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如此多娇 - xp1024.com
《王妃如此多娇》


第一章 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初春的夜里承袭了冬日的寒冷,凉意依旧深重。那窗外随风摆动的树叶上凝结水珠一滴滴坠落下来。

房内烛火晃动了一下,凉意就将床上的人惊醒过来。

苏锦音尚未看清楚来人,就发现自己的嘴被人用力捂住,而那人的另一只手在她的腰上撕扯。

这人,一定不是子言!

她用力挣扎,却被对方牢牢压住了,那恶心的嘴唇已经凑到了自己的脸上,苏锦音的手拼命往上摸索,终于从头上拔下一根朱钗,狠狠地插向身上的人。

那人动作缓滞了片刻。

她就像发了疯一般,用力的一下一下捅着身上的人。

终于,对方不动了。她也看清楚了面前的死人。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苏锦音用力掀开这具尸体,一身是血地爬下床。她动作太过慌乱,就连床榻边的小凳子也没有看见。

完全被绊倒在地上,苏锦音立刻紧张地抚向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要坚强,我还没有等到子言回来,他还不知道我们有了孩子。苏锦音深吸一口气,提醒着自己。

她不知道这歹人的进入是不是意味着院子里的护卫也出了事情,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声求救的时候,房门被突然打开了。

门口那头系紫金玉冠、身穿八爪金龙、两道剑眉入鬓,一双星眸冷冽的男子正是她日盼夜盘的夫君秦子言。

苏锦音顿时松了一口气,立刻扑向秦子言的怀中:“子言,方才进了歹人,也不知道是哪……”

“贱人!”秦子言一把推开了苏锦音,并重重甩了她一个巴掌。

捂着脸的苏锦音满目诧异,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只见秦子言一脸怒容地走进房中。他轻蔑看了眼床上的尸首,又嫌恶地看向摔到在地上的苏锦音,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就是这般等着孤回来的?寒夜就这般难以独眠?”

听到秦子言怀疑自己的清白,苏锦音忙护着腹部站起来,她又是伤心又是失望地说道:“子言,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待你的心意,你难道不了解吗?”

秦子言将一沓纸砸向苏锦音的身上,他目光落在苏锦音那显了怀的腹部,话语刻薄又无情:“音娘你的心意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孤这太子的位置还没坐稳,你就迫不及待要做太子妃了,连借种生子都想得出来。你真让孤恶心!”

说完之后,秦子言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房间。

苏锦音想要追出去,却被门口的侍卫挡住了。

他们劝她:“音姬,您还是回去吧。太子现在不想见您。”

听到这个称呼,苏锦音笑了。

她一边转身走回房中,一边咀嚼“音姬”二字,越是回味,越是想大笑。

她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音姬,多好的称呼。她苏锦音,一个名门世家的嫡长女,在被庶妹算计离家后,虽流亡在外,但怎么也不会自甘堕落到做人妾室的。

不对,她连妾都不是。算是个通房吧。

什么接种生子想要当太子妃,她初知有孕耳边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他说过的一句,待你有了孩子,咱们一起回云城的碧水湖边,我教他钓鱼,好不好?

苏锦音心如死灰地坐回房中,她看向地上那些散落一地的纸笺,不知道如何慰藉自己。

她不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他拿了什么在当证据,她知道他不信她。

她在云城碧水湖边救了他,他日日缠在她身边,他说他想要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什么太子,她跟他回到京城这个伤心地,不过是因为他是秦子言。与他的身份,没有半点干系。

房门被再次打开,一颗不受控制的心仍然左右着苏锦音的双眼去看。

门口,却并不是秦子言。

她有些失望,却又觉得不对劲。

再次抬起头,苏锦音终于确定了来人。

“是你。”她咬牙切齿地道。面前这个穿得富贵明艳的女人,正是五年前设计杀她的庶妹。

“你怎么还敢来我面前?”苏锦音抓起手边的烛台就对着那蛇蝎女人扔了过去。

烛台却被门口的侍卫轻易用剑挑开了。

这些侍卫是秦子言的亲信,却护着这个女人。

苏锦音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敢置信。

女人拿着个食盒得意地走了进来。见那信笺散落了一地,她就知道苏锦音还没有看过。

将食盒放在桌上,女人弯腰将信笺捡起,温柔地向苏锦音解释:“姐姐不要怪太子,太子也是看了这些情诗才会恼火。毕竟这全是姐姐你的字迹。”

苏锦音知道这是什么勾当!五年前,这庶妹就模仿她的字迹,害过她!

没有想到,五年后,还是这一招。

苏锦音冲向门口,大声喊道:“子言!我要见太子!让我出去!”

侍卫们牢牢拦住苏锦音的去路。

女人在房中笑:“姐姐,你还是这么愚蠢。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你以为,太子真是见了信才误会你?就像五年前母亲见了信误会你一样?”女人坐到桌边,将她带来的食盒打开,端出里面的汤药。

她给了侍卫一个眼神。

侍卫就走进来两个,将苏锦音拉到桌边坐下,又紧紧按住她的下颚,迫使她张着嘴。

一碗汤药就这样一滴不漏地灌了进去。

女人凑到苏锦音的面前,用丝帕细致地替苏锦音擦了嘴边残留的药汁,她体贴地往下解释道:“姐姐,你应该知道,五年前,母亲只不过是找个理由把你赶出家。当然,她不想杀你,但她一直都不想见到你。”

“五年后也是这样。太子只是想找个理由不要你。你是个不知身世的山野村姑,他如今是当朝太子,你做他恩人,岂不是逼他给你名分?”女人拍拍了苏锦音的脸,取笑道,“姐姐,你醒醒。没有什么恩情无以为报,故以身相许的故事。只有升米恩斗米仇。”

“你得死呀。”女人语气平淡的就像在说你要吃饭一般。她再看了侍卫一眼,催促道:“别让太子等久了。”

侍卫就抬手敲晕了苏锦音。

门窗被钉死,火越来越大。炎炎烈火中,苏锦音被呛得醒了过来,她模模糊糊好像又看到了秦子言。

他挑了一枝完全盛开的桃花插在她的鬓角,他说:“音娘,与我回京城。我想要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

苏锦音知道,这只是幻觉。实际上,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苏锦音,你杀掉的那个奴才,是五年前用自己命救了你的贱婢弟弟呢。我送你们团聚了。”

她更听不到身后的事情。

房梁砸下来,整片侧院都成了废墟。那来重修侧院的工人讨论着她和赞扬着秦子言。

“太子真是仁义厚德。听说意外烧死的姬妾曾救过他,为了报这恩情,太子才接她来京享荣华富贵。”

“这女人,一辈子也是值了。太子为了她,还亲自去苏首辅府上,请求婚事延迟一个月呢。”

“我那在太子府做马夫的表弟说,那女人是自己偷情被发现才纵火*的呢。比起明月般皎洁的苏大小姐,她可真是连地上的污泥都不如。这次延迟婚期,苏大小姐不仅不生气,而且还帮着太子说话呢。两人真正是一对璧人。”

第二章 我不会再瞎了

“贱人!”

“升米恩斗米仇,你的孩子才是他容不下你的理由!”

男人绝情的声音和女人恶毒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苏锦音感觉自己全身都被烈火烧灼得疼痛欲裂,这种感觉比给她一刀还要难受。

她将头用力往那烧焦的房梁上撞去,人却完全清醒了过来。

房中黑漆漆的,没有烈火、没有喧哗,只有门外丫鬟们细小的声音。

“你今日也太大胆了!竟然敢拦着表少爷入内看小姐。”

“小姐还昏睡着,表少爷终究是外男。怎么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

其中一个丫鬟的声音陡然提了起来。

苏锦音按住额头一侧,打量起自己的周遭来。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后,她能模模糊糊看到自己的头顶有床帏垂下,不是流苏珠串的款式,就是那寻常的纱幔。

她没有死?

苏锦音迅速摸向自己的腹部,却发现那里平平如也。

她陷入思考的时候忍不住把双手交叠在一起紧紧握住。但这一握,却让她发现了更加诡异的事情。

她左手手背那一道因为流亡在外,初用镰刀砍出的疤痕没有了!

不可能,那道旧疤痕秦子言找了多少大夫都没能让它变淡变平。如今怎么会半点痕迹都没有。

苏锦音猛然地坐起身,却因为身体跟不上脑袋的速度,而撞上了床栏,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她正压抑地吃痛一声,房门却被推开了,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有一个丫鬟在吹火折子点烛台,另一个则坐在她的床边一脸关切问道:“小姐,您做噩梦了吗?”

苏锦音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忍不住抬头呆呆看向面前这圆脸双环髻的丫鬟。双星不是她在苏家做大小姐时候的贴身丫鬟,难道自己被送回了苏家?

此时,点亮了烛台的丫鬟也将烛台小心翼翼挪到了苏锦音的床边,安慰她道:“小姐别怕,奴婢们都在呢。”

如果说见到前一个丫鬟双星,苏锦音只是讶然的话,再见到这后一个丫鬟捧月,苏锦音就是恐慌了。

无论这个人对你是善意还是恶意,总归一个死去多年的人,端着烛火,脸被照得有些惨白的出现在你面前,这种恐惧感是无法让人立刻排解的。

“啊!”苏锦音再也控制不住,尖叫了出来。她缩到床角,不知道说什么。

捧月,我不是故意杀死你弟弟的?是他被人蒙蔽,想要玷污我?

还好未等苏锦音开口,双星就迅速将捧月推出了门外:“你站在这干什么,还不去给小姐烧点热茶过来!”

看到那鬼魂一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苏锦音总算镇定了一些。

双星就紧挨着苏锦音的床边坐下,同她告状道:“小姐,捧月又擅作主张了。她竟拦了表少爷来探您,还说些有的没的,实在是……”

这些话,苏锦音其实并没有听进去。她只是看着双星的唇在眼前一张一合,整个人都沉浸在震惊和不解中。

她的视线逐渐凝聚在双星的头顶上。双星在自己离家前已经指了人家,可面前这一个还是梳的双环髻。

双星见苏锦音看着自己,以为她主子在把谗言听进去了,就更加凑近地说道:“小姐您是不是也看出来捧月今日穿戴格外张扬?捧月拦阻表少爷见您,自己却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表少爷?

“郑多智?”苏锦音下意识猜了一句。

双星重重点头:“是的,小姐,表少爷来过好多次了。他是真的关系您。您这次落水昏迷,他来了不知道多少趟了。”

落水昏迷,表哥郑多智……苏锦音闭上眼睛,记忆如同画卷不停展开,她终于停顿到了一处,得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十七岁。她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初春。离她被庶妹算计流亡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房门推开的声音再次传来,端了茶水的捧月小心翼翼进来,她窥探了一眼苏锦音神色后,就禀明道:“小姐,夫人说,稍后就来看您。奴婢服侍您起身吧?”

双星立刻如点燃的炮仗一般,冲过去抢了捧月手中的盘子,对其破口大骂道:“你这个不知尊卑的小蹄子,又擅自做主!你到底有没有把小姐放在眼里!”

“双星。”苏锦音阻止道,“你过来服侍我。”

她要理顺下思绪。

两个丫鬟中,捧月容貌生得更为昳丽,过去一直为她不喜。但谁知道,前世是这个丫鬟以命相救。

透过铜镜,苏锦音清楚地看到入内的双星偷摸掐了捧月一把。

“也不知道整日做出这幅苦脸给谁看。你这般不愿意服侍小姐,还不快去同夫人禀去了。”双星又恶人先告状地骂了起来。

苏锦音将双星这嚣张的模样尽收眼底。她心底忍不住一声自嘲的笑声,原她前世的眼瞎早就开始了。不仅仅是看错秦子言。

还好老天爷给了她再一次机会。

苏锦音低头抽出自己妆台中的一层抽屉,从中挑出一根翡翠簪子故意往后递道:“双星,戴这个。”

她熟悉这两个丫鬟性情,知道双星不是个善罢甘休的。

“你还瞪我,难道你做得我说不得?就你这妖狐媚子模样,若……”双星果然仍全神贯注在骂捧月,对苏锦音递过来的簪子只是随意地伸手来接。

苏锦音故意把簪子一歪,双星便没有接到。

翡翠落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双星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她低头看向那碎成几段的簪子,再看向苏锦音手侧打开的抽屉,整张脸立下就白了。

作为服侍苏锦音多年的一等丫鬟,双星很清楚这抽屉里的首饰意味着什么。

扑通一声,双星慌忙跪到地上,同苏锦音恳求道:“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也没想到您今日会要戴这翡翠簪子,毕竟您平时候都戴的是金簪。”

苏锦音饶有兴趣地看向双星。如今再看,才知道这丫鬟如此会偷奸耍滑、推卸责任。这是要让自己这个做小姐产生内疚了。

她不换簪子戴,翡翠簪子也不会被摔坏嘛。

苏锦音就嗤笑了一声。

双星却以为苏锦音是同过去一样,不准备计较此事,她就连忙道:“是奴婢无用。奴婢这就去柴房跪着。”

她猜测苏锦音多半连柴房跪都舍不得让自己去。

可惜双星不知道,她家主子死过一次了。或者说,过去那个瞎眼软弱的苏锦音已经死了。

“双星,这簪子是祖母赏下的,你说母亲要是知道了,会怎么罚你呢?”苏锦音好像是在关心双星。

但她这话却让双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到主母郑氏平日的严苛,双星忙道:“奴婢这就去柴房自罚。”

先躲开郑氏,反正去没去柴房,有没有跪,也不会有她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知道。

“双星,这可不行。若你出去遇上了母亲,那可如何是好?还是我帮帮你吧。”苏锦音说完,就站起身,走到了双星面前。

她扬起手,半点不含糊地连扇了双星数十个巴掌,直到双星嘴角见了血才停下来。

苏锦音欣赏地看着双星那红肿的半边脸,安慰道:“这样,双星你就不必担心母亲责罚你了。”

双星心底简直想骂娘。她确实想躲过郑氏责罚,但如今与郑氏来罚,有两样吗?

可主子不是丫鬟能教训的。双星心里恨得牙痒痒,嘴上却违心说道:“是,奴婢多谢小姐怜爱。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她算计着要去找人来为难下自己的主子。

苏锦音点着头答道:“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我可舍不得你受一点责罚。”

她这话就是故意恶心双星的。

双星则捂着脸强迫自己嗯了一句,然后快步跑了出去。

双星是不服气的,苏锦音知道。但这家中,与她不对付的人,她迟早都要收拾到的。也不用在意此时多一个少一个的。

再说,多出的马上就要少了。

苏锦音招手让捧月过来:“你来继续。”

站在角落一直缩小自己存在感的捧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苏锦音目视妆匣,示意捧月挑选头饰。

捧月揣着一颗意外万分的心,从中拣了一对步摇问道:“小姐觉得这对红翡的如何?”

苏锦音直接点头应允。

捧月神情顿时一喜,忙将步摇一丝不苟地插好。

苏锦音瞥见她愉色,就扬唇再赞道:“挑得不错,很衬我衣服。”

“小姐喜欢就好。”捧月连忙弯腰行礼,一双手都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摆放。

她入府好几年,初次得了主子夸奖。苏锦音这一句话简直比让她多吃几碗饭还要高兴。

那时候的捧月还不知道,她日后这般的喜悦,不胜枚举。

第三章 流言的代价

“你倒是打扮得鲜艳。”一个充满讥讽的声音从苏锦音的门外响起。

苏锦音知道这是她那素来苛刻的母亲郑氏到了,就立刻起身去门外迎。

这迅速的动作未能讨好到郑氏。

郑氏刻薄地问道:“既已好了,为何拒你二表哥于门外?”

“拿乔?”郑氏这句话听着像是疑问,但实则是宣判。她话语一冷,对着苏锦音就斥道,“跪下!”

纵使心里有所准备,苏锦音仍觉得此刻自己的脸烫得发疼。下人们都在旁边,母亲郑氏就这般不给自己留一点颜面。

死过一次的人总更能分清楚利弊。

苏锦音知道自己还不到跟郑氏抗衡的时候,她干净利落地跪了下去,然后同郑氏解释道:“女儿绝无此意。只是二表哥虽一片好心,但哥哥还未过来,他就抢先……”

啪!

话未说完,苏锦音就被郑氏的耳光扇得歪倒在地。

她摸着自己的右脸,掩下唇角的自嘲,重新跪好。

郑氏弯腰,将手指戳到苏锦音的脸上来:“你自己不知廉耻,牵扯上你兄长作甚!若再有一次这样的事情,你还是死了干净!”

这可真不像是一个母亲会对女儿说的话。苏锦音收敛了心神,三言两语把轻重要害说了个清楚:“女儿是不想有人中伤长兄。二表哥抢在长兄前面过来,这慈爱的名声他是得了个够本,但传出去让人怎么看我长兄!”

“你还敢胡乱编排!”郑氏依旧怒火不减,她狠狠踹了苏锦音几脚,直将苏锦音踢倒才肯罢休。

苏锦音知道,郑氏这是根本没有认真听自己说话。

她垂着眉眼,不再分辩。

郑氏多年来性情暴躁,甚至屡有失控之时。但这苏府的后宅仍尚算太平,可见郑氏身边不全是些糊涂的。

苏锦音能看到有老嬷嬷上前拉扯郑氏的袖子。

郑氏眼风凉凉一扫苏锦音,甩袖就进了房中:“给我进来说话!”

那老嬷嬷也亲自来扶苏锦音:“大小姐,快起来。”

苏锦音道谢了一句就立刻跟进房中。

她也不藏着掖着,将前世这个时候着实听过的事情说了出来:“前些日子,女儿听周二姑娘说,这届举人中有一个被检举兄弟不宁,是以这位举子欲拜周尚书门下时,被直接斥责不能齐家何以理政。”

“女儿近日屡听丫鬟们为二表哥登门一事拌嘴吵闹。此事初想不过尔尔,细想女儿却惊出一身冷汗。二表哥举荐在即,若传出仁爱之名,自是大好前景。但新春在即,长兄也是休沐在家。我是长兄的嫡妹,率先、屡次登门的却都是二表哥,这置长兄的名声于何地?”

苏锦音说得很细,她知道郑氏听不进去,但郑氏身边有人听得进去就好了。

实际上,涉及长子,郑氏还是有些理智的。她仔细琢磨了一番苏锦音的话,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

郑氏盛怒,拍桌而起道:“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想踩我儿上去!”

“去,把郑多智给我叫到主院去!”郑氏已对侄子没了先前的客气。

苏锦音丝毫不意外郑氏这种反应。她更加期待郑氏稍后的反应。

前世,她这位二表哥来得恰是时候。

果不其然,门外响起了老嬷嬷的声音:“夫人,表少爷求见。”

“他什么时候来的?”郑氏亲自将门拉开,看向门外。院子里,郑少爷一身碧青长衫,上绣青竹图案,风流倜傥,举止优雅。

然而郑氏眼中,这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令人格外刺眼。

“你今日不已来此碰过次壁?”郑氏立在门口,一脸不悦。

郑多智以为他姑母在怪苏锦音,忙拱手答道:“拦我于门外,只是那下人擅做主张。还请姑母莫要怪罪音表妹。”

说完之后,郑多智眉目含情地看向郑氏身后。

苏锦音往郑氏身后站了站,完全避开。

瞧瞧,她这二表哥也不是个干净人。前世,她能被庶妹算计出府,想来离不开这位二表哥的帮助。

郑多智的言行举止无一不是在表示他对苏锦音的特殊,可因为有了苏锦音先前的话,郑氏就暂时未想到儿女私情上去。她反而认定这是郑多智在算计自己儿子的表现。

郑氏杀鸡儆猴道:“既是如此,将双星、捧月立刻拖去杖打十棍。”

郑多智想起来给自己报信的丫鬟,又想起对方平日在表妹苏锦音面前的受宠程度,忙上前劝阻道:“姑母勿恼,虽下人胆大了些,但也全是为了音表妹。不瞒姑母,这次若不是双星来寻,我也不知道姑母生气了。”

“这双星真是懂事。”郑氏嘲弄了一句,转身看向房中的苏锦音,问道,“所以,你也听这丫鬟说了?”

苏锦音熟悉郑氏脾气失控前的征兆。她知道,郑氏已经是一点就燃的状态了。这个时候,她当然要为之点火添柴了。

苏锦音低眉顺眼地答道:“是。母亲,还请看在双星陪我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

听苏锦音在替双星求情,郑多智忙附和:“正是如此,姑母还请免了双星的责罚。前几次捧月阻扰,双星也是帮着侄儿的。”

说话间,郑多智又递给苏锦音一个自以为充满贴心安慰的眼神。

只是这眼神,依旧被郑氏门神般的挡住了。

苏锦音心中轻笑起来,这位英雄救美的二表哥恐怕要英雄害美了。

她略往后退了一步,做了个屈膝的动作。

一直在郑氏的衣摆空隙间紧盯着苏锦音的郑多智立刻关注到了,他再上前为双星求情道:“姑母,这忠心耿耿的丫鬟不应当罚,还应当赏呢。双星今日为了及时通知我过来,跑得鞋子都掉了一只。”

“鞋子都掉了啊?”郑氏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郑多智,下一刻,她便完全失控了。

折返回苏锦音的房中,直接将桌上的那些茶盏全部扔掷了出去,郑氏大喊道:“还不把这样‘忠心’的奴才给我拖出来!立刻给我杖毙了!”

“姑母您这是做什么?”郑多智这也是幼年后头次来京,是以这样癫狂的郑氏他真是头次看到。目瞪口呆的郑多智慌不择言道,“姑母您难道也以为,侄儿连来看音表妹是不应该的吗?”

就不应该!你一个表哥来看什么!

郑氏目光怨毒地看向郑多智。

被这毒蛇般的目光盯住,郑多智后背发寒,表妹也顾不上了,他趁着双星被拖进来的时候,脚底抹油迅速跑了个无影无踪。

苏锦音看着郑多智的背影,心中一阵畅快。她现下给郑多智的惩罚,还远比不上郑多智前世带给她的厄运。但看清楚每一个自己的敌人,不就是美好复仇的第一步吗?

双星原以为自己今日最出色的一次落泪就是跑掉了鞋子、在表少爷面前楚楚动人的模样。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被押在板凳之上,三下板子,就被迫涕泗横流。

身体真切的疼痛让双星把报复主子的念头抛在了一边,她痛哭流涕地喊道:“小姐,救救奴婢啊。奴婢待您,忠心、耿耿啊!奴婢为了您,还特意去请表少爷过来……”

不得不说,恶人真是自有天收。苏锦音原还想着双星恐要再多挨个几十大板,这一句“表少爷”成功激怒了郑氏,将双星送上了绝路。

郑氏想到自己掌管的后宅竟有这般一心二主、吃里扒外的丫鬟,简直要气得五佛升天。她扬手就甩了身边奴婢一个耳光,斥骂道:“还让她这般鬼喊,你们一个个也不想活了吧!”

这被掌掴的是郑氏身边的一等丫鬟。主母旁边的一等丫鬟平日是何等的有脸有面。她如今被当众罚了,又羞又恼,抢了那棍子就直接敲向双星的后脑。

鲜血溅上墙壁,整个院子,瞬间都清净了。

双星大大的睁着眼睛,遗留着满满的不解。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一次去找二小姐求计,付出的是自己性命。

苏锦音看着双星咽下最后一口气后,将桌上的茶盏倒入杯中,浸湿了自己的帕子。

她母亲身边可真是有些妙人。

苏锦音把湿帕子递与方才被掌掴的丫鬟擦脸,又同郑氏行礼道:“母亲,是女儿让您受累了。”

“上次清泉庵听经,女儿闻住持言,骨肉佛前诵经,可为亲长祈福。女儿想即日启程,为母亲在庵中诵经一年。”苏锦音仰面看向郑氏。

前世,她就是因为拒绝了郑氏提出的入庵一年,然后走上了被庶妹算计离府,追杀被迫流亡,爱上秦子言而不得好死的道路。

风水轮流转,苏芙瑟,这一次,该你来庵子里换我回来了。

第四章 做戏要全套

苏府的另一处院子里,二小姐苏芙瑟也已经得到了丫鬟双星被杖毙的消息。

她惊得手中的毛笔一歪,一幅将要完成的画就这样毁了。

苏芙瑟心疼不已,连忙将画拿起来看。但才将画对着窗户,她又想到方才的消息,更是心焦。

苏芙瑟转身追问禀话的丫鬟:“母亲为什么要杖毙双星,还有其他受罚的人吗?”

“似乎,表少爷也惹了夫人不喜。”来禀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揣度上位者的心思,“奴婢听说,表少爷恐怕要提前回臼城了。”

苏芙瑟闻言更是心中一震。她不敢置信地回退一步,小腿撞到了身后的凳脚,身子一个不稳,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包。

“痛……”她捂着后脑勺,眼泪都疼出来。这一摔,手里握着的画是彻底没救了。更让苏芙瑟心如刀绞的是,双星已死,费力收买的棋子没了;二表哥再走,精心布下的局也要没了。

与苏芙瑟的心急如焚相反的是,苏锦音此时正在房中慢条斯理喝着乌骨鸡汤。

捧月握了个鸡蛋在苏锦音挨打的侧脸滚动,她咬唇内疚道:“都是奴婢自作主张连累了小姐。”

说着,她就要跪下身去请罪。

苏锦音抬手拦阻了捧月的动作:“你拦住二表哥,这件事做得很对。”

“如今我身边只你一个贴身陪伴,处事说话更要谨慎小心。”苏锦音打一棒子又给颗甜枣道,“但此点你一直做得很好,保持即可。”

“待会,你从我妆匣中拣选了那枝牡丹花簪子给美景送去。就说,双星的事情连累她受罚,我很是过意不去。”苏锦音想起那美景一棍子敲死双星的决然模样,就有些玩味。

这个美景,到底是像她母亲一般只有暴躁的性子,还是有脑子的暴躁呢?

就试试看好了。

苏锦音看了眼那盒妆匣子,又挑了其中一根白玉的簪子赏给捧月。

捧月却是摇头不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有件事奴婢一直没和您说。奴婢曾经见到二小姐和表少爷在湖心亭单独相会。二小姐穿的正是小姐您也有的那条轻紫月华裙,所以奴婢敢肯定没有瞧错人。”

捧月说完之后,就连着磕了几个响头道:“小姐,奴婢是听双星说,您心悦……所以奴婢没敢说。奴婢错了。”

苏锦音端详着捧月笑了:“你长进了,知道我不喜欢二表哥,也知道双星不是为我好。她要你瞒着的就不是好事情。”

捧月又要磕头,苏锦音却拦住了: “捧月,除了牡丹花簪子,还从我妆匣二层的抽屉里取了全套金镶玉头面送过去。内镶羊脂白玉的那一套。”

苏锦音叮嘱道,“你告诉美景,这一套头面,务必让她在我去了佛寺后,再呈给母亲,希望母亲见物如见人,不必挂念。”

可谓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苏锦音正想着怎么对付苏芙瑟,却没有想到这庶妹如此急冲冲就送了把柄到自己面前来。

母亲郑氏到得很快。

送给美景首饰的当日夜里,郑氏就再次亲自到了苏锦音的院子里。

郑氏将那盒原本叮嘱了离去才呈上的首饰重重放在苏锦音的面前,冷哼道:“既是自愿去祈福,又何必收买我身边的丫鬟来做些这样的事情?”

苏锦音极快地认错:“母亲,女儿知错了。女儿只是不放心其他人。母亲一直信赖的,想来就是好的。”

郑氏也算是油盐不进的一个典型。苏锦音这话明明将她捧得高高的,郑氏却一点也没有领情。

她将手中的茶水径直泼到了苏锦音的身上,骂道:“去庵子里,可不要穿得这般花枝招展,佛祖不会高兴的。”

苏锦音再次认错:“是,女儿想将这个也一并交给母亲保管。”

“我又不是收破烂的!”郑氏一口拒绝。她目光落在苏锦音那湿漉漉的裙摆上时,却又上下二次打量了一番。

这裙子,似乎是自己母亲挑的?

随着郑氏过来的丫鬟美景闻弦歌而知雅意,及时送了个台阶过去:“大小姐一并交给奴婢,送库房先锁着吧。”

苏锦音就点头应了。她让捧月带着这有茶渍的轻紫月华裙跟随美景而去。

至于她自己,当然是捧了一篮子糕点去看望她的长兄了。

毕竟,她可是“一心”为长兄的人。

不过是第三日,苏锦音就如愿得到了二表哥郑多智即将离府的消息。苏锦音知道是自己屡次去见长兄的行径刺激到了郑氏,她对此满意极了。

由这两件事情可见,她母亲郑氏身边的明白人,可真是不少。后面的事情,相信也会有个明白人帮助郑氏得出个明白答案。

只是,另一位苏小姐,就未必有这么满意了。

得知郑多智已经铁板钉钉地要离京回臼城了,苏芙瑟当场就砸了一个砚台。

化开的墨汁溅上了她最喜爱那条裙摆,苏芙瑟只觉得自己万事不顺。还好,当目光落在与苏锦音同有的轻紫月华裙时,她的心平静了下来。

“去吧,去告诉表少爷,老地方见。”苏芙瑟目光中闪烁着毒辣的光芒,她叮嘱丫鬟将发饰都仔细挑选了和苏锦音类似的,直到确保远观与苏锦音无异后,她才出门。

湖水潋滟的湖中亭里,两个不安好心的人终于碰了面。

郑多智一脸忧色地问道:“二表妹,我明日就不得不回臼城了。大表妹似乎仍不为我所动,这千里之外,如何再赢得她芳心?”

“二表哥就这般喜欢大姐姐?”苏芙瑟脸上闪过一丝妒色。她并不喜欢面前这位二表哥,但她讨厌苏锦音因为嫡出就拥有这么多自己没有的东西!

郑多智低头看向身边的二表妹。这位二表妹也算是花容月貌,但比起大表妹,差的可不仅仅是颜色昳丽,更是身份的天上地下。

他要得到姑父苏可立的全力支持,一个庶出的表妹可不够分量。最主要,这位二表妹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哪里比得上大表妹苏锦音有父有兄有弟?

他满目柔情地同苏芙瑟承诺:“二表妹放心,不论我能不能娶到大表妹,你的事我都会放在心里。待回了臼城,我就禀明祖母,让她劝姑母将你计入名下。毕竟女子婚嫁,嫡庶可有大差别。”

苏芙瑟心中不信,但面上却作感动状,她伸手握住了郑少爷的手,含情脉脉道:“表哥待我的情谊,我都懂。”

“二表妹切莫误会,我待你,只有兄妹之情。”郑多智忙想抽手,却被苏芙瑟紧紧拉住。

若换了苏锦音在此,这二表哥哪会如此避讳!

压下心底的恼恨,苏芙瑟献毒计道:“二表哥你莫要误会,我这般做,全是为了你能娶到大姐姐。”

“大姐姐即日就要去庙中为母亲祈福一年。她在庙中,没得半点机会接触到其他外男。若你这时候拿了有大姐姐赠与的定情信物来提亲,想来母亲就不会再反对。”苏芙瑟说着话,就侧过身对着郑多智娇羞问道,“二表哥难道不觉得我这一身很是熟悉吗?”

“这,你上次见我也是这一套裙裳。”郑多智疑惑道,“莫非是二表妹囊中羞涩?”

苏芙瑟脸上的笑意顿滞,她咬牙答道:“此一套裙裳,大姐姐也有。我头上发簪饰物也与大姐姐的相仿。你我几次见面都在这湖心亭上,他人远观,未必分得清我与大姐姐差别。”

“二表哥你届时再拿着这个香囊,取出里面大姐姐亲手写的情诗。母亲自然信你!”说完之后,苏芙瑟完全不想再同这二表哥说第二句话。她塞过香囊,转身就要走。

郑多智却是一把拉回了苏芙瑟。

“二表哥,你还有何事……”苏芙瑟的话被堵在对方的唇瓣之间。

郑多智咬唇嗤笑:“做戏还是全套好。”

第五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湖心亭的这场幽会,很快由一个“无意”路过的丫鬟传到了更多的丫鬟们耳中。

郑氏作为苏府后宅的掌权人,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她听完丫鬟的禀告,怒火直冲到了脑门,随手端起手侧的茶杯就砸了出去。

那茶杯没个准头,正好砸上了进门请安的二小姐苏芙瑟的裙摆。

苏芙瑟忙跪下身去,不问理由就先同郑氏磕头。

郑氏一脸阴鹜之色地斜视苏芙瑟,问道:“这个时候,你过来做什么?”

当然是过来挑拨离间,总不会帮着你们母女说和。

苏芙瑟心底这般想,嘴上却是虚伪地说道:“女儿近日听了些不像话的传闻,特想过来为大姐姐向母亲解释一二。虽然那轻紫月华裙是外祖母送给姐姐的,但我想府上下人所见到与二表哥私会的人,也未必就是姐姐。”

“不是她,难道是你?”郑氏的刻薄从来不止是对苏锦音。

苏芙瑟自然不会承认。她惶恐不安地连连磕头,匐地答道:“女儿绝不敢做出这般失礼的事情。女儿那条轻紫月华裙,在去年父亲生辰的时候就不慎弄坏了。女儿一直甚感遗憾。”

“哼。”郑氏听苏芙瑟提到丈夫,就不再继续同对方说下去。

她转而望向那跪地禀告的丫鬟,语气阴测测地道:“你还看到了什么,一并给我说出来。”

“奴婢、奴婢其实不止一次见到大小姐和表少爷相会了。他们不仅执手相看,而且还、还……”丫鬟抬头看了郑氏一眼,欲言又止。

苏芙瑟当然知道丫鬟后面要说的是什么,她先前被郑多智轻薄的郁气也在此刻吐了个干净。

且看郑氏听了要如何收拾苏锦音!

“还看到什么了?”郑氏见这丫鬟吞吐犹豫,心底只有怒气。她提脚就是踹了对方心窝位置一下。

丫鬟再不敢隐瞒,一口气说了个干净:“奴婢还见到了大小姐和表少爷有逾越之举,两人亲密若夫妻。”

“无耻!”郑氏气得脸色都变了,她转身就将房内一花瓶重重砸到了地上。

砸完花瓶,郑氏犹不解气,快步走到贴身服侍的丫鬟美景面前,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这个巴掌郑氏甩得甚是用力,美景脸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巴掌印。

捧着脸,美景就跪了下来。

苏芙瑟犹有些看不明白,但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只听郑氏骂道:“你这个贱婢!竟敢收那孽障东西来隐瞒我!”

原来这贱婢竟是投诚了苏锦音。苏芙瑟只觉得心中大快。美景乃是郑氏身边的一等丫鬟,她多番示好,都未能让美景交心。

听闻美景向着苏锦音,苏芙瑟只恨不得郑氏再踹上美景一脚就好。

郑氏的脾气确实是如此,只见她抬脚就往美景身上踹去。

美景一把抱住郑氏的脚哭道:“夫人,奴婢绝无此心!奴婢当日……”

“当日收到……”美景话才说一半,就似有所悟,她忙转身瞪视那禀话的丫鬟,质问道,“诚如二小姐方才所言,轻紫月华裙虽然名贵,但这个颜色的衣服,又不是只有大小姐有,你如何就能这般肯定是大小姐在私会表少爷?”

小丫鬟面对同是丫鬟的美景,自然没有先前面对郑氏的惧怕。更何况郑氏如今对美景生了不满,她这二等丫鬟的机会也就来了。

小丫鬟昂首挺胸、甚有底气地答道:“奴婢当然是看得很清楚。那轻紫月华裙奴婢有幸曾瞧着大小姐和二小姐穿过。二小姐戴的只不过是银簪珠钗,而唯有大小姐,妆匣丰厚,每每都以上好的金玉首饰相搭。”

“既是在湖亭之上,你还能看得这般清楚,是金镶玉的,而不是普通的金饰?”美景急切追问道。

小丫鬟见美景这般焦急,更加信心十足,点头肯定道:“因为那套头面奴婢曾见过,正是夫人赏给大小姐的。所以奴婢一眼就看了出来。”

拉上了夫人作证,小丫鬟自认是万无一失了。

苏芙瑟也听得心中连连赞好。这小丫鬟不仅坐实了苏锦音的错误,而且还不忘摘除她这个真正赴约人的嫌疑,可见自己挑人的眼光比苏锦音好太多了!

瞧瞧苏锦音收买的蠢货!

苏芙瑟难掩蔑视地看向丫鬟美景,却不想目光竟与对方撞了个正着。

苏芙瑟的嘲弄脸被人看了个正着。她在一瞬间的尴尬之后,就索性落井下石对美景道:“我素知美景你对母亲忠心不二,却不想待大姐姐也是这般尽心尽力呢。”

这一句话,苏芙瑟打的是一箭双雕的主意。美景背主,郑氏一定饶不了她。但那勾得美景生了二心的苏锦音也要没个好下场才让人痛快!

苏府几个姐妹之中,苏芙瑟最是妒忌苏锦音。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何处不如这个大姐姐出众。但偏因为一个自己不能控制的投胎娘腹,她苏芙瑟就在众人眼中处处不如苏锦音。

都说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苏锦音这次最好投去一个婆母苛刻、丈夫无德的人家!

心中自忖大局已定,苏芙瑟盯着美景的目光中就流露出怨毒来。她恨屋及乌,只盼着郑氏再当场对美景拳打脚踢一番。

不料想,美景迎着苏芙瑟的目光,竟是笑了。

“夫人英明,不过三两句话就将让这贱婢露了马脚。”美景抹干脸上的泪痕,站起身就从厅中的旁柜上捧出一个盒子。

美景知道这招引蛇出洞已经奏效。她听说大小姐和表少爷湖亭私会的传言后,不禁就想起了那早锁在郑氏库房的金镶玉首饰和轻紫月华裙。

不管是不是巧合,用一招诈术来诈诈这背后敢蒙骗夫人的人,总归是没有损失的。

至于这一巴掌,美景将那盒子紧紧捧在自己胸口,余光往苏芙瑟那边看去。

这帐,当然是记在设下这个圈套的人身上了。

美景故意遮挡住苏芙瑟的视线,然后在小丫鬟面前打开盒子道:“这些可全是你房中的,也不知道你要做多少背叛夫人的事情,才能换来这么多的富贵。”

美景这话,听得苏芙瑟心跳飞快。紧接下来郑氏的话,则直接让苏芙瑟倒抽了一口气。

“拖出去杖毙了。”郑氏直接下令道。她原就不耐用些这样迂回的手段,只不过看在苏芙瑟尚有作用的份上,郑氏才同意美景的提议。作恶的庶女要留着,但敢骗自己的下人就不需要留情了。

苏芙瑟的心已被提到了喉口。她知道自己如今去看小丫鬟那盒首饰是要惹郑氏不快的,但她不得不看。

因为那被拖出去的小丫鬟目光急切地盯着她。

“二小姐救我!”被压在了凳上的小丫鬟终于情绪崩溃,喊出了心底的话。

也是同一时间,苏芙瑟看清楚了美景拿出的东西。竟真是自己送去的!

苏芙瑟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她耳边是小丫鬟的求救声,身前是郑氏的冰冷目光。

弃车保帅,死无对证!

苏芙瑟痛下决心,三两步迈出门外。她抢了那根施罚的棍子,对着小丫鬟后脑勺就敲了下去。

温热的血液溅上苏芙瑟的脸,小丫鬟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芙瑟眼眶蓄满泪水地返厅跪至郑氏面前,哭诉道:“女儿绝无歹心。是这贱婢主动来找女儿,所有的事情,都是这贱婢所为!”

苏芙瑟的话说得极其隐晦,她并不知道郑氏窥探真相已经到了何种地步。她只知道,如今小丫鬟一死,那就是死无对证。杖毙丫鬟,不算什么的,美景不也做了。毕竟她有她姨娘,姨娘一定会想个万全的法子……

“芙瑟。”只听郑氏开口唤了苏芙瑟的名字一句。

苏芙瑟那颗心紧张得似乎都要停止跳动了。

偏这时候,郑氏就不往下说了。她先抬手让美景给自己递了杯茶。

又打开杯盖吹了吹热气,郑氏才看向面前的苏芙瑟,问道:“芙瑟,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你姐姐的轻紫月华裙在哪里?”

苏芙瑟的指甲掐入手心,她不敢置信地想,难道说,苏锦音的轻紫月华裙早出了差错,她为什么没听那死了的贱婢说?

郑氏又道:“你再猜猜,今日过来说这事的人,又有几个?”

苏芙瑟目光落在厅中那唯一一滩郑氏砸杯留下的水痕,心顿时彻底坠入了冰窟之中。

原来郑氏早就知道,私会二表哥的人不是苏锦音。原来今日这是一出请君入瓮的局!

既然如此,她为何要急匆匆地赶过来同郑氏提轻紫月华裙的事!她亲手毙了那贱婢又还有何意义!

苏芙瑟回看自己的举动,只觉得万分难受。她能想象到郑氏和下贱的丫鬟美景,是如何内心不屑和耻笑地观看着她做出这种种蠢举。

她前一刻,竟还真拿自己跟美景这个贱婢相提并论了!美景亲手杖毙丫鬟当然无甚关系,但她苏芙瑟可是从二品朝官的女儿!她是要名声的!

苏芙瑟悔得肠子都青了,她不甘心,却不得不在饱受这种内心折磨的同时,还付出身体的疼痛。

苏芙瑟膝行到郑氏的凳前,她一下一下用力磕地忏悔,即便额头已经渗出了鲜血也不敢停下。她只求郑氏能够解气。

但郑氏又岂是那般良善之人。

终于吹凉了那杯茶,郑氏轻抿了一口,同苏芙瑟道:“芙瑟,你这么会冤枉人,不如试试冤枉你姨娘?”

苏芙瑟猛然抬头,看向郑氏。

郑氏的目光中隐含一丝期待:“你若做得好,今日之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若做不好……”

郑氏将茶盏重重一放,威胁道:“算计姐姐、赔上自己的清白,这事只要我说出去,你别说还是个庶出,就是个嫡出,也只能去庵子里做一辈子的尼姑。”

第六章 前世没想明白的事情

苏府之中,苏芙瑟败得一塌糊涂。苏府之外,苏锦音在等一个人。

一个能给予她更多依仗的人。

她这次来清泉庵并不仅仅是为了博得母亲郑氏的好感,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这里有一位前世用琴音医治好了太子秦子言病症的师太。

虽然用琴音就能治疗人的病症,这听起来是那么的不可置信。但作为秦子言那时候唯一的枕边人,苏锦音很确定静夜师太就是靠的琴音。

同样的曲子,她并不能让秦子言安然入睡。但静夜师太却可以,这实在是件让人想不通透的事情。

想不清楚,就直接问好了。苏锦音并不在意暂时没有见到静夜师太。她太了解母亲郑氏了,在知道苏芙瑟陷害自己的第一时间,郑氏想到的肯定不是为她这个女儿出气,而会是借此拿捏住苏芙瑟吧。

虽然苏芙瑟会不会听郑氏调摆还是二说。但郑氏不会太快来接自己就对了。

苏锦音按住琴弦,不准备今日再继续弹下去。每日一曲,若静夜师太在,不可能一直没有动静。

她连着几日的曲子都是静夜师太曾经为秦子言弹过的。而在曲子之中,她故意弹了几个错音。

白玉微瑕,最是让人难以容忍。这几日实在是太过清净了啊。

苏锦音索性领着捧月去了庵外走走。

清泉庵附近有一条林荫小道,苏锦音来时就见过,却并不知道通往何处。

今日往里走去,却发现是别有洞天。

小路渐渐宽敞,一片桃林引入眼帘。粉色的花瓣随风落下,犹如轻舞的纱幔。

“小姐,这里有人!”捧月的惊呼声在不远处传来。

这丫鬟一贯是个胆大的,竟自己就跑开了。

苏锦音做不到放任捧月不管,偷偷把随身携带一把匕首放到手中,然后往前走去:“是何人?”

“昏了。”捧月答道。

苏锦音出鞘的匕首又套上了刀鞘。

她走到捧月身边,低头看下那地上的人。

一个男人趴在地上,看不到面容。

捧月蹲下身将对方翻过来。

看到对方长相的第一时间,苏锦音感觉空气无端有些稀少,呼吸都有些困难。

“贱人!”

“音娘。”

两个由同一个人发出、却完全不同感情的声音在她耳边交杂出现。

她下意识就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小姐,你想要干什么?”捧月拉住了苏锦音的手。

苏锦音这才反应过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弯下腰将匕首顶在了对方的胸口。

苏锦音目光落在对方的眉眼之上,她渐渐清醒了过来。

不是秦子言。

剑眉浓郁,鼻翼丰挺,薄唇紧抿,就连那有些发青的脸都像极了秦子言被她救时候的模样。

但这人左眼有一颗泪痣。

再仔细端详,他的下巴消瘦,脸上有种脱不去的稚气。应当就是个十来岁尚未弱冠的少年。

秦子言,如今应当二十有一。

苏锦音站起身,转身就要走。

捧月却是追上来,一脸不忍地问道:“小姐,您看他年纪那么小,要是就这样死了,家里人会很伤心吧。”

“你认识他?”苏锦音转过身问道。

捧月摇头,手指着那少年腰间道:“我是看到那荷包上绣的仙鹤和长命锁,就像您以前给小少爷绣过的一样。”

她的弟弟。

苏锦音想起那个总在她耳边撒娇着喊好姐姐、我最好的姐姐,会在她受罚时候偷偷溜来看她的小不点,心里略微有些松动了。

除了舍身救自己的捧月,弟弟明瑜大概是对她最好的人了。

苏锦音走到那少年身边,蹲下身看下他的香囊。果真是一边绣的仙鹤,一边绣的长命锁。

长命锁孩童戴的多,但仙鹤却一般是送给老人的。

苏锦音给弟弟绣这样一个香囊,是因为那年他病得差点没了。

就当是给明瑜积福吧。

苏锦音将少年的嘴掰开,从自己香囊中取出一颗丸药喂入对方口中。

“他中毒似乎有些时间了,捧月,你去附近看看有没有解蛇毒的草药。”苏锦音吩咐道。

捧月开心地哎了一声就跑开了。

看着那少年紧闭的双眼,苏锦音的脑中忍不住浮现起前世的情景来。

那时候,她一直随身戴着捧月临死前摘给自己的香囊,也在香囊里装了许多比捧月留下的还要多的各种解毒药丸。

秦子言命大,靠那药丸撑了过来。

只是后面,她命却不大。

“小姐,我找到了!”捧月的声音拉回了苏锦音的思绪,她将草药用石头砸碎,熟稔地解开对方的袜子,想要敷药。

“没有伤口?”看着对方光洁的脚踝,捧月脸一下红了。她连忙替对方又穿好了鞋袜。

苏锦音看了自己这急躁的丫鬟一眼,将那些药草抓了些过来,然后把少年的头抱起来,涂在他的左耳后面。

“小姐,您怎么知道蛇咬在那的?”捧月一脸好奇。

苏锦音给少年又塞了一颗药丸到口中,然后回答捧月:“因为他脸已经发青了,但你刚刚解开鞋袜,脚却还很白。”

当然,全身发青也就死了。

苏锦音没有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秦子言当初也被咬在这样奇怪的地方。

所以当时候她跟捧月一样解开了秦子言的鞋袜不说,还挣扎着准备解开他的衣襟。

毕竟那时候觉得,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秦子言一开始就觉得自己很轻佻吧。

苏锦音想到这些,将那少年的头松开来去。

也许这一砸地动作过于粗鲁,少年竟发出一声痛苦的*。

苏锦音忙站起身,想要催促捧月离去。

却想不到自己的脚被人攥住了。

她回过头,只见一双葡萄般圆润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这双清澈有神的眼睛眼尾略微下垂,让人看着就觉得无辜又无助。

苏锦音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半途离去有些残忍。

但那少年却只是这样怔怔地看了苏锦音一眼,又完全昏迷了过去。

苏锦音便松了口气。

她真的不愿意再被人报恩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所以要了恩人的命,这种戏,唱一次就已经悔不终身了。

苏锦音问捧月:“那解毒的药草还有吗?”

捧月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苏锦音一头雾水之际,这丫鬟终于想到开口解释了。她答道:“这附近都没有这草药。还好我怕小姐以后要用,多摘了一些。”

捧月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一包草药。

苏锦音将那草药拿过来,全塞到了那少年的手中。

她站起身,拉着捧月就再不回头地走了。

也许老天爷这次不准备让苏锦音好心没好报,才走到清泉庵门口,苏锦音就遇到了她一直在等待的静夜师太。

虽然那疲惫的模样和身上略有些脏污的僧袍与苏锦音记忆里的静夜师太略有不同,但苏锦音仍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重生以来第一次情绪外露地喊了一句“静夜师太”。

静夜师太转过身,看向苏锦音,眼中有审视却并没有多少诧异,她问道:“是你?”

难道静夜师太也与自己一般重活了一次?

苏锦音一颗心顿时揣到了嗓子口,她又是喜悦又是担心。

喜悦的是也算是别样的他乡遇故知,担心的是前世静夜师太拒绝她拜师的态度很坚决。

只不过,静夜师太稍后的话完全打消了她这念头。

静夜师太说:“我已经听说了你琴技不错的事情了,但耳听为实,不如入庵子里谈一曲吧。”

苏锦音没有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苦心完全没有白费,她忙点点头,喜难自持地跨入清泉庵中。

静夜师太的禅房里,苏锦音才架琴坐下,还来不及落座起音,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

“静夜师太,她是个骗子!”

第七章 有些奇怪的兰安郡主

只见跟在小尼姑后面进来的女子凤眼浓眉,一身穿着极尽富贵。这样醒目的打扮,让苏锦音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权贵宗亲之女。

如此富贵之人,为何会来此?

后面追过来的侍女很快给出了答案。

侍女急匆匆地追上来,向静夜师太呈信解释道:“师太,这才是济世堂陈大夫向您推荐的兰安郡主。”

“那个冒牌货,我们不认识。”侍女一脸鄙夷地看向苏锦音。

捧月看不惯侍女那刻薄的目光,挺着胸脯挡到苏锦音的面前。

苏锦音其实不在意这侍女的不敬目光。毕竟,她此行的目的不在于这对面的主仆二人。

只是,看着那倨傲地站在房中的兰安郡主,苏锦音很是奇怪:这郡主怎么也不像是虚心来请教静夜师太琴技的模样啊?

苏锦音已经从兰安郡主与侍女的这些话中猜测出,静夜师太恐怕并不是听庵子里的小尼姑们说了自己的琴技。

纯粹就是认错了人。

苏锦音解释道:“郡主,您误会了。小女子从来没有冒充过您兰安郡主的身份。“

兰安郡主连一丝目光都吝啬给苏锦音。

她直接给了侍女一个眼神。

侍女就上前来拉苏锦音:“冒充郡主,可是大罪,这就与我去见官吧。“

苏锦音正要扬声分辨,旁边的静夜师太却出声了。

她坦承解释道:“郡主,此事全是贫尼自己认错了人,与这位施主着实无关。”

兰安郡主不肯善罢甘休,指着苏锦音先前架好的琴就质问道:“那她架琴做什么?”

“既然不是来学琴的就滚出去吧!”兰安郡主一点也不客气地道。

有了主子的吩咐,她的侍女也就直接上前来扔苏锦音的琴。

捧月忙死死护住琴。

苏锦音同静夜师太陈恳道:“小女子虽然不是兰安郡主,但却是真心实意想抚琴一首,以得师太指点。若师太觉得小女子尚能施教,小女子恳请师太收我为徒,学您技艺。”

苏锦音并没有直接说琴技。她直觉前世自己说学琴,是不是也是静夜师太拒绝自己的原因之一。

静夜师太尚未回答,那兰安郡主已经怒了。她大声冷笑道:“还说不是冒充我,就是想找静夜师太学琴,这有什么两样?”

苏锦音一脸不解,疑惑地问道:“师太收徒的规矩是必须要有品阶封号之人吗?”

她问话的模样和语气都十分真诚,以至于兰安郡主虽然被噎道,但没办法立刻反驳。

兰安郡主冷着一张脸,不再接腔。

没有抢话的人,静夜师太当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回答道:“当然可以。贫尼自觉技艺疏漏,但蒙两位施主厚爱,那就请各自抚琴一曲吧。”

静夜师太的话才落音,兰安郡主的人就提出了反对。

侍女不平道:“咱们郡主学得都是古谱残曲,岂能和此等乡野村妇相提并论?”

捧月出声反驳:“我家小姐也是饱读诗书,乃是户部尚书嫡长女。”

苏锦音无意说出家世。毕竟真要博家世,她反而是落了下风。

“师太眼中,定无王孙贵胄之分。小女子愿依照师太所言。”苏锦音及时表明态度。

笑话,静夜师太好不容易给了自己机会,她怎么会不要?

令苏锦音略有些意外的是,那明明鼻孔朝天的兰安郡主竟也同意了,甚至还让了一步。

兰安郡主说道:“本郡主也愿意按照师太所言。本郡主是诚心拜师,也不愿意让师太为难,师太你尽管挑一首曲子,我与苏姑娘弹同一曲就是了。这样高低优劣,师太必定很快就能分辨。”

侍女很为主子抱屈,兰安郡主却是抬手阻了。

没有人反对,琴声就顺利响了起来。

静夜师太挑的一首前朝古曲。

这算不上为难。这首曲子虽然有六种版本,其中四版也已流失,但另外两种还是广为人知的。

苏锦音又有些想不到的是,这兰安郡主竟是弹了流失的版本之一。

若不是前世秦子言寻了这些孤本来取悦她,苏锦音也未必能完全熟知六种版本。

一首曲毕,兰安郡主得意地朝苏锦音昂了昂头。

她故意说道:“这曲谱毕竟不为人知,苏姑娘若不会弹,本郡主就换一首好了。”

说完之后,兰安郡主竟是不管不顾直接又弹了起来。

只是这次的曲子没有出乎苏锦音的意料。

果然仍是孤本之一。

兰安郡主连弹了两曲,每曲都可谓是余音袅袅。

苏锦音能看到静夜师太脸上满意的神情。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未等兰安郡主再落音,苏锦音就径直弹了起来。

弹的这一曲乃是方才兰安郡主所弹。

兰安郡主脸色顿时不大好看。

苏锦音并未注意兰安郡主的神色,而是认认真真地抚琴。她不想跟兰安郡主一样借机多弹一首,这样的旧路后来者要吃亏。可是光弹这一曲,也未必就能压过兰安郡主。

想起前世在秦子言后宅弹琴消磨时间的日子,苏锦音音调一转,直接从古曲的版本切换成了另一个版本。

这个弹法,她在前世曾经琢磨过很长一段时间。既然会有六个版本流传,自然是各有千秋。所以苏锦音早就尝试过集版本之所长的弹法。

这样的一曲终毕,时间长短与兰安郡主的虽略有写不同,但苏锦音自信已将自己的琴技完全展现。

“师太,我早就说过这样的村妇不足以与我家郡主并论。她连曲子都弹错了,哪里还有什么琴技。”侍女说完之后,又幸灾乐祸地看向苏锦音道,“苏姑娘你也是的,既然孤陋寡闻没有听过我们郡主弹的,那就请求师太换一首吗,何必自己拼凑些这样的呕哑嘲哳过来?真是刺人双耳呢!”

苏锦音没有答话,她在乎的是静夜师太的回答。

“你们都各有所长,但……”静夜师太评价道。

她这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那侍女打断了。

侍女诧异地问道:“师太,您怎能这般不分青红皂白,那苏姑娘弹得根本不是我们郡主弹的,怎么就能算各有所长了?她那是胡诌乱扯吧!师太您到底懂不懂琴?”

“既然你们这般不相信贫尼,那就都请回吧!”静夜师太也是恼了,可见佛也有三分脾气。

苏锦音被牵连赶出了禅房,捧月替她委屈不已:“这兰安郡主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自己不诚心拜师也就算了,还连累小姐。”

苏锦音却是看着兰安郡主的背影若有所思,她问捧月道:“你也看出来了,兰安郡主并不真心钦佩静夜师太对吧?”

捧月重重点了点头,想起刚刚房中的情景,眼眶都红了。她难受地道:“如果兰安郡主不任由侍女这般质疑师太,小姐也不会被师太下逐客令了。”

苏锦音也将兰安郡主的事情暂放到一边,重新思索起如何再去请教一次静夜师太来。

她没有想到的是,有些机会,恰恰是敌人送到自己面前的。

第八章 另一种重逢

回到府中的兰安郡主终于回过了神,她吩咐侍女如同往常端上一篮子的丝帕,连着撕了十来块帕子才略觉解气。

侍女在旁劝慰道:“郡主勿恼,奴婢瞧着那静夜师太也不过如此。既然她都瞧不出郡主的造诣,郡主又何必在意这拜师之事。”

兰安郡主停下手中那块撕了一半的帕子,冰着脸看向那侍女:“你觉得本郡主琴韵造诣比那苏家大小姐如何?”

“腐草之光,妄想同日月争辉!苏家大小姐那等粗鄙之音,与郡主之游鱼出听何能比较?”侍女忙端茶奉水,吹捧奉承。

她万没有想到——这次的马屁,竟是完全拍在了马腿上。

“胡说八道!”兰安郡主拿过那侍女手中的茶,将茶盖一掀,茶水尽数泼在了侍女的脸上。

她冷哼道:“怪不得本郡主会被静夜师太拒绝。本郡主身边竟有你这样的蠢笨之人,连个琴韵好坏都听不出来!”

“《秋山落雁》至今已有两百年,六个版本并非全是广为人知。本郡主故意弹出两个孤本,就是想同静夜师太证明琴技不俗。却没有想到那苏家大小姐将六版都娴熟于心,还这般完美地将它们融为了一曲。”兰安郡主虽然骄纵,但她在琴韵造诣上却并非是个草包。

回想今日苏锦音与自己的这场比试,兰安郡主简直觉得自己要怄出一口血来。有什么事比输给自己的情敌更让人郁结吗?

当然有,那就是自己心服口服地输给了情敌!

气!甚气!兰安郡主宁愿自己是个五音不通的!这样她就可以同自己身边这个蠢货样愚不自知,认为自己才技高一筹了!

“表妹,今日之事,如何?”就在兰安郡主愤懑于心的时候,院中走进来一剑眉星目、龙章凤姿的男子。

“三表哥,你来了!”见到这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兰安郡主方才所想所思都暂抛到了一边,她迎上去,喜悦问道,“三表哥今日怎过来得这般早?”

“寻了把好琴,以贺表妹拜师。”那少年郎站在院中的桃花树下,微风吹过,粉红色的花瓣正好落在他的手心。他拈花轻笑,那撩人的模样直让兰安郡主和她身后的侍女们都看入了神。

此时,若苏锦音在此处,看到少年郎的神态定与其他人完全不同。

因这一位拨人心弦者,就是让她恨得举刀的秦子言。

只听兰安郡主一边沮丧地回答秦子言的问题,一边偷窥他的神色:“让三表哥失望了,静夜师太并没有收我为徒。我的琴技逊色于人。”

秦子言似是不以为意,他伸手在桃树上折下一支盛开的桃花递予兰安郡主道:“表妹何必如此自谦?静夜师太琴技高超又精于此道多年,表妹略有不足也无需自惭。”

“不过,既然表妹已经知道静夜师太的技艺高超,还是要放下身份,多次诚心拜师为好。”秦子言说完之后,就吩咐身后的侍卫将寻来的琴掀去红布,给兰安郡主看。

“三表哥,我说的技高一筹者,并非静夜师太。我今日,遇到苏大小姐。”兰安郡主说完这一句,脸上明显有些紧张的神色。她先前担心秦子言失望还只是从旁窥看,这一句出口后,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秦子言看了。

秦子言神色无异,甚至还轻笑了一声,满脸不信:“这京中闺秀,还有何人琴技能胜我表妹?”

“就是三表哥你曾打听过的那位苏大小姐,苏可立的嫡长女。”兰安郡主虽然看不出秦子言有什么不悦,但还是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偷听三表哥你同舅舅说话,而是想同你们送吃的正好听到了。我从未见三表哥留意过这京中的女子,所以记得苏可立这个名字……”

兰安郡主越往下说,越是神色黯然。她自小喜欢三表哥秦子言,甚至为了秦子言能做出一些不问青红皂白之事。但这位三表哥对自己,却似乎一直没有明显的心悦之情。如今,三表哥唯一提过的那位苏大小姐,她见过人后,心中并不能十分自信。

“苏大小姐长得很好看,琴也弹得很好。”兰安郡主说道。

“呵呵。”秦子言却是笑出了声,他伸手摸了摸兰安郡主的头,安抚道,“表妹怎么会这样想,我问的是苏大人家中情况,并不是想探听他的女儿。那位苏大小姐,我可不认识。”

“表妹既未听过静夜师太琴音,我与你一同择日再去求教她一次。精诚所至,必定能金石为开。”秦子言说完自己的安排,又对兰安郡主强调道,“在我心中,表妹可是京中琴韵第一人。若有静夜师太为师,表妹可为举国上下第一人。”

这一句,虽然不是表白,但足以让兰安郡主如饮蜜水。

而兰安郡主再登门的那一日,清泉庵中的苏锦音也得到了小尼姑的传信。

捧月兴奋得不行,抱起苏锦音的琴就要跟着小尼姑出门。她喜上眉梢道:“静夜师太果是明辨是非好恶之人。知道上次小姐都是被那位郡主拖累了。小姐,这一曲你一定能得到静夜师太垂青的。”

苏锦音却记得小尼姑的原话并非是让自己抚琴。她追上小尼姑请教道:“小师父,请问静夜师太邀我品琴,可还有其他人同行?”

小尼姑遵循静夜师太的嘱咐答道:“除却先前来过的兰安郡主外,还有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苏锦音想起三皇子是何人后,瞬间如坠冰窟。

秦子言,我怕我控制不住想要杀了你。

第九章 兰柯一梦

“小师父,劳烦同静夜师太说一声,既有贵客,小女子就不去打扰了。待贵客离去后,小女子会再去同师太请教。”苏锦音抬手拦住了身后的捧月。

捧月一脸不解,小尼姑也面上也有些疑惑之色,她回答苏锦音道:“施主此时不去,之后师太未必有时间能见施主。”

“多谢小师父的提醒,但我意已决。”说完之后,苏锦音竟是领着捧月真的折回去了。

路上,捧月很是担忧,她劝苏锦音道:“小姐,男女大防并未严格如斯,您何须放弃这个见静夜师太的好机会?”

苏锦音并没有回答捧月的问题。

捧月左思右想,仍觉得错过这个机会很是遗憾,就主动请缨道:“小姐,不如奴婢去打听打听,看三皇子陪着兰安郡主去而复返,是否会改变静夜师太的心意?”

“或者,兰安郡主先前破坏了小姐的拜师,奴婢想想办法,也破坏……”捧月的提议尚未说完,就被苏锦音厉声打断了。

“捧月住嘴!”

这是苏锦音重生以来,对捧月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

她疾步领捧月回房,闭门闭窗后,又敲打对方道:“捧月,你一心为我,故而我对你也甚是松泛。但这个世上,能动你的人,远不止我一个。这样的想法,你切莫再要有。”

捧月也是慌了。她立刻跪倒在苏锦音的面前,诚挚剖白道:“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是糊涂了才说出这样的话。兰安郡主这样的贵人,奴婢绝不该得罪她的。奴婢之前就错过一次了,这次又险要犯错。奴婢真是千不该万不该。”

“捧月,我不让你说这样的话,并不仅仅是因为兰安郡主。”说完这一句,苏锦音整个人都似乎力尽了一般。

她握住自己的衣襟,重生前的记忆汹涌而来。险被侮辱,掌掴污蔑,落胎践踏。

对苏芙瑟,她是下定了决心对方进一尺,定是要还一丈的。而另一个仇人秦子言,苏锦音不是不恨。但身份悬殊,皇权厚重,她要如何才能回讨这笔血债?

敲门声响起,苏锦音的神思被拉回来。捧月打开门,外面是一个让苏锦音意想不到的人。

“静夜师太。”苏锦音亲自提壶倒茶。

静夜师太摇头拒绝后,将手中的琴放平到长案几上,她问道:“这琴,苏施主觉得如何?”

苏锦音见琴身用的并非普通杉木,心中立刻就猜到了此琴的来源。但她猜想,静夜师太要问的并不是琴本身。

苏锦音思忖后答道:“小女子以为,琴固然能影响琴音,但抚琴人才是琴音的关键。所以,这琴,如今自是上好的琴。”

“此琴若予你呢?”静夜师太径直将那百年桐木琴推到了苏锦音的面前。

站在旁侧的捧月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满是惊喜。静夜师太这是要收她家小姐为徒弟了吗?

对比捧月的喜不自持,苏锦音则要淡然许多。她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然后征询静夜师太道:“不若师太来听听,这琴到底如何?”

静夜师太闭上双眼,对苏锦音的问题不置可否。

苏锦音凝神静气,试了几个音。

琴材质甚好,其实对音色是绝对有帮助的。

一首危机四伏的曲子弹得更是秋气肃杀、寒气逼人。

终了之时,苏锦音自己的内心都有些不得平静。弹奏之时,那门窗钉死、烈火焚身的情景挥散不开,她睁眼闭目,都是秦子言的绝情。

“贱人!”

“贱人!”

“贱人!”

苏锦音拨弦起音,准备再弹一曲,却被另一个乐声抢先了一步。

只见面前的静夜师太不知何时手中有了一根箫,箫声悠扬,将满室的萧索之气冲淡了许多。

苏锦音深吸一口气,应和着静夜师太的箫声重新弹奏起来。

清泉庵外,马车内的兰安郡主掀帘而出,望向马上的秦子言。

兰安郡主与秦子言来送琴,但收琴的静夜师太却只字未提及收徒之事。此时庵内两个乐声同时响起,静夜师太在见何人已经不言而喻了。

兰安郡主咬唇催促道:“三表哥,既然静夜师太不想收我为徒,那我们就回去吧。”

秦子言拉住缰绳并未前行,他的目光投向那清泉庵中斑驳的树影,问道:“这抚琴之人,就是苏大小姐?”

兰安郡主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现在这个情况。她愤然地放下帘幕,恨声答道:“我与三表哥一同在庵外,如何知道庵内的情景。”

“不过尔尔。”秦子言违心答道。他翻身下马,掀帘而入马车之中。

俯身到兰安郡主身前,秦子言提议道:“既然这苏大小姐屡次碍了表妹的事情,不若表哥替你给她些教训?”

兰安郡主又惊又喜,抬头忍不住问道:“三表哥当真这般讨厌苏大小姐?你不是没见过她吗?”

“她碍了表妹的事,我就讨厌她。”秦子言坐在马车中,吩咐侍卫驾车离去。

他心中所想,与口中所说全然不同。

他当然讨厌苏大小姐。尽管那似乎只是一个过于绵长的梦,但梦境里的所有快乐和痛苦都那般清晰。

苏可立嫡长女芙瑟,十八岁嫁入太子府为秦子言正妃,二十岁随秦子言登基为皇后。此后的十年里,她盛宠无衰。秦子言自问对苏芙瑟情深义重,但万没有想到这个毒妇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屡次下毒杀害他的子嗣。

康安十五年,降为答应的苏芙瑟联合太子阴谋宫变,拘禁了皇帝秦子言。

康安十六年,秦子言在忠臣帮助下杀逆子、斩毒妇,终于拿回了自己皇位。只可惜,拘禁的那一年,慢性的毒药已经渗入了骨髓,秦子言于同年冬日驾崩。

再睁眼,皇帝秦子言就变回了三皇子秦子言。让他庆幸的是,所有的一切都还来得及。他来得及寻到救过自己的静夜师太,来得及除去乱他朝政的庆王爷,来得及折磨苏芙瑟这个毒妇贱人。

秦子言亲自替兰安郡主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笑着说道:“表妹知道我爱听琴,肯定会好好同静夜师太学琴,是吗?”

“是。”兰安郡主羞涩地低下头去。她想到庵子里的那个情敌,又忙抬头道,“三表哥,那苏大小姐就不必你出手了,这等蝼蚁之辈,我自能对付。”

秦子言温柔地应了一声,并没有拒绝。

第十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苏锦音停弦住音,静夜师太的箫也放了下来。

捧月一颗心揣得老高,只等着静夜师太开口收自家小姐为徒。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小姐是有多期待这件事情的。

“这把琴,在苏施主手里也不算辱没了。”静夜师太首先肯定了苏锦音的琴技。不过,她的下一句话,却让捧月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可惜在贫尼心中,琴音好坏远不止于此。”静夜师太将手中的箫递到苏锦音面前,问道,“苏施主以为这箫如何?”

苏锦音接过箫仔细看了看,她如实答道:“单从银钱上评断,此箫远不如此琴。”

“但师太的箫声,却远胜小女子的琴音。”苏锦音隐隐猜到静夜师太想要同自己说的是什么。她过去只知静夜师太能以琴音治人,今日方知,技艺在手中,何物已不再重要。

“师太,锦音想学您的音道。”苏锦音以闺名自称,再次恳切请求拜师。

静夜师太的目光在琴、箫二物上扫过,最后又落在了苏锦音的身上。她问道:“入我门下,有三条规矩必要遵循,你可愿意?”

苏锦音听得此言,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喜色。她先前按捺心事,是以为所求无望。如今两世所望初见了曙光,面上也是再难掩心底的光芒。

“师太请讲。”

苏锦音这没有一口应下的态度让静夜师太对她更加有了好感。

静夜师太坦白地赞道:“第一条,我觉得你不难做到。今日是我有意透露出三皇子的消息来给你。但你没有趁机而动,反而坚决避退,这让我很是满意。因我这头一条规矩,就是不得媚上。”

“我知你来寻我,要学的并非琴音愉人之道,而是医道。”静夜师太提到自己的所长时,面上的自信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她自豪地道,“钻研此道用了我数十年的时间,此独特医道世上尚无人出我左右,但我愿倾囊相授,只盼此道能为正统、早日发扬光大!”

“倘若你有心权势之人卑躬屈膝、攀附算计,那么此道,我教予你后,你亦走不长远。学得再好,也不过就是一个皇子府邸受宠的妻妾罢了。我钻研数年,甚至穷尽半生,终途岂会是让人立志于妻妾之道?”说到这最后一句,静夜师太面上厉色呈现,她审视苏锦音道,“此第一,你能做到否?”

苏锦音听完这些话,终于明白自己上一辈子为什么得不到静夜师太的青眼相待了。

她那一世初见静夜师太,就已经是太子秦子言的姬妾,她那时候想学静夜师太的琴技,也确实是为取悦秦子言一人。

“锦音起誓,绝不以所学媚上。锦音此生无意于婚嫁之事。”苏锦音回忆起前世种种,对情爱之事着实已经凉了心。

静夜师太却是劝解道:“你才这个年纪,前一句做到即可。后一句,现今不必做到,以后也不需要。我收你为徒,教的可是你医道,又不是佛道。若医道都要断情绝爱,那这天下的医术也未必能流传得这般齐整。”

苏锦音还待再说,静夜师太却是直接谈起了第二点规矩:“第二条,你也是定能做到的。既然不能媚上,自然也不要欺下。我希望你以医者自居,广施医道。我因身份之故,施道有限。收你为徒,自然希望发扬此道。”

“您是希望我多多治病救人、广用此道?”苏锦音重生后仍萌生拜静夜师太为师的念头,一是因为经历过生死,故而视每一项自保手段都弥足珍贵。另一点,则是因为前世秦子言寻静夜师太何其困难,让苏锦音觉得静夜师太并不是热衷于传播自己的医道。

若未有过前世的经历,苏锦音此时肯定是毫不犹豫就要应下这点要求的。可是以身饲狼后,苏锦音如何还能无知者无畏地广施仁爱之道?

她畏惧前世的结局。

“这一点,令你很为难?”静夜师太以为苏锦音是考虑名声问题,就折中道,“若你在男女之别上有所顾虑,我允许你以后择一男子传授此道。兄弟子侄都可。”

苏锦音摇头:“我并不在意这等名声,既然无意出嫁,就无需在意。”

“只是,师太,我有一事困于心中。”苏锦音越是说服自己去接受静夜师太的兼爱思想,就越是回想起上一世苏芙瑟说过的那些话。

你以为你对太子有过救命之恩,但殊不知,这才是现在他容不了你的理由!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故而要恩人拿命来。

苏锦音握拳又松开,她一脸挣扎地看向静夜师太,问道:“师太,我若做不到见人便救,是不是就不能拜您为师了?”

“贫尼的三条规矩,都必须遵守,方能入贫尼门下。”静夜师太改了自称。

但因由今日还知道了一事,静夜师太对苏锦音着实很有好感,便开解她道:“不救人人,那何人你才会救?”

苏锦音试探着开口:“确信不会伤害我之人?”

“即便是血亲挚友,也未必没有错手或无意伤你之时,更遑论是陌路之人。若对每个救治之人都要考量再三,这点间隙里,要枉送了多少他人的性命。”静夜师太并不赞同苏锦音的看法。

她拿回箫,又看了眼琴,同苏锦音道:“你再想想罢。”

说完之后,静夜师太就出门去了。

捧月很是替主子遗憾,她一边收好静夜师太留下的琴,一边劝说道:“小姐为何不先应下来,师太这治病法子不是人人都愿意用,所以到时候也怪不得小姐不救人。”

捧月也是直到今日,才彻底明白她家小姐执意要拜静夜师太为师的缘故。

原来乐声也能治病救人。可真是让人惊叹。捧月心想,她家小姐若是学了这样本事,回到苏府,怎么也不会再被夫人轻视薄待了。

捧月的想法,确实是苏锦音的初衷。但今天静夜师太的登门让苏锦音发现了一个事实——秦子言留下的伤害,真的太过锥心之痛。她未必还能寻得回自己的本性。

若是今日才遇到那曲径上昏迷的少年郎,苏锦音不确信自己还会出手救对方。因为她害怕再被咬上一口。

彷徨之中,她便又走到了那通幽曲径之上。

路过的小池塘里依然是鱼游虾戏,一派怡然自得的情景。只是苏锦音这个路过之人,心境却大有不同。

她今日在避开秦子言的时候,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怨气。这股怨气,无法直接冲向秦子言,却也无从排解。

苏锦音在这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救人便是伤己的偏执想法。她明白自己来拜师静夜师太,归根究底,为的还是自保。可若拜师就要伤害自己,这个师父,真的还有必要拜吗?

第十一章 未完的前奏

“小姐,好奇怪哦。”捧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锦音转过身,只见捧月蹲在地上,认真地盯着路边一株黄色的小草。

先前心中有事,苏锦音便未能察觉。如今被捧月这么一提醒,她讶然发现整条小道上竟都有这样的黄色小草。

这种草,苏锦音曾在捧月手中见过。

“小姐,那天我们过来这条路上都根本没有这种解蛇毒的草。”捧月撑着下巴看了又看,十分肯定地道,“这绝对是突然出现的。上次我为了找到这个草,还跑开了很远,一直到山壁边上才找到。”

听了捧月的话,苏锦音也蹲下身去摸了摸那黄色的小草。小草虽然不高,但生长得很茂盛。尤其是这一路都是同样的黄色,让人很难相信这没有人为的缘故。

什么人会在一条这样偏僻的路上种满、不对,应该是移来这么多的解毒草?

偏偏还是解蛇毒的。

苏锦音忍不住想到那日救下的少年。或许不能称之为少年,对方已经结发戴冠,年岁恐比自己还要大些。

这是他吩咐人做的吗?

仔细回忆对方的衣着,那人的身份非富即贵。有过一次被蛇咬的意外,他应当不会再让自己置身同样的险境。那给这一条路都种上解毒的草,是为了……她吗?

苏锦音突然想到一事,猛然起身,她急于回去找静夜师太确认。

一路小跑在前,苏锦音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敲醒着她: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恩将仇报的。易地而处,被一个随身携带解蛇毒药丸的姑娘救了,苏锦音也会猜想对方是住在这附近,并且需要时常提防蛇咬的情境吧。

庵子门口,有一个不速之客也正在等待苏锦音。

兰安郡主过去的十六年里,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京城的大家闺秀拎着裙摆跑是什么模样。

今日,她算是见着了。在看清楚来人是苏锦音的瞬间,兰安郡主很后悔这次没有让她三表哥继续跟来。

见过这样失态的苏大小姐,她三表哥纵使对这女子有几分好感,也会消失殆尽吧。

兰安郡主的侍女拦住了苏锦音主仆。

兰安郡主倨傲地上前同苏锦音说道:“苏大小姐,本郡主特意来接你,邀请你去本郡主府上做客。”

“多谢郡主盛情,小女子如今遵循母命在清泉庵诵经,实在不便离开。”苏锦音直接就拒绝了兰安郡主的邀请。

经过比琴一事,苏锦音已经彻底放弃了与兰安郡主交好的心思。

这样一位心思变幻莫测的郡主,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

兰安郡主根本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准备一肚子的施舍之言就这样卡在了喉口。甚至,因为太过意外而产生的这个晃神,苏锦音就已经直接领着捧月进了清泉庵里面。

兰安郡主看着苏锦音的背影气得简直要跳脚。她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在自己的府邸里从一到二、从二到三地打击苏锦音。

她是堂堂郡主,是昭慧公主的女儿,是即将征西的庆王爷嫡亲侄女。她在琴技上是输给了苏锦音,可她从钱、从权,哪一点压不过这个从二品礼部尚书的女儿?

见兰安郡主一张脸阴霾得不行,旁边的侍女之一忙出谋划策道:“郡主何须与这等不识好歹之人计较。她不懂礼数,苏家其他人难道还都不懂礼数?郡主不若直接釜底抽薪,就向那苏夫人下帖子,让苏夫人接了她回府。”

“方才这苏大小姐也说了,她乃是替苏夫人在清泉庵里祈福,若是苏大小姐回府赴郡主宴惹了郡主不快,这可算是一次双错了。到时候,惹怒郡主、未能祈福的过错一齐压下来,也不怕没得苦头给她吃。”另一个侍女忙抢着附和道。她前一次拍错了马屁,故而不敢轻易开口。没料想这会功夫,就被抢了风头去。

兰安郡主自然不会理会下人们的争出风头,她只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待她在宴上好好落了苏锦音的面子,再送些不满之言去苏府,不怕苏夫人不禁苏锦音的足。

禁足在家后,且看她有什么能耐去跟静夜师太学琴!最主要的是,且看这苏大小姐还有什么能耐让她三表哥注意一二!

尽管秦子言不承认对苏家大小姐上心,但兰安郡主仍如临大敌。

只不过,她很快就被苏家的回帖给打脸了。

“这妇人竟然也拒绝了本郡主!跟她女儿一样不识好歹!”兰安郡主抓起桌上的剪子就戳了那一篮子的帕子好几个洞。

戳完之后,她又拿出帕子来撕扯发泄。

“本郡主说想见见她家所有女儿,她竟敢回答我身子不适,恕不能全来赴约!”兰安郡主一边撕帕子一边恨恨地看向自己的侍女。

“你们俩净出些好主意!”

这一次,两人是一齐被兰安郡主训斥了。

被训斥过一次的侍女不甘就这样失去主子的欢心,她不死心地再提建议道:“郡主勿恼。您下帖子邀约是何等的荣幸,苏夫人竟拒绝举家前来,这其中恐有些问题。”

也不等兰安郡主问询,那侍女就连忙说完道:“奴婢猜想,那苏大小姐恐怕在苏夫人面前也是不得宠爱。否则她也到了适婚年纪,苏夫人怎么还舍得把她放到庵子里去。”

“正是如此!且看本郡主如何去嘲弄她一番!”兰安郡主这才心情舒缓了一些。

而兰安郡主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如今清泉庵里,苏锦音正在同静夜师太行拜师之礼。

确认了是有人来询问报恩,苏锦音心底彷徨无助也就迎刃而解。

她原就不是刻薄之人,解开心结后自然对静夜师太的要求再无不认同。

因此,当兰安郡主再次赶到的时候,就得到了静夜师太已经收苏锦音为徒的消息。

兰安郡主忍耐不住,径直就闯入清泉庵中去寻苏锦音的不快。

她见苏锦音正捧琴而出,便先出言讽刺道:“原来这抱琴就是诵经,这抚琴就是祈福啊。”

“心诚,自然是行步、吃饭、喝茶,无时无刻都可以在心中诵经。当然,也包括抱琴抚琴之时,仍记得在心底诵经祈福。”苏锦音回答让兰安郡主一时间根本挑不出错处。

兰安郡主心有不服,又不知如何反击,她索性直戳苏锦音痛脚道:“苏大小姐你确实要好好诵经,毕竟你虽然是苏夫人嫡出,但却在你亲生母亲心里,连个庶出也不如啊!”

兰安郡主故意重重咬字在“亲生”二字上面。任谁被自己亲生母亲薄待得还不如那小妾生的,心里想来都是要哀怨悲伤的。

第十二章 陡生变故

兰安郡主挑衅地看向苏锦音。她故意话只把话说了一半,存心要吊着苏锦音的心:“你猜,今日本郡主给你母亲下帖子,她是怎么回的?”

苏锦音当然知道她母亲的权衡放弃。这种事情,她前世经历得多了,重活一世,就也未曾指望改变。

“还请郡主不要与我母亲计较,她性子直,说话没有那么委婉。”苏锦音答道。她当然不会相信兰安郡主说这些话是存有善意。

这个回答让兰安郡主立刻就产生了不满,她跑来清泉庵岂是想看苏锦音这般善解人意、孝顺乖巧的模样。

兰安郡主充满恶意地揭穿道:“本郡主可全都听说了,你一直就不受你亲生母亲的喜欢。你看,这次本郡主办宴,这是何等荣幸的事情。你母亲记得庶女,却不记得还有你这个嫡女。你这样待在清泉庵里,迟早会被遗忘吧?”

兰安郡主高昂着头,语带得意地道:“你若求求本郡主,或者本郡主可以考虑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参加本郡主的宴会。届时,你借由本郡主的赏识,兴许能被你亲生母亲正视一眼也说不定。”

“郡主。”苏锦音唤道。

兰安郡主便只用眼角余光瞥她。

苏锦音继续道:“郡主,静夜师太正在禅房等小女子。若郡主不介意,就与小女子一同去见师太如何?”

听到静夜师太的名字,兰安郡主皱了皱眉。她正想要应下,却听到苏锦音继续说话了。

“郡主,小女子替您去求求静夜师太吧。师太对小女子颇为满意,若小女子相求,说不定静夜师太也肯收……”

苏锦音这次的话还没说完,兰安郡主就勃然大怒了。

她大声斥断了苏锦音的话,怒道:“本郡主还要靠你求情吗?区区一个琴技,有什么好让本郡主稀罕的?”

苏锦音一脸疑惑状看向兰安郡主,说道:“郡主为何要这般妄自菲薄,郡主琴技也不能算是区区之辈。”

兰安郡主听后再也忍耐不住,她当即冷笑了几声,又由上到下蔑视地打量了苏锦音一番,挖苦道:“井底之蛙方才洋洋得意。”

“郡主,还是跟小女子去看看吧。小女子会帮你……”苏锦音却不放弃,继续劝道。

眼看她就要上前拉自己袖子,兰安郡主嫌弃地往后一退,然后索性领着侍女暂时离开了清泉庵。

待兰安郡主走后,苏锦音面上的疑惑和不解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兰安郡主的性情仍旧很善变,但苏锦音却在这种善变中,逐渐确定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兰安郡主真的并不看重静夜师太。兰安郡主不看重静夜师太的人,也不看重静夜师太的琴技。

所以,兰安郡主上山求琴,背后另有其人。

那个人,会是谁?

被苏锦音所猜中了一部分心事的兰安郡主才下山,就遇到了真正让她拜师静夜师太的人。

只见秦子言一反常态,并没有穿他素来喜欢的月白色衣服,而是穿了一件泼墨般深沉的衣服。

尽管秦子言的脸色也和衣服颜色一般阴霾遍布,但兰安郡主仍开心地跑了过去:“三表哥。”

秦子言看向兰安郡主跑过来的方向,意味深长地问道:“表妹这次去清泉庵可有新的收获?”

兰安郡主并不想提静夜师太的事情,就把自己打听到的苏锦音不受家中母亲喜欢的事情说了出来。

兰安郡主洋洋得意道:“那苏大小姐果真是不受苏夫人喜欢。说不定,她在整个苏府都未有人宠爱护着。今日我不过略微一提苏夫人喜恶的事情,她就主动要为我去静夜师太面前讨面子。”

“哼,我堂堂郡主,会需要她的面子?”提到此事,兰安郡主仍然对苏锦音很是不屑。

秦子言听了这只言片语,已经在脑海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面貌。

他看着面前沾沾自喜的兰安郡主道:“表妹你太单纯了。”

“怎么了,三表哥?”兰安郡主听出秦子言话语中的不对劲,忙追问道。

秦子言反问她:“表妹是去奚落苏大小姐,敢问苏大小姐是否有真的流露出伤心难过、悲痛沮丧?”

兰安郡主仔细回忆,虽然当时候苏锦音有低头的动作,但却并没有真的流露出无比痛心的情绪。

兰安郡主并不是个蠢笨之人,她在清泉庵中是被表面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如今被秦子言点拨之后,庵里对话的高低就全数被兰安郡主看出来了。

她恨然骂道:“好个姓苏的!她竟从头到尾都没有为我的话所影响。反而是我,竟被她那假惺惺的话激得暂时把本意抛诸了脑后!”

秦子言见兰安郡主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也就不再多说。他记忆里的这位苏大小姐,实在是一个太过精于算计的女子。秦子言越是回想那梦中情景,就越是对这位苏大小姐厌恶增加。

他原是不忌惮亲自出手对付这个女人的,但另一个对手的侥幸逃生,让秦子言不得不暂时放下这位梦中宫变拘禁他的苏大小姐。

清泉庵里,苏锦音在静夜师太的指导下,对于以琴、以乐治人之道很快有了些许效果。但与之伴随而来的是,苏府一场酝酿许久的阴谋。

只听马车突然被拉停的声音在清泉庵门口响起,仆妇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然后赶紧往庵子里面跑去。

“大小姐,夫人让奴婢赶紧接您回去。”

这来的仆妇是郑氏院中的。

苏锦音见这仆妇脸上依稀有巴掌的痕迹,就猜测郑氏如今恐怕正是在怒火上。

那么她母亲,为何突然就这样勃然大怒了呢?

苏府里面,正是一片阴沉的气息。

郑氏冷眼瞧着院中跪着的一众仆妇和丫鬟,呵斥道:“还有什么,都给我一并拿出来!”

苏锦音若是此刻在院中,就会发现,这群仆妇和丫鬟竟然有一半是她院子中的。而另一半,是曾经伺候过郑氏侄子郑少爷的。

郑氏的威严在苏府从来是毋庸置疑的。

在郑氏的严审之下,果然又有丫鬟拿出了新的物证。

第十三章 苏可立的解语花

“这也是大小姐房中找出来的?”郑氏坐在黄花梨圈椅上,看着面前的丫鬟冷笑,“你一个外面杂扫的丫鬟,也能进入主子的房间,真是好本事!”

郑氏这声冷笑让跪着的小丫鬟立刻打了个哆嗦。然而即便是在这样的威压之下,小丫鬟也没有改变说辞。

她膝行着爬到郑氏的面前,将自己拿出来的那翠竹香囊举高到郑氏面前,说道:“奴婢绝不敢撒谎。这个香囊是奴婢在小姐院中的月拱门下捡到的。奴婢原也不知道这香囊是谁的,只不过见着布料好,奴婢就起了贪心想自己留着。”

小丫鬟看了眼那边服侍过郑少爷的绿衣丫鬟,深吸了口气,将话一股脑说完:“奴婢若不是听绿意今日禀说表少爷最喜翠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香囊是表少爷的啊!”

院内,跪着那群仆妇互相看了看,其中有一个也挪动了下身子。不等她开口,旁侧的另外两个就争先恐后地开口道:“夫人,奴婢也想起来一桩旧事。表少爷在的时候,曾经吩咐小厨房做过很多次山药红枣羹。奴婢还以为表少爷是和大小姐胃口一致。若不是今日绿意说到表少爷不喜甜食,奴婢也想不起这事。”

“夫人,奴婢也记得。除了山药红枣羹,表少爷也交代过厨房这边夜里还做些吃食,里面也多数都是甜食。就是大小姐爱吃的那几样。”

落后了的那个仆妇此时也终于找到了机会插言,她指着那绿意面前那一沓信笺道:“奴婢是亲眼所见,大小姐身边的双星给表少爷送过信。”

郑氏眼风一个个地扫过去,最后落在了被众人屡次点名的绿意身上。

绿意感觉到郑氏的注视,鼻翼上都渗出了汗水。她双手紧握着自己的裙摆,目光只落在自己面前的信笺上面。

郑氏重新问一次:“绿意,这些信笺,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表少爷在府的时候,奴婢就曾见到过。但那时候表少爷不许奴婢靠近,故而奴婢不知道内容。今日奴婢收拾表少爷留下的书箱,竟又意外看到了这些信。奴婢不敢隐瞒,立刻就禀了良辰姐姐。”绿意求助地看向郑氏身后的一等丫鬟良辰。

良辰并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反倒是另一个一等丫鬟美景,拿出来一封信奉到郑氏面前:“夫人,这是今早到的,奴婢本想等夫人得闲了再呈给您,如今看来,夫人或许要抽时间看看。”

郑氏扫了一眼信封上的落款,整个人的脸色就冻住了一般。她咬着牙齿催促道:“大小姐人呢?怎么还没到?”

苏锦音正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

“母亲,女儿……”虽然明知道郑氏正在怒火上,苏锦音还是不得不出声表明自己的存在。

郑氏拿过良辰手中的托盘就冲着苏锦音砸了过去。

苏锦音抬头看了一眼,身子没有躲避。

捧月却是立刻扑上去,想替苏锦音挡住那托盘。

本想自己挨下这一下的苏锦音不忍捧月受伤,忙拉着对方躲到一边。

只是这一躲,就犹如是一盆热油,泼在了郑氏那本就熊熊燃烧的心火之上。

郑氏迅速站起来,三两步冲到苏锦音的面前,扬起手就给了她重重一个耳光。

苏锦音顺势跪在地上,同郑氏先请罪:“女儿不该惹……”

郑氏素来是火爆的脾气,在她面前想要不吃亏,认错是首要。

只是这一次,苏锦音的迅速认错也没有改变郑氏的半点态度。郑氏抬起脚,就把苏锦音直接踢倒在地上。

她犹不解气,折回身,夺了那香囊砸到苏锦音的脸上。接着,她从绿意面前捡起那沓的信笺,抓在一起,往苏锦音身上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我打死你!”

郑氏从来就不给苏锦音留半点颜面。砸完之后,她心口仍是剧烈地起伏不止,显然火气丝毫没有减弱。她环视一遍四周,没有找到顺手的东西,就直接冲进了正对着的房间。

所有人本还不知道郑氏要干什么,但在郑氏再出来的时候,顿时都是慌了。

美景忙抱住郑氏的腰,大喊道:“夫人息怒,夫人您息怒!”

良辰也忙去夺郑氏手中的剪刀。有几个机灵些的丫鬟则连忙跑出了院子,想是报信去了。

苏锦音看着面前失控的郑氏,弯腰捡起那沓信笺。

上面的笔迹很熟悉。熟悉到让人窒息。

真是熟悉的笔迹、熟悉的情诗、熟悉的污蔑啊。

苏锦音握着那沓信笺站起身,走到郑氏的面前,一字一顿地同郑氏辩解:“母亲,这信,绝对不是我写的。我如今的字迹,根本不是这样。”

“母亲若是不信,我可以现在就写给您看。”苏锦音见郑氏盯着自己的眼神中仍满是怒意,就索性不再辩解,而是直接进房寻墨写字。

她索性挑了那信笺上的情诗来写,力求对比更加明显。

房门被撞出声音,郑氏被两个丫鬟扶着走进来。她手中的剪刀已经被夺下来了。

这么快冷静下来的郑氏让苏锦音有些意外。

但她往郑氏后面一看,就知道了郑氏冷静下来的原因。

只见郑氏身后,两个长相相似却年级不同的男子背着手,用同样严厉的眼神盯着苏锦音。

“父亲。哥哥。”苏锦音拿着写完的字上前行礼。

她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母亲误会一些情诗是我写的,但父亲请看,我字迹早不是这样。”

苏锦音将那一沓信笺和自己刚写的字放到一起,拿给她父亲看。

苏可立并没有做声,郑氏从美景手中抽过信封,扯开扫了一遍,就递到苏可立的面前,说道:“可不是误会。若是误会,我母亲如何会遣人来接她。”

苏可立将那封信也接过去。

他看完之后,问苏锦音:“你可还有其他人或物用以自证?”

苏锦音望着他的父亲,想看到他的心里去。

这件事,涉及到她的清白。母亲郑氏行事素来不考虑颜面,对她这般不留情面,对其他人也是。但记忆中的父亲是个顾全大局、理智公正的人。

不论事实真相如何,为了她的清白、苏家的颜面,父亲最好的回答应该是暂时揭过此事。有什么疑问完全可以私下再问。

苏锦音的目光又看向门外跪了几排的仆妇,再收回一些看到的是她父亲和兄长身后紧跟着的小厮。

她突然觉得,自己上一辈子恐怕没有看清楚的事情太多了。

第十四章 顺杆而上的赵姨娘

“这两张的字迹倒是截然不同。”苏可立把手又背到了身后,他皱着眉头看向苏锦音,欲言又止地道,“但你以前就是另一张的字迹。”

郑氏在旁就迅速帮腔了:“正是如此。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还会帮着外人污蔑你不成?”

苏可立就又道:“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雅。先去祠堂跪着吧。”

郑氏则落井下石道:“你年岁也不小,还是长姐。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太丢人了,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给你送食的。你且好好反省反省。”

郑氏说完,就伸手用力推了苏锦音一把,呵斥道:“还不快去!”

她动作一贯粗鲁,苏锦音站立不稳,险就要摔倒在地。还好旁侧的苏大少爷、她的兄长苏明瑾扶了一把。

苏锦音站稳之后,苏明瑾也没有马上松开手。

苏锦音忍不住抬头看了她这位兄长一眼。

苏明瑾的目光原本一直是锁定在苏锦音的身上。但在她看过来的这一刻,却有意移开了去。

他也同时松开了苏锦音的手。

郑氏便在旁催促道:“你还不快去!把大小姐带下去!”

院子里的捧月听见郑氏的呵斥,眼泪都要急出来,她下意识就迈开脚步,准备跟着苏锦音一起去祠堂受罚。

但郑氏却是留住了她。

苏锦音冲捧月摇了摇头,自己迈步离开。

春日的夜里凉意极重,苏锦音跪在蒲团之上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她跟着仆妇回来,连自己的房间都来不及进就到了此处受罚,是以一件披风都并没有系上。

香案上的烛火跳了跳,一股寒风从窗口钻进来,苏锦音感觉到更冷了。她站起身,想要去关窗户,却意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六岁的孩子爬窗有些困难,因此只能在窗外连着跳了几下,试图把自己给顶进来。

“明瑜,你怎么来了?”苏锦音探身出窗外,看一眼门口打瞌睡的丫鬟,小声同她弟弟道。

见到姐姐,苏明瑜那张圆圆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粲然的笑意。他踮着脚,努力凑到苏锦音的耳边,小声道:“姐姐,我给你送吃的来。”

说完之后,苏明瑜就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外面的帕子解开,里面是五六块桃花糕。

将桃花糕塞到苏锦音的手里后,苏明瑜又上下摸了摸,终于从靠近腰的位置再摸出一个布包来。再打开这一个,里面是个白色的小瓷瓶。

“姐姐,这里面是蜜水。桃花糕不够甜,你蘸着蜜水吃。”苏明瑜又费力想踮起脚同苏锦音说话。

苏锦音忙将身子再探出去些,让自己可以弯腰听苏明瑜说话。

苏明瑜伸手摸了摸苏锦音的脸,圆圆的包子脸皱起来:“姐姐,你瘦了。”

白日里母亲郑氏发狂想要用剪刀伤自己的时候,苏锦音都没有流眼泪,此刻却眼睛有些发酸了。

摸了摸苏明瑜的头,苏锦音忍住眼泪,催促他道:“明瑜,你赶紧回去。这么晚跑出来,你有没有人陪着?”

苏明瑜不想走,他委委屈屈地仰头看苏锦音,说道:“自从姐姐你去了庵子里,再没有人来陪我剪纸了。我过去剪的那些小兔子、小松鼠,都被丫鬟告密到母亲那里,全数收走了。”

苏锦音知道郑氏是不喜欢儿子们做与仕途无关的事情的。她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安慰苏明瑜:“你好好读书,等以后考了童生,母亲就会还给你了。”

苏明瑜一点也不高兴这个答案,他担忧地看着苏锦音,问道:“姐姐这次回来,就不会再去庵子里吧?”

“那么多不是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姐姐,怎么就不送其他人去?”

苏明瑜这抱怨的话一出口,苏锦音连忙捂住他的嘴。今日父亲苏可立的态度已让苏锦音生了警醒,她如何敢让弟弟留给他人进谗言的机会。

又看一眼那还在睡的丫鬟,苏锦音狠下心推开苏明瑜,作势要关窗户:“你快回去。不然以后我再也不带你剪纸了。”

苏明瑜正要说话,却被后面的声音吓到了。

“明瑜?”

“大少爷。”那前一刻还在打瞌睡的丫鬟立刻醒了过来,她利索的行礼完全让人看不出有睡过的模样。

苏明瑾阔步走到苏明瑜的身边,不快地问道:“赵嬷嬷呢?”

苏明瑜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说我要来找你,不许她跟着。”

“胆大妄为!跟你姐姐一样!”苏明瑾训完,让丫鬟把门打开,并挥手让她去外院等着。

苏明瑜小胳膊小腿跑着进入祠堂里,他看一眼苏明瑾,就躲到了苏锦音的身后。

苏锦音将弟弟护到身后,向哥哥解释道:“明瑜是给我送吃的来。哥哥不要责罚他,请你送他回去休息吧。”

苏明瑾看向苏锦音手中的两样东西,不悦地皱了皱眉,说道:“就是你惯坏了他!”

“你这样对明瑜并没有任何好处!”苏明瑾训斥完苏锦音,又看向她身后的苏明瑜,说道,“你也是!”

苏明瑜吓得又往苏锦音身后躲了躲。

苏锦音一边护着弟弟,一边劝苏明瑾:“哥哥,夜里露重,先送明瑜回去吧。他知道错了。”

苏明瑾严厉的目光从苏锦音身上挪到她身后,又从苏明瑜那露出的一小缕发丝挪回苏锦音的身上。

看得两人都有些发憷后,苏明瑾才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过去:“趁热吃!一整天没吃东西,大半夜还吃这些凉了的糕点,也不害怕肚子闹腾。”

苏锦音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明瑾,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的兄长。

她身后的苏明瑜也诧异地探出头来看苏明瑾。

苏明瑾把头扭开,佯装生气地道:“还不快点吃!我可不会再送第二次!”

苏锦音忙打开布包,只见里面赫然是一整块白糖发糕。怪不得她先前总觉得自己兄长那胸口有些怪异。

原来是这个缘故。

苏明瑾严厉却又夹杂关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吃完了少喝点水,免得腹胀!”

苏锦音眼睛一酸,撒娇的话就说出了口:“这里也没有水。”

她说完自己都一愣。自己前世可从来没有同苏明瑾这样说过话。因为在她的记忆里,父亲苏可立还有对自己蔼然可亲的时候,而兄长苏明瑾却一直是苛刻严厉,十分不喜欢自己。

前世,她因为表哥郑少爷陷入流言,苏明瑾不仅没有帮着自己求情,而且还率先提出来送去庵子一事。苏锦音那时候虽然执意拒了,但心里却是怨上了兄长的。尤其是在后面的几年里,她因为在清泉庵外被人伏杀,继而又流亡在外,苏锦音午夜梦回,都会觉得她这兄长心太狠了。

重活一世,为什么同样的人,却看上去不同了呢?

苏锦音的白糖发糕还只吃了一口,苏明瑾就破坏了她的感动。

“吃完,我就送你回庵子里去。”苏明瑾转回身,看向苏锦音身后的香案。

香案上除了烛火和香炉,其余什么也没有。但他明明记得,在这个香案上,应该有供奉祖先的茶水。再者,他幼年那唯一一次被罚跪祠堂,丫鬟也是进来添了好几次茶水的。

苏锦音心底一酸,她尚来不及说话,身后的苏明瑜就跳了出来。

苏明瑜生气地推了苏明瑾一把,带着哭腔喊道:“哥哥是个大坏蛋!我要去告诉母亲,你就这样见不得姐姐回家!”

苏明瑜说完,就哭着往外跑去。

第十五章 真相大白

苏明瑾一把拉住苏明瑜。

他厉声呵斥道:“胡说什么!”

苏明瑜已经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他回过头可怜兮兮地呼唤苏锦音:“姐姐,疼。”

苏锦音这才发现苏明瑾用力掐着苏明瑜的肩膀,想是掐疼了这孩子。

她前世就心疼这个弟弟,家中也只有这个幼弟最与她亲近。

苏锦音一把打开苏明瑾的手,解开些苏明瑜的衣襟去看。

见到衣服里面,苏明瑜的肩膀都有些青了,她顿时也是心火下被点燃。

不掩愤怒地看向苏明瑾,苏锦音大声道:“哥哥对我有不满就冲着我一个人来好了,你拿明瑜撒什么气?你这般讨厌我,就索性把我送得更远一些,最好送到永远都回不来京城、回……”

苏明瑾大步迈进,捂住了苏锦音的嘴。

苏明瑾对苏锦音动了手,苏明瑜就更着急了。他拉不动哥哥,便对着苏明瑾又是踢又是打。

苏明瑾也是被这两姐弟气得不行,他索性一手捂住一个的嘴,将两姐弟都推到墙壁上靠着,然后低着声音斥道:“胡闹什么!这里水都没一口喝,你、你?”

苏明瑾话说一半又没往下说了。他是火气也上来了,看一眼苏锦音,简直想直接扬手敲晕她了事。

这一瞬,苏锦音却是产生了些许别的想法。

她挣开苏明瑾的手,迅速开口问道:“哥哥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

换了前世,苏锦音是不会这样去猜想苏明瑾的。但今日苏明瑾的送糕点和那句话,让她总觉得自己过去似乎错过了什么。

苏明瑾根本不想回答苏锦音的问题,他只是沉着脸问道:“你是自己同我走,还是让我敲晕了送走?”

这话激得苏明瑜又要吵闹起来。

苏锦音深吸一口气,把手请放在弟弟肩膀上,安抚住对方的情绪,然后同苏明瑾直截了当地道:“我与弟弟虽都跟哥哥你是一母同胞,但却也不可能完全明白哥哥你的心思。你为我好,也同我说个明白,这样我才能安心出去。”

苏明瑾有些意动,张了下嘴,准备说话,但他却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眸子顿时一暗,重新闭紧了口。

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沉默了半晌,苏明瑾才打破安静。他的话还是那一句:“你还是与我去庵子里。我、我总不会害你。”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苏明瑾明显松了口气,似乎兄妹间的间隙已经完全消除,苏锦音应当完全明白了他的心意。

这期待的眼神,苏锦音是看懂了。但苏明瑾内心埋藏的那个理由,她还真是没看懂。

想想前世自己那么不亲近这个兄长也并非一朝一夕养成的习惯,苏锦音也不急着这一时改变苏明瑾了。她蹲下身叮嘱弟弟道:“明瑜,你要听话,你就呆在府里,姐姐还会回来看你的。”

“不,我不要姐姐你去庵子里。我要去找母亲!”苏明瑜又要往外跑,却被苏明瑾一把拉了回来。

苏锦音突然就猜到了缘由。她抬起头看向苏明瑾,问道:“母亲早想好了对我的处罚,不仅仅是去庵子里对不对?”

苏明瑾没有说话,但他回避的眼神给了苏锦音答案。

“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不是母亲的女儿。”苏锦音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苏明瑾看向苏锦音的眼神十分怜悯,他把先前因嫌弃放开的苏明瑜带来的两包吃食又拿回来,递到苏锦音的面前,安慰道:“你别这样想。总之,明瑜,不去找母亲,也是对你好。”

苏锦音已经心灰意冷了。她把苏明瑾和苏明瑜带给自己的三包吃食都重新包好,然后抬头看着她兄长道:“我准备好了。”

苏明瑾就牵着苏明瑜准备带她出去。

三人才出院子,就撞上了郑氏。

苏明瑾下意识就挡在苏锦音的前面。

苏明瑜则挣开苏明瑾跑向郑氏,一边跑,他一边喊:“母亲,哥哥要送姐姐回庵子里。我不要姐姐去庵子里。”

他还是不相信他兄长,但其实面前这一个,更不值得苏明瑜相信。

苏锦音同郑氏行礼,也看到了躲在郑氏身后的捧月。

只听郑氏冷哼道:“苏锦音,捧月都已经招了,你还有什么不承认的?”

“你与郑多智那个不成气的早就私定了终生,还写出那些不知廉耻的诗句,甚至互相留了信物,你有把苏家的颜面放在心上吗?”郑氏说完,就上前扇了苏锦音一个耳光。

苏锦音这次算是早有防备,虽脸颊又痛又热,却没有再摔倒在地上。

郑氏见不得她这不言语的委屈模样,抬手又要再打,却是被自己的长子苏明瑾拦住了。

“母亲,妹妹有错,我送她去庵子里。”苏明瑾说完自己的想法,又想了想,补了两个字,“受罚。”

低着头的苏锦音听到后,有些想笑。

原来她兄长从来没相信过她的清白。

她又有些想哭。

即便苏明瑾不相信,可他也还是想护着她。他知道郑氏给的惩罚远不止于此,所以想送她去清泉庵,躲避那更严重的惩罚。

郑氏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她哪里会依苏明瑾的话这样轻饶苏锦音。

只听郑氏道:“不必了。这样没皮没脸的女儿,我们苏家养不好。苏锦音你这般急切出嫁,那就嫁了吧。”

“多智表弟小小年纪就知道诱惑妹妹,不是个良婿人选。”苏明瑾很不赞同。

苏锦音却是知道,郑氏哪里会给她这样好的人家。

虽然,她也不喜欢郑多智,也不觉得外祖家是个好去处。但对比郑氏安排的,肯定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果然,郑氏斜眼看了一眼苏锦音,不屑道:“她这样的品行,无端坏了我郑家的名声。好好准备嫁妆吧,虽然远些,但富贵是少不了你的。”

“母亲要把妹妹嫁去哪儿?”苏明瑾当下急了。他眉头蹙得很紧,内心挣扎了一番说道:“多智表弟也还算可以。只是妹妹出嫁前让他来见见我。”

这个时候,一直躲在郑氏身后的捧月突然冲了出来,只见她跪到苏明瑾身边,大喊道:“大少爷可别害了表少爷。小姐给表少爷写的、都是艳诗!”

第十六章 莲池知羞耻

“荒谬至极!”苏明瑾大惊失色。

他未等母亲郑氏发话,就环视周遭,扬声警告众仆:“这等污蔑之词,我若再听到,决不轻饶。”

说完之后,苏明瑾就拉起苏锦音的手,要直接往外走去。

郑氏起初未有防备,由着苏明瑾说了那些话。待到他的动作之时,郑氏已经反应过来。

她盛怒道:“给我拦住他们!立刻拦住他们!”

捧月亦是惊呆了。她侍奉苏锦音多年,如何不知道这两兄妹感情淡薄。

苏锦音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间隔多少年后再一次被兄长牵手走路。或许还是记忆中蹒跚学步的时候,曾有过这样的温情。

但此时她却最确定不过了——她兄长是在真心护着自己。

苏锦音驻足转身,她劝说苏明瑾道:“哥哥也知道母亲脾气,一走了之不如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番。母亲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苏明瑾脚步虽然停住了,但眼神中的犹豫却流露出他不相信郑氏的内心。

其实郑氏待苏锦音之绝情,又哪里能够靠情理改变?苏锦音很清楚这一点,但她等的,不过是一个契机。

苏锦音松开了苏明瑾的手,她态度坚决,苏明瑾便也只好试一试。

折回身走了几步,苏明瑾径直从捧月手中拿过那沓艳诗,同郑氏道:“母亲不要被下人蒙蔽了。艳诗远不同于情诗,妹妹哪里能知晓这些东西?”

郑氏鼻间一哼,明显不接受这个解释。

苏明瑾有些头疼,苏锦音其实亦是。

她回看捧月,还好这一瞬两人目光对上,捧月亦已回过神来。

想起苏锦音在庵子里有过的叮嘱,捧月膝行到苏明瑾面前,大声说道:“大少爷,奴婢不敢撒谎。‘已厌莲池赏冬雪,共看鸳鸯绕颈眠。’这样的艳诗,奴婢真是从小姐的衣柜中寻到。”

“我说了,这样荒唐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苏明瑾声色俱厉,已有恼意。

苏锦音亦为自己辩白道:“母亲,还请您细细查看,女儿字迹如今真不是这样。”

苏明瑾将手中的信笺递到郑氏面前,顺着苏锦音的话道:“母亲,此事定不是如此。”

他不是父亲苏可立。在下人面前,苏明瑾首先还是想护住苏锦音的颜面。苏明瑾强行解释道:“这字迹确实与妹妹的有很大差别。”

郑氏紧抿着唇,沉着一张脸看向苏明瑾手中的信笺。

她原是不想去看的。毕竟让苏锦音滚得远远的,是郑氏一直渴望的结果。

但比起苏锦音,郑氏更恨另一个人。

已厌莲池赏冬雪。好一个冬雪!

郑氏的目光紧紧盯在信笺上的“冬雪”二字上。她看出了苏锦音想要她看见的端倪。

“这些果然不是你写的?”郑氏明知故问道。

苏锦音立刻给郑氏递台阶过去:“女儿敢指天发誓,与郑多智表哥绝无私情。若有虚言,女儿愿天打五雷轰!”

郑氏将那张信笺紧紧握在手中,她咬着牙根说道:“好,即是如此,我这便去你父亲面前,为你讨回个清白!”

郑氏说完,转身就毫不犹豫地走了。

苏明瑾和苏明瑜同时松了一口气。

苏锦音与捧月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两人的庆幸心理也是不言而喻。

已厌莲池赏冬雪。

这一句,果然让郑氏刻在了骨头上恨。

苏锦音记得,幼年时候,她抄写诗句,其中一句被父亲苏可立夸写得甚好。捧着父亲留的青笔批语,苏锦音忙跑去母亲郑氏面前邀功。

而那天,她是第一次被郑氏当众扇耳光。

虽然,后面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多,但郑氏初次的盛怒,一直让苏锦音心底不解。

直到前世嫁给秦子言,明了闺房之事后,苏锦音才将在苏芙瑟处无意看到的一句诗与郑氏那日的盛怒联系起来。

赏,并不仅仅是表面的赏,更代表了苏可立的心意。

郑氏乃盛夏嫁入苏家,而苏芙瑟之姨娘赵氏闺名为霜。联系后句之共看鸳鸯绕颈眠,恐怕这一句情诗还涉及了一些郑氏与苏可立的床笫之事。

夫婿写诗取悦一个姨娘,本就是令人恼怒的事情。而自己的床笫之事还被写进去比较,那就是羞恼至极了。

当日,苏锦音不过抄写了一句带“冬雪”二字的古诗,就让郑氏如此气恼。如今,这一句完整的艳诗出现在郑氏面前,苏锦音不相信郑氏不会率先去对付赵姨娘。

而赵姨娘到底是不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在此次郑氏与苏可立的交锋中,足以窥出结果。

苏锦音在知道苏芙瑟穿与自己一样的衣服见过表哥郑多智的时候,就准备好了这样一沓艳诗留在暗处。只不过,其余诗句,都用的苏锦音自己笔迹。唯独这一句,苏锦音在“冬雪”二字上,完全拟的苏芙瑟笔迹。

学一个人的笔迹,一朝一夕固然难以完全神似。但若只学两个字的笔迹,三日足矣。

苏锦音准备的这一个还礼,正被郑氏一点也不遗漏地甩到了苏可立的面前。

正院书房之中,郑氏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那信笺道:“你偏宠那贱人也就罢了,还纵容那贱人的女儿这般污蔑嫡女,苏可立,你有没有良心?”

被郑氏突然闯进来打断手中画作的苏可立皱眉放笔,对郑氏道:“你这莫名其妙的火气从何而来?你要把锦音远嫁,我也允了。嫁的人家,也是全由你挑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芙瑟身上牵扯,你也是她的母亲。”苏可立说完,就把那未完成的画卷了起来。

郑氏其实已经看到苏可立在画什么,她自嘲道:“说得也是。既然都是我的女儿,那就由我做主。锦音的婚事,让给芙瑟了。”

“你乱改什么?芙瑟不合适。”苏可立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郑氏索性揭穿他的偏心道:“不就是嫌弃靖北将军是个鳏夫吗?就算是个鳏夫,他也是个将军。其他人的庶女还不一定能嫁作继室呢。”

苏可立根本不考虑郑氏的建议,堵死郑氏的路道:“你不想锦音嫁,就退婚。”

郑氏将那信笺直接摊开到苏可立的桌前,质问道:“你庶女污蔑嫡女这一桩,怎么算?”

“你不要说,你写的艳诗,是已经传扬得满府皆知,连你的子女们都知道了?”郑氏也看出来了,苏可立是故意不接这个话题。可他不接,她就偏要他接!

第十七章 一家人最重要齐齐整整

郑氏指着那信笺上的“冬雪”二字道:“你一向夸苏芙瑟字好,这两个字到底是谁的笔迹,你不会瞧不出来吧?”

郑氏眼角余光瞥到苏可立卷起来的那幅画,心中一腔怨气只觉无从发泄。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女儿都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还勾了男人来画她自己。

“我不与你说谁模仿了谁写字,我只说一点,这封信笺我放到外面去,你猜是谁比较没有脸面?”郑氏咬牙切齿道。

苏可立没有想到郑氏竟恼怒至此,他忍不住诧然道:“你是疯了吗?芙瑟丢脸也好,锦音丢脸也罢,伤的都是苏家的颜面。再说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欢锦音吗?今日怎么为了她这么闹腾?”

“你看不上靖北将军做女婿,把婚事退了就是了,左右才开始说媒。”苏可立目光从那信笺上一扫而过,眼底虽闪过一丝诧异,但并未动摇任何内心的想法。

郑氏将苏可立的反应尽收眼底。她越是见到苏可立不为所动,就越是笃定此事苏可立早就知情。她确实不喜欢苏锦音,但比起苏锦音,她更恨赵姨娘。

如今苏可立为了个赵姨娘,连亲生骨肉都可以污蔑,郑氏简直是妒忌得心口要滴血。

她握拳道:“这桩婚事,退是绝对不可能退的。但锦音,也是绝对不会嫁过去的。她要替我去诵经,夫君你总不希望我身体有恙吧?”

“那就定其他人。你膝下不止这两个女儿。”苏可立主动退了一步。他其实也不相信苏锦音会跟郑多智有私情。倒不是对苏锦音这个女儿有多了解,而是苏可立觉得,他夫人一直如此不喜欢自己所出的长女,那么娘家侄子又怎么可能在她眼皮底下跟长女有过多联系?

郑氏听后心都要撕扯开了,她悲凉地笑道:“你可真是心疼苏芙瑟。只有她是你所出,其余女儿都是捡来的不成?”

“郑相思!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若再说这样的混账话,就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苏可立已然恼了。他起初因由苏芙瑟设计苏锦音,对郑氏产生的几分内疚也消失无踪。

他拍桌斥道:“你入门这二十几年,我哪一日亏待了你,哪一日不是让着你?你如今还要算计上孩子们的后半生,你良心何安?”

郑氏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心口的伤疤被扯得鲜血淋淋。她一把夺过苏可立面前的画卷,将那画打开冲到苏可立的面前,她大声质问道:“这就是不曾亏待,这就是屡屡退让?”

“是我逼得你上了赵霜儿的床,又是我逼得你换了我的女儿?你为了赵霜儿,编出这样的弥天大谎,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郑氏将心底十几年的秘密,一次掀了出来。

她说到伤心处,将那画卷就直接扔到了苏可立的身上,她指着他痛骂道:“是你三次求娶,我母亲才将我嫁你。但你如何对我?我生明瑾的时候,你不在身边。我生女儿的时候,你也不在身边。女儿月子里就气息奄奄,你说带她去求诊,却给我求回来了一个赵姨娘!”

“苏可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就是为了赵霜儿,才把我的女儿带走,才带回来苏锦音的。我以前只以为苏锦音才是你和那贱人的女儿。如今看来,她恐怕不知道是你从哪里抱回来的吧?”郑氏抬头看向苏可立,一脸的泪痕。

苏可立面上的神情是真正地震惊不已。他手指着郑氏,哆嗦道:“你竟然有这样的想法!你竟一直以为锦音不是你的女儿?”

“我同你说过很多遍,锦音不足月而生,身子孱弱,确实是霜儿用祖传法子,才救下了她这条命。我也是为了报恩,才将当时候丧父又丧母的霜儿纳回苏府。”苏可立捡起地上的画卷,同郑氏认真道,“你且好好想想,我才回府时,何曾迈进过霜儿的院子。”

郑氏仰面泪眼看苏可立,她要求道:“往事不提,我只要一句话,我要把苏芙瑟嫁去靖边,你到底允还是不允?”

苏可立看向郑氏的眼神中有了不加掩饰的失望,他果断答道:“不允!”

“好!苏可立!你等着瞧!”郑氏说完,就用力把苏可立那书桌上的一应笔墨纸砚拂到地上,然后跑了出去。

苏可立看着赵氏的背影,抬了下手,最终却又放了回去。

苏府的另一个院子里,苏锦音正在替捧月擦拭伤口。

“小姐,我自己来吧。”捧月屡次拒绝,苏锦音却执意要亲自为她上药。

“捧月,我同你说过,夫人拷问你时,你假意告密即可,为何受伤至此?”看着捧月身上那交错的鞭痕,苏锦音心底十分难受。

捧月安慰苏锦音道:“小姐,我不疼的。我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若不是真正吃点苦头,夫人怎么会相信我是真心告密?”

苏锦音听后心底酸涩,一个一直不想问的问题,她就终于问出了口:“捧月,你家中好像还有一个弟弟?如今多大了,在做什么?”

即便已经重新活过来了这么多天,那一世临死前发生的事情仍让苏锦音忍不住全身发抖。

“小姐,你怎么了?”捧月感觉到苏锦音的手抖,忙扭过头来看。

她见到苏锦音脸色都有些发白,就忙坐起来握住自家小姐的手,关切道:“小姐,你哪里不舒服?”

苏锦音摇了摇头,看向面前的捧月。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捧月都对她忠心耿耿。这是毋庸置疑的。

苏锦音压下前世带来的慌乱和恐惧,对捧月道:“我没事。不过就是想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

捧月开心地道:“小姐,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家那小子如今还小,就跟着爹娘做些零活呢。”

“既然小的话,其实去药铺或者更好,比较没那么辛苦。”另一句话,苏锦音没有说出来。药铺的大夫一般都是品行端正的,在这样的环境下,孩子耳濡目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捧月听后连连点头:“是,小姐说得对。我过几天就跟我爹娘送口讯,让他们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药铺收学徒。”

“不用送口讯。你这里辛苦了,待能下床了,就回去休息一天吧。”苏锦音说道。

重活一世,苏锦音感到庆幸的不仅仅是有了能够好好活过机会,她更庆幸,如今的自己,没有被伤害自己的人蒙蔽,也没有错过对自己好的人。

比如捧月。比如她的兄长。

第十八章 长兄的命门

苏锦音回自己院子并没有多久,就被郑氏喊了过去。

因已料到郑氏去寻父亲苏可立,十之八九会铩羽而归,进郑氏院子的时候,苏锦音便格外留意四周。

毕竟她这位母亲,曾企图用剪刀来伤她。

苏锦音这一留意就确实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郑氏院中难得地未见几个仆妇,要知道郑氏平日里发作惩戒,从来是不避旁人的。

进房间的时候,苏锦音也破天荒的没有得到砸过来的杯盏迎接。

只见郑氏独自一人坐在铜镜面前,她背对着苏锦音,钗环净除,发髻散开,手中拿了把玉梳在发呆。

苏锦音被这从未见过的伤心郑氏晃了神,慢了半拍同郑氏行礼:“母亲。”

其实郑氏从铜镜之中,早已看到苏锦音进了房门。但今日她却并没有计较苏锦音的迟钝失礼。

凝视着铜镜中的苏锦音,半晌,郑氏才幽幽说了一句:“其实你确有几分像我。”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过去更是从未听过,苏锦音竟忍不住又失了神。她其实真的不明白,郑氏为什么这样不喜欢自己。

苏锦音没有接腔,郑氏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盯着铜镜中的苏锦音问道:“我若让你自己同你父亲去说,你中意多智,非他不嫁。你会如何?”

郑氏这话就犹如一盆冷水泼在了苏锦音的头顶,让她恍然醒悟,心底有过的一丝不忍和期待彻底消失无踪。

“母亲不若跟我说直接说说,你想要芙瑟怎么样,或者说,母亲想让赵姨娘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苏锦音留下字迹的布局,为的本就不是直接对付苏芙瑟。

苏芙瑟污蔑她一事,虽然可以说是证据确凿。但若能惩罚苏芙瑟的人,不想惩罚她,那么证明再多对方的恶也是枉然。

在做太子宠妾的那几年,苏锦音明白了一个道理。

你想要对付一个人,要么让能掌握对手命运的人无比疼爱你,以你的喜恶为喜恶,以你的期盼为期盼。要么,你就要让那个上面的人,与你一般的憎恶、讨厌这个对手,欲除对手之后快。

苏锦音很清楚郑氏的痛处在哪里,她踩下去道:“我如何做,从来就不重要。母亲知道,父亲要怎么做才是至关重要的。”

这一句话直中郑氏靶心,她一下将妆台上的妆匣首饰全数拂到了地上。想起今日苏可立说的那些话,郑氏恨不得立刻吃赵姨娘的肉,喝赵姨娘的血。

她咬牙切齿地看向手中那把玉梳说道:“只要我决定了,他不依也得依!”

郑氏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苏锦音却知道她根本办不到。否则现在也轮不到自己好端端站在这儿说话。

苏锦音顺着郑氏的话道:“母亲说得一点没错。就像现在母亲想要挖赵姨娘的心头肉可谓是轻而易举。”

“芙瑟是赵姨娘所出,但她仍是母亲的女儿。”苏锦音有意点拨郑氏道。

郑氏性子暴躁,但脑子却并非是个全拎不清楚的。她阴恻恻笑道:“可不是。苏可立以为压着我,不让我把苏芙瑟嫁去靖边,就能让这小贱人好过。他可以破坏这桩我定的婚事,来日我也可以破坏他瞧上的佳婿。”

苏锦音知道郑氏已经完全想通了。她也不忌惮帮郑氏把这事做得更好更全些。苏锦音捡起地上的妆匣,放回郑氏的旁边:“母亲现下就有这样的机会。外祖母既然想接女儿过去小聚,女儿作为晚辈,怎么也应当遵从。”

“但佛前立下的誓言,怎么也不能违背。还好,母亲的女儿不止我一个。”苏锦音弯腰又继续去捡其他的首饰。

她的目光落在一根金雀衔枝的朱钗上。

这金雀衔枝,一般是少女才带。郑氏这一根,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苏锦音拿着朱钗起身,同郑氏请缨道:“不若女儿为母亲梳发如何?”

“你有这样的孝心,我自是不能辜负的。”郑氏心底也下了决心,她这就要去寻苏可立将苏芙瑟去庵子里的事情定下来。与其让那赵霜儿来使手段,自己不若先下手为强,假意服了这个软。

苏府的另一处院中,姨娘赵氏也正在母女密谈。

苏芙瑟很是得意,她一边替赵姨娘捏肩膀,一边笑道:“这靖边可不是个好地方。听说那里的人茹毛饮血,跟野人没有差别。我那大姐姐恐怕还以为是去做将军夫人享福的呢。”

“娘,你说她母亲会不会还感激你,多亏你给苏锦音安排了这么个好人家呢?”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苏芙瑟都是喊赵姨娘为娘。她虽是庶出,也因为嫡庶之别要在很多方面吃些亏,但她可从来不怨自己这位亲娘。

毕竟,比起嫡母郑氏,苏芙瑟觉得自己的亲娘可不知道聪明到哪里去了。就像这次,卖了郑氏的女儿,郑氏还在帮着数钱呢。

赵姨娘虽没有苏芙瑟那般情绪外露,但她也确实是十分愉悦的。她同女儿说到自己的下一步安排:“虽然苏锦音嫁出去了,但郑氏也未必就会给我儿你安排个好去处。所以我看我们以退为进,你主动请缨去清泉庵为她诵经好了。”

“那种尼姑庵,女儿才不想去!”苏芙瑟听后,忙拒绝道,“女儿和苏锦音年纪又相差不大,真去庵子里念经一年,娘为我铺的路不都白铺了吗?”

赵姨娘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伸出手指戳了下苏芙瑟的额头,笑道:“你这个眼皮子浅的。我只让你去你父亲面前请缨,又没说真让你去。你忘记了,郑氏那可还有一封你外祖母来的信呢?”

“是苏锦音的外祖母。”苏芙瑟纠正道。

赵姨娘继续纠正:“是苏家所有女儿的外祖母。不过,我希望以后她可以成为女儿你的祖母。”

苏芙瑟想起郑多智那次对自己的轻薄,咬唇答道:“我觉得郑表哥,也未必就是个良配。”

“眼光倒挺高。”赵姨娘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满意地道,“我的女儿,理应要眼光高。芙瑟,郑家,可不止郑多智一位少爷。”

苏芙瑟反应过来,惊喜地问道:“娘是说的郑世子?他能娶我吗?”

“去了才知道能不能做到。不去,可就没有机会。”赵姨娘显然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想她当初挟恩索报,才嫁进苏府的时候,可没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只是,赵姨娘没有看清楚的一点是——她如今再受宠,再过的富贵、活得自在,她仍只是一个姨娘。

因为是姨娘,她消息固然灵通,却不会最灵通。

姨娘赵氏,很快就要看清楚自己了。

第十九章 庆王爷的赏赐

苏芙瑟到他父亲苏可立处的时候,正巧遇上了苏明瑾。

见这个严苛的兄长也在,苏芙瑟便忍不住萌生了怯意。

她正想退出去,却被苏可立叫住了:“芙瑟,你过来,我正好有事同你说。”

苏芙瑟无奈只能同苏可立、苏明瑾行了礼。

苏可立问道:“你可愿意替你母亲去庵子里诵经一年?”

苏芙瑟万没有想到自己要说的话直接就被她父亲抢先说了。她一时有些慌乱,回答就慢了片刻。

苏可立平日偏疼这个庶女,并不完全是赵姨娘的缘故。他膝下子女中,苏芙瑟算是最乖巧的一个。平日里调皮的孩子不服从自己的话也就罢了,乖巧的也不听话,就格外让苏可立不满。

他沉了脸教训道:“你虽不是你母亲亲生,但她这些年待你也是与锦音没有二样。锦音愿意为母亲去庵子里一年,你就这样不愿意?”

苏芙瑟听出苏可立的不快,忙应道:“女儿自然是愿意的。不过是方才有些诧异,就没有及时回答父亲。”

苏芙瑟反应过来后,就立刻卖乖:“不瞒父亲,女儿本就是要来同父亲说此事的。听闻大姐姐婚事在即,女儿担忧佛前诵经的事情,便想来同父亲请缨。”

苏可立听了这话,脸色就缓和了一些。他点头叮嘱道:“你素来是个孝顺的。明日我就让你大哥哥亲自送你过去。你好好在庵子里诵经,家里的事情,不必挂念。”

苏芙瑟口上应了,内心其实十分不情愿。

她留在书房里不出去,苏可立就奇怪道:“你还有事?”

苏芙瑟看了一眼苏明瑾,摇了摇头,答道:“女儿没事。那女儿这就去准备了。”

出了正院,苏芙瑟就白着一张脸迅速往赵姨娘院子走去。她不明白父亲苏可立为什么突然就与亲娘不谋而合了。但苏芙瑟相信,父亲要她去庵子里绝对是真的去。

苏芙瑟不愿意,所以她急切地想去找赵姨娘讨个主意。

只可惜,她还没到赵姨娘院子外,就被人拦住了。

看着面前的苏锦音,苏芙瑟一脸不耐:“大姐姐不是在受罚吗,怎么能这般自在地四处晃荡?”

苏锦音噙着笑意看苏芙瑟,答道:“我正是不能四处晃荡,所以才只好在这里等二妹妹。”

苏芙瑟侧开身子,想绕过苏锦音,却被她挡住了。

苏芙瑟怒道:“你要干什么,大姐姐?你闲着无所事事,妹妹可还有妹妹的事情。”

“我来此也是为了二妹妹你的事情。二妹妹,你不是要去庵子里了吗,我来与你送行。”苏锦音脸上笑容未减,她此刻也着实心情不错。

可苏锦音的笑容在苏芙瑟的眼中,无疑是十分刺眼的。

苏芙瑟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分笑意,答道:“既然如此,就同喜同喜了。听闻大姐姐就要出嫁了,妹妹也没有什么能送给你的。只能贺你百年好合和琴瑟相和了。”

“我也觉得没有什么能送给妹妹的呢。不过做姐姐的,总要更实诚一些。那姐姐就送你一句话吧,二妹妹,凉州路远,还请多带衣物。”苏锦音自上到下地看一眼苏芙瑟,诚恳地问道,“妹妹是希望是贺你一路顺风呢,还是希望贺你前程似锦呢?”

苏锦音这句讽刺听得苏芙瑟的心口一堵。她当然知道凉州是何等偏僻的地方,清泉庵就在京郊,她都不愿意去,更何况是离京城有千里之远的凉州。

想到这些苏芙瑟就更加着急,一把推开苏锦音往赵姨娘的院中跑去。

看着苏芙瑟的背影,苏锦音愉悦地转过了身,也往她母亲院中走去。

有了方才的对话,苏锦音相信,赵姨娘任是再心机深沉,也不得不为了女儿急切一次。她可是很期待母亲与赵姨娘的这次见面呢。

正院的书房之中,苏明瑾与苏可立正在说话。

“明瑾,你真的想好了?刀剑无眼,边关的危险可是你想象不到的。”

“父亲,如今朝中形势不明,儿子这个年纪,待在京中,很容易被卷进皇子们的明争暗斗之中。反倒是边关那边清净。再者,儿子也想亲自去跟靖北将军解释一下。”

两人谈论的乃是政事,门口的小厮们得了吩咐,就对迈着莲花步、端着小汤盅的赵姨娘道:“老爷吩咐了,现在谁也不见。”

赵姨娘听了女儿的话,猜测苏可立做出那番决定,八成就有苏明瑾的缘故。

她怀疑苏明瑾还在里面同苏可立进谗言,就故意说道:“那我把这小汤盅留下,你们稍后给老爷送进去。这是我用了三个时辰煲出来的老鸭汤,老爷最近有些上火,吃这个好。”

确定里面的苏可立听清楚了自己的话后,赵姨娘就有意在转身下台阶的时候摔了一下。

小厮们也知道,这位姨娘是自家老爷的心头爱。

见赵姨娘摔跤,两人齐齐呼喊:“赵姨娘!”。这急促的声音,让苏可立不得不出门来看。

“你没事吧?”苏可立见赵姨娘摔倒在地,忙亲自上前扶她起来。

恰好这个时候,苏锦音扶着系了抹额的郑氏就走了进来。

郑氏与苏可立目光相对,两人目光又同时移转到苏可立紧搂着赵姨娘的手上。苏可立的神情便有些不自然了。

赵姨娘以退为进,故意说道:“老爷既然有事,妾身还是先回去吧。”

“你炖了这么久的汤,就给我端进来吧。”苏可立松开赵姨娘,转身走进房中。

赵姨娘忙跟进去。

苏锦音见郑氏脸色不好看,就握着郑氏的手,扶她进去。

苏明瑾看见郑氏,就问道:“母亲头疼?”

苏可立也后知后觉看到了郑氏头上的抹额,忙催促下人道:“还不去请大夫过来。”

郑氏摆手拒绝:“这是老毛病了。佛前果然不能有半句妄言。锦音这才回来,我就头疼得紧。”

听郑氏说到拜佛,赵姨娘忙警惕道:“佛前的话,确实变更不得半点。若非考虑这一点,我也早就想让芙瑟去佛前为夫人诵经了。”

郑氏笑道:“赵姨娘你说得不错,我与老爷也是这般想的。”

第二十章 郑家的下马威

苏锦音站在郑氏身边,一直留意着赵姨娘的神情。

郑氏方才的话拉上了她父亲苏可立,赵姨娘理应是恼怒的。

只不过,这种不快仅仅在赵姨娘眼中一闪而过。若不是苏锦音格外注意她,恐怕都未必能够发现。

赵姨娘看向苏可立,含情脉脉道:“说到拜佛,妾身犹记得那时候老爷接妾身回府时候的事情。若非老爷一路护着,妾身就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了。”

赵姨娘这招偷换话题用得极好。既没有顺着郑氏的话让自己落入无法转圜的余地,又趁机激怒了郑氏。

郑氏的性子素来一点就燃,见赵姨娘这般大庭广众之下、恬不知耻地向苏可立撒娇,她当即就控制不住情绪了。

“老爷,既然我们都说好了,明日就送芙瑟去凉州吧。”郑氏说完,颇有些快意地看了赵姨娘一眼。

苏锦音从赵姨娘方才的处变不惊中就知道了这位姨娘的手段不同一般。她猜到赵姨娘定要反击,忙走到旁侧,去端了一杯茶水过来。

只见赵姨娘捂胸一退,再抬头,已是泪眼婆娑。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苏可立,泫然欲泣地问道:“老爷,为什么要送芙瑟去凉州?那样远的地方,她孤身前往,如何能让妾身放心?”

赵姨娘说完这一句,又直接转身就跪倒在郑氏面前,她俯身叩首道:“夫人,妾身只有芙瑟一个女儿,若她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就让妾身代她受罚吧。”

“好啊!那你去……”郑氏心底的话正要脱口而出,却被苏锦音的茶水打断了。

苏锦音端着那空空的茶杯,一脸歉意。她一边替郑氏擦衣服上溅的茶水,一边同赵姨娘道:“姨娘莫怪我,我方才步子不稳,这才把茶水都倒在了你头上。”

赵姨娘的泪水和发髻中的茶叶水混合在一起,她又气又羞,却因为不知道自己是何种狼狈样,而不敢回头看苏可立。

她当然不愿意把自己不美的一面展示在苏可立的面前。

苏锦音正是笃定这一点才这般动作。这赵姨娘实在心机太过深沉,明明她理应处于弱势,却次次开口都成功激怒了郑氏。若郑氏那句让赵姨娘去凉州真的说出来了,那苏芙瑟可真的不用去了。

毕竟,郑氏是在苏可立面前服了软,以明面上让苏芙瑟去诵经祈福的名义,实际上施行受罚之事的。

苏可立不愿意承认苏芙瑟做的那些错事,郑氏若非要再当众盖棺定论,那苏可立可未必不会反悔先前的话了。

另一点,苏锦音这也是在让郑氏暂且熄火。

郑氏脾气暴躁,动辄就大吵大闹,这自然只会更加凸显赵姨娘的体贴温柔。

苏锦音同她父亲认错道:“女儿无状,还请父亲责罚。”

赵姨娘手心简直攥得出水来,却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装好人道:“妾身无事,老爷莫怪大小姐。”

她还真能追究出个什么?这苏锦音终究是苏府的大小姐,再者,她今日来此,又不是为了对付苏锦音。

若换了平日,赵姨娘定是要立刻回去换了衣服再过来战的,但她听苏芙瑟说了苏可立的决定,也猜测到了事情恐怕已不是她预估的那样。

赵姨娘背对苏可立略微拭干了脸上的茶水,然后掩面哭泣道:“是妾身有错,妾身没有教好女儿。”

这赵姨娘的容忍力真是不可小觑。苏锦音如今算是知道,自己前世为什么会在苏芙瑟手里败得那般彻底了。

眼看赵姨娘又要激得郑氏说错话,苏锦音当机立断,拉住赵氏说道:“母亲,既然芙瑟那么不愿意为您祈福,还是女儿去吧。女儿相信,外祖母知道这件事后,也能体谅女儿暂时不去探望她老人家的。”

赵氏脸上的怒火稍微退去了一些。她此时也明白赵姨娘是故意偷换了什么概念了。郑氏寻着此点发挥道:“赵姨娘,我从来没有说过芙瑟做错了事情。老爷也没有。莫非你是知道芙瑟做了什么错事,所以才这般心虚?”

郑氏训完赵姨娘,又同苏可立道:“老爷,芙瑟不是我腹中出来的,让她为我去诵经,确实是太为难她了。要不,我们还是跟先前商量的一样吧。”

郑氏对把苏芙瑟嫁去靖边的事情仍未死心。

苏可立却因为这一句话,把对郑氏的好感又转成了对赵姨娘的心疼。他弯腰亲自扶起赵姨娘,安慰道:“霜儿,我会让明瑾亲自送芙瑟去凉州,你不必担心。”

苏锦音听得这一句,就知道她母亲又要情绪失控。她紧紧拉住郑氏,正要开口劝说,却被旁边的兄长抢先了一步。

苏明瑾对郑氏道:”母亲,孩儿已下了决心,要去边关磨练几年,还请母亲多多保重身体。”

郑氏本被赵姨娘激得气上心头,听了苏明瑾的话顿时又惊又忧,这般情绪波动之下,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人就往旁倒了下去。

苏锦音连忙扶住郑氏,并将袖中的朱钗趁机落在了地上。

苏可立本想过来看郑氏,却被赵姨娘拖住了步子。待众人将郑氏搀了出去,他才看到那支落在地上的朱钗。

赵姨娘见那朱钗款式陌生,又不似郑氏平日带的,就假作好人道:“大小姐把钗落下了。妾身给她送过去。”

经过方才的交锋,赵姨娘对苏锦音也存了提防。她很想趁机探探这位大小姐的深浅。

但赵姨娘手中的朱钗却被苏可立径直取走了。

苏可立握住那朱钗,走过赵姨娘的身边,他只给了她留下一句话:“不必了。”

这话简短得有些冷漠,冷漠得赵姨娘心慌。她摸着自己的脸,对改变苏芙瑟去庵子里的事情,突然失去了信心。

而苏可立拿了簪子去的地方,是赵姨娘怎么也想不到的。

头次见父亲来得这般快,苏锦音和苏明瑾都及时退了出去。

回头看到伏在郑氏床边,轻轻抚摸郑氏脸颊的苏可立,苏锦音知道,自己猜对了。那支金雀衔枝,款式并不新颖,又不适合已婚妇人佩戴,却仍被郑氏留在妆匣之中。

果真,这是支有故事的朱钗。

第二十一章 打的就是你

当夜,苏可立宿在了正院里,并遣人给赵姨娘传话,说次日就会送苏芙瑟去凉州,让她连夜替女儿清理好行李。

赵姨娘夜里被拒见后,一大早就又去正院求见,却仍被挡在了门外。

苏芙瑟肿着一双眼睛,被丫鬟扶上马车。苏明瑾翻身上马,握紧缰绳。

“哥哥!”苏锦音牵着苏明瑾追了过来。

苏明瑾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眉间微蹙:“我此去不定归期,你二人要好好孝顺父母,友爱恭敬。”

“明瑜,你的功课不可落下。那些剪纸此类的事情,可暂放一边。”苏明瑾沉脸敲打苏明瑜道。

这些听了数遍的话语,让苏明瑜鼓起了脸颊,扁着一张嘴。

苏明瑾将弟弟的神情收入眼底,他历数完给苏明瑜画的条框后,又对苏锦音道:“锦音,你这里去外祖母家,一定要谨言慎行。虽是自家外祖母,但却不能像在家中一般随便。再者,你也年纪不小,与外祖家那些姐妹要多多讨教女红。”

马车之中的苏芙瑟听得牙齿直发痒。她觉得苏锦音抢走了自己去外祖母家的机会,浑然忘记了那外祖母本身就不是她苏芙瑟的。

而马车之外,苏明瑾也终于叮嘱完了妹妹和弟弟。

苏明瑜已经被训得垂着头、提不起一点精神。苏锦音却是早就做了心理准备,知道来送兄长会是这样一番境地。是以,她倒也不特别失望,将自己准备的东西递过去:“哥哥,听说边关多虫,这里面是驱虫的药丸,你佩戴在身边,就可以免除一下虫蚁叮咬。”

苏明瑾看了那香囊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样女儿家的东西,我哪里适合戴在身上?再者,我去边关是打仗,不是享福的。哪里计较得这样多。”

话虽如此,他还是迅速翻身下马,从苏锦音手中接过了那香囊。

苏锦音推了下身边的苏明瑜。苏明瑜也忙把自己的礼物递过去。

但联想到苏明瑾先前教训自己的话,苏明瑜不禁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苏明瑾见了这幅模样,就知道幼弟准备的礼物八成很不靠谱。他讲那盒子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三个小人手拉手的剪纸。

怪不得头都不敢抬呢。苏明瑾了然于心。

“这样的东西,送给我就算了。可千万不能送给爹和娘。”苏明瑾说得一脸肃然,但他说完却仍将那锦盒小心收入怀中。

马车驶动,苏明瑾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苏明瑜拉着苏锦音的手,一脸不舍地道:“哥哥走了,姐姐你也要去外祖母家了。要不我跟姐姐一起去吧?”

苏锦音摸了摸苏明瑜的头,笑着安慰他道:“明瑜,放心,姐姐很快就会回来的。”

嘴上如此说,但苏锦音的内心实际上是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的。毕竟府内的女主人,她的母亲郑氏,并不期盼她回来。

而臼城的郑家,也并不像信上写的那般欢迎苏锦音。

经过了几日的路途颠簸,苏锦音终于到了外祖母家。只是下了马车,她却直接被领去了偏院的厢房。

那领路的丫鬟笑眯眯地解释:“老祖宗身子不适,已经歇息了。所以二夫人让我领表小姐您先来安顿好。”

苏锦音知道她外祖母郑老夫人是个十分看重规矩的。她一个孙辈,怎么可能到了还不去拜见?

苏锦音就谢道:“二舅母的安排,锦音非常感激。只不过许久没有见过外祖母了,我甚是想念,还是想先去看看外祖母。”

丫鬟没有再做阻拦,直接领着苏锦音去了郑老夫人的院子。

郑老夫人躺在软塌之上,确实手按着额头,似乎十分不适。

苏锦音恭敬同郑老夫人行礼。

郑老夫人没有回答。

苏锦音便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眼看苏锦音都要撑不住了,郑老夫人才终于睁开眼睛,说道:“音丫头来了,怎么傻站着,快坐下。”

待苏锦音坐了,郑老夫人就慈祥地看向她,问道:“我记得音丫头你写字很是不错,外祖母近日念佛经有些看不清楚上面的字迹,你可愿意为我抄写经书?”

苏昭昭有些想苦笑。她这是离不开佛经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及时说了。

她答道:“锦音当然愿意为外祖母分忧。”

听完苏锦音的回答,郑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她看一眼身边的老嬷嬷,那嬷嬷就立刻上前来替苏锦音带路。

原来,这佛经和文房四宝早就准备好了。

苏锦音坐在书案边,提笔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下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苏昭昭自己寻了烛火点上,又继续往下抄写。直到捧月与门外丫鬟的争执声传来。

“老夫人难道吩咐了不准我们小姐吃饭吗?”捧月说完就要去推门。

那丫鬟张开手臂拦住捧月。她趾高气昂地答道:“老夫人吩咐了要表小姐抄完经书,你这般硬闯,是故意要让表小姐完不成老夫人交代的事情吗?”

“你!”捧月被气得够呛,她与那守门的丫鬟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终于率先服了软,“那我去端菜过来行了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捧月还是明白的。

只可惜,这个屋檐下要低了再低。

捧月还没走出几步路,就听到那守门丫鬟在深厚幸灾乐祸地说:“咱们这是过酉不食。现在已经戌时三刻了,早就什么吃的也没有了。”

听到门外的这些话,苏锦音还不知道自己是被郑家在刁难那就是太蠢了。她将手中才点了墨汁的笔放下,准备出去唤捧月的时候,却听到又有一个声音夹杂了进来。

“真是胆大妄为!虽然咱们郑家是过酉不时,但音表妹是客,岂能让她饿肚子!”郑多智的声音传来。

只听他愤愤不平地道:“还有,外祖母难道让你把音表妹关起来吗?还不快点让捧月姑娘进去扶了音表妹回房休息!”

捧月原是对这位表少爷十分缺乏好感的。现在,她却有些感激他了。

只是捧月还没来得及进房间,就看到苏锦音打开房门,自己走了出来。

郑多智欣喜地迎过去:“音表妹,我一直记挂你身子,不知道上次的落水可有留下后患?”

第二十二章 打是亲骂是爱

郑多智靠得太近,苏锦音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捧月也想起了这位表少爷给自己小姐带来的麻烦远多过面前的这一丝好处。她忙挡到苏锦音的面前,对郑多智道:“多谢表少爷的关心。只不过夜已经深了,您还是请回吧。”

郑多智心底暗骂了一句,面上却是一脸深情地凝视着苏锦音说道:“音表妹,你瘦了。”

那先前拦捧月拦得正气凛然的丫鬟此刻避在了一边。

捧月气得直瞪那丫鬟。

郑多智对苏锦音主仆的神情都视若罔闻,自说自话道:“音表妹,我早就吩咐厨房准备了你喜欢的吃食。这就随我先过去吧。”

他又扬声对那丫鬟道:“祖母怪罪下来,我来担着!”

话说得掷地有声,腰背也挺得笔直,很是一副有担当的模样。只可惜,这个人骨子里的模样,已经被苏锦音看透了。

她目光疏离地看着郑多智,与他开门见山道:“二表哥与我从未曾单独相处过,都在我家中闹出了那样大的误会。如今为了你我二人的名声,还是保持些距离才好。”

苏芙瑟离府离得仓促,也未能及时送信与郑多智。是以,郑多智尚不完全清楚苏府发生的事情。但他听到苏锦音这样说,心底就猜到恐是苏芙瑟东窗事发了。

他心底暗道:苏芙瑟蠢得露了马脚那是她苏芙瑟的事情。总之他自己是打死不会承认的。

郑多智疑惑道:“音表妹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苏锦音早料到郑多智会装糊涂,她也不与他纠缠此事,而是转身就折回房中,拿了自己方才抄写的佛经出来。

她将佛经展开到郑多智面前,说道:“二表哥可看清楚。那湖亭与你相会的人不是我,那与你私通信笺的人,同样也不是我。”

郑多智看着那佛经上的字迹有些陌生,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上面的内容,苏锦音就领着捧月进房,将房门完全关紧了。

“音表妹!音表妹!”郑多智忙敲门道。

房内却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郑多智又用力去推门,却发现房门是从里面*了暗栓。

郑多智不死心道:“音表妹,你不肚子饿吗?”

苏锦音冷淡的声音从房中传来:“二表哥恐怕还不知道,芙瑟已经被送往凉州了。你不是我苏家的人,父亲是怪不到你头上。只不过,难道二表哥以后都不想登我家的门了吗?”

苏锦音这一句威胁甚为奏效。如果说,在苏可立与郑氏才成亲的时候,苏郑二家算是云泥有别的话。如今,这个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苏家虽不能完全压制住整个郑家,但压制没有爵位的郑家二房,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更别说,郑多智靠近苏锦音,原本就是打的傍着苏可立这棵大树想要出人头地的主意了。

郑多智听后又怕又气,来回踱步了两次,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遂灰溜溜地走了。

而郑多智拐出去的月洞门处,有一人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次日,苏锦音带着连夜抄好的佛经去给郑老夫人请安。

郑老夫人将佛经拿在手里仔细翻了一遍,然后问道:“这都是你亲手抄写的?”

“为祖母抄经,岂可假手于人?”苏锦音乖巧答道。

郑老夫人将那佛经放到桌上,仔细打量了一番苏锦音,才再次问话:“你父亲母亲近日可好?”

苏锦音挑拣着回答这个问题:“一切都安好,外祖母不必挂心。我原一直在清泉庵为母亲诵经祈福,因这次要来臼城,便换了芙瑟去凉州。母亲对此事也是极满意的。”

她已经从郑老夫人这种种动作中明白了一些事情。问近况,这原本是昨日见面就该做的事情。郑老夫人到此刻才相问,苏锦音就明白这种不满是源自何处。

想来,那笔字迹,不仅在苏府起了风云,在郑府也未有安生。

而郑老夫人也从这句极满意中就听出了几分自己女儿的心思。她目光落回那本经书身上,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

苏锦音也就静静地站在一旁,并不言语。

直到再有人进来。

“祖母今日可精神些了?”一个白衣少年走了进来,他眉目端正,面容之间颇有几分严肃之气。若是细看,就很容易让苏锦音联想到另一人——她的哥哥。

外甥肖舅。

苏锦音虽然前世未曾见过她这位大表哥长大后的模样,但今日一见,她就十分确定其身份了。

这位大表哥长得极其像她大舅父的。而她兄长,也曾被人说过肖这位大舅父。

有了自家兄长的影响,苏锦音在郑修文面前就格外规行矩步。她同他行礼之后,头也不抬,甚为安静地立在一侧。

殊不知,郑修文见了她这模样,嘴角立刻就噙了笑意。

郑老夫人反倒瞧见了,就问道:“修文今日何事这般欢喜?”

郑修文转身从丫鬟托盘手中递了温茶递给郑老夫人,笑道:“见祖母今日似乎神采飞扬,便心情甚好。”

他心里想的实际上是:这音表妹似猫又似虎。如今乖巧得不行,却不知道昨日她对多智那戾气模样,全部被自己看入了眼底。

郑老夫人偏疼这个长孙。听了郑修文的话,她笑得眉眼都出了褶子。接了茶水,郑老夫人假嗔道:“真是没个正行。”

饮了口热茶,郑老夫人才想起苏锦音。她指着苏锦音道:“方才你音表妹同你见礼,你也不还礼。这是你姑母家中的音表妹。你还记得吗?”

郑修文认真瞧了瞧,转过头又看郑老夫人,苦恼道:“完全没有见过一般。”

说完这一句,郑修文又补充道:“还好眉眼间有姑母的神韵,也与我家妹妹一般生得好看。”

郑老夫人听后笑意更浓了,她对着门口招手道:“你们几个来了,都快来听听,你们这哥哥是如何的自夸。”

苏锦音悄悄抬头看过去,只见门口真是群芳争艳、百花竞春。

第二十三章 不仅坏,而且蠢

苏锦音家中姐妹也不算少的,她虽没有一母同胞的姐妹,但庶妹有整整五个。

只不过与郑家这些表姐妹们一比,苏家的女儿算是不够看了。

苏锦音一眼扫过去,这些表姐妹都不是两只手的指头能数得清楚的。

人多,便嘴杂。

不等苏锦音有所反应,那群郑姑娘中就有开口问询她身份的。

“你是谁?”

这听声音颇有几分天真率性。

也有抢先回答的。

“我知道。她肯定就是姑母家的音表姐!”

苏锦音前世与外祖家交道打得极少,她能有模糊印象的最多也就是几位年纪比自己大的表姐。而这些稚嫩的表妹们,她几乎是全要靠蒙。

拿不准这些表妹是哪位舅父膝下的,苏锦音便统一行礼打招呼。

只是没有想到,这表妹们是谁所出一事,完全没有让苏锦音迷茫太久。

“你说我该喊她表姐,还是嫂嫂?”

