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归源主 - xp1024.com
《物归源主》


第1章 父与女

“叮、叮叮。”

突兀响起的风铃声,在当前深夜的环境下,不觉悦耳,反而有些瘆人。

挂着风铃的是一家街道上的门面房,街上的路灯电压不稳,忽明忽暗,明的短暗的长。夜色遮住了门上的招牌,看起来像是一家店。

一个带着圆帽穿着长风衣的男人后退半步,风铃声再次响起,在他肩头。

男人抬起头,圆帽下是一张浑浑噩噩的中年脸庞,没有焦距的目光落在风铃上。

“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店?”

他原本打算直接掠过的目光慢慢聚焦,不同于那些花里胡哨的妖艳贱货,这个风铃看上去简朴又古怪。

风铃是用铜钱串的,长短不一,错落有序,撞击声微沉,品相老旧,像是古钱币。

男人起了兴趣,伸出手要拿近了观赏。

“抱歉,这是非卖品。”

门内突然传出声音,男人顿住。

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孩拉开店门,脸上挂着我是店员的职业笑容。只是笑得有点生疏,像还没练熟。

男人尴尬缩手,随口道:“这么晚了你们还营业呢。”

“我们这24小时营业,您要不进来看看?”

男人犹豫了,他其实没什么想买的,正打算拒绝,男孩热情地招呼:“来都来了,稍微转转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快请进。”

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懵懂懂地走进店里。

男孩很兴奋,从动作能看出来,他欢快地倒了杯加冰的柠檬水,递给中年男人。

“这位先生,您丢了什么东西?”

“我、我没丢东西。”

听到男孩的问话,正在打量店的男人错愕地接过冰柠檬水。

这家店是个小复式,一楼面积不大,一眼就能看完。

一张木质方桌正对大门摆放,旁边零散几个木椅,原木色没上漆,看上去很环保。门左边有个巨大的生态鱼缸,造景很漂亮,却没见到几条鱼。

方桌的后面立着一扇实木屏风,没雕花没镂空,就是简单的折叠款,同样是原木色。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香得叫人头晕,开足冷气的空调都没法把这股香气吹淡。

“你们这,到底是卖什么的?”

男人茫然四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里没有柜台没有展示架,甚至找不到可以称为商品的东西,总不会是卖一套桌椅和一只鱼缸吧?

男孩一拍脑袋,有点懊恼:“瞧我,都忘了给您介绍,咱们坐下聊。”

男人跟着男孩坐到桌边,桌上一个铜质香炉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个立体浮雕的悬挂式香炉,浓郁的白烟正从镂空的炉盖中袅娜而出,香气馥郁。

“这个也是非卖品。”男孩善解人意地解释道。

“哦,这是个古董吧。”男人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自从那件事后,已经很难有东西让他这么在意,以他浸淫古玩十多年的经验,这个香炉绝对价值不菲。

进店到现在,男人头一次对这家店起了好奇心。

“我们这里不卖东西,是专门帮人找东西的。”男孩的刘海长且碎,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撅起嘴吹开刘海,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所以,您到底丢了什么?”

男人皱眉,放下手中杯子:“我说了我没丢东西。”

“怎么会呢,您没丢东西为什么要来我们店?”男孩皱眉。

“我就住在附近,晚上失眠出来转转。”

不等男孩再说话,男人站起身来要走:“打扰了,谢谢招待。”

“慢着。”

男人开始不高兴,不消费还不让人走了?

“我说了我没丢……”

话戛然而止,转回的头僵住。

说话的不是男孩,而是另一个人,一个人从楼梯上慢悠悠走下来的人。

之所以说人而不是男人或女人,只因这人的性别不太容易分辨。

狭长的眸子眼尾上扬,双瞳漆黑,黑得有些妖异。乌黑的长发挽了个圆髻,中间插着一根翠绿竹管,额前落着几缕碎发。

让他等等的正是此人,微张的唇鲜红似血,跟雪白肌肤对比鲜明,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涂了口红。

如果是女人,这是个绝色,如果是个男人,那就是妖孽了。

中年男人失神了片刻才缓过来。

要不是这人穿着一套海绵宝宝的连体家居服,他应该还会失神很久。

“老板。”男孩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好不容易来个客人还差点没留住。

妖孽老板没理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中年男人:“你想找东西。”

男人下意识摇头:“我不想找东西。”

“不,你想。”

“我……”

“你想找东西。”妖孽老板的声音十分肯定。

“好吧。”

男人投降,“我承认,我想找我女儿,可她不是东西,你们也找不到她,她……”

话还没说话,妖孽老板冲男孩打了个响指:“看到没,学着点。这单生意,我接了。”

后半句是给中年男人的。

男孩瞪大眼睛,原来可以这样强买强卖?

