面!”

“你方便么?见面聊聊?”

“好!”余耀立即起身,穿好衣服,冲了把脸,便走出了房间。

两人就在酒店附近的一个街心小公园见了面,这个点儿了,连野鸳鸯也见不到,两人坐在了小凉亭的石凳上。

萧影接过余耀递来的烟,袅袅烟雾中开口,“这个冯兆宏,是瘸爷在外围的代理人,明面儿上开着公司开着店,其实主要干的,却是往各大拍卖会送高仿的活儿。”

还真让自己猜对了!余耀接着问道,“问题是我们看的那件,可是真真的南宋官窑!”

“没错,瘸爷也做真品生意,但主要不是冯兆宏这条线。这一件放在冯兆宏店里的,确实是真品。接盘的是沪海来的大客户,第一次交易,可能是小心起见,走了这条线。冯兆宏的店只是个中转站,瘸爷并没有对他多说,冯兆宏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第95章 一山二虎,新仇旧怨

“你问得挺详细啊!”余耀听了之后,不由来了句,“冯兆宏没问题吧?”

“两方面都没问题。他住单间高级病房,我用了点儿小手段。一方面,除了能回答问题,和睡着了差不多,明天醒来估计什么也不知道。另一个他的身体方面,我之前不过封了他的一处经脉,现在解开了,估计明天就能出院。”

余耀缓缓点头,“看来,钟千粟的失踪,确实和瘸爷有关系了?”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萧影搓了搓手指,“冯兆宏和钟千粟的那次见面,不是这么简单。”

“好,你捋着从头说,我听着。”

“瓷都和汝都,是华夏瓷器仿古的两大重镇。虽然这俩地方都是什么瓷器都做,但就顶级高仿来说,瓷都偏重元明清官窑,汝都偏重老窑。”

“根据冯兆宏的说法,就顶级高仿的情况,瓷都和汝都,各有一个大庄家在操盘。汝都的大庄家他不能确定,但是瓷都的大庄家,就是瘸爷。”

“瘸爷和钟千粟,四十年前,几乎是同时进入晨光陶瓷厂的。不过,当时瘸爷的水平,也就是学徒层次的,和钟千粟没法儿比。”

这个,既然知道钟千粟是鬼眼门火字口传人,那就不消说,能差了么?

“但有一点,瘸爷的绘画水平确实不低。因为瘸爷年轻的时候,跟着一个师父学过画,而且这个师父很了不得,因为特殊年代从燕京下放到了瓷都郊区的一个农场,让瘸爷赶上了。不过,冯兆宏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知道瘸爷去晨光陶瓷厂的时候,他已经回了燕京。”

“瘸爷在瓷器上的功力,基本就是跟着钟千粟学出来的。而钟千粟的绘画水平,原本也不低;瘸爷跟着人学瓷器,便也把师父教的绘画高明技法传授给了钟千粟,让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余耀听到这里,不由心想,这些跟瘸爷说的,倒也大致能对上。只不过瘸爷贬低了钟千粟的绘画水平,也抬高了自己在瓷器方面的水平。

“冯兆宏说,瘸爷和钟千粟在一起共事几年之后,闹过一次大矛盾。当时,瘸爷想从钟千粟这里学习调制类似苏麻离青的青料的秘法,但是钟千粟死活不肯教。”

“瘸爷之所以知道钟千粟能调制类似苏麻离青的青料,是因为知道钟千粟仿制过一对永乐青花压手杯,做成之后不知道是因为不满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又敲碎了。而且,瘸爷也从钟千粟这里了解学习了元青花!”

不管是元青花,还是永乐青花,精品用的青料都是苏麻离青。如今,不少高仿的青料都已经调制得很像了,但在当年,能有如此手段,着实是奇巧绝技。

“这是矛盾的起始阶段,而矛盾的真正爆发,是钟千粟说瘸爷偷了他一张图!一张元青花大罐的图!”

余耀耸然动容,“偷的?不是送的?”

萧影点头,“冯兆宏是这么说的。”

“咝······”余耀轻轻抽了口气,“这种过去的不光彩的事儿,就算冯兆宏是瘸爷的得力干将,怕也不会说啊!”

“那是自然,冯兆宏说的,并不是全都是从瘸爷嘴里来的。当年,冯兆宏的大舅,正是晨光陶瓷厂的厂长!”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瘸爷会用他!”

萧影继续说道,“这次矛盾爆发之后,两人有好一阵子没说话。后来,瘸爷买了好酒和熟肉,主动对钟千粟道歉,喝了一场酒,两人算是和好了。但所谓和好,不过是见面说话了,关系大不如从前。”

“钟千粟喜欢做瓷器,也喜欢做高仿,但是从来不留,做好了要么敲碎,要么落上‘钟仿’的底款儿。到了八十年代后期,古董瓷器逐渐热了起来,瘸爷便从晨光陶瓷厂辞了职。”

“辞职之前,还发生过一件事。钟千粟做的一件宣德青花梅瓶,既没落‘钟仿’底款儿,也没来得及敲碎,却不见了!钟千粟问过瘸爷,是不是他拿的,但是瘸爷矢口否认,此事最终不了了之。后来钟千粟也从晨光陶瓷厂辞了职,和小弟钟千声也就是钟毓的父亲,一起做起了古玩生意。”

“后来,古董市场的行情越来越好,瘸爷靠着高仿起家,生意也越做越大,而钟家的古玩生意也成了规模。只不过,不管是瘸爷,还是钟千粟,都不爱抛头露面。钟家主要是钟千声在场面上应酬;而瘸爷,则是暗中布线。”

“就在五年前,瘸爷的生意受到了一次大冲击,起因还是钟千粟。一向不爱抛头露面的钟千粟,突然联合几位挺有名气的古瓷鉴定专家,还有瓷都收藏家协会,瓷都电视台,搞了个‘古瓷硬碰硬’的节目。”

“现场鉴定古瓷,如果是现代高仿,当场手起锤落,直接砸了!”

余耀不觉得这能影响瘸爷的生意,“瘸爷都是明着卖高仿,买了的怎么会上这个栏目去鉴定?就算这个节目能声讨仿古瓷当真品卖,市场大着呢,一个节目的影响力也有限啊!”

“你说得很对。但这里面出过一件事儿,有一个人的瓷器被砸了之后,当场就说是某某拍卖会上来的,因为是个外地的拍卖公司,这段就没掐。结果被一个中央媒体的调查记者给抓住了,顺藤摸瓜,一层层调查,最后说是景子甸的瘸爷做的!”

“这事儿,从法律上来讲,瘸爷不用担什么责任,因为他出手时就明着说是仿古瓷,担责任的是那个拍卖公司。但当时这事儿闹得很大,行里尽人皆知。甚至后来还有人特意拿着瘸爷的高仿去节目上试验。钟千粟鞭辟入里,为什么是高仿不是真品,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到位,都点得很清楚。”

“接连两年,瘸爷的高仿生意不停地下滑。也就是在这两年,瘸爷开始扩大正儿八经的古瓷生意,但是在瓷都,钟家已经做起来了,瘸爷也就是能分点儿残羹冷炙。”

余耀点了支烟,“萧兄,你这个铺垫是不是有点儿长了?我看八个字就能概括:一山二虎,新仇旧怨。”

第96章 新一代火字口传人

萧影却抬手一摆,“我用八个字也能概括西游记:唐僧取经,艰难成功。你愿意听么?更重要的,是你见过瘸爷,也和钟毓聊过,这样你就能根据三方说的,对比综合,心里会更清楚。”

萧影这么一说,余耀不由点头。的确,对比一下,似乎更能接近真相。

实际上,余耀心里之前隐隐也明白了,自己当时在瘸爷面前展示了一把眼力,换来的并不是瘸爷惜才。让自己少掺乎,是一种警告;“杀身之祸”,是一种很严厉的警告。

同时,那张元青花大罐的图,他说是钟千粟送的,现在萧影得到的消息是偷的;他却还能让自己看,这说明,钟千粟极有可能已经无法出来说话了!

萧影继续说道:“瘸爷和钟千粟,都不是一般人,表面上并没有撕破脸,偶尔还有些来往;钟毓作为晚辈,也曾经拜访过瘸爷。所以,钟毓介绍你去见识一下,说的过去。不过,他怕是也存了稳一稳瘸爷的心思。”

“瘸爷拿出了那张元青花大罐的图,还说是钟千粟送的,这是要让我说给钟毓听的。但钟毓认为的,当是他偷的。这说明,瘸爷依然不愿和钟毓撕破脸,这背后,是钟千粟已经无法出来反驳了。”余耀面色凝重。

萧影冷酷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叹惋,“确实是凶多吉少。”

“那,冯兆宏到底为什么和钟千粟见面?”

“还是为了那个‘古瓷硬碰硬’的电视节目。冯兆宏是瘸爷的人,想必钟千粟也清楚,但冯兆宏却是以一个古玩公司老总身份,说想参与这个节目。”

“参与?”

“出一笔赞助,同时搞一个他们公司的客户专场。”

“他这是想曲线救国啊。搞一批真品出来,明里的结果已定。然后暗中在高仿客户中宣扬,瘸爷的高仿已经很难再被甄别了!”

“对,你一听就明白了。钟千粟如何会不明白?当场就拒绝了。见面之所以时间长,主要是冯兆宏在软磨硬泡。但钟千粟一直没同意。”

余耀被闪了一下子,“下面呢?”

“和太监一样,下面没了。”

“啊?那冯兆宏还知道什么?”

“他把这事儿告诉了瘸爷,瘸爷让他不用管了。”

余耀沉吟,“虽然这次见面没什么,但前面的事儿,结合瘸爷对我说的事儿,那就是瘸爷干的!”

“所以我才重点给你讲了前面。其实,来见你之前,我还卜了一卦!”

“卦象如何?”

萧影介绍道,“我用的是六爻,主变卦天山遁,乾宫。具体就不给你说了,你也听不明白。根据卦象来看,人是回不来了!子孙子水伏墓下,墓旬空。墓空有很多种情况,但他这一种很可怕,是等着人进去了。”

余耀面有悲戚。他和钟千粟素不相识,但就凭这份眼力,真是恨不能相见。

萧影却很淡然,“冯兆宏和钟千粟见面的事儿没得说了。别的还有点儿尾巴。就是钟千粟失踪后,瘸爷改变了策略,派出几个得力干将,直接拿着顶级高仿全国出击,以古玩商身份送到各大拍卖行。”

“同时,钟千粟失踪后,‘古瓷硬碰硬’的节目也停了,对钟家的冲击也很大。瘸爷借势而起,在真品古玩的生意上,也做大了。那件金顶香炉,来历不明,冯兆宏也不知道从何处得手,可见瘸爷的收货渠道也扩大了。”

余耀眉头一挑,“早知如此,萧兄应该在店里取走金顶香炉!”

“有的财可取,有的不可取,这金顶香炉,不是可取之财。”

“对了,刚才忘了问了,冯兆宏有没有说起一件万历五彩大盘和一件雍正天青釉直筒杯?”

“说了。这三年,冯兆宏一共往两地的大拍卖行送出过六件东西。其中你说的第一件,万历五彩大盘是真品,是在江州的天和拍卖行打底子,先弄个好口碑!从第二年开始,雍正天青釉直筒杯,就是高仿了,顺利过关。今年是第三件高仿,邢窑白釉执壶本来已经过关了,结果被识破后合同撤销。”

“还有三件,送到了汉州的一个大拍卖行,也一样,第一件是真品,后续两件都是高仿,但都没出问题。”

余耀叹了口气,“邢窑白釉执壶就是我识破的。可惜,雍正天青釉直筒杯已经拍出去了。”

萧影微微歪头,“你和天和拍卖行有什么特殊关系么?”

余耀顿了顿,“没什么,有个朋友是天和的鉴定师。”

“既然已经拍出去了,也不好再追究了。”

余耀点点头,点了一支烟,清冷的夜风吹散了烟雾,余耀忽而抬头,“看来,必须得告诉钟毓了,现在这情况,他从那件花觚的来源去查,未必能查到什么。”

“不仅要告诉!而且你我同属鬼眼门传人,还要见证他是否接手‘鬼眼穿火’!”萧影语声铿锵。

“可是他大伯毕竟还没有确凿······”

“钟千粟的情况,应该是先被拘禁,又遭毒手。他在这个期间,能将‘鬼眼穿火’找机会传递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人在钱在,钟千粟在‘鬼眼穿火’传出之后,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就此放手了!钟家的运气不错,这枚鬼眼穿火没有就此不见天日。”

“不过,钟毓的父亲钟千声还在世。”

“钟千粟无儿无女,视钟毓为己出,他的眼力,没有传给小弟钟千声,而是传给了钟毓,那必是认定,钟毓才是鬼眼门火字口传人!”

余耀有了一种义不容辞的感觉,“好,那我们明天就联系钟毓,一起谈谈。”

萧影指了指东方天际一抹鱼肚白,“明天?现在已经天亮了。”

余耀抬眼望去,是啊,日将出,天已晓。

就和现在的局面一样。

钟毓,如果就此接手“鬼眼穿火”,将是新一代火字口传人。

鬼眼门早就没了,但是他们三个,还是被一种机缘牢牢联系到了一起。

百年往事,仿若已如烟尘散去,却又似乎并不如烟。

第97章 小偷

慨叹之余,余耀心头忽有念头升腾,“萧兄,那钟千粟的仇?”

“你说呢?”

“我们都只是推测,哪怕再严密,也没有真凭实据。这事儿,还得看钟毓。”

“和我想的一样。不知道钟毓想怎么办,但如果他就此正式成为火字口传人,要我帮忙对付瘸爷,我不会袖手旁观。”萧影看了看余耀,“你呢?”

“好歹我也是‘大掌眼’。”余耀伸手一摊。

上午九点,余耀、萧影、钟毓三人,便聚到了一起。

地方是钟毓找的,不是吃喝的地方,而是瓷都郊区江边一处荒僻的大堤。这地方,已经进入了规划,周围一大片是要改造成湿地公园的,不过现在还没动工。

之所以找这么个地方,是因为余耀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说得就很直接很严肃:事关你大伯的消息,还有,鬼眼门的机要之事。

一听鬼眼门,钟毓不敢有丝毫怠慢。

三人站在大堤之上,余耀话不多说,直接把“鬼眼穿火”递给了钟毓,“你先拿着,话我们慢慢说。”

萧影,则亮出了“鬼眼穿空”。

见余耀突然将“鬼眼穿火”给了自己,钟毓不由一愣。待见到“鬼眼穿空”,更是掩饰不住惊讶之色。

不要说钟毓不知道还有一枚“鬼眼穿空”,钟千粟也不知道,钟千粟的父亲,当年的火字口掌眼钟百炼,也不知道!

“鬼眼门的事儿,想必你大伯给你讲过了。你大伯是火字口传人。不过,五个单独字口的传人,只知道有个隐字口,却不知隐字口也有类似的信物,就是这枚‘鬼眼穿空’!”余耀迎着凛冽的江风,缓缓开口。

“鬼眼门如今已不复存在,而我们三个还能在今时今日碰头,已经是难得的机缘。所以,我也就不隐瞒了,我叫萧影,隐字口传人。”

“萧影?萧左奇掌眼的后人?”钟毓知道隐字口掌眼萧左奇,说明钟千粟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过了;钟毓,的确是他选定的传人。

“对,他是我的曾祖父。”

钟毓看着余耀,“你也是一个字口的传人?怪不得你对‘鬼眼穿火’如此重视!”

余耀从脖子上摘下了“鬼眼穿心”,放在掌心,而后又翻转了过来!

“五行齐备!鬼眼穿心?”钟毓突然有点儿语无伦次,“你是大掌眼······许太炎先生的传人?这眼力,这眼力,我当时······”

不待余耀应声,钟毓却又好似反应过来,“不对啊,你姓余······怎么会传给外人?”

萧影接口,“这也不奇怪,如果你大伯没有小弟和侄子,又想把鬼脸花钱传下去,他会怎么办?余耀知道‘五行穿金,鬼眼穿心’的大掌眼切口,就说明这枚花钱绝不是偶得!”

钟毓沉吟着点了点头,“我刚才有点儿乱了。不说别的,就凭这眼力,当世之中,怕也难有人能望其项背。”

“其实我也有些意外,但机缘从天而降,我也不能就此避开。”余耀说的是心里话,他和萧影、钟毓不同,人家是明明白白的家族传承,他是遭遇“显灵”事件。但,既然承接了这宗师的眼力,该担当的也会担当。

退一步讲,其实有些事情,想避也是避不开的。

“既然这样,鬼眼门的事,就不用等我大伯给你介绍了。”钟毓攥紧了“鬼眼穿火”,“找到我的大伯之后,我会把这枚‘鬼眼穿火’给他,同时一一禀明。”

“你大伯······”萧影开口。

余耀却打断了,“你当时说矾红彩花觚的线索断了,续上一个麻子坑端砚的线索,现在有什么消息么?”

萧影知道余耀这是想在他们说明已推断出噩耗之前,让钟毓有个缓冲,便也没再继续说。

钟毓面色有些变化,不过不算太难看,他掏出烟盒,给两人各派了一只,“查是查到了,不过······”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正好一起分析分析。”余耀放松了语调。

“那个油腻中年摊主,我查到了,这花觚和端砚,他是不久前从一个人手里收的。这个人,我也查到了,居然是个小偷!”

“小偷?”余耀和萧影异口同声,这的确是出乎意料。

“对,这个小偷我也找到了。吓唬了一下又给了点儿甜头,最后什么都说了。”钟毓开始了介绍:

“三年前,这个小偷是去了一个叫古韵豪庭的小区,当时这个小区刚建成不久,监控还没完全到位。这两样东西,他是从一户人家偷来的!”

“他去踩过几次点,还敲过门,没人应。结果终于开锁进去一看,就是个毛坯房,只一间卧室里有两张行军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有几张裁成八开大小的宣纸,一瓶墨汁,一方砚台,一只毛笔。还有这个花觚,当时是把一个灯泡直接连了电线,搭在了花觚口上,像是当台灯用着。”

“贼不走空,他觉得砚台和花觚能值点儿钱,就拿着走了。拿走之后,没过两天,他就因为其他事案发被抓走,给判了三年。出来之后,他很缺钱,想起家里床底下这两样东西了,就拿到古玩市场卖了。”

“后来,我又查了这房子的主人,是个单身小伙儿。他倒是有印象,说最开始交房之后,他被单位派到外地三个月;回来看到这些简易家具,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却怕麻烦没多事,直接扔了,接着就开始装修了。”

“就这样,线索又断了。”

听完之后,余耀和钟毓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这处毛坯房,很可能就是当时暂时拘禁钟千粟的地方。这些东西,应该都是看守人员临时拿来的。小偷去踩点,很可能惊了他们了,撤离很急,留下了这些东西。

笔墨纸砚,档次都还可以,想必是想让钟千粟写什么东西。或许就是钟千粟的一些秘方,包括调制苏麻离青。

花觚台灯是临时架设的,可能原本想在白天就完事儿,结果钟千粟一直不肯写,看守人员便通知自己人送个台灯过来,但事出匆忙,却拿了个花觚和灯泡过来。

这个花觚,必定不是瘸爷亲自做的东西,可能是其他人负责的窑口。即便是这样,这种仿制水平,对瘸爷的生意来说,也算是次品,甚至是扔在一边等着随时敲碎的东西,结果被顺手拿了过来。

钟千粟可能是在晚上趁着看守人员大意打盹的时候,用宣纸包了“鬼眼穿火”塞进了花觚!

他肯定知道是谁下的手,也知道,不管写不写,都很难再活命,抱了必死之心才会塞钱进花觚。其实这样也未必能传出去,但这已经是他唯一的机会。

结果阴差阳错,“鬼眼穿火”竟真落入了钟毓之手!感谢上天,也感谢小偷。

第98章 真有大宝藏!

萧影接着开了口,“你有没有怀疑过,是瘸爷下的手?”

“当然怀疑过,我们两家的生意有冲突,特别是我的大伯搞了个‘古瓷硬碰硬’,让他有些狼狈。但怀疑归怀疑,没有什么证据和线索。我大伯失踪后,我还见过他两次,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那你大伯,对你说过多少他和瘸爷的陈年旧事?”

“这个倒很少,主要是曾经在晨光陶瓷厂共事过,还传授给他一些技巧。”

余耀直接问道,“有张元青花大罐的图,说没说过?”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儿?“”钟毓一惊。

“瘸爷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我大伯确实说过,还怀疑是被他偷偷取走的,但瘸爷矢口否认,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瘸爷是怎么对你说的?”

“瘸爷让我看了那张图!”

“什么?真就在他手里?”

“不仅让我看过,还说是你大伯送给他的!”余耀接着便把过程说了说。

钟毓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当时死不承认,现在怎么会当着你的面儿又拿出来?而且说是我大伯送的!我大伯若是还在·······”

“你大伯若是不在呢?”萧影遽然接口。

钟毓不由打了个寒战。

余耀拍了拍他的肩膀,“钟哥,这个按说我不该问,但事急从权,你们钟家,是不是真有一件荆轲刺秦王元青花大罐?”

“这······”

“钟哥别怪我说话难听,若是老爷子不在了,那这张图是怎么来的,瘸爷说什么都可以编。不过,毕竟你还在,他说出来,似乎也没什么好处。但他却说给我听了,你必然会知道,这只能说明······”

“他要做高仿!”钟毓失声叫道。

“说不定已经做出来了。”余耀接口,“他这是暗里该怎么玩怎么玩,但就是让你在明面儿上无话可说!”

钟毓面露痛苦之色,“你们找我来,除了告诉我鬼眼门的事,还想说,其实我大伯应该已经,已经······不在了?”

萧影点点头,“你听我说。”

接着,萧影便把所有的消息和分析一一详细说明。

末了,一字一顿说道,“如果你不想接手‘鬼眼穿火’,或者说不死心,那么这枚信物,就由我们保管了。”

“不!”钟毓突然抬头,“我明白我大伯的意思!我必须先接手,然后继续追查,最后替他报仇!”

萧影颔首,“余耀之所以先把‘鬼眼穿火’给了你,就是料到你会如此!你没有让我们失望,没有乱了方寸!”

钟毓将“鬼眼穿火”收了起来,面朝余耀施礼:

“鬼眼门火字口传人钟毓,拜见大掌眼!”

余耀苦笑着看向萧影,“你俩真行,一人一遍。”

接着,余耀又对钟毓说道,“钟哥,这个形式就免了吧。”

“我大伯曾经交代过我,若他今生无缘得见大掌眼的传人,无缘得见‘鬼眼穿心’,而我以后见到了,必须如此!”

“好,拜也拜了。现在重点说说瘸爷的事儿,这荆轲刺秦王元青花大罐·······”

不待余耀说完,钟毓摇头打断,“这件大罐,确实是存在的,但却不在我们钟家!”

“什么?”余耀怔住。

萧影在这件事上,更为冷静,“我已经猜测到了这种可能!钟老爷子有图,而且听起来是想做一件的,但却一直没做!图没了,他就做不成了,说明这件真品,未必在他手上。”

“这更麻烦了!如果真品还在钟家,瘸爷再做一件出来,还得有一系列后续较量,孰胜孰败难有定数。但如果不在钟家,不能面世,那一旦做出来,可就真是‘大吉大利’了!”余耀转而分析道。

钟毓缓缓开口,“这些年,瘸爷的手艺已臻化境,绝不亚于我大伯了。只是在调制苏麻离青方面,他可能还有所欠缺。我大伯断不会告诉他秘方,但如今,各种技术越来越先进,想必他已经研究出来了!”

“这大罐到底在哪里?”余耀急切问道。

钟毓看了看他,“传给你‘鬼眼穿心’的前辈,看来是没有告诉你。”

余耀有些尴尬,“当时很匆忙,很意外,我只得到了‘鬼眼穿心’和八字切口。”

钟毓并不是怀疑余耀,否则刚才就不会口称大掌眼施礼了,他只是见余耀急切,开口先应了一句。

“我大伯告诉过我,当年,七七事变之后,鬼眼门曾经秘藏了一批古董重器。地点,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大掌眼,一个是其中一个字口的掌眼,但绝对不是火字口掌眼!”

“也不可能是隐字口掌眼!”萧影接口,“我们隐字口传承,不仅不知道地点,连此事都是一无所知!”

余耀先是一惊,还真被濮杰这货给蒙上了!鬼眼门秘藏的一批顶级重器,那必是价值连城!这还真有大宝藏啊!

转而却又苦笑,因为他这个大掌眼传人,也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

钟毓继续说道,“根据我大伯的说法,当时大掌眼和五个字口掌眼手上,至少各有一件顶级重器,至于隐藏地点的设置,是非常复杂的。”

“首先,具体地点,只有大掌眼和一个字口的掌眼知道。其次,要想开启进入,需要一大五小、五枚鬼脸花钱同时使用,至于怎么个使用法儿,就只剩一个人知道,那就大掌眼。”

余耀再度苦笑,要想找到这个大宝藏,现在来看,简直是不可能的。不知道地点!不知道其他四枚鬼脸花钱在何处!最后,还不知道如何使用鬼脸花钱开启入口的方法!

萧影沉吟,“看来,没有隐字口什么事儿。”

“不!”钟毓却道,“我还没说完,还有第三点,这个隐藏地点所在的范围,被当时的隐字口掌眼萧左奇设置了一个独门阵法,别人破解不了!”

如此说来,萧左奇是知道大致区域的!只不过不知道这其中,有一个秘藏重器的具体所在!

这一批顶级重器的大宝藏,隐藏设置真是严密至极!少了其中任何一个人,都别想开启!

而且,相互之间,各有信息隐藏!大掌眼算是知道最多的,但破不了阵法,也不掌握其他的鬼脸花钱!隐字口掌眼是知道最少的,但却只有他能破解阵法,而且这个阵法万一同时存在障眼法,知道地方的人,也未必再能找到了!

萧影见两人突然静寂无声,轻声开了口,“我知道这是哪个阵法。”

第99章 天字第一号

两人齐齐看向萧影,仍未说话。

“这个阵法,是个大范围的五行阵法,也是萧家独门单传的一个阵法。传给我了,能设,也能破。”

萧影说着,却又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是哪个阵法,因为对得上的阵法只此一例。但,我的祖辈父辈,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鬼眼门曾经在哪里设过这个阵法。”

话音落,钟毓一指萧影,“你能破解阵法,却不知道在哪里。”又一指余耀,“你有大掌眼的‘鬼眼穿心’,却不知道结合其他五枚鬼脸花钱的开启方法。”

说罢,钟毓低头叹息,“当时,我大伯告诉我的时候,他和我,根本都没抱什么希望。八十年了,各种条件又这么复杂苛刻,只要有一环出现疏漏,那就再无机会。”

“不过,刚才,你俩给了我希望,一个是大掌眼传人,一个是隐字口传人,最起码,我们可以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是山洞?是地窟?是江河湖底?还是深宅大院?结果,咱们一交流,反而是我知道得最多!”

这个大宝藏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余耀和萧影对视一眼,也是充满无奈。

现在,不要说去到这个秘藏的入口跟前了,就是想知道位于何处,也只剩下一线希望,就是这个不知道是哪个字口的掌眼,还有传人。

就连这一线希望,也很微茫。毕竟,连是哪个字口都不知道,目前只是排除了火字口。

这一时之间信息量太大,余耀感到脑袋有点儿嗡嗡作响,他干脆在大堤上坐了下来,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

“这事儿,也太没边儿了!”萧影来回踱了几步,“钟毓,还是先商量下,你准备怎么报仇吧?我俩之前说好了,绝不会袖手旁观!”

钟毓也点了一支烟,“这个仇,自然是要报的!而且要让瘸爷加倍来还!不过,此事错综复杂,瘸爷这个老狐狸也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我还需要详细再查查,从长计议,一步一步来。”

萧影表示同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只管说话!”

余耀却看了看萧影,“萧兄,你没听明白,他这是想自己干,不想连累我们。”

“老弟你误会了。”钟毓接着解释,“你们在瓷都人生地不熟,前期确实不需要,但关键时刻,我不会客气的!”

“那就好。”余耀深吸一口烟。

钟毓接着便转移了话题,“刚才没说完,还是说点儿我知道的吧。当年鬼眼门秘藏这一批顶级重器,主要是为了防止落入倭寇之手,火字口一共有三件重器,其中一件,就是这荆轲刺秦王元青花大罐!”

“原来有三件?”余耀动容,“另外两件,若是和元青花大罐一个量级,单单火字口的重器,放到现在,那也是超过十亿的东西!”

“岂止是超过十亿?”钟毓脸色肃然,“其中两件已知的,放到现在,应该也能到十亿了!还有一件未知的,我大伯只说是无价之宝!”

“怎么还有未知的?你大伯都不知道?”

“我的祖父交代我大伯这些事的时候,已是弥留之际,他给了我大伯三张图,其中两张,很容易认出是什么;但有一张,只是一个梅瓶的轮廓,没有任何色彩和说明,我祖父只说了一句‘无价之宝’,便撒手去了!”

很显然,两张能认出来的图,一张就是荆轲刺秦王元青花大罐。

“原来,那张图不是你大伯画的?”余耀一愣。

“是啊。”钟毓点头,现在我大伯留下的东西中,只剩两张图,一张梅瓶轮廓图,具体是什么着实费猜。还有一张,是成化斗彩海兽纹天字罐!”

“天字罐?”这下子,连萧影也忍不住出了声。

怪不得钟毓说其中两件现在就能值十亿!一件元青花荆轲刺秦王大罐,一件成化斗彩海兽纹天字罐,确实够了!

无怪乎萧影也忍不住出声,这天字罐的名头实在是太大了。

成化斗彩,举世无双。小小的鸡缸杯,就能拍出逼近三亿的天价。

但在成化斗彩之中,最为珍贵的,并不是鸡缸杯,而是天字罐!

天字罐,一定是御用的,或者干脆直接说,一定是成化皇帝用的东西!

天字罐的形状,大致是稍大的圆口,很短的脖子,肩部圆润,腹部以优美的线条收敛,底偏大,一般配有平圆紧凑的盖儿。

之所以叫天字罐,是因为罐底都有一个用青花书写的“天”字。

天字罐传世品极少,而且有很多谜团,目前最受关注的是两个:

第一个,为什么要在底下写一个“天”字呢?推测不少。余耀觉得,最靠谱的是“天字第一号”。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这是《千字文》的头十六个字,天字排第一,“天字第一号”的说法就是这么来的。

既然是皇帝御用,故而单独标示“天”字。

第二个,天字罐是干什么用的?有人说是酒器,有人说是食器。

还有人说是祭器,认为是祭器的人,同时会认为罐底的“天”字是用来标示祭天之意。

天字罐的用途,余耀也琢磨过,虽然他也想不出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但他认为这几种猜测都不对。后来,余耀干脆不琢磨了,历史上的谜团太多了,能力有限,就别勉强,说不定哪一天随着一个考古或者史学发现,就水落石出了。

“天字罐······”余耀长长呼出一口气,“即便是民国年间,不,就是紧接明代的清代,这样的东西,皇上也不敢大意啊。”

这话不夸张。

顺带还得说说那个在汝窑上刻字的乾隆。曾经有一次,他也想动一件天字罐,不过这次不是刻字,而是这个天字罐上缺了一小块釉,他想补补。

乾隆传旨,交给唐英来补。而且还加了一句话,大体意思是:你研究一下,能补好就补,补不好别硬来,再给我送回来。

结果,大名鼎鼎的瓷器圣手唐英,带着这个天字罐回到瓷都御窑厂,最后还是没敢补!他三次烧窑,仿制了三对,连同原来的天字罐,又送回了皇宫。

第100章 天青云破

唐英送回天字罐,还上了一道奏折。

皇上虽然让你不能补就送回来,但你要是真的只把原罐送回来,那就太不会办事了!不过,加了三对新仿的,也得解释一下。

唐英在奏折里说,皇上,我看了看,这是成窑真品,珍贵无比,而且传世这么长时间了,要是补釉回窑重烧,新釉老釉耐受程度不一样,新釉没问题,老釉可容易裂,所以我不能贸然补。但我也照着原样,新做了三对,请皇上赏玩。

乾隆对这个回答应该是比较满意的,御批一个“览”字,此事就算了了。

余耀在这边慨叹,萧影却对另一件梅瓶更感兴趣,“这梅瓶,被指无价之宝,显然是要高出元青花大罐和天字罐的,究竟会是什么东西呢?”

“要是少见的器型,那还好说,但梅瓶却是瓷器第一器型,几乎哪个窑口也烧过,也没有纹饰,很难猜。”钟毓沉吟。

余耀却忽而问道,“荆轲刺秦王,我看过,是黑白图。那成化斗彩天字罐,也是黑白图么?”

“不是,天字罐是彩图。荆轲刺秦王元青花大罐之所以是黑白图,是因为苏麻离青发色特殊,很难用普通的绘画颜料调出逼真的原色。”

“那就说明,这个梅瓶上本就没有纹饰!”余耀说道,“如果有纹饰,即便调不出色彩,也会用墨笔代替。”

“没有纹饰,只可能是单色釉,我也想过,难不成是汝窑?”

“汝窑虽然珍贵,但传世的也有几十件,说无价之宝,似乎还是有所夸张。”余耀抬头看了看天,“而且,既然天字罐可以用颜料绘制,汝窑多是青釉,那种天青,还有粉青,我觉得绘画颜料调色并不难。”

钟毓好似明白了,“你是说,只画轮廓,是因为本无纹饰;不画釉色,也是因为调制不出?”

“火字口的这件梅瓶,我猜,可能就是天底下仅存的一件!”

余耀说完,看向钟毓,两人眼神交会,异口同声:“雨过天青云**,者(这)般颜色作将来!”

柴窑天青釉!

柴窑,完全配得上无价之宝这四个字!

目前,还没有发现公认的柴窑传世瓷器。

汝窑也有天青釉,是所有窑口中,最接近“云破天青”釉色的。但是根据历史上的各种资料,包括一些鉴定类的专著,只有柴窑天青釉,才是真正的“云破天青”!

柴窑令无数瓷器爱好者心驰神往,却始终是一个传说。

传说中说它,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滋润细媚,美得不可方物。

华夏历史上的名窑瓷器,基本上都是有实物流传下来的,唯独柴窑却失传了。

在明清的一些史料中,尚能提及柴窑。

比如不少玩家耳熟能详的《宣德鼎彝谱》中提到,内府收藏柴、汝、官、哥、钧、定名窑器皿。柴窑,被放在了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之前。《宣德鼎彝谱》的可信性是很高的,这说明,明代宣德年间,皇宫内府是藏有柴窑的。

在清代,能被确凿认定的,主要是乾隆的诗,含有柴窑的有四首,咏碗的两首,咏枕的两首。不过,乾隆有过把汝窑当成钧窑的光辉经历,这可信度恐怕得打点儿折扣。

清代民间的一些笔记也曾记录过柴窑,但可信度就更小了。

到了民国年间,还有一些传闻,但也只是传闻,无从稽考。比如琉璃厂发现过柴窑残片,还被磨成了三寸圆形;比如帮着袁世凯烧制洪宪瓷的大管家郭葆昌,曾经用一处大宅、数十亩良田作为代价拿下过一件柴窑。

到了今天,并没有任何一件公认的传世柴窑器出现。

倭国曾经展出过一件百合花瓶残器,据说是明代皇帝回赠给幕府将军的礼物,号称这是目前存世的唯一一件柴窑器。

但是很多人不信。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余耀是不信。

可火字口的这件梅瓶,余耀虽然未曾谋面,甚至没有见过实物图片,只是根据一个手绘的轮廓猜测,他却信了。

这应该就是一件柴窑天青釉梅瓶!

瓷器中说到柴窑,有两个意思,一个是用木柴作为燃料的瓷窑。还有,当然就是这个专属的“柴窑”。

柴窑,是五代时期后周皇帝柴荣的御窑,柴窑天青釉,也是他主持创制的。

柴荣这个皇帝,还是比较有才能的,可惜英年早逝。他驾崩后,太子年幼,他曾经的义弟赵匡胤,在陈桥驿黄袍加身,北宋取代后周。不过,赵家对柴家还算不错,一直养着,世袭罔替。水浒里的柴进柴大官人,就是按照柴荣后代来描述的。

柴荣有个很大的爱好,那就是研究矿土,烧制瓷器。皇帝一旦有了爱好,而且孜孜以求,那各种便利条件太多了,必然会成就相当高的专业水平。比如宋徽宗赵佶的书画,创出了瘦金体;比如明熹宗朱由校的木工,创出了可以折叠移动的大床。

而柴荣,则大笔一挥:雨过天青云**,者般颜色作将来!

柴窑天青釉横空出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凌驾于所有单色釉瓷器之上,笑傲千年。

见余耀和钟毓两人异口同声说出,萧影倒抽一口冷气,“单单只是火字口的这件柴窑,就是无价之宝,那所有的这批重器珍玩,岂不是真成了半壁江山?”

钟毓嘴角微微一动,“可惜,只是猜测,终究是不见实物。而且,其他字口和大掌眼的东西,我也不知。”

余耀想了想,“东江省博物馆的那件太颠方鼎是许太炎先生送出的,这一件,莫非原先也在秘藏名单中?”

“这就不好说了。”钟毓接口,“我猜测,集中秘藏,也是无奈之举,肯定是本想安全稳妥转移,却发现很难实现。毕竟,当时倭寇已开始全面侵略,光是汉奸的耳目就很难避开。”

“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件太颠方鼎转移的时候差点儿出事儿,才导致了秘藏计划?”

“出事儿?”钟毓和萧影都是面露疑惑,“这件太颠方鼎不是一直好好的在华夏么?”

第101章 盛气凌人的专家

“你们有所不知,我之所以这么说,恰恰是有倭国人来掺乎了!”余耀解释道。

“怎么回事儿?”钟毓问道。

“倭国有个千贺美术馆,前一阵给东江省博发了函,也通了电话;他们认为,千贺美术馆馆藏的一件太颠方鼎才是真的,将会来华夏探讨此事。”

“扯淡!太颠方鼎在东江省博多少年了,现在才出来闹幺蛾子!”萧影冷笑。

“好像是说现任美术馆长中谷丰一整理发现了父亲的遗物。”余耀看了看他俩,“你们说,这个中谷丰一,会不会和当年的中谷安次郎有关系?”

“中谷安次郎?”钟毓眉毛一竖,“这老儿,不知道弄走了多少华夏文物!”

萧影摸了摸鼻子,“你的意思是,如果这个中谷丰一是中谷安次郎的儿子,很可能中谷安次郎当年也从华夏弄了一尊太颠方鼎?”

余耀点头,“对。但这太颠方鼎只有一尊,如果是鬼眼门当时掌控转移的,东江省博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这事儿有点儿麻烦。”萧影沉吟,“听你这意思,这个千贺美术馆似乎很确定的样子,不然也不会犯傻发函。”

“官方的事儿,我们怕是掺乎不了。”钟毓皱眉。

萧影接口,“小鬼子不知道要唱哪一出。这样,你回江州的时候,要是有展出,可以再去省博看一眼。”

余耀摇头,“怕是没机会了,这尊太颠方鼎,本来也是不定期展出。千贺美术馆这么一闹,估计弄清楚之前不会展出了。”

“嗯。”钟毓接上了这个话头,“如今我们把该捋顺的都捋顺了,你们俩出来时间都不短了,不行先回去,有需要我们随时再联系。”

钟毓的态度很坚决,余耀和萧影各自又说了几句,但钟毓坚持要自己先详细查查,同时盘算盘算,暂时不会贸然出手。

最后,两人只得依了钟毓。中午,三人便喝了一顿离别酒。

下午余耀回到酒店,濮杰早就瘙痒难耐,“怎么样?你们三个谈什么了?”

鬼眼门的一系列事情,余耀还是不能对濮杰说,因为毕竟不是他自己的事儿,牵扯太大了。所以还只能照着之前“古玩公会”的说法来,最后一笔带过,“我把‘鬼眼穿火’还给钟毓了,我们可以走了。”

“就是,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传人,你不过是半路上得了这么一枚鬼脸花钱。”濮杰倒没有在意,慢条斯理点了一支烟,“我上午没事儿,查了一下,清末民初,全国各地,还真有不少类似古玩公会的组织。”

“哦?查到什么特别的了么?”

“那倒没有。大同小异,清末到民国,世道乱,都是行里人搭个伙儿、抱个团儿呗。”

鬼眼门,濮杰是查不到的,因为余耀也查过。特别是关于鬼脸花钱,恐怕只有几个掌眼的传人能知道了。

濮杰接着却又转折了一下子,“不过,听你说的这个古玩公会,似乎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有种一明一暗的感觉。明面儿上有一套古玩生意,暗里却又有一套运作程序,历史可能不短了,而且江湖气很重,不像是一帮普通古玩商能玩得转的!”

余耀心说,濮杰在这方面感觉还真是可以。他不由微微叹息,“可到底还是散熊了!”

“不散熊是不可能的!当年不散熊,后面也得散!”

余耀一愣,这口气,倒好像他比自己还知根知底,“为什么?”

“建国后动物都不敢成精了,他们还想玩暗的,扰乱市场秩序,这怎么行?”

余耀啼笑皆非,“好了,不说了,订票吧,回江州!”

“好嘞,我还真想家了,今晚下了车就去我家哈,我让老妈包饺子,再弄一锅咱俩最爱吃的红烧肉。”

一路无话。

当天晚上,濮存志告诉余耀和濮杰,太颠方鼎的事儿,又有新进展了,据说已经请了好几个专家再度鉴定,都说省博的这一件绝对没有问题。这两天,还有位燕京的青铜器专家要来!

濮存志也说不上这个青铜器专家的名字,只听说很厉害,前一阵出国了,刚回来不久。最后,只要他再砸这么一锤子,就更踏实了。

而且,到时候,这位青铜器专家还会作为华夏方面的代表,和倭国千贺美术馆方面见面。

“爸,这么大一个新闻,华倭双方将会面商榷太颠方鼎的真伪,怎么没有媒体透风啊?”濮杰听完之后,不由开口问道。

“嗐,上头领导捂得严实着呢!要发布,也得最后确定倭国那件是假的不是?我这都是内部听说的小道消息。”

“大爷,这么说,我们想看看这件太颠方鼎,得等到这事儿尘埃落定了?”

“你小子不是以前展出的时候看过么?”濮存志看了看余耀,“还有什么好看的?”

余耀嘿嘿一笑,“以前这不是眼力不行么?一听这事儿,还想再看看!”

“这事儿我帮不了你,确实短期内不会再展出了。”濮存志想了想,“不过,影像馆有整套的视频资料,很多细节都展现得很好,你倒是可以看看这个。”

“影像馆?我以前从来没去过,光看实物去了。”

“我们员工福利,有通票,你愿意看,明天去找我,随时能进影像馆看。现在技术先进了,都是三弟的,不是二哥的了!”

余耀忍不住微微一笑,濮存志还挺幽默,3D不是二哥。

当晚,余耀回去简单收拾一下就睡了,第二天起得也很早,在店里待了一阵儿没什么客人,等到九点多,干脆锁了店门,真去了省博。

到了大门口传达室一问,今儿濮存志是办公楼的班儿,余耀便又到办公楼去找他。值班一般是在门内一侧的登记台后面坐着。

刚走到办公楼门口,余耀却发现濮存志就站在门口,而他面前,是个西装革履的男子。

两人,似乎起了争执。

余耀噔噔噔几步上前,来到了两人中间,一看那个西装革履的男子,不过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架着一副银边眼镜,油头粉面,盛气凌人。

“大爷,怎么回事儿?”余耀侧挡在濮存志身前问道。

“我再说一遍,我是你们省博请来的专家,不要浪费我的时间!”男子开口,声音类似公鸭嗓,极为难听。

“专家?”濮存志不禁愣了一下子。

不光他愣了一一下子,余耀也楞了一下子,因为这个男子,实在不像个文物专家。

第102章 钟仿

余耀一看濮存志的神情,就知道他也没料到。

这个人,比起常见的专家,年轻是一个方面,同时这油头粉面的,也不像。

最重要的一点,文物专家,往往比较谦恭,就算有傲气,也至多是在专业领域,比如探讨文物的时候;此人的盛气凌人,却是面对一个看门的老大爷,没礼貌。

“是我们请来的专家你不早说?只说一句找馆长便直接往里面闯?”濮存志反问一句。

“怎么能是闯呢?这是你们省博的办公楼而已,又不是国安十八局!”男子不耐烦地抬手一指,“好了,现在你知道了,让开!”

濮存志的牛脾气上来了,“可以进去,请出示证件并登记!”

余耀站在濮存志旁边,心想,如果此人就是省博请来再度鉴定太颠方鼎的专家,按说到了江州之后,省博应该派车去接的。再不济,馆长也应该知道。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就这么来了?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之前也没有定死时间,此人又太过我行我素。

虽然不喜欢这个人,但是余耀也就此断定,就这么一个人,居然还被上头重视,说明他的专业水平确实很高。

但不管他水平有多高,这么硬闯肯定是不对的。

濮存志的坚持没有问题。

男子见濮存志如此坚持,竟然冷笑一声,抬脚欲走。

余耀一直在察言观色,他当然是要帮濮存志的。特别是男子拿手指划濮存志,让他极为不爽。

见男子欲走,余耀开了口,“这年头儿,什么人也冒充专家?”

“你说什么?”男子顿住扭头,“黄口小儿,自以为是!”

余耀说这话之前,自然是考虑好了的,只见他随手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鼻烟壶,“专家,我看你连这个小东西也不能鉴定!”

道光御制粉彩耄耋鼻烟壶。

这是离开瓷都的时候,钟毓送给他的。钟毓手上一共有两只,一只真品,一只是钟千粟做的高仿,当时本来想以此给卢宝山做局的,可后来选了更狠的方案。

这一只,是钟千粟做的高仿。本来按照他的嘱咐,钟毓鉴定明白之后,是应该摔碎的;可是因为他的失踪,一直没摔。

余耀临走的时候,钟毓本来要送他那只真品。算是一份谢礼,也算一份敬意。

余耀坚持不要,钟毓却坚持必送。最后,余耀便提出要了这只高仿,口称这是弥补未曾和钟千粟谋面的遗憾。钟毓也就不好勉强了。

男子看了看余耀手上的鼻烟壶,“我的专业领域是青铜器,你拿一件瓷器出来,无理取闹!”

“噢!”余耀重重点头,“青铜器。那你应该说青铜器专家,而不是笼统的说是专家,这是东江省博物馆,不是东江省青铜器博物馆,以后还望注意一下,青铜器专家!”

余耀虽然玩了个“白马非马”的文字游戏,但男子显然被激怒了,“小小一只鼻烟壶,你以为就能难倒我么?”

“这样吧,青铜器专家。咱们说好,你如果鉴定对了,不用签字登记,只管进去,我们俩还一起给你道歉。如果你鉴定得不对,我们要求也不多,你按照规定出示证件,签字登记再进,如何?”

男子却冷笑一声,“我哪有工夫和你一个毛头小子纠缠!”

说罢,竟然再度欲走。

余耀却也跟着冷笑一声,“就知道你不敢!”

男子的肩头抖了一下,“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激将!不过你手上的鼻烟壶像是一件官窑粉彩,也算值得我上手看看。”

濮存志心下一惊,心说专家就是专家,看来不只精通青铜器!他就这么瞄了几眼,居然便说出了“官窑粉彩”,想必不会鉴定错了。

余耀却有几分把握。濮存志不算真正的圈里人,不知道里面的玄机。即便他能说出是高仿,那也得具体指出问题所在。钟千粟的手段,太过高明,钟毓看了好几天才看出来,余耀当场能看出来,也是因为一下子面对一真一假两只,有个比对。

而如果他说是真品,余耀也有“秘密武器”。

三人进了门,在门口一侧的登记台边站定,余耀将鼻烟壶放到了登记台上,男子拿了起来。

男子看的时候,濮存志很紧张,不时搓着手。

其实这事儿,濮存志一点儿错儿都没有,一切都是按规矩办事,男子即便真走了,那也是他的问题。

不过,如果真是请来的专家被“赶”走了,毕竟不是好事儿,濮存志明着不被受处罚,但也会被领导迁怒。

可如果就这么放他进去,这口气咽不下。

正好,余耀出门之前,一直在把玩这只鼻烟壶,出门时顺手放到口袋里带出来了。刚才灵机一动,想出这个办法来。

如果能让男子乖乖登记进入,那这口气出了,也不会误了省博的事儿。

男子看了足足有十几分钟,期间濮存志还接待了一位访客。

“这是一件官窑真品,道光御制粉彩!”男子放下了鼻烟壶,同时不由多看了余耀两眼。这可是件好玩意儿,这小伙儿年纪轻轻,能随身把玩,可见也不是一般人。

“你确定?”

“不确定我就会说鉴定不了!”男子神情倨傲。

余耀微微一笑,“你作为一个青铜器专家,鉴定错了也有情可原。”

“别说没用的,要说不是真品,不是光凭红口白牙就行的,你得点一点!”

“大爷,你这里有强光手电么?借给他用用,让他再看看!”余耀对濮存志说道。

“只有大手电筒,没有强光手电啊。”

男子却道,“不用!刚才我已经拿下顶盖看了胎质。”

“确定不用?”余耀再问。

“你啰嗦什么!”

“好吧,你来看。”余耀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同时拿掉了鼻烟壶的顶盖。他一手用手电筒照射壶口,一手捂住了大半个鼻烟壶,只露一点儿壶身。

这件粉彩鼻烟壶,胎薄釉透,余耀露出的地方,是一处没有粉彩图案的地方。

男子凑上前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鼻烟壶内部在强光照射之下,从外壁也能隐隐看出,里面印有两个小小的篆字。

钟仿!

第103章 跟我一起见馆长

钟千粟做高仿,要么欣赏之后敲碎,要么会在原本底款的位置或者器身的明显之处,落下“钟仿”的款儿。

但这一件粉彩鼻烟壶不一样。

这件的外观,他要做得和原件一模一样,是不能落款儿的,但是又不能在短时间内敲碎。因为这是要让钟毓试炼眼力用的,一真一仿,钟毓得分辨清楚,吃透了各种诀窍才行。

东西毕竟会不在钟千粟手上一段时间,所以,钟千粟便在壶内做了个暗记,不是他不相信钟毓,而是原则问题。

钟毓开始参研的时候,是不能用强光手电的,这也是为了更好地提升眼力。确定了一真一仿之后,他才又用强光手电进一步深入观察,最后发现了这处内壁的暗记。

这处暗记的位置很隐蔽,即便用了强光手电,简单看一遍也未必能发现。但钟毓反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他自然也告诉了余耀。

当时给卢宝山做局,本来设计的,凭这个也是有后手的。卢宝山收了,再安排人去买,随后点出暗记,直接摔碎,水到渠成。

不过这个方案没采用。余耀也没想到,除了自己留下把玩,居然又起了一次作用。

“钟仿?”男子脸上登时挂不住了,但嘴里却喃喃自语,“没听说过······居然有如此高明的手段?”

“古董文物浩如烟海,术业有专攻。”余耀倒也没有咄咄逼人,而且他确实是有点儿佩服,“如此小的篆字,透光模模糊糊,还是反的,你却能一下子认出‘钟仿’,足见水平非同一般。”

男子瞬间挺身摆手,“不必说好听的,愿赌服输!”

说罢,掏出了工作证拍在桌上,而后在登记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濮存志打开工作证,口中念道:“华夏考古研究院青铜器研究所,贺文光,所长。”

“看完了?”贺文光伸手索回工作证,“现在从上到下都说要提高办事效率,你们省博太麻烦了!”

濮存志哭笑不得,这和提高效率是一回事儿么?要是省博办公楼随便就能出入,那不是乱套了?

余耀却险些叫出声来。

原来,他就是贺文光!

余耀上大学时,青铜器考古教材,就是贺文光编著的。

要说这贺文光,在文物界确实是大有名头的,虽然只有四十岁冒头,却已是国内顶尖的青铜器研究专家。

此人在中小学阶段,跳过几次级,十四岁便考入燕京大学考古系,而后在华夏社科院硕博连读,博士毕业后进入华夏考古研究院,理论功底极为扎实。同时,他痴迷青铜器,工作后经常深入在一线考古现场,实践经验也很丰富。

他在瓷器和其他文物上,或许比青铜器有所不及,但也绝非庸手。估计也就是钟千粟的手段,要换做别的高仿,未必能让他走眼。

不过,贺文光一路走来太顺,工作性质又特殊,少在社会上行走,出现这种性格,也不算奇怪。

至于西装革履,油头粉面,这个就没法说了。这又不是在考古现场,有些人是比较注重外表修饰的。

贺文光收起工作证,却又看向余耀,口气缓和了不少,“小伙子,你也是省博的工作人员?”

“不是,我是来看太颠方鼎的!”

“什么?你是哪个单位的?”

其实,太颠方鼎作为东江省博的镇馆之宝,余耀说来看,贺文光首先应该想到的是,他是来参观的。而且,太颠方鼎的出的事儿,外部人并不知道。

可是,因为贺文光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再加上刚才余耀间接显示了水平,他便形成了思维惯性,以为余耀的“看”,和他前来是一个性质。

“没有单位,算是民间古玩商。”

贺文光立即眉头大皱,“东江省博怎么什么人都请!文物和古玩能一样么?光是太颠方鼎的铭文,就没几个人认识!”

余耀已经替濮存志把场子找回来了,听了这话也不气恼,“认几个商代晚期的钟鼎文有什么难的?不过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是一个参观者,要到影像馆看看太颠方鼎的3D视频。”

余耀自然不会显露自己知道此事的内幕。

“原来如此!”贺文光这才意识到这一点,不过转而却又冷笑,“好大的口气!商代晚期的钟鼎文岂是那么好认的?”

余耀神色淡然,“以前太颠方鼎展出的时候,我见过实物,同时展出的还有铭文拓片。上面的铭文,笔画粗大,起笔收笔锋芒毕露,间用肥笔,字体结构也很有特点,是典型的‘波磔体’,至于铭文内容,也不难看懂。”

贺文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由扶了扶眼镜,“你能看懂‘波磔体’?”

“我说了,没什么难的。”

“你看过多少次?”

“两次,第一次比较细,第二次走马观花。”

“现在又来?你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来看太颠方鼎?”

“贺所长,你这问题很奇怪。镇馆之宝,顶级重器,作为古玩行里人,多来观摩几次不很正常么?可惜,我没你这样的身份,看实物得隔着玻璃。如今连玻璃都隔不了了,只能看影像资料了。”

贺文光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遍余耀,“你学习研究青铜器多久了?”

“肯定没有贺所长时间长。”余耀含糊应道。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能轻松辨认波磔体,水平想必也不低。”

“最起码,如果一件太颠方鼎摆在眼前,鉴定真伪是没问题的。”余耀毫不谦虚,这也不是谦虚的时候。

“噢?”贺文光眼神一变,“你看过两次,可还记得铭文的前几句?”

“惟五月,王在毕,祉文王福自蒿,咸,王赐太颠四十朋,用作宝尊彝。”余耀也就能记得开头这几句了。

“一字不差!”贺文光沉吟,“按说这太颠方鼎我以前看过,应该不会有问题,但现在事关······”

说到这里他遽然停口,却抓住了余耀的胳膊,“走,跟我一起见馆长!”

余耀的嘴角不由微微翘起一个弧度。贺文光的性格有点儿“深入浅出”,但正因为这样,才会有这个结果。

第104章 一睹真容

这时候,余耀也隐隐感觉,贺文光的盛气凌人,看着倨傲的状态,更像是一种外在的东西。

就好像有的人见了你,笑嘻嘻乐呵呵,礼貌有加,可他在心里未必不鄙视你,未必不想对付你。笑面虎,口蜜腹剑,这些词儿就是这么来的。

贺文光呢,他表面上好像不在意你,压着你,意识中却未必是你这个人的原因,而是一种习惯性状态。

关于太颠方鼎,余耀是展露了一些专业素养,但在顶尖专家贺文光面前,也到不了震惊的地步。但,他却要拉着余耀一起见馆长。

一方面是因为余耀三番五次来看太颠方鼎,却一直不曾直观感受,是隔着玻璃。如此关注太颠方鼎,又有一定专业素养的人,贺文光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这里面也有贺文光好为人师的因素。

另一个方面,贺文光来东江省博,再度鉴定太颠方鼎,和之前常规性地来看不一样。事关重大,碰巧又有一个眼力尚佳的余耀,多一个辅证,对他来说,最起码不是坏事儿。

于是,余耀跟着贺文光,一起往里走。

可是,却又被濮存志拦住了!

“出示证件!登记姓名!”

余耀无奈地笑笑,掏出了身份证,然后登记了姓名。

“有点儿分寸哈!”临了,濮存志还颇有深意地点了一句。

馆长办公室在办公楼的顶楼,两人刚来到办公室门口,门却开了,一个五十多岁方脸膛浓眉大眼的男子出现。

“贺所长?你······”

“司馆长,我其实昨晚上就到了,但时间太晚,直接在酒店睡了一觉,上午就直接过来了。”

“哎呦,你说说你!来江州,好歹我也是地主!之前说时间不确定,可你启程之后该给我打个招呼啊!”

东江省博物馆的馆长名叫司庆生,和贺文光自然认识,不过也不是很熟。

“没必要。”贺文光随口应道。

“快,快,先进来坐。”司庆生将两人让进办公室,关上门,这才又问余耀,“这位是贺所长的助理吧?怎么称呼?”

“噢,忘了介绍了,不是我的助理。这位是我的朋友,咱们江州的民间收藏家!”

贺文光这么说,在他心里并不是刻意拔高,在他看来,能真正交流青铜器的,那就是朋友;而余耀既然自己有古玩店,也确实称得上是收藏家。

说罢,贺文光看了看余耀,因为他没法接着介绍了,他刚才一直忘了问,还不知道余耀姓甚名谁呢。

“司馆长你好,我叫余耀。”余耀伸出了手。

司庆生伸手和余耀握了握,脸上却带着狐疑的表情,“小余是江州人?在哪高就啊?”

“我自己开了间古玩小店。”

“贺所长真是朋友遍天下。”司庆生打了一句哈哈,顺势便看向了贺文光。他没听说过余耀,而且余耀只有二十多岁,实在是猜不透贺文光带他来干什么。

贺文光接口,“是这样,余耀对青铜器有一定研究,我想和他一起看看太颠方鼎。”

“啊?”司庆生一愣,接着眉头一皱,“对了,贺所长,有份文件需要你过目,先劳驾跟我过来看看吧!”

说着,司庆生抬手一指办公室的里间,同时对余耀说,“小余,你先坐会儿,喝口茶。”

余耀笑着点点头。沙发前的茶几上,哪有什么茶?水杯都没有。

司庆生带着贺文光来到办公室里间,司庆生关上门,“贺所长,再度鉴定太颠方鼎,可不是小事儿啊!您怎么带一个系统外的人过来?”

贺文光当然也知道,并没有什么文件需要过目,他让自己进里间,就是避开余耀,要问单独问问这事儿的。

“司馆长多虑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在一旁一起看看。有个辅证,总不是坏事儿。”

司庆生沉吟,“贺所长看重的人,眼力应该不差,不过······”

“平时咱们省博不也展出么?又不是秘密收藏的东西。我这次来,责任重大,也需要一些辅证才更稳妥。”

“可是鉴定结果······”

“放心吧,出了问题我担着。他不过是看了之后表达下看法,供我参考一下,司馆长总不能这个便利也不给我吧?”

见贺文光如此坚持,司庆生也不好再说什么,“好吧。不过贺所长咱们有言在先,你的最终鉴定结论,可不能让他知道。另外,进入文物库房,他还得进行详细的身份资料登记。”

贺文光点头。

两人出去,司庆生笑着对余耀说道,“贺所长这次来,进一步研究考查太颠方鼎,我们必须配合好;既然小余一起来,那就是贺所长请的编外特聘助理了!”

余耀知道司庆生这么说,无非是给自己暂定一个身份,提醒自己在外面别乱说,便认真应道,“是啊,贺所长都跟我交代清楚了。”

贺文光不啰嗦,接着就提出去看。

进入博物馆的文物库房,程序比较繁琐。不过贺文光有完整的一套手续,又是馆长亲自带着,速度还是不慢的。

太颠方鼎有单独的一间库房,三人进去后,库房的防盗门再度锁上,门外还有文物管理部主任和安全保卫部主任一起守着。

输入密码,钥匙开锁,撤掉最后一层防火防弹玻璃的保护罩,太颠方鼎终于直观地展示在余耀面前!

三人都带上一次性白手套之后,司庆生开口道,“贺所长,虽然手续齐备,但按照管理规定,我们也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足够了。”贺文光没有先整体打量,直接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个微型高倍放大镜,戴到了右眼上。

余耀此时的身份有些尴尬,不过为了能如此直接观摩太颠方鼎,他也不在意了。

最关键的是,他以前来看,不光是在展厅里隔着玻璃,而且当时并没有现在的眼力!

一睹真容,着实难得!今天本是来看影像资料的,但没想到会遇上贺文光,又机缘巧合发生了这么多事儿,造就了这么一个特殊的机会!

贺文光贴身上前。余耀便先围着整体看了看。

这么看,确实不一样。

不过,虽然余耀没有过多注意细节,但仍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

第105章 气韵

这种不对劲儿,一开始余耀也难以确定清楚。

他先稳了稳心神,心想有可能是密闭的环境带来的,也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如此直观。

不过,来来回回看了几遍之后,他最终觉得,这种不对劲儿,好像是来自太颠方鼎本身!

太颠方鼎,铸于商代末期,武王伐纣之前。当时是武王在“毕”这个地方祭祀文王,而后约集诸侯,孟津观兵;太颠作为重臣,是祭祀事宜的第一负责人,武王便赏赐钱财,太颠铸造此鼎记录此事。

根据鼎上铭文,铸造此鼎,花了“四十朋”。朋,是贝壳货币的意思。根据史料,商代晚期到西周早期,二十朋,就能铸造一尊很精美的鼎。四十朋,那就更不用说了。

而且意义重大,太颠还要“传示子孙”,不可能有半点儿不讲究。

这样一尊鼎,细节上应该相当到位;气韵上,也应该非同寻常。

余耀还没斟酌细节,只是整体观摩。但正因为这样,才感觉到不太对劲儿。这,应该气韵上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气韵,是一种玄乎的东西,不太容易说清楚。

但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有的顶级高手,隔着几米远,看一件古玩,当场就敢说是仿品,靠的就是对气韵的观察。

实际上,能达到这种玄乎的地步,反而是靠着日积月累的大量的学习鉴赏和实践历练养成的。

没这个基础,上来就说气韵不对,那不是装逼就是傻逼。

余耀本来是没这个基础的,但如今的余耀,自然已经不是当时隔着玻璃看太颠方鼎的余耀。

余耀正在沉思,贺文光却已经摘下了微型高倍放大镜,他是选取了几个点,一一看去,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需要放大镜么?”贺文光问余耀。

“不用。”余耀见贺文光看完了,便又上前仔细看起细节来。

铜质,铭文,纹饰,锈色,工艺,等等都没有问题!

也就是说,从细节上来看,这尊太颠方鼎就是商代晚期的青铜器。

余耀看完后,不由得又离开两米左右,反复观察。

气韵,就是不对劲儿!

余耀此时,心里也大体有了些归纳。

首先,此鼎当时有着遵王命、礼天下、传子孙的背景,虽然太颠作为一代重臣,不可能亲自铸鼎,但也绝非一般工匠铸造,而且铸造时的心态也应该是与背景相合的。

再者,这是三千年前的重器,即便大多数时间在土中长埋,那种独特的古意和幽深的气息,是掩盖不掉的。

两者综合,必会产生独特的气韵。

眼前这件太颠方鼎,却很难感觉到这种气韵,虽然也能感觉到一定的冲击力。

“你怎么了?”贺文光不由问道。

余耀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说。

定了定神,余耀开口道,“贺所长好像没有整体看看气韵。”

“气韵?”贺文光一愣,但很快便和余耀一样,离着两米左右,踱步环绕看了一圈。

看完之后,贺文光若有所思。

“贺所长,还用再看么?”司庆生看向贺文光。

“不用了!”贺文光点头,忽又问道,“你说的限定一个小时的时间,是每天么?”

“不是每天,是你带来的这封介绍信,只能看一次,一次的限定时间是一个小时。”司庆生解释之后,接着说道,“现在时间还早,贺所长要是觉得哪里看得不仔细,可以再看看啊。”

“这跟时间长短没关系,因为细节上没有任何问题!”

“啊?”司庆生纳闷,细节上没有任何问题,那不就是没问题么?

难不成,刚才这个小余说什么气韵,他信了?

在他看来,这有点儿扯淡。文物鉴定,是一门科学!而所谓的气韵,则是不靠谱的形而上学的东西!

司庆生是搞技术出身,虽然也相信文物鉴定眼力很重要,但更讲求证据。

贺文光此时重复道,“我不用看了。”

“好,那我们出去说吧!”司庆生一边说,一边恢复了防护罩,重新锁好,然后开了门。文物管理部主任和安全保卫部主任进来查验之后,又锁上了库房的门。随后,他们俩和司庆生又分别在一张留底的单子上签了字,这才一起离开。

出了库房,贺文光对余耀说道,“你在大门等我一会儿,完事儿了我想和你谈谈。”

司庆生对余耀挤出一个笑容,“小余,辛苦了。”

余耀笑了笑,“司馆长,我不会发表任何意见,纯粹就是给贺所长打打下手。”

司庆生点点头,心说这小子虽然没听说过,但的确是够机灵;他这意思,刚才对贺文光的提醒,不过是“打下手”的内容之一,他对外也会守口如瓶。

司庆生和贺文光回到办公室,司庆生关上门,“贺所长先坐,我给你倒杯茶。”

“不用了。”贺文光直接说重点,“今天,我还不能在鉴定单上签字。”

“这······既然细节上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不能签字?”

“我说不能签字,并不是持否定意见。而是,我还拿不定主意,需要再斟酌,甚至请示要不要进一步加大鉴定力量。”

“贺所长以前也看过,这是同一件器物啊。”

“没错。不过,以前的眼力和现在的眼力,还是有区别的,而且,我以前确实也有不周全的地方。”

司庆生笑容僵住,转而摸出了一盒烟,先派了一支给贺文光,贺文光轻轻一挡,“不会。”

司庆生便自己点了,喷出一口烟雾之后,才又说道,“贺所长,你不会真要听一听那个姓余的小伙子的意见吧?”

其实,司庆生并不相信贺文光带余耀来,是真的能参考他的意见当个辅证。司庆生大体估摸着,这个余耀可能是贺文光不知道在哪方面的亲近关系,估计挺好这一口儿,但平时没机会如此观摩,借了一个贺文光的便利罢了。

只不过,贺文光既然坚持要余耀看,还说出了问题他负责,司庆生也不好驳他的面子。

一个二十多岁的后生仔,声名赫赫的贺文光怎么还用得着参考他的意见?

但是现在,司庆生却有点儿懵圈了。那小伙儿轻飘飘甩出“气韵”两个字儿,贺文光却好像真的很重视!

第106章 真佛难请

“你不是说了么?他是我请来的编外特聘助理,现在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也没有给省博造成任何麻烦。”贺文光强调,“是我,今天不能在鉴定单上签字。鉴定当天可以不签,明天要是还签不了,我会给上头打报告,这在程序上是没问题的。”

司庆生想了想,“程序上,确实没有任何问题。那好,这事儿缓一缓。贺所长一路辛苦,中午我安排一下,一起吃个便饭。”

“不用了司馆长,都是公事,按照工作程序来就可以了。我先走一步,有事随时联系我。”贺文光说完,便直接向外走去。

司庆生刚将贺文光送到门口,贺文光说了句“留步”便快步离去。

“他这脾性,和倭国人交锋,还真挺合适。”

司庆生回到办公室,又点了一支烟,却暗自摇头,“这种人,要不是有绝活儿在身,无可替代,肯定会死得很难看!”

贺文光出办公楼,在门口再度遇到濮存志,濮存志乐呵呵地问了一句,“贺所长,您来我们省博,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文物要鉴定啊?”

贺文光依旧带着盛气凌人的态势,却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此地无银。”

看着贺文光离去的背影,濮存志不由愣住了。

贺文光在大门口看到了余耀,余耀正抽出一支烟要点,见贺文光来了,便先递给他一支。

贺文光接过,自己掏出一个带着青铜纹饰的煤油打火机点上,“走两步,边走边说吧。”

余耀点头。他并不知道,之前在司庆生办公室,贺文光却说不会抽烟。

省博旁边有条林荫道,比较窄,两侧是大片的银杏树林,两人很快便拐上了这条林荫道。

“余耀,余有荣耀。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贺文光一开始说边走边说,却走到这里才开口。

“贺所长,这是个真名。”余耀笑了笑,“我也真是个古玩商,说难听点儿,是个小贩。”

“我没问你的职业,我问你是干什么的。”贺文光道,“或者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余耀想了想,模棱两可地回答:“贺所长,不管我知道什么,胳膊肘朝外拐的事儿我是不会干的。”

“你倒是滴水不漏,这么说也行。”贺文光停步,“进正题吧,你小小年纪,怎么感觉到的气韵有问题?”

“贺所长,你也说了是感觉,这如何能说得清?”

贺文光长叹一口气,“细节无懈可击,气韵却少了点儿什么。若无对比,也不严重。但要是六耳猕猴遇上孙悟空,却只有一个才是齐天大圣!”

余耀看了看贺文光,“贺所长,难道你也没有如来佛的本事?”

贺文光沉默。

贺文光已经怀疑余耀知道千贺美术馆的事儿,但这事儿不能明说,余耀也不能明着回答;他说胳膊肘不会往外拐,那就表明和倭国人没关系,贺文光这方面先放了心。

而这尊太颠方鼎,没有证据表明不真,但他和贺文光却都觉得气韵上有问题。如果没有千贺美术馆这档子事儿,或许可以心照不宣地先放一放。

有了这档子事儿,若千贺美术馆真有一尊,气韵上也没问题,同时并列,两两对比,省博这尊就会原形毕露!

但现在,不可能对比着看,就得先确定省博这尊到底是真是假。

只感到气韵有问题,却没有具体证据,那是不行的。

余耀做不到,贺文光也做不到。余耀甚至觉得,没有能做到的真佛!

这尊太颠方鼎,一直在省博严密防护,要想中途调包,可能性不大。若这尊太颠方鼎不真,最大的可能是,民国期间就已经做出来了。

能有如此手段,在仿古青铜器方面,已是登峰造极。但如果是民国年间的绝顶高手,如今可能已经不在世上了。

余耀虽然找不出具体证据,但毕竟也感到了气韵有问题,所以他也不相信许太炎当年能被蒙蔽。这里面,肯定有别的事儿!

“贺所长现在想怎么办?”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不管最终如何应对,先得确定家里的东西。”贺文光看了看余耀,“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等我么?”

“不是因为气韵的事儿?”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觉得有问题,我也觉得有问题。我让你等我,是有事相求!”

从贺文光嘴里听到这个“求”字,余耀感到很别扭,“什么事儿?”

“你这么年轻,却有如此眼力。如今之计,就是请你师父出山!”

“这······”

“小余,这事儿看着和你没什么关系。但,这是国之重器,就算不说匹夫有责之类的话,出面进行鉴定不算什么麻烦事儿吧?而且我会向上请示,拨一笔鉴定费。”

“你误会了,贺所长。”余耀叹息。贺文光应该觉得余耀如此年轻就有如此眼力,背后必定有一个高明的师父,所以才有这个盘算。

贺文光太过自以为是,也太着急。即便如此,他也应该先问问余耀的师父还在不在人世。

而且实际上,并没有。

“我没有师父,就算把有渊源的眼力最高的人也算上,那他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贺文光在余耀说第一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倒是没有怀疑,只是有些无奈,“如今之计,我能想到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余耀不由一震,真有这样的人吗?

其实,若是在古玩行里,看出气韵有问题,就足够了,不会入手,不会吃药。但现在情况不一样,这是馆藏文物,不能用一句“气韵有问题”就让上上下下信服,得拿出实打实的证据。

所以贺文光要请的人,必须能做到这一点!最起码,贺文光认为他能做到这一点。

显然,真佛难请。从贺文光的神态能看出来,从他先从余耀的“师父”下手,也不先去想请这个人,也可见一斑。

“小余,还得让你帮个忙,和我一起去请这个人!”贺文光接着又道。

“贺所你开玩笑吧?我和你不过刚刚认识,你要请的人,我更是一无所知,能帮什么忙?”

第107章 斗宝

贺文光:“你就说能不能帮忙吧?”

余耀沉吟。

这事儿,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也不会去逞“匹夫有责”的能。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知道,这尊太颠方鼎,是许太炎当年留住并转移到江州文物部门的。

更重要的是,这尊太颠方鼎,如果真的出了问题,那很可能是当年被小鬼子给摆了一道!

“贺所,你要请的是什么人?要回燕京去请?”余耀反问。

“这个人······是我以前的亲戚。不去燕京,去天净山碧空禅院。”

“以前的亲戚?”余耀一时觉得自己的脑子没转开,这话听着好像已经挂了一样。

不过转而一想,总算明白了,这可能是他老婆那边的亲戚,如果离婚了,那可不就是以前的亲戚了么?

不待贺文光开口,余耀便接着问道,“你说的,是北河省的天净山?”

“对。”

“倒是不远。”

北河省和东江省南北相邻,中间连绵横云山脉,天净山正是横云山脉的一处山峰,海拔不算高,不足千米。

“碧空禅院。难道你要去请的人是个和尚?”

“不是。”

“那这碧空禅院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这是他自己的地方。你到了就知道了。”

“我还没说我要去呢。贺所,这个人你算是介绍了。可问题是,为什么要我去?”

“因为你的眼力!”

“有眼力的人多了,而且你自己就没有眼力么?”

“你明白我的意思,不用打岔。”

贺文光的意思,余耀不仅有眼力,而且已经鉴定过太颠方鼎,同时眼力不止在青铜器上,还不是官方的人。

贺文光既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也不想和官方的人一起去请人。还有,想要请动这个人,可能需要发挥眼力干点儿什么,而且眼力不能单一在青铜器上。

如果这些是必要条件,那么余耀确实很合适。贺文光提起这个人,还有些尴尬,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那我的眼力能发挥什么作用?”余耀又问。

“此人,是个铸造青铜器的顶尖高手······”

余耀忍不住打断,“顶尖到什么程度?”

“他仿作的东西,我鉴定不了真伪!”

余耀点头。这么一位大匠,的确是更合适鉴定太颠方鼎的细部特征。

贺文光接着说道,“在手艺上,他擅长铸造青铜器;在眼力上,他近乎全才,瓷器玉器杂项也都很精通。要想请他做青铜器,靠钱不行,靠关系不行,需要斗宝胜出才行!”

“请他做青铜器?那要是流到市面上,岂不是都成了大药丸子?”

“是这么回事儿。可他不管这些。他有点儿怪,也不缺钱。”

“噢。你是想让我和他斗宝,胜出之后不做青铜器,而是请他出山鉴定太颠方鼎?”

“除了你,没有更合适的人了。他的规矩,和古玩行里的斗宝略略不同。你得先拿出一件东西,他看过之后,若是说对了,你的东西得留下,而且不会答应你的要求。若是他说的不对,他会拿出一件同类别的东西,让你看,若你说对了······”

“说对了,就能拿走他的东西!这么说,还有的赚?”

“你想得太美了!当然不会让你拿走。若是你说对了,他会随便拿出第二件东西,不限种类,你若能再次说对,他才会答应你的要求。东西,一件也不会让你拿走,只是答应你的要求而已。”

“我去,你说了他眼力过人;这规矩,不是明火执仗么?”

“别说这么难听。”

余耀接着咂摸了一下嘴,“不过,按照他这规矩,他做的东西也很难流到市面儿上。”

贺文光:“据我所知,只有一件。不过我不知道胜他的是谁。”

余耀:“······”

“你想想啊,第一步和第二步或许还有高手能过关,但第三步,不限种类,他随便拿一样东西让你看,不说别的,他要是拿一件青铜器,天底下又有几个比他在青铜器上的水平还高呢?”

余耀面露无奈,“所以第一步拿出的东西,肯定不能是青铜器!贺所,你这是‘爱屋及乌’啊,你干脆直接说就是了,何必只夸我的眼力。”

“这不是正好有现成的么?这道光御制鼻烟壶,非一流高手不能为之!他走眼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最关键的是,他的斗宝规矩,不能借助任何辅助工具!这暗记不用强光照射内部,万万是看不出来的。”

“既然我这么合适,那我就走一遭吧!”

“我就知道说完这些,你会答应。”贺文光微微一笑,仿佛早已胸有成竹,“高手,也是很寂寞的。”

余耀却摆摆手,一针见血地对贺文光说道,“贺所,你这自以为是的习惯,估计这辈子是改不了了。我能去的最重要的原因,不是这个;这个只是一个辅助原因。”

“噢?我倒是好奇了,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你能保密么?”

“能。”

“我也能。”余耀笑着掏出烟盒,弹出烟卷,递给贺文光。

袅袅烟雾中,余耀在心里默默说道,“许大师,您应该是没有选错人。”

······

贺文光行事倒是雷厉风行,很快处理了一些相关事宜,又包了一辆出租车。

余耀也没什么准备的,本打算吃了午饭再走,但贺文光却说事不宜迟,先走着,服务区简单对付点儿就行了,这样下午就能赶到天净山。

出租车司机是个看着挺稳重的三十来岁的男子,但一路上这俩乘客几乎一句话不说,也让他觉得挺难受,没办法,放了一路歌,最后还自己唱了一曲纸短情长。

余耀和贺文光不是不想说话,但事关重大,一开口就可能扯到这上面;而且这一趟前去斗宝,也不是个轻快活儿,所以两人基本都是闭目养神的状态。

下午三点多,出租车开到了天净山。开上了盘山公路,到了半山腰,出现了一个偌大的停车场,盘山公路也到了尽头。

“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吧!或者你到附近转转也行,电话联系。”贺文光对出租车司机嘱咐了一句,便带着余耀向着一条石板小路走去。

第108章 帅卖怪坏扫地僧

余耀一边跟着贺文光走,一边问道,“怎么走这条路?停车场那边不是登山大台阶么?”

“大台阶是通往山顶的碧空寺的,我们要去的,是碧空禅院。”

沿着石板小路走了一阵儿,余耀不禁又问道,“这是要下山?”

因为这条石板小路是蜿蜒向下的。

“不是下山,而是绕到后山,后山不通大路,只能这么走过去。”

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才来到了后山脚下一处相对平缓的地方。

站在一棵大树下,贺文光指了指二十米外的一处院落,“就是那里了,有门铃,你摁了之后,什么也不用说,就说来斗宝的就可以了。”

“合着你不去啊?”

贺文光:“我有点儿不方便,等你胜出我再露面。”

“要是铩羽呢?”

“那我更不用露面了,咱俩打道回府。”

余耀:“行,那你等着吧。”接着抬步走了过去。

他本来以为,碧空禅院,应该是一处古香古色的建筑,没想到,却是红砖砌起的高墙,墙头还有玻璃碴子。

大门是两扇红漆大铁门,有个简易门楼,其实就是两道门柱,上面搭了一个横梁。横梁上刷了一层白灰,上面用红漆写着“碧空禅院”四个字。

字儿倒是不算难看,可却是黑体字,现代而古板。

就这么个院子,坐落在荒僻的后山脚下,要是里面再传出点儿“我们要发财,亲朋好友一起来”的口号,那就可以报警一窝端了。

院子前面,相隔三米,还有一口水塘,塘水清澈,想必不是一塘死水,下面可能有泉眼或者暗河什么的。

余耀走到大门口,还没等按门柱上的门铃呢,大门开了!

里面走出一个干瘦的老头儿,剃了个光头——说光头也不确切,因为有不到一毫米的头发茬儿。年纪这么大了,头发倒是黑多白少。

老头儿扛着一把竹枝大扫帚,抬眼看到门前的余耀,却不理会,从余耀身边走过,在门口扫了起来。

老头儿穿了一身灰布老式衣装,再配合他的发型和身形,缓缓扫地,余耀的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了“扫地僧”这个词儿。

他应该就是贺文光说的人。有如此高明的手段,却普通如斯,那还真有点儿像天龙八部里的扫地僧。

不过,这老头儿别看干瘦,而且年纪大了,但是从五官也能看出,长得是很好的,年轻的时候必是一个英俊小生。

老头儿不理他,余耀这才想起,一路上贺文光并没有说正主儿怎么称呼;刚才过来之前,又被贺文光晃了一下子,也忘了问了。

没办法,人都在眼前了,“老人家,这里能斗宝是吧?”

老头儿身子一顿,又看了余耀一眼,转而继续扫地,不过他倒也不是没有应声,一边扫一边说,“今天要有贵宾来,等我扫完了再说。正好,你得让让。”

“好,您先忙。”余耀说着,退了几步,来到了水塘一角,看着老头儿扫地。

约莫五分钟,老头儿便扫完了,其实门前本来也挺整洁的,他就是扫了扫浮土,所以动作轻盈,姿势还有点儿潇洒。

扫完之后,老头儿将扫帚支在门口,转身之后,朝着余耀勾了勾手。

余耀上前,“老人家,我是来斗宝的。”

老头儿耷拉下眼皮,“谁介绍你来的?”

“我是从江州来的,也算是古玩圈儿的人,无意中听说了这个地方。”

“这么风雅高深的地方,无意中哪能听说?”

余耀心道,这老头儿挺有意思,还自己夸上了。

正待回答,门忽然又开了,里面走出来两个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瞅着年纪也不小了,应该能上五十了,还有个相貌普通、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

高大男子说:“都收拾好了。”

中年妇女说:“菜品也备齐了。”

老头儿一摆手,“我知道了,等客人来了再做菜。”

两人便又进了门,自始至终,看都不看余耀一眼。

余耀这才开口说话,不能说贺文光,那也只能继续圆谎,“是在一个窜货场,是听一位老先生私下里说的,我确实不认识他。”

“江州。”老头儿斜眼看了看天,“是沈重远吧?这小子瓷器上还可以,别的方面就是个渣。”

余耀差点儿没闪着,这老头儿挺要命。

余耀嘴里含糊嗯哼了两声,老头儿接着问道,“你知道我的规矩吧?”

“知道。”

“连规矩都知道,那还是无意中听说?年纪轻轻不学好,挺能忽悠啊!”老头儿面色一沉,袖子一甩,接着回身就要进去的样子。

余耀心里一急,贺文光整的好事儿!这下好了,连门都进不了!

却不料,老头儿一手扶铁门上,忽而回头哈哈一笑,“不过我喜欢!”

“啊?”

“进来吧!”老头儿推开了门。

贺文光说这老头儿有点儿怪,但余耀这一番折腾,体会得更深,这老头儿不光是怪,应该是:帅卖怪坏。

长得不错,扫地动作也有点儿帅;自夸“风雅高深”,是卖;性格上,确实怪;晃点余耀,还带着坏。

不管怎么样,既然贺文光说他是青铜器顶尖高手,那这一点断不会错。

余耀跟着进了院子。之前他在外面就观察过了,这院子从露出的红瓦房顶来看,应该是三进。

铁门之后,是第一进,有正房五间,都是红砖瓦房,绿漆门窗。没有厢房。

俗话说,红配绿,赛狗屁;确实挺“风雅高深”的。

正房最中间的房子最大,门开着,像是一个客厅。老头儿带着余耀走进客厅,里面陈设很简单。桌椅都是竹制,只是看着有年头儿了,油黄锃亮的。

“坐!”老头儿一抬手,坐到了竹制的大长桌的顶首主位。

余耀便坐到了一侧的竹椅上。

“喝茶吗?”

“不用了。”

“想用我也不能给你倒啊!”老头儿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想斗什么啊?”

余姚直接从怀里拿出了那个粉彩鼻烟壶,摆在了长桌上。面对这种摸不透脾气的老头儿,开门见山算逑。

“咦?”老头儿探身,一手抄起,“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鼻烟壶?”

“我哪知道?”余耀稍稍一怔。

“你当然不知道。我上个月刚戒了烟卷儿,喜欢上了鼻烟,然后才开始喜欢鼻烟壶!”

第109章 关门放狗

余耀干脆不接这茬了,“这就是我要斗的,瓷器。”

“看不出来啊,你年纪不大,好像有点儿道道。”

随后,老头儿不再说话,拿着鼻烟壶反反复复看了起来。余耀坐在一边,一看桌上有烟灰缸,也不管那么多,点上一支就抽了起来。

一支烟抽完,老头儿也看完了。

他放下鼻烟壶,“耄耋图,很好很合适。老夫今年七十有六,正是奔着耄耋去的。”

“老爷子,您还没鉴定呢,别那么乐观。”

老头儿看着余耀,“这是一件高仿!”

余耀不由大吃一惊,他才看了一支烟的工夫,居然就能如此笃定?

“这不是我从东西上看出来的,这是我从逻辑上推出来的。”老头儿却又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

余耀暗道,幸亏没急着表态。接着,余耀也没说话,只是看向老头儿。

果然,老头儿继续说道,“如果你带来一件真品,只要我说是真的,那就完事儿了,真品不需要多说。而且你还就此损失一件好玩意儿。”

“带一件高仿,就算我说是高仿,也得说出证据。这对眼力的要求太高了!只要东西到位,胜算更大。所以,你拿来一件高仿的可能性最大。”

的确如此。

两人斗宝,一件古玩,如果是真品,不需要多说,只说是真品就可以;对方要反驳,那就拿出不是真品的证据。

反过来,如果说是高仿,那你得自己说清楚哪里不真。

余耀这才接了口,“既然如此,老爷子那就点明高仿的证据吧?”

“我点不出来。”老头儿竟然很痛快,“这件东西,如果是高仿,非超一流高手不能为之,瓷器也并不是我的强项,认了!”

“老爷子爽利!那就拿一件瓷器出来,让我看吧?”

“哎?还没完呢!我说认了,意思是不能说高仿!我说,这是一件真品!所以,你得先证明不真,我才能拿东西出来。”

余耀也不啰嗦,直接拿出手机,开了手电筒。

“钟仿?”老头儿脱口而出。他既然擅长青铜器,对于金文篆文自然是了如指掌。

“可以证明了吧。”余耀迅速收回鼻烟壶。

“你等等,这不会是钟千粟做的吧?”老头儿敲了敲桌面。

“老爷子认识钟千粟?”

“不认识。但瓷都做高仿最厉害的两个人,不就是钟千粟和程大力么?”

“程大力是谁?”

“程大力是个瘸子,也是瓷都做顶级高仿的大庄家。”

原来瘸爷叫程大力。余耀心道,当时倒是说顺了嘴儿,这也不是什么关键问题,并没有多问钟毓。

“程大力做的东西我见过,比不了这鼻烟壶的水平。”老头儿沉吟,“不过,钟千粟做东西,我听说没有流到市面上的!小子,这鼻烟壶你怎么弄到的?”

“这好像不属于斗宝的内容。”余耀笑出一口白牙。

“这鼻烟壶我要定了!”老头儿拿出了手机,准备拨号。

“不对吧?老爷子,第一关过了,这东西我不就不用留下吗?”

“你第一关过了么?同类的东西,你还没看我的呢!说对了,才是第一关过了!我再拿别的东西,这时候你说错了也不用留下东西了!”

余耀苦笑,好像贺文光是分成三步来说的,鉴定老头儿同类的东西说成了第二步,余耀当时也没详细追问。

听老头儿的意思,他本来就是这么定的,你没打听清楚,怪我咯?

老头这时候已经把手机放到耳边,“把最大的狗弄过来!”

余耀惊得差点儿一下子站起来!

尼玛,这要是明抢不成?

余耀的脑子里一下子浮想联翩。最可怕不是被抢走鼻烟壶,最可怕的是被狗咬了,狗是真的,打的疫苗是假的。

“老爷子!”余耀见他放下了手机,不由高叫一声。

“你吼什么?又不是真狗!”老头儿面带鄙夷,“要是想放狗咬你,那就不是弄最大的,而是最猛的!”

余耀松了口气,“老爷子,我的粉彩鼻烟壶······”

“我能坏自己的规矩么?”老头儿抬手打断,示意余耀不要再说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高大的男子真的抱着一只狗进来了。

“关门放狗!”

老头儿说的顺序有问题,高大男子得先放下狗才能关门。高大男子轻轻把狗放下,一言不发,又关上了门——从外面关上的。

原来是一只陶犬。

只是这陶犬,比一般的狗还大,本身是坐姿,却也有一米高。狗头有点儿像拉布拉多,只是两只微圆的耳朵是竖立起来的。

陶犬的神态做得也比较细致,脖颈上还有一条寸许宽的皮带,整体显得很生动。

“看吧!”老头儿斜眼看了看余耀。

“老爷子,你这是坏规矩了啊?”

“怎么说?”

“我拿的是瓷器,这狗是陶器啊!”

“陶瓷不分家,这怎么是坏了规矩呢?行不行?不行你就走人!”

余耀不再说话,老头儿说的有点儿牵强,但也挑不出大毛病。而且就算能挑出来,他要是认准了,你还得听他的。

老头儿做青铜器,有的需要制作陶范;所以他在陶器上,肯定比瓷器在行。而且他挺贼,现在古玩行里的人,了解陶器的少。

还有,这件陶犬,是一件无釉陶器,工艺相对简单,若是高仿,鉴定真假的难度反而更大。

余耀围绕这只陶犬仔细看了起来。

说实话,这只陶犬身上的现代气息很浓郁,越看越像一只警犬。

老头儿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点儿啊小伙子,我晚上还有贵客呢!”

“什么贵客让你如此兴师动众啊?还亲自到门口,洒扫以待?”余耀一边看一边说,有点儿好整以暇的态势。

“我倒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老头儿歪着脑袋,“你这么年轻,师父是谁啊?”

“这好像也不属于斗宝的内容。”

“那你还问我贵客是谁?”老头儿反问。

这时候,余耀却走回桌边,一屁股坐下了,“老爷子,这是一只汉代陶犬真品!”

“哈哈哈哈!”老头仰面大笑,接着一伸手,“错了!鼻烟壶放下吧!”

第110章 徐夫人

余耀不由愣住了,“怎么可能有错?”

“你还不服!”老头儿起身,又招呼了一下余耀,“来来来,我点给你!”

老头儿带着余耀来到陶犬旁边,随手一指陶犬的左耳说道,“你用小指头掏掏耳朵眼儿,里面有一根铜钉,露了一点儿钉头,是烧在里面的,能感觉到。”

余耀脸都绿了,“原来这是你做的?”

“那是自然!”

余耀一边伸出了小手指,一边暗自心惊。这老头儿认不出鼻烟壶,但做陶器的手艺居然能这么神?

这陶犬形神兼备,而且他看了痕迹细节也毫无疏漏,汉代工艺特征也算是开门了,就应该是汉代的陶犬真品啊!

结果,余耀试了半天,“哪有铜钉?”

“你好好试试!”

“我再试就把狗耳朵掏穿了!”

“什么?”老头儿终于亲自上手了。

结果他撤手比余耀快多了,脸色极为难看,竟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

余耀也没跟着,顺手又点了一支烟,心里已似乎明白了点儿什么。

过了几分钟,老头儿和高大男子进来了,高大男子跟在身后,还在低声解释着,“这一只确实是大一点儿······”

老头儿当着余耀的面儿,却直接喝道,“不知道有人来斗宝么?谁让你拿真的了?”

“上次不是就拿的真的么?”

“闭嘴!上次我说的是最大的犬,这次说的却是最大的狗!你是因为这两天心不在焉,老想着我什么时候会开炉吧?”

“我知错了。”

“算了,抱走吧!”老头儿一点余耀,“这小子的眼力确实有点儿境界,拿仿的也未必能蒙过去。”

高大男子抱起陶犬离去。

“消消气老爷子,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余耀这一关过了,心情一时有些舒朗。

“我也正想问你呢!老夫滕昆吾!”

“我叫余耀。”

“哪个余?”

“余下的余,荣耀的耀。”

“没问你哪个耀!难道还能是要饭的要?吃药的药?”滕昆吾没好气儿,“没听说过这个名号啊!”

余耀也没和他计较,微笑不语。

滕昆吾想了想,又问,“你没三十吧?”

“没有,还差几年。”

“怎么这些年行里刮邪风么?高手一个比一个年轻!”滕昆吾鼻孔里喷出两股气。

说着,滕昆吾慢慢坐下了。余耀也跟着坐下了,“滕老爷子,接着咱们······”

“你还挺狂妄!下面的东西,我随便选,可没这么容易了!”

“滕老爷子要是选青铜器,我确实胆战心惊。”

“这还像句人话。”滕昆吾冷笑,“等着!”

过了十几分钟,高大男子出现了,这时候,他手里捧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小心翼翼放到了长桌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是一副白手套。高大男子不声不响地离去,还是从外面关上了门。

这个木盒是樟木的,有股淡淡的特殊气味;形制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自己看吧!”

余耀闻言起身,打开了木盒。

一阵寒光闪现!

里面放的,是一把青铜剑。

余耀并没有急着上手,先是就这么对着盒子看了一会儿。

这是一把短剑,通长也就是四十多厘米,剑身平脊,宽度应该不到四厘米,剑身满是斜方格纹。剑格上铸有虺纹,剑柄上铸有三道凸起的箍,剑锋上能看出有过淬火的痕迹。

余耀这才拆开塑料袋,拿出了手套戴上,而后便抄起了这把青铜短剑。

另一面和这一面大致相同,只不过靠近剑格的剑身上,中间有四个上下排列的错金篆字。

篆字的种类比较复杂,这几个错金篆字,像是大篆,却又有一些特色,手写意味偏重。

余耀是学考古的,辨认大篆并不难,再加上相互比对,这四个错金篆字应该是:

徐夫人乍(乍通作)。

“徐夫人?”余耀忍不住抬头发声。

“斗宝不是认字。”滕昆吾翻了翻眼皮。

余耀嘴里咝咝,这要真是徐夫人作剑,那可是博物馆里也见不到的稀罕玩意儿啊!

徐夫人是战国时期赵国人,当时以制作兵器闻名天下,尤其是短剑和匕首。荆轲刺秦王时,图穷匕见,荆轲所用的匕首,就是出自徐夫人之手,为燕国太子丹所获,交予荆轲。

这把徐夫人匕首下落不明。

不要说这把匕首了,徐夫人所造兵器,据说有青铜器,也有铁器,迄今也没有发现确凿真品的消息传出。

说明一下,徐夫人的老公不姓徐,因为他没有老公。他是个男的,姓徐,名夫人。

这个确实容易误会,不光是现在。唐代有个史学家叫司马贞,写了本《史记索隐》,也特地说明了一下:徐,姓;夫人,名;谓男子也。

再说明一下,司马贞研究《史记》,也姓司马,却不是司马迁的后代。

倒不是因为司马迁受到过腐刑,他在此之前是有孩子的;至少有一个女儿,嫁给了杨敞。杨敞可不是个简单人物,还被尊为传奇显赫的弘农杨氏第一世祖。隋文帝杨坚,武则天之母,都号称出自弘农杨氏。

余耀自是没空想这些,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手上也不停地试着重量,眉头紧皱,却一直没有开口。

“也没看出你胆战心惊啊。”滕昆吾眨了眨眼睛,有点儿为老不尊地露出一丝坏笑。

终于,余耀轻轻将这把短剑放回到了木盒之中。

“老爷子,我不相信你能做出这么一把剑!”余耀斩钉截铁地说道。

“小余子,你不用打马虎眼,直接说结果!”

余耀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老爷子,我当然得说,但不要叫我小余子了。”

“你要说对了,我叫你余先生都行!”

“老爷子,我不管说真,还是说假,那都不对!”余耀看着滕昆吾,“你是青铜器高手,却不是兵器高手!”

滕昆吾面色剧变,不过仍是一手压住桌面,强做镇定,“青铜兵器,也是青铜器!”

“那可不一样!别的青铜器,不可能这样淬火!”

滕昆吾一时间沉默。

第111章 后错金,洞察入微

余耀接着说道,“这把剑的剑锋,淬火技术十分特别,从隐隐透出的独特色泽就能看出来!或许是调制了特别的水剂。这种技术,显然是为了让兵刃更加坚韧锋利,已经超出了常规青铜器的范畴。现代绝不会有,我也不相信老爷子能掌握!”

青铜器和铁器不同,一般是不用淬火的;可也有二般的情况。

需要淬火的,多是锋刃器和乐器。而且,普通的青铜器也不能淬火,淬不好就裂了,必须高锡青铜器才行。

滕昆吾暗暗点头,这小子不光是眼力了得,还是个爱学习的主儿,“既然如此,那就是真品了!你为何还要说,说真的不对,说假的也不对?”

“这把短剑,肯定是战国时期的极品青铜剑,这个没错儿。”余耀微微一笑,“但是,不能您认为是徐夫人作剑,就给它加上错金铭文啊!滕老爷子!”

“好小子!”滕昆吾霍然起身,“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这一下子,那就相当于表态余耀说对了!

但是相当于不代表就是。

所以,余耀并未接口,只是看着滕昆吾。

滕昆吾叹息,“罢了,你赢了!现在可以说说你怎么看出来的吧?”

余耀这才说道,“野生的和家养的肯定不一样。”

高手之间,不需要废话。

滕昆吾眼睛微微眯起,“能再多说两句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是技术上的问题。”余耀轻轻摇头,“战国时期的错金,得用镶嵌法,可这是件古器,重器,您錾槽的时候必有心理障碍,很难行云流水地完成。有了这个基础,赵国的篆字又有点儿特殊,最终还是露出了细微的端倪。”

错金,是春秋中后期才出现的青铜器上的工艺,战国到汉代兴盛起来。

这是一项很精细的工艺,对技术的要求极高。

错金的技术手法,主要有两种,春秋战国时期,主要用的是镶嵌法,这个又叫镂金。

镶嵌法,就是铸造青铜器的时候,预留凹槽,或者铸成之后,錾刻凹槽,然后,再用金丝或者金片镶嵌到凹槽里。

还有一种手法,叫做涂画法,也很容易理解,用的就是不是金丝和金片了,而是金泥,涂抹到凹槽中。汉代以后多见。

滕昆吾拿出的这把青铜短剑,上面的错金,用的自然是镶嵌法。

但是,这是滕昆吾后加错金,难度比当时错金还要大。在一件两千多年的青铜短剑上錾刻凹槽,那必须得非常小心。

就像余耀说的,就算滕昆吾的錾刻技术没有问题,但是心理上的障碍却很难克服。

他的这个决定本身就很怪诞。你觉得是徐夫人作剑,就突发奇想要给它加个标签?这个暂且不多讨论,毕竟是他的东西,他愿意怎么弄就怎么弄,无非是性格问题,别人管不着。

可是,就算决定要弄,他的技术也没问题,心理上却很难静如止水。这毕竟不是凡物,他也肯定很喜欢,一旦弄不好,不仅完不成他心目中的“锦上添花”,还会弄个“狗尾续貂”,甚至暴殄天物!

这个心理障碍,使得他在錾刻凹槽的时候,难以真正做到行云流水,干净利索。

当然,即便如此,那也进一步细细修整,但他这不是新作剑器,而是古剑添新工,修整之后,还是有差别的。

实际上,如果仅仅是这一点儿差别,余耀也未必能看出问题来。

这里面还有一个障碍,不是心理上的,是客观存在的,那就是这四个错金字体的特殊性。

既然徐夫人是战国时期赵国人,那么错金字体应该按照当时赵国的字体来,至少滕昆吾是这么想的。

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前,各国的文字和字体都是不一样的。赵国的文字,类似大篆,但地方特点明显。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有浓郁的手写意味。

錾刻凹槽没有行云流水地完成,镶嵌金丝形成的字体又要有浓郁的手写意味,如此,表面上看着整齐合一的四个篆字,就会透出一种“野生”的感觉。

而本来,错金篆字却应该是短剑“家养”出来的!

当然了,说是大体能说明白,但想真正看出来,需要极高的眼力,而且洞察入微。

滕昆吾听了余耀说的,表情怪异,来回踱步,七八趟之后,才站定道,“给我一支烟!”

“您不是戒了么?”

“少啰嗦!我抽一支继续戒!”

滕昆吾点了烟,狠狠吸了好几口,这才看着余耀,“你就算从娘胎里开始学,也不可能有这般眼力!”

“老爷子,我是学考古的,再就是今天运气不错······”

“狗屁不通!学考古学不出眼力。”滕昆吾连连摇头,“你师父到底是谁?”

“神交算师父么?”

“更是狗屁不通!”滕昆吾跺了跺脚,“罢了,这毕竟有点儿犯忌讳;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说吧,想让我做什么东西?”

余耀正要张口,门又开了,高大男子先是躬了躬身。滕昆吾一甩袖子,“说!”

高大男子:“客人来了,我已请进后厅了!”

“你先不忙说了,放心,我不会耍赖。走!今晚留下,一起吃饭!”滕昆吾说罢,便直接出了门。而高大男子则小心翼翼收起了樟木盒子。

“哎?老爷子,我晚上还有事儿呢!”余耀跟着叫道。

滕昆吾快步如风,在院中直接走向房子最边上的一道小门,拉开门走了进去。

“老爷子?”余耀无奈,只好紧紧跟上。这道小门后,原来不是个房间,而是个走廊。穿过走廊,便来到了第二进院。

“你从江州跑到这里,晚上能有什么事儿?”滕昆吾这才开了口,“便宜你了!我的饭,谁都能吃么?”

余耀抬眼一看,这第二进院子和第一进院可真是大相径庭,第一进院空荡荡的,但这第二进院里,却是鸟语花香,只有一条花草间的小径。

正房仍是五间,也没有厢房,但红瓦之下,没有裸露红砖,而是粉刷成了米黄色;门窗也不再是绿漆,而是朱红。

正中双开的房门敞着,天色已经微暗,里面却灯火通明,能看到一水儿的古典家具。

滕昆吾走到门口,里面的一个人,也就此迎了出来。

第112章 混球贺文光

“滕老,别来无恙啊!”

声音传来,余耀定睛一看,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穿一件藏青色夹克,内里是白衬衣,西裤皮鞋。

“无恙是无恙,不过你一来我就紧张。”

“哈哈哈哈,滕老说笑了。”男子接着看了看余耀,“这位是?”

“今天来斗宝的。和你一样,赢了!”滕昆吾一抬手,“坐下说吧。”

余耀一边跟着坐下,一边心想,原来这个人就是贺文光说的唯一斗宝赢过滕昆吾的人!

不过,现在不是唯一了。

三人在房间正中靠里的八仙桌落座,桌上已经摆好了杯碟碗筷,四个精致的凉菜,还有一瓶酒,是用白瓷酒壶装着,能闻到微微透出的酒香,应该是白酒。

“这位杨四海杨先生,这位余耀。”滕昆吾简单介绍了一下,接着就道,“杨先生此番前来,要说的事儿能当着余耀么?”

余耀一愣,心说他又不认识我,而且到你这里,肯定不是普通的事儿,哪能当着我说啊?

杨四海却又哈哈大笑,“私事可以,公事不行。”

“你这种人,向来公私不分。但是在我这里斗宝赢了,我必须得请吃饭,所以余耀不能离席。那就先吃饭,吃完了分头说。”原来,滕昆吾问杨四海能不能说,底在这儿呢。

余耀冲杨四海笑了笑,“幸会了杨先生。”转而低头给贺文光发了一个短信,说明了情况。

贺文光很快回复,让余耀不用管他,见机行事。

很快,高大男子和中年妇女又端来了四个热菜,一个汤,然后退出关上了房门。

“自己倒酒,自己吃,我这里没什么礼数。”说着,滕昆吾自己倒了一杯酒,接着就抿了一口。

余耀中午只是简单对付了一点儿,确实饿了,而且滕昆吾这里的菜,看着样子闻着味儿就让人食指大动,立即就动了筷。

杨四海却慢条斯理,慢慢抿了一口酒之后,笑着问道,“滕老,文光最近没来找你吧?”

余耀正要咽下一口菜,听了这话差点儿没噎着,文光?贺文光?

难道这个杨四海认识贺文光?

怪了!贺文光说有一个人斗宝赢过滕昆吾,却不知道是这个杨四海?也不知道杨四海来的时候,他还在不在外面,有没有看到。

而且这个杨四海看着不像是古玩圈的人,更像是一个官员。

“别提那个混球!”滕昆吾的感应更是让余耀愣了一下子。我去,骂得这么狠?贺文光是有点儿倨傲,但不至于败坏到“混球”的地步吧?

怪不得他不敢露面!

杨四海却似乎在意料之中,“滕老,这么多年了,您还没消气啊,而且文光也是因为工作······”

“工作重要还是老婆重要?那些说什么为了工作牺牲家庭的,都特么是自私!说是为了工作,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滕昆吾冷笑。

“文光也很后悔,没想到出了意外。好了滕老,我就随便问问,您也别动气,来我敬您一杯!”杨四海着说举起杯来,“祝您健康长寿!”

滕昆吾举杯示意,正要喝,忽而又停住了,“你来,不是为了那个混球的事儿吧?”

“不是。这个咱们回头说。”杨四海仰脖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杨四海看向余耀,“小余,在哪高就啊?”

“杨先生客气了,我单干,开了家古玩小店。”

“谦虚了,你有这样的眼力,单枪匹马来滕老这里斗宝,还能赢,哪能是小店啊!”

余耀不卑不亢,“杨先生不是一样赢过么?”

“嗐!”杨四海正了正身子,“我上次纯属侥幸。最后一关,滕老刚得了一件宝贝,情不自禁地拿了出来,碰巧我见过类似的。他要是特别拿出一件青铜器,我可就抓瞎喽!”

滕昆吾却插了一句,“什么叫碰巧?你守着宝库,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杨四海脸色一变,却立即连连摆手,“能结识滕老,比什么好东西都管用。”

余耀听来听去,云里雾里。本来他毫不在意这个杨四海是干什么的,能赢了滕昆吾,有请他出山的机会就达到目的了。

但是这杨四海提了一句“文光”,结合具体情况,很可能就是贺文光。

滕昆吾又提了一句“宝库”,更让他起了兴趣;这个杨四海守着什么“宝库”啊?好像东西挺多挺全的样子。

接下来,杨四海似乎对余耀也起了兴趣,“小余在哪里开古玩店啊?”

“江州。”

“倒是不远。小余你可有师承啊?”

“自己喜欢。”余耀面对杨四海,回答极为简单。

杨四海显然不信,但余耀这么回答,他也没法追问,想了想,“你这次来,是想见识下滕老的手艺?”

这话其实是不该问的,因为意思就是:你是来让滕老做高仿青铜器的?这是余耀和滕昆吾之间的私事。

“我不会干乱七八糟的事。”余耀自不会正面回答。

听了这话,滕昆吾放下了酒杯,“以他的眼力,不会靠以假乱真来赚钱。”

杨四海颔首,“小余,你能不能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啊?以后我要是去江州,有什么买卖好找你。”

“杨先生可不像买卖人。”余耀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杨四海。

“格古斋?好名字!”杨四海接过名片,也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余耀。

余耀接过一看,好嘛,就是一张白片子,上面只有杨四海的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

“你俩当我是拉皮条的啊?”滕昆吾冷不伶仃又来了一句。

余耀和杨四海都是哭笑不得,这话骂了他俩,可也骂了自己。

正当余耀不知道如何应声的时候,滕昆吾却又对他说道,“名片给我也留一张吧!还有,斗宝能赢我,以后来了就是客,我也会洒扫以待。”

余耀之前一直没停嘴,这会儿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滕昆吾,顺势说道,“感谢滕老款待,要不我的事儿明天再来说?”

此时他已经有谱了,滕昆吾绝不会赖账。今天有杨四海在,不如明天再来。回去他可以先问问贺文光知不知道杨四海;明天来了杨四海不在,还能再问问滕昆吾“宝库”的事儿。

第113章 真正的传承

滕昆吾嘿嘿一笑,“你倒不客气,先吃饱了。行,明天上午十点之后过来吧。”

“年轻人食量大,再吃点儿!”杨四海笑道。

“确实吃饱了,不打扰你们了,这就告辞!”余耀起了身。

滕昆吾摆摆手,“走你的,别忘了从外面把门关上。”

余耀在高大男子的陪送下出了门,到了大树下,不见贺文光,他也没有立即电话联系,沿着小路走到了停车场。

结果,出租车也不见了。余耀这才掏出手机,拨了贺文光的电话。

“我和司机师傅在镇上吃饭呢!这就过去接你。”

天净山脚下有个小镇,就叫碧空镇,因为天净山顶的碧空寺而得名。来碧空寺上香的人还是不少的,小镇上倒是有旅馆和加油站。

三人在一家旅馆定了三个房间,又给出租车司机加了钱,让他多等一天。

随后,余耀和贺文光便出了旅馆,走上了夜色中的小街。

“我一看你饭点儿还没回啦,就知道赢了!他说什么时候动身?”

“我还没说要办的事儿,约好了明天再说。不过贺所,就算能动身,你也不会见他是吧?”

“本来赢了就能见,可我突然接到一个紧急任务,明天一早就得走,我会安排同事在江州和你们碰头!”

“别编了!”余耀说着,递给了贺文光一支烟。

贺文光一愣,“他给你说什么了?”

余耀点了烟,长长呼出一口烟雾,“他说你是个混球!”

“你说你!提我干嘛?”贺文光有点儿急了。

“我当然不会提你,你见都不敢见他,我会提你么?是杨四海提的!”

“什么?杨局也去了?”

“杨局?不会是你的上级领导吧?”

贺文光没有回答余耀的问题,却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你说的话,好像有点儿乱。”

“乱的还在后面呢!现在该你说了,你想先说哪一个?”

贺文光慢慢点了烟,抽了两口才缓缓开口,“他不是我的领导,但也都在文物系统,经常打交道。而且他算是我的师兄,虽然隔了那么多届,却是一个导师。我们早就认识了。”

“他在什么局?”

“名字可以告诉你,整个文物大系统都知道,特殊文物调查局,至于具体干什么的,你自己琢磨吧。”

“这还用琢磨么?这个杨四海是局长?”

“常务副局长,不过,局长是上头的大领导兼任的。”

“明白了,就是他主持工作。这个特殊文物调查局,还有个宝库?”

“他们有自己的资料库,要说宝库也行,不过研究明白之后,会定期输送转移到文博单位。”贺文光定了定神,“你也别多问了。这个单位,就和名字一样,挺特殊的,局里什么样的人都有。”

“我知道了。不过,想必你还不知道,这位杨局长,就是斗宝赢过的人!”

“什么?”贺文光连连摆手,“不可能!他这个人懂得比较驳杂,青铜器水平最高,可也不如我!”

“最后一关,他看的不是青铜器,而且宝库里有类似的东西,算是碰巧了。”

“噢······这倒是有可能。想必,他可能是为了公事,不告诉我也正常。”贺文光点头。

余耀看着贺文光,“但他私事上很关心你啊,还问滕老你最近来过没有。”

贺文光苦笑,“接着老爷子就骂我混球?”

“是啊,所以你就不用编什么有紧急任务要走了。我既然费时费力地来斗宝,又赢了,你不露面我也得把这活儿干完了。”

“算了,告诉你吧,其实滕昆吾,原来是我的老泰山。”

余耀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滕昆吾说“工作重要还是老婆重要”,说明他极为关心贺文光的老婆;从年龄上来说,贺文光的老婆,很可能就是他的女儿。

不过,杨四海随后提到了“意外”,这里头的事儿就大了。

所以,知道这层关系就行了,余耀也不打算再问,接口道,“行,我知道你的难处了!你安排好后续交接就行了。”

贺文光却不理会余耀,仍在喃喃自语,“考古这个活儿,有时候一出去就是好几个月,而且经常灰头土脸的。知道我为什么平时总是爱打扮收拾么?因为我老婆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

余耀站在一旁,说什么也不是,只能静静听着。

“明月其实已经很善解人意了,可我不光时常不在家,脾气还不好,从来不认错。”

余耀心里暗道,这个能看出来,认错,哄人,估计统统都不会!同时也想,看来他老婆应该是叫滕明月了。

“最后我们还是离婚了。”贺文光叹息,“那时候,老爷子其实勉强还能接受。他这个人算是比较洒脱的,虽然很不高兴,但还是认为合则来,不合则散。”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余耀还是咯噔一下子。

果然,“可是离婚之后,明月心情不好,经常失眠,有一天精神恍惚上街,出了车祸,在ICU躺了一个月,没救过来······”

贺文光说着,突然潸然泪下,“是我害死了她!十年了,不要说老爷子了,其实我也一直没有原谅自己。”

余耀这下子全明白了。贺文光这个样子,让他心里也是一阵难受。

“好了老哥,听我一句,嫂子在九泉之下,要是听到你今天说的话,会原谅你的。”

贺文光没说话,流着泪慢慢向前走去,余耀默默跟上了。

“其实,我的眼力,有一半是拜老爷子所赐,既是我的岳父,也算是我的师父。这么多年来,我每年至少来一次,但他一直不肯原谅我,后来我也就不敢见他了。”

“老爷子只有一个女儿么?”余耀想了想,还是问道。

“对,视若掌上明珠。”

“这也说明,他很看重你啊!”

“是。他本来还说,将来会把真正的传承交给我!”

“真正的传承?”

“估计就是毫不保留地倾囊相授吧。之前应该是有所保留的,否则,我也不会找不出太颠方鼎的细部特征问题。”

“老哥,老爷子一直住在天净山么?”

“不是,我们结婚之后,他才建了碧空禅院。”

“我再冒昧问一句,老爷子是哪里人呢?能告知我,他父亲的名讳么?”

第114章 撞器

这个问题确实很冒昧。

贺文光也由此平复了一下情绪。他又点了一支烟,还是回答了:

“他生在燕京,好像很小就跟随父母到了北河省。你问的名讳,我也知道,我老婆告诉过我,他外公叫滕铉,金字旁加玄妙的玄,很容易记住。”

说完之后,贺文光才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劝劝他,看看他能不能原谅你。”余耀若有所思。

“什么?你有办法让老爷子原谅我?”

“这要看我和他有没有关系。”

贺文光的情绪大起大落,此时哑然失笑,“你怎么可能和他有关系?”

“或许是没有的,这得等明天我见了他再说。你如果没事儿,也别着急走了。”余耀心里也嘀咕了一句,今晚问问萧影,就知道会不会这么巧了!

贺文光看了看余耀,张了张口,终究没说话。他一直怀疑余耀有师父,即便是去世了。或许余耀能从师父那头儿扯上关系。但看余耀的样子也不是很肯定,而且就算能扯上关系,也未必可以劝说。

回到房间,余耀立即给萧影打了个电话,直接问道,“当年的金字口掌眼,是不是叫滕铉?”

萧影却一点儿都不惊讶,带着心有灵犀似的口气,“你动作挺快啊!我就知道你会对秘藏动心。”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赶巧碰上了!我现在北河省的天净山!”

“不是。当年的金字口掌眼,姓衣,衣服的衣,名叫衣铁寒。而且当年据说他去了长安,并不在北河省。”

余耀听了,顿感失望,看来,可能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萧影却道,“自从钟毓说了秘藏的事儿,我也一直很留心。当时没有具体说,这样,我现在把各字口掌眼,我了解的情况都给你说一下,你用心记住。”

“好。”余耀点了点头。

“有什么消息,咱们随时沟通。还有钟毓那头儿,等他处理完了瘸爷的恩怨,关于秘藏,我不信他也不想试试。”

随后,余耀听萧影说完,默默用心记下了。

当晚,余耀又没睡好,早上是被闹钟惊醒的。

贺文光的情绪,看起来似乎好了不少。出租车司机又把他俩送到了停车场,余耀自己下车,走上了石板小道。

见到滕昆吾之后,他似乎比昨天殷勤多了,对余耀一直笑呵呵的。

寒暄之后,不等余耀开口说事儿,滕昆吾便问道,“小余啊,你是不是真的没有正式拜过师?”

“这个确实没有。”余耀回答。

“你的眼力不错,有没有想过再加点儿手艺?”

余耀一晃神,“老爷子,你不会想收我当徒弟吧?”

“这都被你听出来了?果然是聪明伶俐!”

余耀叫苦,哪门子聪明伶俐,你这和明说也差不多了,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

“青铜器,不是一般的古董文物,以上三代器物为主,关乎到华夏文化的源流,一般的资质,我还真是看不上!”滕昆吾感慨。

余耀昨晚没睡好,揉了揉眉心,“老爷子,我要是不答应,你不会不兑现斗宝的承诺吧?”

“那当然不会,收徒弟还有强逼的么?主要是看你。”

余耀想了想,“老爷子,我只喜欢鉴赏,不喜欢动手。”

滕昆吾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单就眼力来说,我还真是教不了你什么了。”

“老爷子,这个事儿咱们先缓一缓再说。”余耀喝了一口茶,“我这次来,并不是想让您做什么东西,是想让你帮忙看一件青铜器。”

“嗯?”滕昆吾一愣,“你这眼力,还有看不明白的?”

“也不能说看不明白,我是觉得不对,但是找不出细节上的证据。”

滕昆吾不愧是高手,“那就是气韵不对喽?”

“正是!要想找出具体证据,非老爷子这样的大师巨匠不可啊!”

“不用拍马屁。这东西是馆藏文物?”

“老爷子就是高啊!”余耀伸出大拇指。

“高你个头!要是买卖的东西,看出气韵不对就够了,何必追求细节?肯定是馆藏文物受到质疑才能这样!”滕昆吾斜眼看了看余耀,“不过你小子玩得挺野啊,官方还有人求到你?”

“比不了老爷子,昨天那位,一看就是个领导,不是还特地登门拜访么?”

“他的眼力不如你,斗宝能赢,确实是侥幸。不过赢了就是赢了,而且位高权重还这么给我面子,我自是不能怠慢。”

说着,滕昆吾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余耀,“嗯?你们不会认识吧?昨天却导了一出好戏!”

“我又不是黄渤。”余耀笑道,“确实不认识。”

“黄渤是谁?”

“黄渤是一出好戏的导演。”

“什么乱七八糟的!”滕昆吾伸手敲了敲桌子,“杨四海来,也是想让我帮忙鉴定青铜器,要是你俩说的东西一样,那可就有意思了!”

余耀不由一怔,“他让您鉴定什么?”

“看来你俩真不是一路。”滕昆吾捏了捏下巴,“这我能告诉你么?你说你的吧!”

“东江省博,太颠方鼎!”

滕昆吾听完,表情很平静,而后却又突然干笑两声,“不告诉你都不行了,你俩要鉴定的,真是一样东西!”

“啊?”

虽然余耀不由自主露出吃惊的表情,但是心里却一下子就通畅了。杨四海的消息肯定是很灵通的,贺文光之前去省博,没有下鉴定结论,他必然知道了,所以来了才问滕昆吾,贺文光有没有找过他。

这件事儿,特殊文物调查局,估计也有自己的线在追查。杨四海直接找上滕昆吾,并不奇怪。

巧的是同在一桌碰面了。别人撞衫,他俩撞器。

“我已经拒绝他了。”滕昆吾此时却又不紧不慢来了一句。

“为什么?”余耀脱口而出。

“上次斗宝输了,我帮忙做了一件宝库器物的复制品,承诺兑现。这次他来,答应不答应,自是我说了算。我不怠慢他,不代表要依从他。”

宝库的事儿,昨天贺文光说了一些,现在滕昆吾虽然带出来了,却又扯上了拒绝杨四海的事儿,这让余耀顾不上多问宝库了,“我这次斗宝,还没兑现,老爷子总不会一样拒绝吧?”

第115章 渊源

“小余啊!”滕昆吾起身,“虽然咱们之前素昧平生,但我今天还真想多聊两句。”

余耀也跟着起身,“老爷子请讲。”

“你知道太颠方鼎的来历么?”

“据说是民国时期,许太炎先生辗转保护,最后到了江州文物部门。”

“嗯。你听说过中谷安次郎这个人么?”

“倭国的古玩商。”

“狗屁古玩商,就是个强盗!倭国鬼子打进来了,他跟着抢东西。”滕昆吾踱了两步,“当年,他对太颠方鼎,也是垂涎欲滴。”

余耀接口,“许太炎先生自是费了不少周折。”

“中谷安次郎这个强盗,还是有些眼力的。当年他曾经叫嚣,有两样青铜器必须得手。一样,就是这太颠方鼎,另一样,是毛公鼎。”

“毛公鼎我还无缘得见。”余耀心道,毛公鼎的事儿比太颠方鼎流传要广,当年的收藏大家叶恭绰先生,最终保住了毛公鼎,如今在台岛故宫博物院。

“当时,叶恭绰先生把毛公鼎交给了他的弟弟叶公超,结果叶公超被倭国宪兵队抓了。不过叶公超也是条汉子,在宪兵队吃了俩月苦头,就是不说毛公鼎的下落。但是叶家急了,因为如果不交出毛公鼎,叶公超可能就没命了。”

余耀心里暗暗吃惊,滕昆吾知道得太详细了!

同时,余耀隐隐感觉到有点儿不妙。不过,也得先认真听下去。

“最后,叶恭绰交出了毛公鼎!不过,却是一件高仿!足以以假乱真的高仿!”

“难道,太颠方鼎也是这么保住的?!”余耀不由自主开了口。

“没错。不过具体过程我也不知道。而且,太颠方鼎并没有像毛公鼎这么广为人知。当时,倭国军方更看重毛公鼎,毕竟铭文数量之多,是青铜器之最。太颠方鼎,应该是经手中谷安次郎。”

余耀连忙问道,“倭国有个千贺美术馆,馆长是个老头儿,叫中谷丰一,是不是中谷安次郎儿子?”

“你知道的不少啊?”滕昆吾摸了摸青茬头顶,“这个中谷丰一,据说是半个华夏人,所以精通华夏文化。”

有点儿乱。

“老爷子,您还是接着说太颠方鼎的事儿吧!”

“小余啊,别看你眼力过人,拜我为师,不亏。你可知道,当年是谁做的太颠方鼎么?”

余耀没说话,只是看着滕昆吾。

“是我的父亲!”滕昆吾也看着余耀,“要不是起了收徒之念,我不会告诉你的。”

余耀苦笑,“老爷子,您这是绑架啊!”

“没那么严重。我这把年纪了,恐怕再也不会遇上合意的人了,总不能带着这些入土吧?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想收你,就算是你我的缘分赶上了,告诉你这些过往,算是间接了了一桩心愿。”

余耀肃然,“是我浅薄了。”

滕昆吾微微摆手,继续说道:

“我父滕公讳铉。他本来的名字,是玄妙的玄。但是早年拜师的时候,有很多讲究的,他的师父专攻金铜器,收徒后要改名,加一个金字旁,就变成了金字旁的铉。”

“我父和许太炎先生相识,是因为他的师兄,也就是我的师伯。我的师伯当年追随许太炎先生,他们干的是大事。具体不能说。”

虽然滕昆吾不能说,余耀却一下子明白了!

追随许太炎?那滕昆吾的师伯,滕铉的师兄,就应该是当年鬼眼门的金字口掌眼啊!

衣铁寒。

对,也有个金字旁的铁。

本来,余耀还怀疑滕昆吾就是金字口传人,但萧影一说衣铁寒,他便泄了气。没想到,这峰回路转,居然还是有关系!

不过,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余耀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当时他们的师父早就不在了。我师伯在鉴定眼力上,要高于我父亲,但是在手艺上,却又稍逊一筹。倭国人盯上了太颠方鼎,为保万无一失,许太炎先生想做一件高仿,我师伯便找上了我的父亲。”

“这件太颠方鼎做出来之后,交给了许太炎先生。那时候还没有我呢,再说我父亲也不知道许先生后来是怎么运作的。不过,这中间有这么多年,倭国方面却从来没传出过太颠方鼎的消息。”

余耀暗道,这事儿是有点儿蹊跷。

余耀暂时想到了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许太炎虽然想给倭国人假的,但是最终中谷安次郎却拿到了真的,假的反而到了江州文物部门。

如果是这样,倭国方面却一直没有传出消息,中谷丰一号称是不久前才发现父亲遗物,那可能是中谷安次郎一直视若珍宝,秘密隐藏,不想让别人知道。死后的遗物,也不是公开的,中谷丰一好不容易或是偶然间才发现。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到手后,中谷安次郎最终识破了这是一尊假鼎,但太过逼真又不舍得丢弃,就这么一直放着。既然是假的,那就更没法声张了。而中谷丰一这个儿子也一直不知道,不久前发现之后还以为是真的!

如果是前面一种可能,那东江省博的,就应该是假的了!

虽然余耀不愿意承认,但后面一种的可能,就算千贺美术馆的不是真的,东江省博的也很悬。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气韵不对,而且不光是他一个人,另一个高手贺文光也有这个感觉。

正在余耀琢磨的时候,滕昆吾叹息道,“不久之后,许太炎先生离奇去世。这里面复杂的真相,恐怕很难有人知道了!”

余耀收回思绪,“那您更应该去江州,看看东江省博那件啊!”

“你还是没听懂啊!”滕昆吾微微摇头,“杨四海没有对我隐瞒,说倭国人找上门来了,事关重大,希望我出山鉴定。但我还是拒绝了。”

“我确实有点儿懵圈。”

“你不是懵圈。你老在想这一真一假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流转过程,有点儿拔不出来了。我已经说了,这里面复杂的真相,恐怕很难搞清楚了。但不知道过程,不代表不知道结果啊!”

余耀这才一拍脑门,“我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杨四海不知道这个渊源,贺文光也不知道这个渊源,滕昆吾却告诉他了!

这么深的渊源,滕昆吾之前应该去东江省博看过这尊太颠方鼎啊!

第116章 金字口重器

余耀叹息不语。

滕昆吾如果去看过东江省博的太颠方鼎,现在却拒绝再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已经认出了,这是滕铉当年做的高仿!

他早就知道了。

众人皆醉我独醒。

如此一来,千贺美术馆那尊,应该就是真的。

本来滕铉做一尊假鼎,是为了瞒过倭国人,保住重器;但,后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今反将成为倭国人的笑柄。

滕昆吾无法再度直视。

这个时候,余耀成了一个新的契机,他没有明说,却告诉了余耀这个渊源,也就是间接告诉了余耀结果。

最起码有了这个结果,已经算是不虚此行。虽然没有具体证据,但也应该拒此做好应对倭国人的准备了。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余耀思绪万千,默然不语。

此时,滕昆吾却也好似明白了点儿什么,盯着余耀,“你如此关心一真一假的去向,难道也和这尊太颠方鼎有什么关系?”

余耀收回思绪,这时候,该进行下一个“项目”了。

“老爷子,我确实多多少少有点儿关系。”

“有什么关系?”滕昆吾一抬手,示意余耀坐下说。

“老爷子,令师伯可是姓衣名铁寒?”

“你怎么会知道?”滕昆吾面色大变。

余耀心道,看来这一点是没错了!滕昆吾的师伯,就是当年鬼眼门金字口掌眼衣铁寒!

“您说您的师伯跟着许太炎先生干的是大事,是否和一套特殊的花钱有关系?”

虽然知道了衣铁寒就是滕昆吾的师伯,但余耀还不能确定滕昆吾知不知道鬼眼门的事,所以只能如此试探着先问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滕昆吾忽然又站起,目光炯炯,直视余耀。

“我说了我有关系。您先说是不是?”

“不必试探了,就是鬼脸花钱!”

余耀这才直接问道:“鬼眼门金字口掌眼衣铁寒,如今是否还有传人?”

“你也是鬼眼门传人?”

“是!”

滕昆吾朗声开口:“五行穿金,鬼眼穿金!”

余耀就此回应:“五行穿金,鬼眼穿心!”

“你?你是大掌眼许太炎先生的传人?”滕昆吾忍不住伸出手来,指向余耀。

他本想的是,余耀可能是某个字口掌眼的传人,确实没想到余耀竟然说出了大掌眼的切口!

余耀郑重点头,摘下了挂着红绳的“鬼眼穿心”,展示在滕昆吾面前。

既然滕昆吾说出了“鬼眼穿金”,那么衣铁寒就是传给了他!这一点,其实也有点儿出乎余耀的预料,毕竟是师伯,不是父亲,也不是师父。

滕昆吾一看,立即从身上掏出了一枚铜钱,平托掌心。

正是鬼眼穿金!

“鬼眼门火字口传人滕昆吾,拜见大掌眼!”。

余耀对此已是“经验丰富”,早就有所准备,立马扶住了滕昆吾。

“这是我师伯的遗愿,没想到今日得偿!”滕昆吾忍不住顺势拍了拍余耀的肩膀,“大掌眼终究是有传人的啊!”

“老爷子,还是坐下说吧。”余耀一手扶着滕昆吾,一手示意。

滕昆吾慢慢坐下,“怪不得你眼力过人!大掌眼的传人,哪能差了?!可笑啊可笑,我竟然还想收你为徒!”

“老爷子言重了,您的青铜器技艺,我当然不及万一。”

滕昆吾没有接口,只是面色凝重地看了看余耀。

余耀了然,立即开口,“其实我知道的,还不如老爷子多呢!这枚‘鬼眼穿心’,我接受得十分匆忙,只有一句切口,恍然知道是许先生之物。若不是后来遇上了火字口和隐字口的传人······”

“你找到了火字口和隐字口传人?”

“不是找到,和您一样,机缘巧合。老爷子还不知道,之前提及的钟千粟,就是火字口传人!只是如今失踪了,他的侄子钟毓暂时接手‘鬼眼穿火’。”

接着,余耀便详细对滕昆吾介绍了一番。

“怪不得你有钟千粟做的东西!钟千粟,钟百炼,我早就有所怀疑,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确证!”滕昆吾慨然,“我的师伯没有子嗣,临终前托人传话给我,我去见了最后一面,正式接受了这份传承!”

滕昆吾随后也说了说,说的也没超出余耀之前了解的范围。他最后又补充道,“余先生,这太颠方鼎,我也确实不知道后来发生过什么,怎么会出现这种结果!”

余耀连忙摆手,“老爷子,可别叫我余先生!怎么说您也是长辈,还是直呼其名吧。”

滕昆吾点点头,“其实,我只去看过一次太颠方鼎,不过,家父的手艺我尽得真传,看明白并不难。除了你说的气韵,我能看明白技术特征。可是,这同样不能作为具体证据,因为展现出来的效果,其实和真品无异。”

余耀一点就透,“就比如,一模一样的锈色,你能看出是两种不同的原因形成的,但外观却毫无差别?”

“大体是这个意思。”

这算是进了一步,却还是没有具体证据。

余耀暂时放下此事,也不忸怩,接着直接问道,“老爷子,您可知道鬼眼门秘藏的事儿?”

“嗯。我师伯临终前最关心的,两件事,第一,寻找大掌眼的传人;第二,让当年的秘藏重见天日。第一个,如今已经实现了;只是这第二个,你也知道,条件太过复杂苛刻!”

“是啊,看来金字口掌眼,也是不知道藏宝地点了。”

“不知道。还有,当时各个字口掌眼,各自只知道自己字口的秘藏重器;本来这尊太颠方鼎也是要一并秘藏的。但是消息却已经传了出去,中谷安次郎还去琉璃厂格古斋见过许先生,旁敲侧击,威逼利诱。无奈之下,才想出来做一件高仿的法子。”

说着,滕昆吾长叹一声,“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师伯临终前,东江省博并未开放,他还一直以为是真品!”

随后两人唏嘘不已。

稍顿,余耀才又问道,“老爷子,金字口当年秘藏了几件重器?”

滕昆吾毫不迟疑,一抬手,“随我来!”

余耀跟着滕昆吾进了第三进院子。

第一进院子空荡荡,第二进院子鸟语花香,而这第三进院子,却很是规整,左右都有厢房,而且不管是正房还是厢房,安的都是厚实的防盗门。

滕昆吾带着余耀进了正房。一排正房虽然也是五间的宽度,却没有客厅。从正门进去,是一个比走廊略宽的房间,两侧各有一道防盗门。正后方也有一道防盗门,应该是通向后院;想必,后院应该是滕昆吾铸造青铜器的作坊场地。

滕昆吾带着余耀进了左侧的防盗门,房间不小,摆满了博古架和书架。博古架上,以青铜器为主。余耀跟着滕昆吾穿行,来不及细看,只是扫了几眼,有真有仿。

房间最里侧,有一个贴墙的书架,有古本也有现代出版物。

滕昆吾从左上角和右下角各抽出一本书,在里侧都按动了几下,书架喀拉拉向一侧移开,露出了一道暗门。

滕昆吾打开暗门,余耀跟着进去。

这是一个密闭的小房间,没有窗户,暗门位置的两侧,各有一个高大的保险柜。

滕昆吾打开了其中一个保险柜的柜门。余耀定睛一看,里面一共上下四层,每一层,各放了一件器物。

“我师伯临终前,给了我一份金字口秘藏重器的详细图谱,一共四件,我各做了一件!”

第117章 宣德炉,风磨铜

余耀暗暗点头,这可比口头介绍要直观多了!

说是四件器物,其实是四个锦盒,只不过余耀提前知道了里面装的是高仿重器罢了。

这四个锦盒,都是方盒,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显然是根据器物大小量身定做的。

最高的一个锦盒,高达半米多,边长一尺多。

最宽的一个锦盒,虽然高度只有十厘米左右,但是边长却有四十多厘米。

最小的一个锦盒,竟然和普通的烟盒差不多大小。

还有一个锦盒,方方正正,边长十几厘米。

“以老爷子的手段,我这和欣赏真品也差不多了!今天可以一饱眼福了!”余耀搓了搓手,“先看哪一个呢?”

“又来!这和真品怎么可能一样?特别是,我最擅长青铜,但这里面有一件铜质极为特殊,很难定性,我又没有秘方,自感外观还可以,但是铜质和重量上肯定不对!”

滕昆吾之前少有这种说话的状态,就在这举手投足之间,大家之风却显露了出来。

“铜质特殊?”余耀接口,“这铜器,无非就是青铜,黄铜,白铜,紫铜,难不成这几种都不是?”

如今,我们平时见到的铜,以黄铜居多,其实就是铜锌合金。

而青铜,则是铜中加入了锡或铅。

白铜相对少见,主要的添加物是镍。

至于紫铜,其实就是纯铜,民间叫紫铜多,行业内叫红铜。纯粹的铜质,是一种紫红色。

“说紫铜也可以,不过却添加了金银等成分,历史上称之为风磨铜!”滕昆吾应道。

“宣德炉?!”

一提风磨铜,必然想到宣德炉!

余耀一听,立即拿起了那个边长十几厘米的方方正正的锦盒,这个锦盒的大小,放一件不大的香炉倒是合适。

滕昆吾颔首:“正是!”

说起宣德炉,其实最应该先问的是:目前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宣德炉传世呢?

目前,故宫有两件,台岛故宫有四件。这样的六件够权威了吧?但即便是这六件,还是有专家怀疑未必是宣德三年的真品。

大明宣德三年,宣德皇帝朱瞻基,从暹罗(今泰国)进口一批红铜,让工部侍郎吴邦佐和御用工匠吕震进一步冶炼,同时,根据皇宫内府的宋代名窑的瓷器款式,并参考各种史籍,设计和制造了一批香炉。

这批香炉,最终做出了三千余件。宣德皇帝是亲自参与过监制的。

进口的红铜虽然已经接近纯铜,但是宣德皇帝还是要求进一步精炼。吕震在精炼六遍之后,曾经上奏过一次,说已经精炼六遍,原料也只剩下一半了!

宣德皇帝却不以为意,因为他这次追求的是精品,不惜工本!

继续炼!同时,光去杂不行,还得加精!

于是,吕震就又精炼了六遍,这样前后一共十二遍,同时加入了金、银等十几种贵金属。

宣德三年,三千余件香炉终于铸造成功。

宣德三年的这批香炉,就此成为绝唱,此后再也没有铸造。

这种精炼十二遍,还加入了金银等贵金属的铜,被称为风磨铜。

所以,如果鬼眼门金字口当时得到了一件宣德三年的香炉真品,那么必是风磨铜的质地。

而滕昆吾的水平再高,没有秘方,只是按照图谱铸造,质地上肯定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由此,重量上也应该有所差别。

余耀小心翼翼打开了锦盒。

天鸡耳簋式炉。

簋是一种食器,一般是圆口双耳,造型经典,是华夏标志性的青铜器。簋式炉,自然是参照簋的造型做的香炉。

这件天鸡耳簋式炉,炉体小巧,口径不足十厘米,胎壁厚度一般,但是炉底却十分厚重。

两只炉耳,是凸起的天鸡鸡首耳钮。同时,外撇的炉口口沿下方,还有祥云纹饰。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天鸡是古代传说中的神鸟,能吞火,象形铸炉倒也合适。同时呢,天鸡也可寓意鸾凤,天鸡耳的香炉,在皇后和妃嫔的宫殿中多有出现。

这件天鸡耳簋式炉的铜色,是一种黑黄色,炉外通体一色,润泽厚重。

“这,就是藏经色了?”余耀轻抚香炉,手感细腻绵实。

“图谱是墨笔勾勒,没有颜色,不过有注释,确实是标注藏经色。但藏经色也有各种细微变化,这只是我构想的一种。”

在史料记载中,宣德炉的颜色多达四十多种,比如经典的藏经色,茄皮色,棠梨色,猪肝色,琥珀色,蟹壳青等等。

余耀点点头,翻看炉底。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楷书刻款,是铸成之后以刀刻出。字体隽永,颇具魏碑之神采。

“这宣德炉,连故宫里的,都有人怀疑并非宣德三年真品。秘藏之中,却有一件宣德炉!”余耀心道,之前火字口的三件瓷器,已经是价值连城!金字口也是不遑多让啊!

“我没见过实物,不过从形制图谱和注释上来看,我信是真品!”滕昆吾斩钉截铁,而后却又叹息,“可惜啊,没有风磨铜的秘方!”

余耀一边继续欣赏,一边问道,“老爷子,这风磨铜,世人传得神乎其神,这名字到底是怎么来的?”

“名字的由来,如今也是个谜团。不过,这里面应该有两种意思。”

滕昆吾解释道,“第一,从炼铜上来说,用了大风箱,风力大风力足,火力也就充分持久。第二,体现的是这铜质‘见风’之后的皮色,也就是氧化和使用后的皮色。”

“噢,怪不得说宣德炉最妙在色。也就是说,这种特殊的铜质,在不同环境,有不同的接触,历经不同的岁月长短,才会有不同的色泽体现?”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也不光是外因。据说当时炼制风磨铜,加入了黄金、白银等十几种贵金属,这么一大批铜材,这么多添加金属,在冶炼的时候,不可能完全均匀一致,再结合不同的环境和时间变化,必然会形成不同的色泽体现。”

滕昆吾伸手一指香炉,“比如这件,我加的黄金比例最大,有百分之五左右,比其他金属的总量之和还多。成炉刻字之后,还得做旧皮壳,这个过程产生的颜色变化,主要是黄金造成的。”

“老爷子,要是让你得到风磨铜秘方,出手定能和真品无异!”

第118章 玄鸟生商

滕昆吾并不谦虚,傲然道,“当年制作宣德炉的吕震,也是人;他能做出,我也能做出!如今市面上宣德炉仿品成灾,其实从工艺上来看,不乏高手;只是这风磨铜太过特殊,很难参研出来。”

“从明代宣德以后,到清代,到民国,带着宣德款儿的铜香炉层出不穷,却难见‘真宣’。按说就算当时只造了三千多件,可毕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本来,是应该保存流传下来不少的。”

余耀说着,不由感慨,“可惜啊,宣德炉经历的浩劫太多了!”

宣德炉当年有一百多个款式,供太庙、内廷祭祀之用,宫廷之用,赏赐之用,还有一部分被贮存库藏。

但明代还没灭亡,宣德炉便遭遇了第一次浩劫。

崇祯皇帝,熔炼铜器铸造钱币。

崇祯当时的处境,确实是捉襟见肘,为了弥补国库空虚,应对窘局,曾经将全部的内府库藏铜器和宫廷闲置铜器,发往工部宝源局,熔化之后铸造钱币。这里面,不仅有宣德炉,还有上三代的珍贵青铜器。

乾隆糟蹋文物,也就是刻个字题个诗盖个章什么的,崇祯是直接“变现”了。这也没办法,皇帝都快没得做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到了清代咸丰年间,这个皇帝的日子也很难过,使用了同样的法子,把皇宫所藏历代铜器,也熔炼了拿去铸钱了。

这两次浩劫,是有史可查的,必定包含宣德炉在内。

到了倭寇入侵的战争年代,疯抢文物是一方面,使用铜材制作枪炮也是一方面,当年倭国人曾经在华夏各地疯狂搜集铜器。比较著名的事件是大慧寺十几米高的铜观音像,被倭国人毁掉之后,换成了一尊木质观音像。

近几十年来情况,估计光是一场破四旧,也能毁掉不少。总之,时至今日,宣德炉或许还有真品存世,但应该也是凤毛麟角。这也成了华夏文物史上的一个“悬案”。

不少博物馆都有所谓的“宣德炉”,却难有一件被所有专家公认为“真宣”的。

不要说宣德三年的“真宣”了,当年监工的那个工部侍郎吴邦佐,他后来就召集工匠仿制过一批宣德炉,算是仿品之中最为精良的;落吴邦佐款儿的精仿,如今都不太容易找到了,上拍动辄过千万。

“若是有朝一日,鬼眼门的秘藏能重见天日,或许能破解这个悬案。”滕昆吾缓缓说道。

余耀默默将“宣德炉”放好,转而又拿起了最大的那个锦盒。

这个锦盒里的大家伙,是一件三龙饕餮纹圆尊,高有半米多,但喇叭形的口沿直径比腹颈还大,足有一尺。

三龙饕餮纹圆尊的肩部,是圆雕和浮雕相结合的,当然,这是铸造而非雕刻。三条蟠龙的龙首探出肩部,龙身则在肩部的斜面上蜿蜒盘旋。

而腹部,顺势铸有三道扉棱,分隔出相同大小的区域,都是一样的饕餮纹饰。圈足上,铸有弦纹。

工艺极为精细。

“商代晚期的重器啊!”余耀感叹。

三龙饕餮纹圆尊,很容易让人想到四羊方尊,都是商代晚期的青铜器,三个龙首和四个羊首也有类似之处。

只不过,如果是圆尊,三龙首要比四龙首更为合适;而如果是方尊,四个面,四羊首就更合适。

商代晚期,青铜器发展出现一个高峰,器型众多,纹饰精美而繁复。太颠方鼎也是商代晚期的重器。

“还有一件,也是商代的,不过却是早期!”对于余耀的眼力,滕昆吾已经没什么可惊讶的了。虽然真品不在,这只是一件高仿,但从造型纹饰等等特点判断出是商代的,对他来说不是个事儿。

滕昆吾说的,自然是那个矮的宽大锦盒。

余耀打开之后,发现是一件青铜盘。

盘口直径有四十厘米左右,盘下有圆腹圈足;连带圈足,通高在八厘米上下。盘面有玄鸟纹饰在中心环绕,外围则是鱼纹和夔龙纹。

盘内锈色如翠,盘外则夹杂红斑。

整体十分完整,未有一处缺损。不过,工艺上可比太颠方鼎和三龙饕餮纹圆尊差了一截。

余耀观察之后,发现圈足不起眼的地方,还有两字铭文:母丙。

商代早期,青铜器上的铭文是很少见的,有也不多,也就是一两个字。比如这个“母丙”,应该是铸造这件玄鸟纹盘,是为了祭祀母亲,母亲的名字叫丙。

“还有铭文!这件玄鸟纹盘,且不说市场价值,文物价值是不可估量的。”余耀啧啧赞叹,“玄鸟生商,借以祭母。”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是诗经里的句子。传说商族的始祖名叫契,是“感天而生”,“无父而生”。

哪有人是鸟生的?不过是早期商族崇拜鸟图腾的反映罢了。但商代早期出现这样一件玄鸟纹盘,恰好也是一个佐证,原先的商族,后来建立了商朝,却依然有祖先图腾崇拜的印记。

“这件东西,工艺价值很一般,以至于我做的时候反而有些吃力。”滕昆吾接着说道,“但这件东西,值得秘藏!商代早期的青铜器,市面上保存完整的太少了!更何况这件的玄鸟纹饰和祭母铭文,实在是相得益彰!”

余耀连连点头。

随后,两人共同面对这件玄鸟纹盘,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兴起,不由相视大笑。

这个世界上,找一个兴趣相投的人并不难,可你如果在某种兴趣上达到一种高度之后,再找就不容易了。越低越好找,越高越难找。

比如,你喜欢玩斯诺克,如果刚学会走位,加塞都容易滑杆,那你随便到一个球房去,很容易就能找到人切磋切磋,还能挺乐呵。但你若是单杆能过百了,业余选手中你就很难找到愿意交流的人了。

高手寂寞。

滕昆吾已经寂寞了很多年,特别是这十年,连贺文光都没法交流了。

余耀在交流中也很畅快,不过,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了好几眼那个最小的锦盒。

只有烟盒大小,里面到底会放着什么东西呢?

“不用想了,这东西的用途,还有点儿争议,但不管怎么说,也是青铜所制。”滕昆吾察觉到了余耀的目光,说着便主动打开了那个最小的锦盒。

第119章 国宝金匮直万

锦盒一开,余耀便也没有客气,直接上手从里面把东西拿了出来。

“国宝金匮直万?”

滕昆吾点点头,“是个稀罕玩意儿。不过,我其实没什么兴趣,也是做得最快的一件。”

国宝金匮直万,一般来说,是被当成古币的。不过,滕昆吾说用途有争议,是严谨的说法。因为当时到底是不是当成货币来用,确实还不能完全定论。

或者说,即便是当成货币来用的,也肯定有其他的特别用途。

国宝金匮直万的造型也很特别。

它是王莽新朝时期的产物。本来,从秦始皇统一货币,通行“半两”,圆钱方孔就成为主流,少有什么刀币、贝币之类的奇形怪状的货币了;西汉的“五铢”,也是圆钱方孔。

但是国宝金匮直万,主要有两部分组成。上半部分是圆形方孔,和普通铜钱差不多;下半部分却是一个方形,带着两条竖棱。而连接圆形和方形的,是一处“小短脖儿”。

在圆形方孔部分,和普通铜钱一样,环绕四字篆书:国宝金匮。

而在方形上,则是竖着的两字篆书:直万。

如果是当成古币来看,这几个篆字可以简单直接地解释一下。上面的“国宝金匮”那就和某某通宝、某某元宝一样,是这种货币的名称;而“直万”,直通值,就是一枚能顶一万枚。

古币收藏,一般是不会归在铜器收藏里的,因为它比较特殊。说实话,艺术价值也相对不高。

不过,新朝王莽时期的货币,很有特色,铸造精良,字体优美,而且出现了很多特别的造型。

比如著名的“金错刀”,也就是“一刀平五千”,整体像一把钥匙,圆形“钥匙头”上,有铸金的“一刀”两个字。“金错刀”也是古币中的珍品,拍出过百万以上的高价。

“王莽时期铸币花样翻新,什么“大泉五十”,“一刀平五千”,层出不穷,钱币的艺术性的确是增强了,但老百姓倒霉了。”余耀看着这枚国宝金匮直万,不由感慨。

“是啊,新朝短短十几年,居然有过四次币制改革,每一次都是把小的换成大的,通货膨胀,民怨纷乱。”滕昆吾点了点这枚国宝金匮直万,“不过,这一枚还是比较神秘的,据说只造了六十枚。”

“就像您说的,只有六十枚,所以是不是只做货币,还真不好说。”

余耀回忆了一下曾经看过的史料,“王莽时期币制改革,有过‘金货一品’的钱制,一斤黄金价值一万钱;这‘金货一品’钱,等同一斤黄金,也值一万钱。不过,这‘金货一品’钱,还从来没被发现过。”

“你怀疑,‘金货一品’其实就是‘国宝金匮直万’?不过前者是另一种称呼,后者是币面文字?”滕昆吾虽是铜器高手,但是对古钱却并不是很在意,也没有具体想过这个问题。

余耀点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比如,‘一刀平五千’是币面文字,如今收藏界不也叫‘金错刀’么?国宝金匮,有两个称呼也有可能;而且只有六十枚,那还有可能是试铸的样钱。可这面值太高了!便可能导致试铸之后,没有推广发行,就此搁浅。‘金货一品’有名无实,‘国宝金匮直万’也成谜团;实际上呢,就是一种东西的两个说法。”

“你倒是爱琢磨!”

“我才琢磨多点儿啊。关于‘国宝金匮直万’的说法太多了,有说是放在钱库里镇库用的;有说是当时官府收集黄金,这就是兑换黄金的凭据,等等五花八门。”

“这些我都听说过,所以才说用途有争议。”滕昆吾想了想,“不过,你这个挂钩‘金货一品’的说法,好像最靠谱。”

“这个其实也没法真正考究了。不过,确实稀罕玩意儿啊!要不然,也不会收到秘藏里!”

如果按照当时只铸造六十枚的说法,就是在两千年前,那也是稀罕玩意儿,更别说现在了。而如今市面上出现的,哪怕是拍卖会上成交的,其实基本是后世仿品的可能性更大,很难被公认为是真品。

如今,国内作为馆藏文物确定的,是华夏历史博物馆的一枚;这一枚,肯定是得到公认的。

与之相关联的,还有一枚。

据说,在清末,长安附近一农民刨地,刨出了两枚国宝金匮直万,后来他转手卖出。这两枚中的一枚,历经辗转,最终在华夏历史博物馆落地开花;而另一枚,下落不明,众说纷纭,其中一个说法是被一个欧洲人买走了。

余耀想到这一层,不由脱口而出,“老爷子,鬼眼门秘藏的这一枚,不会就是民国年间下落不明的一枚吧?”

滕昆吾却摇摇头,“这个,我师伯没有交待,当时时间紧张,他是挑重点说的。”

说到这里,滕昆吾却也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师伯最后还对我说过两句话,但是我一直没琢磨明白什么意思;当时就追问过,可他说完之后,已经闭眼昏迷,没法回答了。当天也无甚转机,就此驾鹤。”

“噢?他老人家说什么了?”

“咱们出去说吧!这地方太逼仄,你不难受么?”

两人随后回到了第二进院的正房客厅,滕昆吾还吩咐上了茶。

本来,余耀看完了这四件重器,是想说说贺文光的事儿的。这翁婿之间的疙瘩,确实不太容易解开;可人死不能复生,贺文光的悔恨和孝心也是真的;对滕昆吾来说,若是怨恨一直不解,最后带着进棺材,其实也不是个好事儿。

但此时,滕昆吾突然又说了这个情况,余耀一时也不便突兀插话。

余耀抿了口茶,只见滕昆吾端着茶杯开了口,“他当时抓着我的手,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五行穿金,鬼眼穿金’,两个‘金’不一样。”

余耀心道,这第一句很容易理解,五行穿金的“金”,指的是铜钱;鬼眼穿金的“金”,指的是金性;一实一虚,当然不是一个意思,不一样。

“第二句呢?”

第120章 上中下策

滕昆吾喝完一口茶,才又说道,“第二句:鬼眼穿心,却是真的穿心!”

“啊?”

余耀本来还是有些纳闷的,滕昆吾师伯的临终遗言,要是滕昆吾没琢磨明白,按说应该不会轻易说出来。

但听了这二句,他才不纳闷儿了,因为事关“鬼眼穿心”;他作为大掌眼传人,接手“鬼眼穿心”,滕昆吾是应该问一问。

余耀就算忘了别的细节,也不可能忘了这个——“鬼眼穿心”当时射出金光,好像是真的“由眼入心”了!

要不然,他哪来如此高明的眼力?

这枚大掌眼的信物“鬼眼穿心”,难不成和其他六枚鬼脸花钱都不一样?本身就附带了什么神奇的东西?

但这件事儿,他同样不可能琢磨明白。

当时真就如同梦一场,以至于他现在回想起来,骤然觉得好像已经记不清那个长袍马褂的“许太炎”,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余耀相信世上存在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但对于鬼魂显灵,还与真人无异,仍是半信半疑。

难不成,所有的玄机都在这“鬼眼穿心”里?

其他的都是巧合?

或许,当时把一枚鬼脸花钱送到店中的,只是一个普通人,碰巧一并得到了这份民国老报纸和这枚“鬼眼穿心”?是这枚“鬼眼穿心”让他产生了幻觉?让他把这个普通人看成了许太炎的样子?

越想越乱。

他甚至还想,如果是这样,难不成那个人,是真的遗忘了老报纸、拿了五十块钱走了;而自己,又掏了五十块买的纸钱?

这金字口掌眼衣铁寒,在铜器上的造诣孤高奇绝,难道他当年看出什么了?可惜,他没说完就去世了。

······

余耀陷入深思,滕昆吾见他久不言语,不由咳嗽了一声。

余耀收回思绪,“老爷子,这句话的确是费解。”

“余耀啊,我再多嘴问一句,传给你‘鬼眼穿心’的人,除了大掌眼的切口,真的什么都没说?”

“确实没有。此人与我素不相识,慎言速行,来去匆匆,,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还有些诡异,这个我也很难说清楚。”余耀不是很难说清楚,是压根儿就没法儿说!

不过,在滕昆吾看来,如此重要的托付,鬼脸花钱和大掌眼切口一并传授,肯定不会有错。实际上,萧影和钟毓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滕昆吾也没有再追问,“如此,估计你也不可能琢磨明白了。”

余耀看了看滕昆吾,重新从脖子上摘下了这枚“鬼眼穿心”,细细打量,但仍旧看不出什么差别,就是一枚清代的铜铸花钱。

“老爷子,您再看看。”

滕昆吾之前看,出于礼貌和敬重,并没有上手,但此时既然提出了疑惑,余耀又直截了当,他便就手接了过来。

即便他堪称铜器大师,但依然没什么收获,除了大小和背面铸字不同,其他和衣铁寒传给他的“鬼眼穿金”一样,同炉同工,也没什么别的特异之处。

滕昆吾轻轻摇头,又将“鬼眼穿心”交还给余耀,“我虽然隐居此地,但从来没断了对外界消息的打探。鬼眼门秘藏想重见天日,必须齐聚所有传人,勠力同心才行。”

余耀点点头,“现在算是已有四位传人互通,还差三人,起码过半了。”

滕昆吾却叹了口气,“这种事,靠的是机缘。差的人多,说不定一下子就聚齐了;就算只差一位,却也说不定是遥遥无期。

“这我当然明白,但总得乐观点儿。”

“倒不是我没有耐心,只是我这一把年纪了,内定个传人最好,可惜······”滕昆吾黯然神伤,看了眼余耀,苦笑道,“本来,碰上你我很兴奋,结果,你居然是大掌眼的传人,成了我‘领导’了!”

余耀一听,这话赶上了,时机正好,“老爷子,其实这次来,确实是有人指路。”

滕昆吾颔首垂目,双手交叠,波澜不惊,“是贺文光和你一起来的吧?”

“啊?您已经猜到了?”余耀心道,这次好歹没说“混球”。

“你虽然眼力过人,但终究是个民间的古玩商,官方怎么会让你出面来请我?杨四海来的时候问过我,当时你表情没变,眼神却变了。”

滕昆吾的情绪倒是变化不大,“在密室的时候,若不是我说师伯遗言琢磨不透,你就该替他当说客了吧?”

余耀尬笑,“老爷子,其实他一直很后悔。而且令嫒的意外,他其实是最不想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我不比你清楚?”滕昆吾突然翻了个白眼,“这个人品德没问题,要不然我怎么会放心把掌上明珠交给他?还想让他传承‘鬼眼穿金’?只是我毕竟没有在他身边生活过,还是没想到,他的脾性会导致两人走不下去。”

“十年了。”余耀小心赔笑,“老爷子真要耗到他只能见您最后一面啊?”

“这话真特么丧气!”滕昆吾摆摆手,“冲你的面子,不对,更多的是冲许先生在天之灵的面子,且看他如何应对上门叫嚣的倭国人吧!完事儿再说!”

余耀挠了挠头,“您都知道东江省博的不真了,他还能怎么应对?”

“如果你是将要和倭国人会晤的首席专家,你最想怎么办?如何向上头建议?”滕昆吾反问一句。

“我?根本不给倭国人机会,坚持东江省博的是真品,不必会晤!他们在外头,爱怎么叫嚣怎么叫嚣!太颠方鼎,该怎么公开展览怎么公开展览!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找出具体证据!”

这其实是余耀不假思索的直接反应。这事儿,轮不到他做主,说什么也没用;而且滕昆吾有此一问,想必心里也盘算过了,所以余耀干脆直接就这么说了。

权当抛砖引玉。

滕昆吾捻了捻手指,“这是中策。坚壁清野,守得住城池,却免不了风言风语。”

余耀点上了一支烟,会心一笑,“我就知道老爷子已有考虑,那就请一并赐教赐教下策和上策吧?”

“下策有什么好问的?”滕昆吾抬手抻了抻袖子,“上策才是首选!”

第121章 唐镜昆仑奴

余耀确实一时想不出什么上策,至于下策,按照滕昆吾的意思,估计就是该会晤会晤,但寸步不让。

即便千贺美术馆的是真品,两尊“太颠方鼎”要摆在一起,虽然这边找不出他们的毛病,但他们也找不出这边的毛病。至于气韵上的问题,高手虽然能看出来,却做不得证据,咬死牙口不认就行了。

但这样,可就不是风言风语的问题了。双方参与会晤的,必是真正的高手,其实都就明白了;而且两者必有一真一假,就此留下的隐患还是不小的,假以时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余耀虽然想不出,但想着姜还是老的辣,他估计滕昆吾怕是已经想出来了。

这是个好事儿,说明滕昆吾别看嘴上还骂着贺文光,其实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缕关心的。

“那就请老爷子赐教上策!”余耀接口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连人家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取胜?”滕昆吾摆手道:

“上策我也没想出来!但起码应该先去看看!”

呃。

我耳屎都掏了,您给我说这个?

余耀算是直接被闪了一下子。

好嘛,原来您也没想出来啊?没想出来就说是上策?照这么说,这上策,或许根本想不出来啊。

不过,滕昆吾的思路是对的,对方的东西还没看过呢,要是千贺美术馆现在能展出,该先去看看啊!

如果不展出,也该想办法动用各种关系尝试一见,见不了再说。

“我知道了,老爷子。”

滕昆吾却盯着余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老爷子,有话就说,您这样,我有点儿发毛啊。”

“你这个小伙子,是有点儿不一样。年纪轻轻的,还能想到化解这种事儿。看来,‘鬼眼穿心’交到你手里,倒是没有选错人。”

“得,您的贤婿还在等着我呢,就此告辞了,随联吧老爷子。”

滕昆吾倒是也没挽留,却开口道,“该走走。不过,你来一趟,又顶着大掌眼传人的帽子,我送你件东西。”

“高仿我可不要啊!”余耀蹬鼻子上脸。

“行啊,一真一仿,你挑对了算我倒霉!”

余耀嘿嘿一笑,不过心里却道,滕昆吾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眼力还这么说,说明这件仿品是他的得意之作。他有真品,原样比照仿作,甄别难度肯定是极大的。

最后摆到余耀面前的,是两面看着一模一样的唐镜。

都是黑漆古的皮壳,润泽黑亮。

唐代的古镜,是古镜收藏中的大热门;而黑漆古皮壳,确实漂亮,广有拥趸。

这两面唐镜,尺寸适中,直径有个二十厘米左右。

镜子自然是两个面,正面光滑为镜,背面铸有纹饰。这铜镜的纹饰是以莲花宝珠纹将主纹饰区分为四个部分,每一个部分的纹饰都是健硕高大的胡人形象。主纹饰区外围,还附有一圈吉祥纹饰。

四个胡人,在干四种活儿,有牵马的,有拉车的,有搬运的,有挖掘的。

“唐代昆仑奴镜!”余耀看了看滕昆吾,“老爷子,我能甄别也不好意思要啊,这可是几百万的东西!”

“客气什么!唐镜之中,以海兽葡萄镜最精。这昆仑奴镜,又不是头模,算是是来一趟的车马费。”

好家伙,头次听说几百万的车马费。

这昆仑奴镜,确实不是头模,从纹饰的细节能看出来。所谓头模,顾名思义,模具第一次用,第一炉的铸品,自然是最好的。不过,这件也绝对不是普品。

“既然老爷子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余耀上手仔细看了起来。

胡人是个泛称,外邦外族都可以这么称呼;但昆仑奴,就是特指了。

一说“昆仑”这个词儿,首先想到的是昆仑山。不过,昆仑还有另一个意思,古汉语中并不鲜见,就是“黑”。有一种纯黑发亮的花岗岩,就叫做昆仑黑。

因为有这个意思,所以“林邑以南,皆卷发黑身,通号昆仑”。林邑是个古称,现在大致就在越南的范围内;林邑以南,就是菲、马、印尼一带。

“欲废平生无鬼论,回头却是黑昆仑”。

像鬼一样难看,古代是带有鄙视色彩的。

在唐代,从这些地方来的卷发黑身的人,多是干些奴仆杂役的活儿,就被称为昆仑奴。

唐代在华夏古代史中,可以算作是最辉煌的时期;首都长安,真正的国际大都市,犹胜现在的纽约伦敦巴黎。

在长安,不仅有昆仑奴,还有新罗婢,相当于黑奴菲佣。

余耀看了几分钟,拿起其中一面昆仑奴镜,装进了锦盒,“谢谢老爷子了!”

“嗯?”滕昆吾却伸手一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不出来,所以随手拿了一面。”

“扯淡!随手就能拿走真品?”滕昆吾瞪眼。

其实,余耀还真是找不出什么具体差异,不过,要说纯蒙,那也不是。

他靠的是“感觉”。

要是一件仿品,做到极致,是很难找出具体问题的;这时候,真正的高手,也只能靠感觉。

比如对气韵的感觉,就是其中一种。只是这铜镜是生活用品,比不了青铜鼎这样的大型礼器,气韵反映得并不充分。

余耀的感觉,还是在这昆仑奴上。他挑的这一面,四个昆仑奴有更多的卑微感;另一面,气势却强了点儿。

描述起来相对明确,但具体到感觉上,是很细微,很模糊的,没有千锤百炼的眼力,没有对历史器物的素养,是不会产生的。

而且,感觉这东西,也不是说来就来的。这还是建立在余耀对滕昆吾已经了解了不少的基础上,同时又面对了一真一仿。若是不了解滕昆吾,只面对一件仿品,余耀未必能产生这样的感觉。

余耀微笑不语。

“罢了,你的眼力是有点儿邪乎。肉疼归肉疼,拿走吧。”

“别介,老爷子,您要不舍得,我就放下。”

“少来!”滕昆吾摆手,“我还差这么件东西么?快走吧。”

余耀收起锦盒,一本正经,“其实我没那么厚的脸皮,但,却之不恭,用在这里最合适,多谢老爷子了!”

滕昆吾亲自将余耀送出了门口,回身摇头却面露微笑,“真是个好小子!”

第122章 又遇港胖

余耀拎着这件好玩意儿,步步生风,回到了停车场。他来的时候,也没带个包,还是滕昆吾又给了他一个手提包,装了锦盒拎着。

贺文光正在车边来回踱步,远远看到余耀,便迎了上来,拉着余耀到了停车场一角僻静处,“怎么样?”

余耀直奔主题,简明扼要,“第一,老爷子不会去江州;第二,他想看看你怎么处理这件事儿,处理好了才有机会和他见面。”

“老爷子要是不去,我就算心里明知不真,却找不出具体证据,也没法和上头交待啊!”

余耀压低声音,“虽然他现在不去,但是之前去省博看过。”

“什么?看过?以前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或许是因为他当时就看出不真,不愿意声张。”余耀含糊其辞。

“啊?”贺文光更惊讶了,“他早就看出不真?”

“其实和咱们差不多,也点不出能让人信服的证据。”余耀应道,“我这一个忍不住就说多了。总之,这个忙我已经帮了,接下来的事儿,只能你们官方处理,我一个屁民是使不上劲儿了。”

贺文光沉吟,“既然如此,为今之计,我也只好向上汇报说不真了。找不出证据也没办法,只能拿着‘气韵不对’硬扛了。”

“怎么能是硬扛?你表达你的意见,上头爱信不信,不信他们找别人去和倭国人会晤啊?”

“你不是体制内的人,哪有这么简单?有时候我也很无奈。”贺文光摆摆手,“行,你不用管了,剩下的事儿我会处理。”

“对了。老爷子还是很关心你的,他虽然不去,但是点了一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贺文光一听就明白,“唉,我刚收到消息,千贺美术馆一直都不曾展出过这尊太颠方鼎。”

“不展出也可以想别的办法啊。”

“很难。不过,杨局那边已经在想办法了。”

“我去!合着你也没闲着啊!”余耀心说,自己终究在这种事上阅历不足,官方的考虑还是很周到的,“那行,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这就回江州,你怎么着?”

“我也得赶紧再去一趟东江省博,一起回吧。”贺文光想了想,还是又嘱咐了一句,“这事儿,你可注意保密!”

“我闲的啊?”余耀撇撇嘴,又看了看通向山顶的宽大石阶,转而问道,“老爷子自己建了个宅院叫碧空禅院,就是因为山顶有座碧空寺?”

“对,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信手拈来。”贺文光皱眉,“你不会临走之前,想上去看看吧?”

“是突然有点儿想。”余耀说着,却不由自主盯了一眼手提包,“不过算了,还是走吧。”

贺文光早就注意到余耀手上的提包了,只是刚才没顾上问,“怎么?你还从老爷子那里顺了件东西?”

“什么叫顺?这是老爷子送的!”

“是什么?”

“唐代昆仑奴镜。”

“怪不得有兴致爬山!”贺文光哼道,“你也不怕一个失手,咕噜咕噜滚下山!”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向了出租车停的地方。

这时候,一个穿得挺讲究的胖子,恰好迎面走向他俩,和余耀打了个对脸。

“哎?”

余耀和胖子同时出声,认出了对方。

港胖!

在瓷都晨光路古玩市场,因为一件大运琢器而结识,临走前,港胖还塞给余耀一张名片。

余耀记性不赖,“谢老板,没想到在这里又碰上你了!”

港胖的名片上自然有名字,谢治豪。除了名字,还有店铺,裕福庆古董行,位于港岛的荷里活道。

“好巧,你也来碧空寺上香?”谢治豪嘻嘻笑道,“我给你留了名片,你可是一次也没Call过我啊!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是路过。”余耀也摸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贺文光此时插了句“我在车上等你”,也不和谢治豪打招呼,便先走了。

谢治豪看了看名片,睁大了眼睛,“原来余老板是在江州开古玩店啊!我正要去江州!”

“这是又有大买卖了?”

“见笑见笑。”谢治豪拱拱手,“我还要等一个朋友,一起到碧空寺上香,然后才去江州。余老板你有事,就先走,回头联系。”

“那行,你到了江州之后一定联系我。我做东,尽尽地主之谊。”

两人道别,余耀就此上了出租车。这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了,出租车下了盘山路,就近找了一家小饭馆,三人简单吃了点儿,便开始返程。

一路无话。出租车司机没听歌儿,改听了一路相声,最后自己哼了一曲五环之歌。

当天晚上,余耀又去了濮杰家里。

不过这事儿,他还真不能说。只说自己托贺文光的福,近距离上眼了太颠方鼎,但也没看出什么问题。这两天,正巧贺文光还要到外地鉴定别的东西,拉上他一起去了。

撒谎是迫不得已,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特别是濮杰还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余耀还得继续圆。好在余耀刚得手一件昆仑奴镜,说是捡的漏儿,成功转移了话题。

这一天累够呛,余耀回去之后,不到十点就睡着了,但是他没关机,十一点却又被手机铃声给吵醒了,一看居然是谢治豪打来的。

“余老板,我刚住进酒店,忙什么呢?”

“这个点儿能忙什么?我都睡了。”

“睡了?这个时候,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啊!”

“谢老板,我今天是陪不了你了,明天我请你吃大餐补上。”

“那好吧,明天再联系。吃不吃大餐无所谓,你是地主,眼力又高,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不客气啊!”

“没问题。”

余耀挂了电话,很快便又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余耀醒来已经九点多了,拿起手机,却发现收到了一条彩信,居然还是谢治豪发来的。

点开一看,是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土黄色的山门殿,有两个石狮子分立门前,门楣之上三个烫金大字“碧空寺”,门楣下方左右两侧还有一副对联:

入此门何须念山青水碧

到彼岸未曾想海阔天空

“碧空寺?”余耀挠挠头,“他给我发这个干什么?”

第123章 达摩渡江,何朝宗

正想着,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是谢治豪打过来了,“不好意思余老板,图片发错了!发成我昨天在碧空寺门前拍的了,我是想发给你一件宝贝看呢!”

“你来江州,就是为了这件东西?”

“没有,我来江州,主要是为了见一个朋友,谈些事情。这件东西,昨晚我才收到照片。”

“谢老板路子挺广啊,江州也有朋友。”

“不是江州的,是这个朋友也要来江州,碰巧我又在内地。”谢治豪干咳两声,“咱们两个人老板老板的叫着,太不舒服了,我比你大一点,你叫我老谢,我叫你小余,怎么样?”

“行,老谢,那你就不用发了,中午我请你吃饭再说吧。”

既然认识了,他又来了江州,不尽尽地主之谊说不过去。此人眼力不错,又在港岛做这一行,朋友多了路好走。

不过,谢治豪没发过来的照片上的东西,显然想让余耀帮着掌掌眼,现在还不知道货主是谁,暂时不能贸然多说什么,还是当面聊为好。

中午,余耀定了江上月的一个包间,单独请谢治豪吃饭。

“是这样啦,昨天和我一起去碧空寺上香的朋友,是羊城人,本来是要和我一起来江州的,可是昨晚临时有急事回去了。这张照片和货主联系方式,是他发给我的,本来生意是他要谈的,现在就成中间人啦。”

谢治豪说着,拿着手机,调出了一组照片,“你的眼力我在瓷都的地摊上就很惊艳啦!”

“原来如此。你来,是为了见一个外地来的朋友。而你那个一起上香的朋友,是要来谈一笔生意;你俩本来要一起来的,他这一有急事回去,这笔生意你就接了。”余耀笑笑,“他要没急事回羊城多好!省了我的事儿了。”

“不会让你白白掌眼的啦!”谢治豪推了推眼镜,哈哈大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怕江州这边的货主我认识,万一认识,不一定方便见面。”

“所以让你先看看照片啦!”

余耀没再说话,看起了照片。

这是一件白瓷达摩像。

“德化窑?”余耀看到第一张照片,便开了口。

“对啊,我主要是研究明清官窑多,这德化窑还真没什么研究,可也不能因噎废食啊。没想到老天爷也帮我,你就在江州!”

德化窑是一处民窑,从宋代就有了,不过当时名气很小。明代以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发展,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明代德化窑出现了别具一格的白瓷佛像。

德化窑的白瓷佛像,和普通的瓷器不同,因为主要靠的是雕工而非画工。瓷胎雕刻精美,釉和瓷胎的融合性也很强,所以体现出一种很强的雕塑感。

谢治豪提供的照片,一共有十几张,有正面,有背面,有各个细部,还有款识特写。

这尊白瓷达摩像,展现的是达摩一苇渡江。达摩表情生动,目光炯然,双耳长圆下垂,赤脚立于一枝芦苇之上,周边还泛着浪花。底座与浪花结合自然,却又不失端庄。

达摩的衣纹刻画得也很到位,线条简洁却又富于变化,流畅翻转,自然有力。

仅仅从图片上看,也有种传神写意的感觉。

余耀微微点头,最后又看了看款识。

款识是落在背面下方的,是一个葫芦形的印章,里面三字小篆:

何朝宗!

“何朝宗?”余耀看了看谢治豪,“你这朋友够大方啊?这么一笔大买卖,就这么放手给你?”

谢治豪的小眼睛闪了闪,“这话不能明着说啦。我很小心的,这不是还有你帮忙嘛!”

余耀的意思,自然暗含你朋友不会是想做局坑你吧?

朋友这个称呼,有时候是至交知己;有时候,却仅仅就是个称呼。

谢治豪也是个明白人,含糊应了一句,意思是也不是没防备。

不怪余耀这么想。这东西他没见实物,只看照片暂时不能定论,但何朝宗的白瓷佛像真品,随便拎一件出来,都有可能过千万。

何朝宗生活在明代的嘉靖到万历年间,他的手艺是打小学的,他就生在德化。德化不仅有不少瓷窑,还有泥塑和木雕艺术的传承。

何朝宗的瓷塑作品,正是吸收了泥塑和木雕艺术的特点,同时他熟悉瓷土特性,也掌握烧制瓷器的技术,完成了里程碑式的开创。

何朝宗在年少学艺的时候,曾经跟着前辈为寺庙泥塑佛像,在这方面尤为擅长。所以,何朝宗的主要作品,就是白瓷佛像,其中达摩像和观音像最具代表性。

可以说,德化窑在明代的大发展,何朝宗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有人将其称为华夏瓷塑佛像第一人,并不为过。

他的白瓷佛像,不仅在雕塑上技艺超群,艺术性极高,而且“白”得独树一帜。

首先,他选用瓷土非常讲究,用的是德化城关附近的一种土,名叫“观音崎”,还要经过多次淘洗和炼制甚至陈放腐化;同时,釉料调制和上釉也极为讲究,烧成之后,白中微微泛黄,类似“象牙白”。

这种“白”,被海外称作“中国白”,自此之后成了德化窑的经典传承;虽然后世难以达到何朝宗的水准,但也算近似了。

何朝宗,宗师的宗。

“有一眼吧?”谢治豪见余耀看完,轻声问道。

“只看照片,很多东西感受不到,肯定是不能定论。不过最起码从整体造型上,确实有一眼!”余耀顺势点了一支烟,“能有这样的东西,还不走大拍,想私下出手·····”

谢治豪呵呵笑道,“走拍卖相对复杂。而且现在很多人走拍卖,其实是为了洗金啦。”

余耀沉吟。

“怎么样,小余兄弟,你帮我掌掌眼,佣金方面少不了啦。”

“你还没告诉我货主是谁呢?”

“这个当然得告诉你啦!可你还没答应我。”

“我答应了你,万一这个人不方便见面,岂不是还得反悔?”

“规矩我当然懂!我先告诉你,要是你认识,再看深浅啦,真觉得不行,那自然是不能去见面的。”

这样的好东西,余耀当然也想亲眼一见,“行!你先说吧。”

第124章 老邻居

谢治豪露出一丝狡黠之色,“你肯定不认识,因为这个人不是你们江州古玩行的人。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一直没有出手,今年这是要买房子。这位先生姓吴,口天吴,四五十岁吧。”

余耀想了想,在古玩圈里,还真是不认识这么一号姓吴的。这港胖!原来是早料定自己不认识!

“那行,你约了什么时候看?”余耀倒不是为了什么鉴定费,主要是何朝宗的作品实在是难得一见。

再说了,其实这东西不真的可能性反而多一点儿。

要是真品,谢治豪得宝,拿出一笔鉴定费是皆大欢喜的事儿。但要是不真,人家本来就算白跑一趟,也就不好意思再要鉴定费了。

“说好了今天联系,我这就打电话!”谢治豪立即拿起手机拨号。

结果,对方说下午和晚上都行。谢治豪当场拍板说那就下午吧,事不宜迟。

下午余耀和谢治豪到了江州城南的一处小区,这地方距离格古斋所在的老街并不远。

这个小区不老不新,里面大多是小高层,余耀跟着谢治豪进了九号楼,上电梯到了十一层。

门铃响过,门很快就开了。

开门的一刹那,余耀愣住了:

“吴二叔?”

“余耀?你怎么来了?”对方显然也很震惊。

谢治豪之前也没见过他,但一看他居然和余耀认识,而且余耀还口称“吴二叔”,也是愣了一下子,心说怎么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顿了顿,谢治豪才开口道,“你是吴华庆先生吧?我是联系过你的谢治豪,港岛来的。”

这位吴华庆,以前是余耀家隔壁的邻居,上头还有个大哥吴中庆,分家后也住在同一条巷子。

余耀的老爸,以前叫他们兄弟俩吴老大吴老二,余耀呢,就叫吴大叔吴二叔。

余耀家的老房子所在的巷子,都是带院的平房,前两年拆迁了,余耀和吴老二都属于签协议最早的一批。拆迁之后,余耀暂时住在店里,也很少和这些老邻居联系了。没想到,谢治豪说的货主居然就是吴老二!

一愣之后,余耀也倍感疑惑,吴老二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西?别说他了,他们整个姓吴的一大家子,就没有一个懂古玩的!

这个吴老二没有脑血栓,但还是哆嗦了一下子,“对,我,我就是。”

他似乎有点儿犹豫,但面对余耀也没法儿说不是,余耀连他老婆孩子叫啥都知道。

谢治豪不由看了看余耀。他开始还以为他俩肯定不会认识,结果不但认识,还叫了声“吴二叔”。现在人都见了,余耀想怎么办,只能看他自己的意思了。

余耀咳嗽了两声,“那什么,吴二叔,老谢是我的朋友。”

然后又对谢治豪说道,“老谢,我和吴二叔以前是邻居。”

“既然都认识,那更好了,知根知底,大家也放心!”谢治豪当然是不想让余耀走的,但是他也不能勉强,他接的这句话是开放性的,余耀不管是想留还是就此离开,都可以顺着找到说辞。

吴老二却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那,那什么,既然来了,先进来喝杯茶吧?余耀,这房子我也是租的,今天就我一个人在家。”

“好啊吴二叔,好久没见你了,也怪想的。”

既然吴老二没有找理由避开他,余耀便决定先看看再说。毕竟,何朝宗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另外,这里面,还有好几处不对的地方,也勾起了余耀的好奇心。

第一,吴老二家的情况,他清楚,不太可能祖传这样的好东西。

第二,吴老二应该不需要买房,而且是急着卖东西买房;拆迁时他没有要钱,要的是两套回迁房,面积还都不小。虽说回迁房建起来可能还得两三年,但他就一个女儿,今年应该刚上高中。

第三,吴老二见了自己,反应极不正常。本来他这个人话很多,喜欢吹牛逼。结合他想卖东西,却不从江州本地找,不知怎么的联系上了一个羊城人,更是奇怪。

当然,如果吴老二的东西是假的,他也未必会揭穿,也有可能两不相帮。这本来就是行里的规矩,如果见面之后,被请来掌眼的人才发现认识货主,可以选择闭口不言,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进了客厅,吴老二请两人做到了沙发上,又冲了两杯茶端过来了。

“吴二叔,我记得你抽烟吧?”余耀掏出烟盒,弹出两支。

吴老二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接了烟,顺带摸出个塑料打火机想给余耀点火;余耀比他快了一步,啪嗒一声,火苗已经在他面前窜了起来。

余耀笑着问道,“吴二叔,你这是也做起古玩生意来了?”

“我做什么古玩生意啊,这是你吴爷爷传给我的,以前我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吴老二抽了几口烟,平稳了一些。

这意思,连他都不知道,那余耀不知道就更正常了。

谢治豪在一旁察言观色,也觉得吴老二有些奇怪,不过他不会想太多,一见两人没有避讳,反而聊起了这件东西,干脆开口道,“吴先生,既然这个样子,那就把东西拿出来看看吧。余耀呢,就是跟我一起来见识一下,不影响咱们两个谈生意啦!”

“好,好,等我抽完这支烟。”吴老二说着,又看向余耀,“余耀,我这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接手了古玩生意,老街上的格古斋还开着吗?”

“开着呢,整天瞎忙乎,也没联系过吴二叔。”

“年轻人忙点儿好啊,你这生意我看也是做大了,连港岛的大客户都认识。早知道这样,我该先联系你。这个,咳咳,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吴二叔,我是小本生意,好东西也买不起啊!”余耀笑道,“你能让我跟着见识一下,那就是在照顾我了!”

“越来越会说话了!都是赶巧了,我也不多说了。”吴老二摁灭了烟头,“谢老板,稍坐,我这就去拿东西。”

其实,这事儿吴老二也没法儿避余耀了,即便交易时余耀不在,但谢治豪还是要看的,除非他干脆连谢治豪都避开,临时不做这笔买卖了。

第125章 中谷神花

一个半旧不新的锦盒摆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余耀刻意往边上让了让,给了谢治豪更大的空间。

他俩坐沙发,吴老二坐在茶几对面的凳子上,打开了锦盒,里面还有一层棉布。揭开棉布,吴老二小心翼翼将这尊白瓷达摩像摆到了茶几上。

余耀一看这釉色,心里就震了一下子。

这东西看着挺开门啊!

白釉瓷器,历史上著名的也就这么几种,而且“白”得都不一样。从精品来看,各自的特征也都很明显。

老窑中白瓷,主要是邢窑和定窑。

邢窑的白是洁白,类冰似雪。宋代定窑白瓷,白釉比较莹润,早期发青,带着青釉转化过来的特征;后期泛黄,近似“象牙白”。

到了元代,是枢府瓷。就是浮梁瓷局专门为中央枢密院烧的瓷器,称为卵白釉,像是鹅蛋的色泽,白中微微透点儿青。

明代永乐甜白釉,开始叫填白,是从工艺上说的;后来叫甜白,主要是因为釉色有点儿绵白糖的感觉。

再就是德化窑了,何朝宗之后,德化窑的白釉主要是“象牙白”,但是和定窑后期的“象牙白”不同,泛出的黄色,有点儿奶油黄的感觉。

若是外行或者刚入门的,见了这几种白釉,未必容易分得清楚。但瓷器高手一望之下,便能见分晓。

余耀眼前的这件白瓷达摩像,釉色就是德化窑典型的象牙白。

谢治豪上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而后笑嘻嘻对余耀说道,“都是老熟人,你也沾沾宝气啊!”

吴老二看似很自然地点头,“就是,就是。”

余耀也没再说客气话,上了手。

这达摩像一碴毛病也没有。

真品!

既然余耀认定是真品,那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了,点点头,“好东西啊!”

谢治豪肥嘟嘟的脸上,肉一抖,小眼睛一亮,“我也觉得是好东西。”

吴老二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而后叹了口气,“要不是有事儿急用钱,我也不舍得卖啊!”

“吴二叔,你真是要买房?”

“买什么房啊?自己人不说外道话,那都是对外的说辞。不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吴老二话锋一转,“谢老板,这东西的价钱,我还得和我大哥商量下,咱们再约时间?”

谢治豪心想,你既然要卖,价钱还不是早就商量好了?这是不想让余耀知道。问题是他是我请来的掌眼,交易完了我能不告诉他么?

但吴老二这么说了,他也不再勉强,“那好,要不要我留一点定金?”

这是表明要拿下了,让吴老二别乱找其他买主了。

“不用不用,我就是信不过你,还信不过余耀么?他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余耀听了这话有点儿不舒服,虽然他说的是实话,“那行,吴二叔,有时间我再来拜访,正好我还有点儿事儿,那就不打扰了。”

谢治豪随即也起身道别。

吴老二送两人进了电梯,跟着出了楼道口,还要送出小区,被谢治豪客气着推回去了。

两人出了小区,就在街边溜达了一会儿。

“你要确定是真品,我就放心了。”谢治豪心情不错,伸了个懒腰。

“真品是没问题。不过,按说他们家不会祖传这样的好东西啊。而且吴老爷子是信道教的,家里以前还供着三清祖师,怎么会一直留着佛教的达摩像?”

谢治豪却不管那么多,“不是偷的抢的就行。古玩的来历很复杂,哪有那么多祖传?他自己都说了,买房是托辞,那祖传也可能是托辞啦。”

“他这么说,是因为我能推断出他不可能买房。”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觉得自己的老邻居有问题?”

“我只是有点儿奇怪。他是怎么联系上你那个羊城的朋友的?”

谢治豪想了想,“好像是,我那个朋友有个表姐在江州,他表姐夫是做翡翠生意的,还经常去羊城进货。”

“原来是这样。”余耀点点头,不再多问。这事儿很蹊跷,但毕竟不是他做生意,也没法儿深究。

“放心了,出什么事情我担着,佣金少不了你的啦。”

余耀却摆摆手,“这就算了。”

“怎能算了呢?我说了,出了问题我担着,只要是真品就行。”

“不是跟你客气,朋友互相帮忙嘛。以后要是我去港岛,说不定还得麻烦你呢。”余耀笑了笑。

余耀总觉得这笔买卖有问题。看了东西是真品,但来路不知道;就算不谈来路问题,谢治豪那个羊城的朋友,怎么会轻易放手这么一笔大生意呢?

不过,这是谢治豪谈的生意,他该说的都说了。至于鉴定费,还是不要为妙,以免后面真的出什么事儿,摘不干净,惹了一身麻烦,那就犯不上了。

谢治豪也没有再纠缠鉴定费的事儿,心想到时候再说,毕竟生意还没交易完成。

“你放心,以后来港岛,我罩着你!”他晃了晃脖子,一脸满足,“这笔生意还真是赶巧啦!说不定我那个倭国来的朋友就能接手,快来快走,爽啊!”

“什么?你要卖给倭国人?”

“卖给谁都无所谓啦,关键是赚钱。我在港岛开店做买卖,客户也是哪国人都有啊。”

余耀皱了皱眉,他和谢治豪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谢治豪是赚钱就爽,但这样的好东西,就此流出国门,却让余耀颇感不爽。

“你那个倭国朋友来江州,也是做古玩生意的?”

“具体还没问。不过人家在倭国有博物馆啦,都是只收好东西,而且只进不出,大手笔啊!”

“博物馆?”

“对啊。千贺美术馆听说过吗?”

“什么?”余耀一听,脑袋嗡了一下子,“中谷丰一要来?”

“哇!你知道这么清楚啊。不是老馆长啦,是他的小女儿中谷神花,普通话说得比我都好,而且,还是个大美女哦!”

“你怎么会认识她啊?”余耀稳了稳,尽量平静地问道

“跟古玩一样,也是个传承了,我老豆和老馆长比较熟,再上一辈也认识啦。”谢治豪见余耀表情有变,小眼睛眯了眯,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余兄弟,现在早就不是打仗的时候了!中倭友好,不要这样子嘛!”

第126章 谢流斋

余耀听了这话,心里更不舒服。

你现在和倭国人做生意那是个人自由,别人管不着;但是老爸的再上一辈也认识?大致时间上,那岂不是成了举国抗倭时期也认识?

而且中谷丰一的再上一辈,不就是中谷安次郎么?

“老谢,你的祖籍是哪里?”

“祖籍?噢,我爷爷是浙省人,在沪海做过生意,后来旅居英国,年纪大了定居港岛。”谢治豪笑了笑,“生意就是生意,兄弟,你有点太敏感了,我是华夏人,从来都不否认。”

余耀一听前半句,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下,“老谢,你的爷爷,不会就是谢流斋吧?”

“我靠,我爷爷你都知道?”谢治豪猛然瞪了瞪小眼睛,“姓谢的多了,你怎么知道的?会相面还是算命?”

文物三言,半壁江山。

许太炎,谢流斋,谭如肃。

谢流斋和中谷安次郎当年就认识,如此倒是不奇怪了。谢流斋出名,有很大一部分是骂名,倒腾华夏文物到国外发财。

没想到,他们的后代还继续联系。

“你不是做古玩生意么?我就往民国时期姓谢的名气大的古董界人物去想,没想到碰对了。你这是继承了你们谢家的祖业喽?”余耀应道。

“当年是有些名气。”谢治豪释然,随后却又撇撇嘴,“祖业?我爷爷哪给我老豆留下什么祖业?顶多就是跟着长了点儿眼力。”

“不好意思啊,老谢,我突然有点儿不舒服,想回去了。”余耀突然冲他点点头,“你自己回酒店吧。这里和我住的地方不远,我走回去。”

“你没事儿吧?”谢治豪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余耀。

“没事儿,可能没睡好,我回去睡一觉,再见。”余耀说完,便摆摆手往回走去。

“再联系啦!”谢治豪冲余耀的背影喊了一句,余耀伸手一抬,也没出声。

吴老二租住的小区,距离格古斋所在的老街,确实不远,顶多一公里。不过,余耀还真是一次也没碰上过吴老二。

谢治豪居然是谢流斋的孙子,余耀始料未及。而且,今天谢治豪说的那些话,也让他觉得走不到一路去。他无权干涉谢治豪,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且,这一时间突然冒出这么多事儿,余耀有点儿烦乱,干脆找个理由先走了。

余耀一边在路边的人行道上走着,一边又想起中谷神花。

这个中谷神花在这个时候来江州,很可能和省博的太颠方鼎有关,但肯定不是正式的会晤行程。听谢治豪说的意思,好像就她一个中谷家的人来,还约了谢治豪见面。

那就可能是悄悄前来,先打个前站,探听点儿消息。

正想着,忽听得身边的马路上响起了喇叭声,扭头一看,一辆黑色奥迪正在慢吞吞地开着,后排车窗玻璃落着,露出了一张笑脸,“小余,没事儿的话,咱们聊两句?”

杨四海。

他怎么也来江州了?对了,应该也是太颠方鼎的事儿。

“杨局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么?”余耀一出口,便意识到不该这么叫。主要是他刚才一路上在琢磨事儿,猛然间碰上,没来及反应,这是下意识的。

一听余耀直接叫杨局,杨四海略略一愣,转而又笑了笑,“文光都给我说了,上车吧?”

接着,车便停了。

余耀一看,也只好先上了车。

开车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不苟言笑,等余耀上了车,回头问杨四海,“领导,现在去哪里?”

“找个江边僻静的地方,我和小余聊两句。”

司机开了一段路,最终停在了一处高墙边的江岸路。

杨四海和余耀下了车,走上了江边的小道。

“你和谢治豪很熟么?”

余耀一愣,“你们一直跟着我?”

“跟着你干什么?确实是碰巧看到了。不过,我本来也确实想和你聊聊呢。至于谢治豪,他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他,他的资料我们也有。”

余耀微微点头,转而又问,“他真是谢流斋的孙子?”

杨四海停步,摸出一包白皮香烟,“抽一支?”

余耀不客气,接过一支点上。过滤嘴很长,入口醇香柔和,“特供的烟就是好抽。”

杨四海也点了一支,顺手把烟盒拍在他手里,“确切地说,他是谢流斋最小的孙子,谢家第三代的老幺。”

见余耀似乎很感兴趣,杨四海继续说道:“乱七八糟的不提,谢流斋一共正式娶过三房。第一房是沪海娶的,第二房是英国娶的,第三房是在港岛娶的。第二房是个英印混血儿,其他两房都是华夏人。”

“第三房给谢流斋生的小儿子名叫谢汉文,也就是谢治豪的父亲。谢汉文有两个儿子,老大谢治英,老二谢治豪。谢汉文是谢流斋儿子当中的老幺,所以谢治豪是谢流斋孙子当中的老幺。”

“谢流斋去世后,谢汉文分到的财产最少,后来又在股灾中损失了大部分。好在他虽然最小,却是谢流斋的儿子当中最精通古玩的,九十年代靠着古玩又有点儿起势,现在是港岛谢氏艺术品公司的董事长。”

“大儿子谢治英就是谢氏艺术品的CEO。本来这个小儿子谢治豪也在公司任职,可是和大哥不对付,后来干脆自己出去开了家名叫裕福庆的古董行。”

“谢治豪喜欢往内地跑,这些年认识了不少古玩圈的朋友。当然,也往外弄走了不少好东西。”

说到这里,杨四海顿了顿,“我来江州,你想必也知道为了什么,和谢治豪没关系。不过,根据羊城方面汇报上来的材料,谢治豪和他们正在查一起案子有关,我也没想到在江州会碰上他,更没想到,他会和你在一起。”

“案子?他能涉及的,就是倒卖文物了?”

“不是。谢治豪在内地做生意比较规矩,一直都是以传世品为主,偶尔自己还溜达古玩市场捡个漏儿。这案子,是个羊城人做的。但此人最近一段时间常和谢治豪在一起,所以谢治豪也被盯上了。”

“羊城人?”余耀一听,心说难不成就是谢治豪说的那个朋友?和何朝宗款白瓷达摩像有关?

但听谢治豪说,这个羊城的朋友,本来也是买主啊?

第127章 余尔摩斯

“怎么,他给你说过?”杨四海看了看余耀,“他来江州,不会和这个案子有关吧?”

“这是个什么案子?”余耀反问。

杨四海皱了皱眉,“我告诉你也行,但这是建立在你和谢治豪有过交流的基础上——你要是有线索,可不能隐瞒!”

余耀郑重点头。

要是白瓷达摩像真的涉及这案子,他也不能落个知情不报。要是这案子没有达摩像的事儿,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谢治豪来了就没和他说过别的事儿。

结果,杨四海一说,还真就是这尊白瓷达摩像的事儿!而且谢治豪好像掉坑里了!

谢治豪在羊城的朋友,以前干的是倒腾水货手机的活儿,从港岛进货,弄到内地销售。因为他姓归,所以有个外号叫“水鬼”。

这几年,水货手机生意不好做了,水鬼便又开始倒腾文物古董。他半路出家,眼力并不行,但是他“独辟蹊径”,逐渐把主要方向瞄准了涉嫌偷盗和遗失的文物古董。

说白了就是收赃。这类东西收来的价儿往往比较低,然后加价出手,也比市场价便宜。

要是羊城收赃,他就跑到港岛去卖;要是港岛收赃,他就拿回内地来卖。

羊城警方是最近才盯上他的。水鬼比较狡猾,一直也很小心,交易方式又特殊,所以之前的交易,警方虽有一些线索,却并没有掌握充分的证据。

而且,水鬼的眼力不行,过手的没什么珍贵的重器,有时候还夹杂着仿品。不具备典型特征的东西,一旦脱手,是很难取证的。

说也怪了,自从羊城警方盯上他之后的这半个月,水鬼就一直没什么动作,还跑到外省瞎逛游,主要就是和谢治豪一起,流连多地的古玩市场。

实际上,有一点杨四海并不知道,水鬼和谢治豪认识,虽说是因为倒腾文物古董,可谢治豪眼眶子挺高,一般东西看不上,一直没收过水鬼的东西。但一来二去,两人却渐渐熟识了。

也就是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羊城警方又收到了另外一条线索:二十多天前,邻省的一位富商家里遭窃,一直没抓到窃贼,但失窃两天后,其中一件重要赃物——明代何朝宗款白瓷达摩像,据报在羊城出现过,而且有可能是被水鬼收走了。

这个富商家里贵重的东西,都是放进保险柜的;放在外面被盗的东西,除了一些首饰和手表,还有这尊白瓷达摩像!

白瓷达摩像当然很贵重,却没有放进保险柜。因为主人太喜欢了,所以一直摆在书房里,时不时欣赏一下。

虽然掌握了这条线索,但是仍然没有直接证据。而且水鬼这段时间一直不在羊城,身上应该也不可能带着这尊达摩像,所以只能派人一路盯着水鬼。

现在就进入了这么一个长线监视的状态。没法儿直接抓水鬼,抓到了他要是死不承认,警方又没有直接证据,最后还得放人;而且若是打草惊蛇,那就更难破案了。

因为羊城警方和特殊文物调查局羊城办事处通联过,杨四海才会知道这个案子。

余耀一边听着杨四海的介绍,一边陷入了深思,最后,他抽丝剥茧,已经大体分析出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这个水鬼,在江州应该有个销赃的可靠同伙。他对谢治豪说表姐和表姐夫,那就肯定不是表姐和表姐夫。

水鬼得手这件白瓷达摩像之后,估计觉着是件好东西,同时也担心羊城警方已经注意他了,便没有直接拿着东西到港岛出手。碰巧,他知道了谢治豪在内地,而这个人见了好东西不吝啬,便想到了一个迂回的办法。

在羊城收了白瓷达摩像之后,他立即就转移到了江州这个同伙手里。而后,他和谢治豪见面,引出了这笔交易。

本来就是他要卖东西给谢治豪,却假说有货主,他只是买主,然后中途抽身,让谢治豪来交易。

水鬼的这个同伙为何找上吴老二,到底是什么关系,余耀不得而知。不过,这个同伙必然不能出面,还得找一个江州本地人出面,上一辈已经去世,这样说祖传的,才更可信也更方便。

谢治豪买走东西之后,如果带回港岛,再能顺利出手,特别是卖给外国人,那么水鬼就几无风险了。

如果万一中途出事儿,不知道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应对计划是什么,但肯定会有。

余耀先想到一种可能,就是吴老二一口咬定是祖传,但马上自己就给否了。这样风险太大,如果失主的东西传承有序,或者是拍卖会上来的,手续资料很全,那你咬定也没用。

否定这个的同时,余耀忽然想起了装白瓷达摩像的那个半旧不新的锦盒。这个锦盒和达摩像不配套,大小不合适,里面得裹上棉布才能不让东西晃荡。

对!看来他们的应对策略,就是万一出事儿,会一口咬定没和谢治豪交易!

要用这个办法,很可能会准备好另一件东西。

因为谢治豪和吴老二见过面,是不可能抵赖的。准备好另一件东西,就可以说和谢治豪见面,是要交易这件东西,但最终交易不成,和白瓷达摩像没半点儿关系。

另一件东西和那个锦盒,才应该是大小合适配套的!

如此看来,即便余耀不跟着去,吴老二也会用和大哥商量的理由,避免立即和谢治豪交易。那个锦盒上已经留下了谢治豪的指纹,他还得让另一件东西上,也留下谢治豪的指纹。同时,擦干净白瓷达摩像上自己的指纹。

正式交易时,吴老二会换一个不留自己指纹的、大小合适的锦盒来装白瓷达摩像,提前带手套放好锦盒,让谢治豪自己拿,自己看,自己带走。

同时,必会拿出另一件东西也让谢治豪看。让谢治豪看不上的东西很容易找,普通高仿就可以。谢治豪不会要,却会在这件东西上留下指纹!

等谢治豪查验完毕,带走白瓷达摩像,那留下指纹的另一件东西和配套的锦盒,就成了应对此事的有利证据!

谢治豪是来过,也看了东西,但是他没买啊?你们说的什么达摩像,我从来没见过!

要想做足全套,还应该提出现金交易,估计在交易之前就会让谢治豪准备。这样,没有交易记录可查,就更完美了。

“你在琢磨什么呢?嘴里念念叨叨的?”杨四海在一旁看着余耀,不由开口问道。他本来是想和余耀说太颠方鼎的事儿,这事儿不过是随机。

“余尔摩斯已经帮你们破案了。”余耀回过神儿来,“杨局,我这次帮了你们,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

第128章 我不是演员

“破案了?”杨四海本来想余耀能提供点儿有价值的线索就很不错了,结果余耀听了之后,一通自言自语,嘴里是别人听不清的念叨,之后居然说他已经帮着破案了?

“对。”

既然已经知道了是赃物,谢治豪又被盯上了,那他连同这尊达摩像人赃并获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他不说,那水鬼就可能逍遥法外。谢治豪只是个掉进坑里的冤大头。

虽然余耀并不怎么喜欢谢治豪,但杨四海已经告诉他案情,还问到他有没有线索,余耀总不能承担涉嫌包庇罪的风险。

接着,余耀便把自己分析的,告诉了杨四海。说完之后,暂且没提想让杨四海帮什么忙。

“好小子!”杨四海一拍他的肩膀,“虽然还没真正破案,但我一听就觉得靠谱!”

随后,杨四海立即打了两个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杨四海笑道,“我其实是想和你聊聊太颠方鼎的事儿。”

“我知道。”余耀应道,“该说的,我都和贺所长说了。”

“文光说,你斗宝胜了滕老,却也没劝动他来一趟?”

“他是劝不动的。不过,其实滕老来不来也无所谓了,杨局想必你也清楚了,省博的,确实不真。”余耀简单直接地说道。

“我们局要应对的,和青铜研究所要应对的,都很麻烦。现在最关键的是,千贺美术馆那尊太颠方鼎,是不是也不真呢?”杨四海缓缓抽了一口烟,“如果,我是说如果,能让你看看千贺美术馆那尊,你能判定吗?”

余耀没想到杨四海会说这个,“杨局,你们系统的专家济济一堂,哪能用得着我呢?”

“系统内的专家,就青铜器来说,我最信得过的就是贺文光。但是他告诉我,他的眼力其实不及你!”

“什么?”

“在专业领域,贺文光是个充满傲气的人,他能说不如你这么一个年轻人,那就是真不如。”

“怪不得杨局你给我说这么多,这是想利用我啊!”余耀苦笑。

“这个词儿太难听了!”杨四海也笑了笑,“你先说说,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说穿了,还是一笔交易。”

“说你说话难听,你还变本加厉了!”杨四海点了点他,“你说吧,能帮我一定帮。”

余耀想了想,“其实还是逃不开这件事。当年许太炎先生辗转送出的,肯定是真的太颠方鼎,我就是想知道,怎么现在东江省博的会不真?这个我自己肯定查不出来。”

“我当是什么事儿!你这不是一样忧国忧民么!”

余耀心里嘀咕,要不是和许太炎有关,我才懒得翻这本陈年旧账呢,一翻一鼻子灰。

杨四海接着说道,“这个我们本来就要查!现在已经在收集各种资料了。既然你说了,我现在就答应你,有结果之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你!”

余耀拱拱手,“那我先谢谢杨局了!”

杨四海夹着香烟的手一摆,烟灰飘落,“现在回过头来,我说的,你能做到吗?”

“且不说我能不能判定。问题是,我怎么可能见到千贺美术馆的这尊太颠方鼎?”余耀反问。

“千贺美术馆虽然一直没展出,但我们也在想办法。”

“好吧,如果能让我仔细看看,我有九成的把握能判定真假。”余耀正色道。

杨四海面色一喜,“差的一成是什么?”

“差的一成就是差的九成,一成把握和九成把握其实没区别。”余耀正儿八经解释道,“杨局,不看到实物,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信得过我就是十成,你若只当一般参考意见,说一成和九成又有什么分别?”

“你小子倒是滴水不漏!好吧,我换个问法,如果需要你鉴定,你能帮忙么?哪怕只是当个参考意见。”

“我刚才说了,说穿了还是一笔交易。既然你已经答应我了,我肯定会答应你。”余耀又点了一支烟,思绪随烟雾飘散。

许太炎,衣铁寒,滕铉。当年,三大高手磋商合力,弄出了这尊以假乱真的太颠方鼎,只为了真正的太颠方鼎不会流出国门。却不料,终究功亏一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留在东江省博的,居然是一尊高仿!

余耀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境界,最起码现在没有;但是,他也不是得过且过的庸人。他如今和许太炎有着分不开的关系,弄清楚这件事,自感责无旁贷。

“好!”杨四海连连点头,“这事儿,有两个方案。第一个,就是我们找到能在倭国鉴定的机会,到时候你和文光一起去。第二个,如果找不到机会,和千贺美术馆会晤的时候,你参与现场鉴定。不管哪一个方案,你的身份都是文物系统的特聘专家,到时候需要签一份保密协议,没问题吧?”

“没问题。”余耀点头。这都是常规程序。

杨四海“嗯”了一声,略略一顿,“既然你参与了,还有个事儿告诉你,中谷丰一的小女儿中谷神花,明天就可能到江州。不过,她没有通知东江省博,应该是自己悄悄前来。”

“这个我知道了。”

“难道是谢治豪告诉你的?他们谢家和中谷家倒是有些渊源。”

“对。不过,谢治豪也暂时不知道她来干什么,只是约了见面。”

杨四海想了想,“你这次,算是救了谢治豪一次啊。”

“杨局,你不会还想让我接近谢治豪,探听些中谷神花的消息,甚至见见她吧?”余耀听出了杨四海的弦外之音,“你这是想让我当你们的线人啊?”

“这些事串联起来,其实就是一个事儿。既然你赶上了,一起办了不是更好么?”

“我不是演员。”余耀摆手,转而看向杨四海,“你也不怕我演砸了?”

“又不是让你有教科书式的表演。而且你在这件事情上救了谢治豪,他必定很感激你,你很有利。”杨四海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你这么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之间的契合点还是很多的,你以后估计也免不了和官方打交道吧?”

第129章 康熙通宝,大五帝

余耀撇了撇嘴,“杨局,你好像是在威逼利诱啊!”

“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我是看你对太颠方鼎确实感兴趣。”

“这个倒是不假。”

“要不,你来我们局算了。”

“拉倒吧,我自由自在惯了。”余耀想了想,“行,我可以试试和他接触,不过这里面我自由发挥,想什么时候撤就什么时候撤。”

杨四海点点头,“辛苦辛苦。以后有事可以直接联系我。”

随后,杨四海便将余耀送回了格古斋。

天色已黄昏,余耀靠在店里八仙桌旁的椅子上,不由又琢磨了一会儿。

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他帮了谢治豪。谢治豪本来就是个不知情的冤大头,余耀是帮了官方更顺利地破案。桥归桥,路归路,让真正的犯罪分子落入法网,本来就是正道。

而且,中谷神花也未必会对谢治豪说什么有用的东西。杨四海的思维,是网罗思维,不想有一点儿遗漏。所以,即便和谢治豪继续接触,不过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既然如此,明天再说吧。

想到这里,余耀突然感觉有点儿饿了,中午和谢治豪光顾说话去了,没吃多少东西。他掏出手机,点了份外卖。

刚点完不到十分钟,就有人推门进来了。

“不会这么神速吧?”余耀起身一看,原来不是送外卖的。

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穿了件浅黄色的休闲夹克,长得还算周正,就是一对八字眉看着有点儿不舒服。

“这个点儿还来逛古玩店,真玩家啊!”余耀笑着招呼了一句。

男子讪笑了一下,“我就是碰巧路过。那什么,咱这里收东西吗?”

“收,也进也出。这是有宝贝要割爱?”

“老板真会说话,算不得什么宝贝,就是有两套古钱想出手。”

“两套?”

余耀心说,古钱确实有不少成套的,比如按朝代来的,按皇帝来的,按同一种古钱不同版别来的,等等。但是这成套的,往往很难收集全,有假货的可能性居多。

他一下子说两套,更让人觉得有点儿不靠谱。

“这边来,我先看看。”余耀将男子让到了柜台边,铺上一块绒布,又摁亮了柜台上方的大灯。

男子拿出了两个锦囊,放到一边。先是打开了一个稍大的锦囊,拿出了一套康熙通宝。

这一套康熙通宝,是按照汉字背文来的。

康熙通宝,中央的宝泉局和宝源局的铸币是全满文的背文,地方铸币局的,则是满文和汉字都带的背文。

男子从锦囊里拿出的康熙通宝,一共二十枚,没有宝泉局和宝源局的,全是有汉字的地方铸币局的钱币。

康熙通宝二十个地方局,玩古钱的,特别是喜欢清钱的,顺口就能说出来。倒不是玩古钱的记性特别好,是因为有人编了一首顺口溜:

同福临东江,宣原苏蓟昌,南河宁广浙,台桂陕云漳。

二十枚康熙通宝,背面分别带这二十个字,左边满文,右边汉字。

背文的字,就代表了是哪个地方铸币局铸造的。比如,“同”是宝同局,在大同;福是宝福局,在福州。

其实这二十个局并不能囊括康熙通宝所有的地方铸币局,但是其他的地方铸币局,因为停铸或者其他各种原因,铸造的康熙通宝很稀少,特别难凑。所以,市面儿往往就把这二十枚,当成汉字背文的一套。

这二十枚一套的康熙通宝,要是品相好的,一般市价在三千上下。

不过这是常规的情况,不包含特殊版本。因为每一种背文的康熙通宝,也都有很值钱的特殊版本,比如母钱。再比如,背文是台字的,大钱一枚就好几千;凑康熙通宝这一套,一般都用小钱。

就是背台的小钱,也不便宜,好品的也得上千。所以,背台的康熙通宝,是这套康熙通宝里最贵的一枚,也是最难凑的一枚。

余耀看了一遍,这一套里面,有三枚是假的,恰恰包含这一枚背台的康熙通宝。

另外两枚假的,一枚是背南的,一枚是背云的。这两枚也是这套康熙通宝里面比较贵的。也就是说,他这一套,除非拆着卖,不然没法收。

“老兄,这套康熙通宝我收不了,因为有几枚挺少见,我看不明白。”

要是老油子,这话一说,很明显,就是说你这几枚是假的!所以不能收。

结果,这男子却问道,“哪几枚?”

余耀顺手拿起这三枚,然后背文冲上,一一摆在男子面前。

“我都看了,没问题啊!”

“你看了没问题,我看不明白,可不能乱收!”

“你是开古玩店的,连这都看不明白?”

最怕碰上这种人,余耀拿手指敲了敲柜台,“这三枚,看明白不那么容易,我建议你啊,再找个行家多看两眼。”

“懂了!你直接说看着是假的不就完了?”男子一边说,一边将这二十枚康熙通宝一一收进锦囊。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提个醒儿!”

“我明白我明白,做买卖是俩人的事儿,你不收很正常!我也不想拆了卖。”男子倒是不恼,说着就揣进了衣兜,转而轻拍另一个锦囊,“这套看不看?”

“还是康熙通宝啊?”

“不是!”

“那就看看吧。”余耀笑了笑,“不过,我眼力不行,你可别着急。”

“我说了,碰巧路过,来了就都看看呗,不行明天我去趟七星桥。”

锦囊打开,男子拿出的是一套五帝钱。确切地说,是一套大五帝钱。

五帝钱,顾名思义,五位帝王时期发行的钱币。市面儿上多见的是小五帝,是清代的五个皇帝,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五种通宝。

至于大五帝,那就跨朝代了。秦半两钱,代表的是秦始皇;汉五铢钱,代表的是汉武帝;开元通宝,代表的是唐太宗;宋元通宝,代表的是宋太祖;永乐通宝,代表的是明成祖朱棣。

余耀看了看这套大五帝,品相还可以。大五帝和小五帝不一样,因为年代比较久,多是带铜锈的;不像小五帝,凑一套传世黄亮的品相也不难。

“你打算多少钱出手?”

男子想了想,“既然是五帝,那就五千吧。”

余耀一听,直接愣住了。

第130章 科普耀

这个人应该就是路过,不然不会开这么不靠谱的价儿!

五千?不要说古玩店收货了,就是玩家真喜欢,也不会花五千去收这么一套大五帝。

他这一套,每一枚都是最常见的普通版别,存世量都很大。这里面最贵的是永乐通宝,因为是传世品,可余耀找同行买,两百就能拿一枚。

剩下的,百元以内,就各能拿到普通版别的出土好品。也就是说,如果余耀凑一套,卖一千都有的赚。

古钱的学问,主要在于版别上,有时候外行一看两枚差不多的古钱,怎么差价这么大?其实古钱上的铸字某个笔画不一样,可能价钱就差好多。

余耀其实对古钱不太感冒,他觉得艺术性太低,没玩头。当然,喜好古钱的泉友们不这么想,一枚崇宁通宝,也能研究瘦金体。

“你这价儿太高了。”余耀一想这人既然不懂行,干脆直接说吧,“我要这么收货,没几天这店就得关张。”

“这还高?你知道大五帝吧?”

余耀一阵儿头大,“知道。”

“大五帝太难凑了,这可都是真品,没一枚是假的,不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没说不真啊。”

“就是因为大五帝难凑,所以市面儿的玩家大多玩小五帝。清钱有什么意思?我这套,碰上真喜欢的,一万说不定也能出去。”

那你倒是出去碰啊?

余耀苦笑,“大五帝难凑,你是听谁说的?”

“很多人这么说,我也看过一些鉴宝类的书。”

“什么书?”

男子接着便列举了几本。好家伙,余耀一听,竟然全都是小说,怪不得这男子整个儿一外行还这么嘴硬。

这能当工具书用么?

余耀彻底无语了。

“算了!”男子收起这套大五帝,“我看你不是很懂古钱。”

余耀到底是年轻,一听这话,心里还是拱了一点儿火的,“我说,你要是真喜欢五帝钱,我给你凑几套,一千一套怎么样?”

“什么?”

“而且保真保退。你拿着到任何一个专业鉴定机构,要是有假,拿回来我不说二话。”

“五帝钱?”男子眼珠转了转,“我说的可是大五帝,不是小五帝!”

“说的就是大五帝!小五帝反而贵知道吗?一套好品的传世清代五帝大钱,我一千块还收不上来呢!”

“你说什么?”

余耀低头点了一支烟,“不让你白来我这格古斋!我今儿就当科普了。大五帝的存世量都很大,就算是立国时间最短、年代最久远的秦朝,半两发行量都很大,普版它能贵到哪儿去?”

“胡说,秦半两有拍到几十万的!”

“要是陶范母钱,几十万还打不住呢!你这套,怎么一套才要五千?”

男子语塞,“我这套,这枚秦半两有点儿普通······”

“你也知道是普通版别了。而且你这枚不是秦朝立国时的铸币,那时候的铸币要精美得多,而是后期的铸币。另外,还有战国时期的秦国半两,一般也要比秦朝半两贵一些。”

男子睁大了眼睛,没说话。

余耀继续说道,“你这枚汉五铢绿锈挺漂亮,但二十块就差不多了。开元通宝和宋元通宝,都是小钱,唐宋时期的发行量更大。这枚永乐通宝是最值钱的,完好,字口犀利,传世美品,可版别也是最普通的。”

他一边说一边心想,要是濮杰在就好了,他很懂古钱,也更能说。

“说多了也没大有意思。总之,你得找个懂行的人看。你这一套没有不真的,已经很不错了。”余耀就此停了口。

可是这男子却咽了口唾沫,“就算你说的发行量大,可是清代的五帝钱发行量也大啊,怎么会更值钱?”

余耀心说,好嘛,科普完了大五帝,我还得科普小五帝,你这该交学费了都。

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包烟,弹出一支递向余耀,“续上续上。”

余耀在柜台的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不抽了,你抽你的。”

“老板,你就说说吧。”男子笑呵呵自己点了烟,一脸期待看向余耀。好似忘了他刚刚还说余耀不懂古钱。

余耀叹口气,罢了,送佛送到西,“小五帝比大五帝贵,它是市场决定的,不是我决定的。不过,我说的是好品的传世大钱,不是品相差的那些出土带锈的,也不是带着小钱参差不齐的。”

“这个我知道,乾隆的小钱就很多,便宜得很。”

余耀点点头,“传世的清代五帝钱更值钱,除了看着黄灿灿亮盈盈的很舒服,收藏的人很多,还因为这五个皇帝是清代的繁盛时期,又广经人手,所以其他用途也很多。”

“这个我也知道,开运化煞,镇宅旺财嘛。而且五帝钱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五帝前后在位时间正好一百八十年,什么三元九运,很讲究的。”

“你从哪里看的五帝在位时间一百八十年?”

“啊?网上看的啊,我倒是没算过,不对吗?”

余耀上学时,明史清史学得最好,如数家珍,“你现在可以算,顺治18年,康熙61年,雍正13年,乾隆60年,嘉庆25年,一共多少年?”

男子真拿出手机,用计算器算起来,“177年?”

“我也没细算,但觉得不可能这么巧。”余耀嘴角微微上扬。

“不对!乾隆还当了三年太上皇呢,加上不就是180年么?”

“太上皇也算啊?要是他是五帝的最后一个也还行。可他不是。他当太上皇那三年,可也重合嘉庆当皇上那25年了,你这么算,不得给嘉庆减去三年?”

男子挠挠头,“这······”

“好了,开运化煞镇宅旺财,确实都是用途,因为这个也抬升了市场价。”余耀正说着,送外卖的来了,“我这还没吃饭呢,今儿就这么着吧!”

男子见余耀接了外卖,却还不走,等到余耀放下,外卖小哥走了,才又开口道,“老板,今天认识也是个缘分,能不能给我留张名片?我叫隋毅,也给你留张名片。”

嗯,你是挺随意的。

余耀笑了笑,“柜台边上有名片盒,看见了自己拿吧。”

第131章 黄衣大士

隋毅拿了一张名片看了看,又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余耀,“余老板,幸会幸会。”

余耀接过名片。

他这名片也挺特别,除了一个名字一个手机号,下面还印了一行小字:古玩会友,博物洽闻。

“你还专门为古玩印了名片啊?”余耀顺手拿过一瓶矿泉水给他,“吃了吗?吃了喝口水,没吃·······没吃也没办法,我就点了一份干炒牛河。”

隋毅接过矿泉水,“我请你出去吃算了!”

“我这都点了,没必要。”

“其实我吃过了,就是想请你。那你吃你的,我在这里坐会儿行吧?”

“摆开八仙桌,迎接十六方,我这开店的,还能往外撵客人不成?”

隋毅坐在了八仙桌余耀的对面,“余老板,你这年纪轻轻的,古玩方面都是跟谁学的啊?”

“我是学考古的,也没去个考古队研究所什么的,接了我老爸的店。”余耀简单说了说,接着便开吃了。

“那你懂玉器么?”隋毅又问。

余耀顿了顿,“老隋,你不能贪多,你既然现在好古钱,先把古钱研究明白吧。”

“其实我还是玩玉器多点儿。从今年夏天才开始玩古钱,也没找个懂行的学学,就是从网上扒拉资料,看看拍卖年鉴;还有,咳咳,看古玩小说也不少。古钱这东西,普品价钱便宜,入手压力小。”

“那你运气不错。”

“啊?”

“我是说,你就这么开始玩的古钱,拿出两套,一共才三枚假货,运气算很好了。我有个朋友,刚开始玩古钱的时候,买的假货海了去了。”

余耀说的就是濮杰。濮杰当兵前就好古钱,没少交学费。后来在部队出了点儿事儿,是复员回来而不是转业。就凭着以前在古钱上吃药的底子,开始铲地皮。

“康熙那套我是从网店买的,主要看店铺评分挺高。大五帝钱,是我一个朋友介绍的卖家。”

“大五帝你花了多少钱?”

“两千九百三十块。”

“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他要三千,当时我没带钱包,手机关联账户里就两千九百三十块了。”

“你就没讲个价儿?”

“讲了啊,人家不松口,一口价儿。”

余耀哑然失笑,“老隋,古玩行里哪有一口价儿?”

“唉,我就是没有明眼人给指指路,全靠自己摸索了。”

“你还知道上网查呢。不过网上信息良莠不齐,也误人。”余耀说着,便擦了擦嘴,将剩下的干炒牛河收起来扔进了垃圾筒;头一次点这家店,牛肉太硬,粉太黏,实在吃不下了,罪过罪过。

隋毅见了,立即又掏出一支烟递给余耀,“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

余耀这次没客气,接了烟点上,“老隋,你是不是还有东西想让我看啊?”

“身上是还带着件,不过不是卖啊,就是看余老板眼力好······”隋毅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串椰壳挂绳,上面带着个玉环。

这个玉环比手镯小,比扳指大,外径五厘米左右,内径三厘米左右。圆条,没有任何纹饰。

他都拿出来了,余耀也不好推出去。其实行里帮人掌眼,是有很多规矩的,但从这个隋毅的随意程度来看,他显然是不懂。

这是一件袈裟环。

袈裟是披的,披上之后,有两个头儿得固定一下,才能披得住。袈裟环就是起个固定的作用,另外一头还会有个扣,扣在袈裟环上。

这件袈裟环,是清末民初的,质地一般的青白玉,做工也一般,只能算是个老物件。

余耀手里拿着这件袈裟环,却目不转睛。

不是因为袈裟环,而是因为袈裟环上,还配了一颗顶珠。

这颗顶珠直径两厘米左右,满工,雕刻的是蟠螭纹。满珠黄沁,深入其中。

这是一颗战国时期的珠子!

而且这颗珠子出土后,肯定被长期盘玩或者佩戴过,已经透了,沁色和玉质融为一体,包浆润泽柔腻。

这种深入玉质的满满的黄土沁,是有讲究的,被视为无比吉祥的沁色,得到这种古玉的人,一般会随身佩戴,用作护身祈福之玉。

晚清著名的金石考古学家吴大徵,给这种玉件上纯粹的黄土沁色,起了一个名字,叫做“黄衣大士”。

“你这两件不是一起来的吧?”余耀不由问道。

“两件?”隋毅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对,袈裟环是我在市场淘换的,那颗黄玉珠子,我觉得挺漂亮,就当环上的顶珠用了。这一搭配,我觉得挺漂亮的。”

“这不是黄玉,这是白玉黄土沁,而且出土时间很长了。乍一看是挺漂亮,可是······”

“可是什么?”

余耀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说法。用这么一颗战国的“黄衣大士”,去配这么一件清末民初的普通袈裟环,就好像穿了一身廉价的流水线西装,却系了一条定制的顶级品牌的奢华领带。

“这颗珠子怎么来的?”余耀又问。

“这是有人送的。”

“送的?好大手笔啊!”

余耀心想,战国的蟠螭纹珠子,如果是刚出土的,即便是黄土沁,估摸着顶多也就是几万的事儿。但这一颗,从通透程度和包浆来看,怕是千年前就出土了。也就是说,战国玉器,宋代出土,然后被人收藏盘玩,一直没有再入土。

如此,这颗珠子的价值就会是刚出土的十倍以上,几十万肯定会有人愿意要。

古玉之中,最为名贵的就是脱胎玉。所谓脱胎玉,就是出土后被盘玩,然后又入土,然后再出土被盘玩······如此几个来回,往往历经两三千年,沁色和包浆反复融合,成就极为罕见的玉质和玉色。

脱胎玉世所罕见,需要极大的机缘巧合,这颗珠子自是比不了,但也非常难得了。若不是只是小小一颗珠子,价值还会更大。

“这颗珠子很珍贵么?”隋毅连忙问道。

“一百个这样的袈裟环也配不上一颗这样的珠子。这是战国时期的玉珠,雕工精美,黄土沁又满又均匀,号称‘黄衣大士’;而且应该是在宋代就出土了,又经过了千年的佩戴和盘玩。”

“啊?”隋毅挠了挠头,“早知道不该要啊。”

第132章 以玺为朋

“你挺实诚的。看来,这个人你也不太熟啊?”余耀不由问道。

“萍水相逢。”

“什么?”

“而且那个老大爷穿得很普通,一件白色圆领衫,一条黑裤子,圆口布鞋······”隋毅似乎陷入了回忆。

余耀有点儿听蒙了。

萍水相逢?一见面,哎,这孩子不错,送你颗珠子吧!为什么送我珠子啊?你名叫随意,我有钱任性。

“你先别管老大爷普通不普通了,古玩行里,坐拥宝山穿得普通的多了。他为什么要送你这颗珠子?”

“今年夏天,我去燕京出差,开会,顺带逛了逛潘家园。这位老大爷就是在潘家园遇上的。当时他突然晕倒,我正好在旁边,做了个CPR······”

“什么是CPR?”

“噢,就是心肺复苏术。他有心脏病,当时可能天太热了。”

“你这是救了他一命啊!这还琢磨什么?送什么给你也不为过。原来你是医生?”

“啊,我是东大第一附院心外科的。”

“我还是第一次遇上喜欢古玩的医生。”

“医生喜欢古玩的不少啊,我有好几个同事都挺喜欢的。”

“嗯,是我没遇上过而已。”余耀转口道,“不过,出手这么大方,而且能拿出这样的东西,不简单啊!你要是能跟他学学玉器,那绝对不是现在的水平。”

隋毅点点头,“我倒是留了他联系方式了,但是我也不是总去燕京出差啊。我当时真是没想到他会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还以为就是一颗普通的玉珠,我对高古玉也不太懂,平时清代玉器见得多。”

隋毅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看,“老大爷姓才,才能的才,名叫才朋玺,挺特别的姓。”

“我去,这不光是姓特别。以玺为朋,玺是皇上才能用的,给他起这个名字,这爹娘得寄予多大希望啊。”

“那也不一定,玉匠也能以玺为朋。”隋毅难得纠正余耀一句。

“你说的对。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呢。”

“哈哈哈哈。”隋毅大笑,“余老板,认识你我真是太高兴了,以后我能不能常来啊?”

“随时欢迎啊。”余耀虽然只和隋毅打了这一次交道,却发现他是个实诚人,值得交朋友。

隋毅又拉着余耀聊了一会儿,问东问西的。快八点了说他值夜班才告辞。

第二天余耀九点多开了门,没多会儿就来了一笔生意。客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只说想买件瓷器笔筒,余耀给挑了件民国粉彩的六棱笔筒,他问了价儿,也不细看也不讲价,直接转账让余耀装起来。

余耀有点儿奇怪,“您也不仔细看看?”

“不用,你这店我信得过,你说是民国粉彩,那就没问题。”

“我们好像第一次见面吧?”

“对,但你这个格古斋名气响啊!”客人说完,拿着东西就告辞走了。

嘿!格古斋什么时候打响的名头?

过了十几分钟,余耀正想给谢治豪打电话,结果又来了一个肿眼泡的中年妇女,说是想买玉件,能当毛衣链的挂坠最好。

余耀给挑了件清代的玉雕小莲蓬,独山玉的,绿得均匀漂亮。中年妇女一看,真挺喜欢。这东西不贵,余耀要价才三千,她也是没讲价,拉开手包,直接点了三千块。

“大姐,你不会也是因为我这店的名气来的吧?”余耀一边把装盒的玉件递给她,一边问道。

“那肯定啊,隋大夫推荐的,没跑儿!”中年妇女接过来,掉头就走了。

余耀一皱眉,“我说呢!这是变相送红包啊!这都是病人家属吧?说不定觉得隋毅在我这里抽成呢!”

这才多大会儿啊,就来俩了!

余耀当然希望生意兴隆,可也不能这个做法儿,立即给隋毅打了个电话。

“你说,我待会儿要上手术了。”

“隋大夫,咱不能这么玩儿啊,你让病人家属来我这儿买东西,这算什么事儿啊?”

“我没有啊。”

“今天我一开门,就来了俩了,不细看不讲价,掏钱拿东西就走。一个五十来岁的男的,四方脸;一个四十来岁的女的,肿眼泡,是你的病人家属吧?”

“啊?”隋毅顿了顿,“嗐,我想起来了!昨晚我去查房,顺嘴聊起来了,就这俩病号,放心吧,不会有别人了。以后我注意点儿。”

“那行,你忙你的吧。好在我不卖假货,价钱也算公道。”

挂了电话,余耀也没再多想,转头又给谢治豪打了过去。

“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今天我给羊城的朋友打电话,没人接。接着羊城的警察给我来电话问半天,我都没敢再给你那邻居吴老二打电话。原来这达摩像真有问题啊!”

“你那羊城的朋友应该被抓了!”余耀叹了口气。

“你说什么?”

“老谢啊,你那羊城的朋友是不是姓归,外号水鬼?”

“你怎么知道?”

“你掉水鬼的局里了,我也是刚通过警方的朋友得到消息。这东西,就是水鬼收赃,然后和江州的同伙做局。”

“你还有羊城警方的朋友?”

“我是通过燕京上头的朋友知道的。”

“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我在店里呢,来吧。”

余耀刚挂电话,杨四海就打过来了,他告诉余耀,达摩像已经顺利追回,该抓的人也都抓了。

“你联系谢治豪了吗?”杨四海主要是想问这个。

“联系了,他待会儿到我店里来。”余耀顿了顿,“这事儿您也别再问了,我看戏不大,权且一试吧,有消息我就告诉您。”

“行,你见机行事吧,拜托了。”

话音落,两人同时挂了电话。

过了没多久,谢治豪匆匆忙忙来了,进来拿起一瓶矿泉水先喝了一大口,“真悬啊!我看哪,要不是你和我一起去,当场我们就会交易,这可麻烦了!水鬼这个扑街仔,算计到老子头上了!”

“主要是你运气好。”

“我也没想到是赃物。还是你警醒,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这倒是真的,余耀压根儿就不信吴老二有这样祖传的东西,而且他也不会着急买房。

“没事儿就好,吃一堑长一智吧!”余耀转而问道,“你那个倭国的朋友来了么?”

第133章 青铜敦,预展前日

“下午到,不过没让我接,说再联系。”谢治豪又喝了口水,“怎么,你听说是美女,也想见见?”

“我对倭国女人没兴趣,就是随口一问。”

“对了,你们江州的天和拍卖行,从明天开始为期三天的秋拍预展,你知道吗?”谢治豪转移了话题。

“知道。”

余耀不仅知道,这里面还有他两件东西呢,一件王玉兰款赵公明铜像,一件掐丝珐琅金胎箸瓶。不过,他也不打算多说。

“中谷神花看上了一件东西,不过她好像不方便出面。”

“啊?”余耀看了看谢治豪,“这是想让你帮忙参拍?”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她看上的,是一件战国时期的青铜器。”

夏商周上三代的青铜器,能走上拍卖会是非常难的,有着诸多的苛刻条件。在拍卖会上出现,大多也是国外的拍卖会,国内很少见。

因为青铜器以出土文物为主,即便有的算是传承有序,那也得有充足的证据,同时得上报审批,审核通过才能上拍。

谢治豪说着,拿起手机,调出了一组图片。

这是一件青铜敦,圆腹三足,体量不大,高和直径都只有十几厘米。一共四耳,盖上两耳,主体两耳。器身有比较粗的卷云纹。

青铜敦是食器,也被用作过祭祀的礼器。这种器型比较特殊,结合了鼎和簋的特点;出现得也比较晚,一般认为是春秋时期;而秦汉以后,青铜器开始走下坡路,敦这种器型更是基本消失了。

敦这个名字也比较特殊,因为同一种器型,清代之前一般概而称之为鼎;到了清代,有学者单独为之命名,才叫做敦。读青铜敦时,发音也不是常用的Dun,而是Dui(兑)的音。

这件四耳青铜敦,是这次秋拍唯一的一件上三代青铜器,在天和拍卖的官网上,早前随着预展公告已经发布了。不仅有介绍和图片、来历传承,还有东江省文物部门的批文。

谢治豪给余耀看的图片上带着水印,显然是从官网上弄下来的。

这件四耳青铜敦不是祖传的,但是来历很明晰,通不过审核是不可能的。因为十年前,这东西就是从倭国的一家艺术品竞卖株式会社拍出去的,当时的成交价是三十万。

如今又出现在了国内,起拍价五十万。

这东西的真假,余耀光看图片无法完全判定。不过敦这种器型,在青铜器的诸多器型当中,显得朴实无华。作为文物有研究价值,但在青铜器收藏群体中,受关注度相对并不高。

而且这一件,铜质一般,工艺粗糙。说句难听的,战国时估计也就是个普通的“饭盆”。

如今这个起拍价,相对真品来说,也算是合理的,预测成交价也很难超过百万。

余耀有些奇怪,中谷神花怎么会对这么一件青铜器感兴趣?而且,十年前,这件青铜敦就是从倭国拍出来的,千贺美术馆方面没注意到么?

既然谢治豪说起来了,余耀便直接开口问了。

“他们千贺美术馆,最感兴趣的就是青铜器和瓷器,只要是到代的真品,不要管多难看,能收就收。”谢治豪也没遮掩,实际上这件青铜敦并不难看,但谢治豪不要说这件了,他对青铜器向来是没什么兴趣。

“十年前倭国的那家株式会社,搞的是华夏艺术品春拍专场,不是在倭国举行的,是在华夏台岛。千贺方面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赶上。不过,这次天和的拍卖,有些东西是限制外国人竞拍的,所以找上我帮忙。”

余耀听了,心里又是一阵儿不舒服。这东西虽然不算很珍贵,但好容易从倭国回流回来了,主管文物部门和天和拍卖行,在程序上已经到位了,限制外国人拿下。但这谢治豪,却又要帮着倭国人弄出去。

“她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青铜敦吧?”余耀开口。

“她也没说别的原因,可能就是了。”谢治豪笑着看向余耀,“兄弟你是我的福星啊,预展和我一起看看吧?我对青铜器不是很在行。”

余耀心中冷傲一笑,在我面前,你有什么东西能算在行呢?

“瓷器上咱俩交流不少,青铜器你怎么知道我就在行呢?”余耀反问。

“在天净山见面之后,我可是进一步打听你啦!”谢治豪面露得意,“你连书画都很在行呢!窜货场识破一张老苏片,你们江州古玩圈差不多都知道了!”

余耀眉头一皱,接着便笑了笑,“好啊,预展本来我也要去,那就一起去看看。”

谢治豪忽而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一面是透明的,轻轻放到桌上,“一点小意思兄弟,不成敬意啦。”

余耀一看,里面是一根10盎司的高赛尔金条,按照现在的金价,能值个小十万。

“你这是干什么?再说我还没去看呢。”

谢治豪很会说话,“和这个没关系。兄弟请我吃饭,热情款待,又陪我跑腿,出谋划策;我第一次登门格古斋,还能空着两只手嘛!”

“你也太客气了,真是不合适!”

在一开始,余耀是想结交谢治豪的,但是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让他越来越感觉没法和他交朋友。要不是为了太颠方鼎的事儿,他都不打算继续来往了。

“你这就是打我的脸了!以你的眼力,想赚这点儿钱还不容易?不要嫌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嘛!”

谢治豪说着,竟然起了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咱们随时联系啊!”

余耀拿起金条,跟着起身,却不料谢治豪肥胖的身躯居然略显灵活,迅速拉开了门,闪身之后用门挡住余耀,眨了眨小眼睛,“有机会介绍美女给你认识哦!”

谢治豪说着就快步走了。余耀也懒得再追,掂了掂手里的金条,心说也罢,给杨四海当“线人”,一分钱没有,算是你替他出了。

谢治豪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如此出手,自不是因为一件两件的事儿。古玩行里,眼力为王,他这是想长线结交余耀。

余耀当然也很喜欢钱,但有些底线不能破,所以才难以和谢治豪这样的人为伍。

他之所以答应帮谢治豪去预展上看看那件青铜敦,除了有利于探听消息,还因为刚才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应对的小办法。

第134章 曼生十八式,合斗壶

谢治豪刚走不到十分钟,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稀客啊!”余耀起身,“你这突然换了个精致的妆容,我差点儿没认出来,到我这里不用这么讲究啊!”

沈歌“切”了一声,从包里拿出了一张请柬,“秋拍预展,我得给余大老板送请柬啊!”

“你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要是不在呢?”

“我上周就给你发微信了,说给你送请柬;你还回了个‘随时,人不在就从门缝底下塞进去’。”沈歌顺手把请柬放到八仙桌上,“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送请柬余耀记得,但是塞门缝他确实是忘了。

不过,既然沈歌来了,他正好问问,“对了,你们拍卖行这次秋拍,还有件战国青铜器啊?”

“你看我们拍卖行的官网了?”沈歌应道,“就那一件,青铜敦。”

“货主是干嘛的?”

“你想拍?请柬只能入场,想拿号牌,得登记、交保证金。”

“不想拍。拍卖会上又捡不了漏儿。”

“要是古玩行里都跟你一样,老想捡漏,我们拍卖行还开不开了?”

“不说这个。我是想问,这青铜敦当时是倭国的株式会社在台岛搞的专拍,怎么到你们拍卖会上的?”

“货主就是江州人。”沈歌想了想,“好像是继承来的,货主有个叔爷爷在台岛,当年拍下了这件青铜敦。也不知道他这个叔爷爷遗嘱怎么写的,反正去世后这件青铜敦是给这个货主了。”

“噢。”余耀点点头,“你们限定了这件青铜敦外国人不能竞拍是吧?”

“对,是文物部门的指导性要求,货主也同意,我们就执行了。”

余耀接口道,“这也没什么大用啊,拍了再倒手卖给外国人不一样么?”

“这个就没办法了。其实货主要是不同意,不上拍了,自己卖,文物部门也管不着啊。说白了,就是个表面文章。”

余耀点点头,没再接话。

沈歌扫了几眼店铺的货架,而后看似很随意地说道:“你这也没什么客人。走吧,我请你吃个午饭,报答一下你帮我解决两件拍品指标之恩。”

“这我得欣然应允,早上没吃,正饿着呢。”

“你想吃什么?”

“老马家烤羊肉。”

“太油腻了,换一个行不?”

“行,毛家红烧肉。”

“还是老马家烤羊肉吧。”

余耀是真饿了,到了地方,点了份羊腿先烤着,先吃了俩牛肉锅盔。

沈歌又点了两道素菜,一小碗米饭,上了羊腿之后,就撕了两小绺。

沈歌吃完也比余耀早,一边拿湿巾擦手,一边问道,“对了,紫砂壶你懂不懂啊?”

“我不是早就说过么?什么都懂点儿。”余耀一边吃一边回答,“怎么?你捡了一把?”

“我对紫砂壶一窍不通,捡什么呀?是我爷爷准备入手的。”

“沈老的眼力应该没问题。什么时期的?”

“曼生壶。”

“什么?”余耀放下筷子,“陈曼生和杨彭年的款儿都有?”

曼生壶,是紫砂壶史上的一个里程碑。紫砂壶自明代开始出现,虽然也有不少能工巧匠,但境界一直不高。直到清代嘉庆年间,陈曼生在溧阳为官,结识了紫砂壶匠人杨彭年,紫砂壶艺术才开辟出了一个新的境界。

陈曼生,名叫陈鸿寿,号曼生。他不会制壶,却是书画和篆刻名家,而且很喜欢紫砂壶。

于是,陈曼生设计,杨彭年制壶,珠联璧合。

陈曼生设计的紫砂壶具体有多少种款式存在争议,但有十八种款式流传最广,同时十八又是一个习惯性的吉祥数字,故此号称曼生十八式。

曼生十八式的每一种款式,都有陈曼生亲自撰写的诗词文句与之相配。

同时,金石篆刻功底颇深的陈曼生还亲自捉刀,以刀代笔,在不少壶上刻下了这些诗词文句。这样的壶铭,使文化与壶艺产生了绝妙的契合。

从此以后,紫砂壶的创作就与文人之风密不可分了。壶上的诗词与书法,随壶流传,也极大地提高了紫砂壶的身价。

到了今天,曼生壶成了一个泛称,也包括后人依照曼生十八式制作的紫砂壶。

而真正的清代杨彭年制作、陈曼生刻铭的紫砂壶,在今天的拍卖会上,出现过一千多万的高价。

沈歌说沈重远准备入手,余耀自然不认为只是曼生壶的款式,所以才这么问。

“你自己看吧!”沈歌从手机里调出了几张照片。

这是一把紫泥的合斗壶。

合斗壶是曼生十八式的一款,主体如同两个斗倒扣在一起。

现在很少见到“斗”这种器具了,四棱,横截面是正方形,但一头大一头小,竖截面是梯形。如果作为计量单位,一斗是十升,斗是升的十倍,才有所谓的“升米恩,斗米仇”。

壶身刻有行书铭文:北斗高,南斗下,银河泻,阑干挂。

壶底印铭“阿曼陀室”,壶盖印铭“彭年”,都是小篆。

不管是形制,还是刻铭印铭,都能和传世图谱对起来。当然了,就算不是真品,是高仿,也不可能在这些关键地方出问题。

从图片上看,包浆也显得十分厚重。

“你怎么拍了这么详细的照片?”余耀一边看一边问。

“我看货主不太地道。”沈歌直接说道,“这个人是我爷爷沪海一个老朋友的外甥,那个老朋友已经去世了。”

“人地不地道不重要,关键是东西地不地道。他说是清代真品?”

“对,开价八百万。”

“看来是还没成交了?”

“我爷爷说要考虑几天。”

“这么说,沈老觉得有疑问?”

“拿不准。所以我问问你懂不懂啊!”

“你这纯粹多此一举,沈老要是想让我参谋,直接找我不就是了?”

“他倒是提过一嘴,朋友里边少有真正懂紫砂壶的,还说不知道你懂不懂。他这就是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直接问你!我这不是替他不耻下问了么?”

“哪有自己说不耻下问的?”余耀点了点照片,“光看照片,看不出什么来,这东西非得上手不行。”

“那你就帮个忙吧?我看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余耀白她一眼,“冲沈老,本来是没问题的。但你好像看我也不是好东西啊?”

第135章 无款辨铭

沈歌忽而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这又是感谢,又请你吃饭,而且从上次瓷都见面到现在,也没再说你什么吧?”

余耀眼睛微微一眯,似笑非笑。

“好吧,我正式为以前对你不好的评价道歉!”

“这还差不多,可以看看。”

“你是真能装啊。一说曼生壶,你明明眼里放光,还非得拿我一下子。我要是不顺着你来,你岂不是骑虎难下?”

“嗯,你今天表现不错。”余耀终于没绷住笑起来,“这有什么难下的?你走了我自己给沈老打电话就是了。”

“我差点儿就不想让你得逞,也不知道怎么就改了主意。”沈歌摇摇头,“可能对比一下,曼生壶的货主更令人讨厌吧。”

余耀哭笑不得,“你真行,等我答应了,反口就是一句难听的。”

沈歌也不由抿嘴轻笑,随后拿起手机,给沈重远打了个电话,说正好和余耀一起吃饭,说起这事儿来了。

挂了电话,沈歌告诉余耀,下午就可以约那人见面;不过,这次要是还定不下,就有点儿跌份了。

“这有什么?要是还定不下,就在价格上再斟酌呗。八百万,他哪这么容易找买主?”

“我的意思是,你到底能不能一锤定音?”

“你觉得呢?”

沈歌咬了咬嘴唇,“你的眼力,确实是挺神,我还真信。”

“这话我爱听。”

沈重远住在江边的别墅区,距离吃饭的地方并不远,沈歌开车,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你下午不用上班啊?”在沈重远别墅的院门口下了车,余耀随口问道。

“主要是布展,上午瓷杂部就完活了,晚上还有个会,下午刚巧没事儿。”

正说着,沈重远从门里出来了,“小余,欢迎欢迎啊。”

余耀一拍脑门,“哎呦沈老,来的匆忙,忘了备礼了。”

“瞎客气什么?快请进!”

客厅落座,茶几上已经烹好了茶,保姆又端着一盘干果过来放下了。

余耀看到,茶几上也有一把紫砂壶单独摆着,显然和烹茶的茶具不是一套,但里面也有茶香透出。

沈歌给余耀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而沈重远则拿起这把紫砂壶,直接对着壶嘴抿了一口。

余耀看了看沈重远手上这把紫砂壶。

这是一把竹鼓壶,壶身如鼓,壶嘴、壶把、盖钮都是竹枝造型,壶盖上还贴了几片竹叶。壶腹微敛,上面刻有铭文和图案,不过余耀看不清楚。

这把竹鼓壶是段泥制成。段泥,也叫团泥,是紫泥与绿泥共生的矿土,颜色不似更为常见的紫泥和朱泥,是一种近似米黄、又略有些灰暗的颜色。

这把壶从包浆来看,也该有百年左右的历史了。

“沈老,您手上这把竹鼓壶,瞅着也是民国名家的作品啊!”余耀开口道。

“好眼力!”沈重远哈哈一笑,接着把手中的竹鼓壶放下了,“你且看看。”

余耀心想,看来沈重远还是想先试试自己。毕竟,在他面前,自己没有展示过紫砂壶方面的眼力。

余耀小心拿起,举高查看壶底印铭,是方印篆字:铁画轩。

放下之后,又拿起壶盖,看了看盖内印铭,两字楷书长方印:大生。

顺带余耀又看了看之前没看清的壶腹铭文和图案。

铭文是行草:香茗如美人,不啜枉风流。图案是山石兰草。

不过,壶腹的铭文和图案没有署款。从构图上看,或许是为了不破坏铭文和图案的整体美感。

余耀很快,一起一落一瞅,不过十几秒,“沈老,这是民国时期铁画轩出的范大生真品。不过壶铭没署款,我看像是饶寿川的刀法笔意。”

范大生,生活在在清末到民国年间,一代紫砂名家。就这么一把竹鼓壶,少说也得几十万。直接拿来喝茶,还是有点儿奢侈的。

而铁画轩,是民国年间的一个有名的紫砂商号,聘请了很多紫砂技师制壶,而后销售盈利。其中不乏名家,范大生就是被聘请过的制壶技师之一。余耀说的壶铭像是饶寿川的刀法笔意,饶寿川也是铁画轩聘过的陶刻技师。

沈重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怔住了,有种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余耀能来,说明他肯定是有紫砂壶上的眼力的,能看出是范大生的真品也证明了这一点。但问题是,壶腹铭文和图案没有署款,他还能看出是饶寿川所刻?!

饶寿川比范大生的名气可小得多,因为他的技艺主要是在陶刻上,而不是制壶。想在没有署款的情况下判定是饶寿川的刀工笔法,难度实在是太大了,除非见过大量他的刻铭。如果连名气不怎么大的饶寿川的刻铭都见过很多,那其他名家又得见过多少?

沈重远知道是饶寿川所刻,因为这把壶传承有序,得来的时候有详细的介绍。这把壶正是他那个沪海的朋友的,是其父当年在铁画轩亲自购得,所以了解得很详细。十年前,沈重远是用一件瓷器和朋友交换的。

但是余耀肯定不知道啊!

一时间,沈重远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受到了冲击,还有余耀不懂的古玩类别么?关键他也太年轻了!

沈歌一看沈重远的状态,就知道余耀说得分毫不差,不由叫了一声,“爷爷!”

“噢!”沈重远回过神来,“小余啊,紫砂壶算是陶器中一个特别的门类,我五十岁才开始真正研究,不过到如今时间也不短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

“也不长,不过对铁画轩集中研究过罢了。”余耀一笔带过,转而问道,“沈老,那把曼生壶,来历您知道么?”

沈重远轻咳一声,“我在沪海有个朋友,比较擅长紫砂壶,他已经去世了。这次的货主,是他的外甥,他外甥曾经跟着他学习过,是个紫砂壶商人。不过这把紫砂壶肯定不是我这个朋友的,他外甥说是海外回流,是一个客户从国外一家古玩店购得,然后又被他收来了。”

余耀点点头,“他什么时候来?”

沈重远看了看时间,“按说应该到了。”

话音刚落,门铃声就响了起来。

第136章 宁做三把壶,不配一个盖

来人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穿一身浅蓝色中式立领装,地中海发型,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抬手之间,手指上硕大的绿宝石戒指极为惹眼。

此人说话细声细气,略略有点儿尖,“沈老,我本来就想上午给你打电话的,沪海那边突然有点事情,我明天可能就得回去咯。”

说着,他看了看余耀,“这是小沈的男朋友吧?”

沈歌脸上微微一红。

余耀伸出手来,“幸会幸会。余耀,古玩行里的小学生,跟着沈老沾光了,也鉴赏鉴赏一代名品曼生壶。”

沈重远顺势介绍道,“这位吕子谦吕先生。”

然后又指了指余耀,“余耀太谦虚了,他现在称得上江州眼力一流的古玩商之中最年轻的一位!”

吕子谦眼珠转了转,“了不得了不得,小余老板是专攻紫砂壶?”

不待余耀说话,沈重远一抬手,“坐下说吧。”

“好,好。”吕子谦脸上显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坐下之时,将手里的一只皮包顺势放到了膝盖上。

“喝茶!”沈重远见沈歌已经给吕子谦倒上了一杯茶,抬手示意。

吕子谦腾出一只手来,端起茶杯,先闻了闻,而后浅啜一口,“黄山毛峰,香气如兰。沈老啊,上次请我喝的君山银针是黄茶,这次是绿茶,我要是不着急回去,怕还有乌龙、普洱,各种茶要尝个遍哟!”

沈重远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一把曼生壶,你要谈多少次才能定下买不买?

“那咱们就先到书房赏壶,再下来喝茶?”沈重远说着便起了身。

余耀适才无款辨铭,给了他极大的信心。要是余耀说没问题,那就可以谈价钱了,即便是真品,也不能听他八百万一口价。

四人一起上了二楼的书房。

吕子谦自是能看出余耀是沈重远请来掌眼的。当然,他也有些奇怪。沈重远好歹也是古玩圈里成名已久的人物,虽说专长在瓷器上,但在紫砂壶方面断也不算外行,居然请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

刚才他想问问余耀是不是专攻紫砂壶,要是专攻紫砂壶,甚至是哪位制壶名家的徒弟,那倒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沈重远故意打断了他,他便也不好意思追问了。

一个漂亮的紫檀柳木盒从吕子谦的皮包中拿出,摆到了书桌上。

紫檀柳这种木料,名字里带紫檀,却不是什么名贵木料,其实和紫檀一点儿都不像,反而有点儿像海黄的油梨花纹料子,常被奸商用来混充海黄。简而言之,紫檀柳漂亮不贵,还能唬人。

吕子谦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了这把紫泥合斗壶,摆在了书桌上,“沈老,请!”

他不请余耀很正常。沈重远才是真正的买主,余耀得他来请。

沈重远点点头,笑着说:“这里面,就小余没看过了,小余先来吧!”

余耀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就是帮忙掌眼来的。他上前先轻轻拿起了壶盖,看了看里面的“彭年”的印铭,而后扣在一边,捧起了壶身。

看壶身的时间比较长。

这壶是清代的,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从工艺来看,应该就是杨彭年的作品。

壶身的刻铭也应该是陈曼生亲自捉刀所为。

北斗高,南斗下,银河泻,阑干挂。曼生铭。

陈曼生一代金石篆刻名家,在壶上刻铭,以刀代笔,书法功力和金石韵味并存,浑然天成,这一点是很难仿的。而且如果要仿,刻痕里面也需要做旧,难度极大。余耀细致观察了,绝无做旧痕迹。

壶底印铭“阿曼陀室”也没有问题。

不过,看完壶身之后,余耀再度拿起了壶盖。

越看越不对劲儿,特别是仔细对比壶身之后。

原来,这壶盖是后配的!

虽然里面“彭年”的印铭惟妙惟肖,而且壶盖做旧做包浆很细致,但终究还是被余耀瞅出了端倪。

紫砂壶后配盖,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紫砂壶行当里有一句话,叫做:宁做三把壶,不配一个盖。

现在来看,配盖是配成了,而且手段极为高明。

但这不是一把新壶,还得做旧做包浆。

壶盖内部做旧还好说,壶盖外部的包浆,要做得和壶身一致,实在是太难了。

余耀能看出来,就是因为壶盖外部的包浆。

这壶盖的包浆比壶身还要厚重一点儿,做得过头了。

如果只有这一点,还能解释得通,因为壶盖和壶身包浆有差别也不是不可能。

但还有一点,壶盖上的包浆不仅比壶身厚重一点儿,而且各个部分还和壶身一样均匀。

壶盖和壶身不一样。壶身的包浆往往比较均匀;但壶盖除了相对平整的盖体,还有个常被拿捏的盖钮。一把两百年的传世老壶,盖钮上的包浆和盖体表面的包浆,是不可能一样均匀的。

当然,还是那句话,说出来容易,但要体察入微看得透彻明白,非得极高的眼力不行。

一把曼生壶,不知道什么原因丢了或者毁损了壶盖,只剩下了壶身,却又被人后配了壶盖,而且进行了严密的做旧!

真壶假盖。

这个假盖必是高手所为,而且肯定费了不少功夫。可是,如果能蒙混过关,那还是赚大发了!

一般的紫砂壶,没盖的价钱,往往只有完整的一把壶的十分之一!

不过,曼生壶毕竟不是凡品,又历经这么多年,即便是一把无盖壶,也还是有价值的。但,即便跌不到十分之一的价钱,半价也很难有人愿意要了!

余耀轻轻放好这把曼生壶,面无表情,“沈老,我看完了!”

吕子谦笑了笑,“小余老板看得仔细,好东西就是容易沉醉其中啊!”

沈重远想了想,“刚才小余看的时候,我也在一旁又欣赏了一遍,就不用再看了!我这书房啊,还是有点儿局促,咱们还是到楼下客厅谈吧!”其实,沈重远的书房很大。

“好!客随主便。”吕子谦上前收好了东西,装进了皮包。而沈重远则看了沈歌一眼。

“吕先生,请。”沈歌上前,引领吕子谦先行离开了书房。

第137章 绝顶高手

沈重远目送他俩出了书房,到了楼梯口,而后直接关上了书房的门。

余耀自然没动,见门关上了,直奔主题,“我看壶盖是后配的,而且时间不长。不然,盖钮和盖体的包浆不会基本一致,还都这么均匀。”

沈重远点点头,“我之所以拿不准,也是因为壶盖,不过我只是觉得形神不太统一,看不了这么细的包浆差别。紫砂的包浆,毕竟和瓷器不同,而且很多传世瓷器,只有氧化层,没有包浆。”

“紫砂是陶器,表面比较粗,又常在指掌之间,需要特别重视包浆。”

“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有些细微差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唉,这壶······”

“您是点出来低价拿下,还是直接弃了?”

“收藏就要精品,不完整的还是算了。”沈重远摆摆手,“下去吧。”

余耀跟着沈重远下了楼。

四人重新坐下之后,沈重远直接说道:“子谦啊,这壶我拿不了了,让你白跑两趟,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吕子谦看了看余耀,而后对着沈重远笑了笑,“沈老,我本来也应该来看望您的,这倒无所谓。您这是觉得我的报价太高?”

“也不全是。”

“那就是东西到底不喜欢了?”

“这壶我挺喜欢的,就是有点儿不喜欢壶盖。”

吕子谦脸上变色,干咳两声,“沈老上次和这次说的不太一样。小余老板有什么高见?”

“我就是跟着沈老一睹绝妙好壶,除了感谢没什么好说的。”余耀淡然道。

吕子谦嘴唇翕张,却一时没说出话来。

他也不问别人,自顾点了一支烟,重重喷出一口烟雾之后,才开口道,“沈老,您的意思就是壶盖有问题喽?”

这话明显是没控制住情绪。

人家既然不要,又说不喜欢壶盖,那肯定是觉得壶盖有问题了。如果事先早就知道,就是来蒙人的,一句话不说,拿着走人才对。如果事先也不知道,那也不能这么直白,可以委婉一点儿问为什么不喜欢壶盖,请沈老指点一下什么的。

这么问,带着质疑别人眼力的意思,也把自己的话路给堵死了。

沈重远的脸上果然露出不悦之色,“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我是念在老舅父的关系,得了好东西,第一个来找沈老,这么说,是我出力不讨好了?!”吕子谦话一说开,干脆更直白了。

“子谦你既然这么说,作为长辈,我也不好不指点指点啊!”沈重远接着,便把壶盖的问题直接点了出来。

说完之后,还补了一句,“古玩行里,人品和眼力都很重要,都不能大意啊!”

他这么说,是因为还拿不准吕子谦到底是真的来蒙他,还是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吕子谦的额头沁出冷汗。

这把壶,他知道盖子后配!但工艺和做旧水平极高,而且壶身还是真品,本来是觉得能蒙过沈重远的。

沈重远喜欢紫砂,虽然也有一定眼力,但是这种水准的作假,吕子谦认为他很难鉴定出来。而且,江州没什么紫砂高手,他本想送上门来速战速决。

找上沈重远之前,他反复盘算过。这把壶不能上拍,上拍会有很多专家讨论,万一有人存疑,不光拍不成,传出风去也不好。而且就算成功上拍,价格方面不太好控制,而且耗费时间太长。

这算是杀熟。而且沈重远不在沪海本地,后续麻烦更少。

没想到,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这里面,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是关键。只是,这个叫余耀的小伙儿,看了这么一会儿,居然就能洞察入微,一针见血!

他虽然年轻,却是一个绝顶高手啊!

“沈老啊!这么说是我眼力不济,自己吃亏上当不说,反而成了连累你了!”吕子谦顺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脸冤屈地叹息道。

“我又没买,谈不上连累。子谦啊,吃一堑长一智吧!”沈重远接着又淡淡说道,“这么着,这把壶我也可以帮忙问问,我在圈子里朋友很多,想必不介意壶盖的也是有的。”

虽然沈重远拿不准吕子谦是故意来蒙他,还是真打眼了,但怀疑故意来蒙他的比例更大。后面这句话的意思,看似好意,其实暗含警告:你最好不要再当真品整壶出手,别怪我没提醒你!

“不用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再去蒙人,正常卖又太亏了,我还是自己留着吧!”吕子谦的脸色很难看,“沈老,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吕子谦说完,也不等沈重远回应,便起身对余耀说道,“小余老板,能不能留张名片?”说着,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余耀。

“不好意思啊,今儿刚巧没带!”余耀接过名片,“回头有时间我给吕先生打过去!”

“那多麻烦!”吕子谦掏出手机,“你报下手机号码,我正好存一下!”

他是铁了心要知道余耀的联系方式了。

余耀没办法,只好报出了手机号码。

随后,吕子谦和沈重远之间又相互客气了几句,告辞离去。

“我看哪,爷爷,他就是故意来蒙你的!而且,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沈歌坐到沈重远身边,揽着他的胳膊说道。

“噢?怎么说?”沈重远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东西,不懂的人不会买,但绝顶高手又能看破。您呀,正好在中间,算是高手,但不是绝顶高手!同时呢,他是个紫砂壶商人,做生意的沪海,进货的紫砂壶地区周边,都不能出手,一来高手多,二来兔子不吃窝边草;您远在江州,和他隔了个舅舅的关系,但是他舅舅去世了,跑过来找上你正合适!”

“说完了?”

“没有!还有一条最关键的,您有钱啊,八百万能一下子掏出来。”

沈重远看了看余耀,重重咳嗽一声,“八百万不是小数儿,我也不能一下子掏出来。”

余耀笑了笑,“分析得不错。”

“别得意了,你觉得我说的绝顶高手就是你了是吧?”

沈重远却道,“余耀就是绝顶高手!你不用不服气,眼力方面,的确得多跟他学习!”

