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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不好啦,太子要娶您》


正文 锲子 昨日帝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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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成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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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不知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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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狡猾的白玉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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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不计流年,又为谁遮了一片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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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人事不敌秋风,花影绰绰徒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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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黄花散入昨夜凉,尽是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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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直钩垂髫,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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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飞雪应是遮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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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寥寥春意遮不住,花自冬寒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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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晴日雪,漫漫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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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陈情书里句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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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章 人心埋雪步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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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章 霎时清流云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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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章 风歇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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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章 总是画皮,掩了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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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章 绣生不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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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章 若以德报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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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章 那何以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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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章 引狼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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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章 犹猫戏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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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章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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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章 一纸帛书,落了梨花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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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章 花傍人生,人随花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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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章 前时人声,端看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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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章 喜乐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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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章 温婉安然,不过梦影翩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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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章 落叶休驻,粉帕难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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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章 心事缭绕,如风难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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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章 红绸染血,悲伤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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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章 天凉易暖,最怕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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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章 倾城祸水,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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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章 流年经水,花不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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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章 一段风韵,万种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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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章 金屋藏娇,秾艳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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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章 覆巢开端,人心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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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章 收割魂灵,商人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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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章 时光流转,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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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章 轻裘老朽,枯木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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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章 明烛高燃,暖不了人心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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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章 庭院深几许?月华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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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章 寒薄凉话,咫尺也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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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2章 留不住相见,忘了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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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3章 启明破晓,初阳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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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4章 西风未尽桃花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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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5章 春光乍到绿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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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6章惟愿世间有厉鬼,除此无以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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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7章 玉镜远悬,却是别离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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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8章 衣带轻撩,解的是假凤真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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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9章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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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0章 薄唇冷意,勾出天真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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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1章 背光而行,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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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2章 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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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3章 往事如烟,却从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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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4章 大雨将至,黄花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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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5章 藏匿与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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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6章 可望不可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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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7章 一句呓语,牵扯落寞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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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8章 萧寒,只因还在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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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9章 致命温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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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0章 前尘封不住往事,几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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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1章 不期而遇,美丑未知

有些相遇是注定的,命运使然,就如同在宁府受了委屈独自想要回家的宁冉冉和趁人不注意溜出来想要近距离观察传言中母故里的墨萧凡。

于千万人中不期而遇, 听上去很美,也仅仅只是听上去而已。

逼仄阴湿的小屋散发着一股混杂着食物馊味的腐朽气息,屋外的阳光很盛,那些可以带给人温暖的光却半丝都透不进这间屋子。腐朽与生机,阴寒与温暖,一墙之隔。

“你叫什么名字?”原本靠着墙根的墨萧凡看着不远处的小丫头蜷缩成一团,却一点都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略有些担心。

彼时的墨萧凡还是一个阳光善良未经权数心计洗礼的小男孩,温柔谦和。

“宁冉冉。”

那时的宁冉冉虽娴静,可也还是一个被拐子关在这里的小姑娘,心中恐惧,再加上原本就在宁府受了委屈,心中更是难过,如今有一个温柔的男孩子轻声细语,心中的难过就像是决了堤,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哽咽。

“你怎么了?你别哭,你不用害怕的,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出去的。”墨萧凡会错了意,以为宁冉冉被吓哭了。他从未见过女孩哭,父皇并没有女儿,他没有妹妹,宫里大大小小的宫女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哭。

宫里是有规矩的,身为宫女,除非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要求主子去讨个理,不然是不能阴沉着脸让主子心烦的,更别提哭了,更何况墨萧凡还是一个孩子,纵是讨理也要冲着皇上哭去。

如今宁冉冉从一开始的哽咽演变成不停的掉眼泪,墨萧凡便有些慌了。

“我说的是真的,你相信我,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马上来找我的,咱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恩,我相信你。”宁冉冉依旧掉着眼泪。

“那你怎么还哭?”

“我想我娘亲和我爹爹了。”

墨萧凡安静了下去,没了声音。

“你怎么了?”男孩安静让宁冉冉有些好奇。

“我也想我母妃了。我父皇说,江南是我母妃的故乡。我缠着着父皇好久,他终于答应带我来这里,但是来了之后,每天都有人上门去请安,再加上父皇是万金之体,是绝对不可能跟我出去闲逛的,可我想要看一下母妃长大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就摆脱了那些跟在我身边的侍卫和奴才,偷偷溜了出来。”墨萧凡想起自己这唯一一次的出宫还被拐子骗来了这里,略有些羞赧,“结果没想到被那两人骗了过来。你呢?你怎么会自己跑出来?”

墨萧凡看着宁冉冉的穿着不差,长得也是粉粉嫩嫩的漂亮,精致的小脸略有些婴儿肥,说话也是温温柔柔,应该是一个乖女孩。再加上方才她说想自己的爹爹娘亲了,想必平时在家里也会很听话,这样一个女孩怎么会一个人跑出来了呢?

被他一提,宁冉冉又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眼泪紧跟着又蓄满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我是从外祖母家跑出来的。我爹爹和娘亲都不在这。”

“你为什么跑出来?是想找他们吗?他们是出去办事了吗?”

“不是的。我家在离这很远很远的京城,我从小就被外祖母接来了这里。爹爹很忙,娘亲好像生病了,所以他们只能每年过来一两次。可是府里的小孩都说我爹爹和娘亲不要我了,所以才让我改了自己的名字,我很生气,可是他们还是一直说,说我是没人要的小孩。外祖母这两天一直咳嗽,我不想让她和我一起难过,我就自己偷跑了出来,想去京城找我的爹爹和娘亲。”

想起了伤心事,宁冉冉又哭了起来,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好像不要钱似的。

“你别哭了。你爹爹和娘亲肯定会来将你接回去的。我父皇说过,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就算是暂时的离开也是身不由己,他们终究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有他们的骨肉,有他们的血脉。”墨萧凡像个大人似的复述着墨晨枫的话。

“父皇?从方才我就听见你说过这个,‘父皇’这是什么意思啊?”

“ 额…”墨萧凡听到这个问题有点蒙,心里想着,要怎样才能给这个小女孩讲清楚呢?

予我身体发肤,赐我骨血的人?话到了嘴边,在嘴里转了一圈又被墨晨枫咽了肚子里,想了想,终于找到了一个他觉得小女孩能听懂的话:“我说的‘父皇’就像你说的‘爹爹’一样。”

“那为什么你喊‘父皇’,而我喊‘爹爹’呢?”两个称呼在宁冉冉的嘴里转了一圈,她觉得“父皇”要比“爹爹”好听得多,于是继续说道:“以后我也要叫‘父皇’,不叫‘爹爹’了。”

墨萧凡听到她如此说,小小的少年皱了皱眉头,学着墨晨枫教导自己时的神态样子,对着宁冉冉开口道:“你不能管你的爹爹叫‘父皇’。”

“为什么?”

墨萧凡知道这个称呼代表着什么,但是他说不清楚,更何况他觉得就算他说了宁冉冉也不会懂,她也没有必要懂,就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你不能管你的爹爹叫‘父皇’。”

但是眼见着刚刚已经笑得开心的宁冉冉眼睛里又含了泪,连忙改口道:“别哭,别哭。你叫就是了。”

小女孩的泪说来就来,说走走得也快。那边墨萧凡的话刚刚落音,宁冉冉就已经破涕为笑了。

墨萧凡眼见着小女孩终于阴雨转晴,露出了可爱的笑容,心里松了一口气,手指勾了一下女孩小巧的鼻子,浑不在意的哄着宁冉冉:“那你也如此叫你爹爹了,开心了吧?”

“恩。”宁冉冉重重的点了点头,像是得到了被外祖母藏在精美罐子里的蜜糖。

如今的两个孩子谁都不曾想过,他们无心的一句童语,在几年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把收割了满门性命的刀。

这是以后的事,如今两个孩子已经熟识了。

孩子的友情就是这么奇妙而简单,一块糖果,一句话,一个许诺,两人便成了朋友。

不多时,正如墨萧凡所说,他的侍卫在发觉小皇子走失之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整个小城搜索了一遍,最终找到了让他们担惊受怕的小主子,也救出了与墨萧凡同在一处的宁冉冉。

“我要亲自将她送回去。”墨萧凡端着皇子的风仪,却还惦记着宁冉冉说过的他外祖母府里的小孩子欺负她。

“冉冉,你跑哪里去了?知不知道外祖母多担心你!”宁老太太自从发现宁冉冉不在宁府之后,整个人都慌了,心想着冉冉这孩子一向乖顺,肯定不会无缘无故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自己溜出府去玩。于是宁老太太问了府里的丫鬟奴才,这才知道,宁冉冉在她跟前表现的一副开心的样子是为了想要宽她的心,实际上这宁府里有几个不大的家生子一直欺负宁冉冉,如今更是说出了宁冉冉是被自己的爹娘扔掉不要的孩子,难怪这丫头会自己偷溜出去。

宁老太太虽然心底对宁冉冉怜惜的不行,但脸上依旧严厉,她不能让宁冉冉有第二次独自跑出府的想法,这一次能被人救了,那下一次呢?她一个不满十岁的小丫头,哪懂外面的人心险恶,怕是别人将她卖了,她还给别人数钱呢。

“老夫人,原本您教诲自己的外孙女,外人不该插嘴,但是冉冉是我救回来的,我想我或许可以说两句话。”墨萧凡看不得宁冉冉一脸要哭的样子,只能上前打断了宁老太太的训斥。

宁老太太打量了一下这个比宁冉冉大不了几岁的小男孩,一身合体的衣服服帖的穿在他的身上,哪怕是经历了这样一番在小孩子眼中应该算是很恐怖的事情也不见他脸上有一丝心绪不安的痕迹,大概唯一显示着他真的和宁冉冉被关到了一起的,便是这小男孩鞋子上沾的一点尘土,和那衣服上的几处褶皱。宁老太太见过不少达官贵人之子,却总感觉比眼前的少年少了些什么。

知晓眼前的少年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宁老太太的眼光中便多了几分审视,语气也是慎重:“小公子是冉冉的救命恩人,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墨萧凡也不与她客气,直接说道:“冉冉说这府中有人欺辱她,虽然我不知道您府上的规矩,但我想,不管在何处,奴才总不会是能爬到主子身上去的,这是其一;冉冉想回家去看望她的爹爹和娘亲,想必也不是一时兴起,还请老夫人全了她这一心愿,这是其二。”

听着墨萧凡句句都在为自己说话,不像外祖母看她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训斥她,虽然她知道祖母是为了她好,但心底的委屈是难免的。

“萧凡言尽于此,还请老夫人思虑周全。”墨萧凡说着话一个侍卫便附耳说了句话,墨萧凡起身拱手,像宁老太太行了一礼,“方才侍卫说,家父在寻萧凡,萧凡不便多留,还请老夫人恕罪。”

“无妨。”宁老太太看着眼前不大的人,做起事情来却有板有眼,又见自己的外孙女眼巴巴的看着人家,心下笑了笑,“冉冉去代祖母送送小公子吧。”

“这个给你。”刚要走出宁府,墨萧凡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物件递到了宁冉冉的手上,“以后你回盛京了,我去找你。”

碧玉雕成的小玩意上有一个鲜红的穗子,随着风轻轻晃着。

宁冉冉接过手中,也顺路接来了往后的纠葛。

正文 第62章 归于寂静

春意楼中的夜,像是浓墨中的油彩,渲染在盛京千篇一律的小巷,更像是一首曲梢清扬的小调,勾得那些自诩风流男人们心驰神往。

杨柳萦桥绿,玫瑰拂地红。绣衫金騕褭,花髻玉珑璁。

软比杨柳,艳压玫瑰的姑娘在某个费心得来的恩客怀中展现自己的柔媚,适时地娇羞也是她们守住恩客的手段。

墨钰第一次从正门进入春意楼,入眼便是一个浓妆的姑娘半露香肩与她的恩客缠吻在一起,旁边的景象也相差无几。

“公子这边请。”

春意楼的老鸨听闻他来找无相时神色无一丝变化,自然到墨钰以为自己早已是这春意楼的熟客。

前方露肩的姑娘余光打量到了墨钰,眼底浮现出一抹惊艳之色,随即拢在肩膀旁边只是微露的衣裳又往下滑了滑,露出白腻的肌肤,恩客眼睛中的光更亮了,墨钰却是目不改色的走了过去,神色淡然,无一丝波动。

那姑娘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她还只是春意楼中下等的姑娘,这等谪仙般的公子绝不是她所能沾染的。心中叹息一声,便将那注定痴妄的念头抛开,复又攀上了恩客的脖子,轻语娇嗔。

老鸨自然也瞧见了这姑娘的所作所为和墨钰自始至终未变的脸色,微微一笑,原本被霜粉涂抹的艳丽面庞浮现出了一丝欣赏,刚刚的姑娘虽然在春意楼中的等位只是下等,但长相却是天生的妖艳,媚眼横波便为自己拢下了一波恩客,可墨钰从旁走来不曾分给过她半分的余光,单凭这份定力,就可以知晓此人不简单。

“公子顺着扶梯走到最上层便是无相公子的房间,无相公子不喜旁人扰他清净,所以只能烦请公子您自己上去了。”春意楼的老鸨在扶梯旁站定,态度谦和的对着墨钰问道,“若是公子有什么需要下来找我便是。”

“劳烦了。”

墨钰抬脚向上走去,上次行走匆忙并未将这春意楼的布置瞧进眼里,如今才发现这春意楼的布置很是精致。

扶梯蜿蜒,层叠而上,每一阶都铺着白色的软毯。春意楼一共分为四层,每一层的回廊布置的都不相同,拾阶而上,仿若由北至南,将盛乾的景色全部纳入了眼底。

站在最顶层往下看,薄纱缭绕,香烟环生,更不见半个人影,彷如置身仙境。

“吱呀。”门开了。

“太子殿下请进。”凝霜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冷若冰霜,脸上全无半点笑意。

“前日刚刚遭遇了刺客,没想到太子殿下还会独身一人出宫来这春意楼。”无相的语气略有些奇怪,却分不出是担忧、责备还是调侃。

“听闻二皇子折了一个贴身的得力亲信,倒不知太子殿下的伤可是好些了?”无相坐在茶桌旁品着今年新上的雪尖茶,坐姿却是极其霸道,一只脚踏在临近的一个凳子上,另一条腿微微敞开支撑在地板,手肘拄在桌子上托着那张精致的脸,知道墨钰来找他,也只是淡淡可看了一眼,继续他的品茶。

两句话路唇不对马嘴,偏偏墨钰领会了他话中的意思。

“已经好了,多谢无相公子挂心。”

“凝霜。”

凝霜听到无相说出她的名字,毫不迟疑的走到了墨钰身旁,伸手指向里间。

“不忙。”墨钰温声说道,“如今前来是想无相公子帮个忙。”

“太子殿下客气了。”今天的无相格外的好说话,“但说无妨。若是能够帮到太子,已是在下的荣幸。”

“墨钰此次前来是希望无相公子来帮我找人。”

“什么人?”

“能够解开‘绣生花’的人。”

“太子殿下,我是商人,在商言商,若是我有幸寻到了能解开‘绣生花’的人,您能给我什么报酬?”

说好的“荣幸”呢?凝霜闻言嫌弃的看了无相公子一眼。

“任何我能给得起的。”

“太子殿下是个痛快人,那就还是我上次的提议吧。”

“无相公子说笑了,这件事墨钰做不到。”墨钰不曾想过无相会旧事重提,却也没以为他有几分真心。

凝霜都感觉自家公子已经没脸丢了。却不曾想自家主子的脸皮比盛乾修建的用来防治呼耶酋的长城还要厚,只听他又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如今脸皮尚薄,那便等到你该婚配的时候我再来找你就是了。如今,这一次帮忙的条件我还不曾想好,你就先欠着吧。”

“好。”墨钰并不多言,点头应了。

两相对比之下,凝霜觉得自己想要换个主子了。

“凝霜,你且跟着太子殿下去看看。”

“是。”凝霜应下,转身又走到墨钰身旁,指了指里间,“走吧,我看一下你的伤愈合的怎么样。”

墨钰看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凝霜,听到无相与凝霜说的话,总觉得自己在顺着某一条旁人制定好的路线在走,然而喜笑脖颈处的芍药却等不得人,眼见着凝霜应下,墨钰只想要赶快回宫。

早前在御书房外与昭阳王晟睿分开之后,墨钰便回到阳景宫。

喜笑早已醒了,脖颈上的“绣生花”依旧是含苞待放的样子,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墨钰看到这里松了一口气。

“主子,你回来了。”喜笑还是自出事以后第一次看到墨钰,积压在心中的委屈经过这些日子酝酿发酵变成了眼泪,含在微微泛红的眼眶中,摇摇欲坠,甚是可怜。

墨钰在一旁看着,心里难受急了。原本的喜笑真的便如她的名字一般,欢喜欢笑,这十五年来喜笑一直是墨钰身边的开心果,墨钰从未见她这般伤心。

“乖,太子哥哥在这,没有人能欺负喜笑了,谁都不行。”墨钰想起小时候每次喜笑总是喜欢叫自己“太子哥哥”,而喜笑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只要墨钰哄哄她,那笑容转瞬就能回到最天真单纯的状态。

“太子哥哥。”这一次灵丹失效了,喜笑的眼泪也终于从眼眶中落了下来,她的声音很轻,又很重,它包裹着一条性命,足以让人的表达凝滞,“太子哥哥,暖荷就死在我的怀里。”

喜笑的眼神失去焦距,眼睛中弥漫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真切。不一会,喜笑幽幽的声音传来:“太子哥哥,你有认真听过人或动物生命即将逝去的悲鸣吗?桀…啊…呀…没有一个拟声词试用。痛与不甘,掺杂着些许解脱,幽咽、细微,又或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的极致。那是耗尽生命,选择流于世上的最后的回声,控诉、留恋、无能为力。”

墨钰做到她的旁边不没有想要打断的意思,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听着她的诉说,他知道她在心里藏了太久的难过,如今她想要敞开心扉,这是墨钰最想要看到的。

等到喜笑将她心中的郁结全部打开,墨钰的心才放了下去。

可不等这心彻底归位,墨钰便发现喜笑脖颈处的芍药花开了。

“老朽不敢妄言。喜笑姑娘的‘绣生花’是绣在颈侧,而颈侧是人体血管经脉最密集的地方,所以无法断言,如今虽无花开之势,但因桎梏了身体半数的血脉,花开至枯不过一瞬,只能说越快越好。”

“花开至枯不过一瞬,越快越好”这句话在墨钰的脑海中盘旋着,容不得他有丝毫逃避。

就在墨钰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庆平来了。

“主子。”当时刚刚回宫墨钰便叫庆平去莫白那领了罚,可是二罪合一,莫白又不讲情面,这一番处罚下来,饶是这里有再好的金疮药这伤口也是好了在添新的,所以足足养了好几天,但人还是受了下来,“莫白说,主子您要是想要找到‘绣生花’这东西的破解方法,可以去问问无相公子。”

“无相公子…”墨钰的唇齿咀嚼着这四个字,不知为何她自打与无相认识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切都被安排了,一切都在按照某个人的计划走,这种感觉让墨钰很不舒服,但是却没有办法,因为在他眼里在没有比喜笑的性命更重要的了。

只是,就在墨钰为了那句“花开至枯不过一瞬,越快越好”的话而心惊胆战时,突然发现,喜笑脖颈上的芍药花停止盛开了。

又等了一会,见那芍药花确实没再有盛开的趋势,墨钰彻底放下心来,嘱咐了庆平看着喜笑,自己便出宫来找无相公子了。

凝霜见墨钰确实着急,也不废话,直接将一会可能会用到的东西整理好装进一个木箱里。

“凝霜,切记,进了宫之后不要乱动乱走,跟在太子身边,凡事都要多加小心,切不可意气用事,更不能我行我素,知道吗?”此时的无相像是一个看着妹妹即将要远行的哥哥,各种不放心,各种嘱咐。

“要不…”无相公子将头转了过来,对着墨钰开口道,“不然,我和你们一起进宫好了。”

“公子你就不要添乱了!后宫是不允许男子进入的。”不等墨钰开口,凝霜便已经开口拒绝了自家公子的提议。

“这有何难?我换身女装不就可以了么!”