同时瞪眼的,还有那个中年男人。

店外的街灯像个有选择犹豫症的患者,在明暗之间摇摆半天,终于选择了明。夜色被街灯辟出一方明亮,照在店门口的招牌上。

“物归源主”

……

男人重新坐下来,左边是一脸渴望的大男孩,右边是妖孽老板。

他搓搓手,深吸口气,像是在做心理建设。

今晚遇到的事有点古怪,可他憋了太久。虽然他不认为对方能找到他的女儿,但哪怕只找个人倾诉也是好的。

“我叫李昆,木子李,昆仑山的昆,今年48岁。我的女儿叫李珊珊,8岁……”

李昆是个成功企业家,没有背景靠山,自己白手起家。他一心扑在事业上直到38岁才结婚,40岁有了个女儿。

老来得子,李昆对李珊珊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疼爱得不得了。姗姗也争气,没有被娇惯出公主病,性格温顺长得又可爱,很讨人喜欢。

可惜好景不长,姗姗的妈妈诊断出心脏病,在她2岁时撒手人寰。

李昆事业太忙,为了更好的照顾姗姗,两年后又娶了个太太。生母去世时姗姗年纪还小,并不记事,对新妈妈没有抵触。加上李昆的新太太对姗姗很疼爱,两人跟亲母女没什么区别。

说到这,李昆眼眶微微泛红:“本来都挺好的,直到今年3月,姗姗上完体育课后突然晕倒,去医院检查才知道,原来她也有心脏病。我们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准备为她做心脏移植,可惜姗姗没撑住,两个月前……她走了。”

第2章 父与女

“啊?死了?”男孩脱口而出,察觉到失言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的意思是……”

李昆摆摆手,没有追究,“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们说的对,我的确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是我的女儿。可是我再也找不到她了,也许等我死的那天,说不定有再见她的机会。”

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来回打转。

“这些话,我对丽华没法说,怕她担心我。哦,丽华是我现在的太太,对朋友和下属更不能说。你们这,应该是侦探社吧?我女儿你们是找不到的,但是谢谢你们听我说这么多。”

男孩心生怜悯,眼眶跟着泛红,他安慰李昆道:“您请节哀,姗姗一定也希望您能振作起来。”

李昆苦笑:“尽量吧,打扰你们这么久,我该回去了。”

“慢着。”

一直默不作声的妖孽老板突然开口,“我说过,这单生意,我接了。”

“哈?”男孩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昆更是一脸震惊。

老板的黑色瞳孔愈发深邃,隐有流光闪烁,映衬着袅娜的白烟,美丽又妖异。

“你们,没听过轮回吗?”

……

时间倒回到三天前。

吴宁,21岁,目前属于社会闲散人员。因为他大学已毕业,研究生未考上,现在正纠结要继续复读还是直接就业。

吴宁的父母遭遇车祸去世,给他留了套两居的房子和少许存款,为了不坐吃山空,他只能在作出选择前先打打零工做做兼职,维持生计。

在家附近跑了好几天,四处碰壁。

小点的店不愿收留这种随时会撂挑子的临时工,大点的店竞争实在激烈。他既没经验,又天生心直口快不招人待见,没半点竞争力。

直到无意中撞到一串风铃——铜钱风铃。

吴宁觉得新鲜,风铃很常见,但用铜钱做的风铃,还是头一回见到。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跟前,伸手捏住一枚铜钱把玩,光滑、油润,握在手里忍不住想盘。

没盘几下,店门打开,面前出现一个赤裸上身哈欠连连的美人。

这是吴宁跟老板第一次见面。

反应过来的吴宁赶紧道歉,解释自己只是想找份工作,不是要偷东西。然后,他就被录取了,目前尚在试用期。

这家店叫“物归源主”,起初吴宁还以为做招牌的人刻错了字,主要业务是帮人寻找失物。

吴宁从小就喜欢看推理小说和刑侦片,高考的一二三四……志愿全是警校,可惜全都没考上,最后被调剂到无比冷门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混了四年。

寻找失物这种事,应该也需要推理吧?对于这份工作,他无疑是心动的。

貌美近妖的老板给了他两个要求,一是工作期间必须住在店里,因为店铺24小时营业。

二是……二是看他表现决定是否留用,可怎么表现却没说。

鉴于此,吴宁自然是卯足了劲求表现,好保住这只心动的饭碗。

可他上了整整三天班,一个上门的客人都没有,让他十分忐忑。效益这么差,该不会刚入职就被裁员吧?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对李昆如此热情,那可是他的衣食父母啊。

至于妖孽老板,吴宁询问过该如何称呼,老板却反过来问他的名字。

得知他叫吴宁,老板很随意地说,那就叫他吴久。

吴宁忍不住猜想,如果自己叫张宁,老板会不会就叫张久了?

以此类推,权当老板的名字就是久吧。

悠久的久,不是第九的九。

这就是吴宁知道的关于这家店的全部。所以,听到吴久的话,他的反应跟李昆是一样一样的。

轮回,听说过。

可轮回后的人,能找回来?

吴宁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遇到了同学们口中的黑心诈骗商家?