余耀抚了抚一头乌黑亮丽的短发,“高手我就认了,但是绝顶,还是继续留给吕子谦吧。”

第138章 持莲童子

沈歌不由扑哧一笑,“吕子谦的地中海发型,其实挺符合他的气质的。”

“我就是随口一说,这人虽然不地道,但也别背后取笑这些了。”余耀接口。

“哎?明明是你起的头儿,反过来又装好人!”

沈重远拍了沈歌的胳膊一下,就此打断,“小余,留下吃晚饭吧!”

“好像却之不恭啊!”余耀笑道。

吃饭的时候,余耀想起那块缂丝,正好问问沈重远,“沈老,您人缘广,认识洗染方面的专业人士吗?”

“洗染?”

“是这样的,我有块老缂丝,脏得挺厉害,自己不敢乱来啊!”

沈重远一听,“老缂丝?老缂丝可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怎么会脏得挺厉害?”

“说来话长,就是捡了个漏儿。到底怎么搞脏的,我也不可能知道。”

“这也能捡着?”沈重远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你干脆别开店了,全国各地古玩市场跑一跑就行。”

“沈老说笑了,就是运气好罢了。这块缂丝要是洗不出来,还不知道什么价值呢。”

“行,我帮你打听一下吧。”

“那先谢谢沈老了。”

他们吃饭早,结束也早。因为明天秋拍预展,沈歌晚上要回拍卖行开个碰头会;走的时候,她开车顺道送余耀回去。

“你还真不是盖的。”沈歌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那我是垫的?”

沈歌忍不住笑起来,“以前没看出来,你还挺幽默的。我是说你在紫砂壶上眼力居然也这么强。”

“我还有更强的。”

“什么?”

“日后你就知道了。”

沈歌稍稍一怔,而后眉头大皱:“能不这么恶心么?刚夸了你,又现原形了!”

其实余耀也不是刻意想占她便宜,就是顺嘴突突出来了。而且沈歌长得太漂亮,余耀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白皙光嫩的侧脸和脖颈,香气一阵阵袭来,难免心猿意马。

余耀咳嗽一声,“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眼力这东西,我光说没用,日后再有什么东西鉴定,你就知道了。”

“你有前科!就算我想多了也是你的问题,况且你自己心里清楚,别狡辩了!”

“这算什么前科?我就是爱开玩笑。不像有些人,表面正经,一肚子男盗女娼。比如你们拍卖行,那么多男同事,可能见了你很客气,但心里不一定瞎幻想什么呢!”

此时,恰好遇到红灯,沈歌从包里拿出一个不大的锦盒,“本来想到地方给你的,先给你吧,堵上你的嘴!”

余耀接过锦盒,稍稍愣了愣,“难不成这是你要送我东西?”

“我爷爷送的,怕当面给你不要!哪能让你白来掌眼?”

“还是老爷子讲究!”

余耀说着便乐呵呵打开锦盒,里面是一玉件,白玉圆雕,持莲童子。一男童手持荷叶叶柄,荷叶搭在身后,有个六七厘米高,上面已穿好一条墨绿色的挂绳。

“不是吧?”余耀惊道,“沈老也太大方了!这是宋代的玉坠!”

沈歌一听,不由叹道,“真是不服不行啊!你这么一看,就知道是宋代的!”

“不行不行,帮忙掌眼也不用送我这样的东西!”余耀合上锦盒,连连摇头。

这件宋代白玉持莲童子,完整无损,做工细致,包浆莹润,算是一件传世精品,下不来二十万。

“看不出来么?他把你当成忘年之交了!不然哪能把这样的藏品给你?直接给你钱就是了。”

“还是太贵了!”

两人说着,车子已经开到了滨江道和老街的路口,沈歌停了车,“好了,你自己定夺吧。但是行行好,我的任务完成了,别再让我转交。我建议呢,你还是收下吧;千万别卖就行,不然能气死老爷子。”

余耀拿着锦盒下了车,“好,那先这样吧。你开车小心。”

“回见了余老板!”沈歌很随意地说了一句,但同时又瞥了一眼余耀手中的锦盒,眼神似有变化,却很快正视前方,开车离去。

余耀心想,卖是不可能卖的;但是听沈歌这么一说,立即还回去,未免太驳沈老的面子;只能暂且收着,有机会再说吧。

第二天,谢治豪打了辆车来接上了余耀,去往天和秋拍的预展场馆。

“我已经办了参拍手续,交了保证金。正好,附送了一张预展入场券。”在出租车上,谢治豪掏出一张入场券递给余耀。

余耀本来就有请柬,预展和正式拍卖都能进,只不过要想参拍领号牌,还得办手续交保证金罢了,不过余耀压根就没想参拍。

余耀也没解释这个,很自然地接过了入场券,“你的幕后东家中谷神花,预展不来看看啊?”

“兄弟,你把我说成走狗一样,不好吧?这就是朋友帮忙啦!”谢治豪小眼睛斜了斜,“她说就不露面了。”

“看来她这次来,拍这件青铜敦是顺带的,不是主要目的啊?”余耀一边收起入场券,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

一听这话,谢治豪忽而侧了侧身子,“兄弟,你好像对她格外感兴趣啊?”

余耀一怔,“什么?”

“哈哈哈哈!”谢治豪突然大笑,“我就知道,你属于闷骚的类型!私下里说啦,她长得还真像一个著名女优。”

“别扯些没用的。”余耀撇撇嘴,“我主要是对千贺美术馆感兴趣,那么多好东西,还没机会去看看呢!他们不会现在也经常到华夏收东西吧?”

“你以为现在还是以前啊?哪那么容易?”谢治豪摸了摸鼻子,“她说这次到华夏,主要是参观考察啦!以前燕京沪海去得多,这次选了几个历史文化比较浓厚的城市,参观下名胜古迹,逛逛博物馆什么的啦。江州是其中之一。”

“噢。”余耀点点头,心说东江省博暂时是不会展出太颠方鼎了,她就是去,顶多能看看3D影像资料。

谢治豪却接着说道,“你看,连一个外国的小女子都知道来华夏关注历史文化。现在国内的年轻人,就知道拿着个手机,迷恋什么小鲜肉网红之类的,逛博物馆的不是老年人,就是学校派任务一样组织。民间的好东西怎么能留得住?”

余耀却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也不能助纣为虐啊!”

第139章 技惊余耀的老者

谢治豪努着嘴摆摆手,“古玩,你知不知道,它就在那里。我给你说,人家外国人保存得比咱们华夏人好!”

“这是两码事。比如你戴的这块百达翡丽吧,一看就是老货,现在想找可不容易。我拿走,保存得比你好,你愿意给我吗?”

“价钱合适,拿走!”谢治豪抬手作摘表状。

“这个比方不够狠······算了,不跟你说了。”

“世界的才是民族的。”谢治豪笑道。

“你这是偷换概念。”

谢治豪又说,“要是不赚钱,你喝西北风去啊?生意上能合作好了,赚大钱才是正道。兄弟,你还是年轻啊。”

余耀不再说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以他现在的眼力,赚钱并不是难事儿,这也跟年不年轻没关系。

到了地方,预展已经开始,人还是不少的。

天和这块牌子比较硬,对拍品审核很严格,而且虽然不排除货主找托儿,但拍卖行不会找托儿。

这年头儿,有的拍卖快成现代工艺品展览了,还有的拍品,就像谢治豪说的,不过是洗金的工具。

余耀见到了沈歌,简单打了个招呼。

谢治豪小眼瞪得溜圆,“我说,这个大美女不会是你女朋友吧?比中谷神花还要正点啊!中谷神花是那种现代风韵型,她这是古典纯美型······”

余耀打断了他的絮叨,“你想多了。走吧,先去看看那件青铜敦。”

这件青铜敦周围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个年约古稀的老者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围观。两人好像是一起的,而且中年人在一旁很谦恭,像是个跟班一样。

虽然隔着玻璃柜,但是余耀只看了一会儿便断定,这的确是一件真品,大开门,很难有什么争议。

本来,他答应和谢治豪前来,想出的小办法是谎称有假,找出一两处存疑的地方,让他和背后的中谷神花动摇。

同时,这东西的来历也能做文章。可以质疑,倭国那家株式会社为什么要拍出?说不定就是因为有问题。

但现在,余耀想找存疑的地方都不好找,不由歪头皱眉。

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他从腰上取下了那件持莲童子,拿在了手中盘摸。昨晚接了这件持莲童子,他也很喜欢,便就暂时随身当了腰挂。

谢治豪看完了青铜敦,显然也很满意。这时候,他忽然瞥见了余耀手上的持莲童子,“我靠,好东西啊!我看看。”

“随身带的。”余耀见他都开口了,便提起来让他看了看。前面那句话意思是,你不要上手。

随身带的玉件,是很讲究的。这个喜欢玉器的也都清楚,别人随身带的东西,你可以看,但不能随便触摸。

“明代的?”

“当然不是,明代的圆雕,难有这么好的玉质,工艺也不一样。”

“不会是唐代的吧?看风格像。”

余耀收起持莲童子,“唐代还没有玉坠呢!”

玉坠和玉佩不一样,玉坠是立体的,说白了圆不溜丢的,多是根据玉料随型雕刻,行里老人喜欢叫疙瘩件,现在一般叫手把件。

玉佩一般比较扁平,可以当贴身脖挂。玉坠不行,一般都是把手里玩儿,腰挂也是为了能随时取下来盘玩。你贴身戴胸前,能把衣服撑起来一个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长了个瘤子呢。

当然,也有人戴脖子上挂衣服外面,这样挂着,不太可能随时取下来盘玩,这就成了一件简单的饰品,往往就没有了盘玩和滋养玉器的乐趣。

余耀说得没错,唐代还没有玉坠,也就是没有手把件,随身的玉器都是玉佩。

宋代才开始出现玉坠,这和宋代的收藏大热和世俗化的背景有关系,玉器除了满足佩戴的需求,多了感受和炫耀的功能。

没玩过玉件的可能不太容易体会,手里攥着一块好玉,来回盘摸,因为玉的特殊质感,心理产生的满足感甚至安定感是很强烈的。

同时呢,在收藏大热的背景下,拿在手里,也更容易炫耀。刚才余耀是随手拿着盘玩,谢治豪一下子就看到了。要是想故意炫耀,一抬手,“哎哟,老兄,有日子没见了!我新得了一块玉,这两天没出门,净盘它了!”

那些把玉坠挂脖子上搁衣服外面的,除了装饰,也带着炫耀的成分,不过炫得有点儿简单粗暴。

余耀这一说,谢治豪用中指轻敲额角,“对,对,那就是宋代的了。只不过,宋代的玉件风格一般有收敛的特征,这件的风格有些奔放。”

“有点儿见识啊!”余耀笑了笑,“不过,收敛是一种精神特征。这件乍一看童子的状态外放,欢快喜庆,但你看面貌眉眼,依然是比较含蓄的。”

谢治豪拱拱手,“对你我只有一个字,I 服了 You!”

这时候,在青铜敦展柜另一侧的那个古稀老者,忽而看了几眼余耀,微微沉吟之后开了口,“小伙子,你这件持莲童子,可否也让我一观?”

余耀看向古稀老者,他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乱;浓眉高鼻,却很慈祥。穿一件青灰色对襟唐装,脚蹬圆口布鞋。老者说话的时候,中年男子也跟着礼貌一笑,看向余耀。

“老爷子客气了。”余耀对老者有一种天生的好感,又提起了玉坠。

老者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抬手示意余耀收起,“谢谢了。”

“老爷子有何赐教?”余耀本来也没想好怎么对谢治豪说这件青铜敦,干脆攀谈起来。

“赐教不敢当。的确是宋代之物,不过,这玉坠,工偏软,像是董进的手艺。”老者淡定自若,“他的东西,还是犀角雕好一些。”

余耀彻底呆住。

短短一会儿工夫,能判定出宋代的玉坠,已经算是高手!但老者居然连玉雕师都给说了出来!

这是什么水平?!

董进这个人,余耀也不过是只知道他是宋代的玉雕师,同时也擅长犀角雕刻。除此之外,一无所知,更别说工艺特征了。

这不光是眼力的问题!必有精研玉雕工艺的基础,而且对古玉器的见识定然很广,学养也定然很深。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第140章 鸠首

余耀收起玉坠,恭敬道,“今天能遇上老先生这样的高人,真是三生有幸。”

“小伙子,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说不出你刚才对这位小胖哥儿说的话。”老者微微摆手,“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还得多谢老先生指点。老先生眼力惊人,要不然我守着玉坠,还不知是作者是谁。”

老者笑了,“你以为我能一下子就能看出来啊?董进兼工犀角,有落款的习惯,这荷叶上,他落款了!不过只有一个‘董’字,所以我才说像是董进的手艺。”

“啊?”余耀拿起持莲童子,又看了看背面的荷叶,却没发现任何刻字。

“你顺着主叶脉,跳着看,注意区分旁边的支叶脉。”

在老者的提点下,余耀这才发现,在荷叶主叶脉上,隐约间隔刻有三个字形:艹、千、里。

因为每个字的部分笔画,都是借助叶脉本身的纹理,同时三个字分别隔开,而且和相连的支叶脉一样粗细,若是不加提醒,极难发现。笔画和叶脉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原来如此!”

老者又道,“宋代的玉文化,开始向下渗透,受到文人的影响,玉雕工匠也开始留名留款。不过这一件是隐藏的暗款罢了。我有一件董进的黄玉卧羊,留的是‘千里草’的明款。”

“老先生是古玉收藏大家啊!”

“谈不上。”老者转而指了指展柜里的青铜敦,“你对这件战国青铜器也感兴趣?”

“陪朋友来看看。”余耀应道,“老先生这是想拍?”

“国内的拍卖会上难得有一件上三代的青铜器,先看看再说。”

此时,老者身旁的中年人轻声道,“老爷子,那件······”

老者点点头,转而对余耀说道,“这次拍卖会上,还有一件宋玉,小伙子你看了没有?”

“我还没看拍卖图录,刚来进来时也没看到。”

“一起去看看如何?”

“好啊!”

话音刚落,谢治豪扯了一下余耀,“这青铜敦······”

“我看完了,回头再说说,又不是马上拍。”余耀可算找到理由了,“遇上老先生是缘分,我跟着学习下。”

谢治豪无奈,“那你们先去看吧,我去看看明清瓷器。”

余耀嗯了一声,老者微微一笑,便一起先行离开,中年人跟在了后面。

谢治豪转而走向了瓷器展区,心里嘟囔着,这老者一看就是只进不出的藏家,眼力再高也没什么聊头儿。

余耀跟着老者来到了一处展柜前,老者点了点里面的玉器,“你看看可是宋玉?”

这是一件玉鸠鸟,和田玉质地,玉色青白偏白。长约十三四厘米,宽约五六厘米,高度将近十厘米,鸠鸟长嘴,圆眼,尾巴微微翘起,鸟爪收起,位于腹部两侧。

雕工非常细腻,连羽毛都刻画地很清楚,很多细节也表现得很写实,栩栩如生。

玉鸠鸟腹部下方还有一个圆洞。

因为这是一件玉鸠鸟杖首。

杖首,就是手杖的头,扶手部分。在这玉鸠鸟下方的圆洞里安上一根木棍,就是一柄完整的手杖了。

若说起手杖的扶手,可谓五花八门,各种质地、各种形式。鸠首,也就是把手杖扶手做成鸠鸟的形状,在古代,是一种尊老的传统造型。

这其中还有个传说,说是刘邦和项羽争天下的时候,曾被项羽军队追赶,受伤腿脚不便,狼狈躲在了树后的灌木丛中。追兵到此,正欲查找,恰好一只斑鸠落在树上,自在鸣叫。追兵便觉得既然斑鸠如此放松,此树附近便不可能藏人,就此离去。刘邦脱险后,对斑鸠很是感激;称帝后,规定了鸠鸟杖首的制式,供腿脚不便的老人使用。

这个传说并不可信,也就是当做谈资。不过,至少从汉代开始,推行鸠首杖尊老是真的。

汉明帝曾经祭祀寿星,并举行宴会,招待了一批古稀老人,同时每位参与宴会的老人,宴后都赐给了酒肉粮食,还有一柄手杖,就是鸠首造型。

手杖的鸠首,以铜质和木质多见,玉质的相对少见,因为贵。不说别的,玉石自古以来就不是便宜东西,鸠首可不是小件,光这么一块玉料的成本就不低,还得加上雕工。

这一件玉鸠首,不光玉质很好,而且雕工也属上乘。余耀细细体察了一番,灵动,雅致,这种风格,应该就是宋代的。

这时候余耀才去看标牌,也明白了老者刚才为何如此问他。

拍卖行断错代了!

这件玉鸠鸟杖首,起拍价六十万,而年份则标注为清代,虽然后面还加了个(仿宋),但终究是断错代了。清代的仿古玉雕,得其写实之形容易,但是宋玉的那种骨子里的收敛,暗含的风情,清代的工匠是仿不出来的。

“老先生,你只看了拍卖图录,就知道是宋代而非清代?”余耀顾不上去想拍卖行为什么断错代,先问了老者这一点。

眼力再高,只看图片就能断代,他觉得还是不太可能。没有立体化的展现,照片拍得再细也没用;而且图片还有色差和光差。

“你看看可是宋玉?”老者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重复了他自己在余耀看之前就问出的问题。

“对。”余耀立即应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只不过,这件没有任何入土痕迹,应该是件传世品,但包浆却不明显,有点儿奇怪罢了。”

“果然是好眼力!”老者颔首,“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一直珍藏,不曾盘摸,也不会留下什么包浆。恐怕,这就是拍卖行断错代的原因。看传世玉器,包浆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工艺之中透出来的那种精气神。”

余耀频频点头,却忽而又道,“老先生,您若想拍,不该提醒我是真正的宋玉而非清仿。”

老者又笑了,“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你随身带着一件宋玉,我不提醒你看看这件,心里会不舒服!”

“这······老先生,当我开了个浅薄的玩笑,您可别见怪。”

“玩笑也见人性,你不浅薄,只是好心。”老者抬手一指,“刚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只看图录就能断宋非清么?我告诉你,因为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第141章 无双谱

“啊?”余耀一听,合着说了半天,这是自己拍自己的东西?

难道这老爷子是货主?

不对,他是货主,怎么能任由拍卖行断错代?

难道是自己当年出手的东西,现在后悔了?或者,另有隐情?

“是老朽太自负,数年前斗宝,输了这件东西,没想到,居然出现在了江州的拍卖会上。”老者略略抬头,眼神幽眇。

余耀一个忍不住,“斗的肯定不是玉器吧?”

“恰恰是玉器!”

“什么?”余耀的心里如同起了一阵海啸,“还有人能在玉器上胜过老爷子?”

“这位先生······”老者旁边的中年男子开口就想打断。

老者抬手,“没事。难得遇上一位有见识的小友,说说也无妨。”

余耀对此自然也很好奇。

“走吧,坐着聊聊,老朽也有点儿累了。”

预展的展厅里,在一些靠墙或者角落的位置,设有座椅和小圆桌。余耀和老者找到一处坐下,而那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没有坐,就站在老者身边。余耀张了张口,本想让他也坐下,但老者却仿佛猜透他一样,“他坐着不舒服,不必勉强。”

余耀略显尴尬,“聊了这么多,还不知道老先生怎么称呼?”

“老朽才朋玺,久居燕京,小友怎么称呼?”

余耀今天真是撞了惊魂了,惊讶一个接一个。

他就是才朋玺?

送给隋毅“黄衣大士”的那位?隋毅在潘家园帮着心肺复苏的老大爷?这名字很难有重名的,而且年龄也能对得上。

居然来江州了!

嗯,他来,应该就是为了天和秋拍,为了这件宋代玉鸠首。

“怎么?小友听说过老朽?”

“这,怎么说呢······在下余耀,开了家古玩小店,有个朋友好像和老先生有过一面之缘。”

才朋玺右手手指轻敲左手手背,“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小隋大夫吧?夏天的时候,多亏了他!他好像也挺喜欢玉器,老朽还送给过他一枚战国黄沁玉珠。”

“对,我看过那枚‘黄衣大士’,当时还说呢,谁能有这么大的手笔。没想到,今天就在预展上碰到了才老先生。”

“那枚算不上‘黄衣大士’,因为沁得太透了,表面的沁质也不够厚,少了点儿层次感。”

“老先生的要求太高了。这已经很难得了,完全称得起这名号。”

才朋玺微微一笑,“我看这个小隋眼力有限,不可能是你的老朋友吧?”

“对,刚认识不久,让我掌眼一件袈裟环来着,上面配着这枚‘黄衣大士’当了顶珠。”余耀说完,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想到有这么个小插曲,打断了才老先生要说的事儿了!”

“这也是你我的缘分。”才朋玺说着,伸手从腰间也解下了一玉件,“当时斗宝,互有彩头,我拿出了一件玉鸠首,他拿出了这块玉牌!”

旁边的中年人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方手帕,铺到了小圆桌上,才朋玺将这块玉牌放到了上面,“小余,上手也无妨。”

余耀心想,既然是斗宝输了,怎么还能拿走对方的玉牌?

不过,现在不是问的时候。虽然才朋玺说了可以上手,但是余耀还是只拿起了挂绳,并没有触碰玉牌。

这块玉牌,看着是四六牌的尺寸。

玉牌的尺寸,以宽四厘米左右、长六厘米左右为最多见,这个尺寸无论是佩戴还是把玩都很舒服。当然,有的不是那么正好,大差不差。

玉质很白,质地极佳,细腻油润,已经可以称为羊脂玉了。而且包浆很是亮泽酥润,显然保存和盘玩都很小心细致。

从工艺上来看,是典型的乾隆工。

古玉牌之中,以子冈牌为最,但是陆子冈的东西,极难见到,而且不容易有公论。再者,就是乾隆时期的玉牌了,乾隆好玉,能工巧匠迭出,也出现了大量工料俱佳的玉牌。

玉牌除了具备佩戴和把玩的优势,这平面上,还能浮雕图画和诗文,文人雅好,格调就显得不一样。

牌头是祥云纹,牌面浮雕,山水之间,一叶孤舟,老翁垂钓,淡泊悠然。

背面是阳雕的行草小字:

江海冥灭,山林长往,远性风疏,逸情云上,道就虚全,事违尘枉。

“严子陵!好一块无双谱玉牌!”余耀不由叫出声来。

才朋玺连连点头,“好小子!不仅眼力过人,文化底子也不赖!”

若是只有正面孤舟独钓的老翁,余耀是判断不出这是一块刻画严子陵的玉牌的,自然是靠着背面的文句。

“江海冥灭,山林长往,远性风疏,逸情云上,道就虚全,事违尘枉”,是南朝范晔编纂的《后汉书》中,对严子陵的评价。

《后汉书》是记载东汉历史的纪传体史书,与《史记》、《汉书》、《三国志》一起,称之为“前四史”,对人物的评价,往往是很中肯的。

严子陵,名叫严光,字子陵,是东汉时期有名的隐士。

他曾经帮助刘秀起兵,定鼎天下之后却选择了归隐。刘秀登基后多次想让他出山,但是他却隐姓埋名隐居富春山,写写书,钓钓鱼,活了八十岁安然长逝。

严子陵也是《无双谱》中里列出的四十个人物之一。

《无双谱》不止一个版本,最著名的是《南陵无双谱》。其中,选了从秦末到南宋灭亡、跨度一千四百年间的四十个人物,绘制人物画,题写诗文,刻版印刷成书。

人物画的作者名叫金古良,是清早期浙派版画的代表人物之一。而镌刻者,名叫朱圭,是康熙朝的御殿刻工。

之所以叫《无双谱》,是因为这四十个历史人物的事迹举世无双;里面的人物还有张良,项羽,司马迁,诸葛亮,陶渊明,狄仁杰,李白,岳飞,等等。

《无双谱》面世后,一时风靡,所谓“是谱名无双,而实具三绝,有书有画又有诗也”。

不久后,在瓷器上,也出现了无双谱的人物形象。

乾隆时期,藏玉之风盛行,而玉牌更是能很好地承载这种内容,正面是人物形象,背面是诗文,由此出现了不少无双谱中人物玉牌的佳作。

“才老先生,这块玉牌价值不菲,怎么会······”

第142章 偷跑出宫的玉雕大师

“你是想问,既然输了,玉鸠首没了,怎么会还能得手这块玉牌?”才朋玺解释道,“我自负,他更甚。赢了之后,又拿着这块玉牌斗口,说再给我个机会问我一个问题。说错了,只需我承认不如他,说对了,玉牌就归我!”

“噢。”余耀道,“这块玉牌是有点儿不寻常,虽然也属于乾隆朝无双谱人物玉牌,但正面图案不是单纯的严子陵人物像,而是将严子陵融入山水孤舟之中;背面文句,用的也不是无双谱中的原句,却是后汉书中范晔的评价。”

《无双谱》中,严子陵人物画配的文句是:虽有那,富春烟雨,一蓑一笠人归隐。

这个文句,相对直白一些;而范晔在《后汉书》中的评价,则更为深邃有意味。

这也说明,雕刻这块无双谱玉牌的玉匠,绝不是一般的工匠,喜欢《无双谱》,却又洒脱率性不流俗。

“你说的很对。他问的问题,也和这个有关。”才朋玺接口道,“他说,能有如此想法的玉匠,虽未留款,但也能推测。只要我说出是谁,说得合情合理,那就算对了!”

余耀笑了笑,“才老先生见识非凡,这个真算是他太自负了。”

“你觉得这块玉牌,是乾隆朝哪个大师名匠的手笔?”才朋玺忽而反问。

乾隆一朝,在玉雕方面,大师名匠还是不少的,而且距今年代比较近,很多都有史料可查;而且皇宫造办处的史料还很详细。

不像之前才朋玺说的董进,是宋代玉雕大师,但留下来的史料,少之又少;即便是明代声名赫赫的陆子冈,流传至今的,也是传说多过史料。

“朱永泰擅长大件,风格简朴浑厚;姚宗仁擅长鉴古,风格严谨精炼。他俩的风格,应该都不会透出这种飘逸中的率性。”余耀沉吟。

朱永泰和姚宗仁,可算是乾隆时期最著名的两个玉雕大师,同时也是宫廷名匠。

朱永泰最著名的一件玉雕作品,估计很多人都听说过,那就是大禹治水玉山子。

这件作品,全名“密勒塔山玉大禹治水图”。用的是和田一带的密勒塔山玉,属于和田玉山料的范畴——这件山子块头儿太大了,也不可能是籽料。

它高达两米四,有一万多斤重。原料肯定还会更大更重。从开采原料到完工,一共用了十年的时间!其中,光是从山上开采下来,运到山下,就用了三年!

当然了,这么大一件玉山子,设计,出样,临画,雕刻,打磨,等等,不可能由朱永泰一个人完成;但雕刻,主要是他完成的。

大禹治水玉山子现藏故宫,也是清宫中最大的一件玉雕。朱永泰参与完成的清宫玉雕大件,并不止这一件,著名的还有云龙玉瓮,以及已经流失海外的兰亭大玉山。

和朱永泰一样,姚宗仁也是苏州人。不过,姚宗仁进入造办处比朱永泰要早,是在雍正朝时期。后来,乾隆皇帝对他更为器重。

光靠玉雕是很难让皇帝器重的,姚宗仁善于鉴定古玉,乾隆又偏好这一口儿,经常找他辨识真伪。

姚宗仁做过不少玉佩玉牌之类的玉件,擅长古纹饰,工艺精湛,比如故宫曾经展出过的两件白玉斧形佩,分别署款“乾隆年制,洪字七号”和“乾隆年制,荒字八号”,在清宫档案中能查出就是他的作品。

不过,这块无双谱人物玉牌,不像是他的作品。

听余耀说出了朱永泰和姚宗仁,才朋玺也不怎么惊讶,这两人名头很大,若是估计连他们都不知道,他也不会问余耀这种问题了。

“芝亭虽然擅长诗文牌,但看背面刻字,应该不是。”余耀继续思索,自言自语。

“芝亭”是一个款名,余耀也不知道这个宫廷玉雕大师的真实姓名,但是清宫传世作品中,有过“芝亭”款。同时,他特别擅长诗文玉牌,构思巧妙细微,雕工干净利索。

不过,芝亭的刻字风格文秀雅致,这块无双谱人物玉牌背面的行草刻字,不仅表面飘逸率性,还暗含些许疏狂。

听余耀说出芝亭又自我否定,才朋玺不由看向余耀,眼神变了变,不过仍未说话。

正在此时,余耀回看才朋玺,“才老先生,这应该是朱时云大师的作品!而且应该是他从清宫逃跑之后设计雕刻的!”

才朋玺仰面一笑,复而低头轻拍手掌,“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朱时云,清代乾隆年间苏州玉雕大师,最擅长的,就是在玉石上刻字。在苏州名声大振之后,他被苏州织造选送进了清宫造办处。

不过,朱时云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时云不定,是个淡泊率性的人,在造办处呆了一年多,居然找了个生病的借口,偷偷跑出宫去,而且一去不回。

造办处时间长了找不到人,直接一纸公文到了苏州,要求苏州官衙进行查办!余耀没看过再多的史料,也不知道朱时云下场如何。但是,他却见过一些被怀疑是朱时云制作的玉器,其中也有刻字的。

虽然只是图片和影像资料,虽然没有落款不能完全认定,但以余耀此时的眼力,基本就可以厘清,这块无双谱人物玉牌,就是朱时云的风格;而且,眼前的雕工之精之巧,非宫廷玉雕大师不能为之!

还有一点,这位大师朱时云偷跑出宫的举动,反应了他的性格;这块玉牌,无论是设计特色,还是飘逸之中透出率性的构图和字体,都是和他的性格相契合的。

一见才朋玺这个样子,余耀当然知道自己是说对了,“不细察不知道,这块无双谱人物玉牌这么有来头。最起码,从市场价值来说,绝不输于这件玉鸠首啊!”

“市场价值和心头所好是两码事儿。不过,好在我现在又有机会拿回我的玉鸠首了。”

余耀点点头,但心头的两个疑问却愈发强烈,他想了想,先问了这一个:“老爷子,当时你们斗宝,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您走眼了?”

第143章 新鹤天,老提油

才朋玺将玉牌拿回手中,轻轻盘摸,“一串五彩鹤天珠。”

余耀一听,大致便猜到了几分,“难不成,不是老鹤天?”

“对。他居然自己做了一串!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倭国得到了秘方。我认成了老的。”

“据说老鹤天的染色秘方,倭国也失传了。您的这位对手,看来真是有自负的资本啊。”

“我也没想到他掌握了如此惊人的手段,不光色彩,包浆也很自然!”才朋玺轻轻摇头,“他早年间在倭国留过学,倒是有些人脉根底。”

“我还没见过真正的传世老鹤天。现在市面上的新鹤天,档次普遍不高。”余耀低语。

鹤天,算是倭国的特产,一般都会做成珠子。鹤天珠和虬角异曲同工,虬角是海象牙染色,鹤天珠是远古动物牙齿化石染色。

将牙齿化石打磨成珠,然后用天然的染料,秘法染色。因为牙齿化石本身就有纹路,染色之后,色彩和纹路相得益彰,十分漂亮。

鹤天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早期鹤天珠染色,主要是红色,配合牙齿化石的白底色,很像丹顶鹤的头顶。

实际上,鹤天刚传入华夏的时候,就曾经直接被叫做鹤顶红,还引起过误会,有的人认为是丹顶鹤的头骨制成。其实,丹顶鹤的头骨很薄,根本制不成珠子。

在文玩产品里,还有一种被称为鹤顶红的珠子,也叫鸟头珠。黄色基底,上有一个红色圆形,如同黄眼红瞳。这个也曾被误认为是丹顶鹤头骨制成。

实际上,鸟头珠是用盔犀鸟的头骨磨制的,因为盔犀鸟头骨的头胄是实心的,外红内黄,就此可制成这种鸟头珠。鸟头珠在华夏古代就被作为文玩产品的原料。不过,如今盔犀鸟是HSD公约一级保护动物,严禁国际贸易。

所以,看一种东西,还真不能只看名字。鸟头珠和鹤天珠都曾被叫做鹤顶红,其实和丹顶鹤都没有关系;鸟头珠是盔犀鸟天然的头胄颜色,而鹤天是动物牙齿化石染色。

鹤天的染色古法秘方,据说已失传。

现在新做的鹤天珠,比起老鹤天,色彩的自然度和融合度,都不可同日而语。而且,老鹤天珠往往有包浆,质感更为润泽,在倭国是广有拥趸的藏品。

最关键的是,才朋玺说和他斗宝的人,拿出的是一串五彩鹤天。

所谓五彩鹤天,就是在同一颗鹤天珠上,染上五种颜色。天然的染料,在小小一颗珠子上,染上五种颜色,还不能混色,即便掌握了古法秘方,这个难度之大,也可想而知。

在传世的老鹤天之中,单色最多,两三种颜色少见,五种以上的颜色那就堪称珍品了。

在倭国的史料中,曾有记载,有著名工匠仿照彩虹七色,制成过七彩鹤天,当时就被高价竞购。不过,余耀还没听说过真正的传世品。

“严格来说,鹤天也不算玉器呵!”余耀轻声说道。

“若是虬角,我自然可以说不是玉器。但鹤天的原料是化石,化石也可以归到玉石类之中,虽然可以争议,但我也不便强辩,如此反会被他说成吹毛求疵!”才朋玺应道。

余耀点点头,“那才老先生让他看的,必是真正的玉器了?”

“那是自然,我给他看的,是一件老提油玉鸭。”

余耀不由皱眉,老提油对高手来说不难辨识,难不成才朋玺给对方看的老提油玉鸭别有乾坤?

提油,本来是玉器作伪的一种手法,为的是让玉器上出现颜色和包浆。

一般的手法是先用颜料泡制玉器,染色后然后用油炸,如此,颜色就不会脱落,而且过油后表面更为油润。

这个提油,也分为老提油和新提油。

老提油,又叫古法提油,至少宋代就有了,用的是天然染料,油的配方和油炸时的温度也很讲究,所以虽然是作伪,但美化效果还是不错的。

而新提油,清代出现,比之古法,逊色了不少,出来的效果不甚佳。行里对新提油有个形象的说法,叫做油炸鬼。

老提油的玉器,在宋玉上出现的相对比较多,历经千年而不褪色;虽然当年是玉器作伪手法,但如今的收藏价值还是很大的。

见余耀皱眉,才朋玺微微一笑,“那件老提油玉鸭,也是件宋玉,是一块和田籽料制成,本身就有皮色;老提油不涉及其他部位,就是在这块皮色上加强,使得原本淡黄的皮色,变成红黄。”

和田籽料上,一般都会有皮色,这是籽料从崩落、碰撞,到被河水冲刷,在漫长的时间里受环境的侵染形成的。当然,这也不绝对,也有光白籽,就是只有类似毛孔的表皮,却无他色。

现在,和田籽料往往因为好看的皮色而升值,但在古代,一般都是要去掉的。直到清代乾隆朝以后,皮色巧雕作品才多了起来。

宋玉上留皮也不能说没有,但肯定是少之又少的。

“我明白了,您给他看这一件老提油玉鸭,陷阱有两个。一个是因为皮色,他可能断错代,不往宋代上想,而是往清代想。另一个,即便他确定是宋玉,这皮色上的老提油很难辨识,他也可能认为原本的皮色就是如此!”

才朋玺点头,“和你说话倒是省力。”

余耀此时却不由在心里梳理了一番,因为这个过程挺有意思。

两人斗宝,才朋玺拿出了一件老提油玉鸭,对方拿出了一串五彩鹤天珠。结果,对方的五彩鹤天珠是自己新做的,竟瞒过了才朋玺;同时,对方对这件老提油玉鸭不仅精准断代,还能洞察出迷惑性极强的皮色部位老提油。

由此,才朋玺败北,输掉了拿出的彩头玉鸠首。不料,对方居然没有就此拿着胜利果实收手,却节外生枝,拿着自己原定的彩头——无双谱人物玉牌,再度拷问才朋玺,结果才朋玺点出朱时云,又把这块玉牌赢了过来!

余耀不由又看向才朋玺,问出了第二个疑惑:“老先生,按说对方拿了玉鸠首,不应该不珍视吧?怎么会就此流出,还上了拍卖会?”

第144章 因为他是我孙子

才朋玺苦笑,“你不了解这个人,行事有些不走寻常路。要不然,也不会本来已经赢了,却又拿着玉牌考问于我!”

余耀心想,难不成这个人赢了玉鸠首,随手就卖了?

才朋玺又道,“我得知这件玉鸠首将会上天和拍卖的秋拍之后,想办法联系上了货主,你猜货主是怎么得到的?估计你也猜不到,货主居然是从一个野模手里得到的。”

“啊?”

“这货主到燕京谈生意,顺带包了这个野模几天。其中有一晚,是在野模的住处过的,结果发现了摆在客厅里的这件玉鸠首。货主有点儿懂行,多贴了一万块,就把这件玉鸠首给拿走了。”

“不会是他送给这个野模的吧?”

“唉,我最后落实了,是他当时让野模拿着这玉鸠首帮他刮痧,然后·····咳咳,一时痛快,嘴巴一张一合‘送你了’!只是这野模不懂,觉得他随手就送,也就是几千块的东西,收了之后在客厅当了个摆设,最终让现在的货主捡了便宜。”

余耀听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不走寻常路”啊!简直······

玩得兴起,居然随手就将这样的珍品送给一个不识货的野模?

“才老先生,此人多大年纪?您怎么······”

“此人比你也大不了几岁,过了年就三十了。你是想问我怎么认识他的是吧?”才朋玺叹气:

“我没法不认识他,因为他是我的孙子。”

“什么?”余耀差点儿听傻了。

孙子?!

这孙子!和爷爷斗宝?

赢了爷爷的心爱的玉鸠首,一时兴起就送给了陌生的小野模?

此时,站在旁边的中年人咳嗽了一声。

才朋玺却摆摆手,“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今天遇上小余,我倒是有个想法。”

“这算不上家丑。老先生,最起码他的眼力,深得您的真传啊!”余耀定了定神,稳了一句。

“他爸走得早,他是遗腹子。在他去倭国留学之前,确实一直跟着我,也是我把他惯坏了。不过,他在玉器方面的眼力,不光是因为我的指点。”才朋玺看了看余耀,“你信不信这世上有天才?”

“这······怎么说呢,如果他确实如您所说,那应该就是个天才!”

才朋玺笑了笑,一指余耀:“你就是个天才!何必回答得这么不肯定呢?”

“老先生,我真不算什么天才,我这是承前辈恩惠,至今无以为报。”余耀低声说道。

这句话的意思,只有他自己能明白。而在才朋玺听来,好像是受过前辈高人的教导,但这位前辈已经过世。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要不算天才,那古玩圈里就没有天才了!不要忘了,古玩是眼学,只能越积累越高深,你才多大啊?”

才朋玺说着,将这块无双谱人物玉牌又放到了圆桌的手帕上,“论年龄,我怎么也算是长辈。对你我是相见恨晚,这块玉牌,就当是老朽的一份薄礼了。”

“这如何使得?”余耀摆手,“才老先生,太贵重了。”

“老朽有一事相求,你不接受,老朽实在难以启齿啊!”

余耀心想,别说,才朋玺的这个孙子,在大方程度上,真有点儿像他爷爷。才朋玺送过隋毅一枚“黄衣大士”,如今又要送自己一块珍贵的玉牌。

“老先生,我现在孑然一身,除了古玩,也没什么太大的爱好。您这样的前辈高人,让我帮忙算是看得起我了!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的。”

“听听!”才朋玺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中年男子,“持璜要是有他一半的品性,我也不会被气出心脏病来!”

这话中年男子没法接,只能尬笑。

“小余,如果你真看得起老朽,那就收着。”才朋玺拿起玉牌起身。

余耀也只好站了起来。才朋玺将玉牌按到他手里,“你不要,那我也不勉强,只是就此分道扬镳吧!”

余耀没办法,暂且接过,“这么着,老先生,我先拿着听你说。”

“坐!”

两人重新坐下,才朋玺开口道,“我这孙子名叫才持璜,持有的持,玉璜的璜。现在是汉唐玉典集团古玉器行的艺术总监。”

余耀心道,以才持璜在玉器上的眼力和才华,取得这个职位并不难。不过,他行事如此乖张,公司能容他也不容易。

汉唐玉典集团是华夏有名的玉器珠宝公司,生意遍布全球,从采矿到设计到加工到销售,连带古玉器,都有经营。

余耀委婉问道,“他在倭国学什么的?怎么去了汉唐玉典?”

“他学的是东洋文化研究,本硕都在晚麦地大学,四年本科三年毕业,两年硕士一年完成。”说起这个,才朋玺脸上还是隐隐透出些骄傲。谁家孩子谁心疼,不管是个什么孩子。而且,才持璜这成绩也的确不赖。

才朋玺接着说道,“不过他当年之所以去倭国留学,是因为一个高中女同学。他硕士毕业时,这女同学却嫁了个倭国人。他也并不喜欢倭国,就回来了。这汉唐玉典的工作,我确实没帮忙,是他自己找的。我对他干什么也不是很在意,只要合法。”

余耀点点头,“以他的眼力,干什么其实也无所谓了,没工作也一样不愁进项。”

“他就是在这一点上太自负了!这是根本原因,影响到了他的方方面面。一招鲜,吃遍天,狂妄乖张,横无顾忌!”才朋玺说到此处,忍不住拍了下桌面。

旁边的中年男子连忙躬身,“老爷子,持璜在工作方面还是从未出过差错的。”

才朋玺哼了一声。

余耀接口道,“老先生,别动气。听您这意思,是想让我和他比一比?”

才朋玺脸色稍缓,“正是!小余啊,你比他年轻,眼力又高,若是他败在你的手下,应该是个警醒,能帮他反思收敛一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当爷爷的,也是一样。

余耀苦笑,“且不说这样是不是真有用,就说他连您都赢了,我似乎并无胜算啊!而且,之前您都不知道他能高仿老鹤天,还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呢?”

第145章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

“小余,你太谦虚了!你判定这块玉牌出自朱时云之手,用的时间比老朽还要少!而且,我看你不仅有在玉器上的眼力,还是个古玩全才吧?”才朋玺看着余耀,“刚才那个小胖哥儿,是让你帮忙掌眼青铜敦吧?”

“他让我帮忙掌眼,确实没错。不过,这也代表不了什么。”

“我那孙子,就算有其他本事,也不可能再是眼力上的了。他在古玉器方面天赋最高,其他古玩虽也有涉猎,但断然比不了玉器!你这等眼力,让我遇上,已是天大的运气!不夸张地说,放眼华夏,如此年纪,再难找到第二人!你若没有胜算,我还能找谁?”

余耀还是沉吟不决。

旁边的中年男子躬身道,“小余先生,既然老爷子把话都说开了,你就应了吧。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见老爷子如此求人······”

才朋玺却又抬手打断他,“小余,这块玉牌,与此事无关,你帮与不帮,都请收下,就当我们交个朋友了。这种事儿,老朽无法勉强,但先行谢过。”

“算了,我且会会您这个大孙子!”

余耀最终答应了。

才持璜的眼力,的确让余耀很感兴趣,他思忖再三,还是不想错过交手的机会!至于这块玉牌,比起高手过招的吸引力,其实小多了。

“好!”才朋玺笑逐颜开。

“不过老先生,咱们有言在先,若我输了,适得其反,您可别怪我!”

“这话说的,老朽还能如此愚鲁么?”

“还有,老先生,我若与他比试,玉器上,手头并没有合意的东西。”

“你想用什么玉器,告诉我,我来准备。”才朋玺接口。

余耀想了想,“还是不必了!您可以告诉他,我手里没有东西,让他自己准备两件,任何一件我错了,就当我输!这彩头,就是这块玉牌!若我都说对了,让他来拍下这件玉鸠首,亲自奉还给老先生!如何?”

才朋玺闻言,仰面长叹,“今天遇上你,可真是造化了!这不光是眼力的水准啊,心思玲珑,虑事周全!余耀啊余耀,你可真是耀了我的眼!”

“老先生言重了!”

“事不宜迟,老朽这就先告辞了,我会联系他来江州。就说我在江州遇上了你,输了这块玉牌!”才朋玺一时有些激动,立即起身告辞。

余耀递上一张名片,接着又要相送,却被才朋玺推挡回来,“你看你的,不必送了。我到时候联系你。还有,若有什么麻烦事,不必客气,我能做的必当全力!”

才朋玺前脚刚走,谢治豪后脚就过来了,“我说,这老爷子是哪路神仙?”

“具体不知,不过是位不折不扣的古玉大家。”

谢治豪忽而看到余耀手中的玉牌,“我靠,还当这种人只进不出,难不成你接着就做了笔买卖?”

余耀这次没让他看,直接揣进兜里,“小玩意儿。哪是什么买卖?是他送的。”

“送的?”谢治豪咽了口唾沫,“这样的人,随身带的东西,怎么能是小玩意儿?你还藏着掖着,我看起码也是清代玉牌!”

“你刚才又不愿一起聊。人家有交代,不要轻易示人。”

“好,好,我不看了。”谢治豪撇撇嘴,“怎么样,现在可以说了吧?那件青铜敦没问题吧?”

这件青铜敦太开门了,余耀一直也没想出有什么疑点能说,便点点头,“没问题。”

“那我就放心了,回头我给中谷神花说一声。她说只要看准了,一百万之内都可以考虑。”

余耀一听,心说这件青铜敦起拍价偏高,从市场行情上来看,七八十万就到顶了。看来这中谷神花虽然舍得花钱,但也有个限度。

这东西要想不外流,只要肯出高价就可以。不过,虽然他目前手里有几件好东西,但是资金有点儿不凑手······

谢治豪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兄弟,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我告诉你这件事,很实在的,难道你还想坏我的事?”

“没有。我就是想拍,也没钱。”余耀摆摆手。

“那就好,来来来,既然来了,我又发现了一件好东西!”谢治豪笑道,“你也瞅一眼?”

余耀点点头,既然来了,这里面的东西,自然能多看看就多看看。谢治豪不说,他也是要去看的。

两人来到了瓷器展区,谢治豪直接拉着余耀到了一处展柜前,“这一件,是天和秋拍唯一一件老窑!”

余耀一边看向展柜里的瓷器,一边随口问道,“你不是更喜欢明清官窑么?”

“你错了,我不是更喜欢明清官窑,而是对明清官窑更精通。说到喜欢,什么能赚钱我喜欢什么!”

余耀定睛一看,展柜里是一件定窑白瓷划花碗,“你这是,又想让我帮你掌眼?”

“主要是价钱挺合适啊!”

这件定窑白瓷划花碗,标注的是北宋,起拍价是一百二十万。这对于北宋的定窑来说,确实不高。

当然了,不高也有不高的原因,这件白瓷碗,有伤,碗口有两处磕碰缺口,碗身有一道冲。

而且,这道冲比较长,横向足有五厘米以上,贯穿了几处“泪痕”。

这“泪痕”,其实不过是瓷器的垂釉现象。

华夏人对艺术品的表达,用词喜欢风雅,瓷器里特别多见。比如青花,其实是釉下蓝彩;比如梅瓶,也不是只适合插上梅枝。

釉汁流下,线条宛若垂泪,就被称为泪痕。

定窑瓷器中,泪痕是比较常见的。不过仅限于北宋定窑,因为唐代到五代时期的定窑,釉比较薄,胎釉结合紧密,就没有流釉的现象;北宋定窑,釉厚,略黄,釉内的气泡比较大比较多;而烧制有个过程,釉汁在这个过程从垂流到凝固,便就形成了泪痕。

“这是件残器啊。”余耀直接开口道。

“虽然是残器,但这道冲并不难看,泪痕的釉面光泽,出现断纹,别有一种美感。”谢治豪说着,居然眯着小眼睛哼唱起来,“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

其实余耀也有这种感觉。他直接说残器,是因为谢治豪这厮拿下东西往往会出手,而且动不动就是国外。

第146章 定器有芒

“可以了。我说,这是秋拍预展,不是秋季演唱会。这件起拍价不高,除了残了,还有个原因。”

“嗯?怎么?到代这一点没问题吧?”

“只能勉强说是到代。”余耀指了指这件白瓷划花碗,“这是北宋晚期的定窑,而且工艺相对粗糙。”

谢治豪一下子来了精神,“晚期,你怎么看出来的?不是北宋早期我能看出来,早期是正烧,不可能碗口有‘芒’。但中期和晚期,你还能再细分?”

谢治豪所谓的芒,是指露胎处粗粝的部分。

北宋早期,定窑是采用正烧的,比如一只碗,碗底冲下,碗口冲上,这就是正烧。

如此一来,碗底“着地”,必会有一圈甚至全底会露胎。

烧成之后,碗底露胎的地方比烧之前要粗粝得多,摸上去有不舒服的磨手感,就被称为芒。

除了磨手,这样的瓷器还有个问题,容易损坏家具。家具一般都是木质的,底部的芒接触桌面什么的,也容易造成磨痕。

所以,到了北宋中期之后,定窑又创造了覆烧的手法。当然,小口的东西没法覆烧,比如梅瓶,覆烧立不稳,主要还是广口的东西,碗盘罐什么的。

谢治豪能看出不是早期的,就是因为这只定窑划花碗的碗口有一圈芒,是覆烧的。

其实碗口有芒,也有问题,拿着吃饭喝粥,若是对着嘴,容易拉嘴。芒,还有个称呼叫“涩口”。

不过这个问题可以用镶口来解决,镶口在宋代是一种流行款式,比如之前余耀遇到的金顶香炉。皇家镶金顶,老百姓可以镶银口铜口。

不镶口也能用,离嘴远点儿就是了。关键是,覆烧技术对窑口有利,能提高产量。

有一点不得不提,定窑的芒,也是导致汝窑产生的原因之一。

因为“芒”终究是个缺点,最后宋徽宗受不了了。

“定州白瓷器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造青瓷器”。

汝窑,是钦定的特殊官窑,从选料到工艺,极为精湛,再加上存世时间短,这才导致了它的珍贵。

汝窑用“支钉烧”解决了“芒”的问题,全器满釉,只有底下有几个支钉造成的芝麻痕。芝麻痕也成了鉴定汝窑的重要特征之一。

余耀摇摇头,“你看碗的涩口,明显不规整,而且既没有打磨,也没有镶过口的痕迹,说明根本没认真处理过。北宋晚期,因为宋徽宗嫌弃定窑开创汝窑,所以定窑的覆烧又开始转向正烧了,这时候的覆烧就比较草率,涩口更不规整。”

谢治豪沉吟着点头,“有道理······”

转而又问道,“北宋晚期可以说得过去,但我看这工艺还可以啊!”

“一代名窑,工艺当然差不到哪里去,我说粗糙,是相对的。你看这碗上的划花,简单平实,没什么特别的美感了。北宋晚期,印花技术已经很成熟了,这碗上还是用划花,而且不够精美,那不就是粗糙么?”

定窑瓷器釉面上的暗花纹饰,也是其比较显著的特征。一般有三种技术手段:划花、刻花、印花。

划花是最早出现的工艺,使用篦状工具,纹饰相对简单,说白了,艺术性差,一般工匠都能干。主要出现在早期定窑和普通产品上。

刻花,是在划花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工具多了,工艺细致了,立体感也比较强。

而印花,是定窑瓷器最富表现力的技法,北宋中期才有,北宋晚期已经很成熟了。图案层次分明,相邻纹饰之间,往往会有回纹间隔;印花纹饰也是最繁复的,却繁而不乱。

余耀说的,都是实情,这件定窑白釉划花碗,确实不是精品。

谢治豪听的连连点头,“唉,这天底下,真是没有什么便宜可捡啊!起拍价低,自有低的道理。”

“那当然了,这样的碗,能和拍出几千万的定窑碗相比么?”余耀接口,“要是那么好的碗,恐怕货主也未必舍得拿出来拍。”

谢治豪突然揉了揉太阳穴,“兄弟,和你交往这一段时间,我怎么觉得想法有点儿变动?是不是有些好东西我该留一留,自己收藏欣赏一下。做了这么久古玩生意,我还一件好东西没有自己留过,光去赚钱了!”

“你?你不是说了么,赚钱的你都喜欢,你就欣赏钱,还留什么?”

“你不知道,我刚才突然想起来,我曾经出手过一件‘红定’弦纹盖罐,当时挺喜欢的,真有点儿想自己留下的冲动,但最后利大,还是出手了。”

“我去,你还有过‘红定’的东西?我都没见过!”

红定,红釉定窑,颜色深红,也有人叫紫定。苏东坡曾经写过:定州花瓷琢红玉。

定窑不仅有白瓷,还有红瓷黑瓷。白瓷黑瓷相对多见,红定是很少见很珍贵的。不光现在珍贵,北宋的时候就很珍贵,和汝窑、成化斗彩一样,本朝就是稀罕玩意儿。

关于红定,有过这么一个历史记载。说宋仁宗到了张贵妃那里,忽然发现摆了一件定窑红瓷器,问她你从哪里弄到这样的好东西?张贵妃说,王拱辰送的。王拱辰是个大臣,也是当时的著名诗人。

虽然宋仁宗非常宠幸张贵妃,但一听这个,接着就恼了,顺手拿起柱斧,当场就把这件定窑红瓷给敲碎了!

当然,他生气的主要原因,是后妃和大臣有交往,私收馈赠。但也说明了红定的珍贵!要是送两斤土特产,说不定宋仁宗不仅不生气,还一起尝尝了。可是,要拍贵妃的马屁,普通的玩意儿怎能拿得出手?

这个宋仁宗,就是“狸猫换太子”里的那个太子,以节俭闻名。当然,“狸猫换太子”和正史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赘述了。

“没盖了,是剃头的,而且也有伤,不过不明显,看着真是赏心悦目啊!”谢治豪叹道。

“行了,你都卖了,叹息个什么劲儿!走吧,既然来了,都看看吧!”

谢治豪摇摇头,“瓷器里没什么太出彩的东西了,还有件嘉庆‘包袱皮’不错,但是起拍价太高了。”

第147章 龙袍

“嘉庆时期‘包袱皮’可罕见!主要是乾隆时期才有。”余耀不由问道,“在哪里?我去看看。”

谢治豪抬手一指,“喏,那边。”

余耀走过去,这是一件粉彩西番莲包袱瓶。瓶子是立在立柜里的,不过背景图片很详细,包括底款,确实是:大清嘉庆年制。

“噢,我想起来了,乾隆当太上皇时期,确实烧了一批包袱皮,但落款肯定是嘉庆了。这件,还算是精品呢!别看起拍价儿高,估计也会抢破头。”余耀边看边说。

“包袱皮”是乾隆时期流行的一种特殊瓷器图案。就是在一件瓷器原有图案的基础上,画上一条包袱巾,围在肩部扎住,都会画得很逼真。

这瓷器给人的感觉是质地坚硬,但是包袱巾却给人柔软的感觉,对比之下,冲击力还是很大的,美感就在这种对比中更为明显。

“就是,这件好东西,没法出手了。”谢治豪在一旁说道。

两人随后便在预展区又看了看,余耀大致心里有数了,也不太想和谢治豪多说,接着便提出要走。

预展有三天的时间,这是为了考虑人流量,其实半天基本就看完了,因为不可能每一件都细看。

谢治豪对拍卖的兴致也不是很大,因为拍卖的东西,得手后基本就没利了,他来主要是为了确定下这件青铜敦。

谢治豪非要请余耀吃午饭,余耀正要想办法拒绝,电话忽然响起来了。

“好,好,好!我马上去!”余耀挂了电话,对谢治豪说道,“不好意思了,确实有点儿急事儿,改天我请你。”

谢治豪一看,也没多问。

余耀出去的时候,见沈歌在忙,远远摆了下手,便离开了。

出去之后,余耀打上一辆车,这才把电话拨了回去。

电话是濮杰打来的。

“我刚才还纳闷儿呢,我刚说有件东西,你接着就‘好好好’,还以为你抽疯了呢!”

“瓷都遇上的那个港胖来江州了,我和他在天和秋拍预展上呢。”

“怎么?这胖子特别讨人嫌?”

“那倒不是,他挺会来事儿,就是有东西喜欢卖给外国人,我有点儿受不了。”

“所以他才能赚钱啊!”濮杰应道,“不过,三瓜俩枣破烂普品没事儿,我也挺腻歪把好东西弄出去的。以前没办法,现在能留最好留下。”

“就是这么回事儿。你想让我看什么东西?”

“你没吃饭吧?一起吃饭说。”

两人碰头后,找了个环境不错的川菜馆,要了个小包间。点了四个菜,豆瓣鱼,口水鸡,夫妻肺片,鱼香肉丝。也没要酒,上了几罐王老吉,几碗米饭,一边吃一边说了起来。

“我爸啊,认识了一个叫佟人堂的老爷子。”

“同仁堂?这名字真顺口。哪个佟?单立人的,还是儿童的童?”

“单立人那个佟。也不是仁义的仁,就是人民群众的人。这老爷子经常去省博,一来二去和我爸就认识了。老爷子就一个独生女儿,早年出国定居了,老想接他出去,他一直不同意。但这几年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如今就同意了。”

“噢!这是要走了,有些东西不想带出国外,想在国内出手?”

“要不说这事儿巧了嘛!你看看,你烦港胖往国外卖东西,接着就有个不愿东西流出去的老爷子的生意来了!”

余耀放下筷子,“他的东西不少?”

“听我爸那意思,其实也没多少老东西,大多还是民国的。不过,他有一件清代的龙袍!”

“龙袍?这玩意儿可很难流入民间啊!”

濮杰道,“普通玩意儿就不用你了,就是因为特殊才不得不让你掌眼啊!龙袍不都是缂丝的么?你连那么脏的一块缂丝小件都能认出来!”

龙袍可不比常规的缂丝制品,一点儿差池都不能有,出了问题可是掉脑袋的事儿。通常是好几个顶尖工匠,花费数年才能完成,件件都是完美品。

“要说清代的龙袍流落民间,只有两个可能。”余耀思忖道,“第一是末代皇帝溥仪倒腾出去的;第二是满清倒台前后,乱得很,有太监宫女的往外也弄走了一批东西。”

“源头肯定跑不出你说的。”濮杰接口道,“至于这一件,我就约了今天下午,看看就知道了。”

“你也不先问问我下午有没有空。”

“一听这样的好东西,你没空也得有空啊!”濮杰想了想,“不过,确实也有一点儿小问题。”

“怎么了?”

“我上午跟佟老爷子通电话,他说这件龙袍是月白色的。我寻思着,那龙袍不都是明黄色的么?富丽堂皇的底子,除了龙纹,还花团锦簇的!”

“这不是问题。你说的,是皇帝上朝的朝服,那叫黄地儿十二章,主图是九条龙,八条在外,一条在里,所谓九五之尊。皇帝除了上朝也得干别的,比如祭祀,比如庆典,比如一些宴会,还比如日常起居,龙袍的制式和颜色都不一样。

“我明白了。这月白色给人感觉比较轻松,那就是皇帝的休闲装吧?嗯,休闲龙袍,逛个御花园什么的,合适。”

“那叫常服。”余耀随即又问道,“这位老爷子的龙袍,是从哪里来的你问了吗?”

“这个肯定得问啊,虽然我爸说这老爷子不错,但万一来路不正呢?”濮杰应道,“一问挺好。就像你说的,应该是溥仪倒腾出去的,这是他们家祖传的。”

“他们家祖上这么有来头?”

“也不是。他说,民国时候,他的爷爷曾经在燕京一家外国人开的银行供职,当时是有人把好几件龙袍抵押在银行换了大洋,最后没有赎走。这银行后来撤出华夏,好像挺匆忙,库房里落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一只箱子,让他爷爷悄么声给眯了。”

“箱子里就是这件龙袍?”

“他是这么说的。你想啊,除了溥仪,谁能往银行抵押龙袍啊?”

“嗯,这倒是有可能。溥仪退位之后,还在宫里住了很多年。特别是他长大了,还想复辟,拿着宫里的宝贝,有的是直接送人,有的是抵押兑换成钱财,笼络一些势力。”

第148章 梨园翘楚,江宁遗工

“这溥仪,不知道往外弄走多少好东西啊!他离宫,还带了两个大箱子呢!”濮杰喝了口王老吉,“不说这个,咱说这龙袍,是真品的可能性很大啊。”

“是不是真品不能这么推。”余耀应道,“上眼再说吧。”

吃完了饭,两人也没往别处去,就在包间里坐着聊了会儿,瞅着时间差不多了,直接就去了佟人堂的住处。

佟人堂住在市中心的一处小区,算是个老小区,不过配套很好。佟人堂住一楼,楼前还带了个铁栅栏围起来的小院,里面没种花,而是种了些菜,茄子韭菜小葱什么的。

两人到的时候,佟人堂正在侍弄菜地呢,两手土迎出门。余耀一看,“老爷子,您先忙,我们不着急。”

佟人堂眉眼柔和,长相带着文气,说话也很柔和,“弄完了,你们客厅坐,我去洗洗手。”

濮杰之前说是老爷子,余耀打量着,佟人堂比较瘦,显老。

佟人堂洗完了手,“我给你们倒茶。”

“甭忙活了老爷子,我们也不喝,你还得洗杯子,直接看东西吧。”濮杰笑道。

“也好。”佟人堂没客气,回身进里屋,抱了个不小的樟木箱子出来。

樟木箱子能防虫,这是个老箱子,但是拿出来还是能闻到樟木味儿。

佟人堂把樟木箱放到了椅子上。

这樟木箱子加了铜边铜锁,做工尚可,但是余耀一看就知道不是宫里的玩意儿。

“老爷子,这箱子是当时的原装么?”

“不是,这是我祖父后配的,怕虫蛀。”佟人堂摸出烟,硬盒三五,“你俩抽烟么?”

“抽。”濮杰跟着也掏出烟来,“不过外国烟都是混合型,真抽不惯,我还是得抽烤烟型。”

佟人堂随和一笑,自己点上之后,又补上一句,“其实根本不知道原配的箱子什么样儿。银行里的,是普通的上漆木箱,还不如这个呢。”

“得,这还没看东西呢,你俩掰扯半天。”

余耀接口,“你俩抽着,别近前了,我先看看。”

樟木箱子带铜锁扣,但是没上锁,余耀见佟人堂点头了,上前打开了箱子。

箱子一打开,余耀只瞅一眼,就知道瞎戏了。

这件龙袍,的确是月白色的,上面的龙,还有日月星辰山川火纹都基本符合清代龙袍的特征,但是,它不是缂丝,是织绣。

都是丝绸制品,但到底不是一回事儿。清宫的龙袍,肯定都是顶级缂丝,不可能是织绣。

很明显,这不是宫里出来的龙袍。

余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东西其实也不是不值钱,主要在料子和做工上,都不错,要说好几件一起抵押给银行,也算是一笔钱。

不是宫里出来的,就是民间的,如果满清没倒台,民间谁敢做龙袍呢?所以,只可能是民国之后做的东西。

这里面有个问题,即便是民国时期民间做的,做龙袍干什么?如果抵押这几件是一起的,那就还是一做好几件。

余耀沉吟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老爷子,这来历我听濮杰说了些,你知道当时抵押给银行这几件龙袍的是什么人吗?”

“这我可不知道,我都是听我祖父和我父亲说的。”佟人堂又努力回忆了一下,“只说过了期限,没还钱,这东西就是银行的了。”

“怎么?”濮杰灭了烟,上前问道。

佟人堂跟着说,“小伙子,不行你拿出来仔细看看。”

濮杰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白手套,“对,看看吧。”

这东西,还真得戴手套,因为落了脏不敢乱洗。

余耀戴上手套,把这件龙袍从樟木箱子里拎出来,重点看了看里襟和一些边角。

这些地方,是容易落下什么印记的地方。

最终,就在里襟的最下方,一处折合的部位里侧,余耀发现,竖着绣了几个小字!

梨园翘楚,江宁遗工。

原来如此!

闹了半天,这件龙袍是戏服啊!

梨园翘楚,肯定指的是哪个有名的戏班子。江宁遗工,做这龙袍的,应该是原先江宁织造的丝绸技术的传承者,满清亡了,江宁织造当然没了,所以说是遗工。

这件龙袍,很可能和那几件龙袍一样,都是这个戏班子找人定制的。

只是从这八个字,看不出是哪个戏班子定制,也看不出是哪些人做的。

这龙袍是一件不错的民国时期的戏服,也可算得上一件艺术品,但余耀是不太想收了。

这点不能不说明,“老爷子,这几个字你看到过吗?”

佟人堂凑上前,看了看,“你等会儿,我去拿老花镜。”

濮杰在边上先看明白了,看了看余耀,叹了口气,露出了郁闷的表情。

佟人堂戴上老花镜,一瞅之下,也是露出惊讶表情,“梨园?我一直没注意到啊,我祖父,我父亲也没说过。”

“这地方比较隐蔽,如果不翻开,确实看不到。”余耀点点头,这是有可能的,余耀是因为眼力到位,看出不是清宫的龙袍,这才刻意找一些印记。

“这么说,这是一件戏服?”佟人堂看着余耀问道。

“对。不过这工艺不错,应该真是江宁织造顶级工匠的传承者,只是可惜,这是织绣,不是缂丝。如果是缂丝,即便是民国的制品,那价值也很大。但即便是织绣戏服,也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佟人堂却摆摆手,“你不用安慰我,你的意思是,这东西和古玩有差距。”

“怎么说呢?距今也有些年头了,而且织绣也是古玩收藏的一个品类,肯定有愿意收藏的。只是······”

“我明白了,你不太好收这个,你应该不好这口儿。出手吧,也不容易找下家。”佟人堂并没有任何不快,“正好,我也不怕带出国了!让外国人见识见识我们华夏的织绣技术!”

“老爷子达观啊!”余耀一边将龙袍原样收拾好,一边赞道。

“让你们白跑一趟······”佟人堂忽而抬手点了点,“这龙袍我带走,剩下的老物件,都拿给你们看看吧,我看你这小伙子不是一般的懂行!”

第149章 清远道人汤显祖

佟人堂再度拿出的东西,用一个老木匣装着。这老木匣暗红油亮,是老红木的,不大,没有合页锁扣什么的,就是纯榫卯结构,上面是抽拉的盖板,一侧还有暗扣,拨开暗扣才能抽出盖板。

打开,有两层,第一层是翡翠件。

一串十八子翡翠手持珠子,老种,半绿,不过水头不行。

一个打了通天孔的扁方勒子,飘绿,种水也一般;两面带了回纹和刻字,刻工还可以,一面一句:松翠南山不老颜,近闻双鹤话福年。

还有一块翡翠的帽正。帽正就是旧时缝在帽子前面的装饰品,扁平,一面有象鼻眼,用以穿线缝帽子上。为什么叫帽正呢?因为缝在帽子上的位置,正好对准鼻尖。这块帽正不带绿,不过水头是最好的,白地儿冰种。

余耀对此并不感兴趣。

拉开第二层,有两件东西,一方砚台,旁边则是一个长条锦盒。

砚台长方形,形制简单,暗青色,隐含纹理。砚边高出,砚池从一端向另一端逐渐加深。砚边顶部浅浮雕勾连的云纹,刀工洗练,正是明代的风格。而且从磨损和包浆来看,也应该到代。

龙尾歙砚。

歙砚,华夏四大名砚之一。四大名砚是:端砚,歙砚,洮河砚,澄泥砚;本来在历史上只有前三个,清代才加上澄泥砚凑成四个。澄泥砚自古有之,不过是烧制的,和前三种取自天然石材雕刻的不同。

歙砚的石材产地主要是龙尾山,古属歙州,所以又称龙尾歙砚。

遇上一块明代的古歙砚,那也算没有白来。

余耀小心拿起了这块歙砚,从正面来看,除了正常磨损,保存得算是非常好了。砚边顶部的云纹上,包浆明显,显然是经常被盘摸所致。

翻过来,余耀不由眼睛一亮!

居然还刻有铭文!

刚不拒墨,坚而不顽;得歙古石,此意欣然;徐闻典史,有友相伴。清远道人铭。

本来觉得遇上一块明代歙砚就很不错了,结果一看这铭文,余耀大喜过望!

这是汤显祖用过的歙砚啊!

还亲自写了铭文!制砚的时候刻在了上面!

汤显祖的名头,主要在戏曲创作上,最著名的自然就是《牡丹亭》,《牡丹亭》不仅在华夏广为流传,还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号称世界戏剧艺术的珍品。

清远道人,正是汤显祖的号。名字往往只有一个,但是号可能会有很多,汤显祖的号,比较有名有海若、若士、清远道人。

除了清远道人的落款,从铭文中也能印证这就是汤显祖之物。

“徐闻典史”,是汤显祖曾经被贬的经历。万历十九年,汤显祖本来在南京礼部任职,结果他上了一道疏,弹劾当时的内阁首辅申时行。这显然是以卵击石,万历皇帝一道旨意,汤显祖便被贬到雷州半岛的XW县,当了一名典史。

从铭文上来看,这块龙尾歙石,应该是汤显祖知道了被贬的消息、还未启程去往XW县之时得到的。他找工匠做了这方砚台,刻上了自己写的铭文。

铭文中,暗含当时他的态度。同时,虽然被贬了,这块砚台却让他“欣然”,山高路远,荒僻之地,有砚台为友,可以写诗著文,也不会太落寞。

其实,汤显祖从南京礼部到徐闻典史,说贬是好听的,基本就是放逐。他能写出这样的铭文,足见心态其实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

一年后,汤显祖被赦,到了浙省遂昌就任知县。在遂昌干了几年,他实行了很多政策,简而言之,就是宽松善政,甚至,曾经放监牢里的囚犯回家过年!这可让政敌抓住了把柄,汤显祖再度面临危机。

这一次,他干脆自己辞职了。回到老家,专心进行戏曲和诗词创作。

这一块歙砚里磨出的墨,没准儿就化作了《牡丹亭》的一字一句。

绝对是好东西啊!

古砚,有铭文和没铭文不一样,有铭文自然更有价值;名人落款和普通铭文又不一样,这个不言而喻。

这块明代歙砚上的铭文,不仅是名人铭文,而且关联到名人的历史事件,更有价值。

由此,也可以推及文物的重要性,文物能够印证史料,也能质疑史料,甚至弥补史料的空白。

“老爷子,这块砚台,也是您祖父留下的?”余耀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又轻轻放下了砚台,这才问道。

“对,这块砚台,这支笔,还有上面那层的翡翠,包括这个老木匣,都是我祖父留下的,我父亲和我都是原样保管。破四旧的时候,可是好一个藏啊!”

“笔?”余耀一愣。

“噢,旁边那个长条锦盒里,是一支老毛笔!”佟人堂笑道,“你先看完再说吧!”

“好!”余耀拿起长条锦盒,拨开骨制插销,打开,入眼是一支紫竹笔杆。

笔毫部分,上了一个竹制保护套,看不出什么样子。不过,这竹制保护套不是紫竹的,是普通的竹子;而且也不是什么太老的东西,料想是佟人堂的祖父为了保护笔毫后来配上的。

而这支紫竹笔管的包浆均匀厚重,笔管成了紫黑色,油亮润泽,已近玉化。

余耀眯着眼睛,反复查看笔管,濮杰在一旁不由有些纳闷儿。砚台看得细也就罢了,这毛笔没必要吧?

古代毛笔,也属于古玩收藏的品类,只是有点儿冷门。

笔墨纸砚,说的时候,笔排第一位,但要论收藏关注度,它比墨和砚差远了。

墨里面,往远了说,号称“天下之宝”的南唐李墨,价值连城;往近了说,清代的宫廷用墨,雕刻描金,精美绝伦,拍卖会上屡出高价。

砚台里面,有四大名砚,有各种古砚制式,雕工,铭文,都是很有吸引力的。

可是毛笔,一般只有一根笔管,一撮毫毛。

而且这支毛笔,虽然说笔管是紫竹,但终究是竹子,比不了玉质的、犀角象牙的、名窑瓷质的。

即便是木质的笔管,紫檀花梨,楠木乌木,也比竹制笔管要名贵。

“老爷子,我得拿下竹套,看看笔毫。”余耀看完笔管,先是对佟人堂说了一句。

第150章 诸葛紫毫

“这肯定得看啊。不过,你确实得小心点儿。”佟人堂解释了两句,“这支毛笔和这方砚台,我祖父很珍视,一共只用过两次,一次是我父亲成婚时,他亲自写了喜帖;另一次,是我小时候刚入学时,给我写了一首劝学诗小条幅。”

“我明白了!”余耀应道,“除了龙袍,这支毛笔和这方砚台,您也不想流出国门,那些翡翠,其实无所谓。”

“唉,要不是我那女婿是个外国人,我或许也会带出去。不过,既然龙袍是件戏服,那就无所谓了。”

佟人堂叹了口气,转而正色道:“我出手也不是乱出手,我觉得老濮人不错,他儿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小濮保证说就算自己不留,也会找靠谱的收藏家,绝对不会流出国门!”

“这个您放心。”余耀应声。

佟人堂又轻轻摇头,“让你们见笑了,其实真想留住,应该捐到文博单位才对。不过,也亏得小余你来了,不然拿件戏服去,闹个大笑话!”

“文博单位固然可靠,但民间私人珍藏也是留在了华夏,而且您还能有一笔收入,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呵呵,小余你不仅眼力好,还会说话。”佟人堂看着余耀的眼睛,“小余,虽然初次见面,但我确实觉得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对古玩是外行,这笔你看完了,能给我撂个实底儿吗?”

“老爷子都这么说了,我哪能出诓?”

佟人堂郑重道,“你放心,哪怕真的很值钱,只要你想收,我也尽量便宜让给你。”

“我先看。”余耀笑着点点头,拿下了笔毫上的竹制保护套。

这一看:

紫毫!

笔毫和紫竹笔管色调相近,但更紫一些,不黑。

笔毫保存得比较完整,看得出很少使用,而且用后必然经过小心细致的清洗。

工艺精湛,用料高端,年份久远。

余耀脑中划过一道亮光,这支,不会是南唐时期的诸葛紫毫笔吧?

诸葛制笔,天下无双,鼠须紫毫,黄金十两。

唐宋年间,最出名的毛笔,不是湖笔,而是宣笔。元代以后,宣笔虽然仍在制作,但老大地位逐渐被湖笔取代。宣笔、宣纸,都因产地而得名。

就在唐宋之间的五代时期,笔墨方面,南唐出了两大高手。

一个是制墨的奚廷珪,后被南唐国主赐姓为李,故而世称李墨;另一个,就是制笔高手诸葛高,他做的毛笔,被称为诸葛笔。

诸葛高制笔,以笔毫技法为最。鼠须笔,紫毫笔,在当时,一支就能卖到十两黄金!

如今的笔毫,一般都是狼毫或者羊毫,材料相对普通。鼠须和紫毫,光是材料就不简单。

鼠须,松鼠的胡须,做一支笔也不知道得让多少松鼠没了胡须。

鼠须笔汉代就有了,据说,王羲之写兰亭序,用的就是鼠须笔。收集松鼠胡须难点儿也能做到,可并不是直接就能制笔的,技法很重要,而鼠须制笔技法早已失传。

紫毫,紫色的野兔脊毛,这种毫毛,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今且不说技法,找这种野生兔毫怕是也找不到了。

白居易有一首诗就叫《紫毫笔》,他写诗比较直白,一看就明白:“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

材料和工艺,余耀基本上能确定,但到底是不是南唐时期的,余耀虽然想到了,但归根到底,还是不能断代。

毛笔不同于别的古玩,可以依据断代的要点太少了。

同时,如果是五代时期南唐的产物,距今一千多年了,如此完整的可能性很小。

但可能很小,不代表不可能,如果只是欣赏把玩,极少用来写字,又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养,还是可以的。甚至,因为年代久远,整个笔毫部分或许从笔管脱落过,但也能重新固定,这个从外观上也看不出来。

从笔管的包浆来看,怎么也得几百年了,而且必然是被经常盘玩的。因为如果只用来写字,手指的握点包浆就会更重,但这支紫竹笔管很均匀。

同时,若不是经常盘玩,这么多年下来,竹子早就裂了。

“怎么样?”见余耀看的差不多了,佟人堂和濮杰几乎是异口同声。

佟人堂和濮杰问的一样,但是意思不一样,佟人堂是想问东西怎么样,濮杰的是问能不能收。

按说来收货,是不能对货主说实话的,即便之前佟人堂说希望他能撂个实底儿,他也没有正面答应,只说“先看”。

但此时余耀想了想,“老爷子,这一笔一墨,确实不能流出国门。”

濮杰一愣,随后看了余耀一眼。

余耀深吸一口气,“初次见面,但我还就冲您了!这砚台,是明代歙砚,而且非同寻常;这紫竹紫毫笔是宣笔,起码也有个几百年的年份,甚至有可能来头更大······”

余耀接着便干脆介绍了一番。

听完之后,濮杰呆住了,转而眉头紧皱,你还真撂实底儿啊!

但是佟人堂却很奇怪,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太大吃惊,“市场价值如何?”

余耀实底儿都撂了,也不差这个尾巴,接着便分析了一下。

这两样东西,市面儿上都没出现过,估价只能参考着来。

曾经有一方吴昌硕刻铭的歙砚,应该是拍到了百万高价。吴昌硕是清末民初的书画大家,又擅长篆刻,自己刻铭,确实很独到。而这方歙砚,虽然是汤显祖写铭,找工匠刻的,但毕竟是明代的,历史更古;而且汤显祖的名声比吴昌硕更广。所以这方砚台不会低于一百万。

而这支紫毫宣笔,虽然不能完全断代,但光是这紫毫,就很珍贵,而且几百年的年份是没问题的。参照明代的竹雕御笔,不是紫毫的,也拍出过百万的高价。这件笔管没有雕工,但是紫毫占了极大优势,怎么算也不该低于百万。

也就是说,这一砚一笔,保守估价,总价也该在两百万以上。

濮杰暗道,完了!不光没得赚了,两百万现在也凑不出来!

佟人堂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第151章 真正来历

佟人堂一边笑一边说,“好眼力好眼力,更关键的是好人品啊!”

余耀心中苦笑,若是按照行里的说法,这应该是搭错筋了。

“小伙子,你能看出龙袍是一件戏服,确实有眼力,这个我祖父也不能判定,我算是跟你长了见识了。但是,这一笔一砚的价值么,我祖父是知道的,祖传三代,我一样也知道,而且比你更详细!既然不想流出国门,不得不慎重啊!”

好嘛!濮杰不由摸了摸心口,合着这老爷子原来是设了个机关!这表演水平,比“海娃死了”“十年了”可牛逼多了。

幸亏余耀没打诳,不然怕是一件也买不了了。

“你们赶时间么?要是不赶,先听我说说?”

“好!”余耀点点头。

佟人堂先把东西归置到一边,然后认真泡了茶放到茶几上,“佩服佩服,先喝茶。”

余耀喝了一口茶,直奔主题,“老爷子,这一笔一砚的来历你真知道?”

佟人堂点了一支烟,好似了了一桩心事,美滋滋吸了一口,“那是自然!若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就只能送到文博单位了。我不想送到文博单位,还是想让祖传的东西能被私人珍藏,而且是懂行的真正藏家!”

“这支笔,不会真的就是诸葛笔吧?”

“不是。这是一支明代万历年间的宣笔,明代宣笔已经势弱,但有一个宣笔高手机缘巧合收集全了制作一支笔的紫毫,便仿制诸葛笔的制式,用紫竹做了一支。”

余耀一听,“明代万历年间的东西?老爷子,您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你有所不知。这支笔做出来,独一无二;所以单独又做了笔套保护紫毫,笔套上,是刻了字的!”

“明白了,原来的笔套,也是紫竹的!但是您的祖父不慎丢失了,又另做了一个竹套。”

“不是我祖父,是我父亲。破四旧的时候,这老木匣比较大,本来想单独藏起毛笔和砚台,却不小心弄丢了。”佟人堂解释道,“原先的笔套上,刻有:偶得紫毫,慕诸葛笔谨制,大明万历九年。”

余耀点点头,即便如此,价值上和他估计得也差不多,接着又问:“这歙砚,是汤显祖的东西总没错吧?”

“其实也不能算。这不是你眼力的问题,因为年份对,刻铭说的确实也是汤显祖。”

余耀一听,这毛笔,自己算是没判断失误,但若这砚台不是汤显祖用过的,那可就有点儿走眼了;不过,是一方明代的砚台总没错。

“这砚台,原先也是有一个白铜盒子的!当年倭国入侵,我祖父带着一家老小从燕京到江州。有一段路坐马车,行李箱不小心摔了出去,东西散了,砚台从盒子里掉了出来,所幸没有损伤。匆忙收拾散落的东西,又怕遇上土匪,这盒子就这么没了。”

“嗯,这砚盒上想必也是刻了字的。”

“对,原装砚盒。根据上面的刻字,这砚台虽不是汤显祖的东西,却是他的儿子做的!当时汤显祖被放逐到雷州半岛的徐闻,有一方这样的歙砚,可是后来丢失了,他的儿子得到一块上好的龙尾歙石之后,为了纪念他的父亲重新做了一方。”

“是这样啊!”余耀心头甫动,“老爷子,看来您祖父是一位收藏家了。这龙袍,真是从银行库房来的么?”

“龙袍,因为那外资银行紧急撤走,欠下员工工资,库房里有一些没处理的东西,员工们就进去分了,我祖父拿了这一件龙袍。”

佟人堂喝了口茶,“至于收藏家,谈不上。但我祖父喜好文房的东西,笔墨纸砚,确实曾经收藏过一些,他说过的,有几张明代的蜡印故事笺,有一块明代的兰花墨,但后来兵荒马乱的,这都丢失了。传下来的,就这一笔一砚了。”

“这一笔一砚,得来想必也不容易。”余耀叹道。

“这支笔的来历我不知道,他只说是机缘巧合。这块砚台,不妨也告诉你吧,是从盗墓贼手里买的!”

“啊?”濮杰不由叫了一声。

“听说,应该是一座清代墓葬,想必墓主人也是很珍爱这块砚台,带进了棺材。”佟人堂续了两句。

余耀道,“落到您的祖父手里,总比被乱七八糟的人得了强。”

“这么多年前的事儿,不便评说了。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这两样东西让你拿走,我算是放心了。”

余耀也点了一支烟,“老爷子那您就开价儿吧!”

不管怎么样,先得问问价儿。而且这两样东西,余耀动了收藏的念头。

只是现在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价高还得筹钱,秋拍的钱怎么也得个把月才能结算。第二个是,这是濮杰拉他过来的,要是自己收藏,濮杰这头就没利了。

佟人堂陷入沉吟。

“老爷子,我俩说点儿事儿。”濮杰冲佟人堂说了句,佟人堂点点头。

濮杰拉着余耀到了门边,低声道,“你不会想进了不出吧?”

“是有这个想法儿,但总不能让你白跑。”

“咱俩谁跟谁。我无所谓,但这钱不好凑。”

“这么着,我刚才想了想,那件宣德骰子碗,有伤,我一直犹豫着想出,而且那笔买卖也是你趟的路子,你拿着出了吧!得利嘛,咱俩二一添作五行吧?”

那笔买卖,是濮杰找的货主掏的老宅子,余耀分一半,按规矩来说是有点儿多的。但若是没有余耀,濮杰怕也看不出道道,不会拿下这件宣德骰子碗,最后是余耀拿下的;从这一点来看,余耀不止应该分一半。这里面不太好细算,余耀估计让濮杰分,他应该也会这么想。

“嗯,这东西也容易出手!估计两百万是没问题的。客气个吊,平分也爽利。我那份儿你先拿着,收了这两样东西,回头秋拍的钱下来了再说。”

两人商定,一起扭头回走,佟人堂笑了笑,“怎么?你们是钱不凑手?”

余耀笑了笑,“只要老爷子能宽限几天,没问题的。”

“坐啊!”佟人堂伸了伸手,“看来,小余你是真打算留下珍藏了?”

第152章 借我一用

余耀点点头,“如果是我收走的话,是这样的。”

“那好,你看着给吧。”

一听这话,濮杰先不乐意了。他认为,余耀实心实意给佟人堂说明白了,这时候佟人堂就算说个两百万,也比说这句“看着给”有诚意。

看着给,最后还是你定,但是我们不知道你最低多少能出;高了我们亏,低了你不乐意还得还口。说白了,这时候了,你还说得这么含糊,有点儿不太地道。

“老爷子,我们看着给,最后高了低了的,你不还得重新定啊?”濮杰低头点了一支烟,没看佟人堂。

余耀脸上也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余耀是敬他想把好东西留在国内,但到底是萍水相逢;而且,佟人堂想留住东西在国内,就像他说的,也可以捐到文博单位啊?他不这么干,卖给个人,赚上一笔钱,本质上还是一笔买卖。

佟人堂觉察出了两人的变化,“出一口儿,也不打紧吧?”

濮杰不等余耀说话,又接上了,“我们出,当然是越低越好,余耀刚才说了,这两样能值两百万,可我们要是只出一成,您能乐意吗?”

“一成?”佟人堂又笑了,“行,二十万,拿走吧!”

“啊?”余耀和濮杰齐齐愣住。

濮杰不过是顺口比划一下,当然,也有置气的成分,跑了一趟买卖,余耀说收藏就收藏吧,虽然不拿来赚钱了,总归是两件好东西。可佟人堂最后还不先出价,让他不太爽。结果,一成,二十万,佟人堂居然应了!

“老爷子,他不过开个玩笑。这两件东西,既然价值上咱们都掰扯清楚了,你让点儿我谢谢您。后面咱们也不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二十万可以。这东西你又不是用来赚钱,是私人珍藏,而且你还是江州人,这都是因素。”佟人堂正色道,“我又不是古玩商。说句不好听的,我要想多赚,也不用跟你们两个小孩儿一开始就玩心眼儿。”

余耀见佟人堂应该是说真的,“老爷子,实话实说,这价儿我是真想应了啊。”

“这就对喽!如果你想倒手赚钱,思想不一样,说的话也不一样。收着吧,二十万,对我来说是不多不少的一笔钱,咱俩都不亏。”

“我们当然不亏,可您亏大了。”濮杰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照你这么说,那些把珍贵文物无偿捐献给国家的,岂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嗯,这是种境界。不过,却经常被人骂成傻子。”余耀若有所思。

“你们年纪不到,有些事儿可能还体会不深。这人哪,来的时候空着手,走的时候什么也带不走!我还能有几年活头?我不想捐献到文博单位,不是为了钱,是我就这么个理念。不怕直说,我要有个儿子,在国外我也带出去给他!”

余耀和濮杰不由也跟着感慨了一下。这种想法现在叫封建糟粕,但一个老人有这种想法,也可以理解。

又聊了一会儿,余耀最终没有再矫情。

二十万,他当场就能转账,最后带走了这两样东西。

回去的路上,余耀和濮杰又都感慨了一番。

“这你拿下了,那宣德骰子碗,这会儿还出吧?”濮杰感慨之后,忽又问道。

“出了吧,多备点儿钱,不是每一次都有这次这么好的运气,下次万一碰上更好的东西,钱不凑手可麻烦。你去跑吧,打底两百万,能多更好。”余耀应道。

“别老惦记着收东西,现在有钱了,我看你应该先买套像样的房子,别总住店里。回迁的房子,还不知道多少年才起来。”濮杰劝道。

“嗯,这是个事儿,再说吧。”

两人一起吃了晚饭,濮杰带走了宣德骰子碗,余耀当晚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上午,隋毅居然来了,“余老板,今天上午我休息,找你来聊聊,不妨事儿吧?”

“妨什么事儿。坐,早上吃了肉饼,有点儿腻,正好泡壶茶打打。”

坐下喝了几口茶,余耀本来想对他说说才朋玺的事儿,转念一想,还是先放放吧,才朋玺孙子的事儿还没了结呢。

这时候,隋毅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给看看呗?”

“我就知道你带了东西。”余耀笑笑。

凡是喜欢古玩的,很容易上瘾,这对不玩的很难说明白那种感觉。尤其是刚入门的玩家,那种劲头儿怎么说呢,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两天不逛逛市场,浑身痒痒。

隋毅玩的时间不短了,但一直自己琢磨,也跟刚入门差不多。

“你这不会是捡的漏儿吧?”余耀上手一看,这是一块东汉的玉玦,虽说玉质一般,上面只有简单的云头纹,但到代是没问题的。

玉玦,样子基本上就是玉环上带个缺口。

不过,还有一个珏,两个字音同字不同,意义也不一样。

珏,最开始其实就是耳环,那缺口是卡耳垂用的,一般都成对。从字形上也能看出来,左边斜玉旁,右边还是一个玉,所以是成对的东西。

而玦呢,往往是单个的,而且更大。玦一般是男子配饰,寓意很明显,做事果决,有大丈夫之风。

玦也可以做一种信器。比如某位大臣被放逐边疆,回头皇上派人送了一块玉玦,那就别想回来了,决裂。如果皇上送的是一件玉环,那就该高兴了,这是想让你回还了。

“这东西够老?”隋毅兴冲冲问道。

“东汉的玉玦已经很少了,用现在的话说,不流行了,所以工艺也简单。你这件玉质也一般,但好歹是个东汉的玉件,也能值点儿。”

“东汉的?”隋毅一拍大腿,“那就真捡漏了,他要两千,八百拿下的!”

“嗯,会讲价儿了!”余耀一边点头,一边又细看了看玉玦的缺口处,“不对·······”

“怎么了?”

“这缺口好像是后改的工。”

“啊?”

“嗯,确实是,虽然很巧妙,完整去掉了一个云头纹,但仍然比较局促。或许原先是一件玉环,这地方受损了,改成了一件玉玦。”

隋毅挠了挠头,“能看出来是什么时候改工的么?”

“放心吧,肯定不是现在,八百怎么说也是个不小的漏儿。我看,肯定不是本朝改的,看痕迹和包浆,应该在明代之前,但这中间的漫长跨度,具体是哪个年代······”

余耀说着,忽而眉头一挑,“老隋,这东西,借我一用,就几天,行么?”

虽然和才朋玺说好的斗宝,是让才持璜拿两件东西,但有备无患。这件东西,说不定能顶一次机会,因为改工的年代,实在是太难判断了!

我的古玩之路(代上感)

本应上周五上架,这周五没法再拖了。照例,得写个上架感言,卖卖惨求求订阅什么的。

订阅确实很重要,但我不喜欢卖惨,而且我想用这篇来顶一章,写少了写虚了不太好意思,就说点儿别的吧。

也没什么明晰的思路和章法,大抵是我对古玩的认识和收藏经历,姑且用来代替上架感言。

古玩这东西,不是独立的,总是和历史脱不开关系;我写古玩,不自觉地就会耗费一点儿篇幅去勾连历史。

我们了解历史,大抵离不开两样,一样是文字史料,一样是文物。

文字史料,都是人写的,这里面主观上的东西太多,甚至有不少臆测和刻意篡改。研究历史也叫治史,不是光审阅就可以了,还需要大量的考据。

但是文物不同,它是实物,如果你能看懂文物的“语言”,其实比史料更可信。

文物和古玩,有大面积重合的地方。而且古玩更容易流传,在欣赏把玩的同时,还能和古人“对话”,个中乐趣,妙不可言。

我喜欢上古玩,是先从玉石开始的,从普通玉件到古玉,而后又到了瓷器,又到了其他品类。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1999年夏天,我高中毕业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这应该是人生中最放松的阶段之一,基本就是个玩儿。

我当时喜欢集邮,在一个街心小公园的邮币市场里,发现了一个小摊子,不是卖邮票的,是各种小玩意儿。其中,有一块白白的圆圆的“石头”,很润泽,有半个鸡蛋大,上面还有一块黑红色的皮。

我蹲下拿了起来,摊主告诉我,这是和田玉籽料。

我之前听说过和田玉籽料,但从来没见过实物,一下子就被吸引了。看着好看,拿在手里太舒服了!便问他多少钱,他说两百八。

这块料子有六十多克,是和田白玉籽料,如今的价钱,两万八估计也买不到。但在当年,和田玉的行情虽然已经开始看涨,但行价并不统一,一块这样的料子,两三百块买下来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我当时身上只有两百块,是准备买双好点儿的运动鞋的。可我实在太喜欢这块和田籽料了,当时也不知道讲价,一时冲动拿出了钱,“我就两百了,能便宜吗?”

摊主坚决摇头,“不行,我两百六收来的,就赚你二十块钱。”

现在当然能明白,摊主肯定是随口编排的,但我当时真就两百块,也信了他的话,很遗憾地就离开了摊子。没走两步,他叫住了我,“你好歹添点儿啊!”

“我真就这些钱。”

“算了算了,给你吧,当交个朋友。”

他和我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学生交个鸟朋友,其实两百他肯定就能卖,以为我玩儿欲擒故纵呢!

买下这块和田玉,我睡觉都攥在手里。后来离家上学也带上了,这块籽玉陪了我很多年。

巧了,后来和我同一个宿舍的老大,是半个扬州人,对玉器懂一些。我俩交流过很多,他告诉了我很多工艺上东西。我起了兴趣,也到学校图书馆翻查了很多资料。

有一次,我俩一起去报国寺古玩市场,我花六十块钱买了一件独山玉的观音,我俩老觉得工艺和现代玉器不太一样。我们学校有个清史所,不知道他怎么认识了其中一个懂行的博士,找他看了看,鉴定是块老玉,清中期的。

新手手旺,稀里糊涂竟然捡漏了。

从那开始,我逐渐对现代玉器失去了兴趣,开始对古玉着迷了。

国家图书馆距离学校不远,我办了个借阅证。国图就在紫竹院公园对面,我经常周末借了书,拿着过天桥,到紫竹院公园找个地方看书,现在想想真是一段乐悠时光。

故宫的门票,拿学生证半价,一年之中,我跑了二三十趟故宫,就是为了去看好东西。去一趟故宫,我得少吃多少肉包子啊。

就在这个过程中,我又喜欢上了瓷器。故宫里的东西,历史上经过多次外流,展出的也只是一小部分,但还是让人叹为观止。

当时的潘家园、报国寺、琉璃厂,也是我周末经常去的地儿。我最喜欢去报国寺,那院儿环境好,古香古色,绿树掩映的。

我当时是个学生,不敢乱出手,看得多,买得少。所以除了路费,倒也没多花什么钱。

不过,玉器还好说,最要命的是瓷器,很难入门。没高手指点,全靠自己看东西,再就是在市场里听一帮老虫儿山侃海喷。

后来,我真的遇上了一个高手。

常有人说某某情节只能在小说里见到,不合逻辑,不现实,等等。实际上呢,每个人阅历不同,际遇不同,你没见过,也不代表不可能发生。有时候,现实比小说还有戏剧性。

因为走路有点儿外八字,我穿的皮鞋,其他地方完好无损,鞋跟外侧却总是先磨去一块。有一次,我在报国寺附近,发现了一个修鞋的摊子,心说正好,给皮鞋钉俩皮掌儿。

修鞋的是位老大爷,头发花白,套了件蓝布围裙,长得平淡无奇。就在他给我的皮鞋钉掌儿的时候,来了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好像和他很熟,“老爷子,您给掌掌眼!”

中年人从包里拿出一个锦盒,又从里面拿了一件小瓶,青花,画片儿是荷叶莲花。

“怎么了?”老爷子头也不抬,先把鞋掌给钉上了。

“这瓶子我看真,但找了好几个人,说带贼光,都不看好,劳烦您了!”

钉上一只鞋的鞋掌,放下我的皮鞋,老爷子才瞅了几眼这只小瓶子,然后一翻手,中年人会意,翻过来给他看了底。

“康熙官窑。”老爷子说完这一句,便不再去看那瓶子,又拿起了我另一只鞋,开始钉鞋掌。

我当时就被震屁了!

那眼神,那语态,云淡风轻却不容置疑,倏然间的山高水低,让我至今也忘不了。

可他只是一个修鞋的老头儿!

“得嘞!踏实了!您忙着!”中年人收起瓶子,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放到了修鞋箱子上。

老爷子也不多说,继续钉鞋掌。

俩鞋掌六块钱,他先收了,才拿起那个红包,拆也没拆,顺手揣进了兜里。

我递上一支烟,开始套近乎。我那会儿抽红梅,四块钱一包,比现在的软中华还觉得好抽,只是不太容易买到了。

他没拒绝,点上,眯着眼睛看我,“小伙子,你也喜欢瓷器?”

“是啊,就是没人指点。”

“看过什么书啊?”

我说了几本,都是些鉴赏类的。

“路子就不对,先看《中国陶瓷史》!”

“好,我一定看。您在这里摆摊,抽空我能来找您聊聊嘛?”我当时年轻,也不太会说话。

“看完了再说!”

我走了之后,就买了本《中国陶瓷史》,先是囫囵吞枣看了一遍,但也明白了,之前路子确实不对,不了解历史特征,不了解窑口工艺,上来就看一些什么胎釉纹饰,容易飘,很难扎进去。

三天后,我又去找那个老爷子,修鞋摊却不见了!后来我又去了好几次,还是没有出现。

直到我毕业离开,也再没见过那个老爷子。

后来我出差再回来,还又去找过,却连鞋摊旁边的小卖部都没了。

工作之后,闲钱多了,而且人脉广了,接触的专家也多了,慢慢地提升了一些眼力。但是我底子薄,终究到不了太高的层次。

捡过漏,打过眼,吃过亏,上过当,赚过钱,破过财。将近二十年的时光,从一个小伙儿变成了油腻中年,对古玩的喜好,却一直未曾改变。虽然没什么好藏品,但看过的真东西也不算少了。

写古玩小说,也是因为居住地的变动。2015年,我离开了工作多年的城市,身边那帮玩友也没法一起逛摊交流了,一时觉得挺空,得找个宣泄口,就转化到了小说上。

古玩小说,想让人看下去挺不容易,因为重点不在于古玩,而在于故事和讲故事的方式。

但我就这个水平了,而且年纪渐大,感觉脑子有点儿越来越不灵光了。

一直支持的,我郑重道谢,没你们捧场,确实很难有动力。

至于看不下去的,弃书很自然。只是别临走还留下恶言恶语,是不是真心评论,容易看。埋汰一下子,也不会显得你有多高明,我还得删,其实没多大意思。

虽然是“代上感”,但最后也得说点儿真章。这时候肯定有一批转去看盗版的,拦不住。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明天应该中午十二点左右上架,第一章二十四小时的订阅,也就是首订,非常重要。不同的会员,订一章花钱不一样,最贵也就是一毛钱,如果有起点账号,烦劳拿出一毛钱来,给个首订冲一冲可好?

一毛钱,大街上见了怕也很难弯腰去捡。

不多说了,今晚和明天我会推开杂七杂八的事儿多码字,争取保证明天能有五章。比不了那些十章八章的,但也算尽力了。

相隔千里,此间相逢;翻转时光,承蒙不弃。

再次致谢,并祝福顺康泰。

第153章 蚀花肉红石髓珠(求首订)

隋毅拿来这件玉玦让余耀掌眼,原本没想到自己能捡漏。结果,虽说是后来改工成了玉玦,但毕竟原来的玉环是东汉的,隋毅自是有惊喜的。

“当然没问题了。”隋毅笑道,“你说这缺口改工,难以判断具体年代,不会想和人斗宝吧?”

余耀不遮掩,“对,不过我落不了彩头,不然彩头给你都行。”

“说哪里话?完事儿了给我讲讲精彩故事就行!”

“肯定得告诉你!”余耀心道,等斗完了,才朋玺说不定是还要见见隋毅的,毕竟救过他。完事儿了一并说吧。

当天中午,余耀和隋毅一起吃了顿饭。

晚上,谢治豪又打电话来找他吃饭,余耀推说有事儿没去。谢治豪还嘟囔了一句,现在想请动你还不容易了!

第二天上午,也就是预展的最后一天上午,才朋玺居然直接上门了!

“才老先生,您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你不是给我名片了么,我先来你店里看看,人不在再打。”才朋玺笑道。

才朋玺的身后,跟了两个人,一个还是那个中年男子。

另一个,瞅着三十岁上下,身材修长挺拔,一身西装很是合体,发型一丝不乱,而且棱角分明,英气逼人。

余耀心想,这应该就是才持璜了。

都进了门,才朋玺互相给介绍了一下。余耀说了声“你好”;才持璜傲然道,“闲话少叙,你赢了我的玉牌,我来拿回来。”

才朋玺轻咳一声,一时并未说话。

余耀面露笑意,“我赢的玉牌,可不是你的,是才老先生的。再说了,你今天来,怎么知道一定还在我手上?说不定我转手就送人了呢?”

这话自是揶揄他将玉鸠首送给了一个小野模。

才朋玺不动声色,心里却很满意,余耀这是真心帮忙了!对于才持璜,就是得压住他才行。

“你这么说,就一定还在你手上!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你干脆去说相声得了!”才持璜的神色并无多大变化,还是一副冷傲的样子。

“在你店里,合适么?”才朋玺这时候看了看余耀,插了一句。

余耀点头,“合适,这两天没什么生意,关了店门就行。”

“我到门口守着吧?”中年男子开了口。

“别介,你这样,路过的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儿呢!”余耀摆手,“你还是进来坐着吧!”

中年男子看了看才朋玺,才朋玺笑道,“你要是不自在,自便吧,我走的时候给你打电话。”中年男子点点头,就此离去。

余耀从屋里拉下卷帘门,然后窗户上拉了窗帘,一边拉一边说,“靠灯光看东西,你没问题吧?”

才持璜突然笑了,“你没问题我就没问题。”

三人在八仙桌旁坐定,余耀也没泡茶,“这规矩,才老先生都告诉你了吧?”

“说了,不过我得改改。你什么东西都不拿,我拿两件让你看······”

余耀听到这里,本以为他会接着说“不公平”,却不料,才持璜说的却是“太麻烦”!

“我拿一件东西出来,速战速决。你若说对了,天和秋拍开场后我去拍下玉鸠首,对我爷爷三跪九叩认错。你若说错了,玉牌还给我,了事!”

听了这话,余耀不由看了看才朋玺,才朋玺对视之间微微一笑。看来,这个“三跪九叩”,是他临时加的。

孙子对爷爷三跪九叩,本来也没什么。

看到两人眼神交流,才持璜又笑了,“这个彩头,我拿下玉鸠首还给我爷爷,对你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所以,别以为我琢磨不明白里面的事儿!不过,我爷爷把你吹上天,我才来见识一下。”

余耀回看一眼柜台,“你明明带了两件东西,为什么只斗一件?”

才持璜进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长盒子,有一米长,仅有十厘米宽,更像书画盒,不太可能是玉件。这盒子现在放在了柜台上。

余耀猜测,玉件是小件,他带在身上。

“你说得对,本来我是带了两件,而且只斗玉器,那是欺负你了!我多带了一幅画。但是我一进你这店,都是些破烂玩意儿,临时改了主意!”

“这样吧。”余耀一听是画,开口道,“斗玉器,我也拿出一件,互相看!若分不出胜负,我再看你这张画定输赢!”

“你是怕了。”才持璜冷笑,“我拿出的玉器,你定然说不对。这样你多拿一件玉器出来,就有多了一分机会!”

“我只是看你把画都拿来了,不看有点儿可惜罢了!”

话音未落,才持璜便接口,“行,看在我爷爷的面子上,就给你这个机会!你怎么都是个输!”

说罢他也不啰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紫色小锦盒,“你先看看我这颗珠子!”

余耀拿起锦盒,打开,里面是一颗红色的圆柱形珠子,很小,半截粉笔的样子,上下通天孔,珠体上有三道环形白线。

“蚀花肉红石髓珠?”余耀脱口而出。

才持璜点点头,“看来真是有点儿见识!不过说名字没用,你得说年份和加工地!”

蚀花肉红石髓珠,是一种经过化学腐蚀的玉髓工艺品。这称呼是固定的,其实石髓就是玉髓。

玉髓和玛瑙的成分一样,主要就是二氧化硅。只不过,玛瑙是带条纹的。当然,这个条纹不一定是肉眼可见的,比如有的南红玛瑙就不容易看出来。但只要是玛瑙,必定存在,这是结构问题。

但是玉髓,没有条纹带,也就是说结构更均匀。玉髓也有很多种颜色,红玉髓最为常见。

这颗蚀花肉红石髓珠,质地就是肉红色的玉髓,但是上面的三道白线,是经过化学工艺腐蚀而成的。这和天珠有点儿相似,只不过天珠的图案更多更复杂,而且底色多是黑色、褐色。

余耀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一场,怕是真要输了!

因为认出蚀花肉红石髓珠容易,但是要说年份和加工地,实在是太麻烦了!

这种珠子,公元前三千年就在印度河流域出现过,随后又传入了古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后来又传到西亚、哈萨克,乃至华夏的西南、川藏一些地区也掌握了这种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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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大涤子石涛(第二更)

蚀花肉红石髓珠,年代跨度之大,流传地域之广,工艺重合之复杂,实在是让人有点儿头大。仅就华夏来说,西南滇省出土过汉代的蚀花肉红石髓珠;藏地还出现过传世的蚀花肉红石髓珠。

余耀细细看了一会儿,也只能大体判断出,这不是华夏的工艺特点,也就是加工地肯定不是华夏。

年份大致应该在公元前一千年到公元后初期,但不能再具体了。

同时,这必然不是传世的珠子,而且出土时间应该没多少年。

除此之外,判断不了别的,加工地是哪个国家甚至哪个大地域,他都说不出来。

余耀之前很少关注这个东西,即便是在眼力上,面对这样的东西,也顿感力有不逮。

这个才持璜,太特么凶狠了!

想必他因为公司业务,经常出国,也不知从哪里弄了这么一颗古珠!

余耀也不能一句不说,硬着头皮把自己看明白的说了出来。

虽然很笼统,但才持璜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惊讶,“我倒是小看你了!”

其实,若不是他收下时掌握了诸多信息,冷不伶仃摆这么一颗珠子在他面前,他比余耀也多说不了什么。

“但你还是输了。”才持璜接着说道,“这是伊朗西部出土的珠子,加工地不用说了。根据同时出土的文物佐证,加工时间应该在公元前八百年。当时,整个西亚和古埃及的蚀花肉红石髓珠,圆柱形的、蚀三道环线最多,所以最难判断。”

才朋玺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孙子不仅眼力高,关键是手也抓得宽。上次自己做了鹤天珠,这次弄这种古珠出来,都是外国货。这颗珠子让他看,他同样也没办法!

“输了就输了。”余耀也不忸怩,“不过你还没看我的东西呢!”

“放心,我答应你就不会赖!”

余耀笑了笑,“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只拿华夏的东西出来!”

才持璜哑然失笑,“华夏的古玉器?你准备好玉牌吧,我说完就走。”

余耀也不和他计较,转而拿出了那件玉玦。

才持璜瞥了两眼,“东汉玉玦,没落的器型,云头纹工艺一般,有什么好看的?”

“你说完了?”余耀追问一句。他当然不是为了提醒,这个必须得说清楚,不然你说他错了,才持璜接着来一句“我还没说完呢!”,还是没用。

听他这么一说,才持璜眉毛一挑,最终还是拿了起来。

看过断口之后,他突然叫道,“好啊!你给我看的,是没法断代的东西!”

“什么叫没法断代?”

“这是后改的工,但切割后打磨了,这地方又不能时时盘摸,不能从包浆判断,谁能看出改工是什么具体年代的?”

“你别说谁能,你能不能?”余耀反问。

才持璜冷笑不止,“你要能说出来,我就算输了!”

余耀当时看这件玉玦,一时只能判断改工不是东汉本朝和清代的,但后来既然要用了,又细细参详研究了一番。最终,虽然范围还是不能缩小到某个朝代,但却比原先小多了,起码此时能够说一说。

“原先的玉环,是东汉时期北方工艺,断口不是本朝改的,因为和表面的打磨工艺不一样;同理,也不是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的打磨工艺;还不可能是清代的,因为包浆和穿绳磨痕虽然不明显,但还是有,年份肯定比清代早。而宋代到明代,打磨工艺类似,就是这一时期改的工!”

“你这叫什么断代?宋元明三代,还是不能确定!”

“但是你连这也没说!这件东西是东汉的,只有一处断口改工。我说出来的,就是最精准的!”

“你!”才持璜一时语塞。

其实,他要是详细再研究研究,应该也能说出这些。

但他进了一个思维误区,或者说一时较上劲了。实际上他也知道,有些东西的断代,是不可能精准的,能圈定范围,就是最终结果。比如新石器时代,跨度更长,给你一件玉斧,也只能说新石器时代,不能精准到某个时间段。

“好了!”才朋玺此时对才持璜说道,“持璜,你确实是输了!虽然不是输在眼力上。但是古玩一行,比拼的不止是眼力,还有分析和思辨!”

才持璜想了想,“算了!这哥们儿一张利嘴,要是我不认输,反过来揪住我没拿华夏的玉器,一样可以胡搅蛮缠!”

余耀伸出手指轻摆,“你爷爷说得很对,你性子太傲,输在一时没有沉下心来分析和思辨。我向来不会胡搅蛮缠,你若不服,我不妨把话说大一点儿,你那幅画,只要是华夏的,我若说不出是谁的手笔,就算我输了!”

才持璜仰面长笑,“我性子太傲?我怎么看你才是狂得没边了?我还就告诉你了,这幅画不仅是华夏的,而且有落款!只要你能说出真假,点明证据,你就赢!”

余耀旋即起身打开锦盒,带上手套,取出了里面的画。

才持璜端坐不动,才朋玺却起身上前,看起来,他都不知道这个孙子拿来一幅什么画。

同时,余耀在柜台上打开之后,才朋玺帮着固定一端,也跟着看起来。

这是一幅八尺立轴,轴头是乌木,淡黄色的老绫子,裱活儿很细。

画心是水墨山水,近山清溪,山林染霜,落日淡霭,都用墨色深浅来渲染,意境萧萧却不荒凉。

题字:一林霜树,落日秋山。

落款:清湘大涤子。

印章两方,朱文:阿长;白文:石涛。

才朋玺先是倒抽一口冷气,回看才持璜,“你从哪里得到的?”

才持璜回应了两字:“倭国。”

“谁?”才朋玺再问。

“爷爷,你这是想帮他鉴定吗?我说倭国来的,已经不该。”

才朋玺没法再问,的确,余耀还没鉴定呢。只是他看这画,从字到画,都应该是石涛的真迹;老绫子老裱工,就算到不了清初,也应该是民国时期重新装裱的。

石涛的名气太大,石涛的真迹基本都是天价。

石涛是明代皇室后裔,原名朱若极,小字阿长,别号一堆。除了石涛,还有大涤子、清湘遗人、瞎尊者,等等;他还出家为僧,法号原济。

第155章 一纸乾坤(第三更)

石涛和另一位明末清初的画坛宗师,八大山人,两人是有血统关系的,因为两人都是明代皇室后裔,虽然隔得有点儿远。

石涛名叫朱若极,八大山人名叫朱耷。朱耷是正儿八经的朱元璋的嫡系后裔,是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的九世孙。而朱若极,则是朱元璋侄子这一支的。

若按辈分,石涛比八大山人小了好几辈,曾孙子差不多。不过,八大山人只比石涛大十几岁,两人以友论交,有过书信往来,还一起合作过,比如著名的《兰竹图》。

余耀看着这幅秋山霜树图,一时没有说话,但心里震动不已。这个才持璜,还真是了不得!

这幅画,从笔法和构图上来看,形神兼备,而且墨法淋漓,更像是石涛晚年的手笔。

石涛最擅长用墨,墨色能生“气”,境界十分了得,若是想仿,单就这一点,也是很难做到的。

再就是他的风格,充满了“变”的因素,即便同一幅画,也常常格法多变。

这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虽然是皇室后裔,但明亡时,他虚岁才三岁。虽然他后来出家为僧,但康熙南巡,作为一个明代皇室后裔,而且是已经出家的和尚,他还是两次接驾,高呼万岁。

清高却又不甘寂寞,一生矛盾而悲愤。但是,也是这种状况,加上他的天赋,造就了他绘画上成就,多变的动感,辗转腾挪的特殊张力,正是他高明独特之处。

孤高奇绝的艺术家,经常伴有精神上的不正常,石涛的“亲戚”八大山人也是如此。八大山人和石涛还不太一样,明亡之时,他已经成年了,接着就削发为僧,而且颠沛流离,后又改奉道教。坎坷之中,一度精神失常,后与世隔绝。

八大山人用墨极少,笔致简洁,疏旷中意韵无限。最广为人知的,是笔下生灵的眼神,不论鱼鸟,常常白眼睥睨,其实,这里面展示的,又何尝不是他无处安放的孤独灵魂?

“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

而石涛,境遇相对八大山人,相对平顺,但内心的矛盾却始终无法统一,他的画,又是另一种意韵。

石涛的拥趸,从清代到民国到现在,从来就没有断过,其中不乏书画大家。

此时,见余耀反复揣摩却不说话,才持璜不由起身开口:“你琢磨什么呢?拖着不说算什么事儿?”

“你挺着急。”余耀离开了柜台,回到了八仙桌旁坐下,点了一支烟,袅袅烟雾中:

“这不是石涛的真迹!”

才持璜眼神一变,但却又冷笑一声,“说什么结论并不重要,关键是点出证据!要不然,黄口小儿也能说!”

“那是自然。”余耀抬抬手,“坐吧,你已经输了。而且你知道不是石涛的真迹。”

才持璜哼了一声,并未坐下。

余耀继续说道,“恕我直言,这幅画,从笔法墨色,到题款落印,我根本看不出和石涛的真迹有什么区别。”

才持璜微微皱眉,却仍未正眼看余耀。

“再说装裱。这个我能看出来,用的轴头和老绫子,应该都是清初的东西,但裱工,是民国时期的······”

才持璜打断,“装裱和原画未必同年代,古画重新装裱很正常!”

“没错儿!这个也不能用来否认是石涛的真迹,我不过是一一点明而已。剩下的,就是这纸了!”

余耀说到这里,才朋玺也不由回到八仙桌旁坐下了,他默默点了一支烟,没有说话,准备认真聆听。

才持璜的脸色,终于起了明显变化,虽然还是没坐下,脚下却动了,转身正对余耀。

余耀清了清嗓子,“这纸,是民国时期的宣纸!虽然做旧非常到位,毫无破绽;但强光透射,宣纸里的云朵丝状物,清初和民国,还是有差别的。”

才朋玺这才明白,刚才余耀拿着强光手电和放大镜,却反复看画心的空白处,而不是笔墨处,原来不是看画,而是看纸啊!

“这你都懂?!”才持璜不由失声叫道。

“懂这个很容易。关键不在于懂,而在于虽然有差别,但是差别是非常微妙的!懂也未必能看出来!实际上,制造宣纸,青檀皮和沙田稻草的原料配比基本没有变过,造纸技术也比较稳定;好在,清初和民国毕竟隔了将近三百年!”

“到底是什么差别?”才朋玺问了之后,忽觉失言,不由尴尬一笑。

这等高深的鉴定秘诀,谁也不可能轻易外传。

会者不难,难者不会。不要说余耀说的宣纸里云朵丝状物的微妙差别了,对于不懂宣纸和字画的人来说,连宣纸和书画纸也未必能分清楚。

市面上有一两百一刀(100张)的所谓“宣纸”,其实不过是书画纸。真正的宣纸哪有这么便宜?

特别是老宣纸,不说太老的,八十年代初期的老宣纸,一刀四尺红星特净皮,市价已经到了两三万了。

所谓纸寿千年,宣纸越老,越利于书写和绘画。

余耀也跟着笑了笑,“老先生不必如此,说说也无妨,因为都是常规的东西,最终还得靠眼力。宣纸里密布的云朵丝状物,其实是青檀皮纤维,里面还能发现稻草的筋丝。清初的宣纸,筋丝在青檀皮纤维中的多少和分布,和民国时期略有不同。但具体如何不同,还是那句话,太微妙!”

“一纸乾坤,妙到毫巅!”才朋玺抚掌不止,“老朽佩服,佩服啊!”

才持璜却没有表态。

才朋玺随后直接看向才持璜,“男子汉大丈夫!这时候岂能不声不响?对不对?是不是民国的仿作?”

“是!”才持璜忽而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在椅子上坐下了。

余耀却摁灭了烟头,站了起来,重新走到柜台边,一指这幅画,“我说过的话,必然要做到!”

“嗯?”才朋玺和才持璜齐齐看向余耀。

“虽然是仿作,但我开过口,说不出作者算我输!民国时期,能有这般惊天高仿技艺的,仅此一人!”

第156章 五百年来一大千(第四更)

才持璜一听,微微摇头,“真是输了!”

才朋玺已经知道余耀想说谁了,但没有出声,等余耀自己说出来。

“张大千!”余耀朗声道。

才持璜叹了口气,“就连同时代的黄宾虹、陈半丁这样的大家,也不能鉴定出张大千仿石涛。没想到,输在你手上!而且居然是输在纸上!”

“他们也懂纸,也能看纸色新旧,只是这画做旧也极为到位,只能从宣纸内部的细微结构上来体察了。”

才朋玺面露和蔼之色,“持璜,现在能说说是怎么来的了吧?”

“他不是厉害么?让他说!”才持璜突然又有点儿赌气。

才朋玺一脸尴尬,这可真像才持璜自己说余耀的词儿了,胡搅蛮缠!你怎么得来的,人家怎么可能知道?

不料,余耀却接口道,“具体过程我肯定不知,但源头,我不妨可以猜测一下。”

此话一出,才朋玺和才持璜不由对视一眼,均是满脸惊愕。

“最初的原主,应该是一位女士,也不知如今在不在世,但可能姓山田。”余耀看向才持璜。

才持璜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虽然这幅画已经辗转多人之手,但我得到后,确实听到了这个说法!”

“张大千其实不到二十岁就曾去过倭国,不过这画定然不是他年轻时候画的。后来,他五六十岁去倭国的时候,认识了一时间山田小姐,两人一时间如胶似漆。”

余耀看了看才持璜,“这段过往,能在民国年间的书籍中查到,你可能没看过。而且我说了,只不过是猜测,未必能准。”

“你对张大千好像挺了解。”才持璜沉吟。

余耀笑笑,“一代宗师,年代又这么近,各种史料还是不少的。特别是他在女人方面,更容易引发别人的兴趣。”

张大千这一辈子,基本上想睡的女人都睡过了,光老婆就娶过十个,至于其他的,那就没法说了。

人生再老也要谈恋爱,是他的名言。

他对女人的评价也很有名:凡美人者,一等肥白高,二等麻妖骚,三等泼辣刁。

他这个审美可能有的人接受不了。不过他说的肥不是真肥,是丰腴,他喜欢过的女人,微胖居多。

画坛一代宗师张大千,也是一代情种。

在女人方面,张大千和齐白石有点儿相似,齐白石也是一辈子和不少女人缠绵纠葛,就连八十多岁去住院,还拿下了医院的护士长。

但张大千作为一代情种,最开始在女人方面,是曾立下过海誓山盟的,大千这个号,也和此事有关。

张大千第一个老婆,也不能说老婆,未婚妻吧,是他表姐。十八岁的张大千要去倭国学习,临别之际,表姐送给几个鸡蛋,哭着说等你回来!

张大千手持鸡蛋,也是潸然泪下,说我回来就娶你!

结果他还没回来,他表姐就得病去世了。

回来之后,张大千因为此事心灰意冷,居然跑到松江禅定寺,出家当和尚了!

大千,就是法号。他本名张正权。

若他一辈子当和尚,那就没有后来的张大千了。要说他当和尚的时间也不能算短,嗯,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他回到老家,结婚了。这个老婆生不出孩子,就又娶了一个,热情奔放的川妹子。

好了,也不能一个一个数,总之,以后他就把和表姐的海誓山盟给忘了,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

不过人家张大千睡过的女人,基本都是心甘情愿喜欢他,谁让他有才呢!

才子佳人。

张大千的才气,当然主要表现在书画上。才持璜说的仿石涛的作品,骗过名家黄宾虹和陈半丁,那是真事儿。

他画了一幅石涛的手卷,换走了前辈黄宾虹的一幅石涛真迹。

至于陈半丁,不仅是拿了张大千的高仿当真品,而且还摆下宴席想显摆一下。

他偏偏还请了张大千。

那是一幅石涛的册页,陈半丁得到之后,视若珍宝,非常兴奋,大摆宴席,请了不少艺术家和收藏家。

一开始还没拿出来,最后拿出来了,张大千一看册页封面,差点儿没笑翻了,“这本啊,我知道。”

陈半丁当然不信,张大千便从第一页的内容说到了最后一页,而且很详细,题款钤印都知道。

“这册页你也收藏过?”

“这是我画的。”

“开什么玩笑!”

“取纸笔来!”

满堂皆惊。

就是这么牛逼。

当然,张大千也不是靠着高仿吃饭,他的画作同样很值钱。2016年,张大千的《桃源图》拍出两亿七。

他还有大量作品,被世界各大博物馆收藏。

齐白石评价张大千:五百年来一大千。

余耀他们三人眼前的这幅仿石涛,秋山霜树图,即便明知是张大千的仿品,价值依然很高。

才持璜的情绪还是有些不稳,这样的作品,可以瞒过无数鉴定大家,余耀这么一个年轻小伙儿,居然就让他给认出来了!

虽说是从宣纸上剑走偏锋,但同样匪夷所思。

余耀看了看才持璜,又看了看才朋玺,上前将画作收起,小心装进了锦盒,又套上了原先装着的筒袋,这才轻轻交给才朋玺。

而后,余耀拉开了窗帘,打开了卷帘门,关了灯。屋里又充满了阳光。

余耀点了一支烟,深吸几口,看向才持璜,开口道,“能得到这幅画,也不容易啊。”

“我是用一块春秋黄玉出廓璧换的,机缘巧合罢了。”才持璜脸色不定,“你的本事,到底是跟谁学的?”

“那你呢?”余耀反问。

“也没什么人,爷爷给我打的底子,全靠自己修炼。”

“所以你爷爷说你是天才。但天才不是用来挥霍的!”

才持璜:“······”

才朋玺微微一笑,“持璜,这画我替你拿着,回头给你,你先忙你的去吧,我和小余聊两句。”

才持璜愣了愣,“我在江州能有什么事儿?”

“那就先回酒店休息!”

才持璜又看了看余耀,犹豫了一会儿,“好,爷爷,我先走,你们聊。”

才持璜走后,余耀拱拱手,“不好意思老爷子,今天实在是胜之不武。”

第157章 四方神兽汉镜(第五更)

才朋玺一听,“啊?难道这画儿你早就知道来历?说宣纸只是临时编排?”

“不不不,我还没那么龌龊。”

才朋玺哈哈一笑,“我可没说你龌龊。既然如此,是你赢得光彩漂亮,有什么胜之不武的?”

“我是说这件东汉的被改工的玉玦,其实他要是细看,也能说到我这个程度。”余耀应道。

“你错了小余,这玉玦断口,我在旁边也看到了,当时我就知道他要输!因为他太傲!所以才会不加分析就直接说出无法断代的话来!可是,谁又说断代必须精确到什么程度呢?有的是一个大时期,有的甚至可以精准到年月,这都是断代啊。”

才朋玺接着说道,“这一件玉玦,他输在了傲气导致的思辨失控!而这幅画,他就是输在了眼力上,不要说他了,即便当今书画鉴定大家,无法判定!但你却在宣纸上的眼力妙到毫巅,这样的绝活儿,他更应该心服口服!我留下,主要是想单独跟你道声谢!”

余耀心里忍不住叹道,这妙到毫巅的眼力,本来可不是我的啊!

定了定神,余耀接口:“老先生太客气了!惭愧惭愧,要不是这件玉玦,我连看画的机会都没有。”

“你这件玉玦是这两天偶得的吧?”

“对了,正要给您说呢!老爷子,这玉玦,是隋毅隋大夫捡的漏儿,被我借来了。”

“噢?他这是在燕京帮过我一次,在江州又间接警醒了我孙子一下子啊!”才朋玺想了想,“今天多有不便,这么着,我这几天都在江州,找一天我做东,你们一起来!”

“嗯,这个再联系吧,您今天是得和才持璜好好聊聊。”余耀道,“不过,老先生您临走前,我还有件事儿想问问您。”

“你说。”

“秋拍上那件青铜敦,您想拍么?”

“确实有兴趣,到时候可以看看竞价情况。而且,能交易的上三代青铜器越来越少了,这一件就算我不感兴趣,拿来投资也是非常合适的,收藏几年,没准什么时候就是个大飙升。”

才朋玺说完,忽然想起来了,“我知道了,那个小胖哥儿也想拍吧?你是帮他掌眼来着。你呀,直接说不就结了,你们想拍,怕我竞争是吧?”

余耀苦笑,“我帮他掌眼,本来是想找找疑点,让他不想拍的,可这件青铜敦太开门了。”

“我有点儿糊涂了,那不是你的朋友啊?”

“怎么说呢?本来是一个倭国人看上了,但拍卖行加了限定条件,他是想帮这个倭国人拍的。”

“明白了,你没兴趣,可也不想这青铜敦流出国门,对吧?”才朋玺莞尔一笑,“你年纪不大,操心的事儿不小啊,这都忧国忧民了!”

“本来没那么多想法,流出去的东西多了,我一个小古玩商,那管得了?但是这件吧,相当于是我眼睁睁看着要流到倭国去!”余耀解释道,“这两天我越琢磨越不舒服。我最近要出一件瓷器,甚至都寻思要不要自己拍下来。”

“行了!”才朋玺直接说道:“只要不是高得离谱,我拍下来就是!本来我也有兴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正说着,那个中年人进来了,叫了声“老爷子”。

才朋玺豪迈一挥手,“小余,你还真不是一般人性!走了!”

关于这事儿,余耀老觉得还得说两句,却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笑着送到门口,才朋玺和中年男子朝巷口走去,想必车是停在滨江道路边了。

余耀回店里坐下,一看时间,都过了中午十二点半了。估计那个中年人早就回来了,等得忍不住了才进来打断。要不是才朋玺得回去趁热打铁和才持璜交流下,估计就提出一起吃午饭了。

这一上午累够呛,余耀也懒得动了,掏出手机点了份外卖。

外卖还没来,天骤然阴了起来,风势渐大,不一会儿居然飘飘洒洒落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时已深秋,这眼看就要入冬了。

余耀叫苦,这一下雨,外卖估计要延迟。正想着,门却一下子被推开了。

“这雨来的!”来的居然是周青云,老周。

“哎?你怎么来了?”余耀一边说,一边从脸盆架上取了毛巾递给他。

老周把手里的皮包放到桌子上,接过毛巾,一边擦一边说,“别提了,上午我就来过一趟,你拉着卷帘门。中午吃饭的地方离这不远,和一个朋友简单吃了点儿,我寻思溜达着过来再看看。好嘛,还差百十米,下起雨来了,我干脆小跑吧,还是湿身了!”

“嗐,你提前打个电话啊!”

“也没特别的事儿,就是有日子没见你了!”老周拾掇完,也不客气,放下毛巾便在椅子上坐下了。

余耀给他冲了一杯茶,“热乎热乎。”

老周双手轻捂杯子,先暖了一下手,“不过,中午和朋友吃饭之前,我先收了他一件东西。”

“我就说你湿了身还兴冲冲的。”余耀看了看他的皮包,一点儿也不鼓囊,“小物件?”

老周放下杯子,点了支烟,脸带笑意,“小倒不小,就是薄!铜镜。”

他这一说铜镜,余耀一下子想起滕昆吾送他的唐代昆仑奴镜,这镜子的黑漆古很漂亮,他一时也不想出手。

“唐镜?”余耀顺嘴问道。

“你先看看!”老周起身,从皮包里拿出一个扁木盒。

“档次不低啊!”余耀一看木料是上好的鸡翅木,虽说是新盒子,但单独配一个好盒子,足见里面东西不错。

老周将扁木盒放到桌上,“这一件过手了。我那朋友还说了一件好东西,回头要能交易,我还想请你掌眼呢!”

“好嘛!这是因为有日子没见我么?”余耀打开了木盒。

里面的铜镜背面朝上,圆钮,外围一圈连珠纹,中心分为四区,完全对称,每区都是一只高浮雕的神兽。锈色是银白略灰的“水银古”。

“汉镜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兽。”余耀嘴里这么说,却对着分区的纹饰线反复查看,最后干脆起身,取了放大镜和强光手电回来了。

第158章 爬山头,气死猫

老周一看余耀来了这一手,心里不由一紧,“怎么个意思?我瞅着是东汉的,挺开门啊!”

“镜子本身没问题。但我看着纹饰线的感觉不太对,别扭。”余耀放下工具,“老周,我跟你就不绕弯子了,这可能是一件爬山头的东西。”

“什么?”老周一听,也拿起放大镜和强光手电看了起来。

“缝隙是看不出来,技术很高。可感觉不对,也多半有问题。要想真正验证,除非‘淬火’。”

老周看了一会儿,他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气咻咻说道,“要‘淬火’,我也得当着那老小子的面儿!”

所谓“爬山头”,是行里的术语,主要指修复过的东西。比如这面东汉四方神兽镜,原先可能裂成两半了,又给拼接修补了起来。

当然了,如果是文物修复然后陈列,一般不会叫爬山头,因为爬山头带点儿贬义,多是为了蒙人。

爬山头最早是用在家具上,开始多叫“扒散头”,这个就比较直观了,把散了的东西扒拉起来。

后来,不知怎么就叫成了爬山头,乍一听,就不太容易明白了。不过这里边也隐含了一个意思,原先碎了裂了的东西,若是修补之后当完整品出手,价格上的确能爬一个山头。

如果爬山头手段高明,缝隙也不容易看出来。这面汉镜余耀感觉不对,可也找不出明显破绽,所以才对老周说除非“淬火”。

这个淬火不是真的淬火,不用烧红,直接弄盆开水,把铜镜放里面泡一会儿,然后再弄盆冷水,夹出来一浸,就可以了。

因为爬山头的技术再高明,裂过就是裂过,这一淬火,必然重新开裂。

“你这个朋友要是存心蒙你,你当着他的面儿有什么用?他还说是你弄坏又找人修补的呢!”余耀递给老周一支烟,“这里面有个时间差,你今天刚和他交易完,没法儿赖;你现在打电话,他要是不接,过两天再回复,那就是故意蒙你了。”

老周还真就掏出手机,拨了过去。

暂时无法接通。

“你这个朋友,到底是什么朋友?”余耀问道。

“也不算很熟,最初是采访中无意认识的,四十来岁,叫张志堂,收旧家具的。有时候能碰上古董老家具,他也常在旧货市场转悠,零散弄过古玩。我俩之前没交易过,因为他手里的东西太次。这面汉镜,他确实没说怎么收来的,只是含糊说了一句碰巧了。”

“现在看,蒙你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

“我不是没防备,但这面汉镜很开门,我又看得细,没想到可能是爬山头的货!”

老周说完,又拨了过去,还是暂时无法接通!老周忿忿地把手机拍在了桌子上。

余耀叹口气,“我明白了,你上午来找我,本来是想让我一起看看的吧?结果卷帘门拉着,你怕我忙,也就没好意思打电话?”

老周应道,“是这么回事儿。不过我就是一个人去,不马上交易拖一拖也成。大意了!本还以为是个漏儿呢。”

“这汉镜也不知道是几模了,纹饰已经不那么清晰,所以更利于爬山头。”

“吃一堑长一智吧!电话不通,看来他真想玩儿赖了!就算再找到他当面淬裂了,也会装无辜,裂了又不能再退。”

“长一智很好,但为什么非得吃一堑呢?”余耀微微一笑。

那枚“鬼眼穿火”,本来是老周的,送给他了。虽说他也没有自己留,奉还钟毓,算是物归原主,但老周的这个人情,他不能不记。

“你想找补回来?”老周眼神一变。

“你刚才不是说,这笔买卖谈成了,这个张志堂还说了一件好东西想和你交易么?”

老周一愣,“我还能跟他谈买卖啊?再说他现在不接电话,故意躲着我呢!”

“估计也就躲个两三天,之后后要是看你没反应,甚至乐呵呵,他尝到了甜头,怎么就不可能继续蒙你呢?”余耀接着说道,“你先说说,他说的是什么好东西?”

“老家具,大物件。他说从一户老宅谈妥了,还没拉到他的地方。所以,得再找时间,才能去他那儿看。”

“什么家具?”

“他说是清代的紫檀,气死猫。高至少一米八,宽至少一米,进深至少半米。”

气死猫,是个俗称,老周这么说,一是比正式称呼顺溜,这种家具,正式称呼叫做直棱架格;二是余耀肯定能听懂。

这个直棱架格,大致是个立橱的样子,一般底下有横格有抽屉,上头两扇门,但是这门上,带着窗棂的结构,竖着一道道。看着也像个笼子,所以有的地方也叫鸡笼橱。

带着棂有一道道的空儿,所以是透气的。故而这种家具,最初是放吃食的。这猫能从棂空里看到吃的,也能闻到味儿,就是不能偷吃,所以才有了这个形象的名字,叫做气死猫。

后来,这种家具的用途,逐渐转化成了书橱,因为有棂空,也能看到是什么书。特别是一些名贵木料的,比如紫檀花梨,也不可能拿来放吃的了。

“清代的,紫檀的,这气死猫的工艺又比较复杂。要是完整的真品,那的确是好东西。”余耀沉吟。

“问题这个张玉堂不行啊!我以前没和他交易过,聊天觉得挺靠谱,而且这人有点儿蔫儿,看着还挺老实,谁成想,第一次交易就给我玩儿这套!”

“这才叫蔫儿坏。”余耀笑了笑,“这样吧,这事儿我们肯定得想办法找补!好在不着急,我再琢磨琢磨。你呢,过两天主动联系他,就说这汉镜是我买了,是个大买主,出手不含糊。听说了这件清代的老紫檀家具,想一起去看看。”

老周摸了摸鼻头,也笑了,“合着我这没白湿身啊!行,我自己也琢磨琢磨。”

“就是,咱们讲规矩,眼力不济打眼了,不玩儿找后账那一套。但想别的办法找补回来,一报还一报,那就看他能不能避开了。”

第159章 犀角杯,蒋烈卿

两人说话的时候,外面的雨,却又突然歇了。都说秋雨绵绵,可这场雨来得急走得也快,更像是过云彩。

阳光再现,老周起身道,“那我先走吧,别一会儿又下了。”

“我这有伞,你带上呗。”

老周还没回话,手机铃声响起,他拿着一看,居然是张玉堂又打回来了。

“难不成他真不知情?”老周看了看余耀,接了起来,又开了免提。

“周老师,刚才信号不好,这才收到未接来电的短信。怎么了?”张玉堂一直称呼老周为周老师。

“老张,你在哪儿呢?”

“什么?你说什么?这里信号不太好······你大点声,直接说什么事儿?”

“噢,没什么,今天你不是告诉我有件紫檀气死猫么?我就是想问问什么时候能看看!”

“嗐,别提了!我就在货主的老宅子里呢!这家伙说话不算话!没等我,已经卖给别人了!我刚才正追着他问哩,可他死活不说卖给谁了!”这会儿,张玉堂也不说信号不好了。

余耀这一听,心里七七八八也就明白了。

这个张玉堂,用信号不好打马虎眼,不说在哪儿,这是先防着老周说汉镜的事儿;如果老周有一点儿意思漏出来,他可能就会说在去外地的路上,或者马上要进站了、过安检了之类的。

但老周没说,还问家具的事儿,“信号”马上就不影响他了。

而且,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刚好就去了有紫檀气死猫的老宅子?而且货主还不守信,已经卖了?

基本就是随口扯淡。

这说明,这个张玉堂,或许只是知道这么件家具,甚至随口编排都有可能。他在和老周交易汉镜的时候说紫檀家具,为的是稳住老周,让老周觉得值得和他做生意;同时呢,也可以让老周看这面汉镜的时候分心,更不容易看出破绽!

老周口中有点儿蔫儿的张玉堂,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油子。

此时,余耀和老周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老张,我吃饭的时候不是说要去找朋友么?这汉镜他收了!谢了啊,给我个低价儿,让我小赚一笔。回头请你吃饭啊!”

“啊?这么快?”

“那可不是,好东西就是快!赶上我这个朋友也是个痛快人。”

“他懂铜镜吧?这东西娇贵,冷了热了的别保护不好。”

“放心,他特别喜欢这面汉镜,小心着呢!而且不会出手了,想自己留着,说什么四方神兽保平安。”

“噢,那就好,那就好。”

“对了老张,你的路子可以啊!以前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老周这话有点儿双关了。

“周老师说哪里话?我就是碰上了。”

“那件紫檀家具太可惜了!我这个朋友刚好有一笔闲钱,就想买点儿好货。你那要是还有什么好东西,也别藏着掖着了,正好我带朋友去看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周老师,我这边,还真有件东西,不过······”

老周一听,不由看了一眼余耀。

余耀点点头,老周应道,“怎么了?有话就说,我是信得过你的,我觉着你也是信得过我的。”

“不过货主有点儿怪,一口价儿,而且他工作调动,马上要去沪海了!江州的房子都卖了,您可得当面就看明白了,不然事后可找不到人了!”

老周咳嗽一声,“啊?东西也不在你手上啊?这个不会也会随时变卦吧?”

“这个应该不会了,他又不是清空老宅子,老往外卖东西。他这件东西是祖传的,出手就为了到沪海买房子能宽裕点儿。”

“你怎么认识他的啊老张?”

“他处理旧家具,我们认识的。这东西我本来不想跟您提。您看,要是过手了再有什么扯不清的事儿,您能找到我,可我未必能找到他啊!说实话,东西我看过,真是好东西!只是他要价太高,不然我就先收了!没办法,只能赚个拉纤的钱了!”

“行啊。我朋友跟我说过,价钱不重要,关键东西好!既然你看过,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啊!”

“犀角杯!老物件,还有款儿呢!蒋什么来着······”

“犀角杯确实是好东西啊!嗯,最好是老物件,新犀角它现在也不准交易啊。”老周接口,“这样,劳烦你约约货主吧,到时候我带我朋友去看!”

“行,周老师,话我都说明白了,您也跟您朋友说清楚。”

“放心,古玩行的规矩,我朋友也懂一些,交易之后,没你的烂扯事儿。”

“得,那您等我电话吧。”

挂了电话,老周对余耀说道,“我就说嘛,家具哪能糊弄的了人?合着他是拿紫檀家具当烟幕弹了!”

“犀角杯······”余耀搓动手指,“这件东西应该也是件假货,不过摁住你一个人蒙太危险;但你这一通诱导,他是没按捺住啊!这个张玉堂,看来还有搭档,会出来扮演货主。”

“嗯,犀角杯,还带款儿,姓蒋,这东西看来迷惑性也很大。”

“不光是如此。如果我没猜错,落的是蒋烈卿的款儿。”

“蒋烈卿?犀雕名家?”

余耀点点头,“在明代,犀雕有‘北方南鲍’之说,北方是方弘斋,苏州有鲍天成。而在江南,还有四大名家之说,除了鲍天成,另外南京周文枢,无锡尤直生,常州蒋烈卿。这件犀角杯,想必就是仿的蒋烈卿。”

“鲍天成我知道,号称明代治犀第一嘛!尤直生做的犀角杯,号称尤犀杯,我也略有耳闻。但蒋烈卿真没听说过。”

“所以适合用来高仿。最有名的,容易惊着买家;没名气的,赚头儿太小。蒋烈卿属于名家,普通人却未必知道。”

老周忽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真品?”

“万事皆有可能,万一是真品,价钱又合适,那这事儿就算平了!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老周苦笑,“我不过信口开河。但是,假货是假货,可怎么从这上面,把我吃汉镜的亏找补回来呢?”

第160章 黑驴蹄子

余耀盘算了一下,今天秋拍预展结束,中间间隔一天,后天正式开拍。

秋拍分几个场次,一共也有三天;自己的两件东西,都在同一场“杂项”里面,是最后一天。

同时,既然才朋玺答应要把那件战国青铜敦拍下,这一场得去看看。这件青铜敦,却是第一天就要上拍。

今天下午张玉堂是不可能给回话了,但也不可能太晚,因为他自己编排说货主要离开了,所以明天的可能性最大。

“我也没想到他突然又提了件犀角杯。这样,咱俩今天分头琢磨一下,明天一早一起吃个早饭,碰碰头?”余耀对老周说道。

“好!”老周点头。

“对了,一直也没问,这汉镜你花了多少?”

“十万!”老周一说这个又有点儿上火,“咱俩一起弄的那件崇祯笔筒,找了两三个买主都没成,还没出呢!我这手头紧得很。”

“那东西邹所又不急,慢慢找吧。至于这面汉镜,要是完整品,虽然不是头模,工艺一般,却也能值个五十万上下。”

“可要是裂成两半,五千也没人要!”

“这不是没成两半嘛,也很难看出裂来!”

“拉倒吧!我可不能拿着再蒙人,好歹也曾经‘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我没让你蒙人啊,是让你想成真的,心里舒服点儿。不过,你这样的良心好记者转行,真是报社的损失啊!”

“行了,别埋汰我了。我这就走了。”

老周收拾好东西,接着就告辞了。

送老周出了门,外卖也来了,余耀这时都饿过劲儿了。

他放下外卖,先点了一支烟,寻思这个张玉堂,玩得挺野啊,古玩行蒙人的东西,以热门货居多,仿品也好找。这汉镜和犀角杯,一般玩儿的都是很懂行的,可不好蒙。

这件汉镜的爬山头技术是一流的,不知道犀角杯会仿成什么样儿。

张玉堂应变能力很强,当时没接电话,想好了对策接着打回来了;本来不想可着一个人蒙,但老周透露出朋友不差钱的意思,他立马就接上了犀角杯,还推说货主要离开江州,先把后路给留好了。

对付这种人,一般的局估计不行,而且这是去买他的东西,想讨回十万块就更不容易了。

余耀琢磨了一会儿,一时没什么头绪,便先把饭吃了。

吃完了饭坐在店里,随手拿起手机看了看朋友圈,看到濮杰的名枪头像,余耀不由眉头一挑。

既然这张玉堂路子野,那不妨给他来个更野的!

主意打定,余耀便开始梳理起来······

张玉堂晚上就给老周打电话了,约明天上午十点。老周主动提了个茶楼,张玉堂也没反对。

第二天早上,余耀和老周又一起吃了早饭,合计了一下。上午十点,一起来到了预定的茶楼包间。

张玉堂十点十分才到,余耀打量了一下他,看着是比较蔫儿,而且脸上挂着憨笑;但他也在打量余耀,眼神之中,不经意间还是露出了一丝狡狯。

老周给相互介绍了一下,不过对于双方都很含糊,介绍张玉堂的时候说是老张,介绍余耀的时候连姓都没有,说是“我朋友,不爱抛头露面”。

张玉堂似乎完全接受,无任何异样。

服务员上了茶,老周顺口交代了一下,说有重要的事儿谈,不用再进来了。

“老张,货主什么时候来?”老周抿了一口茶。

“噢,他这几天特别忙,就不过来了!我给他写了条子,押了身份证,东西全权委托给我了!”

老周点点头,心下却道,原来没有搭档啊,吃独食。

余耀点了一支烟,面无表情地说道,“那就先看东西吧!”

“好。周老师说得是,真是个痛快人呀!”张玉堂笑了笑,打开了提包,拿出了一个正方形的小锦盒。

把锦盒放到茶桌一侧之后,他还又从提包里拿出一副一次性手套,“货主说这是明代的犀角杯,容易掉色,还是戴上手套吧。”

他说得没错。从明代开始,犀角杯很多是加了染色工艺的,是为了鲜亮好看,多用天然植物染料。当时可能不会掉色,但是传到今天,很多都是会掉色的。当然,也有不染的。

余耀点头,不多话,灭烟戴手套,打开了锦盒,直接拿起这件犀角杯看了起来。

杯体呈红褐色,确实微有掉色。

造型很简单,就是一件短直筒杯。只是口比腰略大,口内微微有个弧度。平底。

一般来说,整支犀角会做成爵式杯,阔口束腰小底。而类似此形制的小杯,多是截取一段。

虽然这杯子造型简单,体量不大,但是外壁的雕刻却很出彩。

杯口外和足部,都浅雕了卷云纹,杯身则是浅浮雕满工。有山有林,溪边茅屋,茅屋之前,有小桥过溪,空地上,则有一方石台,有两人石台上对弈。

在一处山石下方的空白处,刻有方印:蒋烈卿制。

客观来说,这杯子的雕工真不弱,虽说肯定比不了蒋烈卿的真品,但刀法和韵味还是到位的。

但余耀不用再去研究雕工,已然判断出这是一件假货!

因为做这杯子的材料,根本就不是犀角!

而是黑驴蹄子。

这黑驴蹄子,除了传说中能克制“大粽子”、应对古墓凶险,还是仿制犀角的最佳原材料。

鉴定犀角,有一个关键的要点,就是鱼子纹。犀角竖看纹路,是一条条的竹丝纹;但从横截面来看,纤维的顶头密密麻麻,如同鱼卵,所以被称为鱼子纹。

鱼子纹这个特征,牛角羊角都没有,反而是马蹄驴蹄有。黑驴蹄子,或者说算是黑驴“指甲”,除了鱼子纹,颜色和质地也更为接近。

当然,黑驴蹄子和犀角,毕竟不是一样东西,区别还是有的。驴蹄子的鱼子纹有点儿凹陷,犀角则是突出;驴蹄子摩擦后有一股子腥臊味儿,而犀角却是独有的清香。

所以,想用黑驴蹄子高仿犀角,得用特制的药水浸泡处理。处理之后,腥臊味没了,纤维头也能膨胀,鱼子纹便会突出一些,更为逼真。

如何调制药水,估计各家有各家的方子,余耀当然不知道。但是这一件,水平无疑是极高的,不仅没有腥臊味,鱼子纹特征鲜明,也有点儿淡淡香气。

而且制杯工艺、浮雕刀工,都属上乘,又经过了古法染色、细致做旧、包浆处理等等一系列工序,迷惑性极强。

这是一件高仿精品!也不知道张玉堂从哪里弄来的,想必成本也不会低。

只是可惜,它碰上了余耀。

第161章 戏码

这件犀角杯在原料的处理上,鱼子纹已经基本到位了,而竖着的竹丝纹,经过药水浸泡,纤维变粗,却有些地方微感不那么顺溜。

同时,这杯子散发的淡淡香气,不是犀角那种清香。犀角那种清香,略有一丝药香,而这杯子的香味儿显得单薄。

既然如此,这个张玉堂用爬山头的汉镜蒙老周,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老周此时看着余耀问了一句:“怎么样?”

余耀将杯子放回锦盒,摘掉手套,笑着对老周说,“周老师,张老板果然厉害!这应该就是明代的真品。我来之前,查了很多资料,知道这个落款的蒋烈卿,江南名家啊!”

老周一听,“我说什么来着!”

张玉堂又是蔫儿蔫儿憨笑,“周老师果然找了个真正懂行的买家!这犀角杯那货主确实不舍得,说祖上出过清代的进士,当时就花了不少银子!”

“说不上懂行,不过这犀角杯,确实不错,从纹理看,也是亚洲犀。好东西啊,所谓‘鸡骇之犀,夜光之璧’!”

现在犀角法律上是不准交易的,但是高利的东西,总是有人铤而走险。其中,亚洲犀和非洲犀,价格差异挺大。亚洲犀角的价格,最高能到非洲犀角的十倍。

不过,现代犀角不准买卖,传承有序的老物件,限制要少很多。

张玉堂又笑了笑,不过却笑得不那么自然了。

都说喝彩是闲人,古玩行里,真买家哪怕再有钱,往往也是会讲价的,讲价就要挑毛病,多有褒贬才是真买家。

余耀当然明白这一点,他这是为了让老周接话。

“太好了!就等着你满意呢!既然这样了,那我先走一步,还有笔买卖呢。人家该等急了!你们谈价儿吧!”老周说着就起了身。

“哎?别走啊,你得看着交易啊!”余耀拦了一句。

“是啊,不差这一会儿!”张玉堂也跟了一句。

“那笔买卖也不小,我这不是先紧着老朋友么!这头既然东西没问题,价钱上我也不好插嘴,就赶去那边吧!你俩放心,两头我都熟,谈完了告诉我一声就行了!”老周说完,直接拉开门就出去了。

张玉堂起身跟到门口,老周推回他,快步走了。

“回来吧,少不了他的。”余耀坐着没动,又点了一支烟,“抓紧开价儿吧!不磨叽!”

张玉堂回身,一边慢慢踱步,一边缓缓开口,“货主是开了一口价的,我就赚个拉纤的钱。”

“便宜了我还不放心呢。”

“这犀角杯也就是体量小,形制简单,要不然上千万也不稀奇啊!”张玉堂又铺垫了一句。

余耀笑笑没作声,心下却道,可不是呗,黑驴蹄子它也做不了大的!

张玉堂叹了口气,“要不是我手头紧,三百万我就收了!”

“原来是开价三百万!”余耀沉吟。

正在此时,包间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墨镜男走了进来,进来之后,顺手反锁了门,然后大喇喇将手里的黑色皮包放到了茶桌一侧,在余耀旁边坐了下来。

“朋友,走错屋了吧?”张玉堂愣了愣才开口。

“是吗?”墨镜男拍了拍余耀的肩膀。

“没有,没有!”余耀朝张玉堂抬了抬手,“朋友,朋友!”

“有这么蒙朋友的吗?找你还真不容易啊!”墨镜男拉开皮包拿出了一个鸡翅木的盒子,顺手打开,“就这么件玩意儿,你骗了我三十万!”

里面,赫然就是那面四方神兽汉镜。

“原来是朋友啊,你们先聊,我去个厕所!”张玉堂将装犀角杯的锦盒收进包里,笑着说道。

“上厕所带什么包?坐下!”墨镜男说着,居然又掏出了一把黑漆漆的手枪,拍在了桌上,声音硬邦邦的,听着就像真家伙。

张玉堂打了个激灵,老实坐下了。心下不由嘀咕起来,老周不是说这个人买了汉镜不出手么?还说什么四方神兽保平安什么的。怎么倒手出去了?三十万?又赚了不少啊!

余耀小心对墨镜男说道,“这东西是到代的好东西,怎么能叫骗呢?”

“你还嘴硬!”墨镜男冷笑,突然拿起了枪,对着余耀点了点,“老子可是有精神病鉴定证明的人!”

张玉堂的脸骤然扭曲,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余耀先是缩了缩身子,双手抬挡,却又好似突然反应过来,伸手一指张玉堂,“对了!冤有头债有主,这镜子,最初就是他的!”

“什么?”墨镜男转而将枪口指向张玉堂,“是你?”

张玉堂虽然惊慌,但看着还能控制情绪,这毕竟是在市区的茶馆,而且这里面有不少蹊跷,他虽然一时不敢走,也不敢乱叫,但还是能理清思路的。

“是我卖给周老师不假,但我只卖了十万。而且,东西肯定没问题,就是东汉的!”

墨镜男冷笑,“东不东汉的不说,这东西是碎了粘起来的!行里叫爬山头,当我傻子啊!”

余耀心说你自己说有精神病鉴定证明,和傻子也差不多了,脸上却满是吃惊,“什么?昨天午饭前他卖给周老师,周老师中午卖给我,我下午卖给你!这么短时间,不可能是我做的手脚啊!”

“那就是你爬山头蒙人了?”墨镜男阴森森对张玉堂说道。

“这东西肯定没问题,你好好看看!”张玉堂咬了咬牙。

“是么?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墨镜男说着,将茶桌上茶盘里的东西划拉走,把汉镜放到了里面,而后直接拿起开水壶,把里面的开水都浇了上去!

墨镜男放下开水壶的时候,张玉堂好似想张嘴大喊,但墨镜男一边起身,一边拉动了手枪套筒,喀啦一声,让他又闭了嘴。

墨镜男接着打开了包间里的小冰箱,拿出一瓶冰镇矿泉水,拧开盖子,又一股脑浇在汉镜上。

瞬时间,白雾升腾,伴着哔哩哩的响声,这面汉镜裂开了!

墨镜男拿起茶铲,拨了拨,一面汉镜分成了两半。

“看到了?”墨镜男又拿枪指着余耀,“现在马上退钱,我还能保证抢不走火。”

“这又不是我做的手脚!你该找他啊!”余耀猛然指向张玉堂。

张玉堂脸上阴晴不定,疑心顿起!这,不会是老周安排的戏码吧?想退货,但知道退不成,玩了这么一套!

第162章 到底是不是个局

张玉堂越想越觉得不太正常。

而且这个墨镜男大白天的戴个墨镜,自己说自己有精神病鉴定证明,这种人会买一面汉镜吗?

却不料,墨镜男的思路很清晰,此时看都不看张玉堂,只对余耀说道:

“就算是他爬山头,可他没蒙我!而且,你们中间,不还有个什么周老师么?他只卖了十万块!但是你,实打实从我这里拿走三十万!这笔账我只能跟你算!”

墨镜男这一说,张玉堂忽然又觉得他不像是在演戏了,好像真是找余耀后账的。

“既然没我事儿,你们谈,我先走了!”张玉堂再度起身。

余耀一看,气势汹汹道,“你特么别动!这都证明是爬山头了!还想一走了之?”

“我也花了不少钱,根本不知道有问题。”张玉堂的口气硬了一些,“再说了,我也没卖给你啊?”

“那犀角杯的买卖不谈了?”余耀却眯起眼睛,又甩了这么一句。

“没心情谈了!”张玉堂说着就迈了步。

“我让你走了吗?”墨镜男立即抬起枪口对准了张玉堂。

“大哥,你不说了没我的事儿了么?”

“我是不想找你的事儿!但你也得我们谈完了再走!不然你出去乱喊乱叫怎么办?”墨镜男突然抬高了声音。

张玉堂紧皱眉头,但最后还是坐下了,“好,你们谈。”说着,掏出一支烟点上,抽烟的时候,还是那种蔫儿蔫儿的状态。

“说吧,怎么办?”

“靠!”余耀似乎也有点儿急了,“有你这么找后账的么?拿枪堵我!我就不信你在市区敢开枪!”

“枪不是用来开的!我怎么起家的你清楚!”

余耀呆愣了一下子,“那笔钱我接着就用了,你让我缓缓。”

“别告诉我你没钱!这还要买犀角杯呢!”

“有钱没钱两说,你也看到了,我也是受害者,他卖给周老师十万,周老师卖给我二十万,我卖给你三十万!”

“那你找周老师,周老师再找他!我只能找你!”

余耀想了想,“这样吧!我给你打个欠条,你让我也有时间往回找找!”

墨镜男也想了想,“别跟我玩儿这个!打白条?我找不到你怎么办?今天上午我一直打你电话都不通!要不是这个老伙计真是原先的货主,我还以为你蒙了我,躲了!”

“我今天出门匆忙,忘了开机了!”余耀一边说一边从裤兜里摸出手机,顺手开了机,“我不能为了三十万就不在江州混了吧?”

“不行!现在必须转给我!必须!”墨镜男又晃了晃枪,情绪突然起伏得有点儿剧烈。

余耀连忙压了压手,“别激动,别激动。算了算了,算我倒霉,给你!”

“早这么说不就行了!”

余耀说着,拿起手机,“转回你给我打款那个账号行吧?”

“这样最好。”

两人比划完,墨镜男满意地收起枪,“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早这样,还能留个完整的铜镜!”说罢,扬长而去。

他刚出了门,老周就进来了,一脸惊讶看着余耀和张玉堂,“这哥们儿干嘛的?”

“你回来了正好说说!”余耀伸手一指茶盘里裂成两半的汉镜,“干嘛的?找后账的!还特么有精神病鉴定证明,还特么拿着枪!逼我退了三十万!镜子也毁了,我白折给你那二十万!”

老周上前细看,“爬山头?我卖给你的时候可是完好无损啊!再说了,你不是想收藏,不出手吗?”

“别扯没用的!为什么是爬山头你该问这位张老板!”余耀冷哼。

张玉堂却不待老周问他,就开口道,“周老师,你回来的真是时候啊!”

“不远,交易又快。先别说这个,老张,难不成真是你蒙我?”

“周老师,我怎么会知道会这样?你都看不出来,我能看出什么?我收的时候,对方说是完整传下来的,我也看不出问题,也花了不少钱!”

老周一听,立即掏出了手机似要拨号。

“你干嘛?”余耀问。

“报警啊!”

“报什么警,找后账是民事上的事儿,警察也只能调解。至于带枪,等警察找到他,枪还在身上吗?再说就是他拿把玩具枪说开玩笑都成!”

“我不是报这事儿!我是报诈骗!这汉镜,物证摆在眼前,显然是诈骗啊!”

张玉堂一听,“周老师,我可不是诈骗,我也是受害者啊!”

“没说你,你心虚什么?你既然是受害者,总有源头吧?我们不好查,警方的手段肯定厉害多了!”

张玉堂愣了愣,才开口道,“这是古玩行,只有打眼,哪有诈骗?”

“仿古不算诈骗,这个本来也没价格标准,捡漏打眼都没办法。但修补残器当完整器出手,提前不说明,卖出去就是诈骗!”老周言之凿凿,“这一点,法律规定很清楚啊!”

张玉堂叹了口气,“周老师,怕是报警也没用。”

“怎么了?”

“我这是从乡下路边收的。当时要去村里收货,带了不少现金,拿钱他就走了。我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了,而且乡下地方也没有摄像头!我当时不是告诉你碰巧了嘛!”

“这······”老周皱眉。

余耀却开口道,“老周,正好三个人和汉镜都在。我和你算账,你和他算账。二十万先退给我,你们再谈!”

老周叹了口气,看向张玉堂,“老张,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那十万能退吗?”

“周老师,我也是受害者啊。你有所不知,卖给你十万,他当时要价也十万,最后只饶了我五千,我九万五收的!就赚你五千块!”

张玉堂这么说,那是打定主意不可能退钱了。最起码不会退大头儿!

不过他心里也在不停嘀咕,这到底是不是个局呢?

如果是做局,费了半天劲儿,还找了个不伦不类的所谓精神病,拿着枪晃半天;又拿报警吓唬我,就为了让我退钱?

那还不如直接说看穿了,当着我的面儿对这铜镜“淬火”,不是一样能理论吗?

到了这一步,无非就是承认自己也上当了,不能反赖是他们弄坏了又修补的罢了。老周就是真报警也没用。

而且出了这事儿,老周估计再也不会和自己做生意了,往后也没啥利市可图了,更不该退。

张玉堂越想越觉得不像是个局,因为前面花里胡哨的折腾都没用啊!

第163章 坡垒阴沉木

不过,既然两人还没撕破脸,张玉堂也不好寸步不让,大头儿不能退,稍微意思意思,尽快结束这里乱七八糟的局面脱身,倒也可以。

“周老师,古玩行的规矩,你也懂。我就赚了你五千块钱,可摊上这种事儿,算我倒霉!我自己再贴五千,退给你一万,这两块镜子我也不要了······”

“哎?老周,先谈你退我钱的事儿,你怎么和他叨叨上了?”余耀却看着老周,打断了张玉堂的话。

老周此时好像也烦躁起来,朝余耀甩了个脸子,“说实话,老张也是受害者,古玩行也有古玩行的规矩,他能自己赔五千,给我一万,那真算很不错!就是一分不给我,我也知道不能找后账!”

余耀冷笑,“刚才还问他十万能不能退,这为了不退给我二十万,立马变脸了?老周,我以前没看出来啊,你怎么不去学川剧,啊?”

“你也别说我!你不是说不出手吗?好,出手就出手吧,可买主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说有精神病是吧?他还带枪来?你从哪里找了这么个奇葩?”

“我管这些了!倒手就能赚十万,我为什么不出?他有枪很正常,他老子就是捞偏门的!这人是有点儿随心所欲,但精神病肯定没有!不过这年头儿,只要有钱,办个精神病鉴定证明很难么?”

“别说了别说了,要钱没有!不要说二十万了,我现在两万都没有!你要愿意,老张不是给我一万么!你拿走,两块镜子也拿走!”

余耀一愣,随即看了张玉堂一眼,张玉堂低着头,不知道寻思什么呢,也不看他俩。

余耀拿起烟盒,弹出递给老周一支,老周倒是接过点了,余耀也点了,喷出一口烟雾,“老周,咱们都先别急了。我问你,就这一天的工夫,我给你那二十万就没了?”

“你这才是好好说话的态度!”老周的情绪似乎平稳了一些,“本来还剩着,可我就是刚才花了!”

“刚才?”

“我走的时候不是说有笔买卖么?其实就在这个茶楼,另一个包间。”

“好啊,怪不得你约这里!怪不得回来这么快!”

“你别说这个,没意思。但人家那边可痛快多了,货款两清,咔咔结束。”

余耀想了想,“什么东西?我看看,好的话抵我那二十万也行!”

“一码归一码,这东西可不止这点儿!”老周想了想,“我顶多优先卖给你!”

“卖?你真以为我是财神爷呢!我还想买这件犀角杯呢!人家那才是好东西!谁知道你又买了什么爬山头的货!”余耀接着看了看老周一直拎在手里的鼓起来的提包,“要不你先拿出来看看!”

旁边的张玉堂一听余耀还想买“犀角杯”,眼睛不由一亮。

“行,看看就看看。”

老周打开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硬纸盒,余耀一看,“靠,用纸板子装,能是什么好东西?”

“因为正合适!”老周又从纸盒里拿出一个泡沫袋,然后才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木盒来。老周很小心,拿了两张抽纸垫在桌上,才把小木盒放下。

这个小木盒高不过十一二厘米,方形,边长也就七八厘米,不过造型很别致,有顶盖,顶盖带斜角;还有底座,下边带弧。盒身光素,只有中间有一圈雕栏纹。

只是看不出是什么木料,乌黑亮泽,其间还夹杂着土黄色的花纹。

“阴沉木?只是不像是什么好木料啊?”余耀看了几眼,撇撇嘴。

但是张玉堂的目光,却被深深吸引住了。

他就是从家具起家,对木材尤为擅长。一看余耀不懂,他的心头却不由动了动,这种阴沉木,的确不常见,但却是很值钱的玩意儿!

所谓阴沉木,并不是指哪一种具体的木材,指的是形成特点。自然界的树木,受到诸如地震、洪水、山体滑坡等等灾害,导致被深埋在地下或者河流泥沙之下,经过漫长的各种作用,木材中的可溶性物质全部消解干净,有点儿碳化了,变得很轻,也变得经久不腐。

阴沉木,因为颜色往往是黑灰褐,所以又俗称乌木。但乌木这个称呼,在木料里面,和红木一样,也有两个意思。除了是阴沉木的俗称,还特指一种柿属木材,颜色也是黑色的,也叫角乌,和变紫黑的老紫檀有点儿像,质地不错,也属于贵重木材。

听余耀这么说,老周面露不屑,“你见过几种阴沉木啊?”

“金丝楠!”余耀应道。

“金丝楠阴沉木是最常见的,你见过紫檀、花梨的阴沉木么?”

“别跟我吹牛逼,紫檀、花梨的阴沉木,市面上就见不着!”余耀点了点这个小盒,“这肯定不是!”

“当然不是,这是坡垒阴沉木!”老周说着,看了看张玉堂,“老张,你懂木料,你说对不对?这是个清代坡垒阴沉木的印石盒!”

张玉堂又是憨憨一笑,“我眼力也有限,看着是有点儿像。”

坡垒阴沉木,是阴沉木里的名贵品种。坡垒,也是俗称,这种树,也叫柯比木,属于龙脑香科类,多产自海南。

坡垒木本身就很稀有,而且因为木料的特殊原因,形成阴沉木之后乌黑亮泽,通常还带着漂亮花纹,自古以来,就是名贵的原料。

“这就是坡垒阴沉木?”余耀露出惊讶之色,“你不会又让人骗了吧?”

余耀说这话的时候,还不自觉地看了看张玉堂,张玉堂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老张,你懂木料,你仔细看看!”

张玉堂此时并未推让,上前仔细看了看起来,还打开了顶盖,看了看里面,里面分成两大两小四个格子,确实是印石盒的制式。

这印石盒,是清中期的无疑。

翻看底部,还刻了一个很小的方印:东阳黄氏。东阳木雕,天下闻名,想必是当时工匠的落款,但具体是谁,这也不太好考证了。

“怎么样?老张你说,就这样的好东西,哪能只抵二十万?!”老周对张玉堂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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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入局

不待张玉堂回应,余耀又插嘴,“你别嚷嚷,这玩意儿,就算很值钱,我看你说不定就是捡漏儿了,肯定花不了二十万!另外,不管它值多少,我不懂,也不信你了!所以我不要!我现在只跟你要钱!”

“你要我也不能给你啊!刚说了这东西可不止值二十万!再说了,我现在没钱,值钱的就剩这东西了!”

余耀一听,“行,你行!这么着,我一没手枪,二没精神病鉴定证明,可我有一张嘴,有朋友,你卖给我爬山头的货,我一天之内就能传遍江州,你信不信?”

“你干脆改名叫二赖子得了!”老周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老张这个原主在这儿呢!你特么还往我头上泼脏水?”

张玉堂又咳嗽起来,他讪笑一下,点了一支烟,“我抽根烟压压咳嗽。”

“头次听说抽烟能压咳嗽!你怎么不喝点儿‘百草枯’延年益寿呢?”余耀盯了他一眼。

张玉堂老被余耀拿话挤兑,似乎也有点儿不耐烦了,“这位不知道姓啥的老板,我再跟你说一遍,汉镜的事儿,咱俩说不着!至于犀角杯,就是一口价儿三百万,你挤兑我也好,说好听的也罢,好东西就是好东西,价钱上没得商量了。”

“老张啊,你说的在理,但他找不上你,能找上我啊。按说照规矩,你不退钱也没毛病,你能给我一万,我谢你!可,这位揪着我不放,我又没钱,而且源头毕竟是你······”

“周老师,你看看,你这还是想让我退钱!自己说的话都矛盾了。”张玉堂叹了口气。

老周又看向余耀,“这么着吧!这汉镜我就赚了十万,你让我退你二十万,本来是过了!但你要能缓我一阵儿,等我出手了这件印石盒,要是大赚一笔,我就退你二十万,怎么样?够意思吧!”

“等你出手?这破玩意儿谁要?”余耀指了指张玉堂,“你不说他懂木料么?他都不要!你找谁能大赚?”

“诶?”老周一听,看向张玉堂,“老张,这可是实打实的好东西,要不你多加两个收了吧!正好咱们三个都在,一把解决这特么的三角烂账!”

张玉堂看了看老周,又看了看余耀。余耀此时又对老周说道,“你寻思什么好事儿呢?想一把在这破盒子上赚十万堵上窟窿?”

老周瞪了余耀一眼,“你也别逼我!大不了我真报警,反正都是受害者,最后你就是满江州说,报了警我也有的说!”

张玉堂一听这话,不由微微皱眉。虽说报警也不好查出来,但毕竟是有风险的,警方肯定得找他做笔录。这本来就是他坑人,万一不知道局子里有什么手段,他绷不住露了马脚,也是个隐患。

“收也不是不行,周老师,不过这东西我也不算很懂行,只能问句不该问的,这东西,你是多少钱来的呀?”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东西,不光是坡垒阴沉木,还是清代一流老工!货主不算懂行,让我钻了点儿空子,可也花了不少哇!对方很痛快,可也是一口价!二十八万不松口!这还是因为图彩头,不然就是三十万哪!”

说罢,老周看向余耀,“你说,我二十万卖给你这面汉镜,其中还有我十万的本儿,又添了八万买这个,哪还有钱了?”

余耀没说话,鼻孔出气,表现出一副不信的样子。

张玉堂咧咧嘴,点了下头。

可他也不信老周会说真话!估摸着,老周可能是十来万收的,说到二十八万,是为了照这价儿出手;这样,堵上买汉镜的十万的本儿的窟窿,前头还赚了余耀十万,如此退还二十万,还能赚几万!

张玉堂之所以觉得老周收来的价儿也得有十几万,是因为即便不是坡垒阴沉木,其他种类的阴沉木的清中期印石盒,就这种上乘的清代老工艺,也能值个七八万。

而这件坡垒阴沉木清中期印石盒,实际价值肯定在三十万以上,碰对了买主,到四五十万也不是没可能。

“周老师,二十八万我是拿不出来,可现在咱们三个,因为一笔烂账纠缠不清,确实也是个麻烦事儿。”张玉堂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你真能拿?”余耀一听,立即上前凑了凑。

在张玉堂看来,余耀当然是盼着自己能拿的!因为自己拿了,老周就有钱退给他了。

嗯,这个人可以利用一下。

“是啊,可听周老师这意思,二十八万是他拿下的价格,怕是还得让我添点儿才能出手。”张玉堂一脸无奈。

“添什么添?再让让!”余耀叫嚣,“老周你也别觉得我俩是傻子,要真是二十八万拿下的,你该说四十万了!就这么个破盒子,谁信啊?一个清代白铜老印盒,也值不了这么多!”

“你也就玩个铜器了!别的还懂啥?”老周对余耀冷哼一声,又对张玉堂道,“老张,咱也别探讨我的来价儿!咱就说这盒子,他刚说四十万,还真蒙对了!可你连二十八万都不想出,也不能这么占我便宜啊!”

张玉堂捏了捏下巴,再度琢磨是不是他们两个在做局。

目前来看,这里面没什么漏洞,像是老周真去收了这么件东西;如果是做局,老周不仅应该拿一件高仿蒙我,而且明知道我最擅长木器,也不会拿木盒出来。

最关键的,这坡垒木阴沉木盒,材料是实打实的,到代清中期也没问题。换句话说,这是一件真品好货。

张玉堂还想进一步再深入琢磨下,老周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叫道,“拉几巴倒!这东西我不信找不到好买主!你俩自己谈吧!别拦我,拦我我接着报警,让警察送我走!”

商人重利,张玉堂更甚,这件木盒,即便二十八万收,也是有利可图的。而且,别看老周这么说,说不定是欲擒故纵,肯定还能再砍价儿!

“你看看,周老师你还急了,我不是说你要谎,是我真没那么多钱;我比不了你们,出手就赚十万,我卖给你汉镜,不才赚了五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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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余耀此时连忙拍了拍老周的肩膀,“就是,再谈谈。人家老张说这话,就是有心收了!你多少再让点儿。”

两人一唱一和,老周不由暂停了手上的动作。

张玉堂看了余耀一眼,心里很满意,这伙计为了要回二十万,配合还是不错的。

老周暂停手上的动作,“这种烂事儿,以后千万别让我碰上了!那行,老张,你说说最多能出多少,我先听听。”

“周老师,要是我这件犀角杯能出手,货主说了,不讲成三破二,他直接给我提五个点,三百万那就是十五万哪!这样我出二十八万拿下也行,谁让我碰上这烂事儿了呢!”

张玉堂说完,还看了眼余耀这个“临时盟友”。

余耀摆摆手,“饭得一口一口吃,先把汉镜的事儿了了。老张,这也到中午了,完了我请你吃饭,咱们再谈犀角杯的事儿。”

老周慢慢又坐下了,“老张,我刚才是有点儿急了。我这个人,不怕事儿,可以不愿身上有烂泥刮擦不掉。你怎么想我不知道,可出给人家爬山头的货,我只要有钱,就不想整天被人跟屁股后头追!你就说吧,这印石盒,能出多少?”

张玉堂揉了揉太阳穴,“周老师,你说得这么实在了,我也撂个实底,我现在满打满算,只能拿出二十万!”

这个价钱,是张玉堂刚才反复思量过的。

老周刚好要退给余耀二十万。当然,这个是凑巧了,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根据他之前推断的老周的收货价儿,如果低于二十万,老周是不可能出手的。

“太低了!”老周摇摇头,“老张,你多少再添点儿!”

“周老师,我实在是添不动了。而且对我来说,二十万可是不小的本儿啊!压了货,还不一定哪天能找到买主呢!”

“那我可亏了。”老周沉吟。

“周老师,实话实说,咱们都知道行情,古玩行可不是细水长流的生意啊!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说实话,要不是因为这笔烂账,我最多出十万,加的这十万,是为了今天就把这事儿给了结了!”

余耀点点头,“老周,我是看出来了,你在两可之间。这印石盒,你就是十万收的吧?本来还想堵上窟窿,再赚点儿,可要是二十万,你落个不赔不赚,白忙乎。行了,谁让咱们摊上这烂事儿了呢!这么了了吧!老张刚才也看到了,我生生先退回去三十万,直接净赔二十万!”

听了这话,老周不由瞥了余耀一眼。

通过老周的眼神儿,张玉堂心道,看来被说中了!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

这印石盒就是十万收的,二十万出手的话,老周能赚自己十万,加上之前在汉镜上赚了余耀十万,这时候拿二十万退给余耀,不赔不赚。但这印石盒的买卖也白忙乎了,所以不愿意。

张玉堂想了想,拿起了包,从里面掏出了一整沓票子,“周老师,这么着,你刚才说的话吧,也挺触动我。我之前答应你了,退你一万,还作数!然后我再二十万收你这件印石盒,可以吧?”

他也怕老周犹豫犹豫着,还真不卖了。加一万,还是现金,诱惑力很大。

二十一万拿下这件印石盒,以他在木器行里的路子,不说一定能卖到四十万以上,但三十五万上下是没问题的,这样还能赚十几万呢!

同时,汉镜的烂事儿也彻底了了,老周退回二十万,这小哥儿一高兴,接着谈犀角生意,没准儿还能成呢!这要是成了,那可就赚大发了。

老周看着一沓票子,眼神又变了变。

余耀拿起放到老周手里,“这不挺好嘛!你还赚了一万!以后我有买卖还找你!”

老周仍在犹豫。余耀又继续劝了劝,其间张玉堂也插了两句。

最终,老周面带不甘很不情愿地同意了。

老周收起一万块钱,然后又收起了裂成两半的铜镜,“既然你说了,那这两块铜镜我拿走了啊!”

张玉堂也没在意,“行。说好了啊,这事儿咱们三个谁也别提了!”

“我吃饱了撑的我!”余耀应了一句。

老周则指了指余耀对张玉堂说道,“你直接给他转二十万吧!”

“那可不行,周老师,我是跟你做的买卖!”张玉堂立即说道。

余耀笑了笑,“老张说得对,本来就是为了结汉镜的事儿,可别弄得不清不楚。”

“好!”老周道,“那你先转给我,我再转给他!”

张玉堂这才点点头,拿起手机转账。

老周确认收到后,又拿着手机对余耀说,“现在转给你!”

过了一会儿,余耀也说收到了。这个过程,张玉堂也不太上心,对他来说,和老周了结了,老周和余耀的事儿,就不重要了。

老周将汉镜收进包里,余耀招呼张玉堂,“走吧,老张,我请你吃饭,谈谈犀角杯的生意。”

张玉堂也收了印石盒进包,“这么说吧,价儿就是那个价儿了,你要一时凑不出,今天先给我个定钱,最多能等你三天。别的也没什么可谈的,就这里吧,用不了十分八分的。”

“那我走了,你们谈吧!”老周说了一声,径自推门离去。他先去了趟厕所,将一万块装进了一个信封。

余耀笑着递给张玉堂一支烟,“老张,三百万不是小数儿啊,一点儿不让,可难找买主。”

张玉堂没接余耀的烟,自己掏出烟点上了,“你看看你!合着我刚才白说了啊!价儿上没空间了,就是能等你几天,让你筹筹钱。”

“明白了!你让我抽完这支烟想想。”余耀很认真地点点头。

张玉堂没做声,一手护着装印石盒和犀角杯的包,一手捏着烟慢慢抽着。

而此时的老周,已经出了茶楼,走到路边停着的一辆老旧的捷达车旁边,并未停留,却很隐蔽地将一个信封扔进了开着的副驾驶一侧的车窗里,同时对驾驶位上的人递了个眼色。

而后,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下,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匆匆又跑向茶楼。

捷达车的驾驶位上,坐着的正是那个精神病墨镜男,他没动落副驾座上的信封,拿起手机发了一条“大吉大利”的微信,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而茶楼包间里,余耀一支烟抽完,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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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这种把戏,我不想再玩了

“我说,就这个事儿,你想多了也没用,价儿是不能变了。”张玉堂一见余耀还没有表态,直接开了口。

他并不喜欢余耀。这个人看着年轻,好像也被自己利用劝老周二十万出了印石盒,却不知怎么的,总觉得猜不透,似乎他每一步都有可能出人意表。

要不是犀角杯上有大利,他连余耀考虑的时间都不会给,早就走了。

“你好像有点儿着急了。”余耀看着张玉堂,忽而冷笑,“你弄个黑驴蹄子当犀角,你觉得我会买么?”

张玉堂呆住。

他特么早就看出来了啊?那还磨叽什么?

不对,这里面有事儿!

是哪儿出了问题?

张玉堂双手紧紧抓住提包,猛然起身,“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是想教训你一下!”余耀端坐不动,又续了一支烟,“你知不知道,老周给了你三次机会,但是你一次也没有珍惜!”

“听不懂你说什么,你不会也有精神病吧?”

“你应该也想知道。既然是教训你,就给你盘盘。”余耀继续说道:

“第一次,如果你拿的犀角杯是真的,汉镜的事儿老周就能算了;可你特么的太狠了,黑驴蹄子的料,落的还是名家款儿!第二次,老周让你退钱,你如果当场退十万,还可以算了;第三次,买这印石盒,如果你丁是丁卯是卯,先退汉镜的钱再买,老周说也算了吧!可是你,无时无刻不在想坑人,自然一次机会也抓不住,不弄你弄谁?!”

张玉堂的心尖儿猛然一颤,这特么还真是个局!

只是,到目前为止,他好像还没损失什么。

卧槽!他说明着弄我,不会外面已经准备好了人手,把我摁在屋里硬生生拿回这印石盒吧?

老周的胆子有这么大?这特么可是抢劫!这件事儿,自始至终,都是有章有程,一点儿毛病都没有,而且给老周转了二十万!这东西就是买的。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试试能不能走了再说!

“去尼玛的吧!我俩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张玉堂叫骂一句,接着就朝门口走去。

他此时已经有点儿色厉内荏了,不过这是在闹市茶楼,不是荒山野岭,所以多少也带着点儿底气。

他还没走到门口,老周推门进来了,急吼吼说道,“不好意思两位,打扰你们谈生意了,我有件印石盒忘了拿了!”

“周老师,我特么现在还叫你一声老师!刚才这小子都给我说了,你们想干嘛?明抢吗?”

老周关上房门,顺势靠在门上,“张玉堂,你胡咧咧什么?违法的事儿我能干吗?明抢也不会就我们两个啊?少废话,我刚才落在屋里一个清中期坡垒阴沉木印石盒,我拿了就走。”

“我看到他装在包里了!”余耀笑道。

“赶紧拿出来还给我!”老周怒道。

“你俩真行,当我傻逼啊?就算那一万现金你藏起来了,我给你转账二十万,可是有记录的!”

“你扯什么淡!那是因为你十万卖给我爬山头汉镜,给我的双倍赔偿!”老周拿起手机,“好,我早就说报警,这就报,让警方调查吧!”

接着,老周就拨打了报警电话,一口气说得很详细,姓名和东西都说了。

此时,张玉堂再不明白那就真是傻逼了,而且都报警了也走不了了。他一脸凌乱,缓缓退步,最终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点了一支烟,足足抽了一多半,他才开口道,“看来,这印石盒,原主明确,而且你拿走时有人证?”

“这不是废话么?!这是我借来欣赏的,一借来就来跟你谈退货的事儿,你按照之前的约定,有问题赔双倍,退给我二十万,我一高兴就走了,结果印石盒落包间里了!”

老周其间冷笑一声,又继续说道:“底下的刻印,就是人家祖父收藏时刻上的!而且人家还有之前拍的照片,我借的时候,还有第三者在场看到了!当然有人证!”

坡垒阴沉木印石盒,确是逸墨斋老板黄永逸家祖传,他祖籍东阳,一直珍藏。

老周和他关系非同一般,说借走欣赏两天,还煞有介事写了个借条,他也就答应了。

“你借来的时候,也没跟人家原主说是用来做局吧?所以你这一报警,警方找到原主,他能证明就是他的,借给你了!却不知道你用来干了这事儿,这就更显得真实。”

“这都是你说的!愿意怎么琢磨就怎么琢磨吧!”老周靠着门点了一支烟,不再搭理他。

“张玉堂,弄你不白弄你,我给你说句实在话,以老周的人脉,有比这更狠的办法。但他老带着恻隐之心,你想想吧,你弄了个黑驴蹄子当犀角,他还想再给你机会呢!可是你呢?”

张玉堂接了余耀的话,“这都是你想出来的吧?够深的!有铺有垫,戏码充足,真真假假,乱中有线,真特么有技术含量啊!”

“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猎人!”余耀微微一笑,“因为狐狸是为了吃的,猎人是为了狐狸!”

“我特么认栽了!”张玉堂咬牙跺脚,从包里拿出印石盒放到桌上,“可以了吧?”

说着,张玉堂便起身向门口走去。

老周却摆了摆手,“警察来了再走吧,不差这一会儿,不然成了我报假警了。”

“好,好,好!”张玉堂抬手点划着余耀,“怨我贪心,碰上这么个瘟神!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不多会儿,两位派出所民警赶到,老周解释了一下,说原来是朋友怕丢了,装包里了,来的时候他去厕所了,另一个朋友没注意,误会了。

民警一看,也没多说什么,让老周签了字,便离开了。

结束后,张玉堂掉头就走,老周却在他背后叫了一句,“老张,这次碰上我们算你运气好,真碰上精神病,说不定小命儿就没了。”

张玉堂顿了顿,而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随后,余耀、老周,还有精神病墨镜男,也就是濮杰,一起吃了过点的午饭。

“双倍找补回来,比预计还多了一万,但我瞅你俩怎么还都不太高兴呢?”濮杰看了看他俩。

余耀一口闷掉一杯啤酒,幽幽开了口,“这种把戏,我不想再玩了。”

第168章 我还有个名字,许如琢

余耀不得不承认,中谷神花的确是气质不俗,同时成熟而有韵味。

她一头披肩直发,肤白腻如奶油;眉眼都微微上挑,鼻梁挺且直,嘴唇略厚但唇形不错;穿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套装,身材凹凸有致。天气寒凉,一步裙下却不着丝袜,直接就是两条长腿。

中谷神花看着余耀走过来,脸上一直挂着标准的礼仪式微笑,笑不露齿,优雅端庄。

年龄上不太容易判断,说二十七八岁也行,要说三十七八岁,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余耀余老板,我的铁哥儿们;这位,就是我屡次跟你提及的、美貌与智慧并重的、中谷神花小姐。”

中谷神花一听,“阿豪,铁哥们儿,们加儿化音,哥不加,你的普通话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说罢,也不管谢治豪如何反应,对余耀伸出手来,“幸会!久仰了余老板。”

“你好!中谷小姐果然是华夏通!”余耀伸手一握,中谷神花的手,触感绵软却暗含力道。

之前,谢治豪说中谷神花是个华夏通,余耀没怎么在意,但这一听她说话,普通话极为标准,当个省台的播音员都没问题。

“余老板有所不知,我还有个名字,许如琢。”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想不到,中谷小姐对华夏文化如此景仰。”

“余老板这个词用得不准确,是欣赏,不是景仰。而且我有华夏名字,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我奶奶是华夏人,姓许,她老人家已经去世了,我起这名字是为了纪念。”

余耀不由一愣。

当时说起太颠方鼎的渊源,滕昆吾曾经告诉他,千贺美术馆的馆长中谷丰一,也就是中谷神花的父亲,是半个华夏人;这事儿滕昆吾并未深谈,料想知道的也不会多。却不料,中谷神花居然自己说了!

“别在外面站着说了,咱们进去慢慢聊。”谢治豪趁机招呼道。

进了西餐厅,谢治豪引领到了一个位置相对安静的卡座。

“余老板请!”落座后,中谷神花伸手示意。

余耀不喜欢吃西餐,也没看菜单,“给我来一份七成熟的菲力就行了,噢,我也不想喝酒,加一杯白水。”

“中谷小姐请客,老弟你也太简单了吧?怎么也得按顺序来一套啊?”谢治豪打哈哈。

余耀笑了笑,“就这些。”

“余老板随意。”中谷神花淡淡说道。

谢治豪点得多,松露鹅肝肉眼蜗牛红酒等等一长串。

而中谷神花却只点了鱼子酱和蓝纹绵羊奶酪,酒水是一杯香槟。

“哇,你还是这么喜欢刺激!”谢治豪吐了吐舌头。

这两样东西,虽然号称美味,但他都享受不了。鱼子酱太腥冲,蓝纹奶酪虽然有香甜味儿,却是一种发霉的香气,略带辛辣,还有点儿金属味儿,总之他是觉得怪里怪气的。

上菜后,余耀说了一声便开吃了,一块牛排吃完,擦了擦嘴,喝了口水,看了看还在吃的中谷神花和谢治豪,并未作声。

中谷神花吃完,谢治豪还在吃,他长得胖,吃饭却很有风度,慢条斯理。

余耀不管他了,直接开口道,“中谷小姐请我来,不知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想认识认识余老板这个朋友。阿豪对你的眼力推崇备至,我对古玩也略有研究,如此而已。”中谷神花微微颔首。

“中谷小姐这次来江州,听老谢说主要是考察文化,走走博物馆什么的?”

“是的。”

“那东江省博的镇馆之宝,太颠方鼎,中谷小姐去看了么?”

中谷神花并未立即接口,和余耀对视几秒,才笑了笑,“听说过,但还没去看。不过,这样的珍品,并不会随时都有展出吧?”

“听闻千贺美术馆也有很多馆藏青铜器,不知有没有这样的重器?”

“欢迎余老板来参观,我也发出诚挚邀请。再者,余老板做古玩生意,有好东西我也可以出高价。”中谷神花没有正面回答,且顺道转了话题。

“我都是小打小闹,过手的东西哪能入得了中谷小姐的法眼?不过这太颠方鼎的确是一等一的重器,就算近期没有展出,也有影像资料馆;在江州,我怎么说也是地主,中谷小姐若是要去,我勉强可以当个导游。”余耀又绕回来了。

“那是自然,听这意思,余老板对太颠方鼎知道得很多啊,不知还知道些什么?”

“江州人嘛,多多少少听说点儿传闻。这太颠方鼎,据说是民国时期的大收藏家许太炎先生辗转留住,避免落入倭寇之手,最终被东江省博收纳。”

谢治豪虽然一直在吃,但耳朵却竖着,一听余耀说“倭寇”,咳嗽两声,“你们吃得可真快,别说,这里的西餐还是挺地道的。”

“倭寇。”中谷神花却不动声色,“余老板,其实我并不避讳这一点,但这都是历史了。当年叫倭寇也好,鬼子也好,只是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如今邦交正常化,互商互利,你这么年轻,又没生在那个年代,也没必要耿耿于怀,心存芥蒂。”

“不谈这个了。”余耀摆摆手,“虽然中谷小姐的汉语功底极为扎实,表达准确流畅,但这事儿咱俩不是一个逻辑体系。”

“我的汉语底子,就是我奶奶帮我打下的。”中谷神花也就此避开了这个话题,“我奶奶和你说的许太炎先生同姓,不过她很长寿,是我八岁那年去世的。”

“噢?中谷小姐也知道许太炎先生?”余耀之前还未往这方面想,她这一说同姓,不由问道。

“略有耳闻,不甚详细。”

余耀心想,看来从中谷神花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中谷神花涉及关键问题,都是太极推手。

不过,见中谷神花这一面,也不是没有收获。

这个女人不寻常啊!

谢治豪说她是中谷丰一的小女儿,从中谷丰一的年龄看,没八十也得七十多了,她上头应该还有哥姐。

余耀想了想,“中谷小姐还有兄弟姐妹吧?”

第169章 玉猪龙

“还有两个姐姐,不过她们很早就嫁人了,精力用在了相夫教子上。余老板呢?”

“我是独生子。”余耀心道,原来中谷丰一没有儿子。

不知怎的,虽毫无关联,余耀却蓦地想起《探清水河》里的宋老三:提起那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有儿,所生个女儿婵娟呐······

“老弟。”这时候谢治豪也吃完了,“认识了就是朋友,以后多多交流。你看,神花的家世,她自己都提了。中倭友好,在她身上体现的最充分,身上流着华夏的血嘛!”

余耀笑笑,不置可否,想想也没什么可问的了,“谢谢中谷小姐的款待,那以后再联系?”

“余老板这么着急走,是我很让人讨厌么?”中谷神花顺势起身,胸前微颤,她朝着远处的服务员一招手,“aiter!”

转而又对余耀说道,“今天难得见面,正好我刚得了件东西,余老板给掌掌眼?”

余耀看了看中谷神花的爱马仕提包,不大,也不鼓,想来不是什么大件儿。

玩古的人,一听有好东西,吸引你确实很大。余耀心说既然都和她见面了,也不差这点儿工夫了,“掌眼不敢当。”

谢治豪却一瞪小眼,“好啊,什么好东西?提前也不告诉我!”

“你眼力有限,告不告诉你,就是看看罢了。”

“你也没见过他的眼力,都是听我说啊!”谢治豪有点儿不忿。

“所以正好今天见识见识。”中谷神花微微一笑。

被喊来的服务员收拾了东西,换了台布,三人也都抽空去了洗手间。随后,中谷神花又要了一杯果汁,谢治豪还喝红酒,余耀还是白水。

重新坐定,中谷神花打开提包,拿出了一个古香古色的包铜边小木盒。木是黄杨,隐约透出清香;铜是青铜,不是简单包边,上有祥云纹,典雅精致。

余耀一瞅,这盒子就不便宜,虽然是现代工艺,但工手一流,大匠手笔。

“刚才余老板说,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巧了,我这就是一块玉。”中谷神花打开了盒子,调转方向,顺势推向余耀。

谢治豪坐在中谷神花一侧,不由伸了伸脖子,不过很快又稳住身姿。

余耀扶住盒子,往里一看,竟又是一件玉玦,很是厚重,直径不过六七厘米,厚度却足有三厘米。

黄白老玉的质地,上面有几处深黄色斑沁。

玉玦本身就是团身环成圆形的龙,只不过工艺简单,其实主要就是雕了龙头加一个圆条团身。而且龙头的工艺也简单,大耳圆眼,龙嘴似猪头,突出拱着,加了几条阴刻线。

工艺简单,这块玉却不简单。

玉猪龙!

红山玉!

余耀心想,这中谷神花还真不是盖的,她说玉件之时余耀还寻思是什么呢,没想到是一件红山文化高古玉的典型器。

只要喜欢古玉的,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不知道红山玉的。

红山和赤峰,一个意思,红山文化玉器的发现地点,就以赤峰为中心,在蒙区和东北一带散射。

红山文化的玉器,主要是岫玉老玉。

岫玉也是华夏四大名玉之一,但岫玉里面,有两种明显不同的质地。

一种是偏透明的,主要成分是蛇纹石;另一种,行里人俗称老玉,主要成分是透闪石,与和田玉主要成分一样,实际上质感也差不多,不过几无纯白玉色,以黄白和青绿两色居多。

老玉中,也有类似和田玉籽料的,也是山料崩落被河水冲刷形成;但不叫籽料,叫河磨料,很形象。

红山文化玉器,时代高古,那时候开采条件有限,山料矿料很难开凿,大多沿河采玉,所以基本都是河磨料。

这件玉猪龙,在余耀看来,是一件标准的红山文化玉器。河磨料的质地,细腻油润。这也就是在灯光下,如果拿到明亮的阳光下,会更好看。

余耀看了看中谷神花,中谷神花做了个手势,意思让余耀尽管上手。

余耀拿起,从压手感来看,密度没问题;盘摸沁色,浑然天成,不是作伪。

“中谷小姐出手不凡。”余耀笑了笑,很快便将这件玉猪龙放回到盒中,推了回去。谢治豪接着也不啰嗦,直接拿过看了起来。

别看红山玉器如今广为人知,实际上发现时间很晚,民国时期才大规模出土,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古玩市场上的人还不太认。

“余老板怎么看?”中谷神花也没管谢治豪,开口问道。

“大开门。”余耀淡淡说道。

“果然好眼力!”中谷神花竟然轻轻鼓起了掌。

余耀不由看了一眼中谷神花,中谷神花也不由和他对视。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觉出了一丝锋芒。

这是一种高手的锋芒。

高手之间,无需多言。

第一,这件红山玉厚重少琢,工艺太过简单;第二,出土时间不短不长,也经过盘玩,弄得土沁和包浆都不明显了。

这两点,也是鉴定玉器的重要依据,却不好用了。玉质肯定是没问题,但新仿的玉器,一样可以用河磨料。

判断是不是红山文化高古玉,在这块玉上,剩下的,就靠玉色和光感了。但这不是在阳光下,而是室内灯光下!

余耀一句“大开门”,淡定自信,装是装不出来的。

“中谷小姐从哪里得来这件玉猪龙?”余耀心中也不由慨叹,一个倭国女子,居然有如此眼力!

估计中谷神花在青铜器上的眼力更厉害,那件青铜敦,若不是她不愿在拍卖现场露面,随便看上几分钟就足够了。而且,恐怕她只看图片,也会有几分把握。

“这个可不能乱说。”中谷神花说着,忽然抿嘴轻笑,“余老板,如果我说就是这次来华夏收的,你不会去举报我吧?”

“高古玉不准出境,这还真不好说。”余耀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好在只是如果。”中谷神花修长的手指轻弹桌面,“不过能就此了解余老板的如此高的眼力,也不枉我把这件东西拿出来。”

余耀正准备接着告辞提前离开,中谷神花却又紧接一句,“余老板,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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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竞拍青铜敦

余耀咳嗽一声,干脆说道,“请讲。不过中谷小姐,我确实还有事,说完我就告辞了。”

中谷神花看了眼谢治豪,谢治豪此时已经看完了,见中谷神花在看他,将玉猪龙放进了盒子,“你不会想让我回避吧?”

“你想多了。”中谷神花顺势拿过盒子收进提包,接着又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余耀。

余耀礼貌性接过,“不好意思中谷小姐,我没带名片。”

“无妨,我知道你的联系方式。”

“中谷小姐有事情还是快说吧。”余耀收起名片。

“刚才余老板提及太颠方鼎,想必也去东江省博物馆看过了,不知道以余老板的眼力,觉得如何?”

余耀心想,还以为你能沉得住气呢,这最后还是按捺不住了。

“我说了,这是一等一的重器。”

“完美无瑕?”

“只有玉才会有瑕,青铜器上怎么会有呢?”

“我的意思你懂,没有问题?”

“没有。中谷小姐的意思,难不成东江省博会长期馆藏一件有问题的文物?”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凡事无绝对,遇到任何一件文物和古玩,我总是先质疑的。”

余耀笑了笑,“天和秋拍明天开场,青铜敦上拍,你都没亲眼见过,都想拍,怎么会觉得馆藏文物有问题呢?”

“青铜器华夏管束很严格,这件东西,不算什么重器,否则也不会准拍,所谓的限定,不过是表面文章。”中谷神花看了看谢治豪,“钱要花在刀刃上。而且余老板你说错了,既然有限定,那就不是我拍!”

余耀心想,看来之前谢治豪说的没错,中谷神花办事儿条目分明,这件青铜敦是有预算的,太高就会放弃。再有钱,也收不尽天下珍玩,只能有舍有得。

“中谷小姐,关于太颠方鼎,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深入交流。”余耀一边说一边起身,“不过今天我得先告辞了!留步!”

“好,那我就不送了。”中谷神花和谢治豪起身,目送余耀离去。

“神花,怎么样?我是不是没说错,余耀的眼力没得挑吧?”

中谷神花却摇摇头,“眼力再高有什么用?”

“怎么?”

“当着我的面,随口说出倭寇二字。”

“嗐,这种情绪很多人都有,情绪是情绪,现实是现实。”

“不,他不是情绪问题,因为不管说什么,他都很平静也很客气。这个人,底线太高太硬,是不会和我合作的。”

谢治豪也摇摇头,“我不这么看,所谓底线能不能压下来,那要看金钱的分量够不够重。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得手好东西的可能也会越来越大,实在是值得投资。”

“你的眼里只有钱,所以才看不透。有一种人,用钱是砸不动的。”

“所以你说出你奶奶是华夏人?”

“既然想交朋友,总得表现出诚意,不过现在看来,作用不大。”中谷神花叹了口气,“说到底,其实我奶奶是被我爷爷强行霸占的,要不是我爷爷前面两个老婆没有生出儿子,我父亲如何能承受偌大的家产?”

谢治豪瞄了一眼她的胸部,“慢慢来,说不定会有转机。再说啦,华夏这么大,像他这样的人以后也未必再遇不上。”

“这个人很特别,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许太炎的影子。”

谢治豪哑然失笑,“许太炎是和你爷爷有些渊源,但你父亲都不曾见过,你这话,有点儿神叨啦。”

“不,我见过许太炎和我爷爷的合影,当时是我爷爷上门去他的格古斋,我爷爷带去的摄影师随机拍了一张,许太炎恰好往镜头一撇,那种眼神,很难形容。余耀今天,也有一个这样的眼神!”

“他的店铺也叫格古斋,还真是有点儿巧啦。只是,他不姓许,还不如你奶奶,反而姓许······”

听谢治豪说这话,中谷神花突然伸出一根手指,目光犀利地看了谢治豪一眼。

谢治豪回避她的目光,讪笑,“开个玩笑而已。”

中谷神花淡淡道,“这次办完事情,我和你一起去港岛,拜访一下谢uncle。”

“行啊,我那位大哥估计也惦记你呢。”

“治英在瓷器上眼力不如你,不过办事却比你稳当多了。”

“笑面虎一个,算我多嘴,就不该提他,容易倒霉。”

“对了。”中谷神花忽然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钢笔盒,“你们来之前,我在东江大厦的精品店逛了逛,这钢笔不错,送给你。”

“万宝龙?算你有点儿良心。”谢治豪不客气,接着就打开了,“大文豪系列,我喜欢!”

只是谢治豪不知道,这支笔本来是准备送给余耀的见面礼,但中谷神花发现他很难合作之后,立即就改变了注意。几万块一支的钢笔,不能白白出手。

······

第二天,余耀到了拍卖现场,但是他并没有看到才朋玺,却看到了才持璜。那件玉鸠首,不是第一天拍;看来,才朋玺考虑周到,毕竟他见过谢治豪,故让才持璜来拍青铜敦。

才持璜似乎有点儿变化,见了余耀,伸出手,“又见面了,余先生。”

“别来无恙?”余耀和他握手。

才持璜呵呵一笑,“这么短时间你就盼着我有恙?”

“说笑了。”

“回聊。”

余耀坐下之后,谢治豪也拿着一个号牌坐到了他旁边。余耀并没有领号牌,所以坐在最后一排,“你怎么不到前边坐?”

“我就喜欢跟你在一起。”

“你还是多花点儿工夫想想怎么追那位中谷小姐吧!”

“这你都能看出来?”

“我瞎啊?不过,对你来说难度挺大。”

“郎才女貌,男人不帅没关系!”

余耀看了看他,“嗯,最起码你有肚量。”

青铜敦开拍了,谢治豪也没观望,先加了一手,随后也陆陆续续有人加,最后到了七十万不动了。

拍卖师开始卖力鼓噪,不过直到他喊出“第二次”的时候,也没人再加。

他刚要喊出“第三次”,谢治豪举牌了:“八十万!”

又等到了拍卖师的“第二次”,余耀看到前排的才持璜举牌了:“九十万!”

“嗯?”谢治豪犹豫了一下,“九十五万!”

“九十六万!”才持璜这次只加了一万。

“九十八万!”谢治豪也没加太多。

“一百万!”才持璜也加了两万。

谢治豪眉头紧皱,在拍卖师喊出“第一次”之后,咬了咬牙,“一百零五万!”

“一百二十万!”才持璜陡然提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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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程咬金,架子床,竹臂搁

听到这个竞拍价儿,谢治豪叹了口气,直接把牌子放下了。

“怎么?这就放弃了?”余耀笑问。

“这东西,行价至多七八十万,而我最高只能出到一百一十万。”谢治豪很快便调整了情绪,“还好,他没再慢慢加,省得我麻烦了。”

才持璜此时回过头来,看了看后排的谢治豪,又露出了那种傲然的表情。

谢治豪伸出中指,朝他狠狠比划了一下。才持璜不屑冷笑,回过头去。

拍卖师很兴奋,他也没想到这件青铜敦居然能到一百二十万的高价。

现场的参拍者也都不由纷纷看向才持璜,才持璜随手将号牌也放到了身边,就等着落槌了。

“一百二十万第三次,这件······”

“一百三十万!”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座位中间一排传出。

余耀大吃一惊,探头看去,不过他坐在后排,只能看到背影,穿着蓝灰色西装,短发。

才持璜也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此人相貌平平,年纪约莫四十来岁,面无表情。

才持璜回身举牌,加大力度,“一百五十万!”

“一百六十万。”此人不急不躁,又加了十万。

“两百万!”才持璜突下重手。

“两百一十万。”

才持璜此时不由回看一眼余耀,从他的眼神中,余耀看出,他也不能再加了。想必才朋玺也有交代,二百万是上限。

这事儿,才朋玺是答应过他,但能出到两百万的高价,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傻眼了吧?”谢治豪还以为才持璜是看他。

最终,这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以不可思议的两百一十万的高价拿下了这件青铜敦。

现场大部分人都是懂行的,若说才持璜出到一百二十万,虽然也有些离谱,却也能理解。比行价高出几成,但若是特别喜欢,长期收藏,也不是不行。

但对行家来说,两百一十万,就太离谱了!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突抡大板斧,他这是想干嘛?

穿着蓝灰色西装的中年人在落槌确认后,立即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起身离场。

才持璜毫不犹豫,起身跟在了后面。余耀一看,又跟在了两人后面。

“你也这么爱看热闹!”谢治豪肥胖的身躯此时却显得很灵活,起身一扭,接着也跟上了。

中年人没有去结算,径自出了拍卖场馆,下了大门外的台阶。结算有时间期限,却未必要马上去。

此时路边停了一辆很普通的帕萨特,中年人开了后车门,上车后车子便开走了。

才持璜扭头,看到了身后的余耀和谢治豪。

他佯装不认识余耀,对谢治豪说道,“小胖哥儿,幸会。”

谢治豪没有理他,却对余耀说道,“我早就说了,有些拍品,不过是有人洗金的工具。青铜器最合适,突破行价完全可以说市场找不到真品,绝大部分真品又不让交易。两百一十万入手,倒手一千万又怎样?我就爱收藏国宝!”

余耀笑了笑,才持璜也对他笑了笑,“这位小胖哥儿挺有意思。”

“是啊,结果你俩都被干趴下了。”余耀应道。

“先走一步。”才持璜说完,便点点头,也下了台阶。

“你俩还聊上了!”谢治豪说道,“走吧?既然来了,回去再看一场!”

余耀想想,“好。”

这一场拍卖,定名高古器物,实在是有点儿乱,也是没办法,就这么一件上三代青铜器,只好将其和普通陶器凑一场上拍;还没有高古玉,因为高古玉在玉器专场,是明天。

一共就四件东西,所以很快拍完了。

结束后,中间休息时间不长,接着就是一场家具木器专场,这一场结束后,上午就没了。整个下午两场,全都是瓷器。

余耀落座之后,收到了一条短信,是才持璜发来的:我记住车牌号了,建议你查查,要么不参与,既然参与了,最好搞清楚。后面还附有这个车牌号。

余耀回复:知道了。

家具木器拍卖,以大件居多,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件明末清初黄花梨高束腰云纹弯腿六柱架子床。

这一件是压轴拍品,起拍价五百万。

预展的时候余耀瞄过几眼,主体架构是黄花梨的,各个部分采用活榫卯连接,很容易分解组合,带雕工的部分工艺也不错,床面是细腻的藤皮编制的。

这样的家具,目前是市场大热门,冲过千万不是难事儿。

所以余耀回来,主要就是看看这件。

开拍的时候,也不知道天和拍卖从哪找的专业人士,现场熟练组装,完成后牢固美观。这个过程,显然大大提升了吸引力。

现在说架子床,有人会有点儿陌生,其实就是在床体边缘竖起柱子,多是四柱六柱,偶有八柱,然后带顶带围子,如果再挂上帐子,就是个密闭的小空间。

架子床从明代开始出现,这种床,好处是很多的。你像古代闹洞房,捅破窗户纸去看是很正常的,但在架子床上拉上床帘子,就不怕有人扒窗户。还有,有柱有顶,夏天挂蚊帐方便了;有围子,不怕睡着了掉地上了。

其实,还有一个好处,现在提的不多,但根据一些史料和话本,架子床有利于夫妻生活的情趣化。柱子可以利用,围子可以利用,甚至顶上有些结构还能挂绳。

在床这方面,古人很讲究,明代晚期又衍生出了比架子床更复杂的拔步床,主要盛行在当时富庶的江南地区。而我们现在用的,多是西式床,除了一个平面,就多了一个床头。

这件架子床参与的人并不多,毕竟起拍价就五百万,但是,最后过了千万,依然有三个人在胶着。

最后,这架子床的落槌价儿是一千八百多万。

谢治豪扭头,“你们江州有钱人真多。”

“你怎么不说这是洗金了?”

“你看那中拍的老伯,感觉就不一样,我猜他就是拍了自己睡!这才是真正的富贵!”

“所以你也不能光想着钱,得有点儿精神追求。”

两人聊了会儿,最后一件拍品上来了。

所谓压轴,是倒数第二件拍品;最后一件,称为大轴。大轴一般不会是什么大件了,因为马上就散场了。其实,还没上,就有一部分人走了。

这是一件竹臂搁。放在展台上,下面看不清楚。

“走吧!没意思。”谢治豪说道。

余耀却突然紧紧盯住了大屏幕,从上面能清晰看到,这件竹臂搁,上面带着高浮雕,雕的是竹林七贤。

山水竹林,人物器物,疏密有致,构图精巧。刀工那是相当圆熟,不要说错刀改工,就连分毫的拖刀都没有。

第172章 一个人竞拍

臂搁这东西,用毛笔写字能用到,垫着手臂,手腕很舒服,也能避免墨汁沾染袖子。现在自然是极少用了;除了练书法,除了签名,写硬笔字都很少了。

不过,臂搁却是古玩收藏的一个小热门,首先它是文房的东西,也沾文玩。再者,臂搁一般二三十厘米长,几厘米宽,很适合把玩。

制作臂搁的材料很多,竹子切一块,本身就有一个弧形,最多见。另外,瓷器臂搁在清代康熙之后也大量出现。

这件竹臂搁,自然是一件竹雕作品,材质是老楠竹。许是这臂搁摆放得不显眼,余耀在预展上并没有注意到。

竹雕,也叫竹刻。竹刻者,刻竹也。

这不是废话,意思在于以刀代笔,以竹为纸。

竹子并不值钱,就像墨汁和纸张也不值钱、但很多书画作品却价值不菲一样,要看水平如何,是谁的手笔。

竹雕成为艺术,当然要比书画晚,大致从唐代才开始形成共识。明清时期,是竹雕的鼎盛时期,所以涌现了不少竹雕名家。

明清时期的竹雕名家的作品,现在不少大博物馆都有收藏,而出现在拍卖会上,过百万的也不鲜见。

只是可惜,最后上拍的这件竹臂搁,没有落款,而标示也比较模糊,只是写明了“明末清初,嘉定竹雕”。

起拍价:六万。

对于普通人而言,不要说这个起拍价,即便花几千块买一块竹板,估计也很难接受。

但是,即便没有落款,这个价儿也比较合理。嘉定竹雕,在明清时期算是立了一杆大旗。这件竹臂搁年份够了,雕工精湛,即便没有落款、判断不出是谁的作品,几万块还是值的。

而且,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余耀眼中,这绝对不是一件普通的嘉定竹雕。

从刀工看,并不带清代的风格,应该就是明晚期。当然,说明末清初,虽是眼力不济的表现,却只是扩大了年代范围,不算什么错儿。

小小的一块竹材上,有山有林,山坡竹林的空地上,共有七人,大致分成三组。其中一组是三人,一人抚琴,两人倾听,一立一坐;一组是两人,一人持笔凝思,正欲落笔,旁边一人捻须沉吟欣赏;还有一组,一人伏案,一人斜卧旁边。

这显然雕的就是竹林七贤。竹林七贤是魏晋时期的七位名士:山涛、嵇康、阮籍、向秀、刘伶、阮咸、王戎。这七个人纵酒放浪,自诩清高,不过都是比较有才的。

这么多人物,这么小的面积,还有景色,却丝毫不显得杂乱;而且人物用高浮雕,栩栩如生;景物和器物,浅浮雕和镂雕都有,层次感很强。

“大师手笔呵!”余耀心中暗叹。

只是可惜,没有落款。

不过,这件竹臂搁和寻常臂搁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就是在顶端两处,都包了银边。银是老银,但是年份绝对比这竹臂搁要晚多了,这包银工艺简单,没有纹饰,余耀从图片也不太好判断具体年份,但从银色看,差不多是清代以后的。

或许,也是因为包了银边,拍卖行才断代成明末清初。

臂搁的四角容易被磕碰,两端包银边也很正常。

余耀正琢磨着,台上的拍卖师有点儿急了,因为没人出价!

余耀直接拿过谢治豪的号牌,举牌:“十万!”

其实这件竹臂搁的加价幅度并没有这么高,一次举牌不说话,加价幅度是五千。

但是,余耀知道这件竹臂搁有保留价,却不知道保留价是多少!

所谓保留价,是货主定的,一般会高于起拍价。简单来说,如果最后落槌价虽然高于起拍价,但是却低于保留价,那出价者并不能拿下这件拍品,而是算流拍。

这次拍卖有保留价的拍品是注明的,不然有人出价了却算流拍,肯定不干哪。但,当然不会透露保留价是多少。

所以,余耀如果报太低的价儿,万一没人和自己竞拍,一旦低于保留价,那就落空了。

本来,他想报八万,但这件东西即便是没有款儿,实际价值也远不止这些。最重要的是,他实在是很喜欢,而且拿回去之后,还能研究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出端倪,确定作者。

他这才报了一个比较稳的价儿。一般来说,保留价会高出起拍价五成左右,十万差不多可以了。

“十万!97号先生一下子加到了十万!看来是志在必得,好眼力!各位,机会难得,明清的竹雕作品······”拍卖师重新鼓噪起来,同时一边一边多次看向余耀。

余耀也在看他,从他说出“好眼力”的神态,余耀基本也就判定了,这竹臂搁的保留价,应该在就在九万十万上。他说“好眼力”,说的是判断保留价。

余耀没办拍卖手续,没领号牌,只能看不能拍,所以只能拿着谢治豪的号牌出价儿了。

“我靠,你还真出手了?”谢治豪扭头看向余耀,“这东西连落款都没有,不好出手啦!”

“谁说我要出手?”

“厉害了我的耀,这叫什么来着?不差钱。你喜欢竹雕,也别在拍卖会上拍啊!清代的竹笔筒、竹臂搁,没落款的,市场上两三万就能找到精品的啦!”

“我喜欢竹林七贤。”余耀又淡淡应了一句。

“竹林七贤里面,好几个自命清高的伪装者,最后还不是该当官的当官?特别是那个王戎,功名心最重,也最会明哲保身。”

余耀不由看了他一眼,“哎?没看出来啊,你也读了点儿史。”

“大佬,我搞古玩的,不读史行吗?你这拍了竹林七贤,也开始自命清高了哈。”

余耀笑笑,不再多说。

“恭喜这位先生,十万,这件明末清初嘉定竹雕臂搁,归您了!”拍卖师最终落槌。

结束后,余耀并没有耽搁,立即拉着谢治豪一起去结算。这件竹臂搁成交价十万,还得加上佣金,余耀当场一并转给了谢治豪。

“一个人竞拍。”谢治豪撇撇嘴,“你看上的东西,拍卖会上都没人和你争。”

第173章 偶作腕枕一气成

余耀等着办了手续,最终拿到了这件竹臂搁。除了锦盒,天和拍卖行还给配了一个结实的布袋。

期间谢治豪避开余耀,去打了个电话,估计是和中谷神花沟通。他之前对余耀说过是帮中谷神花拍的青铜敦,但他足足十分钟才回来,也不知说了什么。

“这都过了午饭的时间了,这饭该你请了吧?”谢治豪一回来就叫道。

余耀立即点头。这次多亏和谢治豪一起,不然他也没法儿拍这件竹臂搁。

这事儿也让他觉得该去办一个号牌,万一拍卖会上再有这样的情况呢?下午的瓷器场他是不想去了,因为预展都看了,但明天的玉鸠鸟和后天他自己的两件东西,还是会到场的。

不过,这个好办。现在,先请谢治豪吃饭,“走,你定地方。”

“找个有烧腊的店,出来这么久,一直没吃。”谢治豪摸了摸肚子。

谢治豪这么胖,是有原因的,昨晚吃西餐他就吃了不少;这会儿他是真饿了,一只烧鹅余耀没吃几块,剩下的全被他干掉了,而且还有别的。

吃完了饭,谢治豪说下午的瓷器场他也去,余耀推说累了,要回去休息。

谢治豪小眼睛一眨,“这件竹臂搁,不会有什么玄机吧?你回去难道要庖丁解竹?”

“说玄机的时候,就不要带‘吧’了。这竹板怎么解?瓷器咱俩当时都看了,一看起拍价,就知道没漏儿。”

“靠,你也不能光想捡漏啊?”

“也确实有点儿累。”

和谢治豪从饭店分开,余耀直接回到了格古斋。

他也没关店门,坐在柜台后面,把装竹臂搁的锦盒放到了柜台上,打开看了起来。要是有人来,顺手就能放到柜台下面的柜子里。

这竹臂搁是传世之物,包浆十分厚重,已经成了很深的红黄色,个别地方甚至都微微透明,有点儿玉化了,想必流传的时候,也一直被主人珍视。

这时候拿着细看,余耀自然看明白了,这两头的包银,年份比他想象的还要短,应该是民国时期包上的。

本来从大屏幕上看,这包银没有纹饰,工艺也很简单,但拿在手里细看,所谓大繁至简,看似简单,却暗藏精细处理。

银边和竹板相接的地方,都有微斜面的处理,整个摸上去,接缝感不能说一点儿没有,但是手感还是比较顺畅的。

而且四个银角,处理得也恰到好处。太尖锐了硌手,太圆钝了又有失整体美感。

包银的收藏者,看来对这件臂搁真是爱不释手,银色和竹色很搭,工艺也极为细腻。

但他这么干,也有个问题。

余耀已经感觉到了,两端的包银看着还很熨帖,但是手上用力,包银却有些松动。

银是金属,竹是木质,有个热胀冷缩的,变化不一样。这位收藏竹臂搁并包银的人,在他手上的时候或许还没有变化,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不那么紧密了。

而且,如果以后一旦银边掉落,两端的竹色和其他地方的竹色就会不一样,还得再包。

余耀突然想到这一点,不免有些遗憾。心中所想,手上抓住银边,竟不由下意识的用力拔了拔。

结果,这一拔之下,竟然把一端的银边或者说银套,给拔了下来!

好在没损伤,以后还真得注意点儿。

余耀看了看露出的竹板一端,颜色确实浅很多,这么露着还真不好看。

余耀拿起银边,准备再套上。

虽然能拔下来,但再套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对准了小心翼翼一点点来。对着正面弧度凸起的地方不好套,余耀又翻了过来,让弧度下凹的地方朝上。

这一翻不打紧,余耀突然发现,这里居然刻了横着刻了一排小字!

行云流水,俊朗飘逸。

你要说在纸上写字,行书比楷书顺溜,可要是拿着刻刀在竹子上刻字,行书可是比楷书难多了!连笔的地方,往往很难连着刻,那就得重新下刀,但是这一断,笔意就容易断。

但是这一排行书,能看出来,不仅好看,而且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刻的,而不是一笔一笔刻的,这得多高深的功力啊!

余耀一时兴奋,读了出来:“成气一枕腕作偶!”

“嗯?这什么意思?不通啊!”

余耀一拍脑袋,嗐,这一兴奋昏头了,古人怎么会从左往右刻?念反了!

应该是:偶作腕枕一气成!

腕枕,就是臂搁,另一个说法而已。

从刻字的刀工来看,这应该就是作者!

看来他很少做腕枕,做其他制品多,所以才是“偶作”;同时呢,他显然又很满意;一气成,不拖地带水,没有瑕疵。

余耀有谱了,放下这块银边,立即搓热了手,去捂另一端的银边。

捂了一会儿,用手抻乎者劲儿,开始拔。

要不说有句话叫“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刚才不经意间拔了一端的银边,似乎很容易,现在真想拔了,反而有点儿费力了。

他又不敢太鲁莽,只能一边捂,一边拔,最后总算正常拔下来了。

正面还是无字,反面一看,这边有,四个,篆书,组成了一个田字形,像是没有边框的印章。

三松稚征。

“我说谁有这么牛逼的水平!原来是竹雕大师朱三松啊!”余耀手拍柜台,脱口叫道。

朱稚征,号三松,明代嘉定人。

明代竹雕,以嘉定为首;嘉定竹雕,以三朱为冠。

三朱,是祖孙三代,都是明代的竹雕大师。朱鹤,号松邻,其子朱缨,号小松;朱稚征,是朱鹤的孙子、朱缨的儿子,号三松。

别看他排在三朱之末,那是因为辈分,没办法。若论竹雕水平,三松犹在朱鹤和朱缨之上。

朱鹤主要是开创了独到的技法,朱缨则主要擅长神像佛像,到了朱稚征这一代,才是集大成者,尤其是山水景物,朱稚征明显胜过了他的祖父和父亲。

也正是朱稚征,作品广受关注,学徒接踵而来,让三朱声名远播。

三松朱稚征有传世的作品,大多是笔筒,华夏历史博物馆、故宫博物院都有馆藏。

不过,余耀却从未见过他的作品的拍卖记录,民间也没有公认的他的作品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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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朱三松不够,再加吴昌硕

所以,这件臂搁不太好估价。

不过,也不是没有参照,在明清两代,竹雕作品,朱稚征的手笔,不差于任何一位名家!

而且,朱稚征的传世臂搁,闻所未闻,更是珍罕。

余耀想了想,一百多万的明代名家的笔筒是出现过的,虽然一般来说,臂搁比笔筒价值要低;但这不一般,毕竟是朱三松罕见的作品,不能这么论价。

平心而论,如果他现在资金充足,拿下这件臂搁,三百万他都肯出!

“拍卖会上也能捡漏!”余耀心满意足。虽然这件竹林七贤竹臂搁两端因为长期包银,颜色稍浅,包浆略薄,但他也不准备再套上银边套了。当然,也不能扔了。

余耀拿起两件银边套,不由得又看了看。

结果,居然又有新的发现!

银边套里面,好像也有刻字!

这两件银边套,就好像两个带弧的没口的扁盒,余耀拿着一件,里侧的凹面上靠口沿的部分,居然也錾刻了四个字。

余耀拿起强光手电,照射之下,看明白了:

老缶藏私。

石鼓篆书,字体古拙,金石味儿十足。

余耀又拿起另一件银边套,这一件,是在凸面上刻了四个字,同样的字体:

珍品难觅。

余耀不由瞪大了眼睛。

好家伙!

珍品难觅,老缶藏私!

一个朱三松不够,再加一个吴昌硕!

怪不得包上了银边!

这意思是不想让人看到朱三松的款儿啊!就算有朋友见到这件臂搁,也不知道是谁的作品。这样的珍品,就连吴昌硕也是好不容易才得手,所以才如此藏私。同时,他藏也只能藏一辈子,又留下了线索给后来人。

老缶,是吴昌硕的别号之一,他的别号很多,老缶算是比较有名的一个。

吴昌硕生在晚清,生命的最后的十几年活在民国。他的名头就不用说了,书画家,篆刻家,西泠印社首任社长,集诗书画印四位一体,不仅是文人画最后的高峰,也是石鼓篆书第一人!

这银边套里面的石鼓篆书,功力之深湛,令人叹为观止,想必就是他自己刻的。当然,这应该是平刻之后,才又找人做成了银边套。

吴昌硕是清末民初书画界旗帜性的人物,而且指点提携过大量后辈,比如:齐白石、潘天寿、陈半丁、赵云壑、沙孟海······

朱三松“一气成”的竹臂搁,吴昌硕錾刻后制成的“藏私”银边。

吴昌硕刻过印章,刻过紫砂壶,谁听说过他刻过银?!

这件臂搁,加上这套银边,那可就不止三百万了,五百万也舍不得出手啊!

虽然本来余耀也没打算出手。

余耀打开保险箱,小心翼翼将两件银边套平放,又将竹臂搁担在上面。

锁上保险箱,余耀点了一支烟,抽了几口,心情还是有点儿激动。

这真是撞大运了!

就这么一件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流出来的,而且后来接盘的人,也一直没有拆过银边;如此一来,既不知道是朱三松的作品,也不知道是吴昌硕的珍藏。

余耀虽然自叹撞大运,但归根到底,还是实力使然。

首先是眼力。看出是明末清初的竹臂搁,看出是一件精品,已然需要比较高的眼力,但若只看布局和刻工,就断定是大师作品,难度还是很大的。

还需要魄力。没有款儿,即便看出来,想拍下,也得考虑行价。这件竹臂搁如果没有余耀后来发现的这些,行价顶多也就是十万八万的。余耀当时一口出了十万,若是有人竞争,其实他还是会加价的。

余耀正想着,手机铃声响起,一看,是沈歌。

“听说你拍了一件竹臂搁?”

“你的同事嘴巴还挺碎。”

“没办法,就你一个人竞拍,而且六万起拍价儿,你张口就十万,都快成新闻了。”

余耀口气无奈,“我又不知道保留价,能怎么办?你们要是不说明有保留价,我肯定只加一手,六万五说不定就拿下了。”

“我听家具部的同事说,这臂搁没有款儿,你怎么这么感兴趣?”

“就是喜欢而已。再说了,没款儿也说不定是名家的,这就得看眼力了!”

沈歌忽而有些感慨,“这倒也是。我们以前还拍过清代嘉定竹雕第一高手吴之璠的一件笔筒,好几年前,拍了九十多万呢。一件小小的竹筒,居然到了百万上下,想想有点儿匪夷所思。”

余耀心想,你打电话到底想说个啥?

“亏你还是拍卖行的,古玩的价值,能用材质论吗?精髓在于文化艺术,宣纸墨汁能值几个钱?好几个亿的书画作品都有。”

“书画终究是文人的手笔,但竹雕,说到底还是匠人的东西。”

“那瓷器呢?瓷土又值几个钱?不也是匠人的东西?”

“瓷器还有釉料呢,还需要建窑,烧造的工艺要求也很多。竹雕,就是一把刀。”

余耀摇头,“你呀,你这是掉进一个怪圈里了。艺术的震撼力,不在于复杂,而在于高度;也不在于身份,而在于精妙。匠人术有专攻,肚子里的东西或许不及文人深厚,但艺术性并不低。”

沈歌沉默,忽而小声道,“那你有空给我指点一下迷津呗?”

余耀愣了下,嗯?这什么意思?忽如一夜春风来?

“行啊。谁让你是一个美女呢。”

“等忙完了拍卖会,我好好请请你啊!”沈歌又抬高了声音。

“好,随联。”

挂了电话,余耀心中忽然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对于沈歌这样少见的大美女,就算不喜欢,一般男人也是不会拒绝的。

余耀一直有点儿搞不清,自己是喜欢她呢?还是喜欢她呢?

第一个她,是她的人;第二个她,是她的美貌。

还没琢磨太多,濮杰风风火火来了,“出了啊!”

“什么出了?”

“宣德骰子碗啊!”

“谁?”

“胡占山,听说过吧?”

“不仅听说过,还见过呢!”

胡占山他确实见过。就在那次窜货场,胡占山也参加了,还出手了一件乾隆官窑青花鹿头尊,沈重远也对他介绍过,胡占山是江州有名的瓷器藏家,重点是清三代官窑。

“你怎么找上他的?出了多少?”余耀接着问道。

第175章 玉镯本是男人戴

“好价钱,两百六十万!我之前只是听说过这老头儿,却并不认识,是他主动给我打的电话。”濮杰扭扭脖子坐下,低头点了一支烟,“不过我的名片发得多了,这东西又散出风去了,他知道我也不稀奇。”

“他没提我?”

“没有。我也没说是你的啊。”

余耀点点头,“这也算是货卖与识家了。他手里清三代官窑不少,上次窜货场,他还出了一件乾隆鹿头尊。”

“清三代能和永宣比么?这东西虽然有瑕疵,但整体是完整的。他一直不动声色,但最初漏过一眼神儿,我就知道迷上了。”濮杰得意道,“苏麻离青的发色,喜欢青花的谁能抵挡得住?我开价三百万。”

余耀笑笑,“那你还没咬死?这骰子碗要是没毛病,过千万都没准儿。”

“别说,他真是行家,毛病说的一个不少!而且这件确实也不是宣德官窑的精品。他第一口砍到一百八十万,我最后落到两百八十万,一直咬了半天。最后我绷住了要走,他才急了。后来,终于喊到了两百六十万。”

“他这种人,老江湖了,还看不出你欲擒故纵?”

“他当然能看出来,但是架不住他喜欢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玩古的,喜欢上一件东西,还真不好控制!这跟年纪没关系。”

“行,不孬。”

濮杰灭了烟,掏出手机,“来来来,分钱!”

余耀跟濮杰也不客气。

转完了账,濮杰满面春风,“今晚请你吃和牛,完事了去笑东风会所耍一耍啊!”

“和牛不错,笑东风就算了。”

“你总这么守身如玉,不太好吧?对了,那个沈歌煮了没?”

“什么叫煮了?”

“生米煮成熟饭啊!”

余耀:“······”

晚上余耀和濮杰一起吃饭,这馆子没包间,但是显得挺高端,名字也挺别致,叫“和牛三吃”,主营和牛,三种做法,炭烤、刺身、火锅;其他的,只有简单的配菜和凉菜。

落座后,一位身穿旗袍的女服务员上前服务。他俩看菜单的时候,女服务员进行了程式化的介绍,什么刺身应该选择A5级的和牛,但是炭烤和火锅却不适合,火锅应该选A3级的,炭烤首选A4,A3也可以。

余耀吃不惯刺身。和牛就是产自倭国,他们爱吃生的。

最后,两人点了火锅,也加了一份炭烤。

“这店可真不便宜。”余耀合上菜单。

“味道不错,我请老爸老妈来吃过,现在又馋了。”

“大爷大妈看了价钱,还不说你败家?”

“我给他们说了靖康元宝的事儿,再说了,偶尔奢侈一把,他们还行吧······”

正说着,女服务员从余耀面前拿走菜单,一条白嫩的胳膊伸过来,手腕上的戴的一件玉镯引起了余耀的注意。

这玉镯和现在常见的玉镯不一样,厚重,宽大,就像一个粗筒子截下一短段。

玉质一般,青黄色,像是地方玉。但是,这沁色却十分漂亮,有红,有黑,有紫,而且呈条带状分布,衬着青黄底色,散发出别样的光彩。

女服务员又收走了濮杰面前的菜单,而后礼貌躬身点头,“两位请稍等。”

余耀的眼神一直盯着女服务员的手腕,直到她说了这一声,才抬头看她的脸。女服务员回应礼貌一笑,转而快步走了。

“你没事儿吧?刚才还装逼,这女的姿色平平,你怎么就发骚了?”濮杰敲了敲桌子。

“你以为我是你啊!”余耀看了看濮杰,“她手上戴的镯子挺特别。”

“诶?你这一说,还真是。这也不像镯子啊,像个玉管子。我看得有三厘米宽吧?而且壁还挺厚,至少一厘米!”

“对,这是个男式玉镯。”

“玉镯还是有男式的?”

余耀点了点头,“连你鄙视的港胖,都知道经营古玩得读史。你呀!镯子,最初其实是从石斧转化来的。”

“什么?我读书是比你少,可你也别蒙我!斧和镯,外形差大了,根本就不搭界啊!”

“是那种不大的石斧,都带着孔,弄条皮绳,把几只石斧穿在手腕上,狩猎的时候,可以用来投掷野兽,近身也能直接用,还能随时拿下来砍砍藤条枝蔓什么的。”

“原来是这样的!”濮杰恍然大悟,“后来,这一串石斧就演变成了一个石环?”

“对,工具越来越先进,石环就主要是防御功能了,就好像你看武师带的护腕一样。而最后使用玉材,那就彻底成了佩饰了!商代和西周的玉镯,主要就是男人戴,再后来,才慢慢地以女性佩戴为主了。”

濮杰一听,压低声音,“合着她戴的是一件商周时期的男式玉镯啊!”

“我看像商代晚期。而且出土时间应该有个几十年了,玉色出来了,沁色也有点儿润了。”

正说着,一位男服务员把火锅端上来,开了火,又说了说注意事项。

男服务员走后,女服务员推着小餐车过来了,上面有待涮的和牛和几种配菜。

“先生,炭烤和牛还在烤,请稍等。”

女服务员话音刚落,余耀便开口问道,“不好意思啊,我对玉器比较感兴趣,冒昧问一下,你戴的这件玉镯是从哪里买的?我看着挺漂亮,也想买一件。”

女服务员眼神不由变了变。

她这才明白,这个顾客之前老是在自己身上盯来盯去,是因为眼神跟着这件玉镯转啊!

“这可买不到,这是我从男朋友老家带来的。”

“这里买不到?你男朋友老家那里能买到?”余耀想接话,只能故意误解。

“不是买的。我男朋友老家是陇西农村。去年过年和他一起回去,家里写对联,联头就用这个压着,我看挺漂亮,就要来了。”

“那他家也不是买的?”

“听说是他爸十几岁的时候从地里挖出来的,因为漂亮,所以一直留下了。”

这时候,濮杰笑道,“你这么苗条,戴这个显得笨重。”

这女服务员挺机灵,“你们是想买我这只玉镯?”

第176章 土字口掌眼

“姑娘你真是聪明伶俐。”濮杰哈哈一笑,“肯出手吗?”

女服务员刚要接口,老板叫她了,她匆匆说了句“我先去忙,回头说”便离桌而去。

而随后端上炭烤和牛的,却是最开始那个男服务员。

这个女服务员一直没再过来,也不知忙什么去了。

吃完之后,余耀对濮杰说道,“你要着急先走吧,我等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再问问。”

“拉倒吧,我非得去笑东风啊?你一个人多无聊,再说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拿下。”

结果,等到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却找不到那个女服员了。

都等了这么久了,余耀干脆问了问老板。

老板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一看一个小伙儿问一个女服务员,脸色就不太好看,“这位先生,她已经下班了,我们这里是饭店,有什么事儿可以打预订电话。”

余耀笑了笑,“我看你有些误会,刚才我们在谈她的镯子,所以等到不忙了才问。这客人还没走完,她怎么就下班了呢?”

老板一听,“噢,原来是这样啊。刚才我让她出去办点事儿。她这换了衣服,走了就不回来了。”

“那你能给我她的联系方式么?”

“这恐怕不方便,毕竟没有征得她的允许。”

“那你给她打个电话总可以吧,好歹在你这里消费了不少。”

老板想了想,“好吧。”

结果电话打过去,关机了。

余耀也只有告辞了,心说明天再来吧。

走出饭店,上了车,濮杰笑道,“你没听她说有男朋友么?人家这下了班,享受二人世界,关机也正常。”

余耀皱了皱眉,“问得有点儿急,应该明天直接来。”

“她们又不是圈里人,惊不了。”濮杰递给余耀一支烟,“我说,这商代晚期的玉镯能值多少?”

余耀想了想,“这玉种不行,我看像地方玉,叫不上名字,她说从陇西农村挖出来的,这就对上了。陇西有种玉,类似和田玉,但是玉质偏松,所以沁色才这么好看。所谓新不如旧,指的就是这类古玉,这东西不会超过十万,还不如一个像样的翡翠镯子。”

“我去,那你这么穷追猛打的,至于么?”濮杰兴味索然,立即发动了车子。

“不能这么说。商周时期的古玉镯还是不太好碰的,而且这只玉镯玩是玩的沁色,如果是和田玉,还出不了这样的沁呢。”

“随你吧,明儿我要谈靖康元宝的买卖,不陪你了啊!”

“行,我自己来吧。不过这丫头挺机灵,她要是狮子大开口,那就算了。”

“机灵不打紧,一个人主意有限。问题是今晚肯定跟她男朋友说了,俩人一合计,没准儿真是个高价。”

“随缘吧。”

第二天,余耀早早去了拍卖现场,办了手续,领了号牌。他没见着谢治豪,才朋玺和才持璜却一起来了,三人坐到了一起,最后排的位置。

玉鸠首是第三件拍品,起拍价六十万,最后才持璜八十八万就拿下了。

正是因为拍卖行断错了代,才没让他破费太多,同样的玉质和工手,清代的毕竟没法和宋代的比。而且这东西,起拍价定得偏高,也截流了一部分竞拍者。

此事尘埃落定,才朋玺显然很开心,他忽而歪头低声对身旁的余耀道,“那帕萨特的车牌号我托人查了。”

余耀愣了楞,这老爷子出手倒快,本来应该是自己去查的。

“我既然答应帮你,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也不太痛快。”才朋玺继续说道,“不过很可惜,这辆车是车行租赁来的,配的司机。租车人没有抵押身份证,而是直接抵押了二十万,看来就是刻意不想让人知道身份。”

余耀摇摇头,“看来真有可能是洗钱用的,鞭长莫及了。”

“你能做这些,老朽还是很佩服的。拍卖结束,约上隋大夫一起坐坐,我就回燕京了。”

余耀点点头。

其实有件事他一直想问问才朋玺,但之前时机不到。既然才朋玺走之前肯定得招呼他,那就再找机会问吧。

才朋玺年纪到了,玉器上又有这么深的造诣,他想问问才朋玺听没听说过一个人。

郎先琨。

鬼眼门土字口掌眼。

之前遇上滕昆吾的时候,他还没问萧影各个字口的掌眼姓名,后来问出金字口掌眼衣铁寒的时候,便就全问了。

而且,萧影对郎先琨知道的还稍微多一点儿,因为当年郎先琨是除了大掌眼许太炎之外,和隐字口掌眼萧左奇关系最好的。

郎先琨在玉器方面,有一手见工知人的绝活儿,一看工手,不管有没有款儿,立即就能判定作者。

当然了,玉器行里,存在着大量的无名匠人,但郎先琨也能根据工手,判断出匠人大致所在的地域,是哪一个派别的工艺。

判断这个,可比判断年份难太多了。首先脑子里得有历史上的匠人名单和工艺特点,再者你不可能谁的玉雕作品都见过,感受、联想、分析能力需要特别强,还得心细如发,放不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余耀正在想着,才朋玺突然“咦?”了一声。

余耀不由抬头看去,此时上拍的,是一件白玉虎纹瑗。

瑗(yuan)不太常见。其实玉瑗和玉璧、玉环形制基本一致,只不过,肉倍好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

意思是说,如果边比孔大,那就叫璧;如果孔比边大,那就叫瑗;如果边和孔差不多大,那就叫环。

现在一般就把孔小的叫璧,孔大的叫环,基本不用这个瑗了。但这件白玉虎纹瑗,是西周的玉器,拍卖行必须准确命名。

从大屏幕上看,玉质很白,如此白度,在西周的玉器里并不多见,两面纹饰相同,工艺极佳,双勾阴刻线,勾勒出侧身行走的虎形,同时还用线条表现了虎身的斑纹。

虽然实物很小,摆在展台上,看不清,但是从大屏幕的图片来看,工艺起码是没问题的,应该到代。

“怎么了老先生?”余耀心想,就算这件西周白玉虎纹瑗是难得精品,起拍价高,定到一百六十万;但对才朋玺来说,也应该不至于惊讶。

第177章 金尔珍

“没什么,这件玉瑗我有点儿兴趣。”才朋玺略顿,才应了一句。

“您之前在预展上没注意到?”

“预展不是光和你聊天去了么?”话音落,才朋玺直接举牌,首先加了一手。这件西周白玉虎纹瑗的加价幅度也高,是五万。

说实话,这件西周白玉虎纹瑗,虽说是高古玉,而且玉质很白,工艺极佳,但终究受形制所限,到不了太高的价格,一般来说,两百五十万应该就到顶了。

拍卖行也并未将这玉瑗作为玉器场的压轴拍品。

这件玉瑗到了两百四十万的时候,曾有过短暂冷场,在拍卖师叫出“第二次”的时候,才有人加了五万。两百四十五万。

不久后,才朋玺叫了两百六十万的竞价。

无人再争,一举拿下。

不光余耀有些意外,才持璜也是,他甚至还问了一句,“爷爷,您那件西周龙凤玉瑗,玉质不差于这件,而且工艺更复杂,拿下也没花这么多钱。这件您怎么好像志在必得?”

“当年是当年,行情不一样。”

“您不说这次不拍东西么?”

“我也没看完,不知道还有这么件东西。”

才持璜不再多问,因为显然才朋玺没说实话。

这样一件东西,才朋玺可能会喜欢,但不会喜欢到高出行价拿下的地步。以他的人脉和资源,寻摸这么一件类似的玉瑗,以更低的价格拿下,也不算难事儿。

余耀更不会多嘴,老爷子喜欢,又不差钱,拿了也就拿了。

玉器场的东西,开门的居多,也没什么漏儿,余耀直到压轴拍品上台,也没出过手。

而压轴拍品,是一方田黄印章。

起拍价高达三百六十万。

虽说一两田黄十两金,但其实田黄的价格因为品质和重量的不同,差别极大。这里加个重量,不是简单加的,珠宝玉石类的东西,同质本就越重越贵。

这里说的重量,是因为田黄有个行情特点,大块的少,超过四十克,价格会翻跟头,而不是相应地增加价格。

而品质的决定作用最大。田黄是名贵的印章石料,就拿印章来说,同样的重量,有的万儿八千的就能买到,有的百八十万也不够。品质只有两个字,但是包含的东西太复杂,三句两句的很难说清楚。

所以,外行才好蒙,特别是自负的外行和听风就是雨的外行。

这一方作为压轴拍品的田黄印章,首先个儿就不小。根据展示的数据,方底,底边5.8厘米;上面是瑞兽钮,整体高度5.3厘米,净重280多克。

质地是白田黄,黄得比较清雅,萝卜纹细致,净润无杂。

印文十个字: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

这句话是论语里的,孔子说的话,不全。

完整原句是: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大体意思是:就读书做学问来说,我可能和其他人差不多;但是,身体力行地去成为一个君子,那我是没有做到的。

这印文是个加分项,字数多,内容也很有意义。

但上述所有这些,仍然不足以让这方田黄印章有如此高的起拍价。

起关键作用的,还是刻印章的人。

印章方边一侧,还刻了一遍印文,也落了款儿: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己酉春,吉石刻。

行楷,古雅劲拙。

这是一方清末民初的田黄印章,刻章的“吉石”,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尔珍。

金尔珍,字吉石,号少芝,书画家,嗜好金石篆刻。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一旦嗜好什么东西,很容易鼓捣出名堂来。

他和吴昌硕有点儿相似,也是“诗书画印”四项全能,同时两人也是拜把子兄弟。嗯,在文人身上用“拜把子”有点儿粗豪了,义结金兰,人称少芝四弟。

金尔珍的书法,受苏轼影响很大,也颇见功力。而他的国画,主要以山水和梅花为主,他特别喜欢梅花。

金尔珍的印章作品,有过拍卖纪录。以田黄印章来说,十年前就出过逼近千万的高价。

当然,高价有高价的道理,肯定比天和秋拍的这一方更出彩,但这一方的起拍价定在了三百六十万也是合理的。

“我见过这方印章!”才持璜忽然开了口。

“嗯?”余耀和他之间隔着才朋玺,却也不由侧身看了他一眼。

才朋玺似乎有点儿心不在焉,注意力并没有在这方印章上,双手交叠,拇指轮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方印章余耀肯定是不能拍的,以他目前的财力来看,太贵了。

不过,才持璜虽然说了一句见过这方印章,但似乎也没有拍的意思。余耀“嗯”了一声之后,他从才朋玺身后探过头来,问余耀,“这印章保真,你想拍么?”

余耀也从才朋玺背后探头,“行价,没意思。你见过,当时怎么不拿下?”

“金尔珍和不少倭国人交好,还收过倭国徒弟,这印章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曾经送给倭国人的;但是,我听说收藏印章的原主,在二战时期为侵华造势,大力鼓吹,我听着就腻歪,所以不要!”才持璜解释道,“真是没想到,居然回流华夏了,还能碰巧再遇上!”

才持璜的性子还真有点儿意思。

“那你还问我要不要?”

“谁知道你·······”

此时,才朋玺突然咳嗽一声,两人也便停了交流。

这方印章,最终是六百多万成交的。

接着,最后的拍品是一件清末的翡翠鹦鹉佩,应者寥寥。

玉器场结束后,才朋玺立即起身,对才持璜说道,“走,先去交款把拍品取了。”

“这么急?”才持璜一愣。余耀笑道,“老爷子既然钟意,还是早取了为好,一起吧。”

才朋玺点点头,先行迈步。

出了拍卖厅,余耀和才持璜陪着才朋玺到了结算处。

余耀确实也有点儿好奇,为什么才朋玺如此钟意这件西周白玉虎纹瑗。同时,拍卖时在下面看不清楚,他也想亲眼看一看这件东西。

其实,很多拍卖都不能终场后立即取走拍品,但这次天和秋拍推了一些新举措;比如那件黄花梨架子床,弄到拍卖展台上现场组装,也是难能。

才朋玺查验玉瑗,余耀站在一旁审视之时,眼神忽起变化。

第178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件西周白玉虎纹瑗,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

余耀也不好意思提出上手,而且才朋玺看得比较快,随后就装盒收起。才持璜却并未细看。

“小余啊,我还有点儿事儿,这就走了。”完事后,才朋玺微微笑了笑。

“好啊,一起走吧。”余耀准备去趟和牛三吃饭店,这会儿还不到饭点儿,估计人不多,问问玉镯的事儿。

“你去哪儿?我在江州包了车,送你吧?”出去之后,一直跟着才朋玺的中年人已经在车边等着了。

“不用了老先生,您有事儿先忙吧。”余耀顿了顿,“正好,这玉瑗,你回去也要仔细看看。”

“嗯?”才朋玺眉头微动,仿佛听出了余耀的弦外之音,“小余,你刚才看了这玉瑗,莫不是有什么想法?”

余耀想了想,“老先生,虽然咱们认识时间不长,但我对您是很敬佩的。”

才朋玺停住脚步,“我对你也是一见如故,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这时候,才持璜已经上了车,不过也不显得着急,在车上作闭目养神状。中年人则一直站在车门边等候。

“这白玉虎纹玉瑗,好像有点儿问题。”余耀心想,才朋玺之前没看过,查验的时候也比较匆忙,既然觉得不对劲儿,说出来也不算坏事。

没想到,这话说出来之后,才朋玺却并不十分惊讶,而且一语中的,“你是说素器后添工?”

原来他看出来了!而且比自己看得还清楚!

余耀觉得不对劲儿,而不是不真,主要是这玉瑗本身,是到代的,就是西周的;但这虎纹,却好像少了那么点儿古意。不过,余耀只看了一小会儿,却也不能完全断定,而且这阴线,也是老工艺,线条内的痕迹和包浆,似乎也没问题。

如果这是西周的一件没有纹饰的素器玉瑗后来添的工,那后刻虎纹的这位,必定是个高人。只不过,西周的玉器,不比战汉以后的玉器,刀法没那么多明显特征,判断靠的大多是那点儿古意。

余耀点点头。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真是又让我刮目相看了一次!”才朋玺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这件东西,我本来就见过,实在是没想到会流落至此。不过,这也是个机缘,让我有幸得手,能继续妥善保存。”

余耀明白了。

给这件白玉虎纹玉瑗添工的人,应该是才朋玺的故人!

那他不惜以高价拍下,就可以理解了。

“高人啊!”余耀叹了一句,却忽然心头一动,这才朋玺的阅历和人脉的确是广,择日不如撞日,何不趁着这个机会问问他知不知道郎先琨?

“老先生,其实有一个民国时期玉器方面的高人,我一直想问问您打听些事情。”

“噢?”才朋玺看了看余耀,“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要是没事儿,到我酒店房间谈吧?”

“我没什么事儿,只是不耽误您吧?”余耀肯定得先把玉镯的事儿放到一边。

“这都是缘分,这件白玉虎纹玉瑗,也是民国时期一个玉器方面的高人遗物。”才朋玺微微颔首。

见余耀跟着才朋玺上了后排座,坐在副驾上的才持璜不由愣了愣。

“我和小余还有点儿事儿谈。”才朋玺对才持璜说了一句。

才持璜居然直接下了车,“那行,那我中午就不陪您吃饭了。”

余耀刚想说谈完就走,不耽误吃饭,才朋玺却对中年人说道,“随他,开车吧。”

没想到,才朋玺就住在东江大厦。

进了房间,才朋玺准备泡茶,余耀却拿起一瓶矿泉水,“我喝这个就行,您不用忙活了。”

才朋玺便也不泡了,招呼余耀坐下。

他也慢慢坐下了,仿佛有些疲累,先点了一支烟,也没问余耀想打听谁,兀自叹了口气,“这件玉瑗,之所以添了虎纹,是因为添工的高人属虎。往事如昨,睹物思人,感慨良多。”

余耀心念流转,“老先生,这位高人,莫不是您的授业恩师?”

才朋玺抬起头,眯了眯眼睛,嘴唇翕动,良久之后才道,“不止是恩师,是再生父母。可惜,在六十年代那个特殊时期······心气儿多高的一个人啊,哪能受得了一帮小孩儿的侮辱?我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才朋玺说到此处,已经有几分哽咽,“这件玉瑗,本来是他随身佩戴之物,后来也不知所踪。”

余耀没想到,他能对自己这么一个相识不久的年轻人说出这样隐秘的往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也不好说什么,点了一支烟,默默抽着。

两人沉默了良久,才朋玺才苦笑道,“见笑了。”

“逝者已矣,老先生也别太伤怀了。”

才朋玺点点头,“你想打听谁?”

“我对这个高人了解得也不是很多,先说名讳:郎先琨。不知老先生听说过没有?”

才朋玺脸色陡变,霍然起身,回应之时言语都变了声,“你怎么会知道他?”

余耀一看,心里咣当一下子,“他,不会就是您说的······”

“正是!”才朋玺盯着余耀的眼睛,“你还知道什么?”

“老先生不要激动。说起来,我算是有点儿渊源,您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才朋玺摆摆手,“没事,你说就行。”

余耀也只好站了起来,“既然老先生和他的关系······想必知道鬼眼门土字口······”

才朋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说你有这么高的眼力!你是鬼眼门哪个字口的传人?”

余耀沉吟着,却并未开口。

才朋玺朗声道:“五行穿金,鬼眼穿土!”

余耀这才应道:“五行穿金,鬼眼穿心!”

才朋玺大吃一惊,“你是——大掌眼的传人?”

随后,不待余耀回答,便自言自语道,“是了!你这么年轻,眼力不仅在玉器上,就连张大千仿石涛都能辨识,除了大掌眼的传人,谁又能有如此全才!”

“老先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您就是土字口掌眼的传人!”余耀说着,便低头解下了“鬼眼穿心”。

才朋玺审视“鬼眼穿心”之后,却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

第179章 鬼眼穿土不在身

余耀觉察出他神色有异,却并没有直接问,收起“鬼眼穿心”之后,点上一支烟,舒缓了一下。

“坐下说吧。”才朋玺伸手示意。

余耀坐下之后,才朋玺也点了一支烟,却开始从头说起。

“家师郎公先琨,祖籍苏州,幼年随父入京,他的父亲就是一个玉雕匠师。我认识他的时候,是1948年,当年我才七岁,他已经年过半百······”

才朋玺父母早亡,是跟着一个孤寡姨奶长大的,住在一个大杂院里,小小年纪,就知道捡拾废品贴补家用。

有一次,才朋玺在路边偶然捡到了一个小玉件。这是一件辽代的白玉云头纹佩,才朋玺当时当然不认识,不过他觉得挺好看,便觉得不是一般东西,害怕失主回来找不到,竟然就站在路边一直等待失主。

一等就是大半天。

最后等来的失主,就是郎先琨。

郎先琨见这孩子诚实而且机灵,此事之后,便时时接济于他。

数月后,才朋玺的姨奶病逝,郎先琨便直接把才朋玺接到了自己的住处抚养,并开始教他读书识字。

才朋玺当时并不叫这个名字,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姓才,却只有一个小名儿,叫喜子。

郎先琨根据谐音,给他起了现在这个名字。郎先琨精通玉器,尤其喜欢玺印一类的东西。这个名字,也寄托了郎先琨的希望,才朋玺能够读通文章之后,便开始传授他玉器方面的知识。

郎先琨原本有一个独生女儿,但在1949年跟随军官夫婿去了台岛,自此杳无音讯。郎先琨夫妇对才朋玺视如己出,让他从一个孤儿,变成了一个多才少年,精通古玩。自然,最擅长的就是玉器。

才朋玺十四岁那年,对郎先琨三跪九叩,正式拜师。不过,当时讲究破除封建糟粕,拜师是在家里偷偷进行的。

又过了四年,才朋玺十八岁,高中毕业后,考入了地质学院。

毕业后,才朋玺到了地矿部门工作。这时候,郎先琨的夫人已经去世,郎先琨也渐渐老迈,但他并没有干涉才朋玺,随他自由发展;再说了,那时候也没人做古玩生意。

但只要才朋玺和他单独相处,他总是耳提面命,让才朋玺切莫丢了古玩上的眼力。

才朋玺工作了几年之后,有一个周末,情同父子的师徒二人,在家中进行了一次长谈。

郎先琨告诉才朋玺鬼眼门的始末和各个字口的情况,还有自己的身份,并问他愿不愿意成为土字口掌眼的传人。

“说实话,以我当年一路上学接受过的教育,加上当时的大环境,对这些东西是有些排斥的。而且我又在政府部门工作,所以一时有些犹豫。”说到此处,才朋玺叹了口气。

郎先琨看出才朋玺拿不定主意,便也没有勉强,他掏出了“鬼眼穿土”,展示给才朋玺看,随后还讲了各个鬼脸花钱的特点和相应切口,最后告诉才朋玺,他的考虑时间,可以延续到自己咽气之前。

“家师说,如果他去世之后,我还不愿接手‘鬼眼穿土’,那就替他找一个德才兼备的传人。这枚‘鬼眼穿土’,必须传下去,不光是给鬼眼门留一个传承,最关键的,这里面,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余耀心想,这个秘密,自然就是鬼眼门的重器秘藏了。只是,余耀没想到,才朋玺并不和其他的传人一样,似乎很是曲折。

“又过了半年,我被派驻到边疆一个矿场协助工作。我这一走,就是一年多,而我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家师已经去世五天了。”

说到此处,才朋玺老泪纵横。

当时,不知道是谁举报,说郎先琨私藏一枚慈禧太后的印章,一帮半大少年冲进家中,搜寻不到,却对郎先琨进行了“声讨”。

而且并不是一次性的,隔三差五都会去一趟。郎先琨的收藏的东西,自然是早就藏好了;他们找不到,但却不停地扒出了各种“黑历史”,对待郎先琨的手段,也一次次升级。

终于,郎先琨不堪折辱,悬梁自尽。

“你这个年纪,或许不太容易理解当年的情况。”才朋玺一边说,一边掏出手帕拭泪。

“亲历当然不可能,不过也了解一些,老舍先生不也跳湖了么?”

才朋玺点点头,“那些年那些事,我也不愿多提。等我回去的时候,家师已经被一个远房亲戚帮着处理了后事。他藏东西的地方,我知道;但是他随身佩戴盘摸的这枚玉瑗,却不见了!今天真是苍天有眼······”

听到这里,余耀连忙问道,“那‘鬼眼穿土’,他不是也随身带着么?这是藏起来了?”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是我悄悄查看之后,那些玉器和古玩确实一件不少,但是里面,却没有‘鬼眼穿土’。”

余耀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子,“不知所踪?”

才朋玺似是有些渴了,没有立即回答,直接拿起矿泉水瓶,抿了一口,“没那么严重,你听我说。后来,一位邻居老大爷悄悄告诉我,家师曾经给他留了几句话,让他转告我。”

余耀也喝了一口水,静静听着。

“家师说,如果我回来了,就去西郊的小清凉山附近的一个村子,去找一个人。我后来去了,也找到了,他交给了一件东西,是一幅伟人标准像,普通的漆木框镶着。”

“在相框里?”余耀明白了。

本来,郎先琨是随身带着“鬼眼穿土”的,没有和其他古玩一起藏起来。后来突然出事儿,便临时想了这么个法子,确保不被发现和毁坏。

“对。”才朋玺目光杳然,“我给家师上五七坟之前,从原单位离职了。上五七坟那天,我拿着这枚‘鬼眼穿土’,在坟前对‘他’说,我将正式接手‘鬼眼穿土’,成为鬼眼门土字口掌眼传人!”

“原来如此!”余耀长出一口气,但随即,却又心生疑惑。

既然才朋玺接手了“鬼眼穿土”,又没有丢失,为何在自己拿出“鬼眼穿心”的时候,却不拿出“鬼眼穿土”?且表情怪异呢?

说几句

我很不愿意开单章,影响阅读感受。不过最近有催更的,不少还是在Q上和我单聊,说几句。

大家催更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我也追过书,虽然从不催更,但心情是一样的。不过,这种类型的书,需要设置很多东西,核对不少非网络资料,时不时得“瞻前顾后”,通盘考虑。也有个人原因,我有点儿强迫症,大致写成后老想改。

这本书的读者类型,也容易了解;浮光掠影、粗皮潦草的人,不适合。我做的就是这盘菜,需要和刀工、炒法、火候和其他书不一样,做汉堡可以快,但炒菜可能就需要费点儿工夫。

网络是商业文,要赚钱,快更爆更很重要,这我清楚。我也想赚钱,也想多更,但能力有限,我不能为了这个牺牲了质量。

按照我正常的收入比例,写这本书所耗费的时间,完全是得不偿失的。为什么还写,为什么要保证正常完本,理解的一定能理解,不理解多说无益。

要是不喜欢这本书,还是那句话,该走走,拦不住,出门左拐右拐都行,实不难找大量快更爆更的书。

但如果真的好这口儿,愿意继续支持,我就多说两点。第一,即便这书字数多了成绩累积起来了,我还是不会牺牲质量,也不会拖拉着不停注水。第二,虽然你未必满意,但我一定会尽力。

PS:今天两更分别在下午和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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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这个传人不知情

才朋玺此时唏嘘不已。

余耀虽然推测“鬼眼穿土”不在他身上,但终究不能完全确定,而且也不知道到具体原因。

最后,他还是直接开口问了。

才朋玺泛起一丝苦笑,“我确实没带着。毕竟年纪大了,自感记性越来越差;只要我离开燕京,都会把那枚‘鬼眼穿土’锁进保险柜,以防万一。这次来江州,我也没带。”

顿了顿,才朋玺继续说道,“另外,我刚才有些反应,估计你也留意到了。有两点原因:第一,我这个传人,是家师去世后才在坟前正式应允,是以有些尴尬。”

“第二,持璜在玉器上天赋极高,又是我的孙子,我心里是想把这枚‘鬼眼穿土’传给他的,但他太过桀骜不驯,我一直拿不定主意。刚才看到你亮出‘鬼眼穿心’,我是百感交集!”

余耀听后,这第一点并没有什么,才朋玺本来就是郎先琨属意之人。但,要不要传给才持璜,确实需要斟酌。

才朋玺看了看他,“小余啊,你的眼力出类拔萃,又是大掌眼的传人,你觉得呢?”

“我肯定不如您了解他。他有些傲气和随性;不过,他在拍卖会上说的话让我有些意外。”

“噢?说什么了?”才朋玺当时有些走神,还真没在意。

“他说他不想买金尔珍刻的田黄印章,是因为收藏原主曾经鼓吹侵华,虽然这两者其实不能生硬扯上关系,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有点儿意思。”

“嗯。”才朋玺微微点头,“而且,他和你斗宝败了之后也有些变化,不过还需要再观察。嗯,我的身体估计还能撑几年,那就再观察几年。”

余耀笑了笑,“这个随您,毕竟您才是土字口掌眼传人。”

“我还以为我有生之年,见不到鬼眼门的传人了!没想到,第一个见的,就是大掌眼的传人!”才朋玺感慨,却并不问许太炎的“鬼眼穿心”为何最终会传到了余耀手上,这或许和他自己就是被收养有关。

“我比您要幸运,火字口传人,金字口传人,还有隐字口传人,我都碰巧遇上了,只是,没有一人知道那个巨大秘密的关键。”

才朋玺一听,不由问道,“家师说,那个巨大的秘密,事关一批顶级重器;但我当时并未答应接手‘鬼眼穿土’,所以没有具体告之,我又没见上他最后一面,对此事实在是知之甚少,一直想知道。”

余耀心道,这件事本来就很麻烦,现在才朋玺不知详情,那就更麻烦了。

当年的情况是,大掌眼许太炎全盘掌握所有细节,但自己却只得到了“鬼眼穿心”,其他一概不知!

