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圣经 - xp1024.com
《王者圣经》




混沌渺茫,无岁无疆。

乾坤未立,无阴无阳。

迹道不定,气自中藏。

亘古穷苍,气凝孕双。

先显盘古,再显东皇。

盘古无形,如圆如蚌。

东皇无迹,似蛇似芒。

曲直相绕,岁增月长。

圆生头脚,芒添鳞爪。

盘古破苍,力分苍莽。

东皇灵化,混沌智张。

至此天地初成景象,万物始得造化。这万物之主盘古大神,在以力破苍分这渺茫虚空之时,本欲呈现天虚地实、规整划一的大同盛景,但这强开气运、无中生有的噬力过大,以致盘古身殒意志难控,故于这虚实规整处,更生虚虚实实、规而不整之险。如此虽未及大同盛景,却机缘巧合下得这精彩纷呈的万千造化。

而东皇虽无这夺渺茫虚空而生天地万物之力,却有醒万物神识之灵。盘古于这亘古经年中修得,象征其力道的臂之外延——盘古斧;东皇亦在同一时刻修得,象征其智道的神之外延——东皇钟。

这盘古斧于盘古大神辟开天地之时,随大神的血肉毛发一道化为山河星辰,融为鸟兽昆虫。而东皇本欲以这尽收混沌之力且融入自己神识的东皇钟,醒苍生万物,智授草木鱼虫,慧及人神鬼怪,使之万物共抵大同之德。可这破天之际的反噬之威与混沌张弛之力,连创世大神盘古尚且力尽难御而薨,可想这东皇钟为佑东皇而受到何种创伤?幸而东皇不似盘古以辟天地的虚弱之躯硬抗反噬之力,故而得以钟体合一,幸免于难。

但由此这东皇的神识,已不足以实现有教无类的智启万物、大同至德。不过却由此得到了辟天地之精要,塑地水火风之混沌念力,虽布于钟之四壁,奈何东皇钟再无重塑之神识。故天下万物德智参差,或有或无;善恶不定,意念起伏。以致苍生万物杀伐无度。

东皇心急如焚,于天界之巅以东皇钟护住神识,竭毕生之念力强运天机,授智于比盘古形容之族类。以期可出济苍生、安万物的圣人贤君,然毕竟以飘摇之躯强运天机,故而人性分善恶、融七情、合六欲。虽与大同至德相较甚远,但也大致万物相安、杀伐渐减。

东皇再无力智惠于世,东皇钟携其神识远遁星辰之间。

卷一女娲篇——诸圣初会

澄空如洗,沙松草净。

江河清冽,龙蛇奔腾。

麒麟望月,白虎潇谷。

朱雀火舞,玄武潜渊。

奇花异木,珍兽弥路。

仙佛交游,洞天神胄。

下探黄泉,幽冥九幽。

三间七界,权自天授。

证道夺位,掌教开宗。

洋洋洒洒,好一派热闹的修真国度。

盘古大神辟天地之时,得其髓、精、目、血等灵物而化为物、像者,夺天时地利之私,根基修为自不可凡俗论之。复得东皇神识点化立时飞升、立地成佛者不在少数。今日暂且不表,及后自会一一呈现。

温婉而有张力的鸾鸣,叫醒了一个不那么甜美,却会给人幸福感的梦。

“夜雪,你就叫我再睡会嘛。”

调皮地嗔怨和嬉戏地愠怒大抵是世间最美的情绪。

再配上这文字难述的娇容、莹白如脂的肌肤、长及脚踝的秀发。奈何是谁也无法拒绝这份请求吧。接下来的事情却也验证了这份美的震撼效果——当夜雪犹豫了会,鼓足勇气打算再叫一次的时候,身后的五人不约而同地浅笑着摆了摆手。

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主,一样具备对美的感知和认可。看似矛盾却辩证统一,因为无论是虚无妙法还是普世哲学,何尝不都是对广义美的追求呢?

金乌鸟悠然划过天际,将他的温暖和光明藏进日内瓦湖的沙渚。玉蝉蹁跹而至,让漆黑的夜里多了份浪漫地茭白,长河带着这份柔光奔流,知更披着这抹柔纱呢喃。这样的夜该酝酿出多少醉人的梦啊……

吼——

一声咆哮震颤着波澜不兴的林冠,知更的尖啼消散在绝望地风里,一抹红晕在明媚地月光里显得格外刺眼、可怖。说时迟那时快,哀鸣将远未远之时,密林中早窜出一只金色巨兽,三丈高的头颅缀着长将及第的鬃毛,一身戾气却难掩雄壮威武。

嘎嘣间,知更斑斓的羽毛已从森森白牙间飘飘散落。这金毛吼拖着九丈长的身躯,俯视众人来回踱步。不时发出低沉的咆哮,震颤地周围的草木跟着一并抖动。

夜雪“嘣”的一声膨起雪白的羽毛,显露出六丈高的真身法相,嗖一下跃至女娲跟前,全神贯注的凝视着不远处的金毛吼。突如其来的强烈杀气显然触动了这匹桀骜不驯的巨兽,金毛吼由踱步变成了与夜雪对等的凝视。

他们自然是相识的,这洪荒大陆又有多少巨兽是不相识的呢?但今日一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个护主心切不得不迎。一场恶战似是在所难免!

随着一声咆哮,金毛吼率先发起攻击,急速助跑后跃起扑向夜雪,夜雪毫不迟疑,也在这同一时刻振翅纵身迎击上前。风停住、夜犹静,唯有这散落地斑斓羽毛在磅礴地杀气中激射而出!

“雪儿!”

并不快的语速,却有珠落玉盘的清脆和坚定。听到这声召唤后,夜雪心有灵犀地双翅尽张,以减速如箭地身姿,紧接着双翅向下画圆煽动,一个利落地翻身,瞬间撤出战阵,复化为三尺白鸾立于女娲肩头,肃穆的杀意也在这一瞬间悉数化为娇羞可爱。

“咚——”

金毛吼停在了半空中,面部扭曲挤成一堆,眼神惊异恐惧,舌头挤出血盆大口甩向一边,咆哮的吼声也像响着地喇叭掉进井里那样,越来越小最终变成痛苦的呜咽,末了又如京腔那般扯了个儿化长音,再戛然而止。

这金毛吼也是天生神物,一触之下早知实力悬殊,转身就要遁去,奈何这无形光屏如一只六面不透风地玻璃盒子一般,早压制的它动弹不得。且在这金色光屏盒子降落的过程中,不住收缩,渐成九尺见方。金毛吼身体虽动弹不得,但眼神中流露的恐惧和绝望,却又实实在在的显示了它此刻地苦楚。

坠落仍在继续,收缩亦未停止,痛苦犹更加剧。眼神中地恐惧和绝望也渐渐融入了顺从地乞求。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的猛兽何尝不是只萌萌的大猫呢?

“请地母上神高抬贵手!”

恢弘有力的声音振振传来,但见这五人中迈步走出一名长者。长者双手合十,宽大的袍袖遮挡住长者颀长枯瘦的身形,蓬乱的发梢却挡不住他铿锵的声调。

“容小僧进言,此物与我沙门颇有机缘,还请上神给小僧几分薄面,赏此物与座下徒孙做个传教、行善的脚力吧。”

长者言语谦恭,但神情中自是一份堪破天地的平和自然,无卑无亢,从容安详。

“古佛折煞我了,你我皆得天授神机,我虽幼年得道,汝于晚年辟得佛果,但于这洪荒之中,日月亘古,早、晚个百几十年又何须道哉?自可平辈相呼,当不得古佛的‘小’字谦称。既然这金毛吼与佛家有缘,今者自当相赠与汝。”

声音里哪还有与夜雪讨价还价时的娇羞呆萌,俨然一副宗师、教主的大气、自若。

“多谢上神惠赠。”

双手合十状谦恭一揖。

起身的同时渐将目光转向光屏罩中的金毛吼,正色道:

“本座卜得天机,知汝与我佛门有缘,命汝速归我教,好证得果位,莫废了这天造灵体。”

以金毛吼的灵识,刚一交手怎能不知这群人的霸道,岂敢再做抵抗,但野兽自然有爱自由的天性,岂是一区区果位可将束缚。故而在女娲撤去光屏的瞬间,嗖的一跃,向林中遁去。

燃灯并不惊慌,似在意料之中,淡定地合着双手伫立未动,轻吟一句佛偈:

我佛慈悲。

在金毛吼纵过天际,欲落未落入丛林深处之际:

“普度众生!”

燃灯身后传出一句佛偈,声音不大却恢弘有力,入木三分。话音未落,金芒早已闪至金毛吼遁去之地,嘭——一声巨响之下,金芒戛然而止,强行替换金毛吼所处的位置,金毛吼却被撞向远方,急速飞去,刹那间远处山腰便腾起滚滚烟尘,巨响传来之际,金芒寻声激射而出,巨响未消金芒又至,烟尘复起、巨响复鸣。整个过程恍若一瞬,一气呵成绝无半分拖泥带水,令人惊艳。

良久才传来金毛吼痛苦中夹杂着乞求的咆哮,大概在绝对实力所形成的压力面前,喘息都是奢侈的梦想;在重击下形成的空气负压里,呐喊都变得困难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远处晃动起金毛吼曳步走来的浅影,叮叮当当的铃声清脆弥散,比及近处,肩上坐着的,正是被燃灯古佛那瘦枯颀长身姿遮挡着的年轻沙弥,金毛吼桀骜的眼神变得顺从温和,脖颈下长垂及地的金棕,也在铜铃的束勒下,收至膝弯。

在尚有一些距离的地方,沙弥纵身而下,踏步而行,金毛吼找一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石盘呼呼睡去。

“劳烦诸位道友久等,还请恕罪。”

燃灯合手欠身。众人或扣拳、或指点胸前、或捧手致意一一还礼。

“今日诸位相约前来定有要事相商,请寒舍一叙。”

女娲移步,飘然前行,众人皆款步相随。

卷一女娲篇——诸圣初会(中)

沿山势林隙自然形成的小径穿行,山俊木雅,虫鸣泉澪,时见玉蝉轻舞柔光弥漫,偶有流星闪烁划过苍天;不多时林尽山平,豁然一马平川,奇花异草错落依偎,珍兽羽虫奔走蹁跹;又走些时间,渐闻高水击石之声,遥见瀑布挂于山峦,山高水猛若巨龙潜渊,谷阔潭深似玉盘含珠。众人皆立于山头平台之上遥望瀑布,尽为这壮美所倾醉。

女娲微笑道:

“诸位脚下的这处应天台,本与我那地心宫相连,今夜雅兴,若从此处入宫倒显得拙朴无趣,不若从这水帘洞天而入,倒应其境。”

说着信手一挥,自掌心发出一道十字光线。

十字形光线朝瀑布飞去,渐飞渐展,由线变柱,由柱变面,及至瀑布时已成十丈见方的十字型光面,十字相交的位置,呈现出一丈见方的空间。众人皆修得先天慧眼,因此距离虽远也早已洞察到这一丈见方空间后的洞口。

女娲往前轻迈纤足,便自这应天台翩然而下,肩头的夜雪抢先一步俯冲而下,在达到女娲脚下的瞬间嘭的现出六丈真身法相,纤足踩定厚厚的雪羽,女娲负手昂扬,长发翩然衣袂飘飘,如一道被月光洗净的彩虹一般,素净淡雅横亘天空。

众人面面相觑,燃灯折下一缕草叶,随手抛入谷中,轻轻一跃踩定草叶,沙弥紧随其后,一道随风飘去;

耶和华十字绕胸后,向谷边一迈,径直跌落下去,不多时自山谷迷雾中亮起环状霞光,紧接着一道光柱拖着星星闪闪的光尾,从这迷雾中激荡而出,云雾豁然散开,又被这抽离形成的负压快速挤压融合。但见耶和华腋下竟生有丈余长的双翅,雪白致密,柔软间自有惊人力道;

老君轻舒鹤麾下隐藏的长袖,云袖摆动间一缕云雾飘然而出,遇风即长,瞬间已膨化成九尺见方的云团,老君抬脚向崖前一迈,云团瞬间消散,复又瞬间汇聚在脚下,老君早已恢复成先前的负手状,散步般步入云团中心位置,凌风而行,鹤麾罗袖翩跹舞动,好一派仙家气象;

宙斯抿了一下嘴唇,盯紧女娲远去的方向,瞳孔中闪烁起熠熠火花,继而周身电芒攒动,莹白如炬,将整个应天台照耀的如同白昼,可即便如此,依旧难以看清楚身边另一位披长袍罩头巾先哲的尊容,一声长啸间,电光在山谷间画起长虹,激射而出,瞬发即至,势大力沉自成王者风光;

披袍罩巾的长者,月光下显得格外清瘦颀长,罩巾宽绰,难以尽睹形貌,隐约只见目中闪烁出的智慧幽光。长者抬步款然而行,落脚之处自有一物相托,脚步过后又空无一物,如此交替循环大步前行。倘若千千万万年后的“人”能有幸睹此盛景,当会惊呼出不同的器物名称,这脚踩之物因人性而幻化,由人心而不同,但今日的诸位大神自然是可以看出其本质本源——“两把心形利刃”两侧锋刃颜色各异半黑半绿,形状亦不相同半如锯齿半如镜面。

言之半晌,实则一瞬。六人早到这三丈金芒撑起的瀑布之后的洞口。立定之后,但见洞口赫然写着“水帘洞天”四个大字,若干年后轩辕丘人主手下,有一个叫仓颉的左史官,机缘巧合下洞察天机,所创之字,便是如斯。

洞前石阶略有倾斜,缓步向上,路面渐趋干爽,洞口并无石门之类机关阻隔,却幽幽闪着五彩霓光,如婉转水流,又似风吹麦浪。

众人皆停住脚步,深知这结界的不寻常,世间强大的事、物大致可分为两类,看起来寻常但效用强大,属于“于无声处听惊雷”型;看起来就不同寻常实际也强大,属于“甲光向日金鳞开”型。前者低调却致命,后者张扬却宽宏。故而造物之时,致命之物大多形貌奇异、颜色惊艳,故说:厚德载物。

女娲迎着结界走去,宙斯扯起雄浑壮阔的嗓音打着哈哈:

“上神莫不是怕一些宵小歹人潜进洞府偷窥不成,用这么霸道的结界拱卫?揉光中五彩,乾坤五行,音中五律细腻抟练,依我看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了!”

女娲抬起右手,掌中升起五彩流光,将掌心推向结界,接触的瞬间,两股流动的云霓皆是一震,便一个顺时针方向,一个逆时针方向的转动,转动间结界慢慢缩小,渐渐吸入掌心。

“雷帝又说笑了,不过是因这洞口临近瀑布,故而设这帘子防些水溅、羽虫罢了。”

女娲浅笑应答,说话间已领着众人穿过洞口。

洞中陈设清新淡雅,古朴中蕴藏着浓郁灵气,玉蝉舞天,皎白的月光经过水帘的浸染,晕起淡蓝色柔光,复又投射到洞中间位置,由山泉汇聚而成的一汪浅塘,塘中泉水凌冽如镜,将这柔光吸纳、反射,散漫出一洞辉煌。九道沿石壁蜿蜒的水流亮度犹高,辉映之下更增玄妙神采,真真仙家福地。

细看之时,只见这九道泉水汇聚而成的浅塘之中,盎然生着一株莲,方圆不及三尺见方,虽小却灵气逼人,众人一见之下皆是一惊,均晓得这莲是天地初开之时,得天清地浊之气孕化而生之物。

此物本就非比寻常,又经这九道携日月精华的山泉滋养,渐生灵识。今日一见众人,五片大小不一的莲叶均是一抖,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更是凌然一震,愈加的神采奕奕。周身灵气弥漫升腾,众人也是一震,无意间身体也均闪烁起淡淡灵光。可这除了夜雪与那塘中的小鱼外,又有谁会在意呢?

女娲引众人穿过廊桥,过几处楼阁,绕几处曲径,渐行渐阔,别有洞天。楼台琼宇花草繁盛,溪行山水鸟兽鱼虫,颇具世外桃源仙境之感,亦似缩小尺寸的苍茫大地。

行不多时,涛声渐浓,再行时,渐闻拍岸海水灌入山根岩洞所传出的嗡嗡响声,霎时,绕过山林,在一片开阔草地尽头,豁然开着九丈见方的门洞,月光皎白,自门洞映入,回首看时,方知这月光何止在洞前徘徊,更可回环于洞内诸景,自晕出祥和宁谧的安然气象。想来这金乌燃起之时,这洞中当是另一番景致吧!

穿过草坪,将至门洞之时,便看到远处黑水奔腾,期间更夹杂着咆哮嘶鸣的海兽雄音。步出门洞,洞前延伸出三丈宽的露天平台,平台之上布满奇异图形,似画非画,似文非文,虽难以辨别其意,但符咒中所蕴含的厚德载物之气,醇正绵厚令人起敬。

平台中间,被符咒层层环绕着的,是一个圆镜形的凹面,径长三尺左右,实则刚好三尺三寸三。凹面内薄薄一层波光,月色下更显得琉璃细腻,灵动闪烁。众人皆是天授神体,洞明世间万物,深知此物之非凡,较之琼浆玉液不知高了多少等级。

女娲示意众人围着这圈粼粼波光席地而坐,月自皎洁星自疏,风自清婉涛自簌。仙家之体月下无影,衣带长发随风流转,任尔海上惊涛浪,身亦岿然目如霜。

女娲朗声道:

“今日诸位相约前来,为苍生谋福。然而此事着实是夺天地之灵气,成众生之衍行,易遭先天万物的谴怒、反噬,故而凶险异常,大家可有异议?”

众人均为言语,女娲此番提问也是循礼数而已,岂会不知众人所想?再者,这本就是天定之事,是几位先天至圣的得道之由和布道之途。

卷一女娲篇——诸圣初会(下)

一阵涛声混着兽鸣的交响乐后,顿时寂静的夜晚,被一声清脆的声音刺破。

“当世界只剩罪恶,那就推倒重塑!”

女娲的声音变得深沉而又有穿透力,暗藏着一股霸道的狠劲。

“如今鸿蒙初开,这洪荒大陆、苍茫阔海巨兽杂陈、恶灵不绝,万物以力争雄,以恶争霸,违背天道轮回,悖反创世宏愿,合当毁恶而扬善!诸位道友可有良策?”

女娲言毕,环视众人,复又回头远眺沧海,涛声依旧,兽吼不绝。

众人随女娲的目光眺向远方,沧海翻腾雄壮悲鸣。良久,耶和华收回目光,思索片刻后说道。

“巨兽逞凶,大海渐不能负其凶顽,沧海虽有神无魄,但长此以往海魂必会受此惊扰,恶念淤积而不得净化,浮殍千里而难于转换,如此洪荒将成炼狱啊;更有甚者,近日途经陆间海时,见马耳他岛上空隐约弥散着邪魅黑云,细看方知是“噬星大阵”待我将要擒拿之时,此凶物潜海遁去,追至墨海,气息隐于黑水之下。”

“道友所说的可是‘西大食海’?”

女娲明知故问似的看了耶和华一眼,不及对方回答便又接着说道,

“近来星象确有异变,道友可曾看得分明此凶兽究竟何物?”

女娲和刚才一样的表情,但这次大家不给女娲自问自答的机会,不约而同的回答道

“赤鳌!”

即使是短促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还是拖出了长音。

长音在缕缕风中碎成粉末消散在夜空的时候,沉默还在继续。

“这赤鳌凶顽异常,想我在爱琴那岛之时也曾见到那‘噬星大阵’吞噬他物已经不能满足其贪婪,吞星之后谁还能限制其凶性?”

宙斯说完,突然想到什么,老脸一红。

其实他是多虑了,此情此景谁还能想到他在爱琴那岛的风流韵事呢。

“确实!”

罩袍下传出雄浑简短的附和,算是对此事的回答吧。

一阵风驱散言毕之后的沉默,燃灯用那沧桑而深沉的嗓音说道:

“赤鳌虽然凶顽,却有翻江倒海之能,又有立地擎天之功,除之不易,不除遗患,确实棘手。况且,今者此物心性更生变化,如不早定良策,恐将祸衍洪荒,致使生灵涂炭。”

“有无相生,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赤鳌虽有翻江倒海之能,却无乾坤再造之才,虽有立地擎天之功,却无安世传道之德,故当‘化其利以为用’如此方能断其凶性,以为我用。”

老君鹤发童颜的脸上,并无过多表情,只有说话时被肌肉牵引而跳动的胡须,默默传递出他内心的坚决。

众人注视着老君的慷慨陈词,每个人都想提出自己的疑虑,但每个人都没有言语,皆用大师级智者特有的平静,观望远处的沧海。

风吹乱每一人的鬓发,翻飞每一个人的衣带,搅动每一个人的心海。苍生在怀,天下在肩,不是权力而是担当。这份对苍生的悲悯,令这几位足以重塑洪荒大陆的大神如履薄冰,万物无咎,岂可借着对天下负责的名义、仗着伸张大义的借口而随意抹杀?

“渺小的虫子也配仰望星空?”

女娲说的斩钉截铁,众人皆一凌然。虽然没有人将目光自海平面收回,虽然女娲面对大家的只是一个背影,但又有谁不能想象出她的表情呢?

“毁灭它,与天下万物何干?诸位莫要仁心铸错!杀人诛心、擒贼擒王,万兽虽凶,若无兽王赤鳌心怀诡逆,行径残暴,群兽岂会效法斗狠?”停顿片刻,风息鸣消,震慑之威如同密不透风的结界一般,将空间凝固于此。

女娲放缓了气息接着说道

“鸿蒙初开,念及赤鳌立地擎天之功,许其万兽至尊之爵,故而一类独大,无可监督,至其权脱牢笼为祸苍生,是当除之以绝后患。余兽虽凶,若无兽王威助,自然难结群胆,故不消悉数消灭殆尽,屠鳌之日自会群兽奔逃,再以他法御之,天下自有一番多彩多姿之巍巍盛观。”

讲至此,和风陡起,尽扫沉闷。

“世间终不能以力称王,力者,霸也。霸者,戾气聚而成形也。若万物好勇斗狠,则戾气盛行,霸者不绝,终将天下沦为唯力是瞻的残暴之地,为今之计需要扭转洪荒规则,大兴智慧以取代蛮荒横力。今日诸位相约前来,也是冥冥定数使然,不如今日就将此事定将下来……”

轰隆隆——

剧烈的抖动中夹杂着巨响,整个山体在颤抖中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众人面面相觑后,又在这面面相觑中读出彼此眼中的惊异,皆不约而同地默默捏起护身法决,虽含而未露却已隐见微芒。

“哈哈哈哈……”

这抖动中再传出这阵笑声,难免是令人诧异的,气随意动,意由心生,众人皆笼罩起色彩各异的护体真气,真气内缘符咒闪烁层出不穷,外缘如焰火奔腾气势无双。

侧目之间,已辨出这阵得胜般满足的笑声,不是别人正是女娲。只在此一瞬,众人散去周身神芒,却又几乎在同一时刻,褪去的神芒外衣十倍暴增,充盈周身,映亮整个露台。原来这早前散去的芒衣,并未逝于风中,反而呈白虹贯日般沿洞中飞去,突遇此番光景,任谁再怎么淡定,安能无动于衷?

“诸位莫惊,此乃无上机缘……”

女娲朗声笑后接着的这句话中犹带快意。

强烈地抖动打断了女娲的话语,这强烈起来的抖动就发生在芒衣飞入洞中不多时的瞬间。

众人闻言,犹豫片刻后褪去这暴涨起来充盈周身三尺的护体芒衣,说时迟那时快,褪去的一瞬间,众人于对方眼中均看出些许悔意,便几乎在这褪去的瞬间复又爆裂起冲天华彩,犹如五道实体光柱,顶天立地冲破云霄,将这浑然一体的浓浓夜空生生撕裂。

果不其然,不能责怪众人的反应过度,因为刚一褪去的芒衣,便和刚才一样的沿洞中飞去,这次的芒衣气息更为醇厚,因此如同五颗光球,鱼贯而入。

愈加剧烈的响声和抖动,震颤着众人脸上愈加清晰的惊异。山体开始在这剧烈的抖动中分裂移动。

卷一女娲篇——连开化佛

“恭喜古佛,极乐有主。”

女娲也不顾燃灯古佛惊异中又满脸疑惑,抬手一挥,径直向洞中走去,抬步瞬间庄重说道:

“是时候了,一起去看看吧!”

话不复杂,也并不难懂,但又什么也没说,根本就难测。众人迟疑未动,但见女娲头也不回的已步入洞中,便也一道跟将进来,周身光柱依旧,霎时映的洞中五彩斑斓,华光万丈,鸟兽具惊,奔散隐遁。

众人看时,女娲已立于夜雪之背,疾行向前。雪白的羽毛,曳着轻灵的长尾,在这五彩斑斓的光芒沐浴下,显得格外美丽又充满神秘。女娲长发飘飘,云袖长衣,映照之下如燃起的五色火焰,熠熠夺目。又有谁能想到在这纤弱的身躯里,藏着什么样的坚毅和伟大……

小沙弥跟着燃灯古佛步入水帘洞天时,便被这洞中的陈设所吸引,年轻人的求知欲和探索欲不是几卷经文,几番禅定就可化解抹去的。故而在进洞之后便不再垂首合掌,渐渐抬起眼眉环视所到的每一处新奇之所,比及看到洞中间位置的池中之莲时,周身一震而脚不能移,双眸一定而意不能睱。

众人此次相约一心只是为苍生大计,虽在降服金毛吼时识得此沙弥之非凡禅武,但在此番要事之下又有谁会注意到他的跟随呢?故而此番驻足亦颇不为众人所察觉。燃灯古佛稍一顿足,但转念一想,此次相会事关洪荒存亡,保密是一方面,不舍无端给爱徒这么大压力是另一面权衡,因此在这顿足之间,只是稍一点头,示意爱徒可在此休息,便迈步疾行而去。

众人穿过回廊,越过房舍,步入曲径,飘然而来,悠然而去。打破这宁静,又带走这喧闹,仿佛不曾来;惊扰这灵脉,又留下这气息,亦似从未去。

月色皎洁,自水帘传入,由池水散开,洋洋洒洒弥漫出整洞的柔光。独莲含苞似雪,群叶清园如翠,九只泉流顺时针涡旋而来,却在汇入这池水后波澜不兴,一汪被皎白月色和地根灵脉浸染成雾色的池水恬静优雅,水面铺散的荷叶和那露出水面尺许擎起的莲苞安然自若、纹丝不动。

众人走过时所游离的气息,在这柔光里聚拢,渐渐凝结成数根纤细光丝,环绕着池水游动。俄尔洞中柔光渐盛,九条泉水如同九盏流动着的华灯,将升至中天的月光采撷,揉碎在这涓涓细流,随着光芒渐盛,池水一改如镜般的静谧,随着九道水流顺时针转动起来,涡流速度并不快,但绵密醇厚。

绕池而转的纤细光丝,在涡流形成之时便随水流的方向融入其中,霎时间涡流一震,陡然停滞,片刻之后,涡流略微程逆时针方向转动,但未及一周,复又回复顺时针方向流动,但速度较之先前,慢了一些。可无论流速、流向如何改变,池中的花和叶,依然如定海神针般纹丝未动,沙弥看的出神,月光在他身上编织出宁谧的光晕,而他的眼中,映出的只有那朵不问世事的白色莲花……

突然,沙弥眼中的素淡,划过几抹晕彩,五颗光球瞬间闯入,曳着长尾,色彩纷呈。毫不理会池边入定的沙弥,径直奔向水池,在池边稍作盘桓后,便随九道泉流涉入池中,霎那间池中光彩夺目,顺时针转动的涡流,震荡出层层柔波,一次次击向池边,一次次反射回中间白莲。

在这往复的波动里,莲苞随莲叶和茎秆微微一颤,随即在白色的骨朵上,罩起五色柔纱,沙弥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白莲,禅定中的他并未被这一切所打扰,淡如水的眼眸里,并未呈现出这五彩霞光,唯有这白色莲苞悄然绽放,时间仿佛凝固于此,不知何时起,波动的池水变成逆时针方向的涡流,缓缓流动……

泛着月光白雾的池水,被这五彩染成绚丽的云霞,如梦如幻,使得本就飘然出尘的白莲,多了几分海市蜃楼般的虚诞。月将至中天,月华如炬,流入池水的月光照亮洞顶,流光般澄明的泉水,点燃洞周四壁。任凭洞内炯明如昼,任凭池中水势回还,任凭水面华光璀璨,池中之莲自静然如初、等闲自若。只有花开时震荡着的周围云霓,悄悄透漏出它的活力和霸道。

白莲力道虽强,但似有无限阻力在抑制她的绽放,在这将开未开之际,五彩云霞渐次融入这一池白莲,由强至衰,由衰至微,渐成丝缕,近归于无。池中逆时针流动的水流,也随着五彩云霞的浓度,由快到慢。就在水流将停未停,光丝将消未消,莲花绽放将静未静之际,五道霸气异常的光柱,沿洞中夹道激射而出,齐头并进,势不可挡。飞至莲池上空时,如同遇到一面水晶墙壁一样骤然停顿,各自浑身一震后,首尾相接的绕着莲池盘旋。

池中将要停止的水流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感召,复又流动起来,虽然流速依旧不快,但分明看得出这水流中所蕴含的力道和气势要大于之前,虽然莲叶仍然纹丝未动,但将绽而未盛开的白莲骨朵连同翠绿的茎秆震颤起来,引动的周围的气流一并荡漾。

首尾相顾的五颗光球,缓缓绕池三周后,速度渐行渐快,雄浑的气势瞬间将荡漾的气流冲散,复又连带起这些气流形成强大的涡旋。在这股强力涡旋带动下,池中的水流开始加快速度,不多时,只见越来越快的水流开始抬头,逐步与半空中的涡流接壤、融合,进而形成一圈圆柱形的水幕,拉高的水幕将白莲团团罩住,五颗光球亦于此时融入水中,顿时整个中空水柱流光璀璨,光怪陆离。月光洒下,皎白安然,不只是五颗光球晕染了水幕还是水幕折射了月光,直照的洞中缤纷绚烂,如梦如幻,沁人心田。

月至中天,四野静谧安详,涛声被山林阻挡,兽鸣为结界隔绝,月光沿着九道清泉轻吟流淌,泛起一洞的寒芒。光芒越来越涨,渐渐脱离出泉水的依托,不再泄入池中,转而沿着升起的水幕攀升,进而又越过水幕,九道光自九个方向汇至洞顶,形成直径一尺的一片光亮,这团光亮并非静止,而是随下方池水流动的方向,呈扩散式回环。这一聚一散间,不仅增加了月光的亮度,更将洞中散乱无序的光芒,有针对性的笼罩于池上。

顺时针散射回环的洞顶月光,笼罩着因五色云团而逆时针流动的池水,光怪陆离,炫目辉煌,白色莲苞夹在中间,并不为这些异动而改变,静悄悄,安然如初,如一位洞察一切的先哲一般,平和的观澜自己的宿命,静待因果的轮回。

吸起的五色水壁,转动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一般,将流转其间的晕彩抽离,剥离出的晕彩,经过池水以及月光的侵润,如同柿饼上增加的一层霜糖,更显得的灵动迷人。流光旋转中流向白莲,在四围水壁将落未落之际,流光融入欲涨的莲苞,月及中天,一道白光自洞顶的光亮中,激射而出,与流光一道融进白莲,只此一瞬,洞中黯然无光,悄无声息,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每个人都将知道发生了什么。

轰隆——

洞中的颤抖,带动着一整个山体的颤抖,跌落声、撕裂声、、激荡声、回声……充斥在一起,响声穿过回廊,穿过山川河流,穿过拱门,直达众人相聚的露台;颤抖震颤山洞,震颤山体,震颤山下汪洋,直击众人惊异的内心。

无尽的黑暗在众人抵达的前一刻,出现一点亮光,众人前脚刚到,亮光便自莲苞处爆裂,一圈云雾向四周激荡,路过将落未落的水壁,便连带水壁向外突进,云雾所致光亮所致,霎时已充斥整个山洞。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光和迎面而来的气流阻止,须发衣带也随之一个激灵。定睛看时,只见白莲傲然挺立,轩辕睥睨间自有一份含蓄地委婉,盛开的花瓣中亦潜藏着寂寞地内敛。白色的花瓣绵密清雅,簇拥着花蕊处翻腾的五色云团,亭亭玉立,惊艳众人。

在燃灯将余光扫向弟子的时候,众人也不约而同的注视距离水池不远处的沙弥,只见小沙弥盘膝而坐,周身云雾缭绕,目光如炬却空旷凌然,已然入定之容。双目所映的白莲清澈通透,并无半点云霓,众人均是得道之人,自然深知此刻的含义以及背后的凶险,自当屏气凝神,伫立观察,同时不约而同的暗运神力,封锁石室四壁,营造一个稳固的结界以防打扰,毕竟这白莲自开天之始便生长于此,尽得天时地利之造,且生于这灵根长于这灵脉,今日成熟不知有多少垂涎之辈,故不可大意。

结界刚一布置妥当,沙弥周身云气鼓荡,不消一盏茶功夫,形成一片浓厚的云团。渐渐隐去沙弥纤瘦的躯干,继而又模糊他俊朗的五官,直至整个坐像完全笼罩在云团之下。与此同时,环绕在莲心处的五色光芒,由杂糅状态剥离成五条细若游丝的纯色光线,虽然纤细却有凝练、厚重的即视感。光线缓缓飞向除燃灯之外的四人,在距离身体三尺的地方雾化,融入各自的护体真气,虽然这亮光一闪即逝,但众人仍是感受到对自身修为的莫大裨益。毕竟修行至此境界,早已难再有突飞猛进一说,不觉暗自赞叹这圣物的不凡。

且说这五道光线中尚有一道属于燃灯的金色光线,等其余四道飞离,这道金光环绕白莲游动之后,径直飞向沙弥所在的云团,如同毫尖浓墨滴落清澈寒潭,顿时在云团之中四散游走,刹那间便将这云团染成灿灿的金黄。

与此同时,复归于清澈的白莲,与这团笼罩着沙弥的金色云团,产生了奇妙的共鸣。璀璨的白光,细若游丝,丝丝点入这朵金云,交相辉映间云团光芒大盛,急速的膨胀又收缩,如此反复——约八尺高的云团,膨胀至三丈来高,又缩至八尺上下,再由八尺上下膨胀至一丈五六,在这即将收缩至本原之时,一声长啸划过山谷,自水帘洞天呼啸直入,复又透过结界,在洞中回响。啸声如电,转瞬即至;啸声如雷,激起无数涟漪。

一惊之下,正待收缩的云团戛然而止,硬生生定格在丈六高度。原本有序的金色云团,激荡奔腾,窜跳不已。回响的啸声尚未结束,洞口冷风又骤然袭来,疾风刚一扑面,尖啸裹挟着巨物,将洞中空气压缩,强大的压力使得结界向洞中内延三尺。

卷一女娲篇——鹏雀夺莲

铿——

一只硕大的利爪钉在结界上,四只密布鳞片的爪指穿过结界,劲力直逼白莲,众人正欲重新布下结界,利爪瞬间收缩,一道蓝绿幽光自残破的结界激射进来,尖啸过后,扑楞一声已啄在白莲之上。

可这白莲得天地气运,实为造物之精华,今者机缘巧合一朝得道,已是大日如来的傍身之物,岂会轻易就范,故而泛起万丈金光,成“卍”字护身之状,可这鹏雀乃开天辟地、启智生慧后的首批物主,力道天成,即使白莲一朝得道,但在刚才的破界搅局之下实力受到影响,更别提动物系对植物系的天然相克,故而还是硬生生啄下一瓣花来,冲击之下花瓣周围出现松动,又落下三瓣莲花。

善与恶、佛与魔、道与妖,往往仅一墙之隔,且愈是至善、得道的,愈是与恶、魔为邻。是故修行之路如同攀峰拾阶,越是身处高位越发需要谨慎修持,稍有不慎便会如卵石下山,万劫不复。

沙弥受此惊扰,自此难脱法相,终身只得以金身示人,自有怨气郁胸;又见这恶鸟噬破傍身法宝莲台,杀意一起,修行路上化去的诸多邪念恶意,悉数归来。转瞬之间,丈六金身被四面八方涌来的黑焰包围,肤色渐暗、唇齿渐黑,锃亮的头顶霎时长出三尺黑发,周身黑云鼓荡杀气咆哮,与这洞中的祥和之气显得格格不入,一直未有倒影的白莲,却也悄悄在池中聚起一朵黑色倒影……

此情此景,众人也不好插手,均在扫了一眼燃灯后,在这偌大的洞中布下结界,以备鹏雀遁去。燃灯兰指捏诀,狮子吼呼之欲出,防止爱徒被魔障噬心坏了根基。沙弥并未给燃灯施展“侍候醒神”的机会,便怒目圆睁的俯冲向正吃的津津有味的鹏雀,眼下之势鹏雀也来不及细品,极不情愿地一口吞下莲瓣,在暗黑沙弥将要近身的瞬间,由半尺大小暴长成十丈上下,巨口一张,整个吞下袭来的暗黑沙弥,复又得胜般的对着众人尖啸示威。

燃灯凝神思忖:天地之道修行到极高境界时便会万法空明,洞悉万物,知天时、晓阴阳、察因果、识轮回。但天地之大,自有超脱之物,得天地灵气的灵物,得天时地利的运物,得法门修持的练物,得单果点化的业物。以上种种,即使是后天的成道的首批圣人,也难以于掐指之间洞其行迹、察其因果,须得焚香七日,修持静心之后方可探察。故悉达此番奇遇及劫难虽已知晓,但具体是为何物,历劫多深实难忖度。

眼见爱徒身陷此劫,又被如此凶悍之物吞入腹中,心下焦急;护犊心切,却又不能破此定数,心生忧虑;贸然出手有失风度,袖手旁观又恐妖兽遁走,心有微惧。

于此情势,何容多虑?尽量折中已属不易。

轻捏伏魔法决,袖内金沙随手势流动,金沙之上如附有灵魂一般随心而至,均匀散布在鹏雀周围,霎时洞中金光流转,圆形的金色大球璀璨闪烁,蕴含着霸道的压制之力。鹏雀振起双翅、蹬起利爪,意欲挣扎着冲破金砂束缚,可在这圣人亲自施展的法宝下,显然只是徒劳罢了。眼见强行冲击难以奏效,鹏雀幻化身形,由十丈巨物化为半尺小鸟,但这金沙后发先至,如影随形的依据着鹏雀的身体自由变化大小。众人皆盯着激斗中的鹏雀,何曾注意这落下的三瓣莲花,只在水面停留了片刻,便消失在池中传来的点点气泡间,消失在柔软安详的涟漪里……

女娲看了一眼刚刚归于平静的池水,若有所思的看着白莲,盛开的白莲泛着淡淡金光,安静又宁谧,与此刻的喧嚣显得格格不入,自带一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禅意。

鹏雀的尖啸有种巨兽所特有的咆哮感,震撼着山石四野,响动着壑谷星空,可渐渐地这种不屈、坚毅的咆哮变成挣扎嘶哑的悲鸣。随之金沙屏障的膨胀和收缩变得不再规律,形状也变得不再规则,如此反复数次后,在裹挟着哀鸣的闷响中,一道金光穿出金沙,悬浮于笼罩着金沙的鹏雀上方,但见这沙弥金光耀眼,丈六之躯威严宽宏,肤色如金安静祥和,由光头生出的三尺黑发,如戒点香疤般分布于头顶,身上黑云不再,变成祥云朵朵,好一副佛祖尊容!

白莲在这金身的呼应下,渐渐脱离茎秆,花蕊处的莲台愈加清晰,在金色的主色调中附带着五色光晕,旋转变大,最终定格为直径九尺的莲台,飞在金佛脚下,托起这丈六金身。

燃灯大喜,眉目间自有压抑不住的激动之情,众人也皆是浅浅微笑、点头致意着向燃灯道贺。女娲微笑着朗声道:

“今日乔达摩悉达多观白莲得道,得天地无上大德,使后天圣人再添一员,实乃沙门之兴,亦是苍生之福。”

如来声如洪钟合十双手虔诚道:

“晚辈随恩师远涉东土,借贵地、瑰宝了此机缘,复得诸位圣师助力成佛,谢意拳拳。”言毕,于连台之上合十欠身致谢。

“道友过谦,闻道有先后,得道无高下,诸位皆身居圣位,自可以友呼之。”

女娲说的很平和恬淡,洞明空灵之态绝然于世。

且看这鹏雀,蜷伏于地口殷鲜血,背上赫然一个大血窟窿,蓝绿为主的五色光羽逐渐暗淡。燃灯合十双手,轻声叹道:

“这鹏雀凶顽成性,残害无数生灵,今有此劫也是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善哉善哉。”

如来闻言接道:

“此物虽是凶顽,但身如鼎炉,化去我心中戾气,助我脱俗成佛,于我也算有再生之德。元神当有佛果,享西天极乐大道,故本座封其为‘佛母鹏雀大明王’魂归灵山执盏掌灯!”

鹏雀乃后天首批灵物,心性通灵,此刻已知晓其意,双目含恨不能言,满腔怒火无可发,强行挣扎后闭目垂泪,黯然神伤。

“道友且住,鹏雀天性大凶,皆因其生于寅戊相交,得启明尊者点化,目具慧眼,善识诸天宝物,以宝为食以露为饮,凶而不暴,向来并未残忍掠夺贪婪无厌,天地夙愿好生,还望道友高抬贵手,留其残生。”老君轻舒云袖,缓语缓步,走向奄奄一息的鹏雀。

如来并不做声,袖内捏指,目视前方。

卷一女娲篇——孔雀明王

“万物生而爱宝,产宝之地素来易成争执之所,干戈相见接踵而至,流血死亡司空见惯。此物以灵虫仙草为食,除一宝而避免众生兵戎,也算是间接施善造福众生。虽冲撞道友圣驾,但也有化戾气助换骨之功,更受此创以做补偿。何不留其残命,使其肉身得果,更助沙门。”

老君走得很慢,说的也慢,却自有不可怠慢的威严。尤其最后的那句,以陈述的语气来诉说反问的话语,更是掷地有声,发人深思。

如来捏指毕,袖内握拳揉指,挥袖合十双手,朗声道:

“我佛慈悲,若此物有造化安生,自许他肉身佛果!”

老君并不作答,径直走到鹏雀跟前,但见这鹏雀双翅铺散于地,耷拉着脑子,尖嘴殷出淡蓝色鲜血,目光涣散,无力却又充满期待的看着眼前的长者,后背的血窟窿甚是可怖,血液浸湿羽毛低落于地。

众人皆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各自暗捏法诀以卜测这鹏雀的因果造化,但这后天灵物皆天授地育,与诸位圣人一样的灵体,只是缺了修道的神识,是故天机难测,并非弹指间可洞明。老君自长袖中伸出手来,从怀里取出一只翠绿色玉瓶,但见这瓶子青翠夺目,通体无半点杂色,长不及三寸,宽不及寸半,巧的是这瓶口处,并无多余饰物,瓶塞与瓶子以玉链相连,皆取自一块璞玉,浑然一体巧夺天工。

打开瓶盖,一粒金色丹丸缓缓飞出,在老君掌心上方半寸的地方悬浮,金光熠熠,渐渐膨胀,老君并不察看,只是轻轻地收好玉瓶放入怀中,待金丹膨胀至直径一寸的圆球时,老君轻轻运掌,将金丹推进鹏雀口中,入口瞬间,鹏雀头颅一震,涣散的眼神聚起金光,炯炯有神;金丹自口中滑落,所过之处,散乱的羽毛皆肃然抖擞;比至肚中,一道金光自背上射出。老君看后,伸手在袖中一探,摸出一粒淡红色药丸置于掌上,喃喃自语:

“也是造化,那就借这池中玉露,为你生肌织羽。”

言毕广袖一挥,吸起池中之水,在掌间将药丸融化晕开,复一抬手,药剂飞至鹏雀后背上方,如丝雨般绵柔滴落,恰如春雨拂过辽原,草木萌芽,这鹏雀的背部渐渐生肌平复,生出细细绒毛。伤口愈合之时,背部金光被遮挡,所蕴藏的无穷能量悉数于体内晕散流转,由内及外遍布全身各处。使得蓝绿为主的彩色羽毛又镶嵌上一层金芒。一睹之下便知绝非凡间俗物,定是仙家宝禽。

鹏雀扑楞扑楞翅膀,抖擞下不顺畅的羽毛,谁料这一扇之下,翅间电光闪烁风雷涌动,荡起洞内石墩石凳。鹏雀一愣,方晓此刻的自己已生神识,对眼前的一切悉数洞明,感念老君再造之恩,愿誓死追随效力,但已被沙门封为大明王;虽被册封成佛,却又对如来满怀恨意,岂愿任其差遣?

灵物得道,虽有神识,终不像人之得道那般机关算尽暗藏城府,思虑之下便抬头对着如来圣驾怒目呲牙,发出嘶嘶怒吼。如来法相依旧,雄浑威严,已感受到这鹏雀已今非昔比,一股非凡气势扑面而来,袖中右手暗运金、木、水、火、土五行指山,左手捏佛光普照法决护身。

“孽畜!初脱俗胎,得神识归道,加大明王护体,却不思悔改暴戾依旧,何苦断送这大好机缘。”

老君言辞重了几分,面容和神态却未改素来的平和。

“弟子知错,从今自当静心修持,尽化前世暴戾乖张,福报世间。”

鹏雀匍匐在地,甘心受教。

“如此甚好。世间诸道本一体而生,虽有先后之分,却无高下之别,善念盈体静心修持,自有机缘者可勘破自家小道证得天地大道。”

老君平视轻语,似乎这洞壁形同虚设,可轻松看到山外的朗朗乾坤一样。

“谨遵……谨遵圣谕。”

鹏雀伏地受教,三拜而起。

三拜之后,脱去十丈原形,化身为丈余身材的翩翩少年。金丝束发,垂髫过膝,眉清目秀隐隐一股逼人杀气,肩宽背厚微微透出洪荒之力,彩衣赤脚,束带松散,狂放不羁间自有皈依道统的笃定深沉。起身也不站入燃灯一侧,径直向老君归位的斜后方、靠洞壁站定。

话外:这也就是鹏雀为何能以肉身入佛,得此无上机缘却素喜云游,不入灵山的源头;其弟鹏隼亦由此故,与佛有隙。虽归于如来坐下,却能高居佛瞻,先食供果;至于世间为何不知鹏雀而只晓得佛母大明王孔宣之名,后自有详述。

卷一女娲篇——蕐巢分宝

众人各自归位,这水帘洞天内祥云千丈,雾霭流霞,虽无荟芷兰椒各色香草盈室,却阵阵香薰馥郁迷人。女娲整理仪容,向前迈出一步,声音宽容又富于磁性。

“众道友今日在我这水帘洞天相聚,为天下苍生而来,自会得苍生之力相辅佐,这株白莲于开天辟地后七日而萌芽,四十九日而成形,得天地精华所孕育,含非凡力道。今夕逢有缘人而盛开,点化佛胎,使众神各居所位,以便齐心协力,共持大道明朗乾坤。”

众人各有所思,悉达多观白莲而立地成佛;鹏雀啄莲瓣又得金丹点化,可谓佛道双修;老君圣心慈爱施以援手,得鹏雀这非门下弟子的得意门生。我呢?每人思索一遍后,都不约而同将问题落在“我呢?”

众人虽然都是得道圣人,但有此想法也属人之常情,毕竟亲眼目睹这些无上机缘,谁能不为所动呢?女娲自然深知此理,故在众人沉默的档口接着说道:

“造化虽定可机缘未了,莲台点沙弥化佛,如今已是悉达多的傍身法宝,可这莲叶、藕、茎之物依旧,虽无点凡入圣的无上妙法,却因年岁较之莲台更为历久,得天地灵力更多,故而力道较之莲台有过之而无不及。恰逢此间相聚,有缘者的而用之。”

众人皆心生愉悦,但毕竟是成道圣人,自有不灭圣体,且均有傍身宝物,故虽知这白莲霸道非常,但也不能有失圣严,只在眉宇间露出几分喜色。宙斯为人多戏谑,素来心直口快冤直有报,朗声笑起来:

“诸位道友,可得看好你们的机缘,要是不小心被我全部占得,可别自怨自艾骂我贪得无厌啊……”

接着又是几声粗犷的笑声在洞中肆意荡漾。

众人也不答话,自知机缘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强求不得反而易成孽缘,因此各人自默念本流派号、偈,静观机缘落定,开派圣人之雅度着实令人高山仰止,心生敬意。

洞中众人或是在开天辟地之初即得道成圣,或是在之后睹白莲而立地化佛,或是在受人点化飞升仙佛大境,可见皆是大造化大机缘之人,然而此间毕竟僧多粥少,个人所得多少便不得而知。

此刻的白莲全然成熟,茎粗壮直挺、凌空刺天,叶水面清圆、青翠饱满。老君环视众人,淡然轻语:

“宝物有灵,多与各人气运命格相连,可自运本门修为以查看共鸣与否。”

说着便自运起道家真气,由无色入彩色,又由彩色融为无色,如是反复,其余均为所动,七枚荷叶却受各色光芒指引,变为相应颜色与之共鸣,霎时荷叶竟转动起来,旋转三周脱离茎秆所托,径直飞向老君身旁,老君点头致意,抬手一一接过,由大至小序次落在掌上。老君收起周身真气,将七枚荷叶揣入怀中,复又向众人微微致意,向众人传递出此法行之有效,众人略微答礼。宙斯早就按耐不住,大声嚷嚷起:

“众道友且看,让我把剩余的都收入麾下吧!”

只见宙斯运起真力,全身电光闪烁、风雷涌动,劈啪作响的雷纹映的洞中如同白昼,初试之下白莲竟然纹丝未动,宙斯微微一惊,将这真力更提升一个层次,电芒萦绕白莲四周,只见这支原本承托莲花的翠绿茎秆,在电芒的呼应下脱离本体,融入无尽电芒,一盏茶功夫,一支白色柱状物,自雷中升起,长不及三尺,粗不及一握,突然一道力道雄浑的闪电,自电芒中异军突起,不偏不倚从柱状物顶端劈下,一声巨响后,白色柱状上浮现出丝丝裂纹,进而裂纹遍布全身,开始由上自下剥离,慢慢露出翠绿色玉质笛身,剥离下来的白色物体原来是凝固后的实体雷电,在散落的瞬间便又融入白色雷芒。

宙斯收起大盛的真力,白光褪去之时,近三尺长的翠玉古笛现于众人眼前,只见这翠色的笛身上,首尾各有一道耀眼的闪电状饰文,笛身上下也有一些细腻委婉的电击状符文,古朴中隐藏着惊人力道。

“哈哈,这以后还得学会吹箫——啊!吹笛子呢。毕竟这也是在夸本座是个多才多艺的人,那我就欣然接受了!”

宙斯说着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响起声波震颤玉笛,玉笛受此共鸣竟发出数倍于此的声音,在洞中回响经久不绝。

宙斯大喜,如获至宝,一抬手,一束雷状抓手凌空突发,复又瞬至即回,抓在手中回环一转,甚为满意的别在腰间。

基督向宙斯致意后,迈出一步,双手叠于胸前,开始祷告。只见口中词汇幻化为金色符咒,沐浴圣体,俨然一副圣骑士般的威严端庄、不容侵犯。在祷告结束的时候,伸手凌空画起十字,虚空之中便留下一道金色十字光芒,光芒在空中犹如初晴后浓云遮日,而又光出云隙般的呈现出柱状雄光,熠熠夺目又令人肃然起敬。

基督张开双臂,抬起头颅,闭目瞻仰十字光芒带来的慈惠,口中复又念起一长串祷告语,语出如风,吹的光状十字向前推进,凌空过处随风增大,光芒愈加明亮,在临近水池的上方静止,金芒映入池水,引得水面金灿灿的泛起粼粼波光,继而水面波纹渐盛,池中泛起朵朵气泡,气泡由无到有,由少渐多,推波助澜之下,池水犹如江海般涌起惊涛骇浪,但水池的周围却仿佛有无形壁垒,浪头汹涌而来却在即将跃出池壁的刹那巧妙回转,如倾盆大雨般落回池中。

咔嚓——几声脆响后,水面慢慢浮起三节藕干,出水之后便在十字形光芒的照射下发生蜕变,三节白藕合而为一,化为三层高的方盒,每大层又有七小层。霎时此物融合完毕,定睛看时,此物似船非船似舟也非舟,如一个盒子却有船型的弧度,说是船只又少了帆桅桨橹。

基督将张开的双臂归于胸前,十字光住便自池边飞回,光柱与这盒子间如有无形光纤,在光柱飞回的同时,盒子如同被拉着一般,一前一后等速飞回,飞回的同时随十字光柱一同缩小,光柱落于基督胸前,方盒落于基督手中。此物虽岁朴实无华,却暗含再生之力,虽无云帆可承载风力,却自带一股细腻柔风。润物无声处,苍生聆福音。

众人将目光扫向女娲和穆罕默德,女娲莞尔一笑,明白众人想要表达的讯息,便轻语道:

“道友不必多虑,此莲自有我可用之处,只是时机未到,故今日分宝,我并不在其列。”

说着抬手做出有请穆罕默德的手势。

穆罕默德一身黑袍,连帽斗篷下遮口鼻、上掩眉宇,一双空明的黑眸,如一汪百丈高崖下的深潭,清澈却空洞,令人不敢长久凝视。穆罕默德身子一抖,黑影尚在原位,人已立在池边。霎时黑影跟进落于池边,穆罕默德却已立于水池对面,影未至身已移,如一缕黑烟绕池闪动。黑影纷繁,如点墨入水,莞尔一闪便消失无形,如此半盏茶功夫,众人看的分明,只见这水池如心脏般跳动,带动整个空气忽明忽暗的闪烁,却并未见有何实物呈现。

约莫一盏茶功夫,一道强力的气劲自池中扇形冲出,斜切开角落里的石凳,却在不远处的洞壁留下两道三尺见方的斜纹。与此同时三道劲力朝相反的方向激射而出,在众人被切开石凳所吸引的档口,三道颜色迥异的光芒,直奔洞口义无反顾,所运气劲之猛烈,看得出是困兽突围时的决然,鹏雀身影一晃,玉面身影依旧,真身法相已在洞口,同一时刻,老君话已传出:

“由他去吧!”言辞虽短却字若千钧,不容置疑。

卷一女娲篇——密室定策(上)

声音未落,鹏雀早已法相归位,身形略微一抖,恰如清风拂过。整个过程干脆利落,留形未消而诸事已毕,视角之广、脚力之快、辨音之准,众人无不叹服。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众道友皆得天时而成道入圣,当顺天之所行,应地之所往。厚德以载物,褪小我以成天下。”

老君接前语说道,慈眉善目,一身修为不可一世,却无半分戾气。

众人皆点头致意,默罕默德也停下归位,黑影如腰带一般,绕池三周后墨黛般缠于身上。众人再看这水池,原本尺许深、清澈见底的水池,如一汪无尽的深潭,难怪这九道泉水终日不绝犹不能填满。不过这池水虽深却并无凶相之象,反倒是一片祥和、灵气逼人。

照常理来说,有如此变化,定有宝物呈现,此刻却除了飞出的三只小生灵外空无一物,众人皆是诧异。虽然未见实物,但众人皆是得道之人,看事看物岂会再单凭双目定夺?暗运天目,周天内大多事物便了然于胸,却并未探查出此间的实物,却能感受到一股平静似水的能量体,真气所及,多四散游离。众人并不言语,但皆晓得此物非同小可,是件宝物。

“佛光普照!”

如来轻声喝道。

平地上随声升起一尊大佛,铜色古朴威严端庄,如来立于大佛顶上,双手合十,但见万丈光芒自掌间射出,由条条光线逐渐铺陈为一室佛光。佛光普照之下暗影邪魅多现形、远遁,这至刚至阳之力专克阴寒之物,如来也想以自己的“佛光普照”探查下适才天目所察之物究竟是何宝物,同时辨别下此物的正邪阴阳。众人深谙如来所想,也多有此意,故在这佛光普照升起的一瞬间便留意着洞中变化。

池水虽深,也难及上方的一方灵体神秘,无形无色,立于天地犹如水滴落于深潭,无迹可辨无形可循。佛光普照之下,此物并未留下阴影,更未躲闪,但可以看到一股流动着气流的有形虚物。如来收起佛光,尚未立定,默罕默德已窜在空中,一团黑影刚过水池上方,便如跌落悬崖一般凌空消失。

水面微波荡漾,空气中再无一丝默罕默德的气息,只有凌厉的风如刀似刃刮过洞壁,留下一排排斑驳的斜切刃痕,众皆运起灵识,感应到一团气流在洞中飞翔,最后绕过如来身后,归于本位。

众人看时,只见在默罕默德的连帽黑袍外,多了一件围领高耸的玄色披风,披风并无特别之处,若杂在群衣之内也是最不起眼的那一领,但披风下摆的那一圈极为细腻、细若游丝的荷花状纹路,又暗示了它的不寻常。一位凌厉又低调的圣人,得到了一件低调又凌厉的宝物,谁又能轻视如此契合的这一对组合呢?就像那伪装在密林中的花豹,你可能穿林而过都不曾出现,但你一定会有紧张的压迫感。这就是一只不合群却善于伪装的凶兽给人的压力。这种压力形成的不安会局促脆弱者的脚步,更会震慑脆弱者的意志。

女娲往前迈出一步,神情豪迈言辞慷慨:

“自开天以降三百年而得修道体,后三百年而得神识,又三百年而得圣位。三千年来历劫无数,睹尽天地悲喜,遍识世间善恶,终知善恶因循有始无终,欲念乃善恶之本源,贪婪起则歹心生。”

女娲环视了下众人,众人皆料得女娲接下来所讲内容,一个个严肃聆听,若有所思着点头致意。

“盘古大神开天力竭,复殒命为苍生万物擎天踏地,方有这天高地迥,方有这芸芸众生。赤鳌奉命背负苍天,抵御流火,虽性情狂暴,但毕竟有佑护苍生之功,功过相抵亦幸于天地;然近千年来凶暴异常,依天地之利荼毒众生,四足所处之海域,渐不堪其扰,况且这‘噬星大阵’吞天地之灵化为一人之私,噬星宇之气归于一人之力,强取豪夺之甚,性情之残忍,天地为之震怒,苍生为之诘责。”

女娲缓了一会,想要平复下情绪和思绪,但接下来的陈述会让她的愿望落空;

“众所周知,在赤鳌的淫威和羽翼之下,百兽肆虐天地,凶性大发,贪婪和残忍使它们挣脱弱肉强食的生态链条,变成残害生灵的恶魔。天仁地德,却承受如此不堪的横流物欲,众道友皆得天地之德而后成道,天地于吾等如师如父,苍生于吾等如朋如兄,今父兄历此劫难,尔等岂会袖手视之以任顽愚逞凶?”

女娲说的很激动,满腔愤慨化为口诛笔伐。

语言的艺术再一次绽放她的魅力,感情真挚的话,特别是感情真挚的漂亮话,是极富感染力的,话很美如她的美。

群情慷慨,双眼如火目光烁金。虽知山雨欲来,但不仅不为之逃避,更是期待这一切早一点开始,好早一点结束,早一点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还苍生一个清明世界。

宙斯双手握拳,双手蓝白色雷状纹路如狮如豹,隐隐雷霆万钧之势。可能受女娲适才的词风影响,宙斯一改莽汉习气,变得斯文起来:

“聆此番教诲,复思赤鳌之祸,犹觉其心可诛。贪欲闭人双眼、塞人神识,想来这擎天之功,受苍生敬仰,万世流芳岂不美哉!却不思恩泽天下,反欲涂炭生灵,不除之不足以告慰天地。烦请师姐速速告知作战计划,本座已按耐不住要手刃这祸患之源,好还苍生一个交代!”

想来一个粗犷的中年大叔称呼一位妙龄少女为师姐,定是一副有趣的画面。然修道之人不拘礼数,更何况若论及得道入圣之先后,一句师姐倒也当得起。

“今者,众位道友在我这水帘洞天均有所获,正是试炼宝物锋刃之时,为先祖道宗,为天下苍生,为门派道统合当聚力一战,荡尽凶兽还世间一个明朗乾坤!”

女娲说到最后,将手一挥,如天降甘霖,又如造物之主,在水池的正上方,真切的显现出山川星河、木石鸟兽,比例缩小后的世界如鼓掌之间的沙盘,立体又精简,略去无关紧要的物,重点呈现凶兽的分布和所处环境、地形。

“兽本无善恶,唯有性情,性柔者以天地所孕之草木为食,性厉者以柔者为食,然此皆生存欲念尔。但正是一束白锦,更易为恶念所浸淫,故这周天之内,为赤鳌所蛊惑的凶兽不胜枚举、遍及四野,众道友所处之道场圣地,以及圣力所辖之域亦多为之侵扰。擒贼先擒王,若能剿灭赤鳌则可破除这股蛊惑之念,群兽虽凶然群龙无首之时,定难负隅顽抗,而会四散逃逸,届时循其善恶段其存留。”

赤鳌旗下凶兽甚多,不乏天地初辟之时灵气所化之奇珍异兽,更有身具洪荒之力的巨型猛兽,这些凶兽的本性如何、被赤鳌蛊惑到何种地步,女娲心中也是没底,但这战前动员若唯唯诺诺,长他方志气灭己方威风,岂不犯了大忌?

并不给众人细想的机会,女娲手指沙盘接着说道:

“为今之计当合力诛灭赤鳌以慰苍生,道友不必多虑,赤鳌虽脚踏四海背擎苍天,受天地四海灵气精华所养,但如今其所作所为早为天地四海所唾弃,我等得道多助,彼者失道寡助,高下立判胜负早分。”

女娲并未说完,宙斯已经插话打断。

“赤鳌灵力虽高、麾下凶兽虽众,倒也不足为惧,料想是难敌我等联手相迎。只是众所周知这赤鳌乃擎天神兽,足立四海背擎苍天,继盘……继大神之业力足撑天地,以防天地重新愈合;以背抵御不期而至的流火。若灭却赤鳌天地何依?苍生何安?“

宙斯平时总一副插科打诨的玩世不恭,但在这苍生大计面前还是掂得起轻重的,一番分析正中众人所虑。

“道友勿虑,我接下来要讲的正是此事。莫被眼前景物所迷惑,大神力竭身殒之日天地已定格成局,故这赤鳌擎天实为防备之需而非擎天之实,且在我得道之初,未尝见流火袭地,三百年后方有流火之祸。故我断定此流火天劫实乃‘噬星大阵’之流弊所引起,凿破苍天以噬群星之力。”

女娲言辞真切又带着怨愤之情。

卷一女娲篇——密室定策(下)

众人心生惊愕,毕竟这些与自己素日来的认知是有相左的,但女娲得道入圣较众人甚早,知当初的情景也无可厚非。尚在此种思索和情绪之中时,女娲接着便又说道:

“不过为备万全,特请道祖老君以八卦炉锻炼撑天之柱,防止斩鳌之后苍天陡然沉降。至于天降流火一事,待斩鳌后自由分辨,相应之策我已有之。”

女娲言辞一贯的平和坚定、不容置疑。

老君接过话来:

“九华山自脚至顶确有一脉精铁,坚硬无比深具开山裂石之能,但此物妙却不足在稀少,不足以撑天之用,且此物自有他缘,故炼化为一柄九齿钉耙。”

不等老君说完,宙斯又抢过话头。

“老君道祖莫不是要栖身田园、种豆南山?”

宙斯说着便机巧的乐呵起来。

老君本就拙朴无华,又成道已久,天性厚重沉稳,虽知是戏谑之语,但不甚明白其意,便接话道:

“不知宙斯道友何以知之?”

不问还好,依宙斯的性格自己也会和盘托出,这一问,大家都笑将起来,女娲也是莞尔一笑,越发温婉动人。

宙斯早已忍不住抖出自己的包袱,不等众人笑完,便接言道:

“不种菜不种豆做这钉耙何用?“

言毕自己倒先笑的眉飞色舞。

老君虽是拙朴无华但也是心灵明澈的得道圣人,哈哈一笑化尽尴尬,不急不恼,依旧地言语平和,仿佛概无此事,又仿佛早已忘却。

“余座下有一小童,专负责炼丹材料的金石一类,现常居太白,此星乃金石所化,故名金星。又因金石多光华璀璨,故在晨昏皆可洞察,因此又称启明、长庚。如今之计可用金星为抟炼之源,以此方能炼化出撑天立地的金刚天柱。”

众人皆知老君的修为,又善炼丹制药,一对太极鼎、八卦炉神妙无匹。如今既然应承下此番重任,自当不会有差错。便各心稍安,对天下苍生也算有个保障。

“不知道祖炼制这撑天之柱需要多少时日呢?我们也好据时规划行事。”

女娲轻声问道。

“七七四十九日可成。加之准备和善后事宜,多延长一两日便可。”老君一贯的平和对答,低调到尘埃,没有一丁点作秀和倨傲。

要知道这对太极鼎和八卦炉霸道非常,诸天万物多为之侧目。无论何物只要落在这鼎炉之内,七七四十九日必脱去本质归为他物。正所谓‘有无相生、大象无形’正应了那句:重器至宝,唯德者可居之。

“如此甚好!事态紧急,苍生不堪久负,多拖一日便会对天地多一份伤害,那就五十日为限。在道祖炼化撑天金刚铁柱期间,众位可暗自探察所处道场、福地、及所辖疆域内受蛊惑凶兽名目,也好临阵之时胸有成竹泰然处之。同时也可在这四十九日内研习今夕所得秘宝,相信在这非凡之时得此非凡之物必是天感地念,定会在斩鳌之时助各位一臂之力。”

女娲说的很认真,众人也用心聆听点头称是。

“同时还得劳烦默罕默德和鹏雀两位道友,一长于隐迹无踪,一长于极速凌厉,可以此优势近距离探明赤鳌及‘噬星大阵’的详细信息,知己知彼以便于在最短的时间、最小的代价斩鳌除凶,还苍生泰安。”

女娲说时目光扫向二人。

穆罕默德点头致意,鹏雀上前一步,双手合十于胸前,稽首领命。

“此番相会当秘而不发,以防凶兽察觉后困兽犹斗祸乱苍生。道友自可潜迹隐归,道场诸事不应有变,暗自布局后,待天柱炼成之日便是斩鳌济天之时!”

女娲言毕,众人或雾或光、或影或风消失在这水帘洞天。

即将破晓的夜光影斑驳、明暗交错,夜的帷幕在天海相接的地方变淡泛白,群峰受适才震动的侵袭,裂出不少断壁,将本就雄奇壮硕的蕐巢山变得愈发骨骼精奇、瑰丽隽秀。

在金乌初生之时,女娲飘然立在山头,三尺白鸾落在肩头,镶着金边的柔红色朝霞洒在山巅,染红苍翠的古柏树,染红树下飘飞的衣袂和绒羽。淡墨色的海面渐渐波光涌动,清风掠过,溅起朵朵金色浪花。

女娲立在墨浪滔天的崖边,风吼里夹杂着野兽的咆哮和悲鸣,裹挟着淡淡的血腥和恶臭,注视着远方的眼眸里,点燃着曾经的回忆与美好。多好的山川江海岂能因一人一物、一念一意而沦为炼狱?苍生无咎,何能受此苦楚?天地有德,岂能历此劫冤?

夜雪在女娲肩头轻声呢喃,担心这满目疮痍的眼前景物会让自己的主人过渡悲伤。对于一个以苍生为己任的人来说,世间的苦楚便是自己的伤痛;对于一个悲天悯人的神来说,众生的安乐便是自己的幸福。有些人天生一副好心肠,无人理解是这条路上的常态,但这并不妨碍她施善于天下。

女娲并未停止她的凝视,良久,轻声说道:

“渺小的虫子也配仰望星空!”

王之蔑视展露无遗。说着悠然转身朝着山中腹地翩然徐行。

走的很慢,接下来的话语更是款款轻柔,却掷地有声:

“当历史只剩罪恶,只有推倒重来……”

声音溶在风中、落在山间、回荡在苍生的意念灵魂。女娲信手一挥,将昨夜山体震荡引起的落石、断垣、枝木悉数推入大海。

墨浪滔滔,吞噬落石入海时的惊涛,世间如斯有何恋之?女娲脚步坚定,头也不回的径直向水帘洞天踱去,任身后声凄风骤……

前路如何谁又知道呢?可既然未知,何不莫问前程,毅然穿过这片黑暗森林呢?

卷二夜雪篇——临危受命

女娲立于夜雪背上,飘过山谷落在瀑布后面的平台,水帘洞天四个古篆大字也被震动破坏,一道斜切裂纹硬生生将这“天”字劈去大半,女娲微微一笑并不在意,飘然进如室内,复以矩阵结界布于入口。

洞壁九道泉水已悉数枯竭,但这洞中的水池却清澈通透深不见底,充盈着的灵气浸润着室内的设施、器具。使得洞中即使刚刚经历过厮杀、斩击,也依旧透出祥和的气息。

女娲注视着池水陷入了沉思,夜雪察此情形悄然飞抵入口处,以防它物侵扰。女娲俨然已经入定,双目凝视的水池上方,突然凌空呈现一方丈余左右的沙盘,沙盘变幻不定,其中景物陡然出现又瞬间消失,山川星海、木石虫兽悉数罗列。前一个时辰,沙盘中的景物秒升秒消,物象更迭变化万千;再一个时辰,景物渐次成形,每推至一盏茶功夫便消散于无重新构建;再一个时辰,沙盘中的物象不再杂乱无章的推倒重建、重建推到,来时呈现固定的轨迹,即使一盏茶、一顿饭时间后景消物散,也会按照之前呈现的景象来重新构图。

又过了一顿饭工夫,女娲轻轻睁开双眸,额头和鼻翼微微沁着细汗,嘴角上扬长舒口气,露出浅浅的微笑。夜雪自洞口结界出快速飞到女娲身边,轻摇雪白色的绒羽翅膀,为女娲送去温柔的清凉,驱散适才的劳累。

女娲稍事休息后,抬头看着正前方凌空舞动双翅的夜雪,眼中满含拳拳赤诚,看的夜雪倒害羞起来,赶忙收起翅膀乖乖立在女娲肩头。女娲咯咯笑出声来,柔声说道:

“雪儿,今夕你且脱去原形答话。”

夜雪闻言,忙振翅飞离主人肩头,身形渐渐展开,‘嘭’一声显现出六丈高的真身法相,在旋转落地的同时化身为身材颀长的冷艳美人,修身的白衣白裤将凹凸有致的身材完美呈现,一袭绒羽大麾长垂及地,使本就冷艳的姿容多了几分逼人英气。有些许棱角的脸颊立体感十足,浓浓的眉毛泛着银色霜华,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恰如一汪碧波荡漾的石上清泉,回眸处抑或闪动时当自有一番沁人心脾的清凉。

女娲上下打量后微笑着点头,二人虽为主仆之名却是姐妹之实,可能最好的主仆关系便是:主上以姐妹之礼待之,仆从以主仆之道处之。可人心多贪婪倨傲,这样的融洽和睦自是世间难觅的惊鸿掠影。

“雪儿,今番让你脱去原形与我对答,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托付于你……”

女娲尚未说完,夜雪便上前一步,毕竟这‘托付’二字所体现的慎重感和生疏感令夜雪紧张起来。

“雪儿不必紧张,只因此事的成败事关苍生的安慰,因此言辞沉重了些。”

女娲暂不理会夜雪脸上表情的凝重,接着说起来,仿佛害怕停顿之后就难以再重新起头一样。

“赤鳌之祸肆虐天地,羽翼渐丰爪牙渐重,除之甚为棘手,且斩鳌之后的拯救苍生一事更是不易,但与他人谈论之时只可轻描淡写报喜不报忧,如此方能群情慷慨、齐心聚力,否则临阵之时易军心不稳、进退失据。”

言至此,女娲稍作停顿,轻叹一声接着说道:

“苍天本无恙,然赤鳌假借擎天之功,身居高位不受约束,渐次膨胀贪婪欲念无度,这噬星大阵……”

女娲回顾了下四周,纤指一掐,三层矩阵结界将自己和夜雪包藏其间,每层结界相距三尺,结界之间布满闪动金光的细小颗粒,女娲布置好后接着说道:

“这噬星大阵,乃足踏厚土凿破苍天屏障,吸收天地之力,引群星聚拢,吞噬其灵力,归一人之私的贪婪邪法。不仅会涂炭天下生灵,更会祸及星河。”女娲犹豫了片刻,思索要不要讲出更深层次的缘由。夜雪何其冰雪聪明,又自幼跟随女娲左右服侍良久,早与主人心意相通,分明感觉到主人的难言之隐,料想此事定然非比寻常,便不过问亦不再等待接下来的话,直接开口道:

“这赤鳌贪婪凶暴,贻祸天地星河,该当群起而诛之。凿破苍天,难怪会天降流火,然后又欺骗世人,说什么以脊背肉身力抗流火焚地,为祸世间倒还立起牌坊来,真是厚颜无耻,不要脸!不要脸!”

夜雪言辞俏皮,却又句句切中要点。

女娲听夜雪恰到好处的接过话头,又恰如其分的描述此事,恰当的宣泄情感,会心一笑,暗暗为夜雪的成长表示赞许。将更深层次的缘由压在心底,同时由夜雪的话语拉回自己此番谈话的主旨上来,柔声说道:

“雪儿,此番将要托付于你的正由此事而起。苍天以破,即使斩得赤鳌,亦会流火不止,苍生依旧会经受磨难,因此我们此番不仅要斩断祸乱之源,更得医治遗留之弊,补天之创口,回复天地之生机,造福万物生灵。”言至此,女娲看了一眼洞内的水池,接着说道:

“雪儿,你可能疑惑为什么诸圣皆有傍生宝物,而唯独姐姐没有。其实姐姐的傍生宝物便是这汪九灵泉。此泉可点化世间生灵,一转疾痛消,二转灾祸遥,三转寿元高,四转乐淘淘,五转福源报,六转儿孙好,七转仙缘俏,八转天不老,九转化佛考,是故又名九转灵泉。你呢,缘法深厚,机缘无双,带你回来时,在这泉中受七转点化,如今已是仙篆加身,不受轮回侵扰,复当以善心修身,以善行招德,当可享此仙缘大道。”

女娲说的自然直率,如同将院子里果树上的果子分给邻家的孩子一般轻松欢快。

雪儿匍匐于地,顿首谢恩,幼年的幕幕惊心皆历历在目,能有如今的造化皆为女娲给予的无上福源。但女娲从未提过此事,更别说以此夸耀居高自傲,但今番尽言前事,定然是到了非比寻常的时刻,不禁为女娲的处境感到担忧,但此刻不是痛哭流涕的时候,故强压着内心的复杂情绪,蛰伏在女娲脚下仔细聆听。

“适才我以天地宝鉴为沙盘推演,可补此苍天抵御流火的唯有四方之灵石、五位之精气,聚一炉抟炼点化,方能成此无上伟业。说到这里你应该可以想象的到此番托付于你的事情了吧。”

女娲并未用询问口吻,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夜雪,甚至不仔细聆听都分辨不出言至此的停顿。

“今夕与赤鳌的较量渐次浮出水面,对垒双方都在监视彼此的一举一动,我若贸然出行,定会引起赤鳌警觉,有所行动,此刻撑天铁柱尚未铸成,恐因提前对决而殃及苍生,因此须由你代我前去采撷。”

女娲有些说不下去,顿了好一会,复又幽幽说道:

“但此番路途凶险,你又少不经事,修为虽深但根基尚浅,实恐有失。按说完成这种事情的最佳人选是苍儿,然而事态紧急且为求秘而不宣,只得让苍儿按兵不动,由你前去。你我情同姐妹形影不离,赤鳌一党深知我不会与你分开,定不会对你有所提防,所以姐姐思前想后觉得唯有你是最佳人选。”

女娲实在说不下去,几近哽咽,但背负的苍生大业又令她不能犹豫。

“主人对雪儿如同再生父母,大恩大德殁身难报,虽是主仆之名却以姐妹之礼待之,可叹雪儿力薄身单,虽一直想为姐姐分忧解难,却无能为力,只得自怨自艾,如今正是雪儿表达自己心意的无上契机,望姐姐速速下达作战任务,好让雪儿大展身手!”

夜雪诚恳的语言里不忘带起调皮的语气,乐观、机警和干练使她的美中多了几分精致。

女娲闻言收拾起自己的伤感情绪,苍生临此大难,谁都可能面临朝不保夕的劫数,如若再这么儿女情长、纸短情长的,对雪儿此行更是不利。主意既定,女娲立马恢复得道圣人的姿容,自信的微笑透过澄明地双眸,在她俊美的脸颊上绽放出明媚的光辉。

兵临城下之时当有慨当以慷的豪迈志气,方能在这万军从中绝处逢生,此刻虽不是列阵厮杀,但这看不见的硝烟尤其令人窒息。女娲袍袖一甩,真身股荡起强劲真气,衣带随风起舞,神态昂扬不容侵犯,朗声吩咐:

“白鸾夜雪听令……”

夜雪闻言,腰身挺直收起调皮娇笑,抱拳听令。

“今命你,北上宿狼山取海泪石,西往昆仑山取霜镜石,南下栖凤山取风燧石,东达天姥山取靛林石,中抵崤嵩山取道牛石。为更好的完成此次任务,擢白鸾夜雪为撷色小队总领,率青丘兄妹即日起程。”

女娲傲然凌厉,绝代风华之姿威严自信、慑人心魂。

“夜雪领命,定尽己所能不负主上所托,率青丘兄妹赴五山取石,力助主上实现拯救苍生之伟业。”

夜雪可能永远都是机灵的小姑娘,但我们不能否认小姑娘也可以拥有大局观,也可以大义凌然一往无前。

卷二夜雪篇——临行赐名

“免了吧,一群小娃娃,礼节倒不少。”女娲看着三兄妹笑将起来,抬手示意让四人一排站定。

“今日招汝等远道而来……”

女娲望了一眼洞口方向,素手一挥,复在洞口布上结界,又将百里来时撤下的矩阵屏障恢复。

“你四人渐已成人,终将独自面对生活的不易,是时候让你们出去历练一番!在增长见识的同时,磨砺自己的生存技能,以汝等之兄长擎苍为标杆,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洞主宗师。”

女娲言辞轻松,如同布置一次平常的特训演练。

夜雪闻言随之一愣,但又立即明白主上的良苦用心,青丘兄妹素来少与外界接触,更无甚实战经验,此刻若说出此行的缘由,怕是惊惧裹足,即使硬着头皮出发,也会终日惶恐,临战之际更易出现差错枉送性命。想至此,也愈发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几分,便开始酝酿起此行的规划设想,以及临危时的应急方案。

百里脸上毫无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忧郁,但内心也已起了波澜。主上素来深知我等自当年一役性格闪躲,不愿离开天堑崖半步,故几乎每次都是亲自移驾青丘,科普一些知识,讲解一些红尘,传授一些法决,可今夕特以忘情香招之,并以结界和矩阵屏蔽交谈,可见定为不凡之事。然此刻却说是为特训招之,其中必有玄机,但主上仁天德地,当年亲自出手救下我等兄妹,挽救狐族血脉,再者以主上的修为,诛灭吾等不过覆手之间,可见并无甚坏心。想至此,百里不觉暗自羞惭,主上待自己兄妹三人如母如师,自己却在揣度她的心思,实在该打。思定之后犹不知期间缘由,但主上既然并未言明,自有用意,便亦不多言,垂手侍立。

茸耳噌的直立,火红的头发映衬着火热的神情,弟弟惊喜非常,笑嘻嘻的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哥哥,想象着此次终于可以出来游玩,自然是喜不自胜眉飞色舞。大声呼号:

“谢主上恩典,定认真磨砺,不负主上期望!”

说时还不忘和妹妹递个眼色,妹妹尚且年幼,一切事宜悉数听从哥哥们的安排,机灵地秒懂哥哥的意思,便懵懂的照着哥哥的话重复一遍,表情语气也模仿的惟妙惟肖,逗得女娲也浅笑不已。

原来这弟弟生性好动,崇尚自由,早觉得生活的青丘山天堑崖索然无趣,奈何长兄如父,哥哥约束甚严,明令禁止擅自出洞一步,最多也只是偶尔去崖下的长思潭嬉戏,然后和妹妹一起躺在阳光下睡个午觉,而哥哥仍在靠近洞口的半光地带静坐假寐,为他二人望风。今日得主上御昭,哥哥也自当遵从,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外出远游,况且既然是组队出行,哥哥也不会离开身边,如此一来既有哥哥陪伴又有远方呼唤,内心早已朦朦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妹妹年幼,但狐族天生机巧洞明,看夜雪姐姐和大哥哥均无甚言辞,身边的哥哥又这么欣喜,便觉得这次的演练一定是特别好玩的事情,再想起躺在阳光下的温暖,便和哥哥一样的笑容可掬,不过小女孩还是要矜持一点,不像哥哥那么的夸张。小女孩抬头看看女娲,又迅速低下小脑瓜,回想起先前自己年幼,尚未脱去狐形,便在主上来的时候,依偎在主上怀里,听她向两个哥哥传道授业,一股对母亲才会有的依恋温情漫上心头。

“不过此番演练,旅途遥远而时间紧迫,且任务难度大,因此希望尔等可以拿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实战精神,齐心协力共克险阻,在提升自身修为的同时如期完成既定目标,不知诸位可有此等志向?”

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可这言辞间自有千钧力。

“谨遵主上之命,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众人齐声喏答。

“狐族机巧灵慧生性乖张,夜出常以‘百吉百利’为祷语呼号,然天下熙熙攘攘,若皆为名利往返,必为万物所不容,定遭天地之谴责,故当日改尔等之姓氏由‘百利’为‘百里’常言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就是要让汝等牢记历史,自强不息,将狐族之路延续下去。但仇恨会蒙蔽心智,会令人堕入魔窟,但忘记历史却是背叛现在,所以需要汝等牢记当日之劫难,发奋图强强大自身,复以仁怀德心解氏族之仇。”

女娲看着狐族兄妹,语重心长的说道,但这些大道理他们能听几分自己也并未知晓,毕竟这灭族之仇不共戴天,非大胸襟大智慧不能参透释怀。

狐族兄妹并未言语,只是若有所思的微微点头,也尽在女娲的意料之中,便不再深言此事,时间最难的便是要年轻人放下,让老年人拼搏,有违万物之常理,女娲微微一叹,接着说道:

“哥哥素来谨慎修德,冷静机警信时守约,以后就以守约为名吧。演练于外若无名姓易生诸多不便,不知汝对此可有异议?”

女娲浅笑发问,颇具关切之色,但大人物即使是关切,也会令人倍感压力。

“守约领命,谢主上赐名之恩。”

一句话简短有力,无多于言辞而将其意悉数言明。

女娲微笑点头,深表赞许。弟弟看到哥哥有了名字,早已按耐不住,火红色的茸耳精神抖擞,嚷嚷起来:

“主上主上,哥哥都有名字了,我也要有名字,求主上也给我赐个名字吧。”

急切的语速配上焦急的神情,活脱脱一只好动火狐。

一番言语逗得女娲哈哈大笑,俄尔如同一位慈祥的母亲,说道:

“好好好,弟弟生性急躁好动,乖张狂狷残暴贪戾,幸好自幼修持,凶性得以压制,暴戾得以引导,若与敌交接必为先锋强将,又行动敏捷精力旺盛可策应他人,故取名先策为妙……”

女娲尚未说完,便被一段欢快的声音打断。

“好哎,好哎……终于有名字了,谢主上赐名之恩。哥哥,我也有名字了!”

末了悄悄看了一眼哥哥,小声嘀咕道。

“先别着急谢恩,还没说完呢。”

女娲哭笑不得的说起来。

精神抖擞的火红茸耳嗖一下耷拉下来,弟弟乖乖站立聆听主上吩咐。

“然‘先’字虽有当先之胜利之意,却亦有不吉之象,特别是汝性急如火,再配上一个‘先’字,多有不妥;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字多婉转回环,又与‘先’字颇具谐音,故可由‘先策’变为‘玄策’最妙。”

过了一会女娲看玄策并不作答,便补充了一句:

“玄策可还喜欢?”

说完便呵呵笑将起来。

“玄策这不是怕又抢答出笑话了嘛,就等主上说完再回复,谢主上赐名之恩,玄策感恩备至。”

故作深沉的说完这段构思许久的话,便斜眼看着哥哥小声嘀咕“玄策”二字。

“妹妹尚且年幼并未成人,在我们心中皆视若掌上明珠,将来即使为你取个名字,怕也是叫习惯了‘丫头’改不了口。那就暂且还叫你‘丫头’可好?”

女娲满目慈爱,习惯性的抬手一挥,妹妹也受这习惯感染,纤细的身躯一扭,脱去人形复归狐态,飞入女娲怀间。

女娲轻轻抚摸丫头柔软细腻的雪白绒毛,回忆起当年的惨烈,还好小女孩当时年幼,否则这心中该受多大的创伤。不过女娲还是不会想到,狐族天资聪颖,即使是初降世的婴孩都会记得身边之事,何况她那会已经是个三百岁的小狐。但抱朴守拙、弱势示人让她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可以很简单,便一直呈现着懵懂乖巧的姿容。

卷二夜雪篇——百里守约

丫头在女娲怀中嘤咛一叫表示顺从,女娲扫视三人,将目光定在守约身上,良久,直看得守约忐忑不已,女娲轻轻放下丫头,走至守约跟前:

“除了余素日里教你的修行法决外,你尚有一手不俗的弹弓技艺,精度已日臻完善,唯独这射程和威力,对于实战来说颇显不足。近来我对此事思考良久,觉得可以在你原有的技艺基础上引入我的法决,至于能领悟到几分成就,就要看你的造化机缘。你们到一边静候,让守约放空自己的心灵,切记越空的杯子接水越多,最好能把这句话一并忘却。”

女娲并非仅仅修德持道,对修行法诀之事亦是深谙其旨。

一炷香后,守约睁开忧郁的双眼,空灵的看着女娲,四目相对处女娲已知晓守约准备充分,便将这矩阵法决传于守约,又将辟空镭射倾囊传授,预待传授其他法决,守约已现不适之状,心绪渐次纷乱,女娲速以屏障将其罩入其中,手持“灭字决”为守约消耗掉溢出的法决之力,一盏茶功夫后女娲撤去屏障,守约缓缓睁开双眼,只见这双忧郁的双眸里迸发出明亮的神采,女娲长舒口气微笑点头。

“谢主上传法、救命之恩,守约无以为报,定倾毕生之力护持本门道统,还天地明朗乾坤。”

守约跪地谢恩,恳切又坚毅。

女娲挥手示意免了吧,并不接守约话茬,直接说道:

“法决过于霸道,你一时间难以融会贯通,险些为法决的霸道之力反噬,我以‘灭字诀’耗去部分法决,你且运用一番看还剩几何?更看领悟几何?”

女娲神情严肃,众人也是屏气凝神,即使是好动的玄策此刻也是纹丝未动浅浅呼吸,毕竟传决之事极为凶险、关乎性命,岂可儿戏视之!

守约领命,运起矩阵法决,可手指之处并未凭空呈现屏障,而是在脚下点起一团光明,光团直径三丈,中心处有直径三米的内圆光斑,外层的光亮如无根之火,虽然明亮却无迹可寻肉眼难查,内层的三米光斑,有如藏着一根指针一般如雷达一样旋转扫视,似有风雷之势,实则并不似矩阵一般暗藏屏障之功用和杀伤之力道。

守约尴尬的笑了笑,暗恨自己才智平庸,将这如此神技领悟成搞笑的境地。女娲初时严肃,思索良久好朗声笑起,一笑不打紧,守约以为是在嘲笑自己,更觉羞惭,低头不敢直视女娲。

“傻孩子,不要觉得羞愧,已经做的很好了。世间一切法决皆是夺天地之力而化为己用,均属违天悖地之事,故需修道持德以化解其间反噬之力,且愈是霸道的法决,反噬之力就越发强悍,越是需要大智慧大道德加以化解。你背负祖上仇恨,受尽世间冷落,尝遍百味辛酸,尚且能领悟到这套法决的部分力道,实属不易。你尽管施展开来,看能否放置九盏明灯?”

女娲悦色和颜,如慈母亦如严师。

守约领命,在洞内一字排开放置六个,可每当放置第七个时,第一次放置的那个便会消失,如是者三,确定最多只能放置六个。

“虽然不多,倒也够用,不坏不坏。守约,考考你,你善用弹弓,那如何才能射的准呢?”

女娲问的很机巧,守约不敢轻易作答,毕竟过于简单的问题,聪明人都会不自觉地踟蹰。

“瞄的准、别哆嗦,还有、还有就是偷偷的打!”‘

玄策恢复了他的热情,抢答起来。

“倒也没大错,但高手过招岂会站着挨打,但如果你能让他时刻暴露在你的视野和射程之内,便可达到攻心和毙敌的效果,因此,要想射的准,首先得具备能看到对手的视野。守约,你天资聪颖,应该明白我这番话的含义吧?”

女娲分析的很认真,如同一位临阵的将帅。

“多谢主上点拨,守约茅塞顿开,颇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感,适合自己的法决便是最好的法决。”

守约言辞恳切,颇有拨云见日之感。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玄策早已听得一头雾水,懵懵然自怨自艾。

“关键便在布局和临战对敌时的位置选择,运用得当便可有进可攻退可守的妙用。当务之急便是提升你的威力和射程,为师虽有一套无视距离的法决,奈何霸道异常,非圣人大德不足载承。退而求其次,你姑且以为师刚传授给你的镭射之决,运用于弹丸之上看效果如何?”

没人理会玄策的话,毕竟当大人办正事时,小孩子是有权表现下自己的幼稚的。

守约足分前后站定,甩臂一震披风随之扬起,摸出跨在腰间的金质弹弓,同时在蟒皮囊袋一探,取出银质弹丸,轻舒猿臂拉弓三尺,瞬拉瞬发绝无拖泥带水,过程娴熟视之一气呵成。

砰——砰——砰——

接连三声巨响,因时间间隔短促,三声几近化为一声,只是在场的众人皆听力敏锐,方能察觉出些许异样。声音很响,不似守约平时射击之声,定睛看时并不见立在拉弓处的守约,沿着射击的方向望去,洞壁已被凿开一个弹孔。玄策敏捷的跃向弹孔处,紧贴墙壁闭起一只眼睛向弹孔望去,不看也罢,一看便惊叫起来。

原来这弹孔看似只有核桃大小,可越往深处看弹孔越大,最后在一丈深的地方形成一米见方的空洞。玄策跑过去想要恭喜哥哥,却找不到哥哥的踪影,正在惊异之际,听闻主上开口:

“有没有受伤呢?”

恬淡又颇具关切之意。

“劳烦主上关切,守约并无大碍。只是没想到威力如此惊人,被这强劲的力道反震。”

守约捂着胸口上前回禀。

原来这守约弹弓娴熟,拉弓从不需要站定久瞄,一搭一拉便已出手,弹无虚发且速度惊人,故而今天亦用此法,甚至前后足站定以表示对新法决的尊重,熟料即使如此,依旧被这惊人的力道反震出一丈开外,重重摔在洞壁之上。

“此番站定再试一次!”

女娲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否。

“守约领命。”

守约恭敬回复后弓步站定。

守约站定之后,沉肩坠肘甩开手臂呈半蹲状拉开弓绳,蓄力良久后一松弓绳,只见一道银芒咆哮奔腾,空气被突如其来的劲力极速弹开,弹开瞬间负压又使周围的空气奔涌过来,在弹丸经过的地方形成一串环形气波;虽已站定且刻意蓄力,守约仍被这强劲无匹的力道震得一个踉跄,金质弹弓甩出三米,斜插在身后地上;在弹丸临近洞壁的刹那,一道金色屏障凭空突现,又瞬间变为矩阵空间,将这颗弹丸牢牢锁住,随着矩阵的抖动,弹丸自行跌落地上,化为阵阵清脆悦耳的滴答声。

众人一时间均被眼前的一切惊呆在原地,良久无人做声。守约这弹丸的威力之强世所罕见,以毕身之力归于一颗核桃大小的弹丸之上,所迸发的力道令人心惊噤声;可即使如此力道、如此射速还是被主上轻描淡写的拦下,众人虽知主上的修为深湛,却未想到是这般的深不见底!无人做声、无人呼吸,唯有弹丸的滴答声荡漾在这寂静的水帘洞天,经久不息。

世间的修为高低参差,有些高是难分伯仲的半头高;有些高是望而生畏的三尺高;有些高是高山仰止的一丈高;有些高是神龙见首的三丈高;但总有一些高是不见其高无穷高。半头高时我们并不服气;三尺高时尚觉有一战之力;一丈高时便如一堵横亘在面前的铁墙,多数人不会再想翻越而是绕行;三丈之时便觉如逢神灵,渐无自我之意识;无穷高时便有渺沧海之一粟之感,时空从此为浮云。

“若不把你这弹丸拦下,你岂不是要废了我的道场?”女娲说完朗声笑起,满含赞许之情。

“守约不敢,无意冒犯主上,着实该死!”

刚一站稳的守约迅速匍匐跪倒。

“傻孩子,快起来吧!有本座在,不敢夸口山河无恙,这道场还是保得住的。刚才蓄力瞄准后再行射击,在攻击的力度和距离上均有极大提升,唯一的不足便是兵器的不趁手。远距离伏击最讲究一个静谧和隐匿,你这弹弓每次运用均需甩开双臂,拉弓绳的幅度过大,极易暴露位置,如此就难以达到出其不意的制胜效果。”

女娲微笑开口,后以若有所思状结束。

如此问题,守约未必能察觉,即使可以察觉也难有应对之策,便站起来垂首侍立。

卷二夜雪篇——百里玄策

对于喜欢热闹的人,突如其来的安静是最难接受的。玄策便接过话来:

“主上,您已经教给哥哥那么多了,也给我们也传授点嘛。”

玄策虽然冲动,但也粗中有细,明明自己想学,又觉得这么说过于直白,就连带着妹妹一并提起。

“并非本座传法守约而不传授于你,只是据我素日观察,你更加擅长的是贴身缠斗,再配合灵活的身法、极强的爆发力,是可以有不俗攻击力的。而本座的法决多为远距离攻击,于你并无甚相助,不过倒有一套可以传授于你。”

女娲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打断思绪,也不着恼,娓娓道来。

玄策倒是听的先苦后甜的,脸上的表情如那强对流天气一般,阴晴雨雹瞬间来了一遍,还好最后的表情定格在眉开眼笑上。

“你素来好动,心性浮躁,根基尤浅,这套法决名为迁越,可无视距离由此处达到彼处,属于超脱时空间的一种空间法决,虽无过盛的威力,却是一门巧夺时空造化的法决,故而反噬之力极其强盛,非大业念不可加持。所以你的心绪务必得完全放空,将所学尽数忘却,好在你平时惫懒修行,所学寥寥,了是如此依然需要集中精力,聚全身之力领悟法决、抗衡反噬。”

女娲表情严肃,言辞掷地有声。

从小看着这兄妹三人长大,对各人的可谓了如指掌,这玄策根基浅、心气高,乖张狂傲又贪婪残暴。好在儿时积弊尚可以教化徙改,如今虽乖张狂放,却心地不坏。这套法决的本意是为他打开一扇临危保命的法门,只是不知以他的造化可否扛的起啊,默默轻叹一声,愿凡事皆可尽在人为吧。

“玄策领命,竭诚不负主上所托!”

玄策跪地拜谢后,学着刚才守约的样子盘膝坐定。

玄策平日里没个正行,此时此刻自知此事非同寻常,不敢有丝毫松懈。全神贯注调动周身气息,护持好心神;放空自己,将本就生疏、残破的修行法门尽数抛却;以善念压下暴戾的恶念。久违的通透感呈现在这个不良少年身上,之前只觉得邪魅的帅气特有魅力,原来满身祥和的帅气更会令人倾心。

女娲见玄策已经准备充分,示意夜雪上前,在其耳边低声耳语后,便以手掌笼罩在玄策头顶,通透的少年顿时周身澄明,金色光芒由外及内晕染开来,金色渐进肌理,充盈的真气奔腾游走、霸气斐然,在金芒流动到将近心脏的时候,明显遇到莫大的抵触,一种不甘被压制的嘶吼咆哮,从玄策的心脏里阵阵传出;与此同时,玄策由轻微抖动变为剧烈地抽搐,但终究被金芒的无双霸气所慑服,就在金芒迅速包裹住心脏的刹那,一直紧闭的双眼突然圆睁,血红的双眸夹杂着残忍的戾气,就在这一瞬间,大吼一声,心脏向外喷张,一团红色的真气爆射而出,驱赶着聚拢过来的金光。

“已然入魔!夜雪,速以千里冰封决封住玄策各大穴位,再以雪域涡流决护住他的筋脉真气!”

女娲并无一丝表情变化,只是用一种不曾有过的语速说道。

“遵命!”

夜雪早有准备,声音一出,身法早已跟随运转。

双手速度在身前交叉后,成环抱状张开,洞内瞬间冷风嗖嗖,四道冰墙将女娲和玄策团团围住,已冲至四肢的血色瞬间凝立不前;夜雪环抱状的双臂迅速在空中画圆,掌心向上重叠于胸前后,完全打开双臂双掌,洞中冷风不止,进而雪花纷飞,女娲和玄策所处的地上更是呈现出雪花翻滚的涡流来,玄策纷乱暴突的真气乱流渐渐平稳下来。

女娲察得稳定之后,将罩于玄策头顶的手,由掌变指,双指指在玄策眉心位置。一柱霸道的金色真气,贯穿眉心、流至双眼、延及心脏。

“雪儿,我数三下,你就撤去这冰封和涡流。”

说着二人对视一眼,夜雪点头遵命。

“一、二、三……”

说时迟那时快,在夜雪撤去法决洞内重归温润的同时,女娲双指向上急速提拉,只见在这提拉之下,流至心脏和双眸的金芒,裹挟着一团血污,穿透胸腔、脖颈、双眼,由头顶百汇大穴冲出,击破洞顶石壁,留下足足三尺的裂隙。

玄策如同被抽了脊骨的软肉,后仰瘫倒在地,良久动弹不得。守约和夜雪快速奔至跟前,守约将其头部扶起,放在自己跪倒的腿上。好在弟弟面色红润,应该并无大碍,红眉红发依旧,只是头顶百汇穴处的一绺红发变为霜白色垂至额头。

“赤鳌果是歹毒,竟将狐族怨灵加以撺掇,复又植入这诛心蛊毒,种在玄策身上。”

女娲温和的面容微微一冷,显示着内心的愤慨之情。

众人听得心惊胆战,怨灵好理解,毕竟当年灭族之仇,狐族万千生命一朝屠尽,难免怨气积聚不乏有怨念深重不愿轮回之灵;可这蛊毒却是闻所未闻,想必是阴邪之物。这也难怪,蛊毒乃黎蛮特有之毒虫,胎体阴寒无比故能安然生于湿热之地,黎蛮地处边陲远在山海之外,素不与内地有何交集,因此众人不知。至于这蛊毒广为人知处,是从蚩尤战死、黎族兴起开始。当然,这是后话。

“蛊毒实为邪灵所化,以天地间怨念为食。万物死后,只要灵魂不破便可归于轮回之道,于极寒地狱中洗去生前诸念,复衍生他物。怨灵则不然,怨念深重自甘脱离轮回正道,远离寒冰之气唯恐被寒气拉回极寒地狱,故而多远遁黎蛮炙热之地,此间林深水险,遍及栖息藏匿之所。当年蛇族被赤鳌蛊惑,力战狐族之后,归程中被赤鳌党诛灭,先锋大将影魅煞念深重,怨灵远遁黎蛮鸣火岛,赤鳌党雁狼尊者持化灵符一路循迹追击,将灭之际,一丝神识与灵识珠产生共鸣,得以遁去,便在这怨念、邪灵弥漫之地化身为毒蛊。其后灵识珠亦被赤鳌夺去,蛇族失去护族宝物和第一战将,渐渐由盛转衰。”

女娲遍识诸天之事,来龙去脉讲的一清二楚,众人也是听得入神。

“主上通天晓地,守约拜服之至。可这毒蛊究竟有何邪性?还望主上明示。”

守约跪地抱着玄策,满眼担忧和乞望之情。

“毒蛊本是意念所化,以怨念为食,故而一身的邪魅之气。因无实体所以显得格外的防不胜防。万物皆有欲念,欲之不得便生怨念,这便是种蛊的先决条件。这诛心蛊,毒如其名,诛灭原本心性,将本体沦落为满腔怨念的妖兽,进而六亲不认不受控制,最终身死魄散。玄策本是乐观少年,但狐族被灭后怨灵不散,火狐炙热之体便为这些怨灵提供了生存的条件,怨念如此森然,可想而知此蛊的毒性之甚!”

女娲若有所思的娓娓道来,心想这蛊毒之事极为隐秘,赤鳌又如何得知?且能掌握这种蛊秘术。若非赤鳌所为,难道还有另外一股不为人知的隐藏势力在暗中作祟?

咳咳咳——

一连串由虚弱变为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女娲的思绪,玄策慢慢睁开双眼,赤狐所特有的红色瞳仁闪动着金色的神采,不再有一丝血色邪魅之气,女娲轻轻点头,舒一口气。玄策一个激灵跳将起来,由瘫坐状变为跪倒状,朝女娲三拜后匍匐于地:

“多谢主上再次救命、传功大恩,玄策自问倾尽一生也难报主上恩情于一二,今后自当鞍前马后为主分忧!”

诚恳的语气,带着故作老成的语调,再加上明快的语速,倒令人觉得既动容又好笑。

“你且运真气,看能否正常催动。”

俨然一副老学究老师傅般的板眼分明、不苟言笑。

“玄策遵命!”

挺身抱拳,还未起身法决先动。

嗖——

红光一闪,瞬间隐匿不见,眨眼间已站在临近洞壁的地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不住对着哥哥妹妹挤眉弄眼,脸上写满惊喜与满足。

女娲一招手,玄策瞬间闪回原地,垂首静待主上命令。

“为师传你此套法决的本意是为了让你自保,你心性急躁,战意强盛,逢战必忘死冒进,此乃天性。为师长期以来,虽以静心修持之法门助你,但也只除去暴戾残忍之恶念,嗜血好战之心犹存。这套法决可助你急速进出战阵,从而得以自保。掌握此删减后的法决并非难事,难的是掌握好运用的时机,何时、何地、如何切入战阵,再何时、何地、如何跳出战场。希望你能借此次的演练,熟练完美的深谙其道。”

当一位学高为师的老师傅,带着严父慈母的悲悯之色和弟子说话时,总会带给人如沐春风的温暖。很显然,以玄策的桀骜狂妄,如果这世上他只尊敬一个人,那必定便是女娲。

“玄策谨遵主上教诲,以演练为契机,锤炼修为磨砺心性,将主上的的无上法决发扬光大,让主上的天仁地德源远流长……”

玄策调皮起来,是哄死人不偿命的那种巧舌如簧。

“越说越离谱,怎么教出你这种孽徒!”

女娲大笑起来,众人也都被二人的对答逗得哈哈大笑。

诺大的水帘洞天内,春风和煦笑声轻漾,是主仆、亦是师徒;是师徒,亦是战友。洞外水帘依旧,飞瀑激流,松涛夹着波涛,翻滚在海天交接的远方,经久不息。

卷二夜雪篇——落日挥别

“你们兄妹四人即刻就启程吧!丫头尚且年幼,难以承受这法决的霸道之力,你们带着她也方便照顾,同时也算是对她的一份磨砺,对她日后的成长也是大有裨益的。”

万物生于世间,快乐的时光大多是短暂的,需要经历的磨难大多是漫长的。但真正幸福感的获得方式,却只在这条漫长的路上。

“此行路途遥远,所面对的困难定也层出不穷,但无论经历什么,无论面对什么,一定要彼此信任、团结一致。一个不敢无条件将后背交给战友的团队,注定是走不远的!”

女娲在重点强调的同时,不忘着重看一眼守约。

‘守约自然也明了主上之意,但更明了自己形成此种谨慎态度的缘由,唯望能在此番演练的长途跋涉中有所改观。想至此便也暗下决心。其实守约的自责和决心完全是多余的,在这洪荒中游历、生存,谁又能仰仗什么呢?武器?修为?或者是运气?不!真正能仰仗和依靠的只有身边的队友!如果非得给这份仰仗加一个前缀,必定是共同的信仰!

“你四人中,夜雪最为年长,修为也最为纯厚,尔等诸事要听从夜雪调遣,不得专断独行各自为政!若因违拗而至使团队受困、目标受挫,必严惩不贷!各位可能遵守以上约定?”

这样前缀之后,再接的征询口吻,想必没人再会按照疑问句式来理解了吧。

四人齐刷刷跪倒,抱拳领命。女娲略一思索后对守约说道:

“守约,为师刚才与你并未讲完,你所用的武器亟待改进,如此方能更好的隐匿、蓄力和一击必杀,否则便难以发挥伏击和远程狙击的真正作用。若说这世间炼丹、炼器最好的便是道祖老君,可他近来俗务缠身,为师不忍再去劳烦;况且你刚领悟此套法决,究竟何种兵器能与你契合,尚未明晰,故可借此番历练之机校准定位,在心中勾勒出趁手的兵器,届时为师再去请老君劳动,亦可显示出汝之风度。”

谆谆教导的语气渐渐转为语重心长,若仔细听的话,甚至能听出护短的爱徒之心。

“主上谆谆教导令守约如沐春风,拳拳恩情无以言表,只是此次夜雪公主携我等兄妹远行于外,万望主上安保圣体!”

守约上前拜服在女娲脚下,几近声泪俱下。

临行之时,女娲将夜雪叫至跟前,低声在其耳边耳语几句,末了讲一只三寸锦囊交予夜雪,夜雪拜谢后贴身收好。将到洞口的时候,女娲似乎犹豫了很久一般,最终还是将玄策叫将过去,轻声说道:

“你体内……”

如此云云。

虽未知女娲说的是什么,但玄策的表情倒是从惊讶到紧张,从紧张到兴奋,又从兴奋归于平静。末了玄策躬身辞别,四人在洞口处,由夜雪领着众人三拜女娲后,转身迈出水帘洞天。

飞瀑激湍,崖下潭深水寒,松柏竹桂夹路依山,菊棠梅兰沿溪傍石,空气中自有一股宁静馥郁之淡雅,内心里尽是霁月清风之疏阔。大约走了半日光景,见一石牌,石牌依山傍岭已然与这群山融为一体,碑牌之上赫然古篆三个大字“蕐巢山”取“华夏星火巢于此山”之意。四人立于碑牌之前,向山中躬身四拜后,一路向北御风疾驰,空气渐觉暗淡,雾霾笼罩四野,日色带晕,山色迷蒙,与主上所居之地自不可同日而语,四人不及细想,用围领罩住口鼻,匿迹潜行消失于茫茫天地。

“终于又剩下咱们俩了……千年随风一梦间,万古轮回三声叹。你还好吗?”

安静下来的石室被‘好吗、好吗’的回声震颤,经久不息。

女娲立于水池之畔,一抹倒影祥和深邃,池水清澈无比,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水底;按说如此深的水,最是令人惊惧,可这水却给人一种祥和又不容侵犯的神圣感。良久,水面微一荡漾,使这曼妙的倒影晕开成一朵朦胧的王莲,铺满一整个水面。女娲浅浅一笑,回身朝洞口踱去,隔着水帘向众人远去的方向眺望,只见夕阳点燃群山,红色的火焰将这苍茫大海染的绚烂惊艳……

卷三远行者——豹口余生

女娲自然也在这期间着手屠鳌及相关事宜,这里且按下不表。且说夜雪及百里兄妹,四人出蕐巢山后一路向北,御风疾行处,但见脚下奇峰参差、木石秀丽,即便谨慎如夜雪和守约也为这山间的奇景着迷,更何况本就贪玩的玄策和丫头,兄妹二人不时驻足欣赏、耳语笑谈,守约也不便责怪,只是不时督促二人跟上脚步,莫因贪玩误事。

眼见金乌西坠,暮色渐笼苍山。夜雪站定云头,向众人说道:

“夜色将至,当找个歇脚休养的地方,待明日……”

谁知众人刚一站定,话未说完,便觉有一股凌厉杀气异峰突起、拔地而至,众人目光一对便了然于胸,当即彼此对掌拍出,受彼此的掌风激荡,众人瞬间向后飞出三丈,刚一飞出便见一浑身闪着斑驳墨色的丈余巨物,奔袭在众人刚刚站定的位置,尚未松出口气,众人大惊:

“不好!”

同时不约而同向后拍出一掌,将原本后仰的姿势校正为俯冲之姿,原来在杀气逼近的瞬间,众人本能的对掌撤离,可这小丫头修为浅薄,又未经历过如此阵仗,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惊得呆在原地。

守约又急又恼无比悔恨,摸出弹弓运起法决,并不蓄力向后击发,意图通过法决的反作用力将自己弹飞至妹妹身边,刚拉满弓绳便见一团红云映着苍茫暮色,在空中划起一道红弧,落在妹妹旁边。

只见玄策一手拉起妹妹,一手呈格挡状迎着血盆大口,用一只手臂将妹妹换下,守约一声哀嚎,松开弓绳将自己极速向弟弟妹妹的位置抛出,可这远水怎解得近渴?血盆大口正对着玄策弓起的右臂咬去,守约怒目圆睁,满腔怒火却又无可奈何。

“玄冰甲!”一声银铃般清脆嗓音刚一呼出。

“咔嚓!”血盆大口已咬上玄策的手臂。

玄策只觉右臂一凉,以为被咬下手臂,定睛看时,只见血盆大口咬下的地方,玄青色冰条混杂着冰晶在手臂上散开。惊喜之色随即替代惊惧之情,可一只豹子的脸带着浓重的鼻息,扑在玄策的脸上时,惊惧再一次占据了主导。慌乱之际,哥哥的脸透过豹脸激射进玄策双眼,希望之色便再次写满这张布满绝望之情的脸上。

守约义无反顾的撞向这头墨色巨豹,撞飞翻滚的刹那信手抓起飞溅的冰条,将冰条插进黑豹的后颈,抱着一并翻滚在五丈之外的云端。这一幕突如其来却又必在情理之中,兄妹同心,守约为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如何会贪生惧死,可这黑豹自然也非凡俗之物,一声咆哮便将守约甩将出去,可它却不知危险已将来临。

冰刀入颈的瞬间,一丝鲜血喷涌而出,玄策尚在惊恐中的眼眸随即闪出血色光芒,龇牙皱眉、红发飞舞,双臂带着双手向后猛然张开,抬头仰天咆哮,眉目间尽是兴奋、邪魅之色,形状可怖令人心惊。振臂的瞬间,妹妹自然被这力道向后推飞,夜雪见此情形,来不及收拾紧张的情绪,急速下落将丫头一把抱入怀中,亦来不及安抚呆若木鸡的丫头,复运起玄冰甲,将自己和丫头置于冰甲之内,毕竟当此情形,黑豹需防,难道玄策就不需要防范吗?

就在守约刚被震飞,黑豹将要摆正身体发起攻击之际,玄策已出现在黑豹身后,邪魅的声音在云端震颤:

“快开始你的表演吧,呆豹子,因为本大爷也要开始我的表演了!”

一长串邪性的笑声中,一只血红利爪已斜插进黑豹流血的后颈,并将整个身子伏在丈余长的豹背之上,在黑豹的哀嚎声中,玄策的兴奋程度愈加高涨,对着豹尔悄声尖啸:

“我想我要开始失控了,小宝贝!不知道你准备好怎么落地了吗?”

以无比邪魅的嗓音和表情,悄声说出的戏谑软语,比怒吼咆哮更令人心惊胆战,夜雪不禁打了个寒颤,寒颤未了只见玄策一个背摔,便将黑豹自云端重重摔下,穿过渐浓的夜色,穿过枝干的断裂,和着一段漫长的哀鸣,一声巨响砸在山林间的草甸上。

结束了吧?除了玄策,其他人不约而同闪出此种想法。说时迟那时快,一声愤怒的豹吼,将众人拉回现实,夜雪按落云头,立于一棵苍天巨木的枝干之上,只见黑豹先是一爪拍飞身上的玄策,又巨尾一拍跃将起来,蹒跚晃动片刻,就在这黑豹颤微的片刻里,夜雪运起千里冰封决将玄策护在其间,又在玄策脚下施展起雪域涡流决,预备困住攻将过来的黑豹,果不其然,黑豹摆摆头站定后,猛扑向躺在地上的玄策,在将及玄策三尺处,先被冰封千里阻挡,复又陷入雪域涡旋,不住咆哮挣扎向玄策杀去,玄策挣扎坐起,再次欲以手臂阻挡黑豹的暴怒攻击。

嗖——

一声风啸奔腾而至,银光一闪,不偏不倚正中黑豹眉心,雄浑的力道将不仅将弹丸击入黑豹体内,更将其带出涡流,接连翻滚后狠狠撞在远处的巨石之上,再无半点挣扎。

玄策撤下支撑身体的左肘,呈“大”字状躺在草甸上大口喘气;女娲收了玄策周围的冰封空间和涡流,同时将自己与丫头的玄冰护甲撤去,抱着惊魂未定的丫头飘落至地面;守约沿远处的石壁匿迹奔来,几人相见后,玄策扑在哥哥怀里大声哭号,妹妹在夜雪的安慰下也是抱着夜雪姐姐不松小手啜泣不止。良久,众人安静下来,大战之后终于觉得疲惫不堪,互相依靠着呼呼睡去。

星河灿烂和风细腻,玉蝉掠过天际,为这个不安的夜披上一层宁静地清凉,四人睡得香甜,夜晚的凉意也没有吵醒他们的梦,只是让他们彼此挤得更紧,让他们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更近罢了。

当鸟雀们让整个森林开始一场盛大演奏会的时候,夜雪睁开朦胧的双眼,迎接略带寒凉的清晨和煦的阳光。稍一清醒便生发娇羞之色,只见四人挤成一团,睡姿可谓奇葩之至。夜雪随即猛的坐起,刚一坐起守约便也清醒过来,尴尬的看着枕在自己身上、腿上的弟弟妹妹,快速起身踱步到昨夜击杀黑豹的巨石之下,这一挪动玄策和妹妹皆醒了过来,两双小眼睛在阳光下显得调皮可爱,丝毫无法与昨夜那种血红邪魅联系到一起。四人面面相觑,沐浴着明明媚的阳光大笑起来。活着真好,有队友兄弟可依靠真好!但现在肯定不是感慨的时候,夜雪欢快的喊道:

“该去洗脸了我的弟弟妹妹们!”

“属下遵命,夜雪姐姐!”

玄策和丫头快乐的大声应答,守约说了前面六个字,后两个字,既不是玄策他们说的‘姐姐’,也不是自己平日里经常称呼的‘公主’整个声音压得极低,但如果仔细听,其实他说的是‘红鞋’毕竟让一个严谨忧郁的大男孩立马变成无拘无束的自来熟,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众人洗漱后回到原地,帅气和靓丽的风姿,装点着这片略显单调的丛林,说是蓬荜生辉也是理所当然的。四人围拢在巨石下的黑豹尸体边上,只见这黑豹体型硕大,连尾不下两丈,通体黑亮,脊背、四肢和尾巴上皆分布着斑驳的暗黄斑纹,将这只本就雄壮的豹子承托的格外威风凛凛。后颈一道尺余长的伤口,脚底冰封痕迹明显,致命伤正在眉心,赫然一只血窟窿直达腹腔,众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就沉默地看着地上的豹子,倒是玄策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哎哎哎,这都是干嘛呢?为这头差点吃了我们的豹子默哀?还是想着接下来应该清蒸还是红烧?”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妹妹接过话茬:

“不要不要,都不好吃,要吃烧烤。”

本来狐族茹毛饮血不在话下,甚至是深得其乐的,可当年守约初照顾弟弟妹妹时,猎狡兔一只,可斩杀之时弟弟突然性情大变,双目血赤、饥渴残忍。自此之后守约再未在弟弟妹妹面前斩杀猎物,改用熟食食用,也想借此钝化二人的杀心,好安然平和的修行成长。故而时至今日,玄策和丫头早已习惯熟食,对生食反而不习惯了。

“好好好,正好夜雪姐姐昨天冻住这黑豹的四只蹄子,今天咱就吃‘盐烤冻豹蹄’”

玄策说着便从哥哥身上取下匕首,将四只粗壮的爪子切将下来。

“不是的哥哥,不是蹄子,豹子这是爪子才对!”

妹妹一本正经的纠正玄策哥哥的口误。

“傻妹妹,你说这‘盐烤冻豹蹄’顺口还是‘盐烤冻豹爪’好听?哥哥这不仅讲究色香味俱全,连名字都要起的恰到好处呢!”

贪玩的玄策,瞬间化身大厨,也是有模有样,令人哭笑不得。

不消半个时辰,四只豹踢早烤的外焦里嫩。夜雪已归仙道,按理说不需再食用食物,只要每天修炼内丹,吸纳天地灵气便可长生于世。但昨日与豹对敌,精力耗费严重,这只黑豹一看也是有修行的精怪,食其肉最利于回复精力,便也并不推辞,四人一人一只,大快朵颐吃的怡然自得。

玄策吃相不好却最是行之有效,早吃完一整个烤豹蹄,拎起匕首径直走向黑豹,在其腹部按压之后,小刀急速划过侧腹,以手变爪,眨眼功夫便取出一只拳头大小的金色囊状物。笑嘻嘻走到妹妹跟前,将此物摊在妹妹眼前,自得说道:

“常言道‘熊心豹子胆’二者可都是难得的极品啊,像你这种遇事就呆若木鸡的小丫头最是有益。”

戏谑的口吻让妹妹深感不信,同时又想起当时的情景,差点让两个哥哥为自己而死,想至此更是羞愧悔恨,恨自己不争气,想着想着便垂下泪来。玄策一看妹妹垂下眼泪,暗骂自己言辞不当,提什么这事啊,惹得妹妹哭起来,自己心里也是悔不当初的。

守约走至妹妹面前为妹妹擦去眼泪,轻声说道:

“你二哥呢说话没个正行,只是逗你啦,不是说你胆小,而是这豹胆确有提升修为之效力,对你是大有裨益的,别哭了,把这豹胆吃了吧。”

妹妹生性活泼,哭的快笑的也快,一张口便把哥哥手中的豹胆吞了。玄策哈哈笑起来:

“你个小丫头差点把你二哥的狐心当成驴肝肺了,哈哈哈哈。”玄策说完不忘在妹妹鼻子上划一下表示爱怜。

卷三远行者——一叶障目

四人吃完后渐觉精力充沛,日上半杆正好上路。四人刚走不过半柱香,在四人方才驻足的地方,跃下几只凶兽,斑斓的利爪踏过之处,风雷滚滚草木辟道,在距离黑豹尸体三丈的地方站定。斑斓利爪下跃出一只玄青色巨狼,从头至尾三丈有余,独眼白额,一只獠牙从根部折断,另一只獠牙越过下颌森然可怖,脖颈处鬃毛凌乱,背毛粗犷却锃亮逼人。巨狼绕着黑豹尸体来回走动,嗅了嗅尸身和周围草木,利爪轻一挪动,将黑豹尸体甩在肩背,走回斑斓利爪之下,俯身回禀:

“云爷,华兄弟死的好惨啊,满身是伤、四肢和豹胆竟被歹人残忍生烹,如此大仇焉能不报?还望云爷为小弟们做主啊!”

边说竟边抹起眼泪。

“怎么叮嘱你们的!一直告诫你们近来要紧闭洞府、修身持性,偏偏不听训诫出山生事,落得个身死肢残的凄凉下场!哎!可气可恨啊!可怜我这夜华徒孙啊!祖爷爷一定要与你讨回个说法!”

恢弘有力的声音穿透力极其强横,令人闻之生畏。末了一个顿足,脚下飞沙走石,形成一股圆形冲击波激荡奔涌,打碎巨石、切倒古木。

真气吹起低着头的巨狼额鬃,诡异的笑容在獠牙上升腾,转瞬即逝,仿佛不曾有,更仿佛看花了眼。

嗖——

一行人早已遁去,然而风声未消、沙石未落,草木巨石蹦破之声不绝,霎时,但见三里见方的木石葱郁悉数夷为平地,而风力却一直向三里外奔腾呼啸……

自昨天傍晚的袭击事件发生后,四人商议了一番,改为林间穿行,不再御风。虽然会稍微慢一点,但可以充分发挥几人的优势,不至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成了凶兽的靶子。

守约在大家重新上路后,便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让他这个冷颜忧郁系少年立马变成玄策那种自来熟,无异于要了他的命。所以走着走着就变成夜雪、玄策、丫头三人一前一后奔走在林间或草地,守约从一开始的远远跟随变成消失不见,不过众人深知其为人和性格,便也不说什么,久之,反倒觉得有守约在暗处保护是一件挺好的事,安全感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忽然一阵猛烈地风穿过树林,夹杂着些许枝叶从众人耳畔飞过,凌乱了每个人的发丝,玄策兴奋地大叫起来:

“好大的风啊,正好可以助我飞的更快些!”

说着真的就借着风势,向前飘然疾行。

丫头得此豹胆后,修为亦有提升,脚力明显大有长进,虽然可以勉强跟得上众人的脚步,可这一路上也是香汗淋漓的好不困乏。此番正好有风,便也借着风势随玄策哥哥向前飘去。

风过处,夜雪便觉此风似有不寻常的地方,密林深处山石草木层层阻碍,有风并不奇怪,但多在树冠处徘徊,可这风却能赫然从林木底层疾驰,便颇为可疑。何况风中恍惚似乎藏有肃杀之气,待欲分辨时却又觉得厚重端庄,绝非妖风可比,故而这“且慢”二字呼至嘴边却并未呼出。

夜雪慢慢停下疾驰的脚步,想理顺一下思绪,忽然觉得后面有人靠近,心头一紧便暗运冰甲护体,回头时发现却是守约,便释然长舒口气。守约依旧是那汪忧郁深邃的双眸,令人读不懂他将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要做的事。

“雪……嗯,夜雪公主,你也察觉到这风有些不寻常之处吧?”

