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全集之一(知行录) - xp1024.com
《王阳明全集之一(知行录)》


知行录之一 传习录上-1

先生于《大学》“格物”诸说,悉以旧本为正,盖先儒所谓误本者也。爱始闻而骇,既而疑,已而殚精竭思,参互错综以质于先生,然后知先生之说若水之寒,若火之热,断断乎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先生明睿天授,然和乐坦易,不事边幅。人见其少时豪迈不羁,又尝泛滥于词章,出入二氏之学,骤闻是说,皆目以为立异好奇,漫不省究。不知先生居夷三载,处困养静,精一之功固已超入圣域,粹然大中至正之归矣。

爱朝夕炙门下,但见先生之道,即之若易而仰之愈高,见之若粗而探之愈精,就之若近而造之愈益无穷,十余年来竟未能窥其藩篱。世之君子,或与先生仅交一面,或犹未闻其謦欬,或先怀忽易愤激之心,而遽欲于立谈之间,传闻之说,臆断悬度,如之何其可得也?从游之士,闻先生之教,往往得一而遗二,见其牝牡骊黄而弃其所谓千里者。故爱备录平日之所闻,私以示夫同志,相与考而正之,庶无负先生之教云。门人徐爱书。

爱问:“‘在亲民’,朱子谓当作‘新民’,后章‘作新民’之文似亦有据;先生以为宜从旧本作‘亲民’,亦有所据否?”先生曰:“‘作新民’之‘新’是自新之民,与‘在新民’之‘新’不同,此岂足为据?‘作’字却与‘亲’字相对,然非‘亲’字义。下面‘治国平天下’处,皆于‘新’字无发明,如云‘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如保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之类,皆是‘亲’字意。‘亲民’犹孟子‘亲亲仁民’之谓,亲之即仁之也。百姓不亲,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所以亲之也。尧典‘克明峻德’便是‘明明德’;以‘亲九族’至‘平章协和’,便是‘亲民’,便是‘明明德于天下’。又如孔子言‘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便是‘明明德’;‘安百姓’便是‘亲民’。说‘亲民’便是兼教养意,说‘新民’便觉偏了。’

爱问:“‘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与先生之说相戾。”先生曰:“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然亦未尝离却事物,本注所谓‘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得之。”

爱问:“至善只求诸心,恐于天下事理有不能尽。”先生曰:“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爱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间有许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先生叹曰:“此说之蔽久矣,岂一语所能悟?今姑就所问者言之: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爱曰:“闻先生如此说,爱已觉有省悟处。但旧说缠于胸中,尚有未脱然者。如事父一事,其间温凊定省之类有许多节目,不知亦须请求否?”先生曰:“如何不请求?只是有个头脑,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请求。就如讲求冬温,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讲求夏凊,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只是请求得此心。此心若无人欲,纯是天理,是个诚于孝亲的心,冬时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个温的道理;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的热,便自要去求个凊的道理。这都是那诚孝的心发出来的条件。却是须有这诚孝的心,然后有这条件发出来。譬之树木,这诚孝的心便是根,许多条件便是枝叶,须先有根然后有枝叶,不是先寻了枝叶然后去种根。《礼记》言:‘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须是有个深爱做根,便自然如此。”

郑朝朔问:“至善亦须有从事物上求者?”先生曰:“至善只是此心纯乎天理之极便是,更于事物上怎生求?且试说几件看。”朝朔曰:“且如事亲,如何而为温凊之节,如何而为奉养之宜,须求个是当,方是至善,所以有学问思辩之功。”先生曰:“若只是温凊之节、奉养之宜,可一日二日讲之而尽,用得甚学问思辩?惟于温凊时,也只要此心纯乎天理之极;奉养时,也只要此心纯乎天理之极。此则非有学问思辩之功,将不免于毫厘千里之谬,所以虽在圣人犹加‘精一’之训。若只是那些仪节求得是当,便谓至善,即如今扮戏子,扮得许多温凊奉养的仪节是当,亦可谓之至善矣。”爱于是日又有省。

爱因未会先生“知行合一”之训,与宗贤、惟贤往复辩论,未能决,以问于先生。先生曰:“试举看。”爱曰:“如今人尽有知得父当孝、兄当弟者,却不能孝、不能弟,便是知与行分明是两件。”先生曰:“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圣贤教人知行,正是安复那本体,不是着你只恁的便罢。故《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如鼻塞人虽见恶臭在前,鼻中不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不曾知臭。就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晓得说些孝弟的话,便可称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饥了;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圣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谓之知,不然,只是不曾知。此却是何等紧切着实的工夫!如今苦苦定要说知行做两个,是甚么意?某要说做一个是甚么意?若不知立言宗旨,只管说一个两个,亦有甚用?”爱曰:“古人说知行做两个,亦是要人见个分晓,一行做知的功夫,一行做行的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先生曰:“此却失了古人宗旨也。某尝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者,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维省察,也只是个冥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摸影响,所以必说一个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若见得这个意时,即一言而足,今人却就将知行分作两件去做,以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我如今且去讲习讨论做知的工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来已非一日矣。某今说个知行合一,正是对病的药。又不是某凿空杜撰,知行本体原是如此。今若知得宗旨时,即说两个亦不妨,亦只是一个;若不会宗旨,便说一个,亦济得甚事?只是闲说话。”

爱问:“昨闻先生‘止至善’之教,已觉功夫有用力处。但与朱子‘格物’之训,思之终不能合。”先生曰:“格物是止至善之功,即知至善,即知格物矣。”爱曰:“昨以先生之教推之格物之说,似亦见得大略。但朱子之训,其于之‘精一’,之‘博约’,《孟子》之‘尽心知性’,皆有所证据,以是未能释然。”先生曰:“子夏笃信圣人,曾子反求诸己。笃信固亦是,然不如反求之切。今既不得于心,安可狃于旧闻,不求是当?就如朱子,亦尊信程子,至其不得于心处,亦何尝苟从?‘精一’、‘博约’、‘尽心’本自与吾说吻合,但未之思耳。朱子格物之训,未免牵合附会,非其本旨。精是一之功,博是约之功。曰仁既明知行合一之说,此可一言而喻。尽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事;存心、养性、事天,是学知利行事;夭寿不贰,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事。朱子错训‘格物’,只为倒看了此意,以‘尽心知性’为‘物格知至’,要初学便去做生知安行事,如何做得?”爱问:“‘尽心知性’何以为‘生知安行’?”先生曰:“性是心之体,天是性之原,尽心即是尽性。‘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知天地之化育。’存心者,心有未尽也。知天,如知州、知县之知,是自己分上事,已与天为一;事天,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须是恭敬奉承,然后能无失,尚与天为二,此便是圣贤之别。至于‘夭寿不贰其心’,乃是教学者一心为善,不可以穷通夭寿之故,便把为善的心变动了,只去修身以俟命;见得穷通寿夭有个命在,我亦不必以此动心。事天虽与天为二,已自见得个天在面前;俟命便是未曾见面,在此等候相似:此便是初学立心之始,有个困勉的意在。今却倒做了,所以使学者无下手处。”爱曰:“昨闻先生之教,亦影响见得功夫须是如此。今闻此说,益无可疑。爱昨晚思格物的物字即是事字,皆从心上说。”先生曰:“然。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于事亲,即事亲便是一物;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于仁民爱物,即仁民爱物便是一物;意在于视听言动,即视听言动便是一物。所以某说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中庸》言‘不诚无物’,《大学》‘明明德’之功,只是个诚意。诚意之功只是个格物。”

先生又曰:“格物,如《孟子》‘大人格君心’之‘格’,是去其心之不正,以全其本体之正。但意念所在,即要去其不正以全其正,即无时无处不是存天理,即是穷理。天理即是‘明德’,穷理即是‘明明德’。”

又曰:“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发,更无私意障碍,即所谓‘充其恻隐之心,而仁不可胜用矣’。然在常人不能无私意障碍,所以须用致知格物之功胜私复理。即心之良知更无障碍,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知致则意诚。”

爱问:“先生以博文为约礼功夫,深思之未能得,略请开示。”先生曰:“礼字即是理字。理之发见,可见者谓之文;文之隐微,不可见者谓之理:只是一物。约礼只是要此心纯是一个天理。要此心纯是天理,须就理之发现处用功。如发现于事亲时,就在事亲上学存此天理;发现于事君时,就在事君上学存此天理;发现于处富贵贫贱时,就在处富贵贫贱上学存此天理;发现于处患难夷狄时,就在处患难夷狄上学存此天理;至于作止语默,无处不然,随他发现处,即就那上面学个存天理。这便是博学之于文,便是约礼的功夫。‘博文’即是‘惟精’,‘约礼’即是‘惟一’。”

爱问:“‘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以先生精一之训推之,此语似有弊。”先生曰:“然。心一也,未杂于人谓之道心,杂以人伪谓之人心。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初非有二心也。程子谓人心即人欲,道心即天理,语若分析而意实得之。今日道心为主而人心听命,是二心也。天理人欲不并立,安有天理为主,人欲又从而听命者?”

爱问文中子、韩退之。先生曰:“退之文人之雄耳。文中子贤儒也。后人徒以文词之故推尊退之,其实退之去文中子远甚。”爱问:“何以有拟经之失?”先生曰:“拟经恐未可尽非。且说后世儒者著述之意,与拟经如何?”爱曰:“世儒著述,近名之意不无,然期以明道;拟经纯若为名。”先生曰:“著述以明道,亦何所效法?”曰:“孔子删述《六经》,以明道也。”先生曰:“然则拟经独非效法孔子乎?”爱曰:“著述即于道有所发明。拟经似徒拟其迹,恐于道无补。”先生曰:“子以明道者使其反朴还淳而见诸行事之实乎?抑将美其言辞而徒以譊譊于世也?天下之大乱,由虚文胜而实行衰也。使道明于天下,则《六经》不必述。删述《六经》,孔子不得已也。自伏羲画卦,至于文王、周公,其间言《易》如连山、归藏之属,纷纷籍籍,不知其几,易道大乱。孔子以天下好文之风日盛,知其说之将无纪极,于是取文王、周公之说而赞之,以为惟此为得其宗。于是纷纷之说尽废,而天下之言易者始一。、《诗》、《礼》、《乐》、《春秋》皆然。自《典》、《谟》以后,《诗》自《二南》以降,如《九丘》、《八索》,一切淫哇逸荡之词,盖不知其几千百篇;《礼》、《乐》之名物度数,至是亦不可胜穷。孔子皆删削而述正之,然后其说始废。如、《诗》、《礼》、《乐》中,孔子何尝加一语?今之礼记诸说,皆后儒附会而成,已非孔子之旧。至于《春秋》,虽称孔子作之,其实皆鲁史旧文。所谓“笔者,笔其旧”;所谓‘削’者,削其繁:是有减无增。孔子述《六经》,惧繁文之乱天下,惟简之而不得,使天下务去其文以求其实,非以文教之也。《春秋》以后,繁文益盛,天下益乱。始皇焚书得罪,是出于私意;又不合焚《六经》。若当时志在明道,其诸反经叛理之说,悉取而焚之,亦正暗合删述之意。自秦、汉以降,文又日盛,若欲尽去之,断不能去;只宜取法孔子,录其近是者而表章之,则其诸怪悖之说,亦宜渐渐自废。不知文中子当时拟经之意如何?某切深有取于其事,以为圣人复起,不能易也。天下所以不治,只因文盛实衰,人出己见,新奇相高,以眩俗取誉。徒以乱天下之聪明,涂天下之耳目,使天下靡然争务修饰文词,以求知于世,而不复知有敦本尚实、反朴还淳之行:是皆著述者有以启之。”爱曰:“著述亦有不可缺者,如《春秋》一经,若无《左传》,恐亦难晓。”先生曰:“《春秋》必待《传》而后明,是歇后谜语矣,圣人何苦为此艰深隐晦之词?《左传》多是鲁史旧文,若《春秋》须此而后明,孔子何必削之?”爱曰:“伊川亦云‘传是案,经是断’;如书弑某君、伐某国,若不明其事,恐亦难断,”先生曰:“伊川此言,恐亦是相沿世儒之说,未得圣人作经之意。如书‘弑君’,即弑君便是罪。何必更问其弑君之详?征伐当自天子出,书‘伐国’,即伐国便是罪,何必更问其伐国之详?圣人述《六经》,只是要正人心,只是要存天理、去人欲,于存天理、去人欲之事,则尝言之;或因人请问,各随分量而说,亦不肯多道,恐人专求之言语,故曰‘予欲无言’。若是一切纵人欲、灭天理的事,又安肯详以示人?是长乱导奸也。故孟子云:‘仲尼之门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此便是孔门家法。世儒只讲得一个伯者的学问,所以要知得许多阴谋诡计,纯是一片功利的心,与圣人作经的意思正相反,如何思量得通?”因叹曰:“此非达天德者未易与言此也。”

又曰:“孔子云‘吾犹及史之阙文也’;孟子云‘尽信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孔子删,于唐、虞、夏四五百年间不过数篇,岂更无一事?而所述止此,圣人之意可知矣。圣人只是要删去繁文,后儒却只要添上。”爱曰:“圣人作经只是要去人欲、存天理。如五伯以下事,圣人不欲详以示人,则诚然矣。至如尧、舜以前事,如何略不少见?”先生曰:“羲、黄之世,其事阔疏,传之者鲜矣。此亦可以想见其时,全是淳庞朴素,略无文采的气象。此便是太古之治,非后世可及。”爱曰:“如《三填》之类,亦有传者,孔子何以删之?”先生曰:“纵有传者,亦于世变渐非所宜。风气益开,文采日胜,至于周末,虽欲变以夏、商之俗,已不可挽,况唐、虞乎!又况羲、黄之世乎!然其治不同,其道则一。孔子于尧、舜则祖述之,于文、武则宪章之。文、武之法,即是尧、舜之道。但因时致治,其设施政令已自不同。即夏、商事业,施之于周,已有不合,故周公思兼三王,其有不合,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况太古之治,岂复能行?斯固圣人之所可略也。”又曰:“专事无为,不能如三王之因时致治,而必欲行以太古之俗,即是佛、老的学术。因时致治,不能如三王之一本于道,而以功利之心行之,即是伯者以下事业。后世儒者许多讲来讲去,只是讲得个伯术。”

又曰:“唐、虞以上之治,后世不可复也,略之可也;三代以下之治,后世不可法也,削之可也;惟三代之治可行。然而世之论三代者不明其本,而徒事其末,则亦不可复矣!”

爱曰:“先儒论《六经》,以《春秋》为史。史专记事,恐与《五经》事体终或稍异。”先生曰:“以事言谓之史,以道言谓之经。事即道,道即事。《春秋》亦经,《五经》亦史。《易》是庖羲氏之史,是尧、舜以下史,《礼》、《乐》是三代史:其事同,其道同,安有所谓异?”

又曰:“《五经》亦只是史,史以明善恶,示训戒。善可为训者,时存其迹以示法;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爱曰:“存其迹以示法,亦是存天理之本然;削其事以杜奸,亦是遏人欲于将萌否?”先生曰:“圣人作经,固无非是此意,然又不必泥着文句。”爱又问:“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何独于《诗》而不删郑、卫?先儒谓‘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然否?”先生曰:“《诗》非孔门之旧本矣。孔子云:‘放郑声,郑声淫。’又曰:‘恶郑声之乱雅乐也。郑、卫之音,亡国之音也。’此本是孔门家法。孔子所定三百篇,皆所谓雅乐,皆可秦之郊庙,奏之乡党,皆所以宣畅和平,涵泳德性,移风易俗,安得有此?是长淫导奸矣。此必秦火之后,世儒附会,以足三百篇之数。盖淫溢之词,世俗多所喜传,如今闾巷皆然。‘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是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辞。”

爱因旧说汩没,始闻先生之教,实是骇愕不定,无人头处。其后闻之既久,渐知反身实践,然后始信先生之学为孔门嫡传,舍是皆傍蹊小径、断港绝河矣!如说格物是诚意的工夫,明善是诚身的工夫,穷理是尽性的工夫,道问学是尊德性的工夫,博文是约礼的工夫,惟精是惟一的工夫,诸如此类,始皆落落难合,其后思之既久,不觉手舞足蹈。

陆澄问:“主一之功,如读书则一心在读书上,接客则一心在接客上,可以为主一乎?”先生曰:“好色则一心在好色上,好货则一心在好货上,可以为主一乎?是所谓逐物,非主一也。主一是专主一个天理。”

问立志。先生曰:“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则自然心中凝聚,犹道家所谓结圣胎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驯至于美大圣神,亦只从此一念存养扩充去耳。”

“日间工夫,觉纷扰则静坐,觉懒看书则且看书,是亦因病而药。”

“处朋友,务相下则得益,相上则损。”

孟源有自是好名之病,先生屡责之。一日警责方已,一友自陈日来工夫请正。源从旁曰:“此方是寻着源旧时家当。”先生曰:“尔病又发。”源色变,议拟欲有所辨,先生曰:“尔病又发。”因喻之曰:“此是汝一生大病根。譬如方丈地内,种此一大树,雨露之滋,土脉之力,只滋养得这个大根;四傍纵要种此嘉谷,上面被此树叶遮覆,下面被此树根盘结,如何生长得成?须用伐去此树,纤根勿留,方可种植嘉种。不然,任汝耕耘培壅,只是滋养得此根。”

问:“后世著述之多,恐亦有乱正学?”先生曰:“人心天理浑然,圣贤笔之书,如写真传神,不过示人以形状大略,使之因此而讨求其真耳;其精神意气言笑动止,固有所不能传也。后世著述,是又将圣人所画,摹仿誊写,而妄自分析加增,以逞其技,其失真愈远矣。”

问:“圣人应变不穷,莫亦是预先讲求否?”先生曰:“如何讲求得许多?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若后世所讲,却是如此,是以与圣人之学大背。周公制礼作乐以示天下,皆圣人所能为,尧、舜何不尽为之而待于周公?孔子删述《六经》以诏万世,亦圣人所能为,周公何不先为之而有待于孔子?是知圣人遇此时,方有此事。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讲求事变,亦是照时事,然学者却须先有个明的工夫。学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变之不能尽。”曰:“然则所谓‘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已具者’,其言如何?”曰:“是说本自好,只不善看,亦便有病痛。”

“义理无定在,无穷尽。吾与子言,不可以少有所得而遂谓止此也;再言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未有止也。”他日又曰:“圣如尧、舜,然尧、舜之上,善无尽;恶如桀、纣,然桀、纣之下,恶无尽。使桀、纣未死,恶宁止此乎?使善有尽时,文王何以‘望道而未之见’?”

问:“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先生曰:“是徒知静养而不用克己工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人须在事上磨,方能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

问上达工夫。先生曰:“后儒教人才涉精微,便谓上达未当学,且说下学。是分下学、上达为二也。夫目可得见,耳可得闻,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学也;目不可得见,耳不可得闻,口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达也。如木之栽培灌溉,是下学也;至于日夜之所息,条达畅茂,乃是上达,人安能预其力哉?故凡可用功可告语者皆下学,上达只在下学里。凡圣人所说,虽极精微,俱是下学。学者只从下学里用功,自然上达去,不必别寻个上达的工夫。”

“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岂有工夫说闲话、管闲事。”

问:“‘惟精惟一’是如何用功?”先生曰:“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功夫,非惟精之外复有惟一也。精字从米,姑以米譬之:要得此米纯然洁白,便是惟一意;然非加舂簸筛拣惟精之工,则不能纯然洁白也。舂簸筛拣是惟精之功,然亦不过要此米到纯然洁白而已。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者,皆所以为惟精而求惟一也。他如博文者,即约礼之功,格物致知者,即诚意之功;道问学即尊德性之功;明善即诚身之功:无二说也。”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

“漆雕开曰:‘吾斯之未能信。’夫子说之。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会点言志,夫子许之。圣人之意可见矣。”

问:“宁静存心时,可为未发之中否?”先生曰:“今人存心,只定得气。当其宁静时,亦只是气宁静,不可以为未发之中。”曰:“未便是中,莫亦是求中功夫?”曰:“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宁静不宁静。若靠那宁静,不惟渐有喜静厌动之弊,中间许多病痛只是潜伏在,终不能绝去,遇事依旧滋长。以循理为主,何尝不宁静;以宁静为主,未必能循理。”

问:“孔门言志:由、求任政事,公西赤任礼乐,多少实用。及曾晳说来,却似耍的事,圣人却许他,是意何如?”曰:“三子是有意必,有意必便偏着一边,能此未必能彼;曾点这意思却无意必,便是‘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无人而不自得’矣。三子所谓‘汝器也’,曾点便有不器意。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非若世之空言无实者,故夫子亦皆许之。”

问:“知识不长进如何?”先生曰:“为学须有本原,须从本原上用力,渐渐盈科而进。仙家说婴儿,亦善譬。婴儿在母腹时,只是纯气,有何知识?出胎后方始能啼,既而后能笑,又既而后能认识其父母兄弟,又既而后能立能行、能持能负,卒乃天下之事无不可能:皆是精气日足,则筋力日强,聪明日开,不是出胎日便讲求推寻得来。故须有个本原。圣人到位天地,育万物,也只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上养来。后儒不明格物之说,见圣人天不知无不能,便欲于初下手时讲求得尽,岂有此理?”又曰:“立志用功,如种树然。方其根芽,犹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叶,叶而后花实。初种根时,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叶想,勿作花想,勿作实想。悬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没有枝叶花实?”

问:“看书不能明如何?”先生曰:“此只是在文义上穿求,故不明如此。又不如为旧时学问,他到看得多解得去。只是他为学虽极解得明晓,亦终身无得。须于心体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须反在自心上体当即可通。盖《四书》、《五经》不过说这心体,这心体即所谓道。心体明即是道明,更无二:此是为学头脑处。”

“虚灵不昧,众理具而万事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或问:“晦庵先生曰:‘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此语如何?曰:‘心即性,性即理,下一‘与’字,恐未免为二。此在学者善观。”

或曰:“人皆有是心。心即理,何以有为善,有为不善?”先生曰:“恶人之心,失其本体。”

问:“‘析之有以极其精而不乱,然后合之有以尽其大而无余’此言如何?”先生曰:“恐亦未尽。此理岂容分析,又何须凑合得?圣人说精一自是尽。”

“省察是有事时存养,存养是无事时省察。”

澄尝问象山在人情事变上做工夫之说。先生曰:“除了人情事变,则无事矣。喜怒哀乐非人情乎?自视听言动,以至富贵贫贱、患难死生,皆事变也。事变亦只在人情里。其要只在致中和;致中和只在谨独。”

澄问:“仁、义、礼、智之名,因已发而有?”曰:“然。”他日,澄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性之表德邪?”曰:“仁、义、礼、智,也是表德。性一而已:自其形体也谓之天,主宰也谓之帝,流行也谓之命,赋于人也谓之性,主于身也谓之心;心之发也,遇父便谓之教,遇君便谓之忠,自此以往,名至于无穷,只一性而已。犹人一而已:对父谓之子,对子谓之父,自此以往,至于无穷,只一人而已。人只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即万理灿然。”

一日,论为学工夫。先生曰:“教人为学,不可执一偏:初学时心猿意马,拴缚不定,其所思虑多是人欲一边,故且教之静坐、息思虑。久之,俟其心意稍定,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亦无用,须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则无时而可间,如去盗贼,须有个扫除廓清之意。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方始为快。常如猫之捕鼠,一眼看着,一耳听着,才有一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铁,不可姑容与他方便,不可窝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实用功,方能扫除廊清。到得无私可克,自有端拱时在。虽曰何思何虑,非初学时事。初学必须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诚,只思一个天理。到得天理纯全,便是何思何虑矣。”

澄问:“有人夜怕鬼者,奈何?”先生曰:“只是平时不能集义,而心有所慊,故怕。若素行合于神明,何怕之有?”子莘曰:“正直之鬼,不须怕;恐邪鬼不管人善恶,故未免怕。”先生曰:“岂有邪鬼能迷正人乎?只此一怕,即是心邪,故有迷之者,非鬼迷也,心自迷耳。如人好色,即是色鬼迷;好货,即是货鬼迷;怒所不当怒,是怒鬼迷;惧所不当惧,是惧鬼迷也。”

“定者心之本体,天理也,动静所遇之时也。”

澄问《学》、《庸》同异。先生曰:“子思括《大学》一书之义,为《中庸》首章。”

问:“孔子正名,先儒说‘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废辄立郢’。此意如何?”先生曰:“恐难如此。岂有一人致敬尽礼待我而为政,我就先去废他?岂人情天理?孔子既肯与辄为政,必已是他能倾心委国而听。圣人盛德至诚,必已感化卫辄,使知无父之不可以为人,必将痛哭奔走,往迎其父。父子之爱,本于天性,辄能悔痛真切如此,蒯瞆岂不感动底豫。蒯瞆既还,辄乃致国请戮,瞆已见化于子,又有夫子至诚调和其间,当亦决不肯受,仍以命辄。群臣百姓又必欲得辄为君,辄乃自暴其罪恶,请于天子,告于方伯诸侯,而必欲致国于父。瞆与群臣百姓亦皆表辄悔悟仁孝之美,请于天子,告于方伯诸侯,必欲得辄而为之君。于是集命于辄,使之复君卫国。辄不得已,乃如后世上皇故事,率群臣百姓尊瞆为太公,借物致养,而始退复其位焉。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正言顺,一举而可为政于天下矣!孔子正名,或是如此。”

澄在鸿胪寺仓居,忽家信至,言儿病危。澄心甚忧闷不能堪。先生曰:“此时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时磨炼。父之爱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人于此处多认做天理当忧,则一向忧苦,不知已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才过便非心之本体,必须调停适中始得。就如父母之丧,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然却曰‘毁不灭性’,非圣人强制之也,天理本体自有分限,不可过也。人但要识得心体,自然增减分毫不得。”

“不可谓未发之中,常人俱有。盖体用一源,有是体即有是用,有未发之中,即有发而皆中节之和。今人未能有发而皆中节之和,须知是他未发之中亦未能全得。”

“《易》之辞,是‘初九,潜龙勿用’六字;《易》之象,是初书画;《易》之变,是值其尽;《易》之占,是用其辞。”

“夜气,是就常人说。学者能用功,则日间有事无事,皆是此气合聚发生处。圣人则不消说夜气。”

澄问“操存舍亡”章曰:“‘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此虽就常人心说,学者亦须是知得心之本体亦元是如此,则操存功夫,始没病痛。不可便谓出为亡,人为存。若论本体,元是无出入的。若论出入,则其思虑运用是出,然主宰常昭昭在此,何出之有?既无所出,何人之有?程子所谓腔子,亦只是天理而已。虽终日应酬而不出天理,即是在腔子里。若出天理,斯谓之放,斯谓之亡。”又曰:“出入亦只是动静,动静无端,岂有乡邪?”

王嘉秀问:“佛以出离生死诱人入道,仙以长生久视诱人入道,其心亦不是要人做不好,究其极至,亦是见得圣人上一截,然非入道正路。如今仕者由科,有由贡,有由传奉,一般做到大官,毕竟非入仕正路,君子不由也。仙、佛到极处,与儒者略同,但有了上一截,遗了下一截,终不似圣人之全;然其上一截同者,不可诬也。后世儒者,又只得圣人下一截,分裂失真,流而为记诵词章,功利训诂,亦卒不免为异端。是四家者终身劳苦,于身心无分毫益。视彼仙、佛之徒,清心寡欲,超然于世累之外者,反若有所不及矣。今学者不必先排仙、佛,且当笃志为圣人之学。圣人之学明,则仙、佛自泯。不然,则此之所学,恐彼或有不屑,而反欲其俯就,不亦难乎?鄙见如此,先生以为何如?”先生曰:“所论大略亦是。但谓上一截,下一截,亦是人见偏了如此。若论圣人大中至正之道,彻上彻下,只是一贯,更有甚上一截,下一截?‘一阴一阳之谓道’,但仁者见之便谓之仁,智者见之便谓之智,百姓又曰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仁智可岂不谓之道?但见得偏了,便有弊病。”

“蓍固是《易》,龟亦是《易》。”

问:“孔子谓武王未尽善,恐亦有不满意?”先生曰:“在武王自合如此。”曰:“使文王未没,毕竟如何?”曰:“文王在时,天下三分已有其二。若到武王伐商之时,文王若在,或者不致兴兵,必然这一分亦来归了。文王只善处纣,使不得纵恶而已。”

问孟子言“执中无权犹执一”。先生曰:“中只是天理,只是易,随时变易,如何执得?须是因时制宜,难预先定一个规矩在。如后世儒者要将道理一一说得无罅漏,立定个格式,此正是执一。”

唐诩问:“立志是常存个善念,要为善去恶否?”曰:“善念存时,即是天理。此念即善,更思何善?此念非恶,更去何恶?此念如树之根芽,立志者长立此善念而已。‘从心所欲,不逾矩’,只是志到熟处。”

“精神道德言动,大率收敛为主,发散是不得已。天地人物皆然。”

问“文中子是如何人?”先生曰:“文中子庶几具体而微,惜其早死!”问:“如何却有《续经》之非?”曰:“《续经》亦未可尽非。”请问。良久,曰:“更觉良工心独苦。”

“许鲁齐谓儒者以治生为先之说,亦误人。”

问仙家元气、元神、元精。先生曰:“只是一件:流行为气,凝聚为精,妙用为神。”

“喜怒哀乐,本体自是中和的。才自家着些意思,便过不及,便是私。”

问“哭则不歌。”先生曰:“圣人心体自然如此。”

“克己须要扫除廊清,一毫不存方是。有一毫在,则众恶相引而来。”

问《律吕新书》,先生曰:“学者当务为急。算得此数熟,亦恐未有用,必须心中先具礼乐之本方可。且如其书说多用管以候气,然至冬至那一刻时,管灰之飞,或有先后,须臾之间,焉知那管正值冬至之刻?须自中心先晓得冬至之刻始得。此便有不通处。学者须先后礼乐本原上用功。”

曰仁云:“心犹镜也。圣人心如明镜,常人心如昏镜。近世格物之说,如以镜照物,照上用功,不知镜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镜而使之明,磨上用功,明了后亦未尝废照。”

知行录之一 传习录上-2

问道之精粗。先生曰:“道无精粗,人之所见有精粗。如这一间房,人初进来,只见一个大规模如此;处久便柱壁之类,一一看得明白;再久,如柱上有些文藻,细细都看出来:然只是一间房。”

先生曰:“诸公近见时少疑问,何也?人不用功,莫不自以为已知,为学只循而行之是矣。殊不知私欲日生,如地上尘,一日不扫,便又有一层,着实用功,便见道无终穷,愈探愈深,必使精白天一毫不彻方可。”

问:“知至然后可以言诚意。今天理人欲,知之未尽,如何用得克己工夫?”先生曰:“人若真实切己用功不已,则于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见一日,私欲之细微亦日见一日。若不用克己工夫,终日只是说话而已,天理终不自现,私欲亦终不自现。如人走路一般,走得一段,方认得一段;走到歧路处,有疑便问,问了又走,方渐能到得欲到之处。今人于已知之天理不肯存,已知之人欲不肯去,且只管愁不能尽知。只管闲讲,何益之有?且待克得自己无私可克,方愁不能尽知,亦未迟在。”

问“道一而已。古人论道往往不同,求之亦有要乎?”先生曰:“道无方体,不可执着。却拘滞于文义上求道,远矣。如今人只说天,其实何尝见天?谓日月风雷即天,不可;谓人物草木不是天,亦不可。道即是天,若识得时,何莫而非道?人但各以其一隅之见认定,以为道止如此,所以不同。若解向里寻求,见得自己心体,即无时无处不是此道。亘古亘今,无终无始,更有甚同异?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则知道、知天。”又曰:“诸君要实见此道,须从自己心上体认,不假外求始得。”

问:“名物度数,亦须先讲求否?”先生曰:“人只要成就自家心体,则用在其中。如养得心体,果有未发之中。自然有发而中节之和。自然无施不可。苟无是心,虽预先讲得世上许多名物度数,与己原不相干,只是装缀,临时自行不去,亦不是将名物度数全然不理,只要知所先后,则近道。”又曰:“人要随才成就。才是其所能为,如夔之乐,稷之种,是他资性合下便如此。成就之者,亦只是要他心体纯乎天理。其运用处,皆从天理上发来,然后谓之才。到得纯乎天理处,亦能不器,使夔、稷易艺而为,当亦能之。”又曰:“如‘素富贵行乎富贵,素患难行乎患难’,皆是不器:此惟养得心体正者能之。”

“与其为数顷无源之塘水,不若为数尺有源之井水,生意不穷。”时先生在塘边坐,傍有井,故以之喻学云。

问:“世道日降,太古时气象如何复见得?”先生曰:“一日便是一元。人平旦时起坐。未与物接,此心清明景象,便如在伏羲时游一般。”

问:“心要逐物,如何则可?”先生曰:“人君端拱清穆,六卿分职,天下乃治。心统五官,亦要如此。今眼要视时,心便逐在色上;耳要听时,心便逐在声上,如人君要选官时,便自去坐在吏部;要调军时,便自去坐在兵部:如此岂惟失却君体,六卿亦皆不得其职。”

“善念发而知之,而充之;恶念发而知之,而遏之。知与充与遏者,志也,天聪明也。圣人只有此,学者当存此。”

澄曰:“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如闲思杂虑,如何亦谓之私欲?”先生曰:“毕竟从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自寻其根便见。如汝心中,决知是无有做劫盗的思虑,何也?以汝元无是心也。汝若于货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劫盗之心一般,都消灭了,光光只是心之本体,看有甚闲思虑?此便是寂然不动,便是未发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然感而遂通,自然发而中节,自然物来顺应。”

问志至气次。先生曰:“‘志之所至,气亦至焉’之谓,非极至次贰之谓。持其志则养气在其中,无暴其气则亦持其志矣。孟子救告子之偏,故如此夹持说。”

问:“先儒曰‘圣人之道,必降而自卑;贤人之言,则引而自高。’如何?”先生曰:“不然。如此,却乃伪也。圣人如天,无往而非天,三光之上天也,九地之下亦天也,天何尝有降而自卑?此所谓大而化之也。贤人如山岳,守其高而已。然百仞者不能引而为千仞,千仞者不能引而为万仞:是贤人未尝引而自高也,引而自高则伪矣。”

问:“伊川谓不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延平却教学者看未发之前气象,何如?”先生曰:“皆是也。伊川恐人于未发前讨个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所谓认气定时做中,故令只于涵养省察上用功。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处,故令人时时刻刻求未发前气象,使人正目而视惟此,倾耳而听惟此:即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工夫。皆古人不得已诱人之言也。”澄问:“喜怒哀乐之中和,其全体常人固不能有。如一件小事当喜怒者,平时无有喜怒之心,至其临时,亦能中节,亦可谓之中和乎?”先生曰:“在一时一事,固亦可谓之中和,然未可谓之大本达道。人性皆善,中和是人人原有的,岂可谓无?但常人之心既有所昏蔽,则其本体虽亦时时发见,终是暂明暂灭,非其全体大用矣。无所不中,然后谓之大本;无所不和,然后谓之达道;惟天下之至诚,然后能立天下之大本。”曰:“澄于中字之义尚未明。”曰:“此须自心体认出来,非言语所能喻。中只是天理。”曰:“何者为天理?”曰:“去得人欲,便识天理。”曰:“天理何以谓之中?”曰:“无所偏倚。”曰:“无所偏倚是何等气象?”曰:“如明镜然,全体莹彻,略无纤尘染着。”曰:“偏倚是有所染着。如着在好色、好利、好名等项上,方见得偏倚;若未发时,美色名利皆未相着,何以便知其有所偏倚?”曰:“虽未相着,然平日好色、好利、好名之心,原未尝无;既未尝无,即谓之有;既谓之有,则亦不可谓无偏倚。譬之病疟之人,虽有时不发,而病根原不曾除,则亦不得谓之无病之人矣。须是平时好色、好利、好名等项一应私心扫除荡涤,无复纤毫留滞,而此心全体廓然,纯是天理,方可谓之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方是天下之大本。”

问:“‘颜子没而圣学亡’,此语不能无疑。”先生曰:“见圣道之全者惟颜子。观喟然一叹,可见其谓‘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是见破后如此说。博文约礼,如何是善诱人?学者须思之。道之全体,圣人亦难以语人,须是学者自修自悟。颜子虽欲从之,未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见意。望道未见,乃是真见。颜子没,而圣学之正派遂不尽传矣。”

问:“身之主为心,心之灵明是知,知之发动是意,意之所着为物,是如此否?”先生曰:“亦是。”

“只存得此心常见在,便是学。过去未来事,思之何益?徒放心耳!”

“言语无序,亦足以见心之不存。”

尚谦问孟子之“不动心”与告子异。先生曰:“告子是硬把捉着此心,要他不动;孟子欲是集义到自然不动。”又曰:“心之本体原自不动。心之本体即是性,性即是理,性元不动,理元不动。集义是复其心之本体。”

“万象森然时,亦冲漠无朕;冲漠无朕,即万象森然。冲漠无脱者一之父,万象森然者精之母。一中有精,精中有一。”

“心外无物。如吾心发一念孝亲,即孝亲便是物。”

先生曰:“今为吾所谓格物之学者,尚多流于口耳。况为口耳之学者,能反于此乎?天理人欲,其精微必时时用力省察克治,方日渐有见。如今一说话之间,虽只讲天理,不知心中倏忽之间已有其多少私欲。盖有窃发而不知者,虽用力察之,尚不易见,况徒口讲而可得尽知乎?今只管讲天理来顿放着不循;讲人欲来顿放着不去;岂格物致知之学?后世之学,其极至,只做得个义袭而取的工夫。”

问格物。先生曰:“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也。”

问:“知止者,知至善只在吾心,元不在外也,而后志定?”曰:“然。”

问:“格物于动处用功否?”先生曰:“格物无间动静,静亦物也。孟子谓‘必有事焉’,是动静皆有事。”

“工夫难处,全在格物致知上。此即诚意之事。意既诚,大段心亦自正,身亦自修。但正心修身工夫,亦各有用力处,修身是已发边,正心是未发边。心正则中,身修则和。”

“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只是一个‘明明德’。虽亲民,亦明德事也。明德是此心之德,即是仁。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尽处。”

“只说‘明明德’而不说‘亲民’,便似老、佛。”

“至善者性也,性元无一毫之恶,故曰至善。止之,是复其本然而已。”

问:“知至善即吾性,吾性具吾心,吾心乃至善所止之地,则不为向时之纷然外求,而志定矣。定则不扰扰而静,静而不妄动则安,安则一心一意只在此处,千思万想,务求必得此至善,是能虑而得矣。如此说是否?”先生曰:“大略亦是。”

问:“程子云‘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何墨氏‘兼爱’反不得谓之仁?”先生曰:“此亦甚难言,须是诸君自体认出来始得。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虽弥漫周遍,无处不是,然其流行发生,亦只有个渐,所以生生不息。如冬至一阳生,必自一阳生,而后渐渐至于六阳,若无一阳之生,岂有六阳?阴亦然。惟其渐,所以便有个发端处;惟其有个发端处,所以生;惟其生,所以不息。譬之木,其始抽芽,便是木之生意发端处;抽芽然后发干,发干然后生枝生叶,然后是生生不息。若无芽,何以有干有枝叶?能抽芽,必是下面有个根在。有根方生,无根便死。无根何从抽芽?父子兄弟之爱,便是人心生意发端处,如木之抽芽。自此而仁民,而爱物,便是发干生枝生叶。墨氏兼爱无差等,将自家父子兄弟与途人一般看,便自没了发端处;不抽芽便知得他无根,便不是生生不息,安得谓之仁?孝弟为仁之本,却是仁理从里面发生出来。”

问:“延平云‘当理而无私心’。当理与无私心如何分别?”先生曰:“心即理也,无私心即是当理,未当理便是私心。若析心与理言之,恐亦未善。”又问:“释氏于世间一切情欲之私都不染着,似无私心。但外弃人伦,却似未当理。”曰:“亦只是一统事,都只是成就他一个私己的心。”

侃问:“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安有工夫说闲语,管闲事?”先生曰:“初学工夫,如此用亦好;但要使知出入无时,莫知其向。心之神明,原是如此工夫,方有着落。若只死死守着,恐于工夫上又发病。”

侃问:“专涵养而不务讲求,将认欲作理,则如之何?”先生曰:“人须是知学,讲求亦只是涵养。不讲求只是涵养之志不切。”曰:“何谓知学?”曰:“且道为何而学?学个甚?”曰:“尝闻先生教,学是学存天理。心之本体即是天理,体认天理只要自心地无私意。”曰:“如此则只须克去私意便是,又愁甚理欲不明?”曰:“正恐这些私意认不真。”曰:“总是志未切。志切,目视耳听皆在此,安有认不真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假外求。请求亦只是体当自心所见,不成去心外别有个见。”

先生问在坐之友:“比来工夫何似?”一友举虚明意思。先生曰:“此是说光景。”一友叙今昔异同。先生曰:“此是说效验。”二友惘然,请是。先生曰:“吾辈今日用功,只是要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见善即迁,有过即改,方是真切工夫。如此则人欲日消,天理日明。若只管求光景,说效验,却是助长外驰病痛,不是工夫。”

朋友观书,多有摘议晦庵者。先生曰:“是有心求异即不是。吾说与晦庵时有不同者,为入门下手处有毫厘千里之分,不得不辩。然吾之心与晦庵之心未尝异也。若其余文义解得明当处,如何动得一字?”

希渊问:“圣人可学而至。然伯夷、伊尹于孔子才力终不同,其同谓之圣者安在?”先生曰:“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人到纯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是大小不同,犹金之分两有轻重。尧、舜犹万镒,文王、孔子有九千镒,禹、汤、武王犹七八千镒,伯夷、伊尹犹四五千镒:才力不同而纯乎天理则同,皆可谓之圣人;犹分两虽不同,而足色则同,皆可谓之精金。以五千镒者而入于万镒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厕之尧、孔之间,其纯乎天理同也。盖所以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两;所以为圣者,在纯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虽凡人而肯为学,使此心纯乎天理,则亦可为圣人;犹一两之金比之万镒,分两虽悬绝,而其到足色处可以无愧,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者以此。学者学圣人,不过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犹炼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争不多,则锻炼之工省而功易成,成色愈下则锻炼愈难;人之气质清浊粹驳,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于道有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其下者必须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及其成功则一。后世不知作圣之本是纯乎天理,却专去知识才能上求圣人。以为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须是将圣人许多知识才能逐一理会始得。故不务去天理上着工夫,徒弊精竭力,从册子上钻研,名物上考索,形迹上比拟,知识愈广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正如见人有万镒精金,不务锻炼成色,求无愧于彼之精纯,而乃妄希分两,务同彼之万镒,锡铅铜铁杂然而投,分两愈增而成色愈下,既其梢末,无复有金矣。”时曰仁在旁,曰:“先生此喻足以破世儒支离之惑,大有功于后学。”先生又曰:“吾辈用功只求日减,不求日增。减得一分人欲,便是复得一分天理;何等轻快脱洒!何等简易!”

士德问曰:“格物之说如先生所教,明白简易,人人见得。文公聪明绝世,于此反有未审何也?”先生曰:“文公精神气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继往开来,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后,果忧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删繁就简,开示来学,亦大段不费甚考索。文公早岁便著许多书,晚年方悔是倒做了。”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谓‘向来定本之悟’,又谓‘虽读得书何益于吾事’,又谓‘此与守书籍,泥言语,全无交涉’,是他到此方悔从前用功之错,方去切己自修矣。”曰:“然此是文公不可及处。他力量大,一悔便转,可惜不久即去世,平日许多错处皆不及改正。”

侃去花间草,因曰:“天地间何善难培,恶难去?”先生曰:“未培未去耳。”少间,曰:“此等看善恶,皆从躯壳起念,便会错。”侃未达。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恶之分?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如欲用草时,复以草为善矣。此等善恶,皆由汝心好恶所生,故知是错。”曰:“然则无善无恶乎?”曰:“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不动于气,即无善无恶,是谓至善。”曰:“佛氏亦无善无恶,何以异?”曰:“佛氏着在无善无恶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圣人无善无恶,只是无有作好,无有作恶,不动于气。然遵王之道,会其有极,便自一循天理,便有个裁成辅相。”曰:“草既非恶,即草不宜去矣。”曰:“如此却是佛、老意见。草若有碍,何妨汝去?”曰:“如此又是作好作恶?”曰:“不作好恶,非是全无好恶,却是无知觉的人。谓之不作者,只是好恶一循于理,不去又着一分意思。如此,即是不曾好恶一般。”曰:“去草如何是一循于理,不着意思?”曰:“草有妨碍,理亦宜去,去之而已。偶未即去,亦不累心。若着了一分意思,即心体便有贻累,便有许多动气处。”曰:“然则善恶全不在物?”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动气便是恶。”曰:“毕竟物无善恶。”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世儒惟不知此,舍心逐物,将格物之学错看了,终日驰求于外,只做得个义袭而取,终身行不著,习不察。”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则如何?”曰:“此正是一循于理;是天理合如此,本无私意作好作恶。”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安得非意?”曰:“却是诚意,不是私意。诚意只是循天理。虽是循天理,亦着不得一分意,故有所忿愤好乐则不得其正,须是廓然大公,方是心之本体。知此即知未发之中。”伯生曰:“先生云‘草有妨碍,理亦宜去’,缘何又是躯壳起念?”曰:“此须汝心自体当。汝要去草,是甚么心?周茂叔窗前草不除,是甚么心?”

先生谓学者曰:“为学须得个头脑工夫,方有着落。纵未能无间,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虽从事于学,只做个义袭而取,只是行不著,习不察,非大本达道也。”又曰:“见得时,横说竖说皆是。若此处通,彼处不通,只是未见得。”

或问为学以亲故,不免业举之累。先生曰:“以亲之故而业举,为累于学,则治田以养其亲者亦有累于学乎?先正云“惟患夺志”,但恐为学之志不真切耳。”

崇一问:“寻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无事亦忙,何也?”先生曰:“天地气机,元无一息之停;然有个主宰,故不先不后,不急不缓,虽千变万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时,与天运一般不息,虽酬酢万变,常是从容自在,所谓‘天君泰然,百体从令’,若无主宰,便只是这气奔放,如何不忙?”

先生曰:“为学大病在好名。”侃曰:“从前岁自谓此病已轻,比来精察,乃知全未,岂必务外为人,只闻誉而喜,闻毁而闷,即是此病发来?”曰:“最是。名与实对,务实之心重一分,则务名之心轻一分;全是务实之心,即全无务名之心;若务实之心如饥之求食,渴之求饮,安得更有工夫好名?”又曰:“‘疾没世而名不称’,称字去声读,亦‘声闻过情,君子耻之’之意。实不称名,生犹可补,没则无及矣。四十五十而无闻,是不闻道,非无声闻也。孔子云‘是闻也,非达也’,安肯以此望人?”

侃多悔,先生曰:“悔悟是去病之药,然以改之为贵。若留滞于中,则又因药发病。”

德章曰:“闻先生以精金喻圣,以分两喻圣人之分量,以锻炼喻学者之工夫,最为深切。惟谓尧、舜为万镒,孔子为九千镒,疑未安。”先生曰:“此又是躯壳上起念,故替圣人争分两。若不从躯壳上起念,即尧、舜万镒不为多,孔子九千镒圣,只论精一,不论多寡。只要此心纯乎天理处同。便同谓之圣。若是力量气魄,如何尽同得?!后儒只在分两上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比较分两的心,各人尽着自己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纯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个个圆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无不具足。此便是实实落落明善诚身的事。后儒不明圣学,不知就自己心地良知良能上体认扩充,却去求知其所不知,求能其所不能,一味只是希高慕大;不知自己是桀、纣心地,动辄要做尧,舜事业,如何做得!终年碌碌,至于老死,竟不知成就了个甚么,可哀也已!”

侃问:“先儒以心之静为体,心之动为用,如何?”先生曰:“心不可以动静为体用。动静时也,即体而用言在体,即用而言体在用,是谓体用一源。若说静可以见其体,动可以见其用,却不妨。”

问:“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先生曰:“不是不可移,只是不肯移。”

问“子夏门人问交”章,先生曰:“子夏是言小子之交,子张是言成人之交。若善用之,亦俱是。”

子仁问:“‘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先儒以学为效先觉之所为,如何?”先生曰:“学是学去人欲,存天理;从事于去人欲,存天理,则自正。诸先觉考诸古训,自下许多问辨思索存省克治工夫;然不过欲去此心之人欲,存吾心之天理耳。若曰效先觉之所为,则只说得学中一件事,亦似专求诸外了。‘时习’者,坐如尸,非专习坐也,坐时习此心也;立如齐,非专习立也,立时习此心也。说是‘理义之说我心’之‘说’,人心本自说理义,如目本说色,耳本说声,惟为人欲所蔽所累,始有不说。今人欲日去,则理义日洽浃,安得不说?”

国英问:“曾子三省虽切,恐是未闻一贯时工夫。”先生曰:“一贯是夫子见曾子未得用功之要,故告之,学者果能忠恕上用功。岂不是一贯?一如树之根本,贯如树之枝叶,未种根何枝叶之可得?体用一源,体未立,用安从生?谓曾子于其用处盖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体之一,此恐未尽。”

黄诚甫问“汝与回也孰愈”章,先生曰:“子贡多学而识,在闻见上用功;颜子在心地上用功:故圣人问以启之。而子贡所对又只在知见上,故圣人叹惜之,非许之也。”

“颜子不迁怒,不贰过,亦是有未发之中,始能。”

“种树者必培其根,种德者必养其心。欲树之长,必于始生时删其繁枝;欲德之盛,必于始学时去夫外好。如外好诗文,则精神日渐漏泄在诗文上去;凡百外好皆然。”又曰:“我此论学是无中生有的工夫,诸公须要信得及只是立志。学者一念为善之志,如树之种,但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将去,自然日夜滋长,生气日完,枝叶日茂。树初生时,便抽繁枝,亦须刊落。然后根干能大。初学时亦然。故立志贵专一。

因论先生之门,某人在涵养上用功,某人在识见上用功,先生曰:“专涵养者日见其不足,专识见者见其有余。日不足者日有余矣,日有余者日不足矣。”

梁日孚问:“居敬穷理是两事,先生以为一事,何如?”先生曰:“天地间只有此一事,安有两事?若谕万殊,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又何止两?公且道居敬是如何?穷理是如何?”曰:“居敬是存养工夫,穷理是穷事物之理。”曰:“存养个甚?”曰:“是存养此心之天理。”。曰:“如此亦只是穷理矣。”曰:“且道如何穷事物之理?”曰:“如事亲便要穷孝之理,事君便要穷忠之理。”曰:“忠与孝之理在君亲身上,在自己心上?若在自己心上,亦只是穷此心之理矣。且道如何是敬?”曰:“只是主一。”“如何是主一?”曰:“如读书便一心在读书上,接事便一心在接事上。”曰:“如此则饮酒便一心在饮酒上,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却是逐物,成甚居敬功夫?”日孚请问。曰:“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若只知主一,不知一即是理,有事时便是逐物,无事时便是着空。惟其有事无事,一心皆在天理上用功,所以居敬亦即是穷理。就穷理专一处说,便谓之居敬;就居敬精密处说,便谓之穷理;却不是居敬了别有个心穷理,穷理时别有个心居敬:名虽不同,功夫只是一事。就如《易》言‘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即是无事时义,义即是有事时敬,两句合说一件。如孔子言‘修己以敬’,即不须言义,孟子言‘集义’即不须言敬,会得时横说竖说工夫总是一般。若泥文逐句,不识本领,即支离决裂,工夫都无下落。”问:“穷理何以即是尽性?”曰:“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穷仁之理,真要仁极仁,穷义之理,真要义极义:仁义只是吾性,故穷理即是尽性。如孟子说充其恻隐之心,至仁不可胜用,这便是穷理工夫。”日孚曰:“先儒谓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如何?”先生曰:“夫我则不暇。公且先去理会自己性情,须能尽人之性,然后能尽物之性。”日孚悚然有悟。

惟乾问:“知如何是心之本体?”先生曰:“知是理之灵处。就其主宰处说,便谓之心,就其禀赋处说,便谓之性。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无不知敬其兄,只是这个灵能不为私欲遮隔,充拓得尽,便完;完是他本体,便与天地合德。自圣人以下不能无蔽,故须格物以致其知。”

守衡问:“《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工夫只是格物。修齐治平,只诚意尽矣。又有‘正心之功,有所忿愤好乐,则不得其正’,何也?”先生曰:“此要自思得之,知此则知未发之中矣。”守衡再三请。曰:“为学工夫有浅深。初时若不着实用意去好善恶恶,如何能为善去恶?这着实用意便是诚意。然不知心之本体原无一物,一向着意去好善恶恶,便又多了这分意思,便不是廓然大公。所谓无有作好作恶,方是本体。所以说‘有所忿愤好乐,则不得其正’。正心只是诚意工夫里面体当自家心体,常要鉴空衡平,这便是未发之中。”

正之问:“戒惧是己所不知时工夫,慎独是己所独知时工夫,此说如何?”先生曰:“只是一个工夫,无事时固是独知,有事时亦是独知。人若不知于此独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处用功,便是作伪,便是见君子而后厌然。此独知处便是诚的萌芽,此处不论善念恶念,更无虚假,一是百是,一错百错,正是王霸义利诚伪善恶界头。于此一立立定⑴,便是端本澄源,便是立诚。古人许多诚身的工夫,精神命脉全体只在此处。真是莫见莫显,无时无处,无终无始,只是此个功夫。今若又分戒惧为己所不知,即工夫便支离,亦有间断。既戒惧即是知,己若不知,是谁戒惧?如此见解,便要流入断灭禅定。”曰:“不论善念恶念,更无虚假,则独知之地更天无念时邪?”曰:“戒惧亦是念。戒惧之念无时可息。若戒惧之心稍有不存,不是昏瞆,更已流入恶念。自朝至暮,自少至老,若要无念,即是已不知,此除是昏睡,除是槁木死灰。”

志道问:“荀子云:‘养心莫善于诚’先儒非之,何也?”先生曰:“此亦未可便以为非。诚字有以工夫说者:诚是心之本体,求复其本体,便是思诚的工夫。明道说‘以诚敬存之’,亦是此意。《大学》‘欲正其心,先诚其意’。荀子之言固多病,然不可一例吹毛求疵。大凡看人言语,若先有个意见,便有过当处。‘为富不仁’之言,孟子有取于阳虎,此便见圣贤大公之心。”

萧惠问:“己私难克,奈何?”先生曰:“将汝己私来,替汝克。”先生曰:“人须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萧惠曰:“惠亦颇有为己之心,不知缘何不能克己?”先生曰:“且说汝有为己之心是如何?”惠良久曰:“惠亦一心要做好人,便自谓颇有为己之心。今思之,看来亦只是为得个躯壳的己,不曾为个真己。”先生曰:“真己何曾离着躯壳!恐汝连那躯壳的己也不曾为。且道汝所谓躯壳的己,岂不是耳目口鼻四肢?”惠曰:“正是。为此,目便要色,耳便要声,口便要味,四肢便要逸乐,所以不能克。”先生曰:“‘美色令人目盲,美声令人耳聋,美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发狂’,这都是害汝耳目口鼻四肢的,岂得是为汝耳目口鼻四肢?若为着耳目口鼻四肢时,便须思量耳如何听,目如何视,口如何言,四肢如何动;必须非礼勿视听言动,方才成得个耳目口鼻四肢,这个才是为着耳目口鼻四肢。汝今终日向外驰求,为名为利,这都是为着躯壳外面的物事。汝若为着耳目口鼻四肢,要非礼勿视听言动时,岂是汝之耳目口鼻四肢自能勿视听言动,须由汝心。这视听言动皆是汝心:汝心之视,发窍于目;汝心之听,发窍于耳;汝心之言,发窍于口;汝心之动,发窍于四肢。若无汝心,便无耳目口鼻。所谓汝心,亦不专是那一团血肉。若是那一团血肉,如今已死的人,那一团血肉还在,缘何不能视听言动?所谓汝心,却是那能视听言动的,这个便是性,便是天理。有这个性才能生。这性之生理便谓之仁。这性之生理,发在目便会视,发在耳便会听,发在口便会言,发在四肢便会动,都只是那天理发生,以其主宰一身,故谓之心。这心之本体,原只是个天理,原无非礼,这个便是汝之真己。这个真己是躯壳的主宰。若无真己,便无躯壳,真是有之即生,无之即死。汝若真为那个躯壳的己,必须用着这个真己,便须常常保守着这个真己的本体,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惟恐亏损了他一些;才有一毫非礼萌动,便如刀割,如针刺,忍耐不过,必须去了刀,拔了针,这才是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汝今正是认贼作子,缘何却说有为己之心,不能克己?”

有一学者病目,戚戚甚忧。先生曰:“尔乃贵目贱心。”

萧惠好仙、释,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既有所得,谓儒者为不足学。其后居夷三载,见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大抵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汝今所学乃其土苴,辄自信自好若此,真鸱鸮窃腐鼠耳!”惠请问二氏之妙。先生曰:“向汝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汝却不问我悟的,只问我悔的!”惠惭谢,请问圣人之学。先生曰:“已与汝一句道尽,汝尚自不会。”

刘观时问:“未发之中是如何?”先生曰:“汝但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养得此心纯是天理,便自然见。”观时请略示气象。先生曰:“哑子吃苦瓜,与你说不得。你要知此苦,还须你自吃。”时曰仁在傍,曰:“如此才是真知,即是行矣。”一时在座诸友皆有省。

萧惠问死生之道。先生曰:“知昼夜即知死生。”问昼夜之道。曰:“知昼则知夜。”曰:“昼亦有所不知乎?”先生曰:“汝能知昼!懵懵而兴,蠢蠢而食,行不著,习不察,终日昏昏,只是梦昼。惟息有养,瞬有存,此心惺惺明明,天理无一息间断,才是能知昼。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更有甚么死生?”

马子莘问:“修道之教,旧说谓‘圣人品节,吾性之固有,以为法于天下,若礼乐刑政之属。’此意如何?”先生曰:“道即性即命,本是完完全全,增减不得,不假修饰的,何须要圣人品节?却是不完全的物件。礼乐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谓之教,但不是子思本旨。若如先儒之说,下面由教入道的。缘何舍了圣人礼乐刑政之教,别说出一段戒慎恐惧工夫,却是圣人之教为虚设矣。”子莘请问。先生曰:“子思性、道、教,皆从本原上说天命。于人则命便谓之性;率性而行,则性便谓之道;修道而学,则道便谓之教。率性是诚者事,所谓自诚明谓之性也;修道是诚之者事,所谓自明诚谓之教也。圣人率性而行,即是道。圣人以下,未能率性于道,未免有过不及,故须修道。修道则贤知者不得而过,愚不肖者不得而不及,都要循着这个道,则道便是个教。此‘教’字与‘天道至教,风雨霜露无非教也’之‘教’同。‘修道’字与‘修道以仁’同。人能修道,然后能不违于道,以复其性之本体,则亦是圣人率性之道矣。下面‘戒慎恐惧’便是修道的工夫,‘中和’便是复其性之本体,如《易》所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中和位育便是尽性至命。”

黄诚甫问:“先儒以孔子靠颜渊为邦之问,是立万世常行之道,如何?”先生曰:“颜子具体圣人;其于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备。夫子平日知之已深,到此都不必言,只就制度文为上说。此等处亦不可忽略,须要是如此方尽善。又不可因自己本领是当了,便于防范上疏阔,须是要放郑声,达佞人。盖颜子是个克己向里、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面末节或有疏辂,故就他不足处帮补说。若在他人,须告以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达道九经及诚身许多工夫,方始做得,这个方是万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行了夏时,乘了殷辂,服了周冕,作了韶舞,天下便治得。后人但见颜子是孔门第一人,又问个‘为邦’,便把做天下事看了。”

蔡希渊问:“文公《大学》新本先格致而后诚意工夫,似与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从旧本之说,即诚意反在格致之前,于此尚未释然。”先生曰:“《大学》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个诚意;诚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穷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荡荡,都无着落处;须用添个敬字方才牵扯得向身心上来。然终是没根源。若须用添个敬字,缘何孔门倒将一个最紧要的字落了,直待千余年后要人来补出?正谓以诚意为主,即不须添敬字,所以提出个诚意来说,正是学问的大头脑处。于此不察,直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谬。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诚身,诚身之极便是至诚;《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之极便是至善:工夫总是一般。今说这里补个敬字,那里补个诚字,未免画蛇添足”。

⑴“一立立定”,底本如此,疑衍一“立”字。

知行录之二 传习录中-1

录先师手书,凡八篇。其答徐成之二书,吾师自谓:‘天下是朱非陆,论定既久,一旦反之为难。二书姑为调停两可之说,使人自思得之。’故元善录为下册之首者,意亦以是欤?今朱、陆之辩明于天下久矣。洪刻先师《文录》置二书于《外集》者,示未全也,故今不复录。其余指‘知行之本体’,莫详于答人论学与答周道通、陆清伯、欧阳崇一四书;而谓‘格物为学者用力日可见之地’,莫详于答罗整庵一书。平生冒天下之非诋推陷,万死一生,遑遑然不忘讲学,惟恐吾人不闻斯道,流于功利机智,以日堕于夷狄禽兽而不觉;其一体同物之心,譊终身,至于毙而后已:此孔、孟已来贤圣苦心,虽门人子弟未足以慰其情也。是情也,莫详于答聂文蔚之第一书。此皆仍元善所录之旧。而揭‘必有事焉即致良知功夫,明白简切,使人言下即得入手’此又莫详于答文蔚之第二书;故增录之。元善当时汹汹,乃能以身明斯道,卒至遭奸被斥,油油然惟以此生得闻斯学为庆,而绝无有纤芥愤郁不平之气。斯录之刻,人见其有功于同志甚大,而不知其处时之甚艰也。今所去取,裁之时义则然,非忍有所加损于其间也。”

来书云:“近时学者务外遗内,博而寡要,故先生特倡‘诚意’一义,针砭膏肓,诚大惠也。”

吾子洞见时弊如此矣,亦将何以救之乎?然则鄙人之心,吾子固已一句道尽,复何言哉!复何言哉!若“诚意”之说,自是圣门教人用功第一义。但近世学者乃作第二义看,故稍与提掇系要出来,非鄙人所能特倡也。

来书云:“但恐立说太高,用功太捷,后生师传,影响谬误,未免坠于佛氏明心见性、定慧顿悟之机,无怪闻者见疑。”

区区“格致诚正”之说,是就学者本心日用事为间,体究践履,实地用功,是多少次第、多少积累在,正与空虚顿悟之说相反。闻者本无求为圣人之志,又未尝讲究其详,遂以见疑,亦无足怪。若吾子之高明,自当一语之下便了然矣!乃亦谓立说太高,用功太捷,何邪?

来书云:“所喻知行并进,不宜分别前后,即《中庸》尊德性而道问学之功交养互发、内外本末一以贯之之道。然工夫次第不能无先后之差,如知食乃食,知汤乃饮,知衣乃衣,知路乃行,未有不见是物,先有是事。此亦毫厘倏忽之间,非谓有等今日知之而明日乃行也。”

既云:“交养互发、内外本末一以贯之”,则知行并进之说无复可疑矣。又云“工夫次第不能不无先后之差”,无乃自相矛盾已乎?“知食乃食”等说,此尤明白易见,但吾子为近闻障蔽,自不察耳。夫人必有欲食之心然后知食:欲食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食味之美恶必待入口而后知,岂有不待入口而已先知食味之美恶者邪?必有欲行之心然后知路:欲行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路歧之险夷必待身亲履历而后知,岂有不待身亲履历而已先知路歧之险夷者邪?“知汤乃饮”,“知衣乃服”,以此例之,皆无可疑。若如吾子之喻,是乃所谓不见是物而先有是事者矣。吾子又谓“此亦毫厘倏忽之间,非谓截然有等今日知之而明日乃行也”,是亦察之尚有未精。然就如吾子之说,则知行之为合一并进,亦自断无可疑矣。

来书云:“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此为学者吃紧立教,俾务躬行则可。若真谓行即是知,恐其专求本心,遂遗物理,必有暗而不达之处。抑岂圣门知行并进之成法哉?”

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只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失却知行本体,故有合一并进之说。“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即如来书所云“知食乃食”等说可见,前已略言之矣。此虽吃紧救弊而发,然知行之体本来如是,非以己意抑扬其间,姑为是说以苟一时之效者也。“专求本心,遂遗物理”,此盖失其本心者也。夫物理不外于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无物理矣;遗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邪?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故有孝亲之心,即有孝之理,无孝亲之心,即无孝之理矣。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无忠君之心,即无忠之理矣。理岂外于吾心邪?晦庵谓:“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心虽主乎一身,而实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事,而实不外乎一人之心。是其一分一合之间,而未免已启学者心理为二之弊。此后世所以有专求本心,遂遗物理之患,正由不知心即理耳。夫外心以求物理,是以有暗而不达之处;此告子“义外”之说,孟子所以谓之不知义也。心,一而已。以其全体侧怛而言谓之仁,以其得宜而言谓之义,以其条理而言谓之理;不可外心以求仁,不可外心以求义,独可外心以求理乎?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所以二也。求理于吾心,此圣门知行合一之教,吾子又何疑乎?

来书云:“所释《大学》古本,谓致其本体之知,此固孟子尽心之旨。朱子亦以虚灵知觉为此心之量。然尽心由于知性,致知在于格物。”

“尽心由于知性,致知在于格物”,此语然矣。然而推本吾子之意,则其所以为是语者,尚有未明也。朱子以尽心、知性、知天为物格知致,以存心、养性、事天为诚意、正心、修身,以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为知至仁尽、圣人之事。若鄙人之见,则与朱子正相反矣。夫尽心、知性、知天者,生知安行:圣人之事也;存心、养性、事天者,学知利行:贤人之事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者,困知勉行,学者之事也。岂可专以尽心知性为知,存心养性为行乎?吾子骤闻此言,必又以为大骇矣。然其间实无可疑者,一为吾子言之:夫心之体,性也;性之原,天也。能尽其心,是能尽其性矣。《中庸》云“惟天下至诚能尽其性”;又云“知天地之化育;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此惟圣人而后能然,故曰“此生知安行,圣人之事也”。存其心者,未能尽其心者也,故须加存之之功;必存之既久,不待于存而自无不存,然后可以进而言尽。盖“知天”之“知”,如“知州”、“知县”之“知”,知州则一州之事皆己事也,知县则一县之事皆己事也,是与天为一者也;事天则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犹与天为二也。天之所以命于我者,心也,性也,吾但存之而不敢失,养之而不敢害,如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者也:故曰“此学知利行,贤人之事也”。至于“夭寿不贰”,则与存其心者又有间矣。存其心者虽未能尽其心,固已一心于为善,时有不存,则存之而已;今使之夭寿不贰,是犹以夭寿贰其心者也,犹以夭寿贰其心,是其为善之心犹未能一也,存之尚有所未可,而何尽之可云乎?今且使之不以夭寿贰其为善之心,若曰死生夭寿皆有定命,吾但一心于为善,修吾之身,以俟天命而已,是其平日尚未知有天命也。事天虽与天为二,然已真知天命之所在,但惟恭敬奉承之而已耳;若俟之云者,则尚未能真知天命之所在,犹有所俟者也,故曰所以立命。“立”者“创立”之“立”,如“立德”、“立言”、“立功”、“立名”之类,凡言“立”者,皆是昔未尝有而本始建立之谓,孔子所谓“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者也:故曰“此困知勉行,学者之事也”。今以尽心、知性、知天为格物致知,使初学之士尚未能不贰其心者,而遽责之以圣人生知安行之事,如捕风捉影,茫然莫知所措其心,几何而不至于率天下而路也!今世致知格物之弊,亦居然可见矣。吾子所谓“务外遗内、博而寡要”者,无乃亦是过欤?此学问最紧要处,于此而差,将无往而不差矣!此鄙人之所以冒天下之非笑,忘其身之陷于罪戮,呶呶其言,其不容己者也。

来书云:“闻语学者乃谓即物穷理之说,亦是玩物丧志,又取其厌繁就约,涵养本原数说,标示学者,指为晚年定论,此亦恐非。”

朱子所谓“格物”云者,在即物而穷其理也。即物穷理,是就事事物物上求其所谓定理者也。是以吾心而求理于事事物物之中,析“心”与“理”而为二矣。夫求理于事事物物者,如求孝之理于其亲之谓也。求孝之理于其亲,则孝之理其果在于吾之心邪?抑果在于亲之身邪?假而果在于亲之身,则亲没之后,吾心遂无孝之理欤?见孺子之入井,必有恻隐之理,是恻隐之理果在于孺子之身欤?抑在于吾心之良知欤?其或不可以从之于井欤?其或可以手而援之欤?是皆所谓理也,是果在于孺子之身欤?抑果出于吾心之良知欤?以是例之,万事万物之理,莫不皆然。是可以知析心与理为二之非矣。夫析心与理而为二,此告子“义外”之说,孟子之所深也。务外遗内,博而寡要,吾子既已知之矣。是果何谓而然哉?谓之玩物丧志,尚犹以为不可欤?若鄙人所谓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是合心与理而为一者也。合心与理而为一,则凡区区前之所云,与朱子晚年之论,皆可以不言而喻矣!