……

“轮、轮回的人,也能找回来?”李昆一阵口干舌燥,理智告诉他这个老板是骗子,可沸腾的情感让他忍不住想相信。

吴宁没说话,眼中满是怀疑之色。

“还没人质疑过我说的话,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能。”

一股浓浓的霸总风扑面砸来,好在吴久的颜值完全撑得住这种沙雕气质,至少李昆没有掉头就走。

激动过后,李昆恢复了企业家的本能:“你怎么能保证找到的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吴久翘起嘴角:“我能找到转世之人,就能唤醒他前世的记忆,这是基本的售后服务。”

李昆的脸色变幻不停,眼神挣扎,最后,情感终于战胜理智。

他想念女儿,就算眼前这人很有可能是骗子,但只要有一线机会,他都愿意试。

“她转世后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我自然有办法让她继续属于你。”吴久的声音听上去十足诱惑。

“我需要付出什么?”没犹豫太久,李昆决定赌了。

虽然这听起来很疯狂,但只是试一试的话,也不会损失什么。

假如对方没有说谎,那他就能重新得到自己的女儿。

这个念头像一株有毒的藤蔓,攀附着他的心脏肆意疯长。

吴久的笑容加深,美丽妖异:“等找到你想找的人,我再告诉你我要什么。”

李昆僵了僵,随后缓和下来。

他最大的财富就是他的姗姗,要真能找回姗姗,散尽家财又如何?

“好,需要我做什么?”

吴宁全程看电影似的看着这俩人交涉,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信,他觉得人生观被狠狠地按在地上摩擦。

“叮叮。”

门外再次传来风铃声。

吴久似笑非笑地对吴宁说:“本店从不同时接待两位客人,你把他带去休息区。”

吴宁错愕地看他,这里还有休息区?他怎么不知道?

见老板没表示,他只得硬着头皮带人:“李先生,请跟我过来。”

李昆狐疑地看看两人,吴宁绕到木屏风前,一把拉开,里面的场景让李昆小小震惊了下。

两台看起来很高端的台式电脑,两个舒适柔软的折叠沙发,像极了网吧里的包间卡座。

吴宁的笑容里透着心虚:“您要不打会儿游戏?或者看会儿视频。”

适才吴久营造出来的神秘感和压迫性,在如此接地气的场景下,荡然无存。

将人“塞”进去后,吴宁忙着接待下一位客人,顺手拉上屏风。

李昆的瞳孔缩了缩。

明明是扇不起眼的屏风,拉上后却让他觉得仿佛被隔离,店里的气味、温度、还有老板与小店员的气息,全都感受不到了。

这不是家普通的店,李昆不由对找回女儿多了点信心。

第3章 父与女

安置好李昆,吴宁拉开店门。

“您好,请进。”

走进来一个体态略肿的贵妇,紧身鱼尾裙将她微凸的小腹与腰间赘肉显露无疑,精致的妆容将原本五分的长相硬是拔高到七分。

吴宁偷偷打量下贵妇的烈焰红唇,又瞄了一眼吴久。

看来老板的唇色是天生的,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贵妇绕过吴宁直接一屁股坐到吴久跟前,劈头就问:

“已经四个多月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我丈夫的魂儿招回来?再不赶紧招,他都投完胎了!”

吴宁心里咯噔一声,合着不光找轮回转世的,没转世的也能找?那不是鬼吗?

吴久摆摆手:“坐下说,吴宁,招待客人。”

“哦,好。”

吴宁醒过神来,赶忙倒了杯冰柠檬水递过去。

贵妇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燥热的暑气淡了些,情绪也缓和下来:“不能再拖了,必须立刻找到他,问出遗嘱到底藏在哪儿。”

吴宁内心自然是嗤之以鼻的,嘴却有自己的想法:“既然找不到您丈夫的遗嘱,那就按继承法执行啊,都过去这么久了。”

话说出口立刻后悔,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不是不相信吗,这话接的,跟个托儿似的。

贵妇瞥一眼,仿佛刚发现他的存在:“你当我不知道?要不是他生前在律师那做过公证,确认有遗嘱和保管人,我至于干这么缺德的事?”

吴宁闭上嘴,听她这话,要么是个坚定的有神论者,要么就是吴久太会忽悠了。

“放心吧刘太太,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安心等我消息。”吴久说得漫不经心。

贵妇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吴宁开始盘算是不是该找下一份工作了。

可惜,对一个临时工来说这里的待遇挺不错,包吃住不说,月薪三千呢。

拉开屏风请出李昆,吴宁准备送客。

毕竟刚刚那位女士都等四个多月了,诈骗也是要时间做功课吧?

谁料。

“你明天上午过来,带你找女儿。”

“这么快?”李昆的茫然中夹杂着期待。

“对啊,很快的。”吴久笑得意味深长。

……

送走李昆,吴宁看着疑似骗子的老板,心头打鼓。

天可怜见,他掰着脚趾头想都想不到,他们要找的居然是这种“失物”,这不是神棍干的事儿吗?

“愣着干嘛,傻不拉唧的。”

吴久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语调也懒洋洋的,仿佛说话是件很消耗体力的事。

吴宁见过没穿上衣的吴久,知道他是男人。

可就算是男人,这番姿态实在太撩人,海绵宝宝连体服都掩不住他眼角眉梢的魅惑。

吴宁索性低下头:“没想什么。”想辞职了。

“你不信鬼神。”这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不太能接受。”吴宁尽量委婉的表达。

“还是接受的好,不然就得卷铺盖走人。今天不会有客人了,去睡觉吧。”

吴久起身抻了抻胳膊,慢悠悠地往楼上走。

“老板。”吴宁再次没管住自己的嘴。

“嗯?”吴久停下来。

“老板,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真能找到故人的轮回,继续将对方留在身边,那公平吗?”