声音很小,夜雪明白其意便不作声仅用点头回应。

“主上传我矩阵法决,可惜在下悟性有限、机缘浅薄,仅仅领悟到探察的高度。当日您也目睹此事,最多只能放置六个,可一路走过当我放置第六个静谧之瞳时,当初放在黑豹尸体附近的那个却神秘消失。”

一贯寡言的守约,此番说了这么多话,打消了夜雪觉得可能是守约记错所放个数的念头。

守约自然也察觉到夜雪脸上一闪即逝的疑问,便接着说道:

“初时我也担心是自己受昨日交战的影响,心绪不静,可能记错了个数,但这静谧之瞳如在下的目之延伸,目前虽难以如同眼睛般即时看的分明,但远远观之是可以探察到瞳内诸物形貌气息的。”

夜雪闻言,暗自赞叹守约的不凡。不仅心细如尘,更将主上传授的法诀不断领会开发,着实为难得的可塑之才。

“经此一役深知我等所处环境之险恶,便御风至中天探察一番,本意打消疑虑,熟知看到了惊人一幕,黑豹尸体所处的位置,方圆三里木折石碎,赫然是被极大的力道摧毁的,结合适才这股强风,颇觉此事有些蹊跷。”

严肃起来的守约,忧郁感少了许多,英气倒增了几分,给人一种无可辩驳的权威感。

正待夜雪想表达出自己刚才的疑虑之时,忽然听到玄策和丫头在前方大声惊叫。

“不好!来了!”

守约一惊之下,顾不得其他,一边急忙向前飞奔而去,一边从腰间摸出金质弹弓,顺势搭起弓绳,消失在密林深处。夜雪双臂向后一震,瞬间纤细的藕臂化为有力的雪白双翼,一扇之下便超越守约,与之并肩的瞬间朝守约递了个眼色,守约恍然之下速度向侧方一闪,隐迹于山石之中向前奔去。

夜雪暗示守约于暗处隐匿后,自己便顾不得突然暴露目标的危险,直接从天而降跳入这片被密林遮挡下的空旷之地,落地瞬间收翅化臂,玄冰护甲赫然已在胸口升起,手捏法诀立于雪域涡流之内。

抬头一看,前方竟赫然矗立着一座大山,峭壁巍峨如刀削一般,定睛再看,只见玄策和丫头皆姿势怪异的爬在峭壁之上,‘哎呦、哎呦’地**着,巨大的冲击力让二人皆陷入寸许。见此情景夜雪一时间被激的哭笑不得,终于还是忍不住收了法诀哈哈笑起来,守约亦在此时从林中跃出,又是乐又是心疼的,走近峭壁跳将上去把玄策和妹妹拉下来,二人也是哎呦着的同时咧起嘴乐呵呵的。

原来这兄妹二人一路乘着狂风好不惬意,想着林间一直如此,狂奔之中重重的拍在这峭壁之上,吃惊又疼痛之下便大声惊叫起来,同时又疼又害羞的也不好意思自己下来。守约看着二人扑扑身上的土,也不说什么,回头看着这处峭壁,当真是一座巨型山峰。昂然矗立在密林之中,没有浑圆饱满或者瘦骨嶙峋,只有一些细碎的沟壑笼罩在这平整如刀劈斧凿的峭壁之上,左右望去宽度甚广,目不能所及,仰头观之更是层云叠嶂直插云霄。

守约看了良久,心有疑虑,便沿着峭壁向上飞去,约莫一顿放功夫方才返回,悻悻说道:

“此山当真是高耸入云,腾云许久硬是不见山顶,莫说山顶就是平坦立足之处亦寻它不着。看来当思考绕路迂回了。”

“不过这颇不合常理啊,按说如此高山,远处便可醒目察觉,为何我等一路走来均为发现呢?”

夜雪疑惑地说道。

“雪姐,您这是多虑了,我们改御风为疾行,终日奔波在这密林中,俯不见后土仰不见苍天的,莫说是有山就是沧海在侧我们也势难察觉。”

玄策坐在地上,边揉着疼痛的胳膊,边半是戏谑的搭着话头。

“夜雪公主的疑虑不是没有依据,此山过于雄奇高拔,当中应有些蹊跷,我等还是谨慎为好,切不可大意轻心!”

守约回头对着玄策和妹妹特意叮嘱。

玄策和妹妹点头称是,互相帮对方捶捶腿,互相调侃对方不知道看路,继而哈哈笑着扭成一团,守约陪夜雪走到峭壁旁边,压低声音说:

“雪姐,此刻前有阻隔,后方危险尚未可知,须得趁早想个办法才好。”

“不错,我也在思虑此事,可这个中缘由一时间可谓毫无头绪。想来还是我等掌握的信息过于少,难以高屋建瓴,故而眼下之际当尽快弄清楚周围的实际环境,综合梳理后看可否有所突破。”

夜雪想尽可能的表现出平静,但此情此景不是她这种修为、见识的小女生所能泰然面对的,故说到后来难免有些颤抖。守约点头称是,同时表达出自己的担忧和建议:

“雪姐所言极是,但总觉敌我实力悬殊,当此之时不易分开行事,可兵分两路,您带着玄策和丫头,在近处探察,我悄悄潜至远处搜集信息,在这周围我尽数点起瞳目,好及早发现潜在凶险好生应对。”

女娲正待点头称赞此番建议的合理性时,远远听见玄策和妹妹在呼唤二人,不过听声音尽是欢喜之情,便也不怎么惊慌:

“还真是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孩子啊!”

卷三远行者——虚实幻生

守约笑着自嘲一番,和夜雪一起信步前行,谈笑间已穿过密林踱至二人近前。只见这密林深处竟藏着一栋木制阁楼,左右三间、上下三层好不精致,半人高的木篱笆圈起一个院子,将阁楼团团围住,其间花草葱郁,锦鸡、白鹿、灰兔等物奔走跳跃,鸟鸣清幽,微风过处竟飘来阵阵淡雅清香,放眼过去俨然是一副安静祥和的静谧之所。

玄策和丫头适才扭打逗乐闯入此境,心下喜欢又不敢满然进入,现在见哥哥和姐姐都已来到,便任着性子推开篱笆正欲步入花园。守约赶忙飞奔过去,拉住二人复关好木门,待夜雪赶来后,立在门口叩门打个问询:

“路过贵地,不意闯入阁下雅居,乞望恕罪!”

守约抱拳唱喏。

良久并无人应答,亦没人走出相见。守约回头面向众人,扫视一下后郑重说道:

“此刻山高难越,颇有蹊跷,个中缘由又暂难窥测,因此这处木楼便显得格外的非比寻常。然而此时此刻敌友莫辨,不得不格外提防!”

言至此专门看了一下夜学,稍微顿了会接着说道:

“今夜前路受阻,困厄于此,后方有无危险尚未知晓,冒然暴露于旷野之中实不明智。因此我想在此借住一宿,顺便探明此间之诡谲,好破局上路。”

夜雪点头称是,对守约如此理性的分析深表赞赏,目露欣喜之色;玄策听得似懂非懂的一头雾水,又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无知,只得附和着‘哦’了一声;丫头完全听不明白,只是觉得哥哥太过于危言耸听了,这么美的田园雅居能有什么危险,便嚷嚷着要进去陪小鹿玩耍。

众人等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晚,夕阳早坠入眼前的万仞山崖,只留下散漫的余晖慵懒的铺陈在苍翠的叶子上随风摇曳。鸟雀归巢,星河渐显,不少夜行生物便发出蠢蠢欲动的咆哮,四野一时间给人可怖之感。

“哥哥,要不我们先进去吧?”

丫头依偎在玄策身旁,扯着守约衣角怯生生的问道。

守约并不言语,轻轻揉揉丫头小脑瓜,将目光转向夜雪,以恳请的口吻说道:

“夜雪公主,此刻天色渐晚,久居旷野实不明智,请公主定夺可否暂进这阁楼躲避?虽擅闯他人寓所颇不合理,然事态紧急,复循礼而为恐有不测,待安定之后再向主人请罪谢恩。”

“守约所言甚是,况且此刻未知敌友,如此等候岂不如他人砧板鱼肉,倒不如变被动为主动,入院一探究竟,也好做出下一步的打算。”

夜雪边说边向众人交流下眼色。

玄策一听倒来了精神,也不推门,一个鹞子翻身意欲翻过篱笆,众人苦笑一声觉得玄策过于煞有介事了,可这苦笑的‘笑’字尚未绽放在脸上,‘苦’字便定格不动。原来玄策刚一越过这及腰高的篱笆,篱笆便瞬间活了起来,如矛枪般向上生长直刺空中的玄策,玄策惊叫一声:

“果然如此!”

捏起瞬身法决,红光一闪已飘在守约身后,落地后暗自心惊,好险!还好自己早有防备。众人见玄策躲过这诡异一击,尚未松下一口气,只听‘咯吱’一声,门已经打开,瞬间众人脸上写满惊惧,不约而同异口同声惊叫:

“不要!”

已经太迟了,小女孩应声将纤细的脚丫跨过门槛落在草坪之上!

原来玄策和丫头听到哥哥的吩咐后,立马行动起来,只不过玄策是飞身越过篱笆,丫头是推门而入,众人只顾着担心玄策遇袭之事,一时间忽略了一旁的妹妹,进而让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想来这篱笆都如此诡异,可想而知里面的危险。

守约忙扑向已踏入院落的妹妹,脑海里飞速设想出将会发生的每一种可能,以及应对之策,再结合适才玄策遇到的诡异情况,大致制定出救援方案。守约已凌空俯冲在妹妹头顶,却惊异发现妹妹踏过的草地竟安然无恙,可转念一想这可能只是表象,定然有更大的陷阱在等着年少无知的妹妹,便呈爪型手势欲将妹妹带离险境。

可这手指刚一触及妹妹肩膀,但见草地瞬间异色,变为枯黄苍凉之景,黑黄的草尖化为万千蜂针利刃贴着妹妹向守约飞来,守约在空中无以借力,紧急之中,化爪为掌,将狂风之息运于掌间,对着蜂针拍去,二者相冲各自退去,守约一个鹞子翻身跃出篱笆。定睛看时却见妹妹安然立于草甸之上,懵懵然不明觉厉,对众人的奇怪举动大惑不解。

“哥哥,你们又是翻墙又是腾云的,何必大费周章,推门进来不就好了,这个草地好软的!”

说着还在草坪上奔走跳跃起来。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揣测不透这处院子的诡异之处,莫非是以丫头为诱饵,欲将三人诱入院落一网打尽?还是丫头身上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可以使她安然进入这凶险诡谲之地?短暂的交流并没有得出有效的结论,但又不能把她孤身一人置于此境,三人遂循着丫头的脚步,由守约打头、夜雪殿后慢慢走进院子。

三人虽然紧张异常,但看着妹妹在花草间奔走跳跃、怡然自得,一时间满是困惑变得毫无头绪。只想着走到妹妹身边,好与她一起分担这份未知的危险。及至近前,却看到小丫头又欢快地朝小鹿奔过去,这白鹿不仅并不怕人,反而跳跃着跑向丫头。三人无不骇然,夜雪心头一紧,脑海中瞬间呈现出接下来恐怖画面,大叫:

“小心!”

但为时已晚,白色小鹿在临近的瞬间,秒变为白毛赤瞳巨兽,獠牙暴突,已张开大口朝丫头伸出的手臂咬将过去。事态突然众人在过于紧张的情绪中,一时间竟对此无动于衷、呆然视之。

咔嚓——

守约眼角飚出一行清泪,随风撒在空中;夜雪双手交与胸前,目瞪口呆,一声‘啊’字竟喊不出来;玄策红发暴突,面容完全扭曲狰狞可怖。

咔嚓声中,冰屑飞舞,白森森的獠牙刺破夜雪情急之下为丫头加持的玄冰护甲,牙尖已抵在丫头嫩生生的手臂之上。

不——

众人的尖利的咆哮也无法改变眼前的一切,黯然神伤的阴霾,瞬间笼罩在这明媚的花草院落。不敢看更不忍看,闭上眼只能是自己对自己的唯一的安慰。

嘤咛——

莫非是这怪物在蚕食丫头可爱鲜活的手臂?寒意刺中每个人的脊椎骨,颤抖袭击了每个人脚下的地面。是愤怒的颤抖?是惊惧的颤抖?抑或自责的颤抖?谁又能知道呢?

咯咯——

面对极度疼痛时痛极反乐?还是惊吓过度变得痴呆疯癫?这笑声带给人的诡异感,远远超过一声惨叫的杀伤力!还有什么能比至亲之人在自己面前横遭不测更能击穿一个倔强人的坚强灵魂?

“哥哥、姐姐,你们快看啊,小鹿好可爱,我能不能陪它到那边玩呢?”

欢快的语气如一团熊熊烈火,慢慢融化着众人冻僵的心。



敢睁开却又急切想睁开,映入眼帘的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失而复得,不,消而复生,多么令人愉悦的场景。只见妹妹和小白鹿玩的好不开心,白鹭伸出舌头舔舐丫头纤细的手臂,逗得丫头咯咯咯笑个不停,边笑还边招呼三人一起过去玩耍,更是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和小白鹿拥抱。

小孩子的单纯总会令万物为之倾倒,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能并不是孩子不怕老虎,或许只是老虎被孩子的天真所打动、所感染。万物生而有灵,自内而外的善良总是最行之有效的沟通语言,有时候是一声呢喃,有时候甚至只是一个眼神。

睁眼的一瞬间,妹妹映入眼帘的刹那,守约的思绪,甚至可以说三人的思绪,已然在崩溃的边缘挣扎。亦正在此时,守约适才洒在空中的热泪,砸在这青葱馥郁的厚厚草甸。

恰如山石滚落崖下平湖,击破水中蓝天,吓走清潭游鱼,遁去岸边飞鸟。炙热之泪一落草间便在草丛中绽放起一圈圈波痕,向周围散开,所及之处花草尽数枯黄,遍及整个院落甚至波及到阁楼后方的漫漫花圃;一波未散一波极速跟进,将适才的枯黄转为衰败的黑枯之色,但余力不济,只波及到整个院落;紧接着第三道波痕紧随其后,将这黑枯变为森森白骨,不过只波及到守约脚下三尺之地。三道波痕散开的一气呵成,又收起的干净利索,后浪推前浪、前浪又回溯前浪,只在眨眼功夫便已散开又恢复原状。待丫头睁开眼时,一切如常,花草葱郁、兔鹿可爱。可丫头怀中的小鹿刚才的白骨之状,三人可是尽收眼底的。

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精神被击溃,你想保护的人在你认为的危险中怡然自得,而你自己却被这份危险折磨得体无完肤,这种嘲讽感和挫败感会令人发疯,何况对三个均自视甚高的蓬勃少年!

不甘心!更不放心!三人不敢停止暂时凝滞的思绪,脑海中飞速闪现着接下来的可能发生的危险,以及应对之策。这些活物既然是白骨骷髅所幻化的,妹妹又与之在一起,看来是以妹妹为要挟,使我等投鼠忌器不敢放手一搏,方才如此被动皆是由此引起,看来破局的关键是,将妹妹巧妙支开后再全力出击,方可达到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局势,思定之后,三人相视彼此暗自交流。

玄策计上心来,可以告诉妹妹适才一起打闹的时候随身物品遗落,好让妹妹协同自己寻找,趁机支开妹妹,不引起这些怪物们的怀疑,毕竟此时此刻这个诡异的院落所呈现出的诡异之力,尚未直接针对到妹妹,可以借此使妹妹虎口脱险。计策一定,玄策调整下心态,调动下僵硬的脸部肌肉,挤出一丝轻松地笑容,对妹妹说道:

“妹妹……”

刚一喊出妹妹二字,却见不远处的锦鸡和灰兔竟快步向妹妹奔来。三人暗自叫苦,不曾想自己的计谋这么快就被识破,这下岂不是害了妹妹。强攻?不行!已经尝试了多次,均以失败告终;智取?更不行!对方仿佛总能料己于先,可谓滴水不漏;撤退?看似最为荒谬,实则是最佳选择。

夜雪和守约均想到这第三层,可二人迅速将自己的想法否定。守约羞愧自己怎可以拿妹妹的生命来赌四人最后的生机;夜雪思忖此番撤去岂不是会令这兄妹寒心。一时间皆难以拿定主意,二人对视之下,竟同时领悟对方的计策和内心的顾虑,刹那间,一左一右,拎起玄策的肩膀向后飘去,因前车之鉴,不再跃出篱笆,只是贴着草地自木门滑出。

玄策被这突如其来的不理智行为彻底惊呆,想这飞奔过来的双兽顷刻间便能结果了妹妹性命,在此旦夕不保之时,居然弃妹而逃!一时间百感交集,各种情绪尽数在脑海闪过,竟哽咽不能言语。当化为丈余长的双兽在眸中映起倒影时,玄策泪眼婆娑,泪蒙蒙地看着不知危险将至、仍满面笑容的妹妹,在喉间吐出:

“你们……”

能说什么?指责?咒骂?还能有什么意义?多少年了啊?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常年躲藏在清寒孤寂的洞中,连最简单的日光都不敢尽情沐浴,除了主上可依外,受尽万物冷眼欺凌,兄妹三人情同手足、犹胜手足,此刻怎地就能苟且偷生、偏安一隅啊?

玄策慢慢闭上这双曾经多么炯炯有神、桀骜不驯的珊瑚色眼睛,不敢再看妹妹一眼,亦不敢再正视自己的灵魂,向命运妥协,向眼前这堵无法企及的实力围墙低下高傲的头颅。两行清泪默默自眼角滑落,在三人闪出木门的时候,泪珠随风洒在两侧的门柱之上。

不忍再看又不敢不看,可看了之后还不如不看!再一次冲击了三人的世界观,双兽在将及妹妹的时候,重新恢复为家禽宠物之形态,虽然这锦鸡眉目凶悍,但毫无敌意,只是歪着头蹭蹭丫头衣襟。

眼泪柔软清寒,此刻却如战士刀锋,滴落的瞬间如刀斧砧于木杆,应声削倒两枝碗口粗的门柱,柱虽倒但锋未止,如呼啸而过的多米诺骨牌,势如破竹将这一圈木制篱笆悉数斩去。

初升起的月亮在每一张惊愕的脸上,酝酿出青白色的柔美,包括丫头身后那张充满稚气的娃娃脸上。三人站定后心绪却更为复杂,这一切的一切早已远超他们的认知范围,逐渐被瓦解的意志使得他们宁愿早点被抹去,可不幸的是路还得走下去。

丫头充满了好奇,大声冲着哥哥喊道:

“好厉害啊你们,一下子就把这一圈篱笆全推到了,不过这样的话,这院子就不那么美了,主人家还得动手再围。”

丫头说着说着由好奇变为惋惜,慢慢低下头来。

月光下,院中的花草开始不安的窸窣起来,边缘的那些花草开始试探性地朝削去的篱笆外蔓延,进而后推前竟拥挤着意欲夺路而出,三人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看不透这些由自主意识的花草究竟意欲何为。

“长生!”

粉面稚子自丫头身后跃起,落在院子中央,下落的瞬间掌上结出绿色法决,落地的刹那手掌拍在草甸之上,整个院落登时布满墨绿色符咒,院中随即响起一片哀鸣,在圆形符咒的最外缘,也就是倒下的篱笆处,骤然窜出一排树苗,苗木葱郁向上生长的同时编织缠绕、愈加粗壮,顷刻之间一道生态型苗木篱笆已然成形。

“衰亡!”

月光下化为美艳女童的锦鸡跃在空中,双臂复归为彩羽,如一双合拢的大手,在空中织起一圈暗红色的光晕,双翅张开之时光晕拉开一张符咒大网,笼罩着整个院子,暗红的光芒充满肃杀之力,在众人脸上映出甚为诡异的残红。适才的残留在草间的墨绿真气悉数被红光吞噬,枯败哀鸣的草地复又归于青葱祥和,边缘的苗木篱笆被这张大网平整切断,翠绿随即不复,亦如这圈褐黄色篱笆从未消失……

初出茅庐的天之骄子,本欲此番大展身手闯出名堂,熟料想竟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地方,被折磨的如此不堪。什么为主分忧?什么国仇家恨?什么少年才俊?全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挫败感再一次来袭,彻底击溃三人的防御体系,心态完全失衡,再难以思虑到可行之策。

“你两个居然也修成人形啦,而且还这么厉害,真羡慕你们。而我还是哥哥姐姐们的累赘一点也帮不上什么忙……”

丫头十分惊讶羡慕的看着二人,欢快的说起来,不过说着说着就羞愧地压低声音。

“还有我,还有我呢!我也可以的!”

一串急促又显示出强调意味的话,连珠炮似的飞将过来。

略带羞惭的丫头循声转身,将低着的小脑瓜嗖的抬起又低下,看着地上的小灰兔。只见这灰兔也不似之前的长耳红瞳,小脑袋已经幻化出人形,只是修为过浅,涉世不深,难谙凡间情理,故这所化之形状就显得不伦不类,再者狡兔本就雌雄难辨,一时间竟看不出是男是女,摸样倒是讨喜,惹得丫头忘却刚才的羞愧,咯咯咯笑个不停。

小灰兔被这天真无邪的笑声弄糊涂了,抬爪挠挠自己的桃心小光头,萌萌地说:

“小姐姐难道不觉得我很可爱吗?我变身这么好的。”

萌萌地认真脸最是令人无力招架。丫头被彻底萌化了,跪坐下来捧起肉嘟嘟的小脸,也很认真的说:

“嗯嗯,特别可爱!”

小兔子嘿嘿一笑,挣脱丫头的手,往后一跳:

“你看呢小姐姐,我还会变身其他的呢!”

说着就地一滚,一团旋风将其包裹其间,待风散去,赫然一只吊睛白额斑斓猛虎,不过是同比例缩小版猛虎,但观这虎之雄姿威严,势若风雷、气干云霄,绝非凡俗之物。

“怎么样小姐姐?是不是很厉害呢?”

奶声奶气的一张口,便将这威风凛凛的小老虎给弄成了反差萌虎。被这份气势震慑地不敢呼吸的丫头,听到这些话后方缓过神来,想摸摸老虎脑袋又不敢上手的说道:

“这个好神气呢,弟弟果然是深藏不漏!

小孩子被夸赞时,总是开心的很明显,这小灰兔自然也难以脱离这个范畴,欢乐地眉飞色舞。

“小仓休得无理,岂能如此胡闹!”

说是责备,倒不如说是哥哥的关怀。这种口气这种措辞,丫头可是最熟悉不过了。威风凛凛的白鹿稚子,看着小兔子,摆着严肃地面孔。

“知道啦——”

小老虎吐吐舌头,冲丫头挤眼一笑,又嗖的变回适才的讨喜摸样,引得丫头再次笑将起来。

“恭候诸位多时了,请寒舍一叙。”

白鹿所化的稚子,语言平和委婉,所谓幽幽鹿鸣便是如此,但穿透力甚强,话语若有生命般在空气里蔓延、生长经久不息。夜雪三人实在是黔驴技穷、思虑匮乏,一时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倒是丫头很开心的就准备跟着小鹿进楼,看哥哥姐姐们伫立不动,便跑将过去,拉起夜雪和玄策的手就穿过篱笆、踏过草甸,边跑边招呼守约哥哥快点跟上,三人经此一役,又看到这些如此诡异的场景,在经受这些高山仰止的摧残打击,此刻尽如砧板鱼肉,无思无念地跟着丫头欢快的步伐,穿草地进门廊。

卷三远行者——梦泽之熄

白鹿稚子和锦鸡女童分居木制大门两侧,二人皆手捏法决,一红一绿两盘幽光在二人掌间转动,夹杂着的黑色符咒在光盘中散射游走,生杀之力尽在其间。只见二人分将掌间光盘拍在两扇木门之上,平淡无奇的木门瞬间在双掌的催动下生出斑斓的威光,光芒映照之下,二人在门上各画一个半圆,调换了彼此站位,刹那之间木门打开,却并非想象中的推开,而是分向两侧缓缓滑动,一片黑暗夹杂着阵阵木香扑面而至,但这木香中所混合的气味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众人随白鹿稚子缓缓步入,小兔子揉揉眼睛,想要快速适应阁楼内的黑暗环境,然后迅速地超过众人的脚步,站立起来,抬起前肢呈喇叭状放在嘴边,清清嗓子后,深吸一口气:

“林熄叔叔——掌灯喽——”

幽幽鹿鸣拖着长长的嗓音,在这宁静的阁楼中奔流回荡。如同一只盘旋的飞鸟,回环不止;亦如夏日里的藤蔓,生长不息。良久,一阵哈欠声从楼顶飘落下来:

“怎么又到晚上了,感觉刚睡着啊——”

啊字未了,又一波哈欠声便飘然而至,众人暗想这该是一只多么慵懒的家伙啊,熟料这哈欠声未了,整阁楼便炬火焚天、如同白昼。突如其来的光明将众人慢慢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刺得生疼,待慢慢再睁开眼时,丫头一声大叫,扑进守约怀里,守约也在这一瞬间,揽起怀里的妹妹向身后一放,向后撤起的脚在空中犹豫一秒后,猛地向前迈出一步,挡在众人前面。

一颗丈余宽的熊头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毛发棕红棵棵如钢针般精神抖擞,熊眼微闭,却有种随时可能睁开的恐怖错觉,近乎丈余的双掌平铺在头颅两侧前方,三尺长的漆黑利爪间,似乎蕴藏着雄浑的力道;再看周围,飞禽走兽、鱼鳖鼋鼍悉数陈列,且尽非凡俗之物,不乏洪荒猛兽、奇珍异兽,即使是常见之走兽,个头之大也属万中无一的巨物,好一副群兽聚会、万兽来朝的威严盛景。

定睛看时,不难看出这些巨兽皆为主人陈列的标本,只是兽多珍异且远胜凡品,故给人的视觉冲击感格外震撼。如果意味只有大厅这些就大错特错了,圆形布局的阁楼,通体惯之,仰望处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视觉压迫感。不过想来奇怪,如此格局之下,带给人的却不是毛骨悚然的阴森感,而是令人震颤的恐惧感。

“别怕,他们都是罪有应得的大坏蛋!”

白鹿稚子说着走到丫头身边,把她从守约怀里拉出来,到大厅正中的圆桌坐下。只见这桌子纹路非凡,呈卦象分布,中心处一团模糊符篆,回环衔接势若风雷,暗藏无穷之力。丫头身板娇小,无法坐在圆凳上将手肘平铺于桌面,只得伸出小手搭在桌子上,可这一触之际,一股酥麻的刺痛感直击内心,丫头嗖的撤回小手,怎么也不愿再坐这里,稚子嘿嘿一下,把她拉向角落里的长条桌处坐下,同时招呼众人在长桌坐定。

“雷爷狩猎未归,诸位可暂饮茶品暖身。”

白鹿稚子取釉黄白底茶具,骨刀剔茶砖入壶,掩水合盖后,抬头对着楼顶呼号:

“林熄叔叔,下来喝茶喽——”

又是良久,从上面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什么喝茶?还不是想让我给你烧水啊!”

接着便是一个哈欠,哈欠声未了,一点火星从楼顶的横梁处飘落,下坠的过程越来越大,终于燃成一团熊熊烈火,众人正看得惊讶,忽然竟在耳边传来适才音色的声音:

“嘿嘿,不过就好这口,还是长生大侄子体贴我啊!”

火团未落,却见一个眨着活灵活现大眼睛的小孩子,在白鹿稚子身旁坐定,且戏谑着攀谈起来。惊得张大的嘴巴,被一团恰在此时坠落的火焰遮挡,烈火不偏不倚正中这只黄釉白底的茶炉,也不延及桌子,只将茶炉团团围住燃烧起来。不一时便见茶炉“呲呲”冒起白气。

叔叔?慵懒?训诫!小孩!太多的疑问在众人脑海激荡,但未知和惊异对当前的他们来说早已习惯,如果什么事不能引起几人的惊讶,倒会让他们觉得颇不寻常。但这毛茸茸的小孩可不打算给众人太多的思考时间,接着说道:

“刑暮娃娃,小小年纪的别整天故作深沉,我要是像你这样美,那不得要乐上天的节奏啊……”

一句话逗得锦鸡女童咯咯笑起来:

“林熄叔叔尽会说笑,您说我这肃杀之容,常常笑算什么回事?弄得好像我天生喜欢杀伐一样,晚辈可不要做那种变态!”

说完嘟起小嘴煞是可爱,不过也很听话的慢慢收起脸上的冰霜,换上少女特有的温暖活泼。

“看看!这就美多了嘛!你们啊都不做变态,那就让为叔我做变态了吧!”

这位被称作林熄叔叔的“小孩子”说完已在空中划起一道火红弧线,伏在丫头耳边,以吓唬人的语气缓缓说:

“小女孩——本喵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今天都得死!倒不如听我一句劝,早死早超生……”

“哥哥……哥哥——”

丫头吓得腾地跳起来,抓着守约胳膊,往守约身上靠拢。守约并不说话,伸手安慰下妹妹,又将她抱在座椅上。

说完也不理会惊恐的小女孩,从另一侧闪回,落座时手中已拿起桌子中央呲呲冒着热气的茶壶,数了数桌上的人数,斟满九杯,落壶的一瞬间,升起一团锦簇火花,随即在火花中抽离一道细丝,绕着桌子游走,待火花散去时,见其玩世不恭地斜倚在座椅上,甩一甩额前的一缕棕黄绒发,呷一口玫红热茶,琥珀色的眼睛扫视众人,最后落在丫头身上,略一思索:

“哥哥什么的有什么好?像本喵神,无拘无束的岂不逍遥自在!”

没人回应他的这句话,因为他也没想让人去回应,因为下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哎——算了算了,陪你这些哥哥姐姐们一起去死吧,都是已死之人何必在乎再多死一次呢?”

仿佛能猜到长生、刑暮定会看着自己,便在说完后立马,大饮一口:

“喝茶喝茶,说什么也是白搭。嗯……长生啊,今天的茶泡的不错嘛……特别是这个火候啊,太到位了!”

说完自顾自的嘿嘿笑起,也不理会二人脸上由惊愕转喜悦再转尴尬的变化过程。

守约拿起案前的釉黄白底杯子,示意其他人共饮此盏,夜雪随即擎起杯子,鼻尖一嗅轻呷一口,玄策看了看哥哥姐姐便也不再迟疑,倒是丫头此时方才有了警觉,轻轻拉拉守约哥哥的衣角,古灵精怪的使着眼色,示意不能喝这红茶。守约微微一笑,捋了捋妹妹的发丝,轻轻说道:

“没事的丫头,这茶只有好处不会有坏处的,喝吧。”

丫头想起适才这位被称为“林熄叔叔”的猫咪,行事诡异言辞荒诞,心下害怕,但哥哥既然如此说定有他的道理,再想起白鹿、锦鸡和灰兔都是很好地玩伴,便也不再多心,咕咚咕咚满饮一杯。

四人望着手中的空杯或半盏,不觉皱起眉头,这茶玫红娇艳颇不寻常;刚斟的滚烫热水却毫不烫嘴,饮来恰到好处;可喝入喉间却如一团烈火,又如一道流星,滚滚而来深入肺腑,在肚子里瞬间炸开,透过肌理向周身四散奔流。奇异却并不痛苦,仔细品味的话甚至有种酣畅淋漓的舒活之感,一扫旅途之劳顿和方才之惊恐。

守约大量了番几人,虽然诡异万分却又真实存在,看来并不是一种致幻的法阵,可大家的思想却能够被探明且变为真实场景,且愈是复杂的思维模式遇到的险阻就愈加深重,此想法可由丫头的单纯得到印证。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再次衡量眼前势力分布、危险程度做出下一步逃生准备?还是无智无念静观其变?

夜雪饮茶后轻叹一声,引得守约和玄策不约而同朝她望去,三人目光相接,各有各的疑虑、各有各的关怀,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得出解救之途,无奈的阴霾复又笼罩在三人上空。当低落的情绪再一次要将众人拉进低谷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这层阴霾上撕开一个口子。

“别这么快就认输啊!前行的路上最害怕的不是艰难险阻,而是忘记了前行的初衷。”

棕黄小猫额前绒发垂及眉眼,谁也不看的自顾玩弄手中的杯子,不时呷一口感慨一番,就像适才的话语是对杯子说的一般,或许真的是说于杯子也无可置否,毕竟谁也不会觉得这只是一套凡俗茶具。

同样是阴阳怪气的语调,但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智慧,或许他就是毒舌心善的那类人,莫非破局的关键就是此人?守约再次打量了这个被称为叔叔的小绒猫,年岁不大但辈分不低,此为何故?似乎尚未成年,但一手火系法决用的得心应手炉火纯青,那么师承何人?瞬间点亮整栋阁楼又回到原地,如此速度于黑暗中夺我等性命可谓易如反掌,此刻却在陪吾等喝茶谈心,又是何故?

对于绞尽脑汁也毫无头绪的问题,最后的处理办法就是暂时放下不去理会。守约也正是这么做的,为在座的各人斟满杯盏,坐下慢慢品茶,等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或听到某些话语。

果不其然,喝了一口守约斟的茶水后,小猫狡黠一笑:

“长生啊,这杯子果然非比寻常,恒温润泽,坚韧澄明,喵叔能用此盏,皆是你二位之功啊!”

长生稚子正欲开口,小兔子已经大声叫起来:

“还有我、还有我!”

“林熄叔叔过奖,您也知道,绝非我等之功,而是……而是——”

长生言至此,快速扫视下诸人,便不再言语,只是执壶把盏,为叔叔添满余杯。

“天地无忌,有得有弃,心生何意,身居何地。也是这燃兕小子当有此造化,也算是福深缘厚了。”

林熄自顾自说完,更不理会长生、刑暮脸上的异样,对着火光把玩手中的茶杯,茶水赤红犹如火焰,视之竟如夜暮灯塔,炯明暖心。灯塔,对,就是灯塔!林熄想着想着,扬起嘴角大饮一口。

方才的对话颇不寻常,守约和夜雪,甚至玄策均有所察觉,但这毫无章法的语序实在是艰涩难懂。但此时宾主并未有发难之意,何不主动出击、反客为主?主意已定,守约饮尽余杯、置杯于案。打量对坐的四人后,将目光落在林熄身上:

“前辈德高雅望,请为晚辈解胸中疑惑。适才于院中遍观难解之事,更在有一瞬间看到满园的森森白骨,想来均是擅闯、无理之徒。诸位修为深厚,屠灭我等易如反掌,何必这般大费周章?晚辈愿闻其详!”

沉默笼罩在长条桌的周围,进而蔓延到整栋阁楼,火苗嘶嘶的燃动声显得格外清晰。没人说话也未有任何动作,只有林熄斜倚着椅子,晃动手上的杯子。突然将握杯的手在空中水平划起一道圆弧,杯水未洒,却有一团热浪将迎着门的一扇落地大窗推开。

“没错,都死在这里,院外也是。”

轻描淡写,仿佛与人聊起早餐吃得什么一样。可愈是这般淡然的口吻,此刻就越发令人不寒而栗。风透过窗子吹乱大厅的火焰,稀释了室内压抑的空气,一缕皎洁的月光洒在地板,并向四周晕散,柔光朦胧了群兽标本的戾气,只露出庄重威严的神态。

窗外窸窸窣窣的风声里夹杂着不甘的嘶吼和饥渴的咆哮,视之令人愕然,月光下花草不复存在,只有无穷无尽的白骨、幽灵在穿梭游荡。顺着月光舒目远眺,目之所及尽皆如此,形状可怖令人生畏。

丫头颤抖起来,往哥哥身边靠了靠,三人于黄昏时分已有所见闻,此刻倒不太惊讶,只是这数目之众还是震撼到每一个人。守约回想了下花草的数目对比,再观察下幽灵和白骨的比率,相较之下大致得出花草所代表的各是何物。莫非是月光?那眼泪为何也有此功效?为何如此多的幽灵、骨骸会被囚禁于此?是这些篱笆吗?但篱笆外面尤甚于此。最为不解的是这山林密布之地,竟有一艘小船栓在楼下,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卷三远行者——风雷九歌

呼呼呼——噼里啪啦——

阵阵风雷之声打断守约的思绪,室外的幽灵和骨骸明显兴奋异常,却惊惧地虔诚伏地,不敢再有所动作;林熄一挥手将大开的窗子掩上,透过临院一侧的木窗,只见月光下一只庞然巨物呼啸而来,夜幕之下面目难辨,只有两颗三尺长的獠牙如两把利刃,映着月色闪动着霜寒白光。

顷刻之间已奔袭近前,狂风透过窗户拍打在众人脸上,吹灭整栋阁楼的火炬,万千标本仿佛为之震颤,引得木楼吱呀作响。

“每次都这样,等会还得点火!”

在众人皆屏息凝神的时候,林熄无奈娇嗔一句,轻轻放下手中杯盏,端坐在椅子上望向外面。室内的火光熄灭之后,窗外的月色就愈发显得皎洁,一只硕大的野猪立于篱笆旁边,气势恢宏野性十足,仿佛随时都可能冲破篱笆撞碎阁楼。此物虽巨胜之必然,众人倒也不惧。只是这股风雷之势却霸道异常,威猛凶狠而无邪魅之气,显然不是巨彘可达。

嗖——

篱笆如折扇合拢,瞬间消失殆尽,院中的幽灵和骨骸却不敢如刚才那样向篱笆外跃跃欲试,反而急速向后撤去,开辟出一条三丈宽的大道,直通被风震开的阁楼大门。

咚——

一声巨响,巨彘腾在空中又重重砸在地上,激起烟尘飞溅,长生、刑暮和小兔子快速向门口跑去,待烟雾散去,但见夜幕中一大汉映月站立,肌肉壮硕长发披散,衣袂纷飞威风凛凛,周身鼓荡起的风雷之力令人望而生畏!有一四绝单表此傲世雄威:

百兽震恐群雄忌

风雷傍身霸王力

斑斓威加丛林帝

何日腾云过山脊

吼——

虎啸干云,破空而起,壮汉身形一抖一只手臂已陷入巨彘胸膛,转身抽出手臂,随意抬脚一踢,将野猪踢飞在数丈外的空地,闷吼一声“吃吧!”大踏步向楼中迈入,窗外依然寂静如初,但在大汉入楼掩门的瞬间,各种饥渴的咆哮、抢夺的纷争、满足的尖啸便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

“小溪,既有客来,何不掌灯?”

中气十足的洪钟之声,带着几分刻意呈现却难以体现出来的温柔说道,楼内回声嘹亮,嗡声一片。

黑暗中火光如花,从一个点变为盛开之状,曳起长尾如同绒线菊般,瞬间点亮一整栋阁楼。火光亮起之时大汉已带着身后跟着的三人大步朝长桌走来,面如刀削、古铜遒劲,虎目环眼、髭须粗犷,兽皮裹身、骨链系颈,身高一丈有余、肩宽不下六尺,视之如一堵巍峨高墙,肌肉圆滚令人望而生畏。

比及近处,一股充满野性的洪荒气息扑面而来,众人皆心头一紧,浓厚的压制之力令人极不自在,若为修道良久,定瞬间被这股气势所慑服。

于首座处坐定,示意随行三人归座,仍留有些许斑驳血迹的大手在案前一揽,将杯子团团围在其中,细看处,手不触杯以气力运使,估计是担心将指上血丝玷污杯盏。此手段倒也不难,真气充盈之人便可轻松如此,难就难在托杯那一瞬,凡俗之人必将杯抖茶颤,此人一身的风雷霸气却又能拿捏得当,杯、水平静如常,这份御物之能,守约自忖难以企及。

“今天的茶是快乐的,很难得!看来是拜诸位所赐呀,好喝——”

但凡真正得道之人,皆纯真、醇厚之人。大汉喝的很开心,更不掩饰内心的想法。一饮而尽后放杯的一瞬间,大手一张虎口处生风,将杯子稳稳推向灰兔,同时扭头俯瞰众人。诸目相对时,一阵寒意直抵心房,四人不觉打了个寒战,只见这中年大汉髭须如钢针环鬓,脸似刀劈眉如斧凿,一只眼睛神采熠熠,另一只眼睛诡异骇人,鼻梁高挺方口大耳,发丝粗硬纷杂长及肩背,项上连同手腕均带金色圆环,环上密布墨绿色符篆,绝非凡俗饰品。

帅气、精干这些词汇用来形容这位大汉,都会显得过于绵软;纯爷们、真男人这些词汇倒显得恰如其分。

互相打量之后,众人将目光不自觉地定在那只诡异骇人的眼睛上,视之心惊却又令人忍不住去看。只见三道疤痕贯穿整个眼眶,深入肌骨,甚至在这只原本傲岸坚毅的眼睛上也留下三道伤痕,视之,一瞳赫然成四瓣,如黑洞般诡异又吸人心魂。

大汉扫了一眼后,眼神一时飘忽不定,各人复又仔细打量后,犹豫片刻将目光定在丫头身上,如猎食者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丫头登时脑海一片空白,惊惧之下连喊叫和挪动都无法完成,只觉得这双眼睛可以透过自己的眼睛直逼内心深处,自己的所有秘密和经历皆在此时一丝不挂、一览无余。

众人也明白丫头此刻的处境,但又无可奈何,毕竟只是对视而已,又能说什么呢?更何况这份压迫感下,保持镇定尚且不易,哪还有多于气力搭话、发问!

“好孩子啊!多么漂亮的眼睛,我们当年也曾有过……”

大汉看的出神,感慨了番后,移过目光,抬手将灰兔跳在椅子上执壶斟满的杯盏吸入手中,一仰脖满饮次盏,左手抚了抚桌子,若有所思的叹道:

“艳阳高照未必是风和日丽,大雨倾盆也不尽然是凄风苦雨,定数在,造化生,风雨驻,扬……”

“雷爷您也饿了吧,不如先吃点东西再叙可好?”

刑暮颤抖着打断大汉的话头,起身垂首半躬进言,大汉看了眼站起来的刑暮女童,示意她坐下说话,缕了下额前长发,缓缓说道:

“哦,一时糊涂,刑兄所言甚是,总得吃饭,总得吃饭!”

雷爷便不再看夜雪四人组,全不顾被适才这番对话整蒙的众人,回头扫了一眼长生,长生拿出在门口处从雷爷手中接过的斗大野猪心,刑暮女童嗖一声扑在心上,一声猪嚎随即从心脏的悸动中传出,一段暗红色狰狞的灵魂,被刑暮密布黑红符咒的手爪从猪心表面拉出,随即融入掌间的暗红之色,化为属于自己的一份修为、一份杀伐之力。

“三生兄,恕罪!今夜怕是要让你挨饿了,这畜生恶贯满盈全无半点善真。彘性虽凶,尚有法度可依,但此彘初生时便咬破娘胎弑母而降,残杀同胞兄弟,一生残忍无度杀伐无数,然念及皆为存活而杀,故素来并未为难与他,但今日却目睹其,欲强取将近归化人形的樱木小娃娃,实不能忍!万物修心渡劫得道长生,脱本体归人形最是不易,万物视之如见临产雌兽,岂不恻隐以避之?这孽畜倒想乘机强取,简直人神共愤,安能留他?”

雷爷以惭愧起手,以壮词收势,不掩饰、不做作,真性情大好男儿跃然纸上。

“雷爷言重过了,长生愧不敢当,天天挨饿才好,恶不去、善难兴,德不立、气难存。”

长生将手中的野猪心捧于林熄后,拱手答礼,向雷爷回禀。雷爷认真聆听,点头表示赞许。末了又将目光递于林熄,淡然一笑,想要努力呈现出和蔼可亲的长辈感,但他那副粗犷威猛的面庞,实在是令他事与愿违,不笑还好,一笑反显得愈加骇人。

“小溪啊,一整天的让你又是掌灯、又是烧茶、还得烤肉的,为叔颇觉过意不去……”

“好说好说,为了不让雷爷您过意不去,今天这肉我就不烤了吧——”

林熄抢过话头,煞有介事的说了一通,最后还不忘吐舌狡黠一笑。突如其来的话风使得雷爷顿时措手不及,哈哈一笑,嘴角一扬捡回话头:

“为使为叔不再深感愧疚,同时呢,为了让你不再对这些琐碎之事困扰,为叔决定将这些事情悉数托付于你!以此达到习惯就好的效果。”

也不知道自己的冷幽默管不管用,自己倒先被自己逗笑。夜雪四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差萌式无厘头弄得摸不着头脑,不曾想这壮汉粗犷的外表下居然有一颗活泼的心,想笑却又不敢大笑,只是一个个和风细雨的莞尔一笑,倒是对面四人陪雷爷笑的前仰后合。

火光的映照下,让这份笑容生动了很多,笑声依稀将尽之时,只见雷爷在收拾笑容的同时打了一个响指,一道霹雳自指尖生出,直击烈火中炙烤,且已飘香的野猪心,登时化为八瓣,飘落在除了刑暮女童外的八人案前。炙热的肉食刚一落下,釉黄白底的桌子上便呈现出朱砂入水的雅趣,一圈圈红晕在桌案上散开,随即这硕大的肉块变得温润可口,热气不再烘人面庞。

果然是一张非比寻常的桌子,可泄炙热之气,却有保温之能,守约不觉想起适才林熄的话来,但也是白想,依然是毫无头绪。

“来者是客,一路困顿,当享此薄馔已解旅途风尘。”

雷爷言辞豪迈,说完也不谦让,抓起案前肉块,自顾大快朵颐。小灰兔等雷爷开动后,飞快跳上椅子、抱起桌子上的猪心肉便大口啃咬,似乎是怕众人不解,边吃边说:

“不吃肉的兔子不是好使者。”

说完又被手中的肉填满油腻又话唠的嘴,吧唧吧唧的吃个不停。三生稚子倒是文雅,不慌不忙的细嚼慢咽,只有林熄端坐着不动,摇摇头不屑的说:

“本喵风骨傲岸,岂受你这嗟来之食?”

说完盯着案前的大肉块,咽了一口口水,看大家吃的正酣,没人理会他,便提高了声调,加快了语速:

“如此食材,尔等这般饕餮之姿,何尝不是暴殄天物啊!至少要来个盘子吧,聆清风之语,赏星汉之光……喵——真香啊!”

至此,大家都投入到属于自己的快乐时光中,各种酣畅淋漓的声音便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谁能想到,刚才还是剑拔弩张,命悬一线之间,此刻却又是这般其乐融融满堂和睦?可也正因如此,谁又能知道共进晚餐后是九死一生还是逃出生天?管他呢!先吃饱再说。夜雪四人相视一笑,便也吃的不亦乐乎!

修行之路何其艰辛寂寞,愈是道法深厚之人愈是了解其中之不易。天生万物有生有死、有得有失,如此方可周而复始、源远流长。可修行之初便是逆天道而行,扰乱天道轮回,故而劫数不断、灾祸频繁。然德者,久历劫数归为大道之列,内修丹布道以长生,外施劫于妖物,不占用万物之资而助轮回无咎;恶者,久历劫数而愈加怨天尤人,仇恨与日俱增,内汲万物邪念以长生,外施灾难而长万物欲意。

几人皆是修行之人,按修为来说,食肉与否完全是可有可无的,但一起吃肉的乐趣却是修行之人难得的放松方式,此刻关于敌友这件事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更何况是敌是友这件事变得越发的不明朗,倒不如享受当下。阁楼灯火通明、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楼外无数骨骸、幽灵围着巨彘朵颐正酣,星河璀璨愿为流星孤盏,清风拂面欲化一缕青烟,月色空蒙惹人迷醉悠然……

树影摇曳,寒蝉偶有呓语,今晚这夜色似乎像昨日那般平凡,谁知道呢?人生之路本就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旅行,得到和失去会不间断地陪着我们,直至所谓的人生尽头。

卷三远行者——玄策一梦

“醒醒,哥哥,快醒醒;夜雪姐姐,快醒过来我们一起逃出去;妹妹,快醒醒,现在不是打瞌睡的时候!”

玄策看着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酣的三人,又急又恼,大难临头居然还在呼呼大睡,寻思着丫头年幼无知也就不说了,哥哥和姐姐今天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适才的茶和肉里有毒?可为什么自己却没事?转念一想,可能是当日主上传决,自己经受有死到生的淬炼而获得了某种免疫能力,不觉暗自一乐,嘿嘿,看来这次得我来拯救大家了。

行将破晓金乌初升,此时不遁去更待何时。玄策看着三人,将披风一脱撕成条状连将其来,将三人捆成一束,绕了几圈后扛在肩上。蹑手蹑脚踱步至窗口,轻轻推开窗子一跃而出,登时感觉神清气爽,黎明时分的空气格外清新,瞬间洗去昨夜的种种忧惧。但此时此刻可不是感叹感谢美好生活的时候,阁楼内危机四伏,楼外又危险未知,玄策看看周围,静悄悄毫无声息,便抖了下肩膀,暗自蓄力于双腿,回想起昨日傍晚的情景,便由飞跃改为疾走,点草尖花蕊而露珠不洒,霎时便出得院门,将篱笆远远甩在身后,脚不敢停,头不敢回,投来时之路疾奔而去……

跑了半晌天已放亮,初秋时节阳光犹暖,惊惧疾行又扛着三人,玄策早已大汗淋漓喘着粗气,想坐下稍事休息却又担心追兵赶上,毕竟昨日遇到的几人,修为之高世所罕见,情景之诡异更是闻所未闻,特别是那个雷爷,别说战胜了,就是集合全队之力,怕也难伤其分毫。想至此玄策猛提一口气,大踏步甩开奔跑,待日至中天,玄策实在是又疲又饿,选定一株大树,一屁股瘫坐在树下石头上,背部依靠着树干,气喘吁吁地将三人放定,一边擦拭额头汗珠,一边将捆束三人的衣带解开,一字排开后挨个呼喊摇动,依旧的无济于事,只见三人面色红润呼吸均匀,却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玄策复又重重的靠着树坐下,头顶着树长叹一声,岂料仰头之际,看到一只利爪竟沿着树干由上而下抓将过来,玄策一口气未叹均匀便忽地倒吸一口凉气,脊背一凉顾不得多想,双掌向后猛拍树干,弹起之际以脚为钩,将树边的三人一并勾走。回头之际,刚才坐着的石头便在利爪的攻击下化为粉碎。玄策在飘在空中的同时,重新束起三人扛在肩上。落地之后环视左右,摆出攻守兼备的姿态,直面已经落地的豹型骨骸,豹状白骨一击未中愤怒地冲着玄策咆哮,巨尾一扫,树干上留下数寸长的切痕。曲臂沉肩蓄力后蹬地腾起,跃向玄策头顶,玄策稍一思索站定未动,待骨豹跃在头顶之时,奋力将肩上三人向上一甩,直直砸向空中的豹子,立于树顶压阵的锦鸡看到此景,不觉不屑一笑,正欲回头离开之际,一声豹子的哀嚎便直冲云霄,一声未了一连串的哀鸣便次第飘来。

原来在三人几近豹子爪牙之下时,玄策运起瞬闪法决,自下而上一脚正中骨豹胸膛,豹子瞬间由下降变为急速上升,原本将要拍打在三人身上的利爪登时落空,一踢未了一脚又至,雨点般踹在豹子胸腹、胸颈处。骨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的措手不及,回过神后,双爪叠在胸前,迎着玄策踢来的脚面奋力一击,借势拉开空间跳出被动挨打的不利处境,在空中翻滚后摆正身形,巨尾向后一弹,身体向着玄策激射而出,二人便在空中你来我往打成一片,两人皆属于高机动性攻击方式,故而这对决就如同两颗流星对撞,嗖的一击,又嗖的拉开距离。

玄策暗自叫苦,此物虽为骨骸却功力非凡,更有似曾相识之感,一时半会实在难分高下,可如此缠斗之下,便不能照顾三人,势必要砸在地上,当此之时唯有在三人将要落地之时、踢开骨豹、瞬闪在三人之下、扛起就遁去。主义已决便时刻注视着三人下落的高度,且基于此调节自己的位置,找准蓄力一击的角度时机。

卖了个破绽,骨豹以为机会来了,便放弃守势,全力一击直取玄策面门,玄策不慌不忙,算准时间,待其将近之时,正欲一击后瞬闪至三人身下时,岂料一只长着獠牙的庞然大物突然凭空冒出急速奔来,实实在在的撞向将要落地的三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霎时打乱玄策的全盘计划,此刻若不去救援则三人势必被撞成粉碎,若去救援则必遭骨豹毒手,何况即使去救援也难有时间再瞬身离开,只得硬抗这一记势大力沉的冲撞,届时能否尚存一息便不得而知。

思考这些简直就是多于,玄策暗骂自己的懦弱。收起蓄力一击之势,在骨豹一击到来之时,将头一偏,任由利爪硬生生击在侧脸,借势运起瞬闪法决,在巨物獠牙将近三人的时候,出现在二者之间,一手抓住三人轻轻放于肩上,一手扣住巨物额上顶骨,用身体挺住奔腾的白骨巨兽。

嘭——

一声巨响在两者交接之处炸裂开来,一股强劲的气波向周围冲击,斩断草木竹石。撞击之后巨兽并未停止,巨大的冲击力顶着玄策一路滑行,直至数丈后方才停止,周围烟雾升腾草木纷飞,巨响之后的安静笼罩了这片孤寂的林子,待烟尘散去后,一阵“滴答滴答……”声将这份宁静拉回适才的狂暴战场。

一串殷红的鲜血滴在白骨之上,复又溅起来在白骨上形成诡异又柔美的一片落红。

“流血了吗?原来是这样啊——”

玄策朦胧的眼睛看着落下的鲜血暗自嘲弄,回想起自己嗅到鲜血时所展示出的狂暴特性,一时间竟黯然神伤,原来自己也会流血,且流血的感觉一点也不好玩。但他以为自己只是流这么一点血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巨大的伤口使他暂时失去了对疼痛的感触,半张脸在骨豹的爪击下变得血肉模糊,鲜血顺着衣领流进胸膛,经过腹部后与腹部巨大伤口中流出的血液融合,溅红花草打湿脚下的泥土。

玄策苦笑了一下,仰天看了一眼肩上的三人,分毫未伤酣睡依旧,僵硬的脸上抽动了一下,对自己挤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思忖道,平时都说我小,处处保护我,今天怎么样呢?嘿嘿,还得我来保护你们,看你们以后还觉得我小不。想到这里竟开心的大笑起来,可这气息一动,大口鲜血便喷涌而出。

“哦——原来自己的血是甜的、又好冷,说好的咸腥热血呢?原来都是骗人的!”

此番一动,便察觉到巨兽将要甩头,此刻獠牙深入腹中,这一甩头岂不肝肠寸断登时呜呼哀哉了,玄策一惊之下,只觉心中焰火升腾,一股不曾感受过的狂暴之力在胸中窜跳。怎么回事?玄策暗问自己。

分明是一股压抑却又半可控的雄浑力道,一个大胆却又不得不如此的方法在玄策脆弱的身躯酝酿,将胸中迸发出的狂暴之力运于掌间,稍一用力手指便洞穿巨兽白骨,整个手掌握定这根大骨头。

遭此重创后,巨兽一声哀嚎,本欲左右狂甩的头颅,猛地向上一挑,想要顶开头顶上的威胁,玄策将脚向巨兽下颌一踢,借反向之力将身体直挺挺向后弹起,拔出腹腔刺入的獠牙,顺着巨兽向上顶起的力道,曲腹倒立空中,将巨兽前肢提起脱离地面,沉肩坠肘暴喝一声,整个身体在空中划出满圆,带起巨兽一并在空中三百六十度回环,在其悠长的闷哼中,重重砸在地上。

登时烟尘飞舞大地震颤,待烟尘散去,只见玄策一手扶着肩上三人,一手压在地上,呈单膝跪地之状,却不见适才的这只巨型骨兽的踪迹。玄策嘴角邪魅一笑,颤巍巍扶地站起,抬手之时只见手下压着一株二齿猪笼草。

骨豹和压阵的刑暮女童无不骇然,对玄策突然迸发的力道大惑不解,但想来其此刻已经身受重伤,想来不过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而已,骨豹自空中俯冲而下,玄策暗自审视了自身所遭的创伤,看来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我兄妹三人倒还好说,早是已死之人,可这夜雪姐姐该当如何呢?

适才本欲在烟尘升腾之际,运决远遁,孰料一口气刚一提起便疼痛难支跪在地上,此刻不及细想,聚起游荡在体内的残存真气,运起瞬闪法决,在骨豹袭来的一瞬,跃入附近凭空出现的一道堑崖之中,只留愤怒的骨豹站在崖边对着山谷咆哮。

星光一闪、洞府林立、草甸松软、寒潭清冽,几种意象在玄策沉重的眼皮开合间窜进他的眼眸,他还想看到更多,更多这种似曾相识的场景,但疼痛让他连睁开眼睛聚光凝视的气力也没有。这是哪里?他们还好吗?一连串问题困扰着这个重伤中的少年。

“醒啦——”

一个苍老的声音幽幽地从远处的洞庞传出。那么熟悉的位置,玄策摆摆头清醒一下望向声音传出的位置,只见一鹤发长者依着洞口石壁看着自己,其身边赫然放着夜雪三人。玄策翻身趴在地上,匍匐着向老者爬去,在草地上拖出一溜血痕。

“还是别动了吧,你这身体能捡回一条命已属不易,还在担心别人、糟践自己,哎,可悲啊可悲——”

老者摇着脑袋,以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口吻说道。玄策并不理会,直待爬过来看到三人并无大碍后,望着老者模糊的面孔,坚毅的说:

“他们不是别人,他们都是我最亲最爱的人,我会保护好他们的!”

“自己已是风中残烛,性命危在旦夕,还说什么大话呢?不过嘛……”

玄策深知老者所言非虚,思忖若是此刻追兵赶来,自己即使拼尽性命,充其量只能靠偷袭结果了这骨豹,而这刑暮女童的修为,想来自己康健之时尚且难敌,此刻对敌简直痴人说梦。不过?

“不过什么?前辈可有良策?我等定不忘大恩,肝脑涂地以报万一!”

玄策深知此刻三人性命均系自己一人,尊严、骄傲、不可一世这些可笑的情结悉数抛去,爬起来跪倒在长者脚下,请长者明示。

“让你这么孤高自傲的人跪下求人可真难得啊,本座倒有一套可崩四极、毁八方的无上法诀,你若炼成别说追兵可御,即使那什么雷爷也不在话下!”

老者讲的神采奕奕,玄策也是听的心驰神往。许是病急乱求医,也可能是感觉这长者绝非寻常之辈,玄策并不多想,直接三拜后伏于地面,恳请长者传授此决。

“恳请前辈传决,莫大天恩玄策必以父侍之,此番脱险后定入前辈麾下,效犬马之劳!”

“好!年轻人就得有这种求学若渴的劲头。不过……不过因此决霸道异常,故而修习条件极为苛刻,估计你怕是难结此缘喽——”

长者直起身子,目露神采,讲的热忱,末了又摇头不屑,复又靠向石壁。这倒激起玄策的倔强劲头,挺起腰杆,将声音提高一个八度:

“不是晚辈自夸,平生最喜富于挑战性之事,偏爱迎难而上,何况此刻我等性命危在旦夕,岂有选择余地,即使再难再苦,晚辈必矢志不渝、慨当以慷!”

“好!那我就告诉你修行此决的先决条件。此法决霸道异常刚猛无匹,含自然之力与四象之变,炼成可使天地动容,震慑洪荒大陆,故需摒弃情感羁绊,无牵无挂方可功成!”

长者眯起眼睛盯着玄策,玄策并不答话,纹丝未动,但内心却是波澜起伏,摒弃亲情谈何容易?自己虽然痴迷强大法决,但若以此为代价终究还是难以抉择。看玄策良久未答,长者不屑一笑,讥讽道:

“刚刚还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铮铮男儿之态,这会可就成了虎头蛇尾的迟疑娘们儿,哎——果然还是朽木难雕之徒,那就等那刑暮小女娃来取尔等性命喽……”

玄策闻言一个激灵,这番话果然奏效,字字如刀扎在心头。于情,玄策岂是甘于受人朝风之辈;于理,如此尚有变数,不如此定然全军覆没。可话虽如此,一股酸楚之意,浓浓扑在玄策心头,眼睛霎时便湿润起来。

玄策自幼逢族人横遭屠戮之灾,亲情关系极为单一,就是照顾自己的哥哥和相濡以沫的妹妹,以及救命、传功之恩的主上和那一起玩耍的夜雪姐姐。可也正因为这关系单一,故而毫无支线分流,格外显得这层亲情关系的非比寻常。

然而此时此刻,如若自己仅仅沉迷于个人的情感不愿自拔的话,这些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便会永远离开自己,虽然斩断亲情对自己来说同样相当于永远离开他们,但至少可以保住三人的性命。打定主意后,玄策含泪望向老者,坚毅却又空洞,如同被抽离了灵魂的尸骨,形容枯槁全无半分神采。

老者见此情形,微微一笑,知道时机已到。双手在胸前画圆,登时掌间星河璀璨,光芒照亮整个山谷,将老者的面容也映的分明,着实是异人异相,白眉柔长,连同硕大的耳垂一并垂在肩膀,却无半根髭须,发色粗黑,却自额头至头顶全无一缕头发锃光瓦亮,是老者之容,却面色红润绝无一分松弛之态,最奇异的便属额头,饱满高耸如肉瘤堆叠,细看时又如符咒缠绕,当真是诡异霸道,令人生畏。

待星云散去,一只宝匣在掌中转动,老者将手一挥,五彩宝匣落于玄策身前,玄策被这眼前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将跪着的身体向前一跃,张开双臂扑在宝匣之上,双手按定匣子,生怕它如梦如幻消失不见。这是生命、是尊严,且不止他一个人的生命,使他此时此刻,不,使他们此时此刻唯一的希望!

“他是你的了,不过修习此决的话,亲情什么的情感诉求就变得毫无意义了,故而此决会自动为修炼之人斩断羁绊!”

玄策听老者之言,沉吟了会,突然如触电般抽开双手、弹起身体,惊愕地看着老者。

“前辈此言何意?什么叫自动为修习者斩断羁绊!”

老者盯着惊愕中的玄策,颇觉有些意外,酝酿了会说道:

“情感之误既已斩断,这些人于你而言不过是草木竹石、风轻云淡,存在与否毫无意义……”

“不!”

守约低吼一声,打断老者自以为组织的很委婉的话语,儿时的一幕幕如决堤的洪水冲进脑海,玄策空洞的双眸复又唤起青春的神采。看来这强行抽离心底最真挚的东西实在如抽刀断水,只会适得其反。

老者见此情形怅然一叹,却并不死心,待玄策稍一平复,也让自己沉吟片刻,接着说道:

“可惜喽——可惜喽——本可以一人之失挽回同伴,现在看来也只能全军覆没喽……也怪我看错人了,找到这么个难成大业的懦弱、庸碌之辈!只是可惜了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无上法诀!怕是要由此失传了呀……”

老者仰头看天,自说自话,不是扫一眼玄策,捕捉玄策脸上的情感变化。玄策一时间陷入思索,自己自幼好动,轻视浅薄功法,对无上法诀趋之若鹜、醉心痴迷,前有主上传决,虽是高深之决可自己根基浅薄无法悉数领会,当为一大遗憾,今之法决似乎犹胜主上所传之功,若可练成定将傲然于天地,不仅仇怨可伸、夙愿可尝,更可以带着哥哥和妹妹过真正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

那就只能放弃夜雪姐姐!一道霹雳直击玄策的内心深处,打的自己一个恍惚,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姐姐随主上一道救我等兄妹三人于斧刃之下,是为救命挽族之恩;陪我等自幼一起玩耍,教诲诸多做人接物之礼,是为爱幼护犊之德;北上至今,数次以身犯险将自己和妹妹护在羽翼之下,是为师长之度。于情于理岂容自己有如此不堪之念头,登时忍不住想抽自己几个耳光,好平复内心深处深深的自责。

回神又一想,若哥哥知道自己在此存亡之际而不能有所取舍,岂不恨死自己?但他恨归他恨,我也不能选择理智的抛弃他而一生活在自责、痛苦之中!妹妹就更不用说了,任谁也不会放弃她,甚至不可能产生这种想法!

那该怎么办?一起止步于此吗?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不!还有转机!怎么忘记这个了呢!玄策一阵惊喜,跪倒在老者面前。老者看玄策拜伏于地,蔑然一笑,看来自己的游说已然奏效。

“终于想明白了吧!这才对嘛,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被情感束缚?自当取舍得当为梦而活!”

“前辈大恩,玄策没齿难忘,然机缘浅薄难承,故恳请前辈将这三人救醒,玄策愿舍七尺薄命以助吾哥哥修得法决!”

玄策说完,不理会老者脸上扭曲的表情,拜了三拜长跪匍匐。心头一阵辛辣的轻松感,顿时热泪盈眶,将这份难捱的心理折磨交给哥哥,不知哥哥的一生又该承受怎样的痛苦,想至此,眼眶实在难以承受涌泉之泪的压力,如断线明珠倾泻而下。

一股灼热感刺得玄策脸颊生疼,怪哉!泪落于地却灼烧脸颊,令人大惑不解,不及细想,这泪水已经使周围有了微妙的变化,只是此时此刻的玄策,因情感的强烈波动而难以发现这细微变化而已。兀自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疑虑:

“可惜啊!痛惜啊——”

声音由近渐远,末了带着呜咽之调。玄策急忙抬头,眼前却空无一物,一阵剧痛袭来,歪倒在地。

倒地之后方才醒来,暗想莫非适才见闻尽皆南柯一梦?回过神来大呼好险,强忍脸颊和腹部传来的剧痛,开心一笑。抬头处却见三人真的是躺在山洞旁边,洞壁外赫然一块青石,独独少了方才的石上老者。

如梦如幻亦真亦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令人难以琢磨,究竟还能相信什么,玄策并不知道,也来不及思考刚才那一幕是真是假,因为身后的脚步声已经真真切切传在耳边。

“原来躲到了这里,可让我们好找,体内的狂暴之力倒挺令人震惊,不过看来你并未掌握这份力量。”

刑暮女童常缄默不语,但音色极为生动,虽然此刻听来显得可怖,但丝毫不会有令人生厌之感。玄策并不对答,只是暗自提了一下体内的真气,可哪里还有一丝气力,伤口血流不止,整张脸已经面目全非,提不上真气反而使得玄策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便顺嘴角喷涌流淌。玄策转了一下脑袋,用肩膀的衣服拭了下流至下巴的血液,看着三人苦笑起来,全然不顾身后的刑暮和骨豹,便自说自话起来:

“哥哥,你总认为我长不大,照顾不了自己,其实我早就长大了!你看,我今天一个人扛着你们支撑到现在,是不是很出色呢?虽然到头来还是没能带你们脱困,到了另一个世界你一定要夸夸我;姐姐,他们疼我都是带着严肃和威严,虽然我明白他们的内心是多么爱我,可我最喜欢的还是您这种不加掩饰的疼爱,这是家人的感觉,谢谢您夜雪姐姐。可不要怪玄策办事不力哦,弟弟已经尽力了……”

玄策说到这里顿时泪如泉涌,呜咽不止,良久接着说道:

“可我知道您一定不会怪我,只会抱着我心疼我遭受的这些的伤痛,若有来生请您还要做我的姐姐啊;丫头,哥哥最对不起的便是你了,若不和你打闹便可能不会发现这阁楼,可能就不会遇到此番劫难。你尚且年幼,还未领略这个色彩缤纷的世界,便要随哥哥姐姐们横遭此难、殒命身死,只叹为兄修为浅薄,无法带你脱离苦海,襁褓亡族、懵懂身殁,不过也好,世间疾苦不用尝,就这么睡吧乖……”

玄策爬向三人,朦胧的双眼里尽是儿时的快乐时光和一路走来的美好。多少人长命百岁却凄苦一生,多少人生如夏花却放纵怡然,究竟什么样的人生才算有意义的、不白活的一生?谁能说得清楚?即使能理得清楚,怕也难以说服别人吧,毕竟他人的人生只有他人能感悟。

“没看出来啊少年!一副乖张之容下居然隐藏着铮铮男儿的拳拳深情!我刑暮敬你是条汉子!今日破例为你网开一面,给你指条明路!”

刑暮声音很冷也很好听,全不似她这个年纪该有的那种声音,可玄策此时岂会在乎这些,绝望之际的他此刻只是沉湎在属于自己的情感愉悦中,但理智告诉他,刑暮女童的这些话代表着什么,还有希望!星火一闪便呈燎原之势,顷刻之间便将他拉回现实,如同一道曙光照亮他悄悄沉寂下来的心。

“什么路?怎么做?会怎样?请……请前辈明示!”

但他并未回头,因为他担心这些不过是和刚才一样的虚妄,是不找边际的梦境,他要等着得到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时才会回头,才会放手一搏。

“你在机缘下进入的这山谷,便是这‘纸金林’中的一处秘境,唤作‘忘尘谷’,只有在这林中认清自己的人才会有缘进入。而不远处的那汪清潭便是‘地怨潭’,潭中每逢夜半,月临中天之时,便会升起一道直冲云霄的泉水,唤作‘天生泉’”

玄策转念一想,莫非这刑暮女童是在拖延时间?但从感知上看刑暮和骨豹皆气息充沛,全无衰落之象,那么了结我等大可在顷刻之间,如何故作慈悲之状?不过也好,正好可以积蓄一击必杀骨豹的真气,但如若有诈那岂不令人懊恼,当此之时,应尽快探求其话语意图,好做出下一步打算。

“前辈,我不是在这听你讲故事的,只想知道您给指的明路在何方何处?”

“不必多心,我全无拖延之意,覆灭尔等更是翻手之间。只是被你的真挚之心所感动,想要给你指条明路!”

玄策看自己的心思全被猜中,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仔细聆听、辨别对方的话语。

“阴阳相生、生死相存,毒虫所居之所必生驱毒化邪之草木,亦如此林此谷、此潭此泉。这地怨潭联结生死、虚实,其中的这道天生泉便是辟虚入实、忘死重生的结界。”

玄策闻言大喜,但经历这么多后,对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身体感知到的,都不自觉的心存疑虑,况且此人方才还在追杀我等,如今就立马表现出济世救人的贤德,显然有违常理,故而将情绪隐藏,依旧带着淡淡地口吻:

“前辈宏论令人赞叹,莫不是要渡我等脱离苦海、逃出生天?若是如此,此番大恩我等必倾尽性命以思报答,若非如此也属人之常情。”

刑暮咯咯一笑,笑的很矜持,但明显是在掩饰内心的愉悦,稍一平复,严肃了下表情,调试了下口吻,接着说道:

“救,倒不是不能,但这生死大事岂如行路过桥般随意?何况即便是行路过桥犹得付出代价,这救人性命更得有所付出吧?”

“这个晚辈自然明白,只要能救得三人性命,晚辈愿倾尽所有!还望前辈明示。”

玄策艰难地将目光从三人身上挪开,吃力的撑起身体调转方向,剧烈的疼痛已不容他跪倒在地,便匍匐着向刑暮拱手致谢。惹得刑暮女童一阵娇羞,似是极少有人这般对她一样,想来也是难怪,与人对敌三五合间已取人性命的主儿,谁有时间和胆量与其拱手致谢。

“这天生泉虽能令人脱离此幻境绝地,使人重归大道轮回,但因其是从地怨潭中涌出,带着诸多怨灵幽魂,因此需要以肉身破泉,方能留出一道仅供一人通行的生门,我可以助你抵达此泉,可这取谁舍谁就得你自己拿主张了。”

刑暮边说边注视着玄策的表情变化,但这张脸令她失望了,毫无变化的面孔令人狐疑,刑暮一时间拿捏不准,接着补充道:

“既然说是助你,那自然也可以助你出得生门!”

宣传闻言内心一片苦笑,这哪里是帮我,分明是让我内心煎熬痛不欲生嘛,这或许就是弱者的悲哀,玄策真真正正第一次感受到弱者的无奈。突然一个声音远远传进耳朵,又仿佛从脚下升起,不偏不倚独独砸进玄策的耳蜗深处:

“我是你梦中的老者,也是这忘尘谷的谷主,只要你逃出生门,我便传授你这套令天地为之心惊动容的无上法诀!”

声音虽然苍老却极富磁性,有直达内心的无上魔力,玄策抬头搜寻声音的来源,却发现这声音忽远忽近、忽左忽右,无从捉摸。转念一想即使知道在哪又有何意?我玄策虽痴迷高深法决,但若以亲人性命为代价,要这法决又有何用!

其实在适才的梦中,经历过种种心理煎熬后,玄策已经释然,对自己的修为之浅薄,对亲人重要性的肯定、对痴迷法决的假象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无法看透自己的人,活的痛苦又不真实,勇于剖析自己且直面自己的人,活的敞亮活的怡然。

玄策不去理会这些一直想扎进心头的声音,再一次回头看向三人,先将目光落在哥哥身上,接着是妹妹,最后是姐姐,悄悄沉吟,自言自语:

“哥哥,你素来尽心照顾我等,今日就委屈你再照顾一次,我想您也会这么做的,并以弟弟的决定而骄傲;丫头,哥哥犹

豫了好久!按说选择你脱离此等苦海是我们这些哥哥姐姐义不容辞的义务,但此行非同小可,哥哥不得不重新审视此事,再者你过于年幼,即使出得此境,也不忍让你独自面对生活的艰辛和失去的痛苦;姐姐,如若弟弟选择丫头,甚至选择每一个人,我想你都会欣然接受和认同,亦如你一贯照顾我们那样,但今天请让我们照顾一下您!此行虽说是演习磨砺,但弟弟心中明白,您一定有有任务在身。主上待我等视如己出,从来不舍的让我们远行受苦,今番突然如此,必有大事。既未言明,想来必有深意,玄策虽然愚钝,但这个还是看得分明。惟愿姐姐可不负主上所托,更望姐姐可全身而退。我等兄妹在一起也好做伴,您就不用担心啦。”

三人的倒影投射在玄策晶莹的眼泪中,显得很美又很远,玄策假意擦掉脸上的血迹,用手腕拭去盈眶泪珠,艰难回头匍匐于地对着刑暮接连拱手三次:

“还请前辈渡我姐姐一程,大德感身,若有来生必涌泉相报!”

说完伸出手臂,抓紧草地向前爬行,血迹在青翠的草地上留下酱红色印痕,斑斑点点的令人心惊却亦如生命之花般绚丽多彩。不长的路却令玄策费了很大劲、爬了很久,及至潭边,月挂中天,一缕寒光点入寒潭,潭水一阵搅动,自水面拔地而起涌出一道三尺宽水柱,寒潭凝碧漆黑,水柱却清冽乳白直冲云霄。玄策看了会眼前的水柱,回想了会几人一起时的诸多美好,回头望了一眼刑暮。

刑暮会意,向前迈出两步,极细的声音嘀咕了句“怎么会这样呢?”便在掌间运起红黑真气,柔掌推出将玄策贴着水面推进,尔后一头扎进升起的水柱之中。顿时怨灵激荡,在潭水与水柱间上下奔腾,不消片刻便在水柱上留下一道仅容一人行走的门廊。刑暮呆了一会,然后转身骑上骨豹跃出山谷,山谷随之闭合不见,待走到那柱二齿猪笼草旁时,翻身跃下,掌上红黑符咒错综交杂,刑暮高高抬起手掌后重重拍在地面,符咒随即扩张变大,在地上形成一圈直径九丈的大圆,霎时青草不复,一只硕大的骨兽拔地而起,一声咆哮山林震颤,刑暮复又跃上骨豹,一道疾驰而去。

软绵绵如云如雾,清洌洌如泉如霖,久违的舒爽在身上流淌。玄策缓缓睁开沉睡的双眸,眼前的世界如梦如幻,风轻云淡、暖阳和煦,目之所及无穷无尽,细看时却又似三尺见方,一成不变的景物充斥着这个奇异空间。

玄策活动了下手指,运转了下真气,发现一切正常,全身并无方才的痛楚和伤痕。疑惑再次袭来,但玄策已经见怪不怪了,这里有远远超出自己修为的高人,还有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怪事,这是他改变不了、更解决不了的问题,此时的他只想尽快探明所处的环境,已经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卷三远行者——守约二梦

玄策再次审视一边周围环境,探查下附近的气流情况,觉得并无异状,遂慢慢站起身来,可一起身,周围的景物瞬间消失,唯留一道清寒的水柱杵在眼前。玄策一惊复又躺倒在地,适才的蓝天白云、风轻云淡悉数回来,暖洋洋地令人昏然沉醉。当宣策再度起身的时候,瞬间被惊得大叫起来:

“哥哥!哥哥!”

守约出现在这道水柱里,可任凭玄策怎么呼唤,守约皆毫无反应。玄策向水柱冲去,可跑了半天却怎么也无法靠近,总在眼前却又相隔千里,只能远观而不能触及。呼喊奔忙了一会后,玄策知道这纯粹是白费力气,便收拾情绪不再莽撞,而是仔细观察这如镜面般光洁的水柱里哥哥的举动。

守约仍在方才呆着的阁楼里、长桌旁,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是守约哥哥醒过来,而其他人尚在沉睡中。玄策思索了一番,只是大致明了此事的轨迹安排,其中的缘由和破解之道却毫无头绪,只得继续观察哥哥的行动,看看最后的结果是如何,打定主意后,玄策便不再彷徨,看的愈加细致。

且说守约醒来之后,审视一遍房间发现并无异样,而三人却沉睡不起,联想起近来诸多怪事,一时间思潮汹涌。为什么醒来的人是我呢?若论修为的话姐姐比我更高,却依然沉睡未醒;丫头自进入这院落开始,便展现出异于我等的无上机缘,也依然未醒;更不可能是因为性别差异,毕竟玄策也是沉睡之中,想来其中有异。

刑暮和长生之法决诡异,想来不在我等之下,那雷爷更是高深莫测,须臾之间便可结束我等性命,此刻皆寻他不找,是何用意?逃走?显然是行不通的!趁此时在这阁楼里一探究竟倒是当务之急。

守约先在阁楼四周布置四枚静谧之瞳,好在人来时早有察觉。便一跃窜上顶层,只见这环形布局的阁楼内部,放射型放置着一列列木架,只见这木架上方陈列着诸多飞禽走兽的头骨,一连看上两层皆是如此,并无有价值的发现,待看到第三层时突然被一颗粗重头骨警醒,原来这由上到下的陈列呈上大下小分布,最重要的是,上层飞禽混杂,到这一层的时候再无半件飞禽踪迹,全是粗重凶猛的走兽骨骸。

守约当即翻身一跃,重新跳到楼上,果然在倒数第二层的一个木架角落发现一个空缺。兽虽成骸凶性犹存,故而尘埃不染,但此处却多有灰尘,守约轻轻吹开浮尘,赫然发现木架上刻着图案。

一枚八卦图刻在木架之上,拭去灰尘细看时,只见这八卦图上伏着一只珍兽,双羽四蹄、赤瞳长尾,身形苍灰而双翅炫彩,长须垂髫且额生双角,好一头威风凛凛地珍奇瑞兽。虽然只是一副图画,但这份霸道地压迫之感,却是活生生的扑面而来。

突然,静谧之瞳上传来的波动打断了守约惊异的目光,遂翻身跃下,伏于桌面假寐,只听得窗外传出小灰兔的嘀咕声:

“大早上就去进山修行,去就去吧还不带我,几个人睡得呼呼的,还用看什么啊,我也去玩去!”

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静谧之瞳的视觉范围之内,守约又等了一会,慢慢起身,微微一笑默默沉吟,这未免太假了点吧,出去就出去,非要说出来让我听见,分明就是有意为之,好让我带着三人逃走,那我就偏不如此,且看他们有何花招。

遂再次翻身跃起,可刚一到适才站定的位置,却发现长生斜倚着木架,正好将那神秘图案挡个严严实实。

“未经允许私窥他人宅府,怕是有违修行之人的道义吧?”

“道义施与道义人,尔等面恭而心歹,不讲道义在先,守约也只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为尔等指明生路而不走,那就别怪我得罪了,看招!”

长生双掌运起墨绿墨绿符咒,呈放射状在双手形成直径一尺有余的光晕,嗖——风声大起,木架为之颤抖,长生脚下生风,急速推掌向守约拍来,须臾已近在眼前,守约一惊,不及细想,狂风之息运于指尖点将出去,真气戳在光晕之上便被弹开,守约也借力脱逃跳出战阵,同时惊讶这符咒光晕原来有如实体一般,高手对阵,一个照面基本上对彼此实力揣测的八九不离十,这长生的法决修为丝毫不在自己之下,当今之计,逃,尚有转机,战,实难兼顾。

落地之时,主意早已打定,甩过披风将三人围在其中,对着落下的长生推出一掌,抱起三人破窗而出,划过黎明时分的草地,飘过院门,夺路远遁,同时不忘沿路布下眼目。

守约深知所见所闻多为虚妄,可此时此刻却又找不出破解之道,便在这疾行地路上捋顺思绪,回忆经历的点点滴滴。这雷爷的修为简直高深莫测,想来也为这阁楼之主,刑暮、长生、小灰兔甚至是乖张的林熄皆对其恭敬有礼,可这雷爷却并未以主上自居,且明显乱了辈分的对刑暮等人称兄道弟,这该如何解释?与这木架上的图案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这条思绪到这里便没薪尽火息难以为继,守约便将思路一转,回忆起进门之后长生、林熄和雷爷的言谈,三人的话语仔细品味之后,不仅不令人生厌,反而总觉得有些许亲近感,像是在提醒自己,可具体想说什么,对自己又有什么启示,一时间也是难以揣摸清楚。

那就再回忆下醒来之前的情形,想一下是如何睡去的,看能否找到破局的关键信息。其实也并无过多能能想的事,不过是喝了两杯茶而已。想起这红茶,守约忽地灵光一闪,停下脚步顿了三秒,复又疾驰而去。

记得这红茶奇异,可这杯子更是不凡,热饮入杯即为温,温而不凉保温极佳。接着便回忆起林熄之言,这是燃兕遗留之物,想来当是兕角,于兕类妖兽而言,兽角堪比生命,可林熄为何却说这燃兕福缘深厚?莫不是讥讽之言?却又不像!林熄虽然言辞戏谑、行为乖张,但总觉得在这幅外表之下有颗赤子之心。一时间又是难以参悟,日上三竿,守约经跑跑了几个时辰,一路留下的静谧之瞳也并无异样,脚下也极是疲累,守约四周审视一番后,找定一棵大树,将三人铺于披风之上,自己依树坐定树下青石。

“不要坐着里!哥哥快走!”

玄策紧张却又无奈的叫喊,除了他自己外任谁也无法听到。可就在这叫喊声中,同样地时间,同样地袭击方式,换在了不同地人身上呈现,只不过这次的主攻手是一只禽足,纤细却锋利的骨爪沿树干悄悄滑下,守约却纹丝未动,眼看利爪已近发丝,玄策不忍再看,黯然闭目垂泪。

一声鹤唳唤起玄策睁开眼睛的勇气,只见这只利爪被硬生生定在守约发丝之上,原来守约在坐下之前,探查周围环境之时,已将自己的**银弹置于对面树干,待袭击来临时,手指弹出狂风之息,触动蛇筋弹绳,击中骨鹤利爪。一击既中,后招跟随,守约一拍树干,一招倒挂金钩随即踢出,正中骨鹤面门,登时落地化为鸡冠花株。

脚下刚一落地,背后一阵凉气,回头处巨木已拦腰折断,船桅般粗细的尖喙已破空袭来,力道刚猛遒劲,似乎不可硬抗,守约大惊之下,身体顺势向后一趟,身体呈半躬之状,肚皮紧贴尖喙避开攻击,与此同时,伸出的双手已将近地面,指端真气一荡,腰部发力催动双腿力量,手抓下颌脚踢其胸,一个凌空倒转,便将这大鹏骨雕空中画圆、肚皮朝上扳倒在地,激起的烟尘未息,紧接着又是一声哀鸣,抓丁下颌的手掌已催动真气,瞬间击碎大鹏头骨,待烟尘散去,一株金丝楠苗随风摇曳。

“果然是心思缜密修为不凡!”

长生自远处慢慢踱步走来,显然对适才的守约很是惊讶,毕竟近乎同等战力的骨豹和骨彘给了玄策巨大的创伤,而守约却几乎秒杀了它们,着实令人意外。长生也暗自思忖,看来得拿出态度来应对强敌。

守约也不敢托大,速将地上三人卷起,斜背在身上,一手吸取树上的弹弓,斜插进马靴仅露出弓绳,一手拔出匕首藏锋反握,摆出守势以待强敌。

长生掌心腾起一团嫩绿焰火,霎时火焰布满手掌,继而掌心向前在空中重复画圆,圆环越散越大,当有径长五尺时,长生将手掌向前一推,圆环向前催动,面状绿焰随风增大,外围扩散的同时,在圆心处形成空洞,临近守约之时正好形成可容守约通过的内缘,穿过守约向前推进,直至完全消失。守约心生疑惑,这法决绿意盎然,令人如沐春风,竟看不到一丝生杀力道,可以正因如此才是守约最担心的,此番对敌双方皆知对手之厉害,出手必为杀招,而此刻却是如此和风温婉,莫非,莫非自己此刻已遭暗算?守约速速提口真气,觉得并无异样,但周围静谧之瞳却同时传出剧烈的波动。

咔——咔——

周围的草木皆疯狂生长,带动脚下的土地岩石向空中升腾,顷刻间草木已遮天蔽日,犹如囚笼从四周砸将过来,草木囚笼刚一罩定,前、后、左、右以及正上方皆极速向笼中刺进一杆削尖木刺。

嘭——

一声巨响自笼中传出,紧接着木笼连同插进去的木杆便开始旋转,登时枝飞草溅、烟雾缭乱,末了又是一声。

嗖——

一道银芒自飞溅的草木中直直飞出,穿碎过一路上散乱的枝叶,击向长生,长生忙运起法决,自推出的墨绿色掌心中长出一株树苗,向前生长的同时变成一根碗口粗细的树干,迎着激射过来的银芒撞将过去。银色光芒如一只木钻般,在木干中心前行,一路刨起大量木花,整根圆木便如曳起一圈圈的长尾,旋转着不断变短,速度由快变慢,在靠近手心的时候,长生将手一攥,但这强弩之末依然带着他向后一个踉跄,后撤一步终于站定。

长生摊开手瞥了一眼掌中已经残缺的银丸,心中满是惊讶。于此被动防守之际,犹能反客为主,这份修为、意识、战意确是难得,若非阵营对立,能结交如此之人,当为一大兴事。便幽幽开口: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实在难得,若能不辍修行,日后必成大才,何必执迷不悟止步于此!在这里将尔等诛灭殆尽着实于心不忍,给你指条明路,只消放下三人,定保你脱此困境!”

待枝干草木尘埃落定后,守约喘着粗气躬身握刀站立,身上挂着伤痕,鲜血将衣襟染成斑斓之状。原来守约在木笼加身的刹那,便握紧匕首旋转身体,直舞的锋刃如织密不透风,将自己和三人裹在其间,但碎掉木笼之后的五根削尖木杆,着实令守约吃了苦头,自己抵挡尚易,要连同保护目标庞大的三人,就只得以身为盾,强行抵抗,同时一手拉起斜插在长靴上的弓绳,运起狂风之息直取长生。

“多谢长生阁下美意,但这战阵上换不来的,在茶桌上岂能谈得来?何况我等生死同心,守约岂会忘恩负义苟活于世!”

守约言辞一贯委婉,此情此景犹不失礼,但这份斩钉截铁的坚毅,也让长生再次确认,游说对于守约来说是最不明智的拙劣行径。

“确实令人惋惜!守约兄弟,那就别怪我得罪了!你修为虽强,但即使无姐弟需要拂照也未必是我对手,况乎此境?”

“长生兄不必愧疚,阵营敌对、各为其主,尽管进招!守约也必做困兽之斗,不会手下留情,也请长生兄多加小心才好!”

守约言毕,提刀抱拳、躬身致意。起身的瞬间,蹬地朝长生奔来,嗖——嗖——嗖——一连三道狂风之息自三个方向,成三道弧度袭向长生,三道气流未至,守约掌中匕首也已飞出,突然披风脱落,三人随披风上鼓荡的气流轻轻滑落于地,自己猛然加速紧贴飞行的匕首,一路疾驰。

只见这三道银光旋转缠绕着,同时出现在长生面前,须臾之间长生面前已经结出一层盾形符咒,细看时仿佛有大片森林充斥其中。说时迟那时快,三道银芒已重重砸在符咒盾牌之上,登时枝叶飞溅、草木乱舞,却也不限片刻便芒散烟消,与此同时守约脚踩匕首末端,连刀带人重重砸在盾形符咒之上,霎时这道淡绿色的符盾便生出些许裂隙,守约暴喝一声,聚起周身真气于脚尖一点,身上的多处伤痕悉数喷出鲜血,一举成功破防!

长生忙向后一撤,双掌胸前画圆,卸去守约直踢过来的力道,如是三次后渐渐停住身体,守约脚力难支,猛地向地一伏,长生淡定地脸上猛然一惊,尚不及细想,便看到守约背后一道真气直取自己面门,赶忙一个侧身,顺势将头一扭避开气芒,惊讶地面容浮起一道赞赏的微笑。但笑容尚未停止,便周身一震,微露痛苦之色。

守约微微一笑,紧接着便是一阵诧异。原来在射出三道银芒的同时,守约甩出掌间的匕首,在匕首泛起刺目寒光的一刹那,指尖又弹出一道真气,且并未就此收手,将指甲也一并弹出,作为最后的杀招。在仰拱、破防后,真气袭面被躲掉的情形下,指甲复又袭来。守约得意自己的布局取得成效,却诧异这指甲分明是击在空中,却如何能让长生为之一震、面露难色?

思虑未定,却见长生的脚下凭空长出一丛茂盛的龙须草来。长生捋了一下鬓角,依旧将双手背在身后,声音依旧淡然,却能感觉到其中隐藏的惊愕。

“守约阁下,方才这一击思虑巧妙角度刁钻,临战而能有此布局,着实令人惊叹!也愈发坚定了我与你为友的决心,但万物生于世间,多是不得已,几番可奈何?在下将要尽全力与你对阵了,请做好觉悟吧!”

一语未了全身绿云笼罩,进而转成墨绿,环绕身体的和风霎时变成汹涌狂风,摊开的双臂末端墨色犹深,束起的发髻登时披散飞舞,暴喝一声“波风物语”挥出左臂,甩出一道墨绿发黑的圆环形符咒,裹挟着风声罩在头顶,迅速向四周蔓延,渐次稀释为墨绿色;与此同时又是一声暴喝“长风突蕨”右臂急速向下一沉,左腿半躬、右腿跪地、手掌重重拍在地上,如同掌击平湖,符咒向四围铺陈游走,涟漪不绝汹涌激荡。

守约早已察觉出此法决之不凡,急忙向三人扑去,但长生捻熟此决,一套打出一气呵成,绝无半分迟疑。顷刻之间地面剧烈颤抖,炸裂开无数口子,蕨刺瞬间如雨后春笋般蹭蹭直冒。守约顾不得脚下突出的尖刺,将匕首对着三人身下狠命一甩,正巧将一瞬间升起的刺尖削平,但木刺上升的力道还是重重顶在三人身上,一个个在嘴角殷出血丝,守约心头一痛,跃将起来,带出脚面刺穿的蕨刺,腾空跳在三人上方,恰在此时,在“波风物语”的引导之下,林木皆生发无数木杆,一端连着大树,一端削尖,弥补如云砸将下来。

此刻若施展一手“风息遁迹”守约完全可以脱此困境,但身下三人便会顷刻间变成刺猬,守约想也不想,轻轻一推三人好拉开空间,对着三人熟睡地面孔微微一笑,脊背迎着木刺撞去。

鲜血顺着木尖滴落在三人的衣襟上,如桃花垂落细绢,红艳美丽。守约只觉眼前一黑,心说,看来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沉重的眼皮再次抬起,迎接这双眼睛的,是比之方才更黑的黑暗。风吼在耳边嗡嗡作响,守约知道这当是一处深谷,且从回环不绝的回声来看,这处深谷当有着和自己兄妹居住的天堑崖颇多相似之处。但他不知道,在另一处空间观看的玄策证实了他的猜想,这地方正是天堑崖,并且玄策刚才躺着的草地,也正是自己平日最喜欢又不能久驻的地方,那个自称谷主的老者所坐的位置正是守约哥哥为他和妹妹把守的地方,顿时从前诸事涌上心头,眼泪便纷纷垂落。

“醒了?披此重创、寸断肝肠犹能不死,可见心中必有大愿未了!还好,你遇到了我。”

苍老又浑厚地声音,终止了守约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不禁大感惊异,暗想是这长者修为过高还是自己重伤之下感知有限,竟然连这咫尺之间的老者都没能发现!忙吃力的抬起脑袋,搜寻声音所处的位置。只见这老者白眉垂肩,与方才玄策见到的老者别无二致,向来是异人多异相吧,守约点头致意,细语轻言:

“前辈果然高人也,虽未相处便知晓守约内心曾发下硕大宏愿,但此刻命薄身微已如风中残烛,至亲之人尚且难以保全,更别说什么可笑的大宏愿了……”

“话虽如此,然凡事皆无绝对!所谓长短相生、高下相形,便是如此。”

说完信手一挥,这石壁之上便凭空腾起影像,守约细看之时发现竟是自己和老者一道出现在栖麟泽、藏龙岭,一路砍瓜切菜法决横飞,兵不血刃直取蛇皇“鲲鳞血蚺”。守约登时眉开眼笑、心驰神往,但一乐之后迅速恢复冷静。

“前辈费尽心思逗守约一乐,在下感激不尽。可这鲲鳞血蚺与鲲鹏金雕皆为北海巨鲲所化,成道甚早道法高深,守约自忖远远不是对手。今夕若能侥幸逃脱,自当勤修苦练,他日自会亲上藏龙岭,报这血海深仇!

老者呵呵一笑,也不着急搭话,只是默默注视守约观看此影像时脸上的细微变化,尔后伸手一抓,将影像抓入手中,惹得守约生发若有所失之怅然。

“哈哈哈哈,本座于这奇门遁甲、卜筮阴阳之道初窥门径,适才你所见所闻,尽皆属实!这鲲鳞血蚺虽成道甚久,本座一方谷主倒也不惧于他,何况其被赤鳌党所暗算,功力早大不如前,对上你我也只得引颈就戮!”

老者意气风发,直讲的眉头飞动,瞥了一眼守约,读出其脸上的疑惑后,接着说道:

“当年本座法决大成,将一众弟子撇在这忘尘谷,自己遍访名山、洞府与人论道切磋,不意自己的道场却被这血蚺暗算,自愤然独上藏龙岭,一战之下平分秋色,奈何其之后便洞府紧闭,栖麟泽雾瘴浓重,非久待之地,从此便心灰意冷,孑然于这山谷之中。”

守约闻言极是感慨,颇觉感同身受。此番苦楚,旁人不知,但守约亲历灭族之痛,刀光血影、遍地哀鸿以及亲人绝望、恐惧的眼神时常入梦,想至此不觉怒目微红,双拳紧攥。

“想不到前辈亦有此痛,你我可谓同病相怜,适才不意冒犯,令前辈想起这般往事,请恕守约无礼之罪。”

“无妨,倒还是因为你的这份经历,助我重新燃起为那些死去的无辜弟子讨回说法的念头!”

老者慷慨陈词,颇有壮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架势,向来冷静的守约,被这份仇恨和对老者的感同身受,变得狂热起来,逃遁倒成了遗落在潜意识里的第二选择,但睿智的人不会因情绪的起落而变得毫无思绪,守约目光炯炯,接言道:

“前辈,这血蚺经此重创,必不是前辈对手,何须带着晚辈拖累于你?在下虽欲手刃仇敌,但也不便因个人之私而误了大事。”

守约在老者讲出赤鳌党一事,以及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便不再疑惑老者的修为;在其讲出门徒惨遭屠戮,以及多年来,由愤恨难当到苦心孤诣,再到黯然伤神,便对老者充满了同情与理解;在其打定主意与自己并肩诛灭血蚺,以及算定旗开得胜,便对此事心生向往。但谨慎是谨慎者的下意识行为,便虚晃一枪,看其如何对答。

老者闻言微微一笑,颇有料定守约会如此发问,且胸有成竹的样子,淡淡说道:

“孩子,你有所不知,血蚺即使无伤也不足畏惧,但这藏龙岭秒就秒在一‘藏’字,洞深石坚,若无法门实难进入,这也是蛇族虽元气大伤犹能立足的关键所在!好在天可怜见,多年之前我以镇教法决从一蛇族叛徒那里换取这法门关键!哎——可惜啊!”

老者一声叹息,勾起守约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便赶忙接过话茬:

“前辈既已探明缘由,何言可惜?莫非这法门有误?”

“不,并无错误!只是可惜我这孑然一人难以得此法门!栖麟泽之正中位置有一直通藏龙岭密洞的传送门,这传送门便是此处的一座九层骨塔,唤作斩情塔。蛇族出入此境,必亲斩近身之人方得进入,尔后再以镇族秘宝灵识珠救起。可本座自当年后便心如死灰,不再问情江湖,了无牵挂、无亲无依……”

“不——妖道!妖道!不要着了他的道啊哥哥!”

玄策大声呼号,以一个旁观者清的智者形象奔走疾呼。可守约如何听的到?何况若是冷静状态下的守约早就听出此人纯粹瞎编撺掇,可此时触及到的是他内心最脆弱的部分,命悬一线之际随便一拨动,便能牵着他的心来走。

守约并未言语,老者打算一气呵成,以防横生枝节,便不给守约思考时间紧接着说:

“所幸苍天有眼,今番得遇同病相怜之人,终于可以攻入血蚺巢穴,手刃仇敌,取其灵识珠救你身边之人。”

守约陷入一种双重人格模式,手刃仇敌为一整个族人报仇的快感和暂时抛却至亲之人的心碎交织在一起,简直快要撑爆守约这颗向来坚毅冷静的心。假死?哪怕只是一瞬!守约在潜意识深处也难以接受,他开始不自觉地摇头、颤抖,让他这种如此看重亲人的人,选择性的抛弃,甚至是亲手剥夺掉亲人的生命,实在是无法想象的事!报仇重要吗?太重要了!这可是一个族类的冤仇啊!可报了仇能干嘛?族人回不来,还得再搭进去一个!

守约变得一团混乱、思潮汹涌,各种思绪、往事一股脑闯进他的脑海,靠墙隐匿、连哭都不敢,目睹族人之惨状,皆历历在目,正在此时主上踏着白鸾的一道圣光闯进他的心中,屠戮随之停止,接着便在尸体堆里找到了玄策和妹妹。对对对!是他们!不是仇恨!是他们支撑着我活到现在!是我身边的亲人!而非死去的那些仇恨!

守约渐渐变得平静,思绪开始清晰,抬头盯向老者。老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得一惊,急忙想要补救:

“经方才卜筮,这三人皆非你的直系血亲,只是一是假死罢了,当以大局为重啊,莫要错过这等良机!”

岂料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些,守约顿时完全清醒过来。就是这群并非至亲的亲人,一路陪伴着自己、关心着自己、甚至可以用命来守护自己,自己怎能为了这可笑的仇恨而选择放弃他们!但此仇又不能不报!何不让昏迷中的弟弟手刃自己,假死而进入传送?这样大仇得报,弟弟也不用背负这份心碎的痛苦。

守约打定主意,正待向老者禀明,四目相对时,却看到老者眼角浮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慈祥和赞许,微微一笑:

“罢了罢了……若能这样,该多好啊!”

略带惋惜的声音渐行渐远,终于随风消失在苍茫的夜色,夜风再一次鼓荡进这蜿蜒的洞穴,回声冲进守约耳中,唤醒他微弱的意识,守约吃力的睁开双眼,开心的朝三人微笑,却也看到了洞口草甸上站着的长生,守约点头致意,发出微弱的声音:

“谢谢你长生,你让我直面了自己的内心,让我知道了什么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谢谢你们!”

长生莞尔一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也庆幸他能走到现在,便装腔作势的进行自己尚未完结的仪式。守约会心一笑,听他说完那些与刑暮同玄策讲的一样的话后,淡淡说道:

“夜雪姐姐吧!今日我等止步于此,任留谁、走谁,我四人均不会有怨言,甚至可以说是争先赴死,而期望最大化的保留他人。但夜雪姐姐不同,并不是说她非我同族,我等不愿与其同生共死,恰恰相反,姐姐是我们的至亲,是我们的一份子,遇此情形她定会不假思索的将生的机会让给我们。可我知道她此行是背负着职责的,并且还会是非同寻常的职责。我等惟愿您和主上仙寿永康,苍生大业早日功成!”

守约说完坦然一笑,复又盯着玄策和妹妹看了良久,直到眼眶湿润方才挪离视野,回头望向长生:

“还请长生兄送我一程,若缘深泽厚必不负君意结为挚友!”

说完倾尽残存之力,向长生抱拳致谢。长生并不作答,柔掌一推送守约入这天生泉中,任凭另一空间的玄策如何顿足呼号,也只得看着这一幕不可逆转的在眼前发生。

长生驻足良久后,将手一挥山谷便凭空消失,眼前依旧是适才的战场,慢慢踱步到骨鹤与骨雕适才消失的地方,掌运符咒为之一罩,两株植被随即消失,随即跃上骨鹤脊背,指挥其走到那丛龙须草旁,思忖片刻后将墨绿色符咒压将下来,一盏茶时间后,丛草不见,却也不见有他物升起,长生左右摆摆脑袋,赞许一笑驾鹤引雕而去,只留一声辽远的鹤唳融进这云淡风轻……

守约醒来后见到的情景与玄策别无二致,只是他惊讶之后便觉坦然,这些是符合自己所揣测的,虽然远比自己的揣测更诡异、更不可理解,但至少证明目前的他们都还活着,但具体在哪,具体是何种状态,却又完全不得而知了,但好在他看到了玄策,就在玄策发现他的下一秒,兄弟二人皆大声喊着彼此、奔向彼此,但总是近在咫尺却遥遥无期,远的连彼此的声音也无法听闻。

卷三远行者——夜雪三梦

守约随即朝玄策摆手,示意他停下来,可这一停下来,守约便难以抑制的潸然泪下,原来从自己的角度,不仅可以看到玄策,连同他身后的影像一并看的清清楚楚。这是个没有令自己失望的弟弟,甚至可以说是令自己感到骄傲的弟弟,守约泪眼朦胧地、毫不吝啬的打着手势赞许着玄策,直到夜雪姐姐的投影闯入,方才收拾情绪,一同看着近在咫尺的姐姐。此刻二人对发生的一切并不再是绝望的心情,至少彼此的意识都还在,这就说明还有机会,但究竟如何颇局谁也不得而知,能做的只是静静地等待,默默地观察。

同样地情景,同样的地点,只是这次轮到了夜雪。在这个即将破晓的清晨,夜雪睁开朦胧地双眼,这里亦如昨夜般熟悉,却又如昨夜般陌生。夜雪迅速探察一番周围的环境,便尝试着叫醒三人,发现行不通后,开始查看三人是否有伤在身,越是无缘无故的昏睡不醒,越令夜雪感到不安,但此时此刻可不是抱怨这个的时候,遂纤指一挥,在三人胸前罩上玄冰护甲。

接下来便做了一个令守约、玄策极度惊诧的事,只见夜雪双掌一错,一招冰封千里将三人封在其中,随即双手在头顶画弧,顷刻之间将这座木楼夷为平地。二人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夜雪见这掉落的木椽、楼板悉数化为白骨、齑粉,朗声喝道:

“雷爷,晚辈昨夜有幸拜睹尊容,视之当为光风霁月的疏阔爷们儿,如何用这幻像将我等禁足于此?要杀要剐自可摆阵对敌,我等如若技不如人,自甘引颈就戮!今则如此,夜雪虽一介女流犹感不耻,况乎雷爷?”

夜雪平素温和,常给人以大姐姐的的婉约之感,但在这攸关性命,弟、妹生死未卜之际,还是慷慨昂扬凛然不屈的,守约目瞪口呆,默默吐出“夜雪公主”四字。

话音刚落不久,倒下的阁楼上砸过来一队人马,前方三人分别是刑暮、灰兔、长生,三人身后各跟着两只骨兽:豹、彘,梦貘、魇貉,丹顶鹤、大鹏雕。气势汹涌气场十足,领头的灰兔背负双手,或者说是背负双肢更加确切。灰兔将头一仰,宝石般血红的双眼望向夜雪:

“公主息怒!尔等既然闯入此境,便如那砧板鱼肉,岂能左右刀俎何如?何况生死之际,莫论道义只讲权谋,兵者诡道既是如此!再者,此事与雷爷无干,公主不当迁怒、羞辱于他,他也不忍于此,故而每临此境,必远行狩猎。”

“呵呵,雷爷不在,就凭你们几个能留得住我吗?”

话音未了,早已法决加身,双掌拍出直取众人,只消一瞬空气便被冻的咯吱作响,两道寒流迎面而至。灰兔向后一跃,与此同时刑暮和长生向前迈出一步,一红一绿两圈光晕抵住寒流,僵持之际,二人身后的骨兽纷纷跃起扑向夜雪,夜雪凌空跃起,双臂交错整个身体如同木钻般旋转,掌间的寒流便在此带动下在空中甩出两道弧线,在骨兽落入圆弧中时,两个弧面形成的密封空间,在夜雪摊开上臂一拉之下,瞬间挤压向寒流空间内的骨兽,数声闷哼响起,登时迸散起一团冰屑骨粉,地上便多了几株植被。

刑暮和长生趁此时夜雪真气分散之机,大喝一声红、绿光晕瞬间近成黑色,直直袭来,夜雪赶忙向后一仰,一串空翻伴随着一阵冰雨落在地上。定睛看时,手臂和腕间冰甲已悉数碎裂,掌间也尽是酥麻。

“公主修为之高着实令人钦佩,我二人联手也不敢妄言胜你,但你心有牵绊,临战之时难免畏手畏脚,久战定然不利,届时就别怪我等得罪了。”

长生搓了搓手,化去掌间寒意,望向夜雪微微说道,夜雪暗自思忖,亦知此言不虚,何况这看似弱不禁风的灰兔,适才却明明立于二人之间,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犹未可知,此情此境着实棘手,但越是如此,越发需要在气势上不落下风,否则战意一落,定难抵挡。

“承蒙过奖!我虽有所牵绊但也不至于畏缩手脚,这冰封之阻协同护身冰甲便可保其无虞!况且恕我直言,我料定三人皆非真身,岂会受此牵绊?”

夜雪说完刻意注视着二人,想从二人脸上解读点什么。但长生脸上的惊讶之情转瞬即逝,随即接言道:

“真真假假重要吗?即使我承认这是假的,你当真就敢放手一搏吗,夜雪公主?”

这样的回答比斩钉截铁的肯定口气更令夜雪忐忑,这招攻心为上的策略看来是奏效的,想至此,长生不禁得意一笑。诚然,这一招是奏效的,因为夜雪即使笃定三人并不真实,但她赌不起这个局,她依然得分出精力来保护,但她久跟女娲,心性傲然,当此逆境、绝境并不懦弱、退缩,反而战意汹涌,愈挫愈勇!

“抑是如此,犹何惧哉!长生稚子,‘鹿死谁手’且看分晓!”

夜雪飘身落在三人面前,刻意用言辞刺激对方,临敌之际最讲究气势不输、战意强悍,以及乱敌心性。刚一落定便将双掌合十,顿时发丝飞舞、衣袂飘飘,空中飘起零星雪花,不消片刻便呈鹅毛状密布交错,周围的草木也随即枯黄、凝霜,一阵肃杀寒意笼罩着整个战阵。

即使是在观察中的守约和玄策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守约暗自羞惭,总以为自己较之姐姐不遑多让,看来平时都是姐姐谦让,若真当舍命相搏,以自己的修为怕是难以走过三招;玄策更是为之震惊,颇为自己的志大才疏感到不耻,更加明白修为之道并无捷径,即使是平凡法决,只要勤加修研,也可发挥出极强威力!否则根基浅薄,即使得遇无上法诀也只能虚不受补惨遭反噬。

二人皆属难得的修行良才,悟性远胜寻常,今番目睹此境,自是一朝顿悟,虽然这悟出的道理难抵仙佛大境,但对其日后的成长颇有裨益。当然,这皆是后话,暂且按定不表。

刑暮与长生视此情形自然也不敢托大,忙运起真气笼罩全身,梦貘与魇貉速将身体靠拢,为瑟瑟发抖的灰兔撑起一顶遮蔽风雪的华盖,可这细微的动作也难逃夜雪法眼,淡淡一笑后当即展开凌厉攻势。

两道寒流自夜雪指尖激射而出,迅速将路径上密布的落雪凝结在空中,由近及远一直传到二人眼前,如同两根纤细的冰针刺进二人身体,这突如其来的凌厉攻势,确实令人猝不及防,待躲闪之时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意念到而动作迟,两道鲜血划过天际飘洒在薄薄积雪,犹如飘落的红梅花。

大惊之下耳边风声又起,扭头躲闪之际,一缕鬓发已被不知从何处袭来的冰针削去。二人对视一眼,兀自将真气充盈全身,形成护体铠甲来应对这诡谲的攻击方式,果然有效化解了眼前的被动局面。

原来这密布的雪幕可不是用来增加气氛的,而是可以降低暴露在其间敌人的移动速度和攻击速度,无形中其实是削弱了对方的实力。再者,这雪花既密且快,本身温度就极低,在夜雪极寒真气的触发下,可以如同一道电弧般瞬发瞬至,雪花与雪花之间仿佛多米诺骨牌一般,按次序凝结、膨胀、突进,只消控制好真气流向,便可实现不同角度的攻击形式。但此招胜在刁钻难防、诡谲凌厉,但不足之处便是过于纤弱、力道不足,故而可以被二人暴增的真气铠甲所防御。

看到自己的进攻被破解后,夜雪并未像大多数人那样选择思索和防守,而是以进为退。霎时间便隐迹在雪幕里,二人刚松的一口气瞬间又被吊起,速速向不同方向跳开,免得一并横遭不测,同时也可以互为彼此耳目。但刑暮还是觉得后背一凉,一掌充斥寒冰之气的力道,实实在在砸在后心,虽有真气铠甲护着心脉,也登时口吐鲜血、内息化为乱流涌动。

长生忙出掌拍地,顿时以自己为圆心,一圈苗木急速生长,直长成合抱巨木,夜冠参天蔽日,将这大雪挡在枝叶之外。失去雪幕掩护的夜雪也直接暴露位置,长生岂敢小觑,双掌一上一下直接拍出“波风物语”和“长风突蕨”果然来势汹涌力道非凡,不全心面对必酿大祸,但刑暮此刻气息已乱,正是穷追猛打的无上良机,一时间当真难以定夺!

夜雪一收心神暗自思忖,我等皆如砧板鱼肉,对方的林熄和雷爷尚不见踪迹,此情此景已然身处绝境,要想绝境逢生,须得置之死地而非唯诺犹豫!打定主意后,夜雪不理会头顶和脚下传出的异动,双掌满运真气,朝刑暮狠狠拍去。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完全出乎二人的预料,本想围魏救赵,岂料还施彼身,赶忙将“波风物语”带起的层层木刺向刑暮身前一横,嘭——嘭——两声巨响。

两团烟尘分别在夜雪和刑暮身边升起,待烟尘散去,只见夜雪周身笼罩护体冰甲,刑暮却不见踪迹。初觉计策得逞的夜雪瞬间将嘴角的笑容凝结,果然只闻的一句“沐风千羽”一股充斥着肃杀之气的破败之力已弥散在空中。

夜雪速将冰甲的防御力提升一个层级,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果然,这黑红羽片如刀锋飞舞,看似毫无轨迹,实则正逆缠绕、铺天盖地洒将过来,杀伐之力将头顶的树冠变得半面焦黄。

铿铿铿——

金石相击之声传遍整个旷野,当最后一片赤羽袭来又弹开的同时,一阵令人颤抖的寒意伴随着无边落木萧瑟而来,长生下意识地抬一下脚,躲避脚底传来的刺骨清寒,肋部伸出的两根藤条刚才还是拉回刑暮的救命绳,此刻却成了有难同当的蚂蚱绳,将长生的寒意直接传在刑暮身上,二人不禁同时打了个寒颤。

此刻,头顶树冠已落的秃无,雪花再次飘落进来,四围的巨木上也结起一层寒霜,进而枝干在酷寒之下悉数崩裂碎落一地。头顶暴雪飞舞,脚下雪域涡流,范围极广横亘三里犹见落雪,此间草木枯萎、树木分崩,一片茫茫雪景皑皑蔚然,所见诸人无不惊叹。

长生朝刑暮和灰兔望了一眼,登时呈现出数丈真身法相,刑暮双臂一甩,十丈巨翅凌空突现伏于苍鹿脊背,灰兔颤抖着跳将过来,在即将跳上苍鹿头顶的一瞬,雪幕微波一动,一道凌厉无匹且势大力沉的斩击,突然从眼前袭来,灰兔一连串鹞子翻身躲开这突如其来的斩击,一击未了另一道斩击便已袭来,如同从天而降,不知其发自何处,只晓非同寻常。顷刻之间便将苍鹿、锦鸡联结的两条藤蔓悉数斩断,原计划已被打断,长生猛地向上跃起,飞起的一瞬间复归为稚子法身,抓起翻腾的灰兔一并落于锦鸡脊背。

原来夜雪在这暴雪与脚下涡流的掩护下,真身白鸾随即呈现,周身雪白巧妙融于雪幕,挥翅之间势大力沉,再配合上凌厉的身法,简直如鱼得水、予取予求。见刑暮、长生、灰兔突然此番变动,虽不知其意欲何为,但料敌于先抢先一步攻击,顺势打乱三人部署。守约目睹此景,脑海中浮起木架上看到的异兽雄姿,不禁一阵心惊,但又觉得画虎画皮,远难及异兽的强大气场。

刑暮振翅飞舞在空中,好免受脚下涡流的伤害,通体罩定真气铠甲,使落雪难以加身,是寒气难以入体,但夜雪完美的伪装色和急速的身法令二人无可奈何,但二人一体同源,心意彼此相通,转瞬之间两道光柱大龙卷便在这雪幕中旋转、缠绕。

既然无法选定、既然会被偷袭,那就反客为主以快打快,两股旋风先是近在咫尺如同彼此相溶,尔后随着速度的加快慢慢脱离彼此,自身旋转的同时互为彼此的圆心向周围漫卷,带起周围的飞雪随之飞舞。

守约看得愈发入神,先是惊讶夜雪姐姐的临敌之变,尔后吃惊这二人在合体后发挥出诡异的能量,约莫一盏茶功夫后,一红一绿两道龙卷因为旋转急速的缘故,反而如同固定在原地一般,再结合地上的圆形涡流,守约不禁大惊失色。分明就是一枚太极!木架上的图案再次袭进脑海,守约思忖起二者与那图案有何关系,看似风马牛毫不相及,但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想起雷爷与之称兄道弟,岂不是可以大胆揣测一下?

雷爷,自始至终并未出手,但一身的风雷之力,别人又以雷爷相称,这“雷”字怕是关键所在;林熄,很明显是用火高手,身法极快范围极广,当为“火”之属性;刑暮、长生,看起来是一枯一荣,一肃杀一生长,但所用法决皆与风有关,究竟与“风”有多少联系一时间难以断定。雷、火、风,又能说明什么?有序却又混乱的辈分称呼又代表了什么?头绪尚未捋顺,也不可能一时间捋顺之际,一声巨响将守约的视野拉回到这场生死攸关的战斗现场。

相距甚远的两色龙卷,悠地向中心聚拢,相撞后猛地分开,分开的同时不仅将漫天雪幕一分为二,更是将地上的涡流从中斩断,一股强劲的冲击波向四周蔓延铺陈,裹挟着浓重的寒气摧折数里之外的木枝草茎。玄策与守约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不仅为这惊人的一击,更为适才彼此的一个踉跄。

充满寒意的强劲气流,二人的对视就说明这并不是一个人的错觉,遂顾不得眼前的战阵,开始在自己的空间寻找出路,任凭风雪尽褪,任凭晴空万里……

夜雪抖落受损的白羽归为人形,青紫色瘀痕遍布双臂,衣带颇有几处破碎凌乱;刑暮与长生站定后,纷纷抬臂擦拭嘴角的血丝。双方已然彼此忌惮,一时间皆不知该如何出手,只是默默站定,沐浴头顶的和煦阳光。倒是小灰兔被这霸道、恐怖的力量震得连番跟头,同自己的坐骑骨兽摔在一处,一时间十二脚朝天,好不滑稽。

灰兔赶忙忽地跳起,却不慎撞上梦貘的腿骨,硬生生又给弹回原处,揉揉额头和眼睛后,不再装腔作势跃将起来,改为一咕噜爬起来。推推脚下两只人仰马翻的骨兽,复又跃上魇貉脊背。守约、玄策二人终于还是无法找到这寒风掠过的入口,只得心有不甘的重新将视野投入战阵。

双方皆暗自思忖,当此之时强取显然难以奏效,至少短时间难分身负,看来……

一瞬间双方同时挪动身形,虚影尚在原位,法决已催动在半空。刑暮、长生直取冰甲下的三人,夜雪则是朝着灰兔拍去。双方均被眼前的一切惊到,在空中对视一眼,随即错开。目光虽然错开,但思绪却保持在相同频率。

守,则错失良机;攻,则难以兼顾。却同时又想,对方会不会放弃眼前攻击改为驰援,然而均未收掌,赌意超过战意,蔓延在这杀机四伏的晴空之下。

“进攻!进攻!”

玄策和守约大声叫喊,毕竟他们知道外面的所谓本体,是幻想罢了,但夜雪赌不起,任凭她再怎么笃信地上的三人是虚

影!没有选择!即使直取灰兔,战胜二人,但因此而失去三人,那么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难道自己是来给他们争高下的吗?夜雪随即回身,凌空秒变法身,振翅一挥落在冰封围墙之上,与此同时,身后双掌齐齐拍在背上,雄奇的力道先斩碎玄冰护甲,后透过身体击碎冰封围墙,顺势将三人身上的冰甲震碎方才停住。

在玄策二人撕心裂肺的哀嚎与泪光中,一口鲜血喷涌在碎冰堆积的地面,夜雪吃力抬起撑在三人上方的手臂,用衣袖抹去嘴角残留的鲜血,冲着沉睡中的三人关切一笑:

“姐姐终究还是保护不了你们,多希望你们是假的,多希望你们已经逃出去了。”

说着用手捋了一下丫头的发丝,谁知道一用力气,气血顿时上涌,接着呕血不止,再无力支撑身体,匍匐于三人之上。

冰莹雪白不夜天,国仇家恨伴愁眠。

世人皆尚鸾凤志,安知塞上梦惊寒。

雪原辽阔,无际无疆一片混沌雪白;大漠孤风,有情有义三生弃若惊鸿。寒风凛冽,暮雪迷眸,抬头处一座孤城依山而建,城外辽阔无垠的平场阔地上匍匐着血殷羽裳的夜雪。城门紧闭,任其遥相挥手;风淹尘沙,息其微弱呼号。

吼——

城楼上远远传来一声咆哮,进而听闻地震般的颤抖由远及近呼啸而来,比及近处只见一大团雪影在这厚重的雪幕里滚滚奔腾,一阵凌冽寒风夹杂着如刀雪屑,以及那令人窒息的野兽气息扑面而至。滚烫的呼吸将地上厚厚地积雪消融成一个大窟窿,巨兽将一只布满白色绒毛的大手推推趴在地上的夜雪,发出关切地哼哼声,夜雪无力地抬起脑袋,开心的看着一颗低垂过来的硕大脑袋,吃吃笑起起来,如那老友重逢。

巨兽一阵痛楚,不忍再看地上的夜雪,挥出大手握定夜雪腰肢,往自己肩背放好,夜雪紧紧抱住这宽广的后颈,松软厚重的毛发温暖着自己冰冷的脸庞,夜雪不自觉地加重了双臂的力道,将整个身体埋进巨兽温暖的白毛中,这是伤痛者避风的湾港,这是无助的孩子最好的布偶,这是孤单的心最踏实的怀抱,如同此刻,如同儿时。

“醒了呀,夜雪公主……”

奔跑的巨兽应声驻足,对着雪原上站定的老者咆哮示威,狂风瞬间将老者垂肩的白眉和巨耳吹的向脑后,老者面容依旧、目不眨睛,俨然一副超然出尘的道骨仙风姿容。夜雪并不理会,只是用力拥抱着巨兽,摆动小脑袋,让脸蛋更深地埋进柔软温暖的毛发。静悄悄,只有风声呼啸,静悄悄,仅存怦怦心跳……

“公主想……”

“林熄阁下!”

一语未了,夜雪突然发话,打断老者。不待老者大惊失色,接着说道:

“不必如此装神弄鬼,还是回去吧,夜雪既然技不如人,自晓生死之数,阁下不必如此!”

老者尴尬一笑,轻松长呼一声“接着睡觉喽”便跑跳着扬长而去,带着一串打着哈欠的笑声,淹没在风雪深处。夜雪轻轻抚摸着手中绵密温暖的长毛,轻轻呢喃“谢谢你”如那梦中呓语,微弱难寻。

当阳光投进泪水,折射出刺眼光芒的时候,夜雪忍痛睁开沉重的眼帘。如一个凄寒又明媚的梦,在夜雪沉静的心中再次荡起阵阵涟漪。虚弱的身体,难以支撑身下的三人不被屠戮,守护仿佛贯穿自己的一生,被动也好,主动也罢,或许不甘,或许自愿,但至少有人因自己的付出而获得得救,因为自己的取义而平安,这何尝不是自己的幸福呢?

超脱的方式有很多,但必定有一条相同的准则:认清自己,接受自己。生而于世,各人自有各人的出处和归宿,认同是一生,拒绝也是一生,何不坦然、甚至愉悦地接受这一生,享受这不会重复的一生?夜雪坦然一笑,微笑着想起当年,想起那雪猿,又微笑着看向沉睡中的三人,深深吸一口微风里融入的花香,闭起眼睛仰头接受阳光的沐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毫无准备的刑暮和长生呆在远处,二人面面相觑后带着相同的狐疑表情望向灰兔,灰兔自然是萌萌地垂着耳朵一脸无辜。三人互相确认了下眼神之后,不约而同的回头寻找着什么。

“别找了!别找啦——你们这一找,我不出来也暴露了,蠢才蠢才!”