另外,隐字口掌眼萧左奇知道秘藏的大致范围,并且设下阵法,但却并没有告诉后代这个大致范围在哪里,只是将这个大型的五行阵法传了下来。

或许,是为了避嫌。而且,除了大掌眼,毕竟还有一个字口的掌眼知道秘藏具体地点。

而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根本不知道是哪一个字口的掌眼知道秘藏的具体地点!现在已经排除了火字口和金字口,剩下土字口、木字口、水字口。

那么问题来了,因为土字口掌眼的传人才朋玺不知情,导致现在多了一团迷雾!

换句话说,如果知道秘藏具体地点的真的是郎先琨,那么以后即便找到木字口和水字口传人,也不可能知道秘藏具体地点了。

因为他虽然知道,却没有告诉才朋玺。

希望不是他······

才朋玺见余耀忧心忡忡,“难道是不方便说?”

“不仅方便,而且必须得告诉您。鬼眼门在倭国全面入侵之前,的确秘藏了一批重器,此事只有大掌眼和各个字口掌眼知道。要想开启这个秘藏,必须集齐一大五小六枚鬼脸花钱;隐字口掌眼也有一枚,不需要用,但却需要破解他设下的阵法。”

才朋玺沉吟,“既然是这样,隐字口传人想必能破解阵法,现在缺少的,就是木字口和水字口的鬼脸花钱?”

“如果知道了秘藏地点,确实是这样。但现在的问题是,已知的这些传人,都不知道秘藏地点!”

“啊?”

余耀解释道,“我得到的线索是,知道具体地点的有两人,一个是大掌眼,一个是金木水火土五字口中的一个掌眼,但不知具体是哪一个。但现在,我只是得到了‘鬼眼穿心’的传承,而火字口和金字口也排除了······”

不待余耀说完,才朋玺便接口道,“也就是说,如果知道的这个掌眼是家师,那么就永远不知道具体地点了,是么?”

“即便真是这样,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只是更渺茫了。”余耀宽心道,“毕竟我还没碰上其他两个字口的传人。如果到时候大家能聚首,群策群力,未必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要是这批重器不能重见天日······”才朋玺一声叹息。

余耀理解才朋玺的心情,他刚清楚了细节,心起波澜是难免的。

其实这事儿的变化很多,只能从长计议,还需要机缘眷顾。其他两枚鬼脸花钱,还不一定能不能碰上呢!

“老爷子,这个掌眼未必就是令师,没有找到其他两个字口掌眼的传人之前,这都是猜测。”余耀又道。

才朋玺眉头紧皱,良久之后,忽而一抬,“应该不是家师!”

“噢?怎么说?”

“以我对家师的了解,如果是他,他自绝之前也会留下线索,就像那枚‘鬼眼穿土’一样。”

余耀应道,“我确实没想到这一点,因为一个人如果心灰意冷,生无可恋,不太可能事事都顾及到。”

“别的事儿可能会有疏漏,这个不会!我还记得他说出那句话时的眼神。而且他也说了,如果他去世了我还不愿接手,让我找一个德才兼备的传人!如果是他,必然会留下什么!”

余耀想了想,“老爷子,您后来拿到的那个暗藏‘鬼眼穿土’的相框,有没有进一步详细检查过?”

第181章 天球瓶

才朋玺却摇摇头,“那个相框,只暗藏‘鬼眼穿土’,没别的了!纸张,木框我都详细查验过。因为,除了‘鬼眼穿土’,我也想找找家师有没有留下其他信息!”

“既然如此,那您也不必太介怀了,现在就看日后有无机缘找到木字口和水字口掌眼的传人了。”

才朋玺点点头,“说到机缘,在你这儿还真是了不得!我也没断了寻找,却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怎么说呢,就说您,我本来只想从您这儿打听下,却就是您!而且咱俩认识,也很偶然。”

才朋玺眉眼伸展,心情舒朗了一些。

他没能见上郎先琨最后一面,但郎先琨有什么想法,他大致是了解的。

鬼眼门早已不复存在,但华夏也已不是当年的华夏,这批重器秘藏,是应该重见天日的。

如今八字有了一撇,机会再渺茫,也必当全力补上这一捺。

中午,余耀和才朋玺就在东海大厦的中餐厅吃了饭,饭前才朋玺给才持璜打了个电话,但却没打通,便也没有再管。

下午的拍卖场次,余耀也没参加。明天上午的杂项场,他的两件东西都在,是必须得到场看看的。

回到格古斋,余耀还是有些小兴奋。他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又遇到一位传人!要是剩下两位传人,也能这么顺利就好了。

想是这么想,但他也清楚,机缘和运气可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他能做的,就是尽量打听,把握时机。就好像碰上才朋玺这样的人,就借机问问土字口掌眼一样。

余耀趁着有空,简单将铺子打扫了一下。下午四点来钟,刮起了一阵西北风,寒意又甚,余耀寻思着该把大门的棉布帘子拿出来了。

想着门,门开了。

进来的,是个瘦高个儿的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眼眉耷拉着,眼睛圆溜溜,推门进来,看到正在站着的余耀,“你好,介店收东西嘛?”

余耀一楞,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啊!再看他手里,空着,连个手包都没有,“收是收,不过也得看是什么东西。”

“那是,不值钱你收了干嘛?老板在嘛?”

“我就是老板。”

“哎哟,倒是我走眼了!关键你太年轻,古玩店老板少有这么年轻的。”

“眼力和年纪不一定有关系。”余耀淡淡说道,“你这是从外地来?东西没在身上?”

“不瞒你说,我是津门来的,来江州是要账来了,结果还差一部分,递给我一件古玩。我开车走到介儿了,一看是条老街,干脆在路口停了车,过来看看有没有古玩店,因为东西带回去也不方便!”

“看来东西在车上。”余耀看了看他,“从津门到江州这么远,你是一路开车来的?”

“那哪儿能呢?到了江州我租的车。”男子笑了笑,“那你稍等,我去取了给你看看?”

“行,看了再说。”

男子出了店门,走向路口,到了路口的车边,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子,但最终还是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个锦盒。

男子重新进了店,余耀从里面关上了店门,又直接把他让到八仙桌旁,“正好,我打扫完卫生,刚泡了茶,边喝边聊。”

“哎哟,我今儿该买彩票去!来了半个多月,好歹把账给要上来了!结果随便路过一地儿停车,又发现了古玩店;进店来,老板洒扫奉茶!”男子乐呵呵把锦盒放到了桌上。

“这东西的来路,可不能光听你说。”

“你放心,我给他留了收条,他给了我买这东西的发票呢!”男子说着,还真掏出了一张发票,说这东西还是十年前从瓷都一家古玩店来的。

“知道了,我先看。”余耀打开了锦盒。

从里面拿出来的,是一件粉彩桃枝天球瓶,瓶子有二十多厘米高,算是天球瓶里的小个子。

天球瓶的造型是小口、直颈、大圆肚子,如同圆球从天而降,因而得名。

余耀翻底,假圈足(看似有圈足,实为平底),砂底微凹。这件天球瓶,从胎釉到画工,水准都不低。

不过,这件天球瓶底部无款。

“欠债的说,介是乾隆珐琅彩天球瓶,官窑,但因为赏赐大臣,没有落款儿,正经的好东西!”男子此时在一旁开了口,“你看这发票,花了整整五十万呐!”

余耀不由微微皱眉。

这男子张嘴一番话,要么,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要么,他空手进店就是探路子,看自己年轻才拿东西进来出手,这是想蒙人!

首先,这是粉彩,不是珐琅彩。当然,其实对于外行来说,即便知道粉彩和珐琅彩,两件摆面前,也分不出来,因为很像。

再者,就算它是官窑,也不可能是乾隆官窑。这粉彩天球瓶上,一共画了八个桃子,所以这件粉彩桃枝天球瓶,也可以叫粉彩八桃天球瓶。乾隆官窑带桃子的粉彩瓷器,都是画九个,雍正官窑才画八个桃子。

所谓“雍八乾九”。

还有,五十万这价钱也不对,他还把发票拿出来了。即便是十年前买的,可是瓷都是什么地方?瓷都开古玩店的基本都是好手,要真是一件清三代的官窑粉彩天球瓶,哪能五十万就出手?还不如说五百万。

或者说地摊上五千块捡漏儿来的都行。

如果这个男子是想蒙人,那也把自己看得太扁了,比阿扁还扁。

“五十万?看来人家欠你不少钱啊?”余耀不动声色,将这件天球瓶放回了锦盒,还细心盖上了盖子。

“介是没看上?”男子一愣。

“那倒没有,就是看完了。”余耀顺势递给男子一支烟。

“抽我的!”男子拿出一包黄盒熊猫。

余耀没接,还抽了自己的,“东西,我可以收,关键在于价钱。你拿着五十万的发票,晃得我眼睛疼。”

男子一拍大腿,“嗐,这位少爷,我看你是误会了!我介个人很痛快,说的都是实话,他给我说五十万买的,但东西和钱能一样嘛?再说他这是欠债,所以,我只认抵十万的账,只是免了利息!”

第182章 气死官窑

余耀听他一着急,连“少爷”都叫出来了,而且直接又报了账目,开始有点儿相信他就是个外行了。

这一点,是辅助原因;实际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件天球瓶。

这件粉彩八桃天球瓶,既不是乾隆官窑,也不是雍正官窑。

而是一件民窑。

民窑不比官窑,要松散宽泛得多,有些能比较具体地断代,有些不能。这一件,余耀算是能基本判定,是雍正到乾隆早期的民窑。

民窑的水平参差不齐,这一件天球瓶的做工,是民窑之中最顶级的,和官窑的差距,一般的眼力是看不出来的。

所以行里对这种民窑,有个称呼,叫做“气死官窑”。

这么一件“气死官窑”天球瓶,十万八万的价儿,不算瞎叫。

而且,他不是上来就叫,说了原由,有鼻子有眼。

不过,这么一件东西,余耀自是不会收藏;如果拿下,那也是为了倒手赚钱。不要说十万收,七八万收,也未必有什么赚头儿。

“情况我听明白了,那你打算多少钱出呢?”

“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多少钱能收啊?”

“我给你说句实在话,这不是官窑。”

“你是说没款儿吧?介个,我还真问过欠债的。因为我听说官窑都有款儿啊,没款儿的不能是官窑;可人家有说法,我刚才也提了,这是赏赐大臣的,所以没带款儿!”

虽然和一个外行说起来有点儿费劲,但余耀还是简单解释了两句:

“这官窑确实不一定有款儿,明代永乐朝才开始在官窑上落款。即便开始落款之后,有些官窑也没有;你说的,确实也是发生过的原因之一。但我说这件不是官窑,不是因为没款儿,而是综合各个特征得出的结论。”

男子一听,竖起大拇指,“高手啊!我说介么年轻就敢开店!”

余耀哑然失笑,“你这被人晃点了,还有心思评价我?”

“什么晃点不晃点的!那爷们儿欠我三十万,还了二十万,不拿介瓶子,剩下十万我也要不回来,他指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介瓶子,还有一辆老雅阁。”

“你好歹提走那辆老雅阁啊,正好开着回去得了。”余耀并不急于出价,因为关于这东西的来路,知道得越多越好。

“别提了,那破车一身毛病,十万都不够修利索的!”

“问题这瓶子说不定连一半也卖不上。”余耀也不是瞎说,这瓶子,喜欢的想收藏的,十万收了不算亏;可真要摆到市场上,懂行的不会想用这个价儿收。它毕竟是件民窑,升值潜力不够。

“你的意思只能出五万?”

“我没说我能出多少钱,我是说说情况。”余耀又点了一支烟,“要不这样吧,你多跑几家古玩店试试,看看人家能出什么价儿。这在行里叫‘见价儿’,这样你才能有底。”

“诶?我虽然不懂古玩行的规矩,但也没见过你这样做生意的,还有这么往外推的?”男子面露惊讶。

“谁说我推你了?我还没说完呢,我还得叫一口儿。只是给你想好了后路而已;你觉得不合适,可以这样。”

“你们古玩行里的人呐,就爱兜圈子,你直接说了不得了?”

余耀伸出两个手指头,“我最高只能出这个数儿,两万。”

“介么少?”

“我开门做生意,不是收藏爱好者。而且这东西未必好出手,懂行的吧,不太在意民窑;不懂行的,满大街高仿还不够他们打眼的。也就是你这件民窑工艺好,不然我直接就不收了。”

男子歪头犹豫了一会儿,“你介人吧,砍价是挺狠,但说的介一秃噜话,让人听着像回事儿。”

“话好话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主意。所以我刚才说了,你要觉得不满意,可以多跑几个店面,见见价儿。”

男子咬咬牙,“行吧。不过我要现金。”

“要现金?”余耀一愣,“你这路上带现金方便么?”

“我带路上干嘛?我拿着今儿晚上潇洒快活一下子,明儿再走。那些个场所,刷卡转账的不容易暴露身份么!”

这理由倒也勉强能说得过去,余耀的保险柜里,确实也有两三万现金。

余耀点点头,“也行,不过咱们得立个字据。”

男子咧咧嘴,“你介年纪不大,心可忒细了;还是信不过我,我不像个正经人嘛?”

“对事不对人。我这是坐店,你说要是有人买了东西有问题,回头就能找上门来。可我收陌生人的东西,都得立字据,算是个凭证,因为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人了啊。”

“讲究!”男子又伸出大拇指,“我没想到,随便找一个铺子,就碰上这么懂行的人!你是又有眼力,又会办事儿!”

“老兄,一笔生意而已,你扯得有点儿远了。”

“我还就是想说点儿别的。我说,我还带着一件东西呢!在津门的时候,找了几个人看,都说是好东西,但是质地啊年份啊,意见不统一。我不是你们圈里人,认识人也有限,今儿碰上你介个懂行的老板了,帮我看看行不行?”

余耀眉头微皱,“你来要账,怎么还带着东西?”

“随身的呀,我平时就拿着玩儿。”

“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规矩,我实在不能随便帮人掌眼!希望你能理解。”

男子眨么眨眼,“我要是能出给你呢?只要你别蒙我!”

“呵呵。”

“老板,我可是真心实意的,你介‘呵呵’是嘛意思?”

“不解中带着质疑,同时还有那么一丝防备。”

“好嘛,你够直接的啊!”

“你这件东西,既然一直随身带着,找了好几个人看了都不出手,这来到江州,见了我三言两语,就想出给我了?”余耀直接挑明了说,“换你,你怎么想?”

男子尬笑,“我介人是有点儿随性了。但东西是好东西,你真不打算看看?”

余耀刚想回绝,却又沉吟着敲了敲桌面,“也行,我可以看看。不过丑话说前头,看完之后,说不说话,说什么话,都看我。”

“好!”男子说着,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件小玩意儿。

第183章 复仇者联盟

这是一件翡翠鼻烟壶。

料子是湖水绿,水头儿很好。壶身被雕成一个饱满的桃子;桃子上借助附带的一小块黄翡,雕了一只伏在上面的蝙蝠。

蝙蝠寿桃,寓意福寿。

壶盖是和田玉糖料,咖色偏深,雕成随型的一段桃枝。

巧色巧雕,配盖画龙点睛。

“你刚才说,这东西的质地,意见也不统一?”余耀一边看,一边好似随意开口。

“翡翠我知道啊,问题是有人说老坑,有人说新坑;有人说冰绿种,有人说冰青种。”

余耀笑了笑,并未回应。看明白了这件东西之后,他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翡翠的重点,无非种水色;新坑一样有极品料子,老坑也有垃圾货;什么新坑老坑,真行家一般不谈这个,多是新手津津乐道的噱头。

冰绿种、冰青种,说样的说法更离谱,冰是种,青绿是色,哪能这么混?

再说了,这是一件清中期的翡翠鼻烟壶,那时候哪有什么新坑?

这件鼻烟壶,种是高冰种,虽然绿不是阳绿,但湖水绿别具韵味,还有黄翡巧雕,又搭配上和桃枝颜色相近的和田玉糖料,实在是妙。

还有这一流的工手。

这件清中期的翡翠鼻烟壶,没有百八十万是拿不下来的。

而且,翡翠不比别的古玩。首先,进入华夏的年头儿短,清代才开始;再者,断代虽然难,找个对料子懂行的却不难。

看完之后,余耀轻轻放到桌面上,既不问来路,也不问价儿,只是淡淡说道:“谢谢分享,看完了,收起来吧!”

男子眯眼一笑,“是好东西吧?你介看也看了,顺嘴说两句?”

余耀刚要开口,就听到外面咚咚咚的敲门声。

起身一看,原来是濮杰来了。他从里面关上了门,濮杰在外面有钥匙也开不开。

余耀上前开了门。男子一见有人进来,先把翡翠鼻烟壶揣进了裤兜,而后也起了身,一只手压在了装天球瓶的锦盒上。

“没事儿,自己人,我们一起做买卖。”余耀冲男子解释了一句。

“哟,一看这派头,大老板来寻摸东西?”濮杰冲男子笑着说道。这个男子哪有半分大老板的派头,濮杰是因为余耀关着门,推断可能买卖不小。

“真会说话!我这模样,一般会让人当成维修工!”

“你还挺幽默。听口音,津门来的啊?”濮杰自来熟,上前递上一支烟。

“抽我的抽我的。”男子又拿出了黄盒熊猫,濮杰倒也没客气,接过来点上了,回头看了看余耀,“不妨碍你们继续谈吧?”

“正好谈完了,中午又喝了?”

“没有。晚上你请客倒是可以。”

这男子看了看濮杰的卷发,“合着你也有三大爱好,抽烟、喝酒、烫头啊?”

“我这是自来卷儿,不用烫!我的三大爱好是抽烟、喝酒、泡妞!”

“哈哈哈哈!”男子大笑。

余耀皱了皱眉,冲着濮杰咳嗽一声。

这一咳嗽,男子却开了口,“老板,刚才没说完,你介看都看了,多少就说两句吧?”

“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懂翡翠。”余耀利索应道。

男子一愣,“介话说的,我还夸你眼力好呢!还是不放心呐!”

余耀低头点了一支烟,“瓶子你也得带走了!”

“嘛?”

“我说瓶子我也收不了啊,你带走吧!”

“不是说好了嘛?怎么又变卦了?”

“不好意思啊,我突然想起来,我店里没现金了。”余耀微微一笑,“不是变卦。你要不介意转账,那倒是可以。”

男子的看了看余耀,“你这一折腾,我也突然觉得两万有点儿低了。老板,说句真心话,我要真去别的店不成,回来你还能两万收嘛?”

“能,你实在,我就实在。”余耀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好,我就不打扰了,回头再说。”男子收起锦盒,“我就先告辞了?”

“好走,不送!”

等男子离了店铺,濮杰凑上前低声道,“这人有问题?”

“一开始问题不大。不过后面拿出的东西太贵,他衔接地也有点儿急了。”余耀语速很快,“你不是跟踪技术一流么?跟上他。”

“明白了,揪揪背后的人呗?”濮杰说完,便拉开店门,先侧身探头看了看那男子离去的背影。

男子上了车,发动离去,很快融入了车流。车流中,他一直没有注意到一辆白色捷达在不远不近地跟着。

男子的这辆车,挂的确实是江州牌照,是一辆黑色马三,同样并不显眼。

显然,男子的驾车技术比起濮杰,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濮杰在车流中跟着他,好整以暇;而他的精力,却主要用在了小心驾车上。

黑色马三最后开进了一条小街。街两侧各种店铺比较多,有的店在外面摆着东西,有的车还在街边违停,马三的车速慢了很多。

穿出小街,迎上一条丁字路口;对面,则是一个居民小区,男子将车停在了小区旁边的公共停车位,下了车。

濮杰隔着他停车的地方十几米,也把车停了,按兵不动。看来这男的确实对路不熟,要到这儿,有别的路,不必非得穿过难走的小街。

男子没有进居民小区,却走进了小区旁边的一家羊肉馆子。这馆子不大,濮杰要是贸然跟进去,怕是很容易被发现,只好坐在车里,先观望一下。

“天都没擦黑,晚饭吃这么早?我特么岂不是得等他一顿饭的工夫?”濮杰郁闷地点了一支烟。

结果,还没等五分钟,濮杰却看到,一辆出租车在羊肉馆门口停下,车上下来了两个人。

“这俩货搞一块去了?”濮杰认出这两个人之后,直接扔掉了烟头。

因为这是两个他都见过的人,一个还挺熟。

刘大头和张玉堂。

“尼玛,复仇者联盟啊!怪不得选了这么个大老远的地儿,又这么早吃饭,避人耳目啊!”

这时候,两人一起进了羊肉馆。

濮杰拿起了手机,直接给余耀拨了过去。

第184章 自作主张

余耀听濮杰说完,“这么说,这个人就是他俩找的了?还真是煞费苦心!找了个外地人来做局!”

濮杰说,“应该是。不过,这事儿有点儿蹊跷。”

“你是说,他俩一起碰头吃饭还说得过去,但又一起和这个在格古斋露过脸的人会面,不合理?”余耀应道。

“是这么回事儿。他俩一起出谋划策有可能,但没必要一起出动,有弊无利。”

“这人哪,千差万别。有些人合作,会想着怎么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而有些人,只要比‘一’多点儿就行,而重点则是保证自己的那个‘一’毫不损失,总想着自己的风险是不是比另一个人大。要不怎么有句话,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濮杰点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这俩人谁也不愿单独和这个出手的会面,谁会面,谁的风险就大。两个老滑头最后只能绑着一起来。”

“我看,第一件天球瓶没问题,是诱饵;第二件翡翠鼻烟壶,才是个雷。而且这个雷,可能比较复杂,不单纯是有主儿或者是赃物这么简单。这个津门来的,像是个老手了,怕是个流窜的家伙,吃的就是这碗饭。”

“你直接一脚踢出去了,也不知道这个雷到底会怎么响了。”

“你还想知道怎么响?这个险不能冒。”

“我就这么一说,防患于未然最好了。”

“这个事儿是防住了,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对这两个人,还真得上上心了。”

“嗯,抽空叫上老周,一起合计合计。”濮杰又问道,“你说,这事儿黄了,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办?”

“继续搞呗。不过,他们这步棋没将成军,还损失了一门炮——津门这个人不能继续用了。构思下一步,想来也得费些工夫。”

濮杰滋拉了一下嘴,“你好像挺轻松啊。”

“有人说,古玩行有毒品的利润,却没有毒品的风险。其实呢,古玩行的风险在于暗流,不下水不知道有多深。咱们才趟到哪儿啊?就这么两块料,要是再当个愁事儿,那就不用在行里混了!”

“你牛逼!先挂了。回头再说。”

濮杰挂了电话,又点了一支烟,他打算继续等着看看。

过了半个小时,羊肉馆开始集中上人了,刘大头和张玉堂又一起出来了。张玉堂先打车走了,刘大头却走向黑色马三,打开后备箱,拿出了那个锦盒。

而后,刘大头便又往羊头馆门口走去。这时候,那个津门口音的男子也出来了,走向停车的地方。

两人擦肩而过,刘大头和男子手上有交接动作,想必是把车钥匙又给他了。接着,刘大头又招手叫了一辆出租,上车走了。

男子上了马三,并没有着急发动车子,而是打开车窗,点了一支烟,两只眼睛往外面扫视了一圈。

濮杰不由在车里矮了矮身子;心说这刘大头已经拿回了东西,看来这个计划他们是放弃了。

过了一会儿,男子发动了黑色马三,这次没有再穿小街,而是沿着小区门口的路向东开去。

濮杰也跟上了。

这男子最终开到了一家租车行,看来这车真是租的。

从租车行出来,男子并没有打车,而是沿着路边往前走。濮杰一看,在附近停了车,下车又跟上了。

余耀说不冒险,那是在店里;但是濮杰还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筹划的,便自作主张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在这个男子身上找到突破口。

男子最后到了江边的一处绿化区。这个绿化区,有小广场,有小凉亭,还有一片小树林,树林里也有座椅。这时候正是晚饭的点儿,这一片比较安静。

男子走到江边的护栏,四下看了看,而后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支烟,又掏出一张身份证,拿着打火机两面燎了燎,随后便将身份证扔进了江水之中。

他抽完了一支烟,正要离去,忽然觉得腰上被顶上了一个坚硬尖锐的东西。

“别动,不然你和身份证下场一样。”一个阴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啥子事?认错人了噻?”男子不敢回头,却突然冒出一口川话,之前的津门口音半点儿都没了。

“口音变得挺快啊!”濮杰拍了拍他的肩膀,“开个玩笑,这么巧,在这儿又遇上你了,朋友!”

男子这才回头,看了看濮杰手上的车钥匙,长出一口气,“原来是你啊!可不兴这么开玩笑!”

濮杰笑吟吟看着他,没说话,他连忙又道,“我常在外面跑,多学几样方言没坏处。吃完了饭,这不是到江边溜达一下嘛!老弟你怎么来了?”

“因为我想知道,你想怎么做局坑我们啊?”濮杰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男子看了看高大健硕的濮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我不为难你,你说了我让你走。”

“说什么啊?”男子一脸无辜,“你们也没买我的东西啊!”

“现在买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我车就停在不远,你等我,我去取。”

“你都还给雇主了,还怎么取?”

“你跟踪我?”男子表情骤然变冷,“朋友,梁子没结下,我这就离开江州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既然知道是谁,找他们去!”

“这个不用你说。你现在应该说的是,这个局是怎么安排的,说了我放你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男子低头沉吟,忽而抬头,“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好,我告诉你!”男子话音未落,突然出手,一手擒向濮杰搭在他肩头的手腕,而另一只手,却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蝴蝶刀,顺势抖开,斜斜划向濮杰的大腿。

电光火石之间,濮杰的身体打了个旋儿,男子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出手全部落空,同时肩头剧痛,两只胳膊接着便软沓沓垂了下来,已然脱臼。

“如果你刚才你这一刀想刺我肚子,你这条胳膊就废了!”濮杰冷笑,“你身上还背着案子吧?我也不怕报警!”

“你,你这等身手,断不会是古玩商!”男子咬牙忍痛,“我只想走人,不想重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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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没白忙活

濮杰仿佛很随意地抬了抬手,衣摆带起,露出了别在腰间的黑漆漆的枪身,“我在那家店入的是干股,主要是保驾护航;至于我是干什么的,你知道了对你并没有好处!”

男子此时已经疼得冷汗涔涔,却龇牙咧嘴道,“你这个逼装得非常圆润。”

这男子语言天赋不赖,说出“你跟踪我”之后,一直便又说普通话。

“这时候还能说笑?可以。我也当你夸我了。”濮杰双手齐动,将男子的两条胳膊同时复了位。

男子顿感轻松,脸上却露出惊讶的表情。

一副好身手,他不惊讶,身上带枪,他还不惊讶;但这两手同时分别将两处肩关节脱臼复位,这个难度太大了!即便骨科大夫,一次也只能两手配合将一处脱臼复位。

此人必然经过严格的训练!

而且他跟了自己一路,自己浑然无觉!

难道?他是特殊部门的人?

濮杰看到男子脸上复杂的表情,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别瞎寻思了,抓紧说。”

“真不扣我?”

“你说了,我就放你走!不过,你要是说得不对,说得不明白······”

“行,我信你一回!”男子看起来也没有再想跑的意思了,不过他还是又问了一句,“长官,您的朋友又没损失什么,您干嘛非得揪出个原由来?”

“你这什么狗屁称呼!我自有我的道理。先说你是干嘛的?”

男子露出苦笑,“我真是津门人,原先是在各个古玩市场出手,干‘钳工’的活儿。后来和两个老千认识了,就开始全国各地跑着做局,专做古玩上的局。”

濮杰嗯了一声,点上一支烟。

男子趁机也掏出烟来点上,“这个局我自己来的,先跟他俩见了一面。本来他俩提醒我了,说虽然是个小伙儿,但贼得很,是我没怎么在意。结果好嘛,岂止是贼啊!我都没想到,接着就被跟上了······”

“说重点!”

“他们出了一件民窑的天球瓶,说是先当个幌子,松懈一下,第二件东西才是重点。原先的计划是,第二件东西是我得带他去看······”

“什么?原先不是鼻烟壶?”

“不是。他俩瞅着也不是善茬,怎么放心将这么贵一件东西交给我?我要是拿着跑了,不干活儿也赚了!”

濮杰点点头,“这倒是,之前我没想这么多。”

男子继续说道,“原先的计划,我的身份不是来江州要账的,而是江州人在外地工作,回来处理老家的宅子;第一件东西探路,第二件东西,就是带着您那朋友去闲置的宅子,卖一套老家具。”

“后手呢?”

“我只负责领他去卖了,后手他俩没说。但想想也能明白,最后就是真正的主人不知情呗,报警说家里进贼了,闲置的房子也没什么可偷的,这贼胆大包天,居然将一套很贵重的老家具给卖了!如果是这样,报警之后,您那朋友就算吃不上官司,也得乖乖把老家具退回去。”

男子狠狠吸了一口烟,“但我思来想去,没有同意这个方案。这么演,容易出漏洞;而且,我和您那朋友接触时间太长,而且还要一起去到宅子,风险也多。”

“而这件鼻烟壶,是我今春得手的,时不时带上身玩儿,主要是也不太好出手。我一想,用这个做局得了!商量一下,他俩同意了。先把天球瓶卖了,同时亮亮鼻烟壶,重点是铺路,他今天不买也不要紧,可您那朋友连天球瓶都没买,还把路给堵死了······”

濮杰打断,“直接说这鼻烟壶有什么道道!”

男子不禁犹豫了一下,“您真不会把这事儿捅出去?”

“少啰嗦!”

“要不我把这鼻烟壶送您得了!这样我也省心了!”

“你特么拿来做局的东西,搁我这儿扯什么淡!”

“您自己留着玩儿,也没多大事儿,我保证不往外说。”

“别逼我动手,赶紧的!”

男子搓了搓苦瓜脸,“津门有个挺有钱的老头儿,爱收藏鼻烟壶,还和相关部门一起搞过鼻烟壶展。这东西,就是他的,也展览过,而且人家有收藏登记册。”

“合着是你偷的?”

“钳工的活儿我早就不干了,这几年干的都是有技术含量的。是这样,他儿子是个二世祖,我做了个局,他儿子为了平事儿,偷拿出来给我的。”

“别糊弄我!要真是这样,又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买了这鼻烟壶也没什么大事儿。”

“别提了!介倒霉孩子!”男子又漏了一嘴津门腔儿,“没过几天,他晚上和一帮人玩飙车,挂了!他挂了之后,他爹才发现鼻烟壶不见了,直接就报警了!说有一件鼻烟壶被盗了。你说,他住一四合院,有一专门房间放鼻烟壶,也不想想,哪有进过人的迹象啊?”

男子咽了口唾沫,“可这老头儿不管啊!硬说被盗了,警方立了案。我得到消息之后,整个人都懵逼了!好在还没出手!这要出了手再被追查回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濮杰冷笑,“你本来也洗不清!诈骗和盗窃都是犯罪!”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我是做局,但他儿子有短儿捏在我手里呢!能出来作证不是我偷的。结果他儿子这一死,我坐蜡了!所以,我才一直带着,打算过了风头,再慢慢找机会出手。”

濮杰盯着他的眼睛,“你在江州找的这机会不错啊!这个局,就是鼻烟壶一脱手,立即通知津门的人,说在江州发现了鼻烟壶?”

“不能说立即,起码得等我离开江州,我现在就是四海为家。”

“别贫。”濮杰沉吟,“这鼻烟壶也没多少道道,说穿了还是一件赃物!”

男子看了看濮杰,“我能走了吧?”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您只管问。”

“你这事儿没办成,还能收他们的钱么?”

“本来是不能收的,不过我敲了他们一小笔,虽然不多,总不至于白跑。他们也怕我再去找您那朋友抖出来啊!”

濮杰心想,这个人未必都是实话,但这条线算是基本捋明白了。

男子拱了拱手,“那您多保重,我先闪了!”

“再等等!”

“啊?刚才不是最后一个问题嘛?”

第186章 看上镯子带出龙

“我是刚想起来的。那个闲置的宅子在什么地方?”

男子松了口气,“这个我记得。”接着便说了。

“好,你可以走了!”

“您真是说话算话!走之前我多说一句,甭管有多少道道,我再也不愿碰上您朋友那样的人了,眼力太毒了!不管是看东西还是看人,您还真会找搭档!”

男子一边说,一边后退,退出数米后,猫着腰摆摆手,一溜烟就进了小树林没影了。

濮杰开车返回,路上给余耀打了电话。余耀等着他,也没吃饭。

随后,濮杰开车去接上余耀,“去哪吃?边吃边说吧。”

“和牛三吃吧,今儿你辛苦了,我请你。”

“你还惦记那玉镯呢?”

“知道了总不能不问吧。”

“得,反正你请客。”接着,濮杰便把自己从那男子嘴里撬出来的,告诉了余耀。

余耀听完,皱眉道,“这种人,一身泥,沾上就不好擦,刘和张也不怕引火烧身。”

“他们可能觉得,总比从江州找安全。而且这鼻烟壶的主意,是那厮临时起意提出来的。”

“我说他俩怎么这么下血本,拿出这么好的一件鼻烟壶!”

濮杰想了想,“鼻烟壶的事儿太乱,咱就别管了,震住那小子就行了。至于刘大头和张玉堂,有机会再说。”

余耀点点头。

两人到了和牛三吃,因为过了饭点儿了,店里的人不多。

那个女服务员也在,不过没穿旗袍,见了他俩,笑眯眯说道,“你们真会来,我刚下班!”

“吃了么?坐下一起吃点儿?”濮杰笑道。

“这怎么行?”女服务员摆手。

“你下班了,有什么不行的?我们请客。”濮杰说着,便走到收银柜台,对徐娘半老的老板说道,“姐姐,既然员工已经下班了,我们请她吃顿饭,谈谈她镯子的事儿,你不会不允许吧?”

老板微笑道,“当然可以了。”

“你看!”濮杰对女服务员摊摊手,“你现在是顾客,老板欢迎还来不及呢!”

女服务员又看了看老板,老板给了个肯定的眼神,又补充道,“没事儿,你下班了,愿意干啥干啥。”

三人落座,点了菜。

趁着还没上菜,女服务员直接把玉镯褪了下来,“我和男朋友商量了,可以卖给你,你先好好看看。”

余耀伸伸手,示意她放在桌子上,而后才拿起来又看了看。没错,还是那一只。

商代晚期的玉镯,玉质虽然普通,但沁色实在是漂亮。

“既然你们商量了,打算什么价儿出手?”

女服务员抿了抿嘴,“我男朋友又给我一件,你们要不要一起看看?”

“还有啊?难道是一对玉镯?”余耀心想,要是能凑成对儿,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是玉镯,是个玉片,像条龙。也是地里挖出来的,不过这件比玉镯可显得有灵气,我男朋友一直挂脖子上戴着呢!”女服务员解释。

“噢。那你的意思是吃完了饭,找你男朋友一起看看,两件一起谈价儿?”

“现在是我戴着!”女服务员说着,从脖子上拎出挂绳,低头上摘了下来。

“你还挺会做生意!”余耀心说,这是和男朋友商量了之后,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再去找她,直接改成她戴着了。

“上次老板说你打听我呢,不过多了也没有,就这两件了。”

这姑娘很机灵,之前将玉镯递给余耀,余耀示意她放在桌子上,这次她直接放到了桌子上。

余耀拿起了这件还带着姑娘体温的玉件。

和田青玉,龙形佩,随型镂雕,龙头高昂,龙身卷曲,雕刻了卷云纹,龙尾弯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有几处地方带了金黄色的斑沁,衬着苍青的底色,更显得漂亮。

这是一件战国龙形佩,与商代晚期的玉镯对比,舒活灵动。

春秋晚期到战国时期,出现了华夏玉器的一个转折点。之前的商周玉器,凝重质朴,说难听点儿,拘谨单调。但战国成熟期的玉器,不管是造型纹饰还是工艺设计,都出现了一种新的生命力。

就以这龙形佩来说,这种腾空的气势和灵动的姿态,是之前的玉器所不具备的。随后的秦汉,特别是汉代,继承和发展了战国玉器的优点,同时进一步拔高,形成华夏玉器史上的一座高峰。

余耀看完之后,笑着对女服员说道,“你们既然商量好了想卖,没去古玩市场问问?”

“去······那儿干嘛?既然你先问了,就先紧着你呗!”

这句话基本算是漏了嘴。其实她和男朋友去了,对余耀来说更有利。古玩市场里那帮人,杀价更狠,肯定往次了说,而且两三家店一进一出,其他的店都就有谱了,更不会出高价。

“那我先谢谢你了。本来我只是对你这镯子感兴趣,既然你把这青玉佩拿出来了,一起也行,你开一口价儿。”

女服务员沉吟了一下。

濮杰在一旁说道,“不用太拘着,又不是强买强卖,你开多高也不怕,大不了我们不买就是了!”

余耀冲濮杰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别瞎起哄。这女服务员虽然机灵,但毕竟不是行里人,也不能欺负人家。行里的道道,不是光靠心眼儿的,她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女服务员最终开口道,“我男朋友说了,要是两件一起,最少十万块。”

“要是只拿一件呢?”

“镯子六万,这个青玉佩五万。我男朋友说,这青玉佩年代应该比镯子晚。”

“你男朋友说得对,再就是他觉得青玉佩也小,对吧?”濮杰又忍不住插嘴。

女服务员嗯了一声。

余耀盘算了一下,这镯子其实没有战国青玉龙形佩贵。镯子的质地是地方玉,而龙形佩是和田玉。最重要的是工艺,战国玉器的工艺上乘,不是一个简单的玉镯能比的。

这件战国青玉龙形佩,个儿不大,青玉也比不了白玉黄玉,但行价儿也能超过二十万。

也就是说这两件加起来,三十万是值的。

十万拿下,肯定有得赚。

不过,价儿还是得讲,这并不是欺负她。

“你说的十万,就是咱们华夏的钱吧?”余耀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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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一句话坏了买卖

女服务员一听,不由一乐,“你还是大老板啊?做生意都用美元欧元?”

“那倒不是,你没做过古玩生意,可能不知道。因为古玩没有固定的价格,所以临场变卦的啥情况都有,一看开低了,哎哟对不起,我刚才说的是美元,你这十万不就变成几十万了么?”

“明白了。就是华夏的钱,RMB。”

“你还能再让让么?”余耀接口道。

“你说了半天还要讲价啊!”女服务员撅了噘嘴。

余耀笑了笑,“合着我刚才白说了。”

“那你想出多少?”女服务员点了点桌子。

正说着,饭店里进来了两人。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者。

女子扎了个马尾,额头光洁,眼睛不大,但长得很秀气。她上身穿了件白色的薄羽绒,下身墨蓝牛仔裤配长筒靴,整个人显得挺利落。

而老者则穿了一件长风衣,戴着围巾,背头,脸盘瘦削,长眉亮眼,本来是很有派儿的一个人,但是跟在女子侧后方,显得有些恭从。

余耀坐着,正冲向门口,女服务员则是坐在他对面,背对门口方向。

“怎么不说了?”女服务员见余耀没接口,追问道。可能她对来客人习以为常了,听到其他服务员的“欢迎光临”也没太在意。

“你先把东西收起来,咱们谈价就是。”余耀把两件玉器往她面前推了推。

“你这是嫌价格高不想买了?”

“我没说不想买,东西摆桌上,让人看到不好。”

“噢!”女服务员这才先拿起镯子,套在了手腕上,还没等她拿战国龙形佩,女子和老者走了过来。

女子路过桌边,一边走一边似乎在琢磨什么,但她不经意间却瞥了几眼桌面,随后目光定格在龙形佩上,眼神倏然一变,“战国龙形佩?”

她的声音不大,口音像是台普,也似是不由自主低声自语,但桌边三人都听到了。余耀不由抬头瞪了她一眼。

“不好意思,失言了。”女子连忙补了一句,接着快速向前走去。跟在后面的老者冲着余耀拱拱手,随即便又跟了上去。

余耀也不是随便瞪人的,既然这女子能这么快认出是战国龙形佩,那就应该是懂行的;既然是懂行的,那就不应该这么没规矩,人家摆在桌上,显然要交易,外人岂能随便多嘴?

果然,这女子知道自己失言了,所以连忙道歉。这也是巧了,一个饭店里,一下子遇到一件战国玉器,不管价值如何,确实会让人感到意外;加上她当时有可能正在想别的事儿,看到之后,脑子还没彻底回调。

此时,女服务员却一下子抓起了龙形佩,看向余耀,“战国比秦始皇还早吧?”

余耀心中苦笑。

这下好了,她男朋友还说玉镯比龙形佩还早,知道了龙形佩是战国的,那还不得把这两件东西当宝贝?

其实,年代久的古玩,未必价值就一定高,比如这两件东西的行价,加一起还不如才朋玺送给余耀的那块清代无双谱玉牌。

但对于不懂行的人来说,可能就会无限放大。尤其刚才那女子还带着惊讶的口气,这女服务员很机灵,估计应该不会十万脱手了。

虽然如此想着,余耀还是点点头,“是的,战国晚期,秦王嬴政一统六国之后,才自封始皇帝。”

“那这件真是战国的?”

濮杰不等余耀说话,便接了口,“美女,你没听她道歉了么?断代是很复杂的事情,哪能随便乱说?”

余耀没说话。

女服务员攥紧了手里的龙形佩,“十万你们觉得贵是吧?”

濮杰又要说话,余耀抬手挡住,“买东西,当然是越便宜越好,十万能降点儿最好;如果不能,这已经是我最高的心理价位了。”

女服务员犹豫了一下,嗫嚅着起身,“要不我再跟男朋友商量下?那什么,你们吃着,我先走了。”

余耀又道,“没必要,就算你不卖给我,吃顿饭也没什么,不必太在意。”

“不了,你们吃吧。”女服务员说着,便起身匆匆离开了。

她刚走,菜就一下子上了不少。可能是老板故意想等他们谈完再上。

濮杰皱了皱眉,“我本想叮当两句,再加个一万两万的,然后成交算了,你怎么这么坚决?”

“加个一万两万的,她也不会卖了!她现在心里嘀咕的,没准儿比实际价值还高。何必这么较劲?一笔生意而已,而且赚头儿也不是很大。”余耀拿起筷子,“先吃。”

“你倒淡定!事儿是这么回事儿,但都跑两趟了,有点儿可惜。”濮杰说着,不由扭头看了看后方不远处的女子和老者。

“可惜什么?上次你本来就要请我,这次我本来就要请你,而且这里的和牛确实好吃!”余耀抬手在他面前虚晃一下,“别看了,素不相识,无心之失,又道歉了,你能怎么着?还能让人赔钱啊?”余耀冷静说道,“只能怨运气不好了。”

濮杰叹口气,夹起一块和牛入嘴,转而却又道,“听她的台普口音,不会是台岛来的吧?”

“你管她哪儿来的。”

“年纪轻轻,还是个女的,眼力不错啊!”

“这倒是。”余耀点点头,“所以说啊,什么时候也不能大意,哪里都有可能卧虎藏龙。”

“那这两件玉器还能收么?”

“吃完了,我给老板留个电话,让她转告。这姑娘若是找不到买主,还有可能会打过来。”余耀一边吃一边说,“古玩行的事儿,跟她也说不清楚。卖给谁是她的自由,但我这儿,最高就是十万,不然都不够忙活的。”

“你这个逼装得非常圆润!”濮杰把津门男子的话转赠余耀之后,又道,“她要是不打呢?”

“这还用说么?不打就算了。”

两人走的时候,女子和老者还在吃,余耀也不问女服务员去哪了,也不会留名片,在纸条上留了电话,说了几句。老板笑着答应了,毕竟也算老顾客了。

余耀和濮杰刚走,女服务员就从后面出来了,老板接着拿起写了电话的纸条,“人家留电话给你了,说要是同意开始的价钱,可以随时联系他。”

女服务员却摇摇头,“他俩跑了两趟,又是打听又是留电话的,还要讲价,不卖给他们了!”

徐娘半老不是白老的,“我看哪,这俩人不歪歪,再说古玩生意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也不用着急决定,记下电话再想想。”

“不用了。”女服务员压低声音,又隐晦指指正在吃饭的女子和老者,“老板,我能不能卖给那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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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阔叔和二小姐

老板皱了皱眉,“你非要这样,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你说的是现在?”

“我等他们吃完行吧?”

“别影响人家吃饭,别让人家有负面情绪。”

“谢谢老板。您也知道,我们俩都是外地人,收入又都不高,机会来了,能多赚一点儿是一点儿。”

老板心道,若不是人家提醒你,你也想不到卖啊,不过这话她没说,只是叮嘱道,“你还是小心点儿,我听说古玩行的水可深了。”

“我知道了老板。”

女服务员一直悄悄看着女子和老者吃完,喊了另一个服务员过去结账。而她,紧在另一个服务员离开之后,走了上去,“你们好,吃得还满意么?”

“挺好。”女子看了看她,“坐下说吧。”

仿佛已经料到她要过来。

“打扰了,主要是我看你对我的玉器感兴趣,所以多嘴过来问问。”

此时,旁边的老者似乎要开口,女子看他一眼,“阔叔,放心。”

被称为阔叔的老者便只是点了点头。

女子笑问女服务员,“你就在这家店工作?”

“是的,不过之前我下班了。”

“我刚才走神了,脑子里想一件战国玉器,所以失言了,希望不会给你造成什么误会和麻烦。”女子微微一笑。

女服务员转了转眼珠,“那你想不想买呢?”

“我要再看看才能决定。”

女服务员连忙又拿出了青玉龙形佩,然后拿过一张餐巾纸垫在桌子的空闲处,放下了。

女子上手查看。

“还有一只镯子。”女服务员见女子拿起了龙形佩,又把镯子放到了餐巾纸上。

女子看完龙形佩,放到镯子边上,又拿起了镯子。

等到女子放下镯子,女服务员问道,“怎么样?都是秦始皇之前的吧?”

女子听了这个说法,稍稍一愣,转而和阔叔对视一眼,阔叔面无表情,只是眼皮往下耷了耷。

“这个不重要。你想多少钱出手?”女子转而笑着问道。

女服务员咬了咬嘴唇,心说这些人怎么都这样?!

之前去古玩市场问,一个个云山雾罩的,价儿都出得奇低;刚才走的那俩男的,好像也想蒙自己;本来以为这个女子都漏嘴了,说是战国的,现在却又避之不提了!

从余耀和濮杰座位上离开之后,她跑到后面,和男朋友又是打电话商量,又是上网查,虽然网上的价格乱七八糟,但两人商量着,认定这件战国龙形佩,就能值个三十万!。

当然,他们俩其实是瞎忙活。战国龙形佩,从几万到几百万,都有可能;但东西和东西能一样么?她手里这件,行价也就是能到二十万。

至于这只商代的玉镯,他们压根就没查到价格,但因为龙形佩的缘故,都觉得起码也能值三十万吧?

“你能出多少钱?”女服务员留了个心眼儿,这次没先报价。

女子又笑了笑,很温和地问道,“这两件玉器,你怎么来的?”

“你们买东西,都得这么问吗?”女子现在警惕性变高了,本来对余耀随口就说的事儿,这会儿知道反问了。

女子倒是挺有耐心,“要是来路不正,我怎么能买呢?”

“噢,是我男朋友家的,好多年了,放心吧,没问题。”女服务员接着追问,“你到底能出多少钱?”

“我可以出个最高价,两件一起,十万。”

女服务员一愣,心说她来的时候,没听到我们谈价儿啊!怎么出得这么准?

“你说的是RMB?”

“是的。我想,应该比刚才的两个人要高。”

“这个价儿太低了!”女服务员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此时,女子身边的老者咳嗽一声,“我们该走了。”

女子嗯了一声,又对女服务员说道,“这个价格,就酱,我不会变了。可以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说罢,女子竟抬腕看了看表。

女服务员目光顺过去,心说这块女表可真别致,虽然款式很简单,表壳和表带都是银色金属,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她不知道,银色金属其实是铂金。这块卡地亚女士腕表,比这两件玉器加起来还贵。

女服务员思来想去,还是拿不定主意。

“三分钟时间到了,怎么样?”女子问道。

“你报得太低了,十万连一件都不够啊!”

女子似笑非笑,利索起身,“谢谢,再见。”

说罢,起身就走,阔叔则跟在了后面。

“可你报得真是太低了!”女服务员在后面喊了一句,女子和老者却连头都没回。

女服务员颓然半晌,随后恨声道,“都想骗我!”

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妮儿,你得这么想,这两件玉器,饿了能当饭吃吗?它不是必需品,和那些名包名表一样,是奢侈品啊!大部分人买不起,所以注定不好卖;你又没有路子,不给人家留出利润空间,人家哪能收啊?”

“可他们出得都太低了!”

老板和蔼一笑,“粮食布匹十分利,中药当铺百分利,古玩字画千分利,而且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我觉得一开始那两个男的算是厚道人,这女子和老头儿却更像商人。”

“这两拨人我都不卖了!”

“一开始十万你都觉得欢天喜地的,结果,唉。”老板心道,人心真是没法揣摩,“这样,我建议你缓一缓,先不着急,弄清楚了再说。”

女服务员忽而抬头,“老板,您能帮我打听下么?”

“我试试吧,可不保准。”老板微露苦笑,心说这样的东西,哪能这么轻易就找到真懂行的?说对说错、说高说低的,不都是麻烦?

此时,女子和老者却已经回到了一处国际连锁五星级酒店。

老者没有先回自己房间,而是跟着女子到了她的套房客厅,关门之后开口道,“二小姐,我们这次来江州,是为了明天的东西,老爷交待了,可不能生事啊!”

“阔叔,我有分寸。”

“你虽然是无心之言,却可能就此得罪了那两个男的。那个高大一些卷发的,是个练家子;那个文弱一些的,看似普通,但眼神太犀利了,也绝不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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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一组天珠

女子轻笑,“阔叔,你怕了?”

阔叔却一本正经,“我高连阔这条命是老爷给的,怎么都无所谓,但二小姐万一有什么闪失,让我怎么和老爷交待······”

女子学着阔叔的样儿,“我谭心宁吉人自有天相,怎么也不会出事儿的!所以阔叔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

阔叔无奈摇头,“二小姐你早些休息吧。”

谭心宁送到门口,回身关门,眼神斜上四十五度,“眼神犀利?不就是瞪眼嘛?”

······

第二天,余耀早早来到了拍卖现场,上午的杂项场,有他两件东西,一件王玉兰款赵公明铜像,一件金胎掐丝珐琅箸瓶。

这两件东西,赵公明铜像起拍价一百万,却设置了两百万的保留价。也就是说,拍不到两百万,铜像算流拍,会重回余耀手中。

明代王玉兰款铜像拍卖纪录,最高那一件,到过四百万。

不过,这一件显然不如那一件,余耀预估在两百万到三百万。但,起拍价和保留价之间,不能差太多;同时,如果起拍价定太高,竞价效果自然会打折扣。

余耀是捡漏儿来的,而且这铜像超过两百万就算合理,便也同意了。

箸瓶起拍价也是一百万,不过没有设置保留价,因为这是炉瓶三事中的一件,而且不带款儿;若不是金胎,怕是百万也难出手。一百万的起拍价,足矣。

就在进入拍场的时候,不经意间,余耀忽而看到了谭心宁和阔叔。

这不是昨晚饭店里那俩人么?

恰在此时,谭心宁也看到了他,不由微微一愣。

这时候,阔叔却凑上前来,满面笑容,“小兄弟,又见面了。昨天实在是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谁都有个走神儿的时候,还望你别介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余耀也笑笑,“理解,过去了就过去了。”

“小兄弟豁达,先请。”

余耀也不客气,“谢谢。”便先进入了拍场。

他这次主要是看自己的东西拍成什么样儿,也没打算出手,所以还是选择了最后一排。而谭心宁和阔叔,则坐到了第二排。

拍卖开始,余耀没有见到谢治豪。

金胎掐丝珐琅箸瓶是第三件上拍,竞价的不多,成交价也不高,只比起拍价多了二十五万,一百二十五万成交。

余耀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这价儿算是正常。

王玉兰款赵公明铜像则是在中间位置,竞价情况真是出乎余耀的预料,一路飙到了三百万,还有三四个人在竞争。

其中有两个,看打扮,有点儿暴发户的感觉。

余耀心说,这哪是冲着明代铜器大师王玉兰的手艺啊?这分明是冲着赵公明这个财神!

最后落槌,三百八十万!

余耀晃了晃脖子,很满意。

一路看下来,余耀并未出手。他之前已经详细看了拍卖图录,也确实没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杂项场的东西,种类比较多,一开始人很多,慢慢地越来越少,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冲着某一两样东西来的,而且懂这个也未必懂那个。

到了倒数第三件拍品,余耀在后面看到,昨晚在饭店碰到那俩人,谭心宁和阔叔还在。而之前,他们一直没出手。

倒数第三件拍品,是压轴前的拍品,也是很重要的。

这是一组天珠。

两颗差不多大小的三眼天珠,直径在一厘米左右,长度在三厘米左右;一颗大的九眼天珠,直径一厘米半,长六厘米。

三颗天珠,还被配了琉璃隔珠,编了绳穿到一起,做成了挂饰。货主显然是经过琢磨的。

这一组天珠,余耀预展的时候注意到了,因为摆放的位置比较显眼。但他对天珠不感兴趣,并没有上前细看。

天珠这东西,是比较复杂的,主要产生在藏地及周边。

7世纪以前有过法螺天珠和九眼石页岩天珠,但基本见不到了。如今市面上主流认定的品级最高的天珠,是至纯天珠。

千年才能称至纯。

至纯天珠的材料,是藏区老矿玛瑙玉髓,然后用天然的草药颜料制成的药水镶蚀,在珠体上形成图案,还得经过火烧才能最终完成。

这种古法,据说已经失传了。失传年份说法不一,不少人认为最晚清代就断了。

天珠本来也可以归到玉器场里面,但推究一下,其实材质普通,又没什么雕刻工艺。更多的,其实是历史和宗教意义。所以,归到杂项里,也说得过去。

在青铜器没有独立出去的时候,和其他铜器一样,也是归到杂项里的。

大屏幕上出现的图像很详细,但注解却很简单,只说天珠一组,三眼天珠两颗,九眼天珠一颗,再就是尺寸;其他再无介绍。

这一组天珠颗颗都很完整,若是到代的至纯天珠,市面上是能炒过千万的东西。

但是拍卖行不注明,也是有道理的。

因为即便是至纯天珠,也并不像其他能定性的古玩一样。比如,一件乾隆官窑摆出来,是真是假,可以有公论。但至纯天珠不一样,有些方面相对模糊,就拿年份来说,千年算至纯,那九百年、八百年算不算?

还有一些流传下来的小几百年的天珠,也用了藏区老矿料,也采取了古法,如果这些全部到位,区别就只剩下磨损和包浆。但即便是千年至纯天珠,如果传世的过程中盘摸得少,磨损和包浆一样不够。

其实,不要说千年至纯天珠,即便是有个小几百年年份的,也都很少了。不然至纯天珠也不会炒到这么高的价格。

而现在市面儿上的一些所谓至纯天珠,充斥大量清代到民国的高仿品,甚至现代高仿品。只要当至纯蒙出一件,那就能赚笔大的。

还有的藏家,退而求其次,收藏的是清代的料器天珠,这种天珠的材质不是玛瑙玉髓,而是用五金藏药等成分混合制成,为增加重量,有的还加了铅胎。

这种天珠,量相对大,因为清代重视藏传佛教,至纯天珠的古法又失传了,所以制造出这种料器天珠用以庙供。

天和拍卖杂项场的这一组天珠,因为余耀没在预展上端详,现在光看大屏幕是看不透的,也不知道是真正的至纯,还是年份略浅。但感觉上,应该不是清代以后的高仿。

起拍价三百六十万。

第190章 天珠落定,留意镇纸

剩下的所有人,似乎都对这组天珠极为关注。

谭心宁和阔叔还侧首耳语交流了几句。

余耀微微摇头。他心里清楚,很多人竞拍天珠,其实和竞拍赵公明铜像一个道理。

请财神,是为了求发财的心理;请天珠,是看重佛教加持,求护佑保平安。着眼重点,并不在古董的价值上。

求护佑保平安,祈福求吉,这是大众心理,没问题。但如今很多人在外物上不断加码,却忽视了内心的修炼和日常的作为。

正所谓:心内不明何必点灯,不孝顺父母你念的什么经?

开拍后,不出余耀所料,竞价很是激烈,几个来回就超过了五百万。

余耀心想这怕是会比压轴拍品的落槌价儿还要高。拍卖行不把这组天珠作为压轴拍品,估计也是不能完全认定是至纯,不然就当成压轴了,而且起拍价还能更高。

但即便是这样,还是成了杂项场拍卖的热门。

最后一路到了八百万,竞拍的人才少了。冲到九百万,就剩两个人了。

此时,谭心宁倏然举牌。

一千万!

余耀心想,原来他们来,是为了这组天珠,而且志在必得。

最后,只剩下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和谭心宁竞拍。这个男子余耀没见过,气质比较奶油,看着也不像是古玩圈的人。也没有什么竞拍技巧,谭心宁加到一千万之后,他也跟着加了一百万,到了一千一百万。

这时候,谭心宁开始和他磨,不不管他加多少,都只跟十万,而且出价很慢,都是拍卖师喊出“第一次”的时候才加。

到了一千三百万,男子竟然一下子加了两百万,到了一千五百万。

谭心宁还是只加十万,一千五百一十万。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加到了一千五百八十万。

这次谭心宁加了二十万,凑整一千六百万。

最终,男子在拍卖师喊出“第三次”的时候,居然一下子扔掉号牌,离席而去!

谭心宁面露不屑,众人纷纷侧目。

一千六百万,这组天珠尘埃落定。

“想不到她这么有钱!”余耀心说,她能一下子断代龙形佩,眼力不错;看起来,像是好东西见多了。基础打下,再有钱堆出来,眼力自然能提升得快。

中拍天珠之后,谭心宁和阔叔并没有离去。但是,不少人却也就此走了。这时候,拍卖厅里,只剩下了不到十个人。

拍卖师脸上有些尴尬,压轴拍品还没上呢!杂项场拍几件走几个,天珠拍完,更是走得多。但没办法,拍卖还得继续。

压轴拍品是一件铜鎏金多宝神兽香薰。

香薰的主体是铜胎鎏金,神兽昂首张嘴,霸气十足;神兽背上开薰瓶的口,胎体工艺十分精巧。

同时,兽神镶嵌了各种玉石宝石,有红玛瑙、绿松石、青金石、白玉、碧玉、蓝宝、碧玺等等,显现一身珠光宝气。

这香薰大开门。余耀只看图片,甚至不用看款儿,就知道是乾隆朝的宫廷香薰。

用它作为压轴拍品,确实够分量。

熏香在华夏的历史很久了,香具也是林林总总,比如汉代著名的博山炉。香薰最早的时候,一般是青铜的,主要是实用器。汉代以后,香薰香炉也逐渐在实用器上多了观赏器和陈设器的功能。

清代是香薰制作的大繁荣期,故宫的大殿、书房、寝宫,都有香薰陈设。

兽形香薰是香薰中的一个典型而重要的分类,比如麒麟、狻猊等等,体内熏香,香烟从口中飘出,神兽献瑞,意头吉祥。

这件铜鎏金多宝神兽香薰,起拍价比那组天珠要高,五百万。

余耀想了想,这件香薰,市面价格能到七八百万,起拍价儿这么高,估计也和没有设置保留价有关系。

好东西就是好东西,虽然剩下的人不到十个,但还是有四五个人参与了竞价。

只是远不如天珠激烈。最后的成交价也没超出余耀的想法,到了八百万,有人多加了十万之后,八百一十万成交。

这只是那组天珠的成交价的一半多一点儿。

这件神兽香薰落槌之后,又走了一些人,最后,只剩下四个人。

余耀一个,谭心宁和阔叔两个。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四十多不到五十的样子,发型齐整,胡子也刮得很干净,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这人好像一直没出过手,更像个看客。

不过,他的目光好像在不时留意着谭心宁和阔叔。

最后一件拍品,是一件紫檀的古琴造型的镇纸。

镇纸是写字作画的时候,用来压纸的重物,也可以反过来,叫纸镇。开始镇纸的形状并不规则,后来因为多是长条形,又多了一个称呼,叫镇尺。

镇纸和臂搁类似,都是笔墨纸砚之外的文房用品,也都利于把玩。

这件紫檀古琴镇纸,是清晚期,甚至民国初期的东西。

之所以没有放到家具木器场里面,一来是文房实用器,二来上面还有嵌铜的工艺。

这件镇纸体量偏小,二十四厘米长,最宽处五厘米,是一块紫檀木料做成了古琴的造型,底面自然是平的,朝上一面略有弧度,上面以铜丝镶嵌出七弦,琴弦外侧,还以圆铜片镶嵌出九个音徽(琴上供按弦时识音的标志)。

这件紫檀古琴镇纸起拍价是三万。

同时没有设置保留价。

实际上,也没有必要设置保留价了,因为这件镇纸没有款儿,只能大抵判断出是清末民初的东西,主要是是料子上的和常规工艺的价钱。

市场价,也就在三万到五万之间。

开拍之后,那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依然气定神闲,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而谭心宁和阔叔似乎低声交流了两句,也没有出手的意思。

余耀翻看拍卖图录的时候,对这件紫檀古琴镇纸只是匆匆一瞥,也没太当回事儿。

现在,大屏幕上的图像很清晰,余耀留意了一下,却发现了之前没注意到的一点!

因为他看拍卖图录,只扫了名称和正面主图,不曾留意小幅局部图。但在大屏幕上,局部图也都被放大了。

第191章 拿下镇纸,又遇蹊跷

这件古琴镇纸琴头一端的小侧面上,也镶嵌了铜丝。

是个简单而又怪异的图案。

不规则的形象,大致接近三角形,好似随便崩落下来的小石块。当然,这图案是平面的。

这很令人费解。要说琴头一端的小侧面,镶嵌铜丝也很正常,比如可以是落款字铭什么的,也可以是和古琴有关的图案,甚至简单弄个圆形方形作为装饰也没什么。

但弄这么个图案,就太不正常了。哪怕是不规则,好歹写意一点儿,美观一点儿,但这图案,看着太随意,也不好看。

余耀百思不得其解。

拍卖师却已经喊出了“第二次”。

拿下再说,哪怕没什么含义,也不算亏。

余耀如此想着,几乎是下意识地举牌,“应价!”

应价而不加价,是因为这件没有设置保留价,完全可以起拍价成交。

拍卖师不经意地露出一丝苦笑,心说一共就剩四个人了,另外三个似乎都不感兴趣,看来就是起拍价成交了。

余耀应价之后,谭心宁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阔叔则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别乱看人家。

最终,这件紫檀古琴镇纸余耀中拍。

余耀恍惚了一下子。虽说起拍价拿下,大不了再卖出去,这东西在市场上,三万算是偏低的价格;但为了这么个不规则的图案,折腾一下子,似乎是有点冲动了。

杂项场拍卖结束,拍卖师对着四人笑了笑,“几位可真捧我的场啊!”

余耀、谭心宁和阔叔都是起身离去,那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却好似还不急,等三人走到门口,这才起身。

余耀直接往结算处走去,谭心宁和阔叔也跟着过去了。中年人没拍东西,却在结算处的门外闲站,不知道想干什么。

结算处居然拍起了队,好在余耀也没什么事儿,便这么等着。

谭心宁就站在他身后,忽而开了口,“你好,拍卖前来不及说,昨晚的事儿不好意思了。”

余耀扭头,“和我说话?”

“是啊,正式跟你道个歉。”

余耀指了指谭心宁身后的阔叔,“你们一起的,他已经道过歉了。”

阔叔迎接余耀的目光,微笑不语。

“我该亲自说的,是我走神了,不然不会犯这种错误。那个服务员后来又找我,我也没买她的东西。”

“你买不买都无所谓。生意是做不完的,多一笔少一笔的。”

余耀说完,便转过身去。他不想和她有过多交流,主要不在于她,而在于跟着她那个老者,虽然说话很客气,但是总觉得眼神背后藏着什么,让人很不舒服。

长队漫漫,谭心宁却好似没有结束谈话的意思,“对了,为什么要拍那件镇纸?”

余耀只得又微微侧首,“喜欢,就和你拍天珠一样。”

谭心宁嘟囔了一句,“不会是因为便宜吧?可也不算什么漏儿······”

此时,阔叔咳嗽一声,轻拍她的肩膀,谭心宁停了口,余耀也便扭回头不再说话。

余耀交了款领了凭单,接着就去取了这件紫檀镇纸。

走到场馆大门口,恰好碰上了沈歌。沈歌一脸轻松的样子,拍卖马上就要结束了,只剩下午最后一场扇面专场,没她什么事儿了。

“又拍东西了?”沈歌指了指余耀手里的袋子。

“嗯。”

“什么?”

“一件紫檀古琴镇纸,嵌铜,起拍价。”

“起拍价也不是漏儿吧?你不是只想捡漏么?”

“这件是喜欢而已。”

“你挺奇怪的,拍了一件竹臂搁,又拍了一件镇纸,想练书法是怎么的?”

“你瞎寻思什么?碰巧了。”

“对了,说起碰巧,这两件还有个共同点,一个包银,一个嵌铜,都附带金属。”

“你还上瘾了!”

沈歌撇撇嘴,“瞅你不耐烦的样儿,本来还想捎你一程。”

“哪有不耐烦?这个好,先谢谢了!我正好有事儿问你。”

“你在门口等我会儿,我车停在后院停车场了,直接开过来。”沈歌说完便走了。

余耀说想问沈歌,是想通过她悄悄了解下这紫檀镇纸的货主是谁。这其实是违规的,不过余耀既然拍下了,就算是一时冲动,也想彻底弄清楚。只要两人都守口,也出不了什么事儿。

沈歌走后,余耀便到了台阶下的一侧石台边上等着。

沈歌还没开车过来,却看到谭心宁和阔叔一起下来了,而他们身边,居然还有那个等到最后的中年人。

余耀下意识地闪身往石台后躲了躲,那个中年人此时似乎说了句“最好的,比这组强”。但他声音低,听得不是很清楚真切。

三人并没有注意到余耀,一起往另一侧走去,似乎也是后院的方向。

不一会儿,沈歌开车来了,余耀上了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道,“你过来的时候,看到两男一女三个人走过去了吗?”

“好像是,我开过来,从我车边走过去。很多人在后院停车,怎么了?”

“其中两个是一起的,拍了一组天珠,一千六百万落槌。”

沈歌应道,“噢!那组天珠我看过,天珠我虽然不是很懂,但总觉得差点儿事儿。”

“差哪儿?”

“都跟你说了不懂了,怎么能说出差哪儿?”

“你的意思不像是至纯?”

“当时,鉴定组专家有五个人,只有一个觉得是至纯,有三个都觉得是六七百年的小年份,还有一个说拿不准。所以才没标注至纯。结果,拍出的价儿和至纯也没啥大差别了。”

余耀皱了皱眉,“我听你这意思,好像连小年份都不够?”

“我这是和你私下说而已,我又不懂天珠,只是老东西看多了,有隐约的感觉罢了。”

余耀知道她也说不清楚,沉吟道,“我要是预展好好看看就好了。”

“你干嘛?你又不认识中拍的。”

“我只是觉得奇怪。刚才不是三个人么?那个老者和那个女的是一起的,那个穿西装的中年人一直在杂项场,什么东西也没拍,结果一直耗到拍卖结束。他好像本来不认识中拍那俩,但现在却又攀谈上了。”

沈歌愣了愣,“你怎么越说我越不明白了?”

第192章 顶级高仿代名词

“好吧。”余耀清了清嗓子,“你看,有没有可能,那个中年人是天珠的货主,他手里还有货,这次来就是为了盯准中拍者,然后私下联系,继续出货。目标受众嘛,更容易成交。而且,这两个人,并不排斥,可能是要去看货的。”

“现在我听明白了。不过你好像是在多管闲事啊!”

“算是吧。不过我忘了说一点,这女子和老者是台岛来的。”

沈歌反应倒是不慢,“你的意思,可能和‘老台湾’有关?”

“老台湾”是个固定的说法,不是说华夏台岛及海湾的老人或者老住民,是说一种高仿天珠。

大约在上个世纪中后期,有一些台岛的学者和工匠,痴迷至纯天珠,买进顶级的藏区老矿玛瑙玉髓,疯狂地开始实验和仿制,最终成功地制造了一批高仿至纯天珠。

这一批天珠的数量不太好统计,但是质量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准,因为这些人都对至纯天珠有深入研究,而且不惜工本,不管是镶蚀和火烧工艺,还是成形后做旧,都可以说能够以假乱真。

高仿成功之后,最早的第一批“至纯天珠”,就被称为“老台湾”。后来,这个手艺在台岛延续,但是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怎么也赶不上第一批了!

或许是掌握核心技术的人收手或不在了,或许是再也找不到上佳的老矿料了。

所以,台岛的高仿至纯天珠,有“老台湾”和“台湾高仿”之分,除了第一批,后续的都被成为“台湾高仿”。

更要命的是,这批“老台湾”,有不少流入了藏区,被很多崇尚至纯天珠的藏民长期盘戴,几十年过去了,包浆更为逼真。而后又被人收走,再度流入市场。

“老台湾”这个固定称呼,不仅成了现代顶级高仿至纯天珠的代名词,而且也成了被高仿的对象,想想挺有意思。

有些后期的“台湾高仿”,也被某些商家喊成“老台湾”来卖。

但实际上,真正的“老台湾”,除了顶尖高手,是很难识别的;若是出手,往往是当成千年至纯天珠来卖。

余耀捻了捻手指,“如果这一组天珠是真货,如果年份逼近,也是可以作为标本的。”

沈歌想了想,“‘老台湾’的技术,似乎也断篇儿了。如果断篇儿是因为人没了或者找不到合适的老矿料,那找到标本也不行啊?而且,若是以这个价钱收集标本,又不止这一组,那代价太大了!”

“代价大不大,要看收获有多大。老矿料是个问题,但如果他们恰好收集到了一批合适的老矿料呢?当年的核心工匠可能也不在了,所以,他们要组织人手,重新恢复技术,才需要收集标本。一旦恢复仿制成功,如今的天珠,可是比以往都要热,利润之大,可想而知!”

“而且要收集的标本需要有一定跨度?”

“对。我猜,他们手里,肯定有千年至纯天珠,这个是个基础;他们又来自台岛,‘老台湾’也不会缺。所以差的是中间阶段,也就是几百年这种年份的天珠,要想做成顶尖高仿,这种过渡性标本也需要。这一组就有可能是几百年的小年份。而货主手里的保留的,不知什么成色,他们也需要去看看。”

“即便你分析得对,怎么会派一个年轻女子作为主导前来?”

“你怎么知道那个女子是主导?”余耀故意问道。

“我虽然只看了一眼,但那个老者在女子侧后方,神情和步态都是以女子为先。”

“你可以啊!确实是这样。不过,你不要小看那个女子,我之前在饭店遇到过她,她只瞥了几眼,就能断代一件战国青玉龙形佩,眼力确实了得。”

沈歌突然皱了皱眉,“我说呢,人家做不做高仿,又不能影响到你!你是觉得那女的长得不错,才开始瞎寻思的吧?”

余耀哭笑不得,“目前看,是影响不到我,但人在古玩行,对一些动向自然会留心。而且从长远来看,也会对天珠市场和价格造成影响,若是我以后遇上天珠生意呢?”

“呵呵。”沈歌正好在路边停车,“你到了。”

“哎?对了!我的事儿倒忘了说了,你能悄悄帮我查下,这件紫檀古琴镇纸的货主么?”

“不能,因为这是违规的!”

“我又不往外说,心里有个数儿就行了。”

“这可不好说,没准儿见了哪个好看的女的,一时骚浪贱,什么都突突了。”

余耀摸着鼻子咳嗽了一声,“这个台岛来的女的,本来长得算是不错的。但是这人啊,就怕比,和你一比,立马就成了无盐了。”

“无盐?”

“无盐你都不知道?无盐是个地名,但因为齐宣王后钟离春是无盐人,而且她长得奇丑无比,就代指丑女。”

沈歌脸色稍缓,“原来是这个无盐啊,一时没对上。别乱比喻!钟离春是丑而有德。”

“哎?”余耀转了话题,“你之前不说要请我吃饭么?”

“再说吧,今天本姑娘没心情,下车吧。”

“别忘了帮我查查啊!”余耀下了车,俯身车窗,“有心情的时候提前告诉我,我也挺忙的。”

“忙你个头!”沈歌的车子接着便开走了。

余耀耸耸肩,拐进老街,却显得很轻松,嘴里还不由自主哼起了歌儿:

为梦想灼伤了自己

也不要平庸的喘息

我要的并不在这里

你给的答案没意义

此刻我怎么可以输给你

所以我每一个都选C

······

回到格古斋,余耀关上店门,坐到柜台后,将这件紫檀镇纸拿了出来。

紫檀料子还是不错的,牛毛纹很细密,包浆也不错,紫黑滑腻。而且,将镇纸做成古琴形状,别有意趣。

不过,余耀的重点,还是那个铜丝嵌出的不规则图案。

用手摸摸,平滑无阻感,他甚至还用指甲抠了抠,很紧密。

余耀又拿起了放大镜,这铜丝和表面镶嵌琴弦的铜丝一样,没什么特别。

不过,通过放大镜,还是发现了问题,不是铜丝的问题。

第193章 麻烦

而是铜丝中间木料的问题。

余耀发现,铜丝组成不规则图形里面的紫檀木料,木纹和周边似乎有点儿错位!

虽然很细微,而且因为有了包浆更难识别,可毕竟是在放大镜下,而且余耀的眼力非同寻常,对于修补过的、不自然的东西格外在意。

如果只是镶嵌铜丝,虽然也要刻出细槽,中间这块木料和周边木料的木纹肯定是要中断的,但间隔铜丝之后,还是可以看出自然的连续感的。

但是现在,却有细微的不自然的错位感。

也就是说,这块木料,很可能是被挖下来,又安上的。重新安上必然会有缝隙,嵌入铜丝就会更熨帖。

“这里面难道藏有东西?”

余耀想了想,老物件里内有乾坤,暗藏他物,并不稀奇,俗称肚憋油。只是,为什么要弄这么个不规则形状呢?弄个圆形方形,而后镶嵌成印章名款,岂不是更好看也更隐蔽?

这个问题从一开始余耀就想不通,现在也暂且放下了,因为他准备撬开看看。

不过,这个念头出现后,多少也有点儿犹豫。

想撬开,肯定会对铜丝以及木料造成缺损,很难再补回原型了。

这毕竟是一件有包浆的老物件。

也毕竟花了三万多块,除了拍下的三万,还有手续费呢。

万一没藏东西······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余耀心一横,咱也作一次!反正最近进账了不少钱,而且确实有藏东西的可能性,毕竟还是有赢面的!

说干就干。

店里有小工具箱。他先用刻刀在一处铜丝周围划出缝隙,紫檀比较硬,又得尽量小心,这活儿也挺累。

而后,又用平口螺丝刀扩大缝隙,松动铜丝,最后能下尖嘴钳了,便捏住往外拔。

有一处地方拔出一部分,那就好说了。同时,他这也才发现,表面看是铜丝,其实是铜片。

就这么一点点地鼓捣,最后终于将这块围成不规则形状的铜片完整拔了出来,有个一厘米多宽,在紫檀表面露出来的,其实只是铜片的边棱而已。

这也所幸铜的韧性还可以,要不然发生断裂,还得多费不少工夫。

铜片拔出的同时,中间这块木料接着就被带了出来。

余耀这才发现,这块木料,其实是一小块厚木片,朝外的一面平整光滑;而边缘光滑却不规则,朝里的一面既不光滑也不规则;木片边缘的厚度和铜片的宽度一样,中间不规则部分的厚度稍大。

这应该就是从原木料上抠下来的,打磨边缘之后嵌入铜片,里侧就是随型,打磨都没有。

此时,这件紫檀古琴镇纸的一端,露出了一个浅洞。

余耀异常失望。

因为这个浅洞,“洞底”还是紫檀木料。

也就是说,当初进行的工艺,就是切割并抠下一块厚木片,然后又安上了;只不过多了打磨边缘并嵌入的铜片这一步。

“这人有病啊!”

余耀放下工具,看着这个浅洞,一时间有点儿抓狂的感觉。

厚木片的一部分边缘连带一部分浅洞边缘,已经有所缺损,铜片也歪扭变形了,恢复原样是不可能了。想修复,只能再度打磨缺损的边缘,然后换更厚的铜片嵌上。

但这样一看就动过手脚的,三万是值不了了。

余耀往后拉了拉椅子,点了一支烟,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对!看这件镇纸的工艺,绝非庸手所为,怎么会干这种蠢事?闲得啊?随意挖一块木片下来,然后镶嵌铜丝补上?

这其中的关键,还在于这个不规则的形状,为什么要先刻画这么个形状,然后再把木片抠下来?

他想表达什么?

但这个形状太随意了,随意得就像自然产生的,很难有什么联想。

余耀灭了烟,不甘心地又拿起古琴镇纸,大力上下晃动,里面也没有藏东西的感觉。

他转而又拿起了放大镜,对着那个浅洞再度仔细观察。就是木料,还是没什么发现。

再看镇纸底面,平整光滑,也没有任何端倪。

最后,余耀将镇纸平放在桌上,又看了看嵌入的铜丝七琴弦和铜片九音徽,也很正常。

余耀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儿。

随后,他找出了一个大一些的锦盒,将镇纸,木片,铜片先放进去,然后将锦盒放进柜台下的柜子里,起身走到门口,开了店门。

冷风吹进,烦躁情绪舒缓了一些。

余耀又点了一支烟,重新开始梳理这件事儿。

首先确认一点,制作古琴镇纸的人,审美水平不低,镶嵌不规则形状的工艺也很细致,绝对不会是随便处理的。

就算原先的木料有裂痕,也没必要抠下来,直接修整缝隙,嵌入铜丝即可;而且紫檀这种木料的裂痕,不可能出现这样不符合纹理规则的一圈,修整和嵌铜,完全可以做出更美观的图形。

在这个基础上,那就可以认定,这件古琴镇纸上加了这一手,必是有所指的。

虽然不知道这个图形代表什么,但抠下再安上,很大一种可能,应该是暗指藏了东西!

如果是暗藏东西,也有两种可能,一种,就在这古琴里面!另一种,虽然不在古琴里面,但暗藏东西的物件或者地点,和这件古琴镇纸有关联。

如果就在古琴镇纸里面,表面又看不出端倪,那好像只能一点点破开一探究竟了······

如果只是有关联,就更麻烦了。因为这是清末民初的东西,一百多年过去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先打听下货主知道点儿什么。

麻烦。

余耀决定等等。先从货主这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然后根据结果,再决定如何处理这件镇纸。

要不要彻底破开镇纸,是最后的抉择。

两难。

如果一无所获,镇纸又毁了,那三万块就打了水漂!

也可以选择不破开,将浅洞修补好出手,尽量减少损失。但这样,余耀就太不甘心了!

结果,根本就没等多久,余耀一支烟刚抽完,沈歌的电话就打来了。

“你运气不错。这件紫檀镇纸,是和我关系特别好的一个鉴定师的朋友拿来上拍的。”

“噢?多谢多谢!他是怎么来的?”

第194章 西湖十景

“她说,她这朋友,是她闺蜜的老公,算是个玩家吧。五年前,东江省文物商店开过一次仓,卖了一批清末民初的小玩意儿;这件镇纸,就是那时候买的,花了一万多。今年手头有点儿紧,就找她拿来上拍了。”

余耀一听,“也就是说,货主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说你打听这么细干什么?知道是文物商店开仓放的,来源够详细了!”

“就是好奇。”

“你好奇面儿还挺广啊!”

“总之谢谢你。”

“别谢了。我正好有事儿找你帮忙,你以为白帮你问啊?”

“我说你这么积极!”

“这事儿是帮你问了之后才摊上的!”沈歌接着说道,“不过,也算是我揽了个事儿。”

余耀点头,“明白了,你那个女同事,帮你问了这事儿之后,又问了你一件事儿,然后你觉得我能帮忙。”

“是这么回事儿。你不是什么都懂一点儿么?懂墨吧?”

“她收的?”

“是她一个客户的。她不是在文房杂项部么?那个客户看秋拍挺火,想把一组墨锭拿到明年春拍上来。”

“一组?听着像好东西啊!”

“那我当你答应了?”

“东西现在在哪里?”

“在拍卖行,客户刚走。先走留存鉴定程序,回头再定能不能收拍。你要现在能来最好,还没入库。”

余耀皱了皱眉,“你们既然有专家组,怎么老想找外人看?”

沈歌叹口气,“我们这边,懂墨的就一个老专家,昨天心脏病犯了,住院了。”

“他是要上明年春拍,还早呢,等等就是了。”

“那个客户对这组墨挺重视,就给了三天时间,还说本来想送到国际的大拍卖行呢。”

“好家伙,我这算是雪中送炭啊!这么大个拍卖行,找不到个看古墨的人了?”

沈歌顿了顿,“这不是一下子先想到你了嘛!客户的拍卖价打算定挺高,除了你,还得再找人看。”

“好吧。投桃报李,既然是帮着问镇纸来源的正主儿,我就走一趟吧,等着我。”

余耀挂了电话,想了想,接着给杨四海打了个电话。

“小余?”杨四海好像愣了愣,“怎么,中谷神花那边有什么消息?”

“算是有,也算是没有。我和她在谢治豪的张罗下吃了一次饭,她没漏什么口风,反而想从我这里打听太颠方鼎的消息。估计她会去趟省博,看看影像资料,别的也没什么了。”

“我最近一直没联系你,是因为千贺美术馆那边通知要把会晤推迟到年后,说是他们老馆长最近身体欠佳,要休养一段时间。”

这事儿,余耀从濮杰那里听到信儿了,“急火火发函是他们,推迟也是他们,这是要闹什么幺蛾子?”

“这个我们已经派人去倭国查了,最主要的是看看有没有机会见到他们的‘太颠方鼎’。不过,推迟对这边来说不算坏事儿,可以准备得更周详。”

杨四海说完,一想既然没什么特别消息,却又给自己打电话,便又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

“是有点儿小事儿想让您帮个忙。”

“不用客气,只要不违反纪律。”

“是这样,五年前,东江省文物商店开过一次仓,放了一批清末民初的小玩意儿。其中有一件紫檀古琴镇纸,琴弦和音徽嵌铜。我想让您帮着问问,这件镇纸的来源。”

“怎么,现在在你手里?文物商店开仓的东西,完全合法;即便后续再有问题,也会议定价格收回,不用有什么顾虑。”

“我不是有顾虑,小玩意儿一般也不会出问题。只是镇纸没款儿,我想知道来源,是想看看经手过什么人,文房里的东西,咱玩儿也玩儿个道道出来嘛。”

杨四海笑了笑,“好吧,我记下了,小事一桩。”

和杨四海结束通话之后,余耀才出门打车,去往天和拍卖行。

沈歌的这个女同事,是文房杂项部的鉴定师,最擅长象牙蜜蜡珠串什么的,对墨只能说粗通。

这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妇女,身体微胖,不过收拾得很干练,长得略有些男人气,腕上戴着一串老蜜蜡加老料器佛头的珠子,也是大颗的。

许是沈歌没详细介绍,这个女同事没想到余耀这么年轻,当时有点儿愣神儿,但很快恢复,“辛苦了,小余老师。我叫李彤。”

“客气。李老师,当我抛砖引玉吧,说得对不对的,有点儿用就行。”余耀看出她有些失望,便这般应道。

“彤姐,别看他年轻,我对你说的,都是真事儿,在江州古玩行里,现在名头可不小了!”

“哎?你俩可别误会啊,我只是惊讶,因为没想到是个年轻英俊的小哥哥,可没有质疑啊!”李彤连忙解释。

三人来到了鉴定室,李彤将一个不小的布袋放到桌上,打开,拿出了一个提盒。

这是个大漆木盒。

提手做成了如意状,盒身漆黑油亮,盒面提手两侧,是描金云龙,四边嵌了象牙回纹。竖面盒体下部,环绕一圈海水纹,也描了金。

余耀没上手,仔细看了几眼,便淡淡开口道,“这是乾隆宫廷御墨盒。”

李彤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这时候的眼神,才是真正的惊讶。沈歌早知道余耀的眼力,笑了笑,“那就打开看看吧!”

这大漆的东西,一般里面不会有太好的木料,因为太好的木料不用上漆。但是清代宫廷的御墨用盒,一般是大漆描金,这是为了讲究个配套,因为墨锭表面也是有如黑漆,而且也常常描金。

余耀点点头,却伸手示意让李彤开盒。

提盒顶盖拿下之后,露出了里面的格子,都是一般大小的上下长方形,两排,一共十个格子,明黄黄的老绫子里衬。两边稍宽的格子边棱上,还各竖刻了几个小字。

右边刻:歙墨西湖十景。

左边刻:南书房恭承。

这御墨提盒,余耀早就看明白了,这两行刻字,不过是辅证而已。他依然没有上手,而是先俯视这十块墨锭。

第195章 突发奇想

盒中,上一排的五块,正面朝上放置,带凸边,中心图案是景色;下一排的五块,背面朝上放置,不带边,一整个儿平面,是阴刻描金的诗句,对应的是正面的景色。

这十块墨锭上刻画描述的西湖十景:苏堤春晓、断桥残雪、曲院风荷、花港观鱼、柳浪闻莺、雷峰夕照、三潭印月、平湖秋月、双峰插云、南屏晚钟。

这是南宋时期的西湖十景。

西湖既是个景观湖,也是个人文湖,历史上,举行过很多次西湖十景的评选。当时,因为南宋建都于此,所以南宋时期公布的这十景名气很大,千年不衰。

此时,李彤递过来白手套,余耀顺手接过,戴上后,拿起了一块墨锭。

看了一块,放下,又拿起了第二块。

看完十块,用了半个小时。沈歌和李彤在旁边看着他,也不会出声打扰。

最后,余耀拿着一块中间有一道明显的横向贯穿裂纹、但还不至于断成两半的“雷峰夕照”,对两人说道,“这一块是到代的老墨,工手也没问题,制墨圣手的手艺。”

沈歌一听,瞪大了眼睛,不过忍着没有作声发问。

李彤却没忍住,“你的意思是,剩下九块都是作假?”

“做旧。”余耀纠正了她的说法,“这九块的用墨原料,和这一块没什么太大差别,工手也不弱,带着点儿祖传秘技水平的意思。”

“那问题在哪儿?”

“雕工感觉不对,这个不说了,因为不具体。具体的问题在于做旧。李老师,依你看,高仿古墨做旧,最难在哪儿?”

李彤弄了个红脸,“我对古墨不算很精通。”

“噢。”余耀点点头,“既然这样,我就得多费些口舌了,高仿古墨做旧,有三点。”

“一点是磕碰缺损,这个需要很自然,不过不难,力度掌握好,随意碰撞刮擦,就能有很自然的效果。第二点,是墨锭表面的氧化,据说制墨行里是有特殊的药水的,无色无味;因为墨锭少有人盘玩,多是收存,所以也不需要做包浆。”

余耀顿了顿,“第三点,才是最难的,很多珍贵的墨,都有描金,这几百年过去了,所以描金也必须做旧。描金老化之后,光泽会收敛,但表面的氧化膜很特别。”

李彤听了,仔细看了看墨锭上的描金字迹,她也看不出什么来,却说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儿不自然。”

余耀礼貌微笑,“其实我也不能一眼看出来,但这东西,就怕比。这块‘雷峰夕照’是老的原墨,两种描金对比之下,细微的差别就更容易看出来了。”

沈歌一听,对李彤说道,“这么说,你那客户是得了一个宫廷御墨老盒和西湖十景的一块御墨,然后又高仿了九块?”

李彤脸色很尴尬,“未必是他,说不定他也是受害者。”

余耀轻轻叹气,“应该是这样,他也没看出来;不然不会这么想上拍。这做墨做旧的是顶级高手,但是雇佣高手的货主,我看却有一时糊涂的感觉。”

“怎么说?”沈歌和李彤一起看向余耀。

“因为有了这个墨盒,有了一块原墨的样本,还不如直接做十块高仿呢!”

沈歌沉吟,随后轻轻摆手,“这个怎么说呢。你说描金有差别,只不过是你的眼力高到了一种程度罢了,但又有几人有这样的眼力呢?真真假假,本来就是一种手段。你想啊,墨盒是开门的,如果出手的时候,再先拿出这块真的给买家看,很容易先入为主,再看其他的,迷惑性就会更大!”

“或许吧,心理因素我就不评价了,反正不是我买。我就是这个意见了,保险起见,李老师你再多找几个人看看吧。”余耀笑了笑,“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

“别啊,今晚上我做东,这都说好了,请你和小沈吃饭啊!”李彤立马说道。

这一套带盒御墨,还没有接拍,如果真如余耀所说,那可真是帮了她不小的忙。有了疑点,上报老总,继续找更高层面的专家就更方便,也不会让领导觉得她无能。

“改······天吧。真有事儿。”余耀坚持着,接着迈步走向门口。

他倒不是敷衍,而是通过对比一真九仿墨锭上的描金,突然有触动和启发,又想起了紫檀古琴镇纸。

好像多了一条线索!

这镇纸上,有九个镶嵌铜片的音徽,其中最中间的一个铜片音徽,表面的包浆和色泽,似乎和其他八个有所不同!

当时余耀并没有在意,是因为中间的位置,最容易被手指接触,这么多年下来,此铜片被接触最多,有差别也是正常的,同时差别也是细微的;而且,铜质和其他八个是一样的。

但是现在,因为墨锭描金的问题,他突发奇想,这一处地方,会不会是因为别的原因导致的差别?!

不管是撬开之前还是之后,他的注意力过分集中到了不规则的那块木料上,并没有多想这一点。

所以,他这才想赶着回去,再仔细查看一下。

“你真有事?”沈歌跟着他到了门口。

“是啊,这不是紧着你嘛!你这边完事儿了,我就得赶着回去!”余耀说着,又冲李彤挥挥手,“李老师,别客气,你请沈歌吃,和请我吃一样。”

“你看看你,你这么说,我也不好意思耽误你的事儿,今天我肯定请小沈,改天你有时间了再一起!”李彤点点头。

沈歌却推了一下余耀的胳膊,“瞎说什么呢!这是在单位。”

余耀一愣,明白之后也没多说,“先走了,甭送了。”

回到格古斋,余耀立即关了店门,又拿出了那件紫檀古琴镇纸。

这一次的重点,自然是九个铜片音徽。

中间一个和两侧的八个,确实不一样,包浆更厚一点儿,色泽更深一点儿,这个,和余耀之前想的一样,若是经常被接触,是有可能出现这种细微差别的。

余耀又拿起了强光手电。之前他用强光手电,只是看那个“浅洞”,却没照射观察过铜片。

结果,这次照射观察之后,余耀还真的发现了问题!

第196章 无名玉石,扑朔迷离

紫檀古琴镇纸中间这个铜片音徽,比其他八个,似乎微微有些透光感!

本来,铜是不会透光的,但这不光是一铜片,而是镶嵌到紫檀上,再紧密,边缘也是会有物理缝隙的;而余耀感到的透光感,也不是真的透光,而是通过缝隙的光感,感觉这个铜片音徽下面似乎有点儿空,不如其他八个那么实!

难道东西就藏在这下面?

余耀禁不住跃跃欲试。

最后,他呼出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撬开看看!

年轻气盛,财大气粗,他现在都占了;虽然他的财还没大到一定程度,但却已不是之前的余耀了。

三万块,赌得起。

铜片被撬了起来。确切地说,是个“铜帽”,边上有一圈折下来,扣在紫檀上的凹槽里。

“铜帽”被完整取下来之后,紫檀上,露出了一个圆形小洞!加上外围的圆形浅槽,宛若一个同心圆。

不过,圆形浅槽的直径也就是一厘米,中间的圆形小洞,直径至多0.8厘米,太小了,能塞进什么东西去?

余耀拿起强光手电,往里照射,洞不仅小,而且深,应该能深入到镇纸厚度的一多半,宛若一个微雕小井。

“小井”底部,没有东西,但是中间“井壁”上,却有一个微微凸起的小方柱,看着像是活的。

这个小方柱的特点和位置,往外拔是不太可能的。

余耀想了想,找出一个不锈钢的挖耳勺,插入“小井”,然后尝试顶了顶。

感觉似乎是能动的,便加大了力度。

“啪!”

随着小方柱被顶进去,镇纸表面一端,居然弹了起来!

居然是个机关!

原来,古琴镇纸表面的七根琴弦的最外侧两根,加上琴弦两端的两条竖着的铜丝,整个儿是一能活动的长方板!外围包了铜边。

就和之前余耀撬开的不规则厚木片一个道理。

只不过,这块长方板,里面连接构件,有机关锁住。只有把“井壁”上微微凸起的小方柱顶进去,才能弹起。要不然,硬撬的话,除非撬断,才能打开。

余耀取下了这个表面的“盖儿”,琴体内部,除了机关设置,还有一个正方小槽。

这个正方小槽,边长两厘米多一点儿,里面紧密平整地填充了一块川白蜡。

余耀很小心地将这一小方块川白蜡起了出来,先放到一边,而后仔细检查了琴体内部,确定再无暗藏的别的东西了,这才又合上了表面的“琴弦盖”。

一合之下,一声轻响,“井壁”上的小方柱料是又凸回来了。

“太特么精巧了!”余耀忍不住赞叹一声。

他先将镇纸和撬下来的“铜帽”再度收起,放进了锦盒。

这镇纸,也不用出手了。回头找个好手艺的师傅,商量着设计一下,看看怎么修复更美观。同时中间那个“铜帽”最好能便于取下。这样,既是一件老紫檀古琴镇纸,又是一个精巧的机关小盒子,不错不错!

余耀只是在收起东西时候简单想了想,放好锦盒之后,他自是迫不及待地拿起了这一小方块川白蜡。

用这么精巧的机关,藏一块川白蜡,那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能的,就是这块川白蜡里包裹着什么东西。

川白蜡,又叫虫蜡,不同于现在的化工蜡合成蜡,是纯天然的,白蜡虫的雄性幼虫群聚在白蜡树上,导致分泌出一种白色蜡质,然后经过加工提纯而成。川白蜡用途很广泛,不过价格也高不到哪里去。

因为不知道蜡里会包裹什么东西,余耀也不敢用火烧化,甚至刀片也不敢用。好在川白蜡质地偏软,弄根牙签一点点往下剔,慢工出细活就是了。

余耀最后剔出来的,是一小块类似玉石的东西。

余耀又拿了个硬鬃小刷子,蘸着清水一点点刷洗;太小了,刷着都挺费劲。

彻底弄干净之后,余耀捏着这一小块类似玉石的东西,说实话,有点儿傻眼。

因为他认不出是什么玉石!

颜色倒是不错,典雅的浅蓝白。不透明,至少比和田玉的透明度还要低。

润度不错,与和田玉的油润有点儿像,但比和田玉更亮一些,不过也到不了翡翠那种亮度。

硬度没法儿测,但是触摸感觉,应该比和田玉的硬度低,同时比普通石材的硬度要高。

不是和田玉,不是翡翠;不是蓝田玉,不是岫玉,不是独山玉;不是玛瑙,不是松石;不是珊瑚,不是蜜蜡······

也不是碧玺、蓝宝一类的宝石;也不是寿山石、青田石一类的名石······

广义上来说,玉石的种类很庞杂,但是余耀自忖,凡是值点儿钱的,他基本都知道,因为值钱的往往都有一定名气。

但是这一小块玉石,不是他知道的任何一种玉石!

如果没有名气,价值不高,干嘛还要费这么大劲儿如此藏起来呢?!

而且这种藏法儿,不是彻底雪藏,而是藏在一件足以传世的工料俱佳的文房用品里面。

镇纸里确实藏了东西,也拿出来了,结果却又进入了另一个谜团!

不过,这个谜团也带了一丁点儿线索,同时也让余耀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镇纸一端会弄出这么个不规则的图形。

这一小块玉石的形状,有点儿像金字塔。只是没有“塔尖”,是个不规则的小断面;同时,“塔底”也是个更大的断面;不过,金字塔是四条边棱,这一小块玉石有三条边棱,连同三个斜面,像是被打磨过,只个别部位带着缺损痕迹。

如此,留给余耀的线索是:这一小块玉石,像是从什么玉石件儿上敲下来或者凿下来的。

不过,因为其本身体积太小,无法判定原先的玉石件儿有多大,更不可能知道是什么玉石件儿。

而镇纸一端之所以会弄出那么个不规则的图形,是因为这一小块玉石“塔底”的断面,就是这个形状!

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暗示。

不难推断,这个人,应该知道这一小块玉石的来历!

他如此珍视,而余耀却连质地都认不出······

“他用这个断面做标记,说明在他看来,这个断面很重要!”余耀如此想着,又拿起了手电,照向了这个断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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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一截手卷

手电照射断面之后。

强光能打透,这让余耀更加确认是一种玉石。但,除此之外,却并没有什么新收获。

另外,这一小块玉石的边棱和斜面,有些许包浆,应该是被盘摸过。

即便是这样,原先的玉石件儿,也既可能是一件玉器,又可能是一块被切割打磨成一定形状的玉石胚料。

因为不认识这种玉石,不同的玉石有不同的包浆感觉,所以余耀很难从包浆上判定年份。同时,入没入过土都不好说,这毕竟只是一小块,而不是整体。

再也看不出什么来了。

无法判定质地,无法判定年份,无法判定来历。

三无啊!

余耀无奈。

定了定神儿之后,他决定先收起来,找了个小密封袋,将这一小块玉石装了进去,而后又放进了一个小锦盒里,最后锁进了保险箱。

在店里来回踱了几步,活动了一下,余耀从小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到八仙桌旁坐下,先喝了几口可乐,又点了一支烟琢磨起来。

其实他中午就没吃饭,这会儿又快到傍晚了,却也没觉得饿。

既然是这种情况,那仅凭一人之力是不行的。

他首先想到的是才朋玺和才持璜,看看他们认识不认识。

才朋玺和他交流过鬼眼门土字口掌眼郎先琨的事情之后,很快就和才持璜一起回了燕京,有些匆忙。本来还说要和隋毅一起坐坐,但因为郎先琨的事,他的情绪有所波动,没再提这事儿就回去了。

余耀不想拍图发过去,一来是不想流出资料,二来这样的东西,估计才朋玺光看图也不行。

这一小块被暗藏的玉石,实在是太费猜了!

余耀最后盘算定了,先等等杨四海的消息,看看能查到多少紫檀古琴镇纸之前的来历。而后实在不行,就跑一趟燕京,让才朋玺和才持璜上上眼。

有了打算之后,余耀锁了店门,出去溜达了一下,顺带随便找了个小馆子吃了碗牛肉米线。

第二天上午,余耀坐在店里,还是忍不住老去想这事儿,昨晚他躺床上,拿着手机搜来搜去,也没发现什么地方玉种的特征和这一小块玉石能吻合起来。

快十点的时候,店里来人了,余耀认识,半熟不熟。

此人名叫常欢喜,快四十了还是个光棍,不过好像是他自己不愿意结婚,乐得逍遥。他和濮杰一样,干的是铲地皮和夹包袱的活儿,同时擅长在行里打听个事儿,和濮杰也相对更熟一些。

早先濮杰和余耀商量为什么会得罪刘大头的时候,打电话口称“常哥”,然后打听出了老万被刘大头拒收的仿仇英的画,又被逸墨斋收了。就是他。

“常哥,稀客啊!”余耀起身招呼。

“余老板,正在享受片刻的小清闲?”常欢喜人如其名,脸上常带笑颜,而且这人平时很注意修饰衣容,显得很体面。

“可别叫我老板,你入行的时候,我还在被老师罚站呢!”

“你这有店有面的,老板就是老板!而且,自从窜货场一战,你在江州古玩行里那可是声名鹊起啊!我没文化,声名鹊起这词儿用得对吧?”

余耀作拱手状,常欢喜接着说道,“听说你还带队老周老黄杰子去了趟瓷都,震倒当地一片瓷器行家······”

“好了常哥,不兴这么埋汰人的。”余耀摆手打断,“来,快坐,我给你上茶。”

“好久没见你了,话就多。”常欢喜哈哈一笑,坐下之后问道,“杰子不在?你俩这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他随时可能出现,不过这会儿不在。”

喝了几口茶之后,常欢喜才转入正题,“我这刚得了一幅画,路过附近,心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正好挺长时间没见你了,怪想的,就冲过来了。”

“常哥啊,你这一边说自己没文化,一边咔咔咔拽词儿······”余耀一边说一边想,他来的时候连个包都没带,这画难不成揣在衣服里?

常欢喜笑了笑,还真就从短大衣里拿出来一个硬纸壳小圆筒,二十多厘米长,四五厘米的直径,白皮,也不知道以前是装什么的。

“我去把门反锁下。”余耀心道,既然拿着东西直接上门,那就是有出手的意思了。

“不用,你这开店的,锁什么门啊?光明正大来的,谁来也不怕看,就是辛苦你给掌掌眼。”

“还是常哥洒脱,这边来吧。”

余耀将常欢喜引到柜台边,常欢喜打开小圆筒的盖子,从里面把画拿了出来。

原来是一幅不长的手卷,托底老绫子,不过没了轴头,所以卷起来能放到这个不大的白皮小圆筒里。

手卷,是书画里面横幅的体式之一。顾名思义,这是为了方便直接拿手里就能看,一般最宽也不过一尺。但是长度往往会很长,十米二十米的都有,拿在手里看的时候可以这头儿展、那头儿收。

余耀直接拿手机压住一头,在柜面展开了。这手卷算是短的,只有不到两米长,宽度二十厘米冒头儿。

彻底展开一看,不光轴头没了,两边延伸的裱底部分也没了!

“你且看着,今儿起早了,有点儿困,我去桌子边上抽口烟。”常欢喜抬抬手,来开柜台,走到八仙桌旁点了烟。

“你随意。”

余耀又低头看起来。

这托底的青灰色老绫子,应该是清代的。不过,装裱材料老不老,和被装裱的画心老不老没有必然关系。这老绫子是清代的,画心可能是现代高仿,也可能是明代或者更早的老画在清代重心装裱。

重点还是画心。

不过,这幅手卷的画心上,没有任何题跋,也没有附加的收藏性题字,就只有画面,连钤印都不曾有。

结合两边没了裱底的部分,很显然,这是从一幅原本更长的手卷上面截取下来的!

只不过这将近两米长的一部分,构图和意境显得还是比较完整的。青绿山水,画的是一条长长的江流和两岸的不同景色。

“常哥。”余耀抬头,“怎么只有一截啊?知道原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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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从天而降小玉人

常欢喜坐着没动,呼出一口烟,“嗐,这就没法儿考证了,我得来就这样儿。老户家里收的,他们家里人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老辈留下的东西。当时这画就这么卷着扔一笸箩里,也亏得我眼尖。”

余耀一听,这是不好探究来历了。东西要是农村户里得来,经常说不清楚,因为不当回事儿。要不就是挖出来的器物。

余耀又仔细审视了一下笔法,感觉有点儿像明末大家张宏的作品。

张宏是明末吴门画家中的杰出人物,笔力峭,墨色润,山石的皴染结合是一大特点。从意境上来看,也比较空灵,有超凡脱俗的意蕴。

张宏当年带领吴门画派,是将山水画推向了一个小高峰的。

如果是张宏的手卷,价值是不低的。

可这说的是完整的作品,要是没款没印,就不好出手了。没款没印也罢,关键还被截了,就这么一短截,怕是几千块也不容易找到感兴趣的人。

余耀重新卷起,放回到小圆筒中,“常哥,这手卷你是想倒手了?”

“你有兴趣?”常欢喜起身走上前来。

余耀笑笑,也不说有没有兴趣,“就这么一截,出不了好价钱啊。”

常欢喜点头,“那是,不过你今天帮哥哥我一个忙,回头‘江上月’我好好请请你和杰子。”

“帮忙?”余耀也不差这一顿饭,只是常欢喜这话没说明白。

“你看像谁的作品?”常欢喜递给余耀一支烟。

余耀接过,点上吸了两口,有点儿琢磨出味儿来了。这常欢喜跑过来,原来不是为了卖画!

“怎么个意思,常哥?像谁的没用啊。”

“我这不是图个明白嘛!”

“常哥,你跑这一趟,看得起我,我是得说两句。这青绿山水,像是明末清初的风格,这老绫子是清中期的,料想是重新裱过。但你要说具体像哪个画家的手笔,我可是眼拙了。再说明末清初有一堆人画山水呢。”

余耀基本已经明白了,所以他看着像张宏,却没有说出来。有些事儿阻止不了,但也不能为虎作伥。”

常欢喜笑道,“弟弟,你是明白人。随便说说嘛。”

余耀打了个哈哈,“常哥说笑了,这能随便么?而且我脑子里就那么几个人,都对不上啊!”

常欢喜压低声音,“那我就明说吧,像谁的,有时候可以变成谁的。要是变好了,给你抽一成,可以吧?”

他这个想法,余耀已经明白了。

觉得这画像谁的,就找高手接补一番,然后弄上题跋、款识、钤印,要是往大了弄,还可以补上名人收藏的题注,甚至某个皇帝的收藏印章。

只要蒙出去,这幅画就坐上直升飞机了。

“我听明白了,常哥。谁还跟钱有仇啊?不过,我真是眼拙!你说,要是拿一幅带款儿的让我看看真伪,我还有点儿把握。可咱又不是画家,对用墨、笔法啥的研究得不细腻,真是看不出是像谁的!”

“两成!”常欢喜加码。

“常哥你这是逼我。”余耀淡然一笑。

“弟弟,哥哥我难啊!杰子知道,老太太在医院躺多少年了,里里外外都得花钱啊!”

余耀心说,这个不假,但听濮杰说,都是他姐姐出钱出力还辞了工作伺候着,他一年也就去个一两趟。

要不是常欢喜帮过濮杰的忙,余耀连明末清初的风格、清中期的老绫子都不会说。当然,这个也能说,常规掌眼的东西。

但要告诉他像谁的,让他接补作伪去蒙人,余耀是不会干的。虽然余耀不说,常欢喜也可能再找别人,但这事儿,起码得独善其身。

“我能确定的,都告诉常哥了,我不能瞎说啊,你想想,到时候适得其反还不是更麻烦?”

常欢喜眉头微皱,转而哈哈一笑,“明白了,弟弟也是为我好!”心中却暗骂,难不成想和我对半劈?等着去吧!再找别人看就是了!

接着,常欢喜收起了小圆筒,却又从口袋里掏出了扁平的小玉件儿,“还有件小玩意儿,当是谢谢弟弟的礼物了!”

这个小玉件和常见了塑料打火机差不多大小,只不过很薄,还不到一厘米厚。

是个小玉人,头顶右侧有发髻的轮廓,阴刻线勾勒出眉眼鼻嘴还有两撇小胡子,腰部还有两条横线和里面的×线组成的腰带状纹饰。

余耀一见这件小玉人,心里咯噔一下子,也不知道表情上有没有露出端倪。

这是老天爷特意扔下来的吗?!

这件小玉人的玉质,居然和紫檀古琴镇纸里取出的小玉块儿一模一样!!!

“常哥。”余耀咽了口唾沫,“这哪来的啊?”

常欢喜看了看余耀,“好东西吧?别看玉质普通,但这玩意儿能到秦吧?”

这一点,就是不懂古玩的,也能瞅出一二,这小玉人的发髻和面部,很容易让人一下子想到兵马俑。

当然,对于高手来说,不能只看这个,后来仿古的东西多了去了,但这阴刻线条工艺,能断出是战国晚期到西汉早期;结合造型,就可以判定是秦朝的了。

这东西像是出土的,因为阴刻线的缝隙里,能看出土痕。但是,却没有明显包浆,也没有丝毫沁色,这也说明,这种玉石的质地,是很特别的。

“常哥的眼力,我还能质疑嘛!”余耀挤出一个笑脸,“不过,我也不知道,该表示多少?”

常欢喜说送,那是不可能真送的。这件小玉人,肯定是要出手的东西;只不过原先未必打算一定在余耀这里出,有可能是临时起意。

而且,他张口说出“到秦”,有可能已经找人看过,也到别的地方见价了。

“余老板看着来就是了。”这要谈买卖了,常欢喜立马又改了称呼。

“这么着,常哥,我见识浅,你先说说怎么来的,让我有个参考不是?”

常欢喜嘿嘿一笑,“早就听说你谨慎,这还是信不过我?怕来路有问题?”

“我都认不出是什么玉石,地方无名玉种,又是小件儿,挖出来不交公都没人问的,能有什么问题?”余耀摆摆手,“这不是想跟着常哥长长见识嘛!”

第199章 两两相对,云里雾里

常欢喜眉头舒展。看来,余耀是想买的,不然不会问这么多。问来路,也是一个鉴定的佐证。

只是他当然不知道余耀的特殊发现和手里已有的同质小玉块。

在他看来,这个小玉人,底子是无名玉种,工艺又很简单,摆到市场里,怕是一万块也未见得好卖。这还是因为年份够老。

“这东西,自然不是熟坑,余老板的眼力也能看出来。都是自家兄弟,实不相瞒,我是在热乎乎的席面儿上吃了一口。”

“什么?现吃的?”余耀一愣。

所谓吃了热乎乎的席面儿,说的是有些铲地皮的跟着土夫子,不下墓,就在边上守着,直接挑选现拿出来的东西出价儿收走。不同地域土夫子的黑话不同,这个,还有叫“出锅头一口”的,总之一个意思。

“你刚才还说就是挖出来的也不在意。”常欢喜呲了呲牙,“放心,买卖完了一拍两散。其他东西我都出了,就剩这小玩意儿了。”

“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呢?”余耀再问。

“中原的西北方位,有个把月吧!具体我也不能多说了!”

其实常欢喜就是吹牛逼,他混得还到不了这一步。只不过,这小玉人的确是从一个中原的土夫子手里来的,也的确是好几件东西一起收的。

但人家也没说从墓里出来的,甚至没说来路。实际上呢,地方确实是那个地方,但却是这个土夫子回老家的时候听说村里人打井打出来的,顺手收了。

这个,常欢喜和余耀是不可能知道了。

余耀也不会全信他的话,但这小玉人出土不久他是能看出来的;这种工艺,也不太可能出自南方,从中原某地出土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常哥,这东西吧,就算是和田青玉的一般料子,也能值个两三万,可它的质地······”

“我都送上门来了,你看看你!”

“我这人愚钝,还得你出一口儿啊。”

“你说两三万,就两万吧。本来说是送你的,你非得跟我客气,非要出钱。我如果不要钱,倒成了看不起你了!”常欢喜仿佛很随意地说道。

“常哥,这东西我拿了自己也不能留,开门做买卖,要支应的事儿多。你说你吃的热乎席面儿,好歹让我喝口汤吧?”

“开玩乐了不是?我听说余老板天天吃肉呢。”

“常哥,你捧我捧得都不知道南北西东了,这么着,我也不好意思跟你小气,撩高了,定准一万块!”

余耀这已经是有点儿绷不住了,这样的东西,若不是因为紫檀镇纸里的小玉块,搁平时,即便面对圈里的明眼人,第一口价儿他能开到五千就不错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绷住,因为他也盘算好了,只叫这一口!

而这个价儿,已经是常欢喜在江州碰上的最高价了。

“哎哟,你这是给我来个腰斩啊!”常欢喜沉吟。

“你等着!”余耀说着,便过去从保险箱里,拿出了还扎着条儿的一万现金,摆到了柜台上,“常哥,你痛快,我就痛快。”

“余老板,不是我腻歪,我当时又是路费又是担惊受怕的,而且拿下的价儿不低啊。你这个,合着算我白跑。”

“你不是还收了其他东西了么?哪能分着算利?”

“我是难啊!”常欢喜还在捏。

余耀笑了笑。

本就盘算好了,不能再加码了。这东西的特殊性,不会有人知道。普通来看,市场就这么个行情,太高了反而让他怀疑。

余耀的手指敲了敲柜面,接着便伸手抄起了这一沓红票,叹口气,“行啊,常哥,你是发大财的人!我这儿小本小利的,也抬不动你。那咱们还是坐下喝茶吧,买卖不成,兄弟们还能谈感情不是?”

余耀拿着钱刚一转身,常欢喜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你这急脾气!你都说到感情了,就这样吧!买卖也成了,感情咱们也谈!”

“还是常哥照顾我。你是圈里老人了,字据我就不立了,规矩咱俩都能守得住!”

“那是那是!”常欢喜直接将钱揣了起来,“出给谁我已经忘了,至于我说的席面儿,你就当我吹牛逼瞎胡扯!”

货款两清之后,常欢喜哪还会浪费什么工夫,“哎哟”一声说突然想起有个急事儿,便告辞了。

余耀乐得他赶紧走,走了就反锁了店门,而后拿出小玉块,认真对比起来。

质地确实一样。

而且,原先的小玉块太小,不太方便观察,这个小玉人利用手电强光更能看清楚结构,结构比较致密均匀,没有杂质,也确实不同于他观察过的其他玉石的结构。

“看来,这种玉石,至少从秦朝就开始利用了。”余耀点了一支烟,陷入沉思。

这下更方便了,拿着这个小玉人,就能找人帮着看了,不像小玉块儿,拿出来还是挺突兀的。

既然历史上曾经使用过,为什么既没见过,也查不到呢?

余耀也曾经针对这个小玉块,浮想联翩一些传说中的玉器上,什么和璧隋珠传国玺等等,虽然有的也不太靠谱,但总归有个指向。

但是,这个小玉人的出现,说明这种玉石的使用,不是唯一的。

云里雾里的感觉更重了。

历史上使用过,却没有名头流传。

而且现在他也没见过、没听说过的同样的玉石。

但是这一件小玉块,却被人如此珍视地暗藏!

难不成,小玉块和小玉人出自同一块玉料?历史上只做过两件东西?只不过现在不知道小玉块出自什么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件小玉块所在的东西,也是秦朝做的?

这个暗藏小玉块的人,是应该知道这种玉石的来历的,那他知不知道小玉人的存在呢?

各种可能性乱七八糟地涌现,余耀只觉得脑仁疼。

他揉了揉太阳穴,决定将小玉块和小玉人先收起来。

锁上保险箱的时候,余耀苦笑着嘟囔一句,“要是没这小玉块,见到说不上来的玉石做的小玉人,即便是秦朝的,也未见得会感兴趣啊。”

说完这句话直起身来之后,余耀却突然一怔,“我是不是掉进一个误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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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不速之客

余耀突然想到的是,这个暗藏小玉块的人,他很珍视不假,但未必是这小玉块本身珍贵啊!

也有可能是他的特殊个人原因!

比如祖传玉器丢失,只留下了这么一小块,他因此对这个断面有念想,嵌铜在了紫檀镇纸上。

如果这种玉石,在历史上只作为普通玉石被少量制作过玉器,而且因为年代久远,现在没有被广泛发现,也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

余耀深吸一口气,默默去开了店门,打开,站在门口内侧又点了一支烟。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可真是白折腾了!一共花了四万块,镇纸撬了,小玉人买高了,一部分损失肯定是有的。钱还在其次,关键是自己本来对这两样东西兴趣不大。

但在一支烟抽完之后,余耀却冷静了下来。

因为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反而释然了。

这一释然,思维就比之前顺畅了许多。

再度分析。

余耀最终认为,这个最坏的结果,确实有可能性,不过,还是不大!

他的思考重点,放在了这种玉石的玉质上。

比较其他无名地方玉种,这种玉石的玉质,远远胜出!

而且在余耀个人看来,其玉质也就是和田玉能与之比肩,不论是视觉感受,还是手感,都比大部分有名的玉种要强!

这种玉石的质地,余耀感觉有点儿像绿松石里的蓝白松与和田玉的综合体。非要说缺点,那就是硬度不太高,但这只是比和田玉来说,却已经硬过绿松石。

硬度不高,是缺点,也是一种优势。比如战国到西汉时期,也有类似的小玉人,和田玉的雕工就差一些——越硬越难雕。这个小玉人工艺很简单,就是阴刻线条,但却很流畅,没有错刀和拖刀,也很传神。

这样的玉质,在玉料匮乏的秦朝前后,应该不会被当做普通玉石。哪怕是昙花一现。

还是得查。

等到杨四海有了紫檀镇纸来源的消息之后,再让才朋玺看看这个小玉人。

这个翻来覆去的思辨过程,好像很短,但等余耀回过神儿来,看了看时间,发现居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常欢喜是上午十点来钟进来的,走的时候应该还不到十一点。

余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咧嘴笑了笑,转身走回到店铺中。

还没等坐下,忽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格古斋?好像和街上其他的店面不太一样。”

余耀回身,便看到了一个女子和一个老者出现在了门口,门开着,他们还没进来。

谭心宁和阔叔。

“是你?原来你是开古玩店的!”谭心宁看到余耀的正脸,迈步便进了店铺。

阔叔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但随后便冲余耀笑了笑,也跟了进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余耀站定问道。

“这开店的,还有这么跟顾客说话的么?”谭心宁打量了一下货架,“东西挺全啊!”

阔叔却解释道,“噢,我们也是古玩爱好者,是第一次来江州。上午去了七星桥古玩市场,在那里听说,滨江道附近的一条老街上,也有古玩店,便过来逛逛;没想到,巧了。”

余耀点点头,转而对谭心宁说道,“那你随便看看吧。”

“别老是你、你的,我叫谭心宁,这位你叫阔叔好了,老板怎么称呼啊?”谭心宁一边自报家门,一边走到了柜台边。

余耀刚想应声,谭心宁却已从柜台上的名片盒里抽出一张名片,“余耀?余老板,幸会。”

“客气了,看好什么告诉我。”余耀一边说,一边回到了柜台里侧。

“先拿这块腰牌我看看!”谭心宁指了指玻璃柜台里摆放的一块铜牌。

来的都是客,余耀也不能不应,便拿出了一块绒布铺在柜面上,又拿出了这块铜牌放上。

这铜牌是圆形,上面云头出廓,带穿孔。

一面是一个“令”字,一面是几列小字:凡遇直宿者,悬带此牌出,皇城四门不用,校尉。

“明代的。”谭心宁拿起铜牌,一边看一边问道。

“对,明代初期,都城南京,值守皇城的校尉用的。”

“什么价儿?”

“最低一万五,不用砍了。”

“校尉是当时御林军的低级军官,这种铜腰牌传下来不少。你这价儿太高了。”

“一分钱一分货。市面上的,大多是生坑货。而这一块是传世的,包浆酥润,而且保存完整,字口好,不是普品能比的。”

“我当然知道不是生坑。但就在七星桥,我也见到一块同等品相的,八千都没要。”

“呵呵。”余耀没多说,高仿货他见得多了,包浆做得很地道的,批发价一千。

“什么意思?”谭心宁捏着铜牌看他。

“没什么,平时我都报两万的,一万五能拿你就拿,不能就放下吧。”

“哎?你这老板也太拽了,态度不能好点儿?”

“态度好,货不好有什么用?我这儿没假货。”

谭心宁眼珠转了转,伸手指了指货架上一件粉彩花鸟瓶,“那件的底款是什么?”

“乾隆年制。”余耀应道。

“还说没有假货?我这就能看出来!”

余耀面无表情地转身,从货架上拿起了这件粉彩花鸟瓶,然后放到了柜面上,“仔细看!”

“这还用仔细看么?显然不是乾隆官窑。”谭心宁撇撇嘴,不过还是拿了起来,很自然地先翻底看款儿。

结果,下面是有乾隆年制的红款儿不假,可是边上还贴了小标签,上面写着:民国仿品。

阔叔一直在谭心宁侧后方站着,此时清了清嗓子,“心宁啊,这铜腰牌的确是货真价实,拿了吧。”

在他看来,余耀眼力不俗,老到稳健,又是本地坐商,虽然偶遇,但别生什么乱子。你在人家店里问东问西,若是什么都不买,万一得罪了人,可能就有不必要的麻烦。

谭心宁却摆摆手,“没看上!”

转而对余耀说道,“这‘民国仿品’四个字,是你写的?”

“嗯。”

“字不错啊!”

“谭小姐,你要就是闲逛,那就多看看。你要是逛累了想歇歇脚,那边也可以坐坐。”余耀收起铜腰牌,放回柜台,转而坐到了椅子上。

谭心宁却敲了敲柜台,“架子这么大,收不收东西?”

第201章 它都不是

余耀不理会架子一说,直接应道,“开古玩店,哪有不收东西的?问题你财大气粗,出手一千六百万买一组天珠,就是玩儿剩下的,我也未必收得起啊。”

“还真让你说着了,有了新的,旧的就该出手了。”谭心宁立即接口。

“二······心宁!”阔叔脸上倏然变色,脱口叫道。

谭心宁扭头对阔叔笑了笑,“阔叔,大陆走一趟,难得碰上一个这么有眼力的人。”

阔叔眉头紧皱,深深看了谭心宁一样,不过也没再说话。

谭心宁没等余耀说看不看,接着就抬起袖口,摘下了一个手串,放在了余耀之前铺的绒布上。

余耀低头一瞧,这是一条乌亮的椰蒂手串,老桶型。

上面,穿了一枚天珠。

椰蒂是椰壳上的那个“把儿”,也是椰壳能取料的最厚的部分,一个椰子也就是能取一个做成珠子的料,所以比一般的椰壳珠要贵。椰壳佛珠自古有之,除了椰珠,还有“木牙”的美称。

至于老桶型,就是在桶型珠两边打磨出弧度,却又不是圆珠,半圆半桶,是市面上比较受欢迎的珠型。

不过,一条精料精工的椰蒂手串,也就是千儿八百的事儿,余耀自不会注意,重点还是上面穿的天珠。

这是一枚天地天珠,五厘米左右的长度,略肥,中心直径应该超过了一厘米半。

天地天珠的纹饰相对比较简单,珠体两端,一般各有单圈线,中间图案一侧是圆形,一侧是方形。天圆地方,所以叫天地天珠。

这枚天地天珠的珠体黑褐色,老矿料,很油润。纹饰白化也很到位,图案线条规整。

“不用上手么?”谭心宁做了个“请”的手势。

余耀心想,既然你这么主动,那我就看看。上手之后,手感滑腻,凑近眼前,能看到比较自然的风化纹和沁出的朱砂点。

余耀完整审视过之后,便放下了珠子,并示意谭心宁可以收回了。

谭心宁却并没有收,“怎么样?感兴趣么?”

“那得看你多少钱出。”

谭心宁想了想,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要是两千,可以。”余耀点点头。

“什么?”

“我说要是你出价两千块钱,我可以收。”余耀一本正经地应道。

谭心宁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这在你眼里,一颗天珠比一条椰蒂手串也贵不了多少了?”

“我纠正你一下,天珠千差万别,我说的是你这颗。”

“这要是一颗至纯,两百万总值吧?”

“问题它不是。”

谭心宁看着余耀的眼睛,“这么确定?”

“我又不是权威机构的鉴定师,我只代表我自己,当然确定了。”

“就算是几百年的小年份,二十万总值吧?”

“问题它也不是!”

谭心宁轻轻倒抽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阔叔。阔叔却面无表情,默默看着余耀。

“那你倒说个明白!”谭心宁提高了声音。

“谭小姐这是要卖给我,还是想让我掌眼?要是卖,我说了,两千可以,不过我还得问问来路,来路不正不能收······”

“你!”谭心宁张口打断。

余耀抬抬手,“我还没说完,如果想让我掌眼却不出手,就明说,好歹你也是远道而来,我也不会不近人情。”

谭心宁有点儿咬牙切齿地说道,“就算是老台湾,也不止两千吧?”

余耀淡淡一笑,“不好意思,它还不是。”

“工艺就这么差?”

余耀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好!”谭心宁做了个抱拳的手势,“路过贵店,余老板眼力过人,这枚天珠,还望指点一二,行了吧?”

余耀一愣,“你这也太夸张了!工艺不差,风化纹和朱砂点都做得这么到位了,差的是感觉。”

“什么感觉?”

“谭小姐你能迅速断代战国青玉龙形佩,那就是行里人,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感觉能说明白么?”

谭心宁:“······”

她拿起天珠手串,重新戴到手上之后才道,“行,谢了!”

阔叔咳嗽一声,“余老板,今天实在是叨扰了,那块明初的铜腰牌,我要了。”

余耀却摆摆手,“您年长,我也叫一声阔叔。没必要。还是留给真正喜欢它的人吧!”

阔叔笑了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余老板,我们这就告辞了。”说着,轻轻拍了下谭心宁的胳膊。

谭心宁看了看余耀,扬了扬手里捏着的一张名片,“余老板,后会有期!”

“慢走!”余耀礼貌相送。

走出格古斋,谭心宁和阔叔往东走到了滨江道上,而后过了马路,又一起走到了江边。

“阔叔,你怎么对他这么谦恭?”谭心宁伸手拍了下江边的石栏。

“二小姐,我想,他已经看明白了!”

“啊?你是说他猜出这是我们试制的东西?”

“二小姐你太急躁,就你的言谈举止,这还用猜吗?让他看这东西,不就是想知道成色几何?所以他才不具体说。”

谭心宁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很难让人淡定。”

“我早就说此人不简单。”阔叔点点头,“不过你急躁也有急躁的好处,起码引发他的否定也有点儿收获。看来,这种成色的高仿,还是连老台湾都比不上!老爷现在广收各种年份的样品,组织人手进一步研究,是无比正确的。”

谭心宁却只是轻哼一声。

在她心里,天珠终究不是古玩市场的主流货。老爸骨子里还是重男轻女,字画和瓷器这两个大类,一直是她大哥谭心定在打理;她的眼力不弱于谭心定,却也只能负责一些杂项类的东西。

阔叔此时又道,“二小姐,我们既然已经收了这组天珠,今天也算考察了市场,还是尽早回去为好。”

谭心宁理了理思路,“阔叔,我还是想收那个货主手里的那枚莲师法帽天珠。”

所谓的那个货主,就是拍场里的那个中年人。秋拍的一组天珠,是他的;而他现在手里,还留有一枚莲师法帽天珠。

第202章 没想到你女朋友这么漂亮

莲师法帽天珠的图案相对复杂,说法与藏地密宗之祖莲花生大士有关,若是和其他天珠同样年份、大小、品质,价值上往往更胜一筹。

“若不是一帮无知阔佬哄抬,一组不是至纯的天珠哪能拍到一千六百万?”阔叔叹了口气,“但我们之所以高价拍下,是因为这组天珠的年份特别,在八百年以上,和千年至纯的差别很细微,而这细微的差别,恰是研究的重点。其实若不是三枚捆绑拍卖,只拍一枚就足够了。”

谭心宁应道,“我知道您的意思。他手里留着的这枚莲师法帽天珠,年份类似,而且开出一千万的高价。但这枚莲师法帽天珠图案特殊,而且价钱还是可以谈的。”

“呵呵,这个图案,相比之前见过的莲花师法帽天珠,确实特殊,所以我已经偷拍了影像资料。除了图案,也没有别的了,年份、质地、工艺和我们拍下的这组一样。”

谭心宁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偷拍的,怎么不告诉我?”

阔叔扬了扬腕表,“就用这个偷拍的,你自然注意不到。这不是告诉你了么?”

谭心宁沉吟。

阔叔接着说道,“至于价钱,若是没有拍卖的事儿,咱们只是单谈这枚莲师法帽天珠,肯定是可以讲的。但是,咱们在秋拍上花了一千六百万,此人专门等着咱们,是不会轻易让价的。”

谭心宁又道,“他经常去藏区收货,这条线也很重要。”

“我们的人也经常去藏区,他能收到这几颗天珠,不过是机缘巧合。”

“他好像认识几个喇嘛。”

“二小姐。”阔叔,“老爷今天早晨和我通过电话了,我们真应该回去了。不要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浪费时间啊!”

“不相干的人和事?阔叔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阔叔回头,看了看老街上格古斋的方向,“这个格古斋的余耀,还是不要再碰上才好。”

谭心宁秀眉紧蹙,随后便径自往前走去。

阔叔跟上了。

“好,安排回程吧。”谭心宁突然说道。

实际上,就在谭心宁和阔叔刚走不久,沈歌就到了,他们在老街和滨江道的路口还打了个照面,只不过,沈歌留意到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沈歌。

“好嘛,我说老是琢磨这事儿,这是都到店里来了啊!”沈歌对余耀说道。

“你怎么来了?碰巧了,他们确实是台岛来的,在江州逛了几处古玩市场。”

“人家能来,我不能来?”沈歌在八仙桌边坐下,“买你的东西了吗?”

余耀笑了笑,“没有。不过天珠的事儿让我猜对了,竟然还拿出了一枚高仿问我。”

“那你就指点江山呗?”

余耀给沈歌冲了一杯茶,“我当然不会说得具体,只说感觉不对。不过,他们的水平真不是盖的!要是进一步研究试制,达到甚至超过老台湾的水准,是有望实现的。”

“那个美女给你留电话了吧?”

“没有。”余耀也在八仙桌边坐下,“你能不能不这么阴阳怪气的?”

“我哪有阴阳怪气?”沈歌白了他一眼,“彤姐让我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提前定好,请你吃饭。”

“我和她也没话说,举手之劳,算了吧。拖一阵儿她也就忘了。”

沈歌这次倒是点点头,“对了,还有件事儿。我爷爷说,这能清洗缂丝的师傅不太好找,让你再等等。实在不行,他在苏州有个朋友,那边好像还有缂丝技艺的传人。”

“懂技艺未必懂清洗。那就再等等,我自己也打听下。”

“行,那我走了。”

沈歌说走,人却不动,还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你都说到沈老帮忙的事儿了,别走了,坐到傍晚我请你吃饭。”

“你这意思,不就是说我本来说要请你,还没请么?”沈歌莞尔一笑,语声变得温柔,“我请你就是了。”

“你这个情绪是六月天啊,瞬息万变。”余耀起身,走到门口,点了一支烟,“好,我正好想去一趟和牛三吃。”

“和牛三吃?”

“是个专门经营和牛的饭店,那里有个女服务员,手上戴着个商代晚期的镯子,还有一件战国青玉龙形佩,说都是男朋友老家的,谈了两次没谈下来。”

沈歌一听,“既然这样,你再上杆子过去,岂不是更不好谈?”

“这次去,我没想谈。”

“没想谈你还去?”

“我就是露个脸儿,她要不主动提起,这事儿就算黄了。收个场,不再想了。”

沈歌又露出鄙视神情,“你一个圈里的老混子,和一个小服务员这么斗心眼儿,有意思吗?”

余耀看了看沈歌,“你没事就像埋汰我,有意思吗?”

“好,认识你,我也算积了八辈子德了,可以了吧?”

“可以,好歹没说倒了八辈子德。”

傍晚时分,余耀和沈歌又到了和牛三吃,他们去得早,还没大上客。

那个女服务员还在,而且正好是她在门口附近招呼,一见余耀,稍稍愣了下,但很快就笑意盈盈地说道,“欢迎光临!先生又来了?”

“你店里的东西好吃呗。”

女老板看到了余耀,微笑抬手打了个招呼。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女服务员好几次到他们桌边,还有意无意露出了手腕上的镯子,但余耀没有再问。

沈歌却在一次上菜后,直接开了口,“姑娘,上次我这位朋友问你的镯子和龙形佩,还打算出么?”

余耀一听,心说她倒绷不住了。

“想出啊,但是这位先生给的价格太低了,这个价格肯定是不行的。”

沈歌还想再说,余耀却抬手打断,“是啊,我最高就只能出这个价儿了。你别误会,今天不是再和你谈价,就是来吃饭的,和买卖没关系。我这个朋友就是好奇问一句。”

女服务员楞了下,转而笑着点点头,“没想到你女朋友这么漂亮!”说完,便离桌而去。

沈歌脸色微红,却转而嗔道,“你不愿开口,正好我帮你问一下,你这还自己把路给堵上了!”

“只要她不主动问,那就说明原先我开的价儿她不会接受,问了也白问。”余耀说着,心下却有些恼。

什么叫没想到?难道我就不能找个漂亮女朋友么?说得我好像多差似的!

第203章 唐人街,回流货

“那你就直接死心吧!别想这两件东西了。”沈歌接茬,“我看这服务员也有点儿看不上你,没准儿把你当骗子了。”

余耀闷哼一声,没有说话。

沈歌起身,“那就走吧?”

“好。”余耀也跟着起身。

坐到车上,沈歌发动了车子,“我说,需不需要我单独再找她谈谈?我看她戴的这镯子够老,沁色也不错,你适当加点儿也行。”

“不用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这两件东西,我只是想倒手赚钱,并不是收藏,没必要揪住不放。”

“行,随你。送你回格古斋?”

“你还想去哪儿啊?”

“我······我也得回家了。”

“那就各回各家。”余耀随口问道,“你和父母一起住么?”

“干嘛?”

“我能干嘛?就是问问。”

“我又没嫁人,当然和爸妈一起住了。”

余耀不由笑道,“你这脾性,还真不太好嫁。”

沈歌突然放缓了车速,“你倒说说,我什么脾性?”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刁蛮不定。好的时候还凑合,不好的时候说话办事儿太呛人了。”

“得了吧,那是对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儿?要不就拽得不行,要不就老谋深算,而且嘴上还喜欢占便宜,我之前跟你不熟,还能给你好脸儿了?”

“其实你心肠不坏,不过这得深入之后才能了解。”

“你看看,又想嘴上占便宜!”

“这次真是你想多了······”

两人聊了一路,下车后,余耀突然有点儿恋恋不舍地感觉了,站在车窗边,“那我回去了啊!”

“嗯,下次你请我!”

“没问题!”

余耀目送沈歌开车离去,走回到格古斋门口,突然发现亮着灯,隔着门玻璃一看,原来是濮杰在呢,之前余耀给他配了钥匙。

这厮正坐在八仙桌旁一边喝着可乐,一边吞云吐雾,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哼着歌:

请问走多久才到唐人街/墙上刻八千里路云和月/眼泪又惹的炊烟流的蜿蜒/谈笑间谁又忽略/几时升起了明月······

“你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余耀也掏出一支烟点上,“大晚上不回家,在这唱什么靡靡之音?”

濮杰一下子站起来,“唐人街啊!好东西!”

余耀看了看八仙桌上摆着的一个不小的锦盒,“你是说这东西是唐人街来的?”

“是滴,旧金山都板街。”濮杰应道。

“都板街?”余耀没听说过。

“旧金山的唐人街,号称是全美规模最大的唐人街片区,其中心就在都板街和加利福尼亚街的路口。这个都板街上,有不少古玩店铺。”

余耀灭了烟,坐下之后,打开了锦盒,“现查的吧?东西是怎么寻摸到的?”

“我家以前有个老邻居,不过早就搬走了,打电话联系的我。他儿子在美国留学,后来留下了。这老大爷喜欢老东西,这东西就是他儿子在都板街的一家古玩店买了带回来的。”

“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要卖?”

“这话问得真业余!”濮杰撇撇嘴。

余耀道,“你只说喜欢,也没说喜欢到什么程度啊?看来还是个老玩家?这是又看上别的了,以藏养藏?”

“嗯,就是档次不太高,眼力有限。本来我想问他新看上什么了,他还不给我说,好像我会撬他行似的!”

余耀将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一件青花瓷器。

不到二十厘米高,口径却超过了二十厘米,撇口之下是个粗脖子,然后就是个大鼓肚子,圈足外撇。

形制像一个尊变矮变胖了。

翻底,六字青花篆书:大清乾隆年制。

外观主要是缠枝花卉纹饰,脖子和肚子的连接处是一圈回纹,圈足也是回纹,纹饰很满。

白釉微有淡青色,青花发色纯蓝,略有晕散。

“多少钱拿下的?”余耀放下东西问道。

“还没给钱呢!”

“嚯!老大爷倒是信得过你啊!”

“咱这人品,杠杠的。再说也写了字据了。”

“意向价儿呢?”

“十五万!”

“这器型,要是乾隆官窑,得翻个跟头。”

濮杰精神一振,“有的赚喽?回头我再跟他砍砍,回流的东西,没准儿他儿子还捡漏了呢!”

“你没听明白,我说的是‘要是乾隆官窑’,这东西不对。”

“啊?这可是他儿子十年前带回来的,美国也有造假的?”

“不要说十年前,民国时候就出去不少高仿货。不过这一件,不算是完全的高仿。”

“怎么说?”

“这件底是官窑老底,上面是接的。就从圈足和肚子底下,这地方有个弧缝,接得很巧妙。”

余耀说着,拿起了强光手电,对着这个地方照射过去,“这种水平,接缝是看不出来的;这胎釉做得也很到位,是民国的老仿。关键,你对比圈足的回纹和肚子上的缠枝纹,青花发色有差别。”

濮杰盯着仔细看了看,“看不出来啊,都是纯蓝色。”

“这件乾隆官窑用的是混合性国产青料,比较容易仿,所以差别很细微;你不能看主色,你看晕散的地方,圈足处还是偏深一点儿。”既然碰上具体的东西了,余耀对濮杰自然是倾囊相授。

“噢!”濮杰一拍大腿,“有点儿感觉了!不过也亏得是强光手电,一般光线还真是太难看出来了!”

余耀放下手电,“得了,物归原主吧!”

濮杰有些郁闷地点点头,却又好似突然想起来了,“哎?刚才一直忘了问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器型?”

“老大爷没告诉你啊?”

“他说是个茶斗,喝茶的时候放废茶叶渣的。不过,我觉得这也太大了,哪能是茶具呢?”

余耀点点头,“你倒不是没动脑子。简单来说,这就是个痰盂。”

“什么?你可别故意恶心我!”

“差不多一个意思,不过古代叫渣斗。他说的茶斗,也基本是这个器型,不过比这个小多了,放到一整套茶具里不显得突兀。至于渣斗,就是吃饭的时候用来吐的,骨头渣子之类的,噎着了一样吐,吐痰也可以,你说不是痰盂是什么?”

“我靠!早知道拿他另一件东西了!再差也比这接底的痰盂强啊!”

“嗯?还有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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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辽白鸡腿瓶

“对。不过那件瞅着也太不像样了。”濮杰摇头,“这老大爷痴迷老东西不假,年纪大了,眼力却不见长。”

“怎么个不像样法儿?”余耀追问了一句。

“像个拉长了的梅瓶,有个一尺多高,最粗的地方才十几厘米,倒是白釉的,挺白,但是胎底比较粗,没款儿。最难看的是,上面有一棱一棱的。”

“一棱一棱的?”

“就跟螺丝似的,凸起来的圈纹。”

“没有别的纹饰?”

“这个······假圈足,圈足上好像有一圈零散的黑花,像是草叶,不过,也不好看。”濮杰道,“虽然我眼力不济,但这东西,应该是普通民窑烧出来的。”

余耀想了想,“是不是民窑的感觉先不说,你觉得老么?”

“这样式,我也没见过啊,不过倒是不像新东西。但即便不新,也应该是没什么价值的东西。”

“这样,你联系一下,明天一起去还这个青花渣斗,然后我顺带看看那个瓶子。”

“行,反正也得去还东西。”

两人说定,濮杰就抱着锦盒走了。

第二天上午八点,濮杰开车来接了余耀。老人家起床早,本来说七点半就可以见面,但濮杰推迟了一下。

老大爷姓王,比濮存志年纪大,濮杰从小就叫他王大爷。原来和濮杰是邻居,但那楼没电梯,年纪大了,上下楼有点儿吃力,后来他儿子给他买了套小高层带电梯的大三居。

他老伴前两年去世之后,儿子一直想让他去美国,他死活不去,现在一个人住,不过倒是雇了个小保姆,只白天去,做一顿午饭,顺带洗洗衣服打扫打扫卫生。

余耀和濮杰去的时候,小保姆买菜去了,王大爷倒是挺好客,而且一听余耀还开了个古玩店,拉着坐下又是端水果又是倒茶的。

“王大爷,甭客气了。”濮杰坐下之后直接说道,“您这青花瓷,我们暂时先不收了。”

“小杰,听你这意思,是让这位小余给掌眼了吧?”

余耀笑了笑,“王大爷,我是看了看。”

“怎么的?价钱不合适?还是东西不对?”

“这个······”

“我是私人业余爱好,不是你们古玩行里的人,有话就说,玩儿嘛!图个明白也挺好的!”王大爷不急不躁,乐呵呵说道。

他一边说,手里还一边揉着一对核桃,满天星狮子头。

濮杰知道余耀有点儿为难,指着王大爷手上的狮子头插嘴,“王大爷,您这对核桃可该收拾了,空儿里都是脏泥!”

“这是包浆,什么脏泥!亏你还做古玩生意,别瞎说!”

满天星狮子头这个文玩核桃品种,是疙瘩纹,空隙比较深比较多,确实容易“藏污纳垢”。

余耀正好接了话,“王大爷,这可不是包浆。包浆啊,说到底,是一种特殊的氧化层,不是油灰层。”

“哎?那要不是人体油脂浸润,这也不会红亮啊!”

“核类的东西,人体油脂是有作用;可变红,是花青素的原因,这光亮啊,还是通过不断摩擦形成的氧化层导致的。这么跟您说吧,但凡能洗掉的,都不是包浆;包浆是洗不掉的,除非彻底清理。”

“好像有点儿道理。”

余耀接着说道,“您比如瓷器,就是不用手盘,放几百年,也会有氧化层,所以说新瓷器有火光,有贼光,老瓷器就没有。”

王大爷却又绕回来了,“你不收我这茶斗,就是因为不老?我看釉面儿挺滋润啊!”

“王大爷,这可不是茶斗,这是渣斗。”濮杰又接上了,把从余耀那里听来的又复述一遍,“您想,茶斗怎么能这么大?和其他茶具不配套啊!”

“小杰你别说了。我看出来了,你不行。”王大爷指了指余耀,“他行!让小余说!这茶······渣斗有什么问题。”

余耀想了想,“王大爷,这渣斗可是您儿子孝敬您的,我这不太好多说。”

“嗐!他眼力还不如我呢!他的孝心我不比你清楚?买错了我也不会不痛快!”

余耀一听,这渣斗拿走又拿回来,肯定得有个说法,而且还想看另一件东西呢!便就也直说了,“王大爷,这青花渣斗,是接底的。”

“接底?”王大爷打开锦盒,把青花渣斗拿了出来,“要是这样,这水平够可以的啊!”

余耀愣了一下子,这老大爷,手里抱着这样的货色还能这样,心态真不赖!单凭这一点,比起大部分玩家来,那就是玩儿得洒脱!

既然如此,余耀便详细说明了一下为什么是接底。

“这民国的手艺,就是比现在强啊!”最后,王大爷完全接受,连连点头。

濮杰趁机开口,“王大爷,你不是还有另一个瓶子要出手么?正好余耀一起来了,让他也看看呗!”

“行,等着。”

王大爷随后便进了一个房间,从里面拿了这个瓶子出来,也没装盒,直接就放到了茶几上。

“王大爷,这件是怎么来的啊?”余耀一边看一边问。

“这件早了。我还没退休的时候,到内蒙出差,在一个小县城的集市买的。我就是觉得挺特别,还当了一阵儿花瓶。后来喜欢上了彩器,就收起来了,也不大拿出来了。这不是最近看上一件新东西么?挑来挑去,就一件渣斗和这个瓶子舍得出手。”

余耀暗暗点头。

这就对上了。

因为这件形状有点儿怪异、还带一圈圈棱的瓶子,是辽代的鸡腿瓶。王大爷的购买地,也是符合的,这就有可能是在当地挖出来的。

瓶身整体细高,从鼓起的弧度来看,确实有点儿像鸡腿。

辽国是一个契丹王朝,契丹族是游牧民族,所以瓷器制造业并不算发达。一来烧造技术不好掌握,二来瓷器易碎。所以契丹贵族往往用的也是金银铜器,平民用皮囊木器什么的。

后来,辽国在和北宋交锋的过程中,多次占领定州这个地方。

定州,定窑所在。

就在这个过程中,辽国掌握了一定的烧制白瓷和技术和人才,产生了一种非常重要的瓷器。

这就是辽白瓷。

这个鸡腿瓶,正是辽白瓷的。

第205章 好心

辽白瓷算是学习定窑白瓷的结果,釉色已经是很白了,和定窑差距不大。最大的差距在于胎质,因为定州这个地方,虽然数度落入辽人之手,但都不算长久,瓷土他们没有长期掌握。

这件鸡腿瓶胎底也能看出瓷土纯度不够,胎质偏粗一些。

鸡腿瓶在汉族瓷器里不曾出现,这么瘦高,放桌子上很容易摔了,这王大爷用来当花瓶,估计也得够小心。

而辽国制造鸡腿瓶,就是为了便携,骑马也能带上。一般用来装酒,可以插在马上的兜套里面,一圈圈的棱,正是为了防滑,不易脱出掉落。

鸡腿瓶是辽代瓷器的一个典型器,不过它既不是最珍贵的,也不是被发现最多的。

辽代最珍贵的瓷器品种,叫做摩羯鱼壶。

什么叫摩羯鱼呢?就是鱼化龙的瞬间状态,龙头鱼尾。

摩羯鱼壶往往是三彩器。三彩,历史上最著名的是唐三彩,但宋三彩和辽三彩也是有的,而且辽三彩出现了很多瓷器,不是陶器,瓷胎彩釉。

摩羯鱼壶很珍贵,故宫有一件,市面上很难见到真品;不过,珍贵的东西总是不缺高仿的。

而辽代瓷器被发现最多的,是皮囊壶,这个很容易理解,他们用惯了皮囊。皮囊壶中,有一种代表器型,叫做鸡冠壶,就是本来把手的位置,做成鸡冠状。

这种皮囊壶是扁的,对于瓷器来说,比做成圆的方的难度要大。但辽人费劲也要做,这有点儿文化传承的意思在里面。

所以,这件鸡腿瓶虽不是普通的东西,但行价也不会过高。而且这件没什么纹饰,余耀估算着,想要倒手,二十万就到顶了。

当然,如果要收,那自是越低越好。

“王大爷,您当时买来,没花多少钱吧?”濮杰见余耀像在琢磨什么,开口问道。

“说起来还真有点儿意思。”王大爷应道,“我当时看着特殊,有点儿想买,可这胎确实也比较粗糙,也有点儿犹豫,问了价儿之后,我说再转转,转完肯定回来。结果摆摊的不干了,说问了价儿就得买!”

“还不让讲价儿了?”

“不让讲价儿我就报警了!”王大爷嘿嘿一笑,“我当时说,行啊,但是你报价太高,这个咱们得谈谈。摊主说,没不让你回价啊!我是说你问了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不可以!我当时直接回了个低价!”

王大爷说到这里,停了口。他总不能把底价报出来,能说出“回了个低价”,就算很实在了。

余耀点点头,“王大爷,上次濮杰也没问,这件您多少能出?”

“这件就是小杰没看上,要是看上了,我是打算十五万卖渣斗,加一万就把这瓶子拿走得了。可现在,你们说渣斗有问题,肯定是不会要了,这瓶子,给三万怎么样?”

余耀心想,这价格是可以的,虽然这种东西买主不好找,但三万不是大钱,不算压本儿。

濮杰却嬉皮笑脸,“王大爷,再让点儿!”

王大爷戳了濮杰脑门一下,“让这一点吗?”转而看向余耀,“小余,你眼力好,但我这卖东西,也不能问你太多。你说吧,想我让多少?”

余耀笑了笑,“这么着,王大爷,您和濮杰这关系,我也不多说了,您觉得能让多少就算多少!”

王大爷却叹了口气,“我也不能乱要价。而且这渣斗出不了手,我看上的那件东西也不太好凑钱了。”

濮杰一拍巴掌,“让我哥给你啊,他不是在硅谷混得风生水起嘛!”

“你小子!别瞎咧咧了!”王大爷说着,又看了看余耀,“小余,我今天在这渣斗上,在接底上,跟你学了不少,你诚心想要话,那就两万拿走吧!”

余耀没想到王大爷一下子能让这么多,“王大爷,那我谢谢您。另外,我再多句嘴,濮杰说您看上的东西不想说,能给我说说吗?没准儿我能帮上忙。”

生意是生意,收货价越低越好。但人情也是人情,王大爷是濮杰老邻居,而且不是小作人,收了东西之后,能帮忙也可以帮帮。就王大爷这眼力,没准儿就有可能打眼。

王大爷沉吟了一下。

“您放心王大爷,我不会撬行,只是想帮忙。您要觉得不方便,那也无所谓。”

“东西倒是挺开门的。”王大爷缓缓开口。

余耀一听,这还是不想说,那也不多问了,“王大爷,那行,我这就给您转账。回头您喜欢什么,可以联系我,我也可以帮着寻摸下。”

王大爷此时的心思已经不在鸡腿瓶上,嗯了一声。

余耀转完了账,起身告辞,他突然开口道,“小余,你对彩器也在行吧?”

“王大爷,看来您是钟情彩器啊。”余耀一听,这是想告诉自己了,“是五彩,斗彩,还是珐琅彩,粉彩?”

“五彩。”

“青花五彩还是釉上五彩?”

王大爷没应,却看了看余耀,余耀笑了笑,“您又不直接说。”

余耀说着,也看了看濮杰,心说今儿这好心是不是有点儿过头了?

濮杰其实是很支持余耀这么干的,而且王大爷一直是敞敞亮亮的,“王大爷,看来您是真喜欢这东西!不过,五彩这东西,我觉得还是挺难鉴定的,余耀绝对比那些所谓的专家强!”

瓷器里的釉上彩器,大致就这四种。其中,珐琅彩和粉彩是清代才有,斗彩出现在明代。历史最久的,便是五彩,宋代就有了,只是没形成规模,直到明代才有了大发展。

五彩分青花五彩和釉上五彩,其实单就彩料来说,都是釉上彩。青花五彩是先在素胚上绘制青花图案,然后上釉,入窑烧制,烧成后在釉面上再度上彩绘图,二次入窑低温烧制。而釉上五彩,少了一道绘制青花的工序,纯以彩料绘图。

“釉上五彩,山水大盘,难得碰上啊!货主还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过,小余你的好心我也看出来了!”终于,王大爷一伸手,“来来来,坐下说吧!”

“刚才您这一看我,我还真有点儿怕好心当成驴肝肺。”余耀笑着坐下了。

王大爷摆摆手,“你也知道,玩儿收藏的,喜欢藏着掖着的。但今天渣斗这事儿,还有你这等眼力,还是警醒了我一下子!我觉得开门,可万一打眼了呢?毕竟是五十万的东西啊!”

第206章 冤家路窄

“釉上五彩,还是山水大盘······莫不是康熙朝的东西?而且盘心是青绿山水?”余耀一看既然话都说开了,便直接点道。

“哎哟!你又让我开了一次眼!”王大爷连拍两下膝盖,“你这也太厉害了!我说个头儿,你竟然就全给接上了!”

“王大爷,五彩本是明清瓷器中的大项,不过明代瓷器的五彩,青花五彩多,而且简单规整的图案多。到了康熙朝,五彩山水才开始出现,这是一个技术性突破,可以说是粉彩出现之前的时代经典。不过,您说五十万,那也只能是青绿山水,要是更复杂的多彩山水,可不止这个价儿。”

余耀就口分析了一下。

“太好了!真是碰对人了,你说小杰以前怎么就从来没跟我说起你呢!”王大爷一下子激动起来,“我这就给货主打电话,咱们一起去看看!”

说着,不等余耀和濮杰应声,他便拿起了电话,拨了出去。

余耀和濮杰暂时也没别的事儿,就当默认了。

“刘老板,你好,我是老王啊,现在有空吗······好,好,那我有半个多点儿就能到雅玩阁······”

听到王大爷打电话,余耀和濮杰面面相觑。

真是冤家路窄!

刘老板,雅玩阁,合着这盘子是刘大头的啊!

余耀等王大爷挂了电话,立即问道,“王大爷,这货主,是七星桥古玩市场雅玩阁的刘一波?”

“对呀,原来你认识啊!其实我不熟,就是在店里看的。”王大爷也不由有些尴尬,“这还有点儿麻烦。”

这古玩行里买东西请人掌眼,若是掌眼的人和买卖双方都认识,还真是个麻烦事儿。是真货还好说,要是假货,不管说实话说假话,肯定会得罪一头儿,对谁都不好。

当然,刘大头对余耀来说,不是常规性质上的认识,但王大爷不知道他俩的过节,还以为是关系不错的熟人呢。

余耀皱了皱眉头。这刘大头的东西,有问题的可能性还真不小!幸亏王大爷碰上自己了,要不然,多半是要吃药。

濮杰此时却嘿嘿一笑,“岂止是认识,老熟人了!”

“这······”王大爷愁容更甚。本来是他不想露东西,结果想通了,余耀也很热心,这却又碰上了熟人?

“我在他手底下吃过亏,买了件老料新工的扳指;他也在余耀手底下吃过亏,窜货场被当众打脸。所以,这个老熟人,还是老对头!”濮杰解释道。

“什么?”王大爷一愣,“这人这么不靠谱?”

余耀冷笑,“靠谱得很,不过是在蒙人方面。”

“那这盘子有问题啊!”

“这倒不一定。他店里也不是没有真东西,还是得看东西才能定。”余耀倒是实事求是。

“那要是这情况,你也不方便去啊!”王大爷叹气。

余耀想了想,“我没什么不方便的,不过虽然我不怕他,但您要是和我一起去,他肯定会迁怒于您,平白无故得罪个小人就不好了。”

“我又不是行里人,就是个玩家。”王大爷回忆了一下,“我已经看过这只盘子了,以我的眼力,觉得是挺开门的。”

看来,王大爷确实是很喜欢这个盘子,除非有问题,不然还真是割舍不下。

“您看,这么着行不行。刚才您打电话,没说要请掌眼的一起去。您哪,一个人先过去,然后别进里间,想办法就在柜台上再看看盘子,接着我直接进去,假装偶遇,顺道就看了,咱俩假装不认识,他也不知道您认识我。”

“这个主意好!”王大爷点了下头,忽而却又轻敲脑门,“不过,你不上手,就这么看几眼,能行?”

“小东西或许不行,但是大盘应该没问题。这样,我进去之后······”余耀接着交待了几句。

濮杰笑了笑,“那走吧,王大爷,我开车。然后我就不进去了,在店外找个隐蔽地儿等会儿。”

“好!”王大爷点了点头。他这一听刘大头居然劣迹斑斑,对自己的眼力更不放心了。

三人到了市场,濮杰停了车,下车后三人就分头走了,濮杰漫不经心在最后,余耀隔一段距离跟着王大爷,路过小卖店,还顺手又买了一瓶假飞天。

王大爷进了雅玩斋,余耀捏着手机在不远处的等着。等到手机响了一声,便拎着这瓶假飞天进了雅玩斋。

进去一看,刘大头在柜台后,王大爷在柜台前,两手拿着个一尺多的大盘子,好似很认真地看着,店里的小伙计不在,不知道干嘛去了。

“余耀?”刘大头见了他,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刘老板!你这是忙着呢!”余耀顺手将这瓶飞天放到柜台上,“我这有日子没见你了,来看看,结果还不巧了,不耽误你的生意吧?”

余耀一边说,一边仿佛无意地看了看这只大盘。

“小生意,那比得了余老板啊,生意做得云鹤九霄龙腾四海的!”刘大头缓了缓神儿,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句。

此时,王大爷不声不响地将盘心调整角度对上了余耀的视线。

“刘老板,你把我当成说相声的了。”余耀咳嗽一声,“那行,既然有生意,我就不打扰了,心意到了哈,你忙着,又弄了瓶酒,留您这儿了。”

王大爷一听余耀咳嗽,又翻转盘子,将盘底对上了余耀的视线。刘大头的注意力此时放在余耀身上,并没注意王大爷的动作。

“打扰什么呀!这样的小东西哪入得了余老板的法眼?”刘大头习惯性的客气了一句。

结果他没想到,余耀还真不走了,“不打扰啊?那成,我跟着过过眼瘾!”

刘大头心里暗抽自己一嘴巴子,特么的这瘟神竟然还要看东西!

刘大头连忙接着说道,“余老板,你今天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啊?”

余耀很自然地应道,“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起好久没见你了,脑袋一热就过来了。”

“脑袋热?呵呵,热也得有个原由吧?总不能是发烧了吧?”刘大头是真不想让他细看这只大盘,冷言冷语地没话找话,盼着王大爷快点儿看完放下,他好就手先麻溜地收起来。

第207章 九月初三

“你要非这么说,还真有点儿原由。我在警方有个朋友,前两天闲聊起来,说有个坑蒙拐骗的犯罪嫌疑人,津门的,涉案挺贵重一鼻烟壶,还问我认识不认识。我说我怎么可能认识嫌犯呢!?可警方的朋友说去过我店里,我后来仔细一想,还真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我这人胆子小,当时没收他的东西。”

刘大头一听余耀说这个,心头一凛。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知道了是我在背后玩儿的活儿?

“我倒是听不懂了,余老板,你说的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刘大头口气相对淡然,但脸色却有点儿阴晴不定。

“我也没想到这个嫌犯和你有关系啊刘老板,我听警方的朋友说,他还和你一起出入过一家羊肉馆?我这才想起有日子没见你了,所以来看看。”

刘大头一拍柜台,“胡说八道!要这样,警察能不找我问话?”

“没找你问话啊?那就好。”余耀摸了摸心口。

刘大头冷笑一声,“合着你是瞧热闹来了?”

“你看看?这话说的!我不是关心你么?我估计应该也不会有事儿,因为警方的朋友也说了,根据监控,你不是和他一起进去的;后来到羊肉馆询问,老板也说记不清了。”

“监控?”刘大头没想到他又整这么一句。

“嗯,说津门那人先进去的,你和一个朋友后进去的,那个朋友嘛,也是圈里人。”

刘大头阴着脸,盯着余耀,“余老板,来者不善啊!”

“刘老板,我就是来看看你,你非得问原由,我这说了吧,你又夹枪带棒的。”余耀低头点了一支烟,“你可是前辈,不带这样的。”

“你到底想玩儿什么?”刘大头已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玩儿?我还真不想跟你玩儿!”余耀似笑非笑,“因为你眼力好像不太够。”

“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进的八卦炉,怎么炼的火眼金睛。”

“你忙着蒙人,哪有工夫看别的?”余耀顺手指了指王大爷手上的五彩大盘,“今儿一来就碰上这盘子,光绪仿康熙,可惜脱彩了!这套后挂彩,好手段!不过,你不会拿着当真康熙卖吧?”

王大爷一听,瞪眼看向余耀,“什么?你说什么?!”

所谓后挂彩,是有的瓷器釉上彩的彩料脱落,这样的品相,价值上那就不用说了,必是跌得厉害。所以有人会补上彩料,重新回窑烧制。

后挂彩的迷惑性很大,因为胎、釉、款,都没问题。

后挂彩和接底类似,都是瓷器作伪的特殊手段,一般都是高手才能干的活儿。一旦出活儿,半真半假,也更容易蒙人。

一般来说,康熙官窑五彩的水准很高,几百年的时间,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是不会脱彩的。但是这一件,是光绪仿康熙。

光绪仿康熙的青花还凑合;但是五彩,胎釉能勉强到位,彩料也能调制,但上彩和烧制的水平却大打折扣,所以出现脱彩并不奇怪。

一件光绪仿康熙的脱彩盘子,摇身一变,成了康熙官窑五彩。这原盘和一套添加工艺的费用,合一起撑死也到不了五万,但康熙官窑五彩山水大盘的精品,在拍卖会上过百万是很轻松的;即便这一件用彩相对不够丰富,但也有可能逼近百万。

当然,他这盘子不能上拍,得找有财力、眼力还不够高的玩家。叫个六七十万,最后落到五十万,让人觉得还算是个漏儿,是拿捏得比较好的价位。

余耀看了一眼王大爷,“我说你被人蒙了!年纪这么大了,还出来丢人现眼!”

余耀故意态度很差,这也是为了让刘大头觉得他不认识王大爷。

王大爷自然也明白,没接余耀的话,却放下了盘子,转而对刘大头说道,“哎呀,刘老板,我也不知道你俩什么关系,但这小伙子说话太难听了,我耳膜都觉得刺挠,今儿算了吧,改天我再来。”

“哎?老王,咱们里间说啊?”

“还是改天吧!”王大爷一边说,一边走出了雅玩阁。

刘大头也没再追喊,站定看着余耀,“该说正题了吧?”

余耀敲了敲柜台,“刘老板,今儿我算是先礼后兵!你干的那点儿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也别以为我甩不回来!但我现在不想多费工夫和你叨逼;你要是再不识趣,非得呛到底,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刘大头一阵心怯,但面儿上架子端得还行,他仿若高深莫测地一笑,“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这话,你要是今年九月初三之前跟我说,我没准儿就不吱声,只拿耳朵接了。另外,张玉堂比你还上不了台面,就算要和我拼一下子,也别找这样的猪队友!”

余耀说完,转头就走。

刘大头看着余耀的背影从门口消失,突然之间气急败坏,一把抓起柜台上的酒盒,向着门口狠狠掼了过去!

雅玩阁的小伙计刚巧此时来了,和余耀擦肩而过,刚进门口,被飞过来的砸在脚下的不明物体惊得蹦了一下,脑袋差点儿撞门框上。

他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走到了货架一侧察言观色。

“九月初三?这特娘的什么意思?”刘大头忽然回过味儿来,但这句话没头没脑,实在是琢磨不明白。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小伙计试探着接了一句。

“闭嘴!我特么现在就想抽你个‘半江红’!你这会儿才来,干嘛去了?”

小伙计缩头缩脑应道,“上午有点儿拉肚子······”

“你特么一星期拉八天肚子!”刘大头掏出一支烟点上,狠吸两口,缓了缓,又对小伙计说道,“去!根据这盘子的尺寸,去定个赞比亚血檀的盒子!别去老李的店,去新开的那家‘小木匠’,挑牛毛纹像小叶紫檀的料子!”

此时,余耀、濮杰和王大爷已经在车上往回返了。

王大爷还在一个劲儿地感谢,余耀的手机响了起来。

杨四海打来的。

第208章 琴棋书画

余耀抬手示意了一下,接起了电话,王大爷也便停了口。

“方便说话么?”

“我在朋友的车上,您说,我听着。”

杨四海却顿了顿,“那还是算了,话长,你找时间尽快再打给我吧。”

余耀料想杨四海是要说紫檀古琴镇纸的事儿,却又隐约感到了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麻烦,“好,我一回去就给您打。”

濮杰随口问了句,“谁啊?”

当着王大爷的面儿,余耀含糊应了一句,“贺所长那边的事儿。”

濮杰一听也不便再问。王大爷这会儿却又开始惋惜,要是康熙五彩大盘是真品就好了。

余耀近,王大爷远,濮杰先送到了余耀,又去送了王大爷。临别时,王大爷要了余耀电话。

回到格古斋,余耀坐下就给杨四海打了过去。

“是这样,小余,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你那件紫檀镇纸,我们能不能征用一下?”

“征用?”

“你放心,我们只是先研究一下,如果确实需要留下,那你多少钱拍来的,加上手续费,一共花了多少,我们给拨一笔等价的征用费。”杨四海耐心说道。

这个紫檀镇纸,余耀已经取出了小玉块儿,要是原价拿走,余耀本是觉得无所谓的。

可是,他已经打开了。

“杨局,问题我已经打开了,这是个机关盒子!而且有一定损坏。”余耀先说了一下这个,然后才问,“既然要征用,那来历肯定不一般了?”

“打开了?”杨四海陡然抬高了声音,“里面有什么东西没有?”

余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

这个小玉块的价值,在于到底是什么玉种、有什么隐秘的历史原因。可它终究不是成形的玉器,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况且余耀手头又有了一件小玉人。

最关键的是,余耀虽然打算找才朋玺看看,但现在已经对自己的眼力相当自信,料想才朋玺也未必能看出什么。

而杨四海这么一说,却让他一下子燃起了希望。特殊文物调查局的力量,不是民间任何一个人能比的,或许,只有他们,才能调查出真正的原因!

窝在手里一直搞不明白,那也就失去了意义。倒不如通过特殊文物调查局来弄明白。

“是一件小玉块······”余耀接着,便详细描述了一下。

杨四海听完,“果然藏了东西!但是光听你说,总是不明白!小余,能一并交给我们么?小玉块我们可以单独再拨一笔征用费!”

杨四海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余耀顿了顿才道,“费用的事儿好说。不过杨局,谈这个之前,你可以告诉我这件紫檀镇纸的来历了吧?”

杨四海也顿了顿,“行,那我把能说的给你说说!”

余耀拿着电话,起身反锁了店门。

“民国时期,有个很大的文物造假集团,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我知道,文物三言,半壁江山嘛;谭如肃是靠假画起家,后来涉及到各个古玩门类。”

“知道的不少!解放后,谭家和一部分高手去了台岛。他们是造假高手,也是文物鉴定高手,当年老蒋搜刮了不少文物珍品过去,除了故宫里的,还有很多民间的,谭家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

余耀只是嗯了一声,心中却一下子想到了谭心宁,难不成她是谭家的人?而这紫檀镇纸,竟然又和谭家有关系?

“根据我们掌握的消息,当年在去台岛之前,因为种种特殊原因,谭如肃丢失过一只皮箱。这只皮箱是特制的,工艺精湛,一角还压花印了四个小字:琴棋书画。”

余耀没应声,继续听着,只是点了一支烟。

“当时局势你也知道,他没能找回。后来他在台岛还动用各种办法在大陆打听找寻,一直未果。九十年代的时候,我们碰巧找到了这只皮箱,但是东西已经没了!根据种种线索追查,最终陆续在各地找到了三样东西。”

余耀此时没忍住,“这古琴镇纸就是里面的琴?可是我刚告诉您的时候,您可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你听我说,这里面比较复杂,我也是没想到!这从东江省文物商店延伸出来的线索,也不是很明确,我这是想详细告诉你。不说虚的,你这等眼力,没准儿我们还需要你帮忙。”

“好,那您继续说。”

杨四海接着说道,“这三样东西,就是棋、书、画,线索相对多一些。而琴一直没找到,因为线索最少,连样貌材质都没查出来。而这棋、书、画,也是样貌材质各异;当然,我们最后也发现了共同点。”

“都藏着东西?”余耀问道。

“对!而且都是清末民初制成,我们也大体查到,这是谭如肃的父亲找能工巧匠定制的。谭如肃的父亲是清末民初江南的收藏大家,所藏丰厚,单独暗藏的这四样东西,必然非同寻常。”

“扯远了。”杨四海清了清嗓子,“你给我说了之后,我安排查问,才知道东江省文物商店仓库里的这件紫檀古琴镇纸,是六十年代充公的东西,原先的主人早已去世;但却又从其他渠道打听到,原先的主人是四十年代末期得到的这件紫檀古琴镇纸,又是清末民初的东西,我这才联想起‘琴棋书画’的皮箱。”

杨四海说道这里,微微叹气,“不过,这个皮箱里,据说原先是附有分层分格的海黄架构的,一并遗失,我们一直没找到,所以,这个琴,连大小我们也无法确定;但我既然联想到了,就想拿回来研究一下,如果不是,再还给你就是了;可是你说居然暗藏小玉块,那可能性就很大了!”

“嗯,明白了。其他三样棋、书、画都是什么样貌材质?”余耀心想,古琴形的镇纸在明清时期很流行,杨四海最开始没想到也很正常,而且他们对琴的线索太模糊了。

“棋是一方围棋盘,紫铜的;书是手卷样式的瓷器,两端是白釉,主体是茄皮紫釉;画是一块厚玉板,和田玉的,上面浅浮雕了画面。”杨四海解释道。

“这么一说,所藏的东西也必定不一样了。那分别都藏了什么东西?”余耀循序渐进,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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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特聘专家

“里面的东西都很特殊,你得理解我,我只说能说的;而你问的这一点,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余耀肯定能理解,就算不理解,他不说也没办法。

他想了想,再次问道,“紫檀镇纸设置机关藏东西不难,这个紫铜棋盘,也不难;可烧制瓷器得经过一千多度的高温,什么东西能如此藏在里面?还有,玉板再厚,和田玉也是能透光的,藏东西岂不是一下子就被发现了?”

“你这是想曲线救国啊!不过,虽然藏的什么东西不能告诉你,别的倒还可以再说说。”

杨四海笑道,“瓷书手卷,里面的东西是烧成后才藏进去的。瓷书手卷主体是两个圆筒状,两端的四处白釉,其中有一处独立能活动的“塞子”,烧的很巧妙,像螺丝一样,能拧进去,而且拧到底之后很牢固。”

“瓷螺丝?”

“对。同时其他三处也是略高出一点儿,外观是很难看出端倪的;若不是有隐晦的暗示,而且之前已经破解了紫铜棋盘,还真不容易发现。”

他说暗示,余耀自然明白,这紫檀古琴镇纸上,也有暗示。

杨四海接着说道,“至于玉板,浮雕的是宋徽宗《听琴图》,这幅图上,有个‘天下一人’的落款,也被别称为画押,你知道吧?”

《听琴图》的作者有争议,主要两种观点。一种认为,这就是宋徽宗赵佶的作品;另一种认为,这是宫廷画师的作品,却被宋徽宗“据为己有”。不过,说起《听琴图》,很多人还是习惯性的说是宋徽宗《听琴图》。

《听琴图》是绢本设色工笔,描绘的是一棵松树下一人抚琴三人听琴的场景,听琴的三人有两人坐着,一个小童侍立。

这是一幅千古名画,很多人都知道真品藏在故宫,不过民间也有大量仿品,这种仿品很难当真品出手,却也是不错的观赏品。

这幅《听琴图》上,画面之外,有瘦金体三字“听琴图”,有蔡京题写的一首七言绝句,有各种钤印,还有一处“天下一人”的落款画押。

这处画押,也可称为是花式签名。

花式签名肯定和常规的字不一样,“天下一人”本是四个字,这花式签名看着却像是两个字,或者说是一个字写得有点儿分体。

上面一短横,算是个“一”字,下面的字像是个变形的圆周率“π”稍微冒点儿头儿,也像一个简笔山形的山头上加了一横。

拆分组合着看,倒也解出“天下一人”四个字来。

这个花式签名不是唯一的,宋徽宗常用。

“知道。”余耀应道,“这里有玄机?”

“是的,玄机就在这上面。这个‘天下一人’不是刻的,是镶嵌金字。”杨四海道,“这落款画押比较特殊,浅浮雕玉板上单独镶金,也不会显得不正常。”

“您还没说什么玄机呢!”

“这一点不能再说了,一说就说多了。”杨四海道,“怎么样,我这也算是在最大限度上开诚布公了。我们局内部,知道这事儿的都不多;但你不一样,有东西在你手里嘛!”

余耀想了想,还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这小玉块的玉种,我是闻所未闻,其他三件暗藏的东西,必然也是奇异罕见。杨局,难不成这四件东西,有什么联系?”

“得寸进尺了啊!”杨四海苦笑,“这个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行。我同意了!”余耀最终点头,“不过我把东西交给你们,有了结果之后,那时候你能不能告诉我?”

杨四海想了一会儿,“我们征用你的东西,而你也算是古玩文物方面的高级人才······这样吧!你来一趟燕京,把东西拿来,顺便签一个保密协议和一个特聘协议,这样就属于这个案例的特聘专家,有些东西我就可以告诉你了。虽然还是不能和盘托出,但肯定比现在多得多!”

“特聘协议?不会是卖身契吧?”

“你小子!放心,只是针对一个案例,完成后就解聘,别的不涉及,很宽松的,不会影响你正常的生活。”

“那行,我就去趟燕京。”余耀心说,正好一并让才朋玺看看小玉人,一举两得。

杨四海又笑了笑,“其实,你已经在我们局有备案了。”

“啊?”余耀一听,连忙问道,“杨局,你不会步步为营,然后把我收编吧?”

杨四海曾经流露出这样的想法,但余耀当然不愿意。

“我还不知道你的想法吗?我也不可能勉强你!”杨四海解释道,“备案是因为贺文光!他是太颠方鼎案例的特聘专家,而你是他备注的民间助手,所以才有备案。要不然,我俩能告诉你那么多?”

余耀撇撇嘴,心说滕昆吾知道的比你俩还多呢!

杨四海又道,“再说了,你这次来成为特聘专家,不一样也得备案嘛!”

“明白了。杨局,那先这样?”

“行,你到时候订了机票或者高铁票告诉我,我安排人去接你。”

余耀挂了电话之后,不由揉了揉耳朵,这电话打得时间太长,耳朵有点儿难受。

不过,他很快就又兴奋起来,点了一支烟,在店里来回踱步。

他是个古玩商,但实际上更是个玩家,因为真正的古玩商是利字当先,手里很少留东西;而他,虽然也买卖古玩,却有很多东西不想出手,只想自己收藏、赏玩、研究。

而一个玩家,碰上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是很难放下的。

小玉块和小玉人的玉种,他很喜欢,却又不能辨识,背后很可能还隐藏着巨大的历史谜团,单凭这一点,他就欲罢不能。

而且,还有其他三样东西!这三样东西,杨四海现在不肯说,但必定也是奇异罕见的东西,同样带着极强的吸引力。

兴奋之余,余耀却突然又想到,这一套“琴棋书画”,还有里面暗藏的四样东西,除了特殊文物调查局长期追查,谭家,更应该知道啊!

如果,谭心宁是谭家的后人,她来参拍天珠,难道没看完整本拍卖图录?预展上也没注意到这件古琴镇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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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嘉尔德

同时,除了谭心宁,谭家其他人也应该知道她来江州参加天和秋拍,难道就没有一个人顺道看看其他的拍品?没有注意到这件紫檀古琴镇纸?

余耀坐下,又点了一支烟,这紫檀古琴镇纸若就是“琴棋书画”之一,那就只剩两种可能了。

第一种,谭心宁姓谭只是巧了,她并不是谭如肃的后人。

第二种,她虽然是谭家人,但掌握“琴棋书画”这件事的,如今可能只限于一两个人。比如只有谭家现在的家主,或者再加一个接班人。谭心宁都不是。

这一两个人没过多留意天和秋拍的其他拍品,特别是低价不起眼的东西,可能性就大多了。

余耀正想着,杨四海居然又打过电话来了。

“你一个人带东西行么?”

原来他是不放心。

余耀想了想,小玉块放进小密封袋,再放进内口袋;镇纸放进随身带的包里拿着,问题不大,到时候坐飞机去燕京,航程不过一个多小时,又有人接,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我坐飞机去,放心吧。”

“不用安排人到江州?”

“怪麻烦的,不用。我今儿订票,明天就走。”

“好吧。来回路费我给你报销。”

余耀挂了电话,接着就订了明天早晨江州飞燕京的航班。穷家富路,他毫不犹豫就订了头等舱。

订完机票,刚给杨四海发完信息,送完王大爷的濮杰就过来了。

“正好,我要去燕京一趟,你没事儿就来店里看看。”

“这个没问题。你去燕京干什么?”

“因为太颠方鼎,认识了特殊文物调查局的领导,想让我当个特聘专家。”余耀没说古琴镇纸的事儿,这还得签保密协议呢。

“我去!厉害了!好事好事!攀上了中央官方的关系,以后很多事儿都会方便!”濮杰连连点头。

“这倒是。”

“你要去多久?”

“不好说,随时联系吧。”余耀又嘱咐道,“对了,刘大头那边,虽然我敲打了他一下子,但你也防着点儿。”

濮杰不以为意,“我还怕这老帮菜了?”

余耀也没再多说,随后两人一起去吃了午饭。

第二天,余耀没让濮杰送,出门早,好打车也不堵车。他也没什么行李,随身一个包,装了紫檀镇纸;一个小行李箱,装了简单的换洗衣物。

打车到了江州北郊的陵口国际机场,领了登机牌,过了安检,坐等登机的时候,余耀想了想,又给沈歌发了条>沈歌回复:我说怎么这么早发>余耀简单解释了一下,和对濮杰说的差不多,只是没有提太颠方鼎。

沈歌也没多问,又说注意安全,回来说一声。

余耀没想到,登机落座后,居然碰上了一个熟人。

和牛三吃的女老板,和他邻座,只是她来得最晚,登机前余耀并没有见到她。

“这么巧啊!”女老板笑道,“你这是到燕京去谈大生意啊?”

“小业务。你才是去谈大生意吧?”

“我可不是谈生意,我是喜事儿!我妹妹的婚礼!她是在燕京工作,也嫁了个燕京人。”女老板喜滋滋。

“恭喜恭喜!”

“对了,见过这么多次面了,还不知怎么称呼?”女老板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余耀接过,看了看名字:梅雪。

这次去燕京,他没带名片,“梅老板,我叫余耀,做点儿小本小利的古玩生意。”

“别老板老板的!梅老板不好听,再说我家里也没矿啊!你比我小,愿意就叫一声梅姐;不愿意,叫梅雪也行。”

“行,梅姐,那你叫我小余吧。怎么,姐夫不一起去?”

“你姐夫还没出生呢!”梅雪应道。

余耀心想,这梅雪看着怎么也得四十了,她妹妹也要结婚了,她居然还是单身。

“女强人!”

“什么啊!我以前在倭国的餐馆打过工,回来就干这个呗。以后你来,一律八折。”

余耀笑了笑,“那我先谢谢梅姐了。”

这时候响起了“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打开遮光板”的提示音,两人也便暂停了对话。

飞机起飞后,梅雪又扭头对余耀说道,“小余啊,我店里的服务员小妮子的东西,你不会再收了吧?”

余耀一愣,“梅姐,说实话,我开的价儿,确实比她手里东西的市场价儿要低,但我做生意,就得这样。”

“我看你是个实在人,劝过她,可她不听。”

“可别这么说梅姐,古玩行水太深。”

“是啊,我听说是道道很复杂。我那妹夫,我只见过一次,但他也算是古玩行的人哩。”

余耀一听,心说怪不得提起这事儿,原来辙韵在这儿呢,“噢?你说算是,看来不是开店的。”

“嗯,他在一家英国大拍卖行的燕京办事处,嘉什么来着?瞧我这脑子!”

“嘉尔德?”余耀接口。

“对对对,国际大公司啊,听说去年拍卖成交总额几十亿英镑。”

“我知道。嘉尔德算是世界拍卖行业的领头羊了。”余耀点点头。

嘉尔德总部在英国,但光是全球的办事处、分公司、拍卖机构,就有一百多个,每年春秋两拍,会在全球二十多个地点定期举行。

“你以后要有什么好东西想出手,我帮你联系!”梅雪拍了拍胸脯。

“好啊,托梅姐的福。”余耀淡淡笑着,礼貌应了一句。实际上,嘉尔德虽然是全球数一数二的拍卖行,但有没有熟人并无所谓,只要东西真,都是走程序,陌生人也一样。

而且就余耀来说,真正的好东西,他是不会出手的。

不过,梅姐是好心,虽说也带了那么点儿虚荣心,余耀面儿上应了就行了。

飞机落地之后,梅姐还得取托运的行李,让余耀等他,说妹妹和妹夫会来接她,一起捎着余耀。

“梅姐,有人接你那我就不用帮忙了。我确实有事儿,先走一步吧。”

梅姐又念叨了两句“随时联系”之类的,两人便分开了。

余耀在大厅里的时候,就一直留意,虽说不至于举个大牌子,但也没发现像是有接他的人,便走出了大厅。

刚出大门口,一个笑嘻嘻的红脸胖子迎上前来,“余耀?江州来的?”

第211章 春水秋山,漏不好捡

余耀点点头,先说了一声“我是”,接着便打量了一下他。

这个红脸胖子,有个三四十岁的样子。长得挺喜相,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还有两个大酒窝子。个子不高,留了个锅盖头。

红脸胖子见余耀应了,又继续说道,“是杨局让我来接你的!”

余耀伸出手来,“辛苦了老兄,怎么称呼?”

“我和杨局一个姓,叫杨锐。”杨锐和余耀握了握手,手劲儿不小。

“好,那我跟着杨哥走。”

余耀跟着杨锐上了一辆吉普,坐到了副驾上。这车能看出改装过,不过车牌号倒是很普通。

“局里的车都出去了,我这算是私车公用!”杨锐麻溜地把车开出了机场,又开口道,“那咱们就先直接到局里交接东西?”

“好。”余耀应道,“杨哥眼神不错啊,直接就能认出我来。”

“我认人比认文物还厉害。”杨锐哈哈大笑。

余耀也跟着笑了笑,“没耽误杨哥的工作吧?”

“最近没出什么任务,主要在局里写报告。”杨锐说着,眼睛斜斜瞟了一下余耀,“对了,我昨天见过一面贺所长,他说你这眼力比他还厉害,一开始还真不信。”

“现在怎么又信了呢?”

“信了?说什么呢?现在更不信了!”

余耀面露尴尬,“你这话我还真不好接。”

“我说话直,你可别见怪!”

“不知者不怪。”余耀一语双关。

“哎?别说,你现在说话这劲儿,有点儿高手的意思了。”

“看来杨哥必定是个高手了,不知道擅长哪个门类?”

“我在六处。六处的人,最擅长的,嗯,应该是野外生存!不过,要说文物,还真不能太单一,必须得都懂点儿。”

余耀一听,合着这六处的活儿,主要是野外考古了,笑了笑,“巧了,我也是多少都懂点儿。”

“嘿!刚说你有点儿高手的劲儿,你接着就抡圆了使足了!”杨锐腾出一只手,指了指余耀座位前,“巧了,手套箱里正好有一件我周日从潘家园淘到的东西,你给掌一眼呗?”

“杨哥,这不合适啊!”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给你说,我们局不在市区,在西南郊,可这首都机场在东北郊,你想想吧,斜穿京城,且远着呢!正好路上没事儿干,我跟你学习学习。”

他这学习的学,发的是燕京土话xiao的音,再加上也没有真学习的意思,听了就好像要指点余耀一样。

余耀却只是淡然一笑,这胖子没有恶意,就是不相信余耀的眼力罢了。同时余耀也没想到特殊文物调查局居然在这么偏的地方,名字里带个“特殊”,位置也够特殊的。

“别愣着了,打开啊!”杨锐又催了一句。

余耀便也没再推挡,打开了手套箱,里面居然还垫着一条干净的毛巾,毛巾上有个小锦盒,还有一串已经盘得红润油亮的京八棱小核桃手持。

“对,就那个锦盒。我在潘家园捡的漏儿。”他开始说淘的东西,这会儿直接说捡漏了。

“杨哥运气不错。”余耀拿起了小锦盒。

“你这话说的,捡漏靠的是运气吗?是眼力!”

“你这话才不对。捡漏主要就是运气。你得先有运气碰上,那才能捡到;要是碰不上,有眼力也没用。”

杨锐乐了,“你这么说我没法反驳。得,算我没说明白,我是说碰上之后的事儿。”

余耀没再接腔,打开了锦盒。

这里面,是一件玉炉顶。

炉顶是香炉盖上镶嵌的钮状物,盖钮。铜香炉上,玉石类的炉顶比较多见。

很多古代的铜香炉没流传下来,玉炉顶却单独流传下来了;因为大小适合把玩,又多是镂空透雕,满工,艺术性强,所以也算是玉器收藏中的一个小热门。

“春水秋山玉啊。”余耀一边看,一边说了一句。

杨锐一听,连连点头,“嗯,可以,没错。你接着给断断代呗?”

所谓春水秋山玉,一般是指辽金元(也可包含明早期),这个大的历史时期,反映北方少数民族的渔猎生活的玉器的统称。

比如这件玉炉顶,是黑白两色和田玉青花料巧雕,天鹅采用白玉部分,海东青采用墨玉部分,海东青正在猛啄鹅头;周围则辅以水草的纹饰。海东青是一种猛禽,专门用来捕猎天鹅。

这件玉炉顶,就是一件春水玉。内容多是春天在水边打鱼或者捕猎飞禽。

而秋山玉的内容,则多是秋天在山林中捕猎走兽。

“这样的东西也能捡漏?”余耀没接杨锐的话茬儿,而是反问了一句。

因为这件玉炉顶,只要在古玉上有些眼力,最起码能看出不是新仿的活儿。这么一件春水秋山玉,最晚也是明早期的。

“小漏儿!”杨锐有些得意,“老板知道是春水秋山玉,只是断错了代。他觉得是元代的!”

“当然不是元代的!”余耀应了一句之后,表情却有些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杨锐微微一笑,看到余耀的表情有些怪异,好像不想往下说了,便又道:“让你断代,可不能光断出是辽金时期的就行啊!你得再更具体地说道说道。”

“什么?辽金?这不是元代的,可也不是辽金时期的啊!”

杨锐一听,“不是辽金时期?那你看是什么时期?”

“明早期!”

余耀这才接话说了起来。

他刚才之所以不太好接着说,是因为杨锐根本没捡漏!

当然,也不算是完全打眼,但多少应该是花了冤枉钱了!元代的春水秋山玉,大致来说,要比明早期的价儿高一些。

而他觉得捡漏,是当成了辽金时期的,辽金时期的春水秋山玉,行情上又比元代的价儿高一些。

杨锐此时却并不觉得自己的断代有问题。他直接摇了摇头,“你看,我说不信你的眼力,咳咳······”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这一件春水玉炉顶,体现了海东青和天鹅搏斗的激烈场景,用料讲究,风格明显,是金代早期的东西。明早期的春水秋山玉,简单,平和,构图程式化,哪会是这种风格?”

“风格是金代早期不假,但明代早期的玉工不能仿么?”

“啊?”杨锐不由一愣,却又抬高了声音,“明代仿辽金风格?不能你说是就是啊!凭据是什么?”

第212章 解玉砂

“其实很简单。”余耀一边说,一边却又把玉炉顶放进了锦盒,“我不能拿着跟你说,不然你老想瞟,影响开车安全。”

“我不用看,细节我都记着呢。”

“底面的牛鼻孔的孔道细节,你也记着?”

玉炉顶的底面,要镶嵌在铜香炉盖上,它不能只是箍住,那样还是容易掉。所以往往会在在底面打上牛鼻孔,以铜丝之类的穿系固定,双保险。

这件玉炉顶的底面,一共有两处牛鼻孔,一处两个孔,一共四个孔。

“什么?牛鼻孔从宋到明,也没什么变化啊。都是先打两个斜着的大一点儿的孔,然后用更细的工具,从更倾斜的角度再打一次,最终将底部横向打通,然后再修饰孔口。”

杨锐也算是个懂行的,张口就来。

“你说得没错。不过打牛鼻孔,除了要用楟钻,还要用解玉砂。”

楟钻是玉器打小孔的实心钻具;还有空心的,叫管钻,多用来打大孔或者掏膛。

解玉砂又叫碾玉砂,其实就是硬度比较大的矿物砂,比如石榴石矿砂和刚玉矿砂,配合制作玉器的工具使用。古时候没有太高硬度的工具,也没有电动转速,解玉砂必不可少。

杨锐一听,脸色变了变。虽然余耀还没具体展开,但对打孔工具如此了解,他始料未及。

余耀接着说道,“辽金时期,用的解玉砂,是宣宁砂,产地大致位置在现在的内蒙凉城。宣宁砂,说白了就是石榴石。石榴石的莫氏硬度系数,大约在6.5到7.5;这件玉炉顶是和田玉的,和田玉的莫氏硬度系数大约在6.0到6.5,也就是说,石榴石的硬度,只是比和田玉略高。”

杨锐立即应道,“你是说这炉顶的打孔,用的不是石榴石解玉砂?”

“对。牛鼻孔很容易观察一部分孔道的。用石榴石解玉砂,孔道的旋痕不会如此细密。只有用硬度更大的解玉砂,钻孔速度更快,才会如此。比如刚玉,莫氏硬度为9;但是辽金时期的玉器,并没有用过刚玉解玉砂。”

杨锐的额头不知不觉冒出冷汗,“孔道的旋痕,即便用不同硬度的解玉砂会有差别,但也很细微,况且是观察这么小的孔道,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不会是唬我吧?”

“你回头可以找个放大镜细细看看,再对比下辽金玉器的孔道啊。”余耀笑道,“玉器别的地方可以进一步打磨,消除痕迹,也会因为包浆淡化痕迹,但是孔道的旋痕,不会消失的。”

杨锐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锅盖头,“你这话说的!我问的就是这个!你也没用放大镜,怎么看出来的?”

“我是用你不相信的眼力。”余耀摁下车窗按钮,点了一支烟。

杨锐舔了舔嘴唇,“给我也来一支,我的烟等你的时候抽完了。”

抽了几口烟,杨锐闷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好,我服你!其实杨局能找上你,贺所长这样谁都不服的人都说不如你,本来我是应该信的,但就是说服不了自己!”

“杨哥,我也没在意这个,我的眼力又不是为了让人服的。只是你让我看,我就看看喽。”

“大兄弟,你快说吧,憋死了我了!”

“光感。”余耀言简意赅。

杨锐呆愣。

半晌回过神儿来,“好像也只能靠这个了······但你得看过多少玉器的孔道,才能有这样的明察秋毫的眼力啊?”

“不在于多,而在于感觉的敏锐程度。我问你,杨哥,你为什么当时一看就知道不是元代的!”

“我不是说了么?风格啊!”

“这就对了。你对风格有敏锐的感觉,元代的炉顶,一来仿古少,二来即便仿古,因为风格太突出,也能感觉出来。”

杨锐再度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又憋出一句,“杨局不会是想招贤纳士吧?”

“他好像有这个意思,但我更喜欢当一个闲云野鹤。”

“兄弟,你今天真是让我开眼了!我们局算得上高手如云,如果你看其他东西的眼力也这么牛逼,那也足以傲视群雄!”

“现在你好像是真信了。”

“我能不信吗?在你面前吹牛逼说捡漏了,结果被打脸了。”

“我没动手啊,是你自己往上凑。”

“哈哈哈哈。”

车子自然不会走市区,走的是六环。就在下六环不远后的一处大路边,往里延伸出一条几十米的宽阔水泥路,水泥路尽头,是带着一道铁门的院子。传达室在铁门一侧,一半在门外,一半在门里。

一侧的门柱上,挂着一块白漆黑字的竖牌子:华夏5000研究所。

杨锐出示证件,开车进入,余耀顺口问道,“你们明面儿上还不挂特殊文物调查局啊。”

“有啊,特务文物调查局的牌子挂在市区,和文物总局一起,不过那里只有一个协调办公室。”杨锐笑道,“很多单位,挂牌子的地方,不一定真正的所在。”

余耀点点头,心说这个5000,估计是借用华夏上下五千年历史的意思。

院子不大,只有一栋十一层高的大楼。

上电梯的时候,余耀通过电梯按钮发现,从B1到B5都有,“我去,地下有五层?”

杨锐一脸神秘,“还有地下六层,不过我是没去过。”

杨锐刷卡按下了11层的按钮。

出了电梯,杨锐带着他来到有“常务副局长”铭牌的办公室前,一边敲门一边说,“杨局说到了先见他。”

“请进!”

他们开门进去,办公室很大,陈设却简单。杨四海从办公桌后站起来,“挺快啊!锅盖你超速了吧?”

“那必须的,反正是您老人家安排的,回头你找交警给我销罚单。”

“赶紧滚!从外面把门关上!”杨四海笑骂一句。

杨锐却走到杨四海的办公桌前,拿起了半包包着白皮、没有任何商标、只打着一个红色三角戳的香烟,“行,弄两根好烟犒劳一下先。”

杨锐走后,杨四海招呼余耀在茶几边的沙发坐下,顺手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我办公室没茶,将就一下吧。”

“先办正事儿!”余耀说着,便打开了包。

第213章 大宅门

余耀从抽纸箱里抽了几张纸垫在茶几上,又将紫檀古琴镇纸和装着小玉块的密封袋取出,放在了上面。

杨四海笑了笑,但马上就专心查看研究起来。

“这琴,可比我原先想象得小多了!”看完之后,杨四海开口道,“但这小玉块,的确是很怪,我们先鉴定检测一下再说。”

“杨局,现在能告诉我其他三样东西是什么了吧?”

“今天还不行,你的特聘专家手续还没批下来呢!”

“啊?”余耀一听,“那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今儿都周五了,估计下周一。”

“好家伙!那您不早说,我下周一再来啊!”

“我昨天就提申请了,但总局今天上午才说不同意,说你没什么资历。好在东西是你发现并提供的,我又找了贺文光作为业内专家推荐人,你来之前刚刚才同意。但同意之后,还得有个程序。”杨四海解释了一下,“你放心,路费食宿我都给你报销了。”

“嗐,我又不是心疼钱。食宿您也甭管了,我自己安排吧,正好周末逛逛古玩市场。”

“一码是一码。回头你把所有的票据都给我就行。”

“那就先这样。我先告辞,找地儿住下吧!”

“也行,随时联系。一路上你和杨锐也熟了吧?他是老燕京,让他送你,顺便给你推荐下吃住游览。”

“没人送也不行啊,您这地儿太荒僻了,打车都不好打。”

杨四海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打了两个。先是一个人过来给余耀办了征用手续,接着杨锐又进来了。

告辞之后,杨锐再度开车送余耀。

“你们就聊这么会儿工夫啊?我还想眯瞪一下呢!”

“今天签不了协议,得下周一,我周末只能先住下了,正好逛逛古玩市场,辛苦杨哥了。”

杨锐一听,眼睛一亮,“不辛苦!那咱俩一起呗?”

“一起住?”

“什么啊!一起逛市场啊!燕京古玩市场那么多,这两天我给你当向导啊!”

“这多不好意思。”

“没事儿,我脸皮厚。”杨锐嘿嘿。

“我是说我不好意思。”余耀明白,杨锐现在对他的眼力已经很佩服,一起逛市场的时候,可以顺带让他帮忙掌眼。真正的高手,哪能轻易帮别人掌眼?他才说自己脸皮厚。

“别客气!”杨锐道,“你住下先安顿一下,我晚上请你吃饭,想吃什么?涮肉怎么样?”

“还是我请你吧,你都当向导了,还能再让你破费?”余耀笑道。

“好歹咱才是地主,我知道个涮肉的私房馆子,就这么定了!”杨锐接着又问,“你想住哪儿?”

“就住潘家园附近吧?”

“对,明儿一早先逛潘家园早市。正好这馆子距离也不远。”杨锐想了想,“兄弟你这眼力,肯定不差钱儿,但有钱也得花到刀刃上,潘家园附近有个桂西大厦,四星,我觉得就不错。”

“行,听你的。”余耀也没提杨四海能报销的事儿。

杨锐把余耀送到桂西大厦住下,这也到午饭点了,余耀提出中午他先请,挂客房的账,就在酒店餐厅吃个自助餐,但杨锐说已经和家里说好了,中午得回家吃,便告辞了。

下午不到五点,杨锐就来了,开车拉上了余耀,到了东四一带的一处四合院门前。

余耀下车,从围墙来看,就知道这院子不小,门楼也很高大。

“三进带跨院(正院两旁的院子)的大宅,气派吧?这宅子主人的祖上,清末可是二品大员。”杨锐介绍道。

“这是饭店?”余耀问道。

“这样的院子,哪舍得当饭店啊?涮肉馆子就在附近,我定了位子了,六点半之前到就行。这不是让你参观一下嘛!我和宅子主人有交情!”

余耀有些意外,不过客随主便,而且参观一下也不错。

按了门铃,大门开了之后,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瓜条脸,瞅着五官倒也周正,穿了件休闲皮衣,右手还夹着一支烟,“杨处,你再不来我就找饭辙去了!”

“老白,我给介绍下,余耀!好朋友,古玩大家!”

“幸会幸会!白永海!快请进!”白永海这么说着,但眼神之中却透出一丝异样。

白永海招呼杨锐和余耀进了院门,绕过影壁,到了第一进院。

五间正房,四梁八柱,还带两耳房。院子里铺着宽大的青石板甬路,有几块关键位置的还是雕花的。院中还有一棵海棠树,一看就有年头了。

余耀忍不住叹道,“大宅门啊!一般四合院,正房都是三明两暗不带耳房的。”

“余先生果然是行家!”白永海翘起大拇指,转而又摇头,“唉,祖上留的玩意儿都败光了,就剩这么一套院子,我们哥儿仨各住一进。”

进了正房客厅,余耀一看,这摆设和宅院就不太搭调了!

应该是满堂的紫檀或者花梨古典家具,正墙再来上一幅古代名家的大中堂才像个样子!

但是这客厅里摆的是普通的现代家具,正墙上也没挂字画,挂了个石英钟。

“两位先喝茶,我去拿东西!”白永海端上茶杯之后,便开门进了里间。

余耀这才明白,这个杨锐,哪是让自己参观大宅门啊?这还没一起逛市场呢!

“杨哥,有这种事儿你明说啊!玩这么一套有意思么?”余耀看着杨锐,低声说道。

“你误会了兄弟!这东西我早就约好要看了。你这一来,我一想,顺带让你一起来,参观下这种老宅子。至于东西么,你好这口儿,一并看看不也挺好的嘛!不是绕圈子为了让你掌眼。”

他这么说,倒也通。而且余耀一看这种宅院,心说东西必定差不了。

杨锐又附耳说道,“当年这宅子,抄走了不知道多少好东西,八十年代初陆续发还了。但老爷子走了之后,哥儿仨都不争气,老大好赌,老二好色;白永海是老三,花钱大手,又没工作。这些年,东西都被他们给抛洒净了!今儿这件,说是偶然翻出来的······”

正说着,白永海出来了。

第214章 长生丹

白永海手里拿着一个小方锦盒,比巴掌大点儿。

将锦盒放到余耀和杨锐面前的茶几上之后,白永海笑道,“好东西啊!”

余耀看了看这个锦盒,做得很粗糙,比古玩店里一般的包装锦盒还差,上面还有某某工艺品厂的字样,也不知道是放什么的。

杨锐直接问道,“这盒子?”

“噢!随便装起来的。看东西,看东西,别看盒子。”

“你说刚翻出来的,从哪里翻出来的?”杨锐倒不客气。

“衣箱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白永海递烟。

“看完了再抽吧。”杨锐拿起了盒子。白永海自己点了,坐在一边。

杨锐打开盒子,余耀在旁边一看,是一串圆珠手持。

盒子一开,一股特殊的香气飘了出来,杨锐不由精神一振,接着拿出了这串手持。

十八子手持。加上顶珠和佛头三通,一共二十颗。珠子呈浅褐色,两面带着团寿纹。

常玩珠串的,一眼就能看出,珠子的直径是16毫米的,顶珠和佛头三通是18毫米的。这一点,不玩的可能会不太相信,能这么准?是的,唯眼熟尔!

珠子都是浅褐色一样的质地,但是顶珠和佛头三通、以及下面缀连的背云,却是珊瑚的,粉嫩的浅红,只个别地方微带白,上等momo老珊瑚。

这么大尺寸的珊瑚珠可不常见!顶珠和佛头三通,两面也刻了团寿纹,佛头上的佛塔很小巧,却也雕了祥云纹。

扁平的背云上,两面雕了卍字纹。

卍这个字符和**标志有点儿类似,不过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卍是看着是逆时针旋转,**标志是顺时针。卍源自佛教,藏语叫做“雍仲”,汉语一般读作“万”,是个吉祥符号。

本来背云下面应该还有弟子珠和角坠,但没了,直接在背云下打结又打散棉线成流苏状。这棉线应该是后来新穿的,这倒无所谓。

“这珠子上的团寿纹刻得不赖。”杨锐顺手盘了几下。

白永海却道,“珊瑚上的团寿纹是刻的,但长生丹上不是,是模制的!”

“门儿清啊?”杨锐哈哈一笑。

“探路没您这么探的。我好歹也卖了这么些年东西了!这是雍正朝宫廷里的好东西!”

杨锐将这串手持放回锦盒,又放到茶几上,这才点了一支烟,“那就不多说了,出价吧?”

余耀虽然没上手,却也看明白了,不过他没放声。

这并不是一串常规意义上的清宫长生丹手持,他得看看白永海出价多少,才知道白永海是不是真明白。

所谓长生丹,又叫避瘟丹,是一种沉香中药制品。

真正的沉香,是结香,不是现在市面上乱七八糟的所谓“沉香”能比的。成形的大块的结香,自古以来就很珍贵,加工后碎料也都会利用。

长生丹,就是用结香碎料,混合多种药材,团制成的珠子,可以随身佩戴盘玩,药香怡人,保健养生。所以白永海才说这上面的团寿纹是模制的,而不是刻的。

一般民间的长生丹,所用结香很少,混合的药材也比较普通。但是清代宫廷里的长生丹,使用结香却超过半数以上,而且混合的其他药材往往也很珍贵,香气和药效可以绵延数百年。

另外,民间的长生丹一般也不会模制出团寿纹这样的纹饰,往往就是光面的圆珠子。而且这串手持的团寿纹清晰、规整、美观,不是一般工匠能完成的。

白永海刚要说话,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是个陌生号,却接了起来。

实际上,这时候不管谁来电话,他都会接,出价前,本来也会绕几句才出,直接就出了不便于观察杨锐的反应。

“接个电话。”白永海说了一声,走到门口,接起电话,眼睛却不时看着杨锐。

“什么?不卖······证在白永江手里也没用,这套房子我们做过公证的,必须三个人一起签字才行·····白永河你也不用找······”

杨锐此时凑近余耀,低声耳语,“长生丹你肯定知道了?开门吧?”

“开门。不过不是雍正朝的,是嘉庆。”余耀回应。

“啊?”杨锐一愣,但也顾不上问这个,接着急问,“用的沉香,是什么种,能看出来么?”

“这东西有点儿复杂,回头给你说,等他出价。”余耀心说,这个最关键了,沉香和沉香当然不一样。

沉香的种,简单来说,就是哪种沉香木在什么条件下结出的香。

有的人会将沉香木和沉香混淆,实际上现在市面上的商家也在故意混淆。但沉香虽然在沉香木上结出,却不是木料。

沉香木是瑞香科植物的统称,多达百种,其中能够完全结香的,大概不到二十种。

沉香木的某一部分,经受偶然的外力原因,比如雷劈、虫蛀等等,出现损伤,沉香木富含油脂,损伤处会加速油脂分泌;就在这个过程中,也容易受到真菌的侵染,就会“结”出特殊的物质,再经过长时间的醇化成形。

这才是沉香。

而现在市面上,不少商家直接将沉香木经过特殊处理当沉香卖;还有的倒也算沉香,但结香和醇化时间不够,也被当作成熟的沉香卖。

再就是,沉香不同的“种”,品质和价格也是千差万别,以次充好更是比比皆是。

白永海挂了电话过来,仍旧没有直接出价,笑呵呵道,“杨处,清宫的长生丹,乾隆的多,雍正的可不多见啊!您也是运气好,头一个买主!”

杨锐也笑了笑,“你怎么就知道是雍正朝的?”

“小雍大乾。”白永海头头是道,“带团寿纹的珠子,乾隆的团寿纹要大,雍正的小!”

杨锐沉吟了一下,想想刚才余耀说的,“那怎么不是嘉庆的呢?嘉庆的团寿纹好像也不如乾隆的大!”

“哎哟,杨处,您想砍价儿别这么来啊!嘉庆的东西,能和清三代比么?看这成色,这工艺,您可别再提这茬儿了!”

余耀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心中却想,这一串偏生就是嘉庆的!而且,因为材质特殊,比雍正和乾隆的长生丹都要贵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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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节外生枝

杨锐干笑两声,“这东西冷僻,我也是一知半解,比不了你们大宅门里出来的人哪!”

“您可别臊我!”白永海摆手,“刚才听到了吧?东西卖完了,有人惦记上宅子了!”

“卧槽!”杨锐道,“你们这套宅子,还不得以亿论价?你们哥儿仨平分了也够一辈子吃喝了!”

“打住,打住!东西卖了就卖了,要是宅子在我这一代易主,我下去之后,列祖列宗能扒我的皮、抽我的筋!”

杨锐就此转口,“好了,闲篇儿扯得差不多了,这串长生丹给个脆价儿!”

白永海也没再磨叽,“二十一万零八千六!”

“先不说高了低了,你这是想开超市啊老白,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手持呢,我给你匀和着来的,一颗珠子平均一万,十八子,加顶珠、佛头、背云,二十一个,所以二十一万。八千六,是我欠人家钱数呢!”

“你欠人钱,算我东西上了?”

“这是我的东西好吧?我这是够实在,要不然我开个二十五万三十万的,不一样么?”

杨锐看了看余耀。

这种清代宫廷的长生丹,16毫米的直径,至少大几千一颗。至于珊瑚,清宫精工,要是一整套顶珠、佛头、背云、弟子珠、角坠,这尺寸,一般低了五万是拿不下的。即便没有弟子珠和角坠,但因为是最小的,对价格的影响不算太大。

不过,这是一套,比单算要贵。二十五万到三十万,都可算是合理的价位。

所以,实际上白永海开的,已经是比行价偏低的价儿了。

当然,他要是开到二十五万到三十万,也不容易卖。行价是行价,没人会不砍,特别是古玩商。而且这东西偏,不是瓷器字画玉器一类的大项,除了古玩商,找买家不容易。

余耀给了个肯定的眼神。

“老白,那你开十五万八千六不一样么?”

“好家伙,你这一刀砍掉六万!”白永海琢磨了一下,接着拿起了锦盒,“这么地啊,最后一口儿,二十万八千六!我算净得二十万!不能再降了,您今儿能定就拿走。今儿要是不能定,什么时候琢磨好了什么时候找我,可有一条,我不留,没准儿接着就被人拿了!”

杨锐“嗯”了一声。常接触古玩买卖,是不是最后的到底的杠儿能看出来。这白永海,应该真是不会再降了。

这时候,白永海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顺手就接了。

“苗苗?行,带他过来吧!”

不多会儿,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带着一个身材瘦弱的男子来到了客厅门口。

白永海去开了门。

“三叔,是你朋友吧?”小姑娘还问了一句。

“对,谢谢苗苗了,你忙你的去吧!”

白永海将瘦弱男子请进客厅,顺手关上了门。

瘦弱男子应该不到三十,穿得也挺普通,短款黑风衣,黑裤子黑皮鞋,但一双眼睛明亮有神,而且整个儿气质很峭拔,他看了看余耀和杨锐,微微皱眉,“有客啊?”

“林老师,你怎么来了?”白永海接着说道,“两个朋友,事儿也谈完了。”

此时白永海手上还捏着那个锦盒,瘦弱男子瞥了一眼,“不会是同一样东西的买主吧?”

白永海讪笑了一下,“你说要来看,也没定时间,我也早说了,不等。再说了,你来之前,怎么不联系我一下?”

“我是路过,正好直接来了。”瘦弱男子又看了一眼余耀和杨锐,转而问白永海,“出了?”

白永海心里暗自叫好,心说你来的真是时候!两边较劲儿才好呢!这东西说不定还能加价儿!

“该谈的都谈了,就等最后点头应了。”白永海笑着对杨锐和余耀说道,“杨处,余先生,既然你们都是玩家,我介绍一下。这位林丰草林老师,燕京大学历史系讲师,学问高,眼力好!林老师,这两位,杨锐杨处长,文物部门的专家,这位余耀余先生,江州的古玩收藏大家!”

白永海点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不想让双方互相觉得是他找来的托儿。

杨锐一听,立即说道,“非工作时间,都是私人行为,老白你话多了。”

林丰草微微点头,“说的是,白先生怕是想多了。”

此时,余耀笑了笑,“长林丰草,高士隐也。林老师的气质,也确实像一个高士!”说着,轻轻拍了下杨锐的肩膀。

林丰草显然注意到了余耀手上的动作,“看来余先生是被请来掌眼的了!”

杨锐会意,迅速抬手,“老白,成交!就你最后说的价儿!”

老白却干笑两声,“杨处,按说你应了这买卖就成了。可林老师吧,我之前也给他说过,只是他没给准信儿,现在大老远跑来了,您看这么着行吧?好歹让林老师看一眼,看完咱们再交易!”

杨锐已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老白,这有点儿不讲究了吧?”

“您放心,不影响!凡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这看一眼,也不会看丢一颗珠子不是?”

林丰草静观其变。

杨锐心里明白,不管他怎么说,白永海必然也会让林丰草看的,没交钱没过手,而且还是在人家家里。再说了,白永海就算扯皮玩赖,突然坐地起价,他也不能怎么着。

“行,老白,记住你说的先来后到啊!我站着等。”

余耀皱眉,他也没想到会节外生枝。这东西不是他来交易,之前没法儿直接干预;若是他,老白最后的价儿出口之后,他可能就会应了。

杨锐和白永海都没看明白这串长生丹。这串长生丹的沉香料非同一般,不能以行价论,其价值至少在百万以上!关键还不容易碰。

要是林丰草也看不出还好说,要是他看出来,杨锐怕要错失良机。

“杨哥,抽一支!”余耀掏出烟,拉着杨锐到了门边,借着点烟的当口儿,余耀低声道,“你听我说,这东西不是你想的那样,五十万也是个漏儿······”

此时,林丰草已经被白永海请到沙发坐下,又把锦盒摆在了他面前。

杨锐表情一惊,回瞅了一眼白永海和林丰草,“这不就是长生丹么?嘉庆的还不如雍正乾隆的值钱呢!”

第216章 白奇楠

“你得赶紧过去盯着,你要信我,回头我再给你详细说。”余耀急促低语。

“这······”

“你要不信我,我可拿了?”

杨锐却皱了皱眉,“太高我也只能放,你到时候看我眼色吧!”

简短话毕,两人便回去坐到了一边。

林丰草拿起了长生丹手持,看了几眼之后,便细细嗅闻起来。

低头之际,他目光流转,抬头之后,却不动声色,看着白永海说了一句:“我喜欢这个味道。”

白永海咧嘴笑了笑,“刚才我给杨处开了二十万零八千六的最低价儿,本来他没应,你来了才应。”

“噢?”林丰草眼睛一亮,“我来了才应?那就是我来之前你们没谈好啊?”

余耀暗自苦笑,这下让他逮住理儿了!

林丰草也是来看东西的。一货两家看,不算什么忌讳,忌讳的是人家已经定好了事后又搅和,哪怕没有交钱。可是,林丰草来之前,杨锐确实没有答应这个价儿,是当着林丰草的面儿答应的!

如此一来,是林丰草参与在先,杨锐答应在后。那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林丰草现在抬价,就不算事后搅和。

杨锐瞅了白永海一眼,心说这老小子倒会钻空子。

白永海哈哈一笑,“你来之前是没谈好,但是我已经出了价儿,这价儿现在杨处应了。”

林丰草看了看杨锐,“杨处想必也是资深玩家了,我现在想谈不算坏规矩吧?”

杨锐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就算坏规矩我也没辙。”

“这话说的!要不咱们先掰扯掰扯规矩?难道是我来之前杨处就应了白先生的价儿?白先生在胡说八道?”林丰草目光炯炯,语声不高却清晰有力。

“啊?我是那样人嘛我?”白永海高叫,“没应就是没应!对吧杨处?”

余耀心道,这个机会让林丰草抓住,怕是不会撒手了。而且,看他的样子,当已看明白了。

这串长生丹手持,所用的沉香料,是白奇楠!

奇楠沉香,是沉香中的上品,而白奇楠,又是上品中的上品!

在能结香的瑞香科植物之中,有一种沉香树,俗称厚奇楠,华夏古时也叫栈香。当然,这种沉香树也有学名,一长串字母,除了植物学研究,平时也不会用到。

关于栈香的记载,自古有之,产地主要在交趾(今越南),华夏的粤省罗州、黔省赤水也有生长。

栈香树,也就是厚奇楠,所结的沉香,就被称为奇楠沉香。

奇楠这个名字,和楠木没半点儿关系,是梵文音译,另一种音译更为广泛——伽(qie)蓝,原意是寺庙。想来奇楠沉香最早应该和寺庙的供养有关系。

奇楠沉香,是厚奇楠沉香木所结的成熟的沉香的总称,这里面,还有具体的分类,有白奇楠、黄奇楠、绿奇楠、黑奇楠,等等,质地和香味仍有差别。

其中的白奇楠,是奇楠沉香中的极品,香味持久不易散,最关键的是,香味呈现交织多变的状态,据说有凉香、蜜香、乳香、花香、果香五种变化。

白奇楠在古代就很珍贵,近现代因为环境因素更是越来越罕见。因为白奇楠的产生极为困难。

厚奇楠沉香木所结的奇楠沉香,一般都是蚂蚁寄居造成的,各种分泌物和食物混合,使得真菌生长和香脂分泌都不同于一般的结香过程。

而其中的白奇楠,还需要一个特别的原因,就是蚂蚁需要采食蜂蜜蜂胶,结香过程中混杂其间。

所以,白奇楠的香味才十分特殊,产量才特别低,才会极为珍贵。

这一串长生丹,是浅褐色,不是常见的深褐色长生丹,略带淡色纹路,就是因为用了白奇楠。

而且,这种白奇楠,不是越南产的白奇楠,是清代从黔省赤水二郎坝定点采集的。

这种白奇楠更为特殊。

雍正时期,宫廷还没有明确的集中应用白奇楠制的记载;乾隆时期,朝廷就派专职人员定点采集了;嘉庆时期,曾经一度采绝。

所以,这串长生丹,必定不是雍正朝的,再从工艺和纹饰上判断,也不是乾隆朝的,所以余耀鉴定为嘉庆朝。

清代所采的二郎坝白奇楠,比越南的白奇楠更优。

这个地区气候变化大,结香缓慢,所以香性稳定。

因为慢,所以硬。越南纬度低,气温高,结香快,所以越南白奇楠是偏软的,刀切有肉皮之感。但是二郎坝白奇楠硬度高,适合雕刻。清宫传世物品之中,就有这种白奇楠沉香的作品。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清代所采集的二郎坝白奇楠的产生,不是蚂蚁食蜜,而是蜜蜂直接筑巢。当地有一种野蜂,叫做黑狼蜂,比之蚂蚁搬运工弄的那么点儿蜜,无论是真菌的特异性还是最终的结香效果,可想而知。

这串长生丹,蜜香特别浓郁,余耀结合年份特点和纹理特点,最终便能确然无疑。

如果这是一串清代二郎坝白奇楠雕刻团寿纹的手持,市场上怕是能炒到过亿的天价!

即便是白奇楠碎料混合中药模制成的长生丹,市面上也没出现过。当年清宫的白奇楠碎料,一般都直接熏香用了。

不过,碎料终究是碎料。长生丹里都会用到沉香,这一串因为用了白奇楠,价值上翻几个跟头是必然的,但余耀估值也有个限度。百万是最保守的,两百万差不多就能到顶了。

当然,这种有点儿生僻的东西,也得看买主,要是身家足够,出到几百万,那旁人也不会说他买冤了。

林丰草身家如何余耀不知道,但是他眼力肯定是够了,因为看他的样子,已经跃跃欲试要出手。

白永海这么一叫,杨锐无语,这明睁大眼的事儿,他也不能不承认,确实是林丰草来了之后才应的价儿。

林丰草一见杨锐默认,微微一笑,“白先生,要是我也想出这个价儿买,怎么办?”

白永海却看向杨锐,“杨处,要是林老师也出这个价儿,那必定是您的!因为您先出的啊!”

杨锐一摆手,“行了老白,甭来这一套。”

说着便走到林丰草跟前,“林老师,借一步说话?”

第217章 意外收获

余耀暗暗点头。

白永海刚才那话的意思,自然是林丰草得出比这高的价儿才行;竞价,价高者得,这样不落口实。

而杨锐直接先和林丰草聊,是最明智的选择。

林丰草微微迟疑,很快便点头起身。被两个人左右,还不如和一个人先谈明白。

白永海一看,“哎呀,两位,怎么了这是?我是小偷啊还是强盗啊,你们还得防着我?”

“我俩一见如故,私聊两句。”杨锐说着便走向门口,林丰草跟上了。

余耀不便于过去,心说今儿真是只能当参观了。

白永海也没法儿拦着人家两个,看他俩出了门又关上门,就在门外低声交流。

余耀递给白永海一支烟,“白先生,稍安勿躁,他俩一看都是老手了,还能当你面儿呛价儿么?”

白永海接了点上,“你说这个杨处,早应了不结了?我也不能把送上门的红利推出去啊!”

“红利肯定有啊,他俩再怎么商量,价儿也不可能是原价儿了不是?”余耀转口说道,“白先生祖上福荫,随便拎出一件来,都是好东西,可惜啊,认识你认识晚了。”

“要说起咱家祖上,那可是!其实我是满人,祖姓瓜尔佳,后来改的汉姓。”

“噢?”余耀点头,“那你和鳌拜一家子啊!瓜尔佳鳌拜。”

“嗐!鳌拜太早了,论不上。不过我的曾祖父在内务府领职,可真是大员!而且我曾祖父论起来,还是末代皇帝溥仪生母的堂侄,算是溥仪的表哥呢!就是太远了,出了五服的姑表。”

余耀一想,溥仪的生母的确姓瓜尔佳,名叫瓜尔佳幼兰,还是慈禧手下红人荣禄的女儿。

瓜尔佳氏是满族八大姓氏之一,人口多,后来改汉姓的不少,其中以关、白、鲍比较多。

能有这样的宅子,这样的好东西,看来所言非虚。

“说实话,这串长生丹,我也很喜欢,只是我不能喧宾夺主。白先生的眼力不弱,回头要再翻出好东西,或者亲戚朋友有什么要出手,不妨可以联系我!”

“我眼力不弱?余先生别捧我了!我看出来了,你年纪虽轻,眼力了得,所以杨处才找你来掌眼!这长生丹,是你给杨处吃的定心丸吧?他这人,性子倔,早听你的不就没这事儿了?”

“都是赶巧了,你也没说你还有别的买主啊?”余耀笑笑,“白先生是个明白人,这一步走得对,可别人也想省钱不是?既然你有底价了,放宽心顺其自然就是。”

白永海看了看余耀,“余先生,实话实说,一开始我真是走眼了,没想到你除了眼力,这心思还这么玲珑。你说话,我爱听!”

余耀刚要接口,白永海却敲了敲脑门,突然压低声音,“还有件东西,我是和长生丹一起翻出来的,本来打算先出一件再说。但我今天碰上余先生是个缘分,只要价儿合适,你就拿上吧!”

嗯?

余耀是真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白先生,大致是个什么物件?”

“看了就知道了。”白永海笑了笑,“可有一条,别和杨处一起了,我给你留个电话,你也别来我这宅子了,咱们约个地方单聊。”

余耀想了想,这东西,不会哥儿仨之间有什么争议吧?

“白先生,那我承你的人情,价钱上必不小气。不过,这东西你不用和大哥二哥商量下?”

“你想多了。我们早就分好家了,除了房子是三人一起才能卖;就连房子,现在谁用哪间都是明明白白的。”白永海解释道,“我这么约你,是图个清静。”

“那什么时候合适?”

“晚饭你和杨处一起说好了吧?”白永海眨了眨眼睛,“要不就今晚九点?附近有个棋牌室,反正有个包间就行,咱们包间里谈。地址我发给你?”

“行。”余耀点头,接着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

两人灭了烟头,又续上了;抽了一半,杨锐和林丰草进来了。

余耀一看杨锐的神色,好像不太妙。但又看了看林丰草,好像也不太好看。

这是谈崩了?

林丰草先开了口,“白先生,你的底价二十万八千六,我们都是最高加一万,二十一万八千六。”

白永海一愣,看向杨锐,“这就是我最开始开的价儿!后来是杨处砍价儿,才落了一万。”

杨锐生硬点头,“我们是说好了,最高都只能出这价儿。”

果然是谈崩了。

谈,重点自然是各自最高能出多少。确定了谁拿下、谁放弃之后,拿下的一方可以给白永海加点儿钱,同时给放弃的一方同样的数儿,利益均沾。

底价过二十万的买卖,照百分之五算,最少也得加一万。这样,拿下的给白永海二十一万八千六,然后再给放弃的一万。

为什么不只给白永海二十万八千六,多给放弃者钱呢?因为白永海不是傻子。

不过,这里面有很多复杂的因素。最关键的是,最高能出多少,是口头上的,都得是君子才行,要是谁也不信谁,那就没法儿弄了。

谈崩了,只能回来当面竞价。

可这两人,应该是谁也不愿意让白永海独占这么多便宜。

最后商量好了,来了这么一下子!

意思就是,我俩出价一样,也都加钱了,白永海你选吧!选谁是谁,另一个不能再吵吵。

其实,两人这是都有点儿赌气了。余耀旁观得明白,也对白永海有了一定了解,他这人明面儿论理特清楚,即便让两人竞价,也先揪出杨锐在林丰草来了之后才应价这个理儿。

只加一万,白永海是不会选的。

要么有人绷不住再度加价,价高者得;要么僵持不变,白永海自认倒霉,玩儿这一手玩砸了,以二十一万八千六另找买主。

果然,白永海干咳两声,“两位,你们这是逼着我重新找买主啊!”

他这话的意思和余耀想的一样,没人加,我两不卖也不理亏,谁更想买就赶紧加价。

“这弄的,要不卖给我算了!”余耀接口开了句玩笑,一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二来杨锐一直不太笃定,他是想鼓动杨锐加一手。

第218章 不打不相识

“我看行!”白永海居然一拍大腿就应了。

余耀给闪了一下子。

不过是开个玩笑,他竟然就接茬了!最关键的是余耀是想让杨锐接茬的,结果白永海接茬比杨锐还快!

白永海没停,接着说道:“我这日子紧巴,就想多赚几个,你们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唉,我不嫌丢人,但我也不想得罪人。”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余耀,“余先生,既然不想得罪人,那对你,我不能是他俩的价儿。但我也不贪心,你加一万,二十二万八千六拿走,行吧?”

说着,白永海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余耀。余耀明白,他这眼神里,带着之前说的另一件东西呢。

余耀还真有答应的冲动。

不过,他要是立即答应了,那就真有点儿坏规矩了。

但,白永海这一手移花接木,是最后一招了,杨锐和林丰草要是还不应,余耀也不应,那就该收场了,这串长生丹谁也买不成。

余耀紧着朝杨锐递了个眼色。

“老白,我也出这个价儿,可以了吧?”杨锐终于接了!

余耀松了口气。这帮你掌眼,帮你垫话,你再拿不下这件好东西,那我也算仁至义尽了,只能自己拿下。

林丰草没提出异议,遽然开口:“二十五万!我直接出到最高,不啰嗦。”

虽然他俩说好了统一口径让白永海选,但白永海不选,那就已经告一段落。现在杨锐抬价,算是重新来了。

杨锐显然很吃惊,林丰草居然多抬了这么多!而他,实在是不想加了。

这里头有一个关键的原因,就是他没看明白!虽然余耀强调过,但因为事发匆忙没有点破,他相信余耀的眼力,心里却还是没有实打实托底的东西。

“余耀,这东西你既然喜欢,你接吧,算替我,不坏规矩。”杨锐最终放手,不过倒是没忘了补这一句。

余耀一听,“林老师,那我不客气了?这是你能出的最高价?”

林丰草忽而笑了笑,“这是对杨处而言,对你,可不好说。”

“我饿了,也不磨叽。三十万!痛痛快快。”余耀说着,同样别有深意地看了白永海一眼,“白先生,要是再有好东西,可得给我优惠啊!”

白永海没想到林丰草能加到二十五万,更没想到余耀这么猛,直接又到了三十万!此时他喜笑颜开,“必定的,必定的。”

林丰草歪着头,看了看余耀,抬起了一个手指。

余耀心里在急速盘算,到底到多少放手才合适。

结果,林丰草抬手之后,居然说道,“余先生既然出这么高了,这东西我可以放手!”

“嗯?”余耀一愣,不由也看向林丰草。

“不过,完事儿之后,我想讨教余先生两句,可以吧?”林丰草和余耀对视。

余耀明白他的意思,“可以。”

事情扯来扯去,终于落听了。

转账,货款两清,三人一起告辞。

白永海送他们三个出门时,特地朝着余耀扬了扬手机,“再见啊!”

林丰草待到白永海回去了,开口道,“两位,我请你们吃饭,顺便向余先生讨教两句如何?”

杨锐皱眉,“你要是放手,就早放!让我们白白多花了小十万!”

“不是你们,是余先生。”林丰草反唇相讥,“你要早放,我也可以拿下!”

“好了,两位,都是圈里人,不打不相识,一起吃顿饭,聊聊如何?”余耀开口,“林老师,我们本来是定了涮肉馆的位子。”

“我请!”林丰草接口。

杨锐正要说话,余耀拍了拍他的肩膀,“杨哥,林老师都要请客了,你也有个姿态呗。”

杨锐也是想听余耀说道说道这件东西的,而且这事儿,他和林丰草,也不能完全说明白谁对谁错,他重重呼出一口粗气,“那走吧!”

三人上了杨锐的车。

车子发动后,林丰草就迫不及待了,“余先生,这串长生丹到底用了什么沉香?”

啊?

余耀又被闪了一下子。

本来林丰草说放手,但要讨教,他是觉得林丰草怎么也得大抵看明白了,只是存在疑点。

比如,能确定这串长生丹里用了奇楠香,却不能肯定是不是白奇楠,或者具体哪一种奇楠。所以,才能够放手,同时也不白放,想请余耀解释明白,也算长了见识。

没想到,他居然连奇楠香都没提!这就算是没看懂!因为长生丹里都要用沉香的!

没看懂你抢得这么起劲儿?

“这里面用的沉香,是哪一个大类你也不能确定?”余耀反问一句。

“我就是喜欢这个味儿,但类别还真是确定不了。”林丰草不似说谎。

“看不懂,还喜欢?还较劲?”余耀忍不住直接问道。

林丰草的反应却很平和,微微一笑,“余先生,养过鸟吗?”

“没有。”余耀不知道他想说啥,但还是应了一句。

“那你知道有些鸟儿价值不菲吧?”

“这个我知道。”

“鸟的叫声如何,是关乎到价值的一个重要因素。”林丰草继续说道。

余耀有点儿明白他的意思了,不过没有打断。

“鸟叫好听,让人舍得出高价,但其实呢,再好听也听不懂鸟语。我觉得这味儿好闻,很喜欢,所以,即便不知道是什么沉香,一样舍得出钱。不过,余先生一下子又加了这么多,那应该才是真懂行的,我要是还不放手,就有点儿犯浑了。”

“你丫儿的!”杨锐突然一拍方向盘,大笑起来,“合着两个没看懂的呛起来,一个真懂行的干着急!”

余耀和林丰草也不由一起大笑起来。

下车的时候,三人之间,变得融洽了许多。

进了预定的小包间,上齐了羊肉片和各种菜码,屏退服务员关好门,三人边吃边聊。

余耀既然已将东西收入囊中,三人刚才又是一起“作战”,便一点儿也没藏着掖着,将这串长生丹和白奇楠细细说了一番。

林丰草听完,“怪不得!这种白奇楠太罕见了!我哪能想到?光看书真不行!沉香市场水又太深,平时连越南产白奇楠也见不到啊!”

第219章 吃着饭就组了团

“我还不如你呢!对沉香我是外行。”杨锐摇头,“余耀说不一般的时候,我的思维偏了,老在古玩上转悠,想着是不是东西本身特殊?比如是不是嘉庆皇帝专门定制的什么的。”

“这个漏儿,就应该让余先生捡!”林丰草心服口服。

杨锐也很服气,本来机会是他的,他不但眼拙,而且太倔,错失机会怨不得别人,反倒还得感谢余耀。

不过,杨锐又忿忿说道,“只是多花了冤枉钱,让白永海白白多赚了十万!”

余耀喝了口小酒,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我也不愿多花钱这肯定是真的,但好东西都讲个机缘,不能太过苛求。两位能够先后承让,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林丰草笑道,“余先生这话说道点子上了,其实你要不一口加到三十万,只是加个一万两万的,我要是继续顶,是想顶到三十万的。”

余耀心说,这东西我不打算出手,是要收藏的,就算加到五十万也不会放手!不过,他当然不会说出来,转而问道,“林老师平时喜欢玩儿哪一类?”

“余先生的眼力,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不怕余先生笑话,我玩的不是大类,主要是竹木牙角,虽然沉香严格来说不属于木质,但本也应该擅长的,只是我恰恰在这方面是个短板。”

“那林老师对老家具也应该在行了?”

“这个算是吧。我认识白永海,就是买过他一件黄花梨的家具。”

杨锐接口,“你们是没见过!以前他家里,一水儿的老家具,咱们刚才在的客厅,本来都是紫檀花梨的家具。正墙上一幅大中堂,刘墉的书法,字比西瓜还大。都特么被买走了!”

“你见过怎么不出手?”林丰草问道。

“我也是听人说的,哪亲眼见过啊!”

余耀咽下一口肉,“林老师,你买他的家具,应该是这两年了?也没少花钱吧?”

林丰草却道,“多少不论,总归是个个漏儿。那是一件面条柜,白永海一直搁他卧室当衣柜,没出。他不懂行,面条柜形制又特殊,还看不懂年份,明代的面条柜,他以为是清末的,我花的比买花梨木料的钱还少。”

“他祖上在清末最显赫,他就这么想了,还不能买件明代的老家具啊?”余耀笑道,“清末基本没有人做面条柜了,你说一件,看来另一只没了?”

“行家就是行家!”林丰草应道:“面条柜都是成对的,但他们分家给拆开了,另一只归他二哥白永河了。但白永河出得早,他的那件面条柜,是出手一件紫檀大案的搭头儿。白永海没个参考,也是我能捡漏的原因。”

术业有专攻,杨锐最不懂的,就是家具,“面条柜?是橱柜么?”

“面条柜和面条没关系,指的是形制。”林丰草接着解释了一番。

面条柜是储物柜,名字算是俗称,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上窄下宽,正面看是个梯形。下面条或者吃面条的时候,拿筷子在上头一挑,一束面条也是上窄下宽的样子。

面条柜是燕京和北方地区的俗称,南方也有俗称,叫做大小头。而英文名称也很形象,叫做“A字柜”或者“A型柜”。

面条柜有个很大的优点,它上窄下宽,两扇门也这样,因为重心的原因,打开之后不用管它,它能自己慢慢关上。

面条柜主要是明代的比较多见,而且基本都是成对的。清代以后,逐渐减少,到了清末,没人做了。

因为成对的面条柜不能挨着摆一起,中间会有个倒三角的空隙,很难看;必须分开摆,分开摆它也多占地方,不利于房屋空间利用。除了这个原因,可能也和清代对家具的审美变化有关系。

白家的这对面条柜,不知道是祖上什么原因买的,不过他们家房子大,倒是不愁房屋空间不够。

“可惜啊,我一直打听另一只,却也一直没打听到。”林丰草说完,又叹了一句,“还是余先生说的那句话,古玩得讲究机缘,不能强求。”

林丰草介绍面条柜的时候,言简意赅,准确到位,而且杨锐不懂,他的口气也没有半分居高临下的感觉。这让已经对他消除反感的杨锐又平添几分好感,举杯道,“跟着老师长学问了,走一个!”

放下酒杯,杨锐看了看余耀,“明儿叫上林老师一起呗。”

“这我能有什么意见?”余耀微笑。

“噢!明儿周六,你们要去逛市场?”林丰草会意。

“对,赶早儿,一起吧林老师?反正你周末也不用上班。”

林丰草想了想,“可是我明天下午要去趟西郊。”

“这是也有好东西?”杨锐眼睛一亮。

“又要抢?”林丰草瞪他。

“如果你让我去,我这次坚决不抢,跟着开开眼总行吧?”杨锐想了想,“明儿上午潘家园,下午再去西郊也来得及啊!”

余耀点了一支烟,又点了点杨锐,“我一开始说让林老师一起吃饭,你还闹别扭!”

“哎?你也得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给林老师参谋参谋!”杨锐接口。

林丰草玩笑道,“余先生能去,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但他这种眼力,鉴定费,我可付不起啊!”

“林老师,是什么物件?”余耀就口问道。

“是一对椅子,只说是老的。”林丰草应道,“是我一个学生的亲戚,这学生知道我喜欢老家具,他这亲戚正好也想卖。但我那学生不懂,我昨天联系了一下,约好了明天下午去。”

杨锐斜眼一笑,“你学生的亲戚,那要是个漏儿,你还好意思捡啊?”

“这是两码事儿。而且明天我那学生也不露面。”林丰草接着又道,“你一个公职人员,私下里收东西,不也不怕有什么影响么?”

“我向来公私分明。好吧,你说得对,两码事儿。”

三人吃完走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杨锐喝了不少,叫了代驾。本想一起把他俩送了,但林丰草住的和杨锐住的隔挺远,同时余耀也坚持让杨锐早点儿回去,最后杨锐也没拗过他们,和代驾先走了。

第220章 东洲录东坡

余耀和林丰草路边等车,先来一辆余耀坚持让林丰草上了,本来他住的酒店确实也更近。当然他也不去酒店,转而打车去了白永海发给他的棋牌室地址。

余耀是来早了,没想到白永海来得更早。余耀进包间的时候,白永海已经坐在麻将桌边喝了一杯茶了。

余耀打了招呼,先是看了一圈,没看到什么东西。

“白先生,天儿这么晚了,直接看东西吧?”余耀坐下,心说莫不是件小东西,他直接揣身上了?

白永海打开手里的一把折扇,扇乎起来,“余先生还挺着急,先喝杯茶。”

“这大冷天儿的,你拿把······”余耀话到半截,突然盯着白永海手中的折扇,“你说的,是这把折扇?”

白永海得意一笑,将折扇收起,放到了麻将桌上,“还想等你喝杯茶再说,结果你一眼就识破了。”

余耀也不客气,直接拿了起来。

这把折扇的扇骨是棕竹的,最外侧的龙骨上贴了竹黄,如意纹饰,典型的清代风格。

缓缓打开,棕竹扇骨共分十八档,玉版宣扇面,上下两端封了黄边。

一面是设色兰草,辅以山石。笔墨不多,但兰花风姿绰约,几朵兰花在丛叶之中若隐若现,还有一朵飘零在一片长叶之下。留白恰到好处,整个画面隽永灵动,回味悠长。

“好画吧?”白永海点了一支烟,“你的眼力,书画上想必也不弱!”

“我哪懂书画啊?”余耀笑道,“不过,名贵的扇骨都是什么紫檀象牙之类的,棕竹毛竹的比较多见。”

“这你就不懂了!”白永海摇头晃脑,“紫檀象牙,俱为俗制,唯以棕竹毛竹,怀袖雅物也!”

这可小震了余耀一下,没想到这白永海还能说出点儿道道来!

折扇的扇骨,明代才开始重视,诸如紫檀象牙等等各种名贵材质都出现过,但是文人雅士,还是喜欢竹子。

再说了,这折扇最有价值的地方,其实还是扇面上的书画。

余耀看的这幅兰草,没有落款和朱印。余耀一边翻看另一面,一边问道,“白先生还是个文人雅士啊!你给点点,这是谁的手笔?”

另一面,是一首草书五言诗:

春兰如美人,不采羞自献。时闻风露香,蓬艾深不见。丹青写真色,欲补离骚传。对之如灵均,冠佩不敢燕。

落款很特别,也是两句五言诗的形式:东洲录东坡,忝名以居士。

余耀虽然问他,但其实已经看明白了。白永海却干笑两声,“这是清代名家的手笔!”

余耀一听,既然这么说,那就是看不懂了。

这一把折扇的扇面,一面是兰草,没有落款没有朱印;另一面是草书五言诗,也没有朱印,只有落款,但是这落款比较隐晦,不是单独直落名号,而是在五言诗的最后又跟了两句。

而且草书又很难辨认,白永海看不懂很正常。

“白先生,你光说名家,但是这扇面的两面都没有落款用印,怎么确定啊?”余耀接口又道。

“你这种眼力,会不懂书画?”白永海却反问了一句,“懂行的人,还需要看款印么?”

余耀将折扇合上,放到麻将桌上,“术业有专攻啊,白先生!书画是古玩里最难的一项,我这方面确实是短板。”

白永海想了想,“这字,这画,一看就是名家手笔,这扇骨扇面,应该是清代的没错吧?”

“这个年份,我看像,不过也是清晚期的。这扇骨工艺可以,但要是扇面只是普通的文人字画,那就没多大意思了。”

白永海身体前倾,看着余耀说道,“我们家老爷子原先手边的东西,不可能差了。这兰草和书法,是同一手笔。”

他现在也正在使劲儿回忆。经常听老爷子念叨一些文人雅句,倒是记了一些,但是这扇面是谁的作品,当时实在是没有在意,发现折扇的时候就想不起来,现在还是想不起来,只记得兰草和书法是一个人的手笔。

即便没有隐晦的落款,余耀当然也知道是一个人的手笔,却皱眉道,“兰花看着还不错,但这草书看着有点儿收不住,不会是他画还凑合、书法不行吧?所以不好意思落款。”

要是当着行家的面儿,余耀哪能这么瞎扯,但白永海估计是找不出毛病来。

白永海确实找不出余耀话头的毛病,但他却能揪住别的,“余先生,正所谓,喝彩是闲人,褒贬是买家,旁的不收了,想要吧?”

“要也行,好歹是清代的文人雅物,只是这价钱?”

“你看看,说到底不就是谈价儿么?”白永海笑道,“你看着给吧!”

“给多给少的,我拿捏不好。还是白先生你叫一口儿吧!”

白永海笑了笑,“我当时说还有东西在先,结果后来你三十万拿了长生丹,让我多赚了小十万,这事儿在后。按说要是小来小去的玩意儿,我送给你就算了。可这东西,你也说了,文人雅物,市面儿上的抢手货啊!”

这古玩买卖,谈的时候和别的生意不一样,虚与委蛇,云山雾罩,表面上看好似都是废话,但其实每一句里都带着较量。白永海卖东西卖多了,这方面的水平还真是长进了不少。

“这一件你要是再不照顾我,我可就得喝西北风了!”余耀大笑。

“余先生,咱们关着门说亮话,你肯三十万拿下那串长生丹,如果我没猜错,必定是有大买主之前找你开过口吧?这种东西,行价是一回事儿,真碰上喜欢的,又是另一回事儿!所以咱们是双赢,你也不用喊冤了。”

余耀心说,得,你还挺能琢磨,虽然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对。不过就连杨锐和林丰草都看不懂,你也跳不出这个圈子很正常。

“白先生,你这话我没法接。还是直接开价吧,多少照顾下我。”

白永海没再说话,沉吟了一会儿,最终伸出三个手指头。

“三千?那我就不讲了!”

“别这么开玩笑,三万!也就是冲你!光这副棕竹龙骨贴黄的老扇骨,也能值一万!”

余耀心头大定,之前敲敲打打的,还真有点儿用!这棋牌室包间里就他俩,这个漏儿,正捡。

第221章 熔炼古今,清代第一

“痛快的,我也不磨叽,扇骨值一万,扇面也算值一万吧!两万,我要了!”

“余先生,就是清代普通的书画家,两面全有的扇面,一万也不容易买到吧?”

“可你这没款儿啊!”余耀叹气,“我也很难出手,只能自己收藏。”

白永海想了想,“这东西,本来我想好好找人看看再出的。但咱俩也算是缘分,这才赶着趟儿拿给你看!这么着,我再说一口儿,你别挥刀了,行就行;不行,我再找别的买主,改天我请你吃饭!”

余耀示意他听着,把椅子往后拖了拖,点了一支烟。

“两万八千六,就这一口儿了!别看没落款儿,没准儿还就是个漏儿!”

余耀一听,好嘛,又来了!又是八千六!

“白先生,这价儿先放着;我倒是好奇了,你到底欠谁八千六百块钱啊?我看你怎么又想还又不想还的?”

“别提了,我老婆!”白永海摆手,“这娘们儿忒聒噪了!”

原来是家务事儿,这两口子还挺能闹妖儿。余耀自然不会再问,略加盘算,不磨牙了,“行!白先生,以后亲戚朋友的,再有什么好东西别忘了招呼我!”

“就特么一千四百块钱,咱俩掰扯半天!”白永海嘟囔一句。

余耀拿起手机转账,“不能这么说,咱俩这是加深友谊了!”

货款两清,两人一起离去,出了棋牌室的门,白永海突然一把拉住余耀,“余先生,我这不会真是个漏儿吧?已经是你的东西了,你给我撂句实话?”

“嗐,这又不是瓷器,官窑也有没款儿的。书画这东西,你没看作伪的最重要的就是造款造印吗?就是冲一件老东西,还是文人雅物!”

这时候更不能说实话,倒不是怕他反水,货款两清了都。而是不能让他走宝了,心里还添堵,也是个隐患。

古玩行里,买东西和卖东西,讲究点儿的都会这样,让卖的觉得没卖亏,让买的觉得没买贵。自己偷着乐就行,别再膈应人。

实际上,这把折扇,确实是个漏儿,而且是个大漏儿。

因为这是清代书画大家何绍基的作品。

何绍基,字子贞,号东洲,别号东洲居士,名头很多,书法家,画家,诗人,金石篆刻家,藏书家,等等。

他草书写就的这首五言诗,是苏轼的。苏轼号东坡居士,何绍基号东洲居士,所以才有“东洲录东坡,忝名以居士”的落款。

“忝”是个谦词,他的号和苏东坡的号很像,却比不了苏东坡,所以才这么说。

何绍基最出名的,还是书法;书法之中最擅长,就是草书。

何绍基还有个号,叫“蝯叟”,蝯这个字现在不用了,就是猿的意思。之所以有这个号,是因为他书法用笔的姿势有点儿怪,史料上描述是“悬臂回腕”,大体比划一下,还真有点儿像猿猴。

书法到了清代,很难出大家了,因为各种书体几乎已经都被古人发挥到了极致。

之前说过清代四大书法家“翁刘成铁”;对于这四个人,很多人有点儿不忿,一是因为这四个人非官即贵;二是,这里面居然没有何绍基?!

没入选就没入选吧,对何绍基的书法,还有一个单独的评价:

熔炼古今,清代第一。

这个评价,可比入选清代四大书法家要牛逼多了。

当然了,这个评价,有人赞同,也必定有人反对。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嘛。

但是,只要被冠上过“第一”的,虽不一定是真第一,可也必定差不了,起码是第一梯队。

何绍基的书画作品,最高的拍卖纪录,到过千万。不过书画作品的拍卖成交价有一定偶然性,同时高价成交的,也都是大型作品或者成组的作品。

这一幅扇面,一面画兰草,一面草书古诗,小精品,余耀的估价是五十万到一百万。之所以区间这么大,是因为他还没见过类似的何绍基的扇面作品。

从大宅门里连捡两个漏儿,余耀连叹这趟燕京还真不白来,同时也得托杨锐的福,回头有机会还真得好好帮衬帮衬他。

心满意足,一觉到天亮。不对,还没到天亮,余耀就醒了;刚醒不久,杨锐的电话就来了。

余耀住的桂西大厦,距离潘家园也就两三里路,余耀和杨锐说好,门口见,洗漱之后便溜达着过去了。

到了那块“大影壁墙”跟前,余耀看到了杨锐。

潘家园是古玩文玩爱好者聚集的地方,不过它不叫古玩市场,甚至都不叫文化市场,它叫旧货市场。

什么是旧货?昨儿买了今儿卖,那就可以叫旧货。不说别的,就冲这个名字,你买了什么都不能叫假货。

如今的潘家园,实在是太杂了;将近五万平米,有店铺,有大棚,有地摊;有各种古玩的品类,文玩工艺品、菩提珠串,旧书旧家具老物品······几乎是包罗万象。

出土的叮当猫和奥特曼都能见到。

周六,潘家园照例有鬼市,不过现在的鬼市和以前不一样了,其实就是市场开张的时间提前了而已,四点多就有人影晃悠了。

余耀和杨锐一起往里走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林丰草打电话说还在路上,让他俩先逛着。

这会儿市场里虽不能说摩肩接踵,可也是人头攒动。

如今的市场,确实大不如前,实话实说,想在潘家园这样的地方捡漏儿,和中彩票也差不多了。

不过,文玩群体的势头不小,玩菩提、玩核桃、玩珠串的占了很大的比例。市场里,随处可见手里盘着核桃或者串子的,老大爷小青年都有。

他俩先去了地摊区,不少摊主一边吸溜着面条或者啃着肉夹馍一边张罗着,各种口音此起彼伏。

中原口音的摊主面前,多是“商周青铜器”;西北口音的,多是盛唐文物,比如唐三彩什么的;还有东北内蒙口音的,红山文化玉器一应俱全······

不少摊子上的重器,还基本能和故宫里的对上号,故宫有些带着残缺的东西,这里还能找到完美的全品。

“放平心态,擦亮眼睛。这是我总结的八个字。”杨锐一边逛一边对余耀说道。

“很到位。”余耀笑着应了一句之后,接着就发现了一个有点儿特别的摊子。

第222章 线轱辘,无挡尊

守着这个摊子的,是一男一女,看着都四十上下,像是夫妇。

这个摊子不大,是卖“老蜜蜡”和“老珠子”的。

市场上的老蜜蜡,多是来自西亚中东一带,主要是饼状和桶状居多,中间有孔;因为当年当地是作为货币使用的,这样的形状容易穿起来。

不过,这个摊子上的“老蜜蜡”,并不真老。倒也不能说假,因为不是什么树脂或合成之类的,是品质不好的新蜜蜡出形烤色做旧。

还有些老玛瑙珠子,也都是做旧的东西。

余耀一开始注意到这个摊子,是因为这两人穿得挺特别,不仅是情侣装,而且都是皮毛外套,花纹都有点儿西亚风格。

许是因为他们的摊子卖的是西亚“老蜜蜡”和“老珠子”,这样也能更吸引人。

不消说,之后余耀认真扫了扫摊子,东西却让他很失望。

这一男一女此时正在忙乎着,配合很默契,男的在挑差不多颜色和大小的蜜蜡饼子,挑好放到一个矮边盒子里,女的则麻利地抽剪弹力水晶线,将挑好的蜜蜡饼子穿成手串。

本来很失望的余耀,却忽而注意到了那个缠绕弹力线的线轱辘。

这个线轱辘比一般的线轱辘大,最关键的它是一件瓷器。

高有个十七八厘米,外形自然和线轱辘很像,中间一根圆柱,两头儿像是各扣了一个盘子,“盘子”的口径有个十五六厘米。

青花纹饰,缠枝莲。无款。

这件瓷器,釉色肥美,非常光亮,青花发色也很亮丽,同时也没有什么磕碰,这使得看上去就跟刚出窑的东西一样。

瓷器中间的那根圆柱,里面是中空的,上下都没有封住。

所以,这件瓷器,肯定是装不了什么东西的。

余耀眼中瞬间划过一道惊喜之色,这件瓷器,看着这么“新”,这一男一女又当成线轱辘,料想是不会看明白的。

这个器型,名叫无挡尊;确实是无“挡”,上下是通的嘛。

无挡尊这种器型,相对其他器型,比较少见,是借鉴西亚器物的造型,明代主要是永乐宣德两朝烧制。永乐宣德时期烧制的无挡尊,也大多带有阿拉伯文,内容一般是取自《古兰经》的句子,这是连器型加内容一起借鉴了。

而西亚的“无挡尊”原型,金属质地居多,主要是用用来摆放器物的,上下“盘口”,是为了放东西和底座的稳妥,中通是为了节省材料;如此一来,这种器型就容易理解了。

清三代康雍乾,少量仿制过永乐宣德时期的无挡尊;永宣时期的无挡尊,大多是青花的;清三代除了青花,还有一些单色釉制品。

乾隆以后,就基本不做无挡尊这种器型了。出现晚,收场早,所以这种器型在瓷器里相对少见。

不过,只要是古代有的器型,市面上都能找到仿品。尤其是这些年,少见器型反而成了高仿的热门之一,更容易蒙人。

余耀在摊子前蹲了下来。他身旁还有三个人在挑蜜蜡和珠子,杨锐已经蹲不下了。

他见余耀蹲下,有些奇怪,这摊子上的货色,怎么可能入了余耀的法眼?便也没自己在附近逛,就站在一边看着。

“随便看,随便挑,好了说一声就行。”穿线的女子随口招呼了余耀一声。

余耀也没玩儿什么“买猫带食盆”的套路,直接开口,“大姐,你那个线轱辘,瓷器的,我看着挺有意思,出么?”

女子一愣,停了手上穿弹力线的活儿,“你等等。”说着看了一眼男子。

男子正在招呼一个顾客,没理她,她又叫了一声,“当家的!”

男子这才扭过头来,女子指了指“线轱辘”,“他看上这个了!”

余耀随即冲看向自己的男子点点头,“出么?”

男子想了想,“你还挺有眼力,别看就是个线轱辘,但可是明代的瓷器!永乐青花!”

余耀心里咯噔一下子。

我去!卖做旧蜜蜡的还这么懂瓷器?这潘家园要是这般卧虎藏龙,还捡个屁漏儿啊!

不过,也就只是一下子,是个下意识的反应而已。

就应该是余耀之前想的,他要真觉得是永乐青花,还能当线轱辘啊?!只不过,余耀这么单独问,他可能也懂点儿瓷器,就口忽悠罢了。

余耀转而笑道,“老板别忽悠我,要真这样,你不成了暴殄天物了?”

“啥?舔什么?”男子愣了一下子。

“我是说这不成了糟蹋好东西了!”

“小心不就行了?我就是带在身边,图个每天看着舒服!”男子皱了皱眉,“有钱赚咋能不赚?不过,这东西不便宜。”

他倒是顺嘴就能解释,虽然还不如不解释。

余耀抬抬手,“我能细看一下吗?”

“那咋不能?”

随后,女子先取下一大截水晶弹力线继续用,又将这件青花无挡尊递向余耀。

男子继续忙乎,并没有说什么。

这个动作,和男子的反应,让余耀更有数了。

瓷器过手,没有这么递的,都是放下再拿。话是这么说,但即便知道,若是没有形成习惯的新手,有时习惯性的还是会直接递。

最起码,他俩都不是老手。这件无挡尊,不要说新手,就是老手,也未必能真看懂。

余耀上手看了片刻,“老板,永乐青花用的都是苏麻离青,这发色?另外,还有铁锈斑的事儿······”

这件无挡尊,发色不是苏麻离青的发色,也没有类似铁锈的结晶斑。当然,余耀没有直接点明,含糊说两句就够了。不是余耀有意卖弄,只是为了更顺利更省时间地拿下,先别让男子抱什么幻想,把他当成是棒槌开价。

果然,男子一听,哈哈一笑,“行家啊!”

余耀也笑了笑,“不瞒你说,我有件东西,缺个底座,今儿赶巧碰上了,你这东西正合适。而且这工艺吧,像那么回事儿!”

“你挺会说话。”男子点点头。所谓“像那么回事儿”,那就不是真的呗。

“那就给个最低价儿吧?”余耀接口。

第223章 开门红

“我还没说完,你接得倒快。”男子应道,“这东西我不是从瓷器市场上来的,是进货的时候顺带拿的。而且我还找懂瓷器的看过,都说是好东西!”

“你也挺会说话。”余耀心道,好东西人家还不买?你还当线轱辘用?

接着,余耀又来了一句:“主要是和我的东西搭,大小挺合适。不过,我还没去逛那边连成片的‘明清官窑’摊子呢。”

男子挠了挠嘴边,“这样啊?那照顾你,就给三千吧!”

“啊?”余耀故作惊讶,“我就是缺个底座,订做也花不了这么多啊!”

不管多大漏儿,还是得讲价,这东西不能买炸了,一口应了反生事端。

其实男子也是狮子大开口。虽然他就在这市场上,来来往往懂瓷器的多了,没人在意这个,他也觉得就是一件“工艺品”,但既然有人上心单独问,能多赚点儿是点儿。

“我当时拿就花了不少,这也算是交个朋友,要不然我就开更高了!”

“当我是没耐心,碰上了就不想撒手了。这么着,实实在在的,一千块,我就拿走。”余耀应道。

这时候女子咳嗽了一声,男子却瞪了她一眼,转而对余耀说道,“真不能让了!”

杨锐这时候说话了,“我家里还有块鸡翅木好料子,花纹带劲。送你做个底座!非得弄个瓷的么?”

余耀立即起身,“真送我?”

“我就是瞅着你磨叽,都快烦死了!”杨锐演得还真不错。

“那,行吧。”余耀转而迈步。

“哎?”男子有点儿急了,“你给的确实太低了!两千!算我赔本儿交个朋友!”

杨锐拉了下余耀的胳膊,“一千你都出高了,他没应,赶紧走!”

余耀看了看男子,“我这人讲究,浪费人这么多工夫了!老板,一千到底行不行?”

“你不能让我赔太多······”老板面带犹疑。

“你忙你的。”余耀迈步就走了出去。

“回来吧!拿上!”女子这时候却直接开口了。

余耀停步,却看了看男子。男子一甩手,“就这样吧!谁让我心软呢!”

他摊子上也没合适的盒子,给余耀套了两层厚塑料袋,余耀点了现金。

余耀和杨锐一走,女子就冲男子说道,“你还绷什么绷?卖多少珠子才能赚一千?”

“你懂什么?没准儿他真捡漏儿了!”

“他一个年轻后生,这东西咱用了一个多月了,满市场的人路过都不捡漏,就他能捡?”

这时候,一个在摊子前挑蜜蜡饼子的眼镜男抬头笑道,“老板你也挺有意思,上来说永乐青花,永乐青花开三千块啊?”

“这不是没款儿么?永乐青花很多没款儿的!”男子嘟囔一句,转而却又乐呵起来,“慢慢挑,给你优惠。”

这时候,已经远离了摊子的余耀和杨锐,正一边走,一边相互低语。

杨锐瞪大了眼睛,“真是永乐青花?”

“没事儿我买件高仿玩儿啊?”

“但是这青料显然不是苏麻离青,结晶斑也没有,发色吧,算是有点儿像,可也算不上一流高仿!”

“永乐朝的青花无挡尊,但凡带阿拉伯文的,必定用苏麻离青。另外,还有一部分无挡尊,是华夏传统纹饰,而且用的青料很特殊,是选用上等国产青料,经过重重淘洗,然后混合苏麻离青。这种青料发色不够深,但挺鲜艳,同时也不会出现结晶斑。”

“这个我知道,但是没见过实物,原来就是这个色啊!”杨锐恍然大悟,不过转而却又问道,“但这釉面也过于光亮了吧?”

“真赛假,指的就是这种瓷器。瓷器表面的氧化,受到很多条件的影响,光亮未必不老。你想想,虽然光亮,但是有贼光吗?”

“嗯,好像真不是,带贼光的釉面,没有这种肥美感。”

“所以啊!”余耀微微一笑,“要不是你是个行家,揪住不放,问个不停,我都不想多说。”

杨锐连连点头,“你是真牛逼!这件永乐青花无挡尊,太特殊了!怪不得摆在市场里没人相中!都当成是普通高仿了!”

“关键还不是在瓷器摊子上,他还当成个线轱辘。”余耀补充。

“都说假货遍地,捡漏是天方夜谭,可你这进来就是一个开门红!所以啊,你也别说运气是最重要的了!多少人见过这件无挡尊,偏生让你给捡了!”

余耀却摇摇头,轻叹一声,“还是运气。”

他此时说的,不是杨锐说的那个“运气”。但除了他自己,怕是不会有人能明白了。

“快别说了!记着帮我掌眼就行!”杨锐说着,看了看手表,“这林丰草还不来?”

“他好像对逛摊兴趣不大。”

“只要不是买什么菩提核桃还有串子的,瞄着真正的古玩的,逛三回,能买到一件就不错了,这还得是行价!不在于结果,而在于过程。”

“嗯,我看他喜欢清静,可能会晚点儿来。”

杨锐抬眼四下打量一下,“走,到那边去。”

他说的区域,人相对少一点儿。

走过去,杨锐在一个摊子前忽然停了下来。这摊子上,大多是一些俄料青海料的玉器工艺品。杨锐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看到了一件形制简朴的青玉戈,因为工作关系,他对高古玉最在行。

摊主就一个人,是个高大魁梧的男子,穿了件棉大衣,坐马扎上在袖筒里抄着手,此时摊子前只有驻足浏览的,却没有蹲下细看的,见杨锐蹲下,摊主伸出手笑呵呵递过一个马扎,“老师儿,坐着慢慢看。”

见人就叫老师,后面还加儿化音,一听就是齐鲁省会泉城人。老师是泉城固有的称呼,不认识的初次见面也叫老师;而且泉城的口音,很多不该加儿化音的也加,比如吃饭儿,单位儿。

“谢了!”杨锐接过马扎坐下,上手就拿起了青玉戈。确切地说是戈头,有点儿像半截剑,下面带着圆孔。

说实话,余耀对高古玉兵器件并不感兴趣,比如什么玉刀玉戈玉斧玉箭头,一般都是地方玉,同时工艺往往也简单。

不过杨锐看的时候,他也顺带扫了扫摊子,没想到还真扫到了一件。

第224章 迷彩服,斗笠碗

余耀扫到的,不是摊子上的玉器,而是一只碗。

这个摊子上主要都是玉器,也有一些零散的东西。瓷器只有两件,一件青花龙纹水洗,一眼的现代工艺品。

还有一件,就是这只碗。

不管是青花龙纹水洗,还是这只碗,里面都放着东西;青花龙纹水洗里放的是各色玉珠子,这只碗里面放的是一些玛瑙指环,批发价二三十块一只的那种。

这只碗很特别,外壁内壁满彩,褐、黄、绿、白,色块组合,很有现代感,有点儿像迷彩服。

碗不大,口径有个十五厘米左右,是一只斗笠碗。

斗笠碗顾名思义,像一个斗笠,广口,斜腹,小圈足。

斗笠现在也不常见了。红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防雨的。

在蜜蜡摊子上看中一件线轱辘,又在玉器摊子上看中一件斗笠碗;这弄的,还能不能正儿八经买东西了?