来书云:“人之心体本无不明;而气拘物蔽鲜有不昏,非学问思辩以明天下之理,则善恶之机,真妄之辨,不能自觉;任情恣意,其害有不可胜言者矣。”

此段大略似是而非,盖承沿旧说之弊,不可以不辨也。夫学、问、思、辨、行,皆所以为学,未有学而不行者也。如言学孝,则必服劳奉养,躬行孝道,然后谓之学,岂徒悬空口耳讲说,而遂可以谓之学孝乎?学射则必张弓挟矢,引满中的;学书则必伸纸执笔,操觚染翰;尽天下之学无有不行而可以言学者,则学之始固已即是行矣。笃者敦实笃厚之意,已行矣,而敦笃其行,不息其功之谓尔。盖学之不能以无疑,则有问,问即学也,即行也;又不能无疑,则有思,思即学也,即行也;又不能无疑,则有辨,辨即学也,即行也。辨既明矣。思既慎矣,问既审矣,学既能矣,又从而不息其功焉,斯之谓笃行。非谓学、问、思、辨之后而始措之于行也。是故以求能其事而言谓之学;以求解其惑而言谓之问;以求通其说而言谓之思;以求精其察而言谓之辩;以求履其实而言谓之行:盖析其功而言则有五,合其事而言则一而已。此区区心理合一之体,知行并进之功,所以异于后世之说者,正在于是。今吾子特举学、问、思、辨以穷天下之理,而不及笃行,是专以学、问、思、辨为知,而谓穷理为无行也已。天下岂有不行而学者邪?岂有不行而遂可谓之穷理者邪?明道云:“只穷理,便尽性至命。”故必仁极仁,而后谓之能穷仁之理;义极义,而后谓之能穷义之理。仁极仁则尽仁之性矣,义极义则尽义之性矣。学至于穷理至矣,而尚未措之于行,天下宁有是邪?是故知不行之不可以为学,则知不行之不可以为穷理矣;知不行之不可以为穷理,则知知行之合一并进,而不可以分为两节事矣。夫万事万物之理不外于吾心,而必曰穷天下之理,是殆以吾心之良知为未足,而必外求于天下之广,以裨补增益之,是犹析心与理而为二也。夫学、问、思、辨、笃行之功,虽其困勉至于人一己百,而扩充之极,至于尽性知天,亦不过致吾心之良知而已。良知之外,岂复有加于毫末乎?今必曰穷天下之理,而不知反求诸其心,则凡所谓善恶之机,真妄之辨者,舍吾心之良知,亦将何所致其体察乎?吾子所谓“气拘物蔽”者,拘此蔽此而已。今欲去此之蔽,不知致力于此,而欲以外求,是犹目之不明者,不务服药调理以治其目,而徒伥伥然求明于其外,明岂可以自外而得哉!任情恣意之害,亦以不能精察天理于此心之良知而已。此诚毫厘千里之谬者,不容于不辨,吾子毋谓其论之太刻也。

来书云:“教人以致知明德,而戒其即物穷理,诚使昏暗之士深居端坐,不闻教告,遂能至于知致而德明乎?纵令静而有觉,稍悟本性,则亦定慧无用之见,果能知古今,达事变,而致用于天下国家之实否乎?其曰‘知者意之体,物者意之用,格物如格君心之非’之‘格’,语虽超悟独得,不踵陈见,抑恐于道未相吻合。”

区区论致知格物,正所以穷理,未尝戒人穷理,使之深居端坐而一无所事也。若谓即物穷理,如前所云务外而遗内者,则有所不可耳。昏暗之士,果能随事随物精察此心之天理,以致其本然之良知,则虽愚必明,虽柔必强,大本立而达道行,九经之属可一以贯之而无遗矣。尚何患其无致用之实乎?彼顽空虚静之徒,正惟不能随事随物精察此心之天理,以致其本然之良知,而遗弃伦理,寂灭虚无以为常,是以要之不可以治家国天下。孰谓圣人穷理尽性之学而亦有是弊哉?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虚灵明觉,即所谓本然之良知也。其虚灵明觉之良知,应感而动者谓之意;有知而后有意,无知则无意矣。知非意之体乎?意之所用,必有其物,物即事也。如意用于事亲,即事亲为一物;意用于治民,即治民为一物;意用于读书,即读书为一物;意用于听讼即听讼为一物:凡意之所用无有无物者,有是意即有是物,无是意即无是物矣。物非意之用乎?“格”字之义,有以“至”字训者,如“格于文祖”、“有苗来格”,是以“至”训者也。然格于文祖,必纯孝诚敬,幽明之间,无一不得其理,而后谓之格;有苗之顽,实以文德诞敷而后格,则亦兼有“正”字之义在其间,未可专以“至”字尽之也。如“格其非心”、“大臣格君心之非”之类,是则一皆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义,而不可以“至”字为训矣。且《大学》格物之训,又安知其不以“正”字为训,而必以“至”字为义乎?如以“至”字为义者,必曰穷至事物之理,而后其说始通。是其用功之要全在一“穷”字,用力之地全在一“理”字也。若上去一“穷”、下去一“理”字,而直曰“致知在至物”,其可通乎?夫穷理尽性,圣人之成训,见于《系辞》者也。苟格物之说而果即穷理之议,则圣人何不直曰“致知在穷理”,而必为此转折不完之语,以启后世之弊邪?盖《大学》格物之说,自与《系辞》穷理大旨虽同,而微有分辨。穷理者,兼格致诚正而为功也;故言穷理则格致诚正之功皆在其中,言格物则必兼举致知、诚意、正心,而后其功始备而密。今偏举格物而遂谓之穷理,此所以专以穷理属知,而谓格物未常有行,非惟不得格物之旨,并穷理之义而失之矣。此后世之学所以析知行为先后两截,日以支离决裂,而圣学益以残晦者,其端实始于此。吾子盖亦未免承沿积习见,则以为于道未相吻合,不为过矣。

来书云:“谓致知之功将如何为温凊?如何为奉养?即是诚意,非别有所谓格物,此亦恐非。”

此乃吾子自以己意揣度鄙见而为是说,非鄙人之所以告吾子者矣。若果如吾子之言,宁复有可通乎?盖鄙人之见,则谓意欲温凊,意欲奉养者,所谓意也,而未可谓之诚意。必实行其温凊奉养之意,务求自慊而无自欺,然后谓之诚意。知如何而为温凊之节,知如何而为奉养之宜者,所谓知也,而未可谓之致知。必致其知如何为温凊之节者之知,而实以之温凊,致其知如何为奉养之宜者之知,而实以之奉养,然后谓之致知。温凊之事,奉养之事,所谓物也,而未可谓之格物。必其于温凊之事也,一如其良知之所知,当如何为温凊之节者而为之,无一毫之不尽;于奉养之事也,一如其良知之所知,当如何为奉养之宜者而为之,无一毫之不尽,然后谓之格物。温凊之物格,然后知温凊之良知始致;奉养之物格,然后知奉养之良知始致,故曰“物格而后知至”。致其知温凊之良知,而后温凊之意始诚,致其知奉养之良知,而后奉养之意始诚,故曰“知至而后意诚”。此区区诚意、致知、格物之说盖如此。吾子更熟思之,将亦无可疑者矣。

来书云:“道之大端易于明白,所谓良知良能,愚夫愚妇可与及者。至于节目时变之详,毫厘千里之谬,必待学而后知。今语孝于温凊定省,孰不知之?至于舜之不告而娶,武之不葬而兴师,养志养口,小杖大杖,割股庐墓等事,处常处变,过与不及之间,必须讨论是非,以为制事之本,然后心体无蔽,临事无失。”

“道之大端易于明白”,此语诚然。顾后之学者,忽其易于明白者而弗由,而求其难于明白者以为学,此其所以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也。孟子云:“夫道若大路然,岂难如哉?人病不由耳!”良知良能,愚夫愚妇与圣人同。但惟圣人能致其良知,而愚夫愚妇不能致,此圣愚之所由分也。节目时变,圣人夫岂不知?但不专以此为学。而其所谓学者,正惟致其良知,以精察此心之天理,而与后世之学不同耳。吾子未暇良知之致,而汲汲焉顾是之忧,此正求其难于明白者以为学之弊也。夫良知之于节目时变,犹规矩尺度之于方圆长短也。节目时变之不可预定,犹方圆长短之不可胜穷也。故规矩诚立,则不可欺以方圆,而天下之方圆不可胜用矣;尺度诚陈,则不可欺以长短,而天下之长短不可胜用矣;良知诚致,则不可欺以节目时变,而天下之节目时变不可胜应矣。毫厘千里之谬,不于吾心良知一念之微而察之,亦将何所用其学乎?是不以规矩而欲定天下之方圆,不以尺度而欲尽天下之长短,吾见其乖张谬戾,日劳而无成也已。吾子谓:“语孝于温凊定省,孰不知之?”然而能致其知者鲜矣。若谓粗知温凊定省之仪节,而遂谓之能致其知,则凡知君之当仁者皆可谓之能致其仁之知,知臣之当忠者皆可谓之能致其忠之知,则天下孰非致知者邪?以是而言,可以知致知之必在于行,而不行之不可以为致知也明矣。知行合一之体,不益较然矣乎?夫舜之不告而娶,岂舜之前已有不告而娶者为之准则,故舜得以考之何典,问诸何人,而为此邪?抑亦求诸其心一念之良知,权轻重之宜,不得已而为此邪?武之不葬而兴师,岂武之前已有不葬而兴师者为之准则,故武得以考之何典,问诸何人,而为此邪?抑亦求诸其心,念之良知,权轻重之宜,不得已而为此邪?使舜之心而非诚于为无后,武之心而非诚于为救民,则其不告而娶与不葬而兴师,乃不孝不忠之大者。而后之人不务致其良知,以精察义理于此心感应酬酢之间,顾欲悬空讨论此等变常之事,执之以为制事之本,以求临事之无失,其亦远矣!其余数端,皆可类推,则古人致知之学,从可知矣。

来书云:“谓《大学》格物之说专求本心,犹可牵合;至于《六经》、《四书》所载多闻多见,前言往行,好古敏求,博学审问,温故知新,博学详说,好问好察,是皆明白求于事为之际,资于论说之间者,用功节目固不容紊矣。”

格物之义,前已详悉;牵合之疑,想已不俟复解矣。至于多闻多见,乃孔子因子张之务外好高,徒欲以多闻多见为学,而不能求诸其心,以阙疑殆,此其言行所以不免于尤悔,而所谓见闻者,适以资其务外好高而已。盖所以救子张多闻多见之病,而非以是教之为学也。夫子尝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是犹孟子“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之义也。此言正所以明德性之良知,非由于闻见耳。若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则是专求诸见闻之末,而已落在第二义矣,故曰“知之次也”。夫以见闻之知为次,则所谓知之上者果安所指乎?是可以窥圣门致知用力之地矣。夫子谓子贡曰:“赐也,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非也,予一以贯之。”使诚在于多学而识,则夫子胡乃谬为是说以欺子贡者邪?“一以贯之”,非致其良知而何?《易》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夫以畜其德为心,则凡多识前言往行者,孰非畜德之事?此正知行合一之功矣。“好古敏求”者,好古人之学而敏求此心之理耳。心即理也;学者,学此心也;求者,求此心也。孟子云:“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非若后世广记博诵古人之言词,以为好古,而汲汲然惟以求功名利达之具于其外者也。“博学审问”,前言已尽。“温故知新”,朱子亦以温故属之尊德性矣。德性岂可以外求哉?惟夫知新必由于温故,而温故乃所以知新,则亦可以验知行之非两节矣。“博学而详说之”者,将以反说约也,若无反约之云,则博学详说者果何事邪?舜之“好问好察”,惟以用中而致其精一于道心耳。道心者,良知之谓也。君子之学,何尝离去事为而废论说?但其从事于事为论说者,要皆知行合一之功,正所以致其本心之良知;而非若世之徒事口耳谈说以为知者,分知行为两事,而果有节目先后之可言也。

来书云:“杨、墨之为仁义,乡愿之辞忠信,尧、舜、子之之禅让,汤、武、楚项之放伐,周公、莽、操之摄辅,谩无印正,又焉适从?且于古今事变,礼乐名物,未尝考识,使国家欲兴明堂,建辟雍,制历律,草封禅,又将何所致其用乎?故曰‘生而知之’者,义理耳。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其行事之实。此则可谓定论矣。”

所喻杨、墨、乡愿,尧、舜、子之、汤、武、楚项、周公、莽、操之辨,与前舜、武之论,大略可以类推。古今事变之疑,前于良知之说,已有规矩尺度之喻,当亦无俟多赘矣。至于明堂、辟雍诸事,似尚未容于无言者。然其说甚长,姑就吾子之言而取正焉,则吾子之惑将亦可以少释矣。夫明堂、辟雍之制,始见于吕氏之《月令》、汉儒之训疏,《六经》、《四书》之中未尝详及也。岂吕氏、汉儒之知,乃贤于三代之贤圣乎?齐宣之时,明堂尚有未毁,则幽、厉之世,周之明堂皆无恙也。尧、舜茅茨土阶,明堂之制未必备,而不害其为治;幽、厉之明堂。固犹文、武、成、康之旧,而无救于其乱。何邪?岂能以不忍人之心而行不忍人之政,则虽茅茨土阶,固亦明堂也,以幽、厉之心而行幽厉之政,则虽明堂,亦暴政所自出之地邪?武帝肇讲于汉而武后盛作于唐,其治乱何如邪?天子之学曰辟雍,诸侯之学曰泮宫,皆象地形而为之名耳。然三代之学,其要皆所以明人伦,非以辟不辟、泮不泮为重轻也。孔子云:“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制礼作乐,必具中和之德,声为律而身为度者,然后可以语此。若夫器数之末,乐工之事,祝史之守,故曾子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笾豆之事,则有司存”也。尧命义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其重在于敬授人时也。舜在瑢璇玑玉衡,其重在于以齐七政也。是皆汲汲然以仁民之心,而行其养民之政,治历明时之本,固在于此也。羲和历数之学,皋、契未必能之也,禹、稷未必能之也;尧、舜之知而不遍物,虽尧、舜亦未必能之也。然至于今,循羲和之法而世修之,虽曲知小慧之人、星术浅陋之士,亦能推步占候而无所忒,则是后世曲知小慧之人,反贤于禹、稷、尧、舜者邪?封禅之说,尤为不经,是乃后世佞人谀士,所以求媚于其上,倡为夸侈,以荡君心,而靡国费。盖欺天罔人,无耻之大者,君子之所不道,司马相如之所以见讥于天下后世也。吾子乃以是为儒者所宜学,殆亦未之思邪?夫圣人之所以为圣者,以其生而知之也。而释者曰:“生而知之者,义理耳。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其行事之实。”夫礼乐名物之类,果有关于作圣之功也,而圣人亦必待学而后能知焉,则是圣人亦不可以谓之生知矣!谓圣人为生知者,专指义理,而不以礼乐名物之类,则是礼乐名物之类无关于作圣之功矣。圣人之所以谓之生知者,专指义理而言,而不以礼乐名物之类,则是学而知之者亦惟当学知此义理而已,困而知之者亦惟当困知此义理而已。今学者之学圣人,于圣人之所能知者,未能学而知之,而顾汲汲焉求知圣人之所不能知者以为学,无乃失其所以希圣之方欤?凡此皆就吾子之所惑者,而稍为之分释,未及乎“拔本塞源”之论也。夫“拔本塞源”之论不明于天下,则天下之学圣人者将日繁日难,斯人沦于禽兽夷狄,而犹自以为圣人之学;吾之说虽或暂明于一时,终将冻解于西而冰坚于东,雾释于前而云滃于后,呶呶焉危困以死,而卒无救于天下之分毫也已!夫圣人之心,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其视天下之人,无外内远近,凡有血气,皆其昆弟赤子之亲,莫不欲安全而教养之,以遂其万物一体之念。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异于圣人也,特其间于有我之私,隔于物欲之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人各有心,至有视其父子兄弟如仇仇者。圣人有忧之,是以推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复其心体之同然。其教之大端,则尧、舜、禹之相授受,所谓“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而其节目则舜之命契,所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唐、虞、三代之世,教者惟以此为教,而学者惟以此为学。当是之时,人无异见,家无异习,安此者谓之圣,勉此者谓之贤,而背此者虽其启明如朱亦谓之不肖。下至闾井、田野、农、工、商、贾之贱,莫不皆有是学,而惟以成其德行为务。何者?无有闻见之杂,记诵之烦,辞章之靡滥,功利之驰逐,而但使之孝其亲,弟其长,信其朋友,以复其心体之同然。是盖性分之所固有,而非有假于外者,则人亦孰不能之乎?学校之中,惟以成德为事,而才能之异或有长于礼乐,长于政教,长于水土播植者,则就其成德,而因使益精其能于学校之中。迨夫举德而任,则使之终身居其职而不易,用之者惟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视才之称否,而不以崇卑为轻重,劳逸为美恶;效用者亦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苟当其能,则终身处于烦剧而不以为劳,安于卑琐而不以为贱。当是之时,天下之人熙熙皞皞,皆相视如一家之亲。其才质之下者,则安其农、工、商、贾之分,各勤其业以相生相养,而无有乎希高慕外之心。其才能之异若皋、夔、稷、契者,则出而各效其能,若一家之务,或营其衣食,或通其有无,或备其器用,集谋并力,以求遂其仰事俯育之愿,惟恐当其事者之或怠而重己之累也。故稷勤其稼,而不耻其不知教,视契之善教,即己之善教也;夔司其乐,而不耻于不明礼,视夷之通礼,即己之通礼也。盖其心学纯明,而有以全其万物一体之仁,故其精神流贯,志气通达,而无有乎人己之分,物我之间。譬之一人之身,目视、耳听、手持、足行,以济一身之用。目不耻其无聪,而耳之所涉,目必营焉;足不耻其无执,而手之所探,足必前焉;盖其元气充周,血脉条畅,是以痒疴呼吸,感触神应,有不言而喻之妙。此圣人之学所以至易至简,易知易从,学易能而才易成者,正以大端惟在复心体之同然,而知识技能非所与论也。三代之衰,王道熄而霸术猖;孔、孟既没,圣学晦而邪说横:教者不复以此为教;而学者不复以此为学;霸者之徒,窃取先王之近似者,假之于外,以内济其私己之欲,天下靡然而宗之,圣人之道遂以芜塞,相仿相效,日求所以富强之说,倾诈之谋,攻伐之计,一切欺天罔人,苟一时之得,以猎取声利之术,若管、商、苏、张之属者,至不可名数。既其久也,斗争劫夺,不胜其祸,斯人沦于禽兽夷狄,而霸术亦有所不能行矣。世之儒者,慨然悲伤,搜猎先圣五之典章法制,而掇拾修补于煨烬之余;盖其为心,良亦欲以挽回先王之道,圣学既远,霸术之传积渍已深,虽在贤知,皆不免于习染,其所以讲明修饰,以求宣畅光复于世者,仅足以增霸者之藩篱,而圣学之门墙遂不复可观。于是乎有训诂之学,而传之以为名;有记诵之学,而言之以为博;有词章之学,而侈之以为丽。若是者纷纷籍籍,群起角立于天下,又不知其几家,万径千蹊,莫知所适。世之学者,如入百戏之场,欢谑跳踉,骋奇斗巧,献笑争妍者,四面而竞出,前瞻后盼,应接不遑,而耳目眩瞀,精神恍惑,日夜遨游淹息其间,如病狂丧心之人,莫自知其家业之所归。时君世主亦皆昏迷颠倒于其说,而终身从事于无用之虚文,莫自知其所谓。间有觉其空疏谬妄,支离牵滞,而卓然自奋,欲以见诸行事之实者,极其所抵,亦不过为富强功利五霸之事业而止。圣人之学日远日晦,而功利之习愈趣愈下。其间虽尝瞽惑于佛、老,而佛、老之说卒亦未能有以胜其功利之心;虽又尝折衷于群儒,而群儒之论终亦未能有以破其功利之见。盖至于今,功利之毒沦浃于人之心髓,而习以成性也几千年矣。相矜以知,相轧以势,相争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声誉。其出而仕也,理钱谷者则欲兼夫兵刑,典礼乐者又欲与于铨轴,处郡县则思藩臬之高,居台谏则望宰执之要。故不能其事,则不得以兼其官;不通其说,则不可以要其誉,记诵之广,适以长其敖也;知识之多,适以行其恶也;闻见之博,适以肆其辨也;辞章之富,适以饰其伪也。是以臬、夔、稷、契所不能兼之事,而今之初学小生皆欲通其说,究其术。其称名僭号,未尝不曰吾欲以共成天下之务;而其诚心实意之所在,以为不如是则无以济其私而满其欲也。呜呼!以若是之积染,以若是之心志,而又讲之以若是之学术,宜其闻吾圣人之教,而视之以为赘疣柄凿,则其以良知为未足,而谓圣人之学为无所用,亦其势有所必至矣!呜呼,士生斯世,而尚何以求圣人之学乎!尚何以论圣人之学乎!士生斯世而欲以为学者,不亦劳苦而繁难乎!不亦拘滞而险艰乎!呜乎!可悲也已!所所幸天理之在人心,终有所不可泯,而良知之明,万古一日,则其闻吾“拔本塞源”之论,必有恻然而悲,戚然而痛,愤然而起,沛然若决江河而有所不可御者矣!非夫豪杰之士无所待而兴起者,吾谁与望乎?

知行录之二 传习录中-2

吴、曾两生至,备道道通恳切为道之意,殊慰相念!若道通,真可谓笃信好学者矣。忧病中会,不能与两生细论,然两生亦自有志向肯用功者,每见辄觉有进,在区区诚不能无负于两生之远来,在两生则亦庶几无负其远来之意矣。临别以此册致道通意,请书数语,荒愦无可言者,辄以道通来书中所问数节,略下转语奉酬。草草殊不详细,两生当亦自能口悉也。

来书云:“日用工夫只是立志。近来以先生诲言时时体验,愈益明白。然于朋友不能一时相离。若得朋友讲习,则此志才精健阔大,才有生意。若三五日不得朋友相讲,便觉微弱,遇事便会困,亦时会忘。乃今无朋友相讲之日,还只静坐,或看书,或游衍经行,凡寓目措身,悉取以培养此志,颇觉意思和适。然终不如朋友讲聚,精神流动,生意更多也。离群索居之人,当更有何法以处之?”

此段足验道通日用工夫所得,工夫大略亦只是如此用,只要无间断到得纯熟后,意思又自不同矣。大抵吾人为学紧要大头脑,只是立志,所谓困忘之病,亦只是志欠真切。今好色之人未尝病于困忘,只是一真切耳。自家痛痒,自家须会知得,自家须会搔摩得。既自知得痛痒,自家须不能不搔摩得。佛家谓之方便法门,须是自家调停斟酌,他人总难与力,亦更无别法可设也。

来书云:“上蔡尝问:‘天下何思何虑?’伊川云:‘有此理,只是发得太早。’在学者工夫,固是‘必有事焉而勿忘’,然亦须识得何思何虑底气象,一并看为是。若不识得这气象,便有‘正’与‘助长’之病。若认得何思何虑而忘‘必有事焉’工夫,恐又堕于无也。须是不滞于有,不堕于无。然乎否也?”

所论亦相去不远矣,只是契悟未尽。上蔡之问与伊川之答,亦只是上蔡、伊川之意,与孔子《系辞》原旨稍有不同。《系》言“何思何虑”,是言所思所虑只是一个天理,更无别思别虑耳,非谓无思无虑也:故曰“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云“殊途”,云“百虑”,则岂谓无思无虑岂邪?心这本体即是天理,天理只是一个,更有何可思虑得?天理原自寂然不动,原自感而遂通,学者用功虽千思万虑,只是要复他本来体用而已,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来;故明道云:“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若以私意去安排思索,便是用智自私矣。何思何虑正是工夫,在圣人分上便是自然的,在学者分上便是勉然的。伊川欲是把作效验看了,所以有“发得太早”之说。既而云“欲好用功”,则已自觉其前言之有未尽矣。濂溪“主静”之论,亦是此意。今道通之言虽已不为无见,然亦未免尚有两事也。

来书云:“凡学者才晓得做工夫,便要识认得圣人气象。盖认得圣人气象,把做准的,乃就实地做工夫去,才不会差,才是作圣工夫。未知是否?”

“先认圣人气象”,昔人尝有是言矣,然亦欠有头脑。圣人气象自是圣人的,我从何处识认。若不就自己良知上真切体认,如以无星之称而权轻重,未开之镜而照妍媸,真所谓以小人之腹而度君子之心矣。圣人气象何由认得?自己良知原与圣人一般,若体认得自己良知明白,即圣人气象不在圣人而在我矣。程子尝云:“觑著尧学他行事,无他许多聪明睿智,安能如彼之动容周旋中礼?”又云:“心通于道,然后能辨是非。”今且说通于道在何处?聪明睿智从何处出来?

来书云:“事上磨炼,一日之内不管有事无事,只一意培养本原。若遇事来感,或自己有感,心上既有觉,安可谓无事。但因事凝心一会,大段觉得事理当如此,只如无事处之,尽吾心而已。然乃有处得善与未善,何也?又或事来得多,须要次第与处,每因才力不足,辄为所困,虽极力扶起,而精神已觉衰弱。遇此未免要十分退省,宁不了事,不可不加培养。如何?

所说工夫,就道通分上也只是如此用,然未免有出入。在凡人为学,终身只为这一事,自少至老,自朝至暮,不论有事无事,只是做得这一件,所谓“必有事焉”者也。若说宁不了事,不可不加培养,却是尚为两事也。必有事焉而勿忘勿助,事物之来,但尽吾心之良知以应之,所谓“忠恕违道不远”矣。凡处得有善有未善,及有困顿失次之患者,皆是牵于毁誉得丧,不能实致其良知耳。若能实致其良知,然后见得平日所谓善者未必是善,所谓未善者却恐正是牵于毁誉得丧,自贼其良知者也。

来书云:“致知之说,春间再承诲益,已颇知用力,觉得比旧尤为简易。但鄙心则谓与初学言之,还须带格物意思,使之知下手处。本来致知格物一并下,但在初学,未知下手用功,还说与格物,方晓得致知。”云云。

格物是致知工夫,知得致知,便已知得格物。若是未知格物,则是致知工夫亦未尝知也。近有一书与友人论此颇悉,今往一通,细观之当自见矣。

来书云:“今之为朱、陆之辨者尚未已,每封朋友言正学不明已久,且不须枉费心力为朱、陆争是非;只依先生立志二字点化人,若其人果能辨得此志来,决意要知此学,已是大段明白了,朱、陆虽不辨,彼自能觉得。又尝见朋友中见有人议先生之言者,辄为动气。昔在朱、陆二先生所以遗后世纷纷之议者,亦见二先生工夫有未纯熟,分明亦有动气之病,若明道则无此矣。观其与吴涉礼论介甫之学,云:‘为我尽达诸介甫,不有益于他,必有益于我也。’气象何等从容!尝见先生与人书中亦引此言,愿朋友皆如此。如何?”

此节议论得极是极是,愿道通遍以告于同志,各自且论自己是非,莫论朱、陆是非也。以言语谤人,其谤浅,若自己不能身体实践,而徒入耳出口,呶呶度日,是以身谤也,其谤深矣。凡今天下之论议我者,苟能取以为善,皆是砥砺切磋我也,则在我无非警惕修省进德之地矣。昔人谓“攻吾之短者是吾师”,师又可恶乎?

来书云:“有引程子‘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便已不是性’,何故不容说?何故不是性?晦庵答云:‘不容说者,未有性之可言;不是性者,已不能无气质之杂矣。’二先生之言皆未能晓,每看书至此,辄为一惑,请问。”

“生之谓性”,“生”字即是“气”字,犹言气即是性也。气即是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气即是性,即已落在一边,不是性之本原矣。孟子性善,是从本原上说。然性善之端须在气上始见得,若无气亦无可见矣。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即是气,程子谓“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亦是为学者各认一边,只得如此说。若如得自性明白时,气即是性,性即是气,原无性气之可分也。

知行录之二 传习录中-2

来书云:“下手工夫,觉此心无时宁静。妄心固动也,照心亦动也;心既恒动,则无刻暂停也。”

是有意于求宁静,是以愈不宁静耳。夫妄心则动也,照心非动也;恒照则恒动恒静,天地之所以恒久而不已也。照心固照也,妄心亦照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息,有刻暂停则息矣,非至诚无息之学矣。

来书云:“良知亦有起处”云云。

此或听之未审。良知者,心之本体,即前所谓恒照者也。心之本体,无起无不起,虽妄念之发,而良知未尝不在,但人不知存,则有时而或放耳;虽昏塞之极,而良知未尝不明,但人不知察,则有时而或蔽耳,虽有时而或放,其体实未尝不在也,存之而已耳;虽有时而或蔽,其体实未尝不明也,察之而已耳。若谓良知亦有起处,则是有时而不在也,非其本体之谓矣。

“精一”之“精”以理言,“精神”之“精”以气言。理者气之条理,气者理之运用;无条理则不能运用,无运用则亦无以见其所谓条理者矣。精则精,精则明,精则一,精则神,精则诚;一则精,一则明,一则神,一则诚:原非有二事也。后世儒者之说与养生之说各滞于一偏,是以不相为用。前日“精一”之论,虽为原静爱养精神而发,然而作圣之功实亦不外是矣。来书云“元神、元气、元精,必各有寄藏发生之处,又有真阴之精、真阳之气”云云。

夫良知一也,以其妙用而言谓之神,以其流行而言谓之气,以其凝聚而言谓之精,安可以形象方所求哉?真阴之精,即真阳之气之母;真阳之气,即真阴之精之父;阴根阳,阳根阴,亦非有二也。苟吾良知之说明,则凡若此类皆可以不言而喻。不然,则如来书所云“三关七返九还”之属,尚有无穷可疑者也。



来书云:“良知,心之本体,即所谓性善也,未发之中也,寂然不动之体也,廓然大公也。何常人皆不能而必待于学邪?中也,寂也,公也,既以属心之体,则良知是矣。今验之于心,知无不良,而中寂大公实未有也。岂良知复超然于体用之外乎?”

性无不善,故知无不良,良知即是未发之中,即是廓然大公,寂然不动之本体,人人之所同具者也。但不能不昏蔽于物欲,故须学以去其昏蔽,然于良知之本体,初不能有加损于毫末也。知无不良,而中寂大公未能全者,是昏蔽之未尽去,而存之未纯耳。体即良知之体,用即良知之用,宁复有超然于体用之外者乎?

来书云:“周子曰‘主静’,程子曰‘动亦定,静亦定’,先生曰:‘定者心之本体,是静定也,决非不睹不闻、无思无为之谓,必常知、常存、常主于理之谓也。’夫常知、常存、常主于理,明是动也,已发也,何以谓之静?何以谓之本体?岂是静定也,又有以贯乎心之动静者邪?”

理无动者也。“常知常存常主于理”,即“不睹不闻、无思无为”之谓也。不睹不闻、无思无为非槁木死灰之谓也,睹闻思为一于理,而未尝有所睹闻思为,即是动而未尝动也;所谓“动亦定,静亦定,体用一原”者也。

来书云:“此心未发之体,其在已发之前乎?其在已发之中而为之主乎?其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之体者乎?今谓心之动静者,其主有事无事而言乎?其主寂然感通而言乎?其主循理从欲而言乎?若以循理为静,从欲为动,则于所谓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极而静,静极而动者,不可通矣。若以有事而感通为动,无事而寂然为静,则于所谓动而无动,静而无静者,不可通矣。若谓未发在已发之先,静而生动,是至诚有息也,圣人有复也,又不可矣。若谓未发在已发之中,则不知未发已发俱当主静乎?抑未发为静,而已发为动乎?抑未发已发俱无动无静乎?俱有动有静乎?幸教。”

“未发之中”即良知也,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一体者也。有事无事,可以言动静,而良知无分于有事无事也。寂然感通,可以言动静,而良知无分于寂然感通也。动静者所遇之时,心之本体固无分于动静也。理无动者也,动即为欲,循理则虽酬酢万变而未尝动也;从欲则虽槁心一念而未尝静也。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又何疑乎?有事而感通,固可以言动,然而寂然者未尝有增也。无事而寂然,固可以言静,然而感通者未尝有减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又何疑乎?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一体,则至诚有息之疑,不待解矣。未发在已发之中,而已发之中未尝别有未发者在;已发在未发之中,而未发之中未尝别有已发者存;是未尝无动静,而不可以动静分者也。凡观古人言语,在以意逆志而得其大旨,若必拘滞于文义,则靡有孑遗者,是周果无遗民也。周子“静极而动”之说,苟不善观,亦未免有病。盖其意从“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说来。太极生生之理,妙用无息,而常体不易。太极之生生,即阴阳之生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妙用无息者而谓之动,谓之阳之生,非谓动而后生阳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常体不易者而谓之静,谓之阴之生,非谓静而从生阴也。若果静而后生阴,动而后生阴,则是阴阳动静截然各自为一物矣。阴阳一气也,一气屈伸而为阴阳;动静一理也,一理隐显而为动静。春夏可以为阳为动,而未尝无阴与静也;秋冬可以为阴为静,而未尝无阳与动也。春夏此不息,秋冬此不息,皆可谓之阳、谓之动也;春夏此常体,秋冬此常体,皆可谓之阴、谓之静也。自元会运世岁月日时,以至刻杪忽微,莫不皆然,所谓动静无端,阴阳无始,在知道者默而识之,非可以言语穷也。若只牵文泥句,比拟仿像,则所谓心从法华转,非是转法华矣。

来书云:“尝试于心,喜怒忧惧之感发也,虽动气之极,而吾心良知一觉,即罔然消阻,或遏于初,或制于中,或悔于后。然则良知常若居优闲无事之地而为之主,于喜怒忧惧若不与焉者,何欤?”

知此则知未发之中,寂然不动之体,而有发而中节之和,感而遂通之妙矣。然谓良知常若居于优闲无事之地,语尚有病。盖良知虽不滞于喜怒忧惧,而喜怒忧惧亦不外于良知也。

来书云:“夫子昨以良知为照心。窃谓:良知,心之本体也;照心,人所用功,乃戒慎恐惧之心也,犹思也。而遂以戒慎恐惧为良知,何欤?”

能戒慎恐惧者,是良知也。

来书云:“先生又曰‘照心非动也’,岂以其循理而谓之静欤?‘妄心亦照也’,岂以其良知未尝不在于其中,未尝不明于其中,而视听言动之不过则者皆天理欤?且既曰妄心,则在妄心可谓之照,而在照心则谓之妄矣。妄与息何异?今假妄之照以续至诚之无息,窃所未明,幸再启蒙。”

照心非动者,以其发于本体明觉之自然,而未尝有所动也。有所动即妄矣。妄心亦照者,以其本体明觉之自然者,未尝不在于其中,但有所动耳。无所动即照矣。无妄无照,非以妄为照,以照为妄也。照心为照,妄心为妄,是犹有妄有照也。有妄有照则犹贰也,贰则息矣。无妄无照则不贰,不贰则不息矣。

来书云:“养生以清心寡欲为要。夫清心寡欲,作圣之功毕矣。然欲寡则心自清,清心非舍弃人事而独居求静之谓也。盖欲使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耳。今欲为此之功,而随人欲生而克之,则病根常在,未免灭于东而生于西。若欲刊剥洗荡于众欲未萌之先,则又无所用其力,徒使此心之不清。且欲未萌而搜剔以求去之,是犹引犬上堂而逐之也,愈不可矣。”

必欲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此作圣之功也。必欲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非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际不能也。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际,此正《中庸》“戒慎恐惧”、《大学》“致知格物”之功,舍此之外,无别功矣。夫谓“灭于东而生于西,引犬上堂而逐之”者,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为累,而非克治洗荡之为患也。今曰“养生以清心寡欲为要”,只养生二字,便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根。有此病根潜伏于中,宜其有“灭于东而生于西,引犬上堂而逐之”之患也。

来书云:“佛氏‘于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与吾儒‘随物而格’之功不同。吾若于不思善不思恶时用致知之功,则已涉于思善矣。欲善恶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静自在,惟有寐而方醒之时耳。斯正孟子‘夜气’之说。但于斯光景不能久,倏忽之际,思虑已生。不知用功久者,其常寐初醒而思未起之时否乎?今澄欲求宁静,愈不宁静,欲念无生,则念愈生,如之何而能使此心前念易灭,后念不生,良知独显,而与造物者游乎?”

“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此佛氏为未识本来面目者设此方便。“本来面目”即吾圣门所谓“良知”。今既认得良知明白,即已不消如此说矣。“随物而格”,是“致知”之功,即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来面目耳。体段工夫,大略相似。但佛氏有个自私自利之心,所以便有不同耳。今欲善恶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静自在,此便有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心,所以有“不思善、不思恶时用致知之功,则已涉于思善”之患。孟子说“夜气”,亦只是为失其良心之人指出个良心萌动处,使他从此培养将去。今已知得良知明白,常用致知之功,即已不消说夜气;却是得兔后不知守兔,而仍去守株,兔将复失之矣。欲求宁静欲念无生,此正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病,是以念愈生而愈不宁静。良知只是一个良知,而善恶自辨,更有何善何恶可思?良知之体本自宁静,今却又添一个求宁静;本自生生,今却又添一个欲无生;非独圣门致知之功不如此,虽佛氏之学亦未如此将迎意必也。只是一念良知,彻头彻尾,无始无终,即是前念不灭,后念不生。今却欲前念易灭,而后念不生,是佛氏所谓断灭种性,入于槁木死灰之谓矣。

来书云:“佛氏又有‘常提念头’之说,其犹孟子所谓‘必有事’,夫子所谓‘致良知’之说乎?其即常惺惺,常记得,常知得,常存得者乎?于此念头提在之时,而事至物来,应之必有其道。但恐此念头提起时少,放下时多,则工夫间断耳。且念头放失,多因私欲客气之动而始,忽然惊醒而后提。其放而未提之间,心之昏杂多不自觉。今欲日精日明,常提不放,以何道乎?只此常提不放,即全功乎?抑于常提不放之中,更宜加省克之功乎?虽曰常提不放,而不加戒惧克治之功,恐私欲不去,若加戒惧克治之功焉,又为思善之事,而于本来面目又未达一间也。如之何则可?”

“戒惧克治”,即是“常提不放”之功,即是“必有事焉”,岂有两事邪?此节所问,前一段已自说得分晓;末后却是自生迷惑,说得支离,及有“本来面目,未达一间”之疑,都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为病。去此病,自无此疑矣。

来书云:“质美者明得尽,渣滓便浑化。如何谓明得尽?如何而能便浑化?”

良知本来自明。气质不美者,渣滓多,障蔽厚,不易开明。质美者渣滓原少,无多障蔽,略加致知之功,此良知便自莹彻,些少渣滓如汤中浮雪,如何能作障蔽?此本不甚难晓。原静所以致疑于此,想是因一“明”字不明白,亦是稍有欲速之心。向曾面论“明善”之义,明则诚矣,非若后儒所谓明善之浅也。

来书云:“聪明睿知果质乎?仁义礼智果性乎?喜怒哀乐果情乎?私欲客气果一物乎?二物乎?古之英才若子房、仲舒、叔度、孔明、文仲、韩、范诸公,德业表著,皆良知中所发也,而不得谓之间道者,果何在乎?苟曰此特生质之美耳,则生知安行者,不愈于学知困勉者乎?愚意窃云谓诸公见道偏则可,谓全无闻,则恐后儒崇尚记诵训诂之过也。然乎?否乎?”

性一而已,仁义礼智,性之性也;聪明睿知,性之质也;喜怒哀乐,性之情也;私欲客气,性之蔽也。质有清浊,故情有过不及,而蔽有浅深也。私欲客气,一病两痛。非二物也,张、黄、诸葛及韩、范诸公,皆天质之美,自多暗合道妙;虽未可尽谓之知学,尽谓之闻道,然亦自其有学,违道不远者也。使其闻学知道,即伊、传、周、召矣。若文中子则又不可谓之不知学者,其书虽多出于其徒。亦多有未是处,然其大略则亦居然可见,但今相去辽远,无有的然凭证,不可悬断其所至矣。夫良知即是道,良知之在人心,不但圣贤,虽常人亦无不如此。若无有物欲牵蔽,但循著良知发用流行将去,即无不是道。但在常人多为物欲牵蔽,不能循得良知。如数公者天质既自清明,自少物欲为之牵蔽,则其良知之发用流行处,自然是多,自然违道不远。学者学循此良知而已,谓之知学,只是知得专在学循良知。数公虽未知专在良知上用功,而或泛滥于多岐,疑迷于影响,是以或离或合而未纯。若知得时,便是圣人矣。后儒尝以数子者尚皆是气质用事,未免于行不著,习不察,此亦未为过论。但后儒之所谓著察者,亦是狃于闻见之狭,蔽于沿习之非,而依拟仿象于影响形迹之间,尚非圣门之所谓著察者也;则亦安得以已之昏昏,而求人之昭昭也乎?所谓“生知安行”,“知行”二字亦是就用功上说;若是知行本体,即是良知良能,虽在困勉之人,亦皆可谓之“生知安行”矣。“知行”二字更宜精察。

来书云:“昔周茂叔每令伯淳寻仲尼、颜子乐处。敢问是乐也,与七情之乐,同乎?否乎?若同,则常人之一遂所欲,皆能乐矣,何必圣贤?若别有真乐,则圣贤之遇大忧大怒大惊大惧之事,此乐亦在否乎?且君子之心常存戒惧,是盖终身之忧也,恶得乐?澄平生多闷,未尝见真乐之趣,今切愿寻之。”

“乐”是心之本体,虽不同于七情之乐,而亦不外于七情之乐。虽则圣贤别有真乐,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许多忧苦,自加迷弃。虽在忧苦迷弃之中,而此乐又未尝不存。但一念开明,反身而诚,则即此而在矣。每与原静论,无非此意。而原静尚有何道可得之问,是犹未免于“骑驴觅驴”之蔽也。

来书云:“《大学》以心有好乐忿懥忧患恐惧为不得其正,而程子亦谓圣人情顺万事而无情。所谓‘有’者,中以病疟譬之,极精切矣。若程子之言,则是圣人之情不生于心而生于物也,何谓耶?且事感而情应,则是是非非可以就格。事或未感时谓之有,则未形也;谓之无,则病根在有无之间,何以致吾知乎?学务无情,累虽轻而出儒入佛矣,可乎?”

圣人致知之功至诚无息,其良知之体皎如明镜,略无纤翳。妍媸之来,随物见形,而明镜曾无留染。所谓情顺万事而无情也。无所住而生其心,佛氏曾有是言,未为非也。明镜之应物,妍者妍,媸者媸,一照而皆真,即是生其心处。妍者妍,媸者媸,一过而不留,即是无所住处。病疟之喻,既已见其精切,则此节所问可以释然。病疟之人,疟虽未发,而病根自在,则亦安可以其疟之未发而遂忘其服药调理之功乎?若必待疟发而后服药调理,则既晚矣。致知之功无间于有事无事,而岂论于病之已发未发邪?大抵原静所疑,前后虽若不一,然皆起于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为崇。此根一去,则前后所疑自将冰消雾释,有不待于问辨者矣。

《答原静书出》,读者皆喜。澄善问,师善答,得闻所未闻。师曰:“原静所问,只是知解上转,不得已与之逐节分疏。若信得良知,只在良知上用工,虽千经万典,无不吻合,异端曲学,一勘尽破矣。何必如此节节分解?佛家有扑人逐块之喻,见块扑人,则得人矣,见块逐块,于块奚得哉?”在座诸友闻之,惕然皆有惺悟。此学贵反求,非知解可入也。

知行录之二 传习录中-3

崇一来书云:“师云:‘德性之良知,非由于闻见。若日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则是专求之见闻之末,而已落在第二义。’窃意良知虽不由见闻而有,然学者之知未尝不由见闻而发;滞于见闻固非,而见闻亦良知之用也。今日落在第二义,恐为专以见闻为学者而言。若致其良知而求之见闻,似亦知行合一之功矣。如何?”

良知不由见闻而有,而见闻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滞于见闻,而亦不离于见闻。孔子云:“吾有知乎哉?无知也。”良知之外,别无知矣。故“致良知”是学问大头脑,是圣人教人第一义。今云专求之见闻之末,则是失却头脑,而已落在第二义矣。近时同志中盖已莫不知有致良知之说,然其功夫尚多鹘突者,正是欠此一问。大抵学问功夫只要主意头脑是当,若主意头脑专以致良知为事,则凡多闻多见,莫非致良知之功。盖日用之间,见闻酬酢,虽千头万绪,莫非良知之发用流行,除却见闻酬酢,亦无良知可致矣。故只是一事。若曰致其良知而求之见闻,则语意之间未免为二,此与专求之见闻之末者虽稍不同,其为未得精一之旨,则一而已。“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既云择,又云识,其良知亦未尝不行于其间;但其用意乃专在多闻多见上去择识,则已失却头脑矣。崇一于此等处见得当已分晓,今日之问,正为发明此学,于同志中极有益。但语意未莹,则毫厘千里,亦不容不精察之也。

来书云:“师云:‘《系》言何思何虑,是言所思所虑只是天理,更无别思别虑耳,非谓无思无虑也。心之本体即是天理,有何可思虑得?学者用功,虽千思万虑,只是要复他本体,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来。若安排思索,便是自私用智矣。学者之敝,大率非沈空守寂,则安排思索。’德辛壬之岁著前一病,近又著后一病。但思索亦是良知发用,其与私意安排者何所取别?恐认贼作子,惑而不知也。”

“思,曰睿,睿作圣。”“心之宫则思”,思则得之。思其可少乎?沈空守寂与安排思索,正是自私用智。其为丧失良知,一也。良知是天理之昭明灵觉处,故良知即是天理。思是良知之发用。若是良知发用之思,则所思莫非天理矣。良知发用之思自然明白简易,良知亦自能知得。若是私意安排之思,自是纷纭劳扰,良知亦自会分别得。盖思之是非邪正,良知无有不自知者。所以认贼作子,正为致知之学不明,不知在良知上体认之耳。

来书又云:“师云:‘为学终身只是一事,不论有事无事,只是这一件。若说宁不了事,不可不加培养,却是分为两事也。’窃意觉精力衰弱,不足以终事者,良知也。宁不了事,且加休养,致知也。如何却为两事?若事变之来,有事势不容不了,而精力虽衰,稍鼓无亦能支持,则持志以帅气可矣。然言动终无气力,毕事则困惫已甚,不几于暴其气已乎?此其轻重缓急,良知固未尝不知,然或迫于事势,安能顾精力?或困于精力,安能顾事势?如之何则可?”

“宁不了事,不可不加培养”之意,且与初学如此说,亦不为无益。但作两事看了,便有病痛。在孟子言必有事焉,则君子之学终身只是集义一事。义者宜也。心得其宜之谓义。能致良知,则心得其宜矣,故集义亦只是致良知。君子之酬酢万变,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当生则生,当死则死,斟酌谓停,无非是致其良知,以求自慊而已。故君子素其位而行,思不出其位,凡谋其力之所不及而强其知之所不能者,皆不得为致良知;而凡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动心忍性以增益其所不能者,皆所以致其良知也。若云“宁不了事,不可不加培养”者,亦是先有功利之心,较计成败利钝而爱憎取舍于其间,是以将了事自作一事,而培养又别作一事,此便有是内非外之意,便是自私用智,便是义外,便有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之病,便不是致良知以求自慊之功矣。所云“鼓舞支持,毕事困惫已甚”,又云“迫于事势,困于精力”,皆是把作两事做了,所以有此。凡学问之功,一则诚,二则伪,凡此皆是致良知之意欠诚一真切之故。《大学》言诚其意者,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曾见有恶恶臭,好好色,而须鼓舞支持者乎?曾见毕事则困惫已甚者乎?曾有迫于事势,困于精力者乎?此可以知其受病之所从来矣。

来书又有云:“人情机诈百出,御之以不疑,往往为所欺;觉则自入于逆亿。夫逆诈即诈也,亿不信即非信也,为人欺又非觉也。不逆不亿而常先觉,其惟良知莹彻乎?然而出入毫忽之间,背觉合诈者多矣。”

“不逆不亿而先觉”,此孔子因当时人专以逆诈亿不信为心,而自陷于诈与不信,又有不逆不亿者,然不知致良知之功,而往往又为人所欺诈,故有是言。非教人以是存心而专欲先觉人之诈与不信也。以是存心,即是后世猜忌险薄者之事,而只此一念,已不可与人尧、舜之道矣。不逆不亿而为人所欺者,尚亦不失为善,但不如能致其良知而自然先觉者之尤为贤耳。崇一谓其惟良知莹彻者,盖已得其旨矣。然亦颖悟所及,恐未实际也。盖良知之在人心,互万古,塞宇宙,而无不同,不虑而知,恒易以知险,不学而能,恒简以知阻,先天而天不违,天且不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夫谓背觉合诈者,是虽不逆人而或未能无自欺也,虽不亿人而或未能果自信也,是或常有求先觉之心,而未能常自觉也。常有求先觉之心,即已流于逆亿而足以自蔽其良知矣;此背觉合诈之所以未免也。君子学以为尺,未尝虞人之欺己也,恒不自欺其良知而已;未尝虞人之不信己也,恒自信其良知而已;未尝求先觉人之诈与不信也,恒务自觉其良知而已。是故不欺则良知无所伪而诚,诚则明矣;自信则良知无所惑而明,明则诚矣。明诚相生,是故良知常觉常照。常觉常照,则如明镜之悬,而物之来者自不能遁其妍媸矣。何者?不欺而诚则无所容其欺,苟有欺焉,而觉矣;自信而明则无所容其不信,苟不信焉,而觉矣。是谓易以知险,简以知阻,子思所谓‘至诚如神,可以前知’者也。然子思谓‘如神’,谓‘可以前知’,犹二而言之。是盖推言思诚者之功效,是犹为不能先觉者说也。若就至诚而言,则至诚之妙用即谓之神,不必言“如神”。至诚则无知而无不知,不必言“可以前知”矣。

知行录之二 传习录中-4

某顿首启:昨承教及《大学》,发舟匆匆,未能奉答。晓来江行稍暇,复取手教而读之。恐至赣后人事复纷沓,先具其略以请。

来教云:“见道固难,而体道尤难。道诚未易明,而学诚不可不讲。恐未可安于所见而遂以为极则也。”幸甚幸甚!何以得闻斯言乎?其敢自以为极则而安之乎?正思就天下之有道以讲明之耳。而数年以来,闻其说而非笑之者有矣,诟訾之者有矣,置不足较量辨议之者有矣,其肯遂以教我乎?其肯遂以教我,而反复晓谕,恻然惟恐不及救正之乎?然则天下之爱我者,固莫有如执事之心深且至矣!感激当何如哉!

夫德之不修,学之不讲,孔子以为忧。而世之学者稍能传习训诂,即皆自以为知学,不复有所谓讲学之求,可悲矣!夫道必体而后见,非已见道而后加体道之功也;道必学而后明,非外讲学而复有所谓明道之事也。然世之讲学者有二:有讲之以身心者;有讲之以口耳者。讲之以口耳,揣摸测度,求之影响者也;讲之以身心,行著习察,实有诸己者也,知此则知孔门之学矣。

来教谓某“《大学》古本之复,以人之为学但当求之于内,而程、朱格物之说不免求之于外,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所补之传”。非敢然也。学岂有内外乎?《大学》古本乃孔门相传旧本耳。朱子疑其有所脱误,而改正补缉之。在某则谓其本无脱误,悉从其旧而已矣。失在于过信孔子则有之,非故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传也。夫学贵得之心。求之于心而非也,虽其言之出于孔子,不敢以为是也,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于心而是也,虽其言之出于庸常,不敢以为非也,而况其出于孔子乎!且旧本之传数千载矣,今读及文词,既明白而可通;论其工夫,又易简而可入,亦何所按据而断其此段之必在于彼,彼段之必在于此,与此之如何而缺,彼之如何而补?而遂改正补缉之,无乃重于背朱而轻于叛孔已乎?

来教谓:“如必以学不资于外求,但当反观内省以为务,则正心诚意四字亦何不尽之有?何必于入门之际,便困以格物一段工夫也?”诚然诚然。若语其要,则修身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正心?正心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诚意?诚意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致知,又言格物?惟其工夫之详密,而要之只是一事,此所以为精一之学,此正不可不思者也。夫理无内外,性无内外,故学无内外;讲习讨论,未尝非内也;反观内省,未尝遗外也。夫谓学必资于外求,是以己性为有外也,是义外也,用智者也;谓反观内省为求之于内,是以己性为有内也,是有我也,自私者也:是皆不知性之无内外也。故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此可以知格物之学矣。格物者,《大学》之实下手处,彻首彻尾,自始学至圣人,只此工夫而已。非但入门之际有此一段也。夫正心诚意、致知格物,皆所以修身而格物者,其所用力,日可见之地。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诚意者,诚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此岂有内外彼此之分哉!理一而已。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则谓之性;以其凝聚之主宰而言,则谓之心;以其主宰之发动而言,则谓之意;以其发动之明觉而言,则谓之知;以其明觉之感应而言,则谓之物。故就物而言谓之格;就知而言谓之致;就意而言谓之诚;就心而言谓之正:正者,正此也;诚者,诚此也;致者,致此也;格者,格此也。皆所谓穷理以尽性也。天下无性外之理,无性外之物。学之不明,皆由世之儒者认理为外,认物为外,而不知义外之说,孟子盖尝辟之,乃至袭陷其内而不觉,岂非亦有似是而难明者欤?不可以不察也。凡执事所以致疑于格物之说者,必谓其是内而非外也;必谓其专事于反观内省之为,而遗弃其讲习讨论之功也;必谓其一意于纲领本原之约,而脱略于支条节目之详也;必谓其沉溺于枯槁虚寂之偏,而不尽于物理人事之变也。审如是,岂但获罪于圣门,获罪于朱子,是邪说诬民,叛道乱正,人得而诛之也,而况于执事之正直哉?审如是,世之稍明训诂,闻先哲之绪论者,皆知其非也,而况执事之高明哉?凡某之所谓格物,其于朱子“九条”之说,皆包罗统括于其中;但为之有要,作用不同,正所谓毫厘之差耳。然毫厘之差而千里之谬实起于此,不可不辨。孟子辟杨、墨至于“无父,无君”。二子亦当时之贤者,使与孟子并世而生,未必不以之为贤。墨子“兼爱”,行仁而过耳;杨子“为我”,行义而过耳。此其为说,亦岂灭理乱常之甚,而足以眩天下哉?而其流之弊,孟子至比于禽兽夷狄,所谓“以学术杀天下后世”也。今世学术之弊,其谓之学仁而过者乎?谓之学义而过者乎?抑谓之学不仁不义而过者乎?吾不知其于洪水猛兽何如也!孟子云:“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杨、墨之道塞天下,孟子之时,天下之尊信杨、墨,当不下于今日之崇尚朱说,而孟子独以一人呶呶于其间,噫,可哀矣!韩氏:“佛、老之害甚于杨、墨。”韩愈之贤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于未壤之先,而韩愈乃欲全之于已壤之后,其亦不量其力,且见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矣!鸣呼!若某者其尤不量其力,果见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矣。夫众方嘻嘻之中,而独出涕嗟,若举世恬然以趋,而独疾首蹙额以为忧,此其非病狂丧心,殆必诚有大苦者隐于其中,而非天下之至仁,其孰能察之?其为《朱子晚年定论》,盖亦不得已而然。中间年岁早晚诚有所未考,虽不必尽出于晚年,固多出于晚年者矣。然大意在委曲调停以明此学为重,平生于朱子之说如神明蓍龟,一旦与之背驰,心诚有所未忍,故不得已而为此。“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盖不忍牴牾朱子者,其本心也;不得已而与之牴牾者,道固如是,不直则道不见也。执事所谓决与朱子异者,仆敢自欺其心哉?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学,天下之公学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已矣。故言之而是,虽异于己,乃益于己也;言之而非,虽同于己,适损于己也。益于己者,己必喜之;损于己者,己必恶之。然则某今日之论,虽或于朱子异,未必非其所喜也。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其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过也必文,某虽不肖,固不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也。执事所以教反复数百言,皆以未悉鄙人格物之说。若鄙说一明,则此数百言皆可以不待辨说而释然无滞。故今不敢缕缕以滋琐屑之渎。然鄙说非面陈口析,断亦未能了了于纸笔间也。嗟呼!执事所以开导启迪于我者,可谓恳到详切矣!人之爱我,宁有如执事者乎?仆虽甚愚下,宁不知所感刻佩服;然而不敢遽舍其中心之诚然而姑以听受云者,正不敢有负于深爱,亦思有以报之耳。秋尽东还,必求一面,以卒所请,千万终教!

知行录之二 传习录中-5

春间远劳迂途枉顾问证,惓惓此情,何可当也!已其二三同志,更处静地,扳留旬日,少效其鄙见,以求切劘之益;而公期俗绊,势有不能,别去极怏怏,如有所失。忽承笺惠,反复千余言,读之无甚浣慰。中间推许太过,盖亦奖掖之盛心,而规砺真切,思欲纳之于贤圣之域;又托诸崇一以致其勤勤恳恳之怀,此非深交笃爱,何以及是!知感知愧,且惧其无以堪之也。虽然,仆亦何敢不自鞭勉,而徒以感愧辞让为乎哉?其谓“思、孟、周、程无意相遭于千载之下,与其尽信于天下,不若真信于一人。道固自在,学亦自在,天下信之不为多,一人信之不为少者,斯固君子不见是而无闷之心,岂世之谫谫屑屑者知足以及之乎?”乃仆之情则有大不得已者存乎其间,而非以计人之信与不信也。

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者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于吾身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无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虑而知,不学而能,所谓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无间于圣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世之君子惟务致其良知,则自能公是非,同好恶,视人犹己,视国犹家,而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求天下无治,不可得矣。古之人所以能见善不啻若己出,见恶不啻若己入,视民之饥溺犹己之饥溺,而一夫不获,若己推而纳诸沟中者,非故为是而以蕲天下之信己也,务致其良知,求自慊而已矣。尧、舜、三王之圣,言而民莫不信者,致其良知而言之也;行而民莫不说者,致其良知而行之也。是以其民熙熙皞皞,杀之不怨,利之不庸,施及蛮貊,而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为其良知之同也。鸣呼!圣人之治天下,何其简且易哉!

后世良知之学不明,天下之人用其私智以相比轧,是以人各有心,而偏琐僻陋之见,狡伪阴邪之术,至于不可胜说;外假仁义之名,而内以行其自私自利之实,诡辞以阿俗,矫行以干誉,掩人之善而袭以为己长,讦人之私而窃以为己直,忿以相胜而犹谓之徇义,险以相倾而犹谓之疾恶,妒贤忌能而犹自以为公是非,恣情纵欲而犹自以为同好恶,相陵相贼,自其一家骨肉之亲,已不能无尔我胜负之意,彼此藩篱之形,而况于天下之大,民物之众,又何能一体而视之?则无怪于纷纷籍籍,而祸乱相寻于无穷矣!

仆诚赖天之灵,偶有见于良知之学,以为必由此而后天下可得而治。是以每念斯民之陷溺,则为戚然痛心,忘其身之不肖,而思以此救之,亦不自知其量者。天下之人见其若是,遂相与非笑而诋斥之,以为是病狂丧心之人耳。呜呼!是奚足恤哉?吾方疾痛之切体,而暇计人之非笑乎!人固有见其父子兄弟之坠溺于深渊者,呼号匐匍,裸跣颠顿,扳悬崖壁而下拯之。士之见者方相与揖让谈笑于其傍,以为是弃其礼貌衣冠而呼号颠顿若此,是病狂丧心者也。故夫揖让谈笑于溺人之傍而不知救,此惟行路之人,无亲戚骨肉之情者能之,然已谓之无恻隐之心,非人矣。若夫在父子兄弟之爱者,则固未有不痛心疾首,狂奔尽气,匍匐而拯之。彼将陷溺之祸有不顾,而况于病狂丧心之讥乎?而又况于蕲人之信与不信乎?

呜呼!今之人虽谓仆为病狂丧心之人,亦无不可矣。天下之人心皆吾之心也,天下之人犹有病狂者矣,吾安得而非病狂乎?犹有丧心者矣,吾安得而非丧心乎?昔者孔子之在当时,有议其为谄者,有讥其为佞者,有毁其未贤,诋其为不知礼,而侮之以为东家丘者,有嫉而沮之者,有恶而欲杀之者;晨门、荷蒉之徒,皆当时之贤士,且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欤!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虽子路在升堂之列,尚不能无疑于其所见,不悦于其所欲往,而且以之为迂,则当时之不信夫子者,岂特十之二三而已乎?然而夫子汲汲遑遑,若求亡子于道路,而不暇于暖席者,宁以蕲人之知我信我而已哉?盖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疾痛追切,虽欲已之而自有所不容已,故其言曰:“吾非斯人之徒与而难与!欲洁其身而乱大伦,果哉,末之难矣!”呜呼!此非诚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孰能以知夫子之心乎?若其遁世无闷,乐天知命者,则固无人而不自得道,并行而不相悖也。仆之不肖,何敢以夫子之道为己任?顾其心亦已稍知疾痛之在身,是以徬徨四顾,将求其有助于我者,相与讲去其病耳。今诚得豪杰同志之士扶持匡翼,共明良知之学于天下,使天下之人皆知自致其良知,以相安相养,去其自私自利之蔽,一洗谗妒胜忿之习,以济于大同,则仆之狂病,固将脱然以愈,而终免于丧心之患矣,岂不快哉!

嗟乎!今诚欲求豪杰同志之士于天下,非如吾文蔚者而谁望之乎?如吾文蔚才与志,诚足以援天下之溺者;今又既知其具之在我而无假于外求矣,循是而充,若决河注海,孰得而御哉?文蔚所谓“一人信之不为少”,其又能逊以委之何人乎?会稽素号山水之区,深林长谷,信步皆是,寒暑晦明,无时不宜,安居饱食,尘嚣无扰,良朋四集,道义日新,优哉游哉,天地之间宁复有乐于是者!孔子云:“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仆与二三同志,方将请事斯语,奚暇外慕?独其切肤之痛,乃有未能忿然者,辄复云云两。

咳疾暑毒,书札绝懒。盛使远来,迟留经月,临岐执笔,又不觉累纸。盖于相知之深,虽已缕缕至此,殊觉有所未能尽也。



得书见近来所学之骤进,喜慰不可言。谛视数过,其间虽亦有一二未莹彻处,却是致良知之功尚未纯熟。到纯熟时,自无此矣。譬之驱车,既由于康庄大道之中,或时横斜迂曲者,乃马性未调,衔勒不齐之故,然已只在康庄大道中,决不赚入傍蹊曲径矣。近时海内同志到此地位者曾未多见,喜慰不可言,斯道之幸也!

贱躯旧有咳嗽畏热之病,近入炎方,辄复大作。主上圣明洞察,责付甚重,不敢遽辞。地方军务冗沓,皆与疾从事。今却幸已平定,已具本乞回养病。得在林下稍就清凉,或可瘳耳。人还,伏枕草草,不尽倾企。外惟濬一简,幸达致之!

来书所询,草草奉复一二:

近岁来山中讲学者往往多说“勿忘勿助”工夫甚难,问之则云:“才著意便是助,才不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难。”区区因问之云:“忘是忘个甚么?助是助个甚么?”其人默然无对。始请问。区区因与说我此间讲学,却只说个“必有事焉”,不说“勿忘勿助”。必有事焉者,只是时时去集义。若时时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时间断,此便是忘了,即须勿忘。时时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时欲速求效,此便是助了,即须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只就其间提撕警觉而已。若是工夫原不间断,即不须更说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即不须更说勿助。此其工夫何等明白简易,何等洒脱自在!今却不去必有事上用工,而乃悬空守著一个勿忘勿助,此正如烧锅煮饭,锅内不曾清水下米,而乃专去添柴放火,不知毕竟煮出个甚么物来。吾恐火候未及调停,而锅已先破裂矣。近日一种专在勿忘勿助上用工者,其病正是如此。终日悬空去做个勿忘,又悬空去做个勿助,渀渀荡荡,全无实落下手处;究竟工夫只做得个沉空守寂,学成一个痴验汉,才遇些子事来,即便牵滞纷扰,不复能经纶宰制。此皆有志之士,而乃使之劳苦缠缚,担阁一生,皆由学术误人之故,甚可悯矣!夫必有事焉,只是集义。集义只是致良知。说集义则一时未见头脑,说致良知即当下便有实地步可用工。故区区专说致良知,随时就事上致其良知,便是格物;著实去致良知,便是诚意;著实致其良知而无一毫意必固我,便是正心;著实致良知则自无忘之病;无一毫意必固我则自无助之病;故说格致诚正则不必更说个忘助。孟子说忘助,亦就告子得病处立方。告子强制其心,是助的病痛,故孟子专说助长之害。告子助长,亦是他以义为外,不知就自心上集义,在必有事焉上用功,是以如此。若时时刻刻就自心上集义,则良知之体洞然明白,自然是是非非纤毫莫遁,又焉有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之弊乎?孟子集义养气之说,固大有功于后学。然亦是因病立方,说得大段;不若《大学》格致诚正之功,尤极精一简易,为彻上彻下,万世无弊者也。圣贤论学,多是随时就事,虽言若人殊,而要其工夫头脑,若合符节,缘天地之间,原只有此性,只有此理,只有此良知,只有此一件事耳。故凡就古人论学处说工夫,更不必搀和兼搭而说,自然无不吻合贯通者。才须搀和兼搭而说,即是自己工夫未明彻也。近时有谓集义之功必须兼搭个致良知而后备者,则是集义之功尚未了彻也。集义之功尚未了彻,适足以为致良知之累而已矣。谓致良知之功必须兼搭一个勿忘勿助而后明者,则是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彻也。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彻,适足以为勿忘勿助之累而已矣。若此者,皆是就文义上解释牵附,以求混融凑泊,而不曾就自己实工夫上体验,是以论之愈精,而去之愈远。文蔚之论,其于大本达道既已沛然无疑,至于致知穷理及忘助等说,时亦有搀和兼搭处,却是区区所谓康庄大道之中,或时横斜迂曲者。到得工夫熟后,自将释然矣。

文蔚谓“致知之说,求之事亲从兄之间,便觉有所持循”者,此段最见近来真切笃实之功。但以此自为,不妨自有得力处;以此遂为定说教人,却未免又有因药发病之患,亦不可不一讲也。盖良知只是一个天理,自然明觉发见处,只是一个真诚恻怛,便是他本体。故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事亲便是孝;致此良知真诚恻怛,以从兄便是弟;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事君便是忠:只是一个良知,一个真诚恻怛。若是从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即是事亲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矣,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即是从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矣。故致得事君的良知,便是致却从兄的良知;致得从兄的良知,便是致却事亲的良知;不是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却须又从事亲的良知上去扩充将来,如此又是脱却本原,著在支节上求了。良知只是一个。随他发见流行处当下具足,更无去求,不须假借。然其发见流行处却自有轻重厚薄,毫发不容增减者,所谓天然自有之中也。虽则轻重厚薄毫发不容增减,而厚又只是一个;虽则只是一个,而其间轻重厚薄又毫发不容增减,若可得增减,若须假借,即已非其真诚恻怛之本体矣。此良知之妙用,所以无方体,无穷尽,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者也。孟氏“尧、舜之道,孝弟而已”者,是就人之良知发见得最真切笃厚、不容蔽昧处提省人,使人于事君处友仁民爱物,与凡动静语默间,皆只是致他那一念事亲从兄真诚恻怛的良知,即自然无不是道。盖天下之事虽千变万化,至于不可穷诘,而但惟致此事亲从兄、一念真诚恻怛之良知以应之,则更无有遗缺渗漏者,正谓其只有此一个良知故也。事亲从兄一念良知之外更无有良知可致得者,故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此所以为惟精惟一之学,放之四海而皆准,施诸后世而无朝夕者也。

文蔚云:“欲于事亲从兄之间,而求所谓良知之学。”就自己用工得力处如此说,亦无不可;若曰“致其良知之真诚恻怛,以求尽夫事亲从兄之道焉”,亦无不可也。明道云:“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谓之行仁之本则可,谓是仁之本则不可。”其说是矣。

亿逆先觉之说,文蔚谓“诚则旁行曲防,皆良知之用”,甚善甚善!间有搀搭处,则前已言之矣。惟濬之言亦未为不是,在文蔚须有取于惟濬之言而后尽,在惟濬又须有取于文蔚之言而后明;不然,则亦未免各有倚著之病也。“舜察迩言而询芶尧”,非是以迩言当察,芶尧当询,而后如此,乃良知之发见流行,光明圆莹,更无挂碍遮隔处,此所以谓之大知;才有执著意必,其知便小矣。讲学中自有去取分辨,然就心地上著实用工夫,却须如此方是尽心三节,区区曾有生知、学知、困知之说,颇已明白,无可疑者。盖尽心、知性、知天者,不必说存心、养性、事天,不必说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而存心养性与修身以俟之功已在其中矣。存心养性事天者,虽未到得尽心知天的地位,然已是在那里做个求到尽心知天的工夫,更不必说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而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功已在其中矣。譬之行路,尽心知天者,如年力壮健之人,既能奔走往来于数千百里之间者也;存心事天者,如童稚之年,使之学习步趋于庭除之间者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者,如襁抱之孩,方使之扶墙傍壁而渐学起立移步者也。既已能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间者,则不必更使之于庭除之间而学步趋,而步趋于庭除之间自无弗能矣;既已能步趋于庭除之间,则不必更使之扶墙傍壁而学起立移步,而起立移步自无弗能矣。然学起立移步,便是学步趋庭除之始;学步趋庭除,便是学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基,固非有二事。但其工夫之难易,则相去悬绝矣。心也,性也,天也,一也,故及其知之成功则一;然而三者人品力量自有阶级,不可躐等而能也。细观文蔚之论,其意以恐尽心知天者废却存心修身之功,而反为尽心知天之病。是盖为圣人忧工夫之或间断,而不知为自己忧工夫之未真切也。吾侪用工,却须专心致志在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上做,只此便是做尽心知天功夫之始。正如学起立移步,便是学奔走千里之始。吾方自虑其不能起立移步,而岂遽虑其不能奔走千里,又况为奔走千里者而虑其或遗忘于起立移步之习哉?