“那你去换吧。”

凝霜答应了下来,见墨钰想要说什么,立即使了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然后,在无相进入里间打算换女装只时,凝霜轻呼一声“跑”,随即拉着墨钰冲出了门,向下面跑去。

只是拼命向下跑的两个人完全不知道,其实,无相进入里间后并没有换衣服,而是侧身躺到了床榻上合眼休息,长长的羽睫是不是轻颤一下,轻薄的唇角挑起一抹好看的笑意。

不过,她们两个中或许有一个人知道。

正文 第63章 怀璧换得花期,哪堪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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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4章 人心寒凉处,不尽冰霜

冬季漫长,无关乎一场封门的雪,一阵刺骨的风,这不过是表象,真正让人觉得渺茫的是人心的凉寒与阴暗,冰封千里,埋没所有生机。

方才,凝霜从春华的指缝中寻到了尚未清洗干净的茵陈粉末,春华高呼冤枉。为了找到物证,墨钰派人搜了这三个宫女的住处,却不成想最后那茵陈粉末竟是从春香的房间中搜了出来,一时之间二人高喊冤枉,只有秋兰一人被证明了清白。

“你二人可还有何要说的?”庆平语气中透着失望与厌恶。

春华性子柔软又胆小,如今已经被这一变故吓得说不出话来。

反观春香,脸上的那几分姿色还存留着,不曾被慌张替代,眼神中虽有几分恐惧,却依旧清明,说话声略有颤抖却也是条理清晰:“奴婢有话要说,奴婢冤枉,还请太子殿下明察。”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能抵赖的?”

“奴婢不曾做过,更不曾想过要害喜笑姐姐。”春香扭头看向一边的春华,看着对方已经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眼底划过一丝轻蔑,“请太子殿下明察,奴婢与春华皆是喜笑姐姐亲自挑选进阳景宫的,平日里待奴婢们又极好,奴婢怎么可能会去做对不起喜笑姐姐的事呢?”

庆平听了这话面上露出沉思之色,春华说的确实不错,喜笑虽然与太子殿下有着不同于旁人的情谊却从不曾学会宫里的那些趋炎附势,对待阳景宫的宫人也是关照有加,偶尔因一些宫女做事不周到而有些斥责,也从未真的处置,都是小惩大诫而已。所以听闻春香的话,庆平也觉得有道理,喜笑是阳景宫的老人,更是太子殿下的逆鳞所在,若无像样的理由谁会去做这样一件傻事呢?

“奴婢虽然没有读过书,却也懂得‘知恩图报’,断不会做出这等对不起主子的事情。” 春华继续往下说,只是接下来的话意有所指,“奴婢三人一起伺候喜笑姐姐清洗,如今奴婢与春华都有嫌疑,而秋兰确是干干净净,毫无错处,这是不是太过巧合了?奴婢与春华在一个屋子里住着,若是对方有些不规矩的地方肯定也瞒不过彼此,可是秋兰前些日子与原本一屋里的宫女吵了嘴,如今独居一室,若想要做些什么,才是神不知鬼不觉。”

秋兰闻言“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嘴里喊着冤枉:“太子殿下明察,奴婢虽然来阳景宫的日子不长,但是不论何事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更不曾有害人之心。前几日奴婢确实与同屋的宫女吵了嘴,但奴婢也算不得是独居一室。秋兰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假,求太子殿下明鉴。”

墨钰看向跪在一旁的宫女,眼神中是不曾掩饰的寒意。虽然墨钰平日里性子冷淡了些,从不曾与阳景宫的宫人们为难过什么,连斥责都很少,都是喜笑在替他管束,但阳景宫乃至整个皇宫都知道阳景宫里的喜笑是太子殿下的逆鳞所在,是谁都动不得的。

此话并非传言,有事实为证。

大概两年前,属国派使臣前来进献了一位绝世佳人。那女子容貌清丽脱俗,宛如仙子下凡,歌舞俱佳,并且性子又有些北国女儿的直爽,与后宫嫔妃皆不相同。据说只在接待使臣的宴席跳了一支舞蹈便得了皇上垂怜,赐了才人的位分,并赐名“婉玲”。若是这女子知情识趣,往后的日子是可以预见的圣宠不断,只可惜这世上从没有如果,那位婉才人进宫不过两天便得罪了阳景宫里的喜笑。

事情的起因众说纷纭,但较为可信的说法是婉才人在御花园赏花时遇见了为了泡茶采集露水的喜笑。婉才人自小生于北地,从不知泡茶还有如此多的讲究,可能是觉得好奇,也可能是想要试试新的方法泡茶,就开口说让喜笑将这一早上才收集到的一壶露水给自己,喜笑眼见着就要到墨钰下朝的时辰了,再来不及去采一壶。

可是被拒绝的婉才人恼了,直接夺过了喜笑的水壶扔在地上,还让身边的宫女掌了喜笑的嘴。

墨钰下朝回到阳景宫就看到喜笑两颊被打肿了,眼眶微红,随即问清楚事情始末,便带着喜笑一路去了养心殿。刚刚巧,打了喜笑的婉才人正在陪着皇上说话。这期间墨钰说了什么除了在场的几个人都无人知晓,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婉才人被遣送回属国,而对喜笑动过手的那几个宫女全部进了慎刑司,再不曾出来。

此事之后,宫中中之人生怕触到墨钰的逆鳞,再无一人敢对喜笑动手。

“先别急着给自己脱罪。”凝霜面色冷清,开口拦下了春香要为自己辩解的话,“在你们身上发现了茵陈的粉末,而喜笑就是因为服了这个病情才会恶化,所以…”凝霜看向春华,“我在你的指缝中发现了茵陈的粉末,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春华抬头看了看凝霜,又回过头看了看方才替自己说话的春香,眼底闪过一丝不确定,嘴唇怯懦着动了几下,却并未说出声音。

“春华性子向来如此,凝霜姑娘你不必在意。”庆平看春华不曾说出什么,怕凝霜感到尴尬就从中解释了一下。

只可惜凝霜并不理他,反倒走近了春华的身旁,附在她的耳边说:“我会唇语,你方才说我都看懂了,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但是我想告诉你那人并不是想要救你才挺身而出帮你说话的,她只是想利用你的性格和在旁人眼中你的固有形象来消除自己的怀疑,如若此时你不说出你所知道的,那等到了之后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你的良心可会安好?”

春华的眸光闪了好几次,却终究不曾开口。

凝霜并不气馁,继续附在春华的耳朵上说:“听说喜笑对你们这些阳景宫的人很好,上次你家里托人告诉你你娘病重,是喜笑去求了太子才答应放你出宫去照料你娘,见你月例还不曾发放,又给了你不少银子,甚至还去太医院给你娘求了药。”凝霜轻叹了一声,继续说,“只可惜喜笑看错了人,生生养出了两只白眼狼不算,还差点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如今能否醒来还不知道,便被人下了毒,若是不揪出背后真凶怕是性命危矣。”

“喜笑姐姐她现在怎么样了?”春华听了凝霜的话,心里很乱,她原本就是拿不定主意的人,不希望喜笑受到伤害,也不希望身边有人受伤,可如今到了一个两难的地步,春华不知道该如何做是正确的,原本想着喜笑姐姐是太子殿下放在心上的人,哪怕如今病势凶险了些,也总能找到化解的办法,但若是自己将实情说出来,那,春华看向身侧的一个人,她怕是再也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了。

“不怎么样。”凝霜看到春华的小动作与神色变化就大致知晓了她心中所想,计上心头,“本来若是无人下毒,喜笑有足够的时间,足以等到太子找到能解开这绣生花的人。可是如今有人动了毒,喜笑的病情加重,若不找出那下毒之人,只怕日后一个疏忽,喜笑便再也没有治愈的希望了。”

“可你不是太子殿下请回来医治喜笑姐姐的吗?为什么…”

“为什么治不了?”凝霜接下了春华后面的话,口气淡然,像是看透了人世浮沉,“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等到适合自己的医缘,也不是所有的为医者都能救得自己的病人,若是喜笑之前不曾中毒,我还能试上一试,如今,喜笑再也经受不住任何的不小心了。”

春华沉默。

“其实我知道是谁下的毒,虽然粉末在你身上,但是茵陈的气味却一直绕在那人身上,想必这也是她设局陷害秋兰的起初吧?”凝霜觉得自己不适合扮演知心的角色,之前的轻柔神色不再,用一副冷漠神色将一切都揭露了出来。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呢?”庆平疑惑的看着凑在一起的两个人。

随着庆平的声音落下,一道阴沉的似有实质的目光戳向了春华。

春华顺着感觉看过去,正好看到了春香还来不及收回的视线,阴狠,歹毒。

“呵…”凝霜也看到了这一幕,轻笑一声,“你看,你若是再犹豫下去,选错了路,怕是会在喜笑之前丢了性命。”

墨钰早在凝霜说话的时候就起身进去里间看望喜笑了。

再出来时,凝霜已经让庆平带人将春华、春香和秋兰押了下去。

“你这阳景宫里倒真是卧虎藏龙,人才济济啊。”凝霜捧着一盏茶浅酌一口,完全不理其他人神色中显而易见的焦急,“先说春香,相貌尤丽,心计也不差,想必喜笑中毒这一出便是她自导自演出来的。”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把她押下去?”庆平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凝霜凝着娟秀的眉毛神色认真的思索了一下,才说:“我家公子说过,钓鱼享受的是过程,既然已经知晓鱼会上勾,为什么不等着它自己咬饵呢?”

“时间。”

“太子殿下放心,喜笑姑娘颈侧的绣生花会撑到你寻到人来给她解得。”

墨钰眉头微皱的模样依旧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凝霜面上一副冷傲的模样,心底却不自觉的拿着自己与墨钰相比,然后心情就此低落下去。

正文 第65章 暗窗斜光,一轮朦胧月

“昭阳王爷别来无恙啊。”

无相公子一身白色单衣,外面罩了一袭火狐皮毛的大氅,站在长廊尽头,从小窗倾泻而来的月光不多不少刚刚好覆在他的脸上、身上,嘴唇轻挑,星眸含笑,连那一身张扬的红也温柔了起来,当真是清风朗月易寻,无双公子难遇。

“想必是让公子久等了。”

身后是春意楼的灯火喧嚣,晟睿背光而行,看不清神色。

“世有知己,便是再等个几日,又有何妨?”

无相唇边的笑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果真如他所说,便是再等几日也无妨。

可惜晟睿并非未经世事的富家纨绔子,绝不会将此话当做无相的交好,薄唇轻启,清冷的话语向外而出:“不敢当。”

看着晟睿那俊朗的五官由昏暗走向清明,一如往常的神色让人看不出来意。无相抿了抿唇,眼神中的似怨非怨,与精致的面庞结合在一起是不吝于女子的妖娆:“你倒真是无情的一如既往。”

晟睿挑了挑眉梢,不理会无相的自娱自乐,直接切入了正题:“本王今日前来是有两件事想不明白,想向公子讨教。”

“昭阳王爷居然有想不明白的事,实属难得。”

“第一件,前一日太子遇刺;第二件,绣生花。”

“第一件太子遇刺,昭阳王爷理应知晓其中的缘由才对,如何会不明白呢?”无相走离窗边,打开房间的门走了进去,并不管晟睿如何。

“太子遇刺,缘由我知,可中途发生了什么却被人抹去了痕迹,且不说何人能让墨钰不敌的杀楼刺客不战而退,单说这盛京之中居然还有本王不知晓的势力存在,这才是让本王不明白的地方。又或者是插手其中原本就是本王知晓且又熟悉本王的人也未可知。”晟睿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话中也是意有所指。

无相脸上的笑意同样不曾敛去:“总归太子无事,王爷又何必为了些细枝末节自扰清净呢?”顿了顿,声音中略有些道不明的意味,“至于第二件,绣生花,不知王爷是何处不明白?”

“无相公子觉得呢?”晟睿脸上的笑不深不浅,不浓不淡。

“我觉得王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若是脸上这笑被外面的姑娘们看见了,这春意楼的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无相打了个太极,绕了过去。

“几日不见,无相公子嘴上功夫长进了不少。”

“哪里哪里,不过是说些心里话罢了。”

“若是本王真有无相公子所言,怎么不见凝霜姑娘倾心于我呢?”

“大概是自小看我的缘故,对美色无感了。”

“呵…”晟睿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一声,再无他话。

干坐一阵,看着晟睿坐在桌旁怡然自得的倒着茶水轻轻浅浅的品着,无相干咳一声端起了手中的茶盏,轻啜一口,接着说道:“如今天色不早了,王爷若是不想回府,可以在这春意楼中寻一个称心的姑娘。”

“无妨。”

无相被这一句清清冷冷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他说什么了,怎么就无妨了?

心里这般想着,却也没了其他法子,对方是当朝王爷总不能直言送客吧?

于是,整洁的房间内两个俊美的平分秋色却又各领风骚的男子安静的品着茶。

凝霜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副足以令盛京女子春心萌动的画面。

清冷的面庞上不曾有一丝表情的变动,凝霜正要退出去再将门合上的时候,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凝霜姑娘留步。”

“不知王爷有何事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想请问姑娘喜笑如今如何了?”晟睿语气并无半分身为王爷的优越感,“另外想问姑娘,这绣生花的来历。”

房内二人都没因为晟睿知晓凝霜入宫一事感到诧异,更无人提起墨钰是如何与他们相识的。

凝霜不做迟疑,抬腿迈进了屋子,带着江湖儿女的豪气又不显莽撞:“绣生花的来历想必王爷早已知晓,如今思渺派门人四处流散,掌握了这一绝艺的本就是少数,至于为何会出现在宫中也是它自己的因缘际遇,不过王爷可以放心,喜笑姑娘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半分都不曾透漏出来。

晟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欲再多做停留:“时候不早了,本王不便再多打扰,先告辞了。”临迈出房门,又添了一句,“今日多谢无相公子清茶款待,改日定当回请。”

无相嘴角几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先在此谢过王爷了,您慢走。”

犹如来时的淡然,晟睿的背影仍旧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矜贵。

“公子。”凝霜伸出手在无相的眼前晃了晃,“人家已经走了。”

“凝霜,你会爱上一个女人么?”

“咳咳…”凝霜刚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却听到了无相这样毫无根据的话,一时之间没控制住,被水呛得咳嗽了起来。

“干嘛这么激动?”无相起身站在凝霜身旁,一边为她拍背顺气,一边继续说道,“你不会真的是喜欢女得了吧?”

凝霜听到无相的话,咳得更厉害了。

“哎呀,凝霜啊,我知道咱俩从小一块长大,你看惯了我长相的精致,自然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无相一脸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神色,“只是凝霜,你也不能因此便自暴自弃啊!你这样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啊?”