调皮的语调责怪着两人,一团大火从天而降,漂亮的落地,华丽的转身,逼格满满的出场仪式尚未精彩落幕,一串连珠炮

似的词汇将众人拉回现实:

“啊——着火啦着火啦——我漂亮地尾巴可别破了相了——”

说着扑楞扑楞尾巴上的火苗,整理下衣服,淡定从容地说:

“这个,本喵明人不说暗话,我喜欢你们!啊——呸!我是说这一切呢都是本喵所为,此刻诛灭尔等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呢,本喵宅心仁厚,意欲网开一面,但有个前提条件!”

林熄打算卖个关子,等夜雪问他“什么条件”再告知,谁知道等待他的是一阵沉默,便咳嗽两声,接着说道:

“你得告诉我,刚才你是如何识破我的!我就给你指条明路,让你可以有机会自救或救下一人!”

夜雪睁开眼盯着林熄,像是在问他此话当真?林熄也毫不含糊,噌地跑过来蹲在地上,一张调皮的脸上写满真诚,重重地点点头。夜雪将头一扭望向远方,仿佛又看到那孤城落雪,仿佛又回到雪域冰原。

“你们可以读懂我的内心世界,我所知道的你们也会知道,但有些事我会忘记,有些事会发生变化,而这些便是破局的关键!这雪域、这孤城着实欺骗到了我,雪猿出现的瞬间更是令我信以为真,但在他将我拉上脊背的时候,我知道是我错了,但我拒绝不了这份温暖、这份回忆,便没有当即揭穿。”

“怎么发现的?怎么发现的?我分明是按照你的潜意识进行构建的,这雪猿也是长大后的模样啊!”

林熄可没有那份定力,有疑问立马就得问个明白,夜雪沉吟了一会,似是平复下心绪,接着说道:

“雪原之中兽类众多,几乎人手一只,用来作为飞倦时歇脚、回城的坐骑,但雪猿却是雪原圣物,只在传说中有人将其驯服,我因机缘而与之相识,作为儿时玩伴一起成长。他幼时只是攻击力出众,足以慑服群兽,但这并不是其成为圣物的原因,真正使他与众不同的是,其在成年之后,可以为背上的人疗伤、蓄力,我也是突然想起此事,故而你尚未来得及布局。复又试探一番,终于确定。”

“原来如此!那你是如何知道是我的呢?”

“赌一把!”

夜雪说的很简洁,林熄却听得一头雾水,又饶有兴趣,不打破砂锅问到底怕是睡不踏实,随即接口问道:

“怎么不赌长生和刑暮啊?还有雷爷呢,你也可以猜测是雷爷啊?怎么就独独笃定是我?”

夜雪狡黠一笑,低头看了看骨碌着大眼睛的林熄,意味深长地说道:

“因为雷爷一看就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啊!不像某些人,爱耍小聪明爱玩小心思——”

“啊啊啊,我也是英雄好汉呢!我这样做都是……”

刑暮咳嗽一声,打断林熄的话头,林熄自然也很识趣,直接岔开话题,话锋一转:

“好好好,就算你说得对,那你怎么不猜刑暮、长生或者小兔子呀?”

夜雪并不着急回答,而是扫向几人,最后又将目光定在林熄身上,沉思良久后,开口说道:

“你虽戏谑乖张,但身上却是一股得道之人的宽厚之气。那老者我虽然知道是假,但形貌非凡,必为异士、上神,进而一身得道者的朴实气质,全无妖邪之气,全然不似刑暮与长生。这二人修为虽高,却怀鬼魄之邪性,自有一股难以名状的不舒服感。”

众人闻言无不惊叹,一时间皆沉默不语,林熄不禁思忖,这夜雪修为着实不浅,但毕竟年幼,一身霸道法决尚未融会贯通,照理来说是不具备看透刑暮与长生的识力的,那究竟是为何呢?其中缘由,林熄如何得知,想来也终究不会知道吧,但夜雪直接开口打断他的沉吟。

“林熄阁下,不知刚才许与我的承诺还算不算数呢?”

“当然算数!本喵言出必行,岂会食言!”

说着回头扫向众人,与灰兔点头示意,尔后抬头看向夜雪,认真到有些做作的表情以示**:

“此幻境乃纸金林是也,世人入此空间则必难脱逃,一生沉沦于此,尸骨、魂魄囚于此间,再难往生极乐。不过毒虫久居之地,三尺必寻解救之药草,此为好生之德。此间亦复如是,有一处无根之谷唤作‘忘尘谷’,谷内一汪无源之水唤作‘地怨潭’,潭中每逢月临中天,光入寒潭之际,会升起一道自湖内涌出水面的泉涌唤作‘天生泉’,这天生泉便是脱此境界的唯一出路!”

事实证明,当你格外认真,或者一个惯于戏谑的人突然义正言辞的时候,是特别容易令人相信的。夜雪听林熄煞有介事的述说,便觉此言非虚,况且此刻我等性命尽在其手,杀伐全凭一念,不必绕弯子、费周折。随即艰难起身,向蹲坐在地上的林熄俯身拜了三拜,拱手敬诺:

“请林熄阁下不吝赐教,此番大恩,若有来生当思涌泉报之!”

林熄强忍内心的喜悦之情,被人尊重的感觉一向是很棒的,特别是对于一个爱搞笑、常常因此被嘲笑是小屁孩的人来说,这种突如其来的发自内心的尊重更加令人满足。遂第一时间拾回话茬,连珠炮似讲道:

“这‘天生泉’虽能救人,却是生于这幽灵密布的‘地怨潭’中,故而欲入泉,须有一生灵以贵重之物生祭寒潭,如此泉内方能开出一道仅容一人行的小门,入此门者便得以从直达天际的泉流中逃出升天!”

“不知这‘以贵重之物生祭寒潭’是为何解?还望明示!”

“凡俗众生、身无长物,只得以肉身生祭!不似当年那独……”

林熄讲的激情澎湃,正当口吐莲花之际,却被刑暮打断,意识即将言辞不当后,林熄也很识趣,打个哈哈便不再言语。但夜雪岂是愚鲁之辈,思及前事便大概猜出是那温润犀角桌与那恒温角杯,猜的倒也没错,只是如果较真的时候,应该称作兕角桌而已。

想到这些其实更加印证了方才林熄所言非虚,夜雪更觉坦然。此刻正是夕阳西下之时,和煦晚风中夹杂些许清寒,夜雪将披风盖在沉睡中的三人身上,看温柔阳光抚慰下的柔媚面庞。往事涌上心头,那么有生机的年轻人,此刻却要在这里经此磨难!夜雪开始后悔同意主上的想法而带三人远行,毕竟他们还是太年幼,难以在这危机四伏的洪荒大陆安然度日,虽知此番磨砺对他们大有裨益,但完全可以待其长大再带他们出来,当然,此番事出紧急,也属无可奈何。

那么究竟该如何取舍?夜雪顿觉心如刀绞,看似最应该让丫头逃出去,但以丫头的阅历、修为,即使出去也是须臾之间归于尘土。三人中最有机会真正逃出升天的是守约弟弟,阅历足以长途跋涉,修为和法决足以自保,遇山石、围墙可隐踪匿迹的特性足以令其规避危险,但守约情深意重,今后必定会一生背负绞心蚀骨之痛。玄策弟弟自有保命法决,可瞬间抽身战阵,脱逃虽然吃力却亦能应付,但心绪浮躁仇怨分明,此后必活在苦修、复仇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有那么一瞬间,夜雪甚至想谁也不选,大家一起患难与共同生共死!但她不能这样做,一则因为自己身负众人,更重要的是,这样做是自私的逃避,是卑微的懦弱,活下一人便能将众人的生命、理想进行延续和升华,不能因为自己的孱弱而放弃这个机会!

经过一番艰苦卓绝、寸断肝肠的思想斗争后,夜雪觉得还是让玄策带着众人的意志逃出生天。一则,其有能力逃遁回主上身边,告知任务失败好让主上另觅他人;尔后,玄策可以踏实修行,为了报仇必定勤勉苦修不出洞府,如此便可以无形中保障他的安全;第三,仇敌修为之高玄策自会心中有数,待其达到手刃仇敌之际,想必心境大有不同,皆是勘破俗尘得道飞升也大有可能。

玉蝉划过天际,月光如水徜满整个战场,烟消云散的战阵此刻显得宁谧和谐。林熄与三人分别对视后,幽幽说道:

“开始吧!”

刑暮和长生便相对而立、相隔数丈,二人运起法决,齐齐双掌拍地,尔后将手掌向外分开,地面便在二人双掌催动下抖动着裂开,随即越来越大,终于形成一道深邃漆黑的幽谷,夜雪并不关注周围的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三人,回忆着初次见面以及后来的种种往事,不时莞尔一笑,像是想起某件特别有趣的事情。另一空间的守约和玄策,透过这道虚无却难以逾越的屏障,可以清楚的看到姐姐的心理活动,早已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眼泪奔涌而出,大珠小珠齐落玉盘,掷地铿铿然,连同所处空间一并抖动。

寒潭清澈倒映一团雪白亮光,微风过处波光粼粼凄美孤寂,灰兔抬头望着月亮,血红的双目激射出两道赤色长虹横亘天际,霎时间一道皎白又泛着邪魅淡红的光芒,直至刺入寒潭,在无数幽灵的惊惧声中,一道径长三尺的涌泉异峰突起破湖而出,在这道光芒的牵引下,迎着明月直直冲向天际。

“投身于这道涌泉,便会有达成最后的目标,但前提是你得想好,是以谁来生祭,又是让谁入此生门。”

长生将这个问题抛了过来,带着不吐不快如斯重负的轻松口吻。夜雪并不理会,只是将目光从三人身上挪开后,便盯着这道涌泉入神,良久后,漫不经心的递过话来:

“这生门会不会挤到他们,我不不愿将来出去是满身伤痕或者断臂残肢……”

“公主放心,将近三尺宽、一人高的生门,保证可以完好无缺。”

听完长生的描述,夜雪不经意地微微一笑,随即满是严肃的望向三人,夜风中用披风将三人裹得更加严实,满目慈祥眼含泪光,在抚摸守约额头的时候,用‘转念符’将自己的想法传给昏睡中的守约,思虑良久后,终于还是没有加进此行的目的,只是让他回禀主上另觅贤达,尔后要紧闭洞府潜心修道!

夜雪看了一眼天际,想起主上多年来对自己的悉心照顾,不禁垂泪不绝、黯然神伤,此生无以为报,又想起更无来生这事,愈加痛心疾首口不能言,只在心中默默为主上祈福。末了一拍地面,紧贴寒潭朝泉水撞去。

在撞进涌泉的一瞬间,夜雪突然觉得竟有种冲进雪猿怀抱的温暖之感,遂扬起小脸直直迎着泉壁。身后林熄匆忙的声音传将过来:

“究竟要救下谁呢?我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声音未了,夜雪一整个头颅已完全淹没进泉流之内,正待众人疑惑之际,忽地一条云袖自泉流处甩出,极速卷起披风,连同夜雪没至半腰的身体,一并向涌泉奔来。林熄嗖的明白,原来这夜雪问清楚生门大小是有这般打算啊,想要一下救出三人,自己差点着了她的道儿。思虑这当口,夜雪的身体已完全融入泉流,生门已经打开,这条牵引着三人的云袖也将要抵达。

“炎枪飞鸿——”

林熄大喝一声,单指急点,凌空一戳,一团火焰曳着长尾,在披风抵达生门的一瞬间,将云袖焚断,随即涌泉不再、山谷不复,一轮圆月依旧,草木流光亦然,如同从未发生什么,仿佛确实不曾发生过什么……

守约和玄策看着众人静静呆了一段时间后,各自运决将化为草木的骨兽恢复,尔后各乘坐驾消失在茫茫夜色。守约便和玄策各自在各自的空间里寻找姐姐,终于在另一方位远远看到,三人目光相对,纷纷看到各自一路走来的种种经历和心绪,无不涕泪横流呜咽不止,虽然彼此听不到声音,更难相拥,但这种摊开在桌面上的心路历程已在不知不觉间升华了彼此的亲情。

如同世间关于亲情和过命战友情的争论,平心而论,二者确实有属于各自的唯一坚固性,但如果又是战友又是亲人,我想应该没人会怀疑这种情感的真挚!如同人们常说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卷三远行者——丫头四梦

许久之后,又各自揩泪大笑,只笑的前仰后合,直笑的豪情干云。末了,便又一道寻找丫头的身影,找了许久,终于在一个角落看到丫头的影子,却是一闪即逝,良久又是一闪,如是者三,再难寻觅。三人不禁担忧起来,毕竟这完全打破三人预期。

按照方才惯例,丫头应该和自己一样,独自醒来在阁楼之中,然后带着众人一道逃遁,丫头修为尤浅,想来一只骨兽便能将她重伤,然后会进入幻境,最后在这‘忘尘谷、地怨潭、天生泉’进行取舍,最终来到这里。但此刻完全不同,很明显她走的和哥哥姐姐们并不一样。

“不行,试了很多次,还是不行!”

“这就奇怪了,之前每次都可以,为什么独独这次就不行了呢?”

“林熄叔叔,你可不要怀疑我这是动了恻隐之心啊!只是开这幻境是需要前提的,如那镜水湖面,如若本有波澜,我再推波,自可含无痕迹的扰乱原波,使其错以为乱流即为己之本真,故而达到不知不觉入幻境的效果。但这小女孩不一样,心如止水,完全无欲无求、无阴暗晦明、无仇恨恶意,平湖如镜,晚辈我是无计可施!”

小灰兔讲的滔滔不绝,于无奈中分明夹杂着欣喜之情,林熄也不再言语,只是盯着沉睡中的丫头来回踱步,时而又绕圈快走,诺大的阁楼一时间唯有空旷的回声往来荡漾……

“林熄叔叔,得拿个主意吧,你这来回晃得我们眼睛都花了。”

小灰兔打着哈哈戏谑说道,刑暮不待林熄回答,接过话茬:

“赤瞳,我看你这次是舍不得动手了吧?这几人一反常态,不是在你的幻境里愈加沉沦,反而勘破心魔、认清自己、实现超脱,你这不是送人玫瑰呢还是助纣为虐啊?”

刑暮以恶灵为食,专食人恶念以净化心灵,但诸多生物恶念噬体、浸淫灵魂,故而此间幽灵皆为残缺,白骨者,尽皆恶念吞体之物,可谓穷凶极恶,一经刑暮吞食,便魂飞魄散再难聚结。这不,一番大费周折,反而让刑暮持续挨饿,故而于此发点牢骚,拿小兔子出出气,其实内心倒也欣慰。恶灵虽可充饥,实则苦涩难咽,此为其一;恶灵不绝意喻生灵涂炭,怀苍生者其心不忍,此为其二;小丫头天性纯真,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若不是宿命在身谁想施以毒手,此为其三。可毕竟作为刀子嘴豆腐心的代表人物,表表立场还是得有这个环节的。

灰兔嘿嘿一笑作为答复,只是让脑袋牵引着目光,随林熄叔叔的踱步来来回回。众人久久沉默着,直到长生搭过话来:

“此番有别于从前,是不是应该同雷爷商量一下?虽然他向来不问这些,但咱们这会儿不是无计可施了嘛!”

“不可!马上又到月圆之夜,雷爷自己的事都应接不暇,岂能再令他分神!相较之下他的事更为重要,还是我们自己想办法吧!”

林熄停下来认真作答,言毕扫视众人,略显急躁的说:

“平日里一个个能说会道、足智多谋的,此刻正是用人之秋,却装起了深沉,玩起了高冷?都说说,都说说看!”

但没有人接林熄的话茬,最后还得他自己灵光一闪,拿出注意:

“既然无法制造幻境,那就制造幻象。将三个人的幻境叠加拼凑,呈现在小丫头的面前,看她在真实中何去何从!”

“林熄叔叔,这个设想从理论绝度是可行的,但多重幻境重叠后,整个幻境空间就会变得极不稳定,届时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我说你个乌鸦嘴的小兔子,尚未开始,先灭自己威风,能出什么乱子?有你林熄叔叔在能出什么乱子?”

灰兔被呵斥地灰溜溜的,也不好再反驳,只是小声嘀咕“到时候出什么颠倒错乱,就不逞能了——”

既已打定主意,众人还是全力贯彻执行,各自分位站好。灰兔便于身后的梦貘、魇貉一道结成阵法,携双兽之力融于双眼,在这阁楼里凭空开出三道幻象,尔后将丫头惊醒。

丫头揉揉惺松的睡眼,看了看仍旧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哥哥姐姐,又看了看从窗缝传来的黎明夜色,复又趴在桌子上呼呼睡起来。四人对视一眼纷纷哭笑不得,想来各自忙活半晌,思虑良久,这小丫头却毫不理会,自顾自的呼呼大睡。几人不禁有种壮牛入沼之感,一身力道毫无施展之地。

几个时辰后,小丫头再次醒来,看来这次是睡得志得意满,伸伸懒腰后开始向哥哥姐姐走去,大致一看,三人皆睡得正酣,不急也不恼,反倒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

“平时你们还觉得是我爱睡懒觉,看看,我已经长大了吧!我都睡醒了你们还不起床,我也不叫你们,让你们多睡会,到时候你们就不会再说我是小孩子爱睡觉喽——”

说完狡黠一笑,对自己的机智深感赞叹,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后,便跑过去推开门,遍寻刑暮、长生、兔子、林熄不着,就自己在草甸上玩了半晌,直到筋疲力尽才又跑回阁楼,看众人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一时愣在原地。灰兔看此情形,想着这下总该紧张了吧、总该带着他们逃遁了吧?熟料这小丫头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忽地一个激灵,将玄策披风往前轻轻一甩,把椅子一对,往玄策怀里一趟,将披风往身上一裹,再次美滋滋地睡去。直看得林熄等人纷纷大喘气,灰兔撇撇嘴,对几人抱怨:

“敢情我这费神劳力的机关算尽,竟是陪这小娃娃在这里瞻仰睡觉。”

说完自己先笑起来,不等他人吐槽,接着就说:

“要我说还是放他们走吧,这么单纯的小孩子,人生还很长,何必难为他呢?”

众人皆不言语,各自却是思潮澎湃,任尔日影西沉,哪管圆月东升。

卷三远行者——云梦七罪

但雷爷可没有这份心思去欣赏,毕竟这月圆之夜的决斗可不是凭自己心意就能推辞或躲避的。随即扛起巨鳄朝阁楼狂奔而去,一路上间不容发、未喘一息,虽然紧赶慢赶是赶到了,就立即拼尽全力打出一记“暴雷奔”继而狂奔过去救下林熄,但那时刻的光亮太强,林熄紧闭双眼、丫头和刑暮、长生三人又不忍直视,故而没人发现在雷爷抱住林夕的时候,后背居然中了一箭。

人困马乏抵达,不顾一切救援,莫名其妙中箭,三者共同作用下,使得原本旗鼓相当的对决变成了雷爷的节节败退,又在激将法的影响下岔了真气,导致如今的对决将会是一场一边倒的定局。败,是必然,不过是时间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众人的心跳也在随时间而加快。丫头冲过去拉拉林熄毛茸茸的小手,双目含泪乞怜道:

“林熄叔叔,您去救救雷爷吧!他流了好多血啊!”

“丫头,你太小了,你不懂。这是决斗,是男人之间的战争,是关乎荣誉的舍命相搏,更是融进骨髓的仇恨的一种宣泄!不能有第三个人插手……”

林熄看着身边的丫头,内心不住地颤抖、自责,良久,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缓缓却掷地有声地说着这些听起来激昂却残忍的话。说完却又后悔应不应该告诉她这些,但必须得说,好让她有准备接受等会将会发生的,更加残忍的事情。同时在心中已经打定主意,等这些事情结束后,就由他们去吧!如果有什么后果,自己一力承担。

“但雷爷在流血啊,我才不管什么决斗,想打也要等伤好了再打吧!”

说着说着竟掉起眼泪,众人此刻无不痛心疾首,自己尚且难以调节好情绪,又哪有多余的心情安慰丫头,一个个掩面啜泣,不忍再看。可这真气接触的锋芒却已近在雷爷胸前。

“九歌!拿出觉悟吧!想好见到大哥、二哥后如何恕罪吧!”

“七罪!我不会杀自己兄弟!我最后再说一遍!”

话刚一出口,相抵在胸前一尺远的真气锋芒,便砸在距离胸口寸许的地方,同时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

“死到临头还在嘴硬——”

话虽如此说,但雷爷分明感到对方的真气在收,很显然他是犹豫了!毕竟在这生死关头雷爷还是这么硬气,莫非真的是自己错了?不!不可等错!亲眼看到的莫非还能错?但这是我兄弟啊!曾经的兄弟!难道我真的要像他一样手刃兄弟!不!他已经不是兄弟了!他是仇人!

七罪,也就是云爷,思绪乱了,彻底的乱了!所以这真气便忽强忽弱、变幻不定。但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不能妇人之仁吧!但想到这里后,云爷反而更加凌乱了。多少年了,每逢月圆之夜必有对垒,从来都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今天这是怎么了?

“七罪爷!求求您饶了雷爷吧……”

突然蹿出的丫头令云爷猝不及防,还以为是这雷爷不守约定,居然暗地里找了个帮手,随即在攻势中带些守势,力道一分,这迫在胸口的锋芒便向后撤了尺许。不过也同时将适才的所有纠结、矛盾、不忍、疑虑抛诸脑后,暗暗积蓄力量准备将其一击毙命,但在这之前还是得讥讽他一番,好卸下心头积压许久的仇恨。便不无刻薄地说道:

“哎呦呦,雷爷您这是金屋藏娇呢还是小丫头阁楼藏汉呢?打不过就找个小女娃来求饶博同情!您可真的是要脸面啊!我堂堂云梦七罪居然曾经与你称兄道弟,羞煞我也!拿命来!”

说着便股荡起周身真气,意欲全力一击。显然雷爷对丫头的突然蹿出也是惊讶万分,一时间又气又怜,大声喝道:

“回去,快回去!”

大声呵责后引起的真气紊乱和云爷主意已定的蓄力一击,很不幸又巧妙的重合在一起,身死魂消看来已经不可避免!

“可你脚上一直在流血啊!要打就不能先养好伤再打吗?”

说着早已匍匐在地,涕零不止,对着云爷拜下。云爷全力推出的劲道已经离手,隔着十余丈电芒呼啸奔腾。惊闻此言,一愣之下忙撤去掌间力道,嗖地化身云豹,追赶这道集周身之力的真气。

这电芒如出笼猛兽,一经遁走岂容主人左右?顷刻之间已砸向雷爷,雷爷目光炯炯,虽知死亡将在一瞬,依然镇定自若绝无半分退惧之色。任凭云爷怎地急追,这狂暴的劲道依旧重重砸将过来。

电光闪烁如同流星坠地,熠目难睁酥麻遍布全身,围观众人皆被这蓄力一击震慑地呆在原地,久久动弹不得。只能静静地看着,月光下一头斑斓雄壮的断尾云豹默默站着不动,雷爷匍匐在地,鲜血顺嘴角慢慢渗出,肌肉覆盖下的胸腔微弱的煽动,腰部俨然插着一根没至尾端的无羽短箭,鲜血早已顺着脊背、大腿、脚踝殷红路面。许久之后,巨豹归为人形噗通坐倒,只见这位豹头环眼、髭须挺拔的大汉,双目含泪破口大骂:

“好你个嘴硬的风雷九歌啊!接着逞能啊!你给老子接着逞强啊!你给老子站起来!这就认怂了啊?云爷我还没打够呢!”

说着使出毫无章法的王八拳,在雷爷宽厚的脊背上乱打,打着打着竟泪如雨下,强掩哽咽喉音:

“你说一句受伤了会死吗!会死吗?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到头来还让你云爷背一个乘人之危的骂名,果然是用意险恶、其

心必诛啊!死得好!死得好——一个个都死了,都去死吧……”

说完竟躺倒在地,哭的像个小孩。仇恨令人痛苦,可报仇之后真的就能令人获得深层次的精神解脱吗?有时候不仅不能而且恰恰相反!更何况是对曾经肝胆相照的兄弟而言尤为如此,杀伐或者报仇都是在兄弟之间展开,他杀的是兄弟,你寻仇而杀的难道就不是兄弟?况且此刻的云爷已经不那么确定是他下的手了,但又能如何?只得不停地暗示自己是他!就是他!好以此来宽慰自己崩溃的心。

林熄三人和丫头终于从这股摄人心神的力道中苏醒过来,皆窜跳至雷爷身边,此时的雷爷已孱弱不堪,几近衰竭。看着聚拢过来的众人满脸泪水,随即挤出一个本就不漂亮,如今更难看的笑容安慰大家。当他看着刑暮和长生的时候,云爷忽地一个激灵,随雷爷的目光一并注视着二人,随即上下打量起来。

雷爷努力调整了下呼吸,好让自己能说完想说的话语,同时尽可能地展现出一种属于爷们的豪放气概,但此时的他哪还具备这种控制力,只是断断续续的轻声说道:

“别哭了!我要去陪我哥哥们了,他们很孤单,雷爷活的更孤单,这下终于解脱了。我看到他们了!你们看到了吗?三爷、五爷在对我招手呢……”

“啊——”

云爷长啸一声,周身电石火花霹雳作响,两只庞大且强壮的大手随手臂向后拉伸,仰天呼嚎。霎时群兽震恐、虫羽哑然,滂沱地回声响彻在这片寂寥的旷野。云爷截断寂静慷慨激昂:

“雷爷!你能照顾三爷的残魂、碎魄,我认你一声雷爷!可七罪也是响当当地汉子,岂会趁人之危!可你也别想让云爷我欠你什么!”

说完,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一道粗壮地紫电自头顶密云中砸将过来,不偏不倚直直击在云爷天灵盖处,接触的一瞬间这道紫电极力逃避不远撞去,但在云爷强大的修为压制下,还是很艰难的探进云爷身体,顷刻之间便应声倒地。林熄赶忙跪过去抱住绵软的云爷,痛哭起来。在这一瞬,雷爷坚毅的面庞上不住地滚落着大颗眼泪,满脸地痛楚和咒骂之色。反倒是云爷竟然从流淌鲜血的嘴角,咧出释然的微笑:

“嘿嘿,雷爷!七罪这样就不欠你什么了吧?我知道您心里有气,您想骂我,可我才不管你痛不痛苦呢!嘿嘿,至少现在我很开心!又不是第一次这么自私,你再骂我呀?这次你没劲骂我自私了吧?”

吃力说完这段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后,云爷猛地咳嗽起来,带着泡沫的鲜血就顺着口鼻翻涌。林熄赶忙将其拉进自己怀中,用衣袖擦拭他漫进脖颈的血污。云爷毫无神采地眼睛呆滞的看着上方的林熄,费力撑起身体,手掌凌空抓握,好不容易摸索到雷爷手臂,两只大手便紧紧握在一起。

“雷爷!,您说得对!我也看到五爷了,他看着好年轻啊!哪像我们,都老的不中用了……”

窸窣地风将这句话带走后,等待旷野的唯有久久地寂静,有极度虚弱而难将千言万语彼此倾诉的雷爷、云爷;有肝肠寸断而愁苦郁胸无法吐纳的林熄、刑暮、长生;当然也有惊魂未定而呆滞木然难发喉音的丫头。可换言之,即使他们都能正常言语,此时此刻又该说些什么呢?还能说什么呢?只有清风拂过,说些无人能懂的呜咽……

红尘旧事一场梦,千秋功绩一掊土。当年并肩今何处?拄杖孤翁夕阳归。傲视洪荒群兽的四头猛兽,当年是多么地震古烁今、令人敬仰,谁料想一朝风云起,游魂入荒原,好不令人惋惜。

卷三远行者——霜狼啸月

没有亘古的寂静,只有暂时未被打破的平湖。一串尖厉悚然的狂笑刺破这汪沉沉地宁静。众人无不惊慌,纷纷循声寻找,却觉得这笑声不止一处,仿佛已将众人包围于此,林熄、刑暮等人随即捏诀以待。忽地一庞然大物自远处跃将过来,四蹄着地后并未停下,而是不紧不慢地绕着众人游走,云爷观此情形,自嘲着苦笑一声,瞬间明白了一切,长叹一声:

“兄弟不睦终至小人窃营!”

雷爷不急不恼,反倒哈哈一笑:

“还不是云爷**有方?”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两只大手攥得更紧,当年相爱相杀,互相斗嘴掐架的情形不约而同浮上二人心头。忆当年、怅而今,方知齐心能断金。不觉又是一阵酸楚。可二人皆是疏阔汉子,敢作敢当,从来不会羞愧惋惜,今夕木已成舟,自然杀伐由命,唯独觉得对不起林熄几人。

“云爷,承蒙照拂,此番作为想必没令您失望吧?”

独眼巨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描淡写,好满足自己病态的征服欲,这是种混杂着懦弱与残忍的情素。毕竟眼前的两位大汉,给人的震撼感和那心灵的压力是极为惊人的,即使不过是两个行将就木的残喘之人。虎豹至死威不卸,这是毕生掌握杀伐权柄者自带的杀气,以及弱小者潜移默化的骇然。看云爷并未理他,便鼓起勇气得寸进尺:

“难道只许你手刃兄弟,就不许我忘恩负义?何况我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暂时委身于此……”

说着更是狂妄得以地狂笑不止,脸上写满小人得志时的倨傲、刻薄,在经他丑陋独眼的演绎后,愈加令人作呕。云爷狂傲一世,此刻虽如风中残烛,但又岂容他这般造次?随即大喝一声:

“鼠辈焉度虎豹?当年既能救你,此刻便能灭你!”

登时环眼一瞪,一股电光忽地涌出,可仅此一瞬便又消失在头顶百汇。抑是如此犹吓得那巨狼赶忙跃至数丈之外,又在地上连滚数米,化为人形匍匐于地,朝着此间便是一弩箭。此箭威力不大,当是虚晃一箭以便脱逃,随即被掌运法决的林熄捉在手里,视之,与雷爷腰间断箭毫无二致。

至此林熄等人方才明白发生着一切的个中缘由。这巨狼便是在雷爷赴身救下林熄时,心无旁骛以为背后绝对不会遭云爷偷袭的档口,护体真气未运起之际,用这**暗算雷爷。这雷爷虽然心生疑惑,但强悍坚毅地个性岂容他说软话博同情?此刻若不赴约战,与败北又有何异?

但林熄能想到的也仅仅是雷爷这边情况。殊不知这巨狼心歹如斯,此战之前云爷便对自己坚持这么多年的观点心生犹疑,毕竟多年来雷爷将自己困厄于此,全然不是弑兄夺宝的做派,何况每次交手分明能感觉到其并未全力出击、痛下杀手,但仅凭如此似乎又难以说明问题。熟料这犹疑不定之时,巨狼谏言:何不以言辞试探尔?不惜气乱身死犹坚定驳斥者,当清白无虞!可曾想安得这般狼子野心。

再者,丫头的突然出现着实令他措手不及,打乱了云爷的全盘计划。一方面,不知此事的云爷误以为如今的雷爷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生死看淡、凛然慷慨的纯爷们,居然需要女娃娃来求情,可见自然干得出弑兄之忤逆之举;再者,丫头的身上居然隐约有黑豹夜华徒孙的残存真气。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遂痛下杀手。可他怎知,连同夜华这件事也是提前设好的局。

“云爷这是怎么了?都这档口了还要高抬贵手放过啸月啊?哎……真的令人感动啊!”

这巨狼啸月骨碌爬起,背好**故意说着风凉话,本就不够舒展的面孔,因紧张和哂笑,此刻竟然拧作一团。丫头回身望去,只见这啸月身着玄色大麾,赫然一巍峨大汉,虽然身形干瘪,但明显肌肉结实,浑身散发一股野蛮气息。头发梳的整齐油腻,发梢垂下来围在脖颈处,瞎掉的眼睛上方罩着一只看不出属于何种野兽的掌骨,视之令人骇然心惊。另一只眼睛低垂却又雪亮,一道深深地疤痕沿着眼角、穿过微凸地嘴唇、直至颌下。这是一张略带奸诈唯诺又令人不悦的脸,但你不能否认它眉宇间残存着王族气息,以及项上悬挂着绝非凡物的墨蓝色羽毛吊坠。

啸月迎着众人目光,踌躇满志地背着手慢慢踱过来,先看看雷爷,又打量打量云爷,便向二人伸出骨感却又有力的手爪。林熄等人正欲阻拦,远远听到一声大喝:

“无耻叛徒,休伤我主!”

声音未了,一柄硕大弯刀自远处旋转着劈砍过来,来势汹汹啸月自然不敢托大,双手忽地变为两只狼爪迎将上去。铿——一声巨响伴着霹雳火光,弯刀已被击飞,可正在此时,另一柄弯刀又已袭来,当这柄弯刀再次被击飞在空中时,一白胖巨汉自暗处跃将过来,随即双手依次握住被击飞的两柄弯刀,一齐劈砍过来。此人大腹便便壮硕无比,连人带刀势大力沉,若含三山之重。众人观此无不暗自思忖,易地处之自己能否毫发无伤接下此攻,一时间竟连林熄也不敢夸下海口。遂不由一乐,且看这啸月如何抵挡!

嘭——

嗷——嗷——嗷——

一声巨响后接着发出一阵哀嚎,众人还不明觉厉之时,只听云爷轻轻一叹,随即开口:

“回去吧惊云!平时倒也还好,今日月圆之夜,你不是他对手,速回法殿!”

待烟尘散去,只见一只庞然巨象人仰马翻躺倒在地,三十余丈的体态愈加令人惊骇啸月的恐怖实力。雪白脖颈上血如泉涌,喷涌地血柱边半蹲着一头凶兽,狼首人身、利爪人足,着实诡异异常。

“惊云兄,不要以为素日里胜我半招我就怕了你了,这月圆之夜怕是两个你也不足挂齿,可惜啊可惜……咦!别浪费别浪费——”

适才那腔调虽然阴阳怪气,但仍有男人的雄浑之感,此刻却是尖啸凄凉、势若鬼哭,闻之森然惊悚。更有甚者,居然张开大口对着血柱贪婪狂饮,丫头霎时便瘫软在地哭出声来。

长生快速从雷爷身边匍匐过来搀起丫头,安慰她振作一点:

“丫头别怕,恶人终究只会落得魂消魄散的凄凉下场,你看这遍野白骨,看着满山幽魂,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放心,他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丫头只觉内心痛苦不堪,仿佛被一双粗鄙丑陋的大手扼住喉咙,便努力睁大双眼,奋力挣扎着想要逃脱这无形中的束缚。满月清圆、皎映四野,中天之月尤其的耀目澈寒,因为适才的激战而使得林木尽摧丘壑为原,在这月光下便显得格外幽旷。雷爷、云爷血染尘沙,林熄、刑暮、长生泪洒疆场,丫头涕泪纵横,此番凄厉着实令睹者动容、使天地不忍。

“交出法决,否则他们都得如此!”

啸月强压尖厉的嗓音,努力使腔调显得圆润平和,但这不过是徒劳罢了。毕竟此时的他在这月圆之夜受先祖之力的感召,就连身体都无法自控,更别说声音了。言毕玩味似地又吸一口喷涌的鲜血,张开血盆大口狞笑着慢慢走来。

一阵粗犷又带着嘲弄的大笑,刺破这片被恐怖笼罩的宁静。雷爷和云爷此时的笑声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分外意外,除了挣扎在自己世界里的丫头。

“雷爷,那法决……哈哈哈哈”

“怎么?云爷也惦记那破石头啊?太占地方了,送给你保管吧云爷?”

说完二人又是一阵豪气干云的爽朗大笑,还没笑完先吐出几口鲜血,吐完接着大笑起来,哪管满脸狐疑的啸月。

卷三远行者——幻境四象

“东西你尽可拿走,就是我阁楼正中的那块圆石……”

尚未说完,只见这啸月已擎着这可径长一丈、厚达三尺的巨石立在原地,身法之快令人惊骇。雷爷沉默片刻继续说道:

“石头归你,这几个小娃娃归我!”

“还真有气势啊雷爷!死到临头了还是这般吩咐口吻,吓坏晚辈喽……有点觉悟吧风雷九歌!此刻你就是求我我都不一定答应!”

啸月嘶嘶笑起,为刚才在言辞上讨到便宜而自得其乐。但转念一想,此刻若把话说尽,这运用之法势必难以得之,不如软硬兼施,伺时而动。但听二人刚才的对话却表明其亦未知法门,这又有几分真实、几分欺诈?便开口试探:

“不过雷爷若能倾囊传授此决,啸月愿以先祖荣耀起誓,定留小辈性命!”

当慷慨激昂的豪情壮语被尖厉嗓音演绎出来的时候,总是令人觉得可笑又虚伪,何况这话语本就是虚伪阴险的。云爷轻哼一声,不屑说道:

“无耻鼠辈也配提你先祖!要杀便杀何必表里不一!我二人等若知此法门,岂容你在于此撒野!”

沉默再次笼罩这片血腥的旷野,各怀心事的众人甚至没有惊讶自己的血泪不似之前那般入土化木,但此时此刻谁还有心思在意这件事呢?甚至连充盈着无尽杀气的啸月也在此时脱离了众人眼帘!

只见这躺在长生腿上的丫头,双目转为赤红,目光直冲明月,一副奇怪的景象瞬间呈现在月亮表面。风起云涌间火光冲天,火光冲天处霹雳雷鸣。在场众人无不愣在原处,被这气势汹涌的震撼异相震慑地不敢动弹,唯一有变化的只有雷爷和云爷眼底一闪即逝的一丝光亮。

嗖——

一双硕大地彩羽,架着一副沉重地苍灰躯体,曳着长尾冲破浓云划过天际,虽然体态庞大但身姿凌厉,视之醉人心脾,犹如天马行空又如鹤舞翩迁。

熟知巨兽刚一掠过,风云交织之处,一头周身密布棕红长毛的猛兽一声嘶吼,落于峰峦顶上,鬃毛蓬松迎风如烟,好不雄壮威武。

双兽刚在峰顶站定,顿时风云突变、电光闪烁、惊雷滚滚,两道光芒激射而出,分别砸在两座山峰之上,烟尘飞舞处一虎一豹目露寒光,气势逼人。

四兽站定后,当即催动法决。羽兽凌空张开五彩双翼,一翅墨绿一翅墨红,两道光柱向四座山峰围拢而成的山谷射去;赤红毛兽坐定峰顶抬起一臂,自掌心喷涌焰状红芒,顺着羽兽适才的方向涌将过去;斑斓巨虎腰身一扭,抬起双臂将爪子变成环抱状,一道惊雷自其间酝酿砸向山谷;吊睛云豹曲臂后将包头向下一探,带动后腰向侧上方一甩,巨尾愈加蓬松,一股刺目电流势若流星坠入山谷。

四道象征风、火、雷、电四种自然之力的真气,一入山谷便引得峰峦震恐、天地动容。谷内如旭日初升,万丈光芒散射逸出,继而一颗径长一丈的圆石,自山谷盘旋而出。众人面面相觑后一起望向啸月擎在头顶的那可石头,啸月本欲软硬兼施逼迫雷爷就范,此刻见到此景后,便决定将这一计划暂时搁置,思忖这法门当在其中。毕竟这镜像真实无比,气势浑宏绝非虚构可仿拟。

好奇心在此刻战胜了所有人的所有情绪,低头审视一遍这块圆石后,复又抬头望向天空。只见这圆石在这四道真力的催动下,忽地爆发出一片煞白光晕,光芒之亮即使观看映像犹令人目痛心惊,可想身临其境者岂不炫目致盲!

众人目不转睛,生怕漏掉关键信息,却不知道雷爷和云爷看的愈加入神。果不其然,镜像中四人忙撤去真气,以手掩目调理气息。可接下来的这一幕却令在场的每一个人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这圆石在众人掩目之际并未闲着,而是周身散发幽光、缓缓盘旋,进而形成一道气流漩涡,漩涡转动的很缓慢,却有种撕裂空间的直观感,在四人朦胧着睁开双眼的一刹那,漩涡变成一道淡淡地冲击波,向四周蔓延。于此一瞬,峰顶四人忽地各自置身不同景物、空间,吓得啸月猛地将擎在掌上的圆石甩在数丈外的地面。抑是如此,众人也不及多顾,仅仅低头扫了一眼便又将目光投向天空,连同啸月亦是此般。

四人、四境、四空间齐聚一镜像之中,旁观者虽知其身处幻境,当局者却是迷局沉珂步步沦陷。四人兜兜转转最后却得到同一个信息指示:此决乃当世无匹之霸道法决,为不至破天地气运、夺生灵造化,仅能有一人修行,且习得法决后石碎决消,永不再出。

这道信息在这处空间的魔力驱使下,令四人深信不疑。随即各人脑海中便浮现出其余三人,谁来学?四人虽然都想修习,却纷纷坦然释怀,毕竟大家情同手足,只要有一人得以修习,自会一荣俱荣一体皆荣。但这样的想法显然不是这处空间缔造者所想看到的。便发生了接下来的一幕。

每处空间皆出现另外三人一桌同坐的情景,或在阁楼内,或在亭台下,或在旷野中,或在密林处,围坐一桌小声窃语,无外乎一个主题:除去三人外的另一人,以增大修习可能性。还都非常巧地被当事人偷偷听到。一石激起千层浪,至亲兄弟间发生这样的事,比陌生人之间发生图财灭口,愈加令人抓狂和愤慨。

但四人惊闻此事的反应却不尽相同,雷虎、电豹当即暴跳如雷,唯一不同的是,雷虎押决以待,想听到更有说服力的信息时再一击得手;而电豹则是破口大骂跃将出来便与三人战作一处;这边的毛兽开始打量这处空间,暂不理会围坐的三人,重新审视周围的一草一木、一云一地;羽兽闭目片刻后,睁开赤红双瞳寻找这处奇异空间的破绽所在。

现实中云爷虚弱地看着雷爷,用一副做错事的小孩面对哥哥时的那种羞涩目光,雷爷咧嘴一笑:

“咱们还是年轻啊,你看三个和五哥,比咱们的境界高太多了……”

镜像中的事情雷爷和云爷是记得的,光芒闭目之前记得分明,之后的这段时间便模模糊糊,如同一场虚无飘渺的梦一般模糊,如今看来并非是梦,而是着了别人的道了!其他人皆看的出神,似乎没空来理会这两个残喘之人的唠叨,二人视此情形,相视一笑爽朗自然,便也饶有兴致地仰头重温这场模糊破碎的梦。

雷爷口中的“三哥”,或者之前称呼的“三爷”,其实是同一个人,便是彩翼、苍身、赤瞳的一只上古珍兽‘驳鵸’,俗名唤做刑暮三生。只见此刻的三生将双翅环抱,以红绿双色真气将身体团团围住,目放红光扫视着周围一切,最后终于将目光定格在,自己平日里静修的道场福地——摩天崖顶不老松下的石棋盘上。揣摩良久后展翅落于松枝之上,张开双羽正对棋盘,两道真气自羽间酝酿引而不发。

“三爷好眼力!还望高抬贵手。如此境界倒也当学此决!”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棋盘传出,然后一位周身如同披着云霓的长者,缓缓自棋盘走出,霎时周围的诸般景物开始变得飘渺起来,如同涟漪下的水中倒影。及至跟前捧出一轴书卷,呈上的同时,不经意地随口说道:

“这法决由三爷来修习那是天作之合,哪像那几个拼的你死我活的愣头青!”

三爷伸出地手悬在半空,下方便是这梦寐以求地法决,可他也深知另外三人皆无勘破迷局的瞳力,此刻多半是斗作一团。思索之后,三爷将手垂下握定书卷,并不打开,而是盯着老者:

“法决可以还你,但我的兄弟你也得还我!”

老者不卑不亢,面不改色、腔不改调,从容对答:

“怕是为时已晚啊……并非小老儿刻意刁难,只是这贪念一起,若无流血杀伐势必难止干戈。此刻已然争雄死斗,心有嫌隙则幻境难破,即使我强行破此迷局,三人怕也只能终生囚于此间。”

“敢问前辈,如可破的此局,令吾等兄弟安然?自当恭奉此决,自此永不垂涎!”

说完收起法相,躬身一拜,直身细看处,俨然一位俊美男儿。一身花绣长衫,外罩苍灰长袍,身材挺拔巍峨约莫丈余不止,两鬓各垂下一缕过肩长发,一黑一白随风轻扬,淡红色双眸冷峻又邪魅,让人不敢凝视,面庞清瘦棱角分明,唇色淡紫并无髭须。

“三爷不必施此大礼,您法眼绝伦,我也无需隐瞒,小老儿便是这法决的守护之灵。此决霸道异常,已然有违天地常理,反噬之力极为强悍,多年来无人习得,久之修得灵性,流落于群峰之间,后为道祖所擒辗转至此。”

“不止前辈言及此事,与这幻境有何牵连?还望尽早助我等脱此险境。”

说完躬身又是一礼,长者不为所动,只管说道:

“道祖算得此决日后必有大用,交由阁下上师封存,为防宵小、贪婪强占为祸天地,指派小老儿布此幻境……”

一语未了直听得镜像中的三爷和现实中的雷爷、云爷面红耳赤大汗淋漓,自师傅的禁地盗决一事顿时浮现于脑海之中,想来此番祸患岂不正是由此而起,雷爷与云爷又羞又悔,瞬间如同小孩子一般涕泪纵横,却又不想耽误观看映像,只得仰着头边看边流泪,视之着实无比滑稽,可惜此时此刻谁也没心思观看这一幕,总算为这两个大汉留住了高傲的尊严。

“此境皆因贪婪而开,若想脱得此境,唯一出路便是放下!这也正是你得以脱离幻境的本源所在,这双眼睛只是辅助而已。不过话虽如此,其余三人无此法眼,自然连勘破幻境的机会也没有,更别说放下了……”

“多谢前辈指点迷津,可这又与‘流血杀伐’何干?”

三生带着一份对宿命抗争的斗士之情向老者提出问题,这种洪荒珍兽所具备的敏遂第六感,此刻却令他不安。老者沉默了一阵,待其心绪平复了之后,默默说道:

“存私念而强练者必入此境,入此环境者若能认清自己、消除欲念、回归本心则可破境而出,若不能做到这般,只得流血身死。”

老者面色毫无毫无波澜,,如同讲着一件于己无干的芝麻绿豆般小事。仿佛料定三生会沉默一般,并不给其说话的机会,接着说道:

“三爷您有此法眼,更有此境界,但另外三位呢?小老儿甚至不消从中作梗,他们也是在劫难逃!但……”

“但是什么?是不是用我的血,用我的命能换回他们?前辈,还请明示!”

三生急切地说道,同时攥紧手中的书卷,好像捏着的是三人的生路一般,其实又何尝不是?长者确有为护法决而危言耸听之嫌,但大致不错。这幻境皆有贪念而生,常人入此幻境而难知自己已在境中,岂会调转心思放弃修习?然此意不去则幻景难消,势必殒命其间。

至于长者讲的以“流血杀伐”破此迷局亦有其道理:既然不能且不愿从内部破境,那就只得从外部找到突破,只是这破局之钥过于残忍罢了。

“三爷,您能破此贪、痴之念,正式与这法决修习的诀窍不谋而合,既然只能一人修习,何不安然享此机缘,何必逆势而为,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此刻三人迷途尤远,即使有幸因你而得以逃出生天,也不知是你之功劳,您可得想好这值不值得!”

长者虽然还是一副面瘫脸,但听得出是怀着悲悯之心。长生环视了一下周围虚假却那么熟悉的环境,各种表情在脸上依次浮现,良久之后,双手捧定书卷跪在老者脚下:

“死三生一人不足惜,只望前辈不负所托,保我兄弟平安!”

长者并不急于接过书卷,只是将目光探向远方,回想自初具神识以来,经手之人除道祖外无不对这法决垂涎三尺,然贪婪无度之徒无不遭此反噬而身死魂消。道祖为防苍生沉迷于此而白白殒命,将我镇压在梦泽之溪,其间不少得道异兽寻觅至此,终究无人出得此境。此刻他勘破迷局却不修习,更主动赴死以救济兄弟,坦言之,虽然我不愿承认,但他确实征服了我。

很显然,长者先前与三生的对话是存在一定虚构的,他并不是道祖布下的护决之灵,他就是法决本身!这霸道异常的幻境便是此决的反噬之力,带有自身神识的法决,难怪会被道祖镇压,否则不知还会有多少生灵为此魂消。

“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傻小子!”

老者眉头一抖,略带怨愤地说道,顺势劈手夺过法决,向后一扔化为一枚棋子落于棋盘之内。随即将头一扭重重地说道:

“成败与否可并不保证,不过届时你也不过是一堆无人问津的白骨罢了,也就不用为此而悔恨交加!”

三生闻言不急不恼,反倒觉得关系更近一步,此事终于可以放心地托付给长者了,随即拜了三拜匍匐于地。虚弱不堪的雷爷和云爷已看的老泪纵横,心料三个乃上古异兽,把尊严看得比命还重要,如此高傲之人却为了兄弟们的周全,而向这名不见经传的老头下拜,更可悲的是,他辛辛苦苦放弃尊严、牺牲生命换回的我们却在赌气厮杀,终落得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地凄凉下场,不知他九泉之下何以瞑目啊!

“有什么未竟之愿都说说吧,小老儿最后再帮你这倔驴一次,从此永不相欠!”

长者和多数得道之人一样,皆是真性情之人,特别是对于自己喜欢的、欣赏的人愈加毫无城府、冤直有报。修道诸物如此,法决、宝物修得神识者亦然。三生并不言语,良久后黯然说道:

“还望前辈代我向家师问安请罪,辜负他老人家悉心栽培、传道授业,更不该欲念作祟致使师弟们受此劫波;准备三年之久的猎杀‘蜥羽’计划中断,九章的战利品中怕是要少一枚极具分量的勋章了;别让他们再见到你,好让她他们相安度日,莫因个人欲念而使兄弟不睦、自相屠戮。”

“停停停——再说下去我就改变主意让你自己去实现了!你说的这些我一个也做不到:我要去见你师傅哪还有我说话的机会?‘蜥羽’乃西方世界大凶之兽,我何德何能与之争雄?相安度日我可管不住,让他们放弃法决我倒可以一试?

三生默默一笑,当做对老者的回复。很显然这是位有趣的老头,可以斯文古板,又能调侃戏谑,如果不是迫于情势,真当与之成一生挚友。但此刻若是显露这份情谊,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倒不如刻意冷漠一点,好让彼此心安。殊不知于此空间之内,所有想法、行动皆如白纸点墨,清晰分明地呈现于长者心中。当然,长者亦不点破,只在心中暗骂这头倔驴,却也愈加敬重这条汉子。

老者伸出一臂,将手掌罩在三生头顶,一股并不强悍却十分奇特的真气自头顶向三生周身蔓延,但被强横的护体真气弹飞,连同老者的手掌一并震开。不等老者说出“在下修为有限实难完成任务”之类的借口,三生直接开口把老者的话堵回去:

“晚辈竭力控制真气屏障,望前辈切莫手软姑息!”

三生运起周身修为,竭尽全力将护体真气自百汇穴处撕开一个口子,殊不知这洪荒之内争斗频发,能存活下来的上古珍兽无一不是顶级体质,往往集强健、机巧、斗志、恢复等等于一体。当然了,像‘噬缘鼠’、‘觅运貂’这些萌物,却能靠着无上机缘钻营于强者之间。不过这毕竟是个例,暂且压下不提,单表此刻情形。如此体质的珍兽再经点化得道,真气融于骨肉血脉,进一步提升身体抗性,因此三生不得不以毕升修为来对抗这浑然天成的防御力。

长者的真气从百汇穴侵入三生体内,在心脏处积淀后向周身蔓延,随着注入真气量的增加,三生的气场便开始弱化,护身真气渐次消散,当真气覆盖至全身的时候,三生已难以在支撑人形,转而回归法相。老者微微一叹,随即将掌变爪,缓缓抬起手臂,将注入的真气在悉数拉回,连同三生的魂魄一并拉回。

一团红绿相绕的云霓停留在老者横在胸前的掌上,老者不忍看,却终究忍不住看了一眼脚下的三生,好一个久经战阵、傲视群雄的上古珍兽,顷刻间肢体寒凉,岂不令人唏嘘嗟叹!但此刻可不是长吁短叹的时候,受人之托自当不能使义士骨寒。

随即运决查探三人状态,三人中橙红毛兽按兵不动,看得出心存犹疑,可稍后再救;巨虎已经与三个虚像理论争执起来、剑拔弩张,救之已经刻不容缓;云豹这边情势紧迫,已经斗作一团,若不马上施救必遭屠戮。但这层结界老者心中再清楚不过了,当年初具神识后,借用此决之霸道之力建成此境,为保结界之坚不可摧,故而未留暗门。破境只有两种途径,除此别无他法,即使是自己也无可奈何。但此刻手中仅有一条命,如何破得了三处空间?

老者沉吟片刻,又看了一眼暂时按兵不动的毛兽,将双手一错,将一团灵魂一分为二,登时魂、魄分明,尔后运起真气,溶入双掌之内,朝两处结界分别拍出。可并不如同想象地那般简单,结界渐渐分开却呈挣扎之状,久久无法打通,老者长叹一声后闭上眼睛,片刻后怒目圆睁,将自己多年修行的部分神识注入其间,随即将结界冲开一道豁口。豆大的汗珠自老者额头滚滚而下,此时救出二人倒也不难,但既然已经答应过三生,要使三人从此放弃修决的念头,就不能只救人不救心!否则到头来岂不白白枉费了三生的性命?

老者思忖引狼入室已成定局,此刻唯有以毒攻毒、引虎驱狼,虽然不是什么良策,但至少可以保住性命,并使其断了修决之念。

只见在争执和对垒中的虎、豹忽地一震后,皆静立不动,进而脸上肌肉开始扭曲变形,眼中怒火熊熊,眼眶却泪珠决堤,不多时后一声嘶吼、声震天地。怒不可遏的情状,顿时将本就紧张观看的众人吓得心惊肉跳。雷爷和云爷适才虽然明白二人之间的嫌隙当是误会所致,但看到这里后方才完全明白所为何故。两双大手紧紧握定,指甲处甚至抠出鲜血,眼泪和笑容在彼此脸上畅快地释放。

众人并不过多关注此刻的二人,一心注视着眼前的映像,二人更也不理会众人的目光,此刻甚至连映像也不关心,只是紧紧地握着双手,边哭边笑。任谁能懂过命兄弟、反目成仇、冰释前嫌这一过程的艰辛与煎熬,朝闻道夕死可矣,或许便是此刻二人最好的自我安慰吧。

映像中的二人如同笼中狂暴地困兽,终于寻觅到一处豁口,义无反顾地一头扎出,纷纷誓言必定手刃这个大逆不道的弑兄狂徒,殊不知他们想要寻仇的其实是彼此二人,不过好的是从此也就断了修习这亡兄祸首的念头。

且不说二人自此纷争、殴斗不断,但至少均已逃出生天,可这毛兽该如何施救呢?老者沉思良久,但空间内的毛兽,也就是‘赏德五章’五爷那边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再拖下去必生变数。老者重新跳回三生的结界,对着眼前这具庞大的实体陷入思索,最后长叹一声:

“对不住了三爷!”

一抬手,将庞大的躯体吸收成一枚私有千钧重的点状物,赤红明亮如其瞳目,其实也正是其瞳目!毕竟这是一只能看透幻境本质的眼睛。老者托着这枚依靠三生肉身之力短时间复活的赤瞳,以自己的全部神识为这位五爷编织一个完美地童话,一个能令其获得新生的童话,写入这只眼睛,好令其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自此世间没有‘五章’只有单纯地‘林熄’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样地童话,能做到安然浴火自爆获得新生,可能这也是异兽‘毕狰’所特有的生存法门吧。如同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一般,都属于浑然天成的生命之力。

老者在救出林熄之后,便虚弱的匍匐在地,化为一道光芒融入适才三生所在的棋盘之内,顿时这颗大方石棋盘再次化为丈圆之物。不同的是圆心一团蒙雾,似藏无穷之力,四兽的虚影分布周围,末了一颗象征道祖镇压的太极图铺陈其间,圆石与石上诸物一体而就,霸道威严之感触目逼人,视之绝非凡俗。

原本这一切悉数尘归尘、土归土,应该如同一缕青烟飘荡消散在尘世之间、无踪无际。但这赤瞳之内残存着老者和四人的意识、真气,此刻又在四人血、泪感召之下,形成一片虚影,本来这虚影是难以呈现在纷繁尘世的,但碰巧丫头的心静若平湖、净若洁镜,在月色辉映之下,眼中诸景投射于明月之上,方成此番异像。

映像随一阵微凉的夜风飘渺在寂静的旷野,众人怅然若失却又被所见的一切惊呆在原地。月色渐渐清凉,落在脸上如一层寒霜般令人不禁一个哆嗦。啸月普通往地上一坐,看着数丈外的圆石不停地喘着粗气。很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虽然他曾怀疑眼前这一切不是是为了阻止他而设下的陷阱,但映像逼真至极,大开大盍不着痕迹,绝不似编纂合成。

那我会不会同他们一样被困于幻境空间大大的疑问萦绕在啸月心头。机关算尽怎么会横空杀出这一档子事,真的是造化弄人啊!啸月对着当空圆月长啸起来,一阵悲怆凄厉的狼嚎回荡在这寂寥的丛林,久久不能平息。丫头被这毛骨悚然的叫声吓得从这场神奇的梦中惊醒,浑身打着哆嗦,林熄等人也不觉在心头蒙上一层寒霜。

卷三远行者——祈爪缚魂

“哈哈哈哈——”

一阵充斥着蔑视和狂妄笑声,将适才的狼嚎湮灭覆盖,云爷看了一眼豪情慷慨的雷爷,便和着他的笑声一并大笑起来,将在场的几人弄得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啸月更是又惊又恼。满腔怒火正愁无处发泄,你们倒来触这个霉头,随即凌空一爪划过月亮,如同从明月表面采撷一抹光辉,狼爪一探将这抹真气打向雷爷。

笑声依旧、虎眼不眨,不为所动,雷爷不屑地看着这道疾行而来的真气,豪情干云使人肃然起敬。林熄等人尚在之前的寒霜中无法自拔,反应和动作一时间难以协调,失之毫厘漏掉防守,就在这真气近身的一刹那,云爷一个翻身,以脊背抗下这一道凌厉地攻击,顿时一口鲜血喷涌在雷爷胸口,雷爷豪迈的笑声戛然而止。

看着顺势倒在自己怀中的云爷,雷爷并未展现出暴怒之情,而是用双手捧起云爷冷峻粗犷的脸,对视着这双虚弱却又桀骜不驯的眼睛。安详又带着笑意的神色,透过这双眸子一丝不苟地传进雷爷心头:

“雷爷,七罪一辈子不愿道歉,今天也就不道歉了吧?”

雷爷抚摸着随即垂下脑袋、化身巨型云豹的云爷,并不答话,良久只是淡淡地喃喃自语:

“等着哥哥吧七罪……”

向前不惧啸月,此刻又何惧哉?雷爷逐一扫视众人,发现少了灰兔赤瞳,便示意刑暮叫出灰兔,入定的小兔子自朦胧中醒来,一见眼前情形直接扑进雷爷怀里声泪俱下,岂料虚弱中的雷爷哪受得了此番冲撞,一个趔趄差点没能稳住坐姿,咳嗽一声自嘴角渗出些许血丝,惹得灰兔又愧又恼、手足无措。

“不碍事!如此小伤何足挂齿!”

说着将灰兔一并拉入怀中,赤瞳原本对云爷极为恐惧,可这接触的瞬间,却有种相见恨晚的熟识之感,登时满脸疑惑地看着这头,曾经每个月都给自己带来恐惧的云豹。雷爷看后坦然一笑:

“这就对了赤瞳兄!我们,你、我、雷爷,刑暮、长生、林熄,我们多年前是亲密无间的四兄弟!是师兄弟更是好战友!纵横天地所向睥睨,可惜当年年少,贪图杀伐强取而不分善恶,想来因果有报当有此劫。”

雷爷看了一眼怀中溘然长逝的云爷,叹了口气接着说:

“我与云爷虽殊死相争多年,但都将修行福地改在恶贯满盈、凶兽频出的‘纸金林’和‘法云渡’,便是想惩恶以恕罪,求心安,为汝等抵消灾因祸果。只是云爷只知炎爆新生的林熄,却不知道刑暮三人,所以适才云爷看到你们后先是一惊,随即触动心神收了真气。”

雷爷顿了下来,将目光扫向三人,一一打量后抬头望向明月,将思绪拉向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醒来后已是这样的夜晚,月明如昼风声萧索。本欲立即追寻七罪以报弑兄之仇,但看到了身边的林熄,虽然形貌与五爷相去甚远,但这身毛色与真气波动,让我知道这便是五爷‘炎爆新生’后的形态,如同大火燎原后的丛林、荒野,不妨就叫‘林熄’吧。寻仇之事便暂且压住,必竟养大‘林熄’乃首要之急。走不多远便发现这块静躺于草丛中的圆石,顿时怒不可遏,将此番处境悉数归罪于这破石头,便运起毕生之力,意欲将其粉碎以告慰兄弟之灵。可就在掌力即将落定之时,三爷、五爷和我们的雕纹悉数映入眼帘,音容笑貌宛若昨日,实在不忍毁之,随即撤去掌力。”

雷爷吃力地扭过头望向数丈外的圆石,努力辨认圆石上的雕纹,认清楚一个便观摩良久痴痴发笑,令人唏嘘叹惋。末了又将目光投在丫头身上,眼中尽是慈祥:

“丫头,雷爷残存私心,险些害煞尔等。今夕却是由你为我等解开多年心结,实在令人羞愧难当,此刻恐怕却还要连累你丢掉性命。我风雷九歌生平快意恩仇,所作所为无论惩恶扬善还是作奸犯科尽皆一力担待从不后悔,此刻对你这小丫头却觉得无脸面对。痛哉!痛哉!”

丫头听得懵懂,雷爷的话在她看来简直如同无根之木,令其摸不着头脑。在他想来不过是看雷爷受伤跳出来大喊一声,还没能救得下雷爷,然后朦胧间仿佛做了一个长长又离奇的梦,除此之外仿佛没干什么啊。但他岂会知道此间的一切,包括守约、玄策、夜雪在此的所有经历,岂会逃过雷爷的法眼。

这种亲人之间的友爱,为了对方而舍弃生命的壮举,是带有极强的空间共鸣感的,因此才有了云爷言语试探雷爷,和雷爷收手未尽全力这种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情发生。但此刻这群不是恩人的恩人却因为自己而面临戕害,对于一位除了兄弟、老师外从不愿欠人情的大汉来说,比自己死一百次更加令人痛苦。

“人不是都会死吗?只是早晚不同罢了。我听哥哥们说我们的族人都被杀掉了,但我却多了两个真心疼我的哥哥。大人们就知道盯着自己失去了什么,然后就报仇啊,抢夺啊,从来不看看我们拥有什么。您看,我一下子就拥有了四个好朋友,还有你这个表面凶巴巴的大叔,这便是我的收获呀。还有就是我可不会束手就擒的,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是吧长生哥哥?”

丫头说到‘鹿死谁手’时故意朝长生递个眼色,尔后咯咯一笑,逗得众人一改向前之悲观神色,纷纷笑将起来。引得雷爷哈哈大笑声震寰宇:

“好!原以为你只是个单纯善良的弱女子、小丫头,没想到却是个有胆有识、古灵精怪的小巾帼,甚和我风雷九歌的秉性!你我堪称忘年之交,我雷爷当着苍天明月,当着诸位兄弟的面盟誓,与这小女娃义结金兰!将死之期,逢此快事,不负残生啊!哈哈哈哈……”

丫头并不理会雷爷爽朗愉悦的笑声,歪着小脑袋萌萌的等雷爷大笑结束,喃喃问道:

“我怎么没看到哪里有一截你说的这种兰花?我最喜欢兰花了,我们住的地方就有一种开着蓝紫色小花的兰花,我哥哥们说那是一种什么‘幽兰’,白天我们不敢出来,晚上等我睡着了,哥哥就会偷偷出去采一捧放在我床边……”

不等丫头说完,身体渐渐不支的雷爷便又喷出一口老血,苦笑着摆摆手打断丫头的甜美回忆,刑暮几人被二人的对话逗得捧腹大笑,雷爷擦一把嘴角,无奈地说道:

“罢了罢了,通俗讲呢,就是雷爷我准备认你做干妹妹,以后你叫我大哥就好!”

“不要不要,你年龄太大了,不能做我哥哥。但叫雷叔又不好听,还是雷爷叫着顺口。”

林熄几人的笑声还未停止,这下笑的愈加遏制不住。只留下雷爷生无可恋地哑然一下化解尴尬,轻轻咳嗽两声开口说道:

“这个我们言归正传啊。自此我便将这圆石置于阁楼之中,熟料在经年累月的日中、半夜各一盏茶时间的日、月浸润之下,竟在多年前有了细若游丝的生命气息,这丝灵力我实在太熟悉了,正是三哥的!我便将自己的真气以及一部分的生命力注入其间,从圆石中心的混沌虚影中剥离出一颗赤红的瞳目,就这样养了几年,终于从中分离出刑暮和长生……”

“还有我,还有我!”

灰兔赤瞳跳跃着大叫起来,再次逗得众人发笑。在场的众人哪一个不是经历过无数生死的慷慨儿郎,故此临危之际犹能谈笑风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雷爷心生慰藉,一股久违的温情涌入心头,暗自轻语,如此倒是不负一生。

“刑暮和长生其实是三爷的丝缕残魂碎魄,更多的是体内长期积聚的善、恶执念与兴、亡真气,虽然费了一番功夫,从此与这小子决斗由压一头变成矮一头喽,但这都是值得的,让我有了种三爷并未远离的温暖错觉。谢谢你们,谢谢丫头,让我们兄弟回到最初、回归和睦,更重要的是终于懂了兄弟的含义,再一次直面不敢正视的内心和彼此!”

雷爷本欲说出刑暮和长生借助赤瞳的眼睛制造幻境考验进入这片纸金林的事情,但想了想终究未提。丫头既然不知此事也就不必让她担忧难过了,何况刑暮虽然是三哥的恶念化身,所布下的幻境过于严苛,但至少所伤皆非善类,至少是恶大于善的那些伪君子。

“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这句话从逻辑辩证上讲,确实是一句漂亮话,但从实际出发,从情感出发,从人道主义出发的话,这句话毫无疑问是被装裱之后的罂粟花。知道的多了便是一种烦恼,有时候倒不如糊糊涂涂过一生,这个世界其实只需要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把我航向就好,这话虽然残忍,终会变成我们的自嘲。

雷爷的声音逐渐微弱,一只杀意凌人的大眼睛带着温柔慢慢合上。月色轻柔抚慰大地,风声萧瑟吹落悲伤。曾经何其轩辕睥睨的丛林之王,曾经多么桀骜不驯的云泽之主,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天地,细细数来他们可曾为这个世界带来些什么呢?他们的离开又能带走什么啊?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走的这么坦然安详吧。

大敌未退岂敢久沉悲伤,林熄默默示意赤瞳想办法将受困的夜雪三人解救出来,赤瞳摇摇头意识无能为力。这也难怪,这‘地怨潭’和‘天生泉’是刑暮与长生归为人形后,修成法决的傍身之物,只因当年三爷濒死之际身虚体弱而无法压制潜藏于内心的善恶之念,致使这两种念头极为纯粹、单一,当然这真气也会因纯粹而凝练。久而久之,即使是他们三人合作也难以将沉入其间的魂魄带出,惹得林熄笑骂道:

“难怪你们能和那怪老头臭味相投,搞的都是些进得去出不来的王八壳!”

不待刑暮几人反唇相击,直接吩咐道:

“可这‘地怨潭’与‘天生泉’是真实存在的啊,此刻也只得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将丫头送进泉中……”

一向对林熄极是尊敬地长生蹭地跳起来,直面林熄坚决说不:

“这是让她去送死啊!我坚决不干!她为我们带来了什么你应该清楚,雷爷最后说的那些话你肯定也不糊涂,怎能再将她往绝处逼?林熄叔叔,这事长生恕难从命!”

“我说你个傻小子啊,还真是一根筋!我就是因为很清楚才会这么做!没有她的那些哥哥姐姐我们能活吗?我们活不了她就能活了吗?若能救出,尚有一搏之机,即使救不出也不至于在此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吧!”

刑暮、长生、赤瞳闻言二话不说,身法极快将丫头拉向一边,随即在地上开出谷壑,不待啸月思虑,一把将丫头抛入泉柱。与此同时林熄施展‘炎界炼狱’以自身为中心在周围形成一片浩瀚火海,将自己和醒目几人罩在其间。

且说这啸月此刻的内心可谓是五味陈杂,苦心孤诣设了这么一个局,从落子到进退可谓是机关算尽、一子不差,谁成想收网之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当然,这时候还未有程咬金,仅取其意)这到嘴的肥肉立马变成烫嘴的山芋,取之恐深陷其间,弃之又觉得过于可惜。当此之时,该当何如?

唯一的胜算便是,这护决的老头明显已经拼尽全力、油尽灯枯,唯独不确定这护决的幻境空间是否犹存,想来还是不能以身犯险,但至少可以将圆石带走,另觅修习良策。但眼前的这几人是决计不能留的,错过这月圆之夜便失了先机,若在待其羽翼丰满前来寻仇,势必得交代了这条命。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其一网打尽,倒也干脆,自此便可再无后顾之忧。

林熄几人,虽然有时言语轻佻、言辞戏谑,但绝非贪生怕死的软弱之辈。因此在这朝不保夕的紧要关头,也没人为了亲近之人而言语懦弱、委曲求全,毕竟对这几头在强者如林的洪荒大陆一路拼杀过来的猛兽来说,哪有打不赢却能谈判取胜的?愈是面对强敌,愈得抱定必死之心,愈得高涨不屈战意,如此方有一缕生还之机!

可啸月岂会不知?说时迟那时快,人狠话不多上来便是一记击倒巨象‘惊云’的杀招‘祈爪缚魂’。强大地压制力自外而内直击灵魂,林熄周身覆盖着的十数丈火焰,如同海绵般被挤压收缩,顷刻间便已刺破防御直击脖颈。

哗——

卷三远行者——神秘火兕

林熄周围尽皆飘散着绯红色的点状物,鲜艳夺目令人心惊。林熄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阵烟尘,啸月也在同一时间凌空翻腾跃出战阵。只见这双暴突的巨爪正在往地面上滴落浓艳的鲜血,狰狞的脸上却挂着耐人寻味地奇异表情。

烟尘中,林熄揉了揉脖子上的血痕,痛苦地站起来。吃了一记击倒大巨象的杀招居然还可以站起来,令刑暮和长生惊得说不出话来,待烟尘散去时,这种看似不合理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远处的明月之下赫然站着四人,夜幕配着月光使他们的形象愈加高大。

没错,正是夜雪、守约四人!原来在啸月以一记‘祈爪缚神’突破林熄布下的层层防御,直取咽喉重地的时候,丫头带着三人轻松穿过幻境,魂魄归位后随即向林熄咽喉部位布下五层‘玄冰护甲’,抑是如此也未能完全化解这霸道的攻势,仅是救下其性命,数道爪痕却在脖颈处血流不止。其实众人尽皆明了,若这啸月用适才击倒巨象‘惊云’的力道来攻击林熄,若这圆月依旧处于中天的话,无须同时同时具备,仅有一者的话,这林熄即使有夜雪的救助怕也是九死一生。

但世间之事从来不曾有“假如我能……”这种修辞,后悔只是弱者逃避现实的一张精神温床,唯一的正面作用不过是尽量避免‘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但这种正面影响也仅仅只对强者有效力。

轻敌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啸月爪子上滴落的鲜血,其实更多的是自己这副利爪迸裂所渗出的。夜雪四人踱步走向林熄,刑暮三人也同时迈步走来,当众人走到一处时,便会赫然发现,月光下高低参差立着九道影子!

惊讶之情弥漫在这旷野,不仅仅是啸月感到惊异,就连林熄四人也是无不惊奇。只见这第九人立在夜雪四人组的身后,巍峨挺拔,身高足有夜雪两倍不止;虎背熊腰,肩宽将近四人总和。如果说雷爷的身躯雄壮如一堵墙的话,此人的身体便如一座小山丘,令人叹为观止。仰视之形貌粗犷、肤色紫黑,面如磨盘、神情黯然,生着一头浓密的紫红长发,眉目低垂却看不到鼻子,而是在鼻子处横着一绺宽布条,布条下毫无突起,让他本就如磨盘般平坦地脸,愈发的一马平川。

巨人往下一蹲,双手握拳压在地面,一使劲高高跃起,朝啸月重重砸去。啸月尚未摸清路数不便硬抗,一个滑步向后平移数丈。众人亦不敢轻敌,分列站位。夜雪飘然立于大汉头顶侧后,守约俯身在不远处的土坑下缘,玄策一个瞬闪消失在茫茫旷野,而丫头呢,左右回顾后赶忙跑到林熄身边躲在身后。

在场每一个人实力如何林夕心里最为明了,这巨汉当然就是那头‘紫焰火兕’,虽然皮糙肉厚,但面对月圆之夜变身后的啸月也抗不了多久;夜雪等人实力并不算弱,可毕竟修为尚浅经验不足,对垒之时当难有过多周旋余地。故当此之时唯有众人合力,方有一较高下的机会。随即向刑暮三人递个眼色,四人便也开始找寻位置。

林熄一手拎丫头一手拎赤瞳,浑身燃起火焰向后疾行,在将近阁楼的地方站定,透过隔窗将二人甩进其间,火兕宽阔的脊背正好作为自己的天然屏障;刑暮与长生分列于火兕后方两侧,摆开阵势。一时间场中六人分列完成,各自立于自己所擅长的方位,找准适宜地距离。月光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关于生死,关于荣辱,任谁也不愿退缩,更不能退缩!

长生直接起手一招“如沐春风”在己方阵营的外缘布起一排密不透风的参天巨木,刑暮随即施展“凄风枯木”将枝繁叶茂的巨木变成几近丈余的干硬木篱笆,夜雪双手一挥,在木篱笆外围包上一层冰墙,同时在火兕和刑暮、长生的胸前织起冰甲。

啸月后撤一步,身子前倾伏在地上,适才被冰甲震裂的利爪已经恢复如初,霜狼族变身后的恢复力和攻击力都呈几何倍增。所谓擒贼先擒王,啸月四爪狂奔直冲过来,在临近木篱笆三丈处一跃而起、直取夜雪。岂料刚一跃起,却听身下声若闷雷,一声咆哮“兕火奔——”及耳后,一团火焰裹着风声自下而上冲撞过来。

这火兕的发起冲击的时间点选的恰到好处,此刻啸月跃在空中不便借力,眼看这冲撞已不可避免,忽地在空中一个翻身,头朝下抡起双臂举过头顶,将身体拉成反曲状,迎着火焰砸出一双利爪,交接之处电石火花闪成一片。亮光中,火兕如断翅飞鸟疾行下坠,啸月则借着这道冲击力,越过夜雪头顶欲向阵容腹地林熄处进发。

嗡——

远远一道流星状金色光芒呼啸着奔腾而来,速度极快力道雄奇,更妙的是这个切入时机,正在啸月化解冲击向上跃起的节点,令其猝不及防。躲开已经不现实,当务之急只得接下这一招。便将双臂交错斜立胸前,相击之后整个身体被金芒带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重重砸落在地。

刚一落地,烟尘未起而啸月已起,飞临木篱笆时,火兕刚刚落地,自己落地的地方才腾起烟尘。看似守约刚才的那一击毫无效果,但遏止啸月的出其不意和警示众人提升战意的作用非常明显。正是这一阻隔让林熄有了反应时间,让刑暮和长生不至于措手不及。

长生‘如沐春风’后接‘波风物语’,适才的木篱笆再次枝繁叶茂冲向空中,横亘在啸月身前,夜雪同步施展‘千里冰封’以加固这道拦截啸月的屏障,终于减缓其进击的速度,借此时机,‘波风物语’在周围形成径长十丈的巨木牢笼,将啸月困厄其中。

但仅凭这些怎能拦得住他?众人岂会不知!刑暮紧随其后打出‘霜风落木’顷刻之间将枝繁叶茂的参天巨木变成干枯树干,一股强劲的肃杀之力笼罩其间形成压制之势,与此同时林熄远远打出一记‘炎流飞鸿’将这干枯的参天巨木瞬间引燃。

已经落地的火兕,视此情形立马展露兽身,赫然一头披着紫红毛发的缺角巨兕,。只见巨兕深深吸气、蓄力,整个身体如同点燃的木炭,由外至内一片暗红,忽地“哞——”一声,一道径长三尺有余的柱状火焰直直冲进燃烧着的熊熊火球,将这片火球推至十丈外的空地,瞬间将照亮大地的火光提升一个量级。

一阵恐怖地尖啸划破夜空,划破每个人心中的惊惶。紧接着便是一声痛苦地嚎叫,继而在逐渐黯淡的火光中,两道人影你来我往斗在一处。夜雪和守约凛然一惊,一道‘狂风之息’已瞄准战场,夜雪待火光稍褪可辨别人形时,赶忙将‘玄冰护甲’布在战阵中的红发身上,同时将手一扬,在二人争斗的上空便飘起纷繁白雪。

大火已全部熄灭,月光中、雪幕里啸月与玄策互有进招,一时间竟打的难分难解。众人皆是行家,一看便知道场中情形,不由地捏起一把汗来。表面看二人互有进退,但不过是因为啸月刚从这一连串的法决打击中脱离,气息尚不均匀,被玄策突然袭击,胸口处从上到下划了一道很深的贯通伤痕,为防止伤口再度迸裂流血不敢放开手脚;再者,玄策在这鲜血的刺激下,激起体内暴戾残忍的一面,一时间杀招不断、不计后果,每一手尽皆刁钻古怪,简直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第三,这雪幕大大限制了啸月变身后引以为傲的速度优势,虽然依旧迅捷,但较之方才亦不可同日而语。因此才有了这种跨量级却不落下风、种族压制却有来有往的精彩战斗。但长此以往可就不仅仅是失败那么简单,玄策的性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尽在须臾之间。

不过二人身法极快,此刻盲目介入反倒容易弄巧成拙,人人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每个人都在寻思自己的每道法决,筛选有没有堪用之术,同时也在回忆其他人的法决,但想了一遍后依旧是一筹莫展。眼看着由表面上的势均力敌,变成实打实的一边倒,就在这极度凶险的时刻,突然:

“玄策!”

一声长吟划破苍穹,声音刚一传出,一道红影嗖地跳脱战阵,同时在守约所在的位置闪起一片金属碰撞的火花。

众人定睛看时,只见玄策寒湿鬓发、衣衫褴褛,手中反握着守约佩戴的匕首;守约冷汗在额,胳膊上一道血痕不住殷出鲜血,手中握着的金质弹弓被削去一半。两人对视之后靠在一起哈哈大笑,众人也慢慢理解其中缘由。

守约焦急之下急中生智,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个口子,好激起玄策的兴奋和法决,进而呼唤其借助此法跳出战阵。至于玄策手中的匕首嘛,那是在众人分列站位时从哥哥身上取下来的。

两次冲锋均未讨到什么便宜,还在双臂上留下不少火烧的伤痕,更严重地是胸前这道斜劈下来的伤口,又深又大动作稍一剧烈便会崩开流血,啸月沉默未动,意欲借助自身强悍的恢复力先将伤口愈合再做下一步攻势。夜雪阵营的每个人也均在高度紧张中尽全力打出真气,此刻均是人困马乏,也想借此机会休整一番。场上只有意志碰撞在风中,只有信念争锋在月下……

月色如霜雪舞飞扬,空蒙明朗中却又如梦如幻,只是在场的众人均全情投入这场凶险又壮阔的战斗,谁又能有闲心来关注不远处的那块圆石呢?即使它在月色中已展现出不一样的神采。

卷三远行者——石破决现

啸月开始踩着厚厚地积雪来回踱步,给众人强大的心理压力,好为自己争取愈合、恢复的时间。手臂上的烧伤已经完全恢复,胸口这道伤痕也在慢慢愈合,拖不起的是众人,刚才之所以能打出这样的效果,多是占了出其不意之功,此刻每个人的法决及其属性,悉数被啸月洞察,再想像方才那样打出效果已不可能。真实实力与战斗经验明显不足,唯一尚有赢面的只能是趁人之危和默契配合。

“大家听我说!历练从来都不指的是击倒弱者,而是战胜强者,战胜由恐惧编制的心理牢笼!以此才能不辜负你们体内的高贵血统,才能不辱没你们师承的得道名家,才能真正告慰雷爷、云爷的在天之灵!以我久跟地母大神之所见所闻,此奸佞小人的修为其实很不入流,刚才又被我弟弟斩伤要害,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我等齐心协力、众志成城,不给其喘息之机,必能一举诛灭小人得报大仇!”

夜雪深知此刻斗志、战意、信心这三者对于战局的影响,于此殊死搏斗之时,如若心生怯意则必然一败涂地,因此对众人喊话提神。若不其然,大家随即被这段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所打动,纷纷鼓起劲头。一个个手中捏起法决,强悍的战意充斥在阵营上空,激励着每个人的内心。

这倒是啸月所始料不及的,毕竟方才一战,看似自己吃了大亏,但实则是对方尝了败仗。因为啸月不过是落了些伤痕,流了些血,但对方可是每人均施展了最强修为,反而只能取得这样的战果,这种高山仰止所带来的压迫感,使他们失了魂。啸月本欲修整片刻,待伤势恢复后翻手便能轻取这群惊弓之鸟,熟料被夜雪一席话给激活了,看来一场关乎生死的大战已不可避免

啸月审视了一遍在场的众人,暗自思忖道:这几人的修为虽有高下,但任他是谁此刻也远远难及此种状态下的自己,但方才一战已能看出端倪,如若这群人可以打出天衣无缝的配合,自己也是难以取胜的;何况此刻伤势并未平复,不可骄纵逞强,应当避其锋芒拖他一拖,待伤口完全愈合后,再出其不意的撕开这层防御,令其投鼠忌器、自乱阵脚。

既已打定主义,啸月便在对方即将主动进攻的档口大声喊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诸位少年英雄果然身手不凡,令本王大开眼界,打心底里钦佩,不觉间便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时间情感泛滥,亦不愿再与尔等交手。”

啸月边快速说着边暗自观察众动向,一看众人当真暂时搁置攻势,便强压内心的得意之情,假意伤感地缓缓说道:

“云爷曾救我于危难之际,好让我这丧家之犬有家可归,多年来无以为报,便想着在他们决斗之时暗中相助,使云爷达成夙愿,熟料竟然变成这般境地,本王也是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啊!都怪这破石头,让我一时间贪念蒙蔽赤子之心……”

说着怒气冲冲地快步走向圆石,边走边骂边抱怨,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演技派高手弄得云里雾里,一时间真假难辨举棋不定,可谁又曾注意到啸月放松且悔恨的神情下,一双尖耳警惕的支棱着。

“都怪这破石头,看本王不毁了你!”

啸月沉吟片刻后,狡黠一笑,一声嘶吼、抬脚跺地,将圆石震飞一人高,忽地一个倒挂金钩,大脚直踢圆石边缘,身体尚在半空腾挪之际,圆石已砸向守约玄策兄弟。众人无不惊骇,一丝幻想随即破灭,被欺骗的愤慨和急切地救人意愿,让众人纷纷施展法决进行拦截,一时间数道真气连同守约用手甩出的弹丸,齐齐射向急速飞行的圆石。

在圆石崩裂的碎片中,一声得意的尖啸刺破夜空,随即在众人愕然的神情中,一道极为凌厉的身影划过明月,在原石碎片落地的一刹那,阁楼里传出丫头和赤瞳的呼救声。

一招假途灭虢后接一手声东击西,着实打得众人猝不及防。拖延到伤口愈合后便露出卑劣者的獠牙,丰富的战场经验再配上强大诡谲的心理素质,让这一攻击既卑鄙又精彩。

一长串诡异中透着得意的大笑,透过阁楼的层层木架、窗棂,回荡在寂寥地旷野,震颤着每个人的内心。众人无不腿若灌铅、身若铁锥、呆立不动,手上还保持着施决时的手势,全身上下唯一在动的只有剧烈地心跳,以及被这猛烈地心跳牵动着一起抽搐的面部肌肉。

“要打呢本王陪你们,要降呢本王也可以勉为其难的接受——”

小人得志的口吻在末了的笑声中表露无遗,这个贪婪残忍的暴徒仿佛看到了在望的胜利,又仿佛在欣赏方才自己精彩绝伦的战斗艺术,便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罪恶丑陋的嘴脸展露无遗。

“刚不是挺能打的嘛?怎么这会变得如此深沉?”

随即双爪一用力,丫头和赤瞳便发出痛苦的哀鸣,但立马便被一串得意的笑声淹没。接着便听到一段压低声音,自喉咙中嘀咕出来的残忍变态的腔调:

“好嫩的小兔子和小狐狸啊,该怎么吃掉呢?一口吞了的话那就太残忍了,为了让你们知道本王是一个仁慈的恩主,只得一条胳膊、一条腿的慢慢吃喽……哈哈哈哈——”

“够了!你这个毫无尊严的变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你要是敢动他俩一根毫毛,本小爷誓死要与你这无耻小人同归于尽!”

林熄收起掌间火焰,回身盯着阁楼,众人见状也纷纷收起法决、真气,与林熄一道转身看向阁楼。窗户半掩微微可以看到室内虚影,即使很不分明依然刺痛人心。虽然之前从未交手,但各为其主相斗这么多年,啸月也深知林熄的秉性脾气,听他既然如此说话,那便是束手之意,若此刻再呈口舌之能,反倒容易狗急跳墙、适得其反。便放弃适才的强调,一字一顿的说:

“我——要——你——们——都——得——死!”

“别痴心妄想了!一命换一命!小爷不让你吃亏,你这甭想占这个便宜!”

林熄浑身上下忽地燃起熊熊烈火,双手握拳,透过窗子向阁楼吼道。安静许久后,一个冷淡又无情的声音幽幽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你们还有其他选择吗!杀了他两个,本王照样能灭了你们!你们乖乖束手就擒的话,我心情一好,倒可能会放了这两个小不点,此刻他们的生死可不在我的手中掌握,而是你们!是在站的每……—……个……人。”

未待大家做出反应,便听到灰兔的声音从中传出:

“不要管我,冲进来灭了这欺师灭祖的卑鄙小人……”

话还没说完,便一声哀嚎将自己方才的那股慷慨激昂冲兑的烟消云散。谁曾想这个搞笑卖萌担当还有这么有气概的一面,但过于巨大的疼痛感,让这极其爷们的一幕仅仅存在了一瞬而已。自此这灰兔赤瞳的大耳朵上,便有了一处半圆形缺口,虽然有碍观瞻,却当真是男人了很多!

“住手!先放了他们两个,我等自会束手以待毙。否则我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拼尽最后一滴血,届时虽然可能难以与你同归于尽,但只要拖到黎明,你就有信心能活着走出丛林吗?此间野兽频出,此番这么大动静,怕是惊得整个丛林人尽皆知吧,到时候可就不知是哪个渔翁来得这利了!”

夜雪不改一贯的冷静神态,软中带硬地谈着条件讲着诉求,同时不忘给对方以精神压力,使其不敢轻举妄动、贸然行事。双方沉默良久后,忽然一阵强大的真气,伴随着蓬勃的杀意,自阁楼中传出,一同传出的还有一阵如同从古井、山洞中飘出的那种恐怖声音:

“你们有什么资格来给本王谈条件,我这就先解决了这两个兔崽子,再让你们领略一下本王的真正实力,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能留得住我!”

“手下留人!我二人愿换丫头一命!”

“且慢!我等愿换赤瞳一命!”

守约、玄策和刑暮、赤瞳,几乎是同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众人也并不为这样的话感到惊讶,毕竟此时此刻别无选择,甚至换做是自己也会这般。

“哈哈哈哈,还有谁?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可不敢保证这双手,会不会不经意间打个哆嗦。”

安静再次降临在这片土地,可已不再是蓄势待发的杀机,而是逆来顺受的顺从。啸月一阵得胜般的笑意爬上这张恐怖又略带紧张的脸,稍稍平复下情绪后,模仿着方才的腔调接着说:

“没人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吧?那本王就再重复一遍刚开始时说的话‘每—一个——人——都——得——死——’谁反对?谁赞成?”

见众人已经堕进由低落情绪所编制的沉默中,啸月狂妄又自负地大声咆哮:

“谁——反——对——?谁敢反对本王?谁能反对本王?哈哈哈哈……”

如同捕食者将猎物压在爪下时的那般贪婪与快意,笑声渐次化为尖啸,激荡在这片被无尽阴霾笼罩的天地,唯留皎洁的明月在低诉着令人难懂的字符。

“我。”

声音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却又是那么的震慑心灵,不待众人回头,便又传来一个声音:

“明明是我好不?什么都和我争,你就不能有个做哥哥该有的样子吗?”

众人木讷僵硬的脸上,一时间真可谓千姿百态、风云变幻啊,骇然、惊讶、狂喜考验着每一个在场人的面部肌肉,是他俩,这声音错不了!却没人回头,害怕这不过是潜意识下的内心幻觉,毕竟夜雪几人和火兕在这片丛林经历过太多的幻境了,只是彼此间回头望望,以此来显示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幻听。林熄三人虽知不是幻境,却也不敢回头,毕竟雷爷和云爷是死在他们怀中的,这是不争的事实,便怀疑这又是那啸月捣的鬼吧。因此众人面面相觑后,又将狂喜变为疑惑,再转为警惕,甚至有那么些许绝望,伐兵伐谋、灭敌诛心便是此般吧。

殊不知啸月那厮此刻更是热锅上的蚂蚁局促不安,因其面对众人,自然也就能看到众人背后的情形。若果说声音会出现幻听,但眼前可是赫然站着风雷九歌和云梦七罪。

莫非二人诈死?啸月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自己自年少以来大小战阵所历无数,自认还是分得清战场上的伎俩;莫非是这几人制造的幻境?可赤瞳在我手里,想必也是难有机会在此危难之际施展出如此完美逼真的幻境。那究竟是为什么?疑问和惊惧在啸月心中蔓延,但这位久经沙场的霜狼族战将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吓到的,便在内心强迫自己镇定冷静,不可自乱阵脚。假的,那就不值一提,量这几人也逃不出自己手掌心;退一万步讲,即使是真的,此刻自己手中拿着这小狐狸和小兔子,自会令其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届时自己全身而退还是不成问题。既已打定主意,啸月这厮便又重新恢复猎食者的主动权,神情再次变得趾高气昂。可能是为了压一压内心深处的惊惧之情吧,此时的神情竟比刚才愈加得意狂妄。

“两个已经被时代抛弃的孤魂野鬼以为本王就怕了吗?顷刻之间便能让尔等魂飞魄散,永难归于轮回!”

按理说啸月应该问的是‘以为就能反对得了本王吗?’但他却问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想来也倒正常,这种族间的天然压制以及修为上的相去悬殊,着实让他将这种实力间的极不对称,转化为深深地恐惧感,烙进这颗贪婪、狂妄却又懦弱的心中。好在自己尚有底牌在手,方能这般凛然直面。

卷三远行者——弃弩逃遁

“说你呢雷爷,那大尾巴狼要让你魂飞魄散呢。”

“云爷此言差矣,依我之见这位‘本王’是针对您这位‘渡主’而言的,您可得多加小心啊。”

二人的斗嘴将众人沉入谷底的心复又拉回山巅,纷纷回头望向二人,赫然正是那雷爷和云爷,但一时间心底仍有疑虑,故而只是远远望着,并不过去相认。二人也不搭话更不解释,只是一边戏谑斗嘴,一边注意着阁楼内的动静。

“无论你们玩的什么把戏,可这两个小家伙却是在我手中,有胆就尽管动手好了,本王岂会惧你!”

啸月虽是久经沙场,但此刻的诡异情形确是超出平生所见,虽然当年和众兄弟一起听师傅讲过一次死而复生的情形,可惜自己年幼时贪玩散漫,这一段听得不清楚,也就记得很模糊,想来倒觉得颇为惋惜。但这生死关头岂容负面情绪泛滥纵横,啸月自然是深谙其道,随即打住这毫无意义的回忆。即使他不自己打住,也会被飘进来的对答惊扰。

“云爷,要不劳动您露一手?听听,这都开始**裸的挑衅您啦,简直不把您放在眼里。”

“雷爷,有您在,做弟弟的岂敢喧宾夺主,还是有您来主持大局比较好,我想在站的没人反——对——吧——”

显然这是在刻意讥讽啸月,杀人诛心,势必要把其方才的嚣张气焰打回去。不然这以后可如何在洪荒大陆混下去?这档子事要是传出去,简直就是一段不忍直视的笑谈。

“别介云爷,我打这位‘本王’还不得看您的脸色?我这一介莽夫,下手没个轻重的,到时候您在护短迁怒于我,我可就里外不是人喽——”

“雷爷,您可就被挖苦我了,要不咱一起?看看这身修为退化了没有……”

“好——吼——”

雷爷‘好’字刚一出口,立马变为虎啸,夹杂着风雷万钧之势在丛林中肆意蔓延,强横的气势将刑暮、守约等人震慑在原地禁口停息,林熄心头一凌暗道‘又弄这招,秀操作!’夜雪身怀王者之气,这丛林之王的虎啸虽然势大力沉、震慑心灵,但也并不畏惧,暗自构思下一步打算。

种族和实力间的双重压制,让啸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啸震慑的呆在原地。虽然明知这二人将要动手,却被这强大的压迫力控制的无法有所动作,一心想在手上施加力道、结果二人性命,可身体在这瞬间却根本不听使唤。吼声过去,内心略微平静,正待出手之际,只见眼前一亮,一道蓝紫色闪电已击在额头,瞬间脑海一片空白,瘫软在地化为一头独眼巨狼。

在其余人尚未反应之际,夜雪速将冰封法决施加在巨狼身上,同时疾驰而下,意欲冲入阁楼将二人带离危险。可刚到窗口却听到丫头在身后说笑,回首视之,只见丫头和赤瞳一左一右分坐在雷爷和云爷肩头,四人正聊在一处好不开心。夜雪大惊失色,这二人的身法之快、修为之高实在令人称奇。但众人更为惊奇的绝对不是这些,而是如何能够死而复生。看来这两位一贯故作深沉的可爱大叔是免不了在一次逞“口舌之能”了。

众人各自收起护身真气,收拾好惊惧之情,一齐聚拢过来。一时间竟默默对视并不言语,良久之后雷爷开口打破安静:

“那厮好生歹毒!竟然把我的众位兄弟变成哑巴,看我不亲手宰了他不可!”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正待一一打个招呼,不料想却被云爷的话给拦截:

“以我之见啊,怕是被你那一嗓子给震哑巴了,这会却在陷害被人。”

众人便乐作一团,终于还是毫不意外地将话题引到死而复生这件事上,雷爷和云爷一改适才的戏谑情态,变得严肃真挚,二人对往后,雷爷示意云爷讲一下这件事情。云爷沉吟了一会,默默说道:

“当你看清楚这个世界,看清楚自己的内心,看清楚于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的时候,便可以受到来自贤者的庇护,他会给你一次恕罪的机会,好让你完成尚未完成的诸多遗憾,会引导你做一此真正的自己!”

雷爷用力地点点头,并不补充,只是附和道:

“没错,就是这样。”

二人说完**起拳头,对拳后彼此相视一笑,并不理会云里雾里的在场众人。大家视此情形也不多加言语,但谁都会想到是那圆石和那法决。雷爷携众人向阁楼中踱去,赤瞳和林熄早跑进阁楼掌灯沏茶,待众人步入阁楼时便闻到一股辛辣的芳香,刺得人为之一振、神情激昂,刚刚的那些负面情绪也被阁楼的温暖和茶香扫去大半。

火兕看着临窗的角桌神情复杂,夜雪等人自然明了此间缘故,不觉间便有些尴尬。刑暮向前迈出一步,直视神情有些呆滞的火兕,并不改自己一直以来的冷淡又动人的强调,缓缓说道:

“你本普通的望月之犀,当年‘燧雀’苦历三十六劫,每一劫均受烈焰噬心之苦,终于结成‘燧卵’,然未破卵脱胎之际,却被你以这犀角刺破元神,强占其烈火精元,由这望月之犀进阶成紫焰火兕。那年斩你犀角该与不该?”

火兕眨眨眼皮,并不反对这些直戳心窝的话语。多少年啦,这个梗如一把利刃插在心中,令其夜不成寐、悔不当初,好在自此之后尽行善事,倒也消减了不少罪孽。今日被人重新提起这段往事,倒也觉得稍有释怀,便满含泪珠不住点头。刑暮并不罢休,接着说道:

“那年若非你在幻境中能顾直面内心、颇多悔改,以及此行之善举、善意,怕是殒命于此亦不为过!”

火兕躬身下拜,坚毅、刚烈的脸上挂起长串泪珠,申请恳切的婉婉说道:

“多谢前辈点化,解开晚辈潜藏已久的心结。脱去罪恶之源,方得内心平静,此后自当行善天地,以谢罪责。”

说完拜了三拜,尔后起身直接往角桌下席落座,欣然擎起桌子上的角杯,轻嗅一口杯中辛辣的芳香后一饮而尽,脸上满是释然后的安详自若,众人无不暗自在心中为之敬佩。

‘道’无高下之分‘德’有大小之别。是故成大宏愿、循大善念、除大罪恶、破大情执……者,多得道愈高。

大家便不再言语此事,雷爷、云爷也不与众人推辞,自觉在首座处落座,其他人便也不讲究什么辈份高低、修为强弱,分两派摩肩坐定。不等有没有开场白,先抓起角杯尽饮此盏,一扫近来之诸多烦闷,一股暖意沁人心脾。

卷三远行者——雪原蓝羽

“哎呀呀,一不留神就喝了一杯,不会等会醒来后你们还在‘沉睡’之中吧?到时候人太多我可背不动……”

众人会意的看着喝的满嘴绯红的玄策哈哈大笑,尚未笑完这第二杯已经下肚,不觉间三杯尽了。雷爷示意众人安静一下,然后侧身向边上一歪,众人便明了是云爷有话要说。

“我云梦七罪随兄弟征战洪荒,向来进退有据从不恃强凌弱,岂料今日竟对兄弟痛下杀手……又险些连累无关之人殒命于此,哎!素不喜婆婆妈妈,今日不矫情一下不足平我心中之愧。七罪愧对诸位兄弟,请受我一拜!”

说着便要起身,雷爷伸手拦住,虎目扫视众人,复又盯着云爷:

“云爷且慢,容我叙上一言。此番皆因你我兄弟猜疑不睦而招致灾祸,再往前推则是贪心、自私所起,前愧于三爷、五爷,后愧于席间诸公,要说下拜也当由我这个疏于教诲的哥哥来跪!”

旋即起身欲跪,林熄扫视刑暮三人后,在雷爷前面地上燃起一团火焰,接过话茬:

“前尘往事了如烟,尘归尘土归土,这些年承蒙雷爷拂照养育,长生等人更是受汝再造之恩,即使我等身死犹不足偿还一二,此拜当有我等代答!”

说着便携三人起身,夜雪缓缓站起身来,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令在场的众人均不会因其目前的修为的轻视于她,温婉而语:

“桀骜神兽岂因小节屈膝?生死事小气节为大,经此一役我等皆活的通透明达,何不是托两位之福?生于洪荒顶天立地,跪兄弟情义,跪师尊恩授,跪乾坤大道,余者岂足拜之?”

一席话简单明了,却能如晨钟暮鼓发人深省,格局、眼界、气魄尽在其间,闻之知非凡俗。守约、玄策也颇感自豪,纷纷朝夜雪送去赞叹的微笑。

“刑兄,烦请看茶。我要以茶代酒与这为夜雪公主义结……结……结为挚友!”

众人听闻粗犷雄壮的雷爷此刻居然略带羞涩之情,纷纷起哄似的大笑起来,众人一齐起立,举杯满饮此盏。随后云爷示意众人落座,自己踱步到被夜雪冰封的啸月处,夜雪会意,一抬手撤去坚冰。云爷俯身看着全身冰凉已无气息的啸月,将手置于其胸膛位置,一道电光在胸、手交接的地方一闪而逝,巨狼的身躯也在这一击之下为之一震,尔后便看到胸口处恢复了微弱的心跳。

世间万物可杀人便可救人,杀伐与救济不过是一念之间,历经这般前尘往事、生生死死,云爷已然大彻大悟。越是明澄之心越能感受到他人身上所承受的困苦、折磨,此刻的云爷是可以感受到啸月身上所背负的执念。坏人又岂能过的安宁?这种煎熬会伴随他们一生,直至身死或勘破。但这段艰辛的旅程外人是难以干涉的,朝暮勤拂心尘恶,一念放下即为佛。

啸月微弱地张开双眸,模模糊糊间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面镜子,照的出身上的千般罪恶和诸多善念,以及夹杂在二者之间的些许纠缠。一惊之下赶忙晃晃脑袋,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了云爷粗犷的面容,一时间脸上虽有不甘,却也只能臣服顺从的趴在地上、低下头颅。

“七罪随众兄弟纵横洪荒大陆,素喜冤直有报,若是以前必立毙尔于此,不过如今却要谢你一谢。首谢,让我等兄弟破除心结重归于好;再谢,让我和雷爷看清自己的内心;三谢,洞明接下来将要坚持的道路。你可以走了,主仆一场奉劝你一句话吧‘魔途无涯回头岸,罪恶深处有善缘。’”

“要杀便杀,何须假惺惺做好人向我说教!今日你即使放了我,也休想让我领你一分恩情,到时候落在我手里,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啸月跟随云爷多年,今日落于其手想来是必死之局,岂料又有转机,瞬间激起自己强烈的求生欲。但愈是如此愈得表示出强硬之态,这是对真正强者求饶的唯一途径,大丈夫在内心深处只会欣赏真硬汉!若在之前,这些确实会相当有效,但对于如今的云爷来说,这样与否皆如清风抚松柏,明月照江河。

云爷莞尔一笑,起身径直走向角桌,安然拾起桌上角杯,细品茗茶。啸月缓缓支起身体,盯着众人慢慢退到窗口。忽地深处爪子在腰间一探摸出一物,掷向云爷的一瞬间猛地跃出窗户,月光下头也不回的大踏步飞奔而去,远处幽幽飘来一段声音:

“一命抵一命,这人情本王还给你!”

云爷闻言摊开手掌,是一只精致的霜青色玉葫芦,葫芦嘴却是一体而成,只在葫芦腰部有一道细纹。云爷略一思索,撇下众人电芒一闪落在巨象惊云身旁。众人也纷纷奔过去围在云爷身旁,只见云爷手指微一用力,葫芦霎时从中断为两截,上半部分有一颗红色药丸,下半部分是白色药膏。正欲将药丸推入惊云口中之时,这枚红色药丸竟开始抖动起来,尔后以葫芦为据点产生一股强劲的吸力,赤瞳不禁惊叫道:

“残魂!是这头巨象的残魂!”

一盏茶功夫后药丸停止吸收,变成闪着光芒的艳红珠子,比方才大了不止一倍,径直由伤口飞入惊云体内,云爷赶忙将白色药膏涂在脖颈上的巨大伤口,长生掌间运起淡绿真气,与药膏一起加速伤口的愈合。果不其然,并不多时这惊云便恢复了神识,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其实云爷心中明白,单凭自己放他一马,他也不会这般慷慨,只是啸月在自己麾下之时与这巨象惊云出生入死、情深义笃,才会不惜拿出这等圣药。这‘聚魂丹’乃千年参须所酿,珍惜异常,此次竟能拿出救人,不由使云爷由衷感叹:善恶究竟为何物呢?怕是尽存一身,皆居一心,全凭一念吧。

也是这惊云修为深湛、定力十足,故而七魄存身,如今聚魂于体,魂魄相融方得起死回生。想来一切皆有定数,这巨象以后自有一段福缘,岂会轻易陨落于此。

惊云起身后化为长胖大汉,形容肥圆却不失一份可爱、宽宏。拜谢云爷后拾起双刀别于腰间,默默侍立云爷身后。守约默默走到刚才站位的地方,捡起断成两截的金质弹弓,想将其包起安葬。玄策一阵愧疚,便默默跟在哥哥身边陪他一起前往,月光下二人一前一后,踏着荒原穿过夜雪方才布下的雪幕,此刻雪深及膝,二人走着走着便起了玩闹之心,就在这片方圆数丈的积雪中追逐嬉戏起来,惹得丫头撇下众人,化身一只雪白小狐狸冲入这片美丽的雪原。

兄妹三人玩的不亦乐乎,奔跑、跳跃、打雪仗……一贯谨慎的守约此刻也放松了神经,连日来的紧张和征战,使他迫切需要一场这样的嬉闹来冲释放抑在内心的阴霾。众人又何尝不是这样?但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好手,早就习惯这些剑拔弩张、刀口舔血的压抑,只需一杯清茶、一碗酒便可了尽阴郁、拨云见日。看着嬉戏中的三人,众人也纷纷想起当年的自己,随即皆在浮出一丝青涩又怅然的微笑。

追逐奔跑间,守约脚下被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回过头来看到,踩实的积雪与尚未踩到的雪,交接的地方凸起一个物件。玄策和丫头看哥哥站着不动,便一起围拢上来,守约伸手握定露出积雪的部分,稍一用力便如拔萝卜般从这深深地雪中拉起一杆器物。

此物将近一人来高,实木铆柳结构,外加金属配件联结,枪管、扳机一应俱全,想来便是那啸月所用的霜狼机弩。守约握在手中只觉此物异常沉重,与手指手腕却又异常贴合,对一名以射击见长的人来说,这种感觉便是一份直抵内心的踏实。便也顾不上嬉闹,全情把玩起来。云爷领着众人慢慢移步过来,与雷爷对视后,认真讲道:

“霜狼族因有月圆之夜的先祖庇护,极善近身格斗,但月非日日圆,便有了这种纵置连弩来弥补不足,还有一种说法是为了抵御灭族之危而造,但历来所铸之法无人得悉,铸就之人更是异常神秘。不过由这机弩的卓越性能来看的话,必非寻常之辈。想是那啸月仓惶逃遁、落下此物。”

“守约的弹弓打打鸟还好,真正战场死斗之时便显得捉襟见肘,正好毁于此间,且用这战利品暂替**岂不美哉!?

雷爷接云爷话茬说道,众人皆是眼明心亮之辈,岂会看不透守约此刻的爱不释手。再者论及各人法决特点,也唯有守约适合这把机弩,更何况此物是他所得,这自然是一份福缘,一份冥冥之中的安排,自然没人去夺守约之所好了。

“承蒙诸位厚爱、不吝相赠此物,守约感激不尽!”

玄策替哥哥高兴,同时一扫方才的愧疚之情,拉起丫头的手撇下人群,在这雪中探索起来。

“丫头,我们再来找找,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落在雪中。”

一言既出便惹得众人哈哈笑起来,年轻人的活力总是令人不屑又羡慕的好东西。林熄跟着起哄,打趣道:

“丫头,来跟着林熄叔叔,叔叔一把火把这雪地烤干了,你好找‘宝贝’”

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爽朗的干云大笑。不过这笑归笑,林熄真的捏起法决,一圈大火便围绕着众人,围绕着雪地燃烧起来。玄策调皮一笑,添油加醋地戏谑道:

“林熄叔叔,你放的火有点大了,等会把丫头要找的宝贝烧坏了,可是要找你赔的呢。”

笑声在火光中显得格外迷人,多么美丽的时刻啊,有风、有雪、有火、有月,还有一群各怀梦想又快快乐乐的人。雪花渐渐消融,火光依旧绚丽。谁料想本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戏语笑谈,却还真的成真。

一片玄青色羽毛静静地躺在雪融后的地上,视之毫不起眼却自带一股不容小觑的霸气。在玄策的指点下,丫头飞快的跑向羽毛,疾走而来的风势却未能将羽毛吹离,丫头刚一伸手便听到身后传来雷爷浑厚的声音:

“且慢。”

说时迟那时快,一语未了销售已经触摸到羽毛表面,在众人诧异神色里,丫头‘哎呦’一声迅速抽离小手,仿佛摸到了一根棘刺,纤细的手指便火辣辣地痛。雷爷缓缓走来,蹲下庞大的身躯,将一只大手附在羽毛上,轻轻向下挪动,最后用拇指和食指一捏将羽毛攥在手中,然**着丫头的手腕,将羽毛递在其掌心。

在看着片羽毛时,竟有玄青色变为淡蓝色,煞是美丽、令丫头爱不释手。其实拿到这片羽毛还得感谢她的玄策哥哥,那时间玄策瞬闪在啸月身后,翻手匕首一撩,在啸月胸前自上到下倾斜划出一道血痕,正是此刀将其胸前佩戴的羽毛链子斩断,但此刻二人打斗正是激烈之时,哪有心思顾及这些,不觉间便埋入这厚厚雪中。

月离中天,但月色尚好,长生招呼众人复回阁楼畅饮。添人、添武器又添美丽,大家的心情也是更加愉悦,纷纷步入阁楼、落座畅饮。守约将残破的**葬于方才遇到机弩的地方,然后背起这支**,举头望月、低头回想近来种种。随后莞尔一笑,大踏步步入阁楼,陪众人饮在一处。

卷三远行者——奇异长者

咚咚咚——

伏案沉睡地众人被一阵四平八稳的敲门声惊醒,一个个揉搓着惺忪的双眼直起腰身。脸上虽是困倦,内心早就清醒。守约暗自思忖,自己方才在这周围紧密布下静谧之瞳,都到门口了自己竟毫无察觉,来者究竟是谁?不止守约,雷爷和云爷才是真的为之一震,以他二人的修为,即使睡着了周围的动静也会悉数入耳,此刻却毫不知悉,可见此人的修为非同寻常。

长生正欲起身开门,被雷爷抬手制止,起身之时与云爷递了个眼色,便径直走向门口,立于门后并不急于开门,只见其长发向后一抖,衣带微微一摆,夜雪几人忽地为之一凛。众人并不知此中缘由,可云爷自然清楚不过,这是雷爷用‘虎狩’之势激发出兽王之威,且是对着门外施展,仅仅余波便让众人稍有不适,可见门外之人,已经使雷爷高度紧张地动起真格了,随即也默默在指间点起法决。

雷爷一脚向后撤出半步,稍一用力,大门吱呀一声向两侧拉开,然后便是一阵寂静。众人虽未看到门外之人,却能感受到雷爷身上散发的那股杀气已不复存在,可能是觉得这突然地安静实在太不真实,门外之人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不意路过贵地,口干舌燥的,可否讨碗水喝?”

“师……是……实不相瞒,水倒没有,却有几盏红茶润喉,承蒙不弃还请入座品鉴。”

雷爷吞吐着说完后,立马躬身摆出“有请”动作。却见来者是一位矮小老头,额头高耸光滑,延伸至头顶三分之一处皆无毛发,两道白眉雪白绵长,直垂及锁骨,一双明眸如寒潭清月,令人不敢与之对视,生怕被他看得一览无余;衣裳打着补丁,细看处尚挂着些草木、枝叶,如那一路风尘、披荆过棘的行脚僧;手持一根高过头顶的拐杖,顶端枝根盘结错杂,如同路边拔出来的一截枯木,一双粗布麻鞋破的露着脚趾,裤脚卷起露着三分之一小腿。

云爷忽地站起来看着老者,神色复杂变幻不定,但绝无暴戾嚣张这一种。围坐的众人,除了丫头外无不惊讶万分地注视着老者的一举一动。老者倒显得相当从容,踱步至桌前,先拿起雷爷方才用的杯子,将残茶一饮而尽。随后往椅子上一座,如同点评般说道:

“火候到位,暴戾之气尽去,不过仍旧不够细腻,若能心平气和地做这功夫茶的话,自然会有另一番洞天啊。”

说完见无人续杯,此时大家都被他惊呆了,那还有人顾得上续杯之事。便随手抓起云爷方才喝茶的杯子,微微一嗅又是一饮而尽,略一沉吟接着说道:

“渐入佳境余味绵长,大有后来居上的抓口之感,若能三泡之后犹未变味,当为好茶也。”

雷爷和云爷的脸色愈加变幻不定,纷纷垂首叠腕侍立不动,其余人皆被这太熟悉不过的面孔所震惊。经历此役之后,众人皆知自己所处幻境皆为虚像,所见所感不过是潜意识牵引下的虚妄之物,熟料想这幻境中的老头竟然实打实的坐在自己面前。莫说夜雪几人这般惊讶,即使是林熄几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这老者不过是自己凭借模糊记忆,塑造的一个朦胧虚影罢了,此刻却活生生呈现在眼前。但众人的惊讶发呆,顷刻之间便被一声稚嫩的话语打断:

“老爷爷,还有新茶杯呢,您喝这杯吧。”

丫头起身、捧着角杯递于老者,老者微微一笑接在手里,同时慈祥的看着丫头,丫头睁着大眼睛也仔细打量起老者。良久,老者问道:

“看到什么了吗小姑娘?”

“看到眉毛了,眉毛这么白为什么头发这么黑呢老爷爷?”

丫头很呆萌,问的问题也实在是充满了稚子所特有的可爱。老者微一思索幽幽说道:

“目视色易浅,脑思色易深。”

丫头只得摇摇脑袋,算是对老者这句无法理解的话的回答。老者轻押一口,点点头后一饮而尽。缓缓说道:

“人之所惧皆由无知,你这小娃娃对我毫无所知,怎地就敢递茶与我?”

丫头咯咯笑起来,然后一本正经地对老者说:

“你说你口渴了嘛,正好我们这里有茶呀。还有……还有就是我觉得和你有种亲切感,肯定不是坏人啦。”

老者闻言微微一愣,点头会心笑起来,同时招呼丫头去他身边。小女孩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就跑过去,老者声音虽然苍老,眉毛虽然尽白,但面容并不松散,这手指更是温润修长,远超其身高比例的修长,不过看起来却很舒服。老者拉起丫头的手,手心手背皆扫视一遍,看着丫头默默吟道:

七窍玲珑族尽消,

地母师恩凤来朝。

半生虽付权贵巷,

不改洁质不改心。

丫头自然是听得云里雾里,老者也不解释,只是接着说道:

“相遇便是机缘,你舍我一碗水,我传你一套决。”

仿佛知道丫头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样,老者接着说道:

“虽有哥哥姐姐顾你周全,可他们会保你一时,岂能保你一世。习得此决进可为其分忧助力,退可安保自身无虞,如此这般,学也不学?”

丫头咯咯一笑,重重点点头,暗自思忖这下就不用再哭鼻子拖后腿了。老者指尖微一用力,神色顿时严肃,字句缓慢却有力,令人不能迟疑拒绝:

敛息凝神游太虚,

心若平湖意念疏。

在丫头闭眼照做的瞬间,老者放开丫头的小手,收掌变为两指,双指如剑修长锋利点在眉心,口中念道:

身随风势由风舞,

天堑绝涧任尔渡。

随即收势,飘向脑后的白眉复又垂于胸前。待丫头睁开眼睛后,老者微微一笑、谆谆而言:

“这套‘风舞渡’攻守兼备,最讲究一个虚怀若谷、不染一尘,与你颇具几分相合。每运此决,当有视真气修为、为千钧蛭石般、弃之而后快之心,方能得其精髓。如若拘泥取舍,则脚生羁绊,身法受制,真气难继,反遭其害。你可能领悟?”

丫头若有所思的拿起茶壶,将自己的角杯斟满,一仰脖悉数喝尽,然后调皮的舔一下嘴唇,痴痴问道:

“是不是这样的老爷爷?

老者点点头,微笑着说:

“不错不错,悟性不低。不过莫要拘泥杯满与否,半杯、残盏皆可如此。”

丫头听完便给老者和自己各斟一杯,随心而倒、随意而止,二人相视一笑、碰杯尽饮。老者随即起身,边走边吟:

四俊携游四方峰,

苍天藉此五色生。

人间六欲仰头至,

不负七情一场空。

吟诵着便已走到门口,将及出门之时,却看到雷爷噗通一声跪在老者面前,与此同时云爷一个闪身和雷爷并肩跪在一处。

卷四海泪石——鬼谷现身

“师傅!”

二人痛哭流涕匍匐在地,老者停住脚步并不言语。约莫一盏茶时间后,雷爷起身抹一把眼泪招呼林熄、刑暮几人过来。

“你们都过来给师傅叩安!”

几人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看雷爷和云爷的状态便也明白的七七八八,再加上老者确有一种熟悉、亲近之感,结合那会观看到的映像,此刻已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随即立马起身,于雷爷和云爷身后摆成一排长跪匍匐。跪定之后,便听雷爷言道:

“孽徒不孝,还望师傅不吝责罚!”

老者依旧不言语,云爷便接过雷爷话茬,字句恳切诺诺轻言:

“当年贪心不足,叛师窃宝,本欲悄悄修习后再物归原处,熟料却因此折了三哥和五哥,自知闯下弥天大祸,哪还有脸面找您老人家……”

云爷说着便忍不住痛哭起来,老者握着拐杖的手微微一动,却仍是不作声。雷爷用衣袖拭去泪珠,接着说道:

“自此我与七罪势若水火,一边各自在按照自己所领悟的‘善’来恕罪,一边不共戴天、舍命相搏。始终无法领悟师傅您传授于我们的那些大道,若非经历方才一役,仍不敢自诩初窥门径。”

老者将拐杖向地上一磕,扯着补丁的袍子,连同柔长的白眉一齐向后飞荡,一瞬间阁楼内再无一丝声响,寂静的令人心寒,老者嗓音浑厚,语速却是不慢:

“蠢材!简直就是一群蠢才!不就是一个破法决嘛,你们至于如此猜忌?为师之于你们向来毫无保留,结合尔等骨相、命脉、气场、心性,使汝等各有所专、皆有所长,若不是尔等资质愚钝,当真是恨不得倾囊传授。你们这群蠢货倒好,偷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偷为师千叮咛万嘱咐莫动之物!气煞我也!蠢货!蠢货!”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跺着木杖,吓得丫头赶忙躲进夜雪怀里。老者也不等众人辩解,因为众人也确实没什么可以辩解的,稍微缓和下语气、语速便接着说:

“当年道祖先师命我镇压此物,一则看重我除了喜爱天下众术外与世无争,再者便是要用你们这风、火、雷、电四种自然之力来破除这法决自修而成的恶念,不日必有大用,好造福天地苍生。你们倒好,给为师来个监守自盗、釜底抽薪,这还不算,还要让我痛失爱徒……”

老者缓了好一会,在寂静再一次令每个人心生寒凉之际,缓缓开口:

“只怪为师过于骄纵尔等啊,置道祖之忠告于不顾,终究酿成此祸。也算是对我痴迷世间诸术的一种惩罚吧,求术过切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贪婪呢?此番倒给为师也一并上了一课。”

说着老者便将双腿一盘,一手扶杖凌空坐起,木杖顶上微微闪起光芒,跪着的众人也纷纷盘腿侍座。老者闭起眼睛开始布道:

“世生万物皆双刃,有无相生象无形。月盈则亏水满溢,无法无道无自己。想要看透世界必先看透自己,目易受色障祸,当用心领悟。欲以心辨物,必若平湖宁潭方可行之。凡事有度、则能不受拘束,过则犹若不及,慎醒之,尽悟之。”

老者说完又冥想了一顿饭功夫后方才展腿立定,雷爷和众人也各有所悟,虽然未及师傅那般深湛,却也是受益良多。夜雪几人虽是旁听,但皆属高悟性之才俊,听其一席话愈觉这老者不同凡响,想来也是,像雷爷云爷这等一等一的绝世高手,在其面前尽是唯诺、恭顺,可想其修为之高。

“聆道于心,行道于身。道非一径,路路皆通。”

雷爷和云爷一道诵出这一十六字,像是聆听讲道之后的谒语。老者示意众人起身,待众人站定之后便语重心长地说:

“以为师之涉猎域度,渐觉大道无相、无向,世间诸门诸类皆在其间,一力修持切莫倦怠,于修行间领悟,于领悟间证道。故而在不在师门,居不居福洞皆可成道。既然汝等经此一役后已经找到方向,为师便不再干涉,唯望尔等初心莫负砥砺前行,切莫半途废止贻误余生。慎之!慎之!”

“我等定谨遵师傅教诲,悟道不止,证道不休!”

众人说完后,雷爷和云爷对视一眼,云爷调整一下情绪,定了定神后鼓足勇气道:

“师傅不要撵我们走啊,我们还是想跟着您老人家好随时聆听您的教诲嘛。您一时不在身边我们便闯下弥天大祸,敢要一直不在,指不定我们闯多大篓子呢,我等人微言轻不足挂齿,只是怕坏了您老人家的名头啊!”

说完空气瞬间安静了,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在和老师撒娇卖萌耍心眼,只是不知道这老头还吃不吃这一套了,不觉均是捏起一把汗来。

“你小子还有脸说!你们师兄弟四人属你最小、根基最浅,倒也属你最能粘牙!不撵你们?不撵你们?不撵着你们跑谁来给我拉车?”

侍立的众人皆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听完这最后一句,方才舒展开眉眼,低头嘿嘿笑起来。老者也哈哈一笑,不忘补充道:

“话虽如此,尔等却不能离开这纸金林和法云渡。一则,这两处为你二人寻道、悟道、了道、证道之所,不可轻废;再者,这两地与为师的云梦山不过一墙之隔。如今你二人勘破心障,这堵墙便是形同虚设,三地实为一体,切莫在乎这些虚礼。合当各人安于道场,莫废证道之心。”

众人各领法旨、谨遵师谕,老者便拄着木杖迈出大门,头也不回扬长而去。雷爷和云爷怅然对视后忽地想到眼前所面临的窘境,便朝着老者的背影疾呼求助:

“墙高难越如何来破?还望师傅言明对措!”