文蔚识见,本自超绝迈往,而所论云然者,亦是未能脱去旧时解说文义之习。是为此三段书分疏比合,以求融会贯通,而自添许多意见缠绕,反使用工不专一也。近时悬空去做勿忘勿助者,其意见正有此病,最能担误人,不可不涤除耳。所谓“尊德性而道问学”一切,至当归一,更无可疑。此便是文蔚曾著实用工,然后能为此言。此本不是险僻难见的道理,人或意见不同者,还是良知尚有纤翳潜伏。若除去此纤翳,即自无不洞然矣。

已作书后,移卧檐间,偶遇无事,遂复答此。文蔚之学既已得其大者,此等处久当释然自解,本不必屑屑如此分疏。但承相爱之厚,千里差人远及,谆谆下问,而竟虚来意,又自不能已于言也。然直戆烦缕已甚,恃在信爱,当不为罪,惟濬及谦之、崇一处各得转录一通,寄视之,尤承一体之好也。

右南大吉录。

知行录之二 传习录中-6

古之教者,教以人伦。后世记诵词章之习起,而先王之教亡。今教童子,惟当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专务。其载培涵养之方,则宜诱之歌诗以发其志意,导之习礼以肃其威仪,讽之读书以开其知觉。今人往往以歌诗习礼为不切时务,此皆末俗庸鄙之见,乌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

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游而惮拘检,如草木之始萌芽,舒畅之则条达,摧挠之则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趋向鼓舞,中心喜悦,则其进自不能已。譬之时雨春风,霑被卉木,莫不萌动发越,自然日长月化;若冰霜剥落,则生意萧索,日就枯槁矣。故凡诱之歌诗者,非但发其志意而已,亦以泄其跳号呼啸于泳歌,宣其幽抑结滞于音节也;导之习礼者,非但肃其威仪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让而动荡其血脉,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讽之读书者,非但开其知觉而已,亦所以沈潜反复而存其心,抑扬讽诵以宣其志也。凡此皆所以顺导其志意;调理其性情,潜消其鄙吝,默化其粗顽,日使之渐于礼义而不苦其难,入于中和而不知其故。是盖先王立教之微意也。

若近世之训蒙稚者,日惟督以句读课仿,责其检束,而不知导之以礼,求其聪明,而不知养之以善;鞭挞绳缚,若持拘囚。彼视学舍如囹狱而不肯入,视师长如寇仇而不俗见,窥避掩覆以遂其嬉游,设诈饰诡以肆其顽鄙,偷薄庸劣,日趋下流。是盖驱之于恶而求其为善也,何可得乎?

凡吾所以教,其意实在于此。恐时俗不察,视以为迂,且吾亦将去,故特叮咛以告。尔诸教读,其务体吾意,永以为训;毋辄因时俗之言,改废其绳墨,庶成蒙以养正之功矣。念之念之!

教约

每日清晨,诸生参揖毕,教读以次。遍询诸生:在家所以爱亲敬长之心,得无懈忽,未能真切否?温凊定省之仪,得无亏缺,未能实践否?往来街衢,步趋礼节,得无放荡,未能谨饰否?一应言行心术,得无欺妄非僻,未能忠信笃敬否?诸童子务要名以实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教读复随时就事,曲加诲谕开发。然后各退就席肄业。

凡歌《诗》,须要整容定气,清朗其声音,均审其节调;毋躁而急,毋荡而嚣。毋馁而慑。久则精神宣畅,心气和平矣。每学量童生多寡,分为四班,每日轮一班歌《诗》;其余皆就席,敛容肃听。每五日则总四班递歌于本学。每朔望,集各学会歌于书院。

凡习礼,须要澄心肃虑,审其仪节,度其容止;毋忽而情,毋沮而怍,毋径而野;从容而不失之迂缓,修谨不失之拘局。久则体貌习熟,德性坚定矣。童生班次,皆如歌诗。每间一日,则轮一班习礼。其余皆就席,敛容肃观。习礼之日,免其课仿。每十日则总四班递习于本学。每朔望,则集各学会习于书院。

凡授书不在徒多,但贵精熟。量其资禀,能二百字者,止可授以一百字。常使精神力量有余,则无厌苦之患,而有自得之美。讽诵之际,务令专心一志,口诵心惟,字字句句绸绎反覆,抑扬其音节,宽虚其心意。久则义礼浃洽,聪明日开矣。

每日工夫,先考德,次背书诵书,次习礼,或作课仿,次复诵书讲书,次歌《诗》。凡习礼歌《诗》之数,皆所以常存童子之心,使其乐习不倦,而无暇及于邪僻。教者知此,则知所施矣。虽然,此其大略也;神而明之,则存乎其人。

知行录之三 传习录下-1

正德乙亥,九川初见先生于龙江,先生与甘泉先生论格物之说,甘泉持旧说。先生曰:“是求之于外了。”甘泉曰:“若以格物理为外,是自小其心也。”九川甚喜旧说之是。先生又论《尽心》一章,九川一闻,却遂无疑。后家居,复以格物遗质先生。答云:“但能实地用功,久当自释。”山间乃自录《大学》旧本读之,觉朱子格物之说非是;然亦疑先生以意之所在为物,物字未明。己卯归自京师,再见先生于洪都。先生兵务倥偬,乘隙讲授,首问:“近年用功何如?”九川曰:“近年体验得‘明明德’功夫只是‘诚意’。自‘明明德于天下’,步步推入根源,到‘诚意’上,再去不得,如何以前又有格致工夫?后又体验,觉得意之诚伪,必先知觉乃可,以颜子有不善未尝知之,知之未尝复行为证,豁然若无疑;却又多了格物功夫。又思来吾心之灵,何有不知意之善恶,只是物欲蔽了,须格去物欲,始能如颜子未尝不知耳。又自疑功夫颠倒,与诚意不成片段。后问希颜。希颜曰:‘先生谓格物致知是诚意功夫,极好。’九川曰:‘如何是诚意功夫?’希颜令再思体看,九川终不悟,请问。”先生曰:“惜哉!此可一言而悟!惟濬所举颜子事便是了,只要知身心意知物是一件。”九川疑曰:“物在外,如何与身心意知是一件?”先生曰:“耳目口鼻四肢,身也,非心安能视听言动?心欲视听言动,无耳目口鼻四肢亦不能,故无心则无身,无身则无心。但指其充塞处言之谓之身,指其主宰处言之谓之心,指心之发动处谓之意,指意之灵明处谓之知,指意之涉着处谓之物:只是一件。意未有悬空的,必着事物,故欲诚意则随意所在某事而格之,去其人欲而归于天理,则良知之在此事者无蔽而得致矣。此便是诚意的工夫。”九川乃释然,破数年之疑。又问:“甘泉近亦信用《大学》古本,谓格物犹言造道。又谓穷理如穷其巢穴之穷,以身至之也。故格物亦只是随处体认天理,似与先生之说渐同。”先生曰:“甘泉用功,所以转得来。当时与说亲民字不须改,他亦不信,今论格物亦近,但不须换物字作理字,只还他一物字便是。”后有人问九川曰:“今何不疑‘物’字?”曰:“《中庸》曰‘不诚无物’,程子曰‘物来顺应’,又如‘物各付物’、‘胸中无物’之类,皆古人常用字也。”他日先生亦云然。

九川问:“近年因厌泛滥之学,每要静坐,求屏息念虑。非惟不能,愈觉扰扰,如何?”先生曰:“念如何可息?只是要正。”曰:“当自有无念时否?”先生曰:“实无无念时。”曰:“如此却如何言静?”曰:“静未尝不动,动未尝不静。戒谨恐惧即是念,何分动静?”曰:“周子何以言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曰:“无欲故静,是‘静亦定,动亦定’的‘定’字,主其本体也。戒惧之念是活泼泼地。此是天机不息处,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一息便是死。非本体之念,即是私念。”

又问:“用功收心时,有声有色在前,如常闻见,恐不是专一。”曰:“如何欲不闻见?除是槁木死灰,耳聋目盲则可。只是虽闻见而不流去,便是。”曰:“昔有人静坐,其子隔壁读书,不知其勤惰,程子称其甚敬。何如?”曰:“伊川恐亦是讥他。”

又问:“静坐用功,颇觉此心收敛,遇事又断了。旋起个念头,去事上省察。事过又寻旧功,还觉有内外,打不作一片。”先生曰:“此格物之说未透。心何尝有内外?即如惟濬,今在此讲论,又岂有一心在内照管?这听讲说时专敬,即是那静坐时心,功夫一贯,何须更起念头,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那静时功夫,亦差似收敛,而实放溺也。”后在洪都,复与于中、国裳论内外之说。渠皆云:“物自有内外,但要内外并着功夫,不可有间耳!”以质先生,曰:“功夫不离本体;本体原无内外。只为后来做功夫的分了内外,失其本体了。如今正要讲明功夫不要有内外,乃是本体功夫。”是日俱有省。

又问:“陆子之学何如?”先生曰:“濂溪、明道之后,还是象山,只是粗些。”九川曰:“看他论学,篇篇说出骨髓,句句似针膏肓,却不见他粗。”先生曰:“然他心上用过功夫,与揣摹依仿,求之文义,自不同。但细看有粗处,用功久当见之。”

庚辰往虔州,再见先生,问:“近来功夫虽若稍知头脑,然难寻个稳当快乐处。”先生曰:“尔却去心上寻个天理,此正所谓理障。此间有个诀窍。”曰:“请问如何?”曰:“只是致知。”曰:“如何致?”曰:“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的准则。尔意念着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尔只不要欺他,实实落落依着他做去,善便存,恶便去。他这里何等稳当快乐。此便是格物的真诀,致知的实功。若不靠着这些真机,如何去格物?我亦近年体贴出来如此分明,初犹疑只依他恐有不足,精细看无些小欠阙。”

在虔,与于中、谦之同侍。先生曰:“人胸中各有个圣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因顾于中曰:“尔胸中原是圣人。”于中起不敢当。先生曰:“此是尔自家有的,如何要推?”于中又曰:‘不敢。’先生曰:“众人皆有之,况在于中,却何故谦起来?谦亦不得。”于中乃笑受。又论:“良知在人,随你如何不能泯灭,虽盗贼亦自知不当为盗,唤他做贼,他还忸怩。”于中曰:“只是物欲遮蔽,良心在内,自不会失;如云自蔽日,日何尝失了!”先生曰:“于中如此聪明,他人见不及此。”

先生曰:“这些子看得透彻,随他千言万语,是非诚伪,到前便明。合得的便是,合不得的便非。如佛家说心印相似,真是个试金石、指南针。”

先生曰:“人若知这良知诀窍,随他多少邪思枉念,这里一觉,都自消融。真个是灵丹一粒,点铁成金。”

崇一曰:“先生致知之旨,发尽精蕴,看来这里再去不得。”先生曰:“何言之易也?再用功半年,看如何?又用功一年,看如何?功夫愈久,愈觉不同,此难口说。”

先生问九川:“于‘致知’之说体验如何?”九川曰:“自觉不同往时,操持常不得个恰好处,此乃是恰好处。”先生曰:“可知是体来与听讲不同。我初与讲时,知尔只是忽易,未有滋味。只这个要妙,再体到深处,日见不同,是无穷尽的。”又曰:“此‘致知’二字,真是个千古圣传之秘;见到这里,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九川问曰:“伊川说到‘体用一原,显微无间’处,门人已说是泄天机,先生致知之说,莫亦泄天机太甚否?”先生曰:“圣人已指以示人,只为后人掩匿,我发明耳,何故说泄?此是人人自有的,觉来甚不打紧一般。然与不用实功人说,亦甚轻忽可惜,彼此无益无实。用功而不得其要者,提撕之甚沛然得力。”

又曰:“知来本无知,觉来本无觉,然不知则遂沦埋。”

先生曰:“大凡朋友,须箴规指摘处少,诱掖将劝意多,方是。”后又戒九川云:“与朋友论学,须委曲谦下,宽以居之。”

九川卧病虔州,先生云:“病物亦难格,觉得如何?”对曰:“功夫甚难。”先生曰:“常快活便是功夫。”

九川问:“自省念虑或涉邪妄,或预料理天下事,思到极处,井井有味,便缱绻难屏。觉得早则易,觉迟则难;用力克治,愈觉捍格。惟稍迁念他事,则随两忘。如此廓清,亦似无害。”先生曰:“何须如此!只要在良知上着功夫。”九川曰:“正谓那一时不知。”先生曰:“我这里自有功夫,何缘得他来?只为尔功夫断了,便蔽其知。既断了则继续旧功便是,何必如此。”九川曰:“真是难鏖,虽知丢他不去。”先生曰:“须是勇。用功久,自有勇。故曰是集义所生者,胜得容易,便是大贤。

九川问:“此功夫却于心上体验明白,只解书不通。”先生曰:“只要解心。心明白,书自然融会。若心上不通,只要书上文义通,却自生意见。”

有一属官,因久听讲先生之学,曰:“此学甚好。只是薄书讼狱繁难,不得为学。”先生闻之曰:“我何尝教尔离了薄书讼狱,悬空去讲学?尔既有官司之事,便从官司的事上为学,才是真格物。如问一词讼,不可因其应对无状,起个怒心;不可因他言语圆转,生个喜心;不可恶其嘱托,加意治之;不可因其请求,屈意从之;不可因自己事务烦冗,随意苟且断之;不可因旁人谮毁罗织,随人意思处之:这许多意思皆私,只尔自知,须精细省察克治,惟恐此心有一毫偏倚,杜人是非,这便是格物致知。薄书讼狱之间,无非实学;若离了事物为学,却是著空。”

虔州将归,有诗别先生云:“良知何事系多闻,妙合当时已种根。好恶从之为圣学,将迎无处是乾元。”先生曰:“若未来讲此学。不知说好恶从之从个甚么?”敷英在座曰:“诚然。尝读先生《大学古本序》,不知所说何事。及来听讲许时,乃稍知大意。”

于中、国裳辈同侍食。先生曰:“凡饮食只是要养我身,食了要消化;若徒蓄积在肚里,便成痞了,如何长得肌肤?后世学者博闻多识,留滞胸中,皆伤食之病也。”

先生曰:“圣人亦是学知,众人亦是生知。”问曰:“何如?”曰:“这良知人人皆有,圣人只是保全,无些障蔽,兢兢业业,门门翼翼,自然不息,便也是学;只是生的分数多,所以谓之生知安行。众人自孩提之童,莫不完具此知,只是障蔽多,然本体之知自难泯息,虽问学克治也只凭他;只是学的分数多,所以谓之学知利行。”

黄以方问:“先生格致之说,随时格物以致其知,则知是一节之知,非全体之知也。何以到得溥博如天,渊泉如渊地位?”先生曰:“人心是天渊。心之本体无所不该,原是一个天。只为私欲障碍,则天之本体失了。心之理无穷尽,原是一个渊。只为私欲窒塞,则渊之本体失了。如今念念致良知,将此障碍窒塞一齐去尽,则本体已复,便是天渊了。”乃指天以示之曰:“比如面前见天,是昭昭之天;四外见天,也只是昭昭之天。只为许多房子墙壁遮蔽,便不见天之全体。若撤去房子墙壁,总是一个天矣。不可道眼前天是昭昭之天,外面又不是昭昭之天也。于此便见一节之知,即全体之知;全体之知,即一节之知:总是一个本体。”

知行录之三 传习录下-2

先生曰:“圣贤非无功业气节,但其循著这天理,则便是道,不可以事功气节名矣。”

“‘发愤忘食’,是圣人之志,如此真无有已时;‘乐以忘忧’,是圣人之道,如此真无有戚时。恐不必云得不得也。”

先生曰:“我辈致知,只是各随分限所及。今日良知见在如此,只随今日所知扩充到底;明日良知又有开悟,便从明日所知扩充到底。如此方是精一功夫。与人论学,亦须随人分限所及。如树有这些萌芽,只把这些水去灌溉。萌芽再长,便又加水。自拱把以至合抱,灌溉之功皆是随其分限所及。若些小萌芽,有一桶水在,尽要倾上,便浸坏他了。”

问“知行合一”。先生曰:“此须识我立言宗旨。今人学问,只因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发动,虽是不善,然却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须要彻根彻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潜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圣人无所不知,只是知个天理;无所不能,只是能个天理。圣人本体明白,故事事知个天理所在,便去尽个天理。不是本体明后,却于天下事物都便知得,便做得来也。天下事物,如名物度数、草木鸟兽之类,不胜其烦。圣人须是本体明了,亦何缘能尽知得?但不必知的,圣人自不消求知;其所当知的,圣人自能问人。如‘子入太庙,每事问’之类,先儒谓‘虽知亦问,敬谨之至’。此说不可通。圣人于礼乐名物,不必尽知。然他知得一个天理,便自有许多节文度数出来。不知能问,亦即是天理节文所在。”

问:“先生尝谓‘善恶只是一物’。善恶两端,如冰炭相反,如何谓只一物?”先生曰:“至善者,心之本体。本体上才过当些子,便是恶了。不是有一个善,却又有一个恶来相对也。故善恶只是一物。”直因闻先生之说,则知程子所谓“善固性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又曰:“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本非恶,但于本性上过与不及之间耳。”其说皆无可疑。

先生尝谓:“人但得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便是圣人。”直初时闻之觉甚易,后体验得来,此个功夫著实是难。如一念虽知好善恶恶,然不知不觉,又夹杂去了。才有夹杂,便不是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的心。善能实实的好,是无念不善矣;恶能实实的恶,是无念及恶矣:如何不是圣人?故圣人之学,只是一诚而已。

问:“修道说言:‘率性之谓道’,属圣人分上事;‘修道之谓教’,属贤人分上事。”先生曰:“众人亦率性也。但率性在圣人分上较多,故‘率性之谓道’属圣人事。圣人亦修道也,但修道在贤人分上多,故‘修道之谓教’属贤人事。”又曰:“《中庸》一书,大抵皆是说修道的事。故后面凡说君子,说颜渊,说子路,皆是能修道的;说小人,说贤知愚不肖,说庶民,皆是不能修道的;其他言舜、文、周公、仲尼至诚至圣之类,则又圣人之自能修道者也。”

问:“儒者到三更时分,扫荡胸中思虑,空空静静,与释氏之静只一般,两下皆不用,此时何所分别?”先生曰:“动静只是一个。那三更时分空空静静的,只是存天理,即是如今应事接物的心。如今应事接物的心,亦是循此天理,便是那三更时分空空静静的心。故动静只是一个,分别不得。知得动静合一,释氏毫厘差处亦自莫掩矣。”

门人在座,有动止甚矜持者。先生曰:“人若矜持太过,终是有弊。”曰:“矜持太过,如何有弊?”曰:“人只有许多精神,若专在容貌上用功,则于中心照管不及者多矣。”有太直率者。先生曰:“如今讲此学,却外面全不检束,又分心与事为二矣。”

门人作文送友行,问先生曰:“作文字不免费思,作了后又一二日,常记在怀。”曰:“文字思索亦无害。但作了常记在怀,则为文所累,心中有一物矣,此则未可也。”又作诗送人,先生看诗毕,谓曰:“凡作文字要随我分限所及。若说得太过了,亦非修辞立诚矣。”

“文公格物之说,只是少头脑,如所谓‘察之于念虑之微’,此一句不该与‘求之文字之中,验之于事为之著,索之讲论之际’混作一例看,是无轻重也。”

问有所忿懥一条。先生曰:“忿懥几件,人心怎能无得?只是不可有耳!凡人忿懥著了一分意思,便怒得过当,非廓然大公之体了。故有所忿懥,便不得其正也。如今于凡忿懥等件,只是个物来顺应,不要着一分意思,便心体廓然大公,得其本体之正了。且如出外见人相斗,其不是的,我心亦怒。然虽怒,却此心廓然,不曾动此子气。如今怒人,亦得如此,方才是正。”

先生尝言:“佛氏不著相,其实著了相。吾儒著相,其实不著相。”请问。曰:“佛怕父子累,却逃了父子;怕君臣累,却逃了君臣;怕夫妇累,却逃了夫妇:都是为个君臣、父子、夫妇著了相,便须逃避。如吾儒有个父子,还他以仁;有个君臣,还他以义;有个夫妇,还他以别:何曾著父子、君臣、夫妇的相?”

黄勉叔问:“心无恶念时,此心空空荡荡的,不知亦须存个善念否?”先生曰:“既去恶念,便是善念,便复心之本体矣。譬如日光,被云来遮蔽,云去,光已复矣。若恶念既去,又要存个善念,即是日光之中添燃一灯。”

知行录之三 传习录下-3

问:“近来用功,亦颇觉妄念不生。但腔子里黑窣窣的,不知如何打得光明。”先生曰:“初下手用功,如何腔子里便得光明?譬如奔流浊水,才贮在缸里。初然虽定,也只是昏浊的。须俟澄定既久,自然渣滓尽去,复得清来。汝只要在良知上用功。良知存久,黑窣窣自能光明矣。今便要责效,却是助长,不成工夫。”

先生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却是有根本的学问。日长进一日,愈久愈觉精明。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寻讨,却是无根本的学问。方其壮时,虽暂能外面修饰,不见有过,老则精神衰迈,终须放倒。譬如无根之树,移栽水边,虽暂时鲜好,终久要憔悴。”

问“志于道”一章。先生曰:“只‘志道’一句,便含下面数句功夫,自住不得。譬如做此屋,志于道是念念要去择地鸠材,经营成个区宅。据德却是经画已成,有可据矣。依仁却是常常住在区宅内,更不离去,游艺却是加些画采,美此区宅。艺者,义也,理之所宜者也,如诵诗读书弹琴习射之类,皆所以调习此心,使之熟于道也。苟不志道而游艺,却如无状小子;不先去置造区宅,只管要去买画挂做门面,不知将挂在何处?”

问:“读书所以调摄此心,不可缺的。但读之之时,一种科目意思牵引而来,不知何以免此?”,先生曰:“只要良知真切,虽做举业,不为心累;总有累亦易觉,克之而已。且如读书时,良知知得强记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欲速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誇多门靡之心不是,即克去之:如此,亦只是终日与圣贤印对,是个纯乎天理之心。任他读书,亦只是调摄此心而已,何累之有?”曰:“虽蒙开示,奈资质庸下,实难免累。窃闻穷通有命,上智之人恐不屑此。不肖为声利牵缠,甘心为此,徒自苦耳。欲屏弃之,又制于亲,不能舍去,奈何?”先生曰:“此事归辞于亲者多矣,其实只是无志。志立得时,良知千事万为只是一事。读书作文安能累人?人自累于得失耳。”因叹曰:“此学不明,不知此处担阁了几多英雄汉!”

问:“‘生之谓性’,告子亦说得是,孟子如何非之?”先生曰:“固是性,但告子认得一边去了,不晓得头脑。若晓得头脑,如此说亦是。孟子亦曰‘形色天性也’,这也是指气说。”又曰:“凡人信口说,任意行,皆说此是依我心性出来,此是所谓生之谓性。然却要有过差。若晓得头脑,依吾良知上说出来,行将去,便自是停当。然良知亦只是这口说,这身行,岂能外得气,别有个去行去说?故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气亦性也,性亦气也,但须认得头脑是当。”

又曰:“诸君功夫最不可助长。上智绝少,学者无超入圣人之理。一起一伏,一进一退,自是功夫节次。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却不济,便要矫强,做出一个没破绽的模样。这便是助长,连前些子功夫都坏了。此非小过,譬如行路的人,遭一蹶跌,起来便走,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样子出来。诸君只要常常怀个‘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之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人非笑,不管人毁谤,不管人荣辱,任他功夫有进有退,我只是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处,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动。”又曰:“人若著实用功,随人毁谤,随人欺慢,处处得益,处处是进德之资。若不用功,只是魔也,终被累倒。”

先生一日出游禹穴,顾田间禾曰:“能几何时,又如此长了。”范兆期在傍曰:“此只是有根。学问能自植根,亦不患无长。”先生曰:“人孰无根?良知即是天植灵根,自生生不息;但著了私累,把此根戕贼蔽塞,不得发生耳。”

一友常易动气责人,先生警之曰:“学须反己。若徒责人,只见得人不是,不见自己非。若能反己,方见自己有许多未尽处,奚暇责人?舜能化得象的傲,其机括只是不见象的不是。若舜只要正他的奸恶,就见得象的不是矣。象是傲人,必不肯相下,如何感化得他?”是友感悔,曰:“你今后只不要去论人之是非,凡尝责辨人时,就把做一件大己私克去方可。”

先生曰:“凡朋友问难,纵有浅近粗疏,或露才扬己,皆是病发。当因其病而药之可也;不可便怀鄙薄之心,非君子与人为善之心矣。”

问:“《易》,朱子主卜筮,程传主理,何如?”先生曰:“卜筮是理,理亦是卜筮。天下之理孰有大于卜筮者乎?只为后世将卜筮专主在占卦上看了,所以看得卜筮似小艺。不知今之师友问答,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之类,皆是卜筮,卜筮者,不过求决狐疑,神明吾心而已。《易》是问诸天人,有疑自信不及,故以《易》问天;谓人心尚有所涉,惟天不容伪耳。”

黄勉之问:“‘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事事要如此否?”先生曰:“固是事事要如此,须是识得个头脑乃可。义即是良知,晓得良知是个头脑,方无执著。且如受人馈送,也有今日当受的,他日不当受的;也有今日不当受的,他日当受的。你若执着了今日当受的,便一切受去,执着了今日不当受的,便一切不受去,便是适莫,便不是良知的本体,如何唤得做义?”

知行录之三 传习录下-4

问:“‘思无邪’一言,如何便盖得三百篇之义?”先生曰:“岂特三百篇,《六经》只此一言便可该贯,以至穷古今天下圣贤的话,‘思无邪’一言也可该贯。此外更有何说?此是一了百当的功夫。”

问道心人心。先生曰:“‘率性之谓道’便是道心。但着些人的意思在,便是人心。道心本是无声无臭,故曰‘微’。依著人心行去,便有许多不安稳处,故曰‘惟危’。”

问:“‘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愚的人与之语上尚且不进,况不与之语,可乎?”先生曰:“不是圣人终不与语。圣人的心,忧不得人人都做圣人。只是人的资质不同,施教不可躐等。中人以下的人,便与他说性说命,他也不省得,也须慢慢琢磨他起来。”

一友问:“读书不记得如何?”先生曰:“只要晓得,如何要记得?要晓得已是落第二义了,只要明得自家本体。若徒要记得,便不晓得;若徒要晓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

问:“‘逝者如斯’,是说自家心性活泼泼地否?”先生曰:“然。须要时时用致良知的功夫,方才活泼泼地,方才与他川水一般。若须臾间断,便与天地不相似。此是学问极至处,圣人也只如此。”

问“志士仁人”章。先生曰:‘只为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看得来太重,不问当死不当死,定要宛转委曲保全,以此把天理却丢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为?若违了天理,便与禽兽无异,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过做了千百年的禽兽。学者要于此等处看得明白。比干、龙逢只为他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他的人。”

问:“叔孙、武叔毁仲尼,大圣人如何犹不免于毁谤?”先生曰:“毁谤自外来的,虽圣人如何免得?人只贵于自修,若自己实实落落是个圣贤,纵然人都毁他,也说他不著。却若浮云掩日,如何损得日的光明?若自己是个象恭色庄,不坚不介的,纵然没一个人说他,他的恶慝终须一日发露。所以孟子说‘有求全之毁,有不虞之誉’。毁誉在外的,安能避得?只要自修何如尔!”

刘君亮要在山中静坐。先生曰:“汝若以厌外物之心去求之静,是反养成一个骄惰之气了。汝若不厌外物,复于静处涵养,却好。”

王汝中、省曾侍坐。先生握扇命曰:“你们用扇。”省曾起对曰:“不敢。”先生曰:“圣人之学,不是这等捆缚苦楚的,不是妆做道学的模样。”汝中曰:“观‘仲尼与曾点言志’一章略见。”先生曰:“然。以此章观之,圣人何等宽洪包含气象!且为师者问志于群弟子,三子皆整顿以对。至于曾点,飘飘然不看那三字在眼,自去鼓起瑟来,何等狂态。及至言志,又不对师之问目,都是狂言。设在伊川,或斥骂起来了。圣人乃复称许他,何等气象!圣人教人,不是个束缚他通做一般:只如狂者便从狂处成就他,狷者便从狷处成就他。人之才气如何同得?”

先生语陆元静曰:“元静少年亦要解《五经》,志亦好博。但圣人教人,只怕人不简易,他说的皆是简易之规。以今人好博之心观之,却似圣人教人差了。”

先生曰:“孔子无不知而作;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此是圣学真血脉路。”

何廷仁、黄正之、李候璧、汝中、德洪侍坐,先生顾而言曰:“汝辈学问不得长进,只是未立志。”侯璧起而对曰:“琪亦顾立志。”先生曰:“难说不立,未是必为圣人之志耳。”对曰:“顾立必为圣人之志。”先生曰:“你真有圣人之志,良知上更无不尽。良知上留得些子别念挂带,便非必为圣人之志矣。”洪初闻时,心若未服,听说到此,不觉悚汗。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人若复得他完完全全,无少亏欠,自不觉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间更有何乐可代。”

一友静坐有见,驰问先生。答曰:“吾昔居滁时,见诸生多务知解,口耳异同,无益于得,姑教之静坐。一时窥见光景,颇收近效。久之,渐有喜静厌动,流入枯槁之病。或务为玄解妙觉,动人听闻。故迩来只说致良知。良知明白,随你去静处体悟也好,随你去事上磨练也好,良知本体原是无动无静的。此便是学问头脑。我这个话头自滁州到今,亦较过几番,只是致良知三字无病。医经折肱,方能察人病理。”

一友问:“功夫欲得此知时时接续,一切应感处反觉照管不及。若去事上周旋,又觉不见了。如何则可?”先生曰:“此只认良知未真,尚有内外之间。我这里功夫,不由人急心认得。良知头脑,是当去朴实用功,自会透彻。到此便是内外两忘,又何心事不合一?”

又曰:“功夫不是透得这个真机,如何得他充实光辉?若能透得时,不由你聪明知解接得来。须胸中渣滓浑化,不使有毫发沾带,始得。”

先生曰:“‘天命之谓性’,命即是性。‘率性之谓道’,性即是道。‘修道之谓教’,道即是教。”问:“如何道即是教?”曰:“道即是良知。良知原是完完全全,是的还他是,非的还他非,是非只依著他,更无有不是处。这良知还是你的明师。”

问:“‘不睹不闻’是说本体,‘戒慎恐惧’是说功夫否?”先生曰:“此处须信得本体原是不睹不闻的,亦原是戒慎恐惧的。戒慎恐惧,不曾在不睹不闻上加得些子。见得真时,便谓戒慎恐惧是本体,不睹不闻是功夫,亦得。”

问通乎昼夜之道而知。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昼知夜的。”又问人睡熟时良知亦不知了。曰:“不知何以一叫便应?”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时?”曰:“向晦宴息,此亦造化常理。夜来天地混沌,形象惧泯,人亦耳目无所睹闻,众窍俱翕,此即良知收敛凝一时。天地既开,庶物露生,人亦耳目有所睹闻,众窍俱辟,此即良知妙用发生时。可见人心与天地一体,故上下与天地同流。今人不会宴息,夜来不是昏睡,即是忘思魇寐。”曰:“睡时功夫如何用?”先生曰:“知昼即知夜矣。日间良知是顺应无滞的,夜间良知即是收敛凝一的,有梦即先兆。”

又曰:“良知在夜气发的,方是本体,以其无物欲之杂也。学者要使事物纷扰之时,常如夜气一般,就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先生曰:“仙家说到虚,圣人岂能虚上加得一毫实?佛氏说到无,圣人岂能无上加得一毫有?但仙家说虚,从养生上来;佛氏说无,从出离生死苦海上来:却于本体上加却这些子意思在,便不是他虚无的本色了,便于本体有障碍。圣人只是还他良知的本色,更不着些子意在。良知之虚,便是天之太虚;良知之无,便是太虚之无形。日月风雷山川民物,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虚无形中发用流行,未尝作得天的障碍。圣人只是顺其良知之发用,天地万物,俱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中,何尝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碍?”

或问:“释氏亦务养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先生曰:“吾儒养心,未尝离却事物,只顺其天则自然,就是功夫。释氏却要尽绝事物,把心看做幻相,渐入虚寂去了。与世间若无些子交涉,所以不可治天下。”

或问异端。先生曰:“与愚夫愚妇同的,是谓同德。与愚夫愚妇异的,是谓异端。”

先生曰:“孟子不动心,告子不动心,所异只在毫厘间。告子只在不动心上著功,孟子便直从此心原不动处分晓。心之本体原是不动的,只为所行有不合义,便动了。孟子不论心之动与不动,只是集义,所行无不是义,此心自然无可动处。若告子只要此心不动,便是把捉此心,将他生生不息之根反阻挠了。此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孟子集义工夫,自是养得充满,并无馁歉;自是纵横自在,活泼泼地:此便是浩然之气。”

又曰:“告子病源从‘性无善无不善’上见来。性无善无不善,虽如此说,亦无大差;但告子执定看了,便有个无善无不善的性在内。有善有恶又在物感上看,便有个物在外。却做两边看了,便会差。无善无不善,性原是如此,悟得及时,只此一句便尽了,更无有内外之间。告子见一个性在内,见一个物在外,便见他于性有未透彻处。”

朱本思问:“人有虚灵,方有良知。若草木瓦石之类,亦有良知否?”先生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无人的良知,不可以为草木瓦石矣。岂惟草木瓦石为然,天地无人的良知,亦不可为天地矣。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只一体。故五谷禽兽之类,皆可以养人;药石之类,皆可以疗疾:只为同此一气,故能相通耳。”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问:“大人与物同体,如何《大学》又说个厚薄?”先生曰:“惟是道理,自有厚薄。此如身是一体,把手足捍头目,岂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合如此。禽兽与草木同是爱的,把草木去养禽兽,又忍得。人与禽兽同是爱的,宰禽兽以养亲,与供祭祀,燕宾客,心又忍得。至亲与路人同是爱的,如箪食豆羹,得则生,不得则死,不能两全,宁救至亲,不救路人,心又忍得。这是道理合该如此。及至吾身与至亲,更不得分别彼此厚薄。盖以仁民爱物,皆从此出;此处可忍,更无所不忍矣。《大学》所谓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条理,不可逾越,此便谓之义;顺这个条理,便谓之礼;知此条理,便谓之智;终始是这条理,便谓之信。”

又曰:“目无体,以万物之色为体;耳无体,以万物之声为体;鼻无体,以万物之臭为体;口无体,以万物之味为体;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

问夭寿不贰。先生曰:“学问功夫,于一切声利嗜好俱能脱落殆尽,尚有一种生死念头毫发挂带,便于全体有未融释处。人于生死念头,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故不易去。若于此处见得破,透得过,此心全体方是流行无碍,方是尽性至命之学。”

一友问:“欲于静坐时将好名、好色、好货等根逐一搜寻,扫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疮否?”先生正色曰:‘这是我医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过了十数年,亦还用得著。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坏我的方子。”是友愧谢。少问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门稍知意思者为此说以误汝。”在坐者皆悚然。

一友问功夫不切。先生曰:“学问功夫,我已曾一句道尽,如何今日转说转远,都不著根?”对曰:“致良知盖闻教矣,然亦须讲明。”先生曰:“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讲明?良知本是明白,实落用功便是。不肯用功,只在语言上转说转糊涂。”曰:“正求讲明致之之功。”先生曰:“此亦须你自家求,我亦无别法可道。昔有禅师,人来问法,只把尘尾提起。一日,其徒将尘尾藏过,试他如何设法。禅师寻尘尾不见,又只空手提起。我这个良知就是设法的尘尾。舍了这个,有何可提得?”少间,又一友请问功夫切要。先生旁顾曰:“我尘尾安在?”一时在坐者皆跃然。

或问至诚前知。先生曰:“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实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动处就是几,诚神几曰圣人。圣人不贵前知。祸福之来,虽圣人有所不免。圣人只是知几,遇变而通耳。良知无前后,只知得见在的几,便是一了百了。若有个前知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趋避利害的意。邵子必于前知:终是利害心未尽处。”

先生曰:“无知无不知,本体原是如此。譬如日未尝有心照物,而自无物不照。无照无不照,原是日的本体。良知本无知,今却要有知;本无不知,今却疑有不知,只是信不及耳!”

先生曰:“惟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智,旧看何等玄妙,今看来原是人人自有的。耳原是聪,目原是明,心思原是睿智,圣人只是一能之尔。能处正是良知,众人不能,只是个不致知,何等明白简易!”

问:“孔子所谓‘远虑’,周公‘夜以继日’,与‘将迎’不同。何如?”先生曰:“远虑不是茫茫荡荡去思虑,只是要存这天理。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天理即是良知,千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良知愈思愈精明,若不精思,漫然随事应去,良知便粗了。若只着在事上茫茫荡荡去思,教做远虑,便不免有毁誉得丧人欲搀入其中,就是将迎了。周公终夜以思,只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见得时,其气象与将迎自别。”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朱子作效验说,如何?”先生曰:“圣贤只是为己之学,重功夫不重效验。仁者以万物为体,不能一体,只是己私未忘。全得仁体,则天下皆归于吾。仁就是八荒皆在我闼意,天下皆与,其仁亦在其中。如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亦只是自家不怨,如‘不怨天,不尤人’之意。然家邦无怨,于我亦在其中,但所重不在此。”

问:“孟子‘巧力圣智’之说,朱子云:‘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何如?”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巧力实非两事。巧亦只在用力处,力而不巧,亦是徒力。三子譬如射:一能步箭,一能马箭,一能远箭;他射得到,俱谓之力,中处俱可谓之巧。但步不能马,马不能远,各有所长,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处;孔子则三者皆长。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惠而极;清,只到得伯夷而极;任,只到得伊尹而极。何曾加得些子?若谓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则其力反过孔子了。巧力只是发明圣知之义,若识得圣知本体是何物,便自然了。”

先生曰:“‘先天而天弗违’,天即良知也;‘后天而奉天时’,良知即天也。”

“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只好恶就尽了是非,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又曰:“是非两字,是个大规矩,巧处则存乎其人。”

“圣人之知,如青天之日;贤人如浮云天日;愚人如阴霾天日;虽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则一。虽昏黑夜里,亦影影见得黑白,就是日之余光未尽处;困学功夫,亦只从这点明处精察去耳!”

问:“知譬日,欲譬云,云虽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气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先生曰:“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认得良知明白。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一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虽云雾四塞,太虚中色象可辨,亦是日光不灭处,不可以云能蔽日,教天不要生云。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然才有着时,良知亦自会觉,觉即蔽去,复其体矣!此处能勘得破,方是简易透彻功夫。”

问:“圣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先生曰:“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但有浅深难易之殊耳。良知原是精精明明的。如欲孝亲,生知安行的,只是依此良知,实落尽孝而已;学知利行者,只是时时省觉,务要依此良知尽孝而已;至于困知勉行者,蔽锢已深,虽要依此良知去孝,又为私欲所阻,是以不能,必须加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方能依此良知以尽其孝。圣人虽是生知安行,然其心不敢自是,肯做困知勉行的功夫。困知勉行的,却要思量做生知安行的事,怎生成得!”

问:“乐是心之本体,不知遇大故于哀哭时,此乐还在否?”先生曰:“须是大哭一番方乐,不哭便不乐矣。虽哭,此心安处,即是乐也;本体未尝有动。”

问:“良知一而已:文王作《彖》,周公系《爻》,孔子赞《易》,何以各自看理不同?”先生曰:“圣人何能拘得死格?大要出于良知同,便各为说何害?且如一园竹,只要同此枝节,便是大同。若拘定枝枝节节,都要高下大小一样,便非造化妙手矣。汝辈只要去培养良知。良知同,更不妨有异处。汝辈若不肯用功,连笋也不曾抽得,何处去论枝节?”

乡人有父子讼狱,请诉于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听之,言不终辞,其父子相抱恸哭而去。柴鸣治人问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先生曰:“我言舜是世间大不孝的子,瞽瞍是世间大慈的父。”鸣治愕然请问。先生曰:“舜常自以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瞍常自以为大慈,所以不能慈。瞽瞍只记得舜是我提孩长的,今何不曾豫悦我,不知自心已为后妻所移了,尚谓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只思父提孩我时如何爱我,今日不爱,只是我不能尽孝,日思所以不能尽孝处,所以愈能孝。及至瞽瞍底豫时,又不过复得此心原慈的本体。所以后世称舜是个古今大孝的子,瞽瞍亦做成个慈父。”

先生曰:“孔子有鄙夫来问,未尝先有知识以应之,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非两端,与之一剖决,鄙夫之心便已了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来天则,虽圣人聪明,如何可与增减得一毫?他只不能自信,夫子与之一剖决,便已竭尽无余了。若夫子与鄙夫言时,留得些子知识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体即有二了。”

先生曰:“‘蒸蒸义,不格奸’,本注说象已进进于义,不至大为奸恶。舜征庸后,象犹日以杀舜为事,何大奸恶如之。舜只是自进于义,以义薰蒸,不去正他奸恶。凡文过掩慝,此是恶人常态,若要指摘他是非,反去激他恶性。舜初时致得象要杀己,亦是要象好的心太急,此就是舜之过处。经过来,乃知功夫只在自己,不去责人,所以致得克谐,此是舜动心忍性,增益不能处。古人言语,俱是自家经历过来,所以说得亲切;遗之后世,曲当人情。若非自家经过,如何得他许多苦心处?”

先生曰:“古乐不作久矣。今之戏子,尚与古乐意思相近。”未达,请问。先生曰:“《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戏子。《武》之九变,便是武王的一本戏子。圣人一生实事,俱播在乐中。所以有德者闻之,便知他尽善尽美,与尽美未尽善处。若后世作乐,只是做些词调,于民俗风化绝无关涉,何以化民善俗?今要民俗反朴还淳,取今之戏子,将妖淫词调俱去了,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百姓人人易晓,无意中感激他良知起来,却于风化有益。然后古乐渐次可复矣。”曰:“洪要求元声不可得,恐于古乐亦难复。”先生曰:“你说元声在何处求?”对曰:“古人制管候气,恐是求元声之法。”先生曰:“若要去葭灰黍粒中求元声,却如水底捞月,如何可得?元声只在你心上求。”曰:“心如何求?”先生曰:“古人为治,先养得人心和平,然后作乐。比如在此歌诗,你的心气和平,听者自然悦怿兴起。只此便是元声之始。云‘诗言志’,志便是乐的本。‘歌永言’,歌便是作乐的本。‘声依永,律和声’。律只要和声,和声便是制律的本。何尝求之于外?”曰:“古人制候气法,是意何取?”先生曰:“古人具中和之体以作乐。我的中和,原与天地之气相应;候天地之气,协凤凰之音,不过去验我的气果和否?此是成律已后事,非必待此以成律也。今要候灰管,先须定至日。然至日子时恐又不准,又何处取得准来?”

先生曰:“学问也要点化,但不如自家解化者,自一了百当。不然,亦点化许多不得。”

“孔子气魄极大,凡帝王事业,无不一一理会,也只从那心上来。譬如大树,有多少枝叶,也只是根本上用得培养功夫,故自然能如此,非是从枝叶上用功做得根本也。学者学孔子,不在心上用功,汲汲然去学那气魄,却倒做了。”

“人有过,多于过上用功,就是补甑,其流必归于文过。”

“今人于吃饭时,虽然一事在前,其心常役役不宁,只缘此心忙惯了所以收摄不住。”

“琴瑟简编,学者不可无;盖有业以居之,心就不放。”

先生叹曰:“世间知学的人,只有这些病痛打不破,就不是善与人同。”崇一曰:“这病痛只是个好高不能忘己尔。”

问:“良知原是中和的,如何却有过不及?”先生曰:“知得过不及处,就是中和。”“所恶于上,是良知;毋以使下,即是致知。”

先生曰:“苏秦、张仪之智也,是圣人之资。后世事业文章,许多豪杰名家,只是学得仪、秦故智。仪、秦学术善揣摸人情,无一些不中人肯启,故其说不能穷。仪、秦亦是窥见得良知妙用处,但用之于不善尔。”

或问“未发已发”。先生曰:“只缘后儒将未发已发分说了,只得劈头说个无未发已发,使人自思得之。若说有个已发未发,听者依旧落在后儒见解。若真见得无未发已发,说个有未发已发,原不妨原有个未发已发在。”问曰:“未发未尝不和,已发未尝不中;譬如钟声,未扣不可谓无,既扣不可谓有,毕竟有个扣与不扣,何如?”先生曰:“未扣时原是惊天动地,既扣时也只是寂天寞地。”

问:“古人论性,各有异同,何者乃为定论?”先生曰:“性无定体,论亦无定体,有自本体上说者,有自发用上说者,有自源头上说者,有自流弊处说者。总而言知,只是一个性,但所见有浅深尔。若执定一边,便不是了。性之本体原是无善无恶的,发用上也原是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的,其流弊也原是一定善一定恶的。譬如眼有喜时的眼,有怒时的眼,直视就是看的眼,微视就是觑的眼。总而言之,只是这个眼,若见得怒时眼,就说未尝有喜的眼,见得看时眼,就说未尝有觑的眼,皆是执定,就知是错。孟子说性,直从源头上说来,亦是说个大概如此。荀子性恶之说,是从流弊上说来,也未可尽说他不是,只是见得未精耳。众人则失了心之本体。”问:“孟子从源头上说性,要人用功在源头上明彻;荀子从流弊说性,功夫只在末流上救正,便费力了。”先生曰:“然。”

先生曰:“用功到精处,愈着不得言语,说理愈难。若着意在精微上,全体功夫反蔽泥了。”

“杨慈湖不为无见,又着在无声无臭上见了。”

“人一日间,古今世界都经过一番,只是人不见耳。夜气清明时,无视无听,无思无作,淡然平怀,就是羲皇世界。平旦时,神清气朗,雍雍穆穆,就是尧、舜世界。日中以前,礼仪交会,气象秩然,就是三代世界。日中以后,神气渐昏,往来杂扰,就是春秋、战国世界。渐渐昏夜,万物寝息,景象寂寥,就是人消物尽世界。学者信得良知过,不为气所乱,便常做个羲皇已上人。”

薛尚谦、邹谦之、马子辛、王汝止侍坐,因叹先生自征宁藩以来,天下谤议益众,请各言其故。有言先生功业势位日隆,天下忌之者日众;有言先生之学日明,故为宋儒争是非者亦日博;有言先生自南都以后,同志信从者日众,而四方排阻者日益力。先生曰:“诸君之言,信皆有之,但吾一段自知处,诸君俱未道及耳。”诸友请问。先生曰:“我在南都以前,尚有些子乡愿的意思在。我今信得这良知真是真非,信手行去,更不着些覆藏。我今才做得个狂者的胸次,使天下之人都说我行不掩言也罢。”尚谦出,曰:“信得此过,方是圣人的真血脉。”

先生锻炼人处,一言之下,感人最深。一日,王汝止出游归,先生问曰:“游何见?”对曰:“见满街人都是圣人。”先生曰:“你看满街人是圣人,满街人到看你是圣人在。”又一日,董萝石出游而归,见先生曰:“今日见一异事。”先生曰:“何异?”对曰:“见满街人都是圣人。”先生曰:“此亦常事耳,何足为异?”盖汝止圭角未融,萝石恍见有悟,故问同答异,皆反其言而进之。洪与黄正之、张叔谦、汝中丙戌会试归,为先生道途中讲学,有信有不信。先生曰:“你们拿一个圣人去与人讲学,人见圣人来,都怕走了,如何讲得行。须做得个愚夫愚妇,方可与人讲学。”洪又言:“今日要见人品高下最易。”先生曰:“何以见之?”对曰:“先生譬如泰山在前,有不知仰者,须是无目人。”先生曰:“泰山不如平地大,平地有何可见?”先生一言剪裁,剖破终年为外好高之病,在坐者莫不悚惧。

癸未春,邹谦之来越问学,居数日,先生送别于浮峰。是夕,与希渊诸友移舟宿延寿寺,秉烛夜坐。先生慨怅不已,曰:“江涛烟柳,故人倏在百里外矣!”一友问曰:“先生何念谦之之深也?”先生曰:“曾子所谓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较,若谦之者,良尽之矣!”

丁亥年九月,先生起复征思、田。将命行时,德洪与汝中论学。汝中举先生教言,曰:“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德洪曰:“此意如何?”汝中曰:“此恐未是究竟话头。若说心体是无善无恶,意亦是无善无恶的意,知亦是无善无恶的知,物是无善无恶的物矣。若说意有善恶,毕竟心体还有善恶在。”德洪曰:“心体是天命之性,原是无善无恶的。但人有习心,意念上见有善恶在,格致诚正,修此正是复那性体功夫。若原无善恶,功夫亦不消说矣。”是夕侍坐天泉桥,各举请正。先生曰:“我今将行,正要你们来讲破此意。二君之见正好相资为用,不可各执一边。我这里接人原有此二种。利根之人直从本源上悟入。人心本体原是明莹无滞的,原是个未发之中。利根之人一悟本体,即是功夫,人己内外,一齐俱透了。其次不免有习心在,本体受蔽,故且教在意念上实落为善去恶。功夫熟后,渣滓去得尽时,本体亦明尽了。汝中之见,是我这里接利根人的;德洪之见,是我这里为其次立法的。二君相取为用,则中人上下皆可引入于道。若各执一边,眼前便有失人,便于道体各有未尽。”既而曰:“已后与朋友讲学,切不可失了我的宗旨: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的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只依我这话头随人指点,自没病痛。此原是彻上彻下功夫。利根之人,世亦难过,本体攻夫,一悟尽透。此颜子、明道所不敢承当,岂可轻易望人!人有习心,不教他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空想个本体,一切事为俱不着实,不过养成一个虚寂。此个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说破。”是日德洪、汝中俱有省。

先生初归越时,朋友踪迹尚寥落。既后四方来游者日进。癸未年已后,环先生而居者比屋,如天妃、光相诸刹,每当一室,常合食者数十人;夜无卧处,更相就席;歌声彻昏旦。南镇、禹穴、阳明洞诸山远近寺刹,徙足所到,无非同志游寓所在。先生每临讲座,前后左右环坐而听者常不下数百人,送往迎来,月无虚日;至有在侍更岁,不能遍记其姓名者。每临前,先生常叹曰:“君等离别,不出在天地间,苟同此志,吾亦可以忘形似矣!”诸生每听讲出门,为尝不跳跃称快。尝闻之同门先辈曰:“南都以前,朋友从游者虽众,未有如在越之盛者。此虽讲学日久,孚信渐博,要亦先生之学日进,感召之机申变无方,亦自有不同也。”

知行录之三 传习录下-5

黄以方问:“博学于文,为随事学存此天理;然则谓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其说似不相合。”先生曰:“《诗》、、六艺皆是天理之发见,文字都包在其中。考之《诗》、、六艺,皆所以学存此天理也。不特发见于事为者方为文耳。余力学文,亦只博学于文中事。”

或问“学而不思”二句。曰:“此亦有为而言,其实思即学也。学有所疑,便须思之,思而不学者,盖有此等人只悬空去思,要想出一个道理,却不在身心上实用其力,以学存此天理。思与学作两事做,故有罔与殆之病。其实思只是思其所学,原非两事也。”

先生曰:“先儒解格物为格天下之物,天下之物如何格得?且谓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今如何去格?纵格得草木来,如何反来诚得自家意?我解格作正字义,物作事字义,《大学》之所谓身,即耳目口鼻四肢是也。欲修身,便是要目非礼勿视,耳非礼勿听,口非礼勿言,四肢非礼勿动。要修这个身,身上如何用得工夫?心者身之主宰,目虽视而所以视者心也,耳虽听而所以听者心也,口与四肢虽言动而所以言动者心也,故欲修身在于体当自家心体,当令廓然大公,无有些子不正处。主宰一正,则发窍于目,自无非礼之视;发窍于耳,自无非礼之听;发窍于口与四肢,自无非礼之言动:此便是修身在正其心。然至善者,心之本体也。心之本体,那有不善?如今要正心,本体上何处用得功?必就心之发动处才可著力也。心之发动不能无不善,故须就此处著力,便是在诚意。如一念发在好善上,便实实落落去好善;一念发在恶恶上,便实实落落去恶恶。意之所发,既无不诚,则其本体如何有不正的?故欲正其心在诚意。工夫到诚意,始有着落处。然诚意之本,又在于致知也。所谓人虽不知,而已所独知者,此正是吾心良知处。然知得善,却不依这个良知便做去,知得不善,却不依这个良知便不去做,则这个良知便遮蔽了,是不能致知也。吾心良知既不能扩充到底,则善虽知好,不能著实好了;恶虽知恶,不能著实恶了,如何得意诚?故致知者,意诚之本也。然亦不是悬空的致知,致知在实事上格。如意在于为善,便就这件事上去为;意在于去恶,便就这件事上去不为。去恶固是格不正以归于正,为善则不善正了,亦是格不正以归于正也。如此,则吾心良知无私欲蔽了,得以致其极,而意之所发,好善去恶,无有不诚矣、诚意工夫,实下手处在格物也。若如此格物,人人便做得,‘人皆可以为尧、舜’,正在此也。”

先生曰:“众人只说格物要依晦翁,何曾把他的说去用?我着实曾用来。初年与钱友同论做圣贤,要格天下之物,如今安得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子,令去格看。钱子早夜去穷格竹子的道理,竭其心思,至于三日,便致劳神成疾。当初说他这是精力不足,某因自去穷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以劳思致疾。遂相与叹圣贤是做不得的,无他大力量去格物了。及在夷中三年,颇见得此意思乃知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便自有担当了。这里意思,却要说与诸公知道。”

门人有言邵端峰论童子不能格物,只教以洒扫应对之说。先生曰:“洒扫应对就是一件物,童子良知只到此,便教去洒扫应对,就是致他这一点良知了。又如童子知畏先生长者,此亦是他良知处。故虽嬉戏中见了先生长者,便去作揖恭敬,是他能格物以致敬师长之良知了。童子自有童子的格物致知。”又曰:“我这里言格物,自童子以至圣人,皆是此等工夫。但圣人格物,便更熟得些子,不消费力。如此格物,虽卖柴人亦是做得,虽公卿大夫以至天子,皆是如此做。”

或疑知行不合一,以“知之匪艰”二句为问。先生曰:“良知自知,原是容易的。只是不能致那良知,便是‘知之匪艰,行之惟艰’。”

门人问曰:“知行如何得合一?且如《中庸》,言‘博学之’,又说个‘笃行之’,分明知行是两件。”先生曰:“博学只是事事学存此天理,笃行只是学之不已之意。”又问:“《易》‘学以聚之’,又言‘仁以行之’,此是如何?”先生曰:“也是如此。事事去学存此天理,则此心更无放失时,故曰‘学以聚之’,然常常学存此天理,更无私欲间断,此即是此心不息处,故曰‘仁以行之’。”又问:“孔子言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知行却是两个了?”先生曰:“说及之已是行了,但不能常常行,已为私欲间断,便是仁不能守。”又问:“心即理之说,程子云‘在物为理’,如何谓心即理?”先生曰:“在物为理,在字上当添一心字,此心在物则为理。如此心在事父则为孝,在事君则为忠之类。”先生因谓之曰:“诸君要识得我立言宗旨。我如今说个心即理是如何,只为世人分心与理为二故,便有许多病痛。如五伯攘夷狄,尊周室,都是一个私心,便不当理。人却说他做得当理,只心有未纯,往往悦慕其所为,要来外面做得好看,却与心全不相干。分心与理为二,其流至于伯道之伪而不自知。故我说个心即理,要使知心理是一个,便来心上做工夫,不去袭义于义,便是王道之真。此我立言宗旨。”又问:“圣贤言语许多,如何却要打做一个?”曰:“我不是要打做一个,如曰‘夫道,一而已矣’,又曰‘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天地圣人皆是一个,如何二得?”

“心不是一块血肉,凡知觉处便是心,如耳目之知视听,手足之知痛痒,此知觉便是心也。”

以方问曰:“先生之说格物,凡《中庸》之慎独及集义、博约等说,皆为格物之事。”先生曰:“非也。格物即慎独,即戒惧。至于集义、博约工夫只一般,不是以那数件都做格物底事。”

以方问尊德性一条。先生曰:“道问学即所以尊德性也。晦翁言‘子静以尊德性诲人,某教人岂不是道问学处多了些子’,是分尊德性、道问学作两件。且如今讲习讨论,下许多工夫,无非只是存此心,不失其德性而已。岂有尊德性,只空空去尊,更不去问学?问学只是空空去问学,更与德性无关涉?如此,则不知今之所以讲习讨论者,更学何事!”问致广大二句。曰:“尽精微即所以致广大也。道中庸即所以极高明也。盖心之本体自是广大底,人不能尽精微,则便为私欲所蔽,有不胜其小者矣。故能细微曲折无所不尽,则私意不足以蔽之,自无许多障碍遮隔处,如何广大不致?”又问:“精微还是念虑之精微,是事理之精微?”曰:“念虑之精微即事理之精微也。”

先生曰:“今之论性者纷纷异同,皆是说性,非见性也。见性者无异同之可言矣。”

问:“声色货利,恐良知亦不能无。”先生曰:“固然。但初学用功,却须扫除荡涤,勿使留积,则适然来遇,始不为累,自然顺而应之。良知只在声色货利上用功,能致得良知,精精明明,毫发无蔽,则声色货利之交,无非天则流行矣。”

先生曰:“吾与诸公讲致知格物,日日是此,讲一二十年俱是如此。诸君听吾言,实去用功,见吾讲一番,自觉长进一番。否则,只作一场话说,虽听之亦何用。”

先生曰:“人之本体常常是寂然不动的,常常是感而逐通的。未应不是先,已应不是后。”

一友举“佛家以手指显出,问曰:‘众曾见否?’众曰:‘见之。’复以手指入袖,问曰:‘众还见否?’众曰:‘不见。’佛说还未见性。此义未明。”先生曰:“手指有见有不见,而之见性常在。人之心神只在有睹有闻上驰骛,不在不睹不闻上着实用功。盖不睹不闻是良知本体。戒慎恐惧是治良知的工夫。学者时时刻刻常睹其所不睹,常闻其所不闻,工夫方有个实落处。久久成熟后,则不须著力,不待防检,而真性自不息矣。岂以在外者之闻见为累哉!”

问:“先儒谓:鸢飞鱼跃,与必有事焉同一活泼泼地。”先生曰:“亦是。天地间活泼泼地,无非此理,便是吾良知的流行不息。致良知便是必有事的工夫。此理非惟不可离,实亦不得而离也:无往而非道,无往而非工夫。”

先生曰:“诸公在此,务要立个必为圣人之心,时时刻刻,须是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方能听吾说话句句得力。若茫茫荡荡度日,譬如一块死肉,打也不知得痛痒,恐终不济事。回家只寻得旧时伎俩而已,岂不惜哉!”

问:“近来妄念也觉少,亦觉不曾着想定要如何用功,不知此是工夫否?”先生曰:“汝且去着实用功,便多这些着想也不妨,久久自会妥帖。若才下得些功,便说效验,何足为恃?”

一友自叹:“私意萌时,分明自心知得,只是不能使他即去。”先生曰:“你萌时这一知处,便是你的命根。当下即去消磨,便是立命工夫。”

“夫子说‘性相近’,即孟子说‘性善’,不可专在气质上说。若说气质,如刚与柔对,如何相近得?惟性善则同耳。人生初时,善原是同的。但刚的习于善则为刚善,习于恶则为刚恶;柔的习于善则为柔善,习于恶则为柔恶,便日相远了。”

先生尝语学者曰:“心体上着不得一念留滞,就如眼着不得些子尘沙。些子能得几多?满眼便昏天黑地了。”又曰:“这一念不但是私念,便好的念头,亦着不得些子。如眼中放些金玉屑,眼亦开不得了。”

问:“人心与物同体,如吾身原是血气流通的,所以谓之同体。若于人便异体了。禽兽草木益远矣,而何谓之同体?”先生曰:“你只在感应之几上看,岂但禽兽草木,虽天地也与我同体的,鬼神也与我同体的。”请问。先生曰:“你看这个天地中间,什么是天地的心?”对曰:“尝闻人是天地的心。”曰:“人又什么教做心?”对曰:“只是一个灵明。”“可知充天塞地中间,只有这个灵明,人只为形体自间隔了。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去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的灵明。如此,便是一气流通的,如何与他间隔得!”又问:“天地鬼神万物,千古见在,何没了我的灵明,便俱无了?”曰:“今看死的人,他这些精灵游散了,他的天地万物尚在何处?”

先生起行征思、田,德洪与汝中追送严滩,汝中举佛家实相幻想之说。先生曰:“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汝中曰:“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是本体上说工夫。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是工夫上说本体。”先生然其言。洪于是时尚未了达,数年用功,始信本体工夫合一。但先生是时因问偶谈,若吾儒指点人处,不必借此立言耳!

尝见先生送二三耆宿出门,退坐于中轩,若有忧色。德洪趋进请问。先生曰:“顷与诸老论及此学,真圆凿方柄,此道坦如道路,世儒往往自加荒塞,终身陷荆棘之场而不悔,吾不知其何说也!”德洪退,谓朋友曰:“先生诲人,不择衰朽,仁人悯物之心也。”

先生曰:“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为子而傲必不孝,为臣而傲必不忠,为父而傲必不慈,为友而傲必不信:故象与丹朱俱不肖,亦只一傲字,便结果了此生。诸君常要体此人心本是天然之理,精精明明,无纤介染着,只是一无我而已;胸中切不可有,有即傲也。古先圣人许多好处,也只是无我而已,无我自能谦。谦者众善之基,傲者众恶之魁。”

又曰:“此道至简至易的,亦至精至微的。孔子曰:‘其如示诸掌乎!’且人于掌,何日不见?及至问他掌中多少文理,却便不知。即如我良知二字,一讲便明,谁不知得?若欲的见良知,却谁能见得?”问曰:“此知恐是无方体的,最难捉摸。”先生曰:“良知即是易,其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惟变所适。此知如何捉摸得?见得透时便是圣人。”

问:“孔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是圣人果以相助望门弟子否?”先生曰:“亦是实话。此道本无穷尽,问难愈多,则精微愈显。圣人之言,本自周遍,但有问难的人胸中窒碍,圣人被他一难,发挥得越加精神,若颜子闻一知十,胸中了然,如何得问难?故圣人亦寂然不动,无所发挥,故曰非助。”

邹谦之当与德洪曰:“舒国裳曾持一张纸,请先生写‘拱把之桐梓’一章。先生悬笔为书,到‘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顾而笑曰:‘国裳读书中过状元来,岂诚不知身之所以当养?还须诵此以求警?’一时在侍诸友皆惕然。”

嘉靖戊子冬,德洪与王汝中奔师丧,至广信,讣告同门,约三年收录遗言。继后同门各以所记见遗。洪择其切于问正者,合所私录,得若干条。居吴时,将与《文录》并刻矣,适以尤去未遂。当是时也,四方讲学日众,师门宗旨既明,若无事于赘刻者,故不复荣念。去年同门曾子才汉得洪手抄,复傍为采辑,名曰遗言,以刻行于荆。洪读之,觉当时采录未精,乃为删其重复,消去芜蔓,存其三之一,命曰《传习续录》,复刻于宁国之水西精舍。今年夏,洪来游蕲,沈君思畏曰:“师门之教久行于四方,而独未及于蕲。蕲之士得读遗言,若亲炙夫子之教;指见良知,若重睹日月之光。惟恐传习之不博,而未以重复之为繁也。请裒其所逸者增刻之,若何?”洪曰:“然师门‘致知格物’之旨,开示来学;学者躬修默悟,不敢以知解承,而惟以实体得,故吾师终日言是,而不惮其烦;学者终日听是,而不厌其数;益指示专一则体悟日精,几迎于言前,神发于言外,感遇诚也。今吾师之殁,未及三纪,而格言微旨,渐觉沦晦,岂非吾党身践之不力,多言有以病之耶?学者之趋不一,师门之教不宣也。”乃复取逸稿,采其语之不背者,得一卷;其余影响不真,与《文录》既载者,皆削之,并易中卷为问答语,以付黄梅尹张君增刻之。庶几读者不以知解承,而惟以实体得,则无疑于是录矣!嘉靖丙辰夏四月,门人钱德洪拜书于蕲之崇正书院。

知行录之三 传习录下-6

《定论》首刻于南、赣。朱子病目静久,忽悟圣学之渊薮,乃大悔中年注述误己误人,遍告同志。师阅之,喜已学与晦翁同,手录一卷,门人刻行之。自是为朱子论异同者寡矣。师曰:“无意中得此一助!”隆庆壬申,虬峰谢君廷杰刻师《全书》,命刻《定论》附《语录》后,见师之学与朱子无相谬戾,则千古正学同一源矣。并师首叙与袁庆麟跋凡若干条,洪僭引其说。

阳明子序曰:

洙、泗之传,至孟氏而息;千五百余年,濂溪、明道始复追寻其绪;自从辨析日祥,然亦日就支离决裂,旋复湮晦。吾尝深求其故,大抵皆世儒之多言有以乱之。

守仁早岁业举,溺志词章之习,既乃稍知从事正学,而苦于众说之纷扰疲迩,茫无可入,因求诸老、释,欣然有会于心,以为圣人之学在此矣!然于孔子之教间相出入,而措之日用,往往缺漏无归;依违往返,且信且疑。其后话谪官龙场,居夷处困,动心忍性之余,恍若有悟,体验探求,再更寒暑,证诸《五经》、《四子》,沛然若决江河而放诸海也。然后叹圣人之道坦如大路,而视之儒者妄开窦迳,蹈荆棘,堕坑堑,究其为说,反出二氏之下。宜乎世之高明之士厌此而趋彼也!此岂二氏之罪哉!间尝以语同志,而闻者竞相非议,目以为立异好奇;虽每痛反探抑,务自搜剔斑瑕,而愈益精明的确,洞然无复可疑;独于朱子之说有相牴牾,恒疚于心,切疑朱子之贤,而岂其于此尚有未察?及官留都,复取朱子之书而检求之,然后知其晚岁故已大悟旧说之非,痛悔极艾,至以为自诳诳人之罪,不可胜赎。世之所传《集注》、《或问》之类,乃其中年未定之说,自咎以为旧本之误,思改正而未及,而其诸《语类》之属,又其门人挟胜心以附己见,固于朱子平日之说犹有大相谬戾者,而世之学者局于见闻,不过持循讲习于此。其余悟后之论,概乎其未有闻,则亦何怪乎予言之不信、而朱子之心无以自暴于后事也乎?

予既自幸其说之不谬于朱子,又喜朱子之先得我心之同,然且慨夫世之学者徒守朱子中年未定之说,而不复知求其晚岁既悟之论,竞相呶呶,以乱正学,不自知其已入于异端;辄采录而衰集之,私以示夫同志,庶几无疑于吾说,而圣学之明可冀矣!

正德乙亥冬十一月朔,后学余姚王守仁序。

为学直是先要立本。文义却可且与说出正意,令其宽心玩味;未可便令考校同异,研究纤密,恐其意思促迫,难得是向来定本之误。今幸见得,却烦勇革。不可苟避讥笑,却误人也。

日用工夫,比复何如?文字虽不可废,然涵养本原而察于天理人欲之判,此是日用动静之间,不可顷刻间段底事。若于此处见得分明,自然不到得流入世俗功利权谋里去矣。熹亦近日方实见得向日支离之病,虽与彼中证候不同,然忘己逐物,贪外虚内之失,则一而已。程子说“不得以天下万物扰己,己立后自能了得天下万物”,今自家一个身心不知安顿去处,而谈王说伯,将经世事业别作一个伎俩商量讲究,不亦误乎!相去远,不得面论;书问终说不尽,临风叹息而已。

前此僭易拜禀博观之蔽,诚不自揆。乃蒙见是,何幸如此!然观来谕,似有未能遽舍之意,何邪?此理甚明,何疑之有?若使道可以多闻博观而得,则世之知道者为不少矣。熹近日因事方有少省发处,如“鸢飞鱼跃”,明道以为与“必有事焉勿正”之意同者,乃今晓然无疑。日用之间,观此流行之体,初无间段处,有下功夫处。乃知日前自诳诳人之罪,盖不可胜赎也。此与守书册,泥言语,全无交涉;幸于日用间察之,知此则知仁矣。

示喻“天上无不识字的神仙”,此论甚中一偏之弊。然亦恐只学得识字,却不曾学得上天,即不如且学上天耳。上得天了,却旋学上天人,亦不妨也。中年以后,气血精神能有几何?不是记故事时节。熹以目昏,不敢着力读书。闲中静坐,收敛身心,颇觉得力。间起看书,聊复遮眼,遇有会心处,时一喟然耳!

熹衰病,今岁幸不至剧,但精力益衰,目力全短,看文字不得;冥目静坐,却得收拾放心,决得日前外面走作不少,颇恨盲废之不早也。看书鲜识之喻,诚然。然严霜大冻之中,岂无些小风和日暖意思?要是多者胜耳!

孟子言“学问之道,惟在求其放心”;而程子亦言“心要在腔子里”。今一向耽着文字,令此心全体都奔在册子上,更不知有己;便是个无知觉不识痛痒之人,虽读得书,亦何益于吾事邪?

应之甚恨未得相见,其为学规模次第如何?近来吕、陆门人互相排斥,此由各徇所见之偏,而不能公天下之心以观天下之理,甚觉不满人意。应之盖尝学于两家,未知其于此看得果如何?因话扣之,因书谕及为幸也。熹近日亦觉向来说话有大支离处,反身以求,正坐自己用功亦未切耳。因此减去文字工夫,觉得闲中气象甚适。每劝学者且亦看《孟子》“道性善”、“求放心”两章,着实体察收拾为要;其余文字,且大概讽诵涵养,未须大段着力考索也。

熹衰病日侵,去年灾患亦不少,比来病躯方似略可支吾。然精神耗减,日甚一日,恐终非能久于世者。所幸迩来日用工夫颇觉有力,无复向来支离之病。甚恨未得从容面论。未知异时相见,尚复有异同否耳?

闻向道之意甚勤。向所喻义利之间,诚有难择者;但意所疑,以为近利者,即便舍去可也。向后见得亲切,却看旧事,又有见未尽舍未尽者,不解有过当也。见陆丈回书,其言明当,且就此持守,自见功效;不须多疑多问,却转迷惑也。

日用工夫,不敢以老病而自懈。觉得此心操存舍亡,只在反掌之间。向来诚是太涉支离。盖无本以自立,则事事皆病而。又闻讲授亦颇勤劳,此恐或有未便。今日正要清源正本,以察事变之几微,岂可一向汩溺于故纸堆中,使精神昏弊,失后忘前,而可以谓之学乎?