凝霜气到不行,却被咳嗽占了嘴,无计可施,只能听着无相在那里自说自话,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多欢喜几多愁。

宁静的冬日傍晚并不宁静,旁处的喧嚣明明就在耳旁,却不曾进了蒋方正的耳朵,他只能听到趴在自己身侧的清冷少年轻柔的呼吸声。

蒋方正小心的动了动,侧过身子看着眼前的少年。

因为二人一直睡到如今,房间里并未掌灯灯,略有些昏暗,外面的光线透过窗柩刚刚好落在曹首阳俊美的侧脸上,白净无瑕,长长的羽睫遮去了淡漠的眼睛,自然也褪去了几分慑人的距离感,只有仿若与生俱来的冷凝气质依旧环绕在他的周围。略有凌乱的乌发铺陈在侧,衬着平日里的清冷面庞,凭空为他增添了几分无法言说的魅惑。

伸出手,又收回,轻叹一口气,蒋方正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小心翼翼的走下床,又小心翼翼的走近依旧好眠的曹首阳,弯腰抱住他。

小心翼翼的蒋方正不曾看到在他的手碰到曹首阳的时候,原本应该还在睡着的人羽睫轻颤,就连手指都不自觉得握了一下。

蒋方正将正在睡着的曹首阳抱到床上,又小心翼翼的脱了他的鞋袜,替他掖了被角,看着睡颜宁静的少年,心中划过不知名的情绪。

坐了一会,方才在被子里积攒的温度一点一点逝去,蒋方正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穿鞋,看着自己被冻得泛红的双脚,心中却泛起了一丝甜甜的情绪,他应该也是如自己方才那般帮自己脱了鞋袜吧。

想起他们俩个从小就是这样,从来不曾真的厌烦过彼此,蒋方正安下心来,之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曹和尚从小就是这般的性子,否则仅凭着曹家嫡公子的名号就能交遍京城乃至整个盛乾的贵公子,又怎会像现在这般不过两三个知己好友。

如此想着,蒋方正就将先前在城门口的那一幕翻了过去,想着自己与曹和尚这般深的交情,结果还因为一点小事跟他闹脾气,最后竟然还去了伶竹院,以为自己喜欢男人,想想自己这几天来的心路历程,蒋方正自己都觉得好笑。

蒋方正起身,想要去拿自己的鞋袜,不想下一刻便被正在睡觉的少年拽住了手腕,并且还不等他伸手去掰开少年的修长有力的手指,就又被少年一个大力扯回了床上。

“冷…”少年两只手紧紧地环抱着蒋方正,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

少年的一句呓语就成功打消了蒋方正想要挣扎着起身的念头,试了试少年环抱自己的力度,又看了看少年微红的脸,最终决定放弃挣扎。轻叹一声,蒋方正将方才少年踢掉的被子重新给他盖上,自己也小心翼翼的躺了下去,看着少年的睡颜慢慢闭上了眼睛。

直到绵长的呼吸声传来,确定蒋方正重新睡着之后,曹首阳才睁开了眼睛。

蒋方正的睡颜很单纯,干净的仿佛从来不曾接触过世间的险恶,可就是这样的干净才让曹首阳生了执念。

松了环抱的力度,曹首阳腾出了一只手,轻轻的描摹蒋方正的五官轮廓,从额头到下巴,最后,又漫上那两片带着温度的唇,凝视良久,最终敌不过心中的悸动,头慢慢的靠近,就像先前在城门时蒋方正慢慢靠近的模样,距离一点点的拉近,彼此的呼吸交错,温暖中带着些许湿润,曹首阳停了下来。

那么近的距离,只要他往前一点点就能得到他期待了很久的佳肴,他像一个被饿了几天的乞丐,贪婪地盯着眼前睡梦中的人儿,却不敢靠近。他不确定蒋方舟的想法,但他在心底明白蒋方舟和自己不一样,他只是有些依赖自己,他不确定自己走出这一步之后,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他亦害怕这是一场梦,醒来之后还是原本的模样。

窗外的月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慢慢升起,慢慢落下,原本昏黄的火光更加昏暗,朦朦胧胧中不知是谁碰触到了一丝温润的暖意,继而沉静,投入带着光明的夜。

正文 第66章 风吹不散,往事不尽如烟

日子如水般轻缓流过,一天又复一天,转眼便到了今年的最后一个十五。

喜笑已在床上躺了将近一月,实在是再也躺不下去了,只得软语求了墨钰,出来透透气。

墨钰看着喜笑恢复了原来的神采,巴掌大的小脸红润的可爱,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期待,想着依照喜笑往常的性子能够呆在这房间内躺着不动也着实是不容易,便答应了带她出去走走。

冬季难得这样大好的晴日。

阳光轻柔地照射在由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一粒粒圆润的石子在明艳的阳光,折射出美丽的光晕。偶尔一阵微风吹过,虽裹挟着些许凉意,却也不似往常冬日的萧寒,深秋时尚未吹落的叶子,再不见半点青绿,就着微风拂过,伸展开金黄的身躯,不舍地与高枝告别,缓缓落于地上。

喜笑穿着厚厚的衣裳坐在带着车辕的椅子上,腿前还覆着一张厚厚的毯子,墨钰修长纤细的手握着椅背处伸出来的两个把手慢悠悠的推着。

“主子,祁园的梅花怎么都谢了啊?”方才路过祁园的时候喜笑特地让墨钰推着她到里面转了一圈。

原来傲雪盛放的腊梅悉数凋谢,零落成泥碾作尘,再不见傲然的风骨,也再嗅不到冷艳的清香。

“傻丫头,花期过了,自然就谢了。这世上本就没有万物恒昌的道理,兴衰交叠,春秋更替,”墨钰顿了一顿,接着说,“人事轮回,都不过是是一个道理。方才你只看到了零落的腊梅,可看到了红梅已经生了骨朵?总会有些希望和美好在前方安静的等着。想必过不了几日祁园依旧会红云如霞,倒时我再带你出来。”

喜笑知道墨钰是在开导自己,她确实触景生情了。

曾经腊梅成簇,冷香拂面的时候,暖荷尚在人世,那么可爱的人就随着这梅花消逝了,可是花有重开日,她还能再回来吗?

“主子,你说这世间真的存在地府黄泉吗?”

“这么多天,我从未梦到过暖荷。”

墨钰安静的听着喜笑说话,眸子里是掩饰不住的心疼,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终究是见识了这世间的险恶。

“然后我想了想,其实我和暖荷都算不得是朋友吧?我们总共才认识了一个多时辰。”

“我还记得她在最后的时候跟我说,她喜欢我的衣服,她从来都没穿过那么舒服的料子。”

“她让我帮她把那把插在她胸前的刀拔出来,她说疼,还说可惜了那件衣服。”

“可是我都和他说了,我说只要她好好的,我就把主子您给我的衣服全部都给她穿,就算她的主子没了,她可以来阳景宫啊。”

“主子,您没看到他,不然您也一定会喜欢她。她很好,真的,特别可爱,你都不知道,她看到我那几箱满满的衣服时吃惊的样子,眼睛瞪得圆圆的,如果你在那的话…”喜笑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哽咽,“太子哥哥,为什么那天你不在啊?我抱着她,看着她的血从伤口里流出来,看着她一点点的变冷,看着那些人把她从我怀里拽出去…”

喜笑闭了闭眼睛,用力压下眼中的泪,转过头扯出一个大大的笑,看着墨钰说道:“今天阳光真好,这么温暖的感觉都不像是冬天了。”

有些伤旁人帮不得,有些事,只能由处在其中的人自己参悟。

“过些日子就是除夕了,你想想今年要怎么过。”墨钰岔开了话题。

“又到除夕了啊。也不知道姐姐今年还会不会进宫来陪我们过年。”

“应该会的。”

“唔…主子,今晚皇宫里会有晚宴吧?”

“恩。皇上前些日子就下了旨,一切相关事务皆交由淑妃季映雪处理。”

“主子,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可不可以…”

“不可以。”墨钰十分了解喜笑的性子,若是一般的事情,喜笑不会问过自己,一旦事情有了问过自己的必要,那就说明这件事情是不会被自己允许的,加上刚刚说道今晚的晚宴,墨钰不用猜便知道了喜笑打的是什么小算盘。

“就一会,就一会行不行?我就去晚宴上瞧一眼,看看今年的晚宴和往常有何不同,就一眼,看完我就回去,绝对不让主子你担心。”

墨钰看着喜笑信誓旦旦的样子,脸上勾出一抹笑意:“前几日去昭阳王府上做客,发现琉璃竟然是在昭阳王府里,并且,还生了一黑一白两只小猫崽,如今还没有起名字呢。你要是同意乖乖的待在阳景宫中,我就叫庆平去把琉璃和它的两个小猫崽给抱进宫来。怎么样?你是要乖乖待在阳景宫里逗弄琉璃,还是去毫无用处的宴会上瞧一瞧?”

“我要看琉璃。”

墨钰毫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

相较于毫无新意可言的晚宴,自然是琉璃更招喜笑喜欢。

当年在宫中遇到那个人,琉璃帮自己逃开之后就再也不曾出现过,为此,她和喜笑都难过了许久,却不想如今竟然在昭阳王的府上看见了琉璃,并且看样子琉璃的待遇还非常好。

当初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晟睿?墨钰心底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随后又打消掉,如果真的是晟睿,以那人洁癖的程度也绝不可能将自己抱在怀里,再者,当时自己眼疾尚未痊愈,看不见那人的样貌情有所原,可那人却将自己的相貌看了个清楚,若真是晟睿,那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寻那块玉佩呢?

想起那块玉佩,墨钰的心理有点不舒服,那条路人烟稀少,基本不会有人去经过那里,不过就是自己跑回宫的功夫那玉佩就不见了,想着应该是被谁捡走了,或许本来就是那个男子自己拿走了。

总归不过是一个过客,不必挂怀。

“主子,琉璃的两只小猫起名字了吗?”

“还没。”墨钰想起上一次在昭阳王府时答应了晟睿给两只小猫起名字,结果到现在也没想出了。

看着喜笑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墨钰笑着开口:“早先答应了昭阳王要给两只小猫起个名字,可惜一直没有时间,如今既然你想要将他们接进宫来,倒不如你给它们起个名字吧。”

“我?”喜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有些羞赧的笑,与方才刻意扯出的笑不同,摆了摆手,“我不行,我起不好的。”

“再差也差不过‘黑白无常了吧’?你放心,风流不羁的昭阳王爷已经将这名字的宽容度极限的提高了,你放心起就是。”墨钰为讨美人欢喜转眼间便将晟睿卖了个干净。

“扑哧…哈哈哈…”喜笑一个没绷住直接笑出了声,笑了半天才止住了声,说道,“真没想到昭阳王爷竟然会想出这样的两个…恩,别具一格的名字,实在是让人想不到啊。”

墨钰看着喜笑脸上的阴霾被一点点驱散,虽然心中的伤还在结痂,但终究是往好的方向迈出了一大步。墨钰欣慰的笑笑,却不曾想被他主仆二人调侃的昭阳王爷晟睿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王爷,你是不是感染了风寒?可还有其他的地方不舒服?要不要去给您请一个太医?”向小柒正在与晟睿汇报今年昭阳王府的收入,内部花销和不可避免的暗处力量发展的花销,听到晟睿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面露焦急。

“无妨,估计是有人在心里念叨着本王。”晟睿如此说着,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不是娇媚可人的舞姬或其他女人,而是一个漂亮精致程度不次于任何女子的少年郎,唇红齿白,眉目冷清。

“小柒,以后不用凡事都向我报备,府里的事你自己看着处置就可以,我既然能让你替我管理这个偌大的王府,就是信任你,你也不必如此劳累。”

“谢王爷厚爱,只是王爷,近几年暗处的花销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王府的正常维持都会出现问题。”

“好,我知道了。”晟睿淡淡的应了一声。

向小柒略一迟疑,还是退了出去,想说的话也都憋在了心中。

回到后院,进到自己的房中,向小柒屏退了丫鬟奴婢,一个人拿出那只让她一跃成为昭阳王府半个女主人的玉佩,细细摩挲。

人人都说往事如云烟,风吹过便会消散,那是因为那些往日时光从不曾留下让人深深刻入骨血的事情。

可是向小柒从不曾放过那些往事。她记得曾经的过往,快乐或者忧愁,更记得她如今的名字是如何得来的。

向阳而生,以七月的阳光照亮往日曾奋力挣扎过的黑暗,这是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是自己对未来方向的坚持。

晴空中的一轮暖阳兀自按照着自己的轨迹轮转,从跃出云层到日上中天,从日上中天再到日薄西山,全部都是既定的路线,周而复始,不厌其烦。

偶有几朵调皮的云联合在一起想要荫蔽太阳的光芒,也不过就是须臾之间的玩笑,太阳依旧会照着轨迹继续前行,直至落下,经过一夜的沉沦,第二日继续升起。

转眼已过正午,空旷许久的皇宫也因为即将到来的晚宴热闹起来,太监宫女脸上也都是笑容,因为即将可以尝到晚宴之后剩余的吃食。无人去想为何自己吃的是旁人剩余的反,因为有过这种肖想的都不曾落得好下场,就如同澜心公主的生母。

求而不得是苦,倒不如闭塞了双眼,见不得世间清明,自然也就不会分出污浊。

正文 第67章 天意垂怜,谁人论得对错

夕阳渐落,圆月初升,天空还留存着晚霞的暖意。

三品以上的官员与诰命夫人们陆陆续续的进宫赴宴,空庭寂静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妇人间的奉承与同僚间的寒暄。

晟睿到达晚宴上的时候,夕阳已然沉了下去,天边的那一抹橙红也不见了踪影。

澄明的月光穿过轻薄的夜拂落在他的肩头,生生将墨色披风与夜色分离了出来,随着他一步步走近,原先隐匿在夜色中的相貌逐渐清晰起来,晶莹的白玉冠绾着乌黑润泽的发,清风拂过,几缕发丝遮在精致的五官之前,更是为他平添了几分若有似无的风流魅惑。

“昭阳王爷,你来晚了!”

“是啊,是啊,罚酒罚酒…”高喊罚酒的大臣马德忠位列三品,平日里说不上战战兢兢倒也是对朝廷有几分贡献,如今这般一反常态,只是因为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继而酒精作祟。

同样喝多了的不只马德忠一人,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携着酒壶酒杯凑到了晟睿的跟前,脸上的横肉颠儿颠儿地扯向两边:“方才右相大人也来迟了,二皇子提议来迟者须得罚酒三杯,今个儿王爷您也不能例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酒杯冲着面无表情的晟睿递了出去。

其他神思清明的大臣挺直了身板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心中暗讽着这三人不知天高地厚,皇上不过刚刚离席,便喝的脸露醉意,怕是明早要被那些耿正的言官参上一笔,不过与罚酒昭阳王想比被言官不痛不痒的参上一本倒也不算什么了。

一群人心思各异的看着场中劝酒的这一幕,只等着昭阳王在群臣面前下了这三人的面子。

“罚酒三杯?”晟睿紧抿的嘴唇忽然松开,透着淡淡绯色的唇微微上挑,原本俱是寒凉的面庞便含了三分的笑意,云淡风清中亦含着一抹随和,“既然高右相都已经受罚了,本王若是不认,未免会败了各位大人的兴致。”

言罢,晟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行云流水的动作让原本打算看戏的一干大臣呆滞了一瞬,随即便缓过神,不要钱的溢美之词如潮涌来:“王爷真是通情达理,海涵大度啊!”

“岂止岂止,你看王爷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流俊逸,着实是浊世中少见的翩翩佳公子啊!”

“哪里哪里,虽说王爷的相貌有绝世之惊艳,但是在王爷的才华面前完全就要靠边站啊!”

“就是就是!我听说王爷是惊世之才,三岁识字,五岁便能赋诗作词,稍稍长大后那书法造诣更是让京城名士自愧不如啊…”

“这有什么!要我说你们这是少见多怪!王爷岂是你们这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那你说啊!”原本凑成一团夸赞晟睿的大臣听闻这种带着不屑语气的话,都有些恼了,昭阳王是皇上最重视的人,那恩宠就连太子都比不得,自己上前捧着,折了风骨也是自愿,可这不代表着任何人都能来插上一脚,好歹这些人都是朝廷命官,大风大浪都司空见过的,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在阴沟里翻船,扰了宴席的气氛,可也不甘如此轻易放过这人。

“说就说!”说这话的官员廖劲峰是新升上来的武状元,因得皇上喜爱,特地让他也来了这晚宴,谁知这武状元是昭阳王的拥护者,更是将昭阳王在江湖游晃的侠义行为记进了心里,时不时拿出来作为榜样激励自己,如今听到这文人官员们夸的都是一些不走心的话,心下不舒坦,再加上脾气有点急,就这么大咧咧的说了出来。

这边廖劲峰竹筒倒豆子般说着晟睿在江湖上流传的英雄事迹,那边正主已经寻了个安静的位置饮酒作乐了。

自晟睿来到,便一直在暗中紧紧盯着墨钰与晟睿之间的互动的墨萧凡眼睁睁的看着晟睿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上,心中一阵窃喜,果然如他所料,昭阳王与太子已经分道扬镳了,如今若是可以把握时机,或许可以将昭阳王拉进自己的阵营。

墨萧凡心中的小算盘“啪啪”直响,也不管人家到底能不能答应,脸上的笑是守不住了

“王叔,小侄敬你一杯,前几日多有得罪,还请王叔海涵。 ”墨萧凡举起手中的酒杯仰头喝了下去。

”客气了。”晟睿又喝下了一杯酒。

晟睿这位置寻得巧妙,虽然离墨钰距离不近,但是坐在他如今的座位上,墨钰所有的动作都可以收入眼底。

眼看着墨钰神色清冷如常,对自己的到来没有一丝关注,晟睿心中略有不快。

“各位大人,今天是除夕前的最后一个十五月圆之夜,皇上在这里摆了宴席,宴请各位大臣,但皇上不胜酒力,又想让各位大人,夫人能够宾至如归,特意将今晚的宴会嘱托给本宫,还请各位大人放开平日里的君臣之礼,只当这是一次家宴就好。”季映雪不知何时重新回到席上,看着下面乱哄哄的早已将君臣之礼扔远了的朝廷大臣说着客套的话。

“淑妃娘娘吉祥。”

“谢淑妃娘娘。”几位神思尚在的大臣三三两两的道谢,季映雪回之温柔一笑。

“呵…淑妃娘娘好大的派头。”晟睿轻声笑着,双眸如月光般明净纯粹,全然没有半分醉意。

这话的声音并不小,原本三五一群凑在一起聊天的大臣们闻言都静了一瞬,季映雪尴尬的立在宴席的前方,想说些什么,却怕自己说出之后晟睿继续开口,一时间,原本风情满面的脸上尴尬丛生。

坐在底下的诰命夫人们就在这时发现原来这淑妃娘娘也不再年轻,眼尾唇角皆是岁月留下来的细纹,不由在心底暗叹,这岁月最是公平,从不曾绕过了谁去,不管是何地位,终究抵不过时光流逝。

墨钰这时才抬眸看向晟睿,刚巧不知何故晟睿也在看着他,二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一淡漠,一邪肆,仿佛可以看到半空中“噼里啪啦”直响的小火花。

最后,以墨钰先移开了视线告终。

“真热闹啊!淑妃姐姐在这里主持晚宴怎么不知道告知妹妹一声呢!妹妹在漪澜宫可是无趣得很呢!”来人正是被贬为才人关于冷宫的方宝宝。

就在前几日,原本被幽禁于漪澜宫的方宝宝茶饭不思,还伴着恶心反胃,方宝宝算了算自己的葵水,觉得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分成五份,用来讨好前来给他送饭的小太监,并许诺,若是她出去定会提拔着小太监做人上之人。

前去给方宝宝送饭的小太监倒也是个实诚的,收了银两,得了好处,便真的依着方宝宝所言,悄悄躲在墨晨枫常出现的路上,待到墨晨枫走近,边哭喊着说了方宝宝如今的情况。

皇家的确无情,这一点在墨晨枫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前一秒尚且温言软语,下一秒就可以撤了妃位,打入冷宫,再不相见,但,不想见也不行,龙嗣,向来是皇家的薄处,方宝宝也是深知这一点才奋力一搏,是生是死,也就只能看天意是否垂怜了。

不得不说,方宝宝赌对了,如今的皇室血脉单薄,任何的皇嗣骨血都会得到重视,哪怕是罪臣之女,于是自然而言的,方宝宝重新出现在了宫中,不过这次的他学乖了,再不像之前那般飞扬跋扈,咄咄逼人,只是惯有的形象总是难以改变,他在众人心中依旧是那个褒妃,不,是一个作奸犯科曾被打入冷宫的才人,况且还是罪人之子。

像这种层次的宫廷晚宴自然是不会有人想到身为才人的方宝宝,哪怕是怀有龙嗣,谁又知道这龙嗣能否将健康地活到出生呢?