“你想喊什么就喊什么呀。反正我最多以后喊句堂嫂嫂。”

郑姑娘们一边偷笑,一边窥看苏锦音的神情。

苏锦音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脸上没有任何神情的变化。

郑修文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心底在暗暗感叹:这音表妹忍耐力极好。这般也不生气。

其实,这哪里是不生气的表现。苏锦音只是觉得,如今身在郑家,任何事情都应该有郑家的长辈来做主罢了。

当然,若郑家长辈完全不理此事,她自然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讨个说法。

苏锦音认为,此事还不到这个时候。

她目光落在郑老夫人身上。郑老夫人从孙女们进来开始,就没有言语。她听到这两句戏言之时,也只是把目光落在了苏锦音抄写的佛经身上。

有郑姑娘就不知道害怕地凑到苏锦音面前,更直白地问道:“音表姐,你是不是想当我们嫂嫂啊?”

苏锦音回看这一位杏眼的表妹:“表妹原来在说我吗?”

郑姑娘们一齐语塞。感情她们取笑半天,对方都在当自己说的空话啊。

“我们当然说的是音表姐你。若不是说你,还说的是谁?”有一对长相看上去完全相同的郑姑娘说道。

苏锦音回视她们,若有所思地答道:“原来表妹们如今还是很喜欢做过家家的游戏。恕表姐京城风气不比臼城,这些玩笑话,便没有那般认真在意。”

“快同你们表姐道歉。这么大的人了,一个个还没得个正行。净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郑老夫人终于开口,并对这件事情一锤定论。

数位郑姑娘互看几眼,最终无一人敢唱反调。

那双胞胎最先认错:“音表姐,我们年纪小不懂事,还请你原谅我们。”

另几个打趣过苏锦音的也纷纷来道歉:“音表姐,我错了。”

“音表姐,我们错了。”

苏锦音笑眯眯地回看众人,说道:“都是兄弟姐妹,彼此之间哪里能有什么隔夜仇。再说了,这样的玩笑话,只在家里说说是没什么要紧的。”

苏锦音的话说得很是大度,但郑老夫人却听出了话外之音。

她沉脸叮嘱面前这些孙女们:“今日这些无状之话,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家中不行,外面就更加不要胡说八道了。”

郑老夫人在郑家威严不小,那些郑姑娘们脸上的惧意一下就出来了。

苏锦音站在旁边,仿佛是个局外人。

而另一个没有参与此事的人,也把目光放在苏锦音的身上。

郑修文觉得这位音表妹,可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她明明就是个不甘示弱的性子,但却偏偏有那么好的忍耐力。

祖母一开始任由家中这些妹妹们胡乱编排,无疑就是想试探试探这音表妹。

可郑修文在旁看着,试探人的恐怕不仅仅是祖母吧。他相信,音表妹也同时在试探祖母,否则最后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让祖母为之立威。

而观察苏锦音的人,其实远不止这厅中的。

在郑家的另一处院子里,有人也正听着关于苏锦音的种种禀报。

“娘,你还是派人去京城打听打听,到底苏家内宅发生了什么事情?”

郑多智未等下人们说完,就急切地同他母亲郑家的二夫人说道。

郑二夫人没有搭理儿子,而是催促下人道:“你继续说,老夫人后面说了些什么?”

听着郑老夫人院中发生的这些事情,郑多智更加情急了。他担忧地看向他母亲,问道:“娘,你说祖母是什么意思?她这是反悔了,不准备替我向苏家提亲了吗?”

郑二夫人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指戴的戒指一下一下轻轻敲着桌面。

敲了十来下后,她吩咐下人:“你先下去吧。继续帮我盯着表姑娘的所有事情,再来向我反映。”

下人忙点头应下,然后离去。

郑多智觉得自己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可偏偏他母亲却毫无反应。

“娘,我真不是看上苏锦音的容貌。虽然她长得是好看,但我主要是听人说,姑父如今在圣前颇得宠信。苏锦音是他唯一的嫡女,我若娶了她,姑父帮我,定比帮个外甥要上心。”郑多智剖析自己的内心道。

郑二夫人笑着将手旁的一碟桃花糕给郑多智推过去。她答道:“母亲当然明白你。只不过,强扭的瓜不甜。这苏锦音若实在对你没有心思,你也不必在她身上浪费过多时间。”

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郑二夫人脸上闪过一丝狠色:“这等瞎眼盲目之人,理应受到惩罚。”

郑多智听到郑二夫人欲为难苏锦音,内心没有半点不悦。他反而期待地问道:“母亲,你准备怎么做?昨夜那丫鬟真的让音表妹饿了一晚上。今夜是继续吗?”

郑二夫人笑了笑,答道:“故技不必重施。为娘想要的是,她与长房那边两败俱伤。”

郑多智听后眼睛顿时一亮,同他母亲献计道:“母亲是准备让苏锦音到伯母那边去碍眼,既打扰了伯母的养病,又能让苏锦音得到教训?”

郑二夫人摇了摇头,一脸的高深莫测:“我不会用这样直白的方式。王氏的病,最好要永远好不起来才好。”

第二十四章 糯米性子

经由早上请安的那一番折腾,苏锦音在郑老夫人面前的地位得到了显著的提高。

也许是真心弥补,也许是一时安抚,总之,郑老夫人特意留了苏锦音在她院中用午饭。

苏锦音陪着郑老夫人用完饭后,就主动请缨为郑老夫人弹曲子解闷。

郑老夫人这个年纪,其实反而喜欢更热闹一些的,比如听戏之类的。但她想到今日的事情,就同意了苏锦音的提议。

轻柔的琴声响起,苏锦音那原就出众的琴技在静夜师太的指点下,有了更大的提升。她一首曲子下来,完全将曲中的意境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人面前,本不太感兴趣的郑老夫人都听得有些入神了。

郑老夫人回忆那曲子的高低转圜,意犹未尽地问道:“这段曲子,可是没有完全弹完?”

苏锦音答道:“这首曲子是京中乐坊新谱的,整套曲谱一共有九首曲子。我明日为外祖母继续弹奏吧?”

郑老夫人其实很想一口气听完这九首曲子,因为这曲子跌宕起伏,让人的一颗心跟着乐声提到了空中。但她自恃身份,不想被晚辈完全把握喜好,就强装冷淡地点了点头。

苏锦音当然不会揭穿,她本意就是这样吊着郑老夫人的心。

曲子暂时弹完了,苏锦音就陪着郑老夫人闲聊。穿插着说了几件京城的趣事,又说了些母亲郑氏的近况后,苏锦音就把自己今日遇到的疑惑问了出来:“外祖母,两位舅母是都受凉了吗?初春乍暖还凉,您一定要注意身体。”

郑老夫人早在苏锦音过来用午饭前就知道了她去给两个舅母请安都被拒之门外的消息。郑老夫人拍了拍苏锦音的手,以示亲昵道:“你不必在意。她二人都确实有些身子不舒服,你就安心回房歇息,不必再去拜见她们。”

苏锦音当然不信事情巧合成这样,但郑老夫人不说,她也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

只不过,因有了郑老夫人这番叮嘱,入夜后郑二夫人遣人来传讯让苏锦音去她院子的时候,苏锦音就多留了一个心眼。她嘱咐捧月在院子中守着,看有没有什么人会趁机来动作。

郑二夫人刘氏是苏锦音二舅父的续弦。前一位二舅母家世显赫,却因为身体孱弱,并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就去了。而刘氏的子女缘分,苏锦音白日见过那一群莺莺燕燕后,丝毫不需要怀疑。

刘氏待苏锦音态度热忱、颇为亲厚。她亲自拉了苏锦音在自己旁侧坐下,又仔细打量了她笑道:“果真像极了相思妹妹。白日里舅母有些不便,没有见锦音你,你不恼吧?”

苏锦音对刘氏这入夜相见内心存了些提防,就打起十二分精神回道:“我听外祖母说二舅母身子有些不便,是锦音打扰您休息了。”

到郑家以后,苏锦音无一刻不觉得自己是在与人机锋周旋。她与外祖母郑老夫人互相试探,郑老夫人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跟郑多智私定终生,而她也在一边用行动举止向郑老夫人表明自己的清白,一边步步试探郑老夫人在这件事情中的态度。

而此刻,刘氏的话与她的话,无一句不是在互相敲打。

刘氏提及她的母亲郑氏,提醒着苏锦音无宠自然不能娇。

苏锦音则用郑老夫人的话告诉刘氏,她外祖母对内宅的把握丝毫未有减弱。

苏锦音相信刘氏一时间是把握不准她外祖母态度的。毕竟内宅之中,做儿媳妇的本事再是通天,也不可能将婆母身边的事情全知道了。苏锦音猜测刘氏只知道自己请安时候的事情,却不完全知道她与外祖母午饭后的交谈。

刘氏脸上确有一些犹豫不决。她抬手吩咐丫鬟给苏锦音上了茶水,然后思忖了一下,屏退了所有下人。

待房中只有刘氏和苏锦音两个人了,刘氏抬手用帕子拭眼角道:“二舅母对不起你,锦音。”

刘氏唱戏,苏锦音便也装傻道:“二舅母说的这是哪里话,不过就是白日没有见我罢了,哪里有这般严重?”

刘氏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她握住苏锦音的手,一脸诚挚地道:“锦音,你多智表哥都同我说了。他受你庶妹蒙骗,竟以为你给他写了不少情诗。”

刘氏这招祸水东引用得极其熟练,她关切地看着苏锦音道:“锦音,你性情温和,容易被人欺骗。那苏芙瑟狡诈恶毒,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多多提防。”

苏锦音觉得刘氏这避重就轻的说法简直可以做个厚颜的范本了。刘氏这是纯粹把自己当了傻子,笃定只要死不承认,自己就会相信?

不过下一刻的刘氏让苏锦音倒有些诧异。因为刘氏竟然把话直接挑穿了。

刘氏道:“无蜜不招彩蝶,无欲不招恶人。多智同我都说了。他内心确实存在的了奢望心理。虽然锦音你对他未有逾越之举,但他却希望你真待他有意。所以,你外祖母去信,其实是因为多智同你外祖母将错就错的说了。”

“多智说与你早有情意,只差媒妁之约、父母之命。你外祖母这才要接你过来。”刘氏一脸关切地看着苏锦音,问道,“你母亲见了信,没有为难你吧?”

听到此处,苏锦音觉得自己已经猜到刘氏的一半目的了。

刘氏是个聪明人。与其遣人去京城打听,远不如用怀柔政策从自己嘴里知道真相。

苏锦音成全刘氏道:“芙瑟不仅给了多智表哥信笺,还在我院中也留了一些假信。而母亲心细如发一眼就认了出来。我母亲的脾气,二舅母想来知道。母亲大怒,原想给芙瑟更严重的惩罚。这次也是求了情,才只是这般处罚。”

刘氏眼底就有了一丝笑意。她虽然极快压下,但仍被苏锦音看得清清楚楚。

只听刘氏道:“那可真是大幸!锦音你放心,这件事情本就是你多智表哥一时耳根子软、嘴快犯下的错事,二舅母会亲自去同你外祖母解释。你不必担心。”

刘氏这话说得十分诚恳,苏锦音却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第二十五章 姐姐妹妹一齐来

郑二夫人有没有及时同郑老夫人解释郑多智的事情,苏锦音是不知道。毕竟她去郑老夫人处请安也好、抚琴也罢,一次都没有遇上过刘氏。

但一到了夜里,刘氏的邀约就来了。

连着数日,刘氏都是入夜后才遣人来请她过去。

前几次是单纯说话,到后面理由也渐渐丰富起来。诸如品茶、赏画,抑或是下棋等等。

苏锦音次次都赴约了,但心底的提防却是越来越多了。

她去刘氏那的次数愈多,有一个疑惑也就愈发明显——为什么她的大舅母正平侯夫人,这郑府实际上的主母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刘氏的病,十有八九是假的。而侯夫人王氏却恐怕不是装病了。

猜测出了王氏的状况,再夜里得到王氏邀约时,苏锦音就提前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她跟在丫鬟身后,绕过回廊,走过湖亭,又走上了回廊。

这一处的回廊,其实有些熟悉。再仔细观察,苏锦音就发现这一处,方才来过。

丫鬟是带着在绕路了。

今日看来是要图穷匕见的日子了。

她来郑府并不仅仅是为了给母亲郑氏一个送苏芙瑟去凉州的理由,郑府也有她想要的答案。苏锦音虽然对母女之情已经失望,但母亲薄待自己的缘由,她仍想要知道。

毕竟,一个不准备嫁人的女子,在娘家是必须要好好站稳脚跟的。她已经清楚了赵姨娘和苏芙瑟都是自己的敌人。母亲郑氏与自己,到底是毫无挽救余地了,还是有所转圜,这个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郑老夫人了。

苏锦音明知道刘氏有诈,却不得不以身犯险一次。除了第一日的为难,外祖母郑老夫人之后对自己的态度都太平淡了。平淡得她猜测不出自己的身世。

她苏锦音,到底是郑家的血脉,还是根本不是?

丫鬟将阁楼的门推开,吹燃手中的火折子,对苏锦音说道:“表小姐,夫人就在二楼等您。”

苏锦音站在阁楼门口,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大舅母不是病了?夜深露重,她竟还挑灯夜读?”

丫鬟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她主动走到阁楼的台阶处,解释道:“夫人喜静,这书阁最是安静。表小姐,奴婢给您带路。”

苏锦音知道刘氏再算计,也不可能算计自己的性命。她便跟着丫鬟上了二楼。

到了二楼,那房间的烛火果然通过窗户淡淡地透了出来。

丫鬟站在门口的位置,将房门推开,恭敬道:“表小姐,请。”

苏锦音借着那门口漏出的烛火,回头看了一眼周遭的景致,然后收回视线,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关门的声音响起。

苏锦音将袖中的匕首放下到手中,然后走进内间。

里面,确实有一个挑灯夜读的身影。

只不过,这个人,当然不是侯夫人刘氏。

“音表妹,你怎么过来了?”

两人目光相对,苏锦音看着那与她兄长相似的眼睛,无端又生出一种面对苏明瑾时候的紧张感。

但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对面前的大表哥郑修文道:“有丫鬟送我过来,说是大舅母想见我。”

“怎么可能,我母亲已经缠绵病榻数日,怎么会来这里。”郑修文站起身,往外间走去。

他一边环视这没有第三个人的房间,一边奇怪道:“是不是丫鬟领错路了?”

“门怎么打不开?”郑修文又用力拉了拉房门,竟发现这房门纹丝不动。

他焦急起来,用力捶了两下,大声喊道:“来人!来人!”

一个很类似开门的声音传过来。

郑修文忙转过头,只见那扇被打开的窗户门口,苏锦音正举了烛火在往外瞧。

“这楼,有点高啊。”苏锦音感叹道。

郑修文闷闷地应了一声,将另一扇窗户也推开,往外看了看,然后准备提声大喊,却被苏锦音制止了。

“大表哥是想要所有人都看到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吗?”苏锦音将烛火收回来,她已经明白刘氏的意图了。

原来,是栽赃她想要勾引郑修文。

这计策倒是用得不错。第一,可以污蔑她的名声。第二,她没了名声,自然就能保住郑多智的名声。一个会勾引自己大表哥的人,怎么就不会给二表哥写情书呢。至于第三……

苏锦音转过身,望向面前的郑修文,径直问道:“大表哥,大舅母病得很严重吗?如今内宅的对牌,暂由二舅母保管了?”

郑修文的思绪还停留在,为什么有人会把音表妹带到阁楼来,又是谁把房门锁了这几件事情上面。

被苏锦音这般疑问,他就瞬间思绪一通,联想道:“音表妹是说,今日的事情,全是二舅母安排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锦音有些意外郑修文会直接说出这般怀疑长辈的话。也许是因为这位表哥和自己兄长有些类似,她就不自觉把他性格往自己兄长身上套了。毕竟她兄长那样的闷葫芦,可是脑子里想了一千遍,也不会在嘴上说出这种话的。

“我也是被人带过来的。”苏锦音巧妙绕开了郑修文的问题,她要借由今日的事情试探出郑老夫人对自己的态度,就不能太过直接地去诱导郑修文。

毕竟,在郑府的这段日子里,苏锦音看得很清楚,这位大表哥可是她外祖母的心头肉。而且是独一无二的那一块。

“大表哥,大舅母生的是什么病?”苏锦音想利用这个机会,好好问清楚这位大舅母的情况。不论刘氏想玩什么花招,苏锦音都不认为,她一个二房的夫人,能抢了这长房承袭下来的爵位。

就算侯夫人王氏有个什么事情,这侯爷和世子都在呢。怎么也轮不到二房的身上。

不过,若是……

苏锦音突然脑中电闪雷鸣般地被照亮了一处新的思绪,她问郑修文道:“大表哥,你定亲了吗,定的哪个人家?”

如果岳家强势,那么借姻亲之手拉下郑修文的世子之位也就不是没有可能性了。

苏锦音心中权衡起来,如果郑家此刻正在血雨腥风夺爵阶段,她留在郑家想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是不是值得。

心中这样想着,苏锦音的第三个问题就脱口而出:“大表哥,我与我母亲真的相像吗?”

第二十六章 招人心疼的音表妹

郑修文觉得,他也算是做哥哥很有经验的人了,毕竟家中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那么多个妹妹。

可是面对这位音表妹的时候,他深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女人心海底针。

他这第一个问题还没回答,音表妹怎么一下子就牵扯出了这么多问题。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过苏锦音跟郑多智吵架的场面后,郑修文就觉得,自己这个表妹绝对不会是个轻易吃亏的性子。于是他稍微联系了一下,自己强行得出了一个答案:“音表妹是想去同我母亲告状,然后你希望我索性与你定下婚事,这就可以保证你清白了,对吗?”

苏锦音听后目瞪口呆。

她完全不能理解郑修文的思路。

可经由今日的事情后,郑修文未必还有跟她这般相处的时候,这是她知道侯夫人王氏状况的最好时机。

苏锦音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她同郑修文耐心解释道:“大表哥,你想多了。我只是关心大舅母,也有些不明白我被关在这里的理由。”

郑修文顿时有些失望。

他还以为自己作为大哥哥,已经熟练掌握了妹妹们这种勾心斗角的技艺呢。

居然猜错了。

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破局办法吗?

郑修文有些不理解。

苏锦音也不理解郑修文脸上的失望是为了什么。她自忖还没有让人一见钟情的本事。更何况,这位大表哥与她第一见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动情的神情。

准确来说,现在他脸上也没有。

苏锦音再次将话题强行拐了回来,她看着郑修文认真说道:“大表哥,我就要回京城了,一直还没见大舅母一面。她病得严重吗,要不我回京找个大夫过来?”

听苏锦音第三次问及母亲的病情,郑修文脸上也出现了不加掩饰的担忧。他叹了一口气,坐到了桌边。

苦闷地倒了一杯茶水后,郑修文才说话:“找了好几个大夫看,母亲都是脉象正常的。可她就是精神不好,晕了好多次了。现在,她一直都是在床上静养着。”

“音表妹,要不你从京城请个大夫过来吧?京城大夫应该医术更高。”郑修文说到此处,眼中也充满了期待的神色。他握了握拳头,对苏锦音承诺道:“只要能治好我母亲,音表妹你想怎么和婶娘斗,我都帮你。”

苏锦音觉得自己在郑修文脸上看到的那丝兴奋肯定是假的。

或者,那兴奋仅仅是想到了治好自己母亲的可能性而产生的高兴而已。

苏锦音一点也不希望郑修文在郑老夫人面前说出自己和刘氏要相斗这样的话,她正色同郑修文道:“大表哥,我关心大舅母,也尊重二舅母,她们都是我的长辈,我怎么可能会跟长辈相斗呢?”

“那她这样对付你,你都可以原谅她吗?你不像威胁多智一样,威胁婶娘吗?”郑修文一时嘴快,就把自己看到苏锦音和郑多智起争执的事情说出了嘴。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是路过,是无意。”

说完之后,郑修文还立刻给苏锦音也倒了一杯茶水,亲自递过去。

苏锦音现在觉得,大表哥和她兄长是一丁点儿也不相像了。

就算眉眼之间有那么一点相似,但内里真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苏锦音改变了主意,不准备再从郑修文处知道更多的事情。因为依照这位大表哥的性情,她问了他些什么,恐怕也很快会被他说出去。

更可怕的是,这位大表哥还会自动添油加醋。

苏锦音拿起烛台,往窗户外面扔了出去。

郑修文猝不及防,待他冲到窗户面前,已经无法阻止。

那烛台摔下阁楼,在这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音表妹,你不是说,不能让人看到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吗?”郑修文有些着急。他也不知道如何帮助苏锦音,看来他还是不够了解妹妹们的心事。

苏锦音站在窗口,目光眺望那远处的院子。

那阁楼附近,依旧是黑漆漆的,没有任何房间亮起烛火。

看来,刘氏并不准备现在就来捉她和郑修文的“私会”了。

苏锦音将身子探出窗外。

夜风的凉意扑到脸上,而同时,她的腰间也传来一丝热度。

郑修文直接将她搂住,拖回了房中。

“音表妹,你别想不开。我还没有定亲,我可以娶你的。”郑修文误会苏锦音是想一死以证清白,忙向她表白道。

苏锦音看着率先动手以后,连耳朵都红了的郑修文,很诚恳地问了一个问题:“大表哥,你是不是偷看了女儿家的那些话本子?”

“音表妹你怎么知道?”郑修文答完之后,又惊觉自己漏嘴了。他忙做些于事无补的挽回:“不是我主动要看的。九妹妹才十岁,居然就私藏了一本那种话本子。我没收了她的,然后顺带检查了一下。”

苏锦音觉得,真相不止于此。

“你根本看了不止一本。”苏锦音很肯定地说道。

郑修文在开口之前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苏锦音觉得,要不就是她兄长并不是外甥肖舅,要不就是她这个大表哥性情不肖其父。

她第一次见这位表哥那次,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他和自己兄长很相似啊?

“大表哥,这房间中有棋吗?”苏锦音问道。

郑修文虽然还想表明一下自己做兄长大无畏的牺牲诚意,但想想看话本子的事情,他还是选择不继续先前的话题。

“音表妹,我让你三子。”摆好棋盘后,郑修文甚有风度地道。

苏锦音笑了笑,答道:“谢谢大表哥。”

这一局结束得非常快,快到让郑修文相信是自己粗心大意导致的。

“音表妹,我再让你三子。”郑修文继续豪迈地道。

“谢谢大表哥。”苏锦音笑着点了点头。

几局来回之后,郑修文窥视了一眼对面的苏锦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音表妹,要不咱们还是公平地下吧?”

“好。方才大表哥让了我十局三子的,我也让大表哥十局。”苏锦音答道。

她其实初提议之时,不抱有这般顺利的想法。但也不知道是嫁给秦子言的那几年棋艺提升很大,还是因为面前这位大表哥棋艺有限,总之,她很幸运的连赢了十局。

苏锦音相信,这一夜的下棋,一定会让郑修文印象深刻。

第二十七章 深谙女人心的大表哥

刘氏安排的人,果然与苏锦音预料的一样,次日才来开门。

开门之时,那丫鬟还十分浮夸地大喊了一声:“大少爷!表小姐!你们怎么在这过了一夜!”

郑修文立刻站起身,不悦地训斥丫鬟:“你胡说什么!你又没在这里,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呆了一夜。”

苏锦音听第一句话的时候,还觉得郑修文这直肠子脾气能让人解气。听到后面,她索性完全不想开口,左右到了郑老夫人面前,有的是她开口的时候。

郑老夫人的院中,春日的暖意完全被人身上散发的凉意所压过去了。

看着与郑修文一起进来的苏锦音,郑老夫人握着杯子的手都有些骨节分明。

待苏锦音进了房中,郑老夫人那杯子就直接砸到了地上。

苏锦音忍不住自嘲地想,她是不是母亲郑氏所生不知道,但母亲郑氏绝对是外祖母的女儿,这是没错了。

“还不给我跪下,你这个奴婢,大清早就喊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郑老夫人的理智倒比苏夫人郑氏多一些。她虽然是对苏锦音有气,但明面上却只冲着发现苏锦音和郑修文的丫鬟去了。

那丫鬟连忙跪在地上,磕头禀告道:“奴婢今日去书阁打扫,竟意外发现二楼的书房不知道被谁在外面上了一把锁。打开锁,奴婢就看到、看到大少爷和表小姐在、在……”

丫鬟“在”了半天也没再往下说,给人浮想联翩的余地。

郑老夫人也显然是顺着那个暗示去猜想了,她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就这样。”

“是谁锁了书阁的二楼?”郑老夫人发话道,“给我去查查。”

她看向面前的苏锦音问道:“锦音,你怎么会突然去书阁?”

苏锦音听郑老夫人如今还能耐着性子,压抑火气同自己说话,心底有一丝隐隐地期待。

郑老夫人并不像母亲郑氏那般排斥自己,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确实是郑家的骨血。母亲讨厌自己,另有缘由?

她正要回答郑老夫人,却被旁边的郑修文抢先一步了。

“祖母,你不要怪罪音表妹。她也不知道是被谁陷害了,被人以见我母亲的名义骗到了书阁。然后她一进去,那房门就被锁了。我们还在阁楼上摔了烛台下去求救,也没有人发现我们。”郑修文说完以后,心中又把自己方才这番话回忆了一遍,他自觉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十分有利于音表妹。

“是这样啊?”郑老夫人看着苏锦音反问了一句。

苏锦音听到郑修文开口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恐怕不太妙了。果真,这大表哥一句话也没说到重点上面。

苏锦音同郑老夫人细致解释道:“自与外祖母请安的第一日起,二舅母就每日相邀外孙女去品茶或是赏画。因二舅母遣人来都是入夜之后,故昨日又有丫鬟传话,外孙女也不以为奇。”

“至阁楼之后,外孙女看见大表哥方知此事恐不同一般。因无法脱身,故而外孙女便与大表哥讨教了一番棋艺。”苏锦音说完之后,转身看向那率先发现自己和郑修文的丫鬟,她有意扬了些声调问道,“你进书阁之后看到了些什么,只管详细说出来,不必如此吞吞吐吐。”

郑老夫人听苏锦音说与郑修文是一夜下棋,就略松了一口气。她便转头问郑修文:“你表妹棋艺如何?”

这是坐实下棋之事的意思了。

苏锦音联想到在苏府那次,她父亲出现后迫不及待坐实自己与郑多智有私情的事情,对郑老夫人便多了几分期待和温情。

只是,当她的目光落在答话的郑修文身上时,头却有些止不住地发疼。

郑修文答的是:“表妹棋艺精湛,孙儿甘拜下风。”

这话,多少会让疼爱长孙的郑老夫人有些不悦。

但苏锦音更头疼的是——她大表哥那红了的耳朵。

她当然知道这位大表哥为什么又红成一个萝卜,但是在场的其他人不知道啊。

说这种听上去似乎是完全在袒护、夸耀她的话的,还要脸红到这般程度,苏锦音觉得自己在郑老夫人面前做的努力要打了至少一半折扣了。

郑老夫人遣出去问话的老嬷嬷也返了回来。她身后跟着捧月和另一个丫鬟。

“老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那丫鬟才走进来,就跪下身不停磕头起来,她哭道,“奴婢不该收了表小姐的银子,帮她做算计大少爷的事情,奴婢再也不敢了。”

旁边的捧月听了也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郑老夫人就磕头道:“老夫人,奴婢可以作证,明明是她过来找我家小姐,说大夫人要见小姐的。”

“这都是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苏锦音抬起头看过去,只见是刘氏过来了。

捧月见到刘氏身后的贴身丫鬟,忙又指认道:“老夫人,前几日就是她来找的小姐,说二夫人要见小姐。每日都是戌时才来,所以昨日小姐才没有生疑地跟着去了。”

捧月的指认,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刘氏身上。

可当刘氏第一句话出来,苏锦音就知道接下来的情况了。

因为刘氏说的是:“这是锦音么?长得可真像相思妹妹啊。”

刘氏这是要完全矢口否认见过苏锦音的事情了。

在郑老夫人的注视下,刘氏面不改色地走到苏锦音的面前,拉着她的手笑道:“二舅母前段时间身子不适,也没有见你。今日当着你外祖母的面,二舅母给你陪个不是,让你受委屈了。”

捧月听了刘氏这颠倒黑白的话就要开口为苏锦音辩驳,却被苏锦音制止了。

“二舅母说的哪里话,你请我品了阳春茶,又带我赏了宋衍的《行路图》,哪里还能算委屈我了呢?”苏锦音回握住刘氏的手,笑盈盈地答道。

一旁的郑修文听得情绪高涨,心中直呼,回得漂亮!

他眼睛发亮地盯着苏锦音,只等着这表妹继续用事实揭穿他婶娘的满口谎言。

第二十八章 拖后腿专业户

刘氏愣住了。

她回看苏锦音,满脸的诧异。

“锦音你说的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刘氏说完,伸手在苏锦音的额上摸了摸,意思很是明显。

苏锦音早料到刘氏会否认此事,她遂故意给刘氏下套道:“二舅母说的话,我才听一句也不懂。若不是你邀我去你处,我岂能夜里出门?毕竟上一次来臼城,我还才十岁不到。”

刘氏听了这话,就知道苏锦音是个没有城府的。既然都说到了才第二次来臼城,这傻姑娘凭什么认为自己会忍下来?

她就是吃定苏锦音了。

刘氏原就不太喜欢苏锦音,因为这是她儿子费了心思想娶的女人。可让刘氏更不快的是,她儿子都热脸贴过去了,苏锦音居然还敢甩冷脸过来。

“外甥女,你既然这般肯定,那就说说,到底是什么时候,我身边哪个丫鬟又穿了件什么衣服来找的你吧?”刘氏换了称呼,一副被冤枉而不快的样子。

她话语凉凉地补充道:“我要提醒外甥女一句,这府里的人都知道,我不喜欢喝阳春茶,也从来对收藏字画这些东西没有兴趣。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想了这两样东西出来。”

苏锦音对刘氏的这点依仗丝毫不意外,她回答:“戌时,正是二舅母你身后这一个。昨日来请我的则是这一个。”

“衣服,首饰,装扮呢?”刘氏又问。

苏锦音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这怎么还记得。”

“锦音,你不记得,我记得。你真的没来过我那儿。我的院子在哪里,你要不领着我走一走?”刘氏又和煦起来。

她甚至还回过头,对着郑老夫人一脸关切地道:“母亲,锦音可能是有点梦魇了。要不请个大夫回来?”

她这是笃定自己能赢了。

“不用请了!请什么大夫!咳咳咳……”两句呵斥的话语从门口传来后,又响起了止都止不住的咳嗽声。

郑修文忙走过去相扶,他看着门口的侯夫人王氏道:“母亲,你怎么过来了?你现在要多多将养。”

“我再养儿子都要被人害了!咳咳咳……”王氏刚起了一句高声,就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她一脸怨恨地看向苏锦音,然后对身边的丫鬟招了招手。

王氏身边的丫鬟就上前禀道:“老夫人,奴婢并没有得到夫人要见表小姐的吩咐。奴婢也可以作证,夫人一直没有安排任何人去找过表小姐。”

丫鬟顿了顿,又继续道:“反而是表小姐、表小姐拿了银子给奴婢,想要奴婢替她去把大少爷骗出来。奴婢拒绝了。”

有了这一个丫鬟的开头,另外几个牵扯其中的丫鬟立刻也就附和起来。

那率先发现苏锦音的丫鬟说道:“奴婢想起来了,奴婢之前就见到过表小姐夜里在大少爷附件的院子里走动。奴婢以为她是睡不着,就没敢过去打扰。”

王氏身边的丫鬟则道:“老夫人,表小姐遣人来寻我的时候,好几个人都看见了。而且除了我,肯定大少爷院子里的丫鬟也被同样要求过。”

“带人过来。”郑老夫人此时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她怀疑苏锦音跟次孙私定终身的时候,就有些不待见苏锦音了。更何况这一次牵扯上的还是最心爱的长孙。

苏锦音一直任由这些人污蔑着自己,毕竟戏不唱到最后,也不知道对手到底有些什么手段。

郑修文身边的一等丫鬟也很快被领了过来。

两个一等丫鬟都一口咬定,苏锦音遣了捧月去找她们,要约郑修文夜里出来。

甚至,其中一个还说,苏锦音夜里都过来寻过她们。

听了这些话,苏锦音简直想发笑。

刘氏这般设计,将她对整个郑家后宅的掌控力显露无疑。如今郑老夫人是在气头上没有发觉,待到自己的事情了了,刘氏就不害怕郑老夫人恼怒吗?

毕竟,这个郑家只有一位侯夫人,那就是王氏。

王氏听了丫鬟们的这些指控,火气已经冲到了头顶。她疾走两步,走到苏锦音面前,扬手就要打她:“我要打死你这个不知廉耻的!”

王氏的话没说完,人身子就有些发软,往旁踉跄了一步。

只是这踉跄一步的时候,郑修文就径直挡在了苏锦音的面前。

苏锦音有些讶然,后退了一步。

她诧异的不仅仅是郑修文的维护,而且还有王氏的脸色。

隔得那般近的时候,苏锦音就发现王氏眼底发黑,尽管用粉掩饰,但仍旧疲态倍现。

王氏的这幅样子,让苏锦音觉得很熟悉。

“你、你干什么?”王氏一句话都要分两句来说。她这幅身体虚弱的模样,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大夫会说脉象正常。

郑修文走上前扶住王氏,将他母亲搀到旁边坐下。

然后他转身,对着郑老夫人说道:“祖母,这事何必这样麻烦。我没有定亲,音表妹也没有。要不您就直接给咱俩议亲吧?”

苏锦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而她旁边有个比她反应更大的。

坐在旁边等着看好戏的刘氏正在悠闲地喝茶,这一句话,差点让她把茶水喷出来。

这喷茶太过不雅,刘氏就强行忍住想咽回去,却是被呛到了。

房中的咳嗽声一下变成了两个。

刘氏身后的丫鬟忙上前替她抚背,可刘氏依然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郑修文见了刘氏这模样,不由得有些生疑。他想了想,对刘氏说道:“二舅母是担心多智表弟?可是强扭的瓜不甜,我觉得音表妹不喜欢多智表弟。”

苏锦音已经从想上前捂住郑修文的嘴变成了想用棍子敲他一棍子。

这话的意思是,她喜欢他这个大表哥?

大表哥,你真的是在帮我,不是想帮着那群污蔑我的人吗?

王氏气得立刻就站起来,她站得太快,腿脚有些发软,不得不又坐回去。

捂住胸口,王氏质问道:“难道,你真的和她私会了,还不止一次?”

郑老夫人也看向郑修文。

郑修文摇头答道:“母亲你误会了。我跟音表妹昨夜也才第二次相见。不对,加上小时候的,算第三次吧。第二次是在祖母院子里。不对,是……”

苏锦音已经一脸生无可恋了。

郑修文也发现了自己越描越黑,他一脸歉意地看了眼苏锦音,及时把话题岔开了。

“母亲,你是音表妹的舅母,难道你宁愿相信这些丫鬟也不相信自己的亲外甥女?”

苏锦音默默地想,大表哥,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这句话?

第二十九章 刘氏的得意安排

“祖母,您也不相信音表妹吗?”郑修文再接再厉地看向郑老夫人,为苏锦音争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也是苏锦音想要的。不过她并不奢求郑老夫人完全偏向自己,她只想知道,在污蔑面前,郑老夫人会如同母亲一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还是会做出相反的决定。

郑老夫人将茶杯端到了嘴边,但却并没有真正喝下去。她只是虚抿了一下,然后又把茶杯放了回去。

大抵是这套动作让她缓解了一些内心的焦躁和不快,郑老夫人看向苏锦音,语气平和地问道:“锦音,你来说吧。”

苏锦音心底一松。

她同郑老夫人道:“外祖母,请您遣人去我房中的衣柜里取些东西。见到那些,您一定能够明白事情的原委。”

郑老夫人点头吩咐身边的老嬷嬷亲自去。

那老嬷嬷虽年纪不轻,但脚步还算利索,很快就取了苏锦音说的东西回来。

只见那一卷卷画轴在老嬷嬷手中被逐渐展开,郑老夫人的脸色也渐渐晴朗起来。

刘氏被这些画轴弄得心有些不安,就假装不在意地问道:“锦音拿了些什么出来,也让我们大家一起看看。”

郑老夫人却回了刘氏一个凌厉的眼神。

刘氏心中顿时一慌,知道事情的发展恐怕不是向自己预料的那样发展了。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她见苏锦音的院子并不是自己的院子,她与苏锦音相见时所做的那些事也不是她平日会做的。

苏锦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刘氏知道自己再开口就要引人猜忌,她将目光落在对面的王氏身上。刘氏这个局,说是对付苏锦音,但更多的是为了对付王氏。

王氏身体大夫瞧不出病因,这落井下石不趁着现在,还有哪个时候?

刘氏对郑修文道:“修文,你也说你与锦音相见不多,怎么昨日一夜就生出了情意?”

王氏果被刺激到。她身子孱弱,不能站立起来,就连拍桌面道:“旭哥儿,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无媒乃是苟合吗?”

她这话说得很重,将郑修文的乳名也喊了出来,可知已经是气极了。

眼看王氏就要一口气喘不上来,郑老夫人及时开口了。

“就没有哪家长辈会这样把脏水往自己的子侄外甥女身上泼!王氏,你是个聪明人,自己瞧瞧这些东西!”郑老夫人让老嬷嬷给王氏送去画轴。

老嬷嬷先卷了起来才拿到王氏面前。

刘氏依旧一点内容都没看到。

她心底产生一种莫大的不安感。这种不安感随着王氏的开口,越来越强烈。

王氏道:“锦音是说,之前夜夜都去见了你二舅母,所以昨日有人来邀你,你就去了?”

“是。”苏锦音利落答道。

王氏又问:“昨夜你去书阁,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你没听说过我生病的事情吗?”

王氏这话带了明显的疑心,但刘氏心底却没有欢喜的情绪。她总觉得事情在脱出自己的掌控。

借王氏同苏锦音问话的间隙,刘氏就用眼色指使丫鬟,想让丫鬟看看苏锦音到底拿出了什么东西为证据。

苏锦音走上前,将王氏面前的画重新卷起来,她一边卷画,一边答道:“听外祖母有提过一次,但因为一直未能拜见大舅母而不知详情。所以昨夜虽然有些奇怪,仍是走进去了。”

“你既然看到里面是修文,为什么不及时出来?”王氏仍是一副审问的语气。

苏锦音已经将画全部卷了起来,一点儿也没让丫鬟们看到。她仔细看向王氏,答道:“房门打不开,我丢了个烛台出去,也没有人过来。还好大表哥机敏,寻了棋盘过来,以全我二人的名声。”

苏锦音原是不想牵扯郑修文出来的,毕竟她来这郑家的最初原因就是和郑家的二少爷郑多智有关。这会儿再跟大少爷牵扯上,郑家的长辈心里估计没一个痛快的。

但今日郑修文太过维护自己,苏锦音知道王氏这种膝下只有一个儿子的,难免会对儿子看得紧要些。她不想给王氏自己抢了她儿子的错觉。

苏锦音又将更多的功劳放到郑修文身上去:“大表哥说,与其大声呼喊惊得太多人过来误会,不如静观其变。左右这棋局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一局棋要那么长的时间,只要我二人能复盘,也没得让人怀疑了。”

苏锦音说完这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郑修文。

她担心这个心直的又要口快。

还好,郑修文这一次乖乖地闭住了嘴。

王氏的脸色稍霁。

刘氏的脸色则十分难看。她当然知道话说到这个程度意味着什么,刘氏不甘心地同郑老夫人道:“母亲,今日的事情,儿媳也无辜被牵扯在其中。既然已经清楚了原委,总要还儿媳一个清白吧。”

郑老夫人看向刘氏的目光简直像是冬日里的冰块,能在这暖暖春日里生出一阵冰冷的烟气。

刘氏心中七上八下,面上却只能强做镇定。她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难道还要认下不成。左右来个抵死不认就是了。

郑老夫人活了这么大岁数,内宅里的阴私她又哪里见得少了。刘氏这一低头闪躲,她就知道了对方的想法。

郑老夫人直接下令,将今日这群指认苏锦音的丫鬟全数绑了出去杖责。

待房中只留下自家这几个时,郑老夫人就扶着椅子站起身,亲自将其中一幅画打开给刘氏看:“刘氏,你这样还要否认没有见过锦音吗?”

刘氏抬起头,迫不及待地看向那一直想偷看的画卷。

待看清楚画上的情景时,她脸色瞬间灰白,心中一片冰凉。

完了。

她看着画上的自己,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刘氏怎么也没有想到,苏锦音竟提前留下了这样的画。那画中的茶、景、物,刘氏都可以矢口抵赖。毕竟,在这一点上,刘氏早有准备。

但无论怎么抵赖,那画中的人,刘氏抵赖不了。

画中软塌上的女子,穿的衣服、戴的发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张脸上眉眼神态,与刘氏一模一样。

甚至,那伸手握苏锦音的动作,刘氏在今日入房之时,就才做过。

刘氏百密一疏,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最大的疏漏会出在自己身上。

她换得了所有的东西,却换不了自己这个人。她的神态、她的举止,她假笑的模样,都已经深入骨髓,不可更改。

第三十章 即将过去的时代

“把对牌暂时放在我这吧。”郑老夫人对刘氏说道。

刘氏猛地站起来,对着郑老夫人不敢置信地说道:“母亲,您就不问问我的辩白吗?说不定、说不定锦音是在其他地方见到的我呢?”

郑老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用眼光审视着刘氏。

刘氏知道自己这解释比起苏锦音的力证,可以说是相当无力。她无力地瘫坐回椅子上,脸色无比的难看。

“是。母亲。”这一声应下,刘氏完全是憋泪说的。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熬到了大嫂病倒,却落败在苏锦音这个小姑娘的手里。

刘氏强忍住恨意,心中安慰自己:没关系。这王氏的身子撑不了多久,到时候,对牌迟早要回到她的手中。

郑老夫人的声音从刘氏的上方传来:“你还欠锦音一个道歉。”

刘氏满脸不甘地喊了一句母亲。

她眼中的泪再也忍耐不住地溢出眼眶,刘氏悲戚地望向郑老夫人,恳求道:“母亲,求您怜惜怜惜儿媳妇的颜面吧。”

“我屏退下人,就是给你留颜面。再者,若你要颜面,又何必做出这种污蔑晚辈的事情来?“郑老夫人端起手侧的茶杯,这次是真真切切地喝了一口。

刘氏握拳复又松开,悲愤地看着苏锦音,挤出一句:“外甥女,二舅母错了。”

说完之后,她就掩面跑了出去。

这样狼狈的刘氏,想来是在场的人都没见过的。苏锦音看到了郑老夫人脸上的一丝不忍和郑修文毫不掩饰的诧异。

而房中的另一人,王氏的神情,让苏锦音有些不解。

刘氏算计的不仅是自己,而且还有王氏的儿子郑修文,所以王氏脸上那闪过的痛快,苏锦音是能理解的。

但是,王氏为什么还会有种忍耐不住的悲伤感,她眼泪虽然未落下来,但眼眶已真切红了。

苏锦音实在不能想象,刘氏和王氏妯娌情深的样子。毕竟刘氏这番算计,可没有半点情分。

不论怎样,这件事情让苏锦音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起身同郑老夫人行礼道谢。

郑老夫人却将王氏和郑修文都遣了回去,让苏锦音留下说话。

“你早有防备,是故意让自己这件事情闹到我面前来的。这是为什么?”郑老夫人的前一句话用的完全是肯定的语气。她目光威严却并不带有任何负面感情的看向苏锦音。

苏锦音俯身跪下,同郑老夫人认错:“外祖母,是锦音错了。”

她这句话带着哽咽的声调。

郑老夫人听了,就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起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锦音,你同你外祖母老实说,你在家里到底是得罪了那位姐妹、或者说是你父亲的人,以至于你需要用这般危险的方式来证明自己?”郑老夫人的话说得很直白,她同样希望得到苏锦音直白的答案。

苏锦音脑中募地就冒出一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郑老夫人这番话说得都甚为亲近,似乎苏锦音一直就是她膝下十分宠爱的外孙女。

可苏锦音知道,事实并不是如此。

但郑老夫人要的答案,苏锦音愿意给她。因为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外祖母。”苏锦音未语泪先流。她泪眼朦胧地看向郑老夫人,话一直梗在了喉口。

郑老夫人并没有催促她,反而是更加慈祥地望着苏锦音,安慰她:“不急,慢慢说。”

苏锦音索性疾走两步,扑倒在郑老夫人的面前。她抱着这位老外祖母的膝哭道:“外祖母,我真的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郑老夫人循循善诱。

苏锦音抽泣着答道:“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么不喜欢我。我无论顺着她,还是不顺着她,她都不喜欢我。她待我,就跟芙瑟这些妹妹们没有二样。”

苏锦音仰面看着郑老夫人,悲恸地喊道:“外祖母,我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啊,我是她嫡亲的女儿啊!”

郑老夫人脸上的神情并没有改变,但她却下意识去摸旁边的茶杯。

手指碰触到了茶杯,郑老夫人就问道:“你与外祖母细细说说,是什么事情,让你有这样的错觉?”

虽然用了错觉一词,但郑老夫人却并不像不相信的样子。

苏锦音要回答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容易了。因为母亲郑氏对她的苛刻几乎是随处可见的。但她不可能全部历数一遍,那也只会有适得其反的结果。

毕竟面前这一位,首先是位母亲,然后才是外祖母。

苏锦音擦了擦眼泪,说道:“外祖母,芙瑟模仿我字迹给二表哥写信的时候,母亲第一反应就是回房拿了把剪刀出来对着我。是身边的婢女拖住了她。”

郑老夫人听了这话,真正是惊到了。她知道女儿不太喜欢这个外孙女,但这种不喜一直被理解为只是儿女只见的差别。毕竟,女儿都是要嫁出去的。儿子当然更重要。

但再是不喜欢,怎么能因为一个庶女的只言片语,就要杀了自己身上掉下的这块肉?

郑老夫人是真的有些怜悯苏锦音了。她伸出手,抚摸着苏锦音的长发,连声说道:“我的好孩子,你受委屈了。还好你母亲惩戒了苏芙瑟。”

苏锦音对郑老夫人话语中的维护视若罔闻。她继续往下说道:“外祖母,您听说我和多智表哥有私定终生的时候,选择了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但母亲从来没有过。为什么会惩戒芙瑟,是因为赵姨娘刺激了她。”

苏锦音将话题一拐,落在了赵姨娘的身上。她相信,这个对自己女儿造成威胁的女人,郑老夫人一定很有兴趣。

“赵姨娘真的太攻于心计了。明明是芙瑟做出了污蔑我的事情,但赵姨娘却三翻四次想在父亲面前,败坏母亲的形象。”苏锦音将赵姨娘如何用言语激怒郑氏,如何给郑氏挖坑的经过,原原本本,几乎是一字不漏的告诉了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又惊又怕。

惊的是,这赵氏她是见过的。在她面前,实在是一副老实温婉的模样。怕的是,郑老夫人当然了解自己的女儿,以她女儿的心性,如何斗得过赵氏这个小妇?

“芙瑟遣送凉州的事情,是你帮忙做到的?”郑老夫人并不蠢笨,知道了赵氏的城府,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儿能有这样的本事,将赵氏唯一的女儿送往凉州。

这是一个功劳。

第三十一章 期待已久的摊牌

苏锦音知道,自己此时只要点点头,就能收获郑老夫人巨大的好感。

但,她并不想认下此事。

“是哥哥。哥哥决定去边关。他这个消息刺激了母亲,母亲当场昏过去了,父亲心中有愧,就没有再纵容赵姨娘。”苏锦音隐去了自己做的事情。

她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在这个时候,顺理成章地问出了口:“外祖母,我真的像母亲吗?我真的是母亲的女儿吗?”

郑老夫人呆住了。她看着苏锦音,半晌没有说话。

苏锦音将郑老夫人手侧的茶端起,奉到她外祖母面前:“外祖母,不止我有这样的想法。母亲的剪子被夺下来后,我被关在了祠堂里。哥哥、哥哥过来了,他要我逃走。”

“明瑾!”郑老夫人觉得苏锦音今日的这些话太让她诧异了。她是料想苏锦音有隐瞒的事情,所以才会留苏锦音单独说话。但郑老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这个年纪了,还会受到这样的冲击。

外孙女接触得少,但外孙,郑老夫人还是很关注的。

苏明瑾这个大外孙的性格,郑老夫人自认为还算了解。那样一个沉默寡言、处事沉稳的孩子,竟做出了要妹妹离家潜逃的事情。

这是有多不相信家里会护住这个妹妹啊?

郑老夫人很想立刻就去京城问一问自己的女儿,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作为岳母,突然进京,很容易让做女婿的苏可立多想。更何况苏可立身边还有那么一个心思阴毒的狐狸精。

郑老夫人如今对赵氏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了。她毕竟在内宅中活了那么多年,就凭赵氏三翻四次被打断后还能继续进谗言,郑老夫人就知道这是个厉害角色。

今日她这自作聪明的二儿媳不也有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吗?赵氏却根本没有过这种慌乱的时候。

郑老夫人十分清楚,她女儿这一次真是险胜。若未昏过去,若苏明瑾苏锦音这一双儿女都不在,若苏可立已忘旧情,随意一个变动,就足以让女儿这次吃个大亏。

郑老夫人亲自扶起了苏锦音,又用自己的手帕替苏锦音揩泪。她斩钉截铁地说道:“锦音,你千万不要上了赵氏的当。你绝对是你母亲的亲生女儿。生你的时候,你外祖母我都在场。我还亲自抱过你,怎么会有错呢?”

“再者,你这眉眼,浑然就是你母亲的小时候。你和明瑾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郑老夫人仔细端详着苏锦音的眉眼鼻唇,愈发肯定自己没有错。

郑相思是她的女儿,郑相思未出阁前,不就是现在苏锦音这模样吗?

郑老夫人想不明白她女儿的行为,只能先替女儿安抚好外孙女。她将苏锦音捧着的茶放回桌上,又亲自拉着苏锦音坐到自己旁边,然后问道:“那苏芙瑟污蔑你的纰漏之处究竟在哪里?”

郑老夫人可不认为以这外孙女的地位,能在苏家仅仅凭一句否认就保全自己,还让苏芙瑟去了凉州。

即便有苏明瑾帮忙,那也不可能做到。

苏锦音知道,自己这外祖母是个真正聪明的人。

她在这一点上,就并不完全隐瞒,讲了个九分清楚:“早在离家去庵子里为母亲诵经的时候,我就听丫鬟说,芙瑟穿了与我一模一样的衣服在见二表哥。我便有意留了纰漏引母亲去发现。后面在庙子里突然被接回来,我就诈了芙瑟一次。”

“怎么诈的?”郑老夫人颇有兴趣地问道。

苏锦音不好意思低下头,说道:“就是让芙瑟以为,她模仿我的时候,留下了自己的字迹痕迹。”

“年纪小,终究还是只有小聪明。”郑老夫人扬眉看向苏锦音,颇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

苏锦音知道郑老夫人这是完全想明白了,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任由刘氏设计,就是想要走到现在这一步来。做长辈的,当然不喜欢晚辈算计自己。

她站起身,面色赧然地道:“外祖母,我错了。我太顾虑自己了。”

这种知错就改的态度很好地取悦了郑老夫人。毕竟知道女儿郑相思的处境后,郑老夫人鞭长莫及,最快想到的帮手就是面前这个外孙女。

郑老夫人站起身,拉着苏锦音再次坐回自己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外祖母理解你。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能保全,更何谈保全他人呢?”

“你是个好孩子,往日受了不少委屈,这一次,就多在臼城待些日子吧。让外祖母好好补偿你。”郑老夫人给了苏锦音一个承诺。

苏锦音知道至此刻,她才算是真正过了郑老夫人的考验。

这样一个目明心清的老太太,真的会让刘氏做到一手遮天的程度吗?苏锦音突然觉得,她应该要再去求见一次大舅母王氏。

没有想到的是,苏锦音还没有找王氏,王氏的人先找上门来了。

来的丫鬟有些眼生,却十分主动。

首先就将王氏的信物放到苏锦音的手中,然后丫鬟才开口请求:“表小姐,请您给咱们夫人再弹一次今日在老夫人那弹的曲子吧!”

苏锦音面有不解色。

那丫鬟却是唯恐她不愿意,跪下来就磕头道:“表小姐,奴婢求求您了。奴婢给您磕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表小姐请您移步一次吧。”

丫鬟磕头磕得一点不打折扣,才两三下,额头就见了血。

苏锦音让捧月去扶起丫鬟,问道:“你总要说个明白,我才好做决定。”

“不瞒表小姐,夫人的病,大夫一直找不到缘由。奴婢也不懂医术,但奴婢却知道,夫人今日在老夫人院中是睡得最沉的一次。”那丫鬟并不隐瞒,将王氏今日原想离开郑老夫人院子,却因为身子不适而在偏房休息了一段时间的事情说了出来。

丫鬟泪痕满面地看着苏锦音,恳求道:“这真的是许久许久已经没有过的事情。还请表小姐再为夫人弹一曲。”

“你过来找我,你家夫人知道吗?”苏锦音拿着丫鬟先前呈过来的玉镯子,问道。

她已经想起来了,王氏给她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第三十二章 轻重不分的忠仆

前世静夜师太来太子府的时候,秦子言的夜不能寐已经十分严重了。

无论她怎么陪着他,无论四周怎么寂静无声,他都会突然惊醒过来,此后一夜无眠。

秦子言不是没有请过大夫来看。可大夫开了些安眠的药物,却并不能治本。两三夜的沉睡后,再一惊醒就变本加厉。

看着秦子言冰块都敷不下血丝的眼睛,苏锦音那时候的心一抽抽地疼。

彼时的她,应当和面前这个小丫鬟一样相似吧。听说秦子言因为静夜师太的琴而安睡了一夜,就立刻去求见静夜师太,视之为救命的稻草。

“你如果想要我去给你家夫人抚琴,你就要先诚实回答我方才的问题。”苏锦音记得,在书阁的时候,大表哥郑修文是没有说起大舅母王氏无眠这一情况的。

若是王氏连自己的儿子也要隐瞒,她此刻过去,只怕要适得其反。

丫鬟咬了下嘴唇,终于如实答道:“夫人只知道您能抚琴。奴婢见夫人头一次睡了一个时辰未醒来,就跟夫人请求,让您过去。但、但夫人不同意。”

“表小姐,夫人不是对您不满,只是她不愿意别人知道她无法入睡的事情。”丫鬟害怕苏锦音生气,忙又要下跪,她解释道,“表小姐,不仅您不知道,老夫人、大少爷都不知道的。”

苏锦音拦住丫鬟下跪的姿势,对她道:“你不必多说,我入夜之后,会去大舅母附近的院子里抚琴,你仔细伺候大舅母就好。”

苏锦音前世并没有在这个年纪来到臼城的郑家。但她却对这个时候的郑家很有印象。

因为,前世的此年,大舅母过世了,二房地位突飞猛进。她与郑多智的流言由两情相愿变成了她单方面勾引这个二表哥。这也是迫使她遭遇追杀流亡的原因之一。

无论从医从亲从己,苏锦音都是不会希望这位大舅母就这样病逝的。

“多谢表小姐!多谢表小姐!”那丫鬟感激万分,不顾捧月的阻拦,给苏锦音执意又磕了几个头才离去。

夜里,苏锦音如约去了王氏附近的院子抚琴。她手腕之上,特意戴了王氏守夜丫鬟呈上的玉镯子。并非喜欢玉镯子的缘故,而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管丫鬟的话有几分真假,这玉镯子,她今日真的恰好在王氏手腕上看见了。

次日,那丫鬟就又来了。

她什么话也没说就先对着苏锦音又磕起了头。

苏锦音让捧月扶起对方,心中清楚,这是昨夜的曲子对王氏有效果了。

丫鬟感激涕零地道:“表小姐,您真是世上最好的大夫。夫人昨夜连着睡了两个时辰!”

苏锦音心中默算了下,自己是戌时过去,两个时辰后,也不过才丑时。

“丑时之后,大舅母仍然难眠吗?”苏锦音问道。

丫鬟面色有些黯然,答道:“是,夫人醒后,就一直坐在窗边,一言不发。”

“但已经很好了,今夜能不能麻烦表小姐……”丫鬟又看向苏锦音,一脸的期盼。

苏锦音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

郑府的其他院子里,苏锦音的行径也被人一点不漏地汇报到了刘氏耳中。

刘氏捏着手中的帕子冷笑:“且看她能弹出一个如何惊世绝绝的曲子来。”

郑多智也在这时候撩帘进了内间。见他母亲一脸不快,就知道这八成跟苏锦音离不了关系。

郑多智阴险地道:“母亲,咱们不若别等了罢。如今有人自己撞上来给咱们当替罪羊,岂好意思不用?”

刘氏早已屏退了左右,听了儿子的话,她反倒有些犹豫:“这王氏咽气是迟早的事情,咱们不必节外生枝。”

“母亲就不恨苏锦音?”郑多智握拳道,“她羞辱威胁了儿子不说,还害得母亲在祖母面前暂时失了宠。这口气母亲就咽的下?”

“我瞧着我那姑母就不是个心疼女儿的。只要苏锦音往这陷阱里跳了,不怕还有人来护着她。”郑多智看着桌上那支才摘来的花,禁不住痛快地笑了。

他把花搓到手心,狠狠揉捏了一番,然而说道:“届时,她想不从儿子都难。”

刘氏不喜欢自己儿子对苏锦音过于上心的模样,就敲打道:“她除了那样貌,也没得哪处还能看了。”

郑多智却是一肚子坏水地答道:“母亲,就是这样才好拿捏。等这次将她狠狠打到底端,再让儿子拉她一把。届时,不怕她不死心塌地,也不怕苏家不为儿子的将来上心。”

“那就要一次做到底才好。”刘氏对儿子的前途还是更为在意的。她与郑多智一合计,两母子很快想到了一个阴毒无比的计策。

天色暗下来后,苏锦音领着捧月抱琴去王氏附近的院中。

只是,之前明明没有被锁住的院门,这次却是被一把明晃晃的铜锁锁住了。

两个丫鬟故意抱着扫帚往捧月脚上去:“挪挪,麻烦挪挪。”

“你说,这好好的院子,怎么就突然遭贼了。大晚上还有谁出来啊?”一个丫鬟看一眼苏锦音,故意当着她的面说道。

另一个丫鬟则一唱一和地答道:“可不是嘛,大晚上出来,准是没安好心。”

苏锦音全然当做没听见,领着捧月就往另一边回廊走去。

那两个丫鬟急忙追上,大声说道:“那院子也进贼了,哪里都锁得严严实实的呢。”

苏锦音听了这挑衅的话语,索性顿住脚步,转过身对追过来的两个丫鬟说道:“既然如此,我也要为外祖母查看一二,你们打开院门我进去看看。”

两个丫鬟没有想到苏锦音会反客为主,一时间想不到好的理由来拒绝。

有一个干巴巴地道:“内宅之事,自然有二夫人会做主。表小姐您是客,不太合适吧。”

另一个则绞尽脑汁想出搬刘氏来镇苏锦音:“表小姐,这个时辰了,您实在不适合在外面闲逛,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您要去哪个院子,明日同二夫人说就是了。”

苏锦音看着二人冷下脸问道:“所以,这家里,我外祖母的话是半点也做不得数了?”

“怎么可能。老夫人的话,当然是肯定要听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心里有了个坏主意。

一个丫鬟将钥匙拿了出来,对苏锦音恭敬道:“表小姐您稍等,奴婢这就给您开门。”

另一个丫鬟则不见了踪影。

在院子门被重新打开后,苏锦音就知道那先前离开的丫鬟是干什么去了。

只见那丫鬟提着一桶水,对着院中的石桌石椅就倒了过去。

水险些溅到苏锦音的脚上,捧月忙将她家主子护到身后,她愤怒地喊道:“你干什么?”

那丫鬟一脸无辜地转过头,答道:“表小姐来了,我赶紧清洗干净迎接表小姐啊。”

春末夏初,夜里本来就凉意深重,有了这些水,石凳石椅一时半会都别想坐人了。

苏锦音从那湿漉漉的桌椅上扫过,吩咐捧月抱琴入室。

她昨日就是在这院中抚琴,为的当然是隔壁院子听得清楚。可如果实在不行,打开门窗,在房内也未为不可。

见捧月已经将琴在房中架好了,两个丫鬟着急不已。她们对视一眼,用了个极其刁钻的法子。

“哎呀。”只听一声惊呼,房中的烛火灭了个透彻。

捧月在一抹黑中掏出了怀中的火折子,只可惜她还没吹得完全燃起来,就被一瓢水浇了个透彻。

“对不起,表小姐,咱们没站稳。”

“表小姐,对不起,这地上太滑了。”

两个丫鬟争先恐后地开口解释道。只是这理由有没有诚意就是二说了。

看着这两个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苏锦音无端端就想起曾经也和这郑家算打过交道的一个人来。

她笑出了声。

两个丫鬟有些莫名其妙。

只听苏锦音的声音在这黑暗中清晰地传来:“你们这能干的模样,让我想起了我过去的贴身丫鬟双星呢。真的是很相像啊。”

两个丫鬟觉得这表小姐八成是脑子有病。但该做完的事情还是得做完。

“表小姐,您看这黑灯瞎火的,不如奴婢们送您回去吧。”丫鬟之一道。

另一个也连忙附和:“这夜深露重的,表小姐还是尽早回去休息吧。”

苏锦音轻笑了一声,爽快答应了二人:“好,捧月我们这就回去吧。”

这样隔院给王氏抚琴,本就犹如隔靴搔痒,并不能真正解决王氏的心病。苏锦音只是没有想到刘氏这样沉不住气。

还有,刘氏凭什么认定这郑家的后宅,一定会是她的掌中之物?

苏锦音领捧月出门后,又回过头对那两个丫鬟笑了笑,说道:“忘记说了,我的贴身丫鬟双星已经死了。”

门口的位置恰有一丝月光洒下,那洁白的月色将苏锦音笑容完全显露在两个丫鬟的面前。

明明是花容月貌的美人,却因为这渗人的话语和月光的挥洒让人生出几分寒意。

两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表小姐好大的口气。她得罪了二夫人,我看她还能蹦跶几天。”丫鬟为自己壮胆道。

另一个丫鬟也不停点头:“大夫人那模样看着就是不行了,这后宅迟早全是二夫人的。”

“再说了,我们也没有得罪大夫人,反倒是这位表小姐,我看她自求多福吧。”丫鬟们说了一通后,觉得自己身后的凉意没有那么重了。只是二人一走到院子,就被院子里的石桌上模糊的影子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是什么?”有一个哆嗦着手问道。

另一个捂住眼睛往旁爬:“不知道。反正咱们赶紧走就对了。”

落荒而逃的两人并没有看到,回廊的暗处站着的正是方才说离开的苏锦音主仆。

第三十三章 盛情挽留

捧月对着两人狼狈不堪的背影举了举拳头,暗暗泄愤道:“看不吓死你们!”

待那两人完全看不见了,她就问她家主子:“小姐,您还继续去抚琴吗?”

“去。当然去。不去怎么知道她们明天会准备什么损招呢?”苏锦音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她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一个火折子吹燃,走向方才丫鬟们没来得及锁上的院子。

在臼城郑家这些日子,她已经演足了一个被动无辜的外孙女形象。现在,该让郑家那些与她水火不容的人知道什么叫做出乎意料了。

次日一大早,苏锦音的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捧月拦都拦不住:“表小姐,我家小姐还没醒来。”

“夜里睡得那么迟,白日里自然醒不来了。”一个粉色裙裳的姑娘怒气冲冲地站在苏锦音的房内。

她一把推开捧月,三两步跨到苏锦音的床边,将床帏一下掀开来。

捧月被这郑家大姑娘不知礼节的模样气得眼睛都红了。她快速将房门关紧,然后又来挡郑大姑娘。

郑大姑娘火气大、力气更大,她一用力,竟将捧月推倒在地。

苏锦音见到这个情景,心底也有了暗火。她一下坐起来,目光嘲讽地看向郑大姑娘,说道:“怎么,大表姐这是迫不及待要学习管家了?”

郑大姑娘听明白苏锦音的暗指,顿时被梗了一下。

但她很快找回自己的目的,折返坐到苏锦音的桌边,郑大姑娘朗声说道:“表妹不用这样含沙射影。我确实管不到你这个苏家的姑娘身上来。只不过,我要告诉你,无论你怎么费尽心思讨好我母亲,也别想做我的嫂嫂!”

苏锦音这才明白郑大姑娘一大早的无名怒火从何而来。

换了前几日,她早要柔声软语与郑大姑娘解释了。只不过恰好昨夜,她就做了新的决定。

苏锦音直接从捧月手中拿过外衫穿上,她走到郑大姑娘旁边,拎了桌上的茶壶给郑大姑娘倒了一杯冷茶。

郑大姑娘看着这毫无诚意的冷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苏锦音!你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态度!要知道,现在你可是在郑家,不是在苏家!”

“大表姐说得真好。可不是嘛,现在是你郑家大少爷想要娶我,可不是我想嫁入你们郑家。”苏锦音将那茶杯端起来,举到郑大姑娘的面前,“大表姐冷静冷静,才好想得清楚主次!”

郑大姑娘立刻明白了苏锦音的意思,这是在暗指她兄长郑修文对苏锦音有意思,问题在郑修文身上,而不是在苏锦音身上。

郑大姑娘当然不愿意接受这个理由,可她内心又有那么几分相信。于是郑大姑娘的一张脸憋得通红,手指甲掐在手心,瞪了苏锦音半晌才闷声说道:“你胡说!”

“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苏锦音望着郑大姑娘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不一大清早,大表姐就这般急匆匆来寻我了。可不是你先听到了什么吗?无论你听到什么,都是郑家人说的。”

“苏家人,一个都没说过。”苏锦音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捧月。

捧月立即竖手指发誓:“奴婢指天发誓,奴婢绝对没有妄言过表少爷和我家小姐,如有违……”

郑大姑娘哪里想听一个下人发誓。她想起今天早上在院子听过的话,一跺脚就冲出去找下人麻烦去了。

看着郑大姑娘离去的背景,捧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长吁一口气道:“多亏这表小姐讲道理,不然可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尾了。”

苏锦音听了捧月的话忍不住笑起来:“大表姐脾气火爆,可不会讲道理。她这是找人撒气去了呢。”

捧月听了立刻十分担心地问道:“那会不会给小姐您惹来其他麻烦?”

苏锦音闻言,挑眉看了捧月一眼,逗她道:“没听过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吗?”

更何况是别人欠她的债呢。苏锦音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她低下头看向放回桌上的那杯冷茶。其实,这位大表姐这样快走了,她也有些遗憾呢。

她本来准备了另一个熄火的好办法的。

喝不下,浇下去就好了呀。

与苏锦音所料无差,郑大姑娘是个炮仗性格。她一回自己院子,立刻就把早上说长道短的两个丫鬟绑了过来,每个人掌嘴了二十来下。

丫鬟们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挑唆的差事办得是费力不讨好。

她们原本还听了刘氏吩咐,准备了火上浇油的话想要第二次煽风点火,如今却是不敢轻易说出口了。

而这内宅的事情,几乎是一点也没有逃过刘氏的耳目。

刘氏听了下人的回禀,先是一张脸阴沉得可怕,听到后面苏锦音如何出言嘲讽郑大姑娘,她就气极反笑了:“可真是有点意思。原来这不是一颗软柿子,而是一朵带刺的月季花。”

刘氏看着自己桌上换上的新鲜花枝,伸出手将那花朵摘了下来,她阴险地笑道:“既然是这样一个聪明人,那可真是要先下手为强了。”

“她想要帮王氏,那就帮帮她好了。把徐大夫的医馆漏到表小姐耳边去,可要好好说道说道这位唯一让大夫人病情有过起色的徐大夫。”刘氏吩咐道。

捧月很快听说了这个消息。

知道自家小姐是真心想要郑家大夫人病情好起来,捧月再三确认后,就喜难自持地跑去告诉了苏锦音。

“小姐,奴婢知道大夫人为什么病情越来越严重了。”捧月关紧房门后,就将自己听说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原来大夫人吃了一位平城来的徐大夫的药好转了许多。但因为徐大夫并未定居在臼城,所以后面那些药吃完后,大夫人寻了其他大夫就一点用都没有了。”

“小姐,奴婢是在花园里听买菜的婆子说的,她是觉得那徐大夫这么厉害,所以想带她三岁的孙子去看看呢。”捧月兴奋地道,“小姐,咱们去寻了徐大夫为大夫人重新开药,再加上你琴音,大夫人一定能好起来的。”

“买菜的婆子?是那个后厨的李婆子吗?”苏锦音确实起了一丝兴趣,她翘起嘴角问道,“三岁的孙子生病臼城大夫都看不好,那是什么病啊?”

“好像是生下来就有些先天不足。”捧月觉得自家小姐重心错了,她忙提醒道,“小姐,那徐大夫可只在臼城留三日。今日就是第三日了。咱们赶紧去吧。”

“好。”苏锦音也不再追问,应了下来。

到了那所谓的徐大夫坐诊的医馆中,苏锦音将王氏的姓名隐去,只以家中亲人为称呼,说了王氏的一些情况。

当然,这些都是从王氏那贴身丫鬟处得知的。至今为止,王氏仍没有让苏锦音进过她的院子。

听完王氏症状,那徐大夫捋了捋他长长的胡子,颇有心得地说道:“这是种很容易反复的病,一般的安神药材并不能奏效。”

苏锦音就追问道:“那要如何,辅助其他安神的物品如何?”

“当然可以尝试,比如熏香之类的都可以试试。”徐大夫提笔落方递给苏锦音,“先吃三副,若有效果,便再按方子抓药即可。”

捧月就随着徐大夫的药童去抓药。苏锦音对徐大夫说的反复之患很是上心,仍留下来请教了徐大夫好几个问题。

徐大夫医者仁心,无一不是细致解答。

直到捧月提了药回来,苏锦音才起身告辞。

两主仆离开医馆,捧月满心期待:“小姐,那徐大夫听起来真的很厉害,大夫人的症状说得都很准。确实不是好了一些又反复起来的吗?”

苏锦音今日的问题却似乎总不在点子上,她问捧月:“你回来得很快,看来药童抓药很熟练?”

“是啊,他真的好厉害,只看了一遍就记住了这上面那么多的药。”捧月点点头答道。

两人回府路上路过一家茶馆,那茶馆里的说书正讲边关战局讲得抑扬顿挫。

“那庆王爷一剑过去,那纥人犹不自觉,还在嚣张喊道:你且过来!却不知他一个来字才落,胸前盔甲从中裂开,胸口鲜血涌出,再要开口已是不能。”

“好!”

听到本国大胜,下面叫好声不断。

苏锦音听到此处,唇角也不自觉有些上挑。

她那严苛的兄长不仅严于律弟妹,更是严于律己。想来边关大胜,兄长亦有痛快杀敌吧。她也迫不及待要打场胜仗了呢。

此时的边关场上,被苏锦音想到的苏明瑾正在包扎伤口。

那军医同他熟了,就打趣道:“苏骑尉,你是不是瞒着我还找了其他的大夫,你身上这药草味道可不是我开的啊!”

苏明瑾一脸正色,回答也是一本正经:“没有,绝无妄言。”

夜里营帐里熄了烛火,苏明瑾从胸口掏出来一个香囊。他紧抿着唇看了看,想起军医的话把香囊收到了包裹里。但入睡前,他又忍不住去把香囊翻出来,拿在手里看。

香囊里除了药草,还收着一张剪纸。虽然没有经常拿出来看,但苏明瑾却清楚记得上面那三个小人手拉手的形状。

本事没有用在读书上的臭小子。苏明瑾想到此处脸色有些阴沉。

也不知道那不省心的丫头在臼城有没有再闯祸。

苏明瑾握了握香囊,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盯着手中的香囊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将它小心翼翼地收在胸口位置才入睡。

第三十四章 让你清醒

夜里再去为王氏弹琴的时候,苏锦音是亲自捧了琴去的。她身边如今只有捧月一个贴身侍候,捧月要一手拎食盒,一手打灯笼,便不好再抱琴。

而比二人更准时的是那两个使坏的丫鬟。

见到苏锦音过来,丫鬟们就不怀好意地问道:“表小姐这般好雅兴,是要往哪里去散步吗?”

“捧月你手中提的是什么啊?”有一个还弯腰准备去揭开捧月手中的食盒。

捧月忙侧身闪开,却不料想地上打滑得紧,她一个脚滑就要摔个四脚朝天,还好苏锦音及时扶住了她。

“你们!”捧月拿灯笼照向地面,只见地上一滩的油痕。

这种行径,比昨日的恶劣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丫鬟们偏还要得了便宜卖乖,两个人一起凑过来想抢那食盒:“捧月是累坏了吧,不如我们来帮你。”

苏锦音挡在了捧月的面前。

丫鬟们同时噤声,看来还是对昨夜的事情心有余悸。

“我还差一个贴身丫鬟,你们两个不若留一个下来?”苏锦音朝两个人温柔地笑了笑。

可已经知道那位双星是如何死的二人,此时看苏锦音,纵是花容月貌,也只觉是罗刹美人。她们对视一眼,求生欲压过了建功欲。

“表小姐,奴婢怎么配贴身服侍您呢。奴婢还是去打扫院子吧。”

“表小姐,奴婢肚子痛,就不陪您了。”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说话。说完之后,她们也不等苏锦音应允,就迅速脚底抹油地开溜了。

捧月取笑道:“这两个胆小鬼。”

苏锦音看着二人的背影,嘴角微微有些上扬。她转过身,问捧月道:“药还热吗?”

捧月点点头,答道:“还热着呢。我去交给大夫人身边的……”

“不。我们直接进去。”苏锦音打断了捧月的话,走向了与前几日都不同的那条路。

回廊的暗处,那两个先还狼狈不堪的丫鬟,脸上浮现起得意的笑容。

“这表小姐,还真以为咱们俩被吓跑了呢。她以为二夫人就只有她那点手段。”

“可不是嘛。二夫人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岂是表小姐这样的黄毛丫头能压制住的。”

两人尽情取笑苏锦音后,又悄悄跟上去,想看苏锦音吃闭门羹。

郑大夫人的院子,确实不太欢迎苏锦音。

守院门的丫鬟就直接拦住了苏锦音。

“表小姐,夫人已经歇息了,”那丫鬟睁着眼睛就说瞎话。

“里面明明还有烛火。”捧月反驳道。

“表小姐请回吧。”丫鬟油盐不进。

见到苏锦音真的被拦在门外,那跟过来的两个丫鬟都捂嘴偷笑起来。

她们浑然没有想过,苏锦音若真的被拦在门外了,她们怎么去跟二夫人刘氏禀告苏锦音见大夫人后的动静。

二房院子中,刘氏正在和儿子郑多智说话。

“那药加进去了?”刘氏问道。

郑多智下巴一昂,得意的不行:“当然了,儿子办事,母亲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刘氏笑起来,表情中颇有些自豪,看来她也很认同郑多智的话。

郑多智又道:“只是不知道苏锦音有没有能耐叫大伯母吃那药。”

“大伯母性情固执,我觉得苏锦音只怕没有这个本事,到时候白白叫我空欢喜一场。”郑多智想了想,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办法能叫王氏乖乖吃药。他说道:“只怕苏锦音连内院都进不去。”

刘氏端起面前的茶轻抿了一口,镇定地答道:“她不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都说敌人也是最了解你的人。刘氏这话,还真是准了。

苏锦音没有与守院门丫鬟多少废话,而是直接就闯了进去。

那丫鬟急切得不行,连忙追进去拦。

她一边张开手臂拦住苏锦音的去路,一边故意大喊道:“表小姐,夫人谁也不见的。表小姐,您不能这样!”

院中的卧房窗户里,就扔出了一个杯盏。

那杯盏险些砸到捧月身上。

苏锦音拉住捧月,转身看向那大喊的丫鬟。

就在丫鬟以为苏锦音是畏惧了的时候,苏锦音却说:“声音太小了,外祖母那边听不见。”

是,这郑家,还有一位做主的老夫人啊。

丫鬟立刻怂了。

那追过来的两个丫鬟看得痛心疾首。

“怎么她就这般胆小,表小姐也就是说说狠话,还真能去扰了老夫人休息?”

“就是如此,这表小姐就是个绣花枕头,若真有本事,能为了碗毒药,这般闹腾?”

两人自觉把自己有过的畏惧丑态抛在了脑后。

第三十五章 王氏亲自动手

苏锦音成功进了王氏的院子。但王氏房门关得很紧,房中烛火虽然没有灭,但也并没有其他声音再传来。

被刘氏派来盯苏锦音的两个丫鬟很幸灾乐祸,觉得苏锦音会无功而返。她们到这个时候都还没有意识到,苏锦音进不去对她们是没有好处的。

而被苏锦音威胁了的那个守院门的丫鬟也站在一边,心情大抵和躲在暗处那两个差不多。

这几个,都盼着苏锦音被王氏怒火攻心地发作一趟。她们自己没有能耐把苏锦音如何,就盼着别人能完成自己的期盼。

王氏倒像是真的要帮她们一般。那房间里的烛火,居然没一会儿就熄灭了。

那守院门的丫鬟就嗤笑出了声。

捧月听得恼怒,转过头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那丫鬟倒没有反击,她只是退到一边,就那样笑眯眯地看着苏锦音主仆。

这动作,其实比说话反击,还让人觉得难堪。

院外躲着偷看的两个丫鬟也盯着苏锦音,只想看这位表小姐怎么失望无比地离去。

苏锦音的神情并不失望,实际上,她内心也不失望。

王氏没有轻易见她,反而让她心里有了底。

她知道王氏这就是心病。所以她今日带的这剂心药是没错的。

苏锦音将自己亲自抱着的琴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然后开始试音。

捧月在旁打高了灯笼。

两个偷窥的丫鬟这时有些黑脸了。她们终于意识到了两个事情。第一,表小姐这是越发靠近王氏弹琴了。她们是受了二夫人吩咐要让这琴音响不起来的。第二,二夫人交代的是,等表小姐见了大夫人,就要赶紧去递消息。这个吩咐后才说的是办得好有赏。

丫鬟们矛盾地看着苏锦音,不知道该不该希冀这琴音悦耳。

苏锦音已经弹了起来。其他人不太清楚,捧月和房间里的王氏就发现,这曲子跟前几夜的不同。

尤其是王氏,前几夜的曲子让她听了心神安定,这一首却有些相反。无端端撩拨的人心惊肉跳的。

王氏曲子只听了一半就坐不住了,她直接自己打开了房门。

所有人都看过去。

守远门的丫鬟坏心眼地在祈祷,王氏最好把先前砸杯盏的劲用到苏锦音身上。

王氏果真亲自对苏锦音“动手”了。只是让那三个丫鬟都非常失望的是,王氏是亲自扶起苏锦音,说道:“好孩子,你与我进去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苏锦音当然不会拒绝,提着食盒进了房中。

留在院中等候的捧月笑眯眯地看着那守院门的丫鬟。丫鬟看懂了讽刺自己的笑容,一口气梗在胸口,简直跟块石头在捶打样疼。

暗处的两个丫鬟也不高兴,她们对视一眼,决定眼不见为净,先去跟刘氏回禀。

王氏房中的烛火被重新点燃了。

王氏坐在苏锦音对面,亲自给苏锦音倒了一杯茶。

她提茶壶的时候,手在发抖,但是看着脸上的精神,总归比在郑老夫人那的见面要好。

苏锦音觉得自己猜得是没错的。她大抵能知道王氏的病根在哪。

“大舅母,您这样下去不行。”苏锦音开门见山。

王氏虽然见了苏锦音,但不想往下聊,她回答道:“锦音,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我见你就是想告诉你,我的病我心里有数,所以你以后不必来了。”

苏锦音没有受挫,从食盒里拿出来那碗药,说道:“大舅母,这是我从徐大夫那开回来的药。就是之前为您诊治过的那位外地大夫。”

王氏有些吃惊,问道:“徐大夫回来了?”

她吃惊之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竟出现了一丝恐惧,最后变成了难过。

那种难过的神情让苏锦音十分熟悉。这种透着绝望的难过,在刘氏被夺权的时候出现过。苏锦音曾经觉得很难理解,但这几天她已经把所有的真相串联起来了。

王氏继续拒绝苏锦音的关心:“不必了。我累了,你回去吧。以后不必来了。”

苏锦音从食盒里继续拿东西。

两个药包被打开,一个是煎过的,一个是没煎过的。

“大舅妈,你看,这里面多了些东西。我带回来的药包里没有这两样,但给你在大厨房煎药后,就多了。”苏锦音把多出来的两样东西捡出来给王氏看,她知道王氏不懂得药性,但没关系,她只是用实在的东西勾住王氏的注意力。

王氏果真认真去看,并问道:“这两个药是什么?”

“可以让大舅妈你死的药。”苏锦音直白道,“大舅妈你觉得自己已无生志,但家里有人连这点时间也等不了。她这么急切,恐怕不止是要对付你。”

人总是很矛盾的。自己做的决定不会有什么想法,但如果别人来替自己做觉得,就很容易激起逆反的心理。

王氏确实有些恼了。

她知道刘氏是不盼着自己好起来的。但她没有想到刘氏有这样的胆量。

院子里突然响起更多的声音。

郑大姑娘的声音又高又尖:“苏锦音,你别想害我母亲!你这个无耻小人!”

外面的下人显然是拦不住气头上的郑大姑娘。

她直接推门进来,看到苏锦音放在王氏面前的药,郑大姑娘端起就砸了。

她拉住王氏的手,紧张问道:“母亲,你没吃吧?我前些天为了哥哥去寻了苏锦音麻烦,她恨我,去外面找了药想害你!”

王氏皱眉:“你听谁说的?”

“很多人都看到了。她从外面拎药回来,又让她的下人去煎,还亲自端过来,根本就不安好心。”郑大姑娘答道。她说完,狠狠剜了苏锦音一眼。

苏锦音笑出了声,她站起来说道:“大舅母,那我就先回去了。”

郑大姑娘拉住她的手,喊道:“你别想跑,我要带你去祖母,让她知道你的歹毒。”

苏锦音又看着郑大姑娘笑了笑,然后继续往门外走。

郑大姑娘被这种无视激怒了,她扬起手就想打苏锦音。

郑大姑娘的手被人拉住了。

王氏呵斥:“胡闹!”

第三十六章 给郑多智的两个选择

郑大姑娘不甘心地喊了声:“母亲!”

王氏不为所动,或者说,王氏已经被苏锦音打动了。

郑大姑娘的这番取闹让王氏彻底相信了苏锦音的话。她的亲生女儿,这般不过脑子地去污蔑苏锦音。待到了郑老夫人那里,就是一番自取其辱。

刘氏自己碰过的钉子,现在让她女儿再去碰。既得罪苏家,又在郑家落不了好处。

“锦音没有害我,她是来帮我的。”王氏对郑大姑娘道,她了解自己女儿的脾气,还用了佐证,“我如今能自己下床走好长段路了,这都是锦音的功劳。”

王氏在房中走了一圈给郑大姑娘看。

上次她为了郑修文去郑老夫人院中,如此恼怒急切情况下,都仍是需要下人扶着去的。

郑大姑娘十分震惊。她认真打量了一番母亲,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是真的。她母亲真的好些了。

她再看向苏锦音的目光就有些尴尬,尴尬中夹杂着羞愧。

“我……我……”她挤了半天,终于小声挤出一句“对不起”。

院子里的下人盯着那紧闭的房门,都有些紧张。

捧月是担心自家小姐。另几个当然是奇怪为什么动静突然小了起来。光听到大小姐进去时候的那一声砸碗了。

这时候,又有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郑多智见到捧月,忙冲进院中,紧张问道:“怎么样,你家小姐还好吗?”

捧月有些莫名其妙,她对郑多智有提防的心理,就说道:“表少爷您是来找大夫人的吗?”

“不。我是担心音表妹。”郑多智情意绵绵地看向大夫人那房门。

他这眼神,就让其余的下人有些遐想翩翩。

大夫人院中那丫鬟想的是,表少爷可真是多情。

刘氏派来的两个则猜想,怪不得二夫人那么不喜欢表小姐。这要是二夫人知道了,恐怕更会催促她们处处刁难表小姐了。

刘氏确实不知情郑多智这番举动。郑多智是想他怂恿了郑大姑娘过来,这王氏当着暴脾气的郑大姑娘面毒发了,苏锦音少不得要吃亏。

他可以英雄救美一下。郑多智除却喜欢苏锦音的家世身份,其实还喜欢她的容貌。

不像苏芙瑟一样寡淡,也不像大堂妹郑大姑娘一样没有女人味,苏锦音就像是一味精心调制过的名贵熏香,撩人心弦而不带轻佻,引人心动而不觉自愧。

郑多智甚至觉得,如今这样拒他于千里之外的苏锦音,更吸引他了。她就像一支凌寒独立的梅花,盛开得夺目,孤傲得冰人,可越发让人想把她折下,养在自己的花瓶里。

有这样一支梅花点缀,是男人的另一种成功。

郑多智盯着那紧闭的房门,只等着郑大姑娘发出砸打的声音,自己好立刻冲进去。

但房间里的情况完全与他想象的不同。

郑大姑娘认错了,苏锦音也不是耿耿于怀的人。她二人相谈甚欢,在王氏露出疲态后,两人甚至是携手走出来的。

郑多智眼睛都瞪圆了。

丫鬟们也很吃惊。

郑大姑娘先捅穿了郑多智的假意:“二哥,你是男人,肚量要大点。不能因为音表妹不喜欢你就污蔑她。无端端找人跟我说,音表妹从外面弄了药给我母亲吃,让我误解了她。”

郑多智紧张地否认道:“我没有,大妹你说的我听不懂。”

“少来了。银屏虽然不是你房里的,但是谁不知道她胞姐是你的通房。”郑大姑娘捅出来的更多了。

郑多智简直是想捂住这暴脾气堂妹的嘴,他仍是否认了,凑到苏锦音面前,一脸的柔情:“音表妹,我永远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二表哥想睁眼说瞎话就继续留在这一个人说吧。”苏锦音并不想给郑多智颜面。她装软弱的时候都是坚持与他撕破脸的,更何况现在。

她与郑大姑娘并排就走出了王氏的院子。

郑多智气得不行,当夜回去就发作了通房一顿。他坚决不承认是自己考虑不周全,认为是通房没有办好事情的缘故。

知道找其他人去通知,为什么找了自己的胞妹去?这不是欲盖弥彰,给他找麻烦吗?

通房委屈不已,她哪里能想到自家这少爷会前脚污蔑完人,后脚自己就急巴巴跑过去,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郑多智的倒霉还没有结束。第二日,他给郑老夫人请安的时候,郑老夫人就当着刘氏的面敲打郑多智道:“多智,你年纪不小了,该让你母亲给你定桩婚事了。”

郑多智一心想靠未来岳丈家搏个大好前程,且对苏锦音也没有死心,就立刻拒绝:“祖母,我年纪还小。再说,大哥都没有成亲呢。”

郑老夫人的话更具有警告意味了:“你大哥不需要人管着也知道轻重。你母亲舍不得管你,总得有个人制得住你。”

这话,是连刘氏也牵连进去了。

郑多智终于明白过来。他忙认错:“祖母,我错了。您罚我去跪祠堂吧。我都听您的。祖母您就制得住我,绝对您说一我不说二。”

郑多智不是嫡长孙,品行各方面也不如郑修文,就这张嘴卖乖还是勉强能让人听听。

只是今日郑老夫人不卖帐,哼了一声不回答。

刘氏就少不得为儿子认错,她离席了行礼道:“母亲,您别气坏了自己身体。是儿媳没教好多智,儿媳联系了蔚山书院,过几日就把他送出家去。”

“母亲!”郑多智没有想到这样严重,也是急了。他顾不上装孝孙,同刘氏道:“您要把我送出臼城?”

“你去磨磨心性。你父亲已经同意了。”刘氏下了决心,绝不更改。

她还同郑老夫人道:“母亲,儿媳听仙韵说,大嫂身体已经好了。儿媳把这段时间的帐本都理下,然后交还给大嫂吧。”

刘氏上次被罚走了对牌,但账本这些是没被收缴的。毕竟郑老夫人只是想惩戒一下她,王氏病重,这家之后还是要让刘氏接管后宅内院的。

现在刘氏要交账本,那是完全放弃管家的权力了。

郑老夫人很意外,但同时也很满意。她觉得刘氏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慈母多败儿,刘氏这样惩戒郑多智也很好。她对刘氏又顺眼了起来。

这种顺眼,在苏锦音来请安的时候就变成了说和。

郑老夫人拉着苏锦音的手,慈祥地说道:“锦音,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你二舅妈和二表哥都知错了,你也莫与他们计较。”

苏锦音就知道刘氏这是以退为进,做出了某种牺牲。

她如今在郑家,消息不可能特别灵通。与其去找下人打听,还不如直接问郑老夫人。

苏锦音点点头,乖巧答道:“我听外祖母的。”

她的诚恳比郑多智先前的明显要多一些。郑老夫人就高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二表哥马上就要去蔚山书院了。到时候,你送送他。”

苏锦音知道蔚山书院。郑多智已经弱冠了,他这个年纪一般都不会再去书院了。但蔚山书院恰恰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可以说,这个书院专门就是为这种年纪不小、家世不错、品行不好的子弟准备的。

说是书院,这实际上是个操练场。只是没有战场边关的危险,但平日里的辛苦一点都不逊于边关的将士。

若郑多智能真的去好几年,苏锦音是解气的。但她不做这种美梦。

苏锦音低头道:“我不合适。二舅妈会安排人吧。”

“说到这,锦音,你大舅妈已经好了?”郑老夫人并没有因为苏锦音的拒绝而不悦,她反而是带着期待地问道,“是你的琴音起了效果?”

郑老夫人没有隐瞒她对内宅的掌控力。

但有掌控力,却还能对刘氏和郑多智消气,看来刘氏真是退了很大一步。

苏锦音摇头道:“这只是巧合。但大舅母若想听我弹琴,我可以随时弹给她听。外祖母,您想听什么?”

郑老夫人笑着回绝:“不必了,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自己好好休息吧。若缺什么,和你大舅妈说。”

苏锦音知道刘氏怎么退步了。

原来是管家之权。

见识过家中赵姨娘的定力后,苏锦音觉得刘氏是略逊一筹的。但今日她却将敌人看得更清楚一些了。刘氏或者收敛情绪上不如赵姨娘,但心机是不会逊色的。

这管家之权只要王氏活着一天,就不可能名正言顺真正是刘氏的。如今刘氏放开了一个根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却成功让郑老夫人对她和郑多智都转变了看法。

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还有,在背地里,刘氏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行驶过的权力都还给王氏吗?

苏锦音不相信。

她也看到了这种虚假的交权。

郑大姑娘邀苏锦音去她那喝上等的燕窝。但大厨房的人端过来的两碗品相却有些不同。

郑大姑娘怒了,当场就要发作那小丫鬟。

小丫鬟忙不迭跪地求饶:“大小姐息怒,奴婢真的没有办法。每位主子的燕窝是定量的,您突然要加表小姐一份,我只能去请示管事妈妈。管事妈妈去找了夫人,夫人又睡了。所以奴婢只好从您去年不要的里面挑些出来。”

“大胆!不是你的错,还是我的不成?”郑大姑娘心底其实不怎么气了,但面上还是要发作一些,不然觉得对不起苏锦音。

第三十七章 引蛇出洞

丫鬟磕头不停,一个劲地说自己错了。

她磕头的时候,有给苏锦音送去可怜无助的眼神。

但苏锦音并没有搭理。

笑话,替刘氏来给她找茬的人,她凭什么要怜悯?

丫鬟头都磕出血来了。

郑大姑娘率先不忍,摆手斥责她下去。

待那丫鬟下去了,她就同苏锦音道歉,说是自己管教不周。

苏锦音安慰了她一句,态度却并不诚恳:“大堂姐,无事的。这等燕窝,我在家里也常吃。”

这话有些郑家轻待了自己的意思在里面。

郑大姑娘脾气暴躁,心思也敏锐,立刻就听了出来。她停箸问道:“大堂妹是觉得我们家故意苛待你?若这样,你可以回京去的。”

“是。我是准备回去了。等大舅妈病完全好了,我就走。”苏锦音答道。她说完之后,就站起身向郑大姑娘告辞。

一场相会不欢而散。

郑大姑娘憋了一肚子的气去同王氏告状。王氏并不偏袒她,甚至有些帮苏锦音的意思。郑大姑娘被火上浇油,就去寻了刘氏。

刘氏早有预料,壶上温着郑大姑娘喜爱的花茶,小厨房里也备了糕点。

郑大姑娘才说了一半,刘氏就亲自给她倒了茶,又让人端了糕点过来。

郑大姑娘眼圈就红了,她感动道:“婶娘最是疼我。”

“你这傻孩子。”刘氏亲昵道,“我再疼你也越不过你的父亲母亲,何况你还有嫡亲的大哥和妹妹们。这傻话不要再说了。”

“婶娘你怕什么?是因为苏锦音老针对你吗?”郑大姑娘就不自觉站在了刘氏这边。

刘氏眼睛眨了眨,眼泪险要落下来,她忙用帕子去压住:“仙韵,你是个好孩子。”

郑大姑娘主动提刘氏出起主意来:“婶娘,我觉得我母亲过去吃那徐大夫的药就有效果,咱们还是把徐大夫请回来吧。至于苏锦音,让她早点回京城去好了。”

刘氏就踟蹰道:“这话,我去说,恐让人误解。”

“我去。”郑大姑娘下了决心。她本来就不喜欢苏锦音,因为母亲的事情勉强收敛了这种恶意。如今被燕窝的事情一激,恶意又重新释放了出来。

郑大姑娘不知道,她走以后,刘氏笑得合不拢嘴。她类似这样的挑拨准备了不少,却想不到一次就奏效了。

刘氏如今恨毒了苏锦音。管家之权,虽然迟早要拿回来,但这失权的每一日,刘氏过得跟一年样难熬。还有郑多智,刘氏要将儿子在蔚山书院受的苦十倍百倍还诸苏锦音身上。

立夏一到,白日就变得漫长起来。

王氏的病虽然有徐大夫的药和苏锦音的琴双管齐下,但仍然没有完全好起来。她除了管理事务的时间,其余时间都在睡觉。即便是徐大夫来诊断、苏锦音弹琴、儿女们上门,她都是闭着眼睛在小憩。

苏锦音和郑大姑娘交了恶,不去看王氏和郑老夫人的时间,就索性领了捧月去城内闲逛。她最近逛了不少铺面,也买了一些首饰之类的东西,郑府下人们都传这位苏大姑娘是要回京城去了。

但其实苏锦音是在钓鱼。

她已经确定了徐大夫和刘氏之间有勾当。因为她故意激怒郑大姑娘后,刘氏借这位大堂姐的手,推出来的人是徐大夫。

所以,苏锦音近日故意在徐大夫的药铺附近逗留,却又偏偏不进去。

她要激得徐大夫身边心虚的人来跟踪自己。

走过街巷,穿过闹市,苏锦音与一个四人抬的轿子擦肩而过。在那轿子遮住苏锦音身形的时候,她迅速闪身进入了旁侧的院子,而院子里走出一位跟苏锦音同样穿着的姑娘。那姑娘与捧月走在了前面,两人如同主仆。

苏锦音在院子里脱去外衫,露出里面的粗布衣服,又将少女的长发迅速挽成妇人的发髻,再次走了出来。

此刻,前方有抱着孩童的妇人,有并排而行的夫妻,还有独自握了一卷书在背诵的书生。最前方,当然是捧月和那假扮苏锦音的姑娘。

捧月仰面问旁边的“主子”:“小姐,大夫人让咱们赶走徐大夫,咱们到底要怎么做啊?”

主子当然没有答话。

妇人仍然在逗弄怀里的孩童,夫妻彼此甜蜜地对视,书生的背书声没有停止。

捧月想了想,又道:“小姐,奴婢觉得还不如大夫人直接拒绝徐大夫上门来诊断就好了。”

这时候,她旁边的主子微微点了点头。

那妇人打了个哈欠。夫妻在巷口拐了弯。书生则突然敲头,似乎想到了什么,驻足停了下来。

苏锦音没有停下脚步,直接从书生身边走过,走在妇人身后,她低头看着妇人怀中的孩童,压着嗓音赞了句:“真可爱。”

那妇人听了也笑起来,问道:“你有了吗?”

苏锦音摸着腹部,羞涩地点了点头。

妇人热情攀谈起来:“这看着还没有三个月。那可最是要小心,像苦瓜、马齿苋这些碰都不要碰。”

苏锦音认真听着,与前方的捧月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她眼角余光将那重新跟上的书生容貌看了个清楚。

原来前几日都没有认出来,是这位也变了装呢。只是千遍万变,这一位总那么热衷于女扮男装。

若不是今日这人背的《白马赋》漏了一句,她还不能这么快确定怀疑的对象。

苏锦音在脑中将这个人的容貌快速过了一遍,她确定对方不是位豆蔻年华的少女。既然年纪很有可能是与王氏接近,苏锦音决定画出对方长相,去让王氏好好认一认。

病拖太久了,那可不好。

与妇人告别后,苏锦音重新回到那院子,准备将发髻松下,将自己的外衫穿回来。

她刚将那粗布的外衫脱下,院里传来推门的声音。

这院子是收买的哑女独住,苏锦音便以为是对方和捧月回来了。她忙将自己的衣服换上,准备将房门打开。

房门却被人直接撞开了,一个男人微凉的手拉住了她往床榻那边奔去。

苏锦音大惊失色,忙用力挣脱,却被那人箍得紧紧的。

对方上床将枕头挪开,那床便直接翻了个方向。苏锦音被迫一起跌入暗道。

暗道之中乌黑一片,苏锦音的手仍然被那人用力攥着。

苏锦音的手悄悄摸上头顶,拔了发簪握到手里。

那人的力道却突然松了,摔地的声音传来。

苏锦音感觉到手腕的自由,内心的紧张却不曾散去一丝。她不知道对方怎么样了。

“红锦,我伤在背部。”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声音清润透着虚弱。

苏锦音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挑中的这位与自己身形相似又独居聪慧的哑女,恐怕不是个一般人。

她想转身逃跑,却迈不开脚步。不是无处释放的善良,而是因为此处完全陌生,出路不明。

“这伤,恐又有毒。你先去拿解毒丸吧。”男人说话愈发吃力,看来伤得真是很重。苏锦音试着走过对方的身旁,然后再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吹燃,她看到这个暗道是一个房间,前方正有不少摊开的草药,以及成排的药瓶。

药瓶颜色不同、大小也不同。哪一瓶解毒,她还真是分不清楚。

“最上面,第一瓶。”男人终于又挤出了一句话。

苏锦音如释重负,连忙踮起脚尖取了药瓶下来,她打开药瓶,发现里面是药液,应当很适合上在伤口上。

手中的火折子扑通掉落在地上,苏锦音重新让自己回到了黑暗之中。她假装很紧张地在地上摸索了一番,但实际上并没有再让火折子亮起来。

男人忍耐的倒抽气声响起来。

苏锦音慢慢挪过去,然后蹲下身,把药想往对方手里放。

“伤,在后背。”男人那好听的声音中有了一丝不耐烦。

苏锦音大抵猜到了这红锦的身份,应当是男人安排在此处的暗桩。既然是暗桩,就也是属下。她不能拒绝。

硬着头皮,苏锦音摸向对方的身体。她碰到了他的肩膀,然后往下慢慢碰下去。

对方的呼吸突然滞了一下,苏锦音就知道是这附近了。

她将那本就破开的衣衫往旁用手撑开,然后把药液从上往下倒下去。

男人猛地抽了一声气,然后竟直接倒在了地上。

再无声息传来。

这是被她下重了手,弄死了吗?

苏锦音忙将先前捡回的火折子重新吹燃,照向那男人,她首先看到的是那完全被鲜血染红的后背,然后是对方紧闭的双眼。

苏锦音发抖着探了下对方鼻息。

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她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晕过去了也好。

这样就不会发现自己是冒牌红锦了。

苏锦音又看了对方一眼,她惊讶地发现此人的面容十分熟悉,仿佛他们早就见过一般。

这是谁?

苏锦音很想努力回想,但此刻她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拿着火折子赶紧在暗室中找寻一番,苏锦音庆幸地发现了一处可挪动的烛台。

将烛台挪开,暗室又有了一个出口,却不是红锦的院子。

苏锦音如释重负,连忙跑了出去。她想起那似曾相识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那暗室却已经重新关上了。

是以,苏锦音并没有看到,那“昏迷”过去的男人正目光清澈地盯着她的背影和暗室的门关上。

第三十八章 王氏的心病

出了那令人心惊的暗道,苏昭昭又出了这个院子,才发现这还是在那一条街巷里。

只不过是略隔开了几个院子而已。

她看到捧月和那红锦正好要经过此处,回那个院子去。苏锦音忙伸手拉住捧月。

捧月吓了一大跳,拍着胸口唤苏锦音:“小姐。”

那红锦倒是面色不变。

苏锦音如今知道自己是多么识人不准了。她压低声音同红锦道:“你家主人受伤进了暗道。”

红锦脸色一变,忙往前跑去。

苏锦音拉着捧月也是疾步离开这条街巷。

两人回到郑家,那徐大夫正好才为王氏诊断完要离去。

苏锦音与徐大夫点头打了个招呼,就直奔了王氏的房间。

她能察觉到徐大夫的目光钉在自己背上。

房间里,王氏脸色有些惨白。

丫鬟小声地同苏锦音禀告:“夫人刚听到徐大夫药箱打了,就睁了下眼睛,然后好像被吓到了。”

苏锦音点点头,让丫鬟去拿纸笔过来。

她知道徐大夫跟王氏的心病有关,就一直叮嘱王氏在徐大夫过来的时候装睡,左右不睁眼、不说话,眼不见为净,就不怕有什么来扰乱心神了。

王氏这次显然是又被算计到了。额头的汗水豆大一粒掉下来。

苏锦音见她这模样比初见还要可怖,就搬了琴过来替王氏抚琴。

一曲音毕,王氏也终于睡了过去。苏锦音就索性坐在王氏房中落笔画画。

她仔细回忆那个女扮男装的书上容貌,尝试着将对方该做女子的装扮。

院子里,传来喧嚣的声音。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是母亲的女儿,我什么不能进去?”

是郑大姑娘的声音。

苏锦音将画好的画卷起来放到王氏的床下,然后继续坐回琴边。

果然音才起调,郑大姑娘就硬闯了进来。

她见苏锦音在替她母亲抚琴,不仅没有熄灭怒火,反而变得更加愤怒了。

郑大姑娘大声道:“你不要再装神医了,我父亲和叔父马上就要回来了。到时候,让他们送你回京城吧!”

“仙韵!给你表妹道歉!”王氏被女儿的喊声惊醒过来。她面色苍白地看着女儿,斥责道。

“我为什么要给她道歉!琴音怎么可能治病,苏锦音揽了徐大夫的功劳来讨好母亲你,她就是在打我哥哥的主意,我要她回京城去!”郑大姑娘撕破了脸,不管不顾地对着王氏喊道。

王氏气得身子都有些发抖,她直接吩咐下人把郑大姑娘拖出去。

郑大姑娘还在愤愤不平地喊:“母亲,你为什么这么偏疼苏锦音。你是不是也想她做你儿媳妇,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王氏强撑着下床,指着郑大姑娘骂道:“你若是再说些这些诋毁你表妹清白的话,待你父亲回来,我就让他送你去庵子里清修去!”

“母亲!”郑大姑娘被伤了心,终于无法忍耐地转身跑开了。

她呜咽的声音渐渐远了,苏锦音就看向王氏那边。

王氏脸色比没睡前还要难看,整个人都出现一种病入膏肓般的疲态。

见王氏身子一个踉跄就要摔倒,苏锦音忙去扶她,却意外发现王氏的手心都是汗。

她摸向王氏的后背,发现竟也全湿了。

苏锦音扶了王氏在床边坐下,再弯腰从床下拿出了那张画纸。

画中人被渐渐呈现在王氏面前,苏锦音盯着王氏的脸色,解释道:“这是从徐大夫医馆出来跟踪我的人。大舅母,你应该认识她吧?”

王氏盯着那画上的女人,牙齿咬在下嘴唇上,渐渐出了血。

她动作有些缓滞地转过头来,看着苏锦音,问道:“锦音,你见到的是人,还是鬼?”

“当然是人。大舅母,这个人跟踪过我好几次了。她不仅有影子,而且还与人说过话。你不要被蒙骗了。”苏锦音知道王氏果真是被这个女人吓到了。

她伸出手,握住王氏那发凉的手,一字一顿地强调道:“这绝对是个活人。并且,她对大舅母你不怀好意。三番五次跟踪我,每次还换了装束,大舅母,你知道她是谁吗?”

王氏闭上眼睛,整个人的手都有些哆嗦。

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苏锦音也不催促她,就那样静静地陪王氏坐着。

王氏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再次开口,她对苏锦音道:“锦音,你能给我再弹首曲子吗?”

“好。”苏锦音立刻站起来,坐会琴边。

王氏却头一次提了要求:“锦音,你听过《白头吟》吗,我想听这一首。”

“好。”苏锦音答应地很快,手指也迅速放在了琴弦上。

她知道王氏要借这首曲子回忆一些或许是甜蜜、或许是悲伤的事情。

苏锦音在静夜师太那学习琴音的时候,静夜师太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借琴抒情。

这种情,并不是弹琴人的情,而是听音人的情。

静夜师太认为,心病倘若不能将情绪抒发出来,那是很难痊愈的。

音韵拨人心弦,很容易带动人回忆起一些过去的事情。苏锦音力求让王氏此次将心底情感完全散发出来。她甚至尝试着触碰了一些自己避讳的禁区。

那山顶上的初见,那执手的盟约,有些过往,曾经很是甜蜜。

“锦音,就到这里。”王氏让苏锦音停在了最是柔情蜜意的曲段,她抚摸着身下的锦被,慢慢道:“这是一个我藏了几十年的秘密。修文多大,这个秘密我就藏了多长的时间。”

“外人只道我与你大舅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不知道我与他之间并非这般圆满美好。那时候,我与你一般年纪……”

在王氏的娓娓道来中,苏锦音知道另一个版本的少年盟约。

青梅竹马的不是两个人,一直是三个人。

因为另外两个人的相爱,妒忌的这一个痛下杀手,意外将一起长大、寄养家中的表妹推入了湖水之中。表妹一病不起,就此去了。她终于嫁给了心上人,却自此充满了恐惧。

而那与表妹相似物件、甚至相似容貌的人出现,让王氏隐藏心底的恐惧一次完全散发了出来。她以为是冤魂索命,害怕来日再无安宁,更害怕的是,夫君知道自己的残忍,从此连累子女,半世恩爱化作虚无。

苏锦音听完了整个故事,却并不像王氏一样担心。她曾经经受过背叛,最是了解深情背后的薄情。

王氏提及的青梅竹马过往,并不仅仅是个旁观。所谓的草编兔子、少女画像,其中的主角都是她。

为何,突然就变成了她是多余的那一个?

而且,若这位表妹真的是大舅父真爱的那一个,远不需要借由刘氏的手报复。往日佳人,俏生生往那一站,苏锦音不觉得她大舅父会完全不念旧情。

不念旧情,从来都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没有过旧情。

苏锦音为王氏提出了新的假设:“大舅母,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从头到尾,心机深沉,算计谋划的就是这位表妹,而不是您呢?”

王氏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苏锦音握着她的手坐到铜镜前。将王氏的长发放下,苏锦音挑眉说道:“既然故人还在,大舅父又即将归来,大舅母,你何不让二人见上一面,答案不就很清楚了吗?”

王氏立刻摇头,想要拒绝。

苏锦音却按住了她的肩膀,慢慢说道:“大舅母,他们若要见,你是拦不住的。相反,他们若不见,你才能知道为什么人会死而复生。”

总不会像自己一样重活到过去吧?苏锦音在心底轻笑道。她也很奇怪一些事情,死而复生的方式到底有几种,这个答案苏锦音觉得对她而言同样重要。

因为,她的师父静夜师太前世没有一个徒弟。今生,为什么突然就那样被兰安郡主“垂青”?这可是前世没有过的事情。

第三十九章 郑大姑娘的本事

苏锦音把那日意外遇到的男人画了出来。她紧张之中并未看得那般仔细,但如今回忆起来,对方的眉眼却一点一点逐渐清晰。

将那人,画出剑眉、画出清眸,画出鼻唇,记忆就开始鲜活。

苏锦音用手盖住对方的双眼,只看其他的地方,那剜心的声音就响在耳侧。

“贱人!”

“音娘。”

她松开遮挡住的地方,用笔点了点墨汁,添下那一颗泪痣。这是她救过的那个男子。只不过当日太过猝不及防,再加上对方似乎黑了不少,所以苏锦音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她将这幅画卷起来,收进了自己的衣柜之中。

这男子的再次出现,让苏锦音想起了京城的秦子言。她虽然知道自己尚无与皇子对抗的力量,但却不准备在臼城一直待下去了。她内心已经隐隐有了一个揣测,倘若这个揣测被证实,那么苏锦音待在臼城的时间越长,只会越被动。

她已经对刘氏的事情有了计划。

苏锦音去了郑修文的院子中。郑修文正在练字,见苏锦音过来,立刻放了笔来门口迎她。

“音表妹,你怎么过来了?”郑修文对这位表妹很是热情。他早就知道苏锦音帮自己母亲治病的事情,虽然家中几个妹妹大部分都不相信琴音发挥了什么作用,但郑修文觉得,哪怕只是苏锦音坐在他母亲面前,他母亲愿意看,这就是苏锦音付出了的。

苏锦音就答道:“我听说舅舅们要回来,想去街上逛逛,看有什么能给舅舅们做礼物的。”

她当然是另有目的。如今刘氏对她也是有了疑心的。苏锦音知道,拉上郑修文,虽然注目的人多了,但反而也就很难被怀疑到其他事情上去。

这些人,总喜欢往男女的感情上想。她早就绝了出嫁的念头,也不在乎他们怎么认为。

郑修文其实内心觉得苏锦音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根本不需要准备什么礼物。但他自认为是个非常体贴的哥哥,既然做妹妹的提了要求,他就不想拒绝。

再说,郑修文见惯了自己家几个亲妹妹巧立名目出去玩的把戏,就认定苏锦音也是想找理由出去逛逛。

“好。那我们现在就出门吧。”郑修文一口应下。

苏昭昭出门的时候故意没有带捧月,她上马车前还回头问了郑修文一句:“大表哥,你先借我一些银钱。我怕身上带的银子不够。”

郑修文就立刻从怀里递了银票过去。

两人这个动作是在门口做的,苏锦音相信府中的下人很快就会传到主子们耳朵中去。

苏锦音先是去了书坊,看了文房四宝。然后她又去了首饰铺子。

进首饰铺子的时候,郑修文就眉眼中全噙了笑意。他认为自己是猜中了表妹的心事。表妹本就想来逛首饰。

店小二端了首饰过来,苏锦音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看得并不甚认真。

反倒是误解了苏锦音意图的郑修文格外认真。

他见苏锦音拿了个红翡的步摇,就立刻在托盘里找了一遍耳坠子,没找到满意的,就自己问伙计:“这耳坠有同样红翡做的吗?”

那小二立刻端了耳坠的盘子过来给苏锦音选。

苏锦音随手又拿一对看。

郑修文却是皱眉道:“这翠色搭衬红翡,再配音表妹这蓝色裙裳有些奇怪。但也不拘一套首饰,你再选些碧玺的链子过来。汉白玉的也拿些。”

小二知道这是来了大主顾,快活地应声,然后麻溜端了一盘又一盘首饰过来。

苏锦音故意耗时间的这间隙里,她其实根本一样也没挑中,反倒是郑修文面前已经搭配完整了几套首饰了。

“大哥哥!”

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苏锦音知道是等的人终于来了。

只见郑大姑娘一脸不快地走了进来。她见到苏锦音,恨恨地瞪了一眼,然后同郑修文道:“大哥哥,父亲和叔父就要回来了,你还在这样的地方流连,就不怕父亲责罚你吗?”

郑修文看了一眼面前面容寡淡的大妹,脸上的柔和就渐渐消失了。他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大妹你管得太多了。既然知道父亲、叔父就要回来,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郑大姑娘是先听到了郑修文的声音才发现他和苏锦音在这铺子里的。

她走过来的时候,明明听到郑修文在轻声细语为苏锦音挑首饰,走近之后,也是清楚看到郑修文对着苏锦音那温柔似水的模样。

现在郑修文的冰冷态度,让郑大姑娘感觉到了巨大的落差。她眼眶当即就红了,拉着郑修文的袖子,郑大姑娘就不管不顾道:“你也要回去。大哥哥,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松开!”这一声呵斥不留情面,苏锦音若此刻还在这里,就会明白郑大姑娘讨厌她是多么的有据可循。

郑修文有一个奇怪的毛病,他自己都不太了解。但若是常在他身边的人就会清楚,对待长相不同的妹妹,郑修文的态度是有很大不同的。

并不说对长相差的妹妹就有恶意,但面对长相不那么动人的妹妹时,郑修文就不自觉切换成了父亲一般的严肃模式。

因为郑氏兄妹在争吵而暂时脱身的苏锦音此时正在一家药铺之中。有了上次被跟踪时的换装经验,这次苏锦音从首饰铺子里出来后换衣服的速度更快了。

她装成了一个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小心翼翼将主家要的东西拿出来给药铺里的学徒看。学徒想多问几句,她指着那纸告诉对方自己不认识字。

其实等学徒真正开始抓药的时候,苏锦音就对着药单和药箱看了个清清楚楚。

并没有抓错呢。

将药用早就准备好的香囊装好,苏锦音拐进先前扔衣服的巷子里。她捡起那包衣服,重新换回来。那装了药的香囊就挂在腰间。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苏锦音准备走回方才那首饰铺子,在拐出巷子的时候,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出去了这一会,完全不拿东西回去可不行呢!”

苏锦音顺着声音看过去,竟真的是见过的人。

只见那被她救过的男子双手抱胸、倚在墙边。

他见苏锦音看向了自己,就把左手拎着的纸包扔给苏锦音:“这素芳楼的烧鹅没有一刻钟可拿不到手。”

苏锦音下意识接过那牛皮纸包,低头看去,那引人食指大动的香味就钻入鼻间。

这倒是一个好托词。只不过这人难道跟踪了她吗?

苏锦音正想把烧鹅递回去,却发现那前一刻还站在墙角的男人没了踪影。

没了退回去的对象,苏锦音就收下这烧鹅往回走,她才走了一半路,就遇上了出来寻自己的郑修文。

郑修文见到苏锦音,笑意立刻上了眉梢。他阔步走到苏锦音身边,担心地问道:“音表妹,方才你去哪里了?没事吧?”

“哪会有什么事。”苏锦音把手中的烧鹅就递过去,笑着答道,“让大表哥担心了。”

“无事,父亲他们已经到了,我们这便回去吧。”郑修文接过烧鹅,同苏锦音道。

此时,郑大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苏锦音并不在意这点,她跟在郑修文身后上了马车。马车里,一个先前没有的木盒挡住了苏锦音的去路。

站在外面的郑修文撩起帘子,同苏锦音道:“音表妹,你出去的匆忙,我也不知道你的喜好。但女孩子逛街,就不能空手而归,你挑选着戴吧。”

苏锦音蹲下身拿起盒子,只见里面是满满一箱的首饰。她略微仔细些,就发现其中有一两件是她自己拿起来过的。

因为当时心不在焉,苏锦音也不确定自己具体都拿了些什么首饰细看。只不过面对这不下数十件的首饰,苏锦音陷入了深深的自我疑惑中:我拿了这么多看?

郑府里面,从战场归来的正平侯和郑二老爷已经拜见过了自己的母亲,分别往各自妻室的院子走去。

正平侯郑大老爷才迈进主院,就与为郑大夫人才诊断完的徐大夫照面碰上。

仆妇介绍之后,郑大老爷就留着徐大夫细问了几句自家夫人病情。待两人分别后,郑大老爷突然觉得徐大夫身后那个药童格外的熟悉。

他忍不住喊道:“元瑶?”

那药童顿住了脚步。

郑大老爷便疾走两步,追上去看:“你是元瑶吗?”

那药童转过身,一双俏目中满是泪水。

郑大老爷惊讶道:“真是你。元瑶,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赵元瑶正要回答,郑大老爷身后却传来仆妇紧张的喊声:“夫人,夫人!”

只见郑大夫人站在自己的房门口,看着重新相遇的郑大老爷和赵元瑶,脸上苍白,身子发软地瘫了下去。

第四十章 刘氏的希望之火

王氏晕倒的事情迅速被传到了郑老夫人的耳中。

郑老夫人连忙请了徐大夫回来,又招了服侍王氏的丫鬟询问一番,才知道今日“回来”的远不止自己两个儿子,还有一位故人。

她想直接请了赵元瑶过来说话,却被下人禀告,赵元瑶仍在与侯爷交谈。

素来关心王氏的正平侯竟是连王氏晕倒也没有管,陪着个女人说话。

这其中的意味就让郑老夫人有些不敢往下推敲。

都已经是有了十余个孩子的人了,她长子是想要做什么?

刘氏在这个时候跟着郑二老爷过来请安。

郑二老爷其实早已经跟着他大哥正平侯来过一次,这一趟不过是想彰显妻室刘氏的贤惠。

“母亲,这盅燕窝是夫君亲自看着火炖的。他说久未奉孝于母亲面前,心中总是遗憾不安呢。”刘氏将手中的盘子放下,把那汤盅端出来。

她亲自拿了勺子来舀汤水,又小心翼翼的吹冷,郑老夫人瞧见这个模样,心中就忍不住想起另一个儿媳妇王氏。

想到王氏如今还未醒来,郑老夫人就忧心得什么汤也喝不下。

刘氏就关切道:“母亲,您怎么了,儿媳妇去请大夫来帮您看看吧?”

郑老夫人摆手拒绝:“不必了,我这是……这是……”

郑老夫人吞吐半晌,终于还是决定开口:“早在二十几年前,你们大哥最初准备议亲的其实不是你们现在的大嫂。”

刘氏和郑二老爷对视一眼,最终都选择了沉默,只等着郑老夫人往下说。

如果苏锦音此时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个故事,与王氏口中的又有不同。虽然明显是同样的人物,看似也是差不多的大事情走向,都是青梅竹马的三个人,另外两个走到一起,然后横生变故。但在郑老夫人的口中,王氏和正平侯之间,就像苏锦音猜测的一样,是真正有过感情的。

郑老夫人说完那个长长的故事,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如今,这个大家以为死了的人又活过来了。不仅活过来了,她还出现在你大哥的面前。我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有什么不好决定的,那就让大哥娶了这赵元瑶好了。”郑二老爷的思路显然清晰得多,他说道,“左右大哥与郑元瑶本就差点结亲,如今就索性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好了。”

刘氏也正是要出这个主意。如今她夫君抢先说了,刘氏心中只觉快活。她眉梢上都忍不住带了几丝喜色,然后同郑老夫人进言道:“母亲,这未必不是一个好办法。大嫂心里不痛快,今日这样的事情日后未必不会再发生。到时候因为赵元瑶,与大哥有了二心那就不好了。”

“大嫂身子也不好,如果赵元瑶身份早先定下,大嫂也能够以主母身份随时敲打对方,那应该对谁都更好。”刘氏句句话都像是在为王氏考虑,实际上就是她将赵元瑶找了出来。

她只听赵元瑶说了王氏差点杀人的事情,这简直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多年来,刘氏希冀长房出事,爵位往二房落。可她没有能耐将长房全部拖下水,这次却不然了。

让王氏病倒只是第一步,联合赵元瑶报复王氏和王氏的子女才是第二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若能一举把郑修文这个世子也拉下水,让他放弃爵位,二房的春天就不远了。

刘氏相信,以赵元瑶的手段,若真进了长房的后院,要气死王氏也是轻而易举的。

第四十一章 男人的最爱

“大少爷和表小姐回来了。”

刘氏说到正是关键的时候,下人却来同郑老夫人禀告道。

郑老夫人当即就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她急切追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大少爷知道大夫人的事情了吗?”

“不行,我还是要亲自去看看。别让修文和他父亲闹起来。”郑老夫人又不放心地站起身来。

刘氏没有办法,只好去扶住郑老夫人,装孝顺:“母亲,儿媳陪您过去。”

一行人就往侯夫人王氏的院子走去。

才到院门口,就听到丫鬟的紧张的喊声:“夫人!夫人!”

郑老夫人连忙加快了脚步。

苏锦音的声音也夹杂了进来:“大舅母!大表哥,你别着急……”

“那个贱人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斩了她!”郑修文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

郑老夫人是急得都要跑起来,刘氏却是低着头笑到要合不拢嘴。

这还没有让赵元瑶进门就闹成如此模样,若真进门了,郑修文这世子之位只怕是分分钟就要丢了。

她迫不及待看王氏、苏锦音这一群人的窘境,就跟着郑老夫人的脚步,一同迈了进去。

内室的床帏被勾起,王氏白着一张脸、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她嘴角还隐约有为干涸的血迹。看来方才是又发生了一番大事。

“怎么回事,修文,这是怎么了?锦音,你来说。”郑老夫人坐到王氏床边,摸了摸王氏的手,紧张问道。

苏锦音就抢在愤怒的郑修文前面开口:“外祖母,方才我与大表哥才进来,大舅母就醒来了。她问大舅父去哪里了……”

郑修文忍不住,打断了苏锦音的话,他鼻间冷哼了一声,说道:“听说这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贱人,要嫁进咱们家里来。”

“祖母,父亲的事情,我这个做儿子的本不应当置喙。但这女人据说一直藏在给母亲看病的大夫身边,这样精心算计、伺机接近父亲,实在不是个安生人。”郑修文大声道。

他的声音才落,门口就有一个更加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进来。

“修文,你的书就是这样读的?瞧瞧你说的什么话!”正平侯郑大老爷此时从院外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书童打扮的女人。

在场的人,无论认识与不认识赵元瑶的,一看这个情形就都最确定不过了。

看来大少爷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人才跟郑大老爷相认了多久,就引得平日最疼长子的郑大老爷出声呵斥了。

郑老夫人有些不悦,故意指桑骂槐道:“这是做什么,家里乱糟糟的,真是不知道从哪里来这样的麻烦事。”

这是直指郑大老爷身后的赵元瑶了。

赵元瑶眼睛眨了两下,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对郑老夫人跪下身,提醒郑老夫人道:“老夫人,我是元瑶啊。小时候,我跟着表姐来拜访过您的。”

郑老夫人没有搭理,郑大老爷就主动帮赵元瑶说话:“母亲,您不记得元瑶了?那时候您还起过给我们议亲的念头。”

另一个声音虚弱地插了进来:“母亲。”

只见是床上的王氏醒了过来。她见到房中的郑大老爷和赵元瑶神色一黯,将目光都落在了郑老夫人的身上。

郑老夫人就立刻变了态度,她亲昵地同王氏道:“你这是什么了,病情怎么又反复了?”

郑老夫人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往赵元瑶身上看去。

赵元瑶就维持跪着的姿势,并不做声。但她那双含泪看向郑大老爷的眼神,简直无声胜有声。

这房中的气氛颇有些剑拔弩张。

王氏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口,她这一句却不是同郑老夫人说的。

王氏对刘氏道:“弟妹,我这身子是不行了,以后家里就拜托你了。修文他们几个,也全靠你照看了。”

王氏这话颇有几分交代后事的意思,郑修文听了就握拳冲到他父亲面前,大声说道:“这个女人,父亲若再不让她滚出去,就不要怪儿子动手了。”

“混账!”郑大老爷骂道。

苏锦音走到王氏身边,也握了握王氏的手,劝慰道:“大舅母,你这病好不容易才好起来,还是好好休养,不要想其他事情。”

王氏咳嗽了几声,看向跪在地上的赵元瑶。她对赵元瑶招了招手,说道:“元瑶,你过来。”

赵元瑶看了赵大老爷一眼,站起身,走了过去。

王氏的手碰触到赵元瑶的手上,她感觉到对方的温度,脸上松了一口气。王氏如释重负地道:“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那一日,我真不是故意的。”

“表姐……”赵元瑶喊了王氏一声,欲言又止。

王氏就继续道:“我不是故意推你下水的。”

“我不怪你。”赵元瑶忙答道,她回握住王氏的手,对她说,“表姐,你快好起来。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王氏却似乎受了刺激一般,突然猛烈地喘气起来。

苏锦音忙上前扶起王氏,把手放在王氏胸口抚了抚。

她端了床榻边的水给王氏喝下:“大舅母,您先休息。您这身体,徐大夫说不能经受刺激了。”

王氏却是摆了摆手,同刘氏又招手道:“弟妹,你要替我好好护住修文他们。”

说完这句话,王氏竟是头一歪,就又昏死了过去。

房内所有的人都惊到了。郑老夫人和苏锦音隔得很近,一人握住王氏一只手,大声喊她。

郑修文拎着赵元瑶的衣襟就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跟在徐大夫身边接近我母亲?”

赵元瑶求助地看向郑大老爷,说道:“我是、我是她的表妹,你的姨母。我不过是多年没有见到你母亲,想见见她,才来看她的。”

赵元瑶口中说的王氏,目光却锁在郑大老爷身上。

而郑大老爷却愣在一边,什么反应也没有。

郑修文松开赵元瑶,一步一步逼近他父亲:“父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郑修文这咄咄逼人的模样,刘氏躲在一边,唇角微微上扬。

真是太顺利了。果然这赵元瑶对王氏影响甚大。郑修文再和郑大老爷当面决裂,那他们二房的春天就来了。

郑大老爷也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之中。面前这两个女人,都曾经让他心动,也让他一度以为会是自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赵元瑶“早逝”后,郑大老爷就把心全放到了王氏身上。如今赵元瑶回来了,郑大老爷确实有过一瞬间的松动。

“我与你姨母,确实差点议亲。当时候,你姨母住在你外祖家,我们三人就总一起谈论诗词。后面……”郑大老爷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往下说,“我与你姨母准备议亲的时候,她落水了。再之后,我听说她过世了,我与你母亲便定下了亲事。”

“我不怪表姐。她那次推我,应该不是故意的。”赵元瑶这话让众人又及时想起了王氏说过的话。

联系郑大老爷说的过往,很容易就让人觉得王氏是横刀夺爱的人。甚至,更恶毒一点,王氏说不定算是为爱夺人性命过。

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呢?

刘氏兴奋极了,等着郑老夫人对王氏做出处理。她也期待郑修文和郑大老爷进一步冲突。

苏锦音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夹杂了进来。

只听她在喊:“大舅母,大舅母。”

郑修文和郑大老爷及时回过头,两人欣喜地看到王氏睁开了眼睛。

王氏的声音比先前还要虚弱,她望着郑大老爷说道:“你真的是一直喜欢她的?那放在水井边的草编兔子,是不是给她的?”

王氏一边问一边笑了出来:“是,我真蠢。我以为你收了我送去的那些伤药,就是喜欢我的。我以为那些兔子是你送我的回礼。”

“对不起,耽误你们了,求你们善待我儿女。”王氏说完这一句,就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睁着眼睛往后一倒。

苏锦音抱着王氏哭起来:“大舅母,大舅母!”

她用帕子去揩王氏吐出的那一大口鲜血,然后手似乎从王氏的鼻息伸过。

“大表哥,大舅母她……”苏锦音惊慌地说道。

郑修文一步上前,探了探王氏的鼻息,然后大喊起来:“母亲!”

这大喊之中带了哭腔。

郑大老爷也慌了,他上前拉住王氏的手,感觉到那手心的冰凉,不由得面色大变道:“怎么会这样?你母亲身子怎么突然就这样不好了?”

“大夫,快请大夫过来!”郑大老爷大声催促下人道。他此时的紧张与前两次王氏昏迷时候的态度已经截然不同。

苏锦音及时在旁轻轻地说道:“大舅母身体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受不得半点刺激。”

郑大老爷面上的神色似后悔又似恼怒,他否认道:“不可能,我离家前,她没有这般身体不济。”

“今年都是如此。我来之前,大舅母身体就不好了。非要仔细深究,就大概是徐大夫、不,这位赵姑娘出现的时候吧。”苏锦音客气地称呼了赵元瑶一句赵姑娘,虽然赵元瑶如今年纪也并不小了。

赵元瑶见事情牵扯到自己身上,忙辩解道:“我没有恶意。”

“嗯。”苏锦音点了点头。

这个承认让赵元瑶和背后动手脚的刘氏都是一愣。

苏锦音继续道:“赵姑娘也许并没有说什么、做什么,但她的出现让大舅母夜不能寐,日日恐慌。毕竟谁见到一个死人都会害怕。”

“今日之前,大舅母一直以为她见到的赵姑娘只是幻影,只是鬼魂的纠缠。”苏锦音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元瑶,说道,“毕竟赵姑娘你今日这模样,我也是初见没有认出来的。”

郑大老爷闻言就明白了过来。王氏这病恐怕多半是吓出来的。赵元瑶虽然没有直接做什么,不,赵元瑶的出现就是她对王氏的报复。

如果王氏此时是好好的一个人在这里,郑大老爷必定不会迁怒到赵元瑶身上。可如今王氏已经“香消玉殒”了,两人多年的夫妻情谊就让郑大老爷觉得心底说不出的难过。

人总是这样,失去了就会觉得弥足珍贵。初见赵元瑶的时候,郑大老爷有这种心理,如今对王氏这种心理就更重了。

郑大老爷逼问道:“你既然只是想见见她,为什么会一直留在臼城,一直出现在这里?”

赵元瑶没有想到前一刻还对自己充满留恋的郑大老爷突然会是这个态度,她慌乱之中看一眼刘氏,答道:“我、我、我也想见见你。”

这话此时说出来,不仅没有勾起郑大老爷的怜香惜玉,反而是让他更加笃定赵元瑶是不安好心了。他大声吩咐下人:“把那个徐大夫给请过来!”

郑大老爷越想越觉得此事有更多的破绽,他进一步追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今日归家?你既然没有死,为什么一直不回王家?”

赵元瑶节节败退,一张不知所措的脸已经暴露了她的内心。

苏锦音的目光落在那角落的刘氏身上。刘氏的脸色也一点都不好看。

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显然是奏效了。苏锦音曾借母亲郑氏的昏迷击败过狡猾的赵姨娘,如今更进一步的招数,让这躲在背后的“死人”赵元瑶终于露出了马脚。

感情之中,没有手段高低,有的只是感情深浅。在死过一次的苏锦音看来,这种深浅又还要带上一些彼此带过来的价值。恰恰正妻,永远是具有价值的一类人。

比如她,前世为什么身死,不也是没有做正妻的价值么。

第四十二章 短暂的春风得意

郑大老爷比所有人想的都要雷厉风行。他不仅迅速将徐大夫“请”了过来,而且将内宅也清算了一番。

暴露出的,不仅是赵元瑶的问题,而且还有刘氏特意遣人去王氏娘家打听,找寻赵元瑶下落的事情。

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郑老夫人脸色难看得不行,她把刘氏单独喊到了房中,问她真相:“这个赵元瑶到底是不是你找回来的?”

刘氏当然抵死不认:“母亲,儿媳怎么会插手兄嫂的事情。我那时候遣人去大嫂那边、问王家的情况,不过是初菡要及笄了。我盼着能亲上加亲。”

刘氏虽然没有拿回对牌,但对郑家的后宅掌控力不弱。她趁王氏病重的时候,里里外外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进去。

去王氏娘家的事情暴露了,刘氏知道得很快。

但赵元瑶这么快就逼死了王氏,刘氏心里既高兴,又警醒。她知道赵元瑶恐怕是比不过一个死人了。她肯定不会让赵元瑶拉自己下水。

刘氏就道:“母亲,这赵元瑶恐怕是有意为之。她差点被大嫂失手害死,心里肯定恨毒了大嫂。你看这一天时间,她惹了咱们家里多少争吵了。大嫂和大哥,大哥和修文,然后是我。母亲,您要查清楚啊。”

刘氏巧妙地把自己划入了那群真正无辜的人中间。

比起赵元瑶一个外人,郑老夫人自然是更相信刘氏的。再者,郑老夫人一直就不喜欢赵元瑶。当年,想给郑大老爷定下赵元瑶的是前正平侯。

郑老夫人就道:“你放心,我自然不能任由那外人随意污蔑你。”

刘氏心落回腹中。

郑老夫人又道:“你大嫂出了这样的意外,家里一团糟。这对牌,你先拿着。家里的事情,你要上心理顺。我年纪大了,要先静一静。”

刘氏差点露出喜态。

她筹谋了这么久,不就是想先拿回对牌,然后再徐徐图之吗?没有想到赵元瑶虽然成了废子,但对牌依然到了自己手中。刘氏真是高兴极了。

她连忙点头应下,安慰郑老夫人道:“母亲,您要节哀。”

郑老夫人摆摆手,让刘氏下去:“你去叮嘱下人,今日的事情,决不能外传。”

刘氏又飞快应了。她握着那对牌格外昂首地走出门去。

将所有下人集合在一起,刘氏正要训话,就有管事婆子来问询,说是表小姐的丫鬟要喊过来吗?

刘氏想到苏锦音今日凑在王氏面前的样子,心中一阵不快,她故意说道:“表小姐不是郑家的人,不好勉强。”

就在下人们以为刘氏不准备通知捧月的时候,刘氏话锋一转,说道:“你去请表小姐。请她看在暂居郑家的份上,卖一个面子,让那丫鬟过来听训。”

刘氏故意说得严厉,她已经知道苏锦音不是个柔弱的性情了。婆子这样说话,绝对会激怒苏锦音。到时候这表小姐一怒之下,直接回京城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到了京城,苏锦音是不是就享福了,刘氏可还有打算。她知道夫家这小姑子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女儿苏锦音。若苏锦音回京的事情,被定为郑家赶回去的,那苏夫人郑氏可饶不了苏锦音。

刘氏算盘打得很响,却不知道苏锦音这边也有人想去见她。

只听王氏院中,郑修文的声音充满欣喜。

“母亲,您真的没事?”郑修文看着死而复生的母亲,对苏锦音一脸感恩。

苏锦音扶着王氏同他解释:“大表哥,大舅妈只是闭气过了而已。”

郑修文就急切站起来往门外走:“我去告诉父亲。”

“你等等。”王氏拦道。

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药包,然后递给郑修文道:“你把这个给你父亲,有人在我药里下毒。”

郑修文一脸震惊,他拿着药包正准备转身去禀告给郑大老爷的时候,一个人却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抢了那药包就走。

“我去问婶娘,我不相信!”

是郑大姑娘。

王氏看着郑大姑娘消失的背影,先还有些反应不来。待回过神来,她忙催促郑修文道:“快去追她,别让刘氏毁了证据。”

郑修文也是怒不可遏的模样,他骂道:“愚蠢至极!”

这样的话,是苏锦音在郑修文耳中从未听过的。尤其此刻是用来形容郑修文的嫡亲妹妹,苏锦音就感觉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

郑大姑娘很快冲到了刘氏面前。

她拿着那药包径直质问刘氏:“婶娘,这药真的是你下毒了的吗?”

刘氏正等着管事婆子把苏锦音身边的丫鬟带过来,或者是禀明更好的消息。如今一院子的下人,郑大姑娘就这样大声囔囔。

刘氏觉得丢脸极了。

她对郑大姑娘斥道:“仙韵,你这样子,成什么体统?”

刘氏重拿了对牌,正想要立威。对郑大姑娘语气就重了些。

郑大姑娘听了这话,心中的十分不信也变成只有八分了。她看着刘氏大声道:“婶娘,我只想知道,这个药为什么会在母亲那?为什么在家中有人给我母亲下毒,那时候是你管家的?”

刘氏听到这些,就明白了过来。这还是她儿子留下的烂摊子。

郑多智当时候与她商量过下毒事情,但刘氏显然更加谨慎,她准备挑个时机。谁知道郑多智就不管青红皂白,直接就遣人下了。

不仅下毒,而且通知了郑大姑娘去王氏院中。他是想要苏锦音人赃并获。

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

刘氏在心底骂了儿子不止一遍,面上还是只能装傻:“仙韵,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管家是没错,但是下人下毒给大嫂怎么可能是我的错?我没有做过的。”

郑大姑娘就有些犹豫了。

她一直信任刘氏,即便方才因为刘氏的训斥有些不快,但心底还是没有真正觉得刘氏是个坏人的。

郑大姑娘就有些认怂。她同刘氏道歉道:“婶娘我错了。我不该相信苏锦音的话。”

刘氏心里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她恨透了苏锦音。

她一定饶不了苏锦音!

“说,是谁!”一个威严十足的声音在院子中响起。

下人们顿时都打了个哆嗦。只见正平侯郑大老爷拿了个鞭子走了进来。他重重一甩,那院子里的树就断了枝丫。

郑大老爷是武将。

所有的下人都很清楚。

有下人就绷不住了,屁滚尿流地爬了出来,她哭道:“奴婢是受二少爷吩咐。他说二夫人安排的,如果不照做,就要把奴婢一家子都卖给人牙子啊。”

一个下人招供了,其他下人也不敢隐瞒,一个个都爬出来认错。

“侯爷,奴婢是受了二夫人吩咐,才去寻那个赵姑娘的。赵姑娘来吓大夫人,都是二夫人的吩咐。”

“侯爷,奴婢锁了表小姐和大少爷在书阁,全是二夫人的吩咐。”

“奴婢去污蔑大少爷和表小姐,也是二夫人吩咐的。”

什么前情旧事,这下全被扯了出来。

刘氏若不集合了这些下人在院中,还不会这么快被抖落个彻底干净。可恰恰她迫不及待立威,就给了这些下人一起招供的契机。

郑大老爷的脸都青了。他是兄长,却不适合打弟媳。他只能铁着脸吩咐:“走,都跟我去老夫人面前。”

郑大姑娘也傻了。她虽然恼恨刘氏今天斥责她,却还是对刘氏存了希望的。

方才有丫鬟招供,说在她面前挑拨离间,说苏锦音勾引大少爷,还有苏锦音对大夫人不轨,这样的话全是刘氏交代的。

她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傻子。一直被刘氏当弓箭在使。

刘氏强行镇定了精神,准备往院子外走,抢先到郑老夫人院中的时候,却才出月拱门就撞上了一人。

只见郑老夫人站在月拱门外,一张脸无比失望地看着她。

郑老夫人身后,还有她的夫君郑二老爷。

方才下人们的话,他们都听见了。

郑二老爷上去就冲刘氏正胸口一脚,喊道:“贱人!”

他踹完刘氏,又跪在郑大老爷面前认错道:“大哥,是弟弟没管好妇人。”

郑大老爷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风轻云淡就说原谅了。

郑老夫人不愿意儿子们之间生间隙,就吩咐道:“写放妻书吧。今日就送她回去。”

刘氏彻底慌了,她爬起来跪到郑老夫人面前,哭道:“母亲,我知错了。母亲,您别赶我走。”

“你坏了郑家的家风,留你不得。我为了多智,也不能留你。”郑老夫人这半是敲打半是威胁。

方才下人的话说得很清楚。下毒的事情,郑多智也动手了。

刘氏瘫坐在地上,不敢再辩驳。

到了刘氏被送出门的时候,她女儿们来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女儿去求了伯母,她不愿意相见。”

刘氏瞪大了眼睛,问道:“王氏没死?”

“只是先前闭过气去了。”女儿之一哭着答道。

刘氏气得肝胆俱裂,立刻要下马车折回去找郑二老爷,可郑府的下人哪里敢违抗主子们的命令。下人扬起鞭子,飞快地驾着马车,拖着刘氏走了。

留下的只有刘氏三个女儿压抑的哭声。

第四十三章 刘氏的下场

王氏很感激苏锦音。

在审问赵元瑶的过程中,郑大老爷知道,王氏才是幼年时候就与他心意相通、互通书信之人。还有,王氏提及的那些伤药,赵元瑶也曾冒了认大多数。

所以,王氏的“背过气”不仅没有让郑大老爷生疑,反而让他对王氏有了加倍的珍惜感。

为了表示对苏锦音的感谢,王氏就让长子郑修文亲自送苏锦音回京。

郑修文同样看重苏锦音,因此,三个时辰了都未出臼城。

苏锦音掀帘委婉地提示郑修文:“大表哥,真的不必了。你给我准备的礼物已经够多了。不用了。”

郑修文勒马转身,他驾马到苏锦音马车边,弯腰同她道:“其他都还好,但这一样,音表妹是一定要带上的。这是臼城一绝。”

郑修文说完,就往前面疾驰去。

苏锦音只能放下帘子,无奈地看向她身边的这十来个小包裹。

每一个小包裹,送到她车内之前,郑修文都说了方才那一句话。

臼城的一绝,还真是特别多啊。

马车赶上了郑修文的单骑,然后在郑修文下马的地方停了下来。苏锦音坐在马车上等待,她虽然已经被这众多的臼城一绝惊得失去了好奇,但却仍然掀帘看了一眼店家的名字。

她回京中,日子过得未必比在郑家轻松。所以臼城赋予她的善意,她都想记下来。

回忆若带来的是快乐,何妨沉浸其中?

苏锦音这一掀帘,收获的不仅仅是店名。

她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只见被她救过两次的男子一袭月白色长衫,正往这边走来。

或许是心有所感,那男子挑眉看了一眼苏锦音的方向。

苏锦音忙放下帘子。她也不知道对方究竟看到自己没有。

其实就算看到了,她也没有好躲避的。她最多算,欠了他一只烧鹅。

那只烧鹅还是他硬给她的。

香味钻入鼻中,郑修文终于买完东西,出了那素芳楼的门。他将手中的牛皮纸包递给苏锦音,同她道:“这素芳楼的烧鹅真正是臼城一绝,音表妹你趁热尝尝。这烧鹅,就连庆王爷也中意的呢。”

苏锦音前世从未见过庆王爷,但对这位王爷却算有所耳闻。庆王爷擅战,是昭慧公主一母同胞的弟弟。都说这位王爷性情刚正不阿,是个极其严谨的人。

这个都说,苏锦音主要是听前世的秦子言说的。

秦子言要按着辈分喊庆王爷一句“小叔叔”,但庆王爷与当今陛下却并非一母所出。

只是这位王爷的性情也在此处可见一斑。前世秦子言在皇帝面前日益地位稳固,离不开这位庆王爷的扶持。

庆王爷在诸多侄子之中独重秦子言一个,仅仅是因为他认为秦子言德才皆备。

五皇子娶了庆王爷的嫡亲外甥女,也未得庆王爷全力扶持。

苏锦音想到这些事情,心中猛然一惊。

她隐约记得,庆王爷的那位嫡亲外甥女,五皇子妃就是封号兰安郡主。

秦子言既然和兰安郡主早就相识,为什么最后却是五皇子娶了这位郡主?

苏锦音心中有个十分离谱的猜测。

如果,此世间,与她苏锦音一般阅历者不止一人呢?

第四十四章 郑修文的细致

郑修文待苏锦音很是细致。

细致到有时候让人窘然。

回京城路上,苏锦音月事来了。她在马车上实在是多有不便,就跟郑修文以困乏的理由提出来进客栈歇一日。

天色未暗,郑修文就端了一碗红糖水来敲她的门。

接过那碗还烫手的红糖水,苏锦音耳朵都红得要烧起来了。她知道这大表哥因为妹妹多,所以格外通晓女人事。但这也太……通晓了。

郑修文犹不自知,还坐在房内给苏锦音准备其他东西。他先是递了一个暖手炉过去,接着又放了个软枕到桌上。

再仔细看了房间一圈,郑修文指点捧月道:“如今虽已入夏,但茶水还是要用温的才好。你等下找店小二拿一个火炉,用来温茶。这窗不能这样开,风都对着你小姐卧榻那边了。要这样……”

郑修文示范着开了下窗。

苏锦音无力地撑着额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动作却让郑修文误会了。郑修文紧张地问道:“音表妹,你是头疼吗?捧月,去找点艾条过来。”

“不。”苏锦音终于忍耐不住了,她目光挣扎地望着郑修文道,“大表哥,这个男女有别,你我都已经及笄弱冠,这些关心还是不必了吧。”

她知道郑修文的好心,但这实在有些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嫡亲兄妹如此都有些……何况他们只是表兄妹。这太近乎夫妻间的关怀了。

苏锦音一边说一边脸愈发烧了。

“音表妹,这跟男女有别有什么关系?男人不也这样吗?”郑修文一脸不解地看向苏锦音。

听到这句“男人不也这样吗”,苏锦音如遭雷劈,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了。

男人也这样?

大表哥也来月事?

重生会改变这种天道人伦吗?

还好郑修文一直是个话多的。他继续往下说道:“初夏最是凉热交加,但凡夏日得了风寒,就要用红糖姜水以驱寒气,饮茶也勿要饮用凉水。至于窗户,当然不能紧闭,但也不能迎面狂吹。艾条也于风寒甚好。”

“关心之事……”郑修文顿了顿,朝苏锦音问道,“音表妹这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多智堂弟的事情,我会与姑母再去解释一次。你不必如此避嫌。”

苏锦音这才知道自己全然误会了。她掩面替郑修文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大表哥,是我、我过于谨小慎微了。多谢大表哥关心。”

郑修文非常大气地摆了摆手,答道:“音表妹不必在意。这都是多智堂弟的错。他若不那样痴缠你,也不会让你如此草木皆兵。早些休息吧,我们明早再出发。”

郑修文说完之后,就连忙走了出去。

房中的苏锦音立刻把头完全埋进桌上那枕头中,就连捧月在旁说话,也暂时充耳不闻。

太丢人了。真的好丢人。

她方才还以为大表哥是对自己真的有了爱慕之情,所以才做出这种事来。她还想到了如何委婉又不伤人的拒绝这种心意。

原来全是自作多情。

真的好丢人啊。

苏锦音想到这些,又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真想敲醒自己,苏锦音你哪来的信心,如此自我感觉良好?

捧月在旁看着自家小姐一脸的不解。她小姐不是月事来了吗,关风寒什么事情?

苏锦音不知道的是,在隔壁郑修文的房中,也有着同样的情景。

郑修文关紧自己的房门后,立刻坐到桌边,猛灌了几杯凉茶都仍未冷静下来。

他目光落在与苏锦音相隔的那扇墙上,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头,又打了下自己的手。

怎么就这样手快?自家那几个妹妹,喜欢这样折腾他,那是他自作自受,平日太惯着了的缘故。

可音表妹终究不是嫡亲的妹妹,这样的女子之事,他如何能顺手就去做了?

还好寻了个风寒的托词来解释,不然真是要丢人死了。音表妹也要知道他平日在家就被妹妹们使唤这些事情没停了。

做个好哥哥真难!做个好表哥,更难!

京城与臼城之间算不上特别远,三日的时间基本足够。因路上耽搁了一天的缘故,苏锦音在第四天的未时到了户部尚书府门外。

她还未下马车,就听到下人在喊:“快去禀告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苏锦音以为是郑修文在马车外的缘故,就掀帘下车。

没有想到的是,门口的下人又喊:“大小姐也回来了。”

也?

苏锦音转头看向旁边,只见一辆马车同样停在苏府门口。

那马车的车帘被掀起,一个素衣的姑娘正好低头走了出来。

是苏芙瑟。

尽管这样寡淡的装扮,苏锦音几乎从未在苏芙瑟身上见过,但她仍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

苏芙瑟也没有想到这样巧。她目光在苏锦音身上一扫而过,很快锁在了郑修文的身上。

“芙瑟见过大表哥。”苏芙瑟袅袅娜娜上前与郑修文行礼。

郑修文忙还礼:“二表妹不必多礼。”

苏芙瑟就又走到苏锦音的面前。

她抬起头,一双杏眼蒙上水雾,未语泪先流。

苏锦音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她路途的困倦和腹部的不适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减轻了不少。

谁让一回来,就有人来挑起她的斗志呢?

“芙瑟这是不愿意回来吗,竟如此难过?”苏锦音看向那边被下人牵开的马车,假装扬手道,“我看还是不要勉强了吧。”

苏芙瑟忙拦住苏锦音,她带着哭腔喊道:“大姐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你让妹妹背井离乡这么久,还不够吗?大姐姐,你到底要逼我到什么程度?”

说着,苏芙瑟就往地下要跪。

“芙瑟!锦音,你们在做什么?”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

只见苏可立与郑氏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苏可立一把扶起几乎要跪下去的苏芙瑟,看向苏锦音道:“锦音,你妹妹即便有什么不对,你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如此下她的颜面。”

那我的颜面呢?

苏锦音转身向苏可立行礼,她正要开口,却没有想到被另一个人抢先了。

郑修文三两步走近,把苏锦音拉在身后护住,他拱手同苏可立行礼道:“修文见过姑父。”

如今的正平侯府,地位绝不可与苏可立当年求娶郑氏时同日而语,但苏可立为官多年,绝不会愚蠢到为了这种小事交恶郑家。

他将话题揭了过去。

“辛苦修文了。想起前一次见面,还是你十来岁时候,如今已是翩翩少年郎了。”苏可立邀郑修文同进府中。两个女儿的纠纷,已被他抛在了脑后。

郑氏上前,面色不善地看向苏锦音和苏芙瑟两人。

苏芙瑟噙泪楚楚可怜地看向郑氏,喊道:“母亲。”

苏锦音亦上前。

她与郑氏行礼道:“母亲康健,女儿心中大安。方才见到二妹妹提前归家,女儿真是心神不宁。”

苏芙瑟想装可怜,苏锦音就让她真可怜。

郑氏不喜欢苏锦音,更加不喜欢苏芙瑟。今日苏芙瑟的归家,本就是赵姨娘摆了郑氏一道才换来的。

因此,听了苏锦音的话,郑氏就立刻找茬道:“芙瑟,不是让你走后门回来,你为什么要在大门口纠缠你姐姐?”

郑氏当然不是为了苏锦音出头,她不过就是要寻机会折腾苏芙瑟罢了。

“母亲,我没有、没有纠缠姐姐。”苏芙瑟哭着解释道。

苏锦音在旁凉凉地说道:“大门口这一哭,芙瑟你可是把母亲的颜面都踩到地上去了。你去祈福求了那么久,求的就是让母亲难过吗?”

“你血口喷人!”苏芙瑟听了脸色一白,忙大声辩驳道。

苏锦音不紧不慢地答道:“你只管声音再大些,如今还没有什么人围过来看。”

苏锦音这话明显就是反话,她是在指责苏芙瑟当众闹事。

郑氏忍着已经到了头顶的怒火,吩咐道:“带二小姐去佛堂。”

“芙瑟,你久未归家,去给祖宗上上香吧。”郑氏意有所指地同苏芙瑟说道。

苏芙瑟想起香上的热灰掉在手背上的痛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还想同郑氏求情,却被郑氏的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完全钳制住了。丫鬟们手脚利索,将苏芙瑟几乎是拖着往佛堂那边去了。

苏锦音有些意外郑氏今日的尚算冷静,毕竟她这位母亲大多时候都是怒火难平,亲自动手。

她也有些奇怪郑氏对自己的态度。冷漠依旧,却不见嫌恶。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只听郑氏道:“兰安郡主又下了帖子过来。上一次你在庵子里,便没去的成。这一次,好好准备准备。我已经让清烟布庄的师傅上门为你和其他人量体裁衣。”

“如今,只等你一个了。”王氏说完,又添了一句。

兰安郡主的邀约?