老者走的极慢,却仿佛有缩地之法,三两步间便已消失在众人视野。不多时远远传来一段话语,若为这几位听觉敏锐,简直就要误了大事。

似山不是山,

岩土尽难沾。

似墙亦非墙,

无泥又无砖。

心魔一粒粟,

遇恶长成树。

欲去参天木,

雷拥电化雨。

几人无可奈何的相视苦笑,毕竟这很符合师傅的语言习惯。再简单的事也要表达的极为复杂,当然,他偏偏也有将再复杂的事解释到极为简单的能力。

卷四海泪石——义结金兰

雷爷便协同云爷开始破题,守约低语一句“原来如此!”岂料刚一出口,云爷便闪在身边,微微一笑:

“守约弟弟莫非已解开谜底?”

守约微微一愣,略作沉默后,起身恭答:

“回禀云爷,近来耳闻目睹如此诸般异事,深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难免也会寻思揣摩。想我等初来之时,弟、妹嬉戏,在下便与姐姐对这座无边无际的大山进行探察,可我等立于山脚良久,也终难有所收获。不过我们却发现这座所谓的山,并非岩石、土砾,因为在整个过程,我并未隐踪藏迹。方才听闻这位高深前辈的诗迷,方解其中缘由。”

守约扫视众人,又看了看夜雪姐姐,夜雪微微点头,像是准许其大胆说出自己的猜测。守约向云爷抱拳后说道:

“晚辈才疏学浅,却又不敢瞒而不报,猜错之处还请诸公不吝海涵。”

云爷抱拳回礼,干净利落吐出四个大字:

“但说无妨!”

“汝等兄弟四人,本来亲密无间却因贪念被法决所祸,虽然最后逃出生天,可这份仇恨的种子已经生根,纸金林和法云渡又是凶兽频出、恶念频繁、怨灵频生之地,如此滋养之下根深叶茂、横亘千里。想必雷爷初来之时,此道阻隔虽难逾越却并未如此之广吧。说到底这是一座‘心墙’心有怨恨、心怀嫌隙则必难跨越,如今你二人已经勘破心结,想来这道‘墙’不过成了断壁残垣。最后两句说的分明,我却难解其意,雷和电自然指的就是您二位,可这‘化雨’却怎解?莫非您二人还能行云布雨?可这即使下雨又有何用呢?”

雷爷和云爷听完后便朗声大笑起来,直笑的守约心中愈发没底。雷爷缓步走来,直抵守约身前,伸出硕大的手掌拍拍守约肩膀,笑吟吟地说道:

“好小子,悟性如此之高!不入我门下简直就是糟蹋了这一身天赋啊。汝等年幼有所不知,行云布雨虽有司职神祗掌控,可我兄弟二人也曾施得。当年五哥‘焚天决’初成,尚未随心所欲,一把大火烧得云梦大泽蒸汽升腾、生灵涂炭,师傅施法将火镇压在大泽之畔,尔后布道于我等‘风火雷电,相生相克’传我等援救、克制之法,以防远行、决法不羁之时涂炭生灵。且听师傅之言,先下他一场雨吧!”

云爷也是听得神采奕奕,思绪仿佛又被拉回到那个年代。听完之后狡黠一笑,接过话茬:

“雷爷所言非虚,除了开头那句外!入你门下那才是糟蹋了如此才俊,倒不如入我门下。哈哈哈哈……”

众人再次笑成一团,末了雷爷便开始着手安排各人需办事宜。长生在方才的空地上施展法决,顷刻间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木便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刑暮一掌拍在树干上,随着法决上暗红色符咒的蔓延,这片丛林的表面渐渐枯干;林熄放下角杯,纤指一弹,一团火苗自指间燃起,随风而大,刚出窗户便成熊熊之势敷在这堆干柴之上,焚天烈焰瞬间照亮整个天地;雷爷和云爷看刑暮、长生立定云天后,各自运起真气,顷刻之间风起云涌、电闪雷鸣,随着枝干烧尽、烈焰将熄之时,雷电却呈愈演愈烈之势。

当浓云密布、电闪雷鸣之际,刑暮和长生便鼓起周身风势,将这团浓云控在一处,不至云散月朗。如此僵持一顿饭工夫犹不见一丝雨落,只是云层越来越厚,风雷越来越密,众人面面相觑难免生发一缕焦急之色。

夜雪飘身飞出窗外,捻起法决,只见一团冰雪在掌间流转,振臂一推将这团霜雪打入浓云深处,一声霹雳刚过,暴雨从天而降。雨势之大已非盆泼瓢舀可以计量,简直如那江河倾覆奔流如柱。众人便站在檐下避雨,却见这雨煞是奇异,落地之后如雪花堆积,并不往低处流动,不消一盏茶时间便没至窗沿。

一惊未了一惊又起,原来这积水所淹之处,撑起阁楼的椽、柱、木、石皆渐次消融,方圆之内无一物能为之幸免,除了阁楼后面拴着的那一只小木船。守约便在这疾风暴雨中对着雷爷大声呼喊:

“雷爷!楼外的那艘小船是你们做的吗?”

雷爷为之一震,沉思一会儿后,引领众人乘坐这艘小巧的木制棚船,待众人于棚船舱室两侧依次坐定后,雷爷便说起这艘木船的过往。

“当年我初来这片林子的时候,并未居于此处,夜宿之所也是简陋异常仅可容身,自那时起这艘木棚船便跟随于我,历次迁居虽未带它,可当寓所建成的第二天早上醒来,便会看到此船,久之便已习惯,近乎忘却此事。几经辗转后,便于此安定下来,期间重回之前的道场,将当年兄弟们围猎的战利品迁于阁楼,这船一放便是多年。如今想来当是师父他老人家未卜先知,早算出此间诸事,为我等留的后路。”

“敢请尊师雅号?”

守约一直都想问询一下雷爷和云爷师承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此刻听闻这番言语,愈加迫切知道。其实不止守约,众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毕竟这老者相貌惊奇、言谈尤是不凡,此刻这手未卜先知的道术更是深不可测,难免不令人心驰神往,欲以一探究竟。

“家师无名无姓,久居梦泽云山半腰处的谷地,世间多以‘鬼谷’称之。”

雷爷自是讲的十分自豪,毕竟自己遨游天地,也未再遇到所学如此广博之人,自己和众师兄弟们,穷其一生也难以掌握师傅分门传授的几套法决,可想他的修为之高,敬仰之情自是无以复加。

只可惜守约兄妹自幼深居简出,天下之事所知甚少,即便如此也发自内心地敬言:

“久仰久仰,果然是名师高徒。”

一席话捧得几人心花怒放,便又聊在一处,只有夜雪在独自沉思。青丘兄妹不知鬼谷大名也属正常,可夜雪久居女娲身旁岂会不知。鬼谷飘渺无迹,道法深湛,所学更是囊括天下诸多道术、法决,简直就是一个十足的异类,因为所学广博之故,真气亦正亦邪,使人难以琢磨,不过此番与之交集来看,当不属邪魔外道一类。人皆言其师承道祖,可二人又有亦师亦友的相惜之情,着实是个厉害角色!与他扯上关系,究竟是福是祸呢?

“开了开了!”

夜雪的疑虑被一阵愉悦的喊叫所打断,定睛看时,只见随着水涨船高,这堵“大山”也随雨水的浸泡开始消融破裂,与此同时地面上的整栋阁楼,也在积水中消失殆尽。雷爷看着木楼及其里面的陈设逐渐消失,表情略有变化却看不出真实的内心活动,许久之后仰望天际默默轻叹:

“尘归尘土归土,谢谢师傅点化。无论其生前罪责多少,既已身死魂消,便不应再束其骸骨而扰其轮回。我懂了,师傅!”

众人一齐点头称是,刹那间顿觉心郎神清、美不自胜。下了两个时辰的雨也在此时悄然收住,和风低吟浓云消散,天空放晴晨光熹微,一缕和煦地阳光洒在众人脸上,温暖着每一个人明朗的心胸。往昔的阴霾随雨水消融在这片恶念、幽怨纠缠的纸金林,今日的阳光将指引每一位内心豁达的人走向康庄道。

拔地而起的水面泛着粼粼波光,小船悠然摇曳,朝着消融崩裂的‘山石’进发。所到之处毫无阻碍,将及正午之时“心墙”尽消,小船也载着众人驶离此间。可刚过此隘,承载小船的积水顿时流入丛林化为滋养甘霖,小船没了依托便急转直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已摔在地上。

船体碎为片羽零落一地,大家也都是狼狈不堪、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随即一个个直起身体、扑扑身上的尘土草木,互相对视后哈哈大笑,直笑的前仰后合复又躺在草坪之上,温暖地阳光抚在众人脸上,呼吸中满是混杂着泥土气息的草木芬芳。从头再来、脚踏实地的踏实感,随阳光的抚慰,晕染着每一张久违惬意的脸。惟愿阳光静好,时光莫老!

人间无奈是死别,比之更无奈的便是生离。一干人此刻各自勘破些许心结,亦均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实现,分别是自然而然的无奈之举。火兕向众人抱拳进礼:

“承蒙诸位照拂,方能脱此幻境逃出升天,大恩永铭于心。然而多年夙愿萦绕心头,是故先走一步。有缘再会必万死不辞以报今日恩情!”

说完拜了三拜,起身朝东而去。刑暮望着其远去的背影,脸上浮现出祥和的赞许,偿还岂会仅仅是对亏欠者的弥补啊,何尝不是对自己心灵的一次救赎呢!

雷爷叫住丫头,再续义结忘年金兰之事,丫头根本不吃这一套,拉着玄策哥哥叫上赤瞳、刑暮玩闹作一团,彼此亲密无间如战友亦如兄弟。长生走过来站在守约身前,二人相视良久却均未说话,又过了许久,长生向前跨出一步,同时伸出右手。守约会心一笑,两双手握定的瞬间被长生拉起,二人并肩踱步,走到正在叙兄弟情的雷爷和云爷身前。长生向二人抱拳后慷慨陈词:

“雷爷、云爷在上,长生请二位与我做个见证,晚辈今日要与百里守约结为兄弟,自此荣誉与共不废今日之约!”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明觉厉,但见二人双目炯炯、义薄云天,想来这结义之事定然不错,便开口道:

“你这小子,是不是专门来气我啊?我与那丫头义结金兰被惨遭无视,你就立马给我来个成功拜把,说吧是不是成心的啊?”

直听得众人哈哈大笑,雷爷咧嘴一笑接着说道:

“长生兄弟既有此意当然很好,既然请我等做个见证,那我这保人就得问问守约兄弟意下如何,别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那我就砸了我和云爷的招牌不是。”

“守约不才,能与长生义结金兰实乃生平快事,烦请二位前辈为我等做个证鉴,拳拳恩情不胜感激!”

云爷和雷爷相视一笑点头称是,刹那间记忆被拉回当年兄弟四人义结金兰时的情形。不觉脸上堆笑、眼角湿润。

“苍天为鉴,鬼谷座下、风雷九歌门下、纸金林长生,今日与百里守约结为兄弟,从此休戚与共、同生共死!如违此誓,魂消魄散永难超生!”

“后土为证,地母座下、雪域夜雪门下、青丘守约,今日与长生义结金兰,自此同生共死、永不相背!如弃此约生难善终歿难轮回!”

二人八拜天地,三拜鉴证人后,击掌盟誓结为兄弟。二人盘腿对坐聊起生平过往,又聊起所怀法决,便将对战之时的种种做了一遍分析,二人一致决定彼此互传一套法决来提升彼此的战力。

长生点出守约恢复力不足这处劣势,随将一套“如沐春风”传于守约,不过此种天生神受的先天法决,任凭他人如何修行终难掌握,是故守约此后虽然多方琢磨,也仅仅在隐匿行踪之时可以稍许恢复气血;守约则指明长生这套“波风物语”虽然雄浑霸气,却因为形成的木笼内没有视野而使杀伤力大打折扣,故将自己的“静谧之瞳”加以传授,但长生本为残魄所化,难以承受此决的霸道反噬,虽然反复习练,也仅仅能在自己制造的林木上开出三两朵黄花,来感受目难视之的物象。不过看似微不足道,但对二人的实力提升上不可谓不强横,毕竟高手过招,很多时候不是比的最强一击,而是看你究竟有多少底牌可供回旋。多一分属性、法决,临阵之时便可多一分胜算。

众人戏游甚欢,不觉已是夕阳西下、燕雀归巢。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江湖儿女本就属于江湖,在此盘桓一个下午已经算是难得的休憩,虽有不舍,但毕竟各怀梦想、各有任务在身,遂在这残照之际相对答礼、拱手抱拳,一一道别后夜雪四人便投北而上。

卷四海泪石——红尾鲵鲿

临别之际倒是有一个小的插曲,林熄心下抑郁,其实是想与众人一起北上游历的。他虽然继承了赏德五章的属性、修为,但神识、见底这种需要历练方能获得的软实力,于他而言却是极为欠缺。同时也是其天性使然,让一只乐天好动的神兽,仅仅呆在那一亩三分地,无异于是在挑战他的忍耐力。毕竟,即便是雷爷和云爷当年不也都是这般为气任侠、遨游天地。

雷爷自然看得分明,便低声抚慰林熄:

“夜雪四人身负苍生大义,此行艰巨无比,你虽非畏难宵小却戏游心重,恐误了彼之大事、获罪苍生;再者,我等今番亦有些事情需要着手安排,统筹取舍之下,应掂清轻重莫误前程;有缘自会相遇,此离别绝非永别,待我等料理好眼前诸事,我许汝等四人游历天地、开慧益智。”

四人刚走不多远,忽地一条藤蔓自身后袭来,守约刚一回头,这道碗口粗细的藤蔓宛如一只木龙,衔着一枚骨牌袭将过来。守约并不惊讶直接伸掌顶住藤蔓前缘,将骨牌握在手中;却并不放走藤蔓,另一只手拔出胸前匕首,用力一甩刀鞘飞出,直直顺着藤蔓中心刺击过去,与此同时将匕首一旋,刀影如漩涡一般飞舞,削起木屑残渣随风纷飞,末了稳稳扎进已握在长生手中的刀鞘。

众人皆不言语,守约随即转身,将手中的骨牌举过头顶,微微一抖后双手捧定筋绳将骨牌戴在颈上。夕阳将四人本就参差的身高拉成愈加突兀的浅影,过去的往事并不会随风消逝,而会让前进的脚步更加坚韧。

四人此刻正是人生得意,再则殊不知历经此番之后各人修为大增,不觉就脚下生风腋生双翼,一夜星辰相伴,直奔走到晨曦破晓方才收住脚步。人困马乏口干舌燥,好在四人都是荒野生存的好手,八九月天的旷野又不乏浆果充饥,便循着林间传来的溪流碎语,一路采浆果怡然而行。

将至溪流之际,守约挥手示意众人暂且驻足,毕竟荒野之中的溪水河流对于林间万物来说都是生命之泉,历来都是必争之地,何况此刻正是清晨,经一夜休憩之后,正是扎堆饮水的高危时刻。

三人隐匿好后,守约循石依岭而进,暗藏气息远远视之。溪流并不宽广,三尺宽的水流两侧各有三尺宽的砂石河堤,再往外便是联结森林的茵茵青草、簇簇灌木,水流蜿蜒曲折,在目之所及的山势拐角处,分明看出流速放缓,可泉声又恰恰是从此处传来。泉水凌冽清澈,顺流而下视之,不少禽鸟、草鹿等物悠然畅饮、嬉戏欢闹。

守约暗自思忖,水源重地却能如此毫无警惕,莫非此间并无凶兽生息?思忖之间却见本来毫无警惕的小兽们,竟向下游方向四散奔逃,守约一惊之下定睛视之。只见这宽不过三尺的溪流中,泛起一道硕大的黑影,紧接着便是一道、两道……接连奔腾而来,背鳍高耸露出水面,如同一只只小帆破浪疾行。

莫非这些游鱼尽是些凶狠之物?可游速虽然凌厉,体态虽然庞大,却毫无肃杀之气,反而有种仓皇出逃的狼狈感。再看之时便隐约感到来自上游的一股杀意,果不其然,一头丈余长的黑影,沿着溪流边上的砂石、草甸疾驰而来。可杀意虽然凌厉,脚步却不乏拘谨之感,如此又是何解?

守约心生犹疑,愈加仔细凝视。第一尾游鱼已在此刻拐过山势,消失在视线里。比及近处方看清处这团黑影是一头健硕山猫,头颅圆阔、腮毛发达,一双圆眼炯明通透、逼迫人心。正在此时,透过密林传出的第一缕阳光洒向泉流,粼粼波光不偏不倚反射进山猫眼中,一阵炫目使其不得不将几欲得手的利爪缩回。山猫摇摇头一阵懊恼,追了半夜的他方才注意到天已破晓,遂将身体一抖,紧贴身体的毛发悉数蓬松开来,一团黑影顷刻之间变为斑点、条纹错杂的棕黑之色,丈余长的身材也随之大了三分之一,腮毛愈发松散,气势比之方才格外威武雄壮,只是这一摇一摆的小短尾,将那七分霸气化成三分可爱。

山猫一个激灵后也不再追寻鱼群,而是瑟瑟地站着,机警地注视着溪流下游拐角的地方,左右扫视之后向后退了两步。突然“扑通”一声从下游传出,水花从山石后面飞溅出来,急促又猛烈地波澜泛着白沫从下游涌上来,接着便是一大群仓皇逃逸的鱼虾,势若过江之鲫,逆着湍急的水流一股脑朝上游奔忙。

守约自是一惊,不自觉将身体向地面压低了一分,瑟瑟谨慎的山猫早就一声惊叫窜进密林深处,直惊得一路上飞鸟逃窜、群兽震恐,绵延数里不绝。待水流恢复常态之后,守约悄悄遁回三人隐匿之所,将所见所闻悉数言明。

四人讨论之后,意见逐渐统一,夜雪便开始下达具体事宜:

“强弱不明、敌友未分、善恶莫辨,如若贸然行事恐覆前辙。我等任务在身还是以赶路为重,暂以这些浆果果腹,迂回北上,十里外寻一处僻静之所,觅食休整后,睡至黄昏时分再行上路。”

众人点头称是,夜雪带队奔走在前,丫头、玄策紧随其后,守约隐匿踪迹远远跟随。一路上清风和畅、泉水叮咚,行至五里上下,渐觉林木稀疏,舒目视之,在一二里宽的草地末端接着一片竹林。众人相视一笑,暗觉如有神助,这片竹林岂不正是理想的休憩之所嘛。遂加快步伐,一口气穿过草地,闪身跃入竹林深处。

卷四海泪石——蓝眉鱼鸮

只见这竹子生的高大粗壮,细者宛若海碗,粗者如同大缸,偶有几簇纤细文竹,倒如同点缀饰物,映出竹林雅趣。仔细看时,不难发现这片林子较之其他竹林差异巨大。不成列、不成行,星罗棋布参差错落,舒目难及五丈则必有遮挡,直行不过三丈则必当拐绕。众人面面相觑之后,心下难免生疑。正在此时,一缕馥郁肉香扑面而至,大家不免一阵警惕,却也在这肉香的刺激下越发觉得饥肠辘辘、困乏难当。

三人蹑手蹑脚沿肉香飘来的方向悄悄进发,果然在百丈之外的泉水岸边空场上看到一个背影。苍灰色羽麾蓬松高耸,将脑袋笼罩其间,坐姿之下犹觉颀长,可见此人身材必然不低,仅能靠其左肩的摆动和飘来的的肉香,揣测出此人正在烤肉,身旁不远处放着一条肥硕的乌鳞大鱼,鱼肩削去大半,想来便是正在炙烤之物。

三人不觉暗暗咽下口水压惊,一时间当真是进退两难。最后还是夜雪一左一右拉着二人,挪开步子悄然离开,任凭二人不时回头张望、恋恋不舍。可行不及百丈,赫然又见这道背影,三人不免有些震惊。如是者三,便不再挪离,聚在一处思考对策,一番耳语后议定攀竹而上,于竹梢云端处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刚一起身,正待纵身跃起,远远听得背影出传来声响:

“远来是客,相聚为缘。想必诸位一定饥肠辘辘,何不共享此馔?”

并未起身,更未转身,只是略微动动左肩,似作翻烤之状。三人对视后,夜雪又向后看了一眼,便带着两人向背影走去,步幅不大、边走边说:

“不意误闯宝地,乞望阁下海涵。山高路远睦邻友边!还请指条明路,日后自好相见。”

说完后三人与这背影已不过丈余,只听得背影微微一笑,挥手示意三人在其右侧落座,在三人朝右踱步的当口接着说道:

“岂敢岂敢,哪有什么指路之才,恐怕届时还得有劳诸位帮扶呢……”

语气平淡毫无波澜,听不出诡谲奸诈,倒有几分忠厚纯良。三人刚要落座,守约便从远处看到这背影的左手挥出一把匕首。寒光闪烁处,守约瞄准利刃扣动扳机,弩箭蹿出弩机枪管,夹杂着尖厉风声呼啸奔腾。背影不躲不闪、兀自不动,只等弩箭嵌入鱼身后,方挥刀在鱼肩肉厚处揽下一块。背影刚将鱼肉放置于火上炙烤,便将目光凝视在洞穿鱼身的弩箭之上,于此一瞬忽地起身回首,羽麾飞扬长发甩在半空,身上能飘起来的诸般物件,悉数在空中画弧,当然也包括那条空荡荡的白色右袖。

“霜狼!居然有霜狼族人!”

只见此人身材颀长不下一丈五六,长发深棕油亮泛着缕缕金丝,一双淡蓝色眉毛如刀锋高耸,眼睛最是奇异,在黑色瞳仁外仍有一圈琥珀色环状瞳仁,目光锐利如电芒激射,鼻梁挺拔呈鹰钩之状,嘴唇丰厚,下唇正中着着一枚银质唇钉,视其面相,非中土形貌。再看其服饰穿戴更是与守约几人迥异,除贴身穿一件破旧的白色纱衣外,周身上下皆兽皮裹围,双肩膨起羽饰,胸前挂着新月状兽牙,左手修长,留着两寸长指甲,右臂连根尽失,唯留长袖飘动。

守约初得**,用之并不纯熟,刚才这一抢算是打偏了。便觉有些尴尬,又听闻这大个子说道霜狼族,便侧身出得竹丛相见。四目相对后,断臂人微微松了口气,示意守约前来入座,遂毫无防备地转过身来,坐下接着翻转炙烤的鱼肉。守约盯着此人的后背,稍一伫立后便背好**,循着夜雪三人方才走过的轨迹,围坐在火堆旁边。

众人并不说话,一盏茶时间后,断臂人将烤熟的鱼肉分给众人。自己先撕一口吞下,以示可以放心食用。见众人仍未举箸,便再吃一口后淡淡说道:

“虽暂时无功,可将来必有助益,受之一禄又有何妨?”

见众人的神色愈加疑惑,便停住切肉的手,略带认真的看着四人,鹰目深邃逼迫人心,尔后低下头,边切肉缓缓说道:

“有因城门失火殃及之池鱼,便有网开一面而逃遁之走兽。”

守约也不待其他人反应,拿起一根竹筷当做竹签,挑起座前竹板上的鱼肉大口咀嚼。其余三人哪能受得了这般诱惑,待守约吃到第三块时,纷纷效法守约,变筷为签吃将起来。且说这肉不似一般鱼肉那么细腻软糯,而是如牛肉般充满嚼劲,但纹理又不似牛肉般粗糙,火候到位,巧妙将肉汁瑾在一处,一口咬下外酥里嫩、满嘴流香。众人吃的无不满足畅快,危险、警惕究竟为何物?先吃饱在考虑这些吧。

虽是风卷残云之势,却也挨不住如此美味,边吃边烤直盘桓一个时辰,一尾大鱼吃去近半方才休箸。见众人皆已饱腹,颀长男子将左臂凌空一抓,自溪流中抓出一道径长三尺的水柱,水柱在众人身后环绕后进场,滔滔奔涌如蛟如蟒,一扫竹木火、灰,连同半尾残鱼流入凌冽清泉。

可这鱼入清泉却并不随水流走,反看到水中腾起些许气泡,进而波澜溅起涟漪不断,一片赤红背鳍往来翻腾数次后,硕大的半尾残鱼便消失殆尽。红色背鳍隐于水中,急速向下游奔去。

“在下贝加布尔,恭候诸位道友多时了。有缘于这竹林雅聚,实乃平生之幸!”

四人闻言,各是凛然一惊。本想是萍水相逢,岂料对方早有准备,难道此番已经着了他的道了?但看此人面相举止并非歹毒之辈,虽然面若霜寒,目若鹰隼,可给人的感觉也只是傲然自负之感,绝非人面兽心之徒。

他人可能不知,但守约心中有数。方才在其知道我并非霜狼族时,竟毫无戒备地将后背置于枪口之下,可见应是敞亮之人。遂与夜雪姐姐点头示意后,开口回复道:

“我等以饥乏之躯享此鲜美之馔,不胜感激。闻阁下言‘于此恭候我等多时’不知其中缘由,还望不吝明示。”

守约虽然措辞严谨、含蓄,却并不抱拳称谢,显然是在掌间积蓄着力道,以备不时之需。布尔并不急于回答守约的疑问,而是抬起手,习惯性地捋捋深棕油亮且飘着金丝的长发。适逢此时,下游传出由远及近的竹筏破溪之声,只见水中一物身法极快呼啸而来,一个托盘擎出水面,远远视之还以为是一圆奔忙在溪流中的荷叶。

比及近处,从水中探出一只大脑袋,秃头癞脑红发稀疏,一张圆嘴两侧各有三根尺余长红黄肉须,虽是有鼻子有眼,却分明未脱原形,可见修为当属寻常。当其跃出水面,用那半鳍半足的脚,托着肥硕圆滚的身体,挪将过来的时候,夜雪暗暗自语:

“原来是只红尾鲵鲿。此物生性凶残,长居湖河交接之处。出,可短暂湖海觅食;入,能长居江河称霸。此刻虽然修为不足,但在水中倒也深具虎狼之力。”

想至此,夜雪不禁暗自庆幸,多亏在姐姐的藏书中翻看过几页《妖兽图鉴》多数妖兽皆罗列其中。正寻思间却听布尔说道:

“这处竹林绵延三十里犹不止,每日清晨可见叶尖凝露,半月可积一甌竹露,在配上这竹尖新芽,明目静心最是极好。请诸位且试新茶、赏鉴一二。”

说完便在这道竹根茶盘上为四人斟茶,果然是透澈凝亮、清香四溢。既然吃肉无碍,此刻四人岂会计较这些茶饮,确实也绝得口干,便纷纷捧茶共饮。茶过三旬,众人将竹杯放定茶盘。布尔整理衣袖欠身进言:

“布尔久居北垂蛮荒,衣食粗鄙礼教不兴,不意辗转此间,算定今日可有缘得遇诸位恩公,便在此等候。经年累月间自是熬去一身戾气,山林无岁,唯有垂钓戏水、接露煮茗了度春秋。”

夜雪闻得此言,倒解了心中疑惑。毕竟自落座之时便在疑惑,此人生就一副暴戾凶狠之容,却无乖张粗鄙之气;穿戴原始粗糙之衣,却是文雅涵养之士。随即接言道:

“阁下姿容清雅、谈吐不凡,令人倾佩。承蒙茶馔相待,不胜感激。冒昧进言,阁下既能料得身后事,何故流落至此而需我等相助?”

夜雪向来不轻易开口,一开口便直切主题,并不拐弯抹角。布尔将这双奇异的环眼盯向夜雪,可她脸上这种略带笑意的温婉,却有拒人千里的阻力,任凭如何探寻皆不过是白费功夫。布尔随即淡然一笑,呷一口清茶,开始说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凡事皆有因果,尔等又岂会不知前路艰险,可何曾畏难止步?何况万物皆知天黑,却犹有昼行者奔于夜路。至于感谢汝等相助一事,实则如流水负舟,流水虽无意,孤舟自随行。仅此而已,更无他想。”

“既然这样的话,那您为什么要请我们吃好吃的呢叔叔?”

丫头的视角总是那么可爱,却又有非凡的独特性。这种问题,成年人很多时候想问却又觉得放不下面子。但对这种问题的回答,却往往能够切入中心、发人深省。布尔听是小娃娃发问,也并不十分在意,只是象征性地朝丫头望去,随即低头准备作答。

当眼中所见传入脑海后,布尔嗖地抬起脑袋,打住话头紧紧盯着丫头。小丫头一紧张便开始搓弄小手、整理衣衫。这一整不打紧,将胸前佩戴的那片羽毛,由零星一角变成露出半截,引得布尔鹰目如炬紧紧盯着这片淡蓝色羽毛。直看得小女孩小脸通红,低头查看胸前是否沾着吃肉留下的油污。如此一动,倒让布尔反应过来,登时觉得挺不好意思,连忙回答问题化解尴尬:

“虽然……虽然你们……虽然汝等此行非为助我,可所行之事却能帮我。无心之过为过,无心之义岂非义哉?箪食豆羹粗劣难咽,略表余情!”

布尔说完之后,心绪飞转。一行人北上而来,并未经历北垂之事,可身上却带着北方之物。从这霜狼**和胸前羽毛来看的话,当是遇到了霜狼族人……思绪尚未停止,夜雪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阁下既收红尾鲵鲿在坐下,想必此地距离北海应不甚遥远。想必对那边的诸般风物人情皆有所闻。今则,既欲借我等北上之事为己用,不知可否指点一二,好早日达成汝之夙愿?”

布尔不禁再次盯向夜雪,眼中满是惊疑和赞许。仿佛有千般话,却并不言语。继而又开始劝众人品茶,又是三巡后便兀自起身,找准一株将近三尺宽的竹子,将手往柱子上一抓,用力一撇,硬生生从挺拔的竹干上撇下一截丈余长的半竹,随手一扔抛在水里。缓步走过去踏上这半圆形的一体式竹筏最前端,同时示意众人在这竹筒上站定。

夜雪便带领三人依次踏上竹筒,惹得玄策和丫头拍手称快。布尔将竹篾套上红尾背鳍后,将左手摊开在胸前。瞬间这座竹林的比例缩小版图像,泛着淡蓝色微光立体呈现在掌中。

随着掌中立体影像的不断变化,林中的竹子位置也来回挪动,当布尔握拳之际,这片弯弯绕的竹林便露出一条笔直的甬道。红尾鲵鲿巨尾一扫,拉动整个竹筏向前飞奔。

守约此刻已经确定,早上吓走山猫,惊走群鱼的必是此人。思索间轻舟已在十里开外,绕过山势拐角便见一汪十丈见方的深潭,潭心有一丈余长宽的小渚,一颗径长三尺六寸的古树茁壮长在其间,树下紧邻水边是一方三尺石桌,桌上摆着竹制茶具,树并不甚高,枝叶却散的极广,在偏向下游的枝干上搭着一座一丈六尺见方的小竹屋。

竹屋极是简陋,徒有四壁且四壁悉数敞开,远远视之如同一座凤翅高耸的小亭子。红尾鲵鲿自行脱去竹篾后,将身体恢复到不下两丈长的本来面目,沿着小渚游了两圈舒展下筋骨,随即将头一探,头在竹屋前案尾在深潭之中,为众人搭成一座肉身步梯。四人便跟随布尔沿着红尾的脊鳍步入亭中。

立于檐下远眺,便可看到清潭下游的小瀑布,以及远方隐于葱郁林木的曲折泉流。众人也不分宾主序次,围成半圆面朝下游瀑布方向,竹制蒲席稍有些质硬倒也显精细,可见此人的心境当如这寒潭流水般恬静自然。

清风透过撩起的竹篱墙,带着竹木水草的清香抚慰着众人的头发衣带。布尔舒目望向远方的溪流河谷,将思绪拉向那段峥嵘岁月。

卷四海泪石——鸮狼宿怨

“由此北上,御风疾行不消一日便可抵达北海。北海之美非言语可表,可惜如今却只能在梦中相见了。这是一段古老的往事,如今看来虽显得愚蠢无聊,可这里面有战士的尊严和荣誉!”

布尔身上有种神秘的气质,一种令人难以讨厌的气质。虽然他的穿着和言谈格格不入,虽然他豢养着这么凶狠的野兽却素喜烹茶静坐,矛盾感让这个中年男子展现出令人想一探究竟的魅力,而他所了解的历史也足够使这份魅力变得恰如其分。没人愿意打扰一位徜徉在回忆中的人,而有故事的人身边也总会聚着一群虔诚地听众。

“北海奢远、域流极广,吾之族人便居于北海之北的落鸮岩,此岛山势极高岩崖参差,离岸三百余里;自岸边复北上百余里便是宿狼山,此山风冷霜寒、常年冰雪,据扼此山的便是霜狼族。”

夜雪在听到宿狼山时不禁为之一颤,守约三人也将余光扫向姐姐,这一切岂会躲过布尔锐利的目光。布尔暗自一喜,进一步确信这四位便是自己久候之人,一时情绪波动,便顿了一顿接着说道:

“我蓝眉鱼鸮一族与霜狼一族之间的斗争可谓旷日持久,几百年来数代人互有攻伐、死伤无数……”

“一个在海里一个在山上,相距又那么远,你们族人可以飞过去,那霜狼族总不至于坐船去远征吧?想来怕是一边倒的屠戮吧。”

玄策心直口快,除在主上面前外并不知谦卑为何物,除了在兄弟姐妹身边外不知恭敬为何意,此刻听得其中瑕疵,便直接怼过去。布尔倒不急不恼,仿佛正在等着有人问起这也问题一般,接口说道:

“阁下有所不知,海中潮起潮落本为海中寻常之事,可北海之潮却较之他处不同。平日里风平浪静微有波澜,可三十年一潮起,三十年一潮落。虽然每次潮起潮落不过一朝一夜,可气势恢宏、蔚为壮观,巨浪惊涛席卷天地,江海奔腾势若千军。半甲子朔月,北海之水悉数南迁,落鸮岩便与河岸连为一体,每逢此时霜狼族就会集结人马穿越海滩大肆进攻;满甲子望日,海水向北涌潮倒灌,宿狼山周围尽被海水淹没,蓝眉鱼鸮一族便循着潮水狼山屠狼。”

“霜狼族我虽然十分讨厌,可如若作为旁观者来看待这场种族纷争的话,你们显然是占据着有利一方。三十年潮起三十年潮落,算来霜狼族需要每六十年才能有一次兵临城下的机会,而你们却可以时常飞过去袭扰。如此不对等的争斗,阁下为何还会流落至此,需要我等相助呢?”

玄策倒是讲的义正言辞,如同那鉴古赏今的评论家一般。殊不知,无知经常会让自以为有理有据的演说,沦为尴尬的笑柄。话音刚落,在丫头正欲投去赞许目光的时候,夜雪赶快接过话茬:

“弟弟有所不知,鱼鸮一族虽善飞行,却只能紧贴水面做长途跋涉。”

布尔闻言为之一惊,随即默默点头称是,并不答玄策的疑问,看了一眼夜雪后接着说道:

“不错,鱼鸮一族极善飞行但体、爪粗健,蓝眉鱼鸮尤其如此。短距离冲刺疾若紫电,却机不善于长距离奔波。若想长途跋涉,必紧贴水面,煽动双翅以激起浪花承托身体。若说不公平倒也贴切,毕竟望日涨潮之际正是霜狼族变身之时!”

月圆之夜的霜狼族有着怎样的战力,夜雪四人再清楚不过。又是在霜狼族主场作战,对抗强度可想而知。无畏的战士永远只会尊敬和自己一样铁血无畏之人,一股敬意在玄策心中油然升起。

“不过近三百年以来,退潮渐远时间渐长,而涌潮仅剩半日又逐次推后。我蓝眉鱼鸮一族只得激运真气一路奔忙,且不敢有丝毫喘息立马投入战阵,霜狼族却是以逸待劳、以强抵疲,依托地形优势,在这场旷日良久却又势均力敌的对垒中,渐渐占据上风。”

布尔叹了口气,仿佛是释放一下压抑的情绪,又像是将要开启一段难忘回忆的序曲。

“六十年前八月望日又三天,潮水方才涌起。我也一甲阳寿告慰祖师亡灵,得喻:大凶之兆!可适逢立储之念,诸王子皆欲凭借此战扬名立万,故苦劝谏言未果。然终不忍族人横遭此劫,便以萨满之身充战士之数,企图逆改天意。然当行至距离原岸十里的‘犬齿崖’时,却见霜白月色下的岩崖竟泛着红光;复行二十里至‘雀羽岭’时,又见潮水之下的岭土郁着紫雾。悉属大凶之象啊!”

动情处男儿岂不弹泪,悲加身英雄亦觉气短。贝尔鹰目含泪,使其本就炯明熠熠的双眸更如座下寒潭般深邃神秘,颤抖的眼睛里映出的尽是金戈铁马、浴血厮杀。

“那夜虽非月圆,可那月亮较之满月更加明亮。巨浪滔天风鸣歇斯,整个宿狼山却异常安静,除了主峰那座泛着红光的火山之外,宿狼五峰毫无光亮。煞白的月色笼罩着这些漆黑的山峰,众人不及多想便赶赴主峰,想在这座曾令无数先辈扬名立万的山上,收获属于自己的传奇故事。岩浆散发着邪魅的红晕,引诱着一双双饥渴的眼睛,如飞蛾扑火般昂扬冲锋。”

布尔说到这里的时候,将看向远方的目光收回,依次扫过四人的眼睛,以传达出接下来所讲之话的不同寻常。

“当你只盯着对方生命的时候,你的生命同样暴露在对方的视野。我们飞过第一道山峰,一扫初来时的紧张之情,将目光盯紧主峰上的红晕,各自酝酿着接下来的攻略杀伐。月光洒在脊背,可以清晰看到掠过山峰的巨大影子。可就在将要跨过第二道山峰,众人的心思完全投入到主峰上时,隐藏在风吼中的箭啸自耳边响起,惊讶收翅之际,前方已有不少人无力的扑腾着翅膀,急速向下栽去。一轮偷袭便将吾之族人耗去一半有余,余者几乎均扶伤在身。我的右翅也在此时中箭,旋转着落地之后,却看到月圆三天之后的霜狼族,竟然依旧保持着月圆之夜时的状态。可即便如此,短兵相接之下对方也并未讨到什么便宜,只是鏖战之下创伤难愈、体力渐渐不支,几近全军覆没。后被两人一左一右抓住洞穿在右臂上的弩箭,躬身压制在‘沐月顶’围栏石篱之上。看着同行而来的数十人悉数躺在血泊之中,这样的耻辱千百年来未曾有过!我必须活下来以挽回一个种族最后的尊严!便自斩右臂纵身跃下峰顶。”

一口气讲完那段悲楚往事,反倒让布尔觉得轻松。他实在也难有勇气在中途停止,丝毫不给回忆这把利刃二次伤害自己的机会。殊不知夜雪几人也均怀一段悲凉记忆,是故他的这些经历是可以在众人心中引起共鸣的。

“后来呢?你怎么到的这里?”

守约紧盯着布尔,语气温和却目光灼灼。布尔也将那双锐利地鹰目投射过去,四目相对时二人心中皆泛起一丝寒意,却又同时各自升起一份相惜之情。这应该是背负着相似经历的人才会有的一种潜意识共鸣吧。

布尔并不说话,将目光往下一递,引领众人看向寒潭中戏游着的红尾鲵鲿。只见这只以人形示之时丑陋不堪的大鱼,此刻却是为威风凛凛畅快怡然。红鳍火眼、胖头巨尾,周身并无细鳞,数道黑色环纹覆盖在淡黄身躯之上,肉质赤须微微泛黄,左右各具三根长及腰身,一张巨口虽是微闭,犹见数颗獠牙参差狂放,当真是个河湾霸主、溪流之王!

“跃下之后一翅自然难支,借脚下之力勉强跃入水中,但霜狼族紧随其后。正当我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这小子把我甩在后背便消失在夜幕笼罩下的涛涛海面。困乏难当又失血过多,我只得进入冥想状态以恢复伤势,醒来便是第二天的清晨,在宿狼山附近一条入海河流的源头溪谷。几经辗转终于在此地安定下来。”

“蓝眉叔叔,这条大鱼看起来好凶啊,怎么不趁着你虚弱昏迷吃了你却救了你呢?”

小孩子总有属于自己的独特视角,很多时候看似幼稚、无聊,但仔细品味、联想后,可能就令你恍然大悟茅塞顿开。生命皆有元始走至终结,无论多么复杂的问题均是以最简单的问题为基础进行构建的,这些初期的生命、视角、思维,反而往往容易与最简单的基础问题并轨,有时候不经意间便会产生四两拨千斤的神奇效果。

“不错!红尾鲵鲿生性残暴、凶悍难驯,不过也是真性情的赤诚儿郎!鱼鸮一族以鱼为食,统御北海之北,猎食每每向南深入。唯独我与王三十四子反其道而为之,常北上至犬齿崖附近狩猎。不意有一天因贪恋鱼群,沿东北方向追了一朝一夜,直追至河湾腹地。群鱼却突然惧怖非常、四散奔逃,定睛看时原来是一只八目海蛰正在绞杀一只幼年红尾鲵鲿。显然这是有违战士信念的无耻行径,我虽非战士也着实心中不忍,遂斩去海蛰一足,将其救下。自此便常伴在我身边,我也每日来此湾区戏游,亦师亦友、亦子亦仆,虽是狂暴乖戾,却本性不坏,更没有令人厌恶的权谋机变。”

丫头听完,对着布尔眨眨眼睛,沉吟一会后,焕然大悟似的轻叹一声:

“这样就扯平了!你追着群鱼猎杀,却不许海蛰绞杀红尾,这算什么道理?你斩下他人一足,如今又被别人站下一臂,这正好样就扯平了!”

布尔一阵惊讶,略一沉吟后欠身抱拳,对着丫头说道:

“多谢阁下不吝赐教!令布尔茅塞顿开。权欲可恨,难道杀心便高尚?权欲起、杀念生,杀念生、怨难平,世仇攻伐千年不止,时至今日甚至连斗杀的缘由亦难考究,仅仅沦为上位、荣誉、权势的试金石、催化剂,为一人之功舍众人之私,岂不令人扼腕!”

丫头是完全听不懂了,甚至夜雪三人也听得不甚分明,毕竟布尔所感叹的是一段近千年的种族战争。局外人再怎么看得分明,也终究难以如亲历者那般深切。这便如同他人劝守约放下灭族之仇一般,“放下”二字简单,讲起来也不过嘴一张一合而已,可这种噬心入骨的痛楚不自心中拔除,如何放得下呢?未历他人亲历之事,不言他人‘放下’之语。

“没猜错的话涌潮将在近日发生,新一轮的鱼鸮跨海战霜狼不日便会重演!你需要的帮助究竟是什么?”

守约盯着布尔顿悟般清澈地眼睛,一阵见血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核心问题。布尔微微一震倒并不惊讶,毕竟是守约,能推测到这些也属情理之中。布尔并不与之对视,随将将眼睛顺着风声瞥向远方。

“六十年前全军未归,今番必然举全族之力兴师讨伐,此举必被有心者用之,届时王子不保、王座空虚,众士客死、贼人上位,落鸮岩上必生灵涂炭,北海之北必再起风云……”

“布尔阁下,恕我直言,我等皆见识过霜狼族变身之后的实力,以我们这区区四人,纵使投身汝之阵营,怕也只是杯水车薪。不过以你的缜密心思,想必应有万全良策?”

守约开始接管有关协作商洽的细则讨论,夜雪对于这位睿智的弟弟也很放心,他现在唯一缺少的便是历练,以此来增长阅历、锤炼修为。因此,除了关怀几人存亡和影响目标进程的大事外,一切任由弟弟、妹妹处理,自己只作提点帮扶。

“莫非大家都以为这‘海泪石’就在宿狼山上吗?”

语言很平淡,甚至头也没回,如同说一句“今天天气挺不错”之类的话,但对夜雪几人的震撼却是空前的。夜雪虽然不像三位弟弟、妹妹那样为之一震,但冷静的外表下,已经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个独臂中年男子。他知道的太多了,是此行的意图已经败露?还是此人确实拥有如他所说的那般,具备勘破未来的先见之力?

卷四海泪石——结成同盟

夜雪随即起身,抱拳躬身后复坐定竹席,眼神安抚三人后,向布尔点头致意进言:

“阁下道法高深、术高难测,我等佩服。既能洞察前缘,想必当知所行之事,适才观之,阁下悲天悯人,绝非权利熏心之徒,还望可为苍生祈福,不吝相助!”

字字诚恳、言语真挚,说完又抱拳致谢。布尔随即收起那股不温不火的平和,躬身致意后缓缓说道:

“尊者言重了。不瞒诸位,吾之前占之术乃萨满巫祝的禁忌秘术,所占范围虽小却极为精准,不过代价也是相当沉重的——欲占多少年后之事,便需以多少年生命为契约。六十年前我只占卜到汝等此行、及其目的,余者一概不知。尊者不必紧张,行天下之高德大道者,天恒眷之。布尔虽非贤德高士,亦绝非宵小小人,定不会阻贤达之芳步,更不敢坏天地之雄德!”

“蓝眉叔叔,那你现在几岁呀?一下子老六十岁是不是特别疼啊?”

一份天真无邪关心,足以愈平成年人刻在心底的的伤痕。布尔心下感慨,多少年了,多少人夸你天机神算,多少人谢你厚德术高,可又有多少人关心你所受之苦、所历之劫?随即淡然一笑,向丫头点头致谢,直惹得小姑娘小脸绯红、娇羞浅笑。

“还望珍重!不在此处当在彼处,不知这与你我所图之事可有交集?请阁下不吝赐教。”

夜雪自是听得分明,但这“海泪石”隐秘至极,此刻他既已测出、又已点明、且又知晓此石的位置,看来必有良策。便巧妙问询,以辨明是否可以同舟共济、一体俱荣。

“岂敢岂敢,不过确有一个设想要与诸位商议。‘鸮狼之争’由来已久,久远到双方只会想着如何置对方于死地,而不再思索这份世仇的起因。为解此惑我曾翻遍落鸮岩所藏典籍,但皆是残障断句、只言片语,仿佛被人刻意毁坏。可愈是这般愈加勾起我一探究竟之心,因此在他人南下渔猎之时,我总是逆向北行,虽有些细微发现,但终究难窥门径。自救下红尾后我便一改从前,转为南下深入北海腹地,最远到达北海中心那座,在残缺典籍中被称作‘尤因岛’的地方。”

布尔讲到这里时深深喘了一口气,潭中嬉戏的红尾鲵鲿突然浑身颤抖,默默沉入水底。众人立马窥视出此岛的不同寻常,便屏气凝神、仔细聆听。

“此岛外围并无滩涂,犬牙交错怪石嶙峋,百丈峭壁高耸入云,森严可怖气势凌人。纵然如此又怎么会令红尾颤抖惊惧、畏缩不前?纵使如此又怎么会让我心生寒意、犹疑不定?待我仔细探寻之时却又毫无发现,但我敢笃定这座岛上必有强横无比的猛兽和霸道异常的结界!”

“阁下怀疑这‘尤因岛’和岛上的异相,便是引起千百年来‘鸮狼之争’的罪魁祸首?”

守约插话进来,同时也大致猜测到布尔所说的设想是什么,但这些还是由他自己说出比较妥当。布尔微微点头,算作对守约猜测的肯定,然后接着说道:

“此刻,纵是我等直接介入此此‘鸮狼之争’也不过是徒增伤亡、无济于事,当此紧要时刻只有打破常规方有可能险中取胜。再者,此地距离宿狼山和尤因岛皆需两日,若我推算不错的话,两日后当是两族刀兵相接之时,届时已回天无力,不过清扫战场而已……”

“恕我直言,即便如此又与我们何干?与我们此行目的有何裨益?我们又何必为你这臆测之事只身犯险?”

夜雪、守约心下亦有此虑,但此事关乎两族之兴衰存亡,虽于己无干,终有所不忍。但玄策并不讲究这些,一股脑将自己内心所想悉数抛出,虽显刻薄却是实情。夜雪闻之未动未语,守约扭头扫了一眼弟弟,见姐姐并不言语便也不语。一时间,众人无不在等待布尔接下来的说词,是时候考验一位说客的才敏思辨了。

布尔久久望着远方,约莫一盏茶时间后缓缓站起,向众人躬身致意。随后走到守约身边,将守约靠在身后的机弩拿在手里,踱步回来坐定瞬间将目光定在夜雪身上,默默进言:

“尊者且看,这机弩乃霜狼族所用武器,是在宿狼五峰的主峰‘承月峰’铸炼。不过霜狼族虽然体魄惊人,但炼化之道一窍不通,是故所用机弩皆出自承月峰上的‘炎狈’一族。此弩机巧无比,一体成型毫无接缝,将劲弩之力通过机关融于一机之内。所以对温度要求极高,只有承月峰顶的火山烈焰可有此般效力,可以正因如此,便需这至寒之物加以化解、淬炼。久之必必有损缺,尊者即使藉此鹬蚌相争之际巧取此物,怕也只是一场空欢毫无效用。”

夜雪没有回避布尔的眼睛,双方对视了好一会后,当空气从安静转为宁静的时候,夜雪开口打破这沉寂的氛围:

“愿闻其详。”

简简单单但目光未变,双方都清楚,这种捆绑在一条船上的交集马上来临。自私的心即使在一亩三分地也未必奏效,何况大家都处于危机四伏的大环境,坦诚合作才有机会得到彼此想要的未来。

“此物又名‘海心石’身负北海之寒凉、广博之力,书中……书中载明出自北海之心的尤因岛……”

“书中虽未载明出处,但我断定必是北海之心尤因岛!布尔阁下如果这样说的话更能打动我姊妹四人。”

夜雪说完狡黠一笑,目光扫视弟弟妹妹。众人纷纷点头,示意皆遵从姐姐安排。夜雪遂接着说道:

“成败之数存乎天理,亦在人事也!我等愿与阁下精诚协作,共赢心中所望!”

布尔目光灼灼,速起身下拜,夜雪随即站起将其搀起,随后一个抱拳、一个欠身,以表同盟达成之意。

“事不宜迟,请诸位稍事休整后,随时出发。”

布尔说完便跃下竹亭落在树旁,夜雪也召集三人,切切耳语商议对策。只见布尔走至岛边石凳,坐定后自腰间摸出一只拳头大小的海螺,随即将海螺抛于潭中。可刚一水便被红尾一头撞将回来,布尔淡淡一笑,对着水面说道:

“傻孩子,此地虽云乐,岂能裹足义士脚步?更不能颓废仁者之心。此行确也艰难险阻,要不你就在此地为本座扫洒这处寓所吧?”

布尔说完便得意一笑,果不其然,红尾鲵鲿立马被这激将法调动起来。突然自水中抛出一物,状若红壤牵牛花一般,如同一只带着吸盘的触手将海螺吸走在水面。随后水面一阵翻腾,诺大的一头猛兽便挤进这枚小小海螺,红色尾巴快速蜷缩进去的同时,惯性带动海螺窜出水面飞入布尔手中。布尔微笑着轻轻一掂,重新系于腰间。

众人均已准备妥当,布尔御风领路在前,夜雪四人紧随其后朝西北而去。休整这半日后各个体力充沛,一行五人身法极快、疾驰不怠,临近黄昏时分便达北海之畔。

好一片汪洋大海啊!舒目远眺浩瀚无垠,闭目闻嗅鲜咸清新,侧耳聆听鸥燕归巢,凝神品阅豪情豁达。守约兄妹三人皆未见过大海,此刻无不兴奋地大声呼号。

夜雪视之也是开心一笑,然后随布尔的目光望向北海深处。夕阳如火尽染目之所止,天海一线不辨海天,风平浪静令人倍感舒适。却又不禁为之诧异,常言“无风也有三尺浪”可这诺大的北海竟如此安静,安静到令人不知险从何来、危从何至。

噗通——

玄策自空中跌落进不远处的水中,众人一开始皆以为是其玩心大发、肆意嬉闹,但再看他这狼狈之姿,却又令人又好笑又惊骇。布尔上前一步,将玄策自水中拉出后,对众人说道:

“传言当年北海之神,为了这片苦寒之地得以生生不息、万物繁荣,以自己的神体为契约,将整个北海上空进行禁咒,禁止一切修道者御风穿行。这便是鸮狼之争虽然愈演愈烈却又能各安千年的缘由,同时也极大地限制了得道强者残杀弱小生物的步伐。使得海中诸物,无论得道与否也仅仅为食杀伐,故而北海虽奢、万物良莠亦可稳定平和。”

布尔讲的神采奕奕,颇具骄傲之色。可能这就是家乡的独特魅力吧,即使她有千般令外人不悦之处,在自己心中也是完美无缺、璨若明珠。四人也不反驳,毕竟这夕阳下的北海足以征服人心。“落汤狐”就落汤狐吧,玄策也不急不恼,还顺势在水中游上一遭,被拉上来时还不忘自嘲:

“我这正游得畅快呢,你还怕我弄脏你们北海的水啊?”

众人被玄策逗得哈哈大笑,各在海边休整到夕阳西下夜幕初临,玄策的衣服也已干透,五人便聚在一处准备出发。玄策、守约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渡海之法,布尔看看众人欲言又止陷入沉思。

夜雪踱至海边,白光一闪现出真身法相。赫然一只六丈高、九丈长的霜雪白鸾,白鸾猛一蹬地振翅一挥,已翱翔在广袤天空,三两翅间便消失在目之所及的天海之间,霎时又掠过海面飞回立在沙滩。

“都上来吧,既已结为同盟便不必拘泥这些虚礼,自家姊妹更是如此。”

此番如何渡海其实布尔早有此意,但自己不便言明,夜雪又岂会不知?思虑之下只有化鸾飞渡和乘坐红尾两种选择,可红尾鲵鲿身法虽快,但与自己相比终究要逊色不少,非常时刻须得争分夺秒。

当夕阳完全坠进沧海,灿红的海边变为暗红,又从暗红转至浅黑的时候,一行人消失在远方苍茫的夜色。

星河璀璨风轻淡

一轮明月映海天

俯视霜涛仰头暗

高下不同自难辨

阴阳颠倒有增添

是非黑白亦删减

勘透本是难上难

点破不过呼吸间

夜渐深,丫头已趴进姐姐背上的绒羽中酣然入睡;玄策满脸兴奋之色,这份翱翔于海天之间的自由感,以及北海之心尤因岛上的挑战性,皆令其情绪高涨无心睡眠;守约思忖连日来一直奔波,此刻即使自己也觉疲累,可想姐姐负重长途跋涉,此刻该是何等困乏,可现在关心又有何益?还容易扰她心神、影响真气流畅,便迫使自己回忆布尔所说的每一句话,进而思索可能会出现的危险及对敌之策;布尔岂会不知将要面对怎样的境地,可多年的经验告诉自己,越是大战在即越需要充沛的精力和平静地心神,故而早早闭目盘膝,此刻已然入定。

卷四海泪石——北海之辩

一夜无话,风静浪平,挥翅破空,天将晓明。背上四人要么沉睡要么入定,只待第一缕朝阳将其唤醒。飞驰了一夜的夜雪渐渐缓慢下来,身后的霞光渐次爬上每个人的脸庞。布尔暗自一叹,同为羽族的他岂会不知长途跋涉的艰辛,负重飞行一夜尚有此等速度,足见其修为之精纯深湛。或是我低估或是她隐藏,可无论属何种情况,此人绝不寻常。玄策因情绪高涨而睡的很浅,此刻也是早早醒来,拉起妹妹欣赏这蔚为壮观的海上日出。守约心疼姐姐这般连夜负重飞奔,看布尔已经出定,便悄悄问询:

“布尔前辈,敢问此地可有歇脚的礁石、岛屿?”

布尔闻言便即刻明白守约所言何意,不觉面露难色。自己虽数次飞临尤因岛,但皆为自北向南,此刻由东南而来,沿途诸物可谓陌生。当此尴尬之际,夜雪突然开口说到:

“弟弟莫要担忧,旅途虽艰却非难越之险。此行福祸未辨,合当静心思虑御敌之策。”

“谨遵姐姐教诲。”

三人嘴上恭敬回答,却也不忘极目远眺这片蔚蓝大海,意欲搜寻到一方驻足之地,可又飞了半日却依然毫无所获。就在众人放弃之际,布尔以稍快于平时的语速说道:

“西南百里处当有礁石一方!”

众人循声望去,天蓝海清视野极好,却并未见到一丝绰影。夜雪微转身姿,径投西南方向飞去,直至一盏茶时间后,玄策方惊叫起来。远远视之犹若夜空孤星,虽然不大,却是晚间行路之人心中的灯塔。

可就在临近岛礁之时,却见西南方向有一物自水中奔游而来,游速极快直激起滔天巨浪。本欲登岛的夜雪心下犹疑,便在空中盘旋绕飞。巨浪之内似也有所察觉,瞬间浪花不复,赫然是一少年。双方对视了一会后,水中少年竟大声呼喊起来:

“嗨——游了这么久终于见到活人了!一起吧!我在岛上等你们啊!”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复,巨浪又起,游速较之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消推杯递盏之间,少年抹了把脸和头发上的水渍,甩甩墨蓝色衣袖,轻快地跃上礁石。抬头寻找众人时,却发现五人站在礁石上看着自己,随即尴尬一笑,快步向众人走去,边跑边喊:

“水里游的鱼终究快不过天上飞的鸟啊!”

说话之间已到众人眼前,只见这少年身材颀长,眉目柔顺毫无一丝戾气,鼻翼丰润积聚一团和善,皓齿红唇显是善变口舌,衣袍宽大水袖翩然,其上又绣着些许蝴蝶,视之愈发绰约出尘、气宇不凡。

毫不反感,甚至可以说讨人喜欢。虽是初次见面,但这位少年身上散发的特异气质,却令人舒适自然。玄策心下开心,便一扫适才的狐疑谨慎,学着少年方才口吻打趣喊道:

“哎——阁下好身法呀,游的比那水中鯈鱼更显从容潇洒,想必一路游来合当畅快怡然吧?”

逗得众人哑然失笑,少年不急不恼,也随众人哈哈笑起。末了整整衣袖,将双手背负后,颇具文士气韵地答道:

“子非鯈鱼,焉知其嬉游之乐?子又非我,焉知我如鱼嬉游之乐以游北海乎?鱼之乐,濠梁可观也;吾之乐,北海难寻啊。”

众人渐由浅笑嘻哈变为凝神倾耳,此人看似放浪不羁、乐天豁达,实则颇具禅意哲思;看似毫无屏障、一眼洞穿,其实深不可测、令人敬畏。如那蔚蓝大海,取一捧观之如此,放眼整体亦如此,但我们却不能觉得读懂了一捧水便看透了一座海。守约拦阻住正欲辩驳的玄策,免得其自取其辱,这少年虽然年轻,但哲思深度和雄辩之才已在自己之上,玄策又岂能招架?便上前一步,躬身抱拳道:

“阁下年纪轻轻却才智过人,令人倾慕。不知自何处而来,又往何处而去呢?”

“来自来处来,去往去处去,天地渺渺万物如尘,何来何去犹未来未去,唯游历其间尔。”

一时间五人悉数语塞,听其寥寥数语竟有闻道之感,且不论其修为几何,此般境界已然出尘。布尔大为惊讶,一则为此人言谈举止豁达高雅;二则为此人的出场之奇超然其测。

原来六十年前,布尔以生命为契约卜问六十年后之事时,用的是双倍的砝码,测出与夜雪四人会面的种种经历,直至飞临尤因岛。其间诸事诸语可谓了然气胸,奈何登岛之后的事情,任凭如何测算卜问,终究难以窥视。

可也正因如此才使布尔愈加惊讶,所卜之事一一应验,如同映像回放,连此落脚礁石亦在其间,却独独少了这少年!一时间各种揣测涌上心头,且敌友莫辨,怎能不使布尔惊讶万分?然强者御敌,审视之后必是佯攻。布尔思忖道,但凡立世为人,莫抵不过“虚荣”二字。此人确也才俊非凡,颂之亦不显得虚伪,且捧之以扰其心性,待其麻痹意乱之际,自然容易窥测敌友、虚实。

玉树临风仙道体,

聪颖思辨惹人嫉。

自古英雄出少年,

纵横四海谁堪敌?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高深地学识、见地,真乃天地之幸、苍生之福!乾坤灵秀育雅望贤达,道家宝树立名士风雅。想必师承先哲,假以时日定青出于蓝开宗立派。”

众人初听觉得新颖,渐渐觉得尴尬,最后当真佩服布尔这厮真能说得出口。心下倒也大致理解所谓何意,故而虽听得头皮发麻倒也不去阻挠,再者,此番吹捧虽极尽浮夸,但终究师出有名,绝非陈词滥调无稽吹嘘。

却见这少年听的是昏昏欲睡,脚下生根却身形飘忽,待布尔讲完,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霎时恢复到适才那般愉悦之色。随即张口便来:

“高?孰为高又孰为下?长短相生,高下相形,以北海之博,较洞庭为大,比大食则小。是故高下、大小不过存乎他人口舌之内尔,于己又有何干?何不以天地为海而逍遥游之乎?”

修为良莠间会产生压制力,境界高下者亦复如是。少年面恭语柔,却依旧震慑着众人心田。夜雪看着此人不住回忆:一路走来,虽阅人不多亦不乏出尘强者,姐姐温婉雍容,一身修为却霸道异常,令人难以仰视;雷爷、云爷虽强却可估测、揣摩,难及宗师之列;鬼谷柔和诡谲,学识广博无量,可视之却难度之;布尔占测、列阵之术神秘莫测,但终究断臂,修为虽高却未臻化境;这少年如白光、清水视之则透,久之又令人有‘赏天、观海’之感,一目所穷看似将海、天尽收眼底,殊不知所见不过海、天一角。

“振翅一夜、击水一宿,虽未伤元气,终究有些困乏。且一道进些饭食,好蓄力上路。”

夜雪招呼少年,一起到礁石顶上这片稍显平坦的岩石之上。少年毫不拘束推辞,兀自跳上礁石,将湿衣往礁石上一搭,只着纱衣盘膝坐下。守约便取出所载鱼干和竹筒茶饮,分与众人一道进餐。一夜连一晌,众人也颇觉饥渴,均是大快朵颐之姿,风卷残云之势,不消一刻便食尽腹饱。

“聚散之间缘分生,人生何处不相逢?后会有期!”

夜雪说完便显化真身法相,四人随即复落其背。少年亦起身抱拳答道:

“有缘自会相见,既有今日无约之逢,岂无他日有约之遇?”

众人纷纷抱拳致意,夜雪凤鸣长啸,振翅之间已在百丈之外。少年自语这暖阳和风,好不惬意,便曲肱枕臂,天被地床酣然入眠。

且说夜雪无人,虽不免各人思忆方才之人,但毕竟心怀紧要之事,终究便无人提起亦无人对答,约莫一个时辰后便将此人暂且放下,复又专心思虑御敌之策,又将一个时辰后,四人悉已凝神入定。

金乌渐挪西方,阳光和煦并不甚刺目,淡淡地晚霞已开始着手晕染天海相接的天空,云霓尚未红透,且镶着层层金边,好不醉人。

卷四海泪石——猎血瞬闪

美景非良辰,

愈加撩人心。

千古烦愁事,

不过痴心人。

夜雪想起姐姐,离山数日不知主上可好,大业未兴亦不知可有变数。不觉又想起些前尘往事,蝉噪林静,景美情伤,一时间竟眼眶湿润、满目哀鸿。夕阳渐浓,残阳半入北海。

一路的风和浪缓突然生变,狂风呼啸、巨浪滔天,四人随着阵阵颠簸清醒过来。布尔大声喝道:

“尤因岛将近,大家打起精神,此地风高浪急,之前每临此地,奈何翅力不济终难登岛,因此这近岛诸险,吾亦未知。”

说着便运起真气,将夜雪连同众人罩在其间,与此同时夜雪一边揣摩气流以稳定身姿,一边强运真气将冰甲覆于四人胸口,一时间或高或低、忽左忽右地曲折前行。可不消盏茶功夫,布尔置于四周的真气屏障便出现异动,只见这气流旋风中开始杂糅进尖石砂砾,与气罩相撞时不住地砰砰作响。

布尔心下明白,若不是夜雪深谙气流攒动流向,迎风顺势趋吉避凶,这风暴中的砂石早就击穿自己置下屏障。然而此处距离那三百丈绝壁尚有一段路程,其间所遇之险定甚此处。该当何以度之?但转念一想,身边三人尚且年幼,所历过浅问了也是白问;夜雪虽然识广,但此时一心避险,岂有统筹兼顾的视野?

“吾等莫慌,欲得朝阳者必历暗夜!大家且听我安排:尊者莫管其他,依风顺势向绝壁靠近即可;守约玄策兵分两翼,遇左右难避之石则以力击之;我负责前方和上方安危;丫头与我靠背而坐,若遇侧后偶来之物,大声喊叫即可,我等循声击之。”

主意既已打定,众人按计划分列站位,守中有攻拱卫夜雪穿梭在暴风之中。其间虽有飞石来袭,均在这种合理地分工下化险为夷。就在众人暗自庆幸之际,一道血色霹雳自天空直直劈下,众人霎时惊骇无措。说时迟那时快,夜雪速将翅羽一收,真个身体急速下降,随着“抓好”这一声命令,将身体一侧惊险避过当头一击。血色闪电擦着羽梢呼啸而过,霸道地电芒将羽毛蓬松传向众人,一时间五人皆是一个机灵。尚未缓神,便见这道闪电劈入大海,雷霆万钧之下冰冷地海水也燃起熊熊烈焰。

“抓好了!”

随着夜雪的吩咐,众人拉回神识。虽是风涌石密,布尔还是分辨出前方峭壁,随即大呼:

“大家抓好!切莫乱了阵型!冲刺吧!成败在此一举!”

夜雪、布尔二人心照不宣,看到火海肆虐便知时机来临。因为一直以来为避飞石只得随风顺势,但对羽族来说,随风难以借力,壁立千仞越之尤难。但此时海面爆燃,空气受热升腾,攒动地热气正是向上攀升地动力源泉。

五双眼睛紧盯燃烧地海面,紧收双翅地身体不住下坠,些许热气已在身边游走,但夜雪在等待那团爆燃瞬间的蓬勃气旋。火海降熄之际,暖风如柱呼啸而来,夜雪嘭一声张开双翅,下坠的身体随即止住,足蹬气流、翼迎长风,双翅向下一振,整个身体沿峭壁急速上升。

在上升的一瞬间,夜雪再次迅速收紧双翅,速度进一步提升,沿峭壁直冲天际。布尔同为羽族,对这些时间节点把握地也是恰到好处,便在夜雪收翅破空之际,掌间运起周身修为,沿冲刺方向于空中画弧。一道蓝白色拱形光柱,如开路先锋窜进头顶上空,一来击穿空气,好降低夜雪的飞行阻力;二来扫除飞石,以防众人被流矢击落。

迎着强劲气流的振翅一煽,再配合布尔的气流撕裂,夜雪身法极快,霎时已在百丈之外。光滑异常的峭壁,对攀越者来说势若天堑,可对飞行者来说却占得地利。光滑的石壁有助于气流的稳定统一,沿着石壁攀升又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暴露在飞石、闪电之下的面积。抑是如此犹有不少道霹雳与其擦肩而过,虽怀惊惧之情,但爬升并未停止,一百五十丈、两百丈、两百五十丈……飞行仍在继续,虽然速度减缓不少,但估其余速,足以抵达三百丈之峰巅。

布尔由惊转喜,胜利在望的激动之情,将要发现新大陆的冒险刺激,大概率解开千年恩怨、挽救鸮狼两族的快意自豪,令布尔心旷神怡。朔风湍急如春风拂面,霹雳玄惊似鸣钟奏乐,抒怀间已至两百九十丈高度。

微笑未半却瞬间肝胆将裂,只见正上方的山体竟与一路紧贴着飞行的峭壁大相径庭。呈花萼状向外延伸,与直立的峭壁间形成近乎垂直的夹角。除了守约喊了一声“姐姐”以作提醒外,离海三百丈高的地方并无多于声响,一半因紧张,一半因无措。

“扶好丫头!”

夜雪寥寥四字却将三人一道提醒了,话一出口便急速张开羽翼,攀升的速度瞬间大幅降低,紧贴直立峭壁的腹部划过山巅夹角,依靠惯性沿突着出地山崖缓缓滑行。沿峭壁垂直飞行后再折转近九十度滑行,此刻的无人皆呈头下脚上的颠倒之状,升力不继的同时还得克服自身重力,没人知道能否滑至花萼状石壁的末端,甚至包括夜雪自己。

此处气流较之适才一路飞过的峭壁尤为不同,风速迅猛、方向多变,令人难以揣摩,不过好在飞石尽消、霹雳不再。强弩终有末,山高必有涯,虽然一路颤微,终究还是抵达山体尽头。

众人也纷纷松一口气,虽呈倒挂之状倒也觉得畅快,一时间均幻想起登顶之后眼前会有何等景象。可计划难及变化,夜雪刚一露头,自上而下一汪飓风倾泻而下,风性炙热裹挟闪电,重重击在夜雪脖颈。

一路负重、追时疾行,为攀绝壁极力振翅,历经紧张终缓心神。此时受此重创尤甚平常,夜雪瞬间意识淡薄,沉重的身体无力为继,双翅稍一扑楞便沉沉下坠。惊骇、心疼、无奈、绝望,在四人心中蔓延,众人大声呼喊夜雪,但夜雪此刻双翅无力意识稀薄,显然难有举措。

终究还是不行!布尔长叹一声,心下悲慨。准备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难以成功。鸮狼两族也会毫无未来可言,自己身死并不足惜,却要连累了这四人,一时间心田愧疚不免长吁短叹。守约三人一心尽系姐姐安危,见呼喊不闻便坠身急抓,守约反应、身法均属最快,玄策次之,丫头最后,竟一前一后连成一线摇曳空中。

夜雪尚处于昏然之状,虽然羽翼摇曳使得坠落缓慢,但下坠已然不可避免。转瞬之间万般思绪自布尔心头闪过,却无一能解眼前之急,只得下意识将身体一沉抓着丫头的小手。当此之时唯一能做的便是,期盼在下落途中夜雪神识恢复,且不计较登顶与否,至少能保众人安然落地。

守约思忖,若临近地面之际以狂风之息蓄力猛击,可依靠法决霸道地反噬之力,反弹缓冲以求自保。但此时五人手手相连,自己不仅无法腾出手摧动法决,五人的跌落之重也绝非反力可抗。

嗖——

众人从无奈到认命过渡的当口,声音自头顶传出,坠落随即停止。守约抬头一望,只见布尔系于腰间的海螺中,伸出一根手腕粗细的赤红之物,霎时间一股浓重地鱼腥味扑面而来。顺着满是粘液的赤红肉柱向上看,只见顶端膨大如蛛网,似触手般抓敷在花萼状峭壁的边缘。布尔微微苦笑,自嘲道:

“看来带上你还真的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啊,不然这会就成了‘鸟干’以后可就吃不成‘鱼干’喽。”

生死攸关之际依旧谈笑风生,这份定力与坦然怎不令人赞叹。红尾在海螺中支支吾吾像是回话,不过从语气看说是‘回怼’更为贴切。倒也难怪,此刻情势危急,生死不过一线之间,岂是调侃之时?但布尔却也明白,这一切也仅仅是拖延时间,如果能拖到夜雪复苏自然可保众人无虞,但如果拖不到那时间,这一切还是会化为乌有,毕竟以红尾目前的修为,是无法单凭舌头将五人从空气乱流中拉上峭壁之巅。

“放弃吧红尾!崖壁经常年风削雷劈、锋利异常,汝之长舌虽有体液裹覆,但久之必遭其伤!此刻吾等虽未覆灭但已临绝境,夜雪虽修为深湛,但毫无防备之际被此等力道的霹雳击中,量我比之,亦非一个时辰而复苏不得。因此这唯一的生门也已紧闭,还是放弃吧……”

众人惊闻此言皆不言语,丫头修为不足,此刻拉着三人已够吃力,更无余力言谈;玄策心中暗自嗔怪这等丧气之语,不屑与之计较;守约初闻大觉不可思议,转念一想便知其激将之意,遂不言语,只是不停催动真气,以加速姐姐复苏。

果不其然,红尾不仅没放弃,甚至不再支吾犟嘴,兀自定气凝神,牢牢抓住峭壁末端。任大家风中摇曳,任舌头颤抖不已,任裹覆于末端的粘液慢慢褪去,红尾兀自坚守半个时辰不放弃。直到此刻,玄策和丫头才真正理解布尔那番话的良苦用心。可传递过来的颤抖,又让每个人心知肚明,红尾的极限快到了,大家随时都有可能跌落崖下。

“够了红尾,刚才是为了激起你的斗志,为夜雪争取半个时辰的时间来创造奇迹。但这显然是不够的,实话告诉你吧,此等强度的伤害,若没有两个时辰的凝神调息,是难以复苏的。别再坚持了,这样下去你的舌头会废了的!你已经做得非常好,收你为仆是布尔一生之幸!当年狼山之巅舍命相救,已经还了我的恩情,此刻是我欠你,来生再报吧!”

布尔不敢停顿,此时此刻众人悬于一线,呼吸之间引起的共振都是在加重红尾舌头的负担,不得只得一气呵成全盘托出,说出作为主上,平日里想说,却不好与仆从讲的话。遂接着说道:

“覆膜尽脱之时,便会受这利若锋刃的峭壁削残,既已改变不了未来,何必再受此苦楚!我命令你即可放弃!”

痛苦又艰难的支吾声,自布尔腰间响起。红尾不甘、痛苦、泪目等诸多情绪,通过海螺的压抑和放大,传进众人耳朵里时格外的悲怆,甚至连昏睡中的夜雪也为之一震。

舌尖触手上裹覆的护体粘液终究还是悉数滑落,沿着舌头滑上布尔的腰间,浸湿衣服滑上手臂。布尔已经不忍再看,因为锋利的风蚀峭壁会在下一刻切碎他的舌头,众人会在鲜血喷涌中化作飘零的梅花,落在冰冷的山崖之下。死亡来的太快,甚至比上次更加令人绝望,这难道就是自己终点吗?原以为经历过一次死亡后,我会看破生死,原来是我错了!当死亡近在咫尺的时候,我依旧会恐惧,或许我在恐惧死亡,或许只是在恐惧大业未竟、报复未申。可谁又能讲得清楚呢?原来死神的脸是如此的可怖狰狞啊!

守约看了看适才身躯一震的姐姐,便加快真气的输送。却感觉有一股强大又冰冷的力量开始排斥自己的真气,任凭自己如何施力,渐渐从细若游丝变为滴水不进。守约心头一紧,不知是好是坏,便将目光传给上面的弟弟。玄策望着这道复杂的目光陷入思索,突然一个激灵,对着哥哥重重点头。这一点头不打紧,该轮到守约陷入疑惑了,但转念一想,毕竟生死之间嘛,兄弟临别致意倒也应当。只是隔着玄策无法看到妹妹,或许是多亏隔着玄策吧……

众人的颤抖随红尾舌头的剧烈震颤而加剧,众人心如明镜,一切已经结束。随着红尾的一声闷哼,便传来利刃切肉的撕裂声,布尔心头一阵酸痛,紧闭双眸、泪眼婆娑;守约下意识地将两手抓紧,虽然已经抓的够紧,只想着姊妹四人生死同道、不离不弃;却发现与此同时弟弟的手抓的更紧,脑海中瞬间闪过玄策适才重重点头的画面,莫非……

得以滞空的唯一链接,在最后一层护体粘液褪去的瞬间,被锋利的岩壁拦腰斩断。鲜血喷涌之时,五人猛然一坠。可坠落却在转瞬之间戛然而止,一股强劲的升力,随玄策的一声暴喝,牵引着众人开始爬升。

一惊未平一惊又起,布尔忙睁开双眼,陨落的鲜血和上升的身体在空中重叠,从眼前飘过。“猎血瞬闪”四字在守约心头爆燃,原来弟弟将自己的目光理解为这个,不由得哑然一笑、暗自庆幸。

卷四海泪石——尤因孤岛

不过显然众人庆幸的太早,低估了所处的险境,而又高估了玄策的修为。这一手瞬闪,若是自己一人,即使处此暴风险境倒也无妨;若不在此境,哪怕再加两人亦不防事。但此刻偏偏两难聚于一处,以玄策目前的修为断难成功。

果不其然,在众人翘首以盼,死地后生的快意袭遍全身的时候,上升的速度逐渐变慢,风暴给人的压力却越来越盛,终于这一串五人停止在,距离中线顶点近在咫尺的地方,余力已竭,再无半分上升可能。可众人的心却早已攀上顶峰,此时的坠落,于他们而言不再单单是身体的痛苦,而上升为心将崩溃的折磨。

眼前浮现着峭壁之上的情景,但也仅仅在众人眼中停留,混乱的思绪让眼前诸景难以直达脑海。现实意义下的“过眼云烟”大概就是此般吧。当所有的希望悉数破灭,当所有的不确定完全实锤,当所有的努力全部化为乌有,当死亡已不可避免来临的时候,眼睛什么的、甚至思维,都成了可有可无的累赘。

重重闭下的双眼,权作是对沉重灵魂最好的安歇。

坠落……坠落……

不知飘了多久,一阵沉甸甸地阻力砸着每个人的手臂。残存地一缕游思告诉众人,看来是跌进峭壁下层的飞沙走石中了。不知又飘了多久,众人重重摔落在地……

不是说离魂游往冥界之路异常澈寒吗?可为何周围满是灼热之气!三百丈石崖,又无可借之力以缓坠落,摔下岂有不死之理?可这份扪心自问的意识却又是真实存在的!众人虽非久历江湖,但一路走来,数次徘徊于生死之间,已经练就了:一息尚存,必竭力以求!的坚韧战意。

此刻既有游思,莫非尚有转机?随即快速睁开双眼!不看倒好,一看无不惊骇,赫然便是炼狱景象。风利如刀刺人眉脸,赤电呼啸摄人心神,铁索纵横压迫锁魂,岂是人间之物?可既已睁眼岂会就此作罢!虽然压制之力巨大,却也并非动弹不得。

至少眼前诸景并非崖下布局,这就说明此地绝非山崖之下,也就是说并未坠落殒命!既已得到宽慰,这份不屈的意志,便又重新萌生在胸间,且呈茁壮暴增之势。布尔忽地坐起来,狂风摧其平移尺余,布尔赶忙运起真气稳住身姿。扭头看时,只见月色清亮,月下一道背影清瘦颀长,雪色双翼视若冰霜,月光下晕起淡蓝色白光。长发在风中飘向一侧,势若飞瀑横流,美艳神秘逼迫灵魂。

夜雪!虽然黑发尽白,但依旧分辨得出。布尔诧异非常,随即也明白,此刻众人所处的位置正是“尤因岛”的峭壁之巅。但与未知的事物相比,令人更加惊诧的往往是料定之事的剧烈变数!两个时辰且未必能复苏的夜雪,居然能在半个多时辰就苏醒,尚有余力救下众人!不知是自己阅人有误还是此人隐藏过深,不过此刻显然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协助众人恢复神识,结合当前环境制定下一步计划。

大约一盏茶时间,众人的眼睛渐生神采,对所处位置的定位,愈加激昂着每个人的精神力。又过了将近一顿饭工夫,守约三人也坐起身来。布尔早有准备,用真气协助众人对抗风暴以稳定身姿。三人来不及细看周围环境,纷纷来回扭头搜寻姐姐的身影,此时的夜雪,白发已经重新转为黑色,晶莹透亮、泛着淡蓝白光的羽翼也已消失不见,崖边映月、袖舞发飞,俊美地背影和那神秘地修为,令三人又是欣喜又是敬畏。

夜雪收起凝神调息的双手,睁开双眸轻叹一口气后缓缓站起,迎着风暴走向众人,四人围拢在一起相拥在一处。再一次死里逃生,让姊妹四人的情谊愈加牢固,布尔看在眼里,一时间竟看得痴痴然,眼眶湿润心绪飞扬。好一会后,夜雪领着三人走至布尔身边,大家互相对视,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以及互相关怀的祝福。夜雪看着布尔,随后又看向众人,大家便将目光投向夜雪。只见姐姐自怀中取出一只小瓶子,从中倒出一枚亮红色药丸,将手一摊递在布尔掌心。

“此番我等能于此谈笑风生,全赖众人同心同德,红尾当推首功。护主之心天地昭然,我等岂能任其殒命于此!这药丸乃我等临行之际,家师亲授,以保我姊妹四人安然归程。且请阁下为红尾服下,好使其续命重生。”

夜雪既讲出此药丸的效力,又讲的平和自然,如那一粥一饭、一杯一盏,布尔随即答道:

“尊者美意,布尔心领神受,然此药弥足珍贵,乃尊师为汝等留下的‘保命符’在下岂可强占此德!”

“万物生而平等,只不过缘法有别、根基不齐,闻道先后,如此方演出高下尊卑。然究其本源实为一体,你我皆是修道之人,何必在乎这些虚浮空名?”

说完,守约三人也附和姐姐,以劝布尔收下此药。同时,三人无不感慨,感恩主上弥天大德,心下更是温暖愉悦。布尔收起药丸,起身向夜雪下拜,三拜后坐在地上,将红色药丸通过布满血迹的海螺口,送进奄奄一息的红尾口中。

“此处风利雷惊,非久居之地,我等还是先找一处安稳之所,再行商议!”

众人望着夜雪,皆点头称是。至此才真正用心审视所处环境。脚下石壁光滑异常,风凿雷劈之痕,杂于石壁之上,视之如同符咒、阴文;一条大缸粗细的焦黑铁索,一头钉在石壁边缘,一头向斜上方延伸,消失于苍茫夜色;远远视之,石壁之下是一片凹地,月色辉映之下,可大概看出些竹木轮廓;中心处的一片大湖上,倒映着圆月,波光墨影之间,自呈一份绝妙幻景。

五人对视之后无不满面惊叹,原来这险象环生、风波困厄的尤因岛内,居然是这般醉人心田,当真是个神仙寓所、瑞兽之巢。可方才是祸中有福,此刻又怎能排除不会出现福中有祸的情况呢?不由得在这激动地表情上覆加一层隐忧。

月色正好,一旦脱离这面石壁,顷刻之间便犹如步入世外桃源。尤因岛腹地如盆如谷,巧妙避开上层的环生险象。一溜斜坡蔓延至谷底平原湖泊,初多岩石地衣等物,渐有稀疏灌木的草场,进而满目苍天巨木,树下芳草凄凄、溪流依依,偶有夜莺呜啼。

众人经此虽无敌人却关生死之役后,俱是困乏难当,特别是夜雪,长途跋涉后再接舍命冲刺,适才调息虽能恢复元气,但远不足以解乏平复。五人胡乱吃些,一路走来于林中采集的浆果,寻一处僻静之地,布尔布上结界,守约又在结界外面放置静谧之瞳,便沉沉睡去。

月色清亮,虽然过了八月中秋已有两日有余,可玉蝉依旧寒瘦清圆、肉眼莫辨。两个多时辰后,明月爬上中天,正应在湖心一座小岛之上。凤暴霹雳之声在整座尤因岛上空肆虐,林间鸟兽惊骇奔走,瞬间便将沉然入梦的五人惊醒。

睁开双眼,先看到浓浓火海缭绕天空,接着便是暴戾凶狠地风嚎电闪。众人面面相觑,虽知有大事将要发生,可均未经历此间之事,一时间俱是手足无措,只得静观其变。

玄策天性机敏,于这风吼雷鸣之中,听出些许断续杂音,遂将身体伏于地面,双手环抱成喇叭状,将耳朵紧贴虎口,仔细聆听地下动静。众人也纷纷屏气凝神,好为玄策提供一处宁谧的空间。只见玄策的表情,由平静到凝重,再由凝重到惊骇,最后额头渗着汗水,随着天空一声惊雷,仿佛耳朵背受到重击一般,急速撤离虎口,整个身体弹起笔直站在地上。

“这……此间必有一头凶兽!我刚才听到它的咆哮之声,像是从地底传来,暴虐异常,令人闻之色变心惊!”

玄策站起后稍一定神,说出此番话语,说完倒也轻松许多。可众人却被他的说辞震惊的神色凝重起来。要知道,玄策乐天无惧,此刻竟被一声咆哮惊到,可见此兽之非同凡响。

“来时,此间虽然祥和,却游离着些许怨气,如此看多,多半是此物生发。不过我等也不必过于惊恐,以我观之,这风雷、烈火绝非自然生成,多半是由此兽吐纳,细看之时不难察觉,气势、修为虽然霸道,但明显满含愠怒,以至于气息不受控制、攒乱纷繁。如此,只要我等静心思虑,未必不能达到四两拨千斤的神奇效果!”

夜雪见众人被玄策稍显夸张的神色惊到,便将内心想法托出,借此鼓励众人。临阵之际最忌怯懦,战意不足则毫无胜算。显然众人被这段说辞所激励,顿时一扫方才惊惧的阴霾。

卷四海泪石——岛中小渚

“岛外波涛汹涌,且可以辨认出是自南向北奔涌去去!”

鱼鸮一族久居北海,听音辨浪之能异于常人,在这风吼雷鸣的夹缝中听出岛外涛声。守约闻之一震,将之前所见所闻,在脑海中飞速闪过一遍,随即接过布尔话头:

“莫非北海每一甲子的潮起潮落真的是源于此间?何等海兽可竟能拥有如此庞大地自然之力!”

“不错!以这涛声来判断的话,定是如此。看来这鸮狼之争的始作俑者便在此间,只要我们弄清楚这凶兽的来龙去脉,定可破此千年疑云!还北海生灵一份安宁!”

布尔说完见无人相应,随即明白其中缘由。微微一顿接着说道:

“据书中所载,你们需要的东西,应该也在这里!再者,据我当年卜筮之相以观的话,我等休戚与共,途虽殊归终同!布尔斗胆请诸位道友,以北海苍生为念,一道破此困局,造福生灵!”

布尔说完便要下拜,夜雪挥袖阻拦。搀起布尔后,夜雪深情扫视弟弟妹妹,转身迈出两步后回头对众人说道:

“我等之所求与道友之所望殊途而同归,我等之所望与道友之所求岂不同归否?天下一体万物一心,常言‘以苍生为志’而不能挽一隅之性命者,何以申报‘以苍生为志’之宏愿哉?善有大小之分,却无高下之别,事关鸮狼之争,更兼北海苍生,我等岂能袖手置之!再者,布尔之于我等犹如朋友、兄弟,朋友临此大难,岂能怀隔岸观火之心而任其覆灭?当同心同德、竭诚一体,虽说是为道友,可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

守约兄妹目光炯炯,望着姐姐重重点头,令夜雪一阵感动。俱知前路险阻、生死未卜之下,犹能毫不犹豫地慷慨赴难,该是何等地信任和深情啊!布尔心下无比感慨,但大恩言谢倒显轻浮,遂在心中暗自许诺报德之事。

五人单膝跪地,围成一圈将头抵在一处,布尔便将自己的作战计划和盘托出。其间守约和玄策偶有插话、讨论,只消一盏茶功夫后,五人便潜匿行迹朝湖心岛方向进发。

头顶风助火势烈焰焚天,其间夹杂着的暗红霹雳,让这幅霸道的自然力量显得愈加恐怖、诡异。好在林中虽有大风肆虐,嗡嗡雷声,终究并不妨碍前行的脚步,甚至可以作为巧妙地伪装,以掩盖众人发出的细微声响。

诺大的湖面已近在咫尺,五人在紧邻湖面的一株大树后聚首,一番商议后,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夜雪载守约、玄策,自空中进发;一路由布尔带着丫头自水面出击。红尾服下药丸后沉沉睡去,不能载着二人,但布尔毕竟是鱼鸮一族,虽不似红尾般擅长水战,却也精通水性。主义既已打定,五人便分头而去,身法凌厉转瞬即逝,唯留些许气息在风中飘荡。

湖心岛倒也不大,方圆尚不足十公里。比及近处细看,竟是一座光滑、焦黑的山包,山体独立并不连绵,仿佛一桩高耸石笋,又似自他处飞来之峰。夜雪三人刻意凌空巡视,却并无隐匿立足之地,遂寻一处近水湿地中露出的石块歇脚,一边分析山石地势,一边等布尔和丫头到来。

说来也怪,两队人马均未遇到阻碍,水中甚至几无游鱼,且愈是靠近湖心越是毫无活物。双方碰头后一起登岛,可这岛上山体奇特,立足尚且不易,更无容身之处。

“此刻唯有绕岛一周,以观此岛可有入口、结界。”

布尔低声与大家商议,虽然这实在不利于隐藏行迹,甚至可以说是犯兵家大忌,但当此之时却也唯有此法。夜雪随即将冰甲运起穿与众人,五人便在布尔带领下依次前行。不消多时便回到原处,神色难免消沉,这偌大山体圆润光滑、焦黑炙热,仿佛通体铸就的一口大钟,毫无接口缝隙;抬头向上看时,只见山体高耸,形成山尖,尖端细长直至插进头顶火海之内;山尖与山体相接的地方倒是有几处孔道,皆成次序排列,然孔道狭窄且炙热无比,绝非生灵可越之地。

“此岛霎时怪异,如一方硕大囚笼,想来这凶兽便在这山体制下。道兄深谙奇门遁甲之术,可否看出其间法门?”

夜雪说的淡然,且并不看向布尔,仍是上下打量着这座致密严实的奇特大山。但布尔却因这句话陷入沉思,口中喃喃自语:

“囚笼……囚笼!囚……”

“布尔叔叔,这上面太热了,还是你带我游泳的时候,在水里舒服。”

丫头一句打断布尔神游在诸多藏书上的诸多思绪,却又同时点醒了众人得思维格局。玄策随即插嘴道:

“对啊!妹妹说的在理,上面既然走不通,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从水中尝试一番呢!”

众人一扫适才的落寞之色,布尔也暂时收起方才的诸多思绪,深吸一口气后捏诀纵入水中,只待一顿饭工夫方才出水。不等众人问询,又是深吸口气潜入水中,如是者三,终于浮出水面与众人归于一处。

“湖心岛正南方向,距水面三五里处有一道神秘结界。”

布尔缓缓喘气,众人初闻惊喜,随即惶然。且不说凶兽如何,单单这水下三五里就足够几人侧目了。况且此岛既有结界,可见是为囚禁此凶兽而建,此刻贸然突破结界,若再不慎解开封印,且不说五人殒命于此,北海苍生怕也是要由此涂炭。

众人心下分明,甚至连布尔又何尝不知。但内心深处的召唤,使他不能就此止步。他需要一个能说服众人以及自己的理由,这一切迫使他再次高速运转起自己的大脑。终于在良久的沉默后,布尔默默说道:

“以吾观之,此结界不过是一道防止湖中鱼兽误入的一道屏障,并不具备封印之力;其次,引起如此滔天巨浪,招致鸮狼之争的祸首,料定便在此间;最为诡异的却是,此处封印的明明是鸮狼两族不共戴天的仇敌,可这封印却看得出是由两族共同布局的。其中的蹊跷诡谲令人不得不察啊!”

夜雪尚不知弟弟妹妹们是为何意,虽有相助之意,倒也不急于表态,且看弟弟们如何处置。果然,玄策大义凛然地接过话茬,继之慷慨陈词:

“何须如此渲染铺陈!我姊妹四人既已应承下此事,自然抱着捐躯赴难之心,岂会因遇阻隔、对手强大而轻言退缩!且说如何破此结界吧!”

夜雪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笑,这位弟弟总是勇气可嘉毫无所惧,若是修为能再有所提升,日后自有一番伟业,成一方枭雄。不过遇事还是需要一些冷静地分析和精细的谋略!果然,不待布尔答复,守约先行接道:

“弟弟此言不错,我等岂是贪生忘义之辈!但此事莽撞不得!首先,囚禁此兽之人是否正是为了北海苍生而将其封印于此;其次,此物拘此千年,性情难免大变,适才姐姐便察觉到些许怨愤之气。是故,即使是头瑞兽怕也不得不防;第三,结界与封印之间可有联系?是否会在突破结界时触动封印,进而使吾等瞬间陷入毫无回旋腾挪的绝地?进是一定要进的,但以上三条也不能不思虑防范。”

玄策尴尬一笑,却也觉得还是哥哥思虑周全。自己只身犯险惯了,每次都得哥哥姐姐们为了化解,便心下告诫自己,以后定要遇事冷静、再做图谋。可本性岂会因一次自省而改移,凡事三思而后行的话,那可就不是这个玄策喽!布尔闻言微微点头,看向守约,在逐一扫视众人,最后又将目光落在守约身上,深情真挚缓缓说道:

“阁下思虑缜密令人倾佩!坦白讲,前两条我不敢肯定也无法作答。但这何尝不正是我等此行的目的所在吗?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道特殊的结界只是作为一扇屏障,若岛内所镇压的巨兽不是处于封印状态的话,区区封印岂能阻其脚步!”

丫头听得一头雾水,便也不掺合四人的对答,只是自顾自地凝望映着火光霹雳的湖面发呆。夜雪听完二人的对答,对二人皆颇为赞许,临敌之际能有如此冷静周全的考量,且能在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中理清思路、找准突破,实在是难得!守约点头称是,同时答道:

“此结界既然融合鸮狼两族之力,我得此霜狼**,想必会有所助益。还是先由我与布尔同去湖底一探究竟,无论成败与否,还可以两手准备、进退得法。”

守约说完后对着姐姐微微点头,夜雪会意,微一点头后,走近玄策和丫头身侧。布尔躬身称谢后说道:

“此道结界因在水下,所以布局奇特,如钥匙孔道,狭小却深入。据其性状推测,是以霜狼机弩将鱼鸮真气灌入孔道。若我们能仿照其法,以与之对等的气劲冲击结界,便有破除结界的可能。”

布尔守约对视之后,皆深吸一口气跃入水中,夜雪将手搭在玄策、妹妹身上,一则是为安抚二人情绪,一则是以防不测时带二人迅速逃遁。三人一起望着湖面泛起的气泡,将水面逐渐消失的涟漪转入自己心中。

不消多时,二人已潜至正南方向的结界处。守约不禁惊讶布尔当真是心细如尘啊!此道结界的入口,长宽不及三寸,视之毫不起眼,与他处并无二至。守约尝试着将神识放空,若在平时可谓简单易行,但此刻居于水下闭气良久,非大修为、大定境而不能为之。

虽有难度,但守约自北上以来久经磨砺,修为和境界均有长足提升。抑是如此也仅在转瞬而逝的定境中,得以捕捉到些许细若游丝的外溢真气。二人对视之后,布尔于掌间运起一团真气,将手掌上的湖水顶开,继而将真气进行凝炼,直待压缩至径长两寸时,手一甩将真气朝孔洞抛去;守约瞄视良久,只待旋转且发出嘶嘶声响的气团,迎着孔洞的一瞬间,一扣扳机,一支弩箭扎进气团,球状气团瞬间变为圆锥状,裹挟着激射而来的弩箭,一并呈旋转状沿小孔刺入。

卷四海泪石——无量界天

夜雪三人注视着的湖面,亦在此时形成阵阵漩涡,由小及大由浅入深。继而漩涡忽地下坠,如同一只竹制漏斗沉入水底,湖面瞬间恢复平静。三人不知水下情形,见此变化愈发紧张。然而湖面的平静也只是暂时而已,只见眼前的湖水往下略微一沉,正南方向百丈之外,便涌起一道浪花,朝着众人滚滚而来。

当浪花打湿裙角的时候,布尔、守约也从水中跃出,不及抹去脸上水渍,便先大口喘着粗气。浪花散去时二人呼吸渐已平复,不等三人问话,这两人再一次潜入湖中。见此情形,夜雪几人倒觉放松一些,虽未成功,但至少说明已初窥门径。

原来,但凡结界者,无外乎以神驭气,再以气化力,通过一定的印、咒,将神识、修为布于界口,已达到内外阻隔的效果。故而破除结界之法,无外乎实力与巧力。修为、神识强于布下结界之人,自可以力废之,修为、神识低于布界之人,亦可取巧,化力为点,强行将结界刺破一道裂口,且在结界未愈合之际,以身法突破,那日的鹏雀便是如此。

不过这也只是普通的结界,若遇到以法阵为载体,再辅以神识、修为的结界,则必须测出此法阵的阵法布局,待破阵后方可破除结界。然而此种结界修习不易,且需耗费精血元神,故而并不常见。

可此刻此地的此道结界,用的便正是这最复杂的法阵结界之法。适才布尔因不知此结界的属性、修为,但又不敢小觑,便用了七成力道。可这七成力道刚打上去,便被结界悉数反弹,二人均被这霸道异常的结界所震慑,不过好在这投石问路之下,摸清楚了结界的属性。

所以这会的布尔要做的是解读此套法阵的运行规律。虽知是鱼鸮族萨满所用之术,但总是难以洞察其序,几番尝试之后,总觉似曾相识又模棱两可。可这似是而非间,便让布尔想到了当年师父偶尔讲起的一种结界,此种结界融合了萨满三大巅峰法阵,强悍无比、霸道异常,不过可惜的是,千百年来已然失传。

想来眼前的这道结界便是那失传已久的“无量界天”说起这无量界天倒还有一段往事,此法阵结界术,在修行者心中是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虽属外道,却堪称外道阵法中的扛鼎之作!由此可推断,萨满地位的日薄西山,与此种霸道结界术的失传不无关系。

既已料定是无量界天,布尔便开始在脑海中搜寻,从小到大翻阅、听闻关于此种结界的所有信息。可能想到的不过是些许支离破碎的夸耀、称赞之词,关于此术的由来、发展、修行之法悉数为零。唯一有价值的便是,想到在自己掌握鸮族萨满三大至强结界术后,被大萨满‘萨丁’带领着瞻仰萨满荣誉墙时,在结界一栏的角落里看到了,被称作‘萨满之魂’的无量界天。不过可惜的是,此栏毫无介绍,唯独孤零零的摆放着三面镜子。

布尔望向守约微微摇头,二人遂再次浮出水面。出得水面之后,布尔不似之前那般只露出胸肩,而是直接从水中跃起,找一处石头坐定陷入沉思。守约取下机弩,顾不得身上水渍,便先擦起枪身。众人围将过来,布尔又沉思了一会,看向夜雪,默默说道:

“此处的结界用的是,萨满一职失传已久的最强结界术‘无量界天’。我虽然粗通萨满诸多秘术,却对此法决毫不知悉,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布尔神色落寞,苦闷之余尽显自怨自艾之态。夜雪视其情形不免为之担忧,便刻意接过话茬:

“凡结界者,均为真气、神识、修为所郁结而成。虽有更高深的法阵类结界,但免不得都会随时间、气象、环境、外力所逐渐弱化。想来这‘无量界天’在这湖底浸淫千年,岂不残旧乎?”

布尔闻言后为之一震!双目锐利紧盯湖面,灵光一闪而逝,恢复到适才状态,黯然回答:

“尊者所言不虚,然而此道结界,之所以被称之为外道结界之首,确有其过人之处!虽历经千年,却是历久弥新,未见残旧之状。”

众人陷入沉默的当口,夜雪却并不放弃,而是对其进行了一番思索。不消多时,便开口说道:

“我们能否换个角度思考?其有违常理的本源究竟何故?福祸相依、盈亏相伴,过人之处有些时候正是缺憾之所……”

夜雪尚未说完,便被布尔一声惊呼打断。布尔顺着夜雪的设想思索起来,为何鸮族三大结界那么霸道,却难以抵御时间、环境、气象、外力?落鸮岩上有不少此类结界,不过百年便渐次残旧,结界内的真气外溢明显,便想当然的认为“无量界天”亦是如此。可发现并非如此时,满脑子尽是对其过人之处的敬仰称诵,却没有静下心来思索其中缘由。果然是当局者迷啊!险些误了大事,想至此,难免汗湿衣背,好在刚从水中出来,他人也辨不得是汉是水。

“多谢尊者一语点破,令布尔茅塞顿开!”

布尔一语说完后便自个陷入深深地沉默,思路既已打开,遂另辟蹊径重点分析。无量界天既然有三大结界的影子,想来便是以三大至强结界为蓝图所构建而成的新式结界,但三大结界无一例外都抵御不了弱化、残旧,看来破解这无量界天术式的关键,在于解开其可以抵御真气外溢、界力弱化的缘由。

但凡结界必有术式,也就是将真气、神识、修为锁紧去的一种法决。法阵结界更是如此,将真气等物锁进法阵,以达到提升防御界力和延迟弱化的效果。但只要有术式便有边界,有边界自会有缝隙,因此,理论上是不存在亘古永久的结界。没有完美的术式,也不会有密闭的空间,单凭术式自身如何来实现这么不可思议的创举?

莫非是术式过于致密,延缓了真气外溢的速度,使其历经千年而犹能保持肉眼难辨的弱化?虽然从理论上讲有此种可能,但其复杂程度绝非人力可为那会是什么原因呢?布尔的思索开始遇到瓶颈,但他并未就此放弃,荣誉墙上的三面镜子浮现在布尔脑海,使其冥思苦想二者之间的联系。

夜雪见布尔陷入沉思便不再打扰,和弟弟妹妹一起踱至正在擦拭机弩的守约身边。玄策嬉笑着将守约身上那件还在滴水的披风、褂子脱去,拧干后搭在石头上。守约放下手中机弩和姐姐妹妹打招呼,夜雪关切一笑,询问起水下诸事。守约将擦好的枪机倚在身边,边抹去身上水渍边回答姐姐问询。末了,停顿之后讲出自己的疑问:

“姐姐,你说有没有多次施术的结界呢?”

守约自认为这个问题过于外行,便不好意思同布尔讲,此刻姊妹四人在一起,便没了那些拘谨,便问起这个自以为有些弱智的问题。夜雪明白这个弟弟素来机敏,断不会问些毫无由来的低级问题,此刻既然这么问,定有引起他疑惑的事情。遂回答道:

“常理说,结界讲究一体成型,如此才能确保其完整性以及耐久性,多次结界便产生更多接缝,会加剧真气外溢速度,进而降低结界强度。不过凡事皆有例外,弟弟但说无妨。”

“以我多年研习弩箭弓丸来看,这道结界并非弩箭带着法阵一击而成,而是三次。”

夜雪微微一愣,对此表示狐疑,但毕竟是弟弟说出来的,便没有在神色上体现出内心的疑问,以防干扰到这位自尊心极强的弟弟。守约稍一停顿接着解释道:

“结界的孔道口,有三处切口,虽经岁月侵蚀但仍旧看的出痕迹。这样的切口只有呈一定角度射击才会形成,且有其分布来看,在结界处当是形成等距分布的三个着弹面。”

夜雪沉吟一会,亦不知何故,毕竟这种结界形式之前可谓闻所未闻。随即也明白,弟弟之所以说这些,无外乎两方面:一则说出自己见闻、疑惑,与大家分享;二则担心布尔觉得自己外行,而让自己帮忙传话。夜雪有问询了几句关切之语后,留这姊妹三人在这晾衣说笑,独自踱至布尔处。

此时的布尔虽未晾衣服、拭水渍,但周身并无湿漉之处,细看时甚至能看到身体发肤上微微冒出的蒸气。只见布尔一腿盘膝,一腿支起,左臂搭在支起的腿上,将身体斜倚在岩石之上,双目盯着前方湖水,显得空洞深邃,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夜雪本欲进言,但视其此种状态,便默然立于身旁。此刻距离二人上岸已足足半个时辰,突然,布尔身体抖作一团,身上蒸汽也越发浓密,夜雪见呼喊毫无反应,便伸手晃动其肩膀,顷刻间一股炙热的气焰直冲掌心,夜雪强劲的护体真气瞬间将寒力布于掌间,同时一股绵柔清冽的气息自掌间注入布尔体内,以平复其此刻狂躁焦热的思绪。

不消片刻,布尔颤动的身体趋于冷静,久久圆睁的眼睛慢慢合上。一盏茶功夫后,响起一声无奈地长长叹息,嘴上着魔似的念叨着:

“怎么可能一体而成,这么复杂的结界,怎么推算都无法完全闭合,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夜雪并不理会他这些自言自语,只是默默说道:

“适才守约与我交谈,据孔道切口看,这道结界竟分三次而成。你精研诸多术式、结界,故想询问下可有分步施术的结界类型?”

布尔闻言,忽地扭过头来,空洞的双目乍如雷电激射,似那被惊醒地猛兽般盯着夜雪,确切地说是盯着夜雪方才的话语!旋即颤抖不已,嘟囔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继而又仰天长啸、如疯如癫。

一向冷静地布尔,此刻竟如此乖张轻狂,令在场的几人无不惊骇。但一反常态的布尔令众人感觉陌生,变得敌友莫辨,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前劝慰。直到好一会过去,布尔慢慢平静下来,伏在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刚才的癫狂抽空了自己的精气神。良久后,布尔借着山石支起身体,众人看时,只见曾经容光焕发的布尔竟仿佛老了许多,面色黯淡、嘴唇发白,深棕长发略显枯黄,甚至头顶一缕白发,由梢至根悉数尽白,飘在鬓角显得刺目却又神秘,那双眼睛就越发显得深邃明亮了……

卷四海泪石——突逢陷阱

“守约阁下,多谢指点迷津!劳烦再与我一道辛苦一趟。”

说完二人对视一眼跃入水中,不多时,只见水中闪起三层金色光影,继而又是传来三声枪响。短暂地平静后,水面波澜四起,接着山石晃动,进而连整个岛体都开始颤抖,正在众人不明觉厉之际,一声痛苦地咆哮自岩石内传出,这种巨兽的嘶鸣是如此的震慑人心令人惊惧!咆哮声中头顶的风吼、雷鸣、火嚎亦是愈加澎湃、肆虐。

夜雪忙拉着玄策、丫头,时刻准备着生变时的应急逃遁,二人心生惊骇,也是自觉依着姐姐。夜雪思忖,此刻带走二人容易,可水下的两人该当如何呢?刚才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间也是心急如焚。

正在担忧之际,只见水中又有光影闪起。不同于之前的是,这次的光影,同时亮起三层,虽有先后却如一体,将整个湖面映出一层明媚地金黄;忽而水面一阵波动,接二连三,三道波痕融为一体,波痕刚起枪声随即传来,三声亦是虽有先后却犹如一体。忽然这层亮光和这波痕,如同那被厚厚地帷幕遮住灯盏般,自湖面完全消失,整个湖面瞬间复又陷入一片漆黑之中。若说方才的那般动静足以惊惧人心,然而此刻才发现,突然地平静才是真正地震慑灵魂!

正在众人的心悬于顶点之际,一股强劲的气流自水下喷涌,湖面涌起惊涛骇浪,顷刻间波涛被分为两半,如平地裂谷黝黑深邃。三人顺着这道五六尺宽的裂隙向下望去,可目之所及,除了稍浅一些的黑暗外,便是更深的黑暗。福祸未判,下面究竟是何种情况,一个大大的带着强烈担忧的疑问,萦绕在众人脑海。

“姐姐,你们快下来吧——”

守约带着喜悦的呼喊瞬间打消了三人所有的担心,三人满含笑意对视之后跃入这道湖面裂谷。下降的过程中逐渐适应水底幽暗的环境,渐渐察觉到水下的点点亮光,和亮光旁边影影绰绰的二人。只不多时,五人便会于一处,虽然知道此刻身处险境,但仍为这相逢而心生愉悦。

只见正前方的山体上,露出一处径长六尺的圆洞,冲开湖面的气流便是自此发出,洞口微微亮着淡红色光芒。过了没多久,气流渐渐减弱,布尔示意众人紧随其后,便迎风佝偻着腰身跃入洞中。

原来,布尔将半个时辰内,大脑飞速运转,将三大至强法阵结界的所有组合方式,在心中推演了一遍,可怎么推演也难以做到最完美的结界,总觉得少点什么。正在此时,夜雪带来了守约的推测,令其茅塞顿开,同时他其实还顺带嘲讽了一下当年布下此结界的人,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更加精彩绝伦的法阵构图,一种将三面镜子省略为一面镜子的完美方案,但尚在雏形阶段,以后再表不迟。

三镜的核心目的便是以镜面为结界外缘缝隙的终点,将缝隙反射入法阵之内,使其实现无缝对接,同时三面镜子互为支点,将本就强横的结界翻了三番,变得异常霸道又无缝可泄。当然,只仅仅是理论数据,毕竟不可能有那么完美的镜子,亦难以有安置镜子的完美角度。可若非如此的话,真气并不外泄,以布尔此时的修为,那是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这道坎了。

其实第一次打进去的三重结界,其组合之巧妙已经与原有结界不分伯仲了,故能与其融为一体,可这无形之中却是加强了固有结界的界力,不过好处便是以此摸清楚这道结界的所有底细和布置之法。因而在第二次,布尔与守约心照不宣,均在施术之际做出调整,完美的起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可谓取巧,却又不得不承认二人悟性之高,心思之密!一掌三结,三界其发;一枪三射,三发齐至。故能一举破得此霸道结界。

且说五人此刻鱼贯而入,却见洞穴幽深盘旋回环,蜿蜒而上数里后,又见到一道结界,透过结界可以看到里面的大片空地,以及地面、山石上闪烁着的霓虹焰光。布尔立在结界之前,背对着众人说道:

“方才一路上我们穿过三层鸮族特有的无形无色防水隔膜,可见此地着实与我鱼鸮一族有莫大干系。不瞒诸位,我们眼前这道结界中心,闪着亮光的这块晶体,便是你们要找的‘海泪石’可此石已承载此结界千年之久,颇多残旧,恐难堪大用。不过既然此地能有此石,倒也让我们看到了更多希望!”

说完后伸出手臂,将手掌罩在圆心石上,鹰目一瞪,臂上亮起三道金色圆环,肩膀一沉,三道阵法悉数推出。顷刻间结界上荡起阵阵柔波,反复三次后,柔波带着结界由外及内归于圆心,布尔身体一震、握紧拳头,嘴角微微一笑之际,纷飞的长发也已悉数复原。

布尔撤回手臂,张开手指却并不见那颗海泪石,转身之际一颗晶莹透亮、泛着淡蓝色水纹的晶石,自掌心生出。布尔慢慢踱至众人身前,将晶石递于夜雪,三人也随即围拢上来。只见这块石头当真是世间少有之奇物,淡雅迷人流光闪烁,视之犹如滔滔海水深邃难测,触之清凉怡人如泉如澧,闻之当真有股海水的腥咸神秘之感,颇叫人为之迷醉。

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这颗浑圆的晶体上有一道贯穿石体的圆孔,想来这便是布尔口中所说的,承载如此霸道法决千年,所带来的损耗吧。夜雪将此物分与弟弟妹妹传看后,复又递于布尔,布尔接在手里,将圆孔对准肩前长发穿过,尔后随手一扯,扯下一绺泛着金丝的棕黑长发,手指一捻系在一处,然后将晶石挂在脖上。

夜雪用眼神安抚弟弟妹妹,想来这颗海泪石本就是鸮族之物,由布尔获得倒也属物归原主;再者,此物既有损耗,怕也难堪大用,弃之亦无甚可惜。三人虽觉羡慕、惋惜,倒也并不着恼,其实对他们来说,这份为未知世界的探索,以及一路走来的成长,才是最令人憧憬的冒险。但这些终究是潜意识的产物,在他们心中仍是觉得完成主上嘱托才是第一要务。可这种潜意识的好处却是相当重要的,能够让他们很快忘记那些失落、苦痛。

四人在布尔的引领下穿过洞口踏进里面的大空场,透过闪烁的红光可以看到这处空场的平整,甚至不难发现自空场反射上来的油腻亮光。可奇怪的是自打破这道那道无量界天结界后,便再也没有听到地底传来的咆哮声,然而这样的宁静对这几位颇具战斗经验的人来说,愈加令人惊惶不安。

不知危险会在何时自何处袭来,五人只得站的稍微松散一下,将丫头围在中间。布尔轻声说道:

“从攀升的高度计算的话,此地已在与湖面齐平的位置;观此处空间,在对比整个岛体,想来已处于此岛的核心。料想凶兽必在此地,诸位切莫大意。”

声音虽小但在这寂静的空间中,还是显得刺耳又吵闹,众人也不回话,只是点头致意。前行百米后,布尔环视四周,终于大致瞧出其中端倪,原来这处空间呈锥形分布,与岛体外部结构大致相同,底大上小浑然一体。又往前走百米远,红光愈发明亮,灼热之感便也扑面而来,夜雪随手一挥,为众人胸前加持一层玄冰甲,以降低体温,同时防备越来越逼近的危险。

再走不多远后,众人下意识地齐刷刷停止脚步,摆出攻守兼具之姿。刻意压低的呼吸声,虽说极为细微,但众人何尝不知能产生这种呼吸力量的,是何其庞然的巨兽啊!这是狩猎者的呼吸,如同他们抓野兔时的那种紧张、兴奋又带着刻意的压抑、隐匿。

微风吹乱了众人的发丝、衣带,也将众人紧张的眼神转移至头顶斜上方。定睛看时,依稀辨得出些许火烧红云,看来那会环岛时发现的孔洞便在此处,可这孔洞外大内小又灼热异常,虽能看得到洞外之天,却也只能是望天兴叹罢了。布尔鹰目如炬,修为又颇为深湛,借着洞内红光以及头顶孔道传来的亮光,将所处空间看出大概轮廓。

这处锥形空间,圆底径长不下一里,光滑油腻略具血腥之色,唯在不远处的圆心上有几道奇形怪状的图案。布尔端详了一会,却见这图形神秘深邃,破不似鸮族之物,便又将目光扫视周围,石壁光滑细腻,略成焦黑油亮状,红光晕染之下,实在辨不得是霓虹还是血迹,总之,颇有些压抑、惧怖之色。

四人围拢着丫头,对中心处怪异的图案进行研读,可这图型极为粗犷潦草,简直毫无章法可言,视之如同随手刮拉而成的错综爪痕。可这看似随性的写意线条中却有着神秘的力道,令人不得不为之沉思、揣测。

渐渐减弱直至消失的雷声、风声令大家的沉思更加专注,月色自散去的火云中露出尊容,沿着头顶的孔道,将明媚的月光弥漫进这幽深的笼底。专注是成功的良伴,却也容易成为生存的凶手。忽地,这圆心处的线条蛇形游走,几经游离之后直露出一只径长三丈的洞口,踩在其上的丫头,便在众人沉思的档口跌落其间。

卷四海泪石——三首蛟龙

众人大惊之际迅速奔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霎时间令四人无可奈何、悲由心生。一脚刚一跨出,布尔腰间的海螺中便吐出一只肉色触手,自众人身畔飞出,毫不迟疑探入这处泛着浓浓红晕的洞中。布尔脚下奔走,一边自腰间摸出海螺,在感知其重量发生变化后,随即停住脚步,用手一拉自天井洞口将丫头扯出。

视此情形众人无不欢欣,守约视其轨迹,早奔至丫头将要降落位置,手臂刚一张开,却感受到一股强劲霸道的吸力自身侧掠过。愕然回首之际,只见已跃出洞口丈余的丫头,在这股强劲吸力的束缚下,甚至来不及在空中僵持停留,便如那折翅鸿雁般一头栽下。

力道惊人、迅猛无匹,连同布尔手中海螺一齐扯飞,在空中划出一道触目惊心地弧线。情势紧迫,众人不及思索,一齐朝洞窟奔去,在海螺坠入洞口的一瞬间,五人循着丫头和海螺的轨迹也已齐齐跃进洞窟之中。

众人或欲腾云或欲张翼,以便在这洞窟之中稳住身形,却发现这股吸力实在过于霸道,四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便被这重力道拉着下坠。可正在惊惧之际,也就是身体刚一落至洞口齐平位置时,忽然从四周飞过来数道铁索,众人立马成了蛛网中心的飞虫,一时间周身麻痹动弹不得。四人面面相觑,均被这铁索上怪异又可怕的灵力所折服,心中虽有思虑可肢体却完全不听使唤、瘫软无力。此时之情形,真可谓心未有余而力尤其不足,已然是山穷水尽处。

四人在一瞬间初步估摸下自身状态后,便开始搜寻丫头和红尾踪迹,果不其然正在自己身旁不远的地方。再向下看时,却惊讶发现,原来这洞窟之内不仅仅只有他们,尺余长的飞鸟、蛇鼠、貂鼬……稀稀落落分布于众人下方不远的地方。也都是身负铁索悬在半空,定睛看时,距自己不远处的一些小兽余息尚存,眨着眼睛满目惊惧,只是身体和自己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夜雪和布尔正待呼喊众人,可一张嘴却发现仅能发出些呜咽之声,完全不成语句。再看守约、玄策,正在因连嘟囔的声音也发出不了而焦躁痛苦,夜雪赶忙蓄力冷哼一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后,用眼神示意弟弟妹妹放松心态。

众人神色稍一宽慰,便从这洞窟深处传来一段怪异的声音,音色苍老深沉,如同腔调后被加进厚厚的铅块般,显得压抑、吃力。动弹不得的身体,让众人的感官愈加敏锐,便收起思绪仔细聆听。

“一千年了啊……与这些鸟雀虫蛇比,尔等简直就是美味巨兽呀!啊哈哈哈……”

刻意压抑却又欣喜若狂的笑声震颤整个洞窟,混杂着淡淡腥味的微风自谷底涌出,众人便无奈地随之摇曳。忽地铁索一抖,虽然极是细微,可还是能察觉到身体受到的束缚之力减弱一分,余光一瞥,便看到最下层束缚着的三两只小兽,铁索崩断向谷底坠去。

约莫两盏茶功夫,苍老地声音再次涌进脑海,夹杂着的咀嚼之音,令人听后愈加毛骨悚然。

“虽说太小了点,可终究还是个荤星嘛,若是你们几位,那可就……啊哈哈哈哈……”

混合着饥渴的奸笑声紧绷着众人的神经,可突如其来的下坠才显得尤其令人心惊,只见这洞窟内被束缚的诸多小兽悉数坠落数尺有余。五人震颤之余便也明了其中规律——逐层递减、先来后到。看来并非立毙于此,遂稍觉宽慰。此刻的关键便是曾与层之间坠落的时间间隔,以及在此种身体麻木的情况下,可有脱身的可能。

布尔自被束缚后不多时便与夜雪一样恢复了平静,毕竟此刻的他是众人目前唯一的希望。四人皆远道而来,对北海知之甚少,自己久居此地,又因萨满之职而饱读史籍,若说还有一个人能解开此等死局,便当仁不让只能是自己。压力让这个中年男子再一次陷入入定之态,既然是千年之久的事,那就在最古老的典籍和传说中寻找吧。

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早已超越布尔平日里所用的知识范围,那些曾经涉猎到的被兄弟嘲弄做老古董的典籍,此刻便显得尤为重要。半个时辰后强劲的吸力自谷底传出,头顶的石盘也在这股霸道吸力的催定下滑在一边,众人的身体开始呈现下降趋势,可也就在这一瞬间,身上的数道铁索开始莫名躁动,一股强大的压制之力将众人牢牢定在原地。可脚下的吸力仍在继续,不多时后一抹黑影将头顶上方的洞口遮住,约莫盏茶功夫,孔道处的亮光方才显现,舒目凝视,见一青灰小雀在洞口处竭力煽动翅膀,与这道强悍的吸力做着斗争。

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赞叹。虽说距离甚远力道有所减弱,可此等小雀竟能与之僵持良久,倒令人心生敬意。正在众人为之捏把汗之际,小雀忽地一个变身,由半个手掌大小化为三丈大小的巨鸟,硕大翅羽一挥,身体随之上升,吸力亦在此刻逐渐衰微,巨鸟趁机归复身形,自洞口遁走。众人轻叹一声如释重负,颇为之感到欣慰。

可一息尚未平复,一声咆哮自谷底奔涌,无以匹敌的吸力席卷而至,众人身上的铁索俱被拉弯,下坠之势相当明显,刚飞出洞口的小雀瞬间被拉进数丈之远,三丈翅羽随即张开,可也仅仅让身体稍作停留,便越来越快的一头扎进洞窟。刚一进洞,巨鸟复又归为半掌大小,数道纤细锁链将其牢牢绑定。

吸力随之停止,众人的位置也在这股强大吸力下乡下挪动的尺余,可这些铁索却如同有生命的巨蟒般开始收缩,强大的压制之力透过锁链加在众人身上,霎时间令人眼前恍惚心头空白,直待一顿饭功夫后方才清醒过来。刚一清醒,那坠着铅块的声音便传进众人耳中:

“还真令人惊讶啊!本以为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呢,看来尔等也是颇具修为之人,届时吃时多半还有神识,想想都觉得兴奋啊!啊哈哈哈哈……”

这种于鼓掌间玩弄困厄猎物的愉悦感,所迸发出的得意气息,对猎物来说是逼人的凌冽寒意。许是巨兽千年来不错与人言语,此刻的他对交流的渴望明显是远远大于口腹之欲的,遂紧接着说道:

“又如何舍得将这些大好年华的孩子们生吞活剥呢?他们头顶有广阔地蓝天,脚下有蔚蓝的大海,风那么的青涩,阳光又何其的明媚,再来两口海葡萄,御风躺于云间,最美不过这蔚然苍天……”

悚然的尖啸悄然间变得柔和,又从柔和变成了悲怆,虽然说得尽是些美好、轻快地事物,可对一只言辞间充斥着,对苍天大海无限期望的千年困兽来说,这样的美好愈加如那绚丽鸩羽、鹤顶丹红,不思量尚好,一想起便令人寸断肝肠。

可这悲伤尚未过去,怪异的笑声便再次响彻整个洞窟,接着便喋喋不休的接着说起一些令人半懂半不懂的话语,时而恐吓威胁,时而自怨自艾,一会狂暴骂街,一会怡然自得。众人的情绪、心境,便随其忽高忽低的飘荡摇曳。可无论多么迫人心神的凶兽,只要变成了话唠,便会令其身负的霸气减弱,傻气增加,所谓“平静的湖面最可怕,不叫的狗咬死人”便是此般。酒过三巡食之无味,话说三遍味淡如水,众人便也逐渐适应这恐怖中又略带可爱的怪异氛围。本就不甚惊惶的夜雪,见弟弟妹妹此刻终于都归于平静,遂放下心来望向布尔。

只见布尔双目紧闭,正凝神蓄力。夜雪暗自试运修为,发现身体的麻痹感虽然比方才轻了几分,但仍不足以达到运使真气的地步,那他究竟是要干什么?夜雪心中可谓惊、喜交集。以布尔的缜密冷静,断然不会做些无用之功;可此时此刻的境遇又着实难以有所建树,难免又会对其将做之事感到担心。

夜雪又将目光转向与自己近乎持平的小青雀身上,却惊奇的发现这只小鸟也在望着自己,夜雪遂与之对视起来,小雀眼睛明亮,却带着些许漠然,片刻后便闭目养神。夜雪思忖道,以方才之势来看,此物虽不起眼却也是蕴藏着深湛修为的,再者,临此绝境犹能淡然处之,这份定力甚至比起修为更加令人惊奇。奈何众人皆难言语,一时间也无法探寻到更多信息。

“三……”

卷四海泪石——蓝衣少年

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如同坠入深井的喇叭,一闪即逝,听得出布尔发音时的吃力,以及挤出这个字眼时的紧张。似乎这句极为简单的“话”耗尽了布尔的余力,使其再次闭上双眼,大口喘着粗气;又仿佛这个声音过于细微,需要凶兽全力辨认。一时间安静笼罩了这处洞窟,众人的呼吸声第一次听的这么清晰,可这样的沉默,对人心灵的逼迫感,却又远甚之前。

虽然这份寂静并未延续多久,但对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种度日如年的煎熬。忽然这森寂的空谷如同迸发的火山,火红地焰光自幽深的谷底喷涌而出,众人不免为之忧惧,但比及近前后方才辨明,奔涌而至的是紧贴谷壁的炎波,抑是如此,其间的灼热之感也足以令人倍感炙痛。

炎波一闪即逝,洞窟内复又陷入死寂般的安静。忽而雷鸣电闪、风火奔腾,自谷底喷涌直取众人。突变的画风令众人措手不及、惊惶万分,可眼下又能怎样?除了坐以待毙外,能做的仅仅是调整好心态,让死后的表情不那么狰狞。

风涌火势、雷催电芒,呼啸至众人身下数丈之时,只见谷壁之上瞬间铁索纵横,一股极其强悍的压制之力,将这道涌自谷底的霸道真气团团围住,双方稍作僵持后,这道雄奇厚重的真气融入铁索,沿着谷壁向上蔓延,刹那间,头顶孔道外的天空,风火雷鸣燃作一团。众人无不松下一口气来,感谢重生所带来的踏实之感。

“蓝眉鱼鸮!啊——啊——”

危及生命的险境刚一过去,自谷底传出的一声咆哮,便又开始震颤众人心灵,连动着所束铁索一并颤动。浓浓恨意充盈整个洞窟、响彻整个天地,但众人心内岂能不明白所为何故?