其实他本来想问老板是不是个骗子,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

“公平?”吴久背对他微微一笑,不答反问。

“既然已经轮回,就是得到了新生,有新的家人新的人生。强行把对方找回来,这对他和他的新家人公平吗?”

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往下问。

空气突然变安静。良久。

“你满嘴公平的可笑模样,像极了一个人。”

吴久发出一句莫名感慨,不再搭理他,施施然上楼。

吴宁错愕,这人到底会不会聊天?不用像,他本来就是个人!

没得到答案,他在辞职与好奇之间纠结半天,最后悻悻然走到屏风后展开一个折叠沙发,和衣而卧。

这里其实是他的员工宿舍。

再看看吧,就算对方是骗子,那也得当场揭穿再走。

怀着这样的念头,吴宁渐渐入睡。

夜里,他做了个梦,梦中化身除魔道士,挥舞着一把桃木剑大杀四方,让一众妖魔鬼怪闻风丧胆,好不威风。

再睁眼时,天已大亮,店门口传来熟悉的风铃声。

拉开屏风简单洗漱了下,吴宁将门口的李昆迎进来。

“您一夜没睡?”他眼尖地发现李昆还是昨天的装扮,满脸疲色。

李昆推开面前的冰水,疲惫点头:“闭上眼就听见姗姗在喊爸爸,睡不着。”

吴宁清秀的脸上浮起同情之色:“死去的人已经离开,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下去,我想姗姗也不愿见到您这样。”

本是好意安慰,李昆却勃然色变:“姗姗不会离开,你们说过会帮我找到姗姗。”

吴宁这才想起自家老板的“生意”,顿时语塞。

场面一时间变得尴尬,好在吴久很快下楼。

发型没变,还是插着翠绿竹管的丸子头。

笔挺鼻梁上架着副墨镜,上身花衬衫下身沙滩裤,脚踩一双人字拖,怀里还抱着一只睡得很香的黑色小狗?

混搭得一塌糊涂。

吴宁深吸好几口气,才把沙雕两个字硬憋回去。

“吴老板,您这是?”李昆的心情跟吴宁差不多。

吴久弹弹额前碎发,很嘚瑟的模样:“走,带你去找女儿。”

“好、好。”李昆再顾不上别的,连连点头。

见吴宁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怀里的狗,吴久善解人意地介绍了下:

“它叫黑山,哦,现在应该叫吴黑山。吴黑山,他是吴宁,你的新伙伴。”

对狗名的抵触让吴宁没注意伙伴这个词,他在店里住了三天,居然不知道老板还养了条狗?

这狗,不用溜吗?

这家店,这个老板,越来越古怪了。

“愣着干嘛,跟上。”

“来了。”撇开思绪,吴宁快步跟上两人。

……

“要找故去之人的转世,需从前生追溯。转世之人,品貌皆变,唯独灵魂气息不会改变。先带我们去姗姗生前待得最多的地方看看。”

无视路人投来的诧异目光,抱着黑山的吴久,从容得像在走秀。

“待得最多的地方……应该是她的学校,育嘉私小。我没开车过来,咱们要怎么去?”

吴久拉下墨镜,对吴宁眨了眨眼。

吴宁悟了,赶忙伸手拦出租车:“麻烦您,育嘉私小。”

第4章 父与女

四十分钟后,三人站在育嘉私小的校门口。

育嘉私立小学是r市的贵族学校,看来李昆的企业做得不错。

“三年级二班。”没等吴久询问,李昆主动说,“姗姗以前在三年级二班。”

墨镜遮住了吴久的眼神,他对李昆淡淡道:

“接下来没有我的允许,你要保持安静。你是姗姗的至亲,你的气息会冲淡她留下的气息。”

李昆紧紧闭上嘴,用力点头。

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三人一狗不至于引起太大骚动,很顺利找到了李珊珊的班主任,方颖。

方颖三十上下,穿着时尚又年轻,跟印象中古板严肃的班主任不太一样。

“你们是姗姗的家人?没想到姗姗还有两个这么帅气的哥哥。”

方颖很配合,“姗姗学习很好,跟同学们关系也不错,老师都很喜欢她,可惜了,那么好的孩子,这么小就得了心脏病。”

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吴宁,口比脑先行,忍不住插嘴:“姗姗平时身体好吗?”

方颖诧异地看他:“这话什么意思?”

吴宁瞄一眼吴久,见他没有制止,厚着脸皮继续问:“心脏病不是会有前兆吗?胸痛、恶心什么的。”

方颖回忆了下,疑惑地摇摇头:

“姗姗平时身体很好,从没因病请假,学校为了锻炼孩子的身体素质,还进行过小强度的军训,没发现她有异常。所以当时晕倒后大家谁都没往心脏病上想。”

吴宁抿抿嘴,没再说话。李昆像是听出点什么,瞪大了眼睛。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寒假前那几天,姗姗是有点奇怪。”方颖迟疑着说。

“那时候天已经很冷了,但她总是出汗,整个人看上去很焦虑,还跟同学发生过几次口角,成绩下滑的厉害,当时我还找她谈过话。

不过那孩子脾气倔,什么都不说,最后还是姗姗妈妈过来把孩子领了回去。寒假回来后第二天就晕倒送去了医院。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异常。”

吴宁陷入沉思。

李昆眼中一片茫然,脸上挂着我怎么不知道这事的表情。

吴久瞥一眼吴宁,嘴角上扬:“有点意思。”

也不知是指姗姗的情况,还是吴宁的发问。

谢过方颖,三人走出学校。

终于能说话的李昆一把抓住吴宁胳膊,急切地问:“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你怀疑姗姗没有心脏病?”