苏锦音心中只想说:甚好。

敌人什么的,就应该卷在一起对付。用一个敌人的手,对付另一个敌人,那种感觉,想来不错。

苏锦音很期待这场宴会。

第四十五章 天真的苏芙瑟

郑氏说清烟布庄的师傅上门是为苏锦音量体裁衣的。

但实际上,等苏锦音进了里面就发现,这是成衣。

全都是成衣。

这师傅带了许多件成衣过来,尺寸不一,想来是准备现改。

苏锦音有四个庶妹,虽然比起郑家那些莺莺燕燕是要少了一半,但全聚在一起时,也很是热闹。

行二的苏芙瑟在受罚,行三和行四的苏婉约和苏娉婷就过来同苏锦音说自己挑的是哪个款。

她们说完以后,又忙不迭地补充道:“这几个款,都不止一件,大姐姐你穿肯定更好看。”

这两个妹妹都是徐姨娘所出,性情也素来羞怯。苏锦音知道二人都是担心自己不悦而有意在解释。她便安二人的心道:“不必。这样多的款式,我更中意其他。”

那两人就明显松了一口气。

苏锦音最小的五妹妹苏袅袅才十岁。小孩子藏不住话,两个姐姐是在隐晦的避让,苏袅袅则一句话就喊了出来:“大姐姐,你要进宫了,你先选。”

被遮遮掩掩的事情一下子捅了个干净。苏锦音明白郑氏之前的隐忍从何而来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苏锦音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仍旧让苏袅袅先挑选。甚至,她很体贴地让人去问了苏芙瑟答案。

苏芙瑟没办法过来亲自挑款式,就选了自己喜欢的颜色。她要牡丹红的衣服。

可真是打眼的颜色。

苏锦音目光在那几件牡丹红的衣服上面流连了一番,最后选了另外的衣服。

第三日,就是兰安郡主的宴会。

苏锦音跟在郑氏身后,与苏芙瑟这些庶妹一起进昭慧公主府。

公主府内,姹紫嫣红,京城的世家千金恐怕都已经来了。

苏芙瑟一脸好奇,她东张西望看个不停。

前面的侍女正端了个杯盏过来,苏芙瑟羡慕的目光仍在那边的翠翠红红身上,就险要撞上去。

苏锦音及时拉了她一把。

而兰安郡主就在这个时候走进了园子。她一眼就看到了苏锦音和苏芙瑟。虽然不知道苏大小姐旁边的是哪一位,但兰安郡主目光落在苏锦音拉着苏芙瑟的手上,再从苏芙瑟那艳丽的牡丹红色衣服看到苏锦音浅粉的裙裳时,她嘴角扬了起来。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苏锦音如此避让庶妹,旁边这个,不是她在家中关系最好的,就是户部尚书夫人郑氏最喜爱的吧。

兰安郡主有一步棋,步了很久。她迫不及待要走了。

走进众人之中,兰安郡主笑盈盈地提议道:“天色甚好,我们不若来场小比试,赢个彩头如何?”

兰安郡主力争参与的人越多越好,这样才能让她的计划成功。所以她就将甜头也毫不吝啬地抛了出来:“我表哥和舅父都在湖亭之中。我们就在园子里比试,让他们定个高低。赢了那一个,就让他们赏个好东西过来。”

众人听了,果真都跃跃欲试。尤其是苏锦音身边的苏芙瑟,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这些贵人的身影。

第四十六章 兰安郡主的误解

兰安郡主在给苏锦音挖坑。

她其实很讨厌别人觊觎她的表哥、觊觎她的舅父。表哥她爱慕,舅父最宠她,她不想把他们分给任何一个人。

但转念一想,她今日只邀了这些待字闺中的女子过来,为的不就是利用这种觊觎之心,给表哥上心过的那位苏大小姐一个教训吗?

兰安郡主始终对秦子言同她舅父庆王爷提过苏可立嫡长女之事耿耿于怀。

她环视周遭闺秀一圈,目光似有似无地从苏锦音身上扫过,说道:“先比琴吧。本郡主抛砖引玉,先弹一曲。”

说完之后,兰安郡主就坐到侍女摆好的琴边,兀自弹奏起来。

因为皇子们和庆王爷根本没有露出半点踪迹,其他人就在心里暗自思忖,这弹琴的顺序还是越往后越好,说不定拖到自己弹奏的时候,那几位就正好过来了。

而苏锦音,却已经大概猜到了这些贵客的所在。

园子的左边小道通往一条长廊,那长廊蜿蜒上去是座亭子。

兰安郡主恰好选择了音韵,想来那亭子上正是皇子们和王爷。

苏锦音将视线很快收回来,整个人甚至还往苏芙瑟身后躲了一躲。她并不期待这些人的青睐。

兰安郡主一曲很快弹毕,她催促道:“你们谁接着来呢?”

虽然是抛出了问题,但兰安郡主却根本不准备让人来回答。她站起身,直接走向苏锦音,说道:“苏姑娘,其余人的先后顺序,本郡主倒无甚置喙。只有你,本郡主以为,你的琴技已经出神入化,实在不宜第二位弹奏。若是伤了大家的斗志,就不好了。”

“我觉得,你还是委屈一下,最后一个弹奏吧。”兰安郡主说完以后,又朝园子里的所有人和善地笑了笑,体贴解释了两句。

“本郡主与苏姑娘曾经比试过一次,输得一塌糊涂。届时苏姑娘最后一个弹奏,大家就不必担心了。还有,苏姑娘对古谱孤本很有研究,我相信她一定不会弹个寻常曲子的。”

兰安郡主又吹又捧,直将苏锦音架到了火上烤。

其余人看苏锦音的目光也就不那么友善了。

有人就忍不住了,酸溜溜地问道:“不知道苏姑娘会哪些古曲,说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也好。”

未等苏锦音回答,兰安郡主就抢先答道:“《贺兰章》、《云台歌》、《霓裳曲》,这些苏姑娘都会的。”

这三本曲谱,苏锦音确实见过。就在当日兰安郡主送给静安师太的礼物之中。

只不过,当日那些曲谱,可没有一本是完整的。

苏锦音就答道:“郡主谬赞,小女子羞愧。小女子学艺不精,便不丢人现眼了。”

她又往苏芙瑟身后挪了一步,在兰安郡主看过来的时候,苏锦音就轻轻拉了下苏芙瑟的手。

苏芙瑟吓了一跳,忙转过头看苏锦音。

苏锦音朝她笑了笑。

苏芙瑟心中只觉万分不解,面上却还是僵硬地回了一个笑容。

两人这小小的交流,落在兰安郡主眼中,就成了格外情深义重的姐妹二人。。

看来,这苏大姑娘和妹妹的关系很是不错呢。

兰安郡主又有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她对苏芙瑟道:“既然你姐姐这般谦虚,不如你先弹一曲吧。既然是姐妹,想来你琴技定然不差。”

苏芙瑟受宠若惊,没有想到堂堂郡主会这般注意自己。她又是喜悦又是紧张,一时间双手都不知道如何摆放。

苏锦音就牵了她的手,体贴道:“二妹妹尽管过去弹曲,兰安郡主是爱曲惜曲之人,绝对不会为难你的。”

苏芙瑟期待地走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 丢脸至极的苏芙瑟

苏芙瑟最擅长的其实是书画。

但眼前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她一个庶出,每次跟在郑氏身后参加宴会,基本都是完全被人忽略的。如今兰安郡主亲点了她,这多么让人激动!

苏芙瑟坐到那琴旁边,双手小心翼翼地放上去。她碰到琴弦的时候,心都忍不住加快跳了一下。

这是必须把握的时机,她不奢求能被皇子和王爷所青睐,但求这次的弹奏能让兰安郡主满意。

攀附上郡主,她就知足了。

苏芙瑟努力回想兰安郡主今日说的每一句话,她揣测兰安郡主应当推崇古曲。可她一个庶出,哪里有什么古曲的孤本在手里。苏芙瑟不禁有些埋怨自己的出身,她恨苏锦音!

苏芙瑟终于挑好了曲子。她弹的是苏锦音过去在家中时常弹的那一曲。这首曲子,苏芙瑟很努力地模仿过,如今弹出来,她自认有了九分苏锦音的水平。

一曲终毕了,苏芙瑟小心翼翼地看向兰安郡主。

兰安郡主则嘴角噙笑地看苏锦音,她问道:“苏姑娘,你觉得这曲子如何?要不要指点下你妹妹?”

苏芙瑟的心顿时重重一坠。

这是说她弹得不好。她弄砸了。

“很是不错。”苏锦音向苏芙瑟。

她伸手拉起傻坐在的苏芙瑟,听上去似乎在安慰妹妹:“我们姐妹在家中一贯是共同学琴。我的琴技,与妹妹不相上下。”

旁边围观的世家姑娘当即就有嗤笑出声的。

“这样的琴技,也配弹《贺兰章》、《云台歌》和《霓裳曲》?”

“郡主给了三分颜色,还真就开上染坊了。真是不自量力。”

有原就不忿兰安郡主那般捧高苏锦音的女子站出来,径直坐到琴边,开始抚起了琴。

这女子选的正好就是苏芙瑟弹的那一曲。这是明摆着要让苏芙瑟难堪。

其余的人,大部分也是幸灾乐祸地看着苏锦音和她的妹妹们。

只有一个人,悄悄地走到苏锦音的身后,拉了拉她的袖子。

“锦音,你要不还是给郡主认个错吧?”压低声音说话的是礼部周尚书的嫡长女。这位周大姑娘与前世的苏锦音关系一直不错。

只是,两人性情相投,周大姑娘是个懦弱的性子。

苏锦音知道这周大姑娘是好意,她就轻声安抚道:“兰馨,你不必担忧。我会让郡主解气的。”

周大姑娘放了心退回到旁边。

又是一曲弹毕。

那女子站起身,径直问苏锦音:“如何,苏大姑娘?我与你妹妹的琴技孰优孰劣?”

苏芙瑟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听琴音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可没想到对方这样咄咄逼人,非要当众说出这个事实。

如果不是苏锦音,她根本就不会遭遇今日这样的事情。

苏芙瑟又对苏锦音增加了一分恨意。

而面前的苏锦音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对苏芙瑟的恶意。她将话题直接抛到了兰安郡主那边:“郡主一早言明,孰优孰劣、谁胜谁负都自有人来评判。我自是要守郡主规矩的。”

这话,是在说挑衅的不守规矩了。

那女子气得脸色都变了,她冷哼一声,嘲弄道:“拖一时拖不了一世,石头炼不成真金。我就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兰安郡主见到众人已被点燃了怒火,心中便是愉悦不已。她假装上前劝说:“不必着急,待大家谈完以后,自然会有结果。”

“真是抱歉。”她又对苏芙瑟道,“我以为你同你姐姐同席而学,定当也是琴技出众的。”

兰安郡主的道歉很是诚恳,却让苏芙瑟羞得无地自容。她学艺不精,怎么能怪郡主?

苏芙瑟只恨苏锦音。

而兰安郡主也终于捕捉到了苏芙瑟眼中的恨意。她开心极了。今日,她不仅要让这位苏大姑娘在自己擅长的琴技上摔个大跟头,而且要让苏大姑娘四处树敌、不得安生!

要让京城的大家闺秀都厌恶苏大小姐,也要让苏家的其他女儿厌恶这个姐姐。

兰安郡主笑着催其他人抚琴。

众人陆陆续续便都去了。

余下苏锦音的时候,兰安郡主就说道:“苏大姑娘,不如弹一曲《贺兰章》吧?”

苏锦音对兰安郡主的意图已经完全了然于心了。她点头应允:“那小女子献丑了。”

《贺兰章》的古谱,苏锦音早就凭借自己的感觉,进行了补全。在清泉庵中,她师父静夜师太又在她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修改。这首曲子,苏锦音绝对弹得出。

兰安郡主想要苏锦音出丑,苏锦音却不顺她的意。

她抚琴落音,将《贺兰章》完整弹出。

上半阙弹完,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声音就安静了。

下半阙弹出来后,兰安郡主也是瞪大眼睛。

不可能!怎么会!她明明给的是残谱!

更出乎意料的是,就在苏锦音的琴音弹到尾声的时候,一个笛声响了起来。

那笛声与琴音完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丝丝相扣,引人入胜。

兰安郡主的脸,沉了下来。她伸手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块帕子,无法控制地将那帕子撕成了两片。

苏锦音,她居然真的弹出了《贺兰章》!她还引得三表哥合奏!兰安郡主将半张帕子握在手中,用力地往旁继续扯。

她苦心安排这么久,可不是为了让这苏大姑娘大出风头的!还好,她还有她舅父。她舅父,绝对不会让这苏大姑娘赢!

兰安郡主有一个关于舅父庆王爷的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对方输!

最后一曲有了笛声的合奏,所有人就知道,皇子们和庆王爷都早就到了。

她们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迟迟不弹曲子,应早站出来的。

也有人心中生了畏惧,这苏大姑娘琴艺如此出众,自己与她真是天囊之别。

侍女捧了托盘从亭子那边走下来,所有人就知道皇子们和庆王爷的位置了。

比试的结果就在那张小小的纸上,她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兰安郡主紧紧攒着残帕,只等结果出来的那一瞬,看这苏大姑娘是如何的难堪!她绝对赢不了!

第四十八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兰安郡主的母亲是庆王爷的嫡亲姐姐。

所以她知道关于庆王爷的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这位世人眼中无所不能的庆王爷,实际上很不精通音韵。

不精通到何种程度呢?琴音和筝音他是分不出来的。

庆王爷还不耐烦听音韵。在他听来,越是悠长的曲子,越是如同孩童哭声,让人烦闷。

所以,兰安郡主邀请苏锦音谈有上半阙和下半阙的《贺兰章》。

这曲子完整弹完,比寻常两首曲子时间还要长。

兰安郡主相信,庆王爷肯定不会选苏锦音的魁首。亭子里的其余人,都是皇子,比庆王爷矮了一辈。他们一定会按照庆王爷所选来选人。

想到这些做好的准备,兰安郡主信心十足地从托盘里拿起那张纸笺来读。上面是写的是顺序。

“十六。”兰安郡主将纸揉做了一团。

她为了设计苏锦音,邀请的这些大家闺秀都经过了精挑细选。未议亲,擅音韵,家世好。所以这个数字一入眼,她就知道是谁赢了。

居然还是苏家大姑娘!

兰安郡主气愤不已,她怒气十足地瞪了苏锦音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在苏芙瑟身上。

“你是苏二姑娘吗?恭喜你,我舅父认为,你弹得最好。”兰安郡主对苏芙瑟露出一个微笑。

苏芙瑟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像天上掉了个馅饼一般,她喜悦、惊讶、不敢置信!

“是我吗?”苏芙瑟不敢置信地问道。

问完之后,她害怕兰安郡主反悔,又忙自己答道:“承蒙郡主厚爱,芙瑟感激不尽。”

“哪里是我的厚爱,慧眼识珠的不是我。”兰安郡主故意引大家往舅父庆王爷身上想。她看向苏锦音,一脸遗憾地道:“苏大姑娘,我其实以为你弹得很不错。但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音韵也是很难有绝对的第一呢。”

兰安郡主尽情地嘲笑苏锦音,她就是要激得苏锦音与苏芙瑟反目成仇!

“苏大姑娘,你若是不服气,要不要和你妹妹再比一曲?”兰安郡主笑盈盈地问道。

苏锦音没有立刻回答兰安郡主的问题,她转身同另外的妹妹们说话:“以后要多向你们二姐姐学习呢。”

“二妹妹,这是件幸事。姐姐祝贺你。”苏锦音说着就从手腕上褪了个手镯给苏芙瑟。

她身后的妹妹们也连忙拿东西来做贺。

这姐妹情深的模样,看得兰安郡主直窝火。她对侍女耳语几句,然后就等着看一个戏。

她就不相信,等到她舅父真的赏了苏芙瑟贵重的东西,苏锦音还能这般淡然如素!

侍女带去了兰安郡主的撒娇,一向疼爱外甥女的庆王爷自然是应允的。

亭子里的其他人,也愿意给兰安郡主撑场面。

庆王爷赏了一把红翡镶作刀鞘的匕首。

大皇子赐了一块汉白玉的玉佩。

二皇子赐的是上好的端砚。

三皇子的赏赐,最是旖旎。是一把团扇。

苏芙瑟拿着那团扇看了又看,喜爱不已。

苏锦音看到团扇上的词,就笑着提醒她妹妹:“这上面的诗句契合了芙瑟你的名字,看来老天爷自有注定。你去给拜谢一次吧。”

兰安郡主对三皇子这赏赐本就有些不满。听到苏锦音的话,她瞪大了眼睛,看向苏芙瑟手中的团扇。

真的是有“芙瑟”二字的诗句!

她三皇兄什么意思?他说他问的是苏可立的子女。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是看中的这个苏二姑娘,而不是苏大姑娘吗?

兰安郡主顿时后悔不已,她感觉她指鹿为马,将这魁首给了苏二姑娘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她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兰安郡主心中无比妒忌,她直接阻拦道:“不必了,舅舅和哥哥们都不喜欢这一套。”

她要直接绝了苏芙瑟的念头。

可下一刻,兰安郡主更痛心了!

因为有侍女过来传话,说是亭子那边请苏芙瑟过去!

兰安郡主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远处的亭子,只想看到亭子里到底是谁要见苏芙瑟。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去。早知三皇兄看重的是这个苏芙瑟,她就不改掉魁首了!

兰安郡主真是悔青了肠子!

她不知道的是,她这个嫁衣不仅是为苏芙瑟做了,而且也对苏锦音大有好处。

三皇子送了一个契合苏芙瑟名字的团扇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苏锦音很有兴趣。她期待苏芙瑟与秦子言的相见!

第四十九章 第三次见面

苏芙瑟被侍女领着去了皇子们和庆王爷那边后,兰安郡主就有些待不住了。

她抛下了所有人,也往亭子里走去。

这是公主府,待客无礼的是郡主。被请来的大家闺秀们都敢怒不敢言。

她们不忿中又有些期待地看向跟其余妹妹们站在一起的苏锦音。

皇子们和王爷为什么选中苏芙瑟,这些女子不知道原因。但苏锦音的琴技她们有耳共闻。这苏大姑娘被家中妹妹夺去了风头呢。

那今日是不是有场好戏看?

有清楚苏芙瑟身份的女子就去问苏锦音:“苏大姑娘,你这庶妹看来在家中很是受宠,既然能跟你一个先生学琴。”

苏锦音就笑眯眯地点头:“是,家父很疼爱芙瑟。”

这话说得太没火气,听得众人有些郁闷。

又有人就挑拨道:“苏大姑娘,你真的觉得你庶妹弹得更好吗?”

苏锦音继续笑容满面地回答:“是,庆王爷说的,自然没错。”

“苏大姑娘,你就这样甘心被你庶妹抢去了风头吗?”

问题一个比一个直白。

苏锦音却一次比一次回答得细致:“我二妹妹是个很善良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她话说得平和又耐心,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可这些闺秀们凑在一起,哪里是想看苏锦音这样大度的模样。她们首先同仇敌忾讨厌苏锦音,因为兰安郡主把这苏大姑娘琴技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后面又一致地鄙视苏芙瑟。

鄙视苏芙瑟的时候,对苏锦音的讨厌,说实话并没有减轻多少。因为苏锦音的琴真的让她们其他人黯然无色了。

所以,大家是很期待这两个不招喜欢的人起冲突,互相撕咬的。

最好能当着皇子们和庆王爷的面,吵得仪态全无就好了。

但苏锦音完全破坏了她们的憧憬。

这些人就不愿意再和苏锦音说话了。只有周姑娘一个人站了出来。

她小声地问苏锦音:“锦音,你先前说会让郡主消气,就是说的让芙瑟来出风头吗?”

周姑娘老实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可是我觉得,郡主一点都没消气。好像更生气了。”

“是吗?”苏锦音看了那边亭子一眼,将话题完全揭了过去,“我们去池塘那边走走如何?”

周姑娘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我三妹妹也跟来了。”

苏锦音看向正在和周三姑娘聊天的自己妹妹们,索性熄了同周姑娘散步的念头。

“那你帮我看着妹妹们,好吗?”苏锦音问道。

周姑娘这软糯糯的性格当然是完全应承的。

苏锦音就独自往池塘那边走去。

园子里的闺秀们其实也开始三三两两的走开,她们过来赴宴,主人走了,总不能就真在这傻站着。逛逛园子也是可以的。

有闺秀看到苏锦音独自走开了,心底就快意地想: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肯定还是在意了呢。哼,这回了家,肯定要姐妹大闹一场。

这样一想,这闺秀原本因苏锦音琴技起的那些妒忌之心,就消散了一些。

她并不知道,苏锦音是真的不在意不在乎。

在乎苏芙瑟这个风头做什么呢?做事情,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好坏。苏芙瑟这个风头,说不定带给她苏锦音的,是更大的利益。

苏锦音走到了池塘边,她弯腰在池塘里捞了一捧清水,复又松开。

池塘里的锦鲤本来游了过来,却没有发现这人手里有吃食,又都游开来去。

苏锦音看着它们这无功而返的模样,不禁想起了兰安郡主今日的自作聪明,忍不住笑了起来。

兰安郡主要是知道秦子言爱苏芙瑟爱得死去活来,肯定会更加痛心疾首吧?

只不过,到底秦子言是今生对苏芙瑟一见钟情,还是说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呢?

苏锦音想到此处,忍不住又弯腰去玩水。

她身子倾斜得厉害,自己其实很有把握不会掉下去。

但别人不那么想。她被人一把拉起来,捞进了怀中。

“小心!”担忧的声音同时响起。

苏锦音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

PS:最近新章节更新有点慢,请大家不要着急。我在修改前文,很快改完了。到时候更新就会多点。另外,前面的修改不会影响多少阅读观感,但有兴趣的可以看下。目前已经修改到了第20章。

第五十章 坐收渔翁之利

眼前的少年肤白如雪、剑眉入鬓、双眸清亮,他那双圆且大的葡萄眼中清楚流露出担心。

少年松开放在苏锦音腰间的手,问她道:“是没有赢下琴局的话,回家要受重罚吗?所以才想……”

少年目光落在潋滟的湖面,欲言又止。

苏锦音看着少年左眼的那颗泪痣,莞尔一笑:“你误会了。我不过是在玩水,并没有寻死的意思。”

少年的神情隐隐透着一丝怀疑。但他却没有往下追问,只是道:“我送你回家吧?你是哪家的女儿?”

苏锦音仰面看着少年,心中突存了一丝探究。

她当初在桃林救下这青春少年,一直以为他年岁尚小,虽不是苏明瑜这六岁的年纪,但总归是没有及冠的。

但如今两人在白日里这般近距离地对视,苏锦音才发现,自己才到他那肩膀的位置。

他,应当不是那么小吧?

苏锦音知道当今皇帝子嗣稀薄,只有三位皇子平安长大。秦子言是最小的那一个,这少年周身装扮贵不可言,不是大皇子只怕就是二皇子了。

她不想与皇子们再有接触。这种拒绝并不仅限于三皇子秦子言。

苏锦音就退后一步,对面前的男子作揖道:“多谢美意。我多位妹妹还留在这里,便不麻烦了。”

说完之后,苏锦音就想离开。

那男子却是寄走两步,挡在了苏锦音的面前。

他轻笑问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帮你是应该的。若是不想要我送你回府,那你可还有什么别的需要?”

男子说话的时候,眼角的泪痣随着他的轻笑而动了动。那长而密的睫毛也如轻风拂过,微微颤动。

苏锦音的心慢跳了一拍。

昔日在桃花树下,秦子言折枝一笑,真正是俊朗夺目、耀眼至极。可面前这男子如今随意的一笑,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龙章凤姿,一点也没有说错啊。

苏锦音心中暗叹了一句,收回了思绪。

她答道:“赏我银子就好。”

第五十一章 得意洋洋的苏芙瑟

“你若需要银子,随时找我既是。”秦凉从自己腰间扯了随身的玉佩,递给苏锦音。他的笑容如同抹上了一层阳光,让人看得心中温暖。

苏锦音想起桃林里的那些解毒草,对自己这避闪不及的态度有一瞬间的愧疚,她知道自己这是以偏概全了。秦子言是个恩将仇报的混账,不代表他的兄长们也是。

但一瞬间过后,苏锦音更加坚定了她要迅速离开。趋利避害这是天性,她不引以为耻。

“多谢,但不必了。”苏锦音拒绝得很干脆。她毫不留恋地就转身往园子那边走。

秦凉却是阔步抢到了她前方。

苏锦音对秦凉的好印象戛然而止。她开始觉得天下皇子一般黑了。

秦凉假装没有看到苏锦音眼中的不快。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金锭递了过去:“谢礼。”

苏锦音有些赧然。自己好像又误会这位了。原来并不是想纠缠她。

她有些脸部微烫地接过金锭,回以秦凉一个笑容:“那我就先走了。您慢慢赏景。”

说完之后,苏锦音就步子飞快地离开了这池塘。她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看,但心中也知道这是臆想。她只能走得飞快,就差跑起来。

而实际上,秦凉的目光确实一直追着苏锦音的背影。

想起在臼城的那次见面,秦凉忍不住摩挲了下食指的扳指,嘴角笑意更浓了。明明是个胆子大得出奇的姑娘,敢用匕首对着他,敢冒充红锦靠近他,这个时候却又一副无比胆怯的样子。

到底是她太知进退了,还是太善于伪装了呢?秦凉觉得,自己似乎起了些探究的兴趣。至少,他不排斥再见到这位苏姑娘。

苏锦音的想法恰恰与秦凉相反。

她很不希望再遇到这位秦子言的“兄弟”。除非,那个猜测被证实。

再见到苏芙瑟的时候,苏锦音就存了这样一份探究之心。

左右还在兰安郡主府上,她就亲密无间般地挽住了苏芙瑟的手,与对方并行。

“芙瑟,你今日这般表现,父亲母亲肯定都会很高兴。”苏锦音音量不小地赞了一句。

旁边就有闺秀一脸忿然地看过来。

苏锦音没有留意容貌,苏芙瑟却是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一位,不正是跟在她苏芙瑟之后弹曲,又故意弹了同一首曲子的人吗?

苏芙瑟心中又是畅快又是得意,她就故意扬声答道:“三皇子说,下次还要请我赴宴呢。”

这话,激起的就不止一个人的愤怒了。

很多人都不满地看了过来。

但越是多的不满和妒忌,苏芙瑟就越是高兴。她平日里跟着郑氏出门,何曾有过这般被关注的时候?哪怕这些都是不善的目光,也让苏芙瑟感受了深深的满足感。

她有些忘形,对苏锦音也嘲讽起来:“姐姐说与我是一个师父教的,但三皇子并不觉得。妹妹也特意提了姐姐擅琴,可却没有一位皇子接腔。回去以后,姐姐可莫要怪我。”

苏芙瑟话说得露骨,丝毫没有给苏锦音留情面。

那些早就想挑拨苏锦音不满的闺秀就又起了心思。

她们就在旁接腔道:“苏大姑娘方才去的是哪儿?莫不是想去看看妹妹?”

“人家姐妹情深,做妹妹的愿意让姐姐沾光,那也是咱们羡慕不来的。”

这些话,听着像是对苏锦音说的。实际上句句都是在对苏芙瑟下手。

毕竟,先前挑衅苏锦音的无功而返,众人都还记得呢。

苏芙瑟果然被激怒,她把手从苏锦音的手中抽出来,一脸不悦地道:“妹妹们年纪小,想来困乏了。还请姐姐先送她们回去吧。至于我,姐姐不必担心,三皇子说会遣马车亲自送我。”

“苏姑娘真是好大的福气,竟然能让三皇子亲自相送。”这个被挑起醋意的声音就不同一般了。

苏芙瑟的洋洋得意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她立刻后悔起来,在其他人面前宣扬都可以,在兰安郡主面前宣扬,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毕竟,她一个庶女,凭什么在郡主宴会上大出风头,甚至、盖过了郡主本人?

想到三皇子夸赞自己的那些话,苏芙瑟又有些沾沾自喜。她面上虽然不敢再表露,但心里却想,她可是连郡主也胜过了的人呢。

“都是郡主给了芙瑟这个机会。芙瑟感激不尽,愿为郡主肝脑涂地。”苏芙瑟连忙讨好兰安郡主道。

兰安郡主却不想接受这种虚伪的话,她语气酸酸地答道:“我哪里敢要苏姑娘你肝脑涂地。只是方才三表哥来同我说,他临有不便,这送苏姑娘你回去的美差就只能落到本郡主头上了。苏姑娘,请吧。”

苏芙瑟虽然有些失望,但想想郡主送回府,那也是何等的荣耀。她一想到自己回府后,嫡母郑氏的敢怒不敢言和父亲的喜出望外,就语气都上扬了:“是,多谢郡主。”

其余赴宴的闺秀也并不因为三皇子失约而喜悦。三皇子特意交代兰安郡主相送,莫非真是对这个庶女有了心思?

固然一个庶女,最多就能嫁给三皇子做个姬妾,侧妃都应该排不上。但想想三皇子的俊朗风姿、才华横溢,众女又有些不甘。

所有人中,只有苏锦音是最不失望的了。

前路渐明,哪怕是照亮的一片利刺,那也甚好。

第五十二章 谁是蠢货?

今日的大家闺秀云集,论家世、论样貌、论才艺,无论哪一样,苏芙瑟都绝对不是最出众的。

秦子言突然就这样看重苏芙瑟,苏锦音怎么也不相信这是一见钟情。她虽然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实际上内心早已经波涛汹涌。

秦子言认出了苏芙瑟!他也和自己一样,回来了!苏锦音的心中,一个声音大声叫嚣着。

这种心潮澎湃中,有激动、有恐惧,更有一丝兴奋!

既然秦子言是那个害死了自己的秦子言,自己找他报仇就理所当然了。苏锦音想到自己前世所遭受的一切,指甲就忍不住掐进肉里。

所有之前想不通的谜团,也通通都迎刃而解了。

为什么兰安郡主明明不是真心钦佩静夜师太琴技,却还三番两次地亲自求教。

为什么前一刻还任由侍女对静夜师太不敬、也半点没将自己看在眼里的兰安郡主,突然就同意和自己比试琴技。

还有,为什么苏芙瑟会被点为这次的魁首。

原来,都是因为他秦子言啊。

苏锦音重生归来后,一半的恨意放在了苏芙瑟身上,另一半的恨意却一直无处安放。这次,终于寻到了落脚点,她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

一个人,无论是过于得意的时候,还是过于悲伤的时候,抑或是过于兴奋的时候,总之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人就很容易被蒙骗。因为无法冷静下来,看清楚所有的事情。

苏锦音就很快走了这一步错棋。

只听兰安郡主道:“你们也不必分开回去了。本郡主派两部马车,一起送你们走。”

苏芙瑟的头都要昂到天上去,她认为是自己,家中这些姐妹才有如此的殊荣。

比起三个年幼的妹妹,苏芙瑟更希望在苏锦音面前耀武扬威,她就主动挽回了苏锦音的手,笑道:“那我与姐姐你共坐一辆吧。妹妹她们三个,已经很挤了。”

苏锦音注意到兰安郡主的目光落在苏芙瑟挽着她的手上,就顺势答道:“好。多谢郡主美意。”

兰安郡主果然被气得转过脸去。

苏锦音却觉得,这是一个找苏芙瑟探话的绝好机会。

上了马车后,苏芙瑟果然是滔滔不绝。

“姐姐还没有见过皇子吧?三位皇子都是风度翩翩,三皇子更是宋才潘面、沈腰潘鬓,让人挪不开视线。”苏芙瑟故意看着苏锦音叹气道,“就是皇子们都无意见姐姐,任我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一个人相信姐姐真是才貌双全。”

苏锦音听到这一句,就饶有兴趣了。她装作十分渴求的模样,问道:“不知道二妹妹是怎么跟他们说的我?”

苏芙瑟翻了个白眼。她才发现苏锦音是这样一个蠢货。她怎么可能会真的对皇子们提及苏锦音嘛。

只不过,这也证明了她苏芙瑟的能力。就连苏锦音都奢求的事情,她苏芙瑟却轻轻松松办到了!

苏芙瑟寻了些话敷衍道:“自然是都说的姐姐好话,夸姐姐有才又有貌,夸姐姐性情好,夸姐姐……”

苏锦音用手撑着头,十分有兴趣地盯着苏芙瑟看。

苏芙瑟原本只准备敷衍两句,见苏锦音那般盯着自己,就有些郁闷。她不得不又寻了两个词,夸上去。

只可惜,夸完之后,苏锦音的姿势仍是那样盯着她。

苏芙瑟不快,觉得自己身份不同往日,就对苏锦音摆脸色道:“我就说了这些。”

“原来二妹妹只是这样夸我的啊,我还以为真的大夸特夸了呢。”苏锦音长叹了一声,眉眼间很是失望。

苏芙瑟正要为苏锦音这失望而高兴时,苏锦音又说道:“看来妹妹在三皇子面前也不过如此,多说两句话都不行。”

“没有!”苏芙瑟如今最不想听人讲她在三皇子面前不受重视。

毕竟,这可是她活到十六,见过的最高位的人了!

“没有,那妹妹肯定还说了其他话,再讲给我听听。”苏锦音就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苏芙瑟咬牙切齿往下夸苏锦音:“是啊,我忘记了。我还说了姐姐如何慈爱姐妹,孝顺父母……”

苏芙瑟每夸一句,苏锦音就点下头,一副我正是如此的模样,这简直是让苏芙瑟要气炸了。

但偏偏她暂时还奈何不了苏锦音。

苏芙瑟在心中暗暗想,待我嫁给了三皇子,定要你苏锦音反过来三百六十五句,不重样地夸我。

苏锦音看着苏芙瑟难看的脸,心中很是畅快。

这算什么折磨呢,二妹妹,一切可才开始呢。以后,你就又伴了。让那个负心男和你好好过一辈子吧。

马车突然停了。

苏锦音撩起帘子,见到一张眼熟的面容。

待她想起对方是谁,心中捉弄苏芙瑟产生的快意全消失了

第五十三章 厚德载物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坐在马上,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优雅地扇了扇。

“走这么快做什么呀?小姑娘,你们想去哪里,需要我帮忙吗?”那书生察觉到了苏锦音的注视,就对着她温柔地笑了笑。

苏芙瑟则也重新端坐在马车里,她见苏锦音和那陌生男人在对视,心中就骂了一句:不知廉耻!

那书生见苏锦音一直望着自己,就敛了笑容,问她道:“你认识我?”

苏锦音的脑子转得飞快,但口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确实认识这一位。

他长得白净文雅,名字却一点都不文雅。这是秦子言收在身边的暗卫血归。血归,见血而归。说是暗卫,这一位更多的不是负责保护秦子言,而是为秦子言做一些侍卫不能做的事情。

比如现在的杀人。

苏锦音听这血归与自己的搭讪了数句,赶车的车夫都没有说话,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妙。

秦子言派血归来,到底是要杀谁?

她吗?

她今生与秦子言实在没有什么接触,他怎么就这样迫不及待杀了自己。

苏锦音忍不住转头看向旁边的苏芙瑟。

苏芙瑟根本没有察觉到危险,正拿着秦子言赏的那把团扇反复看。

见苏锦音看过来,苏芙瑟就有些得意。她拿着那团扇在手中摇了摇,奚落苏锦音道:“大姐姐,你与妹妹同出来敷衍,妹妹我是满载而归,大姐姐你却是两手空空,这叫母亲知道了,可要怎么想?”

“母亲又要恼了你吧。”苏芙瑟拿着团扇掩面笑出声来。

“小姑娘,你最怕什么?”血归的声音突然夹杂进来。

他的声音其实就真的跟普通书生一样,听起来端正。可苏锦音知晓他的身份,就活生生惊出一声冷汗来。

她害怕血归,却又忍不住看向血归。因为她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动手,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制止他。

苏芙瑟却是不耐烦了。她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时,对苏锦音就毫无忌惮之心了。

苏芙瑟掀起帘子,使唤车夫道:“快走吧,我大姐姐又没给你银子,做什么要为她行这个方便,让她和情郎……啊!”

苏芙瑟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苏锦音只来得及看到那落下的帘子外,车夫躺在马旁边的地上,脖子处一道伤口在汩汩涌出鲜血。

而马车内的苏芙瑟,脖子上也同样有了这样一条红线。

鲜血大滴落下,染红了她手中的团扇。

苏芙瑟无力地松开那团扇,团扇的扇柄砸到了脚上,她也没有躲避。

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不解和不甘。

她渐渐歪了下去。

苏锦音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她转过身对血归说:“我是庆王爷的人。你不如回去再问问你家主子,或许他会改变主意。”

方才这些时间里,苏锦音一直在回忆,这位被秦子言救了回来后,就一直在他身边的血归有什么弱点。

血归没有父母兄弟姐妹,他似乎唯一能动容的事情和人都只跟秦子言相关。

苏锦音迅速将所有的话说完:“庆王爷与三殿下是叔侄,兰安郡主和三殿下更是情意深厚。三殿下或许并没有与庆王爷交恶的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她除了要活下去,暂时什么也不想。

血归难得好心地回答了苏锦音:“殿下确实没有说你是庆王爷的人。不过他很恨你,交代我不要一剑杀死你,一定要好好折磨一番你。苏大小姐,与其你跟我浪费时间,不如告诉我,你最怕什么,咱们速战速决?”

血归说完,就把他那染了血的扇子收合了起来。

他是准备洗耳恭听,苏锦音却不想说话。

可沉默并不能逃避死亡。

这一点苏锦音很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对血归说出了新的凭仗:“我腹中有你主子的骨肉。他是什么原因非要杀我不可?虎毒不食子,他真的如此绝情?”

血归头次对要杀的人产生了兴趣。他现在已经看出来,这苏大小姐就是在胡说八道,纯粹是不想死。

既然她给他荒谬的理由,他也还她荒谬的理由。

“因为你的名字,芙瑟,多难听啊。主子说这个原因,要你的命。”说完,血归就对苏锦音出了手。

苏锦音立刻喊道:“我不是苏芙瑟。我叫苏锦音!”

血归的扇子停在苏锦音的喉口处。那锋利的刀片能立刻割破苏锦音的皮肤。

“你可以抓着我去问任何一个人。我是苏大小姐没错,但我不是苏芙瑟。苏芙瑟已经被你杀死了。她手中拿的团扇,就是三皇子赏的。”苏锦音隐约知道了今日这场血光之灾的原因。

前世,苏芙瑟定是做了什么秦子言绝不原谅的事情,所以秦子言才恨之入骨,要将她处之而后快。

嚷穿身份,血归也不会放过自己,苏锦音很清楚。可她怎么也要试一试。

“你家主子腰下三尺,有一道疤痕,是他五岁那年摔进御花园池塘,被池塘里的石头划伤的。

第五十四章 你是谁的女人

“更重要的是,你也不希望苏芙瑟这个真正要被你折磨的人,逃脱了吧?”苏锦音终于想起了这个血归的弱点。他的功夫极好,又是杀手出身,几乎没有弱点。

他没有爱人,没有亲人,唯一的爱好,就是杀人。

他享受这种杀人的乐趣。

血归决定了要一个人生不如死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充分折磨对方。他不能容忍手上的老鼠这样快就断气了。那样,他会不尽兴。

苏锦音如今只能利用血归的兴趣,来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血归退后了两步,有些兴趣地问道:“那你会带我去找这个苏芙瑟吗?”

“当然。你可以先确定我身份,我再带你去。你的本领,取任何人性命都不成问题。”苏锦音怀中其实有一些用作护身下毒的丹药。

但现在这种情况,她根本不敢激怒血归。

苏锦音握了握拳头,同血归对视道:“你以为如何?”

“我以为……”血归顿了一下,然后迅速抬起来手,他的话和他的袭击同时直面而来,“不如何!我可以利落地杀了你,再去找苏芙瑟!”

“苏芙瑟!”苏锦音大声喊道。

血归的动作只是停了一下,但他迅速回过神,带着被欺骗的愤怒更加快地袭了过来。

那凌厉的扇锋就要到眼前,苏锦音根本来不及后退,她脑海中甚至来不及想最后的念想。

直到兵器相撞的声音传来。

苏锦音这才有了喘息的时候。她顾不上看拦住血归的是何人,迅速从怀里摸出平日准备的药丸,然后寻了个石头大力砸起来。

两个打斗的人,本领几乎不相上下,谁也不敢松懈,所以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苏锦音的动作。

终于将药丸全锤成了粉,苏锦音把这些药粉抓在手里,对血归大喊道:“苏芙瑟!”

她这些药粉其实是给人吃的。但是不管药效是什么,苏锦音记得她有的药丸加了细辛,有的则加的白芥子,这些中药都辛味十足,若能撒进对方眼中,必定会对他造成伤害。

只可惜,上过一次当的血归根本不搭理苏锦音。

苏锦音握着药粉无比焦急,她再次大喊道:“秦子言!”

血归仍然没有回头,反而是那个跟血归对打的人动作顿了一下,被血归一下子就占了上风。

苏锦音简直是心急如焚,她不知道什么才能吸引血归回过头。

突然出现的这个人,苏锦音完全不知道对方身份、目的和对自己的好坏,但血归的危险却是已经确定了的。

如果血归赢了,苏锦音知道自己肯定必死无疑。

她豁出去了,索性大喊道:“我就是苏芙瑟,我是骗你的,你就是个失败的杀手!”

血归转过身,一把扇子直直冲苏锦音而来。他的眼睛都红了,显然是真的被激怒了。

苏锦音连忙把手里的东西一抛。

血归的扇子顿时一挥,将苏锦音抛去的药粉全数扬开。

苏锦音心中一片绝望。

血归的杀意已到眼前。但他的手却没有更进一步。

苏锦音低下头,看到血归的腹部伸出一把剑。

剑正握在那与血归打斗的人手中。

苏锦音大喜,她连忙跑到此人身后,然后亲眼目睹血归被再补了一剑又一剑,然后倒地。

“多谢壮士救命之恩。”苏锦音同这后来者道歉道。

此人将染着鲜血的剑收回腰间,抬眸问她:“你到底是谁的女人?”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

如果苏锦音没有说过有秦子言的孩子这种话,她肯定会先咬死是庆王的女人。毕竟此人至少不是秦子言的人。

但如今她已经说过那样的话,再怎么回答都是个错。

是秦子言的女人,面前的人未必会留她性命。

是庆王的女人,却怀了秦子言的骨肉,对方恐怕更不留她性命了。

苏锦音用了最世俗的一个办法。她从怀里掏出某“皇子”给的金锭,递给面前的人:“壮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金子请你收下。待我回府了,还会再给你更多的谢礼。”

任这位是谁的人,她先试试收买好了。

因为此人至少不像血归样,下手如此快,要人性命毫不犹豫。

苏锦音回头看向那马车中的苏芙瑟。

苏芙瑟手上的血都有些干涸了。她躺在马车中,鲜血染红了那些让她得意、让她跋扈的赏赐。

仇人就这样少了一个。

苏锦音却感觉不到任何轻松,她甚至感觉到了更大的压力。那是来自另一个仇人的、不自知的下马威。

秦子言此趟应该只想要苏芙瑟的性命,但这样的手段,却让苏锦音心惊。他对待枕边人,一如往昔地绝情和果断。

苏锦音收回思绪,看向面前的人。

此人一身黑衣,明显是暗卫打扮。他正拿着苏锦音递过去的金锭翻来覆去地看。

爱财,是一个优点。

苏锦音突然觉得那用银子和金子“砸”她的庆王爷不那么讨厌了。

“壮士,这样的金锭,我家中还有一盒,我取来赠你吧!”苏锦音立刻点明自己的价值,“那一盒里,少说也有六个此大小的金锭。”

“你……”那救了苏锦音的人目光复杂地看了苏锦音一眼。

他将金锭推回苏锦音的手中,说道:“你先与我去见王爷吧。”

真是庆王爷的人。

苏锦音不能拒绝,只好利用路途绞尽脑汁想如何打动庆王爷。

蛇毒之事?

不知道那位中毒的“皇子”到底是几皇子,若是此皇子与庆王爷关系甚差,她说出此事,会不会反而会送自己上了绝路。

随着此暗卫走密道进了庆王府,苏锦音所有的准备,都在见到庆王爷的一瞬烟消云散。

“我们又见面了,苏大姑娘。”庆王爷秦凉把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上,甚有兴趣的抬头看着面前的苏锦音。

因为庆王爷坐着的缘故,苏锦音清晰地看到庆王爷那无辜单纯的葡萄眼上,长长的睫毛好像他遣人种在清泉庵外桃花林的草药一般齐整。

居然是他。

他居然是王爷。

苏锦音的心情五味杂陈。

第五十五章 有趣的猎物

高兴?有一丝。她既然下定决心对付秦子言,势必要利用太子之争。而她一个内宅女子要涉入其中,有什么身份比庆王爷的恩人这个身份还要好呢?

救过皇子和救过庆王爷比,显然救过庆王爷更有益处。大皇子和二皇子虽然不可能和秦子言真的兄友弟恭,但他们还没到翻脸的时候,并且彼此实力相当。庆王爷凌驾三人之上的,不仅是辈分,而且还有兵权。

但除却高兴,苏锦音的苦涩、担心和畏惧一点都不曾少。

她前一刻对庆王爷的报恩那般避之不及,这一刻就要步步为营利用这份恩情。

她为了保命不得不把前世怀秦子言骨肉的事情说到今生,却刚刚好被庆王爷的人听到。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今日的死里逃生,让苏锦音亲身经历了皇室中人的无情。他们每一个,大抵都能轻易夺去人命。

苏锦音向秦凉行礼。她看那暗卫附耳到秦凉耳边,就知道对方将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了。

果然,秦凉开口了。

“你若以后生了儿子,我就为你请封侧妃如何?”

“啊?”

苏锦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面前的庆王爷耐心甚好,与她细致解释道:“你的身份,其实直接做侧妃不是不行。只不过你庶妹之一才死,大操大办恐让人说闲话。我这王府左右如今也没有其他的女主人,你虽暂时没有侧妃名分,只能做个姬妾,但也是可以掌管后院的。”

“一切我说了算,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秦凉一脸认真地看向苏锦音,就差没指天发誓了。他当然不是真有这样的念头,只不过这苏大姑娘在人前是对他避之不及,在人后却想不到会拉他出来挡箭。

秦凉这是有意在逗弄她了。他很好奇这位苏大姑娘除了胆子特大、性子特怪,是不是还脸皮特厚?

苏锦音一副被雷劈了的神情。

她没有想到庆王爷不是要跟自己问罪,而是要求娶、不,是要纳她。

皇室的姬妾,当过一次真的足够了。苏锦音绝对不想再有第二遍这样的经历。

她忙指天发誓道:“王爷,小女子蒲柳之姿,绝对不敢高攀。先前那些话,小女子是纯粹为了逃生才如此说的。若我真有那些情况,让我天打……”

“不要诅咒自己。”秦凉站起身,用手挡住了苏锦音的口。他本就是玩笑话,见苏锦音真急了,倒不觉得那样有趣了。

他说完之后,又坐了回去,伸手唤苏锦音:“来,坐。陪我下下棋。”

苏锦音此刻哪有心情下棋。苏芙瑟的死要怎么跟家里解释,秦子言会不会找上门来,庆王到底有没有生她妄言的气,这些问题,她如今一个也拿不准答案,脑子里真的是从未有过的混乱。

她想了想,就托词拒绝道:“让王爷失望了,小女子才疏学浅,棋艺实在不堪入目。”

秦凉对苏锦音还没有熄灭逗弄的心思,他怎么会顺了她的意。

秦凉就故意说道:“那咱们来定点彩头如何?有了彩头,想来锦音你的棋艺一定能突飞猛进。”

秦凉意有所指,苏锦音却是先听到了他那句对自己的称呼。

秦子言都不知道她的名讳,庆王爷怎么知道了?

苏锦音一脸愕然。

秦凉嘴角上扬,一脸的暖意,他轻笑道:“我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他素来只对战场上的事物感兴趣,这一次,竟觉得面前这个小女人也格外有趣。

第五十六章 庆王爷的兵书

苏锦音此时有些挣扎。她想躲避的冲动一过去,脑子里就清楚明白起来。秦子言既然是跟她一样重生活过来的,面前这位庆王爷,她就不能再得罪。

把能靠近的权贵都得罪一个遍,别说复仇了,就是好好活着也难吧。

苏锦音坐到秦凉对面,同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秦凉见她答应得爽快,眼中的玩味就更加深了。

两人落子,走了数步后,就都各有诧异。这种诧异倒是同一个:原来他(她)棋艺如此好!

虽然不知道庆王爷给的彩头是什么,但苏锦音还是拼劲全力在下。

秦凉也没准备这时候让她。

两人一局棋都快了一个时辰,还没有胜负。

秦凉就笑道:“若你赢了,这次的事情,我就帮你担下来。你既不用担心回家怎么跟你父亲解释,又不用担心三皇子的怪罪。”

这个彩头着实吸引人。一次就把苏锦音目前最担心的几个问题都解决了。可是,老天知道,苏锦音根本不是在欲擒故纵、待价而沽,她根本就是棋逢对手、难分胜负啊!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苏锦音仍然没有胜利的把握。甚至,她内心很清楚,再下下去,她会输。

苏锦音学的最好的是琴技,但棋艺其实也不差。可如今在这位庆王爷面前,她就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如何能胜了他。

她不愿意认输,但又没有办法。

“王爷。”苏锦音准备暂时认输,看能否提议再比试其他。

秦凉却打断了她的话。

“我有些乏了,苏大姑娘,我们休息一会好吗?”

若这句话,秦凉在半个时辰前提出来,苏锦音是不会答应的。她不想留在庆王府太久,也还期待自己能赢。

只是这个愿望,苏锦音如今知道是实现不了。

她很积极地应了下来。

秦凉吩咐下人过来上茶,两人依旧面对面坐着。

送茶的太监是上次送苏锦音回府的陈公公。这圆脸的公公见到苏锦音,眼睛瞪得圆圆的,显然是完全被惊到了。

苏锦音对陈公公很友好地笑了笑。

陈公公就立马收敛了自己的惊讶,将茶水端上后,又请示庆王要不要在上点餐食。

秦凉就看向苏锦音,问道:“苏大姑娘想吃什么?”

“谢王爷美意,我不饿,不必了。”苏锦音三连环拒绝。她是真的没有食欲。

秦凉也不勉强,吩咐陈公公就在旁伺候。

“这是云雾茶。味道有些略涩,你喝得惯吗?”秦凉很体贴。

苏锦音却坐立不安:“喝的惯,我都能喝。”

“能喝不代表好喝,更不代表喜欢。”秦凉的话语陡然有些变冷。

这改变的态度让苏锦音放杯盏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

还好,秦凉并没有纠缠这个话题。他自己也抿了一口茶水,就问苏锦音:“若继续下,你准备怎么走?”

这是口述下棋的意思?

苏锦音想想秦凉说的彩头,就重新振奋了,努力考量,然后说出自己的答案。

谁知道,秦凉说:“若你真这样下,我就可以立刻去休息了。”

“啊?”

未等苏锦音反应过来,秦凉就继续往下说:“你若真这样走,我就会……你说你的结果会是什么?”

苏锦音在秦凉说话的时候,就飞快地在脑海中假设棋盘,不得不说,她这步确实下得很烂,秦凉是会赢。

苏锦音心灰意冷地准备认输,秦凉的声音却又在耳边响起。

“重来。你准备怎么下?”

苏锦音抬起头,一脸的惊讶。

秦凉就很坦然地解释:“这是口谈,又不是在真下,你尽管想怎么下就好了。”

苏锦音如今确实需要秦凉提供的那个彩头,就决定将自己的羞耻心用布盖起来。反正是庆王爷说的下棋,规矩自然也他定。庆王说再想一步,她就再想好了。

苏锦音又想好了一步。

秦凉夸她道:“不错,可以。下一步会很危险,好好想。”

苏锦音仔细一想,确实发现自己的这一步也不够谨慎,后面会有隐患。

果然,第二步说棋,苏锦音就又被秦凉一扫而空了。

“再想。”秦凉道。

这情景,让苏锦音不禁想到在臼城的时候。那时候,她跟大表哥郑修文下棋,就有着这样明显的优越感。可是现在,真是风水轮流转,苍天绕过谁了。

第五十七章 很好的庆王爷

苏锦音的自信心简直快被秦凉踩碎了。

秦凉端了茶盏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道:“再来吗?”

“来!”苏锦音其实知道自己这样口谈下去,可能只会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但她鲜少遇到这样强势胜过自己之人。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在庆王爷面前,能输到什么程度。

苏锦音继续说自己新的下法。

秦凉喝茶间看了她一眼,眸中似有清风暖意,唇角也微微上翘。这模样叫旁侧服侍的公公直发愣。

要知道,他主子历来是对女人不解风情到极点的,如今旁观,似是千年顽石要开窍?

不过,秦凉的下一句就让苏锦音和陈公公都心碎成渣。

“你又全军覆没了。”

苏锦音咬牙再道:“还来一次如何?”

陈公公自我反省,他家主子这不解风情丝毫未变。想来这位苏姑娘从此不会再想与他主子对弈。

我的主子啊,您不能让让人家小姑娘吗,还是一个这样漂亮的小姑娘。

也不知道是不是陈公公的心声被他家主子听到了,苏锦音终于险胜了一次。

她松口气的同时,又仍觉得众石压背。她这一局险胜,可是方才输了多少局换来的。更何况如今只是口谈,应当不作数。

果然,秦凉放了手中的茶盏,询问道:“苏大姑娘,你休息够了吗?”

“嗯,王爷请。”尽管被秦凉的棋艺已经虐的死去活来,但苏锦音仍然决定下完这一局。

不到最后一步,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苏锦音安慰自己。

她先选了自己最后一局第一步走法落下棋子。

秦凉细长的手指捏了一粒棋子,让苏锦音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只见那棋子落下,赫然就是最后一局中秦凉的下法。

苏锦音只当这是有诈,立刻就想在第二步做个改变。但脑中将能下的地方都想了一遍后,苏锦音不得不承认,她能想到最有把握获胜的方式,就是那样了。

她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念头,继续按着口谈的往下落子。

秦凉落子

苏锦音落子。

秦凉在落子。

苏锦音看着秦凉下的位置,整个人都有些惊住了。

他一直在按照口谈最后一局的下法在落子。可如果按照那一局下,最后不是自己赢了吗?

苏锦音忍不住抬起头。

她的目光正好与秦凉的注视对上。

秦凉眸中那抹笑意迅速收起,让苏锦音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秦凉似有些不耐地催促道:“快要入夜了,苏大姑娘要果决。”

苏锦音回头看一眼窗外的天色,心中也焦灼起来。她本就还没想好如何回家与众人解释苏芙瑟的死,天色再晚,就更不方便了。

她不再犹豫,按着自己口谈胜利的那一局往下下。

而秦凉,也是如此。

两人的胜负,更是如此。

秦凉将最后一字落下,然后收回手,看着苏锦音赞道:“你赢了。”

这个赢还是真“赢”得光彩。苏锦音头一次因为羞愧耳朵都红了。

她认定自己这场棋局是贻笑大方了。

但实际上,旁人并不这样看。

陈公公作为唯一一个目睹了整场棋局的人,他的嘴巴简直是要塞得下一个鸡蛋。

首先是,这苏大姑娘口谈了那么多局,一次次被自家王爷打击,居然也没有放弃?

接着,陈公公对苏锦音的复盘能力叹为观止。

最后,他家英明神武的王爷居然也会放人水,让陈公公真是惊上加惊。

总之在陈公公看来,这位苏大姑娘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秦凉吩咐道:“既然苏大姑娘赢了,那就元宝你亲自送她回苏府。苏尚书那,你去传我的话。就说是我的人救了苏大姑娘,毕竟这是事实。”

“你以为我说的对不对?”秦凉说完,就目光含笑地看向苏锦音。

苏锦音看不明白庆王爷的行事,但不可否认,这样说,对她是有利的。

“多谢王爷。”苏锦音就向秦凉行礼。

秦凉摆摆手,笑意从三分浓成了八分。

他问她:“你准备拿什么感谢我?”

苏锦音下意识就去掏那个金锭,搜索不得后,苏锦音才想起自己坐飞机没关门“

第五十八章 庆王爷的恶趣味

“苏大姑娘不必客气,救命之恩,虽当以身相许,但毕竟上次本王没有以身相许,这次你也不必如此。”

秦凉这话让苏锦音原本就红了的脸更加红了。

只不过,前面那一次红,是羞愧,这一次却是羞恼。

庆王爷怎么如此喜欢调侃人。

苏锦音低头咬着嘴唇想了片刻,提议道:“王爷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不如与上一次一样,以金相报如何?”

苏锦音在心底暗自想了想,她虽然平日里月银不多,但上次庆王爷赏的东西都还原封未动过,那盒金锭是要给救自己的暗卫的,自然不能失言。还剩下那一盘银子,应当凑个金锭也是不难。

就希望庆王爷能够不与自己计较,允了这个请求。

“就依你所言。”秦凉应得很爽快。

苏锦音眼角眉梢忍不住显了笑意。只是这种笑意,随着庆王爷的下一句话,瞬间消失无踪。

“本王同意你以金相报,只不过具体的数量,应是本王说了算吧?”秦凉问道。

苏锦音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一边无可奈何的回答“是”,一边在心底暗自打气,堂堂王爷,肯定不会真与自己讨要多少银钱。

“十万两吧。”秦凉轻飘飘地答道。

苏锦音差点惊得出声反问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虽然嘴里还没有说出来,但那双杏眼已经完全泄露了情绪。

秦凉一脸认真:“本王不是想讹你,只不过,你当日问我要一个金锭即很满足,想来平日你的月银,一月甚至一年,也未必有如此多。十万两,这只是本王一月的花费而已。所以本王这也只是平心而论、真心而言。”

“是。”苏锦音又再应了一次。她如今对这庆王爷的印象已经完全颠覆了。

当然,前世从秦子言口中,苏锦音本来听到的就只有只言片语,而且多是庆王爷的身份、经历。只是就两人今生在清泉庵的初见,和后面的几次见面来说,苏锦音怎么也不觉得此人是个如此、如此顽劣的性子。

都猜到了她的月银很少,还这样狮子大开口,苏锦音觉得庆王爷不是在捉弄自己就是不正常了。

“王爷,只是小女子月银有限,恐要些时日才能向王爷报恩。”苏锦音又补充道。

秦凉果然十分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说道:“来日方长,本王不急。”

“时辰已晚,今日你先回去吧。”他又回到了苏锦音印象中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苏锦音松了一口气。

在迈进家门的时候,她这口气陡然又提了起来。

陈公公作为庆王的人,自然是直接去见苏可立了。而后宅内院的这一群人就暂时只能苏锦音自己面对。

“跪下!”郑氏见到苏锦音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赵姨娘额头贴着一块毛巾,倚在厅中的一隅。显然是已经知道女儿的死讯了。她见到苏锦音进门,眼泪就滚滚落下。

郑氏其实心里很畅快,但却愿意拿着此事来发作一番。

“给你姨娘敬茶。”赵氏当着一厅的人吩咐苏锦音道,“你以后就是你姨娘的女儿,好好替你妹妹尽孝于赵姨娘面前。”

赵姨娘听了忙哽咽道:“妾何德何能……”

“她欠你的!”赵氏不容分说的呵斥道。

她说完就对着苏锦音砸了一个杯子过去,那杯子里的是热茶,减到苏锦音的裙角,灼得她站立不安。

赵氏的话,当不得真,苏锦音知道。只不过赵姨娘居然丧女之痛后,还能坐在这儿,才是苏锦音充满警惕的。

第五十九章 互相博弈

“是妾的命如此,怪不得大小姐。”赵姨娘一说话就泪如雨下,旁边的丫鬟小心翼翼去用帕子替她揩泪,脸上也满是对赵姨娘的怜悯。

苏锦音暂时琢磨不出赵姨娘的想法,只能以静制动,暂时不做回应。左右郑氏那些刻薄话是不可能真的发生的。

郑氏则继续伺机发作脾气。她丢了一个茶杯不满足,又拿了一把戒尺往苏锦音身上招呼。

“你这个逆女,我说的话,你也不听。叫你给赵姨娘敬茶你不敬茶。你要保持傲气,先把女儿赔给人家啊。”郑氏一边重重落下戒尺,一边厉声骂道。

苏锦音躲了一下,郑氏打得更凶。苏锦音就索性不躲了,她倒是要看看,郑氏到底准备发作到什么程度。既然连戒尺都准备好了,看来郑氏也是早有准备了。

“别打了,夫人。真的只怪妾自己,不怪大小姐。”赵姨娘在旁哭劝。话一句句都说得没错,但她似乎认错了自己在郑氏心中的位置。

郑氏恨赵姨娘,尤甚过恨苏锦音。如今赵姨娘开口来劝,郑氏就索性就对赵姨娘的恨全部发作到苏锦音一人身上。

她重重一挥,那戒尺都被打断了。

这一下,是打在苏锦音的肩膀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都震了一下。

若是在手腕,只怕手腕就要断了。

赵姨娘还在旁劝:“夫人,您可千万别打伤了大小姐,若是伤到了脸,这可如何是好?”

这话简直就是招呼着郑氏往苏锦音脸上打。

到此时,苏锦音也看清楚了赵姨娘的一点意图。不论后招是什么,至少赵姨娘暂时是想她毁了容貌,以后婚嫁暂且不说,这次进宫选秀就要她出师未捷身先死。

苏锦音并不想入宫。但这并不应该赵姨娘来替她决定的。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郑氏的扬手甩耳光。

郑氏顿时怒不可遏,大喊道:“反了反了!给我按住她!”

赵姨娘彻底激怒了郑氏后,就安静了下来,一副坐收渔翁之利的模样。

“母亲,父亲稍后会过来,您这模样,叫父亲易生误会,到时候白白让某些人看了笑话。”蛇打七寸,赵姨娘会激怒郑氏,苏锦音也清楚郑氏的命门在哪里。

果然,郑氏听了,人就冷静不少。

她其实也知道苏可立一直不喜欢看自己暴躁如雷的模样。只是她这些年心中郁气太深,不发泄出来,自己太不好受。

打了这一通,郑氏心情已经稍缓。她就暂时停下了动作,坐回席间审问苏锦音:“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原原本本与我说!”

赵姨娘重新开口帮腔:“大小姐不必担心,三姑娘和四姑娘已经替你解释过了一遍。夫人和我只是想知道马车上发生的事情。”

听赵姨娘开口,郑氏脸上怒容又隐现。

苏锦音抢先一步开口,她说的不是答案,而是反问了赵姨娘:“姨娘什么时候能与我母亲相提并论?”

这挑衅的意味太过明显,赵姨娘再会忍耐的性情也有些忍不住了。她站起身,挣开丫鬟的搀扶,跪下去同郑氏道:“妾自知身份卑微,只是芙瑟却是老爷的骨肉,还请夫人为妾做主。”

“妾不敢有其他奢望,只求夫人能应允,把大小姐身边的捧月给了妾。捧月深得大小姐宠爱,想必处处过人。妾得此能人,就能稍作安慰。”

原来陷阱在这儿。

苏锦音知道赵姨娘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了。怪不得对方不去她父亲处而是留在此处。

郑氏定会一口应下这个请求,而她苏锦音定然是绝不答应。

两人母女反目,是赵姨娘第一步。第二步,被激怒的郑氏肯定会去找苏可立要个公道。苏可立答应郑氏的要求,就是父女结仇。如果苏可立不答应,就是夫妻离心。

而真正提出建议的赵姨娘,不仅毫发无损,而且还要被人赞赏心胸开阔。

短短时间内,赵姨娘就能忍住丧女之痛,想出这样一条毒计,苏锦音对她的提防和忌惮更甚以往了。

郑氏果然满口接应:“这种小事,理所应当。赵姨娘你现在就可以带那个丫鬟走。之后是生是死,我都不会过问。”

郑氏的话,也给苏锦音背地捅了一刀。

如果说,赵姨娘只是想让苏锦音在郑氏和苏可立处讨不得好的话,郑氏则是要让这个女儿在苏家都被人唾弃。

一等丫鬟本就是主子心腹,轻易将心腹给别人去搓揉,这样的主子,还有什么好跟随的?

赵姨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故意催促身边的丫鬟:“那你这就把捧月带到我院中去吧。院子里那些衣服,让她先洗了。”

赵姨娘毫不遮掩地表示出对捧月的恶意。

她这样一点也无损自己的形象。毕竟一条女儿的性命换了一个丫鬟回来折磨,这笔买卖,她仍是亏了的。

事实上,这并不是买卖。

苏芙瑟的死和苏锦音没有关系。苏锦音也是受害人,也差点丢了性命。她唯一的一等丫鬟,凭什么要拿出去给人消气?

苏锦音知道现在站出来有多么不合时宜,但她不可能放任捧月被赵姨娘折磨。

“母亲,此事不是女儿的错。请您不要完全相信赵姨娘的话。”苏锦音继续拿了赵姨娘出来做靶子,让郑氏发泄恨意。

赵姨娘瞥见郑氏的情绪变化,对苏锦音简直是恨到了骨子里。

她知道郑氏讨厌苏锦音,也知道郑氏讨厌自己。她拿着前者来算计,苏锦音则拿着后者来反击。

两人暂时不分胜负。

决定权握在了郑氏手中。

“夫人。”苏可立的声音出现在了院子里。

苏锦音转身看向他父亲身后,并没有陈公公的身影。

她略略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警醒起来。虽然庆王爷说了会帮自己解决这件事,但她不应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人身上。

苏锦音上前同苏可立行礼,她喊了一句父亲,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一点,苏锦音吃够了苦,就从此记在了心里。

苏可立神色间果然有了一丝慈爱。

只不过,在这厅中,会哭者,多如牛毛。

“姨娘!”丫鬟惊呼起来。

第六十章 扭转局势

赵姨娘在苏可立心上多年,即便只是习惯性的宠爱,他也已经习惯先关心赵姨娘。

苏锦音被扔在一边,苏可立阔步走过去,将赵姨娘揽在怀中,心疼地一声声唤她的闺名:“霜儿,霜儿……”

旁边的丫鬟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不停地流下来。她哭着禀道:“姨娘、姨娘是被气晕过去的。”

“怎么回事?”苏可立立刻回头看向郑氏。

郑氏绝不是个良善性子,她当即就把所有责任都推在了苏锦音身上:“赵姨娘想要咱们苏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人家死活不愿意给。”

过去在处理苏芙瑟的时候,郑氏就表现过她的聪明。如今没有赵姨娘的刻意激怒,郑氏当然也能理智清楚地分析利弊。虽然她更恨赵姨娘,但在赵姨娘痛失女儿的情况下,她犯不着为了个丫鬟去惹怒苏可立。

苏可立果真看向苏锦音,目光中有明显的不悦。

他问她:“就这么不愿意给?”

这虽然是个问题,但其实已经给了苏锦音正确的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苏锦音是绝对不会说的。

她回望苏可立,答道:“是。”

苏可立拂袖怒道:“你可真懂得孝道!”

用孝道压她,却没有直接说这是她欠赵姨娘的,苏锦音就对陈公公与自家父亲的交谈有了个初步猜测。

他父亲很识时务。

既然如此,她就帮他做得更彻底。

苏锦音泪眼婆娑地问苏可立:“父亲,女儿有错吗?”

“芙瑟之事,女儿有错吗?”她问道。

厅中的人都很惊讶。

郑氏觉得苏锦音这是在自找苦吃。假装昏迷的赵姨娘则心中大快,认定苏锦音是自视甚高,稍后苏可立必当狠狠打她的脸。

“为父没有说你有错。”苏可立语气并不太好,他的脸色却缓和一些了。

赵姨娘暂时看不到苏可立的神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她觉得苏可立应该是很不满的。

这位傲气的苏大小姐即将得到教训了。赵姨娘拭目以待。

“你没错,这一切都是意外。好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苏可立环视四周,警告道,“若再有人嚼舌根说此事,就休怪我不客气!”

赵姨娘万分不甘,只能悠悠醒来。她拉着苏可立的袖子,柔柔弱弱地唤道:“老爷。”

郑氏原也不甘心苏锦音这样躲过了责罚,但见到赵姨娘这矫揉造作的模样,她就不想再开口了。

苏锦音却没有情绪变动。

她料想苏可立会给庆王颜面。所以那个问题,就也算她的挡箭牌了。

果然,苏可立虽然重新揽住了赵姨娘,话里话外却只有安抚:“霜儿,你别想太多。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男人的薄情,在此时一览无遗。

苏锦音在内宅的第一关算是平稳度过了。

而宅外,秦凉也正亲自进宫,准备当面与秦子言说话。

他当然有很多种跟秦子言解释的理由,只不过这一次,秦凉准备试试最简单的办法。

“老三。你的人,被我的人拦下了。”秦凉简明扼要,直中红心,“你要的只是苏芙瑟的命,她姐姐的命,我不希望你再动。苏锦音是我的人。”

苏芙瑟的姐姐?

苏家这女人不是嫡长女吗?

秦子言直觉有事情超脱了自己的预料。但他更关心的是血归的下落。

“好,我不动她。只是我的人,还请皇叔还给我。”秦子言没有等到血归的报信,就知道事情恐有变。

他遣人出宫去查看了,所有痕迹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秦子言从此细节知道,这场夺命,必定有其他人知晓了。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庆王。

第六十一章 一往情深

也不知道苏可立是用什么理由安抚的郑氏和赵姨娘,总之苏芙瑟的死,就这样平息了。

好像在苏府之中,从来就没有过这么一个庶女样。

苏锦音忌惮秦子言,已经好几天没有出过门。她每天呆在家中,抚琴、练字,时间过得倒也很快。再加上记得苏芙瑟死的人,其实不止她一个。有苏三姑娘和苏四姑娘时不时地上门,苏锦音的时间确实一点都不难熬。

苏四姑娘虽然年纪小一岁,但性情却比她姐姐略微活泼一些。来的次数多了,跟苏锦音熟稔些了,她就比以前更多话了一些。

苏四姑娘擦干净嘴角的糕点,然后同苏锦音告密:“大姐姐,我听厨房的婆子们说,今日有个贵客要上门,不知道是谁,父亲都特意休沐在家等候。”

父亲?

会让父亲都这般重视的人,只怕是官场中人。苏锦音不知道怎么的,眼前就浮现了庆王那张格外年轻的面容,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那颗泪痣更添足了单纯。

其实庆王一点都不单纯,苏锦音知道。从她知晓对方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了。十四岁就上战场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单纯。

苏三姑娘小声地在旁接腔:“四妹妹你打听这件事做什么,总之与我们无关。”

“不是的,跟大姐姐有关。”苏四姑娘急切地道,“来的人,听说是个将军。”

“大姐姐,你说会不会是之前的那个金子将军?”苏四姑娘面上满是担忧的神色。

苏三姑娘则负责了补充工作:“靖北将军,不是金子将军,你的话总是只听一半。”

“大姐姐,母亲是不是还有之前的想法?”苏四姑娘却顾不上是金还是靖,她只知道,这位大姐姐对自己和姐姐其实很不错,她一点也不希望大姐姐远嫁去不好的地方。

所以,此时苏四姑娘也不跟过去一样害怕说话,不想秉持姨娘常教的少说少错,她只希望自己能帮上苏锦音一些。

苏锦音摸了摸妹妹的头,安慰她们道:“不用担心,不会的。”

靖北将军的局是赵姨娘步下的,郑氏再蠢也不会跟自己最恨的人结盟。

赵姨娘更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她怂恿郑氏惩罚苏锦音是一回事,可真的把自己的精心安排告诉郑氏,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添黑笔吗?

苏锦音没有担心,就一点都不把事情放在心上。以至于半个时辰之后,苏三姑娘红着眼跑来找她,说苏四姑娘去偷看贵客,被苏可立当场逮到了的时候,苏锦音还有些不敢置信。

“四妹妹过去干什么?”苏锦音问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想想这两位妹妹的赤城之心,苏锦音道:“带我过去看看吧。”

她此刻倒希望来的是庆王了,这样好歹还能说上两句话。

若真是靖北将军,那就……

苏锦音精心挑了一盘糕点,准备以送糕点名义,见她父亲一面。也趁机试探试探来人是谁。

有一句话叫做,双喜临门,又有一句话叫做,雪上加霜。

苏锦音现在是遇到了惊上加惊。

苏芙瑟的意外受袭后,苏锦音在家中见到的一个外人是秦子言。

从窗台往内看,一身白衣的秦子言正端了一杯茶轻吹了吹,然后小饮了一口。

第六十二章 告白

秦子言是故意引苏锦音过来的。

他初被皇叔秦凉奚落时,对血归的痛惜和秦凉的不满充斥了整个心灵。待到秦凉离开后,秦子言重新咀嚼起了那句苏芙瑟姐姐的话。

苏芙瑟的姐姐,叫做苏锦音?

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位真正的苏大小姐。

苏锦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秦子言的笑容里。

她设想过很多种与这位前世夫君再见的情景,唯独没有现在这一种。

跑来偷看,苏锦音是很大程度上以为对方是庆王的。

她相信以庆王的恶趣味,只要发觉自己在偷看,八成就会把作弄的心思挪到自己身上。这样也就不会为难她的三妹妹了。

毕竟三妹妹是担心自己,才跑来偷看贵客的。

苏锦音怎么也没有想过,对方会是秦子言。

她怔怔地看着对方,一时间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做。

秦子言的心情,与苏锦音几乎无异。

他内心受到的冲击,丝毫不比苏锦音小。

在那个他以为是梦的梦境里,除了苏芙瑟,秦子言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一个叫“音音”的女人。

与苏芙瑟的蛇蝎心肠相反,这位后面被他娶回家,称作音娘的女人,是他那个梦境里最善良、最美好的存在。

音音在山野之间救了他,细心照顾他,从来没有被他三皇子的身份打动过。反而是因为他是皇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

他用自己的一片诚心打动了她。她跟自己回了京城,也给他带来了好运。他的知恩图报被庆王所看重,庆王最后选择了辅佐他。而他的父皇因为庆王也最终决定了立他为太子。

但所有的一切,都被苏芙瑟所毁了。那时候出现的苏芙瑟,身后的苏家太过耀目。苏芙瑟的父亲苏可立是首辅,她的兄弟也都是巩固之臣,比起音娘的毫无背景,苏芙瑟带来的利益太瞩目了。

秦子言没有办法拒绝这种诱惑。

后面,音娘跟人“私通”被他当场发现,苏芙瑟为了不让他伤心,亲自去料理了这件事情和那个孽种。

音娘的记忆逐渐淡去。直到十年后,苏芙瑟因为毒杀他的其他子嗣而被贬为答应。秦子言自认为对这位皇后已经仁至义尽,毕竟谋害皇嗣这样大的罪名,他也留了她性命,还给了她答应的身份享受富贵。

可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的毒辣太多。

她被贬的第二年,居然就敢策划公变,试图扶持十一岁的太子登记,垂帘听政做太后。

秦子言当然没有让她和她所生的逆子成功。但他的生命也在那年冬日走到了尽头。

原来苏芙瑟早就给他下了*。即便没有宫变,她也是筹谋着早日做太后的。

秦子言在那最后的一年,才重新思索起十年前的旧事。

苏芙瑟这样狠毒的人,当日对待音娘的事情,真的没有私心,没有动过其他手脚吗?

回忆中的音娘越发美好,秦子言很想寻找当年的蛛丝马迹,还深爱过的女人一个清白。但他没有等到结果出来,就重新变回了三皇子。

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太过离奇,秦子言一直只敢把这件事当做一个梦。

今日,他真真切切地见到了只有在那所谓的梦境里才出现过的人,秦子言终于敢确定,他是真的重新活了过来。

他经历了三皇子、太子、皇帝,经历了负人、被负、被杀后,他拥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

并且,上苍待他真是不薄。前世拥有的遗憾在这一世完全补全。

他爱的女人,正正好拥有他曾经迷恋不舍过的娘家。

苏锦音,这三个字如今念在唇齿间,刻在心头上。

“不知这位是……”秦子言故意问旁边的户部尚书苏可立道。

苏可立有些窘然,他拱手道歉:“臣教女无方,此乃臣之长女。”

“久闻苏大姑娘琴艺出众,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能与苏大姑娘比试一场?”秦子言的目光一直锁在苏锦音的身上。他眸中的深情毫不遮掩。

音娘,我今生必当好好珍惜你。

这种深情的目光,叫苏锦音原已愈合的心千疮百孔的流血。

她没有欣喜,只有痛意。

他记得她。他就是负她、杀她的秦子言。

苏锦音低下头,强迫自己把心底的恨意压下去,不要从眼中、脸上流露出来。

房门被打开,苏可立亲自出来唤女儿:“锦音,三皇子想试试你的琴艺。你弹奏一曲吧。”

跟过来的苏四姑娘被这些变故惊呆了。她站在姐姐身后,偷偷看了一眼在父亲身后走出来的那位三皇子。

沈腰潘鬓、美如冠玉,说的就是眼前这位吧。

苏四姑娘又期待地看向自家大姐姐。

在兰安郡主府的时候,皇子们好像都没有真正听出最会弹琴的人是谁。希望这位三皇子此次能听出来。她大姐姐是弹得最好的!

苏四姑娘的期待实现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快、还要好。

苏锦音的琴音才一想起,秦子言就不知道从哪里取来了一根长笛,放在唇边应声吹了起来。

这笛声的加入,让苏锦音实际十分排斥。但她如今已经逐渐找回了理智。知道要报复这位三皇子,她就必须坚定一件事:不能让对方也发现自己是重活一世的!

如果是她前世这个时候,还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的时候,遇到这位三皇子会怎么样弹琴?

苏锦音努力寻找少女羞涩和紧张的心态,将琴音刻意弹得有些生涩,然后渐渐弹向完美。

秦子言的笛声则一直紧紧跟着苏锦音的音韵,就像前世,他追赶她,想要带她回京时候一样。

音音。

音娘。

“苏大姑娘的琴技果真名不虚传。”秦子言看着面前的女子,觉得满心都是欢喜、都是喜爱。

他的音娘,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

只可惜,他现在还只能唤她“苏大姑娘”。

苏锦音的指甲深深掐入了手心,她低着头行礼道:“三皇子谬赞,小女子愧不敢当。”

她真想将袖子里随身携带的匕首插进他的胸膛。就如同他前世烧死她的那样。

“苏大姑娘,你能抬起头来吗?”秦子言温柔地请求道。

苏锦音羞涩地抬起头。

两人双眸相对,各有各的心思似海。

音娘,我爱你。

秦子言,我恨你!

第六十三章 庆王爷的主意

“苏大姑娘果然处处名不虚传。”秦子言由衷赞道。

他毫不避讳地邀请她:“过几日宫中有宴会,你会随你母亲入宫赴宴吗?”

苏锦音不知道这个宴会,也不想去!

“小女子不知道。”她重新低下头,还是这样的方式,不会委屈自己。

否则苏锦音真害怕自己忍不住流露出恨意。

秦子言却目光熠熠地问旁边的苏可立:“苏尚书,贵府千金这般人才,今年的选秀,应当会入册吧?”

苏锦音听到这一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认出了自己,却想要把她送给他父亲吗?

秦子言很快给了苏锦音答案。

他柔情似水地注视着她,同她说道:“今年的选秀,父亲是要为我们几兄弟选皇子妃。苏大姑娘,我会跟父皇要你的!”

她不要!

苏锦音忙抬起头,却撞进了他含笑的双眸里。

那双桃花眼里清晰地印出她惊讶的面容。

秦子言觉得这样的音娘真让他熟悉。他那时候才被她所救,提出要以身相许,她也是这样的神情。

一双黑珍珠般明亮幽深的眼睛盯着他,脸上满是不解。

这样单纯的她,叫他真想现在就将她揽入怀中。

“我不会食言。”秦子言伸手从苏锦音头上拔下一根发簪,然后就同苏可立准备告辞了。

他其实很希望能一直这样与他的音娘相处。但是,庆王说过的话,秦子言并没有忘记。

庆王居然说,音娘是他的女人!

秦子言不相信这件事。他也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进宫去求母妃,他这辈子一定会好好对待音娘的!

这来自三皇子的、猝不及防的、莫名其妙的示爱,惊住了苏府的所有人。

苏可立没有想到女儿在得到庆王爷的看重后,又得到了三皇子的喜爱。他冷静下来后觉得,庆王爷到底对女儿是什么态度,这个问题必须要弄清楚答案。

放出来的苏四姑娘和目睹全程的苏三姑娘高兴极了。她们围着苏锦音祝贺道:“果然真金就是真金。大姐姐,你一定会幸福的。”

“三皇子看上去是对大姐姐你动了真心的。我看到他看大姐姐你的目光,就像这眼前,其他人都不存在了,只有一个你一样。”

苏三姑娘更细心一些。她发现了苏锦音那微妙的情绪。

“大姐姐,你难道不喜欢三皇子吗?”苏三姑娘担心地问道。

苏锦音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苏三姑娘和苏四姑娘同时捂住了嘴。三皇子那样的风度翩翩,她们大姐姐居然不喜欢!

苏锦音何止是不喜欢秦子言,她真的是无比憎恨秦子言。

她自秦子言走后一直在反省。

她在他面前为什么这样被动!

作者有话:之前一直在改文,更新总是很少,辛苦大家了。至今15万字已经全部改完。只是好像网站更新有问题没有办法显示改后的内容。

如果能看改后内容了,我会在群里发通知告诉大家的。今天更新略少,明天会加更补偿。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六十四章 打侄子这件小事

人不应该在同一个坑掉下去两次。

苏锦音决定化这种被动为主动。

两个妹妹离开后,她就翻出了庆王赏自己的那盘银子。看着那装金子的空匣子,苏锦音其实有些懊恼。

早知道她这么快需要借助庆王的力量,就不应该这么早让捧月把那盒金子递给救自己的暗卫了。

怎么看,拿金子上门,都比拿银子上门受人欢迎。

庆王府倒没有想象中的难进。

上一次她是被暗卫领着直接从暗道进来的。

这一次走大门,苏锦音原以为门房定要仔细盘问一般,没有想到的是,那门房听了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就请她进来了。

王府的大小自然要远超过尚书府。苏锦音跟在那领路的丫鬟后面,穿过湖亭,又绕过假山,简直是九曲十八弯才进了上次到的院子。

更出乎意料的是,庆王正好在院子里一个人下棋。

他一手端着棋盒,另一手正在落子。

见到苏锦音进来,秦凉就问道:“苏大姑娘有没有兴趣对弈一盘?”

呃。

苏锦音的内心是拒绝的。自上次一局,苏锦音这些日子见到棋盘都忍不住想起自己那日的惨败。

她现在是万分理解郑修文被自己虐棋时的感受了。

可她今日是有求于人。

苏锦音走过去,应允道:“那就请王爷赐教了。”

她坐下去,看向那棋盘。

棋盘上已经下了一半的棋子,可这石凳坐下去却甚是冰凉。苏锦音看向庆王手侧的两个棋盒,就明白了经过。

庆王是在左右手对弈呢。

“就接着这局下吧。你先挑。”秦凉今日心情不错,准备放这位苏大姑娘更大的水。

他自己下的棋,自然布局都是极好的。

苏锦音认真看了下棋面,也觉得黑白子完全势均力敌。

这位庆王的棋艺真是出类拔萃,希望稍后他不要又拿赢棋来做条件。

苏锦音还没开始下,就考虑起了回家是不是要跟父亲苏可立请求,找个擅棋的师父过来教教自己。

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叫秦凉看得想笑。

“选好了吗?”他问道。

苏锦音下定决心道:“我拿白子。”

“好。”秦凉自然无不应。

两人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棋盘上。他们俩前一次下棋,因为彼此存在轻视,所以并没有完全表现出两人对棋局的掌控力。

这一局,显然要畅快许多。

苏锦音不再相让,没有畏手畏脚,放心大胆地落子。

秦凉则觉得,他自己布的棋,要收尾认输随时都可以。所以,他也先畅快一试。

棋局结束的很快。放手一搏之后,两人这局棋反而没有上一次的僵持不下,苏锦音直接惨败。

秦凉都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自己是收得住的。没有想到这位苏大姑娘昂扬的斗志竟然会传染。

她下得果断。

他也跟着果决。

稍微一失手,这局棋就结束了。

苏锦音心中松了一口气。干脆输了,她也不必七上八下了。

“王爷,今日我其实是有事相求。”苏锦音趁着庆王赢棋了,就直奔主题道。

“小女子在此次的选秀上榜上有名,但小女子不想入宫。”苏锦音同秦凉行礼道,“王爷,请您帮帮我。”

秦凉闻言拂开了棋盘,反问道:“你不想入宫,凭什么要本王来帮你?”

苏锦音也知道自己这样贸然提要求,庆王答应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她还做了另一个准备。

“王爷,小女子还有一事要禀告您。”她环视了下周遭服侍的下人,待秦凉让这些人下去了,才继续开口,“小女子知道您上次中蛇毒的事情,是何人所为。”

确定秦子言也是重生过来后,苏锦音就更能理解一些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比如兰安郡主的上清泉庵,又比如眼前这位王爷的中蛇毒。

显然,这些都是某位“未卜先知”的未雨绸缪。

“哦?是何人?”秦凉的话,听不出太大的情绪。

苏锦音肯定地答道:“是三殿下。”

面前人的声音骤然一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秦凉站起身,走到苏锦音的面前,他弯腰抬起她的下颚,与其四目相对:“你说这样的话,可有证据?”

第六十五章 过分的信任

御花园的池塘里,碧叶红莲连成一片,锦鲤在荷叶下偶尔露出身影。

赏荷花的人就都坐在池塘上方的八角亭里。

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庆王爷、兰安郡主求见。”

皇帝看了眼下方的三个儿子,一脸和煦地答道:“宣。”

秦凉就领着外甥女兰安郡主走了过来。

两人同皇帝行礼。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秦凉,招手道:“十六弟来朕身边坐着。许久没与你下棋对弈,朕甚是想念。”

秦凉答道:“皇兄若想对弈了,随时召臣弟就是。但眼下有个小麻烦精的心事不解决,恐怕耳根会不得清净。”

兰安郡主娇嗔地跺了下脚,对皇帝撒娇道:“皇帝舅舅,我没有。”

“你要没心事,那我可真与你皇帝舅舅下棋了啊?”秦凉逗她。

兰安郡主立马急了,攥着手中的帕子连声喊道:“小舅舅!你!”

她平日都直呼秦凉舅舅,如今在皇帝这个舅舅面前,少不得加个大小排行。

秦凉宠这嫡亲的外甥女,谁都知道。皇帝也觉得十六岁的少女正是娇憨可爱时候。

他就哈哈地笑起来,主动做起了和事佬:“行啦,朕的小兰安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朕说。不必理你小舅舅。”

兰安郡主羞答答地看了三皇子那边一眼。

秦子言微微蹙眉。

他知道皇帝今日召见他与两个皇兄,恐怕正是要提过些日子的选秀之事。他原是想趁此机会表明了自己对苏锦音心意的。

秦子言仔细考量过了,苏可立如今还不是首辅,这个户部尚书的身份正好不高不低。他求了苏锦音回去做皇子妃,他父皇既不会嫌弃他眼光,也不至于觉得他是结党营私。

没有想到兰安郡主会这时候入宫。

难道秦凉派人跟踪自己?秦子言衣袖下的手暗自握了握拳头。

皇帝在继续问兰安郡主:“怎么,你三个表哥欺负你了?”

兰安郡主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声音突然变得秀气得不行,就像蚊子嗡嗡一般:“我听母亲说,皇帝舅舅要给表哥们选皇子妃了。我也想来。”

她的声音很小,但亭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秦子言脸色一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原来你是瞧中你表哥们了。朕的小兰安长大了。”皇帝打趣道,其实他并不太想把外甥女嫁给自己任何一个儿子。

皇帝故意问道:“那兰安是看上你哪个表哥了?这不提前说,朕怕到时候指错人啊!”

兰安郡主又跺了下脚,整个人都羞到了秦凉背后去。

秦凉握拳到唇边,咳嗽了一声。

“不说,咱们就走啊?”他这威胁颇有效果。

兰安郡主探出头,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地指向坐在最左边的秦子言。

秦凉发出爽朗的笑声:“皇兄你看,这可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皇帝目带威严地看向秦子言,问道:“老三,这种事,你怎么能让你表妹一个女孩子率先来说呢?”

这话语中的一丝不满,亭中除了兰安郡主以外的其他人都听出来了。

秦凉置若罔闻。

大皇子和二皇子则幸灾乐祸。

兰安郡主这个表妹脾气本来就不好,如今唯一的一点价值也被皇帝这种不悦所冲抵了。

三弟娶了这么位皇子妃,他们可一点都不羡慕。

感受到两个哥哥揶揄的眼神,秦子言简直恨不得一脚把兰安郡主踢出这亭子里。

他离席行礼答道:“禀父皇,儿臣对表妹从来只有兄妹之情。儿臣另有心上人。”

秦子言觉得此时未尝不是一个他求娶苏锦音的好机会。

他并没有注意到席间的皇叔秦凉眼神中充满了戾气。

“父皇,儿臣也正想请您赐婚。儿臣中意的是……”

他话没说完,领口处就被人抓住,直接被拖了起来。

“混账!”秦凉松开抓秦子言领口的那只手。他握起拳头,直接对着秦子言的脸就打去。

武将的一拳,瞬间就让秦子言有些眼冒金星。

“皇叔……”秦子言捂着一边脸正想要辩解,却没有想到秦凉的拳头又来了。

他提声大喊:“皇叔!”

亭子内的皇帝和两个皇子都是一脸的吃惊。

秦凉用手直接压得秦子言矮自己一个头,然后他一边用拳头揍人,一边骂道:“既然是兄妹之情,为什么三天两头上门找她?”

“既然是兄妹之情,为什么总同她说些令人误解的话?”秦凉一句一句反问说得极快,而他的拳头挥得就更快了。

秦子言想还手,却又顾忌他父皇。

他只得喊道:“父皇,父皇救我。”

秦凉抬起秦子言下颚,瞄准又是重重一拳。=

这一拳力气甚大,秦子言的半边脸都肿了。这模样,可半点没有在郡主府拈花一笑的模样。

秦子言完全没有想到这皇叔会如此浑,当着父皇的面对自己也是照打不误。

他捂着脸看向正位的皇帝,委屈辩解道:“父皇,儿臣没有骗过表妹。”

秦凉提声替兰安郡主答道:“放屁!”

他坐回皇帝旁边,拿起石桌上的茶就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秦凉又继续道:“不仅让兰安误会,而且还拿她当箭用。”

“皇兄,你责罚我吧。”秦凉似乎是冷静了一些,又起身行礼道。

皇帝却早在小儿子挨打的空隙间,就仔细观察过了外甥女和弟弟的神情。

外甥女一双眼睛中已经蓄满了眼泪,嘴唇也咬得渗血。这分明真对自家小儿子情根深种了。

而女人的爱,皇帝自己很清楚。

若这爱中不夹杂恨,对方是怎么也不会不利于所爱之人的。

他这小儿子不是个清白的。皇帝心知肚明。

至于弟弟的当众殴打,皇帝实际十分满意。

若秦凉有什么不说,背地里再出手,皇帝才要不高兴呢。

他站起身,亲自扶秦凉重新坐回来,说道:“你也是老三的长辈,教训他是应该的。”

秦凉就道:“那我托大再说一句。皇兄,老三心性不定,现在议亲还太早了。

这是真的对小儿子有很大的怨气了。

皇帝又看了眼秦凉身边眼睛红得

第六十六章 自投罗网

不用再入宫选秀的消息,苏锦音很快知道了。

她父亲苏可立亲口说的。

书房里,苏可立说完这个决定后,又背着手看了长女许久。

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观察过自己的这个女儿。

她今年十七了,到了议亲的年纪。其他的……

苏可立这才惊觉,自己对这个女儿的所知,并不是很多。

他问苏锦音道:“你与庆王爷是怎么认识的?”

苏锦音答道:“上次赴兰安郡主的宴,女儿无意间遇到的。”

她当然不会说实话。

苏可立再问:“你与三皇子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上次在家中,就是女儿第一次见到三皇子。在兰安郡主府的时候,三皇子召去见的人是芙瑟。”

苏锦音从这两个问题中猜到了庆王那边,大概也遣人来说过一些意味不明的话。所以她父亲弄不清楚她和这两位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她抬头细看了看苏可立的神色,其中并没有鄙视,也没有欢喜。

这严肃沉默的样子,让苏锦音反倒觉得有些熟悉。

前世,她相信她父亲是个严厉但不苛刻,冷淡但不无情的人。

苏可立这神情,与前世想象中的那个父亲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看来,前世倒也不能完全怪她识人不准。苏锦音有些自嘲地想。

她很直接地问道:“父亲,是庆王让您不要送我入宫吗?”

苏可立脸上闪过惊讶的表情,他否认道:“不是。是三皇子。”

苏锦音立刻明白过来,庆王的传话,恐怕还是陈公公的那次。但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虽然她不怀疑她父亲方才的话,但她却认定这仍是庆王做的。

秦子言的决定,是在庆王的某种动作下促使的。

苏锦音对这一位庆王爷,似乎有过分的信任感。

苏可立察觉到女儿的走神,心中生出了不悦。他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训诫道:“我是以你生病的名义去划了选秀册上名字的,这段时间,你就别出门了。其余外面的人,你最好不要见。还有,妹妹没了,你总该难过下!”

苏锦音觉得苏可立的重点在最后一句话。不过没关系,她现在不是每一句话都会听进心里去。

朝着苏可立行了个礼,苏锦音答道:“是,女儿让父亲操心了。若您没有其他事情,女儿就回房去。”

苏可立摆了摆手,一点也没有挽留。

他盯着长女的背影看了一会,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女儿的举动和话语都无可挑剔,但就是让他不满意。

这种不满意,苏可立归咎为是多年来郑氏带给他的习惯。他在这个时候,格外怜惜失了女儿的赵姨娘。

赵姨娘也十分贴心。

明明自己已经难过得瘦了一圈,就连走路都真正是弱柳扶风,让苏可立要疾走一步去扶住她。

可她想的却全是苏可立。

赵姨娘见了苏可立没有露出过去一样的欢喜,反而是略有些忧愁地道:“大小姐快要入宫了,老爷还是多去陪陪夫人,怕她心里不好受。”

苏可立听得心都揪了一下。

他疼惜地揽着赵姨娘的腰坐下,回答道:“现在府上任何一人难受,都不会超过你。”

赵姨娘的眼泪就滚滚落下。

苏可立亲手拿了帕子去擦拭,他连忙将话题绕开,说道:“再说,锦音病了,这次不入宫参与选秀了。”

赵姨娘泪眼朦胧地问:“严重吗?妾还没去看她,这于礼不合。”

“没有这么多礼数。若有,她就不能这样时候议亲。毕竟芙瑟……”苏可立感觉失言,再次绕了话题,说道,“是托词。其他人不知道,我只告诉你。她也不知道怎么入了三皇子的眼,三皇子可能是这次跟陛下求恩赐没求得下,所以干脆不愿意她参加此次的选秀。”

苏可立过去虽然宠爱赵姨娘,但从未跟她提及过朝堂中人。这次,他是太心疼赵姨娘了。

这种心疼,让郑氏的心情自然很不好。

苏锦音不能出门,郑氏就更方便寻她错处。

“跪下!”郑氏怒道。

苏锦音平视着郑氏,目光波澜不惊,她问道:“不知女儿何事惹得母亲你这样生气?”

无论是顺着郑氏,还是逆着郑氏,总之这样的无理取闹不会少。所以,苏锦音干脆不跟过去一样万事顺应了。

郑氏随手捞了手侧的糕点盘子就砸过去。一叠清凉桂花糕被砸得四处滚落。

她砸完,目光中难得见一丝后悔。但很快后悔就不见踪迹,取而代之地是怨恨。

郑氏骂道:“你将你祖母赐你的簪子摔碎了,难道不应该罚吗?”

“哪一根?”苏锦音问完就反应过来,这恐怕还是双星摔的那根。她这母亲可真是寻不到理由了。

只不过,这寻理由罚人,本就是郑氏不会做的事情。郑氏一贯是不问青红皂白就肆意妄为的。

苏锦音猜测郑氏是知道了三皇子的事情。毕竟当日听到秦子言一番话的人不少。

她不卑不亢地答道:“那簪子的事情,母亲当日已经做了责罚。双星一条命,我认为已足够。”

“足够不足够,不是你说了算!”郑氏扬声反驳道。

她见苏锦音暂不言语,就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冷哼着继续训斥:“长者赐,未保全,此乃不孝。你即日起就给我去祠堂跪着抄经书,不抄完十卷不许出来!”

抄经书,与过去郑氏的苛刻相比,倒算是难得的轻松处罚了。

可苏锦音拒绝了:“女儿没错,女儿不认为要受罚。”

”放肆!“郑氏简直是经受了从未有过的挑衅。她站起来,直接冲向苏锦音,抬手就要扇苏锦音的耳光。

所谓的三皇子,所谓的使暗绊子,都被郑氏抛到了九霄云外。

苏锦音一把攥住郑氏的手腕处,说道:“母亲,您还是清醒点才好。女儿没有做过的事情,就不能算到女儿的头上来。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女儿并没有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这话其实也算是提醒郑氏,无论苏锦音这个女儿身世如何,郑氏也不应当怪到她头上来。毕竟当年的苏锦音只是一个几个月的婴孩。

这些话,郑氏是一句都没听进去的。或者说,她听到的仅仅就是反对。

“反了!反了!”郑氏情绪比先前还要激动,她挣脱了下苏锦音没有结果,她竟像个孩童样低头试图咬苏锦音的手。

苏锦音迅速松开郑氏,说道:“母亲既然身体不适,那女儿就先告退了。”

她说完就提裙小跑,直将后面喊下人的郑氏气了个半死。

第六十七章 等待已久的见面

郑氏的坏脾气被彻底激发。

她明明不喜欢见到这个女儿,却为了能找到更多的茬,而一日三餐都留着苏锦音在院子里用饭。

早上舀粥的时候,粥碗只盛了一半,郑氏就说苏锦音娇气任性。

中午夹菜,郑氏故意撞掉苏锦音的筷子,说她心性飘浮,没有沉稳。

晚饭苏可立闻声而来,郑氏毫无收敛。她让下人将苏锦音平日最不爱吃的菜上了个遍,然后骂她不孝顺父母。

苏可立对妻子这态度很是头疼。女儿在旁一言不发,将她母亲的无理取闹衬托了一个十足。

可偏偏这个无理取闹的是个爆竹脾气,一点要炸得更厉害。

苏可立亥时都还在床上辗转难眠。

赵姨娘蹑手蹑脚下床,替他端了温水过来,然后坐床边劝道:“老爷,要不还是别拘着大小姐在家了。妾有个大胆的想法,希望老爷不要怪我。您让大小姐出门拜拜佛吧,芙瑟的事情,也说得过去。这样,大小姐和夫人不见面,不和也能少些。”

苏可立搂了赵姨娘入怀,长叹了一口气:“如果遇到霜儿你更早一些就好了。”

他这是悔娶郑氏了。赵姨娘无声地轻笑了一声。她没了女儿,郑氏的女儿也休想好过。

次日一早,苏府的马车就直奔城外万源寺而去。

苏锦音靠在马车壁上,有些困倦。

捧月握了她的手轻轻地揉:“小姐,您明明是有心为夫人来祈福,为什么不主动提出来,平白让赵姨娘在老爷面前得了宠爱?”

苏锦音抽出手,将这些日子夜里抄的经书全垫在手肘下方,然后撑着头闭眼答道:“因为赵姨娘就是我父亲的心头爱。”

“可小姐……”捧月还要说话,马车却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啊!”捧月毫无防备,身子往前倾去,苏锦音在她身后拉了一把。

待两人坐稳后,苏锦音掀帘看向外面,发现马车居然到了一个高高的土坡边缘。车夫用力拉着那缰绳想把马往后拉,却收效甚微。

“大小姐,这马发了疯样的。您赶紧先下来。”车夫回头喊道。

捧月想去扶自家小姐,却是才迈了一步就感觉到车身晃动得更厉害了。

“别动,都先别动。”苏锦音道。

捧月着急喊道:“小姐,你先跳下去,不用管我们。”

车夫也喊:“小姐,我怕要拉不住了,您赶紧下去吧。”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只听一声马鸣,一个矫健的身影落在马车前的马匹上。

那马的蹄子一歪,连马带车都剧烈晃了一下,似乎马上就要全部滑到土坡下去。

还好前方那人双腿一夹,身子往后一仰,马的前蹄抬起。就在苏锦音好奇对方要如何调转马头时,只见对方手中一道刀光。

马车的缰绳断开,整个车厢重重砸落在地上。

虽然很是颠簸了一下,但人却是都安全了。

“小姐!”捧月却又是一声疾呼。

苏锦音顺着所指看去,只见那马在后仰之后,并没有成功地调转马头,反而是半边身子往那土坡下滚去。

马上的人也跟着往下翻了下去。

马不会踩到对方吧?

这层念头才冒出了头,她就看见对方异常灵敏地从马腹下钻出,直接借力踩回了土坡上方的地面。

唯有马摔下去的嘶鸣声传来。

“抱歉,没能救回你的马。”男人拱手抱拳道。

苏锦音领着捧月行礼:“小女子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她这时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对方的容貌。此人身形跟她兄长一样高大,皮肤有些不符合身份的白皙,眼角的一道伤疤削弱了那五官中的书生气。

此人是谁,苏锦音十分清楚。她有意激怒郑氏,就是为了引出赵姨娘的叵测居心。除了靖北将军李萧然,苏锦音根本不作二想。

“小事不足挂齿!你们要去哪里,我遣人送你们。”李萧然吹了个响哨,他先前骑的马就主动跑了过来。

他摸了摸马头,又低声似乎与马交流了一番。再一拍马屁股,那马竟自己跑向了先前的来路。

苏锦音猜测马是去搬救兵了。

果然才一会儿,一队士卒都跟着过来了。他们齐刷刷地下马行礼:“将军!”

李萧然指着苏锦音吩咐道:“去找辆马车来,护送这位姑娘。”

苏锦音就对他又行了次谢礼。

对方摆了摆手,一脸的不以为意。就在苏锦音以为他会主动上前跟自己表明身份的时候,李萧然利落地翻身上马,居然领着其他人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捧月又是震惊又是担忧:“这位将军,不是说的送小姐吗?他就这样走了吗,我们怎么办?”

车夫也很无措。他看看那失去马完全不可能前行的马车,又看看这往前还甚远,往后也不近的路,一筹莫展。

“他应该不是个失信的人。我们等等吧。”苏锦音的话让另外两个人暂时找到了主心骨。

过一会儿,又有马蹄声传来。

三人都看了过去。

驾驶马车的人穿着甲胄,应是李萧然手下人。

那士卒过来自报家门道:“姑娘,我是李将军吩咐来送你的。请问你要去哪儿?”

“万源寺。有劳你了。”苏锦音答道。

捧月忙钻入先前的马车中搬佛经。

车夫也过去帮忙。

待收拾齐整,苏锦音和捧月继续在马车内,车夫与那士卒并排坐在马车外。

伴着马蹄声和车辙声,车外两人的交谈声也传入了马车之中。

“你们将军身手真好!”

“那是当然!我家将军可是靖北将军李萧然,隗人听了这名字,都是要抖上三抖的!”

捧月眼睛比先前李萧然扬长而去还瞪得圆。

苏锦音瞧见她那好笑的模样,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

捧月压低了声音,极其小心地同苏锦音说:“小姐,咱们要跑吗?是靖北将军啊!四小姐没说错,靖北将军真的回了京城!”

“随他。”苏锦音只回了两个字。

捧月一颗心揣得老高,她继续保持着低声说话:“小姐,靖北将军万一挟恩索报怎么办?四姑娘以为那次是靖北将军上门,却没有想到他竟是等在这儿。”

苏锦音轻笑了一声,制止了捧月那无边境的猜想:“莫担心。我不怕。”

她真不害怕。从家中四妹去偷看贵客,以为是靖北将军上门开始,苏锦音就知道,这位靖北将军迟早有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天。

这次,还不知道是谁在自投罗网呢。

第六十八章 将军性情

“将军!是我们将军!”士卒的声音再次传进来。

捧月吓得握紧了自家小姐的手。

苏锦音反握住拍了拍捧月,掀帘往外看去。

先前那个英武的背影此时看上去,添上了几分阴冷的气息,叫人在这炎热的夏日,无端端打了个冷颤。

一个僧人从寺内快步走出来,他对李萧然双掌合十道:“佛门净地,还请施主慈悲为怀,莫要伤人性命。”

苏锦音看不见李萧然的神情,却能从他声音猜出他是何种的冷心冷面:“我既已出寺庙,就不算冲撞佛门。”

“剐!”李萧然一声令下,旁边的士卒就拔出了刀。

苏锦音这才从士卒的走向中发现,李萧然脚边应该匍匐着一人。

“施主!”僧人不忍地去阻拦,却被其余的士卒挡住了。

手起刀落,鲜血飚出,却仍有人的呼痛声传来。苏锦音明白了剐和杀的差别。

捧月是从侧面掀帘看的,所以她看能看到那受罚的人。

“小姐!”看清楚那人惨状的捧月吓得尖叫了一声,身子往后一撞,坐倒在了地上。

她说话都哆嗦起来:“小、小姐,他们削了、那个人的、一块肉!”

苏锦音再望过去的时候,正好李萧然转过了身。

她看到李萧然脚边匍匐的人衣裳已经全部被鲜血染满,他那双手臂上已经有三四个血洞。

触目惊心。

毛骨悚然。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将苏锦音完整的包围住。

她抬起头,与李萧然的目光相对。

那双明明是桃花眼的眸子里,全是杀意。他眼睛微微有些发红,整个人的感觉与先前完全相反。

“是你,收买了我的人,引我去救你的?”李萧然阔步走向苏锦音,每一步,都带着不加收敛的杀意。

捧月见到他这模样,更是吓得喉口发出一声听不清楚的尖叫。

“看来,你身后的小丫鬟很怕我呢?”李萧然眉峰一挑,他阴婺的目光转向捧月。

捧月顿时觉得像是一只狼充满攻击地在看自己。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起来。

“我不讨厌美人,但我讨厌被人算计。”李萧然踏上马车,手掌直接就伸向捧月的脖颈。

苏锦音袖中的匕首本来已经抓到了手中的,但她在这一瞬间改变了主意。

李萧然的暴戾超出了她的想象,这样近的距离,再激怒他不会是一个好选择。

她将捧月直接扑倒在地,背对着李萧然喊道:“师父救我!”

门口的僧人用力推了推挡住自己的士卒,对着李萧然喊道:“施主,你先前说处置此人乃是军法,容不得他人置喙。莫非这姑娘也是你营下人吗?她无论做了什么,你可以找京兆尹,怎么也不该滥杀人命。”

“好!”李萧然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向那个僧人。

他盛气凌人而去,动作半点都不拖泥带水。一只手直接抓住了僧人的脖子,李萧然怒道:“本将军从不滥杀人命!我手里死的,都是该死的!”

“将军这话,难道是你就是王法不成?”苏锦音站起身,大声问道。

李萧然的话夺口而出:“我是不……”

他的话没有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旁边的士卒还保持着方才敲他脖颈的姿势,待李萧然身子踉跄了一步,士卒才立刻扶住:“冒犯了,将军。”

苏锦音握紧的拳头终于松开了。她前世听闻过这位靖北将军的残暴,如今真切相遇,对方还是超过了她的想象。还好,与秦子言说法相符合的是,李萧然身边的副将忠心耿耿,一旦李萧然的行为有任何被皇帝追责的可能性,他就会先敲晕对方。

只不过,李萧然醒来以后,并不能真正消气。五十军棍,是绝对少不了的。后面杀妻妾事情被秦子言头疼,也是因为李萧然最后,失手将这个副将也打死了。

驾驶马车的士卒过来向苏锦音赔礼道歉道:“苏姑娘,您请见谅,我们将军最见不得叛徒。他这是被气到了。那些话都是无心之失。”

而僧人那边也有士卒在道歉:“师傅,请您原谅我们将军的无心之失。他只是被气到了。”

僧人不在意自己,只看向那地上已经血淋淋的人:“他双手都已经废了,你们就不能得饶人处且饶人吗?难道军法就要这样残忍血腥吗?”

士卒们一脸为难。

苏锦音对阻拦自己的捧月摇了摇头,下马车道:“佛门净地,你们还是先带人去医治吧。再者,等李将军醒来后,他或许会改变想法也说不定。”

其实这人,八成是活不成了。苏锦音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后悔过,收了赵姨娘的银钱,却送了自己的性命。

那驾车的士卒听车夫说了不少这位苏家大小姐的优秀出众,就善意地在旁提醒了一句:“我们将军肯定不会改变主意的。苏姑娘,你赶紧走吧。等将军醒来,只怕你也……”

苏锦音知道士卒的话不假。她今日不选择近距离激怒李萧然,也有这个考虑在其中。

“我与李将军有误会,待我烧香后,会再回马车上等他。我要向他解释清楚。”

这次的见面,苏锦音其实也等待已久。前世对她命运产生影响的人当中,只有这位靖北将军李萧然,她是从未见过、从未直接打过交道的。

可偏偏这一个人,却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屡屡与她的生命产生交集。

既然如此,就试试看,到底会有多大的交集好了。

苏锦音将手抄的佛经供在佛前后,就如约回到了马车上。她此趟出行,除了佛经,还带了一张琴。

李萧然醒来的时候,就是率先听到的琴音。

音韵平和悠然,让他心底的躁气也似乎得到了安抚。李萧然极其难得地听完了一首完整的曲子。

他阔步走至马车前,掀帘问道:“你准备如此充分,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苏锦音双手放在琴弦上,抬头看向李萧然。

“三殿下曾来找过家父。我认为,这才是今日将军遇到我的原因。”

李萧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相反,他在冷静的时候,极其聪明。苏锦音给了一个看似限定实际却十分具有填充可能的答案。

内容填充什么,那就是这位李将军的本事了。

第六十九章 行走的大金锭

“既是误会,我亲自送苏大小姐回去。”李萧然冷冽地看了苏锦音一眼,长腿一迈,坐到了马车前。

他的驾车比先前那士卒还要稳,如果不是考虑到这位的疑心病太重,苏锦音都准备再抚琴一曲了。

捧月缩在车厢里,目带惶恐地问:“小姐,为什么我总觉得李将军看上去还是像要杀人一样。他难道还误会小姐,没有相信您?”

苏锦音点头答道:“是。”

捧月吓得倒抽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更小了:“小姐,那李将军为什么还要送我们回去?他是想亲自去找老爷问罪吗?”

“不是。他公正严明,会先去查。”苏锦音答得略多了一些。

捧月的心就暂时落回了腹中,她还想再问,苏锦音却有所暗示地指了指马车的车帘。

捧月顿时禁了声。

比起来寺途中车夫和士卒的一路聒噪,归途的安静简直达到了落针可闻的程度。听到周遭喧嚣声渐近,苏锦音轻轻掀起侧边的车帘往外看。她发现马车已经进城了。

苏锦音放下侧帘,又打开正前方的帘子一角,悄悄观察前面亲自赶车的李萧然。

他背挺得笔直,握住缰绳的双手骨节凸出,完全符合他是个行军打仗的将军身份。

倒只有五官的书生气与他的身份不符合。苏锦音默默地想。她又想起了另一个外貌与身份不符合的人来。

庆王秦凉,虽然是先帝的十六子,但是却比秦子言年长了一岁的。明明已经弱冠几年的人,却除了那颀长的身形不像以外,其他的样貌,完全就是一个稚嫩少年。

才从边关回来的那时候,因为肤色略黑了一些,倒褪去了些稚气。苏锦音回忆起在臼城的时候,秦凉的第二次出现,她竟没有一眼认出来。

但后面的第三次、第四次见面,秦凉的面容再次生动诠释了什么叫翩翩少年。

庆王,白回来的速度真快。苏锦音毫无察觉地勾了下唇角。她放下车帘,没有注意到方才的路边,有一双葡萄眼盯了她许久。

从她掀帘到浅笑,秦凉尽收眼底。

呵。这苏大姑娘,颇有闲情逸致啊。他替她解决了入宫的事情后,她就每日这般无所事事?

烧鹅呢?

秦凉有种催债的冲动。他吩咐身边的暗卫跟了上去。

那暗卫正是苏锦音以金相报过的那一位。得了那盒金锭谢礼后,暗卫第一时间就呈到了主子秦凉的面前。

没有想到的是,秦凉竟全部赏给了他。

“既是苏大姑娘给你的,那就是你的。不必跟本王再禀。”

这是秦凉的原话。

暗卫很是期待苏锦音下马车的情景。

他们这种人,对血腥味总是格外的敏感。暗卫的直觉告诉他,这位苏大姑娘恐怕又要给他送金锭了。

心跳都在这一瞬间加快了。暗卫睁大了眼睛,随时准备出手。

李萧然亲自掀开车帘,接苏锦音下马车。

他姿态彬彬有礼、无可挑剔,但那双眸子里的寒凉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苏锦音第一次见到桃花眼也可以瞧人瞧得这般森然。

“多谢李将军。”苏锦音避开了李萧然的手,自己下了马车。

李萧然冷瞥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苏府。

苏锦音领着捧月迅速跟上。

府上的下人们还算机敏,见这位跟大小姐一起来的不速之客气势如虹、不可阻挡,连忙跑去跟府中主人禀告。

苏可立迎出来的时候,苏锦音正微微提起裙摆在疾步追赶。

“李将军。”苏可立同李萧然打招呼道,“不知将军今日登门,是有何事?”

苏锦音忙解释道:“父亲,是李将军救了我,马车路上突然出了问题。李将军救了我,并送我回来。

苏可立对李萧然行了个礼:“多谢李将军。”

李萧然完全不以为意,他眸中有寒光闪过。

“苏尚书,我活剐的士卒说,他是收了你们府上的银钱,才引我去救苏大姑娘的。你知道此事吗?”

第七十章 贴心的身边人

她是故意和捧月在马车上说那几句话的。

原以为送了高帽子过去,李萧然怎么也不好意思直接发难。

现在看来,他挺好意思的。

不过从另一个侧面来说,不管赵姨娘是和靖北将军府的哪一位有了共识,这个人绝对不是李萧然。

苏锦音知道她父亲苏可立如今也有些踟蹰。毕竟现在的她,不像几个月前的她一样能随手抛弃。

“李将军,查人审人都需要时间。您先移步去坐坐如何?”苏锦音提议道,她仿佛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李萧然周身散发的冷意,还补充了一句,“李将军一定要尝尝酸梅糕,这么炎热的时候,最是需要酸酸甜甜的食物了。”

苏可立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主动权,他一边做了个请的姿势,一边厉色呵斥下人,让管家去查李萧然口中的事情。

说是查,其实应该是掩饰。苏可立不能同以前一样,把长女苏锦音当做一颗弃子。他顺着苏锦音是无辜的这个思路去发散,就很快确定了家中的罪魁祸首。

不是妻子郑氏,就是妾室赵氏。

这两人,无论哪一个,苏可立都不想交给暴力成性的靖北将军。

苏锦音也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没有进正厅,反而是到了厨房那边。

让捧月去接过厨房准备的糕点吃食,苏锦音绕开了其他的下人。她让捧月打开食盒,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然后慢慢地倒下去。

隐匿着的暗卫睁大了眼睛,在看清楚苏锦音的作为后,他敲了下自己的头。

作者有话:凌晨会再更。实在写的太慢了,见谅。请先睡,早上就有了。

第七十一章 无风起浪

湖心亭处,已经没有了那个抚琴的身影。

李萧然看着那亭中空空如也的石桌想了片刻,迈步去同苏可立辞行。

这收买士卒的事情暂时搁置,他下次也有理由再来此处。

而李萧然寻不到人的苏锦音,此时正在去庆王府的路上。

低头闻了闻手中的烧鹅香味,苏锦音唇角微微有些笑意。上一次臼城那一只,她其实并没有尝到味道。但闻着香味,她送的这一只应该不差吧。

总归,欠庆王的债,都是能慢慢还清的。苏锦音将计就计见李萧然,为的也就是还债。治好堂堂靖北将军,酬金应该不会太少。

想到这些,她那双大大的杏眼中都有了丝丝愉悦。

庆王府内,秦凉的心情也不差。

他本来正在练剑,听完暗卫的禀告,就将剑收回了鞘中。他问道:“到哪里了?”

“应该不出一刻钟就能到了。”暗卫如实道。他是守着这位苏姑娘买了烧鹅,又入了庆王府所在的巷子才回来的。

秦凉轻勾了下唇角,道:“备茶。元宝,你先过去陪着说会话。”

陈公公知道自家王爷待这位苏大姑娘颇有三分不同,便立刻贴心应下,并道:“奴才明白,奴才这就让小方子为王爷准备沐浴更衣。”

秦凉确实有这个意思。毕竟他才练过剑,出了不少汗。

但想是这样想,被人说出来,就不是那么让人想承认了。

秦凉当即驳斥道:“哼,见一个女人而已,本王何必如此郑重其事。再说,她来见本王,本王就要见她不成?”

“奴才明白,奴才会请苏大姑娘回去的。”忠心耿耿的陈公公绝不驳斥主子的任何话。

秦凉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善解人意”的陈公公,又强迫自己弯了回来。他确实没必要见苏家大姑娘。虽然他应承她办三十件事就给她一万两的报酬,但一个月三十天他都非要见她吗?

他堂堂庆王爷,岂是这般清闲之人?

秦凉转过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正厅之中,苏锦音已经见到了熟悉的陈公公。

大抵是这位陈公公从来都是贴身服侍庆王,苏锦音就下意识往陈公公身后看去。

空无一人。

陈公公端了茶放到苏锦音的面前,同她解释道:“王爷此时不便见客,还请苏姑娘见谅。”

苏锦音将烧鹅放到桌上,笑了笑,答道:“我并无他事,不过是欠了王爷一些东西,如今送过来。”

“王爷繁忙,那我也不打扰了。”苏锦音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失望,但她很快压下了这种情绪。

烧鹅还了,就只剩下银子了。她早些回去赚银子更好。

陈公公却是个非常严谨、力求把主子吩咐完全落实到位的人。庆王吩咐他陪着苏锦音说会话,他仔细琢磨,觉得这“会”应该不是一句话就可以了的。

陈公公盛情挽留道:“上次的莲心茶,苏姑娘你好像不爱喝。今日咱家特意准备了另外一种,还请尝尝吧。”

苏锦音看向那桌上的茶,确实与上次的不同。

她觉得陈公公所言也没错。庆王爷毕竟不是内宅女子,肯定也有事务繁忙。她就重新入座,对陈公公道:“麻烦陈公公了。”

“不麻烦。这是冬雪茶,味道回甘。若苏姑娘喝不惯,尽管说,咱家再换一种。”陈公公热情如春风。

这态度叫苏锦音生出几分误解。莫非庆王是想要她等待一会的意思?

倒也不是不行。她也没有什么很大的事情要忙的。

苏锦音端起茶喝了一口,果真入味甘甜,沁人心脾。她同陈公公道:“多谢,我很喜欢这个味道。”

陈公公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这样,应该算是完成王爷交代的任务了吧。未来新主子似乎喜欢甜食,陈公公准备稍后就去吩咐厨房,平日多准备下甜味的食材。

万一下次,王爷留这位用饭呢?

一杯茶饮了一半,庆王爷都没有出现。

苏锦音怀疑自己误会了陈公公的意思。她再次告辞道:“多谢王爷的款待,我就先回去了。”

“咱家送苏姑娘。”陈公公这次应得很快。毕竟都喝了一杯茶的功夫了,他肯定圆满完成了主子交代的“说会话”的任务。

苏锦音听了这爽快的回答,就知道自己先前是误解了。庆王并没有让她等待的意思。

这种误会真叫人觉得丢脸。

苏锦音连忙摆手拒绝道:“不必了。”

她在这一刻,真想拎着裙摆直接跑出庆王府,可又偏偏不能。否则要更丢人了。苏锦音暗下决心,在拿到靖北将军的重金酬谢之前,都不会再来庆王府了。

她步子虽小,却迈得极快,并且一路都没有回过头。是以她也没有发现,沐浴更衣后的庆王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暗卫又现了身形轻声试探:“王爷,需要唤回苏姑娘吗?”

“不必。”秦凉答道。

他说完之后,又仍觉得有些不明所以的不痛快。他沉着脸补充道:“下次苏姑娘过来,要早些告诉本王!”

“要多早?”暗卫自觉他已经把握好了时间。又护送了苏姑娘,又没有耽误禀告。王爷为什么不满?

秦凉真想直接开骂。

多早多早?这都想不到?当然是要她到的时候,自己已经沐浴更衣完了。

但这些话,他不想说出来。以免被身边这群蠢笨之人误会成他是为了苏锦音在沐浴更衣。

总之,这些人,太不贴心了。

秦凉冷冷扫了一眼暗卫,训斥道:“你是暗卫,不是侍卫。”

暗卫连忙隐匿了身形。

陈公公在这个时候回来复命。

看着这圆脸太监一脸高兴的模样,秦凉觉得自己更加不高兴了。

他问道:“烧鹅呢?”

“奴才已经吩咐下人切好了,就等着王爷过去尝了。”陈公公觉得自己真是太了解主子了。

秦凉又问:“怎么这么晚过来,烧鹅没有凉掉吗?”

“没有,王爷放心,奴才把握好了时间的,只留苏姑娘喝了一杯茶的功夫。”陈公公颇有些自得。这算是完美完成了王爷交代的任务吧。

秦凉嘴角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笑意,看着陈公公道:“所以,你是为了烧鹅就这样仓促赶了苏姑娘走吗?”

虽然不明白主子的不满从何而来,陈公公却及时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他连忙说道:“奴才不敢,苏姑娘喝完茶后就自己辞行的。她似乎偏爱甜食,如今王府备这类食材很少,奴才已经吩咐厨房去准备了。下次苏姑娘肯定会留得更久的。”

“她喜欢吃甜的啊?”秦凉的火气在一瞬间暂时得到了熄灭。不过也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因为他一点都不喜欢甜食。

“那种甜腻腻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秦凉说道。

陈公公立马应下:“那奴才吩咐厨房那边,立刻全扔掉。”

“王府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秦凉觉得这身边的人,也不是呆的越久越好。比如这个陈元宝,恐怕年纪大了就脑子不好使了。

陈公公终于蒙中了一句主子的心意:“那奴才让厨房都只备着,苏姑娘来才准备,其他时候不准备。”

“嗯。”秦凉应了一声。暂时没有了换掉贴身太监的想法。

她应该很快就会再来吧?明日,他要不别练剑好了,万一她过来了,他又要沐浴更衣呢?

就这样决定了,一日不练剑也没有关系。

第七十二章 没有人一直在原地

次日,李萧然并没有再来。

苏锦音没有特别失望。她想要治病赚钱,就不能网只撒在一个方向。

母亲郑氏的无风起浪一如往昔。

早上请安的时候,她还只是脸绷得紧紧的,没有将不悦完全发散出来。到了午饭后,郑氏显然就是忍不住了。

她让下人来给苏锦音搬琴,说是得了曲谱,要检验苏锦音琴艺功课。

郑氏毕竟是侯府的姑娘,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也是均有涉猎的。只是检验女儿功课,这却是多年没有过的事情了。

捧月担心的不行。她直觉自家小姐这趟去又是受罚的。但苏锦音却毫无惧色,甚至将捧月都直接留在了自己院中。

见这位大小姐又是独自过来,郑氏院中的下人就有些了然。

有个仆妇往院子门口挪了挪。夫人今日可吩咐了,一定不能让大小姐跑出去。

郑氏贴身的两个丫鬟良辰和美景也一起来迎苏锦音。大小姐是个机灵的,千万别还没入房门就转身跑了。

“大小姐,夫人在里面等您。”美景推门相请。

良辰则从小丫鬟手中接过了苏锦音的琴,入内间放好。她抱琴的时候低头细看了一番,确定正是大少爷离府前送给大小姐的琴。

有这琴在,大小姐肯定不能轻易就夺门而出吧。

主院的这些下人,一个个都严阵以待的模样。被带来的苏锦音却要轻松得多。她看向郑氏面前的红花梨翘头案,发现上面竟不是平日里掷人居多的茶盏,而是厚厚的一沓书。

琴谱?

郑氏的话印证了苏锦音的猜测。

“这些曲谱很是难得,你一首一首弹下来给我听听。”郑氏拿起最上面这一本就朝着苏锦音抛掷过去。

这一沓琴谱,没有三十本也有二十八九本,郑氏想到苏锦音稍后要被如何折腾,心情就有些飞扬。她连丢琴谱的动作都不那么粗鲁了。

所以,那本琴谱只是砸在苏锦音的面前,没有砸在她的身上。

苏锦音弯腰捡起来,她才看到琴谱上的名目,就明白了郑氏的意图。

是战曲呢。曲调极长,也变调极多。一曲下来,很是费心费神。

遑论,数十本了。

苏锦音抬眸看向郑氏,对方眼中的愉悦不加遮掩。

这些曲谱如此之多,真弹完,手八成就要废了。郑氏很是期待。

“母亲要我弹这些曲子,您都听过吗?”苏锦音觉得郑氏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幼稚,她手指轻轻在琴弦上拂过,反问道,“母亲难道能听出女儿弹错与否、弹完与否吗?”

这言外之意足够明显。

郑氏被激得下意识就拿起面前的琴谱砸了过去。

这一次用力极大,那琴谱打在苏锦音的手背,发出重重的声音。

房中伺候的两个贴身丫鬟都发现苏锦音手背已然红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默默挪向门口,一个悄悄靠近苏锦音。

都在提防这位大小姐又直接离去。

“母亲想来是看过这两本了,女儿就先弹这两曲吧。”苏锦音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她竟然顺从地弹了起来。

振奋人心的曲调从她的双手下飞扬而出,郑氏转瞬间就感觉自己置身到了那铿锵战场。

房内房外的其他人没有饱读诗书,自然联想不到“旌旗十万斩阎罗”的情景,但他们能更直观地感受到战场的气氛。

杀!

杀!

杀!

肃杀之气、刀光剑影,似乎完全笼罩了这整个院子,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带着一种亢奋。

美景在瞪着良辰,而良辰的目光,则落在了弹琴的苏锦音身上。

真想此刻就递刀给夫人,让她直接捅死大小姐啊。这样,老爷一定会怒发冲冠,到时候休了夫人也不是不可能。自己就能跟着赵姨娘解脱了。再也不用服侍这样喜怒不定、暴躁凶狠的主子了。

良辰觉得自己内心的念头简直要喷涌而出,她的双手都在颤抖,强行用握拳控制自己的内心的渴望。

杀!杀了大小姐,老爷定不会放过夫人!昨日大小姐毫发无损回来,老爷都来质疑过夫人,怀疑是她在对付大小姐。若大小姐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老爷定不会再忍受了……

“杀!”她帮着赵姨娘做了那么多事情,早已经没有了退路。

良辰终于喊了出来。

喊完之后,她首先松了一口气,感觉情绪都倾泻而出。可宣泄后的冷静,让良辰后背一凉,全身都如坠冰窟。

她心如鼓擂地缓缓看向主子郑氏。

郑氏一双眼睛已经红了,瞪着苏锦音一副恨不得食肉喝血的模样。

郑氏眼中,没有其他人。

良辰松了一口气。她强迫自己不再听这琴音,但却不受控制地被再次带入了情景之中。

房中房外的所有人,似乎都沉浸在这激昂的曲调中,没有人记得自己原本是在哪里、要做什么,他们如今有的只剩下那颗跳得飞速的心。

心随音动,情入音中。

清醒的人,只有苏锦音一个。

良辰的“杀”,其他人没有听到。但苏锦音听得很清楚。

何谓战曲,动人心魄之曲。弹战曲固然费人心神,但弹战曲,更能引人心神。

苏锦音本意是想通过弹曲试探郑氏是否和李萧然一样,情绪上的暴躁已经转换成一种疾病。

她却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良辰么,很好。

“滚开!”郑氏的情绪防线也终于被攻破。她将面前的所有曲谱全部推翻到了地上,彻底从这种音乐中醒来。

那双含恨带怨的目光死死盯着苏锦音,仿佛下一刻,郑氏就要拿匕首对准苏锦音的胸口。

苏锦音无视了这种目光,曲音只是微微一顿,并没有完全停下。

“别弹了!”郑氏心底其实有种畏惧,她害怕再陷入方才那样的心境之中。

苏锦音却仍旧没有停下。

她看着郑氏,宛然一笑:“母亲这就让我回去吗?”

这样的一句话,带着笑意说出来,在郑氏耳中就充满了得意。她是绝对不愿意让苏锦音得意的,郑氏就道:“我不过是觉得你弹得太差了!换一曲罢!”

苏锦音曲音明显一变,已然换了曲子。

郑氏心中仍然不顺,不过一刻,就又道:“再换!”

苏锦音从容转换。

“再换!”郑氏觉得,自己找到了折磨苏锦音的新办法。一首曲子停下来,对她自己是在是太过受折磨。如今不停叫苏锦音换曲子,想来也要让对方双手累得够呛。

良辰在旁隐有得色。今日大小姐没有中途离去,这个亏,必然要吃得不小。而夫人今时今日还没有醒悟,如今的大小姐已经被老爷看在眼里。所以,所有大小姐吃下的亏,都会原封不动叫夫人再吃一遍。

这两母女,没有一个会是赢家。苏府后宅聪明的主子,从来就只有她良辰选择的赵姨娘。

第七十三章 意想不到的背叛

“换,再换。”郑氏早没再听进去苏锦音弹得半分曲调。她觉得心中烧着一把火,从她的脚尖烧到了她的头顶,从她的心烧到了她的身体。她站立不安、焦躁不安、渴望宣泄。

“换,还换!”

“再换!”

郑氏的声音在房中不绝于耳,良辰和美景都听出了一丝端倪。

良辰只有得意,美景却紧张地看了仍在抚琴的苏锦音一眼。

希望夫人这次不要折腾大小姐太过,否则大少爷回家该要不高兴了。

是的,美景的紧张和担心,紧紧源于苏明瑾。

苏锦音好似被遗忘的一个,没有人会关心她的双手是否疲倦,没有人会探究她在想些什么。

“换!我说换,你听见了没有!”郑氏的情绪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她忍无可忍地把面前的琴谱全推到了地上。

苏锦音将琴音顺势又换了一曲。

这变换一点都不让郑氏满意。郑氏看了眼桌上,没有能顺手让她打砸的东西。

她烦躁不安地推了身边的良辰一把:“不知道端茶过来吗?”

“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良辰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她嘴上很快应下,但动作并不利索。

夫人是要拿茶盏来扔大小姐吧?看来自己要烧一壶滚烫的热茶带过来比较好。

良辰这样想着,就不舍地走向了门口。

脚下不知道是什么,让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

“这是什么?”苏锦音的琴音终于停了下来。她站起身,弯腰从良辰身边捡起来一封信,一边打开一边说道:“怎么上面的字迹有些……”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信就被郑氏直接抢了过去。

郑氏粗略扫完一遍,扬起手就直接扇了良辰一个耳光,骂道:“贱婢!”

良辰捂着脸不明所以,哀声道:“夫人,那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会从你怀里掉出来?不是你的,难道是我的?”郑氏一腔怒火正好无从排解,她方才虽然看得马虎,但却很肯定这是赵姨娘写的信。

郑氏一脚踹到良辰,又抓起对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

“我说我怎么屡次被老爷训诫,赵氏那个狐狸精却每每安然无恙。原来是我身边出了你这个叛徒!”郑氏说完,就左右开弓地连甩了良辰十来个耳光。

良辰这下猜到信中写了什么了,她顾不得口中涌出的鲜血,一个劲地跟郑氏磕头道:“夫人,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没有勾结赵姨娘,奴婢更没有背叛过夫人您。”

“说,你还做了些什么?”郑氏却一个字都不相信。她的情绪原就已经被琴音带到了一个紧绷点,这封信就像一根刀径直将紧绷的外层戳破了,内里的所有愤怒、不满、怨气全部喷涌而出。

良辰坚决不承认,她同郑氏哭着道:“夫人,奴婢跟随您多年,怎么会做背叛您的事情。这信,一定是大小姐扔出来的。是她、她……”

“我跟赵姨娘勾结吗?勾结着杀了苏芙瑟?”苏锦音在旁面无表情地插了一句话。

虽然只有一句,但足以胜过千万句。

苏芙瑟之死,就注定了赵姨娘绝对不可能和苏锦音结盟。郑氏深知这一点,故而她更加不疑虑手中的信了。

见这丫鬟如此嘴硬,死不悔改,郑氏恶从心生,她左右环视,未寻到顺手的东西。抬手,郑氏就从发髻间拔下一根簪子,然后对着良辰的脸划了下去。

“不!”良辰发出凄厉的喊声。哪个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貌?更何况她这种攀附姨娘的,分明内心就还有着飞黄腾达的渴望。

良辰最深层、未曾透露过的梦想瞬间彻底被毁灭,她无法再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用力把郑氏推倒在了地上。

“毒妇!你就是个毒妇!怪不得老爷不喜欢你!怪不得赵姨娘才让老爷心心念念!怪不得老爷后悔娶你!”良辰将心底一直压抑着的话终于全部喊了出来。

她深知自己已经没有了未来,既然她要落入那十八层地狱之中,这个主子,也该被拉下。

不等郑氏发问,良辰就对她大声解释道:“夫人还不知道吧,老爷跟赵姨娘说过不止一次,如果他先遇到的是赵姨娘就好了。夫人,如果再给老爷一次机会,他肯定不会娶你的。”

郑氏原本是第一次亲自动手见血,她内心那叫嚣的欲望本得到了短暂的安抚。良辰的话,却如同一盆热油,缴在了她的心火上。郑氏被烫得全身疼痛,被烧得再无理智。

三步并作两步,郑氏用力抓向良辰的发髻。此前的那一次抓发,如今看来是留了情的。

良辰发出痛苦的喊声,郑氏已经生生抓下她的一把乌发。

头皮的疼痛让良辰不敢再过于挣扎,她只能不停地咒骂着郑氏:“你这样的蛇蝎妇人,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以为赵姨娘没有了女儿就斗你不赢了吗?我告诉你,你在老爷心中,连赵姨娘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郑氏将良辰拖到自己的旁边,她的嘴凑近良辰的耳朵,一字一顿:“没关系,我比得上你就行。既然你觉得赵姨娘手指头这样美,那我就帮你好好学学她。”

“美景,给我按住她!”郑氏大声吩咐道。

一旁的美景已经被这番变动吓呆了,她看看郑氏,又看看良辰,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郑氏怒道:“你也要背叛我不成?”

美景不敢不从,连忙伸手按住良辰的肩膀,强迫她跪在地上。

郑氏抓过良辰一只手,举起簪子就狠狠扎了下去。

“啊!”

从未有过的凄惨叫声在房中响起,就连门外的下人也听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美景看着那血淋淋的场景吓得手一松,都忘记了再压住良辰。

看着自己被簪子刺穿的手背,良辰也是彻底失去了理智。她一把睁开美景,不管不顾就冲向郑氏,试图用双手去掐住对方的脖子。

“我要和你同归于尽!”良辰那只被刺穿了的手其实用不上什么力气,但她汩汩流出的热血全洒在了郑氏的脖颈上,让对方一时间忘记了反抗。

“毒妇,我要杀了你!”

良辰的喊叫声戛然而止。

她的乌发被涌出的鲜血一点点浸湿,整个人渐渐歪倒在了旁边。

获救的郑氏抬起头,有些失神地看向面前的苏锦音。

苏锦音手中还举着那个砸良辰的烛台,烛台上鲜血淌动。

十七岁的少女,面容中还有着未完全褪去的稚气,她的一张脸出奇的发白,而她的手上,有着极致鲜明的对比。

鲜血,已经从烛台上流到了苏锦音的手上。

少女抬眸,那双杏眼中倒印出的是郑氏复杂的神色。

这次,郑氏已经彻底醒过来了。从那激昂人心的琴声中完全醒了过来。她目光怔怔地看向倒地的良辰,吓得瘫坐地上的美景,还有面前一直站着的苏锦音。

郑氏以为可以信任的人背叛了她,郑氏看重的人没有保护她,反而是郑氏一直厌恶、甚至憎恨的人,救了她。

郑氏的心战栗了一下。

可这一次,她依然是错的。没有人会一直原谅伤害自己的人。即便施以暴力的人是自己的父母,结果也是一样。

苏锦音顺势弹曲,是要试探郑氏是否有李萧然一样的病症。她全心全意弹奏,不是在给郑氏治病,而是在促使郑氏发病。

很抱歉,死过一次的女儿,没办法再爱你了。我的母亲。

第七十四章 赵姨娘的算盘

主院的惨叫声很快惊动了苏可立。

他闯进来,看到他的妻子身上沾染着鲜血坐到地上,他女儿手上染着鲜血。房中的两个丫鬟,一个坐在地上,毫无血迹、却神色恍惚。另一个,惨不忍睹。

“这是谁?”苏可立指着被血污了面容的良辰问道。

郑氏想起惩戒良辰的原因,将手中那封信恨恨地摔到苏可立的身上,说道:“是你的好姨娘!连我的身边,都安插了她的人!她可真是神通广大啊!”

苏可立一开始以为被捅了手、砸了头的人是赵姨娘,他的心一痛,正要跪下去抱起来对方时,却听完了郑氏的话。

他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一个丫鬟啊。

“良辰?”苏可立对于自己夫人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还是记得的。既然痴坐着的是美景,那么这个生死不明的就是良辰了。

“请大夫吧?”苏可立的话语并不肯定。他目光触及良辰已经看不到起伏的胸口,脑中转了好几个念头。

“你不喜欢霜儿我知道。但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性命,容易被言官抓住把柄。到时候若参我治家不严……”苏可立并不相信郑氏对赵姨娘的指控。

郑氏也听出来了。她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重新被点燃。郑氏将那封扔过去却没被苏可立捡起来的信捡起来,把它几乎顶到苏可立的脸上去。

“你看看!你看!”郑氏越想越觉得良辰那番话是真的,她失控地大喊道,“一个姨娘竟敢在我这主母身边安插耳目,赵霜儿她这是要干什么?我打死这丫鬟难道不应该吗?”

“苏可立,你宠妾灭妻!”郑氏将心底的想法脱口而出。

这最后一句话给了苏可立巨大的冲击。有些事,他可以想,甚至可以做,但就是不能让人说。

被扯掉了遮羞布的苏可立同样看仇人一样看着郑氏,他问道:“一封无头无尾的信,哪里能证明这么多?焉知这算不算你的刻意安排?”

郑氏直接将信揉作一团,狠狠砸向苏可立的脸上:“苏可立你果然后悔娶我,你果然心中只有赵霜儿那个狐狸精!”

“滚,你给我滚!”郑氏情绪失控,将苏可立用力往门外推。

“你疯了吗?郑相思!”苏可立也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两人这僵硬的气氛中,一个声音响起。

“父亲,母亲不是故意的。”苏锦音站了出来。她把那个纸团捡起来,重新打开抚平。

这句话在郑氏和苏可立两个人耳中是不同的意义。

郑氏以为,苏锦音说的肯定是她对苏可立口出不逊的事情。

苏可立的想法则完全不同。他认为信,就是假的!

“郑氏,你还有什么话说?女儿都看不下去你冤枉人了,你就不能为孩子做个好的表率吗?”苏可立斥责道。

郑氏明白过来,苏可立的理解原来和她的完全不同。

有了先前苏锦音救自己的事情,郑氏根本不觉得这个女儿会对自己不利。她冷笑着看向苏可立,信心十足地道:“老爷还是好好问问锦音,今日这厅中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吧。”

“女儿知无不言。”苏锦音承诺道。

郑氏的头几乎要昂得鼻孔朝天去。

苏可立盯着苏锦音手中的纸,问道:“这信到底是怎么来的?”

“女儿不知道。女儿听母亲说,是赵姨娘给良辰写的。”苏锦音答道。

郑氏知道苏锦音说的是实话,可她听着却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似乎有些不对劲。

苏可立又问:“良辰怎么辩解?”

“她没有承认。”苏锦音答。

“你母亲为什么要杀良辰?”苏可立问了第三个问题。

他的三个问题,看似联系紧密,彼此之间有很强的因果关系。

但苏锦音知道,苏可立的问题全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洗脱赵姨娘的嫌疑,将错误之人定为郑氏。

苏锦音回答道:“因为良辰夸了赵姨娘。”

郑氏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苏锦音的这三个回答看似句句属实,但每一句都没有真正站在她的立场,反而有种模糊了概念,让人觉得她郑氏是个无理取闹之人一般。

郑氏伸手就要去抓苏锦音的头发,准备扇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一个耳光。

苏锦音早有防备,侧身躲到苏可立的身后,完全避开了。

“郑相思!”苏可立再次怒喝道。他现在是一个字也不相信郑氏的了。

苏可立深吸一口气,吩咐道:“夫人病了,暂时都要留在院子里好好休息。任何人都不许进院子来打扰夫人。锦音,跟我走。”

“是。”苏锦音乖巧应了一声,跟在苏可立的身后,出了主院。

郑氏的叫骂声从身后不停地传来。

苏锦音清楚看到父亲苏可立皱了皱眉头,但他的脚步并没有半点停歇。

京城的户部尚书府,没有老夫人,所以尽管夫人郑氏脾气暴躁、性情跋扈,但苏可立从来没有真正关过对方的禁足。

后宅对牌,若郑氏不能执掌,还能有谁?

苏可立看着苏锦音说了一句:“锦音,你长大了。”

苏锦音抿唇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对牌,是不会落到她手中来的。同样,对牌也不能再留在郑氏手中了。

郑氏一日执掌后院,一日就不会真正被苏可立舍弃。

而郑氏没有被舍弃,赵姨娘如何会猖狂呢?

苏锦音毫不吝啬地再帮了赵姨娘一把。

苏府的内院里,赵姨娘捂着胸口,干呕了好一会儿。

她贴身的丫鬟一边她扶背,一边担忧问道:“姨娘,您这是怎么?您都吐了好几天了,奴婢禀明老爷,去请大夫吧。”

“不必。”赵姨娘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她才说完,就又吐了起来。

这一次吐尤甚先前,赵姨娘简直是吐得天昏地暗,就连苏可立进了院子也没有发现。

苏可立心疼地扶着赵姨娘,催促丫鬟道:“还不去请大夫!”

“老爷。”赵姨娘强忍住恶心,抬头对苏可立虚弱的一笑,“老爷,妾身没事。妾身是有了身孕。”

“什么?你有了孩子?”苏可立不敢置信地看着赵姨娘,很快喜悦完全席卷了他。

他握着赵姨娘的手,连声道好。

“霜儿,这肯定是芙瑟回来了。你不要再难过了。我们又有了孩子。”

第七十五章 再次为饵

赵姨娘的怀孕彻底打破了苏府以往的后宅局势。

郑氏被正式禁足。后宅的对牌第一次落到了一个姨娘手中。

这种情况,京城不是没有。但确实并不多见。苏可立对这个孩子的期待不同一般。

捧月有些想不明白,她一边替苏锦音梳发一边问道:“小姐,夫人真的以后都会被关起来吗,难道赵姨娘还能取而代之不成?”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谨慎地压低了声音。

苏锦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并没有立刻回答捧月的问题。

她今日梳的乃是双环望仙髻,这个发型与普通的双环髻略有不同,一般来说,初出阁的妇人梳得较多。

苏锦音今日却故意让捧月给自己梳了一个这样的发型。

她将妆台上那幅画缓缓打开,画上是一个与她甚为相似的女子。画中女子正是梳的双环望仙髻。

“小姐,您跟夫人年轻时候长得真像。”捧月也低头看向那幅画。

这画,是在臼城的时候,郑老夫人给的。

“是吗?你我都没有见过她年轻的时候。还是要让见过的人看看才好。”苏锦音答道。

她将画重新卷了起来。

今日,苏可立请了李萧然过来解释收买士卒的事情。苏锦音已经猜到,苏可立会将这个锅放在谁的身上了。

她不想帮郑氏,同样,她也从未想过帮赵姨娘。

给赵姨娘下的药,只有恶心令人呕吐的效果,并不能错乱对方的脉象。但赵姨娘却传出了有孕的消息,这可真是引人深思。

后宅内院里,赵姨娘正梳妆完毕,站了起来。

她才站起来,身后的丫鬟就变了脸色。

“你们都出去!”贴身的一等丫鬟赶出了其他人,然后低声同赵姨娘禀道,“姨娘,您、月事来了。”

赵姨娘忙转过身,从铜镜中观察自己的衣裳。

牡丹的花纹绣线上,鲜艳的红色晕染成一片。

看到这浅紫色衣裳的醒目血迹,赵姨娘的指甲渐渐掐入了手背。

“这身衣裳,你等下偷偷去扔了。”她吩咐道。

丫鬟无声点头。

赵姨娘将衣服脱下,又换了一件同色的衣服。

丫鬟有些担心,劝道:“姨娘,您身子不适,不如在房中休息吧?我去同老爷禀告一声?”

“现在还没到我休息的时候。在这不该休息的时候休息了,那你主子我,也就只能永远休息了。”赵姨娘拿上月事带进了内间。

莫说今日只是来了月事,就是今日她是真的有身孕了,她也绝对不会缩在房中。

想她赵霜儿也是户部尚书最宠爱的妾室,这次在一个卑贱的下人面前不知道低头做了多少小才铺下这场设计。

赵姨娘怎么舍得不亲眼去看呢?

什么独一无二的奶娘,归根结底就是个下人。

什么受到三皇子青睐的苏大小姐,马上就该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了。

至于她自己……

赵姨娘双手在自己的小腹处摸了摸,她心中冷笑道,郑氏想给她下毒,让她身子孱弱、服侍不得老爷,她偏偏就要将计就计,让郑氏这个苦头吃到喉口,吞不下吐不出!

她是难受又如何,她如今打着怀孕的名号在前,无论她是大是小、是长是短的每一次呕吐不适,都让苏可立心疼到了骨子里。

赵姨娘觉得苏家的后宅真是简单得让人发笑。她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已经尽在掌握之中了。

芙瑟,娘马上要给你报仇了。

“大小姐,老爷请您去亭子里。”丫鬟来禀道。

苏锦音吩咐捧月抱琴相随。

两主仆才走到回廊处,就遇到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音娘。”秦子言又有好些时间没有见到苏锦音,他一时间喜出望外,竟把以前的称呼喊出了口。

苏锦音皱了下眉头,冷淡疏离地答道:“三殿下请自重。”

“苏姑娘,我失言了。”秦子言飞快地就认了错,一点也没有三皇子的架子。

他这顺从的模样,让旁边的捧月都有些惊到了。

纵使知道自家小姐不喜欢这位三皇子,捧月也在心底感慨,三殿下真是平易近人,应该很喜欢我家小姐吧。

苏锦音脸上的神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她跟秦子言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枕边人。这一位的性情、习惯,她不说了如指掌,也是十分熟悉的。

这位表面上看上去遗世独立的翩翩贵公子三皇子秦子言,在他想要达到一个目的的时候,完全是可以不折手段的。

这种不折手段,不一定是残忍残酷,也包括无条件的妥协。

在他想要你的时候,他可以做到极致。

苏锦音曾经感受过一次这种要命的温柔,现在,她又感受到了。

没有丝毫的感动,只有铺天盖地的寒意。

“苏姑娘,你今日正要抚琴吗?我得了一首新的曲子,请你同我一起试试如何?”秦子言上前一步,眸中似有无限春光。

第七十六章 文官和武官的较量

夏日的灼灼日光下,秦子言那握着玉笛的手有些白的发光。他不通武艺,一双手没有任何老茧,加上天生的好肤色,这双手,比一般的女孩子手也要好看上三分。

苏锦音将视线收回头,行礼道:“小女子有事在身,不便久留,请三皇子恕我失礼。”

秦子言扬唇答道:“我也正有事去找苏尚书,一起吧。”

苏锦音微皱了下眉,没有迈步。

“苏姑娘莫非是舍不得我?”秦子言虽然没有与这位苏大姑娘打过多少交道,但在梦里,他是与音娘已经打过很多交道的。所以他用了对音娘最有效的方法之一——打趣她。

“没有!三皇子既然也要找我父亲,那就一起吧。”苏锦音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神情明显带着一丝羞恼。

她这熟悉的模样,叫秦子言看得心情大好。

两人很快到了湖亭之中。

湖亭里,李萧然和苏可立面对面坐在桌前品茶。见到苏锦音与秦子言过来,两人都站起身来。

他们同时朝秦子言拱手行礼。

苏锦音让捧月将琴放下。这湖心亭中,过去是只有一个石桌的。今日却意外发现多了一个。

琴就放在多出来的石桌上。苏锦音坐到新的石桌边,并不准备加入这三人的谈话之中。

她今日要做的不过就是在臼城对刘氏做过的事情。

以身为饵。

苏锦音望了一眼那边的父亲苏可立。

对方正与秦子言交谈,完全没有留意自己。

反倒是苏可立旁边的李萧然,对自己多了几分关注。

那刀疤上方的桃花眼,正盯着自己。

桃花眼瞧人本是自带三分情的。但也不知道是这刀疤痕迹挨得太近,还是说战场上的将军就是带着杀戮气的。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生生给了人几分寒意。

这可真是太少见了。

苏锦音微微抿唇,朝李萧然点头以作示意。

她这示好,让对方总是散发不停的森森冷意得到了一些收敛。

李萧然也回以点头充作招呼。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对他们这明明很短的对视时间十分耿耿于怀。

李萧然主动道:”上次有幸听闻苏姑娘一曲,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不知道今日是否有这样的福气再听一次?”

他回家以后,让家中妾室同样弹过曲子。但没有一个人的曲音,能让他有在听苏锦音曲子的时候那种感觉。

宁静。

苏锦音见李萧然的目的之一正在于此。

她看向父亲苏可立,静静等待对方的回答。

李萧然见苏锦音目光就知道她的顾虑,他讲方才的话,重新对苏可立说了一遍。

苏可立左右为难。

第七十七章 郑氏和赵姨娘的高低

苏可立的目光就放到了秦子言身上。

秦子言此时与李萧然的关系,正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状态之中。在梦中,他这个时候应该是还没有将李萧然收入翼下的。毕竟现在的三皇子还没有任何功业,不足以让靖北将军心悦诚服。但有了前世的梦境为警醒,秦子言确实开始刻意和李萧然结交了。

“本皇子也对苏姑娘的琴音记忆犹新,苏大人还请慷慨一次,让我与萧然都能一饱耳福。”秦子言先前握在手中的玉笛已经收了起来。

他虽然不反对苏锦音抚琴,但他堂堂三皇子,是不可能为李萧然吹笛的。

苏可立不知道其余人的想法,他只知道,对他而言,三皇子答应了,他就不必为难了,毕竟,他也不想因这等小事而与李萧然结恶。

虽然苏可立已经打消了嫁女儿给李萧然的想法,但他是决计不会轻易和任何一位同僚翻脸的。

他看向长女,说道:“既是如此,锦音你就弹曲吧。为父也很久没听过你的弹琴了。”

苏可立目光落在坐在亭子边侧的苏锦音身上,他这时候才发现,长女今日的装扮,真的像极了自家夫人郑氏初嫁他时候的娇态。

他与他夫人,怎么就走到了今日这个田地?