近来自觉向时工夫,止是讲论文义,以为积集义理,久当自有得力处,却于日用工夫全少检点。诸朋友往往亦只如此做工夫,所以多不得力。今方深省而痛惩之,亦欲与诸同志勉焉。幸老兄遍以告之也。

熹穷居如昨,无足言者。自远去师友之益,兀兀度日。读书反己,固不无警省处,终是旁无疆辅,因循汩没,寻复失之。近日一种向外走作,心悦之而不能自已者,皆准止酒例戒而绝之,似觉省事。此前辈所谓“下士晚闻道,聊以拙自“慎读”、《大学》“诚意”、“毋自欺”处,常苦求之太过,措词烦猥;近日乃觉其非,此正是最切近处,最分明处。乃舍之而谈空于冥漠之间,其亦误矣。方窃以此意痛自检勒,懔然度日,惟恐有怠而失之也。至于文字之间,亦觉向来病痛不少。盖平日解经最为守章句者,然亦多是推衍文义,自做一片文字;非惟屋下架屋,说得意味淡薄,且是使人看者将注与经作两项工夫,做了下梢,看得支离,至于本旨,全不相照。以此方知汉儒可谓善说经者,不过只说训诂,使人以此训诂玩索经文。训诂经文不相离异,只做一道看了,直是意味深长也。

道间与季通讲论,因悟向来函养工夫全少,而讲说又多,疆探必取巡流逐末之弊;推类以求,众病非一,而其源皆在此,恍然自失,似有顿进之功。若保此不懈,庶有望于将来。然非如近日诸贤所谓顿悟之机也。向来所闻诲谕诸说之未契者,今日细思,吻合无疑。大抵前日之病,皆是气质躁妄之偏,不曾涵养克治,任意直前之弊耳。

闲中无事,固宜谨出,然想亦不能一并读得许多。似此专人来往劳费,亦是未能省事随寓而安之病。又如多服燥热药,亦使人血气偏胜,不得和平,不但非所以卫生,亦非所闲退之意胜,而飞扬燥扰之气消,则治心养气、处事接物自然安稳,一时长进,无复前日内外之患矣。

为学之要,只在着实操存,密切体认,自己身心上理会。切忌轻自表暴,引惹外人辩论,枉费酬应,分却向里工夫。

闻欲与二友俱来而复不果,深以为恨。年来觉得日前为学不得要领,自做身主不起,反为文字夺却精神,不是小病。每一念之,惕然自惧,且为朋友忧之。而每得子约书,辄复恍然,尤不知所以为贤者谋也。且如临事迟回,瞻前顾后,只此亦可见得心术影子。当时若得相聚一番,彼此极论,庶几或有剖决之助。今又失此机会,极令人怅恨也!训导后生,若说得是,当极有可自警省处,不会减人气力。若只如此支离,漫无绝纪,则虽不教后生,亦只见得展转迷惑,无出头处也。

熹哀苦之余,无他外诱,日用之间,痛自敛饬,乃知敬费光阴,人欲横流,天理几灭。今而思之,怛然震悚,盖不知所以措其躬也。



此中见有朋友数人讲学,其间亦难得朴实头负荷得者。因思日前讲论,只是口说,不曾实体于身,故在己在人,都不得力。今方欲与朋友说日用之间,常切点检气习偏处、意欲萌处,与平日所讲相似与不相似,就此痛着工夫,庶几有益。陆子寿兄弟,近日议论,却肯向讲学上理会。其门人有相访者,气象皆好。但其间亦有旧病。此间学者却是与渠相反,初谓只如此讲学,渐涵自能入德。不谓末流之弊只成说话,至于人伦日用最切近处,亦都不得毫毛气力。此不可不深惩而痛警也!

近看孟子见人即道性善,称尧、舜,此是第一义。若于此看得透,信得及,直下便是圣贤,便无一毫人欲之私做得病痛。若信不及孟子,又说个第二节工夫,又只引成覸、颜渊、公明仪三段说话教人如此,发愤勇猛向前,日用之间,不得存留一毫人欲之私在这里,此外更无别法。若于此有个奋迅兴起处,方有田地可下工夫。不然,即是画脂镂冰,无真实得力处也。近日见得如此,自觉颇得力,与前日不同,故此奉报。

学问根本在日用间,持敬集义工夫,直是要得念念省察。读书求义,乃其间之一事耳。旧来虽知此意,然于缓急之间,终是不觉有倒置处,误人不少。今方自悔耳!

充之近读何书?恐更当于日用之间为人之本者,深加省察,而去其有害于此者为佳。不然,诵说虽精,而不践其实,君子盖深耻之。此固充之平日所讲闻也。

李先生教人,大抵令于静中体认大本未发时气象,分明即处事应物,自然中节。此乃龟山门下相传指决,然当时亲炙之时,贪听讲论,又方窃好章句训诂之习,不得尽心于此;至今若存若亡,无一的实见处,辜负教育之意。每一念此,未尝不愧汗沾衣也。



熹近来尤觉错愦无进步处。盖缘日前偷堕苟简,无深探力行之志,凡所论说,皆出入口耳之余,以故全不得力。今方觉悟,欲勇革旧习,而血气已衰,心志亦不复疆,不知终能有所济否?



向来妄论“持敬”之说,亦不自记其云何。但因其良心发现之微,猛省提撒,使心不昧,则是做工夫的本领。本领既立,自然下学而上达矣。若不察良心发现处,即渺渺茫茫,恐无下手处也。中间所见亦是如此。近因反求未得个安稳处,却始知此未免支离,如所谓因诸公以求程氏,因程氏以求圣人,是隔几重公案,曷若默会诸心,以立其本,而其言之得失,自不能逃吾之鉴邪?钦夫之学所以超脱自在,见得分明,不为言句所桎梏,只为合下人处亲切。今日说话虽未能绝无渗漏,终是本领。是当非吾辈所及,但详观所论,自可见矣。

答林择之

所论颜、孟不同处,极善极善!正要见此曲折,始无窒碍耳。比来想亦只如此用功。熹近只就此处见得向来未见底意思,乃知存入自明,何待穷索之语,是真实不诳语。今未能久,已有此验,况真能久邪?但当益加勉励,不敢少弛其劳耳!

学者堕在语言,心实无得,固为大病;然于语言中,罕见有究竟得彻头彻尾者。盖资质已是不及古人,而工夫又草草,所以终身于此,若存若亡,未有卓然可恃之实。近因病后,不敢极力读书,闲中却觉有进步处。大抵孟子所论求其放心,是要诀尔!

吾辈今日事事做不得,只有向里存心窍理,外人无交涉。然亦不免违条碍贯,看来无着力处,只有更攒近里面,安身立命尔。不审比日何所用心?因书及之,深所欲闻也。

详来示,知日用工夫精进如此,尤以为喜。若知此心理端的在我,则参前倚衡,自有不容舍者,亦不待求而得,不待操而存矣。格物致知,亦是因其所已知者推之,以及其所未知,只是一本,原无两样工夫也。

居官无修业之益,若以俗学言之,诚是如此;若论圣门所谓德业者,却初不在日用之外,只押文字,便是进德修业地头,不必编缀异闻,乃为修业也。近觉向来为学,实有向外浮泛之弊;不惟自误,而误人亦不少。方别寻得一头绪,似差简约端的,始知文字言语之外,真别有用心处,恨未得面论也。浙中后来事体,大段支离乖僻,恐不止似正似邪而已,极令人难说,只得惶恐,痛自警省!恐未可专执旧说以为取舍也。

熹近觉向来乖谬处不可缕数,方惕然思所以自新者,而日用之间,悔吝潜积,又已甚多。朝夕惴惧,不知所以为计。若择之能一来辅此不逮,幸甚!然讲学之功,比旧却觉稍有寸进。以此知初学得些静中功夫,亦为助不小。

示喻日用工夫如此,甚善!然亦且要见一大头脑分明,便于操舍之间有用力处;如实有一物,把住放行在自家手里,不是谩说求其放心,实却茫茫无把捉处也。

子约复书云:“某盖尝深体之,此个大头脑本非外面物事,是我元初本有底。其曰‘人生而静’,其曰‘喜怒哀乐之未发’,其曰‘寂然不动’,人汨汨地过了日月,不曾存息,不曾实现此体段,如何会有用力处?程子谓‘这个义理,仁者又看做仁了,智者又看做智了,百姓日用不知,此所以君子之道鲜’。此个亦不少,亦不剩,只是人看他不见,不大段信得此话。及其言于勿忘勿助长间认取者,认乎此也。认得此,则一动一静皆不昧矣!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之著也,操存久则发现多;忿懥忧患好乐恐惧,不得其正也,放舍甚则日滋长。记得南轩先生谓‘验厥操舍,乃知出入’,乃是见得主脑,于操舍间有用力处之实话。盖苟知主脑不放下,虽是未能常常操存,然语默应酬间历历能自省验,虽其实有一物在我手里,然可欲者是我的物,不可放失;不可欲者非是我物,不可留藏;虽谓之实有一物在我手里,亦可也。若是谩说,既无归宿,亦无依据,纵使缰把捉得住,亦止是袭取,夫岂是我元有的邪?愚见哪些,敢望指教。”朱子答书云:“此段大概,甚正当亲切。”

承喻仁字之说,足见用力之深。熹意不欲如此坐谈,但直以孔子、程子所示求仁之方,择其一二切于吾身者,笃志而力行之,于动静语默间,勿令间断,则久久自当知味矣。去人欲,存天理,且据所见去之存之。工夫既深,则所谓似天理而实人欲者次第可见。今大体未正,而便察及细微,恐有放饭流啜,而问无齿决之讥也。如何如何?

中和二字,皆道之体用。旧闻李先生论此最详,后来所见不同,遂不复致思。今乃知其为人深切,然恨己不能尽记其曲折矣。如云“人固有无所喜怒哀乐之时,然谓之未发,则不可言无主也”,又如先言慎独,然后及中和,此亦尝言之。但当时既不领略,后来又不深思,遂成蹉过,孤负此翁耳!

日前为学,缓于反己追思,凡多百可悔者。所论注文字,亦坐此病,多无着实处。回首茫然,计非岁月工夫所能救治,以此愈不自快。前时犹得敬夫、伯恭时惠规益,得以自警省;二友云亡,耳中绝不闻此等语。今乃深有望于吾子澄。自此惠书,痛加镌诲,乃君子爱人之意也。

朱子之后,如真西山、许鲁齐、吴草庐亦皆有见于此,而草庐见之尤真,悔之尤切。今不能备录,取草庐一说附于后。

临川吴氏曰:“天之所以生人,人之所以为人,以此德性也。然自圣传不嗣,士学靡宗,汉、唐千余年间,董、韩二子依稀数语近之,而原本竟昧昧也。逮夫周、程、张、邵兴,始能上通孟氏而为一。程氏四传而至朱,文义之精密,又孟氏以来所未有者。其学徒往往滞于此而溺其心。夫既以世儒记诵词章为俗学矣,而其为学亦未离乎言语文字之末。此则嘉定以后朱门末学之敝,而未有能救之者也。夫所贵乎圣人之学,以能全天之所以与我者尔。天之与我,德性是也,是为仁义礼智之根株,是为形质血气之主宰。舍此而他求,所学何学哉?假而行如司马文正公,才如诸葛忠武侯,亦不免为习不著,行不察;亦不过为资器之超于人,而谓有得于圣学则未也。况止于训诂之精,讲说之密,如北溪之陈,双峰之饶,则与彼记诵词章之俗学,相去何能以寸哉?圣学大明于宋代,而踵其后者如此,可叹已!澄也钻研于文义,毫分缕析,每以陈为未精,饶为未密也。堕此科臼中垂四十年,而始觉其非。自今以往,一日之内而亥,一月之内朔而晦,一岁之内春而冬,常见吾德性之昭昭,如天之运转,如日月之往来,不使有须臾之间断,则于尊之之道殆庶几乎?于此有未能,则问于人,学于己,而必欲其至。若其用力之方,非言之可喻,亦味于《中庸》首章、《订顽》终篇而自悟可也。”

《朱子晚年定论》,我阳明先生在留都时所采集者也。揭阳薛君尚谦旧录一本,同志见之,至有不及抄写,袖之而去者。众皆惮于翻录,乃谋而寿诸梓。谓“子以齿,当志一言。”惟朱子一生勤苦,以惠来学,凡一言一字,皆所当守;而独表章是、尊崇乎此者,盖以为朱子之定见也。今学者不求诸此,而犹踵其所悔,是蹈舛也,岂善学朱子者哉?麟无似;从事于朱子之训余三十年,非不专且笃,而竟亦未有居安资深之地,则犹以为知之未详,而览之未博也。戊寅夏,持所著论若干卷来见先生。闻其言,如日中天,睹之即见;象五谷之艺地,种之即生;不假外求,而真切简易,恍然有悟。退求其故而不合,则又不免迟疑于其间。及读是编,始释然,尽投其所业,假馆而受学,盖三月而若将有闻焉。然后知乡之所学,乃朱子中年未定之论,是故三十年而无获。今赖天之灵,始克从事于其所谓定见者,故能三月而若将有闻也。非吾先生,几乎已矣!敢以告夫同志,使无若麟之晚而后悔也。若夫直求本原于言语之外,真有以验其必然而无疑者,则存乎其之自力,是编特为之指迷耳。正德戊寅六月望,门人零都袁庆麟谨识。

知行录之四 公移一-1

提督南赣军务征横水桶冈三浰

正德十二年正月

节该钦奉敕谕:“江西、福建、广东、湖广各布政司地方交界去处,累有盗贼生发。因地连各境,事无统属,特命尔前去巡抚江西南安、赣州,福建汀州、漳州,广东南雄、韶州、惠州、潮州各府,及湖广彬州地方;安抚军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应地方贼情,军马钱粮事宜,小则径自区画,大则奏请定夺。但有盗贼生发,即便严督各该兵备守御守巡,并各军卫有司设法剿捕,选委廉能属官,密切体访,及签所在大户,并被害之家;有智力人丁,多方追袭,量加犒赏;或募知因之人,阴为乡导;或购贼徒,自相斩捕;或听胁从并亡命窝主人等,自首免罪。其军卫有司官员中政务修举者,量加旌奖;其有贪残畏缩误事者,径自拿问发落。尔风宪大臣,须廉正刚果,肃清奸弊,以副朝廷之委任。钦此。”钦遵。

照得抚属地方,界连四省;山溪峻险,林木茂深,盗贼潜处其间,不时出没剽劫;东追则西窜,南捕则北奔,各省巡捕等官,彼此推调观望,不肯协力追剿;遂至延蔓日多。当职猥以菲才,滥膺重寄,大惧职业鳏废,仰负朝廷委托。为照前项地方,延袤广远,未能遍历其间;绥抚之方,随时殊制;攻守之策,因地异宜;若非的确询访,难以臆见裁度。为此仰钞案回司,著落当该官吏,照依案验内事理,即行本司该道分巡、分守、兵备、守备等官,并所属大小衙门各该官吏,公同逐一会议:要见即今各处城堡关隘,有无坚完;军兵民快,曾否操练;某处贼方猖獗,作何擒剿;某处贼已退散,作何抚缉;某贼怙终,必须扑灭;某贼被诱,尚可招徕;何等人役,堪为乡导;何等大户,可令追袭;军不足恃,或须别募精强;财不足用,或可别为经画;某处或有闲田,可兴屯以足食;某处或多浮费,可节省以供军;何地须添寨堡,以断贼之往来;何地堪建城邑,以扼贼之要害;姑息隐忍,固非久安之图;会举夹攻,果得万全之策;一应足财养兵弭寇安民之术,皆宜心悉计虑,折衷推求。山川道路之险易,必须亲切画图;贼垒民居之错杂,皆可按实开注;近者一月以里,远者一月以外,凡有所见,备写揭帖,各另呈来,以凭采择。非独以匡当职之不逮,亦将以验各官之所存,务求实用,毋事虚言。

各该官吏俱要守法奉公,长廉远耻,祛患卫民,竭诚报国。毋以各省而分彼此,务须协力以济艰难,果有忠勇清勤绩行显著者,旌劝自有常典,当职不敢蔽贤;其或奸贪畏缩志行卑污者,黜罚亦有明条,当职亦不敢同恶。深惟昧劣,庶赖匡襄,凡我有官,各宜知悉。

照得府属地方,界连四省;山谷险隘,林木茂深,盗贼所盘,三居其一;乘间劫掠,大为民害。本院缪当巡抚,专以弭盗安民为职。钦奉敕谕,一应军马钱粮事宜,得以径自区画。莅任以来,甫及旬日,虽未偏历各属,且就赣州一府观之,财用耗竭,兵力脆寡,卫所军丁,止存故籍;府县机快,半应虚文;御寇之方,百无足恃,以此例彼,余亦可知。夫以羸卒而当强寇,犹驱群痒而攻猛虎,必有所不敢矣。是以每遇盗贼猖獗,辄复会奏请兵;非调土军,即倩狼达,往返之际,辄已经年;糜费所须,动逾数万;逮至集兵举事,即已魍魉潜形,曾无可剿之贼;稍俟班师旋旅,则又鼠狐聚党,复皆不轨之群。良由素不练兵,倚人成事;是以机宜屡失,备御益弛,征发无救乎疮痍,供馈适增其荼毒,群盗习知其然,愈肆无惮。百姓谓莫可恃,竞亦从非。

夫事缓则坐纵乌合,势急乃动调狼兵,一皆苟且之谋,此岂可常之策?古之善用兵者,驱市人而使战,假吕戍以兴师。岂以一州八府之地,遂无奋勇敢战之夫?事豫则立,人存政举。近据江西分巡岭北道兵备副使杨璋呈,将所属各县机快,通行拣选,委官统领操练,即其处分,当亦渐胜于前。但此等机快,止可护守城郭,堤备关隘;至于捣巢深入,摧锋陷阵,恐亦未堪。为此案仰四省各兵备官,于各属弩手、打手、机快等项,挑选骁勇绝群,胆力出众之士,每县多或十余人,少或八九辈;务求魁杰异材,缺则悬赏召募。大约江西、福建二兵备,各以五六百名为率;广东、湖广二兵备,各以四五百名为率。中间若有力能扛鼎,勇敌千人者,优其廪饩,署为将领。召募犒赏等费,皆查各属商税赃罚等银支给。各县机快,除南赣兵备已行编选外;余四兵备仍于每县原额数内拣选精壮可用者,量留三分之二;就委该县能官统练,专以守城防隘为事;其余一分拣退疲弱不堪者,免其著役,止出工食,追解该道,以益召募犒赏之费。所募精兵,专随各兵备官屯扎,别选素有胆略属官员分队统押。教习之方,随材异技;器械之备,因地异宜;日逐操演,听候征调。各官常加考校,以核其进止金鼓之节。本院间一调遣,以习其往来道途之勤。资装素具,遇警即发,声东击西,举动由己;运机设伏,呼吸从心。如此,则各县屯戍之兵,既足以护防守截;而兵备募召之士,又可以应变出奇。盗贼渐知所畏而格心,平良益有所恃而无恐,然后声罪之义克振,抚绥之仁可施,弭盗之方,斯惟其要。本院所见如此,其间尚有知虑未周,措置犹缺者,又在各官酌量润色,务在尽善,期于可久;亮爱民忧国之心既无不同,则拯溺救焚之图自不容缓。案至,即便举行,或有政务相妨,未能一一亲诣,先行各属,精为选发。先将召募所得姓名,及措置支费银粮,陆续呈报。事完之日,通造文册,以凭查考。

本院奉命巡抚是方,惟欲剪除盗贼,安养小民。所限才力短浅,智虑不及;虽挟爱民之心,未有爱民之政;父老子弟,凡可以匡我之不逮,苟有益于民者,皆有以告我,我当商度其可,以次举行。今为此牌,似亦烦劳。尔众中间固多诗书礼义之家,吾亦岂忍以狡诈待尔良民。便欲防奸革弊,以保安尔良善,则又不得不然,父老子弟,其体此意。自今各家务要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妇随,长惠幼顺,小心以奉官法,勤谨以办国课,恭俭以守家业,谦和以处乡里,心要平恕,毋得轻意忿争,事要含忍,毋得辄兴词讼,见善互相劝勉,有恶互相惩戒,务兴礼让之风,以成敦厚之俗。吾愧德政未敷,而徒以言教,父老子弟,其勉体吾意,毋忽!

轮牌人每日仍将告谕省晓各家一番。

十家牌式

某县某坊

某人某籍

某人某籍

某人某籍

某人某籍

某人某籍

某人某籍

某人某籍

某人某籍

某人某籍

某人某籍

右甲尾某人

右甲头某人

此牌就仰同牌十家轮日收掌,每日酉牌时分,持牌到各家,照粉牌查审:某家今夜少某人,往某处,干某事,某日当回;某家今夜多某人,是某姓名,从某处来,干某事;务要审问的确,乃通报各家知会。若事有可疑,即行报官。如或隐蔽,事发,十家同罪。各家牌式:

某县某坊民户某人。

某坊都里长某下,甲首军户则云,某所总旗小旗某下。匠户则云,某里甲下,某色匠。客户则云,原籍某处,某里甲下,某色人,见作何生理,当某处差役,有寄庄田在本县某都,原买某人田,亲征保住人某某。若官户则云,某衙门,某官下,舍人,舍余。

若客户不报写庄田在牌者,日后来告有庄田,皆不准。不报写原籍里甲,即系来历不明;即须查究。

男子几丁

某某项官,见任,致仕,在京听选,或在家。某某处生员,吏典。

某治何生业,成丁,未成丁,或往何处经营。某见当某差役。

某有何技能,或患废疾。某

某某

见在家几丁若人丁多者,牌许增阔,量添行格填写。

一妇女几口

一门面屋几间系自己屋,或典赁某人屋。

一寄歇客人某人系某处人,到此作何生理,一名名开写浮票写帖,客去则揭票;无则云无。

照得本院巡抚地方,盗贼充斥;因念御外之策,必以治内为先。顾莅事未久,尚昧土俗;永惟抚缉之宜,懵然未有所措。访得所属军民之家,多有规图小利,寄住来历不明之人,同为狡伪欺窃之事;甚者私通畲贼,而与之传递消息;窝藏奸宄,而为之盘据夤缘;盗贼不靖,职此其由。合就行令所属府县,在城居民,每家各置一牌;备写门户籍贯,及人丁多寡之数,有无寄住暂宿之人,揭于各家门首,以凭官府查考。仍编十家为一牌,开列各户姓名,背写本院告谕,日轮一家,沿门按牌审察动静;但有面目生疏之人,踪迹可疑之事,即行报官究理。或有隐匿,十家连罪,如此庶居民不敢纵恶,而奸伪无所潜形。为此,仰钞案回道,即行各属府县,著落各掌印官,照依颁去牌式,沿街逐巷,挨次编排,务在一月之内了事。该道亦要严加督察,期于著实施行,毋使虚应故事。仍令各将编置过人户姓名造册缴院,以凭查考;非但因事以别勤惰,且将旌罚以示劝惩。

告谕父老子弟,今兵荒之余,困苦良甚,其各休养生息,相勉于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妇从,长惠幼顺,勤俭以守家业,谦和以处乡里,心要平怒,毋怀险谲,事贵含忍,毋轻门争。父老子弟曾见有温良逊让、卑己尊人而人不敬爱者乎?曾见有凶狠贪暴、利己侵人而人不疾怨者乎?夫嚣讼之人争利而未必得利,求伸而未必能伸,外见疾于官府,内破败其家业,上辱父祖,下累儿孙,何苦而为此乎?此邦之俗,争利健讼;故吾言恳恳于此。吾愧无德政,而徒以言教,父老其勉听吾言,各训戒其子弟,毋忽!

正月

据福建、广东布、按二司,参议等官张简等各呈剿捕事宜,已经行仰遵照案验施行。所有方略,恐致泄露,不欲备开案内。为此另行牌仰广东岭东、福建汀、漳等处兵备佥事顾应祥、胡琏,密切会同守巡纪功赞画等官,于公文至日,便可扬言。

本院新有明文,谓:天气向暖,农务方新,兼之山路崎险,林木蓊翳,若雨水洊至,瘴露骤兴,军马深入,实亦非便。莫若于要紧地方,量留打手机兵,操练堤备。其余军马,逐渐抽回;待秋收之后,风气凉冷,然后三省会兵齐进。或宣示远近,或晓谕下人,此声既扬,却乃大响军士,阳若犒劳给赏,为散军之状;实则感激众心,作兴士气;一面亦将不甚紧关人马抽放一处两处,以信其事;其实所散人马,亦可不远,而复预遣间谍,探贼虚实;有间可乘,即便齐糗,衔枚连夜速发,当此之时,却须舍却身家,有死无生,有进无退,若一念转动,便成大害;劲卒当前,重兵继后,伺至其地,鼓噪而入。仍戒当先之士,惟在摧锋破阵,不许斩取首级;后继重兵,止许另分五六十骑,沿途收斩;其余亦不得辄乱行次,违者就便以军法斩首。重兵之后,纪功赞画等官各率数队,相继而进,严整行伍,务令鼓噪之声连亘不绝,使诸贼逃逐山谷者闻之,不得复聚。若贼首未尽,探其所如,分兵速蹑,不得稍缓,使贼复得为计。已获渠魁,其余解散党与,平日罪恶不大,可招纳者,还与招纳;不得贪功,一概屠戮。乘胜之余,尤要肃旅如初;遇敌不得恃胜懈弛,恐生他虞。归途仍将已破贼巢,悉与扫荡,经过寨堡村落,务禁摽掠,宜抚恤者,即加抚恤;宜处分者,即与处分;毋速一时之归,复遗他日之悔。本院奉命而来,专以节制四省沿边军职为务。即今进兵,一应机宜,悉宜禀听本院,庶几事有总领,举动齐一。授去方略,敢有故违,悉以军法论处。各官知会之后,即连名开具遵依揭帖,密切回报。

据福建、广东按察司等衙门备呈到院。看得:两省剿捕事宜,设施布置,颇已详备;诚使诸将齐心,军士用命,并举夹攻,已有必克之势。但事干各省,举动难一,顿兵既久,变故旋生,则谋算机宜,旬日顿异,亦难各守初议,执为定说。

照得福建军务,整缉既久;兼有海沧、演城、政和诸处打手,足可济事;诸将咸有以功赎罪之心,意气颇锐,当道亦皆协谋并力,期收克捷之功,利在速战;若当集谋之始,掩贼不备,奋击而前,成功可必。今即旷日持久,声势彰闻,各巢贼党,必有连络纠合,阻阱设械以御我师;其为奸党,当亦日加险密,至于今日,已为持久之师,且宜示以宽懈,待间而发;而犹执其乘机之说,张皇于外,以坚贼志,是谓知吾卒之可击,而不知敌之未可击也。

广东之兵,集谋稍缓,声威未震,意在倚重狼达土军,然后举事,利于持久,是亦慎重周悉之谋;谋贼闻之,虽相结聚,尚候土兵之集,以卜战期,其备必犹懈弛。若因而形之以缓,乘此机候,正可奋怯为勇,变弱为强,而犹执其持重之说,必候土军之至,以坐失事机;是徒知吾卒之未可击,而不知敌之正可击也。

善用兵者,因形而借胜于敌;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胜负之算,间不容发,乌可执滞。除江西南赣地方,凡通贼关隘,已行兵备副使杨璋委官堤备截杀,及将进剿方略,各另差人封付福建佥事胡琏,广东佥事顾应祥,会同守巡等官,密切遵依行事外。仰钞案回司,即行各官,务要同心协德,乘间而动,毋得各守一见,縻军偾事;一应举止,不必呈禀,以致误事。领军等官,随机应变,就便施行,一面呈报。如复彼此偏执,失误军机,定行从重参拿,决不轻贷。其军马钱粮、纪功给赏等项,已行有成规,不再更定。

<strong>案行漳南道守巡官戴罪督兵剿贼</strong>

据福建漳南道右参政艾洪等呈:“准左参政陈策、副使唐泽手本,该三司遵依议委各职,随军纪功,运谋经略,依蒙前诣南靖县小溪中营住扎,查理军情,审验功次。大约贼众以四分为率:一分就擒,一分听抚,俱已审验查处明白;一分远逐广东境界,一分深藏本处山谷。狼子野心,绝岩峻岭,易以计破,难以兵碎,必须通将调募见在官军二万二千余名,再加议处,咸冗兵以省费,留精兵以守险,待贼饥疲,随加抚剿,庶几军饷不缺,农业不废。节据各哨委官连日禀报,各贼恃居险阻,公然拒敌官军,不听招抚,合无继处本省钱粮,以坚自守之谋,催请广东狼兵,以助夹攻之计”等因。随据参政陈策等呈:“据镇海卫指挥高伟呈,指挥覃桓,县丞纪镛,被大伞贼众突出,马陷深泥,被伤身死”等因到院。簿查先据参政陈策等呈,已经批各官酌量事机,公同会议如是:贼虽据险而守,尚可出其不趋,掩其不备,则用邓艾破蜀之策,从间道以出奇。若果贼已盘据得地,可以计困,难以兵克,则用充国破羌之谋,减冗兵以省费。务在防隐祸于显利之中,绝深奸于意料之外,万全无失,佥谋皆同,然后呈来定夺去后。

今据前因,参照指挥高伟既奉差委督哨,自合与覃桓等相度机宜,协谋并进;若乃孤军轻率,中贼奸计,虽称督兵救援,先亦颇有斩获,终是功微罪大,难以赎准。广东通判陈策,指挥黄春,千百户陈洪、郑芳等,既与覃桓等面议夹攻,眼见摧毁,略不应援,挫损军威,坏事匪细,俱属违法。各该领兵守备、兵备、守巡等官,督提欠严,亦属有违,合就通行参究;但在紧急用人之际,姑且记罪,查勘督剿。

及查添调狼兵一节,案查该省节呈:兵粮预备已久,惟俟克日进攻。今始成军而出,一遇小挫,辄求济师;况动调狼兵,往返数月;非但临渴掘井,缓不及事,兼据见在官兵二千有余,数已不少;兵贵善用,岂在徒多;况称粮饷缺久,正宜减兵省费,安可益军匮财。

除广东坐视官员,及应否动调狼兵另行查议外。仰钞案回道,查勘指挥覃桓,县丞纪镛,是否领兵夹攻,被伤身死;各官原领军兵若干,见在若干,其指挥仲钦,推官胡宁,道知事曾瑶,知县施祥等缘何不行策应,是否畏避退缩?俱要备查明白,从实开报。其覃桓等所统军兵,就仰高伟管领,戴罪杀贼,立功自赎。仍仰福建布政司作急查处,堪以动支银两,就呈镇巡衙门知会,差官领解军前接济,一面备数呈来,以凭查考,不许稽迟,致误军机。各该官员俱要奋勇协心,乘机进剿,毋顿兵遥制,以失机宜;毋坐待狼兵,以自懈弛;务须连营犄角,以壮我军之威;更休迭出,以蓄我军之锐;多方以误贼人之谋,分攻以疲贼人之守,扫荡巢穴,靖安地方,则东隅可收于桑榆。大捷不计其小挫,事完之日,通查功罪呈来,以凭酌量参奏。

据福建左参政陈策,副使唐泽会案呈:“准漳南道参政艾洪,佥事胡琏手本,督据委员指挥徐麒等呈称,督领军兵,黏踪追贼,至象湖山贼寨,连营拒守,遵奉本院密谕,佯言犒众退兵,俟秋再举,密切部勒诸军,乘懈奋击云云。除将擒斩功次,审验监候枭挂外,呈乞照详”等因到院。

卷查先准兵部咨前事,已经备行福建、广东二督,漳南、岭东二道守巡、兵备、守备等官,钦遵调兵上紧相机剿抚,并将进兵方略,行仰各官密切遵照施行,敢有故违,悉以军法论处去后。

续据福建布、按二司,守巡漳南道右参政等官艾洪等呈:“据委指挥高伟呈称,督同指挥等官覃桓等领兵克期夹攻,不意大贼众〔1〕突出,陷入深泥,被伤身死;广东官兵在彼坐视,不行策救。”呈详到院。参看得各官顿兵日久,老师费财,致此败衄;显是不奉节制,故违方略,正行查勘参提间。随据广东按察司等衙门佥事顾应祥等官会呈前事,开称:“约会福建官兵克期进攻间,爪探福建官军被大伞贼徒杀死指挥覃桓等情,各职随即统兵策应,当获贼人一名,审系贼首罗圣钦,执称余贼潜入箭灌巢内。率领官兵直抵地名白上村,遇贼交战,斩获贼级,俘获贼属”等因,呈报前来。

看得:象湖、箭灌最为峻绝,诸巢贼首,悉遁其间;贼之精悍,尽聚于此。自来兵卒所不能攻,今各官虽有前挫,随能密遵方略,奋勇协力,竟破难克之寨,以收桑榆之功,计其大捷,足盖小挫。但象湖虽破,而可塘犹存;贼首颇已就擒,而余猾尚多逃遁;若不乘此机会速行剿扑,剃草存根,恐复滋蔓;狡兔入穴,获之益难。除将功次另行查奏外,为此仰钞案回道,查照先行方略,乘此胜锋,急攻可塘;破竹之势,不可复缓。仍一面分兵搜斩余猾,毋令复聚为奸;罪恶未稔,可招纳者,还与招纳,毋纵贪功,一概屠戮;务收一篑之功,勿为九仞之弃。

本院即日自漳州起程前来各营督战,仍与各官备历已破诸贼巢垒,共议经久之策。钞案。

<strong>奖励福建守巡漳南道广东守巡岭东道领兵官</strong>

据福建参政陈策、艾洪,副使唐泽,佥事胡琏,都指挥佥事李胤,广东参议张简,佥事顾应祥,都指挥佥事杨懋各呈称:“据委官知府通判等官钟湘、徐玑等,率领军兵夹攻象湖、可塘、箭灌、大伞等处贼巢,前后擒斩贼首詹师富、罗宗旺等共计一千五百余名颗,及俘获贼属牛马器械等数”到院。看得:象湖、箭灌诸寨,皆系极险最深贼巢,自来官兵所不能下,今各官乃能运谋设策,协力夹攻,旬月之间,擒斩贼首,扫荡巢穴,谋勇显著,功劳可嘉。除将功次查奏外,通合先行奖励。为此牌仰汀州府上杭县,即便动支商税银两,买办彩段银花羊酒,委官分投领赍,备用鼓乐,迎送各官处,用旌勤劳,以明奖励之典。其余领哨有功官员知府钟湘等,就行该道照依定去赏格,酌量轻重,径自支给官钱,买办花红等项,一体赏劳。仍具由回报,以凭查考。

尔等各安生理,父老教训子弟,头目人等抚缉下人,俱要勤尔农业,守尔门户,爱尔身命,保尔室家,孝顺尔父母,抚养尔子孙,无有为善而不蒙福,无有为恶而不受殃,毋以众暴寡,毋以强凌弱,尔等务兴礼义之习,永为良善之民。子弟群小中或有不遵教诲,出外生事为非者,父老头目即与执送官府,明正典刑,一则彰明尔等为善去恶之诚,一则剪除茛莠,免致延蔓,贻累尔等良善。

吾今奉命巡抚是方,惟欲尔等小民安居乐业,共享太平。所恨才识短浅,虽怀爱民之心,未有爱民之政。近因督征象湖、可塘诸处贼巢,悉已擒斩扫荡,住军于此,当兹春耕,甚欲亲至尔等所居乡村,面问疾苦;又恐跟随人众,或至劳扰尔民,特遣官耆谕告,及以布匹颁赐父老头目人等,见吾勤勤抚恤之心。余人众多,不能遍及,各宜体悉此意。

<strong>钦奉敕谕切责失机官员通行各属</strong>

照得本院于本年六月十五日节该钦奉敕:“近该巡按福建监察御史程昌奏,今年正月内,被漳州南靖地方流贼杀死领军指挥覃桓,县丞纪镛,射死军人打手一十五名。参称指挥高伟、参政陈策、艾洪、副使唐泽、佥事胡琏、都指挥李胤失机误事,俱各有罪。及称尔膺兹重寄,责亦难辞等因,下兵部议谓:前项贼情,自去年七月已敕彼处抚巡等官,相机抚剿,日久未见成功;今反堕贼计,丧师失事;欲将高伟、陈策等姑免提问,各令住俸,戴罪杀贼;并降敕切责,令尔立效赎罪。朕皆从之。敕至,尔宜亲诣潮、漳二府地方,申严号令,详审机宜,督同守巡领军等官,调集官军民快打手人役,僭运粮饷,指授方略,随贼向往,设法剿捕。其福建、广东、江西官员,悉听尔节制,有急督令互相策应,约会夹攻,不许自分彼此,执拗误事;如有不用令,及迟误供军者,宜照原奉敕内事理,径自拿问施行。事有应与两广并江西巡抚等官议处者,公同计议而行;务要处置得宜,贼徒殄灭,以靖地方,钦此。”钦遵外。

照得本院于本年正月十六日抵赣莅事,当据福建参政陈策、佥事胡琏等呈:“为急报贼情事,已经密具方略,行各官遵照,约会广东官兵,克期夹攻;随据各官呈称,指挥覃桓,县丞纪镛,在广东大伞地方,遇贼突出,抵战身死;又称象湖、可塘等寨,系极高绝险,自来官兵所不能攻,乞添调狼兵俟秋再举等因”到院。参看各官顿兵不进,致此败衄,显是不奉节制,故违方略,正宜协愤同奋,因败求胜,岂可辄自退阻,倚调狼兵,坐失机会。本院即于当日选兵二千,自赣起程,进军汀州,一面督令各官密照方略,火速进剿,立功自赎,一面查勘失事缘由,另行参奏间。

随据各官续呈,遵奉本院纸牌密谕,佯言犒众班师,乘贼怠弛,衔枚直捣,攻破象湖等寨。又经行令各官,乘此胜锋,速攻可塘,破竹之势,不可复缓,仍一面分兵搜擒余猾,毋令复聚为奸。本院亦自汀州进军上杭,期至贼寨,亲自督战。随据各官复呈,为捷音事,开称:“攻破贼巢三十余处,擒斩首从贼人一千四百二十余名颗,俘获贼属五百七十余名口,烧毁房屋二千余间,夺获牛马赃仗无算;即今余党,悉愿听抚,出给告示,招抚得胁从贼人一千二百三十五名,家口二千八百二十八名口;乞要班师等因。”已经具本奏报去后。

今奉敕谕切责,不胜惶恐待罪,然犹幸其因人成事,偶获收功,愧虽难当,罪或可免。随又访得,各贼徒党,尚多逃遁诸巢,余蘖又复萌芽,果尔则忧患方兴,罪累日重,深思其故,恐是各官急于成功,不能扫荡,或是惮于久役,为此隐瞒。本院闻此,实切惭惧,即欲遵奉敕谕事理,亲至漳州体勘查处。但今南赣盗贼猖獗,方奉钦依来剿,师期紧迫,军马钱粮,必须调度,势难远出。又前项事情,出于传闻,未委虚的,合行查勘。为此仰钞捧回司,照依备奉敕谕,及查照先今案验内事理,即委本司公正堂上官一员,会同守巡该道官,亲诣漳州地方,督同知府等官,将已破贼巢,逐一查勘,前项强贼,曾否尽绝,所获贼首,是否真正,徒党有无逃遁,余蘖有无萌芽,是否各官苟且隐瞒,惟复别贼,各另生发。若贼首果已擒获,巢穴果已扫荡是实,取具各官不致遗患重甘结状,具由呈来。如或有所规避欺蔽,俱要明白声说,以凭参施行。若有脱漏残党,或是别项流贼,乘间啸聚;事出意外,亦要从实开报,就将防剿机宜,作急议处停当;相机行事,一面呈来定夺。无得畏难推咎,以致贻患地方,国典具存,取罪愈大,俱无违错迟延。

五月

先据该道具呈,计处武备,以便经久事。议将原选听调人役,如宁都杀手廖仲器之属,尽行查出,顶补各县选退机兵,通拘赣城操演,以备征调,已经批仰施行去后。看得,习战之方,莫要于行伍;治众之法,莫先于分数;所据各兵既集,部曲行伍,合先预定。为此仰钞案回道,照依定去分数,将词集各兵,每二十五人编为一伍,伍有小甲;五十人为一队,队有总甲;二百人为一哨,哨有长、协哨二人;四百人为一营,营有官、有参谋二人;一千二百人为一阵,阵有偏将;二千四百人为一军,军有副将、偏将无定员,临阵而设。小甲于各伍之中选材力优者为之,总甲于小甲之中选材力优者为之,哨长于千百户义官之中选材识优者为之。副将得以罚偏将,偏将得以罚营官,营官得以罚哨长,哨长得以罚总甲,总甲得以罚小甲,小甲得以罚伍众。务使上下相维,大小相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自然举动齐一,治众如寡,庶几有制之兵矣。编选既定,仍每五人给一牌,备列同伍二十五人姓名,使之连络习熟,谓之伍符。每队各置两牌,编立字号,一付总甲,一藏本院,谓之队符。每哨各置两牌,编立字号,一付哨长,一藏本院,谓之哨符。每营各置两牌,编立字号,一付营官,一藏本院,谓之营符。凡遇征调,发符比号而行,以防奸伪。其诸缉养训练之方,旗鼓进退之节,要皆逐一讲求,务济实用,以收成绩。事完,备造花名手册送院,以凭查考发遣。

案照先经批仰将听调人役,查拘操演,以备征调。即今兵威士气,已觉渐有可观;但诸色人内尚有遗才,亦合通拘操演。看得,龙南等县捕盗老人叶秀芳等部下兵众,亦多经战阵;况各役向化日久,皆有竭忠报效之心。但其勇力虽有,而节制未谙;向慕虽诚,而情意未洽;一时调用,亦恐兵违将意,将拂士情,信义既未交孚,心志岂能齐一。为此仰钞案回道,通将所属向化义民人等,悉行查出,照依先行定去分数,行令各选部下骁勇之士,多者二三百人,少者一百人,或五十人,顺从其便,分定班次。各役若无别故,自行统领,或有事故相妨,许今推选亲属为众所服者代领,前来赣城,皆于教场内操演。除耕种之月,放令归农,其余农隙,俱要轮班上操。仍于教场起盖营房,使各有栖息之地;人给口粮,使皆无供馈之劳;效有功勤者,厚加犒赏;违犯约束者,时与惩戒。如此则号令素习,自然如身、臂、手指之便;恩义素行,自然兴父兄子弟之爱;居则有礼,动则有威,以是征诛,将无不可矣。

看得所属地方,盗贼充斥,一应抚剿事宜,各该兵备等官,既以地方责任,势难频来面议;若专以公文往来,非惟事情不能该悉,兼恐机宜多致泻漏。为此牌仰郴州兵备道即于所属军卫有司官,或义官耆老,推选素有胆略,才堪将领,熟知贼寨险夷,备晓盗情向背,忠慎周密,可相信任者一二人前来军门,凡遇地方机务,即与密切商度,往来计议,庶事可周悉,机无疏虞。

据副使杨璋呈给由事。看得朝廷设官,本因保障;臣子尽职,匪专给由。副使杨璋才力精敏,识见练达,久在军中,习知戎务。见今盗贼猖炽,方尔请兵会剿,一应军马钱粮,皆倚赞画,方有次第。若因给由,遽尔轻动,更代之人,岂免事多,生疏交承之际,必至弊乘间隙,遂有出柙之虞,何益噬脐之悔。仰本官勿以循例给由为急,惟以效忠尽职为先,益展谋猷,仍旧供职。地方安靖,足申体国之勤,懋绩彰闻,岂俟天曹之考。仍行抚按衙门知会。呈缴。

看得本院募兵选士,欲弭盗安民,正恐地利不能齐一,措置或有未周,故期各官酌量润色,务求尽善可久。今据该府各县所呈,非惟不能弭盗,而适以启盗;非徒不能安民,而又以扰民;此岂本院立法之初意哉?行仰各县掌印官,务体本院立法不得已之意,各要酌量事势,通融审处,苟无不尽之心,自无难处之事,兵法谓:“守则不足,攻则有余。”今各县所留之兵,止于防守;而兵备所选之士,将以剿袭。防守之兵,虽老弱皆可以备数;而张威剿袭之士,非精锐不可以摧锋而陷阵。况各县所留尚有三分之二,而兵备所取止得三分之一,其于大势未便亏损。今取三分之一,而遂以为地方不复可守,假使原数止此,亦将别无措置之方耶?又况剿袭之兵既集,则兵威日振,声东击西,倏来忽往,贼将瞻前顾后,自然不敢轻出;各县防守愈易为力,此于事理亦皆明白易见。各官类皆狃于因循,惮于振作,惟知取私便之为利,而不知妨大计之为害。宜各除去偏小之见,共为公溥之谋。若复推调迟延,夹攻在迩,已经奏有成命,苟误军机,定以军法从事。

<strong>咨报湖广巡抚右副都御史秦防贼奔窜</strong>

八月

准巡抚湖广都御史奏咨云云,已经一体钦遵施行。续据江西岭北道副使杨璋看得朱广寨等处,系桂阳、乐平二县界内贼奔要路,今夹攻在迩,要行各道预发精兵把截。又经备行广东、湖广各官,起集骁勇机快,父子乡兵,选委素有能干官员统领,各于贼行要路,昼夜严加把截,或遇前贼奔逃,就便详察险易,相机截捕。或先于朱广、鱼黄贼所潜逃诸山寨,多张疑兵,使贼不敢奔往。务要虑出万全,不得堕贼奸计。各道仍须分投爪探,出奇设伏,先事预防,但得贼中虚实,差人飞报军门。大抵防寇如水,四面提防既固,但有一处渗漏,必致并力溃决。贼所奔逃,尚恐不止前项诸处,仍行各道,再加询访,但有罅隙,即便行文知会,互相关防,必使皆无蚁穴之漏,庶可全收草剃之功。

今准前因,为照前项各贼,屡经夹攻,狡猾有素,今闻大举,预将妻子搬寄,此亦势所必有。照得咨开,龚福全、李斌,皆已搬送妻子,近往桶冈亲识人家。除行岭北道密行擒拿,一面行文湖广各官,将前项窝户姓名,密切知会,或住近桂阳,或住近上犹,就仰各该守把官兵,相机剿捕外,拟合咨报云云。

知行录之四 公移一-2

<strong>集钦奉敕谕提督军务新命通行各属</strong>

九月

正德十二年九月十一日节该钦奉敕谕:

江西南安、赣州地方,与福建汀、漳二府,广东南、韶、潮、惠四府,及湖广郴州桂阳县壤地相接,山岭相连,其间盗贼不时生发,东追则西窜,南捕则北奔,盖因地方各省,事无统属,彼此推调,难为处置。先年以此之故,尝设有都御史一员,巡抚前项地方,就令督剿盗贼。但责任不专,类多因循苟且;不能申明赏罚,以励人心;致令盗贼滋多,地方受祸。今因尔所奏,及该部复奏事理,特改命尔提督军务,常在赣州或汀州住扎,仍往前各处抚安军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应军马钱粮事宜,俱听便宜区画,以足军饷,但有盗贼生发,即便严督各该兵备、守备、守巡,并各军卫有司,设法调兵剿杀,不许踵袭旧弊,招抚蒙蔽,重为民患。其管领兵快人等官员,不拘文职武职,若在军前违期,并逗留退缩者,俱听以军法从事。生擒盗贼,鞫问明白,亦听就行斩首示众。斩获贼级,行令各该兵备、守备官即时纪验明白,备行江西按察司造册奏缴,查照南方剿杀蛮贼事例,升赏激劝,仍要选委廉能官员,密切体访,或佥所在大户,并被害之家,及素有智力人丁,多方追袭,量加粮赏。或募知因之人,阴为乡导;或购令贼徒,自相斩捕;或许令胁从并亡命窝主人等,自行出首免罪;皆听尔随宜处置,不必执定一说。其应捕人员,尤要严加戒约,不许妄拿平人,及容贼挟仇攀引,因而吓诈财物,扰害良善。军卫有司官员中政务修举者,量加奖劝;其有贪残畏缩误事者,文职五品以下,武职三品以下,径自拿问发落。事有应与各该镇巡官计议者,亦须计议而行。尔为风宪大臣,受兹新命,尤宜廉能刚果,肃清积弊,以副朝廷委任之意,如违责亦有所归焉。尔其钦承之,毋忽故敕。钦此。

钦遵拟合通行。为此仰钞捧回司,照依案验备奉敕谕内事理,并行该道守巡、兵备、守备等官,及府卫等官,及府、卫、所、县大小衙门一体钦遵施行。都司呈镇守布政司巡抚,按察司呈巡按衙门各查照施行。

<strong>咨报湖广巡抚右副都御史秦夹攻事宜</strong>

准巡抚湖广都御史秦咨内开:“夹攻江西,该分哨道,并把截之路,及各该官军,不无追剿往来过境,必须各给旗号识别,以防错误;凡遇贼势纵横,及攻坚去处,各领哨官即便发兵策应,同舟共济。”又称:“各省窝贼之家,今既各有指实,必须从长计处,绝其祸本,以收全功。烦为参酌行止,并将合行事宜咨报,以凭转行各该领兵等官遵守等因”,准此。

先该本院访得大庾、南康、上犹三县近附,贼巢良民村寨甚多,往年大征,不曾分别善恶,给与良民旗号,及拨兵护守;以致狼、土、官兵贪功妄杀,玉石不分。亦有一二良民村寨,给与旗号,拨兵护守;又被不才领兵官员,并良民寨主,受贼重贿,及将有名贼首隐藏其家,事定仍复还巢,至今贻患。及有吉安府龙泉、万安、泰和三县,并南安府所属大庾等三县居民,无籍者往往携带妻女,入畲为盗;行劫则指引道路,征剿则通报消息,尤为可恶。即今闻有大兵夹攻,俱各潜行回家,遇有盘诘,辄称被虏逃归,因而得脱诛戮。若不通行挨究,将来事定,仍复入巢,地方之患,何时可已?就预行上犹等三县,著落当该掌印官员,查出附近贼巢居民村寨通计若干,图画申报,以凭每寨给与良善旗号,临期拨兵护守,仍取各寨主并地方总甲甘结在官。如有应剿贼徒来投,希图隐匿者,许其擒斩送官,照例重赏;容隐者,事发,一寨之人通行坐以奸细重罪。其大庾、龙泉等六乡,各给告示晓谕乡村里老人等,但有平昔入畲为盗,即今潜出,许其举首,亦行照例给赏;容隐事发,本家并四邻一体坐罪。如此庶良善免于玉石俱焚,而盗贼得以根株悉拔,俱经牌仰该道遵照施行外。

又据委官知府等官季斅等呈称,依奉本院方略,分兵于上犹、南康等处防遏,被贼两次纠众出攻南安,俱幸我兵克捷。即今贼势略已衰败,若乘此机会,直捣其巢,旬月之间,可期扫荡云云。本院看得三省夹攻事宜,集兵有先后,期约有迟速,如上犹、大庾之贼,江西先与湖广夹攻,止今广东之兵于仁化把截。候广东兵力已齐,听湖广、广东约会夹攻,江西之兵止于大庾把截。通候广东、湖广夹攻已毕,广东之兵移于惠州,江西之兵移于龙南,又行约会夹攻。如此庶先后有序,事机不失,兵力不竭,粮饷可省。又经移咨贵院查照施行外。

今准前因,看得官军过境,必须各给旗号识别,以防错误。攻坚去处,必须各领哨官即便发兵策应,庶得成功。持论既极公平,所处又甚详悉。除行领哨等官遵照施行外。惟守备指挥李璋所呈窝贼之家,传闻之言,未必皆实,已行该道再行查访,务求的实,拔绝祸源。其进攻次第,惟桶冈一处,该与湖广之兵会合;若长流坑、左溪等处,皆深入南安府所属三县腹心之内,见今不次拥众奔冲,势难止遏。本院欲将前项贼巢,以次相机剿扑;候贵治之兵齐集,会合夹攻桶冈。如此则江西腹心之害已除,而二省夹攻之举,得以并力从事。拟合移咨前去,烦为查照定处,咨报施行。

据守把金坑等处领兵县丞舒富等申称:“探得各畲贼首闻知湖广士兵将到,集众劫掠,猖炽日甚,凿山开堑,为佣益坚。又闻于桶冈后山,陡绝崖壁,结构飞梯,自此直入范阳大山,延袤千里,自来人迹所不能到,今皆搬运粮谷,设有机隘,意在悉力拒战,战而不胜,即奔入此中,截断飞梯,虽有十万之众,亦无所施其力,乞要急为区处等因”到院。随将各畲擒获贼徒,备细研审,亦与所呈略同。

照得先经具题,及备行两省,将各处贼巢以次攻剿;先约湖广官兵,会攻上犹诸贼,未报。但南赣兵力,自来疲弱,为贼所轻,必资湖广士兵,然后行事。贼见士兵未至,必以为夹攻尚远。虽若出其不意,奋兵合击,先以一哨急趋其后,夺其隘口,贼既失势,殆可尽殪。若必俟土兵之至,果如各官所呈,陷贼计中,老师费财,复为他日之患,追悔何及。本院节准兵部咨,题奉钦依:“南赣地方贼情,著都御史王守仁自行量调官军,设法剿捕”;及近奉敕谕云云,“俱听军法从事。钦此。”钦遵。除监督守巡官员外,令分投先往上犹、大庾等处调度催督外,本院身督中军,直捣横水大巢。所据各哨官兵,合就分委督发,依期进剿。

一,仰赣州府知府邢珣,统领后开官兵,自上犹石坑进,由上稍、石溪入磨刀坑,过白封龙,一面分兵搜茶潭、窎突井、杞州坑,正兵经过朱坑、早坑入杨梅村,攻白蓝、横水,与都司许清,指挥谢昶、姚玺,知县王天与等兵会合,共结为一大营;及各选精锐,用乡导兵引,赍干粮三日,四搜附近各山寨,如茶潭、窎井、杞州坑、寨下等处:多方爪探,务期尽绝,互相援应,毋致疏虞。左溪诸贼既尽,然后分哨起营过背乌坑、穿牛角窟,逾梅伏坑,过长流坑,涉果木口,搜芒背、上思顺,过乌地,入上新地、中新地、下新地,攻桶冈峒诸贼,与知府唐淳,指挥余恩、谢昶等兵合势夹击,贼既败散,遂会各营连络犄角,为一大营;各营精锐,开合纵横,分布搜扒,必噍类无遗,候有班师期日,方许回兵。领哨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临阵退缩,违犯号令者,仰遵照本院钦奉敕谕内事理,听以军法从事。本官务要竭忠效命,益展才猷,严督诸军,奋勇前进,荡除群丑,以靖地方。如或怠忽乖缪,致有疏虞,国典且存,罪难轻贷。本院即日进屯南康,亲临督战,一应进止机宜,密切差人俱赴营所禀白。牌候事完日缴。

安远县新民义官某某等名下打手八百名。乾字营哨长赵某某等名下机兵四百名,弓箭手一队,铳手八名,乡导二十名。火药八十斤。地图一张,军令八十张。号色布一千五百件。兵旗大小九十面。令字蓝绢大旗一面。奇兵搜扒用为先导,寻常皆卷,遇各营兵始开。令字黄绢大旗一面。正兵行动用为先导,寻常皆卷,遇各营兵始开。

军令:失误军机者斩。临阵退缩者斩。违犯号令者斩。经过宿歇去处,敢有搅扰居民,及取人一草一木者斩。扎营起队,取火作食,后时迟慢者照军法治;因而误事者斩。安营住队,常如对敌,不许私相往来,及辄去衣甲器仗,违者照军法治;因而误事者斩。凡安营讫,非给有各队信牌,及非营门而辄出入者皆斩。守门人不举告者同罪。其出营樵牧汲水方便,而擅过营门外者杖一百。军中呼号奔走惊众者斩。虽遇贼乘暗攻营,将士辄呼动者斩。军中卒遇火起,除奉军令救火人外,敢有喧呼,及擅离本队者斩。军中守夜巡夜之人每夜各有号色,号色不应者,即便收缚。军中不许私议军机,及妄言祸福休咎,惑乱众心,违者皆斩。凡入贼境哨探,可往而畏难不往,托故推调,及回报不实者斩。军行遇敌人往冲,及有埋伏在傍者,不许辄动,即便整队向贼牢把,相机杀剿,违者斩。军行遇贼众乞降,恐有奸谋,即要驻军严备,一面飞禀中军,令其远退,自缚来投,不许辄与相近;遇有自称官吏,及地方里老来迎接者,亦不许辄与相近,即便驻军严备,一面飞禀中军,审实发落,违者皆斩。贼使入营,及来降之人,将士敢与私语,及问贼中事宜,凡漏泄军情者斩。凡临阵对敌,一队失,全伍皆斩。邻队不救,邻队皆斩。贼败追奔,不得太远,一听号令:闻鼓方进,闻金即止,违者斩。贼巢财物,并听杀贼已毕,差官勘验给赏,敢有临阵擅取者斩。乘胜逐贼,不许争取首级;路有遗下金银宝物,不许低头拾取,违者皆斩。

一,仰统兵官汀州府知府唐淳,统领后开官兵,前往南安府,自百步桥、浮江、合村等处进屯聂都;会同把隘推官徐文英将点集守把乡夫,于内选取堪为乡导者一百名,分引哨路,进袭上关,破下关,乃分兵为三哨:中一大哨逾相见岭,扑密溪,径攻左溪。右一小哨从下关分道搜丝茅坝,复从中大哨于密溪进攻左溪。左一小哨自密溪搜羊牯脑山,复自密溪从中大哨进攻左溪。三哨复合为一,与本院会于横水,遂会同守备郏文〔2〕,知府季斅,指挥余恩,县丞舒富等兵五营犄角合为一大营;乃各选精锐,用乡导分引,赍干粮二三日,四搜山寨,多方爪探,务期尽绝,互相援应,毋致疏虞。左溪诸贼既尽,听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后分哨起营,复自密溪回关田。推官徐文英仍于关田厚集营阵,以待奔窜遗贼,勿轻散动。本官自关田率兵由古亭进屯上保,复自上保历茶坑,由十八磊依期进于木坳,攻桶冈诸贼,与知府邢珣,指挥余恩等兵合势夹击。贼既败散,遂会各营连络犄角为一大营;各选精锐,开合纵横,分布搜扒,必使噍类无遗,候有班师之日,方许回兵。领哨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临阵退缩违犯号令者,仰既遵照本院云云。

计开云云下同

一,仰南安府知府季斅,统领后开官兵,自南安府石人背进破义安,分兵搜朱雀坑,入西峰;分兵搜狐狸坑,进船厂;分兵搜李家坑,屯稳下;分兵搜李坑,遂逾狗脚岭,搜阴木坑,攻左溪;与本院会于横水,遂兴守备郏文、知府邢珣、唐淳、指挥余恩、县丞舒富等兵合连为一大营;乃各选精锐,赍干粮三日,用乡导分引,四搜附近山寨,多方爪探,务期尽绝,互相援应,毋致疏虞。左溪诸贼既尽,然后分哨起营,过密溪,搜羊牯脑,逾相见岭,历上关,下关、关田,经古亭,分屯上保、茶坑,断胡芦洞等处贼路,四面设伏,以待桶冈奔贼,为都指挥许清之继,探候缓急,相机应援,必使根株悉拔,噍类无遗,候有班师期日,方许回兵。领兵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临阵退缩违犯号令者,仰即遵照本院云云。

一,仰江西都司都指挥佥事许清,统领后开官兵,自南康进破溪湖,扑新地,袭杨梅坑,攻白蓝;与本院会于横水,遂与知府邢斅等兵会合共结为一大营;乃各选精锐,用乡导分引,赍干粮二三日,四搜附近各山寨,多方爪探,务期尽绝,互相援应,毋致疏虞。横水诸贼既尽,听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后分哨起营,自横水穿牛角窟,搜川坳、阴木潭会左溪,入密溪,过相见岭,历下关、上关、关田、上华山、过鳞潭,屯左泉,分断西山界、胡芦洞等贼路,四面设伏,以待桶冈奔贼。仍归屯横水,控制诸巢,遥与知府季斅相机应援。必使根株悉拔,噍类无遗,候有班师日期,方许回兵。领哨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临阵退缩违犯号令者,仰即遵照本院云云。

一,仰守备南、赣二府地方,以都指挥体统行事,指挥使郁文,统领后开官兵,前往南安府,自石人坑度汤瓶岭破义安上西峰,过铅厂破苦竹坑,剿长河洞,搜狐狸坑攻左溪,与本院会于横水,遂兴知府唐淳、季斅、指挥余恩、县丞舒富等兵营营连络为一大营;乃各选精锐,用乡导分引,赍干粮二三日,四搜附近山寨,如天台巷、狮子山、丝茅坝等处,多方爪探,务期尽绝,互相援应,毋致疏虞。左溪附近诸贼既尽,听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后分哨起营,自左溪过密溪,分兵搜丝茅坝,会下关,入关田,过古亭,逾上保,搜茶坑,屯于十八磊,分兵断下章,设伏以待桶冈奔贼,为知府唐淳之继。使人探候消息,相机应援,必使远近各贼噍类无遗,候有班师期日,方许回兵。领兵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临阵退缩违犯号令者,仰即遵照本院云云。

一,仰赣州卫指挥余恩,统领后开官兵,自上犹、官隘逾独孤岭,至营前,进金坑,屯过步,破长流坑,分兵入梅伏坑,破牛角窟,扑川坳、阴木潭,与正兵合攻左溪,与本院会于横水,遂与县丞舒富、知府唐淳、季斅、守备郁文等兵连络为一大营;乃各选精锐,赍干粮二三日,用乡导分引,四搜附近各山寨,多方爪探,务期尽绝,互相援应,毋致疏虞。左溪诸贼既尽,听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后分哨起营,过密溪,搜羊牯脑,逾相见岭,历下关、上关、关田、上华山、鳞潭、网夹里,从左溪入西山界,攻桶冈诸贼,与知府邢珣、唐淳、指挥谢昶等兵合势夹击。贼既败散,遂会各营连络犄角为一大营,各选精锐,开合纵横,分布搜扒,必使噍类无遗,候有班师期日,方许回兵。领兵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临阵退缩违犯号令者,仰即遵照本院云云。

一,仰宁都县知县王天与,督同典史梁仪,统领后开官兵,自上犹,官隘、员坑过琴江口,由白面寨至长潭,经杰坝屯石玉,分兵搜樟木坑。正兵自黄泥坑过大湾入员分与本院会于横水,遂与知府邢珣、都司许清等兵会合四营,共结为一大营;乃合选精锐,用乡导分引,赍干粮二三日,四搜附近各山寨,多方爪探,务期尽绝,互相援应,毋致疏虞。横水等处诸贼既尽,听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后分哨起营,过背乌坑、牛角窟、梅伏坑,涉长流渡、果木口,搜芒背、上思顺,入乌地,经上新地,中新地,分屯下新地,分兵搜扒,断绝要路,四面设伏,以待桶冈之贼,为知府邢珣之继。使人探候缓急,乃与县丞舒富声息相接应援,必使噍类无遗,候有班师期日,方许回兵。领兵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临阵退缩违犯号令者,仰即遵照本院云云。

一,仰南康县县丞舒富,统领后开官兵,自上犹、营前、金坑进屯过步,破长流坑,径攻左溪,与本院会于横水,遂与知府邢珣、唐淳、季斅、守备郁文等兵合四营,共结为一大营;乃分选精锐,赍干粮,用乡导分引,四搜附近贼巢,如鳖坑、箬坑、赤坑、观音山、奄场、仙鹤头、源陂、左溪等处。诸贼既尽,听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后分哨起营,复自长流坑过果木口,搜芒背,搜铁木里,徇上池,遍搜东桃坑、山源、竹坝泉、大王岭、板岭诸巢,遂屯锁匙龙外,四面埋伏,以待桶冈奔贼。仍与知县王天与声息相接,彼此相机应援,必使噍类无遗,候有班师期日,方许回兵。领兵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临阵退缩违犯号令者,仰即遵照本院云云。

一,仰吉安府知府伍文定,统领后开官兵,前去屯札稳下,会同守备郁文并谋协力,搜剿稽芜等处贼巢;进屯横水,听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后进攻桶冈诸峒。本官仍须详察地理险易,相度机宜,协和行事,毋得尔先我后,力散势分,致失事机。国典具存,决不轻贷。其领哨各官及兵快人等敢有临阵退缩违犯号令者,许即以军法从事。军中一应事宜,亦应随宜应变,应呈报者,仍呈军门施行。

一,仰广东潮州府程乡县知县张戬,统领部下新民、打手、乡夫人等,搜剿稽芜、黄径坳、新地等处贼巢,进屯横水,听候本院再授方略,然后进攻桶冈诸峒。本官仍须详察云云。

一,仰中军营参随官。

参看稽芜、大山不系进兵隘路,若使郁文、季斅等遵依本院方略,直趋左溪,与诸军连营合势,兵威既振,然后分兵四剿,则稽芜等巢自然闻风而靡。今乃不遵约束,顿兵僻路,以攻险绝坚小之寇,反致损威挫锐,非但有乖节制,抑且违误师期;若使各哨官兵皆若季斅等后期不进,则左溪、横水贼巢根本腹心之地,何由攻破;诸军何由得有今日之胜!论情定罪,俱合处以军法。但今各营皆已乘胜追逐,贼徒四散奔溃,正系紧关搜节之际,姑今戴罪剿绝,以赎前辜。为此仰钞案回道,速督各官,分投把截搜剿;俱要励志奋勇,毋徒退缩以自全,毋以小挫而自馁,务奋渑池之翼,以收桑榆之功。如复仍前畏缩违误,军令具存,难再容恕。仍将阵亡千户刘彪,及被伤兵夫人等,查验纪录,量加优恤。

照得本院于本月十二日亲督诸军进破横水等巢,诸军皆奋勇敢死,夺险陷阵,贼乃大败,擒斩功次数多,良已可嘉。但闻余党往往复相啸聚,千百为群,设栅阻险,复为抗拒官兵之备;所据各兵进攻之日,攀崖缘壁,下上险阻,夜困已极,兼之阴雨,连日瘴雾,咫尺不辨,故且容令各兵暂尔休息。今天气渐开,兵力已苏,若不乘此破竹之势,疾速急击,使诸贼声势复得连络,用力益难。为此牌仰该道官吏,严督各营官兵,星夜速进,务在三日之内扫荡余孽,必使噍类无遗。敢有狃于一胜,怠忽因循,逗遛不进,致误军机者,仰即遵照敕谕事理,当时以军法从事。该道亦要身督各官,奋勇前进,毋亏一篑,务在万全。

据副使杨璋呈称:遵奉本院牌案,监督各营官兵,照依二省刻定日期,于十一月初十日午时攻破桶冈大峒,贼徒皆已擒斩,巢穴悉已扫荡。但湖广官兵未知,恐仍复前来,非但无贼可剿,抑且徒劳远涉,乞将湖广官兵留屯彼地,免其过境,实为彼此两便等因到院。

看得桶冈天险,先经夹剿,围困半年,终不能下;乃今一鼓而破,斯固诸将用命,军士效力;实亦湖广兵威大震,有以慑服其心,故破巢之日,不敢四散奔溃,以克收兹全功。访得湖广统兵参将史春,纪律严明,行阵肃整,故能远扬威武,致兹克捷,虽兵不接刃而先声以张,相应差官奖励。为此牌差千户高睿赍领后开花红礼物,前去湖广郴州亲送本官营内,传布本院奖励之意,以彰本官不显之功。

照得抚属上犹等县所辖桶冈天险,四面青壁万仞,中盘二百余里,连峰参天,深林绝谷,不睹日月,贼众屯据其间,东出西没,游劫殆遍,人民遭其荼毒,地方受其扰害,先年亦尝用兵夹剿,坐困数月,不能俘其一卒,竟以招抚为名而罢。近该本院奉命征剿,伏赖天威,悉已扫荡。但恐官兵撤后,四方流贼,乘间复聚;必须于紧关去处,设立隘所,分拨军兵,委官防御,庶使地方得以永宁。

本院见屯茶寮,亲督知府邢珣、唐淳等遍历各处险要,相视得茶寮正当桶冈之中,自来盗贼据以为险,西通桂东、桂阳,南连仁化,乐昌,北接龙泉、永新,东入万安、兴国,堪以设隘保障。当因湖广官兵未至,各营屯兵坐候,因以其暇,责委千户孟俊等督领兵夫,先行开填基址,伐木立栅,起盖营房。见今规模草创已具,本院即欲移营上犹,必须委官督工,庶几垂成之功不致废弛。及照茶寮既设隘所,就合摘拨官兵防御,查得皮袍洞隘兵,原非紧要,合改移茶寮,及于邻近上保、古亭、赤水、鲜潭、金坑编选隘夫,兼同防守,庶一劳永逸,事可经久。为此仰钞案回道,坐委能干县官一员,前去茶寮督工完造,务要坚固永久,不得因循迟延。一面查照本院钦奉敕谕:“随宜处置事理”,即将原拨守把皮袍洞隘官兵,尽数移就茶寮住扎;一面于上保、赤水、古亭、鲜潭、金坑等寨,量丁多寡,每寨抽选精壮者一二百名,兼同防御。其合用匠作工食等项,行令上犹、南康、大庾三县量支宫钱给用,完日具数,及起拨官兵数目,一并回报查考。仍呈抚镇巡按衙门知会。

正德十三年二月

据县丞舒富禀称:“横水等处新民廖成、廖满、廖斌等前来投招;随又招出别山余党唐贵安等一百四十二名口,俱称原系被胁无辜,乞要安插,照例粮差”等因到院。照得横水、桶冈诸贼,已经本院亲调官兵,将贼首蓝天凤等悉已擒剿,奏捷去后。近准兵部咨,奏奉敕旨:“横水、桶冈等处贼首谢志山、蓝天凤、萧贵模等,既已擒剿,地方宁靖。有功官兵俱升一级,不愿升者,照例给赏。此后但有未尽余党,务要曲加招抚,毋得再行剿戮,有伤天地之和。其横水建立县治,俱依所奏施行。”备咨准此。除查照通行外。

看得新民廖成等诚心投抚,意已可嘉;又能招出余党,非但洗其既往之罪,亦当录其图新之功。况今奉有敕旨,方欲大普弘仁,而廖成等投顺,适当其时,相应量加升赏,一以见朝廷之宽仁,一以励将来之向化。为此牌仰县丞舒富,即将新民廖成授以领哨义官,廖满、廖斌等各与巡捕老人名目,令其分统招出新民,编立牌甲,听候调遣杀贼,更立新效,以赎旧愆;就于横水新建县城内立屋居住,分拨田土,令其照例纳粮当差。本官务加抚恤,毋今失所,有亏信义。仍仰谕各新民俱要洗心涤虑,永为良善,毋得听信仇家恐吓,妄生惊疑,自取罪累。及照见今晨时已逼,新民人等牛具田种,尚未能备,今特发去商税银一百两,就仰本官置买耕牛晨器,分给各民,督令上紧趁时布种。其有见缺食用者,亦与量给盐米。一应抚安绥来之策,有可施行,俱仰本官悉心议处。呈来。

看得乐昌等处贼徒,构怨连年,流毒三省;今兵备佥事王大用等,乃能身历险阻,设谋调度,数月之内,致此克平,论厥功劳,良可嘉尚。除具本奏报,及一面先行犒奖外。以据各哨贼徒穴巢,虽已底定,而漏殄难保必无;况闻湖兵撤后,各该巢穴,多复啸聚;河源、龙川诸处残贱,亦复招群集党,连结渐多;逆其将来,必复炽盛。今虽役久兵疲,且宜班师息众,但留兵搜捕,亦不可苟。毋谓斩木之不蘖,死灰之不然,苟涓涓之不塞,将江河之莫御。其狼兵既已罢散,难复追留。若机快乡兵之属,暂令归休,即可起集为轮番迭出之计,务使搜剿之兵,若农夫之耘耨,庶几盗贼之种,如茛莠之可除。该道仍备行搜捕各官,务体此意,悉拔根苗,无遗后患。批。呈缴。

据兵备佥事王大用呈,乐昌县知县李增缉获大贼首李斌等,审议明白。绩据湖广永州府推官王瑞之呈称,广东差人邀夺等情,已拘知县见在人役,追出原得获李斌金簪银两荷包见在,显是湖广兵快计擒,不得妄报掩饰。

看得迩者大征之举,湖广实首其谋,江、广亦协其力,既名夹攻,事同一体,湖兵有失,是亦广兵之罪,广人有获,斯亦湖人之功。况今贼首既擒,则湖广领哨之官亦复何咎;虽云因虞得鹿,而广东计诱之人亦非无功;但求共成厥事,何必己专其伐,矧各呈词,亦无相远;就如湖广各官所呈,即广人乘机捕获之功居然自见;就如广东各官所呈,则湖官运谋驱逐之劳亦自不掩;获级者匹夫之所能,争功者君子之大耻。仰该道备行湖广守巡等官,彼此同心易气,各自据实造册。

正德十二年五月

本院巡抚是方,专以弭盗安民为职。莅任之始,即闻尔等积年流劫乡村,杀害良善,民之被害来告者,月无虚日。本欲即调大兵剿除尔等,随往福建督征漳寇,意待回军之日剿荡巢穴。后因漳寇即平,纪验斩获功次七千六百有余,审知当时倡恶之贼不过四五十人,党恶之徒不过四千余众,其余多系一时被胁,不觉惨然兴哀。因念尔等巢穴之内,亦岂无胁从之人。况闻尔等亦多大家子弟,其间固有识达事势,颇知义理者。自吾至此,未尝遣一人抚谕尔等,岂可遽尔兴师剪灭;是亦近于不教而杀,异日吾终有憾于心。故今特遣人告谕尔等,勿自谓兵力之强,更有兵力强者,勿自谓巢穴之险,更有巢穴险者,今皆悉已诛灭无存。尔等岂不闻见?