入口处的结界便是鸮族至强结界‘无量界天’,蜿蜒而上的通道中又有三道鸮族防水隔膜,足见当年置此牢笼、囚此巨兽的必有鸮族一份力,这份仇恨历经千年的发酵、积聚,只会越积越深,此刻见到仇敌族众,岂不碎之而后快?

但如此显而易见的推理,以布尔之聪颖缜密岂会不知?夜雪不禁在惊忧之余思虑起布尔背后深意。显然这是一招险棋,若非刚才被锁链压制,众人早已化为灰烬,可大病需猛药,是药三分毒,大家困于此地不仅不能在有限时间内完成所定计划,且终将成为巨兽果腹之物。想至此,夜雪便也理解布尔的兵行诡道。

可若说只为激怒巨兽,使其暴怒之下以真气来冲淡锁链束缚压制之力,倒显得粗浅,毕竟两强相抗之下,这份束缚之力确实会有所降低,但远难达到挣脱之度,这就说明布尔尚有其他目的。一时间难以揣测,便静下心来且看布尔在这盘险峻横生的棋盘上如何落子。

“主……”

布尔极度艰难下挤出的一个字符,孱弱忽微却又如银珠跌落玉盘,阻断夜雪纷乱思绪的同时,也将巨兽咆哮后留下的飞白刻画的愈加寂静。可阻断总是暂时的,这种抽刀断水后的滚滚洪流淹没着众人的脑海。没有人再闭目养神,连同不明觉厉的小雀也诧异这腔调间带出的虔诚。若说第一个“三”字难以理解,也无法理解,但这个“主”字,就显得格外分明了。

夜雪紧盯着布尔脸上的表情,甚至惊出一身冷汗。莫不是借众人之力来一出千年救主的戏码?可又疑点颇多,除非布尔演技过于逼真,一路走来被其蒙在鼓里。可转念一想,这巨兽适才的表现可不像是演戏做作,以他的实力也犯不着这般讨巧,这份对鱼鸮一族的愤慨、仇恨清晰鲜明、跃然纸上。毕竟布尔言辞受拘,有效信息微乎其微,巨兽接下来的对答,当是理顺这一切的关键信息。

好一会过去后,下面传来几声微弱的声响,凝神辨认后,可以听得出是巨兽在重复布尔方才挤出的这个字眼。几经玩味后,巨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粗犷凶狠,末了竟泛起些许苍凉、忧伤……

“小子,你能来到此地,足见心思缜密;至于修为嘛,在鸮族中倒也数中等上下,如此心机却这般修为,来此究竟目的何在?莫不是觉得我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夺取的东西?”

说完便是一长串颇具自嘲的苍凉狂笑,听之令人心惊之余也带着几分感伤。此番对答倒是出乎夜雪预料,很显然这巨兽在言辞间避重就轻,讲的糊里糊涂让众人一头雾水,如果说还有人能从这些话里聆听出路数来,那必定也只有布尔一人了,莫不是这巨兽和布尔心照不宣,将众人一齐蒙在鼓里?想至此,夜雪便开始回忆一路走来的诸多言谈,最后将思维定格在海泪石这一节上。

布尔从未说过自己需要海泪石,更知道海泪石对我等的非凡意义,那么正常来讲,即使此物已受创伤,灵力大减,也应该不知可否的将此物交与众人,而不是自顾自佩于胸前。但内心素来的宽容大度和与世无争又不停告诫自己,在事情尚未定论之前,不要单凭这些琐碎之事便对一个人盖棺定论。再者,此刻众人囚禁于此,即使布尔心怀叵测也是有心无力,只得且看后续发展。

众人此时皆是心有千般语,奈何口不为之言,巨兽也兀自沉默,使得此间氛围诡异尴尬。巨兽心生狐疑,但何尝不知此刻唯一能够畅然吐纳的只有自己,反正这几人悉数困于此地,即使有所诡计也难以申偿,倒不妨问明来意,聊解千年失语之苦闷。

“任你心机千重,跌落此间便也只得是砧板鱼肉;即使你安得什么心思,此时此刻什么前尘旧事悉已作古。那就陪尔等聊聊,一来权作无聊解闷,二来也使你们走的明白。”

此番言语一改向前那般阴阳怪气,令人难以揣摩的口吻,倒像是一位老成持重的长者,对徒子徒孙讲解人生哲理一般。众人在这般绝境,本就对生死无可奈何,如今听得这般率真,倒也万般释怀,纷纷凝神倾耳。

“千百年来,我将这份仇恨归在鸮狼二族的头上,无时无刻不想将其碎尸万段,以解我心头之恨!可当我困厄于此,回忆过往、琢磨生平的时候,又有了不同的想法。霜狼族的‘千机弩影’和‘圆月变身’虽然霸道,鱼鸮族的‘无量界天’和‘噬魂巫卜’虽然诡异,但想将我囚禁于此,无异于痴人说梦!那便有两种可能:受人蛊惑,借他人之力祸乱北海;私欲膨胀,求他人相助忤逆不尊。”

布尔嘀咕出的一长串喉音打断了这个苍凉的声音,巨兽久久停顿后,一声长叹接着说道:

“果不其然啊!真的是愚蠢至极!无论哪种情况,以其能将我封印于此一千年的实力来看,鸮狼两族又如何语这股势力抗衡?屠戮反而是多此一举,多半是被其利用又感恩戴德,悲哉!”

不知是否因想至此而悲自心生,巨兽沉默下来,久久未再言语。布尔由开始的揣测身份,兵行险招,到现在的完全断定对方身份,长舒口气。但此刻又岂是沉默的时候?最大规模的鸮狼之争已近在咫尺,关乎北海两大望族,甚至整个北海安危的冲突即将揭幕。布尔内心焦急如焚,努力制造些声响来引起巨兽的回应,奈何良久后,巨兽只是默默搭一句:

“世间之事皆有定数,万般凄凉万般苦,千年风雨皆尘土,即使没有这些枷锁,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心魔所缚?我累了,想安静一会……”

任凭布尔如何倾尽全力,甚至在吐出含糊不清的“潮水”二字后嘴角渗出鲜血,巨兽丝毫不为所动,久之,滚滚鼾声自谷底呼啸而来,布尔绝望的闭上双眼,两行泪水自眼角划过脸颊。众人视之无不动容,可此刻皆身临绝地,自顾尚且不暇,安有闲情急人所难?

头顶的火光、风雷随谷底传来的鼾声消散殆尽,淡淡地月色自洞口,沿着冰冷黝黑的石壁滑落进来,可这流光尚未流淌进谷底,头顶的石盘便旋转滑动,将这月光牢牢锁在外面,连同布尔最后一份希望,一并锁在这空旷、荒芜的锥形洞天。洞窟里无尽的黑暗,侵蚀着众人心中的希望之光,绝境再一次横亘在众人眼前,渺沧海之一粟的弱小、无奈之情洗礼着众人的意志,“变强”的潜意识再次游走在众人的灵魂深处,如果,如果还有所谓的未来。

当流淌进来的月光所形成的留白,也在无尽黑暗中侵蚀掉的时候,死寂再次笼罩着这处布满暗黑和死亡气息的洞窟。可就在众人闭上沉沉地眼皮等待死神降临的半柱香后,一声呼啸随头顶打开的机关跌落进来,泛着清凉味道的月光如一滴硕大的水珠砸至近前。

众人一惊之际纷纷睁目寻觅,只见一个包裹着乳白月光的淡蓝色少年已从眼前划过,略带玩世的戏谑强调配上这身不拘一格的淡蓝水袖长衫,岂不正是午后一同进餐的那个神奇少年嘛!可此时此刻,众人惊讶的反而不是他如何寻得此地,而是他居然从自己身边不受束缚的滑落。

可就在这份惊疑尚未理清楚时,少年便在众人身下一丈有余的地方被铁索捆缚,夜雪视之惋惜一叹,可这叹息尚未结束,少年这略带夸张的“哎哎哎……”便又响起。只见此人虽被锁链捆缚,却在数次吸阖之间周身一片虚化,锁链随之消散,周而往复,就这般裹挟着一团月光,一蹴一就地朝谷底砸去,这断断续续的,颇具搞**息的“哎哎哎……”便此起彼伏地响彻在整个洞窟。

虽然身临绝境,众人还是被这充满喜感的声音和跌落方式逗笑。约莫一柱香功夫后,远远传来的“哎呦”声,预示着整个坠落过程的完成。于此一瞬谷底火光泛滥,风雷之声沿着光滑的洞壁杂糅滚动,看来这突然跌落进来的活物还是让巨兽十二分警惕的,毕竟这是千年来第一次出现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巨兽股荡起护身真气后,审视了一番蓝衣少年,一个苍老而又专注的声音便回荡在这剑拔弩张的洞窟之内:

“小子!你是如何避开这些枷锁来到这里的!”

接着便自谷底传来少年这幅玩世不恭、快意潇洒的腔调:

“冷静!冷静!这完全只是一场梦而已,您老接着睡,接着睡。”

卷四海泪石——千年之囚

“油腔滑调!还不从实招来,究竟是从何而来,来此目的究竟为何!如何能不受这锁链的束缚?”

“这火光冲天的,容易影响我的思路,您老呀还是消消气,气大伤肝啊……”

众人无不倾耳聆听,二人于此环境这下对答清晰,足见修为不凡。明明刀兵相接已迫在眉睫,但这谈话的氛围却显得轻快自然,真不知这少年是天性乐天还是修为深湛而有恃无恐。管他呢,且听他们接下来的对答好了,各人便面带笑意听少年如何说辞。

巨兽冷哼一声打断少年这些无关痛痒的戏言,少年便也识趣的话风一转,颇具几分端庄之态,缓缓答道:

“且慢且慢!我如果说我是梦游至此,八成你也不会相信,但万物生于天地,本就如浮萍轻尘,来去虽曰随心,实则安能躲得过乾坤气运?来处久则变,去处久亦变,来也变去也变,又何必拘泥于自何处来、往何处去呢?”

一番话轻描淡写,如同未说,但巨兽既有此般修为,亦是得道之人,虽然千年囚禁使其性情暴戾,但道心未变,聆此空灵偈语,自有所裨益,便在众人均以为其要在这种强词夺理的辩解中怒自中烧的时候,悄然收拾起周身散发出的狂暴气焰,同时也将众人脸上的淡然轻快,凝固在微笑着的面容之上。

“若无根,何所拘?若为轻尘,如何千年禁于一点?”

“可困万物者,非锁链也,实为万物尔。虚实一体相生,实物可控,虚体何拘?奈何万物脱不得凡俗,心怀执念而不知,看似洞穿尘世与世无争,实则名利场上沉迷留恋快意自然,脱不得实安能入虚?”

没有人再觉得蓝衣少年言辞混乱、戏谑错乱,反而赞叹其乐天知命、豁达狂放,这份逍遥自然大多不是天性使然,而是看透尘世的由实入虚。巨兽闻言沉吟默然,久之忽闻锁链崩裂之声,众人大惊之际,一声粗粝咆哮呼啸而来,滚滚真气便随着这声咆哮向上涌起。

布尔等人随即愕然,纷纷思忖道,莫非此物当真受其点化、一念顿悟?正在无奈之际,听到少年急促呼喊:

“冷静冷静!形道而心魔者,必遭心魔反噬啊!”

话音未落,真气已逼近真人跟前,玄策心下骂道,你这小孩子装什么得道圣君,渡人不成,反助其崩断锁链、为祸人间,小崽子,等会就轮到你步小爷后尘了。就在炙热真气即将淹没众人的时候,众人反而极速下降,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可下降的数丈并没有让众人沦为这团庞大真气的灰烬,反而如同踩蘑菇一般,将这团烈焰真气压将下去。目之所及,只见洞窟中凭空涌起无数铁索,银光闪动之际,呈排山倒海之势,一股脑砸进谷底,瞬间自谷底传出巨兽的哀嚎,以及少年颇具喜感的“不要误伤好人啊……”的呼喊。

夜雪分明感受到身上锁链束缚力的大幅降低,若能如是者三的话,便有很大概率挣脱这层束缚,但众人也明白这样的奢求不切实际,也满足于目前这种可以蓄力断续说话的状态,更重要的是,蓝衣少年的突然闯入和适才诸多言谈举止,令众人看到了得救的曙光。心若放晴,体内的潜能便有机会得到最大程度的激发。

思虑之间,谷底在月光的映照下闪过数次亮光,接着便传来少年颇具喜感的声音:

“误伤好人还下狠手啊!真是可怕的一天呀……”

众人听得分明,少年已经完全挣脱适才那倾泻而下的锁链,然而最为惊异的却是巨兽,毕竟巨兽心中明白,这样的力道、这样的封印之力,较之于千年之前也是不遑多让的,可此人却可在盏茶之间悉数解封,究竟是旁门左道还是术高欺理,一时间令囚禁中的巨兽颇感震惊。

原来每隔三百三十三年,这封印和锁链便会出现莫大的松动,方才的挣脱锁链,布尔等人,甚至连同蓝衣少年都错以为是巨兽悟性惊人,转瞬之前悟出虚实之理。可每次松动后便会经历多年的重压,不过好在藉此之后,整个封印之力会明显减弱。

“道兄……”

布尔喘息口气后,对着谷底凝神蓄力说道:

“道兄修为深湛,对封印之道理解更是高深莫测,布尔佩服之至。”

众人听布尔这么说,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想来这蓝衣少年又何尝不知,但他的回答却一如既往的令人大跌眼镜、摸不着头脑。

“莫非我看起来比较成熟?嗯,这样也好,这是提点我距离返璞归真的成道化境尚有一段路程,多谢道友不吝赐教!”

但布尔岂会不知,这分明是故意打哈哈,以避开接下来的可能面对的请求,但此时此刻乃非常之时,即使被人误会被伙伴讨厌,也只得迎难而上、万死不辞。遂采用你说你的、我做我的这种无赖策略,接着说道:

“这谷底封印的巨兽,若在下没猜错的话,便是消失千年的北海之神三首蛟龙!”

说出这句淤积在胸中良久的揣测,让布尔有种如释重负的畅快,遂停下来稍作喘息。但无奈的是,此刻的巨兽却因为强大的封印之力而难以言语,因为无法验证布尔适才的话语,也让这次的对话显得格外怪异,布尔并不理会这些,接着说道:

“儿时童谣有云:三首蛟,不学好,吃独食,死得早。一谈起三首蛟,父辈便会咒骂诋毁,书中也并未有相关记载,但鸮族秘典中却有一些关于北海之神的只言片语,支离破碎的文字其实是为了阐释鸮族乃北海唯一正神,但关于师承一栏,却极其隐晦的提到过‘三圣一体,授徒而终’之类的记载,可能是秘典作者终究不忍抹杀真正北海之神的功绩、地位吧,倒是给了后人窥探之机。再结合一路走来的诸多异事,以及方才对答,让我愈加确信其正是千年前的北海之神三首蛟龙!”

布尔救主心切,便也顾不得思维的严谨性,想到哪说到哪,将自己的诸多想法一股脑托出,期待有机会在某个点上能够感染到蓝衣少年,好请其出手相助一把,若能再藉此逆转鸮狼之争,甚至重塑整个北海秩序,那就愈加锦上添花了!

夜雪闻言,微微一叹,自责自己方才对布尔的无端揣摩。毕竟救人心切之时,哪里顾得上些许小节,遂帮腔道:

“道友可否先将我等从这锁链之中拯救下来?好叙一面之缘。”

夜雪言辞巧妙,颇有些心机。想让少年想起午间的一饭之恩,又委婉含蓄不着痕迹,再者,若能将众人解救下来,布尔便能近距离观察封印之物,就可以愈加直观准确的把握自己的判断。布尔心领神会又担心贸然在神情上有所表露会打草惊蛇,遂只在眼神上对夜雪流露深深谢意。

卷四海泪石——咏蝶破阵

“不自渡者,他人无以渡之。此间的封印颇为奇特,结合阵法、锁链、真气、神识等物,甚至我在这里感受到了诅咒、墨莲、焚道几种世间少有的暗黑之力。设下这处封印禁地的,绝非凡俗之辈,背后多半有着不可告人之密。所以并非是我刻意袖手旁观,实在是目前修为难以将尔等解脱此禁,欲除此枷锁,还需汝等勘破虚实之理,以达由实入虚之境方可。”

蓝衣少年素来言谈随意,此刻亦无二至,娓娓之间自显无尽逍遥之态。夜雪的小心思已然落空,但从其语气上看并不是曲意逢迎,毕竟此间封印之力的诡异霸道是人所共睹的。在众人重新被置于无望之际,偏又迎来新的噩耗。

“这谷底的界力果然非比寻常!”

少年略带严肃的轻声叹道,叹息声刚了,洞窟四壁自上而下隆起尺余垄痕,如数道游蛇向谷底奔涌,状若铁钎凿击顽石,电石火花间那颇具喜感的“哎哎哎……”之声便再次从谷底升起。

没有了天空火云风雷的干扰,将及中天的月色显得空灵透彻,流光幽静沿着众人身侧石壁向下蔓延,布尔鹰目如炬,月光所及之处如同白昼映入眼帘。只见这洞窟与头顶那处空间格局相似,均呈圆锥状,由丈余宽的洞口向下辐射,及至洞底岂止百丈。月光犹自蔓延,布尔感叹洞底空间之大的同时,依稀呈入眼帘的景象也令其大惊失色。

银白铁链遍布谷底,月光下如那皑皑白雪好不壮观!尤其是每每相隔十数丈的三处雪丘更是尤为醒目,且看的分明,这三处数丈高的突起之上各插着一根径长数尺的三色圆棒,仔细辨认之下,圆棒顶端分辨微微闪着紫、红、蓝三种亮光,如三只深邃的眼睛,视之令人惊惶又着迷。随着月色的逐渐延伸,可以慢慢看到洞底的大半光景,自这“白雪”的分布走势看,确实可推测出雪下掩盖着的兽型,奈何洞壁遮目无法全窥,即便如此也有两百丈不止。虽相隔甚远,但这种体态所带来的压迫感还是令布尔一阵恍惚。

定睛再看时,只见这三处雪丘中间那座的正下方,依稀可以辨认出是那蓝衣少年。仔细看时却令人心惊不已,原来这蓝衣少年的手掌、臂膀、腿脚、胸背上皆插着数道银色铁棒,整体视之如同一只棘刺稀疏的豪猪。一惊之际,布尔也顾不得许多,便对着谷底呼喊起来:

“道兄!道兄你还好吗?”

良久,并无人应答。整个洞窟月色空明,宁谧一片,唯有巨兽颇为压抑的沉重呼吸,如呜如咽响动在这空旷寂寥的谷壑。布尔情急之下回头看向夜雪,却见夜雪也在近乎同一时间看向自己,遂压低声音悄然说道:

“夜雪,我看这少年周身插着数道银色铁钎,呼之并未应答,想来多半已经……”

众人听之不免黯然神伤,不仅因为这唯一的希望宣告破灭,更多是对这么一位少年才俊陨落于此的无限惋惜。

玉蝉渐临中天,霜白的月色自洞口倾泻而下,与谷底的银色铁链辉映之下,熠熠夺目恍人神识。众人便在这刺眼的光晕中收起空洞的眼睛,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这一双眸子该置于何处。殊不知,正在此时,被数根银白铁钎钉在谷底的蓝衣少年正在发生着不寻常的变化。

只见这银芒交相辉映间,少年的背部衣裳竟然在数次跳动后,生出一对薄若蝉翼的双翅,双翅伴随着少年身体的虚化而出现,又随肉身的实体化而消失,如此七次后,整个身体竟随着双翅的煽动而悄然腾空,少年这虚化的身体便从容穿过铁棒,逃离铁钎的压制束缚之力,如虚如幻、如醉如梦,平移三尺后依旧伏于地面。

布尔茫然地慢慢闭上眼睛,兄弟姊妹的身影在脑海飞速闪动,又悄悄归于空白,鸮族看来是要完了,那北海以后又该何去何从呢?他解答不了,以后也不会再去解答这种看似高尚实则枯燥的问题了。当死亡、灭族、北海幻灭这些想象中可能会出现的场景,真的已经或即将开始变为现实的时候,原来我并不会像一个斗士那般慷慨陈词、振臂高呼,原来我只会悲悯懦弱的感受寒冷,感受幻灭后心中的悲凉,布尔第一次自己是个胆小、可悲的人……

“哎哎哎……这又是谁在诅咒我啊?就不能盼我点好?”

哎哎哎三个字如同心脏起搏器,又如同清晨驱赶瞌睡的钟声,将已经做好长眠准备的众人从温暖的冰窟拖出来,冰碴划过灵魂的刺痛是精神领域最振奋人心的欢愉,原来我们都不是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众人开心的笑着,让生命再次绽放的喜悦写满整个脸颊。

只见少年在背上蝶翼的扇动下,飘然凌空。衣袂和长发随背后的气流鼓动飘逸,周身环绕一层符咒,仔细辨认后,赫然写着六个古篆大字:阴、阳、风、雨、晦、明。复视之,又见其脚下踩一“地”字,头顶一“天”字。八个字符转动之间带着无数淡蓝色真气游走攒动,观之霸道无匹,但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压迫之感。众人无不屏息凝神,生怕因为自己的唐突而破坏这么惊艳的施法,更怕因此而毁掉自己的未来!但这一切完全是多虑的,因此此刻的少年已于绝境之中将虚实之理完全勘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恍然如梦又蔚为大观。

“乘天地,御六气,游无穷。至无己,神无功,圣无名。逍遥无极,幻梦虚真,咏蝶破!”

卷四海泪石——何以逍遥

只见在这六字之外三尺距离,又出现纵置的六道字符:乘天地、御六气、游无穷、至无己、神无功、圣无名。内外双层反向环绕,在少年将最后的“破”字吐出的同时,叠于胸前的双臂悠然左右张开,在手掌将及所能伸开的最远处时,陡然一动,向下的掌心兀自向上,于此一瞬,少年身体完全虚化,背上的蝶翼暴涨三倍,同时环绕在身侧的两层字符幻化为无数虚无蝶影,以少年为圆心向周围辐射。

首当其冲的便是少年身畔的三只雪丘,银色铁索在蝶影的侵袭下如同遇到开水的雪花一般,随即消融进这潭由无数蝶影织成的涡流之中。但蝶影并未消散,势若奔流向外不断蔓延,所过之处雪链消遁不复,恰似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般一生二、二生三,状若奔雷、一泻千里,终于也蔓延至众人所在的地方。

蝶影拂面而来,如一股细腻的和风,沿着皮肤深入肌理,又如一把把剔骨利刃,所过之处枷锁尽消,最为神奇的是这些蝶影竟然裹挟着强大的修复之力,将众人从枷锁蛛网上解救下来的同时,恢复着大家的体力、神识。

众人连同着些小兽缓缓落在谷底,蝶影却并未停止蔓延,所过之处的洞壁如同松散的蜂巢,不住的折叠压缩,不多时便将这些看似坚韧光滑的峭壁悉数化去,霎时间整个洞窟与上层空间融为一体,变成一处硕大的锥形空间,没有锁链束缚的巨兽,第一次清晰的呈现在众人眼前。

月光没有这些赘余洞壁的遮挡后,显得愈加澄明润洁,清澈的月光在光滑洞壁的映衬、反射下,使得整个洞窟如同白昼。一同落下的三两只小兽,被此间强大的气场震慑,自觉伏于角落处地面上瑟瑟发抖;那只小雀却并不如此,落地瞬间即化为人形,随大家立于一处,并不显得娇怯恐惧,但不安的神色还是不自觉地在脸上闪动,倒使这张精致可爱的小脸,凭空添了几分尘世的气息。

原来这三处雪丘竟是这巨兽的三颗头颅!即使是已经猜测到这举手便是北海之神“三首蛟龙”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目之所及,此兽身长不下三百丈,一体而三首,每一颗头颅便有十丈上下,连及颈部便有三十余丈长,周身鳞、羽、鬃毛并立,更为惊奇的是此物居然肋生双翼,肉翅之上鬃羽稀疏,虽然生的怪异、骇人,但天就一副轩昂气宇,孤高性傲、睥睨苍生。

三首蛟龙见枷锁已解,稍微活动下身体已验证其真实性,随即努力伸展四只蹄爪,感觉已然运动自如,遂半撑起身体后竭力抖动身躯,只抖得洞窟都随之颤动,尔后伸展开双翅,奈何洞中空间有限,并不能完全展开,但这又如何能抑制得了一个被压制了一千年的制空猛兽?即使在这有限的空间内,巨兽还是用力扑闪翅膀,随即洞中狂风大作,伏于地上的三两只小兽立马被扇飞到谷底角落,众人忙于脚上运起真气好稳住身形。在这强大的升力下,巨兽四蹄离地,在空中左右飘摇却难再拔高,不一时便重重砸落下来。

众人仔细看时,便又想起适才自上而下看时,三处雪丘中插着的三色铁锥,铁链消融之后,这三支铁锥便愈加分明了几分。左右两颗头稍微小了一点,上面的铁锥也小了不少,呈蓝、紫两色,自上颚鼻梁正中直插下来,凿穿下颚楔进地面,上方仅露出尺余长,若非通体泛起的颜色,当真不易察觉。再看居中的这颗头颅,壮硕之间分明露出些许獠牙,粗犷狂妄之气逼人心神,一支赤红铁锥顶着鼻头斜插进下颚,不张嘴倒没什么,一张嘴便看到这根近乎三丈长的赤红铁锥,触目惊心令人感同身受。

“一千年了!还不能给我自由吗?还要囚禁我多久才善罢甘休啊?……”

末尾的‘啊’字由疑问转叹息,又由叹息转为咆哮,声嘶力竭势若惊雷,仿佛想要把这千年的怨气一起吐出,咆哮声裹挟着的气流,将那伏于角落里的三两只小兽拍打到与谷底相连的石壁之上。

“乞求他人松开枷锁这本是就是一个枷锁。一个将自己束缚进他人牢笼的囚徒,如何能获得自由?”

三首蛟龙并未做声,因为眼前的这个少年令他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神秘,唯一能看透的便是,此人绝非凡俗。相信没有人愿意同这种类型的人完全对立,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具备非凡人格魅力的少年!

“道兄,还请道兄看在北海千万苍生的份上,施以援手拯救我主脱离苦海!”

布尔慷慨陈词并无卑微之色,可说完后却迎着少年跪伏于地,少年并未阻拦,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毫无瓜葛一般,面上神色以一贯之,至今毫无波澜,潇洒风度、狂放不羁。不一时,仿佛小睡一觉般的眨眨眼睛,随意说道:

“这般便是更加的荒谬了!他求始作俑者你求后来之人,说来说去岂不还是将希望寄托于不相干之辈吗?外人加之,外人可退之;己所植之,唯己可伐之。”

卷四海泪石——千年一梦

布尔听得七七八八,又如云里雾里,一时间跪也不是、起也不是,颇为尴尬。复观少年从容有度,仿佛可以虚化的不仅是自己的身体,更是世间的诸事。夜雪视此情形,并不言语,默默走至布尔跟前将其扶起。巨兽也在少年的话音中安静下来,良久,言辞柔和默默问道:

“小雀,天空可甚是美好?”

小雀余光一扫众人,随即将目光投在这只颇令人惊骇的巨兽身上,上前一步躬身抱拳后,昂扬说道:

“北海素无风波,却翱翔甚坚,此间风急浪高,火云笼天,渡之犹难。”

言辞简练准确,众人、特别是夜雪对此深有体会。这北海风景虽美,可绝难腾云,飞临其上尤觉有种神秘力道强加肩背,故而穿越其间颇为不易。巨兽闻言并不做声,不一时竟鼾声四起,沉然入梦,众人面面相觑无不惊异,小雀更是懵然无措,还以为刚才说错了什么,倒是少年悠然一笑,浅浅轻语:

“不坏不坏,睡得真快。”

在众人彻底被这两人的怪异举动搞的哭笑不得时,少年接下来的话语更是令在场的人、怀疑方才将这些枷锁消融掉的、究竟是不是此人。

“鱼干还有没有呢?大家估计也都饿了,一起吃点吧。”

众人虽然惊讶其在这种情形下还能有心吃饭,但被他这么一点,还真有些饥饿感,毕竟历经这番攸关生死的折腾后,每人都是身心交瘁、疲累不堪。夜雪扭头看了一眼玄策,眼神中带着问询,玄策会意,自腰间取出一口皮袋,摸出些鱼干一一分与众人,布尔亦在另一侧的腰间拿出一只竹筒,用盖在其上的竹节为众人斟满竹沥清茶。

在饮食中大家慢慢放松开精神,一扫适才生死一线的哀漠,吃着吃着竟然相视大笑起来,众人围拢在一起,连同那三两只小兽一道相互挤着彼此,再次对生命的美好发出真挚的赞美。蓝衣少年敞着褂子席地而坐,噙一口清茶看着嬉笑中的众人,在嘴角扬起曼妙的弧度……

夜晚很安静,月色很迷人,在一个硕大影子里行走的两个人,便显得晦暗又藐小,步伐很轻盈,身体却格外僵直,这么美的夜晚如何能让眼睛辜负?或许他们今天比平时专注些吧,终究越发的成熟稳健了,但那团阴影是什么?或许他太庞大了,庞大到远观依旧难以看出全貌,管他呢,反正月色这么好,位置又这么佳,且像往常一样好好欣赏我脚下的北海吧。

俯瞰总是个迷人的视角,会让我们的自信心超脱躯体的束缚,达到与灵魂深处潜藏着的自我的沟通。真实,在很多时候便是一种错觉,如同虚幻那般的虚无缥缈、不着边际,可那又如何?毕竟我是北海之神!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显然,这已经足够了。

清静无为的神是死去的神,条条框框的神是鲜活的神。约束力让存在感得到了巩固和升华,也让自信心得到了膨胀和满足。过份吗?显然不过分,毕竟上哪找这么慈悲、怜悯的北海之主?苍生应该以活在我的统治之下而感谢生命的伟大。哦,一定不能忘了我这两位忠诚仆从的付出,使他们让这一切格外的顺理成章。

这不,他们已经来了,这样的月色……他们除了来陪我饮酒赏月、指点江山外,我实在是想不出还能有别的什么。等待他们登上来的这段时间里,我又伸开双臂拥抱了三次我脚下的山河苍生,啊!我真是一位慈悲的主!

哦,是无量界天啊;咦,竟然裹挟着千机弩影。看来今天这波谈兵论道会显得稍微有些意思,还是等这些法决近身时再随手弹开吧,这样才能让我有演练的感觉,否则又像从前一样的无聊透顶,多想让我这颗过于悲悯的心跳动一下啊!

可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压迫力是什么,这么强横霸道,莫非是兄长祖鲲突然驾临?几分欣喜之间,神色已然大变,压制之力霸道无匹毫无犹豫之意,刚一提起的真气也瞬间凝固在臂膀之间,法决终于来了,第一次穿透轻纱击在皮肤之上,原来疼痛是这样的感觉,原来这两套法决有如此刚猛的威力;但真正恐怖的还是这自上而下的压制之力,无影无形,不知来处却令人毫无抵抗之力,原来天外还有天啊。

峭壁坍塌剥离,在这北海之心、皇权之极的地方北海之主被永远封印于此,从此这处圣地便被取名为“尤因岛”为何取名尤因岛?其实在某一瞬间,布尔已经猜到,却因为被突然打断,便没有再继续这份思量。但现在,相信大家已经了然于胸,这尤因二字颠倒拆分后便是“囚龙”囚的便是这北海之神三首蛟龙!

我错了吗?我让这北海苍生这么有秩序的生活;我错了吗?我让这万千神灵这么规范的生长;我错了吗?我甚至为这北海竭精尽虑、满怀赤诚!可我得到的却是背叛、是辜负。总说不公平,可这对我就公平吗?

哦,公平?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赫然呈现在眼前,那么可爱,那么美好,那么幸福,可为什么我抱着她以彰示自己博爱、亲民时,她却那般的惊恐万状?那屠灭和羁稣呢,他们是否也是如此?所以要建一个笼子将这份恐惧囚禁进去?可囚进去之后呢?他们又会令谁瑟瑟发抖,他们又会被谁囚进去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那个压制我的力量是北海之主的话,我又该怎么办?终日起舞在刀尖,终日漫步在生死边缘,虽然他不断彰示自己的善良和博爱,承诺自己的宽厚和无私,但这真的就能改变我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无助吗?我是否也会像他们那样,做一个笼子将其囚禁其中?

原来如此。

“吃独食啊,我都饿了一千年了,也不知道尊老爱幼,真是世风日下啊!”

嬉笑中的众人突然一阵惊愕,脸上表情瞬间凝固,不过也仅此一瞬便将脸上的笑容绽放到更大,大家立马拿出鱼干、茶饮分与“巨兽”然而眼前这头三百余丈长的庞然大物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位须发冗长凌乱、衣不蔽体的中老年长者。

只见此人巍峨高大,较之丈余高的布尔更是高了一倍不止,肌肉遒劲结实,裸露的双臂和胸膛上赫然纹着蓝、红、紫三色纹身,图案颇具写意风格,似潦草不羁间彰显着无尽霸气。千年不曾打理的长发,纷乱错杂地缠在腰间,野蛮十足的同时,倒是带着几分童年人所特有的纯真、可爱。

布尔褪去披风捧于长者跟前,大汉爽朗一笑抓在手中,将披风在腰间一系,拍拍布尔肩膀后朗声说道:

“若不是我长发及腰,方才便要在这几位女士面前敞开心扉、一览无余啦。”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夜雪和小雀小脸一红娇羞一笑,但毕竟是江湖儿女,哪有那般矫情,便和众人笑作一团。丫头听得朦朦然不知何意,但觉得这大叔叔言辞风趣、面色温柔,也同众人笑在一处。一时间整个山谷被笑声淹没,再通过幽谷特有的空腔将这笑声放大、加速,经由头顶的三处孔道回响在辽阔天空,激荡在巍巍北海……

卷四海泪石——网天法地

鱼干、茶饮悉已食尽,地上散乱放着几只竹制杯盏,月及中天,映照之下颇有几分集会醉酒的风雅趣味。众人或坐或躺或站,仿佛时间凝固、忘却纷争诸事,只是举头望月,感受这宁谧幽深的静雅。长者对蓝衣少年深深一揖,用其特有的深沉嗓音说道:

“小兄弟,我焚寂一生孤高自傲、不可一世,虽然自以为怜悯北海苍生如爱吾子,但经你点化之后方知这、极权之下的冷酷、对苍生心灵的摧残与禁锢,终勘破迷局完成自赎。君子谢恩在心不再口,然而此刻情势危急,大恩未及报,复又请以援手,还望小兄弟助焚寂完成最后的救赎,免却北海苍生因我之过而涂炭湮灭!”

“苍生于我何干?许宏愿以渡苍生者,不若观眼前而渡一人。有无相生、高下相形,一即苍生,苍生即一。世人皆尽己所能以自渡或渡一人,岂不正是度苍生尔?”

说完,不等众人做出反应,淡蓝色真气已在身边鼓荡开来,双层字符纵横间杂、笼罩周身,一声“咏蝶破”身体完全虚化,背上硕大蝶翼蹁跹扇动,无数蝶影以此为中心向外围辐射。众人在这蝶影的助力之下也暂时虚化本体,一种振奋人心的修复之力灌体而过。于此同时,焚寂一声咆哮,瞬间龙吟惊天,在这蝶影的虚化助力下,灵体显现出真身法相自背后展开,待虚化的灵体完全展开至三百丈后,前方两丈余高的人型虚化躯体,被牵引至灵体中间那颗头颅上方,三张血盆大口各聚力三色真气,焚寂双手呈环状结印在胸前,一声大喝:

“网天破!法地开!”

灵体和本体将积蓄的真气一上一下激发出去,霎时间两片环状真气呼啸奔腾,伴着恢弘龙吟破空穿地、气象万钧。众人在这些蝶影相助虚化下,并未受到这些宏大真气的伤害,但即便如此,也被如此巨量的气息所惊骇。然而惊骇未定,接下来的景象就更加的令人侧目,只见在这真气的催动下,这座圆锥形洞窟开始向外剥离铺散,势若清风扫落叶,状若波涛卷浮沙,不过盏茶功夫,整个洞窟完全剥开成一个平面。

玉蝉圆润通透,月色皎洁清亮,身体虚化无影,苍穹壮阔恢弘。一上一下这两圈真气仍在蔓延,下层如水波涟漪,上层迎着月光向上攀升,波纹漫过湖面开始沿坡面推进,当爬升到坡面上沿的时候,垂直向上的那圈真气开始向四围迸发,如此一来,这一上一下两圈真气便呈柱状同时向四野推进,可谓:龙吟惊天破,三元动地开!

气浪已冲破最高处的山崖截面,蝶影在气流的催动下飞的更快更远,借着皎洁的月色,可以清楚看到岛屿上空那九道大缸般粗细、被风火熏燎成焦黑状的铁索,也在这裹着蝶影的气波中随风消散。在强大的气流催动下,可以看到坡面上有不少木石泥草等物被连根拔起,地上的泉流也在这种足以改造地貌的力道下、改变了原先的径流,借着摧折和掀起的草木所形成的空隙,布尔舒展鹰目环视四周,只见九道泉流蜿蜒回环,月光下流光溢彩甚是迷人,仔细看时,惊奇发现这泉流的顶端居然就是方才那铁链的位置。

原来这泉流之所以能够源源不绝,一方面因为这坡面纵深极广,水源颇多积蓄;另一方面便是因这崖高清寒,没有那些火气的蒸吹后便可在崖顶凝结成露、汇聚成泉。如此盛景,他人唯有惊叹、赞美,夜雪却因这似曾相识的景象而泛起思绪,管他呢,毕竟此刻可不是个陷入沉思的好时候。

即使目力不似布尔那般绝伦,众人借着月光也可毫不费力的看到石壁顶端、泉流源头,那九面嵌入石壁、闪着波光的“镜子”。九面“镜子”将月光凝炼后汇于湖心小岛,直射的月光与这反射的月光互相融合后洒于众人身上,好一个浪漫深幽的梦幻福地啊!

人皆沉浸在这份江湖儿女难得的清幽安闲之中,自然也没人注意到十束月光交汇处的流光。玉蝉抵临中天,北海在此刻愈发安静,毕竟历此千年,谁都知道今夜月色空明、巨浪滔天,谁都知道那延续千年的鸮狼之争将在此刻上演,若没猜错的话,此时的苍生万物都在各自的洞穴中心惊肉跳、瑟瑟发抖呢。

焚寂自空中跃下,昂然站立在湖心平台的中心,这是他的领属,但此刻的他呈现给人的却不是不可一世的孤傲,而是一位饱经风雨洗礼后内敛温和的长者。长者环视众人后深深一揖,淡淡说道:

“诸位不惧生死倾囊相助,焚寂感激不尽。小兄弟以力布道化我心结,焚寂永世难忘。可一想起千年来北海苍生的疾苦惊惧,便使我心如刀绞,然孽缘已在千年前因我而起,焚寂即刻便要到北海之北了结这段因果,失陪了。”

卷四海泪石——神龙止戈

话音刚落,不等众人反应便纵身跃在空中,势若惊天长虹,顷刻间便在数百丈开外,忽地一声龙吟破空,三百余丈长的真身横亘苍穹、遮天蔽月,巍峨的双翅迎风一挥,庞大的身躯立时消失在众人目之所及的苍茫夜空。

快!惊呆众人的快!待愕然随风散去后,布尔足运真气腾云御空追随而去。夜雪四人便明了方才焚寂施展法决的用意,在解除圆锥囚笼的同时,将北海上空禁飞的禁咒一并破除。夜雪领着弟弟妹妹同少年抱拳施礼,聊表拳拳谢意,少年只是洒脱一笑并不上心,夜雪上前一步深深鞠躬后恭敬说道:

“若非吾等要事在身,方才这般慷慨相救,我辈座下听差亦不为过,敢问道友台甫、洞天?他日自当登门致谢。”

少年依旧一副玩世不恭又颇具喜感的神态表情,就地一躺将身体一扭,侧卧在这湖心露台之上,任凭流光如露洒满周身,伴着几丝睡意、缓缓说道:

“彼处未必就胜得此间!月幽如此,不酣然入梦,寻什么孽缘因果?睡哉,睡哉……”

众人听得茫然,但知此人言谈向来如此,虽有大意蕴其中,此刻也来不及细品,便抱拳辞别后,腾云朝宿狼山方向疾行。几只小兽,在法决将地面剥离至湖面的时候,便趁着气流推力和石块掩护,自水中遁去。此刻,除了呼呼睡去的少年,便只剩下小雀一人留在平台之上,若非时间仓促,夜雪是非常想同小雀深入交流一番,毕竟那身临绝境时的淡然眼神,实在是太令人着迷了。

小雀在这里伫立良久,月光下不知二人可有交流,想来即使有什么对答,也随这清风、随这月光流淌进无人知晓的湖面,化作一缕微波了。只见小雀在这里直站到明月偏出中轴线,方才变为半掌大小的云雀蹁跹向南飞去,与此同时,少年散漫翻身,让另一侧的肩背迎接月光的抚慰。

且说此刻的北海之北,宿狼山五指峰,在今次格外汹涌的波涛中,仅仅露出中间的这座火山,月光下如同一支盛开在波光大海中的柠檬萱草。即使相隔甚远也可看到那灯塔般的炬火通明,即使涛声雷奔足以听闻那闹市般的人声鼎沸。

鸮狼二族此番战争并无过多可用计谋,霜狼族这边虽然占据主场优势,但在今年格外浩大的涌潮中,山峰悉数被淹,可用于埋伏的地利,以及其间费时布置的机关全然无用,甚至还在撤回主峰的过程中为海水所厄折损不少;蓝眉鱼鸮这边虽然占得天时,借这潮水将忧惧之据点悉数拔除,但成也天时败也天时,今年格外急速的飓风,使得鱼鸮一族劳师以远,奔袭至此时已经疲惫不堪,些许老弱残卒甚至已于途中葬身大海。所以说此次的战斗完全是一场近身肉搏!鸮族天生对狼族有种属压制优势,但狼族在月圆之夜又可借助先祖之灵强化自己,内因、外因致使这场战争势均力敌,因此也显得愈发惨烈!

文明?智谋?修行?道统?不!这里只有野蛮!用的是最原始的牙齿和利爪。数千年来开化的智慧和修行的加持,被环境和仇恨所蒙蔽所淹没,你死我活的兽性压倒了最后的神识、善良。即使谁战胜了谁又能怎样?因为在这一刻起,他们都失败了!两个种族的失败!

一声龙吟惊天泣地,自海天交接的月色里呼啸而来,狂风裹着霹雳,由远及近在天海之间闪烁奔腾,状若天马行空,势若雷霆万钧,白热化血腥对阵的鸮狼双方,均被这突如其来的九天龙吟惊的呆立不动,骨子里对这种咆哮深深地恐惧感被瞬间激活,众人面面相觑后,瑟瑟发抖的跳回彼此阵营,对着咆哮发起的地方,半是惊惧半是防御的俯身蓄力。

霹雳沿着被风势加剧的波涛向前推进,不一时便自海面登陆,沿着鸮狼两族的中轴线呼啸而过,在平台上形成一道巨大裂痕的同时,将正上方的火山口辟开一处缺口。当岩浆自缺裂溢出而引起骚动的时候,沿风雷辟开的路径上本来一道火舌,仔细看时可分辨出这道火舌竟是一个个的火球连接而成,火球并不理会骚动中的惊惧的众人,直奔缺口而去,霎时间便将溢出的岩浆逼回,同时在这些火球的助力下,火山被瞬间点燃,形成数丈高的火泉,岩流自中间涌起,又从边缘垂落,此起彼伏循环往复,照亮整个夜空,如那北海之光。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众人应接不暇于眼前诸景之时,月光瞬间消失不见,头顶一只巍峨巨兽,状若上古魔神,扇动着数百丈长的双翅,三颗硕大的脑袋闪着三色幽光,对于最大见过数十丈大小的鸮狼两族的晚辈们来说,眼前这个纵横千丈、首尾三百丈的庞然大物,如同一座凌空飞起的大山,压垮每个人惊惧的神经。

巨兽在众人俯首顺从之后,背转身体将双翅猛挥后,一声龙吟催动狂风呼啸,翅力加上这无与伦比的风力,将眼前的滔天巨浪迎头拦住,如那健硕勇猛的套马汉子,动作连贯自然一气呵成,雄奇的力道配上勇武的身躯,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位足以将北海扛在肩上的男人!

巨浪随即逆流南下,声势之壮令人侧目心惊,当这山峰般高大厚重的海水从宿狼山五指峰褪去的时候,焚寂得胜般的一阵咆哮后,化为人形落在鸮狼两族阵营中线的前方,背靠炯炯岩浆,目送滚滚海水,身侧依旧是臣服的北海望族,这是我的北海?我依旧是这这北海之主?千年了,终于王者归来!

可极权和不容侵犯的绝对实力救不了北海,救不了北海苍生,更救不了北海苍生的闲适自由。如何汲取千年前的教训,如何将领悟到的真谛使众人接受,焚寂在心中并没有丝毫把握,可胸中燃烧着的赤诚熊火,和对北海苍生的眷眷深情岂能容他无所作为?

“三首蛟,不学好。吃独食,死得早!”

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想过一千种开场白,但惟独没有这种!甚至焚寂自己也被方才说出的童谣所震撼,但仿佛有一种无形之力在推动者着他这么做,但他并不想去抵触这无形推力,或许内心深处那个全新的自己是对的呢!

“自然哺育万物而不以至高无上力道加以约束,而是遵从万物天性使其生存。而万物却想以自然赋予之力道制约自然怀柔之苍生。无序之序万物性真、相安又绵延不绝;秩序之序则不然,看似井然统一,却暗藏杀伐。勾心斗角破坏万物天性,机巧谋略滋长邪念恶意,表面和谐统一,实则涡流遍野,人人难互信而自危,物物相攻伐而仇视,去天性而存物欲,弃无为而慕权名,看似以力约束世间,使万物循矩共生,实则本末倒置、祸患之源!”

众人闻言颇觉可笑,但在这绝对实力面前谁又敢展露不驯之姿?无不思忖,既然这个大个子如此好为人师,姑且任他讲个痛快好了,只是这讲完之后该如何奴役大家,每人心中全然没底。虽然只当是铁血政策前的冠冕堂皇来听,但不可否认,这段说辞的创新度和深邃性,还是足以令人为之思索的。

“三首蛟确实死得早啊,已经死了一千年了……若说他是北海的罪魁祸首,那他死去的这一千年来,北海可曾安稳幸福?望族终日厉兵秣马妄图站在北海顶端;弱族无奈依附,左右逢源又各怀心思;众生呢?岂不是得摇尾乞怜的生活在这,号称静海乐土实则朝不保夕的炼狱里吗?他们过得快乐吗?你们这些北海的强者又过的快乐吗?”

焚寂讲的激动,一腔赤诚化作肺腑之言。讲至此不免低头扫视匍匐、颤栗着的众人,但此刻谁敢言语?即使心下认同也没人想触霉头做个出头鸟。焚寂也深知此间道理,遂不予理会,稍微缓了一缓接着说道:

“如若今夕我不出手制止此番争斗,你们谁会胜利?即使有谁侥幸胜得一招半式,且制霸整个北海,就可保证自己的地位不受挑战,就能使北海苍生收获幸福吗?想想千年前的北海之神三首蛟龙吧!即使强悍如斯又何曾使苍生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抑或尔等不幸两败俱伤全军覆没,北海从此就能成为无主乐土?新的王族必定异军突起,北海必然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循天性、朴质真的静海生活只会渐行渐远,进而诱发全域物种的物语之念……”

事出仓促,焚寂并无腹稿,只是循着内心深处的驱使力随性道来。这驱使力一方面来自自己千年来的不断反思,另一方面来自蓝衣少年的循循善诱下的喟然悟道。但说着说着焚寂又有了新了理解,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有了真正适合北海发展的新理念!可这只属于统治者才有的适时变通,蓝衣少年即使虚怀若谷、道法自然,但大同社会之前的那一长段时期,还得这些带点烟火气息的人来定义。打定主意后,焚寂便在心中酝酿出,结合北海实际情况后的雄伟蓝图。

“我提议,北海从今往后没有王族,没有望族,没有弱族,没有这些人为设定的三六九等,只有平等、团结,互相尊重、和平自由的有序模式。”

焚寂稍微停顿了一下,但也不等众人对自己方才的话语表示认同或疑问,也不与大家眼神交流,但身边自然有千百双眼睛在认真注视着他,有千百双耳朵在聆听着一切,这些都是在五指峰被淹没后逃遁于此的各族小兽。当鸮狼争斗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吓得伏在远处瑟瑟发抖,此刻半是为褪去的潮水和平息的事端,半是被这颇具创造意义的谈吐所吸引,一个个又是忧惧又是期待,靠着掩体又翘首盼望争先恐后。

“但无任何监管、约束下的自由,对北海的稳定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对权利的热衷,对利益的渴望绝非一个美好祈愿就能完全扭转,需要世世代代的训导与传承。正好今日借这涌潮之便,北海沿岸的陆居部族几乎悉数在场,无论族属强弱,各推出两名代表,共同组建起北海内务阁。不过这个团体不是说让食肉者吃草,食草者吃肉,众位自可依据天性,自由遨游于北海诸地,只是莫要在天性之外杀伐、勾心。内务阁的所有成员均无特权,因此全凭自愿,唯心怀北海苍生又无悔付出者可选拔入内,后续视苍生境界拔高、德者增加而逐年轮换。”

卷四海泪石——神匠炎狈

布尔和夜雪众人虽已赶过来,但此刻山头情势复杂,焚寂又处于思维通彻的关键时期,遂并不打搅,只站在云头侧耳倾听。看的分明,众人在这段破天荒的提议下终于强压内心的恐惧之情,悄声交头接耳互相议论,虽然声如蚊蚋,但架不住人多势众,窸窸窣窣之声遍布四野,如那风起松涛,如那惊涛拍岸,蔚为壮观。但焚寂一张口,众人便立时戛然、默然静听。

“北海不乏猛兽,却也不乏凶兽,从未听闻世间因猛兽而纷乱灭却,却有不少族属殆尽于凶兽之手。可究竟何为凶兽?千年前是我三首蛟龙,千年后便是你鸮狼两族!我若今日将尔等悉数屠灭,再自刎谢罪北海,难道就不会出现新的凶兽吗?旱獭、紫鸢?我说的对吗!”

语调轻微却犹如排山倒海,将以上四族的族众击退数步,不乏瘫软于地者,瑟瑟发抖、惴惴不安者犹难胜数。焚寂并不理会,只是扫过众人,将目光聚于向南奔去的滔天潮水,浅吸一口气慢慢说道:

“即使尔等宅心仁厚,不计个人、族属得失,就能够带领北海苍生幸福安居吗?那北海之南、北海之下的鱼鳖鼋鼍、鲸鲨蛟鲟诸强族,岂会任尔差遣从善睦邻?嗟夫!真正的凶兽不过是‘以力制人后,不加约束的极权’凶兽并非仅在你我之中,而广布于天下苍生!若条件适宜机会得当,万物皆为凶兽、祸源!”

五指峰上积聚的众人,此刻已不再仅仅是被眼前这位,身负惊天泣地力道的霸者武力所震慑,而是逐渐被这份胸襟气魄、高屋建瓴的智慧所折服。更有不少善谋者已经开始思索,这些开创性提议对北海所能引起的积极影响。云头之上的诸人也是打心底感到敬佩,布尔更是早已热泪盈眶。这样的理论在他们各自生活的领域并不常见,虽然能从中听出一些成道者的道法哲思,却又更加着重实际、因地制宜,当真可谓别开生面、气象万千。

“炎狈先生,千年过去了,你这把‘风之子’还未铸成,有时候放弃未必是懦弱,反而是一种勇敢。”

并无人搭话,只有回声在这雪峰之巅、火山之顶回环盘旋,月光下四支被雪帽覆盖着的山峰和一支冰火共生的火山上匍匐着的众人,被这颇具奇怪的转折和接下来的沉默所惊诧,纷纷悄然抬头搜寻可能会出现回应的方向。良久后,自峰顶火山口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焚寂阁下,千年过去了,你那颗‘海心石’已将耗尽,有时候消损未必是失去,可能是一种获得。”

沉默再一次笼罩五指峰,毕竟眼前的这位长者拥有远高出他们认知范围的实力,虽然他说了一些新颖、智慧又温暖的话,但谁又能读懂他真实的内心世界呢?此刻便说一些明显带有反驳、抵抗、针锋相对的话,着实是一种冒险。即便大多数人不知道这火山中传出声音的是何许人也,但众人无不做好避难的准备。

“哈哈哈哈……”

焚寂的粗犷又爽朗的大笑击碎凝滞的沉静,笑声刚起,火山口也传出同样地一阵笑声,只是声音显得苍老又狡黠。笑声过后,火山之内的炎狈率先开口:

“阁下可知我这‘风之子’的建制初衷是为何故啊?”

声音不卑不亢,甚至还有几分得意卖弄之嫌,不过自声音和语气上可以分明感觉到此人阅历丰富、修为深湛,绝非粗浅性薄之辈。抑是如此,在他的腔调里还是能够品出些许此般味道,由此自可窥测出此物的非凡之处。

“只可惜被他人抢先一步啊,还没来得及受用就身陷囫囵啦,啊哈哈哈哈……”

焚寂言谈幽默,末了的笑声更是清脆活泼、不掺心机,引得炎狈再次附和笑起,可这笑声先甜后苦,最后居然带着些辛酸和苦涩。随后苦笑着说道:

“可悲可叹!到头来这‘风之子’居然是在欲以加害之人的协助下抟炼而成。千年来我借口‘以恶除恶之善’反而使得心头恶念陡增;而你却经千年磨砺由恶入善。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

“北海地处塞北之北,实乃苦寒之地,你这五指正峰,终年烈火炎炎,难免容易使人毒火攻心,好在你居于冰火之间,又有海心石傍身,尚不至恶念盈胸。再者,非是我可以反驳先生,焚寂之于北海之心千年未改,只是千年前行事失度、用人偏颇,又常怀刚愎之心,致使人心惶惶、生灵困顿。追忆往昔,愧不自持、心痛如绞。”

炎狈并不对这些话进行反驳,众人也心中清楚,依焚寂的实力在这样一个崇尚武力的强权世界里,根本没必要遮遮掩掩、伪饰自己。不多时,自火山口涌起的岩浆花蕊下走出一个身影,不及四尺高的身躯所迸发出的强大气场,霎时便吸引起众人的目光。

三尺四寸脑锃光,

红眉火眼敞胸膛。

碎步已至焚寂前,

长髯犹自在半空。

卷四海泪石——大同构想

且说这位老者,身材虽是矮小,但形貌异于常人,自令人不可小觑。大脑袋锃光瓦亮,眼睛不大却犹如两团熊熊烈焰,如炬如电直透人心;两道浓眉火红粗糙,如两簇羽箭斜插鬓额,眉头粗硬甚至高过头顶;大鼻子小嘴巴,一双纤细圆耳颇为滑稽;脖颈粗短,维度与脑袋无异。再往想下看时,越发令人惊异,虽然身高不过三尺四寸光景,可这肩宽就不下四尺三寸,背阔胸厚,遒劲地腱子肉盘根错节覆于体表;手臂粗长,若是自然下垂,则手肘必支于地面,故而只得交叉叠放于胸前;一双大手如同蒲扇,骨节粗大蕴藏无穷力道;双腿却纤细异常,并无膝盖关节,大腿直接连着小脚,因为打着赤脚的缘故,可以清楚看到这双小脚尤是奇特,脚趾纤长形如鹰爪。一路走过,便在坚硬岩石上留下两串爪痕。

“日月如炬,岂敢争灯烛之亮;帚拖似锋,料不及枯柳垂髫。”

焚寂一本正经的打着哑谜,惊惧中的众人早无戏谑心思,一时间难知其意,个个满头雾水不明觉厉。夜雪本来听得出神,一方面因为二人的对话中涉及到“海泪石”的另一种叫法“海心石”;另一方面则因为二人的言谈颇为神秘,其中似乎隐藏着不少秘密。此刻突然听到焚寂说出这句话来,再看炎狈老头那锃光瓦亮的大脑袋,以及那白花花拖在地上数丈远的浓密胡须,一时间明白焚寂话中所指,虽是隐晦却形象生动,不觉竟然噗嗤一声笑起来。

直至此时,如同惊弓之鸟的五指峰上众人方才察觉到头顶云头上还立着几人,但又看焚寂对这笑声并无丝毫诧异和愠色,便也暂不思虑上方数人。其中不乏安定神闲、修为高深之辈,在夜雪这笑声提醒下,已经慢慢领会到焚寂这段话的戏谑成分,但又不敢发笑,只能悄悄等待炎狈接下来的反应。

两阵爽朗的笑声再次打消众人的疑虑,二人如同多年老友般调侃戏谑又不伤和气。毕竟除了北海之南那深海中的远古巨兽外,整个北海的千年遗老寥若星辰,虽然大多不曾谋面,但各自还是有所耳闻。焚寂自不用说,北海之神苍生之主,当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也正因如此,研究他针对他的自然也多,其中就不乏炎狈这种有胆有识的精英分子。北海的整体稳定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但在不可挑战的极权之下,人人自危皆生活在惊惧之中,这“风之子”便是为打破这张恐惧之网而建。而对于炎狈呢,焚寂也是早有耳闻,这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敢于正视他目光的人之一,双臂各有搬山填谷之力,且智慧卓绝见识不凡,虽然与霜狼族有着密切的共生关系,但并未因此就与屠灭一起表现出十足的臣服之态。不过如今看来,这反而是一位不曲意逢迎、敢爱敢恨的疏阔汉子。感慨间,炎狈已在不远处站定,声音宽厚苍老,似洪钟大鼓震撼人心:

“若单凭这份冠冕堂皇的说辞,我炎狈依旧岂会为之所动?但向来刚愎自用、独来独往、从不屑与人为伍的你,居然有了同伴,并且能够对同伴的散漫不恭毫无愠色,足见你内心深处所发生的变化!皆言本性难移,虽不知这千年来你都经历了哪些难以想象的痛楚,但此刻的你人性渐消而神性萌生,实乃北海之福、苍生所望。”

霜狼族的傲氏兄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见过炎狈的族人,其他等及、地位低下的族众只是仅仅对这位传说中的长老有所耳闻,更别说对于种族了。历经千年之后,沧海桑田、物换星移,或许历史和荣誉墙才是遗老们该去的地方,但如果这样的话,就不是焚寂了!

“加入我们,做我的同伴吧炎狈先生!”

扫帚般突兀的浓重红眉凌空一抖,显示出炎狈此刻的惊讶。何其只有炎狈感到惊讶,在场的众人无不为之诧异。一个正面或者侧面硬刚焚寂,挑战焚寂的人,甚至连夸他都显得冷漠、官方的人,该是有什么样的胸襟才能对实力弱于自己又心存挑战之心的人表达如此的善意?不等大家过分解读,焚寂接着说道:

“内务阁需要你这样目中无人却心怀天下的人!我等活了这般岁月,功名利禄早已看淡,致力于苍生幸福才是德者所为,不求贤名闻于天下,但求无愧于万物苍生。”

“大家都起来吧!”

炎狈不答复也不沉思,反而摊开粗壮宽广的双臂,示意众人站起身来。可众人不为所动,脸上更是疑惑不定,唯有焚寂面露开心的微笑。有一种人就是这样,从来不会在嘴上服输,也鲜于口头上赞美别人,但在行动上从来也不是矮子,口羞而心诚,言简而行深。

“若是诸位常怀对权利的热衷或恐惧之心,则难以脱离物性返归天性,那么真正的幸福便不会到来。只有心存对自然大道、对生命的的敬畏之心,却又能以此为基础而不自封、不拘束,方能真正的逍遥无羁、随心所欲。”

众人闻言,依旧不敢贸然起身,只是互相观望、渐起议论之声。焚寂、炎狈二人对视之后,苦笑一声表示无奈,焚寂随即将目光转向众人,深吸口气,将深湛无匹的修为灌入言辞之间:

“诸位可依从本心,难道你们生来就是为奴之人吗?只要心存善良,循天性而行人事,自可在这北海无拘无束、自由生活!但这些对你们来说实在是太难了,这也便是内务阁成立的初衷,监管和引导,以及维护北海的内外稳定。所以,尔等自可依炎狈之言,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做人,抬起头来昂首阔步回家。”

布尔、夜雪等人此刻也按落云头,随性却又昂然地站在焚寂身侧。匍匐于地的众人中,不乏也有个性要强、率真不拘之辈,几经试探后颤巍着躬身站立起来,众人观察良久,看其并未因此受到戕害,便大起胆子纷纷自地上滚将起来,一时间交谈声此起彼伏,虽是声音颇有压抑,但其中的喜悦之情一览无余。

“师兄……”

“哥哥……”

只见自鱼鸮阵营中走出几位体肤挂彩、颇多血污的年轻人,或着王室华服,或穿萨满斗篷,各是衣袂飘飘、彩绸纷舞朝着布尔奔跑过来。布尔笑着迎上,众人拥在一处,其中一位身着王室华服的弱冠少年,拉着布尔的手激动地大声叫起:

“十三哥,六十年前鸮族战士无一归还,大家都以为全军覆没,整个落鸮岩上一片悲痛,相约今日举全域之力血债血偿,还好你还活着,看样子还同这位大人物做了朋友,真有你的啊十三哥!”

说着抽出一只手在布尔大臂处一拍,手掌穿过空荡荡的衣袖直直拍在肋部,这样的触感瞬间凝固了少年脸上自豪喜悦的笑容,如同手指碰到炭火似的立时抽回,却又在同一时间抽出抓着哥哥双手的那只手,用双手抓住布尔风中摆动的长袖,满目含泪并不言语。反是布尔微微一笑,将眼前这位六十年不曾见的十七弟拥入怀中……

卷四海泪石——屠蛟神弩

兄弟间、师兄弟间叙旧一会儿后,布尔抬头看向已欲返回落鸮岩的众人,却见几个哥哥和大萨满都在看着自己,几人目光颇多复杂,布尔一时间无法完全领会。布尔对着众人亲切一下笑点头致意,心中倍感释然,当年自己放着大好王族地位于不顾,不惜与父兄、王室决裂,毅然决然学习这并不受人待见的巫祝萨满之术,时至今日终于不再背负着懦弱无能的骂名。

几个哥哥自父王殒命后,便在处心积虑发展各自势力,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而暗地里争权夺利,可在这一锤定音的紧要关头被这个无欲无求的弟弟搅了局,虽然免下了吉凶未定的生死迷局,但也由此失去了问鼎鸮族的机会,一时间心中颇多滋味,几人对布尔的点头致意并不感兴趣,头也不回地领着各自部属下下山。而这位大萨满‘萨丁’却依旧伫立原地看着布尔,二人对视了好一会后,萨丁方才缓缓转身,默默跟在队伍的后面飘然逸行。

布尔平复下紧张的情绪,在萨丁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里,布尔分明感到自己如透明般一览无余。毕竟这六十年来为了面对可能遇到的风险、劲敌,布尔加倍修持锤炼修为,后又在囚龙岛悟出无量界天法阵,且得法阵界力反哺,再获海心石加持护体,一身修为可谓咄咄逼人、清晰分明。萨丁看到自己暴增的修为,所表现出的神色如此的耐人寻味,这又是意欲何为呢?本就阴晴不定、亦正亦邪的大萨满此刻远去的背影,如往昔一样兀自在布尔心头留下大片的阴影。

在布尔忙于与兄弟姐妹们攀谈叙旧的时候,守约独自走出人群,穿过霜狼族的聚集地,踱步至露台角落的阴影里。夜雪知道这是位谨慎的弟弟,料想不会只身犯险,但此地人多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最重要的是方才在云头的时候,惊讶发现离霜狼族众不远处的角落里,蹲坐着一个身影,也正是这个身影使得此时她的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走过去的弟弟。

“物归原主。”

守约取下挂于肩背的机弩,开口的同时双手捧定向前推出。阴影里突然闪出一道亮光,亮光注视着机弩好一阵后转向一边,沉默片刻黯然说道:

“败军之将已非原主,他只是你的战利品,对战士的怜悯便是对其最大的嘲讽!本王素日里虽然诡谲、奸诈,但只要到这宿狼山上便是勇猛无畏的铁血战士!请你尊重我!收起你的怜悯!”

“以吾观之,霜狼族中的强者方有机弩,方才惊惧之下人皆匍匐于地,却依旧将机弩背于肩上,可见对机弩之珍视;而你来到此地却两手空空,足见此弩并非取之不尽的随性之物;再者,这机**托内侧刻得名字居然并非‘啸月’二字……”

“够了!”

喝声未消,阴影中便伸出一只巨大狼爪,一把握定枪身,将其带入黑暗。夜雪为之一惊,但看守约不仅毫无反应,而且为之一笑,便知道自己的担忧实在是多虑。只见守约并不再说什么,随即转身意欲离开,可正在此时,阴影里生长出一只硕大身型,黑影粗壮厚实,顶着月光使其显得格外狰狞,仅剩的那只眼所散发的凌厉幽光令人望而生畏。夜雪密切关注着二人动向,掌间悄悄运起修为,思虑着如若生变,如何将这玄冰甲加持到弟弟身上。

“嗨……百里守约,我霜狼啸月从不欠人人情,他日若有所需,随时来宿狼山提头!”

守约微微一怔也不答话,莞尔一笑,背着月光大踏步朝众人走来,人群中怕是只有夜雪一人看到那双深深抱拳的巨大狼爪。宿狼山山高风急,五指峰峰寒霜起,凌冽苦寒之地,孕育着一群粗犷豪迈的热血汉子……

潮水早已消失在目之所及的天海之间,夜风却依旧呼啸在终年积雪的山巅,密集的人流此刻也散的七七八八,焚寂走上前,右手握拳向斜下方伸出手臂,炎狈将叠在胸前的胳膊一抬,两倍有余于身高的猿臂弥补了身高的不足,与这位三丈高的巨人完成对拳。二人心照不宣并不再互相寒暄,当焚寂正欲转身离开之际,炎狈突然叫住他:

“焚寂阁下暂请留步!”

声音恢弘有力,在这山巅之上徘徊鼓荡,余音甚至沿着山体直抵海边。这句话明显是带着真气发出的,众人无不惊骇,不知这炎狈老头是否神经错乱意欲挑起本已平息的争端。倒是焚寂很是洒脱,缓缓转过身体,抱拳答礼后提起一口真气:

“炎狈先生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很显然这句话是让疑惑中的北海苍生听的,胸襟气度大开大盍,毫无势强倨傲之色,炎狈闻之自然也是颇为动容。

“阁下言重,吩咐到不敢,只是想藉此苍生聚集之机,请列公为我霜狼氏族做个见证!千年来北海混乱无序,苍生苦不聊生,皆由鸮狼之争所起。今日听闻焚寂阁的下一席话,真真如暮鼓晨钟,令迷茫者幡然醒悟!今日我炎狈代表霜狼氏族许下承诺,自此刻起,霜狼族除正常狩猎外永不犯边!睦邻友善共创静海蓝图!”

声若洪钟气息干云,一番话说得众人打心底叫好敬服。焚寂慨然微笑点头致意,炎狈再次深吸口气后,将声调缓和许多,缓缓说道:

“千年前为了对抗极权下的阴霾,我着手策划了这支‘风之子’此器所用之材乃天外陨铁,取自西昆仑北脊,常年风寒霜冷,久之渐生灵性。霜峰炎火历经千年锤炼犹是奈何不得,熟料今日反被本欲戕害之人施以援手,方使其物性开化嵌入这支九弩机体。神兵虽成却不复当年初衷,不过而今想来,一海一地的安宁又如何是神兵利器所能实现,只有依循焚寂阁下的规划方能达成静海之愿!”

炎狈微微一顿,收拾下娓娓道来的絮语模式,猛吸口气,转换成慷慨激昂的语言模式:

“因此我要将这杀伐之器变为破冰之具!同时当着北海苍生之面,将这‘风之子’托付有缘之人。重器于世,当需力者擎之,当需德者拘之。诸公皆可试之,孰能于此五指峰栖月台上射落宿狼山下、近海滩上的雀羽岭,便可拥此重器!”

霜狼族**举世闻名,设计精妙威力无穷,将三支劲弩连为一体置入枪体之内,其复杂程度可想而知。这支“风之子”更是将九把劲弩连为一体,其中的机关连动难度可谓当世无双!若非这天外“陨铁”当真是难以克制住九把劲弩强大的反噬之力。雀羽岭乃近海处的一道小山脊,本不过三丈来高,只因鸮狼相争亘古弥久,鸮族残肢败羽皆被狼族堆积于此,既是狼族的荣耀也是对鸮族犯边的警告。炎狈欲将其射落,足见其所怀之诚意,但此地距离栖月台的直线距离不下二三十里,究竟能否将箭矢射到这么远的距离,众人无不在心中为其捏一把汗,但毕竟语出炎狈之口,大家也并不哂笑嘲弄,只想一睹这恢弘壮举。其中不乏膂力过人、视力超群者,已经跃跃欲试,渴望夺取神兵!

流淌又静止的人群,此刻再次漾起微波,不少人逆流而上鱼贯涌入栖月台,如同翘首盼望的鲤鱼。其中大多来自名门望族,当然小的部族也有不少,霜狼族在炎狈的示意下,由目前的狼王啸天带领啸日、啸星、啸尘等啸字辈兄弟维持现场秩序,安排大家依次排好队伍。

卷四海泪石——淬火出世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鱼鸮一族并无一人出列,虽说此刻众人放下恩怨、北海一家亲,但死于霜狼机弩下的鸮族亡魂众多,大家对这样一把象征死亡的不详利器恨之入骨、避之不及,即使是神兵重器也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队伍停住脚步,皆回身望向应天台。

而霜狼一族的出列者也是寥寥无几,啸字辈并无一人,且已经拥有**的族众也均为出列。年轻一辈的望子辈中,倒是有几个刚刚成年和将近加冠的强壮力士出列,其中以望江、望海、望瀚最是出色。

相较之下倒是鸢、狐二族出列者最多,其余的小部族也有不少想试试运气的投机分子。但北海强者大多相识或耳闻,便在这上山的途中,各人相互比较之下,已有一大半自惭形秽半路折返,登上栖月台后更是被眼前的如林强者所威吓,又有一半人自觉撤离,所以最后真正立于栖月台上的也不过三四十人。

为显示霜狼族的诚意,炎狈特别安排望子辈兄弟到队尾压轴。待众人列队完毕后,炎狈在万众瞩目下缓缓向火山口走去,细腿小足虽然可以在坚硬岩石上留下爪痕,奈何上肢过于雄壮,重压之下终究使其显得步履蹒跚。老者在火山口掐掉如花蕊般喷涌着的岩浆,高高举起双臂,蓄力之后重重砸向山体,霎时间峰柱震颤瓮声四起,片刻后一束壮阔又滚烫的岩浆从山口喷涌而出,直直刺向数十丈高的天际。岩浆与风即燃,熊熊烈焰顷刻洒满夜空,火光映射下,只见栖月台上目光如炬,三四十人的队伍宛若璀璨星河熠熠生辉。

岩浆坠落后的火焰里闪动着些许亮光,但光点松散并非浑然一体。就在众人为之惊诧之际,炎狈的那双大手已在火焰中握定那串光点两端,只听一声暴喝,双臂急剧向中间靠拢,立时火焰内声若爆豆劈啪作响,噼啪之声刚一停止,嘶嘶地机关运转声便又传出,不待众人思索其中缘由,炎狈已经擎着双臂,连同头顶那片熊熊火焰,自火山口纵身一跃,跳进距离雪线不远、一处被称作“雪淬池”的小谷地。

嗤啦——

一团浓重的白雾随着响声弥漫在皎洁月夜,众人心头一紧关切地望着这处雪窟窿,白雾未消响声未绝,若依声辩位,可测得此时的炎狈已在数里开外的雪池深处。

整个过程浑然一体惊艳绝伦,围观众人无不叹为观止,就在大家满怀期待这把神兵该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出场之际,一个苍老幽深地声音瞬间将众人石化:

“小兔崽子,还在等什么啊?快把我拉出来呀!”

时间足足凝固了七八息之久,静默地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但这突如其来的大喘气实在让人措手不及,就在众人寻思如何应对时,这位暴躁的老头便嚷嚷开来:

“算了算了,迂腐陈旧没眼色,还是我老年人自力更生的好。”

一个暴躁又可爱的老头,即使声音震天也毫无愠色的老年人,总是让大家打心底喜欢,当众人嘿嘿笑着从雪窟口散开的时候,两条雪白钢索如出洞银蛇咬穿雪池两侧石壁,溅起的尘土尚未散开之际,雪窟正上方便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斑。大家立时不由自主收起笑容,迫不及待想要一睹神兵的熠熠风采,却惊奇发现这团澄明闪耀的光芒,竟然是自探出雪窟口的光亮大脑袋发出的,月光下这颗光滑圆润的大脑袋着实刺目扎心啊。

此时炎狈已经跃出雪窟,落在栖月台上,此时众人才真正察觉那些光芒的来处,不仅是大脑袋,更重要的炎狈周身覆盖着的雪白银甲。只见老者那数丈长的胡须此刻并不似方才那般垂拖于地,而是除却探出雪窟口的那两缕长髯在身后飘荡外,悉数覆盖在肩背、臂膀、胸腹之上。此时的白须俨然不见柔软之姿,却是根根抖擞条条坚韧,如铁索、如片甲、如铠胄,将这位矮小却雄壮的老人团团裹在其中。

众人方恍然大悟,炎狈一族世代生、居五指主峰的火山之内,身体耐热程度本就远强于常人,而这须发竟然是辟火护体的随身法宝,难怪其可以在如此炙热的环境中冶炼铸造。此类身体构造着实是世所罕见,即使是粗阅过《洪荒珍兽录》的夜雪,以及见多识广的焚寂,也兀自在心中称奇叫好。

坚硬白须渐次柔软,自身体悉数滑落,炎狈随之向前迈步,让白须再次垂拖在身后,当众人将目光自其身上挪离后,方才注意到他手中握着的这柄机弩。并非是炎狈的胡须太过夺目,实在是手中的神兵过于普通!此物较之于普通的霜狼族机弩并无而至,甚至还要短上一截,通体暗灰略具银色,朴实无华毫无万众期待地那种万丈光芒。

“瞧你们那没见过世面的眼神!所谓大智若愚、大巧不工,此物看似平凡无奇,实则霸道无匹!小兔崽子们!先别忙着唉声叹气啊,能不能驾驭的了还未可知呢!”

卷四海泪石——群雄试弩

说着便随手将这“风之子”递于站在第一排的岩羚族力士‘截风’,截风因名字与这把神器颇为有缘,甚至有压制之意,所以显得志在必得、意气洋洋。看老者抬臂托在自己胸前,便伸出双手牢牢抓定枪身,炎狈刚要松手,加持在枪身上的压制之力随即减弱,瞬间一股强大地反噬之力在枪身上躁动起来,老者察觉到掌心的力道流动后,心头一紧便马上聚起压制,但为时已晚,这股雄起的力道自抢体迸发重重击在截风手掌。

嘭——

一声巨响后,截风口殷鲜血躺在数丈开外的地上**不止,队伍中不少人立时打起退堂鼓来,自比截风后又有十数人借着护送截风下山救的借口,迅速出列将截风截风抬在肩上,有如得胜的功勋战士般浩浩荡荡向山下进发。至此,仍站在栖月台上的各族壮士便不过十数人了。各人或闭眼或专注,全然不理会刚刚发生的一切,炎狈略有自责,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口吻说道:

“蠢材!蠢材!能不能尊重一下这位比你爷爷年龄还大的兵刃!虽说神兵尽付有缘人,但若无一丁点修为、臂力,如何能擎得住这样霸道的利器?”

罴族壮士闻言后直接出列,乾罡乃熊罴一族中数百年一遇的力士,曾以一己之力硬刚霜狼族数名战士,硬生生将族众稀落、偏居苦寒的熊罴小族带入世人眼眶,在新生代一辈中可谓举足轻重、极具分量。此人自队伍中腰位置出列后,前排几人面面相觑却并不敢言语,只得寄希望于炎狈老人来主持公道。炎狈见这大汉在初试者重伤受挫的前提下昂然出列,心中甚为赞叹;又见其身高一丈有六,体格粗犷雄壮,端的是形貌非凡,又喜上一份;再者此人不拘法度,敢于第一个向规则说不,足见其心气高傲、意志挺拔,此物若是落在此人之手倒也不差。便开口说道:

“为天下先者气自豪迈不拘,为天下二者便少这一分格局胸襟。然世间之事无序则乱,是故仅此一例,后来者当循行伍以进!”

初时尚有几分忧惧的乾罡此刻彻底放松心态,对炎狈恭敬抱拳后,双臂猛地一张,风声呼啸真气涌动,蓄力后双臂向前一缩,响起的惊熊咆哮之声如雷贯耳震慑人心,硕大厚实的手掌上积聚着棕红色气团,当覆盖着气团的手掌靠近枪身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到抢体的反抗,二者相互角力,双双抖动不已。这‘风之子’虽具神识,奈何历经千年锤炼、锻造,又在焚寂的烈焰、惊雷压制下,神识多已消磨,此刻在这强大地修为冲击下,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得就范。

众人一片叫好声中,乾罡自炎狈手中接过机弩,上下大量后按照霜狼族一贯使用方法,将**抵在肩头,双手握定枪身,奈何这把机弩的尺寸对他这种体格的人来说,终究还是显得不合时宜了点,任凭他如何调整,总是不那么舒适。不过乾罡果然不是循规蹈矩的乖孩子,如是者三后,干脆放弃这种持枪方式,改将其端在腰间,用厚实的肚皮牢牢抵住枪身,但这样的射击方式其精度就可想而知了,结果自然也没让众人失望,不仅谬之千里,更在枪口的剧烈跳动下,被这强劲的冲击力击退三丈开外。好在此人确实体格非凡、膂力惊人,反推之下犹能站定身体。

炎狈走过去伸出巨大手掌拍拍这位受惊的大汉,眼神中不乏称赞和慈祥。对于从未运用过霜狼机弩的外族人来说,能有如此上佳表现实属不易,也算是为众人开了个好头,让人明白此物并非不可驾驭。但抑是如此仍有三五人跟在退场的乾罡身后默默离开,并没人说话,更没人讥讽,因为他们都是坚韧地猛士!有时候具备自知之明比蛮横硬冲更加令人尊重!

至此,栖月台的队伍中亦不过十人了,除去霜狼族望子辈三人外,还有鸢族和狐族各三人。当然了,这个狐族是北海叫法,与已遭灭族的青丘狐族并不相同,确切地说是狐獴一属,此族虽然先天力道不足,但是灵慧超群、修行捷速,再者族人众多,是故在北海属于仅次于鸮狼二族的大族。

且说此时已轮到这青鸢一族的追风上场,追风分析以上二人失败的场景后,悟出些许玄机。炎狈刚一示意,此人已经逼在眼前,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当然这也是青鸢一族能并列于狐獴一族,成为仅次于鸮狼二族的第二大族群之由。少年躬身抱拳施礼,言辞简洁清脆空灵:

“晚辈青鸢族追风,请试此宝!”

少年生的是眉清目秀,高八尺有余且显匀称修长,头发精短呈靛青之色,服饰华丽却并不张扬。炎狈听其言谈、视其形貌,便知此人确有非凡之处,虽然在力道、修为上未必有方才的乾罡深湛,但灵性超出许多,若能遇机弩的灵识互相感应,倒也不是没机会拔得头筹。遂点头示意后,伸臂递出机弩。

追风按照乾罡那般,将真气聚于掌间,张开细长的手指握定机弩。枪身虽有抖动却并不十分剧烈,可见这擎枪之事并非在力道、修为上争一时之长短。机弩长短与其身高、臂展颇为适宜,遂将**抵上肩膀,汲取方才乾罡的教训,将身体压低,同时暗运修为于一双足爪之上,使其牢牢抓紧石板,以防被后坐力反推出去,然后压低枪管,防止仍在轻微抖动的枪口再次出现向上跳跃的情况。一切就绪后,追风深吸口气以便身体稳定下来,而后用力扣下扳机。

嘭——

弩箭迎风尖啸,顷刻间已飞出宿狼山甚远,不同于乾罡那种不着边际的乱射,此时的弩箭有章可依有迹可循,带着与空气摩擦产生的火焰,笔直向山下扎去。又是一声巨响,黑暗中的宿狼山谷地电光火石炸作一片,很显然这是枪口压得过低的原因,但这份强悍的破坏力、穿透力令人又惊又喜!好一会后,当众人收拾起望向山下的目光时,才发现场上佝偻着脊背、大口喘气、显得很是虚弱的追风。虽然大多数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有可以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细心人,原来枪声想起的同时,压低的枪口依旧没能抵御得了强大地后坐力,整个枪身连同追风的手臂向上高高弹起,奈何其足爪牢牢嵌入石板,这份冲击力并未将其带离地面,没有了这样的距离缓冲之下,追风可谓是以肉体之力硬抗神奇反噬。青鸢一族本就体格脆弱,如此摧残这下确实痛楚难当、伤及肺腑。

鸢族的另外两位战士立马瞬身至追风身后,将其摇摇欲坠的身体托在肩上,追风强撑身体将机弩亲手交予炎狈后,三人并不言语,颤颤巍巍向山下踱去。众人目送这位为大家展示机弩威力的鸢族猛士,心下颇多称赞。

不一时,仅剩的六人中走出一位狐獴族老者,也是所有参与者中年龄最大的一位。脊背微躬,高不过六尺上下,稀疏的三绺髭须随风飘摇,虽然脸上密布皱纹但头发依旧浓密,灰白相间呈斑纹状分布,长发垂及半腰,发梢有丝带捆扎,迈步风中并不显凌乱之态。老者深躬抱拳,眯起地小眼睛看不出眼神变化,纵横地皱纹察不出表情特征,施礼后缓缓进言:

“老朽不才,讨教前辈神机!”

炎狈数百年前见过这个尚在幼年期的弈秋,这个狐獴族弈字辈‘春夏秋冬’中仅剩的独苗。对年来其出尘的才智、见识,过人的聪颖、谋略,在整个北海时有传颂。常言‘智高欺力’但凡机巧之物,除了以力炼之,更需智慧融之!此人聪慧过人,若能参悟其间隐含之理,倒也可能驯服此物而化为己用,如此倒也不失为此弩的一个好归宿。炎狈心下想起“请便”二字,却并未说出口,只是将手臂一抬,点头向弈秋致意。

弈秋也不敢托大,双手暗运修为,但明显看出此人修为深湛,并不同于以上几人那种淤结掌间、视之可见的气团,而是丝缕轻柔如一双薄如蝉翼的丝纱手套。老者恭敬接过炎狈手中机弩,枪身微微一抖并没过多反抗,炎狈目露赞许立在一旁静观。老者并不急于射击,而是将枪身横在手中打量把玩,并不放过一丝细节,一侧揣摩良久后再换另一面观摩。至此众人才得以看清楚这把霜狼机弩的详细形貌:较之于霜狼族战士身上背着的七八尺长**来说,这支六尺有余的机弩显得很是秀气;通体铸就并无裂痕,唯一能体现出是用九段劲弩融合而成的特征,便是那光滑枪身上,一串九颗象征月亮九段变化的月相图;但**位置却与枪身呈明显拼接装,银灰枪身、乌黑**当真是泾渭分明,但除了那古朴模糊的篆文“风”字外,并不能看出有何不凡之处。

老者揣摩把玩后,重新眯起炯明的双眸,整个人的神采瞬间黯淡下来,但看起来却更加深邃、令人难以捉摸。无法自老者的神情上看出方才那番研究可有成果,弈秋沉思良久后,终于还是将**抵在锁骨之下、胸腔之上、肩胛之左这片厚实又微凹的地方,双手一前一后抓稳枪身,不住调试挪动抢体与身体的角度、位置,就在其将脸颊贴向**,准备瞄准之际,沟壑纵横的面庞仿佛遇到炙热地烙铁般迅速弹回,眯着的双眼立时圆睁,澄明深邃的眸中布满疑惑,但这疑惑却又在一瞬间消失无影,呈现给大家的仍是一潭毫无波澜的秋水。

弈秋终究还是心细如尘之人,复又取下已经找准位置的**,再次观摩、辨认无虞后方才重新置于肩膀适宜之处。面贴**、目炯如焰,眼睛、星锚、山岭连为一体,在这山风呼啸的五指峰、月冷霜寒的夜空下、在这万众屏息的注目下,坚决地扣下扳机。

嘭——

火蛇出膛窜入夜空,尖啸击破空气中弥漫的沉寂,向山下极速奔腾。众人的目光沿着火花一路飞驰,就连炎狈也首次扭转大脑袋,瞟了一眼出膛的箭矢,不过随即便回转目光,一扭、一瞥、一转,速度极快动作极微,刚转过来不久,那万众瞩目的火蛇便出人意料的擦着雀羽岭南侧数尺之距昂扬而去。一时间“哎呀”声此起彼伏,惋惜之情淹没了整个宿狼山。

后坐力并不强烈,或者说是弈秋修为强悍压枪压得出色,此次射击的枪口只是猛一上跳,将老者佝偻的脊背拉的挺拔了几分,除此并无多于影响。弈秋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即逝,待平复气息后,躬身向炎狈施礼道:

“老朽惭愧,辜负前辈期许。”

言辞简单、声音稳重,俨然一副大修养大宗师的气概。炎狈点头微笑并不言语,待其走出数丈后,望着其背影说道:

“若未逢主,此物倒可姑且托付于尔!”

弈秋闻言站定,队伍中另两位狐獴族少年在弈秋将机弩交予炎狈之时已自觉放弃尝试,此刻正一左一右默默跟在老者身后。老者沉默片刻后带领两位少年回身施礼答曰:

“前辈厚爱,晚辈不胜感怀。然重器者,人之所欲也。若无德、无力之辈得之,得之而不能服众,必成争抢、杀伐之祸。老朽既已依约败绩,岂敢再问鼎神器而坏北海之序。”

弈秋说完后再次躬身施礼,炎狈目露欣喜、慈爱之色,点头送别三人。围观的众人也被这份大师风采所折服,各怀敬畏之情、惋惜之意目送老者下山。

卷四海泪石——霜狼三杰

至此,参与者中便仅仅剩下霜狼族的望子辈三人。三人初时还在担忧等不到自己便会被人中途截胡,可待弈秋失败后,担忧不仅并未消褪反而加深了几分。平心而论,狐獴族老者在北海几乎家喻户晓,其修为之深、见识之广、所学之博,放眼北海亦在前列,霜狼机弩的使用方法自然也难逃他的知识储备范围,且实际操作上,即使是内行人来看也毫无偏颇。本来志在必得,尔后惴惴不安的三人,此刻心中空落落地毫无信心,只是远远地默默站着。

“小兔崽子们!霜狼族生于苦寒之地却又常遭烈焰侵扰,故而体格粗放性情粗犷,一生倨傲不知惧为何意,半世轻狂信游千里江山!岂能未接锋芒而自先怯懦,如此器量何面列祖列宗?”

一席话慷慨激昂、煽动性极强,立时打消三人心中惬意,一个个摩拳擦掌争先恐后。望江年龄最长,但三人中悟性最强、修为虽深的却是最小的望瀚,毕竟这次排序是按照由远及近、由幼及长之序,所以这就轮到最小的望瀚来试枪。小伙子几近加冠之年,但体格却比不少壮年战士还要雄壮威猛,更是师承现在的狼王啸天,一身修为直逼霜狼力士。照理来说,三人作为望子辈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机弩早已规划完备,直待加冠之年便可赐予使用,但此刻正巧赶上这等机缘,便在啸字辈兄弟授意下替族群出战。虽然对炎狈来说此物花落谁家皆是机缘注定,但对于各族属来说却是事关部族威望的大事,再者若非今日之事,依理来说这把‘风之子’定数霜狼族无疑,即使族众无法驾驭,即使只得束之高阁、高居庙堂。所以作为北海如今名副其实的望族,霜狼族面对如此至宝,仅仅派出晚辈后生,足足算得上高风亮节了!

炎狈内心对此是充满赞许的,所以也不用担心落他人的口实,而能无所顾忌地为这三个后生小辈鼓劲加油。当然了,再换个角度的话,也能看出三人实力非凡,基本上已经能成为霜狼族能否夺宝的试金石。

且说望瀚上来先跳一段授弩大典上必有的‘迎弩舞’万物生而有灵,对待将会与自己并肩奋战一生的重要伙伴,首先要发自内心表达自己的尊重之心,哪怕仅仅是一把兵刃。曾经这秘而不宣的仪式此刻呈现在众人眼前,除了个别修为低劣的部族、个人对此嗤之以鼻外,大多数人在心中皆充满敬意、由衷感慨————强者的强大绝非偶然,常在点滴之间见分晓!

望瀚跳完后对着机弩恭敬行礼,尔后躬身摊掌迎接炎狈递上的机弩。老者被这充满仪式感的行为所带入,亦依理抚摸望瀚头顶后,双手托住枪身将其递在少年摊开的掌中。惊人的是望瀚掌心并未运集真气,更惊人的是不仅未被机弩弹开,而且很轻松地将其握于掌内。丝毫不像以上几位那般蓄力压制、牢牢把持,而是托在手心随性自然,如同怀抱婴孩生怕用力过大捏痛他一般。

守约距离最近,也看的最为分明,大惊之际便开始回忆每个人接手机弩时的情形,细致回味后大致觉察出其中端倪。初试者截风,被机弩强大地反噬之力震开数丈、身负重伤。由此,大家便开始笃定“欲握此兵,非得强大修为加持方能上手”这种谬论。如同拳击石壁,所用之力与所受之力相似无二,以力服人这种事,对于苍生万物来说,终究显得不那么生动。

“截风手中是有真气的!”

守约暗暗重复着提醒自己。对于自幼修持的修行者来说,身体为了防范、应对随时可能面对的挑战,会自发生成一种不需要意识控制的真气护罩,只因截天修为低微,所以众人并未察觉到他掌上细若游丝的真气。这也就给后来者一种假象,以为若擎此物必以强大修为持之,当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因素是曲解炎狈那段话语造成的。

“迎弩舞!”

“原来如此!”

两个短语自脑海中飞速闪过,莫非那一套怪异蹩脚的舞蹈可以将掌间的真气悉数剥离?不过如若能从这段复杂的舞姿中看出门道的话,不难发现整套舞蹈是以丹田为圆心,以气海穴为支点来演绎、绕动。但这些对于目力尚浅的守约来说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望瀚将机弩捧在胸前,口内念念有词,态度恭敬虔诚,约莫一盏茶功夫后,少年将**抵在脸颊和肩膀构成的凹槽内,正待瞄准之际忽地一个激灵,立时取下枪身颇为疑惑地看着手中的风之子,随即又以近乎同样地眼神望向炎狈。老者微微一笑,明白这是二人之间引起的感应,遂开口为其释疑:

“孩子,要遵从本心!不要问我。我虽能铸成此物,且能用其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但我未必就能收复的了他。甚至……对待这样一件利刃,收复可能是最愚蠢的想法!不要欺骗自己,不要欺骗他,坦诚你的想法,坦然等待缘分的天平,得之吾幸,失之吾命,如此便好。”

少年若有所思点头应答,众人却听得云里雾里,唯有弈秋知道其中含义,轻轻叹了声“还以为是错觉!”守约虽然不知具体情形,但已经察觉出望瀚与这机弩之间必定有了什么感应,且从炎狈的谈话中可以大致推断出这份感应的类型,或许是一种问答吧,但会是什么问题呢?

守约心头的疑问被眼前这一阵剧烈地抖动所冲淡,放眼望去不难发现**上的古篆“风”字闪起一缕波澜,如一池月光上坠落星辰后激起的涟漪,稍纵即逝却璀璨夺目。少年凝眸瞄准而呼吸不改,蓄力千军又平静淡漠,双腿一前一后稍作弯曲之状,身体略有前倾但大致挺拔。风拂过,致密的长发自鬓角横在眼前,望瀚瞟了眼扇动的发丝,再眯眼扫了扫头顶的明月,然后将已经调整好角度的枪口微微挪动了下位置,平静又自信的扣动了扳机。

嗖——

尾焰拉的很长却不似之前那么熊熊燃烧,红白相间的火光呼啸着划过天际,如若目力出众的话,甚至可以看清楚羽箭切着风向旋转奔腾。下山的人闻声停住脚步,站定的人闻声伸长脖颈,霜狼族之宝树,望子辈之翘楚,并未令在场的人失望,箭矢势若长虹经天际,不偏不倚正中雀羽岭。

一时间欢呼声此起彼伏,霜狼族特有的战歌自宿狼山激昂响起,一个强大且骄傲的种族如示威般的吟唱,难免令不少弱小之辈闻风丧胆、草木皆兵。炎狈轻叹一声,将双臂抱在胸前,等战歌告一段落后,立在这宿狼山栖月台大声昭告天下:

“箭矢洞穿木石,凡弩皆可尔,何乐之?雀羽岭乃鸮族羽、肢冢,较之木石犹易洞穿,若想以一矢之力尽毁此岭,必借机弩之威。此番仅仅刺穿而已,只能说二者毫无默契,并未将机弩神力化为己用。具体说的话就是,你并未成为风之子认可的主人!哦……或者伙伴。”

霜狼族欣喜的脸上瞬间黯淡下来,并不了解炎狈的小辈中甚至有人在心中怀疑这番论调的真实性,即使是望瀚也颇觉诧异。箭簇末端并未有什么底火弹药,如何做到触敌炸裂?虽然师傅在讲授霜狼氏族历史的时候讲到过唯一一把拥有此番能力的机弩,那便是大名鼎鼎的霜狼族圣物————惊寂!但即使是师傅也不过是听他的师傅讲授,此物千年来并未有人见过实物,因此在后辈中的信服力和影响力已经大打折扣。

炎狈微微一笑,对于小辈们的无知并不责备,毕竟自己千年来锻造风之子成痴,除了每一代的狼王及其兄弟拜会过自己外,自己早已经与霜狼族脱节,想至此甚至有些自责。在这沉默之际,焚寂出人意料地接过话茬:

“娃娃们,炎狈先生何须欺诈尔等?我虽不知这‘风之子’威力如何,但千年前的那把‘惊寂’我是领教过的。甚至在最后被封印的过程中,此弩所发挥出的威力也颇令人称道!在某一瞬间,我终于明白此弩为什么叫‘惊寂’了,我欣赏这把神兵利器,也就很是敬佩惊寂的筑造之人炎狈先生。”

一席话语重心长毫无波澜,却字字千斤令人信服。望瀚手捧机弩跳了番“出阵舞”后,毕恭毕敬擎起机弩交还给老者。就在望子辈三人相伴一同归于霜狼阵营时,炎狈叫住三人,惜才之情溢于言表:

“打一枪就跑可不是我们霜狼族的做派呀!”

卷四海泪石——仗义执言

三人闻言后回头侍立,老者却并不理会三人,而是将目光扫过霜狼族阵营,深吸口气后用能使整个宿狼山听闻的恢弘腔调大声说道:

“各部族的传统习俗无须更改,但要循情变通。比如方才的霜狼战歌,虽说有利于氏族团结、情志勇武,但毕竟好战之意过浓,容易在部族间引起恐慌。因此我倡议,自今日起各氏族要打心底收敛起好战之心,并在部族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加以变通,有所保留有所收敛,切莫剑拔弩张、惶恐人心!”

霜狼族带头称喏,众人也多做附和。老者心知历经千年混乱征伐的北海不会因自己和焚寂在朝夕之内、言辞之间便有所改观,便不过于叮嘱深入。话锋一转,再次指向望子辈三人:

“年轻便是对未来最好的承诺!北海的未来属于你们,但你们的一切终将属于北海,北海没有主宰,但能以日月般高邈的视角怜悯北海苍生的人便是北海的主宰!从今往后霜狼族只有族长没有狼王,尔等也莫要仅仅以成为狼王为终极目标,而要以焚寂先生许下的蓝图为目标,以北海的繁荣幸福为动力,切莫计较一城一地、一弩一物的得失!”

“谨遵师祖教诲!”

三人恭敬抱拳行礼,炎狈却并未让三人归队,而是长臂一挥招呼望江、望海二人近前,二人心领其意,颇觉意外又倍感惊喜的近前接弩。二人依次重复望瀚之前的动作,结局也大致相同,虽说并不能像望瀚那般正中靶心,但也均未脱靶,不过均是洞穿而过,并未达成炎狈所说的壮举。三人心服口服,再次向老者施礼后归入队中。

守约全程近距离目睹众人的试弩经过后感触良多,北海强者如云,个体间的实力虽有参差但区别并不过于明显,但依然呈明显的望族、小族、弱族之分,从各族试枪后的举止便可初见端倪。青鸢、狐獴、霜狼三族的参与者虽然众多,但浑然一体团结无二、进退有据荣辱与共,看似平凡普通,但这期间所能发挥出的效力却能达到各人力量相加后的数倍不止,若能将此推而广之,放之于整个北海来施行的话,焚寂前辈的宏伟构思必定指日可待!

潜心思索的档口,整个宿狼山一片寂静,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把“风之子”又该如何处理,难道只是一场注定不会有胜利者的作秀吗?但即使如此又能怎样?忽然,人群骚动起来,瞬间打破这群体思绪以及守约的个人沉思。

自踏足宿狼山参加这每六十年一次的鸮狼之争,到此刻的前一秒为止,啸月只和主动搭讪的守约说过几个字之外,都默默呆在与霜狼战阵不远处的阴暗角落里。然而此刻的啸月却走上人前立于炎狈身前,丈余高又魁梧雄壮的身形,配上那头粗糙凌乱的银灰色长发,和那只野性的独眼,活脱脱一副煞神之态。

啸天立时率领啸字辈兄弟自队中出列,炎狈将手一摆,示意啸天暂且归队。啸月并不因大哥带领众兄弟出列而摆出敌对势态,虔诚向炎狈鞠躬后直着腰脊长跪于前,音色苍凉却雄壮有力:

“不肖徒孙乞望进言师祖。”

众人只是惊讶其举动而尚未反应过来其想法之际,啸尘已率先开口:

“三哥……!别再执迷不悟了!你难道忘了你的**经历过什么吗?”

啸尘毕竟年轻,一席话本是想拉回这个被人唾弃的三哥的冒失举动,却不曾想瞬间打开围观者的思路————原来这个霜狼叛徒是看‘风之子’并无人问鼎而意欲尝试呀!一时间嘘声四起,细碎地嘲讽声不绝于耳。啸月并不理会,炎狈更是无动于衷,只是微一点头示意啸月但说无妨。

“神机劲弩取材于天下四野,自该四境之内有能者居之,岂独北海哉?”

“此物已经失去其建制初衷,合当天下有缘者得之,非限北海一隅。”

啸月起身再拜以示敬服,尔后伏地进言:

“徒孙冒死举荐青丘狐族百里守约上前试弩!”

卷四海泪石——神弩初发

炎狈并未理会其言,而是略一抬头扫视台上众人,将目光在狐族三兄妹身上瞟过后,定格到守约身上。二人对视良久,守约颇觉压力,遂避开老者目光点头向炎狈致敬。老者遂收回目光转向脚下匍匐着的啸月:

“身为啸字辈战神却叛族而出是为不孝;舍族长不佐而耽溺私情是为不忠;为伸己之志而兄弟相残是为不义;企获秘宝法决而诡谋凶残是为不仁。如此不肖之辈何颜进言?即日起卸甲封兵,贬为司炉小童以造福北海苍生!”

对于当年的啸月犯上作乱一事,啸字辈及其长辈人皆知之,但褒贬不一,有人觉得啸月有情有义、冲冠一怒为红颜,有人觉得啸月无情无义、一己之私弃族众。啸天主政后,为维护霜狼族忠勇之性,将其定格为霜狼叛徒,是故在年轻一辈的认知中,啸月简直如同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此番炎狈作此决议,看似是惩处自己,实则是给了他留在宿狼山的正当理由,故而心生感念,过往诸事涌入脑海,一时间涕泪俱下口不能言,唯有不住叩首恕罪谢恩。

“这位小兄弟过来一下。”

炎狈望着守约轻声说道,守约微微一怔随即迈步走去,不单因为老者这句看似简洁实则令人无法拒绝的话语,更因有种无形推力在驱使着自己向这把‘风之子’靠近。比至近前,老者手臂微微一动,仔细打量后以相同的音色语气说道:

“我这徒孙虽是不肖但个性刚猛,而今又与氏族心生隔阂,自不会轻易露于人前。此番出列足见其良知未泯,更说明其对你心怀感恩、寄予厚望,能被一位骄傲战士所认可,我想你完全有资格上前试枪。”

突如其来的转折还是令不少人心生愧疚的,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的情绪阴霾罢了。啸月的推荐和炎狈的认可,再次勾起众人围观的兴致,万众翘首的一幕也即将拉开序章。

守约并不言语,抱拳行礼后先将匍匐于地的啸月拉至霜狼阵营不远的空地,再次施礼后双手捧向机弩。守约并未卸去双掌真气,更未在掌心运起真气护体,而是像当日自雪地里捧起啸月的那把机弩那般出手,老者略一犹豫后还是将机弩递于守约掌中。

机弩交接的一瞬间确实如众人所料的那样发生了异相,却并非如截天那般被机弩震飞,而是如望瀚时那般在弩体上闪过一缕光波,唯一不同的是光波并未一闪而逝,而是涟漪回环,几番震荡之后竟如流水般沉于守约手臂。

守约双臂一震,举在胸前的手臂忽地一坠,心头一惊之下急忙运劲上拉,不免暗自惊呼“好重”此物虽长不及普通的霜狼机弩,但重量却远在其上,守约握在手里上下掂量后,用一个恰倒好处的劲力将其擎在手中。好一会过去了,一人、一弩就这么安静地伫立在场上,不把玩又不瞄准,只有淡淡涟漪在二者相连的地方脉脉流淌。终于在一盏茶功夫后,守约竟然对着手中机弩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随后二者完全静默,守约向前迈步,直走到栖月台的石栏杆处,抬起一腿蹬在其上,整个射击动作谈不上雅致,也说不得粗犷,唯一能看的分明的就是随性。

嘭——

“北风六、偏西三、霜雪五、冥雾七……”

守约扣动扳机后,口中念念有词地嘀咕着一长串令人听不懂的短语,虽然与远程射击的专业术语有些差别,但他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语言,一套经得起实战考验的射击语言。

卷四海泪石——守约获宝

对于击中雀羽岭这件事,守约从未怀疑自己的能力,一则得益于长期以来的射击手感,二则这道山岭上有自己路过时放置的静谧之瞳,但对于能否单凭弩箭就将此岭毁去,守约并不敢保证,甚至压根就不相信有这样高超的箭术,即使自己已经在箭簇中施加了狂风之息的法决真气。众所周知,弩箭为了提升射程和穿透力,指向型远程法决为了提高威力和隐蔽性,都只在纵向性能上下功夫,而大多难以兼顾横向能力。

思考间一溜拖着白烟的箭簇已划过夜空,不偏不倚直直奔向雀羽岭的中心位置。没有之前那种赤红的尾焰,令仰望地众人颇难追寻箭矢飞过的轨迹,是故惊呼尚未开始,惋惜已悄然降临,只见这道锋利的白芒一头扎进适才望瀚所击穿的孔洞。就在众人搜寻雀羽岭另一侧将会射出的箭矢之际。

轰——

炸裂的红云在空中散开,转瞬之间又化为湛蓝气焰,火光冲天而起照亮整个夜空,涌潮般地赞美、欢呼尚未席卷宿狼山便被鸮族凝重肃穆的安魂曲所淹没。本就走到雀羽岭附近的鸮族众人将燃烧着的雀羽岭围在中间,在大祭司萨丁的统一部署下,除了两位巫祝在跳着招魂舞外,其余众人无不低头侍立、宁穆沉重地吟唱安魂曲。整个宿狼山立时被这恢弘**地阵仗感染,悉数由动转静行注目之礼。

火熄曲终,守约返回接弩之处,施礼后将机弩朝向炎狈捧出,老者会心一笑将手伸出却并不触碰机弩,而是拍拍守约肩膀,炎狈虽然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激动,但肉眼可见的兴奋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孩子,他是你的了!我希望这份强大地力量可以在你这里得到正确地引导!带着他,带着北海的荣耀,去走一条不负苍生的路吧!”

守约平素颇多谦和、恪守立法,但此刻已经与这把‘风之子’产生感应,实乃心爱之物,遂并不推辞,轻抚枪身后背于肩上。三拜炎狈后又向啸月施礼,随即转身归于姐姐、弟弟、妹妹处。四人立马围于一处,玄策更是用肩膀撞向哥哥,又是道贺又是羡慕,奈何此刻身处万众瞩目的核心位置,四人并不好过于张扬嬉闹,片刻后即强压激动归于平静。

“安境不以兵戈之利,守土不凭山川之险,公道自在人心、德义存乎人性,希望诸位携手共建焚寂先生的胸中蓝图。蝇利不足贵,蜗名岂足惜,收拾不羁之心,方能做自由之人。下山归故里,我等自不辜负今日许诺之言!”

炎狈一席话恭送诸位下山,同时也算是对守约获得机弩这件事给北海苍生一个交代。不多时后栖月台上除了霜狼族众、焚寂、夜雪四人以及布尔外并无他族,蓝眉鱼鸮一族此刻已飞临犬齿崖,布尔鹰目如炬,月光下清楚看到大祭司萨丁停驻于犬齿崖上方,疑惑之际只见萨丁的脊背伸出双翼,宽阔的双翼略成环抱之状,三团金色圆晕分别在双翅末端和胸前亮起。对于已经领悟无量界天的布尔来说,萨丁的此番操作无异于捅破窗户纸的三尖两刃戟,令其豁然明白这才是无量界天的正确施展方法。

卷四海泪石——鸮狼和解

只见萨丁协同双手和两翼的术式法阵,三者叠加运转后形成一处三棱状结界,其间真气凝练厚重,忽而双翅一张,棱状真气瞬间化为圆柱状砸向犬齿崖,尖啸声伴着碎裂声响彻整个云霄。

“萨丁————即使整个蓝眉鱼鸮一族不理解你,我霜狼炎狈都敬重你这么多年的默默付出!加入我们吧!同焚寂先生一道将北海变为我们所期待地那般!”

炎狈声如洪钟,震颤着争斗了千年的每一位鸮狼族众,也震慑着每一位身居此地的北海苍生。而萨丁却并不应答,只是在声音回荡了很久后,传来一阵箭簇击风的尖厉哨声,声音越来越近霎时已近在耳边,不少霜狼战士已闻声闪在炎狈身侧拱卫,而炎狈却哈哈大笑、如痴如醉。

铿——

望瀚双爪运足真气,朝着尖啸的锋芒尽力抓去,但冲力甚大非一人之力可抗,足下滑动之际众人皆以臂力相抵,方使少年稳住身形。待白芒散去,众人方才看到望瀚手中竟然抓握着一把霜狼机弩。但白芒褪去后枪身并未静止,而是如一头饥渴的老牛从望瀚手臂上大口吮吸,真气伴着血脉瞬间便从少年掌心涌入抢体,少年意欲抽身却发现为时已晚,不仅因为机弩所蕴含的强大吸力,更因为机弩中似乎有种控制心神的魅力,让你心甘情愿将气血奉献出去。

暗灰色抢体在真气、血脉的滋养下开始迸发出璀璨银辉,昏黑的**更是展现出邪魅的血红之色。就在众人为之惊愕无动于衷之际,啸天大呼起来:

“弃枪!小瀚!为师能感觉到此物霸道异常,方才又蚕食你血脉真气,颇多邪性,恐你难以驾驭反遭其害啊!”

望瀚明显消瘦一圈,熠熠神采已现枯槁之状,言语颇多无力,但脸上却泛起阵阵和悦满足之状:

“师傅切莫怪他!弟子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此弩的赤子之心,并且弟子被抽离的气血并未离开,透过抢体我依旧可以将这些力道运用自如,仿佛仍在手臂上一般神奇……”

一句话并不甚长,还是令虚弱的望瀚喘了很久,茫然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到带着笑意回忆往事的炎狈身上。老者倒也并不含糊,眯着眼睛毫不紧张地娓娓道来:

“霜狼先祖得地月之精,血脉与月颇多感应,尤以月圆之夜最为狂放!月光激活血脉中沉睡的地月精魄,可在精神、体格上加以强化。多年后我将其其中的一枚犬牙嵌入机弩,作为霜狼族第一任狼王屠灭的御用神兵。”

众人将目光自炎狈脸上挪至望瀚手中握着的**,观其**处的血色确实呈犬牙状分布,随即由惊愕转为惊喜,但对于吸人气血这事还是相当震惊,便又将目光转至老者脸上。炎狈轻叹一声,透过人群往往月光,讲起一段往事。

“犬牙悍威甚猛,足以降服六弩联机的反噬力,从而将其置入抢体之中。但此物虽然可以增强机弩威力却颇为嗜血,若想驾驭此弩,必需先以纯正地霜狼之血将其滋养,久之,此物又可反哺使用之人。”

言至此众人方才打消脸上疑云,为此传说中的神兵重见天日而骄傲,同时也不用再为望瀚而担忧,但这份沉年往事倒是勾起了众人的求知欲,好在老者并不打算戛然而止。

“当年屠灭被域外之力蛊惑,以北海苍生为念,三方协同将焚寂先生封印。直至刚才那一刻我才明白,千年前他弥留之际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我想萨丁先生也在这一瞬间洞明前后了吧……”

老者说着朝已经看不到踪影的鱼鸮族远去方向眺望,尔后对着众人疑惑地目光投进一缕拨云见日的柔光。

“利用二人内心的孱弱,蒙蔽二人短浅的眼界,挑拨二人薄弱的定力。封印主上后再兄弟相残,后被域外势力戕害后再互为嫁祸,以此挑起长达千年的鸮狼之争。是我错误领会了屠灭弥留之际的眼神,便从此开始了闭关铸造,以谋求利器屠龙的荒谬历程。而今想来,原来他埋下此弩是为了避免日后的复仇杀戮,枉我与其相知多年,却也抵不过一朝口不能言!”

老者讲的动情,陆续又讲了一些霜狼族掌故,众人也不好久居此地,便随焚寂一道辞别下山。焚寂在这栖月台上遥望天际后,向炎狈抱拳道:

“北海之心恭候先生共商国是!”

“霜狼炎狈期待阁下壮志得偿!”

二人复又寒暄一阵后行礼辞别,焚寂邀请众人寒舍小叙,夜雪几人眼见霜狼族处的海泪石残损严重,只得暂回囚龙岛,好在弟弟于此觅得傍身之物,倒冲淡些许心头失落。归时并不赶时间,几人便不再振翅疾飞而随焚寂腾云南下,夜色柔媚下来,月光也越发显得宁谧清新,这样的北海之夜真的好美……

卷四海泪石——分别在即

一夜无话,众人无不在心下回忆这一段惊险又精彩的历程,直到黎明时分、彩霞万丈之时方才远远望见北海之心。朝阳初升,柔红色彩线沿着海面铺散开来,再爬上百丈余高的峭壁,最后竟然汇聚在岛心处再散射出万丈霓光。夜雪几人看的惊讶,但也不好问询,布尔看了看胸前这颗,朝霞中闪着柔光的珠子也不言语,只是拉拉衣襟将其掩入怀中。

不一时众人已落在北海之心上的湖心小渚,半空中的那两颗柔软的珠子,经一夜月润、一朝日亲后变成坚韧通透的实体大球。几人视之无不激动惊讶,但这两颗珠子却不同于宿狼山和布尔佩戴的那般大小、那样颜色,较之于拳头尤大几分,一改凝蓝之色而变为绯红。焚寂看了看仍在呼呼大睡的蓝衣少年,并不惊扰其好梦,更不看一眼头顶那两颗珠子,亦不与众人言语,只是默默站立,任凭阳光倾泻、任凭日上三竿。

当阳光开始刺眼的时候,蓝衣少年打着悠长的哈欠、慢悠悠地伸着懒腰、支起手臂撑着颀长的腰身,揉揉眼睛看着阳光下伫立良久的众人,漫不经心地叹道:

“风平浪静大好日光啊!我以豁然观世界,世界还我以豁然……”

众人闻之无不眼睛一亮,正欲思忖其言辞中所蕴深意时,少年接着又是一句:

“那个……那个……小鱼干……还有吗?”

画风突变,你问我以小鱼干,我还你以白眼,少年倒也不急不恼,笑吟吟打着哈哈站起身来。抬头望了望正在酣然享受日光浴的焚寂,又环顾四周对着苍翠草木、蜿蜒泉流说道:

“如此仙家道场、神佛福地,不失为一处难得的脱胎还虚之境,阁下资质不俗,又经世间虚浮荣华和真实磨难加持,若能不废修行,羽化指日可待啊!”

焚寂抹了一把脸,拭去额头轻汗,转向少年施礼后答曰:

“多谢上仙点化,然在下不才,曾经以为自己心怀苍生天地可昭,然而苍生却反倒因我而受无妄之灾。焚寂心下惭愧难当,故而北海苍生无虞之日方敢重拾飞升之念!”

“好小子!由此大境界、大胸襟、大报业与仙佛又有何异!好了,这一觉睡得很好,这个梦也做的不错,我还是接着去找我的坐骑去喽……”

少年说着便欲动身,布尔上前一步躬身进言:

“请恕在下冒昧,不知阁下欲觅何种坐骑?北海地域广博物类繁多,飞禽走兽、鳞毛虫鱼,阁下何不表明心中所想,我等也好代为寻觅。”

“夫坐骑者,虽言代步之物,实为扛道之宝。若无非凡慧根业果,实难载无上大道报业。主、骑间若无感应,虽神兽而不能驭,是故欲觅坐骑先寻机缘。尊师命而穷北极,如今不过仅至北海而已,余路犹远随缘而止。”

众人闻言遂不再言语,布尔手指轻触腰间海螺,暗自回想起自己与红尾鲵鲿之间的相识相知,可谓过命的好兄弟,虽然表面上是自己坐骑,但早已脱离代步的范畴。想至此,方稍能领悟点少年所言之意。

焚寂望着蓝衣少年已欲动身的背影,颇觉不舍却又无法挽留,毕竟此等胸襟、修为、见地、境界的少年绝非区区北海可使其委身相助,思虑一会后,纳头施礼再谢解救之恩后起身说道:

“北海之北三千里,有海曰溟谓之北冥,北冥之大非北海可较、非人心可量,其间物类纷呈不乏洪荒异兽,不尽苍凉奇珍……”

明白人说话不必每每说尽十分,言之不尽更有雅趣,少年闻言已缓缓迈开步子,焚寂望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思绪被拉回很远很远,默默说道:

“在下不才,原出北冥末流,然北海不弃大道未抛,得逢上师点化,方能破局重生。心怀拳拳赤诚唯忧无以为报,但求尊者一路平安!”

蓝衣少年并不回头,将手一挥权作应答,脚下步伐虽慢但行进却极为迅速,霎时间已隐于密林之中,忽地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沿着众人的目光朝林中奔去:

“大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这句出自丫头之口,颇为童言无忌的话此刻倒是令众人眼前一亮,是啊!这么个奇男子该是叫什么名字呢?良久,却并无人应答,就在众人失望之际,密林深处飘来一首小诗:

生有根处去无迹,

性本丘山意本真。

放浪形骸苍天弃,

达安知命了兴替。

本末之辩濠梁鲫,

名目影里寻真谛。

装拾胸臆斩尘羁,

周天逍遥何所依。

“生”起在林边“依”尽在林末,众人思虑之际,少年早已越过山崖投北而去。这么一位放浪不羁、自带神秘感的少年,总爱说一些云里雾里的揭语、谶言,大家早已习惯这种半懂半步懂的感觉,遂不再深究,沿其北上的方向伫望一时便默默回头。

卷四海泪石——离别西行

“尔等远上北海无非便是为这海心石吧,以吾观汝等之修为、气运,绝非宵小之辈,当承名师之教,系天下之期,甚至所为之事更能揪出当年的始作俑者!这两颗珠子就赠与尔等,唯望各位莫负初心、勇敢向前!”

焚寂说完后手臂一伸,将悬于半空布满阳光的两颗珠子抓在手中,尔后弯腰将闪着绯红霞光的圆珠托于夜雪身前,夜雪沉默良久后后退一步,向焚寂躬身抱拳后前进一步,双手捧起焚寂掌心的其中一颗,再拜后将珠子装进贴身放置的一只棕黄锦囊里。

“家师明言一颗足矣,如此宝物千年难遇,晚辈岂可枉贪前辈爱物。再者,北海重建伊始,想必此物定有大用。过犹不及知足常乐,前辈不吝馈赠,令人动容,定不负所托,使此宝施于要处!”

“北海之未来也不过天下之未来的一部分而已,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天下若无久安何得一隅之全?年少却不贪婪,负命却不借权,不可限量啊!”

夜雪微微一笑欠身致意,焚寂掂了掂手中的这颗珠子,稍微把玩后将目光望向北方,望向那三千里外遥远的北冥。

“当年机缘巧合之下,我自北冥抵达此地,一路躲避猎食游至此间时才刚刚生出羽翼,便在这处半封闭的岛屿中安度孱弱的幼年期。三首蛟龙一族虽非北冥强族,却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可以进化的种属,幼年弱不禁风,历经千年间三次蜕变方能立足强者之列。这海心石虽是吾族特有之物,却即便是对族众来说也难得一见!只因蛟龙一族生性刚猛,自幼几不流泪,成年后愈加如此,而那海泪石便是成年蛟龙在极其强烈的情感刺激下,发自于内体现于外的情感宣泄,即便如此,也仅仅每一千年最多形成两颗。而我却在一千余年间独成四颗,想想真的是三首蛟龙一族的耻辱啊……”

众人闻言后一时沉默下来,心中各样滋味涌在一起,夜雪几人欲言又止,布尔低头看了看胸前珠子,不多时后上前深躬进言:

“主上切莫自责,天时感召、地理承载、缘法相聚,方能成此世间佳话,这些颇具宁静、压制之力的明珠实乃北海之福!”

焚寂随手一挥打断布尔所言,须发飘零巍峨雄壮,锐利的目光直盯布尔,布尔随即低眉垂首不与其对视,焚寂上下大量后说道:

“蛟龙之泪之所以拥有如此力道,确有一番缘由,但化为珠石后所演化之效力尽与当时情感相联。千年前刚愎自负、傲然无物,为部署所犯上封印,难免恨意盈胸、仇发脊背,尔后心生悲凉、势若死灰,如此一来这两颗珠子便冷若冰霜、邪魅异常!屠灭带上宿狼山的那颗千年来身居烈火之侧,二者阴阳相冲,那炎狈先生又是纯阳之体,故而受其影响不大;但你胸前所配之珠千年来身居幽暗湖底,再被我千年来的仇怨所强化,其间阴邪颇多,实非久佩之物,合当鸮族萨满合力寻求驾驭之道,变废为宝以泽北海苍生。”

焚寂说完不等布尔言语,凌空一抓已将其胸前珠子捏在手里。却见这两颗珠子在掌间极不和谐,互为攻伐后,佩于布尔胸前的那颗小一圈的珠子避在一侧。焚寂一面招呼布尔以法决将其禁锢封印,一面将两颗珠子如健身球般在掌间旋转,尔后接着说道:

“此番这两颗却大不相同,极尽感恩、自由、豁达、超脱、博爱于一胸而有感而发,故其身具荣生之力,对于北海的新生重建,不失为一番助益!”