苏可立在琴音之中想起往事,心中无法控制地升起一丝遗憾、一丝难过和一丝后悔。

一曲终毕,琴音停了下来,其他人被勾起的情思却没有完全停止。

李萧然的所想,苏锦音完全无法猜到。只不过,此刻这位身上的冷意收了许多。

那双桃花眼中带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真正是看人三分情的感觉了。

秦子言则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另一件事情。

他望着苏锦音,轻声道:“原来,拜静夜师太为师的人,正是你。”

“是。”苏锦音站起身,朝秦子言行礼。

她先前弹琴的时候,将那琴挪得离自己近了一些。如今要站起身,自然就把琴往前挪,人也难免走动了两步。

才一走动,苏锦音就发现了不对劲。地上出奇的滑,也亏得她先前走过来坐下的时候没有摔倒。

这一次,却不能继续幸运了。

苏锦音的身子先是被带得往前倾,她为了平衡自己往后倒。摇摇晃晃中,苏锦音撞上了身后的护栏,直接飞了出去。

她撞开了护栏,身子直接往湖亭下方的湖水中落去。

赵姨娘果真是个心思很缜密的女人。

贸然引苏锦音和李萧然见面,甚至用上龌龊的下药手段,固然能破坏苏锦音和太子秦子言的婚事,但却未必能让百分百成功。毕竟,下药什么的,需要的苏锦音首当其冲的上当受骗。

赵姨娘特意安排了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力求苏锦音心甘情愿的被设计。

有什么比让苏锦音爱上另一个人更能破坏苏锦音和三皇子可能成就的姻缘呢。

赵姨娘的算盘打得很响,想明白了的苏锦音完全被水没过了视线。

水钻入鼻间,苏锦音被迫吸入、吞入了一大口水。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一股力量。

在湖水之中,被男人抱住,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苏锦音想挣扎却吸进了更大的一口水。

她呛得险要背过气去,人也被身后的人抱着离开了水。

背上传来大力的拍打,苏锦音呛出一大口水。

“音娘,你怎么样?”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苏锦音舒出长长一口气。

先前落水的时候,苏锦音并没有很慌乱无措,就是因为她猜想,最后救自己的人不会是赵姨娘希望的李萧然,而很有可能是秦子言。

赵姨娘的计划是没有漏洞的。

秦子言作为三皇子,就算因为美色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对自己稍微有了些兴趣。但他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为了自己以身犯险?

反而是李萧然,他作为一个将军,在这种生死攸关之际,绝对会仗义相助。

届时,她苏锦音要因为李萧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命之恩有所心动。

三皇子则要因为他人美人在怀而心生恼怒。

最后,不想把女儿嫁给李萧然的苏可立为了名声,也不得不改变想法,重新考虑与靖北将军府结亲的可能性。

赵姨娘算计得很好,只不过她算不过老天。

老天不仅让苏锦音重活了过来,还给了三皇子秦子言这样的机会。

面前这一个,不是对苏锦音仅仅有寥寥数面之缘的三皇子,而是与苏锦音曾经海誓山盟的三皇子。

他,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苏锦音一直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真的跳了。

看着面前浑身湿漉漉,就连发丝也仍在滴水的秦子言,苏锦音抬起了手。

“多谢三皇子。”她递过去了一块帕子。

秦子言珍而重之地接过那帕子,就像是接过的绝世珍宝。

“苏姑娘,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真的十分心悦你。我是真心想要娶你的。”秦子言的双眸锁在苏锦音的身上,他伸手用帕子擦了擦苏锦音额头的水,目光中闪过一丝心疼,“我会对你好的。”

这些日子里,秦子言没有来见苏锦音,不是他改变了主意,也不是兰安郡主紧追不舍的缘故。

而是因为,在梦中的时候,秦子言醒悟得太晚。他下令去追查音娘死去真相的时候,已经相隔了太长时间,很多东西都无迹可寻。

但今生一切都还来得及。虽然苏芙瑟已经被他杀了,但秦子言却顺着苏芙瑟为脉络寻找,几乎完整地拼凑出了一个真正的音娘身世。

秦子言记得,梦中的首辅苏可立,妻子是正平侯爷之妹郑氏。只不过他结识苏芙瑟的时候,这位苏夫人已经过世了。郑氏膝下两子皆才能兼备。长子苏明瑾与苏芙瑟关系尚可,次子苏明瑜却始终与她不亲近。

以至于,苏芙瑟做了皇后以后,还在他面前对这个幼弟表示过明确的不满。

后宫之中的阴私绝对不比任何一个后宅少。秦子言联系这位苏大姑娘素来不受父母宠爱的传闻,就想到了梦中的一些不解之谜。

为什么山野之中遇到的音音举手投足不逊于任何一位大家闺秀。为什么小舅子苏明瑜与苏芙瑟那般水火不容。

原来,苏芙瑟的狠毒根本不止那些。他真庆幸自己果决要了她的命。

梦中他负了音娘。梦醒之后,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第七十八章 脆弱的人心

清澈的湖水倒印出湖边人的身影。尽管一身湿透了,但金相玉质的秦子言仍不减风采。他朝苏锦音伸出了手:“苏姑娘。”

“苏姑娘。”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比苏可立更快一步到湖边的是靖北将军李萧然。

李萧然见苏锦音携琴而来,便认定自己先前的猜测没错。这位苏大姑娘恐对自己已芳心暗许。他虽然慢了一步,没有下水救苏锦音,但却仍迅速赶到了湖边。

郁郁青草上,苏锦音一身湿透,却庆幸衣裳为深色,又穿得繁复,所以只有狼狈之态,却无失礼之处。

秦子言完全没有想到李萧然也会伸手来拉苏锦音,他目光凝聚在李萧然身上,脸上有不解之色。

李萧然道:“三殿下,您周身都湿了,还是请尽快去换身衣服吧。”

“正是如此。”苏可立终于也赶了过来,他被眼前的情景惊了一下,但话语间并未有任何停顿。

苏可立拱手致歉道:“多谢三殿下救了小女。下官招待不周,还请殿下恕罪。下官府上有犬子的新衣,请殿下先将就一下。”

李萧然也再道:“如今虽是夏日,但湿衣沾身极易着凉。还请三殿下以身体为重。”

秦子言再看李萧然的目光就少了那一丝疑惑,而是转为了然。他并没有理会二人的劝说,而是固执地朝苏锦音伸出了手。

让他心中稍得慰藉的是,苏锦音最终把手递给了他。

“还请三殿下莫要怪罪父亲,是小女子自己不小心才连累了殿下。”苏锦音低头行礼道。

秦子言这次则答得很快:“苏大姑娘不必自责。本皇子无事。我这就去更衣。你也莫要着凉。”

他这话说得十分体贴,有意引人往更深的方向想。

苏锦音朝他再行了个礼,依旧低着头:“多谢殿下。”

苏可立看懂了秦子言的暗示,忙让人把先前遣开的捧月找了回来。

捧月本就在不远处候命。如今见了自家小姐这幅模样,如何不心疼。她立刻扶着苏锦音往回走去。

秦子言望了苏锦音的背影一眼,也跟着丫鬟走了。

被留下的苏可立和李萧然并排而立。一时间寂静无声。

李萧然率先打破这种沉默。

“苏大人,听闻你曾有意拿长女来与我议亲?”

这正是赵姨娘的第二步棋。

她把苏可立曾经应允过的事情转为主动议亲说给了李萧然的奶娘。那位奶娘也更是舌灿莲花一般,在李萧然面前复述了一遍此事。

重点落在她奶大的李萧然如何出类拔萃,引女儿家倾心。

这是个环环相扣的局。原本一步一步走下来是添油加醋、推涛作浪。但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错误,就很难取得预料中的效果了。

苏可立知道,这话八成是李萧然的奶娘说的。也就是说,源头在自己的妾室赵姨娘身上。可想想赵姨娘那弱柳扶风的模样,苏可立实在不忍苛责。

他含含糊糊答道:“李大人也看到了。如此情况,已经不是我能完全决定的事情。”

苏可立希望李萧然将不满移到三皇子身上,哪怕移到苏锦音身上,也不要迁到他苏可立的身上。

入朝为官,得罪一个风头正盛的同僚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萧然完全超出了苏可立的预估。他没有第一种猜想,也没有第二种猜想,反而是想到了苏可立思考之外的第三种原因。

“苏大人,收买我士卒的人,不是你杖毙的那个丫鬟。先前湖亭之中的事情,也绝对不是意外。我认为,你这个内宅,需要好好查查。”李萧然这话说得很不留情面。

苏可立的话没有改变李萧然的任何想法。他依旧相信苏大姑娘苏锦音是喜欢自己的。他议亲在先,苏大姑娘倾心在后,无论说哪一点,三皇子都不占理。

“苏大人你事务繁忙,我也会经常过来帮你查查这件事的。”李萧然转身准备离去,目光却往回廊尽头看了看。

他在想,苏大姑娘换衣服后,会不会赶过来再见自己一面。

一片鹅黄色的裙裳出现在转角。李萧然眼睛一亮,面上已隐有得色。

明亮的夏日,阳光洒下来,少女的脸庞仿佛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润滑。李萧然失了片刻神。

苏可立皱眉看向面前的苏锦音:“你怎么就过来了?”

李萧然此时心花怒放。

他上前一步,主动邀约道:“过几日舍妹要去郊外狩猎,苏大姑娘不知道可有闲暇同行?”

苏锦音埋着的头抬起来,看了李萧然一样。

在这一瞬,他看到了她目中点点星芒。

她是极其想去的。

李萧然读懂了苏锦音的眼神,对苏可立许诺道:“苏大人,我李萧然愿意以性命担保,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家女儿的。”

苏可立很不想答应。

但武官不止会打仗。

李萧然转身又走到苏可立面前,低声道:“苏大人应当不想我拿着那些信去陛下面前求赐婚吧。”

第七十九章 挖坑的三皇子

李萧然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苏可立的表情足以告诉苏锦音,这句绝不是什么好话。

只听苏可立道:“女孩子们一起玩玩,长长见识也好。有劳李将军了。”

李萧然拱手同苏锦音道:“那我到时候来接苏姑娘。苏姑娘,舍妹对琴艺也很有兴趣,希望你能携琴同来。”

苏锦音点头应允。

等到秦子言更衣出来的时候,李萧然已经离开了。

他没有见到其他男人杵在自己心上人面前,自然是心情大好。

可苏可立却是心情一点也不好。别人一家有女万家求都是满心欢喜,只有他,长女似乎不愁嫁,却让他满心忧愁。他有意成就从龙之功,但如今几位皇子形势未明,贸然战队不是个好选择。

三皇子已经心思明了到现在这种地步,开口拒绝就是结仇。

靖北将军若没有狂躁症,还是个好的女婿选择。现在这边也是稍作不慎就要结仇。

苏可立望着秦子言欲言又止。

秦子言敏锐察觉到,却没有戳破这层纸。他自然能明白不是每一个官员都迫不及待想要和皇子扯上关系。

如今苏可立还不是首辅,长子、次子也尚未建功立业,秦子言不急于拉拢苏家。他更在乎的是面前这个女子。

早日与音娘回到两情相悦、情深义重的时候,这才是首要。

秦子言邀约道:“君山猎场即将开放,苏姑娘有没有兴趣去狩猎一番?”

苏可立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女儿比他果断的多。

苏锦音坦然道:“李将军说,他妹妹会去狩猎,到时候我与李姑娘同行。”

“方才来过的这位李将军?”秦子言问道。

苏锦音点头承认。

秦子言笑了,他握了下手中的玉笛,说道:“那很好。女孩子家家一起多玩玩是好的。”

这种没有深达眼底的笑容,让苏锦音一眼就能看出口是心非。再加上那个握笛的动作,苏锦音知道,秦子言不仅是不高兴,而且是生气了。

苏可立完全不知,还只当秦子言也认同此事。他很是松了一口气,对秦子言道:“下官也正是如此想。到时候会让家中几个女儿都一起去长长眼界。”

秦子言脸上依旧挂着那一丝的浅淡笑容,他转过身,看向先前的湖亭那边,意味深长地道:“苏大人,你这府上可真是需要好好修补修补了。”

“是。下官也正这样打算的。”苏可立一口应下。他今日连番被指出内宅的不宁,心中压下去的不满渐渐扬了起来。

看来,赵姨娘这是得意忘形了。苏可立心想。

秦子言走后,苏可立就立刻去了赵姨娘院中。

赵姨娘如今的呕吐情况并未好转。她吐得正是腰都直不起来。

苏可立顿时有些心软。

可想到三皇子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李萧然的直言不讳,苏可立就又重新狠下心,对赵姨娘道:“这对牌还是交回来吧。”

赵姨娘如今执掌整个后院,自然对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她没有想到三皇子对苏锦音如此用情至深,但事情却好像还是朝着她希望的发展了。

赵姨娘一边对丫鬟挥手,一边呕吐。

丫鬟劝道:“奴婢先服侍姨娘……”

“你、先去……”赵姨娘却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

苏可立心中的不忍越来越多。

待到对牌真取了过来,他反而有些不想接了。

他一个大男人,还能每天留在家中处理内宅琐事不成?至于郑氏,苏可立觉得她禁足的日子还不够久。

想到郑氏,苏可立不禁就想到了苏锦音今日的装扮。

真是女儿肖母。初见的那一瞬,苏可立还以为是初嫁时候的郑氏到了自己面前。

这样思来想去,苏可立就接过了对牌。

他对赵姨娘道:“霜儿你如今有孕在身,还是多多休息为好。后宅这种烦心事,就不必你操心了。”

赵姨娘有些意外,知道苏可立今日恐怕是真的恼了。她虽然能知道具体事情经过,但所有人的交谈是没办法一清二楚的。

赵姨娘猜测有所变故,就以退为进道:“妾身、正有、此意。多、谢、老爷。”

她说话仍然是一句三顿,给足了柔弱感。

苏可立觉得赵姨娘是受了惩罚,心疼感就涌了上来。他挥退下人后,亲自搂了赵姨娘,替她抚背:“霜儿以后莫要和那靖北将军府的奶娘来往了。她这人有些不实诚。”

赵姨娘佯装惊讶,问道:“老爷为什么这样说,妾身做错了什么吗?”

苏可立见赵姨娘一副脸色苍白的模样,心中的不忍更多了,他忙安慰道:“并不是,而是……”

同赵姨娘说过一次朝廷之事后,苏可立第二次再说就完全没有犹豫了。

他讲李萧然的话复述一遍给赵姨娘听了,又跟她讲了三皇子亲自救苏锦音的事情。

苏可立道:“如今锦音这桩姻缘牵扯甚大,我不能贸然下任何一个决定。所以,你也远离此事为好。”

赵姨娘心中乐开了花。她正愁一计未成,没有想到苏可立就给了她完整的情报。

既然苏锦音要和靖北将军府的姑娘去猎场,那她可要替苏锦音好好准备骑服等物件了。

至于管家的权力,赵姨娘根本不担心会从自己手里出去。

在这一点上,苏锦音的想法与赵姨娘完全不谋而合。

在苏府的另一处院子里,捧月正在替苏锦音擦拭身子,她在水雾之中问道:“小姐,你为什么说赵姨娘还是会继续管家,今日不是李将军和三皇子都暗示老爷了吗?”

“因为,和赵姨娘争夺父亲的较量,我母亲从来就没有赢过。”苏锦音躺在浴桶上。

她先前急着去再给李萧然加深印象,故而只换了衣服,没有沐浴。如今泡在热水里,方才落水的不适感才真正觉得一扫而光。

在苏府之中,苏锦音最不会忽视的敌人就是赵姨娘了。她如今明知道赵姨娘管家会对自己不利,却不愿意直接出手去破坏这件事情,就是因为这与众不同的重视。

跟最危险的对手打交道,当然要用最安全的方式。

臼城的时候,二舅母刘氏总以为她苏锦音是个懦弱无能的性子,所以在最后她的反击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赵姨娘,必定不会这样看自己。

苏锦音觉得,偶尔的犯蠢其实很让人喜欢。因为蠢人才能勾到不安好心的人。

那就先干一件蠢事。

沐浴之后,苏锦音往郑氏院中走去。

郑氏院中正好传出了声音。

是摔砸杯盏的声音。

紧接着是苏可立的夺门而出。

“你,真是不可理喻!”苏可立骂出口的时候,人都已经走了出来。

郑氏追了出来,她正要说话,却发现了院中的苏锦音。

郑氏冷笑一声,折返回房中。再出来的时候,她手中多了一个托盘。

郑氏拿起托盘上的被子,全部对着苏锦音砸了过去。

瞧,就是这样,对牌恐怕不会留下来了。苏锦音目光在苏可立的手位置一扫而过。

她这趟过来,本意就是激怒郑氏,让郑氏对自己发怒,从而破坏苏可立的消除禁足。

如今看来,郑氏真是吵架小能手。不一会功夫,自己已经跟苏可立闹到了这般僵局了。

苏可立一把抓住郑氏的胳膊,大声呵斥道:“郑相思,你为什么这般执迷不悟?”

第八十章 危急时刻

今日实在人很不舒服。明天会取代这个章节。请明天再刷新看这章。

《王妃如此多娇》第八十章 危急时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一章 庆王爷的误会

作者附言:昨日的更新已经发布。请重新刷新上一章。谢谢支持。

正文:

赵姨娘很快拿回了对牌。

捧月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厨房里的汤都顾不上了,直接端着个空盘子就跑回来跟她家小姐禀告。

苏锦音却冷静地递了杯水过去。

捧月将那水一饮而尽,对苏锦音道:“小姐,才三天!老爷这惩罚也太短了吧?”

“今日还有其他人受罚吗?”苏锦音又倒了一杯水,递给捧月。

捧月忙推让道:“对不起,小姐,我方才逾越了。”

“无妨。你与我之间的情分,不必如此。”苏锦音的心中,捧月很是不同一般。

前世,她为自己付出了一条性命。这个恩情,苏锦音一直记得。

捧月也已经察觉到了她家小姐对她是不同一般的好。

捧月眼泪涌了出来,她握着苏锦音的手,担心地道:“小姐,怎么办,赵姨娘执掌对牌,肯定会苛刻你的。今日厨房里的团圆就挨了板子,听说她擅自换了主子之间的餐食。以后,厨房这种换食的事情肯定会落到我们这里。”

“团圆换的是谁的?是赵姨娘的吧?”苏锦音一片了然。

捧月惊住了,捂着嘴巴道:“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对,你还说过,赵姨娘会继续管家。那小姐,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那些欺上瞒下的人,到时候会给他们一个颜色看?”捧月想到这些,眼底的忧色转为了期待。

苏锦音笑着敲了下捧月的额头,答道:“府上又没有人要和我争宠,我不会受到这种苛待的。”

赵姨娘的餐食被换,八成是被解释成了是郑氏的主意吧。所以,她父亲为了赵姨娘的“孩子”,不得不把对牌重新交给了赵姨娘。

苏锦音愉悦地吩咐捧月道:“赵姨娘那边的药不必再暗中添加了。如今她以这样快的速度重掌对牌,你再找人,也没有人敢担这个风险的。”

不仅仅是没人担险的原因,她的药帮助赵姨娘演了这么久的戏。现在赵姨娘该想想,下一步怎么自己唱独角戏了。

捧月听后,眉头都成了一个结,她心底还有无数的担忧。可她是绝对不会违抗自家小姐命令的。

又过了几日,李萧然依诺而来。

李家的姑娘也一起来了。

有李二姑娘和李三姑娘在,苏锦音很快就得了苏可立的应允,直接上了李家的马车。

两个李家姑娘长相很相似,但性格却似乎天差地别。

李二姑娘一直在叽叽喳喳同苏锦音说话,李三姑娘却沉默地坐在一边。

“苏姑娘,你是哪一年的?”

“你比我大,我叫你苏姐姐好不好?”

“苏姐姐,你去过猎场吗?”

“那你准备了骑服没有?我借你一套吧?”

“苏姐姐,你有弓箭吗?”

在这密集的提问中,一个冷漠至极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只有一把弓箭,不可能借给她。”说话的是李三姑娘。

这位李三姑娘一开口,苏锦音就觉得她必定是李萧然一母同胞的妹妹。这两兄妹身上的寒意,真的是如出一辙。

李二姑娘却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她挺了挺背,对自家妹妹说道:“只有一把我也可以借给苏姐姐。我没关系。大不了……”

“大不了你在营帐边看,还是大不了你跟在她身后捡猎物?”李三姑娘不开口则矣,一开口可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她冷哼一声道:“好吧,我祝你能捡坐山回去!反正你射也射不中东西。”

李二姑娘眼眶都红了,她小声嘀咕道:“你也是因为有哥哥帮你。”

“那我们等下来比一场,让哥哥不许靠近我们!”李三姑娘火气一下上来了,对着她姐姐比划道。

两姐妹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苏锦音夹在中间有些尴尬,她与李二姑娘也才初识,她根本不知道李家的情形,更不知道李家人的秉性。不知道她贸然开口是否对李二姑娘有利。

李二姑娘很快解决了苏锦音的这个担心。

因为她直接应下了。

李二姑娘对苏锦音歉然道:“对不起,苏姐姐。我暂时不能借弓箭给你了。等我与我妹妹比完,再把弓箭借给你。”

苏锦音摆手道:“不必,我方才一直来不及说,我有弓箭,也有骑服。谢谢你的好意。”

“那我们三个人一起比吧。”这次开口的是李三姑娘。

苏锦音听到这充满挑衅的话语,心中隐约有了一个念头。

或许,这位李三姑娘并不是真的沉默寡言,而是对方根本就讨厌与自己说话。

“不必了。多谢你的邀约。”苏锦音拒绝了这个提议。她赴约,并不是想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的。

李三姑娘并不是轻易放弃的性子。她嘲讽道:“做足了准备,却不敢上场。叶公好龙也不过如此了。”

激将二字,恰恰对苏锦音无效。

死过一次的人,咱么会在乎一两句嘴皮子上的输赢。

瞧见苏锦音没有什么反应,李三姑娘不甘心地还要开口,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掀帘一看,原来是已经到了猎场。

苏锦音也有些意料之外。因为这围猎似乎不太顺利。

猎场门口的人拦住了李萧然,说道:“今日这猎场已经被包下了。要不我去问问……”

“是何事何人?”一个尖细的声音插了进来。

苏锦音顺着看过去,发现来人正是庆王爷身边的陈公公。

所以包下猎场的是庆王爷吗?

陈公公笑容可掬地道:“李将军没有收到帖子吗?王爷今日围猎,特意给你府上也送了邀贴过去。”

李萧然坦率答道:“可能我出门较早,故而错过了。”

“快请进吧。”陈公公依旧是一副和善的模样。他看到苏锦音就对她点了点头。

苏锦音也回以示意。

原以为今日的交道就是这样了,没有想到陈公公经过她身侧的时候,竟问了她一句:“苏姑娘,您去见我们王爷吗?”

她为什么要去见庆王?

还债吗?现在还没收到大笔的银钱。

苏锦音就如实答道:“麻烦陈公公转告王爷一句,小女子有了银子,一定会去给他的。这次暂时是没有。”

陈公公应下,心中却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的小主子,小王爷啊,不知道要何年何月去了。

第八十二章 表白想法

陈公公复命的时候,当然是全都说了。

苏姑娘坐的靖北将军府的马车。

苏姑娘不愿意来见王爷。

苏姑娘……

秦凉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给了一个极其渗人的笑给陈公公:“元宝,你的意思是你笨嘴笨舌,没能请动苏姑娘是吗?”

陈公公觉得极其冤枉,辩解道:“跟奴才没有关系。苏姑娘和李家的姑娘相谈甚欢,估计就算王爷亲自去,她也未必愿意过来的。”

暗卫用一种看死人样的目光看着陈公公。

王爷要个台阶,却偏偏不给,这位是属牛的吧?脾气犟成这样,是不是他可以擦剑准备屠宰了?

这么频繁看见的关系,下手还真是让人有些不忍心啊。唉。暗卫一边略带悲伤的感慨,一边涌起了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秦凉对陈公公的答案却是万分不满意。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严肃的审视着面前的人,说道:“元宝,你老了。”

“奴才不老。奴才自十岁开始服侍王爷,现在奴才也才三十余岁。”陈公公的答案仍然十分耿直。

秦凉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他训斥陈公公道:“你先回王府吧。”

“是。”陈公公可是无比服从主子的人。

暗卫见着这位的背影,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属牛的。他是属十头牛的。

十头牛都拉不回的性子。

庆王的情绪波动,苏锦音是完全不知道的。

此刻她正被迫卷入李二姑娘和李三姑娘的争斗当中。

李三姑娘提着手中的猎物对苏锦音道:“我已经射了四只兔子了,你还空无一物。”

李二姑娘则一脸关切地看着苏锦音,问道:“苏姐姐,要不你把我射到的这只兔子拿过去吧。我除了射到兔子,还有射到野鸡的。”

苏锦音一脸无言。

她有答应这二位什么吗?她一直回绝比试啊!所以两位你们继续自己射就好了,不要将她卷进来好吗?

苏锦音按住额头,提醒道:“李姑娘,你们比试就好。我在旁……”

“那里有一头鹿,走!”李三姑娘已经如箭上的弦一般冲了出去。

李二姑娘则急切地看了苏锦音一眼,然后在她身下的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鼓励道:“苏姐姐,你先去。我不跟你抢!”

苏锦音毫无防备,险要被这一鞭子刺激了的马甩出去。她连忙身子往前倾,用力握紧了缰绳。

至于鹿什么的,她根本就影子都没有看到。因为这马跟苏三姑娘疾驰而去的方向,根本不是同一个。

面前踹过一只兔子,苏锦音拉圆了弓箭,准备射出去。

嘣——

弓上的弦居然断了。

原来赵姨娘是在这里动的手。苏锦音肯定赵姨娘不会在府中的餐食上对自己动手。但这趟出门,势必给了赵姨娘一个蠢蠢欲动的机会。

苏锦音将那坏了的弓箭直接扔弃在地上,她将藏在衣袖内的银针包抓在了手中。

狩到的猎物多少,苏锦音并不在意。不过这山林之中,有些防备总是没错。

一声虎啸传来。

苏锦音神色一凛,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一只黄皮老虎身姿矫捷地冲苏锦音跃了过来,越来越近。

手中的银针已经备好了十根,苏锦音一次甩了出去。

老虎甩了甩头,让人不知道根本插中了多少。总之它方向不改地继续冲了过来。

苏锦音准备第二次扔出银针,却没有想到身下的马却往另一个方向飞速跑开。

这马倒是好马。

一般的马,在这种时候,早已经被吓住了,根本不可能再疾驰。

这匹马倒是……

苏锦音心中的赞叹才一半,就愕然发现了新的状况。

耳边的咆哮声越来越近,这很有可能是熊的咆哮声。

今日这狩猎场上的大物都聚集到了她这里吗?

苏锦音拉着缰绳,准备再次调转马头,却没有想到马根本不听使唤,不管不顾地冲向前方。

苏锦音用力甩了下马鞭,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却根本没有停下跑动。它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居然前腿一软,直接往下跪了下去。

苏锦音被甩下了马。

还好她有些准备,连打了几个滚后,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再看那边,马已经口吐白沫了。

原来,马也不是好马。

而熊已经到了视线之中。

苏锦音将剩下的银针全握在手中,寻求着一击必中的方向。

突然,一阵马蹄声急促传入耳中。

只见一根箭从天而降,直接射入了那熊的眼睛肿。

熊被激怒,转了方向狂奔而去。

而马蹄声越来越近,马背上的人也出现在苏锦音的视线之中。

秦凉拉弓连发多箭,将熊彻底射成了刺猬。

在这巨大的身子轰然倒地的时候,他驰马到了苏锦音的身边,伸手给她,一把将她拉上了自己的马背。

他将她护在自己前面,然后拉满弓箭,对着另一个方向重新连发数箭。

苏锦音发现,另一个方向那被箭阻了脚步的居然是只老虎。

并且,这只不是她先前遇到的那一只。

苏锦音知道赵姨娘的阴谋真正在哪里了。

真是心狠手辣的女人!

第八十三章 心眼多的属下

秦凉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总之在坠地这一瞬间,他迅速翻了个身,让自己垫在了下面。

苏锦音的身子重重砸在他身上。

她的额头撞在他的鼻子上,撞得他做了个痛苦的表情。他觉得自己方才大概是生病了才会去这样做。

但伸手去推开身上的人时,秦凉就发现了苏锦音的脸颊滚烫,并不是在装晕。

原来,生病的是她。

也是了,他一个行军打仗之人,穿湿衣、吹劲风又有什么要紧。但这位苏姑娘却不是的。

秦凉将苏锦音重新抱在怀里,他摸着她的额头,喊了几声她的名字,见没有反应,就心里焦急起来。

他吹了个响哨,将暗卫喊了出来:“去找一辆马车,不要有徽章印记的。”

暗卫领命迅速消失。

秦凉抱着苏锦音等待的时候觉得分外煎熬。他自己受伤生病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焦虑过。

他将她小心翼翼放在草地上,从马上取了水袋下来,想要灌入她口中。

但昏迷的人根本不知道张嘴。

秦凉强行将苏锦音的嘴掰开来,将那水灌了进去。

苏锦音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但她并没有清醒,只是模模糊糊有了感觉。

仿佛火烤一般的感觉。苏锦音陷入了噩梦之中。

久未想起的记忆重新鲜活在脑海之中。床上歹人的恶心动作,秦子言的冷漠无情,苏芙瑟的嚣张得意,全部重新让她经历了一遍。

她想呐喊,喊不出来。

她想抗拒,却没有力气。

所有的绝望只化作了泪水从苏锦音的眼角流下。

秦凉看着那烧得绯红的脸上泪痕,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就那么想当正室吗?

在寻常人家,做人姬妾或许是有些受委屈。但皇室之中的妾室,并不算低嫁吧?皇后之外,整个后宫全是妾室。王府之中,侧妃也是可以入族谱玉牒的。

还好,暗卫的回来及时打断了秦凉的疑惑。

那辆马车应是从寻常人家买来,车帘上面都还隐有些油垢。还好秦凉并不是这般挑剔的人。他抱起苏锦音就上了马车。

暗卫又奉上两套衣服,讨好道:“主子,这些虽是粗布衣裳,但都是新的。”

秦凉觉得此事做得不错。他点了点头,将衣裳接了过去。

只是,这青色白色就算了,粉色衣裳是什么意思?

他直接挑了那一件粉色的出来,结果发现那居然是一个肚兜!

“白云,你欠练了是吗?”秦凉将那肚兜直接砸到了暗卫的头上。

暗卫都不敢用手去接。他用手中的剑轻轻地挑住,然后答道:“属下不知,我就跟那农妇说要新的衣物。或许是她看属下银子给的阔绰,所以就多给了一套。”

“这农妇可真大方!”秦凉一个字也不相信。他将自己的里里外外都换了,发现剩下的确实是女子里里外外的全套。

他掀帘出了马车,将暗卫剑尖上的肚兜拿了回来,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快点赶车去医馆!”

“最近的医馆也有半个时辰。”暗卫勇敢地答道。

他果然挨了一个暗器。

接住马车内自家主子扔过的湿鞋子,暗卫将那鞋子放到身边,扬鞭赶起马车来。

他可不是陈元宝那二愣子。自家主子这明显是动了春心了,还嘴硬。半个时辰的路途,就让人家苏姑娘一身湿哒哒的躺着?

病出个好歹来怎么办?到时候哭的不仅是没有小王爷追赶的陈元宝,还有马车里这位呢。

暗卫将不知道从哪里扯来的野草叼在口中,哼起了小曲。

秦凉在马车里听得青筋直跳。这心眼多的,既然都知道准备一套女子衣物了,怎么不知道带个女人回来?

他来给苏姑娘换衣服吗?

换就换吧!她自己也说了,人命关天,不得已为之。

但是,女人的衣服为什么这么麻烦?这个带子系在哪里,这个又该是哪里?他闭着眼睛更加不会穿了啊!

苏锦音苏醒过来的时候,身下已经变成了她熟悉的床。

捧月一双眼睛红得跟个兔子样守在她床边。见她醒了,捧月就忙转身端药过来?

“我怎么回来的?”苏锦音最关心这个问题。

捧月却是先呜呜哭了起来,哭得苏锦音的心越来越沉。

“有什么,都说出来!”苏锦音握了下拳,催促道。

最差不过是跟前世一样,避去庵子里了。跟师父一起留在清泉庵也没有什么不好。

捧月断断续续地讲道:“小姐昏了一夜了。你昨天被李家姑娘送回来的时候,全身滚烫滚烫的。李家姑娘也把小姐你受委屈的事情全跟老爷说了,老爷现在已经禁了赵姨娘的足,又重新让夫人掌了对牌。”

“只是,奴婢知道,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向着小姐你的!老爷惩罚赵姨娘,不过是因为李姑娘明言威胁。李姑娘说了,若老爷再偏袒恶人,就要去言官那好好说道说道。小姐,言官是什么官?老爷为什么这么怕?”

“小姐,奴婢好害怕。其实老爷惩罚不惩罚赵姨娘,奴婢都不是最挂心的。昨天奴婢怎么喊您,您都不应奴婢。奴婢真的好害怕。”捧月终于说完了经过,她索性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原来她并不是伤心,而是激动。

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太过澎湃,让她无从排解。前世捧月的想法已经很难知道。但今生的捧月却是将苏锦音视作了唯一的天的。她觉得没有人会比她家小姐对自己更好了。

苏锦音昏迷不醒的时候,捧月真切有过跟着她去了的念头。左右这个苏家,没有人向着她家小姐,更没有人会给她这个小姐的丫鬟好日子。

苏锦音听明白了捧月的话,也明白了捧月此时的眼泪缘由。她伸出手,让捧月握住,任由捧月伏在自己床边哭泣。

她暂时不想说任何话,需要理清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庆王爷无疑又一次对自己心软了。

他将她交给的是李二姑娘,给自己保留了足够的颜面,也为自己讨了一个公道。

不过,李二姑娘真的是那种能出言威胁的性格吗?

苏锦音仔细回想了下捧月的话,对李家姑娘到底是谁,有几分不确定了。

李二姑娘似乎对自己更友好,但捧月话中人的性格,却更像是李三姑娘的。

除却这些,庆王爷在对自己恶言相向的时候,似乎提及了秦子言?

所以,今日庆王爷在猎场的原因,已经能够肯定就是秦子言的筹谋了吧。他想借庆王爷之手,击退李萧然。然后,再以第三者的身份,既可以重新亲近李萧然,又可以来亲近自己。

坐收渔翁之利的算盘,秦子言打得真响。

苏锦音闭上了眼睛。这种恨得咬牙切齿却不能痛快咬下去的感觉可真糟糕。

第八十四章 来自叔父的爱

另一厢,秦凉的心情也并不是那么美好。

他找李家姑娘来送苏锦音,本来就算仁至义尽了。可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不仅费心编造了昭慧公主来猎场的事情,而且还将那叠叠草的事情透露给了对方。

更让秦凉想唾弃自己的是,他寻这位李家姑娘前,还特意打听了一下,李家此次来猎场的两个姑娘性格有什么不同。

嫉恶如仇、胆大直率,这是他挑中对方的理由。

这两点,和他其实毫无干系啊。秦凉很不想承认,但他也知道,自己做这些就是在为苏锦音考虑。

偏偏这位,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了自己!

秦凉回府之后,坏心情一直在延续。

先回一步的陈公公如往昔般来请示:“王爷是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因这话问了上千遍都是同一个答案,陈公公都做好了准备。

他在秦凉答话后,直接顺畅地接道:“奴才已经安排好了热汤,王爷请……”

“王爷是说,用饭?”陈公公说了一半,才惊觉自己主子方才说的似乎不是沐浴。他有些不敢置信地追问了一句。

秦凉一脸地嫌弃。

陈公公忙道:“奴才这就吩咐下人摆饭。”

“上几道甜菜。”秦凉又叮嘱道。

陈公公眼睛一亮,直接就联想到了那位俏丽的苏大姑娘身上,他盯着脚尖往主子身后看了看,满怀期待地问道:“那还需要添一副碗筷吗?”

“哦,你想与本王共用膳食?”秦凉斜瞥。

陈公公一腔鸡血顿时被泼了个透心凉。他原以为主子赶自己回来,是定要亲自出手,让那苏大姑娘如何折服、倾心、相付呢。

陈公公颇有些失望地应道:“奴才想多了,奴才这就去准备。”

他走路的姿势都不复先前的昂首挺胸,整个人的背影略带几分寂寥。

秦凉瞅得有些纳闷。如果这陪伴自己的陈元宝不是个太监,而是个侍卫,他真要误会陈元宝也动心了。

也……

这个认知让人更不愉快了。

秦凉转瞬就又改了主意。他没有用饭,也没有沐浴,而是直接换了套衣服,进宫面圣去了。

皇帝原本正搂着新进宫的小昭仪在品茗,听到庆王来了,立刻把眼前的热茶换上了棋盘。

待到秦凉到眼前,他就迫不及待地招手道:“十六弟过来,这盘棋你看有何破解之道?”

庆王也不像上次在园子里,众皇子在时一样拘谨。他直接走过去,站着看那棋局。

有了思路后,他也是直言不讳:“破局之道在于损。”

他拿了一颗棋子到手中,落在棋盘上的某处。虽然此子落下,己方损失惨重。但除去弃子后,不可不谓之前路明朗、柳暗花明。

皇帝赞道:“十六弟棋艺不减。”

“皇兄待臣弟的恩宠盛浓。”秦凉说完,就坐了下来。

他将方才那局棋尽数清理干净,回复一个干净空白的棋面。

“皇兄,我觉得三位皇侄可考察一番了。就是最小的老三,也已经弱冠一年。皇兄不该再像看小孩一样看他们了。”秦凉进言道。

世人只知庆王和昭慧公主是一母所出的两姐弟,却不知道,作为先帝最年幼的皇子,秦凉在深宫之中真正的领路人是当今皇帝。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秦凉,问道:“怎么,他们哪个又不听话,惹你不痛快了?”

秦凉并没有摇头,反而是承认道:“孩子们太调皮,多半是闲的。找点事情给他们做就好了。”

第八十五章 一视同仁的庆王

也许是秦家先祖本就生得风流倜傥的缘故,从皇帝到庆王,再到下一辈的这三位皇子,无一不是龙章凤彩。

大皇子先拱手迈步,行礼道:“不知父皇召儿臣们过来是有什么吩咐?”

皇帝的目光从大皇子开始,一排看过去,最后落在了三皇子秦子言身上。他答道:“你们都已过弱冠之年,朕特意请了你们叔父过来,想考一考你们的学业。可有谁还需要些时间准备?”

“儿臣随时可行。”

“儿臣不需。”

“儿臣遵命。”

三个儿子都应得很快,没有一个流露出躲避的意思。皇帝丝毫不意外,他坐到主位上,让秦凉挨着自己坐下,然后道:“那就开始吧。皇弟,你出题吧。”

秦凉问道:“若凉州犯险,五千兵将何以调派?”

大皇子依旧先答:“五千兵将留守,只派骑兵前往泾州求援。”

“凉州东挨徐州,西邻儊州,南靠泾州,北望寒关。寒关与昌邑国土相近,昌邑人素来不安分。若是凉州犯险,现下最有可能的就是昌邑蛮人入侵。泾州与凉州最近,虽然调兵极快,但更有可能的是,泾州也有险境。若我在凉州,会假作城中兵强马壮,暂时唬住昌邑人,然后再往东西两边调兵,到时候以三方为形,剿灭那群胆大的昌邑人。”秦子言答得并不像他大皇兄一样急进,但也并不算慢。

皇帝就看向那边还沉默着的二皇子。

二皇子看了看自己父皇,又看向叔父庆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秦凉就道:“无需紧张,你想到什么,且想什么。”

“若是现在这个时候,儿臣就有破敌之道。凉州此时的风大沙大,最是饥饿难耐的时候。昌邑人力大无脑,此番深入,粮草必定不足,水源更会现取。到时候在城池高处插上药旗,让特殊的药粉四散,逼得昌邑人正想寻水。在水源上游,再下……”

二皇子尚未说完,大皇子就提出了不妥之处。

他朗声道:“二弟,你不能这样急于求近、枉顾百姓性命。入你所说,凉州风沙大,那些药旗到时候除了让昌邑人中毒,岂不是还会让我们的百姓也深受其害?这是损人也不利己的事情,我看还是不要做好。”

“大哥,不是的……”二皇子也知道自己这主意烂的很,他忙紧张地看向正位的父皇。

皇帝眼中也有些失望之色。

三个皇儿,老大善武、老三善文,唯有这个老二,真是文不成武不就的。

“儿臣倒是以为,二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他说了是特殊的时候。”秦子言上前走了一步,他同皇帝和秦凉解释道,“这个时候的凉州不仅风沙大,而且据凉州志记载,此时的凉州风向也基本固定。抓准时段施药,必定不会殃及无辜的百姓。”

秦子言的话让二皇子很是松了一口气。他平时候还不算胆怯,可每次只要面对自己的父皇,就手抖脚抖,慌得不行。

如今他心中所想,有秦子言替他流利地说出来,二皇子便目光中满是感激,他点头应道:“正是如此。若不是此时,儿臣也不会说这个办法的。”

大皇子心中其实仍然不认同。但他看到自家弟弟额头上都有豆大的汗水滴下来,就强行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三人都看向他们的父皇。

皇帝的想法与大皇子接近,同样觉得两军对战,下毒这种办法实在是难等大雅之堂。更重要的是,若凉州真犯险,还能让昌邑人挑着时间来进攻?

但今日的考评,结论权他已交给秦凉。于是,皇帝便问道:“皇弟,你以为如何?”

秦凉点评道:“你们三人的身份,注定了若在战场,也是统领号令者。既为领者,城中情况自然会了然于心。所以无论是你们谁说的,都不能算错了。毕竟我只说了,凉州遇险,未讲出其他情形。”

“但是,下面的人能禀告的,大多是眼前发生的东西,一些过去或是早已固化的东西,就应当是你自己平日该清楚的。是以若以局数论,此局子言胜了。因为他的谋略不仅是针对凉州的现况,还有凉州的背景。”秦凉说完之后,就继续出起了第二题,“你们坐镇凉州,用了计谋后,已经守城五日,然而援军迟迟未来,城中人心惶惶、军心也有所动摇,你们当如何做?”

“杀异心者!”大皇子依旧是最快回答。

不过这次他也吸取了教训,继续往下说道:“雷霆手段,方能压下人心。只是打了棒子后,也应该给个枣子。对百姓们,要更加耐心的安抚。若百姓惶恐至极,放出风声,说会争取降低赋税。”

“得民心者得天下。”大皇子最后总结道。

秦凉听了也是点点头,说道:“这一句说得不错。”

大皇子面色一喜,立刻竖起了耳朵,只等着叔父继续夸奖自己。

可惜他等到二皇子和三皇子开口,也没有听到秦凉的直白表扬。

二皇子则听出了端倪。

这一句,那么就是说,只有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很好,前面的自然就是不好了。

他怜悯地看了自家大哥一眼。

另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到了二皇子的身上。

他警醒地站直了身子,认真回答秦凉方才的问题。

二皇子答完,就是秦子言答。

秦子言此次的回答比上一次更加详尽。

皇帝也不由得上了几分心去听。

秦凉点评道:“此题仍是子言略胜一筹。因为……”

他的点评比上一题说得还要细致,皇帝听得则更加入神。

十六弟说他不是告状,这次倒是完全不作伪了。皇帝能听出,秦凉的点评,不仅没有为难三皇子秦子言,反而有点拨对方的意思。

这场考评,秦凉真正做到了一视同仁。

皇帝开始期待今日的结果。他如今正值壮年,太子并不急着立下。但这一天迟早要到来,能早点看清楚每个儿子的能力,这又合理而不为呢?

秦凉将皇帝的眼神收入眼底,他开始出第三道题。

这场考评,他从始至终就准备公平公正。只有绝对的公平公正,才会让他的皇兄,这位父皇认真审视三个皇儿。

没有哪一种失望,会比捧上云霄后再坠落来得痛苦。

第八十六章 意气风发后

秦凉连出了数题,无论何种局势,秦子言都是答得最好的一个。

皇帝眼中也露出了不加掩饰的赞赏。

做兄长的大皇子,虽然很想自己表现得淡然一些,但他那越来越僵硬的笑已经暴露了内心的愤然和不平。

纸上谈兵,这就是他内心最不满的地方。

大皇子的感觉,二皇子也有。只不过相比哥哥和弟弟的迫切赢得父皇认可,二皇子目标简单的多。他想的就是不要被父皇指责就好了,为了逃避这种指责,他甚至觉得没有什么机会见到父皇也可以。

这一阶段的考评,秦子言真正是意气风发。

皇帝和煦地问道:“老三需要先休息休息吗,你叔父准备了三轮题目。”

秦子言摇头答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能坚持。”

“好,那皇弟,你就继续吧!”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眼前的三皇儿越看越顺眼。

秦凉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十来个太监就鱼贯而入。

大皇子期待地问道:“叔父这一轮是要考实际动武了吗?侄儿也觉得,战场上靠的还是真功夫。”

三皇子听出大皇子的言外之意,但他却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只是认真打量面前这些太监。

有一两个倒是见过,但大部分的并没有印象。皇宫中如此多的太监,他也不能每一个都见过。

秦凉出题道:“这些人,暂时充当你们手下的将领。他们的本事、所长你们自己了解。待半个时辰后,你们就放手一搏。谁的人能尽快找出我藏起来的玉扳指,谁就算赢了。”

“玉扳指?”三个皇子脸上都是讶然之色。

显然大皇子的耿直是改不了的,他瞠目结舌道:“这、这又算什么?找东西也算战场上必备的能力吗?”

大皇子很不服气。

秦子言没有作声。他觉得目前情形对他没有什么不利,是以就不急着站出来。

一直以来,最是安静的二皇子也开口了,他问的是:“我们每人六个,平分这十八人吗?”

“不。你们每人两人,剩下的要靠你们自己争取。”秦凉答道。

他毫不意外听到了大皇子的哀嚎。

第八十七章 自作自受

皇帝代替秦凉开腔:“子初,你告诉子桓和子言,你是怎么找到这个玉扳指的。”

秦子言听了这话顿时有些沾沾自喜。他认为皇帝的插言,是代表了对秦凉说法的不认同。

实际上,恰恰相反。皇帝正是因为已经想明白了秦凉的话,并且完全认同秦凉的话,才接口过来亲自做解释。

皇帝知道,若不是由他来说下面的这些话,秦凉的苦心就要白费了。

二皇子秦子初身子比两个兄弟都要单薄,他经历这一番寻找,额头已经有了明显的汗水。

用袖子揩了下明显要滴下来的汗珠,秦子初答道:“儿臣是在御花园找到这个戒指的。”

“不可能!”秦子言斩钉截铁地打断道,“第一次找完后,我领着这八人又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御花园,就差没翻土了。”

坦率的大皇子问道:“是不是就是在土下找出来的?我去御花园也想不到要翻土的。”

这话还是对先前秦凉说不是秦子初就有可能是他赢的说法不自信。

皇帝有些不悦,秦凉对他皇兄摇了摇头,颇有耐心地问道:“那如果子桓你去御花园,你会怎么找?”

大皇子想了想,指着自己身后的六个太监道:“他们都会些拳脚功夫,我会要他们爬树。我自己也爬。”

秦子初目瞪口呆地看向秦凉,呐呐道:“我正是在树上找到的。”

“我抬头看树了,树上连鸟窝都没有。”秦子言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秦凉一点也不恼,反而是皇帝对秦子言有几分恼意了。他出言点拨,就是希望秦子言能听进去,早点自己想明白,而避免话说得太透,丢面子。

如今秦子言面上虽然一直压抑着神情中的不满,但这些脱口而出的连番否定,已经足够证明了他的狂妄自傲。皇帝索性放弃插言,准备让秦凉好好打击打击秦子言。

秦凉循循善诱道:“子桓你为什么会去树上找?”

“我方才说了,他们六个说他们也略通武艺,我也可以,所以咱们七都能爬树。”大皇子答道。

秦凉又问:“子初你为什么会去树上找?”

秦子初看一眼身边的秦子言,小声地答道:“我这是凑巧,无意间就去了树上找。”

“二哥直说便是。”秦子言却不想领情。这一轮赢的是最不中用的秦子初,他一点都不担心。不是还有第三轮吗,三局二胜,秦子桓两局没赢,第三局已经不可能获胜。至于秦子初这个废物,他能侥幸赢了第二局,难道还能再被老天爷的馅饼砸一次?

秦子言察觉自己语气有些生硬,又补充了一句,柔和道:“还请二哥如实为弟弟解惑。知不足方能改。”

见弟弟都这样说了,秦子初也不好再隐瞒,就原原本本地说道:“我首先去的是御药房。然后听人说最近在御花园有看到草药长出,就跟着去看那草药。在观察草药的途中,我就闻到有一株桂花树香味并不浓郁。我猜测那树可能出了问题,或许是树干空了。让他们爬上去后,就发现了这个。”

秦子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坦承道,“我确实是趁了运势才找到的。因为去御药房,我不是去寻玉扳指的,而是想去看看新鲜摘下的草药,是怎么烘干的。”

“二弟,你运气真好。”这次大皇子是由衷感慨。他倒不是格外偏爱这个二弟,而是大皇子觉得,运气这种东西,虽然看似与获得者毫无关系,但实际上它就是对方的实力之一。因为人不能斗过天。

秦子言则不以为然。他早就知道,秦子初不可能凭实力赢了这一局,十八个太监,他秦子言得了八个,独占鳌头,秦子桓得了六个,秦子初最少,除了三个不得不跟他的以外,只再得一人。

秦子言相信,秦子初的因运而胜,已经足够向他父皇证明,谁才是实力第一人。

他忍不住看向主位上的皇帝。

皇帝也正审视着三个儿子。

两父子的视线正好交错在一起。

秦子言拱手道:“是儿臣不察。父皇,还请皇叔继续出题。”

“你皇叔的题目,已经出完了。”皇帝对于这个小自己二十多岁的弟弟还是很了解的。

他有些失望地扫视面前的三位皇子,问道:“你们没有一个人想明白吗?”

这样简单的道理,居然没有一个人想明白,皇帝很是失望。

秦凉则问道:“子初,你觉得我先前说的话,对不对?”

秦子桓和秦子言就一齐看向秦子初。

两人觉得秦子初是绝对不会否认的,毕竟这个兄弟的性格,他们都很清楚。懦弱之人,岂敢否定?

“皇叔所言确实无差。”秦子初果然赞同了。

秦子桓只觉得意料之中。

秦子言却多了一丝鄙夷。他自梦中归来,最是瞧不起的就是这个二皇兄。因为在那梦里,二皇兄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当,居然出宫游历去了。至梦中的他驾崩,也未见这位二皇兄再归来。

秦子言以为,秦子初必定是再无他话的。如此来说,第三局莫非就是方才的交谈?赢的不可能是秦子初,看来要么是自己,要么就是秦子桓了。

即便是大哥秦子桓赢了,三人也就是一个平局。秦子言的心中一片大安。

“大哥去内务府,也是对自己没信心吧?”寡言安静的秦子初居然对秦子桓发问了。

秦子桓虽有些讶然,但点头答道:“是的,我脑子不如三弟,索性就按最笨的办法,问内务府好了。”

“所以,大哥和我都是知己短,又用了所长。大哥善武,故而会遣人爬树。我是因为对气味灵敏,故而注意到了桂花树。至于三弟你,错就错在只知己长,不认己短。”秦子初已经想明白了,第三局就是谁能真正懂第二局的破解之道和用意所在。

“三弟你第一次一无所获以后,就该脱离所长,跳出来重新看一次。你素来心思缜密,故而你的所短就像皇叔说的一样,反而是太过缜密,你根本没有想过真正信赖他们。”秦子初看向秦子言身后的太监,问道,“你们的所长是什么?”

几个太监互看一眼,将自己的所长报了出来。

“擅记忆。”

“擅掷筛子。”

“擅鉴宝。”

“擅……”

……

八人才说完所长,秦子言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他并不愚蠢,只是因为太过自信而一时不察。如今听完八人所言,他也完全明白了。

“是侄儿骄傲了。”秦子言同秦凉拱手认错道。至此时,他也明白了今日第三考究竟为何。秦凉要他们痛定思痛,日后扬长避短。可他却因为第二局就有的狂妄而没有看清楚。

“侄儿认输。先前寻物,侄儿若不是过于自信,根本没有问过他们方才的问题,也不至于如此。凭善记者和善掷筛子者足矣找出今日最有可能藏物的是那几处。因为藏物之时,必定不允许其他人进入。善掷筛子者人脉广,善记忆者,可一一筛选。再凭鉴宝等人,可揣测御花园树上有异常。因为日光暴晒伤玉,皇叔乃爱玉之人,定放于妥帖之处。”

秦子言原本不必说得这般细致,让自己这样颜面扫地,可恰恰是他逼自己到这个地步的。

他的骄傲自满已经成为了今日连输两局的答案,若他不坦诚剖析,想要在他父皇面前扭转印象就很困难了。

这颗苦果,秦子言只能自己吞下去。

他还要拱手对秦凉说:“多谢皇叔今日教诲。”

秦凉摆手,答道:“叔侄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皇帝则吩咐道:“子桓和子言回去再好好想想今日所为吧。子初留下。”

至此,今日所有胜败分明。

秦凉觉得,自己胸口的气也终于顺畅了。

就是不知道户部尚书府那边情景如何。

第八十八章 李三姑娘的恶意

自苏锦音苏醒后,又已经过了三日。

夏日在这场后宅的对牌变更中渐渐走到了尾端,但是炎热却半点也未有退散。白日里日光照在石头上,能耀出白光,人走在外面不过一小会儿就已经汗水渗在了额头。

“多谢云筠你那日的相助。”苏锦音对旁边一起逛园子的李二姑娘说道。她今日是特意来李府感激对方。

“苏姐姐说这话就是没把筠儿当朋友了。”李二姑娘李云筠俏皮地说道。她拉起苏锦音的手,直接往前面冲去,“苏姐姐今日好不容易来了,一定要跟我去看看咱家的莲池。”

穿过回廊,只见一石拱桥下莲花连片,粉色的花瓣盛开在碧玉的叶片之上,好不赏心悦目。

“咱们家的莲花是长得极好的,就是那泰安雅苑里的也没这么娇艳欲滴。苏姐姐,你去过泰安雅苑吗?”李云筠高兴地站在石拱桥上,往莲池中望去。

她的额头明明也渗出了汗水,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疲劳。顶着这日头,李云筠兴致勃勃邀约苏锦音道:“咱们一起去那玩耍如何?”

泰安雅苑这个地方,苏锦音有所耳闻。此乃昭慧公主的私邸之一。说是私邸,又或者说是产业更为合适。因为昭慧公主并不住在其中,只是偶去那处玩乐。而这一处,也不想公主府一般要依帖子而进。泰安雅苑与书生斗诗的茶楼一般,就是女子们共同探讨琴棋书画的一处宅子,交银子便可进去。

甚至有人说,此处与茶楼一般,也有开些小赌局。当然,赌的都是雅事。如文人对联子一般,女子也是对弈琴棋书画。

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确实让人容易被勾起好奇心。

李云筠还在提议:“苏姐姐你琴弹得这样好,咱们到时候跟人对弈一局吧。听说泰安雅苑的赌局,昭慧公主也是参与的。她若拿出的赌注,必定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果真是开设赌局了。

苏锦音想到某些事情,心中有些意动,就试探道:“到时候就你我二人同去吗,还有府上其他人一起吗?”

李云筠想了想,摇头道:“她们应当都没有兴趣。”

“二姐姐挺会替人做主的。可我恰恰就是有兴趣,这如何是好呢?”一个挑衅的声音插了进来。

在先前那回廊尽头,一个粉色裙裳的女子正冷眼看着苏锦音和李云筠。

第八十九章 销金窟

若是在拜师静夜师太之前见到这些字,苏锦音未必会有这种想法。可如今她自己就能以音韵动人心魄,所以凭什么音能摄魂,而字不能?

为了避免心神再受影响,苏锦音索性收回视线,只低头看脚下。

但即便是这样,她内心也受到了不小的震动。如果说入门时的金光闪闪让她觉察到了这位昭慧公主的喜好奢靡,这走了小半个时辰的琉璃回廊,则让她充分感觉到了主人奢靡喜好背后的雄厚财力。

终于在双腿发软前她们三人进入了一个院子。

院子里风格骤然转变,虽用料仍是极其上乘,但整体颜色却要暗沉许多。古朴之风厚重沉稳,让人下意识连脚步也放得慢了一些,先前一路走来的浮躁也略有沉淀。

这院子仍旧极大,却庆幸不要与先前入雅苑大门后一般疾走,不过是三两步就有内间歇息。

这三连的房间里,最外面放的是大红酸枝八仙桌,桌上摆了洗净的瓜果食物,鲜嫩的果品上还有着水痕。

往里一间,两琴面对面驾着,旁侧还有黄花梨圈椅。

最里面,则是卧榻了。

这房间的结构,没有让苏锦音想起赌场,却想起了另一处。

这一个去处,同行的李家两位姑娘是决计不会想到的。而苏锦音,如果不是有前世的那番经历,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处去。

这一个房间就如此周全齐整,简直就是集齐了一个普通的内院书房、卧房、和外厅于一起。这种紧凑的房子,很像是与赌坊齐名的另一个销金窟——青楼。

上一世,苏锦音流亡的路上不是没有过凶险,她曾被人拐进了青楼之中。原本进了这种地方,是怎么也难以逃脱的。也真是上天怜悯,苏锦音才进去的第一日,那老鸨还来不及过来*,青楼居然就发生了火灾,她也趁机逃了出来。

也就是那以后,苏锦音习惯了隐藏容貌,生活在山野之中。这也是她会遇到那位道人的原因。

道人晕倒在市集,没有人伸出手扶他一把。只有来市集采办必要物品的苏锦音撑了把雨伞在他头顶。

回想这一往事,苏锦音难得地有了丝因为回忆而出现的好心情。前世这位道人师父性情真是十分古怪。他见到自己那用黄连水涂的蜡黄的脸,第一句话居然是:“你这隐藏功夫不行。”

之后追着她缠着她,让她拜他为师的过程中,他很是钻研了不少用于隐藏容貌的药来。比如用上会出现大片红斑的,又比如说用了以后,眉毛会暂时掉光的……

苏锦音回想到此处,突然想起一桩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来。那时候道人让她用药,药效一直不肯说,只讲有利于她隐藏容貌。可仔细回想,她真的眉毛掉光和出现红斑的时候,他也似乎吓了一大跳。

所以,这个师父还是很不靠谱,纯粹就是在拿自己试药吧?

苏锦音想想自己前世就是因为对方为自己努力钻研该容貌之药而感动拜师,不由得脸上扬起一抹笑意。

是,即便她再次回想,发觉了这位师父的意图,但她仍然不觉得这段回忆是痛苦的。

因为他的每一句话都诚实并做到了。

“我教你隐藏容貌,不被人发现。”

“我不过是想教你一些防身之道,我不会一辈子陪着你的。”

他果真没有陪自己很长时候。

后面的记忆苏锦音没有再往下延续。她坐在八仙桌边,抬手与李二姑娘、李三姑娘倒了一杯水。

“这泰安雅苑如此富丽堂皇,但下人却怎么见不到几个。”李二姑娘开口问道。

她虽然没有点名,但方才熟门熟路的就只有李三姑娘,所以这被问者显然就是李三姑娘。

苏锦音将两杯茶已经放到了两人的面前,她又抬手倒起了第三杯水。借由方才倒茶的动作,苏锦音已经反复琢磨过几次茶壶的构造,似乎并没有发现此茶壶阴阳二口。

这地方太不同寻常,苏锦音不得不多提防几分。她将第三杯水放在自己面前,却没有马上喝。

李三姑娘抬手喝了一口,她为苏锦音和她姐姐解惑道:“这一处就是如此。听说昭慧公主觉得,下人一多,这跟在宫里没什么两样,太拘谨了。所以,她这雅苑,下人最多地方只在门口。”

在大门口,那就纯粹只是为了保证进出者的安全了。但这样其实还是有漏洞的。

苏锦音想到的,李二姑娘也想到了。这两姐妹本就是热衷互相挑茬的性子,李二姑娘立刻追问道:“这守在大门口有什么用,最多就是拦住男人进来罢了。如果有什么女人是意图不轨的,进了这雅苑之中咱们岂不是很危险?”

“我说的是门口,不是只在最外面那张门。”李三姑娘又喝了口水,一脸不屑地解释道。

她放下杯子后,伸手指了指房门,又指了指方才进来的院门,冷笑道:“这些不都是门吗?这样近的距离,姐姐你怕什么?”

李二姑娘被梗到,偏又不能因此就与她妹妹翻了脸,所以只能悻悻道:“公主的安排自然是极好的。我们如何下注?”

李三姑娘扬眼,看了一下门口。

苏锦音和李二姑娘跟着看过去,她们视线才落在院子里的时候,立刻就惊住了。

李二姑娘更藏不住话些,她忍不住站起身,指着院子里奇特的景象问道:“这是什么?”

那院子里此时出现了一块巨大的镜子,这镜子足有两人长,也有一个男人高。但这都不是让人讶然的地方。

镜子明明是对着他们这间房,但镜子里面的景象却不是他们这间房的,反而是六个人坐在房中抚琴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三姑娘见自家姐姐失了态,就得意道:“二姐姐你真是没有见过世面。这自然是供我们下注的景象。”

苏锦音也站起了身。她敏锐发现镜中六人似乎并不在一间房内。尽管房内的陈设看上去并没有太大变化。

她首先走进了那里间放琴的地方,在周围观察一遍后,苏锦音推开了房间的窗户。

一阵光亮险要耀伤眼睛。

昭慧公主真是处处大手笔!

第九十章 新奇

一丈高的镜子立在琴室的窗户外面,将琴室内的情形完整照了出来。

虽然其他的镜子还没有看到,但院中奇妙的景象显然就是靠这些巨镜互相照射而成。

原是修阁楼就能解决的下注问题,如今被这种奇异的方式展现出来,除了再次体现了主人家的毫不差钱意外,就是体现了此处的别致。

苏锦音曾听说过,赌坊若出了一种新玩法,必定会吸引大批赌徒过来。如今这泰安雅苑不知道除了她们这种好奇少女之外,还有些什么样的客人。

“这雅苑下注和其他地方不同,每一场都必须下注。每次下注,至少要十两银子。若是赢了,自然按照赔率得钱,若是输了,也不可以中途退出,必须坚持到今日的赌局全部结束。”李三姑娘解释道。

听了这个玩法,李二姑娘立刻就道:“居然有这样霸道的条款!若是客人输光了,那怎么办,就只能签下高额欠条了吗?”

苏锦音听到这个玩法后,也第一时间想到了此处。她几乎已经猜到了最里间的床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三姑娘其实也对这个玩法有些犯怵,但她既然领人过来了,就不可能犯怵。鼻间发出一声轻哼,李三姑娘继续往下说道:“当然不是。留着那么多欠条做什么,难道还要公主一家家上门讨债?”

“待输光了现银,那就必须下场。自己下场与人比试,若是赢了,自然是与下注对了的一起的银子。若是输了,这才是欠条。不过此欠条不是拿去家中领银子的,而是用来抵下场的银子。直到下场赢得的钱抵光了欠条,才可以离开。”

李二姑娘听完后,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看向苏锦音,歉然道:“对不起,苏姐姐,我没有打听清楚规矩,连累你了。”

“已经开始了吧,我押从左至右第二人。”苏锦音解下腰上的香囊,从中倒出一锭银子来。

这个地方可真是处处出人意外。

她将银子放在桌上,问李三姑娘道:“请问如何下注?”

李三姑娘拍了下手,那原本还空荡荡的院子里竟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了两个人。这两人穿着完全一样的衣服,也有着完全一致的长相。

他们低着头走进房中,一人将苏锦音拿出的银钱收在手中的盘子里,另一人则执笔在手中的本子上写了几句。

两人做完这些后,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低着头,对着李二姑娘那边。

李二姑娘不甘心地从腰间香囊里取出一个小银裸子,说道:“我押从左至右第一人。”

“第四人。”李三姑娘也去了银子出来。

双胞胎取了三人的银钱后,就又退了出去。

就如同方才出现时一样,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没有了踪影。

李二姑娘揉了揉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她问旁边的苏锦音:“苏姐姐,你看到他们去哪里了吗?”

苏锦音摇了摇头。

李二姑娘就只好与李三姑娘说话:“三妹妹,你带了多少银钱?”

“还可以玩个几局。”李三姑娘模糊着答道。

这说话的空隙里,第一局就结束了。

“这么快,怎么凭断输赢?”李二姑娘有些纳闷,她看镜中人倒是清楚,可声音却不能通过镜面传过来。故而,这输赢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动作。方才只有第三人的动作是最流畅的。”苏锦音却因为一直盯着镜中几人对比的缘故,发现了端倪。

那两个双胞胎果然又一次出现了。

他们的托盘空空的,显然是方才这间房没有人压中。

李二姑娘心不甘情不愿地取出了一个银裸子。她发现镜中的四人除了赢的那一个,其他人都换了。

第九十一章 三局连连

李三姑娘咬牙想了想,将面前的银子分了一半出来。这一半,她又再分成了两份。一份推到苏锦音面前,一份推到李二姑娘面前。

“咱们一起去月院吧?”李三姑娘提议道。

李二姑娘看着面前的银子,心中暗数了数,征询苏锦音的意见道:“苏姐姐,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去月院应该也不用赌许多局了。不如去开开眼界?”

“好啊。”苏锦音这次直接应了下来。

已经跟着李家姐妹来了这里,不弄清楚她们的谋算到底是什么,苏锦音觉得自己也不会甘心。

她索性跟着她们走一趟。泰安雅苑是昭慧长公主的产业这是明摆着的事情。难道最后还能被谋算了性命去?

当看清楚这泰安雅苑就是一个赌坊后,从所谓的星院再到月院的时候,对院子里的景象就见怪不怪了。

月院不仅比星院大,而且院中的陈设又与星院截然不同。

星院里的丈高镜子已经完全不见,在月院之中有数个屏风,屏风之后,是歇息的座位。

屏风另一侧,自然就是下场抚琴之人了。

这种设计,与最常见的高楼围看中间献艺者其实没什么两样。但因为有星院中那巧妙却不利于下注的设计做对比,月院让进来的人也有了庆幸感。

李二姑娘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这样看人,应该更看得准吧。银子总不算打了水漂了。”

李三姑娘皱着眉毛道:“我方才看了门口的椴木牌,上面刻了此处赌注乃百两起。”

“什么!那咱们不几局就……”李二姑娘心又提了起来,她搓着衣襟对苏锦音歉然道,“苏姐姐对不起,都是我太过好奇了。没有想到这月院竟是如此的销金。”

“既来之则安之。”苏锦音指了指屏风,意指大家先看屏风那边的人。

透过屏风的镂空处,四位坐在琴前的人一览无遗。

这般近看的感觉,与那镜中瞧人自然是有些不同的。从左至右的四位,年纪能看出并不是很大。其中居中的那一位,甚至面容稚嫩倒怀疑她有没有及笄。

但能来泰安雅苑玩耍的大家闺秀,再小应当也小不到哪里去。

这第一轮压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将这一位看上去最小的忽略了过去。

天不遂人愿,恰恰赢的就是这位。

看着三百两有去无回,就连李三姑娘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这边的第二轮与星院的第二轮也有所差别。这次下去的居然不是输的那三个,反而是赢的那一位。

换了一个人上场,虽然这一位的水平没有人能够知晓。但至少有三人的琴音,方才是入了众人耳中的。

李二姑娘和李三姑娘对视一眼,彼此间似乎有了些默契,她们压了同一人。

苏锦音没有跟随她们压,压的是新人。

结果出来,三人再一次全军覆没。

三人的面色渐渐都凝重起来。苏锦音看着面前所剩无几的银两,开始认真思忖下一局的压法。

输的运势似乎缠上了她们,入月院的三局,她们三人无论如何压,都无一人胜。

第四局若再败,苏锦音和李二姑娘就要囊中羞涩了。

第九十二章 操控胜负

胜败的走向并没有发生改变。昭慧长公主虽然听到了这个回禀,却并未放在心上。虽然这苏大小姐误打误撞对派出去的俏俏有了兴趣,昭慧长公主却不认为苏锦音能够一直压中俏俏。

而房中的双胞胎已经将眼中的羡慕收了起来,他们端着收了苏锦音赌注的托盘,走到了李二姑娘面前。

李二姑娘并没有苏锦音那样的信心,她如今举棋不定,完全拿不准主意。

本来,月院时候苏锦音的几盘连胜,让李二姑娘有了明灯般的指路。她已经打定主意,完全按照苏锦音的下注来下。但没有想到这一入日院,苏锦音就连番惨败。关键,苏锦音还固执。固执己见地非要压那从未赢过的人。

李二姑娘想了想,准备继续压她曾经压过的那一位,毕竟对方给自己带来了可观的收入。

“我也压此人。”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是李三姑娘。

在李二姑娘还犹豫不决的时候,李三姑娘已经做出了选择。她要再相信苏锦音的判断一次。

李二姑娘愣了一下,也做出了选择。

“我压……”她也任性了一把,压了自己第一次胜利的那一位。

她们姐妹之间,有一人赢了,就收入大是可观。李二姑娘对自己的判断更有信心。

这一局终了,双胞胎端了空盘入内,房中顿时陷入低沉郁闷的气氛。

李三姑娘抱怨道:“怪不得四人不换。他们这般下去,莫说一天,就是下上一个月,这规律也让人找不出来。”

这是对整个日院的规矩都不满了。不过因为顾及这是昭慧长公主的地盘,所以这声音并不大。但能够让人听清楚就是了。

李二姑娘也小声嘀咕道:“每一次听起来大家的水平都是不同的,真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

李二姑娘的不满更加直白了。

两姐妹的性格此时似乎打了个对调。说话更直白的人居然变成了李二姑娘。苏锦音觉得这趟泰安雅苑之行着实不虚。

苏锦音也开了口。

她说:“我继续压同一人。两千两。”

第九十三章 一鸣惊人

苏锦音看穿泰安雅苑的本质营生开始,就将银钱的得失心完全放开了。只不过,她这样想,其他人却绝对没有这样想。

李家姐妹对视一眼,眸中都有些无比失望的意思。她们觉得苏锦音已经是药铺失火——无可救药了。

姓苏的无可救药,姓李的可不会陪同。

李二姑娘选了一人,李三姑娘选了另外一人。两人虽然没有把握百分百得胜,但却相信苏锦音定然是要一败涂地了。

虽然有前面赢的银子做底气,但按照这个压法下去,苏锦音显然是撑不过三局了的。

她要自寻死路就让她自己去好了。两姐妹又对视一眼,统一了看法。

这一首琴曲弹的仍然是战时曲。琴曲方才响起,李二姑娘就眸中出现了懊恼之色。战时曲乃是她第一次压中之人的所长,她方才要是不改变想法,继续压对方就好了。

不过这种懊恼并没有维持多久。

虽然李家姐妹的琴音造诣都不如苏锦音,但琴棋书画这本就是大家闺秀自小必学的。所以曲音方落,两人就听出了胜负。

居然……居然如此!

这泰安雅苑真的欺人太甚,那个人明明琴技平平,如今却压下了其他三人。由此可见,之前的三局,此人是故意在露怯,误导所有人!

不是所有人!

李家姐妹不敢置信地看向苏锦音,所以从第一局开始,苏锦音就知道了此人才是琴技最出众的吗?

双胞胎端了托盘过来。比较起入日院后李二姑娘赢的第一局,苏锦音这一局才叫赢的漂亮。

四十个大银锭,沉甸甸地放在桌上,耀得人不想睁眼。

妒忌,憎恨,都在这一瞬间冒了出来。

“苏姐姐,你下一局准备压谁?”李二姑娘的话中有了几分怒意。

李三姑娘则轻笑一声,讽刺道:“问了又如何,咱们的银子可跟不了那么多局了。”

李三姑娘因为出了进日院的钱,又没有胜过一局,确实没有再下四局的阴凉了。

李二姑娘看了看自己手下的银两,她咬牙分了递了四个大银锭过去:“我与妹妹同进同退。”

没有想到的是,双胞胎上前拦住了这笔银钱。

“日院之内,不再以一院算整体,一桌为一人。”

这话是不允许再给其他人银子的意思了。

李三姑娘腾地站起来。吓得双胞胎二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苏锦音也看向这位脾气“暴躁”的李三姑娘。

对方握了握券,看着苏锦音一字一顿道:“苏姐姐如今在家中可还事事顺心?”

苏锦音看向李二姑娘,李二姑娘的视线有些躲闪。

原来送自己回去的人,真的是李三姑娘。

自己今日去靖北将军府感谢李云筠的那次,她可什么都没有说。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苏锦音拿出十个大银锭,放在双胞胎的托盘上,说道:“我继续压她。”

李二姑娘和李三姑娘闻言,均心中跳出一个答案。

这是对方还会赢的意思?

双胞胎侍者的心也跳到了喉口。六千两压下去,那可就是六万两,这要赶紧再去禀告主子吧。

另外两位可千万别跟着压了。

可惜,天总是不遂人心的。

李二姑娘道:“我也压这位。一千两。”

双胞胎侍者走到李三姑娘面前。

李三姑娘将自己的银锭放上去:“一样。不过,我压三千两。”

她把她所有的银子都放上去了。她李云敏就不相信庆王爷看中的人是如此薄情寡性的性格!

十万两!双胞胎侍者心中想到的只有这即将赔付出来的钱。

场中的欧阳俏俏也心惊了一下。

她还要按照主子的吩咐,继续赢下去吗?

第九十四章 撑死胆大的

欧阳俏俏有拖延的意思,双胞胎侍者也是求之不得。十万两已经不算一笔小钱。纵使在日院中一掷千金者有过,但那却是人家砸钱进来,而不是日院赔钱出去。

主楼中人很快得到了消息。

听完宫女的禀告,昭慧长公主又抬眸看了过去。

“说下去。”昭慧长公主道。

这次禀告的宫女已经问清楚了详情,便仔仔细细禀明道:“从第一局开始,这位苏大小姐就压的俏俏。第三局的时候,一行三人已经有了分歧。李二姑娘不愿意再跟随苏大小姐。李三姑娘也是摆明了最后一次的信任。没有想到的是,恰恰这第三局,苏大小姐败了。第四局,她翻倍了银两压下去,李家姐妹没有一个人相信她了。可让李家姐妹万万想不到的是,这苏大小姐居然赢了!李家姐妹的眼睛都瞪圆了……”

“说苏锦音。”昭慧长公主提点了一句。她最近不思饮食、心口发闷,多就是这些奴才们不得心的缘故。

宫女忙叩首认错道:“奴婢知错。奴婢听闻,这第四局结束,李三姑娘提了一句苏……奴婢错了。”

宫女发现自己又不自觉地说到了其他人身上去,忙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然后继续往下说道:“第五局,苏大小姐直接压了六千两上去。所以知墨他们才急着禀告。就是俏俏,也有些拿不准主意了,正拖着呢。”

昭慧长公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重新闭上了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她大抵猜出了日院中情景了。宫女三番四次禀告的都是李家姐妹的神态,显然是日院之中传来的消息就是李家姐妹居多。她手下的奴才,总不可能一个两个都这样愚蠢。所以,缘由就是——苏锦音从头到尾都淡然茹素,让人瞧不出端倪。

如此淡定,是真的胜券在握吗?

“说是涉及万两的赌注,所以李家姐妹是各分两千两?”昭慧长公主猜道。

宫女叩首禀明:“那位李二姑娘只跟了一千两,倒是李三姑娘压了三千两。”

“那是李三姑娘拿得出的全部赌注。”宫女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真的是这两位的神情举止比那位苏大小姐引人注目得多了。尽管有知墨两兄弟紧盯着,但苏大小姐的情绪变化实在是少之又少。

“就下注前,李三姑娘说那话的时候,苏大小姐看了一眼李二姑娘,神情中应当是有些审视的意思。”宫女终于想起了关于苏锦音的一点神态变化,忙急急地禀明昭慧长公主。

昭慧长公主揉眉的动作顿住,问道:“李云敏说的什么?”

“是问苏大小姐在家中是否事事顺心。”宫女说完后,又抬头偷窥了一眼昭慧长公主的神情。

昭慧长公主似是没有察觉,只是摆了摆手,吩咐下去:“就按照先前的吩咐继续下去。愿赌服输,本公主岂是输不起的人。”

宫女神情大惊,忙出门传话。只是在院门口的位置,除了那双胞胎之一在等候,还有一个侍女也在急切等待。

得了昭慧长公主的吩咐,侍女和侍者均急匆匆地往回跑去。只是,两人的方向完全相反。

一首琴曲,自然可以弹得长,也可以弹得短。毕竟赌的是琴技,又不是赌的时长。

欧阳俏俏久久不落音,其他人自然也放佛沉浸在琴音之中,不觉时长。

门口人影晃动了一下。

那琴音就转向了收尾。

双胞胎侍者端盘而入,盘上却没有银两。

李二姑娘立刻愤恨地看向苏锦音。

李三姑娘虽然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但咬出血的嘴唇暴露了她不甘不愿的内心。

而被注视着的苏锦音,神情依然浅淡,仿佛被瞪的人不是她一般。

“因为数额较大,故而换成了银票。还请客人清点。”双胞胎侍者将托盘放下,里面薄薄的一沓纸才印入众人眼帘。

原来是一场误会。

苏锦音果然又压中了。

一万两。

三万两。

六万两!

一万两一张的银票被送到每个人的手中,李二姑娘的手都有些发抖。她不是欣喜如此,而是懊恼如此!她是最少的,这三妹妹真是好狡诈!

李三姑娘将自己的三张银票拿下,问双胞胎侍者道:“我手中已无千两银锭,可否换一万两银锭过来?”

双胞胎侍者恭敬答道:“客人稍等。”

他们转向苏锦音那边,问道:“客人可需要换银锭?”

苏锦音摇头答道:“不必。”

双胞胎又走到李二姑娘面前,问道:“客人可否需要换?”

李二姑娘数了数自己面前的银锭,也摇头答道:“不必。”

双胞胎就一人出去,一人留在其中。

“一千两,继续压这位姑娘。”苏锦音放了银锭上托盘。

李三姑娘面前已经没了千两总数的银锭,双胞胎之一就先走到李二姑娘面前。

苏锦音的降低银钱,让李二姑娘也没了信心。谁知道这是不是又要压不中的意思呢?

李二姑娘也只拿了一千两出来,说道:“我也是。”

李三姑娘换的银锭这时候终于端了进来。

“我同样如此。”李三姑娘的话让她姐姐很是松了一口气。

三妹妹也没有加银两,看来这局是真的又要打水漂漂了。李二姑娘如此想着。

一局结束,双胞胎端了托盘进来。李二姑娘翘首以盼。

上面有银票!

她顿时无比后悔。早知道就要多压些银两了。

苏锦音接着下注,却仍然只下了一千两。

李二姑娘又想加,又怕加,她指着李三姑娘道:“让妹妹先下注。”

李三姑娘则毫不犹豫地跟着苏锦音下了一千两。

两人如此,李二姑娘最后也只下了一千两。

谁知道,这局居然还是她们赢了!

李二姑娘打定主意,再也不跟苏锦音这般小家子气了。

苏锦音才下完注,李二姑娘就放一张银票上去道:“我压一万两,也压这位。”

李三姑娘却道:“我仍旧压一千两。”

此局结束,李二姑娘看到双胞胎侍者托盘中的银票直接就笑出了声。

她连忙捂住嘴,控制住情绪。

再到下注的时候,李二姑娘已经不跟着苏锦音下了,她抢在苏锦音前面开口:“一万两,压那位姑娘。”

反倒是苏锦音的声音落在了她之后:“我一千两,压同一位。”

现在是大家学着她李云筠了。

李二姑娘骄傲地想。

随着越来越多的银票放在自己面前的案几上,她的情绪也愈发控制不住了。

她直接拍桌道:“十万两,压这位姑娘!”

李三姑娘坐不住了,直接呵斥道:“二姐姐,你理智些。”

“三妹妹想压多少,自己压就是。何必来眼红姐姐我?”李二姑娘不屑地道,她看向苏锦音,唇角有着不加掩饰的讽刺,“苏姐姐,你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这句话有没有错呢?”

苏锦音听了这话,抿唇笑了下,她轻轻地答道:“李二姑娘这话没错。”

她们之间的称呼又变成了最初那样。

李二姑娘此时却根本注意不到这些了,她只等着稍后双胞胎侍者带一百万两进来!就是真输了,她也还有几十万两呢。方才她已经赢了好几十万两了!

双胞胎侍者果真端着一沓明显有高度的银票进来了。他们对李二姑娘道:“恭喜客人。客人请进入辰院。”

“什么辰院?我不需要,就留在日院就好。”赌红了眼睛的李二姑娘一口回绝。

双胞胎侍者保持着一致的音调开口:“对不起,客人。入了泰安雅苑,就只能遵照泰安雅苑的规矩。星院、月院、日院均是随客人自主进与不进,但无论是在哪一院,若是得了一百万两银子,就都要进辰院,与咱们昭慧长公主直接对赌呢。恭喜客人,您是今年开春到如今,头一位有此殊荣的客人呢。”

李二姑娘的眼睛越发红了。

这次,却不是激动喜悦的红,而是恐惧担心的红。

她转过头指向苏锦音和李三姑娘,大声道:“我们是一起的,我带她们一起进去!”

李三姑娘忙反驳道:“我和苏姐姐都没有赢一百万两。”

李三姑娘此时已经知道泰安雅苑的可怕了。这个地方,是昭慧长公主的地盘,无论输赢,只有昭慧长公主说了算。

李二姑娘尖细着声音连声呼唤苏锦音:“苏姐姐,苏姐姐,我一个人不能去,我害怕!”

苏锦音看向被侍女们“请”到了门口的李二姑娘,扬唇一笑:“李二姑娘何必如此心慌,方才你也说过了,饿死胆小的,你可千万不要胆小。”

“不!我不去!是兰安……”李二姑娘的话戛然而止。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没有说完那句话。

日院之中,只留下胆战心惊的李三姑娘和面色如常的苏锦音。

双胞胎侍者跟着请李二姑娘的侍女暂时离去了,日院之中,暂时没有收银两下注的人。

苏锦音就坐在席间,与场中人闲聊。

“姑娘好琴技,不知姑娘芳名?”苏锦音望着那连赢了数局的欧阳俏俏道。

李三姑娘把盯着院门口的目光转回来,她看向苏锦音,根本不觉得这问题能得到任何答案。

第九十五章 恩人的要求

“我叫欧阳俏俏,你要记住了。”场上的抚琴者抬眸回视,她容貌算是中上,这自信的一笑却有着不容忽视的魅力。

李三姑娘忍不住在心底揣测。她听兰安郡主和自家兄长都说过苏锦音琴技夺目。可在这位欧阳俏俏面前,应该什么人都要黯然失色吧。

李三姑娘的视线忍不住转回苏锦音身上。

苏锦音同样回以盈盈笑意,她脆声答道:“好啊。我叫苏锦音。”

说不清楚道不明白,明明笃定苏锦音不如欧阳俏俏,可李三姑娘这一瞬还是有种惊艳的感觉。她将这次的心神震荡归功于苏锦音的容貌。毕竟,这让她兄长念念不忘,更让兰安郡主视若眼中钉、肉中刺的女子,长相自然是一等一的。

“原来你就是那位苏大小姐。苏姑娘,我想我们还会再见的。”欧阳俏俏抱起琴冲苏锦音点了点头,然后往外走去。

其余下场者也抱琴依次而出。

“不比了吗?”李三姑娘追了一步。

最后出去的那一位女子,转过身来看着苏锦音解释道:“不,今日的琴局已经全部结束了。侍者离去,就代表客人也可离去了。”

李三姑娘对她那位姐姐的感情一般,却要顾及整个李家荣辱,就追问道:“那我姐姐呢?她不是与长公主殿下还要对赌吗?”

这个问题,没有再得到对方的回答。

待这些人走完后,苏锦音转身将自己面前的银票全部收了起来,银锭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余下的了。毕竟方才跟在李二姑娘后面压的几局,她都是用的银锭。

粗略数了数银票,她这次泰安雅苑之行,竟可以无债一身轻了。

将十一万两银票放在一起,又将余下的一万两另外收好。苏锦音往之前的来路走去。

失神的李三姑娘也终于回过神。她将面前的银票连着银锭、散银通通揽在一起,然后用自己的帕子潦草地裹到怀里,然后就追了出去。

“苏姐姐,你等等我。”李三姑娘扬声喊道。

苏锦音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她:“李三姑娘还有何贵干?”

这话颇为疏离,李三姑娘当即有些不悦,她伶牙俐齿地回道:“贵干谈不上,只不过继续带着苏姐姐揽财罢了。总不是给苏姐姐你添麻烦。”

苏锦音听了这话,心中只觉得好笑。明明是李家姐妹挖了个陷阱给她跳,如今她自己爬出来了,倒要感谢这二人了。如今还给庆王爷的银两已经足够了,苏锦音就也不忌惮和李家撕破脸皮。

她笑盈盈地看着李三姑娘答道:“李三姑娘说的是,今日若不是你们姐妹带我过来,我也绝不会有这番境遇。”

“多谢李三姑娘了。”苏锦音说完,就对着李三姑娘行了个礼。

她行礼的时候,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李三姑娘的胸口。

那鼓起的地方,正是银票和银锭。

李三姑娘也反应了过来。

说什么帮苏锦音揽财,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借助苏锦音揽了不少钱财。虽然匆忙中未能细数,但总归是数万两银子。

李三姑娘收了不满,呐呐地道:“苏姐姐这话见外了。我唤住你,是因为家兄对你琴技颇为推崇,想邀你去府上做客。”

“李将军过誉了,我琴技平平,今日伯牙师旷数不尽数,还请李三姑娘另荐他人。”苏锦音直接拒绝了这个提议。

她才出龙潭,何必又入虎穴?

李三姑娘却很不满意。她伸开双手,拦住苏锦音的去路,质问道:“就当是还恩情也不行吗?”

“我还以为,今日之行,就是还恩。”苏锦音收了笑意,正色问道,“李三姑娘对锦音有大恩,锦音心中无比感激。只不过,这恩情既然不能用银钱来还,那就请李三姑娘说清楚道明白要如何?”

“你是说我挟恩图报?”李三姑娘逼近一步,怒瞪苏锦音道。

苏锦音未有惧意,回望对方:“李三姑娘认为,今日若是我连连惨败,如今会有什么下场?”

究竟什么下场,李三姑娘不知道。但她知道,不会是个好下场就对了。

苏锦音讽刺道:“看来靖北将军府果真是家底丰厚,七万两白银,在李三姑娘眼中也不算什么了。”

“七万两确实不少,确实……”李三姑娘怒气冲冲地回道,她说到一半又生生咽下去后半句话。

激将法并没有让李三姑娘说出不必苏锦音赴李府的话。

苏锦音也不再强硬拒绝,她只是确认道:“为李将军抚琴后是否就算余债已清?”

“为我兄长治好心病,我就绝不敢再提有恩苏姑娘你之事!”李三姑娘咬牙切齿答道。

她若不是为了兄长的病,真想脱口而出不需要苏锦音上门报恩了。可偏偏今日用来拦阻兄长信任苏锦音的这趟泰安之行,让李三姑娘对苏锦音的琴技也有了一些期待。

比不上那位欧阳姑娘,但总归不差吧。那么兄长说苏锦音的琴音能安他心神,想来也是真事。毕竟三殿下说过,清泉庵的静夜师太就能以琴音治病。

若不是静夜师太如今云游在外,她也不需要来请这位苏大小姐了!

李三姑娘愤然地承诺道:“你若不信,我就指天发誓。我李云敏若在苏锦音治好我兄长的病后再作纠缠,就让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李三姑娘不必如此,你是我的恩人,我当然相信你。”苏锦音又笑了起来。

只不过,她的笑容在李三姑娘看来,却很是刺眼。

若是真心相信自己,何必等誓言发完了,再开口?李三姑娘不耐烦地催促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这就去吧?”

“明日我会登门拜访,今日天色已晚,李三姑娘不如早点回家?毕竟你身携重银,如此在外,实属不便。”苏锦音再次拒绝了李三姑娘的提议。

虽然李三姑娘的性情确实不像她往日刻意表现的那般急躁,但脾气还是有一些的。三番两次被拒绝,李三姑娘也不再劝了。她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好”,就径直走了,也没有好风度地邀请苏锦音同坐马车,提出送对方回去之类的话。

而苏锦音,也确实有她想去的地方。

之前下马车的时候,苏锦音就发现这泰安雅苑似乎有带印记的马车,想来是送客人的。

即是如此,她也正好一乘。

庆王府里,秦凉正好才入内院。

陈公公得了信,忙匆匆来禀:“王爷,府外苏……”

“说什么也不用管,本王要先沐浴。”秦凉今日入宫指点了一番大皇子的武艺,如今正是后背都湿透了,他可没什么心情听禀告。

只要不是圣旨,就都先等着。

陈公公把说到喉口的话就吞了回去。只有隐了身形的暗卫好奇地眺望了王府院门口的方向。

王爷方才没听清楚,他可听清楚了。陈元宝说的分明不是“说”,而是“苏”。

苏大小姐吗?暗卫暗戳戳地想。

第九十六章 委屈的庆王

又坐到了庆王府的厅内,苏锦音看着面前和善的陈元宝公公,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在泰安雅苑的时候。她虽然面上波澜不惊,但心中却是有些慌乱的。毕竟,赌坊这种地方,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苏锦音瞧泰安雅苑里的雕栏玉砌,只觉得泛着森森的白光。就好像有头吃人的恶兽隐在暗处一般,因为不知道来一趟此处到底需要付出何种代价。

这种离开泰安雅苑也未能完全消失的恐惧感,在迈进庆王府之后,居然消失了。

苏锦音听着面前的陈公公说庆王爷暂时不得空,心中也并不觉得失望。她反而贪恋这一刻自己内心的安宁。

“苏姑娘,尝尝这糯米糍,这是王府新想出的吃食,里面加了一样特殊的东西。”陈公公指挥着丫鬟将一样一样的吃食尽数摆上来。他备着这些食谱好一段时间了,今天好不容易等来了正主,只恨不得全让苏锦音尝个遍。

苏锦音原还不觉,待吃食摆到七八样的时候就有些被惊到了。她夹起糯米糍的手此时放也不是,进也不是。

陈公公却丝毫未发觉苏锦音的忐忑,一脸坦然地道:“还请苏姑娘都尝尝,有什么不足,请务必告诉咱家。”

这话说得诚恳,在苏锦音听来,只怕是陈公公要自己试试吃食味道,以方便他取悦庆王爷。

殊不知,此时陈公公想用吃食取悦的正是苏锦音自己。

苏锦音将糯米糍放入口中咬了一口,尝后答道:“是加了薄荷?”

陈公公喜上眉梢:“苏姑娘果真冰雪聪明。”

他殷切道:“再尝尝这样。”

苏锦音就依言放入口中。

“这糕点的红色,原来是用的紫苏叶。有紫苏香味,却无紫苏的痕迹留下,可真是有心了。”苏锦音赞道。

陈公公深以为遇到了知音,连连点头道:“咱家吩咐厨子将紫苏叶压出汁水,然后用汁水和面做的。没有想到苏姑娘一下子就尝出来了。”

“咱家也不敢再考苏姑娘了。还请苏姑娘尝后有什么不足的,请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公公目光迫切地看向苏锦音。

他虽然不知道在猎场的时候,自家主子和苏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主子那日回来的脸色确实难看无比。如今苏姑娘愿意上门,主子一个男人,却拿乔不见,陈公公觉得这样太失却男子风度了。

他不敢同自家主子进言,只好用这样的方式尽量多留苏姑娘一回。

陈公公想到自己这番用心良苦,颇为意动。他想自己这些年伺候在主子秦凉身边,虽偶有惹怒主子之时,但这次总归是明了主子心意了。

只可惜,苏锦音将八盘糕点都尝了一遍,庆王爷秦凉也还没有出现。

陈公公有些忧伤,觉得他这样的忠仆着实难当。要陪着厨子研究厨艺就算了,如今还要学会陪聊。

也不知道女儿家最喜欢什么?

想到自家王爷平日给昭慧长公主送去的东西,陈公公就道:“苏姑娘可对香料有所研究?”

“并不熟悉。”苏锦音羞赧答道。她确实对香料这种东西不了解。在户部尚书府后宅的日子,苏锦音虽然不短吃食衣物,但终归是不受宠的那一个。所以根本不会有这样烧金的喜好出来。

香料是费银钱,苏锦音是知道的。

因为就算整个户部尚书府,香料也并不是用得十分名贵。她母亲郑氏作为主母,用的熏香也是不算珍贵的栢蕙香。

苏锦音猜测陈公公这样问自己,必然还有下文。她及时递了一个台阶过去:“不过一直十分好奇,愿洗耳恭听公公心得。”

陈公公果然眼角笑意浓烈了。

他叠声答道:“过奖过奖,苏姑娘过奖了。咱家其实并无心得。”

第九十七章 王爷的心思

陈公公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咱家哪里能真要苏姑娘的打赏。王爷近些日子心情不好,说话有些……或有些不周全之处,还请苏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这陈元宝还算有些用。秦凉想。

“我明白的,是我急躁了。那就麻烦陈公公送我了。”

“不麻烦不麻烦,苏姑娘请。”

陈元宝真是老了,一点都不中用了!秦凉握了握拳头。

暗卫从空中倒吊下来,他即便是这样倒过来看,也觉得自家主子怎么都是一副被抛弃的可怜模样。

他暗暗摇了摇头——主子还特意折回去选这套衣服出来,王爷身份对苏姑娘有用的话,就不会算出那一大笔银钱的帐了。

“你说,她就这样讨厌本王?”秦凉这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黯然伤神。

暗卫顺口就答道:“没有关系啊。王爷,她不止欠你十二万两。猎场那次,你开口要的五万两呢。”

秦凉倏地转过身,葡萄眼中有了熠熠的光芒。他仔细回忆,发觉事情正是如此,不由得昂首道:“正是如此!本王居然算错账了!她这十二万两可不能买得与本王毫无关系。”

“要十六万两。苏姑娘如果能一直保持今日这样的好手气,那么明日应当就可以再来见王爷……”暗卫接的很快,只不过他下一刻就知道自己嘴快的代价了。

“暗卫该是这样大摇大摆的吗?”秦凉直接将手中的银票直接甩了出去。

急速薄纸,犹如利刃,暗卫忙翻身躲避。

他跪地求饶:“属下知错。”

“本王的银钱就这样不管了吗?”秦凉望着那已经漂进了水里的银票道,“若是丢了,就拿你月银来扣吧。”

十二万两!自己又不是苏姑娘,能去泰安雅苑日赢十万!暗卫忙一边飞身掠水面捡起银票,一边弥补之前的错误道:“赌运这种东西最难掌握了。苏姑娘哪里能一直这样的好运气?属下觉得她也许一辈子都不能算清楚和王爷之间的帐。”

“你倒是清楚。既然这么会算账,你就去跟苏姑娘算算清楚吧。她现在应该才到巷子口。”秦凉此次说完,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自家主子走向的地方,暗卫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他觉得他也沾染了陈元宝的愚蠢。

该闭嘴的时候就要闭嘴!王爷没问的时候,接什么话啊!

苏姑娘,我该说什么理由接你再回王府?

他不是陈元宝,才不会傻到真说欠银子的事情呢。王爷摆明是希望苏姑娘回来跟他好好相处的,回来算账,那是生怕不够冷啊!

暗卫长长叹了一口气,追了上去。

像他这样聪明的人,总是承担了太多不属于他这个身份的忧伤。

“苏姑娘!苏姑娘!”暗卫追上去的时候,苏锦音确实已经到了巷口。

听到身后有人呼唤,马车就停了下来。苏锦音掀帘看向来人。

原来是他。庆王爷身边的暗卫。

苏锦音问道:“有事吗?”

暗卫睁着眼睛说瞎话道:“王爷不放心苏姑娘,想请苏姑娘先回王府用膳,晚点王爷亲自送您回府。”

“王爷太客气了,就不必如此麻烦了。”苏锦音答道。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她确实要回去了。

暗卫却不能如此轻易放弃,他想了想,又加了个理由:“王爷做此番安排,是因为苏姑娘今日去了泰安雅苑。那个地方,有些特殊,所以王爷亲自送您比较稳妥。”

泰安雅苑的特殊性么?苏锦音听后也是眼睛一亮,颇有些意动。

暗卫撞了撞陈公公,明示道:“府上也备了不少菜,还请苏姑娘成全。”

“是有许多菜。”陈公公点点头,这次倒是附和了起来。

因为这也是实情。那次知道苏锦音的口味后,陈公公就搜罗准备了不少甜味的食谱回来。今日又好不容易熬到苏锦音登门,陈公公早就准备厨房备下了吃食。

那些糕点,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陈公公想了想,准备再开口,却被人抢先了。

第九十八章 庆王爷的珍藏

“苏姑娘先前算错了帐。本王上次猎场救你,可不是说的一万两。”秦凉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见到苏锦音过来。他索性自己亲自出马。

果然这一个两个的都不顶事。说半天也没有讲到点子上。

秦凉怕苏锦音手中还有存银,连忙还补充了一句:“而且这只是猎场救你的银两,后面安排李云敏送你回去,让李云敏替你出头,这些都还没算银钱。总之,你欠本王的,还没有还清楚。”

秦凉的话一句一句扔出来,砸得旁边的暗卫心惊肉跳。

我的王爷啊,您这是在哄姑娘还是在得罪姑娘啊。

菩萨保佑,苏姑娘拒绝的时候,王爷可不要再拿银票来砸自己。池门失火,请烧城门,不要殃及他这条小小的鱼。

“所以王爷现在的意思是?”苏锦音问道。

秦凉想了想,指着陈公公道:“元宝准备了那么多菜,不吃完浪费的就是本王的银子。所以你先陪本王回去用膳吧。我会亲自送你回去的,顺带帮你解决泰安雅苑的事情。”

说到后一句,秦凉已经换了自称。他显然是不觉得苏锦音会拒绝。

旁观的其他人没有一个有这样乐观的想法。

就是陈公公也觉得,王爷这话说得太居高临下了。虽然主子是王爷,邀苏姑娘进膳和送苏姑娘回家都可以说是恩赐,但如果主子是喜欢苏姑娘的话,应该不能用这样的语气吧?

暗卫已经蹲到了地上,他已经不抱希望了。挨打就挨打,被用作撒气就撒气吧。想想还有陈元宝陪着自己,这样也不算太凄惨了。

主子,您能不能……能不能……

暗卫的手指头才在地上画了两个圈圈,就听到苏锦音的声音传来。

“那就有劳王爷了。”苏锦音应允了秦凉的要求。

暗卫和陈公公皆是一脸的吃惊。

重新回到庆王府中,陈公公去吩咐下人上菜,暗卫也重新隐匿了身形。苏锦音与秦凉坐在正厅之中暂先品茶。

秦凉道:“你尝尝这个。我觉得你的喜好实在奇怪。那甜甜的茶有什么好喝的?这种苦味才该是茶该有的味道。”

苏锦音将茶盏打开,发现里面已经不是陈公公每次给她准备的冬雪茶。她对苦茶其实很敬谢不敏,但庆王开了口,她就低头饮了一小口。

“再喝一些。”秦凉催促道。

苏锦音又喝了一小口。

“就算是细品,你这也太斯文了些。”秦凉语带嫌弃。

苏锦音就皱眉饮了一大口。

苦味从舌尖滑到喉口,让她的双耳都有些发麻。真是太难喝了!

偏做主人的此刻还在洋洋得意,秦凉追问道:“如何,还是我挑的茶更好喝吧?”

苏锦音深吸了一口气,委婉答道:“王爷您喜欢就好。”

秦凉却没有听出其中的意味,自己一头子热地又给苏锦音推荐起了其他东西:“等下你定要尝尝苦苣,这菜还是我从锦州特意移植回来的。功效极好,如同用药一般,既可清热,又可凉血。实在是一样好吃又好用的菜。”

苏锦音回以一个沉默的微笑。

她觉得这顿晚饭,自己十之八九是要吃不饱了。

秦凉突然站起身,进了内室,徒留苏锦音一人坐在厅内。

难道自己方才的笑容流露出了内心的想法?

苏锦音不禁有些反省。她是客人,实在不应该挑剔主家的菜。只不过,苦味,真的不是她所钟爱的。

轻叹了一口气,苏锦音望向这厅内的陈设。

来庆王府已经有几次了,今日却是她第一次这般细致地看内里的情景。

花梨木架几案上并排放着两个釉下五彩瓷瓶,瓶里插的都是桂花。案几旁边的椅子都是黄花梨螭纹圈椅,椅子中间放的也是黄花梨雕方胜茶几。再看其他地方,无论用料陈设,都不似泰安雅苑中的极尽奢华。

这样的陈设,更让人瞧得舒心。

苏锦音将目光又移回这两花瓶的桂花枝上。桂花香味浓郁,照道理来说,厅中摆了桂花的话,她一进来就应该闻得到的。可无论是此次,还是过去几次来,苏锦音都未曾闻到过厅内有桂花香味。

她忍不住凝神去细看那些桂花。

花瓣四裂小巧,颜色淡黄鲜嫩,每一支每一簇都开得正好。这些绝对是桂花无疑,但气味为什么就是没有呢?

难道……

苏锦音站起身,走到那架几案前,伸手碰触了一下那花瓶中的桂花。

这般花团锦簇、颜色正好的桂花,居然都是假的!

是用木头雕的?苏锦音不敢置信地又碰了碰那桂花下面的枝干,虽然枝干颜色与桂花颜色不同,但确实仍是木头做成。

这样栩栩如生的木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苏锦音绝对不会相信。

“苏姑娘,请移步去用膳吧。”陈公公走了进来,他环视厅内后,问道,“苏姑娘,请问我们家王爷呢?”

苏锦音这才从假桂花中回过神来,她答道:“王爷进里面去了。”

陈公公又道:“那请苏姑娘先随水翠过去。咱家去请王爷。”

苏锦音点头应允。

但她尚未迈步,庆王爷秦凉竟回到了厅内。

秦凉的目光跳过走向自己的陈公公,直接落在了苏锦音身上。他同苏锦音兴高采烈道:“苏姑娘,你瞧瞧这些东西,如何?是不是你从未见过的?”

苏锦音顺着秦凉所指看过去,只见才从内室出来的庆王面前,此时摆满了书。

莫非是琴谱?

苏锦音疾走几步,拿起其中一本来看。

秦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苏姑娘,这些都是本王珍藏多年的兵书,你尽管挑。喜欢的,本王都可以送给你。”

苏锦音看到兵书内的各种阵法和招式,一时间无语凝烟。

第九十九章 他认了

秦凉闻言就皱起了眉头,他自己挑了几本兵书,强行塞到苏锦音手中,说道:“苏姑娘,女子并非无才即是德。”

苏锦音觉得庆王得出这个结论简直有几分匪夷所思,她直白地答道:“王爷,我并非避讳什么,只不过这行军打仗之道,对我实在是用处不大。所以这般宝贵的兵书到我手里,也只是煮鹤焚琴,十分浪费。多谢王爷好意,兵书就还请王爷收回吧。”

苏锦音说完之后,就把手中的兵书重新放回了桌上。

这其实是十分好理解的事情。女子不可能行军打仗,所以这兵书,确实不必要相赠。难不成庆王觉得,女人非要上得战场才算有才?

旁边的陈公公对苏锦音甚为赞同。看这位苏大小姐,是多么地懂得给主子留颜面。明明是主子的礼物挑的不当,苏大小姐却只是说对自己不合适。归根结底,还是他主子眼光好。

陈公公服侍了庆王多年,却并没有完全料准他主子的想法。

秦凉没有接受苏锦音的解释,直接将兵书再次塞回了苏锦音的手中,他语带命令道:“让你收着就收着。本王的东西,浪不浪费,本王自己有数。”

每次庆王自称本王的时候,就是心情不太好的时候。苏锦音知道自己不能再拒绝了,否则会触怒庆王。她只能收下道谢。

跟在秦凉身后的时候,苏锦音忍不住偷偷观察走在前方的这位王爷殿下。庆王爷,在她前世的印象中,是一位常年都在战场上待着的王爷。那会儿秦子言曾形容过,他这位皇叔恐怕是骨子热爱那个地方,根本不愿意离开。

这一世,与庆王相识后,似乎他在京中也呆了一段日子了。苏锦音有些想念她在边关的兄长。想到苏明瑾,她也是眼睛一亮。这些兵书,她用不上,她大哥肯定有用啊。

“王爷,兵书送给我,我是不是可以自由处理?”苏锦音不愿意庆王有所误会,第二句话就将自己的想法陈述了出来,“我想借给家中兄弟看看,可否?”

“既然送给了你,你想给谁看就尽管给谁看。”秦凉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

没有防备的苏锦音险要撞上前方的他。

苏锦音忙顿住脚步,但二人已经走到了十分近的距离。

秦凉低下头,看着面前的苏锦音,他那双明亮的葡萄眼里,澄澈地印出有些疑惑神色的苏锦音。

秦凉扬唇笑道:“但你也要仔细看看。这样以后就不会发生你担心的事情了。”

“我担心的事情?”苏锦音更疑惑了。

秦凉却转身继续往前走,没有立刻解释自己这句话。

进了摆膳的厅内,满满当当一桌的菜肴印入眼帘。荤素搭配、蒸煮煎炸,可谓是无比齐全。

苏锦音略松了一口气。桌中好几样菜都是她常吃的。瞧菜的色泽,应当也仍是甜味菜。

不过,第一次与庆王共桌而食的苏锦音太乐观了。

庆王殿下可是很关心他这位客人的。

“这就是我刚才与你提过的苦苣,你尝尝。”秦凉自己尚未动筷,就先同苏锦音介绍。

看着那盘绿如野草的菜,苏锦音毫无食欲。她甚至能想象那是一种如何浓烈的苦味。

“元宝,给苏姑娘布菜。”秦凉吩咐道。

于是庆王府的大太监陈元宝就将候在一旁的丫鬟挥到了身后,亲自替苏锦音布起了菜。

这可是他多年未曾做过的事情。他的主子庆王常年在战场上,并没有时间讲究这么多礼节。而王府留人用膳,这大概还是……头一次!

陈公公目光熠熠的看向苏锦音,手下的那一把苦苣就夹得略多了些。

“你尝尝。”秦凉道。

苏锦音看向这两道灼灼目光,心中哀叹一声,只能拿起筷子。

菜还未到嘴边,那股苦味就已经仿佛到了喉口。

将这绿得有些过分的菜放入口中,苏锦音立刻感觉全身都要战栗了一般。

好苦!比黄连还要苦!

庆王爷,我欠你银子而已,能不能桌上留情!

“很好吃吧?我那时候在锦州养伤,医馆里有人便在嚼这个。他分了一根给我,我尝后发现,果然如对方所说,吃后不那么容易渴。行军打仗的时候,你知道最难忍耐的是什么吗?”秦凉将自己碗中的苦苣一次放入口中。

苏锦音联系秦凉方才的话,就猜测道:“是渴?”

秦凉摇了摇头,说道:“是内急。”

苏锦音原本正强迫自己又夹了一筷子苦苣到口中,听了庆王这话,她顿时被呛住,于是苦味不仅在喉口蔓延,就是鼻子里也能感觉到这种让人不适的味道。

虽然鼻子尝不出苦味,但全身都很不舒服啊。

苏锦音开始怀疑,庆王送兵书给自己,是真的希望她学行兵打仗了。

秦凉很快给出了解释:“饥渴就算能耐,也是有次数可控,一日三日足矣。但内急却不然。在两军对战时,将军若在马上内急,如何发招?即便不是众人目光所在的将军,就是士卒们也是很不愿意遇到这种情况的。”

“所以这苦苣菜的发现,让我很是欣喜。渴的时候,嚼上一根,既能止渴,又不会频繁内急。”秦凉十分坦然自若地解释道。

苏锦音却听得耳朵都有些发烫。而且在饭桌上谈论这内急之事,似乎也真的十分不妥当吧。

她又不能直接出言提醒庆王,挣扎之后,苏锦音选择了轻咳一声,缓解这种尴尬。

秦凉果然暂时换了话题,他问道:“是着凉了吗?夏日着凉,最难痊愈,你试试这个菜。元宝。”

看着庆王指的第二个菜,苏锦音就欲哭无泪。这个菜她恰好认识,因为第一次吃,那浓郁的气味和怪怪的味道,可以说是让她毕生难忘!

王爷,你就这样恨我吗?

这口菜强咽下去后,苏锦音是肯定庆王定是恨上自己了。

因为庆王又继续起了方才的话题。

“战场是最残忍的地方,也许你一个内急的时间,就会丢了性命。也许你一个失神,就会颠倒了整个战局。”

“但战场也是最容易建功的地方。因为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你所有的付出,都会有人看到。你是士卒,将军会看到你的能力。你是将军,皇上会知道你的能力。苏姑娘如此冰雪聪明,定然知道我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秦凉放下筷子,看向苏锦音。

面前的女子杏面桃腮、丹唇外朗,确实称得上是花容月貌。但秦凉作为当今皇帝颇为器重的皇弟,容貌倾城的女子其实见得不少。苏锦音绝对不是试图靠近他的女人当中,最出众的那一个。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位也与过去刻意靠近自己的人没有两样,所有的拒绝都是为了更近一步的要求,秦凉却仍然忍不住想要成全。

就算她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他也认了。他就不相信他堂堂庆王,不能满足一个小小女人。

她说想做正室是因为不想让自己落入他日被弃若草芥的地步,他虽不能成全她的正室念头,但却能替她想个日后不会被弃若草芥的办法。

秦凉的双目锁在苏锦音的身上,他从未有过这般柔情体贴的时候。他承诺她:“你习好兵书,我会带你上战场。无论是宠爱还是依仗,一样都不会少给你。这样,即便你只是侧妃,也绝不会他日化作一培黄土无人相问。”

第一百章 进可攻退可守

“那王爷还会娶正妃吗?”苏锦音仰面看向秦凉。

她如今很是理解庆王爷为什么执意要把兵书送给自己了。她没有想到庆王会这般认真思索她说过的话。她更没有想过的是,自己对庆王这番话是有所意动的。

因为意动,所以相问。而求个答案不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而是为了让自己死心。

苏锦音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这句谎言,不仅骗过了庆王爷秦凉,而且也差点骗过了她自己。她一直将自己前世的惨死归咎为没有嫁作秦子言的正室。但实际上,并不是如此。

她的惨痛来源于她的奢望。她的索求,是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替她视线的。

秦凉回答得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会有正妃。不过我会保护你的。”

果然如此。苏锦音慢慢低下头,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她的一颗心,曾经被秦凉这番话,引得飘飘摇摇,悬浮在空中。而此时,终于又因为秦凉的答案狠狠落了下去。

她所渴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多谢王爷厚爱。”苏锦音低头答道。

秦凉心情很愉悦。他认为苏锦音这样说的意思,就是明白了他的苦心,并且接受了他的安排。

秦凉甚至招收让陈公公过来,他从对方手中拿过公筷,亲自替苏锦音夹了一筷子菜。

他看着她,笑容中带着宠溺。

但这种看上去温暖的笑容,却让苏锦音只有寒冬腊月的寒冷。她不想再为任何一个男人动心,不愿意重蹈覆辙。

作者有话:接下来的明天更新。抱歉。

第一百零一章 要命的温柔

“物尽其用,方显价值。此琴放在苏姑娘手上,便是相得益彰,放在我这里,便是无异于牛嚼牡丹。”秦子言并未因为苏锦音的直接拒绝而有半分不悦。他弯腰在琴弦上轻轻拨弄了一下,然后笑道,“此等余音可否会让苏姑娘三日噩梦?”

先是贬低自己作牛,又是用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反向来自贬,苏锦音纵使心存提防,也被逗出了三分笑意。

秦子言见她舒展了眉眼,脸上的笑意就更浓,那双星眸中熠熠都是光亮。他没有再劝她收下,也没有做出其他动作,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她,好似在欣赏一副极其珍爱的画卷。

每一处、每一点,都是心头好,怎么都看不厌。他眸中的情意,虽深沉如海,却没有波涛汹涌逼迫眼前。只有那微暖的涟漪碰触到指尖,让人知道这其中的绵绵心意。

这种感觉,原本是让人舒缓的。但前世的记忆在心中,苏锦音被这种寂静的环境压得有几分窒息。

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对秦子言道:“殿下可是来寻家父?让小女子为您引路去正厅。”

秦子言目光中的笑意渐渐退散,但却并没有变成秦凉那种凉意。他只是温和平静地回答道:“我已经见过苏大人了。我是在等你。”

苏锦音假作讶然道:“不知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秦子言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他转过身,不再看苏锦音,目光远远地放在苏家围墙外的一个高耸而立的阁楼上。

那阁楼并不属于苏家,苏锦音也不太清楚那是哪儿。

但她了解秦子言的一举一动。

他并不是被言语挫伤几句就会转身退却的人。他通常看远处,是因为有事情拿不准主意,要不要说出来。

“殿下有话,但说无妨。”苏锦音道。

这样的话,她并不会对庆王说。但对秦子言,却十分自然就说出了口。尽管说完之后,苏锦音就很后悔。

习惯是一种相当可怕的东西。几年的朝夕相处,有些对话似乎已经约定俗成。她总会在他拿不准主意的时候推他一把。

这一次的推,苏锦音很快得到了收获。

“泰安雅苑,其实与民间的赌坊无所不同。非要比较的话,它比一般赌坊中赌的更大、更危险。”秦子言说的居然是秦凉一直没有详说的泰安雅苑。

苏锦音知道,这些话,意味着秦子言已经知道她去过泰安雅苑。这短短几个时辰,她去泰安雅苑的事情,秦子言和庆王都知道了,是他们一直盯着她,还是一直盯着泰安雅苑?

前者,苏锦音很快否定了。

她等待秦子言的下文。

“泰安雅苑看似赔率高,但赔率高的背后,就是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今日,没有栽在那里的人,明日未必不会栽下去。因为,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想要一支名贵的簪子,在泰安雅苑得到满足后。他日,就可以想要一整套名贵的首饰。”

秦子言并没有跟苏锦音卖关子,说完泰安雅苑这可怕的吸引力后,他直接揭开了辰院的真相:“进了辰院的人,从来没有能够赢过昭慧长公主的。而输了之后,他们在前三院得到的银子,只能加倍吐出来。吐不出,就要拿东西来抵。”

“欠条,只是第一步。没有哪个女子能够从娘家一次拿出成千上万两的银两。极其少数的人,敢于禀告家里,冒着被惩戒的危险,凭借家中长辈还清这笔债。而大部分的人,只能用自己来抵债。”

“有的姻缘,除了要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要顺从圣心。”秦子言这最后一句就如同一颗石头重重砸向了苏锦音的心窗。

她心绪震动的同时,更是瞬间冰释理顺。

是了,昭慧长公主这泰安雅苑近乎就是个赌坊,还是个豪赌之地,皇帝怎么可能不注意?但是若这个地方,能适时地为圣心服务,那么荒唐一些,也无伤大雅了。

权臣结亲,对朝堂是肯定有些影响的。但即使是贵为天子,对臣下若事事掌控,总归是不得人心的。

只有孩子们自己定了心意,非君不嫁,做父母的才不会有什么怨言。再怨也怪不到宫里去。

十万两。若是输了这么多银钱,敢坦白的,不会有几个吧。

苏锦音将自己的疑惑也问出了口。

秦子言答道:“只有一个。三年来,就只有一个敢这么做的。银钱还清后不久,那女子的父亲因受贿被贬官到了北边。”

这泰安雅苑真是一环扣一环,无论入局的人如何做,都是让昭慧长公主受益的。进可为陛下解决结亲的烦恼,退亦可查出一些滥官污吏,真是不愧为庆王的嫡亲姐姐。

苏锦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就生出了这样一条感慨。想到今日那阴婺着脸色拉自己下马的庆王,还有他利落上马、转身离去的模样,她咬了下嘴唇。

“我今日并没有跟踪你。我知道你去泰安雅苑是因为我正好有事去寻姑母。”秦子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了身,他看到苏锦音的神色,立刻变得有些紧张,话语都急促起来。

“我绝对不会做你不喜欢的事情的。”他这是误会苏锦音在恼怒他自己,所以立刻作出解释。

而他的这句承诺,苏锦音听得分外熟悉。

她抬起头,凝视着他,轻笑了一声:“殿下,万事都没有绝对。”

“不。这一条,我绝对能做到。”秦子言信誓旦旦,一如当年。

夏日蝉鸣插入二人的交谈,让人的心也变得浮躁起来。

秦子言上前走了一步,伸手想要拉苏锦音,他邀她:“明日我们去清风馆如何?那里也有音斗,比泰安雅苑要纯粹许多。”

但他的手,僵在了空中。

因为苏锦音连退了数步,两人之前的距离比先前更远。

秦子言的双目锁在苏锦音身上,他目光中带有了审视的意味。

苏锦音没有解释,也没有回答方才的邀约。

这种审视一瞬即过,秦子言重新恢复了那个翩翩君子的模样。他同苏锦音致歉道:“方才是我唐突了,请苏姑娘莫怪。”

比起庆王身上那种时刻彰显的居高临下感,秦子言显得要平易近人许多。若不是两人都对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此刻这位拱手致歉的三皇子真的一点也不像个皇子。

苏锦音顺阶而下,将话题转换:“殿下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只不过近日已有邀约,虽不知道明日是否赴约,但总不好安排他事,还请殿下见谅。”

“以后若是再有人带你去不熟悉的地方,你可遣人去胡柳巷巷口挂鱼竿的那家传话。我会帮你。”秦子言面色隐有忧色,他的视线又落向了他处。

自重活此世,两人相遇相见时,他从未有过面对苏锦音,而视线却旁落的时候。这种举止,无疑是还有话在喉口。

苏锦音已经做了一次问话人,就索性再问了一次:“殿下可还有什么想告诫我的?”

“谈不上告诫。”秦子言答道。

带着热气的风从回廊里钻过,在八角亭中穿梭。苏锦音额角的发丝被穿乱了一缕,秦子言往前走了两步,抬起手将她那缕散发挽在她的耳后。

这样的亲昵原是不该发生的。但秦子言走动时说的话,吸引住了苏锦音的注意力。

他说:“我不日就会与叔父一同出征,归期未定。还请你千万要好好照顾自己。”

后一句关切的话,苏锦音并未听入耳中。

她听完后,感觉振聋发聩的只有那一句与叔父出征。

“庆王爷?”苏锦音问道。

秦子言点头,细答:“乾帝背信,三十万大军压境容州,如今已被连破五城,情势刻不容缓。”

听到这乾国,苏锦音也想起了不少旧事。那些与情爱无关,却一样的触目惊心。她前世流亡在外的时候,曾在与乾国交界的城池待过。战乱中的惨况,她虽不能亲眼所见,却仍感胆战心惊。因为乾人性残,若俘虏将卒,必用尽手段折磨而死。

苏锦音见过一个废弃的蛇坑。听说乾人曾在里面倾倒数蛇,以人为食,投喂百蛇。

“靖北将军这次暂留京中。”秦子言主动退了两步,站回了与苏锦音先前的距离处,他语重情深道,“若去靖北将军府,最好传信到我说的地方,让个人跟着你去。”

苏锦音行了个谢礼,没有做出更多的回应。论细腻、论体贴,似乎没有人比得上眼前这一位。但此刻清甜的泉水日后就是封喉的毒药,此刻温软的枕靠日后就是锋利的匕首,这样的好,苏锦音承受不起。

秦子言的温柔,则面面俱到。他瞧出苏锦音的倦怠,就主动告辞道:“那我就先走了。苏姑娘,万望珍重。”

苏锦音默然地行了个礼,没有回应。

秦子言脸上的失望未有遮掩,但这种失望,并没有化作愤怒。他迈步离去。

留在八角亭的苏锦音起身看向那曾被秦子言注视的远处阁楼。这阁楼她从未细看过,这般细瞧,竟是瞧出了三分意外。

第一百零二章 引蛇出洞失败

寻常的阁楼二层都会有回廊以作望景之用,而这个阁楼却根本没有任何外部的回廊。更让人觉得难以理解的是,这阁楼远观上去,似乎没有窗户。

这样的阁楼,实在太少见。怪不得方才秦子言也瞧了许久。

这阁楼不知道是谁家的产业?苏锦音这个疑问只有一瞬,她很快就收起了这种好奇心。因为她眼下有更想弄清楚的事情。

今日的出门,苏锦音并没有带上捧月,她留了绝对相信的捧月在府中,就是想要弄清楚一个秘密。

“如何?”回到自己院子后,苏锦音就急切问道。

捧月谨慎地打开窗户又观察了下四周,然后才转身回答:“小姐,您去靖北将军府的事情,我已经想办法让赵姨娘知道了。但是我今日暗中守了一日,也没有见到她院子里有什么其他动静。”

是,苏锦音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去靖北将军府道谢会一帆风顺。她明知有险却偏要为之,就是想把赵姨娘生出的枝丫全部找出,然后一次砍断。苏芙瑟已死,赵姨娘却不能留。

苏锦音仔细询问捧月:“一直没有进出过任何人吗?和往日也没有其他不同?即使我今日已经明显晚归。”

绕道去庆王府,遇到秦子言后没有执意离开,都是想等赵姨娘出手。如果赵姨娘和靖北将军府的人有密切接触,一定会将今日之事化作污水泼在自己的头上。

这般安静平和,实在不像赵姨娘的作风。

苏锦音又补充了一句:“赵姨娘自己呢,在院子里今日做了些什么?”

“完全和寻常没有两样。赵姨娘今日依旧是在自己院子里抄经,除了三餐时间有丫鬟进去,其他时候,就真的是门可罗雀。”捧月答道。

她知道自家小姐对赵姨娘的提防绝对不是无中生有,故而非常详细地描述了一番今日的经过:“奴婢首先是故意在厨房说了小姐去靖北将军府的事情,又在暗处看到其他人传进了赵姨娘的贴身丫鬟耳中。送餐时间过后,奴婢又刻意去了那两个丫鬟的房间附近。她们也并没有外出。”

“除了厨房的婆子,两个丫鬟也没有跟其他人有说过话。我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们。”捧月仔细回忆后,十分肯定地说道。

苏锦音听完这些,略微有些失望。但她心底却仍是不相信赵姨娘会如此甘心落败的。她叮嘱捧月道:“你还是要多多留意那边的动静。这次的事情,恐怕未能达到引蛇出洞的效果。”

引蛇出洞失败,要么就是蛇有所察觉,要么就是利益不够大,不足以诱惑对方。

可按照秦子言所说,这泰安雅苑实在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赵姨娘若跟李家姐妹勾结,刻意引自己去那儿,怎么也不该错过这个机会吧?

苏锦音犹在思索,捧月却已经离开了房间。她再进来的时候,就端了一壶带着浓郁香味的茶进来。

“桂花茶?厨房自己晒的?”苏锦音深吸了一口,觉得这浓香并不让人排斥。大抵是因为桂花糕也算是她的心头好吧。

苏锦音想起庆王府的那两花瓶桂花,自嘲地摇了摇头。她还是不够敏锐,入府未闻到气味开始,就应该知道,这花肯定是假的。桂花的气味,怎么都不可能淡若无味。

“小姐不想喝这个吗,那我去换一壶过来。”捧月有些紧张。她一向视苏锦音为天,故而对方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都让捧月十分在意。

苏锦音安抚道:“并不是,我想到其他事情罢了。你倒出来予我尝尝。”

捧月就拿起茶壶,为苏锦音倒了一碗茶出来。她脸上洋溢着喜色:“自从赵姨娘被软禁了,府上的人也不敢再轻视小姐了。这桂花茶是几乎跨了大半个京城采买回来的呢。”

“她们现在是记得小姐的喜好了。”捧月一脸与有荣焉。

“今日去的?”苏锦音的心却因为这句话略微被触动了一下。但并不是感动,也不是欢喜。

捧月不好意思地答道:“对不起,小姐,这个我没问。”

“无事,下次再打听就是。”苏锦音端起茶杯吹了吹,然后低头饮了一口。

通体顺畅,比庆王府那茶不知道好喝到哪里去了。

苏锦音对庆王府这顿饭实在颇有怨念。她吩咐捧月:“再去厨房端两盘糕点过来吧。我有些饿了。”

“嗯!”捧月响亮地应了,急忙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看向自家主子,说道:“小姐,您能告诉我您今日到底去了哪里吗?”

“等你回来,就说给你听。”苏锦音笑着答道。

捧月就端着托盘疾步走了。

她此处的脚步明显比前一次要轻快得多。

苏锦音猜出这小丫鬟的几分心思,笑着摇了摇头。

捧月的担心实际上很多余,她不带捧月出去,并非是觉得对方不中用,或者有再提拔丫鬟到一等来贴身服侍的意思。苏锦音不过是觉得,势单力薄,别有用心人才会更快下手罢了。

再者,今日若真带了,捧月也只能先回府来。去泰安雅苑的时候,李家姐妹自己也没有带丫鬟。苏锦音站起身,将房中的窗户往外推开,夕阳的轻风吹了进来。

她脸颊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凉意。

白日依旧炎热,但临暮之时却已隐含凉意。看来,夏日恐怕就要过去了。

户部尚书府的夏日还在尾巴上,但靖北将军府里的某个院子里,却已经如同寒冬降临。

李二姑娘回房之后,就一直痴痴愣愣地坐在那里,丫鬟端了吃食过来也是充耳不闻。

旁边的两个一等丫鬟眼中已经有了焦色,对视一眼,不知道如何是好。

又是半晌,李二姑娘依然一言不发。丫鬟们就更加着急了,她们小声议论起来。

“小姐为什么会这样,出去前还好好的?”

“不知道三姑娘那边是什么样子。好像她回来的时候,没有咱们小姐此时的……”

“三妹妹回来了吗?”李二姑娘突然站了起来,吓得两个丫鬟都倒退了一步。

其中有一个先反应过来,忙答道:“是的,回来好一会儿了。小姐,要奴婢去请三姑娘过来吗?”

另一个忙将准备的餐食往前推了推,劝道:“小姐先吃点东西垫垫底吧。三姑娘回来早,赶上了晚膳。”

“不。我要见三妹妹。”李二姑娘语气坚定,目光却依旧有些缓滞。

丫鬟们齐声道:“那奴婢去请三姑娘。”

“不,我自己过去。”说完之后,李二姑娘就直接冲了出去,两个丫鬟急忙跟上。

而李三姑娘院中,却是一片祥和。

“小姐还是准备送那和田玉枕给大少爷作生辰贺礼?玉枕是好,但价值实在是不菲。”一个丫鬟劝道。

另一个丫鬟却是赞道:“谁不知道,小姐对父母兄弟最是舍得了。就是咱们小姐自己,其实也需要一个这样冬暖夏凉的玉枕。”

前一个丫鬟也奉承起来:“可不是。别人肯定会将好东西留给自己。可咱们小姐,绝对是把好东西先给家中人的。”

李三姑娘笑眯眯地打断她们,说道:“好了,明日陪我去甄宝斋看看。”

“那个专门定制的甄宝斋?”丫鬟们的惊呼让李三姑娘的笑意更浓。

想她不过是小露一把,就已经让人大吃一惊。若让这些人知道自己今日带了那么多银票回来,想来肯定会呆若木鸡。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

李三姑娘正想继续点头,房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了。

院中的丫鬟慌忙认错道:“对不起,小姐,是二小姐一定要闯进来。”

李三姑娘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

她看向李二姑娘,明知故问道:“二姐姐用饭了吗?要不要先去厨房随便吃点?”

“三妹妹,你没有被拦住吗?”李二姑娘瞪着李三姑娘的胸口,恨不得目光能透过对方的衣襟看到里面的银票。

李三姑娘侧过身,故意让李二姑娘看到自己高耸的胸部,她轻笑道:“我可没有二姐姐你那么好的本事,能入昭慧长公主的眼。”

“二姐姐以后可要多提携妹妹。”李三姑娘道。

李二姑娘咬牙切齿地问道:“苏锦音呢?她也没被留住?”

“苏姑娘已经回家了。”李三姑娘言简意赅。

为什么,为什么就自己这么倒霉?在泰安雅苑输了所有赢来的银子不说,还欠下巨债,这可怎么办?

就算把三妹妹的钱全拿过来,也填不起那个洞啊!

李二姑娘颇有些心灰意冷地瘫坐在凳子上。

李三姑娘提壶倒了杯冷茶,推了过去:“二姐姐好歹还是吃点东西吧。”

被绝望笼罩的李二姑娘忘记了自己与面前这位妹妹的不和,将茶一饮而尽。

凉透的茶水入腹,让她觉得怒意横生。而怒意之中,还夹杂一丝如梦初醒。

“三妹妹,我们去跟大哥哥说,让他请苏姑娘来府上吧。然后,我们再带她去次泰安雅苑。有她在,我们一定能赢更多的。”李二姑娘压下对她妹妹的不满,引诱对方道,“你一定也需要更多的银子对不对?”

只要苏锦音再去泰安雅苑,她跟着对方下注,一定能赢回来那些银子还债的!

“二姐姐说的话,我可听不懂。咱们今日不过就是带苏姑娘去逛了逛街,还有趣什么地方吗?”李三姑娘不是傻子。她见李二姑娘的模样,就知道对方肯定在泰安雅苑吃了大苦头。

这次她是侥幸脱身,下次焉知不会跟李云筠这个傻子样惹了一身麻烦回来?

李三姑娘站起身,准备送客:“二姐姐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三妹妹,我求求你了!”李二姑娘扑向往门口走的李三姑娘,竟然跪了下去。

第一百零三章 再次下跪

“二姐姐何必行此大礼?”李三姑娘转过身,一脸怜悯地扶起了李二姑娘。

她将李二姑娘扶到桌边,又扬声唤丫鬟去烧热茶过来。

虽然嘴里说着不必行大礼,但李三姑娘的态度却已经明显有改变了。她轻声问道:“二姐姐和昭慧长公主的那一局输了吗?输了多少银两?”

“先前的全没了,我还欠了不少债。三妹妹!”李二姑娘如同握住救命的稻草一般紧紧握住李三姑娘的手,求道,“三妹妹,求你帮帮我。你对苏锦音有过恩惠,你要她再去泰安雅苑,她一定会答应的。只有她再带着我们赢下去,我才可能脱身。”

李二姑娘的眸中的慌张和畏惧毫不作伪,让李三姑娘也有几分兔死狐悲感。她们两个是堂堂靖北将军的妹妹又如何,在兰安郡主和昭慧长公主面前仍什么都不是。

李三姑娘终于松口道:“二姐姐不必太过担忧,苏姑娘应允了我、为哥哥上门诊治心病。”

“什么时候?”李二姑娘急切地问道。

李三姑娘回答:“明日就会上门。”

她猜测以苏锦音不情不愿的态度,肯定要下午才会登门。届时,自己也正好把玉枕买回来了。想想兄长若是好了,自己又带了这样贵重的礼物回来,他兄长以后必定会最疼自己了。

李家所有的人都以为自己不知道,但实际上李云敏心里很清楚——她和庶出的李云筠没有什么两样。虽然她表面上是嫡女,但实际上她的生母是嫡母的妹妹。

年岁已久远,其中内情不可考。但这些话,是李云敏小时候无意间偷听到嫡母谈话得知的。从那时候开始,她就不敢再真的如以前一般性情嚣张跋扈,因为她知道,自己若惹祸了,嫡母绝对不会像护着兄长一样护着自己。

而她兄长的疼爱,是她真正想抓住的。兄长不知道自己与她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对自己很是体贴。只要她牢牢抓住了兄长的心,她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难过。

再过些年,若父亲、嫡母这些人都过世了。她才真正与嫡出的小姐没有什么两样。

李三姑娘想到这里,就抽出手,对李二姑娘道:“二姐姐还是先回去吧。明日苏姑娘上门,我与你再一同求求她。毕竟,我在泰安雅苑也是毫无办法。”

李三姑娘虽然不知道李二姑娘到底欠了多少银两,但她知道,这数量肯定不少。所以她先前软下来的心重新坚硬起来。一如小时候提醒自己的,她不是真正的嫡出,不能任性。所以泰安雅苑,苏锦音陪不陪李云筠去,她不管。她李云敏是绝对不会再登泰安雅苑门的。

与李三姑娘所料完全相反的是,苏锦音一早就登门拜访了。

苏锦音被引路进了正厅,但坐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见到李三姑娘的身影。丫鬟上了茶点才禀告,说三姑娘出门去了。

苏锦音听后就谢绝了茶点,起身道:“既然李三姑娘不在家,我改日再来拜访。”

“苏姐姐留步,我已经遣人去寻三妹妹了。”李二姑娘从门口迈了进来。

她的出现,让苏锦音心中多了几分思索。这李云筠到底是全身而退了,还是如秦子言所言,背上了数额巨大的债务?

苏锦音答道:“不必如此着急。我今日是赴约而来。李三姑娘若是不得空,再约他日便是。”

听了这话,李二姑娘在心中就对她那同父不同母的妹妹多了几分妒恨。压下心中的不满,李二姑娘脸上还是笑盈盈地说道:“苏姐姐这话说得让云筠好生难受。三妹妹不在,苏姐姐就连云筠也不想见了?”

李二姑娘这撒娇的口气,仿佛她和苏锦音是相交甚密的闺中好友一般。

只可惜,泰安雅苑发生的事情,苏锦音可历历在目。

她轻扬了嘴角,看向李二姑娘,答道:“李二姑娘盛情,不敢辜负。”

说完之后,苏锦音就坐了回去。

李二姑娘明显松了一口气。她净了双手,选了一块百合绿豆糕送到苏锦音的唇边:“苏姐姐你尝尝,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她身后的丫鬟及时补充了一句:“小姐卯时就起来了,为夫人请安后,就一直在厨房准备呢。”

“原来是二姑娘亲手做的。”苏锦音没有让李二姑娘喂自己,而是从对方手中接过了这块百合绿豆糕。

李二姑娘悬悬而望,满是期待。

苏锦音喜爱甜食,对于绿豆糕这种东西自然是不排斥的。而且这糕点做得很细腻,甜而不腻、沙而不塌,极是美味。

苏锦音就事论事地夸道:“二姑娘好手艺。”

李二姑娘长舒一口气。她庆幸道:“还好苏姐姐不嫌弃。这些都尝尝吧。苏姐姐要是喜欢,云筠可以为你常做。你没时间来我家,我送过去也可以的。”

这姿态真是摆的极低了。

苏锦音知道此事必有下文。

她开门见山道:“二姑娘客气了。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李二姑娘就期期艾艾地开了口:“不瞒苏姐姐,家兄性情、性情有些失控。曾听家兄说过,苏姐姐的琴对他有些益处。又闻世上有高人能治心病,所以、所以还请苏姐姐莫要怪我。”

说完这一句,李二姑娘就直接站起身,双膝一屈,立刻就要跪了下去。

苏锦音当然是不会让对方下跪的。

她抬手扶住李二姑娘,半是劝导全是威胁道:“二姑娘若是这般折煞我,我就只能立刻回去了。”

李二姑娘的眼泪倏地就从眼眶溢了出来,一颗一颗如断线珍珠般的滑落她脸庞,又在那略尖的下颚处汇成一大颗,然后啪地掉落在地上,湿润的色彩一点点晕染开来。

“苏姐姐,你别怪我。昨日之事,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李二姑娘说着,就又要往下跪。

苏锦音也不与对方多话,松开李二姑娘的手,转身就往门口迈去。

同样的招数,此次居然没有用处?李二姑娘又是意外又是慌张,她跪了一半的膝盖立刻停住。因为不能马上站起,李二姑娘还用手撑了下地面,然后她一刻也不敢停留地跑到门口拉住了苏锦音的手,再次哀求起来。

“苏姐姐,我不跪了。求你帮帮我兄长。”李二姑娘哭着说道。

苏锦音转过身,打量了一番面前这梨花带雨的佳人。她问道:“二姑娘不知道三姑娘约我过来是何事吗?”

李二姑娘哽咽着摇头道:“不瞒、不瞒苏姐姐,我与三妹妹其实素来有隙,她不会告诉我的。”

“李三姑娘约我过来,就是为李将军诊治心病。”苏锦音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用“诊治”这个词。

她从臼城回到京城的时间越长,就越是想念那位在清泉庵中倾囊相授的师父静夜师太。在一个没有任何家人温暖的家中,远不如在那个有师父疼爱的庵子里过得快乐。

苏锦音觉得自己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在报仇上面了。她此次愿意登门,既是要还清楚李三姑娘的恩,更是因为她想做到对她师父的承诺。

那三条规矩,苏锦音一直铭记在心。

“二姑娘不如现在就领我去见见李将军吧。不见到人,我有通天本事也是无能为力。”苏锦音看着那仿佛被惊呆了的李二姑娘道。

“好好好。我这就带苏姐姐过去。”李二姑娘仍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她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回头与苏锦音交谈:“没有想到我与三妹妹竟是同心,让苏姐姐笑话了。”

苏锦音没有说话,安静地跟在对方身后。

李三姑娘也不觉得冷场,她继续自说自话道:“老实说,依照三妹妹的性情,我真的想不到她会对苏姐姐提出这样的请求。要知道,三妹妹行事,一贯只顾着她自己的。”

“我说多了。苏姐姐莫怪。”李三姑娘欲盖弥彰的道。

可惜纵使她嘴巴都说干了,苏锦音也没有接一句话。

气氛显得很是尴尬。

李三姑娘回过头,看了一眼苏锦音,问道:“苏姐姐,你不舒服吗?”

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李三姑娘在心中接着问道。难道你就这样喜欢那性情跋扈的李云敏?她当日能施恩于你,可纯粹是运气。什么敢于对户部尚书直言你的委屈,若是换了我,我也不会做的比她差。

这些话,李三姑娘也想说出口。但苏锦音方才的冷淡已经让她知道,此刻绝对不是最好的时候。

李三姑娘就知趣地转换了话题:“苏姐姐,大哥哥这个心病很小就开始了。在我印象中,大概是我五岁的时候,他就有这个心病。总是一生气,就控制不住自己。大部分时候,甚至要见血才能够冷静下来。”

“以前,见血的家禽。后面,大哥哥上战场打仗了,自然有敌人的鲜血来浇灭他的怒火。可这几年,他的心病越来越严重,都亲手打死了他自己的……”李三姑娘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

她立刻拐开了话题:“亲手打死了他自己养了多年的兔子。而且是活生生打死的。所以家里人都非常担心。”

李三姑娘的话似乎接了上来。但苏锦音却知道,这后面死的一个,绝对不是只兔子。因为家禽不还是以前的事情吗?

亲手打死了养了多年的什么?

联系前世今生赵姨娘都打过的算盘,答案苏锦音已经了然于心。靖北将军杀的,是自己的妾室吧。

此次心病不消,他不仅杀妾,还会杀妻。

苏锦音也觉得这位的心病已经刻不容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大哥哥,你怎么来了?”李二姑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被甩了一巴掌。

动手的人,正是阔步走来的靖北将军李萧然。

李萧然浑身都散发着戾气,一双眼睛甚至有些充血。他一巴掌之后,又是一脚,竟直接将这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踹开数尺。

第一百零四章 最好的机会

“大少爷!”李二姑娘的丫鬟立刻尖叫起来。李萧然身后也跑来了好几个丫鬟,但这些人一个个都只敢喊,没有人敢上前真正拉劝李萧然。

苏锦音望着李萧然那青筋都有些显露的脖子,知道他此时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李萧然一步一步逼近被踢倒在地上的李二姑娘,他浑身都散发着可怖的气息。这种气息,就仿佛李云筠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他的仇人。

果然,只见李萧然往下一蹲,手就直接扼住了李二姑娘的脖子。

他力气用得不小,李二姑娘的眼睛都如同要瞪出来了一般。

丫鬟们这时才知道严重性,连忙去拖拽李萧然的手,但这一众人都直接被李萧然甩开了。

苏锦音也知道刻不容缓,她走到李萧然的面前,大声唤道:“李将军,你妹妹有再大的错,也轮不到你来……”

苏锦音的话还没有说完,李萧然就扭头冲她怒吼道:“滚开!”

开字尚未落音,苏锦音就扔了一颗药丸进去。

李萧然没有防备,直接咽了下去。

“你给我吃的什么?”李萧然松开了李二姑娘的脖子,站起身,如同一尊杀神般地走到苏锦音的面前。

丫鬟们都连忙去扶李二姑娘。

“去,去把我的、琴、搬出来。”李二姑娘不顾受伤的喉咙,强行挤出一句话。

她的贴身丫鬟连忙转身回跑。

其他丫鬟也把目光投向涉入危险中的苏锦音。

李萧然每进一步,苏锦音就每退一步。他进得沉稳,她退得轻快。

李萧然咬着牙关问道:“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苏锦音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没有下药。是想打断李将军您的身不由己。”

听到最后这四个字,李萧然的脚步令人意外地停顿了一下。

他低下头,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这一句话结束,李萧然竟然是迈了一阔步,直接到了苏锦音的面前。他伸手就拽住了苏锦音的胳膊,把她往前一拉,话语阴恻恻地问道:“你以为,你跟三皇子有牵扯,我就不敢杀你么?”

李萧然的手不像先前一样迅速,但却像毒蛇一样慢慢地到了苏锦音的脖颈处,然后开始慢慢收紧。

丫鬟们一个个都吓傻了。她们看得清清楚楚,这位客人是因为帮了二小姐才被大少爷盯上的。所以是不是她们谁现在再去帮忙,谁就是下一个要被掐脖子的?

没有一个丫鬟敢再上前。

整个回廊里,只有李二姑娘低哑吃力的声音传来:“大哥、哥,莫要、冲、动。”

李萧然的手往上一抬,竟是将苏锦音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苏锦音的呼吸也急促起来,脸色变得渐渐不好看。

千钧一发的时候,李二姑娘的丫鬟终于回来了,她大声喊道:“小姐,琴取来了。”

李二姑娘指着苏锦音道:“给、给苏姐姐。”

丫鬟抱着琴不敢上前。

就在李二姑娘不停催促,丫鬟终于又挪了一步的时候,李萧然突然弯腰,让苏锦音的脚落了地。

“是你!”李萧然的声音越发狰狞,他重新又直起了腰,提起了苏锦音,就像把如今在场所有其他人的心都一并拎到了喉口。

“苏姐姐……”李二姑娘哭着喊道。

丫鬟们也都一句句的喊大少爷。

所有人都以为苏锦音已经没有救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此刻发生。

李萧然突然再次弯腰,这次苏锦音落地后,她的脖子却重获了自由。

众人尚来不及思索原因,这位靖北将军就以骑马般地速度消失了门口。

李二姑娘搀着自己丫鬟的手,慢慢地走近苏锦音。

她一脸担忧地问道:“苏姐姐,你怎么样?”

苏锦音摆手未答。

李二姑娘忙示意丫鬟递琴:“苏姐姐,现在我们去哪里?”

苏锦音再次摆手。

李二姑娘终于慢慢地挪步挪到了苏锦音的身边,她劝道:“苏姐姐,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大哥哥此时发了心病,苏姐姐你要治疗,应当此刻最为合适。”

苏锦音这次终于点了点头。

李二姑娘舒出一口气。她重新问了之前问过的问题:“苏姐姐,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苏锦音又是摇了摇头。

李二姑娘心中有些烦闷。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接再厉地劝道:“苏姐姐,你别害怕。我们都会帮你的。”

苏锦音开口答道:“我们就在这等。他会回来。”

李二姑娘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她拒绝了丫鬟的提议,并没有离开此处去给自己喉口的淤痕上药。

她想了想,又吩咐丫鬟道:“你们去赶紧禀告夫人。就说大少爷失控了。”

此时的李二姑娘,说话已经很流利了。方才的断断续续已经完全消失。

苏锦音则坐到了丫鬟架好的琴旁。

她双手放在琴弦上,却并没有拨弄。

不过,粉衣的少女,眉目如画,即便还没有弹出音乐,也让人觉得此景悦目。

“苏!”李萧然的大吼声不知道从哪处传来。吓得在场的丫鬟们的都打了寒颤。

这些人一个个小心翼翼、提防万分地审视四周。就算李二姑娘,也带着一丝忐忑、一丝害怕、一丝期待地看向其他地方。

苏锦音第一个音终于弹出。

李二姑娘以前猜测过,既然是琴能治病,那么这弹的曲子必定是十分柔和,让人能平静心绪的。

苏锦音今日弹的曲子,就完全颠倒了李二姑娘的这个认知。

曲调轻快,又异常熟悉。这幼时流行的民谣曲调让人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

李二姑娘忍不住想起了儿时最喜欢的跳树影。只不过,她的回忆只持续了一会,就立刻被自己强行拔除了。

这样的曲子,难道不会让她哥哥更加暴躁不安吗?

李二姑娘紧张地看向方才李萧然离去的方向。她也害怕自己这大哥哥不知道何时地出现,然后再次扼住自己的脖子。

像是为了证明兄妹之前的默契,李萧然的大吼声再一次响起。这次是完整地喊出了苏锦音的名字。

“苏锦音!”

原来,这位胆大的客人,叫做苏锦音?丫鬟们在恐惧中仍不忘探究地看了下苏锦音。

李二姑娘则心也提了起来。

欢快的小曲仍在继续,李二姑娘虽然不太愿意,但记忆中的一些画面却不断鲜活,仿佛出现在了眼前。

那时候,真是美好啊。就算是嫡母,在她眼中也是无比可亲的。

第一百零五章 施恩望报

“你的琴,总是对我有特别的效果。”

熟悉的声音出现,李二姑娘才从回忆中清醒。她看向抚琴的苏锦音,再看向苏锦音面前的兄长,不敢置信地退了一步。

李萧然这个心病年岁已久,可以说,无论是他发病失控的模样,还是恢复清醒的模样,李府的人都是十分熟悉的。

此时这一个神情如常,眉宇虽有凌厉之气,但绝无肃杀的李萧然,已经是平静下来的他了。

“大少爷。”

“我儿!”

李夫人堪堪赶到。李二姑娘忙走过去馋住她嫡母,解释道:“母亲,您先别过去。苏姑娘在给大哥哥治病。方才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大哥哥就冷静下来了。”

“真的?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这位苏姑娘是谁?”李夫人激动地看向那边的李萧然和苏锦音。

李萧然正审视着苏锦音,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觉得这女子除了脸实在没有其他的惊艳之处。偏偏这两次的事情就是那么的无一例外,她居然真的能够平稳住他的暴躁。

不,是第三次。

李萧然剑眉一挑,看着苏锦音道:“上次在你家,也是你给我下了药对不对?”

“李将军说的什么,小女子听不懂。”苏锦音会替李萧然治心病,但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

李萧然却突然笑起来。他原本是个周身自带冰雪凉气的男人,如今这一笑就如同寒冰融化,叫人颇为意外。就连他眼角的那道伤疤,也显得柔和了几分。

叫人倒真看不出是个草菅人命的武夫了。

苏锦音突然后退了一步。因为面前的李萧然前进了一步。

看到李萧然脸上那更加肆意的笑容,苏锦音明白过来,对方方才这一步是故意吓她的。

他情绪应当已经稳定了。

李萧然果是语带愉悦,他故意道:“好,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刚才你给我下药的事情,怎么说?”

不远处的李二姑娘听到这话就有些紧张,她连忙抓住了自己嫡母的手,害怕对方因为怪罪苏锦音,直接冲过去,打断这场治疗。

不论苏锦音能不能治好,若得不到这治疗的机会,那她李云筠就从中捞不到好处了。

“我说过,我没有给李将军下过药。”苏锦音没有松口。

李二姑娘顿时心落回腹中。她并没有注意到,她握住的嫡母,反而一直没有任何举动。

对于李夫人而言,儿子的病有机会治好,吃点药又算什么?她早就遍访名医给儿子不知道熬过多少罐药了。

李二姑娘猜测不到的是苏锦音的想法。

从一开始,苏锦音就不准备暴露这制药的事情。因为以琴音为药,她有渊源可寻。单说这面前的李萧然,苏锦音就猜测他已经从秦子言口中知道静夜师太的事情。

而另一样调配药物的本事,苏锦音却没办法让人追本溯源。因为那一位师父,是她前一辈子遇到的。

李萧然也出乎了其他人的意料。他先前连连追问了两句,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瞧得旁边人胆战心惊,真害怕这位大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伤人。

可苏锦音面前的李萧然只是挥手撩袍,无所顾忌地跳上了回廊的栏杆坐着。他背靠着那回廊中的朱漆红柱,朝苏锦音挑了下颚,说道:“既然只需要琴音,那就请苏姑娘继续抚琴,替我完全治愈了这心病吧。”

这句话,让一直全神贯注的李夫人和李二姑娘都心加速了跳了下。

李夫人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看向旁边的庶女,尽量压低声音地问道:“云筠,这苏姑娘真的是三皇子推荐的人,她真能治好你大哥哥吗?”

“母亲,要不咱们就坐在这边,一齐看看。”李二姑娘也对这结果有了好奇心。

她对苏锦音能治好她大哥哥这事,原本是七分不信的。同苏锦音开口提这请求,李二姑娘不过是知道早有她三妹妹李云敏请求在先,这趟治病已经势在必行。开口说句话而已,治好了,不会让李云敏独占功劳。治不好,那是她太相信三妹妹。

只是,经由了先前那一番动静,李二姑娘此时已经完全颠倒了过来,她是七分相信苏锦音能成功。

李二姑娘现在正近乎贪婪地看着苏锦音的双手,思虑着她要如何才能学到这样本事。

若她有了这种本事,何愁在家中被嫡母亏待?日后就是许个高门,她也自信是能撑起腰杆在夫家过日的。

未来的锦绣前程已在虚幻中勾勒出了一片蓝图。李二姑娘觉得今日这算盘实在是打得响亮。她可不止做了顺势请求这一件事。

请求只是第一步,让苏锦音见到自己打才是重头戏。

稍后,苏锦音若是真有本事、治好了她大哥哥,那就是她李云筠用自己的受伤换来的机会。苏锦音若是没有本事,那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苏锦音,就是李云筠替兰安郡主出的气。

想到这些无论是左是右,都能让自己获利的结果,李二姑娘心中满意极了。她再想想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简直就要大笑出声。

是三妹妹邀过来的苏锦音,但赚了个盆丰钵满的会是她李云筠。而三妹妹稍后回家,还有一个大大的黑锅在等着背过去。要知道,李府上下谁不知道,和二小姐最不和、最狠不得二小姐受罪的,就是三小姐李云敏呢。

到了那个稍后,就算是大哥哥不会再失控打人,嫡母也肯定不会再袒护李云敏。想到昨*自己下跪的三妹妹会如何颜面扫地,李二姑娘就真的笑出了声音。

“云筠,你怎么了?”李夫人被这笑声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她连忙拉了下旁边的庶女。

不管怎样,儿子的治疗不能受到影响。

李二姑娘也恍惚回过神。她看向前方,却慌张地发现自己的前方竟没有了苏锦音和李萧然的身影。

“大哥哥和苏姑娘呢?”李二姑娘忙追问道。

李夫人也问道:“大少爷呢?”

不通音韵的下人,就没那么容易被带动情绪。其中有一个就连忙行礼答道:“苏姑娘弹完琴了,她说大少爷的病不可以一蹴而就。大少爷就让她过几日再来。”

“那苏姑娘人呢?”李二姑娘都没有等李夫人开口,就抢先追问道。

下人忙答道:“苏姑娘出府回去了。”

“母亲,我去送苏姑娘。”李二姑娘说完,就径直往正门那边赶去。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底她嫡母回应了她方才那句话没有。

留在原地的李夫人看着李二姑娘离去的背影,问丫鬟道:“你们方才谁说,三小姐被踢的快要死了?”

这矫健迅速的步子,可不像是要死的人。

那去禀话的丫鬟连忙磕头答道:“奴婢知错,是奴婢说错话了。三小姐其实没有受伤,大少爷是顾念兄妹情谊的。”

这是句纯粹的假话,李夫人心里清楚。但她宁愿听这样的假话。

什么时候假话能变成真话就好了。李夫人对那位来自户部尚书府的苏姑娘有了期待之心。

靖北将军府的正门口,李二姑娘终于追上了原本要上马车的苏锦音。

“苏姐姐,留步!”李二姑娘气喘吁吁地喊道。

苏锦音转过身,看向跑得额头都渗了汗水出来的李二姑娘,她问道:“李姑娘有事吗?”