“妹妹说笑了!这晚宴是皇上托付,并非姐姐不想告诉妹妹,再者,妹妹怀有龙嗣,自然是要扬起十二分的小心,这晚宴中虽说都是皇上的肱股之臣,但毕竟人多眼杂,万一一个不小心,妹妹肚子里的龙嗣受了惊,这可是天大的罪过。”

季映雪掌管后宫多年,虽说尚未登上皇后宝座,但依着她在宫中树立的谦和有礼的形象,再加上她本身的玲珑心肝,这一番话说下来,竟硬生生的扭转了方宝宝话中暗含的嫉妒之意,将所有的事归结到皇上身上不说,还让众人觉得这方宝宝张扬跋扈,故意想要下了季映雪的麻烦。

“姐姐此话有理,倒是妹妹想的不如姐姐周到,妹妹在这想姐姐道个歉,还请姐姐不要怪罪妹妹的口无遮拦。”方宝宝也不是单单纯纯的小姑娘,一句话干脆利落的道了歉,以退为进,手微微抬起,负向尚未显怀的小腹,“妹妹今日总觉得漪澜宫里太过沉闷,透不过气来,问过太医,太医说让我多去热闹的地方转转,这不就听闻这边皇上举办了个晚宴,全权由姐姐操持,每每想着原先的姐妹情谊,姐姐想必不会怪罪妹妹,故而不请自来了。”

正文 第68章 觥筹交错,品的是人心叵测

一番交戈之后,淑妃引着方宝宝入了席。

席上的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对于方才那场女人间还未起便已经消散的战事视而不见,只和身旁交好的夫人闲话家常,倒也温馨。

熏炉中香料早已被点燃,点点的星光明明灭灭,盘桓而上的轻烟丝丝绕绕,氤氲出一室迷离的暖意。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香醇的酒在手起手落间滚入大腹便便的肚子,一杯又一杯。

自晟睿来时便已停下琴音的司乐坊宫人,换了一首独奏的曲子,重新拨弄起琴弦。间关莺语花底滑,琴声如水般浸润了人的心头,伴着姣好的月色,隐隐袅袅,绕梁不散。

一曲作罢,席上之人无论男女,皆是赞叹有加。

“这曲子真不错。”

“岂止是不错!这音律造诣堪称极好!”

“古语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怕也就是这般了。”

“淑妃娘娘,可否让老夫见一见这奏曲之人啊?”当朝一位痴迷乐音的官员站了起来,趁着醉意向季映雪开了口。

“这…”季映雪脸上略显为难之色,似有什么隐情。

只可惜下面一众官员都已染了几分醉意,无人看出她的为难。

“是啊,淑妃娘娘,这司乐坊的宫人竟能将这曲子弹奏的如此清雅脱俗,实属难得,肖大人酷爱音律,此番求见实属爱才之心,并无其他,还请淑妃娘娘同意,全了微臣们的好奇之心。”又一位官员站了出来。

“不是本宫不叫她出来与诸位大人相见,实是今日之前奏曲之人染了风寒,如今风寒未去,诸位大臣皆是朝廷栋梁,若是身体因此抱恙,叫本宫如何还有脸面在皇上面前自处呢。”季映雪面上的难色不曾收起,说出的话却是全然为了在座的人着想。

方宝宝一直在寻着机会,如今见季映雪面有难色,心中便知恐怕为难应是出在这背后奏乐之人上,能让淑妃这般为难,又躲在幕帘之后不欲见人的,怕只有那一个人了。

眼珠转了转,方宝宝心中有了计较,随即站起身来,对着季映雪行了一礼,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有羞赧的笑,开口说道:“淑妃姐姐的考量甚是周到,叫妹妹自惭形秽。”

前面说的温婉客气,随后话音一转,这意思就变了:“只是淑妃姐姐未免也太小心了,左不过就是风寒而已,各位大人都是栋梁之才又岂会因为区区风寒望而却步,再者,不过是要这奏曲之人来到这席间露个面,同好之间探讨两句,全了各位大人的惜才之心,又非是觊觎那奏曲之人的相貌,姐姐莫不是想多了才这般过于小心?”

一番话将季映雪的前后路都堵了。

原先提出想要见一见这奏曲之人的肖大人脸色越发难看,虽计较着这淑妃如今在后宫之中独得圣宠,却也咽不下心头的火气,撩了撩衣摆,站了起来,拱手道:“还请淑妃娘娘恕罪,微臣肖明疆不胜酒力,想先行告退,至于那奏曲之人,还请娘娘代为转告,肖某人只是爱好音律,想要讨教几个问题,绝无任何腌臜心思。”

说完这话,肖明疆自己忽然扯开了嘴角,笑了两声。

他这一笑,将在场的大臣、诰命夫人都笑愣了一瞬,唯有墨钰神色不变,晟睿唇边的弧度一如既往,分毫不动。

方才那位同肖明疆一起求见奏曲之人的官员着实纳闷,对着肖明疆问道:“肖大人,您这一笑所谓何事啊?”

这人不问还好,这一问之后又有一人笑了出来。

这笑声半点都不含蓄,虽不至于粗犷,但也叫在场之人都听进了耳朵。

席上众人应声望去,原来笑出声的这人正是方才大述昭阳王江湖事迹的武状元廖劲峰。

挨着廖劲峰就座的官员悄声问他:“廖小弟,你这又笑个什么?”

“我笑如今单是听了一首曲子,尚未听见这奏曲之人的声音,除却淑妃娘娘怕是也无人知晓肖大人欲见之人到底是男是女,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容貌何如,怎么就变成了有所图呢?”

廖劲峰这话的声音亦是不低,在座的各位大臣虽喝了两杯酒但也不是人人都醉了,脑袋还是在的,如今听闻这话都觉得在理。

站在一旁的肖明疆听闻这话,不由对廖劲峰多看了两眼,心下想:不愧是皇上看中的人,脑袋清明的很,虽说现在只是个小小的武状元,但之后的前程定是不可限量。

谁知肖明疆还未将眼神收回来,廖劲锋便转头看向了他,接着他方才的话继续说道:“肖大人,您还是歇了见这奏曲之人的心思吧!若是淑妃娘娘对你心存疑虑,这奏乐之人的风寒想必一时半会儿也好不得,不过是个司乐坊的宫人,钻研曲乐已是不易,何苦再给人家添一阵风寒呢!”

廖劲峰这话说的明白,却是接连打了皇上两位后妃的脸面。

先前“有所图谋”这话是方宝宝提出来的,而后的季映雪说奏乐之人染了风寒,这所谓的“风寒”,明眼人心里都明白这不过就是一个拒绝的推辞。

只是心中明白不一定要说出来,毕竟这淑妃虽然膝下无子,可澜心公主却由她抚养,且不论她与皇上多年的情谊,单是看皇上对澜心公主的宠溺,也绝不能因这点小事就将淑妃轻易得罪了。

而方宝宝虽然如今仍是才人的位分,但人家的肚子里揣着一个龙嗣,那就是个金疙瘩。别说如今方业明已被行刑,方宝宝只是罪臣之女,就算是方家如今刚刚下狱,如果这金疙瘩早来几日,说不准那刑就免了呢。虽说哪怕孩子生下来也不一定归了方宝宝养育,但只看在这金疙瘩还未落地之前,这方才人就是在宫中横着走,只怕其他宫里的娘娘明面上也得去关怀一两句,这个道理从刚刚淑妃的表现上便可见一斑。所以,这方宝宝也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可肖明疆是武将,心中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廖劲峰是新科状元,对宫中的事尚不明朗,所以才会将方宝宝和季映雪的短一齐揭了出来。

“廖大人,你这话是何意呢?”季映雪面上的尴尬明晃晃的挂在脸上,并不遮掩。

相反,作为同被嘲讽对象的方宝宝只是微撩了眼皮,瞟了一眼肖明疆和廖劲峰,面上不见半分不虞,总归她将这火挑了起来,看着季映雪在火海里挣扎,纵然是被溅上几个无关痛痒的火星子又有何妨呢?总归是没有亏了自己。

“不知淑妃娘娘问的是那句话?”廖劲峰神色甚是恭敬,与方才的张狂全然不同,“还请娘娘指出来,微臣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映雪的笑僵在了脸上,尴尬之色愈甚:“你…你…你…”

“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污蔑淑妃娘娘。”一个女声从幕帘之后传了过来。

还不等众人去看从幕帘之后出来的是谁,原本安然坐于席上看热闹的方宝宝抚着肚子哎呦起来。

席上的夫人大多都是怀过孩子的,如今见方宝宝眉头紧锁,脸色冒出细细密密的虚汗,心下直呼不好,却也无人敢上前去,毕竟这方宝宝不是寻常怀有身孕的女子,她怀的可是龙嗣,无事还好,若是凑近了一点,龙嗣出了哪怕一点小事,都是给夫家惹了天大的祸端,如此想着,自然无人敢去靠近。

眼看着方宝宝额间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季映雪急呼出声:“快去请太医!”

季映雪虽然从未生过孩子,却也知道这怀有身孕之人肚子痛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如今方宝宝身处自己全权负责的晚宴,若是出了半分差池,自己都会受到牵连,急忙连声喊着,“去请皇上过来。”

“不用请皇上了,褒妃姐姐,我没事了。”方宝宝额头上的汗积聚成滴,脸色苍白,就连唇色仿佛都淡了几分,平白将她往常的盛气凌人收了回去,显出几分弱柳扶风的娇弱模样,说出的话更是如小女子般温柔,“皇上是天下之主,日理万机,忙于国事,平日里连休息都难得,如今就不要去打扰皇上了。不过是小痛而已,一会大夫就来了,没关系的”

好听懂事的话都被方宝宝说尽了。说肚子疼的人是他,替皇上着想的人也是她,好一出深明大义的戏码。

挫折能够使人快速成长,这是一句真理。如今经历了妃位被废,爹爹惨死,全家满门流放这一系列的变故,方宝宝的心计果然成熟了许多,再加上独自在漪澜宫生活了将近半月,更是耐住了寂寞,磨炼了原本自视甚高的性子,更难对付了。

“那怎么行!你肚子里的可是皇上的骨肉,金贵的龙嗣,决不能出半点意外。”季映雪话语中满是焦急,和对于方宝宝的重视,“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回淑妃娘娘…”方才去传太医的小侍卫来到了季映雪的身边,“太医院中并无人在,还请娘娘饶奴才一命。”

“无人在?堂堂太医院中居然没有值守的太医吗?”季映雪怒急,“皇上呢?”

无人回话,皇上自从中间离席便在也不知踪迹了。

晟睿坐在他的座位上品着酒,看着不远处的席上墨钰伸手把玩着小巧的酒杯,眼睛中划过一丝辨不明情绪的暗芒。

正文 第69章 血湿裙裾轻飞花

“淑妃娘娘,这里风大,许是方才人呛了风,肚子受了凉也不一定。”

“是的是的,当年我怀孩子的时候,也是呛过了风,肚子疼得真的是让我死去活来啊,不过休息了会儿就没事了,真是把我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你说的是你家二公子吧?”另一位相熟的夫人也搭了句话。

“正是呢!”

“没想到,你家二公子如此健壮活泼,小时候竟也是这般娇气。”

“可不是呢。我们那的老人都说这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越娇气,等出世了就越健康。”说这话的夫人满脸的自豪,临了也不忘了再恭维一下脸色难看的方宝宝,“才人这肚子里定然是位调皮健康的小皇子,才会叫才人你受这等苦。”

旁边众夫人闻言,也都跟着添了一两句吉祥话。

像是为了验证这夫人说的是对的,方宝宝觉得自己的肚子的疼痛轻了些,没有之前那么疼了,疼痛缓了,原本难看的脸色也在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祝贺中好了些,毕竟吉祥话谁不爱听呢?

“我觉得还是找个太医看看为好,毕竟才人怀的是龙子,还是慎重些为好。”其中一位夫人仍旧有些担忧,怕多出事端,开口劝道。

“确实是这个理儿,才人身体娇贵,是我们这些粗妇比不得的,还是找个太医看看比较稳妥。”

此时,方宝宝的肚子已经不疼了,但是心中也是略有不安,听了这两位夫人的话,也觉得还是找个太医把脉稳妥些,随即站起身,略带歉意的对着在座的诸位夫人说:“如今宝宝身体略感不适,先行离席,还请各位夫人见谅。”

“才人言重了,龙嗣最为重要。”

“妹妹身体不适,姐姐不好多留,但是如今更深露重,妹妹可千万小心,别再染了寒气。不然,我派两个奴才一路护送你回到漪澜宫如何?也好多个照应。”

季映雪说着体贴的话,方宝宝心中却是一个咯噔,总觉得季映雪这时的友善中透着一股子阴谋的莫测感觉。

“不劳烦姐姐了。姐姐操持整个宴会已是不易,宴会结束更是需要人手,妹妹又怎么能因为这一点小事给姐姐添乱呢!”方宝宝这话说的知礼数,懂进退,但意思就一个,不用。

季映雪脸上一派和气的笑了笑,并不勉强,只是将方宝宝送到门口,嘱咐了一番,便静静的看着方宝宝走远。

走了几步,方宝宝觉得心底发寒,扭头朝后看去,就看到季映雪仍旧背着光站在门前,原先浮在脸上的那和气的笑变得模糊,只有微微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方宝宝心中越发不安,仿佛自己落入了编织已久的网,而网口正在收紧。

就在她恍神间,身旁忽然窜过一团黑影,叫声凄厉:“喵呜!”

方宝宝被那叫声惊了魂,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随即方才自肚子上传来的熟悉的痛感再次将她袭卷,铺天盖地。

终究是受不住,方宝宝晕了过去,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个优雅的女子一步一步、不急不缓的走近。飘飞的裙裾随着那女子的碎步挽出了一朵清淡的花,转眼又消逝无踪,停留不变的是女子脸上的笑,仍是居于人前的温柔。

“来人啊!快来人!宝妹妹,你怎么了?”不过一瞬,季映雪的脸上挂满了惊慌失措的泪水,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原本坐在席上畅谈国家社稷的官员和聚成小团聊家常话里短的诰命夫人听到声音都急忙走了出来。

在看清方宝宝晕倒在地上,裙裾已有点点血迹的情形之后,场面瞬间混乱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快将方才人扶起来!”

“快请太医!”

“快去禀告皇上!”

“快!快!”

侍卫和宫女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走,急匆匆的撞在一起,场面愈加混乱。

混乱之后,宫女将方宝宝扶进了宴席的里间,太医终于姗姗来迟。

搭过方宝宝的手腕,细细的把了脉,陈老太医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陈太医,如何了?方才人与她肚子里的龙嗣可平安?”季映雪好似已经从方才的情形中缓过神来,只是语气中略带着几分急切。

“方才人情况不大好,脉象缓而时止,止有定数,此乃“浮脉”,受惊所致,且,气血已失,心神失养,胎死腹中,再无回旋之地。”

陈老太医话中带着悲悯,“只是,如今胎儿尚在腹中,须得服药将胎儿堕下。方才人娇贵之体,微臣不敢亵渎,烦请淑妃娘娘探摸才人的肚子,在左侧男,在右侧女,告知微臣,微臣依情配药。”

季映雪在方宝宝的肚子上摸了一圈,随即收回手来,说道:“在左侧。”

还未离去的众人心中唏嘘不已,若是这皇子能够平安的生下来,母凭子贵,哪怕不给方宝宝抚养,也一定会升了她的位分,若是这皇子平安长大,方宝宝也不必再战战兢兢地讨好后宫,只可以,这小皇子还未来这世上看一眼便走了,还捎带着方宝宝所有的希望,这方家怕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还需烦请淑妃娘娘照料一下方才人,微臣需得配出相应的药来。”

“无妨,应该的,你且去便是。”

季映雪应下,看着陈老太医去配药,又转过头对着众人说道:“还请诸位夫人担待些,今日是本宫照顾不周,思虑不全,改日定当向各位夫人赔罪。”

“淑妃娘娘言重了,这事情原就是人力不可预料的,您也不必挂于心上,只盼着方才人醒来之时不要太过伤心。”

“是啊,是啊,这世间至痛,莫过于失子,如今昏着倒还好些,至少还不知失子,若是醒来知晓了一切,怕是以方才人如今气血两亏的身体会扛不住啊。”

“各位夫人放心,待方才人醒来本宫一定会尽力开解她的。一会还劳烦各位夫人代本宫与各位大人赔个罪。”之前那惊慌失措的人早已消失不见了,季映雪仍旧是那个沉稳端庄的淑妃娘娘。

诰命夫人们退出去之后将季映雪的话告知了自家夫婿,各位大臣们也并无异议,好好的一次晚宴接二连三的发生不愉快,再无心的人也失了兴致。

轮番向从未离开席间的太子墨钰和昭阳王晟睿以及二皇子墨萧凡告辞之后,原本热闹的晚宴彻底安静了下来。

“王叔,我方才弹得曲子好听吗?”

澜心公主从幕帘之后蹦跳着出来,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晟睿,小巧的脸蛋略有些婴儿肥,五官也尚未张开,但是从灵动的眉眼中依稀可以看出是个美人坯子。

“简直胡闹!”晟睿还未说话,墨萧凡便已经斥责出声,“你身为盛乾尊贵的公主怎能随意在外客在场的晚宴上随意出现?并且还是以一个司乐坊宫女的身份!简直是坏了宫里体统规矩!”