布尔虽心中不舍,但思及自目睹此珠到方才一刻这段时间内自己的种种言行,坦言之确与以往不同,遂躬身感谢主上破惑之恩。夜雪四人踱步上前与布尔寒暄辞别,谈话间红尾鲵鲿不请自来,跃出海螺站在众人身侧。只见此时的红尾鲵鲿在夜雪所赐圣药的助益下,不仅伤势基本痊愈,更是脱去兽胎化为人形,大头圆润可喜,颇有几缕粗重长发,髭须却是相当浓密垂于胸前,脸生横肉双目赤红,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一条血色长舌便不由自主垂于唇下搭于须间,模样虽是不雅倒有几分喜感,惹得丫头抿嘴嬉笑。

常言小孩见了小孩亲,红尾鲵鲿在跪谢夜雪再造之恩后,与丫头显得尤为亲切,两个小孩相谈甚欢,约定有缘再见后,夜雪四人已与布尔主仆二人辞别完毕。四人再拜别焚寂后,便在这日中时分出北海之心,御风向西迤行。

数个时辰后天将黄昏,四人按定云头驻足回眸,远远望去,北海全貌尽收眼底,只见这汪地处北方高寒地带的深蓝静水,竟然如同一只迷人的眼眸,狭长柔美宁静安详。倘若目力惊人的话是可以看到这只眼睛中心部分的那颗瞳仁,夕阳下这只眼睛温暖含蓄,绯红地秋波令人为之动情。

“原来这就是海泪石啊!”

夜雪望的入迷,不禁为之轻叹一声。难得的宁静伴着迷人的景色,将众人经历的这段险象环生又收获颇多的冒险淡化稀释。生命不止前行不惜,过往的种种经历使四人的意志愈发坚韧,晚风中挥别,如那远行的游子,直到夜幕中北海闭上那汪清澈的眼眸。

卷五霜镜石——鹿状白雾

初更时分众人便按落云头,沿山涧林隙鱼跃疾行,又走了不下两个时辰,月亮早已斜悬半空,夜雪回头扫了一眼三人,远远寻出一处适宜安营之所,摆手示意后四人各立一角,探察并无危险后合兵一处燃起篝火。夜雪带着丫头就近斩断些草木铺于地上;守约拎起手中神兵外出狩猎试枪;玄策依循水脉前去汲水。几人的修为较之以前已颇多提升,这准备的过程便显得快了许多,不一时,远远听得一声猛兽哀嚎,众人便纷纷向营地赶去,盏茶功夫便见守约扛一庞然大物漫步走来,奈何肩上野兽过于巨大,头尾尽皆垂落在地,一路走来甚至刮倒不少小树灌木。

“好大啊!看来今晚有口福喽……”

玄策望着哥哥肩上的巨物,边走边大声吆喝,丫头将头一扭循声望去,不禁咯咯笑起。原来玄策双手各擎着一物,双臂向侧上方高高抬起,腋下各夹着一颗大球。

嘭——

咚——咚——

二人各自放下猎获之物,只见这只巨兽展开来竟有两三丈长,身色苍灰细颈短尾,与其庞大地身躯相比,一颗小脑袋显得极不匹配。但头顶却生着两支闪着寒光的犄角,向下看时面目已不清晰,整个面部竟被一弩悉数挥去,在这脖颈和头盖之间留下一个整整齐齐地圆形血窟窿,虽是可怖,却也只会令人想起造成这种创伤的那把风之子。夜雪平静地看着三人狩猎后的兴奋模样并不言语,眼角一转看向嬉笑中的玄策,玄策随即把手中的两只海螺状大物放置于篝火旁加热,颇为得意地说道:

“姐姐,若为寻不到盛水器具,我早就回来了。幸好看之两只大蜗牛,足足装了两大瓮水,河边正巧有这种不知名的果树,奈何再无手脚可用,只好摘下两个最大的带回来。”

夜雪轻轻点头聊作对答,火光中却见这蜗牛壳外沾着的丝缕血丝,遂又闭目良久,待重新睁开眼睛时,只见玄策早已取下岩羊犄角,并以此为匕首进行**分割,不一时便取下肩脊肉柱,切片后架于火上烘焙。半个时辰后,水已沸腾肉已飘香,四人以树叶为杯盘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一扫旅途疲乏。

三尺余长的肩脊肉柱已吃的七七八八,两翁泉水也喝的行将见底,一路均在西北方向,是故此时的夜晚已颇为寒凉。三人围着篝火取暖,玄策取出另一只犄角匕首剖开橙黄果皮,夜雪酝酿片刻后轻声说道:

“万物有灵,量腹取材、果腹即可,以后切不可无妄杀生、徒增罪孽。”

“啊——”

玄策一声惊叫打断夜雪,只见其剖开的果肉却令人惊愕诧异。果肉瓷白细腻,与果皮相接之处略呈褐黄,极尽软糯之态,可其形状却相当独特,视之如同蛞蝓般粗壮肥大。玄策此时已弃刀瞬闪在三人身后,不能怪他变得胆小,只因为这枚果肉实在与他盛水时扯下的那两只蜗牛如出一辙,二者对比之下难免令其想到一些离奇、可怖的场景。

夜雪拍拍弟弟妹妹肩膀以作安慰,同时将手一挥,一道凌厉劲气将果肉连同果皮化为粉齑。天色已晚,如若再远道探察反而容易节外生枝,夜雪安抚玄策后,众人便在连日来的疲惫和饱暖中沉沉进入梦乡。

玉蝉虽已略缺可月色清寒皎洁,树荫中四人的踪迹隐藏的恰到好处,只有忽明忽暗的篝火在提示着此处的人气。夜半时分风寒料峭,如一层霜盖从天而降覆于大地,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瞬间,唯有夜风下扇动着的岩羊鬃须仿佛是阴寒中的唯一活物。

风由凌冽转为轻柔,如一双纤巧玉手,剥茧抽丝般自舞动的鬃须间引出一团白雾。守约周身一凛,白雾随即停止凝在半空,好在守约打起寒颤的同时下意识地望向姐姐,夜雪洞察一切以眼神示意其闭目休息切莫理睬。果然,在守约合眼息神后,白雾顷刻间自岩羊身体抽离,月光下随风奔腾向西而去。

今夜事出蹊跷,依守约的谨慎个性,自然不会睡得太沉;夜雪深知此行之凶险不易,晚上睡觉从来都是睁着一只眼睛,何况又遇如此离奇之事。夜雪起身沿白雾远离方向追去,路过弟弟身侧时与弟弟对视一眼,示意其按兵不动,随后白纱一抖消失在密林深处。

卷五霜镜石——调虎离山

且说夜雪御风穿行,却见这团白雾身法极快,轻盈恍若无物,若单以御风飞行的话势难追上,可若化出本相则又恐贸然出击打草惊蛇,犹豫之际忽然感到身后阴风鼓荡寒气逼人,回头瞬间早看到一左一右两团黑影裹挟着嘶鸣已近在眼前,遂顺势一趟,一个铁板桥与那两团黑影在咫尺间对视而过。

与此同时甩至脑后的手掌瞬间将真气摧发击地,藉此反推力挺腰转身摆出攻防战姿。然而黑影却并不恋战,头也不回得沿着方才白雾走的路径疾驰而去。思索之际,身边竟成千帆竞过之势,各色云团、气流、暗影如支流般自四面八方汇于这条主干道,流速极快又轻若无物。夜雪看的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恍然一惊,大呼“不好!”脚下急速迈步,同时双臂向后一摆,两只羽翅迎风生发,奈何林隙窄狭不能尽展双翼,即便如此,在这双小翅膀的加持下,速度还是比来时快了一倍有余。

任凭她一路上如何地自怨自艾,在她离开的这一个多时辰里,还是发生了令其最难接受的事。昏昏欲睡的篝火有气无力地冒着白烟,三人早不见踪迹,唯一能使夜雪稍微觉得安慰的是,此地并未有打斗痕迹,只有一片丫头的淡蓝色羽链遗落在不远处的灌木枝头,但让人颇为揪心的是,那头庞大的岩羊也不翼而飞。

“莫非被当做猎物狩猎了?”

夜雪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可转念一想,凭弟弟的修为和谨慎,以及他一路走来所放置的那些静谧之瞳,若有人靠近的话也不至于连还手之力也没有就被擒拿。如若不是被狩猎,那为何招呼不打又未留下标记便仓皇离开?可若是被狩猎的话,对方的修为该是何其的惊人啊!思至此,夜雪一个闪身隐于林中,双手紧捏法决,冰甲立时加身,化真气为念波对周围进行探查。奈何任凭如何观测探索,均未能有所发现,夜雪思虑之后只得死马当活马来医,沿挂着羽毛项链的方向进发。

丑正二刻秋风萧瑟,夜雪凌空一跃显现出真身本相,双翅一扇已在距离此地数里开外的东南天际。念力配合目力,月色下的大多景物尽收眼底,一顿饭工夫后,正待夜雪疑惑犯了方向主义错误之际,一件披风赫然迎风飘荡在林间空地,忙收羽探察,正是玄策那件,好在披风完整无污,至少大概率说明三人途经此地时并未遇害。夜雪遂收起披风再度展翅急追,又是一顿饭工夫,同样地心境配上同样地场景,唯独不同的是这次出现在空地上的改为守约的一件饰物。如是者三,夜雪虽然心生犹疑,奈何此刻并无破局思路,一时间也只得遵从这些规则;再者,路上物品不断,便不失三人刻意标记的可能,便加快速度向前疾行。

一个半时辰后天将破晓,地上的景物便越发清晰起来,返身回望观澜,不觉间岂止数百里之遥。若说向前还有几分期待,那么此刻就只剩下担忧了,因为这次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守约刚刚得到的那把风之子。标记路线岂会用此重器?那么如此规律的“标记”无疑便是对自己设下的一个圈套!更可怕的是,无论是自己腾云还是振翅,下一个“标记”总会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自己眼帘,如同拥有着上帝视角一般。这如何不令人忌惮,然而最可怕的远非如此,敌暗我明却又不急于动手,还在诱敌深入,未知所带来的恐惧感再一次笼罩在夜雪的内心,为自己,更为姊妹。

夜雪收起双翅复又融入山间密林,可能是相似的恐惧感和压迫力吧,此刻的她想到了焚寂。然而不同的是,前者犹如直逼眼前的锋芒棘刺,后者犹如涉足泥潭般令人无助。她甚至想过大声呐喊,好与这设局之人一决高下,但一贯形成的谨慎心思和淡然态度不允许她这般轻狂、冒失。

金乌终于翱翔天际,林间雀鸟开始叽喳不停,惊惧和失望笼罩下的夜雪却显得愈发孤寂萧索,直到那湾熟悉地小河蜿蜒进空旷的眼帘。

“没错,一定是昨日宿营的地方!”

可为什么跑了一夜、飞了数百里后又回到原地了呢?可此刻的这些疑问明显应该暂且搁置一边。夜雪疾步向前,绕过几株大树穿过一片灌木,昨日宿营的空场赫然便在眼前,三人四仰八叉躺在空场角落里的巨石之下。只是不见那具岩羊尸身和那笼篝火,夜雪早顾不得附近是否设有埋伏,一个箭步奔上前去。

但真正冷静之人,即使身处绝境依旧会心思缜密、绵密相扣,只见其抱住三人的瞬间,三层冰墙拨地而起,将四人笼罩其间,脚下雪域涡流铺满整个空场。瞬间袭来的寒意使得地上的三人不禁打个寒战,夜雪便在这份颤抖中放松了内心淤积一夜的忧虑。

卷五霜镜石——昨日重现

呼唤伴着晃动,三人费了许久时间终于睁开沉沉的眼皮。夜雪将一路捡起的物品归还于三人,待三人意识渐次恢复后,不及问起玄策便拉着自己胳膊倾诉起来:

“姐姐,此地异常诡异,我们还是暂避锋芒、另辟蹊径的好!”

玄策言辞急促,一改往日激进好战之态,末了可能察觉言语有失风度,便又补了一句:

“这个,我的意思是曲线报国,不与敌人争一时之长短!”

夜雪听闻弟弟这般拙劣的救场说辞,不禁想笑,但又在同一时间凝重起来。想来玄策这等好战分子,能令其退避三舍之人,怕是已至深不可测、高不可仰之境了。夜雪并不接话,只是将其披风重新系好,顺便拍拍弟弟肩膀,同时将目光转向守约。

“姐姐走后不久便有人过来将篝火熄灭、把岩羊带走,可任我等如何探察也并未有异样,只有四壁浑然的山岩笼罩四周。弩箭击之无恙,瞬身穿之不及,法决加之无虞,如同密不透风的囚笼般将我等禁锢其间,破之不得、逃之不可。忽地两座大山自眼前从天而降,如同巨锤直击心头,瞬间便意识全无,震动裹着罡风便将我们掀翻在地……”

深深地挫败感自守约的话里传递出来,令夜雪深感诧异的同时又满怀心疼。毕竟经历过北海一役后,弟弟妹妹们的修为、眼界、耐挫力方面都有了长足提升,那会是什么样的对手才能带给他们如此的压迫力呢?易地处之的话我又该如何应对?

诸多问题在夜雪脑海中萦绕,虽然没有答案,但至少有一条是明确的!对方并不愿伤及性命,只是将大家引诱至此。可为何数百里后仍是同样地场景?若说那地势可以造作,环境可以布置,但那水文、山涧又该如何布局?一时间既无思路又无新的发现,遂安抚弟弟妹妹后,伴着清晨和风投原路而去。

路上众人并无交流,一则因情绪凝重、内心尚存惊惧之意;二则敌暗我明,犹疑所谈皆被知悉。但夜雪与守约的眼神交流却并未停止。一路无话也一路无事,天朗气清风和日丽,鸟鸣山幽溪动林静,若非萦绕于心头的这些不快,如此天气可当真是一个适合在路上的好日子。

临近日暮,同样地场景再次出现,惊惧被夜色放大,被好天气所稀释净化的心情,瞬间又布满阴霾。夜雪并不急于安慰弟弟妹妹,只是安排守约外出寻些充饥果腹之物,自己带着玄策和妹妹从周围劈砍些草木干柴。对远行露营的人来说,旷野中生起的篝火,永远都是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伙伴有时候便单指火伴。

不及半个时辰守约便返回驻地,机弩背在肩上,左手抱着两个圆球状果实,右手擎着一只青叶蒲团。及至火边,众人才发现这两个略大于椰果的圆球已被掏去果肉,里面盛着霗洌清泉;绿叶蒲团里便包着自球果中取出的霜白果肉,果肉形如榴莲却清香四溢。众人便围拢着篝火分而食之,香甜中竟有一份薄荷脑的清凉,对这群思绪不定的远游者来说,这份安神静心的水果餐远胜于生鲜血食。

残云飞倦后冷清地氛围热闹起来,大家分饮些热水,伴着熊熊燃起的篝火讲起曾经的往事。夜雪心里明白,回忆儿时的欢乐是最有效抵消眼下惊惧的手段,愈是大敌在前,愈发不能死气沉沉,士气一滑则战意低落,届时身难随心必受其殃祸。

夜幕下群星璀璨,一路走来越往西行越觉星河繁密,四人头对头呈十字状平躺在星空下、草甸上。相谈渐成呓语,火光依旧清风自然,偶有流星飞过。在丫头均匀的呼吸声中夜雪睁开眼睛,轻轻自语道:好美的夜啊……

夜半时分风息林静,丫头均匀地呼吸声愈发映衬出玄策澎湃的心跳,或许是失望,或许更多的是庆幸,一夜无事。天蒙蒙亮时四人渐次起身,丫头揉揉惺忪睡眼正欲整装出发,夜雪叫住众人:

“今晚可能会连夜赶路,我等且睡到午时再上路不迟!”

玄策闻言如遇大赦,嘴上却还逞强,浅浅说着“那我再小憩一会吧”之类的话,转瞬之间便呼呼入梦。夜雪望望泛着鱼肚白的东方,示意守约也暂且休息一会,弟弟点头致意后将机弩抱进怀中,将披风一扯,一半垫在身下一半覆在身上,不多时也酣然入眠。

当太阳完全升起之后,夜雪看着百无聊赖而独自拨弄蓝羽项链的丫头,便移步坐到妹妹跟前陪妹妹嬉闹说笑。直待日上三竿,夜雪刻意聊到前夜之事,丫头便带着紧张之色环顾四周后轻声说道:

“姐姐,我两位哥哥都说只遇到了四堵墙,我就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便不敢再多言。其实我亲眼所见,沿着岩壁一直向上,是有一团淡蓝霜白色闪光的!才不是他们所认为的星星,只是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不是星星,反正我是知道的。”

夜雪并未反驳或者反问妹妹,只是慈祥地将丫头搂进怀里,安抚她再睡一会。待丫头合眼之后,夜雪便开始思索这一系列语言串成的问题,直待正午时分,夜雪叫醒众人开始上路。

两位弟弟虽然睡得正酣,可心知姐姐不仅一夜未睡,这一上午更是在为三人警戒,便不敢拖延,一行四人便向西疾驰而去。路上唯有鸟雀婉转鹿马嘶鸣,却丝毫难寻食肉目野兽的踪迹。如此山深林密,显然并不符合物种常态,更令人惊异的是,虽然食肉目并不存在,可这些以草木为食的动物们却并未呈不受约束的爆炸式增长。会是谁在主宰这座山林呢?夜雪的心思从未停歇。

一路风和日丽,山深自寒、林密自幽,西沉的金乌透过枝叶缝隙射进众人眼中,刺目而又温暖,令人颇有几分朝阳初升的错觉,更有几分昨日重现的失落……

果不其然,在临近宿营的日暮时分,熟悉的场景再次映入众人眼帘。凡事再一再二的多有偶发因素,而再三再四的就有点刻意为之之嫌了。四人面面相觑刻意避过此间继续赶路,却如同跌入无限循环之中,凡是能宿营的地方皆如出一辙,如是者三后,夜雪示意弟弟妹妹止步露营,毕竟该来的逃避不得,勇敢面对或许犹存一线之机。

为防万一,也学不再安排守约前出觅食,其实昨夜的觅食亦不过是放置静谧之瞳的幌子罢了,今日之况明摆着是山雨欲来,夜雪要时刻将弟弟妹妹们置于视野之内。四人便只饮些昨夜留存的凉白开水,囫囵吃些路上顺道集采的浆果,就近寻觅些干草木枝点起篝火匆匆睡下。

与每个人想像中一样,夜半时分先是些幽魂自不远处擦身而过,沿一条无形轴线一路向西一刻不停,三更刚过一刻,四围脚步沉重势若山崩,紧贴着姐姐的丫头紧闭着眼睛不停颤抖,夜雪清楚地感受到弟弟妹妹们的紧张之情,遂顾不得会不会打草惊蛇,暗运法决将冰甲加持各人胸背。

震颤随即一收,片刻之后复又响起。对方既然知道我方已经醒来仍不退缩,可见并不为偷袭而来,其战心之烈已非打草可惊。夜雪纵身一跃,同时招呼弟弟妹妹起身防御,众人今夜本就无心睡眠,此刻又有姐姐在身边,胆气自然较前日不同,遂涨其真气捏起法决御敌。

卷五霜镜石——雅拉盾日

夜雪环顾四周,果见四壁巍峨高耸直接天际,忽又想起丫头昨日之言,仰头凝视当真发现那石壁顶端居然真的有些许如星星耀光般闪亮。守约挺起怀间机弩,远远对着石壁连发三弩,夜雪运起神识,果然如弟弟所言,弩箭击壁如雨落铁板般仅仅溅起些水珠而已,石壁毫发无伤速度不改。

玄策正欲瞬闪过去被姐姐拉住,夜雪心知此刻仅凭他三人之力的话不过是重蹈前日覆辙,遂捏诀之后将手掌拍在地面,立时以自己为中心形成一汪雪域涡流,雪花飘落之间进击的石壁速度骤降。守约视此情形再起一弩投石问路,结果却与之前无二。夜雪并不言语,只是在起身的瞬间将左手化掌为拳轻击地面,如同换手支撑身体起身般毫不引人瞩目。

不多时地上便堆起尺余厚的积雪,石壁虽慢却终究是在前进之状,弟弟妹妹们无不骇然,丫头更是贴紧姐姐后背。但夜雪的沉稳和坚毅还是深深感染着守约和玄策,二人便强打精神环视警戒。

距离越来越近,转瞬之间已在三十丈外,即使稳如守约也终于按耐不住心中忧虑,忙回头对姐姐嘀咕道:

“十丈左右的地方便会有重击砸来,余震足以震晕我等!”

夜雪依旧不为所动,目光如炬毫不退缩。二十丈、十九丈、十八丈、十七丈、十六丈、十五丈……

“就是现在!出击!”

夜雪一声暴喝,如同积聚很久突然炸裂的皮球,守约、玄策半是惊讶半是犹疑,但对姐姐一贯的信任使他们的身体绕开大脑中的疑问而直接摆开攻势。果然,当石壁挪至十五丈时,瞬间凝为一座冰雕停滞不前,就在这一瞬间,嗖嗖嗖三发弩箭激射而出,距近弩快石壁并未能弹开弩箭,反而一个踉跄向后倒退数丈;玄策见哥哥的攻击已经奏效,遂一个瞬闪,果然落于石壁之后,可刚一落下还未看清之际,一座大山已迎面扑来,躲闪已来不及,便将双臂交错叠于胸前,说时迟那时快大山接触到他的一瞬间可谓势大力沉、力透胸背,气血翻腾之时整个身体更被一只无形大手抓牢,随后一个过肩摔便立时回到原地,时间之快仿佛从未离开,只有四仰八叉的落地造型在诉说着这一瞬间的狼狈。

丫头忙搀起哥哥,就在玄策刚一起身尴尬一笑的时候,一声巨响滚滚袭来,裹挟着雄劲无匹的罡风扑将过来,刚站稳的玄策立时重复方才的姿势躺于地面,丫头牢牢抱着姐姐的纤腰方免了平沙落雁之苦,守约向后急退数步,一阵眩晕后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遂屈膝挺枪并用一手支于地面撑起身体。

夜雪立时在数丈外布下数道冰墙以弱化这不住传来的足以令人眩晕的强劲罡风。夜雪暗自思忖,若非方才控制后重击石壁使其后退数丈,玄策又令其后撤数丈,这重击若真的自十丈处激发,怕是自己也难以幸免眩晕之窘境吧。细汗暗渗额眉,毕竟临敌之际,将敌人眩晕后必定会接进攻法决,可下一步又该如何防御,夜雪一时间竟难有后手。

不过令人诧异的是,石壁虽然撑起巍峨地盾状山势却并未有下一步攻势,这倒给了众人喘息之机。然而虽是喘息之机却终究不过是僵持罢了,四人被如此凌厉的力道所压制,根本难有反击之举,可对方若有帮手又该如何?

冷汗随即打湿夜雪衣襟,丫头的那席话以及刚才自己的亲眼目睹,足以使夜雪透心冰凉。如若那团立于山巅的闪光发起攻势,我等岂不皆如砧板鱼肉、插标明靶般无可奈何!

思虑为止便见石壁之巅那团亮光愈加璀明,所积聚的能量自是肉眼可见,夜雪一句“不好!”尚未脱口,三枚亮光如冉冉坠落的流星般,自山巅缓缓砸落下来,伴着飘零地雪花煞是绚丽。

三人早无反击之力,夜雪只得强运修为将各人冰甲加厚,除此之外再无余力顾及弟弟妹妹。如同泛着璀璨的玻璃球坠落在岩壁上一般,四人所处的位置立时被细碎的冰晶笼罩,冰屑在亮光下如梦如幻令人一时间竟忘了身处危机四伏的战阵之中。

嘭——

如一道涟漪,以众人为中心向四围奔腾,冰甲碎裂的同时雪域涡流随之消散,唯留一尺有余的积雪低诉方才的战况。鲜血如残落的桃花滴在雪地,夜雪回头望了一眼弟弟、妹妹,可想而知这三人较之于自己尤为惨烈,外衣悉数碎裂成条纹状,目之所及的肌肤上也不乏血痕,遂心头一阵悲凉忙伸手想要揽起众人,恍惚间迎面却迎来一双惊惶地赤色大眼睛,一只毫无血色干净煞白的手紧紧抓住夜雪双手,凝视良久后,姐弟二人紧紧相拥,一时间竟顾不上思考为何只有玄策一人毫发无伤。

“何必强装坚强呢生灵?快睡进没有痛苦的梦里来吧!不要逼我做二次攻击哦,你们的灵魂我可不愿接纳!”

二人望着地上躺倒的守约和丫头,心头不免恨意充盈,哪里还能分析出这段轻柔甜美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可技不如人的现实又将二人心头的怒火无情地化为泡影、化为自责。怒火在眼中从熊熊燃烧变为黯然熄灭的同时,山巅的亮光却在无情充盈。

二人对视后蹲于地上将守约和丫头揽入怀中,夜雪强打起精神,用自己已为数不多的真气为三人聚起冰甲,以阻挡这一致命打击。世间最痛苦的告别莫过于此,你虽清醒而他却昏迷,而下一刻面对的却是一起死亡。或许你会为他的昏睡而感到愤恨,为不能相拥着说再见而怅然,但终究你会为他的昏睡而愉悦。

然而亮光已积聚到一个空前的维度……

死神带着冠冕堂皇的说辞和唯美绚烂的光斑从天而降!

卷五霜镜石——勾锁封魂

“跳梁小鬼也配为祸世间!”

浑厚中带着空灵金属之声的嗓音响起的瞬间,亮光霎时后移,给四人造成的压迫力随即消失,夜雪一口气松弛下来,对着弟弟释怀一下笑便与守约、丫头一道昏然睡去。玄策一见有第三方介入争端,立马抓住时机抱起三人,一个瞬闪脱离战阵,尔后将三人平放一处,自个半掩身体翘首观战。

只见阻挡几人西行的石壁后闪着玄青色冷焰,即使夜色黑的凝重,依旧难以吞没这份死寂、深邃的光芒。山巅之上的灵体并未留下什么只言片语便被那汪盛大壮阔的玄青色冷焰吸收殆尽,与此同时,化为盾形的石壁急速收势,自上而下快速折叠,如同海洋中迅速解冻的冰山般融入山石无影无踪。

“青丘之狐何以生魂来此禁地?先跟我走吧,雅拉盾日遁去不久必还,届时迁怒尔等,不过枉送性命,待伤愈后速速退去。”

幽影言辞平淡却如命令般使玄策不容质疑,立时扛起三人沿声音之来处前行。玄青色光影倒是说完随即转身,仿佛知晓对方势必言听计从一般,或许不过是因为这四人的生死与其无干罢了。

与其说玄策不敢与其并肩前行,倒不如说是其无论如何也无法追上前人,两队人马便一前一后向西疾驰,路上并无一语,别说寻不见鸟兽之影,即使是昆虫嘶鸣也闻所未闻,直待天将破晓之时,幽影停下脚步说道:

“向前三十里方止步安营,莫多行亦莫少行。”

一样的平淡苍凉毫无波澜,却同样具备令人言听计从的魔力。玄策点头称是,抬头之际眼前已空空如也,遂复疾驰,奈何依旧踪迹全无,方知这抹幽影的脚力之疾,愈加感恩一夜以来的缓行指引。

朝阳初升犹未露头,霞光隔着林中浓雾在玄策的肩背、发丝上织起圈圈光晕,雾霭中的微尘散射成点点光斑显得梦幻又迷人。玄策一夜奔忙虽然心头惊惧万分,但一路上的所见诸景与前两日已大不相同,遂疑云渐去希望陡增,心知已经挣脱梦魇。

思虑至此后便放慢步伐,踩着铺满阳光的草甸,心中数着步数一路向西踱去。柔和地云霞为浓雾镶上一层金边,森然入云的巨木早已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簇一簇的低矮灌木,不远处的丘陵草原尽入眼帘,使得已在密林中奔忙数日的玄策颇具豁然开朗之感。

不多时便穿过灌木丛迈进草原中,不远处的丘陵不高不低,却恰到好处地阻挡住来者的目光,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和探索的欲望。玄策忍不住加快步伐,当第一缕阳光穿过密林爬上肩头的时候,他的眼睛越过山丘,颤抖的背影使身后光束中的尘埃飞舞,扛着姊妹三人的他,阳光下、山丘顶,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傲岸挺拔。

有些美,不善于讲理,令人无法辩驳,也不给你解释的机会,甚至不屑于你是否还有辞藻来形容,不理会你是否因震惊的语塞,她只管自顾自的美。玄策不是那种可以敏感发现美的艺术家,但眼前的景色还是给了他空前地震撼!

远处高山巍峨,雪线低垂近乎半腰,如那冷峻的白发少年亦如戴着羽饰的异域姑娘,云层在山脚飘荡,似裙摆般引人遐想,朝阳下雪山金光灿灿,又给人不容侵犯的无尽威严。玄策望着这片远的难以估计出距离的雪山微微一叹,做了个漂亮的手势以示敬仰后,便将愉快地目光顺着山脚向自己拉近,若说那雪山的美事遥不可及的梦幻之姿,那么眼前的诸景便是尘世中最动人的乐章。

山脚何物自是难以考量,但眼前目之所及的地方却是一片花海!置于何其壮阔,绝非三言两句可以描述,后世有临凡的文曲星偶游于此,于梦中得诗一首,奈何醒来已经残缺,后再经传抄亡佚,至今已难辨当日亲见之盛。

接天映日焰三秋

红云火海枉凝愁

千里华沙山两界

一入轮回生死幽

卷五霜镜石——曼珠沙华

玄策快步向前,数里之后走出青草矮丘,一条小河自眼前一分为二,绕过背后山丘远远向东流去。玄策疾行后纵身一跃落在对岸,只觉路面松软,险些躺倒在地,忙急运真气以稳住身形,前行几步后觉路面如旧,遂保持修为缓缓前行。本就扛着三人一夜奔忙,此刻复得持续不断地将真气灌入双足,对于本就根基浅薄的玄策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因此这短短的二十里路,直走到日上三竿方才走完。

距岸边数里后便偶见红色小花点缀着茵茵草甸,玄策不觉苦中作乐,思忖那远远看到的红云火海八成便是此花。花朵虽小却繁密凝重,色泽红澄晶莹如血,若非此刻受地势所累,玄策甚至忍不住想要撇下几束把玩观赏。比及与那幽影相约的三十里处,方才远远发现,原来在丘陵上看到的大抹绸红,并非路上那些星星点点地小花,而是粗壮如椽、高达丈余的火红花树!

火树如伞,独茎赤红且花簇冗长,花瓣肉质细腻晶莹剔透,植株虽有间距而花冠却融为一体,视之蔚然壮观,可奇怪的是令人钦慕的同时竟有敬畏之感萦绕于胸,更加令人惊异的是红艳如斯、盛放如斯却并未有一缕花香袭来,不免更加令人心生寒意。

玄策止步于这三十里的约定之地,将各人的披风铺展在地后将三人平放其上,奈何路面过于松软,平躺之姿虽然较之于直立状态有所缓解,但依旧改变不了缓缓沉降的命运。玄策只得一边维持自己的身体状态,一边将真气分给三人以稳定当前的身形,如此一来,本就颇感难以为继的真气积蓄一下子到了捉襟见肘的境地,只得静坐凝神强聚丹田内细若游丝的真气,不觉间已至午时三刻。

三人虽然呼吸均匀却依旧昏睡未醒,阳光虽不毒辣,可对于一宿一晌滴水未进匆匆奔忙的玄策来说还是显得喉头发紧口渴难耐。便忍不住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河流,一望不打紧,本就强烈地意念被彻底勾起,再者就是昏睡中的三人又哪有不缺水之理?但又心知若自己孤身前去饮水的话三人必陷落此间,可若再度扛起三人同往的话,只怕真气难继中途不测。想至此,玄策放开三人,待三人近乎陷落之际再度运起真气托起三人,估定时间后再目测自己与河岸的距离及往来时间。

但世人常犯两种错误,一种是高估自己,另一种是低估别人。正常状态下的玄策完成这些并不困难,正常环境下的玄策完成这些也不困难,可此刻的玄策本就真气衰微近乎油尽灯枯,恰又身临泥沼,再想达成所愿无异于痴人说梦。

果不其然,当他品尝了第一口清冽河水、尚未用所携器具盛水之际,三人已经仅露脚尖了。玄策回身视之,肝胆随即震颤不已,忙提步疾奔,真气衰微又急火攻心,致使丹田之气逆冲气海要穴,登时腹中空空如也,平生修为亦在此时戛然而止,顿觉眼前一黑迎面栽倒地上。

当红色披风的衣角沉陷不见的时候,阳光下微微泛红的地面平静坚实恢复如常,四人一路走来的诸多痕迹一并不再,如生死来去不带般空无一物,唯有远远伫立的漫漫沙华,唯有静静低偎的点点小花,唯有烈烈挥洒的炎炎红日。

卷五霜镜石——虚怀墨渊

“急闪闪瑶光散乱,妆成鹿衔五色灵芝。”后世汤显祖于《紫箫记》中曾借用此间之事而成此句。然旷日良久,经历代流传之后早已难见当日情形,然有一诗文不知从何而起,单表那日所见。

驻魂石上千魂幽

紫阳影中万般休

瑶光堕下凡尘路

金陵从此一江秋

前尘诸般未果,后世有人推敲。金陵上应瑶光星斗,瑶星下凡经劫后古金陵便王气忽微时继时续,少则一秋多则三五,不免引为憾事,然而此地毕竟上应大星,王气虽然忽微终究难以穷竭,终不失一方宝地。

“汝身居北斗乃圣君仙班,创世之初便雄踞天外星属,何苦堕落你这一身辉耀。”

日近正午,世间阳气升腾,驻魂石柱下接公格尔九别雄峰,上承乾朗无尽天,千万魂魄尽缚其上,万千恶灵难以得脱。昨夜被幽影以勾魂索擒获于此的石壁峰巅灵体,在这烈日鞭笞下的驻魂石上现出小鹿之姿。虽其周身阴邪之气难灭,可恍惚之间却见涓涓仙风。

紫霄金顶祭坛内法器云集,六十四面各色旗帜乱中有序地分布于这处呈太极图样式建成的高地,天蓬尺、玉匣简分列四方八位,两根接天俯地的驻魂石柱各立一处太极鱼,结界内数枚法剑往来穿梭,剑啸不绝于耳闻之若龙吟凤鸣,几只大小金铙则悬浮其间,被法阵中蕴藏着的无穷灵气激发而嗡响着做陀螺状颤抖模样。

鹿影一阵扭曲,随即面目狰狞、怒不可遏的盯着眼前这片幽影尖啸不止:

“冠冕堂皇的大魔鬼!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座?只会偷偷摸摸的搞背后袭击,有种真刀真枪的比一比啊!”

声音尚在法阵中回荡,那团鹿影便又一闪,居然显现出一位婉约女子的姣美面容,声音略显虚弱喃喃自语道:

“道友莫扯风凉闲语,倒是寻个法门助吾脱此束缚为务!”

幽影吟吟一笑,左右踱了几步,站定后作沉思状紧盯鹿影,清清嗓子扯起雄浑嗓音说道:

“二位同时发问,先回答谁才好?若按先来后到,倒折了我这道友之面;若后来居上,却难解我对你这畜生的心头之恨!修为粗浅、毫无根基,不知天道轮回的跳梁小鬼也敢在此口出狂言!”

“天道轮回?好一个冠冕堂皇的作恶理由啊!凭什么这世间魂魄要受你们这群伪善恶徒的审判?再遍体鳞伤、饱经折磨后方能重入轮回?根本就是一场自私自利、自编自导的骗剧罢了!”

幽影并不急于反驳,温婉女子也未出现。可这些质疑却真真切切点燃了驻魂石柱上的诸多魂魄,怨愤、不甘、痛苦……各样情绪开始蹿涌,法阵内的法器立时做出反应,符咒、彩芒随即闪动,霸道无匹的压制之力开始在法阵内奔腾,飞剑和金铙却毫无动静,仍然安定自若地保持先前模样,可也正因如此,这处实力成迷的法阵就愈发令人刮目相看、望而生畏。待阵中寂然如昨后,幽影方才进言:

“善恶若无匡扶、对错若无褒贬、美丑若无界定,德者无羁,恶者何约?万物生于世间必利己排他,此念不消何得超然?此念不去与兽何异?尔等宵小之辈若非寄生侵蚀瑶光星君,安有此般修为!根基浅薄又受恶灵蛊惑,竟敢妄谈生死轮回,可笑之至!”

鹿影闻言陷入沉寂,幽影趁此时机自袍袖之内不动声色探出一物,势若长虹经天,短平快、快准狠,不偏不倚正中鹿影眉心,勾魂索回拉之际一团白雾随之从鹿影中扯出。黑影立时焦躁起来,忙运真气与之拔河,幽影得胜般不屑一笑,大喝一声“虚怀墨渊”以腹部脐口为中心形成一汪漩涡状幽深墨池,在强大吸力的催动下拉动索链缓缓靠近。黑影目色凶狠却不敢轻易分神,咬牙切齿又无法粗语咒骂,一时间只得心有不甘的任索链挪移,虽然这个过程极慢,可双方心照不宣,剥离只是时间问题。

卷五霜镜石——自戕亦恶

呼——

猛吸最后一大口空气后,玄策双眼紧闭沉入地底。然而此地却是当真古怪,不仅并非暗无天日,反而光影潋滟,如同阳光照射下的清澈湖底,使得抱着求死之心前来寻亲的玄策倍感意外。不过也正如身居湖底一般,逼仄压抑的环境令人呼吸困难,本就焦急的心情此刻更是忐忑不安、焦躁异常。

虽然脚下空无一物,但迈起步子后却又如同踩在大片棉花上一般柔软细腻富于弹性,周围鸟兽鱼虫纷繁杂陈,仔细探查后竟然意外发现多为得道之体,脱胎人形的亦不乏少数,然而可惜的是,任凭玄策如何探寻终究难以察觉一丝一毫关于姐姐、妹妹的气息。

往来穿梭良久后仍未有所收获,一股浓重地自责之情霎时充盈胸中,玄策微微一叹,神色颇为暗淡地喃喃自语:

“打什么水啊?打什么水啊!活生生的仨人眨眼工夫就生死未卜杳无音讯的,枉我终日自负轻狂,终于有机会体验一把救世主角色还被自己的无能搞砸!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一语未了,本就空无一物的脚下连那松软的“棉花”也消失无踪,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所引起的恐慌,竟将方才那段自怨自艾的话语活生生咽回去。与此同时坠落得以停止,大惊之后的玄策终于在陷落后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思想,三人生死未卜,若自己再横遭不测,怕是就得全军覆没了。想至此,便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环境,可此地的环境实在不用观察,向上看澄明而见流光,向下看暗淡且又深邃,左右环视的话一览无余无穷无尽。愈是简单的环境构造愈加令人手足无措,玄策急的挠头,可这一挠却有了惊人的发现,手指竟然穿脑而过。冷汗顿时浸湿衣襟,哆嗦之际又不觉诧异,如若自己虚无一物怎么可能还会流汗呢?遂哆嗦着抬起右手,颤抖着戳向自己的胸口,手指将近皮肤之际,玄策略一犹豫后,一咬牙一闭眼抬手就是一指。

很松软,并非方才那种空无一物的触感;有温度,不是头顶那份虚空幻灭的清寒。玄策心情稍微放松一点,缓缓睁开左眼向下斜瞄,不看还好,还能尚有几分幻想,一看之下心头是叫苦不迭啊!只见这两根手指已经陷入胸口,胸膛如一方厚重果冻,触之虽有阻力却终究可以贯穿身体,玄策取出手指喟然长叹,也顾不得姐姐和兄长传导自己的‘入生境,莫生情’这些教诲,双手一拍大腿仰天长啸。

可这长啸过后,一没回声二没响应的,周围众人该干嘛干嘛,丝毫不受自己方才那声长啸的影响,依旧保持踱步、奔忙、上下等动作。惊惶之后的这个发现令玄策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终于发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忧的是结合自己方才的状态,基本是确定自己已经作古,成了一缕游魂。可既然神识尚在便就有一线生机,随即向地上一蹲再度审视起周围环境,只见头顶、身旁、脚下的“人”或鸟兽均各行其是,往来之间更有不少相撞后各自穿过彼此,虽然多数人只在所属层级活动,但不时会见到不同层个体之间的上下变迁。这次的观察明显细致很多,但这一切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本就不善于思考、推演的玄策再度陷入困境。

疼痛!没错!就是疼痛!

当思维陷入僵局,内心一片空白之际,肢体的触感便再次占据上风。双股间火辣辣的痛感涌上心头,玄策第一次因为肢体的痛感而大喜过望,既然方才的“拍大腿”仰天长啸会带来痛感,那就说明自己并非残魂一缕,甚至可以认为自己的大腿是真实存在的!

想至此,玄策一跃而起,捻起手指朝自己大腿戳去,果然!结果与自己所想一样,大腿完好无损,地道的原装大腿。希望之火既然点起,便忍不住向上戳去,脐下与大腿并无二致,上腹却渐变松软。玄策心下一凉冷静下来,眼中寒光一闪将心一横,暗自告诫自己:既然已经成了半生半死的局面,还有什么可顾及的!

平素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拼命三郎状态随即附体,反正亲人也被自己弄丢,自己又陷入此种怪异环境,有什么大不了?死了倒是解脱!一思未了,正欲起身大干一场,孰料脚下一虚接连下跌数层。

初时那一望无际闪着粼粼波光的澄明,此刻仅如暗夜中的一轮明月。四围晦明清冷,脚下幽深凝重,寒意如冰棱刀锥刺入肺腑。然而此刻地玄策却如同日暮时分中、漫卷黄沙下、迎戟而上的将军般毫无惧色,甚至以此为荣快意赴死。

“哎,沦陷至此,多半有死无生了吧……”

“话虽如此,终有例外。由此转生之人,余生倒是命格强旺,不失为因祸得福呀!”

卷五霜镜石——阴阳昏晓

幽暗深邃地空间中突然传出的对话着实令陷落此间的玄策凛然一惊,不过随即便自嘲起来————身体沦陷居然连胆气也一并沦陷!幻听可不是无所畏惧者该有的装饰,更何况前一刻的长啸已经验证了此地是声音禁区。

玄策苦笑一下,觉得自己此刻的狮王心受到了屈辱,即刻做出反击,如一位开疆拓土后征服天下的霸者般,摊开双臂仰天咆哮。圆月又小又亮,穿过无尽黑暗,透过无穷清寒,沿着玄策空洞死寂的双眸,射进他歇斯底里的心海。

守约的冷峻出现在圆月,接着便是幼年目睹的杀伐场景,继而是一只娇媚可爱的小白狐,随即便成了一汪清寒的深潭,然后是夜雪的微笑,忽而又变成野兽狰狞的呲牙,再就是主上伸出的一只手,可又立马幻化成恐怖的藤蔓……

玄策想闭上眼睛,他厌倦这悲喜之间对心灵造成的锤炼,可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紧扼着自己的喉咙,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竭力睁大眼睛,仿佛眼睛才是此刻自己唯一的呼吸通道!

“三十里!你违约了少年……”

“孩子,忘记你看到的一切!活下去……”

“就叫你玄策吧,同为师一道……”

“这次多亏弟弟急中生智,我等才得以……”

“哥哥、哥哥,你再给我采一捧花嘛!哎呀,不是那个,是旁边……”

闭不上的双眸应接不暇地被头顶的亮光传输各种影像,虚幻的身体使得心灵的束缚和掩饰荡然无存,亮光便可以像一面镜子般,毫不费力的将堕入此间生物的内心独白反射出来。

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在期待我作出回应!玄策沉寂的心颤动了一下。可我为什么要理会他们的期盼?难道我不是仅仅属于自己吗?哈哈,让他们着急吧,凭什么只能让别人自私?不是说我命由我吗?管他呢!

“不是每一次退一步都可以换来海阔天空,或许是万劫不复!”

“轮回路上三途河,一途不渡二途渡。道兄切莫过于伤怀!”

“哎……”

“唉……”

熟悉的声音再次从幽暗的谷底响起,如地狱的问候又似天堂的邀请,可惜此刻的玄策神识已闭,除了这双呆滞的眼睛之外,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感知。

任凭瞳孔如何放大,头顶的亮光却越来越小,疲软的身体像那轻盈的微羽缓缓坠入无尽的幽涧。

卷五霜镜石——生死一念

“放弃吧!早点脱离这躯不属于你的身体,早日归入轮回大道!”

幽影占据着主动,又在大阵的压制下,可谓先机在手,故能出言调侃以图扰其心神。鹿影本来侵占着瑶光的不灭仙体,虽然自身修为低微但补给之力绵长悠远,即使被偷袭擒拿缚在驻魂石上,犹自毫无惧色不受法阵压制之苦。但方才晃神之际,体内的瑶光灵体已被拉出,后续的真气供应便非全额,是故这拉锯战中处于劣势,且只会愈演愈烈!

面对幽影得了便宜反卖乖的言辞挑衅,鹿影虽然内心狂躁、痛恨,但也只得强聚精神不受其扰,以免正中下怀朝夕不保,甚至顷刻间一败涂地!

幽影亦深知,如此生死攸关之时,对方岂会轻易入瓮,遂闭上双眼祭起天目,聚精会神与之拉锯。如此一来,虽是快了几分,但鹿影终究尚怀大部分瑶光仙体,绝非一时半会便可分出胜负!

满月……

半月……

残月……

一线……

“哎……”

“唉……”

两声充满情感又难以解读的叹息再次回荡在无尽的黑暗。

“原来这就是死亡啊!”

咚——

极度轻微的心跳让这句心语轻的连玄策自己也无法听到。

“好冷!一点也不好玩!”

咚咚——

如雾般孱弱的胸口微微悸动一下,空洞的眼眶里、放大的瞳孔中,闪起一缕如同夜月划过谷底黑曜石般轻微又锐利的光芒。

“梦想!”

咚咚——咚咚——

凌乱、雾化的躯干开始规整,血雾状的心脏一览无余地在白雾状的躯干里规律的收缩膨胀,凛冬草原上一支燃起的火把从天而降,笔直跌进玄策枯黄的眼眶。

“死亡好自私!让梦想到什么地方?”

咚咚——咚咚——咚咚……

寒风中微弱的火星终于还是落到这片焦躁的枯黄。轰——燎原状的火焰在玄策的眼底肆意喷张,火光沿着眼眶向中间游走,放大的瞳孔再次聚拢收缩。仿佛一直被扼住的脖颈终于迎来久违的喉结颤动,睁得欲裂的眼眶终于得以安息。

“他们的梦想也一并由我来承载!”

咚咚咚——咚咚咚——

猛然睁开的双眼喷出数丈长的蓝焰,如同两只八爪鱼触手吸附于法阵之上,登时阵中法器为之一凛急速运转起来,滂沱的气海随即自阵中向幽影激涌,本就形貌巍峨的幽影瞬间胀大数倍,恰如一尊灵官法王不怒自威摄人心魂。

在强大真气的加持下,这场早已注定的结局的拔河赛其结果愈加明朗,暗黑鹿影忍不住尖啸起来,已然入定的幽影并不理会这些刻薄的咒骂,一任山巅冰冷的霜风凝结、涤荡这世间的恶毒。

卷五霜镜石——由死往生

“这怎么可能?”

“简直不可思议!”

熟悉地声音一改先前那种淡然深邃的口吻,而为之惊呼不已。玄策瞬间睁开眼睛上覆盖的云雾,一双凝红的眸子闪出夺璀的光芒,与之相呼应的那轮近乎完全闭合的明月,如一位垂暮之年的假寐老者,突然回光返照般听到什么响声一样,颤颤巍巍的睁开半截入土的惺忪睡眼。可眼睛睁开的瞬间正巧就迎上和煦的晨曦,阳光带着无穷无尽的无限生机透过这双昏黄灰浊的眸子灌入苍老的躯壳,瞬间白发变青丝,枯槁复精神,松弛的皮肤紧绷起来,佝偻的脊背挺起腰杆,年轻人甜美而又朝气的笑容写满这张迷人的脸庞。

坠落的身体迎着渐次铺开的月华冉冉上升,黑暗里两双深邃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目睹这一奇迹,飘逸的火红长发状若瀑布轻舞奔涌,厚实的肌肉像铠甲般覆盖身躯。玄策对着周围渐渐明朗的空间、渐渐稠密的人影眨眨眼睛,调皮又不失善意地吟吟一笑,穿过层层界限,直至升入状若阳光湖底的无尽间域。

“即使你们经历风雨,只要一息尚存便不能放弃;即使已经一无所有,只要梦想不灭便勇于追求!”

虽然明知身边这些往来匆忙的人或受不可能听到自己的劝诫,但玄策还是慷慨激昂地对其赠予鼓励。末了,还像一位登楼远眺的君王般环俯四周,不忘用一种智者的口吻接着说道:

“不经历生死,未燃起梦想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年轻人终究有些偏激,其实有时候无需亲身经历,只要能从观澜他人中有所感悟,便足以聊人生!生命有长有短,但无关深浅;人生有深有浅,却无关长短。

卷五霜镜石——苍穹破阵

上升并未停止,头顶波光粼粼引人神往,玄策再次闭上眼睛,摊开上臂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破土新生。

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巅真气攒动,原本僵持的拉锯战已经在法阵的助力下变成此消彼长的一边倒,瑶光星君的曼鬋长发距离法阵结界已在咫尺之遥。

轰——

声音之响直追耳蜗鸣钟,颤抖之剧恰如巨臂抚弦,闻之势若奔雷,视之状若雪崩。满怀欢喜刚要冲破粼粼湖面的玄策,仿佛被人自头顶打了一闷棍,刹那间头皮发麻的跌回这处泛着流光的无尽空域。震颤并未停止,玄策费力缓神后凝神视之,只见此间的诸多生灵镜像悉数受到方才攻击的影响,慌乱之情溢于言表,痛苦之色发于神态,更有不少尚未结成人形的生灵,如同被打地鼠般笔直向下坠落。

幽影睁开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冲破法阵结界的瞬间,三声尖啸从天而降倾泻下来,三枚闪着流光的气团分从乾、兑、坤三个方向袭来,巨大的冲击力立时扰乱法阵对幽影的助利,即将被拉出的瑶光元神复又退回一半。

鹿影近乎枯槁的魂魄立马显出熠熠神采,仰视天际露出狰狞淫笑。阵中一贯慢条斯理的飞剑动若脱兔,三、两结伴迎着云团刺将上去,二者争锋相对旗鼓相当,法阵也随之震荡不已,好在数枚金铙各安方位形成强大压制,方才不至于惊扰柱上阴魂。

虽已时近正午金乌当头,但远处凭空拔地的巍峨山峦之巅所燃起的熊熊亮光,依旧敢较日辉且愈加刺目。幽影目露惊骇之色,心神一慌这场拔河之争便又输了一分,阵中鹿影大肆咆哮起来,得胜般的尖啸如同示威于幽影,更像是对远处亮光的呼应。

法剑忙不迭抗衡之际,呼呼呼——又是三声尖啸扑面而来,阵中已无相抗之法器,三枚闪着亮光的气团便径直砸在法阵的结界之上。

声音伴着震动席卷整个山巅,撞击所形成的气波更是呼啸纵横、摧山裂石。剧烈地冲击严重影响着阵中的稳定,驻魂石上的不少阴魂开始显现出狂躁之姿,法阵受扰、自己受惊,幽影一经分神这本就被拉回一半有余且处于劣势的僵持又被拉回一半。

结界上已经破开三个大窟窿,若非阵中分流出来的飞剑苦苦支撑,受损的就不止这层结界这么简单了。幽影看在眼中痛在心里,然而此时此刻的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里容得了他再去痛心疾首!毕竟二者僵持到现在这个状态,若被完全拉回,不仅瑶光元神受损,自己也会遭其反噬、陷落其中。

然而对手却不会给他喘息之机!在他思虑之际遥遥传来一声雌雄莫辨、老幼未知的腔调,声音虽然不大却穿透力十足,即使相距甚远犹如耳畔呼嚎。

“苍——穹——破!”

霎如寒鸦飞渡,又似飞蝗过原,苍穹残破之状、群星坠落之势,数不尽的闪亮气团洋洋洒洒从天而降,直逼公格尔九别山巅,直击驻魂大阵。

卷五霜镜石——乾元坠法

幽影黯然一叹,只是虔诚地嘟囔一句偕语,随后竟然出人意料地岿然不动,且再次闭目潜神携法阵之力与之拉锯抗衡。鹿影委实一惊,临危之际尚能如此泰然自若,即使是对手也是值得尊敬的吧。

但既然各为其主,合当水火不容,鹿影一边与之拔河较劲,一边凝视空中动向。坦白讲,这般盛大、密集的真气炮覆盖,即使是满状态下的鹿影尚且无力脱逃,何况困厄于这法阵之中!但狂躁的神识、坚定地信念不容自己有任何质疑主人的心思,即使死于这场竭泽攻击,那也是无上光荣地死得其所。

炽亮的气团连成繁密的光屏,势若穹庐铺天盖地。阵中阴魂顷刻间哭嚎不已,当然其中不免也有个别欣然乞求魂飞湮灭的狂热分子!闪亮的光屏遮天蔽日,却有几分华盖之型;安然的幽影正定自若,倒颇具几成帝王之色。

咫尺之距危难时分,七点幽焰玄光闪列法阵外缘,躁动的阵中阴魂立时被这股强劲的压制力所折服。但这眩光却毫不理会阵中噤若寒蝉的诸多阴魂,而是各列方位踏定七星,幽蓝色玄光直冲云霄,上应苍穹北斗,下合七人之力,在距离光屏不远处结成玄光大阵。说时迟那时快,双方自起式到成型均在顷刻之间,两强相较当真是气壮山河,针锋相对真可谓震古烁今!有诗云:

巫族破苍穹,神识结光屏。

遥立坤山顶,俯瞰众生惊。

酆都幽九鼎,玉虚踏七星。

乾元山河泣,道分十二灵。

公格尔九别山登时为之一凛,山巅雪雾弥散、谷壑冰棱崩离,好在七星大阵上借星君道法,不仅力抗光屏岿然不动,更以余力维持下方驻魂大阵安然运行。法阵既已安稳,便复又反哺与之联结正在进行拉锯战的幽影;再者七星大阵上应北斗诸星,瑶光星君的元神在本体的呼应下神识渐明、道力渐涨。使得这场已经处于极端颓势的拔河再现转机!

“乾——元——坠!”

浑厚且恢弘,洪亮又深沉,末了还略带一股金刚石碰撞的那种金属音的咆哮声,由远及近绵延不止,如飓风过境,似浪涛奔涌,吹乱众人道袍鬓发,吹折成片山石草木。

与方才光屏上那种无穷法力、真气不同,此番攻击自起式看便属刚猛、力道一类。费力挣扎下即将陷入绝望的鹿影因再次看到希望而满怀欢欣,远处闪着耀光的灵体,在打出一记苍穹破后略微暗淡下来,但其脚下的千丈雄峰却在呼出这句“乾元坠”后动作起来。

自峰顶以降,悉如多米诺骨牌般向下塌缩,顷刻之间便跌落云层,直至肉眼难以察觉的大小。大阵中的七人在保持修为与苍穹破相抗的同时,亦开始搜寻这座突然塌缩至无影无踪的山峦。

卷五霜镜石——慌不择路

忽然远处的空地上荡起一圈烟尘,紧接着便传来一串刺耳的尖啸,响声自山脚拔地而起直冲云霄,轰鸣尚未停止,仰头间便见那正午中天的骄阳里楔这一粒黑影,方才的那阵尖啸渐次衰弱,却又在同一时刻渐进增强,继而便见那粒黑影由朦胧一点变为清晰一团,随后更是显化成宽阔一面,轰鸣声越来越重,前一刻的多米诺式塌缩在此刻呈逆向递增式膨胀,金乌自眼帘消遁,进而光明亦被从眼中剥夺,正午与午夜的距离原来只差一个“乾元坠”啊!

且说玄策将近自那闪着波光的湖底涌出之际,挨了一闷棍后再度坠落,收拾精神后再度攀升,出来时却见已是午夜时分,周遭昏暗异常毫无一丝亮光,欲抬头观星辰辫方位,却又发现星月悉数隐遁,只得在心中叫苦,不曾想这一趟居然费了这么多时间,更可怕的是,还不知道这是第几天的深夜。

情绪低落黯然神伤之际,却突然觉得这黝黑的夜幕并非沉寂不动!初时还以为是自己久居“湖底”上下浮动习惯了而引起的错觉,但兽族对危险的敏感感知告戒自己,这绝非错觉!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高杀伤力伤害。相较之下,刚才临近“湖面”时挨的那记闷棍简直就是挠痒痒罢了,而此刻将要面对的绝对是足以取其性命的杀招!

惊惶刻上心头,好不容易冲出来的欣喜荡然无存,玄策于危难之际灵光一闪,想要再度借助深入湖底的天然屏障中躲避伤害,却意外发现曾经竭力维持以免身体陷落的松软地面,此刻却对自己关上了大门,任凭玄策如何踩踏,皆如踩在塑胶地砖上一般,脚感舒适而又毫无容身间隙。

内心苦闷惊慌,可此时此刻连该骂谁都不知道,思来想去只得对着脚下地面抱怨一句“什么破地面啊!简直跟我过不去!”后,环视一团漆黑的四周,随便认准一个方向拔腿疾奔。

逃跑是百兽生于世间最原始的保命手段,当危险来临,却又不知来自何方、何等威力时,向前跑、能跑多快就多快,就对了!方法虽然很笨,甚至可能因为犯了方向主义错误而百公里加速送肉,但由此而得以生存的概率明显是要大于坐以待毙的。

卷五霜镜石——九宫七星

千尺之上皆山石,方圆千丈犹山石,阵中七人结阵对抗这手‘苍穹破’尚可,却已无余力分兵应对这招势大力沉的‘乾元坠’眼见这万仞昆山从天而降,眼看这整个公格尔山系的生灵横遭灭顶,眼看这九别峰驻魂石柱、九华山缚魂莲池安宁不复,七人面色焦灼却并不过于惊慌。

果然,在山石即将叠加于光屏之上砸将下去的时候,哐哐哐——久声钟鸣,驻魂大阵上空呈九宫型分立九人。只见这九人着道家袍冠却拈佛家法印,与方才七人脚踩太极不同的是众人步生莲花,正所谓:

形貌巍峨须发密,道袍迎风莲花生。

手拈佛印呼无量,十殿阎王显真身。

九人双掌齐出,掌心“卍”字金符不停旋转,金光霎时照亮无尽黑暗,最终九道金光合而为一,在这千丈山石下方中央形成一面足以庇护九别、九华山巅巨型“卍”符。越坠越快的山体在这道刚猛大阵的冲抵下速度锐减,轰鸣地呼啸声随之一并变弱,即便如此,众人的守势终究不像敌方的攻势那般不计成本、肆意妄为,所以这巍峨山体终于还是迎着“卐”字轻轻落于七人结成的七星大阵上。

七人判别山石尚存的为数不多的冲击力后,双脚一错将脚下完整太极图分为一阴一阳两个太极鱼,顺势减弱阵中法力以此卸掉这份以刚猛为主的冲击之力,待其力竭后,双脚一合将阴阳鱼融为太极图,撑起九人合力下的九宫大阵,将山石推在九宫大阵的弧顶处。

卷五霜镜石——强援现身

奔逃中的玄策远远看到前方光明璀璨,心中大喜过望,暗暗夸耀自己的第六感准确无比。此处既然显出亮光,看来已经临近边缘,得救指日可待,遂再提修为将真气灌入双腿,一时间这速度便又快了一分。

力道守恒,故这道家的泄力之法,更具体讲的话是一种力道的转移和稀释,平时在普通地面时不会带来丝毫影响,但此刻仍以此法泄去山石冲击力的七人却立于驻魂阵旁边,一经泄力便不觉间将其转嫁于紧邻的阵中,立时罡风过境压破阵中阴魂。

好在阵中法器及时响应,方不至于造成更大影响。唯一的好消息是,关于瑶光元神的拉锯战,幽影全程闭目凝神,置身事外于方才惊心动魄的恶战,遂得以再度占据上风,只要周遭环境稳定,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但此刻显然不是掉以轻心、庆祝胜利的时候,毕竟这连续两次气势恢宏的杀招已经牵制住此间的一十六位好手,但真正的对手却在千丈之外的山巅俯瞰压阵!如此形成的不对称压力可想而知。

果不其然!山巅那团稍微暗淡下来的亮光再度澎湃起来,众人神色凝重,对上这么一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强大对手,没有人会掉以轻心,但世间有太多事不是谨慎应对就能完美完成的,比如眼前这件就是如此。

“放她走!”

声音自上而下穿过白云砸进众人耳内,熟悉的雌雄莫辨、老幼未知的那种奇异腔调。音源并不理会众人闻言后的毛骨悚然,只是自说自话地接言道:

“否则,都得死。别误会,不是说你们。而是九别、九华上的所有生灵。”

轻描淡写地咄咄逼人,所带给人的惊惧感远胜于大呼小叫的怒目呵斥!众人不为所动,也不敢出言反驳,毕竟对于这样一位老对手,虽然一直以来并未正面交手,但对其高深莫测的修为可谓早有耳闻吗。再者,此番仅仅两招便将众人牵制于此动弹不得,可想此番言论绝非单纯的挑衅示威,杀招势必紧随其后!

“主人救我!这些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怎会听进规劝!不妨屠戮殆尽还冥界以秩序!”

众人为之一凛,暗自积蓄体内真气,虽然无法改变可能出现的危机,但已经做好玉石俱焚以拱卫驻魂大阵周全的准备。却听声音自上而下再度袭来:

“傻孩子,冥府秩序怎会由我们定夺呢?自有天道自评自理。只是后人愚昧误解天道、强辨善恶……”

言至一半,声音中断沉吟半晌。忽而灵光闪动真气充盈山巅,昆山脚下的两个防御大阵,在这股强劲无匹的真气压迫下,不觉竟向下平移三尺。而后声音豪迈慨然陈词:

“若天数在我,必还世间以安宁;若劫数不济,自当殉道以警醒世间!”

一言既出便见头顶骤然一亮,两道镭射光线一左一右自山体两侧向下袭来,比及近处方看明白,这看似纤细的芒刺竟是截面三尺的光柱。出招的同时,山巅这团灵体便不再隔岸观火远程输出,而是身影一闪后发先至,居然出现在镭射光线末端附近。

因其身法极快,使得原本围绕周身飘动的墨蓝色光焰向身后拖曳,如流星划过苍穹,如闪电纵贯天地,虽是冷血杀手,却令人颇具惊艳绝伦地视觉享受。可美好与致命已在同一时刻迎面扑来。

卷五霜镜石——酆都地藏

亮光越来越近,周围的事物也渐渐清晰起来,若仔细倾听的话甚至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窸窣之声。玄策便再次在心中对自己进行全方位自我欣赏,赞叹自己超强的危险辨识能力。与大部队汇合已在须臾之间,况且天灾面前众生平等,大家即使聚于一堂也不至于起什么干戈纷争,想至此便也不再预留御敌真气,将修为提至最盛,向着远处迷人的亮光疾奔而去。

一十六人的须发睫毛在两束亮光下清晰可辨,众人虽然神识紧张但毕竟成道良久,生死早已看淡,遂闭目浅吟本门谒语,慨然迎接最终的结局。

生死本一线,得道方久远。

世人寻仙迹,佛前拜菩提。

尽言天国美,地狱语之稀。

岂知除俗弊,长生遂可期。

“阿弥陀佛——”

“无量天尊——”

充斥杀伐之力的光柱在这两声普普通通的长呼里幻化为漫天流萤,一时间光屏、七星阵、九宫阵、雪雾、流光等诸多光彩叠于一处,照亮整个公格尔山系,梦幻整个西方界天。

嘭——嘭——

流光溢彩的背景中突然踱出一只巨兽,此兽高达八九丈余,长更是不下十丈,身色青黄、形貌威武,后有诗单表其状:

麟爪踏雪径石裂,虎头犬耳善恶揭。

龙身狮尾擎佛陀,独角如笔判忠邪。

咚——咚——

一兽未了,另一侧又闪出一兽,身高体长皆与前者相仿,且同样地独角龙身,只是身色玄灰而形容稍恭,后亦有诗为证:

刻蹄破松汲甘露,鹿面麒尾识人妒。

度曲明直负道尊,遵法除奸独角怒。

双兽脚步虽缓却身法极快,须臾之间已在驻魂大阵两侧驻足,双双做出回首望月状的攻守兼备之姿。僵持中的一十六人,紧张地神色渐渐明朗,驻魂石上的万千阴魂无一例外的立时伏地颤栗,阵中悄无声息唯闻法剑狂躁嘶鸣。

“酆都!地藏!本座敬尔等道法出尘、德披千古,本不欲粗鲁胁迫,只消交出爱宠魂魄,本座便既往不咎就此作罢!”

“一善非善,一恶为恶。汝身兼善恶之念,且多行善恶之时,本该早入轮回,去伪存真以求大道,念及你我悉出大神灵躯,同宗本源兼具修真之基,不愿迫汝历练尘间,熟料尔舍弃先天慧根而甘愿自堕魔道,委实人神共愤、天理难容!此番竟然为这作恶多端的恶宠扰乱西天冥界,险坏轮回秩序,其行必诛其心难恕!”

虎头犬耳巨兽头顶站着一尊大佛,通体鎏金云霓织屏,一袭锦斓袈裟随风鼓荡,一柄须弥禅杖九环鸣响,一颗檀越宝珠流光溢彩,当真好一位冥界佛菩萨,西方大神仙!

金口玉言,语速平缓却见威严,措辞严厉又并不中伤,老成持重、怀德谨修之象溢于言表。

且说那灵体见二人以佛道之力化去自己的攻击,便暂且罢手论道,双方真气相撞之际,灵体借力凌空一荡向上跃起,待落地时便正好落在从千丈巨岭化为十丈小丘的雅拉盾日山顶。瞬间光屏撤回,山石遮出的黑暗消失,结阵对峙中的一十六人,缓一口真气后各归其主身后。

卷五霜镜石——沙华抚尘

玩命奔跑中的玄策被这突如其来的刺目亮光晃得一阵眩晕,脚底一滑便向前翻滚三周半扑在这松软的地上,急忙左右环视后跳将起来,闭目良久方微微睁开小缝,只见眼前红云一片、渐欲迷眸,色若鲜血初凝,形若丝菊合欢,枝高岂止丈余,花围超出三尺,何其伟哉!

但玄策岂是赏花吟诗的主,环顾四周后发现自己竟身处溪边空地,再据身畔花木之行、色,粗略辨出此番疾奔是一路向西,且近乎已经穿过这片曼殊沙华,眼前不远处是一道丈余宽小河,舒目望去,隔河便是一片浅粉色花海。

玄策疾步上前,顾不得方才一摔的狼狈之象凭河细观,只见彼花较之此花大有不同,不仅矮了半截而且密度极大,远远视之枝叶葱绿、粉花成簇,上下分明粉绿泾渭。玄策不禁思忖,如此繁密地花丛,若非踩踏安得渡之?

虽有心原路返回,好借着日光寻找三人下落,但刚才陷落之际早不见三人踪迹,此时自己又身居花海半途,贸然返回多半徒劳无功,况且刚才遮天蔽日的不明危险着实不地道,自己陷落后的奇异情形亦令人纳闷,与其原路返回倒不如向着方才光亮地方一探究竟。

主义既已打定,玄策提一口真气纵身一跃跨过小河,吸取之前教训而未敢双脚重重落地,脚尖一点探得虚实,方才安然落下。远处雪山更近一步,于此地再看,原来远远看到的巍峨高山竟是并列双峰,而连结刚刚跨过的这道河流的那湾小溪,正是自两山之间流出。

只见那山,雪线颇低巍峨高耸,阳光下华光万丈仙岚袅袅,实在是神仙寓所。再想起昨夜那团幽影的高深道法,足见此山之非同寻常,玄策思之愈加神望,真气一提便跃在半空,欲以趴云之式穿过这片高及胸腹的曼陀花海。

哎——哎——

嘭——

三声响过,玄策早已屁股向上跌入花丛,若非花丛多有棘刺,累了这许久的玄策倒还真想俯卧此地休息一会,扑扑身上凌乱的花瓣,玄策一个鹞子翻身想再跃出花丛。

哎——哎——

嘭——

岂料脚下提气而身体未动,直接屁股向下躺在花丛。玄策强忍痛楚不再轻举妄动,与此同时想到前几日初至北海时的场景,但二者又有明显不同,前者虽然不能腾云,但尚可跃出水面;而此地不仅难以腾云,甚至连纵跃也是妄想。

花虽粉嫩、叶虽翠绿,可棘刺却遍布枝干,高度又超越胸腹,如此横穿过境,且不说生死如何,至少也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玄策并不急于气馁,只是小心翼翼推出花丛,捋捋被棘刺划破的衣袖,纵身一跃飞在半空,左右环视后无奈地跌坐地上。

穿越而有棘刺,绕过而难测尽头,一时间真可谓穷途末路进退维谷。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花海虽然棘刺密布,却独独在穿越其境的那道溪流附近略显稀疏;再者,玄策意志坚定,那股无惧天地的倔强劲儿再次附体。

只见其后退至河边后将腰身一猫,披风向后一甩的同时迈开步子沿着溪径辟入花丛。

呲啦——

快步疾奔下风声入耳,腿过棘刺而衣襟撕裂,但既然信念向前又岂会临阵倒戈!因其速度极快,片刻便冲入数里之遥,小腿、大腿、胸腹以及偶尔自脸上开始传来阵阵刺痛,然而痛苦不仅没有降低其前行信念,反而如同鞭笞策马般令其勇往直前,一股神秘又强大的召唤之力在远远号召着自己……

卷五霜镜石——论道昆仑

“善恶?你又安知何为善恶!以善恶定万物之性之行,犹如以黑白分天下颜色般可笑幼稚!况乎天生万物生而掠夺他物,如何以善言之?以贪婪而杀伐岂异于以果腹而掠夺?故而天生万物本就为恶,反倒是汝等,倒行逆施逆天而为!诬我扰乱轮回,实则贼喊捉贼,以匡扶生灵、理顺善恶为借口而行摧残、湮灭生灵之恶事,实在是道貌岸然可恶之至!”

灵体本无形质,此番陈词间竟接连转换数个样貌,声音变化不一,或粗或细或重或轻,威严之中颇具邪魅之姿,使人闻之生畏。但真正可怖的远非其声音,以及声音中夹杂着的绝伦修为,而是这份煽动力极强的诡辩之词!

诸位门下弟子潜心修道、礼佛甚久,自然不会被此番言论所鼓动,但一时间又自问难以拿出将其驳倒的言辞来,遂不免有些失落、哀怨之色,嘴上虽不言语,可内心还是挺希望两位大师傅能够拿出言之凿凿的理论来压倒这些歪理邪说。试想久修之人尚且如此,世间万物又该作何设想?舌为利刃口能烁金,有时候一言一语远抵千军万马!

“善恶者,一体两谓也。天生万物,善者善恶者恶,得其善者而导之,寻其恶者而教之,使善者知善而愈加进善,使恶者悔恶而转恶为善。万物生而掠食成长,故需行善事、为善举以消抵罪业。既知生而为恶,深明此理而不加举善赎罪,反一意孤行抑善扬恶,岂非罪加一等不可饶恕?若为恶一生却以轮回漂洗殆尽,于苍生作何交代?于恪守善行者作何交代?”

众人闻言尽扫失落之色,一语点破胸中疑云,不觉间那悟道的修为便随之增益一分。玄灰巨兽颅顶传来的声音并未停止,只是稍顿之后接着说道:

“恕贫道直言,这两界山下所束缚的阴魂,悉为恶多端而不思悔改,不以苦痛搓其凶顽,不以道、法督其心性,岂不贻祸于无辜苍生?恶行于世则善必隐匿,吾等方外之人若再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则至苍生于何境地?”

丘顶灵体闻言后不觉恼羞成怒,灵光暴涨真气涌动,怒不可遏大声疾呼:

“狡辩!简直荒唐!假借苍天之名而行私人渔利,安知苍天何意?委实道貌岸然卑鄙之至!”

“阿弥陀佛——巫祖身兼善恶术兼阴阳,本该以此为基以参透善恶之术、天道因循,熟料自甘堕落抑善扬恶,不仅荒废这一身傲视天下的修为,更撞触轮回天机,恐已身居轮回命盘!若再不回头是岸必历红尘劫数!”

灵体光芒愈加暴涨,显然已经在为最后的发难做着准备,对手毕竟是两大得道圣人,镇守冥界的佛道冥君,自己如何自负也不敢贸然出击,故而借着言辞激烈以掩人耳目地激奋情绪好以此神不知鬼不觉地积聚真气,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杀伤效果。遂暴怒状接言道:

“无知小僧妄言天道轮回!只怕尔等是被我戳中痛处而恼羞成怒吧?意欲杀人灭口好维护尔等关于天道轮回的幌子?哈哈哈哈,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无量天尊——所谓法有可恕之过,天无难免之失。十恶不赦者道法虽欲炼化匡扶,苍天势必诛之殆尽!否则怎会在开天辟地之初便于这两界山顶、境界峰巅设下这道天机镜呢?虽然此镜亦无当日光芒,可其赏善罚恶之念岂会消遁!我等据万物历红尘所造善恶之数为依,以天道赏善罚恶之理为据,于此设下匡佑天地、泽披万物的道天法地有何不妥?”

“荒谬!不过是先行者占得先机,为使统治起来得心应手而巧立名目、自定章程罢了!以为占得这昆仑灵脉,扼守两界山、圈禁生死谷、阻断轮回路就能众生臣服在你们的一家之言上吗?简直是痴心妄想!”

卷五霜镜石——雷凯光甲

妄想二字尚未出口,指尖真气早已嗤嗤两声分别袭向二人,玄灰巨兽右前蹄向后一撤,将头一低以额间独角抵住光刃,此番低头正好将盘坐于其头顶的酆都大帝露出尊容,只见其黑发披肩长髯及腹,宽面阔耳唇红鼻隆,眉色粗重目若明珠,肤色红润丰腴,精神饱满熠彩,朱红道袍迎风鼓荡,前后各有杏黄、霜白二色太极加持,一尾赤红小龙在其身畔游曳。虽呈坐姿但气宇轩昂,虽面色和悦却不怒自威,红云长生颅顶,三花时聚眉间,执掌冥界阴兵,专司鬼域诸事,上承道祖下断亡魂,委实道家真仙人,委实阴司大魔王!

独角勇抵光刃,二者竟相持不下。却看另一侧,光刃洞穿虎头独角巨兽,甚至连同其头顶站定的巍峨佛陀一并穿过,刹那间胸口竟留下二指宽的通透窟窿。状虽可怖,地藏却丝毫不改神色,不消片刻微启红唇,声音虽小迎风渐大:

“善恶有报!”

只见光刃在其身后一转竟原路返回,所过之处不仅血肉恢复、衣襟复原,更如山顶滚雪渐行渐猛,待自巨兽创口逸出时,其力道已达初来时的两倍有余,且速度犹胜先前直取灵体。

“雷铠光甲!”

此番打出的两记光刃可谓蓄力良久,所蕴含的真气自是不凡,被地藏以“善恶有报”返还之后,更是具备倍二之力不容小觑,遂将铠甲同时运起进行抵御。一则此甲以身具雷法、电喻为基,着实非比寻常;二则方才打出的光刃毕竟熟识,虽然加持佛法之力但本源未变,故而能够全力接下。可这边刚一接下,耳边声音再起:

“桃符雨!”

酆都啖指殷血,手法极快地在左掌上画出符篆,随后将掌面迎天,口内默念数语后向下拍去,掌间光芒冲破虚空直击地面,数道冲击波四散之后,山体晃动土裂石崩,一支嫩芽破土而出,转瞬之间已冲破云霄,枝叶繁茂纵横绵延,目视难测穷尽、神观无穷无竭。

“师傅居然将度朔山上的三千里大桃树召唤至此!”

“是啊,何其巍峨!想来十拿九稳了吧!”

“话虽如此,岂非来敌不善!”

“对啊!结此术式所耗费的精力、真气可想而知!”

座下弟子不少还未见过此道法决,突如其来的震撼之感不免令其交耳窃语,不过在大师兄回首一扫后,众人便噤言收声,踩定各自法位蓄势凝神静观其变。

莫说座下弟子为之心惊,灵体何尝不为之惊叹,自然不敢托大,赶忙将“雷凯光甲”提至最盛状态,双掌交错后仰天拍出,五色光线分居五方,以自身为弧顶沿着山体向下蔓延,继而双掌一合竟然遁身于山体之内,一时间整个山丘闪动雷电之光劈啪作响,五色光线垂及地面后便横向铺陈将山丘团团围在其中。

卷五霜镜石——度朔巨木

曼陀花海粉嫩葱翠,上下分为两层、左右浑然一体,玄策于花丛中急速奔跑,如同不知风情的蠢猪犟驴,辣手摧花扬长而去。披风早无踪影,唯余靠近脖颈的地方尚留着些许丝线飘在风里,衣衫褴褛破败不堪,修身长裤已然成了半截裤衩,双腿血痕密布惨不忍睹,好在临近溪流花丛并不繁密,得以使胸腹伤痕不那么可怖。

但其信念并未受此影响,甚至愈加强烈,忽尔袭来的山崩地裂状震颤使得玄策一个踉跄滚落花丛,待其面带血痕爬将起来的时候,眼前已被巍峨巨木侵占,木制粗壮分不出是枝干还是根系。玄策刚骂完这突入其来的闯入后随即一喜,若以此枝干为梯岂不就不再受此横穿花海时的肌肤灼痛之苦。

立时纵身一跃,心头随即叫苦,口中“哎呀”尚未脱口,已换成“哎呦”仰面躺落花丛,只得匆匆爬起,如同儿时爬树掏鸟般费力向木枝顶上爬去。真气依附四肢使得攀爬速度极快,待其站定横亘眼前的巨木后远眺,只见此枝干发乎雪山之巅,盘根虬结无穷无竭,前不知达于何处,后不知往于何止。

不容驻足久叹,更来不及寻思身上伤痕,玄策喃喃自语“莫非是我意志坚定感天动地,而有天地相助!”末了沾沾一笑沿着枝干狂奔而去。一路上只觉脚下枝干越长越大,周围枝叶越发茂盛,及至此时方从枝叶纹理分辨出,这脚下巨木居然是一株蟠桃树。

待葱郁的桃叶将整个山峦遮出一道绿荫的时候,呈半圆状环抱小山丘的桃枝开始发出硁硁声响,若雷劈斧凿似铁锹击石。雷声响过必有雨降,桃枝若浓云蔽日,桃符作倾盆暴雨,就近枝干上所化出的桃符尚未接战,绵延千里的桃符已席卷而来。

金石相击、玉碎昆山之声不绝于耳,旋风状的桃符剑雨如衔珠巨龙咬定山丘,符如雨下而整体静止,蔚为壮观令人惊愕万分!惊涛拍岸卷起光影无数,符如雨下淋透厚重山岩。

“莫作无谓挣扎了,居此冥界秽土,我二人的攻击力与防御力皆有助益,凭你这孑然孤身断难占得便宜,何必将自身劫数付与他人!”

“无知贼秃,休得口出狂言!如此小二把戏本座岂会惧之!”

灵体嘴上逞凶,奈何此刻被这桃符雨压制的动弹不得,心中暗叹此决之雄奇。不过灵体的这份自信也不是信口开河,开天辟地之初便修成道体,且身兼五行、七色属性,居此秽土虽然无法像酆都、地藏那般明显地在修为、防御上有所加持,但亦可源源不断汲取秽土重地的幽冥之力化为己用。更何况自己与雅拉盾日山结为一体,八百里雄峰秀水所蕴精力皆可信手拈来。故而虽被这手桃符雨压制,但也不至于伤及元神。

卷五霜镜石——去伪存真

偌大桃枝如宽阔大道,行于其上状若蝼蚁,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枝干上竟然灵气充盈。昨夜至今未有一刻喘息的玄策如获至宝,一边奔跑一边补充真气,不觉间这速度竟然又快了一分。

玄策所受裨益远非如此,只是其自己不知罢了。此人天资聪颖奈何心性不定,故而根基甚是不牢,这也使其临敌之际徒有爆发而难以相持,后继无力难以长守。但昨夜至今一直背负三人逃遁,于曼珠沙华那松软之地更是将体内真气消耗殆尽,早已如同干涸良久的沉潭、嗷嗷待哺的雏燕。穿曼陀、攀巨木时所用真气不过是随聚随用并不存留,然此刻不同,凝练厚重的灵气予求予取无穷无竭,并不多时便直冲气海融汇丹田,空空如也的丹田酣之若怡大口吞允,不消多时便将这清澈醇正地灵气化为筑基之本。

奔跑中繁密的血痕竟然逐渐愈合,正当玄策准备赞叹这些绵密的灵气果然非同寻常时,穿越花海时被扯下来的那些衣线竟然在同一时间慢慢恢复。冷汗顿时袭上额头,顾不上是否仍会躺倒,玄策纵身一跃,果然跃在半空,回头俯瞰,整个曼陀花海已被甩在身后。

玄策落地后暗自运心神,瞬间对其中玄机颇多顿悟,不过至多也只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此间的曼陀罗花乃三途河的第二途,一曰迷途,二曰醒尘,花海多棘刺,魂魄穷之可除挂碍、去尘念、拂恶意。玄策生魂过境,花间棘刺着实除去其不少虚浮妄念、罪恶之意,虽说穷尽花海对其去伪存真、去恶存善更有助益,但其生魂之体、血肉之躯何能承此创挫!若非这株遮天桃木前来接引,只怕此刻的玄策早已魂归幽冥、躯作花肥了。

虽然不知这份救命之恩,但这斧正修为重聚真气的恩德还是显而易见的。雪山已近在眼前,借着桃木的巍峨,使其愈加分明地看清雪山之巅的盛况。只见龙卷风般的光影倾泻在闪着五色云霓的雷电之上,二者交接之处状若礼花铺天盖地,虽然听不到声响,但涌至此处的滂沱真气已经宣示出战况的激烈。虽知前方凶险,但那股奇异地召唤之力从未中断且愈发强烈,遂不去想别的,一面凝神聚气,一面奋勇疾奔一路向西。

卷五霜镜石——大招频发

三千里桃叶沃若,十余丈山丘巍峨。

驱鬼神道力化符,辨善恶巫灵逞凶。

洋洋洒洒浩浩荡荡,这场雨足足下了半个时辰不止,直下的山石剥离、岩壁碎裂,直下的彩芒暗淡、雷电衰弱方才收势。符雨既止,这株千里蟠桃遂悄然回归,终于化为一株苗芽沉入地底。

方才这招法决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但所消耗的精力着实不小。酆都只得盘腿凝神速聚真气以缓解疲惫的精神。但灵体巫祖岂会不知对手此刻的孱弱状态?立时从这残破不堪的山丘中破壳而出,全然不顾被划破的身体,强运真气力图趁此时机一击必胜。

酆都坐下巨兽跟随其主良久,岂会不知此时此刻的凶险处境,下意识退后一步后立时前进半步将犄角向下一抵正对灵体,作为冥界最后的屏障,酆都、地藏均没理由后退半步,即使此刻战死沙场也应露出胸膛迎难而上!

“六道轮回!”

随着一声洪钟巨响,跃起的灵体变成一头温顺地驯鹿跌落地上,地藏手中宝珠赫然出现在驯鹿头顶三尺之遥,万丈金光璀璨夺目,巨大的压制之力逼迫的驯鹿动弹不得。一声刚息一声又起,同样地声如洪钟,依旧是金光逼人:

“超度众生!”

另一手中的九环锡杖应声抛在空中,禅杖旋转不止,九环随风鸣响,只见地藏双掌合十闭目念咒,顷刻间头顶禅杖亮度直压金乌,径长丈余的金色光柱笼罩法身,金光映衬下形貌巍峨气宇轩昂,恢弘之态直逼佛祖之丈六金身。

与此同时,身后袈裟随风展散,逐渐铺开化为万丈霓虹,先罩定座下谛听,后不住蔓延至身畔众人,不一时竟将整个公格尔山系笼罩于红云之下。瞬间滂沱的恢复力如同久旱甘霖般传入众人干涸的躯干,酆都微微一颤,立时乘借这股东风加速恢复。方才因施展七星阵、九宫阵而疲惫不堪的一十六人更是如鱼得水以解枯乏窘境。与鹿影苦苦拉锯的这团幽影更是得以藉此助益重夺主动。

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地藏又实乃佛门之宝树,虽然言辞间偶尔略显刻薄,但这身法决却暴露了他的大愿心、大境界。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渡尽方证菩提。原来这“普度众生决”不分敌我众生平等,实可谓益已一千助敌八百的善良法决,在帮扶己方众人的同时,也将周身血痕、真气耗费良多的灵体一并恢复,更是将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雅拉盾日拉了回来。

“哈哈哈哈,斗了半晌原来友军在对面卧底呢……可别以为帮了我就可以免去一死!不过会让你死的更干脆……”

说完又是一段朗声大笑以作嘲讽,直惹得众位弟子甚是愤慨,但此刻木已成舟,除了喟然扼腕别无他法,好在在此法决的助益下酆都所耗精力已悉数回复,同时值得欣慰的是那记“桃符雨”破了巫祖得以遁身的合体护盾,此刻冥界二圣单斗巫族之祖,赢面毕竟更大。

但这六道轮回的压制力毕竟有限,更何况对手又并非粗浅之辈,并不多时便见那宝珠开始颤抖不已,幻化成的驯鹿更是膨胀变形不止。地藏朝酆都望了一眼,减弱了几分加持于宝珠上的念力,此消彼长下一声暴喝灵体破鹿而出,强悍的真气瞬间将头顶宝珠震飞。地藏双臂一展,将禅杖和宝珠一并接入手中。

“地水火风!”

灵体跃在半空祭出此决,地、水、火、风看似皆为寻常之物,实乃辟地之基,本为万物生长之利,此刻却作为杀人夺命之凶。风助火势,火融地质,复以水流操控滚滚岩浆,其杀伤力之大可谓创世灭世全凭一念。

炎流气势磅礴吞并万物,刚一发动便将半个九别山顶消融殆尽,其蔓延之速更是令人唏嘘。眼看已经逼近驻魂大阵,盘息凝神中的酆都腾然站起,双臂向后一震口内轻言:

“方寸山!”

五个方位、五色虚影一闪后,五个方位、五面大墙便赫然出现,且大墙并未停止反呈生长状态,须臾间便在破败的九别山顶接上五座雄峰。五峰虽各具五方却彼此相依连成圆环,将诸多滚烫岩浆囚于其间,虽然交接的地方不住被熔岩侵蚀,但山体庞大不断生长,随消随长之下便将灵体及其法决控在中央。

不过这招方寸山毕竟是通过召唤五方鬼帝背负五岳而已,虽然压制力明显但对于巫祖这种不灭圣体来说还是捉襟见肘的。只见灵体不屑一笑,一手托决,一手聚起真气欲以打破五岳围堵,此刻水涨船高,自五岳上消融下来的岩浆足以吞没整个公格尔山系。危急时刻先见金芒一闪,随后声若晨钟;尔后紫焰乍烁,接闻暮鼓之音:

“十殿阎王!”

“镇九鼎!”

在场的九位冥府阎王连同自东方飞来的另一位阎王,被召唤至金光闪动后伫立的周围。只见地藏趁其运决之际已飞身至其身畔,同时发动法决,以自己为中心将其禁锢其中,然而此决虽是霸道却有明显的缺点,那便是施术者与受术者均被禁锢其间不得移动!

不过想要达成这样的效果必须得施术者与受术者摩肩接踵并于一处方可,此刻临此大敌殊死搏斗,灵体岂会束手就擒给地藏这样的机会,所以即使在运决之间也敏感跳出一段距离,以至于此决难以实现完全禁锢。从灵体得意的表情看,怕是不消多时便能挣脱束缚。

但他明显低估了二人天衣无缝的配合,此种结果酆都岂会不知?便在近乎同一时间里后手发动“镇九鼎”

幽影在超度众生法决的助益以及师兄弟的协力下已完胜此番拔河,瑶光元神经此重创后便在一侧盘息凝神不问此间诸事。一声“镇九鼎”后,七人加幽影,连同自东方飞来的一人共计九人,随酆都施术方向呈九宫状踩定位置,落于脚下五岳后各自化身巨鼎,中间一人于灵体附近悬定,九鼎之内各射一道虚空魂索将灵体牢牢锁止。未能打出全效的“十殿阎王决”为“镇九鼎”提供宝贵的控制时间,二者相辅相成,终于将灵体压制其间动弹不得。

地藏领座下十人各盘腿合掌默念法咒,酆都座下九名弟子则化身宝鼎各具方位,当此之时整个九别山巅也似乎仅仅剩下酆都一人尚可活动,这成败的关键便也系于其一人。

卷五霜镜石——赤龙汲魂

灵体巫祖于开天辟地之初便修得道体,早已达到不灭之境。此刻这两道至刚至霸的法决也仅仅能将其禁锢而无法将其毁灭,何况法决终有时效,不可能永远将其囚禁于此。为今之计只得寻思出一个破其不灭之躯或者将其封印的办法。

但时间不会留给酆都太多的思考时间,毕竟,虽然这两大法阵的压制之力强劲无比,但眼前的这个对手究竟蕴含如何的潜力二人心下还是没底,万一妇人之仁或犹疑难断之际被其冲破束缚,那就瞬间由主动变为被动。虽然不知接下来的这一击能否结束此番争端,酆都依旧将修为提至最盛,黝黑浓密地须发四散飘荡开来,杏黄色道袍同时迎风飘摆,一直以来在其身后游曳的三尺长赤色小龙已从身后爬上其双手之间,龙身为柄,尾羽作穗,四爪扣臂防脱,龙头化成剑镡。

“有柄无刃作何攻击?这道人的修为虽然高深莫测极为罕见,也不至于以剑柄伤敌吧。”

顺着桃枝一路跑上来的玄策此刻已经抵达九别山巅附近,但眼前这种级别的战斗远非自己能够参与,甚至连观战都得躲起来远远视之,否则被这真气扫到便是非死即伤。

一直默默观看的玄策看到酆都祭出“剑柄”时实在忍不住小声嘀咕出自己的见解,不过随即便自行打消这种鄙陋可笑的荒唐见识。只见酆都双手握持赤龙,周身紫云环绕,忽然脚下巨兽一声嘶鸣,上彻云霄下通天地,整个驻魂大阵再次运作起来,阵中飞剑往来穿梭并与金铙不住碰撞,搅动的整个大阵内鸡犬不宁鬼哭狼嚎。

忽而数枚法剑牵引驻魂石柱上的诸多阴魂作起先锋冲破法阵,几只金铙则作督军殿后,霎时间锋刃牵动阴魂,阴风裹挟法器,呈暗黑色大龙卷状朝酆都投来,法剑不住向前延伸,尖端已经逼近由五方鬼帝召唤过来的“五岳”小山峦,不多时后金铙开始向酆都手中的龙头靠近,数枚金铙在龙头处结成太极状刀萼,阴魂便以此为依托,在法剑锋芒的牵制下呈剑刃状向前延伸,须臾已达百丈之长。

尖端处的法剑在金铙落定位置、阴魂各安其所后开始凝聚,片刻便结为一体。刀刃既成其色立时开始发生改变,暗黑色渐褪而紫焰渐起,阳光映衬下甚至闪出涓涓波光,妖媚而又端庄、正气而又邪魅,但可以笃定这是一把好剑,是一柄威力惊人的绝世好剑!

“宿怨不平,阴魂难宁。积恶勿增,冥府初晴。盗亦有道,恶犹可遏,积万魂之恶汲一人之恶,汲魂剑!”

一语既出四域皆惊,容貌端庄垂髯披发的酆都大帝瞬间变了摸样,面目立时凶怖,红发黄须橙目靛唇,杏黄道袍变为玄红长衣,若非额间旋转着的太极图祥瑞万丈,真真令人误解其已经堕入魔道。

殊不知世间之恶,善堪制之却难止之,需辅以恶止之。尘间如此冥府尤甚,生魂如此阴魂过之。故而这酆都与地藏,不仅是得道天尊是顿悟佛陀,还是阴司大魔王是冥界大鬼王。此刻酆都大帝所展现出的便是法相中专克幽冥阴魂的大魔王像,以之统御亡灵,驭万魂之恶归于一剑。汲魂剑出万灵慑服,大魔王现鬼域忌惮。

驻魂石上的万千恶灵、阴魂噤若寒蝉地甘心化为神剑一隅,整个山巅寂静空寥毫无声息,就连霜风过境也只敢压低声响悄悄溜走。远处的玄策更是屏气凝神呆滞地看着眼前一切。

只见酆都座下玄色巨兽纵身一跃立于五岳峰顶,大魔王双手擎剑向前迈开一腿的同时以腰腹联动双臂挥剑向下劈去,百丈锋刃紫焰闪耀,在天空划出半圆光面,视之声势壮阔、闻之却寂寥无声。说时迟那时快,锋刃尖端已落进“五岳”山峦围成的谷地。玄策正愁不知山峦中是何战况之际,一股凌冽无匹的朔风席卷而来,五岳已被二者相撞后产生的冲击波削平山巅。一时间飞沙走石山崩地裂,玄策急忙运起真气向山下跌落以躲避正面袭来的强横真气,果然,他前脚刚走,方才躲避之所便被夷为平地。

卷五霜镜石——阴司魔王

玄策远远望着向后延伸的气波,回头收拾下惊惧地心神缓缓向上爬去,可刚一临近已被削成平场的山顶,股股阴风便将其额间长发斩断数缕,玄策头顶一凉赶忙运起护体真气,如此方可在远处不受其伤地悄然观瞻。

紫焰正中灵体眉心、天灵处,一声嘶鸣传遍寰宇,伴随着这声痛苦地咆哮,汲魂剑上的万千恶灵如同嗅到鲜血的野兽般兴奋起来,刹那间滚滚紫焰中泛起腾腾黑烟,被强大压制力所慑服的阴魂在此刻显得尤为狰狞可怖。

霸道的双阵叠加使得灵体横遭此劫却无能为力、动弹不得,冰冷彻骨的锋芒一如身体便化为蒸腾烈焰灼烧着灵体的元神。汲魂剑乃以恶止恶中的无上神兵,穷阴司之力化为万丈锋刃,对魂魄的压制力和克制力可谓独占鳌头,对恶灵的蚕食汲取尤为如此。

从未有过惧意的灵体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迫在眉睫的压力,此刻地自己对外无法施展法决,对内难以有效抵御这柄灵魂之间对自己元神的侵吞蚕食,体内无穷无竭的真气在不住流逝,并且随着体内恶灵的不断削弱,自己奉以为立身之基的“万物本恶论”越发淡薄,作为辟地之初便已成道的灵体来说这是最不能接受的现实!正所谓:你可以打倒我,但你不能奴役我。信仰很多时候会成为一个人的全部,至于对错,在某些人的某些时候就变成无足轻重的附庸罢了。

既然生命已经为信仰所让道,那还能有什么阻挡得了一个人脚步呢?玄策目不转睛注视着场中一切,生怕漏掉一处细节,毕竟这种级别的战斗普天之下能有几次?既然有幸观澜岂不令人倍加珍惜!

只见紫焰锋刃嵌入处闪出墨绿色幽光,不多时后幽光侵入锋刃,将原本就凝亮的阴魂锋刃镀上一层愈发诡异的色泽。剑刃初露锋芒后食髓知味,以德载恶、以恶止恶之下,自灵体中被汲取出的墨绿幽光愈加浓重、迅捷,霎时已将整根锋刃完成镀色。

玄赤色小龙随即一声龙吟将抵近剑柄的墨绿喝退,化身阴司大魔王的酆都大帝亦立时卯足毕身真气催动额顶旋转着的太极图,二者配合之下成功将逼近的幽光逼退至一半位置。原来这灵体身居囫囵难以挣脱,情急之下便孤注一掷将计就计,意图用自己的神识来鸠占鹊巢侵蚀酆都,还好这尾赤龙终非凡品,及时阻止其险恶用心。

一计不成随即失了先机,再想祭起防御态势已经为时已晚,剑锋所指处以此为圆心不住向四周散射强劲的阴风戾气,却又以此为泵点源源不断地从灵体身上汲取神识,一呼一吸相得益彰,着实令人啧啧称奇叹为观止!

半个时辰后,过半的墨绿已经抵达三分之二还多处,不过刃端上汲取出的神识色泽已渐渐变淡,一直焦躁挣扎的灵体此刻竟然一反常态的渐次平静下来,众人虽动弹不得但也终于松下一口气来。随即又如释重负般轻松猜想起来——毕竟是佛道两家宗师级别高人联手御敌,任是谁闯此山门怕也都是有来无回!

又小半个时辰后,原本虚无缥缈的灵体开始显露出俊美之态,形质渐次分明。只见其身材颀长长发及地,肤白貌美婉约迷人,即使以选美之苛来评判亦属绝佳上品,只可惜他终究是男儿身!

不过酆都却不会因其如此俊美脱俗而心慈手软,在其眼中万物不过是魂入尸身罢了,形貌不过是不值一顾的虚浮表象而已。盏茶功夫,剑身上的墨绿开始融进紫焰包裹着的玄黑魂剑,在其中凝炼后居然呈游蛇般化为一缕玄红细丝,顺着百丈长的剑身缓缓游入龙口,顷刻间赤红小龙为之一震,周身鳞甲窸窣作响,尽显意得志满的满足之状。

这也难怪!灵体巫祖本就是不灭道体,所蕴含的恶念较之于世间之恶有着本质区别,故而汲取凝炼后所补益的修为远较平常,不觉间这小龙的境界岂止增进一分!龙体的颜色更是赤红欲滴,邪魅中自带以恶止恶的霸道威严!

见到原本剑拔弩张的巫祖此刻和悦一片盘腿静坐,众人便在地藏的会意下收了法决,精神静坐以恢复方才大阵所消耗的巨量真气。远处地玄策直看得呆若木鸡,被这圣人之间毁天灭地的战斗方式所折服,但对强者的向往、对危险的好奇促使其不顾个人安危向前匍匐,使其缓缓靠近这个看似平静,实则危险的战斗现场。

随着自俊美少年额头汲取出的墨绿变淡为浅红,酆都自忖最凶险的时刻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如何将其心中的善念进行分化,好以此进一步稀释其神识中天生而来的恶意。

卷五霜镜石——同归于尽

但他实在低估了这位天生怀恶却依旧能得道飞升的巫祖之灵!他的恶是创世之初便已有之的一种情感,是维持天道轮回必不可少的一份业力!如同“以恶止恶究竟是善是恶?”一样,是一个悖论。可能就如同五味“苦辣酸甜咸”中的“苦”一般令人厌恶却必不可少,所以对于这种恶来说,只能分化后将其转化为止恶之善,而不能妄图将其悉数抹去。常言道:过犹不及。以善的名义赶尽杀绝难道就不是另一种恶吗?

当汲魂剑上的真气减弱为将收未收的时候,俊美白皙的脸庞上绽放出一双精致地眼睛,迷人而又温婉,即使是男人也难免忍不住为之倾慕。时间静止在这一瞬间,可不详的感觉随即在酆都心头徘徊,果不其然,仅仅一瞬之后,这汪凝洌如潭的双眸变为空旷无尽地黑洞,白净地躯体自胸中一点墨色开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延及整个身躯。

能归于“无”的“有”毕竟是少数,大多的“有”只能被压抑、积聚,然后爆发。汲魂剑汲取的恶念和神识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连根拔起,一部分恶念在伪装后逃遁至巫祖心中一点,在压制之力下不断积聚凝练,终于在汲魂剑力道减弱之际迎来爆发。

“惩善扬恶!”

世人只道惩恶扬善,可对于性恶论的发起者来说,惩善扬恶才是道力本源。墨色如霜凝冻此间诸人,真气如风席卷九别山巅,盘腿凝神中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个措手不及,二圣座下的一十九人竟被直接封止原地、动弹不得。若仅仅被真气所伤倒也无碍,令酆都、地藏震惊的是此力道中密布地浓浓恶意。

二人得道甚早,道力深湛神识秉正,可座下弟子们却是初窥门径根基尚浅,若不出手援助,保不齐由道入魔、自善反恶,一时间只得在自身抵抗真气侵蚀的同时,以大宏愿、大灵慧护佑这一十九人,可如此一来便又分身乏术难以迎战巫祖,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哈哈哈哈……”

雌雄莫辨的尖啸自完全黑化,周身被黑云包裹着的灵体中传出,在恶念的牵引召唤下,原本被压制在驻魂石、缚魂池中的赎罪的万千恶灵立时狂躁起来,不住冲击大阵结界、阴阳壁垒,试图冲破束缚,好与那充满诱惑力的恶念融合。酆都、地藏不得以下只能再次催动真气,注入大阵以维持法阵稳固,真气虽足可毕竟有限,再三分流后这对垒的天平已经倾向另一侧了。

“不识时务妄言天道,此刻可还能嘴硬?‘善’不过是世间万物为恶的一个遮羞布罢了,好让冠冕堂皇者师出有名,也好让十恶不赦者死得其所,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虚晃的谎言而已!可怜你们这群可笑的蝼蚁有眼无珠、妄测天机,哎——或许只有在魂飞魄散的一瞬间才能有所觉悟吧……”

如同捕食者对着爪下食物祈祷般言辞真挚、潸然泪下,二人暗自凝结真气并不答话,巫祖见二人此状却并不紧张,只是哂然一笑接着说道:

“别费力气了!我等相识多年,虽未切磋可也大致相熟,常言我十恶不赦,为了在尔等将死之际对我有所改观,我就勉为其难地善意提醒下你们吧!汝等所积聚的真气确实有将我一击必杀的能力,可只要一出手,这一十九位高徒就要成为本座的弟子啦,甚至整个冥界怕也会多受牵连,万千阴魂受我神识感召而肆虐天地,届时才会让世间知道‘恶’才是世界的法则!”

说完又是一长串得胜似的讥讽尖啸,这哪是什么善意提醒,分明就是绑架善良的小人嘴脸,二人岂会不知,遥遥相望后将积聚的真气纷纷撤去,随然明知正中巫祖下怀,可又投鼠忌器无可奈何。

已爬至附近的玄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慑地呆在原地不敢动弹,可眼前诸般已经尽收眼底,孰对孰错姑且不问,酆都一方的救命之恩岂能忘记!这便促使其虽然内心被巫祖的过激言论蛊惑,可仍旧站在酆都、地藏一方立场,奈何自己修为甚浅,如此级别的战斗别说参与、助阵,即使是观战也是九死一生,只得自怨自艾静默以待。

但巫祖却不会默然处之,可能是忌惮方才“汲魂剑”的霸道杀伤力,巫祖选择首先向酆都大帝发难。只见这团墨云一面维持着迫向众人的真气,一面缓缓走至跟前,酆都脚下巨兽扒动前蹄,力道之猛开山裂石,惶惶然喘着粗气低下头颅,将硕大独角抵着来敌方向,虽然明知敌我悬殊,可护主之心坚不可摧。

墨云全不理会这些微不足道的阻挡,直走到近前不远处停下脚步,真气运起时乌云蔽日暗雷滚滚,霎时间浓云将这团凝重的墨云团团围住,不多时后竟融为一体幻化为一尊似道非道、似佛非佛的怪异尊者,虽有面目却飘渺虚空,聚起的一瞬间又归于云雾,正中有邪、邪中有正,实在难以不令人为之侧目。

须臾后云影背后激射出一十二道各色光芒,与此同时,在光芒发起的正中心处呈螺旋状向外延伸,墨云奔涌直取酆都!

说时迟那时快,即发即至势若风雷,酆都虽有余力相扛,奈何座下弟子的生死、正邪尽在自己手中掌握,主魂大阵中的万千恶灵去留亦在自己取舍之间,权衡之下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只打算在中招后穷毕生之力与其同归于尽。

焦躁的巨兽早在螺旋状墨云逼近至三丈处时便被这强大真气压制的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其急速飞来。地藏深知酆都接下来将会作何打算,双掌一合轻吟一句‘阿弥陀佛’后便也开始暗聚真气——若其不成,自己也将紧步后尘,竭尽全力与之同归于尽!

卷五霜镜石——舍身救主

刷——

在墨云尖端逼近酆都额间三尺左右的时候,在眉心将受袭击而自动浮现出金光八卦的时候,一道银芒自地面飞出,呲唥唥的铁索滑动之声袭入众人耳内,接着便见到一只勾镰直取墨云。

与此同时,发出勾镰铁索的那团幽影立马被笼罩其身边的墨云侵蚀,久修而来的强大元神被直接打散,仅留意念之力与那团布满恶念的云雾纠缠挣扎。

“九首金!”

酆都急切大喝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看着弟子元神散乱、支离破碎。

但弟子的舍命攻击所带来的效果亦不容小觑!横遭此番袭击,巫祖也不敢托大,立时撤去逼近酆都的螺旋状云芒,一个瞬身跃在三丈外,可连遭重创下本就修为大打折扣,此刻又在聚神之际骤然用力,巫祖虽然躲开此击但仍因强运真气而口喷鲜血!

“还真是师徒情深,令人感动呀!用魂飞魄散来延缓师傅的死亡时间值得吗?接下来呢?还有谁……”

即使是口吐鲜血,巫祖仍不忘在言辞间夹枪带棒来挫败对方意志,可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众人还以为是其故意停顿以加重语气,但身上被加持的压力已经出现波动,凝神观察后,竟在那团云雾身后出现一团红影。

起初众人还以为是酆都身后的赤色小龙,仔细观察后却发现并非如此,没错!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在暗中观察的玄策!原来这玄策眼见自己的救命二人为救师傅而骤然出击,进而魂飞魄散殒命于此,实在难以忍受胸中激愤,恰好巫祖口喷鲜血给了其发起进攻的先决条件,更巧的是自己、勾镰、巫祖正处于同一直线,随即一个瞬身,于中途抓起勾镰,在抵达巫祖身后时将其嵌进后心!

趁巫祖横遭此击,心绪混乱真气蹿涌之际,肢体已经血肉模糊而仅存微弱神识的幽影‘九首金’在与恶念挣扎中艰难挤出嘶吼:

“快……快到这里来……”

尚处于恍然如梦中的玄策原本惶然无措神色呆滞,经此召唤也仅仅被动地再次发动瞬身斩,在巫祖爆发前闪至九首金身侧。酆都、地藏虽然吃惊于眼前景象,但毕竟修为深湛、见识广博,只此一瞬立马会意,一人摧动额间太极,一人抛出掌间宝珠,此二物可谓二人的傍生法宝,得道之初便已有之,不仅与主人心意相同,更能仅需神识操控便可施展强横法决之力。

勾镰之下虽然巫祖地实力急剧减弱,但挣扎中爆发的伤害足以将众弟子造成重创,故而这佛道双宝的加持护佑便显得尤为必要,仅此一瞬便将近乎不可控的肆虐束缚起来。

“西行十里便是墨海,可在两位大法王的护佑下用此勾魂索将其牵至,借墨海的化魂之力……”

九首金言至一半便声音忽微难以辨认,玄策立时重新陷入茫然无措地境地,危难之际忽闻:

“恶不在远,善不在近。修得持正,去伪存真。气凝于胸,力发于臂……”

初闻并不在意,可听着听着便听出些法决的端倪,玄策根基虽浅但机敏聪慧,随即仔细揣摩起酆都大帝之所言,虽然仍旧伫立不动,但从其由空洞转至闪烁的双目可知,此刻的他已经根据传来的法决进行修炼。

声音越来越快,约莫一炷香功夫便已复述两遍。待欲再次重复之时,因被压制的巫祖出现异动而只得作罢,玄策岂会不知此刻所处境遇之凶险,酆都临危传决必是万不得已,自己岂可临阵退缩而置人于不顾,匆忙之下不及融会贯通,法决的整体性亦不得兼顾,只根据自己之所长挑选出适合自己的功法,殊不知如此一来虽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却也因此成就了另一种颇具杀伤力的新决法。

卷五霜镜石——九首金钟

只见其将靴子踏定铁索后向己方一滚,再用脚背一挑,将铁链原地拔起抓在手中,左手握住铁链末端,右手画圆将铁链缠绕在手臂之上,法决刚一催动,强大的压制力便将异动地巫祖再次凝于一点;再次催动法决,居然是以熟稔地“瞬身斩”为载体强行发动,唯一不同的是,在这套法决加持下,瞬身斩的距离大大提升,二倍于先前距离,达到了三里有余。殊不知,此番距离地提升,一方面是因为法决加持,更重要的是自己经此磨砺后,修为已有质的飞跃,且行于桃枝之际,得到精纯凝练的度朔山大桃树灵气助益,得以在自身原本虚浮地真气耗尽后,藉此打下厚实根基。

但远在三里之外的玄策岂会有这份心思揣摩此事,毕竟随铁链牵引一并至此的巫祖就在身后,更可怕的是,突如其来的突进使酆都与地藏措手不及,致使太极与宝珠并未一并跟来,所以此刻对巫祖的压制力已经减弱,原本地异动渐次变为挣扎。正当所有人都觉得事态已经不可避免地升级为不可控时,出人意料的玄策再次出人意料!

本该将敌人拉回自己的锁链技法,居然在巫祖逼近时并不停止,而是从其头顶越过后继续向前,原本粗壮地铁链如同剥茧抽丝般渐次变细拉长,飞行数里之遥仍不见止。

玄策在巫祖被向前抛飞的同时再次向西瞬闪,然而对手毕竟是得道圣体,即便遭此重创犹能在紧要关头调整身姿,硬生生在临近墨海的边缘处稳住身体。太极、宝珠的压制力已不足以对其造成限制,巫祖一声暴喝便将嵌入后心的勾镰逼出,待其正欲跃起直取玄策之际,一缕细若游丝的霜白银光自墨海后面的山巅射出,立时将其定立于此。

不及挣扎,胸口处便又迎来两道圣光,劲力虽弱但足以将其推入墨海。任凭诸多不甘,万般不舍,一如墨海自当洗心革面。虽说是海,实则不过一方池塘,池子倒也不甚大,甚至不甚深,但墨色浓郁、漆黑凝重,可这黑水却又不沾染他物,岸边的石上积雪白皙如常,单此一点便足见这水的不寻常!

可巫祖入水后却并无异常,除了几道漫不经心的微波之外。可令人真正惊讶的便也正是如此!安静便是最大的动静!试想如此修为的巫祖,即便经历此番大战、遭此重创,但其根基仍在,反击之力犹存,此刻却在这汪仅仅没至胸口的水中安静下来,任凭是谁也会为之错愕。

瞬间整个公格尔山系上空的浓云渐次散开,笼罩于驻魂大阵和座下弟子头顶的墨云一并撤去。酆都来不及调息,迅速撤去加持在弟子和驻魂大阵上的真气后,催动赤龙朝方才“九首金”所处方位飞去,一声龙吟之后便看到赤龙在其所处位置上下翻飞数番,酆都更是同一时间飞身至此,掐诀焚咒后自怀中取出一枚桃核,随后口纳法咒,桃核自动悬于半空,双手拈决在脚下织起方圆三丈的法阵,不多时后赤龙血口一张将桃核衔进嘴里,绕着法阵腾挪良久后再将嘴一张吐出一颗闪着霜蓝色光芒的桃核,桃核落于法阵之中,入土随即破土。酆都收起法决轻声一叹:

“劫数在此自当顺应命数,今日殒身守道倒也证得善果!奈何魂魄残缺,决计难以复原,不妨于这红尘中走上一遭吧……”

话外:九首金乃酆都座下第九位弟子,善使一条道祖八卦炉中抟炼而成的勾魂索,此番为护师傅强行运决致使魂飞魄散,即便酆都竭力收集,也终究难以集齐魂魄,故而以度朔山蟠桃之核为载体,将其残魂经赤龙汲取、凝练后融入核中,待此苗木长大、蟠桃成熟后,入红尘、历劫数,劫满自可重归。看官若悉心揣摩的话,不难看出此人便是日后红尘中的捉鬼大师——钟馗是也!九首合一“馗”字,金鼎便为“钟”字。当然,此乃后话,届时自有叙述,今日暂按下不表。

卷五霜镜石——释解前缘

且说酆都与地藏略作调息后,走向彼此各自进礼寒暄,一个多时辰后诸弟子业已调息完毕。二人遂指引座下弟子扫去此番大战留下的断壁残垣,保持两处法阵的正常运行,随后更是召呼玄策近前:

“此决虽受自于我却是九首之意,其虽殒身却意志长存,于你不仅有相救之恩又有传决之德,不仿贫道今日就强自做主收你作九首之徒,你可愿意?”

玄策沉吟良久,救命之恩大于天地,传决之德厚比沧海,如此机缘实数难得。奈何自己已有地母传决,虽无师徒之明已有师徒之实,随即下拜进言:

“大天尊垂爱,在下感激不尽无以复加,奈何已有师傅,不敢欺瞒伪饰,还望大天尊见谅!”

“难得此般真诚、不贪,年纪轻轻有此定力实属不易!贫道便不再苦劝。”

随即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瓶递于玄策手中,玄策亦不多问默默收于怀中后拜谢,随后走至刚刚破土的桃芽处,以敬师之礼数拜而起。

半个时辰后酆都、地藏召集众人共赴墨海,一行二十人并不腾云更不纵跃,在两人的带领下各怀虔诚缓步踱去。玄策亦觉索然无事,再者又想一探那巫祖此刻现状,便远远跟在众人身后一起向西走去。

墨海宁静偶见微波,山巅圣光如丝却霸道异常,直直钉的巫祖动弹不得。酆都大帝与地藏王菩萨示意座下弟子坐定,二人端坐墨海岸边面向众人,夕阳浓重洒满皑皑白雪,散射之下愈发妙不可言。二人谦让之后,酆都毕竟年长几岁,开口讲道:

“道发于天而善存于心,一念天朗气清一念堕落泥沙,心之所至以德修善,以善扶行,以行固德,如此方脱红尘纷扰,数入轮回而终获大道。”

弟子皆云:无量天尊。片刻后地藏王菩萨进言道:

“万物生于尘世皆循天地轮回,德厚可量,善一分增一分,恶一分减一分,善有十大善分一百二十小善,恶有十大恶分一百二十小恶,十恶不赦者不入轮回而居此驻魂石、缚魂池中受罚恕罪,仍不思悔改者永消天地尽抹前后因缘;犯一百二十小恶者虽入轮回犹有惩戒,或贫或病、或残或缺、或夭或疾、或妄或诞,然此罪责绝非治人实则恕人。前世恶深者,若以小难惩戒,数世难消,唯有大灾大难可偿其罪孽。然万物不知而自暴自弃自怨自艾,甚至藉此为恶,可想其罪则何其加深!若能于逆境中从善如流,终偿其罪而积来世福报!”

弟子异口同声:阿弥陀佛。酆都大帝接言道:

“身后之山名曰‘两界山’山上之峰号曰‘镜界峰’峰顶有一‘霜镜’自开天辟地便已有之。万物生死有数,而魂魄皆一路向西汇于此处,藉此霜镜达成轮回之序,然万物生性分善恶,魂魄便亦有良莠,久之便使这霜镜蒙尘而灵力大减。多年以前,道祖与古佛为惩恶扬善、循天地至理而于此设下法阵,命我等接引世间亡魂以重整轮回之数。如此便有了‘公格尔九别、九华’双峰,便有了‘驻魂石’、‘缚魂池’两大禁地,便有了山中谷地‘生死谷’,便有了谷中之路‘轮回路’,便有了谷外花海‘三途河’!”

众人齐呼:谢两位天尊讲解西天机缘,吾辈竭尽所能维护轮回大道。

卷五霜镜石——霜镜圣威

可眼下如何处置巫祖却是一件令人头疼的大事,此类不灭仙体若非大境界、大道力者实在难以将其诛灭,并且霜镜蒙尘日久而世间万物又难以靠近拂拭,借其光辉以压制巫祖的想法也只能作罢,为今之计只能是二圣联手设法将其封印于此。

墨海幽幽稀释掉不少恶念歹心,霜镜铮铮打磨去诸多邪念恨意。此消彼长之下二人合力将其封印的把握自然大了几分,随即一左一右分立两侧,真气运起处二人立时化身:阴司大魔王、冥界大鬼王。肢体呈数十倍暴增胀大,须发飘荡阴魂护身,面目狰狞凶狠异常,若非额间太极和那脚底莲花,真真令人诧异其已经堕入魔道!

法咒遮天蔽日笼罩整个墨海,渐次收缩压低,强大地压制力下宁静地水面不有颤抖起来,端立其中的巫祖亦被这份力道挤压的震颤不已。可就在即将达成最后的合拢之际,蒙尘日久的霜镜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游光!霸道无匹地挫炼之力刚一消失,沉寂的巫祖立马躁动起来,可能是知道二人联手亦无法将其诛灭,遂一改往昔死斗模式而将真气打在身处局外的玄策身上。

横遭此变实在令众人措手不及,一缕墨色早已嵌入其身,二圣各自掐诀,如若此刻贸然撤招,并会被彼此的真气所伤,故而无暇顾及;众人重伤初愈一时间颇显慌乱而手足无措。危难之际只闻一声呼啸,若飓风入谷,似惊雷进窖,瞬间击断墨色气柱后曳着长尾向西而去。

其实并非是此击威力无穷,只是此刻的巫祖已属强弩之末,在场的每个人都有能力断下这道真气,只因碍于余威而心下慌乱,致使举棋不定不敢贸然出击罢了。

但墨云已经入体,此刻玄策的身体已经开始异变,众人惊愕之际,更在耳边响起那熟悉的可怖的声音:

“小子!冥界无门你偏要闯!坏我大计,休想安然无恙!不过放心——暂时是死不了,不过会变成这群道貌岸然者心中的大魔头呀,啊哈哈哈哈……”

众人愕然之际,只见一片壮阔的霜雪涡流将玄策围在其中,虽然并未能阻止其变身,但明显减缓了其变身进程。酆都、地藏对视一眼后同时撤去真气闪至玄策身边,赤龙缠绕在酆都手臂上,双指如锋点在其眉间,玄红色真气便牵引其体内墨云向外游走。

“别浪费力气了!我这‘噬心咒’并非真气亦非神识,而是一个诅咒!以他这般修为,此刻早已咒入肌理、彻达心窝,回天乏术,回天乏术呀,哈哈哈哈……”

地藏一个闪身闪至玄策身后,手中宝珠燃起熊熊烈火,随手一抛使宝珠落于手背之上寸许,单掌拍在其天灵盖处,烈焰便顺着手背渗透至手掌,再由手掌传至玄策头顶,随后向下蔓延至全身各处。

巫祖自知今日注定败北,孤注一掷打出的这记“噬心咒”竟然还被二人寻思压制,遂一改逃遁之念,决计先破坏二人的施救再走不迟。可真气刚一提起,正欲拍出之际,忽见银光闪烁刺目难当,众人眼前一片煞白忙闭目躲避,待盏茶功夫后适应这炫目银光后,只见霜白之中赫然竟站着“一群人”

被二圣合力压下诅咒的玄策心中大呼苦也!刚击退一个巫祖,熟料其还有如此多的帮手,看来今日多半是陨落于此了!但转念一想,刚才被黑线控制神识恍惚之际看到的那束切断墨云的力道很像哥哥的弩箭,此刻身下旋转的涡流则绝对是姐姐的法决,一直以来悬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地。可苦的便是,刚要重逢便临此大敌,接下来可谓是凶多吉少啊!

然而这一群人并未趁着白光发动袭击,众人逐渐适应耀眼白光后,只见这一十二人高低参差胖瘦各异,但从其中散发出的力道却是汹涌霸气。当此情形众弟子自然是希望听到师傅出言主持大局,玄策自然是希望见到哥哥姐姐以安心神。忽闻二人言道:

“无量天尊!命数如此自有天定……”

“阿弥陀佛!前缘如此因果既定……”

卷五霜镜石——冥间有序

不及众人领悟,霜白光芒中再起闪烁,一十二人化为一十二道各色光影分向八荒四野遁去,酆都随即吩咐众人:

“吾等速速退至各自道场,霜镜既出噬魂残魄,即使是阳魂也难以抵挡!”

众人遂纷纷退回至九别山巅,玄策顾不得自己身上伤势而张望四周,果不其然,远远看到姐姐、哥哥和妹妹缓缓走来,比至近前,四人围在一起沉默良久后互相问询,但还没说几句便被地藏王菩萨打断:

“孩子,你切过来,贫僧传你一套‘焚心经’以此压制你体内‘噬心咒’的诅咒之力,以免舍心忘义。”

言至一半,地藏稍加停顿后接着说道:

“不过这‘焚心经’经如其名,练之心若火炮痛苦难当,但也正是此番痛苦会令你常忆苍生疾苦,以痛苦止妄念,如此方能抗得过这诡异的诅咒之力!”

此刻玄策内心的煎熬只有自己最为清楚,这份诅咒之力如同千斤巨石一般一直在拉动他堕入魔窟变成十恶不赦之人,并且正在逐渐改变他的意志,使其不断认同这份潜意识。

遂迈步上前,以敬师之礼三拜九叩,地藏王菩萨大手一挥将掌变指,使宝珠上的熊熊烈火顺着手指源源不断转入玄策百汇大穴,本就红发赤瞳的玄策在这‘焚心经’的浸润之下发色更显赤亮,不觉间其修为已在酆都、地藏的传决下提升数个层次,此刻的他即使较之于夜雪也是不遑多让,更别说守约丫头,更是难以企及,不过守约唯一输于弟弟的也仅仅是自己与肩上这把‘风之子’的融合度。

待传法完毕,玄策双目中那团朦胧黑气便荡然无存,但内心因此受到的烈火焚煎之苦却令其喘息不止。众人注视整个传决过程后再次将目光和思绪转向西方的亮光,那里有太多的疑问,即便对众位座下弟子也是如此。酆都和地藏又何尝不知,不和众人讲解其中的前因后果怕是难以使其安心修行,遂移驾九公山顶开坛讲道。

酆都、地藏比邻而居,所行之事虽佛、道有别而实则无本质差异,因此二人时常于九别、九公山顶论道讲授,座下弟子自然颇为受益,虽有门派之别但所学所闻却能兼具佛道之法。

缚魂池中墨莲盛开,大小各异颜色有深有浅,众人便在这池边选取时常讲授道法的地方驻足盘坐,酆都、地藏则于侧旁山石处面向众人盘腿坐下,坐下巨兽獬豸、谛听化身小兽于一旁嬉戏打闹。

“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法决、兵器却皆非俗物,敢问师承何人?”