李二姑娘连连点头,她喘了好几口气平静下来后,伸手拉住苏锦音,请求道:“苏姐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都已经用力扯住了自己,哪里是能不能呢?

苏锦音没有揭穿李二姑娘的迫切,她点了点头。

两人就重新回到了靖北将军府里。只不过,这一次去的并不是任何一个院子,而是毫无目的地散步。

“苏姐姐,今日让你受惊了。”李二姑娘致歉道,“是我拖累了苏姐姐,我若不请求苏姐姐替大哥哥治病,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苏姐姐,你脖子那怎么样?”李二姑娘说话的时候故意昂了下自己的脖子,然后发出一声呼痛声。

苏锦音就顺着对方的话问道:“李姑娘你伤势如何?我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你恐怕要趁早上药包扎。”

李二姑娘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

她用手背揩了下眼睛,带着哽咽答道:“我没关系的,苏姐姐,我不要紧。”

说话间,李二姑娘又擦了擦眼睛,鼻子还抽泣了一下。

嘴上说着不要紧,行动可没有一样是真的在不要紧。

苏锦音觉得这两日自己遇到的口是心非的人实在太多。她不得不重复那句说得有些腻味的话:“李姑娘,但说无妨。”

“苏姐姐。”李二姑娘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哀求道,“苏姐姐,你救救我吧。云筠还才十六,云筠不想死。求苏姐姐你救救我,让我有条活路。”

苏锦音递了块帕子过去。

李二姑娘接着往下说:“我在辰院输光了赢来的所有银两不说,还欠下了一百万两白银。苏姐姐,我还不起的。大哥哥知道了,这次真的会杀了我。苏姐姐求你救我一命。”

李二姑娘说话间,故意碰了下受了伤的脖颈处,她有意提醒苏锦音今日发生的事情。

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不是么?若没她李云筠当众挨打,她苏锦音能这样快展示自己的技艺?

要知道,治疗一个人的病,得首先对方有病。没有发病的李萧然是与常人无异的。只有暴打李云筠的李萧然,才正好是需要苏锦音治疗的病人。

李二姑娘很后悔上一次没有给苏锦音施恩,这一次她觉得自己该收得回报了。

苏锦音伸手扶起了李二姑娘。

“李姑娘放心,你不会有事的。”苏锦音劝慰道。

李二姑娘心头一喜,这是准备主动提带自己再去泰安雅苑一趟了。李二姑娘相信,户部尚书府的嫡女也不能轻易拿出一百万两白银。

苏锦音接着往下说:“我明日就会彻底治愈你兄长,所以你绝对不会被打死了。”

信心满满的李二姑娘顿时傻了眼。

第一百零六章 自伤八百

“苏姐姐,我、我……今日大哥哥还没痊愈,我若是被他知道了,一定不会有活命机会的。”李二姑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她仍不放弃,抓住那一点点的话尾苦缠道。

苏锦音认真看她,反问道:“既然昨日没有被发现,今日就做不到继续隐瞒吗?总之只有一日的时间,就算是以拜香的名义,去庵子里躲一日也是值得的,对吗?”

“还是说,李姑娘觉得,找我比找兰安郡主容易?”苏锦音说完这一句,就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赵姨娘有没有插手泰安雅苑的事情,苏锦音是暂时不能够肯定。但李二姑娘却是自己亲口说出了兰安郡主这个幕后人。所以,苏锦音凭什么以德报怨?

再者,今日李二姑娘被李萧然突然暴打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凑巧。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

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李二姑娘不甘心地追过去,却被另一个人拉住了。

“二姐姐,你干什么?马车上的是谁?”李三姑娘回来了。

李二姑娘正在气头上,她见苏锦音坐的马车已经离去,就只好将气都撒到这位三妹妹身上来。

若是过去,她是庶对方是嫡,她总要让对方三分。可谁让今日这局就这么好呢。李云敏回来的时候,她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除了苏锦音没有答应这一点,其他的事情可完全是按照计划进行的。

李二姑娘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下情绪,对李三姑娘道:“三妹妹今日去哪里了?”

“怎么,我去哪里,还要向二姐姐你请示不成?”李三姑娘从来都是个嘴上不饶人的。

她不知道的是,她姐姐此刻等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李二姑娘眼眶一红,转身就跑了。

抱着礼物的丫鬟不解地上前,同李三姑娘道:“小姐,二小姐今日好像很委屈,平时候她不会这样受不住话啊?”

李三姑娘答道:“不必理会。我们去正院。”

说起来,李三姑娘此刻的心情也算不上太好。她带着赢回来的银两去了甄宝斋。没有想到这久负盛名的首饰坊居然昂贵如斯。七万两白银,李三姑娘原本以为买两个和田暖玉枕是绰绰有余。可没有想到,那儿的定制玉枕居然要四万两一个,她全部用了也不能买下两个。

当然,也可以买不是定制品的。但既然要送,就应该送最好的不是么?

所有花在大哥哥身上的银两,都是值得的。

李三姑娘想到她兄长就催促丫鬟道:“你去厨房吩咐准备一些解暑的吃食。苏姑娘应当快要来了。”

正院之中,李夫人正在安慰哭泣的李三姑娘。

“云筠,你此次受委屈了,母亲都知道。待云敏回来,我会狠狠罚她。”李夫人这般待庶女亲昵,当然是看在儿子的份上。

她问道:“方才你送苏姑娘出去,她说了什么时候再过来替你大哥哥诊治吗?”

“什么苏姑娘?户部尚书府的苏锦音来过了吗?”李三姑娘正好走进来。

她是定制的玉枕,今日自然不能拿到手。但这样大笔的银钱来源,少不得要跟她母亲交代一番。

李三姑娘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苏锦音的消息。

李夫人见了女儿,就沉下脸色训斥道:“云敏,你也不小了,怎么可以这样算计你大哥哥和二姐姐?明知道你大哥哥不喜欢见到跟兔子相关的一切,你还让人给他送兔子绣花的披风。送就算了,为什么要往你二姐姐身上赖?还把、把那个女人的旧物也翻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今日若不是有你二姐姐请来的苏姑娘在,你大哥哥说不定就要杀了你二姐姐了!”李夫人提到儿子就上了火气。先前那两句不过是为了让庶女心里好受,这后面的话,就真正是动了肝火了。

李夫人指着李三姑娘骂道:“你整日无所事事,在府上嚣张跋扈就算了。家中姐姐妹妹都让着你,我也宠着你。可人要知足、要懂得感恩。你大哥哥待你不好吗?你为了算计你二姐姐,就这样拉你大哥哥下水。你想过他清醒后的感受吗?他如果真的亲手杀了你二姐姐,你以为他会高兴吗?”

“李云敏,你太让我失望了!家规,我必须请家规出来了。”李夫人站起身,用痛心疾首的眼神看着面前的李三姑娘。

李三姑娘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一番变化,她大声辩驳道:“母亲,我没有!我不知道什么兔子披风,更不知道什么端娘的旧物。还有,苏锦音,苏姑娘,明明是我请来的。是我对她有恩,她才愿意过来。”

李三姑娘看向旁边的姐姐,她回想起方才门口遇到的情景,终于反应了过来。

李三姑娘愤恨地上前抓住李二姑娘的肩膀,用力摇晃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害我哥哥?就因为你在泰安雅苑输了银子、换不起吗?是你要听了兰安郡主的话,要带苏锦音去的泰安雅苑。也是你自己一掷千金的下注。都是你自己种下的种子,你凭什么要我来吃这结出的苦果?”

李三姑娘质问完李二姑娘,就连忙转过身,跪到了她母亲面前。她解释道:“母亲,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大哥哥的事情。你遣人去甄宝斋,我才给大哥哥订了个四万两的和田暖玉枕。”

“你哪里来的四万两?”李夫人联系女儿方才的话,就明白了一部分原委,她转过身对李二姑娘道,“云筠,云敏说的是不是实情?你带这位苏姑娘去泰安雅苑,是奉了兰安郡主的命令?你们带她去,是想做什么?”

李二姑娘觉得她这三妹妹实在愚蠢。说了泰安雅苑的事情出来,这不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是什么?不过,她可不会让自己伤成一千。

李二姑娘一边跪下,一边用眼神示意自己身后的贴身丫鬟,她请罪道:“母亲,是我错了。兰安郡主开了口,女儿不敢不从啊。那位苏姑娘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让郡主看不顺眼。郡主有心要教训她,女儿只好听从。”

“那苏姑娘为什么还会来替你大哥哥诊治?她不会是歹意吧?”李夫人最关心的只有儿子。她想到此处,忙吩咐下人道:“去把徐大夫找来,让他给少爷看看,到底少爷有没有好转。”

“对了,我记得,那苏锦音还下药。是什么药?你怎么就眼睁睁看着你大哥哥被人下药了?”李夫人转而怪罪起了李二姑娘。

李二姑娘心底有些埋怨,但面上却只做谦卑,她磕了个响头,再次告罪道:“因为三妹妹屡次跟我提,苏姑娘琴技高超,有特殊的技艺。女儿就信了。女儿想着,只要是能让大哥哥好起来,女儿受再多委屈也没有关系。”

她适时提起了自己今日挨打的事情。

李夫人果然又教训起了李三姑娘:“还有你,怎么这么大了没有脑子!”

第一百零七章 口是心非

“母亲,女儿曾帮过苏锦音,女儿是以恩情为交换,让她来替大哥哥诊治的。所以,苏锦音不会害大哥哥的。”李三姑娘膝行过去,抱住李夫人的腿,哭泣道,“在泰安雅苑的时候,女儿也没有得罪过苏锦音。是二姐姐,二姐姐她贸然做主,是她在苏锦音压一千两的时候压十万两。母亲她压了整整十万两啊,泰安雅苑的赔率是一比十。所以这次,是她入地无门,是她步步为营,母亲,她在强拉女儿下水啊!”

“压十万两,所以,欠下的一百万两?”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所有人都带着惶恐地看过去。

李夫人急忙走过去,挡在李萧然的面前,劝道:“衡儿,你别冲动。衡儿,没事的。你先不要生气。”

李三姑娘看着门口一声冷气的大哥哥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没有想到她大哥哥会这个时候过来。她本来也不准备说出泰安雅苑的事情的,都是李云筠,李云筠逼她的!

而此时最危险的李二姑娘李云筠却像昏了头一样,她直接扑到了李萧然的面前,大声痛苦道:“大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知道我不该听兰安郡主的去泰安雅苑,跟更不应该欠下这么多的银两。大哥哥,我原本赢了一百万两的,可没有想到,上了百万两就必须和昭慧长公主对赌。大哥哥,我不想的。”

李二姑娘语气慌乱地磕着头,但垂下的眼中却有些暗自的得意。既然李云敏这么愚蠢,说出了泰安雅苑的事情,她索性顺势解决了这笔债务好了。

有李夫人在,李萧然怎么可能真的打死她。而且,苏锦音,你不肯帮我是么?那你就继续回靖北将军府来陪着我吧!

苏锦音坐的马车还才到户部尚书府门口,就被另一匹快马追上了。

那马上的人都来不及翻身下马,就急忙禀道:“苏姑娘,我家将军又不好了。还请您马上跟我折回去替将军诊治。”

“苏姑娘,将军恐怕又要失控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人已经下了马,单膝跪在了苏锦音的面前。

苏锦音回望过去,此人面容熟悉,仔细回忆,乃是常陪在李萧然面前的副将。

“恐怕?你来的时候,李将军还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吧?”苏锦音问道。

“是,但是,将军的心病是因为一些特殊事物引起的。今日正好被重提了那旧事,而且方才苏姑娘你走后,将军又受了刺激。”副将拱手道,“还请苏姑娘相助。”

“我帮不上李将军。今日能说的、能做的,我都已经说过和做过。若李将军这短短的十二个时辰都守不住本心,那恕我也再无能为力。”苏锦音说的是实话。不是所有的心病,都和王氏一样,弄清楚缘由就可以彻底治愈。

李萧然的暴怒已经多年,在心病的由头之外,恐怕也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所以,他要控制住自己,自己的本心决不能失。苏锦音的琴、药,都只能帮他巩固本心,却不能取代本心。

副将还想再劝,苏锦音却抢先开了口:“私以为,与其找我,倒不如将这三翻四次引起李将军心病的根源好好治一治。治不住,隔开总是可以吧?这些话,还请都转告你家将军。”

说完这些,苏锦音就不再停留,迈步往家中走去。她的身后,响起了马蹄渐去的声音。

这个副将,真是对李萧然忠心耿耿。

苏锦音继续往前方走去。她走过昨日遇到秦子言的八角亭时,抬头又看了一眼那围墙外的高耸阁楼。

夏日的燥热疾风中,树枝沙沙作响,那阁楼边角下垂挂的灯笼也被吹得摇摇晃晃,好似就要掉落一般。

苏锦音突然很好奇,那没有点燃的灯笼到底会摇晃到什么程度,才会真正掉下来。

她驻足在八角亭中,一动不动抬头盯着那灯笼瞧。灯笼的摇晃好似也在迎合她的期待,越摇越厉害,有时候甚至完全被吹上了屋顶。

只是,下一刻,疾风又把灯笼吹成了垂着的形态。

风中的热气渐渐散去了,天空中的颜色也渐渐晦暗不明,豆大的雨滴裹着风砸落下来。

灯笼被打湿后,晃得就不那么厉害了。

这出落灯笼的戏,是看不到了。苏锦音扬了下唇角,继续往前走。

“小姐。”

苏锦音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她身后并无一人。

而捧月是在回廊那头迎面而来。

她神采间有遮掩不住地喜气,双手间捧着一个锦盒,脚步迈得很快。

“小姐,你回来了。”捧月走到苏锦音面前,开心地禀道,“大少爷送了信和礼物回来。这是小姐你的。”

她这般兴高采烈,自然是因为深知自家主子与兄长关系已经改善。

苏锦音确实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她接了那锦盒过来,立刻打开看。

一封信放在最上方。下面是一本琴谱,和一沓出乎寻常厚的纸。

这琴谱,自然是给自己的。至于纸嘛……

苏锦音猜出她大哥哥的心意,嘴角的笑意比先前要更浓。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哥哥。

她吩咐捧月道:“去把我房间那盒彩纸拿来,我们去明瑜那边。”

苏明瑜的院子,与苏锦音的恰恰相反,他的院子就在正院的旁边。

才到院门口的附近,就有两个丫鬟立刻看了过来。看清楚是苏锦音后,两个丫鬟忙上前行礼。

苏锦音问道:“二少爷在里面吗?”

丫鬟们答道:“先生刚走,二少爷在温习功课。”

“嗯。领我去书房瞧瞧吧。”苏锦音提着篮子迈步进去,她又转头吩咐捧月道,“你就在院中等我。”

她每次来见幼弟,素来都是亲自提物。过去,这位大小姐如此,只让下人们觉得不屑。一个嫡出,混到如此地步,着实让人瞧不起。

但昔日受宠的二小姐现已经没了,大小姐在府上的地位也不再同于往昔,她却仍是这般亲力亲为,下人们再瞧苏锦音就带了三分钦佩。

大小姐的心志比府上有些主子不知道强到了哪里去了。

领路之后,丫鬟们就在院子里轻声嚼嘴。

“大小姐也是曾受过冷落的人,她可不会像赵姨娘一样连饭都吃不下。”

“可不是吗。听说这里一餐落下,就立刻遣人去请老爷。不思饮食是假,思念老爷是真。”

“老爷如今与夫人举案齐眉,可没有赵姨娘什么事情。”

捧月在院中听了这些话,腰杆下意识挺得更直了。

苏锦音则已经迈进了苏明瑜的书房之中。

孩童的脸被完全挡在了书的后面,只有诵诗的声音传出来。

苏锦音将手中的篮子轻轻放在书桌上,安静地听她弟弟诵诗。

诗句读到一半,却是变得有些吞吞吐吐了。

苏锦音猜到了缘由,故意继续不出声。

苏明瑜绞尽脑汁半天,实在想不出下文,只能偷偷摸摸地伸手去拿旁边的书。

早知道就拿这本书打掩护了。这诵诗变成背诗,真是太折磨人了!

苏明瑜的手指头终于摸到了那本书。他小心翼翼地往自己怀里拉,口中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那一句。

只要翻到,就可以继续念下去了。

可这书怎么被拿不动?

苏明瑜扯了扯,那书纹丝不动。

他又重复了一句同样的诗,然后用力扯了扯。

还是纹丝不动!

苏明瑜知道事情只怕是不妙了。他放下书,苦着脸看向旁边的人:“夫……”

“姐姐,原来是你!”苏明瑜看到是自己姐姐后,立刻长舒了一口气。他把手中打掩护的书也扔到了一边,直接无所顾忌地躺靠在椅子上,叹气道,“姐姐,我可要被夫子逼疯了。他让我十天读完这一本,怎么可能嘛?”

苏锦音噙着笑意看她弟弟,逗弄道:“那你背了多少?”

说话间,苏锦音将那书下的白纸抽了出来,她看着上面画的宝剑,笑道:“怎么,要读的是三十六计还是十八般兵器?”

苏明瑜顿时红了脸,一把将那白纸抢了回来。他将那画好的纸藏到身后,嘀咕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剪纸了。也没有纸给我剪。”

“所以,你就退而求其次了?”苏锦音故意将自己拿来的篮子打开,然后拿起里面的彩纸和硬纸感慨道,“既然人家不需要你们,那你们还是跟着我回去吧。”

“姐姐!你给我准备了这么多!”苏明瑜惊喜地叫出声。

苏锦音连忙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苏明瑜也连忙跟着把手指头竖放在唇边。

“姐姐,你是世上最好的姐姐!”苏明瑜小声说道。

苏锦音笑着摇摇头,答道:“这可不是我准备的。这纸,你在京城见过?”

苏明瑜伸手拿过一张那硬纸,确实发现平日都没见过这种纸。

“是谁啊?外祖母给的吗?”苏明瑜猜道。

苏锦音好笑地伸出手戳了下苏明瑜的额头,取笑道:“你可真不要脸,外祖母能给你专程送这些东西过来?”

“今天大哥哥遣人送信和物回来了,你没有收到吗?”苏锦音问完后,就打量起了房中的陈设。

这陈设半点没有改变,房中似乎也没有任何新添的东西啊?但大哥哥肯定给明瑜也有准备礼物。那到底放在哪儿了呢?

“哼!”苏明瑜不满地哼了一声。

他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书桌前,然后蹲下身,从里面拖出一个木箱子。

木箱打开,里面全是兵书。

“大哥哥给我送的全是这个。然后信上就一句话!”苏明瑜说到此处,眼睛都有些红了,他又折回椅子处,从上面拿了一封信下来,气呼呼地递给苏锦音。

原来,大哥哥的礼物,被明瑜塞在了桌子下和垫在屁股下坐着。怪不得自己没有发现呢。

苏锦音无奈地接过那封信,打开来看。

里面果然就只有一句话。

说是一句话,还不如说是两个字。

上面就只有:“勤学。”

苏锦音开始怀疑,大哥哥给自己的信恐怕也只有寥寥数字了。

大概会是:“待字闺中?”

想到这几个字,苏锦音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某一个人的面容。

她连忙伸手挥散错觉,转头同苏明瑜道:“大哥哥说的没有错。你总说要保护我、照顾我,若不学、不成长,以后怎么保护我、照顾我呢?”

“好啦,不要嘟着嘴。这些纸是大哥哥给你的。他放到给我的礼物当中,想来是要我督促你,不要一次都用完了。”苏锦音为自己兄长解释道。

她摸了摸纸的厚度,想到方才幼弟画的画,提议道:“明瑜,我们来做走马灯怎么样?画了再剪下来,然后贴在灯笼上。”

提到剪纸,苏明瑜就兴奋起来。他也出主意道:“先将彩纸和这个硬纸糊在一起,这样剪出的图案就算等到大哥哥回来也不会有损伤。然后我们剪好图案,姐姐再去买灯笼回来,我们只糊图案怎么样?”

“好。”看到弟弟的笑容,苏锦音也笑意渐浓。她摸了摸苏明瑜的头,目光看向窗外闲聊的丫鬟们。

这几个丫鬟,都是一直在弟弟明瑜院中伺候的。但是,她很清楚记得,其中一人是赵姨娘身边贴身丫鬟的妹妹。

所以,赵姨娘是树倒猢狲散了吗?

第一百零八章 故人故景故情

苏锦音的话,很快被传回了李萧然的耳中。

旁听的,还有李夫人。

李夫人担心儿子,在李萧然入厅之后,就立刻让李二姑娘和李三姑娘都出去了。

如今听到苏锦音这番话,她心中不禁起了个念头。

只要在家中,这些丫头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惹到长子。不如……

她暗自下了决心,对长子就道:“衡儿,苏姑娘既然都这样说了,你就先把其余事情都放到一边。你要努力熬过这十二个时辰。”

“要不,让人陪着你去打猎?”李夫人提议道。她此刻是完全相信苏锦音在替李萧然治病了。倒不是因为这番回话有多么诚恳,而是因为在副将出去的这说短不短的时间里,李萧然拳头握得很紧,却是忍住了发怒。

否则,按照二丫头那磨磨蹭蹭的样子,哪里能真这样安然无事。

李夫人想到李二姑娘出去时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心里突然起了一个警醒。

莫非,这二丫头是有意为之?

“母亲不必担心。我已经好多了。”李萧然也瞧出了他母亲的三分去意,就答道。

李夫人对庶女并不算严苛。但她也绝不会容许这种在自己眼皮底下算计自己和自己儿子的事情出现。她见李萧然已经坐到了椅子上喝茶,手上的青筋也平了下去,就点头道:“那衡儿你有事就立刻遣人来寻母亲。”

“母亲你去吧。我若真撑不住,自己也知道策马去户部尚书府。”李萧然再次催促道。

他都这般说了,李夫人就放心走了出去。

而待李夫人一走,李萧然就问面前的副将道:“她还说了什么?”

副将绞尽脑汁回忆,确定自己没有漏掉一个字。他如实否认:“没有了。所有的话,末将都已经转述给将军了。”

“那她怎么瞧你的?”李萧然又问道。

副将满目惊讶地看向李萧然,他讶然之后又有惧意,单膝跪地答道:“苏姑娘对末将并未多看一眼。她与末将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去,绝未有半刻停留。”

将军不会误会苏姑娘对自己有意思了吧。副将惊恐得额头都流下了汗水。

可没有想到的是,厅内突然响起的是李萧然的笑声。

李萧然素来不苟言笑,就算偶有笑意,那也多是渗人的冷笑。可此刻的笑却爽朗至极,让人听得百般不解。

就是门口的丫鬟们也被惊到了。

莫非,大少爷被气疯了?

丫鬟们对视一眼后,立刻决定去把这件怪事禀告主母李夫人。

而此时的李夫人,正在李二姑娘的院中。

“云筠,今日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你三妹妹被我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你险要因她二度遭殃。”李夫人看一眼身后的嬷嬷,那嬷嬷就立刻将一个锦盒放到李夫人手侧。

李夫人亲自将那锦盒打开,示意李二姑娘看:“云筠,这套头面,就当母亲补偿你的。”

李二姑娘被李夫人赶出来后,一直是遣贴身丫鬟守着大门口,等苏锦音转回的消息。消息没等到,她先等到了李夫人亲自上门抚慰,李二姑娘就笃定,苏锦音果然是回来了。

并且,这苏锦音的琴技果真奇效,想来是安抚下了她大哥哥,所以嫡母才有时间来自己这边。

李二姑娘想清楚这些后,就对李夫人行礼道:“母亲言重了,都是自家兄弟姐妹,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云筠只盼着大哥哥能好,苏姑娘能不负母亲所望就好了。”

这明显邀功的话,让李夫人轻笑了一声。

“你有心了。为了你大哥哥,你也算付出了不少。昭慧长公主那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李夫人承诺道。

这句话,让李二姑娘的心都险要跳出喉口。她的欣喜从嘴角到双眸,完全无法遮掩。

这一次的行礼要真诚得多。

李二姑娘含着热泪,对李夫人道:“母亲,多谢您。”

李夫人和颜悦色地问道:“云敏说,泰安雅苑倍率一比十,所以你是欠了一千万两白银吗?”

一千万两,听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李二姑娘连忙摇头否认:“回禀母亲,女儿没有。女儿只是欠了昭慧长公主一百万两。”

“只是一百万两啊。”李夫人重复了这一句话。她的尾音拖得略长,似乎别有意味。

李二姑娘忙抬头看向李夫人,可对方脸上的慈祥,却证明别有意味只是多想。

“好了,你不必担心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你就好好在房中绣嫁衣吧。”李夫人合上锦盒,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嫁衣?母亲,您说什么嫁衣?”李二姑娘追上去,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李夫人回过头,面上有笑、眼中却无笑地看着庶女:“你这般贴心懂事,我又岂能亏待你?”

说完之后,李夫人就再不停留地走了出去。

李二姑娘想去追,却被院门口的婆子挡了回去。

“二小姐,夫人说,让您以后就留在院子里绣嫁衣。”

李二姑娘幡然醒悟,她嫡母根本就没有谅解那一百万两的事情。她请了苏锦音过来,在治大哥哥之事上立下大功,嫡母却在这里恩将仇报!

不亏待?都禁她足了,姻缘之事怎么可能不亏待?

李二姑娘恨透了妹妹李云敏。若不是这个三妹妹讲出泰安雅苑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的惩罚!还有,苏锦音!苏锦音这个也是个忘恩负义的。如果苏锦音答应再去泰安雅苑,她就不需要家里来偿还这一百万两,她嫡母也不会这样对待她了。

李二姑娘坐回房中,将桌布扯落,任由桌上的茶壶、茶碗摔碎一地。

想要她独尝苦果?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去跟管事说,我需要些金丝绣线。”李二姑娘吩咐丫鬟道。

她出不去,但是这院子里总要有人进出。李云敏、苏锦音,你们就等着吧。

靖北将军府二姑娘头上的天已经暗了下来,户部尚书府的天,却是带着火焰的。

苏明瑜看着那做好的灯笼,喜悦地问道:“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找了灯笼过来?”

苏锦音笑着答道:“因为,姐姐运气好吧。捧月才出门,就恰好遇到了故人呢。”

“故人?捧月一个丫鬟,也有故人吗?”苏明瑜一脸不解。

苏锦音摸了摸弟弟的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思绪回到秦子言与她最近见面的那一日。秦子言走后,苏锦音看着对方曾凝视过的墙外阁楼,瞧出了端倪。

阁楼的无窗固然让人觉得奇怪。但真正值得让人深思的是,阁楼的下方有另一处宅子高过了苏府的围墙。

那宅子当日的窗户紧闭,但看窗户的位置,是正好对着苏府的。

并且与一般窗户用的桃花纸不同,那窗户的內纸色泽极深,教人很难注意到上面的洞孔。

八角亭是苏锦音回自己院子的必经之道。而此宅子却极易窥探到此处。

是以,苏锦音今日回府之后,在八角亭内驻足良久,并且在捧月唤她时,明知声音在前,却回头看了一眼。

她想让一个人误解。

误解她的心意。

户部尚书府的外面,两匹马并行而立。

侍卫问自己主子道:“殿下,您怎么知道苏姑娘会需要灯笼?属下以后是否要经常在此等候,待苏姑娘需要时,及时奉上。”

“主意不错。”那握住缰绳,一双幽深的眸子投向苏府大门的人,正是三殿下秦子言。

他赞了侍卫一句后,却未等对方欢喜,就又凉声道:“不如以后你就来守苏家大门好了,也不必在我跟前当差了。”

侍卫知道自己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连忙翻身下马请罪:“属下知错,还请殿下恕罪。”

秦子言将缰绳紧了一下,拉着马调转马头,却没有立刻离去。他任由马转了一个完整的圈,目光重新放回苏府的大门。

那大门门口,有两只灯笼正在风中摇曳。

开门的声音突然传来,秦子言眼风扫一眼侍卫,将马驾到了暗处。

侍卫也是利落上马,在苏锦音和苏明瑜出来前躲到了一边。

“姐姐,你说哥哥见到咱们做的灯笼会高兴吗?”苏明瑜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灯笼递给爬上了梯子的仆从,一边满怀忐忑地问道。

苏锦音目光同样放在那灯笼之上,她看着那灯笼嫣然一笑:“会的。大哥哥看到这盏灯,就知道我们在家的时候,每天都思念他。”

秦子言待在暗处,脸上的神情渐渐柔和。微黄的灯笼并不足以照亮那女子洁白无瑕的容颜,但她的一颦一笑却如此璀璨,让他几十年过去也不能遗忘。

梦中的那一切,或许是曾经发生过的上一世。他每一桩每一件都经历得太过真实、无法否认。可那一世的错误,已经在那一世终结了。今生,他不会再错过这样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

直到苏府的大门重新紧闭,秦子言才真正夹紧马腹,调头离去。他的耳边,是多年前有过的柔声。

“子言,你回来了。”她在他的府邸也曾这样等候,她在每一个他未归的夜晚作画剪纸。她将这些心意悄悄贴在门口的灯笼上,她站在那处对他粲然一笑,然后明亮他的一生。

第一百零九章 忧来其如何

苏锦音的话,很快被传回了李萧然的耳中。

旁听的,还有李夫人。

李夫人担心儿子,在李萧然入厅之后,就立刻让李二姑娘和李三姑娘都出去了。

如今听到苏锦音这番话,她心中不禁起了个念头。

只要在家中,这些丫头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惹到长子。不如……

她暗自下了决心,对长子就道:“衡儿,苏姑娘既然都这样说了,你就先把其余事情都放到一边。你要努力熬过这十二个时辰。”

“要不,让人陪着你去打猎?”李夫人提议道。她此刻是完全相信苏锦音在替李萧然治病了。倒不是因为这番回话有多么诚恳,而是因为在副将出去的这说短不短的时间里,李萧然拳头握得很紧,却是忍住了发怒。

否则,按照二丫头那磨磨蹭蹭的样子,哪里能真这样安然无事。

李夫人想到李二姑娘出去时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心里突然起了一个警醒。

莫非,这二丫头是有意为之?

“母亲不必担心。我已经好多了。”李萧然也瞧出了他母亲的三分去意,就答道。

李夫人对庶女并不算严苛。但她也绝不会容许这种在自己眼皮底下算计自己和自己儿子的事情出现。她见李萧然已经坐到了椅子上喝茶,手上的青筋也平了下去,就点头道:“那衡儿你有事就立刻遣人来寻母亲。”

“母亲你去吧。我若真撑不住,自己也知道策马去户部尚书府。”李萧然再次催促道。

他都这般说了,李夫人就放心走了出去。

而待李夫人一走,李萧然就问面前的副将道:“她还说了什么?”

副将绞尽脑汁回忆,确定自己没有漏掉一个字。他如实否认:“没有了。所有的话,末将都已经转述给将军了。”

“那她怎么瞧你的?”李萧然又问道。

副将满目惊讶地看向李萧然,他讶然之后又有惧意,单膝跪地答道:“苏姑娘对末将并未多看一眼。她与末将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去,绝未有半刻停留。”

将军不会误会苏姑娘对自己有意思了吧。副将惊恐得额头都流下了汗水。

可没有想到的是,厅内突然响起的是李萧然的笑声。

李萧然素来不苟言笑,就算偶有笑意,那也多是渗人的冷笑。可此刻的笑却爽朗至极,让人听得百般不解。

就是门口的丫鬟们也被惊到了。

莫非,大少爷被气疯了?

丫鬟们对视一眼后,立刻决定去把这件怪事禀告主母李夫人。

而此时的李夫人,正在李二姑娘的院中。

“云筠,今日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你三妹妹被我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你险要因她二度遭殃。”李夫人看一眼身后的嬷嬷,那嬷嬷就立刻将一个锦盒放到李夫人手侧。

李夫人亲自将那锦盒打开,示意李二姑娘看:“云筠,这套头面,就当母亲补偿你的。”

李二姑娘被李夫人赶出来后,一直是遣贴身丫鬟守着大门口,等苏锦音转回的消息。消息没等到,她先等到了李夫人亲自上门抚慰,李二姑娘就笃定,苏锦音果然是回来了。

并且,这苏锦音的琴技果真奇效,想来是安抚下了她大哥哥,所以嫡母才有时间来自己这边。

李二姑娘想清楚这些后,就对李夫人行礼道:“母亲言重了,都是自家兄弟姐妹,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云筠只盼着大哥哥能好,苏姑娘能不负母亲所望就好了。”

这明显邀功的话,让李夫人轻笑了一声。

“你有心了。为了你大哥哥,你也算付出了不少。昭慧长公主那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李夫人承诺道。

这句话,让李二姑娘的心都险要跳出喉口。她的欣喜从嘴角到双眸,完全无法遮掩。

这一次的行礼要真诚得多。

李二姑娘含着热泪,对李夫人道:“母亲,多谢您。”

李夫人和颜悦色地问道:“云敏说,泰安雅苑倍率一比十,所以你是欠了一千万两白银吗?”

一千万两,听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李二姑娘连忙摇头否认:“回禀母亲,女儿没有。女儿只是欠了昭慧长公主一百万两。”

“只是一百万两啊。”李夫人重复了这一句话。她的尾音拖得略长,似乎别有意味。

李二姑娘忙抬头看向李夫人,可对方脸上的慈祥,却证明别有意味只是多想。

“好了,你不必担心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你就好好在房中绣嫁衣吧。”李夫人合上锦盒,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嫁衣?母亲,您说什么嫁衣?”李二姑娘追上去,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李夫人回过头,面上有笑、眼中却无笑地看着庶女:“你这般贴心懂事,我又岂能亏待你?”

说完之后,李夫人就再不停留地走了出去。

李二姑娘想去追,却被院门口的婆子挡了回去。

“二小姐,夫人说,让您以后就留在院子里绣嫁衣。”

李二姑娘幡然醒悟,她嫡母根本就没有谅解那一百万两的事情。她请了苏锦音过来,在治大哥哥之事上立下大功,嫡母却在这里恩将仇报!

不亏待?都禁她足了,姻缘之事怎么可能不亏待?

李二姑娘恨透了妹妹李云敏。若不是这个三妹妹讲出泰安雅苑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的惩罚!还有,苏锦音!苏锦音这个也是个忘恩负义的。如果苏锦音答应再去泰安雅苑,她就不需要家里来偿还这一百万两,她嫡母也不会这样对待她了。

李二姑娘坐回房中,将桌布扯落,任由桌上的茶壶、茶碗摔碎一地。

想要她独尝苦果?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去跟管事说,我需要些金丝绣线。”李二姑娘吩咐丫鬟道。

她出不去,但是这院子里总要有人进出。李云敏、苏锦音,你们就等着吧。

靖北将军府二姑娘头上的天已经暗了下来,户部尚书府的天,却是带着火焰的。

苏明瑜看着那做好的灯笼,喜悦地问道:“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找了灯笼过来?”

苏锦音笑着答道:“因为,姐姐运气好吧。捧月才出门,就恰好遇到了故人呢。”

“故人?捧月一个丫鬟,也有故人吗?”苏明瑜一脸不解。

苏锦音摸了摸弟弟的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思绪回到秦子言与她最近见面的那一日。秦子言走后,苏锦音看着对方曾凝视过的墙外阁楼,瞧出了端倪。

阁楼的无窗固然让人觉得奇怪。但真正值得让人深思的是,阁楼的下方有另一处宅子高过了苏府的围墙。

那宅子当日的窗户紧闭,但看窗户的位置,是正好对着苏府的。

并且与一般窗户用的桃花纸不同,那窗户的內纸色泽极深,教人很难注意到上面的洞孔。

八角亭是苏锦音回自己院子的必经之道。而此宅子却极易窥探到此处。

是以,苏锦音今日回府之后,在八角亭内驻足良久,并且在捧月唤她时,明知声音在前,却回头看了一眼。

她想让一个人误解。

误解她的心意。

户部尚书府的外面,两匹马并行而立。

侍卫问自己主子道:“殿下,您怎么知道苏姑娘会需要灯笼?属下以后是否要经常在此等候,待苏姑娘需要时,及时奉上。”

“主意不错。”那握住缰绳,一双幽深的眸子投向苏府大门的人,正是三殿下秦子言。

他赞了侍卫一句后,却未等对方欢喜,就又凉声道:“不如以后你就来守苏家大门好了,也不必在我跟前当差了。”

侍卫知道自己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连忙翻身下马请罪:“属下知错,还请殿下恕罪。”

秦子言将缰绳紧了一下,拉着马调转马头,却没有立刻离去。他任由马转了一个完整的圈,目光重新放回苏府的大门。

那大门门口,有两只灯笼正在风中摇曳。

开门的声音突然传来,秦子言眼风扫一眼侍卫,将马驾到了暗处。

侍卫也是利落上马,在苏锦音和苏明瑜出来前躲到了一边。

“姐姐,你说哥哥见到咱们做的灯笼会高兴吗?”苏明瑜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灯笼递给爬上了梯子的仆从,一边满怀忐忑地问道。

苏锦音目光同样放在那灯笼之上,她看着那灯笼嫣然一笑:“会的。大哥哥看到这盏灯,就知道我们在家的时候,每天都思念他。”

秦子言待在暗处,脸上的神情渐渐柔和。微黄的灯笼并不足以照亮那女子洁白无瑕的容颜,但她的一颦一笑却如此璀璨,让他几十年过去也不能遗忘。

梦中的那一切,或许是曾经发生过的上一世。他每一桩每一件都经历得太过真实、无法否认。可那一世的错误,已经在那一世终结了。今生,他不会再错过这样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

直到苏府的大门重新紧闭,秦子言才真正夹紧马腹,调头离去。他的耳边,是多年前有过的柔声。

“子言,你回来了。”她在他的府邸也曾这样等候,她在每一个他未归的夜晚作画剪纸。她将这些心意悄悄贴在门口的灯笼上,她站在那处对他粲然一笑,然后明亮他的一生。

第一百一十章 下圈套

这个时候,苏锦音能做的事情,就是拉住周芯蕊的手,让她不要颤抖得那么厉害。

那一句话,有多么不符合周芯蕊的性情,没有人会比苏锦音更清楚。这是逼到多么绝望的地步,才会违背自己的性情说出这样的话。

苏锦音的心同样在抖,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若有一句不对,很有可能就会将周芯蕊的最后一丝求生欲熄灭。

“芯蕊,我告诉过你,我学了些医术对不对。所以我能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苏锦音说的不是真话。但她再来一次,也仍会这样说。

周芯蕊听后,那湿漉漉的眼中立刻点燃了光芒,她急切地追问道:“真的吗,锦音,你的意思是,我这伤你能帮我去了?”

“是的。”苏锦音用力点了点头。她松开周芯蕊的手,从自己的床下拉出一个大木盒子,将里面尚存的一些药翻找出来。

找到要的那一瓶后,苏锦音倒了一颗给周芯蕊,道:“这颗,吃了就能让你的伤好转。”

这其实只是一颗类似麻沸散的药。只不过有她那位师父改良,人不会晕过去,但在一定时间里,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好。我吃。”周芯蕊毫不犹豫地就吞了下去。

苏锦音又从另外一个瓶子里倒了一颗出来,她解释道:“这一颗,能让你不会沉睡。”

周芯蕊立刻又要接过去吃。

苏锦音却收了回去。

“芯蕊,我还有事情要和你商量。这一颗,你现在先别吃。”苏锦音将周芯蕊拉到妆台前坐下,将她的发髻完全散开。

“芯蕊,我治好你的伤这只是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夜里那个由头,才是病根。”苏锦音能感觉到周芯蕊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她按住对方,继续用梳子替周芯蕊梳理着长发。

“直接去你家,我也只能选在白日里。这多有不便。所以,从我这出去后,芯蕊,你直接去庵子里。让你丫鬟回去送信,就说是你近日心神不宁,要去庵子里拜佛。”苏锦音将周芯蕊的头发简单地挽起,没有插入一个发饰。

“就这样去。不要多说。”苏锦音凝视着铜镜中的周芯蕊道,“等到了夜里,我就会来换你。”

“换我?”周芯蕊睁大了眼睛,她转过头,握住苏锦音的手,摇头拒绝道,“不,锦音,这不安全。你不能过来。”

“我不来,就任由对方一直伤害你吗?”苏锦音坚决地道,“就按照我说的办,我有办法揪出这个人。”

“只有解决了这个罪魁祸首,你才能够算真正安然无恙了。”苏锦音说完之后,就打开门,扬声呼唤,“捧月,你过来。”

周芯蕊本还想再说,可见到有其他人进来了,只好咬唇忍住。

苏锦音吩咐道:“捧月,你去将我先前给周姑娘准备的礼物拿来。周姑娘要走了。”

周芯蕊的丫鬟也跟了过来,她看了一眼苏锦音,然后走进来扶住了周芯蕊,小声地问道:“小姐,咱们就回府吗?”

苏锦音已经安排到了这个地步,周芯蕊就无奈顺从她的安排道:“我要去明月庵念经几日。你先回去报信,清好了行礼,就速速来与我会和。”

丫鬟听完后,傻愣愣站在那里。直到周芯蕊又催促了一句,她才转身离开。

捧月将东西取了过来。

是一卷画。

苏锦音将画慢慢打开,画上的人就慢慢印入眼中。

周芯蕊初看还没有认出来,越是仔细看,越觉得没有两样。

她将那画重新卷起来,紧张地问道:“锦音,你怎么会画……快收起来,这让别人看到可不得了。”

“你以为我画的是谁?”苏锦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你画的,难道不是当今圣上吗?”周芯蕊问道。

苏锦音却摇了摇头,答道:“不是。我这件礼物,其实并不是礼物。我一开始,就想借它跟你确定一些事情。”

“锦音,你有什么事情,尽管都说给我听。”周芯蕊将那画又重新打开来看。她怎么看,都觉得这明明画的就是当今圣上。

可她相信苏锦音,苏锦音既然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

苏锦音看了一眼自己的画,同周芯蕊道:“这画里的人,是我做梦见到的。他年纪约莫二十来岁,与三殿下年纪相仿,但似乎比他要更年轻。所以,你是说他真的跟陛下很神似吗?”

苏锦音并没有机会面圣。而周芯蕊,她的父亲与苏锦音的父亲虽然都是六部的尚书。那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真正在圣前的地位,可不能相提并论。

再加上,周芯蕊的父亲这位吏部尚书,那是真正的皇帝身边人。周芯蕊的父亲幼年时候曾当过当今陛下的伴读,后面陛下登基,周大人也就一路青云直上。即便是到了现在,陛下都有驾到周府的时候。

所以,周芯蕊是见过皇帝的,并且不止一次。

苏锦音说完之后,周芯蕊就又认真看了一遍那幅画。画上的人剑眉英目,分明就是皇帝陛下。

陛下如今膝下有三个皇子长成,但三位皇子的长相都并不完全和画像上的人相符合。

“这人的容貌,真的和陛下几乎一模一样,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年纪的不同了。”周芯蕊此刻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事情,她尽心地分析道,“锦音你竟然会梦见从未见过的陛下容貌,这是从未听过的事情。虽然不能说是对陛下不敬,但你这话还是毁了为好。日后也不要再提起了。”

苏锦音将画重新递给捧月,对周芯蕊笑道:“芯蕊说的正是我的想法。我先前画下这画,只不过是对梦里的情形太过奇怪,所以想弄清楚这到底是谁罢了。”

“老实说,我原以为是三皇子。”苏锦音这句话是假话。她和秦子言有过朝夕相处的几年,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她想要弄清楚这画像上的人,却是真话。

这幅画像上的人,苏锦音曾经见过。但并不是在这一世。

第一百一十一章 捕夜狼

这个时候,苏锦音能做的事情,就是拉住周芯蕊的手,让她不要颤抖得那么厉害。

那一句话,有多么不符合周芯蕊的性情,没有人会比苏锦音更清楚。这是逼到多么绝望的地步,才会违背自己的性情说出这样的话。

苏锦音的心同样在抖,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若有一句不对,很有可能就会将周芯蕊的最后一丝求生欲熄灭。

“芯蕊,我告诉过你,我学了些医术对不对。所以我能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苏锦音说的不是真话。但她再来一次,也仍会这样说。

周芯蕊听后,那湿漉漉的眼中立刻点燃了光芒,她急切地追问道:“真的吗,锦音,你的意思是,我这伤你能帮我去了?”

“是的。”苏锦音用力点了点头。她松开周芯蕊的手,从自己的床下拉出一个大木盒子,将里面尚存的一些药翻找出来。

找到要的那一瓶后,苏锦音从中倒了一颗给周芯蕊,解释道:“这颗,吃了就能让你的伤好转。”

这其实只是一颗类似麻沸散的药。只不过有她那位师父改良,人不会晕过去,但在一定时间里,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好。我吃。”周芯蕊毫不犹豫地就吞了下去。

苏锦音又从另外一个瓶子里倒了一颗出来,她再解释道:“这一颗,能让你不会沉睡。”

周芯蕊立刻又要接过去吃。

苏锦音却收了回来。

“芯蕊,我还有事情要和你商量。所以这一颗,你现在不要吃。”苏锦音将周芯蕊拉到妆台前坐下,将她的发髻完全散开。

“芯蕊,我治好你的伤这只是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夜里那个由头,才是病根。”苏锦音能感觉到周芯蕊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她按住对方,继续用梳子替周芯蕊梳理着长发。

“直接去你家,我也只能选在白日里。这多有不便。所以,从我这出去后,芯蕊,你直接去庵子里。让你丫鬟回去送信,就说是你近日心神不宁,要去庵子里拜佛。”苏锦音将周芯蕊的头发简单地挽起,没有插入一个发饰。

“就这样去。不要多说。”苏锦音凝视着铜镜中的周芯蕊道,“等到了夜里,我就会来换你。”

“换我?”周芯蕊睁大了眼睛,她转过头,握住苏锦音的手,摇头拒绝道,“不,锦音,这不安全。你不能过来。”

“我不来,就任由对方一直伤害你吗?”苏锦音坚决地道,“就按照我说的办,我有办法揪出这个人。”

“只有解决了这个罪魁祸首,你才能够算真正安然无恙了。”苏锦音说完之后,就打开门,扬声呼唤,“捧月,你过来。”

周芯蕊本还想再说,可见到有其他人进来了,只好咬唇忍住。

苏锦音吩咐道:“捧月,你去将我先前给周姑娘准备的礼物拿来。周姑娘要走了。”

周芯蕊的丫鬟也跟了过来,她看了一眼苏锦音,然后走进来扶住了周芯蕊,小声地问道:“小姐,咱们就回府吗?”

苏锦音已经安排到了这个地步,周芯蕊无奈地顺从了她的安排。周芯蕊道:“我要去明月庵念经几日。你先回去报信,顺带整理些衣物带上。我在这等你。”

丫鬟听完后,并没有马上离去。她看着周芯蕊,一脸地疑惑和担忧。

“快去啊。”周芯蕊伸手推了对方一下。这丫鬟才慢吞吞地转身离开。

捧月很快就将东西取了过来。

是一卷画。

苏锦音将画慢慢打开,画上的人就慢慢印入周芯蕊的眼帘。

第一眼,好像只觉得熟悉。第二眼,就是震惊。

周芯蕊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揉了下眼睛,重新仔细看了一遍。

第三遍之后,她迅速将那画卷了起来,神情中有着明显的惶恐不安:“锦音,你怎么、怎么会画……快收起来,这可不让别人看到。”

“你以为我画的是谁?”见周芯蕊揉眼睛,苏锦音就知道自己没画错。她再看周芯蕊这幅畏惧的模样,就更加肯定了。

“你画的,难道不是当今圣上吗?”周芯蕊压低了声音发问。

苏锦音却甚是坦然地摇了摇头,答道:“不是。我又没有见过陛下,怎么会画陛下呢。而且此人的年纪,也与陛下不符。”

“说是礼物,却是托词。我确实有些事情需要你帮我确定。”苏锦音一直没有机会面圣。哪怕前世她嫁给了秦子言,却也因为身份不过是个姬妾,连侧皇子妃都不是,所以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当今皇帝。

但周芯蕊却不同。

不可相提并论的,除却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的职权差异,还有两位尚书在当今陛下心中的情分。

周芯蕊的父亲幼年时候曾当过当今陛下的伴读,后面陛下登基,这位周大人也就一路青云直上。直至今日,圣驾都有亲临周府的时候。

所以,苏锦音相信,这件事情没有比周芯蕊更清楚的人了。

苏锦音望向周芯蕊,问道:“芯蕊,这人是我在梦中梦见的。我原以为他是三皇子,但年纪上似乎这一位更加年轻。你是说,他与陛下十分神似吗?莫非是二皇子?”

周芯蕊重新将画打开来看。她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一位就是圣上本人。因为三位皇子,周芯蕊都见过。或许是后宫娘娘各有千秋的缘故,皇子们虽然都龙章凤彩,但却都有与陛下不同的地方。比如,大皇子的眉毛,就格外浓厚。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是眼睛更肖似自己的母妃。

这画像上的陛下倒确实特别年轻。周芯蕊如果不是见过自己父亲和陛下年轻时候的画像,也不会如此确定。

“这不是三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个。”周芯蕊很肯定地答道。

苏锦音装傻:“那你又说他是陛下?”

“他和陛下真的很像。我在家中见过一副陛下年轻时候的画像,真的和这个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锦音,你在梦中还见到了什么?”周芯蕊好奇地问道。

她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吸引到了画像之上。

苏锦音却将话题绕回了周芯蕊的身上:“芯蕊,你还疼么?”

“哪里疼?”周芯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再顺着苏锦音的视线落回自己身上,她那双乌珠般地眸子里起先是有些黯然,随机又一点一点渐渐亮了起来。

“好像,一点都不疼了?”周芯蕊转过身,背对着苏锦音,戳了戳自己平日觉得最是不舒服的几处。

她浑然没有感觉到有过的痛意,便是大力再戳几下,也是毫无感觉了。

周芯蕊转过身,满心欢喜地道:“果真好了。”

苏锦音就上前拉住对方想继续查看的手道:“嗯。我说了你受到的伤都是不要紧的。那痕迹还要我调剂几服药。你现在应该是相信我的医术了吧?”

“嗯。当然,锦音你说什么我都信!”周芯蕊的语气中重新有了一丝活气。她那红了鼻子和眼睛的脸,也再不似先前憔悴中透露绝望了。

苏锦音一直拉着周芯蕊到桌边重新坐下,她问道:“芯蕊,你可听说过关于皇嗣的事情,我想着我那梦实在是奇怪。你觉得,会不会是皇上还有其他的皇子?”

“锦音!你可什么都敢说!”周芯蕊捂住苏锦音的嘴,压着声音说道。

苏锦音把周芯蕊的手移开,轻声答道:“这梦也太奇怪了。我怎么会梦见从来没有见过的事情?”

周芯蕊看了苏锦音一眼,她咬了咬嘴唇,附耳到苏锦音旁边,嘀咕了几句。

听完之后,诧异的人轮到苏锦音了。

自己画像上的人到底是谁,苏锦音是心知肚明的。那位前世明明娶了兰安郡主的五皇子,今生却根本不存在。苏锦音一直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

她试探着问周芯蕊,却没有想到会探听出这样的结果——陛下确实有过五位皇子,只不过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在幼年就夭折了。

生下四皇子和五皇子的佳妃娘娘,因为连续痛失两子,竟然站在宫墙上往外砸了下去。

陛下恼怒佳妃不自爱、竟然自尽,所以就连皇陵也没有让佳妃进。后宫的事情,没有人提起,前朝也就渐渐淡忘了。

周芯蕊告诉苏锦音这几年事情,是因为她很清楚地记得,她父亲多年前曾那样说过。

“佳妃娘娘如斯任性,也许这些年早就后悔了。只可惜五皇子,平白无故落得父子分离。”

五皇子,也许并没有死。周芯蕊这样想。

苏锦音则很肯定,五皇子绝对没有死。

“小姐。”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夹杂进来。

离开的时候慢得出奇的丫鬟,回来竟然如此地快。

周芯蕊有了疼意的事情做定心丸,对苏锦音的话已经深信不疑了。她对丫鬟道:“你来了,那这就走吧。”

“小姐,三小姐也来了。她说,她正好也想去上香。那就与小姐顺路。”丫鬟说完,就指向门口。

苏锦音和周芯蕊一齐看过去。月拱门处,一个梳着双环垂髫髻的少女走了进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打草惊蛇

明月庵,与苏锦音之前待过的清泉庵方向完全相反。而且,明月庵也远没有清泉庵偏僻。所以,苏锦音到了明月庵后,天色尚未暗下来。

苏锦音站在庵子外自言自语道:“这是尼姑庵,庵子里绝对不会有男人吧?若是我夜里歇在这儿,有什么伤天害理的人想要进来,最好老天爷一个雷把他劈晕再严刑拷问就好了。”

又一个石头落到了脚边。

这一位,可真是个聪明人。

苏锦音放心地遣了那马车回去,然后把准备好的尼姑袈裟直接套在了外面。她从怀中取出一根竹捎,然后在口中拉动吹响,那鸟叫声就格外清脆地响起在庵子外。

过了一会,庵子门口就出现了周芯蕊的身影。

周芯蕊看到僧尼打扮的苏锦音,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她欣喜地拉住苏锦音的手,两人急忙回住的禅房。

途中十分庆幸的是,从周梦茹到庵子里的尼姑,她们一个都没有遇到。只是到了门口之后,周芯蕊的丫鬟正端了吃食远远走过来。

丫鬟看到了周芯蕊那一片衣袍,就遥遥问道:“小姐,您现在吃晚膳吗,不吃我就放回厨房热着。”

周芯蕊正巴不得丫鬟走开,忙大声答道:“你先放回去热着吧。我要找小师父请教佛理。”

丫鬟痴愣愣地“哦”了一声,就直接转身端着东西走开了。

周芯蕊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忙拉了苏锦音进房,又迅速把门栓插上、把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

这如临大敌的样子,让苏锦音心中思绪被点拨了一下。

她问道:“芯蕊,你在家也这样做了吗?”

“当然,这怪事不止一次。我第二日起就日日紧闭门窗,甚至还挪了桌子到门口挡住。我还放了花瓶在窗下,可就是人睡得太死,从来夜里没有被惊醒过。”周芯蕊苦恼地答道。

苏锦音想到了些什么,却没有马上说出来。她看向仍在忙碌的周芯蕊。

禅房里的柜子已经被周芯蕊打开了,她蜷缩着身子,试图把自己窝进去。

“那柜子太小了。”苏锦音阻止道。

周芯蕊尝试了一下,发现确实不行后,就又蹲下身去看床底。

“那里,也并不足以藏匿一个人。”苏锦音再次阻止周芯蕊做这些无用功。

她知道对方此刻心如乱麻、失了主见,故而直接说道:“芯蕊,你别忙了。我早已想好地方了。”

“在哪里?”周芯蕊转过身,疾步到苏锦音的面前。她双手撑着桌子,一脸急切地低头看苏锦音。薄薄的一层汗水凝成雾气般的小珠粒,显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苏锦音伸手去拉周芯蕊,她回答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指的就是……”

谁知道,她还没有说完,周芯蕊就直接蹲下了身子。

“这里也塞不了一个人的。”苏锦音好笑地拉起周芯蕊,转身指向床的位置:“我是说那儿。咱们到时候都躺床上。这样有任何动静,都可以立刻发现。”

“好。”周芯蕊紧紧回握住苏锦音的手,眼中满是感动。她鬓角垂落的发丝也略有些湿润,一颗汗珠直接坠落到脖颈之处。

苏锦音从上至下看到周芯蕊脖颈的位置,发现对方脖子上有一圈浅淡的痕迹。

但那不是欢爱的痕迹。反而像是寻过死的勒痕。

苏锦音张了下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问。

房中的光亮随着外面的夜色降临,逐渐暗了下来。周芯蕊与苏锦音并排躺在床上,两人感觉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周芯蕊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苏锦音的手。她寻到后,就紧紧握住,仿佛这样就有了强大的力量。

而苏锦音的另一只手上,握的才真正是护身的利器。

她往日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如今已经脱去刀鞘,若是月光能照进来,必能发出锋利的刀芒。

周芯蕊的呼吸声由屏住、大力呼吸的切换变成了完全的平稳,她握紧苏锦音的手,也渐渐松开。

苏锦音知道,这是她已经入睡了的表现。因为,所谓的不会深眠的药其实是保持深眠的药。苏锦音觉得,今夜清醒的人,应该是自己,而不是周芯蕊。

她为了保持自己的清醒,除却提前吃下提神之药外,还有意让自己回忆起一些并不愉快的事情。

眼睛无可避免的湿润,眼泪往两边慢慢流下,流入发丝之中。苏锦音睁着眼睛,看着那毫无变化的黑暗。

窗外,有呜咽的声音。但那不过是风在树叶和房屋间穿梭的声音。今夜应当是个无月的夜晚,窗户那边,并没有透进来任何的光亮。

反倒是门上,终于有了一处极其细微的变化。

苏锦音没能看清楚,但却肯定门外已经站了人。

因为,她闻到了一缕极其淡雅的香味。

那香味好似春日里的桃花,给人以明媚舒适的感觉。即便是白日里闻到了,它也毫无侵略感,不会叫人警醒。

苏锦音那只紧挨着周芯蕊的手慢慢地抬起,从胸口抽出一方帕子,覆在自己的鼻子上。

帕子上刺鼻的气味立刻冲得她落下大颗的眼泪。这种泪意,比先前有意激起回忆时还要汹涌。

门口,似乎终于传来了一点声音。那声音像是脚步声,又像是推门声。明明是才听到声音,可下一刻苏锦音却好像感觉到有人在温柔抚摸自己的脸颊。

那种感觉,叫人有些舍不得转开脸。

手感之外,还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若有若无的气息感。按照道理,应当会有温热的气息吹在脸颊上。

但是,并没有。

苏锦音将右手的匕首抬起,往空中虚划了一下。刺破或者尖叫或者退后的声音均没有传来。

她有了一瞬间的意识清明。方才所有的声音感觉都不过是错觉。她仍然受了香气的影响了。苏锦音不敢再耽误,她用匕首在自己手背上划了一下,然后趁着清醒的瞬间,立刻坐了起来。

她能清晰闻到门口传来的香味,也能看到,黑暗之中,并没有门打开。

苏锦音当机立断地下床,凭着直觉扑向门口,然后直接将门打开。

门外,并没有人。尽管没有月色,但对面拐角处挂的一个微弱灯笼,清楚地照亮了空空如也的回廊。

苏锦音从怀中吹燃火折子,照向自己身后的那门。

门上确实有一缺洞,里面还插着半截没有燃完的香料。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将戳灭的熏香拿在手中,借用火折子,苏锦音仔细端详了一番。说这香只是迷香,苏锦音是不会相信的。毕竟她方才切身体会过,那种感觉,可不仅仅被迷晕了这么简单。

在这寂静无声的庵子里,每一间房都熄灭了烛火,仿佛所有人都进入了深眠之中。但事实,却并不是如此。

黑暗之中,坐在房间的桌前一夜无眠的,除了苏锦音,还有其他人。

天色渐渐亮起来,周芯蕊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苏锦音的身影。她立刻坐起来,裸着足就下了床。但整个房间里,都没有了苏锦音的身影。

周芯蕊坐回床边,将自己的里衣解开,看向自己的胸口。那斑驳的青痕已经变淡,也没有新的痕迹出现。

她昨夜一直未醒,原不是锦音的药失了效果,而是一夜无事。

多亏了锦音!周芯蕊庆幸万分地捂住胸口,只盼日后的所有事情也一如苏锦音所言,全部都会好起来。

而被周芯蕊感恩的苏锦音,此时已经回到了城内。她一早就换了一身丫鬟的服装,依次在京中几个有名的香坊打听。她首先是假作自己便是听了主子吩咐,来补充采买这熏香的。待到掌柜否认了,才作出羞愧状、道是寻错地方了。

就这样摆足了架势,一家家框过去,直到第六家也摇头否认的时候,苏锦音手心渐渐出了汗。

她昨日没能逮到对方现行,就已经是打草惊蛇了。再者,她也不能夜夜都离家宿在庵子里,所以此事必须速战速决。

找不到真正的主家,配方一事,却是可以用钱解决的。苏锦音往甄宝斋走去。

这甄宝斋,已有上百年名头。除了里头的首饰饰品均是上品之外,这甄宝斋还有一样独特的营生。那就是只要你出得起钱,女子闺房饰物无一样不可做出来。

将熏香摆到小二的面前,这与众不同的店家果也拥有与众不容的小二。对方一眼就瞧出了苏锦音的意图。

“客人,这熏香只需要制一支还是需要制数支?”小二问道。

苏锦音看向对方,目中一片了然:“一支的价位,比数支还要高吧?”

甄宝斋就是如此,若是数支,便不是在做独品。做了出来后,甄宝斋也可以外售,故而价位反而低些。而只定制一支,那就还需要保证独一无二,所以银两要得可不少。

苏锦音答道:“就数支吧。”

这客人显然是个懂内情的。小二瞧向苏锦音的目光也越发恭敬,他答道:“那请客人与我一起去登记。”

苏锦音路上问道:“此熏香的方子,届时可否给我?”

“自然可以。”小二推开面前的木门,满满当当的熏香印入眼帘。

叫人好奇的是,这至少数百种的熏香,却没有给人扑面而来的繁杂气味。甚至,仔细一闻,苏锦音就发现这房中其实什么味道也没有。她方才鼻间的一缕淡香,不过是她自己衣服上的熏香罢了。

“名讳。”小二将笔点上磨开的墨,然后递给苏锦音。

苏锦音落笔写下假名,然后问道:“这熏香,最快什么时候可以给我?”

“客人稍等。”小二拿了簿子和那半截香走进里间去,然后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

“方子,最多再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出来。至于成品,则需要三天。”小二问道,“客人是等一等,还是三天后一并来取。”

于苏锦音而言,熏香的方子才是首要。因为她寻不到直接制香的坊子,若得了方子,便可从分散的材料入手。

“我等一等。”苏锦音答道。

小二便应声领苏锦音去休息。贵的东西大部分都有贵的道理,就像这间甄宝斋一样,除却首饰物品摆放与别家不同,就连客人休息,也是专门有一层的。

且这布置也甚为大气。一层的布局来看,是单独为间,让等候的客人能更加自在。

当然,也有相伴而行入一间的。

比如,此时苏锦音就在入厅前遇上了一位邀她同一间的人。

李三姑娘见到苏锦音有些意外,但这种惊讶并没有让她愣住,反而她甚是熟络地吩咐那小二道:“我们是熟识,共一处便是了。”

小二看向苏锦音,目光有征询。

苏锦音思量李萧然一直没有来寻自己,找李三姑娘探听一下也好。她便点了点头。

小二就答道:“那请往这边来。”

“您上次说喜欢靠窗,故而特意给您留着这间。”这后一句,小二明显是对李三姑娘说的。

苏锦音听出这是李三姑娘常来的意思,就看了对方一眼。

恰好,李三姑娘也正瞧过来。两人目光就对上了。

入房间后,只余了她们两人时,李三姑娘就主动开口解释道:“我其实早想登门去感谢苏姐姐,只因一直没有准备好谢礼,才耽搁了。”

“李姑娘客气了。”苏锦音听对方这话就知道,靖北将军这几日一直未来寻自己,是因为他已能自己控制住心病了。不过一次,就能有这样的定力,这样的李萧然倒叫苏锦音生出几分刮目相看的想法。

她秉着医者的态度,问道:“不知道令兄这几日如何?”

“其实早在苏姐姐诊治完当日,家兄就受了些刺激,眼眶与过去样变得发红,让人看得胆战心惊。可意料之外的是,他那日竟控制住了自己,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李三姑娘也盼着自家大哥哥好,她就极尽详细地把李萧然每日的变化都告诉了苏锦音。

听毕,苏锦音就更加确定,李萧然这是已经痊愈了。

她同李三姑娘道:“令兄定力非凡,有此定力,心病已除矣。”

李三姑娘闻言一喜,再三确认道:“苏姐姐的意思是,家兄不再需要任何诊治,以后也不会旧病重发了?”

“就现今来看,应是如此。”苏锦音点头肯定。

李三姑娘高兴得立刻站了起来,她走到苏锦音面前,就要给她下跪:“苏姐姐治好我大哥哥,就是云敏的恩人,请受云敏一拜。”

苏锦音伸手拦住了李三姑娘的行礼。

“这并不是我一人之力就能完成的。”她不准备否认自己的付出,但也不会夸大自己的能力。苏锦音由衷赞了一句:“李将军是个悟性极高之人。”

若夸定力,必定是虚言。李萧然这心病已经数年,他若定力好,就根本不会恶化成疾。但悟性却是实实在在的。苏锦音回忆那时候在臼城与大伯母王氏说话,其间费的点拨之力,可远不止这一点两点。

想到李萧然心疾痊愈,这世上就多留住几条人命,苏锦音内心也生出了几分欢欣。这种欢欣与平日里顺遂带来的满足感完全不同,让人对自我多了几分肯定。

苏锦音此时也对她师父的三条道有了一些新的感受。其一其二,或许都可返本归真为一个平字。以平常心对待任何一位病人,不因为对方的身份贵重而束手束脚,也不因为与对方有过什么纠葛而心存芥蒂,这样才能为对方开出最有用的方子。

“苏姐姐,这是我为你专门定制的簪子,请你莫要嫌弃。”李三姑娘在苏锦音思索的时候已经去门外走了一趟。她捧着从小二手里借过的锦盒,坐到苏锦音的旁边。

那锦盒被打开,里面是一支镶宝石碧玺芙蓉花簪。那芙蓉花开得正好,上还落了只栩栩如生的蝴蝶,整支簪子极其灵动。

苏锦音瞧出这簪子的价值不菲,就谢绝道:“多谢李姑娘好意。这簪子如此贵重,请恕锦音不能收。”

“苏姐姐你不必如此客套。我……”李三姑娘咬了下嘴唇,最后还是选择了坦诚认错,“我知道我错了。当日二姐姐说兰安郡主要教训你,让引你去泰安雅苑的时候,我本是不愿意合污的。但一听大哥哥说要你诊病,我就担心你是沽名钓誉之辈,所以才同二姐姐一起领你去泰安雅苑。”

“苏姐姐,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李三姑娘说完,就又准备跪下。

苏锦音再次拦住了对方。

“李姑娘,你曾有恩于我,这次,我们便算扯平了。”苏锦音答完以后,就萌生了去意。

李三姑娘却是不愿意,拉着苏锦音就要继续说:“苏姐姐,请你原谅我,我那天说要你报恩的话,也只是太着急、太害怕,我担心你不诊治我大哥哥……”

李三姑娘的话才说了一半,就有小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客人,您的东西出来了。”

“我不是已经拿了吗,莫非那暖玉枕也已经做好了?”李三姑娘说这话就准备去开门,她看到苏锦音也往门口走,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二说的客人可能不是自己。

苏锦音打开门,只见小二手中拿着一张薄薄的方子。

她正要伸手去拿,却有另一个人从她的头顶伸出手,抢先拿走了方子。

“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李三姑娘帮苏锦音说话道。

但她的话并没有说完。

苏锦音转过身看清楚对方的时候,也惊住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男人之狠远甚妇人

“父亲,您怎么过来了?”苏锦音仰面看向她面前的父亲。

窗口的光射在了房间里,却没有照到门口的位置来,所以苏锦音此刻并不能看清楚她父亲的表情。

“跟我回去。”苏可立的话简短低沉,让人听得后背骤然出现一股凉意。

苏锦音低头看向方才被拿走的那张熏香方子。

方子只被扫了一眼,就被她父亲攥在了掌心,他如今手背青筋都显露出来,明显是隐忍不发之势。

苏锦音再联系今日李三姑娘的出现,就完全明白了过来。

真是好大的一个局。

她转过身,目光带着几分讥讽地看向自己身后的这位李三姑娘,行了个礼,说道:“多谢李姑娘的谢礼,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李三姑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小二上前来询问,她那定制的簪子是否满意,这才想了个明白。

苏大人过来,八成不是一件好事。而自己正好邀了苏锦音呆在此间,莫非苏锦音以为她是有意为之?

李三姑娘如今真不想与苏锦音交恶,她连忙追着唤道:“苏姐姐,我没有!”

但甄宝斋外,已经早没有了苏锦音的身影。

下了马车之后,苏可立在前面也是步子走得极快。苏锦音用迈步的姿势已经追赶不上。所幸已经进了自己家里面,她提着裙摆就小跑起来。

两父女一前一后进了院子里面。一到内间,苏可立就转过身来。他看着气喘吁吁跑进来的苏锦音,不仅没有生出怜爱,反而是凉声道:“跪下。”

苏锦音抬头,视线撞上那一个个的牌位,才惊觉她父亲领她来的直接是祠堂。

她屈膝跪下,头却没有低下去。目光带着一丝无畏,苏锦音看着她父亲,直接问道:“还请父亲明示,不知道女儿今日做错了什么?”

苏锦音知道,她若不问,他便不会给自己解释的机会。毕竟,这种事情,曾经发生过一次了。

苏可立的拳头松开,他将那张已经揉成一团的纸伸到苏锦音的面前来,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女儿请甄宝斋推敲出来的熏香方子。”苏锦音如实答道。她从苏可立手中拿过方子,看向里面的内容。

这张方子,苏锦音实际上还是第一次看。方才在甄宝斋的时候,整个方子直接就被她父亲拿走了。

方子上的香料不少,有好几种苏锦音很熟悉,也有好几种,苏锦音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名称些。但她知道,今日的事情,是因为方子上的那味麝香挑起的。

“父亲,女儿因受人之托,才去查这味熏香的方子。您可以去查问甄宝斋的人,这熏香女儿根本还没有拿到任何成品到手。”苏锦音列证道。

苏可立审视着面前的苏锦音,目光中毫无信任。

他问道:“那得方子之前,你是如何得到熏香的呢?有熏香,才能送去寻方子,不是么?”

苏锦音沉默以对。她说今日这局布的大,就是在这里。今日,府上出了什么事情,苏锦音是完全心知肚明的。

赵姨娘的“胎”,想来是没了。

可借用的是李家的手,将这铁证送到了苏锦音的手中握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棒子一甜枣(生日快乐)

这一夜的经书抄下来,也亏得守着的丫鬟自己打了盹,苏锦音才略得了一些歇息功夫。次日,捧月来扶她的时候,两只脚走路仍是有些发颤的。

“小姐,您……”捧月话才开口,眼泪就扑簌地流下来,她哑着声音道,“您想吃什么,奴婢赶紧给您端过来。”

苏锦音摆了摆手,舔了下干涸起了皮的嘴唇,十分疲倦地答道:“什么都不用。先让我歇歇。”

捧月直接就抽泣了起来。

苏锦音见她这模样,就知道是有更坏的消息。她拍了拍捧月的后背,叫捧月尽管说来。

捧月就抽抽搭搭地答道:“老爷让奴婢来服侍您,是因为兰安郡主下了帖子,让您辰时就过去赴宴。”

“辰时?”苏锦音无声地重复了一句,她看一眼朝霞都快消散的天色,勉力笑道:“那就端碗粥过来吧。”

捧月用力点头,扶着苏锦音进房坐下后,就跑着出去了。

苏锦音自己拿起桌上的茶壶,勉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但因为右手实在是太过乏累,故而一杯子水,洒在桌上的还要多些。

院子里的其他丫鬟就窥视着里面,谨慎地问道:“小姐,奴婢服侍您梳洗?”

苏锦音伸出右手试着握了下杯子,最后还是因为力气不够,换了左手。她喝了大半杯凉水,这才答道:“去给烧几盆热水过来吧。还去库房找下暖手炉。”

“暖手炉?”丫鬟听了吩咐,抬头看了眼渐渐明亮的日头,浑然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虽然已经立秋,但现在桂花开得甚好,白日里也还是偶要用冰来降热,怎么也不是需要用暖手炉的时候。

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有迈动脚步。

捧月这时候已经捧了粥回来,她将粥放到桌上,急切地用小碗舀出来吹凉。

苏锦音吩咐道:“捧月,我自己来喝,你去给我烧点热水,和找几个暖手炉加上炭过来。”

捧月脸上的不解只是一闪而过,她的目光落在苏锦音弯曲得有些僵硬的右手上,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红着眼睛,狠狠点头后,捧月就往院子里走去。

几个丫鬟中一个抱了扫帚的丫鬟站了出来,她对捧月道:“捧月姐姐,奴婢去给您烧热水吧。您服侍小姐。”

有一个丫鬟卖巧了,另外几个也连忙争先恐后。

“姐姐服侍小姐就好,这些粗活都交给我们吧。”

“是啊,我这就去找管事领暖手炉。”

“我去烧炭。姐姐您赶紧进去陪着小姐。”

府上大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自从双星死后,一直还空着一个位置的。所有的人其实都知道。但因为过去苏锦音不受宠,大家就都无心去争这个位置。如今见二小姐没了、赵姨娘也被禁足了,夫人也不怎么找大小姐茬了,这个一等丫鬟的位置又渐渐被放在了大家眼中心底。

粥喝完、热水不过泡了一会儿,门口的马车就已经套好了。苏锦音握着暖手炉、领着捧月往兰安郡主府去。

两府的距离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所以借着这颠簸的马车,苏锦音倒是略小憩了一会。

直到马车的晃动和马匹的嘶鸣声响起。苏锦音猛然睁开眼睛,捧月握住她的手,解释道:“小姐不必担心,就是外面雨大,两辆马车险些撞到了一起。”

苏锦音掀起帘子,看向马车外面。

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前一刻还明明有些炎热的日头已经消失无踪了。随着雨的飘入,一股凉意也侵入马车之中。

感觉到有目光的注视,苏锦音转了下视线,她看到前方的马上坐着冷面冷颜的靖北将军李萧然。

李萧然那双桃花眼正不带丝毫情意地盯着自己。

“雨这么大,大哥哥你还是上马车吧。”旁边的马车也掀起了车帘,李三姑娘的脸出现在马车的侧帘处。

苏锦音放下自己的帘子,坐回马车之中。她想了一会儿,问捧月道:“你总爱随身携带的药,这次带了吗?”

“带了。”捧月忙解下自己的香囊,递给她家主子。

苏锦音接过香囊,将里面的药丸倒出来,然后掀开帘子,全部扔了出去。

“小姐!”捧月急忙阻止道,却是慢了一步。

苏锦音伸出那被暖手炉烫得有些发红的右手递给捧月,说道:“给我揉揉吧。我疼。”

捧月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到了苏锦音的手上,方才那件事就忘记在了脑后。

到兰安郡主府的时候,瓢泼大雨一点也没有变小。捧月撑着伞,扶着苏锦音下了马车。

到了正厅里,兰安郡主与一众闺秀正在饮茶。整个厅内,只摆了八张椅子,另外两个高几旁边明显有放过椅子的痕迹,但此时却是空空如也。

兰安郡主这是故意让苏锦音连坐的位置都没有。

她看到门口的苏锦音后,就笑道:“我还以为苏姑娘你今日来不了了。”

“郡主相邀,岂敢爽约。”苏锦音行礼答道。

兰安郡主就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向身边的其他世家女子,调笑道:“头先听说苏姑娘禁足了,看来只不过是传言。”

郡主发话了,附和的人就立刻多起来。

这个颜面笑道:“郡主的消息,自然是不会错的。毕竟是郡主下帖子,所以即使是禁足,也是要先来赴约的。想来苏姑娘在家,不知道盼了郡主这帖子多久。”

“可不是嘛。禁足在家,哪里有来公主府做客好。”

“苏姑娘难道不需要五体投地地对郡主行拜谢之礼吗?”

众人的嗤笑声此起彼伏,苏锦音在这些嘲讽声中看向兰安郡主。这位昭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此时脸上充满了不屑,仿佛就连提她苏锦音的名字,都是一件极度不快的事情。

这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是随秦子言而来,苏锦音非常清楚。

而今日的种种嘲讽,更是有其他人的献计在其中,苏锦音更加清楚。

她往前走了一步,双腿不受控制地有些发麻,差点就要摔倒。旁边的捧月连忙上前一步,将苏锦音的身子力气完全压到了自己身上,让苏锦音只是踉跄了一下。

这个动作看似极小,却落入了许多人的目光中。

有些纯粹只是附和兰安郡主才说苏锦音禁足之事的人就自作聪明地问道:“苏姑娘这是受了重罚吗?不知道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兰安郡主挑眉看过去,说道:“方才本郡主讲的话没听到吗?我说,这事原来不过是谣言罢了。”

主人家调转了风向,其他人也不敢再针对苏锦音,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兰安郡主则一脸笑容地吩咐侍女道:“还不给苏姑娘搬把椅子过来。”

侍女应声去了。

打一棒子给一甜枣之后,兰安郡主却没有继续仁善下去。她看着苏锦音那明显太过苍白的脸色道:“夏日的时候,我在这院子里设宴,苏姑娘露了一手琴技,让所有人都大开眼界。这次苏姑娘又来了,你们可有什么想要与她比试的?”

“比琴,算是文。这次要不要来个武?”兰安郡主的目光从苏锦音的手上扫到她的脚上。

如果说,前一刻的踉跄只是代表了苏锦音精神疲惫,此时她端茶都有些略缓滞的手,就充分证明了受罚的程度。

兰安郡主对李二姑娘的报信十分满意。她朝右下的一个姑娘挑了下下颚,提议道:“元媛你上次是苏姑娘的手下败将,这次可要争回一口气。你说说,比什么?”

这位张元媛,正是在兰安郡主设比琴宴会那次,与苏锦音有过些不快的武将之女。

旁边有几位都是出席过上次宴会的,联系张元媛受的气,再想到苏锦音的所长,就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感。

果不其然,张元媛提议道:“既然郡主说要比武,那我们就比射箭如何?苏姑娘,你若是不愿意,就还是你来指定好了。毕竟我不怕输。”

比射箭?

捧月听了,立刻紧张地看向苏锦音。她这担心的眼神,完全暴露了苏锦音的不足。

撇开文官之女和武官之女本就有的射箭功夫差距,苏锦音这受伤的手八成是有问题的。兰安郡主带着看好戏的念头说道:“上次比琴是苏姑娘的所长,这次总不能也仍是她的所长。本郡主以为,大家各凭所长一次才算公平。苏姑娘,你觉得如何?”

未等苏锦音回答,兰安郡主又说道:“若是苏姑娘不愿意,我们加个马,比骑射怎么样?”

这是更加为难苏锦音了。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有人就假惺惺地道:“元媛,你可要让着苏姑娘一点。毕竟你家世代戎马,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比的。”

“就是,元媛,我瞧你让个一箭吧。”

“好!我就让你三箭。咱们一人十箭,去射物。我前三箭都不射,全让给你。苏姑娘,你这样就不会拒绝了吧?”李元媛走到苏锦音面前,朝她伸出了手,“来,去比试!”

第一百一十六章 高超的箭术(生日快乐)

“李姑娘骑射精湛,我甘拜下风。”苏锦音站起了身,却并没有握住对方的手,反而是直接认了输。

这个态度,让所有人都是又惊讶又恼怒。

大家怂恿李元媛与苏锦音比试射箭,当然是想看曾经在比琴中独占鳌头的苏锦音,这次是如何的惨败失落。

这样干净利落的认输,让人实在是大失所望。

李元媛握了下拳头,狠下决心对苏锦音道:“你不必如此激我,我知道我自幼练箭是我占了优势,那你自小练琴也比我时间多。我再让你两箭如何。我只用五支箭,你用十支,这总可以了吧?”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又燃起了一丝看热闹的希冀。她们听李元媛这般大气,也愈发对李元媛的箭术有了信心。她们都相信,等到真开始比试了,苏锦音肯定会输得一塌糊涂。

“不,你纵使让我九支箭我也不会比。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又何有意呢?”苏锦音的前一句话挑起了李元媛更大的怒火,后一句话却像一块冰样让人的心火变小。

李元媛其实让五支箭都是鼓起了很大勇气的,可听苏锦音这样说,却感觉自己在对方心中就是一个射箭之术出神入化的人。

她带着一种隐晦的愉悦感答道:“你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我不过是有自知之明。所以还请莫要让我贻笑大方。”苏锦音答道。她的语气十分诚恳,话语又已经开诚布公,叫人也确实不好再为难下去了。

李元媛就放弃道:“既是如此,那就以后再比其他吧。左右现在下着雨,外出也不方便。”

“下着雨,不能赏花,也太过乏味了些。”兰安郡主不喜欢这个罢战的决定。她目光在苏锦音身上来回扫了一遍,一双凤眼中有了明显的笑意。她重新提议道:“元媛是箭术太高,苏姑娘你不跟她比,情有可原。本郡主和你,在箭术上课没有什么两样。所以我们来为大家助兴如何?”

“你们想看吗?”兰安郡主故意问道。

其余人当然立刻回答肯定的答案。

兰安郡主又故意问苏锦音道:“苏姑娘,你应该不会扫所有人的兴致吧?”

“不知道郡主想如何比试?”苏锦音也知道此时不可能再推却。兰安郡主这接连而来的话语,十分明显地表现了挑事之心。苏锦音相信,即便自己这次拒绝了,兰安郡主也会再继续寻事来为难。

见苏锦音接了腔,兰安郡主的笑意就愈发洋溢。她从桌上的果碟里拿了一个苹果,走到苏锦音的身边:“我来射你,你动了,就是你输。我射中了,自然就是我赢。未保公平,此局分两次,你也可以射我一次。来,给你多拿几个,这样你赢的可能才会大。”

兰安郡主将第一个苹果塞入苏锦音的右手,她目光在苏锦音有些抓合不了的右手上扫过,然后转身又拿了两个苹果,分别塞入苏锦音的左手,和放在了苏锦音的头上。

“来吧。你可要别动哦。”兰安郡主拿起侍女奉上的弓箭,然后拉弓满弦,搜地一声射了一支箭过去。

观看的所有人都心提了起来,捧月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那一支箭稳稳当当地扎入了苏锦音头顶的苹果当众,松气的声音几乎是凑成了一大声重重的喘息。

兰安郡主再次拉满弓。

就在旁观者心如战鼓的时候,她突然放下了弓箭。

“这样还是太简单了。苏姑娘,咱们去亭子里比吧。那边也没有雨。”说完,兰安郡主就把弓箭都扔回侍女端着的托盘中,领先走了出去。

主人家走了,客人们当然要接连跟上。

落后的李元媛看了同样落后的苏锦音一眼。她目光挣扎,似是有话想说。但最终,李元媛也只是张了张嘴,并没有说任何话出来。

到了亭子里,这一个亭子,却与上次的有所不同。此次这个亭子,明显是一对望湖亭之一。两个亭子隔着一汪碧水遥遥相对。

兰安郡主故意点穿道:“那边是我几位表哥和他们的同伴。咱们可不要咋咋呼呼,损了自己的颜面。”

其实若不说穿,大家还没有这般紧张。兰安郡主这样一说,其他人几乎都是更紧张了。

苏锦音自从握了苹果开始,就没有说话。

兰安郡主瞥了她一眼,心底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这次到湖心亭中,兰安郡主就是为了看苏锦音的笑话。她明明能够射中苏锦音手中的苹果,却故意不射。她的箭有意一歪,射在了苏锦音的袖子上。

“哎呀,我失手了。看来我要输了。真是让人遗憾。还好,咱们每人都是十箭。苏姑娘,我与你箭术相当,就不让你了。”兰安郡主又拿了第三根箭在手中。

她将箭高高举起,明显就不是对的苏锦音手中的苹果。

旁观的人一个个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下一刻就会出人命。

一箭凌空而去,却是擦着苏锦音的脖子而过,并没有伤到苏锦音分毫。

兰安郡主笑眯眯道:“又失手了,真是羞愧呢。”

她再次拉弓上箭。

嗖——

嗖——

嗖——

连着三箭射过去,没有一箭射到了苏锦音的苹果,每一箭都是擦着苏锦音的身子而过。最近的一箭,几乎擦到了苏锦音的脸上。

已经有大家闺秀不敢看了。胆子小的把眼睛都捂住了,就是松开一点指缝偷看也不敢。

最后四箭了,兰安郡主这一箭射中了苏锦音左手的苹果,她笑道:“看来还是有点运气的。还有三箭。”

这个倒数听在所有人耳中,都是还要用两箭纯粹乱射苏锦音的意思。

“郡主好箭术!”李云媛由衷赞道。每一箭都擦身而过,却不伤人分毫,就算是她,也未必有这样的把握。

其他人见李元媛赞了,也不愿意落于人后,均赞道:“郡主箭术非凡,让我们真是佩服不已。”

“郡主这后面三箭必定要让我们大开眼界!”

“苏姑娘,你可莫要动啊,这箭与刀剑一样不长眼睛的。只要你不动,凭郡主的好箭术,是绝对不会伤到你的。”

苏锦音没有说话,只是握着苹果站在原处。

捧月在旁手都捧到了胸口,满是担忧。

兰安郡主又是一箭射过去。

苏锦音闭上了眼睛。

箭从苏锦音的发丝间擦过,却没有停留。

“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因为方才擦发丝的时候,真的已经极近极近了。眼力好的还能看到,有发丝明显被带走了。

那姑娘惊呼之后,连忙认错:“郡主,还请原谅我失礼。”

“无妨,苏姑娘你吓坏就好。”兰安郡主说着反话道。她此刻也有几分不满了,苏锦音居然这般淡定,方才还闭眼,分明是瞧不起自己。

兰安郡主重新取了支箭握住,她的手往上瞄准了下,又往下瞄准了下,最后落在了苏锦音的右手方向。

郡主是放弃戏弄了?

只有捧月在真诚地为苏锦音开心。

其他人多是又失望又庆幸的情绪。皇子们就在对面,若是真出了人命,她们这些旁观者也要被牵连一个坏印象。所以,若是放弃了,也还不错。

大家如此想。李元媛盯紧了兰安郡主的箭,她想知道这位郡主的箭术到底高超到了什么程度。

嗖——

这支箭终于射出去了。

只见它直直射向苏锦音的右手,那种急速而过的风就这样贴着苏锦音的皮肤过去。虽然她没有动,但却立刻睁开了眼睛。

兰安郡主满意地笑了。

苏锦音的右手肯定是受伤了。

兰安郡主利落地拿起了最后一支箭,直接射中了苏锦音右手的苹果。

箭射穿苹果的那一瞬间,苏锦音的右手也略有些无力地松开,苹果砸在了地上。

“苏姑娘,你动了呢。”兰安郡主走过去,亲自捡起了那个掉落的苹果。

她将苹果拿在手中看了看,满是挑衅地对苏锦音道:“看来,我们不得不再比一盘了。你敢来吗?”

兰安郡主把那个插了箭的苹果放到托盘里,又从托盘中拿了一个苹果放到自己的头顶,她问道:“苏姑娘,你是选择我来做靶子呢?还是你再做一次靶子呢?”

兰安郡主说话间,手已经拿着苹果做好了放下来的姿势。她相信苏锦音是绝对没有力气拉弓射箭的。

“小女子实在害怕伤害了郡主的千金之躯。”苏锦音看似消极地答道。

兰安郡主的得意已溢于言表:“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你继续当……”

“只不过,郡主这般公允,小女子实在不忍心带累郡主,此次只能斗胆一试了。”苏锦音抢先说完了话。

兰安郡主拿下的苹果僵在半空中,她一时间不知道继续往下拿还是放回去。

她居然敢!

兰安郡主回味过苏锦音的所有话后,就知道先前那一句,苏锦音是故意引自己误会的。她紧紧地握着苹果放回自己的头顶,然后让侍女递了两个苹果给自己抓住。

“你来!”兰安郡主咬牙切齿说出了这句话。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与女子们所待的亭子相对的亭子里,确实坐着几位皇子和其他人。

大皇子坐在中间位置的左侧,他同旁边的二皇子交谈道:“二弟以为,兰安这丫头会输吗?”

二皇子看向对面的亭子。两亭之间有些距离,那边的交谈是完全听不见的。所以二皇子只看到了兰安郡主射中的次数。

“算下来,也不算射得特别好,最后一箭才全部射中。”二皇子十分耿直地答道。

大皇子听了就大笑起来,他对着二皇子举了下杯子,然后自己一饮而尽道:“二弟,你这样的性情,怪不得表妹从不注意你。要是三弟在,肯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李将军,你觉得呢?”大皇子点了亭子里的另一人名。

在两位皇子的座位下方,左右又各坐了三人。左边的中间,坐的就是靖北将军李萧然。

李萧然侧过身子看向对面的亭子,他的目光很快寻到了那张秀色可餐的脸。

李萧然此时想的并不是苏锦音和兰安郡主谁会赢。他更好奇的是,跟他三妹妹分别后,苏锦音回家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些女人的事情,李萧然是一直都不太搭理的。可他三妹求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也少不得替她留意一番。这三妹性情虽然有些跋扈,但他李萧然嫡亲的妹妹只这一个,略心气高些,也是无伤大雅的。

再说,人只要知道天高地厚就好。李萧然很清楚,这个三妹是真心敬畏自己的。她在泰安雅苑赢了七万两,其中一大半都给他去做了个暖玉枕头,今日也是冒着雨都要去甄宝斋取这枕头。而且苏锦音上次会同意为他诊治,实际上也是三妹的功劳。

内宅这些事情,男人不是不懂,只是大多懒得理会。

李萧然收回视线,回答大皇子道:“还没见过这另一位的箭术,下官不敢贸然下结论。”

大皇子也不在意,就又点了其余几个人来问。

这些人大多都不认识苏锦音,自然回答和李萧然没有什么两样。

只有其中一个,盯着亭子那边瞧了许久也没有回答。

他旁边的人就推了他一把,戏谑道:“怎么,莫非你正好见过对面那位姑娘的箭术?”

“箭术倒是没有,但那姑娘我真见过。是姓苏吧?户部苏尚书的女儿。”那说话的公子哥手里拿了把玳瑁侧镶碧玺折扇,他将扇子完全打开的扇了两下后,突然将扇子一合,说道,“大殿下,存志真的见过她。她是中晅的妹妹。”

“你连人家家世都打听清楚了,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旁边的人就又用手肘撞了撞这位人来熟的靖国公世子。

陶澄泓却是将话题歪到了另一个方向:“要不咱们来下注吧?大殿下、二殿下意下如何?”

“存志,你呀……”大皇子指了指下面陶澄泓,却没有真的生气。他招手换侍女过来,吩咐了对方一番。

这番话,再传到对面之后,亭子里的人就神情各异。

有人目光放在了苏锦音身上,因为她想起了上次比琴,就有皇子们赏过彩头。虽说那日的赢家是苏锦音的妹妹苏芙瑟,但这苏芙瑟福薄命薄,已不能享受了。看来,那日苏锦音的琴音,最终还是得到了皇子们的赏识?

也有人则在偷偷观察兰安郡主的神色。兰安郡主与三皇子之间那一丝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兄妹情,虽然并未大肆宣扬,但总有人略知一二。故而,这一部分知晓内情的就是在想,不知道兰安郡主会如何搓磨苏锦音,还有,皇子们那边会有人站出来维护苏锦音吗?

兰安郡主此次的神情,若比较上次比琴时候,倒是好看太多。她的意中人今日根本不在此处,故而她也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押注。

不过……

兰安郡主让自己身边的侍女放上一个银锭子,说道:“既然大表哥和二表哥有这样的兴致,做妹妹的我可不能扫兴。我先压吧。我就压苏姑娘。”

兰安郡主这是故意让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回苏锦音身上。此刻苏锦音受到的关注越多,稍后惨败收到的奚落就会越多。

亭子里的其他人见兰安郡主都压了,也都纷纷上前,参与下注。

苏锦音瞧着眼前这解囊放银的场面,心底不由得觉得好笑。这是女承母业吗?昭慧长公主有个称作雅苑,实际上跟赌坊没有差别的产业。兰安郡主就直接带头下起注来。

苏锦音真好奇,这两位贵人的赌技,是不是也跟她们引人下注的本事一样好。

“郡主看重我,我也压郡主。”苏锦音让捧月把自己的香囊都解下,放到了上面。

兰安郡主轻蔑地看了苏锦音一眼,并不领情地催促道:“好了,这就开始吧,可不要耽误了大家。”

苏锦音拿起一根箭,然后慢慢拉弓。

弓只被拉了个半满,箭就射了出去。所以这箭莫说射到兰安郡主头上的苹果,就连兰安郡主的身子也没有靠近。

一些跟着兰安郡主压了苏锦音的闺秀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她们开始后悔,不该跟着兰安郡主压了苏锦音。

本以为这苏锦音敢与兰安郡主比试,定是箭术上也有些不凡的本事。现在看来,这纯粹就是赌一口气吗?真是可怜了她们的银子。

苏锦音又拿起了第二支箭。

这一支,几乎是才拉弓就飞了出去,没有足够的冲力,箭就掉落在苏锦音自己的前面。

“怪不得她不敢和元媛你比。”嗤笑的声音传来。

苏锦音没有说话,继续拿起第三支箭。

“且慢。”兰安郡主却突然说话了。

莫非郡主是嫌弃这苏锦音箭术,准备不比了?大家都带着一种疑惑的目光看过去。

兰安郡主却是说道:“元媛,还请你用这掉了的箭教苏姑娘射一次。可能她久未练习,是生疏了。”

“这是根本不会吧?”张元媛说话本来就直,见苏锦音这两箭射得实在太糟糕,就答道,“我看还是算了。你不如就和方才对我一样,直接向郡主认输好了。”

“是啊,没有这金刚钻何必揽下瓷器活呢?”附和的声音不绝于耳。

苏锦音却是递上弓箭道:“还请张姑娘教教我用巧力的法子。”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张元媛有些嫌恶地一把拿过弓箭,然后将弓箭拉满,直接凌空射了一箭出去。

那箭并没有对着兰安郡主,而是射向了兰安郡主的后面。

只见丫鬟愣了一下,回神之后才吓得连退了两步。原来那支箭牢牢插在她端着的苹果上面。并且,一箭射穿了两个苹果。

对面亭子里,二皇子就由衷赞了句:“好箭法!”

大皇子也点头道:“确实不错。这姑娘要是下场比试,就没兰安和那位苏姑娘的什么事情了。”

侍女就在旁禀告道:“先前郡主是让这位姑娘下场的,但苏姑娘拒绝了。”

“尚有自知之明。”二皇子评价道。

大皇子也道:“看来,这个苏姑娘会再次主动退却。她也只能认输。”

“李将军、存志,你们都要输了。我可要笑纳了这两块上好的玉佩了。”大皇子故意道,“存志,你要不要再进一步押注,就用你手中那把扇子。”

“你押这苏姑娘后面能三箭连中,我压她十箭一箭都射不中。如何?”大皇子这话明显是在打趣视那扇子为宝的陶澄泓。

陶澄泓将扇子握在手中,果然不应:“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众人一时间都大笑起来。

笑声隐隐约约传到苏锦音所在的亭子里,大家就自然而然误会这是在取笑苏锦音了。

兰安郡主一脸怜悯地看着苏锦音,提议道:“要不,我也学着元媛,给你让箭?来人,给苏姑娘加三支箭。”

兰安郡主没有立刻加到张元媛让的数量,自然是准备留在苏锦音射完十三支后再说话。她就是要让苏锦音知道,不自量力的人下场会有多么可笑。

苏锦音谢了兰安郡主一声,继续去拿箭。

此时,已经没有人相信她会射中了。

弓只拉一小半,果然又停了下来,这次箭却没有立刻射出去。

“张姑娘,能请教下,若是力气不够,有什么办法把弓拉开点吗?”苏锦音保持着姿势问旁边的张元媛道。

张元媛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走了过去,指点道:“握这里啊,你现在握的位置是最需要力气的。既然力气不够,就取巧啊。”

“还有站着的姿势,不要这样,这里收,收收!”张元媛指了苏锦音几下。

皇子们这边又笑了起来。

“这是在请帮手了吧?”

“没什么用的。箭术哪里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事情。”

“你们说呢?”

李萧然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苏锦音身上。他有注意到,苏锦音调整后的姿势,确实比先前好许多。所以,形势会逆转吗?

苏锦音的第三支箭射了出去。

这支箭射得很远,几乎就要射到了兰安郡主手中的苹果上。但在还差一步的位置掉了下来。

呵,不过如此,无可救药了。大家都这样想。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不信你

“李姑娘骑射精湛,我甘拜下风。”苏锦音站起了身,却并没有握住对方的手,反而是直接认了输。

这个态度,让所有人都是又惊讶又恼怒。

大家怂恿李元媛与苏锦音比试射箭,当然是想看曾经在比琴中独占鳌头的苏锦音,这次是如何的惨败失落。

这样干净利落的认输,让人实在是大失所望。

李元媛握了下拳头,狠下决心对苏锦音道:“你不必如此激我,我知道我自幼练箭是我占了优势,那你自小练琴也比我时间多。我再让你两箭如何。我只用五支箭,你用十支,这总可以了吧?”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又燃起了一丝看热闹的希冀。她们听李元媛这般大气,也愈发对李元媛的箭术有了信心。她们都相信,等到真开始比试了,苏锦音肯定会输得一塌糊涂。

“不,你纵使让我九支箭我也不会比。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又何有意呢?”苏锦音的前一句话挑起了李元媛更大的怒火,后一句话却像一块冰样让人的心火变小。

李元媛其实让五支箭都是鼓起了很大勇气的,可听苏锦音这样说,却感觉自己在对方心中就是一个射箭之术出神入化的人。

她带着一种隐晦的愉悦感答道:“你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我不过是有自知之明。所以还请莫要让我贻笑大方。”苏锦音答道。她的语气十分诚恳,话语又已经开诚布公,叫人也确实不好再为难下去了。

李元媛就放弃道:“既是如此,那就以后再比其他吧。左右现在下着雨,外出也不方便。”

“下着雨,不能赏花,也太过乏味了些。”兰安郡主不喜欢这个罢战的决定。她目光在苏锦音身上来回扫了一遍,一双凤眼中有了明显的笑意。她重新提议道:“元媛是箭术太高,苏姑娘你不跟她比,情有可原。本郡主和你,在箭术上课没有什么两样。所以我们来为大家助兴如何?”

“你们想看吗?”兰安郡主故意问道。

其余人当然立刻回答肯定的答案。

兰安郡主又故意问苏锦音道:“苏姑娘,你应该不会扫所有人的兴致吧?”

“不知道郡主想如何比试?”苏锦音也知道此时不可能再推却。兰安郡主这接连而来的话语,十分明显地表现了挑事之心。苏锦音相信,即便自己这次拒绝了,兰安郡主也会再继续寻事来为难。

见苏锦音接了腔,兰安郡主的笑意就愈发洋溢。她从桌上的果碟里拿了一个苹果,走到苏锦音的身边:“我来射你,你动了,就是你输。我射中了,自然就是我赢。未保公平,此局分两次,你也可以射我一次。来,给你多拿几个,这样你赢的可能才会大。”

兰安郡主将第一个苹果塞入苏锦音的右手,她目光在苏锦音有些抓合不了的右手上扫过,然后转身又拿了两个苹果,分别塞入苏锦音的左手,和放在了苏锦音的头上。

“来吧。你可要别动哦。”兰安郡主拿起侍女奉上的弓箭,然后拉弓满弦,搜地一声射了一支箭过去。

观看的所有人都心提了起来,捧月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那一支箭稳稳当当地扎入了苏锦音头顶的苹果当众,松气的声音几乎是凑成了一大声重重的喘息。

兰安郡主再次拉满弓。

就在旁观者心如战鼓的时候,她突然放下了弓箭。

“这样还是太简单了。苏姑娘,咱们去亭子里比吧。那边也没有雨。”说完,兰安郡主就把弓箭都扔回侍女端着的托盘中,领先走了出去。

主人家走了,客人们当然要接连跟上。

落后的李元媛看了同样落后的苏锦音一眼。她目光挣扎,似是有话想说。但最终,李元媛也只是张了张嘴,并没有说任何话出来。

到了亭子里,这一个亭子,却与上次的有所不同。此次这个亭子,明显是一对望湖亭之一。两个亭子隔着一汪碧水遥遥相对。

兰安郡主故意点穿道:“那边是我几位表哥和他们的同伴。咱们可不要咋咋呼呼,损了自己的颜面。”

其实若不说穿,大家还没有这般紧张。兰安郡主这样一说,其他人几乎都是更紧张了。

苏锦音自从握了苹果开始,就没有说话。

兰安郡主瞥了她一眼,心底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这次到湖心亭中,兰安郡主就是为了看苏锦音的笑话。她明明能够射中苏锦音手中的苹果,却故意不射。她的箭有意一歪,射在了苏锦音的袖子上。

“哎呀,我失手了。看来我要输了。真是让人遗憾。还好,咱们每人都是十箭。苏姑娘,我与你箭术相当,就不让你了。”兰安郡主又拿了第三根箭在手中。

她将箭高高举起,明显就不是对的苏锦音手中的苹果。

旁观的人一个个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下一刻就会出人命。

一箭凌空而去,却是擦着苏锦音的脖子而过,并没有伤到苏锦音分毫。

兰安郡主笑眯眯道:“又失手了,真是羞愧呢。”

她再次拉弓上箭。

嗖——

嗖——

嗖——

连着三箭射过去,没有一箭射到了苏锦音的苹果,每一箭都是擦着苏锦音的身子而过。最近的一箭,几乎擦到了苏锦音的脸上。

已经有大家闺秀不敢看了。胆子小的把眼睛都捂住了,就是松开一点指缝偷看也不敢。

最后四箭了,兰安郡主这一箭射中了苏锦音左手的苹果,她笑道:“看来还是有点运气的。还有三箭。”

这个倒数听在所有人耳中,都是还要用两箭纯粹乱射苏锦音的意思。

“郡主好箭术!”李云媛由衷赞道。每一箭都擦身而过,却不伤人分毫,就算是她,也未必有这样的把握。

其他人见李元媛赞了,也不愿意落于人后,均赞道:“郡主箭术非凡,让我们真是佩服不已。”

“郡主这后面三箭必定要让我们大开眼界!”

“苏姑娘,你可莫要动啊,这箭与刀剑一样不长眼睛的。只要你不动,凭郡主的好箭术,是绝对不会伤到你的。”

苏锦音没有说话,只是握着苹果站在原处。

捧月在旁手都捧到了胸口,满是担忧。

兰安郡主又是一箭射过去。

苏锦音闭上了眼睛。

箭从苏锦音的发丝间擦过,却没有停留。

“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因为方才擦发丝的时候,真的已经极近极近了。眼力好的还能看到,有发丝明显被带走了。

那姑娘惊呼之后,连忙认错:“郡主,还请原谅我失礼。”

“无妨,苏姑娘你吓坏就好。”兰安郡主说着反话道。她此刻也有几分不满了,苏锦音居然这般淡定,方才还闭眼,分明是瞧不起自己。

兰安郡主重新取了支箭握住,她的手往上瞄准了下,又往下瞄准了下,最后落在了苏锦音的右手方向。

郡主是放弃戏弄了?

只有捧月在真诚地为苏锦音开心。

其他人多是又失望又庆幸的情绪。皇子们就在对面,若是真出了人命,她们这些旁观者也要被牵连一个坏印象。所以,若是放弃了,也还不错。

大家如此想。李元媛盯紧了兰安郡主的箭,她想知道这位郡主的箭术到底高超到了什么程度。

嗖——

这支箭终于射出去了。

只见它直直射向苏锦音的右手,那种急速而过的风就这样贴着苏锦音的皮肤过去。虽然她没有动,但却立刻睁开了眼睛。

兰安郡主满意地笑了。

苏锦音的右手肯定是受伤了。

兰安郡主利落地拿起了最后一支箭,直接射中了苏锦音右手的苹果。

箭射穿苹果的那一瞬间,苏锦音的右手也略有些无力地松开,苹果砸在了地上。

“苏姑娘,你动了呢。”兰安郡主走过去,亲自捡起了那个掉落的苹果。

她将苹果拿在手中看了看,满是挑衅地对苏锦音道:“看来,我们不得不再比一盘了。你敢来吗?”

兰安郡主把那个插了箭的苹果放到托盘里,又从托盘中拿了一个苹果放到自己的头顶,她问道:“苏姑娘,你是选择我来做靶子呢?还是你再做一次靶子呢?”

兰安郡主说话间,手已经拿着苹果做好了放下来的姿势。她相信苏锦音是绝对没有力气拉弓射箭的。

“小女子实在害怕伤害了郡主的千金之躯。”苏锦音看似消极地答道。

兰安郡主的得意已溢于言表:“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你继续当……”

“只不过,郡主这般公允,小女子实在不忍心带累郡主,此次只能斗胆一试了。”苏锦音抢先说完了话。

兰安郡主拿下的苹果僵在半空中,她一时间不知道继续往下拿还是放回去。

她居然敢!

兰安郡主回味过苏锦音的所有话后,就知道先前那一句,苏锦音是故意引自己误会的。她紧紧地握着苹果放回自己的头顶,然后让侍女递了两个苹果给自己抓住。

“你来!”兰安郡主咬牙切齿说出了这句话。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世人眼中的王导

作者有话:请先刷新上一章,贴错了。改过来了。正确的开头是“苏锦音的第四支箭……”。如果看到的不是这一句话的,请刷新重看下。非常抱歉。还有谢谢指出的朋友。

正文:

“郡主,世人真的不怨王导吗?”

“蛇!”

几乎只是电闪雷鸣的一瞬间,苏锦音的这句问题才出来,她就完全坠落了莲池之中。

兰安郡主站在雨里,整个人都有些失神。她看向自己的手背,发现光洁的皮肤上除了雨水什么也没有。

方才明明有一条蛇不知如何攀上了她和苏锦音相握的手上。她因为畏惧毒蛇没有再去掰苏锦音的手,但苏锦音却仍旧掉了下去。

看着莲池中不断冒出的水泡,兰安郡主感觉自己的心立刻就要跳出来了。

苏锦音能撑到靖北将军过来吗?

李云筠明明说了她大哥哥对苏锦音有所好感,她的侍女也说,李萧然方才下注压的是苏锦音。

可为什么她遣人说苏锦音相邀,李萧然还没有过来。

兰安郡主想按照自己的计划先自己离开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她脑中不断回想苏锦音方才松手抓蛇的一幕。

“郡主,世人真的不怨王导吗?”

周顗维护王导,从未负过王导。王导却害死了周顗。至少兰安郡主自己,读到这个史书上的故事时,是不耻王导所为的。

她不耻王导,却要与王导无异吗?

“来人!快来人!快来人!初蕊,你跳下去,你赶紧去救苏姑娘!”兰安郡主大声喊道。

雨已渐渐变大,那雨滴落在兰安郡主的脸上,分不清楚到底是泪还是水。

“苏姑娘。苏姑娘。”

苏锦音睁开眼睛,看到了先前给她引路的侍女。

“苏姑娘醒了,周御医你快来看看。”兰安郡主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锦音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兰安郡主也在她的身边,只不过先前是在她的头顶位置,所以她第一时间没有见到。

“回禀郡主,这位姑娘能够醒来,就代表蛇毒已清,没有大碍了。下官会再开几幅药,照方抓药即可了。”一个年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锦音就听到兰安郡主吩咐侍女跟着那位御医去取药。

她闭了下眼睛,再重新睁开。这次面前坐的就是兰安郡主。

“我相信你。你不要再骗我。”兰安郡主说道。

她没有挑明,但这两句话是在讲什么事情,苏锦音和兰安郡主都心知肚明。

“是。”苏锦音点头答道。她说话的时候,把受伤的右手悄悄放在了左手下面。

而这个“是”此时再听在兰安郡主耳中,也顺耳多了。

兰安郡主望着苏锦音半晌没有挪开视线。她扯了下手中的帕子,最终还是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喜欢我吗?”

苏锦音慢慢地摇了摇头。

兰安郡主的脸上又显现出一丝怒意,但却没有发作。

苏锦音看着这样有定力的兰安郡主笑了:“郡主不曾喜欢我,我自然也与郡主不是同路。只是王导不杀周伯仁,世人却都认为周伯仁的死与他相关。我不喜欢郡主,自然也不会为郡主背上这样的骂名。”

“你这个人,真的很不让人喜欢。”兰安郡主愤然起身道,她催促侍女,“初蕊,拿了药就赶紧送苏姑娘回去吧。”

侍女身后有个哭声。

苏锦音听着就知道是捧月也跟过来了。

她招手唤道:“捧月,我没事。来,扶我回家。”

“呵,那种家,不知道有什么好回的。你都不知道是不是那家的……”兰安郡主说了一半,及时收住了。她转过身,看也不看苏锦音,挥了挥手,催促道:“初蕊,快去。”

捧月扶着苏锦音上了马车。看着苏锦音手背上那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小丫鬟的眼泪更多了。

坐在马车里,捧月就直接哭出了声。

“小姐,这是为什么,您为什么一直就这样被所有人欺负。”捧月想到,她家主子,前一夜被自己的父亲狠罚了,如今好不容易出趟门,却又是这般带伤回去,心底的难过就怎么都忍不住。

她一直在低声呜咽。

苏锦音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摸了摸捧月的头,安慰她道:“傻丫头,我没事。他们想要我死,我就偏偏不死。这气坏的,可该是旁人。”

“吁——”

马车突然停住了。

捧月连忙撩起帘子去看。

只见马车对面,一人在高头大马上,看着苏锦音。

苏锦音让捧月撑伞而出,对马上人行礼道:“李将军。”

李萧然翻身下马,却没有走到苏锦音面前,而是转身回走几步,从自己身后的马车中,接过一个锦盒。

他拿了锦盒递到苏锦音的面前,说道:“苏姑娘,这是你医治我的谢礼。你上次忘记拿了。”

隔着雨帘,苏锦音与李萧然相对而视。此时的雨,已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叫人互看的时候如隔着一层水雾,不太清楚。

李萧然将锦盒往苏锦音旁边的捧月怀中一扔,转身重新上了马。

李三姑娘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大哥哥,你进马车吧,雨那么大。”

李萧然的身影却是已经远了。李家的马车也连忙跟了上去。

那马车经过苏锦音身边的时候,车内的侧帘被拉起,李三姑娘对着苏锦音说道:“不是我。”

雨下得很大,再加上马车的车辕声,根本叫人听不清楚。

捧月拿着锦盒,迷茫地看着自家小姐,问道:“小姐,方才李三姑娘说的什么?”

“我也没听清楚。”苏锦音摇了摇头,转身重新上了马车。

她上马车的时候,对着亲自驾驶马车的初蕊点了点头,谢道:“有劳。”

初蕊继续扬鞭,马车很快就回到了户部尚书府。

扶着苏锦音回到房中,捧月一脸疑惑:“那位初蕊姑娘亲自送小姐你回来,却又没有进府,难道兰安郡主没有让她和老爷说,要替你求情吗?”

“替我求情,什么情?”苏锦音无奈地笑道。

捧月没有想明白自己的错处,她答道:“小姐救了兰安郡主,兰安郡主既然吩咐身边的初蕊姑娘亲自送小姐,不就是知恩图报吗?她都听说了小姐你受罚的事情,难道不该再为小姐你求求情吗?”

第一百二十章 王导之冤

“郡主知道?她说的是,不过传言。而且,她亲自澄清了这传言。此事并没有发生过。”苏锦音看了一眼茶水,示意捧月。

她如今这右手是真的暂时动不了了。

捧月忙倒了一杯茶水出来,小心翼翼来喂苏锦音。

苏锦音吹开上面的热气,轻嗅了嗅,她赞道:“这柳叶茶泡得很是不错,已经是第二遍的水。捧月,你长进了。”

“不是奴婢。”捧月也觉得奇怪,她疑惑地道,“这水还挺烫的。是谁泡的啊?”

苏锦音也恍然明白,她笑着摇摇头,说道:“是我粗心了。你与我一同归返,怎么会提前泡好茶水呢。等下问问院子里的人吧,看是哪一个这么乖巧。”

“捧月,我没有受罚,这一点,你要记住。”苏锦音突然转换了语气。她看向面前的捧月,掰碎细讲道,“父亲是重视我,才会叫我练字。他的重视,不应当是惩罚。我若当作惩罚,那是我的过错,你明白吗?”

“兰安郡主的人没有进来,也是因为这不是惩罚。既然不是惩罚,就不需要求情。还有,她身边的初蕊亲自驾车送我到府门口,已经有人看到了。”苏锦音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茶上,意味很明显。

因为知道了兰安郡主对府中大小姐的重视,所以才有了这壶茶的出现。

这泡茶之人趋炎附势是没错。可有势才能附。

诚如苏锦音今日在昭慧长公主府做的一切一样。

因为有凭巧射箭的本领,才敢故意那般误导兰安郡主、挑衅兰安郡主。

因为有将引蛇的药丸捏碎涂在袖口,所以才在落水前一直抓住兰安郡主不放手。

过去的事情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在很久以前,久到还是前一世的时候,那个剑眉星眸的男子执了把弓箭走近自己。

“音娘,你会射箭吗?”

“音娘,你这样可不行。”三皇子秦子言握住苏锦音的手,重新放过位置。他靠在她的耳畔轻喃,“音娘,你以后做了三皇子妃,可是要与妯娌们一起比射箭的。老五家的兰安,可喜欢射箭了。别让她欺负你。”

那个尚还对情爱充满信任的苏锦音回头看环抱着自己的秦子言,她眉头轻蹙,有些担忧地道:“你不是说五皇子妃是昭慧长公主的女儿、是郡主,她会屑于跟我比试吗?”

“你跟她都是皇子妃,怎么就不屑了。”秦子言轻吻了下苏锦音的脸庞,将她搂得更紧,他期待地道,“等你有了咱们的孩子,我就去跟父皇请封,到时候你就是名正言顺的三皇子妃。”

“你是我的妻。”

这个声音如今再回想起来,只叫人觉得痛恨。苏锦音闭上眼睛,将这部分的回忆截断。

与其想这些,倒不如细细回想一遍今日的事情,是否还有遗漏。

雨快而急的落下,苏锦音扔掉了捧月身上的解蛇毒药丸。因为她看到了靖北将军李萧然。

李萧然若出现在昭慧长公主府,必然是兰安郡主的意思。

兰安郡主如何会将这样一位武将也叫上,苏锦音不觉得此事和秦子言有关。

比起出征在外的秦子言,更有可能影响兰安郡主心意的,应该是李家的二姑娘。

经过今日的所有事情,苏锦音已经找出了真正与赵姨娘勾结人。

撒网那头的渔夫已经找到。现在,就该是渔网里溜出来的蛇,反咬一口的时候了。

昭慧长公主府里,兰安郡主正在听初蕊的禀告。

当听到李萧然只是将锦盒直接往苏锦音身边丫鬟怀中一扔,就转身离去的时候,兰安郡主忍不住打断问道:“你再想想,李将军就没有关切苏锦音的手一句?或者,他有没有看着她的手,很是担心的模样?”

“没有。”初蕊很肯定地答道。

她既然是奉郡主命而去,自然是事事留意。甚至,就连李家马车上的人是谁,她也认出来了。

“依奴婢看,那送出锦盒的,也应该是马车里的李三姑娘。郡主,李三姑娘离开前,对苏姑娘目中很有歉意,她还说了六个字。”初蕊是习武之人,耳力好过一般人太多。

捧月和苏锦音只看到了李三姑娘离开时张嘴说了三个字。可初蕊真切听到,对方说了一共六个字。

“哪六个字?”兰安郡主问道。

“李三姑娘说,不是我。对不起。”初蕊说完之后,望了一眼兰安郡主,面有犹豫。

她自十岁起就在兰安郡主身边行保护职责,故而与这位主子之间也有了一定默契和了解。

兰安郡主立刻吩咐道:“直说。”

“郡主,奴婢认为,李二姑娘在借刀杀人。她在利用您。”初蕊把自己的理解全部说出了口,“李二姑娘遣人来给您送信,说苏姑娘因为犯了大错,被家中长辈严厉责罚。她还说,若您不满意,自当再做努力,并送上消息,说苏姑娘不是李夫人所出。在奴婢看来,这些话,处处矛盾。”

“说下去。”兰安郡主也已经对示好的李云筠有了疑心,她的脑中反反复复是送周御医回她母亲院子时,两人的那一番交谈。

“周御医,你方才瞧的时候,可看得出那姑娘的手有受伤的痕迹?”

“受伤倒是谈不上,但她的手背看上去确实不像只中了蛇毒那么简单。仿佛是用力过度的原因,手恐怕要休息一段时间。”

“射箭也会用力过度吗?六箭而已。”

“六箭理应不会。下官诊治的时候发现,那位姑娘大拇指和食指极其无力。倒像是更劳损了那两个手指。”

初蕊的话还在继续,她往下分析道:“既然苏姑娘是自己犯错的,那就与李二姑娘无关,她凭什么说还能让郡主更满意?显然,苏姑娘是被李二姑娘设计了。李二姑娘说苏姑娘不是李夫人所出,却又说她家兄长待苏姑娘有些情意,这也是完全自相矛盾的事情。李二姑娘分明不满意苏姑娘,既然苏姑娘一无人品、二无家世,又如何能为靖北将军夫人?”

“奴婢倒是觉得,若是郡主今日真的让李将军救了苏姑娘,手上就会沾上性命。李将军对苏姑娘本就无甚情意,若婚后知道了苏姑娘身世的事情,必当会弃妻而去。而苏家待苏姑娘又无仁慈,那苏姑娘倒时只有死路一条。”初蕊再往下分析道,“李二姑娘这样做,借的是郡主的手,杀的是却是苏姑娘和李三姑娘。”

“不。她杀的还有我。”兰安郡主说道。她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我非王导,却落王导之名,旁人会如何视我,三表哥又会如何待我?”

第一百二十一章 物是人非

白日的雨一直持续到了夜里。没有月光洒下,只有灯笼照亮的地方能够看到那丝线般的雨斜下。

灯笼被吹灭后,就只有淅淅沥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苏锦音站在明月庵的外面,从怀中取出了竹哨。她昨日虽遣捧月过来示了警,但究竟对方有没有就此罢手,苏锦音却不能确定。所以,今夜即使无眠,她也仍旧来了此处。

只是,哨声才发出短促的一声,面前的门就打开了。

苏锦音刚想进去,开门的人却低头走了出来。

“苏姐姐,咱们借一步说话好吗?”出来的人抬起来头,露出那双与周芯蕊一模一样的丹凤眼。

“周姑娘深夜未眠,莫非是一直在等我?”苏锦音已经知道,指使人对周芯蕊做出那些无耻事情的正是面前这位周三姑娘,是以,她的语气谈不上有多好。甚至,这话语中还带着一丝明显的讽刺。

以周梦茹的行事作风,应是受不了这等冷言冷语的。但今日的周梦茹,却似乎变了一个人。她褪下了她那周身的尖刺,变得与她嫡亲的姐姐一般柔声细语。

“从昨夜开始,我就一直在等苏姐姐。还好,你第二夜就来了。”周梦茹说完以后,就往前走了几步。

待与苏锦音隔开了几步位置,周梦茹丢了手中的油纸伞。她就这样站在雨中,然后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她一只手拿着火折子,一只手从腰间取出一截白烛。用火折子将白烛点燃后,周梦茹把那白烛放横拿着。火光就在这如丝细雨中时大时小。

苏锦音站在明月庵门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周梦茹做完了一系列的动作。她与周梦茹的嫡姐周芯蕊是手帕交,两人在童龀之龄就已经相识相交。所以这位周三姑娘,她同样曾交情不浅。

几年前的豆蔻之龄,三人亦有过牵手共赏灯,相看共奏曲的时候。但之后,周梦茹的性情越来越凌人,待嫡亲姐姐周芯蕊没半分尊重,苏锦音若帮腔周芯蕊,必定要被周梦茹一并挤兑*。这样几次之后,苏锦音与周梦茹之间已大不如前。

仔细想来,今日竟是苏锦音重活后,两人第一次这般单独见面了。

雨在慢慢变小,丝线变成牛毛,而那横着的白烛火光就愈大,豆大的蜡泪被烧得一滴滴地直接滴落下来。

周梦茹将白烛放到了自己的左手上方,她任由那滚烫的蜡泪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手指被高热的温度灼得颤抖,周梦茹却没有停下这个动作。她将蜡烛越靠越近,那蜡泪也是越低越多。

最后,痛意让周梦茹连手中的火折子都拿不住了。那火折子掉落在地上,滚了又滚,终于到了苏锦音的脚边。

“你停手吧。”苏锦音看着周梦茹那烫的发红的左手,语气凉薄地道,“若再这样滴下去,日后都莫想再反弹琵琶了。”

“苏姐姐还记得我擅弹琵琶。”周梦茹的脸被明明灭灭的烛火照出了几分光亮。她这双眸含泪的模样,与周芯蕊都不止六分相似,而是有八九分了。

苏锦音将自己手中的油纸伞重新撑起,然后往周梦茹那边走去。她不留情面地说道:“你既下得狠心遣人毁你姐姐的清白,此时又何必做这般姿态?我的怜悯于你,也是最没用的东西。”

话虽说得极其刻薄,但苏锦音人却是往前倾了下身体,吹灭了周梦茹手中那根燃了一半的蜡烛。

周梦茹也不知道是痛极还是什么其他原因,眼中蕴着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哭着道歉道:“苏姐姐,我错了。求求你,我求求你,别告诉姐姐。是我妒忌姐姐有可能嫁作皇妃,是我一时间昏了头脑。”

“可苏姐姐你尽管放心,姐姐并没有真正失去清白。她身上那些痕迹,也全是女人弄出来的。”周梦茹见苏锦音面有疑色,就伸出三根手指头指天发誓道,“若我周梦茹真毁了姐姐清白,若去姐姐房中不是女人,就让我立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锦音听了这些话,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她安慰周芯蕊自己有将一切解决的能力其实是一句妄言。她能治好周芯蕊身上的伤,却不能将失去的清白给周芯蕊讨回来。

如今周梦茹这般起重誓,让苏锦音的心中放下一颗石头。

周梦茹还在虔诚忏悔。她望着苏锦音泪眼婆娑道:“苏姐姐,对不起。我真的知错了。”

她抓起苏锦音的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扇去:“苏姐姐,你打我吧。你来惩罚我,只求你不要告诉姐姐。不要让她对我失望、对我绝望。”

“苏姐姐,你的手怎么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周梦茹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苏锦音受伤的右手,她哭得更厉害了,“苏姐姐你惩罚我吧。你捅我一刀也行。”

“不必说些这样的话。我问你,昨夜你还有没有派人去芯蕊那?”苏锦音最担心的是周芯蕊的心情。若是昨夜她爽约,周芯蕊再遇伤害,苏锦音真害怕这位脆弱的好友撑不下去。

面前的周梦茹拼命摇头,她再次指天发誓道:“我绝对没有,若我骗了苏姐姐,叫我天打五雷轰、暴毙而亡。苏姐姐,你昨夜遣人送到我门口的方子我看到了。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一切了。是李家二姑娘,就是靖北将军的二妹妹李云筠送的这方子给我。也是她在我面前煽风点火,中伤姐姐。”

“她说,姐姐若当了皇子妃,一定会对我以前不尊重她的事情施以报复。她也说了,这香绝对没有什么副作用。苏姐姐,我真的只是一时间昏了头。求求你相信我。”周梦茹痛哭流涕地忏悔道。

苏锦音看着面前不惜自残来博取同情的女子,真正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当年那个一曲反弹琵琶引她惊艳的少女,早就变了模样。她如今梨花带雨的模样,外表看上去像极了她的姐姐周芯蕊。可苏锦音知道,两人是有多么大的不同。

第一百二十二章 掩盖不住的事情

“苏姐姐。”周梦茹不安地看着苏锦音。

她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但事情的结果,决定权却在别人的手中。

周梦茹未等到苏锦音的回答,她心一狠,就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然后对着自己的手心划去。

“你干什么!”苏锦音厉声呵斥道。

却是晚了一步。

周梦茹的手心被簪子划破,一道完全横断掌心的伤疤顿时鲜血淋淋,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苏锦音上前拉住周梦茹的手。她低头看向那可怖的伤口,心底的沉着也如同被尖锐的簪子划出了一道空隙一般。

苏锦音将对方的手重重往外一推,斥责道:“你这是做什么?烫过自己还不算,又用上了簪子。你这是吃准了我会心软,看不得你受伤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周梦茹摇头答道,她眸中闪烁着泪光,楚楚可怜地看着苏锦音,“我只是内疚。”

苏锦音却并没有这样容易被打动。

她望着面前的周梦茹,左手伸向右手的袖中,然后拿出来一样东西。

“既然你这般内疚难受,不如果断点?”苏锦音拿出来的,正是一把匕首。这把匕首,自重活以来,她一直贴身安放。如今苏锦音用它来嘲讽周梦茹,最是合适不过。

此匕首看着普通,但实际上匕首的锋芒之间,已经染上了药物。苏锦音将匕首递过去,对周梦茹道:“用烛泪也好、用簪子也好,想来痛感总是不够强烈,这受的伤也远不能消除周姑娘你心中的愧疚。若不介意,这个借你用。”

苏锦音这样说和这样做,当然是觉得周梦茹不可能会真的接过去。

周梦茹与苏锦音这几年渐行渐远的原因之一,就是周梦茹万事只考虑自身。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舍得伤害自己呢?

两人一时间面面相对、相视无言。

周梦茹没料到苏锦音会这样回答自己。就像苏锦音了解她的自私自利一样,她也了解苏锦音的懦弱心软。她以为自己连续两次自残,怎么也该打动了苏锦音。但没有想到的是,苏锦音这般不为所动。

什么人美心善,也不过如此。

周梦茹心中涌起恨意,她走近苏锦音,伸手直接拔出了那把匕首。利刃出鞘的声音,让所有人的心神一凛,只见周梦茹举高一转手腕,就将那锋利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扎去。

“住手!”苏锦音大喊道。她上前夺刀却是慢了一步。

那泛着寒光的匕首就这样扎向周梦茹的心口位置。就在刀尖已经碰上了周梦茹衣服的那一刻,一声清脆的“珰”声震飞了匕首。

苏锦音的心也跟着飞出去再落地的匕首放回了腹中。

周梦茹却是捂着脸,蹲下了身子。

她的眼泪不停地从指缝中溢出,没有再说任何求饶的话。

可这一刻的苏锦音,却感觉到自己的心因为周梦茹而颤动了一下。

长叹了一口气,苏锦音最终退步了。

“好,我答应你。”

苏锦音向蹲着的周梦茹伸出自己的手。

周梦茹仰起她那张满是泪水的脸,然后将手递给了苏锦音。这情景,多年前,曾经有过。

这一夜在明月庵里,苏锦音没有宿在周芯蕊房中,而是在周梦茹歇息的禅房里。

天色未完全明亮,苏锦音就起身准备回府。

周梦茹担忧地坐起来,问道:“苏姐姐,你独自一人,这么早坐马车回去,不*全吧?”

苏锦音转过身,看向那与记忆中相似又不相似的脸,答道:“无妨。”

她说完之后,就直接走了。

周梦茹说的这个问题,苏锦音自己是曾担心过的,否则她随身携带的匕首上不会还抹了药。但经由昨夜,苏锦音已经完全不担心这个问题。

她昨夜根本没有能耐用石头去撞开周梦茹手中的匕首,可她也是真的不想周梦茹受伤,她达不到的目的,有人替她达成了。

所以,苏锦音很确定,自己身边有人暗中在保护。这个人,不会是苏家人。

想起那个在她耳畔轻拂气息,柔声唤“音娘”的人,苏锦音有一瞬甚至想喊出来,我不需要你保护我,给我滚。

但理智控制住了她。

秦子言的示好,她不能够拒绝。

送上门的机会都不用的话,苏锦音知道,她日后要报前世的子殇殒命之仇就更难了。

有了这个清晰的念头,苏锦音下了马车之后,她环顾左右,独自一人时,还说句“谢谢”。

当然,回应她的只有清风。

暗卫坐在树上,看着房中的苏锦音饮茶。他感觉自己的喉咙也有些冒烟了。

在荒郊野外的树上,蹲守一夜,这滋味简直是让人终身难忘。又等了一会,苏锦音正好进了房间继续休息。暗卫就也松懈了下来。

他靠着树枝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三两下凌空而起,暗卫就离开了苏府。

他要去的地方,乃是昭慧长公主府。

兰安郡主已经在铜镜面前戴耳环了。

“怎么回事?”兰安郡主问道。她身后跪着的正是那位会武艺的侍女初蕊。

虽然只有一日一夜的时间,但兰安郡主要的结果,初蕊从来不敢耽搁。

她将自己查到的事情,禀告给自家主子听:“是。与郡主所料无差。李二姑娘带苏姑娘去泰安雅苑后,将自己输得几乎出不了门。因为这个原因,她被李夫人许下了一桩婚事。李二姑娘很不满意这桩婚事,所以她找上了李将军的奶娘。这位奶娘,与户部尚书府的姨娘一直有密切来往。”

“那位姨娘正好不满苏姑娘,李二姑娘因为泰安雅苑的事情揣摩郡主您不喜欢苏姑娘,就主动献计,然后接着周三姑娘的手,完成了对苏姑娘的一次完整污蔑。苏姑娘来公主府的前一天夜里,抄了整整一晚上的书。”初蕊将来龙去脉说了个干干净净。

她作为兰安郡主的贴身侍女,又会武艺,在查这些事情上极具优势。明察,用银两,暗查,跟踪即可。总之,她所查的,与真相已经几乎无二。

兰安郡主听后,连着说了三句“很好”。

“李云筠既然有了喜事,本郡主可要好好替她准备一份贺礼。”兰安郡主望着面前的初蕊,吩咐道。

暗卫躲在树上,将这两主仆的交谈听了个完全。他心中略有些自得,觉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此次是不怕兰安郡主会为难自己要护着的苏姑娘了。毕竟两人一个是自家王爷的心上人,一个是自家王爷的亲外甥女。

他心情愉悦地正要折返回户部尚书府,却没有想到身后有一人已等待他许久。

见到与自己同门的师兄,暗卫就明白,这公主府的真正主人也发现了他的踪迹。

单罗纱内,眉心一朵牡丹花钿的昭慧长公主正在让宫人捶腿。见暗卫被领了进来,她轻轻扬手,让宫人停却了动作。

“白云参见长公主殿下。”暗卫跪下行礼道。他此刻内心十分后悔来长公主府的这一举动。虽然他此趟知道了所有算计苏姑娘的幕后黑手,但是,若暴露了苏姑娘在长公主面前,恐怕后患无穷。

昭慧长公主就像没有听到这句话一般,根本没有任何回应。只不过,她却没有忽略进来的暗卫白云。她的目光就这样一直落在白云的身上,直到身为暗卫的他,也额头渗出了汗水。

“起来吧。”昭慧长公主淡淡地说道。

但未等白云松了一口气,昭慧长公主就轻飘飘地又送出来一句话:“皇弟从来都是时时带着你,这一次他出征居然独留你在京中。难道,就是为了让你监视兰安?”

后一句话,昭慧长公主的语调明显上扬。

白云立刻再次下跪,他重重磕头道:“属下不敢。属下是昨夜寅时还见到郡主身边的初蕊在外面,故而一时担心,跟着初蕊回了公主府。属下妄为,还请长公主恕罪。”

“白云。”昭慧长公主唤了一句面前暗卫的名字。

她话语依旧温温柔柔的,却听得对方心惊肉跳。

“你跟了皇弟十年,所以也见过本宫不止一次。你应当知道,本宫最不喜欢听到的是什么话吧?”昭慧长公主扬了下手。方才拦阻白云去路的另一位暗卫,属于昭慧长公主的暗卫就出现在了厅中。

“你只有一次机会。”昭慧长公主道。

白云的师兄也低声斥道:“白云!还不快说实话!”

白云对着昭慧长公主又是重重一磕头,答道:“属下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公主。”

“青叶,拿下他。”昭慧长公主合起了双眼,再不看单罗纱外一眼。

纱外,拳脚的打斗声不断传来,其间还有两师兄弟的交谈声,昭慧长公主却是置若罔闻。她轻轻唤了一声宫女的名字。宫女就继续蹲下身,为她捶起了腿。

同出一门的师兄弟,功夫总是差不了太多的。大抵也上了百个来回了,昭慧长公主终于有些不耐,她隔纱说道:“不就是个小姑娘吗,本宫倒是要看看,她到底生了个如何的妲己之貌。”

此句才落,白云就被他师兄压制住了。昭慧长公主依旧闭着双眼,唇角却微微勾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

秋意渐浓,灼日当空的日子就变得屈指可数。苏锦音没了周芯蕊的事情要担心,在这细雨绵绵的日子就不再出门。她坐在八角亭中,将兄长苏明瑾送回来的琴谱练得愈发娴熟。

急促激扬的琴声中,雨势也越来越大,那雨滴不间断地从亭子的檐角坠落下来,掉在已经有了一滩积水的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撞击声。

在这雨琴交杂的声音中,捧月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

苏锦音已经十分熟悉自己这位贴身丫鬟的一举一动,她知道对方铁定是来为自己系上披风的。故而,她手下抚琴的动作片刻未有停歇。

捧月走到苏锦音的面前,却没有先系披风。她将一个食盒放在了亭子中央的石桌上。

放下食盒后,捧月才把手上搭着的披风展开,为苏锦音系上。她劝道:“小姐,亭子里风大。不如奴婢为你抱琴回房吧。”

苏锦音一边继续抚琴,一边笑着说道:“你一个人,也没有办法拿下这么多东西。我不饿,吃食就先放着吧。”

捧月在旁沉默了下来。

这态度,与平日叽叽喳喳的形象相差甚远,叫苏锦音都抬头看了一眼。

“小姐。”捧月迎上自家主子的目光,眸中满是委屈。她话未说出口,眼睛里就先有泪水在打圈圈,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真是引人挂心。

苏锦音停了弹奏。她将双手轻轻放在弦上,让周遭的吵杂声音变得至少单一一些。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苏锦音问道:“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奴婢没事。”捧月抬起手,用手背揩了下眼角。她原不动作的时候,还只是眼中含泪。如今这般举动之后,眼泪就一下子汹涌而出,她的声音都变得抽抽噎噎起来,“小姐,奴婢给您做了长寿面。”

“厨房的人,为难你了?”苏锦音还是在担心捧月。

捧月却想的是苏锦音。

她将食盒重新握回手中,手指一点点攥紧。捧月为主委屈道:“今日是小姐你的生辰,可这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人记得。奴婢给小姐下面,厨房那边也没一个想着要给小姐添菜。”

原来今日是自己生辰啊。

苏锦音这才想起来,捧月刚还说了一句“长寿面”。

她站起身,自己抱了琴,往回廊中走去。走了几步,苏锦音见捧月没跟上来,回头笑道:“你不还记得么?走,咱们回院子里去。”

捧月忙提了食盒小跑跟上。

两主仆一前一后走了短短一段路,就遇到了意外的客人。

“苏姑娘,咱家是奉王爷命令,过来给您送东西的。”一脸笑呵呵的太监陈元宝跟在管事身后,同苏锦音道。

管事也拱手解释:“已经请示过老爷了。老爷本是让老奴领陈公公到亭子这等大小姐您的。没有想到运气这般好,竟直接撞上了。”

苏锦音对管事点头笑了笑,然后问面前这位有过多面之缘的陈公公:“不知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陈公公就答道:“不过是些吃食,让苏姑娘见笑了。”

他转身看了一眼,另两个小太监就把食盒都递向捧月。

捧月手中本就提着一个食盒,如今又来了两个。三个食盒抓在手里,其中就难免有顾看不周全的地方。她拎着三个食盒,想要一起拿稳,却没有想到自己提的那个食盒滴下水来。

看着那油水落在地上,染出一片较深的水痕,捧月就后知后觉的地发现——自己带的可是长寿面!这下糟了,全洒了。

此时捧月也顾不得到底面前有没有客人、有没有外人了,她急切地将三个食盒都放在地上,然后打开自己那一个查看。

食盒里面,面碗已经歪斜,面和汤都洒了出来。

“都洒了。”捧月无比心疼。

陈公公看到这食盒里的惨况,就开口安慰捧月道:“面食小点,王爷送来的里面也有。”

捧月其实觉得自己做的长寿面也很珍贵,她更在乎的是兆头。可如今面都洒了,就也不愿意说出来让自家主子堵心了。

捧月擦了下眼角的泪道:“那就好。”

苏锦音看了眼捧月,又看向陈公公道:“多谢王爷。”

第一百二十四章 被时光掩盖的真相

陈公公问道:“苏姑娘,有什么话,要转告王爷吗?”

“多谢王爷记挂今日。”苏锦音想到庆王爷此时应当在战场,就又说道,“愿王爷凯旋归来。”

陈公公一直都是个十分实诚的性子。他听完之后,一字不漏记下不说,诚挚问道:“敢问今日是苏姑娘生辰吗?”

陈公公想起方才小丫鬟食盒里的面了,再联系苏姑娘说多谢王爷记挂今日,他就猜了出来。

苏锦音点了点头。她并不意外,庆王没有解释今日的特殊。毕竟依照这位王爷的性情,也不像是个耐心示下的。

但猜错来得特别快。

陈公公得到肯定答案后,就同苏锦音解释道:“苏姑娘,王爷并不知道今日是您生辰。咱家选今日送吃食过来,只是其中一样,恰好今日才做好。”

全然是一场自作多情的误会。苏锦音顿时赧然。

“若苏姑娘没有其他要转告王爷的话,咱家就先走了。”陈公公主动辞别道。

苏锦音急忙答道:“捧月快送送陈公公。”这尴尬情形,也不适合再继续交谈下去了。

管事在陈公公见到苏锦音以后,已经离开了,如今旁边也没得其他人。

苏锦音看到捧月匆忙将手中的食盒放下的模样,第一次考虑自己是否还要添一个一等丫鬟的事情。重生以来,因为只对捧月有绝对的信任,所以苏锦音身边从来不带其他人。就是在自己院子里,二等丫鬟也都没有在房中伺候。

捧月回来的很快。

“管事说,老爷请您去园子里听戏。”捧月眼中带着期待的亮光,她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小姐,老爷肯定要给您庆祝生辰!以前二小姐过生辰,府上也没有搭过戏台子。老爷对您还是很好的!”

苏锦音不置可否,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几个丫鬟见苏锦音回来了,都立刻拥到捧月面前,争先恐后示好道:“捧月姐姐,我来拿吧。”

捧月知道自家小姐的习惯,就一个也没有答应,直接跟着苏锦音进了房间。

她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有些左右为难地道:“小姐先去看戏呢,还是先尝尝这些吃食?”

苏锦音端起桌上的茶盏,打开吹了吹,轻抿了一口,问道:“上次泡柳叶茶的哪一个?”

捧月没有反应过来,她抱着食盒的盖子愣愣地,口中的话才说了一半:“王爷准备的果然有面……”

“是采薇。”捧月答道。

苏锦音又问:“我去郡主府前,帮着你准备暖手炉的是哪几个?”

“是止薇和穗穗。”捧月神情中有些忐忑,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可她一向笨拙,以前双星在,就远不如双星受小姐喜欢。若小姐提了其他人贴身服侍,自己恐怕就又要回到过去的日子吧。

苏锦音看捧月的神情,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她用捧月本就最安心,如今不方便就不方便吧。苏锦音摆了摆手道:“算了。走吧,现在去园子里。”

“小姐。”

捧月却是下了决心。她眨了眨眼睛,强行把心底的担忧压下去,然后同苏锦音禀道:“小姐,采薇和止薇两个本就是夫人指过来的、拿二等月银的两个。两人都识字,采薇会刺绣,止薇擅厨艺,小姐不如让她们以后也都近身服侍吧。”

二小姐苏芙瑟在的时候,因为老爷疼爱,身边是有四个一等丫鬟近身服侍的。捧月仔细想想,觉得自家小姐实在是委屈。

这对主子委屈的不平就压过了自己的委屈,捧月又禀道:“咱们院里人数一直备少了些。双星没了后没添置,前两年团圆被调去厨房后,也没有补人。还有……”

“一口气怎么能吃成胖子。”苏锦音噗嗤笑出声来,她重生后就知道捧月对自己是忠心耿耿的。但细处才愈发明白这人的好。

她吩咐捧月道:“以后让她们三个也都进房服侍吧。不过不急着提月银。你一人带着她们三个,万事提点些。”

捧月清脆地答了声“是”。有过的一丝慌张消失无踪。

到了园子里,苏锦音才知道这是真“史无前例”之事。

苏府这一处园子,苏锦音平日也不是没有见过。但这拆了另一个院子围墙来扩大的花园,苏锦音是真的第一次见。

“你来了。”苏可立坐在正位上,旁边一左一右分别是郑氏和赵姨娘。

赵姨娘这“小月子”可真短暂。

苏锦音没有揭穿,同苏可立行礼后入座。

戏已经开场,苏锦音坐入席间,跟着往下瞧。

戏台上,一个带着面具的将军正在布阵迎敌。士卒顺从吩咐在台子上兜兜转转。

原是这出戏,也怪不得要搭个这般大的戏台子。

旁边的苏三姑娘就小声道:“原是武戏。大姐姐你看过这出戏吗?”

苏锦音还没有回答,旁边的苏四姑娘就抢先开口了。她探出身子,绕过中间的苏三姑娘,同苏锦音说话:“二姐姐,你觉得好看吗?不如咱们走吧。行军布阵,这唱的都是男人看的,实在无趣。”

苏锦音看着戏台上战鼓喧天的情景,对两个妹妹说道:“这并不是一出男人戏。你们且看下去。”

她这出戏在前世看过不止一次,所以如今只是看了其中一段,苏锦音就清楚接下来要唱些什么了。

战役之后,就到了班师回朝的画面。在这一段,果真就加入了与将军眉目传情的少女。那少女娇羞可爱,与将军之间的感情也炙热如火,所以等到唱将军战死那段的时候,苏三姑娘和苏四姑娘就抹起了泪。

苏四姑娘泪水涟涟地看着苏锦音,问道:“二姐姐,你看过这出戏的话,后面常胜将军回朝没有,是不是神医起死回生了?”

苏三姑娘却想了起来,她问苏锦音道:“二姐姐,这是元帝时候陈将军的事情吧?我曾看过一本野史,野史说,陈将军喜欢的并不是这位青梅竹马的郡主。”

苏三姑娘的话激起了苏四姑娘的兴趣。

苏四姑娘立刻急切地追问道:“那是谁?郡主不是和常胜将军青梅竹马,因为老将军夫人不同意,才棒打鸳鸯,直到死也没有在一起吗?”

苏三姑娘不确定地答道:“我看的那一本,说,说陈将军喜欢的是一位侯夫人。他从未对郡主动心,所以两人才未定下婚约。那位侯夫人,两人倒真是可惜。若不是有这位郡主夹在其中,两人也未必不会成就一对璧人。只可惜常胜将军一生未有败仗,唯独情场一仗就输却了一生。”

“二姐姐,我也是乱看的。不知道真假。”苏三姑娘怕自己的话惹苏锦音不快,就忙又补充道。

苏锦音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她看着戏台上正在殉情的郡主答道:“世人口耳相传的,本来就未必是真相。所以有这样的野史留下,也不足为奇。就算是这戏文里的一段,正史也未有承认的。”

戏台之上,那翩翩彩衣的郡主已经殉了将军,只留下白素一片。哭声之中,这对未有缘分的青梅竹马终于得了老将军夫人的同意,葬在了一起。戏文又采取了一段回溯的唱法,将缟素撤下后,重新唱起了将军与郡主青梅竹马的幼年情景。

这一幕往事追忆,更是惹人泪下。就是苏可立旁边的郑氏和赵姨娘也有眼睛湿润。

苏锦音却并未被感动。她倒不是信了她三妹妹说的那段野史。只不过是她觉得,这些留下来的,又有多少是真相呢?

就像前世的三皇子重情,娶了救命恩人回府。这后面的结局是如何惨淡,想来世人是不知道的。他们再隔百年,唱的也许只是佳人命短福薄。

再或者,根本不会有那个可怜的姬妾被记得。世人只记得,重情重义的三皇子迎娶了一位足矣匹配的世家贵女,相得益彰,琴瑟相和,恩爱百年。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如怜取眼前人

台上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这一出常胜将军殇情关的大戏也终于唱罢了。因为有了两位姐姐的一番讨论,苏四姑娘倒不那么被将军和郡主的凄美爱情感动了。她反而是期待起了后面,她兴致勃勃地问道:“二姐姐、三姐姐,你们还想看什么?”

“二姐姐,你怎么哭了?”苏四姑娘看到苏锦音红了的眼眶,讶然问道,“你不是说这个未必是真相吗?”

苏锦音用帕子揩了揩眼角,轻叹了一声,答道:“不论是跟哪一位的情缘,终归这位常胜将军英年早逝是事实。我这一会儿觉得除了惜取眼前人,也想不到其他了。”

“我还是不看了。我先回去歇会。”苏锦音用帕子挡着眼睛站了起来。她同父母那边行礼禀道:“父亲母亲,女儿身子不适,想先回房休息。”

“既然人不舒服,就少出来扫其他人的兴致。”这一句不耐烦的话当然是苏锦音的母亲郑氏说的。

郑氏如今虽然不跟过去那样频繁为难苏锦音,但绝对也不是对苏锦音慈爱的态度。

苏三姑娘和苏四姑娘看了黯然离去的苏锦音一眼,两个人也想站起身,却被话语挡住了。

她们父亲旁边的赵姨娘看过来,笑眯眯地问道:“三小姐和四小姐也不喜欢这戏吗?老爷可费了不少心思呢。”

赵姨娘这话中带刺,苏三姑娘和苏四姑娘的母亲徐姨娘就忙为女儿们答道:“老爷挑的戏,自然是极好的。”

她说完之后,就对女儿们摇了摇头。

双生子就只好坐了回去。

而苏锦音,此时已经领着捧月走出了园子。捧月看见自家主子还在揩眼泪,就担忧地问道:“小姐,你是不是触景生情,想到了什么?”

“哪有什么触景生情,不过就是陡然觉得人生短暂,害怕错失罢了。”苏锦音说完之后,又是悠悠地长叹了一声。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又不可控制地流了下来。用帕子挡住脸,苏锦音疾步回了房中,捧月也忙跟了进去。

“关上门吧,捧月。”苏锦音吩咐道。

捧月就依言吩咐。

等到她转过身来,面前的景象就让她险些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前一刻还伤春悲秋的小姐坐在桌边,已经写了一行字了。这奋笔疾书的模样,怎么也不像在黯然失神。

“把这封信,现在就去交给庆王府的陈公公。就用还食盒的名义交过去吧。”苏锦音将手下的信写完,折好,递给捧月。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中却再无半分伤心。这模样叫捧月失了神。

“我没事,方才是做给其他人看的。”苏锦音压低了声音说道。她在明月庵中,听周梦茹说了药方直接警告到对方门口的事情。苏锦音笃定,她如今身边必定还有人暗中守着自己。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秦子言派来的。

他必定会要让人回报她看了他的贺礼反应,她又怎么会让他失望呢?

这出将军戏,根本就是秦子言送过来的。苏锦音心知肚明。且不说这戏台班子规模如此之大,与她父亲平日里的作风截然相反,单说这出戏,就是绝对的铁证。

前世,常胜将军的情事,直到苏锦音流亡在外,遇到那位游方道人师父后,才有这样的话本子流出。也就是说,这戏的出现至少被提前了半年时间。

更巧合的是,这出戏,前世对苏锦音而言可是很不同一般。前世,她救了秦子言后,虽然被这位三皇子所感动,但京城实在是个伤心地,苏锦音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跟他回京。直到看了这出戏,陈将军的英年早逝让苏锦音惶恐人生无常。秦子言一句“不如怜取眼前人”让苏锦音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今生,他故技重施,她不仅不会让他得偿所愿,反而要他一枕黄粱。

那封信,她是写给庆王爷的。在信里,苏锦音很是详尽地提了一番这出戏的动人心神,她甚是感谢庆王“送”自己的这出戏。

当然,收信后的庆王,知道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对她示好,并顺藤摸瓜查出此人是秦子言,那就是苏锦音“不知道”的事情了。

捧月到庆王府的时候,陈公公正在替还不容易从昭慧长公主处脱身的暗卫白云上伤药。

听到是苏姑娘的人来了,陈公公就亲自出来。

捧月将食盒还了,又双手奉了信笺过去。陈公公见了上面娟秀的字迹,立刻为自家王爷欢喜起来。

他拿了这封说不定就是未来王妃写的信,连尚趴在塌上等着上药的白云都忘记了。

陈公公一脸兴奋地吩咐厨房准备更多的甜味小食,又去查看给自家王爷准备送去的所有物品。

将那信放在箱子的最上面,陈公公将箱子整整上了三把锁才放心。但上了锁后,陈公公又担心,若是王爷开箱子的时候力气过大,风吹走了怎么办?

陈公公又将信压在最下面。

才把锁都锁好,陈公公又去开锁。

放在最下面王爷看不到怎么办?

“这是什么?”白云撑着自己的腰,一步一步挪了出来,“陈元宝,你就为了这个忘了我?”

他走到陈公公身后,好奇地将那封信从对方手中抽了出来。

“这是苏姑娘送来的信,你可别乱拿!”陈公公连忙夺回来。

只可惜白云这习武之人,随意的一握,力气也不小。于是信就这样悲剧地被扯成两段了。

“这是苏姑娘的信。”陈公公看着那两截的信封,一脸地欲哭无泪。

白云当机立断出了个馊主意:“咱们把信贴在箱子里面的箱盖上,这样既不会让王爷发现信撕破了,又可以美其名曰,这是为了让王爷绝对看到信。”

“这可是苏姑娘的信!”陈公公第三次重复道。

白云指着陈公公准备的那箱子道:“咱们闭着眼睛贴,然后在这个箱子外面附信,禀明箱内有苏姑娘给王爷的心意。这样王爷一定让其他人看到的。”

白云说得信誓旦旦,陈公公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两人你蒙着我眼睛,我蒙着你眼睛,终于摸索着把这件事情给落实。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一刻的自作聪明会给他们的主子带来什么样的精彩后果。

“那个,苏姑娘那边,现在有人护着吗?”白云贴完后,很是松了一口气。

陈公公也松了一口气答道:“我见你一夜都没归,担心是苏姑娘出事,就让陈青去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姐妹

秋日的余晖很是浅淡,不再是火烧一般的红云盖天。就像是茶叶入水时的那一抹色泽,散开之后,愈发不着痕迹。

捧月顶着这一抹几乎见不到的余晖急急回了院子里。她知道,这一日,她家小姐总过得很艰难。今日老爷搭了戏台子,破天荒请了小姐过去,捧月以为夫人是不再为难小姐了。但……

想到自家小姐离开园子时的一脸泪水,捧月就几乎要跑起来。她喘着气,推开房间的门,却看到苏锦音正在亲自铺被褥。

“小姐。”捧月的委屈立刻就上来了,她家小姐因为夫人一句“生你之时,乃我危时,有何可庆,何必庆之?”,这么多年,就一直没能好好过个生辰。每年这一日,小姐不仅没有收到任何庆贺,还为了避免惹夫人不高兴,早早就歇息了。

“小姐,您还没用饭,奴婢去帮你热菜。王爷送过来的,您都还没尝过。”捧月用手背摸去快要落下的眼泪,强迫自己笑着说道。

苏锦音转身见到小丫鬟咬着嘴唇的模样,就知道她在替自己难受。摇了摇头,苏锦音答道:“不必了,还是和往常一样吧。”

其实庆王准备的吃食,苏锦音还真是没有什么兴趣。今日心里已经因为那出戏生够了苦涩,就不要再让她饱受苦味折磨了吧。

捧月不知道自家小姐在庆王府尝够苦菜的遭遇,就还执着劝道:“小姐,您今日都没用什么,奴婢很快的……”

“小姐,三小姐和四小姐过来了。”门口的禀报声打断了捧月的劝说。

苏锦音转过身看着捧月一脸促狭地笑了。

捧月被自家主子这一气,倒也忘记继续替主子委屈难受了。她麻利将庆王送来的吃食重新用油纸包回去,然后打开了房门。

“大姐姐。”苏三姑娘先迈步进来。

“大姐姐。”苏四姑娘进了房门就转身把房门关上了。

这两姐妹神神秘秘的样子,倒叫苏锦音有些好奇。

她让捧月出去烧茶,自己先把桌上的瓷杯翻过来,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苏三姑娘扭扭捏捏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

她手里提了一个装满绣布的篮子。

苏四姑娘一下子掀开了上面盖着的绣布。

苏锦音原以为这个两个妹妹是要来问什么刺绣的花样,谁知道这绣篮里面居然是一碗面。

也亏得没有洒出来!