澜心公主眼巴巴的看着晟睿,奈何,男子虽面含三分笑意,确仍是个冰疙瘩,完全不理澜心公主暗中送来的秋波。

其实,晟睿不出声也是因为他觉得墨萧凡说的虽然略有严厉,但是其他并无错处。

在盛乾,于晚宴上跳舞、奏乐的,皆为舞姬、乐妓,身份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虽说往日里也有主人或者席间的来客兴之所至,当场弹琴唱歌助兴,但澜心与他们不同,澜心是盛乾的公主,受尽荣宠,代表的亦是皇室的脸面。况且澜心尚未及笄,不应抛头露面在众人之前,理应呆在寝宫之中。更何况躲在幕帘之后谈曲奏乐,虽未露面,但却更是被人当成了司乐坊的宫女。

如果方才不是方宝宝突然肚子疼,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怕是澜心会直接出现在众人面前,然后告诉旁人,“这琴是我弹得”,或许底下这些大臣当时碍于皇家颜面不会说些什么,过后可就不一定了。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若是澜心出来,展现在众人面前,那他之前所弹奏的那首动人心弦的曲子就完全没有她的身份更让人记忆深刻的了。

“王叔,我就是听闻你也要来参加晚宴,我才特意过来要给你一个惊喜的。”澜心说着说着嘟起了粉嫩的双唇,对着晟睿撒娇,“你都好久没有看我了,我想你了。”

说罢,澜心就要朝着晟睿的所在扑上去,不料,晟睿丝毫不顾澜心是不是会磕碰到,直接躲到了墨钰的身旁。

“你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说话都不害羞的吗?”晟睿坐在墨钰的旁边皱着眉看向澜心。

“害什么羞?我早就和父皇说过了我要做你的王妃,父皇也答应了,这可是圣旨,你抵赖不得,那我就是和自己的夫婿互诉衷肠,有什么好害羞的?”澜心人不大,但是知道的不少,更是仗着墨晨枫的宠爱和自己的年龄尚小,说出的话也算是童言无忌的份上能将寻常女子说不出口的话干脆利落的说出来。

晟睿听了她的话也不在辩解,只是半倚在墨钰身边打开折扇,遮住了自己的脸,那意思明晃晃的就是,你不要这张面皮我还要呢。

“澜心,过来。”墨萧凡眼见着晟睿并没有搭理澜心的意思,就想借这事给晟睿卖个好,将澜心打发走。

可民间有句话说“八岁九岁,狗也嫌”,说的就是蓝心这种半大不小的孩子。

听到墨萧凡的话,澜心连眼皮子都没抬,直勾勾的盯着晟睿的折扇,那眼里的光似要将这扇面烧出个窟窿来,只是奇怪的是,澜心始终不曾上前。

“你在幕帘后弹琴,淑妃娘娘知晓吗?”墨钰终于开口说了今晚上的第一句话。

夜深寒重,风吹进帘幕,冰的彻骨。

正文 第70章 月寒单绕枯枝芽

“太子哥哥…”澜心骄傲的头颅垂了下去,怯懦着开口,却说不出后面的话。

她虽然年纪小,却也聪明,若是说淑妃知晓她在帘幕后奏曲,那便是淑妃不守规矩,教育无方,若是说淑妃不知晓,那其一便是这晚宴淑妃思虑不周,其二便是看顾她不用心,不管哪一种,往大了说都可以直接撤了淑妃的代管后宫之权,甚至撤了妃位都是可能的。

并且淑妃是她的养母,表面上与太子和睦,但实际里两人关系不睦也是由来已久。

这些年,虽然宫里三禁五申,但是与当年有关的传闻从未断过。

当年,太子墨钰出世之际,先皇后难产,洗梧宫调进了大量面生的宫女,如今位高权重的淑妃娘娘季映雪便是在那时借到了东风,获了皇上荣宠。

可是,这不光彩。虽然这事成了,但这事也成了季映雪一生也洗不去的污点。

一个宫女,在主子难产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之际,献媚勾引皇上,更何况那受临幸的地方还是在洗梧宫的偏房,若在寻常人家,就算当家主母缓过神来将她浸了猪笼也不为过。

并且当时为皇后接生的稳婆在私底下说当时皇后在性命攸关之时,惦念着皇上,却从隔壁听到了女子柔媚的声音,情绪波动极大,加之难产,直接引发了大出血。哪怕后来太子出世,却也留下了眼疾,久治不愈。

澜心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说出一个圆满的话来。

“好好想想,省的等会再哭鼻子。”闲闲的声音从折扇后面传来,尽是胜券在握的调侃。

恨恨地瞪了扇面一眼,澜心委委屈屈的开了口:“太子哥哥,那个,刚刚就是,我就是听说你们都在这,想着,恩,想着我刚刚学会的一首曲子,就想来请你们品鉴一番,恩,就是这样。”

思虑着说完这番话,澜心还特地偷偷抬了抬眼,瞄了瞄墨钰的脸色。

“然后你就在帘幕后躲着弹奏完了这曲子?”墨钰原本淡淡的脸色在听闻澜心的一番话后露出了几丝清浅的笑意。

“恩。”在宫里横行霸道的澜心在墨钰面前乖得像一只没了毛的兔子。

“那现在,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你在这里冒充司乐坊的宫人为宴会奏曲,在此之前,淑妃是否知晓?”弯弯绕绕又回到了这个问题。

“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风!澜心是盛乾的公主,我们的妹妹,可不是天牢里的犯人,太子这般逼问怕是不妥吧?”墨萧凡看到澜心在墨钰问出这个问题后就缩成了鹌鹑一般,想起方才她对自己的态度,心中不忿。

闻言,墨钰勾起了唇角,神色温润的看向缩在一旁努力装作不存在澜心,开口问道:“澜心,我逼问你了吗?你是否也觉得本宫的做法不妥?”

“没有,没有,太子哥哥对澜心最好了,就算太子哥哥不问,澜心也会主动告诉太子哥哥的!”澜心虽厌烦墨萧凡的插手,却也不忘蹦跳着去向墨钰表忠心。

说来也奇怪,澜心自出生便没了亲生母亲,后来跟随淑妃慢慢长大,皇上怜她身世,且盛乾又只有这一个公主,自然是受尽了三千宠爱于一身。

在她十岁之前,时常可以在宫中见到墨萧凡,却只是偶尔才会看到墨钰,只是澜心从小便对时常陪她玩耍的墨萧凡爱答不理,反倒对不怎么见过面的墨钰态度亲切,近几年长大后在墨钰面前更是乖巧的不行,与旁人眼里的那个横霸后宫的刁蛮公主无一丝相似,这才是叫人不解。

然而墨钰自己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前几年的夏天,墨钰眼疾刚好,在喜笑的陪同下在宫中四处游玩。

走到了御花园的时候,“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场景直观地呈现在了墨钰眼前,身旁翠树遮阴,微风不燥,星星点点的阳光明亮却不灼人,透过树枝撒出一地斑驳的光影。

墨钰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是从未失去过的人绝不会懂得神色,那是贪婪,亦是满足。

“太子哥哥,你在看一会儿,我们就回去吧。孟老说了,你的眼睛长时间不曾接触过光线,不能用太长时间的,不然对眼睛不好。”喜笑像一个小管家婆一样在墨钰的耳边唠叨个不停。

“恩,我知道的。”墨钰温声应道。他从来不会叫喜笑担心。

“公主,公主!”

“公主你在哪呀?”

正当墨钰和喜笑想要起身离开时,忽然听到了一阵呼喊声。

“公主?”墨钰口中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底却是划过一道辨不明意味的暗芒。

“恩。”喜笑以为墨钰在问她,便开始给墨钰介绍起了这位公主殿下。

虽然喜笑也是不怎么出阳景宫的大门,可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喜笑就是从宫女的八卦圈子中了解了这位倍得皇上喜爱的澜心公主。

“主子,你以后要是在这宫中看到身着华服,大概七八岁年纪的小女孩一定要躲开,说不准就是那澜心公主。”喜笑这话说的郑重其事。

“一个孩子而已,至于你这般?”墨钰看到喜笑的神情,感觉好笑。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位公主的英勇事迹。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喜笑早已深入了解过澜心的事迹,并果断将她纳入了高危名单,“前天,褒妃方宝宝获皇上恩典,特地允了家人进宫,结果褒妃的父亲方业明背后贴了一个写着‘鳖’字的字条在宫中丢尽了脸面。”

“大前天,皇上赐给淑妃娘娘一盆多瓣茉莉,这澜心公主忽觉头痛,认定是这茉莉香气引起了,执意要扔掉那盆花,那可是御赐之物,淑妃怎敢随意处置?只好将那花搬到了自己的房间,结果一个晚上的时间尚未过完,淑妃起夜,却借着月光看到了只剩主干的茉莉花,原来的花瓣、嫩枝散落了一地。”

喜笑还想着再说些东西,却不想原本还在远处的那群人已经到了近前:“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墨钰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凉寒,却恰巧在这个时节可以帮忙降降温,“公主殿下怎么了?”

“回太子殿下的话,方才公主在荷池旁边玩耍,遣奴婢去御书房要几份糕点,可是回来之后公主就不见了。”

“平日里公主可有什么喜欢去的地方,你们且去那里寻一寻。”

“谢太子殿…”

这“下”字还未出口,那宫女便厉声尖叫起来:“快来人啊!来人啊!公主掉水里啦。”

墨钰闻言。

顺着宫女的视线望过去,墨钰确实看到了好像一个人漂在水面上。当即不顾喜笑的说教,纵身一跃跳进了湖中。

虽是盛夏,但未到正午,湖中的水依旧冰凉,全不见半点应有的温润之感。

墨钰在水中划出一道道涟漪,映着明媚的阳光,水波荡漾,满湖碎光。

最后当然是墨钰将她救了上来。

代价是墨钰刚刚好了的眼疾又一次肆虐而来,而被救上来的澜心在吐了几口水之后,悠悠醒了过来。

只是,这醒来还不如不醒。

墨钰连问都不曾问她,直叫人去拿了戒尺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将澜心一顿教训,澜心自出生便被宠着,算得上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曾受到过这种待遇?

毫不留情的几尺下来,本就因呛水无力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的澜心哇哇大哭,但是墨钰不停手,一众宫女也都不曾看到过墨钰动刑,不敢上前阻拦,再加上从未见过墨钰这般俊美的男子亲自行刑,竟一时间看着呆掉了。

后来墨晨枫闻讯赶来,便看到哭累了的澜心睡着了,墨钰在旁边揽着她,若不是墨钰手上的戒尺还在,墨晨枫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再后来,澜心每次遇到墨钰都会摆出一副乖乖女的样子来。

“那个,太子哥哥,喜笑怎么样了?”澜心提起喜笑脸上都是心疼的神色。

“还好,已经可以出来看看了。”

“那我能不能过去看看她?”

墨钰看着澜心脸上毫无杂质的眼睛,拒绝道:“最近不行,等喜笑的伤彻底好了之后,我向皇上请旨带你们去宫外转转。”

“哦。”澜心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失望,“那得等多长时间啊?”

“很快。”

转眼已经到了后半夜,季映雪按照太医所说,硬将药给方宝宝灌了下去。

不过片刻,方宝宝就将之前不曾排干净的死胎排了出来,而方宝宝也在这时转醒。

感受到肚子里空荡荡的感觉,方宝宝的眼泪落了下来:“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妹妹,你要想开点,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季映雪坐在床头想要试一试方宝宝额头的温度,方宝宝瞬间弹跳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满满的抵触:“走开,你走开!我要见皇上,是你,是你们,是你们合起伙来害了我的孩子!”

“谁害了你的孩子?”从外面传来一个威严有力的声音,脚步声渐渐接近,消失了一晚上的人终于出现了。

夜色凉如水,明月拢清寒,远处的一排寒鸦扑棱着翅膀,叫声嘶哑,不知早前是谁惊了它们的好梦。

正文 第71章 寥落蜃楼归梦里

夜色苍茫,寒鸦凄厉,却不如墨晨枫面上的冷凝更让人惶遽。

“皇上…”方宝宝看到墨晨枫的一刹那,脸上的怨毒全部化作了委屈,泪水簌簌落下,晕花了她精致的妆面,“皇上,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皇上,方才人刚刚在回漪澜宫的路上受了惊,跌坐在了地上。许是因为之前禁足的原因,宫里的奴才们有所怠慢,致使方才人气血不足,坐胎不稳,所以才会导致小皇子胎死腹中。”季映雪对着墨晨枫行了礼,又将方宝宝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却绝口不提之前方宝宝在宴席上的腹痛一事。

“不是的,不是的,皇上,嫔妾身体很好的,来之前太医还给我把过脉,太医说脉象很稳,孩子很好,很健康。”方宝宝将手放在了原本正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的肚子上,那里空空荡荡的,她的孩子,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他不会就这么没了的,不会的…”方宝宝的眼神溃散,跌坐在床上,口中念念有词,“就在来晚宴之前,太医还说,他很健康,也很乖,很懂事,我都不曾受什么苦。他那么乖,还没出生就知道心疼我,他怎么会舍得抛下我呢?”

方宝宝清楚的记得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若不是她耍了些小手段,皇上有怎么可能会给她怀上龙嗣的机会?

她在他的眼里不过就是个玩物,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所有人都以为她方宝宝独得圣宠,宠冠六宫,又有得皇上重用的父兄在前朝做后盾,风光无两,便是掌了代管后宫之权的淑妃季映雪也要避她锋芒,可又有谁知她的不可对人言?

每次侍寝之后的一碗避子汤,苦的是她的心。

她只能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他是皇上,他有顾虑…她爱他。

可当所有的一切一朝散尽,父亲被斩,哥哥流放,家破人亡,她原先的一切犹如幻在雾里的花,蒸腾而去,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在她连一个敷衍的眼神都得不到的时候,这个孩子真的来了。就像是在沙漠中断绝粮草的人看到了绿洲,欣喜若狂,她想好了一切,想好了之后的每一步路应该怎么走,可忽然之间绿洲消失了,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只有她的心痛是真的,痛到极致。

墨晨枫看着方宝宝的样子皱了皱眉,薄唇微启,声音却无半丝悲痛:“方才进门前朕听到方才人说是有人害了她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方才人自醒来知道孩子没有了之后,精神便不太好,刚刚也是情绪激动了些,才说出那样一番话。今日晚宴,三品以上的官员极其夫人都在宫中参加晚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又怎么会有人敢当中谋害皇嗣呢?”季映雪话中的意思便是如今的方宝宝精神不好,所说的一切都只是臆想。

“不不…皇上…”方宝宝听到季映雪的话如钟击顶,拖着虚弱的身体爬到墨晨枫的脚边,“皇上,一定是有人要害我,要害嫔妾,要害我们的孩子…猫,对,就是那只猫”

“猫?”

“就是那只猫!皇上,就是那只猫忽然窜出来,吓到了嫔妾,嫔妾才跌倒在地上,伤到了龙嗣。一定是有人想要谋害皇嗣,不然那猫怎么会突然窜出来?一定是这样,一定是的,请皇上为嫔妾,为我们还未还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离开了的可伶的孩子做主啊!”方宝宝拉着墨晨枫的衣摆,死死地攥在手里,就像攥着活下去的希望。

“淑妃,你说。”

“回皇上,确实是有一只猫突然窜过去,才让宁才人受了惊。”季映雪垂了眼眸,声音中都是自责,“当时晚宴还在进行,臣妾不曾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不然便是方才人推辞,臣妾也一定会派人一路护着方才人的。”

“宫中可有人养猫?”

“回皇上,宫中有严令,宫女太监不允许饲养猫狗一类的宠物,也不曾听闻各宫娘娘中有谁养了猫。”

方宝宝拽着衣摆的手更加用力,原本纤若无骨的手骨节突出,泛着青白之色,声音也不再是之前的凄婉,沙哑的声音犹刀魔石:“我知道。我知道是谁养的猫!是墨钰!是太子墨钰!他害的我方氏一族家破人亡还不够,如今还要来害我的孩子。”

“方才人,慎言。”一直跟在墨晨枫身后犹如影子一般存在的邱平出声提醒。

“慎言?他害了我的孩子啊!他夺走了我的一切,连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我要如何慎言?”

“皇上,方才人刚刚失去了孩子,情绪不佳,还请皇上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与她计较。”季映雪开口求情,脸上是对方宝宝的怜惜与同情,“关于太子殿下养猫一事,臣妾并不知晓,不如先行问过值夜的侍卫。”

待到将值夜的侍卫带来的时候,墨晨枫、季映雪以及身体虚弱的方宝宝都已到了前厅。

晟睿、墨钰和墨萧凡还在,澜心已经被墨钰差人送回了宜春殿。

“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小侍卫一进门便哆哆嗦嗦地跪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朕问你,今日是你在晚宴外值守?”墨晨枫虽然是漫不经心的说着,可身上上位者的威压却已经弥漫到了小侍卫的周围。

“回皇上,是,是奴才在外值守。”

“那你看到了方才人是如何摔倒在了地上的?”

“是一只猫。”

“谁的猫?与猫一起的可还有旁人?”

“这…”小侍卫吞吞吐吐的样子直接说明了此事尚有隐情。

“皇上问话你还敢吞吞吐吐,不想要命了?”季映雪气场全开。

“呵…”晟睿看着季映雪仿佛皇后一般的做派不禁笑了起来,“淑妃娘娘,还真当自己登了凤座,手掌六宫,成为皇后了?”

“王爷多虑了。本宫只是见这小侍卫吞吞吐吐似乎在顾忌什么,怕他不说实话,这才出声斥责。”季映雪半分不恼,淡然温和。

在他俩说话间,小侍卫飞快的看了墨钰一眼,而后仿佛心虚般,又迅速低下了头。

却不想这一小动作落入了方宝宝的眼中。

“什么时候回皇上的话还需要看太子的脸色了?难不成如今在这宫中已经成了这般只知太子不知皇上的局势了吗?”方宝宝字字诛心,仅凭一个眼神便将墨钰推到了谋逆的悬崖边。

“方才人,本王倒是不曾知道你竟是如此至孝之人,如今方尚书不过走了月余,你便想跟去阴曹地府里尽孝道了吗?”

晟睿神色淡淡,说出的话却叫方宝宝变了脸色。她当然知道不可能仅凭这一句话就扳倒墨钰,她只想在墨晨枫与墨钰之间添一道嫌隙,却不想竟直接被晟睿当众羞辱。

“我可曾说错?”方宝宝直直的看向晟睿,“太子只因我父兄不曾支持与他,便按下杀手,铲除异己,致使我父亲午门被斩,方家一门全数流放,如今竟来斩草除根,害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方业明与其子为一己私利将聂家满门杀害,天理昭昭,聂家后人上达天听才匡正了真相,太子殿下为民伸冤,爱民如子,而方家则是咎由自取。这是其一,其二,如今皇嗣是否被害还未可知,皇上尚且不能断定,你怎就确定是太子所为?”