不等吴宁回答,又喃喃自语,“不可能啊,我亲眼看着医生下的诊断,丽华还到处托人找关系,联系最顶尖的心外科医生。”

吴宁的胳膊被抓得有点疼,他理解李昆的心情,没有挣扎,对他解释说:

“如果心脏病严重到会昏厥,应该会有前期症状,我也是书上看的。”

李昆松开手,语气颓然:

“姗姗的妈妈就有心脏病,她虽然没遗传到,但从小心肺功能就弱。我一直很注意,平时让她多锻炼,饮食上丽华也控制得很好。没理由啊……”

吴久摸摸吴黑山的狗头,吴黑山还是昏昏欲睡的模样,睡眼惺忪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时间过去太久,你女儿在这里的气息已经很微弱,去她临走前待得最多的地方看看。”

李昆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追究姗姗死因的时候,找到她的转世才是最要紧的:“奉仁医院的心外科,最后几个月姗姗一直在那。”

再次打车来到奉仁医院,这回没有进学校那么轻松,门卫死活不让吴黑山进,只说要给宠物看病就去宠物医院。

最后还是吴宁想了个办法,黑山个头小又不闹腾,他提议让吴久把黑山塞到衣服底下,门卫看不到自然能过关。

吴久神色不善地盯了吴宁半天,直把他盯得头皮发麻,才勉强接受这个建议。

照着李昆的话,三人找到了李珊珊的主治医师,钱大英。

钱大英正在忙,态度很敷衍,但听他们说是李珊珊的家人后,顿时变得熟络。

“嗨,你们是来找刘大夫的吧?她今天请假了没来上班,你们直接给她打电话吧。”

吴久跟吴宁同时对李昆投去疑惑的目光。

李昆嘴唇微动,小声说:“刘丽华,我太太,她是这里的医生。”

吴久没有反应,吴宁却脸色微变。

钱大英还在继续说:

“刘大夫也是不容易,家里出那么多事,为了女儿的病跑前跑后,打针吃药全都亲自上手,连自己科室的工作都丢下了。可惜孩子还是没撑住……”

……

走出医院,吴宁觉得很兴奋,肾上腺素飙升。

有一种即将拨开云雾见天日的舒爽感,让他激动得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的推理之魂蠢蠢欲动,潜意识告诉他,李珊珊的死也许并不那么简单。

“你怎么没告诉我们你太太是医生,还在这家医院工作?”

李昆莫名其妙地反问:“我找我女儿,跟我太太是医生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吴宁推理之魂附体,甚至忘了身边还站着自己老板。

“姗姗平时身体很好,却突然心脏病发作,这本身就不合理。方老师说姗姗发病前一个月盗汗、焦虑、性情突变,据我所知,服用某些兴奋剂就能产生这种反应。

尤其对姗姗这种心肺功能弱的人,兴奋剂类的药物引起的心率失常,足以要了她的命。”

李昆的脸色开始变化,声音也颤抖起来:“那跟丽华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兴奋剂类的药物随便什么人都能买到吗?”

李昆兀自嘴硬:“不可能,姗姗4岁的时候丽华就嫁过来,对姗姗比对我还上心,如果她是装的,怎么可能一装装4年?姗姗发病后丽华一直忙前忙后照顾,恨不得直接住在医院里,这些都是我亲眼看见的。”

吴宁蓦地停住,脑中闪过一丝疑惑,速度太快没抓住。

“你太太,很爱你吧?”吴久冷不丁插嘴,却是不相干的话。

“什么……意思?”

吴久耸耸肩,“爱屋及乌,如果你太太不爱你,为什么会对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那么关心。”

李昆陷入回忆:“丽华确实很爱我,她是个医生,工作不比我轻松,可工作之余还要陪伴照顾姗姗,就为了让我可以专心发展自己的事业。所以,她绝对不可能害死姗姗。”

听他这么说,吴宁抛开刚才疑惑,不服气道:

“这些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如果姗姗不是自然死亡,那么你太太嫌疑最大。她是医生,拿到违禁药品并不难,何况她还照顾着姗姗的饮食起居。”

第5章 父与女

“我说你们俩。”

吴久抬头看看肆虐的太阳,语带不满,“玩够推理游戏了吗?还找不找女儿了?”