酆都待众人坐好后看向守约打起问询,守约起身施礼后答道:

“家师曾叮嘱我等守口如瓶,绝非因其名姓世间不容,而是另有缘由,还望天尊见谅。此弩名曰‘风之子’乃北海之畔的宿狼山炎狈先生所铸,可惜晚辈才智平庸,至今难以参悟此宝。”

地藏点头一笑,接过话茬:

“原来出自炎狈之手,难怪如此霸道!宝物皆有灵性,既有机缘得此兵刃相助,假以时日自可心心相印。”

守约再拜后盘腿坐下。酆都捋捋长髯后将目光向西方一瞥后对众人说道:

“方才两界山、镜界峰上的霜镜瞬间黯然无光,险些给了巫祖之灵逃遁的良机,多亏这位小兄弟以弩破壁,助益霜镜重见天日,得以将其轻松擒下。虽说是招险中之险的偶然,但也由此为我们开创性的演示了清洗霜镜的具体举措。而今想来,神器毕竟是天地至宝,不至于那么弱不禁风一敲就碎,哈哈哈哈……”

酆都尚未说完便开怀大笑,与地藏王菩萨对视后,二人更是笑的潇洒奔放。倒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待二人笑完,地藏便接过话头:

“天地万物各有其性,但究其肌体难脱十天性、十二地性之数。这巫祖便是当年盘古大神破苍力竭之后,十二地性各取一丝汇聚而成,故而可有这不灭道体。十二地性善恶兼具,若无先天道力着实难以将其覆灭,霜镜自辟地之初便已有之,故能将其反本回原,十二性显十二巫,一切皆有定数啊!”

至于这十二巫的造化、命数,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届时自会带出,此刻单表此间诸事。

众人闻言后沉默良久,酆都沉思之后对地藏进礼,地藏观此情形便知有要事相商,遂合掌还礼请酆都明言。

“苍生万魂非两家之事,可我等却在此行天地之责,虽然秉持公心、惩恶扬善,但终究策有所遗、并不完备。经此一役后更萌生一想法,还请地藏佛不吝指正。”

“贫僧岂敢,大帝但说无妨。”

二人再次互为施礼后,酆都道袍一甩起身说道:

“天下万物岂止亿兆,死生之数自有天定,虽说早有‘善近投胎,恶往西来’之说,但这善恶难以定论,所行更是难以监管,只是其中难免出现冤错,着实有违天地之道,有违我等初心。特别是此刻霜镜重现光明,更是迫使世间亡魂远来至此,可这西行之路何其凶险,恶魂不足为惜,唯惜善者横遭妖物荼毒,故有一想法……”

二人再次对视后,地藏点头会意,酆都遂接着说道:

“责令我等座下弟子分属各地,组建各班冥府,登名造册实地测量属地内万物之善恶,善者就近择善入轮回,恶者发配置此磨砺洗心,若能洗清罪责则从恶发配轮回,若从恶轮回后依旧恶行不止善心难住者,要么永不入超生而于此受罚,要么魂飞魄散、有归于无。”

众弟子无不欣喜,唯有地藏王神色凝重缄默不语。酆都亦默不作声,只是看向地藏一侧等其言语。

“想法甚好,若座下弟子及其再传弟子可以恪守教义法度、秉持善恶正邪的话,此番设想可谓删繁化简顺应天地之仪。而今唯独担忧弟子们远赴八荒四野,身处异地恐生异心,届时把持一方魂魄归属之事而行为恶一方之歹事,我等岂不是万死亦难谢天地、恩师所托呀!”

地藏王菩萨向来并不善言辞,但此番话语可谓拳拳深情,令人听之无不动容感慨。更何况这些话直切要害,酆都也不敢大意,环视众弟子后,朝地藏点头致意以赞其谈。

“地藏佛所言甚是,尔等虽皈依甚久悉心研习,但皆有心障盈胸、道行未满,方才为师言毕,如此责任重大之事当如泰山加顶而倍感惶恐,尔等却面露喜色得意洋洋!此番境界、此种心性着实难堪大任,待汝等冲破心障初窥天机之时再去不迟。”

众人心中稍有不舍,但终究都是久修之士,倒也不急不恼,各自称喏领命。且说守约等人见二圣谈论的都是本门大事,虽然都是造福苍生的善举,但自己作为外人也不便多听,遂起身沿着池边踱步。

卷五霜镜石——功过存册

只见这池子虽然不甚大但池中阴寒之气犹盛,一看便知是和驻魂石中束缚的那些恶鬼邪魂一般。池子周遭多挂金铃、金钵等物以作辟邪压制,池中心处的巨莲更是端庄素雅不可侵犯,池子外围同样是一层法阵结界。唯一与驻魂石周遭不同的是,此处虽然阴寒却未见魂魄踪迹。

不多时夕阳西下,缕缕晚霞渐次沉淀下去,唯留西方那面霜白古镜散发着冥冥霜华,显得格外醒目。在众人注目瞻视之际,忽见身畔的湖面开始有所异动,朵朵或大或小的莲花开始向池中下沉,待沉至一半时便见花中魂魄自莲中浮起,随即向池中心的巨莲处飘荡,最后融入其中黯然沉入水底。

守约忽觉眼前一亮,尔后鼻头一酸,余光左右一扫,见众人看得出神便重整情绪随众人一起观览。待夜幕完全降临皎白的明月在池中映出倒影的时候,大家重新聚于一处。酆都已带领众弟子回归洞府,地藏王及其座下弟子亦各安其位静坐冥思。守约独自一人踱至地藏跟前,于不远处静坐不语,夜雪视此情形便拦下正欲走上前去的丫头,轻轻摇头后三人寻一处幽僻之地,居此圣地莫说荤腥了,就是饮食都觉得是种亵渎,三人便悄悄聊起分别后的诸多见闻……

两个时辰有余,明月已近中天,地藏打坐告一周天,缓缓睁开眼睛,并不看向守约,而是将目光瞥向明月拂照下的湖心巨莲处,虽然那里此刻只剩一片平静湖水。尔后缓缓开口说道:

“缚魂池内不枉缚一魂一魄,所缚亡魂悉数违天地大义、背纲常伦理之徒。阁下虽生心结,可何尝不是了却心结?万事皆有前缘,万果尽有其因,劫难唯善行、善举、善心、善念可解,尘已归尘,土已归土,后来者莫再冤冤相报。如此只会使世间不安、亡魂不宁,阁下聪颖过人,切莫重蹈覆辙,阿弥陀佛。”

守约缄默良久,万千心事势若潮水,诸多过往涌上心头,待层层梳理后,起身三拜退至夜雪三人所处之地。丫头、玄策已然沉沉睡去,守约看向姐姐欲言又止,夜雪只当并未看到,微微摆手后说道:

“天色已晚,放下行囊才能睡个好觉,才能能轻松的在明日上路。”

守约眼眶湿润,内心很感激遇到这么一位善解人意、时刻为自己着想的姐姐,却并不言语,只是重重点头后裹衣侧卧,虽然辗转良久,但终究是出得北海后睡得最是安稳的一夜。

一夜无话,但这夜半寂寥之际还是可以隐约听到地底深处传上来的凄厉鬼嚎。夜雪初时不明白为何夜幕降临时这些阴魂会被沉入地底,此刻无眠便开始思索,结合二圣讲道与先前记下的主上只言片语,以及自己偶尔翻看的几章古籍,其大致轮廓已见雏形。

魂魄乃阴寒之物,性阴喜阴而惧阳。阳以日为最,阴以月为瞻,此地阴魂皆恶贯满盈,故而居此苦炼勤修。白天受烈日灼烧,夜晚避其所好转至地底受刑罚之痛,辅以教义经文匡正其心,如此内外兼修方能偿其所恶而正其本性。

夜雪长叹一声,为自己向前那些无妄杀心而忏悔不已。向前不知这世间居然有记录苍生善恶的‘功过簿’所行全凭喜好,而今既已知之难免为之汗颜,但江湖儿女岂会因此束手束脚,但求无愧于心尔。

卷五霜镜石——霜镜璀华

天刚破晓便闻雪雕自天空挥洒下来的尖啸,晨曦初阳虽然柔婉,可映雪之后依旧璀璨刺眼,众人揉揉脸上弥散的光晕让湛蓝的天空映入明净的眼眸,好一处圣洁之地啊!秽物只能照出恶人的丑陋,却难以玷污善良者的高洁!

此地虽然天朗气清却透着阵阵阴寒,四人虽然心旷神怡但终究心有所思难以释怀。依据昨日所见所闻,已经知晓那面霸道无匹的山巅巨镜就是霜镜,可此镜颇怀神圣之力,以四人的修为就是靠近镜子都很困难,更别说收入囊中了;再者此镜承载世间苍生轮回大事,断不可为了一己之私而将其毁坏带走。

左右为难之际,地藏王菩萨结束一夜功课起身路过此处,四人合掌施礼,地藏合掌回礼轻声说道:

“此境虽属西天沙门,却秉持昆仑道宗,天已大亮何不前往九别问安?”

“多谢佛祖指点迷津!”

夜雪恭敬欠身道谢后带领三人穿生死谷、过轮回路、上九别山。四人身法极快,半是疾走半是腾云,不消多久便已上得山巅。一缕朝阳点在驻魂大阵的中间空地上,随着阳光面积的增大、光线的增强,空地旋转破开,潜入地底的驻魂石柱随即旋转上升,沉寂了一夜的驻魂大阵再次响起飞剑的尖啸和金铙的瓮声。

四人寻了半晌,终于在山巅西侧、临近山崖的一株硕大苍松下看到了这位须发密黑身材颀伟的尊者。只见其静坐于树下圆石,除了额间映出的太极在做着旋转之外,周身与平素并无二致,四人远远静侍并不打扰,盏茶功夫后酆都已将修为回环一个周天,额间太极归于体内,身体未动而平移数尺,双目睁开之时一声龙吟响彻天地,随后赤龙缠绕于其手臂之上,以龙头为刀镡,酆都身法缓慢舞动起这无刃之剑。

四人面面相觑,正欲仔细欣赏此番剑舞之际,却见尊者赫然就在眼前,四人忙躬身施礼,可起身后的余光却瞥见酆都仍旧在树下缓缓舞动,三人一惊之下忙运起真气凝聚目力,却惊诧发现那看似极慢的身姿不过是因为酆都快速出剑、挪动、归位……后形成的虚像,若非三人修为有限,看到的当是更快的身法、剑影。

剑气纵横下苍松顶上堆积的厚厚白雪被震碎击飞,霎时间剑影万千、雪雾茫茫、道袍飘然,身姿潇洒,好一位道家真仙人,好一位天界伟剑客!

酆都并不理会四人惊诧之色,只是轻声说道:

“这里来。”

便踩着积雪缓缓向崖边踱去,四人一边跟在身后疾走,一边偷偷瞟向苍松下的剑舞,直走至崖边才看到剑影飘然无踪。酆都负手而立看向西方霜镜,四人随其目光眯起眼睛窥视那凌厉霜华。盏茶功夫后,酆都缓缓说道:

“尔等为‘霜镜石’而来,若非小兄弟这歪打正着的一弩,贫道对这霜镜石还真有些陌生,昨夜夜游至此方才洞明。昆仑西麓素来盛产寒铁,山中砂石多含铁质,万物经此镜轮回难免将善恶、功过、遗憾、心愿等物凝结于镜面之上,久之竟形成一层至寒至坚的铁膜,我与地藏佛达此之时铁膜已经甚厚,然而担心处置不当而毁坏宝镜,是故投鼠忌器未敢拂拭,如今看来尽数多虑,哈哈哈哈……”

酆都君子坦荡毫不遮掩,将所闻所思和盘托出,笑的爽朗令人赞许。可四人更关心的是那些跌落下来的铁膜是不是霜镜石?是的话又该如何取用?酆都并未让四人等待过久,朗笑几声后接着说道:

“不错!此铁膜正是人言中的‘霜镜石’可此物虽然至寒至坚,可一经剥离落入墨海便瞬间融入其中荡然无存,霜镜之下崖壁陡峭……”

四人闻言由喜转忧,毕竟这霜镜石的结成乃天时地利所成,又需耗费良久时日,佛道于此设置接近魂魄的洞府之后,这霜镜石的生成就显得更为漫长更为不易了。虽然表面上不做言语,但内心早已长吁短叹苦不自胜了。酆都观四人情绪之变化而略作停顿,尔后微微一笑,说道:

“无量天尊!偏偏就有一颗珠子被寒铁完全包覆的珠子并未立时消融,正巧被我途经救下,虽然外层铁膜已被墨海消融,但不至于化为乌有。”

酆都说着便从袖口取出一颗银色珠子,只见此物虽呈圆形构造,但图形并不规则,略带椭圆弯曲之状,如能富于联想的话甚至会觉得其形状略似一枚写意化的太极鱼。四人被其上那层夺目耀眼的光芒所吸引,无不面露喜色颇具失而复得之欢。

“此物略重,姑娘收好。”

酆都边说边将珠子递于夜雪掌中,夜雪闻言便暗运修为以御其重,可即便如此仍将修长白皙的手掌向下压低数寸,遂不禁为其重量诧异。酆都将此物交付之后,背负双手仰头眺望苍穹,默然不语踱步向洞府方向走去。天色凝蓝、朝霞明媚,雪峰皑皑白雪,霜镜熠熠夺目,有动有静、有明有暗,何不似世间种种,岂不如苍生万物?

夜雪并未向三人传看,悄悄收入囊中,丫头却歪着脑袋看向远方自言自语道:

“你们说那镜子后面会是什么呢?”

卷五霜镜石——七级浮屠

看似无聊幼稚的发问却同时引起三人的沉思,坦白讲谁会不想对镜子之后的秘密一探究竟,毕竟这面镜子着实不凡,执掌生死轮回,宗门未兴之时更是乾罡独断管束苍生。魂魄至此而终,那是否会有魂魄穿过此镜?镜子后面又是什么光景?但这些都不是此番游历的主题,未免节外生枝,夜雪并不去理会丫头这句发问,而是以问代答对众人说道:

“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奇妙的旅程在等着我们啊?”

三人也被这句颇具煽动力的话所吸引,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南方。酆都虽然恪守使命但也只是身在此山而飘然无迹,知在此山中却不知身处何地,所以众人无法向其辞别。但在拜别地藏之时,却见到了仍处于奄奄一息中的雅拉盾日,众人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清晰看到此人。

只见这位由八百里山川修炼而成的雅拉盾日实在是高大粗壮,较之于北海焚寂又大了一倍有余,做了三大圣人交战的挡箭牌而犹能保住性命,除了要感谢地藏施展的“超度众生”外主要还是因为其强健的体格和超凡的生命力!但毕竟遭此重创究竟有几成把握活下来,即便是地藏王菩萨也无十足把握。

夜雪见其周身覆盖着的厚重甲胄已经支离破碎,苟延残喘有气无力,心下实在不忍,更想起此人虽与歹人为伍但终究宅心仁厚,在奉命阻拦我等时更是施以援手而未生杀心。思虑至此忽闻丫头扯着自己衣角悄声说道:

“姐姐救救他吧,大哥哥不是坏人,还救过我们呢!”

夜雪微微一笑,用手抚摸妹妹的小脑瓜,信步上前将怀中玉瓶取出,倒出一颗同前几日救下‘红尾鲵鲿’相同的药丸,守约自腰间取下皮囊,协助姐姐将药丸与其服下。雅拉盾日顿时浑身一震,但毕竟受伤颇深一时间难以恢复。

四人既已拜别地藏佛,便迎着朝阳,沿着山脊一路向南而行,侧目观其来处,好一片空旷原野,三途河内三色花海,高低参差浓淡各异,委实令人心旷神怡毫无挂碍。但这三色花海的厉害之处却仅仅玄策知晓,更会把这份对生命、对生死的敬畏之心深埋心底、时时警戒。

阳光下地藏立于山门之下、石阶之上,望着四人远去的背影,双掌合十口内念念有词,末了仍以惯用的佛偈‘阿弥陀佛’收尾。

卷六风燧石——古木冰雕

毕竟身处佛道重地,四人也不好腾云,只做御风疾走以表敬意。如此一来就免不得绕山而走,虽欲南下却暂且沿着山脊向西南借道。秋高日暖、日上三竿,但对于终年霜雪冰封的昆仑山来说仍旧是冰寒彻骨,并且越发深入昆仑西麓寒意愈浓,终于在山脚之下的谷底处感受到了步入昆仑以来最为凛冽的苦寒!

谷地越走越窄,渐渐变成仅容一人通行的羊肠小径,夜雪带队,丫头紧随其后,守约殿后,每人相隔数米穿行在风嚎雪舞的深谷。虽然地势危险,但毕竟身居酆都、地藏坐镇的昆仑山麓,量来不会有何妖物。

对于这样的环境,守约三人相对陌生,但对于夜雪来说实在太过熟悉。再配合其特殊的法决属性,行经此地简直如履平地、惬意自然。当思绪再次被拉回儿时嬉戏的冰天雪地之际,狭窄的小径豁然开朗,兀自在这千丈万仞深的谷底形成一处方圆数十丈见方的阔地,一株径长丈余的枯树盘根错节遒劲威悍,树下积雪甚厚,枝上却立着一尊晶莹透亮的精致冰雕。

四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在这尊精致的冰雕之上,只见这冰雕好生怪异,面目清晰逼真,眉毛浓重斜飞,根根抖擞直插双鬓,双目微闭却虽闭犹张,仿佛时刻都有可能喷射出两团烈火,若单凭以上两点来看,绝对是威武雄壮的疏阔汉子,却偏偏生了个怪异、喜感的鸟嘴!

目下并不见鼻子,也没有唇齿,只有一只长长弯弯的钩嘴。看至此时四人原本轻松地心情骤然紧张起来,毕竟这怪异中似有颇多凶狠!能在此处雕出这等奇怪冰雕的绝非酆都、地藏及其座下弟子。但转念一想,身处佛道重地量来也无甚大妖作怪,说不定只是个淘气的山间精灵于此雕琢、玩闹罢了,随即又恢复来时的愉悦情态接着观摩。

冰雕呈半蹲之状,仿佛意欲脚蹬枯枝纵跃跳起一般,下蹲蓄力时膨起的衣带,沉肩坠肘时形成的衣服褶皱,甚至是脚底踏枝时形成的凹陷,无一处不清晰明了,无一处不自然真切,四人无不点头称赞,称赞这般精彩绝伦的好手艺!

守约仍旧远远跟在身后,紧依石壁虚行隐迹,眼前的一切虽然令人颇为好奇,但自幼形成的谨慎性格令其终究还是望而却步,只在远远观摩。也正因为这旁观者清的缘故,机敏的守约在仔细察看此处地形后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但见此地平整开阔与一路走来的蜿蜒小路大相径庭,岂能不令人怀疑;再者依据山体构造来看,此间石壁切口平整,斧凿人为迹象相当明显;其三,枯木虽无枝叶却暗含生机,冰雕形态逼真又容貌怪异。

若此间有人又该为何方神圣?如今敌友莫辨却驻足久留,实在是兵家大忌。正待守约意欲上前提醒之际,忽而瞥见北侧石壁并不正常。至于其他人为何并未发现,一方面是因众人一路南行,对背后的北侧石壁并不意会,另一方面便是这份不正常的机巧高明。

这份不正常就是因为其过于正常!众所周知,山南为阳山北为阴,正常情况下南边的积雪总会在消融程度上大于北边,然而此处的南北石壁虽然多有挂雪,却并未呈现南融被坚的态势,反而是南北方浑然一体!环顾之下只觉四围大体相同,实在是容易掩人耳目、瞒天过海。

既已发现北面石壁的不寻常,守约回身仰视将目光紧盯其上,可惜并未有什么发现,可愈是如此愈加令人生疑。疑虑而未能解惑之际,忽闻水滴击石之声,守约心头一凛顿觉柳暗花明,循声望去正在离脚下不远的石壁下缘。沿此滴落轨迹向上看,惊奇发现在石壁上层确实有一处颜色略深于周围的岩层,若非有这水滴,躲在阴影里的这处石壁当真会令人错以为是,因距离远而形成的视觉色差。

守约为自己的细心和运气而庆幸,正在意得志满之际忽如冰雨灌顶,寒意顿时将其团团围锁。传至脚底的冰冷不禁令其倒噎一口凉气,此间必有他人!而且还是个善于隐匿的老手!

昆仑西麓如此彻寒,北坡朝阴却能积雪消融,照常理来讲,若是因为引起消融的石壁处有什么炙热之物,那么水滴低落的山脚必定会经年累月形成冰堆,可偏偏此地十分巧妙的与四围相仿,如此一来必为人为!那么会是谁呢?

守约便再次将目光环视四周,同时搜寻沿路放置的静谧之瞳,但这周围实在是太过安静难以有所发现,终于最后还是将目光再次定格在空地中心这棵偌大枯木,以及枯木枝干上的这尊怪异冰雕。

耽误这许久时光后,此刻已是正午时分,一路走过的暗淡山谷终于迎来些许亮光。忽而一缕阳光如利剑钢枪般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中冰雕上最是诡异的鹰嘴前缘,刹那间晶莹剔透的冰雕变成一只五光十色的万花筒,流光溢彩间直映照的整个天井谷壁如梦如幻。

恍惚间只见那冰雕微微一动,四人不由为之一震,可仔细注视良久后却并未能有所发现。场中的三人随即放松下来,相视一笑都以为是过度紧张所形成的幻象。但已经推测出此间必有其人的守约却不敢有一丝懈怠,反而随三人的放松而越发紧张。

卷六风燧石——紫炎飞剑

正待其意欲大声提醒三人时,静止的冰雕瞬间睁开微闭的双眸,两团烈焰势若暴雷火龙,直接将守约将欲出口的提醒逼了回去。说时迟那时快,气势一展之后身形立时活跃,一身冰凌砰然碎裂一地,原本不甚高的身体在一层似虚还实的蓝焰包围下,显示出丈余高的雄浑悍威。

莫说远处的守约,于此瞬间即便是修为不俗的夜雪也被其强大真气所震慑,虽说一时间动弹不得,但这潜意识还是令其不由自主的将玄策、丫头护在身后。阳光下解冻的“冰雕”不言不语直接出招,并且一出手便是气势磅礴的杀招!

冰雕原本就高高在上,又是正面对着众人,所以众人并未看到其身后背着的那只葫芦,然而此刻的两束烈焰剑气便是自这葫芦中发出!且说这剑气何等凶猛,后世有诗单表其状:

燧火之精芦中藏,炎龙戏凤展锋芒。

雷虎啸谷百兽惊,电鹰俯冲苍生恐。

斩仙除魔不容讲,大罗神佛亦慌张。

足不出户无人访,暂栖昆仑数寒霜。

烈焰自空中画弧疾驰,须臾间已逼近夜雪!

嘭——

一声巨响后,只见张开双臂护佑弟弟妹妹的夜雪,已连带着二人被这股剑气击飞数丈,三人悉数跌落冰雪之上,首当其冲的夜雪更是口吐鲜血动弹不得。若非危难之际自行发动的护体真气强行蕴结出‘玄冰甲’,那么此刻飘荡着的就不是冰屑而是夜雪破碎的肢体了。

周身闪着蓝焰的怪异生物面无表情,并未呈现一丝怜悯,一击既出后手跟进,猝不及防的痛下杀手着实令在场的四人陷入绝境,高下立判的修为水准更是令众人无可奈何。守约惶恐之中慌忙扯下背后机弩,可任凭其出手如何娴熟,终究还是在双手握定弩身的时候,目睹那两道附着烈焰的剑气不可躲闪的抵达姐姐身前。

啊——

守约一声长啸,便也顾不得隐匿行迹,更顾不上提努射击,而是采用最无效却又最真挚的方式,向前疾奔而去。然而任其身法在快岂能快过这两道骤发瞬至的狂暴烈焰!一场杀戮似是不可避免的加之于姐姐身上,无助和绝望再一次强加于众人身上。原来至亲至爱人的生死所引起的内心折磨并不会因次数的增多而在心头磨出老茧!无论你经历过多少次,下一次都会一样的痛不可当!

当眼泪模糊守约视线的下一秒,狂风裹着雪屑再次朦胧他的双眸,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的震动将其本就绵软的步伐变成踉跄扑倒。

铛——

奇怪又充满无限可能的声音传进慌乱中的三人耳中,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却使心悸下的三人一时间难以辨明曾在何处听过。但可以肯定的是,绝非锋芒刺入肉体时的那种可怖声响。

既然已有转机,守约便立时停住脚步,之前的分析、揣摩在此刻化为临敌应变的助推剂。只见其借着雪雾的遮挡就地一滚,滚至山脚悄然隐匿,速度擎起怀中风之子瞄向脑海中冰雕所在的大致位置,待雪雾散去,原来这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早上刚刚辞别的雅拉盾日!

卷六风燧石——万仙斩寂

杀招不断的蓝焰生物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慑到,悄无声息地接近、毫发无伤地挡下自己斩仙灭神的‘紫炎飞剑’,世间能做到这些的可谓屈指可数,莫非……

焦躁冲击着这位面目冷峻、杀伐果决的男子,以至于让他的表情显得并不自然,正在其思虑之际雪幕悄然沉降,虚影里一支弩箭破风呼啸,飞速穿过些许雪影,瞬间将逐渐变淡的雪雾抛在身后,拖曳着金芒笔直射向蓝焰生物。

抵挡住自己的致命杀招还不算,此刻竟然胆敢打出偷袭,莫大的羞辱感袭上这位桀骜不驯的蓝焰鹰嘴男心头,恨意裹挟着轻蔑呈现在这张怪异的脸上,然而令人震惊的是此人不闪不躲,只是紧盯弩箭不屑哂笑。

弩箭已经近在咫尺,注视着一切的几人无不由惊恐转至窃喜。如此近的距离如若再想躲闪已经极其不易,暗含狂风之息的弩箭所打出的威力更是有目共睹的霸道,看来有人要为自己的自大去买单了!

当呼啸的弩箭已经逼近的时候,蓝焰鹰嘴男子将微闭的眼睛一瞪,不仅不回避反而将脖子一挺,竟将鹰嘴朝着弩箭迎了上去。窃喜的众人立时把嘴角的笑意凝固,转而化成不可思议的震撼之色。

两强相遇却出人意料的并未撞击出盛大的火花,反而如同一枚陀螺状的烟火,曳着长尾旋转着消失不见。守约此刻的惊惧之情可想而知,足以将雀羽岭瞬间夷为平地的风息狂弩却被一只颇为笔挺的鹰嘴风轻云淡的化解,高下立判的修为所带来的挫败感着实给了守约不小的打击。

其实这份打击又何尝只有守约呢!玄策本想在哥哥击弩之后好借其攻势施展出猎血瞬闪,此刻只得疲软无力的躲藏进雅拉盾日的岩盾之下。丫头更是早早放弃抵抗,抱着受伤的姐姐隐匿不动。

“多少年了!为什么就不愿放过我?”

浑若烈焰腾空的嗓音瞬间打碎众人坠入的‘冰窟’,同时让大家再次看到了转机,可能只是一个误会!若能解释前因后果,言明所来目的,还是有大概率获得谅解、安然借道离开的。

想至此守约便欲上前进言,可话未出口便被对方打断,同样地嗓音再次响起,只是言辞间的愤恨之色却加剧了几分:

“我追求的有错吗!就不能给留条活路吗——!”

“啊——”

愤恨变为咆哮,咆哮变为嘶鸣,在这片空旷的山谷不住回响。当第一波回声从众人后脑刮过耳畔的时候,神秘生物背后的蓝焰开始凝练为蓝紫色,身后硕大的红葫芦也在紫焰的晕染下色泽变得愈发凝重通透。

紫焰鹰嘴男从宽大袖筒中探出那双苍劲修长的钩爪,在嘴尖前侧合十,随后双掌一错将中指、无名指、小拇指三根手指交错折叠,唯留两根食指和两根大拇指并排直立。随后一声长啸,红发向后扇状散开,清寒的空气瞬间被加热蒸腾,朝着众人铺散开来,灼痛感瞬间袭遍全身。

守约岂敢托大,慌乱中忙抱起机弩向前疾奔,刚跑了数步便听到前方空气的撕裂之声,继而便见那火红葫芦中蹿出数道烈焰,且渐次增多逐渐繁密,势若日光普照大地,形似雀屏开满山谷,铺天盖地洋洋洒洒。

尖啸破空声声入耳,继而繁密的啸声融为一体,化为一片瓮声,经山谷回荡后愈发整齐划一,如同流行过境砸进耳底。守约目睹这毁灭的烈焰从天而降,求生的欲望激发出机体潜能,在剑气即将灭顶之际一个扑身就地翻滚,巧妙借住雅拉盾日擎起的盾壁上缘避开呼啸着划过身侧的锋芒。

沿途滚过的青石板上立时留下一排深达数寸且不住燃烧的残痕,直待就地十八滚后方才安全抵达盾壁之下。只见这繁密的烈焰锋芒如密雨烟尘,所过之处开山裂石,顷刻间一整个完整、光滑的谷壁变得斑驳坑洼、支离破碎。整个山谷更是在浓稠的烈焰炙烤下融为一团火球,将谷壁烧至焦裂、熏成黢黑。

半个时辰后,剑气渐消烈焰尽逝,数十丈阔的空地上唯有笔挺的焦黄色枯木和不远处低矮的黑褐色石墩,甚至若非因为石墩呈突起状的话,还会融入石板、谷壁的焦黑色而难以察觉。

怪人身后的紫焰缓缓恢复为淡蓝色,脸上的表情也由忿恨平复下来,仿佛这些烈焰真气就是自己的满腔怒火,不吐不快即吐即消。其实之所以得以平复还是源自于内心的强烈自信!毕竟能在‘万仙斩寂’中走个过场的并不多见,更何况还是这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

“天下之大,我又能躲向何方呢?”

卷六风燧石——最强之盾

良久的静寂之后,怪人伤感自语,环视四周后长叹一声。双腿微曲正欲离开,忽见那黢黑之中的那包突起如同破壳之卵、又如破蕾之蕊,层层剥离后竟然显现出一圈苍劲古朴的半圆形石质遁甲。更令怪人大惊失色的是,经此血洗后的盾壁竟然毫发无损,更加嘲讽的是如若仔细感知的话,甚至能感受到盾壁散发出来的强劲罡风。

“嗬!倒是小看你们了!不过想取我性命还得看看诸位有多少斤两了!”

雅拉盾日缓缓收起擎着的盾壁,顺势将宽广的双臂垂在四腿之侧,丈余宽的肩膀数丈高的身形,视之着实是个巍峨汉子!可缓缓原地踏步的小动作以及低垂的眼眉却又彰显着他此刻内心的恐惧与不安。怪人目光敏锐修为高深,岂会察觉不出,随即一扫方才的挫败感,重新将剑拔弩张、高高在上的压迫感逼向众人。

不过守约亦绝非懦弱呆愚之辈,缜密的心思和冷静的洞察力使其同样察觉出雅拉盾日此刻的惊惧不安,当此之时身临险境,唯有主动出击方能稳住军心,而后借机言明其中误会才有一线生机。既已打定主意,随即一个闪身站在雅拉盾日侧后方露出大半个身子,如此一来进则可依托射击,退则可隐匿其身后,尔后稍稍平复情绪后开始朗声进言:

“上仙道法高深修为深湛,吾等拜服之至岂敢无理;身怀法宝更是机巧莫测霸道无匹,我姊妹四……五人亦无意于争长比短。今日途经宝地,好奇间冒犯尊者仙颜叨扰上神清修,守约于此谢罪,还请上仙宽宏大量放吾等绕行南下!”

守约言毕躬身施礼,言辞恳切不卑不亢,不仅稳住身畔众人的情绪,更是借机挑明来意以期冰释前嫌。可虽然他尽可能地注意措辞,但究竟能收到几成效用,坦白讲守约心中根本是没底的。更可怕的是对方究竟还有多少杀招未用!甚至根本不用很多,只需要破了雅拉盾日的盾壁即可。但最最可怖的却并非于此,而是此刻身前这位为自己姊妹四人抗下所有法决的唯一保护伞!巫祖之灵坐下的这位雅拉盾日究竟是善是恶!

守约一身冷汗却强忍心头忐忑,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给他的选择实在有限,甚至可以说是别无选择!既然雅拉盾日可以将后背放心的交给自己,自己也只好将身家性命交予其手。

“进步越来越大了呀!这次来的不仅可以接下我的‘万仙斩寂’更是能言善辩工于谋略啊……可惜……可惜来错了地方!”

对于守约方才那番言论,初时怪人还很是受用,脸上的表情明显缓和下来,但当听到“南下”二字时瞬间严肃起来。沉默良久后便以轻松地神态裹挟着讥讽之色呛声守约。并且在“雷声”过后接着便是“暴风雨”只见其将脚一蹬整个身子便由直立变为头朝下脚向上的俯冲状,尺余长的长喙暴涨三倍,如一柄微弯的利刃抵着众人。

说时迟那时快,已有暴走迹象的怪人双臂在空中画圆后,整个身体开始以长喙尖端为圆心飞速旋转起来。眼明心快的守约更是在其挥动手掌的瞬间,恍惚里竟看到了些许彩羽,只可惜一闪而过稍纵即逝,不免令人怀疑看到一切仅仅是其周身蓝焰旋转后造成的视线错觉。

守约无心更无时间去揣摩这些细枝末节,慌乱中将身一侧,闪至雅拉盾日身后,仅留一只眼睛在外注视来者动向,尔后将弩擎上胸膛,回首将目光在玄策、丫头脸上一扫,丫头护好姐姐躲在三人中间,玄策单膝跪地身子前倾,一手紧抓锁链一手握定勾镰蓄势待发。

“支盾!”

话音刚落那旋转着的利刃便如飞翔的陀螺逼近眼前,雅拉盾日刚一擎起盾壁,这一矛一盾便撞在一起,刹那间好一个电石火花,顷刻间好一处龙争虎斗!来者声势浩大修为深湛,一击既出绵延不绝;挡者势大力沉体态宏伟,巨盾在手万仞不愁。奈何怪人的修为实在强悍霸道,旋转之下竟逼得雅拉盾日向后平移,以至于紧蹬石板的双脚竟然在坚硬的地面形成两道深深地沟壑。不过即便如此,那面厚重的石盾犹自坚忍不拔地将其阻隔在外,相击之处也不过剥离些石屑烟尘,燃起些许赤焰流火。

没有虚招试探,没有言辞挑衅,上来就是舍命相搏,可也正因如此方倒让二人在这生死攸关间生发些惺惺相惜的情绪来。相抵盏茶功夫后,怪人一个翻身,反向旋转着回归原处,雅拉盾日也得以暂安身姿深喘两口。

“难得啊,难得!冥炎还真是找了个好帮手!可惜这么好的天赋却不知善加栽培,根基尚浅便急于求成!哎,若非敌我两立还真想与你交个朋友!”

雅拉盾日生性害羞不善言辞,心中一肚子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守约闻悉此言后惊出一头冷汗,心下明白,若再能不化干戈为玉帛的话覆灭已在顷刻之间。毕竟对手如此高深莫测的道术修为,连经两次搏命试探后,既然敢说出这些自信的话来,可见雅拉盾日的缺点已被其悉之,下一刻再出法决便是吾等覆灭之时。

卷六风燧石——太阳少阴

一念至此,守约不敢墨迹,一个翻身跃在雅拉盾日身前,将手一甩把手中的风之子高高抛在身后,雅拉盾日巨手一摊接在手里。守约两手张开以示毫无攻击之意,众人无不为其捏了一把冷汗,但心思缜密的守约在这绝境之中赌的这一把终究还是赌赢了先机。怪人并未立时进击,守约也不敢久候,立马进言:

“上仙息怒,此间必有误会!我等姊妹五人奉家师之命游历于四野之中,自北隅海滨北游北海、西拜昆仑,不日还欲南下、东进以作历练,绝非受人指使前来加害上仙。关于我等之来历来意,九别、九华山中的酆都大帝、地藏王菩萨皆可佐证,不敢隐瞒。再者,上仙修为深湛,您口中的那位冥炎即使要指派杀手,也决计不会派吾等前来打草惊蛇。”

沉默笼罩了这处烧的焦黑的山谷,唯有寒风划过谷口时响起的阵阵哨音,在提示着众人对垒仍未结束。守约想再多少点什么,但他知道言多必失,此刻对手的情况尚且不明,若为了博得其信任就将此行的秘密悉数禀明的话就显得得不偿失了;同时双方知之甚少,哪些话会触动对方神经,哪些话会弱化对方杀机,守约一时间难以把握。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只是在被动防御一个叫做‘冥炎’的人派来的追杀,所以只能在这个点上极力澄清!同时为了体现说服力,守约冒险搬出酆都、地藏二人。

为什么说是冒险呢,因为此人既然久居于此,不会不知道昆仑山中有这两位重量级佛、道上神,搬出二人一方面可以藉此震慑怪人,使其因为摸不出自己与酆都、地藏的关系而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另一方面则是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但剑有双刃事有利弊,若由此令对方产生拉大旗作虎皮的厌恶之心,或者本就与酆都、地藏仇恨弥深,那么便会偷鸡蚀米万劫不复。

好在事态并未进一步扩大,但内心的忐忑却在持续,即使不在寂寥的深夜,众人依旧可以听清楚自己和彼此的心跳。直到怪人将修长的、带着锋利指甲的手掌缩进宽大袍袖的时候,众人心头巨石方才落地,紧绷的神经也第一次得到放松。

守约心头一喜,不止为成功阻止接下来的灾祸,更为此番投石问路的打赌成功而开心,至少接下来知道如何与其沟通了。但这份平静却并未能持续多久!

怪人蜷其手臂蹲身向下,将傲岸的身姿缩成一团,双目锐利略泛火光。一一打量众人,眼神留在雅拉盾日身上时间最久,直看得这位雄壮魁梧的汉子不安地原地踱步,最后终于将目光长久的留在夜雪身上。

正在正在众人诧异之际,怪人原本缩进袍袖的手臂开始出现异动,守约心头一紧开始思虑下一步对策,如何才能以最小代价带领众人全身而退,坦白讲守约心中根本没底,最理想的打算便是三人与之缠斗,丫头速回九别、九华请救兵。虽说此招纰漏百出,但此时此刻哪有时间给他详细筹谋。

只见这只缓缓探出袍袖的长手中竟然擎着一轮淡蓝色的月华,与其刻意收敛却依旧炙热无比的体温相比,这轮淡蓝的光晕清寒醒神,即使相隔十数丈,依旧令人觉得寒气逼人。

“不要啊!”

丫头紧紧抱着怀中姐姐,原本因惊恐万状而泪眼婆娑的脸上此刻反倒多了一丝同归于尽的坚韧。玄策亦在这句警戒的呐喊中膨起周身修为,手中钩锁早已甩动起来,随时准备主动出击。

“都不要动!我相信他!”

简短而有力的命令式言辞令高度紧张的玄策和丫头摸不着头脑却茫然听命,二人收起修为保持原状。原本紧盯着夜雪的怪人并不做声,只是将眼神挪到守约脸上淡淡看了几眼,权作对方才话语的一个回答。

虽然面无表情,但冷峻的眼神中并无杀机!守约就赌这眼神背后的善意,但他赌来的却是怪人挥手打出的这道真气!

只见这信手一挥间,淡蓝色光晕脱掌而出,与其之前施展的法决皆不相同。缓慢轻柔毫无棱角,如一滩月光如一汪清泉,随风而展清新自然,随着面积的增大,那份彻骨的凝寒逐渐化为浓重的清凉,如那蓝天中的柔云似那碧海中的水母,随着众人的眼神,划过众人的肩膀,像一缕薄纱覆上夜雪炙热而又孱弱的身体。

原本萎靡不振的夜雪在这轮清辉的抚慰下逐渐恢复生机,潮红的肤色随即恢复为脂玉霜白,不消片刻后夜雪自丫头怀中直起身来盘膝运功,本就属于霜寒体质阴柔修为的她,在对抗烈火类法决时也有先天优势,故而不过盏茶功夫便回复大半。

虽说方才在袭击之下动弹不得,但对于周边一切还是了然于胸的,这其中的误会自然也是明白,随即起身朝怪人躬身施礼以表谢意。反观那怪人当真是平湖秋月毫无波澜,痛下杀手时是这幅表情,救人危难时仍旧是这幅表情,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制造争端之人却又显得与世无争,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进言。

此时此刻当真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言不语也不是,攀谈交流也不是,任凭众人久历世间也觉无以自处。反观怪人却轻松平常,摊开的手掌又缓缓半握,重新蜷缩进宽大袍袖。随后往枯木上一蹲也不看众人,只是环视四周熏黑的石壁,目色中颇带些不舍的愁怨。

久候于此也不是办法,此人怪异如斯若再中途变卦,我等终究还是在劫难逃,攀谈又找不到突破口,倒不如趁其心思平和之际辞别南下方为上策。守约与姐姐四目相接后上前一步躬身进言:

“一叶障目不识仙颜,盘桓半日多有叨扰,为不扰上仙清修,吾等这就……”

一语未了,只见怪人目色一寒杀意陡起,腾然跃在半空,周身流火涌动紫焰撺掇,这幅修为全开的霸道形象着实惊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然而一惊未完,其背后红葫芦中激射而出的两道烈焰真气已经划过守约鬓发,却并未停留而是接着上升,再划过雅拉盾日额眉,亦未停留又是接着上升,最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汇为一点,在距离地面数十丈高的空中燃起熊熊烈火。

卷六风燧石——独眼火蝠

嘤嘤……啾啾……

火焰中传出痛苦的哀鸣,不多时后果见烈焰的余火中坠下一只三尺见方的不明生物,经烈焰焚烧后早已面目面目难辨,唯独其背后的那只半尺长大眼睛,虽经灼烧却依旧可见轮廓,实在是怪异可怖。在众人端详这只奇异生物之际,恍惚间听到怪人的喃喃自语:

“……皆成对出行,怎么可能只见一只?”

说着便在空中飘荡探察,显然终究是一无所获,焦急的神色第一次呈现在这张平静怪异的脸上!

慌乱中只见守约向后疾奔,比及雅拉盾日跟前,一个纵身沿着其巍峨的身体向上攀登,待跃至其胸腹时一个鹞子翻身从其手掌中取过机弩,尔后脚尖一蹬其手掌,借力又向上纵跃数丈,上升的过程中便调整身姿,在临近最高点时已经架好机弩。

嘭——

一道真气裹着弩箭自枪口飞出,带动周围冰冷的空气向中间挤压,顷刻之间弩箭便已飞出深谷,紧邻谷壁向前纵深,忽而一声哀鸣传回谷中,紧接着便是弩箭砸击石壁时产生的开山裂石之音。玄策一个闪身飞出谷口,不多时后便以手中钩锁拎着一只三尺大小长者肉翅的毛茸茸生物踱至众人身前。

只见此物虽形似蝙蝠却体格犹大,双翼即使呈收缩状也使身体达三尺有余,毛发红褐、筋肉暴突,形容可怖、头颅狰狞,两根森白獠牙突出上唇,整个脸上除了一只平蹋的圆鼻子便只剩这一张大嘴。最为怪异的便是其背后那只尺余长的大眼睛,一只眼睛正在后背中央,直直占了整个身体的三分之一。说是眼睛倒不如说是一面眼睛状的肉镜!并无眼皮却又似眼睛般透亮,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渐渐黯淡下来。

焦躁地舞动在空中的怪人一个俯冲飞抵近前,端详之后信手一挥将其置于熊熊烈火之中,待余烬焦黑后方才神色如常,尔后一个纵身落于枯木之上。空气瞬间又恢复安静,除了飘荡着的缕缕毛发焦糊味。疑问在夜雪几人心中愈发加深,可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又令众人愈加不敢发问。就在众人面面相觑进退维谷之际,怪人破天荒的开口了。

“你怎么知道那只‘独眼火蝠’在那里!”

虽然是疑问句,可这语气却是感叹句。突然的质问令守约为之一凛,但也只得如实禀明,将自己一路走来布下的‘静谧之瞳’说了一番。怪人自始至终并未看向众人,只是听到之后沉吟良久,终于再次开口:

“火蝠南疆特有蝠类,‘独眼火蝠’可谓蝠中之王更是世所罕见,此物生性孤傲不屑集群活动只作成对往来,若被饲主收服便会忠心侍主,即使远在千里、万里亦可藉由北上独眼听命差遣。翼翅强劲精力旺盛,极善长途跋涉,更长于无声侦查、偷袭,但即便是微声细气,只要扇合肉翅便有声响,故能将其击落……”

言之此处微微一断,虽未言明但大家都明白其想表达的是‘感谢守约将那只远处伏地的斩杀’沉默的同时将目光在守约身上一瞟,权作感谢。尔后将头一迈接着说道:

“若不能将其化为灰烬,不消多时此间的景象便会通过其背后巨目映射给饲主!”

众人直至此刻方才恍然大悟,守约暗运神识仔细探查一路上放置的静谧之瞳,并未发现有何异动,遂放下心来。经此一役双方之间的芥蒂渐次变弱,守约便不再藏着掖着,直接开口道:

“既然独眼火蝠南**有,此刻出现在万里之遥的昆仑西麓,必是受人指派,想必此人便是上仙口中所说的‘冥炎’吧?”

怪人听到‘冥炎’二字将头一扭,锐利的目光直逼守约,守约心中虽有寒意,但仍然迎着目光与其对视。因为无论是直觉还是直观,此人与他们接下来的南疆之行必有助益,多了解一分南疆诸事就能多一分胜算,与未知的危险相比,这样的冒险是值得的。

怪人并未发作,反而在冷漠的眼神中泛起一丝赞许之意。接下来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又是高傲地将头扭向一边。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太过久远,需要多费些时间将记忆拉回;仿佛那些记忆又太过冗长,需要费时间梳理出头绪。

“看到太阳了吧?像这样的太阳现在还有十个……”

好像早已猜到众人的惊愕似的,刻意留出些沉默来让众人消化、平复;但其实更像是为了让自己舒缓下内心的荒芜。而后仰天端详一阵,长叹一声接着说道:

“看来今天是老九‘仁璟’值日,难怪这么好的天气啊!”

久远的记忆如同蜷缩的锯条,每一次扯动都是在用血肉除锈,但每一次伸展开来又都能劈斩万物锐不可当。

毕竟这些话守约几人也根本就接不上话茬,两次停顿之后,终于启动开这台悠久而锈蚀的记忆机器。

卷六风燧石——值日十乌

“伯瑝、仲琅、叔琨、季瑆、显瑞、陆珺、雅琼、德珅、仁璟、幼玟,这十人便是现在的值日十乌。开天辟地之初,有神识点化大神精元而先演风雨雷电四仪,再演金木水火土五行,后演山川草木、毛鳞虫羽诸物,从此方有这乾坤造化万事万物。火分天地之别,在上者谓之‘天火流炎’不知其所发不知其所止,非先天圣人难以驾驭;在下者谓之‘地火冥炎’发于后天五行,乃世间万火之精、火中鼻祖。天生万物遇火即焚却又无火不生,便在那强大神识的指引下,以地火为基,塑金乌以照耀苍生。”

怪人言至此处噤声片刻,毕竟记忆的闸门虽开,但这激流涌泄处还是令人难以自控。守约便在这沉默的档口接言道:

“如此说来那‘冥炎’倒也是良善之辈、大德之人呀,就苍生而言可谓大功一件!”

守约此番言论令在场的众人着实捏了一把汗!谁不知道怪人与那‘冥炎’仇深似海不共戴天,此刻言其良善、功德,无异于触逆鳞拔虎须。但守约又何尝不是心知肚明呢!不过话分两头事分正反,虽是凶险但也更有利于促其吐露心声。再者,作为一个忠实听众,就应该摒弃先入为主的好恶观,公正客观地思索、倾听。

果不其然,怪人并未因此嗔怒,虽然情绪颇有些激动,但还是强压情绪接着说道:

“然而不知何因致使那股强大的神识出现异动、冥炎措手不及,是故所分化之金乌深得地火根基,所拥有的地火精元竟与其父冥炎近乎毫无二致,强大的危机感让这位父亲心性大变。任凭这个孩子如何恭顺、勤勉,终究难安父心,甚至其愈是勤勉修身、照耀万物,愈是令冥炎忌惮、心惊……”

对父母印象相当模糊的丫头听到此处大惑不解,父子之间天生血脉相连,且世间为人父母者无不深怀“望子成龙”之志,无不期许后辈强于自己,岂会因孩子强于自己而惊惧?稚子大多喜欢听故事,且很容易被故事情节带入,此刻的丫头已经忘记这个讲故事的人差点要了自己姊妹们的性命,竟然兴致勃勃的单刀直入打断怪人的话语:

“父母之爱子远胜子女之爱父母,冥炎有如此出类拔萃的孩子岂不应该倍感开心才对嘛?再说了,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冥炎忌惮自己的孩子,那怎么还会生十个儿子?”

突然被打断话头,着实令讲至正酣的怪人一阵恼怒,回眸间眼中闪动的烈焰也使夜雪几人瞬间捏出一把冷汗,但当烈焰闪动的凶光抵住丫头那汪清澈的双眸时,怪人竟为之一怔,瞬间怒火全消,随后仰头良久,一声长叹将那些经年的记忆从脑海驱离,随即恢复平静并不看丫头,但所言却在答其所问:

“无情最是帝王家!地火之精为善可温暖万物照耀苍生,为恶可焚烧百兽噬魂残魄,虽说五行之间相生相克,可谁也不希望身边有人分化其威严呀!后生之十……十子便是权谋运用,便是制衡之略。冥炎表面上担心其子劳累,借故联姻栖凤山的风……公主,什么安南疆、济苍生、分其劳……哈哈哈哈……”

冷静以至于冷酷的怪人接连两次卡顿,守约、夜雪皆听在耳中记在心里,特别是夜雪在听到‘栖凤山’三字时心下更是为之一动,但也只是眼睛一眨巧妙避过。且说这怪人当真笑的骇人,讥讽、仇怨、不屑、抓狂……诸多负面情绪熔于一炉的狂笑总是会让人惊惧的同时陡生一丝怜悯,毕竟能这样狂笑的人大抵是受过苦难的不幸者吧。

“然后呢?”

玄策竟对这些狂笑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其间所蕴含的情绪杂糅令玄策感同身受,为了安慰怪人,玄策便用提问来阻断引起其负面情绪的诸多回忆。

“然后便有了值日十乌的盛景……”

“不是应该有十一金乌嘛?”

丫头歪着脑袋不解的问道,看似童言无忌却令怪人冷静的眼神出现飘渺的闪动。仿佛这句简单的提问触及到了他脆弱的神经一般,怪人在沉默好一阵后看向丫头开启这一段痛苦的回忆。

“当长子‘大琊’终于将毕生所学倾囊传授给十位弟弟后,冥炎趁其虚乏之际,噬夺公主精魂以借力斩杀‘大琊’。好在苍天有眼,二人虽然虚乏却身含火之精元,神识反噬冥炎,使其落得个惨胜的下场。已无力再控制十乌,独匿于南疆一隅不知所终。好在十乌受哥哥‘大琊’所教,平心持正照耀苍生万物,虽无人监督犹自互相监督,朝升夕落勤勉不倦。不过从近年来的情况看,沉寂良久的冥炎已经出关,但愿不要影响十乌的轮值……”

丫头听得惊心动魄,甚至流下痛苦的泪水,守约却并非只听热闹,而是一直在思考怪人话里话外的诸多线索。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独眼火蝠’是受冥炎指派前来刺探怪人位置的斥候;‘大琊’、‘公主’双双殒命;冥炎为何不对十乌下手而单单找到这个东躲西藏与世无争的怪人;怪人究竟是谁?既非十乌之列又非大琊,那他究竟是谁?

是什么样的人能悉之这段如此隐秘的历史?是什么样的人能对冥炎如此痛恨?是什么样的人能身怀如此修为却东躲西藏不愿为世人所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点:此人的身份绝不寻常!与南疆的渊源更是深不可测。

但转念一想,其身处昆仑地界,即便隐匿功夫再好,酆都、地藏也不可能毫无察觉,但以其守正、罚恶的证道之念,仍未做理会,足见此人绝非恶类;不过话分两头,昆仑山山系庞大分支尤多,此人又工于心计极善藏匿,若于此寒冰之中足不出户、潜身修持,世人还当真是难以发现。

“太阴生少阳,极阳孕少阴。阴阳相生周而复始,天演苍生万古轮回。雪域有此女子,实乃天可怜见,不灭雪原啊!”

怪人开口打断守约思绪,更飞身落在夜雪身前注视良久。虽然此刻的怪人尽收身负的烈火真气,改用一种淡蓝色清凉光晕笼罩其身,但比及近处仍可以直观感受到其体温的炙热。

卷六风燧石——燧火神鸦

夜雪微微施礼后仰头盯着怪人,不卑不亢目色端庄,良久之后竟然对着姐姐深深一躬拜下身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夜雪随即躬身回礼,抢先说道:

“上仙不必多礼,夜雪何德何能敢受此大礼!前有不杀之恩,后有救命之恩,行此大礼岂不折煞夜雪,令晚辈何以自处?”

怪人并不答话,沉默一阵后翻卷其宽大袍袖,自手腕上取下一枚古朴无华的黑金镯子,且看这镯子有拇指般粗细,镯面缠满形状各异的符咒,但因为年代过于久远,紧贴手臂的内侧近乎被悉数磨平。只见这枚黑金古镯一经脱离手臂立马隐去光泽,远处看的话简直如同一圈废铜烂铁。

怪人将镯子递于夜雪身前,夜雪扫了一眼后将目光重新定在怪人脸上。这枚镯子看似平凡却极不普通,近距离见过镯子的这几人,在这方面是有共识的。况且令如此修为之人对这么个少不经事的手下败将向此大礼,且将随身携带的镯子递过来,任谁也是惊诧疑虑不敢妄动。

“带着它,找到它曾经的主人,代我将其安葬在栖凤山上的风燧窟中!”

不等夜雪伸手,怪人径直抓起夜雪手臂,将镯子套在腕上。说来不知是此物着实不凡还是与夜雪颇有机缘,原本内缘口空阔的镯子,竟在接触肌肤的瞬间闪出些橙色光晕,尔后镯面上的符咒便转动起来,使得整个手镯向内一缩,沿疵合缝不与手腕留隙,不松不紧正是极为舒适。

夜雪躬身下拜,一方面回了方才的礼,另一方面表达不负所托的决心。除此之外并不多说一句,可也正因为如此方使怪人愈加信任于她。有些人天生便有一种能使人信任的气质,很显然夜雪便是其中之一。

怪人随即转身,向远处踱去,边走边叹息:

“好不容易择一处绝妙之地,破败如斯,还得寻觅呀……”

守约几人无不心生遗憾,但这次遭遇战事出突然难以避免,莫说这处山谷在强大真气的摧残下如此破败,即使是身负强大修为的众人也险些身逢不测,只得顺着怪人的叹息陪着长叹一声。

“站住!”

突如其来的粗犷之声瞬间震慑到所有人,即使是远远走去的怪人也是周身一凛,更别说身边的夜雪、守约、玄策、丫头四人。守约心中暗暗叫苦,这雅拉盾日毕竟接触太少,之前又在巫祖之灵座下,究其善恶实在难辨,莫非看我等此刻转危为安而刻意再次挑起争端?守约不禁在心中惊呼“好心机”遥想方才自己为了维护他,已经承认他与我等师出同门,此刻再做推脱只会火上浇油。

怪人一惊之余随即止步,将头向后一扭却并不完全转过来,似乎在等待雅拉盾日的高见或行动。夜雪四人心下忐忑紧盯着雅拉盾日,未知带来的不安感笼罩在众人心头。

只见雅拉盾日挪动了下四条粗壮大腿,声音颇有些颤抖地说道:

“这……这个山谷,我……我可以,可以修……修复!”

众人闻言无不轻叹一声顿觉释怀,玄策更是走上前拍拍雅拉盾日的大腿说道:

“哥哥啊,这是‘留步’好吧,险些言辞不当好心办了坏事。”

几人本就由忧转喜,再经玄策这么一逗不禁咯咯笑起,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怪人,此刻也是暗暗发笑,只觉这个大高个着实憨厚可爱。同时也觉得这实在是个可塑之才,一身修为、体质实在是特别的很,对于这种指向型法决天生克制,后期若开发得当,必是一方豪强。

不及怪人踱步走来,雅拉盾日将腿一缩收入体内,整个身体瞬间变成一座圆锥形山包,尔后逐渐膨胀开来,紧邻的夜雪四人随即跳上其庞大身躯,随其膨胀向前,不多时后便载上怪人,五人汇于一处快步走向中心区域,正巧在这个留下一片空白,正是硕大古木的所在之地,居高临下果见这古木极不寻常。

在下时只觉木枝枯败,居高再看却觉生机盎然,虽不见枝叶却分明能感受到其强大的生命力。在四人注视之际雅拉盾日膨起的身体已经整个山谷完全填满,淡淡的瓮声在谷中响起,一股奇特的恢复力荡漾四周颇为神妙。怪人微微点头后纵身落于古木之上,将身一缩自顾自地酣然睡去。夜雪经此重创尚未复原,随即盘膝凝神运功疗伤。守约、玄策、丫头三人在高度紧张后亦觉疲惫不堪,恰好雅拉盾日体态巍峨,遂寻一处草甸蜷在一起呼呼大睡。

一两个时辰后众人觉察到些许动作,睁眼后果见雅拉盾日的身体开始收缩,随即纷纷纵身跃下。只见整个山谷焕然一新恢复如常,脚下石板平坦如故,周围石壁平整光滑,更为传神的是,北面谷壁上的积雪、宿冰明显多于南面,守约与之相识一笑后伸出拳头,雅拉盾日咯咯一笑出拳相迎,一大一小两个拳面碰在一起,直引得夜雪、玄策、丫头哈哈笑起。

五人历经此劫大难不死,虽与雅拉盾日初次携手,但已然是生死之交,诸多惊惧、万般恐慌都在此时此刻化为朗朗笑声,笑声回响山谷好不舒畅。

山中落日早,谷内尤甚之。斜阳再次洒满昆仑西麓的时候,山谷中已经黯淡下来,于此盘桓一日,众人不敢久留,意欲连夜南下,却见怪人仍酣眠于古树之上,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打扰。最后夜雪召集众人低声说道:

“此人修为甚高却不愿为人所知,我等只当是黄粱一梦莫再惊扰他吧。所托与我等所往虽然有别却殊途同归,自当竭力为之。”

四人皆点头称是。一行五人穿过谷底向前踱去,临近谷口之际惊闻一声寒鸦长啼,回头之际更闻钻木之音,黑暗中定睛一看,果见影影绰绰中一只硕大的长嘴大鸟对着枯木快速旋转,不消片刻便见那枯木上燃起一团火焰,须臾间火焰熄灭化为红花一朵,尔后大鸟骄傲鸣啼一声,纵身一跃竟融进北面谷壁消失无踪,不多时后红花凋谢,随风化为片片落雪融进树下积雪。

五人踏进山谷,一路向南走去,夜雪快步在前,守约远远跟在最后,雅拉盾日体态虽大却能遇山即融,寒风卷起吹落往事如尘。

卷六风燧石——暂结为伴

四人身法虽快,但这昆仑西麓确也纵深,直待破晓时分方才穿出山系。远处虽有诸多山峦但已渐次低微,一目所及只觉山川秀丽、泉流隽秀,五人一夜疾奔早已人困马乏,此刻晨曦初露鸟雀私语,心情豁然开朗,便欲找一处歇脚之地。

沿溪而行水草丰茂,对于连看了几日霜雪荒原的众人来说,简直如同世外桃源般。走了不多时终于找到一处青石板,守约刚一燃起篝火,便见玄策竟以钩锁为鱼钩,于掌间急速甩动后,瞄准水中游鱼一抛,霎时间水面翻腾,清澈见底的溪流翻涌出些许血红,一尾大鱼便由水中带出。

一击致命血腥浓重,玄策立马狂暴兴奋起来,瞅准水面随手一抛,竟然来个串糖葫芦一石二鸟,勾镰之上赫然挂着两尾大鱼,直惹得丫头拍手叫好。玄策得意一笑,手中勾镰已经再次旋转起来,正欲抛出之际惊闻:

“弟弟!上天有好生之德,莫往前尘旧事,量腹取材便好。”

玄策立时收起将近抛出的钩锁,悻悻然抓起溪流边的三尾大鱼朝篝火走去,丫头嘿嘿一笑朝玄策哥哥吐着舌头做着鬼脸,玄策假装一凶,众人随即笑作一团。丫头早已选好树枝,接过哥哥手中大鱼便架在火上炙烤。

借着烤鱼的档口,玄策问起雅拉盾日的为何要同众人一道游历,看似唐突无礼,何尝不是众人心中所想?只因昨夜忙于穿行狭窄蜿蜒的山路不便发问,再者夜雪、守约素来颇重礼数,不好意思直接发问,只想着日后有机会了旁敲侧击了解一下。没想到弟弟这般心直口快,虽觉有些失礼但也暗自期待他会如何作答,雅拉盾日略略沉吟后,颇为害羞谨慎地说道:

“我……在下,在下醒来后听地藏王师傅说是你们救了在下,感激不尽愿追随效命……”

“经此昆仑一役,我等深受酆都大帝、地藏王菩萨教诲,对生死、善恶等事有了全新的认识,苍天乐生喜善,汝本性善良天质淳朴,两次手下留情放过我等姊妹,若非受歹人奴役、钳制,断然不会弃善扬恶、助纣为虐的。不过人生何处不相逢,大可不必为了报恩而耽误清修,再说了,你救我等、我等救你,也算是扯平了,而今互不相欠无须跟随我等游历犯险。”

夜雪虽然觉得此人修为不凡,且所怀法决世所罕见,带在身边必有大用,但也不能如此自私。况且前路漫漫凶险异常,不能因其心存报恩之念而只身犯险,如此只会其心不忍、于情难圆。遂开口劝诫,使其迷途知返。

“不不不,不是啊!报恩只是一方面,还有……还有就是觉得你们肝胆相照、其乐融融,原来世间除了尔虞我诈、自私奴役外还有这么美好的情感,我,我也想有这样的朋友……”

雅拉盾日一听夜雪要赶他走,立马慌张起来,言辞急切地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只是说到最后又觉得不好意思,这声调也就越来越低。

“莫愁前路无知己,汝心地纯良修为不凡,天地广大自会遇到纯真挚友,我等身负师命、游离天地,尝不知险生何处,更不晓命丧何方,汝大好前途何必处这霉头;再者,君子之交淡如水,吾等同生共死、真情昭然,无论身在何处俱是姊妹兄弟!”

夜雪不是不愿带着他,只是心地善良不愿他跟随自己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危险,同时也觉得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思与自己一道,若真的遇到危险,大家团结一致、生死与共之际,他若釜底抽薪远遁他处岂不是坏了姊妹们性命,坏了主上大计。这种风险她不敢去冒,只得忍痛以言辞相辞。

“我不怕苦不怕累的!自修得神识以来便被压迫奴役、丧失本心,对外面世界虽然满怀期待却终究难以拜访,常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下早就想游历四野踏足八荒,能跟着你们自然是万幸,实在不行我也不会回去的,我就远远跟着,保证不打扰你们!”

雅拉盾日言辞真挚令人动容,夜雪感慨之际正欲再言,守约抢先一步居中调和,对着姐姐说道:

“姐姐,据弟弟看雅拉盾日游历之心已起,若我等一再推辞,反而会使其孤立无援独自游历,更容易将其置于险境。还不如允许他随我等一道,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若其半途思归我等即刻放行绝不阻拦,还望姐姐俯允”

“是啊姐姐,就让大哥哥和我们一起走吧,丫头挺喜欢大哥哥的!”

守约说完,不及夜雪回话,丫头先行附和,半是撒娇半是求情。夜雪打心底是愿意让其随行的,但于情于理均不合适,但此刻弟弟、妹妹皆进言请求,雅拉盾日又如此坚决,也就顺坡下驴,沉吟之后面露难色说道:

“汝既有此心且心志坚定,念在守约、丫头又极力挽留,那就暂且留下吧!若今后意欲归家或另觅他处,我等亦不阻拦。”

“在下居无定所无家可归,只希望和诸位结成肝胆相照的姊妹兄弟,一起游历天地患难与共,除此之外并无他意!”

守约、丫头早已跑到雅拉盾日身边,三人笑作一处好不畅快,夜雪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只觉天朗气清、朝阳和煦。

“秘制玄策烤鱼好喽——”

玄策托着长腔大声喊道,不早不晚正是时候,几人心情大好蜂拥而至,玄策随手扯一把芭蕉叶子铺在石板上,五人围坐一处大快朵颐。且说这溪流虽不甚宽,可水中游鱼着实不小,五人并不多时便将这三尾三尺余长的大青鱼吃的干净,雅拉顿日本体乃八百里神山,根基较夜雪四人尤为深湛,自修得神识后便早已步入辟谷、虚怀之境,饮食对他来说新奇又有趣,只觉得四人吃得开心便也融入其中一饱口福,只是对他而言实在尝不出个中滋味,口阔嘴方、牙坚舌糙,待众人风卷残云后仍不尽兴,直接捏起剩下的三条鱼骨塞进口中,一时间磨碎鱼骨的嘎嘣声伴着众人惊讶的笑声荡漾不绝惹人沉醉。

历经昨日的身心俱疲,以及昨夜的鞍马劳顿,饱餐之后雅拉顿日就这青石板一座化为一座数丈高的小山包,四人视此情形也不再找寻休息之地,背靠山包呼呼睡去。

卷六风燧石——噬铁貊熊

直睡到正午时分,夜雪招呼大家醒来赶路。丫头擦擦额头渗出的汗,喃喃自语:

“昨夜冰窟今朝火炉,这天气还真是变化无常!”

丫头童言无忌,更不注意路上变化,四人现在的修为较之于刚出蕐巢山那会可是有着本质的区别,一夜疾奔之下早已走了何止千里之遥。南疆本就一年四季酷热难当,此地虽是南疆边境,但这正午时分还是颇为炎热的,只是早上初来那会金乌未升不曾察觉而已。

果然,刚一出绕过前方山丘一股热浪已经袭来,众人无不一声惊呼颇觉震撼。这也难怪,五人均出于北方,有常年在深谷秘境潜心修道,一年四季皆凉爽怡然,哪里领教过南疆的炎炎酷暑,好在几人修为倒也不浅,不至于汗流浃背的有碍观瞻。

这种天气腾云自然是在找罪受,再者目标过大又难有掩体遮蔽很不安全,沿山根树荫穿行不失为最佳选测。且说着南方的山虽然不高却隽秀青葱、灵气逼人,水清沙白绕山而行,所以这五人的穿行路径与其说是沿山倒不如说是绕水。

虽有不适但区区天气如何能够阻挡探索者前行的步伐!夜雪不苟言笑在前开路,玄策、盾日、丫头说笑在一处,守约远远殿后警戒四周,一路上并无什么新奇发现,所见也均数南方常见植被、鸟兽,众人原本略有些紧张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直待日暮时分,道路渐次开阔起来,宽不过数丈的山间河流也渐行渐阔终于达到十数丈纵深,水边也不再是杂乱的无名小草,一行行数丈高的合抱大树分列大河两侧。夜雪认识此树,名曰“犀木海桐杉”此树倒也算不得名贵,但却又一大特性,它是“圆叶扁竿竹”的伴生树,有此树则有此竹,有此竹便会有一种以此竹为食的神兽,此兽号曰“噬铁貊熊”

虽然那本天下奇书《洪荒异兽录》中载有此节,可只有“犀木海桐杉”与“圆叶扁干竹”的图谱,至于那“噬铁貊熊”不过是一笔带过并无图鉴。夜雪不敢大意,同众人言明后叮嘱四人噤言收声谨慎前行。

果不其然,穿过一列列整整齐齐的犀木海桐杉后便是一整座山峦的竹林,层层叠障绵密丰茂。物如其名,不似一般竹子那种圆茎狭叶,而是圆叶扁竿颇为怪异,清风过境竹涛悠然,倒不失是一处安闲惬意的修行之所!但更为怪异的却并不是竹子的特性,而是这处密布的竹海中却有一条丈余宽高的小径,小径两侧的竹子油光瓦亮,顶端却枝叶繁密,整体看的话犹如一圈竹子编成的拱形长廊。

进还是不进成了摆在眼前最大的疑问,进的话风险未知,可不进的话如此漫漫竹林何时才能绕的过去,腾云过境的话更是敌暗我明简直如同活靶子一般。五人商议之后,与其等明日穿越倒不如趁着夜色悄然过境,否则即使等到明日,林密如此犹自昏暗难辨,届时如若遇敌,更加不利。

主义既已打定,事不宜迟,五人随即动身,雅拉盾日口内念念有词,一阵旋转后将身体缩了一圈,如是者三终于缩成九尺高七尺宽的袖珍版大汉,众人虽处在战备状态,终究还是被其憨态可掬的可爱模样逗得哑然发笑。

五人环顾四周,并未察觉异样后,夜雪领头、守约殿后鱼贯而入。月色空明,透过竹叶洒进竹林,奈何林密叶厚,终究还是显得晦暗异常,只是略有些亮光罢了,风动竹林又改变林中光线的分布,愈加复杂了林中的晦明变化。

梭梭的响声加剧了林中的诡异气氛,丫头紧贴玄策哥哥不敢放松,忽而狂风拂面,撩起衣带半掩双目,丫头惊愕之下速速回头拉下翻飞的衣带,可这回首之间竟然远远看到竹林深处的光斑中有一道影子一闪而逝,本就骇然万分的丫头随即惊叫一声,众人立时呈防御状站位。

“怎么了丫头?”

玄策距离最近,下意识地拉过妹妹,询问原因。同时早已取下腰间缠绕的钩锁,环视四周。

“那……那边有人影在动!”

众人循声望去,的确见密林深处光斑参差,风动竹林时光影斑驳恰如人影穿梭。玄策随即安慰妹妹不要过于紧张,只是光影而已。缓了一会后众人再次上路,直行了两个时辰并不见有何端倪,慢慢的大家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双目虽然还是难以清晰辨明周围环境,至少可以适应这种满目云雾的状态。

嘭——

一声机弩激发时的响声令四人为之一愣,只见幽暗的林中一道金光曳着长尾向后飞去,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破竹之音,众人借着亮光终于看清楚竹林深处的巍峨黑影。

黑蹄白背、白头黑耳,獠牙粗犷、森白如霜,一击既出,借着余光众人不难发现身侧的环境,原来危险并不知眼前一侧,而今已成腹背受敌之状。守约随即向另外三个方向布下三枚‘静谧之瞳’同一时间向三个方向连开三枪。

哐哐哐哐——

一连四声接次响起,最近的一个竟然距离众人不过两三丈远,可弩箭击中处却如同撞向铁壁钢墙,四声响起后,余光中不难发现四兽接连仰面倒地,可守约竟然也觉得手臂受到重击,进而传向心口,随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众人为之一惊,夜雪立马运起冰甲覆于四人胸背,此刻既已挑明便不再潜行,削竹为杖、旋开火折、燃起火把,亮光一起竟察觉到周围巨兽为之一震向后退缩几步,先策随即挥动勾镰,电石火花中裁出五根竹杖人手一把燃起火焰。愈加明亮的焰火使得四围密布的兽群骚动起来,众人也趁此档口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原来这竹林虽密却不是密不透风,除了众人所行这条道外林中更是阡陌交通成簇成行,与初来时的竹林分布大不相同。由此形成的开阔视野也令众人看清楚对方姿容。四只爪子粗壮厚实,由地至背不下丈余,皆成黑褐色;腹背处却呈灰白;硕大的白色脑袋上赫然顶着两只黑色圆耳,黝黑的大眼睛眼睛却并未在火影中映出亮光;鼻头长阔,边缘稍呈分列状,远远视之如同一只大掌短指的“小手”;一只黑色短尾颇带几分喜感。若不是在这暗夜中相逢,若不是此刻针尖对麦芒,这群怪异的巨兽还真的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卷六风燧石——反伤刺甲

夜雪走上前来探察弟弟的伤势,却见这伤的实在诡异,守约自始至终并未受到攻击,不过是连发四弩击向四兽,直至现在,虎口和整个手臂都还处于酥麻状态。且所被守约击中的四兽更是受创严重,但奇怪的是和守约一样,迎面中了一弩却毫无皮肉伤,而是倒地吐血动弹不得。

夜雪双掌运起霜寒之气,抓住守约双臂由上至下推拿一番,守约随即挥动双臂将双掌一错运功调息。群兽虽然狂躁却因刚才一击而踟蹰不安,犹豫良久未敢轻率冒进。夜雪站定后环顾四周,朗声说道:

“我等初赴南疆,路过贵地,本无意打扰诸位清修,故而特意于夜间穿行。方才多半是误会所致,夜雪代弟弟向诸公谢罪,还望行个方便网开一面,我等必心怀感念不忘大恩!”

骚动随即沉默,安静之中突然蹿出一兽,一声咆哮后疾奔而来,令人惊奇的是此兽虽然体态庞大可跑动之下却听到不到一丝声响,夜雪岿然不动,比及近处正欲出手之际,身后钩锁闪着寒光直逼巨兽,可令人意外的是巨兽不闪不避迎着钩锁仍旧疾奔。

哐——

同样地声响再次传来,交接之处竟然闪出丝丝火花,撞击之后巨兽一个踉跄向后栽倒,眼冒金星动弹不得,玄策接住弹回的勾镰向后退了几步,瞬间手臂酥麻痛难自抑,胸口涌动喉咙发甜险些吐血。

“我等好言相劝,还望诸位行个方便,莫要因这误会而结下梁子造成不快。若再苦苦相逼,莫怪夜雪无礼!”

夜雪深知两位弟弟现在的修为,可此番攻击却并未讨到便宜,虽说对方皆伤众难行,但二人也均受内伤。且对方人多势众,如若蜂拥而上,我等必定寡不敌众。可为今之计首先得在气场上不输对手,否则极易在士气此消彼长下被大军压境;再者就是需要弄清楚对方的修行门路,何能在如此力道的攻击下毫无丝毫的皮肉伤?

“熊王忌日闯我祭坛禁地!几句漂亮话就想打发了吗?”

兽群中让出一条通道,一位身披斗篷的垂暮老者领着几个年轻人缓缓走出。且看此人的打扮着实怪异,身披方外术士的常见斗篷,手中拄着的却不是拐杖、羽扇、拂尘、宝剑一类修真常用器具,赫然握着一柄硕大的双花净面锤;脚下笈着一双修道者常穿的鹤绒艾草履,可那胸口半掩着的却是一副乌铁重板甲。

看的出守群对他的敬畏,本来高傲的头颅瞬间沉沉低下,老者边说边走,说完时已经走上兽群前缘。夜雪闻言后忙上前躬身施礼,而后开口道:

“远道而来不知宝地章程、禁忌,无意冒犯熊王前辈冥寿,还望长者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准许我等借道南行。”

“说的倒是轻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仿佛我们貊熊一族很好欺负一般!”

夜幕中虽有火把照明,但这影影绰绰的火光使老者幽暗空洞的双目显得格外可怖。兽群虽说呈低头臣服状,但在这句话的煽动下再次群情激愤,喘着粗气向前迈步。夜雪视此情形也不敢托大,急事急办立即开口回应:

“所谓不知者无罪,我等姊妹一再致歉,且愿意为自己的冒失唐突承担责任,阁下何必一再相逼,难不成非要兵戎相见,在法诀、修为上见个高低不成?”

两番对话之后,夜雪已看出对方绝不吃软,既然致歉示弱无效,那就软中带硬表明心迹,看对方如何接招再说,如此一来也算是全了自己‘先礼后兵’的礼数。

“呵!法诀?弱者才用这种损天耗地的自私玩意!放马过来吧!即使你不出手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说完后老者身后的队伍中闪出一位健壮男轻小伙,一身横肉上横斜缠绕着数层锁甲,步态稳健击地生风,以夜雪的修为不难看出此人背后的巨熊虚影,群兽退后几步为二人拉开空间。

男子咆哮一声迎着夜雪疾奔冲撞,夜雪一手掐出“雪域涡流”,一手向后一甩用冰墙将弟弟妹妹隔在外面,经历上次重创后又连日匆忙赶路,果然在法决的范围和力度上打了很大折扣,涡流的范围不过数丈,根本难以减缓对方的冲击速度,只见男子在涡旋边缘处纵身一跃,跨过夜雪布下的法决冲击上来,顷刻间已在眼前,对于擅长和习惯于远程攻击的夜雪来说,突如其来的突脸进攻显得极不适应!

情急之下将身一闪,一个纵跃跳出战阵,男子从巨熊姿态切换为人形态,并不触及地上涡流,反在冰墙上一蹬后再次凌空跃起直取夜雪,整个过程连贯自然一气呵成,夜雪只得顺势一趟融进雪中,随即一滚避开此击。

想来夜雪自出道以来,虽然也有数次败绩,哪会像今日这般狼狈,有伤在身仍需兼顾两位疗伤中的弟弟,却是令其自顾不暇,颇有虎落平阳的无奈感。不过她的担忧纯属多余,貊熊一族生性高傲,自然不会与其对敌之际采用声东击西的诡谲战术。

且说那巨熊一落进旋涡便立时没了方才的那般敏捷,拍击的力度也随之降低不少,但夜雪因为两位弟弟的前车之鉴也不敢贸然出击,只想着与其周旋,待其乏力之际再作打算。果然半个时辰后巨熊开始气喘吁吁、行动无力,从其状态来看,夜雪已经笃定此人已经深受内伤,反观自己却毫发无损,随即暗暗一笑计上心来。

“阁下体质特异、钢筋铁骨,不仅刀斧无法伤及本体,更能将此等伤害悉数返还给攻击者!此等闻所未闻的秘术着实令在下大开眼界。不过……对法决、法力倒显得有些……”

夜雪暗以雪域涡流消耗对手,却发现在伤及对手的同时自己并未受到伤害,但即便如此也不敢贸然出击,故以言语相激试探,且看对方如何作答。

“用法决也就算了,还一直逃遁迂回避而不战,如此这般算什么英雄好汉?与汝对敌简直是对我战士荣誉的一种侮辱!”

但是很显然双方的视觉落点不在一处,大有几分鸡同鸭讲的尴尬。男子说完后跳出战阵,神态颇为沮丧,回收看了一眼老者,见老者无动于衷并不言语后默默隐于兽群。

夜雪回头看向四人,丫头陪着两为调息中的哥哥,雅拉盾日将三人护在身后。余光所及却见那些竹杆竟然只燃去少许,质地坚硬如此,难怪玄策砍伐时竟闪出些电石火花。思虑间朔风陡起,回首时只见一只巨兽已在眼前,蒲扇般的巨大肉掌距离头部不过尺余,胜败、生死不过一瞬之间!

卷六风燧石——铁血战士

如何是好?避让已来不及,顺势倒下的话在速度上已经输了先手,为今之计只能强运冰甲使其延展至头部,以阻挡这致命一击。可刚一打定主意,又感到右侧一股横风袭来,原来是一左一右的双重攻击,双爪同至岂止千钧,看来这下是是凶多吉少了!

嘭——

强劲无匹的冲击波瞬间震裂夜雪头上包覆的冰甲,硬生生将其向后冲出两丈来远。可清醒的神识明确告诉自己,这一击并未砸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一个大大的疑问萦绕在夜雪心头,未等她化去冰甲一看究竟时,便听到一句气急败坏的嚷嚷:

“临阵对敌却将后背示人,险些被你坏了战士的尊严!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夜雪只觉一头雾水不明觉厉,但还是心存感恩,暗自思忖双方之间的误会该如何化解。同一时间,不由自主回忆起方才一幕,自己暮然回首,双方近在咫尺,对视之际,对方虽然面目凶狠却总觉得少点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又一时间想象不到。茫然间,早听到男子努努鼻子嗅了嗅周围环境后再次开口:

“临阵之际犹疑不定,下次就不会那么好运了!我要进攻了!”

说完一个纵身再次飞扑过来。就在这一瞬之间夜雪瞬间明了!视力!绝对是视力!难怪看不到对方明净的眼眸,难怪与其对视只看到一团黑影,难怪他会没看到自己背转身体,难怪……

突如其来的敬意笼罩在夜雪心头,毫无疑问,与自己对敌的是一个刚猛、倔强、高傲却又刚正不阿的族群,是一群真正的战士!从不搞突然袭击的他们,将攻击他人的背影视作耻辱,所以便有了以左拳迎击右拳的“荒唐”行为!

但现实不会给她太多的思考,对待战士的最好方式也不是感激涕零。迎战便是最好的回报!可夜雪实在不敢放手一搏,况且用的还是战士所唾弃的法决!

有了前车之鉴后此人的攻击便显得灵巧的多,不再是深陷涡流疲于奔命,而是每次纵跃出击后在落地之际腰腹一用力,一个鹞子翻身撤出漩涡范围。初时夜雪还以为此人会些趴云御风类的粗浅飞行法决,数次之后便知道这只是出色弹跳和强大腰腹力的共同协作所引起的。

既已找出症结,便不难找准御敌之策,他协同弹跳和腰腹力,夜雪就双管齐下破他法门。果然当其正欲纵身回跃之际,夜雪抢先仰攻,男子只得抬臂阻击,却发现空无一物,可这腰力也就卸去大半,回落自然不如之前那般遥远,夜雪随即捏诀,以其落地为圆心布下涡流,尔后飞身上前伴以仰攻、法决,将其牢牢困在其间,使其陷入如同上个人一样的消耗战中。

若说前者是因为不知对方底细不敢贸然出击,那么这个就是有意放过了。任凭其偌大战力,奈何步履维艰难以迎面贴身,终究不过虎入泥沼、牛入深井,一身横力无从施展!

任其力道雄奇弹跳出众,周旋一个多时辰后还是败下阵来,一声嘶吼挤进兽群。两番对阵后,虽说夜雪均以胜利告终,但才用的却是最为耗费真气的笨方法,较之先前已显疲态;再者貊熊一族虽然颇不讲理但磊落光明,气魄辽阔之处实在令人打心底钦佩。夜雪想再次尝试结束这场因误会引起的争端,开口说道:

“诸位勇武磊落,慷慨雄壮,夜雪为之倾慕,误闯禁地实非吾等所愿,还望诸位高风霁月饶恕我等无心之过,切莫争执不休伤了和气。”

一语未完早见月临中天,一缕月光透过层层竹叶洒照进来,使这处本就幽静寂寥的竹山显得愈加神秘几分。须臾之间,原本沉默的兽群骚动起来,虽可听闻你一言我一语的,却终究不过是喉音呢喃,难以辨明所言为何。骚动刚一起来,沉默的老者便已开口:

“不顾熊王忌日在前,擅闯禁地在后,却不思悔改更用这些损天耗地的妖法侮辱战士的尊严,岂能饶你!”

一言既出众兽咆哮附和,声势雄壮令人心惊。不等夜雪辩解,老者将握在手中当作拐杖的双花净面锤向后一甩,迈开步子拉着巨锤朝夜雪奔来,比及近处纵身一跃,凌空将双手一撮使得整个大锤饶过头顶一周后顺势向下劈砍,瞬间化身巨熊连带着冲击之力,着重气壮山河。

夜雪心头一凛自问不可正面力敌,可对手虽然声势浩大却也给了自己谋篇布局的好机会!只消佯装被其气势震慑而呆若木鸡,诱使其切莫中途变招,待其一往无前之际闪出战阵,同时在脚下布下涡流,便可险中取巧瞬间化被动为主动。

注意既已打定,夜雪便将一手背于身后暗中捏决,另外暗运真气激发出些许羽翼,好更加迅捷地闪向后飞出。一切准备妥当后大锤已在距离头顶咫尺之遥的地方,说时迟那时快,正待夜雪挥翅逃遁之际,照亮竹林的火把突然熄灭!

瞬间由亮转暗所带来的致盲程度,远胜于不习惯黑暗的人长久走在黑夜中的视觉缺失!而对于本就视觉不佳,嗅觉、听觉、感官敏锐的貊熊一族来说,不仅没有一丝影响反而更有助于使其精心感知,此消彼长下可想而知夜雪此刻的危险处境!

嘭——

一声巨响传遍四野!紧接着便是罡风过境,雄奇无比势若刀斧。

硁硁硁——

紧接着便是绵延百十丈远的切削之声。

飒飒飒——

尔后又传来竹子倒地的沙沙声。

嗡——

两声闷哼后半空中再次传来大力抡锤的嗡声。唯一与先前不同的是,这道瓮声不在自上而下,而是水平呼过。

嘭——

瓮声刚一停止,嘭的一声再次响起。较先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声源很低,所引起的强劲罡风近乎贴地飞行。

噼里啪啦——

劲风再次划过众人身畔向外冲去,听声音不难辨出,是将斩断的斜躺的竹子从中破开。

紧接着便是是第三波声响,只是抡锤的角度再变,改为自下而上翻滚撩击。撞击之声再次响起后,阵中传出老者豪迈的大呼。

“好!能接我三锤的委实不多,痛快!痛快!”

三锤过后守约几人的视觉已经渐渐从致盲的恢复过来,再加上二人对敌下产生的冲击波将方圆百丈的竹子一扫而空,遂得以借着皎白的月光看清此刻的战阵。没错!正是雅拉盾日!

卷六风燧石——酣畅淋漓

其实从二人相迎后的闷哼中不难分辨出是雅拉盾日,但此刻直观看到后仍旧令人震撼不已。原来这雅拉盾日乃八百里神山修持而成,方圆八百里之遥岂是耳目可辨?所以这感官能力便是一绝,故而可以在突如其来的黑暗所引起的夜雪致盲时,及时出击将姐姐护在身后。三锤加身不退不闪,以力迎击雄壮霸气!

空场之中兽群的位置和数量立马清晰起来,前后数层岂止百千,但此刻的群兽明显处于兴奋状态,战歌咆哮不绝于耳!特别是在老者呼号之后更是激烈万分!

老者三锤打完后一个翻身跃出数丈,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将斗篷一扯甩在身后,同时将大锤一扔砸击地面,好一个七尺余长的战锤瞬间仅剩数寸露在外面!老者腾出双手,在胸前击掌后,带着近乎癫狂的喜悦表情暴喝一声:

“再来!”

刚一脱口,便在兽群的战歌中数次锤击胸口,而后一声咆哮化身巨熊向前疾奔!声势豪壮只看得人热血沸腾,更令人心潮澎湃的是,巨熊每跑一步便增高一丈,须臾之间早已化身六丈来高的巍峨巨兽!雅拉盾日与之三次迎击却不落下风后心态更加稳健,又听到夜雪、守约、玄策、丫头对自己的呐喊鼓舞,瞬间激发出战士那种不死不休的铁血情怀,一改平素的羞涩懦弱,迈开四腿向前冲去,跑动瞬间体态更是暴涨数丈……

嘭——

月光下,竹林中,群兽围拢,呐喊接天;声震天,尘嚣地,狂奔冲撞,震慑人心。后世有诗单表此间之事。

六丈雄姿百丈心,半月远客满月宾。

钢墙铁甲怀柔肠,不打不识一家亲。

二人你来我往冲击缠斗,一个钢拳如龙一个铁盾似龟,矛利盾坚谁也难讨便宜,张弛有度渐次惺惺相惜!老者虽然上了年月但精力充沛越战越勇,少年虽然青春年少但经验不足渐露败迹。这也难怪,毕竟貊熊一族的长老可谓身经百战,战斗技巧绝非雅拉盾日可以比拟,再者貊熊一族天生坚韧无比,且在后天的饮食中愈加强化,等到老者这个岁数时可谓登峰造极坚不可摧!爪利拳猛、体坚甲厚,以雅拉盾日的修为进境实在难以对其造成伤害。

反观雅拉盾日,八百里神山修得,体态壮硕精力无穷,所特有的盾壁更是神妙无比,但这无往不利的神盾却并非全身覆盖,相较于貊熊一族的天生甲胄还是显得有些无力。况且以老者的阅历,对阵至今岂会不知他的弱点,没有采取反制的唯一原因只能是大战正酣于心不忍!毕竟对于一位铁血战士、对于一位将身体力行的战斗模式看的比生命更重要的战士来说,久违的、能让自己全心投入的战斗是如何的令人珍惜啊!

群兽虽然群情激奋,但难掩夜雪几人心头的不安!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此刻的雅拉盾日只剩招架之力而对手却并未趁机取巧以分胜负,从谋略上讲只可能是藏有不为人知的潜在杀招,也就是说可能对手要的不是胜负而是超越胜负的生死!想至此处如何不令夜雪几人心惊胆寒。

“哈哈哈哈!痛快啊!痛快!八百年了!八百年啊!”

老者一个进招后狂笑着咆哮起来!一语既出更是引领者兽群群情激奋,霎时间咆哮四起战歌涌动!月至中天,虽是半月但犹自皎洁透亮,顺着月光不难发现不远处隐匿于林中的高台。方才一直处于争斗中的夜雪自顾不暇难以察觉,此刻以旁观者的姿态再看时,分明察觉到此地的不同!

常言道:山高多精怪,林密生妖魅。识风水者可判阴阳,善望气者察善恶,夜雪虽然远未达到如层次高深的境界,但对于近在咫尺的、满含万千灵气的事物还是可以察觉得到的——那高台之上必有不凡之物!

忽而老者一改狂喜、激动之情,竟然神色凝重老泪纵横,带着哭腔喃喃自语,闻之令人倍感怪异却又不禁动容:

“您看到了吗我的王?八百年了,您走后的八百年里终于有人能让我这么酣畅淋漓的战斗了!你当年是不是怀着和我此刻相同的心情与我演练呢?可我却做得那么差……”

言之此处竟然呜呜咽咽的哀嚎起来,可出手却并未因此减弱,反而大有愈演愈烈之感。并且随着月临中天,老者的进招也愈显狠辣,将原本势均力敌的对攻演变成雅拉盾日的遮拦招架,甚至原本在空地居中的战斗被老者的猛烈进攻给逼迫地逐渐靠近林中高台。

数个回合之后阻挡夜雪与高台之间视线的竹林被二人对攻所产生的罡风夷平,只见此台依山而建共分三层,初层九丈,二层六丈,三层三丈,且呈逐渐缩小之势,比及最高处不过方圆十丈见方。随着二人的位置的变化,围观的群兽也纷纷移步至高台附近,四围战歌嘹亮,吼声冲击中心处的高台再次弹回,层次分明层峦叠嶂,使人闻之愈加辽阔。月色空蒙沐浴高台,使得高台流光熠熠光芒闪烁。

初时尚对二人对峙报以乐观态度的夜雪此刻渐渐焦虑起来。毕竟老者毫无收场之意,雅拉盾日也势必难以跳脱战阵,若猜测不错的话,这处高台便是貊熊一族的祭坛。老者将对战引向此处的目的又是何故?虽然不得而知,但其越来越重的下手似乎可以看出些端倪。夜雪不能再等也不敢再等,她不想失去队伍中的任何一员!况且对于完全适应周围环境的夜雪来说,也具备强势介入争端的资本!

“还请前辈手下留情,刀剑无眼拳脚无情,切莫因一时失手而酿成无法挽回的矛盾争端!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一意孤行只会寒了先贤之灵!”

夜雪深知仅凭几句劝谏实在难以引起酣战中老者的注意,故而匆忙之中兵行险招,含沙射影带出熊王,以便借着忌日的话题成功岔开争端。果不其然,这段话的杀伤力可谓铺天盖地排山倒海,立时引起老者的愤怒,一个翻身跳出战阵,神情可怖望向夜雪,如此一来便给了危难之中仅剩竭力招架的雅拉盾日以喘息之机。

“熊王惊宇的威名岂容尔等肆意玷污!”

老者声音雄浑怒不可遏,但字里行间不难察觉出些许疲惫,毕竟这场搏斗双方皆是竭尽全力,甚至可以说在前半程的较量中二人旗鼓相当互有进退,只是鏖战之下战斗经验所带来的加成变成不可逆转的有效战力,才使雅拉盾日渐次难支,但并不意味着老者轻松!

“当年之事又岂是你这少不经事的小丫头能够评判?战士有战士的荣誉和抉择,战士有战士的好恶与坚持!”

老者越说越激动,大有不辨不明的架势,更是引领其周群兽的高涨情绪!但此番说辞或许也有趁机休息一会的心思,毕竟岁月不饶人嘛,但究竟为何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战士的信念不死不灭,战士的意志虽死犹生,战士的甲胄万古长留!八百年了,我们沿着熊王的指引战斗不休,期待惊宇的英魂降临世间!”

“前辈赤子之心、拳拳热忱令晚辈不胜敬佩,但生死之事皆有命数。熊王前辈身既殒而魂魄自有他处可往,我等只要继承其意志便是对先人最好的缅怀呀!何妄言魂归之论以误子弟?”

夜雪何等心机,短短时间这心思已经变了再变,此刻忽然又觉得这位老者有点携私怨而误族众之嫌疑,遂巧妙地以言语试探、挑唆,虽说以此煽动貊熊一族无异于痴人说梦,但至少可以有效地扰乱老者心性,也好顺势增加一分雅拉盾日的生还机会。

卷六风燧石——杀心陡起

兽群果然出现了一些小的骚动,老者并不去理会这些轻飘的浮尘,而是针锋相对的对着夜雪慷慨陈词,其实看似说与夜雪,又何尝不是鼓舞士气呢?

“荒唐!果然是夏虫难以语冰!若非信念指引,何能在经受足以令凡夫俗子死三次以上的重伤而归来指引我等偏居此隅?若非英灵不灭何以八百年来甲胄不消灵气不灭!他在等他的子孙中能够出现足以继承他遗志的杰出人才,好再次重现貊熊一族曾经的荣耀,他将引领这个高傲的族群,成为我们的新王!”

夜雪对于这段往事根本就是建立在揣测的基础上妄加引用的,其目的也不过是争取时间扰其心志,此刻被老者针锋相对的言辞挤兑后,一时间难以找出为之辩驳的有力论据,随即陷入沉默。可老者的这番言辞却鼓起了群兽的士气!仓皇之际忽闻向来寡言的雅拉盾日接言说道:

“前辈战力惊人在下深感拜服,可此番言论我却不敢苟同。虚名不过是立身累赘,偏安一隅何尝不是世间正途;甲胄不灭怎见得就是为了寻找明主?为何不能是一份警示,警示汝等切莫同错再犯执迷不悟!”

众人的愕然之情使得这段耸人听闻的独特论调显得愈加标新立异。莫说众人惊愕,即便是雅拉盾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大手,将这段话印进自己的脑海,有一双大手,推着自己说完脑海中直观呈现的清晰文字!

夜雪为了一愣,一方面为其能有这般见地而欣喜,另一方面为其出言不逊而担忧。显然,此番言论对于向来与世无争、专注于打熬筋骨提升战力的貊熊族群来说,还是有一定拥泵的,但老者岂会任由此种情绪的蔓延!立时喝止道:

“荒谬之至,不值一哂!黄口小儿万般无知就敢大放厥词质疑熊王,实在是罪不可恕!罪不可恕!”

“我没有质疑熊王惊宇,我只是觉得是你们误解了他,误解了他八百年,不思悔改却一错再错,难怪他的在天英灵游荡于此不入轮回!”

“住口!”

不等夜雪几人从他这句“过于具备超前意识”的狂言中醒过神来,老者率先暴喝一声,声音尚未传开拳头已经袭来,出拳之快莫说雅拉盾日,即便以敏捷著称的玄策也是心头一凛倍感诧异。

嘭——

开山裂石之力迎着雅拉盾日的厚重胸膛便是一拳,轰鸣之声排山倒海状若惊雷,老者身法极快势若白虹,相机之后白虹止于原地而雅拉盾日瞬间飞出十数丈远,身体向后飞、口喷鲜血向前涌,硬着陆后更是数次翻滚,直至撞向祭坛石壁方才停止。

夜雪几人惊呼一声便欲上前,岂料老者并未就此罢手,直待雅拉盾日的翻滚刚一停止,人至拳至拳拳要害,身法之快已经使人看不出人形,月光下仅剩一条白芒上下翻飞,以及随白芒翻飞而翻滚着的雅拉盾日!

雪域涡流——

情急之下哪还能再死板战士的单挑原则,夜雪直接在二人相争的地上布下法决,可出人意料的是布下的法决不仅未能阻挡老者的攻势反而加剧了雅拉盾日的颓势。原来这些霜寒涡流减慢了雅拉盾日的移动速度,而老者借着每次加之于其身的力道弹回、突袭,整个攻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更关键的是根本不接触地面,也就丝毫沾不到一丁点法决的伤害。夜雪震惊之际只得立马撤去法决,另觅他策。

“支盾!快支盾!”

忽而守约疾声大呼,提醒雅拉盾日支起盾壁。但殊不知雅拉盾日的支盾并非瞬间就可以实现的,而是需要一个准备时间,虽说这个准备施术前摇十分短暂,却不可或缺!而此刻别说准备了,就连喘息之机都不曾有,看来一场屠杀无可避免的在众人眼前上演。

“初出茅庐,一身修为却毫无任何战斗经验的毛头小子,知道天外有天的无奈感了吧!知道你那些浅薄的污蔑是多么无知了吧!”

老者得势却并不饶人,拳脚上密不透风言辞上更是步步紧逼。说来倒也难怪,坚持了八百年的理论根基早已变成生命中的一部分,岂容一个初来乍到的无知小子横加指责无端质疑!况且自己贵为貊熊一族的首席长老,已故熊王以降的第一人,代表着貊熊一族的无上威严,若自己八百年的论调被否定,那么整个貊熊一族又该何以自处?所以今日即使是违背战士信条也要将自己很肯定的一位少年英才斩落此间!

杀心已定这下手岂会手软,可谁也没想到这个一边倒的弱者却敢于迎着老者得胜般的口吻再次坚守自己的观点!

“执念不去熊族不安!八百年不灭的不可瞑目的警示难道还不够吗?在下死不足惜,貊熊一族的未来不能任尔肆意胡来!”

惊讶、震惊、惊愕、错愕、震撼……这些词藻已经难以形容此刻的场面!因为别惊到的不仅是老者,不仅是夜雪几人,也不仅是围观的群兽,而是还包括说这番话的雅拉盾日自己!

“那就用战士的鲜血去洗刷自己的无知妄言吧!貊熊一族的未来岂是你这样的外人能够妄加臆测!”

众人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老者进招更是阴狠毒辣,如狂风暴雨般席卷着雅拉盾日,待讲完这段话后更是趁其倒地之际凌空蓄力,霎时间白芒贯月简直如同一支实体光柱,升至一定高度后稍一停顿势若惊雷倾泻而下!

“用痛苦和陨落认清现实吧少年!”

随即暴喝一声迎着雅拉盾日仰天的胸膛俯冲下来!夜雪、守约、玄策、丫头无不大声疾呼,愤恨交加却又无可奈何的挣扎,大抵最是虐心了吧!

泪水肆虐着脸颊,痛苦蹂躏着心肠,丫头更是不敢直视接着来的惨状而将小脸深深埋进姐姐的怀里。兽群的呐喊和战歌也出乎意料的消失殆尽!

因为这样的氛围是他们所陌生的氛围;这样的长老是他们所陌生的长老;这样的战斗也是他们所陌生的战斗!虽说战士的信念是不死不休的战斗,但如此硬气、坚韧、刚正的对手是值得尊敬的!死在这样的对手手中,或者让这样的对手死在自己的手中,对真正的战士来说都是一种耻辱!

可教诲他们并以身作则的长老却在对一个本该受人尊敬的人痛下杀手!强烈的怀疑感令群兽茫然无措哑然无声,不知该喜该忧,只是静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默默注视着令人落寞的一幕……

卷六风燧石——劫尘惊宇

嘭——

光柱终于还会重重砸下,如同一道亮光砸在一面镜子上一般,霎时从镜子表面四散开来,剧烈的冲击波山呼海啸席卷天地!悲痛中的夜雪不得不强忍悲痛为弟弟妹妹撑起冰墙抵御冲击。可这道强劲无匹的冲击波并未因冰墙阻隔而停住脚步,瞬间破冰向前刮得四人衣衫开裂、体肤生疼!蔓延至四周的狂风更是如刀如斧,刮在群兽身上擦出阵阵火花!在向外看,目之所及的竹林已悉数毁去,徒留方圆不下十里的空阔!

烟尘散去后,只见相邻最近的三层祭坛更是凭空被削去底下一层,仰躺着的雅拉盾日一动不动,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这片月下竹林,唯留煞白的月光在雅拉盾日寂寥的身躯上微微反射着幽光……

泪水不住滴落在久不见阳光的地上,虽然与雅拉盾日相处时间并不多,但可谓是过命的交情,几次三番救下众人,同时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好人,特别是善良的好人之间是会引起共鸣与感应的,可这种感应却要在今夜被斩断!怎能不使四人痛心疾首扼腕叹息!

兽群偃旗息鼓神情漠然地看着场中一切,对于这个并非心中所想的局面倍感荒谬,对于自己的德义根基缺乏信任,对于这位追随了这么多年的长老变得陌生。一时间百感交集岿然叹息!

“劫尘,这么多年过去,你受累了……”

一个年轻却极富磁性的声音回荡在月光下,穿梭于竹林间,激荡在众人心。众人想寻找这声音的根源却茫然无绪,但声音却并未停止。

“放下执念吧好兄弟!族群虽盛,好战必亡!与世无争、偏安一隅才是咱们貊熊一族的未来,战士的最终归宿并非决定生死的疆场!而是勘破争执的内心安宁……”

原本清晰生动的声音开始逐渐稀薄、颤抖,自感乏力的音源便加快了语序。

“我虽少年得志睥睨四野,却也终究不过带领强大的貊熊一族在这暗流涌动的南疆闯出名堂,然而使我熊族能在折戟沉沙后衍衍不熄的却是你呀劫尘!放下那些冤冤相报的仇恨,还像这八百年来这样的带领族众吧!在这熊族福地永永远远地安守内心的宁静吧,追求属于战士的终极崇高……高……高……”

声音逐渐忽微辽远,最终消失在月光下,沉默在天地间。正中的玉蝉也以偏移了分毫,映在雅拉盾日胸口的淡淡幽光随即黯淡下来。婆娑的泪眼却被仰面朝天一动不动的雅拉盾日阔长的手指颤抖所截流,继而是手腕的转动和脖颈的轻摆,接着便是宣告依然健在的、伴着血丝的重重咳嗽,直待咳出些凝重血块方才背依祭坛坐起来微笑着看向众人。

四人先是一怔,然后拔腿疾奔涌在雅拉盾日身畔,五人由悲转喜在雅拉盾日宽广的手臂间抱在一起,伴着泪水哑然大笑。围拢的群兽也被眼前的所震撼,更为见证一名战士的不屈而欣慰。

但只此一瞬,大家便想到了老者,果见祭坛另一侧的一簇断竹桩前斜倚着甲胄撕裂、散发披肩、口殷鲜血却面带微笑的长老。兽群围拢在老者身侧焦急不安,反倒是老者喘着粗气,谈笑风生的安慰众人。夜雪几人搀起意欲起身的雅拉盾日,挤开围拢的群兽颤巍着走向老者,随后挣脱守约等人的手臂,几经蹒跚后朝着老者躬身下拜,迎着老者的微笑并肩坐在其身侧。

二人哼哼一笑后畅快大笑起来,雅拉盾日伸手去握老者手臂,可抓了几次却发现空荡荡并无一物,至此众人方才注意到老者的右臂已经齐根断掉。雅拉盾日一惊之余轻蔑一笑:

“让你逞强!”

强字刚一出口,只闻砰然一声山裂石碎!原来雅拉盾日竟然提起右手运起修为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左臂齐根斩下!虽说雅拉盾日乃神山所化,断裂的碎臂稍后还会自行长出,但这份疼痛却与断臂之苦无异。老者笑骂一句后二人紧握双手惺惺相惜!

“小子,吾王惊宇的这幅宝甲如何呀?可还凑合?”

“也就那样吧!差点阻挡我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那要不扔给我得了,免得影响您发挥。”

“脱来脱去怪麻烦的,只当聊胜于无吧!”

哈哈哈哈——

二人对话之后更是畅快愉悦、疏阔大笑,众人虽然听的一知半解,但还是被二人这番正欢反说的幽默感所感染,霎时间欢声笑语传遍这处南疆边陲的绵绵竹林。

其实这长老口中所提到的熊王宝甲便是此刻穿在雅拉盾日身上的“反伤刃甲”此甲乃噬铁貊熊一族先天独有!这一族本就体质坚韧,更在腹内生有熬炼铁竹的肉鼎,此物本是便于貊熊一族进食坚硬的‘圆叶扁杆竹’所生,但在其炼化提炼之后便能产生使皮肤、体毛铁化的宝甲。可这些铁质又是从何而来呢?其实此间处于西昆仑地界与南疆地界的交接部分,流经此地的小河更是源自昆仑山麓,而昆仑山麓的寒铁正是各大炼器仙、凡所趋之若鹜的神物。经年累月所携带下来的铁质在这处开阔地随水流的平缓而沉积,再被生长在河两岸绵延数百里的‘圆叶扁杆竹’所吸收,这些坚硬如铁的竹子再被貊熊一族所食用,久而久之,便生成自已抵御和返还伤害的原生刃甲!

而这些刃甲一经生成便会伴随本体一声,直至魂消身殒方才褪下。但这一天赐貊熊一族的护佑在混乱的南疆反而成了被争夺的重器神兵,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由此才有了当打之年的熊王惊宇莫名身殒,才有了长老劫尘带领族众退出南疆偏安一隅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大致也就是这样吧,之前不告诉你们是担心你们知道这些秘密后止步林间不肯远涉南疆,现在听闻惊宇那一席话实在是惭愧汗颜、觉今是而昨非呀!或许我们苦苦追寻的战士荣誉真的是不在彼而在此,再一个老朽如今这样再去闯荡南疆怕是要被笑掉大牙喽!”

老者讲完一大段老掌故后微微晃晃肩膀以示自嘲,只逗得众人大笑不止。群兽倍感轻松心情愉悦,想起这段过往的长老虽然厚德持正,但总觉得其内心压抑而政令严苛,此刻释怀之后大家第一次心心相印毫无保留,故能欢畅无比。说来也怪,兽群在心中却并不因为长老的由严转温而怠慢,反而在原有的恭敬基础上愈加忠贞效命。如此这般倒也不失为一件值得称颂的幸事!

“劫尘前辈老当益壮,在下若非得熊王惊宇所助,早就成了您的拳下亡魂了,即使此刻失去一臂,那也是世间难觅的一等好手。所以这不下南疆并非力之不继,全因心宽地阔淡泊名利尔。”

“好小子!看来你小子不仅得到了我王惊宇的旷世宝甲,更是得到了他的能言善辩呀!哈哈哈哈……”

卷六风燧石——彝燃净梵

众人再次随之笑作一处,眼见着明月将近沉入远处竹林,夜雪借上前为老者止血之际进言:

“貊熊一族果然深受苍天垂怜,前辈经此断臂之伤却能自愈止血,如此坚韧体质令人倾佩。按说我等相聊甚欢晚辈本不应该扫兴请辞,奈何身承师命不敢久留,还望前辈俯允。”

老者沉吟一会后站起身来,振臂一挥群兽围拢起来大肆咆哮,吓得丫头向后一退,紧贴玄策衣襟战战兢兢。忽而战歌四起从中让出一条通道,劫尘高举雅拉盾日手臂,二人迈着雄壮步伐在众兽的瞩目下向南走去。夜雪四人跟在二人身后,吟唱战歌的兽群更在四人身后,直送出数里,待三次请求留步后老者方才驻足。临别之际老者放开雅拉盾日,却上前对着夜雪说道:

“若非阁下自有修行法决,此等正气盈胸必成疏阔爽朗的战士!老朽虽然愿意放下过往,带领族众长安此间不问凡尘,但对于当年之事犹自如鲠在喉!汝等既然远涉南疆,可否请求代为探察以了却老朽八百年来的心事!”

当着群兽之面,实在难以下拜,但老者光明磊落冤直有报,直接下拜。不过夜雪冰雪聪明,又对其为人倍感崇敬,一个箭步上前借握拳之由阻止老者下拜。

“前辈所托吾等铭记于心,再者吾弟身负熊王惊宇宝甲,虽无师徒名分却有师徒之实,于情于理该当如此。保重!”

众人抱拳之后借着月光再次踏上征程。战歌送别,松涛鼓舞,前路漫漫,心坚意切!

既然已知竹林深处的威胁解除,五人便不再摸索在这密林深处,皆纵上林梢御风踏竹而行。如此一来这速度便快了岂止数倍,破晓时分便远远看到密林边缘处的巍峨山峰。

当晨光沐浴衣襟之时,五人临近山峰边缘,只见此地的山势与之前所见皆不相同,犬牙交错如剑似笋,大者径长数百丈,小的只有数丈见方,势若锋刃千针,突出地面直刺天空。山峰下层多山石而少草木,上层则不然,草木繁密、藤蔓千姿,虽说看起来颇觉怪异,但这逼人的灵气又令人心驰神往不敢小觑。

竹林渐渐稀疏,刺峰渐次繁密,及至日出时分,借着朝霞可以清晰看到目之所及无穷无尽的竹林变为目之所及无穷无尽的刺峰,委实壮观令人无不嗟叹这造化的鬼斧神工。

“星南玉斑蝶!”

夜雪突然地惊呼令几人一阵紧张,不过随即从那少女惊喜的口吻中平静下来,接着便又听到:

“还有蝶翼凤金花!原来天下间真的有这么神奇的花朵!”

众人寻声望去,果见前方不远处的峰顶上有些粉红、霜白、亮金等色花朵,待走至跟前却又看到是各***附于草石之上,美艳动人,无不惊呼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蝴蝶!等到咫尺之间时却又看出是货真价实的花儿。却无论在颜色、形状上均与蝴蝶极为相仿。

夜雪、丫头难免少女心爆棚,趁着如此奇景、如此朝霞带着无限美好之情,飞身跃上峰顶个采集一把方才满意的环顾四周,果然峰顶上的景色更加美好,不仅视野极为开阔,层次感更是分明。二人开心之际更是招呼三人一同前来,走了一夜正好有些疲惫,五人便在这二三十丈见方宽、百丈来高的峰顶巡视了一圈后,寻一处临近边缘的花海坐下。微风不燥霞光万丈,一时间心旷神怡诸般俗务今抛脑后。

“以后天下太平了,我们就相约在这里修行吧!”

向来冷静端庄的夜雪突然说出这些话来倒是头一遭,然而众人的心境何尝不是与之一样。丫头更是接过话茬道:

“最好是一人一座山,最好还是挨在一起,平时各自修持,想你们了就相约一起聊天嬉戏!”

丫头说着说着竟在哥哥怀中美美睡去,其余四人虽然也觉得疲惫,但眼前美景如斯实在是不忍就此睡去。待金乌完全自海中跃出,众人不约而同地收起眺望的目光,玄策低声说道:

“姐姐,此间虽美却美得不太真实!你看这诺大的一片峰林,眼光明媚的早上竟然毫无鸟雀、走兽的鸣叫,显然是有悖常理的,我等不能不防呀!”

说话间远远传来一声苍凉的猿啼,千回百转呜咽寂寥,只此瞬间众人心中的千般哀愁涌上心头,单纯的雅拉盾日更是流着眼泪小声哭泣。不等众人安慰,安静的山峰间已经热闹起来,各种鸟雀、虫鸣、兽吼不绝入耳,几人随即收拾情绪面面相觑。

“还真的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呀!”

玄策声调轻浮调侃似的说完,众人微微一笑后守约接过话茬说道:

“以这个情形看,即便山中有虎,这猿猴也足以称大王!不仅群兽震恐,即便是我们也险些着了他的道,可见此猿猴确有其过人之处,不得不防!”

众皆点头称是,夜雪收拾起少女心,收拾起伤怀感,接着守约的话头:

“并且此间壁立千仞陡峭异常,守约的静谧之瞳难以有效发挥,虽然听到对方鸣啼,终究是环境陌生敌暗我明,不若我等且在休息,避过这段群兽早起的活跃期,待正午时分匆匆离去吧。”

众人随即在这草木的阴影中默默睡去,可刚睡了一个时辰便被毒辣的阳光炙烤的醒了过来,一个个汗流浃背皮肤生疼。

“姐姐曾说南疆终年酷暑,深居青丘之时总觉得不可思议,如今看来姐姐诚不欺我!”

丫头抹着额头汗珠略带抱怨地悻悻说道,众人虽然嘿嘿一笑但心中无不认同,不过好消息是南疆真的到了!

五人商议之后从峰顶飘落地面,果见此地的植被与之前所见完全不同,大多高大挺拔枝宽叶厚,夜雪自动当起向导给众人讲解眼前的花草。

“这株特别挺拔的大树应该就是九里醉月芸,树高十丈有余,果大三尺不止,据说常有仙家取其果实酿酒,可一醉数日不醒;还有这个,比它矮一点那个估计叫做七叶菩提番,一杆七叶一叶七瓣,乃梵净山特有植物。梵净山?”

夜雪说到梵净山后不由自主的惊呼一声,众人本就听得云里雾里,再听这声惊呼愈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夜雪环顾四周后小声说道:

“梵净山中有种特有神兽,名唤彝燃梵净!可惜书中多有亡遗并无图解,我又翻看粗略,完全不知道此兽的形貌特性。可正因如此更不能放松警惕掉以轻心!”

卷六风燧石——听觉幻术

守约在附近放置静谧之瞳后,五人寻一处树荫,枕着葱绿草地呼呼睡去。夜雪轻捏法决在众人周围布下冰墙以消暑气,随即沉沉睡去,直睡到未时之末申时之初,冰墙消融殆尽四人再次被酷暑蒸醒,醒来却发现姐姐破天荒的仍在睡梦之中。

“嘿嘿,好不容易见姐姐比我们还睡的久,可真的是破天荒头一遭呢。”

丫头吐吐小舌狡黠地说道,逗得众人暗暗发笑,不过守约笑至一半立马笑容凝固,速速跑到姐姐身边大声呼唤姐姐,呼唤、轻推好一会后夜雪方才醒来。

“姐姐,你还好吗?”

守约急切问道,夜雪揉揉眼睛显得有些虚弱。环视众人后示意众人莫要担忧,缓了一阵后微微说道:

“无妨,想是重伤未愈,在这南疆酷热之地伤势恢复的慢而已。”

夜雪说的轻描淡写,可愈是这样守约心中愈加不安,立马接过话茬:

“姐姐质性阴寒,一身法决更是冰霜雪域,在这南疆酷暑之地本就受限,重伤未愈又接连苦战,甚至连休息也要为我等布下冰墙消暑,身体如何吃得消呀!”

说到动情处更是眼圈发红愁容满面,夜雪淡然一笑拍拍弟弟肩膀以示无恙。正在此时忽闻山巅猿猴啼鸣不止,一声长啸后众多呼号、喊叫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五人随即隐于树荫山石后面默默向上探察,奈何一则半山腰间时有些淡淡云雾遮挡,另一方面这声响着实怪异,虽然偶有自头顶飘过,但都是拖着长音、回荡在山峦之间,令人难以琢磨出音源身在何处。

“偶吼吼吼……”

玄策突然地激动长啸令思索中的夜雪、守约猝不及防,刚一回身竟看到丫头也正欲张口呼号,立马上前制止二人,二人一脸茫然如梦初醒。

“姐姐、哥哥,这个叫声实在诡异啊!听到这些不自觉地神情亢奋,情不自禁的想要加入他们的长啸中!”

夜雪环顾四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守约身上,悄声说道:

“你们还记得当日的灰兔赤瞳吧?”

“记得记得!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等夜雪说完,丫头想起这个朋友便忍不住大声喊道。玄策立马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丫头一惊之后赶忙用小手捂住嘴巴,同时警惕的向上巡视。守约接过姐姐话头,说道:

“不错,赤瞳的眼睛可以令人陷入梦境,属于一种神奇的幻术。与这些猿猴长啸相对比的话,甚至可以将其细分为视觉类的幻术。”

“不错!这些啼鸣是否可以归为声觉类幻术?”

玄策刚刚深陷其中,自然颇有发言权,不由自主地被声音所操纵,可不就是幻术嘛!

“但这些声音致幻效果又与赤瞳的井然不同!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早上在峰顶时听到那一声悱恻忧郁的嚎叫,当时只当是猿啼凄凉勾起伤心往事,如今看来绝非如此!”

“这些是操控情感的听觉幻术?”

守约听完姐姐的分析之后,捅破最后的窗户纸一语中的。不多时后叫声又变,一股阴暗的消沉之意扑面而来,若非几人正在商议此事而有所准备,此刻多半已经百无聊赖的呼呼睡去了!

五人赶忙就地取些绒草,搓揉之后置于耳内以减若这些啼叫所带来的情绪变化,尔后起身上路速速避开这段是非之地!

一路上唯闻猿猴鸣啼而不见百兽声响,直到日暮时分长啸方才稀疏、消失,身畔也终于响起些虫鸣鸟叫之声。五人取下耳塞揉揉耳朵继续上路,只见夕阳如炬美不胜收。

“看来入夜后猿猴便不再啼鸣,趁着晚来清凉速速赶路!”

夜雪说完众人称是,脚下生风腾起云雾,在这刺峰参差的山峦间疾驰南下。想来南疆风俗地理有异,众人并未对西方忽然暗下来的夕阳有所警惕,夜幕瞬间拉开,玉蝉却久久不见。

忽而狂风大作,木枝摧朽绿叶横飞,于山间扯着呼哨响在耳边。五人不得不放慢脚步,可刚一落地就发现此处的地面较之于白天时走过的硬质实底大不相同,松软的泥沙地、低矮蓬松的阔叶灌木丛、纵横交错的溪流小河,并且随前行的深入愈演愈烈。

继而雷声轰隆,风势较之前更加猛烈,须臾间大雨倾泻而下,豆大雨点披头盖脸直打的人难以睁开眼睛。雅拉盾日将双臂向前一并,形成一面六尺多宽的“屋檐”为四人暂遮风雨。玄策一抹脸上雨水,对着雅拉盾日坚实的粗腿一拍,戏谑道:

“嘿!大头大头下雨不愁,盾山在在上头下雨我不愁!”

众人在这“屋檐”下看着大雨哈哈大笑,雅拉盾日也被逗乐顺手调侃起玄策来,将膝盖轻轻一提,把玄策顶到“屋檐”边上方才收回,玄策也很配合的赶忙转身抱紧大腿,再次引逗的几人哈哈大笑。守约看着如注的大雨略一沉思,随口说道:

“这南疆天气还真是孩子的脸,白天烈日炎炎晚上可就瓢泼大雨,实在是怪异的紧!”

一席话看似无心之谈却勾起夜雪的思绪,按说几人也是久历凡尘的“社会人”对这天气变化虽说做不到敏锐笃定,但也不至于这般狼狈。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莫不是有什么……

“小心!此地必有高人!”

守约急促又压低的喊声打断夜雪的思绪,众人立马戒备起来,雅拉盾日领着众人环顾四周却是毫无发现。想来也是难免,暴雨倾盆的雨夜视线本就极差,空中更是风雷阵阵的又掩盖了可能存在的声响,地面上积着雨水,本就泉流纵横水流叮咚的小溪此刻的声音也变得更大,糟糕的环境阻断了众人对周围环境的观察力。夜雪立马看向守约,守约深知姐姐眼神中的疑问,立马解释道:

“沿途放置的静谧之瞳刚一探察到动向便被破坏,可见此物若非见多识广蓄意破坏,便是极善就地隐伏的好手。此刻敌暗我明,久待于此可并不明智呀姐姐!”

夜雪微微点头后略一沉思抬头看天,众人近乎异口同声:

“峰顶!”

卷六风燧石——朝晴夜雨

事不宜迟,随即一个纵身沿着岩壁向上攀越,不多时便已抵达山顶。不大的山顶在经众人确认安全的前提下,齐齐立于边沿向下俯视,山风呼啸暴雨倾盆,借着偶而亮起的闪电白光,可以看清楚山下的动向,可毕竟闪电亮光只是瞬间来瞬间起,难以看的真切,时常出现这一刻闪电亮起似乎看清有异物,下一刻闪电再亮起时又空无一物。数次之后夜雪为避免不必要的恐慌之情,招呼众人不再探察。可众人刚一回身走至峰顶正中,却惊闻守约压低了声音道:

“来了!咱们上来之时我在原地布下静谧之瞳,和前几个一模一样,有物体接近并破坏,整个过程极其短暂难以有限分辨,只能粗略测得此物体态颇长!”

众人随即心头一凛,敌在暗处已经到脚下了我在明处却毫无察觉岂不令人恐慌。夜雪不及细想立马说道:

“自入夜以来便不再听到那猿猴啼鸣,想必此物非夜行之物;此刻山下敌情莫辨,我等应连夜冒雨自峰顶处向南急去。”

主义既已打定,众人也顾不得漫天倾泻的暴雨,窜出雅拉盾日的“屋檐”一道御风南行。身法加快之下这雨点劈头盖脸的力度随之增加,可对于从未雨夜出行的年轻人来说,洒脱轻狂的快感明显要大于落汤鸡般的狼狈。但毕竟是落难逃遁,众人也不好意思表现的过于激动,直到半个时辰后,玄策嘿嘿一下腔调圆滑地说道:

“哥哥姐姐们,你们说要是主上看到我们如此听话的‘历练’会不会特别开心?我们这是举一反三,自觉加大难度,在风雨中锤炼青春!”