不知为何,明明知晓与方宝宝说理无异于对牛弹琴,可他依旧说了,做了他从来不屑的无用之功,只因不想听到那些肮脏的字眼被用到墨钰身上。

“哈…哈哈哈…好一个咎由自取!”方宝宝双手撑着桌面,忍着小腹传来的一阵阵的钝痛,笑个不停,虚弱的身体随着笑声轻晃,仿佛深秋季节树上全无生机摇摇欲坠的枯叶,给人一种她下一刻就要倒下去的感觉。

“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呢?”方宝宝泛红的眼睛里射出怨毒的光,若是这光能有实质,墨钰怕是早已千疮百孔。

“虽然本宫不知道方才人为何认定此事与我有关,但本宫相信一句话‘清者自清’。”墨钰低头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侍卫,声音淡到没有一丝情绪,“不管你看到了什么,说出来。皇上在这里,你不用顾虑任何人。”

“奴才,奴才看到在那只猫吓到方才人之后,躲在一个角落里不动,后来看是阳景宫的喜笑姑娘。”小侍卫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是喜笑、喜笑将那猫抱走的。”

小侍卫说完就感觉到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再不敢抬头,那样子恨不能蜷缩成一团滚出去,在外面冻着也比在这里被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冷冷热热的看着要好受得多。

“你的意思是本宫宫里的喜笑放了那只猫来惊吓方才人,谋害皇嗣吗?”墨钰开口,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就好像他早已知道了这小侍卫要说的话。

“不不、不是…”小侍卫脸上的冷汗一滴一滴的落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奴才只是看见喜笑姑娘抱着那只猫,并不曾看见别的。”

数九寒天里的汗水落在地面也不曾结成冰霜,只是碎成一瓣一瓣的花,而后消弭。

正文 第72章 何处遇得暖人家

“皇上,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阳景宫的喜笑对嫔妾怀恨在心,故意在嫔妾回宫的路上放出猫来吓唬我,还请皇上做主,给嫔妾一个公道。”方宝宝好似完全不曾听到小侍卫的话。

“方才人,你怕不是伤心过度耳朵也不好用了吧?”晟睿嗤笑一声,转过头对着小侍卫说道,“重新再给方才人说一遍你刚刚说的话。”

“奴才,奴才只是看见喜笑姑娘抱着那只猫离开,并不曾看见别的。”这小侍卫说是跪着,实则已经快要趴到地上了。

“如果不是她放的,那她为什么会这么巧合出现在那里并将猫带走?并且这个喜笑有足够的理由来害我。一定是因为早前我在慎刑司对她动了刑罚。听说她脖颈上的绣花如今还在原处,想必她的手脚也都废了吧?”方宝宝笑了一声,阴毒的声音格外刺耳,“一定是因为那贱婢对我怀恨在心,故意设下圈套来害我。”

“方才人这句话倒是让我想起来一句话‘天道有轮回’。”

“你!”方宝宝被晟睿气得说不出话来,横眉倒竖,配着之前哭花的妆容,让人看着既可笑又可怖。

“父皇,儿臣觉得太子殿下向来谦和稳重,绝不会纵容宫中奴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墨萧凡眼见着抓到了墨钰的把柄,掩了掩心中的欣喜,开口说道,“只是宫中人多口杂,如今这小侍卫能看到阳景宫的宫人将惊吓了方才人的猫抱走了,难免不会传出些流言蜚语,对太子的声誉有所毁坏。”

“那依你之见呢?”

“儿臣觉得,方才太子殿下已经说了此事与阳景宫无关,为了还阳景宫一个清白,也为了绝了宫中人对太子殿下的胡乱猜测和诋毁中伤,不如我们前去阳景宫找喜笑姑娘问问当时的情况,想必太子殿下应该也不会对前去阳景宫问询有所不满吧?”

“愿听皇上圣决。”面对墨萧凡的咄咄逼人,墨钰只是淡淡的勾了勾唇角。

“摆驾阳景宫!”邱平看到墨晨枫的手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阳景宫。

喜笑将琉璃抱在怀里给它梳理凌乱的毛发,满脸都是疼惜:“琉璃,以后要小心点,你现在已经是做了娘亲了,知道吗?”

“喵呜。”琉璃的声音有些怏怏的。

“琉璃最乖了。”喜笑抱起琉璃轻轻的将它放到了两只小猫崽的旁边,“你看,两个小家伙都想你了。”

“喵呜。”

看着两只小猫崽莽莽撞撞的奔向琉璃,喜笑又有些不放心,生怕小猫崽碰触到琉璃的腿。

“皇上驾到!”

还不等喜笑出来接驾,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走进了喜笑的住处。

“皇上您看,就是这只猫,就是它!”方宝宝一进屋便看到了琉璃。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喜笑还未请完的安硬生生压在了喉咙口。

“方才人,本宫中的人还轮不到你教训。”墨钰擎住方宝宝挥向喜笑的巴掌,脸上无笑意,也无怒色。

“皇上,一切都已经明了,求您为嫔妾做主,为我们的孩子做主啊!”方宝宝终究在墨钰面前败下阵来,收回手,转而扑向墨晨枫。

墨晨枫脸上神色不明。

“喜笑,方才你与琉璃可去过晚宴附近?”

“回太子殿下,去了。”

“去干什么?”

“找琉璃。”喜笑半低着头,绣着绣生花的脖颈上僵得难受,小幅度的动了动。

墨钰看到了喜笑的小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却碍于皇上在,不好说些什么。

“方才不知何时琉璃一溜烟就跑了出去,我怕它将两只小猫崽忘了,就出去寻它,结果就见到了趴在路边一动不动,只是‘喵呜’、‘喵呜’的小声叫着,奴婢也是将它抱起来后,才发现琉璃的腿折了,于是奴婢就将它抱了回来。”

“推得倒是一干二净!”方宝宝冷笑一声,“若无人指使它又怎会直直的朝我扑来?分明就是你对上次慎刑司一事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方才人,饭不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你又有何证据能证明你说的才是正确的?”

“你…”方宝宝自然是没有证据的。

“皇上,臣妾倒是有一个主意。”季映雪款款地走到墨晨枫的跟前,开口道,“方才人认定喜笑是在说谎,其实想要知道喜笑说的是不是实话很简单,只要问一问这阳景宫中的宫女太监方才喜笑是一个人出的阳景宫还是抱着这只冲撞了方才人的猫一起离开的就知晓那话的真假了。”

“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墨萧凡向前一步说道。

“如此也好。”墨晨枫点头应了。

“还请太子殿下随我一起去问个明白。”墨萧凡临走还不忘喊上墨钰同行。

墨萧凡与墨钰走到院子里,阳景宫的宫女太监早已被聚集到了庭院中,一个个打着呵欠,点头如捣蒜。

“你,对,就是你。你出来。”墨萧凡随手指了人群中的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走到了他二人的面前:“奴婢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二皇子。”。

“方才你可在这阳景宫中?” “回二皇子的话,在的,奴婢一整天都不曾离开过阳景宫。”

“那你可见到喜笑什么时候出去的,出去的时候怀中可有一只白色的猫?” “回二皇子,喜笑大概是一个时辰前出去的,至于怀里有没有抱着猫,奴婢就不清楚了。” 又问了几个人,大致都是这个答案,仅凭这个无法证明喜笑的清白,亦是无法证明喜笑是早有预谋的报复。

就在墨萧凡危难之际,忽然听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声音。

“救命,救命啊!”

墨萧凡随着声音来到了一个不显眼的房间旁,听这里面微弱的求救声,转头看向墨钰:“敢问太子殿下,这里面的人可是宫里的宫女?如果是的话,那她就在本皇子的问询范围内,还请太子殿下将人放出来。”

“这屋子里关着的人确实是阳景宫的宫女,不过前两天犯了错,被关了起来。”墨钰神色依旧是寡淡的无半丝情绪,仿佛如今的一切不论是不是喜笑都与她无任何关系。

墨萧凡看着墨钰一脸淡然的模样,心中略恼,面上却勾起了一弯自以为风流的笑:“哦?什么错,竟能让一向以温润公子著称的太子殿下大动肝火?”

“不过是些小事而已。”

“呵…”墨萧凡冷笑一声,“这几个宫女犯错的时候也太巧了些吧?本皇子奉皇上之命前来问询,有权审问阳景宫的任何一个宫女太监,还请太子将人放出来,不然闹到父皇那里怕不好看。”最后一句话是墨萧凡凑近墨钰耳朵轻声说的,言语中全是威胁。

“开门。”

墨钰不曾有半分犹豫的样子让墨萧凡有些气闷,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了:“你既是阳景宫的宫女,可清楚喜笑的为人?又可曾看见今日方才那喜笑是一人出去的,还是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猫一起走出去的?”

被从屋子里放出来的奴才正是之前因给喜笑下毒从而被发现,被关起来的春香。

春香行了礼,然后回答了墨萧凡提出的问题:“回二皇子的话,奴婢在阳景宫做了很长时间了,喜笑这个人表面上看着善良活泼,讨人喜欢,实际上骨子里专横跋扈,仗着太子对她的宠爱在我们跟前耀武扬威,实在是太让人讨厌了。方才喜笑出去的时候,奴婢刚好看到,大概就在一个时辰前,她怀里抱着白色的一团出了阳景宫的门。”

春香说话的时候还不忘冲着墨萧凡暗送秋波,扭捏作态的样子终于成功的让墨钰轻轻皱起了眉头。

“你可愿随本皇子到皇上面前重新说一边你方才所说的话?”

“奴婢愿意。”不过是一声回答,愣是叫春香说出了一种私定终身的意味。

墨钰原本微皱的眉舒展开来,眼眸深处是翻涌的暗流,只待将闯入者拖进乱流中辗转,求生不得。

一室寂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跪在地上的春香身上。

“你所说一切,可都属实?”

“回皇上,奴婢所说绝无半句谎话,就在一个时辰前,奴婢想要试着看能不能打开门,就在门缝中看到了喜笑往阳景宫外走,怀中还抱着白绒绒的一团。奴婢不敢说谎,还请皇上明察。”春香伏在地上,语气恳切,无人看到她朝着地面的稍有姿色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怨毒的神色。

春香咬定了喜笑是抱着琉璃出的阳景宫,而这句话完全推翻了方才喜笑所说的一切,二人之中定有一个人撒了谎。

“太子殿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都是你宫中的人,所说的话却是互打嘴巴。”

“此事是臣妾思虑不周,皇上将后宫交给了臣妾打理,是皇上对臣妾的信任,臣妾日日思虑,却不想仍是被居心叵测之人钻了空子,伤了皇嗣,是臣妾的疏忽。臣妾失职,还请皇上责罚。”还不等墨钰说话,季映雪便认下了这个罪过,“只是臣妾认为此时定然与太子无关,太子在宫中向来宽厚待人,绝不会因为一点不虞便加害皇嗣,望皇上明察。”

喜笑不曾说话,她看着一旁的春香只觉得心寒,善良再暖,亦暖不了人心贪念。

正文 第73章 晴空不过深夜寒

夜色已深。

原本好好的晴空里突然起了风,吹乱了原本悬挂在天上星子,也吹暗了圆月澄明的光。

偏殿内的蜡烛即将燃尽,烛火昏暗,本就视物艰难,更何况人心这东西最是难测。

“淑妃娘娘倒是玲珑心思,还不曾定了喜笑的罪过呢,就先帮本宫求起了情。”墨钰听着季映雪的话脸色不变,语气亦是无半丝慌乱。

“左右不过是差了一步定罪而已,太子殿下何不做一个清白的旁观者,也当全了自己一个脸面。”墨萧凡面上的讥讽显而易见。

“皇上,此事来龙去脉已然明了,还请皇上为嫔妾做主。”方宝宝牙根紧咬,再也顾不得仪容仪态,此时的她只想将喜笑碎尸万段,最好还能将墨钰拉下东宫之位为她还未出世的孩子报仇。

墨晨枫看着墨钰脸上的淡然神色,总觉得他在等待着什么,就像一个老道的猎人,只身伏在苍茫的雪地,看着想要的猎物徘徊在早已布置好的陷阱边缘,耐心等待着收网的时机。

“草民孟希来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都在好奇这孟希来是何人之时,一直注意着墨钰神色的墨晨枫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狡猾神色,同样将这一丝神色变化纳入眼中的还有晟睿和季映雪。

“皇上,孟大夫是儿臣从民间请来的名医,他的医术绝非一般庸医可比,之前儿臣的眼疾就是由他医好的。”

“呵…”方宝宝冷笑一声,说出的话全是刻薄,“医术不错?再不错能将我可怜的孩子还给我吗?我倒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在这个时候喊了一个草莽郎中过来要做什么?”

“回这位娘娘的话,老朽医术尚可,却也无法医死人,肉白骨。况且老朽行医多年,有两不医,一不医必死之人,二不医求死之人。”孟希来不卑不亢的回道。

这话似曾相识。墨晨枫神色微变,看向一旁的晟睿,而晟睿看着孟希来,一脸的若有所思。

曾几何时,这句“两不医”亦从一位明艳女子的口中说出过。

那是一个深秋季节,白霜初降,如火的枫叶开满了整个庭院,似火蔓延。一阵风过,落叶飘舞,犹如一只只俏丽轻灵的蝶,蹁跹在女子的周围,伴着将落未落的斜阳,映着殷红艳丽的晚霞,美的无尘,仿若不似人间之人。

可墨晨枫记忆最深的却不是日暮将落时艳丽的景,也并非那胜景中美得倾城的人。他记得的只是一句话,一句将他的心拒于千里之外的话——“我有两不医,一,不医必死之人;二,不医求死之人。仅一条我便不会出手,更何况,她犯了我两条规矩,你回去吧。”

素白色衣裙在翩飞的红叶间格外的素雅又冷清,就像她说的话,清冷的冰冻了旁人的心,动弹不得。

墨晨枫收回远去的思绪,看向墨钰,凉薄的声音如同殿外呼啸的风:“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纵使喜笑无心之过,伤了龙嗣亦是死罪。朕乏了,不欲再听你们的争辩。”

墨钰闻言抬头看向墨晨枫,两泊凉寒的湖水相撞,丝丝缕缕的寒气蔓延开来,直至一室寂静。

“皇上,奴才觉得这位孟大夫的两不医实则是医术不精所致,而非傲慢。古人云‘医者仁心’,想来每一位大夫,都希望可以救活自己的伤患,可人的命是由天定的,区区一介凡人怎能动摇的了天意?所以,这所谓的规矩,不过是对于自己的遮掩罢了。”站在墨晨枫身旁的邱平眼见着父子两个神色不对,连忙打起了圆场。

“呵…人去楼空仍旧抓着当初不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晟睿惯常伤口上撒盐,用地精准。

原本听着邱平的话脸色稍有好转的墨晨枫脸上又结上了冰霜,可这次还不等他开口,墨钰先说了。

“孟大夫,麻烦您和皇上说一说我请您来的原因。”

“是。”孟希来对着墨钰低头应是,随后又转身向墨晨枫行了礼才开口说道,“启禀皇上,之前喜笑姑娘抱着琉璃回来之后因为琉璃身上有伤,老朽便给它查看了一番,身侧微有擦伤,前左腿骨折…”

“谁要听你说一只猫的伤势!别说断了一条腿,纵然是他摔死在那里也是它罪有应得,伤了皇嗣,就算是人都逃不过一死,更何况是一只蠢猫!”方宝宝听见孟希来一直在说琉璃的伤势,还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

“喵呜!”愚蠢的人类你才蠢!琉璃的叫声中满含着被人侮辱的不爽。

“哈哈哈…”不合时宜的声音想起,墨钰不用去看就知道是晟睿,也只有他这个王叔能够做到视他人如无物,想笑时便笑。

“琉璃过来!”看着琉璃哀怨的小眼神,晟睿用折扇敲了敲手心,恍然大悟的笑道,“哦对了,我忘了,方才这个人说你腿折了,想必你应该是站不起来了吧!”

大殿之上的人面色如同被外面的风吹了一脸的土,灰蒙蒙的。

“孟老,你接着说。”

“是。琉璃的伤势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奴才在琉璃的嘴里发现了还未曾吞咽下去的香薷。这香薷在民间的别名叫做‘猫薄荷’,也叫‘巴毛’,属荆芥,性寒凉,很多动物对该香薷草叶的气味很感兴趣,在民间时常可以见到抓咬香薷草叶的猫。”

孟希来停了停话音,好像想到了些什么,随后摇了摇头又开了口:“ 奴才年少行医之时,曾经得到过高人指点,她便谈及过这香薷。她说这香薷是一种会引起幻觉的植物,猫食用后有些会引起暂时性的行为变化,像打喷嚏、翻滚、喵喵叫等。并且还提到,有些猫吃了香薷之后会呆坐着空茫地瞪着眼、有些则会去追逐幻想中的老鼠。”

“所以孟大夫你是说,琉璃吃了香薷,然后把方才人当成了幻想中的老鼠?”晟睿好似发现了好玩的东西。

“奴才未曾亲眼见到,不敢如此说。”

“呵呵…哈哈…哈哈…不曾想到为了一个宫女,太子殿下强闯慎刑司抢人还不算,如今竟还叫人编纂出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当真是可笑至极!”方宝宝的神色略有些狰狞,痛苦之后还未恢复的嗓音笑起来更是犹如生锈的刀在木头上来回拉抻,当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皇上,孟大夫所说臣妾从不曾听说过,更无人能证实其真伪,况且,就算是琉璃食用了香薷,才冲撞了方才人,伤了龙嗣,那如何证明不是喜笑将香薷喂食了琉璃?再者,就算最后证明了喜笑的清白,那也是由于喜笑看护不周,理应受罚。”季映雪条理清晰的分析着当前喜笑所面临的一切猜疑。

殿外的风携卷着砂石一阵接一阵的袭向紧闭的窗柩,敲得人心慌。

“淑妃娘娘所言甚是。”墨钰慢条斯理的接过了季映雪的话,随后又转向了孟希来,开口道,“孟大夫医术高超,师承高人,在民间所见的疑难病例与奇闻异志自是宫中太医无法相比的,但本宫倒是觉得虽然宫中的太医做事谨小慎微,但职责所在,皇上万金之躯,后宫的各位娘娘皆是暖阳下娇艳的花,哪怕对症太医们亦是求稳为主,绝不敢轻用虎狼之药,所以药效稍差了些,到也未必真的是医术不好。”

墨钰的话起伏和缓,声音如同清泉流过石上,细缓甘甜,全无方宝宝一行人的咄咄逼人之势,让人听得舒服:“方才淑妃娘娘说无法验证孟大夫所说是真是假,其实原本倒也不难,只需再拿些香薷喂给琉璃吃便可见分晓。只是琉璃如今非归我所有,今日还是我赖着王叔才将琉璃求进宫来待上一日,再加上琉璃伤了腿,想来王叔是不会再舍得琉璃受半分的苦了。”

像是为了与墨钰相和,晟睿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气来。琉璃亦是“喵呜”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为今之计,也就只有将太医院中的太医全数叫过来问一问,可有人听说过这能使猫发狂的‘香薷’,若是有自然就可以证实孟大夫所言非虚。”

“若是没有呢?”墨萧凡将墨钰与孟希来的话全都当成了拖延时间的托词,如此想着,自然是不愿意轻易地放过他们。

“若无人认识,那我愿认管教不严之罪,伤害皇嗣之责,我全权承担,绝无怨言!还请皇上恩准!”