苏三姑娘小心翼翼把面条端了出来放在桌上。

苏四姑娘则道:“大姐姐,生辰快乐!”

她们竟然是给自己过生辰的。苏锦音脸上的疑惑顿时变成了一种意外。

苏四姑娘也知道今日她们两姐妹的举动有多么匪夷所思,可做都做了,索性就一古脑说出来道:“大姐姐,我们以前从来不知道你的生辰,所以也没办法给你祝生。这里既然知道了,一碗亲手做的面条,妹妹怎么也应该送上。母亲不喜欢庆祝,咱们这也不叫庆祝。就是饿了,想吃面了。大姐姐,希望你福胜今夕,乐久绵绵。”

苏三姑娘双手捧了筷子递给苏锦音道:“大姐姐,妹妹同心。”

这真的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前世今生,在苏府的每一年,苏锦音从来都只有捧月的一碗阳春面,再无第二人为贺。今日,却收获良多。

苏锦音看着两个妹妹,心底的一处就犹如这秋日菊花般渐渐绽开,霜意冷意尽数退散,只有那绽开的恣意。

“大姐姐!”又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只见端着托盘的捧月身后是十岁的苏五姑娘。

苏五姑娘跑进来,看到桌上的寿面,诧异地道:“原来今日真的是大姐姐你的生辰!”

“三姐姐、四姐姐,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也要为大姐姐祝生。我每年生辰,大姐姐都有来帮我庆祝。你们偷偷给大姐姐庆祝,不告诉我!”苏五姑娘气鼓鼓地瞪着两个年纪更相近的姐姐。

苏三姑娘和苏四姑娘本就是偷偷摸摸来为苏锦音庆生,没有想到会被妹妹发现,顿时一时间有些无措。

苏锦音先反应过来,她拉了这个年纪最小的妹妹到自己身边坐下,笑着道:“五妹妹来了,大姐姐我就很高兴了。我们一起吃吧。捧月,去拿几个小碗过来。”

苏五姑娘听了这话,又从凳子上挣了下来,她一本正经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大姐姐每年都给我过生日,我却毫无表示。从前还可以说是不知者不罪,今日可不能如此。”

她这较真的模样让苏锦音觉得格外有趣。伸出手刮了下小妹妹的鼻子后,苏锦音赞道:“五妹妹这些日子课业学得不错。”

苏五姑娘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想法,她握着拳头,信誓旦旦道:“我也要给大姐姐准备礼物。大姐姐,你等我,我马上就来!”

说完之后,苏五姑娘直接就转身跑了。苏锦音忙吩咐捧月跟上。

苏三姑娘和苏四姑娘也有些坐不住,都忐忑道:“大姐姐咱们俩也去找五妹妹吧?”

“五妹妹肯定是回白姨娘那边了,三妹妹四妹妹不用担心。”苏锦音宽慰二人道,“这是妹妹们亲自下厨做的吗?这厨艺,比当姐姐的我可要强多了。”

“我只会和面,其他都是四妹妹做的。”苏三姑娘得了夸奖,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苏四姑娘却不以为然地道:“反正都是咱们一齐做的,大姐姐能明白我们心意的。”

“是。”苏锦音笑盈盈地看着二人,答道。

三姐妹才聊了一会,捧月匆忙地脚步声就传来。

只见院门口,明明跟着苏五姑娘一齐离开的捧月此时一个人跑了回来,她提了裙摆,是真的才疾步小跑。

还未到苏锦音面前,捧月就急切地说出了口:“小姐,不好了。五小姐给您准备贺礼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夫人。五小姐不知道那些忌讳,直接就说出口给您祝生的事情。夫人气得脸色都变了,恐怕马上要遣人来寻小姐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受害者和获利者

苏四姑娘是个果敢的性子,她说完就拉着同胞姐姐要往院子外面走。两人却是被苏锦音伸手拦住了。

“我的生辰不庆祝是因为这一日也是母亲的受苦日,所以四妹妹不要去找父亲。”苏锦音叹了口气,解释道,“父亲若知道了,会以为我心生怨愤。这乃不孝。”

“可这跟大姐姐你没有关系。是我无意间听到了你的生辰,也是我出的庆生这个主意。”苏三姑娘知道今日此事必定不能善了,她真的害怕嫡母,光如今想想,眼泪都要吓出来了。

“你们都别说了。捧月,送三小姐和四小姐回去。”苏锦音果决道。她不由分说地将两个妹妹推出了自己的院子。

几人的身影才消失在拐角处,郑氏身边的花嬷嬷就亲自过来了。

“大小姐,夫人有请。”这花嬷嬷是郑氏的奶娘,跟郑氏已有许多年头。所以她此时怜悯看过来的眼神,叫院子里的其他丫鬟瑟瑟发抖。

但凡在苏锦音院中待得久些的丫鬟都知道,花嬷嬷若亲自来请,大小姐是要有大苦头吃的。

几个丫鬟挤在一起,不敢上前。

苏锦音也并不在意,点头就跟花嬷嬷一起走了出去。

才出院子,一个丫鬟就追了上来。

“小姐,夜里凉重,奴婢为您执灯。”这丫鬟的面容让苏锦音觉得有些熟悉。

她问道:“你叫什么?”

“奴婢止薇。”那丫鬟轻声答道。

原来是新进房服侍的三个丫鬟之一。怪不得自己觉得眼熟。

苏锦音没有再问话,跟着花嬷嬷直接进了主院。

只不过临到院子,她才似乎有些忐忑地问道:“花嬷嬷,父亲也在吗?”

“老爷没有在。”花嬷嬷答道。

苏锦音就明显松了一口气,她语带侥幸地道:“今日是七夕,我还以为父亲也在呢。”

七夕原该是陪夫人的,就是赵氏那狐狸精才小产,老爷已经在那边院子连着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花嬷嬷脸上有些愤然,但她没来得及把这些话说出来。

因为苏锦音才进院子,一个东西就从房间里直直砸了过来。

苏锦音往旁偏了下身子,那茶盏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逆女!你还敢躲!”郑氏从房中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她看到苏锦音就气不打一处来,再想到苏锦音方才竟然敢躲避自己扔出来的茶盏,扬起手,就对着苏锦音扇了一个耳光。

这耳光力道极其重,苏锦音的脸上顷刻间就有了五个显眼的巴掌印。

旁边的丫鬟止薇吓得脸都白了。

郑氏动手之后,仍不解气,她吩咐旁边的花嬷嬷道:“花嬷嬷,给我请家法。我今日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孝女!”

“母亲,是女儿说错了话,跟大姐姐没有关系。”苏五姑娘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她一张脸满是惶恐,显然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苏五姑娘扑到郑氏脚边跪下,嚎啕大哭道:“母亲,是女儿错了。都是女儿的错。”

“你错了什么?”郑氏冷声问道。

苏五姑娘其实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她年纪最小,亲生的姨娘又不受宠,所以很多事情她都没人提点。苏锦音这个生日是忌讳,苏五姑娘也是真的不知道。

她姨娘过去给她说的,都是你大姐姐生日已经过了或者你大姐姐正好去上香了诸如此类的话。

郑氏也料到苏五姑娘说不出理由来,她一脸憎恶地看着苏锦音道:“今日是你大姐姐生辰没错,但也是我曾命悬一线的日子。她的出生,我的受难,这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吗?作为子女,这般枉顾父母安危,此乃大不孝!”

郑氏的话说得极重,就是苏五姑娘也吓到了。

旁边的小丫鬟止薇更是吓得不行,直接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郑氏说完之后,扬手又要上前掌掴苏锦音,却被止薇挡住了。

止薇膝行到郑氏面前,不停地磕头禀道:“夫人,奴婢可以作证,小姐真的没有庆祝。小姐没有不孝,还请夫人明察。”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我面前做作证?”郑氏一脚踹倒了止薇。

她忍耐了这些时日,终于找到机会发作苏锦音了。不孝的罪名压下来,郑氏就不相信苏可立还要因为什么皇子王爷来护着苏锦音!

“女儿也可以作证,母亲,不是大姐姐想庆生的。”苏五姑娘也跪着爬到郑氏面前,她虽然害怕,但却记得她亲生姨娘交代的,要对这个大姐姐好。

郑氏并不是只虐待苏锦音的性格,她见苏五姑娘也挡住了自己的脚步,就索性转而踹向旁边才十岁的苏五姑娘。

“母亲!”苏锦音对郑氏的暴戾早有防备,她立刻扑在苏五姑娘面前护住对方,生生受了郑氏这一脚。

苏锦音被踹到在低,怀里的苏五姑娘也一并坐倒。

苏五姑娘是没有被直接踹到的,可她看着苏锦音脸上的巴掌印和身上的脚印,就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了。

“都怪我,我要不去找团圆给姐姐买桂花茶,就不会被母亲看到,就不会……”小孩子终究还是心思简单,把心底的话就这样说了出来。

郑氏听了这话更加恼怒,她恶狠狠地看向苏五姑娘,厉声质问道:“你觉得你只是不该被我发现?”

苏锦音挡在苏五姑娘面前,一脸防备地对郑氏道:“母亲,您要惩罚就惩罚女儿,莫要怪罪五妹妹。”

苏五姑娘听了这话,话更是忍不住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找团圆,不该听她的话。她说今天大姐姐生辰肯定会过得凄凄惨惨,我就不该再跑来找大姐姐。我也不该让她出去买桂花茶……”

这些话断断续续,也说得毫无头绪,但却让旁边的止薇留了心。

止薇不解地道:“五小姐说的是那个过去在厨房做事的团圆吗?她那次得罪了赵姨娘,不早被调出厨房了吗?”

止薇这句话声音很小,苏锦音却听到了,她也跟着问道:“五妹妹,你是不是记错人了。我也记得,这个团圆,在赵姨娘有孕的时候,受人指使,做了错事,父亲应当不会轻饶啊。”

“是,团圆当时候换了赵姨娘的吃食,大家都说是夫人……”止薇也忙附和道。但她才说了一半,就立刻停了下来。

“五小姐,您再想想。”止薇忐忑地看了郑氏一眼,试图把话题移开。

郑氏确实没有察觉,但她身边却有心思通透的人。

花嬷嬷上前劝郑氏道:“夫人,既然那叫团圆的丫鬟有些猫腻,还是召过来审审吧。”

郑氏皱眉,有些不愿意:“这逆女的事证据确凿,何必再听个丫鬟说辞。”

花嬷嬷亲自扶了郑氏的手,将她往房中扶。

虽然声音很细微,但有些话还是隐隐约约能传过来。

“赵姨娘”这三个字算是最清晰的了。

“去把那团圆带来。”郑氏还是吩咐道。

苏五姑娘伏在苏锦音怀里,泪流满面地道:“大姐姐,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苏锦音摸着这个小妹妹的头,安慰她道:“没有,五妹妹,你做得很好。等下团圆来了,你照实说就行了。”

苏五姑娘还有些懵懵懂懂,旁边的止薇又接了一句。

“五小姐,对于这种心思不轨之人,您一定要先声夺人。等下团圆一进来,您就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她的事情,您都告诉夫人了。”

止薇的话,叫苏锦音重新打量这个丫鬟。

止薇目光却毫无躲闪,她对着苏五姑娘强调道:“五小姐,您没错,所以一定要底气足、声音大。”

苏五姑娘被这坚定的目光也渐渐带出了一些勇气,她正是因为慌乱想不到如何说才对。有了止薇的话,苏五姑娘便有了个方向。

但她还是抬头看了看抱着自己苏锦音,问道:“大姐姐,我可以这样说吗?”

苏锦音看着怀中的妹妹,慢慢点了点头。

丫鬟团圆很快被带到。她见到院子里的情形,眸中立刻出现了讶然。

大小姐和五小姐都站在院中,虽然表面风平浪静,但大小姐脸上的巴掌印和五小姐脸上的泪痕,都证明了此时不同寻常。

未等团圆想清楚,苏五姑娘就冲到了她的面前。

“你的事情,我都告诉母亲了!”苏五姑娘指着她大喊道。

“什么事情?”团圆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否定道,“五小姐说的话,奴婢听不懂。奴婢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夫人的事情。”

“团圆,你不要否认了。你在厨房里做过的那些事,五小姐都见到了、听到了。夫人现在也已经知道了。”止薇同样走了过去。比起苏五小姐那毫无头绪的一句话,止薇这话就语意明确多了。

一个人,如果做了亏心事,很多时候,她对这件亏心事的记忆会比其他人都要深刻。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错处就会被人揭露出来。

同时,在这个人的思绪里,她做得最坏的事情,就是她下意识觉得别人最容易发现的事情。

团圆现在想到的就是厨房里换餐食的事情。那件事,她表面上谁也没有招供,但所有人都不自觉会猜测到夫人身上去。毕竟利益受到损害的是刚有了身孕的赵姨娘。

任是谁,也不会想到,这受害者才是真正的获利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受害者才是获利者

团圆握着衣襟,心跳得飞快。她知道五小姐在说什么,五小姐怎么会知道这些事?自己有炫耀过吗?还是说赵姨娘的人来寻自己的时候,被她看到了?

无论是哪一种,团圆现在想来都很有可能。因为若不是有了绝对的证据指向赵姨娘,夫人怎么会让大小姐和五小姐来审问人。

团圆不安地看向房中。

大开的房门里,郑氏坐在桌前,旁边是花嬷嬷在亲自倒茶。

花嬷嬷递茶的时候指了自己这边一下,夫人郑氏就看了过来。

那目光!

团圆吓得后退了一步。

夫人郑氏瞧自己的目光好似淬了毒。她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夫人会打死自己的!

团圆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她往后挪了一步,然后转过身,直接就往院子外面跑去。

不知道跑去哪儿,但团圆觉得,自己不能再留在这儿。她总不能自寻死路!

“大胆!”一个呵斥的声音在正面响起。

团圆连忙止住脚步,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三小姐和四小姐在两边,中间是老爷!

完了!

团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苏五姑娘的喊声在她身后传来:“团圆,我都听到了!我什么都听到了!”

苏五姑娘说完之后,就跑过来,仰面对苏可立道:“父亲,这团圆不是个好人!”

全完了!团圆彻底失去了勇气。她扑通一声跪倒在苏可立面前,痛哭流涕道:“老爷,奴婢错了。奴婢是被迫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换赵姨娘吃食的。奴婢是被迫的啊!”

老爷会护着赵姨娘吧,他不会逼自己全说出来吧?团圆此时只可恨自己没有在来夫人这边前,遣人跟赵姨娘送信。

郑氏和苏可立同时往前面走了一步。

郑氏最终没有听从花嬷嬷的阻拦,走出了房门。她行至团圆面前,那眼神,叫团圆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你们姨娘挺运筹帷幄啊。”郑氏可不觉得这被迫后面的指使人还有其他人。她听过花嬷嬷的分析,已经觉得今日所有事情都是赵氏这贱人做的。

为了让苏可立不能再护着小贱人,郑氏就转身吩咐苏五姑娘道,“把今日的事情好好跟你父亲说一遍。童言无欺,你的话,总不该有虚。”

前后不一这种话,大概最适合用来形容郑氏了。之前苏五姑娘为苏锦音辩解的时候,郑氏可没有采信的意思。

苏五姑娘没有主见地向苏锦音看去。

苏锦音摸了摸这个小妹妹的头发,安抚道:“父亲母亲都在,五妹妹照实说就是。”

“是啊。五小姐,您就说说您先是听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然后就做了什么。”止薇在旁附和道。

她这话有着明显的顺序,叫苏五姑娘的思绪立刻清楚了一少。

“父亲母亲,女儿今日听到团圆在背后嚼大姐姐舌根子,说大姐姐虽是小姐,过得却连她都比不上。虽然今日是生辰,却过得比谁都要凄凄惨惨。”苏五姑娘诚实地道。

她这话立刻就得到了苏三姑娘的认同:“怪不得五妹妹你进来就说,原来今日真的是大姐姐生辰。你是在团圆那听到的。”

苏四姑娘及时补充道:“原来你也是在团圆那听到的。这团圆到处宣扬大姐姐的生辰,是为了故技重施的诬陷大姐姐吗?大姐姐根本没有庆生的打算,可团圆你却让人误会是大姐姐有这样的心思。之前你借换食来污蔑母亲,如今又借生辰来污蔑大姐姐,你真是居心险恶!”

“我没有……那个生辰的事我……”团圆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奚落大小姐生辰的话,但她也知道自己近日是有些趾高气昂。或者说,从赵姨娘收买她后,她就颇为自得。尤其是近日赵姨娘水涨船高,团圆就自认为也是前途无限。

她跪着转过身,对苏锦音表诚道:“大小姐,我真的没有!”

“团圆,你是识过字的。冥顽不灵,这四个字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苏锦音知道此时只差最后一根稻草了。

至于这根稻草,苏锦音想到今日一力主张让团圆过来的花嬷嬷,准备转过身,再给这位老嬷嬷添一分心火。

这府上,恐怕没有人会比花嬷嬷对她母亲更关心了。

不过是入院前的两句话,就让花嬷嬷恼上了赵姨娘。那么,如果再……

“团圆,你腰间那个香囊用的是锦缎吧。这锦缎可不该是咱们这种身份用得起的料子。连香囊都是用的锦缎,想来你房中应该有更多好东西。莫非,你盗窃主家?那可是要送官的罪。”止薇蹲下身,对着团圆说道。

苏锦音挑了下眉,看向这个令人意外的丫鬟。翠衣的丫鬟手指格外灵活,竟挑了一下,就把团圆腰间的香囊弄了下来。

“别!不准打开!”团圆连忙大喊道。

那香囊里可有赵姨娘送的信物。她允诺自己可以凭此物去寻她身边任何人。

赵姨娘原是交代团圆隐秘收好的,可这样的好东西,不贴身戴着,哪里能体现价值呢。

眼看就要暴露,团圆也顾不得其他了,她站起身就要去夺那香囊。

谁知道止薇却身子也格外灵敏,她一边往后躲开团圆,一边解开香囊,取出了里面的簪子。

“请夫人明鉴!”止薇对郑氏响亮禀道。

花嬷嬷也走了出来,她朝苏可立行了个礼,禀道:“老爷,此簪是夫人赏给赵姨娘的,奴婢有登记在册。”

郑氏则拿过了那根簪子,她举高赏了赏,然后嘴角噙着笑意地对团圆道:“怎么,忠心护主,连命也不在乎了?”

郑氏一步步走近团圆,那簪子则直直地对着团圆的脸。

“夫人,奴婢知错了!”团圆瘫软地跪了下去,她匍匐在地上,哭着禀道,“奴婢都是受了赵姨娘的指使啊!奴婢是被迫的。”

团圆已经看明白了主母郑氏的意图。花嬷嬷那句话,分明就是要拉赵姨娘下水。她一个奴婢,还能怎么办呢。

团圆只求自己的倒戈,能让郑氏留自己一条性命。她把所有做过没做过的事情,都往赵姨娘身上推去:“夫人,前段时间奴婢家中长辈有疾,赵姨娘用出府威胁奴婢。那时候夫人您、您又在静养,奴婢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是赵姨娘,她故意让奴婢换了菜,然后叫奴婢暗示其他人,奴婢是受了夫人的指使。也是赵姨娘今日交代奴婢,让奴婢怂恿几位小姐给大小姐庆生,再引夫人发现,以挑得夫人和大小姐反目。奴婢都是被迫的,奴婢全招了,全招了。”团圆绞尽脑汁,只恨没有更多的事情可以推到赵姨娘身上。

还有,还有……团圆眼睛一亮,对郑氏磕头道:“奴婢还给赵姨娘做过活血汤。那时候赵姨娘还没有小产,她就让奴婢私下送了不少活血汤过去。所以、所以,赵姨娘是故意小产的!”

团圆相信自己这次绝对是说出了赵姨娘的大错,她抱住郑氏大哭道:“奴婢再也不做这种助纣为虐的事情了,请夫人相信奴婢,请夫人怜惜奴婢。”

郑氏难得一见地没有踢开团圆。

她低着头,看向团圆,话语中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父亲,女儿请您现在就带大夫去为赵姨娘把脉。”苏锦音跪了下去。

苏五姑娘对着父亲苏可立跪下并磕头:“请父亲还大姐姐清白。”

苏三姑娘和苏四姑娘也同时下跪:“请父亲明察。”

苏可立直接转过身,拂袖而去。

郑氏再也忍耐不住,抬头笑了出来:“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

她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笑声也变得有些响亮。

花嬷嬷连忙上前想劝阻郑氏,却被郑氏一把推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郑氏笑得前仰后翻,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看着面前的四个女儿,慢慢地道:“七夕情意绵,七夕情意绝。你们想庆祝什么就庆祝什么吧。”

郑氏往房中走去,她的步子有些不稳,踉跄间险要摔到,还好花嬷嬷及时扶住了。

苏锦音看着郑氏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一会。

方才那一瞬间的郑氏,叫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原来她与郑氏真是嫡亲的母女,一样的痴情,一样的愚蠢。

还好,她已经醒悟了。

苏锦音转过身,往外面走去。

苏三姑娘和苏四姑娘连忙追上去。

苏五姑娘也跟着跑。

“大姐姐。”三人一齐喊道。

苏锦音回过头看三人,温柔地笑道:“多谢三位妹妹,我想回房休息了。”

“好,我们明日再来找大姐姐。”苏三姑娘一手拉住苏四姑娘,一手拉住了苏五姑娘。

苏锦音朝妹妹们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这一番折腾后,天色早已暗得如墨色一样浓。止薇的灯笼在前面摇摇晃晃地照着,微凉的风从苏锦音的袖中灌入,吹得那衣袍有些飞扬。

苏锦音的视线有些模糊,却不是因为火光明灭,而是因为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

她今日布了一个局。但只有苏五姑娘是她借白姨娘的手安排如此。止薇是意外,苏三姑娘和苏四姑娘更是意外。

不管怎么样,这个生辰,很美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 自作孽不可活

苏锦音的生辰,正好是七夕这日。往年,苏可立会因为郑氏的身份,而歇在主院。可今年赵姨娘才“小产”不久,所以苏可立一早就吩咐了,会来赵姨娘院中。

看外面的天色如墨,苏可立身影却仍未出现,赵姨娘身边的丫鬟就有些担心地问道:“姨娘,老爷会不会在夫人那边,奴婢去请?”

“不必。你把这信趁着夜色送去靖北将军府。我这边,不用担心。”赵姨娘将自己写好的信重新看了一遍,心底很是满意。

她久居深宅内院,又是个妾室身份,对苏锦音和那些世家小姐们之间的相处很难了如指掌。但上次苏可立罚苏锦音抄了一夜经书的事情,让赵姨娘很有自信。

她能让主母郑氏过得郁郁寡欢,同样就能让苏锦音也过得生不如死。

“老爷!”门口丫鬟惊喜的欢声让赵姨娘从自己的思绪中拔除出来。

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下云鬓,然后转身往门口迎去。

“老爷。”赵姨娘有意放柔了声音,她如今挂着小产的名头,自然要做足了弱柳扶风的姿态。

意想中的及时扶住并没有到来,赵姨娘略有些讶然地抬头看向门口的苏可立。

这个她跟了十七年的男人负手而立站在门口,脸上乌云密布,周身散发着不悦的气息。

是郑氏又折腾了?

赵姨娘愈发放柔了声音,转而主动来拉苏可立的手,她假作好人劝道:“老爷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无论如何,莫要因为他人他事伤了自己的身子。”

“我给老爷泡了柳叶茶。”赵姨娘把苏可立往房中慢慢拉去。

苏可立却没有挪动半分脚步。

赵姨娘还要再劝,苏可立把自己的手中从赵姨娘手中抽了出来。

他低头望着面前的赵姨娘,眸中有失望流露出来。

苏可立问:“关于这个无缘的孩子,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赵姨娘心中咯噔一声,却是立刻否认道:“老爷有话但说无妨,妾身不知道老爷指的什么话。”

怪不得今日过来得这般晚,所以是郑氏查到了什么吗?

赵姨娘脑子转得飞快,眸中也蕴上了雾气,她同苏可立道:“老爷,妾身连失亲生骨肉,若是您也不要妾身,那妾身真的生无可恋了。”

提及苏芙瑟,苏可立眼中的冷淡略微散去了一些。但他仍旧没有进赵姨娘的房间。

还是站在门口,苏可立直接问:“你早就知道孩子保不住对不对?喝活血汤,只是想把孩子落下的时间,控制在……在……”

苏可立到底没有完全说出口。

他挥了下手,让院中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整个院子里都只剩下苏可立和赵姨娘两个人的时候,苏可立警告赵姨娘道:“我只想听真话。若你不说,我明日一早就去请旨,请太医来替你诊断。只是到时候,你就莫怪我不念故情了。”

苏可立这话若是在郑氏面前说,那是绝对不可能发挥效果的。因为郑氏这种世家出来的女子,怎么也不会傻到相信太医会来替二品官员的妾室看诊。

不过,这话用来恐吓赵姨娘却是够了。

赵姨娘心如战鼓,知道苏可立手中必然已经有了一些证据。她相信,最有可能的就是月事带。她虽然假装怀孕后,所有的月事带都是吩咐贴身丫鬟挖地三尺掩埋,但如今回想,却不能百分百肯定毫无漏洞。

还好,流血可以是来了月事,也可以是有了征兆。

赵姨娘很清楚顺势小产和假装怀孕之间哪个错更大,她慢慢地跪下去,对苏可立匍匐道:“老爷,妾身也不想。妾身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般命苦,芙瑟妾身留不住,这个孩子妾身也留不住。”

“妾身找过不少大夫,也吃了足够的保胎药,然而却一直有露胎之征。妾身没有证据,但妾身确实怀疑这不是正常的。”赵姨娘仰面,将自己的泪容完全显露在苏可立面前。

“妾身只是不甘心啊。妾身不甘心自己的孩子都这样默无声息地没了。”赵姨娘哭诉道。

苏可立未有动容,他反问道:“你既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孩子的事情是锦音做的。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她、算计、算计主母?”

赵姨娘一脸愣色,仿佛完全没听懂。

苏可立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他转身道:“既然你不想说,就算了。”

赵姨娘如何听不出这算了,恐怕是以后她都不必开口跟苏可立说话的意思。

“老爷!”赵姨娘一个扑身过去,抱住了苏可立的腿,恸哭起来,“老爷,妾身知错了,还请您原谅妾身。”

赵姨娘知道,苏可立此时必然是不会信她的。与其咬死不认却彻底错失了苏可立的心,她还不如暂时以退为进。

总归,她说的这些话,也没有哪一句是完全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她算计苏锦音,算计郑氏的事情太多了。今日到底是在算哪一桩哪一件?

模模糊糊认个错,可比追根究底好多了。

第一百三十章 庆王爷的心意

察觉到苏可立没有再迈步离去的意思,赵姨娘松开苏可立的腿,狠狠心,扬手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她又甩了自己左脸一个耳光。

苏可立没有离开,却也没有跟赵姨娘料想中一样立刻过来阻止。

果真这次是信了郑氏十成了。赵姨娘心中满是恨意,她咬牙扬手,重重地甩起了自己的耳光。

这一次,不过是两下,脸上就有了巴掌印。

苏可立低头看了赵姨娘一眼。

他仍旧没有动作。

赵姨娘再扬手,继续打自己。

清脆的巴掌声,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赵姨娘心里很清楚,她今日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彻底。

只盼李家那二姑娘早日把苏锦音和她兄长拉作一对,婚书一下,她赵霜儿就要苏锦音再无生路。

与侧院的冰冷肃杀气氛完全相反的是苏锦音院中。

捧月仍是把那些吃食全部热好,然后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她劝苏锦音道:“小姐,您好歹尝几口再睡吧。”

许是心态不同,苏锦音这时倒也有了几分意动。她坐到桌前,接了筷子,准备再尝尝那些苦中至品的吃食,却在看清楚那一桌时愣住了。

定胜糕、蜜饯葡萄、花盏龙眼……居然都是甜食。

那人的声音犹在耳畔:“你的喜好实在奇怪。那甜甜的茶有什么好喝的?”

苏锦音伸手打开旁边的茶盏,里面并不是柳叶茶,而是枣片茶,入口便是甘味润喉。

“这样糕点也是我命人特意研制的,味道独树一帜,苦得令人清醒。”他明明是这样说的。但是拿起桌上的糕点放入口中,苏锦音却并没有尝到令她胆颤的苦味,而是沁人心脾的甜味。

桌上这每一碟、每一样,都做得精致美观,且无一例外地带着满满的甜意。因已入夜的缘故,苏锦音对这十几样吃食都只能浅尝辄止。但每一小口,都仿佛是那浓醇的花蜜,叫人心底甜得要化不开。

前十七次生辰的失落残缺,至此一刻完全圆满。她苏锦音所求从来不多,只是无一人信过。

郑氏留着的那张她抄得手都险要废掉的诗词,是十年前的旧物。十年前,亦是这凉凉秋日,亦是这七夕生辰,苏锦音挑灯抄写了一夜。她根本不止抄写一百遍,她反反复复、力求最好,只盼她母亲能夸一句“音儿长进了”。就这五个字,她就觉得,是她生辰最好的礼物,可以消逝那过去八年的生辰孤寂。

前世,她以姬妾之名苦守府中,怀上麟儿盼的,不过是秦子言一句我们再回碧水潭边看一看。

所求不多,所念不奢,却无一人真心挂怀。数年孤寂,落潭无声。

庆王之傲,苏锦音深有感受,但他未坚持予他之所欢,而全她之所爱,她得他此贺,铭感五内。

“捧月。”苏锦音停著吩咐道:“明日去与管事说,提了止薇为一等丫鬟吧。”

她亦不能再放任自己的固执。不论这突然冒尖的小丫鬟是否能成为真正助力,如今借此人敲打府中其他人是无碍的。

这世上扒高踩低的人很多,但既想扒高那就先要拿出扒高的本事来。

苏锦音站起身,准备往床边去歇息,却在站起的这一瞬感觉到腹部有些疼痛,她面色一变,急唤捧月道:“捧月,我恐是月事提前,你快去准备。”

“小姐。”捧月折回房中,目光甚是复杂看向自己主子腰间一眼,她坦承道,“您从未夜间如此进食,应是撑到了。”

苏锦音低头再看那一桌心头之好,心情有些难以言喻。粗数一遍,这碟碟盏盏竟有十八样之多,她虽都是浅尝辄止,却也是过量了。

日后,不当如此没有节制。苏锦音伸出又捏起了一块桂花糕。

“小姐!你不能再吃了!”捧月气得直接过来抢。

苏锦音却是狡黠地转了个身,然后将那糕点一次分几次迅速塞入口中。

腹部着实有些撑到了,但今日是真的开心,便允自己,放纵这一次罢。

边关飞沙很重,在尘土飞扬中,庆王府的书信物资一并到了。

庆王秦凉思忖着他吩咐元宝准备的那些吃食,应当已经送去了苏锦音处,他就急急拆开信笺,看里面有没有再附苏锦音的回信过来。

翻来覆去,并没有第二封。

这女人好凉薄的心。欲擒故纵,也不当这般冷淡。

秦凉顿时有些失望。他坐回将位,颇有些意兴阑珊地一目三行地看元宝的禀告。目光落到最后一句时,秦凉又急忙重新折回去细细看了一遍。看完之后,他眸中放光,连声吩咐道:“去,请三殿下过来。府上带了好东西,本王自当与他分享。”

原来,苏姑娘的回信贴于箱内了。这元宝倒是开窍了一次。

秦凉一直坚信,秦子言对苏锦音的表白不过是一时兴起,甚至是有意给他这个叔父添堵罢了。

早先他就查过,秦子言与苏锦音实在无甚接触。就是在昭慧长公主府那一次,秦子言也是关注的苏锦音庶妹苏芙瑟。所以,他很有信心,待秦子言稍后看了苏姑娘对自己情深义重的书信,想必不好意思再继续纠缠。

孩子嘛,总归有些调皮。不过调皮的孩子,还是要早点用粗棒子打醒的。

秦凉一脸嘚瑟地将箱子当着秦子言的面打开,故意装惊讶道:“子言,元宝说这次准备了……这是谁写的,怎么贴于箱内?”

秦子言也弯腰来看。

秦凉还故意念了出来。

“王爷,生辰所贺,皆已收到。常胜将军之戏,引人颇多思索……”秦凉念到这一句,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皱眉自问道,“什么戏?本王准备了戏?生辰,她什么时候生辰的?”

秦子言却是已经看到信上那一句“思虑万重,最后只觉晏元献之不如怜取眼前人最是应景”,他回想前世种种,犹如苏锦音人已至身边,粲然一笑。

这明亮之景,叫旁侧的秦凉看得面色渐沉。

他若再不知道这生辰、这戏,都是三侄子所赠,就枉费在宫中也活了这么多年了。

“子言,今夜出袭,你觉得何人最合适?”秦凉粗暴地将箱子盖上,闭口不提分食之事。

秦子言答道:“我以为,派周校尉领一小队人马先去突袭即可。叔父想要的是乱敌军心意,这种小范围偷袭既不会让对方暴怒反攻,也不会让对方安枕无忧。”

他虽敛了笑意,但一双桃花眼中仍满是愉悦之色,叫人看得心口发堵。

秦凉将目光强行转移,疾步走至行军图前,说道:“如今四国并立,乱世或许还要很久到来,也可能明天就会到来。这一处,乃是我国之重地,绝不能失守。”

秦子言走近行军图,手指指向旁侧,与秦凉道:“若能守至此处,方算心愿得全。”

他手指所落,已是他国城池。但此愿,正乃秦凉所望。

两人对视之间,第一次生出了共鸣之感。

秦凉收回目光,及时转换话题:“如今局势,尚不得如此。”

“若父皇休养生息数年,待国库充盈,或可拼力一战。”秦子言却没有顺势转开话题,他目光坚定地道,“战时或让民短时苦难,然不战是长苦之患。天下分久必合,吾国不作此想,亦有其余三国作此念头。奉于马蹄之下,倒不如拼于刀剑之间。”

此言,何尝不是秦凉所想。他一直以公正之心相待三个侄子,纵是秦子言有大错之举,也未太过计较,就是想要真正得一能佐之君,拼己之戎马生涯,换得百姓长久安宁。

秦凉的目光落在秦子言身上,隐有灼灼之势,但却用理智按捺,暂不挑明。

两人或都还心有顾忌,却都隐有感觉,一心之愿,恐与其他人而不得。

“取一半回去吧。”秦凉转过身,弯腰将那箱子再次打开了。他目光从苏锦音的信上一扫而过,未做停留。

秦子言亦转身看了那信一眼,然后答道:“是。”

说完之后,秦子言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撩袍双膝都跪了下去。

“侄儿有错,望叔父原谅。侄儿无目、无知、无心,曾损叔父,如今悔痛入骨。”秦子言知道,他此时已经是真心愿意重新拉拢秦凉了。

不可否认,秦凉这把利刃很有可能割伤他自己。但是,若连执刃的勇气都没有,他凭什么坐上那个位置?

有些念头,或许就是一瞬间下定决心,但其实却已经有过足够的考虑。

在边关这段时间,真正在战场厮杀之中,秦子言已经充分感觉到秦凉的为将之才。他逐渐认同一个事实,那就是前世他能坐上帝位后,肃清外乱,都有秦凉的戎马之功。

还有,这位叔父,是个清醒理智之人。他对音娘有心,却并未因为儿女私情刻意针对过自己。

秦子言目光下移,直接抽出自己腰间的匕首,然后对着左手胳膊刺了下去。

“你干什么?”秦凉是有意慢了一步的。他亦想知道,面前这个侄子到底醒悟到了什么程度。

如此看来,倒真是痛悟了。

秦子言捂住自己受伤的肩膀,答道:“自伤臂膀的事情,做过一次,足够痛彻心扉。侄儿对天起誓,此生绝不会再做第二次!”

秦凉审视着面前这个侄子,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带对方来战场磨练是个绝对正确的决定。而这个侄子,也并没有让自己失望。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如此透彻各方问题,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秦凉知道秦子言天分高,却不知道高到了这个地步。

他蹲下身,用力扯开了秦子言肩膀的衣服。将这伤口完全展露出来后,秦凉亲自为秦子言上药。

“叔父。”秦子言看着这近在咫尺的侧脸,脑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张容颜。

不如怜取眼前人。

音娘这句感悟,倒也符合眼前。

秦子言轻笑了一声,惹得秦凉抬眸来看。

“怎么了,痛傻了?”秦凉故意拍了下秦子言的肩膀,痛得对方立刻倒抽了口气。

秦子言反握住秦凉的手,第一次生出了坦诚的念头,他说:“叔父,苏姑娘生辰是七夕这日。”

“我知道,信里写了。”秦凉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坠到了湖水里面,飘来飘去,没有办法安定。

秦子言再坦白:“那戏,是我送过去。”

“我知道。”秦凉回想秦子言那笑容璀璨的模样,就觉得自己有种还要捅对方肩膀一刀的冲动。

这不是他该有的念头,更不是他该有的想法。苏锦音,于他庆王而言,不过是个略有些意趣的宠物罢了。他喜欢她的手段,乐意成全她的欲擒故纵,所以甘心赏她一个侧妃的位置。

这种喜欢,应该是可以舍弃的。他从来不想在娶正妃上与下一个要辅助的帝王相违背。所以……

秦子言的声音在耳边第三次响起:“叔父,我是真心悦……”

“够了。”秦凉话说出口的速度快过了他脑中的思索。回过神,他找了个借口,对秦子言道,“你这伤要尽快养好,现在就回去休息吧。我还会找个大夫过去看看你的。”

秦凉不想承认,他是知道秦子言要说什么。

他前一刻还觉得,若是秦子言想要苏锦音,他便可以相让。可这一刻,他的口却比他的心更快做出了回答。他不想将事情放纵到那个地步。

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他何至于此?

秦凉很想问自己答案,但他辗转难眠间,沙场对战间,一直到几个月后回京,都始终没有得到自己的答案。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口比心快

白露之后,天便渐渐凉了下来,即便是白日里,也带着丝丝凉意。

止薇端了热羹送过来,一并奉上的还有给张家姑娘生辰准备的贺礼备选。

苏锦音扫了下那张单子,看得出这丫鬟是花了些心思的。单子上明显都是些寻常闺秀不会中意,但将门之女却会喜爱的物品。而这张家姑娘张元媛正是将门出身。

“就拿这一样吧。今日你与我一同过去。”苏锦音指了指单子上的某一件,然后打开了那汤盅盖子。

里面是当归红枣乌鸡汤,这汤若早上三日送过来,苏锦音便不会细尝。因为她月事期间若是喝了这类补血的药膳,十之八九要延长日子。今日倒是已无妨。

事情做得这般细致,苏锦音对止薇就不止五分留意了。她记得前世似乎并没有这么一个出色的丫鬟,但止薇却又是实实在在一直在她院中领着二等丫鬟的月银。

到底是那时候的自己太愚蠢,还是说面前这个太藏拙?

苏锦音轻笑了两声,将这种自嘲的情绪完全收好。

“小姐,奴婢扶您。”马车很快到了张府,止薇卷起帘子,然后再转身来扶苏锦音。

“苏姐姐也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苏锦音看过去,只见那久未见面的李二姑娘也才从马车上下来。

虽然身上穿的是明亮的鹅黄色裙裳,但李二姑娘脸上的憔悴却根本遮掩不住。

眼底略青,嘴唇略白,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显示着不顺遂。

李二姑娘望着苏锦音,神情看上去特别惊喜,她关切地道:“听闻苏姐姐伤了手,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呢。苏姐姐的手,可好了?”

这亲昵的语气,似乎靖北将军府那次的不快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

苏锦音扶着止薇的手,下了马车。她对这位李二姑娘疏离地一笑,答道:“有劳李姑娘挂心了。”

说完之后,她便往里面去了。

“苏姐姐,听说你因为手受伤的缘故,与元媛的比试尚未开始就主动认输了?今日苏姐姐若是手好了,不如再比试一次,也免得被一些人看轻了。”李二姑娘脸上明显有些不甘心,她疾步追上去,却被止薇有意无意地隔开了。

苏锦音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面走去。李二姑娘装作不记得,她苏锦音可记得,这一位自要求她再去泰安雅苑失败后,可没有做过什么好事情。

今日,这又是哪一出?莫非是……当着兰安郡主的面,想要自己落败一次,好让郡主展颜?

苏锦音的目光落在园子里的兰安郡主身上的时候,就有了一丝了然。

她从止薇手中接过锦盒,递给坐在中间的张元媛,贺道:“不知张姑娘喜好,薄礼一份,祝你生辰愉悦。”

“苏姑娘太客气了。”张元媛接了锦盒,当即打开来看。当看清楚里面的物品时,她脸上的笑意就收不住了:“原以为苏姑娘不精武艺,对这些东西也没有喜好。如今看来苏姑娘是个行家。”

这话让旁人都有些好奇。紧靠着张元媛的左右二女就都凑近了看。

“这是治病用的银针?”

“元媛你学了医术?”

两人都没有看懂。

张元媛正要开口解释,却有另一人抢先了一步。

“这不是银针,是用来射物射人的。也可以称之为暗器。”兰安郡主亦抬头看向苏锦音,她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后面的话叫人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夸赞,“看来苏姑娘所精甚多,总能给人惊喜。”

大多数人是拿不准兰安郡主对苏锦音态度的,唯有与苏锦音一前一后进来的李二姑娘,她却笃定这就是一句讽刺。

要知道,就在前不久,兰安郡主不都设宴为难过苏锦音吗?

李二姑娘故意提议道:“今日是元媛的生辰,我们应该要好好庆祝一番。如今没有外男在场,我毛遂自荐献舞给咱们的寿星。有舞还需有音,苏姐姐,你为我抚琴如何?”

李二姑娘记得,苏锦音下马车扶白芷的时候,手似乎还是无力的搭着,她相信对方是没有完全痊愈的。

无论是苏锦音知难而退还是勉力为之,李二姑娘相信这都会让人耻笑。苏锦音贻笑大方,兰安郡主必然就心情舒畅。她这次也算是当着兰安郡主的面示好了。

“苏姐姐,咱们关系这么好,你不会拒绝我吧?”李二姑娘又刻意挑起矛盾道,“而且,苏姐姐你琴技如此高超,实在不必要谦虚。”

“我并没有谦虚。”苏锦音看了眼李二姑娘,答道。

李二姑娘脸上闪过一抹嘚瑟,她认定苏锦音这是又要不战而败了。

苏锦音指着自己那贺礼问道:“是李姑娘你没有准备贺礼,又不是我。所以,我为什么不能拒绝你?”

这话真是无比直接了。旁边围观的众人就有当场笑了出来的。

李二姑娘怎么也没有想到苏锦音会这样不顾颜面,她咬紧了银牙,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挤出笑容道:“好些日子不见了,苏姐姐还是那般喜欢打趣妹妹。”

“既然苏姐姐不想弹琴,我们不如还是来场比试吧。”李二姑娘想到那位赵姨娘的信,就心中满是快意。

苏锦音,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我原本还想给你留一两分颜面,但你先不给我面子的,那就不要怪我也不给你面子了。

李二姑娘对主家张元媛道:“元媛,听说上次苏姐姐和你比试射箭,未战先退了。你骑射功夫了得,没人敢和你相比是理所当然的。我却是个半吊子水。”

李二姑娘看向苏锦音,语含挑衅地道:“苏姐姐,你不会连我也害怕吧?”

旁边原还有的细微说话声顿时都消失了。这园子静谧得恐怕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今日受邀的自然都是京中的大家闺秀,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出席了上次兰安郡主设的宴会。

所以,苏锦音是如何箭术不凡,完全压过兰安郡主的样子众人都还记忆犹新。

李云筠既然知道自己半吊子水,还邀这位苏姑娘比试,怕是疯了吧?

众人均这样想。就是兰安郡主,看向李二姑娘的目光中也带着几分讶异。

第一百三十二章 怕是疯了的李二姑娘

迎上兰安郡主的目光后,李二姑娘仿佛被注入了一种莫名的力量,她浑身都洋溢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喜悦气息。

郡主应该被自己感动了吧?

她不惜与苏锦音撕破脸皮,也要让对方被踩在脚底,就是为了博得兰安郡主的欢心。只要兰安郡主愿意出面,她在泰安雅苑输的银子就一定可以一笔勾销。而没了这笔巨债,她嫡母也应该不会再逼着她出嫁了。

李二姑娘的如意算盘打得十分响亮,她根本不觉得自己这个算盘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要比试?”苏锦音走向那空着的位置,也坐了下来。

众人顿时感觉错失一出好戏,脸上的失望之色掩都掩不住。

李二姑娘却仍旧认为这种失望是因为大家觉得看不到苏锦音的笑话了,她就努力说服苏锦音道:“苏姐姐,咱俩水平相当,比一比没有什么大碍的。我与你好久不见了,你就连这样的成全也不愿意给吗?”

李二姑娘心底一边暗骂苏锦音今日说话格外气人,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还要用什么借口来骗了苏锦音应下这场比试。

“好。你想比什么?”苏锦音就像先前一口拒绝抚琴一样,这次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苏姐姐,你要知道……”李二姑娘仍在罗列理由说服苏锦音,却没有想到苏锦音已经应了。

她准备的话到了喉口,却不能再说出来了。这种感觉,比先前被苏锦音怼的时候好不了多少。

李二姑娘又一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答道:“苏姐姐既然害怕箭术,我们就用个简单的来替代吧。苏姐姐,我们来比试投壶怎么样?”

“好。”苏锦音点头应了。

“苏姐姐投壶一点都不难……”李二姑娘的话再次被堵在了喉口。

她觉得自己和苏锦音简直是犯冲。她希望对方一口应下的时候,对方偏要一口回绝。她认为对方不会轻易同意的时候,对方居然一口应下了。

“你先来还是我先来?”苏锦音甚至比李二姑娘先一步站了出来。

李二姑娘很想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但她没有这样的底气。这次算计苏锦音,为的就是让对方颜面尽失。她若不珠玉在前,如何能给苏锦音压力,如何保证对方只会越发挥越差。

”我来吧。”李二姑娘接过竹矢,一连四支,支支掷入壶中。

然后是旁边的双耳壶。

李二姑娘再拿了四支,“带剑”、“倚竿”、“狼壶”、“倒中”均展示了一次。

这第二次也算展示了些真技艺,旁人瞧李二姑娘的眼神就带了几分不一样了。

有人小声议论:“你觉得李云筠会不会赢?”

“她投的还挺好的。不知道会不会试试盲投?”

李二姑娘翘了唇角,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系在眼睛上。

“果真是盲投!”

“看来李云筠投壶真的很不错!”

边上这咋咋呼呼的声音不仅没有影响李二姑娘的发挥,反而叫她更添信心。

她一次拿了三支竹矢在手,然后同时投了出去。

三箭齐发入三孔。

还是盲投!

众人倒抽气的模样,李二姑娘不看都知道有多夸张。她其实在此处用了点小心机。因为早就设想过要提议投壶,李二姑娘准备的这块帕子内有乾坤。

表面上看,这块白帕子与寻常的没有两样,两次对折以后理应看不见。可实际上,李二姑娘是看得见的。

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有盲投。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投法已经很是不错。

有人就忍不住问道:“云筠,你怎么这般厉害?盲投也能这样三箭齐发?后面再怎么投?”

李二姑娘笑眯眯地答道:“暂就这三种吧。我其实投壶很是一般,我大哥哥才是厉害。”

李二姑娘说完这句,微不可查地看了自己丫鬟一眼,眼神中有所示意。

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苏锦音旁边的止薇却注意到了。

止薇轻声禀了苏锦音一句,就跟着离开了这园子。

园子里,轮到苏锦音投掷了。

投壶这项比试,其实无论是在皇宫中,还是在普通人家,都是极为常见的。但有道是学易精难。所以方才李二姑娘盲投三支时,不少人都露出了震惊和佩服的神色。

苏锦音的箭术,这些人是都见过了。就是不知道她的投壶是不是也不遑多让。

苏锦音看了一眼脚边的竹矢,然后转过了身。

她这动作很明显是要背投,但因为太难,所以很多人都不敢猜是背投。

苏锦音弯腰从脚边拿起了三支竹矢。

这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仙人指箭和三箭齐发同时用,苏姑娘,风大不要闪着自己。”

说这话的人,显然是不认同苏锦音能投中的。

李二姑娘就更加不相信了。

苏锦音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技艺?她能投出今日这样的水准,也是因为大哥哥和家中姐妹玩耍就是投壶。她私底下可练过两年。

苏锦音临时抱佛脚,手还受了伤,打死李二姑娘也不相信她能做到。

“且慢。”

是兰安郡主的声音。

李二姑娘连忙看过去。

只见兰安郡主看了看投完了的李二姑娘,又看了看正准备投的苏锦音,说道:“既然是比试,总要有些彩头。中秋夜,本郡主会与家中兄弟姐妹一道泛舟赏月。你们谁赢了,本郡主就领你们同行。”

这是真要帮自己了!李二姑娘听了这个彩头激动得险要站不稳。她早就知道这个赏月之行。去年,陪着兰安郡主去的是许三姑娘。这许三不过是三品翰林的妹妹,虽不知道是如何入了兰安郡主的眼,但却是实实在在得了好处的。

听说这许三姑娘极有可能得个皇子侧妃的位置。这是何等的殊荣!她李云筠还是二品将军的妹妹呢!

李二姑娘脸上都现了些潮红,整个人都期待不已。她甚至都忘记注意,自己派去请人的丫鬟回来没有。

李二姑娘的丫鬟,去的乃是前院,美其名曰是去寻自家小姐的兄长——靖北将军李萧然。但实际上,李二姑娘是想要引了其他男客过来看苏锦音的笑话,以及自己的风姿。

止薇见李萧然被小丫鬟说动,忙低头疾走几步,待到出了对方视线就小跑起来。

她就知道这位李姑娘不安好心!

止薇很担心自家小姐被算计,她绕过回廊看到自家小姐的时候,苏锦音的三支箭正投了出去。

小姐背投还三箭齐发,这下可完了!都怪自己没有跑得更快些!

止薇看着那边跟丫鬟走了过来的李萧然一行人,脸上满是绝望。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李二姑娘真的不错

投出去了!

李二姑娘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三支竹矢,只可惜任她盯得再紧,目光也并不能化作实物,挡住竹矢的方向。

铛!

一声,三支竹矢稳稳落入壶的中间和左右耳。

见到这个结果,众人皆是一脸愕然,尤其是自信满满的李二姑娘。她知道自己方才的盲投有多少水分在其中,如今苏锦音是背投,绝无造假的可能性。

“小姐好厉害!”喝彩的声音自然是止薇发出来的。

她一颗心本高高揣着,见自家主子来了个如此精彩的开门红,也算是彻底安心了。

“不过是巧合罢了。”李二姑娘忍不住,还是把质疑的话说出了口。

苏锦音却并没有回应,她转过身,继续拿起了竹矢。

一支投入了壶的左耳,矢身斜倚在耳口,像极了是将军的佩剑,正是李二姑娘投过的“带剑”。

李二姑娘的脸上更添了一分难看。

她才说过苏锦音的投壶只是巧合,苏锦音马上就按照她投过的来第二轮投壶了。若是这四支全中,胜算就可以说已经分明。

是,她是投了三轮。可就是李二姑娘自己也知道,若这两轮苏锦音都投中了,最后面一轮,也就是她自己投的第一轮,那种最简单的,苏锦音能不中吗?

苏锦音已经又投了一根。

这一次的矢身依然斜倚,却不是倚在耳口,而是在壶口。这正是“倚竿”。

“苏姑娘真是让人处处意外。”兰安郡主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这话叫李二姑娘重新有了三分信心。兰安郡主这话绝对是嘲讽。只要兰安郡主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就不能算输。

竹矢在壶口转了个圆圈,然后斜倚在了壶口,犹如“倚竿”姿态,但此乃“狼壶”。

四种投法,苏锦音已来其三。李二姑娘纵使有兰安郡主的支持,也有些心烦意乱。

她看向周遭,见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苏锦音。她们也都不信苏锦音能一直投中吧?苏锦音第四支肯定会失败。

铛!

在李二姑娘的满心祈祷中,第四支竹矢仍旧稳稳当当飞了出去然后落下。此次尾端先入壶口,正是“倒中”。

李二姑娘身子都有些发抖,她往后退了一步,人有些踉跄,幸亏身边的丫鬟及时扶住了。

丫鬟自作聪明地禀道:“小姐,大少爷已经过来了。”

请大哥哥李萧然过来,李二姑娘自然是希望苏锦音当众输得一塌糊涂。可如今……

李二姑娘的指甲深深掐入手心。要知道那游湖对她而言,真的是无比重要。

可她与苏锦音胜负已经十分明显,除非自己再以平局的理由再比第二轮。自己是盲投,苏锦音是背投,两人勉强判个平局也不是不可能。

李二姑娘重燃了希望,就目光希冀地看向兰安郡主。

兰安郡主察觉到了李二姑娘的目光,抬起头回视过去。她将李二姑娘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目光停留在李二姑娘的眉眼之处。

这李云筠很是期待啊。

兰安郡主对她笑了笑,并点了点头。

这隐约的暗示叫李二姑娘立刻振作起来,觉得第二轮比试铁板钉钉,就在眼前,她甚至已经开始绞尽脑汁想,自己到底还有什么样的投壶方式,可以压住苏锦音。

铛!

铛!

铛!

啪!

苏锦音连续投了三支,均无一例外地中了。但第四支竹矢却是在她弯腰拿的时候掉在了地上。

“真是遗憾,恭喜李姑娘。”苏锦音笑盈盈地对李二姑娘说道。

脑中还在想新的投壶姿势的李二姑娘完全不理解。她觉得自己就跟听不懂人话似的。

她不懂的事情,其他人也有不懂的。

她没问,自然有其他人问。

“苏姑娘,你可以捡起来再投。这掉了再捡,不算违规。”寿星张元媛道。

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李二姑娘眼中出现了一丝讶然。这个细微的神情变化,苏锦音没有错过。

这个捡起来再投不算违规,是投壶之人都懂得的规矩。李云筠不应当如此讶然。那么这位李姑娘讶然的,看来另有其事了。

苏锦音继续笑着答道:“可我已经投完了啊。”

“什么投完了,你刚刚是掉了啊。”张元媛觉得自己的眼睛没有瞎。

苏锦音却很坚持:“多谢张姑娘好意。可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我确实是最后一支没有投中。”

“你……”李二姑娘感觉心口有点发闷,却不能将质问的话说出口。她看重这次输赢,不可能把到手的彩头让出去。

只要其他人没看透就好了,李二姑娘自我安慰道。

“哦。”一声意味深长的哦从兰安郡主口中发出,她看向苏锦音,说道,“原来你是故意让李云筠啊。”

“你这让的姿势太明显,太不高明了,以后还要好好磨练。”兰安郡主点评道,她还提供了一个略优些的思路,“你可以捡起来,随便扔扔。”

“不行。”苏锦音一口拒绝了兰安郡主的提议。

她这果断的语气,叫李二姑娘幸灾乐祸,直觉苏锦音要把兰安郡主得罪得无可挽回的地步。

“为何?”兰安郡主今日却脾气很好,还追问了一句。

苏锦音的答案一出口,李二姑娘的口中就像吞了一只苍蝇样难受。咽下去恶心了自己,可吐出来也于事无补。

苏锦音答的是:“那样李姑娘赢不了。”

这是何等的蔑视!她居然认为她随便扔扔都比自己好。

李二姑娘气愤不已,上前就对苏锦音道:“不必苏姑娘刻意相让。既然你想给我赢的机会,不如就让我们再比试一场箭术。到时候我自然能赢。”

李二姑娘也是气过头了才会说出后面这一句话,但她确实很有自信若比箭术就能赢。

“云筠,你既然这样想赢,就算了。”说话的是张元媛。张元媛带着一丝怜悯地看向李二姑娘,说道:“箭术你也赢不了苏姑娘,倒不如就这样吧。你投壶确实不错。”

张元媛的话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认同。投壶都被碾压成这样,还比箭术,开玩笑吗?

兰安郡主那天输成什么模样,大家可有目皆睹。

李二姑娘却没有看到,她不甘心地道:“为什么,比都没有比,我为什么要认输?”

苏锦音转身坐回众人中间,对李二姑娘道:“李姑娘,你这话错了。第一,我们比过了,第二,你赢了。”

这两句话,真是比先前那句还要让人难受。

李二姑娘真是心口发堵,觉得自己喘气都困难,她按着胸口深呼吸道:“我是想邀苏姑娘再比试一次。”

“李云筠,今日过生辰的可不是你。这苏姑娘都让你赢了,你还想怎么样。”说话的正是先前一句话奚落过苏锦音和李云筠两个的世家女子。

这人语气很重,叫李二姑娘感觉自己很是委屈,她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转。

其他人就都打起圆场来:“云筠,好了。你别这样争强好胜了。苏姑娘也是好意。”

“是啊,你不愿意投壶苏姑娘相让,可比箭,苏姑娘不让你也赢不了啊。”

“李姑娘,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不必反复自取其辱啊。”

这些安慰的话,真的比先前那奚落的话好不了多少。李二姑娘真的是要被气的吐血了。

她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兰安郡主身上。

兰安郡主也真的开口了。

兰安郡主说:“既然你们一个要让,另一个又不想被让,那就这样吧。赢了的名头给李云筠,我的彩头嘛,就给苏锦音你。这样也算两不偏帮了。”

李二姑娘这下真是彻底气倒了,她嘴唇都咬出了鲜血。如果不是为了那彩头,她怎么会如此在意输赢?

兰安郡主回视李二姑娘的目光,体贴地解释道:“云筠你已经定了婚事,也不适合在跟着我夜游了。”

这句话犹如宣判,让李二姑娘彻底没有了指望。她今日满怀期望而来,壮志筹谋,为的就是摆脱那桩不如意的婚事。如今婚事被揭露在人前,还有什么退婚的希望?

李二姑娘这下身子真的软了下去。她的丫鬟连忙扶住了她,急切唤道:“小姐!”

第一百三十四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二姑娘的晕倒,让整个园子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安静之中。

主人家张元媛亲自扶着李二姑娘去客房,剩下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若李二姑娘人还好好地站在这,众人是极有可能开口奚落的。

但人都晕了,现在说什么就变得很多余。

苏锦音作为直接与李二姑娘比试的人,收获了众多的目光,却也没有人来说她什么。

因为主人家虽然暂时离开了,但园子里身份最贵重的人兰安郡主还没有开口。

在没有确定这位郡主态度之前,大家都谨慎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气氛在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还好,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种尴尬。

来的是张元媛的兄长,担任殿前副都指挥使张既明。

张既明拱手道:“今日实在是太失礼了。还请大家移步到正厅。舍妹稍后也会过去。”

张既明是个武将,对着这一大群姑娘家,额头已经有些冒汗。他这窘然的模样,叫几个偷看他的姑娘掩帕子偷笑。

“那就一齐走吧。”兰安郡主站了起来,她神情如故,叫人看不出此时心底有什么念头。

苏锦音领着止薇也一路过去。

止薇小声地同苏锦音禀明:“小姐,方才李姑娘是遣人去寻李将军了。李将军和这位张少爷刚都走到了那边的亭子里。”

苏锦音丝毫没有意外,李云筠的心机沉重,她早见识过。这一次挑衅自己比试,还趁机拉了人来看自己出丑,完全就是这一位会做的事情。

吸引了苏锦音注意力的是另一处。

兰安郡主面前来了一个丫鬟,那个丫鬟不知道禀了些什么,兰安郡主就与之离去了。

兰安郡主暂时不去正厅,这不令人奇怪。奇怪的是,这个丫鬟,明明不是李云筠今日带过来的丫鬟,但却是李府的人。

苏锦音在给李萧然治病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这个丫鬟脸长得又圆又白,叫人见了总想动手捏一捏。

“苏姑娘,我家将军有事相请。”一个声音打断了苏锦音的思绪。

她回过神,看向面前的丫鬟。这一个,也是李府的。

李萧然要见自己?

难道是他想当着兰安郡主和自己的面,问一问泰安雅苑的事情?

还说,他想替李云筠出头?

这两种假设,苏锦音都不太相信。她领着止薇往回廊另一头走去。那传话的丫鬟就走在前面。

走过转角,有几步青阶石梯。而走下之后,则又有一个小园子。

小园子中央只有一石桌,周遭的花草树木品种很十分单一。看来这院子平日里待客不多。

“你来了。”李萧然转过身,看向面前的苏锦音。

苏锦音亦上前一步行礼。

“我请苏姑娘过来,不过是想问问你这位恩人,对我送的谢礼是否满意。”李萧然站着走到石桌边,拎起茶壶倒了一杯。

他将茶杯递过去,又问了一遍:“怎么样,可还满意你看到的?”

苏锦音一开始以为李萧然说的是那根簪子。但如今听下来,就知道对方指的绝对不是一根簪子这么简单。

那是什么?

苏锦音没有接茶,她感觉自己今日有些事情忽略了。

从在家中出发开始……不对,应该是从下马车开始。

遇到李二姑娘的一幕幕重新记忆中闪现一次,苏锦音终于知道自己一开始忽略的问题是什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是否满意的谢礼

李萧然的谢礼根本就不是那个簪子。而是李二姑娘。

今日李二姑娘提出来比试投壶的时候,苏锦音就略有些奇怪。既然知道自己跟兰安郡主比试的事情,如何还提出来这类似于箭术的比试?她李云筠难道就这样自信投壶技艺高出自己许多?

原来如此。

李二姑娘知道自己主动向张元媛认输的事情,却并不知道自己赢过兰安郡主的事情。

而引导李二姑娘上当做出错误判断的人,不是其他人,就是面前的李萧然。

一个分明冰块一般寒冷的男人,居然会插手女子间的勾心斗角,苏锦音眸中的讶然收都收不住。

瞧见苏锦音目光中的这抹情绪,李萧然的心底起了一丝无名之火。这是想装傻吗?

他迈近苏锦音两步,然后直接就伸手箍住了苏锦音的手腕,将她拉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来,我再带你去看出好戏。”李萧然语带讽意。

苏锦音用力想挣脱李萧然的手,两人之间,怎么样也不该有这样的接触。

回廊那边等着的止薇见自家小姐突然被李将军抓住了手,并拉着往其他地方走去,也连忙紧张地追了上去。

“小姐!”止薇喊道。

李萧然停住脚步,让他身后的苏锦音险些要撞上他的背。

他转身冷冷地看了紧张的止薇一眼,说道:“你最好就在这等着,否则……”

李萧然话没有说完,但警告意味十足。

苏锦音抬头看向李萧然的双眸,那双桃花眼中满是戾气。

未等苏锦音进一步细瞧,李萧然就继续拽着她往前方去了。

止薇紧张地在后面追,有李家丫鬟劝解的声音传来:“不必担心,咱们家将军绝对不会伤害苏姑娘的。你不如就在这里等,免得激怒将军。”

前面半句苏锦音不能确定真假,但后半句也是苏锦音的心声。她一边被迫迈着小跑跟紧李萧然,一边回头对止薇摇头:“你别跟过来,就在这等我。”

若李萧然旧病复发了,止薇还真的不适合跟上来,那会进一步激怒他。

好不容易等到前面的李萧然停住脚步,苏锦音忙不迭地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她这只右手因为上次抄经一夜、强行射箭的缘故,本就有些旧患未愈,今日又用力投壶了,所以这里的勉力一挣,简直是痛得不行。

苏锦音是个能够忍耐的性子,脸都白了一下。

李萧然扫了苏锦音一眼,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本也无意开口问询的苏锦音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还未等她发现这身处的回廊有什么奇特之处,就被耳边的声音吓了一跳。

“李姑娘,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是我高攀你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真的听上去离自己极近了。苏锦音紧张地再审视前后左右,发现不远处是个月拱门,而自己的左侧是一堵围墙。所以这声音是墙内院子里传出来的。

不用苏锦音猜测里面还有哪些人,对话声又继续传了出来。

“原来,李姑娘你让我请你未婚夫婿过来,是要说这些话啊。”

这是兰安郡主的声音。

“李姑娘颜色倾城、兰心蕙质,于某实在高攀不上。郡主,请恕下官先行告退了。”

苏锦音听到这句托词,下意识就想躲。可这个回廊两头空旷,一目了然,实在没有什么能够躲的地方。

腰间突然传来一股力道,苏锦音捂住自己的嘴,将惊呼挡了回去。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身下,自己被李萧然揽着,竟是跃出回廊,然后落在了树上。这个高度,让惊讶全数变成了惊慌。她不得不伸手拉住了李萧然的袖子。

一个凉意十足的眼风扫了下来,苏锦音被看得想松手,可下方清楚的脚步声让她控制住了情绪。

要真掉下去,才是更加严重的后果。

院子里的声音继续传出来。

“郡主,我真的不想嫁给这位于大人,还请您帮帮我。”李云筠在哀求兰安郡主。

苏锦音躲在树上,不仅能听到李云筠的声音,而且能看到她的动作。

院子里,李云筠拉着兰安郡主的手,正诚恳哀求道。

兰安郡主看着李云筠,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她笑吟吟地问道;“李姑娘这话就太让本郡主伤心了。本郡主不是帮你请了于大人过来吗?”

“虽然于大人听了我的话,很有可能会去跟我母亲退亲。但我母亲却未必会同意。所以郡主,还请您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请您帮帮云筠彻底解决了这桩婚事吧。”李云筠想伸手再拉兰安郡主的手,却因为面前人的脸色改变而僵在了半空之中。

只见前一刻还笑容满面的兰安郡主此时脸上全是嘲讽之色,她不再逗弄李云筠,而是直白无比地道:“李云筠你是想求本郡主,去帮你免了泰安雅苑那笔巨额的欠债吗?”

“不,不可能,不愿意。本郡主看起来就是这么愚不可及,让你可以玩弄的人吗?”兰安郡主伸手抓住李云筠的衣襟,将对方拉到自己的面前,她用力攥着对方的衣领,揭穿道,“李云筠,你借本郡主的手想除去苏锦音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以德报怨,绝对不是本郡主会做的事情。让我告诉你,你这桩婚事,绝对不会退掉的。昭慧长公主愿意保媒,你说谁会再去退亲,谁又敢退亲?”兰安郡主说完之后,并没有立刻松开李云筠的领口,反而是更加用力地将李云筠扯到自己的鼻息之间。

“你完了。”兰安郡主说完这句话,才松开李云筠。可在松开李云筠的一瞬间,她居然双手用力把李云筠的衣襟一扯,然后将对方推倒在地。

女人的力气当然不足以撕扯坏一件衣服,但崩掉一颗扣子是毫无困难的。

坐倒在地的李云筠脖口衣襟略开,一片衣领往下耷拉着,这模样好不引人猜想。

显然,李云筠也想到了兰安郡主的意图。她捂住领口,重新爬起来,却又不敢站立,只能变成下跪的姿势,然后对兰安郡主道:“郡主,云筠绝对不敢利用郡主。云筠对付苏锦音,只是想讨郡主您的欢心啊。”

“好啊。你这么忠心本郡主,那就继续讨本郡主欢心,按照婚事出嫁吧。”

兰安郡主扬声吩咐:“来人,给本郡主送李姑娘回去。”

“不,郡主,我不能就这样走。郡主,求求您!”李云筠被进来的侍女拉住,不甘心地喊道。

她今日这些婉拒婚事的话已经彻底得罪了那个所谓的未婚夫婿,如果她还这样衣衫不整地出去,流言会压死她的!

李云筠已经能够想象大家会说些什么样的话了。

“李云筠和这位于大人情投意合,上次去张府,两人就是一齐去的。”

“李云筠和于大人在张府幽会了,李云筠还衣衫不整。”

“李云筠因为私会情郎所以被于大人不喜呢!”

这些话一句比一句恶毒,李云筠简直无法想象铺天盖地全压下她时,她会怎么样。

现今,李云筠就已经有些魔怔了。她见自己被拉到了月拱门处,兰安郡主还没有吩咐侍女停手,就知道这女人不会发善心了。

李云筠大喊道:“你不是主人,你有什么资格逐我回府?你说我算计你,你才是最开始算计我的人。堂堂郡主,居然要靠算计别人来得银子,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还不堵上她的嘴?”兰安郡主不悦道。

苏锦音抬头看向李萧然,她不知道此刻李萧然有没有后悔算计这个妹妹。

“没后悔。”李萧然没有出声,但口型分明就是这三个字。

苏锦音没有想到李萧然居然看懂了自己的眼神。

她忙低下头,不再与对方对视。他能看懂自己的眼神,她却看不懂那寒冽冰冷下还有什么。这种知己不知彼的态度,让苏锦音觉得很糟糕。

待兰安郡主也离开后,李萧然就搂着苏锦音重新回到了回廊之中。继续搂住苏锦音的腰,带着她回到了平地。

这一次,未等苏锦音挣扎,李萧然就放开了她。

他依旧问她那个问题,第三次问这个问题:“如何,谢礼满意吗?”

苏锦音答非所问:“她在家中也算计过你吗?”

否则,你怎么这样对付她?苏锦音回想去靖北将军府为李萧然治病的事情,深觉得这位李二姑娘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自找的。

面前的人骤然走近,苏锦音连忙后退。

她与李萧然原本相对而立,身后就是那墙壁,如今退无可退,竟是完全紧贴在了墙上。

李萧然仍在走近苏锦音,他低下头,然后用手勾起苏锦音的下巴道:“苏姑娘想明白了就好。这内宅算计的手段,男人不是不懂,只是大多数时候,都懒得与你们计较罢了。”

“还有,很不巧,我也和兰安郡主一样,讨厌被人利用。这次算是偿还你治病的恩情,下一次,就莫怪我出手无情了。”李萧然说完之后,就松开苏锦音,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去的马车上,苏锦音一直在想李萧然那些话。她并不是在意这再也不可以利用李萧然的警告,而是那句“男人不是不懂”。

苏锦音额头微蹙,想起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来。

母亲郑氏是有病的,苏锦音自清泉庵学音道后就确定了这一点。但十几年的身心备受苛刻,一句母亲有病并不能抵消苏锦音心中的怨意。可郑氏这病一日不愈,她与郑氏之间的矛盾一日就不会消除。

难受的人,除却她和郑氏,还有,夹在中间的大哥哥苏明瑾和弟弟苏明瑜。

“小姐。”止薇端了杯热茶过来。

苏锦音却是摆了摆手,表示并不想喝。

止薇就拿了个枕头放在苏锦音的手肘之下,更方便她能撑额思索。

苏锦音问道:“止薇,你知道夫人最近爱做什么吗?或者有什么能吸引夫人出门的事吗?”

止薇答得很快:“小姐,夫人最近很喜欢听人说一些战场上的事情。大家都传,说边关大捷,大少爷肯定要回来了。”

“你去找个女说书先生,让她按照我说的办。”苏锦音吩咐道。她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她并不为郑氏,而是为她的大哥哥,为她的弟弟。

还有,那一句“广施医道”,她实在做得不够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完了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当然是以男人居多。女人若在茶馆里能说上几句,多不是拿着竹板,而是抱了把琵琶。

讲得更直白些,女人一般是在卖唱。

但苏锦音有心去寻,便也能找到那么一两个例外。

虽是抱着琵琶,却仍是在说书,而不是在唱曲的女子,因为家中兄弟在兵营里,所以说的那对战场面,均是精彩纷纶,叫人直觉身临其境。

美景路过一次,只听了半段就挪不开脚步。她在郑氏面前当差这么多年,头一次误了事情。郑氏责问下来,便对这位兄弟“正好”在自家儿子麾下的那个说书女先生有了兴趣。

单独包了对方在雅间,郑氏对这屏风间隔的规矩半点不觉得多余。她虽然想听对方说书,却并非欣赏说书先生这个人,而是在意此人口中与她儿子相关的只言片语。

屏风内,两人,一琴。

娓娓道来的是说书先生,抚琴的却是苏锦音。

这般煞费苦心引了郑氏过来,苏锦音是为了不引起郑氏的排斥之心。她既下了决心替郑氏疗心,便会去选择更有效的方式。

郑氏的暴躁,自苏锦音记事以来就有。再加上外祖家过去有过的荣宠,苏锦音就怀疑郑氏是从小到大就被惯出了暴戾的性情。这与李萧然的遇一些事后心理大变有所不同。

所以,苏锦音这次选的尽是些平心静气的曲子。受这种柔缓的曲调影响,说书先生的声音都不变得不那么抑扬顿挫。

连弹了三天,苏锦音在每日请安的时候,都会特别留心郑氏的神情。只是,也不知道是观察不够入微还是琴技不到家的缘故,苏锦音始终觉得郑氏毫无好转的迹象。

这种焦虑被两个贴身丫鬟都收入眼底。

止薇终于得了些消息,急匆匆就来禀:“小姐,奴婢想,夫人这些日子应当食欲是很不错的。因为奴婢听厨房里的人说,近些日子的采买简直比过去半个月还要多。奴婢又有意留意了一下,那些采买的食材并没有多少甜味为重的。不是老爷、不是小姐,那么府上加餐的主子,摁肯定就是夫人了。”

止薇这猜测有理有据,苏锦音觉得自己若来推断厨房采买增加之事,应当也会是这个结论。只不过,她仔细回忆请安时郑氏的脸色,始终有种自己漏了什么的感觉。

她蹙了眉在想,止薇就瞧得忐忑。

窥探了一会主子的神情,止薇就主动认错道:“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妄加猜测。”

“你应当没有猜错。只是……”苏锦音转过身,看向止薇,问道,“你昨日在旁可偷看过夫人脸色?我总觉得母亲脸色有些憔悴。”

止薇同样回忆了下,她面色有些赧然地道歉:“小姐,奴婢看得还是不够细致。稍后,您为夫人抚琴的时候,奴婢再在暗处细瞧瞧夫人的神色变化。”

“好。”苏锦音对止薇的办法不无认同。

这个丫鬟虽然贴身服侍的时间远不如过去的双星长,但聪慧程度却比双星高了不知道多少。苏锦音如今放手在用她,因为纵一把,才能更快知道是忠是奸。

进了茶馆,苏锦音与前几日一样先架琴。止薇在旁准备挪屏风。她们到的时间比郑氏到的要早了一个时辰,故而也不用担心被撞上。

但今日却好像所有事情都撞在了一起。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小二慌乱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领错房间了。”

“客官,请这边请。”小二因见苏锦音坐在琴前,就误会她是新来的卖艺女子,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一声嗤笑声从门口传来。

苏锦音看着门口小二旁边的那个男人有些无法言语。

她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李萧然。

“我们小姐包了这间房!”止薇见小二误会了,忙气鼓鼓地解释道。她们二人如今确实衣服也换过了,但这全是为了避免被郑氏无意间撞上。

没有撞上郑氏,却撞上了这位对小姐同样不友善的李将军。止薇对直接动手拉拽自家小姐的李萧然无半点好感。

可以说,她这句解释,也是冲着李萧然去的。因为见不得为难小姐的人得意。

苏锦音却并不在意李萧然误会什么。她只希望对方不要破坏自己的计划就行。

对视须臾之后,苏锦音准备同李萧然行礼打个招呼:“李……”

毕竟,方才那声笑,李萧然摆明已经认出了自己吧。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前一刻还在门口戏谑看着自己的男子,下一刻就敛了全部神情,好似完全不认识自己一般,直接转身走了。

小二也连忙冲苏锦音道了歉然后追了上去。

止薇更加气急败坏了。她眼睛红红地同苏锦音认错:“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如果早点架好屏风,就不会让小姐被人误会了。”

“不过是萍水相逢之人,又何必在乎误会与否呢?”苏锦音让止薇不要介意,继续坐回了琴前。

房门第二次被推开的时候,是那位女说书先生来了。她冲苏锦音点了点头,就坐到了屏风之后。

与小二的以衣认人不同,这位说书先生一开始就觉得苏锦音的身份恐不平凡。她感激苏锦音给了自己这个机会,毕竟她过去都是抱琵琶说书,虽不是卖唱,但在其他人眼中与卖唱还是无异。

不管日后会如何说书,这几次的说书情境,是说书先生最满意的。更何况她还得了双份酬劳。

苏锦音对她而言,是主顾,并不是同伴。所以如今郑氏没来,这个房间就进入了针掉都能听到的静谧之中。

房门第三次被撞开。

说书先生走出屏风,苏锦音也抬起了头。

“你是?”说书先生却不是说的和前几日一样的话,反而满是疑惑。

苏锦音就知道事情八成是有变了。

果然,下一刻,捧月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小姐,不好了。”

捧月绕过屏风,见到苏锦音一脸欣喜。她拉住苏锦音的手,急切地道:“小姐咱们赶紧回去吧。”

止薇也从门口跑了过来,她一直躲在暗处盯着门口,就是想留意主母郑氏过来和离开时的神情。没有想到的是,主母没有等到,止薇看到了捧月。

“捧月,你怎么来了?”止薇焦急地问道。

“你全猜错了!”捧月却是有些责怪地看了止薇一眼。

苏锦音很快想到了缘由。看来郑氏的憔悴,她没有瞧错。

第一百三十七 郑氏的病

“夫人发生什么事了?”止薇不安地看着捧月。

捧月语带埋怨地道:“你没有打探清楚事情,就不要随意下结论。说什么夫人食欲大好,夫人今日都晕过去了。”

“母亲怎么样?”苏锦音已经知道了原因。频频要增加菜肴,不是只有食欲好这一种可能。也有能是完全相反的情况。

止薇也有些疑惑,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捧月怒道:“夫人都吐血了,你难道还要说她日日在好转吗?”

止薇忙解释道:“不是,我绝对没有质疑捧月姐姐你话的意思。我是在想,为什么……我知道了,厨房采买增加是因为夫人不思饮食,所以不停地换菜肴送进去。”

止薇的猜测再一次与苏锦音的不谋而合。但对于苏锦音此刻来说,却更想知道郑氏那边的情况。

她连着追问道:“夫人现在醒了吗?大夫怎么说?捧月你还听说了什么?”

“奴婢来*,就是因为夫人一直还昏迷着……”捧月之后的话苏锦音却没有在细听。她疾步走了出去。

她这次是真心在替母亲郑氏诊治,却似乎得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不管怎样,她应该立刻赶回去。

苏锦音没有看到的是,她急匆匆往外冲的时候,李萧然也正行到了此家店的门口。

恰好他要离去,苏锦音就出现了,还这般直直地撞了过来。李萧然眉头一皱,极其灵敏地避让到了一边。待苏锦音走了过去,他还十分嫌弃地掸了下衣服,仿佛对苏锦音实在是有些天大的意见。

可惜由始至终,他这番动作都没有被苏锦音看到。苏锦音甚至不知道方才自己与李萧然擦肩而过。

“这莫名其妙的女人!”李萧然不悦地评价了一句。

他身边的小厮不明所以,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主子,等待解释:“少爷,您说谁?哪个女人?”

“呵。你怕是小小年纪就要回去养老了。方才走过去那么大个女人,你见不到吗?”李萧然说大的时候,心里略微咯噔了一下。

苏锦音娇小的模样,实在是算不得大个子。倒是她那双眼睛,还蛮大的。

小厮听懂了却还是不理解,忙不迭地认错道:“对不起,少爷。方才那位姑娘目不斜视就过去了,我还以为你们不认识呢。”

李萧然想到苏锦音视若无人的模样就觉得心底起了一股无名火。她凭什么忽视自己?他忽视她,是因为这个女人阴险狡诈地利用过自己不止一次。但他可是还她恩情还得明明白白的。

李萧然在昭慧公主府的那次,就猜到了自己被涉入了女子算计之中。否则,兰安郡主为什么请人来邀约自己?而且,还是以苏锦音的名义相邀。

所以,那天离开昭慧公主府之后,李萧然故意在路上递簪子给苏锦音,他就是想知道,这个女人有没有利用自己。

苏锦音的面无讶然,马车上的兰安郡主侍女,都证明了李萧然的猜测没有错。

苏锦音是故意引导兰安郡主误会自己和她的关系,她想借兰安郡主的手,来对付算计过她的李云筠。

有了这个答案,李萧然就猜出了更多的事情。早先的时候,为什么苏锦音会在三皇子面前,显得对自己更热情,这显然是借自己在刺激三皇子。甚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吃下苏锦音下的药,以至于当日在户部尚书府出虚恭不断,应该都离不开苏锦音的算计。

李将军,这酸梅糕味道真的极好,你尝尝。

所以,药一开始就没有下载酸梅糕里。

苏锦音,你这个女人,可真是够阴险、够狡猾!

李萧然望着街巷中已经远去的苏锦音背影,重重地一甩袖然后转身离开。

那不知事的小厮还在他身后傻乎乎地喊:“少爷,我想起来了。那位姑娘是三小姐的朋友。她忘记了少爷你吗?”

“今日禁食。”李萧然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简单地留下了四个字,却足以让这聒噪的小厮瞬间禁声。

户部尚书府里,苏锦音都没有回自己院子,就直奔郑氏那边。才到院门口,就遇到了被丫鬟半劝半拉的弟弟苏明瑜。

“明瑜,怎么回事?”苏锦音见弟弟挣扎得厉害,就让丫鬟离开,自己来牵着苏明瑜的手。

她将这个疼爱的幼弟牵到一边,替他理了理衣服,又摸了摸他的头,然后不轻不重地道:“明瑜你知道的,母亲不喜欢你这般孩子气。到底怎么了,与姐姐说。”

苏明瑜抬头看向长姐苏锦音,他一张圆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泪水。苏明瑜哽咽着回答:“姐姐,母亲还晕着,她脸白得好可怕,就像以后都不会醒来了一样。”

“胡说!”苏锦音没有想到事情这般严重。她心底也焦急,但却不能表现给幼弟看。

他帮不上忙,至少不能再添乱。

苏锦音深呼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对苏明瑜道:“明瑜听谁说的这些胡话。母亲只是病了,她会很快好起来的。就像我会从清泉庵回来,大哥哥会从战场回来一样。”

“大哥哥要回来了吗?”苏明瑜脸上起先是有了一丝光芒,但大抵是想到了兄长的严厉,又变得有些沮丧。

“对啊,大哥哥应该很快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他看到明瑜你和我做的灯笼,一定很高兴。”苏锦音有意引开苏明瑜,就故意道,“上次的纸我们还有没用完的。你去画个祈福的灯笼怎么样。到时候我们放到佛前,请佛祖保佑母亲快点好起来。”

“嗯!”这次苏明瑜的声音终于带了些许愉悦。

如果说捧月的话带给苏锦音的是不确定的话,那么苏明瑜的表现就带给了苏锦音不安。

她母亲郑氏到底怎么样了?

才迈进内间,苏锦音尚来不及看向床上躺着的郑氏,就被桌前坐着的父亲苏可立斥责了:“一个大姑娘家,居然一声不吭地就出门了。你这是要干什么?”

苏锦音不可能说出自己在茶馆给郑氏治病的事情,就只能低头忍了。她道:“是女儿有错。”

“你如今的性情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苏可立的火气却一时半会灭不下来,他一双目光满是怒气地看着苏锦音,斥责道,“既然不关心你母亲,连她病了都不知道,现在过来干什么?我看你还是继续回去抄经吧。”

抄经。

听到这两个字,苏锦音那饱受折磨的右手就不扣控制地颤了一下。

“女儿想先看看母亲。”苏锦音低头答道。

苏可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床上的郑氏,继续敲打苏锦音道:“为人子女者的规矩,你要好好学学。”

做父亲的,一般都是不推崇什么嘴皮子功夫。苏可立更是此中翘楚。那次误会是苏锦音让赵姨娘流产,苏可立也没有用言辞来刻薄苏锦音,而是给了她实打实的折磨。

今日却是折磨在后,讽刺在前,看来是真怒火冲天了。

苏锦音往床边上走去。

郑氏那张白得当真没有太多血色的脸印入她眼帘。

尽管一路上已被各种冲击迫得做了很多准备,但真正见到这样一个郑氏,苏锦音还是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变得这么憔悴?

“看完了就赶紧去抄书吧。你呆在这,也毫无作用。”苏可立催促道。

他这个与过去不同的模样,让苏锦音的心一半冰冷一半还是冰冷。

她的心一半,感受到了苏可立对自己的无情,一如郑氏待自己。

另一半,则是感受到了苏可立对郑氏的情意。

可这后一点,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母亲郑氏不爱自己,父亲苏可立自然不会爱屋及乌,只会恨屋及乌。

“是。”苏锦音转过身,做好再伤一次手的准备。

“她手还没好,不要罚她抄经。”郑氏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声音熟悉,说的话却没有一句让苏锦音熟悉的,“别怪女儿,是我自己身子不中用。你去忙你的吧,我没事。让音音陪我坐坐就好。”

郑氏居然会帮自己说话?

她还唤自己音音?

她甚至还记得自己手受伤的事情?

苏锦音一时间真是不知道如何形容内心的讶然。

第一百三十八章 意外横生

待其他人都出去了,郑氏就同苏锦音道:“桌上有茶,你且自己倒一杯喝吧。”

那全套的白瓷红梅茶碗,用来让苏锦音喝茶,而不是拿来砸她,这真是大年初一吃饺子——头一回。

苏锦音久与郑氏不亲近,这般站在对方床边,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自在。索性顺了郑氏的话,她提壶倒了一杯,然后人也坐到了桌前。

那茶碗里热气扬散,怡人的香味钻入鼻间。

这是柳叶茶。

苏锦音喜爱此茶,凭气味就能认出来。

她端起茶碗到唇边,吹散热气后,轻啜了一小口。

甘味入喉,是她中意的味道。

“如何,我手艺尚未生疏吧?”郑氏问道。

苏锦音转身看过去,床上的郑氏目光完全落在她的身上,这目光里没有司空见惯的厌恶,却有着不加掩饰的期待。

郑氏难道在期待她的肯定?

苏锦音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实在荒谬得可笑。郑氏的茶,应是为父亲苏可立准备的吧。

郑氏没有听到苏锦音的回应,面上神情都是失望,她继续解释道:“你父亲最爱喝我泡的柳叶茶。我泡的时候,与其他人略有些不同。一般人,都是洗去第一遍涩味,就直接注水为茶。我却是倒了第一次的水后,就将茶叶悬起,水只是浸润而下,这味道就入口生津,甘而不浓。”

这一长段话,郑氏说得很慢,但仍有些吃力。说完之后,她深吸了好几口气,人才平复下来。

苏锦音见了郑氏这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心底也有些难受。她跟自己解释,这是因为她插手郑氏心病的缘故。她并不是担心,而是产生了挫败感。

“你去妆台那。”郑氏又道,“打开那最下面的抽屉。”

苏锦音依言走过去,蹲下身将那抽屉拉了出来。

里面是一排的小瓷瓶。大小外观,与药瓶无甚差别。

“青色小瓶的是上好的伤药。你将它拿过来。”

郑氏的话印证了苏锦音的猜测。

将那青瓶递与郑氏,苏锦音准备转身离去,却被郑氏唤住了:“你坐下来,就坐我这。”

床边放着一个小杌子,让人坐下后,正好目光与躺着的郑氏持平。

也能让坐杌子的人,更加看清楚郑氏的病容。不仅脸色惨白,眼底还有些青色,一双平日里总充满怒色的眸子,此刻也多了一丝无神。

且这无神中,似乎还藏着一丝……

苏锦音垂目,错开了与郑氏的对视。

“把手给我。”郑氏无声的扬唇笑了笑,这笑意是自嘲居多还是悲凉居多,恐怕只有郑氏自己心里知道。她伸手摸了摸苏锦音的脸,又想去拉苏锦音的手。

苏锦音抬手主动握住了郑氏。

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时,苏锦音清醒了过来。

她待郑氏实在不该存有什么怜悯之心。比起郑氏,更可怜的是她自己。

亲娘不待见,亲爹能用那般薄情的手段惩戒自己。

手背有一丝灼热感,苏锦音下意识就要抽手,却被郑氏拉住了。

“这药有些疼,但你忍过去,手就能好得更快。”郑氏将苏锦音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吹了吹。

那鹅毛拂过般的痒感,让苏锦音有些不自在。她小时候,没有及笄前,甚至重活一世前,都盼着郑氏对自己的关爱。可从来没有过。

如今她死了心,待郑氏也凉了情,这种母女间的温馨相处却来了。苏锦音有些无所适从。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将手略用力些地从郑氏手中抽了出来,苏锦音站起身道:“多谢母亲。母亲需要养病,女儿就不打扰了。”

她转身就想走,却没有走成。

郑氏语带恳求地道:“能不能陪我吃顿饭?就咱们娘俩?”

说话的时候,郑氏一只手伸在空中,就像苏锦音曾经的心。

怀揣着期待,将心都捧在对方面前,却是上不来、下不去。

“好。”

出言相帮、柳叶茶、上药,总有一个是打动了苏锦音的。她的挫败感中似乎还添上了几分内疚。

毕竟郑氏过去虽然暴躁,但没有这般身体不济过。是她的用琴音相治后产生了反效果。

苏锦音扶着郑氏坐了起来,美景领着其他人将整个桌子都后移到床边。

桌上的菜肴糕点,过半数全是苏锦音喜爱的。

苏锦音舀了一碗汤出来,吹得不烫了方递给郑氏。

郑氏则让苏锦音尝那蒸菜:“这珍珠丸子,是你小时候极爱吃的。”

苏锦音夹了一个放入自己碗中。

郑氏又指着另一样道:“这南瓜盅你也喜欢的,在你外祖家吃过一次后,就自己去了厨房问菜谱,还被你大舅母撞上了。”

苏锦音便舀了一勺子南瓜放在珍珠丸子的旁边。

郑氏再指其他来说。

苏锦音每听她说一样,就夹了一筷子放入自己碗中。但那些菜堆了大半碗,她也没有一筷子入口。

郑氏看到这情形,口中的话也少了。

她自己舀了一勺汤放入口中,然后汤勺跟眼泪一起落回汤碗。

“好了,撤下去吧。”郑氏不再喝第二口。

美景焦急地劝道:“夫人,您再吃点吧,大夫说了,您就算勉强也要勉强自己吞些东西下去。”

“夫人,您今日可还什么都没吃啊。”美景说话的时候,小心地看了苏锦音一眼。

求助之意很是明显。

“不必说了。”郑氏摆了摆手,人靠回床上,倦态毕现。

“母亲,女儿还没吃好。”苏锦音从桌上夹了一片鸭肉放入口中。

她虽然仍没有吃碗中那些菜,却是夹了好几筷子其他菜吃了下去。

“这鸭肉好吃吗?”郑氏看着苏锦音问道。

“嗯,母亲要不要尝尝?”苏锦音点头答道。

“好,你夹给我。”郑氏就重新端了碗。

苏锦音夹了一筷子鸭肉过去,郑氏就低头细嚼了。

“女儿觉得这个三鲜也不错,母亲要尝尝吗?”苏锦音指着自己方才吃过的另一道菜问郑氏道。

郑氏将碗递过去。

“大小姐,您再尝尝这个。”一旁的美景满是感激地看着苏锦音,她指了好几样用料十足,更易饱腹的菜道。

苏锦音夹了一筷子到郑氏碗中,问郑氏道:“母亲先尝尝,看好不好吃可以吗?”

“嗯。”郑氏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目光温柔地回望道,“虽然不是你喜欢的甜味,但味道其实很不错。你也尝尝?”

“好。”苏锦音亦夹了一筷子入口。

两母女这样你替我先尝尝,我再替你先尝尝地来回夹菜,一桌子菜不说吃个七七八八,至少动了一大半。

撤菜的时候,只有苏锦音第一次夹入碗中的那些菜,没有被吃过。

“原来你口味变了,是母亲忽略了。还想吃什么,尽管和母亲说。”郑氏笑容满面,心中的欢喜溢于言表。

苏锦音见了她这个模样,就也说不出其他话了。这个时候,她总不好提醒郑氏,不吃珍珠丸子是因为小时候她爱吃这道菜,年夜饭的时候就偏偏没有这道菜;不吃南瓜盅是因为自外祖家回来后,厨房那段时间都没有采买过南瓜;她不吃那些菜是因为每一道她曾喜欢过的,都被郑氏在府里禁过。

最早的时候,苏锦音是因为她母亲不喜欢那些菜,就也勉强自己不再喜欢,想讨母亲欢心。

再长大一些,苏锦音懂了,是因为她喜欢,所以母亲就不喜欢,她便不再纵容自己那么热烈的喜欢了。

一个喜爱甜食,能被留下来,苏锦音原以为是自己没有再表示出独爱某一道或者某几道的缘故。在前不久,她也知道了,最主要还是她父亲也喜欢甜食的缘故。

总之,这些事情,都不是愉悦的回忆。

“音音,你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郑氏或许也想起了一些事情,她那欢喜的神情渐渐消失了。

院子外面,是苏锦音贴身的两个丫鬟正在问美景。

“奴婢能去给小姐送晚饭吗?”捧月以为自家小姐又是在夫人院中受罚。

美景答道:“大小姐已经用过饭了,今天会歇在夫人院中,你们回去吧。”

捧月还想再问,美景却是领着其他人都走了。

她想到院子门口去看,却被门口的婆子挡住了。

回去的路上,止薇问捧月:“捧月姐姐,夫人院中一直都四个婆子守门吗?”

“好像过去只有两个。”捧月也觉得奇怪。

为什么美景也不在院中伺候?

如今夫人身边服侍最久、最得力的丫鬟,不就是美景么?

捧月和止薇看不到的是,如今这整个院子里,除了守门的四个婆子,里面就只有苏锦音和郑氏两个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意外之外的意外

同一时间的庆王府里,暗卫白云正在听陈青的交接。

在听到生辰看戏环节的时候,白云福至心灵,甚为细致地问了看的究竟是什么戏,唱的又是些什么。

陈青是陈元宝的侄子,性情可以说与他的叔父一脉相承。白云问的,他便说了。白云没问的,他一概都是说:“此日,苏姑娘安。”

“不是,你这样一天天苏姑娘安,那苏姑娘到底干了些什么,喜欢什么,你都不知道?”白云越听越不对劲,打断问道。

陈青抬起眼皮看了白云一眼,满目疑问:“苏姑娘又不是犯人,王爷不就是要的她安然无恙吗?”

白云竟被梗住,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缓过来后,问道:“好吧,今日尚未日落西山,怎么你就说苏姑娘安了呢?”

“苏姑娘今日宿在她母亲院中,也不准备再出门了。这能有什么危险?”陈青的话并不是反问,他是一脸真切地不解。

白云深吸了一口气,答道:“苏姑娘母亲似乎不太喜欢她,也许会伤害到她?”

“不会。”陈青摇了摇头,回答得很肯定,“苏姑娘母亲病了,都下不了床。苏姑娘是在伺疾。”

白云仍旧觉得无法反驳。虽然他跟在王爷身边,也在保护苏姑娘的过程中,能对苏家的事情略知一二。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苏姑娘其实是个很有能力之人,只要不遇到自己这种有武艺之人,她在性命之事完全能够自保。

遥想当日,面对江湖上排的上名号的杀手血归,苏姑娘也为自己争得过一线生机。

“好罢。那即日起就继续由我去保护苏姑娘了。”白云不再勉强陈青。他也认同保护之职,就是无性命之忧即可。他自己平日里注意苏姑娘的种种,不过是想帮王爷了解苏姑娘喜好,以便于自家主子讨好心上人。

陈青应下便立刻离去了。白云准备出门,却被陈元宝唤住了。

“白云,王爷有吩咐传来。”陈元宝进来的时候,陈青已经走了,故而他并不知道陈青没有在苏锦音身边的事情。

而白云,在心底也潜移默化觉得,今日是不会有事的。毕竟苏姑娘在她母亲院中。

世人总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其实这句话,反之亦然。

郑氏问出那句话后,并没有得到苏锦音的回答。她等了一会,就自嘲地笑了:“我就知道会这样。我知道你恨我。”

苏锦音张了张口,否认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她知道自己现在该顾念郑氏的身体,但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她:你顾念她,她什么时候姑娘过你?

一颗柔软的心,被无数次的捅刀后,为了保护自己,只能裹上石头般的外壳。

苏锦音站起身,扶着郑氏要躺平,她劝道:“母亲,您累了,早些歇息吧。”

“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呢?”郑氏却突然反握住苏锦音的双手,目中含泪地控诉道,“音音,你知不知道这十八年来,我又是何等的痛苦?我又经受着何等的折磨?”

“我郑相思嫁入苏家二十四年,生了明瑾、明瑜两个儿子,但却只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十分凶险。产婆说恐怕保不住了。他就说先保我,不要孩子。我就跟现在一样,用力握着产婆的手说,不,我要保孩子。别人没有感受,我却跟这个孩子一体地生活了十个月,我能知道她高兴的时候会如何踹踹小腿,能知道她是如何地喜欢我。我也喜欢她!”

郑氏的话中,一直称呼孩子为“她”,这个说法,让苏锦音深切地感受到,这个母亲,真的从不曾相信自己是亲生。

苏锦音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郑氏死死握住了。

郑氏心中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难受、太多的情绪想要发泄出来。她一脸急切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就只付出了这些?没有,生下这个孩子后,她身子孱弱,大夫仍旧说可能带不活。我就不用奶娘,而是自己亲自来哺育这个孩子。”

“生完明瑾后,我只需要躺在床上,好好地养身子。可生完她后,我白日里忍住油腻,将那些荤腥喝下去,只希望能有更好的奶水,能让她的身子好起来。夜里,我要醒来不知道多少次。每次看着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我就想流泪,我就在心底跟佛祖祈求,如果非要带走一个人,就还是带走我吧。让我的女儿活下去,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啊。”

郑氏的话句句恳切,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她这些往事,拨动的不仅是她自己这个回忆人的心弦,同样有苏锦音的。

这些母亲爱自己的话,苏锦音从小到大,是那么地盼望听到。可她一次也没有听到过。今日好不容易听到了,却是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听。

苏锦音在这一瞬间,真的不知道到底是郑氏更可怜,还是自己更可怜。

郑氏一直以为失去了深爱的女儿,所以活在痛苦里。而她明明是郑氏的女儿,却没有得到半分郑氏的爱。

“后来,他看不下去了。他说他要告假抱着女儿去遍访名医。他说让我在家好好养身子,他一定还我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儿。”郑氏说到苏可立的时候,也是用的一个“他”代替。有时候,苏锦音不能马上听出来这个他(她)是苏可立还是自己,但往下听,就会分辨出来。

“女儿被他带走了,我却没有得到安宁。我夜夜躺在床上,总是听到女儿还在我身边哭,哭得那样虚弱,那样让人担心。我过去没有亲自哺育过,便也没有尝过什么这方面的痛苦。可这一次,我却是真真切切经受了个遍。因为喝了太多发奶的汤,我这胸前就跟石头样硬,又跟没有了衣物保护样脆弱。若不小心被自己的手碰到,立刻如同刀削样的疼。”

郑氏强行把苏锦音的手往自己胸口拉,她有些悲凉地笑了笑,说道:“你肯定觉得,我这是自找的对不对?我完全可以找奶娘喂孩子,也可以用药把奶水给退了。”

“可我那女儿哭声那么弱,我不放心任何人。我也不愿意喝任何回奶的药水,因为万一明天,抑或是后天,她就回来了?到时候,她还是要依偎在我的怀里,要依靠我活下去的啊。”郑氏说到此处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但眼泪却已经流了下来。

苏锦音那强行坚硬起来的内心也出现了一丝裂缝。虽然裂缝很小,却让最心底的这一处也感觉到疼痛。

她母亲和她,为什么就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苏锦音强行抽出自己一只手,替郑氏擦了擦眼泪,回答郑氏的第三个问题:“我没有觉得母亲是自找的。母亲您的爱,让我感动,也让我羡慕。”

郑氏摇了摇头,将那笑彻底收了,她流着泪道:“你没有感动,你不会感动的。因为你不是那个孩子。”

不,我是。

苏锦音在多次的尝试中,已经能肯定自己就是郑氏的亲生骨肉。只是赵姨娘当年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郑氏坚信不疑,她并不是郑氏所出。

苏锦音把这个疑问问出了口。

郑氏看向苏锦音,答道:“没有手段,赵霜儿就是那么抱着孩子到我面前来,跟我承认了这件事。”

“她说,这个孩子那么健康,看着就知道不是我的女儿了。还有,她说这个孩子一直就是养在她身边的,所以这个孩子只喜欢她。她拿了一个拨浪鼓递给我,自己也拿了一个在手中。孩子确实是看着她的!”郑氏说到此处就有些激动,她一把将苏锦音拉近过来,满是怨恨地问出了自己十八年前就有的问题,“你到底是谁的孩子?为什么会喜欢她,不喜欢我?我也那么迫切地看着你,我也用力摇了摇那拨浪鼓,可你就是看着她咯咯地笑。”

这个问题,苏锦音回答地出来,她回望郑氏,目光无所畏惧,“母亲,那时候我被父亲带离你身边那么些天,最近接触的人是赵姨娘,所以觉得赵姨娘更加亲近,并不足以为奇。如今,我难道还亲近她吗?”

郑氏却不接受这个答案,她一口否认道:“不,你不是我的女儿,所以才这样对我。我自我女儿出生,就衣不解带地在她身边,日日亲自哺育,哪怕我们分开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更长的时间,她也绝对会记得我!”

“会亲近我,而不是赵霜儿那个贱人!”郑氏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陡然拔高,她看向苏锦音的目光,不仅带着怨恨,而且还带着一丝毒意,“你就是贱种!你带回了赵霜儿,你让他背叛了和我的誓言!背叛了我!背叛了明瑾!”

“都是你的错!”郑氏狠狠一推,将苏锦音推到在地上。

苏锦音明白,郑氏话语中的“他”是父亲苏可立。确实,听郑氏的这番回忆,两人在没有赵姨娘之前,应该是举案齐眉,十分情深的。

这个苏家到了这个地步,应当都是赵姨娘的错。

想到此处,苏锦音对郑氏的心,就没有那么坚硬了。她站起身,想去安慰郑氏,却在才撑着地站起来的瞬间就无力地又摔倒在地。

第一百四十章 母女相处

苏锦音以为是自己在小杌子上坐久了的缘故,她按着地面,尝试慢慢站起来。

可这一次,比上一次摔得还要彻底。因为不仅脚无力,就连手也无力撑起。她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不要再尝试了。你中了药,现在差不多半个时辰了吧,应该是药效发作了。”郑氏维持着坐靠的姿势,泪痕未干地看向苏锦音。

“你想做什么?”苏锦音问出这句话后,自己就转开了视线。她不想让郑氏看到自己眼中的失望和难过。

多么讽刺啊。她对她母亲心软了,她母亲却从未对她心软过。

一个同样巨大的响动传来。

苏锦音下意识看过去,只见郑氏亦摔倒在床边。

她张口想问,却忍住了。

郑氏仿佛知道苏锦音想问什么,她朝苏锦音安抚地笑了笑,答道:“我没事。我休息再站起来就好了。”

说完,郑氏就索性靠着床坐到了地上。她看向无力地趴在地上的苏锦音,目光中满是温柔。

“我其实不止一次想,你长大会是什么样子。会像谁比较多一点?”

此刻再听这些话的苏锦音,内心已经没有感动了。她索性激怒郑氏道:“是不是像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说不定,还有点像赵姨娘?”

她如今无力撑着站起来,但握住贴身安放的那把匕首应该不难。郑氏既然病得下床都会摔跤,那么两人就还有一搏的可能。

最差,就争个同归于尽吧。

却没有想到,传到耳边的是郑氏的笑声。

且这笑并不是嘲讽的笑,也不是悲凉的笑。而是带着那么一丝发自内心的愉悦。

苏锦音并不想看到郑氏的愉悦。

她故意道:“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我长得挺不像你的。我这样好看的容貌,怎么也不像是……”

苏锦音的话还没有说完,郑氏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开心的笑,让苏锦音有些恼怒了。

第一次,在郑氏面前,苏锦音略有些失控地问道:“你在笑什么?”

郑氏却没有回答苏锦音的问题,反而自说自话:“你知道我未出阁的时候,对你外祖母说过什么话吗?我也说,像我这等花容月貌,嫁入谁家都是蹉跎了岁月。直到遇上你的父亲……”

郑氏的声音变得分外柔软,她手微微弯曲,伸向前方,仿佛好像前面有人在等着牵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说愿执手遥看小儿女,相依共伴至白头。可是,为了我们的小女儿,他不再跟我执手相依了。他说赵霜儿于你有大恩,于我们夫妻有大恩,他说要纳赵霜儿为妾,还赵霜儿一世衣食无忧。”

“为什么我用命生下的亲生骨肉,会带给我这么多的伤害?没有你,就没有赵霜儿,没有赵霜儿,也不会有后面的徐姨娘、白姨娘。一切都是从那日开始的。产婆问保谁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回答保小不保大?”郑氏扶着床榻慢慢站了起来,她尽量维持平衡地走向苏锦音。

她问道:“你猜,我有没有后悔过保下你?”

“你自然是后悔的。”苏锦音答道。在回答的同时,苏锦音的手努力伸向怀中。

“不,没有。”郑氏斩钉截铁的回答引得了苏锦音的再次抬头。

郑氏抬起手,将衣袖撸了下去,她露出自己的胳膊:“我每伤你一次,就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一刀。我恨你,更恨自己。没有你,就没有赵霜儿,我就不会失去他。可是我自己选择了他,如果我一开始不选择他,我一开始不那么相信他,我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人厌己厌的地步。”

两人此时已经隔得很近,苏锦音能清晰地看到郑氏的手上交错着新旧的伤痕。那些伤痕并不浅,每一道都留下凸出的疤痕。

那些疤痕更是不少,每一道都提醒着苏锦音曾受到的薄待。

抄书,下跪,被砸,泼凉水,挨巴掌……

一桩一桩、一幕一幕,叫人难以释怀。

郑氏拔下头上唯一的那根发簪,她的发髻散开,长发披下。那青丝中不知道何时已经有了不少白发。

一簪子重重下去,苏锦音失声喊道:“你干什么!”

鲜血溅上了苏锦音的脸。

她摸向自己的脸,手上是还微热的血,苏锦音看向肩膀插着簪子的郑氏,大声喊道:“你又想干什么,你还要做什么?”

“就这一次了,最后一次了。”郑氏蹲下身,慈爱地看着苏锦音,她伸手摸了摸苏锦音的头,轻轻地道,“音音别怕,就一下。母亲已经试过力度了,知道怎么掌握了。我来生,定不会让你这样受折磨。咱们挑个好的夫君、好的父亲。我下辈子一定要对你好。”

说完之后,郑氏就拔出自己肩膀的簪子,然后朝苏锦音的脖子插去。

苏锦音连忙伸手去挡,她方才被郑氏自残的动作所惊,根本没拿得出匕首。

而一个被下了药的人,动作自然比不上寻常人。苏锦音终究是慢了一步。

那簪子眼看就已经到了她的脖颈处,郑氏的声音还在耳边回旋:“音音,母亲会和你一起走的。音音,别怕,别怕……”

“小姐!”

“小姐!”

房门被撞开,苏锦音被人拉退一分,郑氏的簪子落了空。

“你们这两个贱婢,要做什么?来人!”郑氏扬声喊道。

“止薇,快带小姐出去!”捧月冲过去紧紧抱住郑氏,她试图捂住郑氏的嘴。

“小姐,你是不是中药了?”止薇的细致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丢失。她努力把苏锦音拉到自己身后,一步步往外挪去。

苏锦音回头唤捧月:“捧月,走!”

“不,小姐,你先走!”捧月亦扭头看向苏锦音。

这一扭头,让郑氏得了空隙,郑氏手起手落,用力往下扎了下去。

“捧月!”

苏锦音撕心裂肺地喊道。

她前世,就欠了捧月一条命。

这一世,怎么也不想再让这个丫鬟为自己死一次。

她用力想扑向捧月,却只是让自己从止薇背上摔了下来。

肩膀被撞在房间的凳子上,苏锦音发出一声闷哼。她疼得额头都要冒汗,可眼前的捧月却更让她担心。

后背插着簪子的捧月死死抱住郑氏一点也不肯松开,郑氏伸手准备去拔那根簪子。

“捧月,松开,你快走。”苏锦音哭着喊道。

捧月咬牙道:“止薇,快带小姐走!”

“来人!来人!”郑氏扬声大喊,“人都死去哪里了!”

她此刻已经不记得自己吩咐了下人,无论听到什么动静,也不许进这房间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

若说苏锦音此时还不知道郑氏在想什么就是愚不可及了。

她打着和郑氏拼死一搏的主意,郑氏却是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齐齐赴死。

苏锦音目眦欲裂,她下唇都咬出血来,奋力想爬起来,用花瓶去砸晕丧心病狂的郑氏。

砰!

声响传来,苏锦音抬起头。

只见郑氏身后的止薇维持着捧花瓶的姿势,而止薇前面,郑氏已经被花瓶砸晕过去。

捧月一脸讶然。

止薇咬牙道:“小姐,咱们现在先出去找大夫吧。夫人把其他人都已经遣出去了。方才捧月在小厨房放了把火,守门的婆子也正好被引开了。”

郑氏这次这般决然,苏锦音也担心她还有安排其他后手。留在家中坐以待毙总不是办法,苏锦音答道:“好,止薇,你从我怀里取出那个白色梅花瓷瓶,将里面青色的药丸倒入我口中。那药服下后,我应当就能自己行动了。”

“你扶着捧月,我们先出府寻了大夫再做下一步打算。”苏锦音用指甲掐入手心,强迫自己更快恢复力气。

三人惴着心,一路警惕不已。却没有料想,郑氏今日果然事事布置妥帖,不仅主院的人被清理一空,就是外面走动的丫鬟婆子也没有一个。

到了后门,止薇只提了一句主院小厨房着火,两个婆子就急忙跑开了。毕竟这后门,平日里也难得有人进出。

就这样,苏锦音和两个丫鬟顺畅地出了后门,苏锦音对止薇道:“止薇,你先带捧月去找大夫医治,我就在这附近等你。你只顾看捧月一个,速度能更快些。”

方才,苏锦音在郑氏院中的时候,借由身上一直备着的药,勉强恢复了短暂的力气。但那药并不是解药,只不过是前世游方道人教苏锦音的特殊药物。那药是对无论多重的伤势、毒药,都能维持三刻的清醒和正常。

现在,苏锦音能感觉到,她没有办法支撑到药铺了。若中途她卸力摔倒,两个丫鬟必定不肯离去。

苏锦音不可能让大家一起等死。

且不说捧月伤势不知道如何,就单说郑氏如今不知死活晕倒在院中,此事若被府中人发现了,她们三个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而最首当其冲的一定是这两个丫鬟。

苏锦音道:“快去,我在此处躲着等你们!”

说完,她就在家中后门的不远处,寻了个角落蹲下来。那处也恰好有不少竹篓,想来是下人们偷懒,弃置在此处的。

苏锦音拉了几个篓子将自己遮住,再次催促道:“止薇你别耽误时间了,我就在这等你们。”

止薇是个果决的性子,也知道现在这样耽误反而危险,强行把不愿意离开的捧月拖走了。

待两个丫鬟们的身影一消失在街角,苏锦音就无力地靠在了墙上。

说来好笑,她原想通过放纵考验止薇的忠心。如今倒是无需再验证了。只是,前世她是入冬之后,才被迫离开家中流亡的。今生,却生生早了一个月。

苏锦音在力气完全丢失前将匕首抓到了自己的手中。她今日一直在做最坏的准备。

这种感觉,着实不好。

尽管此刻伤心很不合时宜,苏锦音却忍不住想起郑氏动手前的那些话。

一句句,一次次,回味、咀嚼。这些话,足以让苏锦音明白,郑氏是知道她身世的。

郑氏清楚,她就是真正的苏锦音,是郑氏十月怀胎的女儿。但郑氏不愿意相信。或者说,郑氏只是想要让自己有个发泄的途径。

可以名正言顺地怨恨苏锦音,怨恨自这个女儿出生之后,所有让郑氏不满意的一切。

她这次的诊断,可真是错得离谱。不仅将郑氏的心病诊断错误,更是连郑氏心病的缘由一并也猜错了。

郑氏不是暴躁症,而是郁结在心的病症。

郑氏更不是因为亲生女儿丢失而性情大病,郑氏郁结、郑氏伤害他人来发泄是因为郑氏恰恰知道她的亲生女儿没丢!

因为这个女儿就是郑氏所出,所以苏可立说的赵姨娘有恩于他们夫妻之事基本属实。因为不能忘恩负义地赶走赵姨娘,所以郑氏只能寻个理由来发泄。

她告诉自己,赵姨娘说的没错,是苏可立骗了自己。所以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对苏可立发怒,可以理所当然地为难苏锦音,更加可以不用对赵姨娘有任何感激之情!

冰凉的雨水落在苏锦音的额头,她仰面看天。雨水迎头盖面地砸下来,越来越急、越来越多。

秋日的雨,充满了凉意。苏锦音分不清楚是心里的冷,还是身体的冷,总之她此刻不受控制地这雨中瑟瑟发抖。

嘻嘻索索的声音靠近,一只白兔钻进了竹筐中,与苏锦音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见这只红着眼睛的小兔子全身都湿透了,可怜的模样就像是现在狼狈的自己,苏锦音抖着手想去碰触它。

竹筐被突然拿开了。苏锦音想握紧匕首,却反而因为惊讶,将匕首掉落在了地上。

墨色圆纹的油纸伞下,一个月白色长衫的男子蹲下身,一脸爱怜地地看向苏锦音脚边的兔子。

“师父?”苏锦音不敢置信地喃声道。

面前这伸手摸兔子的男子,清秀的五官上若再沾些泥色,完全就是前世那个教她制药、教她易容的游方道人。

“你没事吧?”

男子熟悉的声音,让苏锦音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她前世曾与这位师父有过一段相依为命的生活,如今在她备受伤害的时候,她又遇到了他。

唯一不同的是,前世,她撑伞,遇见了他。今生,他撑伞来遇见她。

还好,还好。前世今生未曾改变的不仅是她要经受的折磨,还有她曾经获得过的温暖。

男子没有得到苏锦音的回应,就说了一句“冒犯了”,然*住了苏锦音的手腕来把脉。

这动作,无疑再次证明他的身份。

苏锦音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男子抬眸,正好撞进那双泪眸里。

因为冷意,嘴唇都冻得有些发白的女子,一张美丽的脸庞上挂满了泪水。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像是他手下的这只小兔子。

他不忍地伸手摸了摸她的乌发,动作无比温柔。

脚边的小兔子转了个圈,一双眼睛同样落在苏锦音的身上。

第一百四十二章 爱深恨长

“你中毒了。”男子松开苏锦音的手腕,然后转身让身后马车边的侍从过来打伞。

他空出手后,就低头从自己腰间的团云底纹绣锦鲤香囊中取出一瓶药,然后倒了数颗出来。他那瓶中的药丸有好几个颜色,男子从中选了一颗绿色的药丸递给苏锦音,道:“你先吃这个,恢复些力气好与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锦音看着那药,眼中的泪水又再次盈满了眼眶。这一颗,正是苏锦音才吃过不久的三刻丸。

她若不是有前世那番境遇,这一次如何能撑着走出苏府,如何能熬到现在遇到她的师父。

若不远处的那个家,注定不能称之为她的家。她又何必那般执着伤怀。

苏锦音忍了下眼泪,与面前人解释道:“这三刻丸,我才吃过。恐不能再吃了。”

她记得,她这位师父说过,此药非一般情况不要吃。因为吃后三日,都不能再吃第二颗。

“你也有这药?”白衣男子闻言很是讶然,他看向苏锦音,目光中有些探究之色。

苏锦音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白衣男子不再追问,将手心的药丸收了回去。

他站直了身子,苏锦音以为对方是要转身离去,心中顿时一慌。

而她的手比心中的念头动作得更快。

看到自己握在对方长衫下摆的手,苏锦音很是赧然。

但她却没有松开手。

她在心底轻轻地唤了一声:“师父。”

师父,今生你能否不要再弃我而去?

“我不走。”男子似乎是听到了苏锦音的心声,竟给出了她想要的回答。

他的目光下移,在视线同样落到苏锦音那抓在自己下摆的手时,他眸中神色变得更加地怜悯。

“我去给你取另一个药过来。”男子拉了下长衫下摆,见苏锦音未曾松手,也不再用力,而是重新接过雨伞,吩咐身后人去取。

男子重新蹲下身,伸手又摸了摸苏锦音已经湿透了的乌发,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中毒的大概时辰?”

“到现在,尚不足一个时辰。但药是半个时辰的时候发作的。”苏锦音答道。

“药性如此猛烈,发作时间却可以缓上这样些时候,这毒药着实有些出奇。我再冒犯一次。”男子看向面前的苏锦音,见她毫无抗拒之色,就从腰带处取出一根细针,扎了下苏锦音的手指。

他用力挤了下,将苏锦音的一滴血滴在一块帕子上。那帕子很是别致,一块之上竟有好几种颜色。

男子滴了一滴后,又看了苏锦音一眼。他再道一声冒犯了,就将帕子的每一处颜色上都滴了一滴苏锦音的血。

待到其中某一滴血在帕子上变了颜色,男子很是松了一口气,道:“这不是草药制成的毒,而是兽液。”

侍从已经回来了。

男子接过那瓶足足有巴掌高的药瓶,从中倒出一颗药,递入苏锦音口中。

他手放在苏锦音面前的时候,其实原想开口解释两句,却不想苏锦音直接张口就服下了。

这种毫不犹豫的信任,让男子忍不住多看了苏锦音两眼。

花容憔悴,却未失昳色,只叫人觉得是西子捧心般视而挂怀。

“这毒虽然难见,却不伤及性命。说得直白些,这就是一种极其霸道的麻药罢了。中了此毒者,十二个时辰内皆是手足无力至极,解药也很难配制出来。”

男子话音一转,又道:“我方才给你吃的虽不能完全解去此毒,却与那三刻丸样有短暂恢复之效,且此药能一日服用十颗,每颗可同样保证三刻之效果。”

“你且先寻个安全地方呆着,然后将此瓶药都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只要熬过十二个时辰,便能无事了。”男子思忖一下,又从腰间香囊中取出一个红色小瓶,递给苏锦音道,“这药粉若撒在房外,可使靠近的人都觉得恶心想吐、完全无法控制忍耐。”

还是这样奇怪的药。

苏锦音想起前世两师徒有过的那些日子,泪水中又忍不住带了一丝笑意。

男子也浅淡地笑了笑,他眸中有些暖色,承诺道:“我会再来看你。”

苏锦音点点头,将那两瓶药都紧紧攥在手中。她的力气,和着她的决心一齐回来了。

待到那男子上了马车,马车都完全看不见了,苏锦音就重新走回了苏家。

她去的是郑氏的院子。

不知道郑氏醒来之后会不会后悔她今日的布置,苏锦音离开的这近半个时辰里,居然没有一个丫鬟敢进院中禀告小厨房失火之事。

守门的四个婆子互相擦着脸上的厨灰,听到脚步声,就立刻挡住了门口。

她们见到来人是苏锦音,有些不敢置信。

“大小姐,您不是在院子里吗?”

“快进去救母亲,我方才出来找人,你们一个都没有看见。”苏锦音喊道。

婆子们忙一齐往院子里面跑去,推开房门,只见郑氏一头血地躺在地上。

婆子们尖叫一声,忙又跑了出去。

苏锦音走进房中,将郑氏桌上的茶水倒了满满一杯出来,然后蹲下身,一点点地灌入郑氏的口中。

用帕子将郑氏嘴边流下的柳叶茶擦去后,苏锦音又用帕子去擦郑氏后脑勺的血,她想了想,将沾了血的帕子在郑氏手中抹了抹。

直到将郑氏的两只手指都染红了,苏锦音才坐在地上,将郑氏抱在怀中。

苏可立与大夫是一齐赶到的。

他看到房中的情形,怒声呵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虽然是冲着一众下人去的,但那严厉中满是苛责的眼神,却是直接落在了苏锦音一个人身上。

苏锦音抱着郑氏,低声的哭泣,变成了大声的抽泣。

“母亲,若您有什么事,女儿便随您去了罢。左右在这家中,我与母亲都不是父亲要护着的人。”苏锦音的话夹杂着抽抽搭搭,说得断断续续,但却让每个人都听了个完整清楚。

下人们头埋得很低,心中已经有了揣测,却顾忌老爷苏可立在场,绝不敢议论。

苏可立听了也是心头一惊,立刻就疑到了一个人身上。

第一百四十三章 音音别怕

在这个苏家,郑氏和赵姨娘的矛盾是众所周知的。两人一个占了地位,一个占了宠爱,虽不能完全势均力敌,但若说赵姨娘完全没有出手之力,是个人都不会相信的。

因此,苏锦音那几句话,就如同一颗石头重重砸进了湖水里,起了不少的涟漪。下人们猜测,赵姨娘莫非胆大包天,直接袭击了夫人郑氏?

倒是苏可立虽然疑虑赵姨娘,但自忖还是了解赵姨娘的,所以他觉得,赵姨娘应当是私下做了什么。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郑氏在无中生有,借故发挥,毕竟她行事一向如此。

苏可立此时对赵姨娘和郑氏的疑心都各占了一半,他对苏锦音恩威并施地道:“你今日陪着你母亲也着实累了,如今这边有我照料者,你便早日回去歇息吧。待好好睡一觉,就不会再说些胡话了。”

说完之后,苏可立就扫了眼身后的仆妇丫鬟,意思很是明显。

两个丫鬟上前半劝半拉地对苏锦音道:“大小姐,奴婢扶您回房吧。”

苏锦音没有动。

又有两个仆妇上前。

郑氏的贴身丫鬟美景也连忙从苏锦音怀中接过昏迷的郑氏。

仆妇和丫鬟们就一起扶起了苏锦音,口中劝着“大小姐,您还是先回房歇息吧”,手下也暗暗用了些力气,准备强拉苏锦音出去。

“父亲,母亲是自己撞的。”苏锦音甩开丫鬟们,深深地看了房中央站着的父亲苏可立一眼,然后就转身走了。

丫鬟们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上。

苏可立则蹲下身,想查看郑氏的伤势。他尚未瞧个仔细,就听到美景倒抽气的声音。

郑氏双手竟然全是鲜血。

苏可立脑中就浮现了一个画面,郑氏撞伤自己后,犹不放心,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确定满是鲜血才昏死过去。

因为是自己撞的,所以伤势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毕竟自己对自己,总是不那么能狠下心的。

苏可立伸手准备去摸郑氏那乌发中的血,却因为门口丫鬟的惊呼而停住了动作。

丫鬟们大声喊的是“大小姐”。

苏可立站起身,阔步走出房间来看。

只见院子里,苏锦音昏厥在地上,头上也隐有血迹。

这一个两个,真的在寻死不成?

苏可立觉得头上青筋都在跳动,他径直走出去,问道:“怎么回事?”

“赶紧去请大夫啊!”苏可立又催促道。

一个白发的老大夫正好跟在小厮身后背着药箱进来。

老大夫见了倒在地上的苏锦音吓了一跳,忙蹲下身来看。

苏可立问道:“大夫,如何?房中还有一个病人。”

老大夫查看苏锦音伤势后,让人帮着把苏锦音扶进房中。他迈进房间后,又被惊了一下。

因为地上郑氏的血迹更多。

老大夫的声音也变得焦急起来:“快,给我端点凉水来。”

老大夫又解下药箱,一边打开取药给郑氏用上,一边指挥道:“你们来个人,拿着我手中这个,去按到那位的头上去。”

“这伤了头可不是小事。”老大夫看着苏可立解释道。

丫鬟已经端了凉水回来。老大夫替苏锦音和郑氏都略微清理下伤口后,两人的伤处就完全露了出来。

苏可立看着那略有些可怖的伤口,知道郑氏这次应当不是做戏了。他再看向房中塌上同样躺着的苏锦音,心中一个问题已经越来越大声。

赵霜儿,你到底做了什么!

苏可立按捺住情绪,一直在房中看着老大夫处理苏锦音母女的伤势。待到老大夫终于替二人都包扎好了,苏可立就请了对方到外面来具体询问。

老大夫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

因为他方才上药的时候,就断定二人仍在昏迷之中。所以老大夫认为也没有诸多顾忌。

一些简单的伤势描述后,老大夫就提醒道:“我方才就说过,伤头最是严重,所以她们二人今夜能不能醒来最是关键。一定要好好照顾着。”

房中服侍的丫鬟看看苏锦音,又看看郑氏,都是一脸的焦急。

见房外老爷苏可立和大夫仍在交谈,丫鬟们就小声地交谈起来。

“大小姐和夫人不会有事吧?”

“赵姨娘怎么就这么有胆量,就算这次大小姐和夫人都出事了。府上不还有小少爷吗?大少爷若回来了,就算老爷护着,赵姨娘也不能轻易脱身啊。”

“你也说是不能轻易。若赵姨娘再怀了身孕呢?大少爷还能要了她性命不成。再说了,今日夫人院中一个其他人都没有,只有大小姐在,大小姐要是也出事了,事情就没人说得清楚了。”

房门被推开,丫鬟们立刻禁声。

苏可立一脸阴沉地审视房中的人,看得其他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苏府门外,止薇终于领着大夫急匆匆赶了过来。她将苏府后门不远处的那些竹篓全部挪开,却发现里面根本空无一人。

止薇脸都急白了,旁边的大夫也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说的病人在哪里?”

止薇重新蹲下身,试图寻找一些关于自家主子留下的记号。

终于,在一个篓子下面,止薇发现了苏锦音留下的帕子。将帕子上的话一览眼底后,止薇暂时松了口气。

她对大夫道:“是我记错了。大夫,我付你两倍的银子,请您替我暂时照顾照顾那受了伤的妹妹。”

止薇话中的妹妹,当然就是捧月。

而她自己,在跟大夫交涉完成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苏府里。

小姐的吩咐她看懂了,但是止薇也有她自己的选择。

这世上的事情,为什么会有意外出现,大部分时候是源自于人的不可控制。

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在面对同一样事情的时候,也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所以,想达到自己要的结果时,直白的命令远不如若有若无的引导。

这种借由引导做出的选择,会给做决定的人一种错觉,不是别人在说什么、做什么,而是一开始自己就有怎样的想法。

苏可立望向昏迷中的妻女,觉得罪魁祸首是谁已经毋庸置疑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重复的命运

出了主院,苏可立就直奔赵姨娘的院子。

有道是烂船也有三斤铁,赵姨娘前段时间虽惹恼了苏可立,但她曾不止一次执掌内宅对牌,所以下人中还是有对她投诚的。

郑氏院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姨娘虽然不甚清楚,但确实知道郑氏是病了的。

她心中先是一喜,但随着苏可立掀帘进来,就转而一沉。

她服侍苏可立多年,当然知道这个神色意味着什么。

赵姨娘吩咐丫鬟出去烧壶热水,自己亲自走到苏可立旁边,由轻到重地给苏可立揉起了肩膀。

“老爷,前些日子妾在院子里晒了些菊花,如今正好能饮了。今日给老爷沏杯尝尝如何?”赵姨娘闭口不提他人之事。

苏可立被这般柔情蜜意一迎,满心的怒火也暂时被挡了下来。他低头看着赵姨娘那纤纤素手,疼惜道:“这些事都交给下人做便是了。你亲自操劳做什么。”

“妾未出阁前便也是做这些事,只是如今恐手艺有些生疏了。老爷,您眼底有些青色,近日可是难眠?”赵姨娘其实并没有细看苏可立,但她以前也常用这几句关怀他,左右这些话什么时候能用上就是了。

苏可立有心想安抚几句,可想到还在床上昏躺着的郑氏,又觉得自己不能对赵姨娘这般纵容。

他冷下脸色,将赵姨娘那力道用得正好的手拂开,质问道:“你又做了什么惹恼了夫人?”

赵姨娘听这话就知道下人禀的夫人晕了这事八成是真的。她立刻跪下去,满目泪水地道:“老爷明鉴,妾这些日子从来都不敢违背您的吩咐,绝对没有迈出这个院子一步。而且不说近日,就是过去,妾也是不敢惹夫人不快的。”

赵姨娘仰面注视苏可立,见他没有立刻发恼,就让眼泪更加肆意些,带着哽咽道:“妾如今孤零零一个人,日日夜夜不过就是望窗思人,绝没有第二个念头。”

苏可立顺着赵姨娘的话想到了已经没有了的二女儿苏芙瑟,心里也有些难受。比起长女苏锦音,苏芙瑟自小得了他更多的宠爱。人对于自己倾心爱护的东西总会更加在意,这种在意更多源自自己的付出。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苏可立在心底对比付出的不仅是女儿们。他想起接赵姨娘进门的容易和当年求娶郑氏的困难。以及这十几年来,与宠妾、正妻的相处,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对郑氏是有感情的、有在意的、更是有付出的。

想到郑氏头上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有双手指尖的鲜血,苏可立低头瞧跪在自己脚边的赵姨娘眼神就逐渐冷了下来。

他问赵姨娘:“你还记得十八年前,我带你回苏府的时候,是怎么承诺的吗?”

这个承诺,赵姨娘说实话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当日那个承诺若真履行下来,她的日子远不如现在好过。

赵姨娘泪眼朦胧地看着苏可立,并不言语。

苏可立却清楚记得自己给过的承诺,他提醒赵姨娘道:“那时候,我感恩你救了彼时唯一的女儿锦音,所以愿报以千金。但你说你一个弱女子携重金犹如自寻死路,求我带你回家做个奴婢,一世得以温饱即可。”

“我再三相劝,提出为你置产寻亲,你都不允。最后我便提出可予你一个姨娘身份,护你一生周全。但锦衣玉食可予,深情厚意却不许。你可还记得这些话?”苏可立想起这些往事,心中也有些悔意。

若他能一直恪守这个承诺,也不会与郑氏夫妻离心,不会与苏锦音父女无情。

“过去种种,皆是我错。知错就改,不可错上加错。霜儿,以后我们还是按照那个承诺来过活吧。”

说完之后,苏可立也不看赵姨娘,直接就起身要往门口走去。

赵姨娘听苏可立说那些承诺的时候就知道不妙,她听了苏可立的最后决定,如何可依。

赵姨娘扑过去,抱住苏可立的腿,大哭道:“老爷,妾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您和妾说,妾立刻就改。妾若改不好,老爷打我也成、骂我也成,只求老爷不要不理妾了。”

“我没有不理你。只是,你我之间,本就不必亲密如此。”苏可立知道自己这话现下再说,着实有些可笑,更是薄情。但他在赵姨娘这坐着的时间,心中已将利弊权衡得愈发清楚。

郑氏与他感情已大不如前,两人日后也不一定就能重归旧好。但若说为了赵姨娘这样一个妾室,要送了郑氏性命,苏可立是万万不可能同意的。

妻妾之别,苏可立在正妻郑相思身上付出的,原本就不止是感情。他今日虽不受岳家掣肘,但彻底与岳家交恶,也是不智之举。

姨娘赵氏惹主母不快,那他就不亲近赵氏了罢。

苏可立念及赵姨娘多年来的付出,回头道:“你可离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回家

郑氏院中,止薇一进门就替了苏锦音塌边的小丫鬟。她坐在小杌子上心疼地看床榻上的苏锦音。

注意到主子的手上有血污,止薇就用温水拧了个帕子,轻轻地去擦。

她才擦了两下,苏锦音的眼睛就打开了。

止薇一脸内疚地道:“小姐,对不起,奴婢吵醒你了。”

守在郑氏旁边的美景闻言就过来看苏锦音,她问道:“大小姐,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苏锦音有些无力地答道。她望着美景问道:“美景,母亲怎么样?”

“夫人还昏迷着。”美景说完,忧心忡忡地看了床上的郑氏一眼。

这动作叫止薇不自觉想起做过的事情,她的手略微有些发抖。

苏锦音看了眼止薇,又看向美景,道:“今日母亲自伤,全是因由赵姨娘的缘故。若是父亲继续偏袒赵姨娘,我必是活不下去了的。到时候,这些话,你们记得如实转述我兄长。”

止薇听了眼睛睁大,讶然的话却没有直接说出来。

她从这番话中,已经知道几件事情。

第一,夫人受伤之事,老爷已经知道了。

第二,小姐禀告的经过是,夫人因为赵姨娘做了某事,故而愤然自伤。

第三,小姐的伤势和夫人的伤势,如今都在逼迫老爷惩戒赵姨娘。

止薇不知道这个自伤的解释,老爷苏可立信是不信。但她觉得,若是夫人此时醒来了,必然会认同这个说法的。

因为,于夫人而言,除去赵姨娘,一定比除去自己的女儿要迫切得多。

美景能做一等丫鬟,自然也不是蠢笨的。她同样从苏锦音话中听出了暗示,知晓这是要她咬死赵姨娘为罪魁祸首的意思。

她猜度了一下主子郑氏的想法,觉得郑氏应当更希望除却赵姨娘。故而,美景就立刻附和道:“是。都是奴婢疏忽,今日夫人逐我们都离开,我都没有想到夫人已经心灰意冷至此。”

“夫人这些年过得真是太委屈了。”美景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止薇也立刻红了眼眶,哽咽起来:“小姐,您千万不能有寻死的念头。老爷怎么会袒护一个罪魁祸首呢。”

“是,老爷是公正之人,一定会查明真相的。”美景同样附和。

两个丫鬟低声哭成一团,这模样,叫房门口的苏可立心里一阵难受。

他总觉得自家府邸的妻妾之争并没有到水深火热的地步。故而,他也从未下决心整顿此事。今日做完决定再回头来看,苏可立始知过去自己错到了什么地步。

他迈进房中,吩咐美景和止薇两个去门外守着,自己与苏锦音、昏迷的郑氏三人呆在房中。

苏可立问道:“你母亲有些什么心结,今日都与我说了罢。”

“母亲受到的伤害,这十八年来,父亲心底应当比女儿更清楚。”苏锦音意有所指地道。

苏可立顺着这话,最早想到的就是赵姨娘入门之事。郑氏性情刚烈,苏可立是清楚的。赵姨娘入门,郑氏一万个不情愿,苏可立更清楚。

可当年,因为赵姨娘着实救了苏锦音,着实是有恩于他们夫妇的,苏可立就许了赵姨娘承诺。

后面一半是为了逼迫郑氏来跟自己小意低头,另一半也是缘由多年仰岳家鼻息的不满,苏可立对赵姨娘的照顾就越来越多。

总之,一步错,步步错。苏可立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与郑氏最后会走到今日这个田地。

“赵姨娘,以后不会再有机会来影响你母亲。”苏可立承诺道。当着女儿,他总不合适说出再不踏足赵姨娘房中的话。

苏锦音听出苏可立的决心,就顺势提出了一个问题:“父亲,女儿心中一直有个问题,今日既已到了这个地步,纵使父亲要责罚,女儿还是想问问。”

“你说。”苏可立道。

苏锦音认真注视着苏可立,一字一顿问道:“我究竟是不是父亲与母亲的女儿?”

“毋庸置疑,千真万确。”苏可立回答了八个字。

他说完之后,又想起了一些往事。半晌之后,苏可立长叹一口气道:“你容貌肖似你母亲,喜好又与我相似,哪里不是我们的亲生骨肉?”

“我曾听你母亲指认赵氏说了些浑话,但我却认为,你母亲只是恼怒赵氏,并非真心听信了那浑话。如今想来,是我想差了。你母亲恐是相信了的。”苏可立看着塌上如今说话似乎都有些吃力的女儿,一脸不忍地道,“你万不要相信那些浑话。你就是你母亲所出,也是因为赵姨娘真的救了你,我当年才带她回府。”

这话倒是契合了郑氏恼怒的缘由了。

苏锦音其实对这个答案已经没有那么耿耿于怀。她如今发问,不过是想要苏可立这些话传入床榻上的郑氏耳中。

经历过一次这个药,苏锦音就很清楚,此药发挥作用后,就连动手指的力气也变得有些困难,并随着时间越久,整个身体的无力感越发严重。

算算时辰,郑氏如今应该是完全发作了。她能睁开眼睛,却不能做任何动作。

所以,即便现在郑氏睁大了眼睛,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苏可立,也不能做出任何动作来影响苏可立的回忆。

至于中毒之后的说话,这不是不能说,但会有些困难。

苏锦音与止薇、美景故意说那番话,就是说给郑氏听的。

她相信当一个人身体动不了的时候,脑子就一定会动起来。郑氏心中也应该清楚,这一次,是除去赵姨娘最好的机会。

苏可立身后,郑氏确实睁开了眼睛。她听着苏可立的话,想要开口,却最终没有开口。

郑氏想死,想结束这一切。但濒临过一次死亡后,她也有些恋生的念头。

她等待苏锦音这个当初带来悲剧的女儿,如今给她带来新的人生。

苏锦音对苏可立道:“父亲,莫让母亲再折磨自己了罢。”

苏可立再次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我过去总想着,你左右是快出阁了。你母亲那念头,其实有与没有都不重要。现在想来,话还是要早些说清楚才好。”

“我日后不会再让赵氏有机会猖狂。你母亲对你的心结,也该解开了。”苏可立是真心有些后悔了。

他以前没有太在意女儿的婚嫁问题。可如今仔细想想,这个女儿的婚嫁,或许不容小觑。

苏可立再三许诺道:“你放宽心吧。你与你母亲都可放宽心了。”

苏锦音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她与苏可立想到了同一处去。

既然这个家,并不能成为她遮风避雨的港湾。那么她就该尽早把婚嫁上的事情解决好了,这样她便可天高海阔,自去一番。

苏锦音想起那把青色的油纸伞,心中略微安心。

第一百四十六章 自己做出的选择

十二个时辰。郑氏下的这毒要完全散去,必须要等待十二个时辰。

翌日,苏锦音在床上躺足时辰后,就立刻让止薇去接捧月,自己也去了后门外等待。

她想见到的人,不止是捧月。

道人师父说会来看自己,就一定会来的。虽然,他如今似乎不是个道人。

天色阴沉沉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瓢泼大雨。苏锦音手中拿了把白底梅花图案的伞,站在昨日那墙角。她看向街头的方向,目光期待地望着一辆辆过去的马车。

虽然路过的马车不少,但并没有一辆停下。

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在苏锦音的鼻间,然后又有一滴冰凉落在苏锦音的手背。

她仰面看天,见乌云越来越近,连忙将油纸伞打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油纸伞才一撑开,那雨水就大颗大颗、密集地掉了下来。

油纸伞被急速落下的雨水打出沙沙的声响。

苏锦音轻转了下伞,那伞面就甩出了完整的一圈水痕。她又转了一下,那甩出的水圈小了不少。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游戏。苏锦音就站在雨中,一边等待着,一边轻轻转伞,消磨着自己的时间。

“小姐。”

止薇扶着捧月回来了。她虽然带了伞,却因为双手都用力扶着捧月的缘故,那伞并没有被撑开。

苏锦音上前,将自己的伞举到二人的头顶,说道:“你还受着伤,赶紧回去休息吧。”

这是对捧月说的。

对止薇她也另有叮嘱:“回院子了,你就暂时安排其他丫鬟做事,让她们不要留意到捧月受伤之事。”

捧月和止薇齐声应了。见苏锦音似有些犹豫,两人便齐齐道:“小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我们两人无碍的。”

苏锦音心中所挂念的执青色油纸伞人,此时正出现在城门之处。

一把青色油纸伞被撑出马车,白衣的男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撑着伞,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稳健,又很缓慢。

第一百四十七章 回到最初

出了主院,苏可立就直奔赵姨娘的院子。

有道是烂船也有三斤铁,赵姨娘前段时间虽惹恼了苏可立,但她曾不止一次执掌内宅对牌,所以下人中还是有对她投诚的。

郑氏院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姨娘虽然不甚清楚,但确实知道郑氏是病了的。

她心中先是一喜,但随着苏可立掀帘进来,就转而一沉。

她服侍苏可立多年,当然知道这个神色意味着什么。

赵姨娘吩咐丫鬟出去烧壶热水,自己亲自走到苏可立旁边,由轻到重地给苏可立揉起了肩膀。

“老爷,前些日子妾在院子里晒了些菊花,如今正好能饮了。今日给老爷沏杯尝尝如何?”赵姨娘闭口不提他人之事。

苏可立被这般柔情蜜意一迎,满心的怒火也暂时被挡了下来。他低头看着赵姨娘那纤纤素手,疼惜道:“这些事都交给下人做便是了。你亲自操劳做什么。”

“妾未出阁前便也是做这些事,只是如今恐手艺有些生疏了。老爷,您眼底有些青色,近日可是难眠?”赵姨娘其实并没有细看苏可立,但她以前也常用这几句关怀他,左右这些话什么时候能用上就是了。

苏可立有心想安抚几句,可想到还在床上昏躺着的郑氏,又觉得自己不能对赵姨娘这般纵容。

他冷下脸色,将赵姨娘那力道用得正好的手拂开,质问道:“你又做了什么惹恼了夫人?”

赵姨娘听这话就知道下人禀的夫人晕了这事八成是真的。她立刻跪下去,满目泪水地道:“老爷明鉴,妾这些日子从来都不敢违背您的吩咐,绝对没有迈出这个院子一步。而且不说近日,就是过去,妾也是不敢惹夫人不快的。”

赵姨娘仰面注视苏可立,见他没有立刻发恼,就让眼泪更加肆意些,带着哽咽道:“妾如今孤零零一个人,日日夜夜不过就是望窗思人,绝没有第二个念头。”

苏可立顺着赵姨娘的话想到了已经没有了的二女儿苏芙瑟,心里也有些难受。比起长女苏锦音,苏芙瑟自小得了他更多的宠爱。人对于自己倾心爱护的东西总会更加在意,这种在意更多源自自己的付出。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苏可立在心底对比付出的不仅是女儿们。他想起接赵姨娘进门的容易和当年求娶郑氏的困难。以及这十几年来,与宠妾、正妻的相处,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对郑氏是有感情的、有在意的、更是有付出的。

想到郑氏头上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有双手指尖的鲜血,苏可立低头瞧跪在自己脚边的赵姨娘眼神就逐渐冷了下来。

他问赵姨娘:“你还记得十八年前,我带你回苏府的时候,是怎么承诺的吗?”

这个承诺,赵姨娘说实话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当日那个承诺若真履行下来,她的日子远不如现在好过。

赵姨娘泪眼朦胧地看着苏可立,并不言语。

苏可立却清楚记得自己给过的承诺,他提醒赵姨娘道:“那时候,我感恩你救了彼时唯一的女儿锦音,所以愿报以千金。但你说你一个弱女子携重金犹如自寻死路,求我带你回家做个奴婢,一世得以温饱即可。”

“我再三相劝,提出为你置产寻亲,你都不允。最后我便提出可予你一个姨娘身份,护你一生周全。但锦衣玉食可予,深情厚意却不许。你可还记得这些话?”苏可立想起这些往事,心中也有些悔意。

若他能一直恪守这个承诺,也不会与郑氏夫妻离心,不会与苏锦音父女无情。

“过去种种,皆是我错。知错就改,不可错上加错。霜儿,以后我们还是按照那个承诺来过活吧。”

说完之后,苏可立也不看赵姨娘,直接就起身要往门口走去。

赵姨娘听苏可立说那些承诺的时候就知道不妙,她听了苏可立的最后决定,如何可依。

赵姨娘扑过去,抱住苏可立的腿,大哭道:“老爷,妾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您和妾说,妾立刻就改。妾若改不好,老爷打我也成、骂我也成,只求老爷不要不理妾了。”

“我没有不理你。只是,你我之间,本就不必亲密如此。”苏可立知道自己这话现下再说,着实有些可笑,更是薄情。但他在赵姨娘这坐着的时间,心中已将利弊权衡得愈发清楚。

郑氏与他感情已大不如前,两人日后也不一定就能重归旧好。但若说为了赵姨娘这样一个妾室,要送了郑氏性命,苏可立是万万不可能同意的。

妻妾之别,苏可立在正妻郑相思身上付出的,原本就不止是感情。他今日虽不受岳家掣肘,但彻底与岳家交恶,也是不智之举。

姨娘赵氏惹主母不快,那他就不亲近赵氏了罢。

苏可立念及赵姨娘多年来的付出,终究还是给了对方一次机会。他转过身低头注视着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赵姨娘,不忍地道:“十八年前,我曾承诺你,给你姨娘之名只是让你在苏家过上主子生活,你若有了更好的选择,随时可以离去。今日,这话依旧有效。”

苏可立蹲下身,亲自拉起赵姨娘,将她扶到桌边坐下。

赵姨娘以为苏可立这是心软了,就连忙反握住苏可立,泪水涟涟地道:“妾什么都不要,妾不要荣华富贵,不要锦衣玉食。妾十八年前说过的话,也依然是妾的真心话。妾只求能日日看到老爷,时时侍奉老爷,若夫人不喜欢妾有姨娘这个身份,妾也愿意做个奴婢。老爷,求您不要弃了妾。”

赵姨娘的泪珠不停地掉下,她本就应该这些日子的禁足带上了几分孱弱之色,如今这般一哭,更是尽显楚楚可怜之态。

苏可立这次却是变了铁石心肠。他将手从赵姨娘的双手中脱出,起身道:“要么离开苏府另住,要么我再也不踏足你这个院子。你自己选吧。”

说完之后,苏可立这次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步子迈得极快,就连立刻同样起身想去抱腿的赵姨娘也扑了个空。

院子里,只留下了赵姨娘真正伤心的哭泣声。她这些年做过的歹事、使过的手段实在太多太多,如今苏可立这般决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桩哪一件彻底惹怒了对方。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最好的机会

这东城门的守卫处,一匹马由远及近地直冲进来。守卫的士卒们原想去挡,可看清楚马上的人时,立刻退散开来。

那马车的人进城门口,在青色油纸伞的男子面前利落下马。

他对男子点头殷切道:“二哥,你来了。人我已经安置在三十里地外营内了。你去接人的时候,务必要保持你一贯的好脾气和好忍耐。”

说话的男子一身甲胄未脱,脸上隐有疲惫之色。但即使是这般倦容疲态下,他那双桃花眼中仍有熠熠光芒,仿佛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在等待他去做。

秦子初也是这样想的。他见弟弟秦子言一路风尘,却神色中又似乎饱含期待,就忍不住问了一句:“子言,你不准备回去歇息吗?”

说话间,秦子初把伞放到了秦子言的头顶。

秦子言却是摇了摇头,直接又翻身上马,道:“我还有个人要去见。二哥不必担心我。”

说完之后,他就一夹马腹,疾驰而去了。

二皇子秦子初的侍卫上前请示:“殿下,三殿下似是孤身一人,需要属下跟去保护吗?”

秦子初想起弟弟方才的倦色,确实有些担心。但他终究不是个十分热络的性情,想想如今是在京中,又不是战场,不必这般处处小心。他便答道:“不必。我们出城去吧。”

继续握着自己的青色油纸伞走回马车之中,秦子初看着那伞心中呼又起了些懊恼。

派人跟去多有不便,但应该把伞给子言的。

秦子初忘记了给,秦子言其实也不一定会收。

但若是有这般青色油纸伞在手中,秦子言接下来的失望或许不会这般明显。

他策马而去的方向,正是户部尚书府苏家。

拉着缰绳在苏家的门口站定,秦子言看向那府门口的剪纸灯笼。虽然佳人的身影未能立刻见到,但他却能想到那女子温柔地坐在桌边描画灯笼的模样。

在边关的时候,秦子言除却想那些兵马之事,剩下的时间,都是在想那句信上所言了。

不如怜取眼前人。

前一世,她看了那戏,想了这词,就愿意嫁给自己了。

今生,她也这样想吗?

今生,他不会再让她做个委屈的姬妾。他要堂堂正正迎娶她做自己的皇子妃。

秦子言知道苏锦音是误会了,误会那戏是自己皇叔准备的。所以,他存了私心,以提前送那遗落在异国他乡的五皇弟为由,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赶回了京中。

他就想更早更快地见到她,同她说出自己的心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是否心有所属

秦子言侧首回眸,见是苏锦音后,双眸中如有星光点缀。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牵缰绳行至苏锦音的面前。

他面上神情中满是欢喜,瞧苏锦音的目光也柔情万千。

“我回来了。”秦子言与苏锦音一尺距离的地方站定。他并非是不想更进一步地靠近苏锦音,而是察觉到了苏锦音的防备。

方才自己靠近的时候,她往后退了一小步。

秦子言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苏锦音,道:“你生辰的时候,我没能亲自过来,很是遗憾。若是可以,我希望以后年年都能亲自为你过生辰。”

苏锦音并没有伸手去接。

秦子言倒也不气恼,左手松开缰绳,将右手的布包打开,把里面的东西露出来给苏锦音看。

“在边关确实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但总算刀剑功夫更熟练了些。这是我自己削的,也是我给你的许诺。”秦子言将那簪子横拿起,垂下上面雕的另两件小物。

这簪尾挂的是一对木雕小鱼。两只小鱼并没有分开系着,它们紧挨在一起,无比亲昵。

人成对儿鱼成双还是此生就是一双人?

苏锦音不能肯定这个答案,她也不在乎这个答案。

屈了屈膝,苏锦音行礼婉拒道:“三殿下的礼物,小女子已经收过了。”

“那戏你喜欢看吗?”秦子言暗示道。

苏锦音假作讶然道:“什么戏?那出戏、那戏班子,难道都是三殿下您准备的?”

“早些时候就开始准备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秦子言没有否认。这本来就是他的一片心意,没道理还要让到别人头上去。

苏锦音其实从头到尾就没有误会过生辰那天收的礼物,其中哪些是秦子言准备的,哪些又是其他人准备的。

她装作不知道,只是因为她曾写了一封信去,希望借此增加秦子言和他的依仗之一庆王爷秦凉的间隙。

今日,苏锦音就要把这间隙变得更大,越大越好。

“多谢三殿下。小女子实在是受之有愧。”苏锦音再三行礼道。

秦子言自然不需要苏锦音的这般礼数,他嘴角噙笑答道:“你实在不必如此见外。我说过,我是真心心悦你的。这次回来,我便会像父皇请求赐婚,我要迎你为正妃。”

正妃。

前世,秦子言也那般许诺,只不过条件略多一些。他许诺的是生下麟儿,就为她去求正皇子妃位置。

今生这麟儿的要求倒是没有了。

但只要想到麟儿儿子,苏锦音就觉得自己的心如钝刀子在来回捅一般地疼。

第一百五十章 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秦子言待人一贯春风和煦,鲜有寒冬凛冽之时。

他今日若不是确有了三分失态,断不会如此直白质问苏锦音是否另有所属。

充满情绪的话宣之于口后,他又有些后悔。可想起苏锦音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低头认错的话就很难说出口。

凉风略疾地扫过二人身侧,卷起袍袖发丝的同时,也将那丝丝凉意吹在脸上。

先前秦子言一路疾驰过来的时候,空中就有着细细密密的雨飘下来。待苏锦音出门的时候,雨恰好停了。此刻,细如牛毛的雨丝又重新飘落,甚至有愈发清晰可见之势。

苏锦音双膝都跪在了地上,她低着头,沉默不语。秦子言的问题,她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但这种沉默,显然也是一种答案。

低下的视线略微上抬,苏锦音就能看到秦子言的双手已紧握成拳,他手背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

这是盛怒之态。

苏锦音对秦子言的每一个动作都已经十分熟悉。她有意火上浇油地往前拜了一下。

“呵。”

秦子言果真大受刺激,他往前连迈数步,进至苏锦音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虽然因为苏锦音低头的缘故,秦子言看到的只有那乌发钗环,但她恳切神情,他却能够想象得到。

这种想象,叫人更加愤怒。

他如何能够忍受,前世明明是独属他一人的温柔深情、缱绻缠绵尽数赋予了他人。

秦子言弯下腰,用手挑起苏锦音的下颚,强迫她看着自己。

他那双平日里满是柔情蜜意的桃花眼中印出凌厉的目光,这种不加遮掩的寒意倒叫苏锦音想起了另一个人。

此刻才真正觉得,秦子言与靖北将军李萧然原有一双极其相似的眼睛。两人其实都是瞧人自带三分情的桃花美目。只是,那位李将军太不苟言笑,平日里端的都是一副生人勿近模样。而秦子言却是平易近人许多。

苏锦音想到此处,还来不及发出一声轻笑,就感觉到下颚处有极大的力道传来。

就像苏锦音了解秦子言的每一个神情,对于同床共枕几年的女子,秦子言同样清楚对方的神情意味着什么。

他这般看着她,她居然还走神了。

她在想那个男人吗?