众人无不嘿嘿笑将起来,正笑之时守约被这冷风激的打了一个喷嚏,少年捏捏鼻子后乖乖巧巧地说道:

“主上,主上,玄策可不敢再戏谑调侃了,大晚上的,您老就早点休息吧。”

此言一出,大家也不在抿嘴浅笑了,一个个迎着暴雨大笑起来,豪迈之情干云直上,粗犷之意跃然云霄,趁着夜色一路南行,将一整个风雨远远甩在身后。

直到卯时三刻暴雨渐渐减小,漫天浓云也随夜幕一并褪去,待天色转亮后洒落了一夜的雨悄悄收住,东方泛起肚白,进而朝霞裹着金边晕染着半个天空。几人互相对视后不禁再次哈哈大笑,一个个落汤鸡的模样还真是如同逃难的难民般狼狈不堪。随机按落云头寻一处并不甚大的峰顶歇脚,在众人巡视峰顶以检验是否安全之际玄策一个瞬身跃下山峰,待众人寻一处灌木环绕的草甸后,只见玄策已经抱着两个各三尺见方的巨型果实笑嘻嘻的走回来,对着众人嘿嘿一笑开口说道:

“昨日听姐姐说起时我就对这果子垂涎三尺,奈何时不我待未能品尝一番,来来来,咱们呀不酿酒,只吃酒!”

玄策说着便拿出钩镰划开果皮,莫说玄策了,几人谁能不想品尝一番?即便是为众人讲解此果的夜雪也只是闻其名而未尝其实。且说此果当真不凡,表皮虽薄却坚硬如铁,剖开之后那果肉致密坚实,颜色暗红飘白晶莹欲滴。玄策赶忙切下一块递给姐姐,而后给妹妹、雅拉盾日、哥哥,分完之后自己批下大块,小口品尝一下,果然浓甜无比名不虚传!

甜美的食物最容易使人忘却伤痛而心情愉悦,守约大快朵颐之后不忘予以褒奖:

“果如姐姐所言,此果异常甘甜、质地坚实口感出众,以此酿酒确实足以使人长醉三日不愿苏醒呀!”

众人无不附和称是,夜雪、守约、玄策、丫头合分一果,雅拉盾日独享一果,吃完之后又饮些叶尖清露,浓浓的满足感油然而生。眼看着是大好天气,几人除去外衣悬于灌木之上,一则方便晾干,再者正好遮挡即将来到的炎炎烈日,好让这次的睡眠更长久一些。

可待众人刚要睡下,与昨天清晨相同的拉着长音的猿猴啼鸣再次响起,紧接着便是鸟兽欢腾、鸣叫的嬉闹之声。几人心头一紧,赶忙察看四周,虽说此地的山峰与昨日有些相似,但毕竟不同,再经冷静地分析后随机否定了因中了幻术而致使昨日重现的可能。而此刻的当务之急便是究竟是像昨日一样避其锋芒,还是应该静默于此静观其变。

商议了一番后,夜雪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天来对方都是只闻其声而不见其迹,无非两种原因,其一便是此物着实身姿轻盈、擅长隐匿攀援而不见踪迹;其二就是此物并不愿与我等正面交锋,只是通过声音来传递信号,以此迫使我尽快撤离。可综上之后,无论哪一种情形看,暂避都是最好的抉择!

五人重新整理衣物飞身下山,却见这山下的情形竟与昨日大同小异,而不见昨夜那种泉流水源的纵横交错之象,地面虽有些许水渍,却只是如同晨露般浅薄,风过山谷透着几分雨后的清凉,遂不再理会山谷间回荡的鸟兽啼鸣安然睡去。

同样被午后的暑气蒸醒,众人大汗淋漓的从睡梦中爬起来,晾晒的湿衣服早已干透,遂趁着正午时分上路南行。走不多时忽见夜雪停住脚步,面色沉重地看着路旁那株叫不出名字的奇异花草。

“鬼蕉蜘蛛兰!”

夜雪思虑良久后默默说着,花如其名长的颇为怪异,枝叶形如芭蕉高大宽阔,可那花蔓之间却如蛛丝般缠绕着层层白色条带,花色紫红形同蜘蛛,若非早有心理准备还真会错以为是些蜘蛛攀附于蕉叶之上呢。此花虽然怪异,但常理来说也不至于令夜雪如此凝重,除非此物大有来头!

“鬼蕉蜘蛛兰乃南**有花木,此花奇毒无比,与另一南疆毒草‘蟛蜞蜈蚣菊’旗鼓相当。常言道‘毒草所居处多有毒物生’吾等不可不防啊,切莫轻易碰触周围花草!”

草木遮盖下的道路委实难行,可临近申时,冒然御风腾云又容易暴露自己而引起猿猴的注意,只得采取趴云之态在草木山石间往来穿梭。正是烦闷之际,忽闻玄策大声呼喊:

“姐姐,走这里!我们走这里吧!这条大路特别好走!”

众人循声望去,果见于那树荫之中藏着一条宽达丈余的开阔大路,如巨犁耕地,犹如滚石碾压,开阔硬实颇为好走。照例说于这荒芜之中突然出现此等大道绝非偶然,甚至可以说是反常,但几人一路走来不停地躲闪草木确也惫懒,夜雪仔细察看了大道之后又将目光转向守约,守约轻轻摇头以示布下的静谧之瞳并无异常,夜雪环顾四周,四围以及头顶皆被枝叶环绕,遂面露警惕之色轻轻说道:

“且依玄策之言走这条路吧,不过这密林之间有此大道实在诡异,我等切莫大意!”

卷六风燧石——猴蟒夜斗

众人依言上路,大道端的好走,枝叶蔽日暂消酷暑,花草盈道心旷神怡。世间剧毒之物大多美艳异常,可身在毒草之畔时哪有心思欣赏,此刻居于大路再看,果然非比寻常,美艳不可方物!

果然申时初刻,沉寂了一个上午的猿猴啼鸣再次响起,声音好生狂暴,听得几人战意凌然、视死如归,昨天下午第一个被鸣啼之声影响的玄策,此刻却是最为清醒的一人,立马趁几人尚未发作之时将青草搓揉后置于几人耳内,方才平复下众人激愤的情绪。四人如梦初醒,心下忐忑不已,决定以后常备耳塞,甚至白天干脆就一直带着。

一向性格冲动的玄策如何能够避过此劫,皆因地藏王传授的那套焚心经,此经虽非提升修为、真气的练气法门,却是炼心、凝神的无上经典!取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愿心,若不能自甘将初心久置于烈火之中熬煎,岂可感受众生之苦难!因此在战意凛冽杀心陡起的瞬间自觉激发《焚心经》得以以此压制恶念,由恶从善!

显然,五人的过于平静、安然无恙引起了发出这些鸣啼的猿猴们的诧异,叫声逐渐靠近,最终在众人头顶不远处盘旋交错。青草耳塞对如此近距离声音隔绝效力明显不足,夜雪一捏法决将涡流布在众人脚下,以此减缓几人的焦躁战意,众人也随即闭目盘膝,运起修为以作抵抗。只有玄策神识稍安,但焚心经的烈火穿胸之痛使其浑身乏力,只能静默地看向天空,紧盯这声音的来源。

清风吹过,半山腰上的云雾露出一丝缝隙,一条红色亮光从眼前呼啸而过,闪进另一座山峰背后消失在花草丛中,身法之快玄策自忖难以企及,所以此物究竟是何模样、体长几何也就一概不知,只是看其往来穿梭之后,前方山脚下忽然响起石开木折之声,远远望去只见那树枝草木剧烈摇晃之后分向两侧倒伏,一阵阵“沙沙”地响声越来越远,一长串草木的晃动也渐行渐远,绕过几座山峰后终于消失在视野中。

头顶的猿猴鸣啼随之挪移,半个时辰后逐渐稀疏,最终平静下来。众人打坐结束后,玄策便将所见所闻说了一遭,虽然看的不够真切但还是描述的很是详实,但即便如此众人一时间也难有头绪。夜雪吩咐众人多加小心后,一行人重新上路,朝南进发。

走不多时便看到地上新倒伏的花草,空气中不再单纯是些花香,仔细品味的话不难发现略带着的腥味,几人屏息凝神慢慢向前探察,绕过几个山头后,丈余宽的“大路”终止在一条大河岸边。众人也不敢过于深入,附近略作搜寻后重新上路。此时的太阳逐渐偏西,为山谷留下不少阴影,众人沿着阴影、脚踩叶梢,御风向南疾驰。

行了一个时辰后,夕阳爬上西方,多半是湿气严重的原因,今天傍晚的夕阳散的格外开阔,竟然晕染了大半个天空。可如此绚烂多彩的晚霞却仅仅昙花一现,夜幕瞬间落下。

五人被这反常的一幕所惊呆,脚步刚一放缓,狂风裹着暴雨已从身后劈头盖脸倾泄下来。雨势较之昨日呈数倍增长,简直如同天河露底、大江飞瀑,众人实在没法前行,再者,由昨夜的情形看,这雨并不简单,这白天晚上截然相反的天气变化定有隐情。几人趁着刚暗下来时仅存的些许亮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临近山腰的石壁上搜寻到一处丈余宽长的岩洞。待四人鱼贯而入后,雅拉顿日往山上一靠竟然融入其中,再出现时却是在几人坐着躲雨的岩洞内壁。只见一张巨大的脸庞映在丈余宽长的石壁上,惟妙惟肖惹人发笑。

“盾日哥哥,这个岩洞就像是你张开的大嘴,准备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吃掉前来躲雨的路人,啊……好可怕、好可怕。”

丫头说完后故意做出一个怕怕的表情,雅拉盾日更是很配合的张大嘴巴,压低声音发出呜呜的声响,惹得浑身湿漉漉的三人哈哈大笑。可这风雨实在太大了,洞中的笑声刚一飘出洞口随即淹没进风雨中,可守约还是赶快对众人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来了!已经来了!”

大家立马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可唯一能够听到的却依然只有风雨雷鸣,玄策蹑手蹑脚匍匐至洞口向下俯视,可目之所及除了一望无际的黑暗,便只有偶尔亮起闪电时的一片煞白。正当玄策想把整个脑袋探出洞沿之际,忽闻一声咆哮从数十丈高的头顶向下袭来,玄策闻之一惊赶忙将脑袋缩回,刚一缩回,头顶的声音已经出现在数里之外的峰顶,紧接着便是地面传来的树木折断之声,声音越来越轻终于消失在夜幕之中。

可这些声响刚一淹没,远处山顶的猿猴啼鸣再次响起,鼓舞人心的叫声联结成片,直听的人战意勃发视死如归,玄策不等众人做出反应赶忙将青草耳塞至于众人耳内,再者毕竟此番相隔数里,声音先对较弱带给人的影响也就相对降低,在耳塞的帮助下,略运些修为便可进行抵御。

虽说看不到,但众人还是习惯性的将目光锁定于声音传来的方向,忽而电闪雷鸣,竟然看到远处的山峰之上竟然缠着一根粗壮地藤条状物体,并且从其蜿蜒向上的态势看,此物十有八九是个活物。

峰顶的叫声愈加绵密,有鼓舞的啼鸣、有惹人伤怀消极的低吟、有短兵相接的咆哮、有德胜似的尖啸,当然也有痛苦的**。闪电过境,果然如玄策所说那样,红光身法极快闪烁在山间,而长条状巨物则肤色融于夜幕下的山石草木,只有偶尔的异动可以看出这是一只似蛇非蛇的巨兽。可这一大一小却是旗鼓相当纠缠于一处,绕山而上的巨物始终未能得逞,山间闪烁的红芒也未能将其赶下山去,可这僵持之下受伤害的却是山川草木、却是鸟兽虫鱼。

轰——

一团烈焰瞬间自山顶再向上的数丈处喷涌而下,如同火山喷发之后的滚滚岩浆顺着山体向下流去,蛇型巨兽一阵哀鸣后明显向下褪去甚远,怎奈大雨倾盆之下这些烈焰的效用大打折扣,火势也在波及到半山腰后渐行渐弱。忽闻一声粗重嘶鸣,在火光的映照下,只见一汪闪着火星的青紫色浓烟由上而下,迎着烈焰针锋相对。

浓烟来势汹汹,虽然身居下位看似劣势,实则借助烟雾上行的原理而扼守顺境。不过这些致使烈焰范围、力度降低的大雨好像也会削弱浓烟的攻击力,因此二者便在山腰略微向上的地方对峙起来。可这相交之后的冲击波却瞬间将方圆数里的大雨截断,在这段高达十余丈的截面上,上层的雨被冲击波中的热量汽化,变成滚着热气的白雾四处弥散,待其下沉到冲击波所形成的横截面以下之后,再次遇冷凝结成雨水向下倾泻。

这个空间内生长的植被立时枯萎、软化,处于此间的夜雪几人险些被扑面而来的蒸汽烫伤,夜雪只得强运法决将冰墙封在洞口,以此保护众人免遭其难。双方的对峙尚未停止,周围便又发生其他的对峙,依声音判断的话,大概在周围的山峰中有五七处这样的对峙发生,摇旗呐喊、助威声援的更是不在少数。

卷六风燧石——栖凤盟誓

吵嚷着、对峙着,折腾了一夜直至黎明时分方才偃旗息鼓,夜雪叫醒睡着的弟弟、妹妹,众人揉揉眼睛看着因冰墙消融而传进来的亮光,听着洞外淅沥的雨声,颇为困惑的望着姐姐。夜雪面色苍白,深吸一口气后慢慢说道:

“连日来的昼夜、晴雨交替,目前来看绝非偶然,昨晚持续一夜的对峙更是这一猜想的有力佐证。我等夙兴夜寐连日奔波之下,若非昨夜变故当在今晨时分抵达此行的目的地栖凤山!如今看来,此地绝对是南疆重地,多方势力在这附近盘根错节、互相攻伐,所以今日的行程势必暗流涌动、充满危险,吾等当以苍生大业为念,谨遵师命莫负承诺,路上多加小心,切之甚之!”

夜雪虽然脸色苍白,可神情却相当凝重,众人视此情形也不敢等闲视之,立马收起轻浮神色长跪抱拳答道:

“谨遵姐姐教诲,牢记师命不忘初心!”

夜雪满意点头,随之身体一晃竟然喷出一口鲜血,向后一趟斜倚石壁、有气无力,洞口不断消融的冰墙更是轰然坍塌跌下山崖。众人赶快上前搀扶,雅拉盾日更是意欲上前而忘记了自己体态的庞大和山洞的狭窄,着急之下一头撞上石壁。夜雪摆摆手,示意众人莫要惊慌,挣开众人手臂颤抖着起身,虽然虚弱但声音仍然有力:

“莫要耽误时间,姐姐没事,还能走!我们这就出发吧,争取天黑之前赶到,好做下一步安排!”

“姐姐,不是弟弟驳您面子、不听您安排,而是这一夜又加一晌的,大家又饿又渴的,常言道:远行者备在前。您看要不我们稍事休息,采集点野果、雨露充饥后再行上路吧?”

守约此言一出众人随即会意,皆附和称是,夜雪岂能不知,但弟弟的这番言论有理有据、有情有意,实在让人难以驳斥,随即点头准许。守约、玄策、雅拉盾日心照不宣地外出寻找食物,一出山洞果见外面狼藉一片,木摧枝断、山崩石裂,远远望去数里之外的山峰一片焦黑,仔细看时不难发现山峰之上勒出的一圈圈丈余宽的凹痕,湿润的空气中满是硝烟的酸腐的味道。

守约担心此间的野果已被昨夜的对决所污染,再一个也准备晚点回去,好让姐姐有时间调息打坐缓解伤势。历经这些磨砺之后,三人的修为早已突飞猛进,往来三十余里不过是须臾之间,采集完毕后在山下盘桓许久,约莫着姐姐调息够一个小周天后方才上来。

果见姐姐面色红润许多,三人取出‘九里醉月芸’的庞大果实,剖开来分食完毕,又饮些朝露然后上路。天空略呈灰蒙蒙一片,太阳挣扎着想要露出脑袋,细若牛毛的小雨倒让今天的行程颇为惬意。

夜雪为使众人安心,故意比平日加快了步伐,一行人腾起云雾穿梭在山间云海。殊不知夜雪目前的身体状况可谓极不乐观!重伤未愈又连日消耗真气,再加上一路鞍马劳顿,体内本就空乏的真气只出不进,安能不加剧内伤!但作为这支队伍的领导者、指路人,她不能倒下,不仅不能倒下,还得传递出并无大碍的信息,以此稳固众人的信念!毕竟连日来的怪事早已预示接下来的危机,无必死之心定难虎口拔牙!

可今天这路上却是出奇的顺利,不仅毫无猿猴啼鸣、丈余宽印痕,甚至连鸟鸣走兽也是一概全无,将近正午时分细雨收住,天刚放晴毒辣辣的太阳便在头顶打转。众人只得降低飞行高度,打算借着树荫来躲避日光,可刚一将至山腰,一层云雾便不薄不厚刚刚好地挡住烈日。几人无心理会这些怪象,只是加紧步伐向前疾驰,将近申时初刻,无人下意识地取出青草耳塞至于耳内,可一个时辰后仍然听不到一声猿啼,几人面面相觑后取出耳塞。对于今日的反常态势,众人心中皆有疑惑,但此刻并非讨论此事的时候,毕竟与日暮时分感到此行的目的地相比,其他的事暂时都要搁置一边。

当第一缕夕阳浮荡在天空之际,一座远远大于步入南疆后所见山峰的巍峨大山呈现在众人目之所及的远方,不仅高度数倍于路上穿梭而过的山峰,宽度更是千百倍于这些刺峰,不过自远处整体视之的话,这座大山依然属于这群刺峰的构建类型,只是在长宽高上大了太多太多。

“姐姐,想必那座山便是栖凤山吧?”

夜雪按定云头,深深喘了几口后对着玄策弟弟说道:

“从方位和行程看大抵是错不了的,但这一路上却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没错!照理说‘栖凤山’乃南疆神山,必定属于南疆各方势力必争之地,可今日这一路上竟然毫无波澜,仿佛故意让我等进入此山一般,不可不防呀!”

守约接过姐姐话茬言明心中所虑,众人站在一处望着前方,只见此山确实巍峨,远高于周围围绕着它分布的那些刺峰,大有众星捧月之势,山顶彩云悠然,万丈祥瑞之气弥弥不散,着实不失为一处灵气充盈的道场福地。看了一阵后夜雪将目光转移到四人身上,最后定格在雅拉盾日。

“若依先来后到讲,你入伍最晚该当叫你一声弟弟;但从成道先后看,你远远早于我等脱去凡胎合当称呼你一声前辈。一路上我等要么支吾应对,要么直呼其名,今日福祸不知,夜雪恐以后难有机会言明,今日我就乾纲独断一次,取二者的折中来称呼。我等不仅各自有自己的师傅,更是以天道为师,那就姑且称呼你一声‘师兄’吧。”

夜雪言辞真挚眉目含情,雅拉盾日听到涕零沾巾。因为他知道,这时候才是这个团队真正接纳了他,他通过了重重考验,终于不再是形单影只的孤独者了!

“师兄……”

四人也随着姐姐的称呼开心的对着雅拉盾日喊道,丫头更是开心的向上一跃,一屁股坐到雅拉盾日肩膀,亲密地依着他的脑袋嘻闹不止,逗得守约、玄策朗声笑起。夜雪沉吟之后,接着说道:

“师兄,前路过于危险,我等生死不明,实在不愿让你随我等一道冒此风险,不若就此别过吧!山高水长,若侥幸险中求生,吾等再聚不迟!”

众人的笑声立马凝固,半是惊愕半是伤怀的看着姐姐,只有雅拉盾日深情持重,对着夜雪缓缓说道:

“夜……夜雪,你能叫我一声师兄,说明打心底是接纳了我,可我雅拉盾日其实贪生怕死之徒!师弟师妹们有难,师兄更应该身先士卒同仇敌忾!要死我们一起死,若侥幸死里逃生,那就接着走下去!”

几人没想到一向呆萌木讷的雅拉盾日此刻竟然化身雄辩之士,一席话有理有据、有情有义,不容辩驳、不容置疑。夜雪双目绯红,众人何尝不是眼眶含泪,五人便在这距离南疆重地‘栖凤山’不远处的夕阳下拥在一起。

卷六风燧石——别有洞天

五人保持机警再次上路,果然在山脚下深潭边上看到诸多异兽,兽群大抵分为两大阵营进行对峙,众人立时明白一路上静悄悄的原因所在,可这些汇聚于此的兽群虽然严阵以待却静默恪守,于那粗犷之中倒显出一份文明。众人观察良久并不见真正统领之人,双方阵前立着的也只是几个刚脱本体不久的初等修仙者,其身后更多是一些初得神识的珍奇猛兽。

几人对视之后轻轻摇头,将目光定格在前方的高山之上。遂屏息潜行绕过众人,沿着峭壁趴云而上。山高势险,其下又多群兽拱卫,五人并不敢迎风疾驰,直待夜幕拉下之时方才临近山顶。夜雪几人暂且停住,玄策一甩勾镰将钩锁轻轻挂在石壁上沿,随着勾镰收缩缓缓上行,屏息之后探出脑袋,却赫然发现整个山顶除了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之外,静悄悄地空无一人。回头轻声招呼四人后一个闪身跃上峰顶。

五人上得山顶后也不敢呆立于此,忙寻一处低矮粗壮的大树蹲伏观察,良久之后确认此间果真是空空如也。各种疑问瞬间浮上诸人心头,若说此山不是栖凤山的话,峰秀如斯也必为不凡之地,再者山下群兽聚集而静默不发,亦足见此处的非同寻常。打定主意后夜雪压低声音对着众人说道:

“种种迹象表明此地绝非凡俗之所,冷清如此必有诡异,我等切不可轻率大意,当匿迹潜行以探查此间。”

众人点头称是,着守约、玄策形成侦查二人组在前先行,雅拉盾日、夜雪、丫头远远殿后跟随。且说这山顶着实怪异草木葱翠却杂乱无章,显然属于久置荒芜之地,除了视野辽阔之外并无生动之处,可那些流云彩霓却如何能够发自其上?思虑之间守约、玄策已经有所发现,众人赶上前去,果见这荒芜之中藏着一条大路,说是一条路倒不如说是“莽道”,此道夹于两排参天巨木之间宽达数丈,道上草类单一纤细柔软,且看得出时有人迹踩踏而呈倒伏之状。

夜雪识得此树却不知此草,这些树便是南**有的‘虎刺铁棠柳’树干高大多生棘刺,枝叶垂髫若柳扶风,可谓是集刚柔于一体,令人视之肃然起敬又神情怡然。五人不敢冒然走在路中,只是沿着树下前行,走了好一会后道路开始呈下行趋势,又走一阵后两边的大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两侧坚实的石壁,地上的青草逐渐稀疏,终于便成一整块光滑平整的岩石。

守约不再习惯性殿后,而是借助自身特性隐匿行迹远远走在前方探路,再走一阵后,由两侧岩壁形成的“山谷”变为四面环山的洞窟。洞中寂静空旷除了各自的心跳外并无一点声响,坦白讲几人心头曾经闪现过回头的念想,但深入于此的探险所带来的刺激感又催促着众人的脚步,使其无畏的走向未知的深渊。

又走了好一会,石窟中渐觉清凉舒适,不久之后甚至听到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小半个时辰后,一条瀑布横亘在众人眼前,水势甚猛自上而下冲击着石壁,再由地面两侧的孔隙流入暗河,但这瀑布流速显然稍大于排水速度,故而在这处下行的石窟中形成一汪齐腰深的水池。

旋开火折子看的话池水清冽凝碧,偶有小鱼往来穿梭,但在黑暗中观察的话却是黑水一汪惹人警惕。雅拉盾日敲敲石壁,一句声音判断,此刻大家已经深入腹地,四围的石壁厚不可测,断不能破壁而另觅他路,遂带着失望又欣慰之色对众人说道:

“依我对山石的了解,此刻我们至少已在数百丈深得地下,前方已经无路可走,不如速速折返,以免被他人抄了后路,那可就成了瓮中捉鳖了!”

不等众人回话,丫头直接扑哧一笑,抢先接过话茬:

“师兄,可不要带上我们啊!这是瓮中捉你……”

几人面面相觑笑作一处,直笑的雅拉盾日莫名其妙举手无措,不过这瀑布声委实响亮,再由这洞窟进行放大传递,很快就将众人的笑声吞噬进哗哗的水声里。

对于这种构造的石窟,别人不晓得,可夜雪几人却是熟悉的紧!与那水帘洞天的布局颇为相似,只是运用手法过于浅陋,颇多狗尾续貂之嫌。试想这么一处布置精巧的洞窟,却在这什么深得腹地有一道瀑布,岂不是大有此地无银之嫌?玄策看着雅拉盾日,坏笑着说道:

“师兄,你可有胆融进那水帘之后的石壁上?”

雅拉盾日天性质朴却绝不愚钝,被玄策调侃之后立时有些顿悟,不等众人阻止,一个箭步趟过水池,将头迎着瀑布一撞,瞬间将半个身子埋进其中。突然雅拉盾日留在瀑布后面的半截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众人大惊失色赶忙冲过去抱腰抱腿,意欲将其拔出,同时捏起法决防御瀑布后面随时可能窜出的未知危险。

噗通——

哈哈哈哈——

笑声中众人全部跌坐进齐腰深的清水之中,几人立马明白是雅拉盾日在使坏调侃,全部抄起池中之水打起水仗,丫头更是假装生气地嗔怨道:

“这是什么师兄,坏师兄,以后叫你师弟好了!”

众人嬉闹一阵后,尽扫一路走来的紧张和疲乏,雅拉盾日举起双臂,穿过瀑布后向下倒去,众人一惊之下忙越过水帘探察,这才发现数尺厚的水帘后面竟然有一道数丈宽、深不见底的嵌沟,若非雅拉盾日扑在嵌沟之上以身体架起一座桥来,还真容易令人失足坠落。冷汗之余再想起那一汪齐腰深地清池,不仅不会再觉得其多余,甚至还会赞叹它的心机!

五人过得瀑布抵达对岸后,沿着上行的洞窟进发,走不多时便远远听到些声响,不由地更加赞叹这道瀑布的非凡功效!大家对望之后匿迹潜行,向着声音来源悄悄靠近。

昏暗的洞窟中隐隐传来些许亮光,,喧哗声愈加清晰,正当众人在心中不断描绘这处洞窟前端究竟有什么样的冬天时,一缕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几人还以为视错觉而半信半疑的向洞口处的亮光摸索,临近洞口时便听到“无耻之徒”之类的叫骂之声。

有人争执不休看似危险唬人,实则对于五人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果不其然,从他们临近洞口到遛出洞窟,全程并未引起一个人注意。而引起他们注意的却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洞外之辽阔无异于另一个世界,桃花源般的鬼斧神工震颤着众人的心灵。山川虽小却秀丽挺拔,河流虽窄却蜿蜒清冽,草木如常繁花似锦,寒潭凝碧阁楼典雅,较之外面的高温酷暑,此地简直可以用寒凉来形容,气候湿润风中常含花香满目苍翠眼里尽是美好。

第二个引起五人注意的便是山下靠近湖边的草地上明火执仗,两队人马叫骂着对峙一处。但双方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除了偶尔的大声叫骂之外,其他的对答难以听清。

第三个引起五人注意的便是对峙阵营中出现了众人所熟识的‘噬铁貊熊’只见其幻化出六七丈高的本体立于阵前,显得巍峨雄壮气势磅礴。与之对垒的另一方阵营中,前排居中的则是一条数十丈长,盘在一处直起数丈高脖颈的草石色斑驳大蛇。

卷六风燧石——大佬现身

众人屏气潜行迂回靠近,雅拉盾日融入山石之内仅露两眼,百里守约斜倚在其身侧虚化身体,夜雪、玄策、丫头三人则躲进师兄后背,如此一来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周围燃起的篝火更是将其清晰呈现。

“火蝠!……”

丫头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好在声音轻微又相隔甚远,并未一起波澜,即便如此夜雪还是再次做出噤声的手势,以免不慎被对方察觉。只见在右侧阵营的上空翩翩舞动着十数只通体褐红的蝙蝠,从其翻飞之际暴露出的北部大眼睛来看,此物确实是‘独眼火蝠’。其下一株占地数十丈如华盖般的大树上,或蹲或坐、或往来踱步的是几只全身赤红,长着青面獠牙的猿猴。几人面面相觑后赶忙悄悄取出青草耳塞以备不时之需,虽然没人敢确定这些猿猴就是前几日引起众人情感、心绪变化的元凶,但潜意识告诉他们不得不防。

而左侧阵营虽然没有这些层次感,但所占的空间范围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数条数十丈长的斑斓大蛇之侧更是有十数只通体烟熏色泛红斑的巨型鳄蜥。相较之下,右侧阵营中除了那头将近十丈高的噬铁魔兽外,在格局上已经输了一招;不过再从那数只火红猿猴气定神闲的姿态来看,在气势上倒是扳回一城。所以此番争执的最终走势,就连场上双方姑且心下没底,更别说远远观望的五人了。

“南疆本已安定,本座更是诚意十足的准许与你昼夜分治,何故再次挑起争端涂炭生灵!”

众人循声望去却不见其人,凝神细视之下方才看到有一红衣男子端坐于貊熊脊背,只因这头神兽高昂着头颅、背毛又很是浓密,所以一时间不易发现。此人既然坐于独眼火蝠之下,想必便是那地火之基的‘冥炎’是也!

可这番言辞却又使五人大惑不解,毕竟当日在昆仑西麓从‘燧火神鸦’口中得知的冥炎实乃十恶不赦的无耻宵小,如何能够大言不惭的说出这等心怀苍生之言?诧异之际,左侧阵营中已有对答传出。

“成王败寇倒被你说成是诚意十足,您这把‘火’还真是不浸到‘河’里不死心呀——”

众人寻声望去,在大蛇的头顶看到一位身着黑褐色长衣的银发男子,只见此人半躺斜坐,举止颇为轻浮不羁。加重语气的“火”与“河”字,连带那轻蔑、不屑的口吻,一个高傲自负咄咄逼人的恶者形象跃然纸上,瞬间进一步强化着众人对冥炎其人的诧异之情。是否真的误解了冥炎?还是这两人都是半径八两的恶棍?一系列疑问如同此刻天空的乌云般笼罩上众人心头。

“好大的口气啊!若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南疆万物,你以为本座会沦落到与你这种卑鄙小人昼夜分治吗?”

红衣男子一开始的言辞相当礼貌,此刻已经有些针锋相对的架势了,但对方也不是欺软怕硬之徒,立刻予以回击!

“还说什么苍生呢,咱就别这么道貌岸然了吧……都已经把生性孤傲的‘苍生’骑在身下了,居然还敢恬不知耻的说什么为了南疆!”

吼——

男子话音刚落,冥炎身下的巨兽便对着其大声咆哮以示不满,大蛇头颅向前一扬,发出嘶嘶的声音进行回击。不过冥炎却依旧正襟危坐气定神闲,末了轻蔑一笑接过话茬:

“劫世实乃本座兄弟而非仆从,我与之情同手足,尔等鲜廉寡耻、忘恩负义之徒岂会明白!”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这‘赤练铁莽’与‘鳄鬣沼蜥’就要比你聪明,知道入我麾下才能南疆称雄!不像有些东西,被人骗了却还在恪守愚忠!悲哉,悲哉……”

听到这里众人才明白这一蛇一蜥原来之前是在冥炎麾下。没错,南疆因其独特气候,此间百兽大多体态庞大力道雄浑,尤以四大火兽称雄,分别是火蝠、火猴、火漓、火蛇,火蝠便是独眼火蝠,火猴乃彝燃净梵、火漓就是鳄鬣沼蜥‘火蛇是那赤练铁莽。先前均属地火之基的冥炎所有,不过如今看来,四兽已经分裂为两大阵营。

伞云菠萝蜜上的火猴立时躁动起来,瞬间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拉长成一道红芒,一直蛰伏不动的鳄鬣沼蜥缓缓撑起身子,一只巨尾往来扫动,貊熊视此情形一挪步子亮出自己的一身甲胄,轻蔑不屑地望着火漓。

“赤练铁莽与鳄鬣沼蜥,虽属南疆四大火兽,但其特性更近于水,跟了你倒也说得过去,我冥炎也并非不能通情达理之人,但昼夜分治便是最后底线,你若一再相逼,本座岂有避而不战之理!”

冲突的钥匙始终掌握在二人手中,好在双方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终究还算克制。即便是此刻这等剑拔弩张之际,更多的还是停留在口诛笔伐之上。

“好一个大言不惭的昼夜分治,表面上伪饰成一代宗师、南疆恩人,背地里却阳奉阴违暗地中伤。你要真想独霸南疆,那就说一声嘛,咱真刀真枪来一场,看看是你的地火冥炎厉害还是我这九幽溟河更胜一寿!”

“若欲切磋本座随时奉陪!可若要论及阳奉阴违、暗地中伤,本座实在难以望其项背。只恨家门不幸,使得尔等宵小之辈有机会涉足南疆事务,侵吞掠并无恶不作,以至于尾大不掉分庭抗礼!冥炎一生磊落光明、性烈如火,何须暗地中伤更不屑阳奉阴违!”

火猴立马安然蹲坐枝干,火漓也随之悄悄蛰伏,这位曾经南疆之主的威严不容任何人践踏,空气立马安静下来。冥炎默然聆听着四野回荡的回声,仿佛曾几何时站在这里的情形。一样的安静,一样的久久安静之后有人接话,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接话的是个男子。

“来呀……给咱这位光明磊落的伪君子提个醒,省的装的久了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样的嘴脸了!”

黑衣男子言辞轻浮信手一挥,人群中走出一个身材颀长、纤细瘦弱的怪人,此人身宽不过三尺多点,身高却达到两丈不止。只见此人走至阵前,双脚往地面一踩立马陷入其中,复又张开双臂,自手臂上垂下数根藤条,整个身体便开始以此为根基疯狂生长,顷刻之间便形成一簇方圆数丈的藤萝,而在那藤萝半空处赫然悬吊着一位女子!

卷六风燧石——血性玄策

冥炎腾地站起,从貊熊脊背走上额头,众人这才发现此人竟是位身材修长而又挺拔的貌美少年,火光里红袍迤逦长发及腰,论及人才不在守约之下,论及风度甚至还要高出一分。片刻之后冥炎重新坐会远处并不作答,身后头顶处的火猴与火蝠也是略一骚动后恢复常态,如此平静的结果使得原本得意洋洋的黑衣男子大感疑惑,由慵懒散漫的斜依状变为端坐状,而后嘿嘿一笑:

“还真能沉得住气呀!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这是打算舍车保帅了吗?哈哈哈哈……”

“溟河!不要再混淆视听哗众取宠了!连日来屡屡挑起事端,今日所为更是莫名其妙荒唐不堪!若想再次使南疆陷入混乱而从中渔利,放马过来便是何须自导自演这一出含血喷人、栽赃嫁祸的戏码!”

“事到如今还在嘴硬!为了重掌南疆就要践踏自己立下的誓言吗?对得起对你痴心一片的公主吗?不承认是吧,好啊,那就灭了吧,也让跟随你的人看看跟着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溟河说完后一声咆哮站起身来,只见此人生的好生高大威猛,神情冷峻面如刀削,棱角分明的眉眼之间透着一股杀伐果决的寒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仅含血喷人更是反咬一口,此女我今近日多有察觉,原以为是你暗中派遣的寻宝人,熟料是用来贼喊捉贼的幌子。看来本座真的是小看你了,小娃娃长大了呀!”

夜雪几人循声望去,只见那捆缚于藤萝之上女娃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北海之心‘囚龙岛’洞窟中一起经历生死劫难的小雀。四人难免心头一紧,此刻冥炎与溟河分别笃定小雀是对方派出的细作,双方不仅均恨不得手刃仇敌,同时又都不惜诛灭此人以证清白。然而只有四人知道,这女娃不过是不慎落难的牺牲品罢了,与双方不仅毫不知悉更是难有瓜葛。

四人将目光聚于一处,确切说是聚于鳄鬣沼蜥身上,只见此兽将四肢撑起身体后巨尾一扫,本就粗长的巨尾兀自又拉长一倍,尾尖如枪似戟,势若风雷直取捆缚着的小雀。

溟河嘴角轻扬挂着得意的轻蔑笑容,眼放寒光直逼冥炎;冥炎依旧地镇定自若岿然不动,目露正色迎着溟河。仿佛双方都在等对方心头一痛,但注定他们都将失望收场,只是苦了这不知名的小雀了!

当闪着寒光的尾尖迫近女子胸膛的时候,二人颇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却不约而同地从彼此的坚毅地眼神中感受到失望。可如此关头谁能再喊一声停止呢?即便觉得可能是一场误会,但无论是谁此刻手软,便会被人受之以柄而失了先手。

嘭——

一道金芒应声而出,在女子眼前将巨尾拦截,强大的冲击力压迫着扎根地上的藤蔓向后倒下丈余远。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对视的二人由失望再次找到了希望,溟河邪魅一笑率先开口:

“看来被准许来着南疆圣地的还不止一个呀,你不好意思来找,就派外人来这里践踏自己许下的诺言吗?虚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而已。”

溟河说到最后反而语气甚是淡漠,环顾一圈之后闭起双目长叹一声。冥炎将目光转向五人所在方向,守约情急之下一弩击出后,随即纵身一跃刻意与四人保持一定距离,以免被一网打尽而失去后手反击之力。此刻一见对方看过来,立马御风迎上前来,刻意以此掩盖身畔四人,但即便如此,二人还是不约而同地将余光瞥向四人藏匿的地方。不过看其已经近在眼前,便收回目光齐齐射向守约。

“小子,修为虽然弱了点,倒是有情有义,比某些伪善之徒讨人喜欢!今日给你一个机会!说出来是谁指派,本座保你不死……”

溟河说到这里时将目光远远一瞟,复又将目光转向守约和小雀,缓缓却有力的接着说道:

“否则,汝等皆无葬身之地!”

一字一顿直击心灵,而且能令人感觉到这绝对不是恐吓,而是一道命令。强大修为所带来的非凡气场令守约心头一紧,本来规划好的祸水东引,促使二人拼死相杀,然后趁乱逃遁的计谋,竟然瞬间乱了分寸,直接脱口而出:

“没人……”

刚一出口守约立时回过神来,不禁暗自懊恼。不过随即转念又想,若是一上来便贸然指认反而会让人生疑,如此这般倒愈加真切。遂刻意做出惶恐状而默不作声,以此等待对方的再次逼问。

事出突然,夜雪实在是措手不及,首先并未料到守约突然出击,不过如果她看到藤蔓上是小雀的话,也会出手吧;其次并未料到玄策的突然跳出,正当她打算与众人商议待会如何解救守约、小雀时,玄策已经跃出掩体,并且慷慨陈词了:

“哥哥,我知道你想的什么!但我们不能这样做!你还记得族人如何覆灭?你还记得主上如何教导?你还记得我等如何互勉?大丈夫生于世间无愧于心!死则死尔何须违心背德!”

玄策长期与哥哥、妹妹生活一处,艰苦卓绝的生存压力和精神压力下,使得三人近乎心意相通,此刻哥哥突然的情绪变化瞒得了别人瞒不了自己,眼看下一刻便要违心栽赃,玄策便顾不得许多,直接跳出提醒哥哥。守约虽然心头一忿,暗骂这个傻弟弟,但鼻头一酸,更是直接骂了这个“傻弟弟”

夜雪虽然想责怪弟弟的鲁莽,但就其这份纯挚之心来看,主上救下这兄妹三人确实是善行义举。不过这俩‘傻弟弟’不惜死则死尔、快意恩仇,自己这做姐姐的却要竭力护其周全。当即拉住丫头和师兄,以免二人再做出出其不意的过激举动,尔后与二人悄悄商议解救之策。

有意思的是冥炎、溟河二人对这突如其来的玄策并不理会,而是在同一时间彼此对视一眼,不同地眼神却有着同样的意味。只是这次冥炎不再给溟河先开口的机会,而是抢先一步夺下话头。

“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血性、骨气,虽说鲁莽了点,倒也不失为一个铁骨铮铮的英雄汉!这样吧,你就讲一下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本座保尔等一条性命!”

看似商量实则命令,带来的压迫感瞬间让玄策体会到哥哥方才的处境,但他的思想准备是比哥哥充分的,因此可以理智的缄默、分析。可思来想去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沉默!

溟河听得冥炎此语本欲反驳,但转念一想还是且听其如何作答再逼问不迟,而玄策的沉默对溟河来说只有一种解释,一种他潜意识早已强加给冥炎的罪责。随即展开攻势:

“一计不成又来一计,以为环环相扣便可以瞒天过海了吗?刚才还真的差一点就被你二人的双簧给骗过了,可惜啊,可惜终究还是太年轻,这撒谎的功夫还得多跟冥炎前辈讨教讨教嘛……”

卷六风燧石——万蛊之王

冥炎本欲借玄策之口消除这段误会,可玄策的突然沉默却让他措手不及,同时也就加深了对溟河早有预谋的笃定。等于说玄策突然地介入,不仅未能缓和这剑拔弩张的局面,反而如同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二人的敌对态势,本就互相试探、伺机对阵的双方已经一步步走近无法挽回的边缘。

双方皆昂首站立在两只神兽的头顶,夜风拂过吹起二人的长发和袍带,唯一不同的是冥炎呈背负手状而溟河呈抱臂状,宽大的袍袖将二人的双手深深掩埋,看似平静的二人其实已经展开对决。

一阵阴风扑面,将燃起的篝火火焰压向地面,一阵凛冽地清寒令人不禁打起寒颤,众人虽然难以知悉这些寒风的缘由,但总有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阴风刚一拂过,处于一级戒备状态的玄策,甚至连一丝反抗也没有,毫无征兆的倒地抽搐、翻滚、哀嚎不止。

几人不免大惊失色,丫头视此情形便欲冲上前去,夜雪立马将其搂进怀里,任凭泪水划过小脸沾满衣襟,近在咫尺的守约向前两步后立马向后一仰站在原处。夜雪和守约皆心知肚明,此次的攻击诡异之至,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弟弟这等修为虽说不是大罗金仙,但历经这些磨砺之后修为已不在地仙之下,实战能力更是远胜普通地仙,可即便如此居然也毫无抵抗之力,更可怕的是在场的众人均是纹丝未动!

守约大脑飞速运转,想从蛛丝马迹中寻求答案。南疆四大火兽中的火蝠、火漓均已交过手,火猴、火蛇也领教过,虽说这四兽各怀所长,但也不至于顷刻间至玄策于这般境地。那么能有如此修为的只剩冥炎、溟河二人!毕竟若是另有其人的话,这俩人也不会如此淡定吧。果然,猜测间冥炎已经开口:

“这么多年来你为了与我真正的分庭抗礼,一再兼并、侵吞南疆势力,如今看来你居然连南疆隐族九黎部落也有涉猎,真乃狼子野心天理难容!为何要染指巫蛊苗域?”

南疆的隐族九黎,众人首次听闻并不在意,但那巫蛊苗域却是闻之惊心。莫非玄策便是中了这巫蛊之术?当日四人曾听主上讲起巫蛊之事,甚至玄策早已被人种下毒蛊,不想此刻再次遭遇毒手。当日是主上命夜雪以冰霜法决为辅助,以自己雄浑无匹的修为将毒蛊压制在心头一隅,然而此时此刻非彼时彼刻,众人皆如众矢之的又会有谁能施以援手呢?

“巫蛊苗域确实非同寻常,即便是我亲自出马也未能将其剿灭,不过这残余势力也难以再次兴风作浪了呀……”

溟河言辞中带着颇多得意,狡诈之情溢于言表,想必这毒蛊便是由其种下的,可要如何令其施救却是守约绞尽脑汁也难以想到的。而溟炎却接过话头:

“难怪你近日敢叫板挑战!原来是得到了这等出其不意、难以防范的毒蛊啊……如今看来还真的是我轻看了你呀,数百年来看收集游离于南疆的残魂碎魄,原以为是你宅心仁厚不忍其漂泊无依,而今看来不过是借这些本就悲凉的残魂来种蛊罢了!我是该称赞你心思缜密呢还是该骂你大奸似忠呢……”

冥炎声音虽然年轻,但这语气却如同一位语重心长的长者,有愤恨有怜惜,以至于渐渐变为悲凉,随之而来的是神情中的坚毅!或许自酿的苦果也只有自己能够了结吧,虽然已经到了尾大不掉、分庭抗礼的地步!

守约万般无奈心急如焚之际,雪域涡流已经悄悄布在玄策身下,翻滚中的玄策霎时间平复许多,守约回眸之际便见姐姐领着师兄、妹妹款步走来,三人神色坚定步伐有力,令孤立无助中的守约大有如沐春风、瞻视曙光之感,但随之而来的担忧又使其双目湿润。明知这是一场不容于敌对双方的死局,姐姐还要带着二人决然前往,如此拳拳深情如何不令人感慨动容!

玄策由剧烈挣扎变得平静些之后不多时,竟然散乱着头发、喘着粗气坐在地上。众人赶忙走上前去,果然见弟弟恢复大半,虽然依旧是大汗淋漓,但至少眼神如常,众人不免惊喜万分,但这惊喜之余更多的是疑惑不解!毕竟姐姐的雪域涡流虽然对镇压心魔来说效用非常,但最多也只是辅助功效;地藏王菩萨传授点恶焚心经虽说对于克制妄念颇有奇效,但对于毒蛊也只能是望洋兴叹。那么究竟是何原因呢?

其实不仅夜雪几人颇觉奇怪,就连在场的双方阵营均感震惊,而溟河接下来的话便是最好的答案。

“摄魂摧心孓!”

溟河声音很低,但难掩的是震惊和兴奋!大家虽然听的云里雾里,但夜雪还是隐隐察觉到其中的原委。主上所言的“噬心蛊”莫非就是此物?猜测间溟河接着说道:

“传言巫蛊苗域有万蛊之王摄魂摧心孓,此物细若游丝难以察觉,却凶狠异常万蛊难当,而种此毒蛊不仅极其考验施蛊者的手段,更需以残魄厉魂为媒。怪哉怪哉……”

溟河说完更是连用数个怪哉以表诧异之情,听其说完后众人更是惊诧万分。毕竟照说此蛊既然如此凶险,玄策又何能这些年来安然无事?

“若非种蛊者有失便是圣人相助,否则顷刻之间便会化为蛊魔,从此心性大变疫染他人,最终魂魄残缺不入轮回大道,受蛊虫感召摄魂飘至种蛊人所在之处,最终沦为下一次的植蛊媒介……”

众人听得直冒冷汗,溟河却兀自讲的意犹未尽。呆坐的玄策瞬间有种砧板鱼肉的即视感,但溟河毕竟身为南疆雄主,凡事得讲究个师出有名,如若只会强取豪夺则何以服众、何以称雄?

卷六风燧石——煞血河图

正在思虑如何巧立名目之际,目光扫至雅拉盾日身上,一经打量后顿时柳暗花明、茅塞顿开,当即暂弃心头所思而言他,一开口便是得理不饶人地发难:

“貊熊一族的护体神铠反伤刺甲只传师徒至亲,想必此人与貊熊一族关系莫逆呀……冥炎南主,不知您对此可有服众的解释?”

座下有战熊,身畔又有身着反伤刺甲的战士,即使二者毫无瓜葛,此刻也是百口莫辩,溟河也正是瞅准这一点,一击必杀抢占舆论高地。冥炎一时间并无话说,但溟河却不依不饶接着说道:

“但我相信冥炎作为南疆之主,岂会勾结这等宵小之辈而践踏誓言!定有小人从中撺掇以图毁我南疆安稳,溟河今日要为南疆之和谐,要为冥炎之名节而战,势必诛灭此等恶贼!”

言下之意谁要是出手阻拦便是与南疆安危与冥炎名节过不去,手段之歹心思之恶可谓喧嚣尘上,却又令人无可奈何。溟河等了一会后见无人应答,心下已猜测的七七八八了,遂将手指探出袖袍,随手一挥飞出一物。

“煞血河图!”

一块血红手帕随风长大,只见其中血海翻腾,如滔滔江河翻滚直下,顷刻间已经罩在众人头顶,强大地煞血之气立时封堵众人心神,强大地压迫感下,几人虽然心有余却难有余力行动。更何况这‘煞血河图’虽是一道法决更属一件法宝,内含南疆地底的九幽血河之力,普通攻击对其来说无异于刀斧砍凿瀑布毫无意义,夜雪强自抖擞精神,拼尽余力将冰霜法决运在掌心,双掌一错后迎着血海击出。

翻涌而下的血海被此劲道阻挡,速度稍稍一慢,最外层的血红波涛凝上一层轻霜,可白霜来不及进一步扩大为冰花,立马就被源源不断翻滚的波涛击碎。理论上讲夜雪的寒冰法决对于这煞血河图有一定克制作用,奈何二者修为相差太大,身负重伤又身处酷暑之地,相较之下夜雪的法决无异于杯水车薪瞬间便被摧毁殆尽,虽然夜雪大呼快走,甚至推搡着弟弟妹妹,可大家竟然呆若木鸡举步维艰。

之所以出现以上情形,一方面是因为这股血煞之气实在强大无比,具备压制神识的作用,另一方面在溟河发动攻击的同时,其座下的“地刺蔓棘”已经从地底将众人的双脚束缚。毕竟玄策身上的这只即便在巫蛊苗域也近乎失传的万蛊之王,对溟河有极大地吸引力,务必讲究一击必杀,并且要采用河图将众人困在其中,以免几人身死后蛊虫遁去。其用心之恶毒不可谓不昭然!

血河翻涌如天河滔滔,顷刻间已罩在众人头顶,状若大幡帷幕密不透风倾泻而下。夜雪目露忧伤无可奈何,众人目色惊惧呆若木鸡,没想到在一起这么些年了,居然连生死离别都难以知会一声,可见弱者真的是没有逍遥的权利呀!夜雪喟然嗟叹寸断肝肠。那小雀虽被束缚但神识清晰,看到众人为了救下自己而将欲全军覆没,心中凄苦难当,滚滚热泪夺眶而出……

“够了!收手吧!”

冥炎大喝一声后,火蝠凌空驻定,火候自树上纵身一跃落于火蝠脊背,尖啸声中漫天大火从天而降,成金字塔状将冥炎笼罩其中,冥炎将左手虎口扣定右肩膀,向前拉动画圆,一缕紫焰便自掌中燃起,尔后向前一挥将紫焰融进大火,瞬间罩定身体的烈火旋转着从其身外剥离,呈龙卷状滚滚向前,火柱遮天蔽日其上闪着斑驳紫光,一手‘紫焰大龙卷’瞬间挥出。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迅捷无比,三者配合的天衣无缝默契自然。

大龙卷迎着血海撞在一起,如同狂风吹拂地毯一般将其吹开一角,整个血海便擦着众人发梢向前飞去。溟河大惊失色,没想到冥炎居然会在此刻出手,二人交手数次彼此知悉,知道当此之时讨不得丝毫便宜,遂将手向下一抓、凌空一吸,血海渐次变小,最后变成一片血色手帕融进手心消失不见。龙卷一经失去对手也在不久后消散空中,空气中便混杂起灼热与血腥,令人颇多不适。即使玄策也丝毫不被这些血腥味所吸引,足见其并非鲜血!

“果然是你!”

“溟河,我不愿再解释什么!也终于知道所谓的‘昼夜分治’不是建立在你我平分秋色的基础,而应该是我略胜一筹才好!可惜认识到的太晚了,纵容你这般做大,以至于而今的分庭抗礼,一再的挑战试探!”

“是你的纵容吗?是你内心有愧!是你无暇顾及!我今天就要为她讨回这个公道!”

溟河言辞激烈,平静地脸上逐渐显出一丝狰狞,这份狰狞不同于先前的那种工于心计的阴狠,而是一份发自内心的独白,是一种压抑良久后的愤恨!

“你看到的并非就一定是真的,溟河,别在执迷不悟了,你所做的只是自己内心的执念驱使,并不是她所希望的!带着你的人回去吧,从今而后昼夜分治永不互犯!”

“你有什么资格代表她!无情无义的卑劣小人,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今天既然已经将脸面撕破,那就不妨从此确认下谁才是真正的南疆之主!”

二者的对话已经不再绵里藏针,而是一改常态的争锋相对,也不在借夜雪等人发难,而是真刀真枪的彼此面对。不过对于接下来的争斗,双方均无必胜把握,二人数次对敌皆是平分秋色旗鼓相当,所以对于这次也是心中无底,即便溟河刚刚得到巫蛊苗域的蛊术!毕竟对于冥炎这位地火之基,任谁也敢小觑。

毫无底线的忍让只会让想要教诲的人越走越远,如同一枝小树苗一般,如果想要让其茁壮成长,不是放任不理而是该修剪修剪,该绑缚绑缚,只有让其安然度过肆无忌惮的那些年,才能收获真正的生存竞争力。亏欠感使其对溟河过于纵容,其实今天的情况冥炎依然不打算出手,若非溟河意欲抢夺玄策体内的那只传说中的万蛊之王!

今日如若让溟河得逞,今日的对峙定然会得到和解,但下次再对峙的时候,能否还能有效压制住他,坦白讲就连冥炎自己也心中无底!所以今日即便是处在舆论、德义上的下峰,冥炎也不惜与之一战。

但从冥河的角度讲,这一站或者说玄策这个人他也是志在必得。南疆能够整合、吸纳的资源、势力,溟河已经翻过来找过去,即使连几乎不为世间所知的九黎部落也有染指,可即便如此溟河依然无惨胜把握。所以他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他想赌一把!战至正酣处,乱中强夺的几率自然远远大于贸然偷袭。

“来吧冥炎!好让公主在天之灵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南疆正统!让他看看谁才是让她尸骨未寒真正元凶!就在这火凤一族的圣地,就在这距离她灵魂最近的地方!”

激怒敌人和勾起对方的伤心回忆,对于扰乱敌人心性、削减其攻击力来说是颇为有效的。溟河的选取的言辞可谓精心挑选,不仅可以鼓舞士气,更能撩动冥炎心中的愧意,一石二鸟巧妙绝伦。

卷六风燧石——水火不容

趁冥炎闻言晃神之际,溟河脚下的赤练铁莽将脖子一抬,三角形的大脑袋托起冥河爬升至十数丈高,同时蛇身不断膨大,溟河所处的位置便也随之再次爬升,当达到三十丈上下时,蛇身向后一仰,蓄力之后一声尖啸伴着滚滚浓烟倾斜而下,滚滚烟尘上方赫然传出冥河的声音:

“溟河以第三代黄泉之主之名,召唤南疆地泉为一人所用,血魅、厉魉速速遣水归为!”

召唤法咒言毕后,一声大喝:

“九幽溟泉!”

天空立马晦暗起来,浓云如织遮天蔽月,江河翻滚之声不绝于耳,惊涛骇浪之音弥远四野,几片雷电过境,此间随之下起雨来。江河之水卷着滚滚浓烟,瞬间将水浸染成乌青色,对着众人砸将下来!

如此规模的法决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夜雪也被惊到,南疆本就多水之地,地下泉河纵横,所蕴藏的水量可谓惊人,此刻溟河赫然召唤,虽说并未悉数召来,但这十有二三的份量已经是空前绝后的规模了!此刻的冥河状若天神下凡,踩在江河之上,目色坚毅神情冷峻,使人不免肃然起敬。

数只火猴纵身一跃各自落在火蝠之上,驻停半空之后一阵咆哮,数枚烈焰汇成一道赤红火柱奔向冥炎,围观众人随即向后闪出百丈不止。冥炎双掌在胸前相扣,口中低语几声后双手燃起凝紫色火焰,尔后踩定貊熊额头向下一拍,瞬间形成以熊头为核心方圆数十丈的火海,火猴汇成的火柱一经融入后,立马如同巨鲤戏浪,往来穿梭起伏游至冥炎脚下,尔后火柱异峰突起,裹挟着紫色光斑沿着冥炎身体向上冲去,光柱越升越高、直径越来越大,以貊熊额头为圆心的数十丈火海则渐次缩小,如同一枚沙漏,将下层的火海悉数传递给上层火柱,而这沙漏的中心正是冥炎!

冥炎向上擎起的双手成了倒金字塔状火柱的支点,貊熊四爪往地上一抓,巨大的手爪在草甸上沉陷尺余以稳固身形。二人以上一下,两只巨兽一下一上,声势之大、修为之猛、争斗之烈可谓旷世难有,且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二人的法决、真气后继充盈源源不断,大有越战越勇之势。

九幽黄泉水滔滔汇来,天下眀离火滚滚积聚,拼的是修为,拼的更是境界与道力!二者互不相让,却又暗自惊叹,冥炎没想到今日的溟河早非上次交手的小子;溟河又惊骇道这些年来自己千方百计提升修为,原以为已经取得优势,怎料仍旧是旗鼓相当!

此间半边晴朗半边雨,半边江海半边火,忽明忽暗风雷涌动,令人视之大有地水火风重塑、江海湖泊逆施之感,足足两个时辰的不断加码,声势较之初时早已呈几何倍数增加,二人虽有拉锯但终究不遑多让,围观众人看的神情兴奋又胆战心惊,简直如同过了一个世纪般煎熬!

如若继续加码对阵,这栖凤山便会难以承载而从中崩坏,二人可谓不约而同同时收功,即便如此,这些惊天地泣鬼神的真气量还是将二人弹开甚远,座下的赤练铁莽和噬铁貊熊更是数次翻滚后方才停住。烟云渐次消散,风雨缓缓褪去,但撕裂的空气所形成的空洞仍然久久不能愈合,视之惊心动魄瑟瑟发抖!

“指责他人暗中积聚力量原来是伪君子欲盖弥彰的一种手段呀……这倒是无比生动的一课!哈哈哈哈……”

溟河平复一番气息后重新站上赤练铁莽额头,言辞不屑神色冷峻,颇多嘲讽口吻大笑起来。冥炎并不理会这份嘲讽,兀自散去真气后飞身跃上熊背,脸上神色如常,沉默了一会后不仅不接溟河的话语,更是提出自己的问题:

“当年的蛇、狐灭族一事是否有你参与!”

仿佛早已料到溟河会静默不语一般,冥炎不等对方开口直接又说: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只想想要夺取这红发少年体内的蛊中之王以期增进实力,如今想来倒是轻看你了!这三人虽然修持良久脱得本体,但不难发现他们便是当年被灭族的狐族分支,青丘一脉的九尾灵狐。”

讲到此处后冥炎稍稍一顿,溟河依旧抱臂昂首孤傲不逊看向天空,但守约几人则听得心潮澎湃,对于当年的具体原因他们太想知道了!突然冥炎大喝一声:

“堑途!汝等当日离去可是由此之故!”

突然地大喝令溟河身下的这条大蛇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向下收缩丈余,面对这位曾经的主人,他仍旧打心底惊惧,神色立马维诺扭捏起来。

“够了冥炎!什么时候轮到你质问本座!不去忏悔自己做的那些勾当,反倒指责起我来,你还没这个资格!”

溟河本不屑于辩解,但冥炎对座下铁莽——堑途的突然发难,令其不能坐视不理,他必须要反唇相讥来撑起这群对他死心塌地的部属!冥炎见发问收效甚微,便接着说道:

“尔等当年离开之际正是八岐灵蛇夷灭九尾灵狐而又于归途被剿灭之时!若非今日见到这灵蛇遗孤,我还真没将二者想作一处。溟河,当年之时你也参与了吧?”

“凭什么你问,我就得答呢?当年之事我溟河无愧于心!蛇、狐二族的纷争更是与我无干,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当年我的所作所为实乃造福苍生!”

溟河质性高冷、行事狠辣,但说到底也是一方霸主,除了在与冥炎争夺南疆一事上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其极外,其他地方倒也是堂堂正正。因此这番言论的可信度是很高的,但冥炎知道此事绝非如此简单,因为方才的溟河分明对那几人动了杀心。

“胜得了我时再质问不迟,今日就在这初遇之地了解多年恩怨吧,但我溟河只有一个要求,无论胜败皆是你我二人之事,与各自座下部族、将士无关!”

“哈哈哈哈……”

一直冷静的冥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令在场的众人无不愕。毕竟溟河的此番言论可谓义薄云天,与其开始时呈现出来的那种奸邪实不相称,冥炎此时发笑又是何故!可若能联想到冥炎自一开始便是南疆之主就会理解他的大笑,这些本就是他的属下,即使得胜自己又怎么会妄加处置?因此溟河的这番话无非是为即将到来的这场恶战造势!一则让己方阵营拼尽全力,二则适当弱化对方阵营的杀心。虽说也确实是他真实的内心写照,但一石二鸟的心机也是跃然纸上!

卷六风燧石——水牢封炎

黄泉怨——

溟河说完在那段话后随即大喝一声捏起法诀,几番施法后将法诀击进地面,一时间地泉喷涌汇成湖海,直没至貊熊肩胛附近。冥炎听起那番言论后心下已经笃定接下来的对阵势必是一场生死局,也就从一开便做起准备。待水势足足五六丈后,溟河一声尖啸后,连同座下的‘嵌途’一共六只巨蟒开始绕水游行,八只鳄蜥则分守八个方位,以巨尾拍打水面。

不一时这汪洋一片的水面便形成一道水龙卷,周遭的水源源不断涌来以支撑起这道波澜壮阔的水柱,顷刻间水柱在上方会合,水龙卷也随之形成一片水幕,将冥炎和溟河罩在其中。外侧六只大蛇绕游如旧,周遭八只巨鳄拍水如故,如同合理形成的一道结界,将冥炎与外界隔绝。

溟河这一手确实高明,更是长期对阵下推敲打磨的一记秒招!冥炎乃地火之基,尘间之火可系数被其召唤、为其所用,这也是他能够打持久战的本质所在。此刻冥炎以阴寒地泉将其团团围住,其目的就是断了冥炎的后继之力,而自己却能在这地泉之内得到源源不断的九幽溟泉之力,这一正一负后便是此消彼长的巨量优势!

冥炎虽然察觉到了,但已经为时已晚,此刻外有六蟒八鳄控制水幕,内有溟河虎视眈眈,若说打破这水壁倒很容易,但此刻的溟河既已得逞,自然会不停与自己缠斗以迫使自己分身乏术。如此一来只会更加消耗真气,久之则难有还手之力,况且此刻火蝠、火猴皆被隔离在外,更是一丁点力也无处可借,当此之时唯有保存实力以静制动,待良机而动争取一鼓作气冲破水幕方可!

主义既已打定,冥炎便只运起护身的真气,将更多地力道积聚起来待时而动。溟河嘴角一扬,显然多年的总结、筹划终于在此刻得以实现,想来自己多年来马不停蹄的积聚实力,二者之间的修为差别越来越小,所在这冥炎先输掉这致命一城的情况下,溟河第一次真正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果不其然,为防止冥炎暗中取巧、伺机出逃,溟河在水幕形成之后便快速进招,迫使冥炎难有余力冲破屏障。二人多次交手,彼此间招数、套路相当熟悉,见招拆招、遇式破式,你来我往岂止一个时辰。虽说都是些小招式、小法决,但二人目的却都相当明确,溟河希望藉此缠住溟河使其难以出逃,同时逐渐消耗其真气;冥炎则期望借着拆招的机会找出溟河破绽,尔后虚晃一招将其逼退,再趁此时机冲破水幕封锁。

可也正因为二人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足以决定胜败,所以也就格外谨慎细腻,火光中二人只在水幕外壁留下一道虚影,你来我往缠绕不息。水幕外则是火猴、火蝠与抽调出的两条铁莽、四只鳄蜥战在一处。虽说火猴、火蝠有数量优势,但铁莽、鳄蜥占据地理,滚滚火焰在这源源不断涌来的滔天地泉中终究难以施展的开,虽说可以占据优势,但铁莽、鳄蜥借着水势不断游斗,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占得太多便宜。再者一方心急如焚、操之过急,另一方胸有成竹、处之泰然,如此便也挽回了些铁莽的劣势,且随着时间不断递增,这些劣势也越来越小。

守约几人见此刻众人无暇顾及,便欲前去解救小雀,但此间水流涌动,对阵双方的法决范围也是铺天盖地封住路径,最重要的是那株捆缚小雀的藤萝藏在众人之间极难接近。况且五人担忧的是,从方才二人对话分析,小雀可谓不容于双方阵营,如若贸然越过缠斗中的众兽抢夺,可能还会弄巧成拙致使敌对的双方一致对外。再一个此刻的双方正在经历一场旷时持久的拉锯战,最终结局很不明朗,如若是两败俱伤的情况发生,五人趁其虚弱之际救下小雀的机会比此刻贸然出击更大。思虑至此,五人接着水势漫涨悄悄向后撤退,直退到来时的洞口附近。

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遁,五人依然不敢有丝毫懈怠,暗运修为聚起神识仔细观察场中发生的一切。只见这场上忽明忽暗,烈焰、青烟、惊涛、雾岚,一时间交织一处,不多时后双方皆因真气消耗过大而减弱攻势与规模,但场中依旧刀光剑影凶险异常,而其中最为凶险的便是水幕之中!

水深直没貊熊肩胛,大水减弱了貊熊的攻击力和威慑力,再者在貊熊的腿上早已缠绕着众多藤蔓,将冥炎本欲缠住溟河、遣派貊熊撞破水幕的计划落空。毕竟缠斗之下冥炎可谓捉襟见肘、分身乏术,难以帮助貊熊切斩藤索,再者经过两个时辰的比拼后,后继无力的冥炎已经明显处于劣势了!

溟河身处九幽黄泉之中,力道源源不断得到供给,此刻可谓是越战越勇!数次交手也就这一次明显占据上风,推波助澜之下溟河从心理上、气势上、战意上都得到了强化提升!

冥炎一直在找机会舍命一博,但此时的战局却不允许他找出这种机会,渐渐地他所储备集聚的那些真气也在见招拆招中消耗,两个时辰后的他真气已经越来越弱,败北已成早晚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水幕外的火蝠、火猴看着水壁上投射出来的虚影心急如焚,出招也在这慌乱之中章法全无,一味地杀招攻伐而不知自保,如今体力尚存倒看不出来,等会体力不支时便将显露败迹!

“冥炎,没想到吧?想好对公主如何忏悔,免得等会见了彼此尴尬!”

溟河为了加速这个进程,刻意言语相激,一则为扰乱其心性,另一方面引逗其说话以便加大其真气消耗,冥炎何尝不知,但对于这些他不得不答的问题时,他只能接招而不愿退缩!

“溟河,本座确实对公主心怀愧疚,但绝非你所想的那般,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南疆万物、为天下苍生!收手吧冥炎,如今的你绝不是她想看到的样子!让我们继续昼夜分治吧,好给南疆一个交代!”

“败军之将何言分治!这么多年了,今天这个公道我溟河就是要在你身上讨回来!就是要用你的命来祭奠公主的在天之灵!”

溟河不屑一笑带着几分对弱者的怜悯倨傲地说道。冥炎随即回应道:

“今日的法诀运用可谓颇废心机呀,你的执念太深已经严重影响到你对周围事物的判断力!本座乃地火之基、天地同寿亘古不灭,你今日即便败得了我却又能怎样?”

“没错,若在之前我确实无法对你怎样,但南疆隐族九黎的那一番游历,却又让我看到了些曙光!否则今日何必借故再次挑起争端呢?”

溟河说完后对着冥炎得意一笑,趁冥炎愕然彷徨之际一击得手。囚于水幕中两个多时辰后本就因后继乏力而孱弱的冥炎立马口吐鲜血向后飞去,正在其意欲借此机会撞向水壁以便逃出升天之际,溟河踏浪而来碰触到其手臂之时一个背摔再次将其摔回居中位置。

冥炎仰面躺倒在挣扎着却动弹不得的貊熊额头,口中鲜血不断虚弱无力,只见其咳嗽几声以便梗在喉咙的鲜血得以及时排出,随后长舒一口气瞪大眼睛望向天空。

卷六风燧石——蝠眼传阳

那些年的天空就如此刻般晦暗,盘古大神一只眼睛所化的太阳在这天地初辟之际,受其本源牵制可谓时灵时不灵,光明和温暖在那个时候还属于稀缺资源,烈焰焚烧之处才是苍生的温暖之源。可这些烈火终究是难以控制之物,东皇神识指引地火之基,为天下苍生带去亘古不灭的光明与温暖。

东皇大神以神识点化火凤神族与地火之基,就在此地,在这栖凤山结下姻亲。冥炎微微一笑,亦如当年初见,那时的她何其风华正茂,火发红衣天真调皮,身后是她的跟班玩伴——幽溟河畔的溟龙族王子溟河。

冥炎脸上的微笑变为淡淡哀伤,想来若没有自己的话,这两个青梅竹马的少年当会平淡、快乐的度过余生吧。虽然不会有此刻的修为、神识,但也至少不会有此时的愤恨、忧伤。

帮得了苍生却帮不了他,渡得了万物却渡不得她。以苍生之名从一个天真的少年手中抢走他的心上人,是一条横亘在冥炎心中永远的伤痛,这也是他一再对这个少年忍让的原因所在。不欠苍生欠一人的痛苦或许只有真正的强者才配拥有吧,但他不能退缩,更不能拒绝,作为地火之基,他有这样的职责与使命!

当然,火凤族公主的绰约风姿也使其难以拒绝这样的使命召唤,他为这里带来了光明和温暖,却又让这里人去楼空留下苍凉;他为苍生送去福泽和生机,却又在他的心中留下创伤。冥炎笑的很伤感,却又伤感的很欣慰,至少他做了正确的事情,但并不是没一件正确的事都会为每一个人带去福音。若不是此刻面对的是溟河,我想他在生命最后时刻的笑容会更加灿烂吧……

水幕外的激战也渐渐有了分晓,急躁的火猴与火蝠为他们的失策行为买单,由上风到持平,到下风,再到此刻的闪躲逃窜。突然火蝠一个翻身将北上的火猴掀翻在地,一溜烟向东逃窜,火猴大叫着落进水中,任凭其如何大声咆哮,如何战歌干云,逃遁的一行火蝠只是受其激励越飞越远。

夜雪五人默默长叹,同时不禁想起自己,如若五人遇到此种危机,是否也会像火蝠一样自顾逃遁?不过转念一想,五人的情谊早已经历过数次生死考验而情比金坚,想至此更是欣慰一下,将余光扫向彼此。

铁莽、鳄蜥一见火猴落水,立马涌来将其团团围住,须臾之间这群火猴便被悉数擒拿。溟河环顾四周朗声笑起,可这笑声却是由喜转悲,由悲转凄。

这个他当年一见便惊为天人的男子,此刻就败倒在自己脚下,这足以令他欣喜万分,但往事历历在目又容不得他笑的没心没肺。栖凤山火凤一族与山下幽泉湖中的九幽溟龙一族世代交好,自己与公主作为儿时玩伴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非冥炎的突然闯入,此刻的二人该是何等的神仙眷侣!

他为南疆带去多少温暖,为苍生带去多少光明,在溟河心中便能留下多少伤痕。若说从此相安倒还能使这位黯然伤神的少年选择遗忘,但偏偏这位被冥炎从身边夺走的公主中途横死,甚至偏偏死在冥炎的手中!压抑的哀怨瞬间燃烧成熊熊怒火,这位司职南疆生命之源的地泉之主开始了他罪恶夺权的淬炼!

溟河已经不记得他做过多少坏事了,但他并不会为此愧疚,仇恨足以使他将这些罪恶顺理成章地转嫁在冥炎头上。提升、挑战、失败;失败、挑战、提升;挑战、提升、失败……多少次败北被放过,对他而言只会是一次次的讥讽、嘲笑,无尽的煎熬甚至想让他死在这个男人手中而一了百了,但迎接他的却是一次次的劝诫、妥协。

昼夜分治并不能驱散他心中的执念,反而给了他关于称雄南疆的错误暗示,推向他一步步走向罪恶的深渊。此刻他第一次真正意义地凝视深渊,却不知道深渊也在第一次真正的凝视他,如今的溟河还具备引领南疆的德行吗?千百年来被阴暗扭曲折磨下的灵魂,是否还能恢复往日的纯净?

当距离心中目标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原来是这么一种复杂情绪呀!溟河甚至有点犹豫,犹豫要不要真的对眼前这个争斗了这么久、仇恨了这么久的男人动手。他的脑海中的确刻着千般愤怒,但此刻的他也想到了千般美好。然而他无法收手,他不是渡人而不诛灭的神明,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复仇者!

溟河运尽全身真气凝结于双掌之上,拖着无所谓为悲、无所谓喜的情绪缓缓走向虚弱不堪的冥炎。他将以强大的修为压制柱冥炎体内不灭真元的反抗,而后以巫蛊苗域特有的毒蛊蚕食其坚韧神识,待其神识破碎则真气自会无所依托,而后终究化为残魂厉鬼游荡无依,复成植蛊之器。

悲哉!时间从此便少了一个真正的对手,南疆从此不再有地火之基!

只见溟河推出双掌,将强大真气摧入冥炎体内,冥炎体内的不灭真元随即反抗,强横无匹的力道若排山倒海迎向溟河。此招果然非比寻常,即便溟河早有准备,依旧被其压制的向后退了数步,即便极尽其全身之力也仅仅与之相抗不落下风。

待僵持稳定之后溟河便催动毒蛊朝冥炎袭来。夜雪几人透过水幕遍观其中一切,只得无奈长谈暗自唏嘘,毕竟大家虽然对冥炎并无甚好印象,但至少此人表现出来的善良、是大局观。只可惜……嗟叹之际,东方一道金光若彗星经天狂奔而来,更令人惊讶的是这道金光居然不是一道直线,而是略称转折后直直刺进水幕,一头扎上奄奄一息的冥炎眉心!

如同彩虹射入平湖在湖面晕出缤纷色彩般,水幕内瞬间燃起滚滚烈焰,将二人的暗黑背影直接照亮,进而吞没进火海。阵中的滚滚浪涛因剧烈蒸发而呲呲冒着热气,忽闻冥炎大喝一声:

“紫阳炎怒!”

卷六风燧石——湖底火凤

壮阔的烈焰状冲击波瞬间打破水幕,于此瞬间外缘的游离之火悉数向其靠拢,若抽刀断水水更流,似湖、库决堤倾泻出,源源不断涌来的烈焰充盈着冥炎干涸的丹田,继而外溢至体肤,使其本就颀长的身材瞬间暴涨三倍有余,一举弹开冥河的压制,更将咫尺之遥的蛊毒化为灰烬。

冥炎周身窜动着紫红色火焰,真气充盈无比简直如发怒火神般威严不可侵犯,在场所有人无不大惊失色,被捆缚着的火猴更是在短暂沉默后兴奋地嗷嗷大叫起来。溟河双手向后一拍水面,在滑出十数丈后昂然立于浪涛之上。

“终究还是百密一疏啊,千算万算没有将火蝠算在其中!可即便如此,你未必就一定能胜得了我!”

听闻溟河提起火蝠,众人将目光朝东方望去,果然在目之所及的最远处看到隐藏在光柱中的一个小黑点,再依据这光柱的大小大概可以推断出具体的情形。

子时之后冥炎、溟河二人经过两个多时辰的比拼终于以溟河落败而告终,冥炎后继乏力下无力相抗,就在溟河意欲将其诛灭之际,一行火蝠向东逃遁,在场众人无不以为是树倒猢狲散,甚至将火猴的激励战歌错以为是对逃遁火蝠的最后召唤,殊不知火蝠这是去借火,借太阳之光补给冥炎。当第一只火蝠在遥远的东方见到朝阳的时候,众多火蝠分角度一字排开,通过背后大眼睛将光线层层传递,最终赶在千钧一发之际传至冥炎眉心。得以连通二者之间的纽带,将太阳之火源源不断输送至冥炎体内。

“诸位莫慌,冥炎适才已经被我重创元神,此刻不过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而已,我等只需齐心聚力,不等破晓便可使其魂飞魄散!”

溟河语气轻松朗声宣讲,以此稳定军心免生变数。殊不知今日即便全军覆没,座下众将也会甘心赴死共赴黄泉,他的确是阴狠惯了,以为座下部将是被你强权压制而无奈听命,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将自己的真情错以为是御人手段。枭雄自有他的坏,却又具备特殊的魅力,这是一种善恶交融的气魄,对特定性格的部属具有难以拒绝的吸引力!

略显落寞的众将闻言后立马抖擞起精神,两只鳄蜥、两条巨蟒迎着波涛游向溟河,四兽渐游渐小,比及溟河跟前竟然成了尺余长的小蜥蜴和三十余长的小花蛇,不等夜雪几人诧异,这两只鳄蜥直接潜至溟河脚下,将其承载在脊背之上,两条小蛇则一左一右缠绕于溟河双臂。

待四兽稳定后,溟河毫无征兆地一个健步直取冥炎,身法之快较之玄策的瞬闪也是丝毫不遑多让,更加不易的是在瞬闪的过程中已经集聚好真气,藉由右臂全力发出。来势汹汹溟炎也不敢托大,双臂向下一沉后自下而上托起一团火焰,将身体一弓,实中带虚、虚中带实地向后弹出的瞬间催动火焰迎向溟河,二者相击之后溟河并未向后飞去而是向右前一滑落在惊涛之巅。

显然他的目的达到了,成功地将冥炎从火蝠传递过来的日光中逼离!没有日光的助力显然会让对战的胜率更大,但谁都知道距离第一缕阳光铺散过来已经越来越近,因此速战速决方有一线生机。故而溟河采用了合体技,将速度、杀伤力提升到更高的层次来应对接下来的硬战。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试探性攻击中溟河皆占据上风,身体由鳄蜥牵动自如穿梭在滔天巨浪,双臂环绕双茫使得真气中暗含浓烟毒酸,这些附加于真气上的毒液不仅加强真气攻击性,更可怕的是对冥炎的烈焰有一定的克制效果。

翻江倒海——

溟河一声暴喝之下,本就浪涛汹涌的小湖瞬间巨浪滔天,溟河则凭借地泉之主的身份和双脚鳄蜥的加持,往来穿梭于浪涛间,忽隐忽现难以循迹。滔天巨浪虽然没有水幕那种隔绝地火的功效,但对于冥炎的后继之力来说还是有一定阻隔。忽然一道水幕再次自惊涛中涌现直逼冥炎,冥炎微微一笑轻吐一句:

“又来这招,怎会再次中计!”

随即对着水幕抬臂一挥,一记烈焰斩形如弯月斩切水幕,顷刻间让汹涌地水幕荡然无存,可水幕后面立着的却并不是溟河!愕然回首之际,只闻身后默默一句:

“溟泉波!”

嘭嘭——

高强度压缩的溟泉水,伴上赤练铁莽的烟雾毒液,加持上急速狂奔的鳄鬣沼蜥,继而瞬间催动迸射而出,急速之下竟然使得两团水弹表面燃出熊熊冥火。相距太近又速度太快,冥炎已经避之不及,刚一举臂防御,溟泉波已经击打在双臂交叠之处,相撞之下更是立马将冥炎击退数丈。

虽说方才溟河为了稳定军心大放厥词,其实并非言过其实!冥炎即便此刻与天下间地火相连,内伤得以源源不断进行修复,但真元所受到的剧烈创伤并不是短时间便可复原的。而今一击之下竟然真有气血翻涌之感,更可怕的是一击刚了一击又起,顷刻间整个湖中只能看见从各个角落闪出的青白色冥火和被冥火击退的红色火球,溟河则是如同蛟龙入海、游龙潜渊,不见首尾难觅行迹。

不过冥炎此刻毕竟真气充盈源源不竭,虽说因先前受伤而显得疲于招架,但这些攻势对其来说还是难以伤及本体的。直到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

翻涌的浪涛波渐渐波及到此地原有的那个小湖,在二人相斗正酣的时候,巨浪自湖底翻出一件数丈长的物体,只见此物通体赤红,在火光、冥火的映照之下更是显得愈发鲜艳,虽然长久浸泡在湖底,可一经翻出之后,体表的水渍立时泄流殆尽,赤羽油亮竟不被湖水浸透,火焰映衬之下竟然显现出七彩云霓般的霞光,虽然只是一尾巨鸟,但依旧担得起美艳不可方物这样的辞藻。

巨鸟随巨浪跃在空中,拖曳着的以红色为底色闪着七彩光芒的长长尾羽,恍若天神下凡,神似梦中美人。在场众人无不瞪大眼睛看的入迷,冥炎、溟河更是凌空呆滞不动。

卷六风燧石——焚天祭苍

只见冥炎刚刚防御完溟河的那记‘溟泉波’凌空降落之际,暮然回首看到了身下不远处自浪花中翻涌而出的赤红彩羽,一时间瞪大双目眼神中一片空白,神情呆滞面容僵直,双臂不由自主垂落胸前,整个身体更是如同风中枯叶翩翩下坠。

溟河随着刚才的浪花窜至最高处,一击打出后更是藉由反向冲击力再次向高处跃起,同一时间透过冥炎看到其身后的赤色红羽,随即周身一凛呆若木鸡,双臂不禁一抖后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令在场的两人有一年的感觉,足足三秒的时间凝固后,一枚紫红色光球笔直砸向回眸中的冥炎胸肩交接的地方,冥炎浑身一凛、溟河为之一震、夜雪等人、围观众将无不为之一哆嗦,冥炎下意识回神,余光便瞥见这枚光球洞穿身体向下坠去。

冥炎撕心裂肺暴喝一声,随即回身抓向洞穿身体后,朝下方火红巨鸟砸去的光球。然而光球越飞越快正巧与其指尖擦肩而过,冥炎不甘心地凌空抓了几下,终究咆哮着看光球越飞越远。此时的溟河方才回过神来,同样暴喝一声后一头扎向急速飞行的光球,眼中悔恨之情、痛苦之意分外明显,然而时不我待,任凭他如何努力,终究只能眼睁睁看着光球砸向眼前火羽。

呐喊了一路的溟河终于在光球砸向火羽的瞬间闭上瞪得欲裂的眼眶,两行清泪迎风散落在空中,冥炎目睹眼前的一切,也在同一时刻因不忍再看而紧紧闭上双眼,任凭鲜血如浪花般涌在半空。

“不要啊!”

丫头目睹眼前一切,这么漂亮的一身赤红火羽,她实在是难以接受眼前即将发生的事实!泪眼婆娑中这枚光球竟然如同具备灵性一样,在触及火红羽毛的瞬间竟然直奔丫头而来。不等雅拉盾日反应过来支起盾壁,光球已经闪至丫头跟前,小姑娘愕然之际下意识伸手阻拦,岂料这颗将近碗口大小的光球竟然消融进丫头掌心之内。

夜雪大惊失色赶忙将真气布在妹妹身下,同时想藉此真气缓和珠子对丫头的伤害,可将真气注入妹妹体内时才赫然发现其体内竟然空空如也,丝毫察觉不到珠子的位置以及对其身体的侵蚀。夜雪愕然之下赶忙询问丫头此刻可有什么不适之感,不待紧张万分的丫头答话,玄策已经冲过来拉着丫头小手探查妹妹的伤势。岂料刚一拉住小手,只见丫头掌心紫光一闪,玄策竟然瞬间呆滞不动,双目圆睁张着大嘴如同一具雕塑。

守约赶忙冲上前去,一手抓丫头手腕一手抓弟弟手腕,用力一拉将二者分开,可分开之后妹妹在众人抚慰下渐渐缓过神来,可玄策依然是呆立不动。且说冥炎、溟河闭眼之后半晌却并未听到有任何声音,睁开眼时果然发现光球已经飞开,二人随即再次向下俯冲,终于还是溟河有双蜥加持又并未受伤,顷刻间闪至红羽身下,将其扛上肩头免遭水流浸淫。

溟河一经扛起赤羽巨鸟后,在下落的同时手臂一挥将身下的湖水系数收回,而后径直走向小湖边的那株容姿异花棉树下,将巨鸟平放于此。朝霞透过浓重的晨雾,将彩色的柔光洒上树梢,红叶伴着红霓散开在红羽之上,将溟河含泪的双目映衬成红色。

当年的小树还没有今日这般伟岸,同样在这树下,情窦初开芳心暗许,岂料今日再见便是阴阳两隔。冥炎蹒跚着跑上前来,呆滞了片刻后快步上前匍匐在巨鸟之畔,伸出满是鲜血的双手,又赶忙缩回,跌跌撞撞到湖边洗手后再次走回,修长的手指触碰着鲜红的火羽,霞光中手指所过之处皆如火焰燃起美艳动人。

当手指滑至脊背的时候,冥炎手指一颤久久停在此处,尔后仰天凄厉长啸,突然着魔似一个回首紧盯溟河,双目杀意蒸腾。溟河为之一惊,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在镜子里无数次见过,他明白这眼神有什么样的意味,但此刻的他已经没有时间揣摩对方突然的变化,因为这些他从未见过的烈焰已经滚滚而来。

焚天祭苍!

冥炎双目赤红,大喝一声后身体与阳光融为一体,顷刻间化为熊熊烈火,一路走来滴淋的鲜血更是嘶嘶爆燃吐着火舌,受其感召火猴纷纷燃尽束缚的藤萝,各占方位向着冥炎喷吐烈火。本就恢弘壮阔的花海瞬间沸腾起来,火势顷刻间抵达夜雪等人所在之处,炙热无比的烈焰将山石融化以至于壅堵住来时的洞口。

夜雪赶忙望向师兄,雅拉盾日随即会意,张来宽阔地双臂将三人团团抱进怀中后瞬间缩成一座小山包,夜雪咬破手指在掌心化符后将沾满鲜血的手掌覆在山包尖端,一声凤鸣将元神之力倾泻而下,在山包即将被烈焰消融的刹那,将其牢牢冰封在闪着蓝色寒气的厚厚冰墙之中。

“托付给你了师兄!你们要乖乖听话!”

说完口吐鲜血不止,一身修为随着真元的流逝不断消散。守约挣扎了几下之后流着眼泪将不断挣扎想要冲破师兄束缚的丫头抱进怀中,他虽然痛不欲生,但他深知这是众人活下来的唯一机会!如若此刻挣破山包、撕裂冰墙,不仅众人都会全军覆没,姐姐以生命为代价给大家带去的生机便会白费,他不能再让姐姐寒心了!想来也好在玄策被丫头不明觉厉的定住,否则以他的脾气就是死也要挣开与姐姐死在一处,如此以来姐姐何以瞑目!只见其虽然呆滞不动,但泪水滂沱痛不欲生。守约流着泪将弟弟、妹妹紧紧拥进怀中,协同雅拉盾日暗暗饮泣在一处,好在此次的冰墙乃夜雪元神所结,着实厚实非常,使得内外并不相通,几人看不到此刻姐姐的惨状,否则即便是冷静如守约也会不顾一切冲出来吧……

卷六风燧石——火海冰释

溟河想解释什么,但一切都太迟了,只得凌空闪躲的同时将众人甩进小湖之中,尔后幻化出溟龙本体召唤所统御的所有九幽溟泉,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招架而已,火势铺天盖地、狠辣无比逼迫地外缘之水悉数蒸腾挥发。

看不见冥炎本体何在,但他又仿佛在每一个地方,全方位无死角焚烧着栖凤山每一个角落,远远视之简直如同火山迸发般蔚为壮观。

且说夜雪倾尽元神之力后身体已经极度虚弱,此刻的她完全置身火海之中而无力挣扎。她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双目噙泪颇多自责,想来这是要辜负姐姐所托了;尔后她想到了昆仑西麓的怪鸟,看来所托同样食言了。夜雪微微一笑暗自摇头,她已经没有了在烈焰煎熬下痛苦翻滚的力量了,在其无力躺倒之际,余光洒向腕口的乌黑镯子。

只见这只乌黑镯子竟然在烈焰中逐渐融化,正待夜雪愧疚感逐渐升起——所托未达成还得毁了这个镯子。突然看到消融掉的乌黑色金属中竟然包着一圈火红色温润如玉的物体,火焰中红色带凸节的红镯子如同燃烧着了一般发出璀璨鲜艳的红光,继而红光如同红色绸缎一般四散飘荡开来,虽然炫彩迷人,但夜雪已经难以看到这些美好的色泽了!烈火灼烧下她的皮肤开始变黑、龟裂,鲜血刚一流出便被烈焰凝固,她只得沉沉地闭上双目,以减弱烈火对双眼的刺痛。

眼睛刚一闭上,心中的苦难、信念、亲情、不甘、向往、憧憬便齐刷刷充实进来,憋得夜雪不住地张开嘴大口呼吸,可呼进去的灼热空气却又进一步炙烤这些思想,使其在心中愈加明显、愈加清晰,可愈加清晰的苦难、信念、亲情、不甘、向往、憧憬又进一步憋闷她的胸腔,逼迫她更加迅速的大口呼吸。如此便形成一个恶性循环,让她觉得自己要被从外到内、从内到外完全烤熟。

皮肤的裂口蔓延到肌肉,血管在烈火中渐渐焦黑,龟裂开始蔓延全身,甚至通过声音可以听到体内脏器开裂焦灼的情形。死亡变成一件异常清晰的事情,甚至会让人知道会在何时离开,但刚一清晰却又变得逐渐模糊,逐渐对何时离去全无概念。

就在模糊进行到临界点的时候,残存的神识被身旁的呼喊、推搡叫醒,夜雪听不清楚对方喊的什么,即便这些喊声如同在耳内打雷一般,但就是怎么也听不清楚。这让她无比着急,尝试了数次后呲啦一声睁开几近消融的眼皮,她笑了,她对着映入眼帘的小雀笑了起来,余光中红色火焰彩带将她们团团围住,她想推开小雀让她快走,但消失的身体机能对她的想法无动于衷。无可奈何地焦急,无法出声的呼喊,无法抬起的手臂,甚至无法流出的眼泪,夜雪想自嘲下此刻自己的笨拙,却发现甚至连摇摇头的力气也没有,只得哑然一笑,却不知道自己焦枯的面容根本没有将心中的笑容绽放。

“冥炎!你这样做会将整个栖凤山生灵涂炭化为灰烬的!对得起以苍生为己任的公主吗?”

冥炎并不理会溟河此刻的焦躁之情,只是一味的发狠,直到夜雪腕间红色光绸纷纷游走向巨鸟背后空洞,溟河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一触目惊心的伤痕,同时也明白冥炎眼中杀机的原因所在——从伤痕大小、形状看,此致命伤与刚才自己击穿冥炎所用的光球一致无二!

“溟炎,不是我溟河忌惮于你,更不是怜惜你此刻的燃烧身体舍命攻击,只是此时事关公主,我必须要说明一下!”

冥炎闻言后稍有停顿,但眼神中仍旧写满了不信任,只因此事在他心中分量极重,所以他愿意给溟河一个解释的机会,溟河倒也识趣,如同有些理亏状快速进言:

“你应该知道这光球并非我九幽黄泉所有,况且此珠已经被九尾灵狐一族的孤女收去,想必你已经看出来这颗珠子便是狐族秘宝慧灵珠吧。你先前问我是否参与灵蛇一族对灵狐一族的屠戮,我还是那句话,本座及座下堑途也是此事的受害者!”

溟河难得的言辞恳切,冥炎嘴上不知可否,但内心深处还是信任其言语的,只是经历了这些后他不愿再轻信别人,除非拿出更有力的说明!

“堑途与灵蛇族战将影魅乃生死之交,曾被其游说相助,但从未言明灭族之事!而你却绝不应允他的助战请求!没错,一开始我是想趁此机会分化你的势力,但现在再想起此事,我只会取笑你沽名钓誉而失去这么好的兄弟!”

冥炎目光严厉直直逼视溟河,看得出来他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溟河微微一笑也不再过于刺激于他,接着说道:

“我们相助了灵蛇一族,但堑途在狐族灭族一事上与影魅闹掰,我等便在中途离去,数月后在南疆‘落影潭’从一个狼身雁羽悍将手中取巧救下炎炎一息的影魅,以及他怀中的狐族秘宝‘慧灵珠’可公主陨落在前,我正是因这个原因才遍访南疆而意外得珠在后!”

溟河虽然对夺妻之恨耿耿于怀,更为公主身死一事愤恨交加,但当他真正看到这处致命伤时他察觉到了这起悲剧并不是表面看到的这般简单!虽说并未因此对冥炎有所改观,但至少可以感同身受他的苦楚。不过杀意凛冽中的冥炎似乎根本不领他这份情。

“既然早就得到这颗慧灵珠,为何先前每每交手却并不见你有所运用?莫不是此刻人赃俱获而故意伪饰狡辩?”

溟河闻言哂然笑之,再次将神态恢复到倨傲不屑之状,全身修为猛然一聚,信手一挥将环绕在众将身畔的烈焰褪去,尔后轻蔑答道:

“本座堂堂九幽黄泉之主,从来敢作敢当,何须狡辩抵赖!况且此事关乎心中挚爱,岂会妄言推脱!”

冥炎相信他的这份说辞,更打心底的希望他这样说,可这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法诀并不是一时半会说停就停的。二人心照不宣皆不再言语,均在等待这烈焰的熄灭,可火海中的异象却吸引着静默中的二人。

131、卷六风燧石——炎幕刺心

随着夜雪手腕间的红色镯子上飘开的丝带不住流向巨鸟背部空洞,一股强劲的吸力自空洞中产生,吸力牵引着被红光笼罩着的夜雪与小雀,迫使二人在滚烫的火海中滚动前行,一步一步靠近距离冥炎最近、也最热的火海中心。

中心区域的温度极高,相比之下包覆着二人的这些赤红火焰倒显得温柔许多,可即便如此,夜雪、和小雀也根本无力承受,整个身体自外而内、自内而外完全干涸、龟裂,唯一存在的精神也下这些灼热中被慢慢焦化、碾碎。逐渐模糊的神识中不再有门第出身、也不在有师徒恩义、甚至不再有姊妹亲情,只有一只惊艳的火凤凰,曳着七彩缤纷的红尾巴,无拘无束地翱翔在火光涌动的天空……

“有我照耀大地、沐浴万物,为苍生送去光明和温暖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以地火为本创造十乌值日?”

声音来自天空,来自一团闪耀着的白光,辨不得行迹却听得出怨愤。翱翔的火凤凰往来穿梭、自若如常,甜美如银铃般的声音随之从下面迎来。

“您乃开天之本、辟地之源所化,合当继承大神遗志抚育苍生万物,岂可守奸佞蛊惑而自毁长城?上仙您虽承天火之基,奈何辟地噬力过大,令您难以短时间内朝朝不倦地赐福苍生,故而受天地慧根所示创地火十日以分汝忧劳,还望上仙明察!”

“信口雌黄!分明就是趁机夺权!盘古大神刚刚殒身破苍尔等就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上仙切莫受奸人鼓动而心性不定,您这些年深受破苍之力反噬而孱弱虚乏时常隐遁,可苍生等不得呀,苍生万物怎可一日无阳?再者,这十金乌无非是辅佐于您,于您想必不过是些灯烛之火,终究难以夺您雄光。”

耀眼的白光一时间自觉理亏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身畔鼓动的阴风似乎在督促他进行下一步动作,果然片刻之后白光光芒大盛接话话茬:

“巧言令色!今日本座就要代盘古大神行诛邪之事,扫尽尔等忘恩负义、争权夺利之徒!”

“且慢!您身体虚弱不宜妄动真气、再施法决,否则极易造成不可挽回的创伤呀!”

只见一道炙热光芒从天而降直逼火凤头顶,火凤无奈之下刚欲迎击,岂料白光突然原路折返,随后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痛叫声。火凤顾不得方才的敌对态势,立马拖着稍显丰腴的身体竭力向上飞升,岂料刚一走进刺目白光中便被一招偷袭狠命击中,没错!击中火凤的正是那枚闪着紫红光焰的慧灵珠!

火凤立马像折翼的天使急速从天空坠落,重重砸在地面后喷出一口落地即燃的鲜血,而在慧灵珠即将从后背飞离之时,火凤将翅羽奋力一摆重重将其扫落在一边,待慧灵珠几近落地之际一道魅影一闪而过连带着珠子消失在目之所及的远方。上方的白光中掠过一道四爪、双翅的巨兽,迎着那道魅影消失的方向急速追赶而去。

白光逐渐暗淡、虚弱,如同风中残烛、形似巨浪扁舟,仿佛随时都有熄灭、倾辄之险。而火凤则伏在地上痛苦不堪,忽然只见其背后的伤口中竟然接连挤出数枚火红色圆球,不多不少正好十只!十只火球腾着烈焰悬浮在火凤周围,火凤艰难抬头环视后显得十分满足,尔后将翅膀一挥将火球拨在一边,一声鸣啼后竟从背部的空洞中伸出数道赤红色火焰绸带,团团缠绕着奄奄一息的白光,将其压缩后拉进背后伤口,再次回顾身畔的十枚火球后流下两行清泪,尔后整个身体燃起熊熊烈火。

不一时后火凤猛一咳嗽吐出数口鲜血,整个身体开始显露出疲乏之态,而其后背则悄悄钻出一只颇显暴戾、强壮的大鸟,此物长嘴鹰目、彩羽钩爪,一身煞气倨傲轻狂,惹得身边的十枚火球避之不及。当其逐渐靠近火球之时,火凤强打精神将翅羽一震,带起背后飞出的火红色环状物,使其牢牢禁锢在怪鸟的利爪之上,怪鸟为之一震后一身的暴戾之气渐渐收敛,但难以名状的不甘之情却令其躁动徘徊。

火凤身上燃烧的烈焰逐渐熄灭,一身火红的彩羽开始呈现出来,再次环视身畔的火球后黯然逝去。一瞬间身旁的那只怪鸟再次狂躁起来,裹挟着不安、悲痛、暴戾等诸多情绪嘶鸣起来,双翅虽然不甚长阔却异常有力,煽动之间形成的狂风瞬间将地上的火凤吹进不远处的深潭,不多时后便渐渐沉入湖底。

狂风令在场的十枚火球惊惧起来,怪鸟鹰目如电逼视着瑟瑟发抖的火球,眼中不再是一开始的弑杀之意,但依旧并不和善,正在其步步紧逼之际,一团烈火从天而降护在十枚火球之前,怪鸟一惊之下仓惶遁去,尔后画面戛然而止,再次在火焰中呈现出夜雪、小雀枯萎的姿容……

众人呆立着注视眼前火焰中闪起的诸多画面,溟河、冥炎更是泪雨滂沱面容憔悴。红绸将夜雪和小雀引燃、压缩,一步步拉进火凤的背后空洞。待火红色绸团完全融入火凤脊背后,火红的羽毛竟然为之一震,继而竟然开始燃起熊熊烈火!冥炎、溟河二人呆滞地看着眼前一切,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的束手无策,冥炎想要熄灭火凤身上的大火,可越是用力,这些燃烧生命所带来的火焰反倒更加肆虐,冥炎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身受重伤的自己此刻所施展的法决受其情绪所控制,越是着急越无法熄灭,但让此刻的他不着急确实有些痴人说梦。反观溟河虽然全力引黄泉之水前来扑救,但此刻的火势剧烈,自己一方面还得保护身畔部属免遭烈火荼毒,分流之后的水势对于此刻的爆燃来说就有点杯水车薪了!

朝霞如同一席锦被披在熊熊燃烧的火凤身上,安详又壮烈,与众人的交际形成鲜明的反差。生死有时候就是这般造化弄人,有些人死在死得其所的时候便成就了永垂不朽,有些人活在苟且偷生的岁月就变成了遗臭万年。周围人都觉得她们苦,可谁又能感受到她们的幸?

燃烧的火球伴随着冥炎那得以自控的火势而逐渐熄灭,一团焦土掩盖了这里曾经留下的哀嚎与痛苦,众人围拢上来默不作声,因为没人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这两位南疆雄主,甚至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和彼此,只任这些悲伤慢慢散开慢慢弥漫。

132、卷六风燧石——浴火重生

此时的玄策已经从方才的呆滞中清醒过来,几近流干的泪水却未能将他心头的剧痛带出分毫,雅拉盾日无力低垂的手臂在他的暴喝声中弹开,连带弹开的是外缘薄如蝉翼的碎冰壳,玄策不顾一切冲进人群,守约泪光闪烁地带着二人赶忙紧跟其后,四人挤开沉重的阴霾漠然立在灰烬的旁边,哭红的双眼再次泪如泉涌奔流直下!

和之前不一样的是,死亡不在是逼近身旁,而是既成事实!眼前的灰烬便是他们小时候便已熟识的姐姐,大家一路走来躲过太多次的死局,可每次都能够死里逃生。这样的经历霍达了他们的胸襟却也麻木了他们的神经,让他们错以为自己真的是天命所归、真的是如有神助!可现实就这样给他们上了惨痛的一课,让他们再一次看清楚生死无常的残忍,再次将逐渐平淡的心拉回到当年的灭族经历中。

玄策用膝盖向前挪动了几步,泪水将眼前这片厚厚的黑灰打湿,溅起的微尘是那样的残酷。玄策站立起来,守约正欲上前安慰,或者说是众人之间的互相安慰,意外发生了!

只见玄策一个纵身竟然跃进黑灰,同时大声咆哮起来,直听的人声泪俱下心肝颤抖。

“接着烧啊!你们这些伪善的小人!接着打呀!你们这群自私的无赖!连我也烧死吧……你们还我姐姐!还我姐姐……”

声音逐渐低沉,逐渐细微,逐渐变成哀求的哭腔。围着的众人无不被其感染,纷纷低下头来暗嚼悲伤。

忽然,灰烬中扑腾的玄策静止下来,信手一摸在胸口探到垫着自己的“圆石”玄策心中暗自咒骂,骂这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悲哀,居然连石头也敢欺负自己。一腔怒火正愁无处发泄,遂抄起双手将其从灰烬中捞出,刚举过头顶正欲奋力摔下,余光竟看到这块石头好生不凡!

卵圆无暇白皙质感,虽说出自灰烬却纤尘不染,阳光中更是散发着迷人光辉。玄策一时惊奇竟不知所措,只得回头看向哥哥,只见守约也是惊诧万分,但还是朝着弟弟小声喊道:

“别动别动!千万冷静!”

众人无不惊异,却自发地屏息凝神、悄然注视,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牵动着众人的心灵。果然,在阳光的抚慰下,片刻之后这枚卵圆的斗大‘石头’竟然嘭的一声裂开细纹,继而细纹延及卵身,由慢及快由浅入深,不一时后更是见到卵身上不规则的凸起、平复……

反复数次后一只雪白圆喙竟然探出裂隙,直顶的一片洁白无瑕的玉牍跌落下来,圆喙收缩之后向前奋勇一击,直接将一只闪着凌光的风头白羽探了出来,众人惊讶之下不觉由忧转喜,虽然不知道接下来是福是祸,但至少满怀期待!

白色凤头虽未睁眼,但左右摇摆之后奋力将头一仰,怦然一声在玄策双掌之间嘭开一团雪影,一瞬间白光璀璨和风悠然,双翅迎风展大,一声凤鸣后竟在这南疆酷暑之中盯着炎炎烈日下起鹅毛大雪!

时间再次凝固,仿佛被这些大雪冰封,突然守约大呼起来:

“姐姐!姐姐……”

玄策闻声向上看去,可刚一抬头便感受到双掌上传来的强大推力,立马会意将手臂挺直,略微弓身后向上一送,一股强大的反向推力将头顶白鸟向天空抛去。白鸟随风翱翔、迎风变大,顷刻间由三尺有余化为三丈不止,白色绒羽蜕变为霜寒白翼,剥落的羽毛顷刻间变成皑皑白雪,身体仍在不断膨大,终于在九丈来长时渐渐停止,接着便是逐渐增长的雪白尾羽,虽说雪白无垠可在阳光映照之下竟然泛出七彩流光,尾羽冗长几近整个身长,翱翔之际极为舒展惬意,美艳皎洁不可方物,再然后便是温婉额头上嘭开的迷人凤冠,一副威严之态跃然而出,与凤冠同一时刻呈现的便是颈后两侧向后延伸出的、稍微超过身长的两缕雪鬃饰羽。光与雪交相辉映,雪凤悠然翱翔其间,百鸟为之倾慕,千羽对之臣服,望之令人心生和悦,思之无不心旷神怡……好一幕浴火重生的雪鸾化风图呀!

待地上积起没至脚踝的白雪时雪凤翩然落在雅拉盾日身侧,回首扫向守约等人,玄策顾不得一身黑灰扑腾着疾奔而来,没错!落下的雪凤不是别人正是浴火重生的夜雪。夜雪微笑着看向众人,众人虽然心中畅想着最好是她,但当这一切真的来临的时候还是难掩心头的激动。

夜雪也不顾自己这一身雪白的冰甲,迎着站的最远却奔的最快的玄策弟弟,一把拉进怀里,丫头跑来之后虽然脸上依旧挂着泪珠,但还是打趣地将哥哥和师兄拦在身后,对着玄策哥哥嗲气嗔怪:

“玄策哥哥这是要在暗中保护我们呀!但现在可是白天,我才不要和脏小孩抱抱。”

众人闻言大笑起来,玄策尴尬一笑看着姐姐身上的黑手印也不好意思起来,挣开姐姐双臂后就要将黑手伸向丫头的小脸蛋,直逗得小姑娘赶忙躲进师兄宽大的腿后面。正待玄策想要跳进湖中冲洗一下时,只闻姐姐在后面喊道:

“玄策,先别急着去浑水摸鱼,姐姐看你黑灰探蛋的功夫挺有一手,那就趁着一身灰再去探测一下吧。想来我腕间那红镯子必定不凡,但愿小雀也可以吉人天相!”

133、卷六风燧石——朱雀降诞

玄策尴尬一笑快速跑回灰堆,冥炎、溟河心中颇感期待,目不转睛盯着玄策的一举一动,果然在刚才摸到卵圆巨石的附近再次探到一枚碗口大小的椭圆形褐色石头。

阳光下这块石头华光璀璨,内敛之中却不失一丝张扬,透着日光甚至可以看清楚里面的些许虚影。奈何众人等了半晌仍不见这枚褐卵有破壳的迹象,夜雪也是心情沉重,但透过光线的分明能够看到一尾游鱼在其间穿梭。

玄策映着日光揣摩之际,岂料这枚卵蛋颇为滑腻,一时失手竟滚落下来,即便其赶忙伸手去挡,终究还是跌落地上,好在伸出的手臂碰触到卵蛋,将其垂直坠落的力量卸去大部分,再者地上有些积雪,终究并无大碍。可这卵圆之物一经触雪竟然燃烧起来,顷刻间将此间的积雪尽数消融,小雪坑中汇集的雪水便将其漂浮其中,尔后这枚小火球便随着水流沿着地势,一路消融积雪一路向下方漂去,终于在不多时后汇进此间的那处小湖。

只见此物一入水中竟如蛟龙入海,顿时沿着水面旋转起来,片刻之后外面这层蛋壳开始逐渐融化,一尾灰褐色怪鱼遇水即长,顷刻间竟然化身三二十丈长的鱼型巨兽,但这样的膨胀仍未停止,直到百丈有余方才止住,可在众人愕然之际,这尾巨兽竟有开始急速收缩,收缩的同时身体开始异变,齐整的鳞甲变成有序的绒羽,强壮的头颈拉伸出纤细的脖颈和尖尖的长喙,胸鳍铺展成两只宽广的翅膀,腹鳍则渐次化为两只坚韧的利爪,尾鳍则变为长长的尾翼。

不消盏茶功夫这匹百丈长的巨鸟竟然压缩成尺余长的小雀,继而只见其迅速脱离水面向天空窜去。此物虽小可啼鸣之声却恢弘有力气吞山河,一声长啸后娇小的身体又随飞行的高度而逐渐胀大,一丈、三丈……高度仍在升高,体态仍在膨胀,五丈、六丈!终于定格在六丈大小!整个异变的过程颜色却越发鲜艳,由先前大鱼状的苍灰色变为巨鸟时的灰褐色,再由巨鸟时的灰褐色变为小雀时的绛红色,最后由小雀时的绛红色变为六丈神鸟时的朱红色!

只见此时的小雀通体朱红,全身上下绝无一根异色,额头虽无夜雪那般惊艳的凤冠、长鬃,却围着一领蓬松的伞状饰羽,双目炯炯闪着火光,双翅较之于六丈长的身体来说显得尤为长大,挥动之间狂风呼啸烈焰攒动,尾羽虽然难以达到与身体同长,但亦有半身长短,洒脱利落风姿优渥。朱红大鸟上下翻飞带动着滚滚炎浪惹人心惊。

正待众人心存疑虑、善恶未知之际,朱红色大鸟飞身落下,及至夜雪等人跟前的时候变成一位身着鲜红软铠的俊美姑娘,尔后更是对着夜雪几人俯身下拜,夜雪微微一下上前搭扶,岂料双方刚一接触便嗤啦一声腾起浓浓烟雾,二人赶忙将手分开互相看着大笑起来。

想来也是难怪,双方刚刚经历生命中的一次大蜕变、大洗礼,修为已然呈倍数暴增,此时的双方也均未能掌握这过于充盈的真气,故而接触之际便有些水火不容的态势。众人迎上前来,但鉴于二人方才的情况,都不敢贸然搀起小雀,小雀害羞一笑便洒脱地随着众人的手势站立起来,依旧是不怎么说话,只是跟夜雪悄声嘀咕两句后再次害羞又幸福的默默笑起来。

冥炎和溟河再也按耐不住了,二人也不请一身是灰的玄策再次趁着脏手于黑灰中寻觅,更是顾不得一方雄主的尊严,一个箭步冲进灰堆。冥炎毕竟受伤严重,步伐稍显迟钝,但在此刻却是不遑多让,二人各站一边匍匐摸索,手法轻微故而几乎难以看到烟尘飞起,可摸索半晌后却是一无所获。

夜雪默默注视着二人接触到的每一寸灰烬,见二人一无所获后再也忍不住心中忧虑,也不管这一身如雪般白衣是如何的洁白无瑕纤尘不染,直接俯身上前加入二人的搜寻行列。小雀也是展露焦急神色从另一侧快步上前仔细搜寻,奈何众人搜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夜雪、小雀二人心情沉重无比,可以说这条命全赖火凤所赐,虽说二人先天禀赋卓然不凡,可没有火凤体内的鼎炉相助,实在难以将二人炼化至如此境界。想至此夜雪更觉沉重,且在这难以释怀之际偏偏又想到了当日在昆仑西麓时的受人所托,刚刚找到却又在眼前消失的痛令人哽咽。可也正因为想到此处,反倒使夜雪一个激灵兴奋起来,只见其赶忙挽起袖管,果见那圈带着凸节的鲜红镯子仍在腕口。

映出的红光立马将黯然伤神的冥炎、溟河二人吸引过来,从那绝望的眼神中迸发出的神采如同沙漠中行了数月的人突然看到前方的绿洲般闪着光芒,溟河虽然冲在前方,却将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不甘却满怀期待的看着身后的冥炎。冥炎快步上前后同样将伸出的手急速抽离,紧盯着镯子注视良久后,将手在胸前画圆后,用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大手轻轻托在距离夜雪手腕下方数寸的位置。

冥炎不断调整真气来变换掌中火焰的烈度,终于在几经尝试后将焰火调整到一个稳定的阀值,一个足以引起鲜艳镯子共鸣的焰火。火光虽然不大却力度非凡,但夜雪不敢移动手臂,生怕因为自己的鲁莽而破坏了这奇妙的时刻!二者引起共鸣后不久,原本紧紧箍在夜雪腕间的镯子开始旋转着嘭开,进而缓缓脱离手腕,绕过夜雪纤长的手之后,拉伸成长条状悬浮于冥炎掌心。

溟河彻底放开一方尊主的的威严而化身开路先锋,招呼着众人快速散开后,自觉走在冥炎前方为其带路。众人紧紧跟随,绕了半晌后在一毫不起眼的平整石壁处停止。此处毕竟是栖凤山圣地,冥炎、溟河座下部属、神兽并不靠近,而是各依方位拱卫守护。守约几人看着石壁虽然也觉得茫然但终究有些似曾相识之感,与当日在昆仑西麓所见颇多相似。

134、卷六风燧石——冥炎寂落,火凤化卵

溟河望向冥炎,二人对视后颇有难色,夜雪看在眼里明了于胸。而后将目光望向雅拉盾日,师兄会意后走上前来,将双手按压在石壁之上,只消片刻便对整个石壁的构型成竹在胸,在与守约嘀咕几句后,守约盯着石壁上方一点,向后一个纵身跃在空中,出弩叩击弩箭砰然激发,不偏不倚正中目光聚焦之处。

守约本意是激出弩箭以标记出石壁上的空洞所在,岂料一击之下竟将石壁直接破开,威力之猛前所未闻!众人不免惊愕着望向守约。即使守约自己也被刚才那一击所震惊,落地之后悄悄将目光转向手中的这把风之子,果见本就古朴的**竟然变得更加朴实无华,但守约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它强大的力量。

原来在姐姐为其铸造的冰墙中,众人情感真挚泪如泉涌,这这炙热无比的男儿泪歪打正着地将风之子成功开锋!只因开锋后二者心意相同感同身受,故而守约的神识反倒因为灯下黑而感受不到这份变化。可以说此刻的守约与风之子之间的配合已经日臻完善,到了心之所向弩之所往的人弩合一之境。

不过这次的激发守约的本意只是标记而非洞穿,所以在修为运用上可谓忽微,之所以破开石壁纯粹是因为这把**实力的提升之故。但也正因不是守约心之所向,所以这处石壁虽然破开但痕迹粗糙、洞口狭小。夜雪随后将目光转向朱红小雀,小雀会意后凌空跃起,双臂一伸竟然瞬间铺展成两面硕大的鲜红巨翅,挥动之际流火涌动,最终在身前数丈处汇成一条火柱,迎着石壁上的残缺注入火焰。不一时,坚硬的石壁开始渐渐融化,并最终形成一口径长数丈的山洞。

不待小雀茫然无措,众人早已鱼贯而入消失在半山腰上的隧道深处。洞内蜿蜒曲折千回万转,绕过几处路口穿过几层结界,一路盘旋向上终于在将近两个时辰后抵达一处洞天。

洞口已经没路,只剩下一片豁然开朗的神秘空间,只见此处绿草如茵,偶见低矮灌木点缀,石壁上渗着水滴,并最终在这处三五百丈宽长的空间中形成一条尺余宽的小泉。将近正午的阳光沿着正中心那处十丈见方直逼洞顶的石柱,藉此将万丈光芒挥洒进整个洞天。

冥炎紧盯着头顶洒下来的日光,等了好一会后将身体燃烧成一团火球,随后缓缓飘升,当正午的阳光洒向石柱顶端的时候,冥炎正好抵达石柱顶端。众人虽然无法看到上面发生的一切,但只觉红光璀璨、熠熠生辉,流光转动沿着洞窟闪烁将近半个时辰后,红云渐消火光渐弱,末了从高高的石柱之上跌落下一枚暗红色、玉质、带节圆镯。此物不偏不倚正巧落在夜雪身前,夜雪将手一伸套在腕间大小刚好。

冥炎微微一笑向后躺倒,笔直从石柱顶端向下坠落,如同完成使命的推进器跌落一般,悲壮而又满足。终于在跌至石柱将近过半处冰冷的身体再次燃起微微火光,尔后立时停止继续向下的趋势,但原本颀长的身体消燃殆尽,只留一团三尺见方的微弱火光。

阳光滋养着此间的诸多生物,自然也会沐浴着方才冥炎近乎舍命创造的奇迹,当然此刻连带着滋养的还有创造这一切的男人。但地火不灭温暖永存,或许一千年,或许三千年,或许一万年,他总会重现人间、重归南疆!

在众人准备带着怅然离去的时候,回眸间分明看到溟河眼角划出的清泪。这是一个多情却又无情的男子,当一切爱恨情仇、一切尔虞我诈、一切蔽日乌云悉数散去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蒙尘太久的内心已经无法通过清晰来回复本真,只有经过大刀阔斧的劈砍,经历烈火开水的蒸煮才能真正重现鲜活。

溟河第一次承认自己输了,输得很彻底却输得很服气,这个对自己满怀愧疚的男人将这份愧疚之情换了一种方式转嫁给自己,一并转嫁过来的还有沉重的担子!终于没有人同自己争夺南疆之主了,但溟河却开始在心中嘲笑这个无聊透顶的虚名——原来一直以来的自己都在像一个孩子一般同扛着南疆未来的男人瞎胡闹!

溟河再次看了一眼虚弱却又坚韧的火苗,假装梳理头发以擦掉眼角的清泪,虽未说只言片语,但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已经有了一次激荡人心的个人演说了!临别之际溟河将目光瞥向石柱之巅,未来究竟会怎样他并不知道,但至少会满怀期望去迎接明天!

从幽暗的曲径出来后,众人并未因为眼前的豁然开朗而心情明媚,除了获得新生的溟河!有太多的疑问萦绕在众人心头,然而最可能知悉一切的冥炎此刻却无法开口,或许这些往事、这些秘密都要随沉睡的冥炎而再次陷入沉睡……

135、卷六风燧石——貊熊释疑,了却前因

<p>大火中烧的光秃秃的姿容异花棉树下斜倚着一位壮硕、苍老的男子,老者将头靠在黢黑的树干,而将浑浊的双目盯向远方的湖面,众人虽觉诧异但鉴于其高大的身材和特殊的衣着还是可以大概辨认出此人正是冥炎座下的噬铁貊熊。只见此人身着重铠、棘刺参差,虽然质感不如雅拉盾日身上穿的这件,但棘刺突兀粗犷霸道,亦不失一件宝甲!</p>

<p>夜雪几人围拢上前,老者将目光收回后首先定格在雅拉盾日身上,上下打量后老者握拳、收臂、出拳,三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雅拉盾日由上此的对战经验在身,知道貊熊一族民风强悍,素来只与强者为伍,这打招呼的方式便是凶悍逼人。随即迎着老者拳头出了一拳,两拳相交砰地一声双双弹回,看似伯仲之间,但胜负已在老者心中明晰。</p>

<p>“好小子!看来惊宇没有看错人呀!”</p>

<p>老者对着雅拉盾日微微一笑,打开了话匣子。</p>

<p>“当年我与熊王惊宇,师徒二人心高气傲游离南疆,本欲结交天下英豪以壮大我族在南疆的势力范围,奈何游离至此便遇上了这些年来的宿敌溟河。孰料对方假意结盟实则看中貊熊一族的伴生宝物反伤刺甲,被我等撞破后便欲诛杀灭口,我二人身负重伤一路逃遁,虽然惊宇竭力护我周全,奈何溟河实力斐然我等若非冥炎相救必然双双饮恨。”</p>

<p>溟河虽然立在此间,但却完全无视老者的这番言辞,而是将目光环视四周,继而环顾天空,其实他的内心早已不在此间了。南疆需要有人来指引和带领,什么南疆之主这样的虚名如今看来不过是当年自己的幼稚言论而已,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只能有一种诠释,那便是责任!那便是义务!</p>

<p>“惊宇在我昏迷之前与我分别,他需要拖着沉疴的身体快速回到部落通报此事,而我在冥炎的调养下逐渐恢复过来。我貊熊一族素来知恩必报,虽然永不为奴却愿意为这份恩情甘当其脚力!只可惜……只可惜我王惊宇终究惨死……”</p>

<p>老者说起这些不免眼圈通红,而后再次审视雅拉盾日后,复又赞许点头,接着说道</p>

<p>“好在他的这幅宝甲有一个出色的继承人,倒是可以慰藉其在天之灵了!”</p>

<p>众人虽然唏嘘这段往事,但也深知那些年溟河的无可奈何,因此更多的是感慨这段尘封的经历。</p>

<p>“狂兄,方才炎火肆虐之时,红光中闪现出的那段影像你可知晓后续之事?你也知道这南疆不可无冥炎坐镇,但此刻他闭关凝神非千年难以出关,这十金乌便成了南疆、乃至天下唯一的光明、温暖之源泉,而他们真正的过往我们必须要切实了解一下,否则委实心中难安呀!”</p>

<p>老者闻言后将目光转向溟河所在方向,他的眼中百感交集,浑浊的眼眸在愤恨和泪水中变得逐渐清明。老者喘着粗气而溟河依旧坦然自若的望向远方,或许打动他的是溟河此刻的变化,或许打动他的仅仅因为这一句“狂兄”老者酝酿了会情绪终于拉开尘封已久的记忆帷幕。</p>

<p>“我与冥炎赶到此地的时候,正巧看到怪鸟试探着逼近十枚火球,怪鸟受到惊吓后振翅遁去,冥炎挥出一记烈焰斩击,却被对方激射而来的紫炎飞剑轻松破开,我等一则不知对方虚实,二则十大金乌尚未脱胎不可久待,便不予追赶而将重心放在身畔的火球身上。奈何这些火球尚未成熟单凭冥炎之力实在难以令其脱胎,正在我等无可奈何、茫然无措之际,当年以神识安排冥炎结合火凤公主的太一大神竟然驾云前来,以其强大无比的精神力力促十乌证得道体,尔后十乌受天命所召纷纷随其东游扶桑落脚,从此朝升夕落生生不息地哺育万物、抚慰大地。”</p>

<p>溟河并不答话,只是缓缓点头,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可疑问便开始在夜雪几人身上晕散开来,老者所说乃亲眼所见当然不错,可这便与当日在昆仑西麓所听问的颇有出入,几人对视后便在心中揣摩起来。若说以怪人的修为来讲已经没必要再欺骗他们,但冥炎的所作所为又绝非歹恶奸邪,甚至可以说是光风霁月,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p>

<p>其实这个问题说难也难,毕竟知道这一切的火凤公主此刻无法言语;但说简单也简单,怪鸟其实就是被雁狼尊者蛊惑的盘古之眸。只是盘古大神辟地之初遭受的反噬过大,这只化为太阳的眼睛难免孱弱不稳,是灵时不灵的情况便促使了太一大神以地火之基为精元,以火凤鼎炉为载体的造日计划。尔后火凤公主在生死弥留之际,将这颗孱弱而又遭人蛊惑的盘古之眸强拉进体内鼎炉,以生命力为火进行淬炼,奈何体虚神衰只拔除其体内遭反噬的邪寒阴毒,却未能过多的锻造其良善神识。故而逃遁在外的怪鸟亦正亦邪、善恶不定,残存的神识让其与冥炎不共戴天,而炼化后的些许良善又不允许他弃善从恶。这种思想的矛盾、认识的偏差使其在这些年中修得了代表善、恶的阴阳二气,且善中有恶而又能善大于恶,倒也不是为一种天大的造化了!</p>

<p>“小雀姐姐,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p>

<p>丫头歪着脑袋,不远不近的看着赤红的小雀,小雀俯下身来却又担心掌中烈火不受控制,便也保持这个距离用丫头的腔调回答道</p>

<p>“姐姐还没有名字呢,自出生以来便受到南方神秘力量的感召,自北冥腹地一路向南,而后在北海囚龙岛受蓝衣少年点化,更是加强了南下的决心,如今看来当真是应了其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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