“倒不曾想到,太子竟也是个痴情种子,竟能将谋害皇嗣的罪名替这宫女一力承担了。”墨萧凡嗤笑一声,言语中是不屑,亦是嘲讽,在他眼中女人与那些身外之物并无不同,开心时揣在怀里暖着,不开心时扔到脚下踩着,这才是他们应得的宿命。如墨钰此般连一个女人都割舍不得,竟连性命都担上了,不过就是个儿女情长没出息的,枉他之前还将他视为了自己的对手。

正文 第74章 痴情不如多情,帝王人家

墨萧凡的话落音,在场之人的面色皆变。

“呵呵…原来如此,怪不得太子殿下这般护着这个宫女。”方宝宝阴阳怪气的腔调引得墨晨枫皱了眉。

同一时刻晟睿清俊的眉也微微皱起,不知为何听到墨萧凡的嘲讽和方宝宝的阴阳怪气之后他的心中突然觉得不舒服,就像无形中一只手箍住了他的心脏,一瞬间的收力,又放开;又像落入石子的水面,一圈接一圈的涟漪荡开,最后消失于无形,明明存在,却又碰触不到。

喜笑抬起头,看向墨钰,少年温润,唇边是轻柔笑意,可她就是从这清淡的柔和中看出了墨钰隐藏在俊眸深处的寒冽。

瞧见喜笑看他,墨钰唇边的弧度加深,原本隐藏在眼底的杀意尽数散去,余下的都是足以抚平人心的温柔。

这一幕落在了晟睿的眼里,心头不适感加重:“若是再无别的事,本王便将琉璃带回去了。”

“昭阳王爷还请慢行,如今这事情尚未查清,您若是此时带着这琉璃走了,就更说不清了。”季映雪见晟睿作势要走,连忙阻拦。

“呵…”晟睿轻笑一声,张狂的气场随着话音席卷了殿里的每一人,“查清,查不清,与我有什么干系?”

季映雪碰了石头,却也不敢争辩,强压住心头的火气,妆容精致的脸庞挽上一抹笑,旁人看着只觉牵强。

“王叔还请留步。此事自是不关王叔的事,但侄儿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王叔成全。”墨钰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和缓,唇边依旧是方才那抹轻柔的笑意。

大殿中的人全部看了过来,谁都知道,这昭阳王性子变幻莫测,不可捉摸,与你好时,天上的星子能双手捧到你的跟前,只为换你一笑,与你不好之时,哪怕是看你一眼,那眼中都是淬了毒的冰渣子,寒凉蚀骨。如今,明摆着的,这位爷来脾气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墨钰被拒颜面全无的时候,晟睿停住了向外走的步子,转过身来,修长的手搁在琉璃的下巴上轻轻抓着痒,凉薄的唇角勾出一抹邪肆的弧度,看着墨钰并不言语。

“多谢王叔。”

无人懂他二人之间的哑谜,他们只觉得昭阳王较之从前的张狂不羁变了许多。

而这一变化让墨萧凡的心颤了一颤,于他而言,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邱平,召太医院所有人前来阳景宫。朕倒要看看,这出口便是‘两不医’的民间郎中,究竟是医术高超,恃才傲物,还是学艺不精,寻了个漂亮话来为自己遮掩。”墨晨枫眼光漠然的看着孟希来,神色莫名。

邱平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领了旨。

不过一刻钟的时候,太医们全部到齐,只是有一两个明显的睡眼惺忪,衣冠也略有些不整。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邱平看着墨晨枫的手势,心下了然,开口说道,“各位太医,此次召你们过来是想问一句,可有人听说过“香薷”的草叶能使猫产生幻觉?”

说完之后,邱平便甩了甩右手中的拂尘,搭到左侧的胳膊上,微躬着身退至了墨晨枫身后。

“香薷?”

“你可曾听说过香薷能使猫产生幻觉?”

“不曾啊。”

“陈太医呢?”

“老夫也不曾听说过啊。”

太医们听了邱平的话接头交耳地议论了起来,不时有几句话传出,飘进了其他人的耳朵。

听闻这些太医们都不曾听说过这香薷能使猫产生幻觉,墨萧凡的唇角勾起,若是无人知晓,墨钰的处境便不好说了。纵然不会真如墨钰所说,将谋害皇嗣的罪名放在他的头上,恐怕也得丢几步棋。到时候,若再有个人将这件事不小心说漏了嘴,众口铄金,墨钰的太子之位怕是坐不稳了。

“诸位太医可曾听过?”季映雪笑容中的牵强消逝无踪,仪容端庄,温婉有度,端的是掌管六宫的姿态。

这些太医自觉商量的够了,重新站直了身体,恭敬地回道:“回皇上,回淑妃娘娘,这能使猫产生幻觉的‘香薷’臣不曾听说过。”

孟希来听到这话眉头紧皱,片刻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舒缓开来,脸上神色恢复如常。

“你们是不曾听说过这‘香薷’,还是不曾听说过这香薷能使猫产生幻觉?”季映雪为了彰显公正,又将问题拨开问了一遍。

那位陈太医往前走了两步,躬身行礼,:“回淑妃娘娘的话,臣知道香薷,却从不知晓这香薷能使猫产生幻觉。微臣师从前任太医院首,且行医数载,从不曾听说过这香薷能使猫产生幻觉。但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娘娘口中所说的‘香薷’并非医书上记载的‘香薷’,或是另一种奇草异株世间罕见,微臣浅陋,不曾听闻也是可能的。”

陈太医这话说得圆滑,细品却是夹杂着几分傲慢,先是一开口便说了自己的师从过往,随后更是将那香薷归为了奇草异株,既彰显了自己的医术,又将不知道香薷能使猫产生幻觉归为正常,全了整个太医院的脸面。

“这香薷是民间常见之物,并非陈太医口中的奇草异株。”孟希来出声说道。

孟希来虽在这宫中待了多年,但到底不是在宫中任职的太医,平日里也只在阳景宫中研读医书,研习医术,身上犹自带着江湖游医的不羁,不曾学来宫中人的圆滑世故,是以在听到陈太医所说之时便站了出来。

一众太医脸色都有些难看,陈太医在他们中间算是领头的人物,如今不知哪冒出来的一个乡野郎中仗着几个偏方便敢当堂与陈太医分庭抗礼,着实可恨。

虽说平日里,太医院的这些太医私下里也是为了一点微薄油水勾心斗角,却也分的出远近。如今见陈太医被孟希来一句话顶在了高台,太医院颜面有失,也就放下了往日里的不睦,一致对外了。

“敢问说话的这位先生姓甚名谁,何许人也?”一位太医站了出来,话用的是敬语,语气中却无半分恭敬。

“在下孟希来,江湖中人,无处寻根。”

“听足下的意思,很是了解香薷?”

“正是。”

“如此还请足下为我等解释一番。”

墨萧凡早已等得心急,此时眼见着这审案就要演变成医术探讨了,再也按捺不住,出口制止了太医们与孟希来之间你来我往的争辩。

“父皇,诸位太医已经说了这香薷并无孟希来所说的能使猫产生幻觉这一效用,结果已然明了。”说完这话,墨萧凡转头看了墨钰一眼,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的笑,接着说道,“只是方才太子殿下所说是情急之下为了护佑宫女喜笑,当不得真,还请父皇看在太子殿下一片真情的份上不要与他计较。”

这一番话说得漂亮。表明上是在为墨钰求情,实际上句句含刀,且刀刀致命无遗漏。

说是“当不得真”却将墨钰立的赌约重新放到了人们的眼前,墨钰是储君,纵使还算不得金口玉言,却也不能信口开河,言而无信,所以这罚可以轻,却不能不受。

再者,便是墨钰的痴情。

不管哪朝哪代,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愿意自己所立的太子是痴情之人。换句话说,身为储君,可以多情,可以偏爱女色,却不能专情,更不能痴情。自古以来,寻常男子痴情是美谈,诗人才子痴情是韵事,可若是皇上痴情必是祸乱天下的开端。以史为鉴,痴情帝王皆不得善终。

这话才是真刀子,以往的皇上为了社稷着想,就算是查无实据,也必定选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将这个祸端扼杀在摇篮之中,这时便只有两种处理方法,一是撤了墨钰的太子之位,二是将喜笑赐死,不论哪一种处理方式都是墨萧凡喜闻乐见期待已久的。

“二皇子这话说的过早了些。”墨钰神色淡淡,语速也是轻缓,全无半分忧虑。

就在墨钰这话刚刚落音,一个怯懦的声音从那群太医中传了出来:“回,回皇上,奴才可能知晓孟大夫方才所说的能使猫产生幻觉的香薷。”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太医全部转向那个声音的发出者——一个略有些瘦弱的少年。

“你可知道你再说什么?”

“这是在皇上面前,切不可不懂装懂,平白为自己招来祸端。”

“看着平日里老实胆小的样子,不曾想竟也这般会找时机奉承,你还小,可千万别为了出风头折了自己的命。”

所有的声音都带着明显的恶意,而那个怯懦的声音也沉寂了下去。

无人催促。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已经平息了的闹剧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明显的颤抖和一丝稚嫩的坚定:“我真的知道这种能使猫产生幻觉的香薷。”

蓝程颐将思量已久的话说了出来,心头一阵轻松。

正文 第75章 清曲悠扬,复离殇

今夜格外的长。

随风游走的云时动时停,偶尔蔽了圆月的光,澄明就成了昏暗。

染血的匕首掉落在地上,那声音竟有些似玉石般的清脆。

“将方才人送回漪澜宫。”墨晨枫是合格的帝王,多情,且不痴情。

“哈哈哈…哈哈…”散乱的青丝,早已花掉的妆容,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放肆的笑声是方宝宝最后的决绝,她爱的那个男人,从不曾爱她。

这是迟来了许多年的认知,也是从未更改过的事实。只是她不知道,她一厢情愿。

墨钰环抱着喜笑,洁白纤细的手遮住了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她不想,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姑娘见识到人性的残忍,哪怕她的小姑娘早已亲身经历了,在她不在的时候。

红墙围起来的皇宫是一座气势恢宏的牢房,困住的是身在其中的人,折磨的是还残存着善良的心。

蓝程颐跌坐在地上,看着远处没了气息的春香,瑟瑟发抖。

局面并不混乱,因为混乱的局面已经过去了。

一个时辰之前。

蓝程颐说出了他认为对的话:“我认识那种可以使猫产生幻觉的香薷。”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叫‘香薷’。在我的家乡,有一种开着淡蓝色小花的植物,路边,栅栏旁,垄田边,到处都有。”

蓝程颐是寒门子弟,能进太医院也是凑巧,今日是他师傅想领着他来长长见识,却不想长见识的反倒是自己,听着蓝程颐一连几个“我”字出口,他师父觉得胸口发紧。

“我们那里的人都管它叫‘猫薄荷’,小孩子经常拿来逗弄猫,但是爹娘若看见都会斥责一番。”

“就算是真的有这种东西,那又如何证明这东西不是喜笑故意喂给琉璃的呢?”墨萧凡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将墨钰退下太子之位的机会。

“二皇子稍安勿躁,太子殿下想必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季映雪的话带着分明的暗示。

“父皇,儿臣觉得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不知晓,独独一个才入宫的少年认得,这其中的内情不得不思啊。”

“二皇子这是想赖账?”孟希来笑了一声,“今日倒是长见识了,皇权贵胄也不过如此。”

“你…”

“皇上,如今已有太医院的人证实了草民所说不假,草民能否告退了?”

“且慢。”晟睿抱着琉璃站了起来,淡淡一哂,“听闻学医者,‘望闻问切’是根本,并且太子曾与我提过,孟大夫师从高人,医术精湛不说,识药之术更是高超,今日还请孟大夫略施薄面,帮本王看看这殿中之人有谁碰过了那香薷,本王也好知道,我这可怜的琉璃是得罪了谁。”

话中寒风阵阵,与喜笑同跪在一旁的春香直了直后背。

“王爷,这…”

“今日若查不出,爷就在这跟你们耗着。”晟睿于江湖闯荡多年,自然也就带了些江湖人的痞气。

“皇上?”

“就依昭阳王所言。”

“草民遵命,还请诸位将手伸出。”孟希来慢吞吞地游走在人群之中,不时停在一些人面前细观他们的双手。

春香眼见着孟希来越走越近,面色也越发苍白,一双手紧紧地绞着衣袖。

“姑娘,还请你将手伸出来。”

“我…”春香攥着手,牙齿咬在下唇上,一脸的不安。

孟希来像是瞧不懂她的脸色,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春香转过头看向殿中的一处,却发现那人并不理会自己,心中不忿却已无他法,只能闭了闭眼,硬着头皮将手递了出去。

最后一个是喜笑,孟希来直接略了过去。

“孟大夫,为什么你没有看这个宫女的手?她可是嫌疑最大的,你这般行事怕是有失公允吧!”

孟希来看了指着喜笑的墨萧凡一眼,并不理睬,对着墨晨枫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启禀皇上,此间有四人身上有香薷的气味。”

“哪四人?”

“喜笑。”

殿内人声哗然。

“太子。”

众人交头接耳。

“昭阳王。”

殿内窃窃私语。

“方才人。”

众人寂静无声。

暗暗数了四个数,确定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春香将提在心里的这口气缓缓呼了出来,面色渐缓,却未曾发现其他人若有所思的脸色。

喜笑作为最有嫌疑的人,如今被证实接触过香薷,基本就算坐实了罪名,太子作为喜笑的主子,真的能全然不知吗?昭阳王这段日子以来对于太子的态度有目共睹,若是太子与昭阳王商议为保东宫之位需除掉方家之子,昭阳王会如何可想而知。可是方才人呢?入宫多年于家道溃败之际得龙子,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还未显怀的肚子上,绝不会有钱财或是地位能比一个龙子降生更有利可图,那为什么她身上会有香薷的味道?

“皇上,草民说的这四个人身上有香薷的气味,却不曾碰过。”微微一顿,孟希来才接着说道,“去掉草民,这殿中唯一接触过香薷的只有跪在喜笑旁边的那个宫女春香了。”

“你胡说。”还未彻底呼出的气重新聚做一团堵在了剧烈起伏的胸口,春香觉得说话都有些艰难,“你方才明明说身上有香薷气味的只有他们四个,没有我!没有!”

想到宫中关于晟睿惩罚人的手段的流言,春香觉得后脊有些发凉,她颤着手指着身边的喜笑,“明明是她身上香薷的味道更重,我身上都没有气味。”

“你怎么知道你身上没有呢?我方才说错了,你身上的香薷味道比他们都浓烈,所以你才是嫌疑最大的。”

“不可能,不可能…”春香忽然站起身,伸着手走向孟希来,“你看看,你再看看,不不,你闻闻,不可能有味道的,我都洗换干净了,不可能会有味道的。”

听到这话晟睿挑了挑眉,薄唇轻勾,话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原来是你啊。”

春香一愣,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视线环注一周,在一个身影上顿了顿,接触到那人冰寒的目光,又转了回来:“是我。”

“为什么?”喜笑仰起头看着满脸决然的春香,她不懂。

“为什么?哈哈,哈哈…你问我为什么?”春香看着喜笑笑个不停,余光看到墨钰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又是一阵大笑,笑到原本还算俏丽的五官变形扭曲。

笑过之后,春香半蹲下身子与喜笑的视线相平,略显粗糙的手指指向对她一脸防备的墨钰,轻声说:“你看,你的太子哥哥。你看他,多紧张你啊。哈哈哈…”

春香环着肚子,大笑着站起身:“喜笑,你看,这个世道多不公平。明明我长得比你漂亮,出身也比你好,可偏偏你被捧成了宝。你自己一个人住了这一个偏殿,我在一个小屋里和春华一起挤着,你每季都有穿不完的新衣服,我穿件衣服还得左右思虑,太素了,碍了主子的眼,太艳了,这宫中不定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这和你给琉璃喂香薷有什么关系?”