杨锐还在专心致志看那件青玉戈,余耀顺手掏出烟来,一边递给摊主一边问道,“老兄,你这摊子上的东西都是卖的吧?”

摊主先是摆摆手,“不会!”接着又说,“摆出来还能不卖吗?”

余耀自己点了烟,指东打西,“那件青花笔洗,也卖么?”

摊主不由笑了笑,“你朋友看玉器,你不喜欢玉器是吧?”

“喜欢,就是不太喜欢新东西。”

“玉器这东西,旧未必如新,关键看玉质和雕工!”摊主把话给说分叉了。

余耀摆手,“这个青花水洗不卖是吧?”

摊主竟直接说道,“你买这个还用从我这买吗?几十块一个,那边有批发的!”

嘿!余耀没想到摊主这么直接。虽说这青花笔洗新手也能看出就是个工艺品,但摊主也是够实在的。

“哎?那个‘迷彩服’呢?”余耀接着指了指那只斗笠碗。

“迷彩服?”摊主乐了,“你还挺有意思,这叫素三彩,底下有康熙的款儿呢!素三彩就是康熙年间创烧的!”

余耀一听,这摊主还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不过,这古玩圈里,侃侃而谈头头是道的,未必真有眼力,最不缺的就是纸上谈兵的。

既然摊主卖玉器,而且刚才说得这么直接,余耀干脆也直接来了一句,“原来是比照康熙官窑来的啊!这个哪儿能批发?”

摊主果然没反对,“最近我还真没注意到。我本来俩青花水洗装小件儿,另一个今天来之前打碎了,这个碗是我早些年就在市场里一个摊子上淘的,觉得挺有特色,一直放家里,今天临时拿来用了。”

“噢。我也觉得挺有特色,你多少钱淘的,加俩钱儿匀给我吧!”

摊主想了想,“行啊。先等等你朋友看,他要买东西,一起算吧!”

“别啊,各算各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余耀应道,“你先拿给我看看。”

摊主点点头,将斗笠碗里面的玛瑙指环,直接倒在了装玉珠子的青花龙纹水洗里。

余耀拿起这只斗笠碗,翻底一看,确实是青花双圈楷书款:大清康熙年制。

整个碗,也就是碗底这一小点没上彩了。

素三彩这个称呼,和唐三彩一样,并不是只有三色,三是个不定数。

这种瓷器,摊主说得不对,并不是康熙时期创烧的,明代就有了,不过很少;康熙时期相对多一些,但只是相对,非主流的东西,偏门一些。

素胎直接上彩釉,而且是多种彩釉,大多没有固定纹饰,有点儿抽象画的特点。比如这一只斗笠碗,乍一看像迷彩服。

所以,素三彩还有个俗称,叫做虎皮三彩。

这一件斗笠碗,就是康熙官窑!只不过判断起来确实有难度。因为这素三彩的彩釉就是随意涂抹,没有纹饰,看不出画工,而釉料又比较普通。

就连余耀,也是看完碗底的胎质、白釉、款识,才最终确定。

这个摊主,买来时价钱定然很低,当成仿品了。把仿品当成真品叫打眼,把真品当成仿品,一样是打眼;只不过,把真品当成仿品,在买的时候,打眼也不会吃亏。

可要是往外卖,那就不一样了。

余耀心说,这都是假货横行导致的,很多人没有火眼金睛,防范心理过重,很容易把偶然出现的真品当成假货。

“挺有意思,出个最低价儿吧!”余耀拿着碗开了口。

摊主还没应声,杨锐却先说了,“各算各的没错儿!不过买两件,总归能优惠吧?”

余耀这时不由又看了看杨锐手中的青玉戈,确实是一件高古玉,看来杨锐要买了。

“你手上的青玉戈,是我在村里收的,春秋高古玉。”摊主一本正经说道,“我先说道明白了,你要是懂,就知道我开价合不合道儿。”

杨锐笑了笑,“开价吧,这件青玉戈和那只碗,都要!你别一起算,但给个实落价儿!”

余耀听了之后,却暗道,本以为摊主对玉器应该很在行,没想到这青玉戈也是个漏儿!

春秋的玉戈和战国的玉戈的区分相对容易,起码戈头的尖锐程度和弧度就不太一样;但是,春秋的玉戈和西周的玉戈,区分难度却大多了。

这件青玉戈,是西周的,不是春秋的。

这个摊主主营玉器,看来还是过于关注现代工艺品,古玉能懂一些,却不够精深。

而且还挺自负,怕别人是半瓶醋,先把“春秋”摆出来,不想让对方在年份上说东道西来砍价。

摊主此时已经想好了,“这件青玉戈,十二万。这件素三彩碗,五千。”

“什么?”余耀和杨锐几乎是异口同声。

杨锐接着说道,“你这件青玉戈就算是春秋的,玉质一般,沁色也一般,哪能过十万?”

余耀心说,杨锐这下子算是真要捡漏儿了。

这件西周的青玉戈,玉质其实不错,而且一侧带着金黄色的边沁;只不过摊主可能为了保持出土的原样,没有彻底清理表面的土斑和结垢,显得不好看罢了。

杨锐肯定懂,不过摊主也懂,“你回去用猪鬃刷蘸清水,刷出来就好了!”完了还补一句,“别问我怎么不刷。”

这话杨锐不好接,余耀借机开口,“那这碗你也不能要五千啊?”

第225章 林丰草的外公

摊主皱了皱眉头,“你俩还打配合哩。”

余耀说道,“他问他的,我问我的。”

摊主活动了下脖子,“行,他的也说完了。这个素三彩,我都叫这个价儿了,也不说虚的了,起码不是二十年以里的东西,那会儿活儿做得细。你看款儿了吗?我对着画册比了,和真的没差别。”

余耀一听,这摊主在瓷器方面虽说不是行家吧,却多少懂点儿。岂止是没差别,这就是真的。

摊主接着说道,“你也就是运气好,我今天收了摊子,就去多买两个好看的青花瓷洗子,放珠子指环什么的,这碗我还摆家里。”

余耀刚想说话,摊主又补了一句,“还不怕跟你说,今天有位老先生问过,我也开了五千,人家没砍价儿,说逛逛不行再回来。”

“大哥,你有啥话不能一气儿说完啊?”余耀等摊主彻底停了口,“多少让点儿,我直接拿,不吃回头草。”

摊主搓了搓手,“让你两百块钱吧!”

“行了,四千吧。不瞒你,我本来都想还四百来着。”余耀应道。

“先看看你朋友买不买这青玉戈。”摊主却接着看向了杨锐。

杨锐接话,“你出太高了,我怎么要?我跟你说,拦腰来一下,再拦腰来一下,三万还差不多!”

摊主的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春秋的青玉戈,没残没裂的,哪有低于五万的?”

其实这东西他真是回老家的时候从农村收来的。只是他收的时候,别说五万,五千都没花,一千块钱外加一条“泰山”烟就搞定了,那条烟还不到两百块钱。

只不过他对玉器确实比较在行,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玉器工艺品生意了,对古玉器也算触类旁通。

这件青玉戈,即便是春秋的,行价确实也不会低于五万。

余耀和杨锐在摊子前讨价还价了大概有十分钟。

最后,杨锐五万八拿下了这件青玉戈,余耀则是四千拿下了斗笠碗。

两人离开摊子不久,林丰草就来电话说到了,两人找了个稍微僻静的角落,抽烟聊着等,边逛边等确实不好找。

“这斗笠碗,我也看着有一眼,不过我被青玉戈吸引了,没顾上。又让你捡漏儿了,五六万的东西,四千拿了,合着你是好事成双啊!”

余耀吐出一口烟圈儿,“你怎么不说你拿下的这件西周的青玉戈呢?五十万的东西,五万八拿,你赚的不是更多?”

杨锐摆手,“高古玉我从来不出手!你这碗回去肯定卖吧?”

“这个不假,小漏儿。”

两人心情都不错,一支烟抽完不久,远远看着林丰草过来了。

“好久没来了,还这样。刚才边走边扫,哪有真东西?”林丰草上前说道。

“没有?”杨锐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又指了指余耀手上提的。

林丰草非要看看,两人也不能推。三人蹲着,围成一圈,将东西放地上,一一让林丰草看了。

“永乐青花?”林丰草对无挡尊最感兴趣。

“你不是擅长竹木牙角么?怎么瓷器也这么在行?”杨锐有些惊讶,因为毕竟不是苏麻离青的典型永乐青花。

“这种特殊的发色,我听我外公详细讲解过;而且他有一件明代黄花梨的‘无挡尊’。成套的黄花梨,‘无挡尊’是底座,上面是八方葫芦瓶,都是整挖。”

余耀不由脱口三连问,“黄花梨?明代的?整挖的?”

所谓“整挖”,是木器上的术语,就是做一件东西,只用一块木料,想要什么造型的木器,把多余的部分全部挖掉,去掉,非常废料。

他说的八方葫芦瓶,葫芦嘴小肚子大,要把里面挖空,做成一个瓶子,必须一点点儿地来,挖出来的,都是碎木料,不能用了。

这可是黄花梨,不是榆木疙瘩。要是做一般的东西,不会这么干;也只有皇家或者王公贵族才会这么干。

“对,那是他的心爱之物。”林丰草说到这里,神色有些黯然。

余耀心想,想必他外公已经去世了,但能有这样的东西,必定是一个收藏大家。余耀转而问道,“林老师,一直没问,你是哪儿人呢?”

“噢,我是闽省鹭岛人。”

“听口音可一点儿听不出来啊!”杨锐插言。

“我外公是燕京人,后来去的闽省鹭岛,我父亲是鹭岛人。”林丰草看了看余耀,“我外公两年前去世了,父母还在鹭岛。我外公的藏品,现在由我父母保管,要是有机会,我可以带余先生去看看;不过,主要是竹木牙角,我擅长这方面,也是因为我外公。”

余耀点点头,“有机会一定去拜访下伯父伯母。”

“说着说着,有点儿伤感了。”杨锐收起东西起身,“走,还是一起逛逛吧?”

林丰草却道,“这几件东西不便宜,尤其是无挡尊,还是先找地方存下吧?”

“对。”余耀道,“跟着杨哥逛这个摊儿之前我就想说了。”

“先放我车后备箱里吧,我停在那个收费停车场了,有监控有保安的。”杨锐提议。

三人放好东西,林丰草说不太想逛地摊,余耀和杨锐都点了点头。他们在地摊区逛得差不多了,很多摊子没细看,但路过时扫几眼也差不多。

这年头,居然能在潘家园的地摊上连续捡漏,回去就该烧高香了。

不过,林丰草提议先逛店铺区,回头再去大棚里看看。

余耀很不想逛店铺,得进进出出不说,进了一家店之后,店里的东西不好扫,看不全。而且他就是开古玩店的,知道有些好东西是不会给生面孔看的,熟客到了才拿出来。

杨锐也不想逛店铺区,他和余耀对视一眼之后,“林老师,要不先去大棚里看看?最后逛店吧?大棚里东西出得快,晚了不好说。”

其实大棚里也算是摊子,就是摊位相对规整罢了。林丰草没有再坚持。

结果三个人在大棚里转悠半天,一件东西也没看上。

直到要走出去的时候,余耀和杨锐都目不斜视了,林丰草却在一个摊位前蹲下身来。

这个摊位在大棚边缘靠墙一角,旁边是一个囊括华夏上下五千年陶瓷精华的摊位;而这个摊位上,是以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为主。

第226章 猛犸象 披毛犀

林丰草一蹲下,余耀和杨锐也不由停下了脚步。

这个摊位的小玩意儿外形上五花八门,有珠串、指环、牌子、挂件、摆件,等等;但是,材料却主要是猛犸象牙和披毛犀角。

象牙和犀角,如今市场上都是禁止买卖的。

保护野生动物,没有买卖,就没有说杀害。

法律禁止的事儿,市场上未必能杜绝,但最起码象牙和犀角是不会这么堂而皇之摆在公开的摊子上卖的。

这个摊位能这么卖,是因为猛犸象牙和披毛犀角比较特殊,这两种动物制品的买卖,能办手续,是合法的。

猛犸象,又叫长毛象,现在已经灭绝了;不过,现在市面上的猛犸象牙,不是化石,而是被冻土层封住的冰料。

最后一批猛犸象灭绝时期,距今不到万年的时间,象牙又被冻土层封住,所以和现代活象牙的区别不是很大。

而且猛犸象牙比现代活象牙的密度和硬度还稍微高一点儿。

因为是开采后使用,不存在杀戮野生动物的问题,所以是可以办手续合法经营的。

披毛犀和猛犸象类似,也已经灭绝;灭绝时间比猛犸象略早一些,距今万年左右。

之所以叫披毛犀,就是因为皮毛又长又厚,可以生活在寒冷地带;在旧石器时代,是被人类狩猎的对象。披毛犀和现在东南亚一带的苏门答腊犀牛,能扯上近亲。

同样是因为冰冻,披毛犀的犀角得以完整保存下来,可以开采使用,也是可以合法经营的。

今天是周六,天气又不错,这个摊位上摆了不少东西,而且大多是小玩意儿,所以走货比较快。守着摊位的是一对中年男女和一个看着还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儿,三个人都挺熟练,忙得井然有序。

林丰草拿起的,是一个小摆件,三个“小山头”,一高两矮,下方相连,椭圆形的底,看着像是犀角原料做的。

这个摆件,应该是一个小笔架,下面还有个黄杨木的底座。这个底座上,虽然没有纹饰,但线条流畅,而且木料不错。

林丰草连同底座一起拿了起来,“老板,这‘千年矮’的底座单卖么?”

那个中年男子距离林丰草最近,他一听,愣了一下子,“什么?”

林丰草是说顺嘴了,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了,老板出声之后,他立即说道,“我是说这个黄杨木的底座单卖么?”

千年矮,是黄杨木的一个别称,因为一般长不高长不大。黄杨木这种木料,当然不属玉红木大类,也不算什么名贵的木料,分布很广;但特别细腻,颜色又好看,所以常被用来雕刻。

“你买了底座,我上头的犀角笔架怎么办?这是一套的!”老板应道,“你喜欢木器,市场里有专门经营黄杨木的。”

老板没明白过来,但是余耀一听就明白了。

林丰草是故意指东打西,他看上的,不可能是这个黄杨木底座。

林丰草擅长竹木牙角,一定能认出这个黄杨木底座不过就是现代工艺品,而且和上头的犀角笔架并不完全吻合,很可能就是临时拿来配在一起的。

林丰草看中的,是上面的犀角笔架才对。

余耀一开始没太注意这个犀角笔架,林丰草和男子一问一答的时候,他不由弯了弯腰,仔细看了看。

嗯?

这笔架,好像是老的!

好像不是披毛犀角的!

不过,也不是古代的老犀角。

它······材质好像不是犀角!

虽然看上去,表面也有密集的纹路,有点儿像犀角的鱼子纹,但细看还是有分别,这笔架的表面,应该是打磨不精细的颗粒纹,然后被长期盘摸形成包浆,黑亮润泽,才会和高光抛出的披毛犀角相像。

怪不得林丰草要玩儿一手,他是在探路,看看摊主有没有数儿。

一探之后,男子就漏了,这句话正中林丰草下怀,老板确实是当成犀角来卖的,而且既然说了不拆,那就“没办法”才一起买呗。

“不拆啊?那我一起买了吧,唉,还没玩过犀角呢,怎么卖?”

一听他要一起买,男子咧嘴一笑,“什么一起啊?你要买买犀角,就送你底座。”

“犀角怎么卖?”

“今天大酬宾,三百一克!”男子伸了伸手,“要么?要的话我给称称。”

林丰草点点头,“行,你先称称吧。”

这个小笔架,宽不过七八厘米,三个小“山头”,最高的不过五六厘米,根据犀角的比重,应该有一百多克。

男子放到了电子秤上,林丰草忽然又道,“我怎么看这犀角有包浆,不会是老的吧?这个让买卖吗?”

男子此时正在看克重,82克,脸色忽然一变。

以他的经验,这个体积的笔架,起码应该有一百二三十克才对。

但林丰草此时问话了,他接口应道,“放心,我这里有合法的手续。”

林丰草也看到了电子秤显示的数字,连忙又道,“老板,怎么这么重?犀角不是应该很轻么?”

老板一愣,心里不由打了个转儿。这个人只想要黄杨木底座,看来对犀角一窍不通啊!这明明是偏轻了,怎么会偏重?他这是听了以克论价,当然是想越轻越好了!

“不懂了吧?对犀角来说,这是偏轻了,不是偏重了!因为这是老料子,我进货的时候,从东北一个大货商手里拿的,这件笔架,他玩了有个十几年了,干透了,所以轻点儿。你这算赚便宜了!”老板凑近林丰草,低声说道。

男子这是一见林丰草不懂,开始信口忽悠了,哪有什么“干透”一说?

不过,他确实是从东北的大货商那里拿的,也不知道大货商从哪里淘换的,反正和一批披毛犀角的摆件一起放到了货架子上,他一并划拉走了。

这个黄杨木底座,是市场里一个经营木器的店主,拿了他几颗犀角珠子,用一些木器以货抵货,有底座有盒子,他正好用来配着卖了。

货太多,这个笔架他一直也没太上心,最好卖的圆珠手串和挂件、牌子,他早就都称好了克重,放密封袋里贴上了标签。这个笔架,他不要说没称过,甚至都没有仔细端详过。

但这一称,却发现这么轻。

第227章 琥珀之圣

但在林丰草的催问下,摊主的第一感觉,却是这东西可能不是真犀角,是特么人工材料仿的!所以才会偏轻!

因为就算是羊角牛角黑驴蹄子,都不会这么轻。

他瞬间回想了一下,怪不得!当时,这件本来不在货单里面,是他顺带多拿的,但那个大货商也没追着多要钱!其实他不知道,人家是不和他计较,大货商也是在当地的地摊上捡的,花了无俩钱儿。

既然,发现不对和有人要买,撞一起去了,摊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倒出去再说!

他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想清楚:不是披毛犀角,未必就是更差的材料,可能是更好的呢?

没想清楚,不是没想到,他本来想到了琥珀蜜蜡,这是比犀角更轻的天然材料。

但是,琥珀即便有血珀棕珀之类的,也只是偏黑,不会是这样全黑,同时透光性也不会这么差。

而且,深色琥珀的新矿料,价钱和披毛犀角差不多,彼此之间不需要互相“模仿”。

还是应了那句话,知识就是财富,他想不清楚,不是脑力不行,是知识欠缺,眼光不够。

林丰草此时看着摊主,“啊?人家玩过十几年了啊?”

“82克,给你把零头去了,算八十克,两万四,可以了吧?你玩玩就知道了,犀角,好东西!还有药用保健价值呢!”男子笑眯眯说道。

“太贵了!”林丰草摇摇头。

一个好汉三个帮。这时候,人多逛市场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余耀和杨锐充分发挥了善于配合的特长

“老板,这披毛犀,最好的料子,也就三四百一克,你这不是老料子的问题,肯定是密度不行,里头糠了都不一定。哪能还照三百一克?”余耀点了支烟,看似很随意地说道。

杨锐点点头,“两百一克都有点儿贵了,我看哪,一万差不多了!”

“好家伙,你们这一唱一和的,一万买这样重的原料都买不来!而且你们看到了没有,这个笔架,工艺也很不错!”

林丰草摆摆手,“我就是搞木雕的,不差什么啊?就是随便弄了弄。”

“这才叫自然美!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你本来就很美!”摊主说到这儿,好似逮住了一点,“这也说明,料好,不舍得去啊!”

林丰草想了想,“这样吧,好歹是犀角,算两百一克,你再饶我点儿零头,一万五!没第二口儿了啊,你要说不行,我也不耽误你做生意了!”

林丰草说着,放下笔架,起了身。

“我是真服了你了!”摊主故作一脸无奈,“就算两百一克,去了零头最少一万六!而且要这样的话,那这个底座你给我留下,好歹值几百。”

“一万五,带底座!”林丰草强调。

摊主没说话。

林丰草拔腿就走。

欲擒故纵这一招,市场上常见,买家卖家都懂,但也得看使得好不好。林丰草走得快,没半分拖泥带水,要不是余耀看明白了东西,都能当他真是撒手了。

这主要就是还有余耀和杨锐给他托底呢,摊主要是不喊他,余耀或者杨锐可以出来打圆场,一万六拿下;至于底座,本就是无所谓的事儿。

“回来吧回来吧!”摊主喊道。他也是能多赚点儿是点儿,不抻到最后不来这一锤。

货款两清之后,三人走出大棚。

林丰草直接将笔架放进了大衣内口袋,手里拎着的袋子里,只剩下个黄杨木底座了。

“这不是犀角吧?”杨锐多少也瞅出了一些端倪,但他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林丰草点点头,“琥珀。”

“琥珀?”杨锐一愣。

林丰草看了看余耀,“余先生应该晓得。”

“这是瑿珀。”余耀开口。

“那也不对啊!”杨锐摇头,“我见过瑿珀!现在缅甸不还有产出么?没这么黑啊,而且不会这么不透。再者,老板支摊子做生意,来来往往的文玩爱好者也这么多,会看不出是瑿珀?”

林丰草笑了笑,“你见过瑿珀?”

“对啊!顶级无杂质的,也就比披毛犀角的克价稍微贵点儿!”

余耀拍了拍杨锐的肩膀,“那不叫瑿珀,都是颜色比较深的血泊或者棕珀,看着近乎黑色罢了,都是商家借着瑿珀的名头来炒作。”

林丰草点点头,“真正的瑿珀,形成条件非常苛刻,市面儿上哪能轻易见到真的?”

杨锐沉默,要是别人说,他或许不信,但是余耀和林丰草一起这么说,他不得不信。

再说了,抛开东西本身,商家炒作这一点,他是有所了解的。

比如现在文玩市场上水很深的两种,天珠和沉香,商家会拿出各种名头炒作,甚至还把一些不了解的玩家忽悠的深信不疑,逛几天市场,翻几篇帖子,就觉得出手完全没问题了!实际上呢?寥寥无几的真品只掌握在极少一部分人手里。

“那到底怎么才算瑿珀?”

“这件就算!”林丰草非常笃定,转而眉头舒展,“你俩都捡漏了,没想到这么快轮到我了!”

杨锐指了指林丰草,对余耀说道,“他捡漏了,讲起来有吹牛逼之嫌,你给我说说呗?”

余耀笑了笑,“这个瑿(yi)字,带着玉字底,所谓玉有九色,玄如澄水曰瑿。真正的瑿珀,从古至今,都很少见,所以才有‘琥珀之圣’的雅号······”

说起琥珀和蜜蜡,用一个最简单笼统的说法,透明的叫琥珀,不透或者半透的叫蜜蜡。在琥珀之中,哪怕是颜色最深的血珀和棕珀,对着太阳光,也能看出透明的感觉。

只有瑿珀,对着太阳光,也是纯黑的。只有用强光手电,在全黑的环境里,才能看出点儿透的意思。

而且,这时候,能看出瑿珀之中,透出的是红色!不是血珀那种血红,不是棕珀那种棕红,而是樱桃红或者近似的颜色。

瑿珀自古以来就很稀少,如今缅甸确实也偶有发现,但发现就会被珍藏,不会是市面儿上那些所谓的瑿珀。

而且,如今的新矿,和古代资料中的描述,意思还是差点儿。

明代科学家宋应星,写了本《天工开物》,号称“工艺百科全书”;这里面,也有关于瑿珀的描述,说瑿珀是所有琥珀里最贵的,在明代的价格,就“五倍于黄金”。

这个瑿珀笔架,年份上,它还真就是明代的!

第228章 紫檀交椅不用看

用黄金和瑿珀来比价,瑿珀是很吃亏的,因为黄金比重大,一小块黄金的重量,赶上好大一块瑿珀了。

即便用这个吃亏的比价方式,82克瑿珀,相当于410克黄金;明代一斤基本也是500克,不过是十六两一斤,410克那就是十三两多。一两黄金顶十两白银,那就是一百三十两白银。

在明代,一两白银,完全可以办一桌很有档次的酒席。

经常有人会换算,明代一两白银,顶现在多少钱?其实,根本就没法儿算,社会发展阶段不一样,生产力水平不一样,各种物质需求不一样。

不过,瑿珀在明代就很珍贵这是可以确定的。

林丰草和余耀合计了一下,这块82克的瑿珀,光是原料,现在少说也值个几十万。同时,这只是材料的价值,还没算上古玩价值,这毕竟是明代的东西。所以这件明代的瑿珀笔架,是过百万的东西。

当时利用这块瑿珀制作笔架的人,显然是很懂行的,可能当时的形状就和笔架类似,所以为了减少损耗,随※就雕。

同时,打磨也很粗,因为打磨越细,磨掉的越多。这才使得表面的颗粒纹加上包浆,有点儿像犀角的鱼子纹。

用一万五买一百多万的东西,当然是大漏儿。

“我怎么感觉今天有点儿天方夜谭了?”杨锐摸了摸脑袋。

“所以我说,运气很重要。而且这几个漏儿,都不是正捡,人家本来都不是卖这种东西的!就你一件青玉戈算是玉器摊子上的,但摊主还主做现代工艺品。”余耀对杨锐说道。

林丰草慨叹了一下,“还有句话,我体会很深,听人劝,吃饱饭啊!本来其实不太想逛潘家园,你们邀请,不好意思拒绝;后来我也不太愿逛地摊和大棚,是你们又让我改变了主意。”

杨锐哈哈大笑,“行,中午你请了。”

“这个没问题。不过,现在你们听我的,不爱逛店铺,也去遛遛。”林丰草应道。

三人又一起去了店铺区。

其实,很多开店的老板,相当一部分货源,是从地摊上抓回来摆到店里卖的。一般开店的,资金、眼力、人脉都要广一些。

店面的优势,在于有个能好好谈买卖的的地方,所以重视熟客、大客,生面孔的店主往往不太重视,特别是逛灯的,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

只有看着像真玩家的,才会多说两句,有机会发展成长久客户。再就是来卖东西的,有好东西收也会比较殷勤。

进进出出好几家店,都没发现什么合眼的东西,倒也有真东西好东西,但是价钱上那也是一点儿不含糊。

三人走到了一家主营老木器的店门前,林丰草又想进去看看,杨锐摆摆手,“你俩进去看吧,我在外面抽支烟。”

余耀其实兴趣也不大,“这样,林老师你先看,我也抽一支,完了就进去。”这意思,要是一支烟还没抽完你就出来了,那就省的进去了。

要是到时候还没出来,那才有可能看上什么东西了,再进去不迟。

结果,余耀一直烟抽完,林丰草还没出来,便进了店铺。

进去一看,林丰草果然看上了一件东西,正在和店主谈价呢。

这是一件清代的黄花梨马扎,不过软席面儿不是原装,是新配的;料子漂亮,浅黄带花纹的糠梨。

价儿一直讲不下来,店主是个带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寸步不让,“一分钱一分货,你说的价钱,买不到好东西。”

“好东西可以多花钱啊。但你这马扎,个儿小工一般,主要就是料子漂亮。”

“实不相瞒,这东西我来的确实高,真不能降了。”

这一点,店主没说谎,确实来价高,不能降了。这不是批量的木质珠串一类的东西,前面已经赚了,最后一两件甚至可以等同于成本价出手。这单件的老东西,不可能高来低走。

“那就算了。”林丰草整明白了,准备走。余耀心说,得,还不如不进来呢。

“你等等,我还有老东西,没摆出来,而且更老,是明代的。”老板接着开了口,“不过——”

“怎么?有残缺?”林丰草问道。

“那倒不是,全须全尾,就是这价钱可比这马扎贵多了。”

“东西好就行。”林丰草点点头,“什么物件,什么材质?”

“交椅,紫檀的,而且带雕工······”

老板话还没说完,余耀扭头就走出了店面。

林丰草叹口气,“行了,那不用看了,您忙着。”说罢也走了出去。

“哎?怎么个意思?”老板喊了一声,结果林丰草头也没回。

两人一起走出来,杨锐笑道,“这么久,这是谈价儿谈崩了?”

“头一件是,第二件压根儿就不用看了。”林丰草摆摆手,“走吧。”

林丰草走到了前头,杨锐在后头问余耀,“不用看,什么意思?”

“老板说有件明代的交椅,紫檀的!”余耀笑了笑,“这还用看么?”

杨锐在木器上,不说是外行吧,可确实不高明,“明代有交椅啊,紫檀家具也不少,好歹瞅一眼再走啊?”

“历史上哪有过紫檀交椅啊!”余耀只好顺嘴给他解释了一下。

交椅这个词,一般人都不陌生,头把交椅嘛。其实交椅就是从马扎演变来的,能坐也能折叠,便于携带,而且比马扎多了扶手和靠背,坐着更舒服。

交椅之所以成为权力代名词,就是因为它便于移动,打猎和出行的时候携带;要是皇上打猎,一堆随从,那中间休息的时候,头把交椅,那必须是皇上坐啊,其他人,也得根据身份有个先后次序。逐渐地,交椅就多了一层含义。

交椅既然要求便携,要求移动性,材质就得尽量轻便。所以在历史上,做交椅,能用到的最重的木料,也就是黄花梨了。楠木更多,结实轻便。

但肯定不会用紫檀,因为紫檀太重,比黄花梨明显还要重。

所以,现在还从没发现过古代用紫檀做的交椅。

这店主说明代的紫檀交椅,那还看个屁啊!指定是个新活儿做旧。

两人在后面说着,眼见林丰草在前面停了步,从一家店铺前摆的长桌上拿起了一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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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坐地泡

这家店铺门头不大,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店门口内侧,门外一侧靠店搁了张长桌,上面摆了一些东西。

林丰草拿起东西的时候,这个男子拿眼睛瞟着,也不做声。

这个男子的穿着和姿态看着有点儿垮,而眼神又透出几分狡黠。

林丰草拿起来的,是一个书匣。

余耀上前一看,这书匣是有点儿特别,鲨鱼皮的,被处理成了金红色,四角包铜鎏金。

年份大致应在清中期。

林丰草扭头看了看那个有点儿垮的男子。

男子应该就是店主,他见林丰草看向自己,笑着随意抬抬手,“随便看!”

林丰草点点头,打开了书匣。

里面,是一摞古代刻本。一本本小心拿出来,一共七本,这是一套《妙法莲花经》。

余耀跟着拿起翻了翻,很快就轻轻摇头。

这一套《妙法莲花经》,是现代做旧的仿品,原本应该是明代官坊刻本。不过,这套仿品水准还是可以的,只是瞒不过余耀罢了。

接着,余耀手指轻点一本书,向林丰草递了个眼色。

林丰草会意,轻轻将书一本一本重新放进书匣。但放好之后,他转而又认真看起了这个鲨鱼皮书匣。

不管是皮子的工艺还是书匣的工艺,都是一流的。鲨鱼皮在清代的利用也算比较多,比如刀鞘剑鞘,甚至鼻烟壶,都有鲨鱼皮做的。

不过,鲨鱼皮的书匣,还真是少见。外皮是鲨鱼皮,内胆是樟木。防震防潮防蛀,对保护书籍是很有利的。

余耀心想,用这么好、这么讲究的书匣,那原先里面的古籍刻本,必定是好东西!

但现在,却用这书匣装了一套现代仿品,大致有两个可能。

一个可能是,这里面本来装的就是一套明代官刻《妙法莲华经》,清人收藏之后,定制了鲨鱼皮书匣珍藏。现在不知被谁得到了,可能是这个店主,也可能是之前的卖家,总之是玩儿了一手“一鱼两吃”。

原来的明代官刻,肯定好卖,可以单独卖;然后仿制一套刻本,仿品必定难卖,配上这么个老书匣,卖出去的可能性会更大。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个鲨鱼皮书匣里的书确实丢失了,店主只得到了这么一个书匣,也不知道里面原先是什么刻本,这一套七本的《妙法莲华经》,大小厚薄正合适,便这么配着卖。

林丰草挺喜欢这个书匣,“老板,这书匣能单买么?我对古籍刻本没兴趣,正好有套书大小也合适。”

他本来还想加一句,信仰不同不买佛经,理由显得更真实自然,但转念就没说,也不是店主是不是信佛,别再多生不必要的麻烦。

这时候,余耀和杨锐就在一边,随意看起了长桌上的其他东西。

店主从椅子上起身,走过来,“可以啊,谈好了之后,把书留下就行。”

林丰草没想到他这么痛快,“那你出个最低价儿?”

“你既然喜欢,看着给吧!”店主仍带着几分微笑。

“看着给”在古玩市场里经常听到,就是一句客气话,这也是为了缓和谈价的气氛,别上来就弄得剑拔弩张的。

对此,买家的应对方式各种各样,有象征性出一口儿低价的,有坚持让卖家出的。一般来说,买家坚持不出,卖家就不能再推了,毕竟是你卖东西。

可是,这个店主在林丰草客套了几句,同时一直坚持让他出价之后,还是不肯出价。

翻来覆去,说得最多的就是:你看着给!

林丰草无奈,他算是个比较厚道的,“我出两千,行吧?”

要换成杨锐,说不定一块钱都能说出来。

这个清中期的鲨鱼皮书匣,两三万的还是值的。

“你给的太低了,老东西,鲨鱼皮书匣可不多见呐!”店主倒是不着急,笑眯眯来了一句。

“那你出啊!”

“你看着给,加点儿。”

林丰草还真是没碰上这样的店主,就这么一来二去,最后加到了八千,但是店主还是不还口儿,让他“看着给”。

余耀和杨锐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了。

这特么是碰上“坐地泡”了!

坐地泡,本来是一句北方俚语,大体意思就是撒泼耍赖,坐地上不起来,又哭又闹,不达目的不罢休。

不过,在古玩行里,坐地泡不是这个意思,专指店主这样的人。

表面上看,是在谈价,但卖东西,却就不出价,一直就让买家看着给;你要是给低价,他就说少了,让你一直往上抬。

古玩行里的“坐地泡”,往往就是对东西心里没底,对价格不能掌握到位。所以遇到觉得懂行的买家,就这么磨,一直把你给磨烦了,有个什么疏漏,或者叫出最后的价格,他觉得差不多了,最后才会出价。

清代的鲨鱼皮书匣鲜见,也找不到拍卖记录可参考,而且他把东西特意摆出来,应该就是存了这样的念头。

说不定,要是林丰草之前没人和他谈过价儿,也就是说林丰草是第一个,他磨到最后也不一定出价;把林丰草磨走了,再磨上一两个人才能最终定下主意。

在古玩行里,碰上这种人,除非是碰上了特别心爱的东西,最好是远远躲开。

余耀扯了扯林丰草,把他拉到了一边,低语起来。

杨锐居然没跟过去,却走到店主跟前,干脆直接,“老板,这东西是你的吗?”

“这话说的,不是我的我摆出来卖?”

“那你这总不出价,我们怎么买?”

“你们出你们的,我觉得合适就卖。”

杨锐看了看店主,“八千不行是吧,六千!”

“啊?”

“四千!”

“······”

“两千!”

店主一直挂笑的脸终于拉了起来,“哥们儿,不想买的话,也别多事儿!”

“是我不想买,还是你不想卖啊?”杨锐冷笑。

“到底是谁买?你买我跟你谈,他买我跟他谈!”店主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在上面快速摁动。

“现在是我买!”杨锐道,“出价吧!”

店主脸上泛起不屑,“说了看着给,听不懂吗?”

第230章 鸣鹤二十八宿

此时,余耀和林丰草已经说完了,两人扭头一看,连忙一起走到了杨锐身边。

林丰草拍了拍杨锐的肩膀,“古玩就是图个乐呵,何必呢?不买就是了,走吧走吧。”

杨锐却已经上劲儿了,“你甭管了,看着就行。”

店主切了一声,转而将书匣合上,就要拿走。

杨锐的手一下子攥住了店主的手腕,“你说看着给,这已经给了好几口儿,从八千一路叫到了两千!你不能消遣我,必须出一口价儿!”

“哟嗬?!大白天的这是要明抢啊!”店主也不反抗,接着就松开了书匣。

杨锐一看,也便松了手。

店主试过了杨锐的手劲儿,知道占不了便宜,便也不动手,就站着,带着一股子垮劲儿,看着这个红脸胖子。

“别给我玩儿这套,出价!”杨锐喝道。

但是店主不说话了,还顺势靠在了长桌上,低头点了一支烟,就好像杨锐是空气一般。

余耀笑了笑,“没招了吧?走吧,较什么劲啊?”

“好像不太容易走了。”林丰草抬手指了指。

五六个人小跑着冲到了店门口,接着就把他们三个围了起来。

为首的看着年纪和店主差不多,但是块儿太大了,身高足有一米九,黑铁塔一般,眉毛也又黑又粗,几乎相连。他看了看店主,粗声大气地问道:“是这仨丫儿挺的?”

店主点点头,不紧不慢地抱起了书匣,一边向店里走去,一边说道,“别打坏了我桌上的东西。”

双拳难敌四手。余耀皱眉思量对策,忽而想起了濮杰,要是他在,这五六个人,未必够他收拾的。

此时,林丰草却叹了口气,“哥儿几个,事儿已经了了,借光,我们这就走了。”

枪打出头鸟,为首的黑大个儿接着就指着林丰草叫嚣,“什么叫了了?你们特么的在我发小这儿闹事儿,走你妹啊?”

杨锐没说话,其实是已经准备干了。擒贼先擒王,他脚下一动,抬手就要冲向黑大个儿。

没想到,林丰草目不斜视,顺手就抓住了杨锐的胳膊,若无其事地轻轻一带,杨锐竟然不由自主地就被甩到了他的身后。

“说吧,你们想怎么办?”林丰草在动作的同时,嘴里没闲着。

“识相的话,你们三个人,算一人一万,拿三万块钱吧!”黑大头儿叫道。

“天子脚下,首善之都,没见过你们这么大胆的,给你,你敢接么?”林丰草淡淡说道。

“卧槽,还跟我拽词儿,你特么大学教授啊?”黑大头儿说着,伸出中指,就要点划林丰草的脑门,林丰草身材瘦弱,比他矮了大半个头,他的手几乎是平着就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过了年就评副教授!”

就在这一句话的工夫,跟着黑大个儿的几个人仿佛什么都没清,却听到了一声惨叫,黑大个儿不见了!

低头,才发现黑大头原来倒在了地上,攥着手指头鬼哭狼嚎呢!

余耀也没看明白,心下却震撼不已,如此瘦小的身躯,居然轻易而举地通过一根手指头,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给放倒了?

杨锐却好似看明白了,眼中划过惊讶之色。

“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啊!”黑大个儿此时猛然叫道。

但是剩下几个人看着林丰草,都有点儿迟疑了。

杨锐冷冷一笑,忽然从身上掏出了证件,上面的警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来啊!”

特殊文物调查局的证件,常规的有两套,一套文物部门的,一套警方的。至于特别行动时,各种证件都会相应临时办理。

林丰草的功夫,加上带着警徽的证件,这几个人还不跑,那就是弱智了。

眨眼功夫,几个人都没影了,黑大个儿刚挣扎着起来,却被林丰草和杨锐前后夹住,跑是跑不了了,他龇牙咧嘴,“警官,开,开个玩笑;我错了我,您大人有大量。”

杨锐没搭理他,抬手冲店门口的店主招了招手,“来,你有权利检查证件,检查完了带我进去,我怀疑你店里涉嫌非法经营文物!”

“哎呀!”店主颠颠就过来了,“警官,不就是玩儿么!哥儿几个都爱开玩笑!哎?刚才咱们还谈买卖呢!您说的两千是吧,拿走!交个朋友!”

“别玩儿心眼儿!这一套我比你熟!咱俩没买卖,是别人买,我帮着说话而已。”

“这话说的,你们是一起的······”

“你哪只眼睛能看出我们是一起的?我说了我认识他了么?”

杨锐本来不愿意这样。但这店主实在让他太腻歪了!而且,林丰草一出手,已经教训黑大个儿了,但这个店主却还没收拾,他不动手,也不能动他。

余耀一看,也是暗叫不妥,来逛市场,是以个人身份,就算想以公职收拾一个古玩混子,也不能是当场啊!

“消消气。”余耀笑着对杨锐说道,“教育教育就可以了。”

林丰草跟着也劝了一句。

杨锐哼了一声,点了点店主,“光天化日之下,还敢玩儿横的!这是想关门大吉啊?”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真是开玩笑。”

“长点儿记性!”杨锐说完,顺势就抬脚走了,余耀和林丰草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三人走后,黑大个儿捂着手指冲围观没走的几个人瞪眼,“看什么看?散了散了!”

接着,他上前对店主说道,“我说,你怎么不翻开证件看看,万一不是警察呢?”

“你怎么不看?”店主白了黑大个儿一眼,“这个人我本来就纳闷儿,怎么这么不怕事儿?民不与官斗,今儿算我倒霉!”

黑大个儿腹诽,你特么没折财没受伤的,倒什么霉?倒霉的是我好吧?

这时候,余耀、林丰草、杨锐也都不想再逛了,一起向外面走去,商量着吃了午饭之后就一起去西郊看东西了。

“林老师,你刚才使的,莫不是源出南少林的‘鸣鹤二十八宿’?”上车之后,杨锐这才问了出来。

林丰草稍稍一怔,“想不到,杨兄在拳术方面眼力也可以啊?”

第231章 鬼眼穿木

“我练过几年拳,多少懂点儿。特别是我曾经详细看过一个纪录片,说的是闽省的几个代表性拳种,其中的鸣鹤拳给我印象最深,尤其是‘鸣鹤二十八宿’。”

林丰草点点头,“我大舅的第一个师父,就是鸣鹤拳的传承人之一。”

“怪不得!”杨锐连连点头,“那你定然是从小学了!”

“算是吧,一直也没撂下。”

杨锐随口又问道,“那你大舅在古玩上的眼力也很了得了?文武双全啊!”

林丰草没遮掩,“我大舅醉心拳术,对古玩也就是个皮毛,连我外公的藏品都执意不肯接手,现在云游天下,根本都找不到人。”

“啊?”杨锐想了想,“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人来。有位拳术名家,精通多种源自南少林的拳术,而且喜欢遍访拳术高手切磋,很多人都说他从未有败绩,最差的一次就是和佛山一位咏春高手打成平手。他叫朱长桥。”

林丰草眉头一挑,“我知道他是个高手,却不知原来这么有名!没错儿,我大舅就是朱长桥。”

“哎呀!你原来是名家之后啊!你外公不会也喜欢拳术吧?”杨锐不由拍了拍方向盘。

“我外公不仅不懂拳,而且不喜欢功夫,我大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特别痴迷,当年拜师都是偷着拜的。”林丰草笑了笑,“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我从小瘦弱,我母亲为了让我强身健体,才让我跟着大舅学的。”

两人在交流的时候,余耀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不过未曾插言。

等到两人聊得差不多了,余耀瞅个空当,“林老师,我也冒昧问一下,那你外公精通过万,尤其擅长竹木牙角,是家传还是拜师学的呢?”

“算是家传吧,我外公的父亲,也就是我外曾祖父,曾经是个木雕匠人。”

“木雕匠人?”余耀沉吟,“我再冒昧问一下,你可曾听说过朱正梁这个人?”

“你说什么?”林丰草表情凝固,不由追问一句。

“我说朱正梁这个人,你听说过吧?”

林丰草沉默片刻。

他本来是坐在副驾驶座上,余耀坐在后排,此时,林丰草回头过头来,看着余耀,“余先生,你是怎么听说的这个人呢?”

杨锐一边开车,一边嘟囔了一句,“木雕名家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余耀迎向林丰草的眼神,“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多少有点儿渊源。只是刚知道你外公姓朱,又精通木器,所以才有一问。”

林丰草缓缓转过身去,目视前方,这才开口道,“不知道你问的朱正梁,和我的外曾祖父是不是一个人。”

余耀看了看开车的杨锐,口气仿佛很随意,“噢?那有机会的话,可以聊聊。”

“好!”林丰草应道。

杨锐笑起来,他根本没多想,“哎呀,林老师,你看看,你家里全是名人啊,我知道你的大舅;余耀更狠,连你外曾祖父都知道!”

余耀接口道,“我也是偶然见过朱正梁的一件小作品,算不上名家。你说他大舅是拳术名家,料想是真的有名气。”

林丰草随后也跟了一句,“你们俩算是博闻广记了。我大舅应该有些名气,但我外曾祖父,就是个民间匠人罢了。”

接着,余耀便转移了话题,“杨哥,现在去吃的这家卤煮,有什么特别的么?”

“你吃了就知道了,别看不是名店,但他们家的猪肺猪肠绝了,火烧那嚼劲也够,对了,还有他们自己包地种的小葱······不能说了,再说口水下来了!”

到了地方,下车的时候,余耀和林丰草对视一眼,彼此都轻轻点了点头。

一人一碗卤煮火烧,配了几个小菜,三人都吃得满头大汗。

快吃完的时候,杨锐的手机响了起来,杨锐正想喝汤,顺手把手机放桌上,摁了免提,先喝了一大口汤。

“你小子在哪里?赶紧给我滚到单位来!”手机传来了杨四海的叫声。

杨锐放下碗,立马关了免提,将手机拿到了耳边。

“你长本事了啊?跑到潘家园和一个小贩显摆什么?”

“谁告诉您的啊?”杨锐嬉皮笑脸。

“你闹那么大动静,市场管理方都知道了!你还有没有点儿数儿了?这叫公报私仇知不知道?”

杨锐不停地说着“是是是”“好好好”,挂了电话之后,两手一摊,“两位,都听到了吧,我得回单位了,下午陪不了你们了。”

余耀问道,“不会受处分吧?”

“顶多就是写个检讨。杨局出了名的护犊子,在家骂得狠,对外一点儿错儿都不会认。”

“没事儿就好,你赶紧走吧。”余耀点点头。

“明天周日,我还休班,等我联系啊,再去别的市场逛逛。”杨锐临走还不忘撂下一句。

杨锐走后,余耀笑着对林丰草说道,“出去走走,消消食儿?”

林丰草“嗯”了一声。

两人走出了饭店,沿街走了走,发现前方有个小公园。他们吃饭早,这会儿还在午饭点儿,小公园里没什么人。

走到小公园一角的凉亭里,余耀站定,四下看了看,接着便直截了当,“林老师,你外公有没有留下一枚清中期的花钱?”

林丰草再度四下看了看,“这么说,你也有一枚?”

“正是!”

“钱上带着鬼脸?”

“对,鬼脸花钱!”

林丰草皱眉眯眼,思忖片刻,开口道,“我外曾祖父,的确是朱正梁,他只有我外公一个儿子,名叫朱东楼,传给了他!我外公一儿一女,但是我大舅执意不肯接手,我外公在觉得身体将朽之时,权衡再三,最终隔过我母亲,传给了我!”

余耀一听,连忙问道,“你可带着?”

“我带着。”林丰草应了之后,也问道:“你也带着?”

“我也带着!”

说罢,余耀直接从脖子上摘下了“鬼眼穿心”,不过,他摘的时候很小心,没让“鬼眼穿心”露出来,摘下之后,也是紧紧握在手里。

林丰草竟然也是这般挂在脖子上。见余耀如此,他也同样小心摘下,也是紧紧握在手里。

两拳相对。

林丰草又是四下看了看,声音很低却很清晰地说道:

“五行穿金,鬼眼穿木!”

第232章 最后的水字口

“五行穿金,鬼眼穿心!”余耀应声。

随后,两人同时摊开了手掌。

“怪不得!我一直在想,你这么年轻,怎么会有这样的眼力!原来你是大掌眼的传人!”

林丰草说着,清了清嗓子,接着深施一礼:

鬼眼门木字口传人林丰草,拜见大掌眼!

余耀早就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出,立马伸手扶住,“唉,林老师,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也是你外曾祖父的遗愿吧?”

“是的。我外曾祖父有两个遗愿,这是其中之一。”

“坐下说吧,我又不是大掌眼,只是腆着脸当了传人。”余耀指了指凉亭里的石桌石凳,也是想舒缓下情绪。

虽然表面上保持得还比较平稳,但是两人其实都是比较激动的,语气和强调都发生了变化。

坐下之后,余耀先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真是没想到啊,木字口传人也在燕京!”

“你还知道其他字口传人?”林丰草一听,忽地又站了起来。

“除了水字口传人,我都找到了。土字口传人,也在燕京。”余耀笑笑,“现在你可以重新坐下了吧?”

林丰草不由也笑了笑,随即坐下了。

“我先说说我外曾祖父的另一个遗愿。”林丰草深吸一口气,“鬼眼门秘藏重见天日!”

“我猜就是这个。”余耀点点头,“朱老爷子可是知道秘藏地点的那个字口掌眼?”

“啊?你找到了那么多字口传人,都不是?”

余耀苦笑,“看来木字口掌眼也不是了。”

如今,仅剩唯一的最后的希望,就是水字口掌眼的传人。

林丰草叹口气,“水字口的确很特殊,我本来猜测过。但刚才你说找到了那么字口掌眼······”

“水字口特殊?”

“我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字口的掌眼和大掌眼一起共同知道秘藏地点,但是我却知道,在秘藏之中,水字口是东西最多的!”

余耀想了想,“原来如此。那,水字口掌眼知道秘藏地点的可能性确实很大。不过,各个字口只知道自己的重器,你如何得知水字口是最多的?”

“只知道是最多,却不知有多少件。”林丰草应道,“根据我外曾祖父的说法,水字口掌眼何上善曾经和他偶然提过一嘴,说此番安排,水字口的重器最轻,却也最多。”

余耀点头,水字口主要是书画,重量上当然比其他字口要轻。既然他说最多,肯定不是瞎说。这也说明,他很可能和大掌眼一起进过秘藏地点。

知道了这一点,余耀减少了心头的一个顾虑。因为土字口掌眼的传人才朋玺知道得太少了,万一是土字口掌眼知道地点,那找到水字口掌眼也没用。

现在看来,水字口掌眼的传人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找不到,或者虽然找到了,却不知具体地点,那秘藏重见天日一事,就基本歇菜了!

林丰草接着问道,“你找到的这些字口传人,都是做什么的?没有品行不端的吧?”

“都是个中高手,根据我的观察,品行也都没问题。”

余耀一边说,一边也自我梳理了一下。

鬼眼门大掌眼许太炎,“鬼眼穿心”传给他,实在是匪夷所思,没法儿和任何人说,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显灵”像是一个铁一般的事实,但他总觉得或许还可能有别的解释。

金字口掌眼衣铁寒,传人是师弟滕铉的儿子滕昆吾,算是传给了师侄。滕昆吾年事渐高,有意传给徒弟兼前女婿贺文光,不过尚在考察期。

火字口掌眼钟百炼,传给长子钟千粟,而次子钟千声的儿子钟毓,最终辗转成为传人。

土字口掌眼郎先琨,传给了义子兼爱徒才朋玺。才朋玺的独子早逝,孙子才持璜之前有些桀骜不驯,传不传给他,也在考察斟酌。

隐字口掌眼萧左奇,玄门之术家族内部一路传承,他的曾孙萧影是传人。

木字口掌眼朱正梁,先传给了儿子朱东楼,朱东楼临终前,又选定了外孙林丰草为传人。这是目前最后确认的。

水字口掌眼何上善,目前是最后的一个传人不明的字口掌眼。

何上善?上善若水。

希望水字口掌眼的传人也能被水到渠成地找到······

余耀再度点了一支烟。起风了。

寒风起,小公园里的草木萧瑟,林丰草长叹一声,“本来,一套黄花梨带无挡尊底座的八方葫芦瓶,是要放进秘藏中的。黄花梨他见得多了,但他的确是木雕匠人出身,对其整挖、雕琢、打磨工艺都极为欣赏,这才自己留下。”

“这也没什么不好,现在毕竟是完整保存了。”

“当年他也是征得了大掌眼的同意,这东西比起木字口收入秘藏的其他东西,体量确实最小,也便于转移。而且,我外曾祖父考证,这应该是天启皇帝朱由校的作品。”

“噢?”余耀一听,“怪不得!”

天启皇帝朱由校,崇祯皇帝朱由检的皇兄,十六岁当皇帝,二十三就驾崩了,他在位期间,九千岁魏忠贤专权。

他当皇帝是不大行,但是却有个嗜好——木工。由此,朱由校也被称为木匠皇帝。

嗜好,是深入到骨子里的东西,朱由校堪称一代木雕大师。他做过原比例缩小的宫殿模型,他发明了可以折叠移动的床,他做的木雕人物形神兼备。

他还派人偷偷到京城的集市上卖过自己的作品,在不知道是皇帝做的情况下,竟被高价抢破头。

对于有的人来说,皇帝和大师,只不过是两个身份而已。比如这个朱由校,再比如后周柴荣,痴迷瓷器,精研矿石瓷土釉料,创造了千古一绝的“柴窑”;宋徽宗赵佶,痴迷书画,工笔一绝,独创瘦金体······

这时候,林丰草看了看时间,“路上坐车不方便说,我先把重点说完。其他的事宜,咱们随时再交流。”

“你说的是木字口的秘藏重器?”

林丰草点头,“都是大件,我外公介绍得很详细,还有图样,我放在家里,你想看也可以去看看。”

第233章 宝座,运输问题

余耀摆摆手,“这个有机会再说。”

“木字口所藏重器,一共有三件。其中最大的一件,是紫檀五龙屏风宝座!整三米长,最高点一米九,座面进深一米四。”

“宝座?”

林丰草点头,“背后屏风共五块,多宝镶嵌五龙;两侧扶挡共四块,雕刻云龙;其他的地方,除座面外,全部带有雕花工艺,乾隆朝的。”

宝座,是木质家具中最少见的一种。

只有皇帝才能坐,而且也不是日常起居坐的,只有登基、上朝、理政才能坐。本来就做得少,而且流出皇宫的可能性也极小,自然是难得一见。

宝座是权力的象征,重点要考虑的是形制和气势,不会考虑坐着的舒适性。虽然没坐过,但是也可以想象一下。比如林丰草说的这个宝座,当个单人床都绰绰有余了,人坐上去,三边不靠,和坐凳子上没啥区别。

身体上的感受能想象,但精神感受就没法想了。坐在宝座上,享受到的是凌驾于万人之上,九五之尊,号令天下。

“紫檀沉水,非常重,这么大这么重的东西,还得保护不磕碰,是怎么秘密运到秘藏地点的呢?”余耀不由说道。

“这个宝座的确很特殊,不光是简单包装,还在拆卸之后改头换面。”

“噢?”

“紫檀宝座是全榫卯结构,能拆也能装,我家里的图样标明得很详细。你可能想不到,这个宝座,拆了之后经过防护性处理,最后是装进一口大棺材里的。”

皇上的宝座居然是被装进棺材里运走的,想想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但特殊时期特殊情况,才用了这种权宜之计。

余耀不会多想这个,他这一听,林丰草好像知道得更多一些,“你继续说,后来怎么运输的呢?”

此时,林丰草不由看了看余耀。

从之前他们交流的情况来看,林丰草晓得了,对于鬼眼门秘藏,本来唯一应该全部都知情的大掌眼许太炎的传人余耀,居然也不知道秘藏地点!

但林丰草也没追问探究。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既成事实无法改变,只能尽力根据已有线索追查。

现在说到运输,林丰草确实还知道,当年是隐字口掌眼萧左奇负责的!

余耀不是找到隐字口掌眼的传人了么?这个传人萧影,不知道秘藏的大致范围,也不知道是萧左奇负责运输的?

林丰草看着余耀,倒也没卡顿,接着便直接问了,“隐字口传人没告诉你?这批重器的运输,就是萧左奇负责的!”

余耀一愣,转而摇头,“没有。不光他不知道,其他字口的传人也都不知道。不过,在秘藏地点的外围,设有阵法,萧影说他知道这个阵法,而且能破。”

“都不知道?”林丰草思忖片刻,“我明白了!这件事说与不说,对大局无甚影响,有的字口掌眼谨慎起见,可能就没说。至于萧左奇,传承这个阵法才是最重要的。他不说大致范围甚至运输方式,是怕后人借此探路,没联系上其他传人,就私自妄图独吞秘藏!”

余耀点头赞同,“这是有可能的!虽说秘藏具体地点开启,需要一大五小六枚鬼脸花钱,但他可能也怕后人利用玄门之术强行破解。”

林丰草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根据我外曾祖父的说法,萧左奇不仅知道大致范围,设置了阵法,而且,运输方式也是他来安排的。”

“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余耀点点手指,“要运输这么多重器,若是动用车船之类的,还有搬运,都需要人手;完成之后,想让这些人‘忘了’这件事,可能就要用到玄门术法!”

说着这个,他不由也想起了萧影的手段,的确是匪夷所思。

“应该就是这样。”林丰草接口,“根据我知道的,当年各个字口掌眼将各自重器集中之后,有两人指挥运输——大掌眼和隐字口掌眼!而且,具体干活儿的人手,并没有用鬼眼门的人。”

“这么说来,如果水字口掌眼何上善,就是唯一一个知道秘藏具体地点字口掌眼,他却没参与运输?”

“运输过程应该是没参与,但他既然知道具体地点,想必可能会忙别的事,比如提前布置什么的。再者,我不懂玄门之术,但我猜测,运输方式也可能和这个外围阵法有关联。”

“也亏得木字口都是大件,不然你外曾祖父估计也可能不会告诉你外公这么多。”余耀应道。

林丰草叹气,“问题只要隐字口掌眼萧左奇没告诉后人,我知道这么多也没用。”

“是啊。你说的运输方式和阵法是否有关联,这个咱俩是没法儿探究明白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找到水字口掌眼的传人,说不定,到时候很多事情就豁然开朗了。”

“嗯。这一说就说多了。”林丰草点点头。

这时候,小公园里开始三三两两地来人了,过了午饭的点儿了,有些人到公园里溜达来了。

“走吧,边走边说。这边不好打车,走到大路边,差不多就说完了。”林丰草接着说道,“紫檀宝座比较特殊,最好不要被别人听到。剩下两件,咱们只谈东西本身,过路的听到一星半点儿也没事儿。”

余耀点头迈步,“另外两件你说也是大件,不会都是家具吧?”

“我说的大件,要相对材质来说。”林丰草接口,“你不是拿下了那串长生丹么?沉香是我的弱项,不过有一件也是奇楠沉香的,纯粹的奇楠沉香雕件,不是白奇楠,是绿奇楠,一尊佛像!”

“沉香?多大?”

“四十多厘米高!最宽处十几厘米!”

“啊?”余耀也被震了一下子。对于奇楠沉香来说,即便不是白奇楠,是绿奇楠,这也是不折不扣的大件!

这种尺寸,余耀闻所未闻。

这里面还有一个关键问题,佛像不比别的,很多地方不能随形,所以往往原料不会只大点儿半点儿,要大很多才行!

佛像都这么大了,原料堪称千古难觅。

余耀接着问道,“这件是什么时期的?华夏造的佛像?”

第234章 英雄合卺杯

“明代官造,密宗绿度母。”林丰草应道。

“绿奇楠雕绿度母,还真是讲究。”余耀不由叹道。

佛教是外来宗教,流传下来的佛像,大体也可也分为禅宗和密宗。其中禅宗佛像是汉化后的佛像,兴起时间早,晋代开始,唐代达到鼎盛;而密宗佛像,大约是元代从尼泊尔传入,藏地特别多见,明清时期才开始流行,乾隆“痴迷”藏传佛教,数量最多。

笼统地说,密宗的绿度母,就是禅宗的观音菩萨。这个名字的来源,和早期画像有关系,绿度母的形象基本是绿色。

“绿奇楠的绿度母佛像,又是明代的······怕是永乐朝的吧?”余耀又问。

“真是不服你都不行,的确是。”林丰草接口道,“底座后面,从左至右,横刻有‘大明永乐年施’。”

古时的汉字书写顺序,一般是竖写成列,从右至左,即便是横刻,往往也是这个顺序。但永乐年间的密宗佛像,刻款基本都是从左至右,顺应了藏文的读写习惯。

市场上还真出现过刻款从右至左的臆造仿品。

“不过,我听说,这块绿奇楠沉香原料却是宋代的,千年老料啊!”林丰草又补了一句。

“宋代?”余耀想了想,“好像野史有过记载,说蔡京曾经得到一块极品沉香,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题材,便没有找人动刀,后来却不翼而飞。明代初年,被朱元璋所得,他不好此道,但因为珍贵,就权且收在内库。难不成是这一块?”

“我查过史料,正史确实没有记载。不过就像你说的,综合各种野史笔记,这一块的可能性最大。永乐皇帝朱棣夺了侄子的皇位之后,从内库中得到这块沉香,后来雕成密宗佛像也不是不可能。我看了图样,和永乐时期铜佛像的造型也是一致的。”

“当年的鬼眼门,真是太神了,这样的东西都能收了。”余耀想起其他字口的重器,心中不由连连慨叹。只是才朋玺知道太少,不知土字口的重器是什么。

“最后一件东西,也是大件,是一件犀角杯。”林丰草说道此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不过,这个无法考证。”

余耀看了看林丰草,“犀角杯,大件?不会也是超乎想象的大吧?无法考证,是因为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犀角原料?”

“不是。虽然很大,比能查到的传世犀角杯都大,却也在犀角的范围之内。这个大件,除了体量,还因为作者。”

“也是明代的?明代的名家最多,首推鲍天成。”

“是明代的,不过不是鲍天成,这个人,比鲍天成的名气还要大。但凡接触过古玩的,不懂犀角的,也都知道。”

余耀脸露疑惑,“怎么可能?不懂犀角也知道?名气还很大,我怎么不知道?”

“吴中绝技,陆子冈之治玉,鲍天成之治犀······俱可上下百年,保无敌手。”林丰草沉声道,“我说无法考证,是因为我外公说,根据我外曾祖父和大掌眼的一致认定,这一件犀角杯,是陆子冈的作品!”

“陆子冈?雕犀角?”

“他们是这么认定的。根据图样,上面的确还落了‘子刚制’的款儿,是刚强的刚,不是山冈的冈。”

“落款是没问题的,两种子冈(刚)都有过。但是陆子冈雕刻犀角杯,实在是闻所未闻。”

林丰草笑了笑,“你不是挺喜欢野史么,野史中有过记载的,陆子冈曾经自制过一枚犀角印章。”

“我才看多点儿啊,哪比得了你这个名牌大学的历史讲师。”余耀说着,不由又道,“就连陆子冈亲手所制的玉器,能被认定的都是凤毛麟角······”

子冈玉,是华夏玉器史上一个高峰,一说起华夏玉器的高峰,还有两个历史时期的关联,一个是汉玉,一个是乾隆工。

但是陆子冈,是以一人之力成就的高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玩古的,特别是玩玉的,不知道陆子冈,那就别玩了。

子冈玉的种类很多,玉杯玉牌玉簪都有。但自陆子冈之后,仿品铺天泻地,不乏技艺高超者。迄今为止,被公认为陆子冈亲手所制的玉器,不会超过一个巴掌的数儿。

好像都不能说“公认”,否则一件也没有!因为总有人反对。就说被大部分专家基本认可吧。

而犀角杯,想被基本认可,更是有点儿不可思议,所以林丰草才说无法考证。

不过,能被木字口掌眼朱正梁和大掌眼许太炎共同认定,以这两人的眼力,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这时候,余耀脑中忽然闪出一件东西,“林老师,这件犀角杯,不会也是英雄合卺杯吧?”

卺(jin)这个字比较生僻,是瓢的意思。一个葫芦剖开成两个瓢,合卺就是又合起来,所以合卺杯就是古代婚礼上用来喝交杯酒的专用杯子。

故宫里有一件青白玉的英雄合卺杯,被基本认定为陆子冈的传世玉器。

这个合卺杯,是两个杯筒连在一起。用这种杯子喝交杯酒,不是现在这样各拿一个杯子交叉胳膊喝;而是两个杯筒本来就连在一起,合卺杯嘛,一人喝一个杯筒的酒。

这两个杯筒中间,还立体雕刻了一鸟一兽,鸟立兽伏,鸟站在兽首上。

鸟是鹰,通英;兽是熊,通雄。所以叫英雄合卺杯。

“形制的确和故宫里那件玉杯一样,是一件犀角合卺杯。不过,那件玉杯不足十厘米高(很巧,实际高度九点九厘米),这件犀角杯却要大得多。另外,虽然很多人都叫成英雄合卺杯,但实际上,雕刻的应该不是鹰和熊。”

余耀点点头,这一点他也知道,明代的史料中有过描述:“形制奇特,以两杯对峙,中通一道,使酒相过,两杯之间承以威凤,凤立于蹲兽之上。”

只不过,英雄合卺杯这个称呼已经约定俗成,已经说得顺口了。

“犀角合卺杯,陆子冈的款儿。要真是陆子冈亲手所制,那可不仅仅是重器了!”

此时,两人已在大路边等车,一辆出租车过来了。

林丰草一边招手,一边说道,“这个秘藏若真能重见天日,必将掀起文物界飓风!”

第235章 禅椅

“是啊!飓风之下,也必是滔天巨浪!”余耀轻叹。

出租车停下,两人上了车,也就此打住了这个话题。

这户要卖一对椅子的人家,说是西郊,其实已经是门头沟山区的村子了。不过,这个村子靠着一条大路,倒是好找。

村里还保留着几处老房子,不过大部分房子都是新瓦房了,还有不少二三层的小楼。

林丰草一边往里走,一边拨了电话,但是无人应答。

好在,根据门牌号,林丰草和余耀还是很快找到了这户人家。

这一户还真是老房子,像是清末民初的。青砖门楼,两扇黑漆木门开着,能看到影壁墙,影壁墙也是青砖砌成,磨砖对缝,还有个规矩的福字图案。

“李大爷在吗?我是来看家具的!”门开着林丰草也没贸然进去,站在门口喊了一句。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随后便走了出来,“是林老师吧?刚才刷核桃呢,手机落屋里了,刚看到要给你回过去,就听到喊声了。”

这老汉穿得简朴,却收拾得齐整干净。

“我是姓林。打扰您了啊,李大爷。”

“客气了林老师,刷小核桃穿串儿,挣点儿零花钱。”李老汉笑着搓搓手,“快请进!”

余耀和林丰草跟着进了院,这个院子挺方正,正房四间,东厢房两间,没有西厢房,靠西墙处被竹篱笆圈起来,是一小块菜地。

堂屋门口,一个身板儿很硬朗的老太太戴着黄色的橡胶手套,正拿着钢丝刷,刷洗泡在大铁盆里的小核桃,刷好了的,便放到旁边的塑料筐里。

见到林丰草和余耀进来,老太太笑着起身,“林老师是吧?慢待了啊,我这活儿也不好马上停,天冷了,趁晌午后得赶紧刷出来。”

“没事儿,您忙您的,这不是还有李大爷招呼我么?”林丰草笑了笑。

余耀看了看刷出来的小核桃,“大娘,您这是地道的京八棱啊!嗯,一看就是纯野生,皮质和纹理都不赖!”

“我们就叫八条筋,没你说得那么好听。附近山里的野核桃树,白露过后就下树了,大部分已经卖了;最后剩下这些一直没刷。唉,今年雨水大,没有小的,卖不上价钱。”

玩野生小核桃串儿的,提起京八棱,耳熟能详;不过现在的商家,只要样子类似,都喊着京八棱的名头卖,其实最正宗的京八棱,是产自门头沟的野生核桃树。

八棱也好,八条筋也好,说的都是这种小核桃的纹理,周身共有八条凸起,中间是凹陷的碎纹。肚儿圆,玩出来妥妥牛筋红,特别漂亮。

成对的文玩核桃,是越大越贵;但是做手串和手持的小核桃,却是越小越贵,直径两厘米是条杠,卡在两厘米的正宗京八棱手串,现在市面上一串能卖到小几千块,更小的更贵。

“你不会想挑一串吧?”林丰草笑了笑。

“尺寸大了点儿,但皮质和纹理都是一流的,先看椅子吧!”余耀应道。

余耀不太喜欢玩儿成对的文玩核桃,个儿大又是分开的,带着也不方便;但是小核桃手串,出门可以戴在手腕上,没事儿取下来捻动盘玩,很难脱手。

杨锐车上有一串京八棱小核桃手持,尺寸虽小,纹理却不及老太太刷的这些漂亮。

“对,你们先看椅子吧,看完了我也就刷完了,你想要,可以先紧着你挑,家里也有打孔台磨。”老太太乐呵呵说道。

进了堂屋,老汉指了指最里头的墙角一侧,“就是那一对儿椅子,有年头儿了,但我和老伴年纪大了,坐在上面,是靠不着背也扶不着手,不舒服!但这是老辈儿传下来的,毕竟是老东西,就没轻易打发出去。”

林丰草和余耀都是一边点头一边走到了近前。

“您是大学老师,听说说您还出过古代家具的书,您给说说,古人为什么要造这么奇怪的椅子?”老汉也跟了过去。

其实,余耀远远一看,就知道了,这造型,叫做禅椅。

扶手很短,座面很长,像一把正常的椅子往前多出来一块,要是想靠到背板上,那脚就不能着地了。而且背板也不高,靠上也未必舒服。

这种椅子之所以叫禅椅,那就不是正常坐的,是在上面盘腿打坐用的,有点儿参禅的意思。

在这椅子上,每天坐上一小时半小时的,静思一下,肯定比窝在沙发里拿着手机刷微博刷朋友圈玩抖音打王者农药,要有益得多。

而近前端详之后,余耀发现,这对禅椅还真是不错!

质地是老红木,年份应该在清晚期。

形制是典型的京式禅椅,“搭脑”后卷,一卷书式。搭脑一般是指椅子背板最高点的架构,很形象,搭脑袋用的嘛。

不过这禅椅的搭脑很矮,脑袋是没法儿搭了;搭脑所在的中间一块立板比较窄,两侧是镂空的拐子纹连接背板边框,短小的扶手也是拐子纹。

座面下方四面的牙条略宽;方腿,平连四根管脚枨,腿底内翻马蹄。

所有地方都没有纹饰,也就是没用雕工,却又显得简洁优雅。

但缺点也很明显,这对椅子上,有不少磕碰和刻划痕迹,想来平时是不太注意保护。腿部也比较脏。

两人一边看,一边交换了眼神。

“李大爷,这叫禅椅。”林丰草看完之后,先是对李老汉解释了一番。

“唉,我爷爷从小到大,家里一直都有田有地不愁吃不愁喝的!怪不得有这么一对椅子!”李老汉听完之后,不由咧咧嘴。

“这个我是给您讲明白了,那您打算多少钱卖呢?”

李老汉挠挠头,似乎不太好意思开口,“这个······”

林丰草一看,接着又问道,“对了,卖这椅子,您和家里人都说好了吗?”

“这有啥说的?孩子在外地工作,上头又没人了,就我和我老伴儿······”

李老汉话没说完,就听到老伴儿在门外叫道,“老头子,隔壁小震带人来了!”

林丰草一听,“李大爷,您要有事儿就先忙,我等等。”

第236章 来了搅局的

“没什么事儿。”

李老汉坦然说道,“林老师,这椅子,我说要卖之后,隔壁邻居老栾的儿子,也说过抽空要带买主来看看。没想到今儿下午没打招呼就突然来了。不过,你放心,我告诉过他,答应别人在先,人家说不要才能考虑他。”

余耀心想,看来李老汉并不喜欢这小子,只是抹不开老邻居的面子。

林丰草听李老汉这么说,也不好对此多说什么,只有抓紧时间,“行,李大爷,你不要对他们说我是买主!我就在这儿等着,他走了再谈价!”

话音刚落,一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儿就进来了,“有客人哪?大爷。”

小伙儿身后,是个穿大衣的中年人。

“噢,你刚子哥的朋友,来家里送点儿东西说点儿事儿。”李大爷的儿子叫李刚,在外地工作。

李大爷说着,便去沏了一壶茶,招呼余耀和林丰草坐到堂屋中间的桌边,随后明知故问,“小震,有什么事儿么?坐下说吧!”

这个小伙儿名叫栾小震,快三十的人了,整日里无所事事,最大的收入进项就是到附近的四里八乡偷狗,然后运到狗肉馆去卖。

这个中年人就是他通过狗肉馆的老板认识的。

“大爷,我们就甭坐了,我不是说帮你找个买主么?今天人家来了!”栾小震说着便介绍了一下,“这位是古玩城的张老板。”

“老爷子您好啊!打扰了!”张老板笑着上前伸出了手。

李老汉却没和他握手,转而坐到了余耀和林丰草旁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大前门,点烟之后才道,“小震,不是说好了,来之前打个招呼么?再说了,我先答应别的买主了,人家看了之后还没回信儿呢!”

小震眼珠子转了转,“大爷,这两位不会就是你说的买主吧?”

“你没长耳朵啊?我不是说了是你刚子哥的朋友吗?”李老汉狠吸一口烟,“你们既然来了,一起喝杯茶吧?喝完了我还有事儿和他们说。等买主定了不要了,我一准儿告诉你。”

张老板面露尴尬,栾小震却大大咧咧一指角落里的一对椅子,“张老板,就是那一对椅子,绝对老东西,你先看看!”

李老汉一听,霍地就站了起来。

栾小震却嬉皮笑脸凑过去,“大爷啊大爷,人都来了,看一眼总行吧?看完了人家有个数儿,不也不用多跑一趟腿嘛?”

李老汉冷着脸道,“你把我这儿当你自己家了啊?”

“可不就是我自己家嘛!您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没少在您这儿蹭饭。”栾小震腆着脸,“大爷,既然要卖东西,价儿肯定是越高越好,您说的买主,未准有张老板出价儿高,张老板可是个痛快人!”

“老爷子,那我且看一眼了啊?”张老板一看栾小震这架势,而且他确实也不愿意白跑一趟,“卖不卖随您。”

李老汉不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丰草。

林丰草心想,椅子就在堂屋,他们肯定早瞄到了,扯来扯去没意思,便笑道,“李大爷,我们不着急,等他们看完了,再说刚子交待的事儿也不迟!”

“那你们快点儿啊!”李老汉打了个手势,便又坐下了。

栾小震和张老板过去了。张老板认真看着,栾小震在一边不知道低声嘀咕着什么。

无利不起早,栾小震如此热心,自然是惦记中间的抽头儿。

余耀就势也点了一支烟,默默抽着,心里却暗道,李老汉不喜欢这小子,也不知道这对椅子的价值,所以现在没给好脸儿。但要是这个张老板看完了,给个好价儿,那可就不好说了。

老红木的禅椅,虽然带了一些磕碰和划痕,但简单处理一下就可以;而且料子很好,工艺上乘,清晚期的精品,又是一对儿,二十万是值的。

李老汉肯定想不到这样的价格。

如果李老汉不说有买主,张老板或许是能蒙就蒙;但说了之后,张老板肯定会在保证利润的前提下出一口儿偏高的价儿。而且,栾小震都怀疑他俩是买主了,这个张老板若真是古玩城的坐商,不会不多想。

根据李老汉这情况,不用高,五万就能让他大吃一惊。

过了几分钟,张老板和栾小震便走了过来。

“老爷子,您找了什么买主啊?这么好的东西,又看完了,拖拉着不给价儿,这是想闷您吧?”

“人家是忙!”李老汉瓮声瓮气回了一句。

“忙也不能让您吃亏啊!”张老板说着,掏出一包软中华,弹出给李老汉递烟。

“没劲儿,我就抽大前门。”李老汉说着,自己点了一支。

“这大前门现在可真不好买!”张老板笑了笑,“老爷子,这么着,还是那句话,卖不卖随您。可我做生意实在,先把价儿给您放这儿了。这对老椅子,再图个吉利,我最高能给您六万!”

一切皆如余耀所料。李老汉确实被惊了一下子。

栾小震得意洋洋,“大爷,我说张老板是痛快人吧?我还能让您吃亏么?你说的买主出不了这么高的价儿吧?”

林丰草不由皱眉。

李老汉这时候又看向林丰草,林丰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倒是给了李老汉一个肯定的眼神。但李老汉此时被六万砸得有点儿晕,林丰草只给眼神不说话,他好像有点儿急了。

这时候,余耀忽然站了起来,“大爷家里,还有这么值钱的老家具啊?我这来了还没看呢!”

说着,余耀便又走到了这一对禅椅面前,一边看一边啧啧赞叹,“好料子好活儿啊!”

张老板和栾小震有点儿被余耀扰乱视听,一时没有说话。

余耀扭头对李老汉说道,“大爷,这对椅子,您真要卖?”

这时候,栾小震反应过来插嘴了,“哥们儿,我们正谈买卖呢,你瞎搅和什么啊?”

余耀就怕他不插嘴,顺势走了过来,“我是刚子的兄弟,刚子的爹就是我大爷,我们爷俩儿交流,碍你什么事儿?”

余耀说话的时候,仿佛很随意地拍了拍坐着的林丰草的肩膀,林丰草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余耀却随手晃了晃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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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吃了花椒的邻居

“这位小兄弟,不碍事不碍事。”张老板却笑着冲余耀摆摆手。

他显然要比栾小震精明得多,接着又对李老汉说道,“老爷子,我刚才话没说完,我明天要出趟远门,今天等个把小时无所谓,可不能过今天。”

说着,张老板竟在桌子边坐下了,自顾拿了个没用的茶杯倒了一杯茶,“还真有点儿渴了。”

“您先喝着,别客气。”李老汉立即说道。

这出价之后,两个人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此时,林丰草终于领会了余耀的意思,起身问道,“李大爷,我想方便一下,厕所在哪儿?”

“东厢房旁边,那个石棉瓦搭小棚就是。”

林丰草急匆匆走了出去。栾小震却也在桌边坐下了,“大爷,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啊!”

李老汉咂摸咂摸嘴,“可是我跟人说好了啊!要等人家的信儿。”

“要不您现在给他打个电话问问算了。”余耀此时开了口。

李老汉这才明白林丰草为什么要出去,“对对对,我问问他。”说着便拿起了手机。

这个张老板也不是吃素的,他立即起身,“小栾你在这陪陪了老爷子,听听信儿,我也去个厕所。”

一边说一边就走了出去。

余耀没再多话,只是笑了笑,心说你反应还是慢了半拍,现在哪还能找到人?而且你不敢走远了找,很快就得回来,因为栾小震屁都决定不了!

我俩搭伙,还能输给你俩这临时拼凑的草台班子?

林丰草刚走进村里一胡同,手机就响了起来。

林丰草是真喜欢这对禅椅,他并非图利,而是本身就是个喜欢静思的人。

所以,林丰草不含糊,一口就出到了十万。这对禅椅虽然能值二十万,但到村里收货,能出到这个数儿,那就算很可观了。

不要说林丰草出到十万,就是同样出六万,李老汉也是会优先卖给林丰草的。不过,林丰草也是盘算了张老板一下,因为他也有可能加到十万八万的。

“他们一走,我就能给您转账!”林丰草最后说道。

“我信你。”李老汉挂了电话。

刚挂,张老板就回来了,他并没有先问李老汉,而是问向余耀,“小兄弟,你那朋友不在厕所,我到门口看了看,也没人!你不去看看?别出什么事儿啊!”

“啊?”余耀旋即问道,“对了,他有洁癖。李大爷,是不是您那厕所不常清理啊?”

“嗐,旱厕哪能经常清理?半年一次。”李老汉顺嘴说道。

“我说呢!”余耀接口,“张老板,他没准儿跑到外面找隐蔽又干净的地儿了,甭管他!”

张老板一听,“呵呵,厉害!有洁癖可不太方便玩古啊!”

“我们不玩古。”余耀知道张老板心里跟明镜似的,转而直接对李老汉说道,“李大爷,你们赶紧谈吧,刚子交待的事儿比较复杂,我们得详细跟您说说。”

李老汉点点头,“张老板,我刚才打电话问了,小震在一边也听到了,人家说定了,能出十万!那就不好意思了。”

张老板面带狐疑地看了看小震,小震则无奈地点点头。

“老爷子,你不是圈里人,不知道古玩行水深,他知道有买主了,虚开一口,让您把我们支走,回头又说出不了那么高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您啊!”张老板接着对李老汉说道。

“这个不用你指点,我心里有数儿!”李老汉说着便站了起来,有点儿送客的意思了。

张老板却坐着不动,面色阴沉地看了余耀一眼之后,点上一支烟徐徐抽了一口,这才轻拍了一下桌子,“这么着,老爷子,我也出十万,可以了吧?”

“张老板,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啊,你们出一样的价儿,我先答应的他,这怎么行?”

李老汉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想的很简单,并没有多出来的意思。但是在张老板听来,那就不一样了。

十万还不满足?

而且这俩人,一明一暗,特么的配合挺好啊!

想到这里,张老板手指轻弹桌面,“老爷子,加两万,要是我出十二万呢?”

李老汉是真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再加!而且一加就是两万,一时不由愣住了。

但余耀,却听得明明白白,这句话里面,最关键的是“要是”这俩字儿!

“张老板,您别‘要是’啊!真能出十二万的话,那就直接说你能出十二万!”

“我没跟你说!”张老板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老爷子,您说呢?”

本来李老汉有点儿懵了的感觉,但余耀一点,他却一下子清醒了,对啊,差点儿被忽悠了!

古玩行里出价,有实出和虚出。虚出就像张老板刚才这样。

再比如:哎?这东西一万不能卖吧?这算是出价么?算。可你要说,行,一万拿走吧!他又完全可以不认,解释之后继续往下砍。

虽然被余耀点明白了,但两万块钱,对一个普通的农村老汉来说,吸引力确实是巨大的。

“张老板,你出价心都不诚,我没法儿应啊!”李老汉应道。

此时,一边的栾小震却有点儿激动。他本以为,一对老椅子,万儿八千就不错了!说好了给他百分之五的抽头儿,混个几百块花花就很好。

可后来张老板竟出到了六万!这抽头儿眨眼就变成三千块了啊!现在居然又要翻跟头?

“大爷,张老板是痛快人,‘要是’就是口气词儿,他说十二万不会打谎的!”栾小震鬼使神差一般就替张老板应了。

张老板的脸,登时就有点儿绿了。

十二万收,倒是还能赚钱。但有一点,值二十万,未必就能卖二十万,得再少点儿才好卖,而且还得出一笔修整磕碰和划痕的钱。古玩一行,做惯了,这样的利其实并不算大。

最关键的是,张老板极不甘心,本来是可以捡漏的!

结果,一路被顶到十万不说,现在想再试探一下看看,可人家的搭档没被诓住,栾小震先掉进去了!对着一个农村老头儿竞价,一次加个两三千的就不少了!

这时候,李老汉的手机来了一条短信,是林丰草刚才收到余耀短信之后迅速发来的:

我已知,最高到十二万,他若更高,我放手,您定。

李老汉看了这短信,登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放下手机,抬头对张老板说道,“对不住了张老板,就是真出十二万我也不能卖给你。”

“那更高呢?”栾小震居然迫不及待又跟了一句。

余耀瞥了一眼猪小震,不,栾小震,心说,这个张老板的肺叶估计都快被你气炸了。

“更高你自己收吧!”张老板不再磨叽,“老爷子,打扰了,先走一步!”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堂屋。

栾小震一看,一边对李老汉说,“大爷,别忙应那头儿,张老板指定还能加!”说着,便跑出去追上了张老板。

一路追到停在村口的张老板的车边,张老板一直没说话。直到打开车门,被栾小震把住,张老板才叫道,“别叨逼了!特么的买卖已经黄了,看不出来?!”

“啊?真不能再加了?”

“你真是李大爷的好邻居,今天吃了花椒吧?”张老板终于忍不住了,猛锤了一下车顶,“麻了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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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面熟翻出老照片

栾小震一听,“哎?你怎么骂人呢?”

“我骂我自己!傻逼跟着你跑一趟!”张老板说便上了车,发动车子离去。

站在村口失望地抽了一支烟,栾小震忽而反应过来,“艹,原来是邻居吃花椒——麻了隔壁!尼玛的,这算什么事儿啊!”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起来,邻村有人找他打麻将。他摸了摸干瘪的口袋,一跺脚,“这头儿没赚,老子正好去空手套白狼!”说罢便直接往邻村去了。

林丰草和李老汉货款两清,又约了辆小货车过来拉椅子。

等小货车来的间隙,余耀还真就挑了串京八棱的小核桃,就在李老汉家打了孔穿了绳,坐上小货车离去的时候,已经在手里盘上了。

“本来万儿八千就能拿下的,这冒出个搅局的,多花不少!”余耀一边盘一边说了一句。

“顺其自然,而且已经比行价儿低多了。我和张老板不一样,他要算各种成本和利市,我就是自己用。”林丰草倒很淡然。

“过了十二万你真不买了?”

“你说呢?”

“我说?我说你是算准了张老板过了十二万就得放手!”

“他倒是果然撒丫子了!”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林丰草直接把椅子送到了南城偏南的一处小四合院里。

这地方是个老木工师傅的住处兼作坊。这位老师傅过专干修补老家具的活儿。门楼是加高加宽的,估计是为了方便进出家具。

林丰草称呼这位老师傅为“卯爷”。

卯爷看着有个六七十岁,头花花白,个儿不高,长得挺敦实,带着个玳瑁边框的眼镜,眼镜腿上还挂着链子,喜欢从镜片上方瞅人,他看了看余耀,对林丰草说道,“小教授,你这位朋友,我瞅着有点儿面熟。”

“我们应该没见过面。”余耀笑道。

“我说你面熟,也没说见过面呐。”卯爷说罢,便开始看摆在院里的一对禅椅,“这对禅椅,是王爷贝勒府里头才有的好东西,怎么会是从村里收的?”

“货主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而且不识货,旁的我也不知道。”林丰草道,“这个我也纳闷儿,按说就算村里的大户,买一对太师椅也不会买一对禅椅。”

“可惜了,腿儿上弄这么多伤!你说想怎么修?”

林丰草想了想,“都在腿儿上,也都是浅伤,您看直接磨去一层怎么样?然后抛旧光就行了。”

卯爷却摇摇头,“这椅子没雕工,但线条恰到好处,你这么弄,别看只磨掉薄薄两三毫米,但腿儿只细这么一点儿,整体美感却就破坏了。”

“那您说怎么修?”

“我说只把磕碰和划痕简单修磨一下,弄得圆润一点儿,别这么刺棱就行。禅椅嘛,不要太过强求。”

余耀不由点头,“我也赞同卯爷的说法。不修太刺棱,大修不自然,这样最好。”

“行,听你俩的!”林丰草点点头,“卯爷,什么时候能取?”

“过了年吧!你这小教授的活儿,我得上点儿心!”

“行啊卯爷,那老规矩,取活儿算账,不打扰您了!”林丰草接着便要告辞。

卯爷却抬抬手,“你晚上有事儿么?”

“今儿周末,没什么事儿。”

“你整天跟些老家具打交道,三十了也没个对象,那指定没什么事儿啊!”卯爷笑了笑,“没事儿晚上留下吃饭吧。有个老朋友给我弄了半扇盐池滩羊。”

“这怎么好意思?”

“你就当帮我吃了。”卯爷说着,又指了指余耀,“还有你这小伙儿,我一见就喜欢,你不会嫌弃我这老头子吧?”

余耀哈哈大笑,“我怎么可能嫌弃您?更不能嫌弃盐池滩羊。正宗的盐池滩羊香而不膻,入口即化,我一听就有点儿流口水了!”

“受得了韭花酱么?”卯爷也笑起来。

“手抓羊肉配韭花酱,绝了!”余耀竖起大拇指,“要是草原野韭菜花就更好了!”

“嗯!会吃!”

卯爷让他俩进客厅稍坐,接着就去厨房用大锅把羊肉给炖上了。

这个空当,林丰草告诉余耀,卯爷的老伴儿去世了,儿子是海军,一年也回不来一次。他这里还有一个打下手的师傅,不过周末经常不在。

林丰草认识卯爷不过三年,不过两人很投缘,聊得来。

卯爷炖上了羊肉,洗了手,转而拿了个老木匣子来到了客厅。余耀和林丰草对视一眼,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这老木匣子是榆木的,瞅着平淡无奇,卯爷一边打开,一边说,“我刚才炖羊肉的时候啊,想起来了,为什么觉得你面熟呢?”

老木匣子里,是一些书札信函和老照片,卯爷从里面翻出了一张老照片,递给余耀,“你看看!”

余耀接过来看了看,这张老照片黑白的,而且很旧。上面有三个人。

其中的一男一女,像是一对。不过男的瞅着年纪大一些,怎么也得三十以上,还留着小胡子;女的也就是二十岁左右的青春年华,穿着裙装。还有一个男子,看着有个三十岁左右,穿的是老式短褂。

三个人的背后,是一张不小的架子床。

卯爷指了指照片,“这个穿短褂的,是我爷爷,当时是木海楼的木工;这一对男女呢,马上就要结婚了,在木海楼定了一张架子床,就是我爷爷做的。取床的时候,这女子非让我爷爷一起照张相,后来还把照片送来了。这照片也成了我爷爷唯一留下的一张照片。”

“您的爷爷就不说了,这男的,和我半点儿也不像啊!”余耀挠了挠头。

“你再仔细看看这个女的。”

卯爷这么一说,余耀不由又端详了一会儿,他一开始还真没细看这女的。

细看之后,这女子的脸型和眉眼,看久了和自己还真有点儿相似。不过,这女的很秀气,自己的则要硬朗一些,草草看不会觉得像。

“卯爷真是好记性啊,这都能想起来!”余耀压根儿没当回事儿。

林丰草却开口道,“余耀算是南方人,您这一说,还真有点儿南人北相。”

“挺好一姑娘,怎么就嫁给倭国人了呢?”卯爷收起照片,顺嘴又说了一句。

第239章 大哥许太炎

“啊?您说这女子是华夏人,嫁的这男的,却是倭国人?”余耀和林丰草不由都是一愣。

“我爷爷说什么中谷先生,这不是个倭国姓么?这女的,我爷爷称呼是许大小姐,还说人可比照片好看多了,说话也好听,还是教会大学的高材生呢!结果,居然嫁给倭国人了!”卯爷解释之后,还多念叨了两句。

余耀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脑子里已经转了几个来回。

他立即掏出手机,上网搜索。

最后,终于搜出了一张中谷安次郎的照片。这是他当年在某座著名王府“买”走了诸多重器之后的留影。

之前余耀知道中谷安次郎,却没有特意搜过他的照片,偶然见到,也只是随便一瞥,并不上心。

搜出来之后,余耀又细细端详。

虽然卯爷那张照片上的,和搜出来的中谷安次郎,穿的衣服不一样,发型也不一样,甚至上唇的浓密胡须修出来的形状也不一样,但仔细对比,还是能看出来,应该就是一个人!

最有力的证明,就是那一对招风耳。

“卯爷,林老师,你们看看,是一个人吧?”余耀展示手机屏幕。

“哎?这倭国人还是个名人?”卯爷一愣,“我看没错儿,是一个人!”

“中谷安次郎?”林丰草也说道,“确实很像。倒是没想到,他娶了个华夏的老婆?”

他俩看完并发表意见之后,余耀解释道,“这个中谷安次郎,在倭国还有老婆,不知道华夏的知不知情。不过,卯爷说她姓许,这就能对上。因为我见过中谷安次郎的孙女中谷神花,她说他奶奶姓许,她还有个华夏名字叫许如琢。”

“还有这种事儿?”林丰草接口问道,“你怎么会认识他孙女?”

“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余耀沉吟,“倭国的千贺美术馆你知道吧?”

“知道。”

“现在的馆长叫中谷丰一,就是中谷安次郎最小的儿子,他的母亲应该是照片上这位许大小姐了,他的小女儿,就是中谷神花。”

余耀简单介绍了一下,不过隐去了太颠方鼎的事儿,毕竟这是要保密的,只说中谷神花来江州考察,通过谢治豪认识的。

林丰草听余耀说完,“什么?你是通过谢流斋的孙子认识的?”

“是啊!都是赶巧了。”余耀大致又说了说和谢治豪认识的过程。

卯爷此时拍了拍木匣,“你们这一说,原来是华夏人联合倭国人往外倒腾文物,爷爷辈儿没倒腾够,孙子辈儿这还又接上力了?!”

林丰草叹口气,“古玩这一行,看浅了,只剩下暴利,不奇怪。”

“对了!”卯爷捏了捏下巴,“我记得我爷爷还说过,这位许大小姐有个大哥,好像也是做古玩生意的!当年在琉璃厂还有一家店,我爷爷说过店名儿,不过我这实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叫什么斋······”

许小姐的大哥?斋?

余耀和林丰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格古斋?”

“哎?好像是!”卯爷一拍巴掌,“你俩怎么知道?”

林丰草神情复杂,余耀低头点了一支烟。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卯爷手艺再高,也只是个木工匠人,对古玩一行,特别是历史性的东西,了解毕竟有限。他知道的,都是从爷爷口中听来的,对于格古斋和许太炎,并不知情。

卯爷一看他俩都有些异样,“怎么了?”

“民国时期,有位文物大家,也姓许,他在琉璃厂开的店铺,就叫格古斋。”林丰草最终开口简单解释了一句。

“我明白了!这位许先生,想必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你俩,对他妹妹嫁给倭国人都有点儿难以接受。”卯爷笑了笑,“没经历过,就不知道这里头到底有什么隐情,所以啊,不必想太多,他是他,他妹妹是他妹妹。”

余耀默默抽烟,心里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要真是这样的话,许太炎岂不成了中谷安次郎的大舅哥?也是中谷丰一的舅舅,中谷神花的舅爷爷。

这件事儿,好像所有的传人都不知道。

但,当年的各字口掌眼,不太可能不知道,那就是刻意缄口不提?

“你俩坐会儿,我去看看羊肉炖的怎么样了。”卯爷这时候起了身,“年纪轻轻的,别遇到个事儿就想不开。”

卯爷走后,林丰草低声道,“想不到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我外公从未提起过。”

“天上要落雨,姑娘要嫁人,铁了心想嫁给谁,还真不好说。或者,另有隐情。”余耀叹了口气。

“卯爷说得对,别想多了。”

余耀点点头,“嗯,将近百年前的事儿,咱们知道太少,想多了也没用,只能先放放。”

羊肉的确很美味,卯爷也很健谈,但余耀终究是心里有事儿,话变得少了很多。

回到酒店之后,余耀洗了个澡,就躺在了床上,手里捻动着小核桃,不由自主地又从这件事儿上想到了太颠方鼎。

太颠方鼎一真一假,按照原来的情况,假的本来是为了糊弄倭国人的,真的辗转到了文物部门手里,最后落定东江省博。

但现在,东江省博的太颠方鼎却不真!

若千贺美术馆的是真的,莫非这一真一假两尊鼎、最终的去向发生了调包?这个过程,难不成嫁给中谷安次郎的许太炎的妹妹起了什么作用?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千贺美术馆一直没有把太颠方鼎公之于众?直到现在才提出来?

按照他们的说法,是现在才发现中谷安次郎的遗物,那中谷安次郎为什么要一直秘密私藏,临终也不告诉别人?

千贺美术馆本来已经知会东江省博物馆了,却又把会晤推到年后,这又是为了什么?

有没有可能,千贺美术馆的所谓太颠方鼎也不真?

······

躺着干想,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余耀起身下床,倒了一杯水。

站着喝着水想,一样不会有结果。

余耀放下水杯,苦笑一声,“大掌眼啊大掌眼,您给我的这一枚,不是铜钱,是铜山啊,太重了!而且我当时还是稀里糊涂接的!”

不仅重,而且不止一个“任务”。

第240章 缺角吻合的玉印

压力山大,迷雾重重,脑子已不够用。

“但你的眼力,也已算得上当世无双!”

余耀的有点儿发懵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余耀吓了一跳,揉了揉太阳穴,知道这应该是自己的潜意识使然。

“好,不就是买定离手概不退换么?我这又没说不干了······”

余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被电话吵醒的时候,只觉得头疼。

电话是杨锐打来的。

“我说,今儿逛不了了,给我派任务了。”杨锐有些沮丧。

“昨天捡漏把运气都用光了,歇歇也好。”余耀也没大有心思逛市场。

“行,先这样,回头再联系。”

挂了电话,余耀起来洗漱一番,又在酒店吃了早饭,随后便打了才朋玺的电话。

“我派车去接你。”才朋玺听余耀说完之后笑道。

“那不浪费时间么?您告诉我地址,我打个车过去就行。”

才朋玺给的地址在东城的边缘,是一条胡同里的四合院。

胡同东西走向,四合院坐北朝南,比白永海的宅院是小多了,只是一个一进的院子,大门并不在正中,而是在院子的东南角。

按照易经八卦,东南是巽位,所谓“坎宅巽门”,在八卦之中,东南巽位为“风”,门开风位,应了顺风的意头。而正北方坎位,主房,为“水”,守财,防火。

这套四合院虽然面积不算大,但很规整,北屋正房三间加上两间耳房,三明两暗,共有五间,东西厢房各有三间。南屋四间,还有巽位的门楼算是占了南屋一间。

这套院里除了才朋玺,还有一个负责煮炊洒扫的保姆。另外,那个余耀在江州见的中年人也住在这里,应该是司机兼保镖。

才朋玺称呼这个中年人为小满,余耀开口叫了一声“满先生”,他却连忙说让余耀叫他老满就行。

才朋玺将余耀让进客厅,客厅里多是老红木的家具,不过倒是新的。靠北墙有一张紫檀描金葵花式圆桌,两边各有一张紫檀圈椅,这一套,是清三代的老家具。

圆桌上方的墙壁上,挂了一幅大中堂,字不怎么样,仔细一瞅,落款“庚辰七月下游御题”,盖了两方宝印,原来是乾隆的书法。

才朋玺没有招呼余耀到客厅中央的整套长椅茶几那里,而是让他到了圆桌边坐下,保姆上茶。

余耀坐下之后,斜上指了指这幅大中堂,“老爷子,这字儿也能入得了您的法眼啊?”

才朋玺笑笑,“这宅子,处处应了风水之妙,这幅字,天子手笔,镇宅辟邪。”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余耀拿出了一个小锦盒放到桌上,“老爷子,这件东西您且上上眼。”

“噢?你这是让我开眼还是掌眼啊?”

“自然是掌眼,这东西是我偶然得来的,年份应该是秦代,只是这玉质······”

才朋玺点点头,打开锦盒,取出了小玉人。

结果,上眼之后,才朋玺神色一变,轻轻放下,“你且稍等!”

说着,便出了客厅。

才朋玺回来的时候,也拿了一个小盒,不过他这个小盒,却是一件玉盒。

和田白玉,圆形,盒盖满雕云纹。这白玉圆盒不算老,可也不算新,瞅着能有大几十年的光景。

才朋玺将白玉圆盒放到桌上,“你打开看看。”

余耀打开一看,里面还做了软木的内胆,内胆里凹出一长方形,里面是一条长方体的玉块。

余耀看了这条长方体玉块,大吃一惊!

居然也是一般玉质!

这还不是最吃惊的,最吃惊的是,这条长方体的玉块,一端缺了大半个角!

从断口来看,赫然能和紫檀古琴镇纸里的小玉块吻合起来!

这条长方体的玉块其实也很小,长有三厘米左右,底边至多一厘米半。一端缺了大半个角之后,就成了尖角。

古琴镇纸里的小玉块,当然更小,就是这长方体玉块一端大半个角的大小。

这长方体玉块的另一端是完整的,底面上还刻了字,应该就是个小印章。

两字小篆:和众。

“这······”余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才朋玺开了口,“家师在世时,从未跟我提起过这一枚小小的玉印;我不是跟你说过他临终所藏的东西么?这枚玉印就在其中,就这么放在白玉圆盒里。我看,这白玉圆盒像是他专门为这一件小小的玉印定制的。”

说到这里,才朋玺递给余耀一支烟,两人点了,才朋玺叹了口气,“这都怪我!要是我早就答应家师,应该就会告诉我这玉印的来历了!”

余耀一听,那就是才朋玺也不知道了!

不过,这种特殊的玉质,现在来看,已经出现了两件东西了:一件小玉人,一件小玉印。

两件都是秦代的东西,如果这种玉质,在历史上只是昙花一现,现在来看,在秦代的可能性最大。

而且,他们俩现在算是不知情的人。

郎先琨可能是知情的。他得到玉印之后,专门量身定做了玉盒内胆,最起码是非常珍视的。

不知道这件小玉印是何时被摔掉了一角,但如果照杨四海“琴棋书画”的说法,如果是谭如肃父亲的旧藏,那时间应该比郎先琨要早!

也就是说,这件小玉印在谭家得到之前就已经“分体”,后来谭家和郎先琨分别得到了小玉块和缺了小玉块的玉印。

就连这么一小块“缺角”,谭家都这么珍视,更说明这小玉印非同寻常。

这件秦代的小玉印,并非有据可考的珍贵之物,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历史名人的东西,“和众”二字,更像是私印。郎先琨当年没有将小玉印放进鬼眼门秘藏,也说明了这一点。

那么,归根结蒂,谭家和郎先琨珍视的,还是这种玉质!

才朋玺和余耀想的一样,“家师如此重视这件小玉印,乃至于我没接受传人之命之前都没告诉我,但这小玉印本身的形制和特点并不出奇,那他重视的,就是这种玉质了!”

稍顿,“我本以为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没想到,你又拿出了一件小玉人。而且比这件小玉印还大,还是完整的!”

第241章 文帝信玺

余耀苦笑,心说你还不知道,这小玉印的缺角,原本也在我手上!

才朋玺却接着问道,“这件小玉人,你到底如何得来?对方居然并不珍视,就这么出手了?”

“老爷子,你想想,一般人见到这种玉质,首先想到的会是什么?”余耀反问。

“嗯,首先是不识得,那往往就会归结为地方玉种。”

“那不就是了?不过,这小玉人并没有在市面上流传,这是刚刚在中原省出土不久,就被一个铲地皮的弄到了,我是从他手里买下的!”

“怪不得!我曾经长期查访这种玉质,却是一无所获!”

余耀想了想,“老爷子,还有件事儿,我应该跟您说说。好在现在还没和特殊文物调查局签署保密协议,他们只是征用了我的东西。”

接着,余耀便把缺角的小玉块的事儿给说了。

郎先琨的旧藏小玉印,居然能和小玉块吻合,才朋玺又是土字口传人,确实是应该说的。

这也算是他们“鬼眼门内部”的事儿,才朋玺定不会外传。

“什么?”才朋玺先是一惊,转而沉吟道,“这倒不算是个坏事儿。特殊文物调查局的力量,肯定比我们要大要广。”

“对,而且我手里还握着这件小玉人,托了底,咱们也可以查,并行不悖,所以我才答应。”

才朋玺点点头,“既然现在发现了两件,那么说不定还有第三件······”

“这?能再发现新东西最好。但我感觉。希望很渺茫!否则咱们不会没有听说过,他们也不会如此珍视。”

才朋玺却道,“有些东西,在民间的隐藏是很深的。虽然肯定多不了,但也不一定就没有了。”

余耀心想,这也有一定道理。比如鬼眼门秘藏中的“荆轲刺秦王”元青花大罐,又有几人知道呢?

“这个咱们随时碰头,也急不得。”才朋玺喝了口茶,“中午别走了,留下吃饭吧。”

“本来也没饭辙呐,正好。”余耀应了句,“对了,才总最近怎么样?”

“才总?”

“您孙子啊,不是汉唐的艺术总监么?”

“你不说我还忘了提了,这我得谢谢你,这小子确实有变化,最起码对我关心多了。”才朋玺露出了暖心的笑意,“他去缅甸了,不然我就叫他来了。”

“这个时候去,翡翠公盘啊?”

缅甸翡翠公盘今年举行两次,夏季已经举行了一次,冬季的马上就要开了,也是在缅甸首都内比都。

“公盘,他们公司有专人参加,现在基本都是明料,工具又这么先进,没多少赌石的成分了。他是休假了,纯属私人行为,去淘一些囤积的老料。”

“我听说,私人的料子,可不好出关啊!”

“货主自有路子,这边看好货之后,他们负责过关,然后在华夏境内货款两清。”才朋玺说着,抬手晃了晃,“对了,这小子临走之前送我一件东西,正巧也是玉石印!你一并看看,还真有点儿值得讨论。”

“好。”

才朋玺收起玉盒离开客厅,余耀也收起了小玉人。

回来的时候,才朋玺又拿了一个精致的锦盒,比那个玉盒可大多了。

余耀打开一看,质地是黄灿灿的玉石,雕成了一方印。

“黄蜡石?”余耀看了两眼,便顺口说了一句。

“对,和现在桂省贺州玉的黄蜡石基本一致,比滇省的黄龙玉更细腻一些。”才朋玺应道。

桂省贺州产黄蜡石,连同其他颜色的同类玉石,比如荔枝冻,现在一并被命名为贺州玉。黄蜡石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也就是石英质的底子,和产自滇省的黄龙玉成分类似。

不过贺州玉黄蜡石的历史可要比黄龙玉早得多,最起码明代就有了;而黄龙玉是二十一世纪初才被发现的,因为成分基本就是黄蜡石,又产自龙陵,才被叫黄龙玉。

余耀点点头,开始拿起这方印细看。

原来,这不是一方印,而是一方玺!

方形底座,底边三厘米多点儿,高度也在三厘米左右,雕的是盘龙钮,龙头微微昂起,盘曲的身体上,鳞片和龙尾都雕得极为精细。

而且,这方玉玺,看年头儿,可比明代要早得多。余耀细看之下,感觉年份能到西汉!

汉代怎么可能用黄蜡石制作玉玺?

余耀这时候翻看印文,小篆,中间还用田字格隔开了。

文帝信玺!

嗯?这更不对了!

秦始皇之前,平头老百姓的私印也可以叫玺,秦始皇称帝之后,玺就成了特指,只有皇帝的印才是。

秦始皇在位时,主要就是一方传国玉玺;而西汉时期,除了传国玉玺这一方,还有其他六方:皇帝之玺、皇帝行玺、皇帝信玺、天子之玺、天子行玺、天子信玺。

号称“七玺”。

不同的玺有不同的用途,比如皇帝信玺,是皇帝征召调遣文臣武将用的。

如果,这方黄蜡石玉玺是西汉的皇帝信玺,那西汉只有一个汉文帝,就是汉高祖刘邦的儿子刘恒。

但,汉文帝刘恒的皇帝信玺,是不可能带着“文帝”两个字的!

因为汉文帝是刘恒的谥号。其实他的谥号是“孝文皇帝”,不过汉代皇帝谥号的前头都有个孝字,所以一般就省略了。

华夏历史上,皇帝有过几百个。如今,除了名字,称呼大抵离不开三个范围:年号、庙号、谥号。

乾隆,是年号;唐太宗,是庙号;汉文帝,是谥号。

其中,谥号是皇帝被后世追封的;庙号,是皇帝被供奉在太庙中的称呼,就是牌位上的称呼。这两种,只会驾崩了才有。

年号,是登基后所用的纪年名号。皇帝活着的时候,只可能知道自己的年号。

所以,这玺文虽然是“文帝信玺”,年份也能到西汉,却不可能是汉文帝的玉玺。

余耀放下玉玺,站起身来,点了一支烟,“老爷子,这可真是值得讨论了。”

才朋玺微笑,“这小子,说我名字里有个玺,送给我最合适了,却也没细说怎么淘来的。不过,依我看,是西汉的总没错!”

“确实没错,是西汉时期的东西。”余耀点了点头。

第242章 重大历史发现

“文帝,西汉时期······”才朋玺扶了扶额头。

“西汉时期,除了大汉王朝,确实有过文帝。不仅有文帝,还有武帝。”余耀接口道,“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有文帝行玺金印,竟还有文帝信玺,而且是黄蜡石的!”

才朋玺道,“南越国?我想到过这个,不过一时还未查证。”

“对,以前在羊城发掘的南越王墓,发现过文帝行玺金印,但并未发现其他玺印。没想到,您的孙子居然在民间找到了一枚黄蜡石的文帝信玺!”

“这个考古事件我知道,好像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事情,我确实没太留心。”

“南越国疆域,包括了当今的粤省、桂省。这黄蜡石就产自桂省,看来,在西汉时期就已经被利用了。不过,可能只是偶然发现一块玉石,因为色黄如金,故而珍视之雕刻为玺。后来流落民间,也不是没有可能。”

“南越国应该只是大汉的属国,用玺倒也能想得通,那就是反了。但以谥号为玺文,这又是为何?”才朋玺对这段历史确实不够了解。

“南越国的武帝文帝,并不是谥号,因为他们和大汉的礼制不一样,而且,这段历史也有点儿特殊。其实,南越文帝之前是南越武帝,就是他先自称武帝,他孙子才自称文帝。”

南越武帝名叫赵佗,曾经是秦朝大将,平定岭南之后,就此驻守为官。秦亡之后,中原大地楚汉争霸,岭南的赵佗也没闲着,接连拿下南海郡、桂林郡、象郡,建立了南越国。

最开始,他自称武王。

这南越国的地盘,除了如今的粤省、桂省,还有闽省一部分,还有琼岛,还有如今越南的一部分。如今的港岛,自然也在这个范围之内。国都定在番禺,就在如今羊城的大范围内。所以,才在羊城考古发掘了南越王墓。

刘邦建汉之后,思虑再三,觉得不宜攻打南越国,就此派出使臣陆贾,游说赵佗,赵佗最终接受了南越王印绶,南越国由此成为大汉的藩属。

刘邦不想打南越,原因有二。第一,多年战乱,刚刚建汉,休养生息是当务之急;第二,南越在地理上有天然屏障,就是“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中的五道山岭,“岭南”的岭,也是指这五岭。

游说赵佗成功,也是因为刘邦用对了人。刘邦这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用人。使臣陆贾,堪比苏秦张仪,打项羽的时候就追随刘邦。

刘邦死了之后,吕后掌权多年,最后周勃夺军,陆贾也功不可没。

而赵佗从武王“变成”武帝,正是在吕后掌权期间。起因是吕后想收回南越国,派兵攻打,结果汉军没过岭就败退了。

刘邦已死,脸又撕破,赵佗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称帝了,自称武帝。

吕后死了之后,汉文帝刘恒即位,他继续采取了他老子刘邦的策略,而且又把陆贾派去了。这一次,赵佗表面上接受藩属王侯的身份,但在南越国内,却继续称帝。而汉文帝刘恒,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

而南越文帝,是赵佗的孙子,名叫赵胡(一说赵眜),是赵佗的继任者。

赵佗自称武帝,他孙子赵胡就自称文帝。赵佗是大将出身,自夸武力战功,而赵胡想表达的,自然是文治之长。

所以,这个文帝不是谥号,是自称的尊号,赵胡活着的时候就用上了。

虽然历史上一直将赵佗和赵胡称为南越王,但他们自己是称帝的。

文帝行玺,金印,在羊城考古发掘南越王墓的时候被发现。却不料,文帝信玺居然是黄蜡石的,而且是才持璜在民间发现的!

“老爷子,这枚文帝行玺的来路,您孙子没细说,但大概总有点儿吧?”余耀介绍完之后,接着问道。

“他说,是在桂水无意中捡的漏儿,还说让我自己研究研究,也是一大乐趣,别的什么都没说。”才朋玺道,“我当时欣赏之后,暂时收起,还没来得及研究。结果你正好来了,还真省了我的事儿了!”

“这是个重大历史发现啊!”余耀叹道。

“我孙子送我的宝贝,我可不能捐出去。”才朋玺警惕道。

“嗐!老爷子,您想哪里去了?”余耀解释道,“我只是感慨一下,别无他意。”

“你这和特殊文物调查局合作,我才觉得你话里有话。”才朋玺笑了笑。

“两码事儿。民间那么多大收藏家,手里的东西多了。我个人觉得,都是保护和传承。再说了,不也有很多私人博物馆么?”

才朋玺点点头,忽而看了看余耀,“万一,鬼眼门秘藏重见天日,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余耀应道,“总得先和所有的传人一起好好合计一下。”

“你刚才说私人博物馆······”

余耀接口,“老爷子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么多重器,倒是可以单独开一个民间的博物馆,这也算一种告慰大掌眼和各字口掌眼的方式!”

“对,若真能重见天日,咱们这些人悄悄眯着,既没意思,也背离了前辈们当年的初衷,保护国家的文物精华,为的不就是传承么?这个传承,是大传承,单独建一个博物馆最合适!咱们也可以筹备一个管委会或者基金什么的。”

余耀哈哈大笑,“老爷子您想得很周全!我赞同。不过此事还未有结果,这辈子能不能完成,还两说呢。”

“我这把年纪了,都充满希望,你才多大?”

正说着,保姆进来了,“老爷子,客人留下吃饭么?”

“留。”

“那您早上说的,是不是?”

“哦,对,我早上说让你请师傅来做爆肚是吧?爆肚照做,然后你呢也辛苦一下,加几个拿手菜。”

“您不光说请师傅来做爆肚,还说只要牛百叶和羊散丹。”

“瞧我这脑子!这样,你赶紧通知老店的爆肚师傅,牛百叶、牛肚仁、羊散丹、羊肚领、羊肚板五种全要。”

“好的,老爷子,我这就去安排。”

才朋玺对余耀笑道,“你以前吃过正宗的爆肚么?”

“还真没有。”

“那正好尝尝。我好这口儿,又脆又鲜,不油不腻。梅兰芳大师也挺好这口儿呢!”

第243章 谭家

“京剧大师梅兰芳?”余耀不由怔了一下。

“对。我可没瞎说,家师郎公和曾经他有过交往,这是他告诉我的。”才朋玺应道。

“噢。老爷子,令师之前的公开身份,看来是常在场面上走动了?”

“我倒是忘了,你从其他字口掌眼传人那里所知终究是有限。家师其实还有一个名字:郎谦玉。外人一般只知道这个。”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余耀来不及想这个,失声叫道,“郎先琨和郎谦玉是一个人?”

“是啊。”才朋玺解释道,“朗公名谦玉,字先琨,从英国留学回来之后,除了在鬼眼门内部,便再也不用先琨的字号了。”

郎谦玉,在民国时期是一位很特殊的收藏家。他本来是留过洋的人,回国后曾短暂在北洋政府供职,后来不满北洋政府所为,弃政从商,从商期间,积累了大量资本。

虽然他的身份是一个商人,但和他来往甚密的,大多是文化界和收藏界的人士。而且动用过大量钱财用来收购文物。

五十年代,郎谦玉还在沪海的一家公私合营公司任职过两年,在此期间,他还曾经发现并挽救过一批战国时期的玉简,后来被收藏到了博物馆。

当时余耀看到这个人的一些资料,还觉得有点儿奇怪。

原来如此!

才朋玺看了看余耀,“还有件事儿,家师临终前也不知道,是我前些年查到的。”

“他女儿?”余耀想起,才朋玺曾经对他说过,郎先琨的女儿,在1949年跟随一个军官去了台岛,此后一直杳无音讯。”

“对。”才朋玺说到,“她和丈夫去了台岛,但是丈夫不久后因公身亡,后来,她改嫁给了谭如肃的儿子。其实郎公和谭如肃虽不同路,却算旧识,谭如肃的儿子一直很喜欢郎公的女儿,但当时她已心有所属。直到去了台岛,居然又发生了这样一段姻缘!”

余耀一听,“老爷子,您查这件事儿,可也查到了谭如肃的后代?有没有一个叫谭心宁的?”

才朋玺眉毛一抬,“没错,这是谭如肃的重孙女,你也在查?”

“还真是!原来谭家如今还是在做古玩高仿,似乎规模更大了!”余耀应道,“我没查,但无意中碰到了谭心宁,他和一个什么阔叔,到江州参加天和秋拍,为的是一组天珠。”

“对,做天珠,在台岛有传统,也是谭家生意的一部分,不过,最大的生意,还是字画。”

才朋玺接着介绍道,“郎公的女儿和谭如肃的儿子,都已经去世了。根据我查到的,两人有一子一女,儿子名叫谭羽纶,就是目前谭氏集团的掌舵人,六十多岁,身体很好。”

谭羽纶,就是谭心宁的父亲。

谭羽纶有一子两女,其中长子长女是元配夫人所生,分别叫谭心定,谭心安;次女是后来的小老婆所生,就是谭心宁。

余耀点了点头,“这个谭心宁眼力不俗,却只负责天珠生意,大项想必都是他大哥大姐负责了。谭心定必然是接班人,估计是他参控最主要的字画生意。”

“这是自然。”才朋玺想了想,“不过,你说的谭家私藏的‘琴棋书画’,我真是一点儿都没听说过。”

“特殊文物调查局如此查访,都没有眉目。不要说您和我,估计谭家的人,怕也只有谭羽纶和谭心定知道。”

才朋玺点点头,“你刚才说了之后,我脑子里也在琢磨,琴棋书画是有关联的,这四件东西里暗藏的线索,说不定,可以归结到一件东西或者一件事情上。”

“极有可能!”余耀说道,“如果是这样,这闻所未闻的玉石之谜,应当就在其中!”

两人聊得投入,时间过得很快。保姆过来请示开饭时,还有些犹豫,因为从门外看他俩相谈甚欢。

吃饭的时候,才朋玺和余耀在正房一桌,老满和保姆在厢房一桌。

饭后回到客厅稍坐,喝了一杯茶,余耀便起身告辞。

“那咱们随时联系,我确实也有午休的习惯。”才朋玺没有客套。

余耀刚要走,老满过来了,“老爷子,嘉尔德的小陈又来了,在大门外候着。”

才朋玺皱了皱眉,“就说我不在!”

“好的老爷子。”

“等等,你告诉他,那两块唐代的狮纹玉带铊尾,昨天被我送人了!”

“明白。”老满退了出去。

既然有人在门外等着,余耀也不便立即就出去,顺口问道,“老爷子,嘉尔德大拍行啊,这是想让你送拍这两块铊尾?”

玉带,其实是一块块的玉质带板镶嵌在腰带上的。镶嵌玉带板,在唐代是规格最高的腰带,其次是金、银、铜、铁。

所谓铊尾,是腰带上一组玉带板之中最大的两块,也是腰带两端的两块,一般是长方形但一端带圆弧。

唐代的玉带,传世的完整的一组非常少见,能够收藏到的,也大多是一块两块的。其中又以铊尾价值最高。

“嗐!”才朋玺摆摆手,点了一支烟,“这个嘉尔德的小陈,是持璜以前交下的狐朋狗友,现在不怎么来往了。这两块狮纹玉带铊尾,持璜跟我要走把玩过一段时间,也给他看过,所幸后来又还给我了。”

“听起来,您已拒绝过他了,他怎么还这么锲而不舍?”

“什么锲而不舍,这叫死缠烂打。”才朋玺解释道,“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有一组唐代狮纹玉带板的藏家,一共十三块,已经答应了上明年的春拍;这一组正好差了两块铊尾。这不是想动员我,加上这两块铊尾,成一组完整的玉带板上拍么?”

“啊?这么巧?您这两块就是那一组缺的铊尾?”

“不是。但玉质玉色,还有浅浮雕狮子的工艺,都很类似。嘉尔德是大拍行,不会混充原配上拍。不过,即便不是原配,加以说明,能找到如此相似的凑成一组,成交价也必然会大涨。”

“嗯。”余耀点头,“老爷子,既然是您心爱之物,那和他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才朋玺摆摆手,“我对两块铊尾还到不了难以割舍的地步。只是比较烦小陈这个人,此人年纪不大,却是风月老手,持璜在这方面,就是被他带坏的。”

第244章 书封里的牛皮纸

余耀一听,这老爷子还挺有意思。以才持璜的性子,没有小陈,也未必不会如此。不过,损友的坏作用确实也是有的。

过了一会儿,老满过来了,说已经支应走了。

这种事儿,余耀也不便多说,就此告辞。

才朋玺让老满开车送他回酒店,余耀说想自己随便逛逛,才朋玺便也没再坚持。

离开四合院,余耀先是走到了附近的一条街边。

今天和才朋玺交流了一番之后,他的压力和情绪有所缓解,想想也别回酒店窝着了,干脆再找个地方逛逛。

潘家园他不想去了,报国寺改造之后没地摊了,琉璃厂全是店铺。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在余耀面前停下,司机下了车窗玻璃,“走吗?”

余耀干脆上了车,“师傅,你给推荐个古玩市场呗,要有地摊那种,除了潘家园。”

“潘家园就是最大的了啊?”出租车司机想了想,“你想逛地摊是吧?琉璃厂也不合适······对了,有个大柳树市场,你感兴趣么?”

“怎么说?”余耀问道。

“这地方啊,周六周日人还是挺多的,也有地摊,也有卖古玩文玩的,但主要就是个旧货市场。它和潘家园旧货市场不是一回事儿,里边啊,还有卖外贸尾单衣服的,还有卖各种生活用品的,卖水果干果的也有。”

余耀心说这个市场以前还真没听说过,好像是个大杂烩。虽然不是以古玩为主,但去闲逛倒也可以。

“行,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吧。”

这个大柳树市场在四环外,距离一个大型游乐场不远。入口在一条柏油路上,竖着一个大牌坊,里面大多是简易平房,还有一座挺大的二层楼房,二楼主要就是卖衣服。

确实有地摊,而且不少商户在平房前还会摆出摊子。

古玩文玩的摊位比较集中,余耀很快就找到了。

结果接连扫了扫,心说还真是来溜腿了,哪有什么真正的古玩啊。

既来之,则安之,余耀还是耐着性子走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最后无奈准备要走,看到了一家卖旧书的店铺。

这家店铺的简易房前,还摆了一个摊子,上面多是杂志。

余耀看到了几本九十年代的收藏类的老杂志,顺手翻了翻,有几篇文章很有见地,便挑了两本,招呼老板。

老板是个戴眼镜的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着灰色棉服,头戴棉线帽子,很干脆地说道:“二十!”

余耀身上有零钱,顺手掏出给了他。

接钱的时候,男子笑道,“看不出,你这么年轻,喜欢收藏啊?店里边还有几本清代的线装书,要不要看看?”

“好啊!”余耀跟着老板进了店里。

男子指了指一个书架的一格,让余耀自己看。余耀翻了一下,确实是清代的线装本,以清晚期为主,不过都是一些大路货,而且基本都是散本,成套的少。内容方面,也没有余耀太感兴趣的。

翻完了准备离开,余耀不经意间瞥见了旁边的书架上,有一套1991年版的简装本《毛选》四卷,保存得很好,很新很齐整。

因为清代线装本一本没看上,余耀顺势指了指这套《毛选》,“老板,这一套多少钱啊?”

男子接着就明白了,便就此不提清代线装本,笑道,“这套书是仓库里来的,保存得很好,给一百块钱吧!”

余耀其实并不了解这套书的行情,“便宜点儿吧?”

男子笑了笑,“你是看啊,还是收藏啊?”

“都有。”

“你要是想收藏,我这里有套1948年东北书店发行版,要不要看看?”

自从1944年晋察冀日报社首版发行后,70多年来《毛选》有过各种各样的版本,在旧书市场上,价值不一。最贵的肯定是首版,发行量只有2500册,保存完好的精品拍出过二十多万的成交价。

这1948年东北书店的版本,是多卷合订成一册,印刷量也不大,据说只有两万册左右。这版《毛选》的市价余耀是知道的,根据品相不同,在一千到一万之间。

“好,那就看看吧。”

男子从柜子里把书找了出来,外面还套着塑料密封袋。男子取下外面的密封袋,将书递给余耀,“手没汗吧?”

“没有,清爽干净。”余耀接了过来。

这本书既然是多卷合订本,那是比较厚的,红色硬装布面书封。

品相一般,书封上的字已经有些脱落。余耀以前并未见过这个版本的《毛选》,但小心翻看之后,也能确定这确实是一本原装老书。

不过,在翻看的过程中,余耀有个发现。

封面和封底的内侧,各贴了一张牛皮纸,修剪粘贴得都很好,上面还写着字。

封面内的牛皮纸上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封底内的牛皮纸上写着:爱书护书,人人有责。

字是钢笔字,却也很见功底。

余耀不由心想,如果真想保护书,那应该做个完整的牛皮纸封皮整个儿包装起来,这封面和封底的内侧,在硬书封之下,并不需要保护啊?

本来余耀是不会多想的,但是紫檀古琴镇纸的事儿就在眼前,而且他知道在特殊时期,用伟人相框来暗藏东西的事情也并不鲜见。

如果把东西藏在《毛选》里面,和藏在伟人相框的道理是一样的,不会被“破四旧”,很安全。

余耀仿佛不经意地摸索了几下,但牛皮纸很平整,摸不出下面是不是有东西。

若是真要藏东西,能轻易被摸出来,那还叫藏么?

不过,千人千思想,万人万模样,也不知道原主是个什么样人,要是他就愿意这么贴,什么也没藏,也不是没可能。

“老板,这套书最低多少能出?”

“这个我刚收来不久,所以没什么漏儿,这样,你给三千吧。”

这个品相,三千算是行价,可以接受,同时也有个两百三百的讲价空间。旧书和古玩不太一样,价儿往往比较明。

余耀犹豫了一下,“行,我也不多讲了,带上那套1991年版的吧!”

不管有没有藏东西,这价儿不吃亏,合理买卖,大不了回去再摆在格古斋里出手。他也懒得多费时间,利利索索。

第245章 黒女王

余耀应了三千块之后,这男子店主不仅给他搭上了那套1991年版的,还又多送了两本收藏老杂志。

货款两清,男子将余耀送出店去。余耀站在店门口,忽而停了脚步,“老板,问句不该问的啊,我也说明白点儿,我看这书封里面贴的牛皮纸上的钢笔字挺漂亮,所以想问问这版《毛选》,你是从哪里收的?”

货源来路确实是不该问的,不过旧书和古玩毕竟有差别,而且余耀已经买了,算是事后闲聊,店主愿说就说,不愿说也不会太介意。

“我看你年纪轻轻,却好像是个有学问的。”男子点点头,“给你说说也无妨。”

既然在店外,余耀就势给男子递烟,男子乐呵呵接了,“还真是巧了,你手里的两个版本,一本1948年的,一套1991年的,还有那些清代散装本,是从同一户收来的。就在附近,是要拆的老楼,住户是老两口儿,说这些书都是老大爷的父亲留下的。”

“噢。听这意思,他们家书不少啊!”

“他们家的书,可是真不少!要搬家了,才卖了一部分,但剩下的更好,我看还有明代刻本呢!不过,我是干眼馋,人家不卖!老书里头,只有这几本清代线装本卖给我了,还是单独论价。其他的装订本,才是一脚踢的。”

“一脚踢,里面有这1948年版的《毛选》,你也赚了啊!”

男子嘿嘿两声,“咱赚的也是个眼力钱不是?”

余耀没再多聊,就此离去。知道这些差不多就够了,这说明,牛皮纸里藏东西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因为他们家有明清的古籍,这位老大爷的父亲,经过那个特殊时期,1995年才去世,却保留下来这么多古籍,必然是善于保藏的。

如果牛皮纸里藏了东西,那这位老大爷肯定是不知情,不然不会把书卖了。至于为什么不知情,他父亲是不是忘了告诉他,那就没法猜了。

当然,只是推测可能性很大,其他可能也不是没有,包括这本书还有可能是老大爷的父亲得来时就这样。

不管怎么说,余耀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拆开看看。

回酒店之前,余耀到附近的超市买了刀片之类的工具,拆归拆,尽量不要破坏这本书。

关好房门,余耀坐在房间的桌前,先从封面内侧的牛皮纸开始,小心翼翼用刀片从缝隙处挑划。

这张牛皮纸是全部贴在封面内侧的,并不是只有四边上了胶水;好在时间上是够久了,还不算太难弄。

余耀最终将一张牛皮纸完整地揭了下来,只有个别地方连带了一点儿书封内的微小破损。

结果,里面什么都没有!

就是封面内侧应有的纸质。

不过,既然动手了,肯定也得把封底内侧的牛皮纸也拆下来看看。要是也没有,那就没办法,权当行价买了这本书,好在是真品。

封底的牛皮纸也揭下来之后,余耀眼睛一亮!

封底内侧也和封面内侧一样,很正常;但是,牛皮纸中心,却贴了一小片圆形的很薄的白纸。就是复写纸那种薄度,不过是无色的罢了。

这一小片薄薄的白纸,有个七八厘米的直径,虽然背面也是和牛皮纸一样整体涂胶贴在封底内侧。但白纸的内面,却只有边缘是贴在牛皮纸上的,中间因为透,不仅能看出没有贴住,而且里面好像是一枚邮票!

怪不得摸着很平整!这么厚的牛皮纸,又全涂了胶水,压平,这薄薄的邮票和纸片,肯定是摸不出来的!

余耀轻轻将白纸挑下来,里面的邮票完好无损!

无齿,黑色,面值为12便士,图案是维多利亚女王头像。

黒女王!

加拿大维多利亚女王头像邮票,发行于1851年,因为底色是黑色,便被称为黒女王。而全世界第一枚邮票,英国1840年发行的“黑便士”,也是因为底色是黑色而得名。

余耀并不集邮,不过黒女王邮票,他还是知道的,因为很有名,也很贵。

之所以贵,当然是因为稀少。

1851年6月14日,加拿大发行了黑色12便士邮票,图案为维多利亚女王头像,源自画家沙隆描绘女王的作品。不过,原画并不是给女王画像,而是女王在1837年夏天到英国议院的情景。

当时印刷黒女王邮票,一个全张是两百枚,一开始印刷了255个全张,也就是51000枚。

如果发行出去的也是这个数字,那黒女王邮票就不会这么贵了。

虽然印刷了这么多张,但是在此后漫长的三年时间里,却只卖出了不到1400多张。

原因有三。

第一,这是第一次用直纹纸印刷邮票,结果因为纸张低劣,在信封上很难粘牢,邮局和用户都很不满。

第二,12便士是高面值,只有远距离寄信才用得上。

第三,黒女王邮票只在不到二十家邮局发售,范围有限。

三年后,黒女王邮票被宣布停用,没发售的将近五万张邮票,全部被销毁。

只有一千多张邮票流向市场,又经过了一百多年,现在它的存世量,虽然不可能有确切的统计,但是可想而知。

有人估算,存世量大概在150枚左右,同时还发现了七个实寄封。

150枚左右黑女王邮票里面,没被寄信使用过的,肯定是少数;这少数里面,保存完好,无缺无折的,肯定也是少数。

所以,几年前,有一枚全品上佳的黒女王邮票,在纽约的拍卖会上,拍出了近五十万美元的高价,折合RMB三百多万。

余耀也想不到这里面居然会暗藏一枚邮票,他又没有镊子,只好用纸巾小心捏起,查看欣赏完之后,又用房间里的便签纸折叠包裹起来,最后夹在了书里。

不过,这一枚黒女王,严格来说,算不上品相极佳,别的地方都很好,但是背胶上,有一处微小的黄点。

这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即便打个折扣,参照几年前纽约的拍卖价,去个零头,三百万还是能值的。

花了三千,赚了三百万。

千倍的利。当然是大漏儿。

而这个漏儿,其实和眼力没多大关系,纯属在“经验”基础上的“异想天开”。

余耀刚收拾好,手机就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林丰草打来的。

第246章 货卖与识家

余耀接起电话,林丰草便问他缓过来了没有。

许太炎的妹妹和中谷安次郎的事儿,余耀算是在一天的来往走动中自然通了。这世上的事儿,夹缠不清的多了,表面是一回事儿,但真相和成因可能却是另一回事儿。

就像西汉的玉玺上,文帝不是汉文帝;又像一百多年前大洋彼岸发行的珍邮,不知有什么曲折复杂的过往,最终却暗藏在了一本华夏的旧书中。

林丰草听了,连说咱俩想一起去了,这事儿其实没什么可别扭的。

接着,林丰草提出请余耀吃饭。

余耀觉得林丰草今天有点儿不一样,便笑着问道,“吃完了饭,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啊?”

“有件东西,我寻思着,吃完了你和我一起去看看。”

“那你直接说看东西不完了?你不擅长的东西?”余耀直接问道。

“这个,不是不擅长,也是木器。只是这货主······货主是个女的。”

“母老虎啊?你自己都不敢去?”

“说哪儿去了。她是我一个同事,只是有点儿太主动,所以······”

余耀哈哈大笑,“行了,我知道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对吧?林流水先生?”

林丰草:“······”

余耀自然是去了,两人就在燕京大学西门吃了烧烤,期间还遇上几个认识林丰草的学生,对他都是很尊敬的样子。

饭后,林丰草带着余耀去了距离燕京大学西门不远的一个小区。

进了一栋楼,电梯上去,到了门前,按响门铃,开门的确实是一个女子,年纪上应该有三十左右,和林丰草年纪差不多。

但女子的样貌可真是出乎余耀的预料,不仅模样秀丽,身段婀娜,而且气质脱俗,穿着上也很有格调。

不过,这感情的事儿,也不好说,林丰草没感觉的话,那也没办法。

林丰草给相互介绍了一下,女子名叫董月华,也是燕京大学历史系的老师,不过她来得比林丰草晚,是今年暑假之后才从别的大学转过来的。

董月华将两人让进客厅。这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布置得古香古色。

“随便坐,喝茶还是咖啡?”

“董老师,不用忙了,还是看东西吧。你别看余先生年轻,可是鉴赏大家,他很忙,很难请的。”林丰草应道。

董月华又对余耀笑了笑,“余先生,也是古琴行家咯。”

余耀一愣,心说这一路上还真没细问,林丰草只说是木器,没想到是古琴。而且林丰草本来就擅长木器,让自己来,无非是想收东西又怕尴尬,主要作用不是鉴定。

这一说古琴,余耀一下子关联起来,他看到客厅靠近阳台的地方,有一个书卷式的榉木案子,似乎就是琴案啊。

“略懂。”余耀随后也笑了笑,“董老师,你这古琴确实是要出手么?”

这下子轮到董月华一愣,这话乍一听没毛病,看东西就是为了买,可细一琢磨,又话里有话。

“货卖与识家!”董月华来了这一句,随后便冲林丰草点点头,“林老师,那我这就去取来。”

董月华取出的,是一把落霞式古琴。

古琴的样式很多,落霞式,简单来说,就是不分项和腰,只是头尾稍窄,中间稍宽,两侧各有内收的十二连弧。

董月华拿着古琴出来的时候,并不是抱着琴盒出来的,而是直接抱着琴出来放到了榉木案子上。

果然是琴案!

余耀不由看了林丰草一眼,心说你们之前怎么谈的啊?这可不太像要卖。难不成连带琴案一起出?可这琴案,是个新的。

林丰草却已经被这把古琴吸引了,直接上前就看了起来。余耀也只好跟了过去。

栗色古漆,漆面如玉,鹿角灰胎,琴面多是蛇腹纹断。

林丰草小心翻看琴背,上首刻“落霞秋水”四字隶书,下面刻有小字行楷,是王勃《滕王阁序》里的两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落款是:咸丰八年孟夏为南昌胡兄整。还带着一方朱印,两字小篆:凤喈。

古琴是古玩里的冷僻项,懂的人不多。同时,这把古琴显然是清代咸丰时期的;在传世古琴当中,清代名琴最少,也少有斫琴名家。

不过,这个“凤喈”,算是清代名气最大的斫琴师之一。

祝凤喈,字桐君,生于嘉庆年间,卒于道光年间。他十九岁开始跟着哥哥祝凤鸣学琴,三十年不辍此道。曾经携琴广游江浙,所以名声也传扬了出去。他不仅善于斫琴,对琴学理论也有很深的研究,所著《与古斋琴谱》和《琴诀》,对清晚期的琴坛影响极大。

这把落霞式古琴,看落款是咸丰八年为南昌一个姓胡的人所制,滕王阁就在南昌,琴式选用落霞式,又用了《滕王阁序》的句子,显然是有思量的。

不过,林丰草和余耀都想不出清晚期南昌有什么相关的胡姓名人。但这不算很重要,能断定是祝凤喈的作品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这把古琴保存得相当完好。林丰草看完之后,看了看余耀,余耀回了个肯定的眼神。

“董老师,这确实是一把清代康熙年间的古琴。不知道你什么价位能割爱?”林丰草问道。

“林老师,你只看了,却还没听,这怎么能全面了解呢?”

林丰草怔了怔,余耀笑道,“董老师,你这是?”

“两位请坐。”董月华说完,先是在旁边的香几上然了一炷香,然后才坐到了琴案边。

说实话,余耀是真不懂古琴的音律,但这时候也不好说不听了;林丰草显得更是尴尬,没想到带了余耀来,进展也不爽利。

琴声响起,居然是一首现代古风歌曲《醉文明》,董月华还唱了起来:

琵琶半抱,心曲一首,玉碗斟满葡萄酒

雾里看花,欲说还休,千呼万唤总是愁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疑惑重重何时休

几千年文化层层积累,为什么我却总也看不透

置一桌坐一椅摆一花瓶,如对美人

挂一画佩一玉吟一情诗,尽得风流

商鼎周彝,和璧随珠,战国错金玉带钩

秦俑汉陶,晋帖唐画,宋瓷缂丝漆器秀

竹木牙角,花梨紫檀,天工开物件件优

······

一曲毕,董月华盈盈起身,“林老师,这琴音你可还满意?”

林丰草点点头,“没想到董老师是操琴高手,有幸欣赏了!那现在,可以出价了吧?”

余耀听了,不由咳嗽一声。你这转折也太急了,缓两句再说也不迟啊。

董月华皱了皱眉,却又问道,“林老师,我问的是你对琴音的看法。”

“这个······”

“我早就说了,货卖与识家!林老师懂古琴,看来却不懂琴音啊。”

第247章 唐八棱

林丰草喜欢的,最重要的是木料、古漆和上佳的斫琴工艺。不过,他对琴音并非一窍不通,只是不愿多说,想尽快问价。

但董月华坚持追问,他也不能再推挡了,否则还是进不了正题。

“这把琴,琴面是桐木,琴底是杉木,发音清悠绵长,倒正应了‘落霞秋水’之名。不过,董老师这一曲,节奏偏急偏快,和琴音真正内含的韵味······不合适!”

林丰草一语双关,说着琴音,也点了董月华。

董月华若有所思,“不合适?我只是喜欢这首歌曲的词句,料想你也会喜欢······”

“董老师,古玩收藏,有各种各样的偏好,器物本身也有各种各样的点。比如我吧,不会弹琴,收藏古琴的点,或许你就不理解,就连古漆的氧化和包浆,也有很多门道。”

林丰草话音未落,董月华就摆摆手,“我知道了!”

“这就好。”林丰草应了之后,却再次问道,“这把‘落霞秋水’你真要割爱,好歹给出个价儿啊!”

董月华脸色突变,“对不起林老师,我改主意了!这琴不能出手!”

余耀心说,林丰草可谓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这方面实在是有点儿秀逗。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是旁观者。

“林老师,刚才董老师弹琴累了,咱们就不叨扰了吧?”余耀连忙在一旁说道。

不等林丰草应声,余耀又对董月华说道,“今天有幸见识祝凤喈的作品,又听了董老师琴曲,不虚此行!多谢董老师,你早休息,我们就此告辞了。”

董月华起身,看了林丰草一眼,林丰草回应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随后,余耀“主持”着离开了董月华的房间。

出了楼,余耀点了一支烟,“林老师啊林老师,你知道她对你有意思,又看到她家里有琴案,就应该知道她不是真想卖琴啊!”

“嗯?”

“她这是一曲琴音,芳心暗吐。唱这歌,是想表明和你意趣相投。要不是你带我来,怕是一曲罢了,就要表白了!你既然一语双关,说了‘不合适’,就没必要再问价了!因为这琴是她日常相伴之物,不可能单卖啊!”

林丰草也反应过来了,“你是说,如此便成了过分强调划清界限了?不过你不知道,在来之前,我认真问过,确实想出手吗?她说只要你喜欢,肯定会出手!要不然,我也不会没拧过来。”

“可不是么?她这喜欢的意思,是得两样都喜欢!琴也喜欢,人也喜欢!她要是人都给你了,那琴还用说么?你要是不带我去,就此答应了,今晚说不定就在她家里‘琴瑟和鸣’了!”

“唉!”林丰草叹口气,“有点儿‘一琴障目’了。”

“怪不得卯爷说你。”余耀想了想,“不过,我看这董老师不错啊,才貌双全;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很清高的,却对你这么上杆子!你真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林丰草摆摆手,“别提这事儿了,走吧。”

既然如此,余耀也不便多说。感情的事儿,太复杂,自己也是纸上谈兵,还光棍儿一根呢。

但林丰草的心情显然受到了影响,走出小区,忽而说道,“没事儿的话,咱们去酒吧坐坐,喝两杯?”

“太闹腾。”

“咱们去静吧。”

余耀想想也便答应了,好人做到底吧。

两人打车到了后海附近的小街,选了处街边的静吧,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卡座,要了半打啤酒和几样小食。

台上留着长发的歌手弹着吉他,嗓音低沉:“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

余耀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随意四下看了看。

斜对面的卡座,只坐着一个男子,看着有三十多岁,外套就放在一边,桌上放着两瓶威士忌,一瓶见底了,另一瓶也喝了一半。

酒杯边上还摆着一盒万宝路。他一手拿杯,一手夹烟,烟雾缭绕间,俊朗的脸上满是醉意。

有过两个妹子过去搭讪,但都被他撵走了。

这男子有些特别,余耀就多看了几眼,而他似乎浑然无觉。

余耀和林丰草边喝边聊,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那个男子晃晃悠悠起身,穿上外套,看来是要走了,走到余耀的卡座旁边,又有一个水灵灵的小妹子上前扶住他,“帅哥,去哪儿啊?我送送你吧?”

“别烦我!”男子一甩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妹子站在余耀的卡座边嘟囔了一句,才不甘心地离开。

林丰草笑笑,“她们的眼力比咱们强,一看就是高富帅啊。”

“还是没眼力,这男的一看就遇到烦心事儿了,不会有心情的。”余耀说着,伸了伸腿,却感到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脚边有一串手串。

拿起来一看,余耀竟然被晃了一下。酒吧里灯光有点儿暗,他接着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射起来。

“不会吧?”余耀看完之后,彻底定性。

“唐八棱?还是蓝皮的?”林丰草在一边跟着看了,不由脱口而出。

这的确是一串唐八棱手串,一共十四颗八棱珠子,珠子的最小直径也应该在十六毫米以上。

最关键的是,每一颗珠子,表面都有酥润的蓝灰色皮沁。

唐八棱,简单来说,就是珠体做多棱切面的棕红色玛瑙珠,有八棱的,也有更多棱的,统称为唐八棱。

关于名字的来源,一种说法是,这种珠子,在唐代,是达官贵人手里的玩物,由此得名。

还有一种说法是,这种棕红色的玛瑙珠子,早在汉代张骞出使西域之时,便被从西亚一带带回中原,此后因为丝绸之路的贸易往来而流入。唐代最多见,却不是独有;因为棕红颜色如糖,所以被叫做“糖八棱”,而后又被演绎成“唐八棱”。

与唐八棱并存的,还有一种同质的棕红玛瑙的圆珠子,被称为“唐球”,名称来源也和唐八棱一样。

唐代的唐八棱,那是正儿八经的古珠,而且选用的玛瑙材质很特殊,强光透射下,内部也很难看出缠丝纹理,但它却不是玉髓。

如今市面上各种高仿唐八棱横行,但真正的唐八棱,实在是难得一见!

第248章 留电话,琉璃厂

这一串手串,每一颗八棱珠子都能到唐代,而且大小基本一致,能收集到一串就更难了。

最关键的是,每一颗珠子都带着蓝皮!有的是全珠覆盖,有的是部分覆盖。

唐八棱、唐球这两种古珠上的蓝皮,是很特殊也很少见的一种皮沁,或者说皮层。

蓝中透灰,调子很雅。而且但凡是真品唐八棱,目前还没有在墓葬中发现过,都是传世品,这种蓝皮和厚重的包浆相得益彰,大美绝伦。

这种蓝皮的成因,不管是古玩圈,还是宝石界,一直都存在争议,没产生定论。

有说是材质问题,因为当年的西亚老矿存在玛瑙矿和碱性铜碳酸盐矿共生的情况,由此导致这种特殊的颜色皮层,蓝皮珠子是巧借皮层磨制。

还有的说法是,西亚的古珠,有不少人工腐蚀着色的,这种蓝皮就是采用了一种特殊的腐蚀着色工艺。不过,现在这种工艺早就失传了,所以才导致蓝皮唐八棱和唐球特别稀少。

说法上没有定论,但是蓝皮唐八棱和唐球的价格,却一直在涨,特别是这些年。

一颗品相不错的蓝皮唐八棱珠子,少说也得十万。注意,因为后世各种仿品太多,这里说的是唐代的真品,

余耀捡到的这串手串,共计十四颗,加起来一百四十万。但是,账不能这么算,因为凑齐这一串太难了,翻一个跟头都不太够。

所以,这一串手串,价格在三百万以上。

“这有可能是刚才那个男的推挡的时候丢的。”余耀回想了一下,男子醉意朦胧,小妹子上前扶他,他甩手的角度,差不多就是自己所在卡座的脚下。

卡座里,铺的是木质地板。所幸摔到卡座里了,才没有损伤,因为中间的过道上,是大理石地面。要是摔在那上面,估计小磕碰和裂纹是很难避免的。

林丰草也觉得是他丢的,“看着像有钱人,没想到这么有钱!而且想来应该是个高手啊!”

“你拿着,我出去看看,毕竟不是一般东西!”余耀将蓝皮唐八棱手串交给林丰草,便走出了酒吧。

在门口周围没看到人,又到附近的街口看了看,也没有。想来是已经走了。

余耀回到酒吧,又到吧台问了问,结果都不认识这个人。问的时候,有个伪娘常客还插了几句嘴,他告诉余耀,这个人进来的时候,因为长得帅,他特别留心观察了,这个帅哥应该是第一次来。

伪娘常客说完之后,弯曲手指比了一个0,深深看了余耀一眼,“没想到你也是,眼光不错呢!”

余耀的胃部一阵翻腾,感觉刚喝的酒要“回流”,迅速闪了。

重回卡座坐下之后,余耀给林丰草说了说。

两人的观点一致,这样的东西自然不能私自昧下。

同时,两人又都不想报警,交给警方。原因很简单,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古玩圈的人,最起码是个收藏人士,以己度人,想从警方取回东西,需要各种证明,就算来路很正,也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最后,两人决定等等,若是两人走的时候还不回来,那就给酒吧留个电话。

两人喝到十点多,还不见男子回来,便就此离开了。离开时,在吧台留了余耀的电话,林丰草明天全天有课,怕到时候不方便接。留电话时只说若他再来,有重要事情想问他。

第二天早上,余耀起床后在餐厅吃早餐,手机响了起来。这个电话是杨四海打的,他告诉余耀,手续下午就能办妥,同时他还得准备一下,让余耀明天一早过来详谈。

余耀应了之后便挂了电话。

吃完早饭,余耀回到房间,琢磨了一下,决定还是去琉璃厂逛逛,虽然基本都是店铺,而且以字画和文房四宝居多,但今天是周一,别的市场也没地摊,都很冷清。

那串蓝皮唐球,余耀用塑料袋包了,装在了衣服的内兜里。心说做好事儿也不容易,要是等两天还没消息,那也只能交给警方了。

九点半,余耀出门打车,去往琉璃厂。

琉璃厂这地方,因为元代建窑烧琉璃而得名,元明两朝一直到清初,都算是荒僻的地儿。到了清代乾隆朝之后,落第的学子聚集此处,加上编纂四库全书,这地方才开始有了笔墨纸砚的店铺。后来,文玩一类跟着兴盛起来,居然渐渐养成了文玩古董的街市。

如今这周围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唯独这条街上青砖黛瓦,红门绿窗,树木掩映,走进来,仿若一个怀古的小世界。

许太炎的格古斋在民国时期就已不复存在,而且就连原先占地何处,余耀都不知道,不然他早就来了。

琉璃厂其实有两条街,都是东西走向;东街和西街中间隔着一条南北走向的南新华街,过去住在附近的老街坊,喜欢叫“东西琉璃厂”,琉璃厂东街靠前门和大栅栏很近。

余耀就是先从东街的东口进去的,一路向西走。避开大店,遇到合眼的小店就进去逛逛。

因为是周一,人相对少,所以有些店铺并没有开门。

逛着逛着,余耀注意到一家店,门脸儿很小,门上刷着黄漆,门上挂匾:骋怀阁。(店名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

正是因为这个店名,才吸引了余耀。带着点儿逸兴遄飞的意思,想必店主应该有点儿意思。

结果推门进去,余耀没想到,店主竟是个女子。收拾得很干练,三十五六岁,齐耳短发,本来是坐在柜台后的电脑前,见有客人进来,立即起身,语声清脆,“您好!”

这店铺中间一道玻璃柜台,柜台后是到顶的货架,以瓷器为主。柜台前,两侧也各有一个货架,一个以玉器为主,另一个是杂项。另外,门旁也有个敞口小展示柜,不带玻璃,里面多是一些小玩意儿。

“我随便看看!”余耀笑着应了一句。

“成,您先看着。有什么特别需要的,也可以告诉我。”女店主也笑着点头。

余耀先是扫了扫柜台后大货架子上的瓷器,多是“明清官窑”为主,有两件还是高仿精品,余耀扫得很快。

不过,他的目光还是在这个过程中定格了一下。

第249章 西游记,磁州窑

余耀目光定格之处,是一个瓷枕。

这个瓷枕的枕面为椭圆形的,长度有个三十厘米,宽度有个十五厘米。

在货架上摆着,枕面朝外,白地黑彩,画的是西游记的故事图案。

不过,这里面,有骑马的唐僧,有扛棍子的孙悟空,还有猪八戒,却没有沙和尚。

少了一个。

“那个瓷枕我看看吧!”余耀抬手指了指。

女店主小心取下,放到了柜台上。这么一放,余耀看到,高度有个十厘米左右,而整个侧面没有图案,只有上下两道简单勾勒的祥云纹。

而后余耀一手把住瓷枕,一手抄起,又翻底看了看。

“这是个老瓷器吧?”余耀看完之后问道。

“对。”

“多少钱?”余耀始终在用外行的口气说话,是因为他拿不准这个女店主到底有没有看透。

女店主愣了一下,又看了看余耀,“这是明代的磁州窑,保存完整,工艺精美,今天我还没开张,给您报个吉利价儿,最低八万。”

余耀听了之后,便知道她应该是没看明白。

这的确是个磁州窑的瓷枕,却不是明代的。女店主肯定会往早了说,结果才说到明代,那她肯定走眼了。

不仅没看明白,而且确实也把自己当外行来看了。若是明代的磁州窑瓷枕,体量不大,又是常见的工艺,在行家眼里,也就是两万的事儿。

磁州窑,产生于北宋,此后金元明清,一直都有延续,是华夏北方最大的民窑体系,窑口遍布北方地区,以晋冀鲁豫四省为主。

既然是一个庞大的窑口体系,为什么单单叫磁州窑呢?因为磁州窑二十世纪初才被正式命名,这个人还不是华夏人,是个外国人,叫霍布逊。

霍布逊虽然是个老外,却是研究华夏陶瓷的专家。

说磁州窑,知道的人相对少一些,要说到元青花,名气就大多了;元青花这个概念,最早也是这个霍布逊提出来的。

1929年,霍布逊在大维德基金会所藏青花瓷中,发现了一对“至正十一年”云龙象耳瓶,随后提出这应该不是明代瓷器,并认定为元代瓷器。

到了五十年代,又有一个叫波普的美国学者,在霍布逊这一观点的基础上进行了深入研究,并发表了大量详实丰富的观点。元青花由此才逐渐名声大振。

所以,现在一般认为,第一真正深入研究元青花的人是波普;但第一个提出元青花概念的,却是霍布逊。

磁州是个古地名,现在的冀省磁县,这一带有不少重要的窑址。霍布逊的发现,毕竟是有限的;但这个名字,却就此留了下来。

历史上没有明确的界定,命名者又是个外国人,最后,大家就把晋冀鲁豫大范围内所有没被明确定论的民窑,统称为磁州窑系。

过去瓷器行里有句话:磁州窑是个筐,看不明白往里装。也就是说,只要是不能被明确判定的北方地区的窑口,你说是磁州窑,基本不会错。因为其他窑口的特征相对明显,磁州窑烧出来的东西,非常多,也非常杂。

所以,磁州窑的断代,也是一件麻烦事儿。

余耀听女店主说是明代的之后,指了指枕面上的西游记故事图案,“不可能是明代的,西游记在明代是禁书,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做到瓷枕上?”

女店主听后一愣,“谁说是禁书?”

“西游记成书于明代嘉靖年间,嘉靖皇帝崇信道教,西游记有暗讽皇帝的情节,所以被禁了。”余耀接口道。

“不会吧?你稍等。”结果这女店主立马坐下,在电脑上查了起来。

“看看,我查到了权威的观点呢。说禁书的,都是以讹传讹,明代不仅没被禁,而且有好多版本!”女店主查完之后指着电脑说道。

余耀心想,得,还想以此压压价儿,没想到她反应挺快,笑了笑,“我是看的别的书,都说那本书挺专业的。”

“您不能偏听一家之言。这个瓷枕,肯定就是明代的,西游记流传那么广,接着就出现瓷枕制作不稀奇。”女店主解释道。

余耀生怕她在电脑上继续查,接着便开始砍价,“我挺喜欢的,一万给我得了!”

女店主不由又愣了一下子,这小伙儿,到底是懂还是不懂啊?怎么这么会砍价?

这是他老公去冀省收的货,从老户手里拿下,不多不少,整花了一万!现在这些四里八乡的老户,要价都高得很,过去那种收破烂的行情,早就不复存在了。

结果,这小伙儿开口就砸到底了!

这也是巧了,余耀当然不知道她的收货价儿,只看出她不可能卖太少,便以“明代的”行价的一半开始砍。

其实,这个磁州窑瓷枕,比明代可要早,是南宋的!或者说,当时北方被金国占领,是金代的。

西游记的史实,自然是玄奘到天竺取经,是唐代的事儿。这是一个史实,很单调,除了玄奘,没有那么多角色。

而西游记的故事,南宋就有了。而且,在南宋前期的西游记故事版本中,是没有沙和尚的;南宋后期,才有沙和尚。

这个磁州窑瓷枕,年份上,就在南宋早期那个历史阶段。当然,对余耀来说,这只是一个鉴定要点,瓷胎、化妆土、釉料、纹饰、工艺,都需要综合判断。

只不过,就连这一个没有沙和尚的要点,女店主也不知道。从她现查西游记在明代是不是禁书也能看出来,她对这瓷枕之前没有太上心,少了沙和尚,若是细心的人,就可能会就此琢磨一下。

“您说得太低了,我收货也不可能这么低啊!”女店主摇摇头,一万她当然是不可能卖的。

“但你这八万也太高了,我诚心要,给个最低价儿!”

女店主看了看余耀,忽而问道,“您这是买了收藏啊?”

她自然也意识到了,这小伙儿一开始好像在装糊涂。

“我自己用!”余耀笑道。

“这么硬的瓷枕,你能受得了?”

“我这是为了克服睡懒觉的坏习惯!醒了不容易再睡过去。人家司马光用圆木当枕头,随时警醒开工,这才写出了资治通鉴嘛!”

第250章 适合吃饺子的小盘

女店主听了,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小伙子,还挺有意思。给你打个五折,四万块吧!”

“说半天,还这么高,我加五千块,一万五,可以了吧?”余耀回应。

女店主自然不会答应,她的心理价位最低是两万,就是她认为的行价。不过,周一客淡,她落价落得还算比较痛快,又回了三万的价儿。

既然她当成明代的,余耀怎么可能这个价儿买?

磁州窑最好的东西,出在北宋,其次便是金代,元明以后,水准就差了那么回事儿。而且年份越早,本来就融着历史价值在里面。

最后,女店主咬住两万不松口了,余耀也没有太浪费时间,最终应了。

这件金代磁州窑瓷枕,行价应该在三十万上下。余耀来之前确实没想到,在古玩店里,也能碰上漏儿并且顺利拿下。

货款两清。别看店小,包装可比地摊上强多了,有做工扎实的锦盒,有牢靠精美的布袋,布袋带提手带拉链,还印着“骋怀阁”的店名和地址、电话。

余耀拎着布袋正要告辞,店铺的门开了,一个和女店主差不多年纪的男子推门进来了,女店主迎上前去,“回来了?”

男子手里拎着个塑料编织袋,看了眼余耀和手里拎着的布袋,“这是要走了?多谢照顾生意啊!”

余耀笑了笑,“原来是老板回来了!”

男子放下编织袋,掏出烟盒,给余耀弹了一支,“什么老板不老板的,眼力未准有您高。”

女店主在一旁笑道,“这位先生别看年轻,眼力和学问确实都高着呢,扫了大货架子,最后把你收的西游记瓷枕拿下了!”

余耀知道这两口子都是恭维话,也不在意。不过,这店的大货架子上,以“明清官窑”为主,基本都是高仿,而且只有两件能称得上高仿精品;剩下个别真品多是清末民初的东西。这件瓷枕,即便按明代的算,也确实是货架上最老的东西。

“噢?”男子一听,指了指编织袋,“这里面有几件我周末抓的货,您要感兴趣,一并看看?”

“好啊。”余耀自不会拒绝。

两口子招呼余耀在柜台前坐下,然后在一旁拉开编织袋,一件东西一件东西地往外拿。

每一件东西上都裹着厚厚的好几层报纸,还套着泡沫袋,男子掏泡沫袋、拆报纸,女店主接了摆在柜台上。

最先摆上柜台的,是最大的一件东西,余耀一看,是龙泉窑的梅瓶,有个一尺高,明初的广口造型,青釉,带有暗刻缠枝花卉纹饰。

居然上来就是一件到代的东西!

不过,上手一细看,原来腹部和圈底之间有道挺长的斜向暗冲。

余耀摇了摇头。男子注意到了余耀表情,微微一笑,示意女店主收起来。

这道暗冲,正是他收货时砍价的关键。但卖之前,拿84消毒液一拔(土语,浸泡),一晚就看不出来了。不过,这得蒙外行和眼力弱的。

他听说余耀来了之后扫了货架、单拿瓷枕,便觉得余耀眼力真可以,是个懂行的;所以本来也不想卖给他,懂行的,价儿也上不去。

他故意先拿出来,是想让余耀知道,他收的可不是乱七八糟的不入流的玩意儿。

接着一件东西,是清代黄杨木的笔筒,上下镶了紫檀的圈口。这东西倒是没啥毛病,不过余耀对雕工看不上眼。

陆陆续续拿了七八件东西,这其中大部分都是真品,不过不是年份浅,就是有余耀看不上的点,还有两件二三十年前的高仿瓷器。

转眼编织袋就见底了,只剩下一件东西,余耀却一件都没看上。不过这两口子本来也得理货,看不上就收起或者摆好,不耽误工夫。

“您眼光可真高啊!”男子笑了笑,拆了最后一件东西。

这东西最后拿出来,是因为他也吃不准,收货的时候价钱没谈拢,搭了这么一件。

这是一件白瓷小盘子,但是形制有点儿怪。

盘子的直径有个十二厘米左右,内壁微微倾斜,盘子的深度却足有五厘米。

怪就怪在这个地方,你说是盘子吧,似乎深了点,而且内壁斜度不够,更像个碗。但你要说是个碗吧,又不够深,而且里面的底儿是平的。

釉色白里微微泛青,盘内有印花纹饰,中间是一朵莲花,周围是几条游鱼,应了连年有余之意。

余耀看了看盘底,也是白胎,胎土偏粗,也不够白,略黄。胎釉结合处,带着浅浅的火石红。

火石红是瓷器鉴定的一个专业术语,也有人喜欢叫“窑红”,指的是瓷器露胎的地方出现类似橘红的一种现象。本来胎土看起来是不存在这种颜色的,但高温之下,胎土里的铁分子出现流动性,烧窑结束后的冷却过程中,又被二次氧化,所以才出了这么个颜色。

火石红在很多瓷器上都有出现,元明清的瓷器最多见,其中又以瓷都和龙泉的窑口最多见。

余耀看完之后,笑着问道,“老板,这东西我看不懂啊!”

女店主看了男子一眼,显然,她的眼力应该不如男子。这两口子的分工,女的管在店面里张罗,男的管收货和定价。

男子笑了笑,“肯定是老东西,先说喜欢吗?我看您这眼光挺高,挑来挑去,一件儿也没看上。”

余耀掏出烟来,递给男子一支,“连年有余,这意头挺好。而且这造型吧,挺适合吃饺子。”

“什么?”男子接了烟,却愣了一下,怎么扯到吃饺子上了?

“你看啊,用碗吃饺子,吃慢了,层层垒着容易坨;用盘子吃饺子,装的时候饺子容易从边上滑出来,这个盘子,里面半深不深,内壁半斜不斜,不是正合适么?”

男子不由哈哈大笑,接着点了烟,“真有你的!现在也有这种盘子啊,不过基本比这要大。”

“所以不像老东西啊!”余耀忽而抓住话头,“老瓷器里,我还真没见过这种盘子。”

男子不由又愣了一下子。好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

第251章 枢府瓷,卵白釉

“您呐,就别和我装糊涂了!”男子吸了一口烟,“这东西,指定比您收走的瓷枕还要老!”

余耀心说,你非要把瓷枕当成明代的,那这件小盘确实是早;可这瓷枕是金代的,那这小盘却是晚了。

“噢?”

“这小盘的印花,有点儿定窑的意思。”男子说道。

“定窑我多少知道点儿,釉色不对。”余耀应道。

男子本来也是试探,进一步确定下余耀的眼力。随后他接着说道,“对,北宋定窑白釉偏黄,南宋定窑南迁之后,是偏粉,粉定嘛。不过,我说有点儿定窑的意思,是因为印花的特点,和宋代相接,应该是元代的。”

余耀听了这话,心里略略一惊,难道他看出来了?

“元代的民窑?”余耀随即问道。

“民窑?呵呵。”男子压低声音,“您应该知道枢府瓷吧?”

余耀当然不知道男子收货的实际情况,听他这么一说,心说难不成他还真看出门道来了?

元代的官窑制度,最主要的,就是在瓷都设立了浮梁瓷局。元青花就是出自瓷都,另外,还有白瓷、蓝瓷、釉里红,等等。

枢府瓷,是元代官窑里很特殊的一种,用现在的话说,是特供产品。

枢府,就是枢密院,元朝的最高军事机构。枢府瓷,顾名思义,是特供元朝枢密院所用的瓷器。

元朝尚白,如今发现的枢府瓷都是白釉。这种白釉并不是很通透,由此也能掩盖胎土不白的问题。元代官窑烧制瓷器,还没有广泛使用色白细腻的高岭土。

同时,这种白釉微微泛青,有点儿像鸭蛋的颜色,所以枢府瓷,也被叫做卵白釉。一说枢府瓷,就是卵白釉。

既然是特供产品,并不是经常烧,下了命令才烧,而且烧成之后还要经过甄选。真正的元代枢府瓷,价值自然很高。

余耀心想,如果他看出门道,那这价儿就很难有漏儿了。不过,他向来是喜欢一探到底的,追问了一句,“你是说这小盘是枢府瓷?”

男子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并未说话。其实,他只是觉得像,牵强附会上去的。但这里面有一个“硬伤”,可以直接否定他枢府瓷的说法。

结果他没想到,余耀接着就把这个“硬伤”给揭了出来,“不对啊?我看过史料,说但凡是枢府瓷,‘器内皆作枢府字号’!”

枢府瓷,既然是特供,那总得有标识。这个标识就是在瓷器的内壁或者外壁上,有印花的“枢府”二字,一般不在一起,是左右对称的。

但是这件小盘上,外壁无纹饰,内壁的纹饰之间,也没有见到“枢府”二字。

不过,内壁也不是没字,有一个,就在莲花中间的圆圈里,是个“农”字。

莲花中间的圆圈本来偏大,如果没有什么点缀,或许还有点儿别扭。繁体的“农”字笔画不少,放这儿真不难看。

这个“农”字,和“枢府”自然不沾边,男子也不是没注意到,但实在是和官窑挂不上钩。

实际上,枢府瓷是官窑烧制的卵白釉,但元代的官窑卵白釉,却不止有枢府瓷;或者说,枢府瓷这个概念,可以有广义上的外延。

比如,男子就还知道一个,那就是特供皇家宫廷所用的官窑卵白釉,这种瓷器上面,也会有字样。

不过,特供皇家宫廷所用的,一般都是龙纹、凤纹,而且字样多是福寿、万寿、太禧这种。

这个小盘,纹饰就不对,连年有余,更像是民窑之物。至于这个“农”字,配合连年有余,倒有点儿祈盼丰收的意思了。

男子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好模棱两可地来了两句,“古玩这东西,可不能太教条。而且,官窑也未必没有疏漏。”

“这不是教条不教条的事儿,这是元代的制度,要是疏漏了‘枢府’二字,相关人员是要掉脑袋的!而且发现疏漏之后,也不可能留下来,是要敲碎毁掉的。”余耀迅速反驳。

男子彻底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又是高深莫测地一笑。

“我刚才还问了一句:是不是元代民窑?你接口非说是枢府瓷。”余耀笑道,“枢府瓷,哪儿这么容易碰上啊?”

男子此时心道,这小子理得倒是清楚,而且本来就是搭来的东西,当元代民窑卖,怎么也能叫个两万三万的,其实还可以。

“总之是元代的老东西。至于是不是枢府瓷,还可以找专家再看下。”

虽然男子仍然没有完全松口,但余耀却看明白了,也放心了。

如此看来,他就是没看懂;没看懂还收回来,那来价必然不高!

既然不懂,那就有不懂的说法。

余耀接着就来了一个大转折,“我刚才只是说,问你是不是元代民窑?不是我认定是元代的民窑。刚才咱俩一边讨论,我也一边又琢磨了一下。元代瓷都的民窑,确实也烧过卵白釉的东西,这是当时的流行趋势,但比起官窑定制,工艺毕竟不行,釉薄釉灰。所以,这也不像啊。”

“啊?”男子措手不及。

余耀接着说道,“卵白釉比较特殊,大致只在元代流行,特别是明代永乐创烧甜白釉之后,基本就不烧了;清代更不用说了。所以,是明清仿品的可能性也不大。”

转折太快,而且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男子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直接说是民国以后的不完了?”

“这是你说的啊,我可没说。”余耀微微一笑,“不过,民国时期,枢府瓷的地位很高,出现了大量仿品,五花八门,有不少印的字儿很随意,我还见过带地名的呢。”

这时候,女店主的眼珠却转了转,“说了这么多,您到底要不要啊?”

“要啊!我不说了么?清洗之后,可以用来吃饺子,咱也上上档次!”余耀乐呵呵回了一句。

“那你俩就别开鉴定会了!您想要,我们也想赚钱,商量个都认可的价儿不就结了?”女店主笑道。

这女店主还真是会救场,余耀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压价,她转了话题,却是切入了正题。

男子此时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盘子,我收来的价儿可不低啊!”

第252章 大司农司

像这种话,基本是可以忽略的,报价前的惯有说辞之一。

余耀之前已经盘算过了,看不懂却能收来,他的来价不可能高,“老板,刚照顾你一单生意,这算第二单了。”

女店主面带笑意,却不说话,只看着男子。

男子仿若咬了咬牙,“这位先生,不打谎,我是整三万收来的,你说出多少合适?”

一般来说,若是货主这么报价,“收货价”是要坚持一阵子的。古玩一行,来个一成两成的利,那是赔本赚吆喝。所以,报“收货价”,意思并不是就是开这口价儿。

但是,这次余耀却并没有像买瓷枕一样,回得那么高,而且也不顺着他的口风说话,很干脆:

“三千!我就吃个饺子而已。”

男子的脸色不太好看,不由看了一眼女店主,女店主也有些意外,这小伙儿虚虚实实的,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不要说余耀还价三千,就是还价三块,两口子那也不能急。他俩是在琉璃厂开店的,这点儿规矩要都不懂,那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您不是开玩笑吧?”男子又递上一支烟。

余耀摆手,点了点他,“要是没有这个‘农’字,其实还能多出一点儿,但这个字算是个败笔。我看着不舒服,估计懂行的都会有点儿介意。”

其实,余耀这算是棋行险着,这个“农”字,确实是关键,却是鉴定真品的关键。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这和有些货主处理有不易察觉的瑕疵的东西,是一个道理,买家看的时候,故意就指着瑕疵附近说“您可看准了”,而买家往往会就此忽略此处。

这件卵白釉小盘,的确可以划归到枢府瓷的大类。元代官窑,最出名的就是元青花和枢府瓷,但枢府瓷上,若没了标示性的印字,想要判定,那可就不是一般眼力能达到的了。

有了眼力基础,还得有足够的文物知识储备基础。比如这个男子的知识储备就不全。

枢府瓷在广义上,或者说卵白釉官窑,除了特供枢密院,有“枢府”二字的瓷器;除了特供皇家宫廷,有龙凤纹饰和其他字样的瓷器;其实,还有特供元朝其他中央机构的瓷器。

目前,已经发现过有“东卫”字样的官窑卵白釉,这也是特定官府用瓷,是供给“隆镇卫亲军都指挥使司”的。

在这两个基础之上,还需要最后一锤——大胆合理的推断!

带有“农”字的官窑卵白釉,还没有被发现过,至少没有被公开提出过。这也是余耀敢拿着这个说事儿的原因之一。

不过,元代官窑制度,和明清官窑不一样,没有单独设立御窑厂,而是官方定制。同时,除了瓷都的窑口,除了卵白釉,还有龙泉窑等其他窑口,也发现过带有印字或者刻字的瓷器。比如“使司帅府公用”,就是使司都元帅府的定制瓷器。

结合元代的机构设置,余耀认为,这个小盘,应该是大司农司定制的官窑卵白釉!

大司农司的设立,比枢密院要晚,听名字大体就知道是干什么的,“凡农桑、水利、学校、饥荒之事,悉掌之”。

元朝是游牧民族建立的,本来并不重视农业生产,大司农司设立晚很正常,这个中央机构势弱也很正常。所以,少见定制的官窑,还是很正常。

这是一件大司农司定制的官窑卵白釉,也属于广义上的枢府瓷。

价值上没有具体可以参照的东西,但不论从工艺上,还是显著性上,都不如特供枢密院和皇家宫廷的官窑瓷器。只不过文物价值很高,毕竟之前没有公开亮相。

但文物价值和市场价值并不能划等号。

综合来看,这件小盘,百万左右,应该是没问题的,这是余耀的判断。

所以,男子一口报出“三万”的时候,已经注定是个漏儿了。

这件小盘和那件瓷枕不一样,存在卵白釉的特质容易认定的情况,所以这时候更不能买炸了,是以余耀还价就不会像瓷枕一样,而是直接往低了砸。

“刚才不是说了么?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成色,咱们不谈了。现在您想要,那就只谈价儿。总得让我这个铺子支应下去。光说这房租,那就不是个小数儿,我们两口子做生意又实诚,就是赚个辛苦钱。”男子应道。

古玩行,只有眼力钱和黑心钱,没有辛苦钱。这又不是菜市场。

余耀此时也点了一支烟,“但你这三万也太高了,这东西我怎么也不能过万买吧?”

两人你来我往,且费了些工夫。这也是周一正好没什么顾客,而余耀确实也没什么事儿。

最后,还真就是一万块成交了。

余耀临走的时候,男子好似有点儿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这位先生,这小盘,已经是您的了!一回生两回熟,我只当熟人闲来问一句,里面真没有什么门道么?”

“我说吃饺子,你偏不信。就因为这个盘子,我也得自己包顿饺子。能不能吃上饺子,全靠‘它’了!”这是余耀撂下的最后一句话。

它,既是小盘,也是大司农司。

余耀走后,男子看了看老婆,“嘿!这话怎么这么费琢磨?”

“搭来的东西吧?白赚一万,知足就行了!”女店主白了他一眼。

余耀此时拎着东西,继续往西走去,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拿出一看,来电是个陌生的号码。

而且带着前缀,前缀之后,打头的是“9”还不是“1”。

面对这个很像诈骗电话的号码,余耀直接摁断。

继续往前走,过了不到一分钟,手机再度响起,还是这个号码,再次摁断。

第三次响铃,多隔了一会儿,这一次,是一个燕京本地的座机号码。

这时候,余耀忽然反应过来,“这不会是那串蓝皮唐八棱的主人吧?还是国际友人?”

余耀接了起来。

果然,正是蓝皮唐八棱的主人。他昨晚喝醉了,今天起床后发现东西丢了,首先便去了酒吧。他也是运气好,本来酒吧这个点儿不开门的,但今天有人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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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谭公子

这个蓝皮唐球的主人,既然就是昨天酒吧的男子,那余耀已经见过了,他显然是华夏人的相貌。

这个俊朗男子,确实不是国际友人,就是华夏人,手机号码特殊,是因为他来自台岛。

电话中一交流,他不说自己是台岛人,余耀也能听出来。

台岛的“台普”,是比较容易辨识的。和大部分南方人说普通话不一样,其实“台普”的发音相对标准,只是多了一些特色,比如普通话的发音,除了一二三四声的声调,还有轻声,但“台普”的轻声改音很多。

“给你添麻烦了,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当面致谢。”两人常规沟通了一下之后,男子才道。

“我现在就很方便,我在琉璃厂,你方便么?”

“这么巧?我本来也是要去的。这样子,我现在还在酒吧,麻烦你等我一下,我这就过去。”

“好!哪里见面?”

“琉璃厂有个宝荣画廊,你知道吗?”

“知道,那你到了给我电话吧。”

宝荣画廊是个以字画经营为主的大店,在琉璃厂西街上,很显眼。余耀现在还在东街,正好溜达着往西走。

二十分钟后,余耀和男子再度见面,两人随后从宝荣画廊门口到了旁边的一棵大树后。

“你好你好,真是太感谢了,请问怎么称呼?”男子言谈温和,而且没了昨晚的醉态,更显俊朗。

“先别说这个。咱们核对一下细节,先把东西交接了。”余耀应道。

“这是一串带着蓝灰色皮层的玛瑙手串,一共十四颗,同时还有十四颗18K金隔珠······”男子接着简述了一遍。

他只是描述细节,没说年份,也不提唐八棱这个概念。

“按说呢,你说得很详细了,我昨晚在酒吧也见过你。但这东西不普通,我必须谨慎点儿,还得问你一句。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你别误会,万一出问题,我这可得吃瓜落。”

“瓜落?”男子稍稍愣了下,“好,你问吧。”

“这一串手串的年份,你知道么?”

男子一听,眉头微皱,“你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拿了之后还留电话给酒吧······”

“正因为留电话给酒吧,不是报警留给警方,我才不得不多问这一句。我只是见过你,又不认识你,什么情况都可能有。”

男子忽然间笑了笑,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原来,你说的万一,你是怕我今天拿了东西,明天再说东西不对?当面说清,当面验证?没想到,你是个懂行的·······难得啊难得!”

他说难得,当然不是说余耀懂行难得。

“算了,不浪费时间了。”余耀见他有点儿啰嗦,“现在我手里的、要交给你的,是一串到代的蓝皮唐八棱,十四颗,颗颗带皮,部分带全皮。真品无疑,没有任何人工作伪手段。”

男子脸色大变,“这么肯定?你以前研究过唐八棱?”

“不提这个。你说是,咱们就当面验证,我拍照录音。这年头儿,做个好事儿也不容易。但我知道收藏者的心情,丢了这样的东西,不光是钱的问题,所以费点儿力就费点儿吧。”

“对!你说的都对!”男子郑重点头。

余耀拿出手串,“你看,这一串可是你的?同时,和我描述的年份和形态一样?”

“对!”男子再度郑重点头。

正式交接之后,余耀松了口气,点了一支烟。

男子把手串戴到了手腕上,从提包里掏出支票本,唰唰唰写完,“这位先生,除了感谢,认识你我还觉得很荣幸,现在能告诉我怎么称呼了吧?另外,一点儿心意,还望不要拒绝。”

余耀看都没看,抬手挡开,“你不开支票,我或许还可能告诉你。我知道这串蓝皮唐八棱的价值,要是贪财,还会还么?你的支票,总不会超过三百万吧?”

“是我狭隘了!”男子立即收起支票,“那我请你吃顿饭,总可以吧?”

“不必了,萍水相逢,也没什么好聊的。你已道过谢了,就此别过。”余耀说着,抬步便走向了街面

“那我给你留张名片,如果以后需要我帮忙的,不要客气。”男子跟上余耀,掏出了一张蓝灰色烫印金字的名片递给余耀。

这个再不接,就有点儿过了,余耀在街中央停步,接过了名片。

低头刚要细看,忽听得有人招呼他,“小余?”

抬头,居然是才朋玺,拄着手杖,站在数米外的宝荣画廊门口正对的街心,老满并没有跟着。

不过,才朋玺的身边,也站着一个中年人,穿着藏蓝色的毛呢大衣,背头,相貌堂堂,此时也是冲着余耀礼貌一笑。

男子本来是背对才朋玺和中年人,此时也不由扭过头来。

他这一扭头,那个中年人不由稍稍一怔,“谭公子?你不是说来之前给我电话么?”

余耀听了这话,忽而下意识地迅速看了一眼名片,不由脱口而出:

“谭心定?”

才朋玺听了中年人和余耀的言语之后,不由立即问向中年人,“这位谭公子,可是来自台岛谭氏集团?”

毕竟,郎先琨的女儿,就是谭心定的奶奶!只是才朋玺虽然查过也知道,却并不认识谭心定,想来这个中年人之前也并未提起。

一番错愕、反应、解释、寒暄之后,四人一起走进了宝荣画廊的VIP会客室。

原来,这个中年人,是宝荣画廊的老板尹宝荣。在书画圈里,也算是个名人了。

尹宝荣今天请才朋玺来,是请他掌眼。书画方面,尹宝荣已经堪称行家了,他请才朋玺鉴定的,主要是一幅手卷两端的白玉雕龙轴头,这幅手卷是原装旧裱,但是轴头尹宝荣却有点儿吃不准,怕是后换的。

而谭心定,是尹宝荣的大客户,谭心定从他手里收购过几幅真迹。

谭心定这次来燕京,是因为尹宝荣要出手一幅元末名家王蒙的山水立轴,约了谭心定第一个看。但之前本是说好的,初定下午见面,同时来之前电话联系。谭心定因为手串丢了,直接过来了,本想取了再打,之后中午在附近逛逛、吃个便饭,下午正好见面。

第254章 手卷共赏

尹宝荣上午本来确实没空,因为约了才朋玺。他和才朋玺并不熟,也是通过一位中间人刚认识。请他掌眼只是一方面,进一步结交这尊神才是最重要的。

结果,四个人就这么误打误撞地在一起碰上了。

既然在宝荣画廊门口,尹宝荣自然要先都请进去奉茶招待,尽尽地主之谊了。

尹宝荣见到余耀如此年轻,才朋玺却对他亲和之中带着礼让,心里是有些奇怪的,不过此人肯定不简单就是了。

谭心定和余耀相识,是偶然因素,很快便说开了。才朋玺的目光,在谭心定手腕上停留了一会儿,似有异样,但很快便带开了。

“才老,既然两位青年才俊碰头了,我请您掌眼的东西,让他们一并看看如何?”尹宝荣笑道。

才朋玺点点头,“谭公子的眼力我没见识过,不过尹老板可能有所不知,这位小余先生的眼力,不在我之下。”

尹宝荣面色一变。说些抬举的话很正常,但说不在自己之下,这种话是不会轻易说的。

谭心定之前并不认识才朋玺,但刚才尹宝荣一介绍,自然就清楚了。余耀能认定蓝皮唐八棱,眼力肯定不俗,才朋玺又这么说,谭心定也不由再度高看了余耀一眼。

余耀的话偏少,也并未告诉谭心定,其实自己之前在江州见过谭心宁。

尹宝荣随后便拿出了一幅手卷,在会客室的长案上拉开。带着白玉雕龙轴头的手卷,必不是凡品,用带雕工的玉质轴头,拉开之后,手卷也不容易因为惯性卷起。

四人分站两侧,才朋玺和尹宝荣一侧,余耀和谭心定一侧。

这幅手卷宽约一尺,会客室里长案的长度是五米八,倒是能全展开。

谭心定并不关注轴头,直接从头到尾开始细细看画。

才朋玺先看白玉雕龙的轴头,才看手卷。余耀和才朋玺的次序一样,两人看轴头的时候,对视过一眼,均是暗暗点头。

这幅手卷,绢本设色,用了一块整绢。

题识:流江重峦图。

江水蜿蜒奔流,时宽时窄,时湍时缓,江岸两侧的景物多变,有重峦叠嶂,有飞瀑流泉,有密林老树,有幽洞古寺······

落款:臣钱维城恭绘。落款下钤印两方,一方“臣钱维城”,一方“染瀚”。

这个“染瀚”,不是钱维城的字号,本意是以笔蘸墨,引指作诗文书画。这方印章,在钱维城的其他作品中也出现过。

除了落款钤印,卷首还有乾隆的御题诗,还有一系列朱印:乾隆御览之宝、乾隆鉴赏、御书房鉴藏宝、宜子孙、嘉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

钱维城,正是乾隆朝的画家,而且是画苑领袖。同时,他是乾隆十年的状元,官至刑部侍郎。钱维城去世,乾隆还特赐“尚书”衔,谥文敏。

实际上,乾隆是非常喜欢才华横溢的钱维城的。钱维城不仅奉命南书房行走,而且经常跟着乾隆出去“旅游”,他的画,被清宫内府收藏了一百多幅。

这幅画,应该也是其中之一。清宫内府的藏画,不少是因为末代皇帝溥仪流出来的。不过,这幅画,百年来没什么消息,也不知中间经过了什么样的辗转。

“这白玉雕龙的轴头,是出自清宫内务府造办处的宫廷玉匠之手,年份正是乾隆朝,确实是原配。”才朋玺看画的间隙,抬头先给尹宝荣吃了一颗定心丸。

尹宝荣拱拱手,“多谢才老指点。”

这幅画,若是真品,那就是几千万的东西。得来虽有机缘巧合,却也不容易。

尹宝荣虽在书画方面眼力了得,但也是慎之又慎。除了白玉轴头,让这三位高手一并鉴定,也正好可以更加安心。

谭心定只看画,看完得早,“山石树木,多用干笔皴擦,而整体上,用墨苍润细密,小青绿设色极为精到,文人山水画风与宫廷华贵之气结合得天衣无缝。”

话音一落,尹宝荣不由拍掌,才朋玺则不由看向谭心定。

尹宝荣是知道谭心定在书画方面的眼力的,但是才朋玺却没有真正见识过,这共同面对一幅手卷,点评之后,水准立现。

确实是高手。

余耀却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才朋玺此时正看向谭心定,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对面尹宝荣却注意到了,他笑了笑,“余先生有没有什么高见?今天高兴,一起聊聊嘛!”

“原装旧裱,白玉雕龙的轴头也没问题,必是清宫流出的藏画。”余耀应了几句。

尹宝荣一听,这?

一来大而化之,太平淡;二来根本没有点评笔墨啊。或者干脆说,不过是敷衍之语。

才朋玺听了,也不由微微一愣,这幅画应该是钱维城的精品之作,不会是赝品,但余耀既然说了,却又没有真正点评。

尹宝荣和谭心定并不真正了解余耀的眼力,但是才朋玺可是知根知底,余耀似乎有什么压住没说。

才朋玺继而接口,“这样的好东西,尹老板肯拿出来让老朽欣赏,不虚此行啊。”

“若没有才老鉴定这白玉雕龙的轴头,我这心里终究带着忐忑,才老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屈尊跑一趟,我才应该重谢才对。”

重谢不应该只在嘴上,但尹宝荣也不会傻到一事一谢。才朋玺此番前来,是给了中间人的面子,此事过后,压下不提,再找机会登门带上谢礼,此后细水长流,那朋友便就此处下了。

才朋玺说这个,算是在余耀不咸不淡的评价之后缓了缓,就此岔开了。

此时,谭心定笑着对尹宝荣说道,“尹老板,这幅画也是待价而沽?”

尹宝荣果断摆手,“我总得有点儿私藏的好东西,此画虽是清人之作,但保存极好,我又得来不易,花了大价钱。而且,我最喜欢的山水,就是一江连带两岸的长景,实在是不好碰。这幅画上,恰好带着‘宜子孙’之朱印,我是想家传的。”

最后一句是关键,既然想当成传家之宝,那就没法再说要买的事儿了。

谭心定点点头,转而看向余耀,“余先生好像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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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石渠宝笈

本来才朋玺已经岔开了,他却不知怎么想的,又绕了回来。余耀暗忖,此人表面温和有礼,其实心思多得很。

谭心定从余耀认定蓝皮唐八棱,到才朋玺说余耀眼力极高,对余耀是一步步高看了没错。但谭心定对自己在书画上的眼力极为自负,而且耳聪目明,善于捕捉细节。

余耀的点评,并不是眼力不够不敢深入,也不是面对不熟之人的敷衍,而是应该暗藏了什么话锋!也就是说,这幅手卷上,应该有所有人没看出来、而余耀却看出来的地方!

但,谭心定又不太相信,三大高手都看不出来,你却能?

复杂的心理之下,他终于忍不住追出了这一句。

余耀淡然一笑,“没什么,我眼力有限,有一点没想明白罢了。”

尹宝荣和谭心定不怎么惊讶,才朋玺却暗暗吃惊,余耀说没想明白,怕是所有人都不会明白!

谭心定起的话头,此时接了,“余先生过谦了。不过,我的眼力虽然也有限,但是尹老板和才老在,想必能指点迷津。”

才朋玺连忙摆手,“我是万万指点不了的。”

尹宝荣本来还想接个话,说大家参详一下,一看才朋玺这样,便又咽了回去,只是笑着看向余耀。

余耀倒是接着就说了,“很奇怪,《石渠宝笈》中,为什么没有著录此画?”

《石渠宝笈》是乾隆嘉庆两朝的书画著录文献,著录的内容,就是清宫内府的历代书画这一大类的藏品。一共三编,初编成书于乾隆十年;续编成书于乾隆五十八年;三编成书于嘉庆二十一年。

一共著录了八千件左右的书画作品。

《石渠宝笈》原抄本现存两套,一套在故宫博物院,一套在台岛。

现在也有出版,而且是精编配图版,一套四十卷;不便宜,定价六万,一般的爱好者怕是不会舍得买。

不过,即便看过一两遍《石渠宝笈》,这么多书画藏品,也不太可能记得这么细。他们四个都不可能,包括余耀。

但余耀一说没有被收录到《石渠宝笈》中,其他三人均无异议。

因为从这幅画上就能看出来。

《石渠宝笈》的著录,有严格的体例,特别是朱印。这手卷上,没有“石渠宝笈”,或者“石渠定鉴”、“宝笈重编”,或者“宝笈三编”。那就是没有在《石渠宝笈》初编、续编、三编的任何一次编纂中被著录。

但是,这幅画,却落上了“乾隆预览之宝”、“乾隆鉴赏”、“嘉庆御览之宝”、“宜子孙”这几个典型朱印,带这几个朱印的清宫内府藏画,没有不被著录进《石渠宝笈》的。

其实这个问题,他们都知道。但因为手卷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就有点儿自动把这个问题给过滤了的意思。

从常理上来想,《石渠宝笈》毕竟是人编纂著录的,这个过程中,不太可能百分之百没有疏漏。只要手卷画作本身没有问题,那最大的可能就是疏忽遗漏了。

实际上,石渠宝笈的著录,也确实出过疏漏。

比如著名的清初四僧:弘仁、髡残、八大山人、石涛,都堪称画坛大家,但是在编纂《石渠宝笈》时,规定是不能将他们的作品著录进去的。因为他们四个,不是明代皇室后裔,就是连带反清复明的。

可最后,因为名字搞错或是编纂者的大意,还是有四僧的三幅作品被收进去了。

余耀说完之后,谭心定沉吟道,“你说的,我也知道,但这手卷各方面都没问题,所以没有细想。”

尹宝荣微微点头,“偶发疏漏,也不是没可能。”

余耀却道,“从乾隆到嘉庆,都有用印,乾隆还御题了诗文。而且,这幅画上还有溥仪的‘宣统御览之宝’,也就是说,一直到清亡,都是在清宫收藏的。”

“你的意思是,就这一件手卷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疏漏的?那就是,乾隆虽然很喜欢这幅画,却因为某种特殊原因,没有收录进《石渠宝笈》?”才朋玺立即问道。

不等余耀回话,尹宝荣就追问道,“那是什么原因?”

余耀却摇摇头,“我就是因为想不出,才觉得奇怪。”

才朋玺若有所思。

尹宝荣却不再追问,“余先生的见识不浅,心细如发,刚才的问题确实值得探讨!不过,历史上有过大量谜团,有时候又不可能有结果。既然大家都觉得是真品,我这人心宽,就不再多想了。”

谭心定跟着附和了两句。

随后,尹宝荣收起手卷,同时提出中午做东,请四人吃个便饭。

谭心定本来下午就要和他谈生意,自不会拒绝。但才朋玺却推说有事儿,余耀则直接说约了人。

离开宝荣画廊之后,余耀最后上了才朋玺的车。老满没有跟着才朋玺,却是在附近停车,在车里等着。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车子发动后,才朋玺问了一句。

“这幅画有问题。”余耀面对才朋玺,没有再有所保留。

“嗯?”

“而且,这幅画不仅是没有被《石渠宝笈》著录这一个问题。我看,乾隆的御题诗,个别笔画有点儿不自然,别看乾隆的字儿不怎么样,但风格也是独特的。不过,这一点不能算是明确证据,我和尹老板又不熟,自是没法儿提。”

“这么说,就是有作伪的可能性了?”

余耀点点头,“如果是伪作,就不可能加盖石渠宝笈的相关朱印,因为能查出来!但钱维城被清宫收藏了一百多幅画作,若不加上乾隆的御题诗和一些经典朱印,那就不算是钱维城的精品,又出不了高价。”

“两害相权取其轻?”才朋玺接口,“加盖石渠宝笈的相关朱印,必定能查出来;不加盖,虽然有解释不通的地方,但就像尹老板说的,所谓历史谜团,无法探明。”

“也可能就是真迹,真是个历史谜团。”余耀揉了透太阳穴:

“若是作伪,不说能配上乾隆朝的白玉雕龙轴头,还有老绢,裱工,单说这仿画仿写水平,也实在是太妖孽了!乾隆的字儿只能算感觉,别的更是一点儿问题都看不出来!”

第256章 书店里的奶油男

“你这么一说,我更倾向于作伪。”才朋玺忽而叹口气,“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却想当成传家宝。”

“我实在没法儿说乾隆的御题诗个别笔画不自然,每个人感觉毕竟不一样。”余耀也叹了口气,“虽然萍水相逢,但我已经尽力了,他不把‘石渠宝笈’的问题当回事儿,我也没辙。”

“这是他的问题。”才朋玺接口道,“不过,若真是作伪,不知道这个妖孽高手,是不是还在人世。”

“这就难说了。不过,谭家以字画作伪见长,谭心定居然也认不出······”

两人聊了一会儿,均是唏嘘不已。

中午两人一起在一处私房菜馆吃了饭,吃饭的时候,才朋玺才开口道,“谭心定手腕上戴的蓝皮唐八棱,我听家师说起过。”

“噢?莫不是郎公送给女儿的?”

“正是。最终传到他手上了。这么重要的家传之物,他居然如此大意。”

“昨晚他好像很郁闷,所以喝多了。但今天便看不出来有什么失意了。”

“也是他运气好,若被别人捡去,怕就悬了。”

余耀笑了笑,“这是我和林丰草一起遇上的······”

才朋玺和林丰草还没会过面,不过余耀已经都说开了,他们都在燕京,随时可以联系。

饭后两人分开,老满先将余耀送回了酒店。

余耀也不打算出去了,明天要去郊区的特殊文物调查局,下午就在酒店里休息下吧。

林丰草一直没联系余耀,余耀怕他上课忙,直到傍晚时分,才给去了个电话,说了说蓝皮唐八棱已经物归原主的事儿。这里面,自然要提两句谭家。

林丰草道,“我说呢,原来是谭氏集团的太子。”

余耀又把遇上才朋玺,在宝荣画廊鉴赏《流江重峦图》的事儿说了说。

“噢?还有这等奇事?这两天我找时间拜访下才老爷子。”林丰草接着说道,“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吃吧,顺带聊聊。”

余耀本来也得吃晚饭。林丰草提了个饭店,这饭店附近有不少小书店,所以他经常去逛,吃过几次,主做江浙菜,口味还不错。环境也比较安静,有包间,便于谈事儿。

两人点了几个特色菜,还有一壶饭店自酿的青梅酒,边吃边聊,到了九点才散场。

出了饭店,林丰草从旁边一胡同口往里一瞟,“哎?还没关门呢?”

余耀跟着瞧了一眼,胡同里一家店还亮着灯光,是一家书店。

“走,去看看吧,这家店不一样,有时候能淘着点儿古籍善本。”

余耀点点头,两人一起走过去。

这家店其实是一座四合院的临胡同的三间西房,开了个门当了店。南房和正门在前面一条交叉的胡同。

店名“善德书房”,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留着胡子,一口浓重的晋省口音。

“林老师,你这周末没过来,今天这么晚了却过来了。这是干哈去嘞?”

“正好和朋友吃饭,出了饭店看你还没关门呢!”林丰草笑着介绍了一下,“这位罗老板,这位余先生。”

“两位随便看。”罗老板笑道。

这家店,分成三个大区域,最里头,主要就是古籍善本;中间主要是一些旧书,但也是少见版本;最外面,也就是冲着店门口的,主要就是新版书了。

书的种类,多是文化艺术类的。现在书店的生意不好做,他这家店里的书,其实带着收藏性在里面。

余耀和林丰草进去的时候,店里还有个四十岁左右的“小白脸”。当然,他的年纪不能算“小”,可长得太奶油了,不仅皮肤白,模样还秀气,穿得又时尚,和这店里的古旧之风,实在有些不搭。

罗老板在收银台边和林丰草、余耀打完招呼之后,他抱着一套书过来了,放到了收银台上,“老板,这套书本来应该是十卷,结果少两卷,不全了。”

这套书外面套着后配的书函,也看不出是什么书。

“不全了?”罗老板打开书函,一本本拿出来清点。

林丰草对善德书房很熟悉,打完招呼就过去逛了;余耀则是先站在收银台附近大致看了看,而罗老板打开书函的时候,他没离远,就势瞅了几眼。

这是一套《七书集注》,落着“大明宣德”的刊刻年号。

“就是八卷啊,一卷总论,七卷分对‘武经七书’。”罗老板看完之后应道。

“明代宣德年间官刻的《七书集注》,除了你说的,还有两卷附带的‘要略’。”奶油男说完,又带上了一句,“虽然这是民国翻刻的,但也应该全。”

罗老板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这怎么说话呢?怎么就民国翻刻了?”

奶油男稍稍一愣,转而说道,“说实话你还不乐意了?亏得我还没问价儿,不然你要当明代官刻喊,我还得吓一跳。”

“我倒腾古籍善本也有年头了,咱可不能不懂装懂。”罗老板回应。

奶油男笑了笑,拍了拍一本书,“明代宣德的官刻,用纸很讲究,传到今天,依然绵韧,而且颜色呢,黄得很正。你这纸,黄里透灰,而且绵性不足五成。”

余耀不由暗暗点头。虽说所谓的“黄中透灰”并不是那么容易看出来,但想必罗老板应该知道,只不过他哪能轻易自认是民国翻刻的?

“这纸过了几百年,环境不同,保存方式不同,都会有差异,你说的,算不得事儿。”罗老板应得很快,做生意做久了,自然是轻车熟路。

奶油男微微摇头,似是有些不爽,转而语速加快,“第一卷最后一页,错字两例;第二卷卷首之后,没有避讳改字,第三卷第二页,错行了······”

奶油男一口气就报出了七八个错误之处。

罗老板听得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余耀也不由有点儿瞠目结舌。

半晌,罗老板才缓过神儿来,他彻底放下架子,拱拱手,“真是神了!我也不多说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另外,这套书我来的时候就八卷,确实没见您说的两卷!”

奶油男却摆摆手,“这套民国翻刻的版本,其实算是错误最少的,不然我也不会想买。但少了两卷,就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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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你想要你就说嘛

“那我真是没办法了,招呼不周,您多担待。”罗老板笑着又拱了拱手。

其实他巴不得奶油男不买呢!奶油男显然是古籍善本上的高手,点得这么清楚了,怎么能要上价儿?但又不能明着不卖,那成了玩赖了。

他自己放手,那最好不过。

奶油男虽然点出了这套书的实际情况,罗老板一开始还辩了几句,但奶油男仿若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太介意。

“好,那就算了。我刚才看这套书费了些时间,有些还没看,再去看看。”说罢,奶油男便又走了进去。

余耀随后也到了最里头的区域。

林丰草也在这里,拿着一套民国时期中华书局的教育方面的书在看。

余耀大致扫了扫,这里的古籍善本,最早也就是明代的坊刻,还有些翻刻的宋刻本,质量比刚才那套还差。宋刻本的名头太过响亮,这样的东西也蒙不了人,就是卖个小利。

清代刻本和民国翻刻的东西占了大多数。这么一家小店,这就算不错了。

余耀意兴阑珊,林丰草却在那看得认真,他便随手拿起了一组民国时期的老照片。

这一组老照片一共十张,黑白翻印的,还做了封套,印了“沪海旧照”的字。

这组老照片反映了四十年代沪海的一些场景,有高楼电车,有外滩码头,有人力车和出租车聚集的停车场,有修路工人的劳作,有贵妇人的茶楼消遣,有民间的店铺和小摊。

还有一张,是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在方桌边吃饭,方桌上堆满了大闸蟹。

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沪海物价飞涨,大商囤积居奇,贫苦家庭,吃米都吃不起,只能靠吃大闸蟹来充饥。

时过境迁,如今的大闸蟹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当年野生的很多,也容易捕捉。

翻看完了这组老照片,余耀又翻了翻旁边的一摞民国时期的广告画。

这些广告画确实是老东西,民国时期的老印刷品,以烟酒日用品的广告为主。

有一张印着曹操和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图案的广告画,这酒的名字居然就叫“汉代煮酒”。

余耀还发现了一张周慕桥为英美烟公司画的广告画,主图是古代宅院场景,以女子为主,下方还带着月份牌,只有左下和右下两角才是烟盒的广告标志。

周慕桥是清末民初的画家,后来在沪海定居,擅长工笔画,他的画还是有一定价值的,不过印刷的广告画那就另当别论了。

余耀翻了十几张广告画,竟突然发现了一册线装本古书,不厚,就在广告画里面夹着。

余耀就手拿了起来,这是《文选》中的一册。

《文选》是华夏现存最早的一本诗文总集,是南朝梁武帝之子萧统组织文人编选的,选录的是从先秦到南朝近千年间,一百多个文人的七百多篇文学作品,涉及多种题材,一共六十卷。因为萧统死后谥“昭明”,所以又叫《昭明文选》。

余耀拿起的这一册,包含卷三十四至三十五。

《文选》自南朝以来,出现了多种刻本版本。余耀拿起的这一册,并没有官刻的刊刻年号款。

但是,书中扉页的一侧,却有收藏题注和一方朱印。朱印四字印文,像是一个两字人名加“藏书”;余耀并不熟悉这个人名,这很正常,能收藏此书的人多了去了。

不过,题注却写明了这是“嘉趣堂刻本”。

嘉趣堂,很有名。

以余耀的眼力,翻看审视之后,从印书所用的白棉纸,还有刻印水平,古旧程度,综合判断之后,完全就可以认定,这就是明代嘉靖年间的嘉趣堂刻本!

这种堂号刻本,自然不是官刻本。但是,有些堂号,却是文人大家所有,积淀深厚,刻印精美,不在官刻之下,甚至有的还超过了官刻的水平。

比如这个嘉趣堂。

明代有一位著名的藏书家、刻书家,名叫袁褧(jiong),苏州人。袁家有百年藏书历史,藏有有各种版本的《文选》几十套。其中以南宋广都裴氏刊本最为精善,这个刊本是两种版本的合刊,涉及六位参与注释的唐代大臣,也是学者,故又称“六臣注文选”。

袁褧请了刻工,花了十六年的时间,翻刻了这套南宋刊本。

这一套明代嘉趣堂的刻本,也常被单独称为《六家文选》。

明代的嘉趣堂刻本,完全是依照南宋广都裴氏刊本来的。

换一个角度讲,堪称一流高仿。所以,后世曾有人拿着这套刻本,去掉包装牌号和带堂号的地方,当成南宋刻本来卖。

乾隆,就曾被“骗”过。

在《文选》的刻本历史上,南宋广都裴氏刊本首屈一指,存世凤毛麟角,价值连城。

而嘉趣堂刻本《六家文选》,虽说传世量相对要多,但一整套却也很少见,价值在百万以上。如果盖有皇家或者名人的收藏印章,那就更贵了。

很可惜,这里只有一本,而且不是首卷,虽说能值个一万两万的,可这位罗老板必定也懂行,虽不知他怎么遗漏在广告画里了,但拿过去问价,估计没什么漏儿。

就在余耀翻看这本书的过程中,奶油男注意到了,一般慢慢凑过来一边看,最后快靠到余耀身上了。

余耀笑了笑,就此往一旁让了让。

他却趁机接上了话,“这位先生,打扰了。问一下,你这本书,从哪里翻出来的?我在这店里看了两三个小时了,都没发现。”

“广告画里面。”余耀应了一句。

“谢谢!”奶油男立即又把广告画翻了一遍,连带附近也翻了翻,却是一无所获。

“你不用翻了,估计就这一本,要是还有其他的,也不容易遗漏。”余耀见他很有礼貌,又补了一句。

奶油男微笑着小心问道,“那你确定想要这本书么?”

“你想要啊?”余耀反问。

“这个······”奶油男欲言又止。

他不说,余耀也没接话,转而看了看林丰草,林丰草手里拿着两本书正在比对。

奶油男犹豫再三,终于开了口,“这套书的这个刻本,我已经凑齐了五十多卷,就差几卷,其中,恰好包括你手里这一册上的两卷。”

“这不就是了?你想要你就说嘛!”余耀淡笑。

第258章 谭木匠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另外,你也不用藏着掖着,这是明代嘉趣堂的刻本,好东西!你这么散着收能收到五十多卷,更不容易!”

说罢,余耀将这本书放到了广告画上。

奶油男不由怔了一下子,“你既然知道是精品刻本······”

“我知道,罗老板应该也知道。”

奶油男接道,“原来你是非漏不捡啊!”

“也不尽然。这里只有一本,我收不收两可,再加上你更需要。”

奶油男一脸欣喜,这才拿起这册《六家文选》,“那就多谢了。”

“不必客气。”

奶油男一手拿着书,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了名片,“先生年少高才,眼力过人,以后还望多多指教。”

他虽然长得奶油,但言语之间,一直是礼恭谦让,并且不让人觉得假,给余耀留下的印象还是很好的。

余耀接过,“不好意思了,我今天没带名片,我姓余名耀。”

奶油男的名片上印的并不是单位职务,而是专门用以收藏交友的名片。这个在古玩圈里倒不算罕见,很多人喜欢这么玩儿。

他的名片上,上面横印着“文博学徒”,下面竖印着名字:吴臣。

“余先生,幸会幸会!”吴臣点头,“回头你方便的时候给我的手机号发个短信吧。”

一来他不知道余耀的手机号,二来余耀也没说是哪两个字。

余耀接着就拿出手机,给吴臣发了条短信,只输入了“余耀”两字。

这时候,林丰草也拿着两本书过来了。三人又一起简单聊了几句,便一起走向了收银台。

吴臣依然礼貌有加,让林丰草先结算,林丰草结算完,他才把这册《六家文选》放到了收银台上。

结果,罗老板一开始没注意他手里拿着这个,现在一亮,不由惊叫一声,“你居然给找出来了?!”

“没丢就好啊,正好有人买了。”林丰草接了一句。

罗老板却面露难色,“哎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原来,这册《文选》,并不是他的,是他从一个朋友那里借来,核对一套明代坊间刻本里的疏漏的。

这是昨天的事儿,当时他有急事儿出去了,书放到了收银台的抽屉。

他老婆来了之后,连带抽屉里的其他两本书,当成是要卖的书,便拿着和一批古书重新归置了一下,过程中,一个送货的来了,中间这一忙乎,就给忘了放哪里了。他老婆一直觉得是放书架了,结果两人好一通找,就是没找到。

这翻找东西,有时候很奇怪,你费尽心思去找吧,总也找不到,可说不定哪天,就掉出来了。

罗老板不太好意思,可也不能不说。因为这书是不能卖的。

吴臣听了之后,“罗老板,你看看能不能联系你那朋友一下,我从他手里收。”

这个,罗老板倒是能应,毕竟是他的疏漏,让客人白欢喜一场。他立即拿起电话,给朋友拨了过去。

可人家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父亲临终有嘱,不能卖!他说出来的祖上名讳,正是书的扉页上朱印上的名字。

其实罗老板知道这是他朋友祖上传下来的,但祖传的未必不能卖。当下这一问,不是价钱的事儿,算是彻底死心了。

实际上,这本书别人估计借都借不出来,能借给罗老板,还是因为罗老板曾经在朋友母亲突发心脏病时帮忙一起送到了医院,念着这份恩情。

罗老板挂了电话,一头冷汗,心说昨晚还和老婆商量,要是真丢了,就得赔钱了,结果没想到有“临终遗嘱”这细节;那要是真丢了,可不是赔钱的事儿,估计两人怕就割袍断义了。

余耀和林丰草也没什么话可说,吴臣也只好表达了两句理解,遗憾之情却溢于言表。

这时候,罗老板突然拍了拍脑门,“这事儿是我不好意思了!我突然想起来,我前两天还收了一幅古画,你喜欢古籍善本,也喜欢古画么?要是喜欢,我按进价给你,也算弥补一份歉意。”

吴臣一听,“喜欢啊,不过罗老板你也不用这么客气,我先看看咱们再议价。”

吴臣说完,又对余耀和林丰草说道,“余先生,林先生,两位正好一并给掌掌眼!”

“吴先生过谦了。我俩跟着开开眼才对。”余耀应道。

罗老板从收银台后面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锦盒,这锦盒是新的,显然是后配。不过这无所谓,古画少有带原配盒子的。

尺幅不算大,四尺立轴,原装旧裱。

水墨,主图几竿修竹,几块山石,左下几句吟竹的诗。

可这落款了不得:板桥郑燮(xie)!钤印两方,朱文“板桥”,白文“七品官耳”。

好家伙,郑板桥的竹子!?

林丰草对字画不算精通,但这竹子的风骨和题诗落款的板桥体,着实不像仿品。而且老绫子老裱他能确定,确然是清代无疑。

且不说这位罗老板如何觅得此画,就说他不可能这么大方吧?郑板桥的竹画,奇货可居,哪能进价卖出?

当然,可能就是一说,然后报个高价,这样即便吴臣不买,这其中的“不好意思”也便就此消了。

林丰草的想法,余耀不会有,在字画上,林丰草无法和他相提并论。

因为这是一幅仿作。

林丰草觉得无懈可击,是因为这幅仿作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郑板桥的半个徒弟!

此人被称作谭木匠。他原先确实是潍县东关的一个木匠,名叫谭云龙。

这样的人,正史里是不会记载的,只能从野史和民间笔记中了解一些。

话说郑板桥就任潍县县令之时,谭木匠入其新宅,打造家具。谭木匠很有天赋,而且有基础,他本来是书香门第出身,后来家道中落,才去学了木工。

郑板桥这个人有个特点,交友很广泛,除了官场中人,什么盐商老板,天涯歌女,贩夫走卒,都有过结交。所以他对谭木匠并没有高高在上,而且谭木匠有一定书画基础,在木工间隙,郑板桥习字作画时,还能交流上几句。

结果,谭木匠跟着郑板桥,最后居然学成了!木工活儿结束,郑板桥却把他留在了身边,干些杂务,同时悉心指导,成了半个弟子。

第259章 点苔

郑板桥和很多画家不同,他这一辈子,号称只画三样:兰、竹、石,三绝。他也自我标榜过: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千秋不变之人。

郑板桥名头的顶峰,是晚年客居扬州卖画这个时间段,他是扬州八怪的重要代表人物。顺带提一下,扬州八怪不是八个人,是个小群体,有十几个人呢。

而郑板桥就任潍县县令之时,也已经五十多了,名头也可以了。他结交又广泛,所以来求字画的人可谓络绎不绝。

但他却没那么多空闲时间。

谭木匠就此闪亮登场。

不过,一般情况下,谭木匠只是画,画好之后,郑板桥落款用印。这样的画,也大多没有题写诗文什么的。

但是谭木匠比郑板桥年轻太多了,郑板桥死后,他又仿画了不少作品。

谭木匠的仿作,可以看做郑板桥仿作中的最高等级。尤其是现在的人看来,年份没问题,纸墨装裱没问题,笔法极为相似。

就好像明代大家文徵明的入室弟子朱朗,仿作文徵明的画,也是最难鉴定的。

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不可能一点儿漏洞都没有。而且,谭木匠的画,还流传下来过他落自己款识的作品,这也为后人的鉴定提供了一定的依据。

话虽如此,漏洞却不是一般人能判定出来的。

余耀看明白之后,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吴臣。吴臣伸出手指,虚点了几下山石上的“点苔”,问罗老板,“罗老板,你对此画,可是了解透了?”

所谓点苔,是国画的技法名词,简单来说,就是用笔作出点子,用以表现山石、山坡、树根旁的苔草。不过用笔不是一成不变,圆一些的,尖一些的,或者横的、直的,或者笔毛散开的破笔,都可以。

余耀一看吴臣指向山石点苔,便知道他是看明白了。

谭木匠仿郑板桥,有一个关键的鉴定要点,就是点苔。

郑板桥作山石,很少用点苔,而且即便用,那种自然的参差感,非常难仿;而谭木匠的仿作,一般来说,山石上都会有点苔,而且不少是用了大量点苔。

他之所以多用点苔,还是因为功力不足。郑板桥画山石,造型、用线,透出的那股子韵味,很难企及,谭木匠只能用点苔来掩盖。

还是那句话,说出来容易,看出来难。这幅画作,山石上的点苔不算多也不算少,若是放到板桥真迹中,那就算是多的。但这不足以成为认定谭木匠仿作的证据,还得从特点来看。

这才是眼力的关键。

过去琉璃厂的古玩铺子教学徒,特点不好表达,就用了一个简单的办法:只要有点苔,先考虑谭木匠。

另外,郑板桥的画,还有一种高仿,是后世的高仿,被称为“潍坊造”,潍坊造的仿作,点苔极少,但整体水平,却比谭木匠的仿作差一些。

实际上,这位罗老板,是当成真品了。

既然当成真品还拿出来,那就和林丰草预料的差不多:好东西我拿出来了,既然是好东西,报高价也可说成进价。你买了,我赚;你不买,我也就此消了刚才欠下的“不好意思”。

所以,吴臣这一问,他并没有过多关注点苔,笑了笑,“好东西啊!我得来也不容易!但谁让我不好意思在先呢。”

吴臣就此看了一眼余耀,两人同时口形微张,是个“谭”字。

林丰草此时也明白了,这定然不是郑板桥的真迹了,但罗老板却要当成真迹来卖。

吴臣和余耀确认过,对着罗老板笑了笑,“还是算了吧。”

罗老板一愣,因为余耀和吴臣的举动有些怪,吴臣说话时又有些别有深意,他接着顺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不喜欢。”吴臣接着便直接说道,“忙着吧罗老板,告辞了。”

罗老板也没法儿再问了,余耀接着也跟了一句,在吴臣后头出了门。

林丰草和罗老板也算是熟人了,最后才道别,可罗老板却拉住了他,低声问道,“林老师,你们不认识,怎么搅和到一起去了?”

林丰草便把刚才的经过说了说。

余耀和吴臣站在门口又聊了两句,因为谭木匠的仿作,彼此都对对方的眼力有了再认识。

这个吴臣,在说出《七经集注》是民国翻刻的时候,余耀就知道他在古籍善本上是一把好手,没想到在字画上眼力也如此了得,他就是长得奶油了点儿,但言谈谦恭礼让,颇具儒雅之风。

而吴臣的惊讶远比余耀要大,认定嘉趣堂刻本体现了余耀的眼力,可也只能说是眼力不俗;但看谭木匠的仿作之时,余耀不过在一旁,没他看得仔细,居然一样能够定性,这就厉害了。

关键余耀也太年轻了,吴臣佩服不已。

见林丰草没出来,余耀得等一下,吴臣先行告辞,末了还接连说着“常联系”。

吴臣走后,林丰草还没出来,余耀便掀开厚棉帘子,又进去了。

“正好,要到外面叫你呢!”林丰草到,“他走了?”

“走了。”

“从罗老板这里,我也买了不少书了,交流一直挺好;他刚才一直拉着我问,我就据实说了说,你的眼力,非一般人可比。”

余耀笑了笑,“你吹捧我干什么?”

罗老板却拱拱手,“余先生,主要是刚才那位,在古籍善本上着实了得,看了这幅画,你俩好像意见一致。我这心里犯嘀咕呢。看在林老师的面子上,你能不能给指点指点?”

余耀看了看林丰草,林丰草点点头。

林丰草的面子,余耀当然得给,“罗老板,既然这样,那我就得先问问,这画怎么来的?”

罗老板本来就开始有点儿打鼓了,一听余耀这么问,登时更觉不妙,便掏了实话,“这画,是有人送来的。这个人带着潍县那边的口音,说是传下来的;现在家里老人在燕京看病,不得以想卖了凑凑手术费。”

余耀一听,这故事有点儿老套,不过这画的迷惑性太大了,随便编个就容易把人蒙了。

“我再问句犯忌讳的,多少钱收的?”

第260章 秦陵地宫

“十万。”罗老板老老实实回答,“到了这价儿,他就不松口了。”

“郑板桥的作品,上拍过不少,这样的尺幅和特点,往少了说,五六十万是值的。你说他带着潍县口音,应该不会不知道郑板桥;而且,他不往古玩市场送······”余耀说到这里便停了。

罗老板自然是明白了,叹了口气,“这画我不是当时就收了,他来了之后,我看了一次;然后又约了时间,找了个懂画的朋友一起又看了,才收的。”

余耀对罗老板没什么特别的好恶,见他都是实言,而且就是被蒙了,来路不涉及什么亲朋好友之间的交易,便就多说了两句:

“这谭木匠的仿作,你还不算亏,就算挑明了,也有市场,若是大幅精品,能值个两三万呢!”

“可这尺幅小,也算不得精品。”罗老板沮丧道。

林丰草此时却直截了当地点道:“罗老板你毕竟不完全算是古玩行的人,这口饭不是这么容易吃的;先专心做好古籍善本的专长,慢慢来。”

罗老板连连道谢,去拿了一本王世襄先生的著述《明式家具珍赏》,要送给林丰草。

“这套书我有了,不必客气。”林丰草摆摆手,接着便告辞了。

“回头叫上余先生,一起吃个便饭啊!”罗老板送出门的时候又说道。

余耀和林丰草走出胡同,来到路边打车,此时余耀才道,“这个罗老板应该知道你有这本书啊?这小心眼玩儿的真没劲。他这次吃药,也是贪便宜所致。”

“人就是这么个人了,成不了什么大生意。不过也算熟人,拉住我不放,有劳你了。”

“顺口的事儿,没什么。你知道此人不可深交就行。”

回到酒店之后,余耀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余耀直接打了个车,去了特殊文物调查局。

这地方进去挺麻烦,余耀在路上就打了电话,到了的时候,是杨四海亲自领进去的。

到了杨四海办公室,签了保密协议和特聘协议,摁了手印,最后杨四海的秘书还拿着个不知道什么扫描仪扫了余耀的身份证。

弄完了这一套,杨四海让余耀在办公室稍坐,接着打了个电话,听起来是早有安排,让一个吴处长带着东西过来。

挂了电话,杨四海道,“这个案例是我主抓的,不过具体开展的领头人是三处的吴处长。”

余耀点点头,顺嘴问道,“杨锐没受什么处分吧?”

“你管得还挺宽。”杨四海笑了笑,“他出任务去了,你说呢?”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传来了敲门声。

一个着正装的男子拎着一个不小的皮箱进来了。

余耀有点儿错愕。虽然换了身衣服,但依然是个奶油男。

这个吴处长,居然就是吴臣!

吴臣也不由一愣,“余先生?”

杨四海一看,“你们认识?”

吴臣来之前,只知道有个要参与此案例的特聘专家,他甚至都不知道紫檀古琴镇纸就是余耀“贡献”的。杨四海办事谨慎,昨天审批通过之前,并未多说;一并打算今天余耀来了之后,当面对两人相互详细介绍。

吴臣照实说了,而后叹道,“以余先生的眼力,当特聘专家,那真是实至名归!”

余耀连忙摆手,“吴处长的眼力那才是了得!”

“你俩还互捧上了。”杨四海接口,“不过,吴臣的特长,确实是研究分析史料,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接着,杨四海便介绍了一番。

提前认识了,算是好事儿,最起码交流融洽了很多。

吴臣将皮箱放好,打开,里面就是杨四海之前说的“琴棋书画”,包括余耀的紫檀古琴镇纸,而且已经修复了,那块不规则的地方,看着就像没动过一样。

“这么直接?”余耀笑了笑。

“要是换了别人,我得先叮嘱一下,和余先生合作,那就省了。”吴臣说着,先拿出了一方紫铜棋盘。

棋盘半米见方,做得相当精致,下面还有内卷的云纹小腿,刻线之中也都十分光滑。铜质精良,看着赏心悦目。

吴臣熟练地通过一只小腿开动了机关,一侧边缘铜条弹开,吴臣从里面抽出了一张麂皮。

余耀定睛一看,这麂皮上,以墨笔勾勒了一幅图。墨色十分清晰,而且带着特殊的光泽,想必绘成之后,又经过特殊的处理。

看起来,年份不会太久,也应该是清末之物。

“秦陵地宫?”余耀不由脱口而出。

这图上,绘制的显然是一处陵墓地宫的样貌。虽然是平面图,不怎么直观,也比较笼统简洁,但也采用了分层绘制的办法,大致规模和有些地方,能和现代公布的情况吻合。

秦陵地宫从未被挖掘,而且直到现代,才开始对其进行全面的考古勘测,但也不是挖掘。当时根据科技检测手段的结论,绘出了第一张平面布局图,后来陆续又有一些完善。

这张麂皮图,却是清末之物。

吴臣看了看杨四海,杨四海开口,“协议都签了,在这个案例上,你把余耀当自己人就行。”

吴臣点点头,“麂皮上,确实是秦陵地宫的粗略平面图,和现代勘测的结论有很多不同,基本上是根据各种史料的综合分析之后绘出的,说白了,是张臆测图。不过,却有其独到之处。”

余耀点点头,“你说的是墓室顶部的这个二十八星宿图?”

“对。目前考古发现的最早的二十八星宿图,是汉代的。二十八星宿,其实是二十八个星区;而这张图上,只有二十八个点。而且,只有这里做了标注。”

二十八星宿图的旁边,确实有四个小字:疑用玺料。

“这张图和标注的意思,就是说这二十八个对应二十八星宿的镶嵌点,是用了传国玉玺的材料?”余耀分析道:“这在逻辑上是行得通的,秦始皇命人雕刻传国玉玺,剩余的散碎玉料,用在地宫的墓室顶部,以天象和地宫之外的传国玉玺遥相呼应······不过,地宫既然无人进入,那这也只是推测。”

“追查最后的真相,都是从推测开始的。”吴臣接着便拿出了紫檀古琴镇纸,“我们不妨来一个更大胆的推测,这小玉块的玉料,如此罕见,说不定就和传国玉玺同料。换句话说,也是雕刻传国玉玺的剩余散料!”

余耀刚才分析的时候,不是没想这一点,不过,他心里对此还有两个坎儿。

“第一,传国玉玺,是无比重要的东西,雕刻后的散料,怎么会轻易流入民间?”他接着就先提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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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传国玉玺,和氏璧

吴臣立即接口,“当时不会,后世未必不会。而且我们并不知道,这块玉料本身有多大?制成传国玉玺之后,又剩余了多少?这二十八星宿所用的如果就是传国玉玺的玉料,这么多碎料,那必然还有体量比它们大的余料!”

不待余耀接口,吴臣又道,“古琴镇纸里的小玉块,如果和传国玉玺同料,那大致有两种可能。第一,可能是王莽篡位之时,被王太后摔掉的一角······”

余耀此时不由打断,“你这推测不是大胆,是太生猛了!还是直接说第二吧!”

“凡事皆有可能,这小玉块,很像是方体一角。”吴臣笑了笑,“不过,第二个可能性确实更大。传国玉玺的余料,必然不会乱用,除了这二十八星宿,偏大的,估计会根据形状制成一些东西。这个小玉块,可能是某件东西的一角。”

余耀点头,“这个可能靠谱。”

东西还没看完,余耀暂时没说小印章和小玉人的事儿。不过,吴臣分析的第二个可能已经被确证了,就是一方小印章的一角。这方小印章不大,倒不是没有可能是传国玉玺的余料。

此时,吴臣看向余耀,“你的第一个疑问,我解释了,第二个呢?”

“第二就是,根据正史,传国玉玺应该就是蓝田玉雕成;根据野史和传说,是和氏璧雕成。但是这小玉块,却不知道是什么玉种,好似‘天外来客’一般。”

吴臣摇摇头,“有些正史,最好别信。”

杨四海连忙接口,“哎?怎么能这么说呢?正史虽然都是后人记述,但相当一部分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吴臣解释道,“这一行干久了,正史看得很多,实物也接触很多,正史被考古文物推翻的还少么?所谓蓝田玉一说,从玉质上我就不认同;蓝田玉无论玉质、色泽、手感,与和田玉都无法相提并论。传国玉玺,用和田玉,也不会用蓝田玉!而且,秦代以后,蓝田玉的利用反而少了,和田玉却多了,如果传国玉玺是蓝田玉,怎么会出现这么个情况?”

吴臣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历史专家,其实并不了解玉质,说真的,拿一块蓝田玉和一块和田玉对比下,或许真能有这样的想法。

这个玉料的利用,确实也出现了一个演变的过程,比如红山文化玉器,主要是岫岩老玉,其实与和田玉质地差不多;良渚文化,主要用的是梅岭玉;夏商时期的礼器,使用独山玉相对多一些。

当时活动范围和开采能力有限,大多就是就近取材。

从商代晚期到西周早期,和田玉被利用起来,虽然不多,以小件为主。

春秋战国时期,和田玉的利用就多了,也基本是这个时期,蓝田玉出现了大规模的开发利用。当时蓝田就在秦国境内,所以秦国对蓝田玉的利用自然是最多的。

其实,关于传国玉玺的玉料,有一个很重要的说法,是“水苍玉”。有的专家是就此推断就是蓝田玉的。蓝田玉的质地,主要是蛇纹石,不少是青绿色,和“水苍”能吻合起来。

但是古人用词简洁,词义丰富,“水苍”未必指的就是颜色。

而且就算指的是颜色,苍的意思也不止一个青绿,还有灰白,还有天或天空之意。

水苍,若是解释成通透的天色,甚至和余耀发现的蓝白色小玉块,也能吻合起来。

听了吴臣的话,余耀一时沉吟,并未接口。

吴臣又道,“刚才你说和氏璧,和氏璧是什么玉料?所有人也都不知道!因为和氏璧和传国玉玺一样,不知所踪!但是,秦始皇既然得到了和氏璧,用它做成玉玺的可能性是极大的。雕刻传国玉玺,秦始皇想的是千秋万代,最好就是独一无二的,怎么可能用其他人也玩得起的蓝田玉呢?”

余耀点点头,“有些专家不赞成传国玉玺是和氏璧制成的说法,无非是璧薄有孔,制不成玉玺。但是华夏的文字非常特殊,一字多义,甚至有时单独赋予特殊字义,也是有的。这个璧,未必指的就是玉璧之形。”

“咱俩终于接起来了!所谓苍璧礼天,这个璧,只是一块玉料,但却借用了礼器上的特殊字义不是没有可能。”吴臣面露微笑。

余耀一拍大腿,“怪不得杨局亲自抓这个案例!原来这个案例,是要追查传国玺、和氏璧啊!”

杨四海点点头,“民间不知道有多少人一直在追查。就说这个谭如肃的父亲,在一百多年前的清末,也是想干这件事儿的,而且已经有所收获了。”

“对了,这个小玉块检测了么?”余耀忽而想了起来。

“结果已经出来了。简单来说,所含的矿物成分很明晰,但是结构方式却很特别。你刚才不是说‘天外来客’么?专家的意见正是如此!一块特殊的陨石,并非地球原产之物,所以你不能辨识,也就很正常了。”

“什么?!”

余耀刚才不过顺嘴一说罢了。

杨四海笑了笑,“专家的结论未必百分之百正确,不过,我们的检测手段还是很先进的。”

余耀定了定神,“不过,虽是意料之外,却反而能解释之前的诸多疑点!”

杨四海点头,“说说看。”

“和氏璧是卞和得自楚山中,进献楚王。结果楚王身边的高手却辨识不出,虽然当时只是一块璞,但楚王身边的玉料高手开过的璞多了,什么样的没见过?何况还是本土发现的玉璞,怎么会认不出?说明它的外观很特殊。这是其一。”

“其二,楚地,从古至今,没出过什么特殊的玉料,当时被利用的,现在都知道;当时从璞中开出玉料之后,怎么会引发如此大规模的重视?而且这么被重视的一块玉料,现在仍然不知道是什么!不是地球上产出的玉料,就能解释了。”

“其三,这样一块备受关注和珍视的玉料,如果做成玉璧,中间挖掉的小圆柱、其他部分切掉的玉料,都到哪里去了?只说从玉璞中得和氏璧,却不说雕琢过程。所以,和氏璧,不是玉璧,应该就是一块从璞中开出的玉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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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一番梳理,两枚铜印

吴臣大笑,“说到我心坎里了!只要和氏璧是一块玉料而非玉璧,秦始皇既然得之,又怎么会用其他玉料制作传国玉玺?而制作传国玉玺的余料,除了小渣和碎末,但凡成块,必不会弃之!”

杨四海指了指余耀,“你这不光说了三点啊,而是三合一了,传国玉玺,和氏璧,陨石之玉。如果这么说,秦始皇制成的传国玉玺,就是用了和氏璧,而这被认定为陨石的小玉块,也是来自和氏璧。”

余耀反问,“你们不就是以这个思路来追查的么?”

“不是我们以这个思路,而是当年谭如肃的父亲,江南谭家是用的这个思路!当然了,我们不会轻易否定这个思路,但最终,还是要以调查结果为准!”

余耀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这个事儿吧,听起来让人心驰神往,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传国玉玺即便是和氏璧制成,两者合二为一来谈,那找到的机会也很渺茫。”

吴臣却幽幽说道,“一百多年前,各方面条件都不如现在,江南谭家尚且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找寻。如今,我们的条件不比当时强多了么?”

余耀心说,这件事儿,自己作为特聘专家参与,说白了,只剩下使命感和荣誉感了,因为即便找到了,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收获,顶多就是比别人先知道。若传国玺一旦浮出水面,国家最终还是会向公众发布的。

实际上,即便他不知道官方的行动,做个假设,万一撞破天大的运,侥幸得到,也是不敢私藏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过,谭家当时在努力,这么重要的东西,鬼眼门难道一直阒寂无为么?还是鬼眼门并不认为能真正找到传国玉玺?

这里面有一个关键的点,就是土字口负责玉器。但是土字口传人才朋玺却是知道当年情况最少的;甚至接受传人的身份,也是在土字口掌眼郎先琨去世之后。

在鬼眼门秘藏中,土字口到底私藏了什么器物,也是一概不知。

杨四海的话打断了余耀的思索,“关于传国玉玺,你的所知的脉络和情况是什么?”

“也没什么,若不说和氏璧和传国玉玺的关系,还是正史野史交杂的那一套。”余耀就此也自我梳理了一下。

秦始皇制成传国玉玺,本意自然是大秦江山子孙万代相传,结果刘邦围困咸阳之后,子婴便降了,献出了传国玉玺。此后藏于长乐宫,西汉君王代代相传。

王莽篡汉之时,传国玉玺在王太后手中。其实王太后是王莽的姑妈,但是老太太忠于刘家,最后被逼无奈,怒摔传国玉玺,玉玺被摔缺了一个角,王莽后来是用黄金补上的。

王莽倒台之后,光武帝刘秀得到了传国玉玺,东汉又开始相传。后来曹丕建魏登基,是逼迫汉献帝刘协禅让的。

据说曹丕得到传国玉玺之后,又在肩部刻上了几个字“大魏受汉传国玉玺”。但这一点很多人不信,因为传国玉玺本来也不是汉室刘家的,这么干,有点儿画蛇添足,也有点儿此地无银,曹丕不至于琢磨不透。

西晋司马家后来又得到了传国玉玺。西晋末年,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东晋偏安一隅,这是一个相当黑暗的历史时期。

此时的传国玉玺,辗转流离。这个时期立国甚频甚多,若无传国玉玺,便会被指皇位不正。所以这个时期开始出现大量伪造的传国玉玺,却无一能与真正的传国玉玺相比。

隋朝开国皇帝杨坚最终得到传国玉玺。隋亡之时,隋炀帝杨广在江都被干掉,但他的老婆萧皇后,还有他的孙子杨政道,却投靠了东突厥。此时,传国玉玺就在他们手中。

李世民登基的时候是有点儿郁闷的,没有传国玉玺啊。李世民刻过几方玺,比如“定命宝”、“受命宝”,从中也能看出,带着强烈的自我安慰的感觉。

最后,是大将李靖攻破东突厥的大本营定襄城(今大同西北),颉利可汗仓皇逃窜,但是,萧皇后和杨政道却已被李靖收了。传国玉玺,终于落到了李世民的手中。

这个李靖,是唐代名将,字药师,黄药师的药师,后来被李世民封了卫国公,又被称为李卫公,和哪吒他爹托塔天王没关系。托塔天王也叫李靖,不是历史人物,是神话人物,商代末年的陈塘关总兵。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唐代末年,天下又乱,四分五裂。公元937年,儿皇帝石敬塘和契丹兵一起攻打洛阳,此时掌握传国玉玺的后唐末帝李从珂抱着传国玉玺投火自焚。如果传国玉玺真被补过黄金角,玉不惧火,但黄金估计是被烧化了。

这个时间点,就是传国玉玺销声匿迹的时间点,距今已经一千多年了。

此后的宋元明清各朝,屡有传国玉玺面世的传闻,各代皇帝也不会不费力去找,但终无一次被确认。

从这一点也可以分析点儿东西出来。传国玉玺只要面世,总能被确认,伪作也能被轻易辨识,这不可能是因为工艺不行,因为后世的能工巧匠太多了。

最大的可能,还在于玉质。传国玉玺的玉质,应该就是独一无二的,而不是后世能找到的玉种。

余耀知道的,当然不会比杨四海和吴臣多。他梳理的这一些,也未必准确,只是他综合各种正史野史的大致脉络。

不过,吴臣并未多说,而是拿起了那个瓷质的书卷,拧开了“瓷螺丝”,从里面掏出来的,是一个竹筒,竹筒外,也裹着一层麂皮,这样便能和瓷筒严丝合缝,不会感到晃动。

吴臣从竹筒里,拿出了两枚青铜印。每个铜印外面都套着透明的密封袋。

“原本这两枚铜印,包着特制的油纸,油纸外是川白蜡封着的,像是浇铸在竹筒里。密封袋,是我们后来保护用的。”吴臣介绍道。

余耀点点头,古琴紫檀镇纸暗藏小玉块,也是用川白蜡封的。

细看,两枚铜印的年份,都应该是秦代的,只是形制不一,一枚是瓦形钮,一枚是龟形钮。

第263章 玉工王孙寿

瓦形钮和龟形钮,都是战国到秦汉时期常见的印钮,不论官印私印,都有过。

这两枚铜印的形制虽然不一样,但大小差不多,龟形钮能稍微大一些。都是方底。

同时,它们也都铜锈斑驳,显然是出土之物。综合判断,出土时间不会短,也不会太长,清晚期差不多。结合这是谭家的东西,这一点似乎也能对上。

铜印的印文还是能辨识的。

余耀先拿起瓦形钮的铜印,翻看印文,是三个字:

玉工寿。

看着像是个官印。

玉工自然不是官职,但是若是为官家甚至皇家治玉,身份和平民还是不同的。这样的铜印,严格来说不算官印,但也不会私用,应该是在治玉期间所用,比如以笔墨呈述治玉的一些情况时,落款用印。

从这个铜印看来,这是一个秦代一个叫“寿”的玉工所用。

放下瓦形钮铜印,余耀又拿起了龟形钮铜印。

这上面的印文是四个字,余耀不由吃了一惊,因为这四个字是:

王孙和众。

其中的“和众”二字,在才朋玺给他看的同材质的小玉印上,也有!

当时余耀的判断,就是可能是个私印。

而那个小玉印,和这个龟形钮青铜印,年份一致,都是秦代的!

王孙是个姓。周代,周王之孙在诸侯国为官的,别称王孙,慢慢地,有些后代就以别称为姓。这个姓现在极为少见,因为明代以后,王孙氏一般简改姓氏为“王”或“孙”。

跟在“王孙”之后的“和众”,可能是名字,那时候名和字不是一回事儿,或许是名,或许是字。

“这两方印,是一个人的!”吴臣见余耀看完了,开口道。

“玉工寿,就是王孙寿,就是王孙和众?”余耀明白了。

“王孙寿,字和众,秦代咸阳第一玉工,目前根据各种史料和考古发现,他雕刻传国玉玺的可能性最大!”吴臣介绍道。

“他胆子也太大了!”余耀心中暗叫!

因为他立时想到,那个小玉印所用的一小条玉材,很可能就是王孙寿在雕刻传国玉玺时私自留下的!

不仅留下了,还刻上了自己的字“和众”。虽然不曾留下全名,但私藏传国玉玺剩料,那也是掉脑袋的事儿!

吴臣看了看余耀,见余耀没说话,便继续说道,“王孙寿的墓葬,是清末被盗掘的,不是在咸阳附近,而是在中原西北某县;当然,这个地方,靠咸阳也不算远。墓葬的具体情况,我们不掌握第一手资料,但是根据一些搜集到的说法,当时有多伙盗墓贼,还发生了冲突,因为墓葬里有不少和田玉器。而这两方铜印,很可能就是墓葬里出来的。”

余耀暗想,那个小玉人,常欢喜也说是在中原省西北某地挖出来的,莫非也是王孙寿墓葬里的?因为当时混乱争抢,小玉人丢失被埋,直到最近才又被挖出来?

如果是这样,那王孙寿私留的玉料,应该就是两小块,一块做成了小玉印,一块做成了小玉人。

同时,这个小玉印,肯定是被摔了,而且缺角没有遗失。什么时候摔的不好判断,但缺角和主体,最终被不同的人得到,最后的所有者,就是谭如肃的父亲和郎先琨。

“现在你们掌握王孙寿墓葬里的其他玉器么?”余耀问道。

“一件也没有。据说,王孙寿的手骨中,一手一件玉器,最为珍稀,但具体流向,我们也不清楚。”吴臣接着说道,“现在这个小玉块,有可能是出自其中一件玉器;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就是王孙寿私藏了两小块玉料!”

余耀思忖片刻,决定把小玉印和小玉人的事儿说出来。

说的时候,小玉人他直言不讳。但才朋玺的小玉印,他并没有点出是谁的,只说知道这么一件东西,他人的东西做不了主。

杨四海和吴臣都是大吃一惊。

“你怎么不早说?”杨四海脱口问道。

“现在说,节奏刚好。”余耀说着,直接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小锦盒。

杨四海立即打开,赫然正是玉质一般无二的小玉人!

“要这样的话,那就能对起来了!”吴臣兴奋道,“王孙寿的墓葬里,尸骨双手之中,必然是一手小玉印,一手小玉人!因为盗墓贼的争抢,小玉人丢失被埋,只有小玉印流出。小玉印虽然被摔,但缺角没有丢失!谭家没得到玉印主体,却得到了缺角!同时,还有青铜印等一系列传国玉玺的线索来源!”

余耀点点头,却又皱眉道,“我怎么感觉有点儿羊入虎口的意思?”

杨四海笑了笑,“你小子!难道我们还能强抢你的小玉人不成?!”

余耀跟着也笑了笑,“这是您说的,我可没明说。”

“你这个特聘专家,真是找对了!”杨四海道,“你放心,你的还是你的。不过,能暂时征用最好;另外,能不能和小玉印的持有者说一下,我们也征用一下?”

“征用没问题,要不然我就不会拿出来了。小玉印的持有者,我也可以问问。但有一点,征用了,什么时候还?总不能找到传国玉玺再还吧?这要是三五十年找不到,那不就成了不是我们的了么?”

才朋玺早就说过,依靠特殊文物调查局,才是最有可能搞清楚所有问题的途径。余耀知道他必不会反对征用,甚至若是他知道来历,一样会说出来。只不过他确实不知道郎先琨是怎么得到的。

现在来看,郎先琨得到的过程已经不重要了。

杨四海回应道,“这样,小玉印和小玉人,我们集中征用之后,一周之后先归还一样,但必须得留下一样,时间可能稍长一些。具体多长不好说,但我们有规定,超期两年的,所有人可以申请调回。”

余耀一听,颔首微笑,“杨局,这个回答我很满意。另外,我做主了,小玉人留给你们长期征用,一周之后,先把小玉印和小玉块一并取回!”

小玉人是他自己的东西,当然可以做主。小玉印是郎先琨遗物,若是正好补上缺角,让才朋玺一并留存,郎先琨泉下有知,应该是弥补了一个遗憾,残缺的小玉印得以“破镜重圆”。

第264章 最后的暗示

就在思考和表达的时候,余耀忽而想到,这特殊文物调查局,知不知道鬼眼门的往事呢?

按说应该是知道的,但料想不可能有自己知道的多!特别是鬼眼门秘藏,他们不知情的可能性更大。

如此,不能提及任何鬼眼门的事儿。

和他们的合作,限于和氏璧传国玉玺。这也算是自己参与过惊天动地的大事,同时靠上了一棵大树,以后若有什么别的麻烦事儿,是可以借力的。

杨四海点点头,“行,我答应了。你的人脉,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解决了这件事,余耀转而问道,“这里面还有一些疑点。比如,即便这个玉工王孙寿胆大包天,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私藏了两块小玉料,问题是他是如何得手的呢?再比如,他为什么要私留玉料?这东西私留了,万不敢示人,就为了带进棺材里?”

吴臣应道,“这些谜团,怕是很难解开了。因为不论是正史还是野史,关于王孙寿的记述都太少了。我们得到这两方铜印之后,曾经重新探查王孙寿的墓葬,是发现过竹简残留的,不过他的墓葬除了隐蔽性还可以,各种措施并不到位,竹简已经朽烂,无法辨认字迹了。”

杨四海沉吟道,“为什么私藏,原因说不定很简单。一个玉工,见到从未见过的玉质,如果又非常喜欢,甚至到痴迷的地步,铤而走险不是没有可能。如果假设原料是和氏璧,那体量远大于传国玺。除了这两小块,至少还有二十八块碎料,打磨后被用在秦陵地宫镶嵌二十八星宿。也正因为碎料较多,使得他私藏两块小玉料,不易被发现。”

“秦陵地宫从未被发掘,谭家怎么会臆测地宫穹顶镶嵌了二十八星宿?”余耀不由接着问道。

“这张图,肯定是根据王孙寿墓葬里的东西推论出来的。竹简朽烂,玉雕石刻金属器却能留存,说不定会留下线索。”

吴臣进一步说道:“谭家关于传国玉玺的线索,多半是来自王孙寿的墓葬,甚至有可能大部分东西都被他们给收了,只是留下了小玉印的遗憾。”

杨四海踱步之后顿停,“小玉印和小玉人,是王孙寿墓葬里最重要的东西,小玉人应该是盗掘之时就丢失了;小玉印成了唯一的关键,谭家只得到了一角,那得到主体之人必不简单!”

说着,杨四海望向余耀。

余耀想了想,“原主去世几十年了,现在的持有者只有小玉印在手,却知之甚少。我若知道详情,不会隐瞒的。”

杨四海点点头,“我信你。这一点,现在也不必强求了。出自王孙寿墓葬,这个终极源头知道了,其他过程暂时没必要浪费精力。”

这时候,吴臣拿出了浮雕了“听琴图”的玉板,就是琴棋书画中的画。

之前杨四海告诉过余耀,玄机在于那个“天下一人”的画押,这个画押,是镶金而成。

吴臣用特殊工具取下了这个类似“π”字形的黄金小件。余耀看了看玉板上的空隙,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吴臣拿着黄金小件对余耀说道,“这个玄机,不在于暗藏东西,而在于金镶玉本身!”

余耀恍然大悟,“琴棋书画,有原料,有地宫里的二十八星宿图,有玉工的铜印,而这个金镶玉,却是最后的暗示!彻底指向了传国玉玺!传国玉玺曾被摔缺角,后镶嵌黄金补全,也是金镶玉!而且,这个画押是‘天下一人’,指代传国玉玺最合适不过!”

吴臣点点头,“还有,传国玉玺遭遇过火劫,这个画押是花式签字,就是流动的字形,应该是暗示,其实传国玉玺上后镶的黄金,已经不复原形,甚至不可能找到了。”

“谭家煞费苦心,却一直没找到传国玉玺;谭如肃后来去了台岛,更不可能找到了,却留下了这么一套东西······”余耀叹息。

吴臣却忽然转了转眼珠,“关起门来可以这么说。但这套东西,现在准确定义是国家公物。”

余耀笑了笑,“这个我自然明白。不过,谭如肃的曾孙谭心定,此时正在燕京。”

杨四海毫不惊讶,“他经常来,他的父亲谭羽纶也来过。谭家虽然现在还在做仿古,但有个最大的特点,真东西从不外流。”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若真是这样,倒比谢家强。”

“谢家不做仿古生意,只做真品,但他们不管买主是哪国人,只管利益。”杨四海皱了皱眉,“不过,这两大家族的势力,因为所处地域的特殊,我们干预的力度有限。”

“古玩生意你们也管啊?”

“一般的当然不会管,但要是涉及特殊文物,我们岂能袖手旁观?”杨四海道,“谭心定这次来,是想和宝荣画廊的老板交易元代王蒙的《秋山湖光图》!这幅画我们有关注,不过传承有序,属于可以合法买卖的古玩。”

余耀点点头,“原来如此!想必他们昨天就已经交易了。这么说,您知道这是一幅真迹了?王蒙的真迹,我记得最高拍出过四亿的天价,不知道这幅《秋山湖光图》成色如何,但至少也得是几千万的东西吧?”

王蒙的名气确实不小,和黄公望、吴镇、倪瓒合称“元四家”,其中的黄公望,就是《富春山居图》的作者。

若套用现在的词儿,王蒙是个技术流画家,以解索皴和牛毛皴的创举独树一帜。

他还有名气更大的外公,赵孟頫。欧柳颜赵,跨时代的名头,比元四家可要牛多了。

“《秋山湖光图》的价值,没法具体估量,要看货主的胃口和买主的意向。不过,这幅画,目前的货主,并不是尹宝荣。”

“啊?难道尹宝荣是想骑驴?”

“具体我就不清楚了。尹宝荣拿走这幅画,是抵押给货主一套四合院的房产证的,他们之间应该也会限定交款时间。但到底是个什么数儿,我们不掌握。”

“这货主听起来也不简单呐!”

“是不简单,他手里有两幅王蒙的画,都是立轴,出手的这一幅,是尺幅偏小的。”

第265章 买高仿也是个难事儿

“还有这号人物?”余耀接口道,“那他手里的藏品怕不止这两幅。”

杨四海微微摇头,“这个人手里的藏品到底有多少,我们不清楚。不过,他对圈里人展示过的,大概有个七八幅,有国画也有西洋画,确实都价值不菲。其中,就包括两幅王蒙的画,我们根据掌握的内容追根溯源,这两幅是民国时期同一古玩商出手的,所以属于可以合法交易的范畴。”

吴臣接着也开了口,“此人名叫上官雨,有意思的是,他是美国名校建筑系毕业,现在是一名建筑设计师;但他却不仅懂字画,还能自己画,而且国画和西洋画都能拿得起,所以和一些书画圈的人走得比较近。”

余耀道,“吴处你喜好古籍善本和字画,他和你是同道中人啊。”

“我倒是接触过,不过不熟。这个人可能是留过学的原因,有些洋派作风,不太能聊得来。”

杨四海摆摆手,“我本来就扯远了,你俩还顺着跑。”

余耀笑了笑,走到了杨四海的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特供香烟,点了一支,“杨局,事儿都谈完了,下一步除了提供征用的东西,我还需要怎么做?”

“不需要特别做什么,你和吴臣保持联系,一旦有什么觉得有用的信息,随时沟通。另外,吴臣若有需要你帮忙的,也会通知你。除此之外,该当你的老板当你的老板,该当你的收藏家当你的收藏家,一切照旧。”

“行。那我先闪了。”

“留下吃饭吧,尝尝我们的食堂,今天周二,有大包子!”

“特调局的大包子,一般人可吃不上。”吴臣笑道。

余耀留下吃了大包子,还真是大,俩就饱了;一荤一素,荤的是牛肉大葱,素的是韭菜鸡蛋。不过口味真是不错,食材也新鲜。

饭后,吴臣开车把余耀送回了酒店。

余耀回到房间,立即就给才朋玺打了电话。电话里只是提一提,这事儿还得当面说,两人又约了一起吃晚饭。

虽然签了保密协议,但这事儿不能不对才朋玺说清楚,而且才朋玺人老成精,余耀很多话不用明说,一点就透。

他自是不会反对。而且,小玉印和缺角最终重归一处,实在是个大好事儿。交流的时候,他已经在盘算着如何粘补最为妥帖。

两人还讨论了一件事儿,那就是鬼眼门秘藏中,会不会有传国玉玺?

不过讨论也没什么结果,就是席间谈资罢了。从郎先琨收有这件小玉印来看,他应该是知道什么的,只是可惜,从未对才朋玺谈及。

第二天,余耀又跑了一趟特殊文物调查局,送达了小玉印。

余耀决定,干脆也不差这一周的时间了,暂时就待在燕京,等到杨四海归还了小玉印和缺角,才朋玺一并接收,圆满了这件事儿再走。

又过了一天,早上余耀刚起来,就接到了吴臣的电话,原来他刚得到一个货主的信儿,便借用和余耀商谈“公务”之名,想拉着余耀一起去看看东西。

余耀本来还想去没逛过的古玩市场逛逛,什么红桥市场亮马市场的。吴臣这一开口,便也同意了,反正本来也是闲逛。

不料,吴臣开车来了拉着他上了路,才说是琉璃厂的一个经营字画的店主的东西。

余耀之前逛的时候,没见过这家店。这倒没什么,琉璃厂大大小小有上千家古玩字画店,没注意很正常。但琉璃厂的特色就是字画,在这里经营字画开店的,那都不是白给的,讨不了什么便宜。

吴臣又说,店主说是董源的画。这下子,听得余耀都想立马叫停下车了。

董源是什么人?五代末北宋初的顶级大家,开山立派,一代宗师。

所谓前有荆关,后有董巨,辟六法之门庭,启后学之矇瞆,皆此四人也。

荆关,指的是荆浩、关仝;董巨,指的是董源、巨然。

又所谓,南有董源、巨然,北有李成、范宽。巨然是董源的和尚徒弟,把他去了,剩下三个人又被称为北宋三大家。

就这些人的画,随便拎一幅出来,那都是以亿而论的天价。而且民间基本见不着,只有少数大博物馆藏珍。

一家字画店里,且不说会不会有这样的东西,即便真有这样的东西,店主还会单独通知你?

“我说,这种事儿,就没必要不到黄河不死心了吧?”余耀郁闷地落下车窗玻璃,在吹进的冷风中点了一支烟。

“别急啊,我没说是当成董源的真品来看的。”

“啊?不当成真品,你拉着我去看高仿啊?”

“对啊,我就是要去买高仿。”吴臣很淡然,“他一说是董源的,我估摸着就是高仿了。”

余耀无语。

“你还没听我说完呢!”吴臣又道,“一般的高仿,还能请您老人家出山吗?”

“别!你这称呼听得我一身老年斑。”

“高仿也得分什么样的是吧?要是宋代的高仿呢?”

余耀一听,“不是我没听你说完,是你自己大喘气。”

宋代是华夏历史上书画作伪的一个高峰期,就连一些大师名家也喜欢临摹仿效,甚至完事儿了还落上原款。比如米芾,临了王献之的《中秋帖》,落的就是王献之的款儿,他还说是真品,拿给别人看,把人蒙住了自己偷着乐。

因为一些名家的参与,导致很多高仿一时难以辨识,比如宋代宫中收藏了吴道子手迹多达数百,结果基本都是高仿。

“董源真迹这辈子我觉得是够呛能收一幅了。店主说是老裱老绢,我就寻思着要是宋人的仿作,那也可以了!”吴臣说道。

余耀想了想,“董源身上的谜团太多,处在五代末到北宋初这个比较混乱的时代,连叫董源还是董元都存在争议,如今被公认为董源真迹的只有寥寥几幅。宋代以来,董源的仿作层出不穷,八大山人,张大千,都仿过他的画。我看,是宋人的仿作可能性都不大,没准儿碰上近现代高仿做旧!”

“所以啊,买高仿也是个难事儿,才叫上你这样的高手掌眼。”

第266章 晴岚飞瀑图

“得,头一次帮人看高仿,好在是仿董源,说出去勉强不算丢人。”余耀苦笑。

“丢人的事儿我哪能叫你?”

到了琉璃厂,在附近的一处停车场停好车,吴臣和余耀溜达着过去了。

还真是一家小店,正门都不在街上,穿进街边一胡同,才看到了小门脸儿。

门脸儿虽小,牌匾却大,口气也大,店名叫“国画天台”。

不过,走进去之后,里面倒不至于局促,主要是把几间厢房给打通了。

没有柜台,一侧靠墙边有八仙桌和椅子。居中一张“四面平”长画桌,铁力木的,虽说是新东西,但做工还可以,桌边一侧还摆着笔架砚台墨锭镇纸什么的,还有卷起的书画毡子。

四边的墙上挂了不少字画,贴最里侧的墙边还有几口青花大缸,里面都塞着卷轴。

店主是个精瘦的男子,瞅着有个五十来岁,头发稀疏,眼窝深陷。不过眼睛倒是特别亮,而且穿得挺齐楚,浅灰色立领装,袖偏短,露出了白衬衣的袖口,金色纽扣闪闪发光,一只手腕上还带了串儿暗八仙核雕,瞅着有些年头了。

“吴处,你够早的啊,我寻思着你傍晌天儿来,完事儿了请你到前门的老店吃一口火燎鸭心去。”

“跟我就甭说这种客气话了,让你请吃饭,也忒难了点儿。来,我先介绍一下。”

接着,吴臣给双方介绍了一下,这店主姓关,关元礼,吴臣叫他老关,当着余耀的面儿,玩笑着说他是靠着几幅“后门倒”起家的。

说起后门倒,和苏州片异曲同工,不过没有苏州片历史渊源早,是清末到民国时期书画作伪的一个代称。

清末民初,地安门一带,冒出了不少古玩字画铺子。地安门算是故宫后门,才有了这个称呼。

后门一带的古玩字画铺子,生意挺火,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所以很多显贵富豪,还有一些洋人,都喜欢到这里来淘东西。

一大批仿制清宫旧藏的字画应运而生,很多人都是当成真品买的,因为作伪水平极高。首先材料上都是从宫里弄的老绢老纸老墨,再者作画的,也都不是庸手,比如仿过唐伯虎、文徵明的祁昆,仿过郎世宁的马晋,也都算是名家了。

后门倒的字画,直到现在,市面上仍有出现,还有一部分流到了国外,杀伤力不小,依然当成真品的人估计还不少。

而吴臣介绍余耀的时候,挺夸张地用了个“书画鉴赏大师”,听得关元礼直嘬牙花子。当然,信不信两说。

“来得早也好,人少,我那小伙计都还没来呢!”关元礼还准备把他们让到八仙桌边先喝两口茶,吴臣却摆摆手,提出直接看画。

关元礼也没再让,接着就小心地从柜里拿出了一个老红木的书画盒。这盒子自然是后配的,料子不赖,做工也不含糊,雕龙刻凤的,佛靠金装嘛。

里面的画没了画轴边裱,只剩画心,长约一米半,宽约两尺,老绢褐黄,上眼就不是新东西。

画面是雨后初晴之景,山峦雾霭,飞瀑流泉。

关元礼拿镇纸压住两头,一抬手,“吴处,请上眼吧?”

吴臣先是大致扫了几眼,余耀却先看了看老绢的成色。

结果,没细看,吴臣就直接指着关元礼叫道,“老关,你这是消遣我啊!”

“帽子别这么扣啊吴处,得了这件好东西我可是第一个找的你呐。”

“《晴岚飞瀑图》!真品在老美的弗利尔美术馆!”

关元礼却微微一笑,“吴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老美馆藏的那幅《晴岚飞瀑图》,行里人都说是清代的摹本!”

“这我当然知道!但这样广为人知的作品,冒出一幅重样的,不消细看,心先凉了!”

“吴处,你自己都说了,没细看!这幅,咱先不具体讨论是不是真迹,单说这年份,起码比清代早吧?再说了,这幅和那幅不一样!它有款儿啊!”关元礼一边说,一边伸手点了点落款之处。

画上确实落了款儿,是竖写的楷书:

北苑副使臣董源。

五代时期,董源曾在南唐为官,确实当过北苑副使,所以,后世也称其为董北苑。

“带不带款儿倒没什么。”吴臣沉吟着。

实事求是地说,这幅画的水准还是很高的,起码不比“后门倒”差。

“那是!你这眼力在这儿呢!款儿就是个摆设。”关元礼捧了一句,而后指着一处山石,“你看这披麻皴,那是相当到位!”

披麻皴,山水画技法,就是自董源创始。形态好似披散的麻,错落交至,多用来表现山石的结构和纹理。

“不过,这绢和墨,可到不了宋啊!”吴臣沉吟之后,跟上了一句。

其实,吴臣虽然认同这老绢老墨要早于清代,却并不能判定到不到宋,而且他也没有细看,一看是《晴岚飞瀑图》,接着就对关元礼叫上了。

关元礼却摆摆手,“还是那句话,是不是真迹不讨论,但这老绢老墨,指定能到宋!”

这卖的和买的,心照不宣,都不可能当成董源的真迹。但仿作和仿作也不一样,同样的画技,当然是年份越老越值钱。在到不到宋这方面,关元礼是不会松口的。

此时,余耀还在细细端详着,看完了绢和墨,又在审视笔法。

要说这董源,其实余耀也看不透。

关于这个人的史料太少,董源还是董元都有争议,而且经历相对模糊,性格,观念,信仰,也都不明晰。他更像是一个概念,一个艺术史和教科书上的概念。

后世推崇董源的画家,从评述来看,对董源也都有不同的理解。或者说,他们心里都藏着一个董源,一个和别人心里不一样的董源。

吴臣没有继续反驳关元礼,而是看了看余耀。余耀恰好此时把头抬了起来,仿若自言自语,“这画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嗯?”吴臣不由一愣。

关元礼却嘿嘿一笑,“余先生,这画来得不易,具体还真不能多说。”

他这是误会余耀了,以为余耀故意引出话头,想问问来路。

其实余耀并没有这个意思,他一时是真有点儿恍惚见过的感觉。

吴臣对关元礼摆摆手,“老关,你且稍待,我俩说两句。”

第267章 提前到访的上官雨

关元礼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吴臣拉着余耀到了最远处的屋角,接着便低语道,“你的意思是?”

余耀定了定神,“这个绢是明代的,用的松烟老墨,我看也是明代的;这个是我先看的东西。”

“也就是说这画,最早才到明了?”吴臣微露失望之色。虽然他看了画之后,一时判定不了,嘴上也对关元礼说到不了宋,但还是有侥幸心理的,要是能到宋就好了!

绢和墨才是明代的,作画只能是明代以后。

不过,吴臣终究是个行家,他顿了顿,“若是明仿精品,还带了款儿,也不好碰。”

“那是。可问题是,绢和墨是明代的,画是什么时候画的!”

“我看水准不低,不像是苏州片,更不可能是后门倒。”吴臣接口,“哎?你还一直没说什么意思呢?”

“什么什么意思?”

“你说好像在哪里见过。”

“噢,这个感觉很恍惚,不是画本身,而是笔法的感觉!”余耀轻抚额头,“一时说不上来。”

“难道是哪个明代名家仿的?你见过这个名家的画,所以才有类似感觉?”吴臣提醒。

“好像不是。”

吴臣见余耀也拿不定主意,而他则更倾向于明仿精品,便道,“我先问问价儿吧!”