吴宁这才后知后觉,他只是个端茶倒水的店员,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赶紧缩缩脖子,退回吴久身边。

李昆一脸的纠结,他想找回女儿,也想弄清真相。

如果这个男孩说的都是真的,他不敢想也无法接受。

吴久推推鼻梁上的墨镜:“去你家吧,我需要你女儿的随身物品。”

……

李昆没撒谎,他家距离“物归源主”只隔着一条街。鼎盛花园,别墅式住宅区。

来到李昆家,家里没人,刘丽华大概有别的事出去了。

跟“物归源主”的伪复式不同,李昆家是真复式。

层高少说得有个七八米,熠熠生辉的水晶吊灯蜿蜒旋下,清一色的欧式家具贵气逼人。

吴宁头一回来这种档次的住宅,有些束手束脚,索性低头盯着旋转楼梯口的红地毯发呆。

“姗姗的房间在二楼,您请。”李昆将人往楼上带。

“不急。”

吴久摘下墨镜,一边抚摸着怀里的黑山,一边神色莫名地望着头顶的水晶灯。

李昆神色一紧:“灯上也有姗姗的气息?”

“唔。”吴久慢条斯理地摇摇头,“我觉得,我们店里大概也需要这么一盏灯。”

吴宁:……

“没问题,只要找回姗姗,我立刻给您定制一模一样的灯送过去。”李昆立刻接话。

吴久呵呵一笑:“你果然是个成功的商人,想要失而复得,这点代价可不够。”

李昆心里的小算盘被看破,尴尬笑笑就此揭过。

来到姗姗的房间,吴久让二人止步,自己抱着黑山单独走进去。

等在房间外的吴宁憋了半天,终究没忍住,对李昆道:“那个,我能看看您跟您太太的房间吗?”

“你还是怀疑……”

“我就是看看,没别的意思。”吴宁矢口否认。

李昆踟蹰片刻,最终下定决心,咬牙道:“跟我来。“

主卧的设计风格跟客厅一样,欧式,富丽堂皇。

吴宁大致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床头的象牙白实木雕花柜。

柜子上摆放的一个透明玻璃瓶引起他的注意,他拿起玻璃瓶拧开闻了闻,没什么味道。

顺手拉开柜子抽屉,吴宁眼神微凝。

抽屉里赫然放着一个药盒,上面写着复方茶碱麻黄碱片。

吴宁拿起药盒细细查看,心跳慢慢加快:“你们家里有哮喘病人吗?”

李昆茫然摇头。

“如果没有,这应该就是害死你女儿的凶手。”他扬扬手中的药盒。

等吴久从姗姗房间出来后,看到的就是如遭雷击的李昆和一脸兴奋的自家店员。

“老板,这个药含有麻黄碱成分,有心血管疾病的人是不能服用的。”

“怎么会,为什么?难道……不,不可能。”李昆语无伦次起来。

“现在只剩下动机问题。姗姗死前,你太太有没有什么变化,或遇到什么事?”

李昆似乎想到什么,肩膀一跨颓然道:“她怀孕了,算吗?”

吴宁握起拳头挥了挥,激动道:“算!她想为自己的孩子打算,所以对姗姗动手,这就是动机。”

吴久深深地看他一眼,眼神深不见底。吴宁下意识打了个冷战,兴奋感迅速褪去。

“推理游戏好玩吗?”

吴宁不知道老板是正常询问还是讽刺,小心翼翼地说:“还行……吗?”

吴久突然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压迫感顿散:“既然推理游戏结束了,是不是该回归正题?”

李昆抬起头,眼球布满红血丝,低哑的声音里夹杂着丝凶狠:“我要去找丽华,我要她当面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

吴久笑容止住,淡淡地说:“那是你的事,我的事是帮你找到女儿,现在,我已经找到了。”

“什么?”

除了找方颖和钱大英了解了下情况,他们根本没有接触到别人,这就找到李珊珊的转世了?

不光吴宁,就连盛怒下的李昆都大吃一惊。

“车坐够了,太浪费时间,直接回去吧。”

吴久懒洋洋地伸出修长手指,在身前随意画了个圈,空气微荡,四周景物变得扭曲。

流光闪过,三人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就像从未出现过。

一股强烈的下坠感让吴宁差点尖叫。

刚张开嘴,屁股一疼,他跌落到硬邦邦的木板上。

睁开眼,木桌木屏风,屁股坐在木椅上,眼前的香炉持续散发着袅娜白烟。

“魔、魔术?”李昆的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说服力。

吴宁先是一惊,随后有点心痛,来回打车花了70多块全是他掏的。早说有这本事,何苦来着。

他甚至没察觉到,吴久的这个举动本身有多么不正常,而他,就这么轻易的接受了。

吴久的声音在李昆耳畔响起:“现在,到你付酬劳的时候了。”

李昆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避开吴久越靠越近的摄人脸庞。

“你要什么?”

吴久伏在李昆耳边,轻声呢喃:“情感,我要你的情感。”

“情感?”李昆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对,情感,喜怒哀乐,全部归我所有。”

吴久的声音近在咫尺又很悠远,携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蛊惑。

“给你就能找回姗姗?”李昆的眼神变得空洞。

吴宁咽了口唾沫,他觉得李昆状态不对劲,偷偷瞥一眼老板。

“对,交易一旦成立,你就能重新得到自己的女儿。”

“好,我答应你。”

说完这句话,李昆的眼神恢复清明,斩钉截铁道,“我的情感你拿走,我只要我的姗姗。”

“成交。”

吴久声音落下,他抱了一整天的吴黑山蓦地睁开湿漉漉的大眼睛,两腿一蹬冲出他的怀抱,朝李昆飞扑过去。

李昆没来得及避开,眼睁睁看着吴黑山朝自己撞来。

唰——

没有预想中的撞击感,吴黑山径自穿过了李昆。

是的,穿过,透体而过,像幽灵一样。

“嗷。”

落地后的吴黑山摇摇尾巴,掉头跃入吴久怀抱,打个哈欠重新蜷起身子,一脸饫甘餍肥的满足。

“这、这是?”