夫人情之所共耻者,莫过于身被为盗贼之名;人心之所共愤者,莫甚于身遭劫掠之苦。今使有人骂尔等为盗,尔必怫然而怒。尔等岂可心恶其名而身蹈其实?又使有人焚尔室庐,劫尔财货,掠尔妻女,尔必怀恨切骨,宁死必报。尔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心,尔宁独不知;乃必欲为此,其间想亦有不得已者,或是为官府所迫,或是为大户所侵,一时错起念头,误入其中,后遂不敢出。此等苦情,亦甚可悯。然亦皆由尔等悔悟不切。尔等当初去后贼时,乃是生人寻死路,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行从善,乃是死人求生路,乃反不敢,何也?若尔等肯如当初去从贼时,拚死出来,求要改行从善,我官府岂有必要杀汝之理?尔等久习恶毒,忍于杀人,心多猜疑。岂知我上人之心,无故杀一鸡犬,尚且不忍;况于人命关天,若轻易杀之,冥冥之中,断有还报,殃祸及于子孙,何苦而必欲为此。我每为尔等思念及此,辄至于终夜不能安寝,亦无非欲为尔等寻一生路。惟是尔等冥顽不化,然后不得已而兴兵,此则非我杀之,乃天杀之也。今谓我全无杀尔之心,亦是诳尔;若谓我必欲杀尔,又非吾之本心。尔等今虽从恶,其始同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八人为善,二人背逆,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须除去二人,然后八人得以安生;均之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欲偏杀二子,不得已也;吾于尔等,亦正如此。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恶迁善,号泣投诚,为父母者亦必哀悯而收之。何者?不忍杀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今得遂其本心,何喜何幸如之;吾于尔等,亦正如此。

闻尔等辛苦为贼,所得苦亦不多,其间尚有衣食不充者。何不以尔为贼之勤苦精力,而用之于耕农,运之于商贾,可以坐致饶富而安享逸乐,放心纵意,游观城市之中,优游田野之内。岂如今日,担惊受怕,出则畏官避仇,入则防诛惧剿,潜形遁迹,忧苦终身;卒之身灭家破,妻子戮辱,亦有何好?尔等好自思量,若能听吾言改行从善,吾即视尔为良民,抚尔如赤子,更不追咎尔等既往之罪。如叶芳、梅南春、王受、谢钺辈,吾今只与良民一概看待,尔等岂不闻知?尔等若习性已成,难更改动,亦由尔等任意为之;吾南调两广之狼达,西调湖、湘之土兵,亲率大军围尔巢穴,一年不尽至于两年,两年不尽至于三年。尔之财力有限,吾之兵粮无穷,纵尔等皆为有翼之虎,谅亦不能逃于天地之外。

呜呼!吾岂好杀尔等哉?尔等苦必欲害吾良民,使吾民寒无衣,饥无食,居无庐,耕无牛,父母死亡,妻子离散;吾欲使吾民避尔,则田业被尔等所侵夺,已无可避之地;欲使吾民贿尔,则家资为尔等所掳掠,已无可贿之财;就使尔等今为我谋,亦必须尽杀尔等而后可。吾今特遣人抚谕尔等,赐尔等牛酒银两布匹,与尔妻子,其余人多不能通及,各与晓谕一道。尔等好自为谋,吾言已无不尽,吾心已无不尽。如此而尔等不听,非我负尔,乃尔负我,我则可以无憾矣。呜呼!民吾同胞,尔等皆吾赤子,吾终不能抚恤尔等而至于杀尔,痛哉痛哉!兴言至此,不觉泪下。

照得抚属龙川县地名浰头积年老贼池大鬓等,不时纠众突出河源、翁源、安远、龙南、信丰等处,攻打城池,杀掳人口。先年亦尝征剿,皆因预失防御,以致漏网;后虽阳为听招,其实阴图不轨,班师未几,肆出劫掠,数年以来,民受荼毒,控告纷纭,有不忍言;若不趁时计剿,地方何以宁谧?为此仰钞案回道,会同分守守备等官,即行该府知府陈祥,速将合用粮饷等项,一面从长议处。一面即于所属选集精壮骁勇曾经战阵机快兵壮人等三千名,少或二千名,各备锋利器械,编成队伍,坐委素能谋勇官员统领。一面密行龙川、河源等附近贼巢等县,亦各选募惯战杀贼兵快二千名,委官分押督同近巢、知因、被害、义官、新民、头目人等,分截要路;就仰知府陈祥总督诸军,亲至贼巢去处,指画方略,克期进剿。仍行先取知因乡导数十人,令其备将贼巢道路险易,画图贴说:要见某处平坦,人马可以直捣;某处险阻,可以把截;某处系贼必遁之路,可以设伏邀击;某处贼所不备,可以间道扑掩;各要一一详察停当,务尽机宜,具由连图差人马上赍报。以凭差官赍执令旗令牌,克期并力进攻,必使根株悉拔,噍类无遗,以靖地方。

正德十三年正月

案照浰头老贼池大鬓等,不时纠众攻打城池,杀掳人口,屡征屡叛,近年以来,阴图不轨,恶焰益炽。除将贼首池仲容设计擒获外。其余在巢贼党,若不趁机速剿,不无祸变愈大,地方何由安息。本院已先密切分布哨道,行仰知府陈祥统领典史姚思衡,驿丞何春,巡检张行,报效生员陈经世,新民虑琢等官军,从何平入攻热水巢,五花障巢,钱石障巢,直捣中浰大巢。知府邢珣统领知县王天与,典史梁仪,并老人叶秀芳、黄启济,义官吴明等官兵,从太平入攻艻竹湖巢,白沙巢,黄田坳巢,中村巢,直捣上浰大巢。指挥姚玺统领新民梅南春等兵,从乌虎镇入攻淡方巢,石门由巢,直捣岑冈大巢。指挥余恩统领百长王受、黄金巢等兵,从龙子岭入攻溪尾巢,塘涵洞巢,古地巢,空背巢,直捣下浰大巢。千户孟俊统领义官陈英、郑志高、新民卢琢等官兵,从各平入攻平地水巢,大门山巢,黄狗坳巢,直捣中浰大巢。推官危寿统领义民叶芳,百长孙洪舜等官兵,从南步入攻脱头石巢,镇里寨巢,羊角山巢,直捣中浰大巢。知府季斅兵,从信丰县黄田冈入攻新山径巢,古地巢。县丞舒富兵,从信丰县乌径入攻旗岭巢,顿冈巢。及行仰守备指挥郁文、监督指挥姚玺、余恩、千户孟俊等三哨官兵,分路进剿。本院亦自行督领帐下随征官属兵快人等,从冷水直捣下浰大巢,亲自督战,刻期俱于本年正月初七日寅时四路并进外。牌仰兵备副使杨璋,不妨本道事务,遵照本院钦奉敕谕事理,前去军前,纪验功次,处置粮饷,及行催督各哨官兵,依期进剿,所获功次,务要审验明白,从实纪录。仍候巡按纪功御史至日复实,照例造册奏缴。及造清册一本,送院查考。其军中一应进止机宜,俱仰密切呈来定夺。

据知府唐淳申称:“患病乞赐放归。”看得知府唐淳,沉勇多智,精敏有为,兼之持守能谨,制事以勤。近因本院调委领兵征剿南安诸贼,效劳备至,斩获居多,虽克捷之奏已举,而赏功之典未颁。况汀州所属,多系新民,投招未久,反侧无常,正赖本官威怀缉抚,以为保障;纵有微疾,不便起居,即其才能,岂妨卧治。仰该府即行本官,不妨养病照旧管事,安心职务,善求药饵,务竭委身之忠,勿动乞休之念。申缴。

告谕百姓,风俗不美,乱所由兴。今民穷苦已甚,而又竞为淫侈,岂不重自困乏。夫民习染既久,亦难一旦尽变,吾姑就其易改者,渐次诲尔:

吾民居丧不得用鼓乐,为佛事,竭赀分帛,费财于无用之地,而俭于其亲之身,投之水火,亦独何心!病者宜求医药,不得听信邪术,专事巫祷。嫁娶之家,丰俭称赀,不得计论聘财妆奁,不得大会宾客,酒食连朝。亲戚随时相问,惟贵诚心实礼,不得徒师虚文,为送节等名目,奢靡相尚。街市村坊,不得迎神赛会,百千成群。凡此皆靡费无益。有不率教者,十家牌邻互相纠察;容隐不举正者,十家均罪。

尔民之中岂无忠信循理之人,顾一齐众楚,寡不胜众,不知违弃礼法之可耻,而惟虑市井小人之非笑,此亦岂独尔民之罪,有司者教导之不明与有责焉。至于孝亲敬长、守身奉法、讲信修睦、息讼罢争之类,已尝屡有告示,恳切开谕,尔民其听吾诲尔,益敦毋怠!

照得有司之政,风俗为首,习俗侈靡,乱是用生。本院近因地方多盗,民遭荼毒,驱驰兵革,朝夕不遑,所谓救死不赡,奚暇责民以礼义哉?今幸盗贼稍平,民困渐息,一应移风易俗之事,虽亦未能尽举,姑先就其浅近易行者开道训诲。为此牌仰本府官吏,即将发去告谕,照式翻刊,多用纸张,印发所属各县,查照十家牌甲,每家给与一道。其乡村山落,亦照屯堡里甲分散,务遵依告谕,互相戒勉,共兴恭俭之风,以成淳厚之俗。该府仍行各县,于城郭乡村推选素行端方、人所信服者几人,不时巡行晓谕,各要以礼优待,作兴良善,以励末俗,毋得违错。

照得商人比诸农夫固为逐末,然其终岁弃离家室,辛苦道途,以营什一之利,良亦可悯!但因南赣军资无所措备,未免加赋于民,不得已而为此,本亦宽恤贫民之意。奈何奉行官吏,不能防禁奸弊,以致牙行桥子之属,骚扰客商,求以宽民,反以困商,商独非吾民乎?除另行访拿禁约外。仰钞案回道,即便备行收税官吏,今后商税,遵照奏行事例抽收,不许多取毫厘;其余杂货,俱照旧例三分抽一,若资本微细,柴炭鸡鸭之类,一概免抽。桥子人等止许关口把守开放,不得擅登商船,假以查盘为名,侵凌骚扰,违者许赴军门口告,照依军法拿问。其客商人等亦要从实开报,不得听信哄诱,隐匿规避,因小失大,事发照例问罪,客货入官。及照船税一事,亦被总甲侵扰,今后官府合行船只,俱要实价给顾,就行抽分厂查给票帖,以防诈伪。该道仍将应抽、免抽逐一查议则例,呈来。

看得所申赈济,既该府议许中户籴买,下户给散,准如所议施行。今出籴之数止及二千,而坐济之民不知几许,附郭者得遂先获之图,远乡者必有不霑之惠,近日赣县发仓,其弊可见。仰行知县林顺会同先委县丞雷仁先,选该县殷实忠信可托者十数辈,不拘生员耆老义民,各给斗斛,候远乡之民一至,即便分曹给散。仍选公直廉明之人数辈在旁纠察,如有夤缘顶冒,即时擒拿,昭议罚治,庶几小民得蒙救急之惠,而远乡可免久候之难。

看得河源等处贼情,本院屡经批仰该道会同守巡等官,从长计议,相机剿捕。今复据呈,看得贼势渐盛,民患日深,该道既以兵力劳备,势未能克,即须会同守巡守备等官,或亲至贼巢,或于附近贼巢处所屯札,选差知因通贼晓事人役,赍执告示榜文,权且抚谕各贼,委曲开譬。或姑赐以牛酒、银布、耕具、种子之类,令其收众入巢,趁时耕作,因使吾民亦得暂免防截之役,及时尽力农亩;一面选兵励士,密切分布哨道,候收敛已毕,各巢亦积有粮米,然后的探虚实,克期并举,出其不趋,掩其不备,是乃籍兵于民,因粮于贼,非独可以稍纾目前之急,亦因得以永除日后之患矣。今若兵力不足,既未能剿,又不从权抚插,任其出没往来,则非惟民不安生,穷困愈甚;抑且贼亦失其农业,衣食不给,若非掳掠,何以为生?是所谓益重吾民之苦,而愈长群贼之奸,兵粮日耗,后欲图之,功愈难矣。仰该道会同守巡守备等官,上紧议处施行回报,毋复徒事往复,致酿后艰。其各该官司兵快人等,不论或抚或剿,俱要时时操练整束,密切提备,不得纵弛,致有疏虞。

正德十四年二月

顷者顽卒倡乱,震惊远迩,父老子弟甚忧苦骚动。彼冥顽无知,逆天叛伦,自求诛戮,究言思之,实足悯悼!然亦岂独此冥顽之罪,有司者抚养之有缺,训迪之无方,均有责焉。虽然,父老之所以倡率饬励于平日,无乃亦有所未至欤?今倡乱渠魁,皆就擒灭;胁从无辜,悉已宽贷;地方虽已宁复,然创今图后,父老所以教约其子弟者,自此不可以不预。故今特为保甲之法,以相警戒联属,父老其率子弟慎行之!务和尔邻里,齐尔姻族,道义相劝,过失相规,敦礼让之风,成淳厚之俗。本院奉命抚巡兹土,属有哀疚,未遑匍匐来问父老疾苦,廉有司之不职,究民之利弊而兴除之;故先遣谕父老子弟,使各知悉。方春,父老善相保爱,督子弟,及时农作,毋惰!

先据推官危寿并龙川县各申:依奉本院钧牌,将新民卢源、陈秀坚、谢凤胜等安插和平,及拨田地耕种;并拘仇家当面开释,各安生理,毋相构害缘由。近访得各民因闻广东征剿从化等贼,自生疑惑,东逃西窜,致令和平居民因而惊扰,似此互相扇惑,地方何时宁靖!本当拿究为首之人,绑赴军门,斩首示众;但念各民意亦无他,姑且记罪晓谕。为此牌仰龙川县掌印官,即将投城居民,谕以前项听抚新民,俱已改恶从善;止因广东调兵征剿,居民素怀仇隙者,因而假此恐吓,致令东奔西窜;各民意在避兵,本非叛招出劫,尔等毋得妄生惊疑。及差人拘集新民卢珂、陈秀坚等,谕以广东官兵征剿,各有界限,尔等缘何轻信恐吓,妄自惊窜,俱各着令回原村寨,安居乐业,趁此春和,各务农作。仍谕卢源、陈秀坚、谢凤胜等,各要严束手下甲众,各念死中得生之幸,悔罪畏法,保尔首领。如或面从心异,外托惊惧之名,内怀反复之计,自求诛戮,悔后何及。

访得赣县致仕县丞龙韬,平素居官清谨,迨其老年归休,遂致贫乏不能自存,薄俗愚鄙,反相讥笑。夫贪污者乘肥衣轻,扬扬自以为得志,而愚民竞相歆羡;清谨之士,至无以为生,乡党邻里,不知以为周恤,又从而笑之;风俗薄恶如此,有司者岂独不能辞其责,孟子曰:“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是亦有司者之耻也。为此牌仰赣州府官吏,即便措置无疑官银十两,米二石,羊酒一付,掌印官亲送本官家内,以见本院优恤奖待之意。仍仰赣县官吏,岁时常加存问,量资柴米,毋令困乏。呜呼!养老周贫,王政首务,况清谨之士,既贫且老,有司坐视而不顾,其可乎?远近父老子弟,仍各晓谕,务洗贪鄙之俗,共敦廉让之风。具依准,并措送过。缴牌。

〔1〕 大贼众,据后文,疑为“大伞贼众”。

〔2〕 “守备郏文”别篇又作“守备郁文”,疑即一人。今仍其旧。

知行录之五 公移二-1

巡抚江西征宁藩

正德十四年六月十八日

照得本院奉敕前往福建公干,于六月初九日自赣州启行,由水路十五日至丰城县地名黄土脑,节据知县顾佖等并沿途地方总甲等禀报,江西城省突然变乱,抚巡三司等官俱遭拘执杀害,远近军民甚是惊惶,再三阻遏本院且勿前进。本院原未带有官军,势难轻进,欲驰还赣州起兵,则地里相去益远;已暂回吉安府就近住扎;一面调集兵粮,号召义勇,一面差人分投爪探的确另行外。为此牌仰本府官吏,照牌事理,并行附近卫所,各行所属,起集父子乡兵军余人等,昼夜加谨固守城池,以保不测。仍仰知府邢珣查将贮库钱粮尽数开具印信手本,先行呈报,毋得隐匿。一面行取安远等县原操不论上下班次官兵,各备锋利器械,通到教场,日逐操练,重加犒饷,选委谋勇官员管领,听候本院公文一至,即刻就便发行。敢有违误,定以军法处治,决不轻贷。

节该钦奉敕:“福州三卫军人进贵等胁众谋反,特命尔暂去彼处地方,会同查议处置,参奏定夺。钦此。”钦遵,于六月初九日自赣启行,于本月十五日行至丰城县地名黄土脑;据知县顾佖等禀称:“本月十四日,宁府将巡抚孙都御史、许副使等官杀死,巡按及三司府县大小官员不从者俱被执缚,各衙门印信尽数收去,库藏搬抢一空,声言直取南京,一面分兵北上。”各官竞阻本职,不宜轻进。本职自顾单旅危途,势难复进,方尔回程,随有兵卒千余已夹江并进来追,偶遇北风大作。本职亦张疑设计,整舟安行,兵不敢逼,幸而获免。

本月十八日回至吉安府。据知府伍文定等禀称:“地方无主,乞留暂为区画。”远近居民,亦皆遮拥呼号。随又据临江府并新淦、丰城、奉新等县各差人飞报宁府遣兵四出攻掠,拘收印信等因。本职奉有前旨,欲遂径往福建,但天下之事,莫急于君父之难;若彼顺流东下,万一南都失备,为彼所袭,彼将乘胜北趋,动摇京辅,如此则胜负之算,未有所归;此诚天下安危之大机。虑念及此,痛心寒骨,义不忍舍之而去,故遂入城,抚慰军民,督同知府伍文定等调集兵粮,号召义勇,定谋设策,收合涣散之心,作起忠义之气,牵其举动而使进不得前,捣其巢穴而使退无所据,庶几叛逆可擒,大难可靖。

本职自惟弱劣多病,屡疏乞休;况地方之责,亦非本职原任;今兹扶疾赴闽,实亦意图便道归省,适当君父之急,不忍失此事机,姑复暂留,期纾国难。除具奏外。为照前项事情,系国家大难,存亡所关;虽经起调吉安等府兵快,非惟武艺无素,尤恐兵力不敷,必须添调兵马,方克济事。

照得南、韶、惠、潮等府,各有惯战精兵,堪以调用,拟合移咨督发,为此合咨贵院,烦为选取骁勇精壮兵快夫款打手人等大约四五千名,各备锋利器械,选委谋勇胆略官员,或就委岭南道兵备佥事王大用监统,给与各兵行粮,不分雨夜,兼程前来,共勤国难。谅贵院素秉忠孝之节,久负刚大之气,闻此,必将奋袂而起,秉钺长驱,当在郭汾阳之先,肯居祖士远之后哉。纷扰之中,莫罄恳切,惟高明速图之!

<strong>案行南安等十二府及奉新等县募兵策应</strong>

六月二十六日

切照叛逆天下之大恶,讨贼天下之大义。国家优礼藩封,恩德隆重;乃敢辄萌异图,以千宪辟,上逆天道,下犯众怒,灭亡之期,计日可待。本院职任虽非专责,危难安忍坐视,仗顺伐逆,鼓率忠义,豪杰四起,发谋协力。除行吉安等府县,起调兵快,防守地方;及行广东,福建、湖广等处各调兵策应外。照得本省所属各府、州、县、卫、所,见今巡、抚、都、布、按等衙门俱各缺官,事无统束,拟合通行。为此仰抄案回府,即行所属县分并卫所衙门,各起调官军乡兵,固守城池,保障地方。仍一面分调兵快,散布关隘,严加把截;一面选募骁勇精兵,大县约四五千名,小县约二三千名以上,各备锋利器械,供给粮草,择委能干勇力官员管领操练,其各项钱粮费用,听将在官钱粮动支,随申本院查考。其滨江去处,多备船只,听候本院差官赍捧旗牌至日,即刻依期启行进攻。仍选差惯便人役,多方探听消息,不时飞报,以凭区画。此系守土官员切责,而臣子效忠致身正在今日,各宜奋发义气,鼓动军民,共成灭贼之功,以输报国之念,毋得迟违观望,失误军机,自取罪戾。

照得江西省城,近遭变乱;各府州县,兵戈骚动,供亿劳费,兼值天时亢旱,秋成无望;人民窘迫,言之痛心,中间恐有无赖之徒,乘机窃发,惊扰地方,理合宽恤禁约。但巡抚衙门见今缺官,本院驻军境内,不容坐视,合就权宜处置通行。为此除一面奏闻外,仰抄案回府,照依案验内事理,并行所属各县官员,务须轸念地方,痛恤民隐,凡一应不急词讼工役,俱各停止。其军事合用兵夫粮草,各官俱要持廉秉公,亲自编派,毋得因而科扰,及听信下人受财作弊。仍严加晓谕军民人等,务要各守本分,安居田里,不许扇惑搬移妄生事端。大户毋逼债负,小民毋激仇嫌。乡落居民各自会推家道殷实、行止端庄一人,充为约长,二人副之,将各人户编定排甲,自相巡警保守,各勉忠义,共勤国难。敢有抗违生事惊扰地方者,就便拿解赴官,治以军法。约长若有乘机侵害众户,及受财不举,许被害之人告发重治。仍仰各县将前项宽恤禁约事宜,翻刻告示,发仰乡村张挂晓谕,俟巡抚官员到日,再行议处,无违错。

六月二十七日

据瑞州府通判胡尧元报称:“擒获从叛仪宾李蕃,斩获叛党九十四名”等因,看得逆贼称乱,天怒人怨,诛灭非久,然今势焰正张,本官乃能独奋忠勇,首挫贼锋,远近闻之,义气自倍,合行奖劳,以励人心。为此牌仰瑞州府官吏,即行动支官钱,买办花红羊酒,委官率领官吏师生送至本官,用见本院奖劝之意。其余有功人员,分别等第,量加犒赏,被伤兵夫,给与汤药,阵亡者厚恤其家;候功成之日,通行造册申报升赏。仍一面起调骁勇精兵,固守城池,听候本院调发,毋得违误。

据丰城县知县顾佖禀称:“本县起调乡兵,固守城池,惟恐兵力不敷,必须请兵策应,庶保无虞”等因,看系地方重务,已经调发龙泉、安福、永新等县,并吉安千户所机快军兵,陆续前去策应。照得发去官兵,必须选委谋勇胆略官员统领,庶几调度得宜。为此仰通判杨昉,即将后开军兵名数,督同千户萧英监统,协同知县顾佖等,计议攻守方略,相度险夷要害,远斥堠以防奸,勤训练以齐众,探知敌人入境,即便设奇布伏,以逸待劳,击其不意,务在先发制人,毋令乘间抵隙。军兵人等务要严为约束,毋令侵扰,敢有违犯退缩,许以军法从事,各官尤要同心并力,协和行事,共效忠贞之节,以纾国家之难,如或执拗参错,观望逗留,违犯节制,致有疏虞,军令具存,决难轻贷。

调取吉水县八九等都民兵牌

访得吉水县八九等都民人王益题、曾思温、易弘爵、王昭隆等各户下人丁,素习武勇,人多尚义,前任知县周广曾经起调征进,皆系骁勇惯战之人,今兹逆党倡乱,民遭荼毒,应合调取,以赴国难。为此访差致仕县丞龙光赍牌前去吉水县,着落当该官吏,即将各户义兵,照数调集,各备锋利器械,编成行伍,全选百长总小甲管领,就该县查支官钱,给与口粮,暂且就屯本县操演武艺,听本院指日东下,随军进剿。

照得江西一省人民,久被宁府毒害,侵肌削骨,破家荡产,冤困已极,控诉无门;今其恶贯满盈,天假义兵,为民除暴,尚闻愚昧之徒,阻避宁府威势,不敢举动。殊不知宁府未叛之前,尚为亲王,人不敢犯;今逆谋既著,即系反贼,人人得而诛之,复何所惮!尔等义民,正宜感激忠义,振扬威武,为百姓报仇泄愤,共立不世之勋,以收勤王之绩,毋得稽迟观望,自取军法重究。差去官员不许假此扰害,妄生事端,体访得出,罪不轻贷。

案照已经行仰起调军马前来策应,日久尚未见到。近据探报,逆党南下,将攻南都。计此时南都必已有备,各逆党进无所获,必退保九江,如此则水战之具为急,不可不备。为此牌仰福建布政司即行选募海沧打手一万名,动支官库不拘何项银两,从厚给与衣装行粮,各备锋利器械;就仰左布政使席书,兵备佥事周期拥自行统领,星夜前赴军门,相机前进,并力擒剿。仍行巡抚等衙门,同心协力,后先监督应援。

此系叛逆,谋危宗社,天下荼毒,所关呼吸存亡,旦暮成败,间不容发,非比寻常贼情,不得迟违观望,有亏臣节。呜呼!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凡有血气,孰无是心;况各官忠义自任,刚大素闻,必将奋臂疾驱,有不容已。兵快及领兵人等敢有违犯节制有误军机者,仰即遵照本院钦奉敕谕事理,许以军法从事,无得姑息。

七月初五日

节该钦奉云云。除具题及咨南京兵部知会外。为照前项事情,系国家大难,安危所关;已经起调吉安等府兵快前去征剿,并备行湖广、广东、福建各调兵策应外,照得南畿系朝廷根本重地,今宁王谋逆构乱,举兵北行,图据南都,必得四面合攻,庶克有济。及照贵院奉命行勘前事,即今逆迹已露,别无可勘事情,合咨前去,烦为随处行令所属,选取骁勇精兵,及民间忠义约二三万名,选委谋勇官员分领,会约邻近省郡,合势刻期进讨,仍烦贵院亲督兼程前来,共勤国难。谅贵院平日忠义存心,刚直自许,况今奉命查勘宁藩,正可权宜行事,号召远迩,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他复何言,纷扰之中,莫罄恳切,惟高明速图之!

据抚州府申称:“建昌、抚州、广信、饶州四府,正德十三年兑军粮米不下十余万石,原蒙拨在龙窟,听与抚州、建安、铅山、广信、饶州五所军旗交兑;因运船阻冻,回迟于今年六月始行较斛开兑,其已兑者装载军船;未兑者仍在民艘;不意十五日省城有变,遂行停兑,至十八日逆党乘机劫夺,各船顺流放至饶州河下,得天惊扰。但今江河梗塞,难以兑运,节奏明文,动调大军,征讨叛逆;要将兑军淮粮,暂留以备军饷”,申详到院。

查得先据吉安等府申称,为各府官军将临,欲将官库纸米赃罚等钱,并京库等钱,及将兑淮粮米,从权给支借用等情,已经批仰依拟查取去后。今申前因,拟合准行,为此仰府官吏即行掌印官查将见在饶州湾泊兑军淮粮,准从权宜,坐委能干官员无分雨夜督运江西省城,听候支给各兵行粮,毋违时刻,候事平之日,备造印信文册缴报查照,仍今委官前去查照,免致下人因而侵欺,未便。

<strong>牌行吉安府敦请乡士夫共守城池</strong>

七月初八日

照得宁府反叛,本院调兵进剿,即日启行,各府县掌印正官既该统兵前进,所据各该府县城池,虽已行委各佐贰官防守,但艰危之际事变不测,必须历练老成之人,相与维持镇定,庶几人心不致惊疑,政务有所倚赖。为此案行吉安府官吏,通行各县署印官员,径自以礼敦请老成乡宦,众所推服者一二员,在城以备紧急,协同行事。该府城池,关系尤重。查得致仕按察使刘逊素有才望,忠义奋激,就仰该府请至公馆,仍仰署印官待以宾师之礼,托以咨决之事,一应军机事宜,咨禀计议而行,以安人心,以济大事。仍行本官务以国家大难为心,尽心竭力,共图殄贼,毋以休致自嫌。谅朝廷报功之典,当亦自不相负;如误大事,咎亦有归,通天违错。

七月十七日

仰一哨统兵官吉安府知府伍文定,即统部下官军兵快四千四百二十一员名,进攻广润门;就留兵防守本门,直入布政司屯兵,分兵把守王府内门。

仰二哨统兵官赣州府知府邢珣,即统部下官军兵快三千一百三十余员名,进攻顺化门;就留兵防守本门,直入镇守府屯兵。

仰三哨统兵官袁州府知府徐琏,即统部下官军兵快三千五百三十员名,进攻惠民门;就留兵防守本门,直入按察司察院屯兵。

仰四哨统兵官临江府知府戴德孺,即统部下官军兵快,新、喻二县三千六百七十五员名,进攻永和门;就留兵防守本门,直入都察院提学分司屯兵。

仰五哨统兵官瑞州府通判胡尧元、童琦,即统部下官军兵快四千员名,进攻章江门;就留兵防守本门,直入南昌前卫屯兵。

仰六哨统兵官泰和县知县李楫,即统部下官军兵快一千四百九十二员名,夹攻广润门;直入王府西门屯兵守把。

仰七哨统兵官新淦县知县李美,即统部下官军兵快二千员名,进攻德胜门;就留兵防守本门,直入王府东门屯兵守把。

仰中军营统兵官赣州卫都指挥余恩,即统部下官军兵快四千六百七十员名,进攻进贤门;直入都司屯兵。

仰八哨统兵官宁都知县王天与,即统部下官军兵快一千余员名,夹攻德胜门;直入钟楼下屯兵。

仰九哨统兵官吉府通判谈储,即统部下官军兵快一千五百七十六员名,夹攻德胜门;直入南昌左卫屯兵。

仰十哨统兵官万安县知县王冕,即统部下官军兵快一千二百五十七员名,夹攻进贤门;就守把本门,直入阳春书院屯兵。

仰十一哨统兵官吉安府推官王暐,即统部下官军兵快一千余员名,夹攻顺化门;直入南、新二县儒学屯兵。

仰十二哨统兵官抚州通判邹琥、知县傅南乔,即统部下官兵三千余员名,夹攻德胜门;就留兵防守本门,随于城外天宁寺屯兵。

承委官员务要竭忠奋勇,擒剿叛逆,以靖国难;如或退缩观望,违犯节制,定以军法论处。军兵人等敢有临阵退缩者,就仰本官遵照本院钦奉敕谕事理,就于军前斩首示众。牌候事完日缴。

七月十八日

照得宁王造谋作乱,神人共愤,法所必诛,在城宗支郡王仪宾皆被逼胁,如钟宁王无罪削爵,建安王父子俱死,军民人等或覆宗灭族,或荡家倾产,或勒取子女,皆恨入骨髓,敢怒而不敢言,今日之事,岂其本心。本院仰仗朝廷威灵,调集两广并本省狼达汉土官兵二十余万,即日临城,亦无非因民之怨,惟首恶是问。告示至日,宗支郡王仪宾各闭门自保,商贾买卖如故,军民弃甲投戈,各归生理,无得惊疑。该府内臣校尉把守人员开门出首,或反兵助顺,擒斩首恶,一体奏闻升赏。其有怀奸稔恶从逆不悛者,必杀不赦。凡我良善军民,即便去恶从善,毋陷族灭,故示。

照得宁王悖逆天道,造谋作乱,杀戮大臣,都、布、按三司官员各悚于暴虐,保其妻子,以致临难之际不能自择;或俯首幽囚,或甘心降伏,贪生畏死,反而事仇,春秋之义虽严于无将之诛,而志图兴复者尚不忍于峻绝。探得各官见今在城团门自讼者有之,临城巡闸者有之,出入府库运筹划策者有之,此皆大义未分,孤立无助,揆之法理,固不容诛,推之人情,实为可悯。即今本院统集狼达汉土官军二十余万,后先临城,各官果能去逆归顺,尚可转祸为福。故今特遣牌谕,兵临之日,仰各开门出首,仍一面将本院发去告示给散张挂,抚谕良善百姓;宗支仪宾人等各闭门自保,毋轻出街市,横遭杀戮,该府把守内臣校尉人等亦各谕以大义,俾知背逆向顺,尚可免死;投甲释戈,蓬头面缚,候本院临审定夺。敢有从恶不悛,执迷不悟,拒敌官兵者,必杀无赦。仍具改正缘由,亲赍投首,以凭施行,毋得迟违,自取族灭。牌具依准缴来。

七月二十一日

督府示谕省城七门内外军民杂役人等,除身犯党逆不赦另议外。其原被宁府迫胁,伪授指挥、千、百户、校尉、护卫及南昌前卫一应从乱杂色人役家属在省城者,仰各安居乐业,毋得逃窜;有能寄声父兄子弟改过迁善,擒获首恶,诣军门报捷者,一体论功给赏,逃回报首者,免其本罪。仍仰各地方将前项人役一名名赴合该管门官处开报,今各亲属一名,每日一次打卯,其有收藏军器,许尽数送官,各宜悔过,毋取流亡。

照得宁王造反,称兵向阙,行委伪官万锐等把守省城,音信不通,本院所行告示,负固不纳,以致讨贼安民之义,俱未知悉。及至统兵攻城,该府官眷,一闻铳炮震响,闭门缢死,烧焚宫室。虽宁王背逆,罪在不赦,而朝廷惇睦之仁,何所不至。本院已同宗支,并原任布、按二司,及吉安等府知府等官伍文定等亲赴该府验看,未焚库藏,已封号讫;所据各宫眷身尸,相应埋葬。为此合行案仰布、按二司,即便启知建安王选委各郡王府老成内使火者三四员,会同南昌府南、新二县官,措置棺木,以礼安葬,毋得违错,不便。

七月二十三日

本年七月二十日准钦差南京内外守备揭帖内开:“烦念南京根本重地,宗庙陵寝所在,作急整点精锐军兵数万名,择将统领,星夜兼程前来,黏踪追袭,攻击其后,保固根本重地。所统官军,烦沿途经过去处,应付廪给口粮马匹草料,事宁之日,获功官军,具奏升赏,请勿迟延”等因。

卷查,先为飞报地方谋反重情事,照得本院奉敕前往福建地方公干,行至丰城县,闻宁府谋反,遂返吉安住扎;看系谋危宗社重情,随即具题,并行吉安、赣州等府起调官兵,俟衅而发;及咨南京兵部,并巡抚应天都御史李,烦为通行在京大小衙门,会谋集议,作急缮完城守,简练舟师,设伏沿江;旁檄列郡,先发操江之兵,声义而西,约会湖、湘,互为犄角;本院亦砥钝策驽,牵蹑其后,以义取暴,以直加曲,不过两月之间,断然一鼓可缚去后。

续据本院爪探人役回报,宁王已下南京,留有逆党内官,驱胁官民人等一万余员名,固守城池,虐焰昌炽,阻绝往来等因。又经节催府县兵快,分布哨道,亲自统领,刻期于七月二十日寅时直抵省城进攻;仍被逆党砌塞城门,分兵固拒;当幸官兵用命,奋勇攻破城门,各贼遂皆奔溃,当即分兵擒搜,及差人分投爪探叛首向往的确,并发官兵前去追袭外,准前因,合用手本前去,烦为查照施行。

<strong>咨两广总督都御史杨停止调集狼兵</strong>

案照本院看得前项事情系国家大难,存亡所关,虽调各府兵快,非惟武艺无素,尤恐兵力不敷,即随备咨钦差总督右都御史杨,烦为选取骁勇兵快大约三五千名,就委岭南道兵备佥事王大用监统,给与各兵行粮,兼程前来,共勤国难;及行广东布政司,转行各道,并呈镇守抚按等衙门一体查照知会去后。节据知县顾佖等报宁王已下南京,留有逆党内官,驱胁官民人等一万余员名,固守城池,阻绝往来等情。随该本院催督所调兵快,分有哨道,亲自统领,刻期于七月二十日寅时直抵省城进攻;仍被逆党砌塞城门,分兵固拒;当幸官兵用命,奋勇攻破城门,各贼遂皆奔溃,随即分兵搜擒外。今照前项事情,见该钦命京边官军二十余万前来会剿,及本院见统官兵五万余员名,俱在江西省城,即今分遣委员监督前去约会,并势追袭。所据原调广东土汉狼兵人等未审曾否齐集?但今南赣、吉安、南昌等处沿江人民,俱各畏惧狼兵,悉皆惊惶;及又访得狼达土兵,曾受宁王赃物,私许助谋效力;今调各兵,本以为国除害,惟恐返为民害,不无有误大事,拟合停止。为此合行移咨贵院,烦为查照,希将起调兵快停留本省应用施行。

<strong>牌行抚州府知府陈槐等收复南康九江</strong>

七月二十四日

照得宁王谋反,兴兵向阙,南康、九江见被攻破,分留逆党,据守二府城池,意图西扼湖兵之应援,南遏我师之追蹑,仰赖宗社威灵,克复省城,除遣知府伍文定等分布哨道,邀击宁贼,务在得获外,所据逆党占据府县,应合分兵剿复。为此牌仰知府陈槐等各选精兵,身自统领,星夜前去南康、九江地方,相机行事,务要攻复城池,平靖反侧。仍将地方人民加意赈恤,激以忠义,抚以宽仁,权举有司之职,以理庶事;查处仓库之积,以足军资;一面分兵邀诱宁贼,毋令东下;并差人爪探飞报军门。各官务要同心并力,协和行事,毋得人怀一心,彼此参错,致误事机;兵快人等敢有违犯节制者,仰照本院钦奉敕谕事理,以军法从事。一应事机,呈禀往复,虑有稽缓,俱听一面从宜区画,一面呈报军门。仍备查名官弃城逃走,致贼焚掠屠戮之故,具由申报,以凭参拿究治。

据福建按察司整饬兵备兼管分巡漳南道佥事周期雍呈称:依奉本院案验起取上杭等处军兵,共五千余名,分委指挥刘钦、知县邢暄等;及起取漳州府海沧打手三千余名,行委通判李一宁等管领;本道躬亲统督,先后启行前来等因到院。

案照先为飞报地方谋反重情事,看系国家大难,存亡所关,随即备咨南京兵部,及巡抚两广、湖广等衙门,并福建三司等官选取骁勇兵快,选委谋勇官员监统,兼程前来,共勤国难去后。

今据前因,看得逆贼已经成擒,余党悉渐殄灭,除将各该官兵先行发回外,切照福建漳南相距江西省城,约计程途有一千七八百里之遥;该道乃能不满旬月,调集各军兵快八千员名之众,首先各省而至。足见本官勇略多谋,预备有素,忠义之诚,足以感激人心,敏捷之才,足以综理庶务,故一呼而集,兼程赴难。除另行旌奖外,及照调来官兵,冲冒炎暑,远赴国难,忠义既有可嘉,劳苦尤为足悯,合加犒赏,以励将来。为此除将支出官银,差官领齐该道;仰抄案回司,即将原调领兵官员,并军兵乡夫人等酌量犒赏,用见本院奖劳之心,以为将来忠勤之劝。

仍仰该道备查各兵原系操练者,照旧在班操练,以备紧急调用。添募者,省令回还田里,各安生业,务为良善之民,共向太平之福,毋得分外为非,致招身家之累。备行巡按衙门知会。

据吴国七、林十一等口称:“闵念四等落水身死。”今访得闵念四等见在宁州界上,告要投招。前者已曾发有告示,许令胁从新民,俱准投首免死,给照复业生理;近日朝廷降有黄榜,亦准投首免死。今闻各地方居民,不体朝廷及本院好生之意,辄便起兵剿杀,激使不敢出身投首,反使朝廷及本院失信于人,本当绑拿重究,姑且再行诫谕,为此牌仰宁州知州汪宪探访前项一起投首之人,是否闵念四等正身,若果有投首真情,即便带领前赴军门发落,准与杨子桥等一例释放,给与执照,各自复业当差。如或聚众不散,星夜飞报军门,以凭发军剿灭,俱毋违错。

<strong>牌仰沿途各府州县卫所驿递巡司衙门慰谕军民</strong>

照得先因宁王谋反,请兵征剿。续该本院亲督各哨于七月二十日攻复省城,二十四等日在鄱阳湖连日与贼大战,至二十六日遂将宁王俘执,及其谋党李士实等,贼首林十一等,俱已前后擒获,余党荡平,地方稍靖,已于本月三十日具本奏捷讫。近因传报京军复来,愚民妄相逃窜,往往溺水自缢,本院亲行抚谕,尚未能息。殊不知朝廷出兵,专为诛剿宁贼,救民水火之中,况统兵将帅,皆系素有威望,老臣宿将,纪律严明,远近素所称服,纵使复来,亦必自无扰害。况今宁贼已擒,地方已靖,京军岂有无事远涉之理,愚民无知,转相惊惑,深为可悯。诚恐沿途一带居民,亦多听信传闻不实之言,而北来京军,尚或未知宁王已就擒获,合行差官沿途晓谕军民,及一面迎候北来官兵,烦请就彼回转。除将宁王反逆党与,本院亲自量带官兵,径从水路解赴京师外。仰沿途军卫有司驿递等衙门,照牌事理,即行抄牌备出告示,晓谕远近乡村军民人等,使知宁贼已擒,京军已转,免致为疑,酿成他变。差去官员,仍仰程程护送,同与迎候京军,坚请就彼回转,以免沿途百姓供亿之苦。仍谕以本院押解贼犯,量带官兵,皆自备行粮廪给,沿途经过有司等衙门,止备人夫牵拽船只,及略供柴草,给付各兵烧用;其他一无所扰,不得因此科害里甲军民。差去官员,昼夜前进,毋得在途迟滞。抄牌官吏,各俱依准,候本院经过日缴。

据江西按察司呈:“奉钦差提督军务御马监太监张扎付内开:‘会同钦差提督军务平贼将军充总兵官左都督朱,议得止兵息民,不为无见,但照奔溃党恶,见该各属日报啸聚流劫,亦非已靖;党恶闵念四等,又系职等行文之后,拿获之数,亦或尚多;抚按守臣,当此新乱之余,正宜留心抚绥地方,听候勘明解京,良由不知前因,固执一见,辄要自行获解,私请回师。再照妃媵系宗藩眷属,外官押解,恐有妨碍,设或越分擅为,咎归何人?职等体念民力不堪供给军饷,责令将官将所领官兵分布各府住扎听掣,当职止带合用参随执打旗号等项人员,径趋江西,公同巡抚等官查验巢穴,及遍给告示晓谕,抚安地方;一面具请定示另行,除差委锦衣卫都指挥佥事马骥前来外,扎仰本司各该官吏照依扎付内事理,即便遵照钧帖内事理,备行巡抚都御史王等将已获贼犯留彼,听候明旨钦遵施行’等因”备呈到院。

卷查先为飞报地方谋反重情事云云,本职将宁王并其逆党,亲自量带官兵,径赴水路,照依原拟日期启行,解赴京师,已至广信地方,今准前因,为照前项逆党,俱已擒获;其余胁从,遵照钦降黄榜事例,俱已许令投首解散;宗藩眷属,俱系取到各将军府内便管伴监守,保无他嫌。今钦差提督赞画机密军务御用监太监张,及钦差提督军务御马太监张,钦差提督军务平贼将军充领兵官左都督朱,忧国爱民之心,素闻远近,况号令严明,秋毫无犯,今来体勘逆贼巢穴果已破平,百姓贫困颠连,必能大加抚谕安辑,以仰布朝廷怀惠小民之仁。本职纵使复回省城,亦安能少效一筹,不过往返道途,违误奏过程期,有损无益,为此仰抄案回司,着落当该官吏,照依案验内事理,即便备呈前去,烦请径自查照施行。

照得本职已将宁王宸濠并其党与及宫眷人等,照依原拟具奏日期起程亲自解赴阙下间。随据南康府中,并江西按察司呈,各“奉钦差提督军务御马监太监张扎付内开:‘访得宸濠已该本职擒获,克复省城等语,未曾亲到江西,又无堪信文移,止是见人传说,遽难凭据;况系宗藩人众,中间恐有拨置同谋,逆党未尽’等因。”及节准钦差提督赞画机密军务御用监太监张揭帖开称:“将各犯委的当人员,用心防守,调摄饮食,献俘阙下,会官封记库藏,俱候按临地方区画等因。”又准钦差提督军务充总兵官安边伯朱手本开称:“即查节次共擒斩叛贼级若干内各处原奏报有名若干,无名若干,有名未获漏网并自首及得获马骡器械等项各若干,连获官军卫所职役姓名,备查明白,俱各存留江西省城,听候审验;仍查余党有无奔溃,及曾否殄灭尽绝缘由,通行开报,以凭回报等因”各到职。

为照宸濠并其同谋党与,俱已擒获,余孽亦就诛戮,虽有胁从,数亦不多,皆非得已,随即遵奉钦降黄榜,晓谕俱赴所在官司投首解散,其库藏等项,该本职会同多官,于未准揭帖之先,眼同封贮在官,听候命下定夺。官军兵快,擒斩功次,见该原经奏留两广监察御史谢源、伍希儒查造奏缴。及照宸濠并各重犯宫眷人等,见解广信地方,设若往返,恐致疏虞,及违误本职奏报原拟日期,除照旧督解前赴阙下献俘,以照圣武,及具揭帖各另回覆外。

今照前因,照得本职缪当军旅重奇,地方安危所关,三军死生攸系,一应事机,若非奉有御宝敕旨,及兵部印信咨文,安敢轻易凭信;今前项各官文移,既非祖宗旧章成宪,就便果皆出于上意,亦须贵部行有知会公文,万一奸人假托各官名目,乘间作弊,致有不测变乱,本职虽死,亦何所及?除奉钦差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钧帖,曾奉朝旨,相应遵奉,其余悉遵旧章施行外。缘前项各官文移,未委虚的,俱合备行咨报贵部,为此备抄揭帖,黏连咨请查验施行。

<strong>案行浙江按察司交割逆犯暂留养病</strong>

十月初九日

照得当职先因患病,具本乞休间,奉敕扶病前往福建公干。六月十五日行至江西丰城地方,适遇宁王兴兵作乱,看系君父大难,义不忍去,复回吉安府督同知府伍文定等起调兵夫,招集义勇,扶病亲行统领,于七月二十日攻复省城,本月二十四、五、六等日于鄱阳湖连日大战,擒获宁王宸濠及逆党李士实、刘养正、王春等,贼首吴十三、凌十一、闵念四、吴国七、闵念八等,先后具本奏报外,随闻大驾南征,礼当解赴军门。又因宸濠连日不食,虑恐物故,无以献俘奏凯,彰朝廷讨贼之义,兼之合省内外,人情汹汹,或生他变,当具本题知,于九月十一日启行,将宸濠及逆党宫眷解赴军门。当职力疾,沿途医药,亲自押解,行至广信地方,又奉钦差总督车务钧帖:“备仰照依制谕内事理,即便转行所属司、府、卫、所、州、县、驿递等衙门钦遵施行”等因,遵依通行间,续准钦差提督军务御马太监张照会,及准钦差总督军务充总兵官安边伯朱手本,各遣官邀回本职,并将所解宸濠等逆犯回省听候会审。

本职看得,既奉总督军门钧帖,自合解赴面受节制,若复退还省城,坐待驾临,恐涉迟谩,且误奏过程期。又复扶病日夜前进,行至浙江杭州府地方,前病愈加沉重,不能支持,请医调治间,适遇钦差提督赞画机密军务御用监太监张奉命前来江西体勘宸濠等反逆事情,及查理库藏、宫眷等事,当准钧帖开称:“宸濠等待亲临地方,覆审明白,具奉军门定夺”等因。

为照本职先因父老祖丧,累疏乞休,未蒙俞允,随扶病赴闽,意图了事,即从彼地冒罪逃归,旬日之前,亦已具奏,不意行至中途,遭值宁王反叛,此系国家大变,臣子之义,不容舍之而去;又阖省巡抚地方等官无一人见在,天下事机,间不容发,故复忍死暂留,为牵制攻讨之图,候命师既至,地方稍靖,即从初心,死无所避。臣区区报国血诚,上通于天,不辞灭宗之祸,不避形迹之嫌,冒非其任,以勤国难,亦望朝廷鉴臣此心,不以法例绳缚,使得少申乌鸟之私等情具奏外。今照前事,本职自度病势日重,猝未易愈,前进既有不能,退回愈有不可,若再迟延,必成两误。除本职暂留当地,请医调治,俟稍痊可,一面仍回省城,或仍前进,沿途迎驾,一面具本乞恩养病另行外。所据原解逆犯,合就查明交割,带回省城,听候驾临审处通行。为此仰抄案回司,着落官吏备呈钦差提督军务赞画机密军务御用监太监张,烦请会同监军御史,公同当省都、布、按三司等官,将见解逆首宸濠及逆党刘吉等各犯,并宫眷马匹等项,逐一交查明白,仍请径自另委相应官员兵快人等管押,带回省城,从宜审处施行。仍备呈兵部查照知会,抄案依准,并行过日期,先行呈来。

十一月十五日

告谕军民人等,尔等困苦已极,本院才短知穷,坐视而不能救,徒含羞负愧,言之实切痛心。今京边官军。驱驰道路,万里远来,皆无非为朝廷之事,抛父母,弃妻子,被风霜,冒寒暑,颠顿道路,经年不得一顾其家,其为疾苦,殆有不忍言者,岂其心之乐居于此哉。况南方卑湿之地,尤非北人所宜,今春气渐动,瘴疫将兴,久客思归,情怀益有不堪。尔等居民,念自己不得安宁之苦,即须念诸官军久离乡土,抛弃家室之苦,务敦主客之情,勿怀怨恨之意,亮事宁之后,凡遭兵困之民,朝廷必有优恤。今军马塞城,有司供应,日不暇给;一应争门等项词讼,俱宜含忍止息;勿辄告扰,各安受尔命,宁奈尔心。本院心有余而力不足,聊布此苦切之情于尔百姓,其各体悉无怨。

知行录之五 公移二-2

节该伏睹诏书:“朕亲统六师,正名讨罪,除首恶宸濠,并同谋有名逆贼不赦外,其余胁从之徒,尽行宽宥释放,钦此。”钦遵。

照得先因宁府作乱,该本院出给告示,官兵临城之日,惟首恶是问,宗支郡王仪宾人等,各闭门自保,商贾买卖如故,军民弃甲投戈;各归生理,毋得惊疑,其有怀奸稔恶不悛者,必杀无赦,胁从人等,但能赴官投首,即与释放免罪等情,已经发仰远近张挂晓谕外。后宸濠既擒,被胁之徒,前后赴官投首,不下千余,皆经查审释放。其间尚有欲赴首官司,多被地方拦阻;本院随又督解逆犯出外,以是一向迟疑,未即出投。续该钦差提督军务各衙门临省,前项被胁之人,始各赴官投首,就与本院事体一同,即是去恶从善之民。近访得有等无籍之徒,用言扇惑,乘机诈害,致使惊疑,未安生理。除访拿究问外,仰按察司抄捧回司,即便大书出给告示,发仰人烟辏集去处,常川张挂晓谕,自破城以后,但有被胁旗校军民人等,改恶迁善,已经赴官投首,验有执照者,皆系良善,俱仰遵照前项诏书内事理,尽行宽宥释放,各安生理,毋得信人恐吓,自生猜疑。地方里邻总甲人等敢有怀挟私仇,罗织扰害,诳言扇惑,诈骗财物者,仰即赴院告理,以凭拿问发遣。仍取各首到官姓名,并给过告示晓谕缘由呈报。

据江西布政司呈,看得江西一省,重遭大患,民困已极,屡经奏免粮税,日久未奉明旨;近因南科奏停,随复部使催督,一以为蠲免,一以为追征,非惟下民无所遵守,亦且官府难于施行。今该司议谓兑淮起运,系京储额数;而王府禄米,亦岁月难缺;要行所属,先纳兑淮,次及京库折银,次及南京仓米,次及王府禄米,其余俱候明降等因。此亦深睹民患,欲济不能,委曲调停,计出无奈,仰司即如所议,备行各该府州县查照施行。后有恩旨,当亦止免十五年以后钱粮,其十四年以前拖欠,必须带征,终有不免,莫若速了为便,各府州县宜以此意备晓下民,姑忍割肉之痛,以救燃眉之急。

呜呼!目击贫民之疾苦而不能救,坐视征求之患迫而不能止,徒切痛楚之怀,曾无拯援之术,伤心惨目,汗背赧颜,此皆本院之罪,其亦将谁归咎!各府州县官务体此意,虽在催科,恒存抚字,仍备出告示,使各知悉。此缴。

再批追征钱粮呈据江西布政司呈,看得本省十四年以前,一应钱粮,已经给事等官奉奏明旨:“果系小民拖欠,俱准暂且停征,还着各该官司设法赈济,毋视虚文。”此朝廷之深仁厚德,悯念穷民,诚爱恻怛之所发,小民莫不欢欣鼓舞,臣子所当遵守奉行。乃今停征之令甫下,而催并之檄复行,赈济之仁未布,而棰挞之苦已加,法令如此,有司何以奉行,下民何所取信?夫为人臣者,上有益于国,下有益于民,虽死亦甘为之。今日所行,上使朝廷失信于民,下使百姓归怨于上,重贫民之困,益地方之灾,纵使钱粮果可立办,忍心害理,亦不能为;况旬月之间,而欲追并了绝,便使神输鬼运,亦于事势不能,徒使歙怨殃民,何益于事。除本院身为巡抚,不能为国为民,自行住俸待罪外。仰布政司行各该府县官,以理劝化小民,且谕以今日之举,非关朝廷失信,实由京储缺乏,司国计者势不得已,兴起其忠君亲上之心,勉令渐次刻期完纳,果克济事,两月之后,亦未为迟。其各该官员,本非其罪,不必住俸,革去冠带;行令照旧尽心职业,勿因事变之难,有灰爱民之志。后有违慢之戮,本院自当其罪。仍呈提督漕运行督粮官及巡按衙门知会。此缴。

据南昌府所申凋弊征求之苦,本院缪当斯任,实切忧惭!部堂诸公,非无恤民之念,但身司国计,不得不以空乏为虞;在外有司,非无国计之忧,但目击民痍,不能不以抚恤为重。若使平民尚堪肱削,一时忍痛并征,以输国用,岂非臣子之心;但恐徒尔虐民,无济国事,非徒无济,兼恐生虞,斟酌调停,事在善处。仰布政司会同二司各官将该府所申事理,即加酌议:或先征新粮,将旧粮减半带征;或尽其力量可及,分作几限,令民依期逐渐办纳;但可通融调摄,皆须悉心议处,务使穷民不致重伤,而国用终亦无损。一面备行各该府县查照施行,一面具由呈来,以凭咨奏。此缴。

正德十五年正月

据抚州府金溪县三十六都儒籍陆时庆告,看得宋儒陆象山先生兄弟,得孔孟之正传,为吾道之宗派,学术久晦,致使湮而未显,庙堂尚缺配享之典,子孙未沾褒崇之泽,仰该县官吏陆氏嫡派子孙差役,查照各处圣贤子孙事例,俱与优免。其间有聪明俊秀堪以入学者,具名送提学官处选送学肄业。务加崇重之义,以扶正学之衰,俱依准缴。

告谕安义县等渔户,及远近军民人等,地方不幸,近遭大变,加以师旅征输,人民困苦已极,府官思欲休养赈恤而无由。近闻渔户人等曾被宁王驱胁者,虑恐官府追论旧恶,心不自安,往往废弃生业,询其所以,皆由仇家煽动,意在激使为恶,因而陷之死地,以快其愤;不知朝廷已屡有榜文,凡被宁贼驱胁者,一概释而不问;况访得安义等处渔户,各系诗礼大家,素敦良善,虽或间有染于非僻,及为王府所胁诱者,然乡里远近,自有公论,善恶终不可混。

近据通判林宽禀称:“各户痛惩既往,已将渔船拆卸,似此诚心改行,亦复何所忧惧。”为此特仰南康府通判林宽,将本院告谕,真写翻刊,亲赍各户,逐一颁谕,务使舍旧图新,各安生理,不得轻信人言,妄有疑猜,自求罪累;其素敦诗礼良善者,愈加劝勉,务益兴行礼让,讲信修睦,以为改恶从善者之倡。族党之中,果有长恶不悛,不听劝谕者,众共拘执送官,明正典刑,以安善类,毋容茛莠,致害嘉禾。若旧虽为显恶,今能诚心改化者,亦不得怀记旧仇,搜求罗织,激使为非,事发究竟,责有所归。

呜呼!吾民同胞,不幸陷于罪戮,恻然尚不忍见,岂有追寻旧恶,必欲置之死地之理。本院旧在南赣,曾行十家牌式,军民颇安,盗贼颇息。除各该地方行分巡分守官编置外。前项渔户人等,就仰通判林宽照式逐一编置,务在着实举行,以收成效,特兹告谕,各宜知悉。

据江西按察使呈,看得按察使伍文定茂著戎功,新膺宪命,当其众难交攻,尚以一身独任,偶兹微恙,岂防供职;谅本官自切百姓疮痍之忧,岂遑一身痛痒之顾。仰该司即行本官照旧管事,果有疾患,一面调理,毋得再呈辞,致旷职业。缴。

据临江府清江县耆民董惟谦等呈立知府戴德孺生祠,看得知府戴德孺素坚清白之守,久著循良之政,今其去任,而郡民建祠报德,此亦可见天理之在人心,自不容已。仰该府县官俯顺民情,量行拨人看守,非徒激励后人,俾有所兴;且以成就民德,使归于厚。缴。

据吉安府申,备卢陵县申,看得所申要将陈腐仓谷,赈给贫民。此本有司之事,当兹灾患,正宜举行。但诚于爱民者,不徒虚文之举,忠于谋国者,必有深长之思,故目前之灾,虽所宜恤,而日后之患,尤所当防,以今事势而观后患,决有难测。近据崇仁县知县祝鳌申,要将预备仓谷,凶荒之时则倍数借给,以济贫民;收成之日则减半还官,以实储蓄;颇有官民两便,已经本院批准照议施行。看得各县事体,不甚相远,此议或可通行,仰布政司再加裁酌议处施行。各属遇灾地方,凡积有稻谷者,俱查照此议而行。仍仰各该掌印官务要身亲给散,使贫民得实惠之沾,官府无虚出之弊乃可。其一应科派物料等项,当兹兵乱之余,加以水灾,民不聊生,岂堪追并,仰布政司酌量缓急,分别重轻,略定征收先后之次,备行各属,以渐而行,庶几用一缓二之意,少免医疮剜肉之苦,通仰该司定议施行回报。

据抚州府同知汪嵩呈,看得同知嵩久存恬退,遇难复留,以尽报国忠,仍坚归田之请,出处得宜,诚可嘉尚。但本官政素获民,年未甚老,已经勉留照旧供职,而本官称疾愈笃,求退益恳,仰府再行查看,如果病势难留,准令就彼致仕,该府以礼起送还乡,仍行备原籍官司,岁时以礼优待,务奖恬退,以励鄙薄。此缴。

据江西按察司呈,看得提学佥事邵锐求归诚切,坚守考槃之操;而按察使伍文定挽留恳至,曲尽缁衣之情;是亦人各有志,可谓两尽其美。然求归者虽亦明哲保身,使皆洁身而去,则君臣之义或几乎息;挽留者虽以为国惜贤,使皆腼颜在位,则高尚之风亦日以微;况本院自欲求退而未能,安可沮人之求退。仰该司备行本官,再加酌量于去就之间,务求尽合于天理之至,必欲全身远害,则挂冠东门,亦遂听行所志。若犹眷顾宗国,未忍割情独往,且可见危受命,同舟共艰,稍须弘济,却遂初心,则临难之义,既无苟免于抢攘之日;而恬退之节,自可求伸于事定之余;兴言及此,中心怆切!

照得当职奉命提督军务,兼理巡抚,深虑才微责重,无以仰称任使;合求贤能,以资赞翼。访得福建市舶提举司副提举舒芬志行高古,学问深醇,直道不能趋时,长才足以济用,合就延引,以匡不及。为此牌仰福建布政司官吏,即行泉州府措办羊酒礼币,赍送本官,用见本院优礼之意。仍照例起关应付,前赴军门,以凭谘访。本官职任,就委别官暂替。

咨尔民,昔人有言:“蓬生蔴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泥,不染而黑。”民俗之善恶,岂不由于积习使然哉!往者新民盖常弃其宗族,畔其乡里,四出而为暴,岂独其性之异,其人之罪哉?亦由我有司治之无道,教之无方。尔父老子弟所以训诲戒饬于家庭者不早,薰陶渐染于里者无素,诱掖奖劝之不行,连属叶和之无具,又或愤怨相激,狡伪相残,故遂使之靡然日流于恶,则我有司与尔父老子弟皆宜分受其责。呜呼!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故今特为乡约,以协和尔民,自今凡尔同约之民,皆宜孝尔父母,敬尔兄长,教训尔子孙,和顺尔乡里,死丧相助,患难相恤,善相劝勉,恶相告戒,息讼罢争,讲信修睦,务为良善之民,共成仁厚之俗。呜呼!人虽至愚,责人则明;虽有聪明,责己则昏。尔等父老子弟毋念新民之旧恶而不与其善,彼一念而善,即善人矣;毋自恃为良民而不修其身,尔一念而恶,即恶人矣;人之善恶,由于一念之间,尔等慎思吾言,毋忽!