余耀想了想,“若是价儿太高,我建议缓一缓,即便是明仿,仿董源的作品,最出名的就是明末的董其昌和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这画显然都不是。”

“明白。”

吴臣和余耀一前一后走回到长画桌前,关元礼并未将画收起,而是自己又欣赏了一遍,一边看一边啧啧有声,也不知是在演,还是真的触发了情绪。

“老关,不管怎么说,我先谢谢你,想着先找我。”

“别客气吴处,上次的事儿,你还帮了我的忙呢。”关元礼说的,是上次他往倭国的鉴定机构送一本册页,测纸。这册页虽然是私人所有,但送到境外进行技术鉴定,是要文物局审批许可的。吴臣不会违规操作,但递个话加速审批进度还是可以的。

“小事儿。那本册页的年份,我也想知道确切结果。”吴臣摆摆手,“现在这幅画,我一时吃不准,你先报报价我听听吧?”

关元礼不含糊,抬手两指翘,比了个“六”的手势,“这是给你的价儿,到底了,不可能再低了。”

“六个?”

“别开玩笑了吴处!就这画,回头寻摸着老绫子,就在琉璃厂的老店请个功夫高的老师傅一裱,再找个熟门熟路的拍行送明年春拍上去,没准儿就是个大价钱!”

“我收都是自己留。照你这么说,你还出什么手啊?走拍就是了。”

关元礼精嘘嘘一乐,“我得过年啊!不过,要是年前出不去,我就真这么干了。”

吴臣也笑了笑,“那就是六十个了?哎呀,我这大头公务员,凑这些钱还真不易。”

“今儿你净说逗闷子的话了!你玩儿字画这么多年了,什么家底儿?你这一身名牌,死工资哪舍得买啊!回头把藏品让我帮着卖一幅,我也跟着喝口汤!”

吴臣没接他的茬儿,“那,六十个就是地板价儿了?”

“我真不打诳,也就是冲你。”

关元礼其实是说的是实话,这画儿,他收来着实不低,二十万。古玩行的利,各店有各店的算法,但六十万确实是他划出的杠杠,顶多让个一万两万,带个五九五八的彩头。

这画若是像关元礼说的,用上老绫子老裱工,再去送拍,说不定能出个大价钱。不过这样的话,战线拉得太长,而且大价钱不大价钱的,毕竟只是推测;万一拍不出大价钱,一旦裱了,老玩家喜欢多想,再出手可能就有波折。

“这么着,你容我筹筹钱,缓几天。”吴臣说道。

这话,不明白的还以为是筹钱真需要时间。其实就是想考虑一下,同时询问关元礼能不能先不找买主。

关元礼没遮掩,“吴处,这画我既然想快出,也就多撒了几张网。这已经通知了三个买家了。你绝对是第一个,但我也等不了;你是上午,下午第二个,明天第三个。你最好下午之前定下来。”

“我到门口抽根烟。”余耀看了他俩一眼,打开了关着的店门。吴臣和关元礼的重点已经说完了,余耀琢磨着再絮叨两句就该撤了,他也想抽支烟再想想到底为什么对这画有似曾见过的感觉。

开了门还没带上,一个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这是个男子,穿了件明黄色的登山防寒服,牛仔裤,小皮靴,头上还带着个黑色的棉线帽子。脸盘方正,浓眉大眼,鼻直口阔,鼻子上还架了一副黑色方框眼镜,看年纪应该不到三十。

男子很随意地说了声“谢谢”,直接进去了。

“关老板,看来我不是第一个啊!”男子一进门,一眼看到吴臣,顺势挥了挥手,再一眼就盯上了长画桌上的画。

“上官雨?”吴臣一愣,“原来你也是买主之一啊!”

“上官先生,你这是诺曼底登陆呐?不是说好了下午么?”关元礼干笑两声,“我也没说你是第一个啊,既然你认识吴处,那我就不多说了!”

余耀闻声,原来他就是上官雨啊!没想到这么年轻!

上官雨应了两句,又回头看了看余耀,“这位,不会是来帮吴处掌眼的吧?”

吴臣点点头,“没错儿,我来介绍一下。”

余耀只得关门又回到了长话桌边,在吴臣介绍之后寒暄了两句。

“放心,我守规矩!吴处放手我才能谈!不过吴处,我提前看看不要紧吧?”上官雨嘴里问着,手却已按在长画桌边缘,看起了这幅画。

人家来了,画就在眼前,还都认识,不看当然不可能。而且上官雨说得明白,只看不谈。

吴臣笑了笑,“上官啊,我听说你手里两幅王蒙的画,要出?”

“什么事儿能瞒得了吴处?你就别套我了,不是两幅,是一幅!差的一幅,小的一幅,换点儿钱我想买个小院。”

“王蒙的画,传下来哪有差的?手里还攥着两幅!这我真找不出第二人!”

第268章 黄家驹,黄宾虹

“可别这么说,我的画是真是假,别人还不一定信呢······”上官雨说着,突然停了口,盯着长画桌上的画,眉头忽而拧了一下。

“是董源不是董元?”上官雨脱口而出。虽然两个字发一个音,但画就摆在众人眼前,所以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余耀、吴臣、关元礼,眼力自然不一样,但这三个人,没有一个是外行。上官雨这么一说,他们都能听明白。

在董源传世的画作中,不管是真迹,还是高仿,都有过两个款儿,董源,董元。

但是,前面加上“北苑副使”或者“臣”的,但凡被认定真迹的,后面都是董元。而在仿作之中,也基本如此,极少出现董源。

所以,他的名字董源或者董元,也有人提出,董源是本名,董元是为官时的改名,去官后,又恢复了本名。当然,这是一家之言,并未得到广泛认同。

这幅画,落款“北苑副使臣董源”,是不合常理。即便是仿作,作者也应该明白这一点。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反正是仿作,这样的疏漏也就无关紧要了。本就是为了买个古人仿古人的摹本,只要不是现代高仿,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上官雨也是个行家,按说不应该多此一句。

其他三人表现各异,关元礼应了一句“落什么款儿都能说得通”,吴臣看了看上官雨,余耀则没有说话。

上官雨若有所思,不过很快回过神儿来,“关老板,行,我看完了,那就不打扰了,你和吴处先谈,我去街上逛逛。”

还没等关元礼接口,他就几步走到了门口,关元礼跟过去,上官雨甩下一句“留步”,便头也没回地出了门。

上官雨走后,关元礼笑道,“上官先生倒真是守规矩。听说他手里的好字画可是海了!难不成全是在海外收购的?”

“你操的闲心还真不少。”吴臣接了一句。

“我听说,他母亲是美国人,没准儿是个大富婆!”关元礼继续八卦。

“他怎么可能是混血儿?”吴臣一愣。

“嗐!华裔美籍不行啊?他高中大学都是在美国读的,还是麻省理工建筑系毕业的,那可是比北清都牛逼的学校啊!不在美国待着,回来干个小设计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听他口音,倒像是燕京人。”余耀说道。

“好像他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他父亲是燕京人,他小时候跟着父亲,他上中学时父亲去世,便去了美国。”关元礼知道的还真不少,不过也都是道听途说。

“好了,别管人家了。说画!”吴臣摆摆手,“最后确定一下,这价儿你到底了,然后如果上官雨和明天的买主能拿,也不能等我,对吧?”

“对你我撂的都是实底儿,而且上官要是拿,我必定开百万的价儿,他有钱,也不喜欢磨叽。明天的买家,我也得开七八十万的价儿。”

“嚯,这一听,我还真受重视!”

“行了吴处,你是个明白人,上官眼眶子高,开低了还不如开高了好卖。至于明天的买家,我和他不熟。”

“行,我知道了。那我先走,定好了尽快联系你。”

“急什么啊?喝口茶,而且余先生来了,铺子里东西还没看呢,瞅瞅,没准儿看上别的哪幅呢?”

他这一说,出门就没喝过水的吴臣还真有点儿渴了,扭头看向余耀,“你还瞅瞅么?”

“瞅瞅吧,我看关老板生意做得挺地道。”余耀笑道。主要是他见吴臣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

“就是,古玩古玩,得有玩儿的劲儿,得有悠闲的劲儿。”关元礼一边说,一边到八仙桌边,泡上了茶。

余耀坐下抿了口茶之后,还真就在店里看了看,先到了一幅挂着的黄庭坚《苦笋赋》跟前。这幅书法的真迹在台岛故宫。挂着的《苦笋赋》下面别了张标签,上面写着“现代名家摹本”。

“关老板,你这还用加个标签么?”余耀笑问。

关元礼端着茶杯浅啜,“逛店的,什么样的人也有!类似的传世名作,说不定有人当漏儿捡呢!可他今儿买了,明儿拿回来,说回去查了,真迹在哪儿哪儿的!买的时候也不问,好像我是个二百五一样,就等着他捡漏了!”

吴臣不由大笑,“不过老关,这两年你手里的硬通货可越来越少了。”

“不是我这儿少,是市面儿上越来越少,都特么在大藏家手里呢,像上官这样的!”关元礼撇嘴,“所以我说,就这幅董源,那真是值得收藏的东西!”

“不能这么说,这幅对联就是硬通货啊!”余耀此时站到了一幅对联跟前。

裱工不错,上书行楷: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这是从杜甫的一首七言律诗中摘出的两句。

题识:朴存兄正之。落款:艮峯黄家驹。钤印两方,白文“黄家驹印”,朱文“艮峯”。

关元礼笑着应道,“不骗你,周末有一对小情侣来,可能是旅游闲逛的,那小姑娘摇着男朋友的胳膊大喊‘黄家驹哎,想不到他写字这么好看’!”

“知道那个黄家驹的,肯定比知道这个黄家驹的多啊!”余耀也笑了笑,“不过,这幅对联的价值不光在他的字上。”

写这幅对联的黄家驹,号艮峯,清末生人,举人。他是安徽歙县人,曾创办新安中学堂,晚年回居故里,曾参与民国《歙县志》的编纂。算不上书法大家,但也有一定名气。

“余先生的眼力真不是盖的!”关元礼知道他看出了关键,“这是黄家驹送给黄宾虹的字,值钱就值在这里,不然我也不会挂得这么显眼!”

朴存,是黄宾虹的字。宾虹是他的号,他初名懋质,后改名质,字朴存。黄宾虹的名气,自然要比黄家驹大得多。

黄宾虹的祖籍也是歙县,比黄家驹年长,曾经和黄家驹一起在新安中学堂任教席。

“这幅字,也带着心系故园的感情,是他的精品。”余耀接着又感慨道。

“货卖与识家,余先生要是看上了,我豁着不赚钱,也让你拿走。”关元礼起身走到了余耀旁边。

“别听他忽悠。”吴臣也起了身。

第269章 大明隆庆年造

吴臣一边走上前一边说,“老关卖东西,要是少了百分之百的利,那得太阳从北边出来。”

余耀却直接说道,“关老板可能不知道,我也是开古玩店的,这对联我是感兴趣不假,但,也算是抓货。”

“这样啊!”关元礼点了点眉心,“这副对联,我是七万来的。”

“你看吧?”吴臣接口,“黄家驹的对联,三万算高的了,带上黄宾虹的关系,翻一个跟头差不多够可以的了。他出的,比行价还高!”

“来得高我有什么办法?”关元礼嘿嘿。

余耀摆摆手,“这路东西,没有行价。不过这个价儿我是不能入的,我再看看。”

“慢慢看。”关元礼应了一句,又招呼吴臣回到桌边坐下了。

吴臣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收了“董源”,坐下之后话也不多。关元礼絮叨了几句之后,看出来他在琢磨,干脆借个由头去招呼余耀去了,让他自己琢磨会儿吧。

余耀看了一圈挂着的画,这些画当中,有几幅清人的真迹,但都不是名家,剩下的,就都是仿作了。

实际上,关元礼最近手头确实没什么好货。那幅《晴岚飞瀑图》,若看成明仿,就是最老的一幅。

嘴里侧的墙边,还有个货架,摆着些砚台、笔洗、水注之类的小玩意儿。

余耀扫了扫,拿起一方端砚看了看。

“我是真服了你了,上手都是最好的!”关元礼在一旁开了腔,“踏天磨刀割紫云!这可是清中期的一方上好的端石紫云砚。”

“可惜没有铭。”余耀又放下了。

“要是带铭文,特别是有点儿名头的,我还能这么摆么?”关元礼接口道,“不过,这方砚台深紫带青花和火捺,做工又精到,肯定不是普品。我估摸着,可能原先是配木盒的,铭文在木盒上。”

“关老板你真是会说啊!”余耀扭头扫了扫几口青花瓷缸,本想从里面拿两幅字画看看,可转念一想,这里面的,肯定还不如挂出来的好。

就在想的这会儿工夫,余耀发现,其中有一口青花瓷缸,和其他几口不一样。进来的时候没细看,这站在旁边了,好像瞅出点儿意思来了。

其他几口青花瓷缸的大小、造型、图案是一致的,青花海水云龙纹,外壁横落“大明宣德年制”的款儿。

很一般的现代仿品,就是活儿能细点儿。

这一口,造型基本差不多,但偏细偏高。其他几口的口径应该在六十厘米左右,高度不到半米;而这一口呢,口径应该不到半米,但是高度却超过了半米。

最主要的,是青花发色和图案都不一样。这缸上的青花发色,蓝中带紫,但不是嘉靖年间“佛头青”那种紫,更加绚丽,这也是引起余耀注意的第一视觉因素。

图案是山水和人物,几个人在山路和凉亭间,游览休息的样子。

余耀弯腰低头,扒拉了一下里面的卷轴,顺势仔细观察了一下。

这口青花瓷缸的外壁,没有款儿。

一般瓷缸这种器型,大多不会在底部落款,会横落在外壁靠口沿之处。而这缸的外壁只有画片,没有款儿。

但也不是没落款。

款儿在哪儿呢?在缸的内壁、靠近口沿的地方。

横着从右至左的楷书:

大明隆庆年造。

隆庆是嘉靖的儿子,万历的老子。在位时间很短,只有几年,所以市面上隆庆官窑的东西也很少见。

“这口青花瓷缸挺有意思。”余耀看完之后,笑着对关元礼说道。

“你这?难不成,人家是买椟还珠,你要买缸还画?”

“我就是觉得这画片不错,游山玩水挺惬意,而且釉好,仿得不错,拿回去摆客厅养个鱼什么的挺合适。”余耀应了一句。

他随口带了个“仿得不错”,搁在一句话里,说得很自然,想看看关元礼的反应。

关元礼没表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却说道,“这一口和其他的不一样,那几口是我批发的,这一口是我收上来的。”

“我说呢!”余耀立即点头,“现在哪能有这种青花发色?随便做做就比清末的‘洋蓝’好看!也算是个老东西了!”

所谓洋蓝,是清朝末年,青花瓷器已经日落西山,出现的一种蓝中透紫的发色,看着不太舒服,有点儿刺眼。

实际上,这口大缸的蓝紫色,和洋蓝是有差别的,底色略有接近,但只是绚丽,并不刺眼。

但余耀这么说,传递给关元礼的意思自然就是,这是一件清末仿的明代隆庆官窑。

余耀盘算着,就算关元礼真是收来的,那估计也是收字画或者别的东西搭的,肯定是没当成隆庆官窑真品来看的,不然哪能用来插仿字画卷轴?

当然,不是这些年的新仿,他也应该是能看出来的。

所以,余耀才迅速反应,接了这么一句。

关元礼沉吟了一下,他看余耀好像真是看上这口缸了,但是他又不信余耀是要拿回去养鱼,便有点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你说这隆庆官窑,怎么落款和明代其他官窑都不一样呢?别的都是大明某某年制,他非得来个大明隆庆年造。”

余耀一脸谦虚,“我也不太懂隆庆官窑。不过倒是知道这个皇帝,他老子嘉靖聪明透顶,又沉迷修道炼丹,所以一直活得挺压抑,可能是登基之后有点儿放开了,改出不一样的官窑款儿,算是一种释放。不是还有著名的‘隆庆开关’么?也是放开了。”

“诶?你这一说,还挺有意思!”

“是挺有意思。而且现在市面上我还没见过仿隆庆的东西,反正真官窑也碰不上,那玩儿也玩儿个和别人不一样的!”

余耀这算是进一步解释了一下,为什么明知是仿品还要买。

“你真想买啊?”关元礼盯着余耀的眼睛,好似想看出点儿什么来。

“我这人就这样,有时候一时兴起。”余耀咂摸了一下嘴,“不过,多少也有点儿犹豫,这缸吧,釉不赖,青花发色不像大部分洋蓝那么刺眼;可这清末的仿品画工就是不行!你看这人物,比例失调,都是小短腿儿,直接拉低了逼格。”

第270章 我想起来了

关元礼扭头看了看吴臣,转而又对余耀说道,“你说说你,跑到我这‘国画天台’,结果一幅画没看上,却看上搁画的瓷缸了!”

吴臣这时候起身走了过来,“我说他是大师吧,大师能让一般人琢磨透么?”

“得,这么着吧,余先生,这青花瓷缸呢,明明带着款儿,你说是清末仿的,我也不和你争。不过,我总不能赔钱,你说是吧?”

“那是,你要是赔钱卖,我还不乐意呢!好歹有吴处的面子在里边是吧?”余耀笑道。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虚的,就等关元礼报价了。

“我是一万来的,你看着加吧。”

实际上,这就是关元礼收字画的时候搭的,他收了好几轴一共花了一万,又让人饶了一口缸。

他并不喜欢这口缸,他是搞字画出身,美术鉴赏力还是可以的,看着画片上的人物长腰短腿,比例失调,就有点儿不舒服。但拿回来了,也能用上,摆墙角搁字画呗。

“按说不该跟你讲了,清末仿品,这算是行价,不过,这一万一万,挂一漏万,不好听;八千八,图个吉利,如何?”

这是个漏儿,已经要捡了,余耀不会在乎多花千儿八百的,但不讲价的话,倒显得过于着急了。

“你看看,不是有句话么,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刚才说了,豁着不赚钱也给你,这立马就要应?余先生,你要是图彩头,给我加八百不行么?”

“好了,千儿八百的磨叽什么?就这样了!”吴臣在旁说道。

关元礼又嘻哈了两句,最终点头应了,余耀顺带加了个他的>吴臣起身时已经想好了,暂时放弃“董源”。因为他从上官雨这边琢磨出点儿门道来,看上官雨的意思,好像放弃了;上官雨不仅眼力不弱,而且看了这幅画,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

同时,余耀也不赞成他这么高的价儿拿下。

这口缸太大,余耀转账之后,直接在附近找了个专业的古玩速递点,安排发到江州的格古斋,同时通知了濮杰接货。

中午吴臣和余耀一起吃饭,先说起了这口缸。吴臣在瓷器上眼力稍弱,但也不算外行,他直接问道,“难不成这真是隆庆官窑?”

“鉴定隆庆官窑青花,有三个要点,第一,发色蓝中带紫,有点儿绚,这在明代算是独树一帜。”余耀对吴臣没藏着,直接就开始分析了。

“不会吧?”吴臣当即应道,“隆庆用的青料不会比嘉靖万历特别啊?”

“都用的回青,但嘉靖万历青花,多掺杂石子青,即便不掺,也没有隆庆年间用得纯;而且,隆庆官窑的釉要清透一些,所以隆庆青花,既不同于永宣时期幽蓝浓重的苏麻离青,也比嘉靖的‘佛头青’发色更要紫,乍一瞅,有点儿像清末的劣质‘洋蓝’,但并不刺眼。”

“原来如此。”

“第二,就是款儿,这个大部分玩家都知道,隆庆的款儿是大明隆庆年造,而是不是‘制’。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点,就是这里面的隆庆和造,这三个字有点儿拘谨,这可能和前面嘉靖朝历时偏长有关系。市面儿上的仿品,这三个字往往仿得不到位。”

吴臣不由拱了拱手。这都算鉴定要诀,一般人不会传授的。

“第三,也是这次捡漏的重要原因,就是隆庆官窑瓷器上的人物,基本都是长腰短腿,看着别扭。尤其是关元礼,他看好画看多了,肯定不喜欢,同时也会想,官窑水准不会这么差。但历史因素往往很难预料,隆庆官窑不知道为什么,画片上的人物就这样。”

“服!”吴臣叹道,“书画和瓷器,古玩里最大的两项,你都不含糊,实在不能不服!”

“其实我都略懂一点儿。”

“明人不装暗逼,你直接说你都很精通就行,我信。”

余耀哈哈一笑,转而问道,“我看这关元礼的店里,也没什么好货啊?”

“也是起起落落的。可能他这一阵儿走背字儿,收不着什么好东西,一口缸还让你捡了漏儿。两三年前,他可出过不少精品。我还买了一幅钱维城的花鸟扇面呢!不仅是真迹,而且保存得特好,瞅着簇新······”

“钱维城?”余耀一愣,接着抬起了手,示意吴臣先别说话。

“怎么了?”

“脑子有点儿拧,你让我缓缓······”

思忖片刻,余耀突然一拍桌子,“我想起来了!”

“啊?”吴臣有点儿莫名其妙。

“董源的《晴岚飞瀑图》,钱维城的《流江重峦图》!”

“这?八竿子打不着啊!”吴臣一愣,“难道你的意思是,老关那幅董源的《晴岚飞瀑图》,是清仿?钱维城的手笔?”

“不!我说的钱维城的《流江重峦图》,也是高仿!”

吴臣这一听,“好家伙!你是说这两幅高仿,出自同一个人之手?那《流江重峦图》你在哪里见的?”

“也是琉璃厂,宝荣画廊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了,尹宝荣的生意做得挺大,算是这一片的名人。”

“他收了一幅钱维城的《流江重峦图》,而且有乾隆的御题诗,还有乾隆、嘉庆、宣统的收藏朱印,却没有《石渠宝笈》的相关朱印。我觉得很奇怪,但是画上瞅不出端倪,只是觉得乾隆御题诗的书法在个别笔画上不自然。”

“我明白了!”吴臣接口道,“要是照你说的,那就是有一个人,董源的画能仿,钱维城的也能仿,而且都惟妙惟肖。你所谓的感觉,其实是在他的笔法中暗藏的一种内在的东西,两两神似而已,所以一时没想起来!”

吴臣懂字画,所以和他交流还是比较轻松的,余耀简单一说,他立即就能给透明白了。

余耀点点头,“实在是匪夷所思,如果是这样,这个人也太神了!”

“模仿和创造,毕竟是两码事儿。神是神了点儿,但我相信有这种人存在。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人必定在钱维城之后,清末到民国时期最有可能。”吴臣沉吟,“不会是他吧?”

第271章 古玩四公子

余耀立即摇头,“不是,他仿过董源,但不会仿钱维城。而且他极少用绢做仿。”

余耀知道他说的是张大千。

吴臣皱了皱眉头,“用明代的老绢老墨,仿宋画,还落款。有这个水平,为何不干脆用宋代的材料?或者宋代的材料不好弄,也可以做旧做得更像宋画嘛。”

“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此人绝不会只仿过董源和钱维城,怕是范围广得很。”余耀道,“董源是南派山水画的开山鼻祖,传世真迹往往出现很难被定论的情况;但明仿,就很难有争议了。不过,他落董源而不是董元,我还是想不通。”

“但上官雨,好像明白点儿什么。”吴臣接口。

“对,他当时不仅仅是疑问,眼神之中似有更复杂的东西。既然他算是字画方面的大藏家,说不定真知道点儿什么。”

“要不要和他聊聊?我借着问他买没买这幅画的由头。”

“吴处,你这探求欲很强啊!”余耀笑道。

“工作习惯,工作习惯。”吴臣也笑了。

“既然你不太喜欢和他打交道,没必要。”余耀又道。

吴臣摆摆手,“这倒无所谓,我只是和他不熟。不过,要是这幅连明仿都不是,那确实没有拿下的必要了。”

两人正说着,余耀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关元礼打来的。

“他怎么来电话了?”余耀有点儿奇怪。

接起来之后,“余先生,方便说话么?”

“方便,关老板你说。”

“那口青花瓷缸,你发回江州了是吧?”

“对啊,你不是知道么?”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捂住了话筒,接着,“那什么,你还有意向出手么?”

“啊?关老板,你不会想再买回去吧?”

“我哪能干这事儿啊······呃,那什么,你稍等,有人和你说。”

“你好余先生,我是上官雨。”接着说话的,竟然是上官雨,看来他是又回去了。

“上官先生,你想买那口青花瓷缸?”

“也不是非要买。但我走的时候瞥了两眼,觉得发色有点儿特殊,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儿来,就想问问你。”

余耀想了想,当时上官雨走得是比较匆忙,这是又想起来了。他只是远远看着,必定看不细,可能后来回去了,又问了问关元礼,知道了款儿和一些特征。

同时,上官雨也不知道余耀是不是真懂,话也不可能说得太透。

“没什么,我也是觉得发色还可以,再就是画片上的人游山玩水的挺惬意,就买了。”

上官雨沉吟了一会儿,“冒昧问一下,余先生你现在在哪里?方便见面聊聊么?”

“我就在琉璃厂附近,大栅栏这块儿,刚吃完饭。”

“噢。这样你看行不行,那边的杨梅竹斜街上有几家咖啡厅,找一家我请你喝杯咖啡。”

“我和吴处一起呢。”余耀看了看吴臣,吴臣点头。

“那一起吧,吴处也不是外人。”

“好吧。”

余耀也没想到,吴臣刚提了和上官雨聊聊,结果反被找上门来了。

三人在一家咖啡厅一处僻静的卡座落座之后,上官雨并没有急于提青花瓷缸的事儿,而是先和吴臣聊了几句,问了问吴臣对那幅画的打算。

越是想要,越不能急。余耀估摸着,上官雨是能猜到这就是隆庆官窑,但不清楚自己是当漏儿捡的、还是随便买的。

“我放弃了。”吴臣对“董源”的问题应得很明确,接着问道,“你呢?”

“我也没兴趣。”

“不会和我想的一样吧?”

“吴处你没说你怎么想的啊?”

“我看至多是明仿。”

“噢,我主要是看落款,不自在。”

吴臣笑了笑,“上官,你见多识广,你当时的反应,我还以为你知道这是谁仿的呢!”

上官雨眼神微变,但转而也笑了,“我有那么厉害么?”

“你可是燕京的古玩四公子之一啊!”吴臣接口。

他这一说,旁边的余耀不由愣了一下子,“吴处,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啊!”

上官雨摆手,“余先生,吴处这是不怀好意,拿我寻开心”

吴臣却对余耀说道,“这是真事儿!不过声张得不厉害,只圈里一部分人认同。上官雨的字画,才持璜的玉器,林丰草的家具,程小年的瓷器。”

余耀一听,好嘛,原来四公子他认识仨了!不过最后一个擅长瓷器的程小年,他确实没听说过。

“不对啊,吴处,我看你也是信口诌的。那晚我和林丰草一起,你认识了之后,反应很正常嘛!”

吴臣却一愣,“啊?他就是林丰草?你介绍时哪说名字了?只说这是林先生,光荣的人民教师!”

“没说么?连大学老师都没说?”

“没说!而且,他也没表现出在家具和木器上的眼力啊,我哪能多想?”

“好吧。”余耀转而看向正在浅啜咖啡的上官雨,“上官先生,吴处这么一说,我还真信你是看出来是谁仿的了!”

上官雨放下杯子,“余先生既然也欣赏过了,不妨先说说高见?”

余耀看了看吴臣,吴臣的表情很随意,余耀便开口道,“我看,连明仿都不是,最早到清末。”

“噢?何出此言?老绢老墨可是都能到明。”

“这个人的笔法,我依稀在其他作品上见过,包括高仿清末的名家。”既然说起来了,又想探探上官雨,余耀干脆点出来了。

“你这都能看出来?”上官雨的脸上出现明显的惊讶之色。

“只要是人,总会有特点,哪怕是在模仿别人,哪怕这个特点只是给人一种模糊的感觉。”

“余先生,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怪不得吴处请你来掌眼。”

“我说的,只是个人感觉,都不一定对,上官先生过奖了。倒是你,怕是比我看出的还多吧?”

“余先生想多了,我是当成明仿看的,就是觉得该落‘董元’却落了‘董源’才放弃的。”上官雨摆了摆手,顺势转移了话题,“余先生水平这么高,看来,那口青花瓷缸,不是随便买了玩玩啊?”

第272章 九鼎堂

余耀一听,上官雨是不可能多说董源的画儿了,便直接道,“我是先收藏了再研究,所以不管到底是什么,暂时也没有出手的打算。”

“余先生不到一万买的,要是我出个几十倍的价儿,也不打算出手?”

“上官先生这又是为什么?难不成我捡漏儿了?”

“余先生有所不知,瓷缸插放字画,是很有感觉的,尤其是内壁有款儿,恰好露出那一行字,和里面的画轴相映成趣,看着实在是赏心悦目。”

“去潘家园,应该能买到隆庆官窑的高仿吧?隆庆的瓷缸,不少都是内壁落款儿。”

“现代高仿有什么意思?关老板说,他的可是清末的老仿。”

“清末的老仿值不了几十万。”余耀顿了顿,“可要是真品呢,又不止几十万。”

上官雨笑了,“行,我懂了,余先生眼力非凡,佩服佩服!”

接着,上官雨掏出了一张名片,“认识了就是朋友,常联系。”

三人又一起聊了几句,吴臣要回单位,就此散了。

吴臣先开车送余耀回酒店,还感慨着说本来是帮着他掌眼,结果余耀自己捡漏了!

余耀顺嘴问起了所谓的燕京古玩四公子,主要是这个擅长瓷器的程小年他从未听说过。

“我平时瓷器玩得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他和其他三个人不同,就是开店的。”吴臣提到,“哎?你住潘家园附近的桂西大厦,他好像就在潘家园旁边的京雅古玩城开店,店名叫九鼎堂!听这名字,口气多大!”

京雅古玩城,是一处高端的古玩城,建成不过十年八年的光景,一共九层,里面装修很讲究,雕廊玉柱,古香古色的。

“噢?”余耀接着问道,“他怎么起家的你也不知道?”

“他好像是瓷都人,来燕京上大学,然后就留下了。听说他上大学的时候就在地摊上开始捡漏了。现在开店,路子也广。”

“瓷都的?看来还是有底子啊。”余耀点点头。

“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去顺道逛逛京雅古玩城啊。”吴臣提议。

余耀想想也是,喝了咖啡,回房间也睡不着,反正距离住的地方近,下午不妨逛逛。

吴臣直接把余耀送到了京雅古玩城门口,然后开车去了单位。临走的时候,余耀还笑说不如一起逛逛算了。

“今儿下午得开会,要不我能这么早找你么?”吴臣应道,“再说了,这地方基本捡不了漏儿,你提起程小年,我才建议你逛逛。以后你做大了,可以来弄个店面啊!不为了走货,就是个谈生意的门面。”

吴臣走后,余耀先在门口点了支烟,打量了一下。

这京雅古玩城的外观挺有意思,主体是现代化的“方块”造型,但入口的门脸儿却又是古典特色,好似一身西装带了个瓜皮帽儿。不过里面就是统一的古典风格了。

京雅古玩城规模很大,除了地下一层主要经营一些民族风格的产品、九层主要是多功能大厅和鉴定机构,一层到八层都是店铺区。

一层二层主要是珠宝玉石类,三层到六层涉及各种古玩和杂项,七层是以字画和家具为主,八层是个特设的海外回流文物区。

每一层的店铺都有大几十家,要是想认真逛,那且得不少时间。

吴臣也不知道程小年的九鼎堂在几层,不过余耀也不是非得见识见识这个人。他进去之后,了解了各层特点,便从三层开始闲逛。

这里面的东西价儿都很高,不光是标价和开价高,最后能成交的价儿也高。不管是仿品还是真东西。

在一家店里,余耀看到一件釉里红的苹果尊。苹果尊这造型,基本就是一个苹果上头没了把儿的样子。

这件苹果尊拳头大小,底款青花双圈楷书“大清康熙年制”,而且釉里面的红,还泛着点儿青,真挺像苹果和一些水果的皮色。

这正是一个特色。釉里红主要是元代和明初多见,后来明代一度停烧。康熙时期算是恢复了,而且红得更特别,有点儿仿生的意思。

这东西,是开门的官窑真品,而且小巧精致,看着着实让人喜欢。

所以,余耀就顺势问了问价儿。

店主是个长得挺憨厚的中年人,结果一开价,都赶上拍卖会的价儿了。而且嘴里说着康熙官窑釉里红苹果尊,满古玩城就他这里有一件,咬得很死,听着都能感觉到这价儿根本拉不下来。

余耀告辞而去。

在另一家店,他又看到了一套康熙五彩十二花神杯。

康熙五彩十二花神杯,因为一套有十二只,所以流传下来的成套官窑,少之又少,市面儿上的真品,大多是单只的。即便是单只的精品,一只小小的杯子,也曾拍过百万以上的价儿。

这家店的一套十二只杯子,虽然陈设处有玻璃罩子,但余耀一样看出,一只真的也没有。

民国的高仿。

而且,连民国的高仿都不全是,其中有一只可能是缺了,是现代高仿补的。

这店偏大,有好几个女服务员张罗着。余耀进去之后,一个女服务员一直殷勤跟着,余耀看这套杯子的时候,还背书一样地介绍着:

“先生好有眼力,这套杯子,全名叫做康熙官窑釉上五彩十二月令花神杯,一月水仙,二月迎春,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五月石榴,六月荷花,七月兰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芙蓉,十一月月季,十二月梅花;都有严格的说法,买回去,大气上档次,古雅有内涵。”

“谢谢。”余耀笑了笑,本想转身就走,但念在她服务这么周到,一边往外走一边点了两句,“这是青花五彩,不该叫单独叫釉上五彩;另外,十二花神版本很多,即便是官窑烧造,也不一定严格按照这个版本。”

女服务员愣了愣,余耀却已经走出了店门。

从三楼逛到五楼,虽然很快,但余耀却暗道,这古玩城真不适合自己逛,无漏可捡,感觉上也有点儿无趣。

本想就此离去,但此时已经到了扶梯的边上,想想,还是把六楼也逛了吧。

结果上了六楼,就在扶梯一侧,是好大一家店,能顶普通的五家。

大门上方的匾额上,是金光闪闪的遒劲大字:

九鼎堂。

第273章 养子

“这么大的店,吴臣居然不知道在六层?”余耀心里念叨了一句,抬步走了进去。

店大,顾客不多,店里有女服务员,也有男服务员,加起来六个,一半闲着。

余耀一进门,一个穿着唐装的小伙儿就迎上前来,“欢迎先生光临!是有什么要找的东西,还是先随便看看?”

“先随便看看吧!”

余耀打量了一下,店里还有两处屏风围起来的地方,想必是专门的会客区。另外还有两处带门的地方,后面想必是办公室之类的。

陈设的果然大多是瓷器,另外最里侧有一圈柜台,摆了一些玉件和杂项。

九鼎堂里摆出来的瓷器,都没有上玻璃罩。不过也是有真有假,而且仿品似乎占多数,有老仿也有新仿。不过,即便是新仿,水准也都不低。

有一点和大部分古玩店是一样的,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标价。

余耀看着看着,突然被一件东西吸引了目光。

雍正官窑岁寒三友青花梅瓶!

这件梅瓶,他在瓷都见过。

瘸爷的家里。

只不过,瘸爷那件是真品。

这一件,却是高仿。

虽然水平极高,但是因为和那件真品的形制、画片一模一样,余耀上手仔细查看之后,很快就能辨识出是高仿。

依样画葫芦,又是如此高的水平······

吴臣说程小年是瓷都人,难不成也从瘸爷那里进货?

将梅瓶放回博古架,余耀转头问身边的男服务员,“这一件,什么价儿?”

“先生真是好眼力,都说明看成化、清看雍正,雍正官窑,以小见大,常中见奇,最常见的青花和梅瓶,却因为是雍官窑,难掩光彩啊!”

“我问你什么价儿。”

“这一件两百万。不过,先生要是办理初级VIP会员,是可以打九折的。再就是,会员等级越高,折扣越大。”

“会员怎么办理?”

“办卡储值一百万,是初级的白银会员,可以打九折;三百万,是中级黄金会员,八五折;五百万,是高级钻石会员,八折。还有一千万的,是珍瓷会员,可以和老板协商价格。”

“也就是说,珍瓷会员之下,价儿都是固定的?”

“是的先生,虽然没标价,但我们这里,珍瓷会员之下,都是一口价。办理会员之后,会获得一个邀请码,下载九鼎堂APP,所有的标价一目了然。”

“你们搞的还挺有意思。”

“与时俱进嘛先生。”

“钱放你们这里,怎么保证不出问题呢?”

“先生,我们九鼎堂是合法注册的公司,我们老板程先生也是业界名人,这一点您可以放心的。而且一个月后,您随时可以撤销。比如你今天储值一百万,然后九折买了这件梅瓶,一个月后可以撤销会员,取回一百万。”

余耀笑了笑,接着问道,“不办会员的话,有售后么?”

“不知先生说的售后,指哪方面?”

“你刚才说这是雍正官窑?”

“是的先生。”

“保真么?”

男服务员咳嗽了一声,“先生,古玩买卖,是没有保真的。我们九鼎堂鉴定是雍正官窑,可您要是买了之后说不是,或者请人看了不是,我们是不退货的。不过,您可以请专业人士陪同您来购买,确定了再出手。”

他应该是训练有素,说得滴水不漏。

余耀想了想,走了几步,双手小心拿起了一件乾隆官窑粉彩开光双耳瓶,仔细看过,放下,又问道,“这一件,是乾隆官窑吧?”

博古架上摆的,是一对。但是余耀看一件就可以了,这也是水准非同一般的高仿。

胎釉毫无破绽,贼光去得很自然,只是开光的部分,里面的花鸟画工和用彩,个别之处有点儿问题。以余耀的眼力,也是特别留神才发现了端倪。

瓷器上的所谓“开光”,和平时说的开光不是一回事儿。瓷器开光是指在器物上画出边框,边框外的纹饰和边框里的不一样,一般外面是常规的装饰纹,里面是具体的山水、花鸟、人物什么的。明代有不少边框外是锦纹的开光瓷器,被称为“锦地盒子心”,这个称呼相对容易理解一些。

“是的先生,这是乾隆官窑的精品,器型硕大,工艺精湛,又是一对,所以比刚才您看的雍正官窑要贵不少。”男服务员虽然依然面带微笑,但却没有直接报价钱,还强调了贵,自是看出点儿什么。

余耀点点头,不再多说,心中却想,这个程小年,似乎和其他三位“公子”不一样。

上官雨他不算了解,但应该也不会玩假,林丰草和才持璜那就不用说了。但这个程小年,号称擅长瓷器,店里却有不少顶级高仿,当成真品来蒙人。

“你们店里的东西可不便宜啊!”余耀随口又说了一句。

“先生,古玩这东西,不怕买贵,就怕买假,而且我们的价格其实就是行价,根据收来的难易程度,略有波动而已。您买了,肯定不会亏。”

好家伙,还振振有词不是假货。

不过,这些服务员,完全不知道真假,也是有可能的。这店里的高仿,老玩家也未必能看得准,即便是余耀,有的也只能从感觉上来。

虽然在古玩行,确实也很少有保真的,但这个程小年玩得挺大,而且还能利于不败之地,道行不浅。

正想着,余耀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接个电话。”余耀对男服务员说了一句,正好不想待了,接着便走出了店门。

电话是吴臣打来的。

“你不是问程小年么?我回来开会前帮你打听了一下,现在开完会了,告诉你一声。”

“嗐!”余耀笑道,“我就是随口一问。而且现在,我对这个人更没兴趣了。”

吴臣反应很快,“你不会去了他店里,发现高仿当真品卖吧?”

“你真会猜。”

“不是我会猜,是因为我打听到,这个程小年,是瓷都一个做高仿的大庄家的养子!这个大庄家叫程大力,比较响的名头是瘸爷。他前面的老婆没孩子,老婆死了之后,没续弦,不时包养个女人。程小年是他快五十了才收养的,而且不在景子甸住,住瓷都市区,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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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首富之子

他这一说,余耀猛然想了起来,滕昆吾和他刚见面的时候,提过一嘴,说瓷都就两人在瓷器方面眼力还可以,一个钟千粟,一个程大力。

当时他对程大力感到很陌生,滕昆吾补了一句,说程大力是个瘸子!他这才知道说的是瘸爷。

只不过,叫顺嘴了“瘸爷”,时间又长了,即便在九鼎斋看到了疑似瘸爷做的东西,也没想起“程大力”的本名,更没把程大力和程小年联系起来。

“我知道了。”电话里不便多说,余耀和吴臣简单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这个程小年,是瘸爷在腊月里的“小年”那天,在儿童福利院收养的。收养的时候,程小年六岁。这个儿童福利院的孤儿都统一姓福,他本名福年,最后改名程小年,进了瓷都第一实验小学。

程小年成绩一直很好,而在瓷器上的眼力,由于瘸爷从小指点,自然差不了。

不过,瘸爷并没有让他在瓷都跟随,程小年一路上了大学,华夏金融学院毕业,学的是财会。毕业后留在燕京,没有去什么四大或者国企之类的地方就职,而是开了店,注册了公司。

十年过去了,九鼎堂已成规模。

余耀此时站在九鼎堂对面的一个拐角处,寻思着要不要给钟毓打个电话,问问他在瓷都和瘸爷“斗”的怎么样了。

“麻烦你让一下。”

一个身着西装,身材壮硕的男子,忽然出现,沉声对余耀说道。

余耀本来也没有站在路中间,不过他正在想事情,下意识地贴着墙,往前一边走一边琢磨。

这个西装男就此站在了余耀原先站的地方,拐角处的走廊里,接着又走出了一个同样穿着的男子,他则是快步走到了九鼎堂门口一侧,四下打量。

余耀此时已回过神儿来。

不一会儿,拐角处的走廊里,走出了一个年轻男子,走向九鼎堂。

他穿得很随意,外面是海军蓝羽绒服,里面是一件浅色带帽兜的卫衣。因为扣着帽兜,所以看不太清楚长相,只觉得很年轻。

而他的旁边,陪着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他们的身后,还跟了两个西装男。

这个时候,九鼎堂里走出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对襟唐装,金丝眼镜,背头,神情略显慌乱。他的身后,还跟了两个女服务员。

“哎呀,赵总,我说给骢少送到府上······”

话没说完,年轻男子身旁的中年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九鼎堂里走出的男子连忙点头,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们进去之后,本来站在拐角和对面的西装男,转而又到了九鼎堂门口一侧,其中一个低头说着什么,像是对着蓝牙耳机说的,另一人则来回看了看。

余耀心想,九鼎堂出来的这个三十来岁、穿唐装的男子,想必就是程小年了。

而进去的年轻男子,派头不小,看样子像是“突然袭击”,程小年有点儿措手不及。

余耀听到了“骢少”,再想想年轻男子的依稀相貌,回忆以前见过的网络图片,心道,这个人难不成是林少骢?

首富林云腾的儿子林少骢。

林云腾爱马,在多地建有万亩马场,从两个儿子的名字也能看出来。长子林少骅,次子林少骢。

林云腾的资产以千亿起算,据说长子林少骅克绍箕裘,在林氏集团为父分忧。

但是次子林少骢,却是个闲淡散人,特别会玩儿,以新鲜的女人和古董的器物为主。

要真是林少骢,那这个程小年确实挺能混。应该是攀上了这个中年人赵总;而赵总和林少骢关系很近。

林少骢再有钱,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余耀也没再多待,转而便穿过一条过道,准备走了。

一边走,一边想,没想到瘸爷还有这么个养子,是得给钟毓打个电话聊一聊了。

不过,电话还是回酒店房间再打为好,安静,再说也不急于一时。

下了楼,出了京雅古玩城的门口,结果却迎面碰上了林丰草。

“哎?你怎么来了,下午没课么?”余耀笑问。

“你也在啊!”林丰草点点头,“有个亲戚,在七楼的‘洪尊’订了一堂明式家具,非让我帮忙看看,怕细节上有不到位的地方。”

余耀心思急转,这好像有点儿寸。

“你的亲戚,也姓林吧?”

“啊?啊。”

余耀不会把鬼眼门的传人当外人,将他拉到一边,直接低语问道,“我说,不会是林少骢吧?”

“呃。”林丰草面露尴尬。

“主要是太巧了,我刚才在里面碰到一个人,可能就是林少骢;你刚才说亲戚,我这就有点儿敞开联想了。”

林丰草苦笑,“唉,这层关系,我一直不太愿意说。不过,你不是外人······其实林云腾是我爸的堂哥,我和林少骢,是一个曾祖父的堂兄弟。”

“原来你是首富的侄子啊!”

“他和我爸又不是亲兄弟,而且我最烦别人拿这层关系说事儿。不过,少骢喜欢古玩,而且眼力还可以,倒是经常联系我。”

余耀郑重点头,“我就是信口一问,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儿。对了,你认识程小年吧?”

“我知道这个人,但是没打过交道。”

余耀又道,“刚才我碰到的那个可能就是你的堂弟林少骢的人,去了程小年的九鼎堂。而这个程小年,我也是刚知道,没想到和火字口传人能扯上点儿关系。”

“火字口?”林丰草一愣,“这样吧,你在附近找个地儿喝点儿东西等我,完事儿咱们聊聊?我都答应少骢了,不好不去。”

“行。”

两人分开后,余耀在附近找了个奶茶店,要了杯奶茶。

原来林少骢今天是来验收家具的。想必,是那个赵总趁机提出去九鼎堂看看。而原先,应该是让程小年送东西过去看的。送东西看,两人未必能交流,甚至未必能见上林少骢,和到店里坐坐自然大相径庭。

余耀实在是没想到,林丰草居然是林云腾的堂侄;更让他没想到的还在后面,林丰草打来电话时,却问道:

“不好意思啊,少骢提出想见见你。你觉得方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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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海水龙纹高足碗

“他为什么要见我呢?”

“是这样,看完了家具,我着急走,说有朋友等着,少骢问了一句是不是也懂古玩,怪我多嘴,说了句‘岂止是懂’?而且正好,他真在九鼎堂拿了件东西。”

要只是想见面聊聊,别看是首富之子,余耀还真不一定有兴趣。此时的余耀,不光在眼力上,心态上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各有各的道,不是非得靠。

但林丰草这一说林少骢在九鼎堂买了东西,余耀却起了兴趣。林少骢会买程小年什么东西呢?

林丰草此时又补充道,“其实我对少骢还是比较了解的,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不说别的,他在古玩上的眼力,绝对可圈可点。”

林丰草又这么说了,余耀点头,“好,哪里见面?”

“辛苦你来趟九楼,有个春江茶社。”

余耀上了九楼,来到春江茶社门口,只见门口外侧,依然站了两个西装男,而林丰草和林少骢则站在里侧。

一见余耀来了,林丰草笑着招手,林少骢则是微笑点头示意。

余耀走进去,只见茶社里除了另外两个西装男坐着,还有服务台后面有个像是经理的中年男子站着,根本没别人,连服务员都不在,可能是被林少骢临时包了场子。

林丰草给简单介绍了一下。

林少骢此时已经脱了羽绒服,也不再扣着帽兜,发型也很普通,简单的三七分。余耀看清了相貌,比网络照片上显得要更清秀一些。

林少骢语声铿锵,“余先生,幸会!”

“幸会!”

三人到了里面的一处包间,关门落座。

只见桌上已经摆好了茶,另外还有一个紫檀木盒。

这木盒一看就是老料紫檀,和现在市面儿上那些速生林的料子不一样,全榫卯结构,做工精致。

“丰哥这人,说话从不带半点儿夸张,他说余先生眼力过人,而且带着一脸钦佩,我就冒昧提出,想和余先生见个面,谢谢余先生这么给面子。”

“林兄和我是知己好友,而且骢少这么大的名头,如雷贯耳。”

“我有什么名头?都是沾了老爸的。我的名头,怕就是纨绔子弟吧?”林少骢淡然应道。

“你说你哥说话从来不带半点儿夸张,他说你不像外界传的那样,我也信。”

林少骢笑了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恶名之下,有时其实也难副。”

“少骢,余先生不是肤浅的人。”林丰草指了指紫檀木盒,“咱们先看东西吧!”

“好!”林少骢接着就打开了木盒,“老赵说这个程小年弄了件好东西,本来是要送过去让我看的,今天正好来看家具,就到他店里去聊了聊,顺便把这件东西拿了。”

林丰草在一边解释道,“还没付账,不过我俩刚才都看了,都觉得有一眼。”

不光是没付账,其实连定金也没付就先拿走了。不过,林少骢这样的人,程小年当然不会怕他赖账。行里传闻,看不上退回来的东西,都会附上一笔观赏费。

拿出来摆在桌上的东西,是一件青花海水龙纹高足碗。

整体高度在十五厘米左右,碗的口径在二十厘米左右。

既然是高足碗,下面自然是微微下扩的圆柱形的高足,占了一半的高度。

碗的外壁是青花龙纹,一条五爪长龙腾空飞舞,发色幽蓝浓重,同时,还有周围的海水纹,青花发色要比这条龙淡雅。

高足上,则是山海纹饰,同样分出了层次,山体的青花发色幽蓝浓重,海水淡雅。

釉水很滋润,也很肥厚,光泽柔和,白中泛青,正是所谓的“亮青釉”;釉面不算非常平整,有些地方微微起皱,也是典型的“橘皮釉”。个别地方,还有微小的开片。

碗心带款儿,青花双圈楷书:大明宣德年制。

上手,能感到胎体厚重;翻底,无釉白色砂底,边缘有些许火石红斑点。

余耀看得很仔细。

这件海水龙纹高足碗,最难的是,纹饰采用了两种青料,主图用的是苏麻离青,背景海水纹则采用了淡雅的国产青料。同时呢,苏麻离青的发色控制了晕散,让龙纹显得清晰有力。

“好东西啊!”余耀终于收回了目光,开了口。

这是一件宣德官窑的精品。

这也在意料之中,程小年第一次和林少骢打交道,应该不会拿件高仿投机。

“真品无疑?”林丰草追问一句。

“确实是真品。”余耀眯起眼睛,“十年前,曾经有一件类似的宣德官窑高足碗上拍,不过青花发色没这件有特色,当时拍出了四千万。”

“余先生这么说,我就更放心了。”林少骢接口,“这件,他要价八千万。”

“一点儿都不贵。”余耀点头。

“是的,他起码少要了两千万。这个程小年,相当于拿两千万投在我身上,图的是自然是以后更大的回报。”林少骢毫不遮掩地点道,“不过,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噢?”余耀有点儿意外,“骢少不打算买?”

“买啊,有便宜为什么不捡?不过,买了这件之后,我不会再买他的东西了。”

余耀心想,这个林少骢如果真是眼力到位,那应该是能看出来程小年的店里是有高仿存在的。而且,此人绝不是一个纨绔子弟,心思通透得很。

林少骢见余耀眉头微动却没说话,又开了口,“我不是怕以后上当,而是不喜欢他这个人。他的面相,带着一种贪婪。”

林丰草微微一笑,“少骢你什么时候学会相面了?”

“丰哥别取笑我。正所谓相由心生,比如余先生,面相上就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气息。”

余耀一听,“这话说的······”

林少骢此时竟不由又看了余耀几眼,“你的面相确实不一般,不过我不算很懂。我认识渝州的一位玄门奇人萧大师,虽然年龄和我们相仿,但道行匪浅。”

余耀一听,渝州?萧大师?

“骢少你说的萧大师,可否告诉我叫什么?”

“萧大师单名一个影字,相术风水,无所不通,在渝州有家隐奇风水堪舆工作室。不过,一般的客户,萧大师是不会显露真章的,而且多由他的下属处理。”

第276章 骗局

余耀笑了笑,“那就不劳骢少介绍了,我认识这位萧大师。”

林丰草不认识萧影,但是听余耀提过,他也不知道林少骢认识萧影,不过,并未接口。

林少骢却露出惊讶之色,因为余耀虽然只说了认识,但从口气上,却不似只是认识这么简单。

余耀见到林少骢的脸色,心道,看来,萧影应该在他面前显露过什么,让他有点儿敬畏。

再有钱,也架不住那些玄妙的东西,余耀第一次接触萧影,也惊骇过。而且这不是魔术的障眼法,是真实的发生和改变,还有着阴阳五行的基础、历史传承的积淀。

“余先生是哪里人?”林少骢的惊讶之色转瞬即逝,随后微笑问道。

“东江省,江州市。”

“那你和萧大师······”

“机缘巧合罢了。”

林少骢轻抚额头,“是了,余先生有这等眼力,也非常人。倒是我少见多怪了。”

“骢少客气了。”余耀看了看林丰草,“要是没什么事儿,那我先走一步?”

林少骢并不客套,接着伸手,“常联系,余先生!”

余耀握手道别。

林丰草借机一并走了。两人出了京雅古玩城,先是沿着路边走了走,走到一处街边小公园,又进去在一条僻静的小径走着聊了聊。

余耀告诉了林丰草钟毓和瘸爷的情况。

“那他现在也挺麻烦啊。听你这意思,这个瘸爷不太好对付。”

余耀点了一支烟,缓缓道,“钟毓这个人,很要强,当时萧影在,很明显有要帮忙的意思,但他还是坚持要自己应付。不然,我早就给他打电话了。”

林丰草皱眉片刻,随后说道,“这对他来说是个坎儿,但也是一次大的历练,在这个漩涡中,是折戟沉沙,还是鱼跃化龙,就看他的出息了。”

余耀点点头,“确实如此。所以我一直在犹豫,待会儿给他打电话该怎么说。”

林丰草沉声道,“鬼眼门虽已不复存在,但作为各字口传人,依然同气连枝。你让他放心,燕京这边,有才老爷子,还有我,程小年扑腾不了多大的浪花。”

“好。”

余耀转而说道,“林少骢这个人,确实不像传言的那样。”

林丰草微微一笑,“虎父无犬子,他就是天天玩儿,也不可能比一般人差。不过,他这古玩上的眼力,还真是独有的天赋,这也是我愿意和他交流的原因。”

“我也是刚听说,原来你还有个燕京古玩四公子的名头。”

“国人就喜欢打标签。他们三个,其实我也只是听说,一个都没接触过;不过以后少不了和才老爷子交流,估计很快就会认识才持璜了。”

“其中的上官雨,你听说过多少?我接触过一次,此人的眼力确实不一般,不光在字画上。”余耀接着便把捡漏隆庆青花瓷缸的事儿说了说。

“听说的也不多,因为他在美国待过不短时间,这个阶段很难了解到。他的眼力我倒常听人说起。对了,他不仅懂字画,据说手笔也不俗。”

“这个我听说了。”余耀感慨,“燕京真是藏龙卧虎啊!”

“地方大,人物就多一些。”

两人谈完了正事儿,便朝着小公园的小凉亭走过去。过了小凉亭,可以从另一头出去,正好附近有一个林丰草知道的馆子,提议就在那儿吃晚饭算了。

走到小凉亭边上,却见里面围了几个人。

其中有两个像是民工打扮,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一件沾了泥巴的青花瓷罐;在他们面前,有个穿得很文雅的老者,正在低头审视。

另外,还有一男一女,都有个三十来岁,像是两口子;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儿,这三个人都站在一边围观。

“年份肯定不短!”老者搓着手,“真是工地挖出来的?”

两个民工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低声说道,“老爷子,你放心,当时就我俩在。我们出来打工也不容易,你帮着看看,能值多少?”

老者一脸严肃,“少说也能值这个数儿!”说着便竖起了一个手指头。

“一千?”

“一万!”

“真的?”

“我研究瓷器有年头了,我也从不骗人。”

两个民工商量了一下,“那您八千拿走吧!我们也不求赚大钱。”

“可是我没带那么多钱啊!”

“最低五千。”

······

因为喜欢古玩的惯性,余耀和林丰草凑近驻足看了看。不过,两人很快就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这个青花瓷罐,在他们眼里,连高仿都算不上,涂了泥巴都掩不住刺眼的贼光。

两个“民工”和一个老者,应该是一伙儿的,摆了个小骗局,等着旁边围观的和路过的上钩呢。

他们刚才对话的那套词儿,估计来一拨人就得说一遍。

不过,这一遍,怕是要白演了,除了余耀和林丰草,其他围观的三人,也都带着警惕的目光,现在这样的街头古玩骗局,也不好碰冤大头了。

蛇有蛇道,鼠有鼠窝。余耀和林丰草一直没说话,对视之后便要抬步离开了。

就在这时候,老者的剧情升级,起身说回家取钱,其中一个“民工”也跟着站起来,抬手拉住老者,“老爷子,你可得快啊,我们着急回工地呢!”

这个“民工”站起来的时候,因为歇着怀,露出了腰带上挂的一串钥匙,哗啦作响。

余耀不经意一瞥,发现他的钥匙环上,还挂着一个小串子。

小串子上有三个小玉件,一颗红玛瑙的圆珠子,一个鸡骨白的管珠,还有个小方勒子。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但也有光芒,照射之下,余耀依稀觉得,这个小方勒子上似乎有浅浅的刻字痕迹。

林丰草已经扭头走出了两步,余耀咳嗽一声,便“接替”了老者的位置。

林丰草有些意外,但他知道余耀绝不会看不懂这个低档次的瓷罐子,便回头驻足站在了余耀旁边。

余耀蹲身抬头,直视那个站着的“民工”钥匙环上挂的小串子,这么近,彻底看明白了。

仍然在蹲着的“民工”压抑住喜色,扯了扯站着的民工,叹了口气,“你说他真能取钱回来吗?”

那个离去的老者,其实没走多远,躲暗处盯着呢。

第277章 到底谁是冤大头

站着的“民工”嘟囔一句“谁知道?”,便也蹲下身来。

俩“民工”随后暂时没说话,看着余耀;而余耀,则看了两眼瓷罐子便开了口,“现在还能买么?”

旁边那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此时咳嗽了两声,两个“民工”齐刷刷地看了她一眼,他旁边的男子冲俩民工尴尬一笑,连忙问女子:“感冒还没好吗?”

女子瞪他一眼,没再吭声。而那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儿,则是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林丰草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我看那老爷不一定回来了,卖给谁也是卖,咱们还急着回工地呢!”一个“民工”一边说,一边往手上哈着热气。

“卖给你也行,但人家老爷子能出五千,你能出吗?”另一个“民工”盯着余耀说道。

“五千贵了点儿。”余耀掏出一支烟点上,“不过一千还是值的。”

“不行不行,也太少了!那个老爷子可是行家,他说一万呢!”

“好吧,那你们等他吧。”余耀直接站起身来,“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瓷器。”

到嘴的肥肉,哪能飞了?俩“民工”齐刷刷起身,“你好歹加点儿,都知道好东西了!”

“他说的也不一定对啊!”余耀抽了口烟,“再说你们不是白来的么,多少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对视一眼之后,其中一个“民工”咬牙道,“这样,最低三千,少了真不行了。”

余耀心想,算得还挺好,三个人,一个人分一千是吧?

“三千······”余耀一脸犹豫状。

“人家老爷子说了,能值一万,你要是倒手,比我们赚得还多呢!”

余耀沉吟,同时打量着两人。

“大老爷们,咱们都别磨叽了,三千真是最低了。”

余耀忽然指着那个“民工”腰间的钥匙环,“哎?你那串小玉坠子挺好看,其实我更喜欢玉器。”

“民工”下意识的摸了摸小串子,“这可是好东西!”

“指甲盖儿大小,能是什么好东西?要不这样,我买这个瓷罐,你送我这个小串子算了!”

“不行不行。你要真想要,那得加钱买!”

林丰草在余耀说了之后,才注意到民工腰间的小串子,心中暗道,余耀的眼神儿太毒了,这都被发现了?

“这是你买来的?”余耀问道。

“这也是工地上挖的,我就抢了三个小的!”他其实没说谎,半年前他俩都还在当建筑工呢。

这确实是工地挖出来的,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期的墓葬,一帮工人混抢了一小部分,但很快就被封锁了现场,有人还交出了抢走的东西。而这几个玉件太小,他得以私藏。

后来,他俩不在工地干了,和老家的亲戚——就是那个老者组团,开始行骗。所以他俩扮民工,那是本色出演。

“那你想要多少钱?”余耀笑了笑。

俩“民工”交头接耳一番,“也是三千!一个坠子一千!”

“那我只花一千,买一个坠子行不行?”

“啊?”俩“民工”都是一愣。这小子好像有点儿怪,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到底买不买瓷罐?”一个反应较快的“民工”接口问道。

余耀想了想,“这样吧,我最后出一口儿,两千,瓷罐子给我,然后让我从三个小玉坠子里挑一个!”

“太少了!”他俩这次异口同声。

“我已经说了,这是最后一口儿!”余耀拔脚就走,头也不回。

欲擒故纵,在古玩市场未必管用,但对他俩肯定管用!这个瓷罐,不知从哪里批发的;那个小串子,也是白来的,而且余耀说了只要一个。

结果自然是余耀被喊住了。

最后就这么成交了。

余耀直接点了现金,点明要那个小方勒子玉件。

那个红玛瑙的圆珠子,直径在两厘米左右,最好看;那个鸡骨白的管珠,长度在三厘米左右,最大。

而小方勒子玉件,高不过两厘米,宽不过一厘米,上下打了孔,算白玉,却既不是最好看的,也不是最大的,而且上面刻的字很潦草,认不出是什么,好像刻得很随意。

所以,余耀选这件,“民工”还是很满意的。

余耀接过小方勒子,接着就揣到了裤兜里。而那俩“民工”拿着钱就急匆匆跑了。

林丰草拍了拍余耀的肩膀,“你真行!”

那个围观的二十来岁的小伙儿,嘴角勾出一个弧度,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嘴唇微动,似乎是个“冤大头”的口形。

而那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甩开旁边的男子,上前对余耀说道,“你被骗了,当了冤大头,这个瓷罐子不值钱的!”

“谢谢。但我买之前你怎么不说?”余耀随手拿起了瓷罐子。

“你这个小伙子,怎么说话呢?”男子跟上前接了一句。

余耀压根没理他,冲林丰草点点头,接着便一起走了。

走过凉亭边上的垃圾桶,余耀顺手就把瓷罐子扔在了里面。

这一幕,男女两口子和那个小伙儿都看到了,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那个男子反应最快,看着女子说道,“我明白了!他好像不是冤大头,他是为了那个小玉坠子啊!”

余耀和林丰草到了一家经营炸酱面的老馆子,选了个僻静的座位。点菜之后,林丰草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快,让我看看,是刚卯还是严卯?”

“刚卯。”余耀掏出小方勒子,放到了桌上,“小心点儿啊林兄,可别摔了!”

“我能没数儿么!”林丰草拿起了小方勒子,细细看了起来。

“正月刚卯既央,灵殳(shu)四方,赤青白黄,四色是当。帝命祝融,以教夔(kui)龙,庶疫刚瘅(dan),莫我敢当!”林丰草啧啧赞叹,“这下子可上手真品了!”

小方勒子四面都有刻字,如此之小,却一共刻了三十四个字!都是极细的阴刻线,时断时续,若有若无,潦草之中还有重复多余的刻痕。

正所谓“跳刀游丝”。

刚卯和严卯,是汉代流行的佩饰和辟邪之物。上到皇帝,下到平民,几乎都戴;只不过材质有区别,帝王将相才是玉质,然后还有犀角、象牙、金银等,普通老百姓则多是木质,以桃木居多。

刚卯和严卯佩戴时也大多挂在腰间革带上,那“民工”没挂错地方,只是这两千块钱,却连这件刚卯价值的两千分之一都到不了。

第278章 最难仿的古玉

市面上出现过一些“玉刚卯”,甚至不少拍卖会上标明是西汉玉刚卯,但却很难得到认同。

因为刻字不是“跳刀游丝”,甚至有的竟然是篆书和隶书,这样的东西,绝不是西汉的玉刚卯。

而这种跳刀游丝的刻字书体,叫做“殳书”(和叔叔发音差不多)。

殳书是古字体,常常使用假借和减笔的手法,非常难认,西汉之后逐渐失传,如今只能在西汉的刚卯严卯上见到。

殳这个字,本义是一种兵器。在周代,拿殳的一般是随王的侍卫,这些人还要下达命令、接收消息,为了方便,就刻在了执在手中的殳上。时间紧任务重,一般会刻得飞快,笔画细而潦草。

这就是殳书的来源。

西汉的玉刚卯,不管是出土的,还是传世的,都极为少见,极为珍贵。而且,最难仿造——就因为这跳刀游丝的殳书。

为什么玉刚卯要用殳书刻制?因为要快。

为什么要刻得这么快?因为必须在新年正月卯日卯时动刀并完成。时辰一过,即要停止,所以才叫“正月刚卯既央”。卯时一过,便没了辟邪的“功效”,这个刚卯就没用了。

行家眼中真正的玉刚卯,也就是带着跳刀游丝殳书的玉刚卯,只有西汉的。

刚卯二字变通整合,是一个古体“刘”字,象征汉室刘家的兴盛。所以王莽篡权之后,下令严禁佩戴刚卯。跳刀游丝的殳书就此逐渐失传。

东汉到西晋也有一部分玉刚卯,形制和西汉大抵类似,但刻字却难有跳刀游丝的殳书特色了。

后世也有大量仿制,包括琢玉工具无比先进的现代,但这种刻字实在是太难仿了,形似都很难,更别说神似了。

真正懂玉刚卯的,不用看别的,一看刻字,便见分晓。

所以,西汉的刚卯严卯,是最难仿的古玉。市面上出现的历代仿品,不管怎么贴标签,都很难出到高价。

东汉到西晋时期的玉刚卯和严卯,一般顶多能值个几十万。而后世各朝各代的仿品,价值就更低了。

而真正的西汉玉刚卯,因为特殊和罕见,就这么指肚大小的一块玉,大几百万应该也会有人抢着要。

“这跳刀游丝,实在是太妙了。”林丰草历史功底深厚,艺术鉴赏力也不差,对此赞叹不已。

实际上,很多人要是到博物馆里见见刚卯的实物,看看这跳刀游丝的殳书,未必会喜欢。有点儿像小学生写字,字形不怎么规整,而且重复的刻痕和断断续续的地方太多。

但如果沉进去,那种深邃的古意,却是别样的美。

余耀知道刚卯上的三十四个殳书字体是什么,也有鉴定跳刀游丝的眼力,但对其中的含义,只是了解个大概,眼见林丰草如此谙熟,不由顺势让他详解。

“正月刚卯既央,指的是时辰,暗合‘刘’字,同时也类似咒文的开篇祷告。”

“灵殳四方,说的是殳这种兵器的形制,铜制四方棱体,同时也借用了殳书这种本来刻在铜殳上的字体,还有通灵之意。”

“赤青白黄,四色是当,说的是四色代表四方,佩戴此物,可挡四方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侵害。”

“帝令祝融,以教夔龙,意思是天帝让火神祝融训诫夔龙不得作恶,实际上也暗指天佑和法令的公正保护。”

“庶疫刚瘅,莫我敢当,其意思是,佩戴刚卯在身,各种疾病远离己身,从此安康常伴。”

林丰草接着叹道,“我只在外地博物馆里见过一对真正的西汉白玉刚卯严卯,但那是隔着玻璃罩子看。没想到,今天能够上手把玩,要是再有一件严卯就更好了。”

“你也太贪心了。”余耀笑道,“这已经是撞大运了,我一开始只觉得有点儿特别,想仔细看看,也没想到,居然是一件西汉的白玉刚卯!虽说玉质不算太白,还有小磕碰,但整体还是不错的!”

“这东西,五百万起步,要是上了国际大拍,冲到千万也不是没有可能。”林丰草放回到桌上,“你这个漏儿,我看得跟做梦一样。”

余耀用手罩住玉刚卯,“你拿去玩儿两天吧,顺便可以拓下殳书,我走之前还给我就行。”

“啊?”林丰草一愣,“你就这么放心?”

“我看人的眼力不比看古玩差。再说你是专业搞历史研究的,物尽其用嘛!”

林丰草拱拱手,“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你不是说了么?同气连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余姚摘手。

林丰草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两人坐在僻静位置,说话声音也极低,再加上玉刚卯很小,这会儿店里客人偏少,倒也没引起什么注意。

这家店的炸酱做得很地道,用的是干黄酱,肉丁肥瘦比例恰到好处,酱香肉香相当益彰,面条也劲道爽滑。加上余耀心情不错,吃了两大碗面。

这真是天上掉下个玉刚卯。

林丰草说他跟做梦一样,余耀何尝不是?

晚上回到酒店之后,余耀定了定神,点了支烟,给钟毓打了过去。

“你真会挑时候,我刚坐下点了支烟。”

钟毓的口气比较轻松,余耀心里定了定,“我在燕京,突然想起你来了。”

“怕不是突然吧?”钟毓笑道。

余耀想了想,“我碰到程小年了,以前没听你说过,现在才知道他原来是瘸爷的养子。”

“我俩上中学时,还曾经一个班呢。”钟毓的口气依然比较轻松。

“你那边怎么样?”余耀顿了顿,“你不愿意我们问,我也就一直没打电话。”

“依然没有我大伯的确凿音讯。不过,我也不可能闲着,瘸爷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钟毓口气严肃了一些,“你既然提起程小年,我看瘸爷的思路,怕是要在瓷都只保留窑厂,对外重点通过程小年的九鼎堂。”

“要不要拆了九鼎堂?”余耀冷不伶仃冒出一句。

“拆了?”钟毓一愣,“多日不见,你的口气有点儿大啊?程小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又没说一天拆掉。”余耀笑了笑,“看你状态还可以,我就放心了。你且听我慢慢说。”



(天津https://)

第279章 簪花仕女图

余耀接着说道,“你不愿意我们干涉瓷都的事儿,但燕京不同。我先说说鬼眼门传人的一些进展。”

钟毓认真听完之后,“也就是说,现在就差水字口了?”

“没错。”

“你还真是神通广大!”钟毓叹道,“这么短的时间,找到了这么多人!”

“其实全是运气。”余耀也叹了一句,“就这么碰上了。不过,各字口传人情况各异,而且都不知道秘藏所在。如果水字口传人找不到,或者也不知道秘藏所在,那就麻烦了。”

“我当时听我大伯说过,水字口掌眼何上善,和我祖父(钟百炼)关系最近,我祖父的画工,还得到过他的一些指点。对了,这个人有个特点,他很喜欢女人,特别是丰满的造型。”

“啊?你的意思是,后代可能比较多?”

“你这跳得有点儿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他当年喜欢画唐代的仕女,这也是一个线索。”

“原来是这样。”余耀想了想,“我在燕京倒是碰到一个人,字画上的眼力不俗,而且也能画。不知道会不会和何掌眼扯上关系。”

“噢?”

“不过,燕京藏龙卧虎,能人很多。这又不能乱试探。但你一说唐代的仕女,我倒是可以用这个由头问问他,就说想买类似的画,看他什么反应。”

“嗯,这倒是个办法。”钟毓赞成,“不过,你也别急于求成。而且,何上善喜欢名山大川,自然风光,在燕京留下的可能性不大。”

“我知道了。”余耀转而说道,“现在接着说拆九鼎堂的事儿。我说的,是从长计议。现在有这么多人,我也能借力特殊文物调查局,完全可以细细谋划一下。”

钟毓应道,“刚才你介绍完,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我还是不想借助外力;要不然,一个萧影,要是动起真格的,就可能暗中以玄门术法取瘸爷性命于无形之中。而且,我暂时不想一下子打垮瘸爷。”

“你是想等到你大伯的事儿彻底水落石出?”

“对,毕竟现在还查无实据。”

“但,我、才老爷子、林丰草,还有萧影,都不算是外力。不说别的,秘藏的事儿也需要各字口传人勠力同心。”

“我当然不会把各字口传人当外人。但瘸爷这个对头,却是钟家的家事。”

余耀沉吟,“程小年是瘸爷的一条腿,而且又在燕京,你们钟家鞭长莫及。”

“听我的,再缓缓。”

“好吧。”

余耀点头之时,忽而意识到,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各个字口的传人当成了亲人。钟毓的事儿,仿若是当成家事来想的。

两人又交流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第二天起床后,余耀吃了早餐,又回到房间,犹豫了一会儿,给上官雨打了个电话。

上官雨显然很意外,“余先生?”

“不打扰你工作吧上官先生?”

“我的工作很自由,刚起床。余先生有何见教?”

“是这样的,有件事儿想麻烦一下上官先生,有点儿冒昧了。”

“客气。你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有朋友托我寻摸幅唐代仕女。”

“这?你朋友的胃口有点儿大!唐画能传下来的都是稀世珍品,且不说价格之高,关键太难找了!”

余耀立即解释道,“是我表达有误,不是说年份是唐代的,是画作内容是唐代仕女。”

“这个意思啊。也不要现代的是吧?不然找人画就是了。”

余耀进一步说道,“对,现代的肯定没意思。另外,我这个朋友,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说民国时期有一位画家,好像画唐代仕女很在行,而且民国时期的画作也算有年份,价格方面还比较容易接受。”

“他知道这个画家叫什么吗?”上官雨接话很快很自然。

余耀应道,“好像是姓何,人可何。”

“姓何?我没听说过民国时期有这么一个能画唐代仕女的画家。”

余耀一听,上官雨还是没有表露出任何敏感的反应。但都试探到这地步了,不妨干脆报出何上善的名字算了!

反正只有名字,不关联鬼眼门。他若不知道,那就此算了;他若是知道,即便和水字口传人没关系,说不定也会有什么线索。

主意打定,余耀接着说道,“我这想起来了,应该是叫何上善。”

“何上善?”上官雨顿了顿,“还是不曾听说。”

余耀没法再问了,正准备道谢后结束通话,上官雨却突然又开了口,“不过,我刚才也想起来了,有一幅,民国仿唐画要不要?”

余耀此时也不好一口回绝,“什么画?”

“《簪花仕女图》!仿得还可以,但不在我手上。而且价儿不低,也不知你朋友的价位上限是多少。”

《簪花仕女图》的名头太大了,这是唐代仕女画传世孤本,唐代著名画家周昉的作品。粗绢本设色画,宽46厘米,长180厘米,画面就是仕女,没有背景,除了仕女五人侍女一人这六个,再就是小狗、白鹤和辛夷花。

《簪花仕女图》曾经被南宋的内府收藏,元明两朝不知所踪,清代又被收入内府。

流出宫还是因为溥仪。溥仪当时带走了一千多幅名画,在倭国人协助之下,先后藏在津门日租界和伪满洲国皇宫的小白楼。

后来溥仪出逃倭国不成,有一批书画珠宝总算留在了国内。其中这幅《簪花仕女图》最终落定辽省博物馆。

本来准备结束通话的余耀,一听《簪花仕女图》,却又不由追问了一句,“民国仿品?收藏钤印全么?”

“那是肯定的。我说仿得还可以,在一般人眼里,足可乱真。”上官雨的笑声中带了几分自负。

余耀只好又跟了一句,“你说价儿不低,大致是多少?”

“中六。”

所谓中六,是六位数中间档位的意思,一般指四十万到六十万之间。同理,小六就是十万到四十万之间,大六就是六十万到百万之间。

“行,那我先谢谢了。这样,我问问我朋友,如果他感兴趣,就再给你打电话;若是一天之内不打,那就是算了。”

“不谢。”上官雨顿了顿,却又沉声问了一句,“听余先生的意思,确实没听说过这幅民国仿的《簪花仕女图》?”

第280章 挂屏上的宝塔

余耀听了这话,没有急于接。心中暗忖,自己并不了解上官雨,电话又是隔了一层,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是听自己说出何上善之后,试探自己一下?这幅民国仿的《簪花仕女图》,和何上善有关系?

这是短时间的反应,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余耀说道,“就和上官先生不曾听说我说的人一样,这幅画我也不曾听说。”

上官雨沉吟了一会儿,“都很正常。那再联系?”

“好的,再次感谢。”

余耀挂了电话,略略郁闷,这次试探,效果不好。

不过,有了《簪花仕女图》这个由头,余耀犹豫着要不要去看一眼。但,关键又不在于这幅画,而在于上官雨到底知不知道何上善,或者说即便知道,愿不愿意说。

说实话,想到上官雨可能会知道何上善,是没有根据的,纯粹是因为他的眼力和水平产生的猜测。

但如此联想之后,余耀却又不想轻易放弃。

反复思忖了一会儿,他给吴臣打了个电话,想让他帮忙查查上官雨的底细。

但吴臣没接。

此时,余耀在房间里坐不住,便出了门。

出了桂西大厦,一路溜达,不知不觉竟然又溜达到了潘家园。站在门口,余耀莫名笑了笑,还是走了进去。

地摊区和大棚区周末最热闹,但平时也有,只不过相对比周末冷清一些罢了。

余耀随走随看,基本不停留。

走到一处摊子前,有个老者手里拿着一只铜兔正在看,因为他拿在手里,余耀看不太清楚,但又觉得好像不太一般,便停步点了支烟,身体弯了弯,慢慢随着他手的动作看了下。

兔是黄铜质地,带有绿锈,十几厘米长,不足十厘米高;身体两侧还有铭文,是小篆。

这铜兔造型有点儿特殊,目瞪嘴突,短尾微翘,似有几分威严之感。同时,兔身中央还有一条明显的缝隙,应是两半拼在一起。

余耀暗道,原来是兔符。

“这铜件怎么卖?”老者此时恰好看完了,攥在手里开了口。

“老爷子好眼力啊,这可是兵符!”摊主是个圆脸汉子,眉眼和顺,嘴角微翘,一张口说话就像在笑。

“兵符?兵符不都是虎符么?”老者一愣。。

圆脸摊主抿了抿嘴,“老爷子,这是唐代的兵符,唐代哪有用虎符的啊?”

“为什么?”老者继续问道。

摊主又看了看余耀,好像来了劲头儿,“老爷子你看这铜兔也是能一分为二的,兵符两分,皇上拿一半,将帅拿一半。虎符确实比较多,不过,历史上的兵符,可不都是虎符的。”

老者咧嘴笑笑,并未接话。

“信陵君窃符救赵,那是虎符,此后秦汉到南北朝,都是虎符。但是到了隋朝,改成了麒麟兵符。而唐代,就更复杂了,鱼符,兔符,后期还有龟符,可就是没有虎符!因为要避讳唐太祖啊!”

摊主说着,反问老者,“老爷子,你知道唐太祖吗?”

老者应道,“我只知道唐太宗李世民,唐高祖李渊。”

“唐太祖是李渊的爹、李世民的爷爷,他就叫李虎!你说唐代还能用虎符吗?”

“买件东西,你还给我上了堂历史课。”老者掂了掂手上的兔符,“多少钱能卖?”

“你看这兔符的造型,还有这铜质,这锈色,很开门啊!”摊主继而一脸严肃地开价道,“少了三万我就赔钱了。”

余耀皱眉。因为这件兔符是现代仿品。三万买可赔大发了,三百买了玩玩还行。

这老者没准儿要吃药。开价三万,就是讲到三千,那也赔不少钱。

结果,没想到这老者杀得更狠,“我就是买了玩玩,两百吧!”

“啊?老爷子,合着我白说这么多了啊!你当买铜呢?”

老者居然从羽绒服一侧的口袋里掏出钱来,除了两张大红票,还有几个钢镚,一张公交卡,“要不我给你加几块?反正我坐车回去有公交卡。”

“老爷子,你这······”

“不行我走了啊?”老者居然放下了兔符,慢慢起了身,真的晃晃悠悠走了。

摊主干脆也懒得喊他了。这价儿,指定不可能卖。

余耀差点儿没笑出来,现在也不知道这老者到底是看没看懂了。

不过,这年头儿,真懂行的或许不多,但有的人却自有一套,比如就像这个老者一样,大不了就当买个铜制工艺品呗,两百怎么也亏不了。

此时,摊主看了看余耀,“小兄弟,他不识货,这兔符你喜欢吗?”

“这东西,我连两百也出不了。”余耀摆摆手,“我就是瞎逛。”

“一看你就不是瞎逛的,别谦虚了。”摊主可能是因为生意寡淡,话还挺多。

他这个摊子,多是小件,东西挺杂。

“呵呵。”余耀笑笑,之前没多看,和摊主说话的时候顺势扫了扫,却没扫到什么合意的东西,便点点头准备走了。

摊主叹了口气,顺手拿起了身边本来反扣的一块挂屏,拿起毛巾擦拭起来。

这块挂屏是长条形的,体量不大,长度在半米多,宽度也就是十几厘米。

他这一拿,正面朝向了余耀,余耀只觉得边框亮晃晃,不由细看了一下。

原来边框是樱桃木的。

樱桃木不算什么名贵木料,不过要是打磨到位,光泽度很好,会显得很亮;同时,樱桃木纹理比较规则,视觉效果一般;所以,用来做窄窄的边框,还真是挺合适。

这个挂屏的底是漆底,上面用玉石镶嵌出了图案。

玉石用的挺杂,图案上的树木用的是绿色的岫玉,凉亭用的红玉髓,还有京白玉的水面,和田青玉的山体。这些,都不算什么太贵的玉石。

余耀却就势蹲下身来。

因为这挂屏上镶嵌的玉石,除了之前说的那些,还有山顶的一座宝塔。

这宝塔是黑色的。

不光颜色和其他的镶嵌的玉石不一样,质地也不一样。

宝塔很小,高三厘米左右,最宽的地方也就一厘米,估摸着如果抠下来,也就十克八克的光景。

第281章 黑色妖姬

“老板,你这挂屏挺好看,怎么不摆得显眼点儿,却要反扣着呢?”余耀蹲下的同时便开了口。

“嗐,刚才是摆着的,可原来一共两块,有个人非要只买一块,挑完了交钱,我这不是顺势先放一边了么!”圆脸摊主解释着,面露喜色,“喜欢么?想要给你便宜点儿。”

“一对?”余耀暗叫可惜了,“那一块也是一样的图案?”

“不一样啊!这块是近山远水,那块是远山近水。不过用的玉料差不多,都有和田玉、岫玉、红玉髓、京白玉、翡翠什么的。”

余耀故意问道,“这块挂屏上,哪有翡翠啊?”

“你只看几眼哪能看仔细?”摊主指了指宝塔,“喏,这不是么?”

余耀心里咯噔一下,“黑色的翡翠?”

“你看,又让我上课。”摊主比划着,“这叫墨翠,看着是黑色的,打灯还是透绿!”

余耀一听,放下心来。

这确实是翡翠,却不是墨翠,比墨翠可稀有多了!

当然,也值钱多了。

因为这是一块乌鸡种翡翠,颜色看着和墨翠差不多,“种”却不一样。

墨翠的种很普通,可以用常规的冰种糯种之类的归纳,所以表面看是黑的,打灯还是绿的。

但是乌鸡种不一样,乌鸡种就是一个单独的“种”,表面看是黑的,打灯还是黑的。

换句话说,就是黑色的翡翠。

当然,乌鸡种翡翠,也是分等级的。只有纯黑的,才是真正的稀有,发灰的带灰绿的相对便宜。市面上,大多是黑得不均匀,甚至斑斑点点的“乌鸡种”。

区别于一般的乌鸡种翡翠,纯黑的乌鸡种翡翠,有个别称,叫做黑色妖姬。

这也是因为纯黑的乌鸡种翡翠,光泽不同于一般翡翠的玻璃光泽,还会出现油脂光泽,这样的情况,在翡翠之中,算是“异类”。

这块挂屏上的宝塔,用的就是乌鸡种翡翠,而且达到了黑色妖姬的级别!

黑色妖姬非常稀有,比玻璃种还要少见,稀有程度仅次于高高在在上的“龙石种”。所以,价格可想而知。

商家们常会拿着一般的乌鸡种翡翠也叫黑色妖姬,价格也喊得高低不一。

但真正的黑色妖姬,就这么一小块宝塔大小的料子,也得百万以上!

摊主当成寻常的墨翠,价儿就差得更大了;这么一小块墨翠,就算是精品,几千块也就够了。

这块挂屏,是民国时期的东西,或许摊主因为其他的玉石太过普通,并没有太上心。

既然摊主没看出来,余耀哪有不捡漏的道理?

不过,他还是先问了一句,“你卖出去的那块挂屏上,也有‘墨翠’?”

“没有,那块挂屏上是油青种翡翠嵌的远山,山上没别的;这块,是和田青玉的近山,山头用墨翠镶嵌了一座宝塔。”

“他为什么挑走那块挂屏呢?”

摊主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选那块?”

余耀也不多问了,那个人既然这么挑,那就是没看明白这块挂屏上的宝塔是黑色妖姬。

那个买主也不知什么原因,非要单挑一块,但既然留下了这一块,那就是余耀的运气。要是余耀买,即便看不出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只是喜欢挂屏,也不会单挑,肯定是要买走一对的。

“唉,这个人挺有意思。我是挺喜欢这挂屏,但是生生把一对拆了,太可惜了。”

“其实吧,我为什么也同意拆了卖呢?因为这挂屏是横向长条,不是竖条,还是单挂好看。而且各自都可以看做单独的图案,又不是什么可以合起来或者关联性强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余耀点点头。这摊主也挺有意思,一般人不会把原本有一对的情况说出来,可他居然没瞒着,还煞有其事地介绍了自己的看法。

说着,余耀递给摊主一支烟,“那我就拿了吧,你给个地板价儿呗?”

摊主接了烟点上,“和兔符一样,少了三万我就赔钱了。”

“另一块你卖了多少?”余耀笑问。这种问题,摊主不太可能说实话,只是砍价前铺垫一下。而且余耀暂时没什么事儿,主要等吴臣回电话,可以磨一磨。

“五万!”摊主张嘴就来,“给你只要三万,够意思吧?”

同样是要三万,这挂屏和兔符自然大大不同。这块挂屏的玉石材料是实打实的,镶嵌工艺不错,而且有一定年份,是民国时期的东西。

“我要也还一口两百,你不会急了吧?”

“漫天要价,坐地花钱,我要急了,那显得多业余,再说你也不能够啊!”

“行,你都说了这么多了,我也还一口实在的,一万块,怎么样?”

“大兄弟,把这些玉抠下来,也能值个一万吧?这框子,这漆底,工也都不错,你不能让我赔本啊!”

“刚说业余不业余的事儿——这又不是工艺品,成本不能这么算。说不定,你从哪个村里千儿八百就收来了呢?”

“你真行!我说你不是瞎逛你还不承认!”

两人谈价夹杂着扯淡,最终,余耀是一万八拿下了这块挂屏。

摊主用泡沫袋包了,连把手上也包了,还用透明胶带固定好了。服务很到位。

余耀拎着挂屏继续逛,没走几步,吴臣就回电话了。

“刚才在办公室睡着了。”吴臣说话的时候,还打了个哈欠。

“嗯?工作时间你怎么能这么松懈?”

“你这是在模仿杨局的口气么?”吴臣笑道,“什么事儿啊?”

“能帮我查下上官雨么?”

“你查他干嘛?”

“他在字画上门路不是挺多么?我做古玩生意,字画收货渠道是最难的。”余耀肯定不能说鬼眼门的事儿。

“你想查什么?”

“他的字画,来源可靠么?怎么会有那么多?家里祖传的?还是海外收购的?”

“这个很难查清。我们关注过他,也没什么结果。不过,应该不是祖传的。上次关元礼说起他,我当然不会多嘴,但其实我知道,他父亲是工农兵大学生,家里肯定不是大户;他母亲也是工人家庭出身,后来才去了美国留学,也可能是因为不想回来,才和他父亲离婚。”

吴臣接着说道,“不过,他母亲在美国发展的如何,我不了解,可能很有钱,在海外收购不少好东西;再者,他回国也好几年了,回国后收藏过多少,那也不好说。”

“原来你知道这么多啊!”

“这些是顺带了解到的,其实对我们没大用。我们重点也想了解他的藏品,却只知道对外展示过的几幅而已。”

吴臣顿了顿,“对了,他的父亲不姓上官。”

第282章 踢碎了一件元青花

余耀一听,“啊?难道去了美国又改随母姓?那他父亲姓什么?”

“他去美国的时候都上中学了,并没有改姓。他父亲姓申,母亲姓邢。”

余耀更纳闷儿了,“父母的姓都不随?那他跟谁姓?”

“应该是他奶奶。”

“还有这种事儿?还真没听说过。”

“世上的事儿,不寻常的多了。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但确实如此。”吴臣接着说道,“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大部分藏品的来路,但此人是个十分严谨周全的人,但凡他能出手的,应该问题不大。不过,你做古玩生意,从他手里进货不合适,因为他要价一向很高。”

吴臣是从余耀问询的角度说的,其实余耀本也不想从他手里进货,只是不能说鬼眼门,才找了个这个由头。

根据刚才吴臣说的情况,上官雨和何上善,似乎不太容易扯上关系,余耀也没什么多问的了。

“行,我知道了,谢了啊吴处。”

“甭客气,反正我知道就这么多。还有啊,杨锐刚才给我打电话,顺带提起,他明天就回来了,后天周末,还想和你一起逛市场呢!”

“行啊,等杨局归还小玉印,我下周也该回去了······哎?怎么了?”

余耀说着,突然叫了一声。

吴臣忙问,“怎么了?”

“没事儿,不小心踢到东西了,先挂了啊!”

余耀确实把路过的一个地摊上的东西给踢了。

打电话的时候比较入神,而且他手里提溜着一块挂屏,挡住了部分视线,结果一不小心,出状况了。

听声音哗啦清脆,还像是件瓷器。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余耀挂了电话之后,一边低头看,一边连连说道。

这个摊子以瓷器为主,还有一些杂项,瓷器是以小件为主。摊子后是一男一女,都是四十来岁,瞅着像两口子,本来坐在马扎上,余耀踢了东西之后,齐齐站了起来。

余耀这会儿已经看明白了,一件四系青花小酒壶摔成了三块,一块是大半个壶身,一块是上面一小部分,还有一块是壶嘴。壶盖也摔出去了,倒是没碎。

所谓四系,是说壶上有四个带孔的地方,可以用来系绳。

“你这小伙子,看你打着电话过来了,手里还拎着这么一块板子,我还想提醒你,板子别碰了摊子上的东西,结果你板子没碰,拿脚给踢了!”男摊主皱眉说道。

“大意了,我赔。”余耀蹲下身来,拿起半个壶身又看了看。

结果,细看之后,这酒壶,还不是新东西,是元代的!画片是青花人物。

踢碎了一件元青花。

满市场认真找,未必能找到真正的老东西,结果无意中踢了一脚,把个元青花酒壶给踢碎了!

“你想怎么赔?”男摊主绕到了摊子前余耀身边,女摊主则还站在原处,看着他俩。

“开价儿吧,我听着。”余耀自不是个玩儿赖的人。

“这不是新活儿,我下乡收来的。这个我不诳你,绝对不是高仿货,我先给你说明白。”

“我明白。”余耀点头,“你直接开价儿吧。”

“那你给两万吧!东西拿走。”

“什么?”余耀看了看摊主,“老板,这有点儿过了啊!”

这四系青花人物小酒壶,是元青花不假,但却不是常人理解的“元青花”。说具体点儿,用的青料不是苏麻离青,胎体轻薄疏松,画工粗糙潦草,是普通的民间用瓷。

一提元青花,不明就里的人往往先会想到价值不菲的精品。实际上,元青花之中,也有一部分不值钱。

如果笼统大致地划分一下,元青花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以浮梁瓷局在瓷都督造的官窑为主,也包括元代晚期瓷都被朱元璋控制后生产的一部分精品。这一类元青花,多是大件,青料采用进口的苏麻离青,胎体厚重,釉色白中闪青,纹饰层次多,细致繁复,工艺精美。

另一类,则多是以小件为主,胎体轻薄,釉色有点儿乳白,也有青白甚至影青色的。青花发色灰暗,有的还显得比较迷蒙,用的是国产青料。这一类,大多是日常用品;说白了,民窑烧的大路货。

显然,被余耀踢碎的元青花酒壶,属于后者。

现在,“元青花”这个词儿,一般都会用做精品元青花甚至“至正型元青花”的专属词汇,可元代民窑的普通青花瓷器,本质上也是元青花。

元代民窑青花日用瓷,价值不高,而且在断代上,往往会和明代民窑青花混为一谈。

这一件四系青花人物酒壶,还不是民窑里的好货,是下等的用料和做工,莫要说两万,两千余耀也不会买。

“怎么过了?这是明代早期的青花瓷,虽然是民窑,但年份摆在这儿!”男摊主理直气壮,“我收来就两万,这来回路费,还有摊位费,我俩出摊的人工,都是成本,我都没给你加呢!”

余耀心说,得,他还没看明白!不过,元代民窑和明早期民窑,价儿也没什么大差别,余耀更不会多啰嗦。

“老板,这是民窑的下等货!你看断口,胎都松成马蜂窝了,还有这画片儿,学徒画的。我踢了你的东西,肯定赔你,可你要得确实太狠了。”

男摊主稍稍一怔,心说原来不是个外行啊!他皱了皱眉,“别说没用的,我收来的价儿高,有什么办法?”

“这样,我给你五千,可以了吧?这东西,不懂行的不会买,懂行的至多出到三四千。怎么样?”余耀干脆说道。

“不行!那我亏大发了!”

“你这两万,我也没法儿同意啊!”

“哎?你这是想耍赖啊!”

“我都出到五千了,怎么能是耍赖?你自己多少钱收来的,没数儿么?”

“你说谁没数儿?”

余耀有错在先,不想和他再吵起来,想了想,“别说旁的了,两万太高,你落个实数儿。”

此时,女摊主咳嗽了两声,男摊主瞪了她一眼,转而对余耀说道,“行,算我倒霉!一万五,最低价儿,少了这数儿,没门儿!”

一万五对现在的余耀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但这不是钱的事儿,摊主摆明了讹人,这个气儿他不能受:

“不可能!”

第283章 榆木盒子

“你看看,是你让我出价!我出了,你却不应。这不是耍赖是什么?”男摊主掏出一支烟点上,接着冲着此时上前围观的几个人冷笑道,“看看吧,踢了我的东西,不想赔。”

本来余耀还想再加个一千两千的了事,但这摊主这一副样子,倒不急了。

他也掏出一支烟点上:“既然这样,报警吧。不过,派出所备案之后,我不接受调解,你准备去法院起诉吧,法院判多少我赔多少!”

“你?”摊主没想到余耀突然来了这么一手。

“抓紧报吧。”余耀说着,掏出手机,对着青花小酒壶拍了几张照片。

摊主哪能报警?又哪能起诉?这东西,说不好倒成了他敲诈了。而一旦上了法庭,判的赔偿也就是几千块的事儿;他是原告,谁主张谁举证,还得写诉状,还得跑法院,还得出庭,浪费多少工夫啊!

“不报啊?”余耀看了看没说话的男摊主,“你直接起诉也行,反正是民事官司。咱们互留电话,我先走一步。”

这时候,女摊主却跑了过来,满脸堆笑,“不就是一件东西么?你俩大老爷们搞这么麻烦,这位小兄弟我看是个讲道理的人,多少赔点儿意思意思就行了。”

余耀摆摆手,“现在已经谈不拢了。”

“你去看着摊子。”女摊主推了男摊主一把。男摊主倒是借坡下驴,转头过去了。

“我们风吹日晒的,做点儿小买卖也不容易。小兄弟你多少再添两个,让我们不白忙活。”

余耀也不想磨叽,说打官司,其实也是最坏的打算,总之宁可麻烦,也不能让人讹了。但这时候,他也不会多加了,“我已经说过五千了,不行咱们就听法院的。”

“小兄弟,你也消消气儿,这酒壶虽然碎了,你拿回去还能粘补不是?好歹是件老东西。”

余耀没说话,却低头又看了看原先放酒壶的地方,看到了一个木盒,忽而意识到,这个酒壶,原来是放到这个木盒上的,不然也不容易直接踢碎。

确切地说,是他踢到了木盒,然后酒壶向外摔出去碎掉的。若是摊子边缘直接摆个酒壶,踢到摊子里面,有其他东西挡着,未必能碎。

“这酒壶完好我也不会要,怎么可能拿走再粘补?”余耀一边说,一边拿起了这个木盒,“这应该是装酒壶的盒子吧?”

“啊?是一起收来的。”

“你们不把酒壶放盒子里,摆旁边不摆上面也好啊!”

女摊主讪笑,“原来是放里面的,之前有人看来着,看完了就顺手放上面了,我们还没收,你就来了。”

“这么着,五千我照赔,酒壶我不要,你们留着吧,盒子拿走,算有个过手的东西,可以了吧?”

女摊主一愣。这酒壶虽然摔成三块,但毕竟是一件老东西,粘补起来,三百五百的还能卖个残器钱。但这盒子的材质,是普通的榆木,还不如粘起来的酒壶值钱呢。

“行不行?不行咱就走法律程序,法院未必能让我赔到五千!”

“好吧,我们也耽误不起工夫。”女摊主答应了之后,便找了个小塑料袋,将盒子装起来,递给了余耀。

余耀掏出手机转了账,转账时标注了是因为赔偿踢碎的酒壶,也没让摊主再写条,拎着盒子和挂屏走了。

余耀走后,女摊主对男摊主嗔怪道,“这酒壶,前头你让到三千都没卖出去!刚才人家都出到五千了,适当加个千儿八百多好!结果你非要狮子大开口,我咳嗽你还瞪我!”

“你懂什么?万一讹着了呢?”男摊主嘴硬。

“讹着了吗?”女摊主顶了一句,却又嘟囔,“这个人像是个懂行的,我记得那盒子不老吧?”

“榆木疙瘩料,老不老的又能怎么样?要是值钱,我能不吭声么?”

······

折腾了这么一出,余耀也不继续逛了,到了市场门口,直接打了个车回了酒店。

这挂屏虽然是上面的黑色妖姬宝塔最值钱,但他也不会抠下来,到时候出手时特别说明下即可。

回到房间,喝了口水,坐下之后,余耀拿起这个榆木盒子看了起来。

这个榆木盒子,虽然大小装酒壶基本合适,但不可能是酒壶原配的盒子,年份不对,这个盒子大致是清代的。后配的也不太可能,这种大路货的酒壶,不值得专门后配个盒子。

摊主收来的时候,原主可能就是这么装的,但那也只能是凑巧了,手头同时有这么两件东西,大小又合适。

另外,这榆木盒子虽然材质普通,但是做工不含糊。摆摊的两口子不重视,应该是因为没有纹饰,没有雕工。但这是个竖八棱的盒子,棱角规整,打磨精细。而且盒盖和盒身的契合度很好,现在感受还是不松不紧的。

榆木有不易开裂的特点,有不少明清的传世榆木家具,保存得都比较好。这个盒子,同样保存得比较好,包浆也算温润。

余耀要这个盒子,本也没想占多大便宜,毕竟不是什么名贵木料;只是觉得是件像样的东西,拿来装别的也不错。但看着看着,就老琢磨这原来到底是装什么的呢?

余耀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照射盒子的内部,发现了一些红色的痕迹,拿牙签刮擦几下,观察后又闻了闻,好像是印泥。

“原来,可能是个印石盒。”余耀自言自语,正待放下牙签,却发现有点儿异样。

因为他现在看的角度,是斜着的,忽然感到盒子里面的“底儿”太厚了!

这盒子不是整挖的,底部有明显的拼接痕迹,是后堵的底儿。但从外面看,也就是一个两厘米左右厚的底儿,但斜看盒子里面的底儿,感觉高出底面得有个五厘米不止。

余耀继续用手机上的手电筒照射盒内的底部边缘,感觉像是里面又垫了一块木料。

本来搞清楚原先是个印石盒就可以了,但这个新发现,却又让余耀浮想联翩,这盒底会不会藏了什么东西?

其实,正常情况下,木盒里面也有可能多垫一块木料。但也不怪乎余耀多想,主要是他不是一次两次碰上这样的事儿了。

第284章 想多了?

而且,这要是找个活儿好的木工师傅,拆开盒子之后,完全是可以复原的。

虽然身在燕京,但是余耀也有这方面的熟人啊!确切地说,不是和他熟,是和林丰草熟。

卯爷。

余耀当下就联系了林丰草,对林丰草余耀也没瞒着,就说想看看里面藏没藏东西。

不过,林丰草这两天挺忙,便直接给了他卯爷的联系方式,“反正你也见过他了,卯爷也挺喜欢你。”

“行,我自个儿联系吧。”

林丰草又嘱咐道,“这东西肯定不能留他那里,算是临时急活儿,工钱方面,到时候他说给多少,你就给多少。”

“我明白,放心吧。”

和林丰草结束通话之后,余耀便给卯爷打了电话,卯爷一听,也很感兴趣,约了明天上午让余耀过去。

第二天上午九点,余耀来到了卯爷的小院儿,发现还有个木工师傅也在。卯爷交代了那个师傅几句,把余耀让进里屋一个小间。

“清代的盒子,加工前处理得很好,所以不曾开裂。”卯爷先是上手看了看这个盒子。

“榆木不是本就不容易开裂么?”余耀不由问道。

“平常我们说的榆木不易开裂,是指加工前彻底干燥的榆木,这样才不易开裂,而且耐腐朽。但是榆木却并不容易干。没干透就加工,反而容易开裂。”

余耀点点头,“这盒子做得很细,倒像是红木活儿一般。”

“所以啊,一件柴木的东西,干燥处理却这么到位,活儿又这么仔细,你说藏着东西,倒真有可能。”

柴木这个概念,是软木的一个俗称。

软木和硬木相对。早些时候,红木单指红酸枝;硬木这个概念,就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大红木范畴,包括紫檀、黄花梨、红酸枝、鸡翅木、乌木,等等,也有现在的红木大类不包括的品种,比如铁力木。

而软木或者柴木,就是其他的常用木料,比如榆木、楠木、榉木、杉木、柏木,等等。

硬木的硬度确实很高。拿紫檀来说,见过加工场景就会知道,电锯一上,火星子都能冒出来。但这也不代表软木的硬度就很低,有的锯起来一样很费力。软硬只是相对而言,个中差别未必很大。

如果仔细观察,还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硬木类的东西,名字都是非常规的,比如紫檀,树种并不叫紫檀树,所谓的“学名”檀香紫檀,也是美化性的翻译。黄花梨,更不是梨木。

但是软木类,榆木就是榆树,楠木就是楠树(桢楠)。

原因很简单,以前明清家具划分的硬木和软木,硬木全都是舶来品,本土不产,进口来的。软木,则都是本土能产出的树种。

现在卯爷说出“柴木”,还是带着鄙薄的口吻的。

“卯爷,虽然木料一般,但这个盒子还真不错,所以能恢复原样最好。”余耀连忙说道。

卯爷笑了笑,“我虽然看不上柴木,但却没小瞧这做盒子的工手,不必担心。我这就当着你的面弄。”

余耀本以为卯爷会准备什么复杂的工具,却不料,只拿了一个类似擀面杖的木棒和一柄钢尺。不过这钢尺有点儿特殊,有一头薄锐如锋刃。

卯爷先是一手拿起榆木盒子,一手拿着木棒在底部周围敲击,一边敲一边听。

听完之后,卯爷微微颔首,用钢尺锐薄的一头顶在了外侧的缝隙处,似在微微用力,“嗯,没用胶。”

接着,卯爷便用钢尺顺着缝隙旋转了一圈。放下钢尺之后,卯爷一手用木棒顶住盒子内底,一手抓住外底,好似一起发力。

这之前的动作很慢,但随后,余耀就看得眼花缭乱了,卯爷的双手旋转翻飞,只听“啪嗒”一声轻响,木盒的底儿就被放在了桌子上,接着卯爷拿起了钢尺,又在里面旋转拨动,又有一个近似圆形带八棱的木块,落到了他的手中。

余耀定睛看桌上的木盒的底儿,只见上面有三个榫头,原来就是凭着这三个榫头,精准地卡在木盒底部的榫眼里,而其他部分被打磨得光滑如镜,是以才无比贴合。

而卯爷手里的这个八棱木块,直径十厘米左右,厚约三四厘米,和盒子的内壁是契合的,上面并无榫头,但是却有一圈不太规整的螺纹。盒子内壁底部也相应刻了螺纹,是靠这个固定的。

这个八棱木块很完整,看不出有什么缝隙和痕迹。

此时,卯爷掂了掂手里的八棱木块,“外观看不出什么,重量也没问题,这里面好像没藏东西。”

余耀沉吟,“不藏东西,干嘛要用里外双层底呢?”

卯爷想了想,“如果是装印石的盒子,印石比较重,做成双层底也有可能。不过,做这双层底,里面的木块用的是螺纹,外面的底用的是榫卯,而且榫卯和螺纹的工艺都很特殊,有点儿炫技的感觉。”

“古代的工匠,有什么想法还真不好说。”

······

不管怎么讨论,找不出东西就是找不出。

余耀苦笑,“看来是我想多了。”

“你买这个木盒花了多少钱?”卯爷不由问道。

“五千。”

“啊?”卯爷应道,“一个清代的榆木盒子,你花了这么多?”

“别提了,我踢碎了人家摊子上一个青花酒壶,赔了五千,这是人家用来装酒壶的盒子。”

“原来如此。”卯爷点头,“不过,要是早知道个中乾坤,用了这种榫卯和螺纹,五千倒也值了——因为很有研究价值。”

“如果卯爷喜欢,那就送给你了。”余耀抬手一挥,“在您手里才能发挥这种价值,我留着也就是装东西。”

“这怎么使得?我留下的话,给你五千。”

“那我再给您五千开盒子的工钱。”

“你倒真不是个贪便宜的人。”卯爷笑道,“我也不是。这样吧,盒子还是你的,我留下研究两天,就当抵了工钱了,回头你再拿走。我研究明白了榫卯和螺纹,完全可以照样再做一个,留着也没用。”

“行啊,那就听您的。”余耀也不再多说。

卯爷就手翻过盒子,看了看盒底的三个榫眼,忽而出声,“咦?”

第285章 圣旨玉牌

“怎么了?”余耀问道。

“榫眼的底部,好像刻了字,但是太细小了,看不清楚。”卯爷说着,放下了木盒,起身去到一边,打开了工具箱。

余耀不由拿起看了看,榫眼底部,好像是有些刻痕,但太小,也确实看不清楚。

卯爷拿了一支强光手电和放大镜,对着榫眼看了起来。

看完一个,又看一个,直到三个全部看完,卯爷拿起了铅笔,扯过一张白纸,在上面勾画起来。

卯爷一共画了三个图形,都很简单,也都是不规整的螺纹。

和那块八棱木板上的螺纹很像。

“榫眼底部,刻这个干什么?”卯爷对着三个图形,皱眉沉思。

余耀看了看这三个图形,“卯爷,这好像可以‘拼’起来看。”

“什么?”

“你看,每个图上的螺纹都差不多,但是每个上面都有一个点,这个点的位置却不一样······”

卯爷一听,立即便拿起了那块带螺纹的八棱木块,从这木块的螺纹上,果然找到了三个点,在不同的位置。

所谓三个点,其实就是三处螺纹中断的地方,有个独立的小凸起。

卯爷用指尖分别按压这三个点,没有松动的迹象,就是螺纹的一部分。

“我明白了!上中下各有一个点,指的是旋转方向!从上面一个点,到中间一个点,到下面一个点,按照这个方向拧动即可;从下面看,正好是相反的,双手上下一起反方向拧动!”卯爷笑道。

“这做得也太精细了!加上刻了螺纹,上下对接的缝隙还真看不出来!”余耀叹道。

卯爷一开始不敢太用力,抻乎着劲儿,先是一点点试探,结果慢慢加力之后,没加太多,就松动了。

慢慢拧动,八棱木块中间便出现了缝隙,慢慢扩大。

原来里面还有一层螺纹,还能看到上面有很细腻的粉末,同时淡淡透出了一股松香味儿。

“松香?”余耀问道。

“不是松香,松香防滑,若是松香,这么久了,不会这么容易拧动。”卯爷摇头。

“我知道了,琥珀粉!没有粘性,同时又能让缝隙不明显。”余耀说道。

“对!”卯爷说着,已经将这块八棱木块一份为二!

这个木块中间,有一个长方形的凹槽,里面则是塞满了棉絮。

拨出棉絮,露出了一个白绸包裹的东西,看着是长方形,比凹槽小不少。

打开白绸,里面是一块长方形的玉牌!

长七厘米多,宽约三厘米多。

“怪不得!”卯爷叫道。

“是啊!”余耀点头。

卯爷的意思是,怪不得掂量着不像里面有东西,而且重量上没什么异样。余耀看到里面的情况,自然理解卯爷的意思。

玉石的比重肯定比木料大,但木料中空太多,塞上了棉絮,体积偏小的玉牌恰好弥补了中空塞棉絮的木料重量。

“这是和田黄玉?上面刻的什么?”卯爷指了指玉牌上稀奇古怪的文字,不过并未上手,这是余耀的东西,又是玉质,他不好轻易上手。

这块长方形的玉牌的确是黄色的,边角打磨出了圆弧。顶部有一个圆孔,不似普通玉牌的小孔,而是直径将近两厘米的大孔。孔壁也打磨光滑了。

玉牌上,竖着阴刻了两列文字。刻字方式少见,有点儿像现在的美术字,是两条阴线构成笔画。文字内容也确实很特殊,肯定不是汉字,有点儿像少数民族文字,但又不像是常见的那几种。

“不是和田玉,这是河磨玉,产自蒙古和东北一带,不过成分与和田玉类似,主要也是透闪石。而且,能达到这种黄色的,极为少见!一般都是黄白,这却是鹅黄偏深!”

余耀拿起玉牌,翻看背面,背面也刻了两列,也是这种文字,但内容不同。

“这文字太怪了,我也不认识!”

“这是清代的玉牌?”

余耀摇头,“应该要早,像是元代的。对了,那个青花酒壶也是元代的,说不定这两样东西,在清代是同一个所有······”

“什么?你踢碎的是元青花酒壶?只赔了五千?”卯爷对木器之外的东西,了解并不多,玉牌不了解,瓷器也不了解,一听元青花,吓了一跳。

“元代的民窑,下等货,本来也不值钱的。”余耀简单解释了两句,目光却一直不曾离开玉牌上的文字,“元代的······”

“好像能找到!”余耀立即掏出手机,搜索起来。

卯爷却自言自语道,“这玉牌上面的,不会是鬼画符吧,通灵用的······”

“果然!”余耀调出搜到的图片,“看!”

卯爷一看,图片上是一块青黄色的金属牌,也带着孔,孔口处还镶嵌了圈口。牌上也是两列文字,居然和玉牌上一模一样!

余耀划动图片,是这块牌子的反面,刻的文字也和玉牌上一样!

“这到底是个啥东西?”

“图片上的,是一块元代的圣旨金牌,就是传递圣旨、一般是调兵圣旨用的。”

“这是真的么?不像纯金。”

“不是纯金,以金为主混合了银,因为纯金太软容易变形。肯定是真的,这块圣旨金牌,来历明晰,鉴定权威,如今在博物馆呢!”

“那你现在这块,就是圣旨玉牌了?”

“应该是!”余耀放下手机,敲了敲额头,“不过,元代出现过圣旨金牌、圣旨银牌,却从未听说过圣旨玉牌······”

“那这上面刻的,到底是什么文字?又是什么意思?”

“这上面是八思巴文,是忽必烈在位时才创制出来的文字,大体意思是说:借助长生天之力,神圣皇帝不可侵犯,皇帝命令不可违抗,若有谁不从,必问罪处死”

“噢!”卯爷思忖道,“如果是这样的东西,确实不适合玉制啊!容易碎!这,不会是有人根据圣旨金牌,自己造的玩意儿吧?”

余耀摇摇头,“应该不是。圣旨金牌,一般人哪能见到?而且,即便见过,也不可能掌握八思巴文!”

第286章 上官雨还挺积极

“这八思巴文,是元代官方文字了?”卯爷想了想,“他们也挺有意思,不用汉文,居然也不用蒙文?”

“卯爷你有所不知,蒙文,其实并不完全是蒙古人创造的,而是源自维吾尔。所以文字的发音,和蒙古语音不算很契合,也就是不能很好表达蒙古语音,所以忽必烈找人创造了八思巴文。”余耀解释道。

这个人,就叫八思巴。吐蕃高僧,被加号大宝法王。

“八思巴文·····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吧?”

“对。根据史料上的说法,忽必烈推行八思巴文,遇到了不小的阻力。一来,您也看到了,字形太难认了;二来,忽必烈想得太美好,居然想用八思巴文拼写所有的语言。所以,八思巴文只用在了官方文字上,元朝结束,八思巴文基本就没人用了。圣旨金牌被发现的时候,费了好大周折才被搞明白。”

“怪不得你说不太可能是仿制的!”

“是的,即便在元代,也只有少量朝廷官员才能流利掌握八思巴文。所以圣旨金牌主要用来传递调兵的圣旨,调兵圣旨也是用八思巴文,如此一来,就具备很强的保密性。”

余耀一边说一边心想,这圣旨玉牌闻所未闻,想来当时也制造极少,倒有可能是为了传递极为特殊的圣旨用的。

虽然圣旨玉牌上的刻字内容,和被发现的圣旨金牌上是一样的;但这算是程式化的东西,具体的内容,在圣旨上,不在牌子上。

“长生天”,其实就是蒙古人看做永恒的最高神。在蒙古语里,长生天叫腾格里,蓝天叫腾格尔。

史料的记载是被人掌控的,必有可能缺漏,甚至是故意避开。圣旨玉牌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只能慢慢找机会寻求答案了。

不过,这块圣旨玉牌的价值,肯定比圣旨金牌只多不少;这种藏品,余耀也肯定是不会出手的。

卯爷虽然对家具和木器之外的古玩相对不了解,但就算只看余耀的状态,也能看出这块圣旨玉牌非同一般。

卯爷这个人,是非常讲规矩明事理的,“那你赶紧收起来吧。你放心,你来找我,就是看得起我,此事我绝对不会透露半分口风!”

余耀笑了笑,“卯爷,我还能信不过你么?这下,肯收我的工钱了吧?”

卯爷摆摆手,“谈钱伤感情,但不谈,估计你却别扭。那就这样,这个木盒,归我了吧。设计之精巧,的确给了我不少启发。”

余耀听后,也没再勉强。

卯爷今天挺忙,余耀也没多待,很快便告辞了。

回到酒店之后,余耀一直在把玩这块玉牌。

河磨玉的玉质,与和田玉非常相似。但这种颜色的黄玉,不管在河磨玉中,还是和田玉中,都很少见。

很多人都知道,和田黄玉的价值,要高于和田白玉。

但很多人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个说法,只限于和田籽料。

因为质地好的白玉籽料,虽然珍贵,却也不是很难找到,但原生的黄玉籽料,是很难见到的;而达到这块圣旨玉牌的这种鹅黄色,就更难了。

而黄玉山料,往往是青黄或者黄白,被玩家称为“黄口料”,矿源主要在若羌和且末,是无法和黄玉籽料相比的。同时,还有一种黄沁籽料,并不是原生的黄色,是玉质疏松沁入的黄色。

余耀一边把玩一边寻思,没想到在燕京这些日子,还捡漏了不少好东西!

喜欢收藏的人都知道,不管好东西有多少,喜欢的都不会想出手。哪怕余耀是做古玩生意的。

余耀盘算着,回江州之后,拍卖款估计就到了。家里老房子的回迁房,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盖起来,拍卖款到账之后,不如先买套房子,弄个专门的房间放置藏品。

同时,买了新房搬进去之后,格古斋也该装修装修,整两个大保险柜,然后不需要隔出睡觉的地方了,开辟一个像样的会客区。这样圈里的朋友来了也好,有什么大客户也好,也能更好地交流。

中午余耀也没出去,就在酒店内的餐厅吃了饭,饭后有点儿困,在床上看了会儿电视,不知不觉睡着了。

余耀是被电话吵醒的,拿起手机一看,是上官雨打来的,再一看时间,居然已是下午五点。

“上官先生你好。”

“怎么样,余先生,考虑得如何了?”

上官雨还挺积极。他说的,自是民国仿的《簪花仕女图》,不过余耀之前和他说好了,不联系了,就是不要了。

而且余耀说买画,不过是个由头。上官雨否认知道何上善,吴臣又说了上官雨的一些情况,看起来有关系的可能不大,余耀已经暂时放手了。

“我倒是给朋友说了,不过他人不在燕京。”余耀委婉说道。

不料,上官雨却笑道,“这幅画也不是我的,不过巧了,中午和货主吃饭,然后我说有人感兴趣,他饭后取了给我送过来了。要不你先看看?”

余耀心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儿,这幅画,怕就是你的吧?

余耀本想拒绝,可转而又想到上官雨说“仿得还可以”,这样的名画,即便是民国仿品,倒也值得一看。

“看看也可以,但我不能替朋友做主。”

上官雨干笑两声,好似话里有话,“你能做自己的主就行。”

余耀也没计较,“那怎么看呢?”

“余先生来燕京,好歹我也是地主,这样,晚上我请你吃饭,顺便看看这幅画。”

“饭店人多眼杂,不合适吧?”

“私房菜馆,关了包间的门,和家里一样。”

余耀最后应了上官雨。挂了电话,上官雨把地址发过来了。

上官雨说的这地方,是一处胡同里的四合院,名字叫做1911宫廷私房菜,黑漆金字的牌匾挂在门楣上。1911,算是满清倒台的年份,这名字还挺有意思。

进了包间,点了菜,屏退服务员,关上门,上官雨端起酒杯,“余先生的眼力,我是很佩服的,欢迎常来燕京!”

“感谢上官先生的款待。”余耀干了这杯酒。

上官雨放下酒杯,“咱们是先看画,还是先吃饭?”

第287章 三幅仿画皆出一人之手

“先看画吧。”余耀应道,“上官先生把看画放在前头,料想也是这个意思。”

“好。”上官雨随后便将这幅画取了出来,“这个私房菜馆,每个包间里都有一幅名画,虽然是印刷品。”

上官雨将墙上挂着的一幅《照夜白图》暂时给取了下来,然后挂上了《簪花仕女图》。

《照夜白图》也是一幅唐代名画,纸本设色。画的是唐玄宗心爱的坐骑,这匹马叫做“照夜白”,也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原画如今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

而作者,是以画马著称的韩幹。所谓:芳草渡头韩幹马,绿杨堤畔戴嵩牛。

不过,《照夜白图》比较小,这幅印刷品是框起来的,上面只有一个挂钩,所以上官雨将《簪花仕女图》的一端挂住,同时自己拉开画卷,用手固定另一端。

“这看个画,还让上官先生这么费事。”

“不费事,而起从这个角度看画,别有一番景致。”上官雨抬起另一只手,“请!”

余耀上眼之后,暗暗大吃一惊!

这岂止是“仿得还可以”,简直是一件极品高仿!

画工就不用说了,这绢色墨色的做旧,堪称一流工手。若不是上官雨说过,余耀也能判定是仿品,但要确定是民国仿品,且得费一番功夫。

本来余耀想迅速看完,同时上官雨这么举着一头,他看着也别扭。但这一看之下,不由从头到尾,走着凑近细细看了一遍。

直到走到上官雨身边,“可以了,辛苦上官雨先生了。”

上官雨微微一笑,顺势将画卷了起来,取下放回盒中,而后又将《照夜白图》挂回原处。

“既然余先生看完了,咱们边吃边说?”

“上官先生这次算是让我又开了一次眼。”

“我叫你余先生,三个字还算顺溜,你叫我上官先生,四个字就嫌别扭,很多人都叫我上官,你也这么叫好了。”上官雨坐下,“这个‘又’字,不知从何说起?我好像只给余先生看过这一幅仿画。”

“好,那就上官,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画,是你的眼力。”余耀也坐下了,“上次鉴赏董源《晴岚飞瀑图》,你已经让我开了一次眼了。”

“这又不是我仿的,余先生开什么眼?”

余耀没有立即回答,低头点了一支烟,这才徐徐说道,“能收藏这个人的画,就足以让人开眼!”

“这个人?”上官雨一愣,转而倒上了酒,“我越听越糊涂了,仿画的人,又不曾落款,而且又不是现代仿品,是民国时期,难道余先生连作者是谁都知道?”

“上官先生既然叫我来欣赏,又何必装糊涂!”余耀微微一笑。

“我叫你来是为了卖画,但你说的,却让我真的糊涂了!”上官雨也笑了笑。

余耀想了想,“尹宝荣不久前收藏了一幅清代名家钱维城的手卷《流江重峦图》,不知道上官你知不知道?”

上官雨眼神微变,“倒是有所耳闻,他还拿了我一幅王蒙的《秋山湖光图》呢,现在还没给钱。”

“还有,你也看了关元礼手里董源的《晴岚飞瀑图》了。”余耀接口又道。

“余先生你有话还是明说吧!”上官雨说着,兀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如果我没看错,《流江重峦图》、《晴岚飞瀑图》、《簪花仕女图》,三幅仿画皆出一人之手!”余耀说到这地步,便也敞开了,“太震撼了,唐画,宋画,清画,又是三种迥然不同的风格,居然都能仿得如此惟妙惟肖。”

更关键的是,他一直怀疑上官雨知道点儿什么。而这幅《簪花仕女图》,他开始就点明了是民国仿画。

上官雨此时再也压抑不住惊讶之情,定定看着余耀,“你这眼力······”

余耀却又缓了缓,“当然,我说的不一定对,也可能看错了。”

上官雨皱眉沉思。

余耀深深吸了一口烟,暂未开口。

“余先生,你怎么会知道何上善?”半晌之后,上官雨好似下定决心似地开了口。

“上官你不是没听说过这个人么?”

“你先回答我。”

“这个很难说清楚,但我还有我的几位密友,和他都有些渊源。”

“但你好像并不了解他。”上官雨盯着余耀的眼睛。

“是的。渊源和了解是两码事。”

“渊源······”上官雨沉吟,“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另一个姓何的人,叫做何以濯?”

“这个确实没听说过。”余耀实话实说。

“给我支烟。”上官雨伸手。

余耀递给他一支,上官雨点上抽了一口,却剧烈咳嗽起来。余耀连忙道,“看来你平时不抽烟,这是干嘛?”

“我需要平复一下情绪。”上官雨摆摆手,“好吧,你说对了,这三幅画,确实都是出自一人之手,这个人,就是你说的何上善!”

“什么?”余耀的情绪是平复不住了,一抬手,差点儿把酒杯给碰翻了。

“这么说,你确实知道何上善了?”余耀急切问道。

上官雨却微微摇头,“我知道得也不多,只知道他是民国时期的一位字画高仿大师,另外,除了你说的这三幅作品,还有其他名家作品,当年流出的,多达二十多幅!”

“高仿大师?你连具体数目都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问得多,自己却说得少,好像不太公平。”上官雨应道,“你没说明白,我却能先说这么多,是因为你的眼力太让我惊讶了,居然能看出这三幅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余耀定了定神儿,暗暗思忖,听起来,上官雨不像是何上善的传人,但却又知道一些什么。鬼眼门的事儿,是不能告诉他的,但若不说点儿什么,他好像又不愿多说。

同时,上官雨好像也想从自己这里知道点儿什么,不然不会在自己说了何上善之后,提起这幅《簪花仕女图》,又力邀自己吃饭看画。

“民国时期,何上善曾有几位故交知己。而我,也算是其中之一的后人;同时,我也联系上了其他的后人。但是我们却联系不上何上善的后人了!所以我才关注查访。”余耀不能说传人,只能说后人。

第288章 潦倒的天才

上官雨皱眉之后微微颔首,“嗯,这好像能说得过去。”

“还望上官你能提供线索!”余耀恳切说道。

上官雨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刚到美国不久,就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人。他,就是何以濯。”

“何以濯是何上善的后人?原来他的后人在美国!”余耀不由接了一句。

上官雨点点头,“他应该是何上善的儿子,不过这都是他自己说的,我无从考证。我认识何以濯的时候,他已经七十多了。我的父亲嗜好书画,所以我从小有些底子,不谦虚地说,我也有些天赋。这也是何以濯愿意指点我的原因。”

余耀心想,原来上官雨的眼力是这么来的!何上善的儿子何以濯,那眼力必定也不俗!

“不过,我回国之前,他就去世了。”

“啊?他有没有后代?”余耀急切追问。

“你别着急,既然我都要告诉你了,先听我说。还有,你说有渊源,说不定我们以后要互相帮忙。”上官雨压了压手。

余耀便没再说话,点了一支烟细细聆听。

“去年,嘉尔德在纽约的秋拍,有一幅名为《红毯婴儿》的画,拍出了两千多万美元的高价,不知你听说过没有?”上官雨看向余耀。

“西洋画?”

“对。”

“好像没有关注。”

“这幅画的落款,是。”

“?”

“是的,很搞笑的一个名字翻译的字母简写,也是他自己的翻译,hat to ash ith?何以濯。”上官雨的神色忽而变得落寞唏嘘,“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但是,什么水能够濯我心呢?”

一听,余耀好似依稀有点儿印象,但也很模糊。他平时对西洋画确实不太关注。

“他死了已经快十年了。生前,卖得最贵的一幅画作,不过几百美元,没想到,就在这几年,他的作品,接连拍出高价,最高的,就是去年这幅《红毯婴儿》。”

余耀一听,看来这何以濯生前在美国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是个混血儿,母亲是美国人。不过,他的母亲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的父亲,也就是何上善,他说是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罹患癌症去世的。”上官雨继续介绍。

上官雨认识何以濯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古稀老人,关于生平过往,告诉上官雨的也并不多,上官雨说的,也只是他了解的大概。

何以濯二十多岁的时候,何上善去世。在去世后的几年内,何以濯还是衣食无忧的,因为何上善留下了不菲的家产。

可是,后来何以濯迷上了一个女人,竟然被这个女人和同伙,骗走了所有的家产。

“哪有这么容易?家产之中有没有何上善留下的字画?”

这句话,余耀并没有问出来,只是看了看上官雨。

上官雨仿佛读懂了余耀眼神中的意思,“具体过程,他不说,我也不可能知道,不过世间之事,无奇不有。家产被骗光,只有两幅字画留了下来。这两幅字画,何以濯在最潦倒的时候,也不肯变卖出手。其中一幅,就是何上善仿的《簪花仕女图》。”

何以濯后半生的日子,基本是在一个小屋里度过的。

不到天亮不入睡,不到下午不起床,作画的时间,基本就是在掌灯的晚上。

很奇怪的是,何以濯明明有深厚的国画底子,创作的作品,却以西洋画为主。

余耀仿佛可以想象,一间小破屋里,凌乱地堆砌着各种绘画工具和材料,斑驳发霉的墙壁,狭窄的床铺,弥漫着难闻的味道······

上官雨认识他,是因为有一次踢球回来,路过何以濯的住处附近,和几个同学兴之所至,又开了脚,却不小心将球踢向了小屋的窗户,玻璃碎裂,球进去了。

其他同学一哄而散,上官雨硬着头皮去道歉。门没锁,推门一看,一个老人躺着床上发高烧,干裂的嘴唇碰撞,发出微弱的声音:“ater······”

上官雨将何以濯送到了医院,并支付了医药费。

此后,上官雨只要有空,便会去这间小屋,还时常会带着食物、饮料、药品······

而何以濯给上官雨的,则是出奇的眼力和画技。

上官雨大学毕业前夕,何以濯溘然长逝。

潦倒的天才,后半生孤独地度过,最后的残暮时光,多出了一个上官雨。

何以濯的作品,生前基本都是贱卖的,他最后给上官雨留下的,只有几幅。还有两幅不是他创作的字画,一幅真迹,一幅仿品。

仿品便是《簪花仕女图》。

另外,还有一张清单。

清单上,有二十多幅华夏古代仿画的名称和特点。这些,就是何上善当年在华夏仿作的。这里面当然包括这幅《簪花仕女图》,其他的,却不知已经流向何处。

这些仿作因为什么而画,又因为什么流出,何以濯没有说,临终前只是叮嘱上官雨,若是遇上,莫要打眼。

剩下的一幅真迹和一幅《簪花仕女图》仿作,何以濯自然也都交待了。

“这幅真迹送给你,算是你我的缘分。”这是何以濯临终前留给上官雨的倒数第三句话。

不过,上官雨并没有说这幅真迹是什么。这个余耀可以理解。

而倒数第二句话是:如果以后有机会,到华夏找到一个叫何以涤的人、或者他的后人,将《簪花仕女图》交给他。

何以涤,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

倒数第一句,也就是最后一句话是:我们的生命太短暂了,而艺术的魅力是永恒的。

说到这里,上官雨暂时停口,他自行拿过余耀的烟盒,默默点了一支烟,“这个何以涤,比何以濯年纪还大,同样是民国年间生人,实在是太难查找了,我一直没有什么线索。”

徐徐吐出一口烟雾,上官雨接着说道,“你说出何上善的时候,我很吃惊。但是,试探之后,你却又不知民国仿的《簪花仕女图》。我思前想后,决定让你看看画,当面深谈。原来,你和我一样,也在找何上善的后人,确切地说,是何以涤的后人。”

第289章 何以濯的唯一仿作

余耀算是明白了。

当时上官雨兀自保持镇定,最后才问出《簪花仕女图》,但余耀不知《簪花仕女图》,便不太可能和何以涤的后人有关系;不过,余耀却又知道何上善,上官雨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结果,两人一碰头,一交流,却发现,两人其实都没有能找到何以涤后人的明确线索。

这个何以涤,才应该是何上善选定的传人。长子,且留在了华夏。

何上善当年为什么去美国,现在不得而知;当年为什么流出那么多仿作,也不得而知。不过,他的仿作余耀已经见识了,确实是不折不扣的高仿大师。如果不是他刻意隐藏,那么在高仿上的名头,足以比肩张大千。

余耀不由想起了衣铁寒和滕铉高仿太颠方鼎的事。

难不成,何上善高仿字画,也是为了应对倭国人?只是有的仿了也不曾流出,最终留在了国内?

“除了钱维城的《流江重峦图》和董源的《晴岚飞瀑图》,你还听说过清单中的其他作品么?”余耀想到此处,脱口而出。

上官雨摇摇头,“董源的《晴岚飞瀑图》,咱们是一起在关元礼那里见到的,那也是我第一次见。钱维城的《流江重峦图》,我比你确实知道得要早,因为尹宝荣告诉我,收了这幅画,没有足够的资金买我的《秋山湖光图》;最后才抵押了一处院子,拿走了画。”

“根据你的说法,何上善的大部分藏品,不曾带出国,而是留给了何以涤?”

“应该是这样。不过,何以濯给我说的并不多,在他去世之前,我也不可能想到这么多。他和我的交流,主要是鉴定和创作。他如何被骗走家产,又为什么只有两幅字画留下,这都不太可能知道来龙去脉了。”

说着,上官雨叹了口气,“不过,单单他给我留下的几幅自己的作品,现在也是价值不菲。很多艺术天才,都是死后作品才值钱,他也是。”

“你也是个天才。”余耀接口道。看来,上官雨的藏品,多是自己收来的。

上官雨却好似陷入了思量之中,半晌之后,才抬头对余耀说道,“有件事一并告诉你吧,我要出手的《秋山湖光图》,其实也是一幅仿品。这件事儿对我来说,很痛苦,所以一直拖着;不久前,终于决定要出手了!但没人诉说,心里却一直堵得慌。”

“啊?”余耀始料未及,但脑子里却迅速划过一道亮光,“难道,何以濯留给你的真迹,就是王蒙的作品?而这一幅《秋山湖光图》,是他······”

“和你说话,真是省力得很。”上官雨点点头,“何以濯留给我的真迹,是一幅王蒙的《湖山暮雨图》,尺幅偏大,精品力作。而这幅《秋山湖光图》,是何以濯参研《湖山暮雨图》之后,作的一幅尺幅相对偏小的画。他留个我的几幅自己的作品,除了这一幅,其他的都是西洋画。”

“你应该并不缺钱,所以要出手,还是因为何以濯?”

“谁说我不缺钱?不过确实不是单纯为了钱而出手,主要是何以濯生前的愿望。”

余耀点点头,“他虽以西洋画见长,但国画鉴定的眼力必定也很高,你的意思是,他也尝试过仿古国画,却不曾验证功力到底如何?这幅作品,肯定是他仿的最得意的一幅。不过,他在美国的时候,完全可以出手试试啊?而且他那时候还很缺钱。”

“肯定是最得意的一幅,因为这也是唯一的一幅。他一直不曾尝试,是因为活在何上善高水准的阴影之下。他主攻西洋画,可能也是因为这个阴影。虽然他对自己的西洋画十分自负,曾预言,如今虽只能聊以果腹,但日后必是艺术明珠!”

“今时今日,他的预言实现了。”上官雨说着,叹了口气,“他是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才根据手上王蒙的真迹,作了这幅《秋山湖光图》,没出手是因为没来得及,不久后就去世了。我曾经说过,这一幅《秋山湖光图》,足以乱真。他却说,能不能乱真,要市场说了算,能卖出大价钱,而且一直不曾被人识破,那才是乱真。”

“我明白了!”余耀应道,“让市场检验他模仿王蒙笔法的作品《秋山湖光图》,其实也是他的遗愿之一,只不过不曾对你明说。”

“有时候不能明说的,反而是更强烈的愿望。”上官雨又干了一杯酒,“所以我才痛苦。我不想用假画蒙人,但何以濯对我来说,如同师父一般,我又很想实现他的愿望。”

余耀微微一笑,“你的运气不错。”

“怎么说?”上官雨一愣。

“你知道尹宝荣要把《秋山湖光图》卖给谁么?”

“我只知道他钱不凑手还要拿,而且敢抵押一套院子给我,必定是找好了下家,但下家是谁,却没有打听到。”

“下家是谭心定,就是台岛谭家的接班人。”

“台岛谭家?莫非是民国高仿之王谭如肃的后人?”

“正是!谭家如今还在做高仿的生意,字画是大头儿。第一,卖给他们,还真不算蒙人,他们蒙了不知多少人,就此买上一笔单,算是一种‘回报’。第二,若是谭心定和谭家的高手也认不出是何以濯的仿作,也足以验证何以濯的功力了!”

上官雨听了,沉吟良久,“你这么一说,我好像舒服多了!”

余耀伸手,“合作愉快!”

上官雨一愣,旋即又笑了,“合作愉快!”

一个,是为了何以濯的遗愿;一个,是为了鬼眼门的事宜;原因不一样,不过目的却是一致的,都是要找到何以涤的后人。

这次余耀和上官雨深谈,虽然仍然没有鬼眼门水字口传人的确切消息,却也多了一条线索,那就是何上善的长子何以涤。

而一旦找到何以涤的后人,上官雨要归还这幅《簪花仕女图》,余耀则要问询“鬼眼穿水”的传承。

“上官,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些年你的查访,怕是忽略了一个关键。”紧接着,余耀却又说道。

“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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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水仙盆,青花格盒

余耀指了指《簪花仕女图》,“它的作用,发挥了么?”

上官雨一拍脑门,“你的意思是,将这幅仿作的消息散播开来,没准就可能让何以涤的后人知道消息?”

余耀点点头。

“但是,副作用也很大啊!”上官雨沉吟,“你若不说出何上善,我是不会提起这幅仿作的。”

余耀道,“嗯,我也是闪念。不过,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办法。画不能轻易示人,但是消息可以散出去。你若不愿露头,我可以代为效劳。”

“容我再想想,你也想想。”

“好,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余耀点头,“画现在是你的,最终决定权还在你。”

上官雨此时微微皱眉,仿佛自言自语,“还有一点。这幅《簪花仕女图》,何上善生前一直带在身边,不会有什么特殊原因吧?”

余耀说道,“我听说他最喜欢画唐代仕女。不过,从何以濯的举动来看,好像这幅画必须要留着传承下去一样。”

“我猜,何家的后人一定背负着一个大秘密,这幅《簪花仕女图》没准儿就和这个有关系。”

“或许吧,不过,找到何以涤后人之前,枉费猜测。”

余耀说得淡然,却暗赞上官雨心思细腻。鬼眼门水字口的事儿,目前来看是不能告诉他的。这幅画余耀刚才详细看过,除了惊人的高仿水准,表面上确实看不出什么,就算有什么玄机,也只能等找到何以涤的后人才可能有进展了。

“多个人多份力量,以前我一个人憋着,现在确实畅通了一些。”上官雨拿起了筷子。

情绪略松,两人都觉得饿了。光交流去了,还没吃几口饭菜呢。

吃着吃着,余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来。

当时杨四海曾提及,上官雨手上两幅王蒙的画作,都对外展示过;杨四海说,这两幅都是传承有序,出自民国同一个古玩商之手,但现在怎么其中的《秋山湖光图》,又成了何以濯的仿作呢?

“上官,还有件事儿。”余耀想到便问了,“我之前怎么听说,你手头的两幅王蒙的画作,都是传承有序的,说是出自民国同一古玩商之手······”

上官雨应道,“别说,他在仿画的时候,真跟我提过一句,他说《秋山湖光图》,本也有真迹,只是却早就被毁掉了。至于具体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料想何上善是同时得到的《湖山暮雨图》和《秋山湖光图》,所以何以濯才了解得比较详细。”

“毁了?也就是,他根据《秋山暮雨图》的笔法,然后回忆《秋山湖光图》的景色,这么画的?只是,反正《秋山暮雨图》的真迹在他手上,他为什么不干脆临摹这一幅呢?”

“你不了解他,他不喜欢依样画葫芦。他画的《秋山湖光图》,估计构图上类似真迹,而细节上重在笔法。反正真迹毁了,要鉴定他的仿作,只能根据笔法。”

“原来如此。不过,因为真迹有过传承的线索,倒算是给他的仿作多了一份保证。”

“真正的高手,是不会因为这个影响判断力的。”上官雨夹起一口菜,“若真是谭家买走,我确实能心安不少,我最近手头闲钱也不多,这也能宽裕一些。”

余耀笑了笑,“外界可传言,令堂是个女富豪啊!”

“传言你也信。”上官雨淡然处之,却又顺话说道,“我母亲是鼓励我回国的,但是她自己却不愿回来,日后她年纪大了,我说不定还得回去。”

“尽孝是应该的。”

两人边吃边聊,一顿饭吃完,倒是融洽了许多。

吃完之后,上官雨也没喊服务员,和余耀一起到了结账的柜台。

一顿饭而已,余耀也不会和他抢着付账,站在一边打量了一下。

柜台后面桌上,供着个瓷质的财神;财神两旁,一边摆着一盆多肉,另一边摆着一盆水仙。

多肉的花盆和水仙的花盆,都是青花瓷的。多肉的花盆显然是现代工艺品,但是水仙的花盆,却有点儿特殊。

甚至,说是花盆,并不确切。

这个水仙“花盆”,下面有两三厘米高的类似梯形台的结构,梯形台上面,则是长方体的“池子”,里面被分成了六个小方格,每个方格里,都蓄了水,各养一棵水仙,一共六棵水仙。

梯形台周圈,画的是海水纹;长方体外壁,画的是花卉。

釉色细腻肥厚,有很强的玻璃光泽,青花发色幽蓝青翠,透紫。

余耀暗道,居然是一件万历官窑青花!

嘉靖官窑和万历早期的官窑,青花发色多是这种典型的“佛头青”。

这当然也不是一个花盆,这是一个格盒,分装东西的瓷盒。

万历一朝,烧制的瓷器数量是明朝之最,不管是官窑还是民窑。万历时期曾经有人在文章中描述过当时的瓷都:“火光炸天”,“四时雷电”。这是在夜以继日地烧窑呢。

数量多,种类也多,大到龙缸,小到棋子。这个当成水仙盆的格盒,造型别致,就是万历朝创烧的新器型。

万历,是明代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个皇帝,四十八年。这个时期商业发展迅猛,而上一朝“隆庆开关”之后,瓷器也开始对外贸易。所以,万历瓷器产量剧增,品种也大大增加。

青花瓷作为当时瓷器的主力军,数量自然是最多的。就拿故宫来说,所藏二级文物以上的万历瓷器,半数以上都是青花。

如今传下来的万历民窑青花,自然远远多于官窑青花。民窑青花大多不规整,不精细,画工草率,工艺粗糙,价儿也一直上不去。

但万历官窑,肯定是不会马虎的;特别是早期官窑,胎体细密,釉色肥润,而且仍旧使用进口的回青料,这些年价格上扬很明显。晚期官窑的胎釉质量都有所下降,而且改用国产浙料,价格比早期官窑要低。

这一件青花格盒,是典型的万历早期官窑青花。问题在于器型不大,又不是受追捧的主流器型。但,二三十万还是能值的。

第291章 祝枝山

这样的一件东西,不会让余耀产生强烈想长期收藏的念头。但毕竟也是一件好东西,而且摆在饭店里当水仙盆,老板应该是没看明白吧?所以想拿下的念头肯定是有的。

之所以对老板有没有看明白打问号,是因为余耀知道,这件青花格盒,在盒底应该是有官窑款儿的。

有款儿,即便自己不懂,但若是能找到明白人问问,便有可能确定是万历官窑。明明知道是万历官窑,还用作水仙盆,虽然有点儿奢侈,但可能性不是没有。

上官雨会账结束,发现余耀若有所思,“琢磨什么呢?”

“噢,没什么。”余耀回神,笑着对柜台后的男子说道,“老板,你这盆水仙养得不错啊!”

柜台后的男子有个三十多岁,眼睛挺大,板牙也挺大,“可别叫我老板,我也是打工的。这水仙可是!老板金贵着呢。”

“这水仙盆也挺好看。”

“这水仙盆就更讲究了!守着财神爷,装着水,养着水仙,水就是财,这盆底有款儿呢,大明万历年制!合起来,是个万年有财的意头!”

上官雨这才明白,原来余耀看上这水仙盆了!不过,看来人家老板懂行啊!

余耀也是无奈一笑,“合着这盆最值钱啊!”

“这可不是水仙盆,是官窑青花格盒!”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余耀一侧传来。

大眼睛大板牙的男子立即笑道,“老板!”

余耀扭头一看,是个留着青皮头的健壮男子,有个四十岁左右,长相也挺威猛,实在不像个文雅人,但他这一出口,起码对此是懂行的。

余耀笑笑,“是啊,好东西,所以多问了两句。”

“原来,小兄弟这是想从我店里捡漏啊?”男子哈哈一笑。

“见笑了,好这口儿。”余耀点点头,正准备告辞,男子却歪了歪头问道,“小兄弟不看底,就能确定?”

他虽然知道是万历官窑,却也是找了好几个人看过的。

“开门的万历早期官窑,亮青釉,佛头青。”余耀淡然一笑,“老板玩得挺别致,青花格盒养水仙,我今儿也开眼了。”

“好东西,好彩头!”男子一边说,一边不由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余耀,“小兄弟你,那也是好眼力啊!”

余耀摆摆手,“不耽误你做生意了,饭吃完了,先走一步。”

上官雨对瓷器并不精通,心道原来是一件明代的官窑。虽说老板是个懂行的,余耀开始想美了,但上官雨对余耀的眼力和细致不禁又多了一分佩服,就在柜台边站了这一会儿工夫,立马就瞅准了。

“回见,老板。”上官雨也跟了句。

老板这才多看了两眼上官雨,“这位先生,好像有点儿面熟啊!”

“噢,我之前来吃过两次饭。”上官雨礼貌一笑。其实他对老板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不过人家兴许注意过他也不一定。

“不是,我不是在店里见过你。”男子揉了揉眉心,“好像是在一场拍卖会上······对了,你······你是上官先生吧?”

上官雨心说,我参加的拍卖会多了,不过既然他能叫出来,那可能真见过自己。

“我是。老板看来爱好挺广泛。”

“幸会幸会!圈里人谁不知道,上官先生在字画方面的眼力是这个!没想到在自家店里碰上了!”男子竖起了大拇指,又冲余耀晃了晃,“我说这位小兄弟眼力如此了得,原来是上官先生的座上宾,那能差了么?”

男子说着,又冲柜台里喊道,“给上官先生免单!”

“太客气了,单我已经买了。”上官雨笑笑。

“那我请上官先生和小兄弟喝茶!请!”男子抬了抬手。

上官雨和余耀对视一眼,眼神之中都有些尴尬。古玩圈里,眼里为王,男子的表现虽然殷勤了点儿,但也属正。只是,他俩都没大有兴趣。

“我正好刚得了一幅好东西!也请专家看过了。今儿有缘,请两位也掌掌眼?”男子又道。

两人一听好东西,却又都动心了。玩古的,难挡这种吸引力。

关键是,这位店老板有万历官窑这样的真品打底,又说找专家看过了,真的是好东西的可能性很大。

一幅好东西,那必定是字画了,上官雨尤为动心。

余耀对上官雨笑了笑,“老板这么热情,看看吧?”

“好!”上官雨立即点头。

男子将他俩让进了一个包间,拿出了好茶,吩咐服务员沏上了。

过程中彼此相互介绍了一下。

男子姓金,名字挺特别,叫金正泰,燕京本地人,名下除了有这一处私房菜馆,还有一处酒楼,是个古玩爱好者,好的还是最大的两项,字画和瓷器。

“两位稍等,我就住后院!”金正泰安排好之后,便又出去了。

金正泰十来分钟之后回来了,手里捧着个鸡翅木的书画盒子,“咱先喝茶,酝酿酝酿再看。”

上官雨干脆道,“金老板,还是先看吧,你说得这么窜,我有点儿按捺不住了。”

余耀附议。

金正泰也没再多说,打开盒子,将一轴中堂挂在了墙上。

这是一幅书法作品。

长约一米半,宽约两尺,行草,写的是杜甫被评为古今律诗第一首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落款:枝山居士祝允明书。

钤印两方,白文“祝氏允明”,朱文“枝指生”。

“祝枝山?”余耀没想到是一幅单纯的书法作品,也不知上官雨在这方面如何。

不过,从上官雨审视之后的眼神来看,应该也不弱。

祝枝山是书画家,但他的书法比他的画名气要大得多,号称“明朝第一”,所谓“唐伯虎的画,祝枝山的字”。

枝山是他的号。祝允明,字希哲。

之所以号枝山,是因为他右手六指,多出一根枝指。枝山,和印章的“枝指生”,都是他自号,大抵一个意思。

不过,祝枝山动笔不多,传世作品更少。所以余耀还没细看,就有点儿犯起了嘀咕。

第292章 力透纸背,绝技成三

虽然犯起了嘀咕,但余耀看得还是很认真的。

这是一幅纸本。纸是老宣纸,能到明代。

不过,装裱却是新的,撑死了说,最长不会超过十年,看轴头也能看出来,虽然是老料小叶紫檀,但却是新工。

这个倒没什么,很多古代的书画,传下来已经残破,重新装裱很正常,关键还是得看字和纸。

祝枝山的书法,吸收了历朝历代诸多大家之长,比如二王,怀素,黄庭坚,米芾等;同时,又融入了自己的变化,融会贯通,自成一体,所以才能在明代独领风骚。

他的字,是非常难以模仿的,特别是草书和行书。

这幅字介于行书和草书之间,也就是行草。

奇纵之中,风骨烂漫,当真是祝枝山的手笔!

若是真迹,这样的精品,行价能到五百万上下。

但是,余耀审视完之后,却又皱了皱眉,问金正泰,“金老板,有强光手电么?”

“有,放大镜和小手电我都一并带来了!”金正泰从包里拿了出来。

“放大镜不用,一气呵成的东西,绝非临摹。”余耀顺口说着,拿起了强光小手电,对着墨迹照了起来。

金正泰面色一喜,又看了看上官雨,上官雨并未表态,而是又点了点两方朱印。

余耀用手电看了几个字,然后又照着两方朱印看了看。

看完之后,将手电递给上官雨。

“不用,我刚才已经跟着你看了。”上官雨说道。

“上官先生,怎么样?余先生说得没错吧?”金正泰迫不及待问道。

“他说的确实没错。”上官雨表现平静,“一气呵成,绝非临摹。”

金正泰一拍巴掌,“好啊!太好了!”

此时,余耀和上官雨却对视一眼,同时抬手,两人的手势一样,都是一个“三”。

“来来来,喝茶!”金正泰方才兴奋不已,又对着字上下打量,一时竟没有注意到两人的手势。

金正泰先是小心将这幅字卷好,放回到鸡翅木盒之中,才掏出烟来递烟点火。

余耀没客气,抽了一支。上官雨说了句“不会”,又问金正泰,“金老板,问句冒昧的,这幅字多少钱收的?”

“有什么冒昧的!这幅字,货主开价三百万,最后勉强落了二十万。二百八十万,也算个漏儿了!上官先生,余先生,请放心,鉴定费我照行规出!”金正泰说着,美滋滋地抽了一口烟。

上官雨和余耀同时摆手。上官雨道,“鉴定费不用。我们也跟着欣赏了,金老板就不必客气了。”

“那哪儿成?上官先生过眼的好字画多了!”

“我说不用就不用。”上官雨转而说道,“不过我想多问两句,金老板,不打紧吧?”

“上官先生只管问!以后都是朋友,来我的私房菜馆,对了,我还有一家海鲜酒楼,统统对上官先生免单!”

余耀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烟,没放声。

“这幅字,金老板从哪里来的?”上官雨问道。

金正泰应道,“来历还是很清楚的。货主是师大的教授,七八年前得来这幅字。他说,当时是用一件清代的黄玉笔洗换的。原主呢,是台岛人,是台岛一所大学的教授,因为学术交流和师大教授结识的。原主是从台岛的拍卖会上拍得这幅字,当时的落槌价加上手续费,也有将近两百万了。”

“难道是台岛的活儿?”上官雨兀自开口。

“活儿?”金正泰一愣。

上官雨摆摆手,转而看向余耀。

余耀口形微动,上官雨意会,接着轻轻点了点头。

“不是绝非临摹么?”金正泰连忙问道,“难道还有问题?”

上官雨叹了口气,“金老板,你我虽然不熟,但你如此热情,而且今天让我见识了一番,我就据实说说个人看法吧。”

“快请讲!”

“不过,事先说明,这只是我个人看法!而且,此时此地看过是这样,彼时彼地再看,那未必就是这个观点,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懂,你放心上官先生,你这是帮我,我还能没数儿么!”

“金老板是个明白人。”上官雨点点头,指了指鸡翅木盒,“这幅字,是真迹不假,但当今世上,一模一样的真迹,可能有三幅!”

“啊?真迹就是真迹,怎么可能?就算是祝枝山写了同样的内容,落了同样的印,也不可能一模一样啊?两幅都不可能有,怎么会有三幅?”金正泰一时有点儿乱。

“祝枝山只写了一幅,但是有人却把它变成了三幅!”

“这······难不成,揭裱?”金正泰有点儿明白了。

古代珍品字画,揭裱一变二,不是没出现过。不过揭裱只限于纸本,绢本自然是没法儿揭的。

珍品字画,一般所用的宣纸都是优品,厚度可观,而名家用笔,力透纸背,墨染到底,揭掉一层,下面还有一层。一模一样的两幅“真品”就出现了。

一般来说,画,最多也就是揭一变二,而且往往是水墨画,因为颜料的渗透性比墨要差。同时,画的用墨,层次很多,浓淡不一。有的在揭裱之后,还需要对下层那幅补墨。

但是字,最多却可以揭二变三!头层最薄,二层次之,剩下的第三层最厚。墨色会略有寡淡,但第二、三层都会配合做旧,所以极难辨识。

不过,这个“最多”,基本是理论上的。一张宣纸再厚,想毫无破损地一分为二,已经是极难了;一分为三,更是匪夷所思。

若能揭成三层,真真堪称绝技!

之前余耀和上官雨同时比了一个“三”的手势,就因为已经从纸张纹理和墨色浓淡,看出这幅字,就是第三层!

而且,第三层的朱印绝不可能和墨色一样力透纸背,是补过的。虽然补得精妙绝伦,但以余耀和上官雨的眼力,还是能看出端倪,这也是一个有力的佐证。

本来,对于金正泰这么一个不熟的人,上官雨不一定多说。但,绝技成三,叹为观止,实在是让他忍不住想知道到底是谁的手段!

第293章 高手若是在谭家

“不仅是揭裱,而且是揭成三层;不仅是揭成三层,而且是厚薄不一地揭成三层,其手段堪称绝技!”上官雨见金正泰已经琢磨过来,便进一步点明了。

上官雨顿了顿,又问道,“如果照你所说,这个高手,那就很可能在台岛了?”

金正泰却有些慌乱,忙不迭地灭了烟,匆匆应了一句“有可能”,便又去拿起了鸡翅木盒。

金正泰取出这幅字反复查看,但以他的眼力,即便上官雨点明了,却依然看不出什么问题。

上官雨还有话想问,便等他情绪稳定了一些才道,“揭裱出来的字画,和普通的仿作不同,价值还是有的。这幅字,是祝枝山难得的精品,头层也能值百万以上;至于二层和三层,几十万想必也会有人要的。而且也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金正泰重新收回字画,颓然落座,忽又不甘心地问道,“两位意见一致?”

余耀点点头,“是的。另外,金老板你说找人看过······”

金正泰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苦笑道,“是找人看过,也有老玩家,可他们哪有上官先生和余先生的眼力?”

“不是找专家看过么?”余耀又问。

“专家······确实也找过一个,是华夏书法美术鉴赏研究协会的李秘书长。”

余耀无语。

上官雨哑然失笑,“有书法家协会,有美术家协会,什么时候冒出一个书法美术鉴赏研究协会?”

金正泰一听,“有啊,他们有官网,我也去过他们的办公场所,看着很正规。”说着,金正泰掏出了手机,准备调出官网网址。

上官雨接口,“专业的书画类协会,我都很清楚,这肯定是个山寨协会。你正好上官网看看,他们的登记地址,肯定不在国内!”

金正泰拿着手机,好一番翻找。

“国内和境外,对社会组织的登记管理,是有差异的。带国字头的,国内不易登记,但是境外有些地方就相对容易,成立一个公司即可。这位李秘书长给你看了之后,是不是还让他们协会给你出具了证书?收费也不低吧?”

金正泰看着手机,又听着上官雨的话,冷汗下来了。

余耀心想,他能买到万历官窑的青花格盒,看来只不过是一时运气,谁都有撞大运的时候啊。

这样的山寨协会,在古玩界并不少见,随便扒拉扒拉,就能找出一堆,综合类的,或者分类的书画、瓷器、青铜器、玉器,等等都有,一般还都带着国字头。

为了方便,都是在境外登记,取得国字头或者唬人的名称,看着和国内依法登记的协会差不多,甚至故意雷同。境外登记,国内活动,吸纳会员,给钱就能出具证书,发出会员单位的牌照。

另外,还有其他一些敛财手段,比如会员的会费,搞评选,搞培训,甚至用一些龌龊的手段做局、敲诈。

因为登记地址是在境外,所以圈够了钱跑路的,也时有发生。

莫要说金正泰的这幅字是揭出来的“真品”,就算是高仿,一样可以说成真品、出具证书,对山寨协会来说,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你和这个李秘书长接触得多么?”上官雨又问。

“时间不长,见过几次面。认识他,还是他和几位书画界人士到我店里吃饭,其中一位画家我知道啊,这可做不了假!”

余耀心道,他还能连几个书画界人士也不认识?那还混个屁啊!

上官雨咳嗽两声,“这些人的交际都是很广泛的。这个,他只是鉴定,又不是货主,你的这幅字,确实是从师大一个教授手里来的?”

“对!那位教授德高望重,想来不会故意骗我吧?”

“这种水平的揭裱,那位教授被蒙蔽了也有可能。金老板,你要是还不放心,我教你一个办法,一分钱都不用花。你去嘉尔德、苏比士这样国际一流的大拍行,送拍试试,参照他们的处理结果和态度,再多问几句,细细留心,基本就能见分晓。”

“多谢上官先生指点。”金正泰拱了拱手,“上官先生的鉴定,应该不会有错了,我看情况吧。”

“金老板不必客气。正好,有件事我也想请你帮忙,不知行不行?”上官雨说话的时候,看了余耀一眼,余耀微微颔首。

这幅字,说起来是台岛来的,余耀便想到了谭家,之前他对上官雨做出的口形,就是一个“谭”字。

是在猜测,莫不是出自谭氏集团?他们还有这样的高手?

“上官先生太客气了!你只管说。”

“这幅字的装裱时间,不会超过十年,想来揭裱的时间也不会长。我很好奇,谁能有如此惊人的手段,所以想麻烦一下金老板。”

“我明白了!”金正泰点头,“我联系一下那位教授,问问台岛的原主,那场拍卖会的具体名称和时间,还有知不知道是谁送拍的。”

“那就谢谢金老板了!”上官雨又道,“不过,若是金老板想找那位教授的后账,就算了。”

金正泰摆摆手,“二位有所不知,当时教授出手这幅字,也有点儿迟疑,我信誓旦旦保证这个保证那个,哪还有脸找后账?而且上官先生也说了,说不定他也被蒙蔽了!不过,打听一下来路,还是可以的。”

随后,金正泰又讨教了很多书画鉴定上的东西,上官雨略略指点一二。

离开饭店,两人沿着路边步行了一段。

“若谭家真有如此高手,谭心定的眼光想必差不了。那幅《秋山湖光图》被鉴定出是仿品,不是没有可能啊!这么长时间了,尹宝荣还没给我回话,也说不定出了状况。”上官雨沉声道。

余耀想了想,“这幅画我没见。但是我见过《流江重峦图》,谭心定并未看出来。要是何以濯的仿古功力与何上善差不多,谭心定应该一样看不出来。”

上官雨点点头,“他虽只仿过这一幅,但就这一幅而言,对比何上善的水准,足可望其项背。”

“你这么说,那就没什么问题。不过,他拿回去之后,要是谭氏集团真有这种揭裱高手,就不太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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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流水席

揭裱高手未必能看透画作的笔意笔法,但却能对纸墨和做旧鞭辟入里。

“是啊!”上官雨驻足。

他并不怕找后账。特别是被谭心定买走——谭家是干什么的?也不可能找后账。

只是这幅画,是何以濯想验证功力的东西,他最终干了这件事儿,不算正道,可也不想被货主识破。

“走一步看一步吧。”余耀笑了笑,“你拿着簪花仕女图,早点儿回去吧,咱别再外面逗留了。”

“好,咱们随时保持联系。”

两人分开,余耀回了酒店。当天晚上也是辗转反侧没睡好,早晨很早又醒了,拉开窗帘,却见西北风卷着密集的雪花纷纷扬扬,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杨锐。余耀想起来,前天吴臣还说呢,杨锐昨天回来,今儿周六,还说一起逛市场,可这雪太大了,地摊怕是逛不成了。

“我天没亮就起了,结果一看下雪了。”杨锐打了个哈欠,“这事儿弄得,还有,吴处孩子发高烧,大半夜跑去医院了,他也没空了。”

“啊?不严重吧?要不要去看看?”

“我刚才问了,烧已经退了,没大事儿。还是别去了,你不知道,吴处的老婆特能唠叨,而且时不时的还挺噎人,我一见她就打怵。”

“行,那你就休息一下吧,这刚出任务回来,也够累的。摊儿永远也逛不完。”

“嗯,上午我再睡个回笼觉,估摸着晌午雪就停了。这天儿,吃涮肉最合适,还去那家,我请你。”

“我请你吧,给你接风洗尘不是?这天儿吃火锅确实很合适。”

“涮肉可不是火锅,火锅是泡煮,涮肉重点在一个‘涮’字,别的火锅就没这意思了。”杨锐又道,“一顿饭咱就别客气了,主要是下午有个好去处,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你真行,工作积极不积极不知道,淘东西倒挺来劲儿。”

“我工作也很积极。不过,淘东西我不喜欢一个人玩儿。之前我和吴处常一起逛,不过他偏好字画古籍善本什么的的,我兴趣不大,我还是喜欢器物。”

“行啊。你说吧,什么好去处?”

“鹿鸣山庄从下午三点到到晚上十点,有流水席!三点到六点一场,七点到十点一场,中间一个小时,是晚饭时间,他们提供。”

“鹿鸣山庄?流水席?”

“鹿鸣山庄是一个古玩会所,到了你就知道了!流水席嘛,就是东西不停,轮着上。”

余耀懂了,“原来这个意思,那同一件东西,好几个人都看上怎么办?竞拍?”

“竞什么拍啊?又不是拍卖会,东西明码标价,谁手快是谁的!”

“明白了。那就是拼眼力了?跟抢答题似的,光快也不行,肯定有假货,拿错了就赔了!”

“所以才叫上你嘛!到时候我看上的给你比划一下,帮我掌掌眼!”

“得,这壮丁抓的,一顿饭就给打发了。”

余耀挂了电话,也睡了个回笼觉。

临近中午,雪果然停了,太阳露了头,照在积雪上明晃晃的刺眼。两人一起去吃了饭,因为下午要去流水席,都没多喝,一人喝了一瓶啤酒。

这鹿鸣山庄,位置挺偏,在北郊。余耀到了之后才知道,名字叫山庄,其实就是山脚下一处农家乐饭店,有个大院,院里两侧是平房,居中是一栋面积不小的三层楼房。

此时院里已经停了不少车,有的车的前后车牌都用布套给套上了,两人下车后,也过来一个小伙儿问杨锐要不要套。

杨锐一摆手,“私家车,不用。”

杨锐带着余耀进了楼房,走到一侧走廊的尽头,是一道防盗门。杨锐抬手便按响了门铃。走的时候余耀还回头看了看,另一侧走廊的尽头,也是一道防盗门。

门随后就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笑着对杨锐说道,“杨处来了?快请进!”

余耀跟着杨锐进去,发现是个挺小的房间,像个会客室,有沙发有茶几,一侧还有书架。另外,还有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子站在一侧,没说话,只是点头微笑。

三十多岁的男子也不知按了哪里一下,书架居然分开了。

原来是一道暗门,暗门后,是斜着向下的楼梯,应该是有地下室了。他俩下了楼梯,暗门关上,那俩男子仍留在房间里。

下楼梯的时候,余耀笑道,“这搞得跟古玩黑市似的,有不少鬼货吧?”

“要是有鬼货,还能让我进来?”

余耀一想,“对啊,你进来叫你杨处,也不要请柬之类的,那就是认人的;知道你的身份,要是有鬼货,哪能放你进来!”

杨锐解释道,“看着搞得挺隐秘,其实就是营造个气氛。”

“这老板高明啊,没鬼货,不真的却少不了吧?高仿要是这么卖,可比在市场里容易多了。”

“要全是高仿,那他的生意早就黄了!高就高在掺着来,而且真品的比例不低。”

“比例低不低没用,关键是真品的档次。”

“每次都不一样,希望今儿咱们运气不错。”

两人其实早就下到底了,这是又在门口说了几句。门也是防盗门,杨锐按了门铃,有人开门将两人让了进去。

里面的房间很大,灯火通明。一张五六米长、一米半宽的长条桌居中,四周还有小圆桌和椅子。

不过场面并不像余耀想的那么有秩序,这时候,除了穿着统一的几个小伙儿像是工作人员,还有十几个人应该都是吃席的了,他们三两人聚在一起,有站着的有坐着的,夹杂着嘁嘁喳喳的交流,第一感觉挺乱。

“老板呢?”余耀问杨锐。

“老板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

“就这些人了?一次上几件东西?”

“一次三件,人数不好说,有随时走的,有随时来的。”

余耀点点头,“有你认识的么?”

杨锐重新打量了一番,“暂时没有。”

到开席的点儿了,老板还是没来。这房间还有个后门,这时候后门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穿了件暗红的对襟棉袄,半长的白头发往后背着,高高的眉骨之下,一双小圆眼挺有神。

第295章 开席,快眼

“听说这是老板请的掌眼,老板不来,流水席都是他主持。”杨锐对余耀低语一句。

这老头儿声音很洪亮,说话很简短,三言两语介绍完了规矩,然后喊了一声“上菜”。

三个小伙儿带着白手套,各捧了一个垫了绒布的塑料竖边方盘放到了长桌上,相互之间间隔一米多的距离。

每个方盘里都有一件东西,每个方盘一侧,又摆上了插着编号和价签的塑料牌,谁先拿到塑料牌,东西就是谁的。

价签上标出的,就是一口价儿。

十几个人围在这样长的桌子两侧,倒不显得拥挤,也都是朝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的方位聚拢。

并不是说摆上就可以“抢”了,而是摆上之后,间隔一分钟左右,会调整一次摆放方式,比如竖着的会放倒再摆一次,然后再间隔一分钟左右,那个老头才会喊一声,“感谢各位老板,开席!”

余耀心想,老头儿交待规矩很简短,并没有说要是同一件东西,若有两人甚至多人同时抓住塑料牌咋办?

不过,这毕竟不是杂货大集,料想不太容易出现这种状况,万一出现了,他们应该会有解决之法。

剩下的,就得拼眼力了。来的虽说不可能都是行家,但肯定没有棒槌,不会看不准瞎抢。

要说眼力,估计这里边谁也比不上余耀。

这样吃流水席,眼力到位是一方面,还得快,你看半天才明白,那就晚了。心理素质也得好,不稳定就容易打眼,好东西没抓住,会错失机会;若把假货当成漏儿,那就是实打实的亏钱了。

根本用不了两分钟的时间,余耀就分别把这三件东西给扫了一遍,基本了然。

东西上得很讲究,一件瓷器,一件玉器,一件铜器。每个人的喜好不同,这样也能避免扎堆,有的放矢。比如有人对铜器毫不感兴趣,可能连看都不会看。

吃饭的时候,大菜不会先上,一般都是小凉菜。

这三件东西也是类似凉菜,很开胃,因为都是真品;很清爽,因为价格都比行价低两成左右。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意思都不大。

瓷器是一件清晚期的粉彩鸟食罐,民窑的。

工艺中规中矩,没什么亮点,也没什么大毛病。鸟食罐就是挂鸟笼子里搁鸟食的小罐,本来体量就不大,又是清晚期的量产很大的粉彩,自然贵不到哪里去。

玉器是一串清中期的孔雀石十八子手持。

孔雀石严格来说不算玉,但也能归到玉石的大类里头。颜色是绿色的,一般带条纹,主要成分是碱式碳酸铜,硬度不高,比较脆,所以玩家数量不多,价儿也一直上不去。这一串手持,胜在年份还可以,是清中期的,有个二三百年了。

铜器是这三件当中体量最大的,是一件清末民初的黄铜辅首花瓶。这东西不方便真用来注水插花,主要是个摆件。要是紫铜的能好点儿,黄铜的显得有点儿浮,摆出来得好好琢磨下地方。

这三件东西,杨锐不用余耀表态,自己就摇头给否了。

这一轮不仅没有争抢,而且出手都很慢,那件黄铜辅首花瓶,最后竟然没人“动筷”,原样撤了下去。

第二轮,三件东西却都是瓷器,而且都是青花。

三个经典的立件器型,一件梅瓶,一件玉壶春瓶,一件天球瓶。

这三件瓷器拿上来,都是竖着摆在盘子里的,而后又都被放倒展示。

因为有不能上手的规矩,有些人急得抓耳挠腮。

没办法,要是让你看一天才决定买不买,同时用上手电放大镜什么的,人家也不用赚钱了。这思路有点儿像田忌赛马,只有少数高手能赚他们的便宜,他们要赚其他大部分人的便宜。

这里面大部分人,基本也是上了东西之后,重点只盯一件。像第一轮,三件东西不同,容易取舍,但这一轮,三件都是瓷器,那得迅速决定才行。

余耀不一样,他是件件都盯。

这一轮,他先看了那件最大的天球瓶,也隔得最远,却只用了不到十秒钟,就不继续看了,自不必等放倒再看底。

这是一件现代高仿,蟠龙纹天球瓶,仿的是永乐青花。

苏麻离青的发色仿得不错,釉色也还可以,但那条龙的气势不对。永乐皇帝朱棣是个气魄非常大的人,而且喜动不喜静,这反映到官窑龙纹上,凶猛矫健之势比洪武时期还要强烈。

这条龙倒是须毛竖立,双目圆睁,却无真正的神采。说难听点儿,有点儿狗仗人势的感觉。从这一点,余耀便能定性是相对浮躁的现代高仿。因为民国之前的仿品,即便龙的气势不对,也不会这么差劲儿,至多用狐假虎威形容比较合适。

官窑落款自永乐才开始,所以永乐官窑很多都没款儿,这件天球瓶上也没有。

而且,这件天球瓶的定价只有二十万。显然不是当永乐官窑卖的,这是想当成民国之前的老仿来卖。

甚至,有一定的诱导性在里面,这东西我这么卖给你,你拿回去,没准儿想想办法就能当真品蒙出去。

余耀迅速又扫完了距离最近的玉壶春瓶。

这是一件真品,而且能到明末清初,只是可惜是一件民窑,用的青料淘洗不纯,发色蓝中带灰,还有聚斑。画片是芭蕉花卉,枝叶无力,仿若置身于凄风苦雨中。

余耀最后才看那件梅瓶,也是体量最小的一件。

这件梅瓶严格来说是青花釉里红。主体是青花,绘制枝叶和纹饰,釉里红只绘制一些挂在枝头的果子。画片半满不满,颈部、肩部、底部都有比较规整的纹饰,看起来,像是乾隆早期的风格。

这件梅瓶余耀看得时间相对要长,一直看到它被放倒,果然,底款是六字篆书:大清乾隆年制。

余耀一时有些犹疑,这东西的胎釉,还有青花和釉里红的发色,似乎都没什么问题,而且标价不低,八十八万,就是当乾隆官窑这个品种这个体量的真品来卖的,只比行价略低一点儿。

第296章 气氛

犹疑并不是要不要出手,这个价儿余耀没兴趣。犹疑的是到底是不是真品。

此时,余耀身边的杨锐似乎也对这件青花釉里红起了兴趣,拨了拨余耀的胳膊,同时看向余耀。

余耀还在沉吟。

若说清代的青花釉里红,以雍正为最,特别是釉里红的发色,呈现鲜红,又被称为“宝烧红”。而康熙时期的青花釉里红,红的颜色有些发黑。至于乾隆朝的青花釉里红,比康熙强,比雍正差。所以虽然水准不低,但是特点也不那么鲜明。

杨锐一看余耀也拿不定注意,便耳语道,“气氛有点儿紧,价儿又太贵,算了!”

杨锐说气氛,是因为他观察到有两三个人已经对这件青花釉里红梅瓶跃跃欲试了!

余耀一听,眉头忽而舒展,扭头耳语道,“说得好!放弃就对了!”

“啊?”杨锐一愣,但此时不宜多说,既然余耀说了放弃就对了,那就回头再说吧。

余耀这是从杨锐说的现场气氛,一下子想到了瓷器烧造的气氛,结合之前的判断,彻底看明白了!

在瓷器烧造的过程中,气氛是个专业名词,指的是瓷器所处的烧造环境。

简单来说,在瓷器烧造的过程中,其实就两种气氛,氧化气氛和还原气氛。

烧窑的时候,如果要开着火门,氧气就能进去,瓷器就处在氧化气氛之中;要是关着火门,没有氧气进入,那窑炉里就是一个还原气氛。

釉里红,就是在还原气氛中烧成的。而且铜作为着色剂,不太稳定,温度高了,那就“还原”没了,见不着红色,彻底报废。温度低了,那就会发黑,黑得轻一点儿勉强可以,要是黑得厉害,那也得报废。

一般人可能想象不到,这个温度的控制范围是多少呢?

10摄氏度以内!

要知道,瓷窑中可是1300摄氏度左右的高温,在这个基础上控制10摄氏度的误差,难度可想而知。

这个难度,说的是古代窑工面临的。因为现在不存在了,科技发达,瓷窑里设有温控表,烧的又是燃气,可以快速精准地调节温度。

所以,釉里红这个品种,在历史上成品率很低,也不能长期维持。笼统归纳一下,也就是元代到明代初期、清三代康雍乾时期,这两个大阶段充分烧造过。

这其中,以雍正的釉里红最为鲜红,同时没有晕散。但是,即便是雍正釉里红,一块红色之中也不会这么均匀,这是当时的柴木烧窑这个基础决定的,温控误差可以做到10摄氏度以内,但要保持精准的稳定是不可能的。

而这一件青花釉里红,虽然颜色不如雍正釉里红鲜亮,有乾隆朝的发色特征,但是红得过于均匀了,虽然也不是完全均匀,但已经超出了应有的范畴。

这必定是现代瓷窑利用温控表精细掌控窑温的结果!

虽然解释起来比较复杂,但其实在余耀脑中只是一小会儿的工夫。

对于这种顶级高仿,以余耀的眼力,尚且是在波折中才看明白,所以其他有人跃跃欲试一点儿都不奇怪。

老头儿说了“开席”之后,便有个高瘦的男子左臂挡拆、右手急探,将带着编号和价签的塑料牌抢在手中。他的左侧和对面,各有一人出手也比较果决,但都没有他快。另外,还有两三个人略有迟疑,更是赶不上趟儿了。

最后,这三件瓷器,都被买走了。

两轮过后,中间停了一段。老头儿居然谈了谈关于青花和釉里红的一些事情。

其实,青花和釉里红都是釉下彩,就是先在瓷胚上绘彩,之后上釉,入窑一次烧成,差别只在于用料的不同。但两者的名字却不统一,如果按照青花统一,那釉里红应该叫“红花”;如果按照釉里红统一,青花应该叫“釉里青”。

老头儿谈的,就是类似这样的趣味性的东西,他自不会谈什么鉴定要诀。

这算是流水席上的一个小插曲。实际上,第一轮结束后也间隔了一段时间,不过老头儿没说话就是了。

余耀和杨锐没听他说,两人低语交流了一会儿。

后面第三轮上来的东西,没有瓷器,都是小玉件。

和田玉的玉牌,玛瑙环,翡翠的翎管。玉器是相对比较容易鉴定的,余耀看得更快。

和田玉的玉牌是明代的东西,但是雕工比较粗,而且缺了一角。

玛瑙环是清代的,比袈裟环小一点儿,工艺不错,但质地是普通的玛瑙。

这里面最好的,就是那件翡翠的翎管,虽然是清晚期的,但种水不错,色是苹果绿。

翎管是清朝特有的东西,因为清朝的官帽,一改前朝高冠帽翅的形制,弄成了礼帽的样子。翎管,就在礼帽的顶珠下面,用来安插翎羽的。一般来说,和旱烟管差不多粗细,有个两寸来长。

用什么样的翎羽是有讲究的,单眼、两眼、三眼花翎,都有对应的等级。

而翎管,用什么材质,也是有讲究的。一品文官,一品镇国公、辅国公才能用翡翠翎管;而一品武官,一品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用白玉翎管。

这根翡翠翎管,是开门的真品。

但价格也高,比行价还要高上那么一点点。这样的东西,不好找,以后只可能升不可能跌,这是算准了肯定会有人心动。单就这翎管的钱来说,是赚在明处了。

这三样东西,余耀和杨锐也都没打算出手。

这一轮过后,老头儿说了句“上茶上点心”,便从后门出去了。

所谓流水席,也得掌握个节奏,不可能不停地上,这样买家未必舒服,而他们也未必有这么多东西。

坐到小圆桌边喝茶吃点心的时候,杨锐告诉余耀,这个鹿鸣山庄,夏秋两季是一处农家乐饭店,也可以住宿。冬春季节便不开了,这个期间,一般会开两次古玩流水席,但听说今年只开这一次。

鹿鸣山庄的老板,听说以前是附近村里铲地皮的,后来还在潘家园练过摊儿,干了几年之后,回来建了这么个鹿鸣山庄,许是天儿冷的时候生意不好做,他居然结合老本行,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开起了古玩流水席。

第297章 瓜形壶,无肉亦欢

这流水席上的东西,五花八门,但唯独没有字画和古籍善本,也就是吴臣喜欢的东西。一来可能不太方便展示,二来可能老板和掌眼在这方面尤为不精通。

“真东西确实不少,但确实也如我所料,真东西多是小东西,而且价格不含糊。”余耀低声道,“怕是没什么捡漏的机会了。”

“不要着急,两场呢,这一场也只是上了几道小菜。而且第二场,不一样。”

“不一样?”

“第一场上得快,上得多。第二场,一共才上几件东西,而且开席前,可以观摩半个小时左右!”

余耀一听,“这是他们玩的把戏吧?第二场烘托出‘重器’的感觉,只是更难辨认罢了。”

“肯定不全是。”杨锐凑近余耀的耳朵,“去年冬天,有一件南朝时期的半身石雕观音像,将近两尺高,就被一个老爷子捡了漏儿!”

“半身?”

“嗯,有断口。”

“那就是凿下来的了?你们这也不查?”

“我要是不查,还不会这么清楚呢!”杨锐应道,“当时这东西摆出来,都觉得是民国仿品,标的价儿吧,半高不高的,肯定是老板也吃不准,来的也不贵。后来我回去一查,这东西,原来有出处啊!只不过原先的石刻群在六七十年代被毁掉了,只剩残迹。”

“噢?那也不能摆出来卖啊!”

“你听我说啊,这观音半身像不是那时候流出来的,是民国时期就被人偷凿了,当时好几件佛像佛头都被运出了国门。九十年代的时候,这半身像是一个藏家从土耳其的咖啡馆里看到的,也不知道之前经历了什么样的辗转过程。”

“你调查够细的啊!”

“那当然,要是受保护的文物,必须强行收回啊!但却不是!”

“藏家费事费力回流收藏了,怎么又从手里流出去了?”

“中间我也查不了太细,大体是这个藏家去世后,东西都被子女分了,有个远房亲戚小姑娘在他家干保姆,不知怎么的佛像就给她了;许是败家子女不识货,小姑娘又说她奶奶信佛。这观音半身像,拿回小姑娘老家村里,就一直供着。估计是她奶奶去世后,没人在意,应该就是这么收来的!”

“这也太离奇了!”余耀摆摆手,“这样的情况,也就是冷不伶仃碰上一回,咱们未必有这种运气了。”

杨锐一扯余耀的袖口,“你不会想走吧?”

“那倒不是,我只是不存侥幸心理。”余耀笑笑。

“不走就好,慢慢看呗。”

又过了几分钟,重新开席,新一轮的三件东西被拿了上来。

这次上来的,都算是杂项类,也确实够杂的。

一件是梨形的紫砂壶,泥是大红袍。看来,这些人当中,喜好紫砂的寥寥,只有两个人主要盯这件紫砂壶了。

余耀瞅了两眼,材料没问题,工艺也不错,但是从包浆和痕迹来看,年份太浅了,四五十年的光景,这也算古玩?

不过,紫砂壶这东西也不能纯看年份,这种年份,也可能会有大师的作品。比如声名遐迩的顾景舟大师,民国生人,九十年代去世,他的紫砂壶,千万以上的高价也不稀奇。

这件紫砂壶标价三万,料想可能是现代名家。

底款可以等到放倒再看,余耀迅速扫了第二件东西。

这是一件大漆镶嵌螺钿的香盘。盘是方盘,大漆的底子,嵌了螺钿(主要是夜光贝)构成图案,图案是亭台楼阁。

香盘是香器的一种。古代焚香,香器之中,最重要的自然是香炉,包含在炉瓶三事(香炉、香盒、箸瓶)之中;除此之外,还有还手炉、薰球、香囊、香插等等,都算香器。

香盘也叫香台,一般是焚香用的承盘,常用来承托香插;香插是插线香用的,香灰就会落到香盘里。

这个香盘是明代的,明代大漆的东西相对也比较多。保存还不错,工艺也可以,价格也比行价低一些,买了肯定不亏。

但余耀仍不打算出手。这不是一件精品,不值得收藏;而拿回去倒手的话,利太薄,且是冷门,喜欢的人不多,出手未必容易。

杨锐看起来也不好这口儿,他也一直在盯着剩下的那一件东西。

这是一件锡器。

瓜形罐,高十厘米冒头儿,瓜蒂巧做盖钮,溜肩、束颈、鼓腹、平底,带着线条优美的瓜棱。

锡的质地虽然偏软,但这么复杂优美的造型,也需要很高明的锻锡技术。

罐身还环绕刻了小字:味浓香永,醉乡路,成佳境,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

行书,字体洒脱飘逸。

这几句,是取自黄庭坚的词,咏茶的。那么,这个瓜形罐,应该就是一个茶叶罐。

余耀看了之后,暗暗点头,这东西最晚也能到清中期,而且绝非一般工手,必是名家所为。

此时,杨锐直接附耳对余耀说道,“这东西我很喜欢,但是也太贵了!”

这件锡制瓜形罐,标价确实不低,五十万!

即便是名家工手,也得看是谁,锡器不是古玩大项,清代大部分名家的锡壶锡罐,这个价儿就算到顶了。

余耀扭头回应,“等会儿放倒,看看有无底款,若没有,我看就算了。要是有,我再附耳建议。”

锡器因为质地偏软,便于制成各种形状,而且气密性好,无毒无味,所以被制成酒壶和茶叶罐的比较多。

锡器的出现很早,但普及大致是从宋代开始的,明代是个大发展时期,开始出现制锡名家;清代变化发展更大,诗画刻印大量出现,承载了文人之风,艺术价值得到进一步提升。

余耀刚对杨锐附耳说完,这个瓜形罐就被放倒了。

真有底款。四字篆书印款,阴文。

却又不像是作者名款,很怪:

无肉亦欢。

放倒之后,还会有个一分钟左右,老头儿才会宣布“开席”。

杨锐不由眉头紧皱。这算是个什么落款儿啊?看着配合这是个茶叶罐,好像是在抒发爱茶的情绪。

不仅杨锐眉头紧皱,围在瓜形罐附近,似乎同有兴趣的几个人,也都露出了犹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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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这个锡制瓜形罐,眼力到位的人,能看出是清代的名家作品。

但,清代不少名家的锡罐锡壶,从靠谱的拍卖纪录来看,五十万已经算是少有的高价。

余耀一时也无法从“无肉亦欢”关联到谁。不过,经过进一步的参详,他将这件瓜形罐的年份定为明末清初。

同时,这瓜形罐工艺复杂而又精美,尤其是刻字刻款,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名家作品,应该是顶级名家。

这些算是新的确定,可若是只靠这些来出手,仍是有些草率。

八九不离十,还是差一点。

其他人的眼力,还没有余耀这么精到,只是觉得是清代的没问题,看工手不弱,像是名家的东西。

但没落名款啊!底上像是个闲章一般。

没落名款,谁敢冒这个险?

老板和掌眼定价时,料想必定也是盘算过的,他们也确定不了是谁的作品,就按照常规名家的到顶高价来了。

杨锐看了看余耀,余耀还是在琢磨。而且因为琢磨这个,都没去看那件梨形紫砂壶的底款。

杨锐这次没有附耳,只是侧了侧头,低声道,“算了,我放弃。”

余耀愣了一下。

转而也心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放弃也行。如此想着,便移了几步,过去扫了扫紫砂壶的底款。

结果,紫砂壶的底款居然也不是个明确的名款,而是“白云道人”。

历史上用过这个名号的多了,而这件紫砂壶不过四五十年的光景,余耀想不出哪位紫砂名家也用过这个名号。这把紫砂壶,如此一看,就更没意思了。

余耀惦记瓜形罐,迅速又回到近前。

这时候,杨锐已经放弃了,旁边和对面,靠瓜形罐最近的几个人,从表情来看,似乎也都有所松弛了,像是已有无心争抢的状态。

见余耀回来了,杨锐看了看他,眼神中带出的意思,像是:难不成你想出手?

余耀回看他一眼,转而又盯着这个瓜形罐,心说,就凭这年份和工手,五十万,其实可以赌一把!

“谢谢各位老板,开席!”此时,老头儿的声音响了起来。

洪亮的声音一响,余耀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一下子竟然串联了起来!

白云道人?

紫砂名家他没听说过白云道人,但,制锡名家,好像有一个白云道人!

而且,他还有另外一个号:竹居主人!

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无肉亦欢?难道说的不是茶,而是竹?

这个款儿,像是竹居主人一时兴起,用来代替了名款!

对!也只有他,年份和工手都能完全符合!

若是竹居主人的作品,如此复杂的形制,如此别具一格的落款,五十万那也算捡漏!

瞬息之间的闪念之下,余耀迅速出手,抓起了瓜形罐旁边的塑料牌。

实际上,也没人和他抢。除他之外,反应最快的,只有对面一个中年人,刚刚犹疑着抬起了手而已。

杨锐有点儿吃惊,这怎么一哆嗦又出手了?

这个流水席,可以当即结账拿上东西,也可以走的时候凭手里的塑料牌结账取东西。余耀没有立即结账。

趁着中间的空当,杨锐拉着余耀到了一边,悄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我突然想起来了,这可能是沈存周的作品!”

“沈存周?”

沈存周是明末清初的人物,制锡的顶级名家。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工匠名家,他的诗书造诣也很高,可以称为文人艺术家。

他最擅长的就是锡制茶具,以雕刻诗句和图印最为令人称道。可以说,沈存周是承前启后的人物,开了文人锡器艺术品的先河。

沈存周的锡器落款,除了名字之外,还有两个号也比较常见,一个是竹居主人,一个是白云道人。

刚才余耀看到紫砂壶的底款“白云道人”的时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太多,一时还没转过来,等到回来再度审视这件瓜形罐,其实已经有点儿隐隐约约要关联上了。

而老头儿一声洪亮的“开席”,像是助燃剂一般,脑中火光突起,烧掉了乱草,露出了灵芝。

沈存周的锡器,存世极少,大量带他的款儿的锡器,说好听点儿,叫托款,说难听的,那就是仿造。沈存周的传世真品锡器,中规中矩的造型,也得大几十万;特殊的造型,过百万不难。

这个瓜形罐,工艺复杂,造型别致,而且刻制诗文字数偏多,冲到两百万也不是没有可能。

五十万拿下,对于经常捡漏的余耀来说,不算大漏儿,但也不能不说不是漏儿。

“问题是,没有正儿八经的名款,只有个‘无肉亦欢’,怕是不容易得到公认。”杨锐沉吟。

“不需要公认,我说是就是。”余耀微微一笑,“因为这东西,我不打算出手。年份到位,工手符合,本就八九不离十,加上这一点关联性推断,恰好足够了!”

杨锐想了想,忽而叹了口气,“我还是过不了这个坎儿!不过,这是玩宝的境界问题啊!不服你都不行。”

“谦虚了不是?”余耀接口道,“我当然也盼着锦上添花。外面的资料估计是查不到的,你们肯定有资料室吧?你要是有空,帮我查查,看看沈存周有没有过类似落款。”

“这当然没问题。”

余耀此时也叹了口气,“这个流水席,实在太难捡漏了。他们的眼力未必胜过所有买家,但定价权在他们手里,这件锡器,也只是打了个擦边球。你别说,拿下之后,我真有点儿想走了。”

“别啊,我还空着手呢!”

“我又不是真要走,只是发发感慨。”

“你看,你已算是没有白来。我看不准的,你可打起精神帮帮我。”

两人聊了有五分钟,结果下一轮的东西还没上。其他人也基本都在互相交流,老头儿似乎也不太着急,观察着众人,控制着节奏。

又过了五分钟,新一轮的东西才上来。

余耀一看,怪不得这老头儿又要拖一拖,这三件东西,个儿都不小。

第299章 白毫光

摆在长桌当中的,是一件瓷器。

粉彩“麻姑献寿”鹿头尊,有一尺半高,腹径接近一尺。

画片上,除主要人物外,上有祥云,旁有松石。双耳,则是褐色的鹿头。

圈口描金,稍有脱落。

而露出的内壁上,能看到上了绿彩。这是乾隆朝粉彩器常见的手法,底部也经常带绿彩,俗称“绿里绿底”。

这鹿头尊的工艺很细,但在余耀看来,却是一眼的民窑器,因为世俗味儿太重。这倒不是因为画片内容,而是各种细节综合而论,再到整体上的一种感觉。

这算是一件乾隆民窑的精品。

不过,余耀兴趣不大,再一看价儿,更不必接着看了。

虽然余耀不感兴趣,但这件粉彩鹿头尊一上来,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长桌中间顿时有点儿拥挤了。

有的人一边看还一边嘀咕六字篆书款儿——这位眼力不济,不看底,还定不了是官窑还是民窑。

余耀淡然一笑,抽身到了旁边。

杨锐本来也觉得像民窑,见余耀如此,便也不再多看了。一来标价太高,三十万;再者他也不太喜欢画片,他这人性子有点儿刚,这件鹿头尊画片的笔调,透了股子阴柔气。

余耀接着看的东西,是一个鸟笼。

象牙鸟笼。

这东西余耀看得更快,材质肯定没问题,年份和工艺也容易辨识,清末的广作。

广作这个说法挺有意思,本身就是个词儿,但其实指的是明清、特别是清代,广州出产的家具和工艺品。

本来在明代的时候,苏作家具的名气最大,但是到了清代,广作却一跃而上,成了老大。

因为满清皇室的青睐。

满清入主中原之后,逐渐汉化,但皇室却一直不喜欢明式家具的风格。明式家具如果简单用一个词概括,“秀雅”比较合适。但满清皇室,喜欢凝重大气,甚至富丽堂皇。

广作家具迎合了这个口味。所以,鉴定区分明代和清代的家具,这也是风格上的一个要点。

广作家具,用料往往也很奢华,一般不掺着来,花梨就全是花梨,紫檀就全是紫檀。

当年的清宫造办处,晃动着不少广州人的身影,后来还专门设立了“广木作”。

象牙也是奢侈品,清代象牙多依靠进口,广州是个很重要的口岸,近水楼台,广作牙雕也成为一个典型代表。

清代的象牙工艺品,远远多于以前任何一个朝代,其中,广作就占了相当一部分。

雍正朝的时候,广州还进献过一张象牙凉席。

这样的凉席,没用过也不知道什么滋味,但据说非常清凉,比其他凉席舒服多了。

用象牙做凉席,首先工艺就很复杂,先得用特制的药水泡软,然后劈成细条薄片,才能编织。其次耗费的象牙量太大,一张凉席,得用几十根象牙;再者也得耗费大量人力。

象牙本来就很贵重,如此一张凉席,自是奢华之物。雍正看到之后,便下令不要再进献了!乾隆登基之后,却不管这么多,舒服是第一位的,象牙凉席又开始进献。

这件象牙鸟笼,自然远不及象牙席,因为空隙很多,其实耗费材料并不多。不过,工艺还是比较复杂的。

清末到现在也一百年了,保存得还比较完好,确实是不容易。

但这件东西,不光余耀不想买,大部分人也都不感兴趣。有三四个人在看,但很显然,那是对其他两件都不感兴趣,这玩意儿少见,借此机会好好看罢了。

这象牙鸟笼不能用来真的养鸟是肯定的了,而且不易保存,也不好把玩。要说观赏价值,不能说没有,但有这种眼光喜好的,也不会多。

同时,这象牙鸟笼标价很高,二十万。结合清末象牙制品的行情,再给它加上创意费工艺费,其实十万就算高了。

余耀心想,这东西,老板估计能料到在流水席上很难出手,摆出来,可能是一种实力展示。同时,也相当于广告了,要是传出去,圈里有感兴趣的,可以再联系。

从流水席上出现的东西来看,有真有假,东西也没上完;但粗略算算,本儿实在是不低。说老板以前在潘家园练摊,能打下这样的基础?事后余耀问杨锐才知道,原来老板家的一个大院子拆迁了,得了一大笔钱,这才是关键。

余耀和杨锐几乎是同时走到了最后一件没看的东西跟前。

这件东西,连看的都没有。不是说没人去看,是看了之后没有逗留的,转眼就盯其他两件了。

这是一尊清代的铜佛像,体量挺大,但一看工艺特征,特别是那一对“招风耳”,稍微懂行点儿的,就知道,这是“蒙造皮子活儿”。

所谓蒙造皮子活儿,是说明清两朝,蒙古一带造的一种佛像,不是铸造,是敲打捶揲之后成形的,里面是空的,就一层铜皮子。

这样做铜像,水准可想而知。而且耳朵往往得单独做,然后再固定上去,很容易弄成“招风耳”。

这也有历史原因,游牧民族,居所不固定,这样的佛像比较轻,便于携带移动。

当然,材料节省,工艺简单,请佛像的钱用的也少。

从明清到现在,蒙造皮子活儿,一直不值钱。不是说全部蒙造佛像都这样,也有铸造的工艺精美的,只是说皮子活儿是这样。

虽然年份是清代,而且看着能到清中期,但标价却很低,只有几千块钱。

即便是这样的标价,依然没人感兴趣。所以说,来吃流水席的,眼力确实有高低差距,但也没有瞎玩的棒槌。

“得,这一轮提前歇了。”杨锐撇撇嘴。

而余耀,却一直盯着佛像的白毫,佛像被放平之后,余耀探着头,依然在看。

所谓白毫,指的是佛像两眉之间的圆形或者毛发形体,简单来说就是眉心那个“点”。

白毫又叫白毫光,白毫相光,也是佛教造像规定的三十二相之一。除了“眉间白毫相”,还有“手过膝相”、“顶高髻相”,等等。

这尊佛像的眉间白毫,不是捶揲或者雕刻出来的,而是镶嵌了一颗珠子,还真的是熠熠生光。

余耀看的,就是这“白毫光”。

第300章 白色宝石,小插曲

杨锐注意到了余耀目光聚焦之处,不由也跟着探头看了看。

在蒙造皮子活儿上面,镶嵌式白毫并不少见,这也是杨锐没有过多关注的原因。

一般来说,都是白色的,材质也比较普通,比如差一点儿的用白色石头,好一点儿的,有白玛瑙、白水晶等。

这些材质,只要打磨抛光,也都能亮晶晶的。

这是一般的情况,这些普通的材质,单单一颗珠子,是值不了多少钱的。

但也有特殊的情况,因为毕竟是古代佛像,特别是蒙藏佛像,有时候白毫也会用到宝石类的东西。

比如白色的托帕石和白色的宝石光。

托帕石其实在矿物学上叫黄玉,但为了区分常规意义上的黄玉,采用了音译的“托帕”,这种宝石颜色众多,以红色为贵,酒黄色次之,蓝色和白色就更差一点儿。

如果是蓝色或者白色的托帕石,品质好的,最多也就是几百块钱一克。

而宝石光,是个特殊的称呼,专指金丝玉中的精品。金丝玉主产自准噶尔盆地,以前叫戈壁玉,质地细腻,硬度与和田玉差不多。精品金丝玉几无筋格,光泽莹润,所以被称为宝石光。

金丝玉并不贵,但是宝石光的价格却不低。不过,和托帕石有些类似,宝石光也是红色最贵,黄色次之。纯净的高品质的红色宝石光,克价能到万元左右;黄色的好品,也能到几千块一克。

但是白色的,最多见,价格也就是和白色托帕石的价格差不多。

白色的托帕石和白色的宝石光,都比白水晶的价格要高。

这个佛像白毫镶嵌的珠子,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个十克左右,要是这两种宝石,材料钱也能到几千,赶上佛像的标价了。

余耀这么专注,杨锐自然会往宝石方面想,但看了之后,觉得应该不是托帕石和宝石光。但,也不是白水晶和白玛瑙。

杨锐甚至异想天开想到了钻石,但不过是闪念,更不可能。

钻石是通透的,而这颗珠子就是白色,只是在灯光照射下,微微有些透明感。

而且,众所周知,在灯光照射下,钻石能够折射光线,而且色散值很高,所以才会出现所谓的内部火彩。但是这颗珠子,好像并不能折射光线。

杨锐又想,如果说其他人因为“蒙造皮子活儿”没有太过上心,但老板收货、出货,应该会观察这颗珠子,要真是好东西,还能看不出来?标这么低的价格?

杨锐对玉石类的东西也算是比较了解了,一番观察思量之后,他觉得这珠子的质地,最大的可能是白琉璃珠,不像是直接烧成,而是取材白琉璃,打磨之后抛了高光。

但是这么一颗玻璃球大小的白琉璃珠,也值不了太多钱啊?余耀为什么如此专注?

眼力的差别就体现在这上面。

余耀看到这颗珠子之后,眨眼间就排除了那几种天然材质,随后又排除了杨锐认为的白琉璃。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余耀感觉这颗珠子硬度很高,肯定要高于和田玉,而琉璃的硬度,则是远低于和田玉的。

不能上手触摸,单凭眼力,能“看出”硬度,听起来有点儿扯,但这就是眼力!通过质感、光感,对比熟悉的种种材质,也能做出相应的判断。

这件铜佛像,余耀最终拿下了。

根本没人抢。

倒是那件粉彩鹿头尊,却出了个小插曲,出现了争抢。

这是一件乾隆民窑的精品,而且放倒展示之后,还有底款,是“百一山房”。

乾隆一朝,官窑和民窑的产出量都极大,民窑的质量参差不齐,不落款和落款的都有,落款也往往比较草率,而且形式五花八门。

而这个“百一山房”,算是雍正和乾隆两朝,比较出名的民窑堂号,走的是细路,从名字也可能看出来他们的“追求”,百里挑一嘛。

这件粉彩鹿头尊的工艺确实很细,又带了规整的堂号款儿“百一山房”,所以才引发了争抢。

好几个人伸手,都说自己抓住(碰到)了塑料牌。

这房间里没有摄像头,靠的是那个掌眼老头儿的火眼金睛,他上来就排除了其他人,点出了最先出手抓住塑料牌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帅男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瘦削中年。

老头儿的表达很清晰,把几个人出手时的情况说得头头是道,几个人不得不服。

但,帅男和瘦削中年,老头儿也没法儿分出先来后到。

东西暂时被收走,流水席暂停,看来,老头儿要当面公断。

余耀好整以暇地拿着塑料牌,心说正好看看怎么处理。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在规矩里不说明这种情况的应对方式,因为没法一刀切,就是得随机应变。

杨锐本来是要问余耀白珠子的情况的,但一看这情况,便缓了缓。他之前参加过两次流水席,也出过争抢的情况,但都被老板或者掌眼老头儿给区分出来了。

现在两个人无法区分先后的情况,他也没碰上过。而其他人,也正好放松一下,看起了热闹。

“两位都不想让是吧?”老头儿先问了一句。

瘦削中年点了点头,帅男却笑道,“让也可以,这位大哥多给我一成就行。”

这粉彩鹿头尊的标价是三十万,一成就是三万,瘦削中年哼了一声,“想得美!”

“以老头子的目力来看,两位其实是同时抓住了牌子一角。实话实讲,我们的规矩是有问题的,但也没办法,总不能一人发一个电子竞价器吧?那就没意思了。我们想的,是要有老古玩集市的味道。”

老头儿这两句,算是缓和气氛,说得也挺有道理,有人还拍了两下巴掌。

“这样的情况,以前遇上过,我们都是秉承一个宗旨,那就是货卖与识家!不过,这只是个宗旨,不同的器物,具体方法不同,所以,也没法定到规矩里。”老头儿又道。

余耀心说,这老头儿能被请来当掌眼,看来是有两把刷子。

“老爷子,赶紧说吧,我俩照办就是!”帅男此时插了一句。

老头儿点点头,“那好,我想一个问题定归属,两位同意否?”

这倒干脆利索,两人也都无异议。

第301章 白宝石不是重点

于是老头儿便开口问道:

“从底款来看,这肯定不是官窑了,但工艺上却是在模仿官窑,特别是‘绿里绿底’的绿彩。那么问题来了,两位对这件鹿头尊的绿彩,和乾隆官窑的绿彩对比,有什么高见?”

瘦削中年眉头皱了一下,好似他对这个研究不深一般。

帅男却微微一笑,“我先来吧。内壁的绿彩和本身的粉彩,都是釉上彩,乾隆官窑的‘绿里绿底’一般都很淡,但绿彩附在白釉上,却没有爆釉的现象;施彩的时候手法细腻,迎光能看到如涟漪般的极为细小的皱纹,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是这件民窑的‘绿里绿底’,绿彩却相对要厚,手法不够细腻,虽然也没有爆釉,但是有不明显的断纹。”

余耀暗道,这哥们儿说官窑特点没问题,不过有点儿照本宣科。这件落“百一山房”款儿的民窑鹿头尊,说的也不对。

这件的绿彩并不是厚,而是颜色深,深了显得厚而已;至于断纹,也不是因为施彩手法不够细腻,还是彩料导致的,不如官窑的精纯。

帅男说完,微露得意之色,看了看老头儿和瘦削中年。

老头儿随即也看了看瘦削中年,“这位老板,您的高见呢?”

在帅男说完之后,瘦削中年的嘴角已经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老头儿这一问,便开了口。

他说的,和余耀想的一样,纠正了帅男的说法。

帅男听他说完,不由愣住了。原来他不是不懂,而是觉得自己不可能比他更懂啊!

老头儿看着帅男,“这件粉彩鹿头尊,让给这位先生,你没有异议吧?”

帅男一听,老头儿肯定是赞同瘦削中年的看法的,不过还是有点儿不甘心地问道,“老爷子,您总得给指点两句吧?”

老头儿笑了笑,“我可以马上找人拿来放大镜和强光手电,你借助工具再看看,这样就更容易判定了。彩料厚不厚,能看出来的;至于断纹,断的地方会有颗粒感,这就不全是手法的问题。”

帅男想了想,没有真要放大镜和强光手电,点点头,“姜还是老的辣啊!行,我服!”

“各位也休息一下吧,后门出去,有卫生间和吸烟室。”老头儿说完,便自顾先出了后门。

余耀和杨锐出了后门,门外是一条走廊,走廊尽头有个防盗门,但是一侧也有两个门,一个是卫生间,一个是吸烟室。

好几个人进了吸烟室。这个房间很大,一圈椅子,间配小桌,摆着大大的烟灰缸。墙是防火墙,还有四个排气扇。

余耀和杨锐也进了吸烟室。杨锐一边抽烟一边拉着余耀到了房间一角坐下,凑头低声道,“那件蒙造皮子活儿,白毫镶嵌的到底是什么宝石?我怎么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白宝石。”余耀应了一句。

“我知道是白色的宝石,这还看不出来么?我问的是什么质地的白色宝石。”

“我说的是白宝石,不是白色宝石。”

“啊?”杨锐这才反应过来,“我想想······你说的是那个白宝石?叫什么单晶来着?”

“氧化铝单晶。钻石是自然界最硬的单质晶体,白宝石是自然界最硬的氧化物晶体,莫氏硬度能到9。”

杨锐摸了摸脑袋,“这玩意儿,好像什么工业、医学、科研用的也不少啊,也能值点儿钱,但比钻石差远了吧?但我看你的架势,好像比钻石还钻石!”

余耀笑了笑,想想也没瞒他,“我又不是为了这颗白宝石,它不是重点。”

“那你盯着看半天?!不是为了白宝石,这蒙造皮子活儿,有什么值得拿下的?”

余耀凑近杨锐的耳朵,再度降低声音,“我不看明白材质,怎么能知道里面有东西?”

“啊?”杨锐扑棱了一下子,转而连忙压低了身体,“我一时有点儿蒙圈,你说详细点儿行么?”

“先得确定镶嵌的珠子是白宝石,才能确定光感不对;在佛像里面,可能有什么东西,影响了白宝石的光感。”

“原来是这样!”杨锐捶了下大腿,但转而又是一脸疑惑,“这可是颗珠子啊,什么东西能从里面影响外面的光感?”

“怎么说呢?我肯定是在赌。”余耀进一步解释道,“白宝石本来不透明,但这颗珠子却好像有点儿透明度,所以我就猜,镶嵌的可能不是一颗珠子,而是不厚的圆片······”

杨锐插嘴,“的确是微微透明的,我说我当时怎么还能想到钻石呢!”

余耀继续说道,“就算是因为薄片,导致视觉上微微透明的感觉,白宝石的光感也不应该这样,有点儿像玻璃光泽······”

杨锐又插嘴,“是了,我说我怎么觉得像白琉璃呢!”

“你还让不让我说了?”

“你说,我保证不插嘴了。”

“只是像玻璃光泽,但也不一样;总之,不是白宝石自然的光感。蒙造皮子活儿,铜皮空心,要是里面什么都没有,白宝石是不会有这种特殊的光感的。所以我就猜,里面应该藏了什么东西。而且,如果有,必定是紧贴这块白宝石薄片,影响了光感。”

“你么一说,那不叫赌啊,可能性已经非常大了!”杨锐见余耀停了口,这才跟了一句。

“可能性再大也是赌,不过,几千块赌输了也不打紧就是了。我赌,还有一点原因,蒙造皮子活儿,铜片用的有厚有薄,里面藏的东西可能也并不重,所以,老板和掌眼通过重量未必能感受出异常。”

杨锐低头又点了一支烟,“我现在真是对你服得透透的了,你这特么哪是鉴宝啊,整个儿一神探亨特余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杨瑞叹了口气,“我这拉你过来,自己什么也没逮着,你这接二连三了。”

“你也没看上的东西啊!”

“这倒是,我哪能看上一件蒙造皮子活儿啊!不过我还真不嫉妒,你这眼力,还有这脑子,你不捡漏就没天理了!”

“拉倒吧,甭拍我,你看上的东西我保证不跟你抢就是了。”

“这可是你说的啊!”

两人说完,便灭了烟,回到了原先的房间。

第302章 半两钱,鼻烟壶,地球仪

余耀和杨锐回到流水席的房间,新一轮还没开始,那个帅男竟和瘦削中年攀谈了起来,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瘦削中年倒也看不出不耐烦,只不过那个帅男特别主动,显得他有些矜持。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添酒回灯重开宴。

这一轮的三件东西,和上一轮恰恰相反,都是小件。

最小的是一枚秦朝半两钱。

这枚古钱在三件东西里,算是最小的,但是在秦半两中,却算是偏大的了。

半两钱的制式,是圆钱方孔,正面两字篆书“半两”,光背;一般分为秦国半两和秦朝半两。秦国半两是秦始皇未统一六国之前秦国使用的半两,秦朝半两自然是统一以后铸造发行的。

不管是秦国半两,还是秦朝半两,从大面儿上来说,都不算稀罕玩意儿,普品不怎么值钱。

但是这一枚秦朝半两,直径达到了四厘米半到五厘米,估摸着得有将近三十克。最常见的秦朝半两,一般直径都是三厘米多,重量在八克左右。

同时,这一枚秦朝半两突起的“半两”二字钱文,略显狭长,带着弧形,很优美;且字口深峻,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倒水。

半两钱没有内外廓(就是我们常见铜钱周围凸起的一圈边棱),所以边缘经常有些不平滑,但是这一枚的边缘铸造得不错,规整得很。

最重要的一点,这一枚既有锈色,也有包浆,而且包浆自然老厚,看着怎么也得有两三百年的出土时间了。

传世精品。

杨锐和余耀对视一眼,余耀给了个肯定的眼神。

不过,这是余耀的眼力,其他人未必这么想。半两钱生坑货比较多,即便是之前出土后又流传的,一般也不会有明显的包浆,因为出土后大多就是放着,能看出自然氧化的特点罢了。

而这一枚的包浆,说明出土后就一直是收藏品,而且原主十分钟爱,必定常常盘摸,有了这个基础,后续的收藏者,哪怕一直自然氧化,包浆也会更温润。何况看着包浆这么老厚,必不是一个两个的收藏者常常盘摸。

所以,这一枚秦朝半两,不少人是带了疑惑的眼神的,这种看着近乎完美的传世品,会不会是高仿呢?

见到高仿,容易产生疑惑,见到近乎完美的真品,同样容易产生疑惑。所谓的“真赛假”,就是这么来的。其实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真赛假”主要还是心理原因。

这枚秦朝半两,标价是十万。对于秦朝半两来说,除去一些特殊的形制,比如母钱或者罕见的特大品之类的,已经算是高价了。

不过,余耀不这么认为。这枚半两从常规的大小、字口、工艺等方面的稀有程度上来说,十万确实是高价;但是,这种两三百年的传世时间,才是更大的价值!

现在来看,十万算是偏高的行价,但这一枚因为独有的特点,价格容易产生波动,没准儿遇上特别喜欢的,二三十万也不是没有可能。同时,这样近乎完美的品相,涨势必然迅猛,过几年还不知道翻到什么样的高价呢!

所以,余耀给杨锐肯定眼神的同时,手上也暗暗做了个抓的动作,意思是如果喜欢,可以毫不犹豫。

杨锐微微点头,由此下定了决心。

他确实很喜欢这枚半两。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见过很多出土古钱,但出土的古钱和传世的古钱,视觉效果肯定是不一样的。虽然有人也特别喜欢锈色,但是美锈比丑锈要少得多,出土的还是难看的多。

况且,这枚秦朝半两,是有锈色的,但锈色外,又多裹了一层包浆,显得尤为动人。

见杨锐似乎打定了主意,余耀接着看了另一件鼻烟壶。

鼻烟这东西,现在实在是不太容易见到了,鼻烟是发酵的烟叶粉调上香料制成的,直接顶到鼻子里,不过肺,不点火,不产生二手烟,还是挺环保的。

鼻烟是舶来品,相传是那个叫利玛窦的传教士在明代万历年间带入华夏的;清三代,鼻烟已经很流行了。

鼻烟壶,也逐渐从装鼻烟的工具,成为一种艺术品,多了观赏把玩的功能。鼻烟壶的材质种类繁多,金的瓷的玉的料器的牙角的,都有。

摆出来的鼻烟壶,是个玻璃内画壶,画的是山水,配了个紫水晶的顶盖。

内画鼻烟壶,出现得晚,是清末才有,玻璃的多一些,水晶的也有——既然是内画,所以必须得透明。

从壶里面反者画,然后外面看是正常的画面。反向作画,一听就不容易,而且鼻烟壶它小啊,口更小,得用很细的笔伸进去画。

这个内画鼻烟壶是配着盒子的,金丝楠木的,衬着黄灿灿的金丝绒内胆。拿过来的时候,盒子和鼻烟壶是并列摆着。

鼻烟壶上有落款和画印,但是因为太小,得凑近了看。

余耀速度快,探头近前,接着便收回来了。

落的,居然是周乐元的款儿。

说起周乐元,不得不说内画鼻烟壶三大流派之中最大的一个流派:京派。京派有四大家:登堂入室马少宣,雅俗共赏叶仲三,阳春白雪周乐元,文武全才乌长安。

这件鼻烟壶综合来看,若是周乐元的真品,价格当在二十万左右。标价也很接近,十八万。

不过,余耀也看出来了,这不是真品!这是一件民国时期的托款仿作。

但很显然,流水席上是当真品来卖的,还特地配了个大小合适的清末的金丝楠木的小盒子。这个小盒子能值个几千。这种“小投资”,自是为了“大回报”。

看完了鼻烟壶,余耀瞥了杨锐一眼,杨锐恰好也在看他,余耀微微摇头。

余耀看的最后一件东西,是个直径十厘米左右的小圆球。

褐红油亮,上面画了墨线墨图,写了小字。

原来是一个地球仪。

这个地球仪是葫芦制成,也算是匏器,只是没有什么模具塑形或者印花、雕刻之类的工艺,就是取了半个葫芦圆球封口带顶,上面以墨线绘制出经纬线和地图,标记了国别等等一些内容。

第303章 抢先的男人婆

这个地球仪乍一看,像是民国时期的东西。而且余耀还知道,民国时期的地球仪,木制的挺多,葫芦制的也有过,比如中华书局就制过葫芦地球仪。

不过这个地球仪显然不是中华书局做的,应是民间工艺品。

这地球仪的顶部虽然像是封住了,但上面还有个弧形过桥式“把手”,也是葫芦做的。

这时候,该更换展示方式了。半两钱被翻了个儿,鼻烟壶被放倒,但是这个葫芦地球仪,却被捏住把手,竟然取下了一个小小的顶盖。

原来顶部看着严丝合缝,却仍有能取下的顶盖。“把手”就做得很优美,顶盖如此严丝合缝,工艺还真是很不错。

既是地球仪,也是一个小圆球罐,虽然口儿很小,那也是有口儿。

余耀也看不出这个小罐是做什么用的。不过因为刚拿下那件锡制瓜形罐,余耀猜测茶叶罐的可能性比较大。

拿掉小顶盖之后,余耀还有一点发现,那就是顶盖内部,仔细一看,还刻了四个小字,应该是“赠眉初兄”。

眉初?

余耀实在是想不出民国年间有什么名字号是“眉初”的名人,而且不带姓,更难想。

这顶盖太小,四个字以四方形式排列,几乎就占满了内壁,也没落款儿是谁送的。

想来应该就是不知名的人物,相互之间赠送的雅玩。

虽然从这个“眉初”想不到什么,但这个葫芦制地球仪小罐,挺有意思,余耀觉得,玩玩也可。

不过,一件民国的小工艺品,居然标价两万,有点儿高了。

两可之间,价儿又有点儿高,所以余耀在老头儿宣布“开席”之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迅速出手。

但是,站在余耀旁边的一个看着略显瘦小的男子,却出手如风,一下子就把塑料牌抓在了手中。

余耀愣了一下子,好家伙,原来旁边还有人虎视眈眈啊!

余耀不由撤步侧头,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子。他的头发半长不短的,刘海盖住了额头,上唇还留了胡子,胡子偏浓密,但是眉毛却不这么浓密,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这不会是女扮男装吧?余耀下意识地想看看他的喉结,但他上衣是立领棉服,挡住了脖子。

这时候,这个男子瞪了余耀一眼。

余耀笑了笑,解释说,“别误会,主要是本来我也想拿这件东西的。”

男子仍旧没有说话,露出不屑的眼神,甩甩头,转身离开了桌边。

此时,杨锐已经拿下了半两钱,绕过来拉着余耀走到屋角,轻笑道,“你闲的啊?对个男人婆发什么骚?”

“啊?果然是女的!你认识她?”余耀之前还真没注意这个所谓的男人婆,精力一直主要用在看东西上,要不是这件葫芦制地球仪小罐,说不定流水席结束了也未必有印象。

“认识。不过一直没见到她,可能是这轮开始前刚来,我也没注意;抢了半两,抬头看你才注意她。”杨锐低声道,“上次她也是女扮男装。”

“至于么?搞得跟反清复明秘密结社似的!这也有女的啊,那个中年妇女还抢过一件东西呢。”余耀撇撇嘴。

“嗐,她说就算被看出了,也比小姑娘的打扮方便。”

“诶?你好像挺熟啊!”

“也不怎么熟,上次流水席,回去的路上,她的车坏半道儿上了,我停车帮着修好了。之前流水席上又有印象,所以就聊了聊。过了两天,她还请我吃了顿饭表示感谢。吃饭的时候没有女扮男装,其实她长得不错呢!只是眉宇间英气逼人,举手投足也有点儿男子气。”

“她是干什么的?”

“她说是大学体育老师,我也没问是哪个学校。”

“我去,继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之后,体育老师又开始在古玩行捡漏了!”

杨锐一听,“什么?那个地球仪居然是个漏儿?你被她抢了?”

“什么叫我被她抢了?!我就这么一说,是不是个漏儿还未准。不过,我确实有点儿看不明白,但是她出手很果决,可能会知道点儿什么。”

“啊?你都看不懂,她能知道什么啊?”

“这东西,工艺相当不错,但毕竟是民国时期的,年份浅;是不是个漏儿的关键,在于是谁做的,或者相关的人物。顶盖里面,刻了个‘赠眉初兄’,我也想不出哪个名人叫‘眉初’啊!”

“听起来像个女人名字,不会她因为这个才感兴趣吧?”杨锐呵呵道。

余耀掏出手机,搜了搜“眉初”,也没搜出什么来,而且地下室信号很差,时断时续的,很快便又收起了手机。

杨锐笑了笑,“多大事儿啊,不行第一场结束了,吃饭的时候,我过去问问她就是了。”

“要真是漏儿,她未必肯说。”

“不说就算了呗!民国的地球仪,还能炸破天?就是长点儿学问罢了。”杨锐摆手。

余耀点点头,没再多说。

新一轮开始前,杨锐还特地冲男人婆打了个招呼。

不过,接下来的轮次,余耀和杨锐再也没出过手。其间杨锐还看上过一件“明代”龙泉窑青瓷鸾鸟香薰,但被余耀制止了,这件高仿水准不低,余耀也是看完胎底才盖棺定论。

“各位老板,第一场就剩最后一轮了,第二场东西少,所以还望抓住最后的机会。”老头儿在第一场最后一轮的东西上来之前,特意提醒了一下。

而后又道,“再就是也说声抱歉。如今的市场行情大家也都知道,好东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我们平时安排收货的人不少,但东西一次比一次难收;我们呢,也不是什么都摆出来,货品不说都是精品吧,但也会力求有点儿意思!这最后一轮,只有两件东西了,不过,分量还是可以的!”

这老头儿很会说话。其实他们的货,真品比例虽然不低,但仿品也不少,哪是什么“力求”?

不过大家心知肚明,古玩行里,不管什么交易方式,拼的都是眼力,有这个真品比例,已经比逛市场强了。

很快,第一场的最后两件东西被摆到了长桌上。

第304章 鸟语和泥鳅背

两件东西摆到长桌上以后,余耀的目光先被一件笔筒给吸引了。

这笔筒二十多厘米高,十几厘米的直径。

束腰,线条优美。

青花,画片是枯枝花鸟。青花发色有些淡,像是浙料和江西土青混合的效果,不过,结合精致的画工,给人清丽舒朗的感觉。

这件青花束腰笔筒,也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随意的,这笔筒拿上来的时候不是竖着的,而是放倒的。

能看到胎底,无款。

或许是因为最后一轮的原因,有的人议论的声音偏大了一点儿。

“过渡期”、“康熙早期”的词汇间或蹦了出来。

不上手,这么看几眼,就能大致将年份定在过渡期到康熙早期,算是有几分眼力了。

所谓过渡期,和空白期一样,是陶瓷史上的一个专业术语。

明末的天启、崇祯,清初的顺治,这三朝加起来不过几十年,被称为过渡期。有外国的研究者,也把这个时期叫转变期。

这个时期,主流占大比重的瓷器,依然是青花,不管过渡还是转变,基本也都是体现在青花瓷上的。

观察过渡期的青花,会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个时期的青花瓷,一改之前嘉靖到万历时期的繁复密集的风格,走向了“小清新”的路子。

康熙早期青花,也受到了这种影响,风格一脉相承。

乍一看很难理解,因为不管是过渡期,还是康熙早期,华夏都是一个乱局。比如其中的1644年这个著名的年份,一年之中,光是皇帝就出过三个:崇祯、李自成,顺治。

但若仔细深思,政治上的乱局,也恰恰让高层统治者无暇顾及太多经济环节,比如瓷都的窑口生产。这个时期的瓷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政治上的控制,有点儿放任自流的意思,所谓“小清新”,其实是一种自由生动的表达。

杨锐同样对这件青花束腰笔筒很感兴趣,他自己先仔细瞅了瞅。除了确定时期,另一个关键是确定是不是官窑。

因为过渡期到康熙早期的官窑,相当一部分是不落款儿的。

同时,这一时期的民窑,因为蓬勃大发展,出现过一批水平很高的产品,足可比肩当时的官窑。

从过渡期到康熙早期,也是瓷质笔筒出现和初步发展的一个时期,形制多样,也不能从这方面精细区分。

笔筒这种文房用具,出现算是最晚的。笔墨纸砚不消说,就算其他的一些辅助文房用具,宋代也基本都有了,只有笔筒,是明晚期才开始出现。

因为笔筒没什么具体作用。

笔筒不是放笔的么?

当然不是。

古人用的是毛笔,要是写完字画完画清洗之后,倒着放笔筒里,那笔毫就开花了;笔毫朝下自然也不行,杵在笔筒底部同样变形。

所以毛笔不是放在笔筒里的,是笔毫朝下悬挂在笔架上的。没用过的毛笔倒是可以放在笔筒里,但没用过的毛笔,放盒子里柜子里一样,有没有笔筒都可以。

笔筒没有具体作用,所以出现得晚。但是它出现了,那就是有作用的——观赏作用:摆在案头,装点书桌,陈设观赏。

从这件笔筒上,能大致认定是过渡期到康熙早期,在瓷器上的眼力已经算可以了。因为青花瓷跨度很大,有些老玩家,也只是重点了解明代和清代的著名官窑。

还有人对这个笔筒不感兴趣,认为这种稀疏的画片,是晚清民国的东西。

至于进一步确定具体是哪一朝,是官窑还是民窑,那就需要更高的眼力了。

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只需要一点,余耀便立即判定,这是一件顺治时期的东西。

这一“点”,就是那只飞鸟。

瓷器上,有无声的鸟语。

从明代后期,到清代早期,因为政治和社会环境的影响,瓷器上的鸟,状态是不一样的。

比如,比过渡期更早的万历时期,瓷器上的鸟,都是顶头振翅疾飞,仿佛是在播报:大明快完蛋啦,快跑啊!

到了天启和崇祯时期,鸟的状态变了,有点儿翩翩起舞的感觉,又仿佛是在说:活一天就享受一天,吃了断头饭,二十年后爷又是一条好汉!

顺治时期,又有变化,飞鸟的状态不是疲于奔命,也不是自暴自弃,而是一种调整的状态,典型特征就是飞鸟的头不冲前,经常作回顾状。

到了康熙早期,飞鸟就少了,多是蹲在枝头上的鸟,即便是飞鸟,身躯也都有点儿肥,肚子比较圆。

这件青花束腰笔筒上的飞鸟,距离枯枝不远,却不落下,扭头回看着枯枝,像是有点儿想歇脚的感觉。

当然,解释起来相对复杂,余耀看只是很短的工夫,这件笔筒还没被调整摆放状态,他便又确定了这是一件顺治官窑!

顺治时期,御窑厂不可能全面恢复生产,所以顺治官窑是比较少见的。这个时期,也延续了明末出现的“官搭民烧”。

官搭民烧,简单来说,就是大部分官窑瓷器,先在御窑厂完成造型和釉彩方面的工序,然后在民窑中搭烧。这也是明末清初出现一批足可比肩官窑的高水准民窑的重要原因。

所以,从胎釉,青料,画工,这些方面,都很难区分是顺治官窑还是民窑,而且这件又没有款儿。有款儿当然就容易多了,顺治官窑款儿容易鉴定;不少民窑也是落款的,多是干支款儿,比如“顺治丁亥年”。

余耀确定是顺治官窑,还得谢谢摆放方式,要是一开始是竖着摆放,他也得看了圈底才能最终确定。

因为这件笔筒的圈足口沿,是经过仔细修琢的,是光滑的“泥鳅背”,顾名思义,就是修出的弧度如同泥鳅的背部。

精品民窑也有“修足”的,但却达不到这种水准。这需要很高的功力,而且耗时偏长。再者,单就笔筒来说,官窑修成的泥鳅背,必定比民窑光滑,打磨技巧和打磨材料肯定不一样。

技术上的分析容易,落实到眼力上,能看明白就难了。

被这件笔筒吸引的人,似乎看得越久,越有些拿捏不住。

此时余耀不由又看了一眼标价,深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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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雪巴珠,暗暗相助

因为这个标价,是个噎脖子价儿。

七十万。

要是顺治官窑“站着的”大件,比如大瓶大罐,只要认定,行价冲到百万以上,不难。

要是“趴着的”小件,比如盘子碗什么的,至多也就是小几十万。

笔筒,不高不矮,不大不小,算是“蹲着的”,官窑精品的行价,也就是六十万到八十万之间。

而且这笔筒肯定到不了八十万,因为采用的青料是混合的,偏淡蓝。

顺治官窑的青花发色,以青翠和正蓝最贵,是采用了提纯的浙料;淡蓝、黑蓝次之,多是浙料混合江西土青所致。

除了价格,“噎脖子”的重要原因,是它没有款儿,所以出手并不容易。

但,顺治官窑确实也是个稀缺品种,即便没有款儿,一旦认定了,也不太舍得撒手。同时,还是个潜力股,肯定是要看涨的。

杨锐也属于拿捏不准的人,在这件笔筒被竖着放起来的时候,他轻轻碰了余耀一下。

余耀直接附耳,用杨锐也才能勉强听清的声音说道,“顺治官窑。”

杨锐一听,先是眼神中略有兴奋,但随后眉头又微微皱起。

这东西不便宜,他的闲钱也有富余,但后面一场还没开呢,万一又看上东西呢?那就可能捉襟见肘了。

“你若要,我就放。”余耀紧跟着补了一句。

余耀确实不算太渴切,当时和老周一起在邹所家里见到那件“龙马相会”崇祯官窑大笔筒,也是过渡期的品种,比这件要大,行价也要高,余耀也没有选择拿下。

收藏什么东西,出手什么东西,每个人的眼光不一样,理念也不一样。这件顺治官窑笔筒,就算余耀现在拿下,以后有合适的替代品和机会,还是有可能出手的。

而且,就这种价格、以余耀的眼力来说,是有点儿“破费”了。

杨锐的犹豫时间极短,很快便冲余耀微微点头。

若是真喜欢,要收藏,这样的东西,行价拿下并不亏,而且机会难得,对杨锐来说,下一次未必能碰上,碰上也未必能抓住。

见杨锐肯定,余耀便立即抓紧时间看了另一件东西。

这是一串火红的珠子,藏式鼓珠,直径大约在十五毫米,高度大约在十三毫米,四十二颗,用手工搓出来的棉线穿到一起,还配了一颗满是笑纹的老象牙佛头和一块老松石背云,下面没配弟子珠,而是打散棉线,做成流苏。

余耀皱了皱眉,珠子,佛头,背云,显然是拼凑到一起的。

当然,若这串珠子是真的,老牙佛头和绿松石背云不过就是个点缀罢了。

这是一串红雪巴。

雪巴珠,又叫夏尔巴珠,本质是一种琉璃,不过雪巴和常规的琉璃珠不同的是,它不是合模或搅胎制成,是压制成的,基本没有透明的,而且材质特殊,极为细腻,有别样的质感。

之所以叫雪巴珠或者夏尔巴珠,是因为它是雪巴族人制作的。雪巴族,也叫夏尔巴族,主要是从十七世纪到清代中后期制作这种珠子,最开始是仿制阿卡珊瑚红,后来也有黄色和少量其他颜色,最多见的还是这种红色。

清代中后期,雪巴珠的制作方式失传了。

雪巴族并不是我们熟悉的民族,分布也有点儿散,主要是在喜马拉雅山脉一代,华夏有,尼泊尔有。在华夏也并未被单独列出,一般被认为是藏族分支。

雪巴人制作雪巴珠,最开始是可以当做货币用的,可以用来交换物品,后来配饰的作用才逐渐强化。

现在公认的雪巴珠,得是1900年以前的。不过,雪巴珠因为美丽诱人,清末到民国期间,受到了不少藏家的追捧,所以从民国到现在,也出现了大量的仿品。

雪巴珠的形制,以藏式鼓珠桶珠为主,不过有大有小。这一串里的雪巴珠,大小算是中等,若是清代的真品,一颗怎么也得一千块。

而这一串,四十二颗珠子大小均匀,色感质感统一,又凑成了佛教中的“四十二阶位”,是要翻一个跟头的。

标价也基本是这么来的,八万。算是偏低一点儿,还相当于送了一颗老牙佛头和老松石背云。

这串雪巴珠从价位上看,比起青花笔筒来,分量是差不少,但也的确不好凑得这么齐整,单就雪巴珠来说,那就算是挺有分量的一串了。

不过,这只是针对真品来说的。

余耀看过之后,却认定,这是一串仿品!

而且,并不是民国时期的高仿,是一串现代高仿。说是工艺品,更为合适。

雪巴珠的配方和制作方式虽然失传了,但这也难不倒后人,利用已有的老雪巴珠,采用新型材料,研究烧制方法,制出色感质感类似的珠子,是可以做到的。

不是古方,不是古法,只要外观一样。

关键是制成之后的做旧和包浆。

琉璃类的磕碰、磨损、包浆,和玉器不同,而且雪巴珠不是一般的琉璃,形成包浆之后,有一种特殊的“发面”感。

这不太容易解释,如果见过刚出锅的馒头表皮,类似那种感觉,不过得再多点儿亮度和油腻度,

既然是高仿,当然不是这么容易看出来的。余耀看出来,别人未必。

比如男人婆。

她此时站在余耀正对面,好似很有兴趣,低头不断审视。雪巴珠,红的似火,黄的明快,收藏者中,确实有一批女性拥趸。

余耀本不想多事,但想起待会儿还想问问葫芦地球仪小罐的事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捏着鼻子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两声。

男人婆闻声抬头,余耀眼神波动,给了个否定的意思。

男人婆的眼中划过一丝疑惑,随即又带出一丝鄙薄。

余耀淡然一笑,心说我也就能帮你到这儿了。而这两件东西,既然余耀都不打算出手,便也就此离开了桌边,转而走到杨锐斜后方,等他拿下那件笔筒了。

男人婆露出鄙薄的意思,本是怀疑余耀不让她出手,自己趁机抢下;结果,余耀居然接着就撤了,她的这个念头也就此没了。

同时,杨锐和她打招呼之后,她也观察了两人几眼,好像这个杨锐对此人很敬重,想来是有几分眼力的······

第306章 白眉初,***

男人婆犹豫的当口儿,老头儿喊出了“开席”。

这时候,那个余耀说的中年妇女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男人婆旁边,伸手就抄起了这串雪巴珠的标价牌。

男人婆一看,下意识地也想去拿,但显然已经晚了,中年妇女略显肥胖的身躯动作有点儿剧烈,胸前挂的那块大蜜蜡坠子甩起来,还弹到了男人婆的胳膊上。

男人婆微微叹气,而后不由看了一眼余耀。

此时,杨锐已经抢到了顺治官窑青花笔筒。

拿下了,也就释然了,之前关于价格的问题立即就被抛到了脑后。

有句俗话,叫“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便宜的普品,只有在价格上会感到舒服一些,但是入手之后,却会越看越不爽,最后变成了鸡肋。而贵的精品,买的时候或许会心疼,但只心疼那么一下子,在你以后把玩的时光里,会越来越舒服。

余耀和杨锐都是打算最后才以牌取物。

第一场结束了,老头儿安排服务人员带着大家鱼贯而出,去到上面。二楼的几个大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自助餐。

余耀和杨锐上到一楼之后,并没有去二楼,而是从一楼到了院子里,找了个背风的僻静地儿抽烟。吃饭的时间有一个小时,也不用着急。

“我早就想寻摸一件精品笔筒,最好是青花的,这件贵是贵了点儿,但回去摆家里书房的桌上,想想就很带感。”杨锐现在就是越想越舒服。

“你以前没遇上好笔筒么?”

“遇上过,不是太贵,就是拿不准。这件其实也偏贵,但幸好有你给了我吃了颗定心丸。没款儿的顺治官窑,我还真是二乎!”杨锐吐出一口烟圈,“你不知道,我之前碰到过一件康熙青花笔筒,失之交臂啊!”

“怎么回事儿?”

“那是七八年前了,我那会儿的眼力还不如现在呢!”杨锐眯起眼睛,“周六我去潘家园鬼市,有个老农样子的摊主刚来,从麻袋里掏出来一件,揭掉报纸,一件大笔筒,跟特么一口小缸似的,满片儿的青花山水,一茬儿毛病没有!就有一点,没款儿。”

“你这是没敢买啊!”

“那摊主,开价五万,我都开始讲价了,一来二去的落到三万五了!可后头有两个老虫,嘀咕是光绪仿的,我就有点儿犹豫了;那摊主呢,却又一口咬定了三万五,死活再也不让了,最后我就撤手了。”

“后来呢?”

“别提了,后来让一个开店的拿走了。这还不是最丧的,三年前,我在嘉尔德在燕京的拍卖会上又见着这东西了!人家定的是康熙官窑!最后有两个土豪飙价,愣是抬到了一百四十万!”

余耀不禁笑道,“要没这事儿,这笔筒你还下不了决心吧?”

“有可能······”杨锐说着,忽而冲余耀身后笑了笑,“你怎么也出来了?”

余耀扭头一看,原来是男人婆,心说这倒好,自己过来了。

“借个火儿!”男人婆对杨锐说道。原来她还抽烟。

杨锐把火机给她,她却又抽了抽鼻子,“忘了,烟落车里了,再借根烟吧!”

“你这一等烟民啊!”杨锐笑着又递给她一支烟,“正好,叶老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余耀余先生,可是不折不扣的高手!这位叶霁云叶老师。”

“你好!”余耀冲她点点头。

叶霁云点了烟,深吸一口,看着余耀说道,“余先生,那串雪巴,你是不让我抢的意思吧?”

余耀看了看周围,“现代高仿,没什么意思。”

“什么?”叶霁云皱了皱眉,“我看包浆和老痕迹都没问题。”

余耀笑了笑,“你别光看弧面,孔道周围的切面也得看。正常的老雪巴,切面的包浆肯定和弧面不一样啊;但是做旧的,差别做不了十分精细。”

叶霁云好似回忆了一下,接着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点点头,脆声说道,“谢了!”

“你别忙谢啊,正好有事儿反过来要请教你呢!”杨锐接口道。

余耀点点头,“是啊,叶老师,那件民国葫芦地球仪小罐,我有点儿看不懂,标价好像也有点儿高,但你却毫不犹豫······”

“没看顶盖里面刻着‘赠眉初兄’么?”

“就是这个眉初,我实在想不到是谁。”

“白眉初。”

余耀心说,白眉大侠我就知道,白眉初我还是不知道。

叶霁云看了看余耀,“其实我的眼力有限,但是碰巧知道这么档子事儿罢了。白眉初,是民国时期的著名地理学家,他算是从古代地理到科学地理的发展阶段,华夏地理学承前启后的启蒙学者之一。”

余耀一听,怪不得!民国时期的地理学家,我哪儿知道啊?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白眉初,就算是个著名地理学家,那也是在专业领域,却不是什么家喻户晓的名人,这葫芦地球仪小罐,还是偏贵了!

料想老板是查到了白眉初的,他的定价肯定往高了来,但叶霁云不能不估量一下吧?她肯定是个古玩玩家,若兼带是个地理老师,那还说得过去,可她是个体育老师啊!

“难道叶老师知道是谁送给白眉初的?”

“我说碰巧知道,就是这个。白眉初在民国年间,是我们学校的地理学教授,我在图书馆看过一篇认识白眉初的一位老师的回忆性散文,说的是白眉初和***的交往。他俩在天津读书时就认识了,后来到了燕京,两人关系愈发深厚;甚至他们的夫人也相交甚好,以姐妹相称。”

“啊?这地球仪小罐是***送给白眉初的?”

“说百分百确定也不太可能。不过根据散文的内容,大致样式和尺寸应该没问题,说是***认识一个匏器匠人,白眉初又是地理学教授,有一次便送了一个地球仪小罐和一些茶叶,里面提及有刻字赠言,但没说在哪儿刻的。”

***自然是家喻户晓的名人了,若这个葫芦地球仪小罐真是他送给白眉初的,那价值自然不一样。甚至,就流水席上的标价来说,还算是个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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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鸡油黄

不过,这个漏儿,余耀力有不逮,肯定是捡不了的。他的眼力可以认定是民国的葫芦地球仪小罐,却很难知道白眉初。

就算以前偶然知道了地理学家白眉初,从“地球仪”和“赠眉初兄”,或许会联想到可能和他有关;但实在是不可能知道居然还和另外一位名人(名字被屏蔽,补在上章感言)有关。

这种漏儿,巧合太大,叶霁云其实也是撞上的。

而且,叶霁云也说了,没法儿百分百确定。还得进一步调查确证。

“原来如此!”余耀叹了口气,“多谢叶老师了。”

“甭客气,扯平了。”叶霁云说完,灭了烟,打了个招呼便回去了。

“我说你看不懂的东西,她一个丫头片子怎么会技高一筹?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杨锐笑道,“得,省得一起吃饭了。”

“你不是和她吃过饭么?”

“那不一样啊,那次单独见面吃饭,她是女装,现在瞅着假胡子心里就闹得慌。”

两人随后便去吃了饭。余耀没想到,这里的饭菜还不错,“野味”不少,黄焖兔丁,红烧鹿肉,烤野鸡什么的,当然,现在这些“野味”也都是养殖的了。还有一米多长的章丘大葱,大碗的豆瓣酱。

据说老板在东北还投资了一个鹿场养殖梅花鹿;鹿茸、鹿鞭、鹿肉之类的能卖,鹿角盘、头顶骨、腿骨还能制成文玩珠子、三界牌、骨笛什么的,也能卖。

吃饭的时候,来了个挺气派的中年人,带了个网红脸的长腿小妹子,小妹子吃得还不少。中年人认识其中两个人,寒暄了几句。

同时,他也有意无意地看了余耀几眼。余耀和他有过短时间的对视,觉得面熟,却一时没想起来哪里见过。直到吃完了饭,他才想起来,原来是曾经和林少骢一起在京雅古玩城出现过,那个赵总。

没想到他也来了,而且是冲着后一场的大头儿来的。这个小妹子估计是磨着一起来开开眼、看看热闹什么的。

第二场的人明显增多,估计得有三十号人。

而且,第二场是一次上一件东西。这要“抢”起来,怕是挺麻烦。

余耀的担心是多余的,开场之后,老头儿宣布了新的规矩。

先抽签,拼运气,一次抽十个人,这十个人才能参与,若是一件东西这十个人没有出手的,剩下的人再抽。

这十个人,可以站在长桌两侧细看,其他人只能在外围一米外观摩。同时,也不宣布开席了,东西一摆定,随时可抢。你要瞄一眼就能定性,那是你的本事。

东西最长可以摆放半个小时,没人抢就换人。这个过程中,也不改换摆放形式了,谁想看哪个部位,可以提出来,老头儿亲自拿着给展示。

就是还是不能自己上手。

“玩得还挺花哨!”余耀低声对杨锐说了一句。

“上次没抽签,是喊要!”杨锐解释道,“就是一堆人看,不抢标价牌了,谁先喊‘我要了’就是谁的。不过还是有点儿乱,不如这个办法好。”

第一轮抽签结果,余耀没抽中,杨锐抽中了。叶霁云也没抽中,那个赵总抽中了。小妹子不能近前,在后头拿着手机以长桌为背景搔首弄姿地想拍照,却被一个小伙儿上前制止了。

这个流水席很灵活,不是不能拍照,拍东西完全可以,但她这个拍法儿,拍到谁的脸,不愿意怎么办?

余耀虽不能近前,却站在杨锐侧后方,这样扭头就能以眼神和口形交流。

第一件摆上来的东西,是一只碗。

标价三百六十万。

杨锐看了有半分钟,突然抬手对老头儿说道,“老爷子,这轮我不参与了,换个人上来行不行?”

老头儿摆手,“当然不行!”

“那我撤了!”杨锐说着,竟直接离开桌边,走到了余耀身旁。

这碗太贵,他吃不动,而且他和老头儿说话的时候,是盯着余耀的,余耀没有任何示意。

“看来,款儿应该是弘治的了。”一走到余耀身边,杨锐就耳语道。

刚说完,就有两个人同时提出来看底,老头儿照办,落款果然是青花双圈楷书:大明弘治年制。

黄釉属于单色釉,而且是出现得偏晚的单色釉,白釉红釉蓝釉,都是在元代之前就有了,黄釉在明代宣德时期才开始出现,但是技术不成熟,数量上也是凤毛麟角。

从明代到清代,最著名的黄釉,就是弘治黄釉。

弘治黄釉,又被称为鸡油黄。实际上弘治黄釉比鸡油黄的颜色要稍微深一点儿。弘治黄釉,还被称为娇黄,顾名思义,黄得很娇嫩。娇黄还有种写法,浇黄,这也说得通,因为弘治黄釉上釉的方式是“浇釉”。

清代的黄釉数量,要远远多于明代,除了鸡油黄,还有米黄,柠檬黄,等等。但,鸡油黄一直被历代藏家追捧为黄釉之最;而且,弘治以后,没有任何一朝的鸡油黄能出其右。

所以弘治官窑黄釉的行价也不低。

这只碗,形制很普通,侈口圈足,直径不过十几厘米,但如果是真品,三四百万是不难出手的。

三百六十万的标价,基本就是老玩家认定的行价。不过,杨锐即便没细看,心里也打起了鼓,弘治黄釉市面儿上很少见,会是真品么?

余耀隔得远,看不太真切。

老头儿展示碗底的时候,他倒是能在老头儿变换方向时看出,碗底是略略有点儿凹的。这是弘治黄釉碗、盘的一个典型特征,不少仿品的底是平的。

另外,这黄釉的颜色,看着也比较真。弘治鸡油黄,很难仿,成化时期有过,但偏黄白,后来的仿品,颜色又有点儿深黄。

不过,远看,也有远看的好处。

弘治黄釉它是两次上釉,第一次是白釉,第二次的黄釉,圈足处是白釉和黄釉交接的地方,真品是很整齐很自然的。

这只碗,要是近看,能看出交接处也很整齐;而余耀远看,整齐到什么地步看不清楚,但是却能看出,白釉黄釉的交接处,有点儿拘谨的感觉。

PS:欠影子护法一次加更,今天兑现不了,记下,以后不赖账。

第308章 雍正宣德炉

这种拘谨,不太好形容,以余耀的眼力,也只能说是感觉。

这种感觉,也因为有黄釉的基础。

黄,皇。在明清时期,黄釉被严格控制,不能乱用。黄釉作为搭配色彩出现,唐朝就有了,陶器上的黄釉,唐三彩就有。但纯粹的黄釉,宣德才有,成化才成熟,前面说了,成化黄釉偏黄白,弘治才有鸡油黄。

这只碗,碗壁碗心是黄釉,碗底是白釉和青花款儿,黄和白在圈足的交接,真品会有一种“仪式感”,一旦有了拘谨的感觉,就和“皇”距离远了。

古玩之所以是眼学,就是因为很多东西无法量化,最终要靠眼力;而眼力到了高处,有些细微的东西难以表达,也只能靠“感觉”。

余耀越想越不对。最终,这件弘治黄釉碗,是被打了叉号的。

这件黄釉碗,有人出手了。

那个赵总。

而且他不拖拉,拿下之后直接找到了老头儿,说明情况,接着就出去了。看起来,这是要结账走人的。

他知道后面有什么货品的可能性按说不大,不过,他也有可能是碰上一件心仪的东西拿了就走。

网红脸的小妹子不太开心,因为意犹未尽。不过赵总瞅了她一眼之后,她便如同乖顺的小猫,跟着走了。

间隙,杨锐和余耀到了房间一角,杨锐低声问道,“你认识这个人?”

“以前在古玩城见过一面,好像不差钱。”

“肯定不差钱啊,拿了就走。这东西······”杨锐说着,比了个手势。

余耀点点头,“非一流高手不能为之。”

杨锐又凑到余耀耳朵上,“瓷都那边,单色釉出得少,这东西,没准儿是汝都出来的。”

“汝都不是主要做老窑么?”

“对啊,老窑单色釉多,特别是青釉、天青釉这些。黄釉以前少有人敢做,现在看来,有突破啊。”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防不胜防。”

“别谦虚,对你来说,不存在。”

两人悄悄聊了一会儿,但第二场东西少,这个赵总拿得又快,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始抽签。

“我这运气好像不大行啊!”余耀第二轮又没抽中。

“谁让你之前用光了!”杨锐意有所指。

不过,杨锐这次也没抽到,倒是叶霁云抽到了。

“这个叶老师,好像也不差钱啊?”余耀不由说了一句。

“光凭当老师的死工资,肯定不行。这个谁知道,家里有钱?老公有钱?都不一定。”

两人在后面看着,叶霁云到了桌边,此时她顺手整了整衣服,棉服一提一落,杨锐朝余耀挤了挤眼,“我去,果然是体育老师,真圆啊。”

“以前怎没看出你怎么这么浪?”

“无聊呗,原来她后面比前面好看。”

说话间,东西摆到了长桌上。

“宣德炉?”杨锐差点儿叫出声来。

这是一件点金双龙耳铜香炉,确实是宣德炉的造型之一。所谓点金,是铜炉之上有点点金斑。

三足,炉盖是祥云纹镂空,白玉花果纹炉顶。

明代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带回的两种东西,在艺术品上产生了划时代的意义。一种是苏麻离青,一种是暹罗红铜。

苏麻离青是永宣青花的基础,虽然元代就用了,但是元代灭亡之后,原先这种颜料的商路断了。郑和又搞了一批,宣德之后,再无苏麻离青的青花器。

暹罗红铜被冶炼成了风磨铜,这是宣德炉的原料。

宣德炉惊世绝尘,珍稀罕见,不要说这里了,就是在大型拍卖会上见到,相信绝大部分人也是要先打一个问号的。

实际上,这件铜香炉标价只有两百万,显然不是当宣德炉真品卖的。哪怕是当初督造宣德炉的工部吴邦佐后来仿制的那一批,价儿也不会是这样。

这香炉摆上来不久,便同时有好几个人喊了一声,“看款儿!”

这香炉的款儿在炉底,老头儿轻轻拿下顶盖,然后双手把住香炉,给大家展示底款。

先对着一侧桌边展示,又对着另一侧桌边展示。

展示的时候,叶霁云还拍了照。

不过,因为所有人都是凑近了看,而且底款是铜色,不似弘治黄釉碗的白釉之下的青花款那么鲜明,余耀根本没法看清楚。

“元芳,你怎么看?”杨锐低问。

“狄大人,我实在是看不清啊!”余耀苦笑。

“不说款儿。”

余耀想了想,“从包浆和光感上,像是清代仿的东西。整体上的感觉,有可能是雍正朝仿的。看这标价也像。不过没细看,不好说,因为雍正宣德炉也比较出名,后世仿雍正也没准儿。”

宣德炉的仿品,除了当时督造的吴邦佐仿的那一批,清早期的仿品,算最精良的,特别是宫廷仿品。

宫廷匠人的资源自然很多,铜料优中选优,也加入了黄金白银等一些贵金属,冶炼方面也能不惜工本,而且清宫中可以参照的实物和图谱也比较全面。

其中,雍正朝的仿品,更为有名。雍正宣德炉,甚至已经成为一个“单独”的品种,后世出现了不少仿“雍正宣德炉”。

两人说着,叶霁云居然也提前离开了桌边。

杨锐注意到她拍照了,笑着招了招手。

叶霁云走了过来,杨锐指了指手机。

叶霁云也没拒绝,调出了底款图片。

杨锐正对手机,余耀的角度偏了一点儿,但一看之后,便立即明白了,果然是雍正宣德炉的款儿!

雍正时期宫廷仿制的宣德炉,并不想以假乱真,只是借鉴冶炼方式和造型、工艺等等,所以,在落款上,稍加区别。

虽然和真品宣德炉一样,都是“大明宣德年制”六字三行楷书款儿,但是“德”字的写法略有不同。

真品宣德炉的“大明宣德年制”,“德”是没有那一横的。而雍正仿宣德炉的刻款,却在“德”字上,多了一横。

“厉害啊!”杨锐冲余耀伸了伸大拇指,“没看款儿,就知道是雍正!”

余耀没在意这个,却暗想,这件香炉器形端庄,包浆自然,炉顶的祥云和双耳的龙形,美感都很强烈,整体看来,很像是雍正仿宣德炉的真品。

若是如此,两百万算是物有所值。

第309章 兔毫盏

不过,仿“雍正宣德炉”的东西,同样不少。这一件余耀并未细看,一时也难以定论。如果是高仿的雍正宣德炉,那也是一流高手所为了。

这第二场,如果把高仿的事儿放到一边,就上的东西的名头来说,还是很有档次的。

这件“宣德炉”,过了二十分钟,才有人拿下。

这个,不管余耀看上看不上,都没办法,没资格抢。叶霁云也不是杨锐,不太方便让她代劳;而且,余耀在后面也看不清楚。

这个过程中,叶霁云听余耀和杨锐说了几句,不由对余耀刮目相看,特别是他没看底款就能判断出是雍正时期的东西。

第三轮抽签,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余耀,而杨锐和叶霁云则落空了。

只是这次上的东西很小,是一只茶盏。其实说白了就是个茶碗,不过这东西不能用现在的说法。

口径十厘米左右,高五厘米左右。

标价却比前面两件东西都高。

四百万。

这只茶盏施了黑釉。不过,碗上,特别是碗的内壁,有湛蓝的色的毫毛般的细纹。在灯光的照射之下,分外夺目。

建窑兔毫盏。

余耀也不能一眼定真假,但这个标价,肯定是按照宋代建窑来的。

宋代的官窑系统有汝官哥钧定,民窑系统也有八大名窑,建窑,就是其中之一。建窑,也就是建阳窑,窑址位于福建的建阳。

建窑很特殊,主力产品就是茶盏,这也和窑口所在的省份是产茶大省有关。

建窑的茶盏,胎是黑或者黑褐色的,所以有些史料上也叫“乌泥窑”。同时,基本也是黑釉。

宋代流行的是青瓷,为什么这样的“黑瓷”能够名垂千古?就因为这个窑口主要出产的是茶盏,其他的东西烧得少。

为什么黑茶盏受欢迎?因为和宋代的饮茶习惯有关系。

宋代之前的唐代人喝茶,茶叶碾成末,煮,还加上盐、加上作料,说“茶粥”也不为过,所以,喝茶,一开始叫吃茶。

宋代呢,变成了点茶,就是冲茶。不过和现在还是有点儿不同,现在开水冲泡茶叶,一般不会把茶叶也吃了。宋代呢,是把茶叶磨碎再调制成膏,喝的时候一起喝下去。比唐代简单,但也有之前的影子,起码茶叶是都吃了的。

今天只喝茶水的习惯,明代才有。这和朱元璋对茶叶“废团改散”有关系。

而在宋代,点茶的习惯导致出现了斗茶的习俗。斗茶有很多比试要点,只说其中一项,就是“色白为贵”,而且“青白胜黄白”。

所以,黑茶盏就受到了欢迎,和茶水对比强烈嘛。

还有一个辅助原因,建窑烧造建盏所用的黑泥保温性比较好,凉得慢。

黑的主色调是个基础,若只是黑,也不会名气这么大。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黑釉烧出来的变化。

这里面很复杂,简单来说也是一种窑变,因为建窑的黑釉属于结晶釉,含铁量高,窑内的高温,会使釉中铁晶体产生奇妙的变化。

烧出来之后,釉色的底,还是是黑的,但是上面会出现兔毫、油滴、鹧鸪斑之类的异色纹路,特别是在光照之下,尤为炫目。

比如这只兔毫盏,黑釉上面出现细如兔毫的纹路,灯光下闪动湛蓝光芒,很漂亮;如果配合茶水来看,会更漂亮。

在建盏当中,兔毫盏首推第一。还有油滴、鹧鸪斑等等一些纹路,也很漂亮,但是不及兔毫名贵。

因为建盏的釉色纹路,会展现出彩光耀目的状态,所以还有个名字,叫做“曜变”。

这个词儿,华夏人宋代以后基本就不用了,但是建盏传到倭国以后,他们一直在用。以至于有些人认为这是倭国专有的词汇,其实不是,只是华夏后来不用了而已。

倭国人称呼建盏,还有一个词儿,叫做天目盏。这是因为宋代有倭国僧人西渡来华,在天目山上学佛参禅,也在此发现了建窑茶盏瓷器,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奉建盏为宝,带回国后极为珍视。

现在市面上有很多建盏工艺品,虽然无法和宋代的相比,但是拿来喝茶,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摆在余耀面前的这只兔毫盏,在几个人的建议下,老头儿先后多角度展示过。

这件东西虽然标价不低,但如果是宋代的建窑兔毫盏真品,保存又如此完好,余耀还是会动心的。

毕竟是一千年前的名窑精品啊。

即便是宋代,也不是普通人能用的,没准儿宋代的哪个人物还用来喝过茶呢!

但是这件兔毫盏,不上手,余耀一时也难以判定真假。鉴定建窑,重量、胎釉的手感,也都是很重要的。比如“兔毫丝”的那种凹凸的感觉,真品和高仿会有细微的差别;比如用手指轻敲胎骨,真品也会有一种特别的类似金属的声音。

要是像那件蒙造皮子活儿的价格,甚至是几万十几万的价格,余耀都可能赌一把。

但四百万,实在是太高了。

第二场上了三件东西,弘治黄釉碗余耀瞅出了端倪,雍正宣德炉不得近前,这一件总算能够细看又有资格抢了,只凭目测,竟然却又难以断定!

这个流水席,确实是不容易吃饱的。卖家不光有定价权,而买家,只有靠眼力,但眼力也受到限制。

从南京,到北京,买的不如卖的精;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这只兔毫盏,暂时也没有人出手去抢标价牌。

“老爷子,我能再看看胎底么?”余耀冲着老头儿开了口。

老头儿微微一笑,“当然可以,现在他们都没要求了,你可以看得更细一些。”

老头双手稳稳拿住,将胎底展示给余耀,余耀则进一步凑近细看。

之前,余耀已经跟着别人看过胎底了,粗而坚硬,黑中泛紫,类似铁渣,同时,还能看到烧窑时“垫饼”留下的浅黄残迹。这些,都是宋代建盏的典型特征。

余耀之所以要再看看,是因为在目测的条件下,胎底的特征和圈足的垂流釉,算是最容易露出马脚的地方了。

第310章 放漏

宋代的兔毫盏,圈足处的垂流釉,如同烛泪,厚且不规则,但比起整齐的东西,这种参差不齐,却别有一种自然美。

这只兔毫盏的垂流釉,也是不太规则。不过,余耀凝神静气,最终还是发现了一点儿不对劲儿。

这釉,垂流凝结之处,好像有点儿薄;而且因为薄,垂流地偏靠下了一些,快接近圈足的底部了。

现代釉料的配方和烧制过程,与宋代肯定不一样。要说胎土,可以刻意粗一些;但是釉料,现代没有古代的配方和烧制过程,就必须做得精细,不然的话,出不来“曜变”的效果。

但是,这一精细,主体釉料可以达到一种厚度,垂流下来的釉,却很难挂出那么厚的效果。

在法律上,讲究个疑罪从无,但是在古玩上,却往往要“从有”。只要有疑点,哪怕没有明确证据,对于买家来说,一般就不会轻易出手了。

余耀正在琢磨的时候,塑料标价牌被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拿走了!

老头儿对余耀笑笑,“还想让你好好看看,现在也不用看了,这东西有主儿了。”

余耀长出一口气,好在是看出疑点之后才有人抢,要不然,举棋不定之际,却被人抢了,还是挺添堵的。

余耀回身走到杨锐身边,杨锐急切低声询问。

“吃不准,不过有疑点。”

杨锐点点头,“那还行,这么贵的东西,要想抢,那必须全无疑点。”

这一轮过后,等待的时间又比较长,留出了去卫生间和吸烟室的时间。

等到新一轮开始的时候,老头儿宣布,这是最后一件东西了。

而且,老头儿还有些神秘地说道,“这件东西,算是放漏!借此也给大家拜个早年,祝愿各位财源广进,万事如意!”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众人的表情却都没什么兴奋的感觉。

放漏?你们能有钱不赚?怕是你们也吃不准吧?而且是在吃不准的情况下,不真的可能性更大吧?

最后一轮抽签,运气也确实不错,余耀和杨锐都抽中了。

叶霁云没中,直接和他俩打了个招呼,离开房间去货款两清,而后先走一步。

东西摆上来之前,余耀对杨锐笑道,“说了不跟你抢,你要看上了,给我递个眼色。”

“我已经拿了两件东西了,而且最后一轮,得拼快,你不用管我。”杨锐连忙应道,“而且他说放漏,定然是不容易吃准的东西,切莫错失良机!”

余耀也没再说什么。

“不是没有书画类东西么?”东西摆上来之后,余耀不由暗道,原来不是吃不准的东西,而是“杂烩”。

不过,严格来说,这东西也不能算书画。这是一件插屏,紫檀的料子,高约五十厘米,宽约六十厘米。插屏中间的屏芯,却是一幅纸画。

插屏这东西,和大屏风、地屏都不一样,它是摆桌上的,最初是砚屏转化来的。砚屏摆在书桌上,主要功能是挡住砚台,防止磨好的墨汁被开门关门的小风吹着,这样容易干;当然,也有装饰功能。

砚屏一般不大,后来演化出了插屏,变大了一些,成了摆在桌上的纯装饰的东西。

一般来说,插屏的屏芯,就是这块插屏放纸画的地方,是可以活动的,能够拆装更换;比如一年四季,弄四块屏芯,春兰、夏荷、秋菊、冬梅,这么一倒,别有意趣。

但是,屏芯没有用绢或者纸为底的书画作品来安插的。书画作品都是装裱挂墙上,而且不硬实。插屏的屏芯,往往是什么玉石,大理石,或者螺钿镶嵌、美材雕刻类的东西。

所以,只一眼,这就是一件拼凑的东西。

余耀再多看几眼,更加确定了,这紫檀的插屏架子,是清末的;而作为屏芯的纸画,却大致是明末清初的。

而且这纸墨本身是明末清初的,装裱却是新的,虽然用了老绫子。用作屏芯,也不用装轴头,就是以裱底为衬,四边又固定了薄薄的木片,就这么当成屏芯放到了插屏里。

所以,这插屏虽然这么一弄,“完整”了,也不算难看,但却显得有些怪异。

最关键的是充当屏芯的纸画,别看是明末清初的纸墨,但这幅纸画的“毛病”却不少。

第一,这纸,是竹纸,虽然是加厚的,但竹纸总有些半透明的感觉,作画效果没法儿和宣纸相比。

第二,画心是一个扇面,而且看着比一般的扇面更窄更长,比例有点儿失调。

第三,扇面上画的,是一条奔流的大河,周围高山密林,伴着一轮旭日。笔法感觉没什么功力,有点儿普通不说,用墨的浓淡似乎也全无章法,时浓时淡,而且有不少地方还带着类似“重影”的效果。

第四,画上没有题词落款,没有钤印标记。本就看不出什么高明之处,又没有这些,那就不可能知道是谁画的。

杨锐这时候撇了撇嘴,心里已经暗骂开了:这特么算什么放漏儿?弄了一幅无名氏的画作,配了个半老不新的紫檀插屏框子,就这么强行拼凑到了一起。

而余耀,此时一边看,一边暗想,这可能是老板得了个插屏,但是没有屏芯了,又得了这么一幅画,装裱后聊做屏芯;“废物”利用,两两结合,也算是一种包装,万一有人喜欢,就能多赚点儿。

这一屏一画,单卖都是卖不上好价儿的。插屏没了屏芯,又是清末的,也只能卖个紫檀框子钱了,虽然这么大块带工的老料,也能值个五万六万的,可比起带了原屏芯的完整品,还是会差不少。

这幅画,若是看不明白,也就是能靠着年份值两个钱儿,主要还是老竹纸的钱,但几千块也未见得好出手。

而这件插屏,标价八万。

老板和掌眼老头儿肯定是没看明白了,被抽中的十个人中,也是有九个没看明白,从他们的表情和松弛的状态也能看出来。放漏?说得真好听啊!