秦子言感觉自己的怒火已经从脚尖烧到了头顶,下一刻就可以将他整个人都烧毁。

他就那样凝视着苏锦音,恨不得能透过这种日思夜想的脸,看到她心里去。

天上的雨渐渐变大,本需要靠着风才能感受到的凉意变得随时可得。

雨滴落在头顶、脖颈、手背和鼻尖。

秦子言松开苏锦音的下颚,一把拉起苏锦音的手,将她三两步拉去了屋檐下避雨。

待只需要临街看雨,秦子言又从自己怀中寻了块青色无花纹的帕子出来,伸手要去替苏锦音擦鬓角流下的雨水。

苏锦音退后了一步,躲避之意无比明显。

秦子言的手僵在空中,一颗心沉无可沉。

他问她:“为什么?”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多谢你的心意

“你为什么会喜欢他?”秦子言一字一字地挤出来,这一句话问得他无比难受。

他脑中满是那个对自己巧笑嫣然的音娘。他很确信前世的音娘心中绝对没有过第二个男人。

可为什么同样的容貌、同样的举止,就连一颦一笑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个人,心却完全改变了?

屋檐下的雨水直直坠落下来。那地面也不知道何时积攒了一滩水,雨水才落下便立刻溅起来水珠,把秦子言那甲胄下露出的衣袍都晕开了点点水痕。

苏锦音低着头,没有看秦子言。她知道自己不需要说话,只需要保持这样的沉默,就足以让秦子言不满和愤怒。

看着低头不语的苏锦音,秦子言的拳头越握越紧,他的心头仿佛有一团火,就要不受控制地喷出来;又好似被一块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嫉妒、他愤怒,但他那尚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怨不得任何人。他是刻骨铭心地记着两人在云城相遇、碧水湖边相处那些点点滴滴的。但面前的苏锦音没有这些记忆。

他可以从头开始。

拳头慢慢地松开,秦子言将那些失控的情绪一点点收敛了起来。他主动退后了几步,与苏锦音保持了一些距离。

“苏姑娘,我会让你明白我的心意。”秦子言简明扼要说了这句话后,就不再多言。

他深深地看了苏锦音一眼,然后阔步走入雨中。

此时的雨势已经甚大了。雨帘隔开人的视线,叫苏锦音看不清楚翻身上马的秦子言神情。

马蹄声渐渐远去,周遭便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苏锦音伸手,接了些雨水在手心。秋日的雨水,凉得仿佛是那冬日的雪。

还有多久?离她前世被迫流亡还有多久?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望一眼那空无一人的街道,苏锦音低头迈进雨中,她甚至都未抬手遮雨,就任由那雨水瓢泼下来。

一把伞却遮在了她的头顶。

止薇将手中的披风为苏锦音系上,关切地问道:“小姐,您还要在外面等吗?”

她说完以后,自知失言,有些不安地看向苏锦音。

苏锦音却没有恼意。她早已知道这个丫鬟聪明,所以止薇看出了她先前在等人的事情,这也不足以为奇。

经由郑氏之事,苏锦音对止薇的忠心无所疑虑,说话就也更加亲近些。她摇头回答了止薇的问题:“不必了。捧月怎么样?”

“捧月担心小姐您,一直催着奴婢出来。她说她自己会睡一会。”止薇答道。

苏锦音迈进自己的院子后,却没有回房,而是拐道走向丫鬟的房间那边。

止薇立即明白过来,步履放得更轻地跟着苏锦音往捧月房中走去。

房门轻轻推开,捧月的声音立刻就传了出来。

“是谁?”她明显有些紧张,因为不想让人发现受伤的事情。

苏锦音走进去,安抚道:“是我。”

止薇立刻搬了凳子到捧月的床边,苏锦音坐下后想去看捧月的伤势,却被制止了。

捧月压着自家主子的手,笑道:“奴婢没事。”

止薇也在旁边劝:“小姐,捧月伤在后背,她若转身,反而容易让伤口再次出血。”

苏锦音不好再坚持己见,但看着捧月的视线却有些模糊。

她险些又让这个忠心耿耿的丫鬟丢了性命。

后悔和感动交杂在一起,苏锦音在眼泪掉下来前迅速站起身,转了过去。

捧月却看懂了自家主子的内疚,她说道:“小姐,奴婢没事。奴婢正好偷偷懒,让止薇辛苦辛苦。”

苏锦音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安慰,她低头将眼泪擦了,重新坐回捧月的床边。

她问道:“捧月,你想不想回去看看家人,你不是一直牵挂着家中的幼弟吗?”

捧月没有听出这话外之意,就顺着苏锦音的话继续安慰自家小姐道:“小姐,奴婢一点都不疼。您看,这不是因祸得福了。等我好了,小姐就放我几天假回去看看弟弟。”

苏锦音又问捧月道:“捧月,你饿吗?”

“奴婢还好。”捧月不好意思地答道。她其实是有些饿了。但对着主子,总不好提什么要求。

苏锦音就转身吩咐止薇出去端些吃食进来。她还细致叮嘱了一句,要温热的食物。

待房中只剩下自己和捧月了,苏锦音就说出了她的心里话:“捧月,这些年你陪在我身边,很是尽心。我在这家中的情形,没有人比你看得更多。我有意放你出府,你意下如何?”

捧月没有想到主子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急的立刻要坐起来,却扯动了伤口,发出了一声痛呼。

苏锦音连忙按住捧月,让她继续躺着。

在按捧月下去的时候,苏锦音趁机观察了下捧月的后背。那鹅黄色的衣裳上显出一团血迹。

伤口裂开了!

苏锦音紧张地让捧月转过身去,自己去寻了药来替她涂抹。

苏锦音看不到捧月的神情,却能猜到捧月在想些什么。她细细解释道:“我绝没有不要你的意思。但你与我之间,本不是一般的主仆情谊。我实在不想要你陪在身边受苦涉险。你弟弟如今不是在药铺里当学徒吗?我给你一笔银子,你出府后去盘下一个铺面,待你弟弟学成了,就可以请个大夫坐诊,自己开个药铺。家中有了营生,你以后的日子,一定比跟着我要好过。”

苏锦音想后又道:“这一笔盘铺子的银子只是明面上的。另一份你则自己收好。若以后嫁人了,家中即便没有准备多少嫁妆,也是一个依仗。”

捧月听完泪水也涌了出来,她急切地想要转过身来。这次却是苏锦音压住了她。

“你别动,这样伤口会更疼的。”

捧月听了只好保持背对着自家主子的姿势,她哭着道:“小姐,奴婢不害怕受苦涉险。小姐对奴婢这般好,奴婢觉得在小姐身边,就是最好的日子。”

“你真傻。做奴婢哪有回家做人女儿这么好过?”苏锦音想起前世流亡时听过的一句话,打趣道,“都说女儿家在家中才是娇娇客。做女儿比嫁人的日子还要好过呢。”

“当父母的也不全是为了女儿的。”捧月心里难过,话就有些没有遮拦。

苏锦音想起自己的父母,一时间竟是无法反驳。

好在捧月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她同苏锦音道:“小姐,奴婢胡说八道的,您不要放在心上。”

“我没有在意。”苏锦音站起身后再弯腰,用帕子擦干了捧月脸上的泪,她问道,“你爹娘对你不好吗?若是他们不疼爱你,我给你寻个好人家怎么样?”

对捧月做出的这个决定,苏锦音虽然是最近才有的念头,但却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

她与郑氏的关系已经很难修复,撇开郑氏的病不说,单说苏锦音自己,对郑氏无怨她根本做不到。

再加上秦子言的事情。苏锦音决意破坏秦子言争储,这件事做好了,她是旧怨得消,做不好,她就得与前世一般性命都堪忧。

苏锦音不愿意再将捧月置入危险之中。

捧月这次不顾苏锦音的阻扰,强行转过了身。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苏锦音道:“爹娘对我和弟弟是一视同仁的,当年我们姐弟是一起带到牙婆子那里去的。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爹又病了,所以娘跟我们说好了,牙婆子看上谁就是谁的命。”

“小姐,奴婢命中注定就是要陪着您的。所以,求您不要把捧月赶出去。”她的声音越发哽咽起来,最后竟是哭得都要喘不过气来。

苏锦音心疼地拍了拍捧月的背,暂时松了口:“你既然不喜欢这样过,咱们就先不这样决定了。”

还有一句话,她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日后我若不在了,你定要万事安好。

那日的雨中谈话结束后,苏锦音原以为秦子言一定会继续来寻自己。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此后的近半个月时间里,她都没有再见到秦子言的身影。

而这个月的月亮才圆过一日,苏锦音就听到了来自庆王爷秦凉的吩咐。

陈元宝亲自来送信,信上庆王说,若苏锦音若能在他回来那天去城门口迎他,他便免去她的一万两的债。

或许是债多不必愁,苏锦音真的对那用来报恩的银钱到底是还欠下多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可城门口的邀约,她却准备赴了这趟。

信上的日子很快到来,捧月的伤势也渐渐好了。苏锦音领着止薇和捧月两个,一齐往东城门走去。

尚未完全走到,她就听到呼声雷动,只见两旁的百姓退出一条道,英姿勃发的少年容貌王爷正领兵归来。

他那四处寻找的视线,正好与苏锦音的视线相撞在了一起。

葡萄眼愉悦地略弯,他双腿用力夹了下马腹,朝苏锦音直直而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庆王之心昭然若揭

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中,有不少的姑娘家。她们本只是为打了胜仗而欢呼雀跃。待见了这位领兵王爷的真容,一颗芳心顿时寻到了安放之处。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一个粉色的香囊被用力扔向了秦凉。

有一则有二,好几个姑娘都解了香囊扔过去,还有丢帕子的。

就是已经梳了妇人头的女子,也有偷偷在旁边买了鲜花掷过去的。

秦凉的盔甲上沾染着花瓣的气息,马蹄下也落了不少的香囊。

他握着缰绳继续前行,并没有回头看任何一个人。

待马走到了苏锦音的面前,他才拉了缰绳停下。

秦凉俯下身,对面前的苏锦音伸手问道:“你不给我香囊么?是我生得不够好,还是我仗打得不好?”

这几个问题全都透着满满的幼稚气息,偏秦凉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那双大大圆圆的葡萄眼澄澈地看着苏锦音,似乎真的在等一个答案。

苏锦音抬头迎上秦凉的视线,她指着他身后那一路的香囊丝帕道:“王爷已经收到这么多了,还需要吗?”

“当然需要。”秦凉回答得斩钉截铁。

苏锦音也一本正经地大声答道:“原来王爷希望大家抛出更多的香囊啊。”

这句话才落,更多的香囊和丝帕从四方朝秦凉飞去。

有一个香囊太过用力,眼看就要砸上秦凉的脸,还好他身子一侧,完美躲了过去。

这许许多多的香囊依旧没有一个被秦凉握在手中。

苏锦音知道他方才那话就是故意逗弄自己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情意几分

陈公公并不懂得女人的心。

当然他作为一个太监,也不需要懂得女人的心意。

所以得了自家王爷的吩咐后,他就领着人直接往前追赶苏锦音。在他的理解里,追,自然就是苏姑娘往前走了。此外,没有别的解释了。

他这样一路前行,注定要一无所获。还好庆王爷的身边并不全是陈公公这样不懂女儿心的人。暗卫白云有另一种想法。

白云觉得,苏姑娘既然会来城门口迎王爷,必然代表她对主子有了几分情意。再想他家王爷今日如此意气风发、光华夺目,便是萍水相逢的女儿家也该是错不开目光、挪不动脚步的。

所以白云他就执意在庆王爷沿途的酒楼、铺子各处寻了寻。倒也被他歪打正着,苏锦音确实在一个酒楼的二层,正往下看着那马背上皎如玉树的男子。

苏锦音继续这样留在这儿,自然不是像白云想的一样,被庆王爷的美色所惑。她不相信秦子言没有找人暗中观察自己。她如今致力于触怒秦子言,让他与庆王生隙。

这种笃定,并不是因为苏锦音相信秦子言的那些表白,相信对方的真心。只不过,但凡男子,总有几分自得。而天之骄子,这种自得尤为严重。想来,秦子言是不能忍受他自己输给皇叔庆王的。

在这种情况下,庆王的邀约,苏锦音欣然答应。

进了庆王府之后,苏锦音才知道庆王爷还没有回来。白云就在前面继续引路。

行至一个月拱门处,苏锦音还未进去就闻到了浓郁的菊花香味。往里间走去,触目就是一片争奇斗艳的菊花,那菊花极其绚丽,灿若旭阳、皎若明月、艳若丹朱,株株不同、株株出彩。

而除却菊花更加叫人称奇的是,这院子里居然四季树木皆有。如今是菊花绚丽,想来到了冬日便有梅花盛开。

春日有桃树,夏日这院中还有一个池塘,上面届时肯定是莲花朵朵。

苏锦音此时的惊讶比先前知道庆王不在府中还要略多一些。她前世也是皇子的内宅人,所以知道行军打仗后会先去面圣的事情。所以庆王此时未归,很是寻常。

不寻常的是这院子里的花草。

四季皆顾,季季有赏,这等细腻,似乎有些不大与庆王的性格相符。苏锦音望向院中那不同色彩的盛放菊花,内心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她对庆王的印象一直是错误的?

她记得,兰安郡主曾借庆王不喜雅韵的事情算计过自己。所以,庆王是蒙骗了所有人?

这实在是个荒谬的结论。喜爱武道或是文道,这实在没有什么不同,更无须刻意遮掩。苏锦音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其他的揣测,但自己却不想去相信。

她有了前世那番悲恸,再看“感情”二字,只觉得全是伤心、全是奢求。

白云既然引人过来了,就不会愿意当个哑巴。他不是陈公公的性子,开口就是几乎是明示的暗示:“这院子,是王爷精心准备给某一个人的。苏姑娘觉不觉得,在这样的园子里,弹琴奏曲,很是合适。”

苏锦音客套且疏离地答道:“想来王爷的安排自有其深意。我这等愚人的想法,定是做不得数的。”

这是避而不答了。

白云并不气馁,领着苏锦音继续往院子里面走去。

他推开一间房,然后侧身让房中的物品都展现在苏锦音的面前。

琴房,居然是间琴房。

且这间琴房简直比外面专门用来营生的铺子还要壮观。

房子的四面墙上有三面墙上都做了好几层架子,而每一个架子之上都放着一张古琴。

外头卖琴的,总是高低优劣掺杂。可这些琴,苏锦音粗粗看过去,无一不是上品。

她一个擅弹琴之人,辨琴的本事自然是有的。

白云在旁道:“苏姑娘,您琴艺高超,不知可否帮忙鉴别一二。老实说,咱们那些兄弟都是粗人,在辨琴之上,帮不了王爷半分忙。这些琴,每一张都是王爷辛辛苦苦得来的。属下实在不忍心让王爷白费力气。”

说完之后,他也不等苏锦音应下,就直接指了其中一张琴道:“苏姑娘,您看这琴,乃是王爷在宫中赴宴时听皇后娘娘提及的。他听闻这琴上乘后,就找了数月,才寻到此张。”

“至于这把,则来得更为吃力。它是上次他国使节来京的时候,王爷听闻名声之后,主动下场比试,连赢了数场,才从对方手中胜了这张琴过来。”

“还有这一张……”

白云娓娓而谈,势将每一张琴的来历和庆王爷的付出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一直不在我心上

边关的战事既然暂歇,苏明瑾的家书就慢慢多了起来。虽然每一封都仍不过寥寥数句,但整体而言,送信人来的次数频繁了许多。

捧月替苏锦音把琴架好,颇有些感慨:“大少爷看上那样冷漠的一个人,没有想到这样细心。他挑的琴,最合小姐你的心意。”

苏锦音低头拨了两下弦,笑道:“他是我的兄长,自然是懂我的。哥哥去边关也有些时日了,临行前我做的药香囊,肯定也没有多少用了。你帮我准备好布料和药物,我这次重新做了,等送信人再来,就托给他。”

捧月点头应了。

止薇捧着披风过来,提醒苏锦音道:“小姐,今日是周姑娘设宴。”

“我确实忘记了。”苏锦音站起身,问止薇道,“周三姑娘的生辰礼物你备下了么?”

“奴婢准备了三样。小姐您看看。”止薇从披风下面拿了张薄薄的纸笺递过去。

苏锦音看过觉得都很不错,就随意选了其中一样。她转身看捧月。

捧月自觉地道:“小姐,您带止薇去吧。奴婢帮你准备做药香囊的材料。”

“好。选碧绿色的外布吧,里面内布用黑色,黑布选的要大一些。”苏锦音细细吩咐道。

捧月一一记了下来。

止薇在旁建议道:“小姐,要不要干脆两块布都绣上云纹,这样大少爷就可以任意用哪边的颜色。”

“嗯,我就是这样想的。捧月,你就按照这个准备吧。”苏锦音赞许地看了止薇一眼。

旁边的捧月低下了头,掩住自己眼底的失落。

她并不知道,此时的苏锦音已经收回了目光,重新再看向她。

但苏锦音并没有说任何话。随后,她领着止薇出了门。

过生辰的周三姑娘,就是苏锦音至交好友周芯蕊的嫡亲妹妹。其实三人在幼年时候感情都很不错。时光荏苒,改变的不仅是长大的容颜,还有相互的真心。

苏锦音跟着周三姑娘的丫鬟单独离席,到了园子里,却没有看到周三姑娘的时候,她就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了。

这位周三姑娘,终究不是豆蔻年华时的三妹妹了。

秋风自园子里的湖面上吹过,那湖水顺着垂钓人的鱼线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鱼钩拉起,一尾活蹦乱跳的鱼一并被拉出了水面。

垂钓者将鱼放入身旁的木桶里,又上了鱼饵,继续将鱼钩甩进水中。

他的运气似乎甚好,立刻又有一尾鱼咬了钩子。

“苏姑娘。”这第二尾鱼被拉上来后,垂钓的人转过身,看向身后的苏锦音,他目光熠熠,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她是星辉月芒一般,照得他的脸上神情也满是柔光。

“你瞧,这是不是就是愿者上钩?”秦子言似带着些期盼地看着苏锦音。

他大概是期盼她能说出什么顺应他的话来。

前世,这样的话,苏锦音是说过的。

今生,很显然,她不会再说。

苏锦音前行几步,走至秦子言身边。她伸手指了指那木桶旁边的另一个小篓子道:“三殿下,你这一,用的不是直钩,二,钩上又挂了鱼饵。愿者上钩,从何而来?”

“也对。苏姑娘说的对。”秦子言点头附和。他眼中满是宠溺,之后又道,“但它不是,我却是。”

“你即便一直拒绝我,我也绝不会放弃。苏姑娘,我知你如今心不在我,但你只要一日未许婚嫁,我便一日不会放弃。”秦子言信誓旦旦。

苏锦音却是兴趣乏乏。她转身道:“小女子就不打扰三殿下垂钓的雅性了。”

秦子言没有想到自己这般死缠烂打,也只换得如此冷淡的答案。他握了握拳,最后还是破了忍功。

三两步追上苏锦音,他拉住她的手,迫她转身看着自己。

“你就这般喜欢我皇叔?连一个机会也不愿意给我?”他那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中多了一丝受伤。

苏锦音将自己的手挣了出来,对秦子言道:“殿下,小女子先走了。”

一而再、再而三,三后仍继续的拒绝,让秦子言面色颓然。

他看向自己脚边的那个木桶。桶里的鱼来来回回,游得畅快。这欢快的模样,好似前世的他们。

他在碧水潭边垂钓,她提了竹篮来为他送食。

“音娘,你说我若学姜太公直钩垂钓,可会有鱼愿者上钩?”

“鱼会不会上钩我是不知道。但子言你这话,显然是在钓我这尾小鱼。”

“是啊,我就是在钓你。我想钓你跟我回京城。音娘,答应我好不好?我想光明正大的迎娶你,让你做我的妻……”

前尘往事,明明在心上的烙印还那么深、那么重,可那些情意,却是如同被风吹过的枯枝一般,一无所留。

弃了木桶,弃了鱼竿,秦子言准备离开周府。但尚未出府,一处园子里的熟悉争执声就让他立刻转了方向。

园子里面,兰安郡主拉了苏锦音的手,似要拖拽她。

三步并作两步,秦子言一边大声呵斥,一边把兰安郡主的手用力掰开:“兰安,你在做什么?”

“你莫要伤害苏姑娘!”秦子言目光触及表妹兰安郡主,他就知道了症结所在。

他将苏锦音挡在身后,直接地道:“你不要因为我针对苏姑娘。是我在纠缠她,而不是她对我做了什么。”

“表哥,你真的喜欢她?”兰安郡主方才其实只是扶了苏锦音一把,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心上人误会。

“是。是我中意她,心仪她。”秦子言点头道。他说话的时候,将苏锦音拉到自己身后,完完全全地护住。

“那我呢?我算什么?”骄傲如兰安郡主,虽然因为隐约感觉到自家表哥对苏锦音的与众不同,而有些不悦。但是,她从未想过,若自己和苏锦音站在一起,她表哥会完全站在对方的那一边。

兰安郡主逼近一步,凄声问道:“表哥心仪她,那我在表哥心上何处?”

若换了其他时候,秦子言或还不会说得那般坚决。

但苏锦音就在自己身后,秦子言就道:“兰安,你一直不在我心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貂蝉之缺陷

兰安郡主跑出去后,迎面就撞上了她的嫡亲舅父庆王爷。

不得不说,这周家当真是圣眷优渥,一个女儿家的生辰,不仅郡主来了,皇子和王爷也都来了。

尽管秦子言过来,有借机拉拢周家的嫌疑。但换了其他哪一家,都是不可能请来这么多贵人的。

贵人太多,结果就是很容易产生贵人之争,旁人无敢插言的情形。

自秦凉走进来后,整个院子里的仆从婢女都站得远远的,不敢靠得太紧。

秦凉一把将苏锦音拉到自己身后,对秦子言厉声道:“子言,你已不是三岁小儿,应该明白什么是能说的,什么是不能说的。不说兰安是你表妹,就单说她对你的情意,你说那般绝情的话,自认为没错吗?”

秦子言望着秦凉身后的苏锦音,眼中的妒忌一点点溢了出来。他上前一步,越过秦凉,看向苏锦音。

他语带嘲讽地道:“叔父何必说得如此道貌岸然?你这般劝和我与兰安,为的不就是你身后的苏姑娘吗?”

“叔父,你在战场多年,难道靠的就是胜之不武吗?”秦子言这几次接连受到苏锦音的打击,心中情绪确实有些失控了。

他心中的理智告诉他,这样说不应该。可是充满敌意的话就这样说出了口。

秦凉听后也有些不悦。他当即反唇相讥道:“我只知道输就是输,我从来不会自欺欺人。”

说完之后,他便牵起了苏锦音的手,准备转身离去。

秦子言瞧着二人的那相牵的手,脸色无比地难看。

稍后,他脸色稍微缓和了。

因为,苏锦音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王爷,我是来给周三姑娘过生辰的。请恕我不能与你同行。”苏锦音说完又看向秦子言。

秦子言的目光立刻充满了期待。

谁知道,苏锦音只是看了他一眼,真的就是一眼。

她对二人都行了个礼,然后就离开了这个园子。

秦凉和秦子言两人相对而立,之间的气氛冷到了极点。

而离开园子的苏锦音,很快又遇上了一个故人。

这周三姑娘的面子可真大啊。

李萧然就站在苏锦音的必经之道上,且他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苏锦音实在是无法忽视。

她与李萧然行礼后,道:“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说话间,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李萧然却上前一步,也伸手摸向苏锦音的脸。

他这是干什么?

苏锦音连忙后退了一步。

李萧然的手僵在空中,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又看向苏锦音,道:“苏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想帮你遮掩下那处而已。”

“何处?”苏锦音听了这话,心中产生几分怀疑。莫非自己真的弄脏了脸,她连忙伸手再擦了擦。

可手上什么痕迹也没有。

方才一路过来,也没有碰到什么花枝啊。苏锦音认真回想。难道是在家中的时候。

她在家中是在做什么来着?拿了止薇准备的礼单看了看,更早一些是……

李萧然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指引道:“是这里。”

苏锦音连忙去摸自己的耳朵。

依旧没有发现什么污痕。

李萧然再次解释道:“没有弄脏。只是需要遮掩。”

说完之后,他看向回廊四周。

长腿一跃,李萧然直接从回廊跳到了园子里。他在那园子里的一株株菊花中挑了两朵最大最艳的摘下,然后翻了回来。

“遮耳小。”李萧然将菊花递过去。

苏锦音听到此处,全然明白了李萧然的意思。

“我从来不知道,李将军也是这般含蓄说话之人。一句话,竟是要这般百转千回来说。”苏锦音这是明晃晃地嘲讽。

李萧然毫无怒意,他伸手将菊花插在苏锦音的鬓角,道:“貂蝉耳小,插上菊花便不显了。”

“只可惜菊花不能日日戴,花总有谢了的时候。苏姑娘你喜欢什么样的耳饰?我给你挑一对。”李萧然又摸了摸那菊花柔嫩的花瓣,一脸的满意。

苏锦音根本不想再与这样阴阳怪气的李萧然说话,她将两朵菊花都拿下来,然后直接就往前走。

李萧然则弯腰捡起两朵被丢弃的菊花,尽是遗憾地道:“真是可惜啊可惜。好花当配美人,她既然不要你,看来你不是好花了。”

苏锦音转身,看向身后的李萧然。她朝他盈盈一笑,道:“李将军,不知道庆王爷和三殿下知不知道,他们在你心中就是董卓吕布这种乱臣贼子之流?”

李萧然闻了闻菊花,答道:“苏姑娘觉得自己美若貂蝉么?”

一个平日里说话直来直去的人,突然走起了绕来绕去的话路,这叫人应对起来,更加地感觉麻烦。

因为他都不像平常的自己,你一个外人更加不知道哪一句话才能真正怼到面前的人。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时候,离开也算是一种办法。

苏锦音不再与李萧然纠缠话语,再不回头地走了。

她今日来为周三姑娘庆生,却被对方转手“卖”给了秦子言。是佛也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是苏锦音。

回到宴中,苏锦音直接叫了止薇过来,然后就告辞了。

周二姑娘周芯蕊连忙追了出来。

她与苏锦音情意笃厚,再加上前段时间自己“有损”清白的幕后黑手就是今日的主角,一母同胞的妹妹周梦茹。周芯蕊就很担心是周梦茹做了什么。

周芯蕊让下人准备好马车,执意要亲自送苏锦音回去。

“锦音,是不是梦茹又做错了什么?”周芯蕊一脸不安地问道。

苏锦音如今看周梦茹看得透彻。这位周三姑娘算计姐姐周芯蕊来,想必不会比算计自己留情。她就否认道:“没事。只是我想回去了。”

周芯蕊仍有些不安,她将手中的帕子揉了好多下,揉得那帕子都皱成一团了才再开口。

“锦音,过几日新封府的五皇子设宴,你与我一同去好不好?听说五皇子这些年都居于异域,所学所想与我们颇有些不同。”周芯蕊说完后,又恐苏锦音拒绝,小声又补充了几句。

“五皇子这次设宴,是他自己向陛下求的。我听说,他想选个自己心仪的姑娘,然后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说他绝不纳妾。”周芯蕊一向寡言羞涩。今日自己私下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完全违背了她的性情,她整张脸都通红通红,好像一个熟透的苹果。

苏锦音好笑地看了手帕交一眼,道:“你本就不习惯聊些这样的话,何苦勉强自己。”

“也不是。我那天听梦茹说了后,其实就想到了锦音你。我觉得,你一定是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周芯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更小了,“这世上哪个女子不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苏锦音听到此事乃是周梦茹说的,立刻就起了警惕之心。她可记得清楚,周梦茹当日就说了,她是妒忌姐姐有可能与皇子们议亲,这才对姐姐设局下手的。

既然五皇子准备自己挑选皇妃,她周梦茹既然羡慕皇妃位置,哪里来的大度告诉其他人?

苏锦音握了周芯蕊的手,提醒道:“芯蕊,你对梦茹还是要有几分警惕之心。她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那个梦茹了。”

“锦音,我知道的。”周芯蕊一脸感动地回握住苏锦音的手,同她坦白道,“我已经知道我那次的事情是梦茹做的了。她一时糊涂,如今也已经真正悔悟了。”

苏锦音更加不相信这件事单纯了。

因为之前周梦茹宁愿自残,也要苏锦音答应自己,不将她是罪魁祸首的事情说出来。

如今怎么轻而易举就自己认了?

苏锦音知道周芯蕊性情温婉善良,既然相信了周梦茹,就很难再短时间对对方再起疑心。

“芯蕊,你婚事定了吗?有没有可能是这位五皇子?”虽然说服周芯蕊困难,但苏锦音却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对方涉险。她决定换个方式来劝说。

周芯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是他。锦音,你放心。我跟五皇子是真的不可能。”

“既然如此,芯蕊你还是别去了。毕竟以后你很有可能嫁给皇子们,到时候你与五皇子就是叔嫂关系。你去过五皇子宴会的事情,很容易成为别人的话柄。”苏锦音明白周芯蕊对自己的好意,就故意道,“我若想去,会自己找梦茹同行的。”

“芯蕊你自己就不要去了。”苏锦音道。

听到苏锦音愿意和周梦茹同行,周芯蕊也是立刻高兴起来。她本是一直不相信周梦茹没有热闹苏锦音的。如今听了苏锦音这样说,周芯蕊也相信了。

她重重地点头,答道:“好,那我不去。你与梦茹两个人去。你们自己好好把握。我听兄长也赞誉过这位五皇子,说他虽然不养在陛下面前,却最是肖似陛下,文韬武略,无一不通。”

两人正是在交谈,那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苏锦音和周芯蕊都踉跄了一下。

苏锦音连忙扶住周芯蕊。马车外却传来周芯蕊丫鬟的声音。

“小姐,府里刚追了人过来,说是三小姐突然晕倒了。”

周芯蕊连忙掀帘钻了出去。

苏锦音安慰她道:“你赶紧回去看看吧,我没有关系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图穷匕见

周芯蕊担心妹妹,只能吩咐车夫一定要送苏锦音安全回去。

苏锦音本想直接与止薇同乘,但自家那乘了止薇的马车却已经走开了好长一段距离,她便只好继续坐了周家的马车。

这车夫的驾术似乎略有些生疏,在京城这四通八达的平坦道路上,苏锦音感觉到了几次踉跄。

还好,除了最后一次略大一些,其余时候都还算好。

苏锦音伸手握住了车内的横杆,以提防下次再发生颠簸。但大颠簸之后,整个马车却无比地平稳起来。

苏锦音也渐渐能松口气了。

不知道止薇到哪里了?她还没追上止薇么?

苏锦音想到此处,就掀起车帘,往外面看去。

马车外,尘土飞扬,路边行人全无,就连房屋也没有看见。

这不是去苏府的路。

苏锦音立刻警醒地掀了正前方的车帘去看。

车帘外,一个褐色短衫的车夫正扬着鞭子,卖力地驾驶着马车。

车夫身形魁梧,与先前周家那车夫并无二样。除却,他这衣衫颜色,与先前车夫穿的那灰色,实在不同。

车夫被换了。

苏锦音将车帘轻轻放下,从怀中拿了匕首握在手中。

这马车,驶的方向不对,驾车的车夫也不对,她的情况恐怕也要不妙了。

苏锦音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动作利落地掀帘,然后对着前方的车夫后背刺了下去。

就在匕首几乎要贴近车夫后背的时候,那车夫却好像身后长了眼睛一般,直接转身一个反手,就将苏锦音的手腕紧紧扼住。

他用力一捏,苏锦音感觉到自己的腕骨都几乎要碎了一般。那一直带在身上的匕首,就这样被迫掉了下去。

“你收了多少银子,我给你双倍。”苏锦音强迫自己冷静。她方才观察了下这个车夫,车夫的衣衫穿得并不好,想来是为财图命。

只是不知道自己如何就这般巧,居然在周芯蕊下车后,立刻就撞上了这种歹人。

但也庆幸周芯蕊没有在马车上了。

那车夫一手紧紧攥住苏锦音的手腕,让她不能挣脱,另一只手拉住缰绳,迫使马车停了下来。

他将苏锦音往马车里一推,用自己的腰带将苏锦音的手腕牢牢系紧了。

系紧之后,此人还没有松开苏锦音,他观望四周,将那腰带竟又绑在了帘子上。这样,不仅对方可以随时看到苏锦音,而且苏锦音也更加不能轻易逃脱了。

这人心思好缜密。

苏锦音又试图说服对方道:“我不知道雇你的人,是想让你把我怎么样,但其实你完全可以赚两份银子。她若是要你杀了我,我且躲去异地,让你得了我银子的同时,还能安稳得到对方银子。”

那人动作顿了顿,苏锦音以为对方被打动了,连忙再接再厉道:“无论她给了你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双倍。我虽然身上没有这么多银子,但我有几个至交好友都家中丰厚,我只要遣人去送信,必然可以借得银子。”

“你以为我是蠢货不成?”那人终于接腔了。

他声音洪亮,说一句话,就连马车也能震上三震。

对方上下打量一番苏锦音,伸手就往苏锦音的胸口探去:“你身上有什么信物?”

“你别碰我。我自己来拿。”苏锦音连忙去阻挡。她双手虽然被捆住,却也幸亏绑的另一头是车帘,只要用力去拽,还是有些活动的空间。

只可惜,女人对上男人本就是弱势。再加上对方是个精壮的男子,简直是毫无胜算。

那男人用力将苏锦音往后一推,把她的头直接撞上了马车车壁。

男人道:“你提醒了我。卖了你,和杀了你,并没有差别。”

他说完之后,就往苏锦音脖下凑去。

这种举动,依然不同于先前的求财了。明显是在轻薄。

前世那可怕的记忆和现在几乎要重叠在了一起,苏锦音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绝望过。

她用力拿额头去撞那男子,然后用脚去踹对方。

若是手没有被绑住,她或许有一分两分暂时逃脱的可能。现在这种情况,简直是毫无希望了。

是兰安郡主么?

苏锦音大声朝对方喊道:“你若是个男人,就先杀了我。”

那男人不为所动,直接将苏锦音拖出了马车之中。他把她的手绑在的树上。

在挣扎的过程中,苏锦音的鞋子,发簪全掉了。

她的双手不停地转动,两只手的手腕已经通红通红,也有着火辣辣的疼意。

男人见苏锦音这般挣扎,反倒慢了下来。他将自己的上衣脱去,又去解自己的裤腰带。

一边动作,他还一边对苏锦音道:“我不求财。如今倒算得上是求色。将军要我把你带离京城,送往泾州的庄子里。那泾州乃苦寒之地,你不如跟了我,我带你在京中住着。日后我要是又去打仗了,你便在那宅子里等我。吃穿总少不了你。”

苏锦音听到将军二字,就知道今日布局的人是谁了。她完全没有想到今日只是这般用话语刺激了李萧然几句,对方就做出如此过分的举动。真是有病之人不可轻估!

“你是李萧然的人?”苏锦音试图拖延时间道,“他送我去泾州,恐是另有安排。你还是按照他吩咐的送我过去吧。若他以后去泾州没有看到我,恐要连累了你。”

“路途遥远,你病死在路上,我有什么办法?”那武夫真是不蠢,他听了这话,竟一点也没有担心,反而是对苏锦音道:“你莫要再说话来试图动摇我了。与其说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省些力气喊叫。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武夫说完之后,就将外裤解了下来,只留了一条内里的裤子。他伸手抚摸了下苏锦音的脸颊,一脸的驰往:“你长得真是好看。”

说话间,武夫就朝苏锦音的脸上亲去。苏锦音用额头想要去撞对方,却被对方按住了下颚。

武夫笑道:“你以为我会被同样的伎俩伤第二次么?”

一个用力撞击的声音传来。

苏锦音不敢置信地看向来人。

只见秦子言将那武夫撞得踉跄几步,然后挥拳打了过去。

两人很快扭做一团。

秦子言不是庆王秦凉,并没有常年在战场上,他因为出其不备,一开始还能占几分优势,后面就明显处于弱势了。

眼看秦子言被那武夫踹倒在一边,苏锦音忙大声喊道:“你快去马车上,快跑!”

秦子言继续冲向武夫,执意道:“我不会丢下你的!”

武夫只是一脚,就将这位皇子殿下一脚踹开了。

苏锦音大喊道:“秦子言,你去马车上,快去。否则我便咬舌自尽!”

秦子言没有理会苏锦音的话,继续与武夫扭作一团。

只是他已经越来越处于劣势,简直是单方面被打。

苏锦音其实并非是想让秦子言跑,而是想要秦子言发现马车上,自己掉落的匕首。

有了利器,和赤手空拳,显然就不是同一个水平了。

如今秦子言万般不开窍,苏锦音简直是急得要冒出汗来。

她想了想,终于想起了一件往事。

苏锦音对已经被打得突出了血的秦子言道:“秦子言,你去给我马车的抚琴图。快去啊!”

秦子言眼眸一亮,突然明白了过来。图穷匕见,这是他们曾经有过的约定。虽然约定的形势不是如此。

秦子言再一次被那车夫踢开后,就装作懦弱胆小的样子道:“我没有办法帮你了,只能先保全自己了。”

车夫对着他唾了唾沫,骂道:“懦夫!”

大概是秦子言的战力真的与自己有太大差距,车夫竟然也不在意,直接就选择忽略了他,继续往苏锦音走去。

苏锦音望着对方,苦苦哀求道:“你放了我吧,我给你银子。”

“你跟了我,银子不全是我的吗?”车夫得意地道。

他低头亲了下苏锦音的脸颊,然后一脸得意地道:“如何,我比那懦夫男人多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他的后背被匕首插得几乎看不见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青涩的模样

秦子言的右手完全被那兵痞的鲜血染红了。他原本是很嫌弃这把匕首的。可看到苏锦音的手腕都被箍出了红痕,他就不得不皱着眉头,忍住嫌恶,将那几乎没入了尸首的匕首拔了出来。

毕竟用刀子,才能最快速度解开这绳结。

秦子言首先用匕首将绑在树上的那部分割断,然后把自己的手垫在匕首下面,将匕首插入那系成结的带子中间,往上反挑。

他用力很是小心,所以苏锦音并没有收到任何伤害。反倒是他自己,手背被匕首锋利的一边刀芒划破了皮肤。

将苏锦音松绑后,秦子言心疼地看向苏锦音的手。他之前就发现她的手腕有被勒红的痕迹,但这般完全解开之后,伤势就看得更分明了。

秦子言见到苏锦音手腕处那一圈几乎已经成紫色的淤痕恨不得再捅上那恶徒几刀。

关心苏锦音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秦子言伸手想去触摸苏锦音手腕那伤痕,却又很有自知之明地停在半空中。

他与她商量道:“苏姑娘,如今你身上也被溅了鲜血,这样回去,恐引人非议。能否请苏姑娘你先去我府上梳洗一番?”

他看向苏锦音的眼神满是不安,话语中也满是害怕拒绝的妥协:“我在京中除了皇子府也还有其他宅子。去其他宅子也可以。我只是想帮你请个大夫先看看伤痕,也便于你换了衣服,不叫人多想。”

苏锦音没有立刻回答。她看向面前的秦子言。他那双柔光似水的桃花眼中如今满是忐忑,而除了那双眼,其他地方则满是不忍直视的狼狈。

周身的锦袍破损还沾着血痕就不说了,单说那张俊朗不凡的脸上,嘴角的鲜血、脸颊的淤青,无一处不显示着他方才与身份完全不符的经历。

秦子言不是秦凉。即便上过战场,手上的功夫也绝对逊色于那位王爷太多。苏锦音很清楚这一点,她从怀里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替秦子言擦了擦唇角的鲜血。

秦子言一脸的受宠若惊,他连呼吸都变得更加缓滞起来。好像他一说话,一用力喘息,就会被面前这个待自己温柔的苏锦音如蒲公英般地吹走。

苏锦音将他的神情全然收入眼底,问道:“三殿下怎么会寻过来?”

秦子言答道:“我先前在路上遇到了你家丫鬟,她说看到自己马车后面没有你的马车。那丫鬟不敢声张,就是看到我的马车,也是见了我才低声说了此事。我也顾及周姑娘的脸面,没有大肆宣扬,只让我的侍卫分方向去寻找你的踪迹。”

“我是出城来寻你的。”秦子言道。

苏锦音听后,便抬眸看向秦子言,抬手又擦了擦秦子言额头被溅上的鲜血,语气淡薄地道:“那殿下真是运气好,一寻就寻到我了。”

“也不是,是我运气好才对。若我没有遇上殿下,恐怕就命丧荒野了。”

这话似乎有些所指,秦子言连忙解释道:“苏姑娘,我绝对没有刻意跟踪你,我身边的侍卫都分散了出去,我只是做了最坏的准备,担心你是被人挟持出城了。”

苏锦音答道:“我没有觉得三殿下在跟踪我。只是心有余悸罢了。”

秦子言知道苏锦音还是不相信,他望着她,目光怔怔地道:“我倒宁愿我是时刻在跟踪你。这样你就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了。今日确实是我的幸运。因为你若有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你生我气也好、怀疑我也罢,总之我只希望你现在让我先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秦子言说完后,就对苏锦音伸出了手。

苏锦音没有去牵他手,而是自己往马车那边走去。

秦子言有些失望,但仍很快跟了过去。

他妥协道:“若你不想我送,就再等等,我让我侍卫送你好不好?”

“我再找个侍女来也行。没有我的人跟着你,我不放心。”秦子言再三地解释道。

他说话的时候,苏锦音已经从马车内钻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两根布条。

秦子言有些不敢置信。

但苏锦音确实就是为他准备的布条。

她重新下了马车,走到秦子言身边,将他受伤右手包扎起来。

秋风有些恣意地卷起二人的发丝。苏锦音不顾吹到脸上的长发,只是低头一心一意继续替秦子言包扎左手。

那发丝有些放纵,飞扬在苏锦音的脸颊,又飞扬到她的唇上。

秦子言用包扎好的右手将那缕发丝顺到苏锦音的耳后。

做完这个动作以后,他又有些后悔,担心自己这样的莽撞,会破坏此时的气氛。

还好,苏锦音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立刻离开。

她替他包扎完伤口后,又用帕子仔细揩他脸上的血。

秦子言静静地看着苏锦音,觉得此刻是自己重生以后,最幸福的时刻。他甚至觉得,就这样看着她,一切就足够了。

但下一刻,他又想,能不能更多要求一些。

她再与自己说句话好不好?

“三殿下,我们还是先去治伤吧。”苏锦音道。

秦子言立刻应道:“好的。我们这就去治伤。”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期待这样快就实现了。他在心底又默默地想,能不能再多说几句话?

这显然是一种奢望。

之后,秦子言在前面驾车,而苏锦音坐在他身后的马车里。尽管马车没有车帘,秦子言一回头就能看到马车内的苏锦音,但他在驾车,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回头。

两人能听到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让秦子言有所安慰的是,他的侍卫们总不算太废物。两人在回京城前,遇到了寻过来的侍卫。

侍卫迅速寻了另一辆完好的马车过来。这样驾车的人就成了侍卫,而秦子言和苏锦音都一起坐到了马车里。

这种单独的相处,两人真的许久没有过了。上次秦子言被苏锦音反复拒绝过,他就没有再去找她。不是想放弃,而是害怕。害怕再一次听到拒绝,更害怕自己火上浇油地更惹她的厌恶。

今日,他特意与周三姑娘暗示了一番,原以为能得到与音娘单独相处的机会。他没有想到,单独相处的时候,是在离开周府以后。

不管怎么样,如今能够这样近距离地看到音娘,这就很好。

秦子言偷偷摸摸地看了下坐在自己对面的苏锦音,在苏锦音看过来的时候,又连忙错开自己的视线。等到苏锦音转过去了,他又不舍地看回来。

面前这个女子,一颦一笑,哪怕是不屑自己的模样,也叫他看不厌倦。

至于苏锦音,秦子言的目光如此炙热,她如何能不感受到?

所以,再秦子言再一次偷看自己的时候,苏锦音就同样抬头看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对了一个正着。

秦子言颇有几分被捉贼拿赃般的窘迫。他看着苏锦音,呐呐地道:“你今夜吃些安神的药吧。还有,你回去的时候,必定是有些晚了,我会亲自去同苏大人解释一番。就说,是周家的马车坏了,我遇上了你。”

秦子言说完之后,等了一会,见苏锦音没有回答,他又不安地道:“我没有趁虚而入的意思。我也绝对不是想故意让苏大人误解。你若是担心,我就去请周姑娘出面。”

“我是说周二姑娘。”秦子言急急地补充道。他说完这些话,自己在内心都有些嫌弃自己的手足无措。他如今的心情,完全不像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也完全没有前世的帝王之威。

可即便是窘然、尴尬、不安,秦子言也觉得,现在有这个活生生的苏锦音在面前,就比其他时候都要好。

他觉得,若是在她的面前,他就算一直是这样青涩的模样,也没有关系。

秦子言看着沉默不语的苏锦音,试探着问道:“苏姑娘,你若有其他的想法,尽管跟我说。我全依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苏锦音仍然没有说话。她只是这样静默地看着面前擦去了血迹后,伤痕更加明显的秦子言。

“三殿下,您这样待我值得吗?”在看得秦子言发慌前,苏锦音开了口。

秦子言立刻就答道:“当然值得,我说过我对你是真心的。”

“三殿下,你的真心是对我一个人的吗?”苏锦音继续问道。

秦子言听到这样的追问,不仅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内心都雀跃起来,他伸出三根手指,指天发誓道:“我秦子言对天发誓,绝对只对苏锦音一人倾心相付,若有违此誓,就让我天打……”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苏苏锦音伸手掩住了嘴。

“三殿下不用发誓。你若能做到,不用发誓,也能做到。若是不能,誓言又有什么用呢?”苏锦音想到前世二人有过的山盟海誓,不禁有些想笑。

她觉得自己前世是多么的愚蠢,竟把一生一世托付在这样的唇舌之事上。

苏锦音收回记忆,对秦子言道:“三殿下,虽然我相信你,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最欢喜的此刻

“苏姑娘,你说。”秦子言比苏锦音更急切。

苏锦音道:“虽然我身份比起京中其他贵女逊色了许多,也是绝对地高攀了殿下,但我却有个痴心妄想。三殿下,我不愿意做妾,若你能光明正大迎娶我为正妃,我便答应殿下。”

“什么?”秦子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开始以为苏锦音肯同自己说话,能关心自己一句,这就已是最大的喜悦。但没有想到,这后面是一次次的喜上加喜。她不仅与自己说了那么多话,而且她愿意嫁给自己。

秦子言喜难自持地握住苏锦音的手,不敢置信问道:“苏姑娘,你方才的话,意思是愿意嫁给我吗?”

苏锦音把自己的手往后抽了抽,道:“我说了,我有一个条件。”

“我答应!别说一个条件,一百个我也答应!”秦子言飞快地接腔道。

他以为苏锦音会有多么难以做到的条件提出来,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他早准备做到的条件。

前世,他在临死之前,很后悔没有顺从自己的内心,立了与自己情意甚笃的音娘为正皇子妃。他知道自己被立为太子后,选择苏芙瑟,是因由苏芙瑟的家世。可真正到了生命的最后,他仍然后悔了。

秦子言从来没有假设过,如果他当日选择了与音娘的情意,而没有选择苏芙瑟身后的岳家,他是不是同样会后悔。

如今他只知道,面前的苏锦音,不仅是与他山盟海誓、情比金坚的音娘,而且还会是父兄都身居要旨的苏家嫡出大小姐!

今生,他既能娶所爱,又能得到有力的岳家相助,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秦子言重新将苏锦音的手捧在自己手心,认认真真地道:“音娘,我今日就去同父皇请求赐婚。我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娶你做我的正妃。”

苏锦音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她垂下目光,掩盖了眸子里的毫无爱意。

秦子言却毫无察觉,他误会苏锦音是畏惧寒冷,就将她的手拉到自己唇边,连连吹了好几口热气过去。

他将她的双手捧到自己的胸口,眸子里如有熠熠星辉。

他问她:“音娘,我这算不算是挟恩相报?我这是趁人之危吧?”

挟恩相报么?前世,她在他眼中,是不是就是这四个字?苏锦音看向自己的脚尖。她今日穿的是一双粉色的绣花鞋。那鞋上原本绣了一对并蒂的莲花,可在与那兵痞相斗的过程中,已经沾满了污痕。同样,秦子言那双黑色绣团圆纹的皂靴上也有着同样的痕迹。

秦子言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传来。他将她慢慢揽入怀中,道:“我不需要做圣人,也不需要做君子,我只想做你的夫君。即便你认为我是在挟恩相报,但只要你愿意报我一生,我就知足了。即便你认定了我是个乘人之危的小人,我也会用这一生的时间来告诉你,我对你是真心相付的。”

苏锦音抬头,看向抱紧自己的秦子言。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能看到的只有他的侧脸。

风华正茂,俊朗无双,正是此时的秦子言最好的写照。他脸上那淤青和嘴角的鲜血,完全掩不住他内心的欢愉。

苏锦音不过是简简单单回答了一个“嗯”字。他就更加心魂震荡了。

他用力将她揽住,恨不得将他和她都揉成一体。

他下颚靠着她的乌发,真诚地道:“音娘,我一直以为,有朝一日,我能得太子之位,再登那至尊之位,心中才是最最欢喜之时。可我如今知道,就是此刻,从前没有,以后也没有。此刻,便是我的最欢喜之时。”

他连自己内心最筹谋的事情也说了出来,苏锦音知道他是真的再次动心了。

尽管这种动心,不知道有多长的时间,但却在这一刻,是真的。

苏锦音抬头看了秦子言一眼,说道:“好。”

秦子言低头轻轻吻了吻苏锦音的额头,许诺她道:“等你我成婚了,我带你去一个很美的地方。你去过之后,一定会爱上那儿。”

“在云城,有个碧水潭。那里的潭水极美,潭边种满了桃树。春日的时候,微风一拂,粉色的花瓣便落了一潭的水面。那粉色在水里摇曳的模样,格外好看。音娘,我到时候在那潭水边,教你垂钓好不好。”

苏锦音点了点头,答道:“好。”

秦子言满心满足。

这世上,最容易的就是说出口的承诺。最难办的,也是承诺。

只不过,后者是要把承诺做到了。

说出口,只要这短短一时就够了。允诺,却不知道要多久。

前世,秦子言负了他们之间的承诺。今生,苏锦音却注定不会遵守这个承诺。

这一世,秦子言履行承诺的时间倒比苏锦音想象的要快很多。

他当真在送了苏锦音回府之后,就立刻进了皇宫中求见他的父皇。

只不过皇帝那铁青的脸色显然表明,这不是个求赐婚的好时候。

皇帝目光不悦的看了秦子言一眼,问道:“你这般急急入宫,是有何天大的事要禀告?”

这话,摆明是在质问了。

秦子言正在踟蹰,同在圣前的秦凉站了出来。

秦凉道:“皇兄,是臣弟自作聪明了。臣弟原以为,子言也算上过战场了。这次正好又是兵营出事,皇兄或许会想要借此考考他。”

“肯定是我传话的人没有说清楚。我本意是让子言在外面侯着的,若皇兄想找他来问话,随时便可召进来。”秦凉说完后,就撩袍屈膝,要跪下请罪。

皇帝却抬手道:“你起来,不必如此多礼。”

“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你能提前帮我叫他回来,这很好。”皇帝原本还对秦凉这么快禀告了蜀西营中的事情有些不悦。

虽然他也知道,蜀西营是在自己这个十六弟麾下。但这两年,十六弟并没有镇守蜀西,对蜀西的兵将也只行指导职权。皇帝认为,蜀西驻将就算越过秦凉,同自己直接送密奏也是很有可能。

可能没有变成现实,皇帝说不清楚是失望更多还是对自家兄弟的提防更多。

不过,此刻秦凉的举动,让皇帝很是满意。虽然秦凉这是有些自作主张了,但他这样做,显然是在恪守做臣的本分。

皇帝就道:“把其他几个皇子都叫过来吧。”

旁边的太监应声出去。

皇帝又看向秦子言和秦凉,问道:“皇弟如何这般恰巧,一寻子言就寻到了?”

秦子言知道是自家父皇在怀疑他结党营私了。他连忙答道:“因为今日儿臣与皇叔正好同在吏部尚书府。”

“臣弟上次听皇兄说有意将那周尚书的女儿收作儿媳妇,就趁着他府上办宴偷偷去看了看。”秦凉与秦子言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两人都提到了吏部尚书府,而且这事也是一查就很容易知道真假的,皇帝听后,脸上就神情稍霁。

等到秦子桓、秦子初,以及新回朝的秦子玉都到了后。

皇帝就看向几人,问道:“逃兵当如何处置?”

秦子言立刻明白,方才他父皇的脸色为什么这样难看。逃兵,这种无耻卑劣的人,无论是战场上的将军,还是稳坐朝堂的帝王,都是无比痛恨。

待秦子桓和秦子初答后,秦子言就补充道:“大丈夫成事者不拘小节,若迟迟寻不到那三人踪迹,牵连一营三族也或可行之。”

“一营?”大皇子秦子桓先不同意,他道,“是那三个兵卒自己不忠不义,如何要牵连到一营之人。”

秦子言答道:“兵卒逃跑,最可怕的不是少了一个人或者三个参战者。最可怕的是对人心的影响。人心不稳、士气衰败,如何打仗?且,这三人如今踪迹还全无,营中士卒就算不得无辜。若他们心志坚定,如何身边还会有这等无耻卑劣之徒?即便他们未能感化三个冥顽不灵之人,难道就都不知道三恶徒平日所想所念?直到人跑了才传出消息,这就是失职。”

“如今寻了半个月,还毫无头绪。这也是营中人失职。他们难道就不知道一床者所思所想?”

秦子言斩钉截铁地道:“只有手段果决,才能有真正的震慑之力。”

出宫的路上,秦凉问秦子言:“你方才入宫,是有什么急事吗?”

秦子言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秦凉——苏锦音答应了自己一事。

但临到嘴边,秦子言还是吞了下去。

他想了想,还是等婚事确定再告诉皇叔吧。

秦子言摇了摇头,答道:“没有什么事情。我、我不过是想同父皇进谏五弟的胡闹罢了。听说他不仅要设宴邀请一众未出阁的京城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而且还自己放出谣言,说是想要在宴会上选中皇子妃。”

秦凉闻言便笑了起来,他告诫秦子言道:“你总之莫要与他学才好。他被佳嫔身边的宫女偷偷送出宫这么多年,恐怕根本就没有过念头要争夺储君位置。所以他的姻缘,却是可以任意妄为。”

“但你不是。你若要争太子之位,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用的助力。而来自岳家的助力,是这些助力中最容易获得,也是最需要谨慎选的一个。”

第一百五十九章 没有找错人

因为逃兵的事情,秦子言没有再继续去找皇帝赐婚。反倒是苏锦音有送信去他府上。

秦子言拿到信后,直接就偷翻了苏府的墙进来见苏锦音。他突然出现在苏锦音的面前,吓得旁边的捧月都险要叫出声,还好止薇及时捂住了捧月的口。

待捧月和止薇都下去了,秦子言眼角眉梢都是喜悦,他问道:“音娘,你找我何事?”

苏锦音顿感莫名其妙,她问道:“三殿下难道没有收到我的信?”

“我收到了。”秦子言把那胸口收着的信拿出来递给苏锦音。

苏锦音没有伸手去接,她感觉自己更该无法理解了。

“这信,是我写给三殿下的。”苏锦音的言外之意就是,所以该看信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这个写信的人吧。

秦子言不好意思地道:“我收到你的信,很是欢喜。都没有拆开看。”

“我是想问三殿下,知不知道哪处的柿子树长得极好。我想移两棵回府里种下。”苏锦音直接把信上的内容说出口。

秦子言答道:“我府上就有不少。音娘你不必移植,想吃我便随时带你去。”

“上次,似乎没有看到。”苏锦音问道,“三殿下应该不止一处府邸吧?”

“嗯。我今日就带你去尝尝柿子好不好。我名下一个庄子里,种了不少柿子树,你喜欢哪个,就可以直接摘哪个。”秦子言伸出手,目光灼热地看着苏锦音。

苏锦音浅淡地笑了笑,反问道:“三殿下难道想这样直接牵着我,从苏府大门走出去?”

秦子言明白过来,将手收到自己身后,道:“那我去门口等你。”

苏锦音拿这样单纯可笑的秦子言实在是没办法,道:“三殿下还是先回去吧。明日我出门拜佛,待我拜佛后,与三殿下再同行。”

“好。”秦子言一口应下。他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苏府。

次日,两人到了庄子里,秦子言就直奔那厨房。

苏锦音跟着走了一段路,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就讶然道:“三殿下,柿子都收在此处吗?”

“当然不是,柿子摘下不食,很容易变坏。那柿子树就种在后面的院子里,你且自己去挑,想吃那个,就让人给你摘哪个。”秦子言说完后,就蹲下身,亲自挑选起那一地的食材。

“空腹吃柿子,很容易腹痛,我给你做些其他吃的,垫垫底。”秦子言将袖子也卷了起来,那架势可真是十足。

苏锦音失笑:“莫非三殿下这样的千金之躯,也会下厨不成?”

秦子言却是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眨了下眼睛道:“这就是我的一个秘密了,你且先去院子里选几个柿子。过会子,你就知道我到底会不会下厨了。”

秦子言会不会下厨,苏锦音当然是知道的。她更加知道这院子里的柿子树在哪里。

所以,苏锦音就点点头,往那后院的柿子树走去。她记得,前世那柿子树不过是寥寥两棵,因她跟着回了京城的缘故,他才又加种了不少。

只不过,面前这院子,一眼望去全是柿子树。

是了,她忘记了。他也是带着记忆而归。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姑娘,您喜欢哪棵树的柿子,我去给您摘。”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圆脸小姑娘站在树前,恭敬地问着苏锦音。

苏锦音指了其中一棵树,问这小姑娘:“同一片土壤,柿子树长得却茂盛不同,这是何故?是种下的时候,有差别吗?”

“不是呢。”小姑娘带着一些乡音答道,“有些是本来就种在院子里的,有的是主子今年吩咐移过来的。”

苏锦音知道了疑惑的答案,就指着小姑娘头顶那棵树道:“就摘那个柿子吧。”

小姑娘应下,立刻就往树上爬去。

她爬树的动作十分娴熟,叫苏锦音看得有些失神。她觉得面前这个淳朴的小姑娘,怎么也看不出是个会帮兄长杀人埋尸的帮凶。苏锦音问道:“听着口音,你不像是京城的。”

小姑娘已经爬到了树冠处,她一边伸手去攀柿子,一边答道:“我是荣城的呢。姑娘知道荣城吗?”

“是在蜀西对不对?”苏锦音仰面答道。

小姑娘清脆地答道:“是呢。我兄长从军……”

话只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小姑娘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伸手去捂住嘴巴,可她一只手拿着柿子,另一只手是攀着树枝的。攀树枝的手松开,她整个人就掉了下来。

苏锦音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连忙大声喊道:“来……”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矫健的身影就从旁跃了起来,将掉落的少女稳稳接住。

少女圈住对方的脖颈,惊魂未定地喊道:“哥哥。”

苏锦音看向这身形高大的男子,他肤色黝黑,脸上有两道可怖的刀痕,叫人看得心底发憷。

这少女唤他哥哥,两人之间其实相像的地方真的很少。苏锦音如今能够一眼看出来的,大概就只有,他们都是人吧。

男子把少女放稳后,就跪下请罪:“对不起,小人担心妹妹,惊扰了姑娘。”

他说话的时候,抬眼偷看了看苏锦音。

在阅尽苏锦音容貌后,他眼中闪过一丝令人极其不舒服的贪婪。尽管他又很快低下了头,把这种目光藏了起来。但苏锦音仍然看到了。

她确定自己没有找错人了。

苏锦音问道:“那你们兄妹是一起过来的?家里其他人呢?”

“我先……”

“是的,我们兄妹一起负责的这庄子里的树木”。

两人虽然异口同声,但答话的内容其实有些差别。

不过,男子有意压过妹妹的声音,苏锦音就权当作没听见。

那男子回答完后,就主动提议道:“姑娘,我妹妹动作不够灵敏,可否容许小人来为你摘柿子?”

苏锦音装作没有发现男子又在偷看自己,她指着柿子树上那较高较大的几个柿子道:“好,那就劳烦你摘这个、这个和这个。”

男子响亮应了一声,就迅敏地爬上了树,他摘下一个后,就直接攀着树枝跃了下来。

这危险的动作看得树下的少女都惊呼了一声。

可苏锦音却看出来,对方纯粹是在卖弄,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见男子将那摘下的柿子奉到苏锦音的面前,热切地道:“姑娘先吃,小人这就为您去摘第二颗。”

说完之后,男子又爬上了树。他仍旧只摘了一颗,就准备跳下来。跳之前,还故意在树枝上喊了一句:“姑娘,是这颗吗?”

苏锦音一脸淡漠地道:“把旁边那颗也一并摘下来吧。”

男子却没有听从,他又是一个漂亮的落地,然后把柿子递给苏锦音,道:“姑娘你先吃。不用着急,你想要的,小人都会替你摘下来。”

这借花献佛得何其愚蠢。

苏锦音没有接柿子,她被这种毫无自知之明的行为,蠢得冷笑了一声。

男子却并不觉得这是冷笑,只是痴痴地看着面前的美人,觉得这一笑把他的心都笑酥了。

“姑娘。”男子上前一步,想将柿子塞入苏锦音的手中。

“大胆!”苏锦音厉声呵斥道。

那男子犹不自知,还想要上前一步,却在苏锦音身后出现一人时立刻跪了下来。

他匍匐在地,方才的威猛卖弄已经不见踪迹。

“小人知错了,还请姑娘不要生气。小人只是觉得一次拿两颗柿子,恐要挤坏了,所以才一颗一颗摘给姑娘。”男子说完,就重重朝苏锦音磕起了头。

他磕头甚是用力,三两下,地上就见了血。

秦子言的声音从苏锦音身后传来:“这是怎么了?”

少女惴惴不安地看了眼苏锦音,上前也跪下,解释道:“对不起,殿下,本来是奴婢替姑娘摘柿子的。因为奴婢不小心摔了下树,奴婢兄长便代为帮忙。但兄长笨手笨脚,惹恼了姑娘。”

“没有一次摘下两颗柿子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苏姑娘不是这样计较的人。”秦子言从身后环住苏锦音的腰身,将她揽在怀里,问道,“是有其他烦心事么?”

“没有。就是被他们兄妹的身手有些吓到了。”苏锦音意有所指地看了跪着的男子一眼。

那男子自秦子言出现后就一直埋着头,与先前偷看苏锦音的模样判若两人。

秦子言扫一眼跪着的男子,笑道:“是的,他们的身手远胜过一般花匠。”

他又指向那少女,问苏锦音道:“你觉得她如何?你身边似乎没有这般好身手的侍女。”

男子连忙伸手推了下妹妹。

双环髻少女纠结地看了自己兄长一眼,在得到一个警告的眼神后,只能磕头道:“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姑娘。”

苏锦音轻笑了一声道:“我身边的人可够多了。”

少女抬起头,目中满是惶恐。

秦子言则侧身来看苏锦音,问道:“是觉得她身手还不够好吗?我想着女子更方便贴身伺候你一些。我府中的那几个,就是都在人前露过了。也罢,我再寻寻便是。”

“殿下,奴才会教妹妹的。请给奴才些时间,奴才再好好教教妹妹。”男子膝行了一步,对秦子言拱手道。

秦子言却没有答话,只是看苏锦音。

少女和男子也都仰面看向苏锦音。

苏锦音回望着秦子言,答道:“好啊。那就等教会了,再送过来吧。”

只要你能活到教会你妹妹的时候。

第一百六十章 误解

“空腹吃柿子不好,我们先去吃其他东西吧。”秦子言对这两兄妹的在意当然不过尔尔,他见苏锦音不再因为二人恼怒,就揽了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苏锦音能感觉到身后有两道视线看过来,但她并没有回头,只是在跟秦子言一起坐在桌前后,就说了一句:“三殿下考虑得极是,我身边确实没有一个能兼有护卫性质的丫鬟。要不还是明日就让那小丫头过去吧。”

秦子言宠溺地点点头,应了声“好”。他拿起苏锦音面前的白釉莲瓣碗舀了一碗汤,然后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苏锦音面前的小碟子里。

“你尝尝看。”秦子言道。

苏锦音其实不尝,也是清楚秦子言厨艺的。

所以,她只舀了一勺汤浅尝了尝,便赞道:“没想到三殿下的厨艺这般好,这可真是深藏不露。”

秦子言得了肯定,脸上的笑容都带着甜意,他伸手往苏锦音的碟子里又夹了些菜,满是得意地道:“音娘,你可说对了。我让人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他一双眸子完全倒映出苏锦音的面容,他同她信誓旦旦道:“但你有一生的时间来看清楚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可不是用了一生么?苏锦音想到自己前世直到死的时候,才看清楚秦子言的真面目,心中就有想冷笑的冲动。

还好,理智压过了冲动。苏锦音把这些话全藏在心中,并没有说出口。

而饭桌上,秦子言自己几乎没有吃什么,他一双桃花眼一直就盯着苏锦音。

见她在哪个菜上多落了一筷子,他便在心底暗暗记上了。

苏锦音的喜好,与前世几乎完全一致。秦子言心底就又增加了几分信心。他相信,他和她的姻缘是老天爷注定的。他迟早会是她的最爱。

秦子言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苏锦音的碟中。此时,苏锦音那碟子里几乎已经把所有的菜都放过一轮。

“音娘,我曾经在云城的时候发现过一种极其好吃的野菜。等日后我们去了那儿,我就给你做那个菜,如何?”秦子言兴致勃勃地提到。

苏锦音对这个菜心知肚明,但表面上还是做出了饶有兴趣的样子。

她明知故问道:“三殿下,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个云城?我都屡次听你提及了,是因为那儿格外富饶吗?抑或是,那儿风景秀美,其他地方无可取代?”

秦子言笑着摇摇头,答道:“都不是。我喜欢云城,是因为那里有很重要的回忆。”

回忆。

有关云城的回忆,对于秦子言而言,全是甜蜜;对于苏锦音而言,却算得上是一种折磨。

不论愿意还是不愿意,不论美好还是折磨,回忆这种东西,就像面前夹到了碟子里的菜,它到了眼前,你便只能想起。

苏锦音其实记得,他们是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的。

那时候秦子言才被她救了,服下解毒的药丸后,好不容易苏醒了。苏锦音就端了一罐子自己熬的白米粥去给他喝。

起初,他见到自己,面上甚是感动。

那白米粥也是双手来捧。

但喝了一口以后,那感动简直是无与伦比了。

因为桃花眼中都带上了盈盈水光。

苏锦音连忙摆手,劝他不必如此记情。

谁知道,他问她:“姑娘,你自己吃过东西了吗?”

“既然姑娘还没有,就让在下为你下厨,聊表谢意吧。”

苏锦音还记得,当时候秦子言挣扎着起身,执意让自己扶着他去厨房的情景。

他走路都步子还略有些踉跄,站在那掌厨的手也略略发抖。

可最后的菜肴,就是色香味俱全。

待苏锦音次日,再想到那碗让秦子言热泪盈眶的白米粥,粥已经凉得不能再凉了。

苏锦音将碗里的粥是倒了,但不知道罐子里的粥,还能不能喝。她自己舀了一勺尝,才知道秦子言的眼泪从何而来。

一碗白米粥,能综合着夹生的米、放多的盐,还有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补进去的糖,味道可真是值得让人泪流满面啊。

之后,两人在一起,虽然是她在照料他,但下厨的,却全部是他。

秦子言一日日恢复,那勺子就挥得越好,苏锦音那时候真的想不到他是那样贵重的身份。

毕竟寻常人家的男子都不会下厨,更何况是皇子殿下。

秦子言看着面前的苏锦音,心中满是愉悦。他记得,他前世也是这样看着她用饭的。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她那般喜欢甜味的食物,所以做的并不多。每每见她用饭极其克制,还担心过是不是她自幼家贫,伤了胃口。

后面无意间一次的甜汤,他才知道,她原来有这样的喜好。

之后,他变着花样给她做甜食,她也由一开始地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到后面的无法克制,再到后面的你侬我侬。

想到苏锦音后面无所节制吃甜食的情形,秦子言就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那是一个甚大的误会。

他那时候有心纵容了,她则也大意放纵了。甜食吃得过多,竟然伤了脾胃,惹得她大半夜地呕吐起来。

那时两人已经定了终身,也有过了周公之礼。可他又还没有带她回京,身边也没有什么年纪大的人教导,于是四目一对,都理所当然想到了有身孕一事上去了。

秦子言大半夜去敲开大夫的门,重金求着大夫来看诊。

看在银子的份上,那困意浓重的大夫打着哈欠把完脉,捋着发白的胡子叮嘱道:“这人啊,实在是需要节制啊。”

苏锦音脸刷地就红了。

秦子言也有些站立不安了。

他想着苏锦音一个女子,此时应当更是窘迫,就主动接了话茬子过去,自省道:“是,我绝不会再做出这般过火的事情了。”

大夫有些摸不着头脑,指着苏锦音道:“这不都是她自己做主的吗?”

苏锦音简直是要没脸见人了。

秦子言虽然想起她在某些时候的一些做主让他甘之如饴,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也不是,我才是做主的那一个。”

大夫立刻站了起来,不悦地呵斥道:“哪有人强迫他人这般无节制进甜食的,你就算是个厨子,也不该屡屡拿着自家夫人试菜?就算是试菜,也不能一味进甜食!须知道甜食吃多了,也是伤脾胃的!”

大夫说完之后,两人这才知道完全想偏了。

这可真是窘迫、尴尬、好笑、羞涩所有情绪都夹杂在一起了。

从回忆中出来,秦子言把面前的糕点推到苏锦音的面前,眼角眉梢都噙了笑意地道:“因甜食吃多了不好,所以这一盘五味皆有。”

“你喜甜不要紧,但就当为了我,也将其他都略略添一分喜好吧。”

苏锦音看着这盘糕点,也想起了有过的旧事。

第一百六十一章 出手

次日一早,苏府门外就有人在等候。原来是秦子言庄子里的那两兄妹。妹妹来当差,哥哥相送到门口。

这两兄妹,容貌都不属于特别出众的,所以乍一看去,给人很朴实的感觉。当然,如果做哥哥的一双眼睛不要拼命往出来的管事身后瞧,那就更加让人放心了。

管事瞧了出来,就问道:“你是还有什么事情要禀明我家大小姐吗?”

“是。三殿下有些话要我单独转述给大小姐。”那男子低着头,作揖道。他眼中的狡诈完全被管事错过了。

不一会,管事身后就来了一个如花似玉的丫鬟。

管事解释道:“这是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捧月,你有什么话便尽管告诉她。”

“是,我会把三殿下的话,如实转述给小姐听的。”捧月说道。她看了管事一眼,主动道:“若需要单独来说,便只与我说罢。”

管事亦道:“那我就将人都领到院子外面去。”

男子听到苏锦音没来,脸上满是失望。他投头嫌弃地看了捧月一眼,却在目光落在捧月脸上的时候,完全转换了心情。

前世,苏锦音曾偏重双星,而忽略捧月,就是因为捧月容貌昳丽,她担心这样的丫鬟为自己徒添麻烦。

男子如今看到捧月的心情就是大喜过望。他原本被苏锦音的容貌惊艳,但那日观察了自家主子对这位苏姑娘的态度,男子心里清楚,他是不可能有多少机会,真正近这位苏姑娘身的。那般美人,他也只能希冀偶尔见一见罢了。

面前这个丫鬟可就不一样了。

他如今是直接跟着三殿下的,若有朝一日飞黄腾达,这样的小丫鬟就算给他做妾也算高攀了自己。

男子的目光就有些肆无忌惮地往捧月身上扫去。他不像看苏锦音一样,只是将视线留在脸的位置。而是从上到下,细细都看了一遍,仿佛面前的捧月已经是他的妾室,是他的私有物。

“请问三殿下有些什么话要跟我们家小姐说?”捧月上前走了一步,一脸天真无邪地看向面前的男子。

她的容貌偏属艳丽型,今日又刻意装扮过,故而带着几分张扬的美丽。

张扬与无辜,昳丽与单纯这两种美融合在一起,就将那三分的魅惑变成了八分。

男子瞧得心里痒痒的,答非所问地道:“你叫什么?”

“大哥没听到吗?”捧月娇嗔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样的眼神给足了暗示,那男子忍耐不住,上前就要握捧月的手,却被尖叫声吓得愣在原地。

“来人啊!非礼啊!”

捧月大喊道。

男子连忙后退,想要端正语气,进行解释,却被院子外守着的小厮一把按到地上。

他忙喊道:“这是误会,我是三殿下的人!”

“就算是三殿下的人,这般光天化日之下,入府来调戏女子,那也是违反王法的。送官!立刻把他送官!”得过苏锦音吩咐的管事大喊道。

听到“送官”二字,男子眼睛一瞪,再不束手就擒,而是一脚一个,踹开几个小厮,就要往外跑。

“快,抓住他!”管事吩咐下去,十几个有备而来的小厮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扑上去,虽然被男子踹倒了不少,却凭借着人数,生生将那男子给压倒在地。

管事亲自用了绳索,将对方牢牢束缚住,然后将他往京兆尹处送去。

那妹妹起初也不知道哥哥做了什么,直到打斗的声音传出,她才连忙从院子外面跑过来看。

听旁边小厮说了经过,双环髻的少女捧着脸就呜咽起来。

她哭声压抑,哽咽声更是有些模糊。但若仔细去听,就能听出来,她说的是:“哥哥你为什么要重蹈覆辙?”

完成了自己任务的捧月回房去禀告苏锦音经过。苏锦音听后不予置评,最关心的问题是:“你没有被占便宜吧?”

止薇在旁也是担心,却不敢说话。这差使其实是捧月争过去的。捧月争过去,是担心她失去了主子宠爱。可止薇其实看得清楚,捧月根本不需要担心此事。

明明捧月的容貌是府里丫鬟中最出挑的,可主子却放着这么好的诱饵不用,而一开始想让自己去,显然是更心疼捧月的。

止薇羡慕地看了捧月一眼。

捧月没有发觉旁的目光,只沉浸在自家主子那关切的眼神里。她坚定地摇摇头,答道:“没有,他连我手都没有摸到,我就大喊起来了。管事他们进来得很快。”

“那就好。”苏锦音又问止薇,“那个人,你已经安排去了衙门外吗?”

“小姐放心,奴婢是亲眼见着对方进了衙门里鸣冤才回来的。算算时辰,应当与这恶人正好撞上。”止薇答道。她心中其实有很多疑惑,为什么自家主子会这样费尽心思去对付三皇子派来的一个“车夫”?

应当是车夫吧?

捧月一直都更耿直些,直接就问出了口。

苏锦音看了看自己的两个丫鬟,慢慢地道:“喔,我这当然是替三殿下分忧了。听说他近些日子很是为蜀西逃兵的事情烦恼。这个人,我怀疑他就是逃兵之一。”

“真的?”捧月惊呼道,她捂住自己嘴,若有所失道,“怪不得他伸手这么好?不过小姐为什么不直接报官说是逃兵?”

止薇想到了缘由,却没有立刻开口。待到苏锦音给了眼神后,她才道:“因为直接报官,若不是,就冤枉了人家,也让三殿下对小姐容易产生误解。现在直接送官就不同了,这人能中这个圈套,代表就是个好色之徒,之前犯下过这等错事也说不定。咱们不算冤枉了他。”

苏锦音赞许地看了止薇一眼,道:“你与我所想无差。”

“真的?”捧月惊呼道,她捂住自己嘴,若有所失道,“怪不得他伸手这么好?不过小姐为什么不直接报官说是逃兵?”

止薇想到了缘由,却没有立刻开口。待到苏锦音给了眼神后,她才道:“因为直接报官,若不是,就冤枉了人家,也让三殿下对小姐容易产生误解。现在直接送官就不同了,这人能中这个圈套,代表就是个好色之徒,之前犯下过这等错事也说不定。咱们不算冤枉了他。”

苏锦音赞许地看了止薇一眼,道:“你与我所想无差。”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再见面

管事很快来禀,说是京兆尹传苦主过堂。

捧月立刻就要跟着出去。苏锦音却拉住了她,道:“我与你同去。止薇,你在家中等消息。”

止薇点头应下,捧月看向苏锦音的眼神中就满是感动。

苏锦音看着捧月笑了笑,道:“本就是我吩咐的事情,怎么好像是我帮了你个大忙一般。”

捧月待出了苏府,才同苏锦音说缘由。

她眼底都有些湿润地道:“我以为小姐有了止薇,便不需要我了。能为小姐做事,捧月很高兴。”

苏锦音轻轻叹了一口气,拉起了捧月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想多了。你我之间的情分,是谁也抵不过的。只是,我不想要你一辈子都为奴为婢,所以你要学着有自己的生活。”

“小姐,我不需要有自己的生活,我只需要有你的生活就好。”捧月连忙答道。

她大着胆子,回握住苏锦音的手,表诚道:“小姐,双星在的时候,我真的每一日都过得惶恐不安,也祈祷过能离开小姐,哪怕去伺候夫人或者大少爷也好。可现在,捧月觉得,每一日捧月都很满足。”

“小姐,您看,我跟着您,又不需要做什么粗活累活,而且每个月还有这么多的月银,我若真离开你回家去,哪里有这样的好营生?”捧月说的很快,说完之后,却又有些后悔。她是不想离开苏锦音才这样说的,但是说得太过了,由怕主子对她心生厌恶。

殊不知,苏锦音是如何都不可能厌恶她的。

苏锦音见捧月一时间说不通,劝不听,就不再纠结于此。她交代稍后的事情道:“你入衙门之后,行礼便可,其余话都由我来说。”

捧月重重点点头。

主仆二人都进入衙门之后,京兆尹那边就开了个偏厅来审这案子。

一则是苏锦音未嫁身份,京兆尹看在与她父亲苏尚书的面子上,怎么也要考量一二。

另一则,就是另一位苦主确实也已经撞上了这嫌犯。

京兆尹开门见山问道:“不知道此人如何进了苏府后院?”

苏锦音亦坦诚道:“他是奉三殿下之命,来送些东西过来。不过,送东西是假,三殿下想给大人您送人却是真的。大人,此人身份有疑,您若仔细盘问,或可发现其他端倪。”

“何种端倪?”京兆尹对犯事男子的逃兵身份已心中有数,他要见苏锦音,不过就是想通过她知道三殿下的想法。

苏锦音就道:“此人应是军营中人,但却突然出现在京城。恐怕他是个逃兵。”

这种毫不遮掩的直白,叫京兆尹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想不到面前这女子一届女流之辈,竟有如此魄力,直接将话挑的明明白白。

喜的当然也是这一挑明。

京兆尹虽然基本能断定犯事者就是个逃兵。但如今逃兵之事并没有大肆宣扬开来,他为官多年,瞧这种情况,哪里闻不出三分异样的气息?

若此人仅仅是个逃兵就罢了,如今还很可能牵扯了人命官司。京兆尹确实左右为难,严查的话,怕查出一些不能查的事情。不查的话,都涉及人命了,实在马虎不过去。

再者,一被拘进来,此嫌犯就张口闭口三殿下,京兆尹也真害怕就是这位三殿下保下这个逃兵的。

要知道,蜀西到京城,路途遥远。而战场上军营里军纪严明,逃兵能直接从蜀西逃入京中,这可不仅仅是逃的问题了,还打够了这一路驻守城门军备的脸面。

苏锦音这几句话出来,京兆尹终于是吃了颗定心丸。

三皇子不仅不护着此人,并且想处理对方。

蜀西的营兵在庆王麾下。京兆尹立刻吩咐了衙役去请庆王爷过来指认。

秦凉一入厅中,首先看到的不是京兆尹,更不是那嫌犯,而是坐在旁边的苏锦音。

尽管苏锦音带着锥帽,但他还是一眼看了出来。

秦凉上前问道:“苏姑娘,你怎么在此?”

京兆尹更加当起了鹌鹑,完全不说话。

苏锦音就答道:“前几日三殿下领我去他庄子里,里面一个服侍的粗仆好像是逃兵。陈大人正在查。”

“是。正是如此。”被点了名,京兆尹也不好再装木头,他条理清晰地将今日所有事情的先后顺序、前因后果说了个透彻。包括后面出现的人命官司。

秦凉听后,就变了脸色。

他沉声道:“将那人带上来,我来辨辨。”

京兆尹求之不得,立刻将烫手山芋送到了庆王爷秦凉面前。

秦凉问那男子:“你是哪个营的?”

男子目光在秦凉的蟒袍上落了落,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

秦凉冷笑一声,直接将那男子的肩部衣衫扯开,一个烙印就出现在他的左肩膀处。

那烙印结了黑疤,但疤痕之下,若有若无还能看到一些痕迹。

秦凉只扫了一眼,就确定了对方那肩膀处原本有的是哪一营的印记。

“当逃兵本来就是死不足惜,更何况他还杀了人。陈大人何必头疼如何判决?”秦凉的话直指要这犯人的性命。

京兆尹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其实反之亦可。逃兵不逃兵的,他可以只报上去,看上面怎么决定。而杀人的事情,当然是杀人偿命,直接判斩立决就好了。

这样,逃兵的身份也不重要了。

他正要落笔写判词,那跪着的男人就大喊起来,道:“我要将功赎罪,我知道其他两人躲在哪里。”

果然就是这样。

苏锦音隔着面前那纱幔看向面前的男人。

前世,这个男人因为有一个好身手,在秦子言面前是博得了一个好出身的。他的那桩人命官司也被彻底压了下去。

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人不过得意数月,就又犯下了事情。

他自己穷凶极恶,却又自私自利到了极点。因为他要受审,其他两人就被他一并扯咬了出来。

前世,幸运的事情是,那审此逃兵的人,正是站队秦子言的李萧然。

所以,他再次得到了逃脱。

今生,恶人当有恶报了。

苏锦音此时亦能感觉到,旁边的庆王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她相信,他会有问题想要问自己。

而答案,她在心里已经说过了千百遍,应当不会出错。

第一百六十三章 鱼目珍珠之选

京兆尹很是聪明,他瞧出庆王与面前的女子恐是旧相识,便以要去缉拿其他逃兵为由头,留了庆王和苏锦音两行人在侧厅之中。

秦凉吩咐他身边的人都站到退到外面去,苏锦音便也让捧月到外面去等着自己。

“你与子言是怎么一回事?”秦子言单刀直入道,“过去你或许不知道,今天我便告诉你,他是我嫡亲的侄子。我绝不可能与侄子抢女人,所以你若真跟了他,我便不会再与你有所交集。”

嘴上说的绝情,但秦凉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苏锦音的身上,那来回之间颇有几分情意。

苏锦音离座行礼道:“不瞒王爷,您身份贵重,与三殿下之间的关系,自然是众人皆知的。小女子我也不例外。”

“那你为何还……”秦子言话没有说完,他相信苏锦音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苏锦音又行了次礼道:“说起来,我与三殿下之事,还要多谢王爷。”

“你这话从何而起?”秦子言蹙眉问道。

他察觉出这其中或许有些他还不知道的事情。秦子言与苏锦音之间的交际,在秦凉看来,原本是只有秦子言一头子热的。并且,秦子言的这种热切,也不让人觉得有多真诚。毕竟,他前几个月还用扇子表达过苏锦音妹妹的欣赏。

总不可能是因为苏锦音同她那庶妹长得像的缘故吧,更何况,在秦凉看来,二人一点也不像。

秦凉心底的这些想法,当然不会再嘴上说出来,他等苏锦音的回答。

苏锦音道:“京中贵女众多,若以小女子自身的才貌,定是入不了三皇子眼的。小女子运气很好,有幸能与王爷您结识。所以小女子日后若真能成为三皇子妃,一定要对王爷您多磕几个头。”

秦凉听出来了,苏锦音这话的意思是,秦子言就是因为他的缘故,才注意到苏锦音的。

他忽然上前,逼近到苏锦的面前,那双原本人蓄无害的葡萄眼中也印出来一抹戾色。

秦凉满身凉意地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从始至终你都是在利用我接近秦子言?”

“王爷未免太看得起小女子了。您是堂堂庆王爷,我岂能算计到您身上去。”苏锦音对这样盛气逼人的庆王有些不适,但她强顶着压力,没有后退,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只是王爷看错了小女子是真的。小女子从来就只是个趋炎附势、贪图荣华富贵之徒。”

“罢了。”秦凉双手负于身后,带些轻蔑地看向苏锦音道,“你这趋炎附势、贪慕富贵,也未免太没有眼光了些。我是现成的王爷,他却还暂时只是一个皇子。更何况他不像我行事武断,若日后他迎娶了正妃,恐怕是护你不住的。”

秦凉说完利弊犹不解气,又抱怨了一句:“鱼目珍珠不辨!”

苏锦音见秦凉说到了点上,便一矢中的道:“三殿下允诺我的,便是王爷您从来不能允诺我的正妃之位。”

秦凉不敢置信,他脱口而出道:“不可能!他做不到的。陛下不会同意。”

“还有,你和他相识了才多久,又没有过什么相交,就凭着一出戏的情分,他就能为你放弃其他更有帮助的岳家?”秦凉根本不相信苏锦音这些话。

他一把拉起苏锦音的手腕,质问道:“你若有什么理由,尽管说就是了,何必寻个这样荒唐的理由来骗我?”

“王爷不信?我从来都说,我要做正室。三殿下做不做到我不知道,但他敢允诺我。王爷您呢,您敢说这样的话吗?”苏锦音已经清楚,秦凉是如何也不会允诺自己这个正妃之位的。她索性挑穿话题道:“王爷,您许了我一心长久又如何?以后正妃进门,她月下孤独,却要见我二人成双。王爷真以为,到时候我能安稳无忧?”

秦凉想起那日猎场之中,他在水下亲吻她后,她说的话,再想起秦子言那日急匆匆入宫的举动,心中就渐渐信了。

虽然信了,但他仍不能接受。他满目讽刺道:“我懂了。归根到底,你就是不信我能护你一生一世。一个正室之位,你瞧着倒比一颗心还重要。”

说完之后,秦凉便不再多言,直接甩手出了厅中。

捧月连忙进来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庆王爷刚刚脸上的神情瞧着有些恐怖,他训斥您了吗?是不是觉得逃兵的事情,您不该插言?小姐,他会不会怪罪您?”

苏锦音止住捧月的担心,道:“无事,他恼怒的不是这件案子。咱们回去吧。”

主仆二人才出了衙门,苏锦音就看到一个自己想念了许久的身影。

“大少爷。”捧月忙上前行礼。

苏明瑾看着面前的妹妹,苛责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与父亲母亲禀告一声?自己这般直接过来,可想过若被为难了怎么办?你瞧瞧你,如今越发的胆子大了,可见前些日子,我信里同你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苏明瑾一贯沉默寡言,少见这般一股脑说大通话的时候。

苏锦音却知道他在担心自己。

她直接道:“哥哥,你放心,我没有被为难。”

被戳穿了内心的苏明瑾顿时失了声。

他面上神情有些不自在,疾走了几步,又回头催促道:“既是无事,我们早些回去吧。”

苏锦音乖巧地点了点头,自己追了上去。

虽然苏明瑾没有说话,但苏锦音能看到自家兄长但微微翘起的唇角。

他是高兴的。

一入家中,苏明瑾又恢复了往日那木头人般的形象,板着一张脸,不发一言。

即便是送苏锦音回到了自己院中,他也没有半句话要叮嘱。

反倒是院中,郑氏身前的大丫鬟美景早早等在那儿。

美景道:“大小姐,夫人有请。”

看在苏明瑾的面子上,美景又多说了一句:“您去衙门的事情,夫人已经知道了。”

苏明瑾略微有些色变。

却不待他说什么,苏锦音就跟着美景走了。

苏明瑾想起自己在营中见到的信,一时间竟心底万分酸涩。

他在营中的时候,收到了妹妹送来的新药囊。他自是喜欢的,也是想贴身放着的。奈何那香囊外表颜色实在是太过艳丽,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收在怀中。毕竟偶尔,他总要拿出来看看的。

还好,那香囊的里衬布料颜色看上去倒是很不打眼,苏明瑾便将整个香囊翻了过来。里面的药和小纸条便掉了出来。

看完纸条上的话,苏明瑾第一反应就是想制止妹妹的决定。

他这些日子,回京的途中,都在想自己妹妹的那几句话。

有音一日,母亲便不得欢颜一日。左思右想,唯有一别。还望兄长依照如下,届时助我。

苏明瑾方才一直在想一句话,他想说,母亲只是一时糊涂……

可美景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他,这个糊涂,恐怕不知道还有多长的时间。

正院那边,郑氏确实已经又开始发作了。

她直接冲过去,就扬手要甩苏锦音的耳光。

第一百六十四章 火上浇油

苏锦音转了身子,让郑氏扑了个空。

郑氏没料到苏锦音会这般直接躲开,她踉跄了两步才站稳。此时再瞧苏锦音的目光,郑氏就由不满带上了怨恨。

她亦往旁走了两步,待靠近了自己身边的花瓶,郑氏竟然抱起花瓶就要往苏锦音身上砸。

苏锦音此刻也不躲了,她上前一步,直接压住郑氏的手,冷笑道:“母亲这是又要陪着女儿一起死吗?”

郑氏想起自己那日的窘然,就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小贱人!你父亲纵着你,你就越发没有规矩。连那衙门也敢随意进出了,你把你兄长的名声置于何地?”

苏锦音听了愈发笑得冷了,她毫不示弱地回击道:“瞧母亲这话,女儿是您的女儿,这些不都是像您吗?”

“滚!”郑氏用力想挣开苏锦音的手,却光挣扎得手背发红,如同皮被磨掉了一层样疼。

她一边继续用力,一边对苏锦音道:“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如今勾引了皇子,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且看你父亲回来,如何地收拾你!我这次是不会为你遮掩分毫的!”

“瞧母亲这话说得,一个会用‘勾引’二字形容自己女儿的母亲,难不成有过护着女儿的时候?”苏锦音突然松开了手,让一直致力于拔自己手出来的郑氏猝不及防地往后一退,整个人都摔坐在了地上。

郑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被点燃了一般,她爬起来,捧着一条圆凳就要往苏锦音的身上砸去。

苏锦音灵活地往旁一闪,就躲过了郑氏的袭击。

她手无重物,自然比搬着凳子的郑氏要轻快得多。

引得郑氏连追着自己跑了好几圈后,苏锦音才往门外走去。

郑氏此时已经气喘吁吁了,她想大声喊让人拦住苏锦音,却开了几次口都没能顺利提下气。

以至于,这竟成了唯一一次苏锦音在郑氏面前的主动离去。

美景原本是甚懂郑氏心意的,若换了寻常时候,郑氏即便不开口,美景也定当上前拦住苏锦音的步伐。可今日,美景一想到大少爷那关切的眼神,就做不出为难苏锦音的事情了。

她顺势而为,装作晚了一步,没有能留住苏锦音。

甚至,待苏锦音走了,美景还拖住郑氏道:“夫人莫要中了别人的圈套。如今小姐平平安安回来了,想来其他人也不会再记得这件事情。若夫人真的在此时发作小姐,恐怕有些人会人云亦云地认定,夫人是知道小姐犯了大错之类的。而这大错,若是再往深里去,说不定要牵连到大少爷。”

“夫人,您就暂时随大小姐去吧。”美景也算很了解郑氏的脾气了。让郑氏完全放弃为难苏锦音是不可能的,但好歹能寻个理由稳住郑氏,这就很不错了。

主院这边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传出来过了。然而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明瑾回来了,下人们中间有些趁机偷懒的,赵姨娘那边也被松懈了一番。

听人说完苏锦音和郑氏争执的事情,赵姨娘的脸上慢慢浮现起一丝笑容。花无百日红,她早就知道,这两母女即便没有自己,也仍旧会吵起来的。

那么现在,就该有人替她们添上一把火了。在那旺盛的火上,浇上滚烫的热油,之后的情景想想都会觉得很好看。

赵姨娘觉得自己今日的食欲也好了起来,哪怕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苏可立了。

她能不能见到苏可立,已经不重要了。赵姨娘更想让她安排的人早点见到苏可立。

苏可立回府的时间已经较晚了。引得圣上震怒的逃兵案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满朝的官员几乎都没能够按时下朝回家。

他略有些疲惫地按着眉角,人才下轿,就被突然出现的哭喊声惊得人都后退了一步,险些又要坐回轿子里。

“老爷,奴婢对不起你啊。”

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哭喊了过来。

苏可立一开始只觉得声音熟悉,待他定睛认真一看,面前这老婆子,居然是以前他带女儿苏锦音去求医时,随行的一个奶娘。

那奶娘扑倒在苏可立面前跪下,磕头请罪道:“老爷,奴婢有一句话放在心里很久了,一直不敢说。可这些年,每一日奴婢都饱受着良心的折磨。”

甚至,待苏锦音走了,美景还拖住郑氏道:“夫人莫要中了别人的圈套。如今小姐平平安安回来了,想来其他人也不会再记得这件事情。若夫人真的在此时发作小姐,恐怕有些人会人云亦云地认定,夫人是知道小姐犯了大错之类的。而这大错,若是再往深里去,说不定要牵连到大少爷。”

“夫人,您就暂时随大小姐去吧。”美景也算很了解郑氏的脾气了。让郑氏完全放弃为难苏锦音是不可能的,但好歹能寻个理由稳住郑氏,这就很不错了。

主院这边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传出来过了。然而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明瑾回来了,下人们中间有些趁机偷懒的,赵姨娘那边也被松懈了一番。

听人说完苏锦音和郑氏争执的事情,赵姨娘的脸上慢慢浮现起一丝笑容。花无百日红,她早就知道,这两母女即便没有自己,也仍旧会吵起来的。

那么现在,就该有人替她们添上一把火了。在那旺盛的火上,浇上滚烫的热油,之后的情景想想都会觉得很好看。

赵姨娘觉得自己今日的食欲也好了起来,哪怕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苏可立了。

她能不能见到苏可立,已经不重要了。赵姨娘更想让她安排的人早点见到苏可立。

苏可立回府的时间已经较晚了。引得圣上震怒的逃兵案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满朝的官员几乎都没能够按时下朝回家。

他略有些疲惫地按着眉角,人才下轿,就被突然出现的哭喊声惊得人都后退了一步,险些又要坐回轿子里。

“老爷,奴婢对不起你啊。”

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哭喊了过来。

苏可立一开始只觉得声音熟悉,待他定睛认真一看,面前这老婆子,居然是以前他带女儿苏锦音去求医时,随行的一个奶娘。

那奶娘扑倒在苏可立面前跪下,磕头请罪道:“老爷,奴婢有一句话放在心里很久了,一直不敢说。可这些年,每一日奴婢都饱受着良心的折磨。”

第一百六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好好想清楚,把你要说的话重新给我说一次。若有半个字的谎言,你与你儿子一家也都不必在留在庄子里了。”苏可立屏退了下人,单独与那马厩里的婆子说道。

待婆子点了头,苏可立才把捆住手脚的婆子口中的帕子拿出来。

那婆子嘴上得了自由,立刻哭嚎道:“奴婢自知这些年都对不起老爷您的厚待,可奴婢绝对没有半句谎言。如今府上的大小姐确确实实并不是老爷和夫人的骨血。”

苏可立不是个蠢笨之人,他当即质问道:“既然如此,这十八年的时间里,你为什么没有找我提过一次。如今倒是突然提上了,莫不成你良心发现得这样巧?”

婆子连忙辩解道:“奴婢过去在庄子里,并不知道府里的事情。前些日子,奴婢偶然听闻,大小姐和夫人之间颇多间隙,奴婢这才惊觉,当年的农妇既然做得出舍弃亲女的事情来,可见是个心肠硬的。有话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奴婢觉得,大小姐的身世若不告诉老爷,恐怕会……总之,奴婢是真的知错了。奴婢这是想将功补过啊。”

苏可立听了又质疑道:“锦音容貌肖似夫人,怎么可能不是我与夫人的亲生骨肉。你若是听了什么人的指使,立刻坦白招来,这才是真正的将功补过。”

婆子却咬死不认,只道:“老爷明鉴,奴婢绝对不敢再有半句谎言。当日鱼目换珍珠,已让奴婢这些年饱受良心的折磨。如何还敢再有妄言?老爷,奴婢这些年,一直有留心大小姐那亲生父母的情况。所以老爷如若不信,完全可以将那农妇找来,一同滴血认亲。”

“此人现在何处?”苏可立问道。

婆子顿时一喜,知道苏可立这是被动摇了,她连忙禀了农妇的住处出来。

谁知道,苏可立听完就不再追问其他,甚至也没有松开面前婆子的手脚。反而,他留下了一句警告的话,就离开了。

“你应该知道,如果不能逼近嘴巴,会有比塞帕子更绝的方式让你住嘴。”

婆子捂住嘴巴,看着苏可立的背影不敢说话。

还好,等到苏可立走后,马厩里就来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丫鬟。

那丫鬟见了婆子立刻问道:“如何,老爷等下会让你一起去滴血认亲吗?”

婆子急道:“我瞧着老爷还是不相信,这两种粉到时候如何加进去?”

丫鬟咬咬牙道:“倒出一半来,你做好准备,我也去想想办法。”

“实在不行,还有姨娘呢。”丫鬟说完,就连忙自己将那婆子带在身上的药粉一分为二,然后藏在自己腰间急急去了。

而苏可立,此时并没有去找什么农妇。他直接迈进了郑氏院中。

郑氏被苏锦音气得两眼发红,见了苏可立,立刻眼睛有些发酸。可她又不喜欢在苏可立面前低头,就强犟着脖子道:“老爷有事么?莫非是因为我责骂了你的宝贝女儿,来替她出头了?”

郑氏其实知道,苏可立对苏锦音的好,并不算对子女中突出的。她也知道,苏锦音如今很有可能嫁入皇室,苏可立也不可能做得太过分。

可一想到苏锦音先前的举动,再远想到这孩子从小就不讨自己欢心的事情,郑氏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如同倒豆子一般地说个不停:“她如今是长进了,有了三皇子的撑腰,连衙门都一个人敢进了。不是我非要找她的茬,即便有一日她能侥幸当个三皇子侧妃,那衙门,是寻常女子应该进的地方吗?”

“丫鬟被调戏了,这又怎么了。不过就是一个小丫鬟,坏了名声,打发出去就是了。为了一个丫鬟,敢去衙门里同京兆尹回话,这就是轻重不分!愚蠢!恶毒!”郑氏气愤地骂道,“她就从来没有向着过家里人。一个丫鬟也瞧得比自己兄长还重要。明瑾这里好不容易回京述职,若是被她影响了考评,且看我怎么与她拼命。”

苏可立一直等郑氏说话了才开口。

他问道:“你就这般讨厌她么?”

“我讨厌她的原因,老爷难道不清楚不明白不记得?”郑氏有些迁怒。

苏可立没有与之计较,只是继续问道:“既然如此,若她不是你的孩子,你要怎么对她?”

郑氏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从凳子上站起身,转身回望苏可立。她嘴唇颤了颤,道:“果然如此。我就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护着个外室生的小贱人!”

苏可立及时打断:“若不是你所出,就也不会是我的骨肉。我是想问你,如果她真的不是咱们所出,不是家里的女儿,你要怎么办?”

郑氏在气头上,说话自然无比难听。她脱口而出就道:“既然不是这家的人,就赶出去。养了她十八年已经是厚待。”

“三殿下那儿……”苏可立自己正是在担心此事。

郑氏这次倒是难得地清醒了一次,她嗤之以鼻地道:“若她不是,早知道比晚知道好。至少,咱们不会得罪三皇子。她毫无身份,可嫁不入三皇子府。若咱们帮着她隐瞒,日后三皇子知道了,咱们就是彻底得罪了一位皇子。”

苏可立也深以为然。他对郑氏坦诚道:“有庄上奴婢来禀,说锦音不是咱们的骨肉。我的意思是,此事不宜张扬。你唤她过来,我与你在房中一起滴血验亲,弄清楚她的身份。”

郑氏这会儿终于消了一些气了。她再一回头想苏可立进门后的所有话,又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苏锦音那么像自己,怎么可能不是自己的骨肉?

这又是谁的主意?

郑氏质疑完别人,又有些自我怀疑。

或者,其实苏锦音并不那么像自己,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

“夫人意下如何?”苏可立也同样意外,他以为郑氏会一口应下的。

郑氏回过神,道:“好。我这就让人去带她过来。”

郑氏接着道:“我去倒杯水进来。”

苏可立点点头。

两人将院中所有人都清了出去,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却不料想,苏锦音居然在这个时候,被人请出门了。

“是靖北将军府的三姑娘亲自来请的?”郑氏问道。

下人肯定了这个说法。

第一百六十六章 环环相扣

马车之上,李云敏这是第三次看苏锦音了。

苏锦音正小心翼翼地捧了块糕点在吃。她一只手放在自己下颚下面接着,很是小心碎屑掉下来。

“苏姐姐,这个糕点不会掉粉末的。”李云敏把原本要说的话吞回去,对苏锦音道。

“小心点总是比较好。”苏锦音将那块糕点吃到最后的时候,还用帕子挡住了口。

李云敏见她吃得这般有兴致,便也忍不住拿手捏了一块放入口中。

这糕点是她哥哥让她带上的,味道很甜,吃起来也感觉还算不错。就是比较甜食,李云敏更喜欢吃辣的。

她只尝了一块,就没有再吃了。

苏锦音又吃了一块。

李云敏想了想,主动递了杯水过去。

苏锦音接过水,道了声谢。

李云敏见对方终于没有再吃了,就把想了一路的话说出了口。

“苏姐姐,你知道那逃兵中有一个,跟我们家有点关系吗?”

李云敏是听了兄长李萧然的话过来的,她虽然也对苏锦音捅出了逃兵的事情有些不愉,但比较起盛怒的兄长,李云敏更能控制住情绪。

她善意地提醒苏锦音道:“苏姐姐,那个逃兵明面上,并不是咱们家的人。但实际上,却跟咱们家现在有些莫大的干系。你应该知道我二姐姐定亲的事情。”

苏锦音转头看了李云敏一眼。

这件事,她前世并没有听闻过。但仔细想想,也不足为奇。前世,李二姑娘未必议亲的是这位。

李云敏没有错过苏锦音那一闪而过的讶然。知道苏锦音是不知情的,她心底对苏锦音的不愉就更加少了。

“苏姐姐,那人是我未来二姐夫的亲兄长。他们兄弟感情非同一般,因为这位父母早亡,长兄是既如父又如母。所以,这位逃回来的时候,虽然明知不可为,却仍收留了。”

李云敏说完这些话,适时地停了下来。

苏锦音当然听懂了没有说出口的言外之意。姻亲是除了直接血亲之外最容易受到牵连的关系。如今逃兵一事,圣上震怒,李家虽然与这逃兵之家只是姻亲,但一个不喜是逃不过去的。

并且,李云敏一个内宅女子都对这些事情如此清楚的话,很有可能,收留此人,一开始李家就是完全知情的。

自己这一次,算是彻底得罪那位靖北将军了。

苏锦音掀帘看向外面,发现那街道完全不是靖北将军府附近的模样。

她因为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也没有过大的惊讶。

将手中的茶杯放回去,苏锦音平静地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李云敏反而有些被揭穿的慌乱和不自在。

她转了下帕子,又端了茶杯在手中,却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是一个空杯子。

苏锦音也不揭穿,只是静静地坐在马车中,不再说话。

李云敏几次张口,终究都没有说出话来。她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这位苏姐姐一贯聪明,李云敏相信苏锦音不仅听出了自己的弦外之音,恐怕也已经猜到了要见她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自家大哥哥。

比起怨恨苏锦音,李云敏反倒是更厌恶家中那位二姐姐一些。

她心想,若不是这二姐姐屡次算计、惹恼了母亲,母亲如何会急着将二姐姐嫁出去?若母亲不着急,也不至于选了一个这样的人家来结亲。

在这尴尬的沉默中,马车停了下来。

苏锦音比李云敏还要更快一步地掀起了车帘,见到了那个意料之中的身影。

“李将军。”苏锦音道。

李萧然负手站在道上,紧抿着双唇,眼神中满是寒意地看着苏锦音。

这仿佛能结出冰剑来的眼神,叫跟出马车的李三姑娘都惧得打了个哆嗦。

“大哥哥,苏姐姐来了。”李三姑娘咬了下舌头,才把话说完整。

这样的大哥哥真是太可怕了。他不会又发病吧?

李三姑娘站在苏锦音身后,没有敢上前。

李萧然却是忽然进了一阔步。

他伸手将苏锦音用力一拉,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李萧然松开苏锦音的手后,又箍住了她的下颚,强迫她仰面看自己。

“我发现,我上次还是看错你了。”李萧然讥讽地道,“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不安于室的貂蝉。如今却发现,你是一条真正毒辣无比的美人蛇。”

苏锦音没有理会李萧然的这种挑衅。她就这样仰着头,看着面前的男子,目光平静得好像一口无波无澜的井水。

李萧然很不满意苏锦音的这种回应,他再次拉起她的手,就把她往前面拖去。

意料之中的你要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这些话都没有从身后传来。李萧然回头看一眼苏锦音,发现她脸上一点畏惧也没有。

呵。

怪不得敢动辄谋算这么多条人命。

李萧然见苏锦音这个平静的模样,就心火直烧,他拖着苏锦音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大,走得也越来越快,听到苏锦音在身后喘气也不肯放慢本分速度。

一路拖拽,李萧然直把苏锦音拉到一个破旧的院子外才止步。

这林中的房屋真是无比破旧了。几个歪歪斜斜、松松垮垮的木头横七扭八的搭在围栏上面。那围栏其实也甚小,走进去也就是两个人能并排的距离。然后里面的那间房子就更破旧了。窗户也如同围栏上的木头样歪挂着,风一吹,仿佛就会立刻掉下来。

那窗户里面有压抑的哭声。

那哭声又尖又细,听上去像是孩子的哭声。

李萧然回头看了苏锦音一眼,刻薄地道:“想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想不想知道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揽功行为毁了多少人?”

“走进去吧,大概你就是想看到这样他人凄惨的模样。”李萧然用力把苏锦音往房子里一推,骂道,“苏锦音,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恶毒的女人!”

苏锦音知道李萧然是不会赞同揭穿逃兵身份的,她也是有意激怒李萧然的。但这其余的逃兵身份,苏锦音确实是没有想过的。

错就是错,逃兵就是逃兵,她走到这一步,后悔么?

没有。

苏锦音很肯定自己没有,即便这房间里的景象让她很是惊讶。

可这环环相扣的计谋之路走到这里,绝对是不会有任何退路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李将军的心病

这四面灌风的破屋子里,首先触目所及的就是一张床。然后,环视四周,能见到的也还是只有一张床。

这个房间小且简陋,房间里唯一能称得上完好的仅有这张床。就连床头坐着的人也不能算是毫无损伤。

抱在一团哭的几个孩子,有的脚上裹着纱布,布上还有鲜血。有的则是手上满是黄黄的泡。最大的那个,手脚、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痕。但苏锦音能看出来,那个十来岁的孩子眼睛恐怕有问题。

他就连抱怀里的弟妹,也是摸索着的。

并且,对于苏锦音和李萧然这两个不速之客,两个小些的孩子眼中满是恐惧,大的这个,却连方向都没找对。

从这些细节,苏锦音可以知道,这个大孩子眼睛并不是一直看不见的,恐怕是最近的意外导致的。

“这是……”苏锦音只开个了头,话没有继续说完。

李萧然就接了话头过去,说道:“他们都是李虎的弟弟。说是弟弟,其实就算说是儿子也不为过。比起那两个家中有弟妹、有亲人互相照顾的,李虎是院子完全照顾着这三个与他毫无血亲关系的孩子。他自己是个孤儿,靠着乞讨长大。前几年从军有了些银子,就将几个年幼的乞儿接到自己家中来住。他这次,也是为了他们才逃回来的。”

“大的这个,已经十五岁了。”李萧然指向那个眼睛看不见的乞儿。

苏锦音也顺着所指看过去,老实说,这个孩子真的看不出已经十五岁了。他虽然是坐着的,可苏锦音估摸着,她不会比家中十岁的幼弟苏明瑜高出多少。

李萧然继续道:“李虎去战场的时候,就是他来照顾其余两个孩子。但几个月前,这个叫李豹的为了补漏水的屋顶,从房子上摔了下来。他舍不得用银子去看大夫,脑袋就了淤血。等到发现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已经是迟了。原本李虎不知道这事情的,恰好他托人回来送银子,那人就见到最小的这个为了给李豹煎熬,自己摔下来,腿的骨头断了。”

“这人就告诉了李虎,让李虎筹些银子回来。李虎去借银子的时候,就有人跟他说了,说蜀西如今尚算安稳,在蜀西当兵比不得在蜀北。两营既然都同属庆王麾下,不如去蜀北自请上战场。若能在战场上侥幸得些军功,赏银就远不止这点了。”李萧然说话的时候,几个孩子的哭声又大了起来。

他们害怕自己的声音影响李萧然说话,就强迫自己忍住。忍不住,他们就把自己的手放在嘴巴里咬着。

这模样,真的是叫人要有都心酸就有多心酸。

李萧然没有走出去,甚至有些刻意地走到这几个孩子面前,将那因为油温烫伤的手,和被砸断的骨头的脚故意露给苏锦音看。

他一边拆其中一个孩子的纱布,一边道:“李虎想着家中这几个,如何不对银子心动。就几个人结伴准备去蜀北。谁知道,在路上,他们居然遇到了山贼。山贼也是劫错人了,普通的士卒能有多少银子给他们劫?一群人两败俱伤后,有些人就萌生了退意,准备回营里去。有的则萌生了更加荒唐的念头,准备回京。这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生活,过得没比劫匪安全,却还没有劫匪得的银子多。”

“李虎一时间糊涂,就跟着那群人回来了。其中两个,与他一般,都是回来照顾弟妹。”李萧然陈词总结,“原本这些人,安顿好家里后,再去跟庆王请罪,可以得到重新来过的机会。现在,却只能去阎王殿重新来过了。”

几个孩子听到这里,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他们对着苏锦音就磕起头来。

“大哥都是为了我们才跑回来的。请不要砍他的脑袋,要砍脑袋,就砍我的吧。”说话的,是那看不见的孩子。

另外两个孩子也争先恐后地喊道:“砍我的!砍我的!”

李萧然问苏锦音道:“如何?你觉得你现在满意了吗?”

“李将军很体恤将士,怪不得能培养出上次那种好将士来。”苏锦音意有所指地道。

李萧然想起自己有过的安排,便拽着苏锦音的手,走出了房间,站回了院子里。

他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拿这几个逃兵来建功。虽然你急着讨好圣上,但你这样做,难道三殿下是同意的吗?”

“三殿下自然是同意的。逃兵坏的是军心,坏的是军纪。你说他们是想转去蜀北,但他们这几个,如今可实实在在京中。”这几个逃兵到底有多少真话,有多少假话,苏锦音分不清楚,也不想分清楚。她觉得那房中的三个孩子可怜,但她同样觉得被那庄子里的逃兵奸、杀了的女童可怜。

三个孩子的苦难是真是的,那个女童的父母痛苦更是真实的。否则,止薇也不可能那么顺利找到他们。

苏锦音把话题重新引回来,道,“上次,李将军是派个人来夺我性命,这次不知道李将军又要如何惩戒我?”

李萧然立刻否认道:“你胡说什么。我并没有拍任何人去要你性命。”

苏锦音将自己的手腕漏出来,讽刺道:“是啊,只是想叫我生不如死。”

李萧然顿时明白过来,他立刻矢口否认道:“那样龌龊的手段,我怎么可能会做!你这女人,自己心思毒辣就算了,还总是污蔑他人!”

苏锦音笑了几声,每一声都好似把尖刀在剐李萧然的颜面。她面带不屑地道:“李将军这样说,就还比不上你那日派出来的士卒了。虽然他可恨,值得千刀万剐,可至少敢作敢当。李将军,不知道你是不是一直都这样?杀妾之事,辱父之妾之事,都是如此?”

“你胡说什么!”李萧然勃然大怒,他心病的原有被猝然提及,整个人都有些情绪失控。

李萧然一把掐住苏锦音的脖子,将她连连逼退数步,怒目切齿道:“捉贼要拿赃、捉奸要拿双,你凭什么这样污蔑我?”

“我是没有证据,可李将军,你堵得住悠悠众口吗?雁过就必会留痕,你当日既然做得出这种糊涂事,日后就应该做好被人捅出来的准备。”苏锦音这些话的依据,当然一大半和前世的经历有关。

虽然她前世听李萧然和父亲妾室有染这事,只有过一次。但结合今生与李萧然的几次接触,苏锦音心中就渐渐有了些答案。

那日副将追来的时候,虽然苏锦音对着李萧然心病的缘由毫无兴趣,但对方还是有意要提。之后李萧然的病情好转,对方更是寄希望于苏锦音能彻底解决自家将军的心病。

副将后面说出过冤枉二字。

冤枉么。

苏锦音仰头直视李萧然,有意刺激道:“你从来就是个卑鄙下人,你说我恶毒,却不知道你自己比我恶毒千倍百倍。你派人来毁了我,难道真的是为了三殿下吗?你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觉得我替你诊治过心病,知道你当年做的恶心事,所以你想要一绝后悔!”

“我没有!”李萧然听到“恶心”这两个字就倍受刺激,他虽然想控制情绪,却仍无法控制地收紧了手掌。

苏锦音被掐得有些呼吸不及。

李萧然见她咳嗽起来,连忙松开了她的脖子。

还好,还好,有过上次的治疗后,自己能控制住自己了。

李萧然眼神无比阴冷地盯着苏锦音,一字一顿地道:“苏姑娘,你虽然是三殿下的心上人,但却也要知道,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的。”

苏锦音一直弯腰咳嗽了好几声才平复了些气息。

她重新站直,慢慢走近李萧然,问他道:“李将军总是这般知道为自己找借口。你明明想突出自己的与众不同罢了。你辅助三殿下,想当那杀贵妃的陈玄礼,却又不愿意担上陈玄礼的名声。所以你猜这般三番四次地作践我。”

“我哪里有作践你?”李萧然此时心情已经平复了一些,他努力让自己不要想起那些惨痛的回忆。

苏锦音却突然抽出了李萧然腰间的佩剑,然后将它塞到了李萧然的手中。

将自己的胸口对准那剑兼,苏锦音道:“李将军,你若是个男人,就亲自从这里刺下去,没有必要做那些私底下的小动作。”

“我做什么了?”李萧然准备把剑收回来,却被苏锦音握住了剑尖。

“借助你家奶娘,三番四次造谣我的身世,逼得我与母亲离心。如今你是越做越绝了,李萧然,你真不是个男人!”苏锦音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帕,然后将它展开,轻蔑地看向李萧然道,“怎么样,这个像不像你?”

那丝帕上,绣的正是一只兔子。只是那兔子颜色有些怪异,是只通红的兔子,和它那红色眼睛几乎红成一团,叫人看不清楚。

“李萧然,你真恶心!”

“李萧然,你真不是个男人!”

一些记忆里的痛苦被反复掀起,那只被剥皮的兔子,就像是那个赤、裸裸的自己,难堪地、可怜地被冤枉着,被人或是鄙夷、或是失望、或是不敢置信地审视着。

“我没有!你胡说!”李萧然终于还是有了一瞬间的情绪失控,他脖子上都显现出了青筋,手上更是筋脉毕现。李萧然想要用力把面前苏锦音推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中的剑已经插进了苏锦音的胸口。

而在离两人有些距离的官道上,一人疾驰一马而来,待他看清楚倒地的是苏锦音时,瞳孔一缩,满目震惊。

第一百六十八章 告别的话

李萧然不敢置信地松开手,那剑也落在了地上。

而他对面的秦凉从马上掠下,几乎脚尖都没有落地的时间,他径直冲向苏锦音的身边,在她身子倒地前完全接住。

他一只手立刻去摸向苏锦音的脉搏,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揽着苏锦音,尽量平稳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苏姑娘,你不用担心,我立刻带你去找太医。”秦凉觉得此刻骑马很是不妥,但在这野外要找马车谈何容易?

李萧然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他看向与秦凉来路相反的方向,道:“我去找马车过来。李家马车停在那边。”

秦凉看了李萧然一眼,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动作,只是催促道:“那你速去速回。”

“好!”李萧然说道。

秦凉又道:“骑我的马去!”

李萧然点头。

待李萧然的身影渐渐远去,秦凉就吩咐暗卫现身:“速去宫中请太医。让太医直接沿路过来,我恐马车不能颠簸。”

今日跟在秦凉身边的暗卫,并不是以前经常受命保护苏锦音的那一个。故而他受命之后,直接就施展轻功离开了。

秦凉手心聚了内力,往苏锦音的背后输了些力道过去。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对于从未习过武的人来说,就像身后突然来了一阵暖风,吹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又像是,人的身体里突然流过了一道暖流,通体舒畅。

苏锦音没有想到自己会先见到庆王秦凉,她一边试图转头,一边开口拒绝道:“王爷,不必了。”

秦凉的话语中有些恼意:“你就这样迫不及待要和我划清界限?就算你以后做了我的侄媳妇,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他虽然语气不善,但手下的动作却并没有停。

在这一瞬间,苏锦音是能真切感受到庆王对自己的情意的。

尽管这情意不知深浅长短,但却真实可触。

苏锦音本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与庆王有这样道别的时候。

即便有想过,她大概也会觉得,只有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但,也许是这一刻庆王的付出太让她内疚,也许是马上要开始新的生活让人心情愉悦,总之,苏锦音还是开口了。

她同秦凉坦承道:“王爷,蜀西的逃兵,是我揭露出来的。”

逃兵被擒,牵连的不仅是私藏了逃兵的三皇子秦子言,而且还会有与逃兵间接有联系的李萧然,以及既是统领蜀西军营、又与逃兵出逃原因相关的庆王。

苏锦音布局之前,并不知道庆王秦凉与逃兵们之间有这样直接的关系。但如果再选一次,她想自己不会改变选择。

庆王给过的点滴,她都铭记在怀。可纵使是这样,她也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逃兵不该逃,这是其一。

逃兵中有杀人者,这是其二。

更不能遮掩、美化的其三就是,苏锦音与秦子言身份悬殊,除了这一件,她想不到其他打击秦子言的办法。

一个人,眼中只有恨,过的会是可悲的人生。

但一个人,若连恨都不能恨,苏锦音觉得那是一种可怕的人生。

她的话果然让庆王秦凉为之一惊,手下的动作也是一滞,苏锦音就趁机转过了身,打断了庆王这种输力。

她抬头看着面前这个白皙干净的少年颜庆王,带着一丝贪婪和不舍地注视着庆王那双澄澈的葡萄眼,她的目光从他的眉、眼、鼻、口扫过,她觉得他那双刀疤分明的手都叫人觉得完美。

秦凉很是震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让他焦头烂额的逃兵之事,居然与面前的女子有关。

苏锦音抬起手,也不知道是想把手放到哪里。

其实放到哪里都不太适合,她望着庆王道:“王爷,万里山河,望自珍重。天高海阔,你任去任往,我黄泉不念。”

苏锦音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只说前一句话,之后的事情,一定会更加紧靠这设下的局。

庆王心中有她,才会对李萧然不满。届时,无论秦子言站在哪一边,都能如断一臂。

可庆王的那些好,还有“欠下”的那些银子,她是还不起了。这后一句,就当是还他的情意吧。

有了自己的“死”,想来李萧然和秦子言之间隔阂也不会浅,纵使庆王仍站在秦子言旁边,秦子言想要再登储君之位,也不会容易。

更何况,逃兵之案,陛下不会善罢甘休。逃兵不该逃,这是其一。

逃兵中有杀人者,这是其二。

更不能遮掩、美化的其三就是,苏锦音与秦子言身份悬殊,除了这一件,她想不到其他打击秦子言的办法。

一个人,眼中只有恨,过的会是可悲的人生。

但一个人,若连恨都不能恨,苏锦音觉得那是一种可怕的人生。

她的话果然让庆王秦凉为之一惊,手下的动作也是一滞,苏锦音就趁机转过了身,打断了庆王这种输力。

她抬头看着面前这个白皙干净的少年颜庆王,带着一丝贪婪和不舍地注视着庆王那双澄澈的葡萄眼,她的目光从他的眉、眼、鼻、口扫过,她觉得他那双刀疤分明的手都叫人觉得完美。

秦凉很是震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让他焦头烂额的逃兵之事,居然与面前的女子有关。

苏锦音抬起手,也不知道是想把手放到哪里。

其实放到哪里都不太适合,她望着庆王道:“王爷,万里山河,望自珍重。天高海阔,你任去任往,我黄泉不念。”

苏锦音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只说前一句话,之后的事情,一定会更加紧靠这设下的局。

庆王心中有她,才会对李萧然不满。届时,无论秦子言站在哪一边,都能如断一臂。

可庆王的那些好,还有“欠下”的那些银子,她是还不起了。这后一句,就当是还他的情意吧。

有了自己的“死”,想来李萧然和秦子言之间隔阂也不会浅,纵使庆王仍站在秦子言旁边,秦子言想要再登储君之位,也不会容易。

更何况,逃兵之案,陛下不会善罢甘休。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细心与粗心

区区几个逃兵,对秦子言而言,自然远比不上苏锦音。

但涉及靖北将军李萧然,秦子言心中的那杆秤就有所差别了。

相比对自己登储位、登帝位,虽有莫大帮助,却让自己多少有些忌惮的叔父庆王,李萧然的特殊就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了。

在秦子言心中,李萧然是他毫无保留可以相信,并且不遗余力要拉入自己阵营的人。因为在他前世的记忆里,这位靖北将军不仅军功卓越,而且是为救自己不惜断去一臂的人。

如今心爱之人在怀身受重伤,秦子言也依旧想要问上一句:“不过是几个逃兵,立衡何必如此怒气冲天?”

秦凉听见这个时候了,秦子言仍亲近称呼李萧然的字,心中是有所不悦的。可他到底在意苏锦音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便只是提醒道:“苏姑娘,这伤恐怕是耽误不得了。”

秦子言点点头,道:“我这就带她去看大夫。”

秦凉皱眉,想把话吞回去,但到底没忍住:“我遣人进宫请太医了。还是让太医看比较妥帖。”

“那我们一齐去叔父府上?”秦子言也不推辞。他虽然在意李萧然,但也关切苏锦音。

只是两人这交谈耽误的时间里,苏府的人已经得到消息了。

一匹马在马车前停足,马上的人正是苏锦音的嫡亲兄长苏明瑾。

苏明瑾同二人都行礼后,撩帘子进内禀道:“还请容许下官带舍妹回家中医治。舍妹之伤,明显是刀剑所伤。若是去王爷或者殿下府上,恐会传出些流言蜚语。届时,不仅舍妹名声有损,而且恐危及王爷与殿下的清名。”

他是个性情耿直之人,几句话下来,虽是礼数周全,但也将内心的不满表现得很是明显了。

秦凉和秦子言都能听出话外之音,知道这样确实是最好的办法。若是执意让苏锦音跟着他们两走,日后恐会伤了姑娘家的自尊。

即便,以后秦子言会娶苏锦音,但人言可畏,听起来终究不好。

再则,无论是秦凉还是秦子言,都想到了同一点——逃兵一事未了,想去求赐婚,恐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秦子言道:“那便让马车直接拐去尚书府。”

秦凉没说话,有意模糊自己的意思。

侄子不下马车,他也是可以不下马车的。

“好。那就委屈王爷和殿下先挤几步路了。在前面的巷子里,下官已经安排了另一辆马车。等稍后拐进内巷,下官这就移妹妹出来。”苏明瑾应道。

秦凉面色一僵,慢慢道:“不要再折腾苏姑娘,我与子言稍后寻地方下车即可。”

秦子言也知道强求不可,同点头表示意见一致。

苏明瑾这才不再说话。

待几人分道扬镳了,苏明瑾将苏锦音扶在自己怀中,轻轻用手拍了拍苏锦音的发髻,唤道:“大妹?”

苏锦音并没有回应。

苏明瑾有些着急,连忙伸手去摸苏锦音的脉搏。

手指尖毫无触动。

苏明瑾脸色骤然一白,催促车夫道:“快些,快些。”

马车才将停下,苏明瑾就横抱着苏锦音直冲回府。

在府门口,一个侍卫就迎上去,解释道:“苏校尉,这是王爷派来的太医。”

苏明瑾脚步未停,急急往里走去,他的声音落在后面:“还请进来说话。”

侍卫忙转身看身后的太医。

那太医却在刚刚苏明瑾下马车时,就注意到了他怀中的苏锦音。

望闻问切。

他远望之时,就已经感觉不妙。

如今见苏明瑾这般匆忙,就已经心中有数。

待入厅诊脉,太医捋须长叹:“苏大人节哀。”

侍卫尽职尽力地重复了一遍秦凉的吩咐:“王爷说,务必请您尽力医治。”

太医起身,不悦地道:“心脉全无,我如何医治?”

“莫说太医,就是神医,恐怕也不能起死回生吧?”太医这般恼怒其实并非是不通人情世故,相反,宫中的人都是人精。此女子胸口染血,又得庆王来求医。这里头恐有些麻烦。

太医不愿意居然纠纷之中,自然是只求速去。

侍卫只记着秦凉吩咐,还想说话,却被苏明瑾制止了。

“王爷的厚意,下官已经明白了。还请转告王爷,舍妹因剑伤而亡之事,下官绝不会泄露半句。下官会同所有人说,舍妹是急病离世。王爷只管放心。”

苏明瑾这话一说,太医更想脚底抹油了。

他拱手回意道:“苏大人是个明白人。”

“有劳。”苏明瑾送对方出门。

侍卫只好跟上去。

秦凉的人离开后,苏明瑾就立刻闭紧了房门,翻出苏锦音当日托人送来的香囊。

那香囊当日翻出来后,里面除了信,还有一颗药。

苏明瑾相信,这颗药定然就是用在这次的。

他本想立刻将苏锦音的口掰开,将药放进去,却在最后停住了手。

虽然他离开京城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对于妹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方才接妹妹回来时候的事情,显然表明了自家妹妹与庆王、三殿下如今都有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干系。

苏明瑾绝对不会疑心自家妹妹的清白,他只是觉得,如果那两位真的对自家妹妹有心,未必不会过来亲自查看。

他重新翻了那封信看了一遍,在确定此药只要三日内服下后,就将那纸焚烧了个干净。

苏明瑾将苏锦音的脸上亲自擦拭了一番,然后用锦被盖住她胸口的血迹,转身去寻父母亲禀告。

此时,秦子言和秦凉二人正同在庆王府中等待消息苏明瑾相信,这颗药定然就是用在这次的。

他本想立刻将苏锦音的口掰开,将药放进去,却在最后停住了手。

虽然他离开京城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对于妹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方才接妹妹回来时候的事情,显然表明了自家妹妹与庆王、三殿下如今都有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干系。

苏明瑾绝对不会疑心自家妹妹的清白,他只是觉得,如果那两位真的对自家妹妹有心,未必不会过来亲自查看。

他重新翻了那封信看了一遍,在确定此药只要三日内服下后,就将那纸焚烧了个干净。

苏明瑾将苏锦音的脸上亲自擦拭了一番,然后用锦被盖住她胸口的血迹,转身去寻父母亲禀告。

此时,秦子言和秦凉二人正同在庆王府中等待消息

第一百七十章 逐渐完善的安排

苏明瑾急匆匆推开房门,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了其他人。

止薇正小心翼翼地在替苏锦音的胸口上药,见苏明瑾突然进来,她手中的药都险要落到地上。

“你在干什么?”苏明瑾也不知道这小丫鬟发现了什么没有,他疾走两步,想上前拿走止薇手中的药,却因为此刻苏锦音的衣襟被打开而不得不转身背对。

在这转身背对的时间里,苏明瑾也冷静下来。他虽然过去未曾在妹妹身侧见过这个丫鬟贴身服侍,但瞧这丫鬟动作举止,应当是妹妹身边新留的人。

苏明瑾重新换了种语气问道:“你是新到大小姐身边服侍的?”

止薇替面前的主子重新盖好锦被,然后转身跪下,对苏明瑾磕头道:“大少爷,奴婢愿随小姐而去。”

苏明瑾被惊得猛然转过身,满脸的不敢置信。

只见面前的小丫鬟又磕了个头,道:“奴婢其实一直在小姐院中服侍,只是过去奴婢没有贴身服侍的资格。”

她这是在回答苏明瑾先前的问题。

既然以前都不是贴身服侍自家妹妹的,何必殉主?苏明瑾完全不理解这个丫鬟的话。她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是苏锦音死了?还是苏锦音的全盘计划?

若是前者,这丫鬟的反应是不是太淡定了。

若是后者,妹妹过去为什么没有同自己说?

苏明瑾这样考虑的时候,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同样出现在自己的身上。他的反应,也太过平静了。

虽然他与苏锦音的兄妹关系,在旁人看来,很容易误解为不好。但就算再不好,一母同胞,生死别离,怎么也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止薇恰就是这个地方确定的主子心意。

她前些日子就感觉到自家主子对捧月的态度很不一般。有过上次捧月以命护主的事情后,止薇是绝对不疑心主子和捧月间的主仆情意的。她也相信自家主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那为什么,主子在这些日子越发倚重自己,甚至有刻意不避捧月的意思?直到今日捧月跟自己提起,说主子屡次提要她出府,是不是她真的帮不上主子忙了?

止薇听了这句话,才渐渐寻出了答案。

恐怕主子是要离开了。

这种离开到底是哪种意义的离开,止薇在见到大少爷后才确定了答案。

“是大小姐回来了吗?”郑氏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苏明瑾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看了眼床上看似气息全无的苏锦音。

止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泪立刻如珠串般落下,她大声哀泣道:“小姐,小姐您醒醒啊!小姐您怎么就丢下奴婢了啊!”

苏明瑾也确定了,这丫鬟应当是知道了什么。

他打开房门,迎进郑氏。

“母亲,孩儿有一事要禀,您听后一定要节哀。”

“你妹妹回来了么,我有事要与她说。你在也可。”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苏明瑾不明所以道:“母亲,是为了何事而来?”

郑氏挥手,示意下人们都留在院中,同苏明瑾道:“苏锦音的乳母招了,说她不是我与你父亲的孩子,只是一个寻常农妇所生。”

“母亲弄清楚了么?”苏明瑾既不诧异也不相信。

止薇听得分明,却装作没有听到。她膝行着跪到苏明瑾的面前,同他哭泣道:“大少爷,您要为小姐做主啊。夫人,您要为小姐做主啊。小姐怎么出去一趟,就……就……”

止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下一刻就会晕过去一般。

郑氏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端倪。

她看着床上的苏锦音,问道:“怎么回事?”

苏明瑾将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妹妹出门后突发心悸,待大夫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苏明瑾原本担心郑氏要去查看苏锦音的伤口,还准备了第二套说辞借口,可听了郑氏进门时的话,他知道这个后手是用不上了。

“死了?”郑氏上前近看苏锦音,她伸手在苏锦音的鼻翼间探了探。

探完后,郑氏又自己趴在苏锦音的胸口,想听心跳。

她不是习武之人,又加上药效还在,郑氏确确实实没有新的收获。

苏锦音死了。

郑氏坐在床边,看向床上的少女。

少女的脸颊看上去还是十分美丽,嘴唇也好似还有些颜色。但人心跳怎么就没有了呢。

“心悸?怎么就突然心悸了?”郑氏喃喃道。

她抬头望向苏明瑾,口中不停地发问:“不就是应约出去了吗?坐着马车好端端的怎么会心悸?大夫请了吗?去找个好点的来。来人!”

郑氏要大声吩咐下去,却被苏明瑾制止了。

“母亲,太医都来过了。”苏明瑾也发现了自己的问题。

他想了下若自己真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样,然后整个人的情绪就慢慢低迷了下来。

“母亲,您要节哀。”苏明瑾说完以后,自己的眼睛都发酸了。他走到郑氏面前,撩袍跪下,请求道:“母亲,儿子希望妹妹的身后事,全部交由儿子来办。”

“这些年,儿子对她的关心不够,很多事情,都错过了。如今这最后一件,儿子不想再假手于任何人。”苏明瑾说完之后,终于也找到了自己应当有的情绪。

虽然妹妹没有死,但以后见面的机会确实可能不多了。

不是死别,也许确实一辈子的生离。

苏明瑾想到这个,人也有了难过的情绪。他对着郑氏重重磕头,强调道:“请母亲成全。“这些年,儿子对她的关心不够,很多事情,都错过了。如今这最后一件,儿子不想再假手于任何人。”苏明瑾说完之后,终于也找到了自己应当有的情绪。

虽然妹妹没有死,但以后见面的机会确实可能不多了。

不是死别,也许确实一辈子的生离。

苏明瑾想到这个,人也有了难过的情绪。他对着郑氏重重磕头,强调道:“请母亲成全。“这些年,儿子对她的关心不够,很多事情,都错过了。如今这最后一件,儿子不想再假手于任何人。”苏明瑾说完之后,终于也找到了自己应当有的情绪。

虽然妹妹没有死,但以后见面的机会确实可能不多了。

不是死别,也许确实一辈子的生离。

苏明瑾想到这个,人也有了难过的情绪。他对着郑氏重重磕头,强调道:“请母亲成全。”

第一百七十一章 前缘尽

雪日给人的感觉,似乎比雨日还略要多些暖和。

在漫天飘散的雪花中,一个拿着幡子的道人在人群中慢慢地走着。她与那些将自己裹得严实又行色匆匆的人不同,身上就一件长衫罩着,步子也慢慢悠悠的。仿佛现在不是在下雪,而是艳阳高照,叫人可以悠闲自在地散步一般。

“道长留步!”

一个小丫鬟突然在他身后大喊起来。

那道人置若罔闻,依然慢吞吞地走着。

那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拦着那道人说道:“道长,我终于找到您了!我家老爷请您务必还去趟府上。上次多亏了您,您算得真准!咱们二姨娘果真生了个大胖小子!”

大胖小子四个字很是带动人的神经。尤其是路上某几个拥在一起的小丫鬟。

那几个买菜的小丫鬟转头来看这边的情况。

道人正在训斥面前的莽撞丫鬟:“贫道可从未说过生男生女这样的话。只是你家主人积福了,自然有福报找上门来!”

“是是是。总之,请您再去咱们府上吧。”丫鬟忙不迭地应下,只想求道人点头。

道人却很有脾气,她看了面前的丫鬟一眼,直接走了。

丫鬟在身后追,道人却再也不肯停步。

反倒是偷听的几个小丫鬟拉住这个拦路的丫鬟问道:“这个道长真的这么神?能包生儿子?”

“我可没说这个话。”拦路丫鬟捂住自己的嘴道。

此时,若是有苏府的人在此,就会发现这个捂嘴的小丫鬟正是府上殉主了的丫鬟止薇。

当然,前方离去的道人自然就是京城因急病去世了的苏尚书府大小姐苏锦音了。

对于别人遮掩的事情,人总是越发好奇。那几个小丫鬟见止薇这躲躲闪闪的模样,更加确定她没有说实话了,连忙几个人联合起来,将止薇拉到了一边。

有个小丫鬟选了一串铜板出来道:“你同我们说了,这些钱就是你的。那道人都走了,他又不会听见。”

止薇看了那铜板一眼,很是心动。

另一个丫鬟又帮腔了:“看你这装束就不是咱们镇上的人。我跟你说,咱家老爷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如果这差事办好了,到时候咱们得了赏钱,就再给你一串!”

止薇看着丫鬟们,两眼发光地问道:“此言当真?不过我不想要银子,姐姐你们都这么有钱,能不能将我也带进去做事?”

“叫我干些粗活,混口饭吃就成。我现在服侍的主子实在是太……太残暴了。”止薇说完就卷起自己手上的袖子给丫鬟们看。

丫鬟们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好可怕!这是用什么打出来?”

“是烫的。”止薇假装抹了抹眼泪,道,“咱们老爷一直膝下无子,纳了许多姨娘也没有一个能生的。老爷就索性一年四季都在外做营生。姨娘们心里发恼,就可劲儿折腾咱们这些下人。还好,还好叫我遇上了那位李道长。”

“李道长瞧了我们府上二姨娘一眼,就说她是个有子嗣缘的。还送了几个符给二姨娘。二姨娘回去挂在床边,这不,就真生了个大胖小子。我打听了好多道观,追了好远,才又找到这位李道长的。”

止薇掰着手指算了算,道:“我以前服侍的是二姨娘,如今二姨娘得宠了,也不要我们这些一般般的丫鬟了。我就被遣去了八姨娘身边。八姨娘说了,要是我这次不请到李道长,要剥了我的皮呢!”

那几个小丫鬟听后都义愤填膺起来,连声道:“真是太坏了。咱们府上可从来没有这样苛待人的主子。咱们夫人是个大大的好人呢,就是……唉,也是生不出孩子来。要是能生个儿子,那夫人可真是十分圆满了。”

其中一个丫鬟小声补充了一句:“夫人即便不生儿子,先生个女儿,只怕也是极高兴的。”

“那你们去求求啊。道长不喜欢说男女,大概是出家人都是觉得众生平等的。”止薇应和道。

其余小丫鬟想了想,觉得真应该如此,就问道:“那怎么找李道长?”

“我是听说,李道长所留之处必定是地名中带‘溪’字的。然后他每处会寻三个有缘人。寻到了就离开,没寻到就会在庙宇附近等候。你们这有庙吗?”止薇问道。

她说这个话,其实是早打听过。

这些日子,她与小姐苏锦音尝试过做游方大夫、做教书先生,可在越小的地方,人就越容易排外。像他们这种生面孔,教书治病都没有人相信。

反而是有次误打误撞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算天命之话,反倒被人信上了。

为了生活下去,二人就坐上了这半假半真的行当。以算命之名,其实还是行治病之实。反正她家小姐以琴以音治病的手段,也着实叫人很难相信。攀附上鬼神之道,相信的人就多了。

当夜,化名李巾的苏锦音就进了这乡绅府上。她原就打听过这位乡绅夫人是个面慈心善的,偏偏就是嫁人七八年都无所出。她见对方面相后,就略有些所得了。

三十不到的女子,鬓角已生了华发,想来忧思过重是必然的。

苏锦音与对方道:“夫人听我诵经一段如何?”

道士念经,也是正常的。那女主人就半信半疑的应了。她为了这子嗣之事已经找过许多大夫了,如今只是用耳朵听听有什么干系。

苏锦音就又道:“还请借琴一用。”

唱经?

女主人点头应了。

苏锦音就入座抚琴起来,她在琴音中慢诵道家经文,根据对方神情而转换手下音韵。

苏锦音猜测对方因为心病,恐已经月事中断许久。女子月事不顺,对生育自然是不利的。

在彻底准备离京前,苏锦音又特意找了一个大夫指点了一番医理上的知识。问过之后,苏锦音就发现,她前世那位师父,想的奇怪药方,其实都可以治病救人。只是就同今生师父的音韵治人一样,都有些奇怪罢了。

不管怎样,过去种种已随雪消逝,苏锦音对这种新生活充满了期待。

第一百七十二章 被留下的人

春华易老,难慕韶光。

陈公公看着自家王爷写下的这八个字有些不解,他将手中的热茶放下,问道:“王爷,您这是厌恶冬日寒冷,想盼春日吗?”

他觉得这几个月里,自己服侍了十几年的主子就跟换了一个人样的。明明是平日里舞刀弄剑,没有个安坐的人,现在竟也能整日就坐在案几前写字。

问题是,这八个字都写了一个时辰了。

陈公公勇敢地劝慰道:“王爷,您若觉得寒冷,奴才这就去再搬几盆炭火进来。”

“元宝。”秦凉将手中那墨汁都要干了的毛笔放下,看着那纸上的字道,“这不是指的春天的春。这是……”

他顿了顿道:“本王是在感慨年华易逝。这春华,一般是指女子的年华。”

“哦。”陈公公若有所失地想了想,继续问道,“所以王爷是在想苏姑娘?”

“人死不能复生,王爷还是早些忘了好。”他这次倒不等主子解释了,自己就想到了要说的话。

秦凉一腔缱绻之话完全被堵在了胸口,顿时撑额道:“说你不懂,你很懂嘛。既然知道本王冷,还不去搬炭火。给本王去搬个十盆进来!”

“好的。奴才这就吩咐下去。”陈公公立刻应道。

秦凉却喊住了他:“站住。”

“王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本王说的是,要你去搬。你一个人搬。”秦凉一字一顿地吩咐道。

陈公公顿时一脸为难,问道:“奴才一个人手脚太慢,这一时半会搬不完的。”

“无妨。本王时间很多!”秦凉瞧着陈元宝那张皱在一团的脸,心底憋出的那口气这才略微松动了一些。

他不耐烦地催了陈公公出去,又走回书案前,看着自己写下的这八个字。

将“春华易老,难慕韶光”的纸拿起来,下面还有一张纸。

“任去任往,黄泉不念。”秦凉低声念了一遍这八个字,苦笑道,“我不过说说而已,你便真做了?我虽是王爷,其实哪里能任去任往?若能,便不会只许你侧妃之位了。”

这些日子,秦凉因为维护秦子言,而被自家皇兄罚了禁足。在禁足的日子里,他常想起苏锦音在自己怀里说最后一句话的情景。

初时,秦凉是有些怨气的。他觉得自己对她已经足够好,她却还要说些那样的话,真是没有良心。

后面再想起,秦凉就觉得苏锦音是个傻姑娘。若选了自己,虽然只当个侧妃,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想到最后,秦凉渐渐有些明白苏锦音的感受。

她是个很胆小的姑娘,所求看起来有些过分,但其实只不过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她害怕自己护不住她,所以想要个正妃位置护身。她以为当了三皇子妃,就没有人能伤害自己,却不知道有些位置是催命符。

可从来一次会怎么样呢?秦凉觉得这个问题,他还没有确切的答案。

他的正妃位置是想留给一个家世显赫,与太子有所干系的女子的。他要保证他与下一任帝王,也能有与自己皇兄间一样的信任。就像现在,如果他皇兄对他是没有信任的,他根本就不能呆在王府里仅仅是被禁足。

与李萧然一般下狱是最起码的事情的。

更严重的后果,也许都是一句话。

秦凉的所想,也许正是李萧然的所悟。

尽管苏家没有人一个人漏出苏锦音死亡的真相,但皇帝仍将他下狱了。找的理由,当然是以逃兵为主。但对比其他人,李萧然却相信,这是与苏锦音有关的。

三皇子秦子言过来看他的时候,他便这样问了:“是殿下去找陛下要的公道么?”

秦子言脸色一僵,整个人都如同被冻住了一番。

他这些日子,刻意遗忘某个事实,总是提醒自己,他此时还没有遇到音娘。前世这个时候,他是没有遇到音娘的。他相信,自己刻意再遇到她的。

如今被猝然提及,秦子言的人都有些发抖。

他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对李萧然道:“立衡岂能如此想我?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我不会怪你。”

逃兵之事,他这一派可以说是大受打击,秦子言虽然对苏锦音之死肝胆欲裂,但却不得不控制情绪,杜绝内部生出间隙。

李萧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同秦子言道:“殿下,我与你说,我没有杀苏锦音。是她自己撞上来的。她与我素来不和,这是故意在算计我。”

秦子言听完这话,觉得李萧然简直把自己当个傻子。

他纵使有心维持彼此间的同盟,也忍不住反问一句:“你的意思是,她在自寻死路?她恨你就恨到了这个地步,非要用自己的命来算计你?”

李萧然摇头道:“并不是恨我。她是恨你。三殿下,你难道真的相信那位苏大姑娘是真心想嫁你的吗?我在她眼中看不到半点对你的情意。我觉得比较起爱,她似乎更加恨你。”

“她明知道你与庆王爷的关系,却在庆王中意她的情况下,又选择和你在一起。她更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性情,却选择三番四次的激怒我。她就是想要让殿下你众叛亲离。”李萧然说出这番话,是因为他悟出了君心。他知道他如今被囚,真正原因,既不是因为逃兵,也不是因为苏锦音,而应该是皇帝对自己的疑心。

一国不容许有二君,哪怕是储君也不能让臣子产生异心。更何况,如今几个殿下中,仍没有确切的太子人选。

李萧然想要出去,就要让皇帝看到他与秦子言的决裂。

李萧然道:“三殿下你何必自欺欺人。过去苏大姑娘待你的疏离,甚至超过对下官。你如何就有这般的底气,相信她是真心待你?”

“还有,她想必早就告诉了你我派人拦阻她回府之事。她对殿下是怎么说的?是不是说我想害她性命?我不过是遣了个人要送她离京罢了。我还是精心挑选的是一个士卒,就是为了保证她沿途的安全。”

李萧然的话,终于说到关键之处。

第一百七十三章 疑虑起

秦子言很快就想到了苏锦音被绑的那次。她是因为那次才对自己动心的,他清楚。但他却没有想过,她那日的被绑,后面还有人指使。他原以为不过就是个流匪罢了。

“你这个混账!”秦子言一句话说完,就对着李萧然挥拳打了过去。

他不是武将,一拳的威力原本应当有限。但也许是内心太过愤怒的缘故,这一拳他真的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李萧然的唇角立刻就有了血迹。

“你还觉得她会污蔑你,你根本不知道,你派的人做出了多么恶心的事情。送走她?保护她?那日,如果我晚去一刻,她便不必活了!”秦子言想到那日苏锦音遇到的危险,整个人都气得发抖,他捏紧拳头,对着李萧然又要打过去。

还好,狱卒们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连忙过来拉住秦子言,劝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要知道,他们是收了三皇子的银子,才放三皇子进来的。如果这犯人被打出个好歹,那么私下放人进来的事情就怎么样都瞒不住了。

秦子言握拳看着面前的李萧然,胸口不断地在起伏。

李萧然犹不觉得有错。他平视着面前的秦子言道:“三殿下这般不识好歹,实在叫下官失望。殿下以为,苏大姑娘遇到了危险,殿下正好救了,她就会芳心暗许吗?若是这样就能得到一颗真心,下官觉得,恐怕根本轮不到殿下了。”

“我与庆王,都在你之前救过她。”李萧然道。

秦子言情绪再一次失控,将旁边的士卒想要挣脱,却被对方死死抱住了。

李萧然看着秦子言,一脸失望:“殿下,你这样,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说完之后,李萧然就背过了身,连看都不再看秦子言。

秦子言情绪尚未平稳,就连出去的路上,也一直在斥责李萧然:“荒谬!胡说八道!满口妄言!”

李萧然在狱中坐了下来。他相信今日的事情,很快就会被传到皇帝陛下的耳中。能不能重新得回圣心,就看这次了。他感觉,这次的逃兵能引发雷霆之怒,绝不只是苏锦音揭穿了逃兵的缘故。

陛下应当是疑虑上了自己和三皇子。可以前,陛下没有这般讨厌皇子与朝臣结交。此次,连备受圣眷的庆王爷都被牵连了,陛下到底是被谁影响了?

李萧然的计划没有白费,很快,他就等到皇帝召见的消息。

而另一边,秦子言离开天牢后,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了外面的街道上,也不知道自己是走到了何处。

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商贩们能仍坚定地站在路的两侧进行吆喝。

“桂花稿咯。”

秦子言走过去。那小贩立刻将蒸笼的盖子打开,问道:“您要几块?”

“这些桂花看上去都不新鲜了。”秦子言看着那糕点上已经被黑的糕点,有些不悦地说道。

那小贩搓搓手,笑道:“瞧客人说的,如今大冬天的,哪能弄到新鲜的桂花呢?秦子言很快就想到了苏锦音被绑的那次。她是因为那次才对自己动心的,他清楚。但他却没有想过,她那日的被绑,后面还有人指使。他原以为不过就是个流匪罢了。

“你这个混账!”秦子言一句话说完,就对着李萧然挥拳打了过去。

他不是武将,一拳的威力原本应当有限。但也许是内心太过愤怒的缘故,这一拳他真的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李萧然的唇角立刻就有了血迹。

“你还觉得她会污蔑你,你根本不知道,你派的人做出了多么恶心的事情。送走她?保护她?那日,如果我晚去一刻,她便不必活了!”秦子言想到那日苏锦音遇到的危险,整个人都气得发抖,他捏紧拳头,对着李萧然又要打过去。

还好,狱卒们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连忙过来拉住秦子言,劝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要知道,他们是收了三皇子的银子,才放三皇子进来的。如果这犯人被打出个好歹,那么私下放人进来的事情就怎么样都瞒不住了。

秦子言握拳看着面前的李萧然,胸口不断地在起伏。

李萧然犹不觉得有错。他平视着面前的秦子言道:“三殿下这般不识好歹,实在叫下官失望。殿下以为,苏大姑娘遇到了危险,殿下正好救了,她就会芳心暗许吗?若是这样就能得到一颗真心,下官觉得,恐怕根本轮不到殿下了。”

“我与庆王,都在你之前救过她。”李萧然道。

秦子言情绪再一次失控,将旁边的士卒想要挣脱,却被对方死死抱住了。

李萧然看着秦子言,一脸失望:“殿下,你这样,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说完之后,李萧然就背过了身,连看都不再看秦子言。

秦子言情绪尚未平稳,就连出去的路上,也一直在斥责李萧然:“荒谬!胡说八道!满口妄言!”

李萧然在狱中坐了下来。他相信今日的事情,很快就会被传到皇帝陛下的耳中。能不能重新得回圣心,就看这次了。他感觉,这次的逃兵能引发雷霆之怒,绝不只是苏锦音揭穿了逃兵的缘故。

陛下应当是疑虑上了自己和三皇子。可以前,陛下没有这般讨厌皇子与朝臣结交。此次,连备受圣眷的庆王爷都被牵连了,陛下到底是被谁影响了?

李萧然的计划没有白费,很快,他就等到皇帝召见的消息。

而另一边,秦子言离开天牢后,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了外面的街道上,也不知道自己是走到了何处。

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商贩们能仍坚定地站在路的两侧进行吆喝。

“桂花稿咯。”

秦子言走过去。那小贩立刻将蒸笼的盖子打开,问道:“您要几块?”