“你看,你不仅没我漂亮,还蠢。只要方才人肚子里的龙嗣有闪失,你绝对跑不掉,事关龙嗣,风口浪尖,太子也不会不顾身份来蹚浑水救你。”春香轻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太子竟真的趟了这浑水保了你,不过…”

声音顿住,喜笑的眼睛也在那一刻被罩进了黑暗,只能听到身边混乱的叫喊,感受到身后的温暖,喜笑的心格外安宁,仿佛挡住眼睛的那只手将她与周遭的混乱剥离开,只余温暖和宁静。

“皇上,方才人丧子之痛还未过去,又受了如此刺激,心气瘀滞,受了风邪,神志不清,这是癔症之兆啊。”陈太医躲在离方宝宝很远的地方大声说道。

“皇上。”季映雪脸色发白,仿佛被吓得不轻。

“来人!方才人受了风邪,发了癔症,将她带下去,送回漪澜宫,无朕旨意不得放她出来。”墨晨枫看着方宝宝将匕首送进了春香的体内,神色不变,仿佛他只是一座帝王雕塑,威严,冷漠。

方宝宝看着墨晨枫冷漠的神色,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她将自己的眼用一条叫做“爱情”的丝带遮了数年,如今这条丝带破烂不堪,再遮不住眼前龃龉的时候,她痴迷了这么多年的心才算真正清明了:他不爱她,从不曾爱过。

小巧的匕首落地,装饰外壳的穗子上系着一块薄玉,碎成了几块,清脆的声音像是年少时女儿家的清脆笑声,悦耳,悦耳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代价。

帝王无情。多年相伴,是她梦中的情深,可她不知,枕边人从来无情。

“哈哈哈…”九月金桂香气弥漫了整了京城,年少的女儿家谱了一首既悠扬的曲子,伴着清风,映着白云,一切都好,偏偏,不适时宜的,对着一个清俊的少年一见便钟了情。这是开端。

“哈哈哈…”痛彻心扉之后是大彻大悟,带着血的匕首上不止是一个人的血,还有一个人的情。

正文 第76章 烛光旧暖,月薄凉

几近疯狂的方宝宝被带了下去,歇斯底里般的笑声却依旧回荡在殿内,带着感染人心的悲哀,一室寂静。

“皇上,如今事情已经查明,阳景宫宫人春香因嫉恨喜笑故意设计嫁祸,如今嫌犯已经被诛,此事也能告一段落了。”

混乱过去,季映雪盈盈上前,有之前妆容凌乱的方宝宝做衬托,更显得她仪态优美:“今日晚宴臣妾留了澜心一人在宜春殿,也不知她此时睡了没。前几日她便和臣妾时不时的说起有几日不曾见过皇上了,如今天色已晚,不如皇上去臣妾那里歇息?”

“淑妃娘娘这话说的早了些。”墨钰将喜笑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哄着她坐下,才出声截了季映雪的话,“琉璃惊到方才人这一件事是查清了,可方才人小产却没这么简单。”

季映雪心头一跳,极快的压下心中涌起的不安,清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太子这话从何说起?难不成方才人小产另有其他原因?”

“正是如此。”

墨钰的话将原本安心下来只等着打道回府的众人重新拉回了泥沼。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墨萧凡出声问道。

“本宫想问一下各位太医,今夜太医院可有人留守?”墨钰不答反问。

“回太子殿下,太医院夜里有专人留守,亦有太医当值。”陈太医出声回答,又觉得疑惑,遂问道,“不知太子殿下何来此问?”

“这倒是奇了。”不等墨钰回答,晟睿的声音横插了进来,“本王记得当时方才人受惊之后,淑妃可是派了人去请太医院请太医前来诊脉的。”

“回王爷的话,是下官来给宁才人诊的脉,当时龙胎已经死于方才人腹内,只能喝药堕下。”

“这就更奇了。”晟睿看向墨晨枫,勾了勾唇角,却再不多说。

“太子,你说。”墨晨枫看了晟睿一眼,神色冷淡,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变了脸色。

“启禀皇上,方才人受惊之前,在晚宴上曾有一阵腹痛难忍。”墨钰指着陈太医说道:“淑妃娘娘为此派人去请太医,可那奴才回来后却说太医院里无人值守。之后方才人欲要回宫歇息,才出了受惊一事。”

陈太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中有恐慌也有愤怒:“请皇上明察,微臣冤枉。微臣一直待在太医院,不曾出去过,这一点当值的太医都可以证明,若是有人前去太医院寻医,微臣定然会知道。”

“那依陈太医的意思,是从不曾有人去过太医院了?”

“下官正是此意。”

“淑妃娘娘,这人是你派过去的,回来说太医院中无人也是回禀的你的吩咐,如今陈太医说你派去的那人不曾到过太医院。不知淑妃娘娘你有何话说呢?”

“皇上,人确实是臣妾派出去的,但是当时方才人腹痛难忍,臣妾一时惶急,并未看清领了吩咐的奴才是谁。后来所幸方才人无大碍,也说不用请太医了,那奴才回话说太医院中无人,臣妾想着也不用太医了,便没有深思这话。如今想着是有些蹊跷。”季映雪给自己套上了一副无辜的面孔。

灯盏内的蜡烛已经燃到了底,“噼噼啪啪”的声音爆开,像是在替谁争辩着什么。

喜笑轻轻起身想要去换了灯盏里的蜡烛,却发现有人快了她一步,一个瘦弱的少年。

打开了灯盏的琉璃罩,蓝程颐才突然想起这不是太医院,他不知道替换用的蜡烛在哪。茫然四顾,近处的一个有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小姑娘冲着他笑。

烛光剪影里,少年的侧脸稚嫩清秀,有着宫中其他人没有的纯粹,就像曾经的暖荷。

黑夜在冬日里格外漫长,光明和温暖也就越发可贵,就像灯盏中即将燃尽的蜡烛。

已经失去和注定失去的从来都可贵。

喜笑对着蓝程颐指了指灯罩下的抽屉,少年会意,拿出新的蜡烛换上,光明一跃而起,而后颠簸了一下,才趋于平静。

少年回之一笑。

喜笑看到了他的脸上有一只小小的梨涡,不明显,却又不能忽视,就像这个少年的存在。

将灭的蜡烛依旧有光亮,新燃的蜡烛有的也只是光亮,没什么大的变化,至少这变化不够影响近在咫尺的几个大人物之间的暗涌急湍。

“这么多年本王才发现淑妃娘娘才是这宫中最有趣儿的人。为了宁才人的一阵腹痛便惶急到连人都不看,结果太医没请来也罢了,怀着龙嗣的方才人趁着夜回寝宫,淑妃娘娘居然连一个侍卫都未曾拨给她护着,当真是宫中的姐妹啊,欢喜心疼里头都带着绵软的针。”晟睿说话从来就是无所顾忌。

“皇上,臣妾有罪。”

“淑妃娘娘这话晚些说也不迟。”墨钰语音清朗,面上亦笑得一派温雅,“在晚宴上,本宫发现了一点东西,或许可以解释方才人的突如其来的腹痛,和之后的受惊小产。”

季映雪听了墨钰的话眼皮微微一跳,眉眼间极快的掠过一丝忧虑,今天晚上发生的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都超出了她的掌控,如今墨钰既然敢当着皇上的面将东西呈上来,怕是有了准备。

季映雪这边思虑着后路,那边的墨钰已经让人将东西呈上来了。

“陈太医,劳烦你看一看这是什么。”

陈太医依言上前,伸出手挑出一块还未曾燃尽的香料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随后又用食指沾了些灰烬,用大拇指捻了捻,又轻触舌尖尝了尝。

“启禀皇上,这是麝香制成的香料。”

“不可能!”季映雪的脸上满是震惊与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是麝香?麝香的味道浓郁,我向来闻不惯,可这个香气清新,恬淡悠久,也不会感觉气腻,怎么会是麝香呢?”

“回娘娘的话,若是一般的麝香确实如娘娘所说,香味浓郁。只是此香是麝香也不是麝香。”

“这话怎么说?”晟睿来了兴趣。

“回王爷,麝香是雄麝的肚脐下三寸间的腺囊的分泌物,一般的麝香有特殊的香气,浓郁带着些苦味,可做药用。《本草纲目》有记载,盖麝香走窜,能通诸窍之不利,开经络之壅遏。若制成香料,也只是作为其中的一种原料。这块香料不同,它是麝香为主,其中混合着麝血,下官方才尝了尝,麝香辛、苦的味道沿着舌边向后传递很明显,但下官于制香一面也只是略有涉猎,不知这麝香的味道如何被遮掩了下去,但下官可以确定,这是麝香无疑。”

“无妨,你不知道的,淑妃娘娘能告诉你。”

“昭阳王爷,请慎言。”季映雪开了口,语气中是强忍的哽咽,这种欲哭还要硬装着坚强的模样再配上含泪的美眸,一池春水荡漾,当真是教人打心里疼惜。

晟睿的眼眸微眯,强装的委屈都能做出这般韵致,也难怪能从一个宫女走到如今掌管六宫的地位。

“这麝香是姙妇绝不能接触的,这个臣妾时刻放在心上,臣妾不知这宴席上的香料竟是麝香…”

抿了抿唇,季映雪轻撩裙摆跪了下去,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下巴微抬,眼中藏着倔强和委屈,声音是一贯的轻柔,又带着往日不曾有过的些微沙哑:“臣妾有罪。不论如何,方才人小产,皇室血脉受损,臣妾身为掌管六宫之人,身负监管,照顾六宫嫔妃之责。纵然此事非臣妾所为,却是臣妾的疏忽所致,臣妾愧对皇上信任,不敢辩驳,还请皇上降罪于臣妾。”

季映雪蓄在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梨花蕊白含春露,恰似谪仙眼中情,这泪掉得美极。

夜色薄凉如水,星子微沉,圆月亦不曾从云翳的遮蔽中出来,模模糊糊,朦朦胧胧。

像回廊尽头处,静候的佳人。

寒风跌跌撞撞的闯过长廊,缭乱了衣裳。

挑在枝头的灯笼,灯油将尽,烛火微细,昏黄的光将身影映的修长。

“昭阳王,请留步。”

“不知静妃娘娘在此有何吩咐?”

“能不能请昭阳王爷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静妃娘娘慎言。”冷淡低沉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屑,如寒烟罩水,清冷的尽处是无情。

方贝贝看着男子在夜色下有些模糊的面容,勾画着记忆中的清冷眸色,声音染上了一丝轻愁:“晟睿,我求你,念在当年的情分上,放她一条生路。”

“当年?呵…当年有谁放过了她呢?”凉薄夜色中,薄唇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方贝贝,去祈求你的佛祖吧!这样或许还有些可能。”

男子抽身离去,只有仿佛凝结了冰霜的背影留在方贝贝的眼中。

微阖双眼,理了理心头的思绪,他还是曾经的样子,不曾变过。

自嘲的轻笑中含着惆怅,天上的星子又暗沉了几分。

“太子殿下,更深露重,暗处与明处也无界线,不妨出来一叙吧。”女子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空灵。

冬风萧寒,向月而站的白衣女子背影单薄,裙裾轻盈,随风而动,又似带着红尘之外的超脱。

正文7 第77章 红尘怅然,青灯浅

“静妃娘娘。”墨钰从暗处走了出来。

方贝贝转身看向墨钰。

从暗处缓缓走出的少年,如同天空高悬的冷月,明净,清朗。乌发被一只白玉簪绾在头顶,黑与白的对比在夜色中弱了下去,却更添了几分柔美,长眉入鬓,淡然沉静的黑眸如玛瑙一般的透亮,点缀在如玉的面庞,虽是男子,亦是绝色。

墨钰完全没有被人点破的尴尬,面色淡然如常:“原本是打算与王叔说两句话,不料追到这里却看见静妃娘娘您,更听到了些原本不该听到的话,心中有些疑问,不知静妃娘娘可愿意为墨钰解惑?”

“太子殿下请问。”

“方才娘娘求昭阳王放过的人可是刚刚失了龙嗣的方才人?”

“正是。”这话答得干脆,没有半分犹豫。

“这,墨钰就不懂了。方才人的胎儿是因摄入麝香调成的香料,后又被琉璃惊吓才小产。此事已经查明,致使方才人受惊的是一个宫女——春香,如今已经伏诛,且,是方才人亲自动的手。再有那麝香,虽然来源不明,但淑妃娘娘担下了失察之过,也算是有了个交代。”墨钰神色清淡的说着一个既定的事实。

方贝贝唇角微勾,那张与方宝宝极为相似的脸上是清明的透彻和浅浅的嘲讽:“方才人小产之事,既非偶然,也绝非一个宫女栽赃的成果,其中利益牵扯错乱,这背后之人也非一个。再者,太子殿下聪慧过人,又岂会不知这所谓的交代也不过就只是个交代而已。”

“这背后之人是不是也有静妃娘娘的一席之地呢?方才人被禁于漪澜宫,与冷宫无异,而这宫中也从不缺家道中落的罪妃,无人会记挂在心上,至于皇室的血脉…”墨钰低低一笑,清潭似的黑眸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化作春肥染红了花的也不计其数,无人在乎。为何偏偏方才人得了天意眷顾?这其中怕是静妃娘娘用了心吧?如此算来,方才人今日的结果也是静妃娘娘您种的因,又为何会特地等在此处求昭阳王手下留情呢?”

“太子殿下有何必明知故问。”方贝贝脸上波澜不惊,“为方才人送饭的小太监原本就是长信宫的人,方才人有喜我也是这宫中第一个知晓的。只可惜昭阳王在其中添了一笔,终究还是没保住这个孩子。”

“娘娘既然选择了不问世事,又何必再参和进来,淌这一趟辨不明的浑水呢?”

“太子问的是,我长伴青灯,偏安于一方佛堂,早已与这六宫交浅。只是…”方贝贝垂眸一笑:“身在红尘,六根便得不到清净。况且我也并非修佛之人,诵经吃斋也是为了赎往日的罪过。或许天道未泯,如今方家也只剩下我们姐妹二人,方才人或许有罪,但孩子却是无辜的。”

墨钰不曾想到方贝贝会如此评价方家落败之事,略有些诧异。

“想必经此一事,方才人也能看透一些事,放下求不得的痴念。” 方贝贝若有所思的低叹。

墨钰安静地在一旁听着,看着方宝宝精致的五官,明明是同一张脸,却与方宝宝无半丝相同。

“不知可否请太子殿下帮我一个忙。”

夜已经深了,寒风将所有的暴戾耗尽,开始变得温柔,慢慢的踱过,轻撩着方贝贝的衣袖。

“静妃娘娘请讲。”

“还请太子与昭阳王说一声,方才人罪不至死,如今也已受了报应,还请他高抬贵手,饶了方才人一条性命。”

“静妃娘娘为何要我去说?”

方贝贝眉眼间极快的掠过一丝惆怅,勾了勾唇角,笑得无奈:“他会听你的。”

墨钰稍有不解,却也不再多问,也不曾点头答应。

像是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方贝贝又开口说了一句话:“你以后会需要她。”

方贝贝说完之后,欠身行礼,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连廊长绕,夏日里生机勃勃的黄环到如今也只剩下了枯藤,遮不得一丝寒风。

动身移兮恍若仙,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连廊尽头,映着一抹孤傲的月色。

可惜那月色终究凉薄,冷落了天上的星子,和地上的人。

墨钰收回目光。

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鸡鸣,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被近万数的侍卫保护的皇宫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

“主子,你刚刚去哪了?”喜笑看着墨钰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带着愧疚。她又给主子惹祸了,明明在晚宴之前答应得好好的不会出去,却还是去了,还惹了这么大的祸,若不是主子早有安排,此时的局面怕是不好看了。

看着墨钰一脸严肃,喜笑双唇抿起,大眼睛眨啊眨,可怜兮兮的看着墨钰:“主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去那边椅子上坐着。”冷冷的丢出一句话,墨钰严肃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径直穿过喜笑的身边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唔…”完了完了,这次是真生气了,怎么办,怎么办?

喜笑心里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脸上却换了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摆了摆手让其他的闲杂人等都出去,等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喜笑开了口,可怜兮兮的语调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我脚好疼啊,今天追琉璃的时候走了好多路,怎么办,好疼哦!”

虽然知道这小丫头是装可怜在哄他消气,可墨钰到底是狠不下心去不管她,暗自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沉着脸走了过去,转身,蹲下,严肃冷沉的声音中夹杂着无奈和宠溺:“上来,我背你去床上。”

“恩!”喜笑欢欢喜喜地应了声,扑到墨钰的背上,搂紧了墨钰的脖子,开始了她的撒娇,“太子哥哥,你真好,你最好了。太子哥哥,我以后肯定都听你的话,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你每次生气我都可害怕了,真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太子哥哥,喜笑最喜欢你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都不给你添麻烦了,我乖乖的,你别生气了。”

整个屋子中只有喜笑撒娇的声音和墨钰沉稳的脚步声。

很快走到了床前,墨钰想轻轻地将喜笑放下来,没想到喜笑搂紧了他的脖子耍起了赖,就是不肯下来:“我不下去,不下去,就不下去!我要是下去了,你肯定会一转头就走人了。”

“太子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看我的伤还没好利落呢,我可是病人,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嘛,太子哥哥?”

墨钰无奈了,喜笑的脾气是他从小惯起来的,如今她又受着伤,再说其实他并没有真的生气,就是想吓一吓她,让她长个记性,宫中的人心险恶,他也不可能事事周到,哪怕他不想让喜笑接触那些腌臜阴谋,也要让她有一些防人之心,尤其是春香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更是让墨钰觉得喜笑在这个宫中还会面对更多的诡计。

“你下来吧,我不生气了。”

“真的吗?”喜笑偏过头来看墨钰的神色。

跳跃着的烛火将昏暖的光送至少年的脸上,原本白皙莹润的面庞被罩上了一层柔光,略带冷意的神色被温暖消融,只留下少年精致完美的五官,干净,秾丽,惊心动魄。

喜笑看得入了神。

“你再不下去,我就不用去上早朝了。”墨钰微微侧过头,刚刚回神的喜笑一不小心又掉进了两汪清潭,澄明,凉寒,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仿佛那清潭之下藏着足以叫人粉身碎骨的旋涡,进去了便只能永远的呆在里面,一见便是终生。

墨钰看着喜笑傻呆呆的愣神模样,略感无奈,只能伸手敲了敲喜笑的脑门。

“哎呦…”喜笑终于回神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怨念的看向墨钰脸上的笑意,突然想起自己方才丢人的样子,脸腾的一下全红了,连耳朵都没放过。

墨钰脸上的笑意更浓,原本的一点点担忧都被喜笑的脸红打得烟消云散。

“不许笑!”喜笑看到墨钰脸上的笑意,小巧的耳朵更红了,为了不显露出自己的羞涩,故意装作凶巴巴的样子去吼墨钰。

眼看着墨钰脸上的笑意越泛越大,自己的吼声没有丝毫的用处,喜笑气急败坏地从墨钰背上跳了下来,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可结果却与小时候不同,刚刚落地,喜笑直接“哎呦”一声坐在了地上。

墨钰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愠怒:“谁让你往下跳的?脚上有伤自己不知道吗!”

每一声呵斥中都是满满的关心,每一声责备中都是无法忽视的心疼。

原本还在痛呼的喜笑看着墨钰生气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笑到眼泪流满了略有些婴儿肥的脸。

“来,我抱你起来。”墨钰伸手轻轻拭去喜笑脸上的泪水,方才的怒气被几滴眼泪冲的分毫不剩,弯下腰,温柔的哄着他的小女孩。

喜笑泪眼婆娑的看着墨钰,长长的睫毛被打湿,像一只迷失在森林里的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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