李昆吃惊地打量自己的身体,没有伤口,甚至连感觉都没有,像一阵风拂过,没有带起一丝涟漪。

吴宁若有所思地看看吴黑山,又看看李昆,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你的情感我已经拿走了,喜怒哀乐什么的,会慢慢消失,要珍惜现在啊。”

吴久的神情重新变得慵懒,仿佛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对接下来的事不再关心。

“那我女儿呢?她在哪儿?”

“叮、叮叮。”

风铃声响起。

吴宁猛地扭头看向吴久。

吴久嘴角牵起,似笑非笑:“急什么,这不是来了?”

第6章 父与女

店门打开,裹着一阵香风的贵妇冲进店内,声音急切:“找到我老公了?在哪儿?”

吴宁僵硬地扭头看李昆,头皮阵阵发麻,他终于知道之前的不对劲是什么了。

“丽华?”李昆吃惊地脱口而出。

怨恨、震惊、迷茫、无措,百感交集之下的他甚至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谁叫我?”

丰腴贵妇茫然四顾,却只看到面前的二人一狗。

吴久、吴宁、吴黑山。

吴久挥了挥手,香炉上方的白烟升腾而起,飘向刘丽华,在她身边浮沉萦绕,越来越密实。

刘丽华对不明来源的气味有些抗拒,下意识一手护住小腹,另一手在脸前挥动,想要扇开。

白烟散去,刘丽华睁眼一看,骇然色变:“啊——”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怒目而视的李昆。

刘丽华腿一软,歪倒在木椅上,两腿间有淡黄色可疑液体缓缓流出,空气中的浓香里掺进来一股子骚味。

吴宁也两腿发软,不过不至于像她那样。

一副看好戏表情的吴久,闻到味道顿时剑眉倒竖,额上青筋跳动,眼看着就要发作,却不知怎么又忍了回去。

李昆狠狠瞪了一眼刘丽华,扭头问他:“你难道不打算给我个解释?”

吴久嫌恶地指指刘丽华捂住的小腹:“不是要找你女儿吗?她肚子里的就是。”

没等李昆反应过来,又冷冷地补充,“刘太太,你丈夫我已经找到,但你需要额外支付十万元,作为本店的清洁费。”

话音落下,他抱着吴黑山一阵风似的卷上二楼,一秒都不肯多待。

吴宁很想跟老板一起离开,但他的宿舍就在这,没处可去。

不知是不是吴久的话刺激到了刘丽华,她慢慢止住颤抖,眼神里还有恐惧却捂着肚子问:“你、你真是李昆?”

李昆没有回答,反问她:“姗姗是不是你害死的?”

吴宁心惊胆战地后退两步,他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不过在那之前,照常理应该先撕13的吧?

你杀了她。

我没有。

还不承认,为什么?

因为钱。

我要你为她偿命。

……诸如此类的对话,豪门夺产的台词,肥皂剧里经常看到。

“对,是我!”

吴宁吃惊地抬起头,剧本的走向不对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刘丽华猛地昂起头,看向李昆的目光不再躲闪。

李昆逼近她,目露凶光像要择人而噬,大声咆哮:“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是个孩子,叫了你4年妈妈,你怎么狠得下心?”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刘丽华的眼眶迅速积聚起泪水,“因为她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李昆猛地扬手欲扇,却停在半空没落下去,转而痛苦地撕扯自己的头发:“钱,又是钱,你最重要的东西居然是钱!为了钱,你杀了我唯一的女儿。”

刘丽华撑着椅子边站起来,一把拽住李昆的衣领,含泪怒吼:“不是钱,是你!是你啊!”

吼声转低,转成呜咽,精致的妆早就花了,涕泪纵横,十分狼狈。

李昆愕然,任由妻子改拽为捶打,一拳接一拳,捶在他的胸口,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半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刘丽华边捶边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吴宁的恐惧感慢慢散去,心生同情,轻声道:“李先生,你已经死了。”

李昆的头机械地转向吴宁,他想要震惊想要恐慌,却发现内心越来越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难起波澜。

“我死了?”

“是姗姗,是她,是她害死了你……”刘丽华的话说得断断续续。

“我想替你照顾她,我答应过你……可是我做不到,你还为她特意立了遗嘱……你让我跟孩子怎么活、怎么活啊?

而她、她竟然忘了……竟然相信你是自己不小心摔死的……

我每天看到她就想起你,我忍不了……我忍不下去了啊……”

吴宁最后的一丝疑惑,也在刘丽华的哭诉中得到了解答。

“姗姗?她?我……”

李昆大脑一片空白,看着眼前哭成一团的妻子,越看越陌生。

吴宁的声音响起。

“现在已经是六月末,可是李先生您还穿着风衣戴着帽子,您应该,已经死去很久了吧?”