唯一看明白的,就只有余耀。

第311章 月影贴片

放漏,确实是说得好听。而在余耀心里,尤为好听,因为这真是一个漏儿!

余耀手臂伸展,轻松将塑料标价牌抓在了手中。

“这小子没事儿吧?”余耀对面一个老者,低头对旁边的中年人耳语道。

中年人露出不屑的目光,“没准儿真以为人家是在放漏!”

余耀得了便宜不会卖乖,而且这纸画,确实还需要后续处理,得揭下来,这可得找个功力足够的揭裱师傅。

流水席全部结束,老头儿一脸笑意,招呼大家到楼上喝点儿茶,吃些点心,随后又说给每个人都准备了小礼物,走的时候可以领取。

“大晚上的,喝什么茶!”一个三十多岁的小矮胖子嘟囔了一句,急匆匆便走了。他是一件东西也没抢。

喝茶的人,确实不多,不过一头雾水的杨锐还是拉着余耀去到了楼上,在房间一角坐下,递烟点火之后,悄声问道,“我说,你不会就是图个彩头吧?”

“我撑的啊?”余耀吐出一口烟圈,“他都说了放漏,结果你们都不捡,我只好捡了。”

“还真是个漏儿?”杨锐声音陡高,而后连忙看了看周围,又压低声音,“不会又看出藏了什么东西吧?”

“我是能透视啊,还是随身带个系统啊?上一件,不是分析给你听了嘛!”

杨锐点点头,“这倒是。紫檀框子就那么地了,这画儿有什么妙处?不过,我虽然不太懂字画,但也能看出功力一般。”

“你懂纸么?”

“纸?像是竹纸吧?不过,好画都是用绢或者宣纸啊!”

“对,竹纸用来作画少见,你就没先从这方面先寻思下?”

杨锐一个激灵,“难道不是一张画?”转而又道,“可为什么要裱起来呢?”

“这我怎么知道?不过,这装裱的绫子虽老,却是新裱工!有可能是老板裱了,为了补上缺了屏芯的插屏。也有可能老板得到的时候就已经裱了;他不识货,又加了个薄片木边框,充作屏芯。”

“不识货?”杨锐苦笑,“这玩意儿满屋的人都没看懂,哪这么容易识货啊!”

“你想想,哪有这么长的扇面?这弧度也不对啊!”

“这个没错。但是,字画这东西,实在不好说裁没裁过啊。”

余耀笑了笑,直接转到了正题上,“你听说月影灯么?”

“月影灯?听说过,但却没见过······”杨锐忽而瞪大了眼睛,“难道,这是月影灯上的灯罩贴片!”

余耀点点头,“明末,大好河山落入鞑子之手,这幅旭日河山,说不准是有人特意做的,也只能关门闭户,对着月影奇观慨叹······”

“你就别抒情了!我说,这月影灯,真的不只是一个传说,确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你是怎么能断定的?难道以前见过月影奇观?”

余耀想了想,“我也没见过,月影奇观到底能奇到什么地步,那得做一个带灯罩的灯架,点灯试试!不过,这张竹纸画,各方面都是符合的,年份上也没超出大范围,据说月影灯的贴片技法,就是明末清初失传的。”

杨锐听了之后,皱着眉捏了捏下巴,“这件,你不会也有赌的成分吧?”

“这肯定不是赌!”余耀没法解释眼力来源,又确实没见过真正的月影灯,是不太容易对杨锐说明白,他重新理了理思路:

“月影灯的神奇,全靠灯罩贴片。而要制作月影贴片,只有特制的竹纸或者高丽纸才行。这张竹纸,比寻常的竹纸要厚,但是透明度却偏高,显然不是寻常竹纸。另外,还需要特殊的墨,加入秘制材料,这画的墨色也有点儿怪。再就剩下技法了,具体操作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但这幅画,看似笔法不显功力,却没有稚拙感,墨的浓淡,重复,层次,凌乱之中又好似藏着什么东西。”

“我怎么听着听着就信了呢!”杨锐一拍大腿。

据说,月影灯需要在全黑的环境中点亮,点亮之后,周围会投射出贴片上绘制的景物,景物会出现3D效果,而且随着灯罩的旋转,还会出现动感。

同时,投影出现的景物,有些是在贴片上看不到的。

这有点儿类似电影的效果,只不过,贴片只是一张画,不是连续的胶片。月影贴片描绘的具体技法,早已失传,自是不得而知。

“灯架也很难找到高手做啊!关键是灯架上的灯罩!不是号称能在蜡烛的热力之下旋转么?必须很轻,机关也很巧。这也是个麻烦事儿!”杨锐接着又道。

“总比有灯架没贴片要强!可以找林丰草问问,他在这方面路子广。”余耀笑笑,“好了,这贴片的年份和特点都没问题,月影灯到底有多神奇,等到灯架做好了就知道了。”

“到时候别忘了叫我看啊!”杨锐逐渐露出兴奋之色,“对了,明天周日,我还有空,先一起解决蒙造皮子活的事儿吧?”

“行啊。”余耀点点他,“不过,到时候你可别把我的事儿说出去,像那件半身观音像一样。”

“那是别人的说给你听,你的我能说给别人听么?”杨锐哈哈一笑。

两人随后便去交款取了东西。这里给准备的小礼物,原来是一人一块鹿顶骨三界牌,还特别说明是自然死亡的梅花鹿。

三界牌,一般由动物的头顶骨切割磨制而成,多会做成盾形。因为顶骨中心,会有自然生长的三条不规则的骨缝纹路,将顶骨分成三部分,所以俗称三界牌。号称这是动物一生阳气汇集之处,辟邪殊胜。

三界牌之中,鹿顶骨用的最多,鹿的美好寓意比较多,有仙缘,又通“禄”。

文玩类的产品往往都是这样,名字好听很重要,比如龙眼菩提,其实就是上面带了一个三角芽眼,且莫说没有龙,就是传说中的龙,龙眼也不是这种三角形啊。

在车上,余耀提议,先把东西放杨锐那里,处理完了他再找专业的古玩托运公司运回江州。

“没问题。”杨锐应道,“我认识铜器方面的高手,明儿一早我就约,定了之后我来酒店接你。”

第312章 我有灯架(为长老影子没有梦加更)

杨锐将车开到了酒店门口,余耀下车时,只拿上了那件瓜形罐,剩下的包得严严实实的两个大件,还放在杨锐车里。杨锐临走前还特别保证了两句,说东西必定会保管好。

余耀笑笑,“丢了你赔呗。”

余耀今儿实在是累了,别看没有运动量,但是太费脑子了,回去之后,简单冲了个澡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是八点多了,洗漱之后,他先去餐厅吃了早餐。这时候,杨锐仍旧没有打电话过来,余耀便先给林丰草打了一个。

林丰草一听月影灯,直接喊了一句,“在酒店等我。”便挂了电话。

余耀苦笑,“东西不在我这儿啊!”但也没再打回去,来了再说吧,再找杨锐就是。

而且,这月影贴片,还需要找个高手揭裱,要是林丰草没这方面的熟人,还得问问上官雨或者吴臣。

林丰草来了之后,关上门就要看东西。

“在杨锐那里,还有件铜佛像也在他那里,我怀疑藏了东西,他说认识铜器方面的高手,可以试试能不能取出。毕竟是佛像,最好不要乱来······”

“那你说说贴片有多大?”林丰草表现出了少有的急切,打断了余耀。

余耀想了想,又大致比划了一下,给了个大体数据。

“好像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你不会见过这张月影贴片吧?”

“这倒没有,不过,我有灯架!”

“什么?”

“大致也是明末清初的,乌木的。”

林丰草说的乌木,不是阴沉木的那个乌木,是现在红木大类中的一种。明代的时候,乌木做筷子比较多。

“你还真有啊?”

“不仅有,而且是一对!不过,干一对灯架子,就是没有灯罩贴片!”

“你怎么确定的是月影灯的灯架?”

林丰草的语气这才缓和下来,“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月影灯灯架的形制和特点,是有史料可查的!而且我详细研究过了,灯罩内的构造,确实能放置贴片。我还贴上薄纸点过蜡烛,几百年过去了,灯罩还能转!”

“找你还真是找对了!”余耀兴奋不已,拿起手机,“我这就给杨锐打电话,先别折腾蒙造皮子活儿了,去你那点灯吧?”

“点什么灯?你不说还没揭裱么?得先揭裱啊!”

“靠!之前老提这茬,这会儿却给忘了。你认识这方面的高手么?”

“装裱师傅我倒认识一两个,可不是高手啊!”

“那就得找上官雨问问了!”余耀点点头,稳了稳心神,刚才确实有点儿兴奋过头了。

随后,他点了一支烟,先把上官雨和何以濯的一些情况给林丰草说了说。

本来这也算是上官雨的私事,但这也是关乎鬼眼门的事儿。这几个传人之间,重要的信息一定不能隐瞒,因为到时候必须同心协力。

林丰草听完,有些感慨,“这要是何以濯得了何上善掌眼的传承,恐怕何以濯都有可能将鬼眼穿水传给上官雨。”

“是啊,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很显然,何上善掌眼是传给了长子何以涤的。”余耀又道,“不过,现在上官雨也算半个自己人,而且我看此人的人品没有问题。”

林丰草点点头,“你先给他打电话吧。”

余耀给上官雨打了个过去,但是却被挂断了,便没有再打。

过了两分钟,上官雨打了回来。

“刚才刷牙呢,本想着正要给你打呢!祝枝山那幅揭裱书法的来源,查到了!根据金正泰从师大教授那里问到的线索,我又托了个在美国读书时台岛的同学,进一步追查了一下,货主就是隐性为谭家办事的!”

“你可以啊,隐性办事儿你都能查出来?”余耀不由说道。

“我那同学家里,带响儿的都倒腾,也是个大家族。”上官雨道,“看来,谭家真有这样的高手啊!不过,如你所料,谭心定没看出来,我已经收账了!”

“谭家的这个高手能不能看出来,只能等等看了。要是连他也看不出来,那何先生就算得偿所愿了。”

“我给你说实话,其实我也是先入为主,回想下,要不知道内情,也未必能看出来。你,算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你这歇后语用的,听了真别扭。”余耀接着问道,“现在说我找你的事儿,你认识可靠的揭裱高手么?”

“那怎么可能不认识?”上官雨顿了顿,“你不会手头有东西也想‘一变二’吧?”

“当然不是,竹纸能揭么?”

“竹纸?什么年份?明代之前肯定不行,那时候竹纸技术不成熟,年份又太久,只要变黄,一揭准散!”上官雨确实是行家,“而且,竹纸作画?这可少见啊,大多是素描小像!”

既然托上官雨找人,这件事儿也没法儿瞒他,“明末清初,没有明显的泛黄。不过,这东西不知道能不能过水,因为墨经过特殊处理,是月影灯的灯罩贴片!”

“啊?你也有?”上官雨陡然提高了声音!

“也?难不成你也有?”

“我确实有一张明代中后期的月影贴片。画的是花团锦簇,山石鸡鸣。不过,可不是竹纸,是高丽纸!”

竹纸的主要原料是竹子,高丽纸却不是原料命名的,是以地名命名的。高丽纸很有名,史料上说:“高丽纸以绵茧造成,色白如绫,坚韧如帛,用以书写,发墨可爱。”

正是因为“发墨可爱”,效果不同于宣纸,所以才能制作月影贴片。而竹纸,则是因为相对透明的特性。当然,这不是全部原因,但也不可或缺。

“月影贴片,竹纸和高丽纸都有过,这没错儿。不过,你确定你手里的是月影贴片?”

“应该没问题,何先生给我详细讲解过,特点都符合。”上官雨说着,忽而叹了口气,“不过,你是不是觉得有了贴片,做个灯架相对容易?我告诉你,这么多年,我找人做过不少了,但没有一次成功过!”

余耀坏笑,“怕是看错了,不是月影贴片吧?”

说的时候,余耀看了看林丰草,林丰草点了点头。

所以,不待上官雨应声,余耀立即有接了口,“好了,不开玩笑了。现在有个大运气,就看你的小运气了。”

第313章 李大嘴

上官雨反应极快,“你不会连灯架带贴片一并得了吧?只不过这贴片不在灯架上,被庸人当成画作给裱了?”

“确实有灯架,不过不是我的。你们燕京古玩四公子名不虚传,是林丰草老师的收藏。这算是大运气了,至于你的贴片的大小是不是和灯罩符合,那就看你的小运气了。”

上官雨笑起来,“那我正好认识一下林老师。不过,我先干两件事儿,第一,帮你联系揭裱高手,第二,我量量尺寸,给你发信息报过去。”

“讲究。”

挂了电话,余耀问林丰草,“你既然贴过薄纸,灯罩贴片尺寸想必应该很清楚吧?”

“这是自然。”林丰草应道,“等上官雨报过来,我就知道合适不合适了。”

“那我先给杨锐打电话。”余耀话音未落,手机响了起来。

不用他打了,杨锐打过来了。

“到楼下了,下来吧!”

“那插屏在你车里么?”

“当然不在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放家里了;我只带了蒙造皮子活儿,和人约好了,现在就能去。”

“行,见面说吧!”余耀挂了电话,对林丰草说道,“东西他没带,咱一起下去说吧?”

林丰草点头。两人出了房间,下了楼,上了杨锐的车。

“林老师?你够快的啊!余耀都给你说了吧?”杨锐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笑道。

“不用找人做灯架了,林老师有一对!”余耀开了口。

杨锐一听,车子趔趄了一下熄了火,“什么?怪不得林老师这么积极!林老师肯定是光有灯架没贴片了?”

“是啊。”林丰草笑笑,“就这么寸。”

杨锐想了想,“贴片还得揭裱,那先去解决蒙造皮子活儿的事儿,完事儿直接拉着你们去我家,把屏芯取下来,量量尺寸。”

余耀的这张贴片,确实是这样,而且他不知道上官雨的意思,所以就没提另外一张贴片的事儿,“行,那先一起去吧!”

车子开动,上官雨的短信来了,除了一组数据,还有一句:揭裱的事儿等我消息。

余耀把数据转给林丰草,林丰草一看,不由皱了皱眉。上官雨的这张贴片,他的灯架用倒是能用,但是贴片的边长短了两厘米多,周长自然也小,效果肯定会打折扣,只能先试试看看。

这一对明末清初的乌木月影灯架,林丰草得手后研究过,很难仿制,尤其是灯罩,用的仿佛是一种碳化纤维,而连接之处又极其复杂,不是简单的活轴。

所以,不怪上官雨想做灯架一直没有成功。拿着林丰草的灯架,让卯爷这样的高手原模原样做一件,或许还有可能,但是要放大或者缩小比例,林丰草觉得卯爷也够呛。

余耀转发给林丰草的是信息截图,上面有上官雨的手机号,林丰草便直接给上官雨回复了。

余耀也没管两人又聊了些什么,转而问杨锐,“杨哥,你找的这个人靠谱么?关键是,万一有什么好东西······”

“你知道这人外号叫什么嘛?叫李大嘴。可是论起铜佛像的修补,那真是一绝,能修就能拆。”

“靠,你这是要带我们去恶人谷啊?不吃人头李大嘴!”余耀接了一句,又道:“这活儿再好,大嘴巴可是个麻烦事儿。”

“这么说吧,人不怕有毛病,就怕没绝活儿,我们局曾经还请他参与过一尊大型泥金佛像的修复呢。而且,乱说也得看是什么事儿,他是大嘴巴,又不是大傻子。”

“你们局的事儿,他敢说么?关键我这是个人的东西······”余耀话说一半,“明白了,你想扯虎皮做大旗是吧?”

“你这东西吧,不说是我们局的也没事儿。你想想,如果出来的东西你想卖,迟早有人知道;如果你想收藏,拿回江州,谁能摸得着?而且我也不说你是谁。”

“不能换个人么?”余耀心里对大嘴巴的人还是有点儿排斥,暗想实在不行,去趟天净山碧空禅院,找滕昆吾算了。

“手艺上,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佛像有很多讲究的,不是说懂铜器就可以,哪些地方该动,哪些地方不该动,可别犯了忌讳!”

余耀又想了想,“那到时候怎么说合适呢?”

“我本来已经想好了,也不用直接说我们局,这样容易留下口实。反正他知道我的身份,就含糊说这是一件民间回收的文物,经过仪器检测,里面有不可测的物质,想取出来又不损坏佛像,正在征集民间高手呢,和他熟,先来找他。”

“好吧。”余耀最终同意。本就是正大光明来的,他也不喜欢瞻前顾后,况且箭已上弦,引而不发也憋得慌。

杨锐开车到了一处小区门前,余耀本以为要进去,结果杨锐带着他和林丰草到了旁边的门头房,居然是一家古董钟表店,有手表也有怀表,有挂钟也有座钟,上下两层,面积还不小。

一进店,有服务员上来招呼,杨锐直接道,“和你们李总约好了,人呢?”

“请稍等。”服务员回到柜台边,打了个电话,随后便道,“几位楼上请!”

楼上的一半是精品区,另一半是办公区,有几个关门的房间,他们刚上楼,余耀就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迎了上来,“不好意思杨处,刚接了个电话,正想着下去接你呢!”

“甭客气。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好朋友,都是古玩圈的大拿,过来一起瞅瞅。”杨锐简单一说,名字都没提。

李大嘴会意一笑,“欢迎欢迎,屋里坐吧!”

李大嘴衣冠楚楚,五官周正,既不像个大嘴巴的人,也不像个能拆修铜器的,却更像个商人。不过,毕竟人不可貌相。

进了房间,像是个办公室,只不过办公桌更里侧靠窗的位置,有个半圆形的操作台,上面摆不少工具,但也是收拾得规整干净。

杨锐拆掉蒙造皮子活铜佛像的包裹,直接摆在了操作台上,接着便把路上设计好的词儿说了一遍。

李大嘴瞥了一眼铜佛像,微微一笑,“杨处,这活儿半公半私的······”

“你开价就是。”杨锐直奔主题。

第314章 血沁

李大嘴却依然没有开价,却指了指佛像白毫,“玻璃珠子吧?”

“术业有专攻,不懂别瞎说。”杨锐看了看余耀,又对李大嘴说道,“怎么能叫玻璃呢?这得叫琉璃!”

既然李大嘴没认出来,他也不会点出白宝石。

李大嘴不急不恼,“比我更懂蒙造和藏传佛像的,怕是不太多。蒙造皮子活儿,工一般,但是白毫却偶有发现宝石类的东西,这样的蒙造皮子活儿,里面或许会藏宝。但杨处你这件,白毫太普通了。”

杨锐明白了他的意思,“没事儿,就算里面还是块石头,该给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

李大嘴笑笑,“那看来连半公半私也不是啊?”

“话说到这儿就该停了。”杨锐不轻不重地点了一句。

“你的事儿,我从来不会乱说,你脾气又暴消息又灵,我还想多活两年。但正因为这样,我之前还是弄清楚为好。”

“别啰嗦了,开价吧,都说好了的事儿。”

李大嘴点点头,伸出五个手指头。

“直接报数,谁知道你说的是五十还是五百啊?”

“杨处,给你报的自然是五折友情价,五万。”

余耀心里倒抽一口冷气,这也太狠了!这件铜佛像当时标价才几千块。怪不得李大嘴之前先打了半天预防针,说里面可能出不了好东西。

杨锐一听,直接上前,重新开始包装这件铜佛像,“李总,当我没来过。”

李大嘴不紧不慢说道,“杨处,我修补这么大小的鎏金铜佛像,都是十万。”

“修补和拆取能一样么?而且这是件皮子活儿,和鎏金能一样么?”杨锐一边包装捆扎一边应道,“不说别的,修补一件鎏金铜佛像,几天完不了工吧?眼下这活儿,你怕是几十分钟就能行。”

“这不是时间的事儿。”李大嘴笑着应道,“不过,杨处,我只是报一报,哪能真跟你要钱呢?”

余耀一听,苦笑不得。真是什么人都有,这李大嘴原来早就盘算好了,所谓报价,只不过是为了把这次人情说清楚。

杨锐停了手,“你真行李总!不会,眼前就有事儿想找我帮忙吧?”

李大嘴干笑了两声,“杨处你有点儿门缝里瞧人了,我是先小人后君子罢了。”

说着,李大嘴又看了看余耀和林丰草,“杨处说这两位是古玩圈的大拿,能让杨处这么夸赞的,我也是有幸认识。”

杨锐摆摆手,直截了当地点了出来,“你本来就想托我找人看东西吧?在这儿么?直接拿出来,今儿直接就让你开开眼,什么是大拿!”

余耀低头点了一支烟,这李大嘴,原来还不是“记账”,人情立马就要兑现啊。不过也好,顺便看看而已,同时知道了他手里的东西,也能换个“信息对等”。

“说什么呢杨处?我先研究下这皮子活儿!”李大嘴说着便走到了操作台旁边。

此时,余耀开了口,“李总,先看你的东西吧!”

“对!”杨锐接腔,“听我的,要不然不给你看了啊?”

李大嘴略略思忖,“这个,倒成了我小算计了!”

“主要听说有好东西,就迫不及待。”余耀笑道。

“你很敞亮,我们也很敞亮,行了吧?别整虚头巴脑的了!”杨锐挥挥手,“都挺忙的。”

“好吧。”李大嘴转过身来,走到办公桌边,居然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不大的锦盒,“不瞒各位,这东西我活拿的。”

所谓活拿,就是拿东西先不给钱,约定期限再结账,或者到时候把东西完璧归赵。

锦盒放到了桌上。

余耀自然当仁不让,李大嘴本就是帮他干活儿。

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汉八刀白玉蝉,玉质挺白,而且带着不少血沁。

汉八刀不是只用八刀,而是指一种简练的工艺风格,寥寥数刀,便能形神兼备;同时,在塑形上,也符合“八分相背法”。

汉八刀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就是玉蝉。

但是,余耀看了一会儿,便暗叫可惜。

汉八刀玉蝉,也是有好几种的,有琀蝉,有佩蝉,有冠蝉;这一件是白玉琀蝉。琀蝉是葬玉,人死后放到嘴里一并入葬的。

余耀之所以觉得可惜,是因为这件琀蝉的确是汉玉,但血沁却是后做上去的。

本来一件质地和工艺都不错的汉八刀玉琀蝉,没有血沁,却又后添了作伪工艺。

当然,这血沁做得很到位。作伪者也不是傻子,同一件汉代玉琀蝉,带了血沁,又是这么漂亮的血沁,自然要比不带血沁的值钱得多。

余耀只是拿着盒子,根本没动里面的玉蝉,看完便放下了。

杨锐和林丰草也在旁边跟着看了看,见余耀没动,他俩也没动。以他俩的眼力,能看出汉代玉琀蝉不假,但想分辨这血沁的真假,还是有些吃力。

“怎么样?”李大嘴看向余耀。

“看明白了。”余耀点点头。

李大嘴稍稍一愣,转而连忙说道,“噢!你们先坐坐,我研究下这件蒙造皮子活儿。”

要不是李大嘴之前整那套弯弯绕,余耀也不会这样,这个人小心思太多,还是稳妥点儿吧。

李大嘴只看了铜佛像几分钟,便拿起了工具。

“杨处,我开始‘重塑金身’了啊?”动手之前,李大嘴特别又说了一句。

杨锐点头,“有劳。”

李大嘴摆正佛像,手里拿着个白色的软刷,先是轻轻在周身拂拭了一遍,接着一手扶住佛像脑后,一手拿起了一个类似螺丝刀、口部却又微微弯曲的工具,只听一声轻响,一只耳朵便被取了下来。

如法炮制,李大嘴又取下了另一只耳朵。

如此,两头儿通光,内部结构便很容易看得一清二楚。

李大嘴观察了一会儿,左右手各持一件工具,又各从一边伸入,双手极为灵活地扭动。片刻之后,他放下手里的工具,又拿起了一把长嘴镊子,轻巧地夹了一件东西出来。

东西取出来的同时,佛像眉间白毫不见了,露出了一个圆形孔洞。

李大嘴另一只手扯过一张抽纸,平放在操作台上,而后将取出来的东西放在了上面。

第315章 六射星光鸽血红

李大嘴放的时候,一扣一移,抽纸上出现的,是两小块亮晶晶的东西。

他们三个,实在是没想到,李大嘴居然如此快速又如此轻描淡写地就解决了问题。

这可以说是毫无损伤。因为这件蒙造皮子活儿,耳朵本来就是安装上去的,里面虽不知如何固定的白毫,但很显然,李大嘴如此轻巧操作,必定能安回去。

抽纸上两小块亮晶晶的东西,一白一红。

白的自然是露出来的白宝石。这块白宝石,既不是圆珠,也不是微带弧的薄片,而是凹如隐形眼镜状,同时更深,是个半圆形的。

而红色的东西,色呈深红,且光彩夺目。这是个半球体,原先应该就是安在白宝石“隐形眼镜”里的。

李大嘴看着红色的东西,眼睛一亮,但他很快抬起头来,“赶紧定,必须尽快恢复原状。”

杨锐看了一眼余耀,余耀目光聚焦在红色东西上,杨锐便伸手稳稳捏起红色的东西,“可以了!”

余耀也不知道拆修佛像应该遵循什么样的程序,但李大嘴没连东西都没看透,就着急复原,那他肯定是有讲究的。

这红色的东西,是一粒红宝石,而且不是普通的红宝石,当然得取走。

至于那块白宝石,相比之下没多大意思;形状太薄太怪,同时本就是佛像白毫,复原也少不了。

杨锐收好红宝石,和余耀对视一眼。林丰草露出惊讶的眼神,不过自然也不会说话。

很快,李大嘴将这件蒙造皮儿活儿恢复如初,接着又拿起了白色软刷,周身拂拭了一遍。

放下工具起身之后,李大嘴对杨锐说道,“杨处,恭喜得宝!”

杨锐摇摇头,“是什么还不好说呢,回去检测才知道。”

李大嘴呵呵一笑,“杨处不会连红宝石都不认识吧?”

“就算是红宝石,里面透蓝,质地也不怎么样;你还真有先见之明,算不得什么宝。”杨锐说话间,故作一脸失望。

李大嘴对红宝石也并不精通,而且他方才看得时间太短,没看太清楚。对杨锐的话,他半信半疑,不过东西本就不是他的,便也没再多说。

余耀指了指桌上的锦盒,“李总,既然是你活拿的东西。我说实话可以,但出了这屋,我可就不认了。”

“行里请人掌眼的规矩我能不懂么?”

“西汉晚期白玉琀蝉,没问题。不过,血沁是这几年做的,应该是老法子,羊肚玉或者狗腿玉;后续处理手法很高明,不伤玉质,却让血沁更加自然。”

羊肚玉和狗腿玉,都是以前玉器作伪的一种比较残忍的办法,将玉缝在活羊活狗身上一段时间,使得血气沁入。当然,如果不经后续处理,辨识难度还不算大,这一件,关键是后续处理手法很高明。

李大嘴没说话,而是看了看杨锐。

杨锐开口道,“我什么时候吹过牛?这位说的,那就是权威说法!”

“我不是不信,这位小兄弟言简意赅,气定神闲,这范儿一看就是高手。我是也想听听杨处的看法。”李大嘴笑着苍白解释。

“我比他差远了,他说了,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李大嘴一听,心里有谱了,“哎呀,今天真是谢谢几位了!”

“举手之劳。”

李大嘴哈哈起来,“我是举手之劳,你可是好眼力啊!”

杨锐上前重新包装好佛像,“李总,那今天先这样?”

“来都来了,别走了,中午我做东!”

“别了,改天我请你!”

相互又推让了几句,三人离开了古董钟表店,上了车。

“这人挺有意思,开着店,还接着铜器活儿。”林丰草随口说了一句。这也算先调节下气氛。

“他不止一手绝活儿,除了铜器,还会修表,爱好使然,收藏主要也是这两类。现在居然开始玩儿玉了,要不是遇上余耀,怕是要干了这碗药汤!”杨锐并未发动车子,说话的同时,把那颗红宝石递给了余耀。

余耀托在掌心,球面朝上,平面朝下。

三人一起凝神观看。

目测之下,红如鸽血,毫无半分杂色。杨锐当时对李大嘴说“透蓝”,本就是随口诌的。

纯净,饱和,明亮,色彩和光感共生出强烈美感。

余耀一手托着这块红宝石,一手拿起了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强光照射之下,依然看不出半分杂质。

而且,照射之下,半球形表面出现了规则的六道光线,又在最顶部汇聚,如同美丽动人的星光。

六射星光。

红宝石,本质是刚玉的一种,因为特殊的晶体结构,在光源集中照耀下,会产生这种六射星光,又俗称六道线。

红宝石的价值,差别是很大的,颜色,纯净度,包括加工时的切工,等等都是影响价值的因素。

红宝石中的极品颜色,便是这种鸽血红。

鸽血红也有高下之分,得再看纯净度,也就是含杂质的多少。像这种没有半分杂质的鸽血红,堪称可遇不可求。

这个小小的半球,感觉能有个两三克。两克也是十克拉了。

不要小看十克拉,几年前,镶嵌一块如此成色鸽血红的戒指,只有五克拉,拍卖成交价就高达一千多万!

因为达到一定重量,也很重要,两克拉以上的天然无烧鸽血红,已经算是罕见了。

无烧,就是没有经过热处理,红宝石的颜色,能达到鸽血红的,实在是太少了,淡红偏多,而且不少带有杂质;热处理之后,颜色会更美艳,同时也能溶解去除一定的杂质。

热处理和翡翠的B货C货不一样,在国际珠宝界是认可的加工手法,并不改变基本性状,只是增加美感。

但依然不能叫做天然。热处理过的红宝石,也不能和天然红宝石的价格相提并论。

而且,这是一颗清代就被打磨成形的鸽血红红宝石。

这样的鸽血红,华夏是没有的,一般来说,只有缅甸出产的红宝石才能达到如此成色。现在已经无法考证是怎么被藏到一件蒙造佛像里面,但是在清代,红宝石已经非常贵重,被偷偷暗藏并不奇怪。

林丰草叹道,“这是亲眼见过的最大的一个漏儿了,从几千块到几千万!”

第316章 林丰草的仓库

“几千万夸张了,而且这也不算捡漏。”余耀想想,“不过,这件出手很容易,半球形,不需要再加工,镶嵌戒指、挂坠什么的都可以。”

余耀说不算捡漏,是从鸽血红本身来说的,要是直接暴露出来,识货的自然会有。他这算“赌漏”,要是不透明的白宝石“隐形眼镜”里藏了块普通玉石,比如高抛的玛瑙翡翠,说不定也有这种效果。

“至少两千万!”林丰草接着问道,“你想出手?”

“实事求是地说,我对宝石类的东西不是非常感兴趣。而且我回去想买套房子,装修下店面;最重要的是,以后遇上什么好东西,可以不用太紧巴了!”

“你还愁买房子?”杨锐笑了笑,“我看出来了,你更喜欢带着历史人文色彩的东西,那该出手就出手。”

余耀收起鸽血红,朗声道,“见者有份!卖了之后,我拿出一成给你们发红包!”

这个,杨锐和林丰草都没想到,就按两千万算,一成两百万,一人也是一百万。要是一般人看,余耀嘚瑟过头了!不过,他俩一听,都觉得余耀真有可能干出来。

林丰草率先摆手,“我跟着见识见识已经是沾光了,别在我身上闹幺蛾子!”

杨锐哈哈大笑,“你是该给我发个红包,没有我带你去,你哪来这机会?不过,你说得太多了,咱们定好了不吵吵,给我一万的彩头乐呵乐呵就行。”

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又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林丰草和杨锐,单就这一点上,那都是君子。

杨锐知道,林丰草不要,说得过去,但他带余耀去的流水席,推究起来,余耀未必相让,故而先定死了数儿。这个数儿,他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对鸽血红宝石来说又是九牛一毛。

余耀看了看他俩,“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的父母没了,两位,钱的事儿,我也不多说了;但如果把我当朋友,以后有事儿别不开口就行。”

林丰草微笑点头。

杨锐发动了车子,“欧了。”

杨锐还是光棍一根,和父母住在一起。一看就知道家里过得不错,住的虽然算不上豪宅,但也是联排别墅。

去的时候,杨锐的父母不在家,杨锐从储藏室取了插屏出来,在客厅里,林丰草三下五除二,把纸画屏芯取了下来。

杨锐取了个卷尺,大致量了量。

“边长还是略小一点儿,应该在半厘米以内,不过周长合适,不会‘断片儿’,完全可以试试!”林丰草笑道,“你的运气还真不赖。”

“那就等上官雨的回话了!”余耀也很高兴。

此时,林丰草盯着紫檀插屏架子看了看,“这老料子还可以,就用了三块料,看雕工,像是苏作,秀气细致。”

“看上就拿走吧。”余耀接口。

“得,那就让你破费一次吧。这插屏弄个纸画屏芯,确实不伦不类的。你拿走月影贴片,架子我真要了啊?”林丰草也没客气。。

“我都说了,没问题。不过,听起来,你好像有屏芯?”

“有块粉彩瓷板,汪野亭的山水,小点儿,但加配个木框,当屏芯就合适了。”林丰草应道。

“汪野亭?珠山八友?”杨锐摸了摸紫檀插屏架子,“别看是民国的,这玩意儿现在水涨船高,也不好弄了啊!”

珠山八友,和扬州八怪一样,并不是八个人,其实是个小群体,主力选手就有十几个。

晚清到民国时期,瓷板画开始流行,珠山八友的创作,主要就是瓷板画。八九十年代,他们的作品行情一般,毕竟年份浅,但最近这些年,有越来越火的势头。

珠山八友这些人,都是流落民间的瓷画高手,他们的瓷板画,相比其他瓷器,特别是之前的官窑瓷器,多了艺术上的个性色彩和创造力,并且使得瓷器创作也有了“画派”的说法。

比如,其中的刘雨岑开创了一种瓷画技法,叫做“水点”。这个技法,后来在著名的毛瓷上也有,即“水点桃花”。

正所谓:道义相交信有因,珠山结社志图新。

“当时买了件海黄翘头案,讲价费劲,货主最后给搭的;边棱有磕碰,正好拿木框包了,安在这插屏架子上,全解决了!”林丰草解释道。

收拾好了东西,上官雨还没来电话。杨锐开口道,“中午你俩留下吃饭吧。”

话音未落,杨锐的手机响了起来,原来他爸妈去亲戚家了,让他也去。

杨锐说了几句,便拿着手机走到客厅一角,嘀嘀咕咕的。

挂了电话,杨锐一脸无奈。这老两口在亲戚家说起来,亲戚提到有个姑娘介绍给杨锐认识,接着就联系了,人家姑娘正好中午有空。老两口挺高兴,提出一起吃个午饭,让杨锐务必午饭前赶到,同时要求好好打扮下。

“净整些里格儿楞!”杨锐苦笑。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你必须得去,我们先走了。”余耀笑道。

“我送你你们。”

“不用了,你捯饬捯饬吧!”余耀摆手。

林丰草也笑着说,“要是相亲成功,我也给你发个红包!”

两人离开了杨锐家,余耀手里拎着那件蒙造皮子活儿,林丰草手里拎着紫檀插屏架子。余耀手里的东西轻多了,提出先去林丰草家放下插屏架子,同时见识见识他的藏品。

林丰草却摆手,“我的大部分东西不在我住的地方,今儿带你去我的仓库,好东西都在那里!”

“仓库?”余耀惊道,“你好大手笔啊!”

“原先真是个仓库!后来产权改革,我外公单独买了;再后来,就归我了呗!”

余耀跟着林丰草到了地方,是个挺大的老家属院儿,进出还得登记,不过传达上的人认识林丰草。这地方倒安全。

在院儿的最后头,两排冬青中间,有一处红砖平房,说是平房,但层高得有四米多,墙体看着很厚实,正门门楣上还有一个红五角星。正面和两侧都有挺高的窗户,都带着拇指粗细的密集窗棂。

门是推拉式铁门,开了铁门,中间还有个狭窄的过道式空间,一边是鞋架,一边放着扫帚、掸子、抹布之类的,里面还有一道木门。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开了木门进去之后,余耀仍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第317章 揭裱之前

这房子没什么结构,就是一个单间,得有一百平米以上。里面的装修和摆设,和外面实在是大相径庭。

清醒一点儿说,宛若进入了一座明清家具博物馆。

就连最里头两角的两个大保险柜,也都加装了古典外饰。

最里头主要是箱、柜,贴墙还有一张架子床,而且寝具齐全。

两侧,以屏、几、架为主。

中间则是桌案和椅子为主。

摆的不算很满,但数量已经很惊人了。

林丰草将紫檀插屏架子放在了一张独板案子的旁边,“我去把瓷板拿出来,随便看!对了,月影灯架,在那个八仙屏风后面!”

余耀自然要先去看灯架的。林丰草说的八仙屏风,共有八块,在一侧墙边围成了半圆,余耀绕进去,看到了一对乌木灯架。

这一对灯架高两米左右,底座之上的主体,像是一个拉长了的“田”字,很简洁。但灯罩的罩托就复杂多了,倒金字塔结构。而上面的灯罩本应是个圆柱体,却因为没有贴片,其实是空的,只能看到烛台。

同时,上下罩盘的外侧,都有短而细密的梳齿状结构。

这些“梳齿”颜色和乌木一致,但不是乌木,感觉像是碳化了的一种木质纤维。“梳齿”末端都有凹槽,想必是为了卡住贴片的。

林丰草将瓷板拿了出来,这个余耀只是简单看了看,重点还是这些古典家具。

看完了之后,余耀叹道,“杨锐还说我买房子不缺钱,可要是想弄一堂这样的家具,两千万怎么能够?”

“你只是一时感慨罢了,这样的东西,怎么能真当家具用?”林丰草笑道,“我也就是偶尔来住一晚上过过瘾,平时还是以欣赏为主。”

林丰草此时已经将瓷板包装了起来,这一套东西,还得送到卯爷那里做边框。

“我就是打个比方。”

随后,余耀指了指一个香几上的铜香薰,“你这里也有红宝石的东西啊!”

这铜香薰是清代的,凤鸟的形制,一对眼睛,镶嵌了红宝石。不过,这一对红宝石,颜色偏淡,有点儿粉红的感觉。

“这凤鸟铜香薰,我得来比较早,就是因为这上面的红宝石,我才专门研究了一下。其实红宝石本身的化学式是三氧化二铝,没有颜色的。因为铬离子,才产生了红色。”

这一点,余耀大体也知道,“好像这个铬元素很神奇,不少宝石都是因为它才有了颜色。”

“的确很神奇,除了红,绿也是因为它,什么祖母绿、翡翠、碧玺,都是因为铬元素生色生辉。”林丰草应了一句,转而问道,“你这颗红宝石,想好怎么出手了么?”

“现在两个渠道,一个是可以找个大排行,走明年的春拍;一个是找才持璜,他在汉唐玉典,汉唐玉典肯定能收。等明后天的我取回小玉印,交给才老爷子,倒是可以先问问。不过听说才持璜去缅甸了,也不知回来没有。”

“嗯,这两个方案都行。”林丰草点点头,“走吧,你这看的时间长,早过了午饭的点儿了,先吃饭去吧。”

“不算饿,我先和你一起,把东西给卯爷送过去吧。你这都弄好了。”

“也行,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两人出了家属院,路边打车,余耀笑道,“你这种家底儿,还不买辆车。”

“说出来你不信,我十年来学过三次车,全都过期了。”

“你这是不上心。”

“不是我没时间去学,而是总也学不会。”

“还有这种事儿?”

“你不信?”

“我信,这个你也没必要说谎啊。”余耀是上大学的时候插空把车学了,但其实他对买车一样没兴趣。同时,现在出门,不说堵车,找地方停车也是个麻烦事儿。

到了卯爷家,交待了具体事儿,卯爷的一个客户来了,他们就此告辞,一起去吃了饭。

饭还没吃完,上官雨的电话就到了,“今天晚上揭裱行不行?”

“行,我又没什么事儿。”余耀应道。

“另外,林老师给我回信息了,贴片尺寸不对;不过我还想试试,你问问林老师,要是晚上揭裱能成,能不能和你的一起试试?”

余耀一想,这件事儿本身没问题,但是林丰草的灯架是放到“仓库”里的,他未必愿意上官雨去他的“仓库”,“行,我问问,咱们随时联系。”

挂了电话,余耀问道,“听上官雨这意思,晚上就能揭裱;你这地方,方便上官雨过去么?”

“他毕竟不是鬼眼门传人······”林丰草沉吟,“而且杨锐也知道这事儿,他也想看看。这么着吧,你晚上和上官雨一起揭裱,我把灯架弄家里去,今晚上叫上杨锐,一起看吧。”

“让你又折腾一趟。”

“不折腾,我弄到家里,就不拿回‘仓库’了,摆家里得了。”

余耀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再多说话。

晚上7点多,上官雨带着余耀来到了琉璃厂附近的一条胡同里,而后在一处不大的四合院门前摁响了门铃。

一个容貌清癯的老者来开了门,态度很和蔼,“小上来了?”又冲余耀点点头,“你好小伙子。”

“您好老爷子,叨扰了。”余耀应了一句,心说本是复姓上官,这个“小上”的称呼听着挺别扭,不过要是叫“小上官”,好像也不好听。

上官雨却好似习惯了。进了门,院里种了不少花草,只有正房客厅亮着灯。进了客厅,里面收拾得很干净,不过也不像个客厅,除了沙发茶几什么的,还有一张大案子,估计是平时写写画画所用,但显然不是装裱的操作台。

上官雨相互给介绍了一下。当面只说孟老爷子,没说叫啥,但提了一句“孟老爷子是家父的故交”。

孟老爷子看了看余耀手里的东西,“小余你也没心思喝茶了吧?走,那就先看看东西。”

余耀笑笑,“谢谢老爷子了。”

孟老爷子带着余耀和上官雨进了客厅旁边一间房,开了灯。这里面才是装裱操作间,台案工具齐全,同样收拾得很干净。

看着摆到桌面上的画,孟老爷子却连连摇头,“小上说了是竹纸,纸和绫子都是老材料。不过,这不是旧裱,是新裱啊!这个难度······”

第318章 峰回路转

“噢,是我没和上官说明白,确实是老料新裱,我看应该是这几年的活儿。”余耀一边解释一边心想,按说新裱应该更容易啊。

揭裱是装裱行里最难的活儿,极为考验功夫。特别是老裱,这么多年过去了,没准儿还受过什么烟熏火燎、水浸潮霉、虫吃鼠咬的,要想将纸完整揭下来,难度可想而知。

而新裱,毕竟时间短,常规来说,不可能比老裱难度大。

孟老爷子仿佛看出了余耀的想法,“要是宣纸,新裱比老裱容易。可这是竹纸,时间一长容易脆;老裱的话,纸的脆性和浆料之间相对一致,处理手法我能掌握;但是,老纸却用新浆料贴合,这就很麻烦。”

余耀点点头,“您这一说,我才明白。”

上官雨问道,“竹纸过水是不是也比宣纸麻烦?”

“那是自然。”

余耀此时又补了一句,“孟老爷子,我只想留下单独的完整的画心。”

孟老爷子皱了皱眉,先看了看余耀,又看了看上官雨,“小上,和你我就直说了啊。这画很普通啊。就算是想留,干嘛非要揭裱呢?”

孟老爷子应该接触过竹纸古画,但却不知这是月影贴片。之前装裱的人,必定也不知,要不然怎么可能装裱呢?

上官雨似乎不太愿意说谎,但这是余耀的东西,不是他的,而且这东西还很特殊,“老爷子,凡事总会有些特殊情况,您这边要是弄不了,我怕是也不太好找人了。”

孟老爷子想了想,“不是不能试,但是保证不了百分百。除非用特制药水,我调制的药水,对付普通水墨画没问题。但这幅画,显然加了一些非常规的颜料,揭能揭下来,但是不知画上会有什么意外反应。”

行家就是行家,没见过月影贴片,但依旧能了然各种基本属性。

余耀一听,肯定不敢冒险用特制药水,“老爷子,如果不用特制药水,过水不会出问题吧?”

“墨色颜料不会,只有破损的问题。”

余耀沉吟一番,“老爷子,要是先揭掉老绫子,不揭命纸,这个应该没问题吧?”

命纸,是画心的托纸,也就是画心和装裱材料之间的一张纸。这张纸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延长画心的寿命。

“这个当然没问题了。我说的难度,就是在老竹纸和命纸之间。这要是不用揭命纸,小上怕也不用找我吧?”

余耀接口,“老爷子啊,我这不是退而求其次嘛。再说了,就算先揭掉老绫子,您这样的高手,和普通高手能一样么?”

“这倒是。”孟老爷子隐然透出一股自负。

“行!那就先揭去老绫子再说。”上官雨问道,“您看,我们何时来取?”

“你们要是愿意等,我这就办了,不出半个小时。”

“这么快?”余耀一惊。

“那就等吧,辛苦您了。”上官雨说,“我也不客气了,润格等您出来咱们再说。”

润格一般是指书画的报酬,不过似孟老爷子这般高手,装裱揭裱很多人也借用称谓。

“这点儿事儿!小上你回头给我弄两瓶好酒吧。”孟老爷子摆摆手,“你俩去客厅,我干活儿旁边不能有人。”

上官雨也不多说,和余耀出了房间,在客厅沙发坐下。

余耀微微叹气,“孟老爷子都没把握,这事儿悬了。”

上官雨压低声音,“我刚才是在想,带着命纸上灯行不行?”

“肯定不行。”余耀道,“这命纸看不到,也不知道用的什么,应该是宣纸。带着上灯,估计是一点效果也没了。我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余耀顿了顿,“完事儿先去林老师家,试试你的贴片吧。”

“嗯,我带着呢。”

“对了,你的贴片,除了我和林老师,多个人看没事儿吧?”

“那得看谁了。”

余耀又把杨锐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

“吴臣的同事啊?和你又是朋友,没问题。”上官雨同意。

两人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居然不见孟老爷子出来,而且又不便敲门打扰。

上官雨皱眉低语,“老爷子向来说话很有分寸,说了不出半个小时,那就不会超时,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我看老爷子很谨慎,问题应该不会出,难不成是有什么新发现?”余耀接口,“咱们也只能等着。”

两人等了足有一个小时,门开了。

孟老爷子喜笑颜开,“造化啊!”

“造化?”余耀和上官雨异口同声。

“这幅画,没用命纸!而且,这种竹纸我过水之后才发现,和一般竹纸不同,这竹纸原料特殊,想来是取自嫩竹的超长纤维!工艺又细腻规整,这么多年了,韧性还不错!”

“这么说直接揭下来了?”余耀惊喜不已,“没用命纸,没用命纸······老爷子您之前也没看出来?”

“我确实没想到,画心直接贴在了老绫子上!主要是浆料用得厚而均匀,像有命纸似的!”孟老爷一招手,“进来吧!”

余耀一边跟着进房一边想,怪不得用了这么长时间!

进房之后,只见那张老竹纸画心,平铺在装裱台一侧的一块方形金属片上。之前进来的时候,他俩没见到这块金属片。

“特殊合金,不锈不吸水,阴干一晚上就成了!”孟老爷子顺口解释了一句。待他俩看得差不多了,又加了一个纱罩。

“这可不能两瓶酒完事儿了啊!”上官雨笑着拿起手机,“我给您账户打过去,照老规矩了啊?”

“怎么能让你来呢!”余耀连忙说道,“老规矩是多少?”

孟老爷子也很高兴,“免了免了!今天我又见识了一种竹纸,和普通的老竹纸不同!以后再遇上,我就有数儿了!”

上官雨朝余耀摆摆手,“别跟我客气,咱俩回头再算。”

在人家家里,抢来抢去也不像回事儿,余耀便没有再争,心说出了门再问吧。

不过,这么一来,就得明天才能取走了。

上官雨坚持转了账,“这可不能免,这东西难度大,您这忙乎了一个小时呢,以老规矩就是照顾我了!明儿我再带酒过来!”

“你这孩子!”孟老爷子也没继续矫情,“赶紧走吧!”

第319章 面授机宜

上官雨发动车子之后,余耀问道,“多少钱?我这就转给你。”

“今晚就不去林老师家了吧?换个时间,等你的一并了!”上官雨答非所问。

“嗯,我联系他。先说多少钱。”

“你还挺急,一码归一码,我不会不要的,只是在孟老爷子家里,推来推去不好。”上官雨这才笑道,“五万!”

这和李大嘴当时开的价儿一样,但这个余耀可不会有半点儿犹豫,随后便转了账。完事儿之后余耀也多问了一句,“孟老爷子揭裱,这还是对你的优惠价儿吧?”

“孟老爷子装裱收画价的百分之一,揭裱是百分之五,若揭裱之后重装,就相当于送了。对我一般都是半价。”上官雨解释道,“你这贴片,我按两百万估的,不多吧?”

“不多。不过孟老爷子显然没见过月影贴片。”

“他没见过月影贴片,但是知道这纸和墨非同一般,不会觉得我给多了的。”

“那就好。”

余耀随后给林丰草打了电话,明天周一,林丰草有课,便又约了晚上。

第二天一早,杨四海通知余耀,可以领走小玉印和小玉块了。

杨锐顺道来接了余耀,去往特殊文物调查局,正好余耀和他说好了晚上一起去林丰草那里共赏月影奇观。

对于余耀和吴臣的项目,杨锐只字不问,这也是工作习惯。

传国玉玺的事儿,暂时没什么进展,余耀取了东西便走了,同时告诉杨四海和吴臣,自己可能过两天就回江州。杨四海笑道,“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保持联系。”

余耀拿着东西,直奔才朋玺的四合院。

才朋玺收好小玉块和小玉人之后,没让余耀走,说才持璜昨晚回来了,今天中午来吃午饭,正好一起了。

余耀本来就带着那颗鸽血红,就是才持璜不回来,如何出手也是要和才朋玺商量一下的。

巧了,才持璜这次去缅甸,除了翡翠料子,还收了两块宝石原石,一块红宝,一块蓝宝。

才持璜见了余耀的鸽血红,啧啧惊赞,“这样的料子,在缅甸也不好收。”

“你们公司收么?”余耀顺势问道。

“收当然收。不过你不知道珠宝界的道道,这样你不占便宜。”才持璜现在比以前少了一些傲气,但说话依然有些凌然的感觉。

“怎么说?”

“从原材料到成品,公司都是有预算和预估的,你这颗是极品,可若汉唐玉典收,不会超过两千万。”

余耀笑笑,“你不会有兴趣吧?”

“有,但是不大。而且我现在是从你的角度帮你盘算。”才持璜看了看才朋玺,“爷爷,这也算设身处地,面授机宜了吧?”

才朋玺微微一笑,心说不孬。

“那你的意思是?”余耀又问。在珠宝市场方面,他确实不如才持璜。

“两个思路。一个是储值,现在不卖,存着就行。红宝石不是短时间炒起来的玉石,和翡翠一样,在漫长的历史中一直是有地位的,而且中外都很认可,只要不损坏,价格只会越来越高。你留着这东西,比一般的投资可强多了。”

既然是“两个思路”,余耀便没打断,继续听着。

“第二个,如果你非要出手,我建议你走大拍。去年苏比士在美国的一场春拍中,一颗三十克拉的鸽血红,本来拍行的分析师估计成交价能冲到一千五百万美元;结果呢,有两个痴迷红宝石的富豪一路追拍,成交价飙到了三千多万美元!”

余耀点头,“这颗我知道,‘火烧云’么!”

这颗红宝石,当时命名为“火烧云”,三十克拉太大了,引起了珠宝界的轰动。

才持璜也点点头,“你这颗,当然不能和那颗比,我看有个十克拉多点儿。但我们收,两千万才折合多少美元?你上嘉尔德明年的春拍,走港岛的拍场最好,具体原因你懂的。最后,冲到四五千万港币没问题!”

才朋玺一听,忽而插话道,“你和那个嘉尔德的小陈,现在不在一起玩儿了吧?”

“爷爷你还不知道吧?我刚回来就听到信儿了,前天晚上,这小子和一个过气歌星在家里吸麻,被朝阳群众举报,拘了!”

“你看看你交的都是什么狐朋狗友!”才朋玺哼了一声。

“我可不沾这玩意儿!”才持璜摆摆手,接着对余耀说道,“还有啊,你和拍行谈的时候,除了底价,多提个要求,提高一下竞拍保证金的比例!”

余耀沉吟,“保证金?大部分标的,最高也就是百分之十。”

保证金,算是竞拍者向拍卖行的一种信用担保,若是中拍不结款,那么保证金就拿不回来了。

保证金的数目和比例,本无硬性之规,拍卖公司会根据自己的经营特点、拍品的情况、竞拍人的信用等级等等这些情况进行设定。但一般来说,大抵在估价或者起拍价的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

这些年,出现了很多中拍不结款的情况,有的高价品竞拍者觉得拍高了,会牺牲掉保证金,戏言“交学费了”。

“你这颗红宝石,保证金可以提高到百分之四十!”才持璜语出惊人,“如果你定起拍价是两千万港币,保证金就可以设定为八百万!”

“好像拍卖业界没有这个先例吧?”

“怎么没有?倭国就有,两年前,一幅苏轼的作品,估价三亿,那个倭国货主,要求的保证金高达一亿二!”

“这是个特例,嘉尔德未必会同意。”

“特不特,还要看东西。我为什么让你走嘉尔德?嘉尔德和苏比士,就好比可口和百事,一直是两大竞争巨头,苏比士在宝石方面,比嘉尔德资源广;今年一年,嘉尔德没什么像样的宝石上拍,你这颗超过十克拉,而且还是清代的,又是半圆球体,全是优势!”

余耀不禁竖起大拇指,“你这么一说,我提出两千万的起拍价,百分之四十的保证金,他们要是皱一下眉头,我立马开口换行苏比士?”

“明白人!”才持璜忽而浅笑,“你的运气真是不赖,还有件事儿呢!”

第320章 永历金钱

先吃饭,边吃边说!”这时候,才朋玺看到保姆进来了,就此起了身。

席间,才持璜告诉余耀,“我这次去缅甸,碰巧遇上了嘉尔德亚洲区总裁福满仓,你说你是不是运气很好?”

“福满仓?这名字挺有个性。”

“他是英国人,外国人就爱起这种中文名字。不过这老头儿见识不浅,和我聊得不错。回头我介绍你认识一下。”

余耀举杯,“我这不给你提成好像都说不过去了!”

才持璜眉毛一挑,“那倒不用,不过有件东西你帮着看看倒是可以,我今天带来,本是让我爷爷掌眼的,正巧你在。你这人,别的我不了解,眼力确实没得说。”

才朋玺轻敲筷子,“臭小子,怪不得这么积极!”

“那也得分人啊爷爷,他的眼力您都佩服,我能怠慢么?”

其实余耀这次来,身上可是揣着好大“一笔”,除了鸽血红,还有那一块圣旨玉牌,原本是一并让才朋玺看看的。

不过,才持璜先说了有东西看,那就完事儿再提。

才持璜来的时候,手里没带明显的大件,加上他偏好玉石,余耀本以为他的东西和玉石有关,却不料,居然拿出了一枚大钱。

直径四厘米左右,规整厚实。

连才朋玺都是一愣,“永历通宝?”

“颜色黄中泛青,好像是金钱。不过,七青八黄九紫十赤,成色不纯。”余耀看了一眼之后说道。

“上手看看。”才持璜笑道,“南明永历帝东奔西窜的,能铸金钱就不错了。这是我在缅甸无意中发现的,花了十几万呢,可不能论金价!”

“我在这方面也是了了,你先看吧。”才朋玺对余耀说道。

余耀拿了起来。钱币正面按照上下右左顺序楷书“永历通宝”,背面是上下两字“国拾”。

永历,是南明皇帝朱由榔的年号,朱由榔在位十六年,铸造量还是不小的;同时,在当时的台湾,永历通宝还流通了三四十年,后来康熙收了台湾之后才开始收缴销毁。

永历通宝的背文比较多,有纪值的,比如壹分、二厘、五厘、折二、折五等等;还有只存在类似纪局的单字的,比如这枚钱币背文的“国”。

但是,像这种“国拾”,单字和数字的组合,就比较少见了。

最关键的是,这一枚是金钱!市面儿上应该还没有出现过。

这枚永历通宝“国十”金钱,余耀细看之后,便断定确实是明末清初的东西,“你从哪里买的?”

“缅甸的一处古董店。缅甸古董出关很麻烦的,不过好在是一枚钱币,我直接穿钥匙扣上,就这么过关了。”

余耀点点头。

在缅甸发现永历通宝,并不奇怪。

满清入关之后,朱由榔在粤省称帝。不过,在清兵的追剿下,他是东奔西窜,如同丧家之犬。后来一路逃亡到了缅甸,被缅甸国王安置在缅都。在这里,永历通宝自然是没法儿用了,但流到缅甸一部分还是有可能的。

刚到缅甸的时候,朱由榔的随从们据说还挺快活,经常逛窑子喝大酒。

后来,发生了“咒水之难”,朱由榔被软禁了。

再后来,吴三桂大军压境,逼迫缅甸方面交出朱由榔。朱由榔接着被吴三桂带回昆明,最终被绞杀(号称自缢)。

“背文有个国字。定、国、留、粤、辅、明,这六个字,是永乐通宝背文单字的钱币中,相对多见的。”余耀看完之后,顺势交给了才朋玺。

才朋玺一边看一边听。

才持璜道,“这个我大体知道,不像是单纯的纪局。”

“这跟李定国有关。李定国在明末,参加过张献忠的起义军,号称‘万人敌’。张献忠死后,李定国领着部分队伍与朱由榔会和,共同抗清,后来成为永历朝的第一重臣。定国留粤辅明,这句话很容易理解。不过,这只是一种观点,因为毕竟还有其他背文,这个咱们就不探究了。”

才持璜点头,“你的意思是这钱肯定不是赝品了?”

“不仅不是,而且极为特殊,这是一枚赏功金钱!是永历帝专门铸造赏赐有功之臣的。永历通宝中,市面上没出现过折十(拾)的纪值。”

“没出现过你怎么知道?”

“首先,这是一枚到代的真品。再者,你这是‘国拾’;而‘定拾’金币,在清代嘉庆年间出现过,是我从一本野史笔记中看到的,提及是出自南明亡臣后代,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私藏的。还有,永历帝仰仗手握重兵的李定国,用‘定拾’、‘国拾’作为赏功金钱,也能说得通。”

才持璜沉吟,“嗯,张献忠也铸造过西王赏功金钱,割据政权就喜欢玩儿这一套。”

余耀笑笑,“永历这个皇帝,本就昏庸无能,在缅甸的时候,还曾给吴三桂写信求情,希望留他一命,让他在缅甸苟延残喘。”

才持璜拍了下巴掌,“那应该就没问题了,这漏儿捡的!全靠胆子大。”

“那是因为你不缺钱!”才朋玺点了点他。

“具体价值不太好说,不过比试铸母钱还要珍贵,百万以上总是值的!你花了十几万,确实是个漏儿。”余耀说道。

饭后,三人一起喝茶,余耀拿出了一个小锦盒,“老爷子,我这很快就回江州了,持璜兄有好东西让您过目,我在燕京也淘了件难得的玉件,也拿出来大家欣赏欣赏吧。”

“你这来一趟燕京,一颗鸽血红还不够?”才持璜微露惊讶。

余耀心说,我这次可是满载而归,好几件呢!不过,这圣旨玉牌,确实也是其中的稀罕玩意儿了。

才持璜看了圣旨玉牌,玉质自不必说,也能断代,但上面的八思巴文,却不识得。

单就八思巴文本身来说,才朋玺也不识得,却显然知道此物,“这应该就是八思巴文了?”

余耀称是。

“元代圣旨黄玉牌!比圣旨金牌还要珍贵!”

余耀一听,才朋玺不说“圣旨玉牌”,却说“圣旨黄玉牌”,“老爷子,这圣旨玉牌,还有其他玉质的么?”./15_15602/

第321章 玉牌本秘传,月影映河山

“有两种,黄玉令藩王,白玉令省院台!”才朋玺答道,“黄玉用的是河磨玉,白玉用的是和田玉。”

所谓省院台,是元朝的三大中央机构: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一点儿史料都没看到过?”余耀有些吃惊。

“因为这两种圣旨玉牌,颁的圣旨不是调兵令,而是皇储大事!元代是一个很特殊的朝代,比如皇陵的隐秘,比如部分史料的缺失;还比如,皇位继承的混乱!”

才朋玺继而解释道,“这圣旨玉牌,应该只有少数元代皇帝用过,而且都是秘密传旨,所以才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正为这样,才特别珍稀,也不仅仅是在古玩价值上!”

余耀心想,元代皇位继承混乱,确实是史实,特别是忽必烈之后。元代的政治经济文化制度,是落后于汉人朝代的,比之末代满清封建王朝也不如。

元代的皇位继承,既没有“嫡长子”的说法,也没有满清那样的八旗会议和先皇密旨;皇储的资格,可以扩大到所有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

元代皇族内部,以及与四大汗国之间,争夺皇位一直很激烈,元代曾有过不到三十年换了八个“皇帝”的时期。

所以,如才朋玺所说,只有少数皇帝用过,也是和史实相辅相成的;这东西要是能成为定制,也不会这么乱了。

“那您是如何考证出来的?”余耀接着问道。

才朋玺摆摆手,“我也是拾了家师郎公的牙慧。”

“郎公告诉过我,他在早年间,曾经有机会得到一块圣旨白玉牌,可惜,被谢流斋抢了先。郎公因此核对过大量文物和各种史料,从而推断出了这个结论;而有些所谓的史料,其实可能只是只言片语或者文物刻字。所以,对于圣旨玉牌,即便是古玩圈的高手,闻所未闻也很正常。”

“怪不得。”余耀不由拿起了才朋玺放下的玉牌,此时在指间摩挲,恍然有了别样的感觉——这是明白了出处,心理的自然升华反应。

这就是古玩的魅力。书画为什么最容易出高价?因为往往能留下作者和历代收藏者的印记,更容易产生一种“和古人对话”的代入感。

“那这块圣旨白玉牌,最终流向何处?好似一直也没露头啊。”余耀转而又问。

“不得而知!或许出手了,收藏者秘而不宣,或许一直秘密私藏。”才朋玺摇摇头,转而又郑重说道,“你从这颗鸽血红上,已然能大赚一笔;这块圣旨黄玉牌,可不能再出手了啊!”

“老爷子,我就是没有鸽血红,也不会出手这块玉牌的。”余耀应道。

此时,才持璜忽然叹了口气,“爷爷,这个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今天一听,真有种孤陋寡闻的感觉。”

“之前没有话机,故而不曾提起。”才朋玺看了一眼才持璜,“不光是你,就算是当年的郎公,也会有自感孤陋寡闻的时候!古玩一道,关联甚广,所需学识浩如烟海,学海无涯啊!”

才持璜仿佛受到了触动,陷入了沉思。

······

余耀和才持璜商定了一些关于鸽血红的事宜之后,便就告辞离去了。

余耀又联系了上官雨,一起去取走了贴片。傍晚时分,余耀、上官雨、杨锐和林丰草碰头,饭后,便来到了林丰草的住处。

林丰草的住处,距离学校不远,是一处普通的封闭式小区,两室一厅,家具业很普通。不过,书房里还是摆了几件古玩的。

余耀也没细看,因为一对灯架已经摆到了书房正中。

因为上官雨的贴片尺寸差得大,所以先安了一下试试,灯罩上下的梳齿,本来是卡住贴片的,但是上官雨的贴片,只能在下面卡住,上面就够不到了,而且还偏短,灯罩上空出了一条两厘米左右的空隙。

再试余耀的贴片,环绕一周后正合适,没有空隙,上下的梳齿也能卡住;只不过还是稍嫌短了一些,完全卡住了下面,上面只是勉强卡住。

实际上,本来要是一对月影灯,贴片也应该是一对,相互映衬;但现在的情况,只能先试一个。

自然是先试更为合适的余耀的贴片。

林丰草早就备好了无烟蜡烛,点了蜡烛,合上了灯罩。厚厚的两层窗帘已被拉死,就连书房的门都被林丰草加了封条。整个房间里,只有灯罩内的烛光。

十几秒没有反应。

不过这四个人也都能沉住气。

烛光越来越亮······

“转了!”杨锐忽而忍不住叫了起来。

此时的灯罩,确实微微抖动了一下,但并不是明显的旋转。

“许是时间太久,需要个预热过程。”上官雨应道。

又过了一分多种,灯罩终于开始缓缓旋转起来,速度比较慢,而且时有卡顿。

四周并未出现什么影像。

灯罩的转动越来越快。当然,这个快只是相对一开始来说的,实际速度还是比较慢的。最后,达到了匀速,也是一个比较沉缓的节奏。

灯罩匀速转动了大约半分钟之后,四周真的开始出现了光影!

一开始是斑驳的,后来逐渐扩大,逐渐融合,逐渐清晰!

有点儿像幻灯片。

四人恍若被环绕在一片河山景色之间,高山嵯峨绵延,密林随山势起伏。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因为贴片随着灯罩旋转,如果只定格看一个地方,画面是动的;如果随着灯罩旋转的速度频率来看,又好像有一种立体的感觉。

这样的东西,在现代科技面前,其实本不值一哂。但这是几百年前的东西,靠的仅是一灯一纸一烛而已!

“太神奇了!”余耀忍不住叹道。

而正在此时,余耀发现,画面之中,还出现了贴片上看不到的景象!

那条大河,在贴片上有入海的远景,但是在小小的贴片上,这部分景致看不太清楚,而且是在贴片两侧的末端,是“分开”的。

现在贴片在灯罩上合拢,这部分景致被放大了,只见海边一块高耸且相对平滑的崖壁之上,竖着刻了四个字。

字在光影中,并不算很大;而且,光影闪烁,也不算很清晰;但仔细看,还是能认出来的:

还我河山!

第322章 识古不穷,迷古必穷

杨锐也发现了,一拍余耀肩膀,“还真被你说着了!”

“他提前就料到会有字隐藏其间?”上官雨被惊了一下子,林丰草也投来讶异的目光。

“别误会,我当时只是抒情了两句。”余耀解释。

杨锐接口,“他说,明亡之后,有些人眼见河山落入鞑子之手,却无能为力,也只有关起门来在家里叹息了!大体就这个意思。结果还真是这么回事儿!绘制这月影贴片的人,肯定就是这么想的啊,还不敢让人直接看出来,得配合灯架点灯才行。”

上官雨笑道,“得,给孟老爷子的润格还真是给少了!”

余耀知他是开玩笑,不过孟老爷子的人情他也记下了。

盯着月影灯,余耀又沉吟道,“月影灯一般都是成对的。我看,这贴片也可能有一对!这一张还我河山,另一张不知道是什么,要是一起来,说不定还有更多奇观!”

林丰草摆摆手,难得开了个玩笑,“这一张‘还我河山’,另一张‘反清复明’?知足吧,落一张就是你的造化!”

“古玩上,是不能太过苛求。”余耀呵呵一笑,“得,看看上官的吧。”

玩古的人,确实不能苛求完美,强迫症更是不行。毕竟是几百几千年的东西传下来的,得学会欣赏残缺美。

上官雨的贴片,算是一张锦鸡百花图,而且纸质不同,年份比余耀的也更早,就是明代的。

余耀取下贴片之后,小心卷起,放到了准备好的画筒里。

上官雨和林丰草一起上了灯罩。

但是,因为上面和竖面都有空儿,放好之后,这月影灯转不起来!

林丰草想了想,“这旋转,应该是利用热力,有空儿怕是不行。要不,补上纸试试?”

“试试吧,要是还不行,那就只能等以后碰运气能不能遇上合适的灯架了!”上官雨应道。

这个补纸也很麻烦,首先林丰草这里没有高丽纸,再者必然对画面造成明显遮挡,但为今之计,也只能用差不多厚度的宣纸先补上试试了。

没想到,补上之后,月影灯还真的又转了起来!看来,只要没有空隙,重量增加不超出一定范围,都能转!

光影也再度出现了。

只是这光影画面,并不是只少了一部分,而是只出现了一块方形的区域,里面只有几株花木,这倒真成了一张“幻灯片”了!

这块方形区域也在旋转。余耀定睛一看,原来高丽纸和竹纸的效果不一样!

刚才竹纸贴片的效果,有一种空灵感、壮阔感;这高丽纸,却是一种渲染的层次感,枝叶比直接看贴片要舒展饱满,花朵也更丰盈,而且整体还有一种湿润的感觉。

“我明白了!”余耀道,“宏观的月影贴片,用竹纸更佳;这近景和细腻的画面,还是高丽纸的效果好!”

上官雨点点头,“古人也是因材施画啊!”转而又摇摇头,“可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上合适的灯架。”

林丰草似乎也有些感慨,“刚才那张旭日河山,场面太大;这锦鸡百花,确实更有贴近性!要是在月影灯的光影轮转之中,小酌两杯,真真是一种享受。”

“和我想一起了。”上官雨忽又微笑,“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林丰草进而也有点儿逸兴遄飞的意思,“上官,你不是一直做不成么?就冲这兴致,我拿出灯架,找人参照着,根据你贴片的尺寸试着仿制!虽然我研究过,这也极难,但万一成功了呢?”

上官雨一拍巴掌,“总比没有模子强多了!”

“这东西要是不拆,能研究透么?要是拆了,能复原么?”杨锐没有沉浸到他俩的情绪中,很冷静地插了一句。

“这是个问题。”林丰草沉吟,“断然是不敢冒险拆的。这样,暂且送到卯爷那里,让他看看,在不拆的情况下,能否仿制一架不同尺寸的!”

上官雨不由也琢磨起来,“这东西,外人一直不曾知道吧?你说的这个卯爷······”

“卯爷可以放心,交待好了没问题的。好好一张月影贴片,不能欣赏,太可惜了!”

“行,就这么定了!”上官雨点头,“要真能做成,咱们几个再一起灯下小酌!”

收拾完之后,四人聊兴不减,林丰草提议东西先放他家里,去附近的燕京大学西门吃个烧烤,喝点儿。得到了一致赞同。

第二天余耀睡了个懒觉,也没吃早饭。起床洗漱之后,心说出来这么久,该办的事儿都办了,还赚了个盆满钵满,也该回江州了。余耀决定今天休息调整下,拿起手机定了明天回江州的机票。

鸽血红他已打定主意参拍,但需要才持璜先行联系之后,然后再约见面的时间。嘉尔德亚洲分公司总部设在港岛,到时候肯定得去一趟。才持璜说福满仓会在东南亚逗留一段时间,所以余耀回去等消息就行。

中午余耀没出去,就在酒店餐厅简单吃了午饭,饭后回到房间,坐椅子上点了支烟,梳理了一下来燕京的收获。

该留的肯定得留下。肯定要出手的,除了鸽血红,还有本身那件蒙造皮子活儿。黑色妖姬的挂屏,价合适也可以;黒女王邮票他兴趣也不大,有合适的机会同样可以出。

瓷器里边,南宋西游记瓷枕、永乐青花无挡尊、枢府瓷大司农司的小盘,肯定属于留下收藏的;至于隆庆青花缸,出不出两可,出的话最好找个合适的喜欢的藏家,心里会更舒坦点儿。

天和秋拍的钱回去应该就可以拿到了。如此一算,现在身家好像也能算不菲了。

识古不穷,迷古必穷。

在古玩行里,要是只进不出,再多的钱也架不住花;若眼力还不济,加上打眼吃药的钱,那不穷是不可能的。

余耀识古藏古玩古,却没有过分痴迷,该出手的不含糊;这等高深的眼力,不富是不可能的。

不过,富,只是初级阶段,以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且,余耀“接”了许大师的眼力,同时也得担起沉甸甸的责任!

余耀不由也有些感慨,要说到长远发展,还是燕京最合适!

第323章 萧影赴京,暂缓回程

不过,是不是到燕京发展,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江州是他的老家,还有父亲留下的格古斋,即便以后在其他城市大发展,江州的格古斋也不能丢了。

琢磨得七七八八了,余耀又点了一支烟,此时,电话响了起来。

一看,居然是久违的萧影。

“过两天有时间么?我顺道去江州看看你。”萧影开门见山。

“怎么?你要去附近的城市?正好,我又找到了两个字口的传人,最后一个水字口也有了新线索,咱们好好聊聊!”

“噢?那可太好了!”萧影的语气也带了惊喜,进而解释道,“其实也不算附近,只不过出来了,就想顺便和你聊聊!没想到,还真是时候!”

“你要去哪里?”

“燕京,不过估计两天差不多就能搞定!”

“什么?我就在燕京啊!本来定了明天的机票回江州呢!而且,木字口和土字口的传人,也都在燕京。”余耀也是没想到萧影居然要来燕京。

“那你别走了,我今晚就到!明天办事儿。”

“行,我把票退了。你的航班几点到?我去接你。”

“这次是超级大客户,安排了一架湾流G650来渝州接我,到燕京之后,他也会安排。这样,等安顿好了,我联系你吧。”

余耀不由联想,“不会是林少骢找你吧?”

“看来,你认识林少骢?”萧影一顿,“确实是。他倒是喜欢古玩······不过你不在燕京混,怎么会认识他了呢?”

“这事儿都是巧了,木字口传人名叫林丰草,林少骢是他没出五服的堂弟!”

“既然认识,那咱们今晚就见面,一起吃饭吧!我给林少骢说一声,正好他的事儿说不定也和古玩有关!”

“他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子时有挠心绞脑之痛,具体我还没多问;见了他之后,估计还得看看东西和现场。”

“行,那先不细聊了。”余耀心想,古玩类的东西,有些确实是不能乱碰的。

挂了电话,余耀心说,得,明天还走不了了!所幸大部分东西都已经通过专业公司托运回江州了。自己身上,就剩鸽血红,圣旨黄玉牌和月影贴片,都是很方便携带的。

退了票之后,余耀寻思着要不要给林丰草说一声,但又一想,也不知道萧影具体要处理什么事儿,还是先看看,完了再说也不迟。

晚上7点多,萧影来电话了,说已经到了桂西大厦门口,让余耀直接下来。

余耀本就准备好了,很快下楼出门。

酒店大门台阶下,暂停了一辆最新款的劳斯莱斯库里南。这车燕京也不多见,惹得不少人进出酒店的人频频回头,门童的眼神亮闪闪,本想上去殷勤开门服务一下,却被挡在车前的保镖远远拦住。

余耀刚出大门,萧影就从车上下来了,迎向余耀,寒暄之后,萧影把着出门,让余耀上车。

上车之后,余耀发现除了他和萧影,只有一个“司机”。

坐在驾驶位上的,正是林少骢。

“余先生,又见面了!”林少骢回头一笑,“刚才不便下车迎接,别见怪!”

林少骢之前听余耀说过他认识萧影,但万没想到,萧影见了余耀如此亲近,而且还带着一种特别的敬重。他奉萧影为座上宾,如果不是桂西大厦门口人多眼杂、他又在驾驶位上,就一起下车迎接了。所以余耀上车之后,才又补了这一句。

“客气了骢少,要不是你创造机会,我俩还没这么快见面。”余耀。

“刚买的车,所以先自己尝尝鲜。”林少骢说着,便发动了车子。可能是林少骢早有交待,保镖上了后面的重型越野,跟上了库里南。

晚宴在一处会所,半山腰上,保安森严。进入大堂之后,只有服务员点头哈腰,不见别的客人,原来早已被林少骢包下。

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包房,正对门口的是一道十二扇的屏风。

绕过屏风,包间豁然开朗,面积很大,设施很全,还有三个房门,分别是卫生间、浴室、休息室。

主间居中不是大圆桌,而是一条长桌。但椅子已经撤去,只留三张。

三人进入之后,两名保镖站在长桌两侧,还有两名保镖守在门口,几名服务员轮番进入上菜上酒,不一会儿,长桌上就摆上了两排各色菜肴,酒水饮料穿插分置。

林少骢指了指其中一瓶罗曼尼·康帝,“这瓶酒虽然不贵,但口感很好,今天萧大师和余先生来,一起尝尝。”

对他来说是不贵,十几万而已。

随后,林少骢屏退了服务员和保镖,包间大门关上,三人落座。

“这款酒我一般不醒,两位呢?”林少骢笑问。

“我不喝酒。”萧影淡然一句,拿起了一瓶Salve矿泉水,自顾倒在了自己的杯里。

林少骢毫不在意,“余先生呢?”

余耀笑笑,“我随意。”

林少骢也笑笑,开了酒,给余耀倒上,又给自己倒上,而后轻轻晃动酒杯。

萧影开口:“骢少,正好余耀也来了,有这样的古玩鉴定大师加入,一并合议我也能轻松一些。”

“萧大师一路劳顿,还是先用一些吧?”

“我在飞机上吃了点儿。”萧影摆摆手,“要不边吃边说?”

“好。”林少骢举杯,“那我先敬一杯,感谢萧大师拨冗前来,也感谢余耀先生鼎力相助。”

余耀抿了口酒,他不懂红酒,但这酒的口感确实不错,“好酒!”

“1971年的罗曼尼·康帝,口感胜过很多比它贵的酒。”林少骢微微一笑。

萧影喝了口矿泉水,“骢少,你的事儿我只了解了大概。不过我看你现在的状态,不似太差。”

“萧大师有所不知,我已两天没进那间收藏室了,所以情形好了一些。”

“那房间里,除了你收藏的古玩,还有什么?”

“除了古玩和博古架,还有桌椅,再无其他。而且,我之前也经常进入,没生出过什么异常。五天前我进去之后,半夜就出了状况,医院检查毫无结果;后来,又进去过两次,愈发严重,我这才关联起来;所以我这两天便不敢再进,情形有所好转。但是昨夜子时,还是做了一场噩梦。”

“此前,收藏室可添了什么新东西?”

第324章 星云镜

“最近的一件,余先生是知道的,明宣德青花海水龙纹高足碗。”

林少骢说的这件,余耀当然知道,程小年的东西,他和林丰草一起京雅古玩城九楼看过。

“传世品。”余耀接口道。

“这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萧影又问,“还有呢?”

“再就是一个月之前了,是一面汉镜。”林少骢道。

“生坑?”

“不是,应该是民国之前出土的,之前被人收藏过。”林少骢想了想,“这汉镜放入收藏室之后,一直没什么问题。”

萧影点点头,“看来,得去你的收藏室看看了。今晚就去,赶在子时之前,如何?”

“如此最好,只是太辛苦萧大师了。”

“你方便吧?”萧影却直接问林少骢。

“方便。收藏室所在的别墅,除了我,剩下的就是管家保姆司机之类的了。”

“好,那就这么定了。”

饭后,林少骢没有开车,而是找来了司机,载着三人到了燕京西北方位的一处别墅。

独门独院独栋。

萧影先是门外看了看,“风水端的不错。”

林少骢笑道,“此处的布局,是家父当年请江南的霍先生定的,能入得了萧大师的法眼,说明他也非浪得虚名。”

“你说的是霍无然?”

“正是。”

“他是八宅派的名家,专攻阳宅堪舆,名震江南二十年,我这种杂七杂八的野路子怕是比不了。”

林少骢连忙说道,“别人不知,我岂不知?自从上次渝州一见,我就知道,萧大师的实力,比起那些所谓名家可要强多了!”

说着,林少骢冲萧影和余耀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院子并不大,独栋的三层楼就占了小半个院子,但是布局很精致。

进入客厅,林少骢本来想安排稍坐喝口茶,萧影摆摆手,“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来了,先解决问题。”

这话也是实情,但多少有点儿刺耳,林少骢听着却好似很受用,笑着点点头,引着两人到了客厅的后门。

开了后门,通着一条短阔的走廊,尽头则是一道防盗门。

进入防盗门,开灯之后,余耀看到,这是一个无窗的大房间,四周全是博古架,中间一张八仙桌,摆了四张椅子,八仙桌后,还有一张贵妃榻。

同时,四面博古架的前方,还各有一张条案。博古架上,摆放的全是古玩,有两张条案上也各自摆了几件,另外两张条案空着。

博古架,全是紫檀的,桌椅条案则全是黄花梨的。不过,这都是新家具,虽也是仿明式风格,却断没有林丰草的“仓库”透出的那种浓浓的古风气息。

林少骢此时对余耀笑了笑,“不知道余先生有没有去过丰哥的‘仓库’?”

余耀心想,原来他也去过,看来他俩的关系确实不是一般得近,“去过,叹为观止。不过,可没有骢少这里这么多其他品类的古玩!”

“余先生眼力过人,见笑了。”

余耀点点头,没再说话,这不是多话的时候,也不是看他的东西的时候,此时萧影已经来回巡视起来。

在一处博古架中央圆形的空间里,木架上,托着一面铜镜,萧影在前驻足,“这,就是你一个月前新入的汉镜?”

“对。”林少骢走上前去。

余耀也走了过去,这面汉镜是微微向里斜着摆放的,背面朝外。

余耀定睛一看,这面铜镜锈成水银古,直径有个十六七厘米,镜钮是博山式,边缘则是向内的连弧云纹,共计十二个,中央则是二十八个乳丁,还有相连的线条。

确实不是刚出土的生坑,出土应该在百年左右了。

此时,萧影看了看余耀。

余耀开口,“西汉的星云镜,真品无疑。二十八个乳丁代表二十八星宿,外围又是连弧云纹,故得此名。”

“这星云镜有问题。”萧影面色凝重,“你俩且找个角落稍站。”

林少骢面色一变,张张嘴但没说话,很快到了房间一角。余耀也到了另一处角落。

萧影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符纸,右手手形一晃,符纸上突然起了火焰。

火焰的颜色很怪,呈现青灰色,却又给人很炽烈的感觉。

萧影左手捏了个指诀,口中低喝一声,火焰忽而腾空,在星云镜之前定住。

紧接着,星云镜上,突然反射出了四道青光,方向却毫无规律,分别射向房间内的四个位置。

确切地说,是射向了四件摆放的古玩。

青光之中,仿佛散发出一股极重的煞气。

余耀早有心理准备,但仍然感觉寒意刺骨,心神也不由慌乱起来。

林少骢却双手捂住了脑袋,眉头紧皱,牙关紧咬,“萧大师,我领受的,正是这般痛苦!”

萧影右手急翻下压,左手再度捏诀,青灰色的火焰熄灭,符纸竟也不知哪里去了。

只听星云镜上一声轻微的闷响,青光消失不见。

林少骢渐渐恢复,长出一口气。

“门外,是否本来有活物养着?这星云镜放进收藏室之后,你出问题之前,死掉了?”萧影冲林少骢抬抬手。

“对,对!原先门外走廊里有一口鱼缸,里面养着一条火鹤!鱼死了,鱼缸我就让人撤了。”

萧影想了想,“火鹤,是不是就是红魔鬼?”

林少骢又点头称是。

火鹤,也叫红魔鬼,是一种观赏鱼,因为体形如火焰,颜色鲜红而得名。这种鱼领土意识很强,会攻击鱼缸内的任何“同居者”,所以一个鱼缸一般只养一条。

“红魔鬼是阴阳鱼,体性特殊,又在门外,尚且挡不住此阵的反噬。幸亏你及时怀疑是收藏室的原因,若是再单独多进来几次,那情形可要糟糕多了。”

阴阳鱼的意思,不是玄术上的阴阳,而是指的生理特征,和阴阳人差不多。

“阵?这收藏室里有阵?难道是自动生成的?”林少骢面露惊骇。

“是你布的。”萧影一边说,一边走向了一处博古架。

“我?”林少骢瞪大眼睛,“萧大师!你的意思是说,是我摆上这面星云镜之后?”

萧影点点头,从博古架上拿了一件东西放到一张空着的条案上,而后又走向另一处博古架。

第325章 唐墓四俑

最后,萧影一共摆了四件东西在一张空着的条案上。

也正是星云镜的青光射向的四件古玩。

余耀逐一看过,不由问林少骢,“这四件想必出自同一墓葬吧?骢少为何要如此散乱地分开摆放呢?”

这是四件唐三彩陶俑。

其中两件天王俑,样貌基本一致,都是身着明光甲,腰有系带,双脚蹬靴;龙首护肩,腹有护甲。

但是两件天王俑的姿态不同,一件天王俑眉头紧蹙,怒目圆睁,开口露齿;一手顶腰,一手抬起作斜上探出状。另一件天王俑一脸威严,双唇紧闭,一手背后,一手举拳。

还有两件文官俑,姿态和表情大体相似,均是双手交叠于胸前,表情肃穆庄重;衣饰虽然都是长袍大袖,但略有不同,冠佩也不一样。

四件陶俑都有绿、褐、白、黄的彩釉,釉色鲜艳,略显明亮。

“余先生好眼力,确实出自同一墓葬,而且我是从港岛购得,以我的眼力,可以断真,却断不出何时出土;买后又找高人看了一下,却被告知出土时间不长,不知如何辗转到了港岛。所以,建议分开放置。”

萧影点点头,“这是同一墓葬的镇墓和随葬冥器。共守千年以上,不仅要分开放,而且要讲究方位;你之前摆放的位置,也是高人指点过吧?本是没有问题的。”

华夏历史上,有两个很著名的厚葬朝代,一个是汉,一个是唐。汉代主要是西汉,东汉之后逐渐衰落,直到唐代,厚葬之风再度盛行。

所以,盗墓贼最喜欢的就是汉墓唐墓。

尤其是唐墓,只要之前未被盗掘,大幕一开,东西往往以千百计。

在唐墓中,除了金银玉器,陶俑是最丰富的品种。所谓唐三彩,是从釉色工艺上说的,而从唐代冥器陶俑的种类上来说,人物,动物,器物,应有尽有。

唐三彩这个名字,民国才有,而且在民国时期,大部分藏家是不会收藏唐三彩的,如果无意偶得,多会发生当场砸掉掩埋的情况。

唐三彩先是外国人捧起来的,认为这种陶俑艺术,在华夏陶瓷史上独树一帜,水准极高。

这些年,国人对唐三彩也重视起来,很多人管它是不是冥器,照样堂而皇之摆在博古架上作为收藏品。

林少骢显然也是这样。

这四件陶俑,在墓葬中的位置是不一样的。

在唐代,天王俑一般成对置于墓门内部两侧,同时还会有一对镇墓兽,有时还会配上十二生肖陶俑,作用自然是镇墓驱邪。

文官俑的位置不固定,但往往在墓葬内部,不会在墓门附近。但也会比较独立,不会和三彩马等动物造型摆在一起。

林少骢听了萧影说的,连忙道,“还请萧大师进一步指点。”

“冥器不是不能收藏,古玩里也有很多冥器,但这四件陶俑,出自同一墓葬,而且很显然,墓葬主人生前地位很高,墓葬之中的设置也非同寻常。这一对天王俑,主要作用是护墓;而这一对文官俑,主要作用是陪伴。历经千余年,彼此之间已经有了‘感应’。”

余耀听到这里,不由皱了一下眉头,生在新时代,活在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的环境里,虽然见识过萧影自身的手段,但是对外物上的这些乱力怪神,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不能接受的。

萧影看了看余耀,“我换个说法,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加上墓主尸身的‘气息’影响,同时还有精妙设计的墓葬布局,墓葬之中的物体,历经千余年,会产生一种类似精神磁场的微妙的联系。人死之后,精神力未必消失,古人往往用魂魄来形容。”

林少骢也看了看余耀,心说萧大师对他真是非同一般,一个玄门大师,居然因为他皱了一下眉头,还要结合一些类似“科学”的东西来解释。

萧影继续说道,“简单说吧,这四件唐墓的陶俑,出土之后,相互之间的‘感应’减轻;而被你带入这收藏室之后,本是个‘机会’,但你有高人指点,分开按不同方位放置,使得‘感应’也一直不曾加强。但是,这面汉代的星云镜,虽然早已出土,但本身却并不是普通的铜镜。”

“法器?”林少骢忍不住出口。

“不是法器,法器是道门佛门等玄门所用之物。但,这是一面辟邪镜,悬挂于正房门楣之上,感天应地,驱鬼辟邪,和普通的星云镜是不同的。”

余耀连连点头,“形制的细节,确实和普通的西汉星云镜不同,乳丁偏大,连线偏粗,而且连弧云纹的形状有点儿怪,同时西汉星云镜的连弧云纹以十六个为多见,这面却是十二个。”

“二十八星宿以应天象,十二之数以应地支。”萧影颔首,“骢少将这面星云镜摆在了收藏室正对门口的居中之位,得以冲照全局;每次开门,光源直应,是以此镜,重新让四件陶俑产生了‘感应’!”

林少骢仍未说话,但冷汗冒出,心有余悸。

“一镜四俑,就此成阵。类似的这种情形,其实自然界也有的,因为某种突然改变,比如新兴建筑,导致局部环境改变,产生了很多难以解释的怪异现象,这也是‘阵’。所谓阵,也可以解释为一个小型独立的特殊磁场。”

余耀听到这里,也不由暗暗点头。

萧影冲余耀微微一笑,又看着林少骢说道,“而你收藏室的这个‘阵’,产生的主要是邪气。这邪,是对你骢少来说的;实际上,人家的坟墓被扒了,原有的‘阵’被破坏了,原先墓葬中的陶俑,感染墓主的怨气,或者说负面的精神力,在新成的‘阵’中被激发出来,你便由此遭到反噬。”

“啊?这么说我还没有完全解脱了?萧大师,可有良方?”

“你这是在质疑的我的专业能力。”萧影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少骢。

“我只是一时着急,脱口而出,我的意思只是请萧大师继续赐教。”林少骢立即解释,“还请萧大师不要见怪。”

“放心骢少,你看得起我,我必保你无虞!”

第326章 佛龛

余耀此时笑笑,“这种事儿,任谁也不能淡定。”

萧影点点头,“先说东西的处理。这星云镜本是辟邪之物,在此室之中,却生出变故,我建议,你可挂在收藏室门外门楣之上。至于这四件陶俑······”

林少骢见萧影沉吟,便接口道,“萧大师,东西虽然有些价值,但生出了这等事,也可割爱弃之。”

“那倒不用,只是一年之内,怕不能赏玩了。你去做四个生铁盒子,分别密封,同时里面各放上一小块水晶。一年之后取出来,便可随意。铁为恶金,水晶的辐射能干扰其固有气息,如此便能解决问题。”

“那我?”

“方才你头痛之时,我已用符咒之术驱离你体内的大部分邪气,同时形成了邪气外延之势。至于剩下的,你去找一块趁手的绿松石,把件也可,只要料性纯粹就行,过上个把月,也就解决了。”

“这容易。只是萧大师还没说这绿松石,该怎么用?”

“盘它!”

“呃。”林少骢一时语塞,脑中却不由自主冒出了一个相声段子:疙疙瘩瘩的,麻麻赖赖的,一点儿都不圆润——盘它!

萧影看看他,又简单解释了两句,“一天有个三五个小时也就够了。玉石通灵,绿松石吸附力强,又兼具青木属性,再合适不过。”

“这么简单?”

“说出来简单,难在能说出来!”

“是。萧大师指点的,那肯定是简便易行且事半功倍之法。”

“星云镜现在便可悬挂门楣,四件陶俑,暂按原位先放好即可。”萧影说完,略略一顿,“骢少,顺便欣赏下你的藏品,不妨事吧?”

“萧大师说哪里话?你们随便看,我先处理下。”

余耀心想,萧影对古玩的兴趣,远没有自己大,这算是替自己多想了。

林少骢将四件陶俑先摆回原位,而后拿着星云镜出了收藏室,找人交待了一下,便立即返回了收藏室,关上了门。

林少骢的藏品,没有大陆货,即便有些东西的市场价值不算很高,也都是精美或者特色之物。

不过,这种情况下,余耀也不好细看,走马观花地瞧了瞧。

本想“速战速决”,但有件东西还是让余耀忍不住仔细看了一下。

这是一件紫檀佛龛,高约六十厘米,宽有三十多厘米。不过里面并未供有佛像。

这件佛龛主体是长方形,但顶部作如意状,两侧则刻有祥云纹饰。从工艺来看,不论是整体还是细节,都堪称一流,应该是清初宫廷之作。

不过,吸引余耀的并不是这个,而是佛龛内壁上的浮雕。

看起来,应是山间寺庙,只是看不出具体是哪里,只能从寺庙风格上判断应该华夏的禅宗寺院。

之所以吸引余耀,是因为余耀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幅图案!但这幅图案,看着并不是能数得上来的名山宝刹。

“想必余先生对佛龛也有研究了?”林少骢走上前来。

“这是清初的宫廷之物。”余耀顺口应了一句。

林少骢轻拍手掌,“高手就是高手!这是顺治帝曾经用过的佛龛,也是我从港岛所得。据说,里面原先供的是一尊白玉佛祖,只是早已下落不明。”

余耀点点头,从年份上和图案上来说,这是可信的。顺治帝笃信的确实是禅宗佛教,和他的重孙子乾隆笃信密宗藏传不同。

而且,因为正史上关于顺治驾崩的记述太少,只有一句:丁巳,夜,子刻,上崩于养心殿。所以,关于顺治其实没死、而是出家了的各种传闻,多如牛毛。

他出没出家难有定论,但他笃信禅宗佛教是有一些史料可查的。

顺治十六年,湖州报恩寺的禅宗高僧玉林通琇入京,顺治面见,以禅门师长礼待之。玉林通琇的弟子行森,也曾面见过顺治。顺治法号“行痴”的说法,基本是依据这个,但是却没法进一步考证了。

顺治十七年,顺治最宠爱的董鄂妃病逝,顺治悲痛之中,产生了遁入空门的念头,遭到孝庄皇太后和重臣的反对,而玉林通琇禅师,也当面进行了劝阻,故没有成行。

不久之后,在顺治十八年正月,便驾崩了。现在不少学者认定的说法是“患痘”,也就是死于天花。

“这浮雕图案,骢少可知是哪里?”

“据说是根据清代湖州的报恩寺来的,但也进行了一些艺术化,而且清代的报恩寺,如今已经没了。”林少骢摇摇头,“最可惜的是,此佛龛还差了一样东西!原本,是配有缂丝龛帘的,图案和内壁一致,但却寻不着了!”

这句话,让余耀一下子想了起来!

自己得手的那块缂丝,长半米多,宽有一尺多,不正和佛龛匹配么?当时还觉得奇怪,这块缂丝不大不小,是做什么用的呢?

后来想到过佛龛,濮杰还开玩笑,说是熹贵妃当了太后之后用的就厉害了。

只是那块缂丝有些脏,只能看个隐隐约约,大体应是类似仙山洞府的内容,所以刚才看到佛龛内壁的浮雕图案,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具体却想不起来了!

这块缂丝,一直没找到高手清洗,余耀后来事情又多,便一时给放下了。

却不料,今天在林少骢这里,却能大抵对上号!

当然,缂丝没洗出来,还不能定论,但可能性不算小,因为虽然脏了,还是能看出一些内容的。

“余先生?”林少骢见余耀有些发愣,不由轻声问了一句。

余耀回过神来,“骢少,你能找到清洗缂丝的高手么?”

林少骢眉头一皱,旋即问道,“余先生,这块缂丝龛帘,不会在你手上吧?而且脏了?”

“只是说有可能,但我一直没找到能够清洗缂丝的高手。”余耀心想,这两件东西,若真是一套,那还是合二为一最好。

如此一来,要么他买下林少骢的佛龛,要么林少骢买下他的缂丝。或者,两人都不想割爱,那么清洗之后,暂时一起欣赏下完整的一套佛龛,那也是好的。

林少骢略略思忖,“这个没问题。那就先洗出来,再说以后的事儿?”

第327章 鸡血长命锁

“好。”余耀应声。

“这样,我先托人联系,定了之后打好招呼,然后余先生拿着缂丝去就可以了。”

“骢少,我多问一句,你是要在一个范围内找寻呢,还是已经有人选了?”

林少骢笑道,“是我没说清楚,有人选。曾有个朋友有一挂缂丝大门帘,也是脏了,找了此人。不过,此人在浙省绍市,而且是位老婆婆,我也得托朋友递话,想来问题不大。”

“明白了,那先谢谢骢少。”

“余先生客气了。”林少骢此时已经彻底缓过来了,而且问题已经解决,心情大好。

此时,林少骢忽而敲了敲脑门,“正好,我突然想起一件东西来,找人看过,却拿捏不准。今天算是赶巧了,余先生能否帮着掌掌眼?”

余耀点头之后,林少骢转而又看着萧影,“不耽误萧大师休息吧?”

“我不累。”

“好,两位,请给我来。”林少骢一抬手,引向门口。原来东西不在收藏室里。

林少骢带着两人上了二楼,进了一间类似书房的房间。不过这房间有一半的空间,是沙发茶几,像是会客的区域。

保姆端上了茶水点心干果什么的,林少骢在保姆走后便关上了房门。

“两位稍坐。”随后,林少骢到了书橱区域,从下面柜里放置的保险箱里拿出了一个小木盒。这个保险箱不大,想必是放置小件类的东西。

“余先生,请!”林少骢将小木盒放到了茶几上。

这个小木盒一看就是新做的,上好的血龙木,木质细腻,油润厚实,深红透黑。

关于血龙木,市面上以讹传讹的消息比较多,其实没那么神奇,不过也不是普通的木料,而且同样分三六九等,红黄的比较多见,红黑甚至黑色的少见,油脂含量高的价值相对也高。

余耀打开了盒子,里面衬了宝石蓝的绒布内里,放着的,是一块鸡血石。

但不是印章。

是一枚近似椭圆形的、上面带钮的长命锁,钮上穿孔。宽度有个六厘米,高度尺寸稍小,在五厘米左右,厚度能有一厘米多。

余耀细看形制和包浆,初步断定应该是明末清初之物。

这是一块昌化鸡血石。浙省有两种石材天下闻名,一种是青田石,一种是鸡血石。

鸡血石的价值,需要区分得很细才行,高低差距很大。同时,不只浙省昌化有鸡血石,还有巴林鸡血石,桂林鸡血石,等等。

单就昌化鸡血石来说,品相也有很多等级。从质地的基本特性来区分,有四大类:冻地、软地、刚地、硬地。而要是具体分品种的话,少说也得一百多种。

简单笼统来说,鸡血石价值的高低,主要看两方面,一个自然是“鸡血”,鲜艳与否,凝重与否,厚实与否,还有面积的大小,主要是从这些方面来判断。

另一方面,自然是质地了。所谓鸡血,其实就是硫化汞结晶,而质地,就是鸡血附着什么样的“地张”上,“地张”就是本来的石底。

其中,冻地最贵,软地最常见,刚地和硬地因为太硬,少有刻印的,多是大型工艺品。

冻地鸡血石,也有很多品种,越纯净越好,光感以半透明为佳,同时最好能和鸡血相辅相成,血地交融。

这块昌化鸡血石印章,是羊脂冻,是冻地鸡血石中最名贵的品种之一,一面几乎满血,只有边缘露出冻地;一面半血,露出中间有一块不规则的区域。血色虽然不够厚实,但鲜凝夺目,色度均匀,。

就这么一块昌化鸡血石料子,不考虑古玩价值和雕刻工艺,原料怕也能炒到百万以上。

一般来说,古代长命锁都是金银或者玉石制品,鸡血石的很少见。

不过昌化鸡血石在明代就已经兴盛起来,清代不少皇帝也都用过鸡血石治玺,民间也有一些工艺品。明末清初有人用来制作长命锁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上面的刻字。

在半血的一面,中间露地的地方,刻了两个字。

一个字偏大,带着圆形的边框,篆书,是个阳文的“郑”字。

一个字偏小,带着方形的边框,隶书,也是阳文,是个“森”字

当然,这不是奇怪的地方,很明显这应该是佩戴长命锁的娃娃的名字。奇怪的是,在满血的另一面,也刻了字,直接横向阴刻,没有边框。

余耀并不识得。

因为这是倭国文字,看着像是四个字符。

余耀指着这几个倭国文字,看了看林少骢,林少骢应道,“这块昌化鸡血长命锁,是我从倭国得来的。这几个字符,翻译过来,应该是‘福松’。。”

“郑森,郑福松?”余耀本来看到“郑森”,心中已有起伏,加上这“福松”二字,直接露出了惊讶之色。

郑森,又名福松,字明俨、大木。

这几个名字听着比较普通,他还有一个名字名气就大多了。

郑成功。

林少骢点点头,“鸡血石的雕工和包浆,鉴定难度比普通玉石要大,所以想请余先生精准断代。”

“年份上是对的,明末清初。采用鸡血石,地域上也说得通;至于倭国文字,也符合他的身世。”

萧影听了之后,不由看向余耀,“这?”

余耀见萧影不甚了解,便又提纲挈领式地展开说了说。

“明末,东南沿海有个大海盗郑芝龙。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海盗,他有一支实力强劲的海军,而且在倭国混得风生水起;更重要的,他后来在台岛根据明朝的建制搭了个架子,造反了。”

“明朝采用了招安的办法,郑芝龙很吃这一套,受招接封。不过郑芝龙当了十几年的官之后,清军入关;两年之后又打到了江南。许是郑芝龙老了,不想再折腾了,没有和清廷抗争,直接降了。”

“上阵父子兵,郑家却不同。老子降清,儿子却大力抗清。郑芝龙的儿子,就是郑成功。郑成功在东南沿海一带抗清,后来被击退,但仍能固守金厦。”

“正因为抗清,南明的隆武帝给他赐了国姓‘朱’,赐了名字‘成功’。所以,这个尽人皆知的名字,其实是半道上来的。”

第328章 郑成功血统的实物佐证

萧影听得有些兴味,林少骢许是得到这块鸡血长命锁之后参研过史料,显得比较了解,不过也没打断。

余耀还没说到关键,喝了口水又便又继续。

“南明有点儿乱,当时的局势也乱;国姓朱他没用,成功用了,就叫郑成功。后来,隆武帝没了,永历帝又封郑成功为延平王。”

“郑成功最大的成功,就是击退荷兰侵略者,攻占台湾。荷兰人占台湾,是郑芝龙降清之后;郑成功和清廷抗争不占优势,但以金厦为基,攻打台湾取胜了。再度开启郑氏子孙在台湾的统治,直到康熙收了台湾。”

“而在郑芝龙降清之后,清廷一直也没闲着,多次让郑芝龙招降郑成功。但郑成功坚决不同意。郑芝龙先被软禁,后又被杀。”

“这更使得郑成功誓死抗清。郑成功抗清,用的算是大明的旗号,但实际上,他是在倭国出生的,幼年在倭国生活。他的母亲,也是一个倭国人。”

这个史实不少人知道并认同,但萧影不知道,“民族英雄郑成功,居然有倭国血统?”

余耀点点头,林少骢也道,“我请教过专家,查过史料,确实如此。”

萧影又看向余耀,余耀接着说道:

“又得说郑芝龙。这个郑芝龙,别看先后依附于明朝和清朝,但实力是很强的。明末,西班牙,荷兰,倭国,都曾在台湾附近闹腾;但郑芝龙降清之前,却在周旋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就算硬碰硬也基本不吃亏。尤其是在倭国,他的力道很大,地位很高;当时平户的藩主,还送过他宅院,他在平户也娶了一个老婆。”

“郑芝龙的老婆很多,倭国老婆是田川氏。郑成功就是田川氏的儿子,在平户出生并长到六岁。而且田川氏不止和郑芝龙生了郑成功,还有个儿子随母姓,叫做田川七左卫门。”

余耀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父亲郑芝龙是华夏人,郑成功也坚持着华夏人的身份。他抗击满清,特别是将荷兰侵略者赶出了台岛,所以民族英雄是肯定的。郑成功死后,台岛民众对他依旧十分尊崇,建祠祭拜之风兴盛。”

萧影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件鸡血长命锁,极有可能是郑芝龙在华夏制成,带到倭国给郑成功的。但是后来,郑成功的母亲田川氏,又在另一面找人刻上了倭国文字。郑森,郑福松,都是他的名字。”

余耀应道,“应该是这样,那这件长命锁也可看做是郑成功血统的实物佐证。只是,不知为何没有随着郑成功回国,最终却留在了倭国。不过,现在却又被骢少机缘巧合得到了!”

林少骢接口,“如果余先生说年份没问题,那我就放心了。这块鸡血长命锁,花费不菲,是鸡血石本身材料的十倍不止。”

余耀心中叹息,古玩收藏,眼力为王,捡漏算是一种最大的回报。但有时候,也是必须得靠资金实力的;而且真正的好东西,其实大多数时候,不是以“漏儿”的形式存在的。

比如这件鸡血石长命锁,要是他早先发现了,能断代,对方却狮子大开口,就是想收了,钱也不够啊!

见余耀有些走神,林少骢又笑道,“今天真是太感谢两位了。余先生的鉴定费,回头我一并奉上。”

余耀摆手,“萧大师的,你该怎么算怎么算,我的就免了;这不是一般的东西,掌眼的同时也是开眼;而且,骢少帮忙找到缂丝清洗高手,我也只是道谢便表了心意。”

林少骢刚要接口,萧影咳嗽一声起身,“骢少,听他的吧。再者,这也不早了,我们就此告辞。你的情况,今晚也需要好好休息。”

林少骢略略沉吟,“好,那就听萧大师的,我送送你们。另外,萧大师是想住酒店还是单独的居所?随时可以安排。”

“你今晚最好不要出房门,找司机送就行。至于住的地方,我这两天和余先生还有些事情要谈,我去他住的酒店再开间房即可。”

林少骢略略一顿,“行,恭敬不如从命。”

离开林少骢的别墅,司机将两人送到桂西大厦,萧影在余耀的同一楼层又开了间房。正好斜对面有空房。

安顿之后,萧影开窗通风,余耀趁机点了一支烟。

“没想到问题不大,这么快就解决了。”萧影坐下,“这个林少骢,上次在渝州只是短时间接触,这次进一步接触,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余耀点点头,“此人并不像外界传言一般是个纨绔,很有头脑,而且古玩上的眼力不弱啊。”

“嗯。”萧影道,“先不提他了,现在还没有睡意,你不如说说了解到的字口传人的情况。”

余耀梳理了一下,便给萧影介绍了一番,连带一些关联的事情。

萧影听完之后,“何以涤,我记下了,也会全力打听的。而这个上官雨,毕竟不是传人,还需谨慎。”

“我有数儿。不过他是能以朋友论交的。”

“要是特殊文物调查局能助力,最好不过;但鬼眼门的事儿,又不能对官口透露。而你现在掺乎他们的事儿这么多,倒是可以多多留心,说不定能有什么新发现。”

“他们肯定也知道鬼眼门的过往,但也必定不如咱们详细。至于鬼眼门秘藏,应该是毫不知情。这种事儿,暂时不可透露给他们,不过以后若有新的进展,可以灵活机动一些。”

萧影捻动手指,微微的点头。

余耀看了看萧影,“你说找我聊聊,本也不知我又了解了这么多情况,怕不是也有什么事情吧?”

“没有就不能碰碰头么?”

“当然能,若不是钟毓现在忙于瓷都那一摊子,我都想召集所有人碰碰头了”

“确实有一个新的线索。和秘藏没关系,但和鬼眼门肯定是有关系的。”

“噢?”

“前些天,我整理曾祖父的遗物,有一个表盒是木质的,连同里面的怀表,本来就这么一直保存着。那天我打开之后,看到盒底受潮了,有点儿霉苔,便想清理烘干一下;许是时间久了,我一时用力又偏大,结果发现底板有些松动。研究之后,竟能取下来,有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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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半块玉佩,许家后人

“这里面必定有东西了?你的曾祖父当年没留什么说法?”余耀没问是什么,却先问了这一点。因为如果只有东西没有说法,那么面对这件东西,思考角度或会不同。

“我知道的事情,大部分是从我父亲口中得知。当年我的曾祖父有没有留下说法不好说,但我是没有得到任何相关信息的。”

萧影解释之后,便揭开了谜底,“暗格里面,是一块玉佩。”

“玉佩?”

“确切地说,是半块玉佩,是一件半圆形的凤佩。”萧影说着,便从身上拿了出来,“我带了!”

余耀一看,这确实是半块玉佩。

不光是因为这凤佩呈半圆形,还因为直边上有多余和缺少的结构,这种结构类似卡槽和接口;若这凤佩是独立的,断不会这么做。

必定还有另一半。

从直边结构和纹饰来看,另一半应该是龙佩。合二为一,便是一块龙凤佩。

这凤佩,是和田玉制成,年份并不久远,大抵就是民国时期的东西。不过玉质绝佳,堪称羊脂,而且工艺上乘,巧夺天工。

辨识度很高。

萧影之所以对余耀说和鬼眼门有关系,是因为这凤佩的顶端一处圆形空白区域,刻了一个“许”字。

“你的意思是,这半块玉佩,是大掌眼许先生的遗物?”

“你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当年我的曾祖父在渝州找到了许夫人,只是她已在弥留之际。而早先和她和一起南下的弟弟和儿子,已经走散了,从此杳无音讯。”

“当然记得。你说是在汉口走散的,许先生的独子当年只有七岁,名叫许长安。”余耀明白了,“看来,这块玉佩,是许夫人留下的?而且只有半块,另外半块,那就很可能在许长安身上了?”

萧影点点头,“这是一个查找许家后人的新线索。但看起来,我的祖父和父亲好像并不知情。”

“恕我直言,你的曾祖父好像有他的想法。”

接着,余耀便顺着此事,把从林丰草处得知的、当年萧左奇负责运输的事儿说了。

这个,萧影确实也不知。

同时,萧左奇不明鬼眼门秘藏具体所在,但是却知道相应的地理范围;这个,他也并没有告诉后人。

萧影沉吟,“看来,他老人家是不想让后代······”

“应该是这样。他对大掌眼可谓忠心耿耿,这是防范后人万一心术不正,知道了秘藏范围,若再找到大掌眼后人,加以控制,寻找召集所有传人,集齐鬼眼花钱······所以,他留下的,只有破解秘藏外围阵法的传承,只能为辅,不能为主。”

说到这里,余耀转而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啊!不是说你。”

“这解释就多余!”萧影道,“看来就是这样了!但是这半块玉佩,毕竟是许夫人留下的,他又不能放手,便只能先藏了起来。”

余耀思忖片刻,“如果,能找到许先生的后人,我这‘鬼眼穿心’······”

萧影打断,就此也把话说开了,“此事你一直不曾详细说过,其实我猜测过,会不会是许先生的后人找上你了呢?”

余耀没有接话,思前想后,足足沉吟了几分钟。

萧影摆摆手,“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那就不必说了。特别是答应过什么,更不能失信!”

“我还是告诉你吧。”余耀终于决定把这件事情的经过告诉萧影。

萧影和别人不同,乃是玄门大师,或许能从中破解一些端倪。

而且,许太炎的后人杳无音讯,不代表一定没了;乱世之中,被人收养,或者改名换姓都有可能。现在有了半块玉佩的线索,万一能够找到,他这个传人,也是要跟人家说明白的。

这种事儿怎么说?太离奇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自己闷在心里,大部分时间还算平稳,但却也时不时会翻腾一下,搅得自己殚精竭虑。

为什么会选我余耀?不应该是偶然的,却又找不出原因!

萧影是正宗的鬼眼门传人,萧家嫡传;而且也只有他,和其他字口传人不同。

余耀点了一支烟,“你听我慢慢说,我尽量还原每一个细节。”

萧影静静听完,一时也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后,萧影缓缓开口,“这,似乎不太可能是你所谓的‘显灵’。”

“连你也不信。”

“不是不信。人的精神力,或者干脆说魂魄,在人死后是可以存在的。但发生在你身上的,和大掌眼去世的时间,隔得实在太长了!”

“那这枚‘鬼眼穿心’?”

“这枚鬼眼穿心肯定是真的,而且我认为,应该是它‘告诉’你八字切口,带给你特殊的眼力!就和刚才处理林少骢的唐三彩类似,这枚‘鬼眼穿心’长期跟随鬼眼门大掌眼,集聚精神力并产生感应,不是不可能。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将其激发?此前这么多年,并没有人能够做到!”

“不是告诉你烧纸了么?”

“这只是一种方式,但不是任何人用这种方式都能产生真正的效果。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科举学子成千上万,但状元只有一个!”

余耀皱了皱眉,“这个暂且就算如此。但是当时那个人,和报纸上许先生的样貌,的确一般无二!而且穿着和腔调,也都是民国风范。”

“现在活着的人,没有人见过大掌眼!至于民国时期的报纸,有人收藏也不稀奇。”

“你的意思,有人刻意扮装,装神弄鬼?”

萧影沉吟,“如果是有人装神弄鬼,目的是什么呢?想传给你‘鬼眼穿心’,却怕你不肯接手?”

余耀灭了一支烟,不由又点上一支,“说来说去,还是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要选中我?”

萧影却又说道,“如果不是装神弄鬼,这种‘显灵’方式,以我的修为,却也破解不了。当然,我又不是通天彻地,大掌眼生前或是弥留之际,有什么秘术傍身,也未可知。”

余耀狠吸一口烟,“总算有个人能商量了,想不到你拆来拆去,还是破解不了。”

“为什么一定要破解呢?”萧影忽而淡然一笑。

第330章 你就是真正传人!

“你不要这么看着我笑,大晚上的,笑得我心里发毛。”余耀把烟灭了,“几个意思?”

“你不明白?”

“我只能明白,从这个过程来看,不管是大掌眼‘显灵’也好,还是有人筹算安排也好,传给我‘鬼眼穿心’,都不是偶然的。”

萧影点点头,“这不就结了?万一大掌眼当年留下过什么秘术在死后传承,那你必是他属意之人!如果是筹算安排,那么能接手传承‘鬼眼穿心’的人,也必有大掌眼的嘱托,最后找上你,那你也就是最佳人选!不管哪种情况,破解不了,便顺其自然,因为结果已然确定了!”

余耀摇摇头,却又点点头,“实际上,我是已经开始承担这个使命了。”

“这是自然!而且你没有心怀鬼胎,否则,不会告诉我这个过程!”

“我一开始并没有告诉你。”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知道了大掌眼后代的新线索,你能告诉我,更说明了这一点。”

余耀站起身来,不由又点了一支烟,“谁说我没有私心?对于鬼眼门秘藏,我从得知之日起,就一直心驰神往!”

“人之常情。而且你为此还要担上很多风险。”

“是啊。”余耀徐徐吐出一口烟雾,“秘藏的吸引力固然很大,但如果真有重见天日之时,如何面对?如何处理?如何把持?稍有差池闪失,便会出大事,甚至可能为此丢了性命!”

此时,萧影也起了身,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鬼眼门存世之时,隐字口掌眼和其他字口掌眼便大大不同。看似平起平坐,但身怀异术,行动隐秘,向来只听从大掌眼一人调遣!所以,这些事情,即便来日所有字口掌眼传人会合,共商大事,我也不会对他们吐露半分!”

“我心没那么窄。”余耀夹烟摆手,烟灰飘落,“大掌眼的后代,既然又有了新的线索,那我也必定会留意找寻的。”

“找寻归找寻,我也会留意。但是,在我眼里,你就是大掌眼的真正传人!而且,既然你已被选定,许先生的后人或者已经不在了;或者,虽然在,却无意接手;再或者,庸庸碌碌,难当大任!”

余耀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不早了。”萧影开口,“你不是说要改造装修下格古斋么?既然是当年大掌眼的字号,我随你去一趟,定定风水堪舆之事。”

余耀点点头,随后便离开了萧影的房间。

第二天,余耀分头向燕京的各位告别,当晚便和萧影一起,乘机回到了江州。

萧影先住了酒店,余耀返回格古斋,开锁进门,第一感觉是挺干净,便给濮杰点了个赞。

因为回来航班比较晚,余耀之前并没有告诉濮杰,只说这两天就能回来。

同时,白天的时候,他已经接到天和拍卖的通知,可以去签字结款了,两件东西拍了五百万冒头,虽然扣除手续费就不到五百万了,但这笔钱买套房子绰绰有余。

因为余耀暂时也不想买别墅或者四合院什么的,来一套一百来平的三室两厅即可,拿出一间来做个储藏室。小区选个物业保安给力的,交通方便的,最好靠格古斋近一些的就行。

不过格古斋附近没有在建或者刚完工的小区,余耀想着买个二手也可以,到时候重新装修一下。

江州的房价,两万多一平,就能选到符合余耀要求很不错的房子。

一路劳顿,余耀很快便睡着了。

余耀起得很早,萧影来得也很早。

来了之后先没进去,在外面打量了一番,余耀看到了,便走了出来。此时天色微明,老街上还没多少人影。

“房子后面那条胡同怎么封起来了?”打了个招呼之后,萧影直接问道。

“不是胡同,后面不是一个家属院的围墙么?中间和老街的门头房隔了一道,本来是种了一排树的,也不能走人。前年最东头临着滨江道搞景观工程,就把树挖了,然后竖起一面墙,粉刷装饰了;西头顺便也堵上了,那边有个早点铺子,疏通了一下,再说西头也不临大道,堵的时候往里凹了两米,店主搭了个小棚,利用上了。”

“你这店坐北朝南,北是水位,水即是财,水生木而延续。封了水,挖了树,生意能好么?”萧影斜看余耀一眼。

余耀一愣,“大师就是大师!可不是呗,还真是个节点!经常一天都没生意,后来生意其实多是在外面谈的。顾客最多的一天,还是我帮一个心外科的隋大夫掌眼之后,哗哗哗来了几个病号家属。”

萧影想了想,“你这店铺,外面能改造么?”

“当然能了,这又不是租的,自家的门头房。不过,得和左右两边的店主商量好。”

“两边和门脸都不用动,改改屋顶,到时候我给做个‘水漫金山’!”

“我岂不成法海了?”

“这是个风水局,一般人只能做室内,做不了屋顶的!”

“这店,我改造之后,其实主要想作为一个门面,也不指望能出多少东西了。”

“那也是生意,更何况你也不想辱没格古斋这块招牌吧?”

余耀认真点头,“这倒是。”

进了房间,萧影大致看了一圈,“改造装修之后,你不会在店里住了吧?”

“对,我马上就买房子。得搬家之后,这里才能装修。”

“现在就装,买到房子之前,你先住酒店就是了,长包房间也不贵,你还差这点儿钱么?”

“你这电闪雷鸣的,好像我这房子里藏着妖魔鬼怪似的,没必要这么急。”

“你不急,我急,我不能老在江州呆着吧?”

“你画个图加注解不完了?”

“哪有这么容易?还有顺序,还有时辰,到时候我还得亲自经手一些事情。”

余耀挠挠头,“让你这样的大师搞装修,让我情何以堪?”

“给钱就是了。”

“林少骢给了你多少?”

“一千万。”

余耀:“······”

第331章 新的开始

萧影随后笑道,“你比不了他的身家,给一千块吧!”

两人正说着,余耀瞅着门外濮杰来了。

“昨晚回来的,没跟我说,对吧?”濮杰进门之后,大喇喇说道。

“晚了,怕影响你和哪个妖女约啪。”余耀接着又道,“这店铺我打算改造装修一下,萧大师来帮忙。”

濮杰在瓷都领受过萧影的手段,“萧大师,我一见你,还是有点儿心有余悸啊!”

“兄弟不会还介意吧?”

“玩笑玩笑。鱼头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濮杰随意坐下,点了一支烟,“你得先买房再装修吧?”

余耀应道,“萧兄要指点风水布局,有点儿等不及了,建议我搬到酒店,直接开工。”

“也行,这间小铺子,顶多一周就差不多了。”

“问题一周未必能买到合适的房子,再说买的房子也得装修。”

濮杰一拍大腿,“滨江道对面,过一条街,那个观澜豪庭,还有一体精装的房子富余呢!”

“观澜豪庭不是一年前就售罄了么?”

“我也是刚知道!有个客户买东西,他算是开发商的中层,前两天才告诉我的。”

濮杰吸了口烟,接着介绍说,“原先呐,这小区给东江交通集团留了一批团购房,结果交通集团一把手进去了,据说这批团购房他也吃了回扣;而且一直没过户呢,正好停了。上个月刚处理完这事儿,这批房拿出来重新对外出售,我听说现在还没卖完呢!”

“噢?这一批团购房,质量没问题吧?”余耀顿时起了兴趣。这位置很合适,步行也就十分钟。而且观澜豪庭物业名声还是不错的。

“房子没问题,是交易有问题。”濮杰道,“正好了,我本来也想买,一起看看?闲置这么久,该散味儿的也都散干净了!”

濮杰跟着余耀,骰子碗什么的也赚了不少,那枚靖康钱也是捡漏来的,出手就是纯赚。

“那行,你赶紧联系一下。”

濮杰拿起电话,到门口打了过去。余耀对萧影说道,“这住房你不用指点一下啊?”

“不用。”萧影很干脆。

余耀笑笑,“基本的,其实我也大致懂点儿,该放什么不该放什么的。”

“家宅和生意场所不同,一般问题不大。不必刻意强求,你感觉舒服就行。”

“你这说法,我还头一次听说。”

“很多所谓的风水堪舆,不过是骗人的玩意儿,因势利导才是最妥帖的路子。这房子如果能买成,是你的运势使然,我多加干预,反而不好。入住之后,若感觉有什么不妥,再告诉我就行。”

此时,濮杰挂了电话走了过来,“那哥们儿说,还剩四套,不过都不在同一栋楼。两套三室两厅,都是一百五十多平的,还有两套两室两厅,一套一百零几,一套一百二。”

“什么时候能去看?”

“上午他开会,下午就行。”

“那就定下午。”余耀对濮杰说,“这样,咱们先去吃早饭,然后你带萧兄在市区的景点逛逛,我去天和拍卖结款。中午我做东,下午看房。如果能定下来,我接着就联系施工队,顺便就到萧兄住的酒店包个房间,等房子妥了,就可以搬进去了。”

“余老板安排得井井有条啊!你这去了趟燕京,感觉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濮杰挑眉笑道。

“别扯没用的。观澜豪庭比周围的房子都贵,你要是钱不凑手,别跟我客气。”

“我不买大的。因为我爸妈不想搬过去,说了半天没用。他们舍不得原先的老邻居,周围菜市场、公园什么的也都习惯了。”

“行,那随你。走吧。”

三人吃了早饭,余耀去了天和拍卖。

在路上,余耀先给沈歌打了个电话。在燕京的时候,他俩在微信上其实一直有交流。但两人的关系也并没有深入,只是感觉上能比普通朋友近一些。但这样,有些玩笑余耀反而不开了。

在感情方面,余耀好似缺根弦儿,有时候自己都闹不清楚。而沈歌是个女孩儿,总不会太过主动。

见了面寒暄了几句,沈歌给余耀说了结款流程之后,余耀说,“今天忙,改天请你吃饭啊!”

“我怎么听着有点儿堵我嘴的意思?”沈歌撇撇嘴,“我就知道吃饭啊?”

“不是,我是觉得我应该请你,毕竟拍卖结果不错。”

“你这脑子,是不是分两半啊?一半机灵,一半糊涂!”

“什么?”

“我先忙了,你赶紧结款去吧。”

余耀看着沈歌的背影,长腿细腰的,确实很美,一时又有些心猿意马。

接下来的事情有条不紊。

下午看房的时候,余耀当场就定了一套三室两厅。观澜豪庭的房子贵,三万多一平,拍卖来的钱还不够,又补了几万。

濮杰也选了一套一百零几平米的两室两厅。他选最小的,也不光是因为价钱便宜,是因为这一套楼层最高,他就喜欢高的。

房子是精装修的,余耀只是添置了一些简单的家具,最关键的是买了两个大保险柜,放到了单独作为收藏室的房间。另外两室,一卧室,一书房。

格古斋的房顶,施工队在萧影的指导下进行了处理。同时,门脸也重新装饰了一下,门窗上了新油漆,更加古香古色。

室内,则重新粉刷换上了新壁纸,而萧影,主要指导了灯具的安装,绿植的摆放,货架、柜台、八仙桌的布局等等。

一周之后,余耀搬进新家,格古斋焕然一新。

余耀并没有搞什么仪式庆典之类的,周围的店主也不过当成一次普通的翻新装修,路过时恭贺两句而已。老周和老黄期间来过一趟,也没当成什么大事儿,毕竟不是开新店。

萧影在完工后休息了一天,也和余耀深入交流了一番,便离开了江州。

这天早晨,余耀独自来到格古斋,看着那块老牌匾,在初起的阳光下,仿佛也闪动起了新的光彩。

余耀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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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唐画,半印

“我说你最近在忙乎什么呢!”此时,背后忽而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余耀扭头一看,沈歌的粉脸在寒冬的晨雾中,泛起两腮酡红。

“你这大早上的怎么来了?”

“我惦记着你请我吃饭啊!”

“那走吧!我也没吃,街西头有家老羊汤馆子不错,再配上牛肉烧饼,还是很过瘾的。”

“吃货!”沈歌白了他一眼,“大早上吃这些,腻不腻啊?”

余耀正待接口,抬头却看到沈重远也走过来了。

“原来你和沈老一起啊!”余耀上前两步,“沈老,早啊!”

“早晨起来沈歌陪我出来锻炼,完事儿车走到这里,她说有日子没见你了,我说这大清早的,店铺怎么会开张?结果······”沈重远笑了笑,“还是年轻人心有灵犀啊!”

沈歌闻声皱眉,转而低头踢了一块小石子。

余耀笑道,“我这刚装修了一下,以后就不在这住了,今天起得早,溜达着过来了。”

“嗯!”沈重远看了看,“不错,感觉这店的气质都变了!还有,你这乔迁之喜,该说一声啊!”

“我就一个人,很利索就弄完了,也没好意思惊动您老人家。”

“你呀,优点是独立,缺点也是独立。”沈重远微微一笑,“既然这么巧,那就一起吃早饭吧?”

“我刚才说喝羊汤吃牛肉饼,沈歌不太感兴趣。”

“是有点儿腻。”沈重远抬头想了想,“不如去福兴茶社吃一口汤包、夹两筷干丝?”

“也行。还是我做东吧。”

沈重远呵呵一笑,“那走吧,车停在那边。”

上车时,沈歌先上了副驾,余耀便和沈重远上了后排。

“小余啊,正好,你说清洗缂丝的事儿,我最近打听到了一个人,不过人在浙省,具体还没联系。”

余耀一听,“沈老,您说的是不是绍市的一位老婆婆?”

“原来你自己也打听到了啊!”沈重远一愣,“没错,绍市是纺织之乡,而这位老太太,精通洗染,是一位民间高人。”

“她是有自己的生意么?”

“不是,要不然也不会少有人知。她儿子很有钱,老两口衣食无忧,她只是早年经历和兴趣使然。我听说,她在缂丝上,研究尤深。”沈重远看了看余耀,“看来,你打听得不细啊!”

“是这样,我不是去了趟燕京嘛,在那边认识了一个朋友,他说起了这个人,清洗过老缂丝。前两天,也告诉了我地点和联系方式,但一直没详细介绍这个人。我这边呢,也是刚忙完。所以一直还没联系。”余耀笼统说了说。

“既然两边都指向了同一个人,那就肯定没问题了。那你抽空联系就好了。”沈重远点点头。

到了福兴茶社,吃完了早点,沈重远擦完嘴之后,才又开口道,“小余啊,还有件事儿,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老爷子太客气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当时你带我去窜货场,对你来说,也未见得方便啊!”

“你这话说得暖心。”沈重远笑了笑,“有幅画,想让你帮着掌掌眼。”

“难道老爷子也拿不准?那我未必有没把握啊!”余耀适当谦虚了一下。

沈歌喝了口水,轻哼了一声,“又开始装了。”

沈重远假装没听到,接着说,“这不是一般的画。虽说无名无款,但我却感觉是一幅唐画,金碧山水。”

“唐画?金碧山水?”余耀略略吃惊,剩下半句话咽在了肚子里:江州居然发现了唐代的金碧山水?

以古画而论,目前公认的传世品当中,最早的就是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这幅画也是溥仪带出清宫,后又流落民间。最终,是大名鼎鼎的张伯驹通过变卖宅院和物品筹钱购得,最后捐给了故宫博物院。

唐画虽不如隋画稀有,但传世品也是凤毛麟角。可以这么说,若是有人告诉你在市面上发现了唐画,先怀疑是赝品,基本没问题。

至于金碧山水,圈外的人可能听得少。金碧山水,可以归到青绿山水的大类里。

青绿山水知道的就多了,从隋唐到北宋,也很流行。所用的颜料主要是石青和石绿,不易变色脱色,再配合一些点缀,画面效果极佳。展子虔《游春图》,可以看做是青绿山水的开山之作。

而金碧山水,虽然可以归为青绿山水,也用石青和石绿,但有鲜明的独特风格,因为会加上金、蓝二色,设色更加浓厚,给人一种金碧辉煌的感觉。

青绿山水在宋代之后,逐渐开始式微;但独特的金碧山水,却长盛不衰,直到今天,还有不少画家钟情。在很多上档次的大厅之中,也能看到金碧山水的画作。

青绿山水从隋代开始出现,金碧山水却是从唐代开始出现。

唐代的金碧山水,不要说名家,即便是一般画家的作品,流传至今,那也极有可能被炒到天价。

“这只是我的感觉。”沈重远接口道,“一时也不敢相信,但却又心痒难耐。”

“无名无款?也无收藏钤印?”余耀再问。

其实,唐画无名无款很正常,当时还没有形成落款的传统,很多作品是不带款识的。不过,一幅唐画流传至今,过程当中,历朝历代留下收藏者的钤印,也是一个重要的鉴定依据。特别是宫廷和皇帝的收藏用印。

“有且仅有一处,押缝,宽边朱文半印,‘司印’两字。”沈重远道,“此印,我更是感觉不似作伪。”

“司印”两字确实是一半,完整印章应该是“纪察司印”。

纪察司,全名典礼纪察司,是明初内府诸司之一,其中一个职能就是掌管书籍书画。在一些传世名画上,也出现过这样的半印,比如董源《潇湘图》,戴嵩《斗牛图》,等等。

之所以是半印,是因为一半盖在书画上,一半盖在书画薄上,以此存档。

有纪察司的半印,说明曾被明内府收藏。

只有纪察司的半印,如果是真品,这就说明,此画从明内府流出之后,基本上是沉寂在民间。

这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儿,能被明内府收藏的画,肯定差不了,结果后世却无有高手识得?无一加盖收藏钤印!

“这画的货主?”余耀继而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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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鉴画

沈重远应道,“说起货主,也算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不过不是古玩圈的人,得来也有些偶然。你要是有时间,沈歌还得上班,去我那里说吧?”

“行。”

随后,沈重远的司机先送沈歌回家,她得拾掇拾掇换换衣服什么的。下车的时候,沈歌似乎欲言又止,余耀看了看她,说了句,“今天被沈老提前结账了,有时间我单请你。”

沈歌莞尔一笑,却并不应余耀,对沈重远说道,“爷爷,你一顿早点就让人掌眼,未免小气了点儿!”

“这孩子!”沈重远话音未落,沈歌却已经走开了。

余耀到了沈重远的别墅,沈重远没让余耀在客厅坐,而是到了二楼一个类似小型会客室的地方。

余耀看着桌上的大烟灰缸,顺势递给沈重远一支烟,沈重远摆手,自己却取了一个烟斗点了。

“沈老,上次来没见到,你这烟灰缸挺有特色啊!”

这个烟灰缸比一般烟灰缸要高要大,哥窑三足炉的形制,米黄釉。但却有烟槽,挺有意思的定制品。

“我是心血来潮,当时定制了几个,还有没用的,回头你拿一个走。”沈重远呵呵笑道,“坐下说吧。”

“那我不客气了。”余耀很干脆,不要反而是驳了沈重远的面子。

沈重远吧嗒了一口烟斗,“这幅画,我之所以看真,是因为来路也是比较靠谱的。我有个老朋友,八十年代末调到鲁省泉城工作,一直干到退休,退休后回到老家江州颐养天年。这幅画,是他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得的。”

“听起来,这画是从泉城得的了?”余耀心说,原来不是江州来的。

“对。他平时自己也喜欢写写画画的。当年一个周末,他去英雄山文化市场,在一家店铺,正好一个店主刚收了两个老农背来的东西,正在收拾呢。其中,就有这幅画。”

余耀点点头,泉城最大的古玩市场,就是英雄山文化市场。

“当时不比现在,英雄山市场刚刚搭起架子,有些开店的也是半瓶醋。这幅画没名没款的,而对于纪察司的半印,我那老朋友和店主都不识得。不过,店主倒是识得老绢,当时我那老朋友也花了四百块才买了。”

四百块在当时确实不少了,有些普通的明清官窑,在市场上经常百八十的就能买到。

“这画他买了之后,一直挂在家里,也找了些人看,但当时懂行的人太少,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又得了幅现代名家的作品,这画就被束之高阁了。”

“看来,以后也没再找人看过了?”

“是啊,退休回到江州,这画还和一些其他字画,一直放在箱子里呢!”沈重远接着说道,“上个星期,我去他家里小坐,说起来今年在拍卖会上的几幅古画,他忽然想起来,开玩笑说自己有幅旧藏,估计能到明代以前。”

“他都搁了这么久了,还能出手?”

“他本来就不是古玩圈的人,兴趣后来也发生了变化,现在最热衷的是养花。”沈重远笑道,“我当时看了之后,一时也吃不准,最关键是没有名款。不过倒是挺喜欢。他一听,竟然说要送我,我自然不会白白接受。”

“不会您已经买了吧?”

“也可以这么说。最后他执意不肯出价,我是用一件钧窑花盆换的。”

余耀不由笑了笑,“要是宋代官钧,那您这赌注可下大了!”

“是明钧,不过挺漂亮,现在行价也能值个十万八万的。就这,他还有点儿不好意思。”沈重远说,“我拿回来之后,越看越觉得应该就是唐画,不过暂时还没找人进一步鉴定。”

余耀压下一句话没说。沈重远的明代钧窑,必定不会走眼,但这画,是不是真品还两说呢!

“原来这画已经在您这儿了!那我倒有点儿着急了。”

“走!”沈重远灭了烟斗,带余耀出了房间,来到了书房。

这幅画,已然挂在书房的墙壁上。鉴定,也得有个铺垫的气氛,沈重远显然深谙此道,没有一来就让余耀看画,先是聊了聊来历。

在沈重远示意之后,余耀便直接看了起来。

确实是一幅金碧山水,绢本。唐画宋画能流传下来的,保存比较好的,基本都是绢本。

不过,这画不是原装旧裱,装裱用的绫子和裱工,看着像是清初的。

而绢本画心的内容,却是唐代金碧山水的风格。

近景是江岸亭台楼阁,远景是江流逶迤,连山层叠。

“这是仿的金碧山水的开山鼻祖——大李将军的风格啊!”余耀一边看一边说道。

“嗯,但也肯定不可能是李思训的作品。”沈重远接口道。

李思训,华夏历史上山水画的一代宗师,也是金碧山水的开创者。

称他为大李将军,不是外号,因为他真是一个将军。

他战功赫赫,唐玄宗时期为右武卫大将军。唐代书法家李邕撰并书的《云麾将军碑》,又叫《李思训碑》。

山水画坛的一代宗师,战功赫赫的一代名将,这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组合,用文物双全已经不足以形容他。

“能模仿到这种地步,已经很是了得!”余耀仔细看着画面,“唐代模仿李思训的画家很多,少有这种水准的。”

沈重远一听,心头一喜。

但其实余耀还没断定是不是唐画呢!模仿水平高,和什么时期模仿的,是两码事儿。

余耀说着,又仔细看了看绢本画心和装裱绫底的结合处,还有侧面的光感。

绢本书画每次重裱,和纸本不太一样,基本都得用光滑的石头或者工具加蜡,将背面轧光;如果多次重裱,侧看绢面,会察觉到一层亮光。

这层亮光,俗称“包浆亮”或者“镜面光”。

这幅画上并没有,也就是说,即便是真迹,也没有经过多次装裱,甚至原裱之后,只有清初的这一次后裱也有可能。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余耀又拿起放大镜,仔细看了看画绢。

最后,才看了纪察司的半印。

整个鉴画的过程,耗费了近一个小时。

第334章 我真想会会他啊

沈重远见余耀表情有些凝重,一时也没开口问话。

余耀长长呼出一口气,“沈老,这画,是有问题的。”

“怎么说?”沈重远心下一沉。

“咱们先说材料,这画绢是老绢不假,但是宋绢,不是唐绢。”

“啊?我仔细研究过,这是单丝熟绢,不是双丝熟绢啊!装裱用的绫子确实是清初的不假。”沈重远的眼力,客观来说,自是不及余耀,但他也绝非庸手。

绢和绫,都属于丝绸,主要区别在于绢是平纹丝织物,绫是斜纹丝织物。所以,绢用来作画更合适,绫用来装裱更合适。

绢有生绢和熟绢之分,和宣纸的生宣和熟宣有点儿类似,生绢未经处理,吸水性强;熟绢经过处理,不易吸水。

唐代之前,作画多用生绢。唐初熟绢出现,也就成了唐代工笔画盛行的一个基础。生绢因为吸水性强,很难画工笔。

绢也有单丝双丝之分,很简单,单经单纬的是单丝绢,双经单纬的是双丝绢。行家用放大镜能看明白。

唐画绢本,都是单丝绢,五代时期,才逐渐开始出现用双丝绢作画。

所以,如果拿着一幅双丝绢的绢本说是唐画,行家只凭这一点就可以否定。

但是反过来,就不能这么用了。

五代以后出现了双丝绢,不代表五代以后的绢本再也不用单丝绢了。五代之后一样还有单丝绢的使用情况,而且出现了起伏。宋代是单丝双丝都很多见;明代则多是双丝,到了清代,却又成了以单丝为主,少见双丝。

当然,沈重远也不是只凭单丝绢就判断,也是结合了其他一些画作特点。

“单丝绢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熟绢的处理手法,不可能是唐代的。”

余耀接着解释道,“这一点不太容易辨别,特别是历经千年之后,但也不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唐代的熟绢,不会刷浆,宋代才有漂煮加刷浆的综合手法;所以,从绢的质感和绢色变化上,能找出不是唐绢而是宋绢的端倪。”

“怪不得你拿着放大镜看了这么久!”沈重远倒抽一口冷气,“我都有点儿不知说什么好了!上次鉴定仿董其昌的老苏片,你用的是‘形而上’的法子,现在却又是对画绢细致入微!”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余耀心道,这一点确实是费了劲了!

“那,这是一幅宋人仿的唐画了?”

余耀却又摇了摇头,“绢是宋绢,但画却不是宋画!”

“什么?难不成和装裱材料一样,是清初的仿品,用了宋绢?”

“这个······”

“直说无妨,又不是真花了一幅唐画的钱,而且我那明钧花盆,就是白送给老友又如何?”

“不要说清初,怕是连民国也到不了啊!”

“现代仿品?!如此高明?!”沈重远的脸遽然变色。

“确实很高明。”

余耀顿了顿,继而又详细解释了一下,“用宋代的老绢绘画做旧,有两个大问题。第一个,如果是老画,颜料会随着时间变化,慢慢深入到绢素的内部肌理;新画则不会,需要特制颜料并加以渗透;第二个,自然是表面的做旧,使画面和绢本达到某种一致。”

“但这幅画,显然都处理得很到位啊!”沈重远叹息。

“对,本来是处理得很到位。那枚纪察司的半印,也是毫无破绽。”

“本来?”

“如果他想做成一幅宋人仿唐代的金碧山水,那可能就完美了。但是他或许很贪心,或许有别的原因,要做成‘唐代绢本’!”

沈重远皱眉,“但还是被你认出了宋绢!”

“这一点不是关键。虽然没有彻底做成唐绢的质感和绢色老化状态,但已经是极难辨识,不然我也不用这么费劲。关键的是,他进一步处理宋绢的同时,影响了画面颜料,微微显露丁点儿唐宋绘画颜料不具备的特性。我之所以说连民国也到不了,也是因为颜料的特殊性。”

“鞭辟入里,鞭辟入里啊!”沈重远不自觉地鼓起了掌。

“我猜,这个人,当时手头没有唐绢,但非要仿成唐画,不得已才费此周折。同时,他不做原裱,用后经装裱的形态,也是为了掩饰绢本的问题。”

余耀说着,不由来回踱步,有点儿自言自语的状态:“这里面的细节,非常讲究。他为了不露出端倪,不做其他收藏钤印,只做纪察司半印,既显得名贵,明初纪察司的藏画却又很难稽考;同时,明内府书画,在明末流出的可能性最大,选择用清初的老绫子装裱,也更为真实。此后,再无收藏题款和钤印,是因为清中期以后的书画藏品,相对也更加容易考证。”

“手段之高明,心思之绵密,简直是书画作伪的超级高手啊!”沈重远叹声连连,“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还是被你识破了!”

余耀慢慢眯起眼睛,“这幅画,极有可能就是八九十年代做的。如果这个人还在世,我真想会会他啊!”

“这怕是无法得偿所愿了!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我那老朋友也是从古玩铺子里买的。那铺子如今恐怕都找不到了。况且,店主也是从老农手里收的。”

“从哪里收的,只是店主的说辞,不足为信。不过,隔了这么多年,确实是没法儿追查了。”

余耀嘴上说着,心里却不由自主想到了一个人。

何以涤。

何上善的水平他见识过,这幅画单就模仿性画工来说,不遑多让。只不过在绢本做旧上出了点儿问题。就连这点儿问题,他也是难以发觉,好容易才瞅出端倪。

他不知道何以涤是个什么样的人、身在何方;而且从年龄上推算,不在人世的可能性也不小。

但这幅画,却不由自主让他产生了联想,到底会不会和何以涤有关呢?

当然,这只是因为余耀本身的出发点和经历才产生的联想。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古玩江湖,藏龙卧虎。这个超级高手,和何以涤没有关系也很正常。

此时,沈重远看了看思虑重重的余耀,“你如此感兴趣,要不我问问老朋友,看看还能不能回忆起什么线索?”

第335章 重要线索

余耀收回思绪,“沈老,这不会有找后账的嫌疑吧?”

“我不会让他难堪的,只是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沈重远自是不知余耀为什么这么想刨根究底,但余耀如此帮忙鉴画,问问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沈重远又将余耀请回会客室,吩咐保姆重新上茶之后,接着就当着余耀的面给老友打了个电话。

电话通了,交流也很顺畅。

出乎余耀的预料,也出乎沈重远的预料,这个老朋友记得不少。

因为曾长年在泉城工作和生活,而且时不时去趟英雄山文化市场逛逛,这家店铺就在距离入口不远的显眼位置,还有就是这店铺的名字很有特色,所以他还记得,叫做“望月阁”。

再者,他记得老板是泉城本地人,说话是地道的泉城口音,称呼人一口一个“老师儿”。而且可以根据时间推断,他是九十年代初英雄山文化市场开市之后第一批店主。不过,当年也得将近四十岁了,也就是说现在得六十多了。

最后还有一点,沈重远的老友去店里的时候,老板当时正在收拾一堆东西,送东西的两个老农还没走,随后才走,东西是从尿素袋子里拿出来的,应该真是老农送的,这和余耀推测的是老板的说辞不一样。

有用的信息基本就这些了。

“你不会真要追查下这幅画的来路吧?”沈重远重新点上了烟斗,“且不说作画的人还在不在人世,就算你真的找到当年的店主,也很难捋到头儿啊!”

余耀点点头,“我明白。不过就是好奇,我不会白做无用功的。”

鬼眼门的事儿,没法儿给沈重远细说。但这条线索,对他来说,不查查也不甘心。

“你明白就好。”沈重远转而慨叹,“想收藏一幅唐画,如今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这幅画,我就留下挂着吧,好歹不是粗制滥造的东西。”

“这画虽不是古人仿古人,但挂着不丢人。”

沈重远此时已经琢磨开了,哈哈一笑,“这般手段,当成真品也未见得丢人。”

余耀想了想,“老爷子,我能拍几张照片,留着研究一下么?”

“这有何不可?你拿走研究一番也无妨。”

“这就不用了,我看得时间长,已经透了,留着照片,一看就能回想起来。”余耀说着便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沈重远想留余耀吃午饭,余耀见时间还早,便婉拒了。沈重远也没勉强,只是余耀走的时候,除了拿了一个烟灰缸,沈重远还硬塞了一个大红包。

余耀没推掉,因为沈重远不说是“鉴定费”,说是余耀搬了新家,这是乔迁之喜的贺仪。

余耀回到格古斋,坐下之后便给上官雨打了个电话。

“泉城?”上官雨听完之后,“这是个新线索啊。”

线索渺茫不渺茫,也得看重视程度。上官雨这么多年都在查访何以涤和后人的消息,一直未果。而现在这条线索,一般人听着渺茫,甚至未必和何以涤有关系,但对他来说,总归有个实物的线头儿了。

余耀接口道,“我在泉城一个人也不认识。不过就算有关系可用,这事儿也得给你说一声。”

“因为工作关系,我认识泉城建筑大学的一个教授。他叫江涛,还不到四十,也是个古玩爱好者,同时和媒体走得很近,善于结交关系。我可以先托他打听下,能不能找到当年望月阁的老板。”

“好,那我回头传照片给你看看。”

不料,传完照片不多久,上官雨就打了回来,“这种颜料,何以濯老先生也用过!”

余耀大吃一惊,转而疑惑道,“颜料确实能瞅出现代配方的疑点,但我可是费了劲了!你之看照片就能看出?这还不算,一下子就能对比出他也用过?上官,你可别因为心急乱神。”

“你有所不知,直接看画反而不这么容易!”上官雨解释道,“这是他自己研究调配的,用了现代化学手法,对我详细解释过,西洋画上也用过。本来看照片更看不出,但有一张,你用了闪光灯,光斑的位置也很便于观察。”

“那张拍坏了,也传给你了?”余耀刚才还真没太留意。

“幸亏你传给我了!总之强光聚焦之后颜料的色感变化,有一个独有的特点,别人看不出,我却能看出!应该就是这种颜料!”上官雨说得很快,并未详细解释。

不过,余耀是相信他的眼力的,便也没追问细节,“也就是说,如果这幅画是何以涤的手笔,那就是何以濯曾经给过他这个配方?”

“极有可能!”

“如果他们之前有联系,后来何以濯怎么又联系不上何以涤了呢?”

“大洋彼岸,天各一方。而且他们生活的大部分年代,联系方式并不先进,华夏还有过特殊的历史阶段,后来突然失联很正常。推算一下,何以涤如果还在世,得有八十多岁了。”

“对,倒成了我急了。”

其实本来这一点容易分析,余耀是因为惯性不假思索问的。

“这条线索很重要。这样,我先托人查,必要的时候,咱俩得一起去一趟泉城。”

“行。那随时联系。”

挂了电话,余耀点了一支烟,心说这真是阴差阳错,要不是误用闪光灯,又随手一起把几张照片传过去,上官雨就不能发现个中独有特点。

如今,这幅画的来源,倒真成了重要线索了!

其实,之前导致上官雨一筹莫展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借助户籍系统查询的失败。

华夏的户籍管理和查询是有法律依据的,不能随便查询。不过,上官雨并不是违规悄悄托关系偷查,而是正大光明递交过申请。

因为他是拿了海外弟弟的“遗物”,要转交给国内失联的哥哥。

可是,却并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何以涤”。

何以涤生在民国,即便成年之后的大部分时间,也是相对不发达的阶段;而建立户籍数据库的时间,距今并不长,何以涤此前说不定就去世了,况且还有漏登或者出错的可能。

再者,何以涤后来改名甚至隐瞒身份,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336章 去而复返的卖家

余耀现在手头上的事儿很多,但鬼眼门的事儿,显然是头等大事。

余耀一边想着,一边灭了烟,不经意间朝房门一瞥,却见门口有人在探头打量。

看到余耀之后,两人打了个对眼,余耀笑了笑,走向门口,来人便也把门给推开了。

这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穿了一件老式的灰色呢子大衣,围了条格子围巾;方脸盘,架一副黑框眼镜;手拎一个黑色大提包。整体给人一种老派古板的感觉。

“外边冷,快请进。”余耀招呼道。

男子进屋之后,先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眼镜上的雾气。重新戴上眼镜之后,“老板,咱这是刚开的店么?”

“很多年了,看来您是不常来,不过我前些天重新装了装。”

“噢,之前确实没注意。我记得原先老街西头有间集宝轩,这是不开了么?”

余耀一听,不由看了看他的提包。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不是买东西,而是要卖东西,许是以前在集宝轩卖过。

“半年前就不开了,现在改五金店了,要是从西头来,应该能看到吧?”

“是啊,我从西头一路走过来的。还有两家古玩店没开门。”男子笑了笑,“老板这么年轻,就开古玩店,厉害啊!”

“混口饭吃。”余耀转而直接问道,“我看您这意思,是有东西要割爱?”

“见笑了,快过年了,手头有点儿紧。是打算出两件家里的老东西。不知道这里收吗?”

“合适就收。”余耀招手,“先坐下喝口茶?”

“不用不用,既然这样,那就直接看看吧?”

“也行。”余耀说着,将男子让到了柜台边上,自己到了柜台里面,接着取过了一块垫布铺开。

男子则低头打开了提包,“有两件,先看看玉件吧?”

“随您。”

男子拿出了一个锦盒,打开,取出,放下。

小件,和田玉巧雕。这块和田玉的原料,应该是青白和白交接的部分,一白青白,一半白。利用两种色差,各雕了一只獾,头尾相接,抱成一团。

取其谐音,这叫“双欢”,和福寿(蝙蝠寿桃)、马上封侯(猴在马上)、一路连科(鹭鸟莲花)等等类似,是玉雕上常见的吉庆题材。

清末民初的玉件。

“这件可以。不知您想怎么出?”

“老板看能值多少?”

这话一出口,便知是个外行。当然,外行不一定不懂手里的东西,但必定是不了解行里的路子。

要是行里的老油子,也可能会探价,但往往会说,“您看着给吧。”

按说呢,这两句话其实是一个意思,可是男子这个问法儿,露怯,也生硬。

余耀笑了笑,这算是新装修后第一个新顾客,他也不想欺生,挺实在地说道,“我收了也是要倒手的,肯定得留出利市。您这件双欢,晚清的东西,扬州工,小件,刀法不算很细腻。常规收货五六千就到顶了,我带彩头给您八千。”

“行价不是这样吧?”男子眉头大皱。

余耀笑笑,没说话。

这话没法接。刚才已经说明白了,收货要留出利市的。

行价当然不是这样,行价肯定能过万。但这是古玩店收货,一般店主绝不会出到八千。

男子见余耀不说话,竟然将双欢玉件收了起来,“算了!这价儿太低了。”

“好的。”余耀不能再提价,他不卖也没办法,“那另一件东西,也需要看看么?”

“不用了!你忙吧!”男子说完,便告辞了。

这种事儿很常见,这男子就算有礼貌的了。

濮杰一上午没来。他有店铺的钥匙,跟着余耀混,多了个“据点”,余耀也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在自己不在的时候照顾店面。

中午余耀没回家,就在店里叫了外卖。

吃完饭之后,在店里小坐了一会儿,眼看没什么客人,余耀便准备直接回家了。

刚起身,又看到有人在门口往里看。

还是那个穿灰色呢子大衣、戴黑框眼镜的男子。

余耀笑了笑,过去开了门,“您这是改主意了?”

男子尬笑,“我走了之后又寻思,老板你鉴定玉件说得有一定道理。”

“进来说吧!”余耀做了个“请”的手势,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另一件东西,也找人看过了吧?”余耀递上一支烟。

男子一听这个“也”字,脸色更加尴尬,含糊应了一声。

余耀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男子肯定去过别的地方了,这街上不行,多半是去了最大的七星桥古玩市场。而且在市场里,不仅双欢玉件没人出价比余耀高,他的另一件东西估计也不被人看好。

“请坐,今儿外面够冷的,您先缓缓。”余耀接着说道,“您那玉件,不放心可以留留。或者,也可以挂到网上试试,有些平台还能定一口价什么的。”

男子摇头道,“网络交易太麻烦了,一个退货就不知耽误多少时间,而且出了磕碰什么的说不清楚。”

“嗯,我只是提个建议。”余耀见男子不坐,便就手灭了烟,“那就看看另一件?”

男子没想到,余耀只说玉件本身,再也不提可以八千收的事儿了,不由微微一怔。

在行里,回头货,原价是要作废的;而且再谈的话,回头的人往往要割肉。

如果是卖家嫌买家出价低,走了,回头再找买家,原先说好的价儿就不算了,买家极有可能出得更低。反过来,如果是买家嫌卖家出价高,走了,回头再找卖家,那卖家也会加码。

更何况,余耀本来是有心照顾他的,但他不领情走了;等彻底弄明白了,再回来想让余耀八千收,那不把余耀当二傻子了么?

所以,不要说八千了,这玉件,不会收了。

至于另一件东西,余耀本不看好,因为他也没卖出去。不过,双欢玉件算是老东西,余耀就对另一件略带期许;如今他又有点儿自恃眼力高的意思,所以也带了看过的人可能走眼的侥幸心理。

男子怔过之后,一时也忍住没再提,先拿出了另一件东西。

这东西本是放在一个圆筒书画盒里,但拿出来的东西,却并不是书画。

第337章 圣旨,和珅

取出来的虽不是书画,却也是一个卷轴。宽约一尺。

余耀一眼就盯上了黑色的轴头,老牛角;再看卷起的材质,是清代的三色提花织锦。

这是圣旨的规制!

圣旨的种类很多。目前,在市面上出现的最多见的,就是明清时期的一些“诰命”、“敕命”圣旨,这类圣旨的内容,主要是皇帝对官员或亲属进行封、赠。

这幅圣旨,应该是清代的“诰命”圣旨。

在清代,圣旨有着严格的规制,皇帝封、赠五品官以上的用“诰命”,六品及以下的用“敕命”。

诰命圣旨,材质为提花织锦;敕命圣旨,则是绫制。

同时,诰命圣旨中,品级越高,花色越多,最高等的是七色圣旨,往下还有五色和三色。但是敕命圣旨,却是单色。

诰命圣旨的轴,也是很讲究的。一品大员是玉轴,二品为犀角轴,三品是贴金轴,四品五品为黑牛角轴。

所以,不用打开,余耀便已掌握了很多信息。如果这幅圣旨是真的,那么就是颁给四品或五品官员的诰命圣旨。

之所以说如果,是因为材质是清代的老料子不假,但现在一样可以用清代的老料子作伪。

男子将圣旨徐徐展开,有一米多长。

清代圣旨的宽度,一般是一尺左右;但是长度,并无一定之规,一般根据内容和要求而定,长的有好几米的,短的也有不到一米的。

展开之后,余耀定睛一看,两端有腾龙纹饰,锦面有祥云纹和仙鹤纹。

这质地肯定是没问题的。

再看圣旨文字,有满汉两种,汉文从右至左,满文从左至右。

满文余耀不认识,汉文起首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和诰命圣旨是相符的;因为如果是敕命圣旨,起首就会变成“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同时,带“诏曰”的圣旨用途更广;另外,还有起首是“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的圣旨。

汉文和满文在圣旨中间的年号落款处对接。

年号落款为:乾隆三十七年十一月初六日。

这圣旨的内容,是擢升任命一个人为三等侍卫。

三等侍卫,听起来好像一般般,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正五品武职官员。

因为清代的侍卫制度从确立之时起,级别就很高。侍卫毕竟靠皇上近,关系也密切,所以级别高,待遇也高。一等侍卫正三品,二等正四品,三等正五品。

同时,圣旨字数也符合清代规定。任命四品五品的官员,起始四句,中间八句。品级越高,字数越多,一品到三品都是开头和结尾六句,中间依次为十四句、十二句、十句。而九品芝麻官,起始两句、中间四句完事儿

不过,要任命的这个人有点儿特殊。即便眼力不济,看了这个人,也能明白这男子的圣旨为什么不容易出手了。

钮祜禄和珅。

和珅太有名,看到关于他的圣旨,不管懂不懂行,简单一想也会先质疑,在这个基础上,眼力上要是不能百分百确定,一般不会乱出手。

而且这幅圣旨很特殊,可算是历史名人的重要节点,有着价值上大大的加分项。

因为乾隆三十七年和珅被任命为三等侍卫,是他真正发迹的开始。

这一年,英俊帅气博学多才的和珅二十三岁,被授三等侍卫之后,又被挑选为补粘杆处侍卫。于是有了在乾隆皇帝面前崭露头角的可能。

和珅很快便抓住了一次很关键的机会,充分发挥了一下。

这次发挥有很多不同的说法,其中之一是,某日乾隆要外出,居然找不到仪仗用的黄盖了,乾隆质问,众人全都吓得噤声。此时,和珅挺身而出,朗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掌事者难辞其咎!

乾隆一看,哎?这小伙儿,有几分朕当年的风采嘛!

和珅于是便成了乾隆御前仪仗队的侍从,而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仅仅在乾隆四十一年这一年,和珅就陆续当过:户部右侍郎、军机大臣、总管内务府大臣、国史馆副总裁,赏一品朝冠······

乾隆比和珅大三十九岁,喜欢和珅如同干儿子,什么纪晓岚刘墉之类的是没法比的;和珅在臣子中的地位,仅次于传言是乾隆私生子的福康安。

余耀看的时候,脑子里不由关联了很多东西。男子见余耀久不表态,不由咳嗽了一声。

余耀回神,冲他笑了笑,“这一件,您打算多少出?”

乾隆时期的诰命圣旨,一般来说,这种品级在市面上的行情,几万到十几万基本差不多了。

因为品级毕竟不是很高,没法儿和玉轴七色、犀角轴五色这样的圣旨相比。

不过,市面上的圣旨,保存像这幅这么好的,不多。而且不少都是都是没了轴的。这一幅,织锦、字迹、朱印,品相都很好,黑牛角轴也是完整无缺。

最重要的是,这是关于和珅的圣旨,而且关乎特殊历史节点。

如果是真品,百万上下问题不大;若是能上大拍,说不定还能冲到很高的价位。

但只是如果。

男子这次倒是变了个说法,“老板你能不能先出价我听听?”

“可以。”余耀点点头,“整套的老牛角轴头、老提花织锦,我能出一万。还是图个彩头吧,我再加一千八,一万一千八。”

“什么?!”男子的表情已不止是吃惊了。

“我没说明白么?”余耀笑问。

“你是说,这圣旨是假的?”

“我可没说真假。我只是说,如果我收,就只能照着空白圣旨的价儿收。不知道你让别人看时,态度有没有我这么好。”

男子不由又愣了一下子。还真让余耀说着了!看双欢玉件态度都还行,但是看这圣旨,却变差了很多。

他是没明白,就因为“和珅”,即便看不懂的,也会先像防诈局一样防着他。

而且这幅圣旨,不能说全假,但只有底子是真的;也就是说,有人在一幅真品空白圣旨上添了内容。

做得很讲究,文字、制式,印文、位置,都对;史实也能卡上。以余耀的眼力,也是好一通参详才找出破绽。

不知道这男子如何得来的,但能看出他没这个斤两,必不是他做的。

这个作伪的人,不该奔着和珅去;因为一看和珅,不是高手不敢买;真正的高手,又可能看出破绽。可是,他太贪心,也太自负。

而余耀,看出来了仍旧想收,主要是冲着底子去的,即便是空白圣旨他也没收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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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这买卖太圆满了

更何况,这张空白圣旨的底子相当完整,品相上佳。

三年前,余耀刚入行的时候,天和秋拍曾经上过一组四幅清代的空白圣旨,成交价五万多。品相也不错,不过,这四幅圣旨都只有轴柄,没了轴头。

而且当时余耀也没有闲钱搞收藏。

男子想了想,将这幅圣旨收起放回圆筒书画盒,却并没有收回提包,“老板,我们详细谈谈?”

“坐下谈吧!”余耀抬手示意,接着自己走到了八仙桌旁坐下,又多倒了一杯茶出来。

男子没动圆筒书画盒,人到八仙桌旁坐下了。

余耀点了一支烟,“我出的价儿,确实不带诓的。”

“老板,你眼力过人,我真是受教了。”男子笑着来了一句。

“您也别捧我,有话就说。”

“这个······能不能告诉我,这圣旨,到底哪里有问题?”

“可以。但这本来是不合规矩的。所以我也得先问句,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呢?”

男子沉吟了片刻,“这的确是家里的老物件,是家父生前买的。”

“令尊是收藏人士?”

“不算。不过,他曾是东江大学历史系的教授,对文物还是有研究的。这幅圣旨,应该是我小时候,他出差在外地的古玩市场买的。所以,我实在是不太相信······会,会有问题。”

余耀点点头,基本信了他的话。

学界和古玩行,是两套路子。要说各种历史特征、文字、纹饰、考据,等等,学界的人自然是有优势;但真要说到鉴定,在某些细部问题上,学界的人就可能还不如一个古玩小贩。

说到底是实践不足,具体来说是关于假货和作假手法的实践不足;资料和真品见得多,未必就对假货有防御力。

就拿这幅圣旨来说,以学界的人来看,很难看出问题,因为学界的人所精通的方面,都很到位。

“不妨你先说说,令尊当时说过什么?”余耀看了看他,“我这不算多余啊。”

“明白,你的意思是我说了之后你再说,我能更加信服。”男子此时已经是塌了心要求教,接着便回忆着说了说。

“也就是,没有怀疑过笔墨和朱印做旧的问题了?”

“这个确实没说过。”

“如果是真品,笔墨和朱印之色是自然老化;如果是利用空白圣旨添加笔墨和朱印,那就需要做旧,但又不能一起来,因为织锦本身就是老的。所以往往会在墨和印泥中加点儿东西,然后局部做旧,以达到颜色上的老旧效果。”

这男子不是行里人,而且余耀看明白了,这是他父亲的遗物,如果不让他信服这的的确确是作伪,他必然不会低价出手。

“墨,是清代老墨,还加了藤黄,做旧手法也很细腻,非常逼真;朱印呢,氧化的质感也做得很好。所以,令尊辨识不出,不奇怪。”

男子听到这里,有点儿忍不住了,“那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一开始只是感觉上不对,要想进一步确认,也得借助尖锐的工具,挑划墨迹或者印迹才行。但你肯定不会同意。不过,后来我逐字查看,还是在一处字迹上发现了一点儿破丝,这应该最近不知什么原因造成的。”

男子一听,立即起身,去到柜台边又将圣旨从圆筒里拿了出来。

余耀告诉了他是哪一处字迹,“破丝的地方,侧着看,能看到一点儿底色,对比表面做旧过的墨色,有一种新鲜的亮感,而且带着火气。边上有放大镜,你拿着仔细看看试试。”

男子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却仍是一副毫无头绪的样子。

这也不怪他,告诉你哪里不对,但你眼力到不了一定地步,一样还是看不明白。

余耀补充指点了一下,“我说的火气你就别想了,不要说你,老手未必能感受到。同时,你不要只对比墨色,要结合织锦的映衬来看!那边的强光手电,最好也用上!”

这世上,没有不行的学生,只有不行的老师。在余耀的指点下,男子一手放大镜,一手强光手电,歪着脑袋又反复看了半天,终于叫道:“是了,是了!有点儿像复印纸下面,第一层和第二层的差别!”

这个比喻很不恰当,不过也难为他了。

折腾完之后,男子重新坐下,心悦诚服,“老板,谢谢!真是太感谢了!”

“不用谢,你别这时候告诉我不想卖了就行!”余耀有点儿累了,有些直接地说道。

“唉,我父亲去世后,其实已经卖了一些东西,之前主要是在集宝轩出手的。不瞒你说,这是我母亲的主意,说渴了不能当水喝,饿了不能当饭吃,除了我父亲,没人当宝贝,留着也就是搁在那里,不如卖了换钱。”

听了这话,余耀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但这是人家的家事,不好评价。

男子接着说道,“最后剩下这两件,我母亲也犹豫了。双欢玉件,是我父亲生前日常把玩之物;这圣旨,也是他时时拿出来欣赏的东西。所以近一年来,一直就这么放着。不过,前几天我妹妹的孩子到家里来,无意中翻出了这两件东西,要把圣旨当龙船,差点儿扔到澡盆里;还要拿着玉件当陀螺抽,幸亏被我母亲及时抢下了。”

余耀心说,孩子不懂事,你们大人也是没放好。

“你说的这处破丝,可能就是我那小外甥当时弄的。”男子苦笑,“我母亲就说,这小祖宗惦记上了这两件东西,可是麻烦,还是也卖了吧。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最后两件了,确实也是不想低价出手。”

他显然没有说完,余耀也就没插话。

“我从你这里走了,又去了七星桥古玩市场,可情况比我想象得差好多。这也算是一种刺激,导致我一路上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不全出手了,留一件!本来我回到这里,是想玉件八千卖给你,圣旨留下的!”

男子说着说着,竟有些激动,“可是没想到,你这火眼金睛,点出了圣旨居然是这个情况!你看着比我年轻多了,但说的话,办的事儿,让我彻底服了!所以我改主意了,圣旨卖给你。这玉件既然是真品,那我就留下吧。”

余耀一听,好啊,这买卖太圆满了!

此时,男子却又接着说道:“不过,我还有件事儿······”

第339章 三尊太颠方鼎

男子说的时候有点儿吞吞吐吐,余耀便干脆问道:

“买卖之内的,还是买卖之外的?”

“之外的。”

“那先完成了买卖再说如何?”

男子有些迟疑。

男子能说出想回来再以八千的价格卖双欢玉件,就说明他不是把余耀当傻子,而是因为他迂讷的性子。

不过迂讷也有迂讷的好处,要不是这样,余耀未必会采取比较实在的交流方式。

“我不是怕你反悔,只是有买卖耽在中间,不爽利。另外,你想说什么,买卖之前和买卖之后是一样的,如果是要我帮忙,我要是不能帮你的,宁可不买你的东西了,也不会帮。”

“你误会了,我刚才是在想应该怎么说。”男子转而道,“好,那就先交易。”

货款两清之后,余耀问道,“你是没想好怎么说,还是不太好意思说?”

“都有点儿,毕竟和你刚认识。可你已经是我遇到的眼力最高的了!”男子说着,伸出手来,“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袁,袁春望,在江州档案局工作。”

“袁春望?”余耀伸手和他相握,心说在一出清宫剧里,袁春望是个太监大反派。不过,起名时他爸妈可没法预计。就好像余耀以前有个老邻居叫杨伟,七十年代生人,当时的人给孩子起名字也不容易联想太多。

不过,从袁春望报名的流利与自然上来看,他应该没看过这部剧,或者并不在意此事。

“我叫余耀。”

“余老板,是这样的,我的父亲还有一件东西······”

余耀不由皱眉,“你不说这是最后两件了么?”

“呃,是我没说清楚。这件不是东西,不,也是东西,只是不是古玩类的,是一本笔记。”

“笔记?”

“对,主要是他关于一些野史和民间资料的梳理和总结,不能当成学术研究的,是私下琢磨的内容。有件事儿,我父亲多次和我提及,后来我又参研过这本笔记,所以想请教你一下。”

“啊?”余耀面露难色,“袁先生你太抬举我了,令尊曾是东大历史系的教授,这方面,我哪能比得了?怕是帮不了什么忙啊。这种学术探讨,你应该去找他之前的同事或者得意门生更合适。”

袁春望连忙解释,“我想请教的,是古玩方面的,确切地说,是文物方面的。”

余耀心想,你父亲的东西基本都被你卖了,怎么又会对古玩感兴趣?

袁春望看了看没有应声的余耀,接口道,“这件事儿也和我的工作有点儿关系,我在档案局信息管理处工作,我的工作,主要是整理历史档案,充实档案信息数据库······”

“明白了,你还是直接说事儿吧。”余耀点点头,顺手点了一支烟。

“余老板你是古玩行的人,眼力又这么高,肯定知道咱们东江省博的太颠方鼎吧?”

“太颠方鼎?”余耀脸色一变,“你是说,令尊的笔记里提及过太颠方鼎?”

袁春望点点头,“是的,他根据掌握的一些资料,梳理了民国时期太颠方鼎辗转被江州文物部门接收的过程,而且还提出了疑点。而我在整理民国时期的部分档案的时候,也发现当时接收太颠方鼎并不是公开的。”

对太颠方鼎,余耀的关注度自然极高,而且袁春望说的,还不是常规的内容。

不过,越是这样,越不能急。余耀先稳了稳心神,问袁春望,“这么大的事儿,袁先生你应该向上汇报,让有关部门组织专家研究啊,怎么在我这么个古玩店里提出来了?”

“我写过报告,但连我们处长这一关都没过,他说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还劝诫我不要没事找事。不怕你笑话,我这人胆子小,就不敢在单位说了。不过,这事儿始终压在我心里。今天和你交流之后,我不知怎的,特别想就此请教你一下。”

余耀明白了。一个认真工作的人,上级却是个混上位的老油条。这种事儿并不鲜见,有的上级还会极力打压这种下属,让你比领导还能!

“那令尊此前也没有发表过这方面的学术观点?”

“我已经说了,称不上学术研究,论据也不足,只能当成私下研究的东西;而且我父亲生前去东江省博看过太颠方鼎,觉得没问题。他权衡再三,就一直没有公开表达过。”

余耀叹道,以你父亲的眼力,断然是看不出问题的。

“袁先生,那令尊的疑点是什么?”余耀确定了过程始末,这才切入正题。

“根据他分析各种资料的内容,太颠方鼎移交江州文物部门期间,江州城同时出现过三尊‘太颠方鼎’!而且真假难辨。”

“什么?”余耀大吃一惊。

袁春望接着说道,“也就是说,即便有一尊是真的,那肯定也有两尊‘李鬼’。而且,当时太颠方鼎的接收并不是公开的,也就是说,应该是没有经过大规模论证的。”

余耀思忖道,“那,会不会是令尊收集的资料,有重复或者衔接问题,其实是一尊,不同资料和推断的描述不同,故而当成了三尊?”

“不会的。我父亲治学态度很严谨。他的研究是在大约三十年前,当时有些老人还在世,他还曾经走访调研过。所以他便怀疑,移交的太颠方鼎,会不会有被调包的可能?”

“令尊后来不是认定了省博是真鼎么?”

“对,正因为这样,他才没有公开自己私下的研究。”

“那另外两尊鼎的去向,他有什么结论么?”

“没有。而且一直以来,外界也并未传出有关的消息。”袁春望想了想,“后来倭国人攻占江州之前,文物部门曾经将大批文物沿江运走,一部分到了陪都渝州,一部分在附近山区秘密隐藏;1945年重回江州。太颠方鼎在这个过程中转接有序,应该不会出问题。”

袁春望说的这些非常有用,余耀细细消化了一番。不过,随后却也忍不住问道:

“袁先生,你说的,确实是文物的事情,但多是史料推断,这和我的眼力,也没有多大关系啊?你到底要请教我什么?”

第340章 谢谢你的理解

袁春望没有回答问题,却叹道,“我没有看错人,余老板你的思维很严谨啊。我说了之后,先不问我父亲的疑点,把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再问。这问了疑点之后,也没有局限在这上面,反而回头又问我的动机。”

余耀哭笑不得,不由无奈地又点了一支烟。

“我真正想请教的是,在古玩业界,到底有没有人能够将这样的重器做得以假乱真?”

余耀看了看他,“这么说,你是不相信令尊的眼力了?依然怀疑东江省博的太颠方鼎有问题?”

袁春望也看向余耀,“余老板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儿杞人忧天?”

“那倒没有,我只是就事论事。”

“其实,我本来是很相信我父亲的眼力的,同样也相信省博专家的眼力。是你,让我对他们产生的怀疑。”

“我?你是说关于圣旨的鉴定?”

“对,确切说是延展出来的东西,”袁春望解释道,“你看啊,有一些专家,他们有点儿像温室中的状态,他们研究的东西,来自博物馆,来自考古现场,很少接触作假手段;同时呢,他们没有压力——我说的压力,是指金钱上的。比如你,要是错收一件重器,说不定就把铺子给赔光了!这眼力的毒辣程度,那肯定不一样啊!”

余耀不由笑了,这袁春望只是迂,却并不笨,而且推理能力还是不错的。

袁春望见余耀笑了,不由又道,“我解释完了杞人忧天,你是不是又觉得我狗拿耗子?”

“没有没有,我是赞许的笑。我可以告诉你,不光是太颠方鼎,所有的重器,都有可能被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古玩江湖,不乏高手,常人很难见到就是了!只不过······”

“只不过再厉害的造假手段,也只能‘乱真’,而不是‘成真’?”

“对。而且,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作假有高手,鉴定一样也有高手。但很多时候,魔高道矮。”

袁春望起身,“感谢余老板,我就此告辞吧。”

袁春望一直有点儿黏糊,突然这么干脆,反而搞得余耀不适应了,“这就完了?”

“我请教了,你回答了,还能干什么?还是那句话,我私下里琢磨琢磨就很好,我又没有能力鉴定真假,更不可能知道另外两尊‘太颠方鼎’的去向。”

余耀立即起身,“袁先生,虽然咱们只能算是纸上谈兵,但你今天说的,对我也启发很大。”

余耀说的是实话,只不过他不能将他所知道的太颠方鼎的情况说出来就是了。

“别笑话我了余老板。我看出来了,你年少高才,必非池中之物,不像我,一辈子已经定型了。”

余耀连连摆手,“我说真的,不止有启发,而且也有兴趣。袁先生,咱俩互留个联系方式,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忙一定帮。另外,如果有机会,我冒昧也想问问能不能借阅一下令尊的笔记?”

“这个没问题。”袁春望想了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进一步解释,“我不爱好古玩文物,但我爱好历史,特别是遗留悬案。就算私下琢磨,要是能琢磨出点儿门道出来,精神上也会很满足的!”

余耀微微一笑,“我理解你。”

人的爱好,方式上千差万别,但归根结蒂,大抵离不开一个精神满足点。

只不过,有些爱好的精神满足点之间,存在壁垒鸿沟;比如贪吃好色的人,肯定体会不到苦行僧的精神满足点;再比如一个汉奸,也不会真正理解受尽酷刑却依然牙关紧咬的钢铁战士。

但,有些爱好的精神满足点之间是有阶梯和桥梁的。虽然袁春望不爱好古玩,但余耀确实能理解他的“杞人忧天”和“狗拿耗子”。

“真的?”

“真的。”

袁春望郑重点头,“谢谢你的理解!”

“其实我也该谢谢你。”余耀心道,这下更圆满了。

袁春望的心里是清楚的,遇上个真正理解的人,不容易,他那个尸位素餐的领导还泼过他一盆冷水。

送走了袁春望,余耀想着应该马上给杨四海或者贺文光打电话。

当年江州城居然出现过三尊“太颠方鼎”,使得此事更加扑朔迷离的同时,也加大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东江省博和千贺美术馆的“太颠方鼎”都是仿制品!真品如今却犹如石沉大海。

同时,特殊文物调查局不清楚这个线索,可能是因为之前一直没掌握东江省博的鼎会有问题;如今掌握之后,其调查力度,必定要比袁氏父子大多了。

余耀正要去反锁店门,店门却又被推开了,一男一女走了进来,三十出头的样子,像是夫妇或情侣。

顾客上门,余耀便只能先招呼一下。同时心下也暗道,这萧影的风水布局,还真不是盖的!

“老板,有成对的玉牌玉佩什么的吗?”男子问道。

“有倒是有,不过我这里基本都是老物件,价格上因为年份的关系,和玉器工艺品店也不一样。”余耀心里惦记着事儿,便很明白地点了出来。

“诶?这一对玉牌,也是老物件么?看着挺新的!”女子忽而指了指柜台内一角的一对玉牌。

余耀一看,忘了这茬了!这是一对俄料的吉祥如意牌,确实是现代工艺品,还是今年夏天收货的时候搭来的,因为特别白。结果一直也没能出手,后来经常跑出去,也没太在意。

“对,这不是老物件。”余耀点点头,就手铺开绒布拿出来摆上了。

“喜欢么?”男子歪头看女子。

“嗯!”女子点头,“我们单位的徐姐,戴了个镯子说是和田羊脂白玉,整天显摆,这对牌子,比她的镯子还白。”

“这不是和田羊脂白玉,这是俄料,白度够了,但油性差着事儿。不过,你们要是喜欢,可以便宜点儿。”余耀话一出口,自己都好像恍惚了一下子,这是受了袁春望的影响了?还是想快点儿结束这买卖打电话?

“啊?原来是假货啊!不是和田玉!”男子不由高叫一声。

第341章 接二连三

“这位先生,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和田玉广义上不是以产地命名的,俄料虽然产自俄罗斯,但也属于和田玉。现在市面上的‘高档和田玉’,大多其实是俄料;而且好的俄料,现在也越来越少了。”

余耀说着,也不由暗道,一说来买佩饰而不是古玩的,就不该做这生意!不怕外行,就怕外行自以为是。

男子挑眉,“那你这里有和田籽料的东西吗?”

余耀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如果是和田籽料,这种白度,这一对牌子,得几十万。而且如果不留原皮,没人敢保证一定是籽料。”

女子拉了拉男子的衣袖,递了一个眼色,转而问余耀,“老板,那这一对牌子多少钱?”

“我说了给你们便宜,不食言,两万拿走吧。”

“啊?俄料也这么贵?”男子又躁了起来。

话音未落,店门兀自又被推开了,濮杰提溜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哼着走调的火锅之歌进来了,一看有客人,也没说话,只是凑了过来。

余耀趁势假装招呼了一下,又对一对男女说道,“不好意思啊。”

濮杰见到余耀把自己当客人招呼,却真的入戏了,上前看了看这对牌子,“唉?老板,这对牌子出了么?还有没有类似的?”

“还没出,也没有新件了。”

“多少钱?”

“两万。”

“不会吧?”濮杰瞪大了眼,“今儿大酬宾啊?真的啊?”

余耀点点头。

“那我要了!装起来吧!”濮杰笑道,“今天运气不赖,这便宜捡的!”一边说,还一边瞟了男女两眼。

余耀则直接看向男女,“现在我这里真没有你们要的东西了两位,要不你们还是去玉器店看看吧?”

他俩面面相觑,但也说不出什么来,女子瞪了男子一眼,先转身走了,男子“哎”了一声跟上了。

他俩一出门,余耀就从里面反锁上了。

“嗐!这俩逛灯的主儿,你让我打什么配合啊?”濮杰反身放下黑色塑料袋,坐下之后点了一支烟。

“倒不是逛灯的,但也得赶紧打发了,这对牌子,先说是假货,我开两万,还嫌贵!”

濮杰哈哈大笑,“这对牌子在商场的玉器专柜,标价少不了十万!谁让你假慈悲的?”

“我也是一时抽风。”余耀自嘲了一句,看了看濮杰放下的黑色塑料袋,“你上午不会去收东西了吧?”

“对啊,买了房子手头又紧巴了,我得努力赚钱哪!”

“别没事儿拈花惹草的,也能省不少。”

“别说些没用的,赶紧掌掌眼,我好有个数儿。”

“没数儿你也敢收?”

“有一眼,而且不贵。”濮杰说着便灭了烟,从黑色塑料袋里拿出了一个大锦盒,放到了柜台上。

拿出来的是一件硕大的瓷器,得有四十厘米高。

这是一件凤尾瓶。

凤尾瓶,又叫凤尾尊,出现得比较晚,康熙朝创制,喇叭口,长脖鼓肚,肚子之下收敛,底部又撇开,形似凤尾,故而得名。

这凤尾瓶是粉彩的,画片是喜鹊梅花,寓意喜上眉梢。

“民窑啊?”余耀只看一眼,便开口道。

这倒不是因为眼力,是因为知识储备,凤尾瓶绝大多数都是民窑。

濮杰点头,“能到康熙么?”

余耀端详了一会儿,“到不了,康熙白地粉彩用彩不会这么复杂。乾隆晚期到嘉庆早期吧。”

粉彩在康熙朝只能算是萌芽,雍正朝才开始兴盛,所以康熙粉彩在用彩上是比较简单的。

濮杰点头,“我看也不像康熙。不过能到乾隆就赚了!我是按民国的价儿收的!”

“这东西倒是好卖,又大又晃眼。”

“说什么来着?”濮杰收起凤尾瓶,拿着就要出门,“等我来接你啊,中午我请客。”

“你干嘛去?”

“我早有合适的买主了,年前送礼用,很快就完事儿,等我!”濮杰说着,已经拉开了店门。

“你悠着点儿,别再给摔了!”

濮杰走后,余耀直接给杨四海打电话,结果占线;他想了想,又给贺文光拨了过去。

贺文光倒是秒接。

听余耀详细说完之后,贺文光道,“这个线索太重要了!千贺美术馆为什么要推迟会晤?没准儿他们也突然发现自己的东西有问题!我这就直接去找杨局!”

“他没接电话,你知道他在不在单位啊?”

“肯定在,今天他们开会,他经常不带手机进会场,等我消息。”贺文光说着,便挂了电话。

余耀放下电话,点了一支烟,琢磨了一下,又给滕昆吾打了过去。

“三尊?”滕昆吾和贺文光不一样,听了之后,却是反向思维,“我师伯和父亲明明只做了一尊,加上真品一共两尊,怎么可能又冒出一尊?”

“这事儿确实还没确证,但我感觉,推断还是有理有据的。”

“难道,除了他们,当年还另有高手出手?”

“您看,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余耀分析道,“衣铁寒掌眼之前可能做过一尊,后来为了保险起见,又和滕老爷子一起做了一尊。而最后转移的时候,滕老爷子是不参与的,所以到底怎么处理的,他也不知情。而衣铁寒掌眼是弥留之际见的你,所以也没能细说。”

“你这一说,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滕昆吾咝咝抽了两口气,“而且,这个中谷安次郎很狡猾,如果有两尊假鼎故布迷阵,会更稳妥。只是,若是如此周密,为什么东江省博的还是假的?”

“所以要查啊,我已经告诉贺所了。”余耀趁机说道,“他还指望这事儿办出彩,您能早点儿原谅他呢。”

“你小子!不好好做你的古玩生意,和事佬倒当得挺来劲!”滕昆吾忍不住笑了,“好,我根据这个线索,也安排人手一并查查。”

“谁说我不好好做?并行不悖。我这新装修了格古斋,有时间您来坐坐啊。”

“好,看时间吧。”

挂了电话,滕昆吾忽然轻叹一声,“格古斋······真是个好小子!足可告慰大掌眼的在天之灵了。”

而余耀挂了电话,店里却又来人了。这一上午,还真是接二连三。

不过,这一次,却是穿制服的。

第342章 撞礼

来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胖乎乎的。

余耀定睛一看,是城管制服,心说我这装修不会违章了吧?可又一想,屋顶只是瓷砖布局,中间略略有个凸起的弧度;但因为屋顶有竖边,除非上去,不然也看不出来啊。而且自己也没装灯箱什么的。

余耀一边想一边打了个招呼,此时又想,应该不是执法,因为他就一个人。

果然,制服男笑了笑,“你是小余老板吧?我这提前下班过来了,也没换衣服。”

“对,我是,您是?”

“噢,我姓侯,在市城管局工作。滨江所的邹所和我是老朋友了,他介绍我来的,说你眼力高,货正。”

“邹所介绍的啊。”余耀抬手示意,“那咱们坐下说吧。”

两人到八仙桌边坐下,余耀倒了杯茶,“侯处,不知道你有什么具体要求?”

余耀也不是乱叫,因为从他的肩章来看,应该是副处以上的级别。江州是东江省省会,副省级城市,副处倒也不算什么高级别,不过上门就是客,而且人家年龄摆在那里。

侯处没反对这个称呼,只是压低了声音,“你这里有拿得出手的砚台么?”

余耀一听,暗想自己手里确实有一方上好的砚台,是当时和濮杰一起收了佟人堂老老先生的龙尾歙砚。明代的,而且还是汤显祖的儿子仿照汤显祖的原砚做的。

不过,这东西不要说答应佟人堂要好好收藏,就是没答应过,也不会舍得出手。

其他的,能想到的最好的,就是一方清晚期的松鹤青石砚。虽然石质细腻,雕工不错,但不属于端砚歙砚洮河砚澄泥砚四大名砚的范畴。只能说是一方老砚台,拿不拿的出手,得具体看人。

“有一方,清代的,不过不是四大名砚。”

“保老?”

这样的问题,按说是不该应的,不过他是熟人介绍的,而且余耀自认为不可能看错,“年份没问题,应该是咸丰年间的,而且带款儿。”

“谁的款儿?”

“李廷钰。”

侯处显然感到很陌生,“余老板能详细说说么?”

“李廷钰是道光到咸丰年间的名臣,曾经在林则徐手下任过职,鸦片战争时期还和英国人打过仗。他虽然是个武将,但比较喜欢字画和金石篆刻。”

“好啊!有这一点,不是四大名砚也无妨!”侯处很高兴,“能让我先看看吗?”

“那当然了。”余耀起身,去柜台下的橱子里找了出来,随后直接摆到了八仙桌上。

“这盒子普通了点儿。”侯处笑了笑。

这砚台是用一个普通的锦盒装着的。

余耀心道,这快过年了,这位侯处,怕也是和濮杰的客户一样,是想送人的,看来要送的主儿,还喜欢舞文弄墨的,砚台是偏好之一。

“这砚台方正规矩,可以去木器店,直接再配个好点儿的木盒,盒大点儿不要紧,包个绸布,还显得上档次。”余耀建议。

侯处微微一愣,转而一语双关地笑道,“余老板确实是好眼力啊。”

他拿出砚台一看,长方形,青中微微透红,石质细腻,包浆温润,上部雕了古松瑞鹤;砚背还刻了一首五言绝句,落了李廷钰的款儿。雕工流畅,刻字清晰,笔力苍劲。

“邹所没有推荐错人啊,就它了!”侯处仔细看完,“余老板给优惠一下?”

这方砚台,行价应该在一万五到两万。

还真应了那句话的上半句,“三年不开张”,这砚台还是余耀的父亲收来的,隔了好几年了都没卖出去,装修之后余耀都没摆在柜面上,放橱子里了。

余耀甚至都记不清具体多少钱收来的,大体应该在五千上下,“侯处,既然是邹所介绍的,你给个整数一万吧。我也不赚你钱了。”

这不是余耀打谎,不管多少钱收的,以减去行价三成以上的价格出手,那就叫不赚钱甚至赔钱。

“我这不是你们行里人,但我也知道你们的利市算得复杂,你可别跟我客气啊!”他因为要送礼,大致也研究过,一方清代的砚台,只要是完整品,带了不弱的雕工和诗文,哪怕没有名人款儿,行情也得大几千甚至一万。

何况这个还有李廷钰的款儿。

当然,他也想越便宜越好,但客套话还是得说说的。

“没事儿。”余耀笑笑,“以后这样的小东西,我也不太可能入手了;都是朋友,照顾下应该的。”

以余耀的实力,以后是不可能搞这些小玩闹了,这也算清清货底子。

“这话我爱听,朋友!”侯处哈哈一笑,拉开提包,直接拿了一沓带条的票子,“转账麻烦多,我是有备而来。”

这位侯处前脚刚走,濮杰后脚就回来了,余耀还没来得及收起那沓票子呢。

“合着这么会儿工夫,你还做了笔生意?”

“滨江所邹所的朋友,一方砚台,小来小去的,没赚他的,肯定不如你这笔啊。”

“我赚了个小整数一万。不过快来快走,图的是个脆爽。”濮杰应了之后,忽又问道,“砚台?你这里有像样的砚台么?”

“都说了小来小去的,咸丰的。你赚了一万,我一共才卖了一万。”

濮杰听后,“如果一万是面子价儿,那这砚台也凑合了。我这真没留意,不然说不定早一起拿了出了!”

“几个意思?”

“我这买家,是市城管局的,他们的一把,好这口儿,主要是瓷器和砚台,听说还爱舞扎两笔。”

“好嘛!”余耀皱了皱眉,“这特么好像撞礼了!”

“撞礼?”

“不同的礼,可能撞到同一个人身上了。是收买砚台的,也是市城管局的,听你这么一说,我看他应该也是送他们一把的。”

濮杰呆愣了一下,转而嘿嘿玩笑道,“回头要不你挂个‘古玩年礼专卖’的告示?”

余耀没理这茬,就手点了一支烟,“走吧,都卖了也不管这些了,吃饭去吧。”

“哎?”濮杰跟上,“要不咱们押一把吧?”

“押什么?”

“这俩买咱们东西的,谁上位更快啊!”

“你这还没吃饱呢,就撑的。”余耀一边锁门一边道,“对了,有件正事儿还没跟你说呢!”

第343章 傅青主

“你还挺严肃。”濮杰应了一句之后,也正经起来。

“你不是手头紧么?我从燕京拿回来的东西,能卖的我归拢到店里的保险柜,再给你定个底价,你来操盘吧。基本都是捡漏来的,你看着提成就行。”

“哎哟!”濮杰雀跃,“那我只要能出一件,就可以欢天喜地过大年了!余老板你这么敞亮,待会儿我得敬你三杯啊。”

“少来。”

午饭的时候,濮杰心情好,喝得有点儿多;余耀惦记着事儿,相对比较克制。不过,饭后余耀也是没去店铺,直接回家了。

睡意袭来正要睡会儿,贺文光来电话了。

“那本笔记能借来看看么?”贺文光是上来直接就问。

“能,我提前问过他。”

“很好,我们今天下午待会儿开个碰头会,明天一早出发到江州,你最近没什么事儿吧?”

“我不好说,不过起码这两天可以。再说你们充分了解之后,我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了。”

“行,到了之后再说吧。”

“局里谁来啊?”余耀多问了一句,他认识杨锐和吴臣,不过好像他俩都不负责这个案例。

“办公室的魏来,小魏主要是负责协调你们当地的部门;还有四处的副处长郑文治。”贺文光介绍完,“我先挂了,随时联系。”

挂了电话,余耀也没了睡意,干脆泡了杯茶,坐在沙发上,两只手也都没闲着,一手盘着圣旨黄玉牌,一手盘着门头沟买的小核桃串,琢磨如何能尽量提供有用的信息,但又避开鬼眼门的事儿。

这件事,自己只需要配合,不是调查的主力。而一旦上官雨从泉城查到什么消息,自己就得和他去一趟。相比这两件事情,清洗缂丝可以先放一放。

余耀是个爱琢磨的人,经常会总结过往的得失,前瞻将来的计划。所以,很多事情的顺利也并不都是偶然的,上天也眷顾勤快的人。

不过,勤快也分两种,一种是行动上的勤快,一种是思考上的勤快,思考有时候比行动还累。

若是只有行动上的勤快,其实不是真勤快;闲不住,瞎忙活的人还不少,结果就是碌碌无为。当然,想得多干得少也不行,结果往往是好高骛远、好逸恶劳。

正琢磨着,门铃响了起来。余耀先把黄玉牌放进内兜,从猫眼一看,是个穿着家居服的老先生,约摸着得六十多快七十了,像是楼里住的,便开了门。

“小伙子,你们家客厅卫生间漏水了!”老先生径自开口。

“啊?您是楼下的邻居?”

“对,现在正滴答着呢。”

“我这是开发商的精装修,搬进来没动过,卫生间不可能不做防水啊!”余耀说,“您进来吧,一起去卫生间看看。”

老先生换了拖鞋,跟着余耀到了卫生间,两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不像是我这的问题。您拆开吊顶看了么?”

“还没有呢,这不是先看看你家的情况么?”

“这么着吧,你找个专业的维修工,给您详细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是哪里的事儿,确定下是不是您家的问题。要是我家的问题呢,正好让他在我这里处理了,所有费用我出。”

“好!”老先生接着便下楼了。

结果找了个维修师傅来一检查,还真是余耀家的事儿。不是水管子的事儿,是马桶安装的时候,底部防水出现一点儿疏漏。之前余耀没搬进来,马桶没通水肯定没问题,搬进来住了一阵儿,在卫生间防水层下头慢慢出现了渗水,积攒多了,今天开始滴下来了。

这余耀没什么好说的,立即让维修师傅重装了马桶,然后又和维修师傅一起,看着他把楼下老先生家的卫生间顶部也处理了,最后结了账。

维修工先走了,余耀又拿出一千块钱,“老先生,实在不好意思了,刚才他只是帮您简单处理,您要是想重新刷刷顶,这钱我也出了。”

“不用刷,处理一下就行了,反正有吊顶。”老先生摆摆手,“都是邻居,小伙子你客气什么。”

余耀还要坚持,老先生却问他姓名和工作,然后又自我介绍,用这个办法给岔开了。

老先生叫涂文海,今年六十七了,退休在家,有个独生女儿在沪海工作成家,今天下午老伴儿出去了,家里就他一人。

余耀没拗过他,但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心说正好快过年了,回头送份礼物过来弥补下吧。

之前余耀也没打量涂文海的客厅,心里盘算的时候,却忽然看到涂文海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轴老画。

这个位置是两处卧室门的中间,一米多宽的墙壁,正好被这轴尺幅不小的老画给占满了。

“涂老先生,您还喜欢古画啊?”余耀问了一句。

“我以前是搞机械工程的,哪懂这个?买了这里的房子,才挂出来,以前都在箱子里扔着呢。”

涂文海见余耀一直在看,不由说道,“哎?对了,你刚才说你是做古玩生意的,看来是懂了!正好你给看看。”

余耀此时已经看明白了这幅画,眉头不由微微挑动了一下。

这幅画是一幅墨竹图,乍看上去似乎不够朗润,也没有传统画派的经典气质,不过细细看去,却能体会到笔力的卓绝与孤高。

左侧题了一首咏竹的诗,后面落了一个“山”字。不过,用的是草书,极难辨认。

只有一方钤印:傅公之它。刻出的笔画有如长枪画戟,劲拔有力。

傅青主!

傅山,字青竹,后又改成了青主。

傅青主是明末清初的一个传奇人物,思想家,医学家,书画家,一代大儒。在思想和知识领域的成就很高,诗文书画的造诣被时人推崇,还是杏林圣手,尤其擅长妇科,他写的《傅氏女科》、《青囊秘诀》流传至今。

民间更是传得神乎其神,说他武功不凡,是绝对的高手,甚至还有一些仙化的东西。

在艺术领域,傅青主最著名的是书法,传世珍品屡出高价。傅青主也画,但相对书法来说,少见,余耀也是头一次见他的画。

“涂老先生,这画,您是怎么来的啊?”

第344章 好人做到底

“这可早了。”涂文海抬抬手,“头一次见新邻居,小余你要没事儿,咱们坐下说?”

“好。”

“趁老婆子不在,抽一支。”涂文海摸出了烟,递给余耀一支。

余耀却摆摆手,“我不抽。”

很明显,涂文海的老伴是不让他在家里抽烟的,回来万一闻到味儿,一问,涂文海再顺嘴说为了招待邻居。余耀可不想扯上官司,忍一时风平浪静。

涂文海也没再劝,点上美美吸了一口,这才开口,“小余,这画不会是好东西吧?”

这幅画,余耀虽然没有强烈的想收藏的念头,但要是能得手,自然也是很不错的。若按照常规的路数,哪能说实话?

但事有凑巧,涂文海不是圈里人,也不是因为卖画找上他,况且兔子不吃窝边草,余耀便不想诓他。

“不是一般的东西,不过您先说说怎么来的,我好更具体地判断。”

“行!”涂文海抽着烟,“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我去晋省出差。一起去的同事喜欢古玩,一个人在外地不太踏实,拉着我去了一次古玩市场。”

余耀一听,傅青主确实是晋省人。不过,几百年过去了,作者是哪儿人和画是在哪儿得的,倒也没什么太大关系了。

涂文海接着说道,“这轴老画,在一个摊子上,我那同事打开了,看了之后,觉得没意思,正要给人家卷起来,我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结果有点儿鼻涕星子喷画上了,那摊主就不依不饶!”

余耀明白了,原来是误打误撞啊。

“我当时就掏出手绢给轻轻沾了。这画现在你也看到了,根本没有半点儿影响。可摊主还是非要我买下来。人生地不熟,没办法,我最后花了一百八十块,当时也不算小数儿了。回去之后,我那同事说,这画不是传统画派的东西,估计是无名氏的作品,就当买一教训吧。”

余耀心说,这个同事不仅是个没眼力的棒槌,还挺不讲究,人家陪你去,又是你打开看的时候出的问题,虽说主要责任在涂文海,但你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吧?哪能一百八十块全让涂文海出?

这也倒好,其实是涂文海赚了大便宜了。

“我听了之后,当时气得就想把画撕了,可花了钱又不舍得,回来就扔箱子里了,一直没拿出来。我原先的老房子没电梯,年纪大了,去年买了这里的房子搬过来了,收拾东西就又翻出来了,这空儿正好,就挂上了。”

涂文海说的一听就是实话,余耀也没继续遮掩,“涂老先生,这画儿你捡大漏儿了!这是傅青主的画,虽然不如他的精品书法值钱,但这么大尺幅,也有书法题诗,得以百万计啊!”

“什么?百万?”涂文海一听,烟灰掉了一裤子,他忙不迭灭了烟,又拿了湿巾赶紧收拾,一边收拾一边问,“你说的傅青主,就是那个《七剑下天山》里的无极剑?”

每个人对历史人物的认知不一样,有的人不是从史料中来的,甚至连野史都不是,而是从中来的。比如很多三国时期的人物,现在很多人笃信《三国演义》里说的;但三国演义是一部,有着大量的没有考据的虚构和杜撰的内容。

余耀倒是看过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您说的是武侠,确实有这个人物。不过历史上的傅青主,书画成就比在武侠里的功夫更高。”

“真能值一百万?”

“我只是大体估量,而且不是一百万,是以百万计,一百万只是最低线。”其实,余耀因为怕惊了他,才从底线开始说,这画要是上拍,冲到三四百万不是没可能。

“啊?!你能帮我卖么?我给你提成!”

“这个得看机会,因为这样的东西,喜欢并且买得起的人,毕竟是少数。”

“我都放了二十多年了,也不差再等一年半载的。”涂文海搓搓手,“不过,我和老伴买这套房子,是凑了两套老房子的钱;我姑娘今年秋天结的婚,刚在沪海买房子,结果婆家居然拿不出多少!我和老伴又把积蓄给她了,但还是得贷款。我老伴整天说姑娘受罪了,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要是这画能卖了,帮她还了贷款还能有富余,那就舒服了!”

余耀听他说了这一套,心说他还真是缺钱,也够实在的,初次见面就全突突了;而且,他老伴好像是个唠叨大神。所以,如果不是自己买下收藏,经手恐怕有点儿······

“这么着老先生,你要是能等几个月,我建议你走明年的春拍算了,这样也能让拍卖行充分估估价儿。”

“拍卖?”涂文海眼睛一亮,“你有拍卖行的熟人么?”

“有。你如果想在江州拍,天和拍卖就是最大的拍卖行了。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不过我就不掺乎了。你留个电话给我,你们单独联系。你可以去拍卖行谈,见见他们领导,这样更放心。”

“我知道天和拍卖,大公司!就在本地拍吧,外地也不放心啊!”涂文海抓住余耀的手,“真是太感谢你了小余······你看看,我这,我这还让你出了维修的钱······”

“两码事儿,我家漏水,我出钱维修是应该的。”余耀说着,也略略有点儿遗憾,这画,本来是可以捡漏的。

不过,遗憾的感觉只是闪了闪。因为据实相告之前,他已经决定了。

“对了,小余。你说了这画的事儿,我想起来了,我父亲当年还留下两件东西,我一直觉得不起眼。你能一并帮着看看么?”涂文海说着,便起了身。

余耀心中苦笑,心说这漏水闹的!要说这画,是自己先看的,就算“撞枪口”吧。但古玩行帮人掌眼,哪能这么随便?不说鉴定费,规矩也有一堆呢。但这老先生偏生啥也不懂,当成看看新买的衣服好看不好看一样简单了。

“涂老先生,我的眼力也有限啊!”余耀连忙起身说道。

“肯定比我强!”涂文海已经走向一间房门,“等着啊!”

得,好人做到底吧!

只是余耀也没想到,好人有好报会这么快,秒报。

第345章 图书馆员的工作笔记

所谓秒报,就在涂文海接着拿出来的东西之中;不过,却不是东西本身的价值。

涂文海拿出来的,是一个漆器盒子。

这个盒子很普通,就是民国时期的漆盒,不过尺寸比较大,和鞋盒差不多,工艺也算规整。

打开盒子,他把说的两件东西拿了出来。

其中一件,确切地说是一对,白铜镇纸,没什么纹饰,两块镇纸上各刻了一句,凑成了: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这一对白铜镇纸,余耀扫一眼就知道是民国的普品,没什么意思。

还有一件笔筒,方形,带四足,鱼藻纹,粉彩瓷器,这个余耀多看了两眼,但还是民国的,几千块钱的东西。

这镇纸和笔筒,料想是涂文海的父亲案头摆放之物。能看出来当时应该是很喜欢的,包浆比较明显。

两件东西,加上盛放的漆盒,都是民国时期的;应该就是涂文海的父亲当年购置的。

不过,漆盒里还有一本老式的硬壳笔记本,上面竖印一列大字:工作笔记;下面横印一行小字:东江省立图书馆;中间还有一个钢笔写的名字:涂远山。余耀看了这个笔记本,心头微微一动。

此时,两件东西已被拿到了茶几上,涂文海笑道:“请上眼。”

余耀连傅青主的画都实说了,这两件寻常之物也没想含蓄,“涂老先生······”

“哎?你一直这么叫我,我听着怪别扭的,‘老’也不好听,我应该比你父亲年纪大,你就叫我涂伯吧!”

“好,涂伯,这两件都是民国时期普通的东西,如今加起来也过不了一万块。”

涂文海露出失望之色,但随后又爽朗一笑,“看来,我是只有歪打才能正着啊!”

余耀指了指硬壳笔记本,“这也是令尊留下的东西吧?”

“对了!这里面好像还夹着一张地图呢!”涂文海好似是忽而想起来的,拿出硬壳笔记本,然后在余耀面前翻开,里面果然夹着一张薄纸地图。

余耀看了看,这地图也没什么,就是民国时期的江州城区划图。余耀也是实话实说。

递还地图给涂文海,涂文海重新折叠起来,余耀顺手拿起了摊开的笔记本,扫了几眼。

余耀留意这个笔记本,不是没有道理的。当时的民国政府,并没有独立的文化部,也没有独立的文物管理部门。而在东江省,兼管文物的部门,是东江省教育厅;而执行具体工作的,就是教育厅下属的省立图书馆。

留意不过是一种心理惯性,余耀却没想到,就在摊开的一页上,发现了四个字:

太颠方鼎!

“涂伯,这笔记我能看看么?”余耀嘴里说出这话的时候,实际上已经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当然可以!不过,这是我父亲当年的工作记录,我跳着翻过几页,很枯燥的。”涂文海随意应道,顺手先把地图放到了漆盒里。

“令尊以前在东江省立图书馆工作啊?”余耀一边翻看一边问道。

“嗯,应该是1937年初去省图工作的吧!那年他刚满二十岁,刚开始是一名助理图书管理员,后来被调到了历史博物部······”涂文海顺嘴介绍了几句。

笔记上关于太颠方鼎最早的一条记录,根据他写的民国纪年,换成公元纪年是1937年7月27日的。当时,倭寇已经开始全面侵华,重兵三路进攻华北。不过江州在大江以南,当时并未沦陷。

此时,涂文海的父亲涂远山,已被调到历史博物部,这一天,就此和太颠方鼎产生了关联。

1937年7月27日上午,涂远山在办公室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自称“E先生”,表达了想捐赠一件文物的想法,同时说没能联系上馆长,希望代为转达。

当时,东江省立图书馆的馆长是新到任的,老馆长病逝之后,馆长位置还还空了一个多月。

“E先生”是涂远山自己写的,他应该也不知道是谁,但余耀如何想不到衣铁寒?

涂远山问是什么文物,对方不说;让对方留个联系方式,对方却又表示不方便。于是约定时间下午再打来。

期间涂远山还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捐赠到江州?关于E先生的问答,笔记上只有四个字:交通便利。

余耀在看的时候也在揣摩。所谓“交通便利”,首先,当时倭寇势必一路南侵,太颠方鼎此时在北方,要快过倭寇过江;再者,江州毗邻大江,又不是江东的沪海、金陵这样的重点目标,根据倭寇的进程,万一兵发江州,还可利用大江之便,迅速转移。

下午的电话,是东江省立图书馆馆长连东升亲自接的。

连东升和对方通话长达半个小时,但涂远山没能在旁边听。结束通话后,连东升叫来涂远山,嘱咐一定要保密“太颠方鼎”之事,不能泄漏半点儿消息!

其实,倒是馆长先“泄漏”了——因为涂远山听了之后才知道这件文物是什么!连东升许是误以为对方已经告诉涂远山了,同时电话里也没细究确问。

这件事情,涂远山在被交待之后,中间过程并没有参与,也不知道连东升具体怎么筹划的。此事他不能对外说,但却也查到了此鼎的珍稀和重要,忍不住记在了工作笔记中。说是工作笔记,却并非公物,而是他的私人记录。

下一条关于太颠方鼎的记录,是1937年8月13日。此时,淞沪会战已经开启,倭寇正在进攻沪海。而太颠方鼎方面,涂远山还没有得到什么明确消息。

时值盛夏,燠热难当,涂远山挂念此事,却又不能跑去问馆长,在笔记中,出现了“烦闷”二字。但就在这一天,他又接到了一个神秘电话。

对方并不表明身份,却问他知不知道太颠方鼎要转移到省立图书馆的事,并许以重金,约他见面。

涂远山挂了电话之后,顾虑重重。如果不向馆长汇报,这责任太大了;但如果向馆长汇报,馆长会不会怀疑就是他透露的消息,贼喊捉贼?这份工作得来不易,丢了饭碗就麻烦了。

第346章 划重点

涂远山在笔记中,记录是比较简略的,有些部分甚至是一两个词汇替代,余耀不得不进行延伸推断。

余耀正在聚精会神的时候,涂文海的老伴拎着一大袋子果蔬肉蛋之类的回来了。

一番介绍和解释之后,余耀心想在这也没法安心看了,便冒昧提出能不能借阅一下,看完就送回来。好在他说了自己是古玩商,提出对民国文化感兴趣也不突兀。

涂文海因为傅青主的画特别高兴,立即就答应了。余耀拿走之前,特地又和涂文海一起翻查了一下,没有别的东西夹着,才告辞离去。

回到楼上家中,余耀找出了纸笔,一边看,一边记录,并把自己推断出来的东西也附注上了。

在笔记中,涂远山到底有没有去和这个神秘人士会面,没提;有没有向馆长汇报,也没提,只是提了一句“料理也算妥善,却夜不能寐”。

不过,涂远山当年只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小伙儿,也没什么复杂经历,这么棘手的事,余耀不相信他能“妥善”料理。

余耀猜测了一下,他可能是没有向馆长汇报,而是单独去见了这个人;同时,会面时假装不知道此事,最后对方没有继续纠缠,他就觉得“妥善”了。

下一条记录,是1937年8月16日,也就是过了三天。

这一天,太颠方鼎正式被东江省立图书馆接收。

接收仪式很隐秘,甚至不能称之为仪式。涂远山没资格参加,除了馆长,他也不知道谁参加了;另一方面,捐赠者来了几个人他也不知道。

不过,历史博物部的人,在仪式结束后,是在主任带领下,一起看了这尊鼎的。涂远山并没有鉴定真假的眼力,只是觉得“确有重器皇皇之感”。

第二天,这件事儿就见报了,说收藏大家许太炎先生捐赠商代青铜重器太颠方鼎,省图专家鉴定确真无疑。但整体其实只陈述了一个概要,具体过程语焉不详。

涂远山很震惊,因为他是接到了“E先生”的电话,怎么现在捐赠者变成了许太炎?

不用他去找馆长,馆长就先找他谈了,解释说打电话的人,就是许先生安排的,尘埃落定之后才能揭开面纱。

而此后的事儿,大致脉络不用查,在东江省博的关于太颠方鼎的介绍中也能看到。

此事本来就告一段落了,但涂远山的笔记中,还有后续。

太颠方鼎被捐赠的当天,他从江州市立图书馆工作的一个朋友口中听说,他们馆也接到过要捐赠太颠方鼎的电话;还没完,除了省立、市立的图书馆,东江省立民众教育馆也接到过电话!

一共三个单位。但是最终,公开出来的,只有东江省立图书馆。

因为这个朋友就在江州市立图书馆,所以内部消息多一些,据说市立图书馆曾经成立过一个小组负责对接此事;并且,这个小组应该和对方接触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不了了之,而且之后闭口不言。

这一段,属于道听途说,故而记述得非常简略。不过,最后涂远山总结了一句:或有可能,为防万一,狡“器”三窟。

整本笔记,关于太颠方鼎,合起来的总量也就是几页的内容,而且有的还是错开的;余耀细细翻完,涂远山总结了这一句之后,就再也没有关于太颠方鼎的内容了,想必他也为此事画上了句号。

合上笔记,放下纸笔,余耀来到阳台,打开窗户,冷风中点了一支烟,结合之前袁春望说的,又大致梳理了一下。

当时的江州,倭国人还没打过来,但江州城中,很可能有替倭国人办事儿的华夏人。给涂远山打电话的神秘人物可能就是。

而从许太炎和衣铁寒这方面来说,高仿品已经做好了,同时运来一真一假两尊鼎,掩人耳目,这是必然的。

但根据新的线索,不管是袁春望说的“三尊太颠方鼎”,还是涂远山笔记里记的“三个单位都接到了电话”,都说明当时许太炎和衣铁寒很可能“加码”了!若两假一真,更具迷惑性。

这也说明当时的形势很严峻。此鼎,倭国人、特别是中谷安次郎虎视眈眈。

鬼眼门秘藏,发生在此事之前;太颠方鼎,应该是得手后已经来不及放进去了。不然,这样的重器,不会“流离失所”。

这又回到了那个老问题上,如此虚虚实实的周密安排,为何最终陈列在东江省博的太颠方鼎成了假的?

到底是,当年东江省立图书馆接收的就是假的?还是接收之后又被人调了包?

而另一尊假鼎,是在如今的千贺美术馆呢?还是,被毁或者下落不明?

如果千贺美术馆的太颠方鼎也是假的,那真鼎,又在哪里呢?

余耀灭了烟,回到房间重新坐下,拿起笔在纸上划了起来。

江州市立图书馆,东江省立民众教育馆,两处单位下面,都被添了粗粗的下划线。

因为,东江省立图书馆是“本源”,贺文光他们恐怕早就调查过了;但这两个单位,想必还没有,这应该是下一步调查的重点。

划完重点,余耀顺手将自己记录的纸折叠起来,塞到了挂着的外衣内口袋之中。

刚放好,门铃响了,余耀从猫眼一看,居然是涂文海的老伴,他连忙快步取了笔记本,才去开了门。

“不好意思阿姨,看得久了点儿,正好看完了。”余耀开门之后说着,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

“哎呀,一个老本子你着什么急啊?慢慢看!阿姨包了饺子,猪肉荠菜馅儿,刚出锅,给你送来尝尝!”涂文海的老伴把保温桶硬塞到余耀手中,转身就要走,“保温桶回头我再来拿!”

“阿姨我真的看完了,辛苦您拿回去吧!”余耀连忙说道。

“真看完了?”

“真的!还有这饺子,怎么好意思······”

“客气什么,都是邻居!有什么事儿随时下来,到家里来!”涂文海的老伴接过笔记本之后,便一边轻推余耀,一边要替他关门。余耀连忙扶住,出了门口送她。

送走涂文海的老伴,余耀看了看保温桶,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心说还是先联系了拍卖的事儿再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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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名不虚传

涂文海的老伴如此热情,是因为傅青主的画。

余耀放下了保温桶,接着就给沈歌打了个电话。

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儿,特别是余耀已经鉴定过了,能听出来沈歌很高兴。

余耀先把涂文海的电话给了她。吃完了饺子,刷洗了保温桶下去送,又把沈歌的电话给了涂文海。

涂文海和老伴更加热情,端茶倒水干果奶糖的。余耀临走的时候,涂文海的老伴又把一袋洗好的水果塞到他手里。

回到家里,余耀坐下回味了一阵儿,想点一支烟,手却突然有点儿哆嗦,眼眶子霎那间竟然湿润了。

他不是因为感动,涂文海夫妇的殷勤热情他明白,那是因为用到自己了,帮大忙了。

他情绪的变化,是因为回味猪肉荠菜馅儿饺子,以前老妈也经常包。

一百岁也想有个爹有个妈。父母在的时候感觉不出什么,特别现在不少年轻人是背井离乡到外地打拼。

但是没了,就会知道,什么是没了。父母在世,哪怕一年见不了几次面,心底会觉得有根,一旦父母去世,特别是都去世了,常常会有一种飘零的感觉,哪怕混得再好。

晚上,余耀睡得不太踏实,半夜时分,又被雷声惊醒。

冬天打雷比较少见,冬打雷,雷打雪,不过江州极少下雪,这次也没下,只是天气预报说寒流来了。

因为要等贺文光的消息,余耀没去格古斋,就在家里等着。贺文光属于工作至上的那种人,住下之后必定先和他会面。

贺文光一直没来电话,结果沈歌的电话来了,说联系好了要过来,问他在不在家。

“是这样,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书画部的臧主任,他想借此机会拜访你一下,你要是不在家,我们去店里行不行?”

沈歌是天和拍卖瓷杂部的人,这事儿虽然是余耀给她的业务,但处理不好也会得罪人;比如要是她直接找到老总陈良典,陈良典可能就会让她来做,只是简单对书画部主任打个招呼。

沈歌则是找了书画部主任臧冠勋,让他向陈良典汇报。本来,她觉得臧冠勋会安排一个下属和她一起,不料臧冠勋自己出马了,想借此认识下这个最近声名鹊起的余耀。

“我倒是在家,你们来也没问题。不过,我手头有事儿,随时可能出门。”余耀实话实说。

“这样,我对臧主任说明一下,他要还是想来,那到时候你该走走,也不会误会。”

半个小时后,余耀家的门铃响了,来的正是沈歌和臧冠勋。

臧冠勋年纪不小了,五十上下,身材高大魁梧,国字脸,浓眉大眼的,算得上相貌堂堂。

初次见面都很客套,臧冠勋还递了一张名片,之前沈歌只说“臧主任”,余耀看了名片才知道名字。

“冠百王而垂勋,烛万象而腾文。臧主任确实有一股子王者气势。”

“哎呀,小余先生真是博学,我这名字确实是这么来的。”臧冠勋微露惊讶。

余耀只是笑了笑,请他们入座、倒茶。这两句出自李白的《明堂赋》,他之所以记得清晰,是因为看过之后,突然根据后半句想到了一个“余象腾”的名字,暗暗给将来的儿子“留的”。

这话可不能说,要不然成了占人家便宜了。

没说几句,臧冠勋便扯到了傅青主的墨竹图上,问了好几个问题。

余耀有点儿哭笑不得,你都到人家家门口了,进去一看不就知道了,跑这里问我再多有什么用?

但碍于礼貌,余耀还是把要点说了说。

臧冠勋自有臧冠勋的心思,一来他在书画上是有功力的,虽然余耀如今名声不小,但初次见面,他还是想试试斤两;二来,也算是借力,先有点儿数儿,看画的时候会更加游刃有余。

沈歌却有点儿心不在焉,不时打量着余耀的新居。

他俩坐的时间也不长,有个十分钟。余耀送他们出了门口,沈歌突然扭头说道,“今天匆忙,改天来给你送贺礼啊!”

余耀刚要说话,手机响起,一看是贺文光打来的,便笑着说了声,“好啊!”

关门接了电话,贺文光说已经到东江大厦住下了,问他能不能现在过来。

余耀本来就等着他呢,出门打车就去了东江大厦。

众人在贺文光套房的客厅里碰头,办公室的魏来三十多岁,身材五官都中规中矩,不过比较白净,就显得讨喜。四处副处长郑文治,则是个四十多岁不苟言笑的黑瘦男子。

贺文光介绍的时候,还说了句:“四处的付处长已经开始主持在燕京的资料工作了,郑处长来这里冲锋。”

余耀这才知道,这特殊文物调查局四处,正处长姓付,副处长姓郑,真够别扭的。

余耀先把袁春望告诉他的内容大致说了一遍,而后当着他们的面儿给袁春望打电话,说了借阅他父亲笔记的事儿。不过袁春望下午得开会,约好了晚上去取。

涂远山的工作笔记就不用借了,因为余耀摘抄的没有遗漏,还加了很多附注和延展。

贺文光和郑文治都是大喜过望,没想到又多了一份这么有用的资料!

江州市立图书馆和东江省立民众教育馆,虽然都是民国的单位设置,但有了这两条线索,调取资料,查访相关人员,也算是有的放矢。

余耀还开了句玩笑,说你们三个“有缘”。贺文光,郑文治,涂文海,都是“文字辈”。

众人的讨论梳理,一直到下午一点多,才暂告一段落。

魏来从东江大厦的餐厅叫了餐,四人一起就在贺文光套房的客厅里吃了。

饭后稍事休息,闲聊。

郑文治是个大烟枪,吞云吐雾的。余耀也点了一支,眼见自己的“阶段性任务”基本完成,想着抽完一支烟就先告辞。

“没想到小余老板名不虚传!”郑文治抽着烟,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余耀也算在特殊文物调查局挂了号了,杨四海、杨锐、吴臣都可能在郑文治这里传他的“名”;而郑文治则是根据刚才的讨论才开始直接了解余耀。

不过,“没想到”和“虚传”搭配,听着还是很别扭。

“哎?老郑,有块魏碑你不是有点儿挠头么?你把手机里的图片给余耀看看!”

贺文光此言一出,郑文治的黑脸登时变得更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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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北方书圣

余耀从刚才的“名不虚传”已经听出点儿什么来了,连连摆手,“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嘛?我这点儿眼力,还是别在郑处面前献丑了。”

贺文光却道,“老郑不了解你,可能是觉得你年轻,我不点点他不行。老郑,我给你说,他确实不是一般的眼力!你正好碰上了,不然打着灯笼也未必能找到这样的全才!”

郑文治干笑了两声,脸色却更加难看,并不接话。他自然是觉得搡了面子;在钟鼎铭文和碑刻拓片方面,他堪称大行家,哪能轻易向一个小年轻俯首?

贺文光这样的顶级专家,他当然服气,但贺文光也有不如他的地方,那就是碑刻;贺文光说的魏碑,路上他们对着图片讨论过;既然如此,你贺文光怎么就能知道这个余耀比我还强?

此时,魏来倒是起了兴趣。

他是办公室搞协调工作的,虽然在古董文物上差点儿事儿,但贺文光在路上多次夸过余耀的眼力,此时当面也直言不讳。贺文光的水平他当然知道,而且眼眶子极高。

这余耀,必定是有真本事的!

而且,什么单位也有些龃龉不合的关系;魏来不喜欢郑文治,自觉是业务部门的大拿,对办公室的人,态度时常有点儿欠。这次他都不想和郑文治搭伙,但是杨局亲自点将,他又不能推。

“余先生对魏碑也有研究?”魏来眼见余耀灭了烟,又递上一支,还用他瘿木外壳的煤油打火机点了火。

余耀不好拒绝,点了烟,“我就是靠这个吃饭,说不上研究,总不能饿着。”

“这我听贺所长说了。”魏来自己也点了烟,没管郑文治,和余耀搭起了话,“都是一个大圈子里的人,交流交流是好事儿。”

魏碑,并不是单指石碑,也不是单指北魏一国,而是南北朝时期北朝的石刻文字的统称。下面还有具体分类,主要就是四种:碑刻、墓志、造像题记、摩崖石刻。北魏在北朝石刻中最多最精。。

余耀说“总不能饿着”,本是谦虚着来的,但是郑文治听了就不太高兴;一句话,一件事,不同的人思考的角度却往往不一样。在郑文治听来,这有讥讽自己的意思。

噢,你是真刀真枪的实战经验,我就是旱涝保收的浅尝辄止?

同时,魏来又在一边多嘴多舌,好像自己闭目塞听,不愿意和圈里人交流似的!

“小余先生的眼力,贺所都说了,我肯定是信服的,不过魏碑这东西,喜欢的都是资深铁粉,市面明里的交易少;而且鉴定难度大造假却容易,又只是几张图片,看不出什么来的。”郑文治终于接了一句,面儿上总得过得去。

虽然这话也暗带机锋,但他说的基本内容,倒是实情。

魏碑在华夏书法史上,地位很高,承上是汉隶,启下是唐楷;刻字和纸书又不一样,有金石味儿的别样美感。

优点很明显,缺点也很明显。就只拿相对容易收藏的石碑来说,又笨又重,不好摆弄,陈设也不方便。所以收藏魏碑的,确实都是资深铁粉。

有些人退而求其次,专门收藏拓片,但是拓片的意思就差多了。光研究书法勉强凑合,但真正的魏碑藏家,不止是为了书法。

同时呢,碑刻的造假确实比其他古董文物容易。石材易得,比着样子刻,而且现在还可以用电脑制作模印。也不用做包浆,只需要做风化,做损伤。要想鉴定,需要高深的眼力、细腻的洞察。

如今还在原址的魏碑,那都是保护文物;市面上能合法传承的,都是民国前凿取的,数量极为稀少。

所以,市面上的魏碑,绝大部分都是假货。

“你让人家开开眼总行吧?”贺文光不等余耀接口,就又来了一句。

贺文光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纯粹是围绕东西来的。

可余耀不想掺乎,直接把半根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诸位一路辛苦,又讨论了半天,刚吃完饭还是休息一下吧,我就不打扰了!”

郑文治没有拦着的意思。

贺文光一看,也不好继续勉强了,便对余耀说道,“好,我送你。”

本来说完了这句,这事儿就了了,可贺文光没忍住叹了口气,“怕是不容易能找到看明白的人了!”

郑文治一直憋着气,这句话却又捅了他的肺管子。

“贺所,合着你觉得小余不光比我、还比我所有认识的行家眼力都高?”这句话,连小余后面的“先生”也去了。

“你还真别不信!”要是换了别人,可能会安抚两句,但是贺文光却直撄话锋。

“哎?”余耀连忙打岔,“贺所你这么吹捧我,好像欠了我多大人情似的!”

“别!小余!贺所都这么说了,那你就赏脸帮着掌掌眼?”郑文治霍然起身,“好像我藏着掖着似的,别用手机了,我笔记本电脑里也有,看高清大图更合适,你等着,我去取来!”

说罢,便径自离开了套房。

郑文治走后,余耀苦笑,“贺所,你这是干嘛?”

“干嘛?帮他啊!这块石碑,他还没过账,这可是一笔大价钱,万一不真呢?”

贺文光大包大揽,余耀可以不怪他,但也可以趁机找个借口一走了之,不过余耀听了“大价钱”,还是多问了一句:

“到底是块什么样的石碑?”

“郑道昭的书法!魏孝文帝时期的东西,天青石,深刻工!”贺文光简单说道,“你以为我犯浑啊?这样的东西,你就不想看看?两便的事儿。”

余耀听了,也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郑道昭可不是一般的书法家,被称为魏碑体的鼻祖,魏孝文帝时期官至通直散骑常侍,当时与王羲之齐名,号称“北郑南王”,所以顶上了“北方书圣”的名头。

郑道昭的书法,是魏碑中的经典代表,其中著名的“云峰石刻”,列为北魏书法艺术的三大宝库之一。

但那是摩崖石刻。郑道昭的书法,配精良的石材、精湛的刻工,这样的魏碑碑刻,市面上极难见到,确实是能值大价钱的。

不多会儿,郑文治便抱着本儿回来了,“来,小余,我也见识见识你的眼力!”

第349章 俗体字,风化纹

余耀笑了笑,不作声,也不排斥。

郑文治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点开了文件夹,里面一共十几张高清大图,有整体的,也有局部的。

图片都是郑文治自己拍的,一看这拍摄角度,就知道郑文治是行家,该注意的地方全注意到了。

余耀上眼,从图片上看,确实是天青石。天青石,本质也是石灰岩,只不过比较青莹,是上好的碑刻石材。

这不是一块完整的石碑,没有碑头,也没有基座,但好在碑文刻字是完整的。

不过,这一块石碑上的碑文刻字虽然没有残缺,但整体内容不全;也就是说,一篇碑文,不止刻了一块石碑,可能好几块才刻完。

从这一块碑的文字内容来看,能推断出完整的碑文,应该是郑道昭记述他的兄长郑懿的生平事迹的。郑懿在仕途上确实混得还不错,不过碑文的文辞还是过于夸张;说白了,就是弟弟吹哥哥的牛逼。

但是从书法上来,那真是可圈可点了。笔法还是隶书的体势,但还融入了篆书的笔法,同时兼带楷书的端庄,隐隐还有行书的风姿。

方圆通融,变化有度,风骨大雅。

书法的特点,与郑道昭赫赫有名的《郑文公碑》相似。不过,《郑文公碑》是摩崖石刻;所以,有些笔法的感受,这一块碑刻上体现得更细腻。

书法了得,还需刻工配合;刻工深湛,也不是一般工匠所为。

这些都没有问题,余耀一边看,也不由一边暗暗点头。

余耀在看的时候,贺文光和郑文治并没有靠近,魏来却凑了上来,之前在路上对着手机上的图片讨论,郑文治根本不鸟他,他就是个旁听。

魏来盯着碑文上的一个词,微微皱了下眉头,想说话,却又忍了忍;最终也没说,而是指了指电脑屏幕图片上这个词的第一个字。

这个词,是“万不失一”。万不失一,在元明之后演化成了万无一失,但从汉到唐,还是用万不失一为主。

魏来的疑问是,这个词当中,没有用繁体的“萬”,而是就用了现在的简体字“万”。

北魏时期,怎么会用现在的简体字呢?何况,还是出自大书法家郑道昭之手?

但是,魏来也知道,屋里的三个人,都可以算作行家,他们一直没对此质疑,那就可能没有问题。

所以他只是点了点,也不说话。要是余耀还没留意到这一点,那他就当提醒了;要是余耀早就注意到了,而且没问题,那他也可以说是觉得书法如何如何,出不了洋相。

余耀看了看他。魏来是办公室行政人员,或许眼力和知识储备有不足,不过余耀也不能轻易看低他。

他既然指了,余耀就很圆融地回应了一下,“这个俗体字,笔法确实很有特点。”

魏来一听,略略一怔,但很快便笑着点点头,“余先生确实好眼力!”

说完,他便离开了余耀身边,走到另一处沙发坐下,点了一支烟,同时掏出了手机,开始查“俗体字”。

所谓俗体字,就是通俗流行的,不是官方正字,本质是不规范的,但也可以算作异体字的一种。

实际上,自古以来,正字和俗体字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很多正字,最终被俗体字所取代。

同时,古代的很多俗体字,在现代制订简化字方案的时候,也被选用了。

比如这个“万”,在南北朝时间,就出现了这种俗体字字形,现在也作为简化字在使用。

郑道昭书写这篇碑文,不是写诗写文章,在写之前,就知道是要刻碑的,甚至有几块碑、碑文如何布局,都已基本掌握;所以,他写的时候,会注意到很多问题;特别是作为一个书法家,尤为注重美感问题。

萬不失一,除了“萬”,笔画都比较简单,四个字上下排列,用这个“萬”,会有头重脚轻的感觉;他写的时候可以勉力精细掌控,但刻到石碑上,可就不好说了。

若是把最后的“一”采用另一个“壹”来解决问题,意思上则会产生一定的差别,而且也不如只改“萬”美观。

他应该因为这个,才用了俗体字“万”。

当然,这只是余耀的推断,具体原因,怕是只有郑道昭本人知道了。

魏碑当中,出现俗体字是很常见的事情,主要是因为书法美感的需求和碑刻的特殊性。甚至,若不是名家书法,还会出现刻工见到难刻的字、故意偷懒用俗体字的情况。

这个“万”字,从笔法上来看,没有问题,笔画和体势都符合郑道昭的书法特征。就算是造假,也肯定是根据郑道昭写过的字刻的。

只看图片,本身就是很难鉴定的,没有立体感,又不能触摸。而且,这不是全部碑文,也不是全部碑身,无形中又增加了很多难度。

余耀心想,的确是块好东西!只是,从图片上很难看出什么问题,要是能见见实物欣赏一下就好了!

想到这里,余耀不由抬头看了看郑文治,此时郑文治也正看向余耀,似笑非笑,嘴角带起了一个弧度,这表情,似乎像是料定余耀无甚可说。

余耀一看他的表情,立马再次看向电脑屏幕,调出了一张图。

他并不是在斗气。

而是郑文治嘴角的弧度,忽而让他想起了刚才看过的碑文边上的一处纹饰!郑文治嘴角的弧度很自然,但是,这纹饰上的弧度,好像不太自然。

确切地说,纹饰弧度似乎过于圆熟,更像盛唐和武周时期的风格,却少了魏碑纹饰的“刚性”。

再度审视这处纹饰,余耀发现,感觉不对不假,却也只能说是感觉,并不能作为确凿的证据。

可是,纹饰特征没问题,余耀却因为认真审视,发现了刻痕的风化纹有问题!

又仔细比对了一番之后,余耀微微叹了口气,起身离开电脑边,点了一支烟。

“怎么样?”贺文光问道。

不待余耀接口,郑文治便一边摆动夹着烟的手,一边笑道,“难为小余了!魏碑本就是生僻项,这又只看图片,怕是连真正的美感也欣赏不到啊!”

余耀呼出一口烟雾,“美感方面,确实如此。不过,倒是能看出这碑好像有点儿新。”

“你说什么?”郑文治手里的烟差点儿没掉了。余耀的话,听着比较含蓄;但是老手都明白,这就是在说这碑不真!

第350章 选择题

魏来眼睛一亮,心说有好戏看了!

余耀不是存心要打他的脸。这样一块魏碑,就算是以假乱真的蒙人价儿,也有可能报到几百万;而且贺文光也说了,还没过手。

余耀只要能把问题说透,那其实是在帮他。

不过,余耀也不是老好人。点化你可以,但你一直有点儿鄙薄我,我并没有针锋相对,现在既然是点化的时候,就不会再给你留面子了。

“郑处你来。”余耀又回到了电脑旁边。

郑文治过来了,贺文光也过来了,魏来没地儿了,只能坐在贺文光旁边。

“这处纹饰,感觉上有点儿问题······”

余耀还没说完,郑文治就松了一口气,“你是说有武则天时期的风格吧?或者说盛唐和武周时期的风格。这个我能注意不到么?但纹饰本身是没问题的,只是风格上的感觉上有点儿近似——而且即便在感觉上,这圆熟之中,也还是暗藏棱角的!”

余耀不会和他争论这个。在余耀看来,这是作伪工匠想展现魏碑风格、却又不想显得生硬,以致于圆熟感大过刚劲感。

不过感觉这东西,因为每个人体会不同,肯定是有差异的,而且纹饰本身确实没有硬伤。

这块魏碑的作伪,是下了大工夫的,不然不会连“万”这样的细节都处理得很好,甚至能让余耀不由自主从郑道昭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我说的不光是风格上的感觉,还有刻痕内的风化纹。”余耀接口。

“风化纹?”郑文治微微一愣。

“郑处,风化纹的造假手段,你怕是了解不多。”余耀淡淡说道,“不过,你应该明白,刻痕深浅不同,风化纹也会不同。”

“你接着说。”郑文治感到有些燥热,把马甲给脱了。

“这纹饰的刻痕,比字迹的刻痕要浅——这说明作伪之人,手法是很细腻的,因为大部分魏碑都有这个特点。不过,越是追求完美,就越容易出现疏漏。要是不这样差别化处理,而是刻得一样深,也能说得过去,魏碑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如此,他再把字迹刻痕和纹饰刻痕的风化纹做得一样,那就没有实打实的问题了。”

郑文治听了,眉头紧皱,又把局部图片放大了。

余耀却停了口。

“怎么不说了?”郑文治歪头看他。

余耀也歪头看他,“这块石碑,字迹刻痕明显要比纹饰刻痕深,风化纹却一样,这还用再说么?而且郑处你见过实物,你可以回想,应该比我更清晰啊?”

郑文治盯着放大的图片,又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了几口,敲了敲太阳穴,才说道:“我看并不是完全一样,起码,浅刻痕的风化纹,比字迹深刻痕的风化纹,要多要深。

“他要是做得完全一样,请问郑处,还能瞒得过你么?”

郑文治哑然。

贺文光此时接了口,“你的意思是说,风化纹的形态是一样的?”

“对。”余耀点头,“若是历经千年以上,浅刻痕的风化纹,不仅比深刻痕要多要深,而且形态必不一样!但是这块碑上,只是多了深了,形态却是一样的!”

贺文光皱眉,“这风化纹多了深了之后,若不是纤毫细查,还真很难看出形态是一样的,且得是眼力到位的情况下。”

余耀笑了笑,“所以啊,他可能是在连续做了两道选择题之后,最终才走了这条路!”

“选择题?”

“是的。我觉得可以从这个角度来揣度作伪者的心理,那就更容易说明白了。这可是能瞒过行家的顶级高仿啊!”

“噢?快说说看!”贺文光饶有兴致。

郑文治黑着脸一言不发,还在盯着电脑屏幕,但其实耳朵早就竖起来了。

余耀侃侃而谈。

“这块碑的选料,书体,刻工,都是不露破绽的,这想必都是作伪者的强项。而他面临的第一个选择题,应该就是要不要把纹饰刻得和字迹一样深?”

“如果刻得一样深,后续的作伪就能更省力且更逼真,对于鉴定者来说,难度也会更大。但作伪者的心理,和鉴定者的心理不一样。因为大部分魏碑的碑刻和墓志,字迹都比纹饰的刻痕深;作伪者如果不这么来,肯定担心过早被怀疑,因为这对魏碑爱好者来说,是常识。所以,虽然也有少量一样深的真品,但作伪者的心理却很难过这个坎儿。”

“从这块碑上来看,很显然,他就是没过,选择了字迹深刻,纹饰浅刻。接下来,他面临的第二个问题,就是做旧。具体来说,就是对碑体表面做过风化效果之后,如何再做刻痕内的风化效果,特别是风化纹。”

“做刻痕内风化纹的时候,他遇上了第二个选择题。”

“如果想把深浅刻痕内的风化纹做得不同,那就得用不同的药水、结合不同的喷枪模式。但这样一来,年份的差异感却不好控制,很容易露出端倪。”

“而如果用相同的药水和喷枪模式,不容易有年份差异感,但风化纹形态又会有一样的效果。”

“还是那句话,他是个作伪者,能不能被识破,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始终压在他心尖上。年份的差异感,对高手来说,是更容易被关注的。所以,他又选择了相同的药水和相同的喷枪模式。”

“但是,就像郑处说的,要是风化纹完全一样,那识别难度就小多了。所以,他应该只是加大浅刻痕内的药水量,还用相同的喷枪模式;如此一来,浅刻痕内的风化纹就会更多更深;如此,一样的风化纹形态,就显得‘不一样’了。”

“而且,风化纹形态本来就是很细碎的,是不是一样,有没有差别,是鉴定这碑刻的细节之中难度最大的!再加上其他高明手段的掩映,此碑也能算得上以假乱真了。”

魏来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这是一时说不出话来,要是能说,恐怕能干出举手喊报告的事儿。

贺文光也沉默了几秒钟。

“现在服了吧?”突然,贺文光开了口,猛拍了一下郑文治的肩膀,差点儿把瘦削的郑文治给拍趴下。

第351章 胭脂红

郑文治扶住茶几,“贺所你悠着点儿!咱们是来公干的!”

郑文治与贺文光中间还隔着余耀,郑文治话说得急,唾沫星子差点儿喷余耀脸上。

贺文光歉意一笑,用手指头点了点郑文治,没再说话。

余耀起身,“好了,该说的都说了,郑处你自己权衡吧!”

郑文治也起了身,点头拱拱手,却没有出声。

余耀接着便告辞了。

贺文光和魏来送出门口,郑文治只是隔了几步跟在后面。就在门关了一半的时候,郑文治突然开了口:

“谢谢余先生了!”

余耀脚步一顿,“不客气郑处,晚上见。”

晚上余耀拿了袁春望父亲的笔记,还是要来一趟的。这东西不能借太久,他拿过来,贺文光他们拍照也好、复印也好,他准备接着就送回去。

余耀走后,贺文光看了看郑文治,“疼吧?”他说的,当然不是拍那一下子。

“不疼。”

“不疼?可能有内伤。”

“贺所,我是小气量的人么?”

“总之不大。”

“这事儿我也得谢谢你。”

“哈哈,我接受。好了,咱们得开始干活儿,这得你来主持。”

······

离开了东江大厦,余耀直接去了格古斋。过了一会儿,濮杰也来了,看着像是中午喝了。

“你喝酒了?回家休息就是了,怎么还跑过来了。”

“哥们我是钱场得意,情场失意啊!”濮杰把住余耀的肩膀,喷着酒气,“中午是跟客户吃饭了,那口隆庆青花大缸,必定能卖个好价钱;这客户还有个华侨亲戚,过年回来,对黒女王邮票很感兴趣。”

“办事很给力嘛!”余耀笑笑,“至于情场,你特么三天两头换女朋友,失个鸟意啊?不对,你是鸟失意了!”

“兄弟,我是有真情的,可是人家不搭理我!”

“谁家的姑娘这么倒霉?”

“我高中暗恋的人儿啊。高中毕业就没再见了,昨天无意中碰上,原来她回江州了,互留了联系方式。今天我约她晚上吃饭,居然拒绝我!”

说着,濮杰抱住余耀,拍了拍他的后背,感伤无限。

正在此时,格古斋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油头粉面的小青年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电脑包。

小青年进门之后,一看俩老爷们抱在一起,脸上露出了十分尴尬的表情。

“阿嚏!”他接着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濮杰松开手,“说出来舒服点儿了。”

“不好意思啊,他喝多了。”余耀招呼了一下小青年。

“明白,两位是惺惺相惜,情不自禁哪!”这小青年居然摇头晃脑来了一句。

濮杰瞥了他一眼,“别瞎说,我们是兄弟抱一下,说说心里话。”

余耀摆摆手,“这位朋友就是开个玩笑。”

濮杰晃了晃身子,“不行了,困劲儿上来了,我回家先歇会儿。你忙吧。”

“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不开车。”

余耀知道濮杰的酒量,看他还没到真醉的地步,便也没太担心。

濮杰走后,小青年看向余耀,“你就是老板?”

“对。有什么好关照?”

“收东西么?”

“可以看看。”

“那看吧。”小青年走到柜台边,将电脑包一放,但没有离手,却问道:“老板你确实懂瓷器吧?”

“懂。”余耀没谦虚,心说瓷器这种大项,我要是不懂,还开个屁的古玩店啊!

不过,从小青年这句话,余耀也琢磨出点儿味儿来,他手里的东西,可能已经找过别的买家了,但人家没兴趣;他却觉得人家不识货。

而且,从小青年的打扮来看,油头粉面,穿得很潮,不像个喜欢古玩的人。那么他手里的东西,就应该不是自己的,也很难替朋友张罗,最大可能是家里留下的。

这里面有个问题,如果老辈已经去世,他或有处理权;可要是老辈在世,偷着拿出来的,还是个麻烦事儿。

当然,这只是余耀即时的推测,也未定准;人事儿不是逻辑推理题,那是什么样的情况都有。

先看了东西再说。

小伙儿从电脑包里拿出了一个塑料袋子。

揭掉好几层塑料袋,才把东西拿了出来,放到了柜台上。

他这么个搞法儿,余耀更觉得他像是偷拿了家里的东西。

但一看这东西,余耀还是感到很提神的。

胭脂红蒜头弦纹瓶。

濮杰刚说情场失意,这就来了一个胭脂红。

胭脂红瓷器,是比较少见的。这是个俗称,因为这种比桃红偏深、比正红偏粉的颜色,和胭脂有点儿像。

胭脂红有两种。

一种是釉,也就是胭脂红釉。

还有一种,是彩,胭脂红彩。胭脂红彩,其实和釉料有很多相似之处,因为主要是用在珐琅彩瓷上的。

珐琅彩瓷,只有清三代的宫廷器物。

胭脂红釉,范围则要大一些,后续官窑也有烧制。

胭脂红这个俗称,出现得比较晚,而当时的正统叫法是金红,因为是它以金为着色剂烧成的。

和珐琅彩一样,金红彩也是学习西洋的技术来的;从金红彩,又发展出了金红釉,也被俗称为胭脂红釉。

摆在余耀眼前的这件蒜头弦纹瓶,不是胭脂红彩,而是胭脂红釉,整体胭脂红的单色釉。看上去,也不是清三代的东西。

但是,余耀也看出来了,不是清三代,但也是清代官窑,而且还是精品。胭脂红釉的官窑精品,也是少见的好东西。

这瓶子高约二十厘米,釉色均匀润美,整体造型雅致,口部的“蒜头”尤为精巧,颈部的一圈弦纹流畅优美。

余耀翻底,果不其然,六字篆书:大清道光年制。

如果是真品,少说上百万的东西。

而且,这就是真品。保存得也很好,没毛病。

余耀看完之后,笑了笑,“不知道你打算出多少呢?”

“你还没说你收不收呢!”

“收肯定是想收,但也得看价钱不是?”

“又是这一套!”小青年撇撇嘴,“高了就不收呗?”

余耀心道,净说大实话,“物有所值,但也不能超出范围,这是肯定的。而且,我这开门做生意,总得有进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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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这倒霉孩子

“好了,别说了,一口价,行就行,不行我拿走。”小青年一手扶住瓶子,一手拿起了塑料袋,“二十万!”

“什么?”余耀被晃了一下子。

“不能再少了!你也别讲了,这是我的底线!”

本来,余耀还以为他要出什么高价,结果居然是这种价儿;这道光官窑胭脂红蒜头弦纹瓶,就算取整以一百万来算,那二十万也是个漏儿!

余耀沉吟,二十万都没卖出去?刨除眼力不到位的,这东西的来路怕是都没问出来,那不敢乱收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年关将近,图个保险。

“行不行?”小青年催促追问。

“价儿可以接受。不过,我这边有铺面有执照。你这边呢,咱们不熟,我得问个来路。”

“你们开过会是吧?怎么问的都一样?”小青年有点儿毛了。

余耀不急不躁,“这是行里的规矩,来路不正的东西······”

“你说谁东西来路不正?”

“我是说行里的规矩,所以得问问,并不是针对你。你也不用急,你找过几个买主了吧?你不说来路,都不要吧?”

小青年皱了皱眉,“说不说的,东西不都是我的么?再说我要是随便编一个,你也不知道啊!”

余耀笑了。这是一百多万的胭脂红釉,不是一百多块的胭脂口红。你编一个?江州的古玩圈子就这么大,就是老手也未必能编圆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要实在不想说,我确实不能收。”余耀离开柜台边,“累了可以坐着歇会儿,喝口茶。”

说着,余耀坐到了八仙桌旁边,点了一支烟。

小青年摸了摸口袋,转头说道,“我的烟抽完了,来一根。”

余耀甩给他一支烟,他点上也到八仙桌边坐下了,“我说,要是我说了来路,这价儿你肯定能收是吧?”

“我纠正一下,不是你说了我就能收,是我认可了你的说法才能收。”

“我说这是我爸的东西,你能认可吧?”

“你爸让你卖么?”

“他的东西,以后不全都是我的?”

“也就是说你爸不知道了?”

话音未落,格古斋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个高瘦老者进来,一眼便看到了柜台上的瓶子,接着冲上去又仔细上眼。

小青年也连忙跑了过去,老者撤开柜台两步,反手就是一巴掌,“小兔崽子!到底就是你偷的!”

老者情绪比较激动,不管不顾的。但是余耀却认出来了,这不是胡占山么?

江州瓷器收藏名家,窜货场遇到过,那件宣德官窑骰子碗,也是濮杰卖给他的。

不过胡占山得有七十了,这小青年过不了二十五,看来是老来得子。

“胡先生!别着急,来路不正的东西,我不会收的,正在问呢!”余耀连忙起身说道。

胡占山大口喘气,“小余老板,见笑了。”

其实,小青年三天前就从家里拿走这瓶子了,藏在女朋友家里。胡占山是今天才发现没了。他怀疑儿子拿了东西,但又怕直接问打草惊蛇,这孩子要是死不承认,东西又没藏家里,更麻烦。想来想去,便决定悄悄安排人盯梢。

前两天,小青年找过两三个买家,都没成行。今天上午在家睡懒觉,下午才从女朋友家拿了瓶子,本想去七星桥,但那边人多眼杂,不少人认识胡占山,想想老街上还有几家古玩店,便过来了。

胡占山接到电话,听说儿子进了格古斋,也算是先放了半个心,以今时今日余耀的名声,就算他收了,也是会讲理的。

结果小青年一听,突然指着余耀吼道,“好啊!我说你假模假样的跟我讲规矩,原来是悄悄通风报信了!”

“这倒霉孩子!”余耀又好气又好笑,“我都不知道你是胡先生的儿子!”

“还嫌不够丢人现眼?马上给我滚回家里去!”胡占山立马指着儿子的鼻子叫道。

“这瓶子是道光的,不值钱!你不是就金贵清三代吗?!这都不舍得给我?!”小青年一脸委屈的样子,说着便气急败坏地冲出门去。别说,他不是真懂,却也能说些名堂出来。

余耀就手找了个锦盒,放到了柜台边上,“胡先生,一场误会,好在东西还在,也别太难为令郎了。”

“谢谢小余老板。”胡占山叹了口气,将瓶子收进锦盒,而后套了几层塑料袋,拎了起来。

不过,他拎着塑料袋没直接出门,驻足对余耀说道,“对了,也不能让你白忙活,你告诉我一个账号,我给你打一笔补偿。”

“胡先生,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出钱买下了!再说就是骂人了。”

胡占山没再坚持,面露尴尬,“今儿我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胡先生放心,我就当这事儿没遇上过。”

胡占山欲言又止,似乎并没有立即要走的意思。家丑不外扬,余耀估计他是想嘱咐自己两句才能放心,便抬抬手,“胡先生,要不你喝口茶消消气儿?”

胡占山还真就坐下了,喝了口茶,“小余老板,不好意思了。这臭小子想卖多少钱?”

“二十万。也亏得他出价儿太低,我才觉得不问清来路不行。”

胡占山重重叹气,“唉,子不教,父之过!平时给他的钱也不少了,没想到······”

“年轻人一时糊涂,胡先生也别太过介怀。”余耀安慰之后,再度表态,“胡先生请你一定放心,这事儿到我这儿就了了,绝对不会传扬出去。”

“你已经说过一次了,我还能信不过你么?”胡占山摆摆手,“我留下,是因为想多嘴问两句。”

“胡先生尽管开口。”

“小余老板,既然你看了,这胭脂红蒜头弦纹瓶,没有半分疑点吧?”

“以我的眼力来看,确然是道光官窑精品无疑!”

胡占山点点头,“那我就更放心了。”

“胡先生过谦了,你收藏的东西,本来就不会有问题。”

“还有件事儿。”胡占山端起茶杯,在嘴边抿了抿,“今天算是误打误撞到你店里来了,一时我还真不知怎么开口。”

余耀一听,他想问的,应该不关乎今天的事儿,但是又和自己有关,“胡先生是前辈,不必如此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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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可怜之人和可恨之处

胡占山稍顿,便就直接问了,“我听说,你要出一口隆庆青花缸?”

余耀心说,濮杰张罗出去了,他知道不奇怪,不过消息也算灵通了。余耀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这事儿不是我来操作,是一起干的兄弟濮杰,他说基本谈好了。”

“这么快?”胡占山脸上微露惊讶,不过很快便又接口道,“凡事是得分个先来后到,不过,我确实也很感兴趣。这样,如果对方最终没要,或者还想压价,能不能优先联系一下我?”

“这当然没问题。”

“那好,我就不打扰了。”胡占山起身便要告辞。

他儿子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导致两人说话都有些不自然,余耀也没再说客套的,应了一声便起身相送。

胡占山走了有半个多小时,店里又来客人了。

萧影风水布局之后,客人的确明显增多,而且还因为袁春望多了一条关于太颠方鼎的线索,作用还是很明显的。不过,也出现过在店里高喊假货的顾客,还有胡占山的儿子这种事儿。

好在余耀处理得都还算凑合。

余耀对萧影是很信服的,他倒是认为,这可能也需要一个“磨合”,风水既然不是无稽之谈,有其内在运转法则,那么就不一定都是立竿见影。

不过来的这个客人,又不是买东西的,还是想出手卖东西的。冬季是古玩市场的淡季,而且快过年了,除了身家够厚和单位能发年终奖的人,不少人还是手头紧。

其实,来卖东西和买东西并不是关键,关键是价格合适,东西能低来和东西能高走,本质上都是赚钱,只是收东西之后,有个出手期罢了。

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长得比较漂亮;不过,穿的衣服不怎么上档次,手里拿着个普通的坤包,一看也像地摊货的感觉。

余耀起身招呼了一下,她走到柜台前,没开口眼圈儿先红了,好似要欲语泪先流的样子。

余耀一时没敢开口,心说你可千万别哭出来,一个漂亮女的在我店里哭哭啼啼,要有人来还以为我耍流氓了呢!

好在这女子最终没哭出来,抽了下鼻子,以尽量平静的口吻问道,“你是老板吗?”

“对。”

“收东西吗?”

“可以看看。”

“好。”女子一边拉开坤包一边说道,“家里有困难,快过年了,我想把我妈临终留下的东西卖了。”

胡占山的儿子是问了来路不想说,可这女子还没问自己先说了。

但余耀听了,心里却不由沉了一下。

有困难······

这种来出手卖东西的,如果东西不行不想收,都有点儿尴尬。如果能收,给多给少的也不好掂量。特别是若她不识货,都不太好意思捡漏,好像有点儿落井下石的感觉。

但已经开口说要看看了,那只能先看看再说。

女子掏出了一件手帕包着的东西,打开手帕,正好垫在柜面上,将东西摆了上去。

余耀不用上手,只看了两眼,便暗道,还真是件像样的东西!

清晚期的贵妃镯。

所谓贵妃镯,简单来说,就是椭圆的,不是正圆,更符合手腕的形状。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传说是因为杨贵妃很喜欢这种造型。

贵妃镯的工艺,相对要复杂一点儿,所以一般来说比正圆的平安镯要偏贵一些,但也不是某些不良商家鼓吹的贵很多。

这只贵妃镯是冰种半绿,估摸一下,二三十万是值的。

这个价格,其实和年份关系倒不大,因为翡翠原料本身就贵,而年份并不是很老;还有,镯子就是切割打磨,也不存在复杂的工艺。就是同样原料的现代A货,价钱也差不多。

余耀想了想,“既然是令堂留下来的,如果不是特别急用钱,最好先放一放。”

“我也想留,但是没办法,急需用钱。”女子顿了顿,“不瞒你,我今天跑了好几个地方了,有典当行,也有玉器店、古玩店,但是他们出的价钱都太低。”

余耀当然不会追问她为什么急需用钱,不过话说到这儿了,便问道:“那你的理想价位是多少?”

“最低四十万。”女子咬了咬牙,好像这价儿吃了多大亏似的。

余耀摸了摸鼻子,心说怪不得你嫌人家出价低,且不说人家出多少,四十万,除非人傻钱多喝高了才会买。

女子一看余耀的样子,“看来,你也觉得高了?我不是不让你们赚钱,但你们也太狠了。”

“啊?”余耀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镯子,若是个真懂行的人,二十万可以接受,多点儿也能考虑;三十万已经是能接受的极限,除非特别喜欢,不然绝不会出手的。

女子拿起手帕一角,像是想包镯子,却忽又停住问道,“那你说,能出多少?”

“这个······”余耀皱了皱眉,“你不是行里人,我干脆就实话实说,这镯子,不是我能出多少,而是市场价值,就在二三十万。你这个四十万,实在是高了。”

“四十万还高?我因为急用钱,已经是按照实际价值的半价来了,这镯子能值八十万!”

听了这话,余耀实在是不想再多说了。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用在这女子身上或许不太恰当,因为她说家里有困难,未必是因为她导致的。

可是,她明明不懂却自以为是的这股子劲儿,也有点儿可恨的感觉。

见余耀不说话,这女子竟然也没告辞,接着继续说。或许是因为心情太压抑,感觉所有人都在压价占便宜。

“都说网上价格不靠谱,我特地跑了好几个商场和玉器店,比照着品质看了。我也查了很多资料,这镯子应该是冰种,虽然不是纯阳绿,但绿得也比较正;贵妃镯又比圆镯贵得多,商场里都是现代工艺品,这样类似的品质,打完折也都四十万左右;但这镯子,是老辈一直传到我妈手里的,最起码是清朝末年的,价格应该翻倍吧?”

余耀听了,彻底无语。

噢!你这“八十万”是这么来的啊?!

第354章 及时雨沈歌

女子估算手镯的价格,完全是想当然。

商场里玉石翡翠的价格,那得加了多少水分啊!要不是现在因为网络的发达和便捷,不少翡翠厂商有自己的网店微店,商场的售价还能再翻个跟头!

至于年份,那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且不说这镯子年份不算长,就说很多东西在年份上的价值,那得结合本身的核心价值点。一个普通的夏商周上三代的陶碗,和一个晚了几千年的康雍乾清三代的官窑碗,哪个更值钱?

女子顿了顿,似乎还想再说,这时候,店门再次被推开了。

“有客人啊?”沈歌进来了。

“是啊,你先坐会儿吧。”余耀也没问她为什么突然来了。

女子皱了皱眉,看着余耀问道,“看来,刚才这价格你肯定不能收了?”

沈歌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女子旁边,看到了这只镯子,眼睛不由一亮。

她是个懂行的,还偏爱这种绿,而且不是满绿,是半边绿半边白,她也喜欢这个特色。最关键的,她是女人,镯子是首饰。

“不是我收不收的问题。我已经告诉你了,市场价位都到不了这么高,更何况我是开店做生意。”余耀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你要不信,我可以给你分析一下。”

“我说的就是市场价啊,又打了五折,你还分析什么?”女子摇头。

“什么价儿?我能要吗?”沈歌此时忽而接口,问了余耀一句。

“可以啊,别客气,价儿你可以直接和她谈,我正好抽支烟去,脑子有点儿晕。”余耀感激地看了及时雨沈歌一眼。

“你不会是他女朋友吧?”女子却是警惕地看了沈歌一眼。

沈歌脸微微一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你放心,他收确实要掂量;我呢,是对这镯子有眼缘,买了自己留着。”

女子盯着沈歌又看了看,没有立即接话。

沈歌直接问道,“你出什么价儿他没接受?”

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了出来:“四十万!最低了。”

沈歌:“······”

此时,余耀已经出了门,关门后就站在门口,隔着门玻璃看着她俩,抽上了烟。关着门也不知道她俩说什么,但余耀到门口抽烟,就是为了不想再听一遍女子的“价格论”了。

余耀看到,沈歌沉默了一阵儿之后,又和女子聊了起来。

一开始,女子表情不好看,但聊着聊着,慢慢缓和了。

而且越来越融洽。其间沈歌还掏出手机,不知道给她看什么。

十几分钟过去了,余耀的一支烟早就抽完了,但也没进去,隔着玻璃看着她俩,感觉越来越亲密了。

过了一会儿,沈歌竟然把镯子直接戴到了手腕上!

而且两人还在继续聊,聊着聊着,沈歌又打了个电话,挂了电话之后,不知道对女子说了什么,女子居然一脸感激的微笑。

最后,是沈歌把女子送向了门口。余耀只好开了门,进来了。

“谢谢老板!”女子看到余耀,居然感谢起来,而且还道歉了,“老板,我之前不懂行,还那么固执,你别见怪。你有沈小姐这么好的朋友,人品是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余耀目瞪口呆。

沈歌将女子送出店外,又陪着走了一段,最后是那女子推着她回身的。

余耀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小岳岳:

我的天哪!这么神奇吗?

“你想什么呢?”沈歌回到店里,伸手在余耀面前晃了晃。

“你······”余耀敲了敲脑门,“你是四十万买的?”