“这些桂花看上去都不新鲜了。”秦子言看着那糕点上已经被黑的糕点,有些不悦地说道。

那小贩搓搓手,笑道:“瞧客人说的,如今大冬天的,哪能弄到新鲜的桂花呢?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人的脆弱

苏锦音很多时候都会觉得,她兄长替她做主,让止薇跟过来,是给自己最大的帮助。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止薇给她提供的便利,远不是银子能够比拟的。

虽然苏锦音有治疗很多疑难杂症的能力,但止薇却能用各种方式深入他人内宅,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双管齐下,效果自然是极好的。

就拿她们才去过的乡绅家来说,止薇就提前知道了这家夫人是远近驰名的孝媳。但孝媳背后,却付出了莫大的代价。夫君在外的时候,她独自留在婆母身边。端茶倒水,杂事家事,所有事情都一力承担。夫君回来一次,既要担心子嗣问题,又要担心过于亲密惹婆母不喜。总之,这位夫人的心病是绝对有的。

这种来自婆母的心病,苏锦音自然不可能靠音韵就能解决。可如果婆母不在了呢?

止薇打听到了这家老人家已经缠绵病榻数月,恐日子不长了。苏锦音入府几次后,也托词看了老人家一次。确实如此。

那就只剩下排解对方心事了。

首先是用音韵,这样最不引起对方的怀疑。其次就是其他吃药以外的手段,比如香料。

宁神助眠。

还有就是不能吃药,食疗也未为不可。

半个月下来,那夫人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鬓角的白发也没有再增多。就连下人们也都在传,夫人瞧着就一脸喜气,像极了李道长说的否极泰来的模样。

一个月后,苏锦音就请辞。此时,府上老人家已经过世了,而这位夫人在送她的时候突发昏厥,大夫一诊脉,竟是有了身孕。

顿时,所有人都将苏锦音视作神人。

掂量着那包厚厚的谢礼,止薇盘算道:“小姐,我们这次可以不用留在此镇了,这笔银两足够我们生活好一段时间了。”

“止薇,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苏锦音问道。

她如今是居无定所之人,未来之处更是没有定数。既然自己去哪都一样,就不如听听对方的想法。

止薇也不客气,同苏锦音道:“小姐,奴婢过去在京城,从来没有见过漫无边际的大海,咱们能往海边走走吗?”

海?

苏锦音倒想起了一个地方,她记得自家兄长驻扎过的诺诚就是一个海滨的城池。兄长以前的信中提过,那诺诚气候也比京城要温暖许多。如今已经进入深冬,去一个暖和的地方,确实很好。

她们定了目标,就往诺诚的方向去。

沿途,不断有人往相反的方向走,拖家带口的不是少数。

苏锦音敏锐察觉到了其中的一些不妙,就拉了一个人问道:“这位兄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你们是从一个地方赶来的吗?”

“你这是想去哪呢?”那男子看了苏锦音和她身后的止薇一眼,又抬头看了下苏锦音手中的那块幡子,颇有些不屑地道,“既然是个测字算命的,难道没有算出来诺诚的状况吗?如今那边的诺诚战事一触即发,咱们不赶紧跑,难道等着陪葬城池吗?”

苏锦音一惊,正要继续追问,那人却是甩开苏锦音直接走了。

反而是在她的身后,尘土突然扬起,整齐有力的声音由远及近。

止薇回头看了一眼,她看清楚那身后的人时,差点惊得喊出来。

她少有这般慌乱的时候,苏锦音便也转头去看。

只见一队骑兵肃穆地扬鞭而来,骑兵正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

苏锦音连忙低下头,有些心虚地让到了一边。

止薇上前拉住苏锦音的手,小声地同苏锦音禀道:“道长,庆王好像跟咱们是一条路,咱们还往前走吗?”

方才那些人说诺诚有战事,想来庆王正是去诺诚的。既然在打仗,去看海恐怕也诸多不便。

苏锦音就道:“我们不进诺诚。诺诚应当还要经过好几个城池才到。我们就在下一个城池停留吧。”

止薇重重地点头。

两人忐忑的间隙里,秦凉领着的骑兵队伍已经过去了。

苏锦音再抬起头的时候,莫说对方的身影,就是连那马的背影也不能寻到了。

那些人,和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如今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苏锦音与止薇继续往前走。

她们与路上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密密麻麻、争先恐后,往外走的人中,就只有苏锦音和止薇两个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有个老婆婆隔开很远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两个年轻后生。

待走近了老婆婆就劝道:“孩子,不要再往前去了。前面要打仗了,不安全。”

苏锦音谢绝了婆婆的好意,道:“我们会保护好自己的。”

那老婆婆看了两人一眼,叹口气道:“你们是不是想去从军?”

“年轻人就是这样,挡都挡不住的热忱。”老婆婆也没等苏锦音回答,就认定了她们的行为。

苏锦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老婆婆走到两人面前,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旧手帕。

她将手帕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个发了黄的符纸。

老婆婆道:“我都已经这个年纪了,其实躲不躲都没有关系了。但是孩子们希望我躲,我便躲吧。你们是有本事、有想法的人,希望佛祖能包邮你们。”

说完,老婆婆就把符纸放到苏锦音的手中。

苏锦音正要拒绝,老婆婆就道:“收好吧。若你们能护住诺诚,我也就还有一个家。丈夫没了,儿女也都没了,我就只有一个家了。”

“我的孩子,也跟你们一样,不愿意放弃诺诚。”老婆婆说完,就抹着眼泪离开了。

苏锦音低头看向手上那个符纸,觉得人的脆弱真的没有比那瓷器好多少。她慢慢握紧了那符纸,对止薇道:“咱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往诺诚去吧。诺诚那么大,也不一定会遇到庆王爷的。”

“再说,他应该认不出我了。”苏锦音指指自己脸上的装扮,笑了起来。

她的改装真的不像京中的大家闺秀偶尔一次的男扮女装,除了头发换了个款式、衣服换了件男装就再无差别。苏锦音此时即便站在秦子言面前,相比他也认不出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心如鼓擂

如今的苏锦音,外表看上去就是一个略有些精壮的老头子。她的眉毛浓粗,但脸却蜡黄又憔悴,她的鼻梁虽然很挺,可因为一张脸又黄又脏,实在叫人注意不到。她穿着一件破旧、脏兮兮的道士袍杉,那袍子瞧起来很单薄,但其实里面穿了好几层的棉花衣服,所以苏锦音的胸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她的脚也是如此,里面绑了很多棉花夹层,两只腿显得很粗壮,就连脚掌也因为里面有两双鞋子,所以外观看起来和男人无异。

可以说,苏锦音此时的形象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道士。

止薇倒还算唇红齿白,不过苏锦音也给她涂上了蜡黄的药水。在那黄的跟泥土样的脸映衬下,再红润的嘴唇都叫人看不出美了。

苏锦音压低声音凑到止薇耳边,打趣道:“你若害怕,我便再给你加个新的药,让你长出长长的胡须,这样就对不会让男人怀疑了。”

“道长,小道觉得,我平日里实在很不打眼,所以即便我现在就到庆王爷面前去晃荡,也绝对不会被认出来的。”止薇立刻谢绝。

开玩笑,她每天喉咙处捏着小姐不知道怎么做的一个男子喉结就已经足够难受了,还要长胡须,她真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自己身为女子。

苏锦音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她笑着敲了敲止薇的额头,然后就继续往前走。

两人每日的速度并不十分快。如今见入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就索性先住下了。

挑了最近的一家客栈进去,那客栈门口的迎客布幡被风吹得到呼呼作响,里面也带着一丝寒气。

止薇见到里面的情景就想往后退。

苏锦音拉住了她。

庆王明明比自己先入城那么久,怎么也歇息了。

苏锦音有些头大。但她进都进来了,再出去反而很突兀。

拉着止薇两人同样坐在这满是兵卒的客栈一楼厅内,苏锦音唤小二过来点菜。

小二一脸歉意:“不好意思,方才店里的菜都被兵爷们点走了。要不,您换个店?”

苏锦音心中一喜,与止薇两人对视中都有笑意。

她们正要站起身,顺着小二的话离去,去没有想到秦凉那桌有人发话了。

“两个人能吃多少东西。小二,从咱们这端点过去给他们吃就行了。”说话的人坐秦凉身边,与他又低声交谈了几句,才继续催促小二道,“快点!快点!还有,你们这客房也太少了。去旁边借些被子来,等下我让人都挤在一起睡。”

小二脸上的歉意更明显了,他抬手用袖子擦了下自己的额头,道歉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可是就算借了被子,可能房间还是不够,要不,小的去旁边客栈借几间房?”

“不必,到时候拼一拼桌椅,就在这厅里睡就是的。你去借被子。”对方出主意道。

他说完之后,又看了苏锦音一眼,问道:“你们也是住店的?”

苏锦音没有想好怎么回答,没有作声。

那人就又问道:“我说,你们也是来住店的吗?”

“这里没有空房间了。”那人皱起了眉,虽然苏锦音没有回头,但他觉得自己的猜测是肯定没有错的。

苏锦音则立刻接话答道:“我们这就走,不必麻烦店家了。我们去旁边找过一家就是了。”

“不用了!”那人大手一挥,甚为大气地道,“反正咱们的人睡不下房间,那就让一间给你们好了。”

“不必麻烦……”苏锦音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帮助是好个好主意,她连忙摆手拒绝。

谁知道,她的话还才说了个开头,就被人打断了:“得了,就按我说的办!”

“小二,还不快给端些菜过去?”那人大声道。

从始至终,秦凉都坐在旁边安静地吃着自己的菜,仿佛周遭的声音全部听不见一般。

他也一直没有抬起头看过苏锦音这边。

那小二原本已经走到了店门口,被这么一吼,就只好连忙折回来。

瞧对方那胆小如鼠的模样,兵卒们都大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一个士卒主动站起来,从自己桌上端了两盘菜放过去。他道:“得了,小二,你还是赶紧去借被子吧。这菜咱们自己来端就是的。”

那士卒说完后,就折回身,又端了一碟菜过来。

其他桌上也有士卒放了一个菜或者两个菜过来。

一眨眼的功夫,苏锦音的桌上就摆满了菜,比起秦凉那桌子也是不遑多让了。

最起初端菜的士卒一屁股坐下来,与苏锦音同桌道:“来来来,吃吧吃吧。”

“道长,你会不会算命?”那士卒等苏锦音坐下了,就小声问道。

苏锦音有些两难。

说是吧,实在是不想和兵营里的人扯上关系。

说不是吧,自己拿的幡子还放在旁边呢。

止薇私下拉了拉苏锦音的袖子,然后道:“我家道长每日只测三人。今日的测完了,实在是抱歉。”

苏锦音给止薇的机智一个肯定的眼神。

止薇笑着又道:“不如明日赶早?”

止薇这话,当然是仗着对方应该明天天不亮就要离去了。

“好。明日再来请道长测字。”谁知道,这士卒竟然一口应了下来。

难道,他们明日不走?

苏锦音都忍不住看向秦凉那边。

她先前在路上的时候,并不敢抬头细看他。如今这样近距离地看,真是让苏锦音吓了一大跳。

庆王爷天生一张稚气脸,原本什么时候瞧着都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可今日再看,不知怎的,这少年郎却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落寞之色。

他是因为自己的死而伤心吗?

苏锦音看秦凉的时间略长了一些。惹得秦凉身边的人同他说了一声,他也转头来看苏锦音。

苏锦音猝不及防,两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瞧着那双因为脸瘦了而愈发显得圆润的葡萄眼,苏锦音心如鼓擂。

他会认出自己吗?

他会怎么对自己?

他会揭穿她还是帮她隐瞒?

还是索性不认识她?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安顺与否

冬日的戌时,天色仍不够明亮。

苏锦音让止薇点了两盏烛火,房间才通亮起来。

烛火摇曳中,秦凉在苏锦音对面坐下,他低垂着视线,目光完全落在自己面前的纸上。

秦凉身边的那人也应当是想要测字的。只不过王爷都没有开始写,对方就也只好盯着纸。

“您想测什么字?”苏锦音决定由自己来打破这种僵局。早些测完,也好早点让他们走。

秦凉听了这催促,终于提笔落笔,他很快写好了一个字,递过去。

“安?”苏锦音看到面前的字,首先想到的就是战事。这次的战局真的紧张如此,让究竟战场的庆王爷也要寄托于问道占卜?

苏锦音当然不通晓真正的卜算,她纯粹出于鼓舞的心理同秦凉道:“此行您必当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旁边的人脸上一喜,立刻道:“如此我的字倒是可以不测了。”

秦凉却道:“我不是要问自身。”

苏锦音顿感有些不妙,可如今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不知道您想测什么?”

“我有个放在心上的人,如今不知道在哪里。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平安顺遂,欢喜无忧。”秦凉说完之后,终于把视线从那纸上移开了。

他一双葡萄眼中完完全全都是苏锦音,这凝神细看的模样,叫被看的人心底有些发憷。

不可能会认出自己的。

苏锦音在心底暗暗打气。她将秦凉写的那个“安”字假模假样的放在自己面前,然后用笔在字中间画了一笔。

“这安下面是个女字,您是想问的是一个女人?”苏锦音说这句话的时候,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一下。

秦凉的答案让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是。是个姑娘。”秦凉毫不遮掩。

他甚至主动道:“我与她分别的时候,她生死未卜。如今虽然其他人都说她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了,但我总觉得,她那样性格坚韧的姑娘,性命也一定如同她性格一般顽强,不会轻易逝去。”

“道长,您进客栈的时候,看到了院子里的那株梅树吗?”秦凉突然站起了身,将苏锦音房中的窗户打开了。

冬日的风凉,这一开窗,冷意直直灌入,苏锦音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明明穿得已经够多,怎么觉得两只脚都像灌了冰水一样冷呢?苏锦音同样站起身,看向秦凉所站的窗户。

窗外,天色仍带着一种灰蒙蒙的暗色。再走近一些,她就能清楚地看到,尽管窗外寒风凛冽,但已经完全停了雪花。

一片灰暗之中,那窗户的下方确有一株梅树。树枝上,梅花已经生出了花苞,有一两朵甚至已经迎风绽放。

秦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在我心中,那个姑娘就像这梅花一样,美丽却不怯弱,勇敢又很独立。就像这梅树,能在专人伺候的园子里生长得繁花紧促,也能在这无人照看的地方独自盛开,我知道她也是这样。无论在哪儿,她都能用她的坚强活下去,但坚强不代表就欢愉。我想知道,她如今过得欢喜吗,是不是每一日都能无所忧虑,无忧喜乐?”

说完之后,秦凉就转过身,看向身旁的苏锦音。他好似这一眼,仅仅是在等苏锦音这位道长给出测字的答案,又好似这一眼,他还看到了别的什么。

苏锦音方才感觉到的寒气瞬间被热意取代,她觉得自己面前的似乎不是庆王,而是一轮灼灼的烈日,这种面对面的相处叫人浑身冒汗。

她低下头,有些不敢注视庆王。

两人之间的突然沉默叫房间中的另外两个人也看得心中忐忑。

止薇想的是,庆王爷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那副将想的自然是,这算命先生不说话了,是不是太水了,王爷不会恼怒吧?

又是一股冷风灌入。苏锦音的额头跟后背耳后都是实实在在冒汗了,热中逢冷,她鼻子就有些发痒,然后扎扎实实打了个喷嚏。

秦凉又看了她一眼,伸手将窗户关了,然后道:“有劳道长仔细测测,我也知道自己这些臆断有些可笑,但大抵是心中太盼太想,所以才总这样欺骗自己。”

苏锦音略松了口气。

他是凭感觉猜的。虽然这感觉还挺准的。

苏锦音坐回桌边,继续用庆王写的那张纸分析道:“安字与家字同享一头,如今女既然在其中,就说明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想来她过得还可以,您不必担心。”苏锦音补充道。

秦凉转过身,同样坐回了桌边,他追问道:“那可以测到她现在在何处吗?”

苏锦音指了指那个安字的上面,答道:“我方才说过了。她在家中。”

“她在家中?在自己家中?”秦凉目光中有着明显的不相信。

苏锦音却装作瞧不出来,只作不悦色道:“您若不信,就不必再找我测了。”

这一招,老实说,也是她在自以算命之名行医事的过程中,得出了一个好办法。

但凡你先发怒,对方,就不好再继续质疑了。

有时候,你越是恼怒得厉害,对方就越是相信你。

苏锦音故意佯怒道:“我又不收银子,骗人有什么好处得吗?”

说完之后,她还道:“送客。”

那副将听后就有些急了,他是完全相信了,可碍于庆王的身份,他实在不能说什么。

一脸焦急地看看苏锦音,又看看庆王爷,副将简直是坐立不安。

苏锦音不为所动,继续用眼神催促止薇送客。

止薇就附和道:“道长每日三卦是遵使命而为。不信者就请回吧,以免耽误了旁人。”

副将急得额头冒汗,忍不住喊了一句:“将军!”

秦凉抬头看向早已经离席的苏锦音,妥协道:“方才是我失言了。既然一切安好,那就足够了。”

苏锦音回望秦凉,答道:“您此行也必当安顺。”

秦凉凝神看了看面前的苏锦音,笑了一声:“那就借道长吉言了。”

他笑的时候圆圆的葡萄眼变得有些细长,上扬的嘴唇间露出白皙的牙齿,叫人看得好似春风拂面、心生温暖。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临近诺城

两个做主的人不再僵着了,副将就高高兴兴地测了自己想要测的字。他家中有一个定了亲的未过门妻子,所以想测的是这场战事的吉凶。

苏锦音说的当然是大吉。

秦凉与副官走后,那与苏锦音同桌而食的士卒期期艾艾地来了。

他要问的是家中父母的康健。

苏锦音说的也是大安。她还仔细问了下这士卒父母的身体状况。听完之后,苏锦音给了对方一瓶药,让他带托人带给家中父母。

士卒感激涕零地走了,不一会儿,连早饭都亲自给苏锦音端了上来。

他表功一般地道:“这里面有好几样甜味的菜,是我特意从厨子那要的。也是运气好,听说我家将军今日也是全要的甜食。所以食材什么的都是现成的。”

苏锦音听到此处其实有些疑惑。就她与庆王一起用餐的过往来看,这位王爷似乎不怎么喜欢甜食啊?

不过这个答案苏锦音并没有深究,因为庆王率领的整个队伍都很快就离开客栈了。

站在窗户处,看着那已经远去的队伍,止薇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感慨道:“还好,庆王没有认出小姐。”

苏锦音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

止薇就又问道:“小姐,庆王说的那个姑娘应当就是你吧?”

“奴婢觉得,他待您应是真心的。”止薇是真心感觉,庆王爷算是难看的好夫婿人选了。家世好,人品好,才能也好,更少见的是,这么完美的男人长得也很好。就是……

止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低声感慨道:“若是小姐还留在京中就好了。这样或许与庆王爷之间的缘分就可以……”

苏锦音仍旧没有回答。她虽然重活了一世,但却很清楚,在这个世上,最不能奢求的就是回头药,更何况她对离开京城并不后悔。

即便留在京中,她就能有舒心如意的日子过吗?嫁庆王,日后庆王妃入门,她不一定比前世下场好多少。嫁其他人,如今庆王与三皇子秦子言都对她算有些兴趣,谁又敢来求娶?

所以,苏锦音即便是到了现在,仍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二人一路走,一路打听些传闻,也权当是为后面的生计做准备。

因为越来越靠近诺城了,所以即便她们没有问,诺城和庆王的消息还是一点点钻入耳中。

不得了了,听说诺诚已经被攻下了。

天啊,会不会马上打过来。

这一类是惶恐型的。

还有亢奋的。

庆王爷已经到了诺城,他到的第一日,就将那城门下围着的敌军赶了个干干净净。若说庆王爷,那可真是咱们的保护神啊!

聊到庆王,说法也有很多。

有跟上面一样赞他的。也有传谣言的。

不好啦,庆王受了重伤,只怕是要……

这可怎么办啊,没了庆王,诺城会失守吧。

要打到我们这吧,我就说要再往前面的城池躲躲。

苏锦音初听闻庆王受伤的消息时,心底有些慌乱。可还等她急赶慢赶地出城,就又听说了庆王如何骁勇善战的另一个消息。

总之,十里不同言,归根究底,这些都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苏锦音再次放慢了脚步,她其实也想了起来,这一仗,秦子言是跟她提过的。因为这一仗,庆王赢得十分漂亮,收获颇丰,所以在后面好几年,都被人拿来称颂。

想起来了,还有桃花缘呢。

苏锦音记得,秦凉说那位异国的公主就是因为这一战,主动要求联姻和亲的。

就是没成。

苏锦音想到这些,忍不住扬唇笑了笑。旁边的止薇有些好奇,她顺着苏锦音的视线往前方看了好一会儿,实在没有看出什么值得笑的事情。

只不过认真看,总会看到点什么。

止薇指着前面的一个地方问道:“道长,您看,那是不是找您测过字的人?”

庆王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锦音抬头看过去,却并没有见到那张少年般稚气俊朗的脸。

“道长!”一个人欣喜地喊道。说完之后,他就转身走到了苏锦音面前,道:“多谢您的药,我爹已经痊愈了。”

那人正是数日前早苏锦音测父母平安的。

这人是士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锦音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难道又是逃兵?

她委婉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莫非……”

这个莫非,就看对方理解了。

对方高兴地答道:“我家就在这里。因为把敌军都赶跑了,王……将军让我可以回家来一趟。”

苏锦音听到这个获胜的消息也还挺高兴的,就贺道:“那就恭喜你们了。那你还要回诺城吗?”

士卒答道:“明日就走。道长准备去哪里,要不要同行?”

“虽然暂时安稳下来了,但越是靠近两国边界,越是不安全。道长若是要继续往前,还是要小心些。”士卒劝道。

止薇就在旁道:“我们也是去诺城的。”

“那我们结伴而行吧。”士卒提议道。

止薇看向苏锦音,苏锦音思忖了下,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妥,就答应了苏锦音想到这些,忍不住扬唇笑了笑。旁边的止薇有些好奇,她顺着苏锦音的视线往前方看了好一会儿,实在没有看出什么值得笑的事情。

只不过认真看,总会看到点什么。

止薇指着前面的一个地方问道:“道长,您看,那是不是找您测过字的人?”

庆王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锦音抬头看过去,却并没有见到那张少年般稚气俊朗的脸。

“道长!”一个人欣喜地喊道。说完之后,他就转身走到了苏锦音面前,道:“多谢您的药,我爹已经痊愈了。”

那人正是数日前早苏锦音测父母平安的。

这人是士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锦音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难道又是逃兵?

她委婉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莫非……”

这个莫非,就看对方理解了。

对方高兴地答道:“我家就在这里。因为把敌军都赶跑了,王……将军让我可以回家来一趟。”

苏锦音听到这个获胜的消息也还挺高兴的,就贺道:“那就恭喜你们了。那你还要回诺城吗?”

士卒答道:“明日就走。道长准备去哪里,要不要同行?”

“虽然暂时安稳下来了,但越是靠近两国边界,越是不安全。道长若是要继续往前,还是要小心些。”士卒劝道。

止薇就在旁道:“我们也是去诺城的。”

“那我们结伴而行吧。”士卒提议道。

止薇看向苏锦音,苏锦音思忖了下,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妥,就答应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使妖术的道人

“道长,多吃点,不要客气。”那老妇人一个劲地劝道。

老翁虽然没有说话,但也热情地把菜都往苏锦音和止薇面前推。

止薇尝了一口后就知道这菜自家主子是怎么也不可能吃得下。她就寻托词道:“这一路过来,饿是真不饿,倒有些渴了。能否劳烦先倒杯水喝?”

士卒忙转身去倒了两杯水放下,他有些不好意思在旁搓手道:“没有茶叶,让道长见笑了。”

“不怕取笑,我这一路过来,有杯清水便很满足了。”苏锦音双手接过水,饮了一大口。

这一口下去,可真是险些要人命。

那味道,那难吃的程度,比方才那些菜有胜之而无不及啊。

苏锦音忙侧过身,勉强让自己吞了下去。

止薇也强迫自己喝了一口。

她挤出一个笑容,问道:“老伯家是自己打了个井喝水吗?”

“没有,我们都是从村口打水回来的。”老妇人答道。她又催促起苏锦音吃菜来。

苏锦音再看菜,心中略有些明了了。想来这菜的味道如此不好,跟水也很有关系吧。这水喝起来就、就带着一股难以下咽的味道。

等士卒再请她给父母看面相的时候,苏锦音就提出了水的问题。

她觉得,老翁瘦成那样,与水或许也有干系。

士卒答得甚是坦率:“其实,我跟着将军打仗的时候,也发现过有的地方水和我们的不同。可至少我们村上,所有人家的水都是这个味道。大家都这样喝了几十年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能带我去看看水源吗?”苏锦音心中有了几个揣测,但她并不能确定具体是哪一个。因为这些知识,都是前世的那位道人师父教的。他涉猎极广,一些不可思议之事在他看来,均是有所因由的。这种不同一般的水也是其中一种。

苏锦音跟着士卒去见了村庄的水源后,对于水味道极差的原因有了答案。

“你们的水,喝起来味道不太好,还只是小事,真正需要注意的是,这种水长期喝下去,恐怕人很容易生病。”苏锦音记得她那位道人师父说过,水,其实也可以变作毒药。就算没加入毒药,因为水靠近某些不适合引用的物品,很有可能就被影响成毒水。

毒水的作用,往往不会一朝一夕就出现,但后患无穷。

“你爹的身体,也跟这水有关系。他是不是有时候后腹痛,喉痛?”苏锦音问道。

士卒仔细想了想,答道:“是听娘说过,有。为什么我娘不这样呢?”

苏锦音答道:“一来每个人本身就有体弱体强,二来,你母亲不是本村人吧?”

士卒惊道:“道长这是怎么知道的?”

“相面之术。”苏锦音高深莫测答道。

其实这是胡扯。

苏锦音能猜出来,纯粹是因为她发现那位老妇人说话的腔调和士卒的略有不同。

有道是乡音难改。可见妇人不仅是外嫁,而且还嫁得很远。

士卒道:“我娘是诺城的。”

“可诺城的水,喝起来也差不多。我跟着将军行伍,感觉就诺城和我们村的水味道很接近。”士卒有些不解,但他又对面前这位道长颇是信服,就自己先找起了理由来解释,“也许是我的感觉有错。应该是不相同的。”

“我们要去诺城的,到时候尝尝就知道了。你爹娘这,你让他们每次喝水的时候,加这几样药材进去。”苏锦音说完,就让止薇递了纸笔过来,准备写方子。

士卒认认真真在旁等着。

苏锦音写完之后,他也甚为恭敬地接过去,然后问道:“这些,都是去药铺里买吗?”

“嗯,外面摘也可以。我来的路上,就见到过其中一种。”苏锦音伸手指了下。

那士卒不好意思地挠头道:“道长,我不认识字。”

苏锦音便让止薇教士卒认了草药。

有了这次相遇,士卒对苏锦音更加热情了。在同去诺城的路上,他嘘寒问暖,简直是细致到了极点。

苏锦音终究不是真男人,故而时有拒绝。但对方却颇为执着,让苏锦音有些头疼。“你们的水,喝起来味道不太好,还只是小事,真正需要注意的是,这种水长期喝下去,恐怕人很容易生病。”苏锦音记得她那位道人师父说过,水,其实也可以变作毒药。就算没加入毒药,因为水靠近某些不适合引用的物品,很有可能就被影响成毒水。

毒水的作用,往往不会一朝一夕就出现,但后患无穷。

“你爹的身体,也跟这水有关系。他是不是有时候后腹痛,喉痛?”苏锦音问道。

士卒仔细想了想,答道:“是听娘说过,有。为什么我娘不这样呢?”

苏锦音答道:“一来每个人本身就有体弱体强,二来,你母亲不是本村人吧?”

士卒惊道:“道长这是怎么知道的?”

“相面之术。”苏锦音高深莫测答道。

其实这是胡扯。

苏锦音能猜出来,纯粹是因为她发现那位老妇人说话的腔调和士卒的略有不同。

有道是乡音难改。可见妇人不仅是外嫁,而且还嫁得很远。

士卒道:“我娘是诺城的。”

“可诺城的水,喝起来也差不多。我跟着将军行伍,感觉就诺城和我们村的水味道很接近。”士卒有些不解,但他又对面前这位道长颇是信服,就自己先找起了理由来解释,“也许是我的感觉有错。应该是不相同的。”

“我们要去诺城的,到时候尝尝就知道了。你爹娘这,你让他们每次喝水的时候,加这几样药材进去。”苏锦音说完,就让止薇递了纸笔过来,准备写方子。

士卒认认真真在旁等着。

苏锦音写完之后,他也甚为恭敬地接过去,然后问道:“这些,都是去药铺里买吗?”

“嗯,外面摘也可以。我来的路上,就见到过其中一种。”苏锦音伸手指了下。

那士卒不好意思地挠头道:“道长,我不认识字。”

苏锦音便让止薇教士卒认了草药。

有了这次相遇,士卒对苏锦音更加热情了。在同去诺城的路上,他嘘寒问暖,简直是细致到了极点。

苏锦音终究不是真男人,故而时有拒绝。但对方却颇为执着,让苏锦音有些头疼。

第一百八十章 道长好食量

进了庆王暂居的宅子,苏锦音第一时间注意的就是水源。她东张西望了一番,却并没有什么收获。

院子里倒是有个井,但井隔得远,所以连枯没枯都还不知道。

她正想要低声叮嘱止薇去留意,前面的庆王突然转过身来了。

“道长?”秦凉带了一丝疑问的音调。

苏锦音立刻紧张起来,望向止薇,怀疑自己是漏掉了庆王的前一句话。

止薇同样一脸迷茫。她根本没料到自家主子会答应做庆王爷的军师。一开始,不还担心着会被认出来吗?所以止薇进这宅子后,心里也一直在走神。

秦凉转身折回去几步,同苏锦音低头道:“我方才是问,道长脸色不好,是因为路途劳累的缘故吗?要不要先去歇息一番,再来用饭?”

听到“用饭”二字,苏锦音顿时有了精神,她正是担心这个事情。如果能早些替庆王解决了水的问题,她也就可以早些离开了。

“不累,王爷累吗?”苏锦音忙答道。

秦凉看着苏锦音又笑了,他道:“道长不累,我就不累。那我们这就去用饭吧。”

他说完之后,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让苏锦音与他并排而行。

被留在身后的那位副将与瞪大了眼睛的止薇视线撞到一起。

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你也看不懂了?

我也是。

两人瞬间有了共鸣。

只可惜两人没有进一步交流,否则他们就会发现,他们疑惑的事情完全不同。

止薇想的是,怎么这么早就用饭了吗?现在实在是辰时才过,巳时方到,这算早饭还是午饭?

副将想的是,王爷方才什么时候问过道长一遍了?我难道耳朵出问题了。王爷明明什么都没说啊。

苏锦音和秦凉已经进了厅内。秦凉指了自己旁边的座位,盛情邀请苏锦音坐下:“道长,很快就会上菜了。”

苏锦音看副将坐在秦凉另外一边,就依言坐下。

不是她挨着庆王,就是止薇了。恐怕止薇会慌张。

饭菜一样一样摆了上来。

老实说,这个时辰,厨房里确实还没有准备好饭菜。更何况庆王这要用饭的想法,算是临时起兴。若不是遇到了苏锦音这位“道长”,他未必会这个时候要用饭。

这种情况下,端上来的东西,就有些叫人不忍直视了。

馒头、包子,勉强充当了糕点。

一碗光头面,好似就算主菜。

秦凉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寒碜,反而是一边拿起了筷子,一边对苏锦音示意道:“道长,请。”

苏锦音便也拿起了筷子。

两人又分别看向对方旁边的人。

副将和止薇两个人也连忙拿起筷子。

还好厨房算准了人,光头面上了四份。

于是,四个人一人夹了一筷子面,然后吃了起来。

苏锦音尝了一口后,觉得味道是有些奇怪,但又不像在士卒家那样明显。

她看了眼面碗里的汤,有心尝尝汤的味道,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止薇看出自家小姐的心思,就主动送台阶道:“这面汤瞧着实在好吃,道长,您也尝尝。”

说完,止薇就先喝了一大口。

苏锦音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如今自己的装扮。

一个面容枯黄的老道士,喝面汤有什么要紧的。

她双手捧起面碗,也喝了起来。

味道确实略有些不同,但并不是士卒那的水味道。

苏锦音略放下了心。

秦凉目光凝视着苏锦音,见到苏锦音的动作后,他低声吩咐了身后的人几句。

不一会儿,厨房就又端了一碗面上来。

秦凉道:“道长饿了吧,再来一碗。”

苏锦音的脸刷的就红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现在不是个大家闺秀的形象,实在不必要这般介怀形象,可她就是觉得耳朵都有些发烫。

偏秦凉还好生体贴,将面碗又挪到苏锦音面前,说道:“道长千万不要客气,你既做了我的军师,饭还是要管饱的。”

“这样的面,道长一餐想吃三碗都没问题!”秦凉说完,就又招手让人过来,想是要再吩咐下去做面。

苏锦音简直是没有脸面见人了。

她埋着头,恨不得用手把自己的整张脸都捂住。

她如今虽然不是京中的大小姐了,可也绝对不是一餐能吃三碗面的蛮人啊。

方才喝面汤,不过是想确定水的问题。

秦凉完全不懂身边人的尴尬,他看着低头的苏锦音,试探着问道:“道长是不是想吃肉?”

得,自己在庆王心中不仅能一顿吃三碗面,而且还无肉不欢了。

苏锦音在这一刻,觉得简直是没有脸面了。

她坚定地继续埋头,回答秦凉道:“王爷,贫道已经吃饱了,谢谢王爷。”

“道长千万不必客气。你还没有尝这些糕点呢。”厚颜的庆王爷真的把馒头、包子也当作了糕点。他直接推了一碟包子到苏锦音面前。

“道长请尝尝,这包子味道很是不错。我一顿能吃五个呢。”秦凉上下打量着苏锦音,疑问着问道,“莫非,道长是担心,你吃了我就没有吃的了?”

“道长,你尽管吃吧。我以后五个包子分你两个不成问题。”秦凉目光灼灼,无比诚恳。

苏锦音听得咬牙切齿,她索性自暴自弃,接了个包子出来,用力咬了一口。

那包子居然是甜的。只见包子咬开的地方糖水流动,甜味也似乎成了浓香,直钻鼻间。

苏锦音这次是心甘情愿地再吃一口了。

一个包子,没有什么难度地就吃完了。

秦凉热情地道:“只要道长留下,五个包子都留给你也没有问题。”

苏锦音真想一口气把这碟包子全吃了,且看这位庆王自己吃什么。

可她实在吃不下了。

苏锦音端起旁边的茶杯饮了一大口水,然后答道:“多谢王爷,贫道已经很饱……嗝——”

苏锦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方才根本就没有堤防、无法控制,自己居然打嗝了。

这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苏锦音差点就要站起身,还好止薇及时拉住了。

止薇怜悯地看着自家小姐,提醒道:“道长,您饿了太久,不适合一次吃多了。您毕竟上了年纪,咱们男人上了年纪都这样。”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你在看什么

“是,上了年纪的男人都这样。”秦凉认真地附和道。

他见自家副将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便又补充道:“当然,我不是,但我见过。咱们营里负责拎大锅的崔大,不就经常吃完,然后嗝——”

说着,秦凉还表演了下对方的动作。

仅仅是从这模仿的动作里,苏锦音就能知道那一位是个如何的形象了。

她觉得自己真的不再是苏锦音了。她以后还是安安心心当李道长吧。

深吸一口气,苏锦音尽量用不那么突兀的姿势站起来,同秦凉道:“我吃好了,王爷。”

“ 有什么需要贫道做的事情?王爷但说无妨。”为了避免秦凉再执意挽留,苏锦音主动提出了问题。

秦凉见苏锦音果真是不吃了,就也放下手中的筷子。

他站起身,走到里间取了本空白的薄子出来,然后递予苏锦音道:“道长懂天象,必当知道什么样阵前鼓最有利于打胜仗。就有劳道长算一算了。”

算鼓曲?

这到底是把自己当神棍用,还是当乐师用啊?

苏锦音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琢磨到这位王爷的想法,她愣住了,连薄子也忘记伸手接过去。

反倒是秦凉主动将薄子塞了过去。

他把苏锦音的手拿起轻掰开,将那薄子放进她手中握住,然后松开道:“一切就有劳道长了。带道长去房间休息吧。”

这后一句显然是吩咐旁边人的。

苏锦音就跟着领路的人去了院中的其他厢房里。

待对方走了,止薇就立刻关上门窗,紧张地凑到苏锦音面前问道:“小姐,庆王爷要是一直留您做军师怎么办?这打仗的胜负,哪里是能算得到的。”

一路走来,止薇险有这般担心的时候。

苏锦音安慰她道:“不会的,诺城为重要边塞,庆王绝不会依靠命理之术来对战。”

“如果不信您,他为什么又要留着您呢?”止薇真的很担心,自家小姐身份被揭穿。她这些日子看得清楚,尽管离开京城后,小姐日子看似过得艰苦一些,但这样的生活,小姐过得更安心自在。更何况,有假死这件事,若真的回京,小姐哪里能有好日子过?

止薇蹲下身,拉住苏锦音的手,请求道:“小姐,要不咱们还是赶紧溜出去吧。趁如今这府里的人瞧着还少,认识咱们的也不多,咱们赶紧离开此处。”

“离开诺城吗?若不是,这般逃出去,还不知道怎么被庆王搜捕呢。”苏锦音点了止薇的额头一下,自嘲道,“我现在可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庆王有什么好算计我的?想来,想来……”

苏锦音想了两下,也说不出缘由。她很多时候都觉得庆王瞧自己的目光有些过于亲近了,可是仔细再看,又似乎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她的伪装是十分彻底的,这蜡黄的脸色,不仅从脸涂到了脖颈,就是伸出来的这双手,也没有被漏下。

至于声音,苏锦音自己都听起来别扭。她服用了药材,让声音暂时变作了这沙哑粗犷的模样。

所以,现在的苏锦音,在任何一个人眼中,都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道人。

“我们先去看看水吧。”苏锦音还是不放心这一点。她将庆王给的薄子顺手压在枕下,然后领着止薇往外走去。

比起庆王府,这宅子显然是小的有些可怜了。苏锦音随意走几步,就看到了一间正在忙碌中的厨房,然后厨房外面的小院子里就有一口井。

她走近过去看,那井水幽深,显然是还能用的。

放了桶子下去,苏锦音拉着绳索,准备打一捅水上来看看。

或许是水装得有些多了,她慢慢收的时候,能感觉到力道的一点点被迫加强。

最后桶子已经到了井口,却还差一把力。

苏锦音咬了咬牙,正想要一鼓作气将桶提起来的时候,身后一只手从她的肩上伸过来,直接拎起了桶子。

苏姐姐抬头的时候,呼吸近得都可以吹到秦凉的半边脸上。

“道长,你要水干什么?”秦凉将桶子提起放下。

苏锦音凑近到水桶边闻了闻,然后信口胡诌道:“沐浴焚香好正式开始卜算。”

秦凉却是当了真,他立刻要吩咐下去,却又被苏锦音阻止了。

洗澡哪里能这么大张旗鼓,洗完身上的药水就没了呀。

苏锦音推脱道:“王爷不必费心,我自己准备就好。”

她说完,伸出手指点了水放到口中尝了尝。

味道……

不怎么样,不如京中水天然回甘,但也不像之前那士卒家的水一般有问题。

苏锦音把心底的话下意识就说出了口:“我要去当药铺里。”

“好。”秦凉一口应承,他道,“我明日就会随军出城追击,你一个人留在府中要好好照顾自己,需要用银子的话,直接去我房中拿就是了。”

这种仔细叮嘱的语气,又像极了苏锦音的错觉——好似她还是那个苏大小姐,而不是这个道长。

“王爷,什么时候回来?”这个问题很蠢,苏锦音问完马上就后悔了。

秦凉却没有拒绝回答,而是一边回答,一边从怀里取了块帕子,替苏锦音擦了擦方才她脸上溅到的水痕:“打完就回来,我会尽快。”

这样的动作太过温柔,让苏锦音不自觉想起了那个京中对自己表白的庆王。他带她回了庆王府,他同她说话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苏锦音猛然站起身想往后退一步。

可大概是蹲了也有一会儿,这突然起身,眩晕感随即而来,她身子都踉跄了一步。

于是原本想隔开距离的两人反而更加亲近了。

苏锦音的手肘被庆王牢牢扶住,他上前一步,几乎是要将她拥住的姿势。

抬头的对视间,似乎有些莫须有的东西在肆意生长。

“王爷,您透过贫道,在看什么?”苏锦音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她冷了眼神,一副微恼的模样。

秦凉瞧出她的不愿和不快,松开了她,并往后退了数步。

“还请道长见谅。我只是大敌当前,心中失了把握,就过分依赖你了。”

两人间的气氛渐渐冷却下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万望君安

“王爷此次必当顺遂,不必担忧。”苏锦音听到庆王说担忧战事的时候,心底有过一瞬间的柔软。但她很快寻回了理智,行了个规矩的礼数,就转身走开了。

秦凉望着苏锦音的背影看了一会,也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两人都在对方没有回头的时候,转过身看了一眼。

王爷,万望珍重。

苏锦音知道,这次将是她离开此处最好的机会。庆王本人都不在城中,她与止薇离开后再变个妆容,应当是很难被发现了。

尽管庆王寻了理由解释,可方才那一次对视,苏锦音没来由地就相信,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

她不愿意再回京城,更不愿意再回到那样勾心斗角的生活之中,所以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入夜之后,无论是秦凉还是苏锦音的房间都烛火未灭。

止薇看着自家小姐写下的曲谱,好奇问道:“小姐,您这真是卜算出来的曲子吗?”

苏锦音用看傻子的眼神回看过去。

止薇不好意思地道:“一首曲子,如何能保证绝对的获胜?”

“因为庆王不会输。”苏锦音肯定地答道。她记得在传闻中,那位葳蕤公主与庆王的初见就在此战。有人说,庆王没有赶尽杀绝,就是因为这位公主。

苏锦音继续将心思放回曲子上,她在心中略过了一遍,感觉应当问题不大了。这首曲子,原本是一首琴曲,但曲调甚为激昂振奋,如今换做鼓曲,想来鼓舞士气的效果不会变差。

“你去把这个……还是,我自己去吧。”苏锦音将毛笔放下,把那刚写好的曲薄拿起,直接往门口走去。

止薇想劝一句,如今天色已深,恐怕庆王已经歇息了。但她话到嘴边,却又吞回去了。

作为一个算得上机敏的丫鬟,自家主子和庆王爷之间的暗涌情思,她是有些明了的。尽管这场情缘基本就是水中月,明摆着虚幻一场,但止薇还是做不出泼人冷水、坏人情缘的事情。

反而是苏锦音,一迈入这凉凉的夜色之中,脑中有的那一丝发热也被吹散了。她意识到这个时辰的错误——外面已经是漆黑一遍,庆王怎么可能还没有安歇?

小院子的好处在此时一览无遗。

尽管止薇认为不可能,苏锦音自己也认为不可能,但庆王房中的烛火确确实实亮着的。

苏锦音站在院中,并没有立刻走过去。烛火将房中人的身影印在窗纸上,他应当是在看行军图。

想一想,这位王爷真的没有什么打仗以外的喜好呢。

琴棋书画,他似乎就对棋还略微有些兴趣,但这种兴趣,实际上也应当与打仗相关。毕竟对弈之道,与对战之道,是相通的。

苏锦音想起庆王与自己下棋的那次,心底有些柔软。当时候不那样觉得,如今回想,却能瞧出来,他从一开始就是决定帮自己、答应自己的。不过那时候的他,并没有现在的那么多柔情。

仔细想下来,庆王似乎一直就是个很自我的人。他给予的,总是他认为最好的。

不过,再想想,他还是算细致的人。

虽然执意给了他喜欢的苦菜,可因为知道了她喜欢甜食,也会准备甜的菜。

虽然执意给了他兵书,可误会她喜欢看戏,就把战场上的事情转到戏台上来给她说。

还有,庆王府的那些琴。

好似他真的做到了,她要的,他便给。

除了,正妃之位。

想到最后这一点,苏锦音觉得寒夜里的风实在凉得紧,双手忍不住环抱了下自己。

“啊切!”

这个喷嚏猝不及防、不可抵挡。

未等她进一步反应,身后就有开门的声音传来。

“道长还没睡?不如入屋一叙吧。”秦凉走到了门口。他站在房门的一侧,沈腰潘鬓、夺目摇神。

“道长。”见院中人没有反应,秦凉就直接阔步走了过来。

他伸手拿过苏锦音手中的薄子,打开问道:“这是曲谱吗?道长做事真迅敏。”

苏锦音呐呐道:“是,既然曲谱送到了,那贫道就……”

“道长还请入内,我有几处瞧着不甚明白,还需要道长指点。”秦凉却不容她拒绝,直接邀道,“道长,请。”

苏锦音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这暂居的房间自然比不上王府里面,也没个几进几间,卧榻一眼就能看到。

苏锦音错开视线,站到桌边去。

秦凉指了曲谱,十分认真地问道:“这里,要怎么打来着?”

“曲谱应当给鼓手便知道。”苏锦音这话是实话。她虽然通晓众多音韵,但也不是十八般样样精通,转谱已是尽力,再授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秦凉倒也没有见怪,而是转而聊起了另一个话题。

“道长今日的三卦还没算吧。帮我算算吧。”

苏锦音看向对方,有些分辨不出这话里的意思。

她真的很多时候都觉得秦凉已经认出来了自己,但有时候再看又觉得没有这件事。

就像现在,她会有一种对方在缠着自己、不愿意放开自己的感觉,但那双葡萄眼里,清澈印出的就是一个枯黄的老男人脸。

不应该啊。

而且,他的眼神,也没有什么眷念、不舍、惊喜。

这些都没有。

苏锦音认真看了看,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秦凉伸手去找桌上的那些薄子,想来是要找空白的来写字。

苏锦音见他手伸过来,就下意识又退了一步。

秦凉将这一挪步收入眼底,那一抹的失望很好地掩藏在低下视线里。

可翻了好几本都没有空白的,秦凉的焦虑就略有些收不住了,他站起身,道:“道长莫急,等我拿纸过来。”

“不必了,王爷,我今日的三卦都算过了。”苏锦音道。

秦凉转身凝视着面前的人,唇角勾出一个失望的笑容,他问道:“真的吗?”

“那本王就只能抱憾出征了。”秦凉重新坐回桌边。

苏锦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后悔。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萌生了一股退意,伸手就直接从秦凉桌上抢回了那本曲谱,道:“我还是完善后直接交给营里的鼓手吧。”

说完之后,也不等秦凉说话,苏锦音拔腿就想跑。

秦凉伸手想留一句,却越发惊了苏锦音。

她手忙脚乱,都不知道怎么地把秦凉桌上的那一沓书全扫到了地上。

这下是又走不成了。

她一边道歉一边蹲下来捡。

有些书是撞得打开的情况,书里的内容就撞入苏锦音的眼帘。

这是……

第一百八十三章 放妻书

“花开两朵,各自灿烂……”

“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这一本书薄里,写的皆是放妻之言。苏锦音很确定,前世秦子言说过,庆王一直未曾娶妻,所以这放妻书,他是写给谁的?

她心中一时间有些味道复杂,拿着打开的书薄,盖上也不是,继续开着,似乎也不是。

“王爷……”开了口,苏锦音却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想问的话很多,但理智都告诉她,不合适。

她不能问“王爷原有妻室?”,也不能问“王爷这是什么时候写的?”,更不能问“王爷写这些的时候,想的人是谁?”,诸如此类的问题,都与她苏锦音没有关系,与“李道长”更没有关系。

将书薄还是选择了合上,苏锦音将它们捧回秦凉的桌上,歉然道:“贫道莽撞了。”

“道长,何谓之情?”秦凉突然问道。

他站起身伸手将苏锦音先前看到的那本薄子抽取出来,然后自顾自坐下,翻看起来。

这模样,倒叫苏锦音有了个能问的问题。

“这上面的字,不是王爷的吧?”苏锦音问道。

她起初是凭借字迹,认定此乃庆王亲笔书写。但仔细想想,她见庆王字迹无非就是测字那一次,一个字实在不能证明什么。

反倒是想想庆王平日的所好,这薄子上的文绉绉话,实在与他不搭。

他的性情应当是不喜欢看这些的。

秦凉已经翻过好几页,他看着面前这些自己亲笔书写的字,复想起自己那时候的心情。

他唤苏锦音过来:“道长请看,这一句,你如何以为?”

苏锦音走过去,发现秦凉指的正是放妻书中最常用的“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贫道汗颜,请恕我才疏学浅,并不能领会其中的含义。”苏锦音推脱道。她觉得,自己并不太想听到庆王的往事。

他马上会有一位痴心的葳蕤公主倾心爱慕,过去还有那般深刻的过往,只是无论如何精彩,那都是庆王自己一个人的精彩。

苏锦音能感觉到自己这种想法里带有的那丝丝酸涩,但她不想承认。

“王爷,请恕贫道先行告辞……”

“道长,我并没有娶过妻室。”

就在苏锦音准备离开的时候,秦凉同一时间开口说话了。他将那本写满放妻书的薄子翻了一页,满满当当的放妻之言就印入苏锦音眼帘。

如果说,先前的这一页,还不能印证秦凉的话,那么这一个举动就足够证明他没有撒谎了。

总不可能有过那么多妻室。这一本看看厚度,少说有二十来页,按照每一页至少一张放妻书来看,这庆王怕是要有过几十个王妃才能用上所有。

“我不过是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别离的欢喜’存在罢了。”秦凉将那放妻书又翻了一页。

他的目光低低向下,似乎在看面前的书薄,但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瞧。

这上面的每一句,他都反复写过不止一次,故而不看也已经能背了。

“花开两朵,各自灿烂。我不信这句,如何就能够灿烂起来?即便有一人是灿烂的,但另一人就真的能那般自在愉悦?更别说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了。止于唇齿,掩于岁月,这又是何等愚蠢的行为。”

秦凉说着又翻了一页。

他慢慢地道:“我原以为,人心就如同我的王府,府内可迎正妃、纳侧妃、收姬妾,院子绰绰有余。那么心里也是如此,可真心疼惜一人、可爱护另一人、可尊重再一人。即便疼惜和爱护的都同一人,总还是可以装其他人的。但原来不是这样的。”

再一页。

秦凉翻到了空白的地方,他视线往前看了看,然后打开了盖着的砚台,取了毛笔饱满地吸满墨汁,重新落笔。

这一次,他写的不是放妻书。

他写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写的那个人,就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他一笔一划书写。

苏锦音。

秦凉写了“苏锦音”这三个字。

“明日我走后,还请道长帮我测测这三个字。我想求姻缘。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种。”秦凉将那本写了数张放妻书的簿子合起来,转身递给旁侧的苏锦音。

他凝视着面前的苏锦音,完全通过这个蜡黄憔悴的老男人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他目光中,此时站在自己旁侧的是一个容貌姣好,却身形消瘦的女子。

她没有抱怨、没有哀色,可他知道她吃了多少苦。

他满目疼惜,满心牵挂,只恨不得即刻拥她入怀。

“我……”

“道长不必急着回答我。”

秦凉打断了苏锦音的话,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害怕。

他居然产生了害怕的情绪,他担心她又一次的拒绝。

“我想等归来再听道长的卦象。明日即将出战追击,我……我暂时不想听到答案。“秦凉说完之后,甚至不想再留苏锦音在此。他将她推出房门,扬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道长也早先歇息吧。”

苏锦音完全被关在了门外。房中剪影证明秦凉并没有立刻歇下,他也许也在看着门外的影子。

苏锦音低下头,看向手中的两本薄子。

一本是她写的。

一本是他写的。

一别两宽,各自生欢么?

好像,确实没有。

苏锦音也扬起嘴唇,想要笑笑,眼泪却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这位庆王爷动了真心,她只知道,此刻她牵挂着他,一如他思念着自己。她更担心他,一如他忧心自己。

有时候,一个人太理智,似乎也并不是件好事。

苏锦音很想推开面前的房门,然后主动牵起秦凉的手,同他说一句:“王爷,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她想她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认出的自己。

他在她面前,除非发怒,不然都不会自称本王。

他们初见,他就未用“本王”二字。

一个人,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能第一时间认出你,这应当是件可以甜蜜入骨的事情。

可惜,入骨的不仅有甜意,还有曾经经历过的痛意。与其最后两败俱伤,或许不要开始才是最好的结局。

畏惧让人却步。

苏锦音转过身,离开了庆王的房外。

而房内的秦凉,由目带期盼,渐渐变得满是失落。

她还是没有承认,没有接受,没有爱他。

第一百八十四章 异想天开的念头

入冬之后,白日也是昏昏沉沉的天色。所以,苏锦音醒来的时候,看到外面那黑暗中略透一丝光亮的天,还以为自己起的很迟了。

她想起庆王今日便会出征,坐起来都未披衣服就想下床去看。

一房中的止薇被惊醒,她疑惑地看着苏锦音道:“小姐,您这么早就起来吗?”

苏锦音看着窗外,问道:“什么时辰了?”

止薇打了个哈欠坐起来,她望向窗外,答道:“寅时未过。”

“这么早?”苏锦音仔细一看,发现那光亮其实是遥遥透出的火光。

止薇也适时解释了这个时辰的判断:“昨日奴婢听说,大军会在寅时三刻出发。如今外面还有照路的火光,应当寅时还未过。”

“寅时就出发么?”苏锦音原以为至少卯时了的。她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属于秦凉的那间房没有半点光亮透出来。

止薇拿了件外衣追出来,她看到自家小姐的视线,就问道:“大军应当还没有完全出城,咱们去追么?”

“不。”苏锦音回答得很果决。

她方才急匆匆下床,是想着庆王要离开诺城了。可如今知道或许还能见上他一面,她却又退却了。

将止薇为自己披上的外衣拢了拢,苏锦音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夜里的风很大很凉,将苏锦音吹得人都有些发抖。

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李道长。”

他还没走?

前一刻的逃避全然变成了这一刻的惊喜,苏锦音连忙转过身,却在看清楚对方的一瞬间,笑容僵住。

出声的人并不是庆王。她方才没有听清楚而已。

说话之人乃是常在庆王身边那个副将。

副将没有注意苏锦音眼底的失望之色,而是自顾自地走向苏锦音,问道:“李道长,您想去城墙上看看出发的军队吗?”

这个问题又激起了苏锦音的意外之喜。

她问道:“可以吗?”

“您请跟我来。”副将直接在前面带起了路。

苏锦音依旧披着外衣,就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止薇在身后追,低声提醒着:“道长,仪容,仪容。”

苏锦音将外衣完全穿好扣严实。她每一日在里衣之中,都穿上了好几件衣服,可以说完技巧性地把胸部都隐藏起来了。从外观看,苏锦音这打扮真的叫人瞧不出除了道长以外的身份。

也只有他才能一眼就认出自己。

苏锦音想到庆王,眉眼间忍不住含上了一丝笑意。

她一脸愉色地走上城墙,从那高高之处往下俯瞰。

只可惜,军队已经完全出城了,能看到的,只有那远远的一列列照明的火光。

苏锦音把视线努力放到更远的地方去,她能隐约看到那队伍的最前面,有几人不成队形。

再往后扫视,在没有这的人。

苏锦音知道,庆王必定在这几人之中。

她想象他坐在马上勒紧缰绳的模样,想象他少年英姿的模样。想象中,真切发生过的记忆席卷而来。京城那一次,庆王大战归来,他任由其他人扔过去的香囊、帕子落在马蹄之下,只身到了她的面前,他问她索要。

要的是香囊,还是她的心?这个答案,苏锦音自己都知道。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懦弱,懦弱到看着远方的亮光,视线都有些模糊。

他回来的时候,她就不会再这里了吧。他知不知道,她也站在这里送别过他?

这些遥远的问题,叫人想得心里发苦。

副将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及时插了进来:“李道长,能不能请您在这城墙上布个阵法,以作防守?”

“阵法?”苏锦音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副将却确定自己没有说错,他用力点点头,强调道:“王爷吩咐过,他出城后,道长您可以任意进他的房间,以便于占卜。”

“王爷很信任您。所以属下才斗胆提出这样的要求。”副将认为自己非常有道理和理由。

苏锦音觉得此二者间毫无关系!

她、莫说她根本不是真的道士了,就算她是,她也不能直接做法赢仗吧?

若道长真这样厉害,诸国间也不需要开战了,直接请一排道士斗法不就成了?

苏锦音回望面前的副将,认认真真地强调道:“很抱歉,你想多了。贫道并不会下厨。”

这次是副将用质疑的眼神瞧苏锦音了。他也觉得自己听错了。王爷如此信任、如此推崇的道长,居然不会斗法?

“那……道长可以请神,求今日莫要下雨吗?”

“啊!”苏锦音猛地后退了一步,简直觉得这追着自己问问题的人,恐怕是坏了脑子的。

“道长不行么?”副将一脸自己的信仰出了问题。

苏锦音斩钉截铁地答道:“不行。”

副将又问:“那能否做法,请他们行军途中会遭遇瓢泼大雨这类的?”

“不行。”苏锦音一盆冷水泼过去。

副将没有清醒,执着地问:“那您算一卦,祈祷……”

“也不行,都不行。”苏锦音回答得很快,那边的火光已经完全瞧不见了。苏锦音索性快刀斩乱麻版,将所有疑问都扼杀在摇篮里。

副将受尽了打击,他消沉地问道:“那道长您能做什么?”

“我?”苏锦音得到对方肯定的答案后,回答道:“我所做不多,全赖王爷看重罢了。”

这是一句不折不扣的实话。

庆王吩咐的那些话,无非还是因为李道长是苏锦音的缘故。

肆意进出自己的房间,换成任何一个其他人,想来都是不可能这样的。

苏锦音想到这些,眼中又含了笑意。

副将瞧见苏锦音眉眼间的愉悦,忙追问道:“道长,咱们这仗是不是已经胜券在握了?”

苏锦音回望副将一脸的期待和憧憬,有些头疼——她觉得自己这神棍形象似乎太深入副将的心中了。

副将还在追问:“道长,押送粮草的队伍还有几日到?来督军的会是三皇子吗?”

前面的话,苏锦音都没有听进去,最后一句,如同一把飞刀,直直刺入苏锦音的心窝。

秦子言,他要来了么?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京城来的贵人

过了三日,苏锦音的那曲谱已经是改无可改了。她自己反复在心中哼过曲调数次,又寻了过去打过战鼓的老兵试了试,无论从曲调上还是操作上,都很确定这首曲子已经没有什么修改余地了。

苏锦音将那曲谱放在庆王的书案上,书案上那一沓的簿子叫人有些挪不开视线。

她又把那本庆王亲手誊写了许多放妻书的簿子也放上去。

放在最上面,会被进来打扫的人看到吧?

苏锦音把那簿子插到中间位置。

行军打仗,将军的房间应该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苏锦音又是一个念头,将那簿子又想拿出来。

可这一沓的书里,好几本簿子都外观一样,叫人分辨不出来。

苏锦音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她是想看看这些簿子的,不知道里面庆王还写了什么。是不是有一些他没有说出来的心事。

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要看,不要停留。

因为不能留下,所以没必要去看。

看得越多,心里的留恋就越多,不舍就越多。

止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道长,您放好了吗?”

“还没有,等一会。”苏锦音答道。她说话间,把那几本类似的书终于还是拿了起来。

就看一眼。

最后一眼。苏锦音打开其中一本,发现里面果然是同样的笔迹。

她心中募地就惊了一下。

他写了这么多么?

光这一沓书里,苏锦音方才随手拿出来的、外观相同的簿子,就有十来本。

苏锦音仔细看向薄字里写的内容。

原来,并不是跟她相关的。

苏锦音翻看了几页,很确定这里面写的全是战术。

她原以为庆王是个只热衷于实战的人,对于文绉绉的这些笔下功夫,定然很不在意。

薄子上的字端正有力,叫人忍不住想象他写字时候的模样。

应当是一边看着沙盘或是布阵图,然后一边提笔落字。他写字的时候,身边应当没有磨墨的人吧。这墨汁,都有些干涸了。

苏锦音倒了些水到那桌上的砚台里,然后拿起一方墨锭慢慢在砚台里打起圈儿。

她一手磨墨,另一只手就打开了其他的薄子来看。

这一本,虽然不是战术,但却也和对战相关。说的是敌国相关的分析。

从敌国的帝王到此次出战的将军,及几次交战的战术,均有细致记录。

苏锦音翻开第三本。这一本上面写的是己方相关的。

有写到下面每一个人的所长所短,及有过的几次交战的利弊反省。

苏锦音投过这些文字,看到的是一个与自己印象中不完全相同的庆王。

她见到过他武断的模样,却没有见到他武断前的认真考究。

她感受过他的自大傲然,却不知道这些之前是何种的努力沉淀。

这些薄子所展现出来的,是一个不一样的庆王。

但这些薄子里涵盖的,又是一个她所认识的庆王。

虽然不是点点滴滴、处处分分都与她所想的相同,但他的细致,曾经在对待她之上展现过。

他的反省和改正,更是跟她的相处中体现过。

他自己是喜爱苦味的,对甜味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可他却也因为注意到她的喜甜,而四处搜罗这些甜点的方子。

他更是自信自傲的,可他也有回头想,她为什么会拒绝他,为什么没有跟他在一起。他口里说着,她宁愿选择一个身份,也不要他的真心。可他最后,却愿意把心和身份都给她。

一滴眼泪落在那薄子上,渐渐化开了上面的墨。

苏锦音反应过来,她忙用手背揩了揩眼角,然后将所有的薄子都合起来。

从三日前到三日后的今天,她比庆王认出自己的时候,还要多了一份惶恐和了然。

惶恐的是自己内心的悸动,了然的是自己的心意。

或许是因为他被自己救后,并没有采取大肆宣扬的方式报恩,或许是他有意无意的几次出手相助,又或许是他的笑容干净纯粹,总之,她又重新爱上了一个人。

在被伤的那般彻底后,捂住那依然带着伤痛的胸口,压住那在渗出的血液,却没有制止住那颗悸动的心。

她明明那么害怕、那么恐惧,可却仍然好想好想上前一步,想尝试再一次地拥抱和信任,想牵住再一次的心动和在意。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苏锦音望向那已经磨出了浓色的墨汁,脸上满是挣扎。

适可而止,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心底的声音大声在耳边呵斥,可那颗心就是有些不受控制。

她多么想就这样留在他的身边,为他书写时磨墨,在他……

“是我们道长在里面。”止薇紧张的声音打断了苏锦音的情绪。

她立刻抬袖将脸擦得更干净些,然后将庆王的书恢复原状。

那书房的门被外面的人推开了。

是那位留下的副将。

副将侧开身子,对身后的人恭敬道:“二殿下,这是王爷的书房。这位李道长,是王爷的贵客。”

苏锦音同前方的贵人行了个礼。她松了一口气,来的不是三皇子秦子言。

那就好,那就好。

二皇子秦子初看着面前的道人也回了个礼,然后道:“我想借用皇叔的书房一下,不知道道长这边是否方便……”在被伤的那般彻底后,捂住那依然带着伤痛的胸口,压住那在渗出的血液,却没有制止住那颗悸动的心。

她明明那么害怕、那么恐惧,可却仍然好想好想上前一步,想尝试再一次地拥抱和信任,想牵住再一次的心动和在意。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苏锦音望向那已经磨出了浓色的墨汁,脸上满是挣扎。

适可而止,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心底的声音大声在耳边呵斥,可那颗心就是有些不受控制。

她多么想就这样留在他的身边,为他书写时磨墨,在他……

“是我们道长在里面。”止薇紧张的声音打断了苏锦音的情绪。

她立刻抬袖将脸擦得更干净些,然后将庆王的书恢复原状。

那书房的门被外面的人推开了。

是那位留下的副将。

副将侧开身子,对身后的人恭敬道:“二殿下,这是王爷的书房。这位李道长,是王爷的贵客。”

苏锦音同前方的贵人行了个礼。她松了一口气,来的不是三皇子秦子言。

那就好,那就好。

二皇子秦子初看着面前的道人也回了个礼,然后道:“我想借用皇叔的书房一下,不知道道长这边是否方便……”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日三卦

苏锦音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愣神。

他,是二皇子?

他就是二皇子?

秦子初同样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注视,他回望过去的同时,也努力回忆,自己与这位道长过去是不是有过什么交集。

很可惜,他想了又想,也不觉得曾经见过这么一位道长,并与之有所交际。

副官看得心惊肉跳,担心下一刻面前的二人就要争执起来。到时候,二殿下的身份在这,这道士一定会吃亏。王爷将这道长交给了自己,若道长有个什么意外,自己恐怕也要受牵连了。

愁啊。如今副官脑海中,反反复复就是这两个字。

止薇有着同样的不安。她有了庆王爷的前车之鉴,对皇族之人充满了敬畏和恐惧感。

庆王似乎对自家小姐颇多关注,甚至隐隐有认出来了的感觉。这一位二皇子,不会也是吧?

止薇一边惴惴不安地观察这苏锦音和二皇子的对视,一边安慰自己,小姐都没有和二皇子有过交际,这既是李道长与二皇子的初见,也是苏锦音和二皇子的初见。所以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事实,恰好和止薇想的相反。

苏锦音和二皇子可不是没有见过面的。

苏锦音看着这位二皇子挪不开视线,她的直觉告诉她,面前的秦子初就是她的师父游方道士。但,会不会只是容貌相似?

秦子初实在想不起自己和面前的道长有过什么交集,他只能坦白地问道:“道长,你我二人,过去有过相见吗?”

“没有。二殿下,贫道想起来还有些事,就先出去了。”苏锦音又一次听到面前的二皇子秦子初的声音,她很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前世师父。

秦子初拱手回礼,仍然没有想起过去与这位李道长是在哪里见过。

他记性一直很好,如果有这么一位道长与自己见过面、相识过,他肯定是有所印象的。

待苏锦音出去了,秦子初就暂时将这件事情抛到了一边。他坐到了书案前,迅速提笔书写起来。

院子里,苏锦音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她吩咐止薇收拾行装,止薇立刻应下了。

苏锦音是准备夜里走的,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夜里会有客人临门。

“二殿下?”打开房门,苏锦音讶然地看向门外的秦子初。

这是她前世的师父,是她在颠沛流离的时候,给予她温暖的人。

苏锦音至今能记得,研究出一种新的药材时,高兴得像个孩子一般的这位师父。

那时候,他们刚认识不久。她觉得他缠着要收自己为徒的报恩方式太过轻率。

他说的那些药材、那些方子,她也都是不信的。苏锦音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愣神。

他,是二皇子?

他就是二皇子?

秦子初同样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注视,他回望过去的同时,也努力回忆,自己与这位道长过去是不是有过什么交集。

很可惜,他想了又想,也不觉得曾经见过这么一位道长,并与之有所交际。

副官看得心惊肉跳,担心下一刻面前的二人就要争执起来。到时候,二殿下的身份在这,这道士一定会吃亏。王爷将这道长交给了自己,若道长有个什么意外,自己恐怕也要受牵连了。

愁啊。如今副官脑海中,反反复复就是这两个字。

止薇有着同样的不安。她有了庆王爷的前车之鉴,对皇族之人充满了敬畏和恐惧感。

庆王似乎对自家小姐颇多关注,甚至隐隐有认出来了的感觉。这一位二皇子,不会也是吧?

止薇一边惴惴不安地观察这苏锦音和二皇子的对视,一边安慰自己,小姐都没有和二皇子有过交际,这既是李道长与二皇子的初见,也是苏锦音和二皇子的初见。所以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事实,恰好和止薇想的相反。

苏锦音和二皇子可不是没有见过面的。

苏锦音看着这位二皇子挪不开视线,她的直觉告诉她,面前的秦子初就是她的师父游方道士。但,会不会只是容貌相似?

秦子初实在想不起自己和面前的道长有过什么交集,他只能坦白地问道:“道长,你我二人,过去有过相见吗?”

“没有。二殿下,贫道想起来还有些事,就先出去了。”苏锦音又一次听到面前的二皇子秦子初的声音,她很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前世师父。

秦子初拱手回礼,仍然没有想起过去与这位李道长是在哪里见过。

他记性一直很好,如果有这么一位道长与自己见过面、相识过,他肯定是有所印象的。

待苏锦音出去了,秦子初就暂时将这件事情抛到了一边。他坐到了书案前,迅速提笔书写起来。

院子里,苏锦音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她吩咐止薇收拾行装,止薇立刻应下了。

苏锦音是准备夜里走的,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夜里会有客人临门。

“二殿下?”打开房门,苏锦音讶然地看向门外的秦子初。

这是她前世的师父,是她在颠沛流离的时候,给予她温暖的人。

苏锦音至今能记得,研究出一种新的药材时,高兴得像个孩子一般的这位师父。

那时候,他们刚认识不久。她觉得他缠着要收自己为徒的报恩方式太过轻率。

他说的那些药材、那些方子,她也都是不信苏锦音看着这位二皇子挪不开视线,她的直觉告诉她,面前的秦子初就是她的师父游方道士。但,会不会只是容貌相似?

秦子初实在想不起自己和面前的道长有过什么交集,他只能坦白地问道:“道长,你我二人,过去有过相见吗?”

“没有。二殿下,贫道想起来还有些事,就先出去了。”苏锦音又一次听到面前的二皇子秦子初的声音,她很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前世师父。

秦子初拱手回礼,仍然没有想起过去与这位李道长是在哪里见过。

他记性一直很好,如果有这么一位道长与自己见过面、相识过,他肯定是有所印象的。

待苏锦音出去了,秦子初就暂时将这件事情抛到了一边。他坐到了书案前,迅速提笔书写起来。

院子里,苏锦音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她吩咐止薇收拾行装,止薇立刻应下了。

苏锦音是准备夜里走的,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夜里会有客人临门。

“二殿下?”打开房门,苏锦音讶然地看向门外的秦子初。

这是她前世的师父,是她在颠沛流离的时候,给予她温暖的人。

苏锦音至今能记得,研究出一种新的药材时,高兴得像个孩子一般的这位师父。

那时候,他们刚认识不久。她觉得他缠着要收自己为徒的报恩方式太过轻率。

他说的那些药材、那些方子,她也都是不信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越看越想看

兄弟平安?

苏锦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秦子言。

莫非秦子言真的被逃兵事件牵连甚大?

心跳在这一瞬间都加快了不少,苏锦音说不清楚这种加速中有多少是喜悦,有多少是紧张。她略握了握掌心,提醒自己,既然前世发生的事情基本都没有太大的改变,那么秦子言应当不会这么容易出事。

这种理智的想法如同一盆冷水,浇得苏锦音自己浑身都不适。但清醒着难受,总好过先愚蠢的欣喜,再彻底的悲凉。

“您是想测一人,还是就指这字?”苏锦音的手指落在“弟”字上面。

这位二皇子之兄,就只有大皇子一人,弟弟则目前有两人。

“测字。”秦子初扫了一眼苏锦音的手势,回答道。

苏锦音的目光落在几个落字上。

她并不精通周易八卦,几次测字靠的不过是自己其他方面的略通而已。

现在,也只能想写旁门左道了。

苏锦音从前两个问题,基本就能猜出,京城现在有事,事情和皇子们内斗相关,秦子初很可能是被谋算的一方。

那么,他问的兄弟,是与他同进退的真兄弟,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背后捅刀兄弟呢?

苏锦音将那张纸突然拿了起来,她能注意到秦子初的目光瞬间有些紧张,这紧张好似还带有些担心。

这些反应结合起来看……

结合起来,其实什么都看不出来。

苏锦音将自己的头埋得略低了一些。

即便她方才在秦子初眼中看到的确确实实是担心的情绪,可这既可以理解成是秦子初对测字询问之人的担心,也可以是对自己的担心。所以,这测的人,到底是秦子初的同盟还是仇敌,仍旧为未可知。

苏锦音在这一刻变得很是沮丧。她如今脸上涂抹的药水,正是面前这位师父教的。她重生以后,靠着他给予的本事,走了很长一段路,可她却什么也帮不上他。

这种沮丧的情绪太过汹涌,就连对面坐着的秦子初也感觉到了。

他想了想道:“道长若是觉得不便,就算了。”

秦子初的性情一直如此,他对自己也好,对其他人也罢,都没有那么多的要求。如果不是这一次的事情,牵涉到了五弟的生死安危,也将他与其他几个兄弟拉入了不知道多深的崖底,他是绝不会这般忧思甚重的。

这些年来,秦子初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退却。他如今只感觉到了“李道长”在测字一事上的为难,就立刻萌生了退意。

苏锦音却反而被这句话激到了。她知道,这位师父一直就是如此不争的性格。他很多时候,都在往后推让。除非是为了 帮助其他人,否则他绝不会坚持下去。

就像前世,他追着收自己为徒,何尝不是看到了自己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无依无靠,就连掩饰容貌这件事,也做得不甚完美。

“我无事,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苏锦音指着秦子初写下的字道,“兄上有口,弟中有弓。你家兄弟平安,靠的就是这两点了。自辩或者用武。”

这话其实是个能万能套用的话。毕竟自辩就是说,用武就是做,人生在世,解决任何事情,靠的不就是说和做吗?

苏锦音说完之后,也觉得自己太过取巧,都有些不敢和秦子初对视。

而就像先前秦子初一句“算了”反而戳到苏锦音心一样,如今苏锦音这几句断言,也是戳到了秦子言的心窝子里。

他想到这些日子里,京城宫中发生的事情,深以为然。

他父皇膝下本来只有三个长成的皇子。三弟和叔父出征的期间,意外寻得了流亡在外的五弟。五弟属于失子复得,父皇本就格外看重一些。再加上五弟是个处事不羁,无意储位的,更加是不仅得到了父皇的恩宠,而且与他们兄弟几个也格外融洽。

而储位一事,他父皇还正当壮年,此事原就未被提及。

此次,却接连出事了。

首先,是三弟收留逃兵一事触怒龙颜,接着五弟就中毒了。五弟的毒,还是出自宫中的。

这下他们几兄弟没有一个能洗脱嫌疑的。

最被怀疑的,就是他与大皇兄两个生母健在的。

因为边关开战,诺城告急,父皇不得不放缓调查此事。他也被下旨派往前线送兵粮。可秦子初心里很清楚,这件事绝对没有这样轻易过去。

他现在担心皇宫之中的五弟,还会受到伤害。

明明是无心储位的一个人,却不知道怎么就被人盯上了。

更让秦子初觉得心中生畏的是,既然被下毒的是当今五皇子,动手的无疑也是皇子之一了这话其实是个能万能套用的话。毕竟自辩就是说,用武就是做,人生在世,解决任何事情,靠的不就是说和做吗?

苏锦音说完之后,也觉得自己太过取巧,都有些不敢和秦子初对视。

而就像先前秦子初一句“算了”反而戳到苏锦音心一样,如今苏锦音这几句断言,也是戳到了秦子言的心窝子里。

他想到这些日子里,京城宫中发生的事情,深以为然。

他父皇膝下本来只有三个长成的皇子。三弟和叔父出征的期间,意外寻得了流亡在外的五弟。五弟属于失子复得,父皇本就格外看重一些。再加上五弟是个处事不羁,无意储位的,更加是不仅得到了父皇的恩宠,而且与他们兄弟几个也格外融洽。

而储位一事,他父皇还正当壮年,此事原就未被提及。

此次,却接连出事了。

首先,是三弟收留逃兵一事触怒龙颜,接着五弟就中毒了。五弟的毒,还是出自宫中的。

这下他们几兄弟没有一个能洗脱嫌疑的。

最被怀疑的,就是他与大皇兄两个生母健在的。

因为边关开战,诺城告急,父皇不得不放缓调查此事。他也被下旨派往前线送兵粮。可秦子初心里很清楚,这件事绝对没有这样轻易过去。

他现在担心皇宫之中的五弟,还会受到伤害。

明明是无心储位的一个人,却不知道怎么就被人盯上了。

更让秦子初觉得心中生畏的是,既然被下毒的是当今五皇子,动手的无疑也是皇子之一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两个新鲜出炉的书童

与秦子初的灼热目光想对应的是苏锦音的忧心目光。

她对这位师父是一直有感激之情的。所以从这这几次问卦中感觉到了秦子初的困境后,苏锦音就难以避免地担心起了他。

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后,并没有立刻分开。

她知晓他没有前世的记忆,所以她不担心他会认出自己。

他则能感觉到面前人对自己的善意,所以第一次这般肆无忌惮地看一个人。

两人都怀揣着自己的心事,注视着面前的人,他们透过这表面的皮相看到的是自己想要看到的面容。

褪去表面的浮华,秦子初在苏锦音看来,就只是一个善良、谦卑,有时候退让得甚至可以毫无底线的人。他总是怜悯风吹雨打后的花朵,山野之中的小兔,殊不知,总是不争不闹的他,更加让人觉得怜悯。

用自己掌握的药理剥去面前人的伪装,秦子初能打开看到一个白皙的容颜,五官远没有呈现的这般成熟沧桑,甚至,他能隐隐看出其中的柔弱之气。

“道长,是不是近些日子都浅眠?我替道长熬几幅汤药如何?”秦子初先开了口。

苏锦音的声音也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不知道您有没有听琴的兴致?”

“自是有的。”秦子初回答道。

苏锦音亦是认同道:“那就有劳。”

两人互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在门口吩咐各自的人准备物品。

没有被吩咐的副将站在一边观望着,觉得此刻的气氛实在转得太快,叫他捉摸不出半点真相。

为什么前一刻似乎毫不对盘的两个人,此刻之间有种惺惺相惜感?

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吧。他揉了揉眼睛,重新去看面前的二皇子秦子初和李道长。

熬药显然更需要时间,苏锦音坐在琴边,先轻弹了两声。待找准了音,便开始落指起曲。

有过另一位师父的教导后,苏锦音大抵能确定这位前世师父一直以来退让并非本心,而是有过心里的重创后,产生了畏惧感。因为害怕,所以主动避让。因为恐惧,所以不敢上前。

她选的曲子并没有直接影射往事,而是更着力于平复他此刻内心的恐惧。

应当是夺嫡之争已经开始了,即便他再置身事外,也不可能真的独善其身。

远方的苦难不能解决的话,就先解决面前的不适吧。

苏锦音抚琴之中,数次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秦子初。她看到他渐渐舒展眉头,自己也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道长的曲音,让我如释重负。”秦子初由衷道。

“道长所长甚多,平日里必当殚精竭虑,我瞧着道长似乎都生了华发了。”秦子初投桃报李地道。

这话是提醒。

面前李道长容貌中疲态毕现,可青丝却过于亮丽了些。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头乌发被道士发冠掩藏了大半。

苏锦音听出其中的提醒,眸中露了讶然,她问道:“您似乎对药理很有研究?”

“兴之所至罢了。”秦子初没有否认,反而是更坦诚地道,“只不过我的喜好略有些偏门。比起正经药理,我似乎喜欢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

秦子初想说出来自己的观察,却又担心吓跑苏锦音。所以他话只说了一半。

苏锦音抬眸道:“其实我也算得上有些不务正业。”

“比起占卜测字,或许我所长,也在药理之上。”她尝试着迈出了第一步。

秦子初就迈出了第二步:“既是如此,少不得要与道长讨教一番了。”

“您谦虚了,讨论一番即可。”苏锦音又道。

秦子初注视着面前的苏锦音,把自己所想一条条说出了口:“首先,我觉得道长这遮掩面容的办法,用得甚好。脸上应当是用水也洗不去的。其次,我又觉得,道长遮掩的方向,选的有些偏移。”

“你个子偏小,用了厚鞋固然能掩饰一二,但眉宇之间的气息很难改变。再者。”秦子初说到这里的时候,略停了一下。

他是想看苏锦音的反应,想知道这位道长会不会有被揭穿的愤怒。

事实上,苏锦音并没有愤怒。

她反而是积极地与秦子初讨论起来:“我确实有些疏忽了,比如乌发也不合适。这次的药,用的是……”

秦子初顺利接话:“其余都没问题,就是其中……”

两人继续衍生相关话题。

“道长好学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道长你觉得若是换一个新的试试,会怎么样。我认为这一种,用来涂抹最是持久。”

“多谢指点,简直是醍醐灌顶。”

“道长以为……”

两人真是相见恨晚了。

苏锦音一开始在易容上面就不如秦子言精通,如今听他一一分析完错处,身后都有些汗湿了。

还好他与自己今生见得甚少。

她拱手又要行礼,却被秦子初托住了手臂。

“不必了。道长,你的声音原本不是这样吧,这里用药要极其小心谨慎,若有不慎,很容易让自己声音一辈子受伤。”秦子初对待这样志同道合的人,总是格外珍惜。

他顺势摸了下面前道长的脉搏,准备再帮对方看看身体。

当他完全听清楚了脉搏节奏后,整个人都后退了一步。

李道长,是女人?

苏锦音起初没有明白秦子初这突然一退,可再看他神情,她就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再一次进入了静谧之中。

“我……”

“我……”

两人同时起音,又同时住口。

苏锦音想了想,还是自己先开口,她主动道:“我有我的苦衷,还望二殿下莫要深究。”

“我不会追根究底,只会帮你更完善隐藏。你既是女子,终日做个道士装扮多有不便。与其这般,不如做我面前书童如何?”秦子初紧追着道。

书童。

和师父一起。

这个办法,其实很有吸引力。苏锦音权衡利弊之后,决定答应下来。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庆王秦凉已经在归来的路上了。

当然,与秦凉一并归城的,还有某个爱慕庆王爷的人。

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秦凉是带着军队回城,那位葳蕤公主却是女扮男装,同样打扮成了一个小书童,跟在自己王叔旁边,过来签订议和的协议。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京城人会玩

苏锦音改成了书童的装扮,止薇就少不得一起了。

两个人在秦子初的建议下,改抹了药水,眉眼也重新修饰过。为了避免和先前的道长相像,她们鞋子里原本的垫高也去掉了。所以,此刻比秦子初要低了一个头的书童们看上去,就显得格外地稚嫩。

没有人能联想到那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的道士。

秦子初瞧着这唇红齿白的“小少年”,心中的悯弱之心又有些泛滥。他便提出来去街上走一走。

口头上说的是自己想逛逛诺城,实际上当然是想为苏锦音她们置办些东西。

首先去的是布庄。

布庄老板热切迎上来,围在秦子初身边不停地介绍起来。

秦子初却只是适时地回头问了一句:“你在我身边多年,觉得哪些更好看?”

布庄老板看一眼旁边这唇红齿白的小少年,那说得天花乱坠的嘴立刻止了声。做买卖的人,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苏锦音万没有想到买个布能问到自己身上来。老实说,诺城这种边境小镇,布匹种类质量连京城大绸缎庄子里的十分之一也不及。更何况,面前这位,用的还不是绸缎庄子布料,而是宫中专供的。

想来,这次道人师父是留在诺城一段时间?

苏锦音有了这层考虑,看布的时候,就考虑地格外细致一些,从适合做里衣的料子到外衫的,从如今冬日要用的,到初春的,都略指了几匹出来。

待选完之后,她就一一解释给秦子初听,让他自己来选。

“这几匹柔软舒适,更适合做……”

“都包起来吧。”秦子初却抬手打断了苏锦音的话,他直接转告掌柜,“这些都包起来。”

掌柜喜悦不已,连忙吩咐裁缝出来给秦子初量衣。

秦子初一边张开双手配合,一边看向苏锦音二人。他假作漫不经心道:“这些看着都还挺赏心悦目,换个款式,给我这两个书童也一并做了。这样领出去,也好看。”

掌柜头一次听到主人和下人穿一样质地的衣服,顿时惊了一惊。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一些贵人的特殊喜好,再加上面前这两个书童都五官清秀稚嫩,顿时再看秦子初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了。

苏锦音也发现了掌柜的误会,连忙摆手道:“少爷,还是不要了。京中这般流行,都是为了争口意气,显摆一番。在这地方,您莫说带着咱们两个,就算跟过去一样带上十个溜一排,也没得人让您比啊。”

这话就很明白了。

没有其他特殊的含义,这样就是为了讲究排场,为了显摆自家有钱。

掌柜瞬间就明白了。

他在佩服京中有钱人会扔钱的同时,看向秦子初的眼神就更加热络起来。

“这位贵客,街那边还有家玉器店,做的挂坠配衣服是极好的。需不需要我领您过去看看?”掌柜的算盘打得很精,那玉器店的掌柜是他亲兄弟,这一领过去,可没有肥水外流。

秦子初正是想不到还要给这两位“书童”添置些什么,立刻就应下了。

不同意的人反而是苏锦音。

她很清楚自家师父这是又怜悯上了自己,可有钱也真不是这样扔的。

“少爷,您别忘记了,十六老爷回来,说不定又要教训您过于招摇了。”

招摇可不是一件好事。秦凉本就是一双锐眼,秦子初还这般格外厚待,真是想不被人发现身份都难。

还好秦子初听懂了苏锦音的暗示,也改变了主意:“不必了,就尽快把这些做好吧。”

“庆王爷大胜归来了!”

欢呼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进来。

只见原还略冷清的街道上涌出许多人,都往城门的方向跑去。

苏锦音虽然早就知道庆王这一仗不会有任何问题,但真正亲耳听到确切的消息,脸上还是忍不住浮现起了笑意。

秦子初正听裁缝介绍完款式,他想问一问苏锦音中意哪些款,看过去刚好见到这笑容。

唇红齿白的少年站在门口,唇角噙着笑意,眸子熠熠发光,叫人看得真是怜惜。

秦子初觉得自己大概有些猜出苏锦音的身份了。他有八九分认定面前这位真姑娘假书童,是个爱慕自家叔父的少女。为了能够时时刻刻见到心爱的人,她甚至不惜女扮男装跟随。

可惜,她还不知道身份的悬殊是注定她与自家叔父不会有结果的。

想到这些,秦子初的眼神中就满是怜悯了。

这方怜悯的注视,那方幸福的笑容,旁观的掌柜觉得自己又有了奇怪的想法。他用力摇了摇头,把自己那关于娈童的想法摇晃出去。

而被掌柜注视的人,已经走到了街上,与那些涌动的人群一齐往城门那边走去。

城门打开,秦凉领军归来。与京城的鲜花帕子相迎不同,这诺城的百姓有的只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可苏锦音听着这样的欢呼却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带的澎湃起来。

保家卫国。

这些百姓都是因为真切感受到了将士们对自己家国的维护才会这般夹道相迎。

而那中央的将士,不少身上带有伤带,可他们却也脸上有些笑容。

这种彼此间的真诚,是勾心斗角的内宅感受不到的。

苏锦音第一次明白,庆王秦凉之前为什么会执意留下正妃的位置给别人。

他想保全的,不仅是个人的荣华富贵,而且还有这份出征的资格吧。

作为一个因为家世身世丧失过性命和孩子的女人,苏锦音知道男人的正室之选通常是些什么样的人。

秦子言前世选择苏芙瑟,看的是当时候已经是首辅的父亲面子。他想要文官的支持。

秦凉今生留个正妃位置,想的是赢取皇帝的信任。只有皇帝一直信任他,他才可以握有兵权,才能有今天这样凯旋归来的机会。

王爷,分别固然不能各自生欢,但相聚若成全不了彼此,也会是一种负担。

苏锦音再深深看了一眼那马背上的人,然后转过身,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了秦子初的身后。

她转身太快,所以没有看到,在这一瞬间,秦凉的视线正好投了过来。

第一百九十章 得而复失

秦凉的视线在苏锦音的背影上只是一扫而过,很快就落在了秦子初的身上。

他知道这次的粮草督运会是几个侄子中的一个。但来的是二侄子秦子初,秦凉还真没有料到。

相比大侄子的骁勇善战,三侄子的精通兵书,五侄子流亡过的地理优势,二侄子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属于最不起眼的一个。这次他皇兄选择了这个二侄子过来,是为了敲打他和三侄子的交往过密,还是另有原因呢?

有这个疑惑在心头,秦凉夹紧马腹,速度加快了不少。

回到府里,他立刻就吩咐人准备茶水,请二侄子过来。

理智上,秦凉很清楚自己应当先处理面前事,但情感上,他却忍不住悄悄在府里打量苏锦音装作的李道长身影。

在没有看到李道长后,秦凉低声问那被留下的副将:“李道长这些日子可还适应?”

副将面有愧色,秦凉顿感不妙。

他急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李道长出了什么事情?”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失控的拔高。

副将忙摆手答道:“王爷莫要担心。李道长应当是平安的。只不过……”

听到这前半句的时候,秦凉松了一口气。但“应当”二字叫他觉得有些奇怪。很快,副将就给出了解释。

“只不过李道长现在不在王府。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不告而别了,那日正好是二皇子才到。属下确实分心顾虑二皇子的事宜去了,请王爷恕罪。”副将单膝跪下道。

院子里有人的脚步声靠近。

秦凉抬眸看去,视线正好和秦子初的相撞。

他抬手让副将起来。

“子初,你辛苦了。”秦凉示意旁边的人给秦子初上茶,并问道,“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有劳叔父挂心。”秦子初这个人,在长辈面前的,性情尤其像个糯米粑粑。长辈开口问这种问题,他就从来没有说不好的时候。

莫说这些日子诺城只是没有秦凉在,就是他来诺城的时候,诺城战乱不宁,他也只会说“还好还好”。

这种性情秦凉显然是知道的,他就不在这个话题上深究,而是直接问起了另一件事情:“你父皇身子可还安好?”

“尚好。前些日子得了风寒,再加上……再加上……”秦子初是个不擅撒谎的性情,所以说了好几遍同样的话,并且始终没有把具体的情况 是吧。秦凉的视线在苏锦音的背影上只是一扫而过,很快就落在了秦子初的身上。

他知道这次的粮草督运会是几个侄子中的一个。但来的是二侄子秦子初,秦凉还真没有料到。

相比大侄子的骁勇善战,三侄子的精通兵书,五侄子流亡过的地理优势,二侄子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属于最不起眼的一个。这次他皇兄选择了这个二侄子过来,是为了敲打他和三侄子的交往过密,还是另有原因呢?

有这个疑惑在心头,秦凉夹紧马腹,速度加快了不少。

回到府里,他立刻就吩咐人准备茶水,请二侄子过来。

理智上,秦凉很清楚自己应当先处理面前事,但情感上,他却忍不住悄悄在府里打量苏锦音装作的李道长身影。

在没有看到李道长后,秦凉低声问那被留下的副将:“李道长这些日子可还适应?”

副将面有愧色,秦凉顿感不妙。

他急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李道长出了什么事情?”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失控的拔高。

副将忙摆手答道:“王爷莫要担心。李道长应当是平安的。只不过……”

听到这前半句的时候,秦凉松了一口气。但“应当”二字叫他觉得有些奇怪。很快,副将就给出了解释。

“只不过李道长现在不在王府。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不告而别了,那日正好是二皇子才到。属下确实分心顾虑二皇子的事宜去了,请王爷恕罪。”副将单膝跪下道。

院子里有人的脚步声靠近。

秦凉抬眸看去,视线正好和秦子初的相撞。

他抬手让副将起来。

“子初,你辛苦了。”秦凉示意旁边的人给秦子初上茶,并问道,“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有劳叔父挂心。”秦子初这个人,在长辈面前的,性情尤其像个糯米粑粑。长辈开口问这种问题,他就从来没有说不好的时候。

莫说这些日子诺城只是没有秦凉在,就是他来诺城的时候,诺城战乱不宁,他也只会说“还好还好”。

这种性情秦凉显然是知道的,他就不在这个话题上深究,而是直接问起了另一件事情:“你父皇身子可还安好?”

“尚好。前些日子得了风寒,再加上……再加上……”秦子初是个不擅撒谎的性情,所以说了好几遍同样的话,并且始终没有把具体的情况 是吧副将忙摆手答道:“王爷莫要担心。李道长应当是平安的。只不过……”

听到这前半句的时候,秦凉松了一口气。但“应当”二字叫他觉得有些奇怪。很快,副将就给出了解释。

“只不过李道长现在不在王府。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不告而别了,那日正好是二皇子才到。属下确实分心顾虑二皇子的事宜去了,请王爷恕罪。”副将单膝跪下道。

院子里有人的脚步声靠近。

秦凉抬眸看去,视线正好和秦子初的相撞。

他抬手让副将起来。

“子初,你辛苦了。”秦凉示意旁边的人给秦子初上茶,并问道,“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有劳叔父挂心。”秦子初这个人,在长辈面前的,性情尤其像个糯米粑粑。长辈开口问这种问题,他就从来没有说不好的时候。

莫说这些日子诺城只是没有秦凉在,就是他来诺城的时候,诺城战乱不宁,他也只会说“还好还好”。

这种性情秦凉显然是知道的,他就不在这个话题上深究,而是直接问起了另一件事情:“你父皇身子可还安好?”

“尚好。前些日子得了风寒,再加上……再加上……”秦子初是个不擅撒谎的性情,所以说了好几遍同样的话,并且始终没有把具体的情况 是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并不重要的事情

隔着前世相识的人,看这世初识的人,好像有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苏锦音望着面前的庆王,有种分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时何地的感觉。

秦子初亦顺着苏锦音的视线看过去。他见到是叔父秦凉过来了,就推荐道:“叔父,我这书童略通些医术。今日见叔父颇有疲态,不如让她替您调理一下?”

“不必了。我来寻你,是另有要事。”秦凉甚至都没有看苏锦音一眼,就对自己身后人道,“你们都先退下。”

这个做法,显然是要苏锦音也出去的意思。

秦子初只好对苏锦音道:“那你也先出去吧。”

苏锦音从秦凉身边走过,她能感觉到他真的半分目光也没有给自己。

说不失望是假的。

大抵是前一次庆王认出自己太快,这一次苏锦音就忍不住怀揣了些期待。她转头看向房中的两人。秦凉和秦子初对面而坐,秦子初给她的是背影,而秦凉,正全神贯注在和秦子初商讨事情。他的目光完全落在眼前的桌面上,桌面上似乎放着一张什么图,他的手指从一处滑到了另一处。

倾心于战事的庆王才应该是真正的庆王,那个因为自己而一时摇摆不定的秦凉,那只是一个错误而已。

苏锦音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前走去。她才出院门,就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住了。

“哎,你跟我来,正好少人呢。”那人一身士卒打扮,腊月寒冬的,额头却有着汗。

他见到苏锦音脸上就露出欣喜的神情,一边拉着苏锦音往旁走,一边还试图去捏她手臂上的肉:“瞧着你这小身板,到时候少抗点吧。”

苏锦音躲开了对方的动作,一脸忐忑地问道:“我们家殿下还在里面,请问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这么见外做什么,你们殿下和咱们王爷是一家人,咱们也是!”说着话,那士卒就要来与苏锦音勾肩搭背。

苏锦音又连忙躲开。

这时候士卒有些不高兴了,他停住脚步,颇为不悦地问道:“你是不是嫌弃咱们?京城来的就了不起么?”

“没有没有,不过是我担心拖累大家,我力气不太大。”苏锦音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然后装作羡慕的样子道,“还是大哥你好,手上有劲。”

士卒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他指着前面道:“来吧,咱们在搭建比武台子,你过来搭把手。不用你搬,你就扶着好了。”

士卒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催促道:“快点,听说姜国使臣都在路上了。别他们到了,咱们连个台子都没弄好,平白叫人看了笑话去。”

苏锦音也知道这会是躲不过的,她硬着头皮跟上去。

那士卒是个颇为健谈的,在前方带路的时候,嘴里也没个停歇:“咱们王爷这次追得姜国人屁滚尿流,他们姜国人素来小肚鸡肠的,铁定要起比武的绊子。咱们索性就准备好,随时恭候。”

苏锦音越听得多,就越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怕这次姜国人过来,顺带就会把葳蕤公主的事情提了。

她问道:“咱们这府好像不太大,也不知道住不住得下姜国的所有使臣们?”

“切,他们能来多少人?再说了,他们真来了,难不成都要让他们住进来?听说使臣就是一个,然后可能带两个护卫吧。”士卒说完,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搭建台子处。

他递了根拳头粗细的长木头给苏锦音,道:“你把它扛到那里去,然后人靠着站着就行,这样省力。”

这木头瞧着是细,但重量却远不像瞧着那般。苏锦音虽然做了下准备,可依然被木头压得险要摔倒。

她歪歪扭扭往旁踉跄了几步,勉强站定。树木抗在身上都觉得腿要断了,更别说还要走那么一段路了。

苏锦音感觉自己后背、脖颈处一下子全是汗。

那士卒却没觉得不妥,他自己一下子扛了三根同样粗细长短的木头走在前面。

待他把自己身上的木头放好了,回头这才发现苏锦音还在原地。

“你怎么不走啊?”士卒催促道。

“我走了。”苏锦音咬着牙关答。

她确实是走了,就是走的距离很近很近,相当于闺阁女子迈步的三步距离罢了。

那士卒折回来道:“你真是没用!我来吧。”

他说着就把苏锦音身上的木头要扛过来,可因为旁边有个人正好也扛着长木过来。

“躲开!”扛木头走过来的人喊道。

这前一个士卒,原本将苏锦音肩膀上的木头握住了,可这个突然状况却让他只能暂时又放弃了扛过去。

他先躲到了一边。

“你也躲开!”扛木头的人还在喊。

苏锦音已经分不清楚自己脸上的是眼泪还是汗水了,她哑着声音道:“我走不动啊。”

“那你蹲下!”扛木头的人又喊道。

他说话间,那长木的尾端已经扫向苏锦音头顶。

苏锦音连忙蹲下,她手上力气把握不住,肩膀上的木头一头挨到了地上。

总归是没有被撞到。

松了一口气的苏锦音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脚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她本来就力气不够扛起肩膀上的木头,再加上这时候人还下蹲了下去,要扛起木头就更困难了。

苏锦音想求助先前拉自己过来的士卒,却因为扛着木头的原因也没有办法转身去看。

她艰难地想尝试扭头看看,却突然感觉到肩膀上一轻。

这下终于可以站起来和挺直背了。

苏锦音忙想站起身,却人因为蹲的时候姿势不太好,第一次没能顺利站起来。

她又尝试了一次,终于站了起来。

“你不适合做这些。”

熟悉的声音印入耳畔。

苏锦音满面讶然地发现站在自己前面,替她扛了木头过去的人正是庆王秦凉。

“王爷!”那最初的士卒此刻终于出现了。

他忙不迭地把木头接过去,并解释道:“我看这边缺人,就暂时叫了这个小兄弟过来帮忙。”

秦凉看了士卒一眼,道:“二殿下这次没带什么近身服侍。以后他的两个书童就都别使唤了,省得二殿下不方便。”

士卒忙用力点头称是。

秦凉转过身,看向面前的苏锦音。

“你家主子已经回房休息了,你赶紧过去吧。”他这次倒是看了苏锦音一眼,但目光仍旧没有过多的停留。

苏锦音点点头,怀揣着一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酸涩,转身往前方走去。

她是不好去秦子初房间的,毕竟二人男女有别,她也不是真的服侍他的书童。

还有,书童哪里是近身服侍人的?

苏锦音突然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方才听错了,庆王不是称自己为书童吧?他或许说的是下人?

算了,这些都并不重要。

走在前面的时候,苏锦音有回头的冲动。但她的理智拼命在扼制她。

最终,理智还是失败了。

就看一眼,苏锦音跟自己这样说。

她转过身,想看看庆王秦凉的背影,却意外与对方的眼神正好撞上。

他注视自己离去的模样,竟让她又有了错觉,他好像看的就是苏姑娘,而不是书童。

第一百九十二章 女扮男装

待苏锦音再定睛看的时候,又觉得庆王的眼神实际上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庆王很快转过了身子,就像方才看这边,都只是随意的一扫。

苏锦音转过身重新往前走,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

时间过得很快,那姜国的使臣,就如同士卒们所猜的一般,到得极快。可以说,这边比武台子晚上才搭好,次日一早,对方的人就全到了。

苏锦音作为皇子殿下唯二的书童颇为有幸地观看了这一次的迎接,只见那走在前面的使臣,头戴一顶深褐色貂毛帽,身形极为壮实。他全身都穿得很贵气,脚下也穿的一双鹿皮靴子,想来身份很是不同。

待到庆王秦凉上前,两方人一互相交流,对方的身份果然就非同一般。

原来是姜国的七王爷。

明明这位七王爷在传闻中不过而立之年,但看上去却比对面的庆王老了不止两个年轮。

这其中的原因,久居京城的大家闺秀或许不知道,但苏锦音因由前世的流亡却是清楚的。

姜国人天生就身形魁梧,面容也格外粗犷,莫说这位王爷已经而立之年了,看上去好似不惑和知天命了。就是一个尚未弱冠的小伙子过来,也未必能比面前这位二十有余的庆王显得年轻。

毕竟庆王殿下这脸,真是格外的显小。

苏锦音努力将注意力维持在姜国人的身上。她看到姜国七王爷身后带着八个侍卫,这数量比士卒们猜的多一些。

八个护卫中,有七个的衣着是完全一致的,只有剩下的那一个身高就与其他人拉开了差距。

此人从苏锦音身前过去的时候,苏锦音就惊觉——这是个女人!

对方身形虽比自己略高了半个脑袋,但那白皙皮肤,红润的嘴唇,还有头上戴的白色兔毛帽子,无一不宣示着她的真实性别。

这伪装,真是太不走心了。

就是旁边的秦子初也这样认为。他倒是知道,不是谁都能和自己戴的这位书童一样天资聪颖,伪装做得几乎叫人看不出来。但这位假侍卫,除了把头发盘进帽子里,还做了什么伪装?

什么都没有!

这种态度叫秦子初忍不住摇了摇头,并低声到苏锦音的耳边道:“这是个女子。”

苏锦音抬头看向这位师父,她心底没来由松了一口气。既然她前世师父已经发现了对方的伪装,想来他一定会告诉他的叔父庆王,这样庆王爷就不会……

不会什么呢。苏锦音也不知道不会什么。她只知道,既然使臣是七王爷,那么还能任性的男扮女装混在侍卫当中的女子,身份就只剩下一个——葳蕤公主。

这位公主待庆王果然有意。

苏锦音的目光随着交谈中的姜国七王爷,渐渐挪到站在七王爷对面的庆王身上。庆王目光毫无半点偏移,根本没有看那盯着他看个不停的葳蕤公主一眼。

辰时的堵心时刻过去后,未时才到,姜国这边就果然如士卒们猜的样提出了比武。

苏锦音不擅武艺,略往秦子初伸手藏了藏身形。

秦凉则甚是坦然,互动提出来和使臣比试一番。

使臣欣然应之。但先开始的是两边的士卒和侍卫。

或许是为了表示主人家的客气,又或许是客人这边为了表示议和的诚意,总之整个比试完美维持了平局的趋势。

第一场,秦凉的人险胜一筹。

第二场,惜败。这到了下午,就既然前面的使臣是王爷,朱景英看一下。苏景看向秦王靖,王振宇那使臣攀谈,并没有把视线落在这女人身上,他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然而。再反观那女子倒是一双目光毫不遮掩的对盯着秦良在看哦,他应当就是威瑞公主吧,苏醒恍然大悟。林子聪在她耳边轻声说,那矮个子的是个女子说。最近音乐松了一口气,他正想着要能叫人去告诉秦良才好。上午接待了这群死城,并安排了住处,到了下午,他们果真就提出来要比武。请指出不善舞的只能旁观。清凉倒是愿意尽地主之宜的男人来一场。只从那边,欣然应下。首先便还是师祖们的鄙视他们来来回回倒是朋友。颇为不分上下第一轮是这边输了,第二轮便立刻掰了回来,带到第三轮又是自己这边输了,第四轮则又败了回来,有时候战况之激烈,叫人看得也略有些紧张。最后就能定胜负的,竟然是有几两根时臣出场,尽量先站到了床上,然后等候时辰,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擅长的并非是死城,而是那个女子。设静音的心一下提了起来,毕竟这是个女子,他是不担心请梁叔的,可他那打伤了对方,恐不能够善良。那vivi公主倒真是个女中豪杰,上场以后做了个弓手的知识教育就直接出手袭击,半点没有要相让的意思。可惜新娘却躲开了的这到了下午,就既然前面的使臣是王爷,朱景英看一下。苏景看向秦王靖,王振宇那使臣攀谈,并没有把视线落在这女人身上,他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然而。再反观那女子倒是一双目光毫不遮掩的对盯着秦良在看哦,他应当就是威瑞公主吧,苏醒恍然大悟。林子聪在她耳边轻声说,那矮个子的是个女子说。最近音乐松了一口气,他正想着要能叫人去告诉秦良才好。上午接待了这群死城,并安排了住处,到了下午,他们果真就提出来要比武。请指出不善舞的只能旁观。清凉倒是愿意尽地主之宜的男人来一场。只从那边,欣然应下。首先便还是师祖们的鄙视他们来来回回倒是朋友。颇为不分上下第一轮是这边输了,第二轮便立刻掰了回来,带到第三轮又是自己这边输了,第四轮则又败了回来,有时候战况之激烈,叫人看得也略有些紧张。最后就能定胜负的,竟然是有几两根时臣出场,尽量先站到了床上,然后等候时辰,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擅长的并非是死城,而是那个女子。设静音的心一下提了起来,毕竟这是个女子,他是不担心请梁叔的,可他那打伤了对方,恐不能够善良。那vivi公主倒真是个女中豪杰,上场以后做了个弓手的知识教育就直接出手袭击,半点没有要相让的意思。可惜新娘却躲开了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没完没了的拆台

“他不会输的。”一个安慰的声音在旁响起。

苏锦音侧身抬头,就看到了秦子初安抚的笑容。

她有些赧然,想解释自己并没有担心庆王,可又觉得这样的话叫旁边的姜国人听见了不好,就还是调转了视线,紧张地盯着场上的二人。

就在方才苏锦音转身的那一瞬,秦凉已然躲开了葳蕤公主的袭击。

此时二人已经打斗到了一起。但说是打斗,也不算特别准确。因为秦凉并没有反击,他只是卸了葳蕤公主手中的兵器,将对方制住。

初时,苏锦音只觉得葳蕤公主动作利落,如今见到秦凉出手,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迅敏。

姜国的七王爷也不得不感叹了一句:“果然好身手!”

“回来吧,葳蕤。”姜国七王爷道。

他们姜国人输得起,这胜负已然分明,即便再来一次,他们也胜不了。

此时,负责议和的七王爷倒是对总战场上的胜负有些心服口服了。他起初还只当是自己这边的将领老矣,破觉得败兵纯属意外。

现下,七王爷扪心自问,国中能超过这位庆王身手的将领恐怕数不出两个。

固然行军打仗不是单打独斗,但这位庆王身手如此好,方才出言反讥自家侄女也是直中靶心,七王爷这次不再为自己国家找借口了。

他拱手贺道:“怪不得庆王爷年少有为,果真是文武双全。”

秦凉对这种干脆认输的态度也颇有好感,就下了台子回礼道:“方才贵国公主有些激动,故而本王不得不出手,还请见谅。”

“瞧庆王爷说的话,咱们姜国人在你心中就这般小气?”说话的人正是方才被秦凉完全制住了的葳蕤公主。只见她扭了扭手腕,面上毫无窘然,甚是坦荡地说道,“我们姜国人有什么就绝对什么,不会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就像庆王,我喜欢你!我这次跟王叔来,就是毛遂自荐,想要做你王妃的!”

一言既出,满座惊也。

秦子初这般内敛的人,也被葳蕤公主的话惊得抬了下手,只是他在自己指向葳蕤公主前勉强停住了动作,把手转到苏锦音的肩膀上方,虚拍了拍。

“你长高了不少,呵呵。”这干巴巴的话,显然是在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

苏锦音其实也是一样的状态。

她听到葳蕤公主这话时,血气一下子涌上了头顶,代替秦凉拒绝的话也是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苏锦音按住自己的胸口,挤出一个笑容,同样虚假无比地答道:“是,没有殿下您长得高。”

诺城就这么几个贵人,大家自然都是站在一起的。

葳蕤公主听了这话,率先就直白问道:“怎么,这个小侍卫不是你的啊,我还以为是你的呢?”

她指的小侍卫当然是苏锦音,这个“你”指的就是秦子初。

秦子初答道:“是我的书童。”

“是你的书童,怎么你还会突然觉得他长高了。天天见面的人,感觉不到这种变化的。我明明比去年长高了不少,父王母后完全不知道,就王叔夸了一句呢。”坦率的葳蕤公主一下就把二人的遮掩布揭了下来。

尴尬和窘迫一下子充斥在众人之间。

苏锦音埋着头,想当自己不存在。

她是个书童,可以不被人注视,秦子初这个皇子显然就不行了。

他看了苏锦音一眼,笑容勉强地道:“我观察入微。”

“在京中的时候,本王也没见过这个书童在你身边。”秦凉在旁淡淡地补了一刀。

苏锦音抬起头,与幽怨的秦子初一起看向秦凉。

他们的目光完全一样,都在呐喊,王爷(王叔),您到底是哪国的啊。

葳蕤公主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具有姜国人的豪爽特色,不是那般收敛无声,而是清脆悦耳。

豪爽的还不止葳蕤公主一个,旁边的七王爷也笑了起来,他还加了一句打趣:“若不是这书童实在不像个女子,本王倒是以为,这是二殿下半路遇到的美娇娘了。”

“他身高真的和我差不多。”葳蕤公主上前一步,站到了苏锦音的身边。

她比划之后,又一脸诧异地道:“不,他好像比我还矮一点点呢。”

“可却是不是个女子啊。”葳蕤公主上下打量着苏锦音,一脸的不敢置信。

苏锦音此时很后悔跟着秦子初出来迎接了。她就应该跟着止薇一起呆在房间里。

葳蕤公主又看向苏锦音那高高的领口,问道:“你有喉结吗?”

“男子当然有喉结。”

“当然有。”

两个辩解的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后者是苏锦音,前者居然是庆王秦凉。

只见秦凉同样上前一步,将苏锦音与葳蕤公主略略隔开,说道:“公主,还请移步到那边用饭吧。”

“这小书童,是本王逗自家侄子的。他是我亲自挑选了送过去的,怎么会没见过呢。”秦凉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看向苏锦音,只是略瞥了秦子初一眼。

秦子初有种想后退的冲动。

还好这一眼同样很短暂。秦凉与七王爷很快并行走在了前面。

葳蕤公主随后跟上,她有意追逐秦凉,故而把秦子初落在了最后面。

秦子初也乐得落单。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同苏锦音道:“我方才都出汗了。”

苏锦音小声答道:“我也是。”

秦子初又问:“你过去是不是见过我王叔?”

“我不是说在诺城,我是说你以……那个之前,你真正的身份。”秦子初解释道。

苏锦音立刻否认:“没有。我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见到王爷呢。”

“殿下平日一定跟王爷关系很好,王爷是在给殿下台阶。”苏锦音给庆王方才的话找了个理由。但说实话,方才庆王那般说的时候,她也心惊肉跳。

秦子初平日并不多话,但对于这位“书童”,倒总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所以他就将内心的话说出来了口:“并不是。平日里,王叔跟我大哥关系更好,因为他们年龄相仿。再之后,三弟跟王叔一起出征后,感情也深厚了许多。再就是五弟,毕竟他是王叔带回来认祖归宗的。”

苏锦音无言以对。她觉得今日这台子恐怕不是木头搭的,应当全是斧头,不然怎么这拆台无穷无尽了。

她完全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唉,叔侄就是叔侄,一样的嘴。这个时候,苏锦音已经不像在京城的时候,见到庆王就想起他的侄子秦子言了。如今苏锦音感慨叔侄,都半点不再记得有那么曾经伤她至深的人。

有些痕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渐渐抹平。

第一百九十四章 葳蕤公主其人

葳蕤公主尽管被揭穿了身份,却依然是住在了秦凉的府里面。

苏锦音第二日没有跟着秦子初出去赛马,但止薇却去了。

待她回来,便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小姐,那个葳蕤公主好不要脸,她居然跟庆王爷说,她是女子,原先的房间紧挨着七王爷就不太方便了。她想换一间房。”止薇很是气愤。

苏锦音莞尔,问道:“她这话也没错,莫说她身份尊贵,便是普通女子,替个这样的要求也不算过分。”

“可她想住在庆王爷隔壁。既然是男女有别,敢情她们自己国的七王爷不可以,咱们这边的庆王爷挨着就可以了?”止薇说完这点后,立刻就低声对苏锦音道,“小姐,要不明天还是您去吧。”

苏锦音听出了止薇的几分意思,就答道:“不必让我。我不爱看赛马。再说,我去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知道的。”苏锦音又补充了一句。

止薇向来聪慧,听了这句话,就全部明白了。

她原本那样说,就是为了刺激自家小姐,看小姐是否在乎庆王爷,是否会因为庆王爷而恢复女儿身。

如今听到苏锦音这样说,止薇方才的愤怒也淡了,心中的期待也没了。

她替苏锦音倒了一杯水,双手递过去道:“小姐,您尝尝这个茶。是二殿下让奴婢带回来的。”

“小姐。”她又唤了苏锦音一句,但这次却没有立刻说话。

苏锦音知道止薇是想有话要问,也知道她要问的就是自己和秦子初的关系。

她吩咐止薇关了门窗,然后便道:“我与二殿下意外遇见过一次,虽然相交不深,但却知道,他是个细致仁善的人。”

止薇没有问出口,是因为觉得自己远不如捧月在主子心中地位,故而没有自取其辱。可如今自家小姐不仅猜出了她的想法,而且坦然给了她一个答案,止薇顿时十分感动。

她重重点头道:“是的,奴婢也觉得二殿下宅心仁厚。”

苏锦音听了这话,又唇角加深了一些笑意。她问道:“你今日看来遇到了不少事,不妨说说。”

止薇就忙点头道:“今日葳蕤公主又与庆王爷比试了,不过结果仍然和昨日一样——输得一败涂地。”

“那葳蕤公主是个不服输的,即便这样惨烈了,还非要继续和庆王爷比。说是比不过射箭,就比骑马,比不过骑马,就葳蕤公主尽管被揭穿了身份,却依然是住在了秦凉的府里面。

苏锦音第二日没有跟着秦子初出去赛马,但止薇却去了。

待她回来,便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小姐,那个葳蕤公主好不要脸,她居然跟庆王爷说,她是女子,原先的房间紧挨着七王爷就不太方便了。她想换一间房。”止薇很是气愤。

苏锦音莞尔,问道:“她这话也没错,莫说她身份尊贵,便是普通女子,替个这样的要求也不算过分。”

“可她想住在庆王爷隔壁。既然是男女有别,敢情她们自己国的七王爷不可以,咱们这边的庆王爷挨着就可以了?”止薇说完这点后,立刻就低声对苏锦音道,“小姐,要不明天还是您去吧。”

苏锦音听出了止薇的几分意思,就答道:“不必让我。我不爱看赛马。再说,我去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知道的。”苏锦音又补充了一句。

止薇向来聪慧,听了这句话,就全部明白了。

她原本那样说,就是为了刺激自家小姐,看小姐是否在乎庆王爷,是否会因为庆王爷而恢复女儿身。

如今听到苏锦音这样说,止薇方才的愤怒也淡了,心中的期待也没了。

她替苏锦音倒了一杯水,双手递过去道:“小姐,您尝尝这个茶。是二殿下让奴婢带回来的。”

“小姐。”她又唤了苏锦音一句,但这次却没有立刻说话。

苏锦音知道止薇是想有话要问,也知道她要问的就是自己和秦子初的关系。

她吩咐止薇关了门窗,然后便道:“我与二殿下意外遇见过一次,虽然相交不深,但却知道,他是个细致仁善的人。”

止薇没有问出口,是因为觉得自己远不如捧月在主子心中地位,故而没有自取其辱。可如今自家小姐不仅猜出了她的想法,而且坦然给了她一个答案,止薇顿时十分感动。

她重重点头道:“是的,奴婢也觉得二殿下宅心仁厚。”

苏锦音听了这话,又唇角加深了一些笑意。她问道:“你今日看来遇到了不少事,不妨说说。”

止薇就忙点头道:“今日葳蕤公主又与庆王爷比试了,不过结果仍然和昨日一样——输得一败涂地。”

“那葳蕤公主是个不服输的,即便这样惨烈了,还非要继续和庆王爷比。说是比不过射箭,就比骑马,比不过骑马,就葳蕤公主尽管被揭穿了身份,却依然是住在了秦凉的府里面。

苏锦音第二日没有跟着秦子初出去赛马,但止薇却去了。

待她回来,便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小姐,那个葳蕤公主好不要脸,她居然跟庆王爷说,她是女子,原先的房间紧挨着七王爷就不太方便了。她想换一间房。”止薇很是气愤。

苏锦音莞尔,问道:“她这话也没错,莫说她身份尊贵,便是普通女子,替个这样的要求也不算过分。”

“可她想住在庆王爷隔壁。既然是男女有别,敢情她们自己国的七王爷不可以,咱们这边的庆王爷挨着就可以了?”止薇说完这点后,立刻就低声对苏锦音道,“小姐,要不明天还是您去吧。”

苏锦音听出了止薇的几分意思,就答道:“不必让我。我不爱看赛马。再说,我去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知道的。”苏锦音又补充了一句。

止薇向来聪慧,听了这句话,就全部明白了。

她原本那样说,就是为了刺激自家小姐,看小姐是否在乎庆王爷,是否会因为庆王爷而恢复女儿身。

如今听到苏锦音这样说,止薇方才的愤怒也淡了,心中的期待也没了。

她替苏锦音倒了一杯水,双手递过去道:“小姐,您尝尝这个茶。是二殿下让奴婢带回来的。”

“小姐。”她又唤了苏锦音一句,但这次却没有立刻说话。

苏锦音知道止薇是想有话要问,也知道她要问的就是自己和秦子初的关系。

她吩咐止薇关了门窗,然后便道:“我与二殿下意外遇见过一次,虽然相交不深,但却知道,他是个细致仁善的人。”

止薇没有问出口,是因为觉得自己远不如捧月在主子心中地位,故而没有自取其辱。可如今自家小姐不仅猜出了她的想法,而且坦然给了她一个答案,止薇顿时十分感动。

她重重点头道:“是的,奴婢也觉得二殿下宅心仁厚。”

苏锦音听了这话,又唇角加深了一些笑意。她问道:“你今日看来遇到了不少事,不妨说说。”

止薇就忙点头道:“今日葳蕤公主又与庆王爷比试了,不过结果仍然和昨日一样——输得一败涂地。”

“那葳蕤公主是个不服输的,即便这样惨烈了,还非要继续和庆王爷比。说是比不过射箭,就比骑马,比不过骑马,就比

第一百九十五章 欺骗葳蕤公主的手段

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秦子初,苏锦音真觉得自己与这位师父之间算是很深的患难情意了。因为她完全将秦子初没有说出口的话猜到了。

她甚至都不需要考虑自己去庆王处伺候好,还是止薇去更好。因为这根本就是不能改变结果的考虑。

苏锦音直接问道:“不知道庆王意向是我们谁?”

秦子初被猜中所想,瞧苏锦音的目光就带了几分意味不明。他答道:“王叔说他到时候会叫人来吩咐的。”

苏锦音除了点头,也没有其他反应了。

她也觉得自己做什么反应都是多余的。就像秦子初先前放弃说出口的话。

很快,这个几天后就到了。

那位找苏锦音测过字的副将过来找苏锦音和止薇,他问道:“你们谁会女红?”

书童,女红?

苏锦音和止薇对视一眼,然后两人答道:“我们都会。”

副将就又问道:“那你们谁会下棋?”

苏锦音就答道:“我会。”

副将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那便是你了。你与我来吧。”

这个答案,苏锦音其实早有准备。但真正被挑中的时候,她的心底依然情绪交加。

有意外,有期待,有担心,有恐惧。

没有想到副将会这样来传达庆王的意思,莫非是他没有想要哪个书童,谁会的本事多,便是谁?

又有些期待看到庆王比文的样子。

剩下的担心,自然就是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揭穿。

恐惧,则害怕被揭穿的那一刻,庆王的眼神。

苏锦音自己有种感觉,若真有那么一个时候,庆王一定会很恼怒的。

跟在副将身后,苏锦音忐忑地进了秦凉的书房。

书房里,秦凉正在自己亲自磨墨。

见到苏锦音过来,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苏锦音连忙自觉地过去接过差使。

秦凉松开墨锭,就在挂着的那一排笔中仔细挑选。

他细长的手指从垂挂的毛笔中慢慢滑过,那毛笔之间发出细微的碰撞声音。

苏锦音也分了视线看过去。

她发现秦凉的手背上有一道新刀伤。

那愈合的伤口伤疤都未脱落,显然是近日落下的。

庆王爷什么时候受伤了?在追击姜国军队的时候,还是和葳蕤公主比试的时候?

葳蕤公主,应当伤不了庆王。

苏锦音有些走神。

“再磨就没法写了。”秦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出神。

苏锦音连忙低头看那砚台里的墨汁,确实已经浓稠得不行。

她连声道歉,又想拿水去调和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秦子初,苏锦音真觉得自己与这位师父之间算是很深的患难情意了。因为她完全将秦子初没有说出口的话猜到了。

她甚至都不需要考虑自己去庆王处伺候好,还是止薇去更好。因为这根本就是不能改变结果的考虑。

苏锦音直接问道:“不知道庆王意向是我们谁?”

秦子初被猜中所想,瞧苏锦音的目光就带了几分意味不明。他答道:“王叔说他到时候会叫人来吩咐的。”

苏锦音除了点头,也没有其他反应了。

她也觉得自己做什么反应都是多余的。就像秦子初先前放弃说出口的话。

很快,这个几天后就到了。

那位找苏锦音测过字的副将过来找苏锦音和止薇,他问道:“你们谁会女红?”

书童,女红?

苏锦音和止薇对视一眼,然后两人答道:“我们都会。”

副将就又问道:“那你们谁会下棋?”

苏锦音就答道:“我会。”

副将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那便是你了。你与我来吧。”

这个答案,苏锦音其实早有准备。但真正被挑中的时候,她的心底依然情绪交加。

有意外,有期待,有担心,有恐惧。

没有想到副将会这样来传达庆王的意思,莫非是他没有想要哪个书童,谁会的本事多,便是谁?

又有些期待看到庆王比文的样子。

剩下的担心,自然就是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揭穿。

恐惧,则害怕被揭穿的那一刻,庆王的眼神。

苏锦音自己有种感觉,若真有那么一个时候,庆王一定会很恼怒的。

跟在副将身后,苏锦音忐忑地进了秦凉的书房。

书房里,秦凉正在自己亲自磨墨。

见到苏锦音过来,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苏锦音连忙自觉地过去接过差使。

秦凉松开墨锭,就在挂着的那一排笔中仔细挑选。

他细长的手指从垂挂的毛笔中慢慢滑过,那毛笔之间发出细微的碰撞声音。

苏锦音也分了视线看过去。

她发现秦凉的手背上有一道新刀伤。

那愈合的伤口伤疤都未脱落,显然是近日落下的。

庆王爷什么时候受伤了?在追击姜国军队的时候,还是和葳蕤公主比试的时候?

葳蕤公主,应当伤不了庆王。

苏锦音有些走神。

“再磨就没法写了。”秦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出神。

苏锦音连忙低头看那砚台里的墨汁,确实已经浓稠得不行。

她连声道歉,又想拿水去调和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秦子初,苏锦音真觉得自己与这位师父之间算是很深的患难情意了。因为她完全将秦子初没有说出口的话猜到了。

她甚至都不需要考虑自己去庆王处伺候好,还是止薇去更好。因为这根本就是不能改变结果的考虑。

苏锦音直接问道:“不知道庆王意向是我们谁?”

秦子初被猜中所想,瞧苏锦音的目光就带了几分意味不明。他答道:“王叔说他到时候会叫人来吩咐的。”

苏锦音除了点头,也没有其他反应了。

她也觉得自己做什么反应都是多余的。就像秦子初先前放弃说出口的话。

很快,这个几天后就到了。

那位找苏锦音测过字的副将过来找苏锦音和止薇,他问道:“你们谁会女红?”

书童,女红?

苏锦音和止薇对视一眼,然后两人答道:“我们都会。”

副将就又问道:“那你们谁会下棋?”

苏锦音就答道:“我会。”

副将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那便是你了。你与我来吧。”

这个答案,苏锦音其实早有准备。但真正被挑中的时候,她的心底依然情绪交加。

有意外,有期待,有担心,有恐惧。

没有想到副将会这样来传达庆王的意思,莫非是他没有想要哪个书童,谁会的本事多,便是谁?

又有些期待看到庆王比文的样子。

剩下的担心,自然就是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揭穿。

恐惧,则害怕被揭穿的那一刻,庆王的眼神。

苏锦音自己有种感觉,若真有那么一个时候,庆王一定会很恼怒的。

跟在副将身后,苏锦音忐忑地进了秦凉的书房。

书房里,秦凉正在自己亲自磨墨。

见到苏锦音过来,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苏锦音连忙自觉地过去接过差使。

秦凉松开墨锭,就在挂着的那一排笔中仔细挑选。

他细长的手指从垂挂的毛笔中慢慢滑过,那毛笔之间发出细微的碰撞声音。

苏锦音也分了视线看过去。

她发现秦凉的手背上有一道新刀伤。

那愈合的伤口伤疤都未脱落,显然是近日落下的。

庆王爷什么时候受伤了?在追击姜国军队的时候,还是和葳蕤公主比试的时候?

葳蕤公主,应当伤不了庆王。

苏锦音有些走神。

“再磨就没法写了。”秦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出神。

苏锦音连忙低头看那砚台里的墨汁,确实已经浓稠得不行。

她连声道歉,又想拿水去调和。

第一百九十六章 你说难不难?

“好了,继续吧。”秦凉的声音又在苏锦音的耳畔响起。

她现在是书童,不应该有赧然这样的神情。苏锦音一边提醒着自己,一边硬着头皮又走近秦凉,走近书案,重新提笔写起来。

秦凉念得越来越快:“人人皆戴子瞻帽,君实新来转一官,门状送还王介甫,潞公身上不曾寒。”

这倒不是从前读过的诗了,仔细想想,倒像是说的……

苏锦音还没来得及想出这谜底是谁,秦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白雪肤,走入绣帏寻不见,任他风雨满江湖。”他念得就快,一句一句好像根本不准备停顿,完全没有给苏锦音停笔的时间。

这种紧凑的写法,苏锦音就不得不在口中也反复念叨着自己没写完的句子:“胸前白雪肤,走入绣帏寻不见,任他风雨满江湖……”

她念的时候还没有觉得不对,等到念完了,再回头一看,顿时脸都烧了起来。

这是什么句子啊。虽然还是谜语,但未免描述有些过于孟浪了吧。而且还是用来给葳蕤公主一个女子看。

如果不是知道庆王对葳蕤公主无意,苏锦音都要误会这是在调情了。

她此刻理智比先前要回来得多,认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连之前假装的那个道长也不如。所以,她一定不能对秦凉念的这些诗提什么意见。

苏锦音一边将写好的纸拿起来,一边偷看了一眼秦凉。

没有想到的是,秦凉也正好垂眸看着她。

他问:“方才太快了么?”

“还好。”苏锦音连忙低头,她将那张纸特意塞到了最下面。

如果葳蕤公主提前认输了,应该就用不上这张谜语了吧。苏锦音这样祈祷着。

秦凉又继续念了起来:“强爷胜祖有施为,凿壁盗光夜读书。缝线路中常忆母,老翁终日倚门闾。”

这一首倒是还好。

苏锦音写完之后,就完全猜出了这谜底是人名,并且每一句都对应了一个人名。谜底分别是孙权、孔明、子思和姜子牙。

她在这一瞬间,发觉自己对庆王的了解又更加丰富了些。除却那个骁勇善战的王爷,除却那个细致写下敌我情况的王爷,还多了一个博览群书的王爷。

在见到那些和离书的手抄本之前,苏锦音真的一度以为,庆王爷必定是个只擅长武,完全不精于文的人。毕竟,他对于音韵一点也不了解,也并无半点喜好。

而一般来说,王孙贵胄对音韵都是有几分欣赏的。就是她那事事被动的前世师父秦子初,也不是音韵完全不通的。他会吹箫。

苏锦音吹了吹面前的纸,将它放到了最上面。

这一系列的动作,都被秦凉完全收入眼底。秦凉那双又圆又澄澈的葡萄眼只是闪过一丝笑意,很快就归于了平静,仿佛那有过的一刻笑意,全是错觉。

秦凉又连着念了数句,待苏锦音全部写完后,他就吩咐道:“你把谜底也全部写出来吧。”

苏锦音立刻铺了一张白纸做准备。

秦凉催促道:“写啊。”

苏锦音点点头,做好落笔的准备。她等着秦凉念所有的答案。

甚至,她方才还在铺纸的时候想好了,要将答案略作排序,一方面查找。

谁知道,秦凉根本没有报出答案,只是又催促道:“你怎么还不写,一个都猜不出吗?”

原来是要自己猜啊!

苏锦音顿时有些头大“好了,继续吧。”秦凉的声音又在苏锦音的耳畔响起。

她现在是书童,不应该有赧然这样的神情。苏锦音一边提醒着自己,一边硬着头皮又走近秦凉,走近书案,重新提笔写起来。

秦凉念得越来越快:“人人皆戴子瞻帽,君实新来转一官,门状送还王介甫,潞公身上不曾寒。”

这倒不是从前读过的诗了,仔细想想,倒像是说的……

苏锦音还没来得及想出这谜底是谁,秦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白雪肤,走入绣帏寻不见,任他风雨满江湖。”他念得就快,一句一句好像根本不准备停顿,完全没有给苏锦音停笔的时间。

这种紧凑的写法,苏锦音就不得不在口中也反复念叨着自己没写完的句子:“胸前白雪肤,走入绣帏寻不见,任他风雨满江湖……”

她念的时候还没有觉得不对,等到念完了,再回头一看,顿时脸都烧了起来。

这是什么句子啊。虽然还是谜语,但未免描述有些过于孟浪了吧。而且还是用来给葳蕤公主一个女子看。

如果不是知道庆王对葳蕤公主无意,苏锦音都要误会这是在调情了。

她此刻理智比先前要回来得多,认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连之前假装的那个道长也不如。所以,她一定不能对秦凉念的这些诗提什么意见。

苏锦音一边将写好的纸拿起来,一边偷看了一眼秦凉。

没有想到的是,秦凉也正好垂眸看着她。

他问:“方才太快了么?”

“还好。”苏锦音连忙低头,她将那张纸特意塞到了最下面。

如果葳蕤公主提前认输了,应该就用不上这张谜语了吧。苏锦音这样祈祷着。

秦凉又继续念了起来:“强爷胜祖有施为,凿壁盗光夜读书。缝线路中常忆母,老翁终日倚门闾。”

这一首倒是还好。

苏锦音写完之后,就完全猜出了这谜底是人名,并且每一句都对应了一个人名。谜底分别是孙权、孔明、子思和姜子牙。

她在这一瞬间,发觉自己对庆王的了解又更加丰富了些。除却那个骁勇善战的王爷,除却那个细致写下敌我情况的王爷,还多了一个博览群书的王爷。

在见到那些和离书的手抄本之前,苏锦音真的一度以为,庆王爷必定是个只擅长武,完全不精于文的人。毕竟,他对于音韵一点也不了解,也并无半点喜好。

而一般来说,王孙贵胄对音韵都是有几分欣赏的。就是她那事事被动的前世师父秦子初,也不是音韵完全不通的。他会吹箫。

苏锦音吹了吹面前的纸,将它放到了最上面。

这一系列的动作,都被秦凉完全收入眼底。秦凉那双又圆又澄澈的葡萄眼只是闪过一丝笑意,很快就归于了平静,仿佛那有过的一刻笑意,全是错觉。

秦凉又连着念了数句,待苏锦音全部写完后,他就吩咐道:“你把谜底也全部写出来吧。”

苏锦音立刻铺了一张白纸做准备。

秦凉催促道:“写啊。”

苏锦音点点头,做好落笔的准备。她等着秦凉念所有的答案。

甚至,她方才还在铺纸的时候想好了,要将答案略作排序,一方面查找。

谁知道,秦凉根本没有报出答案,只是又催促道:“你怎么还不写,一个都猜不出吗?”

原来是要自己猜啊!

苏锦音顿时有些头大。

第一百九十七章 醋溜溜

面前这个庆王,不经意给了苏锦音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和他对弈时候,他明明胜券在握,却偏偏要给她一丝希望。最后她败局已定,他却愿意给她生路。

现在的感觉又是如此。她评价他出的题时,他猝不及防地打击她。待她如今好似信心全无了,他又给了她一种近乎纵容的感觉。

庆王口中这句留在他身边,苏锦音适时听出了其中的善意。

她作为苏锦音的时候,会开口拒绝这种善意。如今要做个称职的书童,自然就是不要反驳主子的吩咐。

苏锦音正要开口表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玲玲当当的声音。

“庆王爷,你在吗?”是葳蕤公主的声音。

她对庆王爷的心意可真是诚挚,这般不避嫌地主动找过来了。

苏锦音忍不住就抬头看向门口那边。

只见门外,葳蕤公主头上戴着姜国特有的头冠发饰,一头乌黑的秀发编成了两根*花鞭子,鞭子中的一缕用银色的丝带夹在其中,黑色中露出若隐若现的银白亮光。她身上的服饰自然也姜国的,手腕上带的不是玉镯这类的视频,而是好几个粗而反复的银镯子,银镯子下面还垂了一串的铃铛。

怪不得方才葳蕤公主过来的时候,有那般清脆的铃声。

苏锦音默默收回视线,放下手中的纸,准备去烧水给葳蕤公主沏茶。

“公主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秦凉看向苏锦音那边。

就在苏锦音以为他还有事要跟自己吩咐的时候,却只见到秦凉朝她挥了挥手,明显是要她先下去的意思。

苏锦音无声退下,出门的时候轻咬了下嘴唇。

秦凉和葳蕤公主的谈话从她身后传来。

“庆王爷,我是来给你看画的。这是昨天你教我后,我画的画。”葳蕤公主的声音充满了兴奋。

也是,教画画,这应当是相当亲近的姿势。苏锦音想起了自己方才落笔时秦凉弯下的脸。

秦凉的回答已经听不真切了,苏锦音走出了院子,往厨房那边走去。

厨房里,倒也是热火朝天的。

伙夫们砍柴、点火、烧水,各自都有条不紊地做着事。而做事的同时,他们嘴巴也没有停过。

“要说这劲道还是姜国的姑娘劲道足。你说咱们这边,哪个姑娘能像他们的人一样主动?”

“可不是嘛。咱们王爷在京中那也是有万千少女倾心的,但可没见哪个能一天三次地往他跟前凑。”

“你们说,王爷和那公主,能成吗?”

“我瞧着成了也不错。咱们王爷本来就身份贵重,当了姜国驸马,身份就更贵重了。”

“我看不好。王爷这不是生生被降了辈分,那姜国七王爷以后岂不是成为了王爷的……”

苏锦音由远及近,越发把这些内容是听得一清二楚。她有些尴尬地在门口站了半晌。

可惜那些声音一个都没停下来,因为伙夫们就没看到苏锦音。

苏锦音只能硬着头皮,咳了一声。

终于,伙夫们发现了苏锦音。

“你是?”有个伙夫便问道。

另有见过苏锦音的就解释道:“这是二殿下的书童,以前替二殿下来拿过餐食。”

“哦,请问小哥你要拿什么?”先前那提问的伙夫就挤到苏锦音面前,问道。

苏锦面前这个庆王,不经意给了苏锦音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和他对弈时候,他明明胜券在握,却偏偏要给她一丝希望。最后她败局已定,他却愿意给她生路。

现在的感觉又是如此。她评价他出的题时,他猝不及防地打击她。待她如今好似信心全无了,他又给了她一种近乎纵容的感觉。

庆王口中这句留在他身边,苏锦音适时听出了其中的善意。

她作为苏锦音的时候,会开口拒绝这种善意。如今要做个称职的书童,自然就是不要反驳主子的吩咐。

苏锦音正要开口表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玲玲当当的声音。

“庆王爷,你在吗?”是葳蕤公主的声音。

她对庆王爷的心意可真是诚挚,这般不避嫌地主动找过来了。

苏锦音忍不住就抬头看向门口那边。

只见门外,葳蕤公主头上戴着姜国特有的头冠发饰,一头乌黑的秀发编成了两根*花鞭子,鞭子中的一缕用银色的丝带夹在其中,黑色中露出若隐若现的银白亮光。她身上的服饰自然也姜国的,手腕上带的不是玉镯这类的视频,而是好几个粗而反复的银镯子,银镯子下面还垂了一串的铃铛。

怪不得方才葳蕤公主过来的时候,有那般清脆的铃声。

苏锦音默默收回视线,放下手中的纸,准备去烧水给葳蕤公主沏茶。

“公主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秦凉看向苏锦音那边。

就在苏锦音以为他还有事要跟自己吩咐的时候,却只见到秦凉朝她挥了挥手,明显是要她先下去的意思。

苏锦音无声退下,出门的时候轻咬了下嘴唇。

秦凉和葳蕤公主的谈话从她身后传来。

“庆王爷,我是来给你看画的。这是昨天你教我后,我画的画。”葳蕤公主的声音充满了兴奋。

也是,教画画,这应当是相当亲近的姿势。苏锦音想起了自己方才落笔时秦凉弯下的脸。

秦凉的回答已经听不真切了,苏锦音走出了院子,往厨房那边走去。

厨房里,倒也是热火朝天的。

伙夫们砍柴、点火、烧水,各自都有条不紊地做着事。而做事的同时,他们嘴巴也没有停过。

“要说这劲道还是姜国的姑娘劲道足。你说咱们这边,哪个姑娘能像他们的人一样主动?”

“可不是嘛。咱们王爷在京中那也是有万千少女倾心的,但可没见哪个能一天三次地往他跟前凑。”

“你们说,王爷和那公主,能成吗?”

“我瞧着成了也不错。咱们王爷本来就身份贵重,当了姜国驸马,身份就更贵重了。”

“我看不好。王爷这不是生生被降了辈分,那姜国七王爷以后岂不是成为了王爷的……”

苏锦音由远及近,越发把这些内容是听得一清二楚。她有些尴尬地在门口站了半晌。

可惜那些声音一个都没停下来,因为伙夫们就没看到苏锦音。

苏锦音只能硬着头皮,咳了一声。

终于,伙夫们发现了苏锦音。

“你是?”有个伙夫便问道。

另有见过苏锦音的就解释道:“这是二殿下的书童,以前替二殿下来拿过餐食。”

“哦,请问小哥你要拿什么?”先前那提问的伙夫就挤到苏锦音面前,问道。

苏锦音

第一百九十八章 手把手相教

秦凉的手在葳蕤公主的手上方停住,然后他抽出了那支笔。

葳蕤公主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愣愣地抬头看向秦凉,问道:“庆王爷,不是要教我吗?”

“是要教你。本王的画技太高,你一时半会学不会。”秦凉垂着眉眼答道。

葳蕤公主的脸浮上红云。但这次不是害羞,而是气恼。

苏锦音则埋着头,唇角拼命憋住笑意。她并不仅仅是因为秦凉方才没有握葳蕤公主的手高兴,而是他又就自称“本王”了。

苏锦音发觉过,在她是苏锦音的时候,庆王秦凉是极少对她自称“本王”的,一般他这样自称的时候,通常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他生气了。

但是,对待其他人,庆王则通常都是自称“本王”。

方才庆王和葳蕤公主并排进来的时候,他一直自称“我”,苏锦音听到的时候,心中莫名觉得一颤,那种感受一点也称不上好。

如今听庆王的自称回到了“本王”,苏锦音不自觉松了口气。

她如释重负,以至于庆王唤了她一句,她都没有听见。

倒是葳蕤公主更为直接一些。

她阔步走到苏锦音面前,伸手在苏锦音的眼前晃了晃,说道:“你这书童怎么傻乎乎的,你家王爷喊你呢。”

苏锦音忙抬头看向庆王。

“哎,怎么是你?”待葳蕤公主看清楚苏锦音此时的面容,才发现这个小书童自己见过,她好奇问道,“你不是那位二殿下的书童吗?怎么突然又变成庆王爷的书童了?”

庆王没有回答。

苏锦音就只好自己回答道:“王爷赴边关统帅,自然是不好带书童的。小的是奉殿下命令,暂时来服侍王爷的。”

“原来是这样。”葳蕤公主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不过她突然想到一事,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庆王,期待问道:“王爷是为了我,这才寻了书童过来吗?”

“确实如此。”庆王亦点头道。

这一句肯定简直要让葳蕤公主惊喜得出声尖叫。她捂住嘴巴,无比激动地看向庆王。

与葳蕤公主心态完全成反比的,当然就是旁边的苏锦音。

苏锦音心里又有些涩涩的。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心态的不正常。

双手的手指交叠在一起,苏锦音用指腹去按压另一只手的关节处。她觉得她在生气。不是恼庆王,而是在恼自己。

一个人,如若连自己也控制不住,还有什么人生可言。没有自控的人,只会拥有失败的人生。

苏锦音不停地在用凉水泼醒自己。

而旁边的葳蕤公主也正被庆王泼着冷水。

庆王继续道:“本王方才说了,公主你基础太差,本王教你大材小用了。所以,还是由这书童来教你吧。”

说完之后,庆王往前走了几步,将方才从葳蕤公主手里拿出来的笔,递到苏锦音面前:“你画慢些。”

苏锦音被这峰回路转转得有些人也发晕,她接过笔,脑中有些混沌地站到了书案面前。

所以,秦凉一开始就准备让自己来教葳蕤公主吗?

苏锦音知道自己瞧这位又有些不同了。她过去只会在心里默念庆王的称呼,现在,她会在心底最隐秘的地方,轻轻地念他的名字。

“公主一心求学,你要好好教她。”秦凉看了苏锦音一眼,然后又转身看向另一边的葳蕤公主,道,“公主,方才你与本王在路上的时候说过,每日都想练画,一日就算练上三个时辰也不觉得累。那今日的三个时辰,这就开始吧。”

“啊。”葳蕤公主立刻哀怨地叹了一声,直接告白道,“我是想要庆王爷你教啊。”

“这书童就是本王手把手教出来的,让他先教你。”秦凉说起谎来眼睛都不需要眨。

苏锦音听着这话,心中腹诽:王爷您倒是指点了我,不过可真是“手把手”啊。

“莫非公主所言全是虚言,你本不是真心学画,也没有任何毅力?”秦凉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就冷了下来。

他面容生得是最是稚嫩,一般笑的时候如春日旭阳,叫人暖意十足。今日这刻意冷面,虽不能给人刮骨冰霜之感,却也叫人看得心神微震。

一半是心疼一半是忐忑。

见到他那般明亮的眸子里带了不悦,恨不得自己去挥散那一片乌云。忐忑他的不快,会更加蔓延开来。

葳蕤公主立刻就举手投降了:“当然是真心的。我说话,从来都是真心的。尤其是对庆王爷你说的每一句话。”

葳蕤公主可真是句句都不忘表白。她站到苏锦音面前,催促道:“来吧。你教我怎么画鸳鸯吧。”

“这鸳鸯……”苏锦音提笔润墨,然后慢慢落下笔锋。

她渐渐勾勒出了两只鸳鸯的形状,叫旁边原还有些不服的葳蕤公主完全没了不满。

“你画得真好。一开始明明看着上面都不像,最多像个地瓜。”葳蕤公主不敢置信地感慨道。

苏锦音一边画一边细细为葳蕤公主讲解落笔时的要处。

她说的时候,手下的鸳鸯也愈发形象,添上羽毛,画上身下的水流,两只鸳鸯已经活灵活现。

葳蕤公主却是头都大了,她问道:“你方才说的落笔是要怎么落笔,从头再说一次吧?”

苏锦音正好将最后一笔画完了。她让开些位置,将笔递给葳蕤公主,说道:“他人说一百次,不如公主自己先画上一次。”

葳蕤公主看一眼那边的秦凉,苦着脸接过了笔,她同样慢慢落笔,缓缓勾勒,只是效果就非常事与愿违了。

现在这两只,果真比较像地瓜。

苏锦音将心中的想法完全按下,伸手具体指点葳蕤公主。

她说话的时候,听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就循声看过去。

只见桌边,秦凉自行坐了下来,他端着茶杯轻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口。

他的眉宇间,微蹙了一下。

苏锦音心中咯噔一声,她是挑的他喜欢的苦味茶叶,为何他似乎吃得不太舒心。

“哦,我知道了。快,你帮我看看,是这样吗?”葳蕤公主没有察觉苏锦音的目光,她此时已经画好了第二张。

当然这样急促的情况下,画出来的肯定不好看。但葳蕤公主仍然自信十足地催促着苏锦音。

“小书童,你快看看。”葳蕤公主的催促声成功让秦凉也看了过去。

秦凉的目光落在正注视自己的苏锦音身上,他眸中柔光似现,仿佛有万千言语尽在这不言之中。

“小书童!”葳蕤公主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她抬头催促了一声。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人的想法是会变的

苏锦音连忙收回视线,看向葳蕤公主的画。

葳蕤公主的视线却没有收回,而是看向庆王那边,她对小书童方才的凝视有些好奇。

当她的目光落到庆王身上时,则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修长的手指握住了那白色的瓷杯,姿态的优雅仿佛那被握住的并不是白瓷而是白玉。再往上瞧到的侧脸,比姜国最勇猛的武士多了很多的俊美,但比俊美的那些文弱之士又多了许多的英气。

葳蕤公主觉得,自己别说看三个时辰,就算看三十个时辰也不会腻的。

“你也觉得你们庆王爷长得又俊又伟岸对不对?”葳蕤公主托着下巴,一脸痴迷地道。

苏锦音已经提笔将葳蕤公主的画修改过了。

她原是想就着修改过的地方,同葳蕤公主说这样画的缘由,却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秦凉自然是长得极好的。

他们家的人都长得很好。

苏锦音想到这些,就抬头看向秦凉的方向,意想不到的是,他也正好在看这边。

苏锦音也不知道他是在看自己还是看葳蕤公主,前者叫她紧张,后者叫她泛酸。

她问葳蕤公主道:“公主,今日还学画画吗?”这话其实有些逾越礼数了。

所以,说完之后,苏锦音立刻反应过来,想同葳蕤公主道歉。

秦凉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公主今日也乏了吧,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比起苏锦音方才语气中的不确定,秦凉这话就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了。

他眉宇间微微蹙起,那双好看的葡萄眼中也带着一丝明显的不悦。

葳蕤公主将这位庆王爷是真正放在心上的,故而见到对方一蹙眉一生恼,就连忙败下阵来。

“王爷今日若是累了,我便明日再来吧。”葳蕤公主嘴上说着告辞的话,但身下却一点动作也没,满脸都是不舍的神情。

苏锦音有些自己做了恶人的感觉。

她拿着葳蕤公主那画道:“公主其实再加以练习数次,必能有所成效。”

倒不是想帮葳蕤公主,只是如今的苏锦音矛盾到了极点。她一方面内心无法控制地对葳蕤公主和庆王之间的交流醋意横生了。但另一方面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做的就是一个书童本该做的事情,不看不听不想,这件事上,她不应该有任何自己的念头。

葳蕤公主对这个台阶求之不得,她立刻握笔求学道:“你瞧瞧,这个姿势对不对?”

“公主握笔是没错的。”苏锦音答道。

她说话的时候留意了秦凉那边一眼。

自己这又是对秦凉失了礼数了。

苏锦音觉得自己从进入这里开始,似乎就在步步错。

她真是自恼到了极点。

有了这种情绪在其中,教葳蕤公主的时候,动作就略急切了些。

葳蕤公主本就不擅琴棋书画这些,她自幼爱的就是马上功夫。如今为了心上人,这次勉为其难拿起了笔。

苏锦音的动作一快,葳蕤公主就觉得自己简直看都看不懂了。

她连声喊停:“太快了太快了,我都看不清楚了。”

苏锦音道了声歉,重新来过。

她这次努力平和了心态,手下的动作有条不紊了许多。

葳蕤公主也总算能看出点门道来了。

“你果然是庆王爷亲自教过的。这些我之前就看庆王做过。”葳蕤公主赞道。

苏锦音抿唇微笑,手下动作并没有停。

专注一件事情的时候,时间就不知不觉过得很快。

外面有人才提醒用饭了,苏锦音才发现自己已经教了葳蕤公主几乎快一个时辰了。

而秦凉,从头到尾,都坐在那桌子上做着自己的事情。

饮茶,看书,擦剑。

因姜国七王爷也遣人来请了,葳蕤公主就只好依依不舍地陪她皇叔去用饭。

而苏锦音站在秦凉身后,又回到了先前那种心神不宁,手脚无措的状态。

她是书童,不需要负责布菜。上桌就更加不合适了。

默默站在旁边看?她能不能先离开一会?

苏锦音带着一丝期待的目光看向秦凉,准备说出自己的请求。

“你为何傻站着?”秦凉直接看出了苏锦音的祈求心态,只不过他理解的她的请求,就和她的完全背道而驰了。

“不是在京中,无需拘泥于那些礼数。你坐下用饭。”秦凉道。

他说完之后,淡淡的扫了一眼自己旁边的位置,用意很是明显。

苏锦音干巴巴地笑了笑,想要拒绝:“王爷,不如……”

“坐吧。本王还有事要吩咐。”秦凉没有回头看苏锦音,但他的不悦通过自称已经传递得非常明显。

苏锦音也是打了个激灵,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书童,凭什么对着王爷讨价还价。

她忙坐下。

秦凉拿着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面前的菜。

苏锦音亦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

她自认为和秦凉胃口完全迥异,夹的就完全不是秦凉面前的菜。

至于那菜是什么,苏锦音并没有看太清楚。

要知道这军营里的菜,味道放在一边不说,卖相绝对是看不出任何来的。

苏锦音尝了一口,果真是秦凉的口味。

太苦了。

她连忙倒了杯水给自己喝。

秦凉就看了她一眼。

苏锦音立刻领悟了这位王爷的意思。大抵又要说一遍曾经在她面前说过的话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苏锦音硬着头皮又吃了一口,并违心夸道:“味道真好!”

这时候,秦凉的目光投过来的时间就更长了。

苏锦音简直脸都要苦成一团了。

不是吧,这样还不行。难道要她吃完这一碟太苦了。

她连忙倒了杯水给自己喝。

秦凉就看了她一眼。

苏锦音立刻领悟了这位王爷的意思。大抵又要说一遍曾经在她面前说过的话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苏锦音硬着头皮又吃了一口,并违心夸道:“味道真好!”

这时候,秦凉的目光投过来的时间就更长了。

苏锦音简直脸都要苦成一团了。

不是吧,这样还不行。难道要她吃完这一碟?

第二百章 失而复得的心

秦凉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他要跟她解释他喜好的改变?

还有,除了人的胃口喜好变了,还有什么变了。他说的想法是什么?

尽管心中似乎有许多的想不明白的疑问,但另一个声音却不停地钻出来,反复回答苏锦音所有的疑问。

他认出了你。

他认出了你。

他认出了你。

三个问题,都可以这样一个答案来解释。

他说这话,就是在告诉自己,他认出了面前的书童就是前些日子的道长,更认出了道长也好、书童也罢,都是苏锦音。

他为什么会解释,是因为他想说给苏锦音听,而不是想说给面前的小书童听。他想说,他也可以喜欢她所喜欢的。

至于第三个疑问,他改变了的想法是什么?

苏锦音记得秦凉出去追姜国军队前说过的话。

她要正室之位。他一直不想给。

这次,他是愿意给了。

眼睛有些发酸,唇角却想要扬起。苏锦音的悲喜都在这一瞬间涌了出来。她知道自己在这一瞬间是委屈的。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决定放弃他,说服自己平静看待他和葳蕤公主之间的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