一,同约中推年高有德为众所敬服者一人为约长,二人为约副,又推公直果断者四人为约正,通达明察者四人为约史,精健廉干者四人为知约,礼仪习熟者二人为约赞。置文簿三扇:其一扇备写同约姓名,及日逐出入所为,知约司之;其二扇一书彰善,一书纠过,约长司之。

一,同约之人每一会,人出银三分,送知约,具饮食,毋大奢,取免饥渴而已。

一,会期以月之望,若有疾病事故不及赴者,许先期遣人告知约;无故不赴者,以过恶书,仍罚银一两公用。

一,立约所于道里均平之处,择寺观宽大者为之。一彰善者,其辞显而决,纠过者,其辞隐而婉;亦忠厚之道也。如有人不弟,毋直曰不弟,但云闻某于事兄敬长之礼,颇有未尽;某未敢以为信,姑案之以俟;凡纠过恶皆例此。若有难改之恶,且勿纠,使无所容,或激而遂肆其恶矣。约长副等,须先期阴与之言,使当自首,众共诱掖奖劝之,以兴其善念,姑使书之,使其可改;若不能改,然后纠而书之;又不能改,然后白之官;又不能改,同约之人执送之官,明正其罪;势不能执,戮力协谋官府请兵灭之。

一,通约之人,凡有危疑难处之事,皆须约长会同约之人与之裁处区画,必当于理济于事而后已;不得坐视推托,陷入于恶,罪坐约长约正诸人。

一,寄庄人户,多于纳粮当差之时躲回原籍,往往负累同甲;今后约长等劝令及期完纳应承,如蹈前弊,告官惩治,削去寄庄。

一,本地大户,异境客商,放债收息,合依常例,毋得磊算;或有贫难不能偿者,亦宜以理量宽;有等不仁之徒,辄便捉锁磊取,挟写田地,致令穷民无告,去而为之盗。今后有此告,诸约长等与之明白,偿不及数者,劝令宽舍;取已过数者,力与追还;如或恃强不听,率同约之人鸣之官司。

一,亲族乡邻,往往有因小忿投贼复仇,残害良善,酿成大患;今后一应门殴不平之事,鸣之约长等公论是非;或约长闻之,即与晓谕解释;敢有仍前妄为者,率诸同约呈官诛殄。

一,军民人等若有阳为良善,阴通贼情,贩买牛马,走传消息,归利一己,殃及万民者,约长等率同约诸人指实劝戒,不悛,呈官究治。

一,吏书、义民、总甲、里老、百长、弓兵、机快人等若揽差下乡,索求赍发者,约长率同呈官追究。

一,各寨居民,昔被新民之害,诚不忍言;但今既许其自新,所占田产,已令退还,毋得再怀前仇,致扰地方,约长等常宜晓谕,令各守本分,有不听者,呈官治罪。

一,投招新民,因尔一念之善,贷尔之罪;当痛自克责,改过自新,勤耕勤织,平买平卖,思同良民,无以前日名目,甘心下流,自取灭绝;约长等各宜时时提撕晓谕,如踵前非者,呈官征治。

一,男女长成,各宜及时嫁娶;往往女家责聘礼不充,男家责嫁妆不丰,遂致愆期;约长等其各省谕诸人,自今其称家之有无,随时婚嫁。

一,父母丧葬,衣衾棺椁,但尽诚孝,称家有无而行;此外或大作佛事,或盛设宴乐,倾家费财,俱于死者无益;约长等其各省谕约内之人,一遵礼制;有仍蹈前非者,即与纠恶簿内书以不孝。

一,当会前一日,知约预于约所洒扫张具于堂,设告谕牌及香案南向。当会日,同约毕至,约赞鸣鼓三,众皆诣香案前序立,北面跪听约正读告谕毕;约长合众扬言曰:“自今以后,凡我同约之人,祗奉戒谕,齐心合德,同归于善;若有二三其心,阳善阴恶者,神明诛殛。”众皆曰:“若有二三其心,阳善阴恶者,神明诛殛。”皆再拜,兴,以次出会所,分东西立,约正读乡约毕,大声曰:“凡我同盟,务遵乡约。”众皆曰:“是。”乃东西交拜。兴,各以次就位,少者各酌酒于长者三行,知约起,设彰善位于堂上,南向置笔砚,陈彰善簿;约赞鸣鼓三,众皆起,约赞唱:“请举善!”众曰:“是在约史。”约史出就彰善位,扬言曰:“某有某善,某能改某过,请书之,以为同约劝。”约正遍质于众曰:“如何?”众曰:“约史举甚当!”约正乃揖善者进彰善位,东西立,约史复谓众曰:“某所举止是,请各举所知!”众有所知即举,无则曰:“约史所举是矣!”约长副正皆出就彰善位,约史书簿毕,约长举杯扬言曰:“某能为某善,某能改某过,是能修其身也;某能使某族人为某善,改某过,是能齐其家也;使人人若此,风俗焉有不厚?凡我同约,当取以为法!”遂属于其善者;善者亦酌酒酬约长曰:“此岂足为善,乃劳长者过奖,某诚惶怍,敢不益加砥砺,期无负长者之教。”皆饮毕,再拜会约长,约长答拜,兴,各就位,知约撤彰善之席,酒复三行,知约起,设纠过位于阶下,北向置笔砚,陈纠过簿’;约赞鸣鼓三,众皆起,约赞唱:“请纠过!”众曰:“是在约史。”约史就纠过位,扬言曰:“闻某有某过,未敢以为然,姑书之,以俟后图,如何?”约正遍质于众曰:“如何?”众皆曰:“约史必有见。”约正乃揖过者出就纠过位,北向立,约史复遍谓众曰:“某所闻止是,请各言所闻!”众有闻即言,无则曰:“约史所闻是矣!”于是约长副正皆出纠过位,东西立,约史书簿毕,约长谓过者曰:“虽然姑无行罚,惟速改!”过者跪请曰:“某敢不服罪!”自起酌酒跪而饮曰:“敢不速改,重为长者忧!”约正、副、史皆曰:“某等不能早劝谕,使子陷于此,亦安得无罪!”皆酌自罚。过者复跪而请曰:“某既知罪,长者又自以为罚,某敢不即就戮,若许其得以自改,则请长者无饮,某之幸也!”趍后酌酒自罚。约正副咸曰:“子能勇于受责如此,是能迁于善也,某等亦可免于罪矣!”乃释爵。过者再拜,约长揖之,兴,各就位,知约撤纠过席,酒复二行,遂饭。饭毕,约赞起,鸣鼓三,唱:“申戒!”众起,约正中堂立,扬言曰:“呜呼!凡我同约之人,明听申戒,人孰无善,亦孰无恶;为善虽人不知,积之既久,自然善积而不可掩;为恶若不知改,积之既久,必至恶积而不可赦。今有善而为人所彰,固可喜;苟遂以为善而自恃,将日入于恶矣!有恶而为人所纠,固可愧;苟能悔其恶而自改,将日进于善矣!然则今日之善者,未可自恃以为善;而今日之恶者,亦岂遂终于恶哉?凡我同约之人,盍共勉之!”众重曰:“敢不勉。”乃出席,以次东西序立,交拜,兴,遂退。

访得吉水县民人陈文继妻黄氏,庐陵县生员胡克妻曾氏,俱各少年守制,节操坚厉,远近传扬,士夫称叹,当兹风俗颓靡之时,合行旌奖,以励浇薄。为此仰府官吏即行吉水、庐陵二县掌印官,支给无碍官钱,买办礼仪,前去各家,盛集乡邻老幼之人,宣扬本妇志节之美,务使姻族知所崇重,里巷知所表式,用奖贞节,以激偷鄙。仍备述各妇节操志行始末,及将奖励过缘由,同依准随牌缴报,以凭施行。

看得赣州社学乡馆,教读贤否,尚多淆杂;是以诗礼之教,久已施行;而淳厚之俗,未见兴起。为此牌仰岭北道督同府县官吏,即将各馆教读,通行访择;务学术明正,行止端方者,乃与兹选;官府仍籍记姓名,量行支给薪米,以资勤苦;优其礼待,以示崇劝。以各童生之家,亦各通行戒饬,务在隆师重道,教训子弟,毋得因仍旧染,习为偷薄,自取愆咎。

据龙南县申称:“先年里甲使用,俱系丁粮分派,照日应当,以致多寡不均;要将正德十六年里甲通行查审,除逃绝人丁外,将一年使用,春秋祭祀,军需岁报,使客夫马等项,俱于丁粮议处,每石出银若干,陆续称收贮库;推举老人,公同里长,使用注簿,倘有余剩,照多寡给还”等因到院。簿查,先该赣州府知府盛茂,同知夏克义议过赣县里长额办杂办,已经批仰岭北道再加酌议。

续据副使王度呈称:“查算本县额办使用,该银三千七百三十一两七分二厘四毫九丝;原辖里长一百一十里内除十里逃绝,止有一百里;十六年分每粮一石算一分,人丁二丁算一分,一年丁粮共该一千一百二十六分半,每分该出银三两三钱一分二厘一毫一丝一忽;合行该县印钤收银文簿一扇,将各都该办银两,分为二次查追贮库;又置文簿二扇,一写本县支出数目,一发支用人役注附;每月选有行止老人二名,公同直日里长,赴县支领;每月备具用过揭帖三本,一送都察院,一分巡道,一本府,各不时稽察,年终羡余,并听上司查处,以补无名征需,府县不得擅支。仍将各里该纳分数,刷印告谕,遍张乡村晓谕;如有官吏额外科派,及收银人役多取火耗秤头,并里甲恃顽不办,许各呈告,以凭拿问,呈乞照详。又经批仰照议即行该县,永永查照,仍备刻告示,遍行晓谕;及多行刷印,颁给各里收照,以妨后奸。”

今申前因,看与本院新定则例相同,及照宁都等九县,及南安所属大庾等县事体民情,当不相远,合就通行查编。为此仰抄案回道,即便速行各县,俱查本院近定规则,各照丁粮多寡,派编银两,追收贮库,选委行止端实老人,公同该日里长支用,置簿稽察,刊榜晓谕,禁约事宜,悉照原议施行。敢有违犯者,就便拿问呈详。通取各县派定过缘由,类报查考。

盗贼盘据,人迹罕通,声教不及,不得已而为权宜之计;若腹裹平衍,四通五达之区,止宜减并,不贵增添。盖增一县,即增一县之事,官吏供给,学校仓库,囹狱差徭,一应烦费,未易悉举;且又有彼此推避之奸,互相牵制之患,计其为利,不偿所害。古人谓省吏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事,凡今作事,贵在谋始。仰布政司再行会同二司各官从长计议,设县之外,果无别策,可以致理,具议呈夺。缴。

照得近来所属各州、县、卫、所、仓、场等衙门,大小官吏以赃问革者相望,而冒犯接踵,究询其由,皆云家口众多,日给不足;俸资所限,本以凉薄,而近例减削,又复日甚;加有上下接应之费,出入供送之繁,穷窘困迫,计出无聊。中间亦有甘贫食苦刻励自守者,往往狼狈蓝缕,至于任满职革,债负缠结,不得去归其乡。夫贪墨不才,法律诚所难贷,而其情亦可矜悯!夫忠信重禄,所以劝士,在昔任人,既富方谷,庶民在官,禄足代耕,此古今之通义也。朝廷赋禄百司,厚薄既有等级,要皆使各裕其资养,免其内顾,然后可望以尽心职业,责以廉耻节义。今定制所限,既不可得而擅增,至于例所应得,又从而裁削之,使之仰事俯育,且不能遂;是陷之于必贪之地,而责之以必廉之守,中人之资,将有不能,而况其下者之众乎?所据前项事理,非独人情有所未堪,其于政体,亦有所损,合行会议查处,参酌事理轻重,及查在外官员,自二品至九品,并杂职吏胥等俸米,除本色外,其折色原例,每石作银若干,于何年月裁减,作银若干,应否复旧,或量行加增,务要议处停当,呈来定夺施行。

照得湖广常德府武陵县举人冀元亨,忠信之行,孚于远迩;孝友之德,化于乡闾。本职往年谪官贵州,本生曾从讲学。近来南赣,延之教子,时因宁藩宸濠潜谋不轨,虐焰日张,本职封疆连属,欲为曲突从薪之举,则既无其由;将为发奸摘伏之图,则又尤其实。偶值宸濠饰诈要名,礼贤求学,本职因使本生乘机往见宸濠,冀得因事纳规,开陈大义,沮其邪谋;如其不可劝喻,亦因得以审察动静,知其叛逆迟速之机,庶可密为御备。本生既与相见,议论大相矛盾,宸濠以本职所遣,一时虽亦含忍遣发,而毒怒不已,阴使恶党,四出访缉,欲加陷害;本生素性愿恪,初不之知,而本职风闻其说,当遣密从间道潜回常德,以避其祸。后宸濠既败,痛恨本职起兵攻剿,虽反噬之心无所不至;而天理公道所在,无因得遂其奸;乃以本生系本职素所爱厚之人,辄肆诋诬,谓与同谋,将以泄其仇愤。且本生既与同谋,则宸濠举叛之日,本生何故不与共事,却乃反回常德,聚众讲学?宸濠素所同谋之人如李士实、刘养正、王春之流,宸濠曾不一及,而独口称本生与之造始,此其挟仇妄指,盖有不待辩说行道之人皆能知者。但当事之人,不加详察,辄尔听信,遂陷本生一至于此。

本生笃事师之义,怀报国之忠,蹈不测之虎口,将以转化凶恶,潜消奸宄,论心原迹,尤当显蒙赏录;乃今身陷俘囚,妻子奴虏,家业荡尽,宗族遭殃。信奸人之口,为叛贼泄愤报雠,此本职之所为痛心刻骨,日夜冤愤不能自已者也。本职义当与之同死,几欲为之具奏伸理,而本生虽在拘囚,传闻不一,或以为既释,或以为候旨;兼虑当事之人,或不见谅,反致激成其罪,故复隐忍到今。又恐多事纷纭之日,万一玉石不分,竟使忠邪倒置,徒以沮义士之志,而快叛贼之心,则本职后虽继之以死,将亦无以赎其痛恨!为此合行具咨贵部,烦请咨询鉴察,特赐扶持分辨施行。

看得近来所属下僚,鲜能持廉守法;访得兴国县主簿于旺,独能操持清白,处事详审,近委管理抽分,纤毫无玷,奸弊划革,抚属小官之内,诚不多见,相应奖励,以劝其余。为此牌仰官吏即便支给商锐银两,买办花红、彩缎、羊酒各一事;并将本院发去官马一匹,带鞍一付,备用鼓乐,差官以礼送付本官,用见本院奖励之意。

本院所行十家牌谕,近来访得各处官吏类多视为虚文,不肯着实奉行查考,据法即当究治,尚恐未悉本院立法之意,故今特述所以,再行申谕:

凡置十家牌,须先将各家门面小牌挨审的实,如人丁若干,必查某丁为某官吏,或生员,或当某差役,习某技艺,作某生理,或过某房出赘,或有某残疾,及户籍田粮等项,俱要逐一查审的实。十家编排既定,照式造册一本留县,以备查考;及遇勾摄及差调等项,按册处分,更无躲闪脱漏,一县之事,如视诸掌。每十家各今挨报甲内平日习为偷窃,及喇啼教唆等项不良之人;同具不致隐漏重甘结状,官府为置舍旧图新簿,记其姓名;姑勿追论旧恶,令其自今改行迁善;果能改化者,为除其名;境内或有盗窃,即令此辈自相挨缉;若系甲内漏报,仍并治同甲之罪。又每日各家照依牌式,轮流沿门晓谕觉察;如此即奸伪无所容,而盗贼亦可息矣。十家之内,但有争讼等事,同甲即时劝解和释,如有不听劝解,恃强凌弱,及诬告他人者,同甲相率禀官,官府当时量加责治省发,不必收监淹滞;凡遇问理词状,但涉诬告者,仍要查究同甲不行劝禀之罪。又每日各家照牌互相劝谕,务令讲信修睦,息论罢争,日渐开导,如此则小民益知争门之非,而词讼亦可简矣。

凡十家牌式,其法甚约,其治甚广。有司果能着实举行,不但盗贼可息,词讼可简,因是而修之,补其偏而救其弊,则赋役可均;因是而修之,连其伍而制其什,则外侮可御;因是而修之,警其薄而劝其厚,则风俗可淳;因是而修之,导以德而训以学,则礼乐可兴。凡有司之有高才远识者,亦不必更立法制,其于民情土俗,或有未备;但循此而润色修举之,则一邑之治真可以不劳而致。今特略述所以立法之意,再行申告;言之所不能尽者,其各为我精思熟究而力行之;毋徒纸上空言搪塞,竟成挂之虚文,则庶乎其可矣!

先该本院通行抚属,编置十家牌式,为照各甲不立牌头者,所以防胁制侵扰之弊;然在乡村,遇有盗贼之警,不可以无统纪,合立保长督领,庶众志齐一。为此仰抄案回司,即行各道守巡兵备等官,备行所属各府州县,于各乡村推选才行为众信服者一人为保长,专一防御盗贼。平时各甲词讼,悉照牌谕,不许保长于与,因而武断乡曲;但遇盗警,即仰保长统率各甲设谋截捕。其城郭坊巷乡村,各于要地置鼓一面,若乡村相去稍远者,仍起高楼,置鼓其上,遇警即登楼击鼓;一巷击鼓,各巷应之,一村击鼓,各村应之,但闻鼓声,各甲各执器械齐出应援,俱听保长调度,或设伏把隘,或并力夹击;但有后期不出者,保长公同各甲举告官司,重加罚治。若乡村各家皆置鼓一面,一家有警击鼓,各家应之,尤为快便。此则各随财力为之,不在牌例之内,俱仰督令各县即行推选增置,仍告谕远近,使各知悉。各府仍要不时稽察,务臻实效,毋得虚文搪塞,查访得出,定行究治不贷。

先该本院据岭北道选送教读刘伯颂等,颇已得人;但多系客寓,日给为难,今欲望以开导训诲,亦须量资勤苦,已经案仰该道通加礼貌优待,给薪米纸笔之资。各官仍要不时劝励敦勉,令各教读务遵本院原定教条尽心训导,视童蒙如己子,以启迪为家事,不但训饬其子弟,亦复化喻其父兄;不但勤劳于诗礼章句之间,尤在致力于德行心术之本;务使礼让日新,风俗日美,庶不负有司作兴之意,与士民趋向之心,而凡教授于兹土者,亦永有光矣。仍行该县备写案验事理,揭置各学,永远遵照去后。今照前项教条,因本院出巡忙迫,失于颁给,合就查发,为此牌仰本道府即将发去教条,每学教读给与二张,揭置座右,每日务要遵照训诲诸生。该道该府官员亦要不时亲临激励稽考,毋得苟应文具,遂令日就废弛。

据参议周文光呈,看得江西田粮之弊,极于永新,相传已非一日;今欲清理丈量,实亦救时切务,但恐奉行不至,未免反滋弊端,依议定委通判谈储,推官陈相,指挥高睿,会同该县知县翁玑设法丈量。该道仍要再加区画,曲尽物情,务仰各官秉公任事,正己格物,殚知竭虑,削弊除奸,必能一劳永逸,方可发谋举事。如其虚文塞责,则莫若熟思审处,以俟能者。事完之日,悉照该道会议造册,永永遵守施行。缴。

据宁都县申,看得知县王天与日随本院征剿横水、桶冈诸贼,屡立战功;后随本院讨平宁藩,竟死勤事;况其平日居官,政务修举,威爱兼行。仰该县即从士民之请,建祠报祀,用绅士夫之公论,以慰小民之遗思。

正德十五年二月

照得安仁、余干各有梗化顽民数千余家,近住东乡,逃避山泽,沮逆王化,已将数年,即其罪恶,俱合诛夷无赦;但本院抚临未及,况查本院新行十家牌谕,各官因各民顽梗,尚未编查,若遽行擒剿,似亦不教而杀。为此牌仰抚州府同知陆俸,督同东乡县知县黄堂,及安仁县知县汪济民,余于县知县马津亲诣各民村都,沿门挨编,推选父老弟子知礼法者晓谕教饬,令各革心向化,自求生路,限在一月之内,仇者释其怨,愤者平其心,逋者归其负,罪者伏其辜,具由呈来,仍旧以良善。若过限不改,不必再加隐忍姑息,徒益长奸纵恶,即便密切指实申来,以凭别有区处施行。

十二月十五日

告谕安仁、余干、东乡等县父老子弟,自本院始至江西,即闻三县间有顽梗背化之民数千家,其时本院方事剿平闽、广、湖、彬诸蛮寇,且所治止于南赣,政教有所未及。自去岁征讨逆藩,朝廷复有兼抚是方之命,随因圣驾南巡,奔走道路,故亦未遑经理。今复还省城,备询三司府县各官,及远近士夫军民,皆谓尔民梗化日久,积恶深重,已在必诛无赦;夫朝廷威令,雷厉风行于九夷八蛮之外,而中土郡县之民,乃敢悖抗若此,不有诛灭,以示惩戒,亦将何以为国?欲即发兵剿捕,顾其间尚多良善,恐致玉石无辨;且前此有司所以处之,亦有未善,何者?

安仁、余干里分,本少于东乡,而地势又限以山谷;顾乃割小益大,以启尔民规避之端。其失一矣。既而两邑之民徭赋不平,争讼竞起,其时若尽改复旧,亦有何说;顾又使其近东乡者归安仁,近安仁者附东乡,以益尔民纷争之谤。其失二矣。及尔等抗拒之迹既成,尚当体悉尔等中间或有难忍之怨,屈抑不平之情,亦须为之申泄断理,或惩或戒,使两得其平;若终难化谕者,即宜断然正以国法。顾乃惮于身任其劳,一切惟事姑息,欲逃租赋,遂从而免其租赋;欲逃逋债,遂从而贷其逋债;于彼则务隐忍之政,而听其外附;于此又信一偏之词,而责其来归;纪纲不立,冠履倒置,长奸纵恶,日增月炽,以成尔民背叛之罪,而陷之必死之地。其失三矣。

然尔等罪恶,皆在本院未临之前;自本院抚临以来,尚未曾有一言开谕尔等。况查本院新行十家牌谕,以弭盗息讼劝善纠恶,而各该县官又因尔等恃顽梗化,皆未曾编查晓谕,尔等皆未知悉,其间或有悔创自新之顾,亦未可知;若遽行擒剿,是亦不教而杀,虽尔等在前之恶,受此亦不为过,然于吾心终有所未尽也。近日抚州同知陆俸来禀,尔等尚有可悯之情,各怀求生之愿,故特委同陆俸亲齐本院告谕,往谕尔等父老子弟,因而查照本院十家牌式,通行编排晓谕,使各民互相劝戒纠察,痛惩已往之恶,共为维新之民。

尔等父老子弟,其间知识明达者盍亦深思熟虑之:世岂有不纳粮,不当差,与官府相对背抗,而可以长久无事终免于诛戮者乎?世岂有恃顽树党,结怨构仇,劫众拒捕,不伏其辜,而可以长久无事终免于诛戮者乎?就使尔等各有子弟奴仆,与尔抗拒背逆若此,尔等当何以处之?夫宁王宸濠挟奸雄之资,籍宗室之势,谋为不轨,积十余年诱聚海内巨寇猾贼,动以万计,夺其财力甲兵之强,自以为无敌于天下矣,一旦称乱举事,本院奉朝廷威令,兴一旅之师,不旬日而破灭之,如虏疋雏。尔辈纵顽梗凶悍,自以为孰与宸濠?吾若声汝之罪,不过令一偏裨,领众数百,立齑粉尔辈如几上肉耳。顾念尔等皆吾赤子,其始本无背叛之谋,止因规利争忿,肆恶长奸,日迷日陷,遂至于此。夫父母之于子,岂有必欲杀之心;惟其悖逆乱常之甚,将至于覆宗灭户,不得已而后置之法;苟有改化之机,父母之办,又未尝不欲生全之也。前此官府免尔租税,蠲尔债负,除尔罪名,而遂谓尔可以安居债负,不除尔罪名,尔能听吾言,改恶从善,惟免尔一死,限尔一月之内,释怨解仇,逃税者输其赋,负债者偿其直,有罪者伏其辜,吾则待尔如故。尔不听吾言,任汝辈自为之,吾心既无不尽,吾可以无憾矣!尔后无悔。

看得三司各官推举该卫所掌印佥书等官,颇已得宜;俱依议仰行按察司将本院原发贮库印信,看验明白,照议给领掌官。兹当该卫改革之初,仍行各官务在图新更始,端本澄源,共惟同心同德之美,以立可久可大之规,不独显功业于当时,必欲垂模范于来裔,上不负庙堂之特选,而下可副诸司之举任。其或庸碌浮沉,甚至欺公剥下,岂徒败其身名,亦难免于刑宪。其余空闲各官,观其才识,皆可器使;但以阙少人多,未及尽用;各官惟务持身励志,藏器待时,但恐见用而无才,勿虑有才而未用,若果囊中之锥,无不脱颖而出;毋谓上人不知,辄自颓靡,是乃自弃,非人弃汝矣。俱仰备行各官查照施行。

看得新开崇义县治,虽经本院委官缉理经画,大略规模已具,终是草创之初,经制未习。该县官员若不假以威权,听其从宜整理,则招徕安习之功,亦未可责效。除行守巡兵备等衙门外。牌仰知县陈瓒上紧前去该县,首照十家牌谕,查审编排,连属其形势,辑睦其邻里,务要治官如家,爱民如子,一应词讼、差徭、钱粮、学校等项,俱听因时就事,从宜区处;应申请者申请,应兴革者兴革,一务畜众安民,不必牵制文法。大抵风土习尚虽或有异,而天理民彝则无不同,若使为县官者果能殚其心力,悉其聪明,致其恻怛爱民之诚,尽其抚辑教养之道,虽在蛮貊,无不可化,况此中土郡县之区,向附新民,本多善类,我能爱之如子,后亦焉有不爱我如父者乎?夫仁慈以惠良善,刑罚以锄凶暴,固亦为政之大端。若此新民之中,及各县分割都图人户,果有顽梗强横不服政化者,即仰遵照本院钦奉敕谕事理,具由申请,即行擒拿,治以军法;毋容纵恣,益长刁顽。

牌谕都指挥冯勋、通判林宽、典史徐诚等,本月二十一日据知县熊价所禀,已知安义叛贼略平,所漏无几,俟余党一尽,各官即行振旅而还。就将所擒叛贼,通行牢固绑缚,分领解赴军门。各官在途,务要肃整行伍,申严纪律,禁缉军兵,不得犯人一草一木,今差参随官詹明赍执各官原领令旗令牌,监军而回。但有违令侵扰于人者,即行斩首示众。其夺命当先,被杀被伤义勇之士,及获功人役,各官务要从公从实开报,以凭优恤给赏;不得互分彼此,辄有偏私轻重。但能推功让美者,勤劳虽微,亦在褒赏;若有争功专利者,功绩虽茂,亦从摈抑。其奉新兵快,往年从征,多犯禁令,今既效有勤劳,尤宜保全始终,毋蹈前非,自取军法重罪。知县熊价不必解贼,且可在县抚安被扰军民,令各安居乐业。既行申严十家牌谕,互相保障,仍量留九姓义勇,分班守县,候事体定帖,以渐散回。

看得知府胡尧元,始以忠义,兴讨贼之功;继以刚果,著及民之政;虽获上之诚,或有未孚;而守身之节,初无可议。据申告病情由,亦似意有所为,大抵能结矩者,必推己及人;当大任者,在动心忍性。仰布政司即行本官,照旧尽心管理府事,毋因一朝之忿,遂忘三反之功,事如过激,欲抗弥卑,理苟不渝,虽屈匪辱。此缴。

据南康、建昌、抚州、宜黄等县申称:非常水灾,乞赐大施赈恤,急救生灵流移等情。看得横水非常,下民昏垫,实可伤悯!但计府县所积无多,实难溥赈,其地方被水既广,而民困朝不谋夕,若候查实报名,造册给散,未免旷日迟久,反生冒滥。已行二府各委佐贰官,及行所属被水各县掌印等官,用船装载谷米,分投亲至被水乡村,验果贫难下户,就便量行赈给。

为照南昌所属水灾尤剧,但居民稠杂,数多顽梗;若赈给之时,非守巡临督于上,或致腾踊纷争。为此仰分守巡南昌官吏,即便分督该府县官于预备仓内米谷,用船装运,亲至被水乡村,不必扬言赈饥,专以踏勘水灾为事,其间验有贫难下户,就便量给升斗,暂救目前之急。给过人户,略记姓名数目,完报查考,不必造册扰害。所至之地,就督各官申严十家牌谕,通加抚慰开导,令各相安相恤。仍督各官俱要视民如子,务施实惠,不得虚文搪塞,徒费钱粮,无救民患,取罪不便。

<strong>仰湖广布按二司优恤冀元亨家属</strong>

照得湖广常德府武陵县举人冀元亨,忠信之行,孚于远迩云云,已经备咨六部院寺等衙门详办去后。今照冀元亨该科道等官,交章申暴;各该官司,办无干碍;先已释放。不期复染虐痢身故。该部司属官员,及京师贤士大夫莫不痛悼,相与资给衣棺。本院亦已具舟差人扶柩归葬。但恐本生原籍官司,一时未知详悉,仍将家属羁监,未免枉受淹禁。除将本生节义,另行具本奏请褒录外。拟合通行,为此牌仰抄案回司,即行常德府速将举人冀元亨家属,通行释放;财产等项,亦就查明给还收管。仍将本生妻子,特加优恤,使奸人知事久论定之公,而善类无作德降殃之惑;其于民风土习,不为无补矣。

看得佥事李素,处心和易,居官清谨,生既无以为家,死复无以为殓,寡妻弱妾,旅榇万里,死丧之哀,实倍恒情。该司议欲加拨长夫水手护送,非独僚友之情,实亦惇廉周急之义,准议行令各府佥拨长夫水手,照例起关,差人护送还乡。

据南康府儒学中,看得教授蔡宗克,德任师儒,心存孝义,今方奉慈母而行,正可乐英才之化。况职主白鹿,当宋儒倡道之区;胜据匡庐,又昔贤栖隐之地;偶有亲疾,自可将调,辄兴挂冠之请,似违奉檄之心。仰布政司备行南康府掌印官,以礼劝留,仍与修葺学宫,供给薪水,稍厚养贤之礼,以见崇儒之意。缴。

据江西布政司呈:“查勘新建知县李时,告送佥事李素丧归云南,任内无碍缘由。”看得知县李时所呈,量才能而知止,已见恬退之节;因友丧而求去,尤见交谊之敦;既经查勘明白,亦合遂其高致。仰司即行该府听令本官以礼致仕,动支无碍官银,置备彩帐羊酒,从厚送饯;加拨长夫水手,资送还乡。该司仍将本官致仕缘由,行原籍官司,用彰行谊之美,以为风俗之劝。缴。

知行录之六 公移三-1

总督两广。平定思田。征剿八寨。

嘉靖六年十月初三日

嘉靖六年七月初十日,节该钦奉敕谕:

先该广西田州地方逆贼岑猛为乱,已令提督两广等官都御史姚镆等督兵进剿,随该各官奏称,岑猛父子悉已擒斩,巢穴荡平,捷音上闻,已经降敕奖励,论功行赏,及将该设流官添设参将等事条陈,又经该部议拟覆奏施行去后。续该各官复奏,恶目卢苏倡乱复叛,王受攻陷思恩,又经切责各官计处不审,行令将失事官员戴罪督兵剿捕,及调江西畲兵,湖广永、保二司土兵,并力剿杀,务收全功;并敕巡按御史石金纪功外,但节据石金所奏前项地方,卢苏、王受结为死党,互相依倚,祸孽日深,将来不可收拾;又参称先后抚臣举措失当,姚镆等攘夷无策,轻信寡谋,图田州已不可得,并思恩胥复失之,要得通行查究追夺。朕以事难遥度,姚镆等前功难泯,后有疏虞,得旨切责之后,能自奋励,平寇有功,亦未可知,难遽别议。乃下兵部议奏,以各官先后所论事宜,意见不同;且兵连两广,调遣事干邻境地方,必得重臣前去,总制督同议处,方得停当。今特命尔提督两广,及江西、湖广等处地方军务,星驰前去彼处,即查前项夷情,田州因何复叛,思恩因何失守,督同姚镆等斟酌事势,将各夷叛乱未形者,可抚则抚,反形已露者,当剿则剿,一应主客官军,从宜调遣,主副将官及三司等官,悉听节制,治以军法,明示威信,务要计处合宜。仍令彻史石金随军纪验功次,从实开报,以凭升赏。贼平之后,公同计处,应设土官流官,何者经久利便;并先今抚镇等官,有功有过,分别大小轻重,明白奏闻区处。凡用兵进止机宜,及一应合行之事,敕内该载未尽者,悉听便宜从长处置;事体十分重大者,具奏定夺。朕以尔勋绩久著,才望素隆,特兹简任尔,务以体国为心,闻命就道,竭忠尽力,大展谋猷,俾夷患殄除,地方安靖,以纾朕西南之忧;仍须深虑隙顾,事出万全,一劳永逸,以为广人久远之休,毋得循例辞避,以孤众望;尔钦哉!故谕钦此。

钦遵。照得当爵猥以菲才,滥膺重寄,多病之余,精力既已减耗;久废之后,事体又复阔疏;大惧弗堪,有负委托。及照两广之与江西、湖广,虽云相去辽远;而壤地相连,士夫军民,往来络绎;传闻既多,议论有素,况在无嫌之地,是非反得其真;且处傍观之时,区画宜有其当;合行谘询,以辅不逮。除委用职官,及调遣军马临时相机另行外,拟合通行。为此仰抄捧回司,照依案验备奉敕谕内事理,即行本司掌印佐贰及各道分巡兵备守备等官,并所属大小衙门各该官吏,凡有所见,勿惮开陈;其间或抚或剿,孰为得宜;设土设流,孰为便利;与凡积弊宿蠹之宜改于目前,远虑深谋之可行于久远者,备写揭帖,各另呈来,以凭采择。各该官吏俱要守法奉公,长廉远耻,去患卫民,竭忠报国。毋以各省而分彼此,务在协力以济艰难,果有忠勇清勤绩行显著者,旌劝自有常典,当爵不敢蔽贤;其或奸贪畏缩志行卑污者,黜罚亦有明条,当爵亦不敢同恶;深惟昧劣,庶赖匡襄,凡我有司,各宜知悉。仍行镇守抚按等衙门知会,一体钦遵施行。

十月

据广西桂林道右参政龙诰、佥事申惠会禀:“原调永、保二司宣慰官舍土兵共六千余员名,八月自辰州府起行,九月尽可到省城,各职即日起程前去全州、兴安等处接应督押;为照大兵进止,自有机宜;今未奉节钺抚临,莫知适从;查得旧规,兵至即发哨径趋宾州听遣;如至宾州而未用,恐接境思、田二府不无致生疑变,合无将各兵前赴梧州府屯扎,听候军门抚临调度”等因。照得本年八月二十四日先准兵部咨,该本爵看得,先任总督巡抚都御史姚,已蒙钦准致仕,而本爵又以扶病就医,听候辞本命下,未即起程;况湖兵未至,秋暑尚深,遥计贼情正在懈弛,机有可乘,事宜从便,已经行仰各该失事带罪立功守巡参将,及各领兵督哨等官,务要相度机宜,若各叛目诚心投抚,中间尚有可怜之情,朝廷岂以必杀为事,且宜从权抚插,听候本爵督临查处;若是阳投阴叛,谲诈反覆,度其事势,终难曲全,则宜密切相机乘间行事,务在获厥渠魁,不得滥加无罪,各官务要协和行事,既无参错牴牾有乖共济之义,亦无贪功轻率仰戾好生之仁,又经行仰各遵照施行去后。

今据前因,看湖兵既至,势难中止;非徒无事漫行,有失远人之信;亦且师老财费,重为地方之忧;但闻诸道路,传诸商旅,皆谓各目投抚之诚,今已甚切;致乱之情,尚有可原;且朝廷以好生为德,下民无必死之仇,是以本爵尚尔迟疑,欲候督临,乃决进止。顾传闻未真,兵难遥度,各官身亲其事,必皆的知;况原任总督虽已致政,尚在统领,老成慎重,当无随策;若果事在不疑,即宜乘机速举,一劳永逸,以靖地方;如其尚有可生之道,亦且毋为必杀之谋,匪曰姑息,将图久安。及照各处流贼,素为民患,非止一巢,若用声东击西之术,则湖兵之来,未为徒行;各官俱密切慎图,务出万全。本爵亦已扶病昼夜速进,军中事宜,从便施行;一面呈禀抚镇巡按等衙门一体通行知会,俱毋违错。

十一月

往年本爵提督南、赣、汀、漳等处军务,因地方盗贼未平,身亲军旅,四出剿除;尔叶芳等乃能率领兵夫,来随帐下奋勇杀贼,效劳为多。后遭宁藩之变,尔叶芳又能坚辞贼贿,一闻本爵起调牌到,当即统领曾德礼等,及部下兵众,昼夜前来,远赴国难,一念忠义,诚有可嘉,备历辛苦,立有战功,赏未酬劳,予心慊慊,尝欲表奏尔一官,以励忠勤;随因本爵守制还家,未及举行。今兹奉命总制四省军务,复临是境,看得旧时从征军士,多被忌功之徒,百般屈抑,心殊为之不平。念尔叶芳,旧劳未酬,合就先行奖励;故特差典史张缙将带花红羊酒,亲至尔家,用旌尔功。尔其益谨礼法,以缉下人,益殚忠勤,以报上德,省谕部下之人,务要各安生理,各守家业。人惟不为善,未有为善而不获善报者;人惟不为恶,未有为恶而不受恶殃者。闻尔所居之地,傍近各寨新民;虽云向化,其间尚多与尔为仇,尔宜高尔墙垣,严尔警备,以戒不虞。尔等尝与杜柏、孙洪舜等不和,各宜消释,讲信修睦,安集地方。吾所以卷卷诲谕尔等者,实念尔等辛勤从我日久,吾视尔等不啻如父子,虽欲已于言,情有所不容已也。吾今以军机重务,即赴两广,不得久留赣城,尔等但体吾教戒之意,各安室家,不必远来候见,徒劳无益。其曾德礼等,俱各谕以此意。

看得张云霖原系本院檄召起兵从征人数,立有功次,已经核实造报,皆本院所亲知;后因忌功之徒,搜求罗织,遂令此生屈抑至此,言之诚为痛愤。仰分巡岭北道即兴查审教官费廷芳招案,有无干涉;功赏银两,曾否收给;仍行提学道收送复学,则有功之士,不至于抱冤愤;而本生仗义勤王之节,庶亦不负其初心矣。(批赣县生员雷瑞词同。)

十二月二十五日

照得先因田州等处变乱,前任军门抽拨两省官军及差官,取调左右两江土官目兵前赴南宁等处驻扎,听候征剿。今照各夷皆来告要诚心向顺,已渐有平复之机,且各处城池边隘缺人防守,往往来告盗贼乘间窃发,亦不可不为之虑。况今春气萌动,东作方兴,各兵屯顿日久,霜眠草宿,劳苦万端,应合放回。为此牌仰本官即将军门原调各处官军机兵打手,及土官目兵尽数撤散,放回休息,及时农种,防守城池。惟湖广永、保二司土兵,姑留听候,俟沿途夫马粮草完备,然后发回。各具由回报,毋得违错。

十二月二十八日

看得广西某州县官孙族某,官男头目某等,统领土兵前来南宁宾州地方,屯哨日久,劳苦良多;即今岁暮天寒,各兵远离乡土,岂天室家之念,故今特加犒劳,通放归复业安生。本族官目务要严整行伍,经过地方,毋得侵扰人家一草一木,有犯令者,即时照依军法斩首。到家之后,仰本州县官仍要爱惜下人,辑和邻境,毋得恃强凌弱,倚众暴寡,越理逾分,自取罪累,遵守朝廷法制,保尔土地人民。牌仰本州县官执照遵守,到家之日,俱依准回报。

<strong>扎付永顺宣慰司官舍彭宗舜冠带听调</strong>

据湖广永顺等处军民宣慰使司领征言带舍把彭明伦、田大有等呈称:“统兵土舍彭宗舜系致仕宣慰彭明辅嫡生次男,伊兄彭宗汉身故,本舍应该袭替;嘉靖五年宗汉奉征田州,蒙军门扎付冠带杀贼;惟本舍见统目兵听用,又自备家丁三千报效,窃恐未授官职,军威无所瞻肃;呈乞比照故兄彭宗汉事体授职便益”等因,到爵。

为照军旅之政,非威严则不肃;等级之辨,非冠带无以章。今官舍彭宗舜于常调之外,自备家丁,随父报效,不避艰险,勤劳王事,固朝廷之所嘉与,况又勘系应次男,今以土舍领兵,于体统未肃,合就遵照敕谕便宜事理,给与冠带,以便行事。除事宁另行具奏外。为此扎仰官舍彭宗舜先行冠带,望阙谢恩,仍须秉节持身,正己律下,申严约束,而使兵行所在,无犯秋毫;作兴勇敢,而使兵威所加,有如破竹。务竭忠贞,以图报称,功成之日,具奏旌赏,国典具存。先具冠带日期,依准缴报。仍行本省镇巡衙门知会,毋得违错。

据参政汪必东、佥事吴天挺呈请建讲堂号舍,以便生员肄业事。看得感发奋励,见诸生之有志;作兴诱掖,实有司之盛心。不有藏修之地,难成讲习之功,况境接诸蛮之界,最宜用夏变夷,而时当梗化之余,尤当敷文来远,虽亦俎豆之事,实关军旅之机,准如所议,动支军饷银两,即为起盖,务为经久之计,毋饰目前之观。完日,开数缴报。

嘉靖七年正月

据思明府申称:“要令土人谭劼、苏彪加以社学师名号;乡老黄永坚加以耆老名号。”看得教民成俗,莫先于学。然须诚爱恻怛,实有视民如子之心,乃能涵育薰陶,委曲开导,使之感发兴起;不然则是未信而劳其民,反以为厉己矣。据本县所申,是亦良法,但须行以实心,节用爱民,施为有渐,不致徒饰一时之名,务垂百年之泽始可。该道守巡官仍加劳来匡直,开其不逮。备行该府查照施行。

节据各道哨守官兵呈报,照得广西府江、古田、洛容诸处瑶贼,日来势益猖炽,皆由近年以来,大征之举既为虚文,而雕剿又复绝响,是以为彼所窥,肆无忌惮。今思、田事体渐就平息,湖兵西归有日,正可相机行事。为此牌行左布政严纮,密切会同参政龙诰,按察使钱宏,副使李如圭、翁素,将各稔恶贼巢,务访的确;密拘知因乡道,备询我兵所由道路险夷远近,及各贼巢所在,议谋既定,即可迎约湖兵决机行事;要在声东击西,后发先至,但诛其罪大恶极者一处两处,其余且可悉行宽抚,容令改恶从善,务在去暴除残,惩一戒百,不必广捕多杀,致令玉石无分,惊疑远迩,后难行事。若其事势连络广远,关系重大,亦且不宜轻动。本院尚驻南宁,彼中事机,势难遥度,谅各官平日素有深谋沉勇,秉义奋功,一切机宜,自能周悉。近报划平之获,已见用心之勤,尚须后效,一并奏请。凡有申禀,密切封来。

二月

据佥事李香呈称:“顾募打手,立营防守缘由。”看得所议既得其要略,但屯兵固不可分,而合兵又不宜顿,必须该道及统兵官时将屯聚之兵,督率于贼盗出没要害往来巡视操演;因而或修复营堡,或开通道路,或戒饬反侧瑶寨,或抚安凋弊民村,巡行惯熟,远近不疑;择其长恶不悛者,间行雕剿,惩一戒百。如农夫之植禾,必逐渐而耕耨;如园丁之去草,必以次而芟除。庶屯聚之兵,无坐食之患,而有日新之功矣。仰备行各官查照施行。

照得先该军门奏调湖广永顺、保靖二宣慰司土官目兵前来征剿田州等处。今照各夷自缚归降,地方平靖。为照宣慰彭明辅、彭九霄虽未及冲冒矢石,摧坚破敌;然跋涉道途,间关山海,不但劳苦之备尝,且其勤事之忠,赴义之勇,不战而胜,全师以归,隐然之功,亦不可掩;所据宴劳之礼,相应照旧举行。其沿途该用廪给口粮等项,亦合计算总支;庶免阻滞,及省偏州下邑之扰。为此牌仰本官行会左参政龙诰,佥事吴天挺,参议汪必东督行南宁府,于赏功彩缎金银花枝银两内照依开数支出,赍送各宣慰,并给赏各舍目收领,以慰其劳。仍将永、保二司官舍头目人等合用廪给口粮等项,查取见在确数各有若干,亦行南宁府查自本府起,至梧州府止,计算几县,每驿扣算该银若干,就于军饷银内支给;又自梧州起,至桂林府止,查算县驿若干,亦就行该府支银应付;又自桂林府起,照前计算至全州止,银两亦行该府查给。其各州县止是应付人夫,再不许别项科派于民。仍通行南宁、浔州、梧州、平乐、桂林、全州各查照单内预行整办犒劳,下程听候各官舍目到彼,分送犒劳给赏施行。

看得各处盗贼,全在抚处得宜,绥柔有道,使之畏威怀德,岁改月化,自然不敢为恶,乃为善策;虽雕剿之举,亦不得已而后一行。至于待其猖獗肆恶,然后悬金以购首级之获,掩袭以求斩捕之多,抑亦末矣。今后该道官务思抚处绥柔之长策,如驾舟之舵,御马之辔,操持有要,而运动由己;若舍舵与辔而广求驾御之术,虽极功巧习熟,终亦不免倾跌之虞。一应赏罚,量功大小以为多寡;军门原有旧规,军职累功升级,亦有见行事例;临阵退缩,仰遵敕谕事理,当时以军法从事。俱仰查照施行。缴。

据广东布政司呈参:“广州左等四卫掌印指挥王冕、海信、杜隆、冯凝,千户陆宗等,百户刘恺等,不修职业,委弃城池,远出经旬,肆无忌惮,应合参问。”参看擅离职役,律有明条;今各处军卫有司官往往辄因私事,弃职远出;或因上司经由,过为趋谄,越境送迎,往回动经旬月,上下相安,恬不为异,仰布政司通行禁革究治。今后不系紧急军机重务,其余问候申请等项,虽亦公事,势有轻缓者;上役吏胥差使,不许轻委职官,非但廪给夫马,骚扰道途,劳费不少;抑且城池库狱,一有亏失,贻累匪轻。各该衙门首领官今后俱要置立文簿,凡遇掌印佐贰及带俸等官公事出入,俱要开记月日;因某事到某处送迎,或承何衙门到某处差委,某年月日回任,岁终缴报本院,以凭查究。

大抵天下之不治,皆由有司之失职;而有司之失职,独非小官下吏偷惰苟安侥悻度日,亦由上司之人,不遵国宪,不恤民事,不以地方为念,不以职业经心,既无身率之教,又无警戒之行,是以荡弛日甚,亦宜分受其责可矣。仰布政司备行各该守巡、各兵备、守备及府、州、县、卫、所等大小衙门,仰各查照施行。该卫掌印等官姑记未究。其陆宗、刘恺遵照本院钦奉敕谕事,先行提究,以警其将来。此缴。

四月

照得思恩、田州二府,各设流官知府治以土俗;其二府原旧甲分城头,除割田州八甲分立土官知府,以存岑氏之后。其余悉照旧规,不必开图立里;但与酌量分析,各立土目之素为众所信服者以为土官巡检,属之流官知府,听其各以土俗自治,照旧办纳兵粮,效有勤劳,递加升授;其袭授调发,必皆经由于知府;其官职土地,皆得各传其子孙。除具题外。为照各甲城头,既已分析,若不先令各自暂行分管,诚恐事无统纪,别生弊端。为此牌仰田州府土目龙寄等遵照后开甲分,每岁应该纳办官粮,查照开数,依期完纳,出办一应供役征调等项事情,悉听知府调度约束。本目仍要守法奉公,正己律下,爱养小民,保安境土,毋得放纵恣肆,逾分于纪,自取罪累,后悔无及,候奏请命下,仰各钦遵施行。

凌时甲每年纳夏税秋粮米八十八石八斗七升七合。每调出兵三百八十四名。每年表笺用银三钱二分。须知一本,赴广西用银一钱一分。须知二本,赴京用银八钱八分。每年纳官猪等例银一十三两。每年纳官禾四十担,重一百斤。每年供皂隶禾七担。

完冠砦陶甲:

照得田州新服,用夏变夷,宜有学校;但疮痍逃窜之余,尚无受廛之民,即欲建学,亦为徒劳;然风化之原,终不可缓云云。除具题外,拟合就行。为此仰抄案回道,著落当该官吏备行所属儒学遵照,但有生员,无拘廪增,愿改田州府学,及各处儒生愿附籍入学者,各赴告本道,径自查发,选委教官一员,暂领学事,相与讲肆游息,或兴起孝弟,或倡行乡约,随事开引,渐为之兆,俟休养生息一二年后,该府建有学校,然后将各生徒通发该学肄业,照例充补增廪,以次起贡,俱无违错。

四月

据揭阳县主簿季本呈为乡约事。足见爱人之诚心,亲民之实学,不卑小官,克勤细务,使为有司者,皆能以是实心修举,下民焉有不被其泽,风俗焉有不归于厚者乎!但本官见留军门听用,该县若无委官相继督理,未免一暴十寒;况本院近行十家牌谕,虽经各府县编报,然访询其实,类是虚文搪塞;且编写人丁,惟在查考善恶,乃闻加以义勇之名,未免生事扰众,已失本院息盗安民之意。访得潮州府通判张继芳持身端确,行事详审,仰该府掌印官将发去牌式,再行晓谕所属,就委张继芳遍历属县,督令各该县官勤加操演,务要不失本院立法初意。仍先将牌谕所开事理,再四绸绎,必须明白透彻,真如出自己心,庶几运用皆有脉络,而施为得其调理。该县乡约仰委县丞曹森管理,毋令废堕。

照得近因思、田二府攘乱,该前总镇等官奏调三省汉土官军兵快人等前来南宁府屯住防守,军民大小,男不得耕,女不得织,而湖兵安歇之家,骚扰尤甚;今虽地方平靖,湖兵已回,然疮痍未起,困苦未苏,况自三月已来,天道亢旱,种未入土,民多缺食,诚可悯念!已经行仰同知史立诚遍查停歇湖兵之家,开报相应量行赈给。为此牌仰南宁府著落当该官吏,专委同知史立诚即将十名以上七十一家,各给米二石,咸鱼二十斤;五名以上三百五十六家,各给米一石三斗,咸鱼十三斤;五名以下四百五十四家,各给米一石,咸鱼十斤;就于该府军饷米鱼内支给开报。其余大小军民之家,谕以本院心虽无穷,而钱粮有限;各宜安心生理,勤俭立家,毋纵骄奢,毋习游惰,比之丰亨豫大之日虽不足,而方之兵戈扰攘之时则有余矣。

六月

看得理学不明,人心陷溺,是以士习日偷,风教不振。近该本院久驻南宁,该府及附近各学师生前来朝夕听讲,已觉渐有奋发之志;但穷乡僻邑,本院既未暇身至其地,则诸生亦何由耳闻其说,合行委官,遍行训告。

看得原任监察御史,今降合浦县丞陈逅,理学素明,志存及物,见在军门,相应差委。除行本官外。为此牌仰灵山县当该官吏,即便具礼敦请本官于该县学安歇,率领师生,朝夕考德问业;务去旧染卑污之习,以求圣贤身心之功。该县诸生应该赴试者,临期起送;不该赴试者,如常朝夕听讲。或时出与经书策论题目,量作课程;不得玩易怠忽,虚应故事,须加时敏之功,庶有日新之益。该县仍要日逐供给薪米之类。候该县掌印官应朝之日,本官不妨训迪诸生,就行兼署该县印信。

看得理学不明云云。除行廉州府及所属县外,牌仰本官即便前去该府及所属县,行各掌印官召集各该县师生,遍行开导训告,各行立志敦本,求为身心之学,一洗旧习之陋,度量道里,折中处所,于灵山县儒学住歇,令各县师生可以就近听讲。其诸生该赴试者,临期起送;不该赴试者,如常朝夕聚会,考德问业,毋令一暴十寒,虚应文具。亦或时出经书策论题目,量作课程;就与讲析文义,以无妨其举业之功。陶,庶可望其改化;诚本官平日素能孜孜汲引,则此行必能循循善诱。该县掌印官应朝之日,本官不妨训迪诸生,就行兼署该县印信,待后县官应朝回日,方许交还。

看得理学不明,人心陷溺,是以士习益偷,风教不振。近该本院久住南宁,与该府县学师生朝夕开道训告,颇觉渐有兴起向上之志;本院又以八寨进兵,前往贵州等处调度,则兴起诸生,未免又有一暴十寒之患。看得原任监察御史,今降揭阳县主簿季本,久抱温故知新之学,素有成己成物之心,即今见在军门,相应委以师资之任。除行本官外,仰南宁府掌印官即便具礼率领府县学师生敦请本官前去新创敷文书院,阐明正学,讲析义理。各该师生务要专心致志,考德问业,毋得玩易怠忽,徒应虚文。其应该赴省考试者,扣算程期,临时起送;不该赴试者,仍要如常朝夕质疑问难。或时出与经书题目,量作课程;务加时敏之功,以求日新之益,该府县仍要日逐量送柴米供给。

看得理学不明,人心云云。除行该府掌印官率属敦请外,仰本官就于新创敷文书院内安歇。每日拘集该府县学诸生,为之勤勤开诲,务在兴起圣贤之学,一洗习染之陋。其诸生该赴考试者,临期起送;不该赴试者,如常朝夕聚会。考德问业之外,或时出与经书论策题目,量作课程;就与讲析文义,以无妨其举业之功。大抵学绝道丧之余,未易解脱旧闻旧见。必须包蒙俯就,涵育薰陶,庶可望其渐次改化。谅本官平素最能孜孜汲引,则今日必能循循善诱。诸生之中有不率教者,时行夏楚,以警其惰。本院回军之日,将该府县官员师生查访勤惰,以示劝惩。

六月

据岭东道巡守官呈:“议将各额编民壮存留,照旧守城;并追工食,雇募打手调用。”看得本院自行十家牌式,若使有司果能著实举行,则处处皆兵,家家皆兵,人人皆兵,防守之备既密,则追捕之兵自可以渐减省,以节民财,以宽民力。但今有司类皆视为虚文,未曾实心修举;一旦遂将额设民壮三分减一,则意外不测之虞,果亦有如各官所呈者。合且姑从所议,将各民壮照旧存留,备行该道所属查照施行。仍仰各官务要用心举行十家牌式,不得苟且因循,惟事支吾。目前徒倚繁难自弊之术以为上策,反视易简久安之法以为迂缓,噫!果有爱民之诚心,处官事如家事者,其忍言者之谆谆,而听之乃尔其藐藐耶?凡我各官戒之敬之!此缴。

知行录之六 公移三-2

据布政司呈:“今后但有牌案行属者,则于备仰语后止令奉行官吏具遵行过缘由回报。”看得近来官府文移日烦,如造册依准等项,果系徒劳徒费,虚文无补,本院欲革此弊久矣,因军务纷剧,未及举行;据呈前因,可谓先得我心之同然者。自今事关本院,除例该奏报及仓库钱粮金帛赃罚纸价预备稻谷等项,仍于每岁终开项共造手册一本,送院查考外;其余一应不大紧要文册,及依准等项,通行裁革,务从简实,以省劳费。凡我有官皆要诚心实意,一洗从前靡文粉饰之弊,各竭为德为民之心,共图正大光明之治,通备行各该衙门查照施行。缴。

据副使翁素呈,湖润寨目兵径赴镇安取调,准议备出印信下帖,给与该府该司;各永永执照,以杜后争。湖润既已自知原属镇安,自此必益洪事大之职;镇安既欲自求仍统湖润,自此必益施字小之仁;须要诚心协和,庶可永绝祸患。若徒追胁矫诬于一时,终必反覆变乱于日后,此自取灭亡,后悔何及。仰各知悉遵照毋违。此缴。

据南宁府申称:“北门外高岭原有庙宇,以祠宋枢密使狄武襄公青,经略使余公靖,枢密直学士孙公沔,邕州太守忠壮苏公缄,推官忠愍谭公必缘,年久倾颓,止存基址;今思、田既平,所宜修复,以系属人心,以耸示诸夷。”看得表扬先哲,以激励有位,此正风教之首;况旧基犹存,相应修复,准支在库无碍官银,重建祠宇;其牌位祭物等项,照旧修举;完日具由回报。此缴。

据增城县申称:“参得广东参议王网,字性常,洪武年间因靖潮寇,父子贞忠大孝,合应崇祀;于城南门外天妃庙改立忠孝祠。”看得表扬忠孝,树之风声,以兴起民俗,此最为政之先务;而该县知县朱道澜乃能因该学师生之请,振举废坠,若此则其平日职业之修,志向之正,从可知矣。仰行该县悉如所议施行,其神像牌位及祭物等项,俱听从宜酌处。完日具由回报。此缴。

据左参政张怀所呈,悯念兵荒,欲留府县正官,足见留心地方。但今岁应朝事体颇重,朝廷励精图治,必有维新之政;各该正官正宜一行,以快观感;似难通行奏留,仰各照例依期起程。况该道守巡既得贤能官员,各肯忧劳尽心;若此各府州县虽无正官,其各佐贰亦必警戒修省,自堪驱策。其间果有阘冗不才,不任委寄者,该道即行别委相应官员署管。仰即通行查照施行,毋再疑滞。缴。

八月

据参事吴天挺呈称:“将南宁城东西二壕花利,通收府库;支与书院师生应用,剩银修理,仍置教官私宅号房,以为定规。”看得所呈事宜,足见该道官留心学校,兴起士习之美意,俱准照议施行。但事无成规,难垂久远,而管理非人,终归废坠。该道仍须置立文簿,将区处过事宜逐件开载,给付该府县学及管理书院官各收一本存照,相继查考举行,以防日后埋没侵渔之弊。仍于各教官内推举学行端方、堪为师范者呈来定委,专管书院诸务,训励诸生,庶几法立事行,人存政举,而今日书院之设为不虚矣。仍行提督学校官知会,一体查督举行;及备行该府县学官吏师生查照施行,俱毋违错。此缴。

八月

照得安上治民,莫善于礼,冠婚丧祭诸仪,固宜家谕而户晓者,今皆废而不讲,欲求风俗之美,其可得乎?况兹边方远郡,土夷错杂,顽梗成风,有司徒事刑驱势迫,是谓以火济火,何益于治?若教之以礼,庶几所谓小人学道则易使矣。近据福建莆田儒学生员陈大章前来南宁游学,进见之时,每言及礼。因而扣以冠婚乡射诸仪,果亦颇能通晓。看得近来各学诸生,类多束书高阁,饱食嬉游,散漫度日。岂若使与此生朝夕讲习于仪文节度之间,亦足以收其放心,固其肌肤之会,筋骸之束,不犹愈于博弈之为贤乎。为此牌仰南宁府官吏即便馆谷陈生于学舍,于各学诸生之中,选取有志习礼及年少质美者,相与讲解演习。自此诸生得于观感兴起,砥砺切磋,修之于其家,而被于里巷,达于乡村,则边徼之地,自此遂化为邹鲁之乡,亦不难矣。诸生讲习已有成效,该府仍要从厚措置,礼币以申酬谢。仍备由差人送至广西提督学校官以次送发各府州县,一体演习。其于风教,要亦不为无补。

照得思、田二府平复,议将田宁府改设流官,见今天官管理。看得化州知州林宽才识通敏,干办勤励;本爵巡抚江西,知其可用,近因改建府治,修复城垣,已经委令经理;即若升以该府同知,而使久于其职,必有可观;已经具题奉有明旨。

续该本院看得南宁自宣化县至于田宁,逆流十日之程,其间错以土夷村寨,奸弊百出,本爵近因躬抚南宁思龙诸图,乡民拥道控告,愿立县治,因为经理。相度得村名那久者,宽平深厚,江水萦迥,居民千余家,竹树森翳,且向武各州道路皆经由其傍,亦为四通之地,堪以设立县治,属之田宁;亦足以镇据要害,消沮盗贼,又经具题外。

为照新升知府张钺尚未到任,合就扎仰本官即便管理府事,抚绥目民;其修筑城垣廨宇,及那久新立县治等项事宜,公同各该委官用心督理,务在修筑坚固,工程早完,以图经久。候知府张钺到任,仰本官专督思龙县治,务要清查所割图里钱粮明白,毋令奸民飞诡影射,致贻纷争。本官素有才识,志在建功立业,况奉新命,擢佐专城,远近土目人等侧耳注目,思有维新之政,本官务要竭心殚力,展布才猷,以仰答朝廷之恩,俯慰下民之望,中无负于车门之委托。如其因循玩惕,隳事废功,不但声名毁辱,抑且罪责难逃。

照得思、田二府平复,已经具题将柳州府同知桂鏊经理思恩府事,休劳息困,当有所济。续该本爵看得岑濬新移府治,皆斩山绝壁,如处戈矛剑戟之中,况瘴雾昏塞,薄午始开。本爵近因督剿八寨,亲往相度,看得地名荒田,宽衍膏腴,可以建府治。而上林县地名三里者,乃在八寨之间,其地多良田茂林,村落相望,堪以移设凤化县治,量筑城垣廨宇,招抚逃亡,可以成一方之保障;仍将上林一县,通割以属思恩,似于事势为便等因,又经具题外。

为照署掌府印,迁筑府城,新创县治,及盖廨宇等项,皆不可缺人督理,合就扎仰本官即便星驰前去思恩府署掌印信,抚绥目民其迁筑府城于荒田,移设县治于三里,及创建廨宇等项一应事宜,公同各该委官用心督理云云。如其因循玩惕,隳事废功,岂徒身名毁辱,兼亦罪责难逃。

照得保昌县县丞杜洞,久在军门,管理军赏,清介自持,贤劳茂著,郡属之中,实为翘然;今不幸病故,使人检其行橐,萧然无以为归殡之资,殊可伤悼!今寻常故官小吏,无洞一日之劳者,犹且有水手殡殓之例;况洞从征恶寇,跋涉险阻,冲冒瘴毒,又且平日才而且贤,所谓以死勤事者矣!焉可以不从厚待之,是贤不肖略无所辨也。为此牌仰本府官吏,即于库贮无碍官钱内给与水夫二名,棺殓银十两,就行照例起关,应付船只脚力,查照家属名数,给与口粮,务要从厚资送还乡开报。及仰保昌县官吏,即便佥拨长行水手二名,棺殓银二十两,及将本官应得俸粮马夫银两,照数支给,交付伊男;及差的当人役,护送还乡,毋致稽误。

十月

照得各州土兵,征调频数,本非良法,非但耗费竭财,抑且顿兵剉锐;必须各州轮年调发,一以省供馈之费,一以节各兵之劳,庶几土人稍有休息之期,而官府亦获精锐之用。已经行仰该司遵照备行南丹州官族莫振亨,即就拣选勇敢精锐目兵三千名,躬亲统领,照依克定日期前赴广西省城听调杀贼,果能输忠报效,立有奇功,即与具奏准袭该州官职,自今八月初一日为始,至下年八月初一日止,却调东兰州土兵依期更替。自今各州目兵,军门断不轻易调发,致令奔疲劳苦;亦决不姑息隐忍,纵令骄惰玩驰。但有稽抗迟误,违犯节制,轻则量行罚治,重则拿究,革去冠带,又重则贬级削地,又重则举兵诛讨,断不虚言,通行各土官兵目知悉,俱仰改心易虑,毋蹈前非,自贻后悔去后。

今据所呈,为照本院军今既出,难再轻改,失信下人。但本官呈称雕剿缺兵,固亦一时权宜,况称原系本州先年自愿报效,不在秋调之数,亦合寻从所请,暂准取调。为此牌仰本官即便会同镇守太监传伦,行仰该州土官韦虎林,照数精选目兵,前赴省城,听各官调遣剿贼;待三两月间事异,随即撤放回州,遵照军门批行事理,依期更班听调,不许久留失信。其所呈雕剿事宜,悉听会同三司掌印守巡兵备等官依拟施行。事完之日,通将获过功次,用过钱粮数目,开报查考,俱毋违错。仍行总镇总兵镇巡等衙门知会。

照得思、田之乱,上廑九重,命将出师,动调四省军马钱粮,汹汹两年,功未告成,而变日不测。本院前来勘处,是固仰赖皇上好生之仁格于天地,至诚动物,不疾而速,是以宣布威德,而旬月之间诸夷即尔革心向化,翕然来归。然而奔走服役,固有效劳于下者,其间乃有深谋秘计之士,潜开默导,以会合事机,其功隐而难见,此惟主将知之,功成行赏,是所谓首功者也。

照得儒士岑伯高素行端介,立心忠直,积学待时,安贫养母。一毫无所苟取,而人皆服其廉;一言不肯轻发,而人皆服其信;游学横州、南宁之间,远近士夫,及各处土官土夷,莫不闻风向慕,仰其高节。本院抚临之初,即用此生,使之深入诸夷,仰布朝廷之德,下宣本院之诚,是以诸夷孚信之速,至于如此,本生实与有力焉。当时平复奏内,即欲具列本生之功;而事变方息,深谋秘计,未欲张布于诸夷,但本生志在科第发身,不肯异途苟进,坚辞力请,本院不欲重违雅志,遂尔未及奏列。今思、田既已大定,凡有微劳于兹役者,莫不开列;而本生之功泯然未表,其于报功励忠之典,诚有未当。仰抄案回司即于军饷银内动支一百两,及置买彩币羊酒礼送本生,以见本院慰赏犒劳之意。仍仰遵本院钦奉敕谕便宜事理,给与军功冠带,以荣其身。该司仍备给扎付执照,并行原籍官司,以礼优待,免其杂泛差徭,明朝廷赏功之典,彰军门激励之道,既以遂其养母之愿,且以遂其高尚之心;是后本生志求科第,其冠带自不相妨。仍行两广总镇总兵镇巡等衙门知会。

七年三月以下俱征八寨

据留抚田州、思恩等处地方右布政使林富,原任副总兵都指挥同知张祐连名呈称:田州、思恩平复,居民悉已各安生理,士夷亦皆各事农耕,地方实已万幸;惟八寨瑶贼云云。合就仰遵敕谕事理,量拨官兵,协同卢苏、王受等士兵,分路进剿。除差官舍赍捧令旗令牌分投督押士兵,本院亲至宾州、思恩等处相机调度,面授方略外。为此牌仰右布政使林富、副总兵张祐即便督领官军,督发土目卢苏、王受等兵夫,从公尧、思恩取路进剿后开寨分,务要声言各贼累年杀害良民,攻劫州县乡村之罪,歼厥渠魁,及其党与罪恶显著者,明正天讨,以绝祸根。除临阵擒斩外,其余胁从老弱,一切皆可宥免。今兹之举,惟以定乱安民为事,不以黩武多获为功;各官务要仰体朝廷忧悯困穷之心,俯念地方久遭盗贼屠戮之苦,督各官兵目兵人等,务歼真正恶目,一洗民冤,永除民患,以靖地方。仍禁兵马所过乡村,毋得侵扰民间一草一木,有犯令者,仰即遵本院钦奉敕谕事理,当即处以军法,俱毋有违节制方略,自取罪戾。

牌行左参将署都指挥佥事张经,会同该道守巡守备官,及湖广督兵佥事汪溱,都指挥谢珮,督永顺宣慰彭明辅,统兵进剿牛肠诸贼云云。及监都保靖宣慰彭九霄,统兵进剿六寺、磨刀等寨诸贼云云。未至信地三日之前,停军中途,候约参将张经,与同守巡各官集议,先将进兵道路之险易远近;各巢贼徒之多寡强弱;及所过良民村分之经由往复;面同各乡道人等逐一备细讲究明白,务要彼此习熟通晓,若出一人。然后克定日时,偃旗息鼓,寂若无人,密至信地,乘夜速发,务使迅雷不及掩耳,将各稔恶贼魁,尽数擒剿,以除民害,以靖地方。除临阵斩获外,其余胁从老弱,一切皆可宥免。今兹之举,惟以定乱安民为事,不以多获首级为功;各官务要仰体朝廷忧悯困穷之心,俯念地方久罹荼毒之苦,仍要禁约军民人等,所过良民村,当兹委用,务竭心力,大展才猷,以祛患安民。一应机宜,牌内该载不尽者,听公同各官计议从便施行,一面呈报。事完之日,通将获过功次,开报纪功御史衙门纪验,以凭奏报。仍密行总镇镇巡等衙门知会,俱毋违错。

五月

案照先经行委副总兵张祐处,率督官土目兵人等进剿思恩八寨瑶贼,今据头目卢苏、王受等禀报,皆已攻破各寨,斩获贼级,虽未日久,苦亦无多;且又未见获有真正首恶,中间恐有容隐脱放情弊,合行戒谕督促。为此牌仰本官上紧亲行督谕各头目及土兵人等,俱要协力齐心,竭忠报效,务图剿灭,以绝祸根,庶可以表明各目尽忠图报之真心;若是少有纵容,复留遗孽,亦是徒劳一场,不足为功,适足为罪,非惟不能仰报朝廷再生之恩,其于本院所以勤勤恳恳,不顾利害是非,务要委曲成就尔等之意亦辜负矣。牌至,即以此意勉谕各目各兵,此举非独为除地方之害,亦为尔等建子孙久长之业,尽此一番辛苦,便可一劳永逸矣。发去良民,其榜可给则给,可止则止,一应事机,俱仰相机而行。其号色等项,已付思、田报效人役径自带回分表,亦宜知悉。

据同知桂鏊禀报:“领兵土目卢苏、王受等,各已屯兵八寨,斩获贼首贼从数多,巢穴悉已破荡,即今方在分兵四路搜剿。”及称:“附近上林县一十八村,俱搬移上山躲住。又访得铁坑、那埋二堡贼村,界连迁江、洛春、高径、大潘、思卢、北三、向北夷僮村分,今皆逃往潜住。又访得八寨贼徒,我兵未进之前,陆续出劫乡村,今皆不敢回巢,散入宾州渌里,并贵县凉伞、垒纸等夷僮村分藏躲,合行分兵搜捕”等因。

看得八寨瑶贼,稔恶多年,攻劫乡村,杀害人民,掳掠财畜,百姓怨恨,痛入骨髓;今恶贯满盈,民怨神怒,巢穴破荡,分崩离析,如失林之枭,投置之兔,迷魄丧魂,正可蒐搜猎而尽,是乃上天欲亡此贼之秋,若不乘此机会,奉行天讨,以雪百姓之冤,以舒神人之怒,以除地方之祸,存其遗孽,复为他日根芽,此岂为民父母之心乎?及访得平日哨守八寨官兵人等,往往与贼交通者;据法俱应明正典刑,今且姑未拿究,容其杀贼报效,立功自赎。除各差官督剿外。为此牌仰指挥程万全,督率迁江所土官指挥黄禄,千户黄瑞、百户凌显等,各起集管下土兵人等,前去北三、思卢等处搜捕各贼。仍行晓谕各良善向化村寨,务将逃躲各贼,尽数擒斩,以泄军民之愤,获功解报,一体给赏。若是与贼通谋,容留隐蔽,访究得出,国宪难逃。如是各贼果有诚心悔罪,愿来投抚立功报效者,亦准免其一死,带来军门抚谕安插。各官务要尽忠竭力,上报国恩,下除民患,副军门之委托,立自己之功名。仍督平日与贼交通之人,令其向道追捕,痛加惩改,及此机会,立功自赎;果能奋不顾身,多获真正恶贼,非但免其既往之罪,抑且同受维新之赏。若犹疑贰观望,意图苟免,定行斩首示众,断不虚言,本院数日之后,亦且亲临地方,躬行赏罚,仰各上紧立功,毋自取悔。

五月

看得田州、思恩领兵头目卢苏、王受等所领目兵,皆系骁勇惯战之人;今又各为身家子孙之计,自愿出力报效,立功赎罪,既已攻破贼巢,分屯其地,则其搜捕溃散之贼,当如探囊取物,数日可尽。今已半月有余,尚未见有成功,气势日见委靡,此必军中收有贼巢妇女等项,贪恋女色财物,不肯割舍脱离,奋勇杀贼,苟且偷安,遂致兵气日衰,军威不振,若诸贼闻此消息,乘此懈怠,掩袭不备,我军必致挠败。如此则是各目此举,本欲立功而反败事;本欲赎罪而反增罪;非惟不能仰报朝廷之德,抑且有损军门之威矣。正名定罪,后悔何及!

为此牌仰原任户部郎中、今降徐闻县县丞林应骢,赍执令旗令牌,会同总兵监军等官,公同署田州府事知州林宽,身督头目卢苏等,阅视各营,但有收得贼巢妇女财物者,通行搜出,俱各开纪名数,别立老营一所,选委老成头目,另拨谨实小心兵夫,昼夜管守。将各贪恋女色财物、不肯奋勇杀贼头目兵夫,姑且免其罚治,责令即出搜山,果能多有擒斩,旬日之内功成班师,仍将前项妇女财物,照名给还,亦不追失前罪。若有贪恋女赃,违犯军令,仍前不肯效力者,仰即遵照军门号令,当时斩首示众,断毋姑息容忍,致败三军大事。

盖前日之招抚,专以慈爱恻怛为念者,乃是本院怜悯两府之民无罪而就死地,乃是父母爱子之心,惟恐一民不遂其生也。至于今日用兵,却须号令严明,有功必赏,有罪必戮者,乃是本院欲安两府之民,使之立功赎罪,以定其良家,而因以除去地方之恶,是乃帅师行军之道,不如此不足以取胜而成功也。差去旗牌官员务要星火催督,毋事姑息,若旬日之后,再无成功,本院亲临分地,定先将监军督军等官明正军法;其推托避事,不肯奋勇杀贼头目,通行斩首,决不虚言。

六月

牌仰指挥赵璇,前去督哨副总兵张祐处,查审各寨稔恶瑶贼,曾否剿绝;各兵见在何处,闻已出屯三里,仰就各营土兵目夫,凡有疾病老弱者,俱令在营将息调理;其精壮骁勇目兵,仍仰本官务要三四日,或五六日,督令入山巡剿一番,出意外之奇,以示不测之武,须候各山果无潜遁之奸,各巢已无复归之贼,俟军门牌至,方许回兵。仍谕土目卢苏、王受等,以如此炎毒天气,如此暑雨连绵,各兵久在山中,辛勤劳苦,本院非不惓惓忧念;但一则欲为尔等立功,一则欲为地方除害,心虽不忍久劳尔等,而势有所不能已也。尔等其务体本院之意,再耐旬日之苦,以成百年之功,毋得欲速一时,致贻后悔。事完之日,通至宾州,本院亲行犒赏,就领牌扎,仰各知悉。

七月

访得上林相近地方如渌茅等村,皆系阳招阴叛,与八寨诸贼里应外合,积年流毒地方,即其罪恶,尤有甚于八寨诸贼,若不剿灭,终遗祸根。为此今差指挥赵璇,赍牌前去督哨副总兵张祐处计议,仰即密召领兵头目卢苏、王受等,令各挑选精兵一千,或一千五百,以搜巡八寨为名,当日乘夜速发,分道夹剿后开各贼村分,务要歼除党与,荡平巢穴。若是各贼奔窜大名深山,各兵就可留屯其地,食其禾米六畜,分兵探贼向往追捕。本院先曾发有武缘乡兵,分搜大名诸山,遥计此时,各贼正回山下各村躲住,及今往剿,正合事机。仰谕各目,务要潜机速发,不得迟留隔宿,必致透漏消息,徒劳无功。发兵进剿之后,一面差人飞报。

计开:

绿茅。通亲。绿小。批头。罗暖。

其余各巢,不能尽开,须要量其罪恶大小,可剿则剿,可抚则抚,相机而应。

八月

照得思、田二府头目卢苏、王受等率领部下兵夫,自备衣粮,征剿八寨瑶贼,渠魁殄灭,群党削平,即今地方宁靖,旋师奏凯,实由各目兵夫不避炎蒸,奋勇效劳。但进兵以来,妨废一年耕种,况今青黄不接之时,部下兵夫家属,未免缺乏,相应量为赈给,以慰人心。为此牌仰同知桂鏊即便会同南宁府掌印官,将该府军饷粮米鱼盐内照依开数支给各头目收领。但念思恩南宁道里相去隔远,粮米搬运不便,合就于武缘县见贮军饷米内支给,与各领用,以见本院体恤之心。仍开给散过数目缴报查考,毋得违错。

五月

接左江道参议等官汪必东等呈称:“古陶、白竹、石马等贼,近虽诛剿,然尚有流出府江诸处者,诚恐日后为患,乞调归顺土官岑瓛兵一千名,万承、龙英共五百名,或韦贵兵一千名,住扎平南、柱平冲要地方。”及该府知府程露鹏等亦申:“量留湖兵,及调武靖州狼兵防守”等因。

始观论议,似亦区画经久之图;徐考成功,终亦支吾目前之计。盖用兵之法,伐谋为先;处夷之道,攻心为上;今各瑶征剿之后,有司即宜诚心抚恤,以安其心;若不服其心,而徒欲久留湖兵,多调狼卒,凭藉兵力以威劫把持,谓为可久之计,则亦末矣。殊不知远来客兵,怨愤不肯为用一也。供馈之需,稍不满意,求索訾詈,将无柢极二也。就居民间,骚扰浊乱,易生仇隙三也。困顿日久,资财耗竭,适以自弊四也。欲借此以卫民,而反为民增一苦;欲借此防贼,而反为吾招一寇;各官之意,岂不虞各贼乘间突出,故欲振扬兵威,以苟幸目前之无事,抑亦不睹其害矣。前岁湖兵之调,既已大拂其情,乃今复欲留之,其可行乎?