“没有啊,二十六万!其实她最后定的是二十五万,二五二五的不好听,我就加了一万。人家有困难,多点儿多点儿吧,而且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镯子。”

“你是怎么让她相信你的?”

“就告诉她真正的行情啊,噢,还让她看了看我们的一些类似翡翠产品的拍卖纪录。”

“为什么她不信我说的?”

“因为你不懂女人。”

余耀无语,走到八仙桌旁坐下,又点了一支烟,“那她有什么困难?”

沈歌叹了口气,“她老公开货车出了车祸,自己没事儿,但被撞车里的人截肢了,赔了一大笔钱不说,截肢那人的弟弟是个混混,这两年讹上他们家里了,还搅和的她老公的工作没了。最近婆婆得了肺病,看了好多医生不见好,花销不少。”

“这么背运?红颜薄命啊。”余耀也不由叹气,“你这么一说又好像给少了。”

“我不干治标不治本的事儿。而且她很倔强你没看出来么?说明白了行情,再明显多给,那就成了施舍了!”

“嗯,这点我同意。那你怎么治本的?”

“混混的问题,我说了帮她解决;她婆婆治病的事儿,是因为病急乱投医。上次你帮着看西湖十景墨锭的我们拍行的李姐还记得吧?她老公就是省立医院呼吸内科的主任,正好能帮她婆婆。”

“李姐的事儿我记得,这混混你怎么解决?”

“找我表哥,他是就是管他们那一片儿的。”

余耀一愣,“你表哥道上的啊?”

“瞎说什么呢,我表哥是人民警察!”

“我还以为你表哥是慕容复呢!”余耀顺口开了个玩笑。

“你以为你是段誉啊?”沈歌反口就接上了。

话一出口,沈歌就不由捂了下嘴,余耀也接不上了。

气氛一时有点儿微妙。

“咳咳!”余耀咳嗽了两声,“行,你这事儿办得真牛,比牛师傅方便面还牛。你不会是掐指一算,专门过来充当协调员的吧?”

“你直接问我来干什么不就行了?”沈歌白了他一眼,“感谢余大善人呗。下午涂文海老先生已经在我们拍行签了协议了,傅青主的墨竹图上我们年后的春拍。晚上先请你吃一顿吧。”

“好啊!”余耀很痛快地应了,却才想起,“我差点儿忘了,我得去取个东西,给人送去。”

“约好时间了么?”

“这倒没有,只是初定他下班后。”

“现在也不早了,你先问问不行么?”

“你非得今儿晚上请我吃饭啊?改日······不是,换个时间不行啊?”

“今儿我高兴,你先问问,看看时间!”

“好吧。”余耀拿起手机,刚要拨,突然脑子一激灵,看向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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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两个人的尾牙

“你不快拨号,看我干什么?”沈歌嗔道。

“你不会今天过生日吧?”余耀干笑两声,“中午和家里人过了,晚上连个朋友也找不着。”

“少自作多情了。”

“好吧,我出去抽根烟冷静会儿,正好打电话。”余耀借坡下驴。

结果,给袁春望打过之后,袁春望居然说已经抽空给复印了,这让余耀有些意外。

袁春望说,“老爷子一辈子的工作就是研究历史、教书育人,你愿意或者有人真正能研究,我想是应该支持的。”

袁春望话没点破,但是意思里已经猜出余耀背后还有人。这笔记就算不是学术笔记,其实也没有隐私,全是治史思考。古玩行里货卖与识家,这笔记,他也愿意让“识货”的人研究。

挂了电话,余耀回到店里,和沈歌商量去哪儿吃,沈歌想吃麻辣火锅,余耀没挑,就了她的想法。

随后,沈歌先去饭店,余耀去环保局找袁春望。

到了环保局,袁春望也下班了,余耀拿着复印装订好的笔记,连连感谢。

袁春望咧嘴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要有什么结果,能不能给我透点儿风?”

这事儿,余耀是有些作难的,不过他还是开口道,“看时机,有些事儿我也保证不了。”

“这就行。”袁春望会意地点点头。

余耀拿了复印的笔记,再次赶往东江大厦。辗转打车之后,让余耀忽然觉得应该买辆车——不过也只是忽然,他对车的兴趣实在是不大,当初学车是在大学舍友的鼓动下心血来潮。

现在想想,又觉得什么审车、事故、保养、加油之类的挺麻烦,且也觉得有买车的钱,还不如买件好东西。

当然了,一件事儿麻烦不麻烦,得看个人喜好;喜欢玩车的人反复改装都不会觉得麻烦。

而文玩爱好者弄条串子,光是刷子就分什么野猪鬃马尾鬃纳米刷等等,还常常戴着手套盘摸······不喜欢的会觉得这哪是玩儿啊?简直是伺候大爷!

郑文治再次见了余耀,柔和自然多了,聊了两句热身之后,断然提出要做东,请余耀吃饭。

余耀说已经约了人。

郑文治略显遗憾,不过又说“要在江州且待一阵子呢,来日那个方长”。

魏来则是机灵一笑,“看来是佳人有约啊!”

贺文光直接摆摆手,“那你快走吧,最近有什么事儿随时联系。”

余耀心说这事儿算是有个阶段性贡献,最终结果主要看他们的力度了。下一步,除了日常玩宝赚钱,重点还应该是查访何以涤的后人。只要帮着大掌眼完成了这件大事儿,也基本就能算功德圆满了。

到了沈歌定好的火锅店,菜已经摆上了。

余耀没想到沈歌这么能吃辣,看着她白皙光洁的皮肤,心想川渝一带的妹子好像大多皮肤都很好,是不是特别能吃辣的人,反而会皮肤特别细、不爱长痘痘什么的?

沈歌嘟着嘴吃了一片黄喉,见余耀若有所思,“哎,我给你说,今天不是我生日,但今天也是个特别的日子,值得庆祝。”

“什么日子?我怎么不知道。”

“今天农历腊月十六啊!”

“不是腊八,又不是小年,怎么就特别了?”余耀想了想,“还是和你有关系吧?”

“今天尾牙,吃个火锅,红红火火,来年特别顺。”

“尾牙?”余耀大抵知道这个说法,好像是商家的年终总结一般,会带上一顿员工宴。

“尾牙这个说法,大致来自闽南一带,也算是一年辛苦工作的一个总结和犒劳吧。”沈歌解释。

余耀点头,“那就是有打打牙祭的意思了?”

沈歌摆摆手,“原来你也有不懂的事儿啊。”

“呃,我不懂的多了,我是文科生,你弄点儿中学物理化学出来我就抓瞎。”

“但这是民俗传统,文化方面的,你不懂,有点儿丢人啊!”

“总比你说我臭流氓强吧?而且你也说了,这是地方性的。”

沈歌放下筷子,喝了口酸梅汁,“原本呢,每个月的初二和十六,是闽南商户祭拜土地公的日子,叫‘做牙’。一年之中,春节正月不算,那二月初二就是第一次做牙,称为头牙;腊月十六是最后一次做牙,称为尾牙。所以头牙宴、尾牙宴都比较隆重。”

余耀笑道,“你又不是闽南人,这是为了个名堂,生拉硬靠啊。”

“名堂有时候很重要的。你不是做生意么?陪你过过尾牙,这感谢程度可以吧?”

“可以,而且很隆重!这是规模最小的尾牙宴了吧?就俩人。”

“切!”沈歌擦擦嘴,“得了便宜还卖乖。”

余耀看着沈歌泛红的粉腮,有种恍惚的感觉,“我觉得你挺怪的,一开始老是挤兑我,今天却以及时雨的化身出现,完了还张罗个尾牙。”

“说了你不懂女人!”沈歌仿佛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拨拉着一片菜叶,但另一只手却好像有点儿生硬,“没什么恋爱经历吧?”

“不懂女人未必没有恋爱经历,我就不会有女的倒追么?跟我谈恋爱又不用坐牢。”

沈歌听了,浅笑,“你平时也看花边八卦么?”

“APP里自己弹出来的,我是没兴趣。”余耀拿起烟,“能抽吧?”

“抽吧,辣得鼻子没感觉了。”

余耀抽了口烟,“给你说实话,还真没什么恋爱经历。”

沈歌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喝饮料的时候却抿嘴一笑;放下杯子,“那你抽烟这坏毛病,怎么养成的?”

余耀面色忽显沉重,指间烟灰飘落,“在我父母去世之后。”

沈歌愣了下,接着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到余耀的碗里,“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唉,前两天吃了楼下涂家阿姨的猪肉荠菜馅儿饺子,我忽然有种特别想爸妈的感觉,你要不嫌烦,我就絮叨两句。”

沈歌放下筷子,“说吧,别憋着,说出来能痛快些。”

“我家原来住在老城区,神仙巷知道吧?”

“知道,那片儿不是已经拆迁了么?”

“对,回迁房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盖起来,所以我才先买了房子。我是外省上的大学,金陵大学考古系毕业的。毕业离校的前一晚,家里,却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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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一层窗户纸

沈歌听了,不由咬了咬嘴唇。

“一场大火······等我回到家的时候,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神仙巷本来就窄,周围又多是乱搭乱建,还有不少违章停车的,消防车进不去,耽误不少时间······”

“本来,我已经考上了华夏社科院的研究生······家里出事,让我改了主意,接手了父亲留下的格古斋,没去燕京继续求学······”

“人生四大悲: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我这种,从少年成人了没几年,父母却因为意外双双亡故,应该算第五大悲了吧······”

余耀一边喝酒,一边絮絮叨叨。虽然喝的是啤酒,但见余耀喝了不少之后,沈歌还是抢过了杯子。

沈歌抢了杯子之后,余耀也没再喝,只是缓缓抽起了烟。

沈歌待余耀情绪稍平,轻声问道,“消防部门的火调结果是什么?”

“他们给的结果是电路老化。那天晚上比较闷热,家里新装了大功率的空调,一直开着,应该是凌晨三点多着的火,人睡的比较熟······”

其实,很多火灾造成的死亡,不是直接烧死的,而是因为浓烟和高温。浓烟中的一氧化碳是致命杀手,常见建筑材料燃烧,多会产生浓度很高的一氧化碳,人吸入就容易导致昏迷。而所谓高温,也不用很高,50℃以上就会导致人体循环系统逐渐衰竭;70℃的气体就能让气管黏膜充血起泡,组织坏死。

浓烟和高温环境产生后,生死的关键就是几分钟,逃不出来或者灭不了火,往往就没命了。

“当年父母没了,我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一个人就得撑起一片天,打雷下雨的,扛不住也得硬扛·····”余耀又缓缓陈述起了心理变化。

“节哀顺变。”沈歌这句话说得有点儿不合时宜,不过她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来。

事情过去三年多了,表面上余耀已经过了这道坎儿,但这宛如心底的一处并未脱落的痂,破裂还是会流血。这种复杂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不过,确实如沈歌所说,他从火灾说起,一路说到自己这几年的心路历程,说完之后,确实舒缓了许多。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最后老板小心过来说要打烊了。

沈歌一看时间,原来已经快十一点了。

两人接着便结账离开了火锅店。沈歌没喝酒,提出开车送余耀回家。

“这么晚了,我还是我陪你回去吧,然后我再打车回家。”余耀没同意。其实以余耀的酒量,几瓶啤酒也没什么,只不过喝了这些酒,话就多了。

“太麻烦了。我直接送你到小区门口,你下车我就开走,我没什么危险的。”

“快过年了,还是我先送你吧。”余耀坚持,好歹自己是个男子汉。

最后沈歌没拗过余耀。路上沈妈妈就打电话了,沈歌说有朋友送,让她放心。

沈歌的家在一处独立的别墅小区,里面的道路比较宽,绿化区也比较多;不过里面路灯明亮,还有执勤的保安在巡逻。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沈妈妈又打了电话问询。到了小区门口,余耀一看,这也不用进去了,便让沈歌在门口一侧停了车。

余耀道别下车后,沈歌却也跟下来了,“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这点儿酒也没什么。你快上车开进去吧。”

“我······”沈歌拢了拢刘海,欲言又止。其实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老觉得有话想说,却又无从说起。

余耀也有这种感觉,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却伸出手,轻拍沈歌的肩膀,“快回吧,我真没事儿。”

沈歌的身体轻轻一颤,慌乱点头,“好,到家了发>沈歌钻进了车子,开进了小区。正好也有出租车在门口停下了,有人下车,余耀就此上了车。

一路上挺顺利,余耀到家之后,给沈歌发了个微信,便去洗澡了。洗完澡加上酒劲儿,睡意袭来。余耀半躺在床上拿起手机,发现沈歌回了好几条。

其中一条是:你被我爸妈发现了!原来他俩走到门口迎我来着,看咱俩在车边说话,就在大门里边没出来。

余耀:呃,我又没干啥。

沈歌:他俩盘问我半天。

余耀:你怎么说的?

沈歌:我说了傅青主的画的事儿。

余耀:好。

沈歌:好什么?

余耀心头一动,可想了几个回复信息,输入了几次却又删除了,最后回了个:都挺好的,早些休息。

只有一层窗户纸,还是没捅破。

今天发生的事儿,其实让余耀确定了很多以前拿不准的东西,隐隐也有一种冲动,敞开了心扉。不过,敞开心扉,说的却是关于父母的伤心往事,所以平复没那么快。

沈歌回了个“晚安”,便放下了手机,伸手戳着床头熊大的鼻子,“你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有时候比熊二还笨?”

不过,她也很快又想到了余耀今天说的是关于父母的伤心完事,便又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钻进了被窝。

······

第二天,余耀醒来时已经九点多了,洗漱之后煮了个面煎了个蛋,正吃着,濮杰来电话了。

“本来说好今天交易那口隆庆青花缸,可买主先打来电话又想压价。”

“压多少?”

“两成。”

“不可能,一成都不可能!你告诉他,给他半小时,不,十分钟时间考虑,不然,还有人别的买主等着谈呢。”

“诈他啊?”

“不是诈,真有合适买主。胡占山很感兴趣。”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他来店里了,不仅提了还表了态,我说了你在经手。你找的买主要是不同意,你接着联系胡占山就行,反正你们有过交易,也不生。”

“托底哥,我服了你了,啥时候都留着后手啊!”

“这不是我留的,纯属送上门。不过即便没有胡占山,你那客户想压价儿也不成。他要是钱不凑手,可以商量约定缓缓。但你这一说,听着像是小聪明玩滑头。捡芝麻丢西瓜的事儿,隆庆官窑没那么好碰!”

“得嘞!”濮杰应了一声,“你在店里还是家里?要是在家里,我待会儿过去趟,给你送点儿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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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古玩大集

“什么好东西?”余耀问道,“你收的?”

“别一说好东西就想到玩意儿上!是我妈自己灌的土猪肉香肠,经典比例,瘦七肥三,已经晾好了,嘱咐我给你送十斤过去。”濮杰应道。

“噢?确实是好东西!一听我就有点儿流口水,直接放电饭煲里,熟了整煲米饭都是香味儿。”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我先挂了。我先和客户谈好,等我去你家。”

刚挂电话,门铃就响,是楼下涂文海和老伴来了,手里也拎着东西,都是涂文海老伴做的吃的,有熏鱼,有皮冻,还有腊肉。

余耀让进来,他们小坐了一会儿。家里没什么可回赠的,余耀心说回头买了东西再下去趟吧。正好一并买些茶叶、烟酒、礼盒什么的吧;过年了,自己也得出去走动走动。

他俩走后,过了不到半个小时濮杰就来了。原先的客户还想绷绷价儿,那就没办法了。濮杰已经联系上了胡占山,约了明天去店里看货。

“今天你没事儿吧?”濮杰说完,点了支烟问余耀。

“暂时没事儿,一会儿想去店里。”

“别去店里了,咱们去个好地方。”

“别介,你先说是什么地方。”

“兰山县大集啊,赶集去,热闹。”

“你说古玩大集啊?不对啊,每年最后一场,不都是腊月二十么?今天十七啊。”

隶属江州市的兰山,是个历史悠久文化发达的县城,古时候也是江北的交通要塞,现在还留着城门楼子呢,就是城墙没了。

而且这里古玩之风盛行,八十年代末就出现了不少倒腾古玩的。那个用唐三彩仕女俑做局、后被余耀识破的贾大爷,就是兰山县库岸村的老户。

农历逢十的日子,兰山县会有古玩大集,就在城门楼子一侧、护栏以外的一条不宽的道上。腊月二十的古玩大集,是一年之中最后一次,往往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

这个古玩大集,夏天是清晨开始,不到中午就结束了;而冬天的时候,都是傍晌午才开始,下午三点左右结束,图暖和。因为夹了午饭的时间,所以每逢古玩大集,周围的小吃摊和流动车也不少。

“我也是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听胡占山说的。他说今年腊月二十,兰山县有个什么文化艺术节开幕式,就在城门楼子前的广场上,让古玩大集挪地方,不然有碍观瞻。但这地方多少年了,摊主担心一换买家会少,所以都不想换;而且十八十九两天文化艺术节得布置什么的,所以就提到今天了。”

“你在电话里还跟他扯了会儿闲篇儿啊?”余耀又问,“他也去?”

“他今天没空,不然就今天看货谈买卖了。”

“行,那走吧!”余耀点头同意。

余耀和濮杰到了地方,已经挺热闹了,路两边的古玩摊子铺开了一百多米,琳琅满目的各色玩意儿,还混杂着旁边小吃摊飘来的香味儿,加上此起彼伏的吆五喝六,是不能和文化艺术节一起开场。

不过,如今这年头儿,大集上虽然确实有从四里八乡收来的东西,但好玩意儿仍然不容易看到;高仿为主,还有年份凑合但收藏价值低的大路货。

这古玩大集上的摊主们,还都挺鸡贼,不仅善于察言观色讲故事,还有托儿或者打配合的来回穿插。

兰山县有一座兰山,周边曾经是著名的抗倭根据地;现在这些村里的老户,在古玩上对付买家,比当年老辈儿对付鬼子的心眼儿还多。

“我好像有点儿饿了。”濮杰没看几个摊子,就开口道。

“你定,先吃还是简单走一趟再吃。”

“还是先看看吧。”濮杰长呼一口气,“这一饿啊,我还有点儿感慨。你说古玩这东西,不能当吃不能当喝,甚至有的只能看不能随手把玩。但瞧瞧这些从江州甚至更远的地方赶来的,一个个眼睛冒着绿光瞅来瞅去,不玩的人,还真不容易体会。”

“玩上了,一辈子也难撂下。”余耀也感慨一句。

“精神鸦片啊!”

“你注意点儿用词,别引起什么误会。”

两人说着,走到了一个有人围着的摊子边。

摊子前,一个看着挺年轻、最多三十岁的男子,对着阳光,站着拿一个青釉的小洗子在看来看去。

而男子两边都有人,也都在盯着这洗子,瞅那眼神儿,好像他一放下就准备抢过来看似的。

余耀探头从旁边细瞅几眼,紫口铁足,金丝铁线,哥窑的特征。

不过,这个洗子肯定不是宋代的。阳光下,从金丝铁线这种开片上就能看出来。

金丝铁线是一种开片,却和很多开片不一样,因为它经过了长时间的釉面炸裂,同时还有个条件是出窑过了一遍炭黑水。

金丝是指细碎的黄色开片,铁线是指粗大的黑色开片。

哥窑出窑之后,釉面炸裂不断形成开片,能“炸”多久呢?

两年!

这是一件让外行难以置信的事情。

当然,不是一直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刚出窑的时候,会密集一些,釉面炸裂的声音也清晰可闻,慢慢的间隔就会变长,声音也会变小,但要是夜深人静,还是能听到的。(现在仿古技法的哥窑工艺品,买回去放安静房间里,一样能听到釉面炸裂的声音,也能持续不短的日子。)

因为出窑过了炭黑水,所以釉面炸裂的同时,粗大的开片就会变成黑色。而细碎的开片,黑色不容易进去,但在釉面炸裂的同时,气体能进去,细碎的开片经过长年累月的氧化之后,慢慢就会变成黄色。

所以,要是宋人看当朝的哥窑,是没有“金丝”的,出窑后要经过长时间的氧化才行。

高手从金丝铁线的一些细节特征上,大致就能推断年份。这,也是高仿的一个要点和难点,想高仿宋代哥窑,金丝铁线做不好,基本就瞎了。

到宋的汝官哥钧定,余耀不信会出现在这种古玩大集上。可虽不是宋代的,余耀却又看出,也不是新活儿。

怪不得引人关注。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358章 捕兽夹子

这小洗子青釉偏灰,五足;釉挺厚,流下来的釉使得足与足之间的空当都显得不规则了。

从广义上来说,哥窑的存世量还是不小的,因为明代清代都有过一定量的仿制。

但真正的哥窑,只能是宋代的。

哥窑,是宋代五大名窑中疑团最多的一个,虽然没有汝窑持续时间那么短,但也是断了,甚至后世连窑址在哪儿都不知道,争议纷纷。

明代的时候,有一个主流说法,说宋代哥窑的窑址在浙省龙泉。当时有这么兄弟俩,哥哥叫章生一,弟弟叫章生二。

哥哥主持烧的窑,就叫哥窑。弟弟主烧的窑,不是弟窑,而是龙泉窑。

这是明代主流的说法,但别的说法也很多,清代到现代,还是一直有争议。

而明清时期仿制的哥窑,主要集中在瓷都,御窑厂和民窑的窑口都有不少产品。现代自然也有仿制哥窑,大路货不过炭黑水了,过墨汁,过一段时间再用烟熏出“金丝”来。

余耀对这一件哥窑五足小洗子的判断,应该是明代瓷都民窑仿的,年份确实不浅,是一件正儿八经的东西。

但明代民窑仿宋代哥窑,行价并不高,这东西体量不大,形制常规,充其量不会超过五万块。天和秋拍上有一件明代的哥窑三足炉,也就拍了五万整。

拿着小洗子的男子可能之前问过价儿了,磨叽半天之后,又张口对摊主说道,“劈个半儿吧,怎么样?”

他想以摊主开价的半价买,不过余耀不知道之前开过什么价儿。

摊主是个老汉,头发如同衰蓬枯草,一脸的沟壑纵横,裹着一件脏乎乎的军大衣,吧嗒着一根旱烟管,“后生,今年大集提前了,来的人比往年还是少,我报的都是实在价儿!不要说你出的价儿了,一块钱也不能降了。不行,就放下吧。”

一听这话,旁边的人都有点儿蠢蠢欲动。

男子想了想,“好,那就算了吧。”不过,他还是带着一脸犹疑,并没有立即弯腰把东西放回到摊子上

男子旁边的一个白胖中年许是等得久了,一伸手,“给我吧,我看看。”

古玩这东西,按说不该手递手的,特别是瓷器,比较滑而且易碎。不过,如果常逛市场,就会知道,明白这一点是一回事儿,实际买卖又是另一回事儿,摊子上手递手的情况不是看不到。

当然,这种情况发生时,一般是买家够不着,摊主递过去,多是蹲着坐着,离地不高,下面就是摊子。

可这白胖中年和他面前的男子,却都是站着的;白胖中年不知道是太猴急、怕被别人抢了,还是本身就是个棒槌,不思量,居然这么说。

而拿着洗子的男子,看着也不像个不懂行的,居然还同意了!

“行,各位,没我什么事儿了啊,归老兄谈了!”男子一边递给白胖中年,一边还亮了这么一句。

说什么来着?就在两人过手的时候,还真脱手了!

不过,从余耀的角度看,男子确实已经放到白胖中年手里了,是他离手后,洗子才从白胖中年手里滑脱。

脚下是水泥路,要是一只盘子,估计就成八瓣了,这洗子比较小,但也成了两半,而且五足有两足摔掉了。

白胖中年有点儿懵逼,但是那男子反应却极快,一摊手,“摊主,各位,你们都看到了啊,落他手上我才松的,没我什么事儿啊!”

围观者中顿时有两个人高声附和。摊主老汉眉头紧皱,没说话,只是看向白胖中年。

这时候,男子一摆手,居然直接闪了!也没人去拦。闪的时候略显匆忙,还不小心蹭了下余耀的胳膊。

摊主老汉和白胖中年开始交涉的时候,濮杰将余耀拉到一边,耳语道,“这是个捕兽夹子!走的那个男的手上有活儿!把洗子放到胖子手里之后,手指头很隐蔽地勾了一下!”

所谓捕兽夹子,泛指带诱饵的敞开式的做局,不是专门针对某个人,谁碰上了、眼馋了、大意了,那就算谁倒霉。

就像刚才这男子,拿着诱饵(洗子)看半天,就等着有人想直接递手,结果是白胖中年中招了。要是所有等着的人,都坚持到男子将洗子放回摊子上之后再拿,那这捕兽夹子就合不上。

捕兽夹子式的做局,缺点是未必能成了;但优点也很明显,被“夹”住了,就不容易跑掉。

濮杰耳语之后,余耀点点头叹了口气。

这个过程,本来就有点儿不正常,他相信濮杰也不会看错的。甚至,余耀没法儿细看这洗子的断口,没准儿哪只足原先就掉了,是粘上的也不一定!

接着商量赔偿的时候,余耀听明白了,老汉原来的报价是十万!现在咬定了,就让白胖中年赔十万!

这就更加确定是个局了!这样的东西,在一个县城的大集上,之前男子“劈个半儿”也就是出到五万,老汉还不卖?当然,这是在余耀的眼力能看出是明仿的基础上。

看得有点儿闹心,却又无能无力,余耀招呼濮杰先走了。

一个县城的古玩大集,这白胖中年稍有疏忽,就要喝上浓浓一大罐子药汤。想想这行里的水,真是越来越浑了。

而摊主老汉和同伙,为了多弄几万块,不惜糟蹋一件老瓷器!虽说不怎么名贵,但好歹传了好几百年了,就这么毁了。

钱哪!杀人不见血,毁物不留根。

余耀和濮杰继续往北走。这条道是南北走向,他俩是从南头开始逛的。越往北走,摊子越稀拉,人也越少;因为南头就在城门楼子一侧,而且路边还有大块的空地。

他俩商量好了,这是逛头遍,粗线条的,只有扫了眼亮的东西才会驻足。回头吃点儿东西还会再逛一遍。

大集的最北头,支了不少塑料布棚子,是小吃摊最多的地方。因为大多数人都是从南头开始逛,到这儿走了一遍,很容易就口吃点儿。

距离这些小吃摊还有十几米的时候,余耀在一个路边的古玩摊子前蹲了下来。

第359章 碧玺印章

余耀蹲下,自然是因为看到值得细看的东西了。

濮杰没注意东西,但也跟着余耀蹲了下来,嘀咕问道,“刚才那玩意儿,我看有点儿年份······你说他们会是多少钱来的?”

因为还在大集上,所以濮杰自然不会说哥窑洗子。

“贵不了,说不定是乡下仨瓜俩枣收来的。”余耀扭头低声应道,同时随意拿起了一件青花罐。

“说不定弄来就有问题,修补了一时看不出······”濮杰还要说,余耀却给了他一个眼神。说多了没用,人家就算用来做“夹子”,你也没有证据,这也不是说的地方。

其实他俩嘀咕什么,对面的摊主倒是没听清楚,不过他见余耀拿起了青花罐,开口了,“这罐子里面有点儿油,不是我抹的,收来之前人家当油罐子呢!”

摊主是个四十开外的男子,长得挺富态,红光满面圆鼻头,跟个小地主似的。

余耀本来也不是为了这罐子,只是他是突然停步,要是一蹲下就拿起看上的东西,容易买炸了。

“这罐子画片挺漂亮,就是分量偏轻了,没手感。”余耀笑了笑,放下了罐子,又在摊子上来回看了看。

这个青花罐,应该是二三十年前的仿品,仿的是明嘉靖官窑,不过水准不高,在余耀眼里一堆漏洞。这罐子的胎体做得比嘉靖官窑要厚重,余耀却反其道而行之,说偏轻了。

摊主咧嘴嗯啊了两声,眼神却微微一变,心说这还偏轻?难道这是个爱装逼的棒槌吗?

余耀本来逛摊没这么多零碎,许是受到刚才的事情的影响,老觉得摊主们都在鸡贼鸡贼地算计人呢。

这时候,余耀拿起了刚才看上的东西,在手里细看起来。

这是一枚碧玺印章,上雕立姿瑞兽钮,下部椭圆形,高有五厘米多;椭圆形部分。短径两厘米左右,长径四厘米多。

碧玺印章和几件玛瑙、翡翠一起摆在同一木盒。余耀之所以能扫中,是因为它主体是海蓝色,在红色黄色的玛瑙和绿色白色的翡翠中比较显眼。

碧玺类的印章工艺品不多见,仿品也少,大多是有点儿年份的东西,所以余耀才蹲下身来。

碧玺是一种宝石,在华夏历史上有过很多称呼,这两个字,近代以后才固定统一,听着很有味道,其实它的矿物学名称叫电气石,听着就没劲多了。

碧玺最大的特点,就是颜色丰富,红黄蓝绿紫等等都有,颜色越浓艳,质地越纯净,价值越高。

蓝色碧玺和无色碧玺相对少见,算是碧玺中价值高的色种,黄色和绿色则最为普通。玫红紫红的碧玺,在华夏被称为“孩儿面”,多色混杂的碧玺则被称为“西瓜碧玺”。

整体来说,碧玺的市场价格还是没法儿和一些名贵宝石相提并论。高品质碧玺,曾经在几年前达到过一个高峰,这几年又有所回落。高品质的碧玺珠子和吊坠,大体是几百块一克的行情。

不过,也有顶级的碧玺,曾经卖出万元以上的克价。这也不能一概而论,哪种宝石的顶级货都比较特殊,也形不成量产,掺杂了很多偶然因素。

就单从余耀手里拿着的这枚海蓝碧玺印章来看,是高品质的好料子,但也到不了非常纯净、浓艳夺目的顶级。

不过,这枚印章得有个二三十克,这就算不小了;越大,品质越难纯粹,如此体量,能有这般品质也不容易了。

而且这枚碧玺印章,虽然颜色不够浓艳,却也别有一番清爽;里面有一些类似冰裂的絮状物,可并不凌乱,有点儿瑞气祥云的感觉。

余耀在上手之前,肯定是不知道印文的,而且他看了成色之后,先开口问了问价儿。

摊主开价“一万块”,而且似乎他也挺懂行,“蓝色碧玺是好色种,我出的价儿,也就是料子钱,没算上雕工和年份呢!”

他说的听起来也算实在,但濮杰却在一旁暗中不忿:什么料子钱雕工费的,没准儿你收来的时候只花了三百五百呢!

“碧玺有点儿透明,雕个印章总觉得怪怪的,再说我怎么没看出有年份?撑死了也过不了百年吧?”余耀一边回口说了一句,一边翻看印文。

“这是个闲章,抬不出道道,但感觉包浆是熟的,怎么也能到清代。”

此时,濮杰撇撇嘴,“是啊,你也不能往前说了,没听说清代以前有碧玺印章。就算是清代,也就是慈禧那老娘们喜欢碧玺,才推广起来。”

慈禧确实喜欢碧玺,陪葬的还有一件十斤重的碧玺枕头,据说当时花了几十万两银子,不过这东西在慈禧陵墓被掘之后,至今下落不明。

“这位小兄弟,你说的不对!最起码我知道,乾隆用过碧玺印章,和珅用过碧玺鼻烟壶呢!”

其实,碧玺在华夏的使用历史,就算要史料和实物都能确证,最晚明代也有了,不过是在器物上做点缀搭配使用,没发现过独立的单件。而在清代,早在慈禧之前,喜欢玉石的乾隆也是比较喜欢碧玺的。

濮杰却咧咧嘴,“那你咋不说,这枚印章就是乾隆用过的呢?”

摊主被濮杰硬呛了这句,倒也不恼,呵呵笑道,“我倒是敢说,可你们也得信才行啊!”

此时,余耀突然抬头,似笑非笑,“我捧你的场,信你。你能给我便宜点儿么?”

“你这小兄弟,真会说话。可这一万块,我没来虚的,你现在去宝石市场,买个品质和克重差不多的碧玺雕件,估摸着也得花上这个钱吧?何况还是清代的老东西呢!”

“清代的文人雅士,用印不是玉料就是寿山青田,没听说用碧玺的。”余耀笑了笑,“这就算有点儿年份,估计顶多是民国时期,新思潮影响,有人才用这种透明蓝料做印章。”

“你不是信我么?”摊主嘿嘿一笑,“没准儿真是清宫里流出来的呢?”

余耀掏出烟来,递上一支,“你看看,你自己都说没准儿。其实我就是喜欢这钮,应该说是瑞兽吧,可又像个憨头憨脑的小老虎,挺可爱的。”

第360章 漏儿不是这么捡的

摊主盯着余耀抽了两口烟,忽然感觉有点儿低看这年轻人了,最起码,他不像自己的第一感觉,是个爱装逼的棒槌。

不过,不管是余耀真不明白,还是扮猪吃虎,摊主定的这价儿,是不打算降的。他虽然收来的价儿不高,但所谓的碧玺材料的价钱,也是他的底线。

濮杰除了刺挠摊主,没有别的表现。实际上,他是有些不解的;余耀说的话有真有假,关键是濮杰觉得,这碧玺印章,材料钱是材料钱,可它如果是件老东西,就不能这么论价,又在这古玩大集的摊子上,一万其实太高了!

余耀又和摊主拉扯了两个来回,瞅出来是降不下来了,最后点头同意。

转账,货款两清。

摊主给找了一个挺漂亮的小盒子装了,一边递给余耀,一边笑道,“你看清印文了吧?”

余耀接过小盒子,放进了外套的里兜,反问,“你看清了吗?”

“我看清了:德日新。”摊主点点头,“你知道这印文吧?”

东西已经是余耀的了,而且余耀也看出来了,这摊主是玩了个套路。这买卖完成了,摊主很想知道到底是余耀不知底细就这么买了呢,还是掉进了他的套路里。当然他不能明睁大眼地问,顺势问问印文,是很自然的。

“知道啊,乾隆有这种印文的皇帝闲章,也是椭圆的,大小也基本一致。”余耀淡定地应道。

皇帝的玺印,种类是很多的,除去代表皇权的宝玺,更多的是平时落印御笔、书画赏藏、书籍留迹,甚至刻用把玩的各式各样的玺印;后面这些类型,玩家往往不用‘玺’来称呼,统称皇帝闲章。

皇帝闲章不似宝玺那么讲究,各种材质、各种形状、各种印文的都有。

濮杰听了,登时有点儿呆愣。

这是干嘛?

难不成真是乾隆皇帝用过的闲章?就算是,这两人好像都知道?知道了还这样交易?交易完了还给说开了?

而摊主,也没想到余耀如此云淡风轻,不由脱口道,“那你还这么淡定?”

余耀点了一支烟,“因为你也知道。你把这么一枚碧玺印章,和几件普通的玛瑙、翡翠放到同一个木盒里,不就是为了让人觉得能捡漏,你更好卖么?”

摊主瞪了眼睛,“你?这?那你还······”

“漏儿不是这么捡的!很简单,我就是喜欢这个瑞兽印钮。结果你还不肯让价儿,可谁让我喜欢呢!”余耀摆摆手,“你忙着,先走一步。”

余耀说完便离开了摊子,濮杰跟上了。

摊主也点了一支烟,但如同掉进了云里雾里,最后苦笑着摇头,“这小伙儿,怎么看都看不透啊!”

远离了摊子,濮杰拉着余耀到了路边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怎么回事儿?我怎么听不懂啊?这印章,到底有没有捡漏?”

“他想让我觉得是捡漏,因为这印章看着是个漏儿,他却认定是个假漏儿!实际上他不懂,这就是个漏儿!”

“你这绕来绕去的,我更糊涂了!”濮杰皱眉道,“乾隆真有过‘德日新’的闲章?”

“不仅有,而且被收进了《乾隆宝薮(sou)》里,不仅被收进了《乾隆宝薮》里,而且是佚失的乾隆玺印之一。料想摊主应该查过。”

余耀看着濮杰着急上火的样儿,便又详细给他解释了一下。

在清代,各朝皇帝的玺印都有印谱,被称为《宝薮》;《乾隆宝薮》就是乾隆皇帝的印谱,这里面收了一千零几十方乾隆皇帝的印玺。

同时,根据乾隆在各种御题、书画书籍、收藏玩赏中的印迹,另外还有七百多方印玺没有收入到《乾隆宝薮》,但也被记录到了各种档案典籍中。

也就是说,乾隆皇帝一生用过的玺印,有一千八百方左右,堪称华夏的皇帝玺印之最。

乾隆也是个“盖章狂魔”,不说别的,就说清宫典藏的历代名家书画,只要是他看得上眼的,必定见缝插针啪啪啪地盖。

这一千八百方玺印,目前故宫和各大博物馆收藏了大部分,但还是有几百方佚失不明。

这些年来,陆续有一部分佚失的玺印出现,有的拍出了天价,也有捡漏的神话。

比如南红玛瑙朱雀钮“丛云”闲章,《乾隆宝薮》里就有记录,也在很多书画作品上用过,结果在一场拍卖中,被一个买家一万八拍下了!这个买家拿着上了另一场拍卖会,倒手就拍出了三百八十万!

导致这种情况的,固然有其他人疏漏的原因,但乾隆的玺印太多,小型闲章确实不太容易引人注意。而且《乾隆宝薮》中,只有印文,并没有玺印本身材质和形制的描述。

这里面,有一部分能从其他档案典籍中查到玺印的材质和形制,但也有一部分,今天已经查不到了。特别是那些从清宫流出,佚失在民间的。

余耀买下的碧玺印章,椭圆形,阳文“德日新”,这在《乾隆宝薮》里有明确记录,而且大小也基本一致。

最关键的是,这枚椭圆形阳文“德日新”闲章,是流出清宫的几百方玺印之一。

“德日新”是乾隆很喜欢的印文,除了有椭圆形阳文闲章,还有带龙纹的阳文闲章、阴文闲章等,一共好几枚。

但是,这枚椭圆形阳文“德日新”闲章,曾经被作为一组乾隆玺印中的一枚亮过相了,几年前在一场大型拍卖会中上拍过。

这一组乾隆玺印,都是黄水晶的,除了“德日新”,还有“所宝惟贤”、“乾隆御笔”。是一位法国收藏家的旧藏,当时拍出了一千两百多万。

手头没有东西,怕是没几个人去强记《乾隆宝薮》,或者核对每次拍卖会上玺印的印文。但手头有了东西,就可能去查去对。这摊主应该是没闲着。

所以,这一枚碧玺“德日新”闲章,摊主便认为不可能是真的。

但是,万一有人一知半解,在摊子上看了之后觉得是真的呢?摊主动的就是这个心思,故意摆在普通的玛瑙翡翠中,当成一个“漏儿”来卖!

“那他为什么不要更高价儿?不多说,如果真怀疑是乾隆皇帝闲章,十万八万也是漏儿吧?”濮杰虽然还没明白为什么余耀识破了也要买,但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了,插嘴问道。

第361章 太有技术含量了

“趁着没吃饭,脑子还灵光,多动动,你自己应该想明白。”余耀点了点太阳穴,“这东西,除了因为像个漏儿,还有什么原因让他要设计套路想当漏儿让人买?”

濮杰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太阳穴,片刻之后恍然大悟,“高了不好卖!而且即便当漏儿,也只能在摊子上卖!”

余耀点点头,“我猜,这东西,他放在摊子上,时间不短了,一开始甚至叫过高价,但卖不出去啊!最后这一万,是他的底线;他收来可能会很低,但死活不能少于一万卖了,因为材料钱也差不多了。”

在摊主看来,这枚碧玺印章,拿到拍卖行或者让真正懂行的人来看,是不会有人当成乾隆皇帝闲章的。甚至来逛摊的人,相当一部分应该也会关注过重要的拍卖行情。

同时,碧玺类的东西,在古玩地摊上,确实也不好卖,材料不便宜,东西又大多是年份很浅的。好卖的,只能是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高的。

而且,之前“德日新”的真品闲章已经拍出去了,那么真正懂行的人看到这一枚,自然而然会觉得是一件高仿——查到了乾隆皇帝的这枚闲章、知道下落不明之后臆造的高仿。只不过做成之日发生在那场拍卖之前。

所以,摊主放到摊子上卖,最有可能买的,就是一知半解的人;了解或者大致记得乾隆有这么一枚闲章,却又不清楚拍卖会上已经拍出了真品。

“怪不得,他在交易完了之后才问你印文。”濮杰点了一支烟,“一开始只能含糊地提醒,却又不敢说明白了,因为他不能确定你知不知道真品已经拍出去了,万一知道,接口就说是高仿,卖不了不说,旁边的人听了还影响他继续卖。”

“是啊,他应该就是这么想的。知道的就知道,不买就是了;不知道的,自以为捡漏,就这么闷着买下了。”

余耀应道,“其实他才是真正的一知半解。”

“赶紧说吧!”濮杰催促。

“已经拍出来的‘德日新’闲章,是一组三枚中的一枚,这三种印文,往往是一起用的。但是这椭圆形阳文‘德日新’,也单独用过。”

濮杰有点儿明白了,“你是说同样印文的‘德日新’,不止一枚?”

“对。不过,单凭单独用过,还不能这么断定。”余耀继续说道,“乾隆有过多种印文的‘德日新’闲章,这椭圆形阳文的,是在他皇位初期刻制的,但是他对‘德日新’看来是很喜欢,后来又刻制了多枚,比如其他形状的,带龙纹的,阴文的。最关键的是,他应该还重复刻制了一枚椭圆形阳文的!只不过印章材质不同!”

“以不同材质的章料重复刻制相同印文?你这是从哪里看到的?”濮杰追问。

“我没有看到过针对这枚印章的明确的史料记载。”

“啊?”濮杰又懵了,“合着是你猜的啊?”

余耀笑了,“要是有明确记载,说不定就捡不到这个漏儿了!”

“问题是如果没有明确记载,它,它也不能算个漏儿啊!总不能你说是就是吧?”

“你听我说,没有针对性的明确记载,不是没有记载。”余耀解释道,“首先,我能判定,这是一枚乾隆时期的碧玺印章,这你信我吧?”

“这我信。这是断代问题,你眼力在这儿呢。”

“同样的道理,我还能鉴定这是清宫造办处的雕工和刻工。”余耀说道,“一枚乾隆时期的碧玺印章,又是宫廷造办处的工艺,那么,是乾隆皇帝闲章的可能性就很大了!现在,只差最后一点。”

“我应该是明白了!”濮杰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听到这里确实已经基本明白了,“没有单独记载这一闲章的史料,却有相关表述的史料!”

“欧了。”余耀点头,“乾隆曾经针对特别喜欢的几个印文,选用不同材质,刻过印文一致的印章。只不过我看过的史料,也没说具体是哪几个印文。但这个‘德日新’,既然是乾隆朝清宫造办处的工艺,又必定是乾隆喜欢印文,所有的信息合而为一,那不就是么!”

“那摊主要是听了,该吐血了!”

濮杰龇牙咧嘴,又揉了揉眉心,“这个漏儿捡的,太有技术含量了!首先,得有判定是乾隆时期的、是宫廷工艺的眼力;再者,还得知道拍卖的事儿,还必须清楚乾隆用印的情况,还看过相关史料而且记住了!最后才能严丝合缝的综合判定!”

说完这个,濮杰又不由叹了一句,“像这种漏儿,就算满大集都是,不算胡乱瞎买,怕是没几个能捡的!”

“如今假货遍地,信息发达,漏儿是越来越难捡了。”余耀接口道,“不过你看,光是乾隆皇帝的玺印就佚失了几百方,下落不明情况不明,说明这民间的漏儿应该还是有的,只不过这年头儿水涨船高,不是以前容易捡漏的年代了。”

“得,别说了,吃饭吧!捡了个几百万的漏儿,请我吃顿几十块钱的饭。”

两人随后便去小吃摊逛了逛,买了几种小吃,最后在一个卖牛肉板面的塑料棚里坐了下来。

余耀很久没吃这种地摊小吃了,虽然也觉得可能不干净,但偶尔吃吃却也别有风味。

吃了有五分钟,旁边小桌上过来坐下了两个人。

濮杰瞟了瞟,一个看着不到三十岁的男子,正是递给白胖中年官窑小洗子的那个人。和他一起的,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人,长得不错,穿得也不错,只是掩不住一股子风尘气。

濮杰咳嗽了一声,余耀同时也注意到了。

这男子应该是个专门做局的,不过之前没见过这个女的,说不定下一局该他俩打配合了。

不过,余耀和濮杰,既然明白了,不想多事避着点儿就是了。

这男子要了面之后,掏出烟来,却好像没找着火儿,歪头看到了濮杰摆在桌上的打火机,接着便笑道,“这位朋友,能借个火儿我用用么?”

第362章 大盘

濮杰看了看他,拿起火机,没有过手,直接打着了火。

“谢谢啊!”男子微微一笑。也不知道是当时在摊子前没注意到濮杰和余耀,还是故意装的,感谢之后便回过了头。

濮杰说了声“不客气”,顺手自己也点了一支烟,而后没再把火机放在桌上,而是收进了口袋。

男子和女子一边吃,一边不知道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余耀和濮杰也没再多说什么话,吃完就走了。

两人接着从北头往回逛,这一次走得比较慢,这趟再走到南头,就不会回头了,直接打道回府。

虽然慢了,但是能看上的东西还是很少。

期间,濮杰在一个摊子上看中了一件錾刻龙纹宽边银镯,民国的东西,不过工艺很好,是一件有卖相的货。但是摊主开价挺高,而且不松口,濮杰和他磨叽了一会儿。

濮杰和摊主谈价儿的时候,余耀反身看了对面摊子上的东西,有一只带红木小座的晚清青花山水笔筒挺漂亮,可是情况一样,摊主要的价儿太高,不松口,余耀谈了几个来回最后只能作罢。

谈完回身去找濮杰,却发现他不在对面的摊子上了。

余耀心想,这是自己往前溜达了?余耀并不担心熟悉行里路数且一身功夫的濮杰会出什么问题,抬眼看了看没发现濮杰,便就自己继续往前逛了,过一会儿还没影儿再打电话就是。

余耀往前逛了两三个摊子之后,在一个摊子上看到了一只青瓷大盘,直径足有半米多,很是惹眼。

这么大的一个盘子,第一遍逛得虽然快,但余耀自觉也应该会注意到;却没有印象,那就可能刚从行李箱或者大编织袋里拿出来,第一遍逛的时候没往外掏。

同时,有个小鼻子小眼的中年男子一手搭在盘沿上,正在和摊主谈。

这摆摊的,虽然不如开店的不摆出来的东西多,但有些好玩意儿同样不会轻易拿出来,也是来了熟人或者觉得是真顾客,才会投其所好。

摊主的相貌跟这个中年男子形成鲜明对比,大鼻子大眼,三十开外不到四十的样子,这时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你开的价儿太低了。”

这个盘子,像是明代龙泉窑的东西,余耀也不由蹲在了一边,先细看一下再说。

龙泉窑,是华夏历史上延续时间最长的窑系,从东汉末年一直到清代,窑址主要分布在浙省龙泉。

民窑的窑系,出来东西的质量往往参差不齐,如果大致从历史时期来划分一下,最好的龙泉窑瓷器,出自南宋;按照之前提到的说法,哥哥章生一主持哥窑,弟弟章生二主持龙泉窑。

除了南宋龙泉窑,接下来能数得着的,就是明初的龙泉窑。其他历史阶段的龙泉窑,整体上都比不了这两个历史时期。

同时,既然是窑系,那就包含很多窑口;不同窑口的东西,差别可能不如不同历史时期那么大,但也有高下之分。

不过,余耀细看之后,发现这个盘子不像是明初的,应该是明晚期的。

唇口,浅腹,圈足,盘心有模印的花卉纹。釉色还算青翠,只是略有些灰暗;施釉比较均匀,但个别地方也有厚薄不一的情况。

中年男子这时候再度翻看盘底,余耀跟着看了,圈足露胎一周,带“火石红”。

综合来看,这盘子很像是明晚期出口欧洲的那一类东西。至于这是当年造出来没有出口,还是后来回流,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明晚期,很多人家能用得起龙泉窑,但出口到欧洲的,相对那就太少了。当时的海运能力有限,成本是很高的。在欧洲,只有贵族才能用得起龙泉窑。

当时的欧洲人,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青釉瓷器。不说别的,就这种青翠欲滴的颜色,他们就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形容,最后法国人给龙泉窑瓷器起了个名字,叫做“塞拉同”。

这是个法语音译。当时在法国贵族当中,有一出戏剧《牧羊女》很受欢迎,里面的男主角名叫塞拉同;之所以用男主角的名字,是因为他穿的就是一身青衣。

现在欧洲不少地方,还叫龙泉窑瓷器“塞拉同”。

如今的龙泉窑老瓷器,在华夏最强力的收藏者,浙省人占了多数,这里面有地域认同感、地域文化的归属感。浙省也是个富庶的省份,所以有人得了龙泉窑,也喜欢到浙省上拍或者出手。

就在兰山县的古玩大集上,居然也出现了一只龙泉窑大盘,虽说不是南宋和明初的东西,但好歹也是明晚期,年份不浅了。

这盘子的行价,大致在十五万到二十万之间,若是拿到浙省,可能出手会更容易,价儿也会更高。

但从中年男子和摊主来回搞价的情况看,买的出到了八万,卖的则是咬住了十四万。

这样的大盘子,整体基本没明显的毛病,年份也不浅,是比较好卖的,余耀估计摊主应该不会低于十四万了。这个杠杠,已经比行价略低,也许是他收的时候捡了便宜,想稍稍让利弄笔快钱。

十四万这个价儿,如果是单纯的玩家,完全是值得入手的,不过这得看你有没有眼力能确定无疑。

而对于余耀这样的古玩商来说,十四万收了,利润空间不大。不过也不是不能收,这样的东西如今市面儿上也不太好寻摸;如果资金不紧张,可以收了之后囤上几年,肯定能涨。

余耀正在琢磨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濮杰打来的。

“我看见你了,我在你南边十米,过来看看吧。”

“好!”余耀应了的同时,起身离去,心说既然拿不定主意,那就回头再说吧。这个价儿,就是彻底放了,也不会有什么大遗憾。

余耀走了过去,濮杰拉着他来到斜后的一处摊子前,努了努嘴。

余耀定睛一看,这摊子上,居然也摆着一只大盘,直径也足有半米。不过,不是龙泉青瓷模印花卉纹,而是矾红彩描金双龙戏珠大盘。

这大盘因为色彩和纹饰,比那只更惹眼。

也是有一个人在谈价。同时,边上还围了好几个人。

第363章 一出好戏

濮杰扯了扯余耀,耳语道,“我刚才尿急,找地儿方便来着。完事儿之后看你还在谈,就顺着往前走了,发现了这玩意儿,你看看怎么样?”

围了好几个人,余耀凑不得近前,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感觉像是晚清同光时期的东西。

同治、光绪时期,曾经出现过“同光中兴”,号称封建社会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经济上略有起色和发展,这和鸦片战争之后西方经济侵入也有一定关系。

不过,同光时期的瓷器,最好的官窑,反而不是年号款,而是与慈禧有关的堂号款,比如“体和殿制”、“储秀宫制”、“乐寿堂制”等。

其实,同治皇帝最早定的年号不是“同治”,而是“祺祥”;但是,慈禧和恭亲王奕訢联手发动辛酉政变,就此开启两宫垂帘听政,和皇帝“共同治理”,所以改年号为“同治”。

同光时期的官窑,基本上没什么艺术性可言了,就是按照一个定式去烧。

早个三十年左右,同治和光绪官窑,在市场上老玩家都是不屑一顾;买个清三代的东西,讲价有点儿小差距,货主可能就会顺手搭个光绪的东西,没准儿玩家还不愿意要。

不过,这说的是普品,不是精品。而且如今不同了,晚清的官窑,那也是官窑,这样的东西都不好碰了。

同光时期的官窑精品,除了慈禧的堂号款,还有一类,那就是同治和光绪大婚时定制的瓷器。

满清入关后共有十个皇帝,其中有四个皇帝是在紫禁城大婚的;能在紫禁城大婚,那得是他当上皇帝的时候尚未婚配,也就是说登基年龄很小。这里面,就有同治和光绪,另外两个是顺治和康熙。

这个矾红彩双龙戏珠大盘,余耀越看越觉得不错。这时候,谈价儿的人再度翻底,余耀看到了底款,红彩楷书:大清光绪年制。

濮杰此时忍不住又问道,“怎么样?”

“怕是我们没有出手的机会啊!”余耀应了一句。这大盘,余耀不上手也是不能完全确定,可依稀感觉,就应该是光绪大婚时的定制官窑器。但是,围上人了,还有人已经掌了先机在谈了。

而且,不知道摊主多少钱才肯出。

摊主是个老大爷,方脸,挺稳当的样子。他旁边还坐着个年轻小伙儿,像是孙子辈的,一起看摊张罗。

眼下手里把住这个大盘的,是个收拾得干净利索的中年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说话也柔声细气的:

“大叔,快过年了,别咬着了,落个实在的吧?”

老大爷不急不躁,“好东西什么时候都不愁卖,你这连看加谈,十几分钟了都。五十万,是最后一口价儿。我这就是刚得来,顺手带到大集上,又快过年了,不然我就送市里的大店了!”

这光绪官窑矾红彩双龙戏珠大盘,如果是真品,五十万确实不贵,即便是老玩家,也能看到六十万左右行情。

如果余耀手里有这东西,大抵会送到拍卖会上碰运气。因为光绪大婚的官窑,挺受一部分暴发户喜欢,真要运气好,炒到百万以上也不是没可能。

只不过,这是在古玩大集的地摊上,五十万的东西,即便有眼力,也会谨小慎微。

最终,那个中年人还是放手了。

不过,旁边围着的人,并没有出现争先恐后的场面,只有一个年轻人又问了问价儿。摊主老大爷还是坚持了五十万的底价。

年轻人犹豫了片刻也没要。而其他围观的却并没有上手,只有一个留在摊子边看东西,其他的散了。散了也没走远,就在附近摊子逡巡。

余耀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有两三个围观的,像是托儿的感觉。不过,既然过来了,这大盘他还是想看看。

蹲下来身来,余耀冲老大爷点点头,便双手把住盘子细看起来。

濮杰也蹲在了他的旁边。

原先围观的人也没有再过来。就算是托儿,刚才余耀在旁边呢,他们也不可能故技重施了。

但是,余耀看了不久,之前掺乎哥窑小洗子、跟濮杰借火的男子过来了,不过,没见着和他一起吃饭的那女的。

他俩在濮杰旁边蹲了下来,男子这次没有假装不认识,直接开口,“哎哟,朋友,这么巧!”

濮杰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便重新扭过头去。

这时候余耀已经看完了,笑着向老大爷问价,老大爷还是那一套,少了五十万不行。

余耀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刚来的那个男子,就此放下了大盘,习惯使然,又瞅了瞅摊子上其他的东西。

余耀刚一放手,男子就道,“这位朋友既然不要了,腾个地儿,我瞅瞅,这盘子大,拿过来怕有闪失。”

“你请。”余耀毫不犹豫地起身,挪到了濮杰旁边,顺手拿起了一件青花盖碗,这也是一件带着光绪官窑款儿的瓷器,看着还凑合。

男子看了没一会儿,面带兴奋,低声道:“大婚瓷!”

说是低声,其实音量足以让余耀和濮杰听到。

余耀放下青花盖碗的时候,男子已经在讲价了,五十万还是一分不让。不过,男子犹豫的时间很短暂,居然当场就掏出手机转账了。

“好好给我包包,盘子太大!”男子对老大爷说道。

“放心吧。”老大爷小心拿过盘子,放到了身边大行李箱后面的一张报纸上,让身旁的小伙儿守着摊子,自己在后面忙活起来。

此时,余耀站起了身,濮杰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余耀的眼神却指向了那个男子,接着摆摆手,示意濮杰先别问了。

“好啊!不是说上个厕所就和我一起回去吗?”一声脆响传来,那个和男子在小吃棚一起吃饭的女子出现了。

“啊?媳妇,你不是说,要在城门楼子等我吗?”男子一脸惊惶。

余耀看了濮杰一眼,转身就要走,濮杰却扯了一下余耀,嘿嘿一笑,耳语道,“我明白了。既然是一出好戏,那就看看呗,耽误不了几分钟!”

余耀又一想,这里面的道道,自己确实还没看到底,而且不继续掺乎就不会有事,便顺了濮杰的意。

第364章 拔刀相助

男子一直陪着笑,女子则是大吵大闹,登时围观了不少人。

听他俩吵的意思,就是女子不让“老公”在古玩上花钱,今天是追到这里来的。追过来是午饭点儿,两人就在这里一起吃了饭,当时男子做了保证,坚决不买东西了!可吃完饭之后,他让女子等他,上个厕所就一起走,却又偷偷买起东西来了!

女子说话越来越难听,最后男子“控制不住”恼了,居然甩脸子直接走了。

女子刚要追上,却又回头看向摊主老大爷,“他买了什么?付钱了吗?”

老大爷提起包起来的大盘,“付了啊,这五十万的东西,你不拿走,那就是真的败家了!”

“什么?五十万?!”女子差点儿蹦起来,演技略显浮夸,“你拆开我看看,到底是什么?”

“我这刚费劲包好······”

“赶紧拆,拆了再包,给了你五十万,说了还不算吗?”女子气咻咻。

老大爷一脸无奈地拆开了,重新摆到了摊子原先的空位上,“看吧!”

此时,余耀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盘子。这乍看上去,还是原先那只盘子。

但余耀是何等眼力,虽然隔着一定距离不能完全确定,可好歹刚才上过手了,现在仍然能感觉出不太对劲儿。

刚才他上手的那只矾红彩双龙戏珠大盘,断然是光绪官窑的真品无疑!只不过对他来说,价儿还是不太合适,所以有些犹豫。

犹豫之间,余耀的心理天平还是倾向于不拿的。正好,之前做局的男子突然来了,余耀立感不妙,顺势就放手了。

现在,男子和女子闹了这么一出,余耀便也就明白了他们打的算盘。

“那大盘,应该被老头儿调包了,看着一模一样,但矾红彩的光感有点儿不对。”余耀扭头对濮杰耳语道。

濮杰一听,“原先的是真品?”

“对。我想,待会儿这女的该唱独角戏了,找老头儿退,老头儿不退,然后闹腾未果,最后以破财断了自家男人的念想为由,当众降价甩卖!这东西,五十万只是比行价略低,看中的才会犹豫。她降上个十万二十万,别人会觉得捡了大便宜。”余耀应道。

“艹,合着目标是你啊!”

“不,目标不止一个。一男一女应该早就在暗中观察,怎么也得有三个人以上谈过价儿了才会登场。最后女的甩卖,愿者上钩。”

“这一对狗男女真他么操性,我觉得手痒了。”濮杰在余耀耳边说完,扭头啐了一口。

果然不出余耀所料,女子看了大盘之后,破口大骂,“就这么个破盘子,画了两条红长虫,就值五十万?”

说实话,老大爷演技比女子高出不止一个段位,他“终于”按捺不住冷笑一声,“这叫双龙戏珠,你懂什么!你家男人找了你,真是瞎了眼了!”

“你个死老头子,敢骂我?”女子冲上前,“我立马就报警告你诈骗!”

“别光嘴上说,赶紧报!对了,帮我也报一个,有人扰乱摊位秩序,寻衅滋事。”

老头儿说着,给身边的小伙儿递了个眼神,小伙儿分别朝左右一招手,突然挤过来两个膀大腰圆土里土气的娘们儿,抠鼻挠腮一脸鄙视地看着女子,她俩不仅膀大腰圆,那指甲盖子伸出老长一截,还满是黑乎乎的油灰。

女子的气焰顿时就消了。

老头儿接着软硬兼施,“我一不坑你,二不讹你,你找人打听打听,不用远了,大集上就有明白人,这样的东西,五十万公道不公道?再说了,又不是你买的,你报警说得着么?赶紧拿了东西走人!现在是你家的东西了,我不赖账,也别占我地方耽误我做生意!”

“这拆开了,也不好拿······”女子嗫嚅。

“我本来给你都包好了!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头儿摆了摆手,两个膀大腰圆的娘们儿离开了,小伙儿上前又把大盘给拿了起来,不过没包,直接塞到了一个编织袋里。

女子提着编织袋,一副不敢再多话的样子,扭头就走。可刚走没两步,突然又站定。

表演开始。

主题就像余耀说的,宁可贱卖,也不想拿回去了。五十万的东西,降两万,四十八万就卖。

女子一边说,一边拉开了编织袋,展示里面的大盘。

她这一喊,登时又围上了一批人,包括刚才放手大盘的那个说话柔声细气的中年人,一男一女开始闹的时候,他就开始围观了。

降两万没有人应声,只是看热闹。

女子继续表演,再度降价,最后一路降到四十万,还是没人应声。

这时候,老头儿过来了,“你真要能四十万卖,我可以再买回去。”

“对不起,现在是我的,和你没关系!”

老头儿笑了笑,“我知道和我没关系,但你不是要卖么?我买!”

“卖给谁也不卖给你!”女子一脸厌恶地看了眼老头儿,转而一咬牙一跺脚,“三十五万,谁要?”

此时,那个说话柔声细气的中年人表情起了明显的变化,看得出,他极有可能要出手了!

余耀和濮杰对视一眼,还没等余耀开口,濮杰先忍不住了,直接绕到那个中年人的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老兄,借一步说话!”

余耀现在过去也不是,不过去也不是。过去的话,容易引人注目;不过去的话,怕人家误会濮杰,别再好心当了驴肝肺,甚至闹出不愉快。

这时候没法儿犹豫,既然濮杰决意拔刀相助,余耀也不管那么多了,接着便跟了过去。

中年人一看濮杰人高马大的样儿,的确是戒心满满,“我好像不认识你!”

“我为了你好,听了你就明白!”濮杰耐着性子继续低声道。

中年人更警惕了,声音抬高,“干什么!”

余耀此时绕到了中年人另一边,凑头低声道,“盘子被调包了,这是个局!”

说完之后,迅速又绕到濮杰一边,拉着他就往南走去,走了几米之后,从一个摊子的空当中穿过,来到了摊子后方空地边缘的一棵大树旁。

“还没说明白呢!”濮杰还没站定便开口道。

“你越说越不明白!只说一句关键的,然后不纠缠他,他反而会相信!应该一会儿就过来了!”

第365章 桥头劫

听了余耀说的,濮杰定神儿一琢磨,自己确实有点儿着急了,点点头拿出一支烟,“这帮人戏码挺足啊,除了三个主演,还找了几个群演!”

“戏码不足,哪能白赚三十多万?”

余耀一边说一边心想,兰山县的古玩大集,历史太长,而且是在一个县城里,结果催生出了一帮牛鬼蛇神。古玩一行,本就充满了尔虞我诈,这帮人又都是坐地户子,门路熟,关系广,靠山吃山。而且,单纯靠卖假货,越来越难,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了,各种做局便应运而生。

余耀也点了一支烟,“你帮人不是坏事儿,我也不反对。不过刚才太急促,可能已经被这帮人留意到了。待会儿交待完了,咱们得赶紧走。”

“怕这几个鸟人?我特么全给收拾了!”濮杰喷出一口烟。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再说了,要是上来两个老娘们,你怎么还手?不小心碰下胸口,那就是妇女。”余耀抽了口烟,“一山不容二虎,这古玩大集上做局,应该只有一拨人霸占。”

“这帮人就是欠收拾!”濮杰叫道。

“你想为民除害啊?”余耀沉吟,“这帮人如此为非作歹,本地上头必有一把伞,今天仅凭你我是不行的。”

“行,听你的。回头再说。”

濮杰话音刚落,那个中年人果然出现了,他看来是又绕了一段,从另一处摊位空当过来的,此时站在十几米外,远远打量濮杰和余耀。

余耀招招手,中年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过来了。

“最后落到多少?”濮杰张口问道。

“三十万,但还是没人买,最后那女的悻悻走了。”中年人看向余耀,“你怎么知道调包了?这大盘我看了半天,光绪官窑,没问题的。”

“老头儿在那女的面前解开包装之后,你也看了半天?”濮杰反问道。

余耀接口,“现在光绪的东西都有人仿得这么好了。老兄,你眼力怎么样我不清楚,但光绪矾红彩是很有特点的。”

“这我知道,铁红釉在清代,康熙最佳,嘉庆以后衰落,光绪又有了起色。”中年人也算是个懂行的。

矾红彩虽然是低温釉上彩,但不少行里人确实也习惯称之为铁红釉,这种类似橙红的颜色,本来多出现在青花五彩瓷器中,后来也偶尔出现单彩为主的器型。

这件光绪官窑的大盘,之所以能值这么多,也是因为少见。曾经也有一只光绪官窑矾红彩双龙戏珠大盘,拍出过一百多万;不过,这只盘子没法儿和上拍的那只比;那一只,工艺上堪称光绪官窑之最。而且拍卖价和行价,也不是完全划等号的。

余耀点点头,“你懂就好说了。矾红是氧化气氛中低温烧成,着色剂是铁,比釉里红的铜着色剂要稳定;光绪矾红彩,这方面没问题。但是后来拆包装的那只盘子,阳光下的矾红,光感上有些发乌,这是铅用多了。”

中年人一听,立即皱眉回忆。

矾红料,是青矾炼红再加铅粉和广胶合成的,配比不一样,色泽不一样。只不过有些微小的差别,得需要极高的眼力。

“好像是啊······”中年人不由点了点头。

“行了,你没买我们就没白忙活。”濮杰开口道,“听你口音是外地人吧?没事儿就走吧,我们这也走了!”

“对,我是浙省人,来江州出差的,本来定了明天回去的机票,但今天一早事儿就办完了,听人说这里有古玩大集,就过来了。”

中年人说着,掏出了两张名片,分别递给余耀和濮杰,“都是玩家,朋友真是好眼力啊!”

余耀接过名片看了看,扫了一眼此人名叫尚涌,便收了起来,“尚先生,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三人就从旁边的空地上往南走,走到了南头,又来到了城门楼子跟前。

尚涌拿出手机,让余耀帮着在城门楼子跟前拍了张照片,又要了余耀的电话,这才到了路边打车离去。

濮杰的车停在城门楼子另一侧的临时停车场,两人接着便朝停车场走去。

上了车,上了路,一路开到快出兰山县了,一直也没什么麻烦,濮杰道,“看来这帮人也没你说得那么邪乎!”

“别中口彩!”余耀沉声道。

“过了桥就出了兰山县的地儿了,他们还能扑腾什么?”

濮杰这句话刚说完,看向桥头的眼神猛然收紧,接着便减速在路边停了车。

面前是县道中跨过排水渠的不大不小的一座桥,也是个丁字路口,和县道垂直的就是省道了。

桥面比县道要窄得多,濮杰是在距离桥头五六米外挺的车,因为有四个壮汉突然齐齐并排站在桥头,拦住了路。他们之前应该是分布在两侧桥栏边上的。

“你在车上别下来。”濮杰冷笑一声开门下车。

“拉倒吧,好歹多个人!”余耀跟着也下来了,他的功夫没法儿和濮杰比,但好歹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儿,而且也不是没打过架。

他俩下了车之后,一辆黑色轿车也开过来了,随后在濮杰车后停车。车上下来的,正是那个跟濮杰借火的男子。

“朋友,念在你帮我点过烟的份儿上,这个问题,咱们还是不用武力解决了吧?”

男子一边说,一边点烟,一边往前走。

那四个壮汉也围拢了上来,相隔两米左右,分四个方向将余耀和濮杰围住。

濮杰回转过身,看了看男子,也点了一支烟,“那你想怎么解决?”

“你们不买就罢了,何苦搅和我们的买卖?现在好了,只有你们买单了!”

男子说着,指了指余耀:“这位兄弟好眼力,哥窑小洗子你就看出门道来了吧?我借火的时候,就是为了点点你们,压住火儿!怎么就压不住呢?”

余耀此时反而不担心了,皱了皱眉,“我说,你怎么不早出手,选了这么个地儿?”

“哦,对了!你眼力再好,怕是也不知道这里的监控摄像坏了。不过你看这有排水渠,便于清洗现啊。”

第366章 不会玩了吧?

“摄像头坏了?”濮杰听了之后,眼睛一亮,“别唬我了,县道上的坏了,对面省道上的也坏了?”

“你看看你,还不信我。县道上的,坏了三天了,我小舅子就是管这事儿的,明天才能修。至于对面省道上的摄像头,只能拍到桥的一半。”

“真不骗我?”濮杰笑起来,又追问了一句。

“好了,拖延时间有什么吊用?”男子有点儿不耐烦了,“你也不用有花花肠子,法律上的事儿我懂,不会只要钱不给你货!那大盘我就带在车上,也不多要,三十万你们买了就完事儿。而且咱们还能交个朋友,以后再来兰山县,我罩着你们!”

濮杰勾勾手,“我要是不买呢?”

“噢?好有魄力啊!你确定?”男子又显示了一把浮夸的演技。

“确定!”濮杰说着,拍了拍余耀的肩膀,“你千万别动,容易乱,很快的。”

“好吧!”男子叹气的同时,丢烟踩灭。

此时,四个壮汉一起动了。

濮杰等的就是他们动。

不动,机会不明;动了,才有漏洞。

确实很快。

余耀只感觉两个肩膀被濮杰按来按去,劲儿挺大,不过倒是勉强能撑住,而眼前,是一片眼花缭乱;耳边是惨叫连连。

四个壮汉都躺在了地上,挣扎扭动却难以起身。

濮杰一步步走向男子,走到近前,“我以后来兰山县,你准备怎么罩我?像牛肉罩火烧一样照啊?”

“误会了兄弟,我不是怕你们错过好东西么?大盘真是好东西,光绪官窑大婚瓷!”男子打着哈哈。

“小心!”此时,余耀一边前冲,一边喊道。

因为男子打哈哈的同时,忽而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冲着濮杰腹部急刺而去。

“早知道你是个笑面虎。”濮杰轻松侧身避过,一手捏住男子的手腕,卡巴一声,男子一声惨叫,手腕脱臼,匕首当啷落地。

濮杰接着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偷袭?给你偷袭的机会,给你机会了你也不中用啊!”

“兄弟······不,大哥!你,你是哪个,哪个部队的?”

“哪个部队?就你?也当过兵啊?”

“当过,我真当过,战友啊!”

“战你妹!你这样儿的,女兵连都不要你!”濮杰顺手一扯一松,男子侧摔在地。

濮杰回看余耀,“下一步怎么办?既然他说他懂法律,你觉得报警怎么样?”

“他们的伤?”余耀沉吟。

濮杰这应该是正当防卫,因为的确是他们先出手的;但要是这几个货伤得很重,说不定濮杰还是会有麻烦。

“放心吧,我有数儿,没一个构成轻伤。”濮杰嘿嘿一笑,接着还上前替男子将脱臼的手腕给接上了。

余耀一听,又看了看地上的匕首,掏出手绢,垫着拿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报吧!这证据很给力,你不是想为民除害么?这下子估计够他们喝一壶的。”

“报警?”男子此时忍不住冒出一句;濮杰瞪了他一眼,他又连忙点头如捣蒜,“报警好,报警好。”

“别做梦了!”余耀冷笑,“你以为直接拨110啊?派警派你们兰山县的?”余耀掏出手机,直接拨打了邹宁的电话。

“在兰山县被拦路抢劫?”邹宁一听,这事儿大了,立即帮着联系了江州市局刑警支队。

最后,所有人一起被带到了位于江州市区的刑警支队。他们几个先得查验处理伤势,而后才能审讯;果然,都构不成轻伤。

其实,就算构成,问题也不大;他们五个人,余耀和濮杰两个人,还有凶器证据。

余耀和濮杰傍晚时分就走了。

这事儿发展的,还真是为民除害了。

原来这男子不仅有个管监控摄像的小舅子,还有个在警方当副局长的姐夫。这个副局长是局里的老把式了,上上下下有张网;新局长刚调来不久,难以有所作为,处处被掣肘。

江州市局刑警支队受理此案之后,碰巧市长热线又接到了两个举报电话。随后,江州市局成立专案组,兰山县局的新局长趁机借力,一举拿下了古玩大集的黑势力团伙,也拿下了为他们撑伞的副局长。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离开刑警支队,余耀请濮杰吃了顿大餐,两人都喝得微醺。

第二天余耀一觉醒来,洗漱之后,拿起昨天的外套和裤子准备扔洗衣机里,翻兜的时候翻出了尚涌的名片。

昨天没仔细看,现在这一瞅,这个尚涌,原来是浙省绍市一家大型纺织公司的销售经理。

“绍市?还姓尚?”余耀敲了敲脑门,林少骢给他那个清洗缂丝的高手老婆婆就在浙省绍市,好像也姓尚!

余耀调出手机里的备忘录。

对,尚暮秋。

余耀就手给尚涌打了个过去,结果关机,这才想起他说过,是今天回浙省的航班,说不定这会儿在飞机上呢。

简单吃了点儿东西,余耀去了格古斋,结果一看濮杰已经在了,还有老周。两人喝茶聊天,濮杰正在吹嘘昨日的智勇双全。

老周和邹宁走得近,想必是听邹宁说了,今天就直接过来了。

见余耀来了,老周笑道,“捡漏王,赶紧让我欣赏下乾隆的碧玺印章!”

余耀确实带在身上,新得了好玩意儿,热乎劲儿在,是要把玩几天的。

“不是我说你,你这嘴啊,给老周说肯定没问题,对外人可别乱突突!”余耀将碧玺印章放到桌上,顺带说了濮杰一句。

“你这惊天一漏儿,我是不吐不快。”濮杰嘿嘿一笑。

老周摁灭手里的烟,拿起了印章,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工真是好工,就是碧玺这种料子太透,还是不如和田有感觉。”

“不会玩了吧?”余耀找出宣纸印泥,“来,盖一个,想想当年在紫禁城养心殿,乾隆皇帝和你一样拿着这印章,做着一样的动作,这又是什么感觉?”

“嗯?”老周咳嗽一声,端起范儿,冲濮杰一抬手,“小杰子,取笔墨来!”

“嗻!”濮杰起身一弯腰,“万岁爷,估计您今儿出门太匆忙,俩袜子一黑一灰,这逼格立减呐!”

“啊?”老周一低头,余耀和濮杰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老周摆摆手,却掏出一个小锦盒,“今儿这是撞上了。”

第367章 隔壁老王的玉佩

“也是印章?”余耀不由问道。

“是啊,也是我昨儿刚得的,比不了皇帝闲章,但似乎也不是凡品,你一并给掌掌眼吧?”

老周打开锦盒,这是一枚寿山白芙蓉印章。

寿山石,最出名的自然是田黄,不过寿山石种类很多,白芙蓉也算是名品之一。这种石料硬度低,容易雕刻,而且手感比较好,有点儿油膏的感觉,盘玩之后,也特别容易起包浆。

这一枚印章裁切方正,雕工精湛。顶部是浮雕了夔龙钮,印台一周圆雕了如意纹。刀法圆熟挺拔,精微细腻。

“一流工手!”余耀还没上手,就不由叹道。

老周微露得意之色,拿出印章,放到了宣纸上,故意将其中一面冲向余耀。

因为这一面上,有阴刻的隶书两字:

尚均。

这是作者的款识。

周彬,字尚均,康熙年间印钮雕刻大师,他雕刻的印钮,被称之为“尚均钮”。清宫之中,也收藏了一些他的作品。他对印钮艺术的影响很深远,尤其擅长寿山石雕刻。

余耀盯着这两个字看了一会儿,才去翻看印文,印文是:仁者寿。

“老周啊,这是周尚钧的真品。”余耀放下印章,笑道,“你俩都姓周,还真是有缘。”

“确定是真品?”老周却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心手相应,刀随心走,这是印钮雕刻的无上境界。你看这夔龙钮和如意纹,明明不相连,却宛若一体而生,刀法断,刀意不断。再看这个尚均款儿,没有半点儿生涩之感,只有刻自己的名字,才会里里外外都有一种纯熟到极致的感觉。”

“太好了!”老周一拍大腿,“这印章和印文,我是要收藏的,所以不怕买贵,就怕买假!”

“花了多少?”

“二十万!”

这一枚印章,材质自是比不了名贵玉石,也比不了同属寿山石的田黄,但因为是周尚均的作品,这个价儿并不贵。

“本来也没买贵。”余耀点点头,“仁者寿,你现在这是越来越注重养生了啊!”

“年纪大了,比不了你们年轻人了!”老周搓了搓脸。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老周还有事儿,便先告辞了。

老周前脚刚走,胡占山后脚就来了。

濮杰本就约了他今天直接来店里谈隆庆青花缸的事儿,老周算是不速之客。

胡占山来了之后,先坐下喝了两口茶,刚切入正题,隔壁老王又进来了,一看便笑道:“有客人啊?”

格古斋的左右隔壁,一边是个湖笔店,两口子经营笔墨纸砚;另一边就是老王的店,以老布鞋和老呢帽为主,中老年顾客比较多,他卖的帽子也没绿色的。

“有事儿啊老王?”余耀知道老王不会买古玩。

“有个小事儿想问问你。”老王犹豫了一下,“要不,到我店里谈?”

“行,那濮杰你和胡先生谈吧。胡先生,我失陪一下。”余耀接着便开口道。他不在,濮杰反而容易抬价。

余耀进了隔壁老王的店,老王店里还有个本家侄子在帮忙,老王让他支应着,把余耀请进了小隔间。

“老王你今儿怎么神神秘秘的?”余耀坐下之后笑道。

“有件东西想让你帮着掌掌眼,主要是答应了今天就得回话,所以比较急。”老王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个,你们古玩行里,这个掌眼的费用······”

“嗐!老王你太客气了,多少年的店铺邻居了,我爸在的时候,就老夸你。看两眼的事儿,提钱干什么?”

“余叔也是福薄。”老王听了,不由叹了口气。其实老王比余耀大不了多少,今年三十五,他的店也开了六七年了,以前见了余耀的老爸都是叫余叔的。

余耀略略一顿,“拿出来吧,我这就给你看。你说你,拖到今天得回话了才找我。”

“也不是光这个,我老婆昨晚才回来,带了这东西。”老王解释道,“她回老家要账去了。她老家的一个表哥,以前欠了我岳父岳母十万块钱,后来我岳父岳母去世了,我老婆是独生女,她表哥重新写了她名字的借条。可这好几年了,一直没还。”

“我明白了,抵账的东西。”余耀点点头,“我想起来了,嫂子是汉口人吧?这跨地追账,又沾亲带故的,可是不好要。”

“谁说不是呢!”老王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算抵账,我老婆说拿回来先看看,最晚今天给回话,能抵就留下一笔勾销,不能抵就找机会再给送回去。”

“行,抓紧拿出来吧!”余耀点点头。

老王直接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塑料密封袋。

从塑料密封袋里拿出来的,是一块半圆形的玉佩。

半块玉佩。

龙佩。

和田白玉,玉质上佳,工艺精湛。只是年份稍浅,是民国时期的东西。

龙佩中上部位,一小块长方形的空白区域,刻了两个字:

长安。

余耀大吃一惊!

因为萧影手里,有另一半玉佩,凤佩,上面刻了一个“许”字。

许长安。许太炎的独子许长安。

“这块玉,能值十万块吧?”老王此时小心问道。

“我给你二十万,让给我怎么样?”余耀不由脱口而出。

“啊?”老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余耀意识到有点儿失态,拿着玉佩定了定神儿,“我再看看。”

余耀一边说,一边摸烟,却发现烟放在店里了。

“抽我的,抽我的。”老王递烟点火,“你刚才说值二十万,我没听错吧?”

实际上,这样的一块和田玉佩,上佳的玉质,精湛的雕工,龙佩和凤佩若是能完整地合二为一,民国的年份,起不了多大作用。

即便是现代工艺品,也能值五十万以上。

不过,半块和一块没法比,也并不是除以二这么简单。二十万,就算很高的价儿了。

当然,这只是从市场价值而论。这块玉佩,余耀就是花再多,也得拿下。

余耀抽了两口烟,很实在地把价值问题给老王分析了一遍,最后又点明了一句,“老王,这块玉佩,和我有一定关系,是一位前辈的遗物;所以,我可以多出点儿;另外呢,卖给我之后,我还希望你能帮个忙。”

第368章 进展

老王认真听完之后,连连摆手,“我能不信兄弟你么!你有用留下就是,本来就是抵了十万的账,哪能多要你的钱呢!”

“你听我说老王。你的账是你的账,我买是我买,你愿意卖给我就很好。”

因为余耀开始已经脱口而出了二十万,便也没在这上面计较,还是开了二十万的价儿。

而老王呢,是个厚道人,和余耀又认识这么久了,两家店挨着,邻里邻亲的,所以坚持只要十万。

不掺杂余耀看重的许长安的因素,单就半块玉佩来说,十万低了点儿,二十万又高了。

两人推让了一会儿,最终十五万成交了。

这是个很公平的价格,但余耀觉得占了便宜。对他来说,这已经不是一次古玩买卖,而且萧影手里,还有另一半呢;况且,还得让老王打听线索。

老王也觉得占了便宜。因为他觉得抵账的东西,不能用行价来算,而且余耀是开店做生意收货。再者说了,人家替他掌眼了,推心置腹不带半点儿诓的。

这买卖做的,算是余耀入行以来最别扭的一次。

这也因为老王太厚道,要是碰上猴精的,一听余耀说什么“前辈的遗物”,别说不好意思多要,不坐地起价才怪哩!

买卖成了,关键的事儿还没问。

余耀转账之后接着说道:“老王,就这么着,咱俩谁也别再说价儿的事儿了,接下来我还得麻烦你呢!能不能让嫂子问问他表哥,这半块玉佩怎么来的?”

“这有什么可说的,我马上给她打电话。”老王接着就拿起了手机。

老王的老婆在供水集团办公室工作,一听老王说十五万卖了,直接连班都不上了,说“这就回来”,说着就把电话给挂了。

老王苦笑一声,“这财迷娘们儿,还没说完呢。”

老王又要再拨,余耀劝阻,“算了,等嫂子来店里你叫我一声。”

“也行,你不是还有客人么?你先去忙吧。”老王点头。

余耀回到店里,那口青花缸已经被濮杰打好包了,胡占山没急着走,坐在桌边抽烟,一看余耀回来了,“就等你回来说一声呢。”

“胡先生可还满意?”余耀笑了笑。

“都打好包了,能不满意么?”胡占山也笑了笑,“以后再有明清官窑,别忘了招呼我一声。”

胡占山走后,余耀问濮杰,“成交价就是咱们说好的?”

“多加了十万,一百三十万。我做了点儿功课,去年嘉尔德在港岛拍的一口隆庆青花缸,可是一百六十万。”

“那口比这口大。”余耀点点头,“行,不孬。”

“我就不提成了,多出的十万归我就行。”濮杰一边说一边起了身,“我爸今儿让我去花市买两盆大花蕙兰,先走一步。”

“说好了的提成哪能不给你?你刚买了房子手头紧,多出十万你拿着,原定的提成该提提。”

“胡占山是你联系的,要不然我能卖力多抬十万么?”濮杰摆手,“这是你从燕京辛辛苦苦捡的漏儿,我哪能这么占便宜?”

“捡漏特么的辛苦什么?少装逼。”

“还有别的东西呢,我找的买主谈成了,我肯定提,你也别叨逼了,走了啊!”濮杰说着,便走向了门口。

余耀也没再多说什么,坐下点了一支烟,不由自住又掏出那枚碧玺印章在手里盘玩了一会儿。

这枚印章在兰山县的大集上出现,的确是挺意外的。

乾隆的玺印,有不少是流失在国外的。其中相当一部分在法国,就比如那一组三枚带“德日新”的黄水晶闲章,就是法国收藏家出手上拍的。

这是因为当时八国联军侵华,攻入燕京之后,法军驻扎在寿皇殿一段时间,这寿皇殿,就是原先乾隆存放玺印的地方。近水楼台先得月,不管是光明正大的,还是抢的偷的。

而流失在华夏民间的,除了近些年上拍出现的,圈里基本没什么消息。

皇宫遗珍,县乡大集,想想也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

过了有半个多小时,老王和老婆一起过来了;过来之前,老王的老婆已经给表哥打过电话了。

根据她表哥的说法,这玉佩,也是抵账抵来的。

她表哥是做绿松石生意的,绿松石主要就产自鄂省,汉口是鄂省的省会。有个客户拿了他的货,也是欠了半截账,最后拿这玉佩抵了一部分。

毕竟是做玉石类生意的,她表哥对和田玉多少也懂点儿行情,感觉玉质和雕工都不错。这年头儿做生意就这样,要账难,年底了一堆焦头烂额。可要是一点儿都不赊欠,生意也不好做。

听说彻底清账了,她表哥也很高兴,说答应帮着问问那个客户,详细打听下来路。

“放心吧弟弟,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老王的老婆介绍完之后,紧补了一句。

“真是麻烦嫂子了!”

老王和媳妇最后喜滋滋地走了。余耀拿起电话,给萧影打了过去。

萧影一听居然找到了另一半,先是多问了一句不会搞错吧?

“我见过你手里的玉佩,结构很清楚,大小也完全能对上。”余耀应道,“而且,这是在汉口出现的,就是当年许夫人和许长安走散的地方。”

“嗯。不管许长安有没有后人,或者在不在世,也都应该搞清楚。”萧影接口道,“这样,你那边有了消息,立即告诉我,不行我到汉口走一趟。”

“到时我和你一起吧。”

“你那边不是还在等何以涤和太颠方鼎的消息么?我一个人足可应付。而且,这块玉佩既然已在市面上流转,多半是没有后人传承了;我看,就是去,估计也只能落实个消息。”

“这不一定,战乱时期丢失玉佩也未可知。要是许先生的后人过得不好,我于心难安。”

“好吧,那根据情况随时联系。”萧影一听他说这个,便也没再多说。

挂了电话,余耀心想,太颠方鼎的事儿,是官方在查,他暂时已经使不上多大劲儿了;何以涤那头儿,上官雨一直也没有消息,应该是还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而这玉佩的事儿,却好像已经摸到了藤蔓,顺下去就可能见着瓜了。

第369章 没文化真可怕

余耀正琢磨着,店里来人了。

这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往上朝五十奔的中年妇女,别看年纪不小了,但体态保持得不错,长得也不错,就是披着个貂绒大衣,加上气质原因,隐隐有点儿暴发户的感觉。

余耀开店这么久,见过各色的人多了,但类似这种的确实少见。这也主要是女性玩家本来也偏少。

这女的也不像是来卖东西的。

招呼之后交流了几句,原来这中年妇女也是人介绍来的。介绍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刚买了隆庆青花缸的胡占山。

胡占山,是这中年妇女的表舅。

中年妇女家里有矿,老公在蒙内开矿,一年到头儿大部分时间不在江州。她也不可能喜好古玩,她来,是问问能不能给一只镯子配对。

这只镯子,是她老公带回来给她的,快过年了,矿上歇了,人也回来了。她老公说前一阵儿到燕京跑关系,花大价钱从一个古玩店买的,清宫造办处的好东西。

她戴了这镯子,越看越喜欢,寻思着要是能配一对就更好了。她认识的人里,就胡占山这个表舅懂古玩。

但胡占山呢,主要收藏瓷器,而且有点儿看不起她。

当然,余耀从她嘴里,也不可能知道胡占山看不起她。虽然知道胡占山是卖个人情,因为这样的人花钱痛快,但说实话,余耀也不太爱和这样的人做生意,主要是交流起来有点儿别扭。

镯子就戴在她手腕上,她刚撸起袖子,她老公后脚也进来了,之前在外面打电话来着。

她老公的暴发户气息反而比他少,收拾得挺干练,就是长得丑,有点儿像地下交通站里的汉奸,贾贵贾队长。

“哎哟,真是庙小菩萨大,表舅能推荐的,肯定不一般。”他进来之后,来了这么一句。

余耀皱了皱眉,这都乱改的什么词句啊。

“别打岔,余老板正要看镯子呢!”中年妇女说了他一句。

“行,看吧。”他老公应了一句,转而打量了一下店里,“要不行,回头我再到燕京给你打听一下,你早说喜欢成对的啊!”

“我就是看了这只,才觉得成对的好看!”中年妇女说着,将镯子摘了下来。余耀扯过垫布,让她放到了柜台上。

余耀这一看,也不用上手了,“大姐,这种镯子叫单挎手镯,没有配对的。”

“什么?单挎?”中年妇女一愣,转而看了看她老公。

她老公凑上前来,“我怎么没听说?买的时候人家介绍,这是清宫流出来的好东西,没准儿是哪个妃子带过的呢!”

“他说的没错,有可能!”余耀点点头。

这只镯子,是和田白玉的,形制有点儿特殊,镯子外侧,刻出了一条很深的“沟”,看着就好像两个小圆条摞在一起。

这种形制,就叫做单挎。

儿从工艺上来看,典型的清中期造办处玉作的工艺。

她老公一听,看向她,“我就说吧!”

“拎不清重点!”中年妇女白了他一眼,“余老板,你还没说,单挎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种形制,就叫做单挎。”余耀接口道,“当年也只可能单只做,现在就更配不了对了。”

“两个单只不就凑成一对了?找找一个样子的,大小差不多的也行。”

余耀暗自苦笑,但当着两口子的面儿,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因为这单挎里面有讲究,心说回头还是直接给胡占山说吧,他介绍的人,只能让他自己擦屁股了。

“不好意思啊两位,我这里实在是没有。而且,也没这方面的路子,怕是以后也找不到。你们要实在想这么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好歹把这事儿说过去,结果中年妇女又对老公说道,“表舅好容易推荐一回,要不你看看余老板店里的古玩,买两件。过年了,摆摆,也提升下家里的文化品位,别整天摆些大玉雕什么的。”

余耀没说话,心里却哭笑不得,心说你们俩这文化品位,怕是很难提升了。

真正的好东西,其实也都没摆出来。

“好,就买瓷器吧!”她老公顺手指了指一件民国五彩仕女大方瓶,“就这个吧!”

中年妇女看了之后却一瞪眼,“摆个画着女人的瓶子干嘛?”

她老公咧嘴笑了笑,又指了指一对博古纹大瓶。他就知道选大的。

“这个好!古香古色的!”中年妇女笑道,“余老板,多少钱?”

这对大瓶一点儿都不古,民国的,不过画片儿是博古钟鼎纹。

“这一对八千。”余耀应道。

从余耀的角度讲,这样的东西,没法儿多要。它要是清三代官窑,多要几十万都没事儿,只要东西真,有档次,不怕别人说,因为不好找。

可民国的瓷器,卖贵了传出去,人家会说你格古斋蒙人。

中年妇女和老公双双感到“太便宜了”,摆在家里跌份儿。

余耀想了想,他能出手的好点儿的瓷器,这两夫妇也未必喜欢。比如康熙斗笠碗,他俩看了这种像“迷彩服”的纹饰,又不知该胡咧咧什么了。

而且人家本来就是来配镯子的,配不上顺带照顾下胡占山的面子就是了。

“没必要,两位,就是摆在家里装饰,也得是自己喜欢的不是?”余耀淡淡说了一句。

她老公好歹是在场面上混过的,此时看了看余耀的神色,立即补了一句,“余老板货真价实,都是报的实价儿吧?这东西摆到别的店里,说不定就不是八千,是八万了!”

“古玩这东西,要是不喜欢,不要说八千了,八块钱都浪费。”余耀干脆把话说开了,要不然也累得慌,“要是真喜欢什么东西,我可以推荐,要是为了胡先生的面子,我心领了。”

正说着,沈歌来了。

余耀连忙招呼,心说,她现在可真是及时雨了!两次过来,都恰到好处!

两口子又说了两句客套话,就此也便告辞了。

“干什么的?不像玩家啊!”沈歌也没说来干什么,先是开口问道。

“戴着一个单挎手镯,想配对。”余耀一脸无奈。

“什么?没文化真可怕!还和老公一起来?这是想咒他老公早死吗?”

第370章 送上门来

“这就是他老公买了送给她的!”余耀解释。

沈歌一听,“我滴乖乖,原来是自咒型选手。”

因为,单挎手镯,是满清贵族的寡妇戴的。

卖货的人说有可能是哪个妃子戴过,这个没瞎说,只是不太确切,应该是太妃——只能是皇帝死了之后才戴单挎手镯。

同时,清宫造办处的东西,也不一定只有皇室后宫才用,王爷贝勒的遗孀,也可能戴。

这种单挎手镯,流在民间,要么是盗墓出来的;要么是佩戴者死后传给了后人,后来变卖或者其他原因脱手。所谓“传给”,也不可能佩戴,往往是因为生前感情深,留个物件作为念想。

也有其他满清贵族的单挎手镯在市面上出现,比不了清宫造办处的选材和工艺的讲究就是了。

虽说亡夫之后佩戴单挎手镯是满清贵族妇女的传统,但现在懂行的人,买了这种单挎手镯,收藏可以,甚至也会把玩,但绝不会日常一直戴在手腕上的。

“你说的有点儿夸张,唐三彩是冥器,但现在一样有人玩儿。”余耀接口。

“切!”沈歌应道,“那你告诉这两口子单挎手镯在满清贵族中的讲究了吗?没有吧?要是告诉了,他俩还能这个状态告辞?”

“我没事儿找事儿啊?”余耀撇撇嘴,“回头我告诉胡占山,这是他表外甥女。”

说完稍顿,余耀问道,“你怎么来了?今儿不用上班么?”

“放假了!”沈歌甩甩头,“你那天晚上梨花带雨的,我来看看恢复的怎么样了。”

“谁梨花带雨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词儿?”

不过,自从那天晚上他对沈歌倾诉之后,关系明显贴近了很多,虽然还有一层窗户纸没捅破。

沈歌一说梨花带雨,余耀不由又看了看她的脸,发现涂了眼影。沈歌平时不太化妆,余耀还没见过她涂眼影,虽然这次也是极淡的颜色,但也增添了不少神采。

这人和人,生来起点就不一样,且不说家世背景,就说长相也起了重要作用。都说不能以貌取人,但实际上绝大部分人都会以貌取人。

要不是沈歌长得这么漂亮,从认识到熟悉的过程中,余耀绝不可能有这么多耐心。

“嚯!你这不会是女为悦己者容吧?”余耀没绷住来了这么一句。

“你是真不会聊天。”沈歌无奈地摇摇头,转而却又灿然一笑,明眸皓齿,“今年过年,有什么打算啊?”

父母去世之后,余耀这三年,第一年是守着父母灵位过的,第二年是在濮杰家里过的,第三年是出去旅游了。

“还没想好。”余耀道,“你有什么好建议?”

“暂时没有,想到了告诉你。”沈歌转了转眼珠,“不过,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好像神神道道的不知道在忙什么。”

“瞎忙。”余耀确实没法儿说,因为鬼眼门的事儿,不只是他自己的事儿,牵扯太深太广。

“不想说算了。为了感谢我帮你想怎么过年,可以请我个午饭。”

“不感谢也可以请你吃啊。”

“说你不会聊天······”

正说着,尚涌打回电话来了。

“我先接个电话,你坐会儿,完了咱就走。”

余耀接起了电话。

“余先生,不好意思啊,刚落地。开机看到短信提示,你给我打电话了?”

“是这样的,我看你是绍市的,想跟你打听个人。”

“你真是找对人了,我在绍市认识人可不少!”

“有位老婆婆,在缂丝方面造诣很深,和你同姓,叫尚暮秋,你知道吧?”

“啊?你找她干嘛?”

“我有块清代的缂丝佛龛帘子,太脏了,但这东西也不能随便清洗。有朋友介绍了尚婆婆,想劳烦一下她老人家。一直也没打电话,这正好认识你了,想先问问大体情况。”

“这种事儿啊!”尚涌这才说道,“我先帮你问问她吧!”

“你还真认识啊?那太好了。这比直接打电话说朋友介绍可好多了!”

“她是我大姑,我能不认识吗?一开始不知道你有什么事儿,所以先问问。”尚涌笑道,“不好意思啊,留了一小手。”

“应该的,万一有不妥的事儿呢。”余耀没想到他俩还真是一家子,这可舒服多了,“另外,费用方面,你不用替我考虑。”

“费用我说了也不算。我大姑她是因为爱好,不是为了赚钱,所以要多少钱,那得看她的心情。而且,说不定还有可能不答应哩。不过,我会尽量帮你磨下来的。”

余耀心想,幸亏没直接打电话,“感谢感谢,那就麻烦你了。”

“别客气,古玩大集的事儿,我还没好好谢你呢!等你来了绍市,我做东,好好招待你一下。”

余耀挂了电话,沈歌问道,“这说的是那块缂丝的事儿吧?”

“对,没想到,这位是那个高手老婆婆的侄子!”

“你咋认识的?”

“这不是去兰山的古玩大集么?这老兄差点儿掉进一个局里,我拉了他一把。”

“你这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谁说不是呢!”余耀笑道,“这都有美女主动送上门来,走吧?”

沈歌抿了抿嘴,“我已经懒得吐槽你了。”

两人随后一起去吃了饭,地方是沈歌提议去的一处商城里的店。

出乎余耀的预料,饭后沈歌并没有提出陪她逛街,只是出了店门,自然自语说了一句,“好久没看电影了。”

这个可以有。

“那走吧,楼上影城看看去,我也好久没看了。”余耀一边说,一边还回想了一下,他确实是很久没看了。

到了影城,两人先在大厅看了看排片表。大厅里人多,沈歌引来了极高的回头率。

“你英文怎么样?”沈歌背着手,仰着头,看着排片表,身体微微摇晃着,一副投入选片的样子。

“不怎么样。”余耀应道,“不过下面反正有中文字幕,就这吧,美国大片。”

“胆子不小吧?”沈歌又问。

“再小也没事儿,这部恐怖片是国产的,估计恐不到哪里去。”

“笑点低么?”沈歌再问。

“你说这部港式喜剧么?这种······哎?我说,你到底是想看哪一部啊?”

第371章 康定情歌

“还是你定吧。”沈歌从排片表上收回了目光。

“也不知道你犹豫个什么,时间合适的就这三部!”余耀道,“就美国大片吧,影院效果好。”

“对啊,也不知道犹豫个什么?”沈歌摊摊手,意有所指,而后直接走向一侧吧台,“我去买饮料爆米花,你买票。”

余耀心头一动,霎那之间有种东风吹战鼓擂的感觉。

这片子很吸引人,以至于两人看得都比较投入。直到男女主人公定情一吻,两人滚起了床单,点肯定是不会露,但还是比较具有诱惑性的。

余耀的手起落了几次,老是觉得机会不到,这个机会不是客观机会,客观机会很好,沈歌的手就搭在扶手上。

其实不光是谈情说爱,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心理上也必须有个机会,这个机会很微妙。

三番两次调整心理不成,余耀冲动了,直接把手放到了沈歌的手上,接着握住了。

沈歌一愣,扭头看向余耀。

余耀咳了一声,“手不凉啊!”

沈歌并没有把手抽回来,但也没说话,目光再次回落银幕。

银幕上的激情场景已然过去,剧情回归跌宕起伏的主线,但此时余耀已经没有心思继续看了。

沈歌的手软腻温热,柔若无骨。

而且摩挲了一会儿之后,沈歌身体一动,轻轻将头靠在了余耀的肩膀上,呢喃道,“你确定吗?”

余耀:“确定。”

沈歌:“那还不说?”

余耀:“说什么?”

沈歌:“······”

沈歌沉默了几秒之后,余耀扭头,此时沈歌也扭过头来,余耀看着绝美的脸庞,情不自禁抬手,抚住了沈歌的脸颊,而沈歌在黑暗中也红了脸,轻轻闭上了眼睛。

余耀心里响起了一首歌: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你知道我只会用行动表示······

也顾不上说了,嘴凑了上去。

就在此时,余耀耳边却响起了另一首歌,不是想出来的,是真响了,而且很嘹亮: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周围立时起了一阵小躁动,电影正在关键时刻,结果却被这康定情歌手机铃声打断。

最郁闷的是余耀,不得不暂停了动作。

余耀身后一个小伙儿不好意思地拿着手机起身,往外挤走,看样子这电话还必须接。

走的时候,他还微微探头,对余耀说道,“哥们儿,你继续吧。”

艹,他还偷看!继续你个大头鬼!

余耀闷哼一声没说话。沈歌突然扑哧一笑,用长长的指甲轻挠了两下余耀的掌心。

余耀下意识地抓紧了沈歌的手。

沈歌却主动干脆地贴上来继续了。

时间不长也不短,有个几十秒的纠缠。

带着唇齿间的余味,余耀进行了三个字的表白。

“我忘了,你午饭喝酒了了!”沈歌却猛捶了余耀一下。

“这不是嚼了两块口香糖了么?”

“还是不行。”沈歌如娇似嗔,“再说一遍!”

余耀凑近她的耳朵,“我之前反复考虑过,反复问过自己,对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因为你长得漂亮。直到那天晚上,我对你说了父母的事情,才最终确定了。其实,你给我的第一印象挺差的。”

“你以为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好啊?”沈歌瞪眼。

余耀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刚才,我心里也响起了一首歌,歌词里有一句特别好:从此不必再流浪找寻。父母去世之后,我人在江州,心却有种流浪的感觉。”

确实,亲情和爱情,是人世间无法用任何东西取代的。而且,婚姻繁育是一切亲情的基础,爱情又应该是婚姻的基础。

沈歌忽然间变得温柔异常,“你最先吸引我的,不是眼力,而是眼神;你的眼神很特别。好吧,从今天开始,我收留你了······”

又是一番甜蜜的纠缠。

电影散场,两人又在外面牵手逛了逛。

这种情况下,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到天黑,不知不觉吃了晚饭,不知不觉该道别了。

“要不今晚你别回去了。”余耀有点儿燥热。

“你还想直接攻城略地啊?”沈歌刚脱口,脸就红了,掐起了他的胳膊。

直到余耀回到家里,才想到拿出手机看,一看好几个未接来电,有老王打的,有尚涌打的,还有濮杰打的,外加两个疑似广告推销的陌生号码。

这都十点多了,余耀心说明天再回吧。而且濮杰还发了个微信:在哪里浪呢?一看就没什么大事儿。

第二天早上醒来,余耀躺在床上拿手机跟沈歌腻了一会儿才起床。

洗漱之后,便开始回电话。

老王告诉他,汉口那边给回信了,说他老婆的表哥的客户,是前年从一个古玩店买的;这古玩店还开着,店主说是一个跑单帮收货的人送来的。不过,这个跑单帮的人,现在不在行里干了,联系不上。

余耀接着问了这个人的一些信息。联系不上,那位表哥是不会帮忙继续查了,但是有了基本信息,可以自己查。

挂了老王的电话,余耀又给尚涌打了过去。

尚涌说她大姑一听是佛龛帘子,一下子就同意了。老人家晚年开始信佛,明确表示只要余耀不是为了出手,可以分文不取,就当积功德了。时间上年后再商定。

正要给濮杰打,结果濮杰打过来了,余耀一接起来,他就贱嗖嗖地怪笑,“大清早起来,就煲电话粥啊?”

“什么啊,我是正事儿打电话。”

“装,继续装。”

“艹,你几个意思?”

“昨晚上你和沈歌拉着手,腻腻歪歪地在路边你一口我一口的,挺美啊!”濮杰极度夸张地说道。

“你看到了?”

“我在马路对面开车,你这小样儿,化成灰我也认得出啊。要不是眼见为实,我能乱说么?”

余耀也不忸怩,“是这么回事儿,定了。”

“那你年前别做生意了。我是情场失意,你是情场得意。”

“你失个毛线啊。”

“好,抽空我去买几斤毛线,让你的沈大美女帮你织个过年的毛衣。”濮杰哈哈大笑,“行了,不开玩笑了,先祝贺脱单;第二,我也有正事儿告诉你。”

第372章 北齐佛头

“又碰上你的暗恋对象了?”余耀也揶揄了濮杰一句。

“我都说不开玩笑了。”濮杰清了清嗓子,“两件事儿。第一,今年过年,我爸妈说邀请你来我家里过。”

余耀想了想,“这个,我就不过去了。兄弟之间有啥说啥,大过年的,我掺乎进去,稍微有点儿别扭。”

濮杰接口,“你今年不会想和新人一起过吧?”

“别扯没用的,我还没定怎么过,第二呢?”

“算了,随你吧。”濮杰接着说道,“你对北齐的石佛造像熟么?这个没听你提起过,我也没接触过。”

“怎么?你有什么货源?”余耀一听,“北齐的佛造像,可是高端藏家的抢手货。不过,在市面上很少有整体出现的,多是佛头。”

说起北齐石佛造像,多少得扯点儿背景。南北朝时期,统一北方的北魏末期分裂成东魏和西魏;西魏后来被宇文家族篡位建立北周;东魏则是被权臣高欢之子高洋篡位,建立北齐。

这个时期的北方佛造像,以东魏和北齐的艺术成就最高。这是因为北魏太武帝和北周武帝都兴起过灭佛运动,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佛造像的发展。

北齐只延续了二十八年的时间,被北周所灭,而北周的权臣杨坚最终则建立了隋朝。

二十八年间,北齐一共有过六个皇帝,没有一个活过四十岁。而且,除了孝昭帝高演(在位不到两年,二十七岁就崩了),其他的皇帝都很差劲。

不少人称北齐为“禽兽王朝”,因为皇帝暴政好杀,残忍无常,统治上无比黑暗。比如文宣帝高洋,有点儿间歇性精神病的意思,喝酒时以杀人为乐。他曾经杀了一个嫔妃,然后割头肢解,用人骨做琵琶自弹自唱,堪称极度变态。

与此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北齐这一个个残忍好杀的皇帝,全部崇信佛教!

同时,血腥黑暗的北齐,艺术上却发达得很。

所以,北齐的佛造像才如此有名,为高端藏家所重视。

只不过,石佛造像的收藏,有很大的局限性,而佛头,则是民间收藏的一个典型代表。

这里面,有从清末到民国时期盗割的,也有出土的。在清末到民国时期,有大量石佛造像和佛头流出了国门,这些年回流了一些。另外,确实也有一些散落华夏民间的。

“对,就是佛头,释迦牟尼佛头。”濮杰道,“这东西能收么?”

“你先说哪里来的货源?”余耀皱眉,“这个很麻烦,能不能交易,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不要着急,我只是先问问你。”濮杰解释道,“是我一个以前的战友,复员后回了滇南老家,现在常在缅甸跑,做生意。昨天他给我打电话,说起来从缅甸收了一个佛头,是当年华夏流出去的。好像这佛头本来只是在缅甸中转,后来货主死在了缅甸就这么留下了。”

“他做什么生意能收到佛头?”

“你别想歪了,他做的是正经生意,主要是农产品。这佛头,是当地一个橡胶批发商的爷爷当年无意中留下的。”

“民国时期从华夏流出,本来是途径缅甸,结果货主死了,佛头留在了缅甸。你说的批发商的爷爷就一直私藏,后来传到了批发商手里,最近又被你的战友买了,是这样吧?”余耀又梳理了一下。

“对。我那战友也是想着,既然是华夏的东西,先弄回来再说。结果和我一交流,就说如果我感兴趣也能赚钱的话,就给我托运过来。到时候赚了钱,二一添作五,只要是卖给华夏人就行。”

余耀点点头,“这种情况,那就完全可以买卖。不过,他怎么知道是北齐的?你那战友也懂石佛造像?”

“嗐!人家留着原来的铁皮箱子呢,上面有红油漆写的小字:北齐天保,释迦牟尼。”

天保,是皇帝高洋的年号。

“明白了,这样,你让你那战友多拍几张高清图片传过来,我先看看。”

“我已经说了,这会他该发过来了。我在家呢,待会儿看看邮箱;如果来了,就给你转发过去。”

“嗯,发邮箱好,电脑上看得更清楚。”

余耀挂了电话,没过五分钟,濮杰就发来了微信,说已经发了。

余耀开机,进入邮箱,下了图片。

只看了第一张正面图片几眼,余耀就断定,这必是北齐的释迦牟尼造像!不过,佛头断口经过修磨,不知道是出土后只取了佛头,还是民国时期从哪里盗割的。

能这么快断定,固然和余耀的眼力有关系,但也和北齐石佛造像的特点有关系。

北齐的石佛造像精品,脸部线条有一种特别的柔和美,也往往带着一种含蓄淡定的笑意在里面,类似于蒙娜丽莎的微笑,但比蒙娜丽莎的微笑更加沉静,更加神秘。

这是极难仿造的;就好像无法解释,为什么在一个统治黑暗的王朝,皇帝残忍好杀,却能有如此艺术水准、如此意蕴之美的佛造像。

余耀看完了所有的照片,大开门。

根据附带的尺寸说明,这佛头高约三十五厘米,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类似的北齐佛头,欧美、倭国都曾有过拍卖纪录,港岛、台岛也有过。根据拍卖纪录,综合判定这个佛头,行情应该在五百万以上!

余耀接着给濮杰打了回去,“你那战友多少钱收的?”

“五十万,可不少!你可别告诉我,他被缅甸佬设套做局给骗了啊?”

“没有,大开门,只看照片就能断定是真品。而且,以十倍的价儿出手都没问题。”

“太好了!那我让他找专业的古玩托运公司发过来!”

余耀想了想,“我看不用着急,先寻着买主。这个佛头,是典型的北齐精品,真正懂行的,看照片基本就能确定。有了意向了,再托运过来看实物不迟。而且,咱们找的买家,也未必就一定是江州的。”

“嗯,有道理!”濮杰点头,“看来你没被爱情冲昏头脑啊!”

“我向来丁是丁、卯是卯,不受干扰。”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先这么着吧!”濮杰挂了电话。

随后,余耀又给萧影拨了过去。

第373章 春联

根据老王的说法,在汉口,将半块玉佩卖到古玩店的跑单帮的人名叫李刚。

这是一个很不利的方面,因为李刚这个名字重复率很高。不过,此人还有个外号,叫杠头,因为他喜欢抬杠。另外,此人今年四十五了,以前除了走街串巷收老东西再倒手,还倒腾过水产。

大致信息就这些,李刚不在古玩圈里混了之后,干什么去了那边也不知道。

“你先别管了,我来打听。”萧影听余耀介绍完,接口道,“好在汉口是个大城市,风水界我还是认识一两个人的,先通过他们了解这个李刚的具体情况,如今还在不在汉口再说。等确定了,我再联系你。”

“好吧,那随时联系。”余耀刚要挂电话,突然又想起来,“对了,你这个风水局还真挺管用,今天居然还有外地的一个佛头生意递过来了。”

“你只要自己别干亏心事,会越来越好。”

“这我明白,不光是风水上的,德不配位,德不配财,必有灾殃。”

“是啊,殊途同归。”

两人又简单聊了两句,挂了电话。

余耀正想给沈歌打电话,结果沈歌发语音过来了。

他俩刚开始好,最容易起腻,其实沈歌之前也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追她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成的。

沈歌居然提议去七星桥古玩市场逛逛。

余耀是好久没去了,心说也好,今儿周六,还不到小年,下个周六就过了小年了,怕就没人出摊了。

他俩就是在七星桥古玩市场认识的,余耀同意之后还在微信上补了一句,“那一对扒村窑的玉壶春瓶,可别出手了啊,也是个见证。”

“我爷爷早就给我了!”沈歌顺带发了个白眼表情。

虽然气温不高,但天气晴朗,空气清新,七星桥古玩市场除了古玩摊子,还多了不少年货摊子,比如有摆出台案现写春联的。

来到写春联的台案前,余耀心道,家里防盗门上贴个福字就行了;父母在的时候,格古斋的春联内容没换过,一直是:

货有高低三等价

客无远近一般亲

老爸都是从老街上的一家店里买的印刷品。

父母去世之后,有下一年不贴春联的习俗,余耀则是三年都没贴;今年春节就是第四个年头了,格古斋又新装修了,各方面也都有了起色,应该贴一副春联了。父母泉下有知,也是一种告慰。

打定主意,余耀便开了口。这摊子上写春联的纸只有一种,洒金的万年红。

“小伙子,你是选一副,还是自己想词儿?”执笔的是个面色较黑的中年人,书法水平说不上有多高,只是规矩美观。他要是水平真高,那也不可能到古玩市场摆摊卖春联来。

旁边还有个张罗收钱和捆扎的女人,看他俩应该是两口子。

台案一侧的架子上,有写好的春联晾着;也有写着春联列表的白纸,可以从里面直接选。

“我自己想一副怎么样?”余耀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沈歌。

沈歌挑眉哂笑,“你行么?”

“主要是图个高兴,你慢慢想,我先写着别的。”执笔的中年人说道。

余耀凝神,不多会儿还真想出来一副:

金光伴月,大掌眼识千般珍宝

春风拨云,小字号传百年兴荣

余耀吟出了这两句,沈歌不由嗔道,“你这口气也太大了!”

鬼眼门的事儿和余耀的特殊经历,沈歌不知道,自是想不到余耀要贴到格古斋的春联,不仅仅是为了这一个“格古斋”;江州的格古斋是一个小字号,但近百年前琉璃厂的格古斋却是声名赫赫。

这“大掌眼”,余耀也不是说的自己,而是大掌眼许太炎的传承。

九月初三的晚上,一钩上弦月下,金光入眼;从此之后,余耀鉴识古玩,如拨云见日,春风拂来。

此时,执笔的中年人却又插嘴道,“不大不大,春联嘛,就得要这种。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这不是更大么?大部分做生意的商铺却都喜欢这个。”

“你给想个横批呗?”余耀笑看沈歌。

“五福临门吧!”沈歌应道。

“你这也太随意了。”余耀接口,“好歹来点儿原创的啊!”

“不随意不随意!”执笔的中年人又插嘴了,“小伙子你想的春联,本来就有千百的数目字儿,横批用‘五福’多好!而且你是开古玩店的吧,字号要长久,珍宝要广进,一个福临门全都罩住了!哎?越说越合适!”

“行!”余耀拍板,“那就这么写吧,我先给你钱,你写了晾着,我走的时候再来拿!”

“好的好的。”中年人咂咂嘴,“你们这小两口,一看就是文化人,这幅春联真不孬!”

沈歌快步走在了前面,余耀跟上,“我说,你这个五福临门,还真有点儿画龙点睛的意思啊!”

“你不是说太随意了么?”

“这得品,乍一听挺随意,但是越品越贴合。”

“诶?你这不是会聊天么!”

“其实我本来想说,要是在清代,贴这个横批,是要被砍头的。”余耀摸了摸鼻子,“幸好没说!”

“你已经说了!快过年了,砍什么头什么?快说:呸呸呸,童言无忌!”

余耀哭笑不得,只好照办。

一路聊着来到了一处地摊前,沈歌扫了扫,蹲下身来,从一个开盖的木盒里拿出了一只珊瑚红釉橄榄瓶。

余耀也在她身边蹲下了。

“姑娘好眼力!这可是康熙官窑呐!我要不是快过年了手头紧,绝对不会摆出来的。”摊主是个看着应该不到四十的男子,收拾得特别齐楚,挺不像个摆地摊的;手里夹着根烟,还不是直接夹着,而是插在一个岫玉烟嘴上。

“我就是想买个花瓶,这橄榄瓶脖子不够长,怎么可能是康熙的?”沈歌连底都没翻,脱口而出。这一谈起古玩买卖,她的状态立马起了变化。

橄榄瓶,顾名思义,颈部收,腹部鼓,足部撇,像个橄榄。这个形制宋代就有了,清代仍有烧制。

沈歌是一针见血,康熙官窑的橄榄瓶,颈部偏长,更显秀美。

余耀的目光,却不由瞥向了木盒边的一只不大的盘子。

第374章 半路出家

余耀注意到的这只盘子,其实正是沈歌的真实目的所在。

两人还是很有默契的。

摊主一听沈歌如此懂行,干笑两声,“我眼拙,就是当康熙官窑收的,不过姑娘你要想要,可以便宜点儿。”

“两百可以吧?”余耀此时帮腔开了口。

摊主一愣,“这也太低了!”

“那算了。”沈歌说着,“顺手”拿起了那个盘子。

这个盘子直径有个十七八厘米,造型很别致,圈足稍高,盘沿到盘心之间,有一圈菊瓣纹,而且釉色少见,盘的内外壁,都是藕荷色釉。

这个盘子,乍看上去,很像是现代的工艺品小瓷盘。可再细看一下,釉色之匀净又不是现代工艺瓷器能比拟的,而且火气褪尽,润泽如玉。

“这个小盘子挺漂亮,最低价多少?”沈歌又“顺口”问道。

摊主嘬了口烟,“你这是又要买个果盘?”

“不,瓜子盘。”沈歌淡然应道。

“我说,姑娘,可能你眼力不错,但买些家用瓷器,也不用到古玩市场来;我看是你买老件就爱拿这个当幌子吧?”摊主可能被沈歌的态度刺激到了,来了一句比较呛的。

余耀却在沈歌之前开了口,“我都不管她怎么买,你管这么多干嘛?你要是能卖,那就报价,价儿合适就买,不合适就散,多简单的事儿啊!”

摊主打量了一下他俩,“得,还是那句话,这盘子是官窑,不便宜。”

沈歌看了看底,圈足露胎一圈,胎质洁白细腻;圈足内施白釉,无款。

“这也是康熙官窑?”沈歌故意问道。

“单色釉最好的是雍正啊!”摊主活动了一下脖子,“你也别说哪儿不像了,我就当雍正官窑卖了。”

“这肯定不是雍正官窑。”余耀摇摇头,“你先说最低多少能卖吧?”

摊主开口前又想了想,“十万!”

闻言,余耀和沈歌不由对视了一眼。

这也是挺有意思的事儿,嘴上咬死雍正官窑,却又报这种价儿。当然,他俩早就料定这摊主不会当雍正官窑的,不然起码不会这么摆。

这一番交流和试探之后,余耀也感觉,这个人和一般的摊主不太一样,很像是是玩家半路出家,有可能是先练摊试试,再决定开不开店。摊上的东西不多,真假不说,起码显得比较规整。

而且,要是精熟的小贩,不会强调官窑如此生硬;见风使舵卖出去,能赚钱,才是王道。

这菊瓣盘,肯定是雍正官窑的形制,估计他也知道。

雍正官窑菊瓣盘,有过十二色,全部是单色釉,可谓清代单色釉的代表作。当时,内务府总管年希尧是先呈上十二色的单色釉花盆让雍正赏阅,雍正看了很满意,大笔一挥,就照这十二个颜色,再给朕做四十套菊瓣盘!

如今,在故宫博物院,能看到一套十二釉色的菊瓣盘:白、绿、湖水绿、葱心绿、黄、淡黄、米黄、天蓝、洒蓝、胭脂红、紫金、藕荷。

这盘子就是藕荷釉的。

不过,雍正官窑菊瓣盘,都带着双圈青花楷书款儿“大清雍正年制”,或者采取釉下刻款儿的方式。

这盘子上什么都没有。

而且,这雍正官窑十二色菊瓣盘的高仿,市面儿上不说泛滥,也绝不少见。再者,高仿之中,不带款儿的还挺多。

余耀和沈歌也不会再和摊主去辩是不是官窑,眼下主要就是谈价。

沈歌看了一眼余耀,余耀顺势给摊主递上一支烟,“女孩子就喜欢这种颜色。不过,你这里还有别的颜色么?过年了,多几个颜色摆出来,也漂亮。”

“不抽了。”摊主摆摆手,“就这一个。”

余耀回看沈歌,“那你觉得最高多少能接受?”

不待沈歌回答,摊主就开了腔,“你们小两口也不用一唱一和的了,我以前也是玩家来的,套路都熟。”

沈歌一听,“既然这样,那我也不报虚的了,两万,你看行吗?”

“不行!”摊主摇头坚决。

肯定不行啊,这盘子他是两三年前五万买的,期间找了不少人看,普遍都不看好。最关键的是没有款儿,少了这道屏障,若非眼力极高,谁又敢定论?

只不过,虽说认定不了雍正官窑,但他还是觉得,起码是一件清代老仿。

沈歌也不能完全定论雍正官窑,但比这摊主眼力高,大致有个七八成的把握。

而且,摊主找不到高手鉴定,她可不一样,身边有余耀呢!

余耀叹了口气,“你要真喜欢,多点儿也可以啊!”

这句话,给沈歌吃了颗定心丸,开始加钱。反正余耀坐镇呢,加到不合适的时候就会拦下。

最后加到了五万,摊主仍然不肯放手。他虽然不能判定,而且也不算看好,但这盘子确实漂亮,他又收了两三年了,平进平出还是不舍得。

不过,摊主此时已经有点儿动摇的样子了。

“五万八!”余耀适时开口。

摊主皱眉沉吟,最后一挥手,“这么着,六万!我把这橄榄瓶搭给你!”

沈歌微笑。现在承认这橄榄瓶不是康熙官窑了?当然,这话她不会说出来。

这珊瑚红釉橄榄瓶,是摊主决定摆摊前特意进的几件普通仿品之一。他之所以又是装进木盒又是摆在显眼位置,主要就是起了个吸引顾客的作用。

一开始,他还抱着万一碰上棒槌、能多蒙几个钱的幻想,但出摊后有好几个人看过,都识破了。因为这橄榄瓶确实没仿到位。他不会舍得花大价钱进顶级高仿,这橄榄瓶是一千块进的货。

现在这一看,还不如一起搭上多赚俩钱儿呢。

“行。”沈歌没再磨叽,这橄榄瓶颜色漂亮,拿回去真能当个花瓶用。

离开了这个摊子,沈歌挽着余耀的胳膊,“我的大掌眼,这到底是不是雍正官窑?”

“是。”余耀应道,“不过,这不是年希尧主持御窑厂时候的产品。这个摊主像是半路出家,我看,这菊瓣盘应该是唐英担任督陶官时期的产品。唐英也是半路出家。”

“唐英?他的名气不比年希尧小,就算他掌管御窑厂之初,延续烧制上一任年希尧的旧品,可问题为什么不落款儿呢?”

给大家拜年了

新年纳余庆

嘉节号长春

今天除夕,提前给大家拜年了,恭祝大家新年大吉,春风得意,身体康泰,阖家幸福,诸事遂心。

不知不觉《玩宝大师》写了整整半年了,感谢各位正版读者的鼎力支持。这本书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和你们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如果没有正版订阅,就算我不在意这本书的收入,也很可能坚持不下去。正版订阅的支持度,其实精神动力大于物质收获,最起码现在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现在过年很累,年味儿也淡了很多,但过年就是过年,其他任何节日也取代不了。这本书,希望新年能上一个新台阶,也希望每一个书友在新的一年里能有新的发展,新的成绩,新的喜悦。

不多说了,最后再次表示衷心感谢。

第375章 从二流作家到瓷器圣手

关于这件菊瓣盘没落款的问题,余耀对沈歌耐心解释道:

“雍正单色釉,技法纯熟,成就极高,主要就是年希尧的功劳。唐英的名气,确实一点儿都不比年希尧小,甚至更大。但他在单色釉方面,还是不及年希尧的;而且,他是年近五十才半路出家主持御窑厂,造诣是一步步提升的,最开始如果要延续十二色釉菊瓣盘,肯定会先试烧,所以不落款也很正常。”

“试烧?”沈歌皱了皱眉,“但是我感觉工艺已经很纯熟了。”

“开玩笑,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唐英啊!即便是试烧,也得准备充分了才试。”

余耀说着,点了点沈歌的鼻尖,“我的观点是,如果能从工艺和年份上认定是雍正官窑,同时又不带款儿,刨除那些常规的不落款的原因,多半就是雍正后期唐英试烧却成功的产品,一样会被采用,运抵京城。”

还是那句瓷器上的老话,明看成化,清看雍正。

雍正朝之所以出现如此之高的瓷器成就,固然和雍正皇帝有关,他热爱艺术,而且性子相对内敛,不下江南,不搞排场,对艺术品的审美趣味和工艺要求极高。

但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重要原因,就是雍正时期任职过的两位大名鼎鼎的督陶官:年希尧和唐英。他们主持的官窑,又分别被称为“年窑”和“唐窑”。

而年希尧的弟弟年羹尧,作为历史人物,名气比年希尧要大得多。雍正三年,年羹尧因为“谋逆”被查办。谋逆这个罪名,实在是太严重了,年羹尧的结局只有一死。

正常来说,年羹尧的亲哥哥年希尧,人头也应该不保,不管他有没有问题。

可是,雍正实在太喜欢年希尧了,而且还非常信任。年羹尧案之后,对年希尧,处罚是从御窑厂的负责人革职为平民。

这个处罚太轻了,而且还是“假”的。说白了,就是让他避避年羹尧案的风头。革职还不到一个月,年希尧不仅官复原职,居然又升官了!原先只是负责御窑厂,现在是内务府总管兼御窑厂负责人。

内务府总管这个职务,他一直干到雍正驾崩。

不过,御窑厂负责人、也就是督陶官的职务,在雍正六年,由唐英接棒。

说起唐英,名气的确比年希尧要大,玩瓷器的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辉煌,唐窑的辉煌,主要不是在雍正时期,而是在乾隆时期。雍正时期他干上了督陶官,但仍是内务府总管年希尧的手下。

雍正六年,刚刚就任督陶官的唐英,其实个门外汉,而且年龄接近五十岁。

在此之前,唐英最大的爱好是什么呢?戏曲,具体说是剧本创作。

在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剧作家,挖掘过一些元代杂剧和昆曲,整理过一些传奇故事。在这方面,他名气不大,大致应该算个二流作家。

二流作家的身份是艺术方面的,他的正常工作,还是个官员。在就任督陶官之前,他干到的最高职务是内务府员外郎。

从这一点上来看,让唐英就任督陶官,算是内部轮岗,因为御窑厂本来就是内务府管的。

皇上安排了,当然必须无条件无从。

这个活儿非常难干,不光是因为此时的唐英是个门外汉,还在于原先的督陶官、现在仍是唐英上级的年希尧在瓷器方面实在太过牛逼。

压力山大。

外行指挥内行,在很多单位很多部门屡见不鲜,唐英去到御窑厂之初,就是这个情况。

不过,唐英不玩儿虚的,撸起袖子就下窑了。和窑工同吃同住,孜孜以求,钻研不辍。数年之后,唐英从一个外行变成了真正的内行,受到了雍正皇帝的赞许。

大钢琴家肖邦曾经说过:我每天努力练琴十几个小时,最终世人却用“天才”来总结我。其实别人总结的也没错,若不是他天赋超常,每天练二十五个小时也没用。

唐英也是这样,半路出家,若没有艺术上的天赋,再努力也达不到他那样的成就。

他之前喜爱戏剧创作,也很努力,但终究只能是小有名气,二流作假。但是在瓷器上,他的努力,却成就了一代瓷器圣手。

雍正驾崩,乾隆即位,唐英继续履职。一开始,乾隆对唐英并不满意,比如乾隆说过:你怎么老是烧制先皇时期的旧样瓷器,为什么没有创新呢?

其实这不是唐英水平的问题,而是乾隆审美和雍正审美的不同导致的。

唐英为了让乾隆满意,开始不断“创新”,单色釉和相对小巧的器型,不复往日。

乾隆朝瓷器的审美水准到底怎么样,这个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但是,从工艺上来说,确实在唐英的努力下出现了一个辉煌的高峰。比如曾经拍出过55亿的吉庆有余转心瓶,工艺之巧之高,可谓前无古人。

简而言之,乾隆朝瓷器的辉煌,就是唐窑的辉煌。

同时呢,唐英时期的官窑器,落年号款的有,无款的有,落唐英自己的款儿的也有。

“明白了。”沈歌点点头,“这个菊瓣盘,是很特殊的雍正无款官窑,也算是见证唐英成长的器物。”

余耀应道,“对,不过,这只是我的分析,要想完全确定是唐英做的东西,证据不足;但认定为雍正官窑是可以的。”

“这小盘,我不会出手的。”沈歌看了看余耀,“有你的分析就足够了。”

余耀不由感叹,“这年头儿,能在古玩地摊上碰上这么好的东西,我都有种运气被一下子用尽的感觉。”

沈歌紧了紧余耀的胳膊,“别瞎说,刚开始逛呢!”

地摊区的人不少,两人挤来转去,又看了几个摊子,并没发现什么合眼的东西。

不过,两人志趣相投,沈歌还有一定的眼力,真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走到地摊区的一个拐角处,两人发现了一个特殊的摊子。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这个摊子上只有一件东西。这个摊位也不是正常摊位,就是利用了拐角处两个摊位中间的空隙。

第376章 六方瓶,骗局否?

摊主也没坐在马扎上,而是站在后面。这是个三十来岁面色苍白的男子,穿一件老式羽绒服,略显清癯。

在他面前,摆着的是一件青花折枝花果纹六棱大方瓶,器型硕大,高达两尺。他的身边,还摆着一个旅行箱,敞开着,并无他物。

看来,他就是单拿了这件六方瓶来卖的,不是常摆摊的,而是见缝插针找了个空儿,估计也不会交摊位费。

六方瓶前面,还摆了一张白纸板,上面写着:拙荆患病,花费甚巨,变卖家传乾隆官窑瓷器。

周围有不少人在看,但不要说问价儿了,连上手的都没有。

围观者中,有人还低声议论着:

“这种把戏,不是应该出现在车站、广场、天桥么?”

“我看不像骗局,这地方老油子多,要是骗局岂不是自讨没趣?”

“就算他不想骗人,这玩意儿是不是看真还两说。”

“我看倒是有一眼。”

余耀和沈歌也跟着看了看,沈歌没看两眼六方瓶,就扯了扯余耀耳语道,“你看人家,对老婆多好。”

余耀苦笑,这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呢,他说老婆病了就真病了啊?沈歌本来也算行里人,但女人的思维角度有时候就是很奇怪。

“我先看看东西。”余耀应了一句,便往前凑了凑,先观察了一下这件六方瓶。

不管是青花纹饰和发色,还是硕大的器型,都是乾隆官窑的典型特征。

瓷器到了乾隆一朝,创新以其他品种居多,青花瓷器,则成为一种娴熟的工艺定式。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大,就没什么显著特点了。

六棱大方瓶,或者说六方大瓶,是乾隆青花的一个经典品种。

做瓷器,圆的相对简单,底盘一转,拉胚就能成圆。而方的,比如四方六方八方,拉胚肯定是不行,手捏也不行,因为做不了那么规整。

所以,得用模具。

既然用模具,同样器型和大小的青花六方大瓶,就出现过不少。

不少,只是相对乾隆官窑来说的,总量肯定是多不了。不过,大拍卖会上,类似的六方瓶也亮相过几次。作为乾隆官窑的经典器型之一,也不便宜。

十几年前,英国上拍过,不过那是两件,一对六方大瓶,那时候就拍了一千多万。

那一对六方大瓶,出处很明确,是瓦德西当年从华夏弄走的。瓦德西很多人都知道,八国联军总司令;八国联军这帮强盗,当年不知道从华夏抢走了多少好东西。

还有一件类似的六方大瓶,更有戏剧性,当时是在燕京上拍,结果没拍成。不是流拍,而是预展的时候居然被撞碎了!

没错儿,就是“撞”。有一位参观者,进了展厅见了东西有点儿激动,猛然就冲上去了,结果脑袋把玻璃柜给撞碎了,碎玻璃又把六方大瓶给砸碎了。

摊子上摆的这件六方大瓶和曾经上拍过的,大小基本是一致的。如果是真品,那就应该出自同一模具。

余耀看了看,没发现什么问题。有一处棱沿上,有一小块儿葵花籽大小的薄薄的磕痕,但这是小毛病,不关乎真假的问题。

想了想之后,余耀蹲下身来,上手了。既然都看了,那就彻底看个明白,断个彻底,不然还不如不看呢!至于是不是骗局,那再斟酌。

小心把住,翻底,青花款儿六字篆书,大清乾隆年制。。

胎底洁白细腻,胎釉交界处并无火石红;圈足有一个明显的着地平面,而且两侧经过打磨。这也符合乾隆青花瓶器的特征。

上手之后,余耀顺带又仔细看了看釉色和青花发色,以及口沿等处。

看完之后,余耀摆正离手,起身问道,“这纸板上也没写价格,请问想以什么价儿出手?”

这么多围观的,余耀是第一个上手,第一个问价的。这一问之下,男子似乎还有点儿腼腆,“我查过,至少能值五百万······”

话音一落,嘈嘈切切的议论声就起来了。

“嚯!还真敢要啊!”

“不按真品行价要,难道还按高仿的价儿要啊?”

“这样的东西,上拍才是正道,拍卖公司也会抢着要。”

“没准儿真是急等用钱呢。”

余耀没理会周围,接口问道,“值多少,和你的出价,是两码事儿。”

男子咬了咬牙,“三百万就卖!”

“最低了?”余耀追问。

“最低了!不能再让了。”男子回应。

余耀点点头,“我考虑一下,你卖你的。”

因为见男子不是行里人,余耀才这么说,意思就是我考虑的时候有人若是要,不必管我。以免引起误会。

余耀退出围观的圈子,这时候,兴许是余耀的带动作用,又有一个老者上手了。

沈歌跟在余耀身边,又把他往一侧拉了拉,捏了捏余耀的耳朵,凑着低声问道,“是真品吧?”

“有点儿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劲儿?”

“釉色。浆白的感觉多一些,和乾隆官窑精品青花釉色的那种白中泛青,还是有细微差别。”

“那就是高仿了?”

余耀想了想,“依我看,即便是高仿,也是民国时期的。当年津门有几个专仿官窑器的老字号,好像出过类似的东西。”

“还真是个骗局······”

“不好说。是骗局的可能性肯定有,这东西很难鉴定,所以适合直接摆出来,不必玩儿复杂的设定。”余耀接口道,“还有一种可能,是他自己也被蒙在鼓里。所谓家传,若是民国时期得手,祖上收了一件高仿,一直当乾隆官窑珍藏,也不是没有可能。”

两人“交头接耳”的当口儿,那个上手的老者开始和男子谈价儿了,老者出了一口一百万的价儿。

男子不同意,还是咬着三百万。老者却没有放弃,不直接砍价了,开始问询男子家传的情况。

男子说是奶奶陪嫁的东西,再往上就不清楚了。

老者继而劝说,说拿到市场来卖,他能出一百万已经是很难得的高价;若是咬住三百万不放,肯定是出不了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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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陪我过年

老者似乎是真看上这东西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间或插问一两句。

余耀从他们的交流中,听到男子的奶奶是津门人氏,更是确然了自己的判定。

津门这地方,毗邻京城,袁世凯小站练兵,北洋军阀由此起家,再加上清末租界不少,满清一倒,不少皇族王公之后跑了过来,溥仪后来也在这儿待过;所以,落下了不少好东西。不少玩家都喜欢跑到津门去淘宝。

而且呢,好东西一多,也给高仿提供了基础和门路。就在民国时期,津门出了不少字画和瓷器仿古的字号。

不料,这老者似乎也是个懂行的,一听津门,转弯抹角又问了几句,带出了一个老字号:同泰祥。

男子一听同泰祥,说好像听奶奶生前提起过,不过他不甚了然,不知道这同泰祥是干什么的。

而老者听了这话,眼中顿时闪过几分犹豫,开口道:“既然一百万你还不舍,那就算了吧!”说着便退出了圈子。

余耀对沈歌耳语道,“同泰祥是民国时期津门最擅长仿制明清官窑的一个老字号。这老头儿估计知道,这一下子给挂上钩了。”

其实,就算东西是津门来的,人家奶奶也知道同泰祥,这东西也未必就是同泰祥仿的。可这六方瓶毕竟不是三瓜俩枣的价儿,这一联想,即便看不出疑窦,也容易打鼓。

余耀是本来就看出来了,这老者没有余耀的眼力,一开始肯定是当成真品的。但聊出了同泰祥之后,却在犹疑之后退缩了。

“我好像听爷爷说过。”沈歌点头。

同泰祥仿的明清官窑器,主要集中在二三十年代,品种很多,数量很大,当年就让不少人打了眼。而且,字号在津门,烧制却是在瓷都。

据说,同泰祥还给溥仪“定制”过“宣统年制”的瓷器。同时,溥仪的随从们,还从同泰祥买过不少;干什么呢?调包!换走溥仪带出宫的官窑真品。

还有一些满清的遗老遗少,到了津门之后,拿着手里的真品,比样子去同泰祥做高仿,然后把仿品卖给军阀显贵。甚至有些军阀显贵,明知道同泰祥做的是高仿,也去买来,摆在府里充门面。

老者和男子这一番交流,让余耀基本有数了,这男子不是骗子,他就是被蒙在鼓里了。

同泰祥的东西,当年不少行家都打了眼,何况他了。再者,他奶奶是津门人氏,而且他不了解同泰祥,那种眼神的自然反应,是装不出来的。

“走吧。”余耀对沈歌说道,“这东西咱不能买,可当众揭穿又太残忍,是福是祸,让他们各安天命吧。”

沈歌有点儿犹豫,但最后还是跟着余耀走了。

古玩行里,每天都在发生着形形色色的故事,或许你不经意间就成了故事里的重要角色,但更多的时候,只是个看客,改变不了什么。有时候是没有能力改变,有时候是有能力改变,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出不了手。

走出去一段距离,沈歌还是闷闷不乐,对余耀说有点儿堵得慌。

余耀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事儿还能怎么办?就是三条路,一是当圣母,当真品买下来帮他;二是主持‘公义’,当众揭穿他;三是咱们现在这样,只是个看客,让事情自由发展。”

“我知道。就是觉得不舒服罢了。”

“你啊,自小在优越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刀子嘴豆腐心。这行里的事儿,你即便知道不少,可······”

余耀还没说完,沈歌就掐了他一把,“谁刀子嘴了?”

“好好好,豆腐嘴豆腐心。”

“那也不对!”沈歌眨了两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得罚你!”

余耀哭笑不得,“怎么罚?”

“今年春节你陪我过吧!”

“啊?这么快就上门?”

“说什么呢?我是说出去旅游!”

“这肯定没问题啊!问题在于你不陪父母过年了?他们能同意么?”

“这不是有你么?谁让他们整天催婚的!我就说帮他们考察未来女婿了!”

“行,我答应你,你给家里说好了就行。”

余耀心想,本来今年也想出去走走的,眼下有很多事儿还没有线索,过了年,说不定就要忙得连轴转了。

说完了这个,沈歌的心情好了很多,余耀更是忍不住咧了咧嘴,这哪是罚啊?

沈歌忽而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出去开两个房间啊!”

“呃。我没说开一个啊!”

“想也不行。”

“我也没想啊!”

“就是想了!”

余耀不再说话。没确定关系之前,沈歌不是这种状态,余耀心说自己可能真不懂女人,一时还没适应过来。

两人继续往前逛,沈歌在一个摊子前停了步。

这个摊子的一只红漆碗里,摆了一只玉兔。

质地是和田白玉,有个一寸多长,团着身子,两只耳朵耷拉下来,贴着脖子,眼睛是阴刻线勾勒,嘴巴凸出但很圆润,整体肥肥的很可爱。

摆着玉兔的红漆碗前,蹲着一男一女,看年纪有个四十岁上下,对着玉兔指指点点,在和摊主讲价。看亲密程度,应该就是两口子。

沈歌似乎很喜欢这只玉兔,但看人家在谈价,有些犹豫。

余耀看出来之后,却直接蹲在一男一女的男子旁边,伸手就将玉兔抄了起来。

他这一抄,男子不由一愣,扭头瞪了他一眼,不过没说话。

余耀笑了笑,直接问摊主,“什么价儿?”

不待摊主应声,男子旁边的女子却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正谈着呢!”

余耀没看她,而是看着摊主,“按规矩,现在是不是应该和我谈?”

摊主显然是懂行的,“那是!东西在谁手里,我就和谁谈价!”

女子还要叫嚷,男子却抬手制止了他,看来男子懂点儿规矩。

古玩行有古玩行的规矩,逛摊有逛摊的规矩,看上什么东西,先拿在手里再谈,这时候别人不能插嘴。而你在谈价的时候,千万不要把东西放下,不然,谁拿走,那就该谁和摊主谈了。

第378章 我哪是什么行家

当然,也不是不能玩儿欲擒故纵。但是玩儿这手,你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能比别人快,可以迅速抢占先机。

这一男一女,应该是已经上过手了,可能为了讲价,故意放回去显得不那么在意。但你既然放回去了,就得注意点儿前后左右,以防别人抢先。

同时,余耀估摸着,应该是这女子喜欢上了这玉兔,但是她眼力不行也不懂行;而男子虽然懂,却也由着她,结果在讲价的时候,没有留心周围,让余耀给抓走了。

不过,摊主的报价确实不低,两万。

那女子此时又开口了,“就这么一个粗雕的小件,你要两万,傻子才买呢!”

说着,还故意抻了抻脖子,瞥了余耀一眼。看来,刚才他们也是卡在了两万上没落下。

余耀根本不想搭理她。到底谁是傻子啊?!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莫要说两万,就是摊主要两百万,也很正常;同样,买家反口回个两百块,摊主一样不能怪人家还价儿太低,继续谈就是了。

余耀没搭理她,摊主可不乐意了,“我说,您要是不买,别耽误别人买啊!”

“我不买还不能评论了?一件新货你要老货的价儿,不就是把别人当傻子么?”女子还来劲了,男子扯都扯不住。

余耀心里嗤嗤发笑,这玉兔不仅不是新货,而且是唐代的;在传统造型中,还有一定的突破和变化,玉质虽说不上顶级,可也不是次等货。

这样一件玉兔,能到十万的行价。摊主应该是只看出是老东西,但断不了代,定不了能到唐;不然不会开这种价儿的。

摊主此时也急了,女子说新货哪成?这么多人看着呢!

“新货?新货我把它给吞了!这玉兔和漆碗一起来的,这剔红漆碗是明代的!玉兔最少也是明代的!”

“吞了?你嫦娥啊,嫦娥也只是抱着玉兔,哪能吞?”女子本事不大,嘴皮子还挺利索。

摊主还要顶,余耀连忙抬抬手,“老兄,别扯没用的。两万贵了点儿,你让让!”

摊主可能真是动气儿了,略有点儿乱,余耀这一问,他一咬牙,对余耀说道,“这东西是我八千收来的,来回路费什么的也不少,一万二最低了,我多少赚点儿!你也不用再讲了!”

“哎?”这时候,女子旁边的男子也急了,“刚才我们已经抬到一万二了,你咋不卖?”

“我愿意卖给谁卖给谁!”摊主不耐烦地摆摆手,又对余耀说道,“小兄弟,行不行?行就拿上,不行就放下!”

余耀握着玉兔,抬头笑问沈歌,“喜欢?”

沈歌抿着嘴点点头,却也有意无意看了两眼男子和女子。

“甭管别的。”余耀道,“喜欢咱就要了!”

说罢,余耀掏出手机,“老兄,给你转钱吧!”

“行,扫我吧!”摊主调出二维码,朝向余耀。

货款两清,摊主还特意找了个漂亮的锦囊,又拿起一条精致的线绳,一起放了进去,“不给你穿了,看你是个讲究人,回去肯定要清洗一下的。”

余耀点点头,接过锦囊,起身拿着递给沈歌,“送给你。”

两口子此时也起了身,见余耀买了,脸色更加难看。女子撅着厚嘴唇,“这年头儿,不识货的人越来越多了!”

男子此时也附和道,“老东西玩儿的就是包浆,哪能清洗?唉,外行不吃几次药,是真不行。”

余耀依然没有接茬。这样的人,你越搭理他们越来劲。

这男子本来余耀觉得还算懂行,结果连包浆都没弄明白,包浆能洗掉么?老玉件肯定是可以清洗的,洗掉的只能是脏污,包浆是氧化层,清水刷洗根本毫无影响。

当然,他也有可能知道,却故意这么说让余耀不舒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却总是有人乐此不疲。

余耀拉了沈歌的手,就此要走。正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哎?老弟!来了七星桥,怎么不去我店里坐坐?”原来是逸墨斋的老板黄永逸,老黄。

“这不是想先逛逛么?”余耀笑道。

老黄转而一看一男一女,“你们两口子也在?这不是巧了么!刚才我在店里说的那位眼力极高的朋友,余耀余先生,就是他啊!他可是大行家,全才!正好给你们引荐一下!”

一男一女的脸上,都是红一阵白一阵,也没说出话来。

余耀摆摆手,“我哪是什么行家!可别在他们贤伉俪面前吹捧我了!”

老黄是个精明人,一看这两口子不太对劲儿,便打了个哈哈,“都是朋友,以后多交流嘛!”

余耀点点头,转而介绍了一下沈歌,又说先逛逛,回头再聚,顺势还微笑着冲两口子点点头。

有沈歌在,老黄便也没有再多说,只道临走前务必到店里坐坐。

余耀走后,老黄看了看那两口子,“你们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男子咳嗽一声,拉着老黄到了一边稍微僻静点儿的地儿,“黄老板,他这么年轻,真有你说的那么神?”他老婆也跟过去了。

“他刚才在摊子上买什么了?”老黄却反问道。

“一只玉兔。我看能到明,但是摊主开价太高。”

“他能买,肯定是个漏儿!”老黄叹了口气,“格古斋的余耀,如今在江州古玩圈,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啊!这可不是吹出来的!你俩在圈儿里的人脉薄,本来这么好的机会,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的。他也不是个端架子的人,但刚才······看来你俩也想买玉兔,过程中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了吧?”

女子嘟囔道,“本来我们先看了,放下想压价,他却把东西抓在了手里。”

老黄哭笑不得,“你既然谈价,为什么不拿在手里谈?人家没坏规矩啊!”

男子撇撇嘴,忽而冷声哼道,“算了!我们有自己的工作,就是业余玩玩,高攀不起什么大行家!”

老黄皱了皱眉,张了张嘴,却最终没开口。一来介绍个眼力高的朋友,我也是好心,你怎么还甩起脸子来了?二来你自己犯错,本应该吸取教训,却反倒迁怒于别人。

第379章 大号石针

一男一女走后,老黄默默在心里打了个叉。这两口子,他也是通过熟人刚认识不久,本来之前交流的时候还不错。但今儿这事儿一出,那以后尽量少打交道吧!

余耀和沈歌离开他们之后,沈歌突然笑道,“你的表现我很满意!”

“满意什么?你满意什么?”余耀一时心血来潮,学着某综艺节目某指点演技的女导师来了一句。

“切!”沈歌白了他一眼,却又道,“有气度。”

“装的!你不知道,刚才老黄来,我也想趁机发挥一下打他们的脸来着,可在你面前,又忍住了。”

“哈哈哈哈。”沈歌大笑,“你都装得很有气度了,咋还说出来?”

“这种事儿,就和‘万恶淫为首’一样,论迹不论心,能控制住就很好了。”

沈歌听了,若有所思。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好男;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世上无孝子。

老话总是有道理的。关于恶念,人人难免,但只要没有付诸行动,那就可以;而善念,心里能保持就不容易,因为有时候不能有善举,并非不想,而是出于无奈。

余耀转而说道,“这玉兔,摊主是当成明代的了,其实应该是唐代的。”

“其实我也觉得是明代的,因为感觉雕工有点儿粗,粗大明嘛。”沈歌轻声应道。

“粗大明只是笼统的说法,明代还出了个陆子冈呢!而且,这玉兔的雕工不是粗,而是线条简洁,同时造型也不马虎,透出了写实的一面;而明代的玉兔,图案化倾向比较严重。不过,唐代的玉兔确实比较少见,这只的风格又有所创新,确实比较难断代。”

共同语言是很重要的,沈歌听得津津有味。若是找个不喜欢古玩的女朋友,就算能一起逛市场,也肯定不会如此自然贴合。

两人继续逛着,大致逛完了地摊区,却再也没有遇上合眼合价儿的东西。

眼见着快中午了,地摊区的人开始渐渐少了。在地摊区边缘的一个摊子上,一个黑黝黝的小伙儿,开始吃饭了都。一手攥着个抹了老干妈辣酱的大馒头,一手端着碗牛肉汤,吃得那叫一个香,看得余耀都有点儿饿了。

在这个摊子前缓了几步,余耀发现了一件东西。

一件青花大笔筒,里面杵着两支老的竹制笔管,笔毫基本都秃了。

另外,还有一根深绿色的和笔管差不多长的锥形器,有点儿青石的感觉。

主体四棱,一端是缩小的榫头状,还穿了小孔;另一端在笔筒底部,看不到,但根据四棱的收敛弧度,应该是个“尖儿”。这很像一根加粗加大的带棱的缝衣针。

“耽误你吃饭了啊!”余耀蹲下身来。沈歌一看余耀停了,便也停了步,不过她没蹲下,循着余耀的目光看了看笔筒。

“不耽误不耽误。”小伙儿放下汤碗,一手仍拿着馒头,“看上什么了?”

余耀指了指笔筒。

小伙儿点点头,“自己拿着看吧,我手上有油。”说着又啃了一口馒头。

余耀小心端起笔筒,不过并没有取走里面的东西,而是一手把住笔筒,一手扶住里面的笔管和锥形玉件,看了几眼之后,又翻底看了看,底款是“大清康熙年制”。

这个青花笔筒的画片,是江边数人钓鱼的场景。

“怎么卖?”余耀接着问了一句。

“笔筒和里面的东西可不是一起的啊!”小伙儿先解释了一句,而后才道,“这笔筒仿得不错,给三千块钱吧!”

此言一出,余耀不仅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不是真康熙,但他是买家;可这小伙儿自己居然直接说“仿得不错”,这很出乎他的意料。哪有卖家主动说自己的东西是仿品的呢?

小伙儿看了看余耀,居然又解释了两句,“就这笔筒,我要当真康熙开价儿,不懂行的哪会出这么多钱?懂行的一看画片,就知道不是真康熙啊!我进了五个,就剩这一个了,干脆点儿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嘿!余耀一听,这话还真有道理。

同时呢,这小伙儿直接点出画片,说明他确实也是个懂行的。

康熙瓷器上的画片,几乎没有钓鱼的,都是捕鱼的,拿着网也罢,拿着罩筌也罢,主要在追求鱼获。从乾隆以后,钓鱼的才占据主流。

这是社会形态的变化导致的。康熙年间,天下初定,还不安稳,会有一种紧迫感,所以是“捕鱼”;乾隆年间,社会稳定了,心态平稳了,追求的是一种乐趣,所以是“钓鱼”。

延伸一下,康熙和乾隆年间的瓷器上的画片,很多都是迥然不同的。再比如兽类,康熙年间都比较威猛凶狠,而乾隆年间,则变得放松恭顺。

余耀点点头,转而问道,“那这两支老笔管和这根大号石针怎么卖?”

说出“大号石针”,余耀自己也不由笑了笑,他也没找到什么更合适的形容词。

“两支老笔管都是紫竹的,就是笔毫秃了,你一共给六百吧!”小伙儿却一本正经,“至于那一支,不能说是石头的!应该算是青玉的,只不过不是名种,地方玉吧!也不能是石针啊,石针得磨圆了,哪有带棱的?”

“那你说是干什么用的?”

“这我也说不好。笔管和玉件,都是在同一户人家收来的,这玉件据说是他们家老爷子原先在沙子上练字儿用的。别看玉质一般,但肯定是高古的啊,你看,上面有细线阴刻呢!虽然玉质透点儿石性,但估计也能盘出来。”

这锥形玉件上,的确用极细的阴线刻着纹饰,只不过比较抽象,有圈儿有直线有曲线,不是常见的吉祥纹饰、或者兽形纹人面纹什么的。

余耀笑了笑,刚要接口,小伙儿又道,“行了,我看出来了,你就是冲着这玉件吧?我也不坐地起价,头前有个人也看上了,我都让到八千了,他还不乐意。你要想拿,还是这个价儿。”

沈歌此时也蹲下身来,从笔筒了拿起了这件锥形器,仔细打量起来。

余耀顺势放下笔筒,“我也是有点儿犹豫的。就算年头儿够老,但玉质确实差,而且纹饰也没什么特点。”

第380章 唐人写经

“高古玉就这样,特别是夏朝之前的。红山玉器里面,很多玉片子还没纹饰呢!”小伙儿就手点了一支烟,“你也不用放烟幕弹了,你既然看上了,我的最低价儿也报了,要不要,不就一句话的事儿么?”

这小伙儿真是挺干脆。也或许是快过年了,能出的尽量出了,多换点儿钱,不想压货。

余耀一看,估计他也不会再降了,便点点头,以八千块拿下了这件“大号石针”。

离开这个摊子,也便出了地摊区。

本来答应了老黄,临走前去他店里坐坐,不过这都到午饭点了,过去有点儿蹭饭的嫌疑,余耀和沈歌商量了一下,打算先在附近吃午饭,然后下午再过去,正好到了店铺区,有合适的也可以逛逛。

吃饭的时候,沈歌才详细问了问余耀“大号石针”的情况。

“这应该是良渚文化的锥形器,新石器时代晚期,不折不扣的高古玉。只不过,玉质确实不算好,而且纹饰也不是良渚文化经典的兽面纹、人面纹、神纹什么的。我之所以拿下,是因为我还没有收藏过良渚文化玉器。”

“嗯,看来不算个大漏儿啊。”沈歌接口。

“对。良渚玉器,玉质、纹饰、刻工上佳的,容易出高价,但这根锥形器,两万左右也就差不多了。这小伙儿是个脑筋灵的,估计因为收来便宜,急于出手才让到八千。再就是他可能确定不了是良渚文化玉器。”

“那这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呢?”沈歌又问。

余耀挠挠头,这个问题,他没有细想过,而且就算是在学界,也没有定论。

因为有孔,可能是佩饰,比如项饰、腰饰;也可能是笄簪之类的东西;再就是祭祀用的,但锥形器比较细长,不像是陈列品,不过古籍中记载过“以手举玉”的祭祀方式。

也可能是一种工具,真的当成“石针”可能性不大,因为棱形口不利于贴合,不过下端尖锐,用作剔骨倒是可以。或者,当成针砭工具也不是没可能。

总之可能性很多,难以定论。新石器时代几乎没有文字史料,所以只能根据器物推断。

“回头我研究下纹饰,没准儿会有什么新发现。”余耀最后说道。

吃完了饭,两人又回到了古玩市场,先是在店铺区逛了逛。期间还路过了刘大头的雅玩阁,不过店门关着。

来到老黄的逸墨斋,老黄正在门口打电话呢,一看余耀和沈歌来了,很快挂了电话,招呼他们进去了。

闲聊了一会儿,老黄笑问余耀,“那两口子不懂事儿,但你,也是捡了漏儿了吧?”

余耀简单说了说,沈歌接着还把玉兔拿出来了,让老黄看了看。

老黄道谢接过,一边看一边还问了句“沈老身体好吧?”

沈歌回应之后,老黄又乐呵呵地夸他俩郎才女貌什么的。

余耀本是想稍坐一会儿就走的,结果老黄随后又郑重开口问道,“有张东西,不知道能不能给掌掌眼?”

一听他说“有张”,余耀笑道,“字画方面,老黄你是行家,我顶多就是跟着欣赏一下。”

“谦虚了不是?”老黄伸手虚点了两下,“不过,也不是字画,而是一卷经文。”

“经文?一卷?莫不是唐人写经?”余耀立即便挑了最有名头的来问。

“有见识就是有见识,那请吧!”老黄起身,将余耀和沈歌让进了里间。

老黄拿出来的,是一张宽20多厘米、长两米多的经卷。确切地说不是一张,而是一截,不全。

余耀上眼一瞧,的确是唐代的黄麻纸,历经时间长河,纸质已如枯褐败叶。

字体纯熟端庄,楷书中透出隶意。

经文是《大般若波罗密多经》的一小部分。《大般若波罗密多经》本是梵文,唐代由玄奘译成汉文,一共十六会六百卷。在唐代,手抄《大般若波罗密多经》比较普遍。

“老黄啊,这,你是怎么来的?”余耀一边看,一边问道。

余耀隐隐感觉,这很像是一百多年前敦煌藏经洞里被发现并流出的那批经卷。

1900年,敦煌莫高窟道士王圆箓清理积沙,结果发现了藏经洞,这里面,居然藏有佛教经卷、文书、刺绣、绢画等文物四万多件,其中含有大量的唐人写经。

当时正值清末,当地官员和有头面的人,也没认识到其价值,清政府保护不力,藏经洞里的大部分文物,被各国闻讯而来的“探险队”给弄走了,最后只剩下一小部分,约有一万件,清政府才派人护送运抵京城。

可就在运抵京城的过程中,还少了两千件左右!各种原因,内贼外贼都有。

“收来的啊!”老黄介绍道,“前两天有人送到店里来的。”

“收来的?老黄,我看,这有点儿像敦煌藏经洞流出来的唐人写经。”余耀干脆点明了。

“不像我还不收呢!我看过很多图片和视频资料,是像。那批经卷,大部分流落国外,少部分流落华夏民间;不过,都是清末民国发生的事儿,只要后头传承有序,问题不大。”

“那,货主是个什么人?”余耀又问。

“是个老太太,说是老头子生前留下的。”老黄应道,“我还特地问了问儿女同不同意,她说一儿一女早就把老头子留下的东西给卖了!这一张没头没尾的,都不感兴趣。她也是年前收拾打扫才想起来,心说干脆卖了置办点儿年货。”

“合着他们都不识货啊!”

“识货的毕竟是少数人,黄麻纸再卷成一卷,一般人哪会觉得是好东西?”

余耀点点头,继续审视经卷,不过看着看着,脸色越来越沉,最后眉头皱了起来。

老黄在一旁察觉有异,“怎么?到不了唐?”

“这纸是没问题,字体感觉也有唐人风骨,只是这墨色,似乎不太对头。”余耀对老黄也没过于客套,“你多少钱收的?”

“不贵,几千块。有问题你直接说就行,也不会有什么大损失。”

“我感觉,这像是民国的老仿,而且很可能是那批极致高仿!”余耀最终说道。

老黄一愣,“怎么个极致法儿?”

第381章 慧眼独具

老黄对此显然并不清楚。

余耀接口道,“我只是知道这一作伪,也没见过实物。不过,这张经卷,除了墨色的氧化和古意差点儿意思,确实也找不出其他毛病了。”

老黄一听,“快详细说说!”

“当年清代官员押送被外国人洗劫后剩余的经卷进京,到了津门的时候,有个押送官员的亲戚在津门为官,两人串通勾结,一下子弄走了几百件经卷,同时,还有一批空白的经卷,唐代的黄麻纸。”

“那时候满清快完蛋了,他们上报的时候就说遇到了强盗劫掠。而且,还用了个办法,将有的经卷截断,一卷变成两卷甚至几卷充数,谎称在敦煌取走之时便是这样。就这么瞒过去了。”

“清亡之后,这个囤下经卷的人没官儿做了,开始大规模倒卖,而且动起了歪脑筋——因为他还留下了不少空白的唐代经卷纸,又有真品在手,所以就此高仿了一批经卷。”

老黄眼珠子瞪圆,“原来是这样!”

“我听说,当年倭国人买走了不少,如今有的倭国博物馆里,还有当年高仿的经卷呢!”余耀接着说道,“这批高仿,极难辨识。唯一就是墨色问题,但差别很细微,我也只是感觉不对劲儿。”

老黄叹了口气,“我对书法也算有些研究了,这字体能临摹成这样,也不容易。”

“这字,不是直接临摹的,要是直接临摹,一个一个下来,总有漏洞。”

老黄一拍大腿,“对啊,肯定是双钩填墨!”

所谓双钩填墨,是古人为了最大程度上还原书法真迹,采用透明不透墨的油纸为中介,制作副本和字帖的方法。北宋时期,活字印刷术出现,这个办法就逐渐没人用了。

但是,如果手里有真迹,以此办法做出的高仿,却能极好地体现原本笔墨的神态风韵。

比如大名鼎鼎的“兰亭序”,绝大部分摹本,包括“神龙本”、“定武本”,都是通过双钩填墨“临摹”出来的。

余耀点点头,“我看也是。”

老黄倒也不郁闷,“要是这样,几千块绝对不亏!”

老黄没说怎么处理,余耀也不会问。而且人家的东西,他本也无权干涉。不过,余耀心里肯定是不希望老黄拿了当真品蒙人的。

老黄不仅没有太郁闷,而且兴致起来了,接着一拍脑袋,居然又拿出一幅书法,说要送给余耀。

余耀连忙推辞。老黄:“先看看再说!”

展开是一幅立轴,大字行楷:

慧眼独具。

用纸和装裱,看着应该都是民国时期的。上首题:烜赫贤弟惠存;落款:愚兄培基书;落款之下,一方朱印:白宫居摄。

说实话,这字儿虽说有一定功力,但冠以书法大家还是略略有点儿勉强。而且单看这两个人名,余耀一时也有些陌生。

余耀看了之后说道,“老黄,这字儿有题款,是送给别人的。”

“这个不假,我也是偶然收来的。但是,老弟你担得起‘慧眼独具’这四个字啊!而且这‘烜赫’之名,和你这个耀字,意义相合,岂不是很妙?”老黄解释道,“最重要的是,这幅字也不是一般人的作品啊!你再仔细看看款印!”

余耀盯着“培基”二字,又仔细辨认了“白宫居摄”的朱印,回想民国时期的名人,思忖之间,脑中忽然划过一道亮光:

“易培基?”

老黄含笑点头,“我对比过资料,应该就是他的手笔!而且,纸张和装裱的年份也对!他的书法伪造品很少,而且即便是伪造,也不会加这样的题识,所以肯定是真品。”

易培基,民国时期文物大家,曾任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长;1925年10月,故宫博物院成立,易培基为首任院长。1933年,因故宫盗宝案蒙冤,被迫去院长一职;1937年在沪海病逝。

“居摄”一词,原意为皇帝年幼不能亲政、大臣代居其位暂处政务;而“白宫”当然不是指美国白宫,应该是指不复有封建王朝统治的紫禁城。当年的紫禁城,如今的故宫博物院。

“真品倒是没问题。不过老黄,易先生的这幅书法,价值数万有了。我是无功不受禄啊。”

“还说无功不受禄!你帮我看了这张唐人写经啊!这幅字我是偶然得之,花费不多,可也很特别,一直没有出手。今天是巧了,就算我心血来潮吧!这‘慧眼独具’四个字,实在是太适合你了!”

余耀苦笑,“我刚才已经说了,这是送给别人的,不能你说适合就适合啊!”

“看不起我?”老黄故意板起了脸,“能让易培基赞赏为‘慧眼独具’的,必定是位高人,只不过我确实没查到‘烜赫’之名。你这‘耀’字,结果还暗合上了!”

“怎么是看不起你呢?只是愧不敢当。”

老黄突然哈哈一笑,“你要非说当不起这四个字,那作为一幅民国名人的书法收藏总可以吧?”

余耀还要再说,沈歌笑着插了一句,“眼力当不当得起两说,但黄老板一片心意,就不要再推辞了。”

作为旁观者,沈歌已然看出来,这么磨叽下去,就算余耀能推掉,但必定会很不愉快。

沈歌说了之后,余耀叹了口气,“老黄啊,我是服了你了。”

“易培基毕竟是文物大师,他的字你挂在格古斋,也能提升档次啊!”老黄笑道,“说实话,要不是我有自知之明,我就挂在逸墨斋了!”

最后,余耀带着这幅字走了。

沈歌有些累了,余耀便先将她送回了家。眼见时候还早,余耀又去了格古斋。

瞅了瞅墙上,还真有个合适的空儿,余耀想了想,这“慧眼独具”四个字,虽说有自夸的嫌疑,但若是顾客上门,也有反向夸赞顾客的意思。

打了个挂钉,余耀真就把这幅字挂起来了。

后退两米,余耀点了一支烟看了看。别说,易培基的字,很耐看,看着看着,一股子文人风骨透了出来,独有意境。

“烜赫?”余耀看了一会儿,不由又琢磨起了这个人到底是谁。

此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一看,是萧影打来的。

第382章 兵分三路

一看是萧影的来电显示,余耀不由自主从“烜赫”想到了“太炎”。

接了电话之后,余耀忍不住道,“我先问个事儿,许太炎大掌眼,有没有过‘烜赫’这个字或者号?”

萧影不由一愣,“看来我不打,你也要打了?我不曾听说过这样的字号;不过,大掌眼好像年轻的时候不叫许太炎这个名字,进入古玩界之后,才用了这个名字,并为行里所熟知。”

余耀沉吟,“他是清末生人,按说应该有名也有字;但能查到的资料里,都只有‘许太炎’这一个,也不知是名还是字。”

“我知道的,确实也只有这一个。刚才说的曾用名,我父亲跟我提过,但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怎么?你又找到相关的线索了?”

余耀应道,“我得到一幅书法,是当年的故宫博物院首任院长易培基送给‘烜赫贤弟’的,写的是‘慧眼独具’。能让易培基赞颂‘慧眼独具’还特地写出来相赠的,必定不是一般人。但想来想去,民国年间没有叫‘烜赫’的。”

萧影听后,却忽而叫道,“这事儿我听说过!”

“你也知道这幅书法?”

“不是这个。我是说我听说过易培基和许太炎先生的交往。而且在1937年,转移太颠方鼎到江州之前,许太炎先生还去沪海看过易培基;不久之后,易培基就病逝了!”

“啊?”余耀想了想,“这幅书法,就是在江州被人收到的!难不成,是许太炎先生在沪海看完易培基的时候,易培基写了送给他的?然后,他带着这幅书法来到江州,不慎遗失了?”

萧影也想了想,“如果能确定烜赫就是许先生用过的字号,那就极有可能!”

“嗯,回头我问问来路。这幅书法的遗失,没准儿还和太颠方鼎有关系。”余耀点点头,“你说你的事儿吧,汉口那边有消息了?”

“我就在汉口。”

“啊?不是说一起么?你怎么自己去了?”

“事出匆忙,不过,我这就要回渝州了。”

“难不成线索断了?”

“怎么说呢。那个李刚,我找到了;玉佩的来历,也辗转打听到了,就应该是许长安遗失的,但是许长安最终去向的线索,确实断了。”

“到底怎么个情况?”

“调查过程我就不必展开了,告诉你结果和推断梳理出来的东西。”萧影道,“当年在汉口,许夫人的弟弟,也就是许长安的舅舅,遭遇抢劫被打死了,而七岁的许长安,被卖到了人贩子手里。”

余耀听了,心里不由一沉。

萧影接着说道,“这块玉佩,被人贩子所得,卖到了汉口一家叫做凤翔的银楼,所幸掌柜的小儿子很喜欢,一直留着,传了下来。传到这一代,日子紧巴,所以就变卖了。最后被李刚收走,又送到了古玩店。”

“也就是说,你找到凤翔银楼掌柜的后人了?”余耀不由插了一句。

“不仅找到了掌柜的后人,而且还找到了一个**士兵的后人。许长安运气不错,人贩子还没来得及卖出,就被途径汉口的**某部的一支队伍给救了,不过,当年战事吃紧,这支队伍要继续行军,就把许长安送给了汉口当地的一户百姓人家。”

余耀听了,心中暗忖,这如何又会断了线索呢?萧影没说完,他便也没再开口,继续听着。

“本来这是个好消息,但这户人家有孩子,又因为孩子受过惊吓,时常会显得有点儿呆,在部队走后,竟然又不想收养了,送给了一个无妻无子的远房亲戚。而这个远房亲戚,却带着孩子离开了汉口。线索就是在这儿断的,因为这远房亲戚就此没了联系。”

“那这远房亲戚姓甚名谁,去了哪里?”

“要是当年那户人家的夫妇活着,肯定知道,但这好几代人了,已经问不出姓甚名谁了。至于去向,也只知道是南下投靠朋友。”萧影叹了口气,“时间隔得太久,而且当时兵荒马乱的······”

余耀点点头,“你能从一块玉佩,延伸找到这么多人,梳理出这么多信息,已经很难得了。”

“虽然线索断了,但也算进了一步,顺其自然吧。”萧影接口道,“许长安受过惊吓,或许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极有可能有了新的名字,茫茫人海,再想找到他和他的后代,只能靠运气了。”

“嗯。运气这事儿也不好说的,谁能想到,我会从隔壁老王这儿,拿到这块玉佩呢!”

两人唏嘘不已,又交流了几句之后,挂了电话。

余耀正想给老黄打过去,问问这幅书法他还有什么线索,贺文光来电话了。

“好消息!”贺文光向来是言简意赅,“你方便说话吧?”

“方便,我一个人在店里。”

“根据我们追查的结果,省博的太颠方鼎,千贺美术馆的太颠方鼎,极有可能都是假的!”

其实这不算什么好消息,但是他们早就知道东江省博的太颠方鼎不真,现在若能确定倭国千贺美术馆的也是假的,相对来说多了张底牌就是了。

“那真鼎呢?”

“真鼎如今应该隐藏在民间!”贺文光道,“我们会继续追查!”

“隐藏民间?那为何这么多年毫无动静?”余耀皱了皱眉,“贺所,您要是时间宽裕,还是大致给我捋一捋吧?”

“行,我长话短说。当年许太炎捐赠太颠方鼎之时,其实是兵分三路,有两路来到江州;来到江州的两路,一路直接联系东江省立图书馆,一路联系江州市立图书馆和东江省立民众教育馆。”

“还有一路,就是许太炎自己,却到了沪海。这三路,各持有一尊太颠方鼎,两假一真,为的就是应对倭国的中谷安次郎和军方特务。”

余耀听到这里,不由看了一眼挂着的那幅“慧眼独具”,忽而隐隐有点儿念头露了出来。

“年代太久,很多信息不全,不过大致能推断出一些东西。”贺文光接口道,“许太炎先生应该是亲自带着真鼎,先在沪海暂驻,另外两尊假鼎在江州‘打先锋’,借此试探倭国人的动向。”

第383章 真鼎何处寻

余耀不由沉吟,“这三鼎迷阵,高啊!”

“高!确实是高!我猜,按照许太炎先生的计划,很可能是想等倭国人盯上甚至得手一鼎之后,再将真鼎送到江州。先有两鼎到了江州,倭国人即便能都接触,并取走其一,那剩下的一尊他们必定认为是假的而不再关注;到时候以真鼎替换就可以了!”贺文光分析道。

“应该是这样,可问题是终究没能如愿。”

“这里面,根据时间推断,许太炎到沪海不久,倭国人就开始进攻沪海,淞沪会战开始,许太炎应该是提前离开沪海来到江州。但即便是这样,我仍有些疑惑,许太炎提前走也会很隐秘,这是从哪里走漏了消息呢?很快江州传出了有三尊太颠方鼎的风声。”

余耀默默无语,却一下子想到了许太炎的妹妹,嫁给了中谷安次郎。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个妹妹走漏消息的可能,不是没有。

按说这样重大隐秘的事情,即便妹妹没嫁给中谷安次郎,许太炎恐怕也不会告诉她,而且嫁给倭国人之后,断了来往也说不定。但是,这个妹妹,却应该是知道许太炎和易培基相识的。

易培基在古玩界是很有分量的。许太炎离开燕京之后,倭国人即便一时没有掌握他的行踪,但也会盯上一些和许太炎相识的古玩界的关键人物。

许太炎在沪海期间,看望过易培基,没准儿消息就漏出去了。他还带着东西,有随行之人,从沪海到江州的线路,也有可能就此被摸清。

而且,除了倭国人,说不定还有别人也盯上了太颠方鼎。

余耀没有说出这些,只是反问道,“如果是这样,那贺所你又如何得知,真鼎没有落入倭国人之手?”

“因为根据我们的调查,许太炎到了江州之后,并没有接触过任何文物部门的人士,而且没有遭遇任何事件,在江州待了两天,安然离去。他就这么走了,至少说明两点,第一,他发现被盯上了;第二,真正的太颠方鼎是安全的!”

余耀自己又大致推了推,认同了贺文光的说法,“嗯,他肯定是空着手走的,要不然倭国人不会听之任之。”

“对!要么,他将真鼎交给了不被关注的人悄悄送离江州城;要么,将真鼎隐藏在了江州的某个地方。”贺文光接口道,“而许太炎走后,中谷安次郎如愿得到了一尊鼎。而中谷安次郎为什么长期以来没有公布太颠方鼎的消息?至此也有答案了!”

余耀点点头。因为中谷安次郎拿不准!他拿到的,或许是许太炎送来替换的真鼎,也或许是一尊假鼎。

而关于真假,他却又没有分辨的眼力。

一直到他去世,中谷安次郎也没有将自己得到的太颠方鼎、拿出来与东江省博的太颠方鼎“一决雌雄”的勇气。在他的心里,对许太炎这个“大舅哥”,无论是眼力上,还是心机上,肯定是颇为忌惮的。

至于中谷丰一发现父亲的遗物之后,为什么要亮出来与东江省博会晤,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千贺美术馆是私人博物馆,中谷丰一输得起。即便两两相对之后,认定他手里的是假鼎,他无非就是丢了面子,说一句“打眼了”。虽然这也可能很难让他接受。

但是,本来说好的会晤,却又提出推迟,说明他们很可能又得到了什么消息。

他们想要的最好结果,自然是千贺美术馆为真,东江省博为假。两尊都是假的,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贺文光又道,“从现在的结果来看,真鼎虽然没被中谷安次郎拿走,但是最终也没替换走东江省立图书馆的假鼎。这里面,有可能是许太炎先生想放长一段时间,等彻底风平浪静了再替换;但是一年之后,就莫名其妙地传出了许太炎的死讯,这件事就此搁浅了。”

余耀叹了口气,“从东江省立图书馆到东江省博物馆,时光荏苒,阴差阳错,一尊假鼎最终被当成了真鼎陈列了大半个世纪。若不是千贺美术馆半路杀出,或许会一直错到底啊!”

贺文光也有些感慨,还不由咳嗽了两声,“事情虽然掺杂了大量的推断,但也算基本搞清楚了。如今之计,就是在会晤之前找到真鼎!无声无息地替换省博的假鼎,那就万事大吉了!”

余耀连忙问道,“贺所,听你这意思,真鼎也有点儿线索了?”

“燕京和江州两地,不少人忙乎了这么多天,还能没点儿收获么?”贺文光说着,突然停了,接着余耀隐约听到了郑文治的声音,“晚上找余先生一起吃饭啊,电话里说个什么劲?”

贺文光顿了顿,“你要是有空,那咱们就见面再说?这真鼎的线索,其实也比较模糊,正好一起推推。”

“行啊,正好我也有事儿要说,也算一个线索。”余耀应道,“那先挂了吧!”

结果贺文光一听,“好小子,有线索你不说!别挂,先大体说说!”

“嗐!贺所你差这一会儿么?”余耀本来是想问了老黄,一并再说的,但贺文光却等不及。

“是这样,我得到一幅书法,是故宫博物院首任院长易培基写的,我听说许太炎和易培基有过交往;而且,这幅书法是在江州发现的。我就想,会不会是许太炎先生带着真鼎在沪海期间看望过易培基,易培基送了他这幅书法呢?而后他带着来到江州,又不慎遗失了。”

“这很重要啊!查查来路,没准儿就能再扯出一根藤来!”

“我也没说不重要啊,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详细问问来路么!不过,这幅书法是易培基写的没错儿,但是不是送给许太炎先生的,还不能定论。”

“行,那你先问问······”

贺文光还没说完,电话居然被郑文治抢了过去,“余先生,贺所出了名的工作狂,你甭听他的!收古玩这种事儿,都不知道倒了几倒了,哪这么容易弄清楚?咱们先聚聚再说!”

“没事儿,我先问一句。”余耀笑了笑,“再联系,先挂了啊!”

挂了电话之后,余耀立即又给老黄拨了过去。

第384章 你不了解许太炎

老黄没接。余耀便先对着这幅书法拍了张照片。

不一会儿老黄打了回来,余耀笑道,“老黄啊,字儿我挂起来了,确实很不错,表示感谢啊!”

“嗐,至于再打个电话道谢么!喜欢就好!”

“主要是想问问,这幅字儿,你说偶然收来的,是怎么来的啊?”

老黄想了想,“是你在燕京的那段时间得来的,掏老宅子。”

“噢?”余耀听后,心说这个好,有和尚有庙的,很容易找,“什么情况能给我说说么?”

“你还想来二茬啊?”老黄先开了句玩笑,而后介绍道,“城北的一处老院子,原来住着姓郝的哥俩,现在那院子租出去了。”

“这易培基的书法,怎么会落到江州呢?是这哥俩祖上的东西?”

“是爷爷传下来的。不过,郝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我去掏宅子的时候,没几件像样的东西,大多是民国时期的。”

“那这哥俩,现在干什么呢?”

“老大在省中医院保卫处,叫郝康;老二在江州食品公司干会计,叫郝泰;老大快四十了,两人差了个五六岁吧。”老黄问道,“难不成,这幅字儿,还有其他什么值得研究的?”

“我就是想知道易培基送给谁的。”

“肯定不是他们的爷爷,不过我这收东西,也不好多问。”

“那是,我自己打听就行了。再次表示感谢啊!”

“又来!过两天我清闲了,做个东,叫上老周和濮杰聚聚。”

挂了电话,余耀点了一支烟,稍稍琢磨了一会儿,把图片给贺文光发了个过去。

过了十分钟左右,贺文光回了电话,“图片我看了,具体咱们见面聊吧!”

余耀却追问了一句,“从你们那边,能确定这个‘烜赫’就是许太炎先生么?”

贺文光应道,“关于许太炎,郑处比我了解得多,他说就是!不过这会儿他不在我身边,你见了面问他就行。”

余耀便就此挂了电话。

晚上,郑文治安排了一处私房菜馆,魏来没来,只说有公务饭局,托着给余耀带个好。余耀自也不会问具体有什么事儿。

关起门来说话,余耀不待贺文光切入正题,便先问了“烜赫”的事儿。

郑文治说道,“许太炎先生是民间的文物鉴定大师,所以官方资料很少,不过,他曾经用过一方‘真品烜赫”的印章,所以就此便能确定。”

“印章?还真是没听说过。”余耀自然想多问问。

但是,郑文治却摆摆手,“这是个传奇人物,我们掌握的也不多,能确定就可以了。”

余耀一看他讳莫如深,也不好继续追问,而且贺文光接着便开了口,“关于真鼎的线索,主要是许太炎先生曾经和当时的一个帮会头目宋老六接触过。”

“我知道这个人。”余耀毕竟是在江州长大,“民国时候,江州有个保江会,是势力最大的帮会组织,宋老六坐第二把交椅,据说使得一手好双枪。”

“对,就是这个人。”贺文光顿了顿,“你不了解许太炎,现在关于他的资料,都是民间古董文物鉴定大师什么的,其实此人在江湖中也颇有力道,当年也不是太平世道,即便是在古玩行,也有······”

贺文光话没说完,郑文治却咳嗽了两声。

余耀心中哑然失笑,暗道一声,我不了解?不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而且,他理解郑文治,公是公,私是私,特殊文物调查局也是有纪律的,不该说的,确实不能多说。贺文光算是体制内的人,料想郑文治曾经透露些许,但余耀身份却不同。

只不过,郑文治万万想不到,除了这个“烜赫”,其实余耀知道的比他更多!而且正是因为许太炎,才让余耀对太颠方鼎更加重视。

郑文治咳嗽之后,贺文光便也没有顺下去。

“这个宋老六,很可能就是帮助许太炎先生转移或者秘密隐藏太颠方鼎的人。”贺文光转而说道,“不过,这个宋老六当年只有一个女儿,未成年就夭折了;他还有过几个姘头,也查访不到后人了。”

余耀一边听,一边对郑文治点点头,递上一支烟。

贺文光接口道,“不过,这个宋老六,有个外甥。而且你提供的这幅书法的线索,关联的恰恰就是这个外甥,但,我们已经提前接触过他的后代了!”

余耀一听,心说怪不得贺文光反应平淡,“这个外甥的后代,看来就是郝家哥俩了?”

“对,宋老六的外甥姓郝,郝康和郝泰就是他的两个孙子。可他们知道的很少,卖出去的东西都不能完全说清楚。而且,压根就没提这幅书法的事儿。”

余耀点点头,“看来,这幅书法,有可能是当时落在宋老六那里的,宋老六给收了起来,后来却也没机会交还给许太炎了。”

“应该是这样。”贺文光抬了抬手,“这幅书法,算是更加明确了许太炎和宋老六绝对不是一般的接触,而且落下书法的那次接触,必定很匆忙,应该就是转移或者隐藏太颠方鼎的过程。”

余耀深吸一口烟,“还有什么线索么?”

“有。”郑文治此时开了口,“当年的保江会,很多人精通水性,小鬼子攻打江州之前,还曾经把江边明代建成的龙王庙里的一座石雕龙王神像,藏在了江底的一处洞窟,以免被小鬼子破坏。这个说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证实;只不过,现在也一直没有找到被藏的龙王神像。”

“你是说,真鼎有可能也是这么隐藏的?”余耀沉吟,“龙王神像是石质,太颠方鼎却是青铜器,如果要隐藏到水下洞窟,这防护措施得到位,但当时情况急迫,怕是不易。”

“确实如此,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就怕真是这么搞的!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真鼎要是这么处理的,即便再找到,怕也是面目受损。”贺文光叹道。

余耀接口道,“还有一种可能。先行隐藏江中,许太炎先生走后,再通过江流运输,转移出江州。”

第385章 批判地继承

郑文治苦笑,“是啊,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这活儿可真是个麻烦活儿啊!在江州流域排查是一块儿,沿江延伸排查又是一块儿。”

“又不用你下水。再说了,麻烦也得干。好在,这个说辞是真不错,联合有关部门,就说查找打捞明代文物龙王神像,这样就不至于传出太颠方鼎的负面消息。”贺文光说道。

余耀喝了口酒,“行了,我明白了。后头,也没什么需要我干的了。”

“谁说没有?”郑文治却道,“到时候如果找到真鼎,你还得参与鉴定。”

贺文光又道,“再就是你是本地人,以后关于龙王神像的线索,你也得多留点儿心啊,毕竟可能和太颠方鼎有关联。”

余耀点点头,“嗯,这些都没问题。”

“好了,其实阶段性成果还是不错的!”郑文治举杯,“现在先放松一下,不谈公事了!”

贺文光便也没有继续再谈论此事。

余耀暗暗记下了关于“真品烜赫”印章的事儿,这也是一条很有用的线索。而且,郑文治暂时不会透露太多,但随着有些事情的进展,他未必不能从特殊文物调查局获取更多资料。

随后,三人一边吃喝,一边聊了聊一些古玩方面的事儿。

酒酣耳热,郑文治突然拉过皮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锦盒,“前两天我出去走了走,在你们江州的七星桥古玩市场里,还淘了件好东西呢!余耀老弟你给掌掌眼?”

贺文光瞪了瞪眼,“好啊,老郑,你什么时候去逛的?”

郑文治嘿嘿笑道,“这叫忙里偷闲。”

“怪不得这么积极张罗请客吃饭,原来是有东西让我们看!”

郑文治伸出一个手指头晃了晃,“是余耀老弟,不是你,你除了青铜器,别的方面还不如我呢!”

贺文光放下筷子,“行啊,我今儿还就较一回真了,你拿出来,说道说道。”

余耀笑道,“我看哪,郑处肯定是捡漏了,就是在咱俩面前显摆显摆,什么掌眼不掌眼的。”

“捡漏不敢说,但花钱确实不多。”

郑文治说着,便打开了锦盒。

这个锦盒比较扁,有一本书大小,再加上郑文治精通碑帖,所以还没打开,余耀就猜测可能是软片子。

打开锦盒之后,里面却是一本书,线装刻本。

在酒桌上,看这种东西是很麻烦的,郑文治干脆起身,将锦盒放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既然贺文光说了,余耀便让他先看。

贺文光很讲究,先拿湿巾仔细擦了擦手,又拿干纸巾把手擦了一遍,这才拿了起来。他看的时候,余耀也如法炮制。

这刻本很厚,保存相当完好,封面上印着书名《金云翘传》,同时还有“青心才人编次”。

《金云翘传》是一本小说,算是个爱情故事,流传度也不低。

贺文光看完了封面,然后又翻了翻里面,很快便放下了,“清初的刻本,全本,四卷二十回。这也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啊。”

郑文治却面露得意之色,看向余耀,“我就说他不行吧?”

余耀拿了起来,翻看了几处重点,郑重说道,“确实是真品!难得!”

“清代的刻本也难得?”贺文光一愣。

郑文治拍手,“还是余耀老弟懂行!这青心才人编的《金云翘传》,清初的刻本太少见了!倭国内阁文库藏有一部真品,国内我只是听说过有发现真品的消息,但却没见过实物,不好断定真假。”

余耀点点头,“青心才人编的《金云翘传》,清初刻本,史料上有明确记载,但是很长一段时间,国内都没有发现真品。郑处说的发现真品的消息,当时还引发了关注。不管怎么说,这个刻本,的确是很少见的。”

“好家伙!原来真是个漏儿啊!”贺文光不由叫道。

“那个店主,犯的错误和你贺所一样,不求甚解,当成普通的清代刻本卖给我的!”郑文治说的时候,身体不由微微晃动。

贺文光却又摆摆手,“就算这刻本确实很少见,但我知道这小说的大致内容,不就是一个妓女嫁给一个海盗么?难登大雅之堂。”

“你这就是抬杠了。照你这么说,红楼梦也没什么!”郑文治辩道。

这《金云翘传》,其实算得上比较著名的文学作品。主人公王翠翘,历史上确有其人,生活在明代嘉靖年间,本来是个青楼女子,最终嫁给了大海盗徐海,长期漂泊。后来徐海被剿灭,她最后也自尽了。

越南有个诗人叫阮攸,还根据这个改编成了叙事诗,又叫《断肠新声》,在越南很有影响力。

不过,刻本的价值是刻本的价值,余耀却并不喜欢这部文学作品。

他放好书,合上锦盒,回到自己座位上点了一支烟,“其实,这个女人算是助纣为虐,祸国殃民。”

贺文光和郑文治都不由怔了怔。

“老弟,你好像有什么感慨啊?”郑文治一边说,一边收好锦盒,而后也点了一支烟。

余耀笑了笑,“也没什么,这个女人,其实算是个汉奸,因为她嫁给海盗徐海,徐海和倭国人一起,在东南沿海烧杀抢掠,而且她还给徐海出谋划策。但是呢,《金云翘传》却只是传颂她的坚贞爱情,为了爱情,不顾一切,轰轰烈烈。但为了一己私情,残害自己的同胞,沿海黎民饱受倭寇之患,家破人亡,这有什么值得传颂的?”

贺文光鼓掌,“说得好!”

郑文治没说话。

余耀接着对郑文治说道,“郑处,两码事儿啊,你这的确是捡漏了,我说的只是故事内容,个人看法。”

郑文治这才开口道,“你说的很对,古玩本来就是不是独立于历史之外的。我也没事儿,该收藏还是得收藏,本来就应该是批判地继承嘛!”

贺文光再度鼓掌,“老郑你说得也很好,批判地继承,这才是真正的玩古!”

三人相视大笑,而后同时举杯。

这场酒喝到挺晚,余耀回家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余耀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久违的钟毓。

第386章 宋画谜团

余耀翻身坐起,接了电话。

两人先是寒暄了两句,互问近况,都说得比较平稳。余耀一听,那就是钟毓有事儿了,便直接问了问。

“是有事儿,牵扯到一幅画。”

“什么画?”

“崔白《高枝寒蝉图》。”

“啊?”余耀不由连声问道,“真假拿不准?还是别的问题?”

崔白是北宋大家,也是开创写生精神的鼻祖,是北宋画坛的革新“主将”,最出名的,就是鹅、蝉、雀三绝。

宋画,崔白,若是真品,应当是拍卖会上过亿的东西。

“是我们钟家的一个铺子的事儿。”钟毓解释道,“这铺子叫瑞丰楼,明面儿上有字号有老板,其实是我们钟家的产业,除了古玩,还有珠宝名表的生意。这样的铺子,在瓷都我们有几家。”

“这我明白,不必解释,你直接说事儿吧。”

“瑞丰楼明面儿上的老板叫黄志祥,在字画上是有些眼力的,头些天······”钟毓就此便说开了。

这天,有人拿着一幅画到了瑞丰楼,黄志祥看了这幅画。

崔白的《高枝寒蝉图》,从绢到裱到墨到笔法,他没看出什么问题。

这个货主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听口音是瓷都本地人。他说这幅画是祖传的东西,而他年后要移民国外,打算卖了这画安享晚年。

所以,等不到上明年的春拍了。他开出了六千万的价格。

这样的东西,对于懂字画的人来说,自然是很激动的。而六千万的价格,也很让人心动。

不过,黄志祥不是新手,头脑也很灵便,马上想到这种好事儿怎么会从天而降?

于是,黄志祥便先说肯定是可以收的,同时又推说自己这两天上火,早晨一起来满眼眵目糊,不舒服,看东西受影响,又约了第二天详细看看。货主答应了。

黄志祥立即将此事告知了钟毓,同时钟毓安排人手调查了这个货主。调查结果是没有问题的,此人发妻早逝,独生儿子在澳洲,的确在办理移民相关事宜。

当然,这东西是不是他家祖传的,就很难查证了。但是,崔白的画,要是来路不正也容易查证,钟毓并没有发现什么不良信息。

钟毓在字画方面的眼力,远远比不了瓷器,而且这种事儿,不方便找信不过的行家。第二天看画的时候,钟毓又找了一个人帮着一起看,算是钟家自己人当中在字画方面眼力最高的。

黄志祥和这个人又一起看了这幅《高枝寒蝉图》,最终认定没问题。

当时钟毓也没有露面,黄志祥根据钟毓的指示,告诉货主,六千万不是小数儿,能不能给个时间凑凑?

这个人又答应了,给了五天的时间;而且还提出,可以把画留下,只要黄志祥开个收条就行。

黄志祥更是犯起了嘀咕,如此名贵的一幅画,怎么会如此草率?便婉拒了,只说凑够了钱就联系。不过,顺着那人的话,提出要拍几张照片。

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天,还剩两天。黄志祥和钟毓合计了好几次,实在是想不出哪里有问题。根据黄志祥和另一个鉴定者的说法,这画很开门,应该不是高仿。

如果不是高仿,来路又没问题,那应该是比较踏实了。但,崔白的画很难的,却来得太容易,钟毓思前想后,还是不放心。

昨晚没睡好,钟毓今天一早便给余耀打了电话。

余耀先让钟毓把照片传了过来,先看看再说。

用绢用墨装裱的问题,图片上也能看,却不会很透彻。不过,钟毓既然信得过黄志祥和另一个掌眼的,这些基础的东西,他们应该能看明白。所以,余耀重点还是看笔法笔意。

崔白的画,是很难仿的。他以写生见长,最核心的东西,是自身的洞察力。他用笔展现的自然情趣,带着一种生机。只要能捕捉到这一点,就算抓住了崔白的画的要点。

这也是黄志祥觉得开门的原因。

余耀看了之后,也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虽然只是看图片,但余耀仍旧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定然是真品无疑!

如果是真品,这画当然值得收。若要是做局,东西是最关键的。不是假的,来路又没问题,价儿还不高,那这局图的什么呢?

不过,余耀和钟毓一样,在古玩行里混,总是要多加警醒的,这是个大便宜,虽然起价高,但利市也大,就这么轻飘飘从天上掉下来,终究还是会犹疑的。

余耀复又给钟毓拨了过去,“我看没问题。不行这样吧,我去一趟瓷都,最后交易前再看一眼。”

钟毓沉吟了一番,“六千万不是小数儿,最近我手头也比较紧,得拆东墙补西墙勉强才能凑出来,要是一旦出问题······你能来,自然最好了,不过······”

“别吞吞吐吐的卡起了,我这就订票。”余耀接着又说了一句,“虽然现在琢磨不透,但,如果是个局,那应该就是瘸爷了。”

“我也这么想的。而且,我听说程小年最近回过瓷都。”

“那就更得小心了。如果是瘸爷做局,必然不会只折你的财,肯定还有别的盘算。”

钟毓想了想,“本来可以直截了当,不要就是了,最起码落个清净······”

“我明白你的想法。”余耀打断了他,“等我。”

挂了电话,余耀点了一支烟,又琢磨了一会儿。

他只按照真品来想,因为如果是高仿,他有自信见了实物一定能识破。

如果是真品,不是个局的话,那很简单,就是他们想多了,人家可能就是直接一头撞进来的。

可如果是个局,问题在哪里呢?

百思不得其解。

眼看就要过年了,这事儿最好速战速决。但余耀越想越有点儿力不从心,最后他拿起电话,给萧影拨了过去,转述了这件事儿。

“钟毓太要强了。现在如果他已经压制住了瘸爷,完全可以稳扎稳打。”萧影叹了口气,“我听这意思,他好像有点儿盼着是瘸爷做局,想见招拆招,涉险求胜!”

“见招拆招只是一方面,这画的诱惑力还在这儿呢。如果从现有的情况分析,不是瘸爷做局的可能性也很大啊。”

第387章 他不是一个人

萧影顿了顿,“快过年了,别出事儿添堵。罢了,我已经算过了,年底前免不了奔波,汉口一趟了,不差瓷都这一趟,等我也去一趟吧,以防万一。”

余耀应声,“如此最好。上次瓷都一别,再也没见过钟毓,正好算是聚聚吧。”

挂了电话,余耀又给沈歌和濮杰说了一声。

沈歌不认识钟毓,也没提出要一起去,只是嘱咐余耀多加小心。濮杰本来想一起去,但是年前家里事儿多,余耀也觉得兴师动众的不太好,本来通知萧影就没给钟毓说。

当天晚上,余耀、萧影、钟毓便在瓷都相聚一起吃了晚饭。

钟毓比以前瘦了一些,不过精神状态还不错。对于萧影的到来,他稍稍有些意外,余耀笑了笑,“不怪我多事吧?”

钟毓也笑了笑,“你们的心意,我明白。”

萧影接口道,“既然来了,先说正事儿。如果这幅崔白的画是真迹,根据你的调查,也没有任何关于崔白的画的不利消息,那就是正常买卖。想利用正常买卖做局,现在我们都猜不透。所以,如果是个局,真正交易时才是关键。”

余耀点点头,“即便不是个局,最后的交易也得重视。”

钟毓举起酒杯,和萧影的茶杯碰了碰,“如果不是个局,你们就白跑一趟了。”

“我宁可白跑一趟。”萧影抿了口茶,“交易之后的事儿,你都安排好了吧?”

钟毓点点头,“那个货主姓王,叫王立峰,交易即便没问题,我也会安排人盯好他的行踪。”

余耀点了一只烟,又对钟毓说道,“我们既然来了,你又一直没有露面,那就不必露面了,到时候就让黄志祥对这个王立峰说,萧影是他找来伙着收画的,而我,是萧影找来掌眼的,这样我俩到时就能更加顺理成章。”

“这······”萧影沉吟。

“如果不是个局,王立峰应该不知道你才是瑞丰楼的幕后东家,你何必露面?如果是个局,你在暗中调度,也更为合适。”余耀补充道。

“有道理,我听你的。”钟毓最终应道。

萧影建议,“这种事儿,该准备的都准备了,拖也没用,如果你的钱准备好了,那就约明天交易吧!”

钟毓想了想,“本来我没想到你俩一起来,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钟毓约好了第二天下午,上午他们先和黄志祥碰了碰头。

黄志祥长得很周正,声音清朗,很有老板样儿,思维灵活清晰,交流起来毫不费力。余耀顺带和黄志祥聊了聊他所见到的这幅画的细节,从黄志祥的表达来看,此人对字画确实是比较懂行的。

下午,黄志祥和余耀、萧影在瑞丰楼二楼的贵宾室里,见到了王立峰。

之前见了两次王立峰,他都是一个人。但这一次说好真正交易了,他不是一个人,还带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儿。

王立峰看着就是个普通的中年人,而这小伙儿头发挺长,有点儿像成龙早期功夫片的发型,长得细皮嫩肉,大眼小嘴,略有点儿娘。进门之后脱了垮肩的米黄色毛呢大衣,露出紧窄的小西装、九分裤,皮鞋擦得锃亮。

黄志祥当然也没见过这个小伙儿,一边介绍余耀和萧影,一边打量着这个小伙儿。

王立峰随后也介绍了一下,“这是我爱人的本家侄子,本来也看上了这幅画,但他是个打工的,也只能想想了。最后要交易了,非说想跟着看看,不妨事吧?”

黄志祥摆摆手,“王先生你的东西,交易的时候带个人,不是很正常么?客气了,还解释这么周全。”

余耀暗忖,根据钟毓之前的调查,王立峰的爱人早就去世了,所以钟毓也没再深入。是不是他爱人的本家侄子两说,不过看这小伙儿的打扮,实在是不像个喜欢古画的人。

小伙儿自始至终话不多,不过期间和萧影对视过几眼,似有警惕之意。

王立峰在贵宾室的画案上展开了这幅画,萧影并没有上前,只是坐在一边观察,黄志祥和余耀站在画案一侧,王立峰和妻侄站在另一侧。

余耀仔细看了几分钟,确然是崔白的真迹无疑。上面有几方收藏钤印,还有一方明代著名的藏书楼之印,不过没有皇室的,看来应该是一直在民间流传。

确定之后,余耀冲着萧影和黄志祥分别点了点头。

萧影起身走到画案边黄志祥的身旁,“黄老板,既然我请的高人看了没有问题,那就收了吧!你也折腾王先生好几次了。”

“不折腾,不折腾,大买卖嘛!”王立峰笑了笑,顺手将画小心卷了起来,正要放进摆在画案上的书画盒,却又停了手,将画放到了书画盒旁边,拱拱手,“黄老板,还是你来吧!既然交易成了,那我就不过手了。”

黄志祥笑了笑,“钱没到你账上,那就是交易还没成,画还是你的。”

说着,黄志祥拿起手机,拨了出去,在电话里说道,“你把合同送到二楼贵宾室。”

黄志祥刚挂了电话,和王立峰同来的小伙儿开了口,“姑父,我能再看一看么?”

“刚才不是一直在看么?”王立峰皱了皱眉。

“既然黄老板说了还没签合同,不还是你的东西么?”小伙儿轻声回了一句。

“卷起来之前你怎么不早说!”王立峰加重了语气。

黄志祥此时想说话,萧影却给他递了个眼色,他便没再开口。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余耀、萧影、黄志祥站在画案一侧,王立峰和所谓的妻侄站在画案另一侧,都没有再说话,都看着画案中间摆着书画盒和卷起来的画。

几秒钟之后,小伙儿又看了看王立峰,嘴唇翕动几下却没发声,随后便径直走到门口一侧的衣架,取了挂着的大衣,搭在手上,脸色不悦地作势要走。

“你干什么?回来!”王立峰冲他叫了一句,随后又对黄志祥笑了笑,“见笑了黄老板!今儿高兴,我就不和孩子一般见识了。”

黄志祥扬了扬手,又点了点头。王立峰冲小伙儿道,“快点儿看,马上要签合同了!”

第388章 五花八门

小伙儿咧嘴笑道,“谢谢姑父!”说完,他便走到画案边,将画重新展开了。

此时,余耀不由看了看萧影,见萧影淡定自若地看着小伙儿,心下略安。

因为已经当面鉴定了这幅画,余耀心里也不由思忖了一番。

崔白的画,传世真品极少,一般都在大型的博物馆里。民间偶有真迹传言,但不易确证。

而拍卖会上出现的崔白的作品,很多标注时都带着一个括弧,里面是“款”字或者“传”字。

带(款)的,意思是落了崔白的款儿,其他一概不作评论。也就是说,可能是崔白的真迹,也可能是仿作,但拍卖行无法定论。

带(传)的,一般没有款儿,是根据传承因素,大致应该是崔白的作品。或者说难听点儿,疑似崔白的作品。

但是这一幅,不仅有款儿,而且余耀完全可以确定,就是崔白的真迹!

这画,有两个小小的遗憾,不然价值会更高。

第一,就是这画是宋代的旧裱,已经残破脏污。不过,画心保存得比较好,装裱是可以修补的,无伤大雅。

第二,就是只有民间的收藏钤印,没有内宫或者皇帝的收藏印章。要是乾隆得到过这幅画儿,不盖上几个是不会罢休的。

但即便有这两个小小的遗憾,如此尺幅、画心完好的崔白的绢本真迹,过亿是必然的;甚至,如果好好运作一下再上一场大拍,让这六千万的成本,生出两倍以上的纯利,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是钟毓不想放手的重要原因,也是即便认定为真品仍旧疑虑重重的重要原因。

小伙儿在王立峰的注视和催促下,确实没磨叽太久,看完之后,拿着小心卷了起来,而后又放到了画案上书画盒旁边。

此时,贵宾室传来敲门声,一名身着套装的女子拿着一沓合同和两支签字笔一个印泥盒走了进来,“黄总,都准备好了!”

“放下吧!”黄志祥点点头。

女子关门离开之后,黄志祥和王立峰签订了合同,摁了手印。

小伙儿在一旁看完,接着便对王立峰说道,“姑父,我还有事儿,就先走吧?”

“走吧!”王立峰不耐烦地摆摆手,“早知道不带你来了,这么多事儿!”

“谢谢各位!”小伙儿冲着画案对面的余耀、萧影、黄志祥三人微微点头,接着便朝门口走去。

“慢!”萧影似笑非笑地开口,“等我和你姑父说句话再走也不迟!”

小伙儿不由一愣。

黄志祥此时还没看明白,心里泛起了嘀咕,你和王立峰说话,又不是和他说话,留他干什么?

余耀却仿佛明白了什么,咳嗽一声,仿若无意地活动了一下身体,慢慢踱步,退到了一边。

王立峰眉头猛然一皱,旋即便又舒展,“咳咳,今天是我多事了!”

萧影指了指小伙儿,“你现在走了,这买卖就黄了。”

而后萧影紧接着看向王立峰,“王先生,这画,黄老板资金不足,拉上我伙着收,我现在突然觉得太高,想再谈谈价儿,可以么?”

王立峰的表情瞬间阴晴变幻,他到底是摸不准萧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合同都签了!而且之前我和黄老板也谈得很明确,六千万早就定死了。”

“几百块也不行么?”萧影笑问。

“啊?”王立峰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了,“六千万的生意,你签了合同又突然改口,就为了少出几百块?”

“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几百块买这幅画!因为我突然发现了问题!”

此时,小伙儿很烦躁地嘟囔一句,“神经病!”便接着快步向门口走去。

王立峰“气”的一拍桌子,一指黄志祥,“黄老板,这人到底是干嘛的?你想反悔别签合同啊!”

王立峰话音未落,萧影却动了,余耀只觉得眼前一闪,萧影不知怎的就从他身边滑过,挡在了小伙儿的面前,“东西你过手了,还是交易完了再走比较好。”

“我是过手了,你们不一直看着么!”小伙儿在萧影的注视下,竟有几分气短。

萧影冷笑一声,一手在小伙儿眼前虚晃,另一手一扯一带,小伙儿搭在手上的大衣突然冲天而起,萧影顺手在里面一抄。

手里多了一幅卷轴。

“区区戏法,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大衣落地,小伙儿脸色煞白,想动,却觉得身上压上了千斤重担。

萧影将卷轴递给余耀,余耀接过,摆在了桌上,同时将两幅画展开压住。小伙儿手里的这一幅,显然是原先的真品!

画案上的,却变成了仿品!而且重在仿裱褙,画心仿得稀松平常,像是美院学生的临摹,黄志祥看过之后也能很快判定。

王立峰站在一边,冷汗涔涔,不自觉地想溜向门边,但动了两动,看着控制住小伙儿的萧影,腿又软了。

什么伙着收东西的!人家这是找了破局的绝顶高手来啊!

萧影拍了拍小伙儿的肩膀,“五花八门。你是三门彩,看手法,南派戏法侯一脉吧?”

小伙儿顿时感到身上轻了,惊问,“你也是三门彩中人?”

五花八门,意思很多,其中有一个,指的是旧时民间的一些闯荡江湖的职业。

即便是指江湖职业,说法也不一而足。其中五花有说法是:金菊花、木棉花、水仙花、火棘花、土牛花,分指不同职业;而八门,一门金、二门皮、三门彩、四门挂、五门评、六门团、七门调、八门柳。

其中的三门彩,指的就是变戏法的,所以称之为古彩戏法,现在也有传承,用以区别西方传来的魔术。

“戏法雕虫小技,不是障眼法,就是借助道具,你这利用大衣的手法,比侯五可差远了!”萧影淡然应了一句,又对黄志祥说道,“黄老板,报警吧!”

“好!”黄志祥点点头,拿着手机却没拨号,他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了:“亏得安上了高清摄像头啊!”

王立峰一听,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怪不得先签合同再出手!这标的额六千万的诈骗,这特么要是进去了,有生之年还能出来么?!

而小伙儿一听侯五,颤声问道,“你认识我师爷?”

第389章 红脸儿白脸儿

“他才三十多岁,就当师爷了?”萧影说着,冲黄志祥抬了抬手。黄志祥收起手机,上前将王立峰扶起,“王先生,既然你这么害怕报警,那咱们就先聊聊再说?”

王立峰此时被人捏住了七寸,已如砧板之肉,只能俯首帖耳。

“这跟年龄没关系。”而此时,那个小伙儿反倒镇定了一些,冲萧影说道,“原来你跟我说师爷是朋友,栽在你手里,我认了!”

“朋友?他的资格还不够。”萧影冷笑,“不过,你把床单子换成大衣,还能这么利落,看来是他隔辈指点过你。”

“那叫卧单!”小伙儿高声叫道,“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古彩戏法!”

“卧单的本意就是床单子,只不过后来才延伸出你们彩门的道具之意,我没有说错。”萧影一边说,一边走到画案边坐下,“侯五虽然不够资格做我的朋友,但他人很仗义,能入得了我的眼。”

小伙儿跟着上前两步,咬了咬牙,“你的手段我已经领教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比这位王先生有胆色,现在是徒孙,以后说不定也能当师爷,毕竟爷都是从孙子熬过来的。”萧影抬抬手,“坐下说吧!”

最后,五人在画案边都坐下了。黄志祥将两幅画都收好,暂时放到了一侧的柜子上。

王立峰刚想开口,萧影伸手一点,让他打住,转而问小伙儿,“这位王先生,真是你的姑父、亲情加钱财一起来的,还是纯粹雇你来的?”

“雇来的。”小伙儿应道。

“也就是说你只干活儿,别的一概不管,也不知道了?”

“对。”

萧影看向王立峰,“是这样吧?”

王立峰对此也没法儿撒谎,“是。不过,他的活儿砸了,按规矩得倒赔给我钱。”

“你话还挺多!现在是你能说了算的么?”萧影冷声道,“人证,物证,合同,录像,齐活儿了,现在是我们给你机会,你才有机会。”

余耀点了一支烟,“王先生,你也不用遮掩,你不过是个马前卒,我们很清楚。”

王立峰沉默不语。

萧影对小伙儿说道,“行了,侯五曾经给我搭过一次手,对我也很恭敬,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可以走了。”

“啊?”小伙儿先是面露喜色,接着又是一阵惊惧,“我知道了!你,不,您,您是玄······”

萧影闪过凌厉眼神,小伙儿立马闭了嘴。

黄志祥此时却不由看了看萧影。

“放心,我要想再找他,他肯定跑不了。”萧影对黄志祥说道。

小伙儿躬身上前,在萧影耳边低语几句,萧影挥挥手,小伙儿如蒙大赦,连声道谢,开门离去。

“好了王先生,说说你背后的人吧?”萧影转而对王立峰说道。

王立峰依然沉默不语。

“我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萧影欠了欠身子,“你说了,就可以走。”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我说了一样走不了!”

“彼此之间不信任,那确实没法儿交流了。”萧影看向黄志祥,“黄老板,报警吧!”

黄志祥立即摸出手机。

王立峰慌忙抬手,“不是有三分钟么?”

黄志祥就此拿着手机没动。

余耀笑了笑,“王老板,我给你支一招如何?”

“你给我支一招?”

“是啊,他长得就冷冰冰的,天生就适合唱白脸儿,总得有个唱红脸儿的不是?”余耀接着说道,“你说了之后,可以直接去找背后的庄家,就说局被破了,画被扣了。”

“这算什么招儿?”

“这怎么不算?最起码你可以告诉他,你没供出他来,只是损失了一幅画。而且我们也不对外宣扬。”

“只是损失一幅画?这么贵重的东西,让我拿什么赔啊?!”

“你这不是挺明白么!你即便真的没供出他来,这画还能拿走么?我们就算这么放了你,不让你吃牢饭,他能白白损失这幅画么?不还得让你赔?”

王立峰一听,“你的意思是说,我说出来,你们能保我?”

“你怎么老想好事儿呢!”萧影冷哼一声,“你说出来,我们只是不报警!剩下的屎,你自己擦!这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

余耀叹口气,“白脸儿说话就是难听。王先生,吃牢饭对你来说,是最坏的结果;只赔画,虽然是好大一笔,但相对也算舒缓多了。不过······”

王立峰眼神一变,“不过什么?”

“不过,你刚才说我们保你,我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做的,就不止供出背后的庄家这么简单了,恐怕还得做一些配合性工作。”

王立峰狠狠咬了一下嘴唇,抬头道,“能不能让我多考虑一会儿?”

“可以!”余耀甩给他一支烟。

黄志祥在一边看着,表面还算稳稳当当,心里却已暗流翻涌,钟老板是怎么找的这两位啊?!这哪是白脸儿红脸儿?这是诛心双煞啊!

抽完一支烟,王立峰开了口,“我想先问问,如果我说出来,也配合你们,你们怎么保我?”

“黄老板你打算怎么保他?”余耀看向黄志祥。

黄志祥不由愣了一下子。话都是你说的,你咋还冷不伶仃问我呢?

萧影摇头,“你要是不知道,不会问人啊!”

黄志祥这才反应过来,“我出去打个电话。”

几分钟之后,黄志祥就回来了,对王立峰说道,“只要你配合好,我们保你不用损失半分钱财,同时一直到你移民成功,最后把你送飞机上!”

王立峰面色一喜。

“而且,你说完之后,我马上安排人手陪你先回家,收拾该收拾的东西,给你安排好。他估计从此就不会找到你了。”黄志祥笑道,“你的房子,只要你签一个授权书,我们帮你处理,回头把钱也打给你。”

“房子钱真能打给我?”

“你的房子有这幅画值钱么?”黄志祥反问,“要是只在意钱,我们何必在意你的死活?”

王立峰又看了看余耀,“能再给我一支烟么?”

狠狠吸了两口烟,王立峰终于开口说道,“是宏宝堂!”

第390章 非仇之命,不义之财

萧影听了之后又是冷笑了一声。他上次来瓷都,去过宏宝堂,还亲手整治过冯兆宏。

余耀则问道,“冯兆宏找的你?”

“是。冯兆宏说,瑞丰楼有一次抢了宏宝堂一笔大生意,非得出这口恶气不行!”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其实,我还真是冯兆宏的姑父,不过远了点儿,我老婆算他的远房表姑,所以年纪差不了多少。”

萧影皱了皱眉。

“你把过程详详细细说一遍!”余耀说着,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王立峰照办。

他说完之后,黄志祥立马又给钟毓打了电话,很快来人先将王立峰接走了。

过了一会儿,钟毓来到了瑞丰楼。黄志祥安排人上了茶水干果点心,妥当之后,人也退了出去。

黄志祥关门走人后,钟毓先是拱了拱手,“多谢两位,这画等我出手了,三分天下。”

“谢什么谢。”萧影喝了口茶水,“本是同气连枝,你遇上事儿却非要一力支撑。”

“不忙说这个,这画,还没落听呢!”余耀摆摆手,“看来,这个王立峰只知道冯兆宏,不清楚冯兆宏的背后的瘸爷。”

“阿福主内,冯兆宏主外,是瘸爷的左膀右臂,上次那一件金顶官窑,就是冯兆宏处理的。”钟毓接口道,“这次冯兆宏出面,居然想出这么个法子!”

“瑞丰楼是钟家下属最大的铺面吧?”余耀点了一支烟,“瘸爷这一手,恐怕是想先让你折财,然后再传出风去,说瑞丰楼花六千万想捡漏儿,结果收了一幅假画!进而点出瑞丰楼和其他一些铺面,都是钟家的产业。还可以顺便再找几个人,也不用拿出实物,只需要在行里放风造谣,说早先从别的铺面也买过假货就可以了。”

钟毓苦笑,“你倒给他盘算了!”

“我只是随便说说,这老小子说不定想得更多更毒,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手呢!”

“他的后手已经断了。”钟毓应道,“现在得研究研究我们的后手,这画,我铁定是想白拿的!”

“是这么个理儿。瘸爷做局撅你,应该让他血本无归!”萧影接口,“留下王立峰这颗棋子,就是觉得可能会用上。”

三人随后便开始了商议。

找魔术高手偷梁换柱,是冯兆宏定的调子;但是,使戏法的小伙儿,也就是侯五的徒孙,却是王立峰找来的。选他之后,王立峰知会过冯兆宏,冯兆宏听说过侯五的名头,也暗中打听了一下这个小伙儿的手段,同意了。

也就是说,整个过程当中,冯兆宏对王立峰,只是出钱出画。钱,是给王立峰的酬金和雇人的经费;画,则是一真一假两幅。

根据王立峰说的,他和冯兆宏商谈的过程中,并没有录音,也没有什么其他证据。起初,冯兆宏只给了王立峰一真一假两幅画;定了今天交易之后,冯兆宏很大方,直接把约定的钱给了王立峰。

这一点很不好。

没有录音没有证据只有收钱,想和唬住王立峰一样,以“诈骗”来唬住把冯兆宏,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最后可以一退六二五,咬定只是出钱委托王立峰卖画。王立峰说的,就成了一面之词,一没证据,二还把自己搭进去,先得自己说自己参与诈骗。

更不用说牵扯到冯兆宏背后的瘸爷了。虽然这画肯定是瘸爷的,但他顺延证明归了冯兆宏也很简单。

但王立峰作为关键人物,肯定是有用的。所以余耀和萧影在之前的过程中,虽然没有具体想好如何用王立峰这颗棋子,但都觉得可以先留下,回头再商议。

结果这一商议,设想出冯兆宏可以有“只是委托王立峰卖画”作为最后退路时,又都意识到,这颗棋子想用好了,并不容易!

因为,王立峰这颗棋子,有可能被瘸爷和冯兆宏变成弃子!

这幅画价值太高,为了它,瘸爷和冯兆宏逼急了可以弃掉王立峰,和钟毓撕破脸皮,直接对簿公堂!

王立峰拿了冯兆宏的画,没有给冯兆宏钱,冯兆宏只要起诉王立峰,那这画钟毓就落不下。

当然,现在钟毓也可以将王立峰变成弃子。

因为合同已经签了,甩给他六千万,留下真画就可以了。剩下的事儿,是他和冯兆宏的事儿,他的死活就不管了。

但是,他们已经答应了保王立峰。

就算没答应,这瘸爷做了局,三人一番筹划,又忙活了半天,最终破了局,却还要以六千万拿下这幅画,那真是觉得埋汰!

破局之后,余耀和萧影也都是不约而同认定,哪能还花六千万?!这又绕回来了,否则也不会留下王立峰这颗棋子。

现在,用不用这颗棋子两说,却得先想好对方若将王立峰当成弃子的应对之策。

三人都是沉默了一阵,萧影率先开口,“我考虑到的,暂时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我们也弃掉王立峰,六千万拿下这幅画,本质上还是赚了的。不过,缺点是既失信又埋汰。”

余耀和钟毓对视一眼,而后又一起看向萧影。

“第二条,结果很干脆,只是······”萧影说着,眼中突然划过一丝狠厉,“能不能,直接拆了这把老骨头?”

钟毓一惊,“你是说直接除掉瘸爷?”

“确切地说,我也没想好,只是想说出来碰碰。”萧影接着说道,“瘸爷这么多年的积累,你慢慢和他斗,何时是个头儿?你大伯应该就是命丧他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不可能拿到确凿证据了!”

“不行!”钟毓断然摇头,“且不说别的,此等大事,你如何能全身而退!”

“对我来说,全身而退并不难,不留丝毫痕迹也不难,难的是我要破忌!”

“破忌?”余耀和钟毓异口同声。

萧影叹了口气,“但凡玄门派别,都有禁忌之事,要不然早就乱套了。我们萧家的玄门之术,禁忌其实很少,但有两种情况不能用:非仇之命,不义之财。我跟瘸爷无有死仇,按说是不能出手的。”

顿了顿,萧影又道,“这一点,本来是可以转嫁的。钟毓是火字口传人,咱们一脉相承,而且钟千粟老爷子还是上一代火字口传人!但是,现在没有明确证据能定死就是瘸爷害了钟千粟老爷子。所以,我此时出手除掉瘸爷,还是破忌。”

第391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钟毓连忙说道,“既然如此,更不行了!我不了解玄门之术,但应该比其他行当更重禁忌之事!”

余耀默不作声,他受到了一定的震动,之前问出“破忌”,不过是下意识的脱口,其实心里已经有点儿压力。

古玩圈他是混过,但真正的江湖,他了解得还是太少,这一点,他还不及钟毓。萧影的手段,余耀也知道,但此番出口却是要取一条人命,他还是猝不及防。

萧影注意到了余耀的反应,看了看他,“如果瘸爷有机会杀人于无形,钟毓怕是已经死过好几回了。”

“这我明白。”余耀点点头,“只不过,一时难以······”

钟毓递给余耀一支烟,“直接说出来你可能会难以接受,但那些尔虞我诈的手段,逼死人的事儿还少么?杀人不用刀,更是可怕。而且,我大伯的账,若是一直没有证据,难道就不算了么?”

萧影正要开口,钟毓却又对他说道,“这些我只是说道理,但依然不同意你如此涉险为之!更何况你说到破忌之事!”

两人对视一眼,暂时沉默。

余耀却陷入了思忖。

最终,还是余耀定了定神儿,先开了口,“王立峰在这个过程中没有留下证据,但是冯兆宏却可能留下了。而且他要留,多半是暗暗无声录像,只要证明他把画给王立峰了就可以了。”

萧影和钟毓都不由看向余耀,不明白他究竟意欲何为。

余耀接着说道,“如果王立峰在将画归还冯兆宏的时候,也录个像,这事儿就了了。”

“啊?”钟毓一愣,“拱手送还?那还用录个劳什子像?!你,你这从萧兄的一个极端,怎么又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余耀摆摆手,又点了一支烟,看向萧影,“那个会戏法儿的小伙儿,叫什么?”

“东子。”萧影挥手撩了撩烟雾,沉吟间眉毛一挑,“你是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钟毓恍然大悟,“要想王立峰不被变成弃子,那就还原他们的局,也用上东子这颗棋子!”

余耀道,“现在来看,萧兄放东子一马,倒是恰到好处。只不过,事后冯兆宏肯定能明白过来,我们事后就得把王立峰和东子都保了。”

萧影摆摆手,“钟毓管着王立峰能顺利移民离开就行。东子嘛,吃的就是江湖饭,只要不被当场揭穿,事后离开瓷都,瘸爷和冯兆宏只能哑巴吃黄连!再说了,瘸爷只在瓷都和古玩圈有人脉,若论这五花八门的江湖,他如何能与西南侯家抗衡?”

余耀微微一笑,“如此,咱们就断了他们改走白道的路子!你还是不必破忌了吧?”

钟毓不待萧影应声,连忙说道,“我同意,二比一,他不用表态了。”

萧影点了点钟毓,“你呀!有句话我先撂下,下次再有大事儿,别再闷着了!不光是我和余耀,燕京土字口的才老爷子,天净山金字口的滕老爷子,还有木字口林老师,都可以联络!”

钟毓点头,“我知道。现在事不宜迟,我立即让人把王立峰送过来。”

萧影掏出手机,拨打了东子的手机号码。

······

当晚八点,瓷都的一处茶楼内,“庐山云雾”包间。

房门紧闭,房间里只有王立峰和冯兆宏,两人坐在桌边,桌面上光溜溜的,没有摆任何茶具。

“冯老板,这事儿砸了,画和钱我都退给你,你看还需要什么说法,一并了吧!”王立峰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了两个书画盒,摆到了桌上。

虽然他是冯兆宏的远房表姑父,但两人之间无非就是个利益合作,特别是王立峰的老婆早已去世,所以称呼上一直都是“冯老板”和“老王”。

冯兆宏从阴沉的脸色中挤出一丝笑意,“老王,你连画带钱都退回来了,我还能再割你两斤肉不成?不过,你总得具体说说是怎么砸的吧?”

“其实很简单,因为瑞丰楼的黄志祥把侯五请去了!当时东子还没动手,侯五突然进来了,东子一见师爷来了,差点儿吓尿了,接着谎称尿急,想溜号,却被侯五喝住了!”

“侯五去了?”冯兆宏也是不由一怔,“那你们还能走脱?”

“也许是运气吧,侯五进来早了,当时东子既没动手,我们也没签合同!既然没签,我正好借着这个事儿,质问黄志祥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收起画来,高叫不卖了!”

“虽然没签合同,但是侯五要是从东子身上翻出仿画,那黄志祥也不会让你走吧?”

“冯老板,这个局确实是露了底,但是局是局,规矩是规矩,只要东子没出手调包,就是他身上带着一百幅仿画,黄志祥又能怎么样?我说了这是要调包的么??我是准备拿着做完这笔去蒙别人行不行?!”王立峰振振有词。

冯兆宏皮笑肉不笑,站起身来,往后踱了两步,点了一支烟,“那侯五到底从东子身上搜出假画来没有?”

“搜出来了!而且交给了黄志祥。但毕竟没交易,东子当面更不会承认,所以侯五也没法说什么,最后只是把东子带走了!”

“那你如何从黄志祥手里又把假画要回来的?”

“直接要啊!我当时说的是,这画就是我找人根据真画仿的,准备当高仿艺术品卖给别人,谈完了这笔接着就去谈那笔!”

“黄志祥给你了?”

“他一开始不给,还说让我坐下先说道说道。既然没交易,局又露了底,那就撕破脸呗!我又不在古玩行里混,而且马上要移民了!我直接说,反正是我的东西,不给我,我立马报警,虽然是一幅仿画,但也能值个千八百吧?他这就成了抢劫了!”

冯兆宏被他说的差点儿噎着,“然后就给你了?”

“冯老板,你倒说说,他不给还能怎么着?谈法律讲证据,没签合同没交易,他又不能说我诈骗!但他拿了我的画,那可是板上钉钉啊!”

冯兆宏沉吟,他确实也无话可说。若是照王立峰所说,这事儿要撕破脸谈法律讲证据,黄志祥必定是吃亏的一方。

第392章 报警!不能让他走了

此时,王立峰又道,“冯老板,这事儿既然你说可以了了,以后千万别再找我了!谁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儿!当时东子被带走,那眼神儿,恨不能要杀了我!我哪惹得起这种江湖高手啊!”

冯兆宏正要开口,王立峰却抬手扶了扶眼镜,“你赶紧验画,验完了我闪。这一阵儿且得好好躲着,别让东子找上我!”

王立峰戴着一副新眼镜,不过和原先的款识差不多,冯兆宏也没有太在意。

“你别慌。”冯兆宏压了压手,“行,我先验画,完了咱们再说。”

“啊?还说什么?”王立峰腾地站了起来,“别的可以,做局的事儿,可别再找我了啊!”

冯兆宏再度压手,一一打开了两个书画盒查验。

查验很仔细,完事儿之后,冯兆宏又分别小心装进了书画盒,而后放到了随身带的一个黑色提包里,拉好了拉链。

此时,不待冯兆宏说话,王立峰却掏出了打印了同样内容的两张纸,摆到了桌面上。

“你这是干什么?”冯兆宏不由一愣。

“我是图个安稳。你放心,一点儿都牵扯不到局上的事儿!”王立峰解释道,“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你委托我出手两幅画,包括一幅崔白《高枝寒蝉图》真迹,一幅仿作艺术品;但我因为个人原因,不能继续,所以我归还画作和酬金,你已收到,确认委托关系解除。”

冯兆宏拿起看了看,确如王立峰所说。

这对他来说,不是坏事儿。局已经露了,万一以后瑞丰楼和钟家追到他头上,这还算个凭据,他只是委托王立峰卖画,王立峰闹的什么幺蛾子,和他没关系!

虽然如此想着,但冯兆宏还是两手一摊,“没必要吧老王?你放心,你以后要出什么事儿,我一样给你扛!”

王立峰苦笑,“不瞒你说,我现在是了一头儿是一头儿。有了这份合同,咱俩之间的事儿先彻底了了!同时呢,也能对上我在瑞丰楼说的话,真的仿的,都是我要出手的,只要没调包,那就没问题!如此一来,我更不怕瑞丰楼甚至警方参与了!而且对你来说,这是好事儿,签字之后,你更是什么风险也没了!”

王立峰的说辞,都是事先众人参研好的,不能说滴水不漏,但至少顺理成章。最关键的,是对冯兆宏还有利。

“你呀!”冯兆宏指了指王立峰,“年轻时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人,怎么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此一时彼一时。本想赚上一笔去国外安享后半辈子,可真要折了,就得在牢里过后半辈子了!我手头钱不多,可出国之后省着用还能过。总比手里捧着窝窝头、唱着《铁窗泪》强吧?”

“现在牢里的伙食也没那么差了!”冯兆宏居然还调侃了一句,但也接过了王立峰递过来的签字笔。

签字之后,一式两份,两人分别收好。

“那行,冯老板,我先走一步。”王立峰拔脚就走。

王立峰走到门口,拧开门就愣住了,接着,一步步倒退了回来。

身披米黄色大衣、敞着怀、头发凌乱的东子,一脸肃杀地进了门,随手又把门给关上了。

冯兆宏一愣,他只听王立峰说过东子,却没有真正见过东子,“朋友,你干嘛的?”

“没你的事儿!”东子抬手一指冯兆宏,接着逼视王立峰,“行啊老王,你特么之前怎么说的?说保证对方不会有彩门同行进局,结果我师爷来了!现在我被逐出师门了!这笔账,你说说怎么算吧!”

冯兆宏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儿,他忍住了没说话,手却紧紧攥住了身边的提包。

老王步步后退,最后身子不由靠在了桌子上,“我怎么知道瑞丰楼把你师爷请过去了?”

“你特么不知道,你别保证啊!”

“我不保证,你也不干啊!”

“你这就是摆明了要晃点我了?”东子推了王立峰一把,桌子跟着颤动起来。

冯兆宏当机立断,抓着提包起身,一边从桌子旁绕过走向门口,一边说道,“朋友,你们既然有事儿,我先走一步。”

东子不耐烦地摆摆手。

王立峰却忽然上前,抓住了冯兆宏的一只胳膊,“冯老板,我毕竟是帮你办事儿,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冯兆宏皱眉甩脱了王立峰,“老王,刚才咱们白纸黑字签的什么?咱们之间,可是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可东子现在当着你的面儿找到我了啊!”王立峰虽然松了手,但人仍挡在冯兆宏面前。

此时,东子突然盯着冯兆宏说道,“原来,你才是幕后主使啊!那就别走了,有你一份!”

冯兆宏冷笑一声,“怎么着?你还能把我扣住?”

“我不让你走,你就出不了这包间!”

冯兆宏面色阴沉,一手抓紧提包,一手指着东子说道,“我走不出这包间?我说你走出这包间,却走不出瓷都,你信不信?!你现在既然已被逐出师门,那么你的事,就和侯家没关系了!”

两人对峙之间,王立峰却突然瞅个空当,冲向了门口。

东子移步反手一抓,“竟然”抓了个空,王立峰一把拧开门,接着就跑了出去。

东子接着跟了出去,出门之时,咣当一声,门被带上了。

冯兆宏低头看了看皮包,安然无恙,定了定神儿,接着便走向了门口。

结果刚一开门,东子去而复返,堵在了门口,抬手就捏住了冯兆宏攥着皮包的右手一扭,“你也想走?”

冯兆宏哪里躲得过东子的快手?而且东子发力极大,冯兆宏的右手吃痛不过,皮包掉在了地上。

“抢劫啊!”冯兆宏慌乱之中,居然大叫起来,此时立即有一男一女两个服务员跑了过来。

东子一听,立即一甩手,冯兆宏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包间里。

接着东子蹲下身子,拿起了提包,而后又站了起来,看了看两个走上前来的服务员,“是他自己把皮包掉在地上了!”

说着,东子将皮包甩给了冯兆宏。

男服务员站在门口探头看了看冯兆宏,“先生,没事儿吧?要不要报警?”

冯兆宏抓住皮包,连忙先拉开拉链看看,里面两个书画盒还在,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仍然喊道,“报警!不能让他走了!”

第393章 崔白变成唐白虎

“算你狠!”东子瞪了冯兆宏一眼,脚下如风,转身离去,两个服务员见他身手利落,一脸凶狠,想拦却不敢拦。

男服务员拿起对讲机,“保安保安······”

包间在二楼,保安在一楼大厅正门口守株待兔,因为这个茶楼的后门此时是锁着的,只有大厅正门能走。

依照包间门口服务员的描述,东子应该很快就到门口,结果四个保安在门口等了七八分钟,也没见东子出来。

二楼服务员和保安交待完就报了警,警察来得挺快,七八分钟后警车已经到了门口。

因为东子压根就没想走,走了就说不清楚了。

他从二楼走廊拐弯之后,进了楼梯口旁边的卫生间。

他进去不久,一个穿着鼓鼓囊囊棉服的人便走了出来,进而下到一楼,从大厅门口施施然离去。

东子顺便在卫生间蹲了个坑。

当东子再度下到一楼,冯兆宏、保安、服务员、警察都在。

东子很淡定地陈述了一遍过程。当然,他不会提以画做局的事儿,只说找朋友王立峰要账,结果同在一包间的冯兆宏出言不逊,说什么“走不出瓷都”之类的,期间起了口角,和冯兆宏有过身体接触,将他推倒了。

同时,东子表示,愿意配合警方的一切调查。

冯兆宏此时还没有打开书画盒查验,但他当然也不会说以画做局的事儿,只说东子要抢他的皮包。

两个服务员倒是实话实说,他们当时看到东子和冯兆宏有身体接触,接着冯兆宏的皮包落地,而后东子捡起来又扔给了冯兆宏。

包间里没有摄像头,但走廊里却是有的,这很容易证明。

两个警察听完了这些,年轻一点儿的皱了皱眉,“那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吧!”

但另一个年长一些的警察却抬了抬手,而后冷冷看向冯兆宏,“这位先生,如果你坚持说他是抢你的包未遂,那么我们依法立案侦查。但如果只是一般的矛盾冲突,你可就涉嫌报假警了!”

东子抖了抖大衣,幸灾乐祸地看着冯兆宏。

冯兆宏看到东子抖大衣,忽然一个激灵,连忙对警察说道,“警官!他会魔术!有可能是高级抢劫!调包了我皮包里的东西!”

“怎么又出来魔术了?!”年长一些的警察也有些不耐烦了。

但是,冯兆宏随后一直坚称他画价值过亿!两个警察听了也不敢怠慢了,在冯兆宏的坚持下,警察和他俩一起,到了一个包间,让冯兆宏先行查验。

冯兆宏的皮包还是他的皮包,这个他认不错。至于书画盒,是王立峰准备的,从皮包里取出之后,看着是一样。不过这种常规的书画盒,又都是新的,冯兆宏也不能辨识是不是原先那两个。

只有先看了里面的东西再说。

打开两个书画盒查验之后,冯兆宏彻底傻了眼。

里面还是分别放着一幅画,但却变成了两幅春宫图!

一幅是室内床笫之间的,另一幅还特么是野战,一女子趴在松枝上,一男子在后头忙乎着。

这两幅,落款都是“吴郡唐寅”,还有“唐白虎”的钤印。

唐伯虎现在大家是叫顺了嘴儿了,其实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因为家庭的惨烈变故,觉得自己是个“扫把星”,便把字“伯虎”改成了“白虎”,而且一直就没再改回来。

这其实也算个鉴定要点,要是唐伯虎中后期的画风,却有“伯虎”的落款或钤印,那必是假的!

不过,唐寅的名字还是广为人知的,年轻一些的警察看了之后,眼睛不由瞪大了,一个没忍住:

“咦?唐伯虎还画过春宫图?”

年长一些的警察不由咳嗽一声瞪了他一眼。

东子淡笑看向冯兆宏,“这位先生,你还有这癖好啊?”

唐伯虎不仅画过春宫图,而且是春宫绘画的代表人物,还写过不少配图诗哩,比如:鸡头嫩如何?莲船仅盈握,鸳鸯不足羡,深闺乐正多。

(一本正经地解释一下,鸡头的意思不要误会,其实是指乳部;莲船是三寸金莲,古代恋足癖挺多的。)

当然,这两幅是仿品。甚至严格来说,连仿品都算不上,是印刷品。

“这两幅不是我的画!我的画,是宋画,崔白的,价值连城!”冯兆宏快疯了,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两个警察显然对“崔白”这号人物感到很陌生,面面相觑。

东子却很轻松地开了口,“我人就在这儿,随便搜!另外,我刚才只是去了趟卫生间,没有离开过茶楼,茶楼里也可以随便搜!”

冯兆宏看着淡定自若的东子,不由猛地清醒了一些。

东子又看向两个警察,“警官同志,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第二款之规定,诽谤罪,是指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足以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情节严重的行为。他说我调包抢劫过亿的物品,算不算情节严重?”

两个警察又是一愣,这小子是考过司考是怎么着?不约而同,“算!”

“那好,我保留追究的权利,你们二位,那可真是最权威的证人了!”

这事儿警方只能立案调查了。

根据服务员的口供和走廊的监控录像,东子并没有拉开过皮包,只是捡起并扔给了冯兆宏。当然,监控录像其实拍得并不完全,东子蹲下拿包再起来这个过程,大衣挡住了他的手和皮包。

东子身上和茶楼里,也没有搜出冯兆宏所说的崔白的画。

冯兆宏冷静下来之后,意识到可能茶楼里有接应的!这就说不清了!不过,他又提出了一个关键的指纹问题。

如果东子没有调包他的画,那么现在的这两个装唐伯虎画的书画盒上,不可能有他的指纹。如果在书画盒上能提取到东子的指纹,那足以证明他拉开皮包接触过了!

同时,东子碰过他的皮包,那就应该是皮包上有东子指纹,书画盒上没有,这才能证明东子的清白。

冯兆宏提出这一点之后,甚至略感得意。

东子有可能疏忽指纹的问题!就算上心了,用上了迅速穿脱手套之类的手法,却未必细致区分对待:不能光是书画盒上没指纹,还得皮包上有指纹才行!

第394章 小摊上的“美人醉”

但是冯兆宏得意得太早了。

皮包上有东子指纹,而且位置很对。书画盒上,却没有!

东子一手附有胶膜,一手没有,开拉链换书画盒的手上有胶膜,拿皮包的手上没有胶膜,就出现了这个结果。到了卫生间之后,自然是又洗了手的。

王立峰也被警方问讯了。

王立峰说,他和东子之间是私人钱财问题,跑了之后就走了,后面的事儿一概不知。

冯兆宏最后咬牙提出了和王立峰之间有过委托卖画的协议,当时王立峰就是在茶楼包间里将画归还给他的。

本来冯兆宏不想说出这一点,但这一点最起码能证明,王立峰和他易手后,当时崔白的画就在他的包里。

王立峰承认委托协议。但,却说当时只是到包间里签订取消委托的合同,而画,头天晚就还给冯兆宏了!

而头天晚上,他们密谋最后的交易,确实见过面。

同时,王立峰还向警方提出,因为不知道冯兆宏到底想干什么,这幅画价值确实很高,为免冯兆宏报复,王立峰请求警方保护。

所有的证供,对冯兆宏极为不利。

虽然冯兆宏的律师到位很快,但东子和王立峰的律师也不慢。

东子的律师居然还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刑辩高手,提请警方以涉嫌诽谤罪对冯兆宏立案。

在他们的背后,钟家和瘸爷自然也都在暗暗运作。

这时候,钟毓已经不光是为了这一幅画了,需得借此斩断瘸爷的一条臂膀。

第二天,案件仍在调查审理之中。而真正的崔白《高枝寒蝉图》,却早被送出了瓷都;下一步的去处,将是港岛。钟家的古玩生意,在港岛也有极为过硬的关系和渠道。

不过,这幅画在港岛先得经过一定的包装,它将先被揭裱,而后重新以清代的老绫子和裱工装裱,同时还会做一套完整的从英国回流的证明手续。

你瘸爷能证明这画是你的,我也能!而且我还能证明从清末到民国是如何传承的!

以后,钟家和瘸爷,基本就是明刀明枪了。

余耀、萧影、钟毓三人一起吃的午饭。余耀和萧影,已经定了明天返程的机票,后续的事情,主要就是钟毓来收拾了。

席间,萧影和侯五通了个电话。

“老五,这事儿我欠你一个人情。另外,东子助我有功,你也就别责罚他了。”

“萧大师太客气了!东子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侯五接着又道,“我们侯家对外的开门收徒极为严格,东子是他们这一代中的佼佼者。瓷都的瘸爷我不了解,但他事后认栽也就罢了,现在还咬住东子不放,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东子在瓷都,我会保他无事。至于以后你和瘸爷之间如何摆道儿,那是你的事儿,和我无关。不过,既然欠你一个人情,那你有事需要帮忙就可以找我。”

侯五连声道谢。让一个玄门高手如此承诺,甚至相当于关键时刻多了一条命!

萧影挂了电话,看着余耀说道,“你这不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是‘借其人之道变本加厉’啊!”

余耀应道,“我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还是得靠冯兆宏‘配合’啊!若他冯兆宏不按照我设想的套路来反咬,认个哑巴亏,那么就只是损失这一幅画,摊不上刑事官司。而侯五和瘸爷结下梁子,那还不是你的面子?他说要对付瘸爷,不就是为了赚足你的人情么!”

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是冯兆宏被判二缓三,虽然不用进去了,但在行里已经没法儿混了。东子最后安然无恙地离开了瓷都,并且受到了侯家的高度重视;王立峰之所以能咬定“画的交接在茶楼见面之前”,是因为钟毓又给了他一笔钱,他最后也如愿得以顺利移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吃完了饭,钟毓因为要部署官司的事儿,先走一步,余耀和萧影又喝了几口茶才走。

出了饭店,两人信步沿街溜达了一会儿,走到一处街心小公园里面,发现甬路一旁的一块空地上,居然还摆了不少摊子,大多是一些工艺品,也有几个古玩摊子。

这样的地方,应该是不准摆摊的,不过快过年了,不少地方都会冒出一些临时的小摊位。

“去瞅瞅吧。”余耀笑道。

“你真想逛,去古玩市场就是了。”

“我也不是非要逛,只是碰上了而已。”

“是不是现在市场里遍地假货,这种临时小摊子能捡漏的几率反而更高?”

“那得看什么漏儿,其实大漏儿还是市场里出得多。都说现在古玩市场遍地假货,但其实还是有漏儿的。这里面有个问题,那就是真正的高手捡了漏儿,都是不露痕迹,悄悄地捡了悄悄地走,出过漏儿别人也不知道。那些眼力一般的,只能觉得遍地假货了。当然,漏儿确实是少。而眼力不济,能干的,就是看假货、听故事了。”

萧影不由淡淡一笑,“看来哪行都不差不多,玄门之中,高手也是轻易不露面,结果被不少半吊子坏了名声。”

两人走上前去。几个古玩摊子,还是以瓷器为主,而且很少有大件,多是些小件的笔筒、笔洗、香炉、碗盘之类的,同时大多又都是青花器。

所以,有个摊子上的一件不足二十厘米高的红釉瓶状瓷器就比较显眼。

余耀蹲身,这件瓷器,看着脖子长、肚子细,但却是撇口,这是尊的造型。这只尊,整体有点儿像萝卜。

所以叫莱菔尊。莱菔,就是萝卜。

红釉很特殊,不如血红色艳丽,却又不是很暗,有点儿像红豇豆的颜色——豇豆红。

这件豇豆红釉莱菔尊,红釉并不均匀,在颈肩交接的地方,红釉明显要淡,而且里面还夹杂着一些暗绿色的小点。

这被称为“美人醉”。

豇豆红釉在康熙后期才创烧成功,属于高温铜红釉,烧制不易,由此也导致了红釉容易出现有深有浅的情况,时不时还会有绿色斑点夹杂。

严格来说,这本应算是毛病,但这毛病就和开片一样,不丑反美,所以被欣然接纳,还给起了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而余耀,却越看越觉得疑惑。

第395章 他还是个孩子

这件豇豆红釉莱菔尊,虽然余耀一时因为欣赏釉色还没翻底,但以余耀的眼力,依然能断定,这就是一件康熙官窑!

这么一件好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一堆仿品的小摊子上?

虽说这摊子的摊主有点儿特殊,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但在瓷都摆古玩摊子的,哪能没点儿眼力?

再者,这莱菔尊比较显眼,瓷都这地方,懂瓷器的很多,难道就这么巧,摆出来就一直没人发现?

如此想着,余耀顺手翻了底。

翻底之后,果然也是三行六字楷书款“大清康熙年制”,这款儿也没有问题。

萧影对这件瓷器兴趣不大,也没蹲下,站在一旁随意看着。

余耀双手把住这件莱菔尊,问向女摊主,“大姐,这瓶子怎么卖?”

因为有之前的疑惑,所以余耀故意先装了把糊涂,问成了“瓶子”。

女摊主本来五官长得很普通,而且不施粉黛,皱纹和雀斑都很明显,但整体上,却给人很顺和的感觉。

此时,女摊主笑了笑,正要说话,她的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不是瓶子,这是尊!”

说话的,是凑到女摊主旁边的一个小胖子,瞅着有个十二三岁,留着个小平头,长得和女摊主有几分类似,胖乎乎的脸上还多了俩酒窝,十分可爱。这小胖子一开始只是在摊子后面晃悠,余耀没想到他居然过来接茬了。

余耀不由笑了笑,逗他,“小朋友,你说了算吗?”

“我才是摊主,我妈是帮我理财的!”小胖子就站在女摊主旁边,背着手说道。

女摊主此时开了口,“这位先生,没事儿,你和他谈就行。”

余耀心道,行,反正你这个大人就在边上看着。

“小朋友,你刚才说,这个,不是瓶,是尊?”

“对,豇豆红釉莱菔尊!”小胖子说完,又顿了顿,“你知道莱菔吧?”

此时,女摊主的眼神不由变了变,不过并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打断小胖子。

余耀的确被这小胖子给吸引了,一时间感到非常有意思,于是便一脸地“惊讶”问道:“来福?就是福气来了的意思吗?”

“一听你说瓶子,我猜你就够呛知道什么是莱菔,莱菔就是萝卜,没看这只尊的造型像个萝卜嘛!”小胖子说完,又皱着眉头滋拉着嘴,“这位大哥,我给你说,这是一件康熙官窑,可不便宜,你要是不懂,就别买了!”

这时候,女摊主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小胖子看了她一眼,“妈,你不说了不干涉吗?放心吧,我不会看错的!”

“你说康熙官窑,就康熙官窑啊?”余耀笑道,“官窑怎么会釉色不均匀,你看脖子下面还有绿点子呢!”

“跟你这样的外行说话真费劲!”小胖子摇摇头,“算了,这只尊不卖给你,你看别的吧,别的都便宜!”

“我就看上这只尊了。所以,我问的,你总得回答吧?”余耀“坚持”。

小胖子看着余耀,“你先说,这莱菔尊八十万的价儿,你能接受吧?”

他开价之后,女摊主的脸色又变了,这次小胖子“料事于先”,话音未落就冲女摊主抬手,意思是不让她说话。

这一件康熙官窑豇豆红釉莱菔尊,综合根据尺寸、釉色、工艺等等各方面来看,从七八十万到一百万左右,确实是比较合理的市场价格区间。

“你得先说明白是不是官窑啊?不是官窑的话,不要说八十万了,八十我也不要。”余耀应道。

小胖子想了想,“看你是第一个问的,就回答你吧!这豇豆红釉,往往都不是十分均匀,会有色差变化,有时还会掺杂你说的点子,白的绿的什么的,所以又叫‘美人醉’!这种绿点,也经常被单独拿出来,叫做‘苔点绿’!明白了吧?不是毛病!”

余耀听了,心中震动不已。

他还是个孩子啊!

顿了顿,余耀接着问道,“既然是康熙官窑,你这摆摊摆出来了,怎么之前没人问,我倒成了第一个问的了?”

“废话,刚摆出来呗!”小胖子翻了个白眼,“这莱菔尊,一开始没摆出来,你运气好!”

“为什么不摆呢?”

“因为我刚带来。这莱菔尊是我爸昨天掏宅子掏来的,我昨晚睡得早,今天起来先得鉴定一番,确定是康熙官窑,才带过来。刚摆出来没多会儿,你就来了!”

余耀刚要说话,小胖子却又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看明白了你是不会买了,给你说了这么多,也算可以了!要是没有别的看上的,就请便吧!”

余耀乐呵呵毫不生气,继续问道,“那你爸怎么不来?”

“我爸在古玩市场摆摊啊!”小胖子说完这一句,便在女摊主旁边的马扎上坐下了,嘴里嘟囔着,“好东西不怕等,就怕碰上棒槌。”

女摊主听了,连忙对余耀说道,“这位先生,别和小孩子一般计较,你看你的,喜欢什么就说话。”

“没事儿。”余耀应道,“大姐,你儿子是个高手啊!”

“就是能说。”女摊主应了一句,却也有了些警惕,不再多话。

余耀的双手自始至终一直把着这件莱菔尊,这时候,他转动了一下,对小胖子说道,“小朋友,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这莱菔尊,从口沿就能看出来,底釉和面釉都偏厚了,这可和康熙官窑的特征不相符啊?”

小胖子一听,腾地站了起来,“好啊!你连面釉都知道,合着想扮猪吃老虎啊!”

豇豆红釉的烧制,是先在瓷胚上一层底釉,然后吹上豇豆红釉,最后再盖上一层透明的面釉,入窑二次烧制。

“你是老虎啊?”余耀笑道,“你都定死价儿了,我怎么也占不着便宜不是?但你坚持说康熙官窑,我可得问明白了!”

这下子终于把小胖子给难住了,他示意余耀先放下这件莱菔尊,而后自己上手认真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却依然没有答案,他却依然咬牙说道,“这只是细枝末节的问题!整体从胎釉工艺和底款来看,就应该是康熙官窑无疑!”

第396章 是谁教你的?

“我早就说了,不能你说是就是啊!”余耀微微一笑。

小胖子终究还是个孩子,噘了噘嘴,“我就当康熙官窑卖了!而且我早看出你不是真想买!”

“绿如春水初生日,红似朝霞欲上时。”余耀慢条斯理说道,“八十万太贵了,我确实不想买。不过,耽误你这么多工夫,我来告诉你底釉和面釉为什么偏厚如何?”

“咦?你也知道这两句诗?”小胖子眼睛一亮,“好啊,你问了我这么多,告诉我也应该!”

这两句诗,是清代文学家洪亮吉称赞豇豆红釉的。

虽然这件莱菔尊是康熙官窑真品,但余耀也确实不想以行价来买,更不想占这孩子的便宜。

“因为这一件莱菔尊,器型偏小啊!高度不足二十厘米,嗯,看着有个十五六厘米吧。常见的康熙官窑豇豆红釉莱菔尊,一般都在二十厘米左右。器型小,底釉和面釉就显得厚了。”

“该死!”小胖子挠了挠头皮,气咻咻说道,“被你耍了!带坑儿里了!”

“我耍你干什么?你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和常规尺寸不一致的官窑么?”

“嗯?”小胖子忽而又瞪大了眼睛。

“因为这是赏赐用的,而且一赏往往是一套,还会有镗锣洗、苹果尊什么的,都会比常见官窑形制偏小。”余耀说着,便起了身,“不白浪费你时间吧?”

小胖子终于咧嘴笑了,“不浪费!不浪费!”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瓷器知识,是谁教你的?”余耀正是为了想问这个,才说了这么多。

面对同行高手,兴趣是难免的。这小胖子小小年纪,眼力方面已然有模有样,教他的人,必定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我这······”

小胖子刚开口,就被女摊主给打住了,“好了好了,还不快谢谢这位先生指点你!”

“谢谢大哥!”小胖子还鞠了个躬。

余耀心说,我叫你妈大姐,你叫我大哥,这可真够乱的。不过,既然女摊主不愿让小胖子多说,余耀也没法儿再问,兴许小胖子在古玩市场摆摊的父亲是个高手吧。要是这样,女摊主不让他说,那就更不能问了。

“走吧!”萧影此时跟了一句。

余耀点点头,又看了小胖子一眼,便继续往另外的摊子逛去。

小胖子露出心痒难耐的表情,无奈胳膊被女摊主扯了下,又坐到了摊子上。

坐了一会儿之后,他眨了眨眼睛,“妈,我没说错吧?这就是康熙官窑!要不是我从爸收的一堆东西里挑出来,你们就赔大了!”

“你厉害,行了吧?”女摊主摸了摸他的脑袋,转而低声说道,“做生意就是做生意,生意之外的,不要和陌生人多说!”

“噢!”小胖子应了一句,眼睛的余光却不时瞥向余耀离去的背影。

余耀和萧影一直走到了摆摊区域的尽头,在最边缘的一个摊子上,余耀又停住了。这时候,萧影干脆说道:“我就在附近溜达溜达,你完事了找我一起走。”

萧影对古玩,其实不算外行,而且并不排斥;不过,今天他却丝毫提不起兴趣,而且隐隐感觉似乎有点儿心绪不定。

“你没事儿吧?”余耀看了看他,“要不不看了,咱们回酒店吧。”

“没事儿,你看你的,回去也是闲着。我就是想活动活动。”萧影摆摆手,自顾溜达着走了。

余耀便也没再坚持,就此在这个摊子前蹲了下来。

因为他又看到了一样东西。

这是一件青瓷器,造型有点儿怪。

直径有个二十厘米左右,上部类似盘子,不过是竖直的矮边儿,而且不是平底,周围有一圈凹下的圆槽。“盘子”下方,是类似圆珠的底足,而且不少,数了数居然一共有十八个。整体高度在六厘米左右。

这件青瓷器胎体很厚重,“盘心”全部露胎,胎质呈现灰白色,外围和十八个圆珠底足满釉,釉色青中带黄。

这虽然是青釉,却有透明的玻璃质感。

摊主是个黑瘦的老大爷,烟不离手,余耀看东西的时候,他抽完一支又续上一支,“小伙子,喜欢?”

余耀见他抽,也没忍住,放下这件青瓷器,左手轻扣,右手也点了一支烟,“老爷子,这是个油灯么?”

这东西的“盘心”有一圈圆槽,要是倒上油再加根芯,还真有点儿意思。

“当然不是油灯,这可是好东西,这是瓷砚台!圆槽可不是倒油的,是贮墨的!”

余耀一听他懂,心里暗叫不妙,又问了一句,“噢?这样的砚台可是少见。”

“这叫辟雍砚!”摊主见余耀似乎很感兴趣,话匣子打开了,“这辟雍砚,可是有讲究啊!辟雍,是古代天子讲学之处!你看这个造型,像不像个讲坛?”

“是有点儿像。”余耀点点头。

“这辟雍砚,东汉就有了,你看下面的十八个底足,像是圆珠,就叫做珠足······”

余耀此时打断,“我想起来了,的确是辟雍砚,不过,东汉时候,没有这么多珠足吧?好像是唐宋以后才多起来。”

他说的,余耀当然知道,而且早就看明白了,不能再听他说了,得主动试探一下。

摊主一听,“小伙子,这哪能突然想起来?你也不用试探我了,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我只说辟雍砚从东汉开始出现,也没说这一件青瓷辟雍砚就是东汉的!而且,东汉的青瓷,它也不值钱!”

瓷器是从唐代开始兴盛,宋代开始大流行;但原始瓷器,商代就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瓷器,东汉也有了。不过,唐代之前的瓷器,珍品确实不多。

余耀呵呵笑了笑,没接摊主的话,“嗯,这个辟雍砚造型,摆在案头倒是不错,老爷子,给个最低价儿吧?”

“这可是唐代的越窑,不便宜啊!”摊主又续上一支烟,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余耀却就此放了心。

唐代越窑?看来,摊主虽然知道辟雍砚的造型,却并没有看透啊。

他应该觉得像是老窑,又不能具体定性;宋代的名窑估计他也认为靠不上,而唐代南青北白,南方的越窑青瓷、北方的邢窑白瓷,最为出名,他便给扣上了唐代越窑的帽子。

第397章 秘色瓷,活死扣

余耀略略思忖后开口:“这不可能是唐代的,更不可能是越窑。越窑的青瓷,釉不会这么透。我看,这连老窑都不是,倒是像元代咱们瓷都的民窑青瓷,仿古造型,水平一般。”

摊主干笑两声,“小伙子你年纪不大,道行不浅哪!”

说是这么说,摊主对买家,其实也经常这么说,但大部分摊主,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儿自负,特别是面对年轻的买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仍觉得可能是个嘴把式,喜欢装逼。

余耀接口道,“我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是买个摆在案头的玩意儿,关键是价格。”

摊主一听问价了,也没多说,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要说伸手指头这毛病,在古玩市场经常能见到,对于摊主来说,能套一个是一个。对于老玩家来说,早就不吃这套了,愿意多说的,就会还个三块三十的;不愿意多说的,则会直接让摊主开价,别玩这套。

“老爷子你这把年纪了,还想当指模啊?直接报价吧。”余耀说道。

“三万!”

就算是唐代的越窑,普通的小器型,也就是两三万的价儿。别看年份早,但古玩一行就是这样,求精不求老的情况很常见。

“开得太高了。”余耀摆手,“三千还差不多。”

摊主压了压手,“你还是放下吧。这也就是釉色普通,要是唐代越窑的秘色瓷,三百万它也值啊!”

余耀哑然失笑,“老爷子,你不能自己认定越窑就是越窑啊。而且就算是唐代越窑,秘色瓷是秘色瓷,普通产品是普通产品。”

秘色瓷,是唐代晚期到五代吴越国时期(也包括北宋部分时期)越窑的精品青瓷,往往以贡品形式呈现,专供皇室,庶民不能用,釉料配方和制作工艺秘而不宣。

秘色瓷的釉色,借用茶圣陆羽的话,是: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这一件辟雍砚,本就不是越窑产品,更不可能是秘色瓷。

后续朝代,关于秘色瓷,却一直争论不休,一直没有个定论,因为传下来的实物太过罕见,私藏者往往也不会公开,古时信息交流又远不如现代发达,所以乱七八糟的观点很多。

直到1987年,陕省扶风法门寺地宫出土了十几件越窑精品青瓷,秘色瓷才一步步地被揭开了面纱。

秘色瓷就是越窑的产品,只不过和普通产品不同,从釉料到工艺,都极为讲究,专供皇室,是越窑青瓷中特殊的精品。

以这十几件秘色瓷为“母本”,随后的考古研究也越来越明确,五代吴越国钱氏家族墓群、宋太宗元德李后陵,宋代周王赵祐墓,甚至包括辽国的部分皇室墓葬,都发现了秘色瓷的踪影。

远的不说,就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很多古玩圈的人,还会单独把秘色瓷拿出来说,并没有归到越窑青瓷里面。当然,现在这些个知识已经在玩家当中普及了。

华夏的瓷器史,宋代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节点,因为北宋后期确立了官窑制度。而唐代越窑的秘色瓷,和前面提过的邢窑“盈”字款,其实就可以算是官窑的雏形。

只不过,从雏形的出现,到官窑制度的正式确立,却跨越了这么多年。

玩瓷器的都知道,官窑和民窑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方方面面都是。

这一件辟雍砚,且不说不是唐代越窑,就算是,和唐代越窑中的秘色瓷也不能混谈。

余耀说完之后,摊主倒没有接口,只是看着余耀。他已经开完价儿了,余耀还的三千他又不同意,所以只等关键的听。

余耀想了想,“这东西,我是有点儿喜欢的。这么着,我最后喊一口,我不小气,您也痛快点儿,要是还不行,我正好还有事儿。您也看到了,有朋友等着我呢!”

接着,余耀给了八千的价儿。

摊主皱了皱眉,“不是我不应你,着实太低了。”

“真不行?”

“你这个小伙子,我也是难啊!”

“好。您忙着。”余耀起身,转身离去。

走了三四步,摊主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小伙子,我收这东西也花了八千啊!”

欲擒故纵这一手,在古玩行里,买家常用。但是摊主这一手,卖家也常用,有人称之为“活死扣”。

这是一个简单实用的小套路。

就和表演魔术打一个绳扣,死结,结果两头一拽就拽开了,像活结一样。这一手玩起来虽然很简单,但是效果却很好。

在古玩地摊上,买家拔脚走人的时候,不管是不是欲擒故纵,这个价位应该就是到了他的一个心理高点。

如果这个价位卖家觉得能赚,就该把买家喊回来。

不过,要是不用“活死扣”的套路,直接说“回来吧给你”,那就是默认了买家的开价,比如刚才余耀说的八千。

所以,摊主虽然也喊了,却换了个说法不是默认。喊完之后,他会盯着看余耀的表现。

如果余耀听他说进价八千也回来了,那么说明余耀是真喜欢这东西,指定还能在八千的基础上加钱,加多加少的,摊主会随机应变。

如果余耀听摊主喊了也不回来,那么八千就是他能出的最高价儿。摊主是在余耀走了三四步喊的,然后再等余耀走个十步八步的,如果能卖,他会直接喊,“八千给你了!”