夫刑赏之用当,而后善有所劝,恶有所惩;劝惩之道明,而后政得其安。今稔恶各瑶,举兵征剿,刑既加于有罪矣;然破败奔窜之余,即欲招抚,彼亦未必能信。必须先从其傍良善各巢,加厚抚恤,使为善者益知所劝,而不肯与之相连相比,则党恶自孤,而其势自定。使良善各巢传道引谕,使各贼咸有回心向化之机,然后吾之招抚可得而行,而凡绥怀御制之道,可以次而举矣。

夫柔远人而抚戎狄,谓之柔与抚者,岂专恃兵甲之盛,威力之强而已乎?古之人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故能通天下之志。凡举大事,必须其情而使之,因其势而导之,乘其机而动之,及其时而兴之;是以为之但见其易,而成之不见其难,此天下之民所以阴受其庇,而莫知其功之所自也。今皆反之,岂所见若是其相远乎?亦由无忠诚恻怛之心以爱其民;不肯身任地方利害为久远之图;凡所施为,不本于精神心术,而惟事补辏掇拾,支吾粉饰于其外,以苟幸吾身之无事,此盖今时之通弊也。

合就通行计处,仰抄案回道,即行知府程云鹏,公同指挥周胤宗,及各县知县等官,亲至已破贼巢各邻近良善村寨,以次加厚抚恤,给以告示,犒以鱼盐,待以诚信,敷以德恩。喻以朝廷所以诛剿各贼者,为其稔恶不悛;若尔等良善守分村寨,我官府何尝轻动尔等一草一木,尔等各宜益坚向善之心,毋为彼所扇惑摇动。从而为之推选众所信服,立为酋长,以连属之;优其礼待,厚其犒赏,以渐绥来调习,使之日益亲附。又喻以稔恶各贼,彼若不改,一征不已,至于再,再征不已,至于三,至于四五,至于六七,必使灭绝而后已。此后官府若行剿除,尔等但要安心乐业,无有惊疑。若各贼果能改恶迁善,实心向化,今日来投,今日即待以良善,即开其自新之路,决不追既往之恶;尔等即可以此意传告开喻之,我官府亦未尝有必欲杀彼之心。若彼贼果有相引来投者,亦就实心抚安招来之,量给盐米,为之经纪生业,亦就为之选立酋长,使有统率,毋令涣散。一面清查侵占田土,开立里甲,以息日后之争;禁约良民,毋使乘机报复,以激其变。如农夫之植嘉禾而去茛莠,深耕易耨,芸菑灌溉,专心一事,勤诚无惰,必有秋获。夫善者益知所劝,则助恶者日衰;恶者益知所惩,则向善者益众;此抚柔之道,而非专有恃于兵甲者也。

至于本院近行十家牌谕,诚亦弭盗安民之良法,而今之有司概以虚文抵塞,莫肯实心推求举行,虽已造册缴报,而尚不知其间所属何意,所处地方。该道仍要用心督责整理,诚使此法一行,则不待调发,而处处皆兵,不待屯聚,而家家皆兵;不待蓄养,而人人皆兵;无馈运之劳,而粮饷足;无关隘之设,而守御固;习之愈久,而法愈精;行之弥广,而功弥大;其前项区处摘调之兵,有虚名而无实用;可张皇于暂时,而不可施行于永久者,劳逸烦简,相去远矣。惟有囗该府议欲散撤雇倩机快等项,调取武靖州土兵,使之就近防守一节,区画颇当。然以三千之众,而常在一处屯顿坐食,亦未得宜;必须分作六班,每五百名为一班,每两个月日而更一次;若有雕剿等项,然后通行起调,然必须于城市别立营房,毋使与民杂处,然后可免于骚扰嫌隙。盖以十家牌门之兵,而为守土安民之本;以武靖起调之兵,而备追捕剿截之用;此亦经权交济相须之意,合就准行。仰该道仍将行粮等项,再议停当,备行该州土目人等遵照奉行。自今以后,免其秋调各处哨守等役,专在浔州地方听凭守备参将调用,凡遇紧急调取,即要星驰赴信地,不得迟违时刻。守巡各官仍要时加戒谕抚辑,毋令日久玩弛,又成虚应故事。

本院疏才多病,精力不足,不能躬亲细务;独其忧患地方,欲为建立久安长治一念,真切自不能已,是以不觉其言之叨叨。各官务体此意,毋厌其多言,而必务为绸绎;毋谓其迂远,而必再与精思;务竭其忠诚,务行其切实,同心协德,共济时艰。通行总镇、总兵、镇巡等衙门知会。仍行三司各道守巡守备等官,事有相类者,悉以此意推而行之。发去鱼盐,或有不足,再行计处定夺。

近年牛肠等寨,积年稔恶,是以举兵征剿。尔等良善村寨,我官府自加抚恤,决无侵扰,各宜益坚为善之心,共享太平之乐。其间平日纵有罪犯,从今但能中心改过,官府决不追论旧恶,毋自疑沮,或为彼所扇惑,自取灭亡,后悔无及。就使已剿余党,果能悔罪自新,官府亦待以良善,一体抚恤。若是长恶不悛,一剿、十剿至于百剿,必加殄灭,断不虚言。尔等各寨,为善为恶,日后自见,各宜知悉。

看得八寨瑶贼,稔恶为患,巢穴连络千里,实为广西众贼之渊薮。近该本院进剿,扫荡巢穴,若不及今设置军屯卫县,据其心腹要害,以厄塞各贼呼吸之咽喉,断绝各贼牵引之脉络,不过数年,又将屯聚生息,祸根终未剪除。本院身亲督调各兵,看得周安堡正当八寨之中,而三里堡亦当八寨之隘,俱各山势回抱,堪以筑立城郭,移卫设县;但未经广询博访,详审水土之善恶,民情之逆顺,中间有无利害得失,拟合再行查访。为此牌仰分巡右江道兵备副使翁素,会同该道分守官,即便督同同知桂鏊,指挥孙网等,带领高年知识,亲至其地,经营相度;若果风气包完,水土便利,即行料理规制,景定方向,各另画图贴说。仍要咨访父老子弟通晓贼情,习知民俗者;即今移立卫县,其于四远贼巢果否足能控制,民情有无便益妨损,务在人心乐顺,足为经长永久之计,然后备由呈来,以凭会奏。就将筑立城垣合用木石、砖灰、人夫、匠作、料价、工食等项,议估停当,具揭呈来,以凭先行一面委官分督办理,及时兴工,毋得忽意苟且,玩愒迟延,致误事机。

八月

据参将张经呈称:“武靖州耕守黄璋等一十四名,被十冬总甲黄邓护等妄捏窝贼,乞行释放,仍给榜谕。”看得本院屡经牌仰该道该府等官,将各向化良善村寨,加意抚恤怀柔,以收其散亡之势,而坚其向善之心,庶使远近知劝,而恶党自孤。各官略不体承本院勤勤恳恳之意,肆志妄行,轻信十冬奸民之言,辄便推求往事,为之报复旧仇,沮抑归向之望,惊疑反侧之心,听其所为,必成激变,后虽寸斩奸民之骨,固亦何救地方之患?所据违法各官,即合治以军法,姑且记罪,再行饬谕,仰将见监黄璋、李举等一十四名,即行释放;仍加慰谕,令其复业宁家。其十冬黄邓护等监候本院抚临,解赴军门发落。今后仍要备细开谕该府该县十冬里老人等各要守法安分,务以宁靖地方为重,不得乘机挟势,侵剥新旧投抚之人,协取财物,泄愤报怨,及至酿成变乱,却又贻累地方,劳烦官府;今后有违犯者,体访得出,或被人告发,决行拿送军门,治以军法,断不轻恕。仍将发去告示,即行刊刻,给赴十冬里老人等遵照奉行。具遵行过缘由缴报。

故官水手呈

看得广东市舶司提举已故钱邦用,平日果系清白自守,足称廉能,仍今客死远乡,情殊可悯!仰广州府即与量拨水手,起关资送还乡。其原领文凭,发该门转缴。此缴。

知行录之七 三征公移逸稿-1

德洪昔哀次师文,尝先刻奏疏、公移凡二十卷,名曰《别录》,为师征濠之功未明于天下也。既后刻《文录》,志在删繁,取公移三之二而去其一。沈子启原冲年即有志师学,搜猎遗文若干篇,录公移所遗者类为四卷,名曰《三征公移逸稿》,将增刻《文录续编》,用以补其所未备也。出以示余。余读而叹曰:“吾师学敦大源,故发诸政事,澜涌川决,千态万状,时出而无穷。是稿皆据案批答,平常说去,殊不经意,而仁爱自足以沦人心髓,思虑自足以彻人机智,文章又足以鼓舞天下之人心,若金沙玉屑,散落人世,人自不能弃之,又奚病于繁耶?”乃为条揭其纲以遗之,使读者即吾师应感之陈迹,可以推见性道之渊微云。隆庆庚午八月朔日,德洪百拜识。

凡三十三条

正德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据兵备佥事胡琏呈:“将各县民快,操练教习颇成。”看得,事苟庇民,岂吝小费;功有实效,何恤浮言!参据呈词,区画允当,仰该道依拟施行。再照,兵不在多,惟贵精练。事欲可久,尤须简严。所募打手等项,更宜逐一校阅。必皆技艺绝伦,骁勇出众,因能别队,量材分等,使将有余勇,兵有余资,庶平居不致于冗食,临难可免于败师。批呈缴。

十一月二十六日

据兵备佥事胡琏呈:“卢溪等洞贼首詹师富等,势甚猖獗,备将画图贴说,待期攻剿。”看得,兵难遥度,事贵乘时。今打手民快等兵,既已募集,仰该道上紧密切,相机剿扑。惟在歼取渠魁,毋致横加平善。其大举夹攻行详议。呈缴。

十二年五月十六日

看得,五兵之用,弓矢为先;南方之技,骑射所短;最宜习演,以修长技。今南赣诸处军兵所操弓矢,类皆脆弱。十步之外,不穿鲁缟,以是御敌,真同儿戏。访得福建省城弓矢,颇胜他处,合行选取。为此牌仰福建漳南道转行福建都司,选取精巧惯习弓兵四名,该道量给口粮、脚夫,送赴军门,成造弓矢事完,仍发原伍著役。

六月初十日

据知府季斅呈:“各巢贼党众多,本府兵力寡弱,乞添兵协剿。”该岭北道议,将南康二班赖养介兵,拨补县丞舒富;兴国谢庄兵、雩都张英才兵,拨补冯廷瑞统领。其本府仍用添兵营策应。及行该府起立军营二处,听候官兵到彼安插。其南康、上犹二县,俱该一体起立回报。

看得,赖养介、谢庄、张英才所统,准令与峰山、双秀等兵更补,预建营房,议尤适当。即行该府议行,务要地势雄壮,沟堑深高,虽系一时之谋,亦为可久之计。

看得南安、上犹所聚兵众,每处不下二千,防遏剿袭,略已足用。各官犹以兵少为辞,不能运谋出奇,亦已可见。今可行令各官,分部原领各兵,一意防遏。另调坎字营一千二百人,令指挥来春统领,往屯南安。又调艮字营一千二百人,令指挥姚玺统领,往屯上犹。二营人马专以相机剿袭为事,声东击西,务使踪迹靡定,条聚复散。每念变态无常,该道即将该去各兵查给口粮,二十四日已时起营前去。仍行该府县官,务要协力同心,相为犄角之势,共成夹剿之功。呈缴。

六月二十六日

批兵备副使杨璋呈称:“访得前项贼徒,俱被逃往横水、桶冈大巢屯聚,所平巢穴,未免复来营给。合行知府季斅统领异字营兵一千二百名,防遏大庾县贼巢。县丞舒富仍统震字营兵一千二百名,防遏上犹、南康二县贼巢。”

看得各巢贼党,虽已溃散,计其势穷食绝,必将复出剽虏。所议防遏事理,照议施行。仍行县丞舒富,务要在于贼巢总会处所屯扎,多遣乖觉乡导,分路爪缉,探知贼徒将出,即便设伏擒剿,务竭忠诚,以副委任,毋得虚文粉饰。此后但有推托坐视,定行治以军法。再照前项贼徒,今皆聚于横水、桶冈,若遣重兵直捣其地,示以必攻之势,彼将团结自守不暇,势必不敢分众出掠,不过旬余,两巢之贼可以坐取。仍仰该道密议直捣方略,呈来定夺。呈缴。

十三年六月二十八日

据佥事胡琏呈给由事。看得,本官才器充达,执履坚方,始因军机重务,以致考满过期。今盗贼既靖,合准给由。但久安之图,尚切资于经理,招抚之众,方有待于缉绥。仰本官给由事毕,即便作急回任,勿为桑梓之迟,有孤闾阎之望。呈缴。

七月初一日

据副使杨璋呈,据知府季斅等依奉本院方略,攻破禾沙、石路坑等巢一十九处,擒斩首从贼人陈曰能、锺明贵、唐洪众,及杀烧死贼从,俘获贼属,夺获马牛骡羊器械等项。为照各贼肆毒无厌,名号不〔1〕轨,若使遂其奸谋,得以乘虚入广,其为患害,何可胜言。副使杨璋乃能先事运谋,潜行剿袭,一夕之间,攻破巢穴,扑燎原之火于方燃,障溃岸之波于已决。知府季斅、指挥冯翔等亲领兵众,屡挫贼锋,相应奖励,以旌功能。其各营将士,俱能用命效力,奋勇擒斩,亦合一体赏劳。为此仰赣州府官吏,即便支给商税银两,买办后开礼物,及将发去银牌羊酒,就委府卫掌印官备用彩亭鼓乐,迎送各官,用旌剿袭之功,以明奖励之典。仍将发去赏功银两,照名给赏。其阵亡射伤兵夫,亦各查给优恤。各官务要益竭忠贞,协谋并勇,大作三军之气,共收万全之功。

七月十五日

准兵部咨,该湖广巡抚都御史秦题云云。已经开陈两端,具本上请去后。今准前因,除南赣二府兵粮事宜另行外,所据领兵等官,俱在得人,必须先委。访得九江府知府汪隶、吉安府知府伍文定、汀州府知府唐淳,久习军旅,惠州府知府陈祥,器度深沉,俱各才识练达。程乡县知县张戬,近征大伞等处,独统率新民,奋勇当先,功劳尤著。抚州府东乡县知县黄堂、建昌府新城县知县黄文鸑、袁州府萍乡县知县高桂、吉安府龙泉县知县陈允谐,素有才名,堪以领兵。但事干各府,各官之中,或有违抗推托,临期必致误事。除具本题请,但有不遵约束,许以军法从事,合就通行知会。为此仰抄案回府,即行本官,密切整备衣装。及将上杭县义官李福英名下打手,再行拣选,务要骁勇精悍者一千名,给与资装器械,听候命下。另有公文至日,即便不分星夜,兼程前进军门,以凭调用施行。

十月

准湖广巡抚都御史秦咨云云。看得龙泉一县,与上犹县诸巢接境。将来三省夹攻,使龙泉所守不固,则吉安属县俱被骚扰。必须大兵一哨,就从此路进剿,方可止贼奔冲。已行吉安府知府伍文定,备行所属龙泉、万安、太和等县,永新、安福等所,精选民间打手,或在官机兵,共二千名,编成队伍,督同知县陈允谐等分统,俱赴龙泉县屯扎。该县乡夫,即日起集,守把隘口,听候刻期夹剿外。今准前因,合就咨报。为此备由移咨前去,烦为查照施行。

十月初十日

案照先经行仰该道守巡官,分投先往上犹、大庾等处住扎,听候各哨官兵至日,即便催督进剿去后。今照领兵等官,已该本院坐委,合行分投催督。为此仰抄案回道,即便催督各哨官兵,遵照方略,依期星夜直抵巢穴,务将前贼扫荡扑灭,以靖地方,毋遗芽蘖,致贻后患。本官仍行各官,详察地里险易,相度机宜,慎重行事,毋得轻率寡谋。及逗遛退缩,致误事机,定行军法从事。军中未尽事宜,亦听随机应变施行,仍呈本院知会,俱毋违错。

十月二十一日

准巡抚湖广都御史秦咨:“议照会剿事情,已该兵部议奉钦依,刻期于九月中进兵。职等督理兵粮,粗有次第。近因杨总兵病故,又为两广路远,约会颇难,只得改期十月初旬,衡州取齐,听候分哨会兵具题,及差官约会进剿。即今所调汉土官兵,不旬日间俱集。若令住扎候至闰十二月方行会剿,非惟粮饷不敷,亦恐地方骚扰,况贼情狡诈,必致乘虚奔逸。除移文两广总镇军门查照,作急会议,一面严督布守官兵,谨把贼路,防其奔逸;一面督发兵粮,委官分哨,相机策应剿杀外。备咨贵职,查照事理,至期督发各哨夹剿,仍希由咨报。”等因。案照先为紧急军务事。本职看得,进攻次第,江西惟桶冈一处,该与湖广之兵会合。其长流左溪、横水等处,皆深入南安府所属三县腹心之内。见今不次,拥众奔冲,势难止遏。欲将前项贼巢,以次相机剿扑。候贵治之兵齐集,夹攻桶冈,又经移咨贵职外。

续据县丞舒富等呈称,各畲贼首,闻知湖广士兵将到,欲奔桶冈,集众拒战,战而不胜,奔入范阳大山。乞急为区处等因到院。随将领兵知府邢珣等,指受方略,刻期于十月十二日子时发兵进兵。本院即日进屯,亲临南康督战,遂破横水、左溪等巢。但贼首未获,方行各哨追袭。今准前因,照得江西兵粮粗已齐集。及照十一月初一日之期,亦已不远。除行兵备等官监督各哨,一面分投追袭未获贼徒,一面行令,务在十一月初一日移兵径趋桶冈等处,分布夹攻,不许后期误事。及行兵备副使杨璋、移文参将史春知会外。为此合咨前去,烦请贵院查照,早为督发,切勿后时。

十月二十七日

照得本院亲督诸军,进破横水等巢,贼徒已就诛戮。但山高林密,诚恐漏殄之徒,大军撤后,仍复啸聚,必须建立营场,委官防守。为此牌仰典史梁仪,协同千户林节统领宁都机兵四百名,信丰机兵六百名,就在横水大村,砍伐木植,相视地势雄阜去处,建立营场一所,周围先竖木栅,逐旋修筑土城,听候本院回军住扎,以凭委官留兵防守。各官务要同力协谋,精勤干理,工完之日,照依军功论赏。所领兵众,如有不听约束,许以军令责治。其合用夫匠等项,听于南安所属上犹、南康等县取用。该县俱要即时应付,毋得迟违误事。

十一月十一日

据知府邢珣、唐淳会呈:“各职近奉本院调发,于本年十一月初一日,依湖广刻期夹攻桶冈峒诸巢,遵依攻破茶寮等处,擒斩贼党已尽。见今各兵四散搜扒,无贼可捕。访得官兵未进之先,各贼带领家属逃往桂东县连界大山藏躲,及将捕获贼人黄顺等备细研审相同。但今彼处官兵未见前来,若不移文催督,诚恐先遁各贼,乘虚在彼奔窜,各营官兵,难于过境搜扒。呈乞照详。”等因到院。查卷,先为前事,已经通行湖广、江西、广东三省该道兵备、守巡等官,调集官军,把截夹攻;及严省、府、卫、所、州、县等官,起集兵快乡夫,各于贼行要路,昼夜把截,若贼奔遁,就便相机擒捕去后。今据前因,照得桶冈贼徒,陆续潜逃,所据守隘等官,未暇参究。但今各贼,久在彼处藏躲,若不速行搜扒,将来大兵既撤,诸贼必将复归桶冈,重贻后患。为此合咨贵院,烦将原调官兵,量摘三四千前来桂东连界大山,逐一搜扒,必使果无噍类,然后班师,庶几一劳永逸,而彼此两无遗憾。及请戒令各兵,止于连界大山搜扒,不得过境深入,尤为地方之幸。

正德十三年二月二十四日

据知府陈祥申给由事。看得,知府陈祥,政著循良,才堪统驭,近因兴师之举,且迟考绩之行。今本官亲从本院征剿叛贼,效劳备至,斩获居多,巢穴悉皆扫平,地方已就宁靖,既喜奏功于露布,允宜上最于天曹,除赏功之典另行外,仰该府即便照例起送给由。申缴。

三月二十三日

据佥事王天用呈:“河源朱峒、吴天王、曹总兵、邓都督等一十三围,并上下二山,共有先锋三千余兵,五府六部俱全,声言起城立殿,势诚猖獗。”看得,所呈各贼,聚众三千,设官僭号,即其事势,亦岂一朝一夕之故?而各该府、县等官,前此曾无一言申报,据法即合拿究。但称所呈亦据传闻,未委虚的;又虑万一果如所呈,各该官吏正在紧关剿截之际,姑且俱未参提。仰该道再行查勘的实,果如前情,即便一面严督各该官司,加谨防遏,一面议处机宜,或移夹剿之回师,或促候调之狼卒,度量缓急,相机而行。如其事未猖扬,情犹可抚,亦要周防安插,区处得宜。俱仰火速具由呈来,以凭议奏。仍呈总督巡按等衙门,公同计议施行。呈缴。

四月二十八日

据赣州府呈:“本府赣县等七县,将在仓稻谷粜银赈济。”看得,兵革之余,民困未苏,加以雨水为灾,农务多废,虽将来之患,固宜撙节预防,而目前之急,亦须酌量赈济。据该府所申,计处得宜,合行各县照议施行。仍仰各掌印官,务须严禁富豪之规利,痛革奸吏之夤缘,庶官府不为虚文之应,而贫民果沾实惠之及。各具由回报。申缴。

五月十五日

据副使杨璋呈:“所属府、卫、县城垣倒塌数多,而石城一县尤甚,应该估计修理。合委知府季斅、邢珣,不妨府事,督修本府城垣。龙南县署印推官危寿,兴国县知县黄泗,瑞金县知县鲍珉,各委督修本县城垣。惟石城县知县林顺,柔懦无为,合行同知夏克义,估计督修。”看得,城垣倒塌,地方急务。幸兹盗贼荡平,正可及时修筑。若患至而备,则事已无及。该道即行各该承委官员查照,估算工程,措置物料,一应事宜,各自从长议处呈夺。各官务要视官事如家事,惜民财如己财;因地任力,计日验功;役不逾时而成坚久之绩,费不扰民而有节省之美;庶称保障之职,以副才能之举。呈缴。

六月十九日

节该钦奉敕谕:“军卫有司官员中政务修举者,量加奖劝;其有贪残畏缩误事者,文职五品以下,武职三品以下,径自拿问发落。钦此。”钦遵。切照当职抚临赣州等处,向因亲剿群贼,多在军前,所据大小衙门官员中间,志行之贤否,政务之修废,类皆未暇采访,拟合通行查报。为此除布按二司,本院自行询访外,牌仰本道官吏,即便从公查访所属军卫有司官员。要见某官廉勤公谨,某官贪婪畏缩,某官罢软无为,某官峻刑酷暴,备细开造小册,就于前件下填注,印封密切,马上差人赍报,以凭复奏,黜陟拿问施行。毋得循情,查报不公,致有物议,自取参究。仍行本道各将掌印佐贰等官年甲籍贯,到任年月日期,亦开前件,揭帖一本,印信各令,差人赍报,不得稽迟。

一仰广东守巡岭东、岭南道,福建守巡漳南道,湖广守巡上湖南道同。

六月二十八日

照得上杭河税,原系本院钦奉敕谕,军马钱粮,径自便宜区画事理,专为军饷而设,自来非奉本院明文,分毫不许擅自动支,与该省各衙门原无干预。牌仰该道官吏,今后凡有相应动支,止许具由呈禀本院,听候批允,不得一概申请,有乖事体,渐开多门之弊,反生侵渔之奸。具依准。缴牌。

七月初一日

照得水西驿递旧例,每遇公差,验有真正关文,随即送赴军门挂号,此乃防奸革弊定规。本院抚临赣州未几,即因盗贼猖獗,屡出剿平,尚未清查。访得近来多有奸诈之徒,起一关文,辄就洗改。或改一名为二三名者,或改红船为站舡者,或改口粮为廪给者,或改下等马为中等上等马者,或该有司支应而夤缘驿递应付者。又有或看望亲朋,或经过买卖,因与驿递官吏相识,求买关文,诈伪百端。若不挂号清查,非惟奸人得计,抑且有乖事体。为此牌仰本驿所官吏,即便印钤厚白申纸,装钉方尺文簿,一样二本,送赴军门。每遇公差关文,验无前项奸弊,就与誊换,随送军门挂号给付。如或本院出巡,就赴该道兵备挂号。中间若有交通,私与关文,或不经本院挂号,潜行应付者,定行拿问赃罪,决不轻贷。仍仰今后差拨舡只迎送,止许各至交界驿递倒换,立限回还。敢有贪图过关米粮,或权要逼勒过界者,就便指实申来,以凭拿问。仍行岭北道一体查照施行。

七月二十一日

节该钦奉敕:“广东清远、从化、后山等处,与尔所辖南韶等府,壤地相接,事体互相有关。近该彼处镇巡官奏称,盗贼生发,师行有日,如遇彼处行文征兵协剿,亦要随即发兵前去防剿应援,以收全功。毋得自分彼此,致失事机,钦此。”钦遵。照得南府界连南赣大庾、信丰、龙南等县,而惠州、河源、兴宁亦各逼近贼巢,俱系紧关,奔遁潜匿之处,进攻防截之路。访得前贼为患日久,虽奉成命征兵协剿,诚恐贼计狡猾诈变,东追则西窜,南捕则北奔,若不早为查处,未免有误军机。为此仰抄案回司,会同三司掌印,及各该守巡、兵备等官,上紧调集兵粮,听候克期防剿,并将应剿贼巢,通行查出。行拘熟知地利险易乡导,责令画图贴说。要见某处贼巢,连近某处乡落;某巢界抵某处,系是良善村寨,某处系是善恶相兼;某处平坦,可以直捣;某处险阻,可以把截;某处系贼必遁之路,可以设伏邀击;某处贼所不备,可以间道掩扑;何处官军可以起调,何官可以委用,可以监统;粮饷何处措办,住扎何处;听候各要查处停当,备由马上差人飞报本院,以凭遵照钦奉敕谕,与各该镇巡官计议而行。其有军中一应进止机宜,亦要明白呈报,毋分彼此,致有疏虞。国典具存,罪难容恕。仍呈总督、镇守、巡按衙门知会。

七月二十八日

据招抚新民张仲全、陈顺珠等呈,解擒斩贼首池满仔、屠天佑等八名颗到院。为照张仲全等,始能脱离恶党,诚心向善,已为可取。又能擒斩叛贼,立功报效,即其忠勇,尤足嘉尚。所据张仲全合升授以百长,陈顺珠合升为总甲,各给银牌,以酬其功。其兵众三百余人,皆能齐心协力,擒捕叛贼,俱合犒赏。为此牌差百户周芳前去龙南县,着落当该官吏,即将赍去银牌给与张仲全、陈顺珠,牛酒及赏功银两,照数给与部下有功兵众。仍仰督同张仲全等,整束部下兵众,会同王受、郑志高等并力夹剿残贼,务要尽数搜擒,照例从重给赏。其屠天佑手下走散兵夫,原由牵引哄诱,皆可免死。仍仰张仲全遣人告谕,但能悔恶来归,仍与安插。或能擒斩同伙归投者,准其赎罪,仍与给赏。各役俱听推官危寿等节制调度,务要竭忠尽力,愈加奋勇,期收全功,以图报称。

八月十四日

节该钦奉敕谕:“一应军马钱粮事宜,俱听便宜区画,以足军饷,钦此。”钦遵。照得,近因夹剿上犹,桶冈等贼,粮饷无措。当时仰赖朝廷威德,两月之间,偶速克捷,不然,必致缺乏。今各巢虽已扫定,而遗党窜伏,难保必无。况广东后山等处,方议征剿,万一奔决过境,调兵遏剿,粮饷为先。查得见行措置军饷,以防民患事例:今后江西南、赣等府有兵备去处,各该军卫有司所问囚犯,审有家道颇可者,不拘笞杖徒流并杂犯死罪。各照做工年月,每日折收工价银一分,送府收贮,以备巡抚衙门军情缓急之用。虽有别项公务,不得擅支,仍要按季申报,合干上司,以凭稽考,等因。照得,近来官吏因循不行,查照概将问追工价等银,俱称类解买谷,遂致军饷无备,甚属故违。具访前项银两,埋没侵渔甚众。今姑未查究,再行申明,仰抄案回道,着落当该官吏,并行南、赣二府卫、所、县。今后奉到问理等项,笞杖徒流杂犯斩绞罪,除有力纳米照旧外,其家道颇可者,俱要查照先行事例,折纳工价,俱收贮该府,以备本院军情缓急。敢有故违者,定行参以赃罪,决不轻贷。仍仰各置文簿二扇,按季循环开报查考,毋致隐匿。仍呈抚按衙门知会。

八月二十一日

据广东岭东道佥事朱昂等会呈:“河源县贼巢一十三处,势相联络,互为应援。贼首吴何俊等,并帽子峰贼首谭广护等,招亡纳叛,不止二千余众,累岁荼毒生灵。况又僭称天王、总兵、都督等号,罪恶滔天,人神共怒。必须请调大兵,剿绝根由,庶足以雪军民之冤。但此黠贼,性尤凶强。必藉狼兵,可以捣巢攻寨。大约以军兵二万有余,方克济事。”合行布政司查议粮饷,并赏功银两等项。又据惠州府云云。看得,贼众兵寡,委难集事。但动调狼兵,亦利害相伴。况开报贼巢,前后不同。合用粮赏,俱合预行查处。为此仰抄案回道,会同各守巡、兵备等官,将各巢穴再行备细查访。若果贼巢众多,官兵分哨不敷,必须添调狼兵,仰即径自呈请该省总督等衙门,上紧起调。若见在官兵略以足用,可以不调狼兵,亦免骚扰地方,就仰选委谋勇官,督同府、卫、县、所等官,将各汉达官军、兵快、乡夫,预先起集选练,于该府及近贼县分,密切屯扎,勿令张扬,候克期已定,然后昼伏夜行,出其不意,并击合剿。合用粮饷赏功等银,备行广东布政司查照上年大征事体,及时措备,毋致临期误事。如是兵粗措置,俱已齐备,仰即马上差人飞报军门,以凭亲临督战。或差官赍报令旗令牌,分督进剿。其各贼奔遁关隘,相应江西防截者,亦要上紧查报,以凭调发,各毋稽违,致有失误。国典具存,决难轻贷。先选熟知贼情三四人,赴军门听用。军中一应进止,或未尽机宜,应呈报者,亦就上紧呈报。仍呈总镇、镇守、巡按等衙门查照知会。

十一月二十七日

照得本院奉命提督军务,征剿四省盗贼,深虑才微责重,惧无以仰称任使,合求贤能,以资谋略。访得潮州府三河驿驿丞王思,志行高古,学问渊源,直道不能趋时,长才足以济用。惠州府通衢马驿驿丞李中,坚忍之操,笃实之学,身困而道益亨,志屈而才未展,合就延引,以匡不及。为此牌仰该府,照牌事理,措办羊酒礼币,差委该县教官赍送本官处,用见本院优礼之意,仍照例起关应付。以礼起送前赴军门,以凭谘访,该驿印记,别行委官署掌。先具依准及礼过缘由。缴牌。

十二月初三日

据兵备佥事周期雍呈:“深田、半砂等处,负山滨海,地僻人稀,以致贼徒诱结,势渐猖獗。今虽议立军堡,一时未得完工,合行署都指挥佥事侯汴,暂且住扎南韶,设法擒捕。候军堡已完,行令遵照钦奉敕谕,前往武平县驻扎。”看得,所呈深田等处,盗贼日渐猖炽,各该巡捕等官,因循坐视,致令滋蔓,俱合拿赴军门。但当用人之际,姑且记罪。仰该道严加督捕,在目下靖绝,以功赎罪。及照该道原议,设立军堡十处。每堡军兵不过二三十人,势分力弱,恐亦不足以振军威,而扼贼势。仰该道会同守备官,再加酌量。如果军堡工费浩大,且可停止,将各堡该戍军兵分作两营,选委勇官二员分统,于各该盗贼出没地方,络绎搜捕,每月限定往来次数。就仰经过县分,按月开报兵备官处,不时考较督责。其该设军堡,止于每日程途所到去处,建立一所,以备宿歇。非独省费易举,亦且势并力合,地方可恃以无恐,盗贼闻风而自息矣。但事难遥度,该道仍须计审详议,一面呈报,务求至当,亦无苟从。再照前项地方,盗贼日盛,备御未立,准议暂委守备侯汴前往南韶住扎,严剿捕以靖地方。稍候武备既设,施行有次,仍旧还归武平住扎。该道照议批呈事理,即便备行本官查照施行,俱毋违错。

十二月十二日

节该钦奉敕:“该兵科给事中周文熙奏,湖广郴、衡地方瑶贼,不乘时处置,抑恐遗孽复滋,重贻后患。乞要推举抚治宪臣一员前去,会同湖广、广东、江西镇巡三司等官,相度事宜。或设添卫所县治,或置立屯戍屯堡,或仍敕尔每年春夏在南、赣等处,秋冬在郴、衡等处,住扎整理。庶几委任专一,有备无患等因,该部议谓宜如所奏施行。今特敕尔亲诣郴、衡等处地方,照依周文熙所奏,并查照御史王度、唐濂及佥事顾英等建言事理,从长议处,定立长治久安之法。应施行者,径自会同各该镇巡等官,从长施行。事体重大者,奏请定夺。尔为风宪大臣,受兹委托,尤宜广询博访,择善而行。务使盗息民安,地方有赖,钦此。”钦遵。卷查先准兵部咨为图议边方后患事。该兵科给事中周文熙奏,该本部覆题,已经案仰湖广都、布、按三司,即行该道守巡、兵备等官,一体钦遵。各诣郴、桂、衡州等处,督同各该掌印等官,相度山川险易之势,谘访贼情起伏之由,查照各官建言事理,从长议处方略。要见某处可以开建县治,某处相应添设卫所,某处营堡宜修,某处道路宜开,备询高年有识,务宜土俗民情。如或开建添设等项,有劳于民,无补于事,亦要明白声说,毋拘成议,附和雷同。别有防奸御患长策,俱要备细呈夺,毋惮改作。仰惟朝廷采纳群策,非徒苟为文具。谅在各官,协心承委,决无了塞公移,务竭保民安土之谋,共图久安长治之策。应施行者,就便具由呈来,以凭会议施行。若有事体重大,该具奏者,亦即呈来,奏请定夺去后。今奉前因,拟合通行。为此仰抄案回司,即行掌印,并各该道守巡、兵备、守备等官,一体查照钦遵。作急议报施行,毋得稽违。仍行镇守、巡抚、总督、总镇、巡按衙门知会。

十二月二十五日

据知府邢珣申给由事。照得,知府邢珣久劳郡政,屡立战功。合有赏功之典,出于报最之外。今三年之考,既因事久稽,而六载之期,亦计日非远。况地方盗贼虽平,疮痍未起。仰行本官照旧支俸,益弘永图。苟有善可及民,何厌久于其道!微疾已痊,即起视事,给由一节,六年并考。申缴。

十四年五月初五日

访得南、赣巡捕军职官员,有名无实。每遇火盗生发,坐视观望,曾不以时策应。中间更有不守法律,在于私宅接受词讼,吓取财贿纸米。或捕获一贼,则招攀无于之人,乘机诈骗。佥充总小甲,则需索拜见;更换铺夫,则索要年例;稍或不从,百般罗织。又如前往所属巡逻,则索要折干,刻取酒食。甚至容隐贼徒,窃分赃贿。欲便拿究,缘无指实查行间。为此仰抄案回道,即将巡捕军职官员,就便裁革。一应地方事宜,俱令府、县捕盗等官管理。中间倘有未尽事宜,该道再行议处呈夺。仍候考选之日,备呈镇巡等衙门查照知会。

五月二十七日

准兵部咨云云。查得,先准本部咨题,奉钦依备行前来,已经案仰福建都、布、按三司,并行所属一体钦遵。

仍查各该府、县、卫、所每年额征各项秋屯粮米各计若干。中间起运,每石折银若干,鱼课折银若干。存留数内,应否输纳本色,折收银两。见今小民拖欠者已征若干,未征若干,有无已征捏作未征。其各卫、所军士该支月粮,某卫、所若干石,见今某卫、所已缺支若干,月共该补给米若干石。起运秋屯粮米,要查是何年月,奉何事例。分派某府、卫、所解京,今经几年,是否已为定例。设若存留,必须先查各属官吏、师生、旗军人等,岁用钱粮,大约共计若干,有无足勾。及查该司并各府、州、县见贮库内银两,某项共计若干。中间可以借支,俟后追补,如是扣算不敷,应否将前起运存留。并查汀、漳二府用兵之时,所用粮饷,系何项钱粮,曾否将官军月粮借辏。

务要备查明白,具由差人马上赍报。一面会同三司、掌印、守巡各官,将一应利弊,相应兴革者,逐一查议停当,俟本院抚临之日呈夺去后。今准前因,合再通行查处。为此仰抄案回司,即行掌印并各道守巡等官,公同本院委官,速将前项事情,再加用心查议,务要事体稳当,以便经久;明白具由开呈,以凭会处。中间若有未尽事宜,亦就查议呈夺,毋得虚应故事。苟且目前,复遗后患,罪有所归。

五月三十日

准兵部咨云云。续据湖广按察司呈,奉巡抚湖广都御史秦案验,为计处地方,以弭盗贼事。准兵部咨:“该本院题,备由呈报,及移咨到院案候间。今准前因,为照添设县所,查处更夫,并设屯堡置巡司等项事宜,俱奉有成命。况皆经巡抚衙门悉心区画,各已虑无遗策,岂能别有议处。惟称分割乳源、乐昌二县,里分节行广东,该道会勘未报,尚恐两省各官,未免互分彼此,不肯协和成事,必须贵院不惮一行,亲临其地,约会总督两广军务都御史杨,面会一处,庶几两省之事,可以一言而决。”及照建立三屯,摘发湖广各卫所官军,协同巡检弓兵守把一节,以今事势而论,亦为久长之防。但访得各卫所官军,皆有安土重迁之怀,无故摘拨,必致奏告推搪,非惟无补于防御,兼且徒益于纷扰,似须更为一处,必使人情乐从,庶几事功易集。本职见奉朝令,前往福建巡视地方,处置〔2〕军人作乱事情,不日启行,必须遵照敕旨,候事完回日,方可亲诣郴衡地方,面会贵院议处。但恐旷日弥久,行事益迟,为此合咨贵院,烦请先为查处施行。

六月初七日

照得本院见往福建公干,所有调来赣州教场操备宁都等县兵快,虽分四哨,管领已有定规。惟恐本院远出,因而懈怠废弛,头目人等,亦或受财放逃,必须委官管领整肃,武艺精通。中间若有拒顽不听约束者,轻则量情责治,重则论以军法断处。其各兵快义官百长人等口粮,各照近日减去五分则例。每月人各二钱,义官百长各三钱五分,总小甲各二钱五分,俱仰前去赣州府支给,亦不许冒名顶替关支,查访得出,定行追给还官,仍问重罪发落。承委各官,务称委托,不得假此生奸扰害未便。

六月初八日

据副使杨璋呈:“奉兵部札付题称:‘福建军人作乱事情,请教提督南、赣等处军务都御史王前去处置。其南、赣等处地方事情,合行兵备副使杨璋暂且代替管理,一应紧急贼情,悉听杨璋径自从宜施行,不许失误。候处置福建事宁之日照旧’等因。题奉钦依,备由札仰钦遵外。今照本职升任本司按察使,启行在迩,缺官管理,合就通行呈详”等因。看得,本官既已升任,本院不日又往福建公干,南、赣贼情,及该道印信,必须得人经理。已经案仰江西按察司速委风力老成堂上官一员,毋分星夜,前赴该道,暂且管理去后。今照前因,为照本院已奉敕书,的于本月初九日启行。但分巡该道官员未至,所有各处递报一应公文,多系地方事务。若待议置停当前去,未免顾此失彼,愈加积滞,合行处置。为此仰仰差人送赴分巡该道议处,径自施行,仍呈本院知会。其余地方盗息民安缴报批申呈词招由不急之务,就便收候,类赍本院。仍仰作急备行该道查照施行,俱毋违错。

凡四十九条

<strong>行广西统领军兵各官剿抚事宜牌</strong>

嘉靖六年十一月初五日

先据领兵、参政等官龙诰等禀称:湖兵已至,已经行令相机行事去后,近访得各兵已入深地,利在速战,若旷日持久,未免师老气衰,且临敌易将进退之间呼吸成败。是以本院沿途且行且访,而传闻不一,未有的报。为此牌仰统兵各官,公同计议。若已在进兵之际,则宜遵照旧任提督军门约束,齐心并力,务在了事,方许旋回军门参谒。若犹在迟疑观望之地,而王受、卢苏等尚有可生之道,朝廷亦岂以必杀为心,则宜旋军左次,开其自新之路,听候本院督临审处。俱毋违错。仍行提督、总镇、总兵及巡按等衙门知会,务在进退合宜,不得轻忽误事。

十一月十二日

牌仰韶州、南雄府当该官吏,即于该府地方及所属各县。不拘机兵打手各色人内,访求武艺骁勇,胆力之士,超群出众,以一当百者。每府三名或四名,每县二名或三名,无者于别县通融取补。务要年齿少壮,三十岁以下者。每月给与工食八钱,就于机快工食内顶贴,仍与办衣装器械。各名备开年貌亲族邻里,限一月之内送赴军门应用,毋得迟违。

十一月二十三日

看得士大夫志行无惭,不因毁誉而有荣辱。君子出处有义,岂以人言而为去留?况公论自明,物情已睹。本官素有学术涵养,正宜动心忍性,以增益其所不能。岂可托疾辞归,以求申其愤激?此缴。

十一月二十三日

据佥事李香呈。看得,财匮于兵冗,力分干备多,此是近日大弊,相应议处。所呈打手,且不必添募。仰将该道屯哨,分布打手,通行查出,大约共有若干。再加精选,去其劣弱,大约共得骁勇若干。及查某处屯堡可裁,某处关隘可革,大约共用打手若干。某哨堪备操演,分聚开阖,若何而力不分,若何而财不费?若何而免于屯兵坐食,若何而可以运谋出奇?该道会同分守道,通融斟酌,务求简易可久之道,呈来施行。

十一月二十五日

据指挥赵璇呈。看得,军门哨守官军,两班共该一千余名。类皆脆弱,不堪征调。兼亦远离乡土,往往多称疾故逃亡,非徒无益于公家之用,而抑未便于军士之情。仰苍梧守巡道,公同会议,酌量利害之多寡,审察人情之顺逆,务求公私两便,经久可行之策,呈来定夺施行。

十一月二十七日

看得都指挥李翱所呈,足见留心职任,不肯偷情苟安,有足嘉尚。仰分巡苍梧道,公同坐营官张輗,将见在哨守军兵打手人等,分立班次,发与李翱,在于教场轮班操演。使兵识将意,将识土情,庶职任不虚,缓急可用,仰行各官查照施行。

知行录之七 三征公移逸稿-2

<strong>行两广都布按三司选用武职官员</strong>

十二月初七日

准兵部咨云云。为照两广地方广阔,武职官员数多,当爵镇临之初,贤否一时未能备知,拟合通行询访。为此仰抄案回司,备云该部题奉钦依内事理,合行掌印、守巡等官钦遵,严加询访。不拘已用未用,曾否减革武职官员,但有谋勇素著,雄才大略,堪任将领者,从公举保,以凭具奏推用。不许徇情滥举,赃犯人员,自贻玷累,毋得违错。都司仍转行总兵等官,一体钦遵,查照施行。

十二月十二日

准兵部咨云云,拟合通行。为此仰抄捧回司,照依案验备奉钦依内事理,即行都布二司一体钦遵。仍转行镇守、主副参将等官,今后除地方机密重情,应该会奏者,各具本共差一人,于批文列会奏职衔。其余常行事务,各自行奏报者,必须积至二三起以上,方许差人,亦于批文开坐朱语,以便稽考,毋得泛填公务字样。若是专为己私,假借公干,擅便分给符验关文挂号,并承委人等,越例索要应付,定行从公参究治罪,俱毋违错。

<strong>给思明州官孙黄永宁冠带札付牌</strong>

据左江兵备佥事吴天挺呈:“据思明府族目王瑙等状告:‘先蒙军门行取思明州官孙黄永宁领兵听调,乞给冠带,管辖夷民’等情。勘得官孙黄永宁被占年久,今奉断明,若非宠异,无以示信。合请照依黄泽冠带事理,使地方知为定主,实心归向。”呈详到院,相应给与。为此牌仰官孙黄永宁遵照本院钦奉敕谕内便宜事理,就彼暂行冠带,望阙谢恩。该袭之时,具告抚按衙门,另行具奏施行。本官孙黄务要持身律下,谦以睦邻,修复州治,保安境土。凡遇征调,竭忠效命,以报国恩。毋得因此辄兴越分之思,自取侵凌之祸。苟违法制,罚罪难逃。戒之敬之。

十二月十七日

看得那地等州土官罗廷凤,泗城州土舍岑施东,兰州知州韦虎林,南丹州土舍莫振亨等,带领兵夫,屯守日久,劳苦良多。即今岁暮天寒,岂无室家之念。牌至,仰本官径自前来军门,面听发放。

嘉靖七年正月初八日

据广西左江道佥事吴天挺呈称:“查得方舆胜境内开,思明路下有迁隆州,缘无志书案卷可考沿革。但查递年黄册,及审各目老,皆称迁隆洞黄添贵果系官户宗枝。凡有征调,黄添贵亦果领兵立功。其地界广有百里,虽止征粮四十石,而烟爨多逾二千;虽额属思明,而征兵则各自行管束。委因失其衙门印信,以致地方怀疑生奸。合无准行暂立为思明府迁隆寨巡检司,就授黄添贵职事,听其以后立功积效,渐次升改。庶人心知劝,地方可定”等因。到院,查得先该前巡抚都御史张,累经案仰广西都布按三司,及该道兵备、守巡等官,查勘相同,设立巡司,似亦相应。除另行具题外。缘黄添贵正在统兵行事,合无遵照钦奉敕谕便宜事理,先与冠带,以便行事。为此牌仰黄添贵就彼冠带,望阙谢恩,暂署土巡检司事,候命下之日,方许实授。本官务要奉法,严束下人,辑和邻境,保守疆土。每遇调遣,即便出兵报效,立有功劳,赏升不吝。如或贪残恣肆,国典具存,罪亦难逃。

正月十八日

据左州申:“知州周墨分俸回太仓州养亲。”看得本官发身科甲,久困下僚,虽艰苦备尝,而贫淡如故。虽折挫屡及,而儒朴犹存。凡所施为,多不合于时尚。而原其处心,终不失为善人。即其分俸一事,亦岂今之仕宦于外者所汲汲,而本官申乞不已。虽屡遭厌抑之言,而愈申恳切之请,固流俗共指以为迂,而君子反有取焉者也。案照先任军门,盖已屡经批发,而公文至今未到,想亦道途修阻,不易通达之故。本官近该给由,道经原籍,合就批仰亲自赍递。仰苏州府太仓州当该官吏,查照军门先今批行事理,即将本官分回俸给,照数查考,以慰其一念孝亲之诚。具由缴报。仍行太平府及该州知会。批缴。

正月二十六日

据参议邹輗、佥事张邦信呈:“勘处都康、向武二州争占安宝峒地土,合断还向武州管业缘由。”看据所呈,官男冯一执称:“安宝峒地方深入都康界内,远隔向武六十余里。以近就近,应该都康管业。”其言于人情似亦为便。王仲金又执称:“国初设立郡州,原要犬牙相制。今安宝地方深入都康,正是祖宗法制。”其言于国典又为有据。况博访民间物论,亦多是向武而疑都康。今该道又审得王仲金旧藏吏部勘合,奉有圣旨,安宝峒村庄,还著向武州管是实。先年都康州又曾有印信吐退文书。今以此地断还向武,其于天理人心,公论国法,悉已允当。事在不疑,不必再行后湖查册,往复劳扰。该道又审得王仲金先年混将都康州村峒人畜杀虏,要依土俗,责令赔偿,亦于事理相应。悉照所议,取具王仲金、冯一情愿赔偿吐退归一亲笔供词,备写札付用印钤连送赴军门,重加批判,给付各州永为执照,以杜后争。此缴。

二月初一日

据参议汪必东呈称:“武靖州缺官管事,乞推相应上官子孙一员,仍授该州职事,理办兵粮。”仰布政林富会同各守巡、兵备、副参等官,再行从公酌量计议。采诸物论,度诸人情。务要推选素有为该州人民信服爱戴者,坐名呈来,以凭上请。不得苟避一时之嫌疑,不顾百年之祸患,轻忽妄举,异时事有乖缪,追咎始谋,责亦难辞。此缴。

二月十四日

据兵备副使范嵩呈称:“番人柰邦等不系番贼,又无别项为非重情。合行琼州府查支官银,买办船只,量给米饭,送回该国。若有便船搭附随宜。其原搜获葫芦五个,给还收领。枪镖等物入官,以防在海劫夺之患。”看得,各夷既审进贡是实,又无别项诈伪。相应听其回还本国,却淹留日久,致令死亡数多。而郡县徒增供馈之扰,处置失宜,贻累不少。仰该道即如所议,行令琼州府查支官银,买办船只,及措与粮米等项,趁此北风未尽,上紧送发回国。若再会议往复,则愈加迟误,备行合干衙门知会施行。此缴。

三月十一日

据佥事李杰呈:“梧州府城垣修复串楼等项,合用木石砖瓦,于府库抽收竹木银两动支。”看得,城上串楼虽有风雨崩塌之备,亦有兵火焚毁之防。得失相半,诚有如该道所虑者。今议修复,虽亦旧贯之仍,若损多益少,则亦终为浪费。该道再行计处,或将见在串楼间节拆卸,每隔二三十丈则存留三四间,或四五间,以居防守之兵夫,而拓其空地,以绝延烧之患。一以便人马往来之奔突,旗鼓刀枪之运用。以其拆卸之材料,修补焚烧之空缺,当亦绰然有余,而更楼火铺之类,亦可藉此以修理矣。但地利土宜,随处各异,未可以本院一时之见悬断遥度。仰该道广询博访,如果有益无损,即查本院所议斟酌施行。若是得失相半,准如该道所呈,一面动支银两修理,一面会同各官再加量度计议,具由呈报。缴。

三月十四日

据佥事申惠呈:“永安州知州陈克恩,立心持已,举无可议。委因感岚瘴,心气不时举发。仍称母老在家,久缺奉侍,情甚恳切。”看得,知州陈克恩虽患前病是实,然其年力尚强,才器可用,非可准令休致之时。但以母老多病,固求归养,情词恳迫,志已难夺。其恬退之节,孝母之心,诚有可尚。合照所议,准令致仕还乡。仰该道仍备行本官原籍官司,务要以礼相待,以崇奖恬退孝行之风。

三月二十三日

为照八寨巢穴,及断藤峡等贼,素与柳、庆所割地方瑶、僮村寨连络交通,诚恐乘机奔突,亦合督兵防捕。为此牌仰参将沈希仪照牌事理,即便督率官兵人等,于贼冲要路,严加把截,如遇奔突,相机擒捕,毋容逃遁。仍要严禁下人,惟在殄除真正贼徒,不得妄杀无辜,及侵扰良善一草一木。敢有违犯者,即照军法斩首示众。所获功次,解送该道分巡官纪验,听候记功,御史覆验造报。军中事宜,牌内该载不尽者,亦听本官径自酌量而行。一面禀报,俱毋违错。

三月二十四日

照得白竹、古陶、罗凤、仙台、花相、石马等巢诸贼,皆稔恶多年,在所必诛,已经牌仰各官督兵进剿。近据参将张经续禀:“仙台、花相、石马等瑶,一月之前,皆各出投抚,愿给告示,从此不敢为恶。”看得,各瑶投抚,诚伪虽未可料,但既许其改恶,若复进兵袭剿,未免亏失信义,无以心服蛮夷。亦合暂且宽宥,容其舍旧图新。其白竹、古陶、罗凤等贼,负险桀骜,略无忌惮,若不加剿,何以分别善恶,明示劝惩!为此牌仰左江道守巡守备等官,参议汪必东,佥事吴天挺,参将张经,会同湖广督兵佥事汪溱,都指挥谢珮,督同各宣慰等官,俟牛肠等处事完之日,即便移兵进剿白竹、古陶、罗凤诸贼。其领哨官员,及引路向导人等,俱听参将张经督同指挥周胤宗等,分俵停当,照例逐一讲明,然后分投速进。纵使诸贼先已闻风逃避,亦要严兵深入,捣其巢穴,以宣明本院声罪致讨之义。一剿不获,至于再;再剿不获,至于三;至四,至五,至绝终祸根。不得以今次斩获之少,或遂滥及已招贼巢,亏失信义,所损反多。经过良善村分,尤要严禁官土军兵,不得侵犯一草一木,有犯令者,即以军法斩首示众。

四月初一日

为照前项城头兵粮等项,虽经行令各目暂行管理,但在流官知府处,必须通晓事体土目一人,专一在府听候传布政令,通达土情,不然,未免上下之情,亦有捍格。查得土目蔡德政,平日颇能通晓事情,相应选委。为此牌仰本目统率各土目供应人役,专一在府听候答应,凡遇差遣及催督公事等项,就便遵照传布督催各管城头土目人等。或有未便情由,亦与申达本府,务通上下之情,以成一府之治。就将七处一城头拨与本目,永远食用,流传子孙。本目务要奉公守法,尽心答应。其或违犯节制,轻则该府官量行究治,重则具由三府军门治以军法。

四月十一日

据佥事吴天挺呈称:“遵奉军门方略,剿平牛肠、六寺、磨刀等贼,所有贼田,合行清查,免致纷争。宜选委府卫贤能官亲查,酌量应给还狼民者,明立界至;给还原主耕种系贼开恳者,丈量顷亩,均给各里十名,招狼佃种,俱候成业一年,方行起科纳粮免差。”本院之意,正欲如此区处。据呈,足见该道各官用心之勤,悉准照依所议。就仰行委该府卫贤能官各一员,亲临踏勘,清查明白,酌量给派招佃,具由呈报。

照得浔州等处稔恶瑶贼,既已明正讨伐,其奔窜残党,亦合抚处。但其惊惧之余,未能邃信,必须先将附近良善厚加抚恤,使为善者益知劝勉,然后各贼渐知归向,方可以渐招抚。除行守巡该道施行外,牌仰知府程云鹏等,即行会同指挥等官周胤宗等,及各县知县等官,分投亲至良善各寨,照依案验内开谕事情,谆复晓谕。就将发去告示,鱼盐量行分给,务使向善之心愈加坚定,毋为残贼所扇诱。则良民日多,而恶党日消,又因而使之劝谕各贼,令各改过自新,果有诚心来投者,即与招抚。就便清查侵占田土,以绝后争。推选众所信服之人,立为头目,使各统领,毋令散乱,以渐化导。务使日益亲附,庶几地方可安,而后患可息。各官务要诚爱恻怛,视下民如己子,处民事如家事,使德泽垂于一方,名实施于四远,身荣功显,何所不可。如其苟且目前,虚文抵塞,欺上罔下,假公营私,非但明有人非,幽有鬼责,抑且物议不容。

四月十三日

据兴安县中称,本县库内,并无军饷银两,亦无堪以动支官钱,诚恐湖兵猝至,不无误事。合无请给发军饷银两下县。先顾船马,参看湖兵归途,合用廪给口粮下程犒劳等项,已经各有成议,自南宁府至梧州止,又自梧州至桂林府止,又自桂林至全州止,各经过几县几驿,每县驿扣算该银若干,各于该府军饷银内照数一并支给,各州县止是应付人夫数十名,再不许别项科派劳扰,已行该道守巡等官,通行各该府县查照施行。去后,今已两月有余,而各州县尚罔闻知,不知该道各官所理何事,似此紧急军务,尚尔迟慢,其余抑又可知。姑记未究外。仰按察司将该吏先行提问,仍备行各道守巡官,今后该行职务,各要自任其责,可行即行,可止即止,悉心计处,事体重大,自难裁决者,即为定议呈禀,必使政无多门之弊,人有画一之守,毋得虚文委下,推避傍观。州县小官,无所遵承,纷然申扰,奔走道路,延误日月,旷职废事,积弊滋奸,推厥所由,罪归该道,各具不违,依准回报查考。缴。

四月十六日

案照本院先行十家牌谕,专为息盗安民。访得各该官员,因循怠惰,不行经心干理,虽有委官遍历城市乡村查编,亦止取具地方开报,代为造缴,其实未曾编行。且承委人员,反有假此科取纸张供给,或乘机清查流民,分外骚扰,是本院之意务要安民,而各官反以扰民也。本欲拿究,缘出传闻,姑候另行,所有前项牌谕,必须专委贤能官员督查清理。为此牌仰廉州府推官胡松,先将该府及所属州县原编牌谕,不论军民,在城在乡,逐一挨查,务著实举行,仍须责令勤加操演。若各官仍前虚文搪塞者,指实参究。果有科罚骚扰等项,仰即拿问究治。仍行各官,务将牌谕讲究明白,必使胸中洞彻,沛然若出己意,然后施行,庶几事有条理,而功可责成。各府、州、县以次清理,非独因事以别勤惰,且将施罚以示劝惩,各具讲究过依准缴报查考。又访得各处军民杂居之地,多有桀骜军职,及顽梗军旗,不服有司清查约束,妨碍行事者,仰行重加惩治。应参职官,指名申来,以凭拿究,断不轻恕。

五月初六日

仰右江道副使翁素,即便选委的当官员,带同上林县知因晓事之人,将一十八村搬移上山者,通行招回复业,给与良民旗榜,使各安村寨。仍谕以其间有与贼交通结亲往来者,但能搜捕贼徒、立功自赎,即不追论既往,一体给赏。仍要催督分差各官,上紧搜捕,毋令各贼奔逃渐远。晓谕各该地方良善,向化村寨,务将逃躲各贼,尽数擒斩,以泄军民之愤,获功解报,一体给赏。若是与贼通谋,容留隐蔽,访究得出,国宪难逃。如是各贼果有诚心悔罪,愿来投抚立功报效者,亦准免其一死,带来军门,抚谕安插。各官务要尽心竭力,上报国恩,下除民患,副军门之委托,立自己之功名。仍督平日与贼交通之人,令其向导追捕,痛加惩改,及此机会,立功自赎,果能奋不顾身,多获真正恶贼,非但免其既往之罪,抑且同受维新之赏。若犹疑贰观望,意图苟免,定行斩首示众,断不虚言。各官舍目兵人等,若有解到功次,即与纪验明白,以凭照例给赏,事完之日,通送纪功御史衙门覆验奏报。一应机宜,牌谕所不能尽者,就与副总兵张祜计议施行,一面呈报。本院不久亦且亲临各该地方,躬行赏罚,仰各上紧立功,毋自贻悔。

五月初七日

今差知州林宽赍文前往宾州、思恩等处公干,就仰本官在右江道守巡官处,随军赞画,一应机宜,不时差人前赴军门禀报,其领兵头目卢苏等,亦要遣人催促上紧剿捕,立功报效,毋得怠惰放纵,玩废日月,徒劳无功。本官务要尽心竭虑,以副委托。

五月初九日

近因八寨瑶贼稔恶,已经调发思、田目兵攻破贼巢,方在分投搜捕。访得八寨后路,潜通柳州,又有一路与韦召假贼巢相通,皆未委虚的,合行密切查处。为此牌仰参将沈希仅即行密访,若果有潜通贼路,就仰本官从宜相机行事。或从彼地掩袭韦召假贼巢,就从彼巢径趋八寨后路。或以迎候本院为名,径来宾州督调别项军兵,就从八寨取道。然须将勇兵精,又得知因向导,可以必胜。本院亦无意必之心,俱听本官相机行事,量力可行即行,可止即止。牌至,务在慎密,毋令一人轻泄。

五月初十日

牌仰归顺州官男岑瓛,挑选部下骁勇惯战精兵二千名,各备锋利器械,亲自统领,前赴军门,面授约束,有事差委。所带兵夫,但在精勇,不许徒多。军门不差旗牌官员,正恐张扬事势,骚扰地方,故今止差参随百户扈濂前去,密切督调。前月官男赴军门参见,已曾当面分付。牌至,限三日内即便起程,星夜前来,毋得循常迟慢。违误刻期,定行究治,决无虚言。

五月十五日

除行守备参将沈希仪相机行事,及差南宁镇抚朱钰赍捧令旗令牌前去督调外。牌仰东兰州知州韦虎林,挑选骁勇惯战精兵三四千名,亲自统领,就于该州附近三旺、德合等处,取道密切进兵,扑剿下岜中寨,寻令东乡、马拦、南岭、新村、莫村、落村等寨,贼首韦召蛮、召旷、召假、召僚、召号、召旺、天腊公、线仲、言转周、韦马、覃广、覃文祥等,务要尽数擒斩,以靖地方。所获功次,通行解赴军门,以凭纪验给赏。如遇参将沈希仪已到地方,仍听节制行事。若是尚未来到,仰即火速进剿,不必等候,以致张扬泄漏,失误事机,罪有所归。

<strong>行通判陈志敬查禁田州府私征商税牌</strong>

五月十五日

据委官通判陈志敬呈称:“查得田州府旧例,盐每百斤税银一分,本府河埠税银四分半,经纪税银三分,槟榔每百斤税银一钱,本府税课并经纪各税银二钱,其杂货亦各税不一,除买办应用,年终俱归本府,此岑猛之余烈也,今尚因之而未除。要行照依南宁府事例,止容一税”等因。到院,参看得思、田二府,近该本院会议,设立流官知府,控制土官,各以土俗自治。其官吏合用柴薪马匹,及春秋祭祀等项,仍许商课设于河下,薄取其税,以资给用。而本院明文尚未有行,乃敢辄先私立抽分,巧取民利,甚属违法,合当拿问,缘无指实,合行查究。为此牌仰本官,即查前项抽分,奉何衙门明文,惟复积年奸猾,私立巧取,侵骗税银肥己,务要从实查明,具由星驰呈报。一面密切差人访拿,解赴军门究治,以军法论,毋得容情回护,自取罪戾。

五月十八日

据南宁卫申:“原收王仲金赔偿都康州银二百两,令官男冯一差头目黄淰等四人来领。”看得王仲金赔偿银两,既该冯一差有的当头目黄淰,赍有该州印信领状前来关领,仰卫审验是实,即将银两照数给与黄淰等带领回州,付与冯一收受,取收过日期回报。仍行该道守巡官备行冯一、王仲金,务要洗涤旧嫌,讲信修睦,各保土地人民,安分守已,同为奉法循礼之官,共享太平无事之乐。如其不能自为主张,听信小民扇惑,规图近利,怀挟前仇,徒使利分下人,恶归一己,贯满罪极,灭身亡家,前车可鉴,后悔何及,各遵照奉行。此缴。

五月二十八日

据佥事吴天挺呈:“获过牛肠、六寺、古陶、罗凤等处山巢贼级,中间无小功者,应否纪验?”看得各处用兵,多因贪获首级,不肯奋勇破敌,往往多致失事。是以前月发兵之日,本院分付督兵各官,务以破巢诛恶为事,不以多获首级为功。今若以无小功之故,不与纪验,即与前日号令自相矛盾矣。其湖兵破巢首级,虽无小功,仰该道仍与纪验。至于官军人等剿捕所获,仍照常规施行。缴。

六月初十日

照得湖广永、保二州官舍头目土兵,先该本院撤放回还,道经浔州等处,已经行仰该道守巡等官,督押前进,乘便剿除稔恶瑶贼,随已破荡巢穴,擒斩数多,回报前来,就经牌仰各官,仍押各兵,直抵桂林地方交替。及行参议汪必东,就于梧州府库,量支军饷银一二千两,带去省城,听候本院亲行犒赏。今照本院因地方有事,兼患肿毒,未能亲往,行委该道佥事吴天挺前去省城,代行赏劳。为此牌仰本官,即查前项银两,若未动支,就于该府军饷银内照数动支二千两,委官管领,随带广西省城,听候支给犒赏湖兵等项应用,完日,开数查考。

六月初十日

照得先因广西思、田等处土酋倡乱,征调湖广永、保二司宣慰舍目人等,坐委佥事汪溱,都指挥谢珮,统领前来,听调剿杀。后因各酋自缚投顺,班师回还,又该军门行委各官统领,乘便征剿浔州、牛肠、六寺、及平南、仙台、花相等山积年稔恶贼寇,遂能攻破坚巢,多有斩获。虽各宣慰素抱报国之心,舍目人等,并心协力,奋勇效命,亦由监督各官,设策运谋,用能致有成功。今师旋有日,所据宴劳之礼,相应举行。但本院见征八寨瑶贼,未能亲至省城,大享军士,合就先行奖劳。为此仰本官即便亲诣省城,公同布按二司、掌印等官,将军门发去彩段银花等物,照数备用鼓乐导送佥事汪溱等收领,用见本院嘉奖宴劳之意。仍行镇巡衙门知会。

计开:

佥事汪溱:

盘盏一副十两。段二疋十两。

银花二枝二两。席面一桌银十两。

都指挥谢珮:

盘盏一副十两。段二疋十两。

银花二枝二两。席面一桌银十两。

部押指挥二员:

每员银牌五两。银花一枝五钱。

席面银二两。

分押千户八员:

每员银牌三两。银花一枝五钱。

席面银一两。

六月初十日

据湖广上湖南佥事汪溱呈:“据辰州卫部押指挥张恩呈‘据舍目彭九皋等告称:嘉靖五年,奉调征剿田州,有荫袭官男彭虎臣同弟彭良臣,自备衣粮报效,蒙授彭虎臣冠带杀贼。后因阵亡,蒙军门奏奉钦依勘合内开,彭虎臣殁于王事,情可矜怜,赠指挥佥事,移恩弟彭良臣,就彼冠带,袭替宣慰使职事,免其赴京。伊父彭九霄仍升湖广布政司右参政,准令致仕。除遵依外,近奉军门复调征剿,行令致仕宣慰彭九霄亲统启行。不意宣慰使彭良臣在任病故,有彭荩臣系宣慰的亲次男,见年一十四岁,与故兄彭良臣同母冉氏所生,应该承袭,别无违碍。乞比照永顺土舍彭宗舜事例,赐给冠带,抚管地方’等情。为照土官袭替,必经原籍该管衙门委官重复查勘。今彭荩臣不在随征之列,未经结勘,但伊父彭九霄见在统兵,本舍又称选带家丁三千名前往报效,似应俯从。”

呈详到院,为照彭荩臣本以章一,早著英风,自选家丁,随父报效,即其一念报国之诚,已有可嘉;况有查系应袭次男,近日报效家丁于浔州、平南诸处,又能奋勇破贼,斩获数多,则荩臣身虽不出户庭,而功已著于异省。除别行具题外,合就遵照钦奉敕谕内便宜事理,给与冠带。为此札仰官舍彭荩臣先行冠带,就彼望阙谢恩。抚管地方,仍须立志持身,正己律物;顾章服之在躬,思成人之有道;念传世之既远,期绍述于无穷;益竭忠贞,以图报称。先具冠带日期,依准缴报。仍径行本省镇巡衙门知会,毋得违错。

六月初十日

照得先因思、田等处土酋倡乱,复调永、保二司宣慰彭明辅、彭九霄各统领舍目,听调剿贼。后因各酋自缚投顺,班师回还。又该军门行委各官统领,乘便征剿浔州、牛肠、六寺,及平南、仙台、花相等山稔恶贼寇,遂能攻破坚巢,多有斩获。是皆各宣慰及伊官男平日素抱忠诚报国之心,故能身督各舍目人等,并心协力,奋勇效命,致有成功。今师旋有日,所据宴劳之礼,相应举行。但本院见征八寨瑶贼,未能亲至省城,大享军士,合就先行奖劳。为此牌仰本官,即便亲诣省城,公同布按二司、掌印等官,将军门发去礼物,照依后开数目,各用鼓乐送发宣慰彭明辅、彭九霄等收领,用见本院嘉奖宴劳之意。各宣慰官舍目兵人等,查照单开等项,逐一支出赏犒,就彼督发各兵回还休息。支过数目,开单查考,俱仍行镇巡衙门知会。