余耀哪会不知道“活死扣”的小套路,最关键的是摊主没看明白,使劲儿往唐代越窑上忽悠,那来价肯定不高,八千都是余耀不想让萧影多等开得偏高了。

所以余耀走得干脆果决。

果然,摊主最终把余耀喊回来了。

货款两清,摊主还给了余耀一个手机号码,说自己平时下乡多,摆摊少,多是和老客户直接交易,以后多联系。

余耀点点头,“老爷子,这东西真不是唐代越窑,要不是我喜欢这造型,哪能让你赚这么多!”

摊主似笑非笑,“交易完了,咱就不谈东西了。古玩生意,没有到头儿一说,你捡漏也罢,打眼也罢,我要是还去操心这个,那也活不了这么长。”

“得,老爷子,您是个明白人,先走一步了。”余耀说完,便拎着东西找萧影去了。

第398章 吃仙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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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翡翠店里买瓷器

玩宝大师正文卷第399章翡翠店里买瓷器“我也能?”余耀看着手机,脱口而出,脸上的表情有点儿精彩。

钟毓忍不住笑出来,“这小孩儿挺有意思!”

萧影也忍不住莞尔。

余耀随后又“威逼利诱”了一番,小胖子冼丹的口风还挺紧,就是不说。而且还“敲打”余耀说,要是以后和余耀交流得愉快,余耀值得他信赖了,没准儿就能说。

余耀放下手机之后,对钟毓说道,“若真有高人指点他,这个高人又在瓷都的话,是很值得接触一下的。”

钟毓点点头,“行,你走你的吧,我找机会看看能不能查出来。”

第二天,余耀和萧影各自离开了瓷都。

回到江州之后,紧接着过了小年。

小年在华夏,并非是个固定的日子。大部分北方地区是腊月二十三,大部分南方地区是腊月二十四。江浙沪地区不少地方还有俩小年,除了腊月二十四,除夕的前一夜,也叫小年。甚至还有小年在春节之后的,比如金陵把正月十五元宵节也称为小年,滇南有的地方正月十六过小年。

小年之后,年味儿已经很浓了,余耀也不常到铺子里去了,和沈歌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同时也穿插走动了一下亲朋好友。

沈歌还把手机铃声改成了: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余耀一时也有些放松。

不过,他回到江州之后,给上官雨打过电话,询问泉城的线索怎么样了,上官雨说已经铺开了好几条线,但却一时还没有眉目,毕竟是这么久的事儿了,而且年前也不好催得太紧,也让余耀不要太着急,年后再进一步商量下,如何加大力度。

腊月二十七这天,余耀约了濮杰到铺子里,准备清点一下,拢拢账,暂时停业了,正月初八再开。

上午九点,余耀就到了格古斋。余耀独自支撑格古斋三年多,绝大部分收获却只在这几个月。古玩一行,眼里为王,所有才有吃撑了的,也有时常饿肚子的。

到了十点濮杰还没来,余耀正要给他打电话,濮杰却风风火火进来了。

进了店,濮杰先是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咕咚咚一气儿给灌完了。

“这大冷天的,你悠着点儿!”余耀说了一句。

“没事儿!”濮杰喝完坐下,又兀自点了一支烟,“你知道吧?七星桥有家店出事儿了!”

“古玩行哪天不出事儿?你至于这么激动么?又有什么宝贝现身了?”

“不是这个事儿,别的事儿,珠翠阁你有印象吧?”

“有啊,就在出口附近,进去就能看到,主要卖翡翠。店不大,但位置好,生意不也挺好的么?”

“生意是挺好,好东西也不少,就因为这样,昨儿让小蜜卷了最值钱的东西跑啦!”

这古玩店,很多都是夫妻档,一般男的眼力高,主要负责抓货,女的则主要负责看店,这种结构比较常见。有的呢,会让小蜜看店。

小蜜不同于小三,因为这是明摆着的店面,老婆肯定知道。让小蜜看店的老板,大多是离了、丧偶等情况,但是和小蜜暂时还没结婚。

珠翠阁的老板就姓朱,有两家铺子,七星桥古玩市场的珠翠阁小一点儿的,古玩城的另一家大点儿的。

朱老板的前妻去世了,有个女儿在外地读大学,后找的这个小蜜比他女儿大不了多少,因为女儿反对,一直也没结婚,但为了稳定小蜜,就把七星桥的珠翠阁交给她看着。

“嗐!”余耀看了看濮杰,“怎么着,这小蜜私下里和你有一腿啊?”

“瞎扯什么呢!”濮杰道,“这是个引子,后头才是真章,而且得抓紧。”

“噢?你说。”

“这小蜜一跑,今儿就有人到珠翠阁退货去了。退的是一把白瓷壶!如今这女的跑了,人家心里不踏实,坚持退货!朱老板就给退了。”

“我记得珠翠阁好像没瓷器吧?”

“有几件摆设。不过这把壶有点儿特殊,就是个半球形,壶嘴壶把就和普通茶壶一样,壶身顶部还有三个带孔的小耳朵,估计是穿绳用的,壶口是圆柱直边。关键是,壶盖没了,配了一个白地冰种翡翠圆帽盖儿!我估摸着,可能是朱老板一起收的,他懂翡翠啊,壶盖是老翡翠,但这壶也挺好看,所以就一起收一起卖!”

余耀一听,“这形制是不多见。你觉得品相怎么样?”

“这白釉,白里有点儿泛青,不像是甜白,但也绝对不是卵白。但我瞅着,火气全无,莹润如玉,应该是个好东西啊!”

“看来是没款儿了?能到什么时候?”

“肯定没款儿啊,我断不了代,所以赶紧回来找你啊!”

“你打个电话我直接过去不就行了?”

“我当时脑子没转过来不是!早上我去七星桥,是买香烛来着,偶然看了把热闹。开车过来找你了,才越琢磨越觉得可能是个好东西!”

“好东西人家能退货啊?”

“不要说玩家了,开店的也有棒槌啊!”濮杰又点了一支烟,“得,反正我给你说了,你要不想动,那就算了。”

余耀想了想,濮杰描述的这壶的釉色和形制,他确实也觉得蹊跷,“走吧,看一眼,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濮杰开车拉着余耀到了七星桥,到了珠翠阁门口,门倒是还开着,可是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见朱老板正要往外走,而且手里拎着钥匙,要锁门的样子。

朱老板并不胖,是个大长脸,而且此时一脸晦气,脸显得更长了,在门口一见余耀和濮杰,愣了下,“抱歉两位,今儿不做生意了。”

濮杰一听,也没法儿说别的了,干脆直接开口道,“老板,我一个小时前来过这儿,就是有人退货的时候,你还有印象吧?”

朱老板又看了看他俩,指了指濮杰,“你我好像有印象。”又指了指余耀,“他没有。怎么?有事儿?”

“他比我后到,我俩哥们儿,约着逛市场来的,逛的时候我说了一嘴看到一把壶,我这哥们儿就喜欢收藏壶,所以说想来看看!”濮杰笑道,“耽误不了你多少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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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永乐甜白

朱老板卡了一下,一时没应声,不过也停了动作。

余耀紧跟了一句:“我只要买了,肯定不会退货。”

“你只喜欢收藏壶?”朱老板终于问了一句。

余耀点头之后,朱老板便转身进店,“你想要完整的,也没了!”

两人跟了进去,余耀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柜台一角靠墙的那把白瓷壶,但是濮杰说的翡翠盖儿却没有了。

“没盖了?”濮杰脱口而出。

“盖摔了,壶没事儿。”朱老板也没进到柜台里面,顺势就在柜台边的凳子上坐下了,“既然你们都上门了,那就抓紧看吧!”

原来,退货的走后,朱老板想着小蜜跑了的事儿,越想越气,居然抑制不住,抓起壶就想摔!

这个壶比较特殊,壶身是半球形,壶口像个圆柱体,壶盖也是,他这冷不伶仃一抓,手从壶身划过,直接抓住了壶盖,甩手而出。壶身只是晃了晃,壶盖却被摔了出去。

翡翠的硬度很高,但硬度和脆性是两码事儿,硬度高,划不动,但脆性大,摔到瓷砖地面上,成了两半。

一声脆响,朱老板也后悔了,但后悔也晚了。

余耀和濮杰对视一眼,大致也能猜到是朱老板一时气不过,濮杰给朱老板递上了一支烟,余耀则拿起了白瓷壶审视起来。

这把白瓷壶不大,没盖儿的高度大约有十厘米,壶底直径有个十二三厘米。形状和濮杰说的基本一样,而濮杰说的“三个带孔的小耳朵”,其实是三个环形系钮。

整把壶,除了足底露胎之后,通体白釉,没有任何纹饰。

白釉质感如玉,濮杰是说对了。不过,濮杰说的釉色不对,虽然白里微微泛青,但仍旧属于永乐甜白釉的范畴。

永乐甜白釉的名头,大部分玩家都知道,但釉色其实并不是一成不变,白如糖的最多,但是偏青的也有,这种偏青,和之前元代的卵白釉并不同。

偏青的永乐甜白,主色调还是白,色感上发青是透出来的,强光一打效果又不一样,而且,骨子里还有种发腻的感觉。

这种偏青的永乐甜白非常少见,所以濮杰就辨不清了。而且这种器型,在永乐甜白釉瓷器里也很少见,和釉色一结合,很容易让人云里雾里。

不过,这种器型,明代永乐时期不是没有过,最起码有过锡壶的造型。同时,在台岛故宫博物院,也有类似的甜白釉瓷壶造型,不过只是整体类似,壶身的弧度更大,壶嘴要偏长一些,壶把是竹节。

余耀进一步结合胎底,最终判定这就是一件永乐官窑甜白釉瓷壶!

不带款儿很正常。因为官窑落年号款,从永乐朝才刚刚开始,所以永乐官窑相当一部分瓷器是不落款儿的,落款最多的是压手杯,其他器型落款相对都不多。

最大的遗憾是没了原盖。既然原盖没了,这个翡翠盖儿根本就不重要,摔了就摔了吧。

余耀也不由叹道,幸亏没把壶一起摔了啊!

因为朱老板的情绪不佳,所以余耀认定之后,就麻溜地问价了。

“这壶最初是十多万卖的。”朱老板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濮杰。

濮杰接道,“对,退了十万!”

余耀微微一笑。生意人就是生意人,郁闷的时候也没忘了赚钱。朱老板说的是“十多万”,濮杰说的是“十万”。

这是因为朱老板不知道濮杰当时围观到底没有,想先探探。而且他也不说退了多少钱,只说最初卖了多少钱。

好在濮杰看到底了,知道情况,其实是卖也是十万,退也是十万,那玩家抓住小蜜跑了这事儿,不依不饶,是一分钱也不让,最后,正闹心的朱老板就这么退了。

一听濮杰说得嘎嘣脆,朱老板挤出一个笑容,“那你们要是想要,也就十万吧!”

濮杰接口,“老板,可是现在翡翠盖儿没了啊!”

“你们不是就想要壶么?”朱老板反问。

“我们想要是一回事儿,有没有可是另外一回事儿······”

不等濮杰说完,朱老板就起了身,“我就说不做生意了,你们非要进来,不行就算了吧,我这也没心情做生意,一会儿还要去派出所一趟。”

余耀一看,心说这朱老板现在的确心情不佳,而且这事儿不能磨叽,万一也有别人因为这壶寻上门来,没准儿就有可能错失,可不能因小失大。

“行啊,朱老板,你现在忙忙叨叨的,我看了这壶,也挺喜欢,就照十万吧!”

这买卖古玩,也有各种机缘,若不是朱老板现在脑子有点儿乱,一看余耀应了,没准儿还有可能坐地起价。即便是他脑子有点儿乱,一开始也没忘了打“十多万”的幌子。

但是此时,他却没能继续往深里想。这也和他在瓷器上眼力不济有关,同时这瓷壶又是被人家退的货。

顿了顿,朱老板说道,“行,不过光你说不退货不行,咱们得立个字据,说明货款两清,概不退换。”

余耀一听,正中下怀,不过这时候得绷一绷,以免惊了他,“没有必要吧老板?我像是说话不算数的人么?”

“不是信不过你,是我没工夫折腾,而且马上过年了,我也是图个清静。”

余耀又道,“听这意思?不签协议,你还不能卖了?”

朱老板没应声,余耀略加“犹豫”,便就应了。

货款两清,又简单签了个协议,余耀拎着东西和濮杰走了。

开车返回格古斋,濮杰问道,“看来是个漏儿了!不过我真是没看明白,这瓷壶到底是有名的民窑?还是不带款儿的官窑?”

“永乐官窑甜白釉!”余耀说完,又给濮杰详细解释了一番釉色的问题。

“我滴乖乖!”濮杰的脸上出现三个圆形,“那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的?我怎么看也不像茶壶或者酒壶啊!”

“要不是釉色和器型少见,咱们未必能捡漏啊!”余耀叹道,“这瓷壶,依我看,是参照回人所用的汤瓶来的。永乐宣德时期的瓷器,有不少是参照了类似造型,比如无挡尊,还比如一些带着阿拉伯文的瓷器,苏麻离青,也是从波斯一带进口来的。”

第401章 飞镖扎地图,海黄紫油梨

“汤瓶不是这样吧?”濮杰多少也是懂点儿的,“我见过永乐宣德时期的仿照汤瓶的造型,都是比较高啊,哪有这么趴的?”

回回家里三件宝,汤瓶盖碗白帽帽。

“你说的,是后来的汤瓶造型。”余耀解释道,“汤瓶至少唐代就有了,一开始就是熬煮茶汤用的,所以是比较矮扁的造型。后来变成了沐浴洗身的工具,又叫洗壶,逐渐就变得高了。”

“我明白了!”濮杰点点头,“我知道的汤瓶,是仿照后来的洗壶的造型;而这把甜白釉瓷壶,是模仿最早的汤瓶原始造型!”

“所以才少见。你说的比较高的造型,多见于青花器。这种造型,金属器多一些,瓷器很难见到。我还没听说青花器有这种造型。甜白釉瓷器,有类似的,但比这个更有艺术气息。毕竟,永乐官窑仿制这种造型,肯定不是真用来熬茶熬汤。”

“得,临过年了,居然又是一个大漏儿!值不少吧?”

“没款儿又剃了头,还不是立件儿,撑死能到百万。”余耀客观分析。

“嗐!你还想干嘛?十万买的,七八十万能卖就成!”濮杰咧咧嘴。

“别说,你还真有个运气!还有那尊北齐佛头呢!”

“这叫什么来着?对,珠联璧合,我负责发现,你负责掌眼!一起发财!”

“别瞎用词儿了。赶紧回去拢账,完事儿好过年。”

两人回了格古斋,忙乎完了,锁门离去,中午一起吃了顿饭。

晚上,余耀和沈歌一起吃饭。

沈歌很郁闷地告诉余耀,家里人不同意她和余耀一起出去过年,好说歹说都不行。

余耀有些失望,不过再想想也是,他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还没上门拜访过,这一起出去好几天,肯定也是不放心。

吃完了饭,两人沿着江边走了走,沈歌挽着余耀的胳膊,“是我不好啊,提前打保票。”

“没事儿,我自己出去走走吧。你陪着父母也是应该的。不过,以后嫁了,可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啊!”

“你是鸡还是狗啊?”沈歌的嘴巴凑到余耀耳边吹气。

“我是······哎?你咬我耳朵······”

两人腻歪了一阵儿,余耀忽而眨眨眼,贼兮兮地来了一句,“要不,你今晚别回去了,补偿我一下······”

结果,沈歌涉及这种原则问题,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只能等“嫁鸡嫁狗”之后才行。

送沈歌回家之后,余耀也回了家,洗漱之后,先在沙发上来了一个葛优瘫,手里盘着小核桃,心盘着该去哪里。

现在过年和以前不一样了,很多人选择出去旅游过年,不少著名的旅游地都是人满为患。

要说出国吧,余耀又觉得太仓促,而且尚涌说年后联系,没准儿还得去绍市,洗出那块缂丝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过年出去,就是纯粹玩儿了,春节期间很多古玩市场也不开,一个人也有点儿无趣。

这种情况下,就更难定去哪里了。

最后,余耀干脆拿出一张华夏地图,垫上纸板挂到了门后;又从飞镖玩具里取了一支飞镖,也跟人学飞镖扎地图,随手一镖,扎哪里就去哪里。

结果第一镖扎渤海湾里去了。

第二镖虽说还是随意,但在心理影响下,不由自主地往里往低了压,却恰好扎到了洞庭湖里。

“我去!”余耀捏着飞镖,“这是非让我溺死是怎么着?”

扎第三镖的时候,余耀的手来回转圈,而后才飞出一镖。

这一镖,扎在了海南岛。

余耀上前细看,既不是海口,也不是三亚,是海南西部偏南的一个叫昌石的县。

“事不过三,就去海南吧!”余耀也没有再扎。

收起地图和飞镖,余耀上网搜了一下,发现这个昌石县还真有玩儿的地方,距离这个县不远,有一个名字十分霸气的国家森林公园。

而且不管是从海口还是三亚,都有高速路通往昌石县,交通很方便。

随后,余耀简单规划了一下,腊月三十上午出发,先在三亚待到年初二,然后去昌石县待两天,逛逛这个国家森林公园,初四返程就可以了。

腊月三十余耀到了三亚,就住在亚龙湾的一处酒店。

这几天过得倒是悠闲,只是远没有清净的感觉,天涯海角之类的著名景点人真是不少,很多都是一家老小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余耀去了趟蜈支洲岛,他以前没有潜过水,在这里玩了一把出海船潜。不过,也只是多了一次体验,和想象的不一样。没潜过水,就潜不了那么深,海水也比预计的凉得多,而且下去三四米耳朵就疼。看得也不是那么清楚,比较浑浊,这和之前看网上的视频一片澄清、五彩斑斓的热带鱼游来游去完全不一样。

年初二下午,余耀就到了昌石县。这里的人就少多了,余耀预定的酒店,就在距离国家森林公园不远的一处村子里,叫做天涯黎家客栈。

昌石县是个黎族自治县,这客栈的老板就是黎族人,姓符,才三十多岁,大女儿就上初中了;人很热情,听说余耀第二天要到国家森林公园游玩,还详细介绍了一番。

在和符老板交流的时候,余耀注意到,他手上戴着一串海黄的手串,尺寸很大的,直径能到22毫米,紫油梨,鬼脸花纹,很显眼也很漂亮,不由夸赞了两句。

“哎?余先生很懂行啊!”符老板笑道,“我们昌石的山岭地区,出的油梨是最好的!”

海南黄花梨,有糠梨和油梨之分,如果单看野生的树木,笼统来说,海南东部相对来说水分更足一些,土壤更肥沃一些,所以树木长得偏快,糠梨比较多;而西部,特别是山岭地区,雨水相对少,土壤不如东部肥沃,树木就长得慢点儿,以油梨居多。

糠梨油梨,各有千秋,做家具和大件,油梨显然更合适。而从市场上的手串和玩件来说,则各有喜好者。

一般来说,糠梨胜在花纹,油梨胜在质地。但是,符老板带着这串,是海黄油梨中最好的紫油梨,而且还带着少见的鬼脸花纹,可以算得上是极品了。

余耀一听,“符老板,这我知道,大名鼎鼎的霸王岭嘛!不过现在野生的海黄,我听说已经绝了吧?”

第402章 三棵野生黄花梨

符老板笑了笑,“肯定不会绝,只不过很少有树龄足够能成材的就是了。”

余耀点点头,“我说的就是成材的老树。”

野生海南黄花梨真正成材,比野生紫檀能快点儿,但也得百年左右才能长出足够粗的“格”,也就是心材;树皮和心材之间的白色木质,被称为边材,是不能用的。

野生黄花梨从幼苗开始算,得十几二十年才开始生长心材,五六十年心材也不见得有多粗;特别是油梨,五六十年的野生老树,可能只长出十几厘米粗的心材。要是想取心材大料,比如家具用料,那非得百年以上才行,甚至三百年以上。

野生的黄花梨,树龄低于五十年的,即便外表看粗度够了,心材产出率也会很低。

同时,从2000年开始,海南全岛陆续种植了几十万棵黄花梨,并采取了培育措施和保护措施,算是“半野生”。

但即便是人工干预,黄花梨少说也得三十多年才能取材,而且并不是树龄够了就一定有心材。

如今,还有很多人翻山越岭地在寻找成材的野生老树,但是有所收获的寥寥无几。他们能发现的,主要是一些残留的树根树墩,这还是因为早些年的采伐不怎么彻底导致的。这样的树根树墩如今也不好找了,翻山越岭十天半月空手而归的情况比比皆是。

现在市场上消耗的,主要还是以前有人囤积的料子,还有一些老家具或者老建筑的拆料废料。

符老板听了余耀说的,却又笑了笑,“成材的老树是不好找,但既然是野生,又有谁敢说一定绝了呢?”

余耀愣了一下。

这符老板说得还真有道理。野生,本就不受人为控制,连绵的山岭,那么多人迹罕见之处,就算之前一直在寻找砍伐,可说不定还会有漏网之鱼呢?!

符老板接着说道,“不瞒你说,现在有些村里,有的人家的坡地啊,后院啊,其实还是有的,虽然大多还没成材;但成材的,也不是为零。”

余耀这一听,不由笑问,“看来你肯定知道有成材的啊。”

“对。”符老板并不隐瞒,“距离这里三十里,有个叫七岔口的村子,有一块坡地,就有十几棵野生海黄,其中有三棵主干已经有相当的粗度了,完全可以说成材了。”

“啊?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我外公就在七岔口村啊。”符老板介绍道,“这一块坡地比较偏,在一个山头后面,外围还有一深沟,树木也比较茂密,想过去得从前面山头翻绕。大概三十年前,村里的王大眼承包了这个山头。而这块坡地的树林里,有十几棵黄花梨,其中有三棵的主干已经不算细了。”

余耀点点头,“我明白了,这个王大眼,没有清理那块坡地,这批黄花梨留下了如今也长起来了。而你说的三棵树,主干既然已经足够粗了,那王大眼怕是一直在研究,待价而沽吧?”

“王大眼以前怎么盘算的我不清楚,但他是从年前开始准备卖树的。而且年前就有人看过了,可能是价格没谈拢,还没砍伐出手呢!你要是感兴趣,我给你个地址和联系方式,你也可以去看看啊!”

“这······”余耀沉吟,“这要是想买,肯定是买活树赌格了?”

“嗯,听说是这个情况。你还真是懂行,我们本地人把心材叫“格”,叫赌格,外地人管这个叫赌木的多。”

翡翠赌石,海黄赌格。

虽说现在网上很多讲述和小说里,把赌石说得很神奇,但真正了解赌石的都知道,当下市场上,大部分都是明料,即便是全赌料,行家根据皮子特征、借助强光手电等工具,也还是有分析基础的;凭运气切涨的概率极低,和中彩票大奖差不多。

但是,赌木赌格,特别是面对一棵活树,不确定性却要多得多。

首先确定树龄就是一关,因为你不能伤到树,看不了年轮。

而主干的高低粗细,和树龄有一定关系,但却又不是必然的,相对粗壮的,树龄未必就长,特别是赌木赌格的时候,往往要面对的是几十年甚至百年以上的树龄,中间差上二三十年,不是那么好分辨。

而且,因为环境、雨水等种种原因,树木的形态各异,有的树光长高却不粗,还有的枝枝叉叉太多,主干被“弱化”了。

所以,有成材的粗度,未必有成材的“格”,但确定能不能砍伐,却也只能根据主干的粗度来。

活树赌格的时候,大部分人推算树龄,一般是从头到脚观察主干,根据一年生枝、两年生枝、三年生枝······以此推算。同时,肯定也是越粗越好。

根据粗度和推算的树龄,大致有个数儿了,接下来还要承受心材是否规律生长的情况。野生的黄花梨,心材生长不规律,并不鲜见。

主干直径二三十厘米的野生老树,最后开出筷子粗细的心材,也不是没有过。

即便不是赌活树,就赌一根砍伐后的整木,两头露出心材截面,但中间的心材断了、或者突然变细,也是有可能的。

余耀第一次到瓷都,在古玩城碰上萧影那天,在一家名为檀梨馆的店铺前,就有人当众对一根海黄木料赌格,结果勉强不赔,但中间锯开的心材,也比两端露出的细得多。

所以,这个王大眼手里有三棵成材的活树,不是自己砍伐锯解后卖料,而是直接卖活树赌格,是盘算了性价比的。

如果自己砍伐锯解,确实有心材都不错的可能性,这比让人包树赌格要赚;但同时,赔了的可能性也不小。是赚是赔,几乎是对半开。

而包树赌格,则赚得比较稳妥。关键他还不是一棵树,他有三棵树,估计连他自己也不会信棵棵都能赚。直接包树卖出去让买家赌格,这是在平均消抵风险。

符老板见余耀有些犹豫,笑了笑,“这个确实有风险,你喜欢黄花梨,也可以到县城的市场木料市场看看,不过得初八才开市。”

余耀点点头,道谢之后先回房间安顿休息。

还不到晚饭时间,余耀有点儿累,便半躺在床上随手翻了翻朋友圈。

结果,却看到了林丰草发的一组照片,其中一张,竟然是附近的这个国家森林公园的大门!

第403章 挨千刀

余耀立即给林丰草打了电话。

“大过年的,你跑昌石来了?”

“来?”林丰草愣了一下,“难不成你也在?”

“对啊,我住在距离森林公园不远的天涯黎家客栈。”

“啊?你不会······这样,你等我,我就在森林公园,快要走了,直接去找你。”

傍晚,两人就在客栈的小餐厅一起吃了饭,符老板还送了自家腌制的酸笋和咸菜,让他们尝尝。

原来,林丰草这次来昌石,正是为了王大眼的三棵野生黄花梨。

放了寒假之后,林丰草先回了闽省老家,从一个做红木生意的朋友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这个朋友就是年前看货的之一,只不过王大眼要价太高,他没冒险去赌。

这种消息,这个朋友不会在同行之间泄露,万一你赌涨了呢?我岂不成了笑柄?即便赌赔了,也让你多了一条路子。但是林丰草不同,他只是个玩家,两人关系还算不错,林丰草又身在首都,一流名校的老师,这个人情不会白卖。

林丰草是跟王大眼约好了明天上午见面,他今天中午就到了昌石。林丰草也没什么行李,到了之后,先去国家森林公园逛了逛。本来他订了另一处旅店,结果碰上了余耀,就此也住在了天涯黎家客栈。

余耀对赌格并不在行,纯木料方面的研究也没有林丰草深,这一听,正好跟着见识一下活树赌格。

晚上林丰草又和王大眼联系了一下,约好第二天上午8点王大眼来客栈接他们。

结果第二天天刚亮,王大眼就来了,此人看着五十多岁,黑瘦黑瘦的。余耀见了他才知道,他眼睛并不大,但是一个眼大一个眼小,才落了这么个诨号。

符老板认识王大眼,而且符老板别看年龄上和王大眼差了一辈,但是按照他外公的在七岔口村的辈分论,见了王大眼叫哥。

王大眼来了没有立即走,三人在店里各吃了一碗米粉。

王大眼是开着一辆兰德酷路泽来的,路上交流了一下,余耀才知道,王大眼承包了不少热带旱坡地,种植的品类不少,收入还是很可观的。

这十几棵黄花梨,他本来是想留给儿孙的,不过这三棵确实已经够粗了,而且今年还想换辆车,加上海黄的价格这几年节节攀升,便决定先卖了这三棵,剩下的不动了。

王大眼一边说,一边还夸林丰草,“林先生,你真行,大过年的跑过来,抢了先!有几个人都是约了初八以后来看树。”

“我也是闲的。”林丰草随口应了一句。

王大眼先把车开进了村里的家门口。王大眼的家是个小院,里面有一栋三层小洋楼,“先去看树,中午就在家里吃吧,孩子都出去玩儿了,我让老婆做几个拿手菜。”

“王老板太客气了。”

“我算哪门子老板哟。”王大眼摆摆手,步行带着林丰草和余耀进了山。

倒是不远,就在村后,小山头也不高,看着有个二三百米,上去的一面,坡势比较平缓,从坡底上去,中间还有一大块平地,都用篱笆围起来了,能看到果树和菜地,还有一块大棚。

穿过这一片区域,有一条小路能到山头一侧,接着绕到后坡。

后坡就比较原始了,主要是一片树林子,树林外围的后方比较陡,是一条深沟。而且围绕树林还架了木桩和铁丝网,入口有道木栅栏门,木栅栏门旁边的树上,还拴了两条大狗,呲牙列嘴的。

这片树林子还是不小的,而且这十几棵黄花梨也不是集中长在一起。

王大眼先带他们去看了最粗的一棵,这棵树也是卖相最好的一棵,最大直径能有三十多厘米,而且主干比较直,树头高度有四五米。

林丰草看了这棵树,不由皱了皱眉头,“王老板,这树你一直在下刀吧?”

王大眼没有避讳,“这黄花梨,我们本地还有个称呼,叫做挨千刀,我要是不经常去去顶、修修枝,也长不了这么规矩啊!”

“人工种植的,的确都这么干。不过,这样虽然容易长粗,但是‘格’却未必粗。”林丰草接口道。

“那也得看底子,这棵本身长得就好。你放心,‘格’的品质不会受影响······至于粗度,运气好了还能加呢!就是一点儿都不干预,其实也得看运气不是?”

林丰草一听,“另外两棵也挨千刀了吧?”

王大眼咧嘴笑笑,“我只是动了刀,没有别的催化手段,而且本身是野生的没问题!”

林丰草也没再说什么,“行,那先看看吧。”

另外两棵黄花梨,靠得比较近,不足十米,中间隔了两棵十几米高的陆均松。王大眼说,定了黄花梨的事儿,这两棵陆均松正好也一并砍了卖木料。

两棵黄花梨的其中一棵,半米多高的地方就开始分叉,像个弹弓,主干粗度有将近四十厘米,但是分叉粗度看着还不到二十厘米。看来王大眼发现的时候,就是这么个底子,没法儿去掉一根同样粗度的分叉了,只能修分叉上的旁支。

这棵树,主干肯定有格,但是不管格的粗度如何,整体太矮了;而分叉,一点儿格出不了或者很细的可能性还不小。

另一棵比较细高,二十多厘米的直径,高度却和最粗那棵差不多。这棵树,王大眼也动过刀,不过就像他说的,动刀也得看底子,这棵去过顶,修过枝,也没少费工夫,但还是长成了这样儿。

林丰草看了这棵树,更是摇了摇头。根据他的经验判断,这棵树的树龄应该比另外两棵要低,估计也就在四五十年的光景,而且光长个儿去了,能出心材的比例堪忧。

综合来看,只有最粗那一棵是值得赌的。当然,这也得看王大眼怎么报价。

看完之后,三人走到树林一处相对开阔的地带,林丰草直接问道,“王老板,看完了,我也不客套了,直接报价吧!”

“林先生你是三棵全包?还是单挑?”

林丰草笑笑,“你该先说分别是什么价位,再让我选啊!”

第404章 狮子大开口

“单挑的话,最粗那棵一百万,分叉那棵二十万,最细那棵五万。”王大眼报了价,“要是全包呢,我也想了个数儿,一百一十八万。”

价格之间,落差还挺大。

海黄木料,也就是纯心材的价格,基本是以重量来算的。同时,得分大料小料,也得分品质。

要想被称得上大料,怎么也得能切出宽度在15厘米以上的板材。大料价格,是小料的三倍左右。至于品质之间的差距,就没法具体细致地说了。

简单来说,油梨大料,如果是品质上佳的,如今市场上一吨的价格,已经炒到了三千万左右。那么一吨小料,也得一千万左右。

海黄赌格,根据这个价格基础,需要笼统地先估算一棵活树能出多少心材。

这三棵树,确实应该是能出油梨心材的,这是个基础。

最粗的那棵树,最大直径三十多厘米,主干能用的部分,长度将近三米。根据比重估算,那这一截圆木,应该在三百斤左右。

其中,能出的心材,按照直径是圆木的一半来算,就是很乐观的情况了。那么心材的重量,就应该是圆木重量的四分之一左右。

如此,可以出75斤心材,再按上佳品质的大料价格,能到一百一十多万。

这么算,肯定会有误差,比如心材和边材的比重略有差别,但是没办法,这是一棵活树,只能笼统着来。

同时,这么算,无论是心材产出比率,还是心材的品质,都是很乐观的情况,基本就可以看做是最大收益。当然,万一大自然给你个意外惊喜这没法说。

既然是赌,肯定要先预想一下最大收益的。

至于最大亏损,那就不好算了。心材的直径能不能到主干直径的一半以上?心材的品质是不是上佳?从活树外表都看不出来。

野生老树,只要树龄够了,心材的品质就是差,一般也差不到哪里去,所以心材粗度是最关键的影响因素。

一旦达不到一定的粗度,不仅是重量小了的问题。因为一旦小到一定程度,那就不能算大料,得以三分之一的小料价格而论,可不是光按重量递减的!

出来的心材直径,不用估算得太细,只要变成原先估算的一半,那么重量就会变成四分之一,而且这样就算不上大料了,价格要变成大料的三分之一。

那按最大收益算出来的一百一十多万,马上就会变成不到十万!

还是那句话,这是赌格,不是买格。所以,这一百万的报价,实在是太高了!

而分叉那棵,要算的话,主要落在分叉之下半米多高的主干上,粗度有了,但是高度不够,而且长得不规则,出不了大料。上面分叉的两条枝干,即便能出心材,估计也就是做珠子或者小件的料。

别看开价二十万比一百万少得多,但就赌格来说,也还是偏贵不少。

至于最细那棵,以林丰草的性格,既然树龄不够,不要说五万,他压根儿就不会赌。

余耀在他俩交流的时候,大致根据海黄的市场情况,还有出心材大小的可能性,自己也盘算了一下。

王大眼报的价格,肯定是不能出手的。

既然是赌,赔了可以认,但是成本和预期最大收益差不多,那就没意思了。

而林丰草在看树的时候就算明白了,他能出的最高价格,在最大收益的基础上,至少要砍掉一半。

最粗那棵树,他至多出到五十万。分叉那棵,因为不能出大料,所以他都没细算,大体估摸着顶多可以出到十万。那棵最细的就不用说了。

王大眼肯定是调研过市场的,而且又仔细盘算过。这种报价,只比买家预期的最大收益偏低一点儿,他自己是满意了,但是买家肯定不满意啊!

这也是年前有几个买家来看了来谈了、却统统都没出手的关键原因。而林丰草的朋友告诉他的时候,说过开价挺高,但林丰草在木料方面是很自负的,不等朋友展开说,便接了一句“我看了之后就有数了”。

朋友也就没再多说。林丰草眼力比他高,万一自己看走眼了呢?而且林丰草也不缺钱,就好这一口儿。

结果,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林丰草略略思忖,干脆利索地说道,“这样,王老板,我也不磨叽了。我能接受的最高价格,要是单赌那棵最粗的,五十万;要是最粗的和分叉的加上,一共六十万。至于那棵最细的,我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王大眼并不惊讶,可能之前也有买家这么砍过价儿,“两位,咱们下去聊吧,反正都看完了。”

王大眼这么说,林丰草和余耀也不好说别的,三人一起下了山。

一路上,王大眼没再提价格,却一直在分析。

他说,那棵最粗的黄花梨,他发现的时候,底子就是最好的,而且只是动过刀,绝对没有使用化肥等催熟手段,而且他分析树龄应该超过百年了,所以心材的粗度极有可能有惊喜,开出一百五十万以上的木料也不是不可能。

而那棵分叉的,他不说心材粗度,却说分叉处有可能出瘿木料,海黄油梨瘿木料的花纹,变幻莫测,美轮美奂,可遇不可求,市场上价格炒得极高,一块料子说不定就赚回来了······

“美轮美奂,是形容建筑艺术的,形容木料的天然花纹不合适。”林丰草实在不想听王大眼絮叨这个,迫不得已用这种方式把他的话给切断了。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可要是一个很懂瓜的,面对王婆喋喋不休地忽悠,确实很容易烦躁。

“嗯?我怎么看到电视上主持人也用在别的上啊?”王大眼一脸尴尬。

余耀笑了笑,打了句圆场,“王老板,我了解他,这已经是出到能接受的最高价了,不会再加了。”

王大眼笑了笑,“来了就是客,走,先到家里坐坐,中午再一起吃个便饭。”

“这就不用了,让王老板来接,就已经太麻烦了!”林丰草又开了口,“王老板,这确实是我能出的最高价位,你要是不能接受,也没法继续谈了。”

王大眼想了想,“这么着吧,我再考虑下。你俩也不用介意,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只是吃个便饭而已。”

第405章 墙外开花墙里香

王大眼言笑晏晏,礼貌周到,林丰草一时也没有立即拒绝。不过,他还是不想谈,他觉得王大眼可能会落一部分价儿,却不可能落到他出的那一口儿。

因为王大眼的开价实在是太高了。而且,王大眼掌握的是活树,暂时不卖并不会砸手里,留在那里继续生长,只会是越长越好,而且海黄的价格一般来说也只会继续走高。

此时,余耀给林丰草递了一个眼色,笑道,“现在时间还早,午饭吃不吃的两说,既然王老板说要考虑,又盛情相邀,坐下聊聊也无妨。只是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礼物,空手进门,实在是不好意思。”

“小余先生真会说话!走走走,先到家里喝口茶聊会儿!”

林丰草听余耀这么说了,略略沉吟,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余耀大体能估摸王大眼想的是什么。这三棵树,报高价一直出不去,就算这次还不降价,王大眼也想进一步摸摸买家的心理。之前可能都没深谈,这次可能他恰好也比较闲,加上看出林丰草眼力挺高,值得交流。

而余耀的想法则是想留一条长线。

王大眼一共十几棵黄花梨,根据他们现场看的情况,除了这三棵,剩下的也有一部分主干比较粗了,估计十年八年之内成材差不多。另外,昌石这地方,是海黄油梨的著名产地之一,多认识个朋友,以后若是想收木料,毕竟会更方便。

就像王大眼说的,生意场上,买卖不成仁义在,多个朋友多条路。

林丰草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不过他多少有点儿书生意气,失望之余,有点儿躁了。余耀递了眼色之后,他也逐渐平复了一些。

三人到了王大眼的院里,王大眼的老婆迎了出来,年纪和王大眼差不多,长得朴实无华,见人很热情。

王大眼知道林丰草是鹭岛人,便介绍他老婆也是闽南人,早年间他曾经在闽南沿海一带闯荡过,赚了钱不说,还把人家姑娘给“拐”回来了。正是因为出去闯荡攒了笔钱,回来才承包了山头坡地。

老乡见老乡,这感觉就不一样了。林丰草和王大眼的老婆立即对上了闽南话,余耀是一句也听不懂。

海南的冬天,也没什么冬天的寒冷感觉,王大眼的老婆就在院里摆了小圆桌,端上了茶水,接着又是糖果、干果、水果,摆得桌上满满当当。

她不上桌,临了还对林丰草连说两句,都带着类似“驾崩”的词语。

“驾崩,就是吃饭的意思吧?”余耀不由问道。

“对。”林丰草笑道,“不过你这发音太别扭了。”

王大眼跟着说道,“林先生,我让你来家里,多少也冲着和我老婆是老乡哩。”

三人喝茶聊天,果然不出余耀所料,王大眼几句之后,和林丰草聊的,就是自己之前估计的那些。

林丰草也不遮掩,说了不少,不过,最后依然强调了之前的报价,就是自己的最高价。

王大眼露出苦笑,“林先生,我就是落,肯定也落不了那么多啊!”

不待林丰草应声,余耀接了口,“王老板,那你能落多少?”

王大眼沉吟一番,“粗的最低也得八十万,分叉的不能少于十五万。至于那棵最细的,既然你们不感兴趣,我也不多说了,实在不行,我就再养两年。”

余耀话锋一转,“王老板,剩下的,你说要留给儿孙。难道十年八年之后,有的成材了,你正当壮年,也留着不出手?”

“壮年?就你会说话!我都五十多了,十年八年之后,还倒腾什么?留给孩子处理吧。”王大眼看了看余耀,“不过,你以后要是需要木料,可以找我问问,除了自家的树,好歹是昌石本地人不是?”

“要的就是王老板这句话。”余耀笑道,“我算是个古玩商,王老板如果有这方面的生意,也可以找我。”

“古玩商?”王大眼稍稍一怔,“那你,懂不懂瓷器?”

余耀和林丰草一听,不由对视一眼。余耀笑道,“不懂瓷器,还做哪门子古玩生意哟!”

“我有一个大瓶子,是三十年前在闽南沿海一带得的,带回来一直放家里,起初只是觉得好看,也没太当回事儿。后来听说不少老瓷器很值钱,前些年吧,我就想出手了,但是问了不少人,却都不看好,出价儿也太低了!这两年我干脆也不出去找人问了。没想到,这卖树还碰上古玩商了!我看你挺对眼,你感不感兴趣?”

王大眼说得还挺细。

余耀一听,瓶子?还大?这也太提神了!而且三十年前得手的,那时候假货相对还是很少的!

“可以啊,要是方便,那就先看看吧!”

“你俩坐着,我去拿!”王大眼接着便起了身。

林丰草看了看王大眼的背影,对余耀低语道,“你真行啊,没想到墙外开花墙里香。”

余耀点了一支烟,“我只是想放个长线,海黄这种料子,说宝贝不为过。以后有需要,这也多个朋友。没想到,居然又上了这么一出好戏!”

“我肯定不好意思跟你抢。”林丰草笑笑,“不过,要是碰上喜欢的好东西,让我先拿着欣赏一阵儿可以吧?”

“说什么呢?这当然没问题。”

王大眼拿出来的,是一件青花螭龙双耳花卉锦鸡抱月瓶。

确实很大,足有半米高,满片的青花纹饰。

抱月瓶这种形制,最初是从西夏的马挂瓶来的,一般是小口直颈,肚子圆如满月,直颈两旁会有双耳,双耳在“满月”之上,有抱月之感,故此得名。

在元代和明代早期,抱月瓶基本都是青花器,清代乾隆时烧过不少粉彩的抱月瓶。

王大眼先把抱月瓶放到了地上,又把圆桌上两盘水果拿到了一边,再将抱月瓶摆到了桌上。

余耀和林丰草的眼神双双起了变化,余耀凑近看时,一时不由脱口而出,“怪不得没人看好!”

“啊?”王大眼听了,连忙问道,“看来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第406章 抱月瓶,三块钱

余耀其实是说漏嘴了。

因为这件抱月瓶,一眼看去,是一件元青花!

自从2005年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大罐拍出天价,不要说古玩行了,稍微有点儿见识的,又有几个不知道元青花的?虽说元青花也有三六九等,并不是都很值钱。

这一件抱月瓶,从形制到发色到胎骨,都是元青花的特征。

而且器型硕大,画片饱满。

这些年,大部分行里人,见到这样的元青花,第一感觉肯定不是震撼,而是怀疑。

剩下小部分人,要么是棒槌,要么是绝顶高手。

怀疑者先入为主,眼力又到不了那一步,只能越看越怀疑。就算怀着一丝看真的犹豫,也绝对不敢轻易拿下。

其实,只要在古玩行混久了,很多人都是有一定眼力的,一般的东西都过得去。但是,真正碰上尖儿货,这高低上下的档次立马就分出来了。

说起元青花和眼力问题,圈里流传着这么一档子事儿。某地博物馆馆藏的一件元青花玉壶春瓶,竟然是在古玩市场没卖出去的东西!

这件元青花是一个农民从沙地里刨出来的。这个农民自然不可能认识元青花,可这地方附近,考古出过老东西,于是他得空儿时便拿着这件元青花玉壶春瓶,到了省城的古玩市场,寻思着应该能换点儿钱。

结果,没有一个古玩店肯收,这些行里的老油子们,都觉得是高仿。

最后,有个店主不仅不收,还发坏,说这东西厉害了,一般人肯定不敢收,你得送到博物馆去!

这农民老实巴交的,看不出店主在拿他开涮,还真就送博物馆去了。

结果,博物馆组织专家鉴定之后,确定就是一件元青花玉壶春瓶!

博物馆奖励了这农民一笔钱,还正儿八经地发了证书。

这农民傻眼了,因为他贡献的是一件“国家一级文物”。虽说奖励的钱和市场价差远了,但也算名利双收,连带金光闪闪的证书,对他来说还有点儿光宗耀祖的意思。

农民拿着钱和证书又到了使坏的店主那里,说啥也要给店主留下几百块钱,表示感谢。

这店主的心情咱不知道,据说是差点儿没背过气儿去。

“噢,我是说这器型和画片很少见,一般人肯定是先当成仿品或者民窑来看的。”余耀虽说算是说漏嘴了,但漏的只是情绪,所以解释起来也不困难。

其实,就算是他,要想彻底判定就是元青花,这么看几眼也是不行的。

王大眼叹了一口气,“我听说,官窑瓷器,底下有款才更好判定,这个没有,估计也是个原因。不是官窑的瓷器,好像都不太值钱。”

“这个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儿很难说清楚。”余耀转而问道,“王老板,你能说说这东西怎么来的么?”

余耀问完这一句,便上手了,林丰草也凑近细看起来。

“我当时是在泉州,跟着人做海鲜买卖。有一天我在市场里看摊,有个人买了条大鱼,称完之后,差了三块钱。那年头儿三块钱也挺重要啊,猪肉才一块多一斤。”

余耀和林丰草面面相觑,“合着他用这瓶子抵了三块钱?”

“可不是嘛!”王大眼接着说道,“当时他手里拎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这瓶子。他说,这瓶子是他刚和一个打鱼的见面,从他手里买的,花了五块钱。说抵在我这儿,明天补上三块钱来换回瓶子。”

“打鱼的怎么会有这样的瓷器?”林丰草不由问道。

“他没说,我也不知道。要说打鱼捞上来的也不太可能,因为这东西它沉底啊,应该网不着。”

余耀心道,泉州港在南宋的时候,就是全国第一海港,元代延续了这势头,而且更加繁荣,号称“梯航万国”、“四海舶商”。

元青花瓷器,陆路和海路都有传播,打鱼捞上来或许不太可能,但是当年哪艘沉船里有元青花,或者哪艘船上掉海里元青花,倒是可能的。渔民的获取渠道也未必只有打鱼碰巧了。

“结果他再也没来?”余耀接着问道。

“是啊。”王大眼摆手笑笑,“我当时年轻,他又说孩子过生日,一家人等着这条鱼呢,我一时心软就同意了。结果,真就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顿了顿,王大眼接着说道,“好在这瓶子挺好看,当时就想全当我三块钱买了吧,拿回去主要是当装散酒的瓶子用。后来打算回老家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么个大家伙,一路就被我带回来了。还真是挺顺利,也没有过什么磕碰。”

“拿回来之后,家里人都说好看,就摆在堂屋里当花瓶了!后来就不多说了,总之前些年想卖了,却一直没卖出去。前年我去海口,带上了,也去了古玩市场,出价最高的,才一万八。我想想光这三十年的工夫吧!就又拿回来了,这两年再也没拿出去问价。”

余耀此时已经有谱了,放下了这件抱月瓶,点了一支烟问道:“王老板,那你最低想卖多少钱呢?”

林丰草在余耀放下之后,又拿了起来,仔细看着。

“怎么说呢?我也不瞒你,要不是今天碰上你说是古玩商,你说话又中听,我都不会再拿出来了。不过,你要说三万两万的就卖给你,我也不甘心!一来我现在不是很缺钱,二来这么多年了,还不如继续留着呢,它还带着我年轻时的一段回忆不是?”

“我同意。”余耀点点头,“王老板你就说个能出的底价吧,你不说,我也定不下能不能收。”

王大眼想了想,“我说,你能告诉我这东西到底怎么样吗?”

“这······”余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王大眼连忙补充,“你们古玩行的规矩我也不懂;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卖给你之后,货款两清了,你能给我说说你的鉴定吗?”

“王老板,这瓶子吧,要想完全断代和判定工艺特征,是挺难的一件事儿。你看我,也比较年轻,眼力毕竟有限。你要非得问,不用卖给我,我也可以先说两句。”

余耀话一出口,林丰草就不由看了他一眼。

第407章 买瓶带了一棵树

林丰草此时也看得七七八八了,他听余耀说得诚恳,心里略感意外。

余耀是比较诚恳,但古玩行的生意,是有“底”的,不管是买东西,还是卖东西,一般都不会揭底。

买东西的想捡漏,肯定往差了说,所谓褒贬是买家;褒贬是个偏义词,没有褒奖,只有贬低。

卖东西的,若是碰上棒槌,自然是拼命往好了说。若是遇上行家,溢美之余,断代定性方面的事儿,多是暗示,不会留下口实。

余耀回看林丰草一眼,慢悠悠开口,“王老板,这叫做抱月瓶,想必你肯定也知道了。这件抱月瓶,最起码不是民国以后的东西,可以说是老东西了。不过,要想真正断代,我怕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既然如此,似是而非的判定,也不能乱说。”

林丰草听了,这才松了口气。余耀确实没说谎,可也没说清楚。

王大眼不懂瓷器,不透彻古玩行的规矩,但人情世故还是很了然的,一听便知道了,他就是将这抱月瓶卖给了余耀,余耀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

其实余耀已经“出格”了,真谈起古玩生意,这些本也不能多说。不过,这东西和市场里的东西不一样,王大眼本身就是三十年前得手的,要贬得太夸张,王大眼肯定不会接受。

王大眼也点了一支烟,抽的时候还侧身瞅了瞅屋里,看来他老婆对他抽烟有限制。

抽了两口烟,王大眼开口了,“三十年······就三十万吧!怎么样?”

“三十万······”余耀沉吟。

“老弟,这和我对黄花梨的开价不一样,已经到底了。”

“王老板,可别叫我老弟,年龄在这儿呢。”余耀摆摆手。

“呵呵。”王大眼呲牙,“四海之内皆兄弟嘛。你考虑下,中午就留下吃饭吧,也别客气啦!”转而看向林丰草,“啊?林先生,中午我老婆说要做蚵仔煎,我也很喜欢吃。”

林丰草笑笑,嗯了一声,没说留也没说不留。其实他刚从老家过来,家乡菜倒是不馋的。而且,农历二月才是蚵仔(海蛎)最肥的时候,口感会更好。

王大眼又看向余耀,余耀笑道,“这样吧,王老板,三十万你说不能讲,我再在钱上较劲,就没意思了。三十万就三十万,你把那棵最细的黄花梨,一并给我如何?”

余耀并不是真想要那棵树。那棵树,就连王大眼自己都不看好。只是古玩行里,懂行的买家少有一口应价的时候,主要是怕买炸了,惊了卖家。

而且古玩生意,本就没有明码标价,本质多是心理的满意度,正所谓有钱难买心头好,所以老手也都特别在意过程的融洽。

买家即便捡了漏儿,也不会在言语上漏出来,尽力让卖家觉得真就是这么个价位的普通玩意儿。而卖家赚了大钱,往往也会说就赚你三瓜俩枣的,以让买家觉得没花冤枉钱。

这时候,王大眼若是再推挡两句,最后余耀也不会坚持要树,一样三十万拿下。

不料,王大眼只是略略沉吟,便轻拍桌面,“行,就这样吧!什么时候砍树?”

余耀不由愣了一下子。这棵树虽然大家都不看好,王大眼开价五万也确实偏高了,但要说两三万肯定是有人愿意赌的。王大眼居然同意了。

这里头,其实包含了王大眼心理转变的过程,和林丰草交流之后,他也琢磨了一下。在不看好的同时还有个基础,那就是他这算是白来的,因为他决定包下山头之前,还没发现有黄花梨。

余耀暗叹一声“鸡肋”,不过很快也就释然了,就算没这棵树,照样得三十万买,多棵树,肯定不是坏事儿。

“不忙,咱们先过户这抱月瓶吧!”余耀笑道。

“要签协议吗?我家里有现成的。”王大眼说道,“不过就是上面打印的是黄花梨,是我为了卖树提前准备好的。”

余耀点点头,“既然王老板提了,那就签一个吧,都放心,咱也不用太讲究,划掉黄花梨,改成青花抱月瓶就行。”

“这样最好!”林丰草郑重补了一句。

签了协议,货款两清。王大眼家里没有合适的盒子,他找来一沓报纸,里三层外三层将抱月瓶裹了起来,又包了两层塑料袋,最后又找了个手提编织袋给装上了。

“这样,王老板,树呢,不忙砍,反正协议里写了,我回去琢磨下再说。”完事儿之后,余耀说道。

王大眼眨了眨大小眼,“你不会想我这里养着吧?”

“行么?”余耀反问。

“这也没什么,不过那两棵树之间的陆均松,我过几天就要砍了,别受什么影响。”

余耀想了想,“这样,我尽快决定。要是想再养两年,回头我再给你养护费。”

“那倒不用,本来为了保持野生状态,我也不浇水施肥,只是时间一长,有什么变故,也不好说。”

“要是不砍,出事儿了算我的。主要我也不懂花梨树,回去和林先生再商量下。”

“行。”王大眼点头,“我挺爱和你聊天的,以后就是朋友了。”

两人中午也就留下了,在王大眼家里吃了午饭。别说,王大眼的老婆厨艺还真不赖,闽南的蚵仔煎做得好吃,海南的白切文昌鸡也很地道。

王大眼饭后开车将他俩送回了天涯黎家客栈。

两人一起进了余耀房间,关了门,余耀顺手点了一支烟,“你还再看看么?”

“不用了,这不会真就是一件元青花吧?要真是,起码是一百倍的利啊!”

“还是不如王老板赚得多,他可是十万倍的利啊!”余耀应道。

林丰草一听,“好家伙!还真是元青花!账能这么算么?他是三块钱的基数,你可是三十万的基数!”

“手里终于有件真正的元青花了!”余耀叹道,“抱月瓶还是不够经典,要是大罐、梅瓶、玉壶春就更好了!”

“贪得无厌!”林丰草一脸“嫌弃”,转而动手开始拆包装。

“哎?你不是不看了么?再说了,一边‘骂’我,一边动我的东西,这样不合适吧?”

第408章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刚才你没说清楚,我看个什么劲儿?”林丰草头也不抬,“你得给我具体说说!毕竟这玩意儿有那么多人打眼漏宝了!”

林丰草将这件抱月瓶揭掉报纸、摆在桌上之后,一边继续欣赏,一边也忍不住絮叨起来:

“你说,你赚了人家这么个大便宜,人家却还把你当朋友了。”

“亏你还在行里混了这么多年,这能叫赚便宜么?”余耀接口,“古玩行里,什么眼力,就该赚什么钱。而且,对他来说,敢开三十万,就是往最高了喊的;在我这儿,他就是赚了。要是他之前想出手的时候,有个古玩店主肯出个十万八万的,他估计也就卖了。”

“你看,心虚了吧?”林丰草本来也是开玩笑,话题接着便转到了元青花上,“你说这元青花,和黄花梨还真好有一比!”

“嗯?怎么说?”

“黄花梨是树,算是长得慢的,可就是长得再快,它也有从幼苗到成材的过程。这元青花在元代中后期横空出世,没有历史脉络可循,没有幼苗期,一亮相就是一棵参天大树!”

“其实我还真琢磨过这事儿。”余耀微微一笑,接着便说了说。

在他还没有这般眼力之前,他就琢磨过。因为这些主要是历史考古上的东西,基本用不上眼力。

青花瓷,最晚宋代就有了,也发现过实物。虽然以残片为主,几无完整器,但胎土和青料标本有了。

同时,元代早中期的青花器,和宋青花有很多相似之处,青料也是国产青料。这其中有很多民窑器,工艺和价值都不高。所以,广义上的“元青花”,其实有很多是不怎么值钱的。

但是,所谓的狭义上的真正“元青花”,指的是元代后期使用麻仓土为胎、苏麻离青为钴料烧制而成的青花器。这和宋青花以及元代早中期青花,在胎土和青料上,实际上并没有传承关系。

元代尚白,枢府瓷卵白釉就是典型代表。在早中期,普通的青花器也并不起眼。那么,狭义上的元青花,为什么会在元代后期横空出世呢?

在余耀看来,最关键的成因是两个改变。

第一,蓝色钴料苏麻离青的传入。蓝色是***文化的主色调,元代疆域很大,蓝色苏麻离青钴料得以大量进入中原。

第二,在宋代,北方瓷器工匠的绘画水准,是要高于南方工匠的,特别是磁州窑的画片,宋代就很丰富了。而元代之后,大量北方工匠南迁,在瓷都形成了一个聚集地。

而瓷都,也有北方窑口不具备的优质瓷土——麻仓土。元代和明代前期,官窑瓷胎多用麻仓土,明代后期开始用高岭土。

如此,绘画技艺到位的工匠来了,苏麻离青的钴料来了,用麻仓土烧制的官窑,就此出现了一种前无古人的绚烂青花器。

“所以,元青花是在这个历史阶段,三方碰撞后,‘嫁接’出来的品种!”余耀总结道,“北方的瓷画工匠,瓷都的麻仓土,波斯的苏麻离青。”

“我说,你研究够深的啊!”林丰草连连点头,“这搞历史的,研究实物不深;这古玩商接触实物多,学术研究不够。你这是合二为一了,要是深入调研一下,梳理扩充一下,都可以写篇论文了!”

“拉倒吧!类似的观点,断断续续零零散散都有人提过的,我不过是因为你刚才的感慨,总结了一下罢了。”

林丰草不再继续说这个,转而问道,“依我看,这抱月瓶,基本特征都符合,怎么会这么多人走眼?”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啊!”余耀感慨道。

“嗯?”林丰草略略一怔,转而抬手竖起食指连点两下,“对!因为太新了!甚至有火气未尽的感觉!”

余耀点点头,“是啊。根据王大眼的说法,这抱月瓶,很可能在元代就沉入海中,三十年前才重见天日。刚出窑的东西,火光十足,结果不久就掉进了海里,在海水中,氧化不够,釉面火气被锁住了!王大眼得手不过三十年,这三十年的氧化,哪能和老瓷器相比?釉面光泽这么‘贼’,又是元青花,犯嘀咕很正常。”

出窑不久的瓷器釉面火光,行里人多称之为“贼光”。

“关键还一点儿磕碰都没有!”林丰草继续审视这件抱月瓶,“这种情况下,其他所有特征却又都符合!有点儿真赛假的意思。”

“这和真赛假还不太一样。瓷器的真赛假,只是外表看着新,但釉面火气其实已经没了。”余耀接口,“这一件,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林丰草微微一笑,“我估计那些人,怕是都没问来历。”

余耀却应道,“这一件,即便不知道来历,我也敢出手!因为虽然有氧化不够的火光感觉,但无论从胎釉,还是青花发色,都完全符合!特别是苏麻离青的钴料,早就失传了,现在的高仿元青花,虽然调配钴料的技术很高了,但比起真正的苏麻离青,还是会有细微差别的!”

“这就是所谓的艺高人胆大啊!”林丰草说完,来回踱了几步,“你说,我是借走欣赏一阵儿呢?还是借走欣赏一阵儿呢?”

余耀笑道,“我答应你的事儿,还能出尔反尔么?!”

“不能这么说,这毕竟是价值几千万的东西啊!”

“对啊,但是你趁钱!你要是弄坏了弄丢了,燕京还有个仓库呢!你拿走之前,签个抵押文书呗。”

林丰草哈哈大笑,他知道余耀是开玩笑,“其实,我这也欣赏得差不多了,要是再想看,去江州找你看就行。”

“随你。”余耀道,“要是这样的话,这抱月瓶个儿太大,回头我得包辆车去海口,然后找个专业的古玩托运公司保价给我送到江州。”

“嗯,这我得陪你去。”林丰草随后便坐下了,“行,现在说说那棵树你准备怎么办?”

“我当时就是随口一说,走了之后我也一直在琢磨。不过,关键先得问你一句,你觉得这棵黄花梨,要是再长个三五年,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么?”

第409章 郁闷中的一线希望

“不会。”林丰草笃定且淡定,“这棵黄花梨,树龄太短,而且这是油梨,不是糠梨,起码得过个十年,才可能有明显变化。”

“也就是说,现在砍和三五年之后砍,区别不大?”余耀来回踱步,“我当时就道是鸡肋。”

林丰草微微一笑,“你怕一口应了三十万惊了他,孰料他竟应了。”

“依你看,珠子能出吧?”余耀又问。

“这个应该没问题,我觉得出几根擀面杖是有可能的。”

“擀面杖?”余耀失笑,“你这个比方,用海黄油梨做擀面杖,够奢侈的。”

林丰草想了想,“这棵树窜高的势头太猛,格的粗度肯定上不去,擀面杖也是乐观估计,出筷子甚至牙签也不是没可能。”

“既然如此,那我不养了。”余耀应道,“再过三五年,格没什么明显变化,其他的再出现变故,那就太不爽了。”

“行,那就约王大眼明天吧。我正好跟着看看,也能进一步增长经验。”

余耀等到晚饭时分才联系了王大眼,王大眼很痛快,说帮着联系工人,现场就能锯解。余耀跟了句“工钱我来付”,王大眼也没多说。若不是“送”的,工人的钱是该他付的。

第二天上午,两人根据约定时间,也没给王大眼打电话,就在天涯黎家客栈门口打了辆趴活儿的私车,到了七岔口村王大眼的家门口。

刚下车,就见王大眼和一胖一瘦两个男子出来了。

“正要给你们打电话,去接呢!”王大眼道,“这两位是从粤省来的,昨天下午你们刚走就来看树了,晚上给我电话,定了包那棵分叉的树。今天一早就来了,刚签完合同。”

王大眼说着顿了顿,看了看余耀和林丰草,又看了看一胖一瘦两个男子,“大家一起,没事儿吧?”

他在询问双方,要是有一方在意砍伐的时候有别人在场,那就得错开了。

余耀和林丰草并不介意,一起点头。

而一胖一瘦两个男子则对视一眼,之后胖男笑眯眯问道,“两位先生,你们是定了最粗那棵树吗?”

“不是,是最细的!”余耀也不隐瞒。

“要不你们先来?”胖男接口,最细那棵他也觉得没意思。

瘦男却摆摆手,“一起吧!我看都是明白人。”

他所谓的“一起”,其实就是他们自己先行砍伐。因为余耀和林丰草没否定一起,若他们先提了不想一起,那自然就得让一让,后来。

“对,对,都是明白人,互相看看,聊聊,也热闹。”王大眼自然也想一气儿搞定。

最后胖男也答应了,一行五人上山。他们到了地方,又等了十几分钟,来了两个扛着镐头、铁锹和电锯的壮小伙儿,这是王大眼请来的工人。

其实要严格论论先来后到,还是应该余耀先来。只不过余耀和林丰草并不在意,也想看看他们那棵树的情况就是了。

面对那棵分叉的黄花梨,一胖一瘦两个男子再度观察了一番。最后,瘦男掏出了粉笔,在两棵分叉上还各画了一道。

这棵树,只有半米多高的主干才是最重要的,瘦男画的部位,也就是分叉向上的一米多长。

他们没让先从根部刨树,而是要求先从划线的地方锯掉。这个操作难度,比先刨树要大,俩伐木工还不太乐意,王大眼又说了一通好话。

其实,先刨和还是先锯,最终结果是一样的,这不过是个心理需求,想想先看看分叉上出“格”的情况,铺垫一下。就好像玩百家乐的时候,很多人喜欢捻牌一样,若不能出千,怎么捻也改变不了结果,但却就是要捻。

结果,断口处连“牙签格”都没看到,整个儿断口就是“白皮”。

俩壮小伙儿伐木工此时各自嘟囔了两句,他俩说的是昌石本地方言,除了王大眼,谁也听不懂。

胖男不由皱了皱眉头,对瘦男说道:“不会让我们来买柴烧吧?”

他说的是粤语,不过其他人基本都能听懂。

瘦男摆摆手,却用普通话回应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刨树根吧!”

俩伐木工开始从根部挖坑,很熟练,速度也很快,露出比较细的树根时,则直接刨断。

海黄料子,连接主干的比较粗壮的树根部分,也是能出格的,而且要是出的话,往往油性会更大,这就是所谓的根料。

这棵树最终“躺”下了,胖子就站在树坑边,惊喜叫道,“有格!”

余耀凑过去定睛一看,最粗的树根的断面上,确实出现了紫黑色的一小片,同时夹杂着细碎的暗黄色花纹。这一小片很小,应该还不到一平方厘米,但“格”确实也很明显。

胖男立即又看了看树根在坑里的另一断面,这上面没有格了,他拍拍手,“恰到好处啊!”

瘦男的脸上也露出了兴奋,随即便开始指挥俩伐木工进一步锯解。

瘦子要求先取根料,从主干和树根的连接处开始下锯,然后再从分叉上方十厘米处将两根分叉截断。

如此,这几块木料也就比较方便运输了。如果情况不好,可能还会继续下锯;但如果情况好,那就不会让其他人继续看了,而是运走回去自己关起门来继续锯解。

树根和主干断开,胖瘦两男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变得比哭还难看。

因为中间居然只有直径两三厘米细的“格”的截面。

接着,瘦男要求竖着从“格”的边缘锯开看看。

最终的结果,根料上,就是这么细的一段格。虽然成色很好,但委实太少了!

如此之差的结果,不光胖瘦两男很郁闷,王大眼的表情也不好看,余耀和林丰草不由叹气。

就连俩壮小伙儿伐木工,也很不高兴,因为出了这种情况,他俩的工作量又多了,肯定得进一步锯解。而且,也没了赌涨之后的红包。

分叉的两根又被锯下,还是“白皮”!

瘦男指挥着,又从主干中间来了一锯,和根部截面一样,依然是直径两三厘米的格。

这个过程,众人一直都没有说话,只听到沙沙的电锯声,有点儿压抑。

胖瘦两男最后的一线希望,落到了分叉的“三角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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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手手壮

这个分叉的“三角部分”,的确是有可能出瘿木料的。

瘿木料,简单来说就是瘤疤料,又叫影木,有很多树种都可能出现。本身是一种病态增生的结果,但从视觉效果上来说,却又特别漂亮,所以价值往往要高于正常的木料。

在华夏,病态美常被认同并得以推广,比如金鱼。

大名鼎鼎的明代鉴定专著《格古要论》里面,详细论述过瘿木,还有过很多艺术化的定义,比如将有一种瘿木花纹称之为“满架葡萄”。同时,认为花梨瘿木容易出山水、人物、鸟兽纹路。

胖瘦两男此时的状态略显紧张,商量着开始比量第一锯从哪里下。

林丰草附耳对余耀说道,“大瘿在根,小瘿在腰,根腰相应。”

林丰草的意思很明白,根部和腰部最容易出瘿木,但若是根部出不了,那腰部出瘿木可能性也不会太大。

也就是说,根据根部的表现,林丰草此时对分叉的“三角部分”能出瘿木,也不抱希望。

余耀在这方面经验不如林丰草,不过他却沉吟道,“这么粗的树,根部和主干却只有这么细的格,分叉上也没格,这不正常。我猜,这分叉的地方,就算出不了瘿木,格也有可能小不了。”

“这棵树是不太正常。”林丰草想了想,“也许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结果。”

结果的确出乎林丰草的意料。

因为这“三角部分”,真出了瘿木!虽然不大,有一个成人拳头大小。

只是,这瘿木也并不正常,布满了裂纹!从切面可以看到,裂纹不仅密集,而且很深。

这还不如出“格”!因为这块瘿木料根本就没法儿用,除非注胶才能强行加工。

林丰草不由叹息,“没想到真出了瘿木!虽然是非常规的,但今天也算是又上了一课!”

一胖一瘦两男,收获的格,是根部和主干部分的一点儿,连擀面杖粗都没有。这块瘿木疙瘩虽然带裂,他们也没放弃。至于会不会注胶上蜡之后拿来蒙人,这就不好说了。

但不管怎么说,十五万赌这棵树,那是赔大发了。

愿赌服输。两人虽然情绪不佳,但几番相互低语之后,总体状态还算平稳。

俩伐木工稍事休息,便提出接着把余耀那棵树处理了,早完工早利索。

余耀点头同意,一胖一瘦两个男子转而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这棵比较细的树上。

余耀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让两个伐木工按常规来就行。

树倒。

根部没看出什么,余耀又让从树头下方相对粗一点儿的主干部位截断。

白皮。

余耀想了想,“拦腰锯断吧!”

还是白皮。

“继续拦腰来!”

最后,锯得只剩下一米左右的连带根部的主干,这时候,树心冒出了可怜的一点儿格。

有多可怜?火柴头大小。

看了之后,余耀苦笑,“得,擀面杖也做不成了,继续拦腰来吧!”

“等等!”林丰草用手搓了搓截面,审视“火柴头”,“这好像不是油梨啊!”

余耀听了,也不由跟着又细看了一番,的确,露出来的这点儿格,更像是糠梨。

其实,糠梨和油梨的树种是一样的,都是黄花梨,主要是因为生长地域和微气候环境的区别,导致成色不同。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总体来说,糠梨的价格不如油梨,主要是糠梨因为密度偏低,做大件不合适。但是,糠梨胜在花纹漂亮,也有很多人喜欢。

单就手串、把件、小件来说,糠梨的价格比油梨也低不了太多。顶级的糠梨,价格还要胜过一般的油梨。

王大眼此时也凑上前说道,“我们昌石一带,我还没见过野生的树出糠梨呢!”

林丰草接口道,“这棵树本来树龄不够,而且应该是出油梨,现在居然出了糠梨!我看,下一步,缓点儿锯!”

余耀听了林丰草的,下一锯没有继续“拦腰”,而是锯下了不足十厘米厚的一片。

这一锯下去,众人全都看呆了,因为格的直径,居然一下子变成了五六厘米!

两个伐木工也兴奋起来。

最后,这根一米长短的木料,居然完整出了一截直径在十五厘米左右、长度在六七十厘米的糠梨心材!另外还有几块散碎的小料。

原来,从根部到主干的六七十厘米的高度,是相对规则的圆柱体;往上到一米左右,逐渐大幅度变细,而且变得不太规则了。再往上,格就没了。

这块糠梨料子,密度比起油梨,还是偏低的,棕眼也比较明显。但是,花纹却特别漂亮,呈现红褐、浅褐、金黄、浅黄四种颜色!

而且,荧光感很强!

这样的糠梨料子,做成的手串和佛珠,是市场上的热门抢手货;同时,根据这木料的大小,能做笔筒,能做小型摆件,观赏性把玩性兼具。

林丰草不由咋舌,“这样的树,居然也能大涨?!都说新手手壮,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假啊!”

“我哪能想到会来这么一出啊!”余耀这次纯粹是撞大运了。在赌格方面,他的确是新手。

胖瘦两男两两相视,彼此苦笑。

这都是命啊!

王大眼竟然还掏出了两个大红包,又拿出了约定好的工钱,分别递给两个伐木工,“辛苦了两位。”

“王老板,怎么能让你·······”余耀连忙说道。

“诶?我早就准备好了,咱俩回头再算。”王大眼摆摆手。

俩伐木工眉开眼笑,连声道谢。临走之前,他俩还很细心地帮着余耀用绳子将这截糠梨木料捆扎好,直接提着就能下山了。

下山之后,俩伐木工先走一步,王大眼并没有将众人请进家门,而是开口道,“饭店我也订好了,在县城的海鲜酒楼,几位老板赏个脸吧!”

一胖一瘦两个男子一起点头,“让王老板破费了。”

余耀看了看林丰草,“今儿我真是有点儿累了。”

“那就不麻烦王老板了?”林丰草接口。

“你俩别一唱一和了!再累也得吃饭不是?”王大眼拉住余耀的胳膊,“这面子今天得给我啊!”

此时,瘦男居然也开了口,“就是,出门靠朋友,大家也算认识了,一起聊聊嘛!”

第411章 班门弄斧

余耀和林丰草不由又相互递了个眼神。瘦男的想法,大致也能猜到,他极有可能想收这块料子。

对余耀来说,倒没什么,本来也得变现。

王大眼也猜到了几分。他更愿意有这种结果,特别是如果余耀能稍微让让价儿就更好了。毕竟,王大眼大赚了胖瘦两男一笔,如果能这样“补贴”点儿,在他看来是皆大欢喜。

“那就去吧。”林丰草说道。

余耀应了。

席间,免不了互相介绍。胖瘦两男长相迥异,居然是姨表兄弟,两人合伙在羊城开了个木雕工作室。瘦的是表哥,叫宁飞;胖的是表弟,叫韩扬;这工作室就叫“飞扬木雕工作室”。

在王大眼的撮合下,这笔买卖还真就做成了。

比市场的木料价儿,余耀让了两成。这种成色的糠梨,一斤也得一万往上,这根木料的两成,也不算小数儿了。

余耀这确实主要是给王大眼“补贴”的。

因为他捡漏了王大眼的抱月瓶。

虽说这就是古玩行里的“眼力钱”,本无亏欠一说,但这抱月瓶毕竟非同一般。现在王大眼在那棵分叉的树上大赚了表兄弟俩的钱,又极力撮合,余耀也便不会再计较小来小去的。

再说了,这棵树,他也是白饶的。

本来这表兄弟俩收料,按照市场价是正常的,他们赚的是成品的钱,所以根本想不到余耀能让出两成,一时间对余耀不由另眼相看。

王大眼心领神会,对余耀也很感激。

赚了大便宜,还让人说好,这种事儿本不容易。归根结底,其实是余耀的眼力问题,能识人所不识的元青花;但从具体操作来看,还因为余耀的让利。

因为这生意场上的人,大多数是毫厘不让的。其实有时候让小利,反而能把路让得更宽。

饭后,王大眼又陪着他们去了趟森林公园玩了玩儿,林丰草已经去过了,不过席间和表兄弟两人聊起了广作家具,意犹未尽,也跟着一并去了。

第二天,余耀和林丰草从县城包了辆车,去了海口。当天就在海口找了个专业的古玩托运公司,将抱月瓶托运回江州。

托运之前,公司会有鉴定师鉴定,当然,主要是全面掌握情况,避免以后的纠纷。至于真假,他们其实无所谓,你保价越高,出钱就越多呗。

鉴定师见了抱月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嗤嗤发笑,心说保价这么高,白花冤枉钱,这俩客户还真以为是元青花了吧?

当天两人都有点儿累,办完事儿准备先住一晚。

晚饭后两人在酒店房间闲聊,林丰草说,“明天就初六了,又是周日,不知道滨湖古玩市场开不开。”

滨湖古玩市场,是当地的一个比较有特色的市场,知名度比不上全国一些大的古玩市场,但每到周日,会形成大面积的地摊区。而且这地方不是管理区,是民间自发形成的,天亮就出摊,午饭前就收场。

“嗯,来之前我也在网上查了下,其他的古玩城都是初八才开。”

“明早去看看吧,要是没有,也该回去了。”

“行。”

第二天六点多,两人就到了湖边,不仅有,而且人还不少。这也可能是旅游带动的,初六年假该结束了,不少来旅游的,即便不是收藏爱好者,有的也来逛逛捎带买点儿东西。

不过,这市场里,并不是以古玩为主,比如瓷器就很少。

最多的东西有三种。

一种是木料和木器,有海南黄花梨,也有越南黄花梨,这两样为主。另外,还能看到沉香类的东西。

一种是海洋产出类工艺品,以砗磲和珊瑚为主,这也和海南的地理位置有关。

还有一种就是星月菩提。玩星月的都推崇毛感料,毛感是海南保亭县的一个乡。这地方是高山区,雾气多,日照少,所以造就了星月菩提籽儿的品质比较好。不过,即便在海南,买到的也未必就是毛感料。

林丰草对木料木器感兴趣,但是这市场上,以新料和现代工艺品为主,而且价格现在也都比较透明了。而林丰草重点是寻找老物件。

但是老物件要价却都偏高,林丰草看上一件上世纪五十年代用海黄做的老算盘,体量不大,木质一般,但开价两万,还极难讲价。

这算盘,是用零散的小料拼凑起来的,值不了这么多。

余耀则是“随遇而安”,随意逛,随意“发现”。

市场里纯古玩的摊子虽说不多,但也是有的,而且有的摊子上会夹杂几件古玩。同时,因为时间节点的关系,市场里的外行和游客不少,上述三种之外的古玩,反而受关注不多。

余耀逛着逛着,发现了一个“海捞瓷”的摊子,停了步。摊子上摆了个大纸壳子,写了“海捞瓷”三个字儿。

林丰草也不由想到了那件抱月瓶,也跟着驻足了。

海捞瓷,顾名思义,就是从海里、沉船打捞上来的瓷器,主要是瓷器航海外销出状况导致的。

不过,两人看了几眼,便迅速双双离去,这里面哪有什么老瓷器?一水儿仿品!摊子上的海腥味倒不小,估计是拿海水泡过。

余耀再次停步是在一个看着东西挺杂的摊子前,摊子上有玉器,有铜器,有瓷器,还有杂件。

扫了几眼,老东西还是不多。不过,余耀发现了一个黑漆方形小盒子。

这个小盒子体量不大,边长不足十厘米,高度不足五厘米。

最吸引人的,是盖儿顶上镶嵌了螺钿,镶嵌的图案是“班门弄斧”。一个汉子在一处大门前耍弄一把斧子,门楣还有“公输”二字。

鲁班,公输氏,名班,因是鲁国人多被俗称鲁班,木匠之祖,在他门前“弄斧”,也算是比较二了。

不过,这小盒子,像是一件首饰盒,在首饰盒上,螺钿镶嵌这么一个图案,实在是令人费解。

余耀蹲下身来,拿起了这个小盒子,仔细审视起来。

林丰草一开始注意力没在这个摊子上,余耀蹲身拿起之后,他才上眼看余耀手上的小盒子,看着看着,不由也蹲下凑近看了起来。

第412章 虚惊一场

“这盒子工艺很好,里面的木料肯定也是好料子!”摊主年纪不大,三十来岁,胡子修得挺有个性。

林丰草咳嗽一声,余耀也只是点点头,没有接话。

真正的好木料,哪有上漆的?不管是他不懂也罢,忽悠人也罢,都没必要多说。

不过,这盒子确实也是一件像样的东西。根据余耀的观察,这应该是明代中后期的,髹漆非常平整光滑。

最关键的是,盒盖上的螺钿镶嵌,水准不低。

螺钿多是白色,黑漆镶嵌螺钿,对比鲜明,是唐宋以来的经典工艺。在古代,螺钿一词就是贝壳类镶嵌的意思,螺是贝壳,钿是镶嵌。但是到了今天,螺钿变成了专用名词,专指贝壳鱼骨类的东西。

这个小盒是天地盖,余耀直接取下了顶盖,发现里面也是黑漆。

不过,盒底中央,有一个半圆形凸起,底径在两厘米左右,上面不是黑漆,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如胶似漆”的东西。

而且这个半圆形凸起,像是镶嵌在盒底的。也就是说,应该是一颗珠子。

透过表面近乎透明的东西,能隐约感觉到,这颗珠子的颜色,有点儿像青铜的本色。青铜的本色不是青的,而是以黄色调为主,略略发暗。

但这颗珠子的颜色隔着一层“膜”,只是有点儿像,似乎有金属的感觉,而色感更黑一些,而且带点儿紫,用“黑金”来形容,好像更合适一点儿。

因为中间有凸起,所以这很像是个专门放手镯的盒子。

摊主见余耀在审视盒底的珠子,又开口了,“说不定底下镶嵌了一颗紫油梨的木珠呢!”

余耀笑了笑,“一颗小尺寸的紫油梨珠子,也值不了多少钱。不过这漆盒还是挺漂亮的,要是买个镯子,配上一起送人,有点儿意思。”

“对喽!这盒子配一般的手镯还不行哩!而且这是个老盒子!”摊主应道。

余耀此时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见林丰草看得不方便,小心递给他之后,又对摊主说道,“怎么个老法儿?”

“我看少说也是乾隆朝的,那时候能工巧匠多啊!”

余耀捏了捏下巴,掏出烟来,递给摊主一支。

“好烟啊!”摊主欣欣然接了点了,“朋友,大过年的,你是来旅游的吧?要看好了,我少赚点儿!就像你说的,再买个镯子,回去送人,泡妞利器!”

“那你最低多少能出?”

“这东西吧,我从大户人家收来的,传下来的好东西,来得可不低啊!其实我本来想送古玩城的,因为这个自发的市场吧,行家不多,很多人又都是冲着木器。”摊主絮叨了一番,“凑个整数,你给一万八吧!”

“一万八怎么成整数了?”

“我这是替你先砍了,两万的整数儿,砍成一万八,还好听。”

余耀忍不住笑了,“那把一万再砍掉,八千不行么?”

“就冲这螺钿镶嵌的手艺,八千也不够啊!”摊主嘬了一口烟,“我没冲你玩儿虚的,这个市场里,这样的东西可不多。够老,工又好,还没损伤。这年头儿你想买个好镯子,不得十万二十万的?这盒子,好马配好鞍啊!”

余耀沉吟不语。

林丰草开口道,“我看八千也高了,三五千差不多了。”

摊主咧嘴笑了笑,“双拳难敌四手,你俩合伙搞价,我可招架不住。”

余耀想了想,伸出一个手指头,“你说了整数,我也不多砍了,一万,成就成,不成我去买个上好的黄花梨的手镯盒子,也就花这么多。”

“一万我收都收不来啊!”摊主一脸“为难”。

林丰草却毫不客气地点了点他摊上的东西,“你这摊子上,还有能比这盒子卖得更贵的东西么?”

“这位兄台说话可够噎人的!”摊主皱了皱眉。

余耀笑道,“实话往往不好听。”

“嗐!那你是说我的一万八不是实话了?”

“行了!”余耀掏出手机,“一万可以了,我这就给你转账,怎么样?”

摊主还是犹豫一番,林丰草放下了盒子,直接起身。余耀也起了身,“我朋友性子急,不行我可走了啊!”

摊主看着他俩,笑笑,“你说这事儿·······”

林丰草转身,余耀也转身。

“好了好了,给你吧!年前压货太多,我也得回回本啊!”摊主应了。

此时,却有一男一女过来了,男女约莫都有四十来岁,男子蹲下身子之后,就拿起了这个盒子。

余耀刚转过身来,还没刷摊主递的二维码。

余耀暗叫不好。林丰草表情不变,但是一只手也不由紧握了一下拳头。

两人转身的时候,同时看向一侧,不料另一侧迅速过来了这一男一女。

摊主看了看余耀,又对男子说道,“这位先生,这盒子他已经谈好价儿了,马上就要付钱了。”

这话说的!不说已经卖了,那就是还有机会呗。

余耀咳嗽一声,一脸不悦,对摊主说道,“到底怎么弄?”

此时,男子先开了口,“多少钱?”

摊主冲余耀拱拱手,才对男子说道,“我和他谈好的价儿是一万。”

不料,男子一听,忙不迭地放下了盒子,直接和女子拔脚走人,一边走一边还嘟囔了一句,“抢钱啊!”

原来是个外行,就是随便冲着漂亮劲儿上手看看。

余耀蹲下,又拿起了盒子,不过却没有立即转账,手上掂了掂,“人家说你抢钱。”

摊主低骂一句,“原来是个棒槌!”

“按规矩,这东西,我都不能原价买了。”余耀淡然一笑,“你不让点儿啊?”

“小本生意,可别和我计较了!算我财迷心窍,这么着,再看上什么东西,我必定给个最低价。”

其实,余耀也是因为虚惊一场,稳一稳心神,听了摊主说的,只是笑了笑。扫了二维码之后,输入了一万,“我买的东西,连棒槌都看不上,别的就算了吧。”

余耀拿着盒子,和林丰草离开了摊子。

“这里面的珠子,你是看明白了?”走出一段距离后,林丰草低声问道。

第413章 取珠

面对林丰草的发问,余耀却道:“没有啊!你呢?”

“啊?那你还买?”林丰草瞪大了眼,“我也没看明白啊!”

“我就是没看明白才买的。”

林丰草愣了一下子,“这话说的!你是赌格的劲儿还没过去?那可真是撞大运了。”

余耀摆摆手,“没看明白,只是相对说的,还是能推理出一些东西的。而且,盒子我看得很明白,这当然不是摊主说的什么乾隆朝的,而是明代的黑漆镶嵌螺钿首饰盒,工艺上佳,即便没这颗珠子,也是能值个一万两万的。所以我的基础是不亏。”

“还是赌啊!”林丰草一摊手。

“我既然说了能推理,那就比赌格把握大多了!”余耀接口道,“这个木盒,你不觉得很奇怪么?明明是个首饰盒,螺钿镶嵌应该是吉庆题材或者相关题材,怎么会镶嵌一个‘班门弄斧’?”

“这个,我刚才想过,许是自谦木工和髹漆手艺。而且,这和珠子有关系么?”

“应该是有的。这颗珠子,虽然我没看明白,却断不是什么紫油梨。而且我没看明白是因为包裹了一层近似透明的东西。一个工艺这么好的首饰盒,盒内底部镶嵌了一颗咱俩都看不明白的珠子,而且盒顶的‘班门弄斧’又很奇怪。综合来说,这颗珠子,是好东西的可能性,不就很大了了?!”

“照你这么一说,好像看不明白还买,反而更有道理?”

“这是你说的。不过,若真是如摊主所说,是一颗紫油梨木珠,我倒未必买了!”

“看来,你是想撬下来这颗珠子看看了?”

“有这个想法。而且这颗珠子外面包裹着一层东西,可以自己动手先试试,也不怕伤到珠子本身。”

林丰草想了想,“不过,反过来说,这盒子流传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撬下这颗珠子看看呢?”

“这是没办法想通的,否则也轮不到我啊!”余耀笑道,“古玩一类,各种匪夷所思的东西太多了,咱们没必要在这上面多耗费脑细胞,只要想好了,干就完了!”

林丰草不禁微微一笑,“好一个‘干就完了’。”

余耀又道,“前面的推理,其实我还没说完呢。”

“嗯?”

“这颗珠子表面,还残留着些许黑漆的痕迹,应该是固定之后,整体在盒里髹漆的时候又一并了。但因为突出,年长日久,黑漆给磨掉了,露出了里面的包裹层。说明什么?说明这颗珠子,不能直接接触黑漆。进一步讲,这颗珠子,可能需要小心保护,包裹层,就是保护层。”

“嗯,如此小心,倒更能说明材质的珍贵性了。”

“你没完全理解我的意思。”余耀解释道,“你说的,只是一方面,是材质上的;还有就是,说不定珠子上有什么工艺,也特别怕磨损什么的。而且,料想作者对这工艺很满意,所以才镶嵌了一个‘班门弄斧’,看似自谦,其实是自负!”

林丰草捏了捏下巴,“让你说的,我都不想逛了,想赶紧回去撬下来!”

“别着急,既然来了,先逛逛再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而且,要真是不好撬,还得再找人呢。”

“你倒沉得住气。”

余耀又道,“正好在市场上买点儿工具,再就是买个内胆柔软的盒子,做好盛放这颗珠子的准备。”

两人继续逛市场,大致逛完,余耀再也没有碰上合意的东西。

不过,林丰草倒是入手了一件清代的剔红漆雕四层套盒。虽说不是个漏儿,但也比行价低不少,最主要是上面的“四爱”图案,林丰草很喜欢。

“四爱”是明清常见的纹饰图案题材:王羲之爱鹅、陶渊明爱菊、周敦颐爱莲、林和靖爱梅。林丰草骨子里是有几分风雅的,也特别喜欢这种题材。

离去的时候,余耀指了指这件漆雕四层套盒,“有野史传闻,王羲之爱鹅,是为了吃鹅肉解毒。”

不料,林丰草却一本正经说道,“这不是野史,是经得起考据的。我研究过,应该就是为了吃鹅肉解毒。”

“嗯?”余耀本是玩笑,而且这个问题他的确只是看到过说法,并未深究过,“吃鹅肉?不是说他是喜欢鹅的姿态,同时能有书法上的体悟么?曾经想买一个老太太的一只‘帅鹅’,老太太不卖,却杀了鹅款待他,他为此还难过好几天么?”

“这个还真应该是以讹传讹。老太太不卖,怎么又会杀了款待他?杀了和卖了有什么区别么?或者说如果是敬重王羲之,直接送也行啊!”

“还有王羲之写经,从一养鹅的道士手里换鹅的事儿呢!”

“一个道士,养这么多鹅干什么?”林丰草反问。

余耀的脑子转得极快,“诶?对啊,王羲之也是崇尚道教和喜欢炼丹的!这丹药服用久了,的确也是有毒性的。”

林丰草点点头,“琅琊王氏,信奉五斗米道(后来的天师道),王羲之曾经不远千里寻找炼丹的材料。而且,即便不炼丹,魏晋时期,所谓的一些风流才子,也有食用五石散的喜好。”

“嗯,这个我倒知道。”余耀点头。

五石散本是一种中药,是张仲景发明治疗伤寒的。但是没病的人吃了,也能提高兴奋度,你懂的。五石散里也含有水银;而鹅肉,古时医书说,有解五脏丹毒之功用。

“不过,推究这事儿,也不影响羲之爱鹅的艺术性,分开看就是了。”林丰草接口道。

两人回到酒店,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余耀和林丰草,便决定对这颗珠子“动手”了。

不过,这珠子表面的透明包裹物还挺硬,用刻刀只能勉强划动,还不敢太用力,怕有什么大损伤。

余耀和林丰草都看不出来这层包裹物是什么,但两人暂停之后合计了一下,这种包裹物,能均匀裹住珠子,极有可能一开始是液态或者粘稠物,干了之后才变硬的。而固化变硬之后,又能和盒底的半圆凹槽融为一体。

两人沉吟一会儿,同时看向对方,异口同声:“用水?”

第414章 珠寿不长,人老珠黄

能从液态固化硬化的东西,用水浸泡下,可能是有用的。

而且这个盒子,里面也有一层黑漆,不怕水泡,可以试试。

房间里有现成的纯净水,余耀先用手沾了一点儿抹到了珠体表面,手感和普通玻璃差不多。

“倒上水泡吧,要是没用,那也不可能有损害;要是有用,我们观察着,随时处理!”林丰草道。

余耀点点头,倒上了水。而后点了一支烟,就在边上观察起来。

这种包裹物,看着是近乎透明的,不过本身带什么颜色或者极细微的纹理,也不好说,只能等到取出珠子才能见分晓。

虽然之前用刻刀的时候,情况不太好。但是泡水之后,情况却比他们想的乐观得多。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肉眼便能明显见到,珠体表面,似乎是变软了。

余耀用牙签轻轻触碰,有刺入感,却刺不破,顺势又在底下拨动,珠子好像有了轻微的晃动感。

林丰草一看,“倒掉水试试!”

余耀将盒里的水倒进了一个杯子,但是这个颗珠子依然还能附着在盒底的凹槽内。

接着,余耀干脆用牙签探着边缘挑动,感觉粘着力依然有,却也不是牢不可分了。

余耀和林丰草调换工具,几番尝试,最后终于把珠子从凹槽里弄了出来,先将其“转移”到了一个空杯里。

这时候,这颗珠子的表面,透明包裹物看着有点儿软颤颤的,表面也有一定的粘腻感,但仍旧没有脱离珠子。

“这既然是保护珠子的,那就应该不会有腐蚀性!”林丰草说着,直接把手伸进了杯子,试着揉捏。

揉捏之后,珠子表面微微变形,但是感觉这层包裹物依然比较韧,破不了也剥离不了。

林丰草放手,闻了闻手指,没有明显的异味。

余耀拿起纯净水瓶子,“既然水能分离表层,那就继续泡泡?”

“好!”林丰草点头。

余耀便在杯子里倒上水,继续浸泡这颗珠子。

此时,林丰草顺手清理了一下盒底。盒底露出的半圆形凹槽里面,没有黑漆,看底子,应该是楠木的。

这个上漆的木料,多是不易变形又相对便宜的木料;因为红木类比较贵重,而且上漆属于画蛇添足;便宜的木料都在软木类里,其中杉木相对用得最多。松木不行,因为容易出油。

至于楠木,也属于软木,木质不如红木致密,也不容易变形,不爱出油,从这些方面来说,上漆倒是可以。但是,楠木几乎是红木类木料之外最贵的木材,上漆做东西的极少。

这黑漆木盒的胎,居然是楠木的,这说明不惜工本,突出的就是一个技艺。

盒子擦干之后,完好无损。而这颗珠子,在杯子里的清水中,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表面的包裹物,似乎分解的力度加大了,原本相对光滑的包裹物,出现了一些粗糙的感觉,有点儿像去了皮的葡萄。这个“粗糙”说的是表面,这包裹物的本身质地给人的感觉,还是很细腻的。

这一次,余耀和林丰草没有着急动手,足足等了半个小时,珠子最后变得已经不是圆的了,成了随意“挂糊”的形状,而这杯纯净水,也变色了。

变成了一种类似啤酒的黄色。

林丰草凑近闻了闻,还是没什么明显的异味。

“我觉得可以了。”余耀说着,伸出了手。林丰草点点头。

余耀这一试,触感如同石灰膏一般,在水中揉搓几下,包裹物便分崩离析了!

“成了!”余耀惊喜不已,接着便拿出了珠子,林丰草立即又在一个透明杯子里倒上了纯净水,让余耀先放进去。

而在余耀拿出珠子之后,啤酒色的那杯水里的包裹物,也进一步发生了变化,最后变成了一杯悬浊液。这说明,这包裹物当中,有溶于水的物质,也有不溶于水的物质。

余耀和林丰草都没空儿去关注这个,而是盯着纯净水里的珠子。

如此一看,和原先透过包裹物看,完全就不是一回事儿了!

看得非常明白。

这颗珠子,直径应该在18厘米左右,表面是黑灰泛紫的颜色,并没有黄色。原先看到的黄色的色感,应该是包裹物导致的。

“珍珠!”林丰草脱口而出。

“黑珍珠!”余耀补充,“这么大个儿的黑珍珠,还是正圆,闻所未闻啊!”

从目前的市场情况来看,黑珍珠的体量,直径多在一厘米左右,大部分不会超过11厘米。超过15厘米的黑珍珠,而且还是正圆,市场上还真没出现过,价值一时都不好估量。

“这下子大发了!没想到镶嵌的居然是一颗黑珍珠!”林丰草手指轻敲杯壁,“若是没有这层包裹物,明代的珍珠,怕是早就化成粉了!”

珍珠,喜欢的人很多,但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长期保存,寿命和人差不多。即便小心翼翼,最长保存期也就是百年左右。

正所谓人老珠黄,珍珠因为材质原因,保存几十年后,到了人老的这个时间段,一般先会发黄,黯淡无光;百年以上,基本就干枯粉化了。

不过,有些品质不凡的珍珠经过特殊养护,寿命有可能到两三百年,比如现在有的博物馆里或者市面上也出现过保存还可以的清代东珠朝珠。

但是再往上,那就不太可能了。要是有人拿着一串珍珠告诉你,说是清早期的甚至明代的,你说你是不信呢?还会不信呢?

当然,这颗黑珍珠,那就超出养护范畴了,而是密封!所以才能“冻龄”。

古人的智慧,不能小觑。不过,现在科技发达,使用特殊材料密封一颗珍珠,长期保存,做到也不难;问题是这就没法儿佩戴和赏玩了。

这颗黑珍珠,要不是取出来,被包在里面,甚至都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林丰草搓了搓手,“对了,你说还可能有工艺?这么看,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啊!”

余耀点点头,小心将杯子里的黑珍珠取出、擦干,放到桌面的软布上,一边观察表面,一边说道:“我刚才甚至异想天开,不会是一颗‘九曲珠’吧?现在看是不可能了,上面没眼儿啊!”

第415章 天工

林丰草凑近,“不要说眼儿了,表面正常得很,没什么工艺痕迹。我看,你这一次是猜错了,就是一颗素珠。黑珍珠和其他珍珠不同,难有大尺寸,这已经算是奇珍了!”

余耀这么看,确实发现不了什么,便又拿起了放大镜。

结果,用放大镜一看,却隐隐约约在珠子表面发现了细微的痕迹!

但是这些痕迹,大部分都被“抹平”了,应该是之前的包裹物残留,用放大镜也只是勉强才能看出。

“还真有!”林丰草大吃一惊,“这应该算是微雕中的微雕了!”

余耀又倒了一杯清水,“还得刷啊!幸亏之前买的工具比较全。”

虽然珍珠在一定程度上忌水,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泡过清理之后尽快彻底擦干。

泡水取出之后,余耀又轻轻用超细纳米细刷了一遍,而后又用水冲洗了一下,迅速擦干。

此时已经过了午饭的点儿,但是两人浑然不觉饥饿,再度用放大镜看时,发现珠体表面,有不少细若游丝的痕迹。

这些痕迹,只有半个球面有,另外半个球面是毫无痕迹的。

这半个球面上的痕迹,又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像是字迹,另一部分像是图案

但是,用放大镜,也只能看出大致的痕迹轮廓,却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早知道该买个倍数更高的放大镜。”林丰草叹道。

“这些痕迹,深浅和角度似乎挺特殊,不是表面一致的浅刻。”余耀说着,又拿起了强光手电,一手捏住珍珠抬起,一手用手电强光照射。

“确实,这透光之后······”

余耀还没说完,林丰草居然大叫一声打断了,“你看!快看!”

余耀一愣,抬眼,珍珠后面的墙上,居然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些光影。

“原来可以这么看啊!”余耀连忙先放下珍珠和手电,去把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

林丰草则去把卫生间原本开着的灯也关了。

再度照射,墙上的光影就很清晰了。不过,是一半字迹,一半图案,看着有点儿乱。余耀调整了一下角度,先让墙上只透射出了字迹:

十年采珠,死者百人,而得珠不足百两。余尝救一船之命,遗黑珍奇品。天下人止谓价值连城,然余感苍生之念,竟成天工!临珠涕零,又制螺钿漆盒以祭之。天启癸亥秋,虞山王毅。

当然,上面是没有标点的。

“天工!”

余耀和林丰草不约而同大叫一声。

的确堪称天工。

说王毅,这个名字重名率比较高,但是说起王叔远,很多人就会一下子想起《核舟记》。

王毅,字叔远,生于明代万历年间,卒于天启年间,苏南虞山人,擅长微雕,能在寸木之上,精雕亭台楼阁、花鸟走兽,妙到毫巅。不过,关于此人生平的史料,其实并不多,多是惊叹其雕工。

明末魏学洢写了一篇《核舟记》,记载了王毅在小小的一核之上,雕刻了苏东坡泛舟赤壁的故事。此核并未有实物流传下来,但却在民间广为传颂。

余耀看完了投影在墙壁上的字迹,有点儿愣神,林丰草先回过神儿来,“再看看图案是什么!”

调整角度,墙壁上出现了图案的光影。

这是一幅采珠图。

水波之上,一船落帆横停,船上四人,两人一组,握住绳索;水下两人,身上系绳,一人刚刚下水,一人已在浅底对蚌施为。

纯线条勾勒,却惟妙惟肖,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两人欣赏了半天,才把这颗“天工”黑珍珠装进了密封袋,又放到了事先准备好的高档锦盒中。

余耀拉开窗帘,顺便又打开了窗户,点了一支烟,一口长长的气息随着烟雾呼出,喃喃道,“太震撼了!这快赶上一台显微镜手术了!”

林丰草坐到了椅子上,“原来,是王叔远的作品啊!这确实要比传说的‘核舟’难度大多了!除了更加细微,他还得考虑到光影成像的问题!在当年,要想看到光影,恐怕得固定珠子,在类似暗盒的结构里放上灯烛。这样的光能投射光影,现在咱们用手电也能,委实太神奇了!”

“这和月影灯有异曲同工之妙!”余耀点点头,忽而又道,“原来,‘班门弄斧’是这个意思啊!”

“嗯?”林丰草还没细想这个问题。

“他的意思是,他一生当中的所有的技法工艺,在这颗微雕黑珍珠面前,都是班门弄斧!这颗黑珍珠背后,是采珠人的血泪,他的技艺在“感苍生之念”的基础上,发挥到了极致,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感慨是天工!之前不曾有过,之后也不会有了!”

林丰草缓缓点头,“不难看出,他是先雕了采珠图,一开始没雕文字。采珠图成了之后,他感慨不已,决定雕刻文字,制作螺钿漆盒,封存起来,以祭之······这个螺钿漆盒,其实就是这颗珠子的祭坛啊!”

“确切地说,是这黑珍珠上微雕天工的祭坛,······”

余耀说着,突然一个激灵,“我去!那咱俩岂不成了‘盗墓贼’?”

林丰草摆摆手,“即便他用特殊材料密封,那也不可能一直保持完好,这已经将近四百年了,若不能重见天日,那最终结果也只能黯然成尘。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后人瞻仰一下天工呢!”

“你这么一说,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收藏了。”

“我不说难不成你还会给埋了?”

“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余耀笑,“不过这东西娇贵,收藏之后还真得小心保存。”

“这珠子完好如新,我看呐,应该比你活得长!”

“你这比喻!”余耀想了想,“看来,原先的包裹物,也有养护的作用,即便去除了,但仍旧能延长珍珠的寿命。”

“应该是这样。最关键的是,这一包就是三四百年,咱们只是泡水,应该还会留下一层极薄的残留。”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彻底放松了下来,双双感到肚子饿了,便一起出去吃了饭。

吃饭的时候,两人正商量着也该各自返程了,余耀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一看是尚涌打来的。

第416章 我并没有答应要帮你

“余老板,最近有空么?我大姑之前应了缂丝的事儿,今天午饭我和她一起吃的,她说这几天比较得空。”

“啊?”余耀一听,“我在外地。”

“噢,这几天来不了?”

余耀想了想,“也不是不行。这样,我安排一下,定了行程立即告诉你。”

“行,那随时联系。”

余耀挂了电话,林丰草说道,“少骢过年也回了一趟老家,还提起过这事儿呢。这块缂丝龛帘,你到底想不想出手?”

“我还想收他的佛龛呢。”余耀笑了笑,“不过,我没他有钱啊。”

“这样的好东西,最好合二为一得以完整。”林丰草沉吟道,“不过,估计他是不可能出手了。而你这眼力这么高,在古玩上的运气又这么好,还愁以后弄不到更好的缂丝制品?不如大赚一笔算了。”

“你这是帮他还是帮我啊?”余耀说完,不等林丰草接口,便又笑道,“我知道他不可能出手佛龛,这缂丝先清洗了再说吧,就算我不卖给他,借给他一段日子还是可以的。”

林丰草接口道,“不如我和你一起去绍市吧,咱们直接从这儿走。”

“有个伴儿当然好了,不过那块缂丝,还在江州呢。”

“在你家里么?”

余耀一听,“对啊!我没放家里,在店里的保险柜呢!我让濮杰给我直接发到绍市就可以了!”

“那不就结了?”

余耀看了看林丰草,“你好像挺积极。”

“一头是我堂弟,一头是‘大掌眼’,我积极不很正常么?再说绍市距离鹭岛也不算远,我完事儿直接回去就可以了。”林丰草正在寒假期,时间也确实比较多。

其实余耀挺想先回去一趟,他也有点儿想沈歌了。不过,这事儿碰上了,林丰草又要作陪,便也就先这么办了。

和濮杰通了电话,濮杰却直接说正好出去转转。余耀托运抱月瓶的公司已经和濮杰预约送货时间了,是明天上午。他收了余耀发来的瓷器保管好之后,立即就能启程,带上缂丝去绍市。

绍市没有机场,不过距离杭州很近,乘机到杭州,去绍市很方便,杭州到绍市的高铁还不到二十分钟。而从江州到绍市,也可以直接乘坐高铁。

第二天傍晚,三人在绍市聚齐,都在城东的一家酒店住下了。而后尚涌做东,请他们吃了晚饭。同时,也约好了第二天上午去拜会尚涌的大姑尚暮秋。

濮杰在兰山县的古玩大集上和尚涌见过面,但是他没有见过林丰草;而林丰草既没见过濮杰,也没见过尚涌。只有余耀和所有人都认识。不过,他们四个有共同的古玩话题,也容易熟络。

席间,尚涌告诉余耀,老太太说只见一个人。

余耀应道,“理解。”

尚涌略略一顿,接着又给余耀打了个预防针,说老太太看了缂丝之后,万一当场变卦,说不能洗了,还望余耀不要见怪。

余耀之前听说了尚暮秋性子有点儿古怪,正要应声,尚涌又说,若是老太太答应了清洗,但是价格开得离谱,建议余耀也不要讲价,要么接受,要么就不清洗了。

“多谢老兄提醒。”余耀本就有心理准备,“老太太能答应见面先看看,已经是多亏老兄周全了。”

饭后三人回酒店休息,他们的房间都在同一楼层,刚一出电梯,有个小伙儿急匆匆过来,不知怎么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林丰草在最前面,抬手一抄一扶,小伙儿转危为安,连声道谢。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小伙儿走后,濮杰不由看了看余耀,“你可没告诉我林老师的功夫这么俊呐!这手法可不简单!”

林丰草一听,指了指余耀对濮杰说道,“他也没告诉我你懂功夫啊!”

余耀撇撇嘴,“你俩都行、我不行的事儿,说了干嘛?”

话音未落,濮杰抬手,“简单切磋两招!”

林丰草一愣,“这走廊里······”

余耀笑道,“你看看吧,不说是对的。”说完便闪到了一边。

“没事儿,现在没人,点到即止。”濮杰说着,便出手了。

两人下盘不动,只是过手,余耀也看不懂孰强孰弱,只觉得有点儿眼花缭乱,最后也没见谁吃亏的样子就分开了。

濮杰拱手,“林老师招法精奇,果然是高手!”

林丰草同时拱手,“万变不离其宗,濮杰兄弟是无招胜有招啊!”

余耀接着也拱手了:“两位互相吹捧的功夫,我也是佩服极了!”

两人同时扭头,各自比量了一个手势,余耀一看,转头就跑到了自己房间门口。

第二天上午,林丰草和濮杰是跟余耀一起出的门,余耀跟着尚涌去拜访尚暮秋,他俩则准备在市区逛逛,听说绍市古玩市场就在鲁迅故居附近,正好去看看开市没有。

尚暮秋住在市区河畔的一处宅院里,房子是黑瓦白墙的老建筑,但是院里和房内却经过精心的整饬。

在客厅见到尚暮秋,却和余耀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老太太鹤发童颜,慈眉善目,说话温和,让余耀坐下喝茶还用了个“请”字。只是她说普通话也夹杂浓重的乡音,余耀听着略感费力。

余耀送上准备好的礼盒,在尚暮秋招呼之后也就坐下了。

尚涌没坐,上去给大姑揉捏肩膀,尚暮秋打掉他的手,“马屁精,小余给了你什么好处?”

“哪有什么好处?我就是敬佩余老板的眼力和为人。”尚涌笑嘻嘻,“大姑姑,你赶紧先看看吧!”说罢,朝余耀使了个眼色。

余耀拉开皮包,取出了一个方形锦盒,然后将锦盒拿过去,放到了尚暮秋旁边的桌子上,打开了。

尚暮秋皱了皱眉,但还是从锦盒里拿出了这块缂丝,而后两手捏住两角抖开,前后分别看了看,“你没有说错,确实是清代宫廷的佛龛用帘,脏污看似严重,却没有化学性的东西,清洗干净没问题。”

余耀一听,连忙说道,“多谢尚婆婆,给您添麻烦了。”

不料,尚暮秋却在将缂丝放回锦盒之后微微一笑,“我只是说清洗干净没问题,并没有答应要帮你清洗。”

第417章 真假参半

余耀不由一愣,正待开口,尚涌却紧跟着说道,“大姑姑,你现在说也行啊!”

尚暮秋看了看尚涌,“你刚才说,敬重小余的眼力?”

“对啊!”

尚暮秋转而看向余耀,“小余,你今年贵庚啊?应该不到三十岁吧?”

“确实还不到,不过快了。”

“古玩的眼学,是需要长年积累的。那你,在古玩方面,哪方面眼力最强?”

“这个······我多少都懂一点儿。”

尚暮秋脸色一沉,“这么说,包括缂丝在内的各种织物也都懂了?”

余耀心说,我要不懂能捡漏么?这老太太到底想干嘛?

“织物是古玩的冷门,懂是懂点儿,但是肯定是万难比得上尚婆婆。”

尚暮秋脸色稍缓,“古玩没有冷门,只有眼力的高低。古代织物方面,懂得人确实少,你这样的年轻人,就更不用说了。”

“大姑姑,余先生的眼力确实很高的。不说别的,瓷器方面我是亲眼见识过!”尚涌插话。

尚暮秋摆摆手,“你知我不懂瓷器。”

余耀一听,心说这老太太难不成洗个缂丝还得考校下自己的眼力不成?

都说人老成精,尚暮秋盯了余耀一眼,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对你的眼力高低,并无兴趣。但是阿涌不知道被你灌了什么**汤,前前后后不断替你说好话。若你真有眼力,倒也罢了,如若没有,那就不是什么好事情!”

余耀心道,好嘛,尚涌帮自己说话,倒出来反作用了。

尚涌连忙叫道,“哎呀大姑姑,余老板真的是眼力过人!您还不了解我嘛,就喜欢个古玩收藏,自然敬重眼力高的行家!”

“所以我得试他一试!若他真有眼力,那就是值得结交的朋友,我可以施以援手。若没有,我劝你还是远远避着的好!”

余耀眼见事已至此,“尚婆婆,您是想考校我织物类的古玩么?”

“你这是应了?”尚暮秋反问。

“我这大老远跑来了,不应也不行啊。而且我和令侄本是君子之交,他引荐我拜会您,我应该感谢,更应该消除误会。”

“说得不错。”尚暮秋微微一笑,“若我考校你织物类的古玩,那成了欺负晚辈了。不过,刚才阿涌说见识过你瓷器上的眼力,但瓷器我也不懂。正好,我这里有一件东西,既不是织物,也不是瓷器。”

“想必,应该也是软片子了?”

“你倒机灵。”尚暮秋抬手,往身后一指,“这幅立轴,你先看看,然后点评一下吧。”

余耀其实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客厅的后墙上挂着一幅画。不过,确实也没来及细看。

《百花雄冠图》。繁花丛中,百花吐蕊斗艳,花丛中心的一方青石上,昂首挺胸站着一只鸡冠饱满硕大的公鸡。

说是不考校织物,但这幅画却也是绢本。

虽然没有细看,但给余耀的感觉应该是一幅明人之作,正好他也想看看,便点点头径自走上前去。

尚涌似乎也想过去,尚暮秋却指了指他,“既然你敬重他的眼力,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瓷器和字画,可以是古玩里最大的两项,尚暮秋虽然没有考校瓷器,却也没考校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此前她也说了理由,所以余耀并不反感。

这幅《百花雄冠图》,是带着明确的落款和钤印的。

成化二十年甲辰秋九月并画沈周。

上部圆形钤印:甘节堂。下部钤印两方,朱文“启南”,白文“石田”。

沈周,字启南,号石田,算是元明文人画坛承前启后的人物,以山水和花鸟方面成就最大。

沈周与唐寅、文徵明、仇英并称“明四家”,名头可谓不小。而这四个人,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唐寅和文徵明都是沈周的徒弟,唐寅的另一个老师周臣,也是仇英的老师。

余耀端详了有个七八分钟,便回到座位上坐下了。

“怎么样,很好吧?”尚涌这问话,明显带着提示的意思,尚暮秋不由瞅了他一眼。

“不太好。”余耀心道,得亏你没给我有问题的提示。

尚暮秋眉头轻蹙,“是哪方面不太好?”

“尚婆婆,那我就直言了?”

“说!”

“单就画来说,属于仿笔,而且是和沈周同时期的笔墨,功力不弱。不过,综合来说,却也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既然是以假乱真,你又怎么能看出来?”

“我说的是,综合来说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而单就画技笔墨来说,和沈周真迹还是有差距的。”

尚暮秋面无表情,“你说有差距就有差距?”

余耀淡淡一笑,“成化二十年,沈周已经快六十了,属于晚年。他晚年的笔墨,豪放粗简之中,带着雄浑的气势。这幅画,虽然在极力模仿,却仍旧雄浑不足,细秀有余。”

尚暮秋眼神一变,“可是······”

“可是,落款和钤印,却又没有半分破绽,对吧?”

“对。”尚暮秋竟不由自主应了。

“所以我说综合来说,以假乱真,因为这幅画作,本就是真假参半。画是仿笔,落款和钤印却是真迹。”余耀淡淡应道。

尚涌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是说,别人仿的画,沈周本人却给题字落印?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呢?”余耀接着说道,“沈周的书法,有几分黄庭坚奇崛遒劲的特点,同时又有自己的特点和发挥,本就是极难仿的!而且,这上面的书法,断然就是真迹。”

尚暮秋一时沉默不语。

尚涌却忍不住走到余耀身边,“我信你的眼力,我问的是为什么?”

“我长话短说。沈周是个很随性的人,他的真品传世的不算少,是因为但凡有人求画,那几乎是有求必应,不论是高官富商,还是贩夫走卒,一视同仁。最要命的是,有些同时代的无名画家,知道了他的脾性,模仿了他的画之后,竟然拿着上门求题款,沈周居然也会答应,而且题款之后,往往还会‘附赠’用印。”

“啊?”尚涌自是不知道这一段,“这,这不是有点儿神······”

“这不是神经病!”余耀摆手,“只因为,你不了解他。”

第418章 酬金免了

尚涌一摊手,“我是不了解。”

尚暮秋此时看余耀的眼神已经起了明显的变化。

“沈周活过了八十岁,这在古代,那是相当长寿了,这和他恬淡的性格有关系。而且这位沈周,学画也是生下来就注定的。沈家世居吴门,沈周的曾祖,和王蒙是好友;沈周的父亲,又是杜琼的学生。他不管是习字绘画,还是生活,一直是一种悠然的状态。随性,自由,不求功利,平易近人。”

余耀说完,看了看尚涌,“你还觉得他是神经病么?”

“还是神······神仙中人啊!”

“对喽,他的徒弟文徵明,就这么评价过他。”

“好像唐伯虎也是他的徒弟。”这一点尚涌倒是知道。

此时,尚暮秋的眼中,又划过复杂之色。她沉迷织物,对书画也有一定研究,这幅画,她本是当成真品的。

却不料,装裱绢墨都对,题款和用印也对,却竟然是这么个情况!

她不是没眼力的人,余耀说了之后,她在脑中细思,也开始觉得画心笔墨有问题了。之前如同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是余耀替她摘去了这片叶。

余耀觉察到了尚暮秋的神色,也大致能猜到她可能是当成真迹了。尚暮秋的年纪,够当他奶奶了,余耀一时便顺着尚涌的话说过去,以减轻尚暮秋的尴尬。

“对,沈周收唐寅为徒,还有民间流传的小故事呢。”

“噢?”说来听听,尚涌倒是配合上了。

唐伯虎少年时,就表现出了过人的绘画天赋,后来被祝枝山发现,觉得是个可造之材。不过,祝枝山主要以书法见长,便决定引唐伯虎拜在丹青方面更胜自己一筹的名师。

吴门苏州,是文人画家雅集之地,祝枝山最后找的,就是沈周。

据说沈周看了唐寅的画,也是十分嘉许,但还是想继续考考他其他方面,于是出了一个字谜:去左是树,去右是树,去中是树,左右皆去仍是树。

唐伯虎略略思忖便答出了“彬”字。于是沈周便收下了唐寅。

跟随沈周学画之后,唐寅勤奋刻苦,进步神速,沈周也称赞不已。少年郎,易骄狂,唐寅的自满情绪渐渐出来了。

沈周便借一次机会,让唐寅开窗,唐寅推手之后,才发现这窗户竟然是沈周的一幅画,惭愧不已,由此继续潜心学画。

“哈哈哈哈。”尚涌听完,发出夸张的笑声,“你觉得是真的么?画窗户?当这是油画哪?”

此时,尚暮秋咳嗽一声,“不信,也不用笑得这么夸张。好了,你俩的心意我领了!这幅画确实是我打眼了,小余的眼力我也见识了,缂丝留下吧,不过,具体时间还说不准。”

余耀上前两步,“多谢尚婆婆,后续有些事情,您可以随时联系我。”

“你不必说得这么隐晦。酬金方面,免了吧!”尚暮秋起身,“我有些乏了,想先去休息下。怠慢了,小余。”

“我也该告辞了。”余耀见尚暮秋这么说,也就没再坚持酬金的事儿。

告辞之后,尚涌和余耀一起离开,出了院门,尚涌对余耀竖起大拇指,“我真是服了你了余老板!”

余耀摆摆手,“赶鸭子上架,不提了。”

“别这么谦虚,我还有东西想让你帮忙掌眼呢!”

“我就知道。”余耀似笑非笑看向尚涌,“若是老太太今儿拒绝我了,你还会让我看么?”

尚涌想了想,“会。不过我也会先安慰你一番。”

“还挺实诚。”余耀接口问道,“什么东西?”

“我主要还是喜欢瓷器,是一件翡翠绿釉盖罐,康熙官窑的款儿。”

“翡翠绿釉的康熙官窑,可是少见啊!你从哪里寻摸到的?”

“还没入手呢!年前看过一次没定,说了年后再看,今儿初八,古玩市场有的店可能会开开门拜拜财神,不过他的店未必,我问问他。”

尚涌说完,便掏出手机打了过去。

余耀也掏出手机,给濮杰打了一个。

结果,还真是开门了,濮杰和林丰草,也正在古玩市场呢。

绍市除了这个古玩市场,还有几处古玩城,不过这个市场相对偏老,知名度也高一些。

尚涌和余耀很快便到了古玩市场。

绍市古玩市场就在鲁迅故居对面,靠着那个有名的咸亨酒店也不远,门口有一处高大气派的牌坊,上书篆字名称,两侧廊柱上还有一副对联:

天宝物华林林总总

地灵人杰泄泄融融

市场算是一个仿古建筑群,里面面积并不是很大,只有一部分店铺开门了,也没见着有人摆地摊。

余耀也没见着濮杰和林丰草,料想应该在哪家店里呢,便先跟着尚涌到了一家名为“德意兴”的店面。

店里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红脸膛小眼睛,尚涌简单相互介绍了一下,称其为“吴老板”,介绍余耀说是朋友“余先生”。

“尚总这是请了余先生掌眼啊!”吴老板先请两人在柜台一侧的小圆桌边坐下,而后一边递烟一边说道。

他话是这么说,不过眼神之中仍旧透出一丝随意。显然,他不认为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儿会有什么高深的眼力。

“我就是跟着长长见识。”余耀摆摆手,自己掏出烟来点了。

这件翡翠绿釉盖罐摆到柜台上之后,尚涌直接让余耀先看,吴老板又露出了一丝略带鄙薄的笑意。

余耀上手细看一番,放下之后对尚涌说了一句,“这么好的东西,我从来都没见过。”

“从来”两字加了重音。说完之后,余耀没坐下,而是又走到货架边去瞅了瞅。

尚涌心领神会,“吴老板,还是那个价儿么?”

“是啊,也就是十五之前人少,过了十五,我还准备涨价呢!”

“我是真想要啊,不过最近资金不凑手,一点儿余钱也拿不出来了,还真得等到十五之后才能周转开。”尚涌笑道,“那什么,不能耽误你做生意,你该卖卖,别等我了。”

吴老板皱了皱眉,正待说话,却见余耀在货架前转过身来,手指一个粉彩双螭耳瓶问道,“吴老板,这个瓶子挺漂亮,不知道什么价儿啊?”

吴老板循声望去,心头暗喜。

第419章 扎手的官窑

吴老板一边走上前去,一边说道:“哎哟,余先生真是有眼力啊,这可是好东西啊!”

余耀笑呵呵,“我就是瞅着漂亮。”

余耀知道吴老板是低看自己了。真正的好东西,怎么会这么摆在大货架上?就算不收着等熟客,最起码也应该放在柜台后的小货架上。

尚涌的话头儿被打断,也不用多说了;但本该就此走了,却不料余耀又指了件东西。尚涌心想,余耀看上的,那必然不差啊,连忙也凑了过去。

可当尚涌上前一看,却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了。

尚涌的眼力一般,不过他喜欢瓷器,也算是入门之后的中等档次了,他一看这件粉彩双螭耳瓶,立即就犯了嘀咕。

这瓶子有一尺高,典型的乾隆官窑器造型,两只耳朵是弯曲的螭龙,金彩。颈部足部是如意纹绿地粉彩,圆腹部是白地粉彩,主体画片是折枝牡丹。

这瓶子的白地雪白、簇新。最要命的是,尚涌上手摸了摸粉彩画片,彩还有点儿扎手!

怎么看怎么像新出窑的东西!

可是,余耀的眼力尚涌是叹服不已的,他怎么会看上这么件东西?

这时候,余耀拿起了这件瓶子,翻底看了看,尚涌跟着又瞅了瞅。

“大清乾隆年制”的款儿。

看了这款儿,尚涌更是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因为这款儿,缺笔了!

那个制字下面的“衣”,上头少了一点!(繁体“製”)

这更不可能是真品了!官窑怎么可能出现这种失误?

余耀好像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吴老板,好东西是好东西,就是这款儿不够完美,缺笔了。”

听余耀这么说,尚涌松了一口气,心说余耀莫不是就当仿品买着玩儿的?

可一想又不对,这样的东西,何必在古玩店里买?

吴老板略略一顿,“官窑缺笔其实也不是没有过,还有的官窑款儿出现错字,反而价值更高呢?”

尚涌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吴老板,这画片上彩料毛刺还扎手呢!”

吴老板看了尚涌一眼,又看了余耀一眼,“尚总这是还不相信余先生的眼力?”

其实,吴老板也不太相信余耀会看不明白。不过,这卖货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来价多么低,嘴上是不可能承认自家的货不真、不好的。

哪怕是一眼假,顶多就是不和买家争论,说一句“自己看”或者转移话题,说来价不低云云。

“别说我眼力了。”余耀笑道,“我说了,就是跟着来长见识的。不过顺带看到了这瓶子,觉得挺漂亮。我也不管什么官窑民窑,年份深浅,就是买个漂亮东西,贵了也不可能出手。吴老板,你就报个能出的地板价吧?”

尚涌听余耀这么说,便没再多说话,暂时把疑惑压在了肚子里。他不信余耀看不明白,但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要买这么件玩意儿。

要说普通人,买东西买个漂亮;但玩古的人,东西再漂亮,也不可能以新为美。

吴老板略略沉吟,“余先生真的想买?”

“真想买那是肯定的,不过到底买不买的成,还得看吴老板的出价啊!”余耀说着,重新将这件粉彩双螭耳瓶放回了货架。

“余先生是尚总的朋友,眼力我就不用夸了,价格方面,照顾也是应当的······”吴老板说着,伸出了两个手指头,“不过,这瓶子我来价可不低哪,就算是平出,也是这个数儿。”

“两百?”余耀很自然地接口。

吴老板仿佛被一口气顶了一下,闭嘴皱眉,而后抬手开口,“大过年的,余先生莫和我开玩笑了。”

“不好意思,那就是两千?”余耀又接。

吴老板干笑,“我真是两万来的。东西好不好两说,但我总不能赔钱吧?”

尚涌如同qq喇叭一般咳嗽两声,“吴老板,你不了解余先生,他是个痛快人,咱就别弯弯绕了。”

吴老板看了看尚涌,“尚总,那件翡翠釉盖罐,你要真想要,我可以给你留到正月十五之后。”

“别别,我这人最怕麻烦,买不到就是没缘分,你卖你的。”尚涌摆手。

吴老板一语双关,“尚总讲究,生意一笔是一笔。而且,这是余先生自己看上的,我只是实话实说。”

“吴老板说的没错,我也不好意思多浪费你的时间。”余耀抬手一指,“这瓶子,我确实喜欢,今儿正月初八,我也图个好意头,八千,你要说行,那就麻烦你给我包上。你要说不行,我和尚总也祝你财源广进,咱们有机会再做生意。”

“八千?这个······”吴老板低头搓手,并不明确表态。

“那行,你忙着,我们这就告辞了!”余耀拱拱手,转身就走。尚涌麻溜儿地跟上了。

两人走到门口,余耀的一只脚都踏出门槛了,吴老板终于喊了一声,“两位留步!”

成交。

离开了德意兴十几步,余耀正待给濮杰打电话,尚涌却一边回头看了看,一边低声问道,“我说,这瓶子到底什么路数?”

余耀笑道,“你怎么不先问为什么我不让你买那件翡翠釉盖罐?”

“肯定有问题呗!回头再说。这东西我更感兴趣,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要买。”

“捡漏。”

“捡漏?”

“八千块钱,买一件乾隆官窑,不是捡漏是什么?”

“啊?”尚涌扯着余耀到了一处没开门的店铺门口一侧,“真是官窑?这······”

“缺笔的事儿,吴老板不是当场就解释了么?”余耀笑道。

“好,就算款儿上缺笔说得过去,可这底釉雪白雪白的,粉彩还带着毛刺呢!档次稍微高点儿的仿品,也得打磨打磨做做旧吧?”

“你这不挺明白么?”

“我明白什么了我?我的意思是说这件连高仿都算不上,只能算一般仿品······”说到这儿,尚涌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的眼力,不可能这都不知道。”

尚涌帮了他的忙,而且余耀和他也算是投缘,便耐心解释道,“你自己说了,高仿不会做旧不到位;而若是一般仿品,釉质彩料会这么讲究么?画工会这么精湛么?所以,它本来就不是仿品啊!”

第420章 库货,百宝箱

尚涌哭笑不得,“余老板,逻辑上我确实听明白了。但是乾隆官窑,几百年下来,怎么可能这样?那吴老板,肯定也是当仿品摆的。”

“几百年下来你得看是怎么下来的,要是一直封箱呢?”

“嗯?”

“这叫库货。听说过吧?”

“有点儿耳熟······还是你给讲讲吧!”

余耀看了看手机,濮杰和林丰草也没来电或消息,便点了一支烟,“乾隆年间,官窑烧造量很大,这个你应该知道。”

“是。”

“因为烧造量大于使用量,所以有一部分官窑瓷器,从瓷都运抵皇宫内务府之后,就一直没开封,一直放在仓库里。这就是库货。”

“原来是这样!”尚涌点点头,“所以才跟刚出窑的一样?可是,总不可能这些年才开封吧?”

“只要乾隆在世的时候没开封,后面的皇帝一般不会开了用了。当然,肯定也不可能这些年才开封。清亡之后,有一批库货流出宫去,以乾隆官窑为主,数量还不小。不过,开封之后,如果一直不摆出来,一直没有赏玩,也是装柜收藏,那釉面和彩料,一样看着簇新。”

尚涌点点头,“这也是真赛假的一种吧?”

余耀笑笑,“所谓的真赛假,要分很多方面看的,也得分眼力基础。这一件,你刚才也细瞅了,除了没经过赏玩,这釉质是一流的,看着雪白,其实很润,只不过没经过充分的氧化,也没经过盘摸,色感与常见的官窑有差异罢了。但,这并不能否定釉质的精良。”

在余耀的引导下,尚涌也琢磨进去了,“对了,彩料虽然扎手,但看着,好像也挺有档次。”

“你记住一点,官窑之所以是官窑,就因为它不惜工本。皇宫里用的东西,不会考虑性价比,料不好不行,做差了也不行。但是仿品呢,再高端,再精细,也会考虑成本问题,因为现代市场是有行价区间的;高仿追求的不是最高品质,而是最大相似。”

其实,这件粉彩双螭耳瓶,可说的东西是很多的;不过,尚涌是有一定基础的玩家,所以余耀点出关键就可以了。

尚涌自然是受益匪浅,他细细琢磨,连连点头,“最后一个问题,还是那款儿的问题。官窑上为什么会出现缺笔的疏漏?没检查出来就送进宫了?”

“从制作工艺上来说,疏漏是难免的。可能是写款的人漏了一点;另外,底款是青花釉下彩,有可能那一点的青料不匀或者点得不实,烧制的时候被釉融得看不到了。”

余耀解释道,“至于为什么没被pass掉,还是因为检查的毕竟是人,面对大量的瓷器,再小心也有疏漏的时候,而且繁体篆书制字的那一点,本来也不明显。当然,这也是极少数的情况。”

“也跟是库货有关系吧?”尚涌问道。

“只能说有一定关系。入库封装,就不可能被发现了。而官窑瓷器的底款出现疏漏,在使用过程中被发现,此时被销毁并追究相关责任人,情况是有的。但也有保留下来的,吴老板没说错,曾经有一件乾隆官窑,底款也是缺笔,但却一直传承下来。因为底款问题,反而如同‘错版’一样更加珍贵。”

“哎呀!这个漏儿捡的,真是让人心服口服!”尚涌连声叹气,“可我看了好久的翡翠釉盖罐,却是件赝品!”

“那件盖罐,不能简单说是赝品。”余耀应道,“底子是真的,釉是重上补烧的!”

“啊?”

“不知道原来是什么,但肯定是缺损严重,所以打磨之后,后上的翡翠绿釉,二次重烧。或许正因为这样,所以才选择了少见的翡翠绿釉,让人不易识别。”

“这个有什么要点?”尚涌揪住余耀不撒手了。

余耀有点儿口感舌燥,简单说道,“看罐子口沿内部,胎釉结合处。作伪者必然会经过精细处理,但再精细,也不可能有原来的状态自然。这个,一时半会儿讲不明白的,你得慢慢提升眼力。”

话音未落,余耀的手机响了起来,尚涌本来此时也不好意思再问了,“你快接电话吧。”

电话是濮杰打来的。

“你不是来市场么?还没到?”

“我都来半天了,你俩在哪里呢?”

“里头,文瑞堂,赶紧过来吧!有东西吃不准,林兄还在看,我出来打的电话。”

余耀挂了电话,给尚涌一说,尚涌立即道,“我知道文瑞堂,大店,走!”

两人进了文瑞堂,还不止濮杰和林丰草一拨客人呢。

濮杰和林丰草在店内会客区的八仙桌边坐着,旁边还坐着一个长得有点儿仙风道骨感觉的老者。不过,余耀看着在柜台后招呼另一拨客人的一个中年人更像老板,这老者应该是店里的掌眼之类的。

“来来来,快坐下看看。”濮杰将余耀和尚涌招呼到桌边坐下。如此,成了五个人围坐一张桌。

林丰草看了看余耀,点点头,朝桌上的东西递了个眼神,没说话。

老者微微一笑,“今天开门红啊,客人这么多。”

“有礼了,老先生。”余耀应了一句,便开始细看桌上的东西。

这是一件紫檀的方匣,有个一尺多高,底边四十厘米左右,上下齐边。

一看就知道是林丰草看上的,濮杰不喜欢这路东西。

这方匣不是一般的方匣。

六个面当中,底面看不到,顶面镶嵌直径六七厘米的黑青色璧形玉片。其他四面,都可以侧向拉开,不仅里面有横格,拉开的板面也有多格空间。

如果全部拉开,所有的格子里都摆上东西,围绕着全都能看一遍。

这是一件“百宝箱”,存放和展示“宝贝”用的。

余耀大致看了一遍,不由又看了一眼林丰草。这种制式的“百宝箱”,或者说多宝格方匣,是清代鼎盛期的经典造型,不难判定。

而且,从紫檀用料和工艺上也能看出,就是清代的东西,林丰草有什么吃不准的?

第421章 “乱码”的六器

高手之间,不用多说,林丰草迎着余耀的目光,伸手指了指顶面;而后将拉开的四面合上了,又指了指。

四面合上之后,“百宝箱”就成了个“方块”,而四面外壁上,原本也各自镶嵌的玉片,就更为显眼了。

一面镶嵌的是圭形青玉,一面镶嵌的是璋形赤玉,一面镶嵌的是琥形白玉,一面镶嵌的是璜形墨玉。

刚才余耀看到的,是拉开的,虽然也能看到四面镶嵌了玉片,但是他的注意力没在这上面,集中关注紫檀方匣本身的木质和内部工艺去了。

不过,四面镶嵌的玉片,大致一扫,余耀也早就明白了布局特点。

不消说,底部应该也镶嵌了玉片。余耀双手把住方匣,又验证了一下。果然,是琮形的黄玉片。

这百宝箱的六面,以玉片象形,镶嵌了六色六器。

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

玉璧、玉琮、玉圭、玉璋、玉琥、玉璜,六种玉制礼器,简称“六器”,又称“六瑞”,起源于周代,传承已久。

这件百宝箱上镶嵌了六片玉,是极具内涵表达的一种装饰。虽然玉片不够立体,但基本概念是很清晰的。

这紫檀百宝箱主体没问题,林丰草自然能够判定;他觉得有问题的,是这镶嵌的六片玉。这方面,他吃不准,所以才让余耀看。

余耀仔细一一看过,这才明白,林丰草的迟疑不是没有道理。

这六片玉,出现了“乱码”,年份并不统一。

其中圭形青玉、琥形白玉、璜形墨玉,年份相对统一,都应该是乾隆时期的玉片。

而黑青色的玉璧,却要早得多,是明代晚期的东西。

琮形黄玉片,应该是清末的,而且原先的玉片可能是素的,琮形和纹饰是后添的工。

璋形赤玉的年份最浅,就是一片新的南红玛瑙雕刻做旧而成。

换句话说,这件百宝箱,不是一件完整的老东西。

如果乐观地看,三片乾隆时期的玉片,有可能就是原先百宝箱上镶嵌的,但是这件百宝箱上却失落了玉璧、玉琮和玉璋的片儿,后补而成。

如果不乐观地看,说不定原先的玉片镶嵌,损失得更多,甚至一个也不剩全是后补的。只不过,后补的玉片中包含了年份一致的三片。

这样的东西,收不收在两可之间。但是,若是收的话,价格方面自然要有不小的落差。

其实原材料价值方面,没发生多大变化,即便那片璋形赤玉南红,虽是新料子,但成色很好,料钱就不便宜。但,对一件古玩来说,不是“原装”,这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都会大打折扣。

当着这么多人,余耀不好明说。

“我看完了,先回个消息。”余耀掏出手机,把判定的具体情况,发给了林丰草。

这老者一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儿。

不过,这种事儿,人家不明说,他也没办法。而且很明显余耀就是被请来掌眼的。只是老者很奇怪,这个年轻的小伙儿,到底有多高的道行,好像剩下这三个人在眼力方面,唯他马首是瞻。

“老先生,浪费你这么长时间,不好意思了。”此时,林丰草开了口,“这么着,我能出的最高价,就是你说的最低价的一半,添不了了。”

这东西,林丰草看来还是想收的,因为百宝箱的紫檀主体没问题,镶嵌的“六器”只当是一种“修补”了。

但是,能出的最高价格肯定就和原装货不一样了。

老者微微一笑,“开门做生意,来了就是给我们文瑞堂捧场,我还得谢谢各位呢。不过,这个价位,万难成交。”

“那好,客气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林丰草起身,“那您忙着,这就告辞了。”

众人跟着陆续起身。

老者送到门口,忽而侧了侧身子,对走在最后面的余耀说道,“这位先生,你来了只帮朋友掌眼,不再看看别的了?”

余耀看了看老者,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我的朋友已经走了,我也得走了。”

老者却接口道,“不知道你对哪方面最感兴趣?我可以推荐一下。”

此时,林丰草和濮杰已经出了门,尚涌本来要迈出门去,此时却回了头,“看看也行啊!”

他当然愿意跟着余耀一起看东西。

余耀略略思忖,自己帮朋友掌眼,买卖双方又不认识,这在行里很正常,这老者再不高兴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看他这意思,似乎是有点儿较劲;说白了,想试试自己的斤两。

余耀不想多事,而且这店面比较大,恐怕即便有真东西也是实价,而且濮杰和林丰草之前已经看过一遍了。

如此想着,余耀便朝尚涌递了个眼色,又对老者说道,“多谢老先生了,不过我和走出去的两位朋友,还有重要的事情商量,实在是不便久留。您留步吧。”

说完,余耀便迅速推着尚涌出了门。老者也没法儿再留,挥手道,“欢迎常来坐坐。”

“不用怕出事儿,好歹我也是本地人。”走出几步,尚涌便低声说道。

“主要是也没什么意思。”余耀道,“今天捡了乾隆官窑这么大个漏儿,怕是运气已经用尽了。”

尚涌无奈点头,“行啊,那就听你的。”

四人随后会合,简单商量了一下。今天市场里没人出摊,而店里的东西多是实价,况且店铺开张的也不多,便决定就此离去。

濮杰提议,既然咸亨酒店就在附近,那尝尝吧,尝尝孔乙己吃过的茴香豆。

咸亨酒店因为鲁迅的文章,几乎是尽人皆知,现在开了很多分店,他们附近的这家店,尚涌介绍说是最正宗的老店。

店门口还有孔乙己的塑像呢。

他们进去的时候,还不到午饭点儿,人比较少;里面老式布局,柜台,木桌木椅,很有原汁原味的年代感。

尚涌推荐了茴香豆、臭豆腐和干菜焖肉,而后又点了几个特色菜,要了一壶花雕,四个人围坐一桌,小酌起来。

过了约莫有十几分钟,逐渐开始上客了。此时,文瑞堂的那个老者居然也进来了!

看到余耀他们之后,老者笑着打了个招呼,而后坐到了一侧的空桌边。

第422章 封门青,接把手

老者坐下之后,林丰草对余耀低语道,“我在店里看了几样东西,和他交流不少,他眼力不低,只是不知为何,像是在那家古玩店打工。他好像对你很感兴趣。”

余耀淡笑,“我又不是古玩。咱们既然已经走了,那就不必管他。”

老者也没有过多去看他们,点了两个小菜,自顾吃了起来。

过不多会儿,有个高高胖胖的中年人进来了,似乎是无意中发现了老者,一看他自己一桌,顿时眼睛一亮,笑呵呵上前,“祁老?您一个人啊?”

老者抬头看了看他,“小李啊,嗯。”

中年人直接坐下了,“祁老,我也一个人,不妨碍您吧?”

“你都坐下了,我再说妨碍,那不是打你脸么?”

中年人哈哈一笑,然后点了好几个菜,老者本来没要酒,中年人又点了一壶酒。

过程中,老者不多言语,中年人却好似没话找话。

“今天,您这是又去文瑞堂了?”

“嗯,待了会儿。”

“您对洪老板,那真是没得说!”中年人翘起了大拇指,“要是没您······”

老者抬手打断,“小李,菜上来了,快吃吧。”

中年人讪笑两声,拿起了筷子,却又忽而停住,“祁老,就我上次跟您说的事儿,您看什么时候得空······”

“老眼昏花,很多东西看不明白了。”老者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我吃完了,你慢用吧。”

中年人一听,连忙又放下了筷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锦盒,迅速打开取出了一方印章,“祁老,我今天随身带了一件东西。”

余耀他们基本也吃完了。余耀的位置,正对老者这一桌,一看中年人手上的印章,眼睛不由微微一眯。

这是一方封门青的印章,总高度有个五六厘米,边长在四厘米左右,印钮看不太真切,好像是狮形。

封门青,是青田石中的极品冻石。青田石本就产自浙省,在绍市看到一枚封门青印章不稀奇。不过,余耀从造型和包浆的光感上大致判断,这印章的年头可不浅了!

而且,余耀隐隐感觉,好像应该早于明代。这更让他有些吃惊。因为,封门青印章,目前他还没听说过市面上出现过明代之前的。

青田石的雕刻史,在六朝时期就是延续下来的。三国的东吴,后来的东晋,再到南朝的宋、齐、梁、陈,这六朝疆域,都涵盖了浙省青田。

不过,六朝时期,只有青田石雕,没发现过印章实物,更不用说封门青印章了。封门青的印章,明代的实物是出现过的,再早就很难考证了。

寿山田黄和青田封门青,是最受古代文人欢迎的治印顶级料,质地出类拔萃,颜色也各具特色。

封门青的青色,其实不深,而是一种偏黄的嫩绿。华夏古代,青,一般是指蓝,比如天青色,青花。但是封门青还有个说法——封门清,主要指的是纯粹干净。

这枚封门青印章余耀虽然没有近看,但是那种温润如玉的感觉依然很强烈,不燥。

刻过印章的都知道,石性若燥,便很难用,因为容易崩口。越润越好。但石材就是石材,比不了玉,温润的少,这也是封门青珍贵的原因之一。

老者本来好像急于要走,但一看这枚印章,身子顿时稳住了,“小李,你说有批货,这也是其中之一?”

中年人压低声音,“印章就这一件,再就是别的了,偏大,不好带。这个我也是今天碰巧了,上午见客户来着。”

“定了?”

“定了我就不拿回来了,对方嫌太高。”

“既然你都拿出来了,我上手看看。”老者点了点头。

中年人连忙递了过去。

老者上手之后,看得极为仔细,特别是印文。

余耀自然是不可能能看清印文的。而老者也是面无表情,很难从中揣度出什么。

不过,老者看完之后,却微微笑了笑,将印章递还给了中年人,“先收起来吧!”

中年人略略一愣,但随后也依了老者之言。收好之后,他迫不及待问道,“祁老,怎么样?”

“人家不要,是有道理的。”老者淡淡应了一句。

中年人一听,“祁老,您可别吓我!”

“明代之前,我还没听说过有封门青的印章传世。但这印文,实在是太早了。”老者看着中年人说道。

“可是,我这······”

老者压手打断了中年人,“既然我看了,肯定得对你说说。但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

说罢,老者起了身,“你慢用,先走一步!”

“祁老!”中年人跟着起身,“我送送您······”

老者没表态,径自往柜台方向走,临了还冲余耀这桌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到了柜台边,中年人抢着付账,却被老者通过收银员拒绝了。

他俩到柜台的时候,余耀这桌的其他三人齐齐看向余耀,濮杰低声开口问道,“你好像感兴趣啊?”

“东西挺老,应该有点儿意思。”

“那老头儿好像没看上。”濮杰咧咧嘴,“要不然,你待会儿接把手就是了。”

不待余耀回答,林丰草接口,“我们不认识他,太唐突了。”

“嗐!古玩生意没这么多讲究,他不愿意就算了呗!”濮杰不以为意。

“就是。”尚涌附和。

“看看吧。”余耀沉吟。

过了一会儿,中年人有些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座位上,兀自先到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这才拿起了筷子。

余耀犹豫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起了身,走到了中年人的桌边,微微躬身,“这位先生,打扰了。我是个收藏爱好者,刚才无意中瞥了两眼你拿出来的印章,比较感兴趣,能坐下说说么?”

中年人抬眼看了看余耀,又看了看一边桌上坐着的三个人,眼神中微带警惕,“你是外地人?”

“对,来玩儿的。”

中年人放下筷子,略略犹豫,“那先坐吧。”

余耀坐下,“你放心,圈里的玩家,懂规矩,不胡来。”

中年人点点头,“你要真想入手,我可以让你看看,不过······”

“你的意思是换个地方?”

“不必,这地方反而安全。”中年人放松了一些,笑了笑,“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

第423章 上善若水

“理解。”余耀微笑,“不过买不买的,总得先看看。这样,你要不放心,用手拿着我看,给我两三分钟就行。”

“我姓李,你贵姓?”中年人缓了缓,没有立即应。

“我姓余,来自东江。”

中年人想了想,“你懂青田吧?”

余耀点点头,“如果我没看错,你手上的是一方封门青,五塘冻。”

“行家啊!”中年人又问,“年份呢?”

“隔远了我看不太真切,但是大抵逃不出清晚期到民国。”

余耀自是不能说实话,却也不能说是现代货,包浆挂那儿呢!

中年人皱眉,“这么浅?”

“我说了看不真切,细瞅瞅或许会有进一步认识。”

“好。”

中年人终于重新拿出了锦盒,取出了印章,不过,他还真听了余耀的,不让上手,而是自己拿着展示给余耀看。

他先是紧紧抓住上半部,将底部印文展示给余耀。

余耀看了片刻,识出了印文内容。

阳文篆书:舜举。

怪不得老者不感兴趣!

舜举,是宋末元初大画家钱选的字。而且,这一方印章,在钱选的不少传世作品中出现过。

钱选是浙省吴兴人,距离绍市并不远。钱选的最大成就是山水画,花鸟人物也有涉猎,对元代画坛的影响不小,号称“吴兴八俊”之首。“吴兴八俊”里头,还有一个人,叫赵孟頫。

首先,从钱选生活的年代来看,并没有封门青印章的实物流传至今并被发现。

再者,这一方“舜举”阳文篆书印章,在故宫和一些大博物馆收藏的钱选作品中,不止一次出现。如此一来,想要仿制印文,不是什么难事儿。至于承载印文的印章本身,那就好说了,因为此印早就佚失,并未有具体造型的确切记载。

还有,宋末元初这个时间段,私印几乎没有如此立体的兽钮出现。

所以,老者看了之后,应该是断定这方封门青“舜举”印章,是仿品。

眼力终究是有差别的。

在余耀看来,没有发现实物,不代表没有出现过。

这方印章包浆之浑厚,不像是后做的。而印文和传世作品中落印一致,要想判定是不是仿品,只需要细查字体、刀工、痕迹、印泥残留等等情况。

至于立体的狮形兽钮,刀法简洁,造型可爱,纹饰用刀很少,但寥寥几刀,老练泼辣。而且刀痕、打磨痕迹和兽身包浆一致,断不是后世仿品。

所以,余耀判定,这就是一方宋末元初的古印!结合印文,进一步就能判定是钱选的私印!

中年人的展示,是分步来的,先是印文,后是狮形兽钮,接着分别是立体竖面。

看完了印文和狮形兽钮,余耀已经能判定了,这立体竖面,光素无纹,所以余耀只是简单看看即可。

不料,一方印章,四竖面,看完了三面,在中年人展示最后一面时,余耀竟然发现,这一面靠近狮钮的中间部分,竖着阳刻了四个小字!

一般来说,在印章的印文之外的地方刻字,都是阴刻,直接下刀。这阳刻,一来太费工夫,二来需要铲出一个“底”,会有明显的不太好看的坑洼感。

而且,这竖着阳刻的四个小字,从字面的包浆和字间的痕迹来看,不像宋末元初这么久!还真就像他说的,更似民国时期后添的工!

但是,余耀看到了这四个字,虽极力控制,表情却不由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因为这四个字是:上善若水。

别人看寻常,可架不住,余耀一下子想到了水字口掌眼何上善!

并不仅仅因为有“上善”两字,就想到了何上善;还因为上官雨曾经告诉余耀,他从何以濯那里,得到过一份清单,上面是何上善曾经高仿过的古代名画!

这里面,绝大多数是一人一画,但是,钱选的画,却独独有三幅!

钱选是一代名家不假,但是那份清单里,哪个不是名家?而且,里面有名头远大于钱选的,比如董源,也只有一幅!

这就不能不让余耀产生联想了。

何上善有可能是很喜欢钱选的,同时也善于模仿钱选。

在这个基础上,若是手头有一方钱选的传世真印,在高仿的画作上一落,那想辨识真伪,可就更难了!

所以,才会高仿过三幅钱选的画作!

而且,这阳刻的“上善若水”四字,从年代上看,也是符合的。

不过,正因为是阳刻而不是阴刻,余耀也推测,何上善应该并不是为了刻字而刻字;而是这方印章的这个部位,有可能他得手时已经出现了缺损,所以才如此进行了“破坏性修整”,也正好融入了自己的喜爱。

当然,这只是余耀的猜测。不过,那老者想必也注意到了这个,阳刻比阴刻展露的鉴定要点更多,判定出民国时期的刻字,让他进一步认定,这是一方民国时期的仿品。

还是那句话,漏儿不是那么好捡的,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方印章,若真是何上善原先所有,从他手里佚失后,不知辗转过多少人之手,但却一次次被“放过”了。

“看好了吧?”中年人见余耀有点儿出神,忍不住提醒道。

“噢,看好了。”余耀趁机指了指“上善若水”,“这地方,连清代也到不了。”

中年人没说话,肥厚的肉脸却微微抖了抖。

这方印章,余耀说的地方,也是之前的客户看得最久的地方,同时应该也是最在意的地方。

祁老的话再次浮上中年人的心头,他缓缓将印章放进锦盒,而后放到桌上,一手压住,“现在,你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工艺还是不错的。”余耀微微一笑,“我还是想要的,关键是价儿。”

说“工艺”的时候,他两只手随意比划了一下,但在中年人眼里,自然就是“仿造”的意思。

中年人沉吟,伸出了三个手指头,“我来的时候是这个数儿,你看着给吧!”

“我给你翻倍。”余耀也不问三个手指头意思是多少,直接说道。

这下子皮球又踢给中年人了。他本来想打个马虎眼,结果余耀不吃这套!现在他只能实报钱数儿了,要不然,余耀说按三十、三百的翻倍,他该多不舒服。

第424章 额外条件

中年人身子往前凑了凑,低声道,“我说的是三十万!”

“啊?”余耀一脸“惊讶”,“我还以为是三万呢,我能拿出来的,最多也就是五六万块钱了。”

余耀并没有往少了说。一是因为封门青的材料就不便宜;二是这个李姓中年人挺重视这方印章,虽然他现在处于摇摆不定阶段,但余耀也怕说太低,一下子僵了。

当然,中年人说三十万收的,那是不可能的。他所谓的收价,让余耀看着给,其实就是报价三十万。

余耀这么一还口,那就是出了六万的价儿。

中年人四下看看,低语道,“小兄弟,我看你挺懂行,就不要玩儿虚的了,东西不好,你也不会这么执着。”

余耀笑笑,“东西本身好不好并不重要。”

“嗯?”中年人一愣,旋即便明白了。

这小子的意思是他明知是仿品,但一样能当真品蒙出去!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看余耀这么有把握,中年人不由有些郁闷。

他虽说也不敢完全笃定是真品吧,但一直也不是当仿品卖的,但就这样,却一直出不了手!

导致他的心气越来越低,而且报价也跟着越来越低。

最早的时候,他拿着去过杭州,见过大客户,报价高达两百万,但是人家连价儿都没还,直接就没看上。

其实,若真是钱选的私印,又是同时代未曾有过实物流传的封门青料子,多了不敢说,五百万是没问题的。但是他来价确实挺低,又想快出;最关键的是,自己也吃不准,所以才报了这个数儿。

但是,从开始的两百万到了一百八十万,又到了一百五十万,再到了一百万,客户见了不少,价格一落再落,却一直都出不了手。

今天上午见的客户,算是比较感兴趣的,他自己报的是八十万,可人家最高只能出到十分之一,八万。

中午来到这里,碰巧遇上了祁老;结果,祁老也不看好!

古玩买卖,讲究个寸劲儿,就玩家和收藏人士来说,有眼力的未必有钱,有钱的未必有眼力,又有眼力又有钱的,他又未必喜欢!

如果是古玩商收他的货,那就成了窜行,算计的东西可就多了。除了利润风险之类的,还会看你的眼力和来路,全是道道。特别是如果认为这是仿品,那绝对不可能出高价,砍价必如猛虎口中剑。

而你想找个不买东西却能真正帮你掌眼、不说假话的人,谈何容易?!光是有这眼力的就不好找,就算有眼力,万一说不对呢?就算关系铁,但落到大额钱财上,谁又愿意承担责任呢?

就拿遇上的祁老来说,中年人早就说了比行里的鉴定费要高,想请他帮忙鉴定一批货,可人家压根儿就不买他的账。

他着急直接拿出这方印章来了,祁老细看了,这才在看了之后说了几句。就这几句,也只是意思点到,不留口实。

“唉!”中年人叹了口气,“你报的实在是太低了,我就是自己留着玩儿,也不愿意这个价儿出。”

这方印章他不是单来的,是一脚踢了一堆东西,所以单价没法儿具体算。但这方印章,绝对不是大头儿,粗略均摊一下,本儿甚至应该到不了一万。

余耀面无表情,“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你以为我能翻一串儿跟头出手啊?不可能的事儿!这年头儿棒槌越来越少,而且,我回去还得找人二次加工,请高手也不便宜。”

中年人当然不可能六万卖给余耀,毕竟上午刚有人出到八万呢!

但是,他心里也有了一种冲动,若是余耀能出个差不多的数儿,不如现在脱手算了!

“我看你挺有诚意的,这么着,我也表达一下诚意,十八万!可以了吧?”

余耀摇摇头,有点儿要起身的样子,“我这是口袋朝天给你报的数儿,不诓你。”

中年人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你不是和朋友一起来的么?”

“酒肉朋友,即便能借,也不可能多了。”余耀看了看中年人,“这么着,我最后再报一口,八万。”

中年人沉吟不语。

余耀缓缓起身,“打扰这么长时间,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十万!”中年人咬牙,“最后一口了,谁都别磨叽。”

余耀站着捏了捏下巴,随后又慢慢坐下了,叹了口气,“要不是我主动找上你,我是不会应的。罢了,谁也不愿意白忙活。不过,要是这个数儿,你得额外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余耀往前凑了凑,进一步压低声音,“你得告诉我货是怎么来的。”

“这?”中年人盯着余耀的眼睛,“这不合规矩啊。”

“所以我才肯多出两万块!”余耀含糊其辞地解释道,“你也别误会,因为我后头的买卖要说得天花乱坠,所以需要一些基础。”

中年人想了想,“行。不过,今儿这买卖既然是碰巧了,那咱们到这儿就了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他这是怕余耀当真品蒙出去,万一买卖失火,别殃及到自己身上。此时,他的心里,已经彻底把这方印章当成了高仿,认命了。

而余耀,巴不得听到这句话呢,“如此最好,谁都不找后账。”

随后,余耀拿起手机给中年人转了账,收起了锦盒。

货款两清之后,中年人的状态变得轻松了一些,给余耀倒了一杯酒,“小兄弟,来,咱俩喝一杯。”

碰杯之后,余耀笑道,“老兄一看就是场面人,你就赶紧说说吧,别耽误你别的生意。”

中年人放下酒杯,“别看封门青的石材出自浙省,但这件东西,是鲁省来的。”

余耀一听,心跳加速,果然对上了!端起杯子又抿了一口酒,稳了稳心神,“你接着说。”

“这边有个行里的跑家,常在鲁冀两省收货,我上次买了他一批东西。其他的,都是冀省来的,就这一件,是鲁省泉城来的。”

“还有呢?”

“没了。”

“啊?这相当于没说啊!”余耀略显着急,“老兄,你可不能干卸磨杀驴的事儿!”

“别急,我人还在这儿呢!”中年人掏出了手机,“我这就给你问问!”

第425章 我不是急,我是担心

中年人立即就打了电话,好在通了,交流起来,余耀略略放了心。

听中年人问起来,好像还解释了一番,可能对方也是怕过手之后出什么事儿。

中年人挂了电话,对余耀说道,“行了,这事儿帮你问清楚了,正好,那边也到头了,完事儿咱俩两清了哈。”

“到头了?”

“是这么回事儿,这方印,是那个跑家收画的时候一并收来的······”

“什么画?”不待中年人说完,余耀便脱口问道。

“和这方印没关系,是民国画家凌文渊的一幅荷花。”

“噢。”余耀心想,这最起码不可能是何上善仿的。

中年人看了看余耀,“我再强调一遍,这事儿到头了。别说从我这儿知道的,也别再找我了。”

“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说吧。”

“这幅画和这方印,都是从鲁省泉城一个人那里收的。这个人住在一个叫华苑小区的地方。平时有正经工作,和古玩行里的人走得挺近,字画瓷器也懂点儿,但是自己只收藏玉器,而且不管是古玉新玉,只认和田玉。所以,其他的东西一旦收来,就会倒腾出手赚钱。”

余耀一听,不孬,这就好打听了,“这个人叫什么?”

“名字不知道,但是知道他姓龙,称呼他为大龙。”中年人说着便起了身,“行了,再多,那个跑家也不知道了。你刚才也听到了,我还想让他帮着问问大龙,这方印怎么来的,但是人家说了,这个大龙从不说来路。”

余耀跟着起了身,“行,多谢了,我就不送了。”

“不用送。”

中年人走后,余耀回到了原来的桌上,其他三人一起看起了这方印。

濮杰和尚涌看不出什么,但是林丰草一看“上善若水”,虽然他不知道清单上的画作,但依然不由自主看了余耀一眼。

余耀微微点头,林丰草心领神会,没有发问。

濮杰见怪不怪,“不用说了,又是个漏儿。”

尚涌则接着具体问了问。

余耀大致讲了讲,之后四人便一起离开了咸亨酒店。

回到住处,各自回房,濮杰喝了不少,接着便就睡了。余耀知道林丰草会过来找他,便在房间里等着。

刚点了一支烟,林丰草就来了。关门之后,余耀直接说道,“应该就是何上善掌眼的东西。”

“有具体线索?”

“对,在鲁省泉城!”余耀说道,“而且,之前我也得到过一个线索,有一幅高仿唐画,应该就是何上善长子何以涤的手笔,也是从泉城流出。”

“你这么肯定是何以涤的手笔?”

“嗯,这里头有个颜料的问题。根据上官雨说的,这种颜料,是何上善次子自己研究配置的。别人不可能知道方子,但是何以涤却不是别人。”

林丰草点头,“你接着说。”

“这方印,是从泉城一个人手里收的,此人算是玩家,有正式工作,但自己只收藏和田玉,其他的品类,倒腾赚钱。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应该是姓龙,人称大龙,而且住在一个叫华苑小区的地方。”

“那要找这个大龙并不难啊!”

“对,他又不是神秘人物,不过是咱们没听说过罢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告诉上官雨,趁我现在放寒假,直接到泉城去啊!”

余耀看了看林丰草,“你这比我还急啊!”

“这么大的事儿,能不急么?如今只差一个水字口,而且又是最可能知道······”林丰草说道这里,略略一顿,“所以,有这么重要的线索,事不宜迟!”

余耀叹了口气,“好家伙,我这过年出来玩玩,这还回不去了!”

说完,余耀便掏出了手机,被上官雨拨了过去。

“什么?钱选的印章?上善若水?”上官雨一听,立即叫道,“那清单里,就钱选的画最多!”

“所以才给你打电话啊,你那头关于唐画的线索,还没什么进展吧?”

“没有。毕竟过去太多年了,那个叫望月阁的古玩店,早就不开了,原先的店主也去世了。”

余耀接着便把大龙的线索说清楚了,“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直接去一趟?”

上官雨想了想,“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贸然去找,就是找到他,也未必肯见你。就算肯见你,也未必说实话。”

“你的意思是先打听下?”

“对,我之前既然已经找过人了,铺了好几条线,现在打听下这个大龙应该不难。你先等我消息,如何?”

“行,你尽快,先这样。”

挂了电话,余耀又点了一支烟,忽而抬头,此时,林丰草也正看向他。

两人异口同声:“喜欢古玉?”

余耀接着便给才朋玺打了过去,将这个线索详细说了。

才朋玺一听,自然也是极为重视,“大龙?我从没听说泉城有姓龙的古玉方面的高手。”

“这个人年纪应该不大,而且是个玩家,未必有什么知名度。”

才朋玺接口,“鲁省泉城,古玉鉴定收藏最有名的,是蒋邦泰,老蒋和我有些交情,我托他问问。”

“辛苦才老。”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是鬼眼门的大事,我先问问,如果有必要,我也得去一趟。”

余耀挂了电话,对林丰草说道,“先看看进展,再从长计议吧。”

林丰草点点头,“不过,这个线索,我觉得应该都通知一下。”

“对。群策群力,找到的可能性会更大。”

接着,余耀便又分别联系了萧影、滕昆吾、钟毓。

过后,两人在房间里,一直等到晚饭的点儿,也没收到上官雨和才朋玺的回信儿,想必他们也是想尽力打听彻底。

“急不得。”林丰草见余耀抽了不少烟,“别丢了你的沉着劲儿。”

余耀摆摆手,“我不是急,我是担心。当年何上善掌眼去了美国,想必这方印章应该就是留在了华夏,让何以涤一直保管。本来,何以涤仿的唐画流出来,就有些问题······”

“噢?什么问题。”

“那幅唐画,仿的是李思训的金碧山水,但却用了宋绢,好似强行为之。”余耀轻轻摇头,“现在,这方印章也流出来了!按说,何以涤就算去世,也应该传给后人才对。”

第426章 诸葛碗

玩宝大师正文卷第426章诸葛碗余耀说这个之前,就提了一句“从长计议”,他了解情况最多,想的可能也是最多的,隐隐有种凶多吉少的感觉。

林丰草皱了皱眉,“这种事儿不能多想,容易陷进去,还是根据实际结果来打算吧。”

余耀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先吃饭。”

两人出门,正好濮杰也出来了,一见他俩,便开口道,“我刚接了电话,得提前回江州了。”

“怎么了?”

“别提了,我以前一个战友,到江州玩了。到了才给我打电话,也不提前给我说b战友以前帮过我大忙,不回去不像回事儿。”

余耀松了一口气,“靠e我一跳。那你走吧b边也基本也完事了。不过,我可能要去趟泉城,一时回不去,有买卖你多辛苦吧!”

“去泉城?”

不待余耀应答,林丰草接道,“我给他介绍了一笔买卖,不过也没定死,也可能不去。”

鬼眼门的事儿,必定不能无关的人说,这也没办法。

濮杰也不多问,“那行,我也不住了,买今晚的高铁票回去了。回头你给尚涌说一声。”

“正好一起先吃饭吧!”余耀说道。

“嗯,吃饭来得及,我这收拾一下,订上票,吃了就走。”

结果,尚涌这时候给余耀打来了电话,说晚上有个公司安排的饭局不好推,陪不了他们了。

“太客气了!”余耀连忙说,“你这还有工作,忙你的就行。正好给你说一下,濮杰有事儿,今晚先走一步∫们俩,估计明后天的也该走了。”

这块缂丝想清洗出来,余耀估摸着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不可能在绍市一直等着。

“这样,明天我再问问大姑,看看大体什么时间能清洗出来,你也好有个数儿。”尚涌应道。

挂了尚涌的电话,三人一起就在酒店的餐厅吃了饭,饭后送濮杰上了出租车,余耀和林丰草沿街溜达了一会儿。

两人溜达的时候,时不时也交流一些今天发生的事情,所以尽量往僻静的地方走。而在穿过一条小街的时候,不经意间,竟然发现了一家很特别的古玩店。

门头非常小,并没有匾额店号,也没有什么标明古玩的广告灯箱,而且两扇木门上是莹玻璃,从外面看不到店内的景象。

之所以认定是古玩店,是因为店临街、门虚掩,关键门两侧挂了一副老木刻的对联:

乘时堪博古

入世亦居奇

这是典型的古玩店的对联。

“大正月的,晚上还开着门,进去看看?”林丰草好似来了兴致。

“行啊,碰上了就看看。”余耀点头。

两人这一进去,居然没人!

这个店的格局是一进门之后面向一道木柜台,木柜台和门之间,有个一米多宽的距离,唯一摆设的,就是两个高凳。木柜台后面,是三面货架。

所以进去之后,一览无余。

“有人吗?”余耀不由对着空气喊了一句。

“别喊。”这时候,柜台底下传来了声音,一个老者从柜台后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打火机,看来是刚才打火机掉柜台底下了。

余耀和老者一打照面,不由一愣,“是您啊!”

这个老者,正是文瑞堂里的见过的、也是在咸亨酒店看过中年人勇的祁老。

老者看着余耀和林丰草,不由也稍稍一怔,而后笑道,“两位,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朽姓祁,祁长河,‘长河落日圆’的长河。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余耀和林丰草对视一眼,而后也不便再推挡,各自报了姓名。

“两位想看什么?”祁长河笑问。

“祁老爷子,您这店,也不方便看啊,一道柜台全给隔开了。”

“你这么有眼力,这点儿距离算什么?”

“我哪有什么眼力啊,倒是您,这两家店来回跑,眼力肯定是很高的。”

祁长河搓了搓火机,掏出烟递给余耀和林丰草,而后自己点了一支,“文瑞堂那边,我是照顾故友之后。这家店,只是我躲清静的地方。另外,朽先生你也不用瞒我,那件百宝箱,‘六器’年份不一,小林先生没看出来,是你看出来的吧?”

余耀咳嗽两声,“老爷子说笑了。”

祁长河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抬手指了指两侧和身后的货架,“既然来了,那就先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必给你个最低的价钱。”

他说得对,既然来了,那就先看看。余耀大致扫了扫,这三面货架,两侧的两面是瓷器,最里头的一面,则是玉器、铜器、杂项都有。这店里没有书画,没有软片子。

所有的东西,体量都不大,最大的一件梅瓶,也不到三十厘米高。

而且东西摆得比较翔,总量不多。

余耀来回扫了扫。这么看,肯定不会太真切,但余耀大致觉得,好像没有太老的,基本都是新仿,虽然水平不低。



“有合眼的么?”祁长河适时问道。

“好像没有。”余耀苦笑。

“为何?”

“感觉都有点儿刺眼。”

祁长河抚掌大笑,“我就说你好眼力s生可畏啊!”

祁长河说完,随手从一侧的货架上拿了一件青花花卉纹碗,放到了柜台上,“上上手?”

余耀早就注意到这只碗了。这只碗摆在与手平齐的格子里,能看到碗心很浅,但从碗的外壁看,却要高得多。

这是一只诸葛碗。

诸葛碗,也叫温碗。

碗心和碗底中间是空的,碗底有孔;可以使食物不会凉得太快,所以叫温碗。

而之所以叫诸葛碗,是源自三国故事。诸葛亮六出祁山,司马懿坚守不战,只派人刺探情报,坐等“食少事繁”的诸葛亮自己先垮了。诸葛亮为了迷惑刺探之人,进食便用了这种中空的碗,看似能吃一碗饭,显示自己状态不错,其实却连半碗也吃不了。

这只碗从造型到胎釉到青花发色,仿的都是成化官窑,水平虽然不低,但是成化官窑器上,那种枝叶细弱的感觉,还是没有完全到位,所以余耀不用上手,远看初定,近看便能完全确定了。

不过,祁长河好似随手拿的,余耀有点儿不明就里,略略犹豫还是上手翻了底。

这一翻底,却不由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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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重合的鸟篆

玩宝大师正文卷第427章重合的鸟篆祁长河却微微一笑,“这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带款儿的。”

余耀应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是卖的了,老爷子还说给我最低价儿?”

“怎么不卖?总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仿品强。”

这诸葛碗的碗底,确实带款儿,不过不是“大明成化年制”,而是“祁氏仿古”。

“也是,仿古也算是没跳出大圈子,不过我确实不感兴趣。”余耀笑道,“老爷子这是独辟蹊径。”

“你一说独辟蹊径,我倒想起来了,这里的东西也不都是仿古,还有一件老东西,或者说,我也吃不准。既然这么有缘,一观如何?”

林丰草一直没说话,不过他对祁长河的眼力是肯定的,一听有这样的东西看,眼睛不由一亮。

余耀也不推挡,“那就跟着老爷子开开眼界。”

祁长河推开柜台一侧的挡板走出来,先是把店门从里面关了,而后示意余耀和林丰草坐到高凳上,接着又走进了柜台,打开了里侧货架下面的柜子,露出了一个和高高的柜子齐平的保险箱,又从保险箱中取出了一个斜放的长木匣。

祁长河将木匣平放柜台上,缓缓打开。

里面,居然是一把青铜剑!

这把剑很短,总长到不了两尺,但是剑身偏宽,应该在八厘米左右,剑柄也偏长,得有将近二十厘米。不过剑格和剑柄的造型,与春秋时期吴越一带铸剑相类。

这把剑上没有丝毫锈迹,而且比之其他春秋时期的青铜剑,略略发红。剑尖中心偏下,还刻有几个很奇怪的符文,显得有些诡异。

这符文,余耀和林丰草都不识得,不像是文字,刻痕不深,痕迹内略略发白。

“能上手么?”余耀问道。

“当然。”祁长河拿出了一副手套,递给了余耀。

余耀接过戴上,一手抓住剑柄,一手托起剑身。入手之后,感觉比一般的青铜剑要偏重,翻转过来,另一面的剑尖中心偏下,也刻了同样的符文。

再往下看,余耀和林丰草却不由同时叫出了声:

“错金铭文?!”

是的,在这一面靠近剑格的剑身上,有竖着的两列错金铭文,共八个字。

鸟篆。

余耀虽然不懂鸟篆,但一看这八个字,居然能认识六个!

右侧四个字全认识:钺王鸠浅。

左侧四个字,上面两个认识:乍鐱。

只有左侧下面两个字不认识。

其实,不要说余耀了,但凡研究过青铜古剑、细致点儿的人,都会认识这六个字。

因为这和那著名的八字错金铭文中的其中六个字相同!

大名鼎鼎的越王勾践剑,1965年出土于望山楚墓群。剑身同样的位置,就是这八字错金铭文:

钺王鸠浅,自乍用鐱。

钺王鸠浅,自乍用鐱——意思就是:越王勾践,自作用剑。春秋越国的语言是古越语,越王的名字用汉字表达,其实只是音译。古越语中,鸠浅和勾践,发音是一致的。现在,可以看做能替换的通假字。

而余耀眼前这把青铜剑,和越王勾践剑,差别很大,除了剑格和剑柄的形状类似,别的地方都不一样。

甚至剑柄也不完全一样。越王勾践剑剑柄的顶部、也就是剑墩,是立体圆形,这把剑的剑墩,则是椭圆。

越王勾践剑的剑身上,有菱形花纹,应该是镀上的一层成分多样的合金,以致千年不锈。

这把剑,同样没有锈迹,但是剑身无有花纹,只是略略发红,更像是纯铜的颜色。

而这把剑上的八字铭文,就应该是:钺王鸠浅,乍鐱某某。后面的某某,很可能就是这把剑的名字。

林丰草一直在盯着这八字错金铭文,余耀见他专注,便将剑重新放入木匣,而后摘了手套递给他。

林丰草接过手套戴上便上手了。

余耀问祁长河,“祁老爷子,这把剑锋利程度如何?”

“我只试过白纸和毛发,切纸如无物,吹毛则立断。只是不知硬物如何,也不敢乱试。”

余耀点点头,欲言又止。

祁长河摆摆手,“你想问这把剑的来路是吧?确实不能多说,不过,不是市场上来的。”

余耀会意,“既然老爷子不藏私,我也就照实说了,这把剑,应该能到春秋。”

“但是形制差异很大啊。”祁长河应道。

“要是制式与其他春秋古剑一致,反而要怀疑。”余耀分析道,“这把剑,不用看别的,从错金的工艺上就能判定。”

“噢?但是这八字鸟篆,和越王勾践剑上有六字重合······”很显然,祁长河也不认识余下的两字,应该一时还没找到能够辨认的人。

“字形仿来不难,但春秋时期青铜器的错金铭文,是很有特点的,工艺细节很难完全一致。”余耀拱手,“在我看来,就应该恭喜老爷子得宝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余耀寥寥数句,祁长河却已经能基本接受了,因为他也不是个庸手。

此时,林丰草重新归剑入匣,而后摘下手套,面色凝重,“这两个字······”

余耀和祁长河一听,不由齐齐望向他。

余耀心道,差点儿忘了这茬儿了,林丰草可算得上是历史学者啊,鸟篆虽然极难辨认,但他未必没有研究过!当然,研究过,能够认识一部分鸟篆文字,也未必能认识这两个字,但从林丰草的神色来看,应该是认出来了。

只不过,他现在或许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祁长河。

祁长河此时,却没来得及多想,脱口问道,“你识得?”

这种事儿,余耀没法替林丰草拿主意,只能沉默不语。

林丰草看了余耀,又看了看祁长河,“这两个字,我能不能临下来?我能找人看看,或可辨认。”

他这是留了个缓冲。

“可以。”祁长河应道,“不瞒两位,这两个字,我临下来找人看过,但一直无人能够辨识。当然,我认识的古文字学者也有限,而且让谁看不让谁看,也得有个斟酌。两位虽然和我年龄差距不小,又是萍水相逢,但我这人,笃信‘机缘’二字。”

。零点看书

第428章 灭魂

玩宝大师正文卷第428章灭魂林丰草说,“老先生放心,一有消息,我立即通知你,同时也不会多说。”

祁长河笑起来,“说出去也不妨事,就当宣传了。”

林丰草也不知他说的是不是反话,淡淡应道,“老先生在意不在意是一回事儿,我说不说是另外一回事儿。如果老先生想传出消息,有的是办法,但肯定不会是我说出去的。”

余耀也跟着点点头。

这大晚上的,两人也没多待,用纸笔临了这两字便离去了。

回到酒店,到了林丰草的房间,关起门来,余耀立即问道,“你是不是已经认出来了?”

“只能说大致差不多,我也得回来上网进入鸟篆数据库比对一下。不过,说找人确实是假的,我自己就能搞定。”

房间里有电脑,但是林丰草没用,而是用了自己的手机。

余耀便在房间里等着。

过了大约有半个小时,林丰草提笔,在纸上的两个鸟篆旁边,写了两个楷体字:

灭魂。

“越王勾践,作剑灭魂?”余耀脸色一变,“这就是传说中的灭魂剑?难不成,越王八剑果有其事?”

“这两个字,我翻译的,是不会错的。”林丰草看了看余耀,“你能确定,这就是春秋时期的青铜剑?”

“能。”余耀想了想,“而且,这把剑微微发红,颜色还真是和《拾遗记》里说的接近。”

林丰草沉吟,“这地方,属于当年古越国的区域。而且,从祁长河的含糊其辞来看,应该不是市场上收来的,而是挖出来的。”

所谓的《拾遗记》,是东晋时期的一本集子,多是历史异闻和神话志怪传说,按说可信度并不高。

不过关于越王八剑,里面记述的是比较详细的。

根据里面的内容,说昆吾山地下多赤金,红如火,当年黄帝与蚩尤对战,曾在昆吾山陈兵,打井的时候,下挖百丈也没见到水,却发现地下的石头居然是红色的,而且不是一般的石头,能够炼铜。

而春秋时期,越王勾践祭祀昆吾山的山神,采红石炼铜,结果得到了一批上好的铜材,就此督造了八把剑。

昆吾山和昆仑山没关系,它是带着神话色彩的上古山名,属于济山山系;要是非得用现代的地理来归置,大致应该在鲁豫交接一带。

这八把剑,在《拾遗记》中是有顺序的,也各有名字和特点:

掩日,若是用剑指向太阳,日光便会暗淡。

断水,划水则水分。

转魄,用剑指向月亮,月则倒转。

悬翦,飞禽过刃,立斩两段。

惊鲵,挥剑渡海,鱼鳖虾蟹潜底。

灭魂,夜间携剑出行,魑魅魍魉退避。

却邪,能使妖魔鬼怪臣服。

真刚,锋锐无比,能切金断玉。

“这八把剑虽然是传说,但未必没有实物。只不过,可能实物没这么邪乎罢了!”余耀接口道。

林丰草点头,“比如这把‘灭魂’,剑尖部位刻有符文,可能是作为驱鬼之用,类似于法器。但实际上是不是真能‘灭魂’,那就不好说了。”

“是啊,再比如掩日,怎么可能有让日光暗淡的效果?最大可能无非是剑身反射日光极强,刺目之下,觉得剑光盛而日光弱罢了。”

林丰草捏了捏下巴,“效果两说不讨论了。但这把剑如果照你所说,真是一把春秋古剑,又有错金铭文佐证是越王勾践督造,那也是不折不扣的重器了。”

余耀点点头,转而又问,“剑上的符文,依你看,是不是不太可能辨识了?”

“这符文不是文字,年代又相隔太远,而且灵异类的东西五花八门,或许一个巫师就有一个巫师的画法,应该是不太可能辨识了。”林丰草解释道,“还有,我们和祁长河毕竟是萍水相逢······”

余耀这时却拿起笔来,在这张纸上,把符文给画了下来,“我倒是记住了。”

林丰草微微一笑,“我猜你就记住了。要不是鸟篆比较复杂,我生怕记漏,我也就不提出临下来了。”

顿了顿,林丰草又问余耀,“你为什么要和他说实话?”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说看不懂?”余耀解释,“没什么意义,我就算说看不懂,料想他也不会出手卖给我。而且就算他要卖,必是个大价钱。再说了,这东西必不是传世之物,烫手!他看得起我,我就卖个人情与他。”

林丰草点头“那现在,要不要告诉他,这两字就是‘灭魂’?这一说,他就知道是越王八剑之一了。”

“这个在你。”余耀道,“依我来看,这件事儿,我就当是来绍市的一个小插曲了。刚才说了,我又不能买,所以,过我眼,即我有,也算是一个收获。”

“行,告诉他吧。既然你说赚个人情,那就赚足了。”

正在此时,余耀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才朋玺打来的。

“有眉目了。”才朋玺道,“不过,你还托了其他人找那个大龙么?”

“对。就是我跟您提过的何以濯的学生上官雨,他虽不是鬼眼门传人,但和此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在字画上眼力过人,人脉又极广,单就寻找何上善掌眼的后人之事上,我们一直有沟通。”

“嗯。他托的人,也找过大龙了,不过大龙有点儿排斥,给推了。”才朋玺说道,“蒋邦泰出面,大龙还是给足了面子,把来路说了。”

余耀听才朋玺的口气,不似有惊喜,“看来,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是这样,这方封门青印章,是大龙收购一方清中期瑞兽和田玉印章的时候,搭来的东西,所以他不太重视,三瓜俩枣就出了。货主另有其人。”

“货主是谁?”

“货主是个铲地皮的,外号老残。但现在联系不上这个老残,可能下乡收货了。”

“原来如此。”余耀说道,“才老爷子,那就再等等?或者我们现在直接去一趟泉城?”

“你先去一趟也好。大龙说,这方印章,应该就是老残下乡收来的,大抵跑不出泉城的周边县市。”/15_15602/

不得不解释几句

我实在是也没想到,这个月会有这么多事情。

身体轻微不适倒没什么,但只有我自己才能处理的一些外地的问题,一下子集中到一起来了。同时,家人将要做个小手术,虽然没有大碍,但也得靠上。

所以,这个月当中,估计会有一些个的时间段,更新可能不稳定。

我会尽力保证不断更,也就是至少每天都有更新,但也只能说尽力。

过了这个月,应该就会顺畅多了。

之所以要开单章解释,是因为很多书都有一个规律,慢慢开始单更,继而两三天一更,然后周更、月更,最后烂尾或者太监。但我这是特殊情况,不会以这个规律发展的。

既然开了个单章,顺带也把另一件事儿说了。

昨天有个读者单独和我聊,指出了几个错误,还复制原文给我看了,我一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你看的是盗版吧?”

盗版和正版,有一部分古玩知识和鉴定是不同的。

先说这不是我故意的。是我写书的时候为了保证顺畅,纯粹依靠的是记忆,上传之后,有些感觉模糊的或者感觉可能有问题的,会进一步核查资料,然后修改。还有就是,正版里多一些补充内容,是我后来想到加上的。

上传和修改之间,一般间隔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最长也就是几个小时吧。补充内容有的可能间隔长点儿,但也不会太长,因为已发布章节过段时间就会自动锁定,不能修改了。

但是,现在有些盗版抓取章节的麻利劲儿,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儿。

那么问题就来了,盗版上有些错误是没修改的,有些内容是没有的。

当然,大部分是没问题的,毕竟我还没有老年痴呆。一小部分有问题,也不严重,多是表述不严谨。但确实也有彻底错了的,特别是有一章,是我自以为记得很准,后来发现,反复修改了两个多小时。这个读者,重点说的就是这一章。

我把正版截图给他看,他直接把我拉黑了。

到这儿吧。关于更新,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带来的不爽,特此致歉。

ps:晚上有一更。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429章 赴泉城,小合计

不待余耀回答,才朋玺又道,“你在泉城没有朋友,也可以先问问上官雨有没有朋友认识这个老残。需要我时,我随时可以过去。”

余耀连忙说道,“老爷子您先不用动,我去看看情况再说。”

才朋玺沉默了几秒,“持璜在泉城有些人脉,我让他也一起过去如何?你放心,即便是我的孙子,在我没有传给他‘鬼眼穿土’之前,我是不会告诉他鬼眼门的事宜的,纯粹是辅助你调查这个事儿,就如同上官雨一般。”

余耀知道才朋玺是怎么想的。他年纪大了,这“鬼眼穿土”对他来说,最愿意传下去的人,自然就是这个孙子,这是在打基础。

同时,才朋玺说出上官雨的事儿,意思就是既然上官雨一个外人,也知道何上善并要寻找何上善的后代,那才持璜一样也可以知道一部分内容;不告诉他何上善是鬼眼门水字口掌眼的身份就是了。

余耀应道,“他要是有空的话,那就辛苦他了。”

才朋玺呵呵一笑,“那先这么说定了。到了泉城,先让他带着你拜访一下蒋邦泰先生,在泉城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找老蒋帮忙。”

余耀挂了电话之后,大致又和林丰草合计了一下,准备明天就动身去泉城。

第二天上午,尚涌来了电话,说这块缂丝,老太太发话了,最迟一个月。余耀顺势说还有事儿,提出告辞。

尚涌中午又安排了饭局,当是送行了。

在吃饭之前,余耀和林丰草又去了一趟祁长河的店铺。虽然昨晚走的时候留过他的电话,但还是当面告诉他两个鸟篆是“灭魂”比较合适。

一听“灭魂”,祁长河显现激动,但也不是太激动。他得到这把剑有日子了,所以该琢磨的应该都琢磨过,想来是猜测过越王八剑的事情。

祁长河提出中午一起坐坐,余耀表示马上就要离开绍市,以后有机会必定再来拜访,也欢迎祁长河到江州做客。

祁长河感慨了一番才和余耀作别。古玩一行,比较特殊,虽然水很深水很浑,但也有一些“纯粹”之处,比如真正的高手之间,对眼力的推崇。

余耀在祁长河面前露过两手,一手百宝箱,一手灭魂剑。跨了门类,尚且如此精准,已经折服了祁长河,很想交这个朋友,哪怕他如此年轻。

午饭后,余耀和林丰草坐上了从绍市到泉城的高铁。

泉城这地方因泉而得名,号称有名泉七十二,还汇集出了一个大明湖,演绎出了一个夏雨荷。

高铁西站距离市区挺远,余耀和林丰草出了站还没打上车,才持璜的电话就来了,他说已经在市区定了处五星酒店,这酒店靠着泉城的古玩市场不远。

余耀和林丰草便直接打车到了他说的酒店。

才持璜来过几次泉城,比他俩都熟,安顿好之后,晚饭带着他们到了一家鲁菜馆。

余耀和林丰草都很随意,才持璜便点了几道特色鲁菜,诸如九转大肠、葱烧海参、糖醋黄河鲤鱼、奶汤蒲菜、玫瑰梨丸子。

余耀对九转大肠和玫瑰梨丸子很感兴趣。九转大肠作法比较复杂,甜中带咸,耐嚼,又香,且能品好一阵儿。当然,大肠这东西,前提得清洗干净,不然老带着一股子那啥的味道。

而玫瑰李丸子,其实是泉城下面一个县的特色菜,当地盛产玫瑰花和大青梨,加上核桃仁、芝麻等原料,裹制炸成,外酥里嫩,甜美可口。

一开始才持璜的话并不多,只是一些礼节上的。

在包间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才持璜才正式问余耀,“老爷子这没给我说清楚,你们要找的这个何以涤,到底还在不在人世?”

余耀一听,才朋玺这是让自己斟酌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便解释道,“这个人是民国年间生人,如果在世,也得八十多了。现在确实不知道他在不在世。如果不在世了,就想办法找到他的后人。”

“明白了。”才持璜端着一瓷杯白酒,却也像红酒那样晃了晃,“老爷子,你,还有林老师,上官雨,四个本来不挨边的人,却齐刷刷同时关注这件事儿,那就是何家有什么宝贝一直在隐秘传承吧?”

这话,余耀和林丰草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才持璜却又道,“不会是传国玉玺吧?”

说完之后,他自己又摆了摆手,“不对!林老师以木器见长,上官雨以字画见长,他俩的关注点不应该在玉器上。”

他这一说,余耀才猛然意识到,因为上官雨明天也要赶过来,这燕京的古玩四公子居然一下子来了仨!就差程小年。

见余耀和林丰草都默不作声,才持璜干了这杯酒,“算了,我也不问了,说事儿。我来泉城之后,先托了一个可靠的朋友打听这个老残,要到了电话,不过这个人经常电话不通,我也没打通。据说此人比较邋遢,五十冒头儿,还是光棍一根,独来独往。”

“听这外号,是有什么残疾么?”余耀问道。

“那倒没有。他这个外号,纯粹就是从《老残游记》来的,他以前干过赤脚医生,现在又一个人到处跑着收货,所以得了这个外号。”

林丰草接着问道,“你这个可靠的朋友,看来和老残关系还可以?”

“没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不过有一些利益往来。他说了,提他老残就能见咱们,再给他点儿甜头儿,说说一件货从哪里来的,还是没问题的。”

“行。”余耀点点头,“上官雨明天也要来。”

“在老残说出线索之前,人多了没用。要是四个人去见他,还容易出事儿。”才持璜道,“我盘算过了,我一个人去见他,得到线索之后,咱们再合计。”

“好。你记得问细一点儿就行。”余耀随后问道,“才老爷子说,让我拜会下蒋邦泰先生。”

“他那是以备不时之需。实话实说,这老蒋的眼力我还真看不上,跟你不是一个档次上的!”才持璜摆摆手,“不过老蒋和我爷爷认识时间比较长了,这次来泉城还让我带了礼物,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就跟着走一趟,不愿意也没什么大事儿。”

第430章 玉斧和玉韘

“还是去一趟吧。”余耀说完,轻轻抿了一口酒。

“这样,明天我就不去了。我负责联系上官吧。”林丰草接口道。

“行,就这么安排吧!”才持璜抬腕看了看手表,“天也不早了,这泉城夜生活不太丰富,一过十点鸦雀无声,比起南方真是差远了!不过,我还是知道一个好地方的。”

余耀一听,“这就免了,别耽误明天的事儿。”

林丰草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林老师为人师表、道貌岸然也就罢了,余大老板你一又帅又有钱的王老五,装什么呢?”才持璜一边说,一边笑着对林丰草拱拱手,“道貌岸然我是巧用啊,全褒义,没别的。”

林丰草一笑了之。

余耀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句,“我不是装。”

才持璜大笑,“不逗你们了,这事儿很重要,我能拎不清么?”

当晚,三人确实都回了酒店,也确实都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上午,余耀跟着才持璜到了蒋邦泰家里。

余耀没听说过这个人。不过,鲁省是个文化大省,这位蒋邦泰能在当地以鉴赏玉器成名,又和才朋玺是多年的交情,料想眼力应该差不了。

蒋邦泰住的地方,像是行政单位的宿舍院,只是门口没挂牌子,但保安挺严,给蒋邦泰家挂了电话问明了才让进去。

蒋邦泰住一楼,外带一个小院,虽是冬季,但能看出小院里多是花株。

此人看着有七十多岁,国字脸,浓眉大眼,身材也很高大,虽然年纪大了,但给人感觉还挺威猛的。

寒暄介绍之后落座,蒋邦泰的老伴出去了,子女不在这里住,有个小保姆端茶倒水的。

蒋邦泰先是和才持璜聊了聊,问了问才朋玺的近况,才持璜也礼节性地问好。

他俩说话的时候,余耀打量了下客厅,看到就在墙角一侧,有个小展柜,下半部分木制,上半部分是玻璃罩,里面是一件玉斧。

虽然隔着一定距离,又隔着玻璃,但余耀看了一会儿之后,便觉得应该是一件西周玉斧。

西周的玉斧,一般是仪仗用器,王侯贵族,有些活动要用到仪仗队,队伍里有人举着玉斧。不同规格的玉斧,表明不同的身份和地位。

这一件玉斧,整体差不多有一个巴掌大小,从造型上就知档次不低,不是简单的“片子”,也不是简单的坡面玉块,而是半圆的斧背,中部还有隆起,斧刃部位有优美的弧形,带钩角。

而且,玉质上佳,玉色青绿,正是所谓的“熊胆青”。玉斧一面还有大块的金黄色斑沁色,俗称“地焖黄”——这是玉器深埋底下,靠着千年的地热“捂”出来的沁色。

玉斧有孔,后配了一根紫檀的斧柄。

“小余好像对我这件收藏多年的玉斧很感兴趣。”蒋邦泰和才持璜聊天暂告一段落之后,看着余耀开了口。

“不怪我忍不住多看,确实是好东西。”余耀笑道。

“那就仔细看看嘛!”蒋邦泰说着便起身,走向柜子,同时朝余耀抬了抬手,余耀便也起身跟上了。

才持璜之前见过蒋邦泰,但也是第一次到他家里,也跟着过去了。

细看之后,余耀连连点头,“熊胆青,地焖黄,又出土了至少百年,表层已经被盘出来了。”

“好眼力!”蒋邦泰面色一变。

他对余耀,本来也是比较重视的,能让才朋玺郑重介绍并帮忙,显然不是一般人。不过,不是一般人,未必是眼力上的不一般。而且,余耀太过年轻。

但是,此言一出,言简意赅,切中要害,不是高手是说不出来的。

“持璜你也是第一次看吧?”蒋邦泰稍稍一顿,便又看向才持璜。

“他都说了,我还能有什么可说的。”才持璜咳嗽一声。

蒋邦泰不由又是一怔,“这可不像你啊!在珠宝玉石界,你才持璜这几年声名鹊起,我可听说少有你看上眼的人呐!我这个糟老头子,怕是也入不了你的法眼吧?”

“可不敢!”才持璜立即应道,“看不上谁也不可能看不上您,我爷爷对您也是赞不绝口。”

余耀不由想起昨晚才持璜刚说过看不上蒋邦泰的眼力,只能尽量让自己表情正常。

蒋邦泰也没继续,转而看向余耀,“小余,你也是专攻古玉吧?”

“谈不上专攻。”余耀笑了笑,“我就是靠古玩吃饭,样样都得涉猎,可也样样稀松。”

“您别听他假谦虚,他眼力毒着呢!”才持璜插了一句。

“噢?”蒋邦泰再度打量余耀,沉吟片刻,“我正好刚得了一件东西,正好持璜也在,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一起看看?”

“今天有眼福!”才持璜一听有东西,又知道蒋邦泰的好东西多是玉器,兴趣顿起。

“恭敬不如从命。”余耀见才持璜先说了,便也没说别的。

蒋邦泰拿出来一个锦盒,锦盒里面,是一件玉扳指。

确切地说,应该叫韘。因为从形制上来看,不是明清时期扳指的造型,而是春秋时期韘的造型。

韘,音同射。扳指最初的用途,就是保护手指,利于射箭,后来才转化成纯粹的装饰品。特别是满清时期大大兴盛,贝勒手上三件宝,扳指核桃笼中鸟。

这是一件白玉韘,四周满纹饰,还带着血沁和黄沁。造型自不是现在常见的圆筒形,而是如同一个无顶遮阳帽,前面有个探出来的斜坡面,此处还刻有弦槽,这就是为了勾住弓弦。

春秋时期韘的造型,还有一种,就是在旁边会多一个柄形或者钩形的凸翼,用凸翼来勾住弓弦。

这算是小玉件,但玉质很白,又是一圈满纹,沁色也漂亮,所以乍一看,还是很吸引人的。

才持璜先上了手。余耀虽然没上手,但在一旁也跟着看起来。

看着看着,才持璜的脸色似乎起了变化,同时看了看余耀才开口道,“春秋白玉扳指,本就少见,还带双色沁,果真是好东西啊!”

余耀还没上手,但却也看了个差不离了,而且才持璜还故意不说韘而说扳指,目的就是暗示余耀也别说实话了。

余耀心道,这玉件确实有问题。若老爷子当真品特地拿出来,被指东道西,脸面上必定挂不住。

不过,蒋邦泰拿出来之后,并没有定论。他到底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呢?还是想考校一下晚辈?

第431章 残器巧改,绿釉后上

余耀一边想,一边拿起了这个“扳指”。

该想的都想了,无非就是这两种情况,所以,余耀看的时候,仿若无意问了蒋邦泰一句,“蒋老先生,这物件,看来您是很喜欢了?”

蒋邦泰不动声色,“我收藏,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话模棱两可,但才持璜不由看了蒋邦泰一眼。才持璜为人狂傲,但脑子是很灵的,心下暗忖,难道低估这老爷子了?

余耀闻言,却微微一笑,“老先生,我也说不好,不过您能收藏,说明您是真喜欢古玉。”

这又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才持璜又看了余耀一眼。

蒋邦泰哈哈大笑,指了指余耀没说话,又指了指才持璜,“持璜啊,你的心意我心领了,知道给我留面子。不过,我还不至于这么不堪吧?”

“我给您留什么面子了?”才持璜反应不慢,“这就是一件春秋白玉扳指,双色沁也是对的,单凭这两点,不管有什么别的问题,那也可以说是好东西!”

“滑头!”

蒋邦泰又看余耀,“小余,你就详细说说吧?”

余耀心道,果然,这蒋邦泰应该是看明白了的。

“老爷子,这本是一件残器,但能修得这么好,难得。更难得的是,修整之处的纹饰,衔接自然,我要是不细看,真就打眼了。”

这一件春秋白玉韘,其实本来的造型并不是这样,而是一侧有一个凸翼的造型,但想必原先断裂掉了,后来经过了修整,抹平了断口,而且加雕了纹饰,与周边纹饰衔接起来了。

而且,不止修整了这一处,还在坡面上加刻了一道弦槽。

加雕的纹饰与周边纹饰衔接自然,加刻的弦槽也采用了老工艺,都是极难辨识的。

不过,以余耀和才持璜的眼力,还是能看出来的。

这件春秋白玉韘,算是残器巧改,而且只是“小残”,主体完整,依然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蒋邦泰轻拍两下巴掌,“后生可畏!你没上手就看出来了吧?老朽痴迷玉器数十年,还不如你一个后生眼快!”

“老先生言重了,主要是才兄盯着一个地方老是看,我受了引导而已。”

才持璜接口对蒋邦泰说道,“您不知道,他是路路通,不光在玉器上!”

若是没有刚才这一出,蒋邦泰对此未必相信,但此时,脸上却写满了惊讶之色,思忖片刻,忽而起身,“你俩稍坐,等我一等。”

说罢便出了客厅。

蒋邦泰走后,余耀点了点才持璜,低语道,“老兄,你这不是多事么?本来是拜个码头就走的事儿。”

才持璜不以为意,“你不知道,老爷子平时······”

他没有说出来,只是一手比着眼睛往头顶一比划,而后接着说道,“我没想到他是考校咱俩。”

余耀无奈笑笑,心下却暗道,说人家眼高过顶,你何尝又不是呢?

其实,很多人都会有自负的情况,余耀也不例外,但表不表现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不多会儿,蒋邦泰又抱着一个锦盒来了,这锦盒不小。

打开锦盒,蒋邦泰将一件瓷器拿了出来,摆到了茶几上,“小余既然是全才,这件就请你帮我掌掌眼吧?”

“不敢不敢。”余耀连连摆手。

才持璜这次学乖了,直接往后退了退。再说了,瓷器本也不是他的长项。

“直言无妨。”蒋邦泰开口道,“这件我确实吃不准,但来价也不高,权且玩玩而已。”

“我先欣赏下。”余耀也不好再推辞,便上手看了起来。

这是一件绿釉刻花梅瓶,有个三十厘米高,釉色青翠,器身刻花,肩部是瓣纹,腹部是莲纹,足部是蕉叶纹,胎底无釉。

乍一看,是定窑的器物。

定窑以白釉为主,绿釉偏少。虽然少,却并不以珍稀论价;因为最贵的定窑,还是白釉。绿釉的东西,即便是到宋,十几万买到也不稀奇。

这里面原因有很多,其中一点,定窑绿釉的釉色颜色虽不难看,但一般不均匀,也不清亮,比之同时期其他窑口的青釉,美感还是差不少的。

余耀看完之后,敲了敲额头,“老先生,我记得看过拍卖纪录,十几年前鲁省好像上拍过一件类似的定窑绿釉梅瓶,成交价我记不得了,估价好像在三十五万到五十万之间。”

“你记得没错!”蒋邦泰笑道,“那场拍卖我去了,当时我对瓷器兴趣不大,是看着有人拍走的。这一件和那件很像,但是稍大一些。”

余耀说这个,就是怕同一件东西,这一开口,别无端牵扯面太大。

“那这一件,老先生是捡漏了?”余耀又问。

“你呀,年纪不大,想得倒多!放心,不是朋友那里来的。”

余耀这才点点头,“老爷子,那我就实话实说了。这梅瓶,胎骨没问题,绿釉是后上的,而且不会太早,就在二十年之内。”

才持璜一直没说话,一听余耀这么说,心道自己在瓷器上的眼力着实是不行啊,虽然没上手,但确实是一点儿破绽也看不出来。

蒋邦泰算是稳健,“噢?小余你能详细指点一下老朽么?”

“哎呀,晚辈如何担得起指点二字!”

“那你就随便说说。”

余耀也不想继续耽误时间,“这件老胎新釉,是下了功夫的。定窑绿釉比白釉少,不容易辨识;而且定窑绿釉颜色青翠,质感却差,上釉重烧,老胎也不易露出破绽。最关键的,就是看刻花处的釉质和特点。”

随后,余耀言简意赅,直至要害。蒋邦泰在瓷器上的眼力虽不及玉器,但也不是一般人,很快便明白了。

听完之后,老头儿兴奋起来,“厉害!厉害!怪不得!怪不得!”

才持璜撇撇嘴,心说能让我服气的,那能是一般人么!?

结果,蒋邦泰不让他俩走了,非要留他们,说吃完午饭再走。余耀自是不愿多待,只得编了个瞎话,说已经约好了,要去拜访另一个长辈。

蒋邦泰又问是古玩行的么?余耀哪能说是古玩行的。才持璜帮了几句腔,两人算是告辞成功。

蒋邦泰留了余耀的联系方式,一路送到了宿舍院大门口。

上了出租车,余耀便建议才持璜,再给老残打个电话试试。

这一次,老残接了。

第432章 四大高手会“观音”

老残接了电话,才持璜询问两句,报了朋友的名字。

余耀在一边听才持璜说,好像是晚上见面,而且老残也并没有强调太多。

“晚上?”余耀在才持璜挂了电话之后问道。

“对。我想摆一桌请请他,另外直接封点儿现金。”

“行,我出。”

“别,我爷爷交待了,花费他出。”

余耀没计较这个,“要不,还是咱俩一起去吧?我不是不放心你啊,两个人考虑更周全,当场有什么想到的,随时能问。”

才持璜笑了笑,“听他说话挺豪爽,要不是电话里不方便,我都想直接问了。行,那就一起。”

两人回到酒店,上官雨已经到了。中午四个人一起就在酒店餐厅吃了顿饭。

上官雨听说余耀和才持璜都已经安排好了,也没要求一起去,只是提醒务必问问这方印章的货主有没有出手过字画方面的东西。

其实这一点余耀本来也想问的。

下午没事儿,酒店距离古玩市场又近,四个人溜达着过去了。

这个古玩市场叫作英雄山文化市场,面积比起国内几个著名的古玩市场,比如燕京的潘家园,津门的沈阳道(今已改造),蜀都的送仙桥,还有沪海、金陵、长安、羊城的著名古玩市场,都要小。但泉城毕竟是鲁省省会,比绍市的古玩市场还是大多了。

英雄山文化市场东西走向,比较狭长,周末的时候,地摊区会集中在北侧的店铺后面和东门附近的一条小街上。平时也有人摆摊,但是不多。

至于店铺,玉器类相对偏多,翡翠和田、琥珀蜜蜡、南红绿松都有,但多是现代工艺品。另外,就整个市场来看,东西比较杂。市场西门外拐出去,还有不少花鸟虫鱼的店铺和摊子。

这天并不是周末,所以他们四个进去之后,逛得兴味索然,零零散散的地摊,基本上扫不到什么东西。

这四个人,堪称四大高手,只是初来乍到,有点儿无的放矢的感觉。

好在人也不多,真就当午饭后消食闲逛了。

不过,在快要离开市场北侧地摊区、路过拐角处一个摊位的时候,四个人却齐刷刷都盯上了一件东西。

才持璜位置占优,最先蹲下拿起了东西,其他三人或跟着蹲下、或半俯身,围在一边。

摊主是一个留着小平头的中年汉子,许是午饭耽搁了,此时正捧着碗吸溜酸辣粉呢,一手还捏着半拉肉夹馍。

一看这架势,差点儿没呛着。

好家伙,四个人年纪都不大,胳膊腿儿的还都挺利索,要不是穿着都比较斯文讲究,摊主还真以为遇上麻烦了!

“几位老师都喜欢这东西?是一起的吧?”摊主放下快餐碗和肉夹馍,抹了抹嘴问道。

泉城当地称呼人就这样,开口闭口“老师”,余耀之前在潘家园碰上过一个来自泉城的摊主,也这么称呼他。

“是一起的,你吃你的,我们先看看。”余耀应了一句。

不怪他们都盯上了这东西,因为这是一件珐琅彩观音瓶。

观音瓶,是清三代康雍乾时期流行的器型,一般是侈口、短颈、丰肩,肩下到足部的弧线先收后撇,瓶体修长,有这个名字,是因为和观音菩萨的净瓶相似。

观音瓶,有人也叫观音尊。在瓷器中,有些瓶和尊不太容易区分;但是,在行家眼中,那是既有观音瓶,也有观音尊。简单说,瓶口小、尊口大,瓶口要明显比瓶腹小;而尊口和尊腹则差不多,不少尊口大于尊腹。

这一件观音瓶,瓶口小,器型也不大。

划重点,吸引人的不在于观音瓶,而在于珐琅彩。

关于珐琅彩,就不需要赘述了。要是一般玩意儿,也不会吸引余耀,更不会吸引他们三个本不以瓷器见长的。

实际上,现在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古玩市场,很容易见到带着清三代官窑款儿的珐琅彩,但凡有点儿瓷器常识的,都不会细看,因为不相信是真的。而且,大部分仿得确实也不到位。

但是这一件,最起码扫几眼扫不出毛病来。

既然这样,那就值得细看。

画片是仕女教子图,假山桂树,树下石桌边仕女孩童;还有题诗:枝生无限月,花满自然秋。上下各有朱印,上钤“仁化”,下钤“碧露”。

底款是蓝料双框四字楷书:乾隆年制。

才持璜虽然是最先上手的,但是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无法定论;又看了看身旁的三人,先放下了。

林丰草和上官雨先后上手。

余耀是最后上的手,看得很细。

胎体轻盈,薄如蛋壳;彩料精美,画工精湛。以余耀的眼力,需要细看才能定论的东西,即便不是真品,那仿制水平也不可能低。

如果是这样的高仿,去向主要是大客户或拍卖会,在一个地摊上出现,不算太正常。

四个人先后看了一遍,也不问价。余耀看的时候,其他三人间或低声交流一两句,摊主不太好插嘴,一时有点儿无所适从。

终于,余耀开口了,“老板,什么价儿啊?”

“真喜欢?”摊主先反问了一句。

不用他说,四人都能猜到,摊主是不可能当成珐琅彩真品来卖的。甚至,未必能判断精准这东西在高仿之中的档次。

“喜欢,想拿。”余耀很干脆,“今天市场里没什么人,你也脆点儿吧。”

摊主又打量了一下这四个人,虽然猜不出是干什么的,但既然都感兴趣,第一口价儿不能报低了:

“这东西,少说也得十万块钱啊!”

“两千行不行?”余耀回口。

摊主笑了笑,“不行。”

“三千。”

摊主压压手,“老师,这东西不是这么个谈法儿,我没瞎要。这么着,我再让一口大的,八万给你。”

余耀皱了皱眉:“听这意思,不能再降了?”

摊主笑而不语。

余耀放下观音瓶,看向其他三人,“你们感兴趣么?我先放下,谁感兴趣谁谈吧。”

“我给口儿高的,八千。”才持璜开口,却根本没去碰那个瓶子。

摊主依旧笑而不语。

才持璜后撤一步,掏出烟来,递给余耀一支,两人站在一边吞云吐雾,不说话了。

林丰草和上官雨对视一眼,上官雨摆摆手,“我瓷器水平最低,要是你们仨都谈不拢,我就不凑热闹了。”

最后,只有林丰草蹲下身,再度拿了起来。

第433章 冲突之后

林丰草性子沉静一些,二度上手,仍然又看了一遍,而后才发声:“他们三个都不会抬了,你也别绷。这瓶子,实话实说,就占个漂亮劲儿,所以价儿得合适。”

摊主沉吟了一会儿,似是在琢磨。

才持璜此时插了一句嘴,“爷们儿,他说得对,别绷了就。”

这话一出,摊主恼了,“你怎么骂人呢?”

才持璜是在燕京长大的,一口京片子。

他并没有骂人的意思,叫“爷们儿”,就是对一个男人的称呼。这个称呼在燕京土话里,常常不限年龄,随口使用,老的对少的,少的对老的,都可能说。只不过,一般双方比较熟悉才这样。才持璜是顺嘴了。

但是,在泉城乃至鲁省大部分地区,称呼对方“爷们儿”,一般是长辈对晚辈的口吻。

林丰草连忙说和,“老板,你别误会,我这朋友是燕京人······”

“燕京人怎么了?跑到这儿装逼?”摊主不等林丰草说完,便喷着唾沫星子叫道。

“装你啊?”才持璜一听“装逼”,也恼了。

摊主虽然眼下只一个人,但是毫不怯场,站起来怒目而视,“你再说一遍?”

林丰草皱了皱眉,大声道,“你怎么不听我说完呢!他说‘爷们儿’,没有骂你的意思,就是一个称呼!地区方言的差异!”

摊主稍稍一愣,但他的气儿已经上来了,脖子一梗,“你也放下吧,这东西我不卖了!”

林丰草无奈一笑,但还是放下了瓶子,“不卖就算了,行了,多大点儿事儿!”

余耀往后拉了拉才持璜,“走吧走吧,本来你也不想要。”

才持璜瞪了摊主一眼,刚要说话,上官雨也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少说两句吧!”

才持璜被余耀和上官雨“拖”离了摊子,林丰草此时还站在摊子前,冲摊主道,“真是个误会,你做买卖是求财,何必动气呢!好了,就这样吧。”

摊主伸手指着才持璜的背影,“不是我动气,这小子太横,就算没这个意思,你瞅瞅他那样儿,分明看不起人。”

林丰草哭笑不得,他看不看得起你,是心里想的事儿,只要言语上没冒犯就行,你这有点儿瞎咧咧了。

不过,林丰草也不多说,摆摆手只一句“忙着吧”,接着就要转身。

正在此时,一个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汉子冲了过来,动作挺快,一把就揪住了林丰草的脖领子,冲摊主说道,“大哥,是他闹事么?”

林丰草这是一边和摊主说话,一边看着余耀他们,没留神从身后冲上一个人来,而且这个大汉手上有些功夫,出手很快,这才被抓住了脖领子。

“不是!别伤了人!”摊主连忙叫道。

这汉子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体格又壮,而林丰草身材瘦削,在他面前实在是显得“弱不禁风”。

林丰草本来就有点儿烦了,结果现在居然又无端被人揪住了,这再沉静的人也有躁的时候,脸色一沉,出手了!

大汉一声叫唤,横摔在了地上!与此同时,还听到了一声脆响,他揪住林丰草的手,腕关节脱臼了。

听到动静,余耀他们连忙折了回来。

摊主傻了,这文静瘦削的小伙儿,是怎么把一个比自己高一头的大汉放倒的?

林丰草是个讲究人,手指着地上的大汉,“正当防卫刚有了新的司法解释,你冲上来袭击我,我没下重手,算我脾气好!”

愣住的摊主说不出话来,倒在地上的大汉却挣扎着坐起来,大叫一声,“鸣鹤二十八宿!你是南少林的弟子?”

“咦?有点儿见识啊!”余耀不由低声冒出一句。他见过林丰草出手,当时杨锐也认得林丰草的拳术。

林丰草看了大汉一眼,“功夫不是用来找茬儿的!”

大汉在倒地之前,已经听到了摊主说不是林丰草的事儿,此时又对林丰草的功夫叹为观止,连忙用另一没受伤的手撑地,慢慢站起来,“对不住了!我给你赔礼道歉!”

林丰草一看大汉这歉道得真诚,脸色缓了缓,上前两步,简单两下,就把大汉脱臼的手腕给接上了。

这大汉性子鲁莽,却很憨直,又是连声道谢,接着对摊主说道,“大哥,这位先生看上什么了,便宜点儿给他吧!”

摊主此时基本缓过来了,干笑两声,“要不,咱们坐下说?”

林丰草摆摆手,正要离去,大汉却拉着他不放,“先生好功夫,坐下聊会儿吧!买卖是买卖,别因为小误会耽误了!”

才持璜冷笑一声,“我可不愿待,我去别的地儿逛逛,再联系。”说罢就走了。

上官雨脸色犹疑,似乎也不想待,余耀道,“上官,你和他一起吧,我陪下。”

“也好!”上官雨也不忸怩,跟上了才持璜。

余耀这是看林丰草似乎挺喜欢这个观音瓶,又怕他吃不准。

随后,摊主和大汉把林丰草让到摊子一侧的空地,摆了马扎。

原来,这大汉是摊主的堂弟,早年在武校学过功夫,出去给人当过保镖,后来因为惹了事儿被辞退,回来就跟着堂哥做起了古玩生意。他不懂古玩,却有一身功夫,摊主下乡收货,市场摆摊,总归算是有个帮衬。

刚才他去上厕所来着,还没近前就听人说有人在摊子上闹事儿,跑过来看着摊主指着林丰草,毛毛躁躁就出手了。其实摊主刚才指的是才持璜的背影。

大汉连续问了好几个功夫方面的问题,林丰草简单应了,很快便又指了指那个观音瓶,“好了,这瓶子到底怎么说?”

摊主看着林丰草,“既然你喜欢,我可以再让让,但总不能赔钱。”

大汉连忙说道,“确实来得不低,因为不是下乡收的,是从一个叫老残的铲地皮的手里倒来的。”

此话一出,余耀和林丰草不由对视一眼,林丰草立即问道,“你们和这个叫老残的熟吗?”

“还可以吧。他是个老光棍,泉城周边县市跑得挺开,但是他不摆摊,有东西就直接倒手。”大汉应道。

余耀此时忽而问道:“这瓶子最低什么价儿?”

买了再问询,会更顺畅。更关键的是,这瓶子本身,有特点。

第434章 顺藤摸瓜

余耀问了之后,摊主给大汉递了个眼色,这意思就是让他别多嘴。

“这东西,我收来就花了五万。”摊主接着叹了口气,“压了这么大的本儿,我一开始要十万,本利对开,不多吧?而且后来我又让到了八万。”

大汉微微皱眉,但摊主暗示在先,他终究是忍住没说话。

林丰草看了余耀一眼,余耀给了个肯定的眼神。

“这种东西,咱们心照不宣。你收来多少钱不必谈了,这么着,我高出能到两万,你掂量掂量。”林丰草开了口。

这瓶子,谁都不会当成乾隆珐琅彩官窑真品,不然摊主也不会说出五万八万的价儿。既然不是真品,这里头的水分就大了。

摊主一脸“苦闷”,“这让我怎么说啊!”

“不好说就算了。”林丰草摆摆手,“我就是图个漂亮劲儿,也不是非得要。”

这时候,大汉咳嗽一声,“大哥,要不你再降降?”

林丰草和摊主又来回谈了几句,最后,算是敲定了三万的价儿。

实际上,这瓶子摊主收来确实不算低,一万多块。若少于三万他还真不想急于出手。

林丰草能看个七七八八,但也不能完全确定。即便不是真品,各种情况也很多,他之前和余耀眼神交流过,余耀能给肯定的眼神,那就说明即便以摊主所谓的进价“五万”拿下,那也不亏。

珐琅彩这东西,确实是漂亮,如果彩料和画工到位,那是会给人很大的视觉享受。

这件东西,根据余耀的判定,不是现代高仿,而是民国时期的高仿,且水平极高,堪称一流仿品。就这么一件珐琅彩观音瓶,即便点明是民国高仿,十几二十万出手,估计也不难。

不过,余耀即便拿下,也是会倒手的,现在林丰草喜欢,让他拿也无所谓。现在余耀心里,老想着何以涤的事儿,一看是民国的高仿,又是老残手里来的,不自觉地就会关联起来。

摊主知道是高仿,却看不了这么细,他只能根据进价,比量出手的价格。

货款两清,摊主还算满意,大汉却很高兴,余耀趁机问道,“这个瓶子,仿得不错,你知道老残从哪里来的么?”

摊主笑笑,“这个······”

大汉却摆摆手,“买卖都做完了,这有什么?老残说,这东西是从东丘县一户人家收来的。东丘县有个古镇,叫双柏镇,山清水秀的,还保留了不少明清老建筑。”

林丰草接口,“知道是哪一户么?”

“这就不知道了。我们不算很熟,这东西收来算是赶巧了,而且这个人不太好联系。”

林丰草便没有再问,而是看了看余耀。

余耀心说,结合之前掌握的情况,这大汉说的应该是真的,而且晚上就要见老残,所以没必要再问了。

两人离开摊子,随后与才持璜、上官雨会和。回到酒店,在余耀的房间开了个小会,简单讨论了下一步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应对之策。

晚上七点,余耀和才持璜在一处很上档次的酒店包间和老残碰头。

这个老残,中等身材,剃了个很方的平头,相貌平平,不过有一根长寿眉很引人注意。其实他脸面收拾得很干净,就是穿得很随意,一件运动式棉服,松松垮垮的,牛仔裤也很肥大,一双登山鞋看着像长时间没刷了。

“嚯!说是燕京来的大老板,这饭局确实够档次!”老残说话很随意,上菜之后,先把海参盅给干完了。

才持璜和余耀也没急于发问,先是相互熟悉着闲聊,吃吃喝喝。

老残原名赵德胜,泉城本地人,父母早就故去,没老婆没孩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别看五十多了,赚了钱还时不时临时找个姘头,金风玉露十天半个月的就一拍两散。

这些老残说的时候根本就不避讳,不过有些话也能看出,此人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人。

吃得差不多了,老残的脸也变得红扑扑了,才持璜掏出一个信封,“来的匆忙,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别嫌少。”

“哎哟,才先生你这是干嘛?”老残擦了擦嘴,却伸手就接了过来,不露痕迹地一捏,“见外了啊!”

“别客气了就,咱们这也算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说得好!以后来泉城,不管是寻摸东西,还是打听事儿,都包在我身上。”老残拍了拍胸脯。

才持璜的嘴角微露一个鄙薄的弧度,转瞬之间抚掌大笑。

余耀递给老残一支烟,接着就把想问的问了。

老残吞云吐雾,眯着眼睛介绍道,“泉城最东边,有个东丘县,东丘县有个双柏镇,镇上有一户人家。算是老院子,但也不算太老,不在保护建筑区之内,应该是民国的。这宅院前一阵要卖,所以卖之前出了一批老东西。我是头一个挑的,挑了五件。”

老残接着又说了这户人家的地址。据他介绍,是个一进的小院,正房四间,只有六十多岁的老两口住着,老头儿姓李。

“这房子现在卖了么?”

老残掏出手机,点开一个房产app,“应该没有,你看,还挂着呢!”

余耀看了之后,暗记在心,“你这眼力,收的五件肯定是好东西啊!”

“哪有?其中三件是瓷器,外加两方印章。只有一方印章是好东西,乾隆时期的瑞兽和田玉印章,被大龙收了,收的时候谈价挺费劲,你说的这方青田,就搭给他了。”

“瓷器都有什么?”余耀问道。

“两件青花器,都是光绪的,官窑,成色凑合吧。一件珐琅彩,不过这种东西,肯定不是真的。”老残掐了烟,又拿起了筷子。

“你先挑了之后,他家剩下还有别的东西么?”

“别的就是家具了,没太老的,又笨重,意思不大。再就是还有两幅画,都是山水,我不懂这个,没敢出手。”

“看来也记不住款儿了?”余耀追问。

“是啊。”老残看了看余耀,“你们不就是想问问那方印章的来路么?画不画的有什么打紧?”

“对。不过在行里混久了,对老东西都有点儿兴趣。”余耀笑了笑,“你有这个李大爷的电话么?”

“有。”老残说着便从手机里调了出来。

第435章 他不叫何以涤

这顿饭宾主尽欢。

虽然在饭局过程中,老残的很多话都不能信,但是从这李大爷家收了东西,那应该是肯定的,而且地址和电话都有了。

更方便的是,这位李大爷要卖房子,联系他的由头也有了。

这位李大爷,极有可能和何以涤是有关系的。顺藤摸到的这个瓜,还是不错的。

回到酒店之后,四个人又碰了碰。

第二天上午,余耀先给李大爷打了过去,问询房子卖了没有。

李大爷开始有些警惕,“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我都委托给中介了。”

“是这样,我既想买房,也是个做古玩生意的,我是从行里朋友那里得到您的电话,顺带想问问您那老宅子里,还有没有东西要出手。”

“房子都空了,没东西了,家具都没了。要不然我能把钥匙给中介么?”李大爷应道。

“是这样,找中介的话,我要多出一笔手续费呢,我直接找您谈,看好了过手,不是能省点儿钱吗?”

“可问题是你这样,我不放心啊!”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交易的时候,咱们可以去房管局的交易中心,走官方的担保服务,我的钱到位了,房产证才能过户;房产证过户了,钱才能到您手。这样咱俩都放心。”

李大爷沉吟了一番,“我现在不在镇上住,去一趟挺麻烦的。”

“那您在哪里住?”

“我在泉城市区啊。”

“我也在市区。您看这样好不好,我去拜访一下您,咱俩先聊聊。”

“到我家里?”

“要是去家里不方便,您看这样行么,找个地方,我请您喝杯茶。再就是,我能把给中介的钱省出来,多加一些在您房子上,您不也多赚么?”

李大爷想了想,“好吧,看你挺有诚意的,你现在方便么?我正好有空儿。”

“方便,要不您说个地儿?”

“去荷花街的宽厚茶楼吧!那地方我常去。”

半个小时后,两人在宽厚茶楼二楼的一处包间见了面。

这位李大爷看着比想象的要年轻,腰板挺直,头发整齐,收拾得干净妥帖,气质也比较儒雅。见了余耀之后,他似乎也感觉比较满意,这小伙儿挺精神,而且彬彬有礼。

点茶水和干果的时候,余耀对服务员先知会了,“一会儿我买单。”

茶水上了之后,余耀笑着问道,“李大爷,我姓余,您叫我小余好了。我看您这气质,像是个文化工作者啊!”

“你还挺会看!我以前确实在东丘县文化局工作,不过现在退休了。”

“我听说双柏镇山清水秀的,适合颐养天年,您怎么会要卖房子呢?”

“你不说我还想问你呢,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想到买镇上的房子?”

余耀笑了笑,“我是做古玩生意的,就喜欢老东西。可是城市里的老院子太贵了,而且周边还架着高楼,哪有双柏镇这种地方好?您的院子靠着老建筑保护区不远,溜达着就能去看看。而且双柏镇交通发达,来泉城市区也方便。这到机场,比市区还近呢!”

余耀说这些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儿愧疚感的,因为他不可能买房子,只是想打听消息。但要是直接问,又怕砸了,只能先迂回着试探。

“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还真是不多了!”李大爷喝了口茶,“既然你想买,给你说说也无妨。一来呢,我女儿在泉城市区工作,这眼看要生二胎了,我和老伴在市区住照顾方便一些。”

既然他说“一来”,余耀也没说话,低头抿了口茶,又顺手发了条信息。

“二来呢,也到日子了。”

“到日子了?这?”

“这房子呀,是我义父留下的。这是他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买的,然后一直住在里面。不过,他在十年前去世了。去世的时候说,给他上完十年坟,就不必再留了。”

“啊?”

“不说了,这是我家里的事儿。总之是要卖了。”

余耀想了想,“那您出手的古玩,也是您的义父留下的?”

“对。而且都卖了,你真不用想了。”

余耀此时强压住激动,他不自觉地已经认定,这李大爷的义父,应该就是何以涤!

不过,这里面也还有很多疑点。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何以涤怎么会只留下这么点儿东西?

余耀思忖之际,李大爷却盯着他问道,“小伙子,我怎么看你,不像是要买房子?”

话已经聊到这儿了,余耀当机立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锦盒,打开锦盒,赫然是那方刻有“上善若水”的封门青印章。

“李大爷,您再看看,这是您的义父留下的么?”

“这怎么到你手里了?”李大爷露出吃惊的表情。

“怎么说呢,机缘巧合收来的。”余耀接着说道,“想请您再确认一下。”

“这个没错。这是他时常把玩之物,而且本来说的是他去世后就让我卖出去,可我留着房子呢,就没舍得,决定卖房子之前才出手······”

“去世后就出手?”余耀心道,听起来,有点儿生前无望联系相关之人、死后抛出线索的意思。

李大爷没有回答余耀的问题,却忽而起了身,“小伙子,你到底想干嘛?”

余耀也起了身,拱拱手,“李大爷,对不住了。其实,我不是来买房的,我是来找人的。这方印章,本是一个老前辈之物,我无意得手之后,一路根据线索追查,结果找到了您。”

“老前辈?”

“对。这位老前辈姓何。不知您的义父是不是也姓何?”

李大爷一听,“你······是美国来的吗?”

“我不是,但有人是。他如今也在泉城。如果您义父的名讳是何以涤,那么我们就找对人了!”

“他是姓何不假,但不叫何以涤!”李大爷摆摆手,但却并不惊讶。

余耀怔了怔,要说按照李大爷六十岁左右的年纪,他义父如果在世,八十多岁,能对上;同时,这印章也应该是何上善留下、何以涤珍藏之物。

况且,李大爷刚才也问了,是不是美国来的,那就全对上了!

难道是改名了?

此时,李大爷却接口道,“不过他临终前说过,若有人来找,提何以涤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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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我懂了

李大爷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其实就是正常的停顿,但是余耀却急切插话问道:

“如何?”

李大爷看了看余耀,“找他的人,如果是美国来的,须得展示一件信物。”

“李大爷,咱们坐下继续谈好不好?”余耀松了口气,因为他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信物。既然猜到了,那李大爷的义父就不太可能是别人,还是何以涤改名的可能性最大。

继而,余耀冲李大爷示意一下,而后又去开了房门探头看了看,接着又关上了。

两人坐下之后,余耀点了一支烟,稳了稳思路,“李大爷,听您这意思,不是美国来的也行?”

“小伙子你很机灵,确实如此。但,也得展示一件信物,另一件信物。”

余耀点点头,另一件信物,他更是能猜到了,“李大爷,您说的这两件信物,我们应该都有。若是美国来的,是不是一幅画?若不是美国来的,是不是一枚铜钱?”

李大爷眼神一变,身体微微抖动一下,“你怎么会全都知道?”

“我已经说了,我就是来找人的,而且绝非随随便便。”余耀简单解释之后,“要是展示了信物呢?会怎样?”

李大爷想了想,“虽然你说的能对上,但也不能你说有就有。在信物展示之前,我是不会说他交待的事情的。”

余耀也想了想,不过比李大爷时间长,是前前后后又捋了一遍,才开口道,“李大爷,我有其他两个问题,您看能回答么?”

“你说说看。”

“第一,这两件信物,您如何能辨识?”

“我肯定有辨识的办法。”

“好。第二,如果他老人家去世后,一直没有人来找,若到您百年之后,这如何是好?”余耀说完,连忙又解释了一下,“我这不是对您不敬啊,纯属就事论事。”

“不用解释,我理解,你虑事很严谨。”李大爷应道,“我也可以明确告诉你,若是如此,他是让我带着他交待的事情进棺材,再不能告诉第二个人了!”

余耀心念甫动,眯起了眼睛,“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您和老爷子感情很深,但是,他的本事,却没有传给你。”

李大爷长叹一声,“不瞒你说,是我欠我义父的!他救过我的命,而且为了救我,还出现了败笔。他的造诣,我确实难以望其项背,也只能作为一个义子尽孝了。”

余耀是真懂了,这个李大爷,人品没问题,资质却不行。

他的义父就应该是改了名的何以涤。

何以涤喜欢这个义子,却没看上他的的资质,万难将他作为传人。同时,何以涤应该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传人。所以,他只能一边找寻鬼眼门的其他传人,一边把一部分希望寄托在了何以濯那边。

而若是何以濯那边也没有合适人选,那大掌眼的传人能找过来,也能有所交待。

这个李大爷,是义子,却不是传人,所以交待给他的事情,必定不会太直白,但是鬼眼门的传人却一定会懂。

说白了,李大爷只是一个传声筒,而且是不知内容真正含义的传声筒。所以,如果何以涤去世之后,再到李大爷去世之前,还是没人找过来,那就不能再通过李大爷继续接力传承了。

就此认命。

这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只给李大爷留了这么点儿东西,其中那一方印章,还是为了“抛砖引玉”。

正如李大爷所说,何以涤一直不欠这个义子什么,反而对他有恩。临终嘱托之后,还留下了一套房子和几件古玩。

而且,对于这方封门青印章,何以涤嘱咐李大爷,他一去世就出手,李大爷却还给耽搁了。如此一来,这套房子多留十年的作用就会大大减弱。只不过,余耀他们碰巧赶在了节点上,不然还会多费不少周折。

“好!”余耀思忖之后开口,“我可以展示信物。不过,在此之前,您得告诉我他老人家的名讳,不是何以涤的那个名讳。您怕弄错了,我也怕。”

李大爷想了想,“这个可以,何承水。”

余耀一听,那必然没错了!他为什么会改名怕是不容易知道原因了,但他改的这个名字,只要是“内部人士”,一望便知。

承水,传承水字口掌眼。

而且,李大爷说何以涤曾经为了救他,出现过人生的败笔,想必就是仿制了那幅唐画的事儿,但事出匆忙,却用了宋绢。以何以涤的水准来说,这就算是败笔了。

这里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钱的事儿,但余耀觉得何以涤不太可能缺钱。但这件事儿,余耀并不想深究;这是何以涤和李大爷之间的私事,而且对双方来说,都不算什么好事。

现在,获知何以涤交代了什么才是当务之急。

不过,“鬼眼穿心”事关重大,余耀并不打算立即展示给他看。

而那幅何上善高仿的《簪花仕女图》,本身并不关联鬼眼门的玄机,正好可以用来展示一下,先看看李大爷能说什么。

上官雨这次前来,考虑很周全,那幅画,他是随身带着的。

“李大爷,你稍等,我这就让美国来的朋友带画过来。”

“好,我等着。”李大爷点头。

余耀起身,走到房间一角,给上官雨打了过去。

此时,李大爷则双手合起,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自从余耀说出一幅画和一枚铜钱之后,李大爷的情绪呈现出一个复杂的状态,很难形容。不过,他的心里,应该也是盼着在有生之年能做成此事的。

因为他自认欠下义父太多,这是唯一报恩的机会。

很快,上官雨就来了。因为他们本就做好了分工。上官雨静候,林丰草去找中介看房子,才持璜找关系打听李大爷。

“他就是美国来的,回国后住在燕京。”余耀对李大爷简单介绍之后,便当着李大爷的面儿,告诉了上官雨李大爷的要求。

而李大爷见了上官雨之后,却要求余耀暂行回避,因为根据临终遗言,不管展示什么信物,只能一对一地进行。

余耀事先没料到这个关节,但也只能先行离开房间。

第437章 两个保险箱

大约十分钟之后,上官雨开了门,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到你了。”

虽然没想到李大爷要分开说,但余耀还是想提前知道上官雨的情况。他进了门又关了门,却先问了一句,“李大爷,我这件信物,你能稍等一会儿么”

“当然可以,你就是临时变卦不想展示了,我也不能勉强。”

李大爷看起来很高兴。

显然,上官雨的信物没问题,他已经是完成了一半。而不管余耀是展示信物还是不展示,因为不展示的话不是他的原因,那就算全部完成了。

“那您稍等,我出去和朋友说两句话,不会太久。”

“请便。”

余耀再度出门,将上官雨拉远几步,低声问道,“何以涤应该是改了名,依你的判断,没问题吧?”

“怎么说呢?”上官雨沉吟,“他是何以涤的的义子应该没问题。而且,他看了画,比量了几个地方,也说没问题。但他接着便问了我两个问题,我却根本无法回答!”

“什么问题,能告诉我么?”

“我本想你谈完了和你商量呢,没想到你先出来了。”

余耀之前对上官雨提起过,何上善是和他关系密切的一位老前辈;所以,上官雨对余耀可能也有什么信物,不会感到意外。不过,他并没有追问过;他是个聪明人,如果余耀想说,早就说了。

上官雨接着说道,“他第一个问题问的是:五行能穿什么?第二个问题问的是:最后又是什么?这俩问题既含糊又奇怪。所以我只能说不知道。”

余耀暗道,不光你不知道,这个李大爷必定也不知道!何以涤将“五行穿金,鬼眼穿水”的切口拆解和变化了,为的就是不让李大爷知道。同时,何以涤也不知道何以濯是不是从何上善那里知道了切口,对这边也有试探的意思。

回答的对错与否,估计会有不同的下一步安排。

余耀看着两手空空的上官雨,“你把画留给他了?”

“对,我之所以说他是何以涤义子没问题,是因为他没看画,就知道是《簪花仕女图》,而且比量画的时候说了几句关键的话!这几句话是何以濯老爷子交待过的,外人不可能知道。然后,他又说他义父交待过,画由他代收。”

“噢······”余耀应了一声。

上官雨又道:“他说由他代收之后,我稍稍迟疑了一下,接着他补了一句话,我便决定给他了。”

“什么话?”

“他说要在义父何承水坟前烧了这幅画,而且虽然给他了,却必须让我陪着。我一听,这不可能有假了,因为他一点儿便宜赚不着。”上官雨不待余耀应声,接着说,“最后,他说了一个银行保险箱的编号,告诉我能且只能凭密码打开,打开之后,东西是我的。不过,他却不知道密码,只知道密码是八位数字。”

余耀点点头,“我明白了,想必你肯定也明白。”

上官雨也点点头,“对。完了,就这些。”

这八位密码,必定是何以濯的生日。里面的东西,至少会有一部分是何以涤的藏品。

李大爷不适合作为鬼眼门水字口传人,甚至不适合作为何以涤个人的传人,但何以濯却能将这幅画交给上官雨,那么上官雨必定是何以濯的传人。何以涤会将他的藏品留给这个资质更好的胞弟传人。

“好,那我先进去。”

“行,我等你。”

余耀再度进门关门,现在不再犹豫,直接拿出了那枚“鬼眼穿心”。

李大爷仔细看完之后,露出激动之色,“没问题。”接着,他便自顾说了几处能吻合的理论性细节,好像是特意解释给余耀听。

余耀既然都展示给他看了,自不会再去纠缠这个,收起“鬼眼穿心”,“李大爷,现在可以说了吧?”

“不,还得先问两个问题。”李大爷如同背书一般问道,“五行能穿什么?最后又是什么?”

“金,心。”余耀答道。

“对了!”李大爷接着,也说了一个银行保险箱的编号,也说能且只能凭八位密码打开,里面的东西归你。

余耀一愣,心道,虽然我能回答“金,心”,上官雨不能回答“金,水”,但他知道何以濯的生日,我却不知道许太炎先生的生日啊!

不过,紧接着转念一想,上官雨的密码只可能是何以濯的生日,但是自己的八位密码,也有可能是许太炎先生的忌日啊!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试了。另外,余耀刚才没问上官雨李大爷告诉他的保险箱编号是什么,所以这会儿还不能判定,这两个保险箱是不是一个银行的。

余耀思忖之际,李大爷又开口了,“最后,还有一句话要交待给你:何某无能,祈请代管。”

余耀心头一震,这听起来,保险箱里起码应该会有“鬼眼穿水”!

看来,不管上官雨能不能回答这两个问题,鬼眼穿水都不会直接给他!因为,何以涤是水字口掌眼传人,何以濯却不是;哪怕何以濯后来跟着何上善去美国,何上善临终前联系不上何以涤,为防万一地告诉了何以濯。

实际上,从上官雨的情况来看,何以濯应该并不知情。何上善交待给了何以涤,就彻底放手了。这也是对何以涤的高度信任。

余耀连忙问道,“李大爷,如果刚才我的朋友能回答对两个问题,你将会如何?”

李大爷一听,“我们之间的对话,你问了,他也告诉你了?”

“对。”这个问题,余耀既然想问,就无法隐瞒。

李大爷想了想,“我义父并没有交待如果一个信物的持有者问询另一个信物的持有者的情况。不过,既然你们都完全符合,他没交待虽不代表赞成,可也不代表反对······”

“您说的合情合理,所以告诉我是没问题的!”余耀不由自主补了一句。

“嗯······”李大爷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那我就告诉你吧,也算是一种彻底了结。”

第438章 密码错误

听了这话,余耀松了口气。

李大爷接着说道,“如果他回答对了,我将会告诉他,你那个保险箱的编号!”

“啊?”余耀吃惊,难道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你别着急,这只是半句!”李大爷此时是比较放松了,所以说话确实有点儿慢悠悠,“告诉他编号之后,还要告诉他:密切关注这个保险箱,如果被开启,设法联系开启者,先请而后动。”

原来如此!

何以涤这是做了两手准备。

即便是何以濯的传人知道了切口,也只能听大掌眼传人的安排。也就是说,要听余耀的安排,包括能不能成为水字口掌眼传人。

如果何以濯的传人不知道切口,或者只有大掌眼的传人找过来,那么就请大掌眼的传人来选定水字口掌眼传人。

一句“何某无能”,让余耀感受到的,并不是何以涤的无能,而是他的无奈。虽然除了水字口,各字口掌眼都找到了传人,但个中却都有曲折。余耀也知道,选一个传人有多难。

金字口掌眼衣铁寒,选的是自己师弟滕铉的儿子滕昆吾。

木字口掌眼朱正梁,下一代传人选了自己的儿子朱东楼,但朱东楼的儿子朱长桥不合适,朱东楼最后选定的是外孙林丰草。

火字口掌眼钟百炼,算是一直在钟家传了下去,传给长子钟千粟,钟千粟“失踪”之前,便传给了侄子钟毓。

土字口掌眼郎先琨,传给了收养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弟子才朋玺。

除去隐字口的玄门之术密不外传,各字口的传人就算不考虑其他因素,资质也是一道极高的坎儿,目前这四个传人,无一不是在特定古玩门类天赋卓越,眼力超然。

只有余耀,自己都说不清原本的资质怎么样,但传承和眼力却从天而降······

见余耀陷入沉思,表情沉凝,李大爷开口道,“能说的我全说了,你也不用问了。就此别过吧。”

余耀下意识地点点头,却仍在沉思之中,李大爷从余耀身边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离去。

等余耀回过神儿来,走出房门,门外已经不见了上官雨和李大爷。

他想起,上官雨和李大爷还得去何以涤的坟前,焚烧那幅何上善高仿的《簪花仕女图》。

虽然说到底,是一幅伪作,但以何上善的水准,也可以说是一幅仿古艺术佳作。但这幅画,并不关联鬼眼门的事务,本质是何家的家事;何上善的长子何以涤有此要求,作为次子何以濯传人的上官雨,也得照办。

而且上官雨能告诉余耀的,已经都告诉了。至于他那个保险箱里是什么,也只能事后再询问。

余耀站在门口点了一支烟,没抽两口,却又掐了,而后出了宽厚茶楼,直奔银行。

先搞清楚何以涤给大掌眼传人留了什么东西再说。不看,现在告诉林丰草个大概齐,也没意思、也不好商量。

这家银行,是一家大型银行在泉城的一个网点。

实际上,这种将贵重物品委托银行存放保管的业务,正确叫法应该是保管箱业务,不是保险箱业务,余耀是知道的。不过李大爷说的时候就说“保险箱”,余耀也就顺着说了。其实也不只李大爷,很多人喜欢叫银行保险箱。

到了银行网点,余耀对一个大厅工作人员说明来意,大厅工作人员立马找来了对口业务员。

这个业务员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看着精明干练。

业务员先将余耀请进保管箱业务贵宾室,然后用纸杯装了一杯纯净水,“先生贵姓?”

“我姓余。”

业务员点点头,取出了一份纸质开箱申请表,“余先生,有效身份证件带了么?”

余耀回应道,“这不是常规的保管箱业务,是密码开箱,我也不是本人。”

“嗯?”业务员一愣,“您的保管箱编号是?”说罢,立即坐到了贵宾室内的电脑前。

余耀报了编号之后,业务员立即在电脑上登录查询。

“确实是!不好意思了先生。不过,这个保管箱也需要登记有效身份证件,签署开箱申请表,签名并摁手印。另外,需得委托人去世之后才能实行密码开箱。”

“好。”余耀点点头,拿出了身份证,“不过,我拿不出委托人的死亡证明。”

余耀说完,业务员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又在电脑上一番操作,“不必了余先生,委托任何承水先生,是十年前去世的,去世后已经有人送来了死亡证明让我们查验,并留下了复印件存档。”

接下来,业务员接过余耀的身份证,开始办理手续。

过程中,余耀问了一句,“何承水先生的这个保管箱委托期是多久?”

“很长,五十年,而且因为是特殊的密码业务,所以费用很高。”

余耀点点头,五十年,要是五十年还没有人找来,那怕是真没希望了。接着,余耀又问了一句,“何承水先生在咱们银行,还有其他的保管箱业务么?”

“对不起余先生,这个我无可奉告。”

“谢谢。”余耀也没什么要问的了。

前期手续完成后,业务员又带着余耀进了另一个房间的一台触屏电脑前。

所谓的密码开箱,并不是密码锁,还是钥匙锁。输入密码是在这台专用的电脑上,有五次机会,输入正确或错误,系统会有提示。正确之后,业务员会按照程序办理,带着余耀去开箱。

余耀深吸一口气,输入了许太炎的忌日:19380903。

输入之后,屏幕上进度条闪烁。

数秒钟后,系统提示:错误!

业务员眼神一变,但很快又微笑道,“别着急,再想想。”

余耀眉头紧皱,突然感到了些许后悔,自己是不是太急了?应该彻底想清楚再过来?

但,有关许太炎大掌眼的八位密码,他知道能关联上的,却只有忌日。

会是生日吗?

不过,余耀之前和各字口传人交流之时,几乎全都问过:知不知道许太炎的生日?结果全不知道!

难道何以涤知道?

第439章 一箱过十亿

看到余耀的神情,业务员欲言又止。

余耀问他,“输入密码有时间限制么?”

“这倒没有,您也可以下次再来。”业务员解释道,“不过,五次机会是累计的,您今天用掉一次,就只剩四次。”

“那好,我再用一次!”余耀说着,便又输入了一次。

这一次,他输入的是:19381025。

九月初三是农历忌日,民国二十七年九月初三,就是1938年九月初三,而公历是1938年10月25日。

这个余耀不用查,因为那份民国的报纸上写了,九月初四是10月26日。

结果,结果是余耀真的只剩下三次机会了。

又错了!

业务员又是微微一笑,但是笑容却僵硬了许多,“余先生,下次来之前,您可以提前给我打个电话。”说着,他奉上了一张名片。

余耀接过名片,他确实没有别的密码可输入了,就此告辞。

站在银行网点门口,余耀突然感到有点儿彷徨,在猜测密码方面,自己已经算是黔驴技穷,这可如何是好?

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不自觉地拿出了手机。

有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上官雨打来的,一个是林丰草打来的。

余耀定了定神儿,先给上官雨回了过去,结果占线。又给林丰草回过去,林丰草告诉他,双柏镇的宅院,他以买主的身份,通过中介已经看了,没发现什么情况,主要是因为里面收拾得太干净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余耀告诉他,不用管了,李大爷是何以涤的义子,等回去碰头再商量。

挂了林丰草的电话,余耀又给上官雨打了过去,这次通了。

“你在哪儿?”上官雨接了电话就问道。

“我在市区,你那边的事情结束了?”

“结束了。何以涤就葬在二环南侧的涵玉山公墓。我现在已经和李大爷分开了!”上官雨道,“保险箱所在的银行网点在临湖路88号,我正在往那走,在那里碰头吧!”

“啊?”余耀不由一愣。他没想到上官雨要和他一起去,本来他想着上官雨开箱之后,能告诉自己情况就很好了。

毕竟,上官雨是不知道鬼眼门水字口的事情的。他算是何家的私人关系,具体的事情,是可以不告诉自己的。

“啊什么?这事儿我自己有点儿捉襟见肘,和你一起比较踏实。保险箱里肯定有东西,一个人取回也不放心。先这么着。”上官雨说完,便挂了电话。

临湖路88号所在的银行网点,和余耀刚出来的地方,不是一家银行。

余耀赶到之后,上官雨已经在大厅等着了。不过,这保管箱的开启,只能一个人,余耀和上官雨见面后简单交流几句,上官雨进去开箱,余耀在大厅等着。

上官雨出来的时候,拎着一个不小的老式皮箱,看来密码就是何以濯的生日。

“东西在这儿不方便看,回酒店吧!”上官雨低声道,“并不重。”

两人回到酒店,林丰草还没回来,才持璜也不在。

“到我房间吧!”上官雨带着余耀进了自己房间,关好房门便道,“一起开箱!”

“合适么?”余耀还是问了一句。

“别装。”上官雨摆手,“不合适我叫你一起去银行干嘛?若是有好东西,你帮我掌掌眼总行吧?”

上官雨说着,便开了皮箱。

皮箱盖子一翻开,是一个捆扎好的白色布袋。

解开布袋,是一个个的书画盒。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数了数,一共十三个。

“分头看!”上官雨顺手就拿起了一个。余耀不再推挡,也拿起了一个。

一个个开盒查验,全是古代名家的书画作品!

而且全是真迹!

尺幅大小不一,有八尺大山水,也有花鸟小镜心,但件件堪称精品,保存相当完好。

两人看的速度差不多,每人开了六个书画盒,看了六幅作品,最后只剩下一个书画盒。

而最后剩下的这个书画盒略显特殊,因为别的都是圆筒书画盒,而这个是长方书画盒。

这个长方形书画盒里,难道是最珍贵的书画?

上官雨看了看余耀,并没有急于开盒,而是报了报自己看的六幅作品,余耀听了之后,也报了报。

他俩看过的十二幅作品中,十一幅都是画。

最早的一幅是南宋的,夏圭的《西湖明秀图》。

最晚的一幅是明末清初的,陈洪绶画的《西厢仕女图》。

只有一幅纯书法作品,比所有的画都晚,是郑板桥的。郑板桥的书法,而内容是一首诗,也是郑板桥的作品。

料想何以涤收藏这幅作品,更看重的是诗的内容: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清雅脱俗。这恐怕也是何以涤追求的品格。

即便不算最后这个长方书画盒里的东西,已经看过的这十二幅作品,总价值已经超过了十个亿!

若是最后一个长方书画盒里是这里面最珍贵的一幅书画,价值可想而知!所以,两人才暂停了一下。

“你来吧!”最后,余耀指着长方书画盒说道。

上官雨深吸一口气,也没再客气。

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是一张卷起的宣纸,并无任何装裱,而从背面透出的看,好像也是一幅书法作品。

上官雨拿起之后,小心打开。

原来是一封信!只不过用毛笔写在了宣纸上。

字是行草,俊逸潇洒:

以濯吾弟,见字如面。大洋相隔,一度无音,开此信者,或非汝手,然人生有寿,终须再传也······

这封信大约有几百字。主要是交待了这十二幅作品,这里面有何上善传给他的,也有他自己收藏的。

同时,何以涤说,还有一部分藏品,他以无名氏的名义,分别捐到了国内几家大博物馆。而这十二幅,是他最喜欢的,所以才会留下私人传承。

信的最后部分,还含糊点到:一人之力有限,需仰众志成城;群龙不可无首,切莫一意孤行。

若何以濯或其传人知道了鬼眼门之事,便能看懂这是让他听大掌眼传人的安排。若是不知,也是一种人生告诫。

这封信的落款,就不是何承水了,而是:愚兄以涤。

就在告诫之后、落款之前,还有一句很奇怪的话。

第440章 古玩江湖今犹在,不见当年格古斋

这句话单独成列,而且和其他句子不同,基本是口语化了的:

人老了,爱怀旧,常常梦到儿时,随着父亲去格古斋的场景。

何以涤说的格古斋,当然是民国时期琉璃厂的格古斋,许太炎先生的格古斋。

以何上善和许太炎的关系,带着年幼的何以涤去格古斋,本来并不奇怪。

余耀之所以感到奇怪,是因为这句话上下不接,没头没脑,非常突兀。

另外,在感到奇怪之余,余耀的心尖儿也不由颤了一下。

对上官雨来说,就更看不懂了,因为他不知道鬼眼门的往事。

不过,上官雨却知道,余耀的古玩店,也叫格古斋。

他轻轻放下宣纸,开口问道,“你说何上善先生,是和你关系密切的老前辈。你的店也叫格古斋,难不成他之前也开过叫格古斋的店?”

余耀摆摆手,“据我所知,何上善先生没有开过店。而且,我这个格古斋,是我父亲定的名字,应该和这上面写的没关系的。”

上官雨沉吟,“如果是这样,那的确是太费解了。”

余耀也不能告诉他鬼眼门的事,“这······格古斋这个名字,在古玩行里并不罕见。可能他当年跟着父亲经常去这么一家店铺,年老怀旧,想到就随笔写了。一时感慨,所以才感觉突兀。”

“也只能这样理解了。”

上官雨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便开始将书画一件件收起,“这么多珍品,我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是你的就是你的,这是你陪伴照顾何以濯老爷子人生最后一段光阴,该得的。”

上官雨却又接口道,“这样,你从里面选一幅拿走吧!若不是你的线索,我也找不到何以涤老爷子的后人。”

“使不得!”余耀摆手,“这是何家的传承!他们兄弟两人都没有后人,那个李大爷并没有在艺术上继承衣钵,所以这些画作,就是留给真正的传人的!你不仅不能给我,最好也不要出手。”

“出手我肯定是不舍得的,与你一幅是两码事儿。”上官雨很认真地说道,“宝刀赠英雄,也是人生快事!”

“莫再提这事儿了!就算是我帮了你,以后你有机会帮我就是。”余耀顿了顿,“再者,你收着,我若想看了,再找你欣赏不也行么!”

余耀当然不是圣人,看到这么多珍品,也很喜欢。但这种情况,他还是拎得清的。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不能有非分之念。

上官雨见余耀神色坚决如铁,便也不再多说,不由感慨一声,“真是没想到,一脚球踢出十个亿来!”

想当年,少年上官雨在美国,正是因为踢球不小心,足球破窗而入,这才认识了何以濯。

上官雨收好皮箱,又对余耀说道,“跟你我也不客套了,这么一箱东西,我立即就得回去了。”

说到这里,上官雨一顿,看着余耀,“看来,你走不了,因为你的事情还没了结。”

余耀苦笑,“对不住了。”

“嗯?”

“你的事儿都告诉我了,我的事儿却没告诉你。不是我不想,只是我的事儿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所以······”

上官雨抬手,“不必解释,我能理解。何上善老爷子,绝非常人;何以涤和何以濯也不是泛泛之辈。而这位李大爷,资质平庸,有些东西,是没资格继承的,不止是这一箱书画,背后的东西肯定更为关键。”

“倒是我多虑了。”

“你没法儿不多虑。因为,我接手的是书画,你接手的,却应该是责任!”上官雨说完,竖起手指,“好了,这个话题就到这儿吧。”

“好!”余耀点点头,“你忙你的。我建议你在这头找个可靠的押运公司,然后提前联系好燕京那头,看看存放在哪里合适。”

“我会谨慎从事的。”

随后,余耀便离开了上官雨的房间。不多会儿,林丰草先回来了,到了余耀的房间。

余耀点了一支烟,将之前的情况详细与林丰草说了。

“密码不对?”林丰草眉头紧皱,“八位数字密码,如果忌日不对,那最大的可能就是生日了。我的外公,从来没给我说过许先生的生日······”

“不光是你,所有的传人我都问过,都不知道。”余耀深吸一口烟,“好在现在还有三次机会,开箱也没有时间限制。”

“都不知道?”林丰草敲了敲额头,“当年的各字口掌眼,应该是知道的,只是可能没告诉后代。不过,根据现有的史料却很难查到,因为关于许先生的公开的东西太少了,多是民间的传闻。”

余耀想了想,“何以涤留下的那封书信中,有一句话没头没脑的:人老了,爱怀旧,常常梦到儿时,随着父亲去格古斋的场景。”

“或许只是突发感想,慨叹一下呢?”林丰草抬头上看,似乎也有了些感慨,“古玩江湖今犹在,不见当年格古斋。”

“不见当年格古斋······”余耀沉吟之间,忽而看向林丰草,“你说,密码会不会和当年琉璃厂的格古斋有关?”

“和格古斋有关?”

“比如门牌号。”余耀说着,却又轻轻摇头,“可是,门牌号应该不会这么长啊。别的,还有什么和数字相关······”

“如今的琉璃厂东街和西街,门牌号最多也就是三位数。”林丰草想了想,“不过,民国时期,具体是什么情况,说不定不一样。”

余耀掐了一支烟,又点了一支,“可以先查查看,当年的格古斋门牌号是多少。许太炎先生的生日也需要查!”

林丰草点点头,“这两点,我觉得你可以依靠特殊文物调查局,单纯来说,算是常规的东西,他们应该会帮忙。另外,我可以从近代史学者的圈子里找关系调查。”

“嗯。”余耀应道,“那就先这么走着看看。”

林丰草应了一声,而后,他又面色沉凝地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除了这个,眼下还有一件事情不得不好好掂量。”

第441章 空缺的传人,未知的密码

林丰草一说,余耀便问道,“秘藏地点?”

“不是。”林丰草应道,“何以涤分置两个保险箱,将何家的事儿和鬼眼门的事儿两头儿处理,足见虑事之周全。这秘藏地点,如果他知道,肯定会放到留给你的保险箱里。顶多可能用什么机锋暗语之类的罢了,集合目下各字口传人之力,应该是能破解的。”

余耀皱眉,“万一他不知道秘藏地点,那可真就麻烦了。”

“万一如此,确实就很难有办法了。不过,从目前咱们掌握的情况来看,知道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所以,开箱之前,我暂时还没去担心这个。”

余耀思忖之后,“那你,说的是水字口掌眼传人了?”

“对!因为水字口掌眼传给何以涤之后,何以涤并没有再度选定传人,空缺了!”林丰草思路清晰,“这‘鬼眼穿水’,应该也在保险箱里。而且,看何以涤这意思,水字口掌眼传人,是要让大掌眼的传人来选定的,也就是这活儿得你来干。”

“何以涤做了两手准备,一手就是万一何以濯的传人知道了鬼眼门之事,也是想让我定夺的。”余耀直接说道,“若是我,肯定会选上官雨。”

“他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问题是他自己愿意么?”林丰草说着,又抬手一顿,“不,他愿不愿意不是问题,问题是得先告诉他、才知道他愿不愿意!告诉了他鬼眼门的事,他愿意还好,可要是不愿意······”

余耀来回踱步,“其实,若是拿到了‘鬼眼穿水’,知道了秘藏地点,选不选水字口传人,不影响开启秘藏。但是,少了一个字口,就像一个人缺胳膊少腿儿一样。而且,追根溯源,这对水字口掌眼何上善不公平。”

“是的,不能剥夺任何一个字口的参与权。”

“这样,咱们俩先想办法打听这两件事,若真能开启保险箱,如此大事,应该召集各字口掌眼传人,一起坐下来碰一碰了,群策群力来定夺。”

林丰草点头,“好,就这么办。那咱们先在泉城暂住?”

“先住两天,看看进展。若是很困难,再议,如何?”

“行。”

两人商量完毕,当天又送走了上官雨。期间才持璜一直没有回来,余耀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心说他就是打听李大爷的事儿,多知道点儿不是坏事儿,等他回来再告诉他结果就可以了。

直到晚上8点多,才持璜才回到酒店。

他倒是介绍了一些李大爷的情况,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人品确实很可靠,但并没有与何以涤相关的信息。

听完之后,余耀告诉他,李大爷就是何以涤的义子,何以涤十年前已经去世,此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才持璜一听,“那我的任务完成了?”

余耀点点头,“辛苦了持璜兄。”

“不必客气,你算是我看得上的几个人之一。”才持璜微微一笑,“具体的事儿,我就不多问了。既然任务完成,那我这就回燕京。”

“今晚就走?”

“对。”才持璜应道,“这地方没什么意思,尤其是晚上。”

临走之前,才持璜告诉余耀,鸽血红宝石的事儿,他已经和嘉尔德亚洲区总裁福满仓通过气儿了,过一段时间福满仓会在港岛长住,筹备春拍,到时候再联系。

余耀道了谢,这事儿本来也得往后拖一拖。

才持璜走后,余耀和林丰草分别回到了各自房间,着手联系打听。

余耀先给才朋玺打了电话,将这边的具体情况说了说,同时告诉他才持璜已经返程了,此行功不可没。

才朋玺没接才持璜的事儿,直接表示,许太炎先生的生日他估计是使不上多大力了,不过,查访民国时期琉璃厂格古斋的门牌号,他可以安排调查下。

余耀顺带提了提若是能开箱,到时候各字口掌眼传人应该碰个头了。才朋玺当即赞同,同时提出若在燕京的话,他可以全力安排。

和才朋玺通完话之后,余耀又给杨四海打了个过去。

“你真会打,刚要睡觉。”杨四海接起电话笑道,“太颠方鼎的事儿,我看了老郑的阶段性报告,多亏了你啊!应该专门给你打个电话道谢的。”

“嗐!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余耀贫了两句,“不用谢我了,帮我个忙吧杨局。”

“你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有心理准备?”

“这个点儿你给我打电话,不是有事儿求我,难道还是对我说晚安不成?”

“呵呵。杨局,之前我和郑处讨论太颠方鼎,提起了许太炎先生,他好像知道不少。”

“怎么?你想打听许太炎?”

“一代宗师,眼力过人,总是有些好奇。我想打听下他的生日,可以吧?”

“生日?”

“对,哪年哪月那日出生。”

杨四海沉默了片刻,“这个人比较特殊,你说的,都是民间传闻,关于他的历史资料很少,捐献太颠方鼎就算记述最多的历史事件了,但不过也是寥寥数笔。”

“所以才找您啊!一般人能办得了这事儿么!”

“你小子!”杨四海又问,“打听他的生日干什么?”

“主要是好奇,我对他很敬仰,想多了解一些。只是一个生日,又不涉及机密之事,没必要这么紧张吧杨局?”

“好吧,明天我去单位,帮你查查,看看能不能查到。”

“那我当您应了啊!”

“也就是你。好了,先这样吧。”

挂了电话之后,余耀点了一支烟,简单梳理了一下。

他并没有两件事儿一起提,而是先提了难打听的,如果杨四海能顺利告诉他,其他渠道又打听不到门牌号,再做决定。

这两件事儿是关联一体的。生日和门牌号,其实都是关于许太炎的事儿。单问许太炎的生日,杨四海估计已经要琢磨一下了,要是再问门牌号,那必定会细思。

余耀不知道特殊文物调查局对许太炎掌握多少,有可能知道鬼眼门的事儿,但秘藏的事儿,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早就开始寻找各个字口掌眼的传人了。

当天晚上,余耀没有睡好。

第二天上午也不知是几点,迷迷糊糊之间,听到门铃响了,还没爬起来,手机又响了起来。

第442章 三合一

余耀拿起手机一看,是个燕京的座机号码,同时也看到了时间,已经九点半了。

拿着手机没接,余耀迅速走到门口,从猫眼一看,见是林丰草,开门让他进来了。

关门之后,余耀对林丰草指了指手机,说了声“特调局”,便接了起来。

果然是杨四海打来的。

“小余啊,关于你想查的许太炎的生日,我这边确实有个记录,但来源我也不清楚,多半是收集的民间资料,并不能作为史料使用。我先给你说好。”

“有就好啊。”

“你听好了,是个农历日期:光绪十六年六月十三。”

“多谢杨局,我记下了。”

杨四海顿了顿,“你不需要他的去世日期吧?”

“嗯?”余耀稍稍一愣,这还“买一赠一”么?

“杨局,关于他的去世日期,我收藏过一份民国时期的老报纸,好像是1938年九月初三。”

“你知道的还不少啊!”杨四海顿了顿,“这个,也是个传闻日期,因为那天许太炎彻底失踪,再没露过面,然后外面疯传被倭国人杀害了,甚至还有传闻从格古斋抬出了蒙着白布的尸体。而有些报纸,确实也报道了。但是,却一直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比出生日期更不可靠。而我们这边记录的是:卒年不详。”

一听这个,余耀顿时有点儿警醒,怪不得输入忌日不对!

彻底失踪和去世,对鬼眼门造成的结果虽然是一样的,但却不能就此认定为那一天是许太炎的忌日。

此时,杨四海接着问道,“好了,你要帮的忙,我帮了。现在可以说说,你为什么要打听许太炎了吧?”

“真没什么杨局,能说的我都给您说了。”

杨四海跟着笑了两声,“你不想说,我也不可能逼你。不过小余啊,有两句话我得说。从年龄上,我和你的父辈差不多;从身份上,我代表的是国家部门;许太炎先生是一代奇人,直到今天,扑朔迷离的地方还有很多;这么多年,这其中牵扯面依然很广,水也依然很深。我很看好你,你可千万不要走错了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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