计开:

保靖宣慰司:

宣慰彭九霄:

盘盏一副十两。段二疋。

一两重金花一枝。一两重银花一枝。

席面银五十两。

官男彭荩臣:

银花二枝各一两。段二疋。

席面银二十两。

永顺宣慰司:

宣慰彭明辅:

盘盏一副十两。段二疋。

一两重金花一枝。一两重银花一枝。

席面银五十两。

官男彭宗舜:

银花二枝各一两。段二疋。

席面银二十两。

冠带把总头目每名三两重银牌一面。

领征管队冠带头目每名二两重银牌一面。

旗甲小头目洞老每名一两重银牌一面。

随征土兵每名银二钱。家丁银一钱。

病故头目每名银四两。

病故土兵每名银二两。

首级每颗银一两。贼首银三两。

生擒每名银二两。

六月十八日

先该本院进剿八寨,贼巢已破,但余党逃遁,尚须追捕。访得各处乡民,素被前贼劫害,多有自愿出力杀贼报仇。及访得武缘县地方,婴墟等处乡兵,素称骁勇惯战,皆肯为民除害。已经牌差经历罗珍等前去起调,诚恐各官因循,姑未究治。看得通判陈志敬莅官日久,前项婴墟等处乡兵,曾经训缉,颇得其心,合委催督。为此牌仰本官速往婴墟等处,即将前项乡兵,量行选调,多或一千五百名,少或八九百名,各备锋利器械,仍督经历罗珍等分统前赴宾州,照名关支行粮等项,就彼相机搜剿前贼,仍听参将沈希仪调度节制,获有功次,一体重加旌赏。仍谕以当此农忙暑月,本院亦不忍动宜仰体此情,务要尽心效力,以报尔仇。是亦一劳永逸之事,先将调过名数并起程日期,随牌回报查考。

七月初三日

看得思、田头目卢苏、王受等,率领部下兵夫,征剿八寨,搜屯日久,劳苦实多,合行量加犒劳。为此牌仰右江道分巡官,即行宾州,起拨夫役人等,将见贮军饷粮米,照依后开数目,运赴三里地方,各目扎营去处,分给各兵,以见本院犒赏之意。开数缴报查考。

计开:

卢苏二百石。王受一百五十石。

七月初八日

照得本院见在进兵征剿八寨瑶贼,而镇安头目岑瑜等,率领目兵四百五十名前赴军门,自愿随军杀贼报效,意有可嘉。除量行犒赏外,仰分巡右江道官,将各目兵即行照名给与行粮一月,就发都指挥高崧哨内,听凭督调杀贼。获有功次,一体解验,以凭给赏施行。

<strong>批右江道移置凤化县南丹卫事宜呈</strong>

八月初十日

据副使翁素呈:“议得南丹卫城垣,并凤化县城垣合用银两。”看得,该道议于八相应,人心乐从。其筑立城垣,起造公廨等项,料价工食,一应合用银两,既经该道守巡官公同计议停当。南丹卫该银三千六百四十五两,凤化县该银三千一百七十六两,其食米南丹卫一万石,凤化县八千石,每石价银三钱,共该银五千四百两。见今各处仓廒,贮有粮米,尚够支给。候缺米之日,照数给价;先各量支一半,收贮听用,南丹卫一千五百两,凤化县一千二百两,准议于南宁府库贮军饷银内支给。

该道各官,仍要推选力量廉能官各一员,委同该卫指挥孙纲及该县掌印哨守官,亲至南宁府照数支出,三面秤对,匣收领,付宾州库寄贮。置立支销文簿,该道用印钤记,各付一本收执,每用银两,即同该州官开封动支,照数登记,务在实用,不得花费分毫,工完之日,开数缴报,通将各支销簿会合查考。

该道守巡官仍要不时亲诣调度督促,工程务在精致坚牢,永久无坏,当兹盗贼荡灭之余,况又秋冬天气,正可及时工作。各官务在上紧催督,昼夜鸠工,不日而成,一则可以速屯防守之官兵,二则可以不防来岁之农作。城完之日,本院自行旌保擢用,决不虚言。

各官视官事须如家事,刻刻尽心,仰称朝廷之官职,中副上司之委任;内以建自己之功劳,外以垂一方之事业;岂不事立身劳,功成名显,垂誉无穷者哉?若其因循玩惕,绩废事,非独自取败坏,抑且罪现难逃。仰该道备行各官查照施行,期务体勤勤嘱付之意,毋负毋负!此缴。

八月初十日

案照先因南宁府军民困苦骚扰二年有余,况天道干旱,青黄不接,已经行仰同知史立诚将停歇湖兵之家,量行赈给。然各色军民人等,同被骚扰,均合行赈。为此牌仰本道官吏,会同分巡道,即行南宁府,备查府城内外大小人户,照依后开等第,就于军饷米内照数通行赈给。务使各沾实惠,毋容奸吏斗级人等作弊克减,有名无实。事完开报查考。

计开:

乡官、举人、监生之家,每家三石。

生员每家二石。

大小人户每家一石。贫难小官,通行查出,量分差等,呈来给赈。

八月十五日

据副使翁素呈:“估计起造思恩府城池等项,通用银八千五百七十七两零。”看得,思恩府城垣,仰行知府桂鏊自行督工起筑,合用料价工食等项银两,准照议于南宁府军饷银内动支。就仰桂鏊公同该府掌印官,当堂秤明,匣锁领回,寄贮宾州库内,查明前批南丹卫事理,置立文簿支销。该道守巡官,仍要不时亲至地方料理催督,务要修筑坚固,工程早完。事毕,开报查考。缴。

八月十九日

照得八寨积为民患,今克剿灭,罢兵息民,此实地方各官与远近百姓之所同幸。昨支库贮军饷银两,照依后开则例,买办彩币羊酒,分送各官,用见本院嘉劳之意。开报查考。

计开:

副总兵张裕。副使翁素。

各花二枝二两。段四疋十两。

羊四只三两。酒四埕一两。

参政沈良佐。佥事吴天挺。

副总兵李璋。参将张经。冯勋。

各花二枝二两。段二疋六两。

羊二只。酒二埕共二两。

知府桂鏊。同知陈志敬。林宽。推官冯衡。同上。

照得田州府土官岑猛稔恶不悛,构祸邻境。该前军门奏奉调兵征剿,并将伊妾子女岑邦相等及各目家属,解京给付功臣之家为奴,及将出继武靖州次男岑邦佐迁徙,已将岑邦佐及母妻人口家当,差委指挥周胤宗等解发福建漳州府安置为民,及将岑邦相等押发南雄府监候听解去后。续照本爵钦奉敕谕:“特命尔提督两广及江西、湖广等处地方军务,星驰前去彼处,即查前项夷情,可抚则抚,当剿即剿,公同计议,应设土官流官,何者经久利便,奏闻区处,钦此。”钦遵。随据头目卢苏等率众自缚来降军门,仰体朝廷好生之德,俯顺其情,安插复业,及因其告乞怜悯岑猛原无反叛情罪,存其一脉等因。已该本爵议将该府四十八甲内,割八甲降立田州,立其子一人,以承其后云云。合将岑邦佐仍为武靖州知州,保障地方,而立邦相于田州,以安守其宗祀,庶为两得其宜,已经具题外,今照前项地方,抚处宁靖,所据各男,应合取回议处。为此牌仰福建漳州府官吏,即将发去安置为民岑邦佐并母妻人口家当,通取到官,照例起关,沿途给与脚力口粮,差委的当人员,押送军门,以凭面审施行。仍行本省镇巡衙门及布政司知会,俱毋违错。

八月二十四日

看得,五屯系远年贼巢要害之处,而备彻废驰若此,正宜及此平荡之余,经理修复。今该道各官公同议处,要将城垣展拓,建置守备等衙门,及将该所分调各处哨守旗军,尽数取回调用,广东协守官军,发回原卫,缺伍僮军,清查足数,每年贴貱藤县甲首银一百两,通行除免,查编甲军,务足千名之数。议处悉当,除本院已经依议具奏外,仰该道各官照议施行。仍行总镇、总兵及镇巡等衙门知会,该府县、卫、所等官,俱仰查照施行。缴。

八月

告谕各该地方十冬里老人等,今后各要守法安分,务以宁靖地方为心,不得乘机挟势,侵迫新旧投抚僮、瑶等人,因而胁取财物,报复旧仇,以至惊疑远近,阻抑向善之心。有违犯者,官府体访得出,或被人告发,定行拿赴军门,处以军法,决不轻恕。

八月二十五日

据佥事吴天挺呈:“乞要致仕。”看得,本官识见练达,才行老成,且于左江一道,夷情土俗,熟谙久习。今地方又在紧急用人之际,本院方切倚任,况精力未衰,偶有疾患,不妨就医调理,岂得邃尔恳辞求归。近因征剿浔州诸处贼巢;冒暑督兵,备历艰阻,功劳茂著,不日朝廷必有施擢之典。仰本官且行安心管理该道印信,勉进药饵,暂辍归图,以慰上下之望,毋再固辞,有孤重委。此缴。

九月初六日

据佥事李杰呈:“据梧州府并苍梧县学生员黎黻、严肃等连名呈,欲于县之侧,照依南宁书院规制,鼎建书院一所。”看得,崇正学以淑人心者,是固该道与有司各官作与人才之盛心,亦足以见该学师生之有志,举而行之,夫岂不可?但谓本院能讲明是学,而后人心兴起,则吾岂敢当哉?该学师生既称号房缺少,不足以为讲论游息之地,合准于旧书院之傍,开拓地基,增建学舍。该道仍为相度经理,合用银两,亦准于该府库内照数动支,务速成功,以底实效;毋徒浪费,以饰虚文。完日,缴报。

先该本院分道进剿八寨,及于八寨周安堡,移设南丹卫以控制要害。查将迁江等所通贼指挥王禄等明正典刑,斩首示众,及将各该目兵通发烟瘴地方哨守。后因王禄等哀求免死,容令各领目兵杀贼赎罪。该道守巡兵备等官亦为恳请,遂遵照钦奉敕谕,便宜事理,容令报效赎罪。就委南丹卫指挥孙纲、监督王禄等各头土目兵夫人等,与同该卫所官军前去八寨周安堡,相兼屯扎搜剿,及将移设卫所,估算合用木石砖瓦匠作人夫工食等项,一面择日兴工,先筑土城,设立营房,以居民众。又委南宁府同知陈志敬支领官饷银两,前去协同督理,俱具奏行事外。今访得王禄等与孙纲旧连姻娅,而该卫各官,又皆亲旧,拜恩恃爱,不听约束,所据违梗各官,俱合从重究治,姑且记罪,合行改委。

看得,指挥李楠,年力富强,才识通敏,颇有操持,能行纪律。为此牌仰本官即便前去守备宾州及新改南丹卫地方,遵照本院钦奉敕谕,便宜事理,暂以都指挥体统行事,仍听副总兵及该道守巡兵备官节制。该卫各官及土官王禄等,敢有违犯约束者,当即治以军令。本官务要殚忠竭力,展布才猷,与同南宁府同知陈志敬上紧起筑城垣,相机抚剿余贼,务建奇功,以靖地方,以副委任,事完之日,奏功推用,决不相负。若玩愒日月,苟且因仍,事无成效,罪亦难逃。一应机宜,牌内该载不尽者,俱听从宜区处,就近于该道守巡等官处计议施行。事体重大者,一面申禀军门。本官合用廪给等项,听于宾州军饷银内支给。指挥孙纲仍照旧掌管卫印。通行总镇、总兵及镇巡衙门知会。

〔1〕 原本脱〔不〕字,据《四部丛刊》本补。

〔2〕 原本脱〔置〕字,据《四部丛刊》本补。

知行录之八 征藩公移-1

凡二十九条

正德十四年六月二十日

据赣县、兴国、永新等县县丞等官李富、雷鸣岳等呈称:“各蒙差押粮里装运,正德十三年兑淮米到于吉安水次,听候交兑,经今数月,未见粮船回还。况今省城变乱,被将各处兑米尽行搬用,恐被奸人乘机越来搬抢”等因,到院。为照所呈,系于兑淮钱粮,合行处置。为此抄案仰回府,即便处置空间仓廒,或宽敞寺观去处,令各粮里暂将运来兑淮粮米收囤,候官军回日,听其交兑,毋得迟误,致有他虞。仍行管粮官知会。

六月二十日

据吉安府御千户所旗甲马思禀称:“蒙所批差,领解镇守江西太监王发买葛布银三封,及本所出备葛布折银并贡礼银三千两,前赴本镇。今因途阻,不敢前去”等情。参照该所掌印官,既该镇守衙门发银买布,若势不容已,只合照价两平收买为当。乃敢不动原封,分外备办礼银馈送,若非设计巧取,必是科克旗军,事属违法,本当参拿究问。但今江西变乱,姑行从轻查理。为此牌仰吉安府,即查前项布价并贡献礼银,务见的确。如称各军名下粮银,就仰会同该所,唱名给散,取领备照。若是各官自行出备,合仰收入官库,听候军饷支用,毋得纵容侵收入已。及查报不实,未便。

及照福建、浙江系江西邻省,今宁府逆谋既著,彼若北趋不遂,必将还取闽、浙,若不先行发兵,乘间捣虚,将来之噬脐何及。除行湖广、广东及行漳南道,即将见在上杭教场操练兵快,并取漳州铳手李栋等,责委谋勇官员统领,直抵本院住扎吉安府,随兵进剿外。仰抄案回司,会行都按二司转行各道,并行镇巡等衙门,各一体查照知会,选调兵马,选委忠勇胆略堂上官,督领各项交界地方,加谨防截,相机夹剿。仍知会浙江都、布、按三司一体遵照施行,俱毋违错。

为照前事,系天下非常之变,宗社安危之机,虽今备行江西吉安等府,及湖广、福建、广东等处,调集军兵,合势征剿外。但彼声言,欲遂顺流东下,窃据南都。看得,长江天险,南北之限,留都根本,咽喉所关,虽以朝廷威德,人心效顺,逆谋断无有成。但其诡奸阴图,已非一日,兼闻潜伏奸细于京城,期为内应,万一预备无素,为彼所掩,震惊远迩,噬脐何及!为此合咨贵部,烦为通行在京及大小衙门,会谋集议,作急缮完城守。简练舟师,设伏沿江,以防不虞之袭;传檄傍郡,以张必讨之威;先发操江之兵,声义而西;约会湖湘,互为犄角。本职亦砥钝策驽,牵蹑其后,以义取暴,以直加曲,不过两月之间,断然一鼓可缚,惟高明速图之。

六月二十二日

示仰远近城郭乡村军民人等,近日倡乱之徒,上逆天道,下失人心,本院驻军于此,已有定计,勤王之师,四面已集。仰各安居乐业,毋得惊疑,敢有擅自搬移,因而扇惑扰攘者,地方里甲人等绑赴军门,治以军法。其有忠义豪杰,能献计效力,愿从义师击反叛者,俱赴军门投见。

六月二十七日

近因省城遭变,戕害守臣,正人心思奋,忠议效用之时。访得永新县梅花峒及龙田、上乡、樟枧、关北诸处,人民精悍,见义能勇,拟合起调。为此今差千户高睿赍牌前去该县,著落知县柯相,即便起集梅花峒等乡精勇民兵,大约一千名,各备便用坚利器械,选差该乡义官良民部领,就委该县谋勇胆略官一员总领。其合用行粮或募役之费,就于本县在官钱粮查支,不分雨夜,兼程前进军门,听候调遣。此系紧急事理,毋比寻常贼情,敢有故违,定以军法从事。

七月初五日

照得本院驻兵吉安,节据庐陵等县人民告称:“自五月以来,天时亢旱,田禾枯死,衣食无所仰给,税粮难以措办,近蒙佥点民兵,保守把截,农业既妨,天时不利,人心惶惶,莫知所依”等因,到院。参照迩者省城反叛,煽动军民,各属调发官军,佥点民壮,保障城池,把绝要隘,围结保甲,随同征进,人皆为兵,不暇耕种,况兼三月不雨,四郊赤地,民之危急,莫甚于此。本院除具题外。为此仰抄案回府,著落掌印正官,即便亲临踏看灾伤,轻重分数,复查相同,取具乡都里老及官吏,不致扶同重甘结状,申报本院,火速径自差人具奏。本年各项钱粮,暂且停征,候命下之日,另行区处,毋得迁延坐视,重贻民患,取究不便。

七月初八日

照得江西宁府据城谋叛云云。仰抄案回府,即便备行巡按两广监察谢御史、伍御史查照知会。凡军中一应事宜,悉要本官赞理区画,以匡本院之不逮。各哨官兵,俱听监督。获有功次,俱凭本院送发,本官验实纪录。官兵人等,但有骚扰所过地方,及军前逗遛观望,畏避退缩者,就行照依本院钦奉敕谕事理,治以军法。抄案官吏,具行过日期,同依准申缴。

七月十三日

为照本院亲督诸军,刻期于本月二十日进攻南昌府省城,以破逆党巢穴。探得逆党行曾伏兵三千于老坟厂、新坟厂诸处,以为省城应援,若不先行密为扑剿,诚恐攻城之日,或从间道掩袭我师,未免亦为牵制。为此牌仰奉新县知县刘守绪,靖安县知县万士贤,各统精兵三千,密于西山地界约会刻期分哨设伏运奇,并力夹剿。各官务栗详察险易,相度机宜,不得尔先我后,力散势分,致有疏失。仍一面差人爪探声息,飞报军门,擒斩功次,审验解院,转发纪录,照例具奏升赏。兵快人等,敢有临阵退缩者,许照本院钦奉敕谕事理,就以军法从事。各官务竭忠贞,以勤国难,苟或观望逗遛,违误事机,军令具存,罪亦难逭。

督责知府伍文定

七月二十五日

切照天下之事,成于同而败于异。本院选调吉安、赣州、临江、袁州等府、卫、所军民兵快,委各该文武等官知府伍文定、邢珣等统领,分立哨分,授以方略,令其并力进剿,互相策应。今访得各官各持己见,自为异同,累有事机可乘,坐视辄致违错,本当拿究,治以军法,但以用人之际,姑且容恕。及照逆贼归援声息已逼,虑恐各官仍蹈覆辙,临期或致偾事,拟合申饬通行。为此牌仰本官,即便督率原领军兵,在于见驻扎处所,务要遵依方略,与各哨领兵官同心而行,誓竭并力进死之志,毋为观望苟生之谋。敢有仍前人怀一心,互有异同,以致误事,定行罪坐所由,断依军法斩首,的不食言。先具不致异同重甘结状,并不违依准,随牌缴来。

八月十六日

照得宁王自正德二年以来,图为不轨,诛求财货,强占田土池塘屋基,立表所至,敢怒而不敢言。税粮在户,而租利尽入王府;家眷在室,而房屋已属他人,流移困苦,无所赴诉。见今天厌其虐,自速灭亡,一应侵占等项,合行改正,以苏民困。为此案仰南昌府,即便清查宁王并内官校尉倚势强占,不问省城内外,查系黄册军民,该载税粮明白,即与清复管业,收租住坐,不许邻佑佃民仍前倚势争夺。其曾经奏请如阳春书院等处,虽有侵占,难以擅动,俟另行处治外,仍行官吏务要尽心清查,以副委用,毋得偏私执拗,致生弊端,通毋违错。

八月二十五日

据按察司呈:“副使许逵家眷,日食久缺,并孙都御史未曾殡殓”等情。参看得,各官被贼杀害,委可矜怜,合于本司库内各支银三十两,以礼殡殓,候装回日,盘费水手,另行呈夺。许副使家眷缺食,亦听支银五十两,给付应用。取具各该领状,并殡殓过由,同批呈缴。

八月二十九日

照得江西巡抚都御史孙燧被宁贼杀害,续该本院统兵攻复省城,当给银两买棺装殓。间随据伊男孙庆,带领家人前来扶柩还乡,所据护送人员,拟合行委。为此牌仰府官吏,即于见在府卫官内,定委一员,送至原籍浙江绍兴府余姚县河下交割,并行沿途经过军卫、有司、驿递、巡司等衙门,各拨人夫,程程护送。仍仰照例从厚佥拨长行水手,起关应付,人夫脚力,验口给与行粮,毋得稽迟,未便。

九月初二日

节该钦奉圣旨敕:“近该南京内外守备参赞等官,太监黄伟等先后奏报,江西宁王杀害巡抚等官,烧毁府县,肆行反逆等项事情,已下兵部会官议处停当,朕当亲率六师,奉天征讨。先差安边伯朱泰为前哨,统领各边官军前去南京,相机剿杀。太监张忠、左都督朱晖,统领各边官军前去江西,捣其巢穴。又命南和伯方寿祥及南直隶、江西、湖广各该镇巡等官,各照拟定要路,住扎把截。今特命尔照依该部会奏事理,会同镇守太监王宏,选调堪用官军民快,亲自督领,在于所属紧要地方,分布防御。仍委浙江布政司左布政闵楷,选募处州民快,定拟住扎地方,听候调用。军中事务,俱要互相传报,彼此通知,一遇有警,勿误策应,或就会合各路人马,设法剿捕。仍出给榜文告示,遍发江西及各该地方张挂晓谕:但有能聚集义兵,擒杀反逆贼犯者,量其功绩大小,封拜侯伯,及升授都指挥指挥千百户等官世袭。贼伙内有能自相擒斩首官者,与免本罪,仍量加恩典。不许乘机挟仇,妄杀平人。一应军中事宜,敕内该载未尽者,俱听尔随宜区处。尔为风宪大臣,受兹重托,宜罄竭忠诚,扫除叛贼,尤要详审慎重,计出万全,务俾地方宁靖,军民安堵,以纾朕南顾之忧,庶称委任,钦此。”钦遵,拟合就行,为此仰都、布、按三司照依案验备奉敕内事理,通行所属,一体钦遵施行。

九月初二日

照得属者宁王宸濠杀害守臣,举兵谋逆,云云。拟于九月十一日亲自督解赴阙,但应赴解人犯,并护解官兵数多,本地驿递残破,红站座船,俱被虏毁无存,议雇民船,自浙取道而北,须烦兵部于南京济州、江淮二卫马快船内,各拨十只,中途接载,庶克有济。为此移咨,特差千户林节、主簿于旺前去,烦请选拨马快船二十只,点齐撑驾人役,差委的当官员,与差去官预先押至镇江河下,候本职到彼,替换装载而行,实为两便。谅宁藩之叛逆,固天下臣民之所共愤,则今日之献俘于京,以彰天讨,必亦忠臣义士之所共欲,当不吝于烦劳也。仍希先示之!

<strong>行江西三司清查被劫府库起运钱粮</strong>

九月初四日

照得本年六月十四日宁王谋反,尽将江西都、布、按三司及附郭南昌等府、县库,盘检去讫。中间多系各府、州、县解到起运等项钱粮,未经转解,若不严加查考,恐滋侵欺。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吊取原行卷簿到官,责令该库官攒并经手人役,从公清查,要见某项原收某府、州、县,解到某色起运钱粮若干;某项原系贮库纸米赃罚,金银器物等件各若干,宁王盘检若干,中间有无官吏库役人等,乘机侵骗情弊,即今见在若干;务要通行查明,备造印信手本,火速缴报,以凭查考施行。仍行南昌等府、州、县一体遵照,将起解赴库钱粮查报,俱毋违错。

九月十一日

照得宁府库藏,已经本院督同戴罪三司官员并各府知府公同封识完固,合就委官监督看守。为此仰抄案回司,即行该司掌印官,督同南昌府同知何继周,及南、新二县掌印官,定委老成晓事官二员,分领佥定大户人等,每夜上宿看守东西二库;仍令兵快把守宁府南东西三门,昼夜巡逻,不许移动一草一砖。二司掌印并该道分巡官,不时巡视闸点,毋得视常虚应故事,倘致疏失,责有所归。

九月二十日

照得节该钦奉敕谕:“但有生擒盗贼,鞫审明白,亦听就行斩首示众。贼级行令,各该兵备守巡官,即时纪验明白,备行江西按察司,造册奏缴,查照事例,升赏激劝,钦此。”钦遵。为照宁王谋反,随本院调兵,已将宁王俘执,谋党李士实、刘养正、王春等,并贼首凌十一、闵念四等,亦就擒获。即今见该本院不日亲自督解赴阙,式昭圣武,及幻功御史谢源、伍希儒亦各赴京复命。所有各哨官兵,尚在搜剿残孽,惟恐解报前来,不无缺官纪录。为此仰抄案回司,即行新任按察使伍文定,如遇各哨官兵解到叛贼并赃仗等项,务要从实审验,应处决者,照依本院敕谕事理,就行斩首,贼级枭挂,明白纪录,备造印钤文册,差人径自奏缴。仍造清册一本,缴报本院查考,毋得违错,不便。

九月十二日

照得江西大乱剿平,地方幸已稍靖。但巡抚官员被杀,巡按及三司府、州、县、卫、所等官,俱各戴罪听参,本院即今又督官兵押解宁王并其党与赴京。省城居民,久遭荼苦,疮痍未起,惊疑未息,虽经抚谕,诚恐本院去后或有意外之虞,拟合委官留兵防守。为此牌仰领兵知府伍文定、邢珣等,即便照依后开班次,轮流各行量带官兵,昼夜固守城池,保障地方,抚安居民,禁革骚扰。候抚按官员及三司等官到任事定之日,方许回还,照旧管事。毋得违错。

计开:

一班知府伍文定、邢珣。二班徐琏、戴德孺。

三班曾玙。四班周朝佐、林城。

九月十二日

照得江西未乱之前,民伪颇滋,吏政多弊,抚治之责,已号烦难。况大乱之后,钱粮有侵克之费,军伍有缺乏之虞;奸恶伪兴,灾旱荐作;法度申明之未至,官吏怠玩之或生;本院讨贼平乱,功虽告成;厘革抚绥,力尚未遍;若不条析处分,深为未便。为此仰抄案回司,照依案验内事理,逐一遵照施行。务使事各举行,民沾实惠,毋得虚应故事,取罪不便。

计开:

一,省城大乱,固已剿平,地方守备,难便废驰。除南、新二县机兵令分巡该道分拨守门外,仰布、按二司常印官,会同于所属邻近府州,酌量原编机兵多寡,量取辏二千名,各委相应人员,带领来省操练,以备不虞。仍行南昌道分巡官较视点闸。其各兵口粮,就令各该县分动支预备仓米谷,计日分给,候事完之日停止。

一,十四年起运兑淮,间有被贼虏掠。其未兑及未到水次并偏僻去处未经贼掠者尚多,诚恐官吏粮里人等,乘机隐匿,捏故侵欺。合先行查,仰布、按二司掌印官,即行各该府、州、县,将已兑粮数通查,要见见在若千,果被贼虏若干,取具重甘结状。造册缴报,以凭议处。其见在粮米,就于所在地方暂且囤贮看守。如有未兑捏作已兑,不曾被贼捏作贼劫者,照例问发充军,官吏坐拟赃罪,不恕。

一,南昌、九江、南康三府被贼残害,尤宜矜恤。仰布按二司掌印官,作急查勘,呈来,以凭议处。

一,南昌左卫旗军,多因从逆擒斩,以致缺伍。仰布、按二司官即便出给告示,许令在逃旗军并余丁投首,黑依榜例,免其罪名,著令顶补军役,暂委官员管领,以备操守。

一,建昌、安义二县贼首,虽已擒获,遗漏余党尚多,今既奉有牓例,合与更新。仰布、按二司转行该县出给告示,许各自新,痛改前恶,即为良民,有司照常抚恤,团保粮里,不得挟私陷害。如有不悛,仍旧为非者,擒捕施行。

一,宁王庄田基屋湖地,并宁府官员人役,及投入用事从逆等项人犯田产,例应籍没,合先查理。除将内官黄瑞基屋改作东湖书院,以便学者讲习外,其余仰布按二司掌印官,会同南昌道分巡官行委的当官员,逐一清查,如田庄要见坐落地名何处,田亩若干,山场树木若干,湖地广阔若干,房屋几间。今年见在花利,即便收贮所在地方,责人看守,通造手册缴报。其有原系占夺民间物业,相应给还,及估价发卖仍佃者,俱候查明之日,从容呈议审处。敢有隐匿,及指以原业捏称借贷,辄行据占者,先行拿问,不恕。

一,省城各衙门并公廨,有残圮应合修理者,仰布、按二司掌印官会同该道官,参酌缓急,行令府县,移拆无用房屋,量加修旦,毋得虚费财物。

一,省城湖地,仰布、按二司行南昌府县:其城濠,行都司,各委人看守。鱼利公同变收入官,以备公用,不许私取及致人偷盗。

一,今年乡试,因乱废格,除应否补试,另行议奏外,其未乱之前,已经举行未毕事件,合先查究。仰布政司将原发修理贡院席舍,并发买物料等项银两若干,委何人管,即今已修完,并已买到物料若干,见存银两若干,查明造报,毋得因循,致令吏胥乘机隐匿作弊。其已买物料,有不堪贮者,姑令变价还官,以俟再买。以后未举事件,有应合预处者,会同按察司并该道官,一面议处施行。按察司仍行提学官,转行所属知悉。

行江西按察司知会逆党宫眷姓名

仰抄案回司,着落当该官吏,即便查照施行。仍呈钦差提督军务御马监太监张,钦差提督军务充总兵官安边伯朱知会,俱毋违错。

计开:宁王郡王将军世子共十六名。

见在十四名:宸濠拱牓觐铤拱栟宸洧宸瀛觐樤宸汲宸汤宸浐宸渢宸澜大世子一哥

已故二名:拱槭二世子二哥

谋党重犯六十七名:

见在五十九名:刘吉涂钦乐平黄瑞傅明陈贤尹秀梁伟沈鏊熊绶周瑞吴松张嵩李蕃于全秦荣萧奇徐辂贺俊李琳丁贵王储甘桂王琪杨升张隆刘勋葛江杨允徐锐

丁纲夏振唐玉何受朱煜冯旻周勇周鼎于琦张凤袁贵

闻凤顾正顾雄徐纪倪六王凤唐全闵念八李世英徐淦凤

张宣闵念四凌十一万贤一朱会介万贤二熊十四熊十七

已故八名:万锐陆程刘养正余祥甘楷王信卢铺刘子达

宫眷四十三口:赵氏万氏钟氏徐氏宣氏张氏张氏陆氏蒋氏陆氏赵氏王氏王氏李氏朱氏郑氏陈氏徐氏刘氏

何氏张氏祥瑞王氏锦英王氏徐氏周氏周氏桂祥陈氏

春受刘氏顾氏陈氏婆氏王氏艾儿碧云刘氏串香异兰

爱莲彭氏

小火者二口:乐秋乐萱

马八区。金册十二副,计二十四叶。

九月二十四日

为照贼首吴十三、凌十一、闵念四、念八等,俱已擒获,党类亦多诛剿;虽有胁从之徒,皆非得已,节该本院备奉钦降黄榜,通行给发晓谕,许其自首,改过自新,安插讫。数内杨子桥等九姓渔户,又该知县王轼引赴军门投首,审各执称被胁,情有可矜,当该本院量行责治,仍发本官带回安抚外。今访得前项渔户,尚有隐匿未报及已报在官而乘势为非者;况查沿江湖港等处,亦有渔户,以打鱼为由,因而劫杀人财;虽尝缉捕禁约,而官吏因循,禁防废弛,合就通行查处。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选委能干官员,会同安义等县掌印、捕盗等官,拘集杨子桥等九姓渔户到官,从公查审,要见户计若干,丁计若干,已报在官若干,未报在官若干,各驾大小渔船若干,原在某处地方打鱼生理,著定年貌籍贯,编成牌甲,每十名为一牌,内佥众所畏服一名为小甲;地方多寡,每五牌或六牌为一甲,内佥众所信服一名为总甲,责令不时管束戒谕。仍于原驾船梢,粉饰方尺,官为开写姓名、年甲、籍贯、住址,及注定打鱼所在,用铁打字号,火烙印记,开造印信手册在官,每月朔望各具不致为非结状,亲自赴县投递,用凭稽考点闸。中间如有隐匿不报者,俱许投首免罪,亦就照前行。若有已报在官,仍前乘机为非,抗顽不行到官,就仰从长计议,应抚应捕,遵照本院钦奉敕谕随宜处置事理,径自施行。今后但有上户官民客商人等被害,就于本处追究,务在得获,明正典刑。仍即通行南昌等一十三府及各州、县一体查处,编立牌甲,严加禁约施行,造册缴报查考。如或故违,定将首领官吏拿问,决不轻贷。

九月二十六日

准钦差提督赞画机密军务御用监太监张揭帖开称,今照圣驾亲率六师,奉天征讨,已临山东、南直隶境界,所据前项人犯,宜合比常加谨防守调摄,待候驾临江西省下之日,查勘起谋根由明白,应否起解斩首枭挂等项,就彼处分定夺。若不再行移文知会,诚恐地方官员不知事理,不行奏请明旨,挪移他处,或擅自起解,致使临难对证,有误事机,难以悔罪等因,准此。卷查先为飞报地方谋反重情事云云。本职已将宁王并逆党,亲自量带官兵,径从水路,照依原拟日期,启行解赴京师,已至广信地方外。今又准前因,及该差官留本职并宁王及各党类回省。为照前项人犯,先监按察司责委官员人等,昼夜严加关防;有病随即拨医调治,数内谋党李士实、王春、刘养正等,已多医治不痊,俱各身故。随差官吏件作人等前去相验,责付浅殡,拨人看守。其宁王及谋党刘吉等,俱系恶焰久张之人,设若淹禁不行解报,纵有官兵加谨防守,恐或扇诱别生他奸。今若留回省城,中途疏虞,尤为可虑。兼且人犯多生疟痢,沿途亦即拨医调治。又有数内,镇国将军拱槭并世子二哥,各行身故;又经差官相明,买棺装殓,责仰贵溪县拨人看守。其余尚未痊可,若更往返跋涉,未免各犯性命愈加狼狈,相继死亡,终无解京人犯,抑恐惊摇远近,变起不测。本职亲解宁王,先已奏闻朝廷,定有起程日期,岂敢久滞因循,不即解献,违慢疏虞,罪将焉逭?及照库藏册籍等项,示准揭帖之先,已会多官封贮在库,待命定夺。况新任按察使伍文定,及戴罪三司官、领兵知府等官,俱各见在,封识明白,别无可疑。除将宁王宸濠等,各另差官分押;宫眷妇女,行各将军府取有内使管伴,俱照旧亲自解京外,所有库藏等项,奉有明旨,自应查盘起解,就请公同三司并各府等官,眼同径自区处,为此合用揭帖前去,烦请查照施行。

<strong>行袁州等府查处军中备用钱粮牌</strong>

十月初六日

据吉安府申:“奉本院钧牌,查得本府在库止有赃罚纸米银一万五千四百三十一两零,其各县寄库银四万六千一百五十九两零,俱系转解之数,似难支动。见今动调各处军快人等数多,诚恐支用不敷,及查庐陵等九县贮库钱粮,亦多称乏,合行邻近府分帮助支用”缘由到院。为照江西宁府变乱,虽经本院起调广东、福建二省汉土狼达官军,江西南、赣等处兵快,计有二十余万,合用粮饷大约且计三四月之费。今该府所申,堪支纸米等银止有一万五千四百有零,其余俱系解京之数,就便从权支用,亦有未敷,必须于各府、县见贮钱粮数内查支接济,庶不误事,拟合通行。为此牌仰本府,即将收贮在库不拘何项钱粮,作急通行查出,三分为率,内将二分称封明白,就委相应官员,不分雨夜,领解军门,以凭接支应用。此系征讨叛逆军机重务,毋得稽迟时刻,定以军法论处,决不轻贷。

<strong>行江西布按二司清查军前取用钱粮</strong>

案照先因宁王变乱,该本部备行南、赣等府,起调各项军兵追剿,合作粮饷等项,就仰听将在官钱粮支给间。随据吉安府申称,动调兵快数万,本府钱粮数少,乞为急处等情。已经通行各府,速将见贮不拘何项钱粮,以三分为率,内将二分解赴军前接济外。

续看前项事情,系国家大难,存亡所关,诚恐兵力不敷。又牌行各该官司,即选父子乡兵,在官操练,听将官钱支作口粮,候本院另有明文一至,启行去后。

今照前项首恶并其谋党,俱已擒斩,原调各处军兵,久已散归,所据用过粮饷等项,合行查造。为此仰抄案回司,即查各府、州、县自用兵日起,至掣兵日止,要见某项钱粮,差何人役解赴军前,应用若干,有无获奉批回在卷;又将某项钱粮,差何人役解赴某官处,支给官兵口粮等项若干,自某月日期起,至某月日止,各支若干;或系那借,惟复措置之数,务要清查明白,类造文册,星驰差人送院查考。中间如有官吏人等通同作弊,重支冒领;或以少作多,侵欺捏报者,就便拿问,照例发遣,毋得违错。

知之行录之八 征藩公移-2

十二月十一日

照得江西省城,近遭宁王之变,巡逻无官,非但军门凋弊,禁防疏阔;兼又军马充斥街巷,难辨真伪;有等无籍小民,因而售奸为恶,恐致日久酿成大患,必须预防早戒,庶使地方有赖。

查得江西都司都指挥马骥,素有干材,军民畏服,合就行委。为此牌仰抄案回司,即行本官,不妨原任,严督府、卫、所、县军民兵快,并地方总小甲人等,于省城内外昼夜巡逻。固守城池,保障地方,洁静街道,禁缉喧争。但有盗贼,即便设法擒捕务在得获解官问招呈详,不许妄拿平人,攀诬无干良善,及纵令积年刁徒,吓诈财物扰害无辜。仍要严加省谕远近乡村居民,各安生理,毋得非为,及容隐面生可疑之人在家,通诱贼情,坐地分赃。敢有故违,仰即拿赴军门,治以军法。承委官员,务在地方为事,用心管要,以称委用,不得因循怠忽,取究未便。

<strong>行江西按察司查禁因公科索民财</strong>

十二月十一日

照得圣驾南征,所有供应军马粮草并合用器皿等项,已该江西布、按二司分派各府、州、县支给在库官钱,均派经过府、县应用。近访得各该官吏,多有不遵法度,或将官库钱粮,通同侵欺入已,乘机科派民间出办;或取金银器皿银两,或要牛马猪羊等物,辄差多人下乡,狐假虎威,扰害殆遍。中间积年刁徒,又行百般需索,稍有不遂,辄称殴打抗拒,耸信官府,添人捉拿,加以刑辱,重行追索。若不查禁处置,深为民患。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会同布政司掌印官,速行计处,先将各应支银两,查解应用;若有不足,就将在库不拘何项银两,给支接济。俱要造册开报,以凭查考,事毕之日,再行议处,作正支销,或设法追补。其各府、州、县科取民间财物,即行查究禁革,未到官者,毋再追并;已在官者,照数给还。中间敢有隐瞒纤毫不发,体访得出,或被人首告,定行拿问赃罪,决不轻贷。仍先出给告示,发仰所属张挂晓谕,务使知悉,俱毋违错。

十二月十七日

近据南昌等府、州、县人等诉告各项情词到院,看得中间多系户婚田土等事,虽有一二地方重情,又多繁琐牵扯,不干己事,在状除情可矜疑者,亦量轻重准理,其余不行外。为照江西地方,近因宁王变乱,比来官军见省城空虚,况闻圣驾将临,有司官员,俱各公占委用,分理不暇;远近居民,又有差役答应,奔走无休;本院志在抚安地方,休息军民,当此多事之时,岂暇受理词讼?必待地方宁靖,兵众既还,官府稍暇,方从容听断。为此合行出给告示,晓谕各府、州、县军民人等,暂且各回生理,保尔家室,毋轻忿争,一应小事,各宜含忍。不得辄兴词讼,不思一朝之忿,锱铢之利,遂致丧身亡家;始谋不臧,后悔何及。中间果有赃官酷吏,豪奸巨贼,虐众殃民,患害激切者,务要简切直言,字多不过一二行,陈告亦须自下而上,毋致蓦越。其余一切事情,俱候地方宁谧,官军班还之日,各赴该管官司告理。若剖断不公,或有亏枉,方许申诉。敢有故违,仍前告扰者,定行痛责,仍照例枷号问发,决不轻贷。

十二月

照得本院屡出告示,晓谕军民人等,令其含忍宁耐,止息争讼。而军民人等,全不体息,纷纷告扰不已。及看所告情词,多系小事忿争,全是繁文牵扯,细字叠书,殊可厌恶。当此多事,日不暇给,词状动以千百,徒费精神,何由遍览。除已前情词,俱已不行外。为此再行晓谕,敢有仍前不遵告谕,故违告扰者,定行照例枷号,从重问发,的不虚示。

计开:

一、本院系风宪大臣,职当秉持大体,正肃百僚,非琐屑听理词讼之官。今后军民人等,一应户婚、田土、门争、债负、钱粮、差役等事,俱要自下而上,府、州、县问断不公,方许告守巡按察衙门。守巡按察问断不公,方许赴本院陈告。敢有越诉渎冒宪体者,痛责。

凡二十七条

正德十五年三月初四日

准钦差整理兵马粮草等项兵部左待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王咨内开:“烦为查照,将征剿防守有功官军人等,俱照功次,分别明白,造册咨送,以凭查议”等因。

卷查先为飞报地方谋叛重情事,本职奉命前往福建公干,中途遭遇宁府反叛,谋危宗祀,系国家大难,义不容舍之而往。当即保吉安,随具本奏闻,及星夜行文各府,起调兵快,召募四方报效义勇。适遇巡按两广御史谢源、伍希儒回京复命,又行具本奏留军前,协谋行事,各哨官兵,俱听监督,获有功次,俱凭本职送发各官审验纪录去后。续督官兵,前后攻复省城,俘执宸濠,并其党与剧贼起解间,随准南京兵部咨开称前事云云。

照得江西逆贼,既已擒获。逆党已经剪平,所获功次,合行纪验。除原差科道官前来外,烦将征剿逆贼官军民兵,召募义勇,及乡官人等所获功次,分别奇功、头功、次功,造册覆验等因,案经备行江西按察司查照施行去后。

今准前因,看得征剿宸濠之时,止是分布哨道,设伏运谋,以攻城破敌为重,擒斩贼徒为轻;且攻城破敌,虽系本职督领各哨官兵协谋并力,缘任非一人,事非一日,各官俱系同功一体,难以分别等第。其擒斩贼徒,虽有等级,自有下手兵夫,难以加于各官之上。止将各哨擒斩贼犯送发御史谢源、伍希儒审验明白,从实直纪;缘各官不曾奉有纪功之命,但照本职钦奉敕谕便宜事理,从权审验纪录,难以分别奇功、头功、次功等项名目。止于造册内开写某人擒斩某贼首、某贼从;重轻多寡,据实造册,中间等第,亦自可见。除行各官再行查照造册径缴外,所据擒获功次总数,及官军兵快报效人等员名数目,合行开造咨报施行。

计开:

一、提督领兵官一员:

钦差提督南、赣、汀、漳等处军务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

一、协谋讨贼审验功次官二员:

钦差巡按两广监察御史谢源、伍希儒。

一、领哨官十员:

冲锋破敌:

吉安府知府伍文定、赣州府知府邢珣、袁州府知府徐琏、临江府知府戴德孺。

邀伏截杀:

赣州卫署都指挥佥事余恩、抚州府知府陈槐、建昌府知府曾玙、饶州府知府林珹、广信府知府周朝佐、瑞州府通判胡尧元。

一、分哨官十一员:

邀伏截杀:

吉安府泰和县知县李楫、临江府新淦县知县李美、吉安府万安县知县王冕、南康府安义县知县王轼、瑞州府通判童琦。

守把截杀:

吉安府通判谈储、吉安府推官王暐、南昌府进贤县知县刘源清、南昌府奉新县知县刘守绪、南昌府推官徐文英、抚州府临川县知县传南乔。

一、随哨官四十六员:

邀伏截杀:

吉安府通判杨昉、吉安守御千户所指挥同知麻玺、赣州府同知夏克义、赣州卫指挥佥事孟俊、永新守御千户所指挥同知高睿、南昌府通判陈旦、南昌府丰城县知县顾佖、袁州府推官陈辂、南昌府宁州知州汪宪、饶州府余千县知县马津、瑞州府上高方泽、南昌府靖安县知县万士贤。

守把截杀:

广信府沿山县知县杜民表、广信府永丰县知县谭缙、瑞州府同知杨臣、瑞州府新昌县知县王廷、饶州府安仁县知县杨材、广信府通判俞良贵、广信府通判安节、广信府推官严铠、临江府同知奚钺、临江府通判张郁、广信府同知桂鏊、瑞州府推官金鼎、赣州府赣县知县宋瑢、赣州卫正千户刘镗、赣州卫正千户杨基、广信守御千户所千户秦逊、永新县孺学训导艾圭、瑞州府高安县县丞卢孔光、饶州府余干县县丞梅霖、南昌府靖安县县丞彭龄、吉安府万安县县丞李通、南昌府武宁县县丞张翱、赣州府兴国县主簿于旺、瑞州府高安县主簿胡鉴、饶州府余干县龙津驿驿丞孙天裕、南昌府南昌县市义驿驿丞陈文瑞、吉安府吉水县致仕县丞龙光、赣州府赣县选官雷济、南昌府丰城县省察官文栋材、赣州府赣县义官萧庾、南安府上犹县义官尹志爵。

一、协谋讨贼乡官十二员:

致仕都御史王懋中、养病痊可编修邹守益、丁忧御史张鳌山、养病郎中曾直、养病评事罗侨、调用佥事刘蓝,致仕按察使刘逊、致仕参政黄绣、闲住知府刘昭、依亲进士郭持平、参谋驿丞王思、参谋驿丞李中。

一、戴罪杀贼官一十七员:

九江兵备副使曹雷、九江府知府汪颖、九江府德化县知县何士凤、九江府彭泽县知县潘琨。九江府湖口县知县章玄梅、南康府知府陈霖、南康府同知张禄、南康府通判蔡让、南康府通判俞椿、南康府推官王诩、南康府星子县主簿杨永禄、南康府星子县典史叶昌、南昌府知府郑瓛、南昌府同知何继周、南昌府通判张元澄、南昌府南昌县知县陈大道、南昌府新建县知县郑公奇。

一、提调各哨官军兵快人等,除分布把守外,临阵共一万四千二百四十三员名。

一、擒斩首从贼人贼级,并俘获官人贼属,夺回被胁被虏,招抚畏服官民男妇等项,共一万一千五百九十六名颗口;生擒六千二百七十九名:首贼一百零四名,从贼六千一百七十五名,内审放一千一百九十二名;斩获贼级四千四百五十九颗;俘获宫人四十三名,贼属男妇二百三十八名口;夺回被胁被虏官民人等三百八十四员名口;招抚畏服投首一百九十三位名。

一、夺获诰命、符验,并各衙门印信关防,金银赃仗等物:

诰命一道;符验一道,印信关防一百零六颗,金并首饰六百二十三两一钱二分,银首饰、器皿八万三千八百九十七两一钱五分八厘五毫,赃仗一千八百九十件,器械一千一百九十九件,牛三十头,马一百零八匹,驴骡一十三头,鹿三只。

一、追获金玺二颗,金册二付。

一、烧毁贼船七百四十六只。

一、阵亡兵六十八名。

四月十七日

卷查先奉钦差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钧贴:“节该钦奉制谕‘江西宸濠悖逆天道,谋为不轨,欲图社稷,得罪祖宗。兹特命尔统率六师,往正其罪,殄除叛逆,以安地方。其随军内外提督及各处镇巡等官,悉听节制。钦此。’钦遵,合行钧帖,仰提督南、赣、汀、漳兼巡抚江西等处右副都御史王守仁,照依制谕内事理,即便转行所属司、府、卫、所、州、县、驿递衙门,一体钦遵施行”等因,已经依奉备行各属钦遵,及具不违依准,备由呈缴去后。

本职遵奉总督军门节制方略,领部下官军,克复南昌府城,擒获叛党宜春王拱樤,及将军仪宾,从逆守城人等一千有余。随于鄱阳湖等处连日大战,擒获叛首宁王宸濠,并其谋主李士实、刘养正、王春等,大贼首吴十三、凌十一等,及其党与胁从人等共一万一千有奇。除将擒斩缘由先后具奏外,窃照宸濠谋危宗社,阴蓄异图,十有余年;及其称兵倡乱,远近忧危,海内震动。仰赖总督军门,统领六师,奉天征讨,督率内外提督等官,及运谋设策分布,前来南京、江西等处,相继进剿,故旬月之间,扫平逆党,奠安宗社。此皆总督军门神武英略,奇谋妙算,一振不杀之威,遂收平定之绩;而内外提督等官,协谋赞成,并力效命之所致也。职等仰仗德威,遵奉方略,不过奔走驱逐,少效犬马之劳而已,何功之有?所有原奉钧贴,今已事完,理合进缴。除部下获功官兵人等,备行纪功官径自查审缴报外,缘系十分紧急军情,及奏缴钧贴事理,合行具由呈乞施行。

五月十一日

照得江西鄱阳湖等处盗贼,节行告示晓谕,各安生理,而稔恶不悛者尚多;又有应捕人等,相率同盗;或名虽投首,实阴怀反侧。近因本院住扎省城月余,节据官民赴告,盗贼纵横,随行巡捕等官,上紧缉捕,未见以时获报。各官平素怠玩,本当参拿究治,姑且记罪。另行所据前贼,若不速剿,未免酿成大患。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备行督捕都指挥佥事冯勋,分守该道,分巡该道,密切赍文,分投近湖各府县该司等衙门著落掌印捕盗等官,各选骁勇机快人等,各备锋利刀、枪、弓箭、火铳等项,雇惯经风浪船只,及能谙水势水撑驾;查将在库官钱给作口粮;选委胆略官员管领,俱听都指挥佥事冯勋总统约束;分布哨道,多差知因人役,探贼向往,就便刻期剿杀。务限一月之内尽获,无留芽孽遗患。若违限不获,先将各官住俸杀贼,若怠玩两月之外,通行解赴军门,治以军法。其兵快人等,若有违限逗遛,畏缩误事者,就仰总统官于军前查照本院钦奉敕谕事理,量以军法罚治。仍要戒约应捕,不许妄拿平人,及容贼妄攀,吓诈财物,并卖放真盗,滥及无辜。敢有故违,一体治以军法。承委各官,务要慎重行事,不得轻率寡谋,中贼奸计,所获功次,俱仰解赴该道,从实纪录造报,以凭查考功罪,轻重罚赏,如违节制,国典具存,罪不轻贷。其军中未尽机宜,该道径自处置施行。仍一面先督所属府县,查照本院先颁十家牌式,上紧编举,以为弭盗安民之本,俱毋违错。

十五年

据南康府通判林宽呈称:“后港逆犯杨本荣等百十余人,据船逃入鄱阳湖等处,乞行南昌、饶州等府县,及沿湖巡司居民人等截捕。”看得,贼既入湖,良善已分,正可乘机合兵捕剿。为此牌仰守巡南昌道,即行点选戏勇军快六七百名,各执备锋利器械,给与口粮一月,就行督捕都指挥佥事冯勋统领,星夜蹑贼向往,用心缉捕,获功人役,一体重赏。如有违令退缩者,遵照钦奉敕谕事理,听以军法从事。本官务要贻患地方,军法具存,罪亦难逭。

十月二十三日

照得本院及岭北守巡该道并赣州府卫、所、县问完批申呈词,囚犯、纸米、工价、赃罚等项,及官厂日逐收到商税银两,俱经该官府追收贮库,以备军饷。年久未经清查,该府官吏更换不常,中间恐有那移、侵渔、隐漏等情。为此仰抄案回道,即便亲诣赣州府库,督同该府官,先将正德十二年二月起至正德十五年九月终止,各项纸米、工价、赃罚、商税等项银两卷簿,逐一清查盘理。要见军前用过若干,即今见在若干,有无侵渔、隐漏若干,及有衣物等项,年久朽坏,相应变贸若干,备查开册,缴报本院查考。如有奸弊,就便拿究追问,具招呈详,毋得故纵,未便。

凡立十家牌,专为止息盗贼;若使每甲各自纠察,甲内之人,不得容留贼盗;右甲如此,左甲复如此,城郭乡村无不如此;以至此县如此,彼县复如此,远近州县无不如此;则盗贼亦何自而生?夫以一甲之人,而各自纠察十家之内,为力甚易。使一甲而容一贼,十甲即容十贼,百甲即容百贼,千甲即容千贼矣。聚贼至于千百,虽起一县之兵而剿除之,为力固已甚难。今有司往往不严十家之法,及至盗贼充斥,却乃兴师动众,欲于某处屯兵,某处截捕,不治其本,而治其末,不为其易,而为其难,皆由平日怠忽因循,未尝思念及此也。自今务令各甲各自纠举,甲内但有平日习为盗贼者,即行捕送官司,明正典刑;其或过恶未稔,尚可教戒者,照依牌谕,报名在官,令其改化自新,官府时加点名省谕,又逐日督令各家,输流沿门晓谕觉察,如此,则奸伪无所容,而盗贼自可息矣。

大抵法立弊生,必须人存政举,若十家牌式,徒尔编置张挂;督劝考较之法,虽或暂行,终归废弛。仰各该县官,务于坊里乡都之内,推选年高有德,众所信服之人,或三四十人,或一二十人,厚其礼貌,特示优崇,使之分投巡访劝谕,深山穷谷必至,教其不能,督其不率,面命耳提,多方化导。或素习顽梗之区,亦可间行乡约,进见之时,咨询民瘼,以通下情,其于邑政,必有裨补。若巡访劝谕著有成效者,县官备礼亲造其庐,重加奖励,如此,庶几教化兴行,风俗可美。后之守令,不知教化为先,徒恃刑驱势迫,由其无爱民之实心。若使果然视民如己子,亦安忍不施教诲劝勉,而辄加棰楚鞭挞?孟子云:“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况非善政乎?守令之有志于爱民者,其盍思之!

十一月二十日

照得逆党没官房屋、田产等项,近经司府出佃与人暂管,候命下之日定夺。近访得官民之家,不论告佃年月先后,地里远近,应否一概混争,若不预为查处,立定规则,将来必致大兴告扰,渐起衅端。为此仰抄案回司,即查前项没官房屋田产,实计若干处所,某月日期经由某衙门与某人,务以年月先后为次,先尽本县人户,然后及于异县;先尽本府人户,然后及于异府。中间多有势豪之徒,不遵则例,妄起争讼,或不由官府,私擅占管占住者,该司通行查出呈来,以凭拿问参究施行,毋得容隐及查报不清,未便。

十一月二十九日

据江西按察司呈,看得盗贼之纵横,由于有司之玩弛;沿流推本,实如所呈,失事各官,俱合提究,以警将来。但地方多事未完,缺人管理,除该府县掌印官,姑且记罪,责令惩创奋励,修败补隙,务收桑榆之功,以赎东隅之失;其巡捕等官,即行提问,以戒怠弛。仍备行各府县掌印巡捕等官,自兹申戒之后,悉要遵照本院近行《十家牌谕》,及于各街巷乡村建置锣鼓等项事理,上紧著实举行,严督查考,务鉴前车之覆,预为曲突之徒,毋得仍前玩忽怠弛,但有疏虞,定行从重拿究,断不轻贷,此缴。

十一月二十六日

据江西按察司呈,看得南昌、湖西、湖东、九江各道地方,兵荒之余,民穷财尽,盗贼蜂起,劫库掠乡,无月无警;府县各官,事无纲纪,申请旁午,文移日繁,政务日废。仰各分巡官,不时往来,该道临督所属,设法调度,用其所长,而不责其备;教其不及,而勿挠其权;兴廉激懦,祛弊惩奸,务以息讼弭盗,康宁小民;毋惮一身之劳,终岁逸居省城,坐视民患,藐不经心,俱仰备行各官查照施行。缴。

正德十六年正月初五日

告示:一应平日随从逆府舍余军校人等,论罪俱在必诛,虽经自首,奉有诏宥,据法亦当迁徙边远烟瘴之地,但念其各已诚心悔罪,故今务在委曲安全,仰各洗心涤虑,改恶从善,本分生理,保守身家,毋得仍蹈前非。或又投入各王府及镇守抚按三司等衙门,充作军牢、伴当、皂隶、防夫等项名目,挟持复仇,定行擒拿,追坐从逆重刑。知情容留,官司参究,论以窝藏逆党。同甲邻佑不举首者,连坐以罪。除已奏请外,仰各遵照,毋违。

某县某坊第几甲释罪自新一户某人

左邻某人右邻某人

仰各邻毋念旧恶,务要与之和睦相处。早晚仍须劝化钤束,毋令投入各府及镇守、抚按、三司等衙门,充当军牢、伴当、皂隶、防夫等项名目,挟势害人,定行坐以知情容隐逆党重罪,决不轻贷。

十六年

据整饬郴、桂、衡、永等处兵备湖广按察司副使汪玉呈称:“本道接管,看得议奏计处地方,以弭盗贼事件内一件,审处贼遗田地,俱经查勘明白:属宜章者,拨与该图领种;属临武者,各归原主;属桂阳者,原议候设立大堰三堡,拨给各堡军兵顶种。续奉巡抚衙门批委同知鲁玘,再行踏勘计处一件,添设屯堡,以严防御。见奉提督衙门案验区处,其第一件设县,所以便抚御,最为紧要重大。县所既设,则更夫有所归著,哨营可以掣散,至于添屯堡、处巡司、并县堡、审田地四事,可以次第兴行。但先因广东守巡兵备等官,所见或异,致蒙该部请命提督大臣亲诣勘处;又缘别有机务,未即临勘,至于今日。本职窃意广东各官,决无不肯协和成事之心,盖因比时多事,未暇细阅文书,及查原经委官,止有同知鲁玘。见在原奉提督衙门行令,径自约会广东各官,速将设县事情及添设屯所事宜查议。除行同知鲁玘前去约会广东该道委官议处,本职仍亲诣适中地方约会外,理合呈详施行”等因,到院。卷查先为图议边方后患事,准兵部咨云云。续据湖广按察司呈,奉巡抚湖广都御史秦案验云云。候本院抚临至日,会行议处,具奏定夺施行,各无苟且搪塞去后。

今呈前因,参照前项立县等事,关系地方安危,远近人心悬望,恨不一日而成。本院虽奉敕旨,别有机务,不暇亲诣,而该道前任守巡各官,皆有地方重责,自当遵照昼夜经营;却乃因循二年之上,尚未完报,纵使国法可以幸免,不知此心亦何以自安?今照接管副使汪玉,久负体用之学,素有爱民之心,据所呈报,既已深明事机,洞知缓急,遂使举而行之,固当易于反掌,合再督催,以速成绩。为此仰抄案回道,即往彼地约会各该道守巡等官,速将设县等项事情,议处定当,具由呈夺。应施行者,一面施行,务为群策毕举之图,以收一劳永逸之绩。毋再因循,仍蹈前辙,未便。仍行都布按三司一体查照会议施行。

二月十一日

牌仰典史徐诚,既行调选罗坊等处骁勇惯战兵夫四百名,各备锋利器械,就仰该县官于堪动银两内先行给与口粮二月,统领星夜前赴安义县,听凭通判林宽调度追剿,获功人员,一体从重给赏。但有不遵号令及逗遛退缩,扰害平人者,仰即遵照本院钦奉敕谕事理,听以军法从事。本官务要申严纪律,整束行伍,必使所过之地,秋毫无犯;所捕之贼,噍类不遗;庶称委任。如或纵弛怠忽,致有疏虞,军令具存,罪亦难贷。

二月十三日

看得安义逆贼,已经本院严督官兵,四路邀截,诚恐无所逃窜,或归冲县治。除行知县熊价,专一防守县治,以守为战;通判林宽,专一追剿逃贼,以战为守;及行都指挥冯勋,选领南昌府卫军快,督兵截剿外,牌仰饶州、南康、九江府掌印官,知府张愈严、王念等,各行起集兵快,身自督领,于沿湖要害,邀截迎击;仍督令余干、乐平、都昌、建昌、湖口、彭泽等县掌印官,领兵把截沿湖紧关隘路江口,毋令此贼得以出境远遁。一面多差知因乡导,探贼向往,互相传报,合势黏纵追剿,一应机宜,俱听从宜区处。各官务要竭力殚智,杀贼立功,以靖地方;毋得畏缩因循,轻忽疏略,至贼滋漫,军法具存,罪难轻贷。

三月初十日

据江西按察司呈,看得获功阵亡等员役,俱查照赣州事例,获贼首者,赏银十两;次贼首七两,从贼三两,老弱二两。奋勇对敌阵亡者十两;杀伤死者七两五钱,被伤者三两。其有军民人等,各于贼势未败之先,自行帅众擒获送官者,仍照出给告示,贼首赏二十两,次贼首十两,从贼首五两。务查的实,一例给赏,毋吝小费,致失大信。俱仰行南昌府,于本县支剩军饷银内公同赏功官照数支给,开数缴报查考。

三月二十四日

据江西布政司呈:“据应天府呈开:‘江西、九江等府原派船五十只,装运营建宫室物料,乞查处督发,奉批查处呈夺。’议照江西南康、南昌等府,并无马快船只,虽有额造红船,为因宸濠谋反,被贼烧毁;往来使客及粮运,尚且无船装送,疲困已极,委果无从区处。”呈详到院,为照江西各府,师旅饥馑,疲困已极;况兼本职气昏多病,坐视民痍,莫措一筹,前项船只,果难措置。南京素称富庶,今虽亦有供馈之烦,然得贵院抚缉有方,兼以长才区画,何事不济。且江西之疲弊,亦贵院所备知,尝蒙轸念,为之奏蠲租税,江西之民,无不感激。独此数十艘,乃不蒙一为分处乎?为此合咨贵院,烦请查照,悯念疲残之区,终始得惠,别为处拨装运施行。

四月初九日

据东乡县民陈和等连名诉,看得朝廷添设县治,本图以便地方而顺民情,但割小益大,安仁之民既称偏损,亦宜为之处分。在官府自有通融裁制,各民惟宜听顺,果有未当,又可从容告理;而乃辄称背抗,稔恶屡年,愈抚愈甚,不得已而有擒捕之举,亦惟彰国法,禁顽梗,小惩大戒,期在安缉抚定,非必杀为快也。今各民既来投顺,官府岂欲过求,但未审诚伪,恐因擒捕势迫,暂来投顺,以求延缓,亦未可知。仰按察司会同都、布二司,将各情词备加详审,及查立县始末缘由,其各都图,应否归附某县;各县粮差,应否作何区处;各民违抗逃叛之罪,应否作何理断;通行议处呈夺。

四月十六日

据江西布政司呈,看得造册清查之法,既已详悉备具,但人存政举,使奉行不至,则革弊之法,反为流弊之源。仰布政司照议上紧施行,仍备行总理及各守巡官,同以此事为固本安民之首,各至分地,临督各该府、州、县正官。且将别项职事,牒委佐贰官分理,俱要专心致志,身亲棕核,照式依期清量查造,务使积弊顿除,后患永绝,以苏民困。中间但有不行尽心查理,止凭吏胥苟且了事者,即行拿治问发;提调等官,一体参究。其各官分定地方,该司具名开报,缴。

十六年

仰抄案回县,即行知县顾佖速差能干官前来樟树,接驾浅船到县,照依该道估价,于官库支给各船旗军收领。就便择日催督县丞沈廷用,遵照本院面授水帘桅等法,兴工修筑。务将前船衔结匀连,多用串关扇束缚坚牢;足障水势,以便施工,毋为摧荡,虚费财力。

六月十五日

照得本院于正德十四年六月内,因宁王谋反,起兵征剿,具本奏闻,当差赣州卫舍人王鼐赍奏,却乃设计诈病,推托不前,显有通贼情弊。及至擒获逆贼,差赍紧关题本,赴京奏报,却又迂道私赴太监张忠处捏报军中事情,几至酿成大变。及将原领题本,通同邀截回还,所据本犯,罪难轻贷。为此牌仰本司,即将发去犯人王鼐从公审问明白,依律议拟,具招呈详。毋得轻从,未便。

<strong>行江西按察司清查军前解回粮赏等物</strong>

六月十九日

卷查先该本院督解宸濠,中途奉旨仍解回省,随将前项赏功银牌花红彩段及粮饷等项,牌差县丞等官龙光等,解发江西按察司查收贮库,仍候本院明文施行去后。今照前项粮赏等银,已支未支,清查应该起解者,未审曾否尽数解京,拟合查报。为此牌仰本司,即查原发粮赏等银,各计若干。要见于何年月日奉本院批呈或纸牌,支取某项若干,给与某起官军人等行粮或犒劳兵快应用,其应解金册一十二付,上高、新昌玉印二颗,银盆六面,及衣服等件,曾否尽数解京,中间有无遗漏等情,备查明白,具数回报,以凭查对稽考,毋得迟延,未便。

七月二十八日

据副使汪玉呈称云云。卷查先为图议边方后患事,准兵部咨云云。续据湖广按察司呈,奉湖广巡抚都御史秦案验,候本院抚临至日,会行议处具奏定夺施行。随据副使汪玉呈云云。看得立县之举,今且三年,而两省会议,犹是道傍之谈,似此往复不已,毕竟何时定计。自昔举事,须顺人情;凡今立县,专为弭乱;若使两地人心未协,遂尔执己见而行,则是今日定乱之图,反为异时起争之本,今江西安仁、东乡各县,纷纭奏告,连年不息,即今征矣。除行该道兵备官,上紧约会广东各官,亲诣地方,拘集里老年高有识者,备询舆论;务在众议调停,两情和协,就行相度地势,会计财力,监追起工,然后各自回任。若使议终不合,必欲各自立县,亦须酌裁适均。要见广东于高宿立县,都图若干;湖广于笆篱立县,都图若干;城池高广若干;官员裁减若干;异时赋役,两地逃躲,若何区处;盗贼彼时出没,若何缉捕;一应事宜,逐条开议。须于不同之中,务求通融之术;不得徒事空言,彼此推托,苟延目前,不顾后患,异时追论致祸之因,罪亦终有不免。除批行湖广该道兵备官查照外,仰抄案回司,会同布政司各行该道守巡兵备等官,约会湖广各官,面议停当。一面会计工料,委官及时兴工;一面备由开详,以凭覆奏;毋再推延执拗,致有他虞,断行参究不恕。仍行两广提督并巡按衙门查照催督施行。

八月初九日

先该本院看得江西兵荒之余,重以洪水为灾,民穷财尽,正当体养抚息。各该衙门一应修理公廨工役,俱宜停止。已经案仰各司,即将工役悉行停止,其势不容已者,亦待秋成之后,民困稍苏,方许以次呈夺去后。近因本院出巡,访得各该官员,不思地方兵变水患,小民困苦已极,方求蠲赋税,出内帑欲赈而未能,辄复纷然修理,事属故违。本当参究,尚传闻未的,姑再查禁。为此仰各抄案回司,即查前项工程,前此果否悉行停止?近来是否重复兴工?具由呈报,以凭施行,毋得隐讳,违错不便。

九月十七日

照得本院调到宁都等县官兵机快人等,见在赣州教场住扎操阅,中间恐有不守军令,罪及无辜,应合禁约。随据副使王度呈开,合行事宜,参酌相同。为此仰抄按回道,即行出给告示,张挂教场,晓谕官兵机快,各加遵守。如有违犯,事情重大者,拿送军门,依军令斩首;其事情稍轻者,该道径自究治发落。仍呈本院查考。

计开:

一,各兵但有擅动地方一草一木者,照依军令斩首示众。

一,各兵但有管哨官总指称神福,馈送打点等项名色,科派银物自一分以上,俱许赴该道面告究治。

一,管哨官凡遇歇操之日,并在营房居住,钤束机兵,教演武艺。敢有在家游荡,及挟妓饮酒,朋伙喧哗者,访出捆打一百。

一,各兵但有疾病事故,许管哨官禀明医验,不许雇人顶替,如有用财买求地方光棍替身上操,仰该管总小甲拿获首送该道枷号,如隐情不首,事发,连总小甲一体枷号。

一,各兵在市买办柴米酒肉等项,俱要两平交易,如有恃强多占分两,被人告发,枷号示众。

一,管哨官凡遇各兵斗殴喧闹等项,小事量行惩治,大事禀该道拿问,不许纵容争竞嚣乱辕门。

一,各歇操之日,各将随有器械,务在整刷锋利鲜明,毋得临时有误。如平日懒惰,不行修理,上操之际,弦矢断折,铳炮不响,旗帜不明,查出捆打一百。

一,各兵遇上班之日,不许因便赴该道府告家乡户婚田上等项事情,查出痛责四十。

一,各兵上街行走,俱要悬带小木牌一面,上写某哨官总下某人,年甲籍贯辨别。如有隐下兵打名色,另着别样衣冠,暗入府县,挟骗官吏,及来军门并道门首打听消息,访出枷号不恕。

一,各兵领到工食银两,俱要撙节用度,谨慎收放,如有奢侈用尽,及被人偷盗,纵来诉告缺失,俱不准理,仍重加责治。

一,各该上班兵夫,如有限期未满,先行逃回者,差人原籍拿来,用一百斤大枷枷号教场门首三个月,满日,綑打一百,仍依律问发边远充军。

一,各哨官并兵夫,有军门一应便宜,及利所当兴,害所当革者,许赴军门及该道直白条陈,不许诸人阻当。

十二月二十七日

照得本院近于赣州府城设立社学乡馆,教育民间子弟,风俗颇渐移易。牌仰雩都县掌印官,即于该县起立社学,选取民间俊秀子弟,备用礼币,敦请学行之士,延为师长;查照本院原定学规,尽心教导;务使人知礼让,户习《诗》、,丕变偷薄之风,以成淳厚之俗。毋得违延忽视,及虚文搪塞取咎。

〔1〕隆庆本卷三十一原分上、下卷,上卷为《征藩公移》,下卷为《山东乡试录》。然下卷非皆阳明之作,且与上卷体例不同,不应合而为一,故后世刊本或不收录,或移置《外集》。今仍以《征藩公移》为卷三十一,而将《山东乡试录》作为附录,移置卷二十二《外集》四《山东乡试录》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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