刘丽华一边哭泣一边点头。

“我给您倒的水,您从来没碰过,应该是潜意识里明白,自己喝不了……”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您就坐在我旁边,但您下车的时候,座位上丝毫没有凹陷,哪怕有一点重量,都不会这样……”

“不管是方颖还是钱大英,谈话时没有一个人看过、问过您,他们,看不到您……”

“您说您一直看着您太太跑前跑后照顾女儿,您那么深爱女儿,为什么没有亲自照顾……”

“害死姗姗的药盒,明晃晃地放在床头柜里,如果您还在,您太太怎么会这么粗心……”

“我看到您卧室的床,只有一边有被使用过的痕迹,还有您家楼梯口的红色地毯,中间部分的颜色比旁边深很多,那里……应该就是您的死亡地点。”

吴宁有些茫然,解开谜团本是件雀跃兴奋的事。

可他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丝成就感。

李昆轻轻推开刘丽华,低下头看着自己伸出的双手,喃喃自语:“所以,我已经死了。”

吴宁叹了口气:“是的,您已经死了,只是您不知道而已。”

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以旁观者的姿态仍在继续不存在的人生。

“那我女儿……”

李昆的目光移向刘丽华的小腹。

吴宁心口一紧。

刘丽华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小腹,突然想起吴久的话:

(不是要找你女儿吗?她肚子里的就是。)

她打了个寒颤,再次抓住李昆,颤抖着问:

“你是不是也委托吴老板了?委托什么,找姗姗?吴老板什么意思,啊?刚刚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肚子里的就是?”

李昆一阵头晕,身子晃了两下才稳住。

事已至此,吴久没理由骗他,那么丽华肚子里的孩子……

他想喜悦、想愤怒、想悲伤,却做不出任何表情。唯有两行眼泪顺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庞缓缓流下。

“生意人讲诚信,售后服务你放心。”

吴久的声音从二楼传来,“等她出生,我会帮她唤醒前世的记忆,包括忘了的那些。”

“不——”

刘丽华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呼:

“李昆,你不能这样对我——”

李昆还是面无表情,神色平淡得像个无关的路人。

但他脸上的泪水却像拧开的水龙头,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淌。

第7章 父与女

翌日,天色大亮。

吴宁睁开惺忪睡眼,他又做了一晚上梦,梦的内容却想不起来,只觉得头晕沉沉的。

“饭呢?饭呢!我的饭呢?!”

吴久底气十足的怒吼声穿透屏风,将他彻底唤醒。

“来了。”

吴宁一骨碌滚下床,快速将床还原成沙发。

待他洗漱过后,穿着粉红色睡袍的吴久早已气鼓鼓地坐在木桌前。

吴宁飞快瞄了一眼,没看到吴黑山。

吴久神色不善地举着筷子敲打空荡荡的碗盘,仿佛那是吴宁的脑袋。

吴宁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十分无语。

昨天折腾到后半夜李昆夫妇俩才离开。他打扫完“狼藉”后,终于有时间整理自己混乱的三观,也真正意识到这位叫吴久、不,叫久的老板是多么不寻常的存在。

一时间,他对吴久又敬畏又忌惮,内心深处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艳羡。

吴宁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该如何面对这位神秘古怪的老板,可不管怎么想,都没想到这种开场。

“还不快去,工资要不要了?”

饥饿会让人心情不好,唯有美食方能拯救。此刻吴宁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真谛。

“好,我这就去。”

快走几步进了厨房,吴宁这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他只是个店员,为什么还得兼职厨子?

“待会儿别忘了喂鱼,活的就剩两条了!”

得,不光兼职厨子,还得兼职保姆。

吴宁的父母五年前车祸去世,之后他被舅舅带到另一个城市生活,但他的舅妈……大家都懂的。于是吴宁说服舅舅,搬回r城一个人住。

回到r城后不用再看人眼色却得自力更生,做饭就是生存技能之一。

冰箱里还剩一碗昨天蒸的白米饭,吴宁打了两个鸡蛋切了肉丝葱花,做了锅香气四溢的蛋炒饭。

闻到香味的吴久不自觉舔舔嘴唇,一手举着一根筷子盯着吴宁手里的蛋炒饭,模样像极了饿犬。

吴宁给他盛好饭,两人一起用早餐。

当一个美到惨绝人寰的佳人,用十分满足的姿态吃光你做的食物,那绝对是一种极致的成就感。

至少吴宁是这样觉得。

见老板心情不错,他试探着开口:“老板,您就不好奇昨天那件事的后续?”

吴久的嘴塞得鼓鼓囊囊,美貌略打折扣:“唔和起(不好奇)。”

许是此刻的他看起来毫无攻击性,吴宁索性装没听清,自顾自的开口。

“原来李昆是被姗姗不小心害死的。”

寒假前一个周,刘丽华查出自己怀孕,她开心又担心。开心终于有了跟爱人的结晶,担心的,则是她知道李昆半年前就立下遗嘱,将大部分财产都留给他的女儿李珊珊。

刘丽华与李珊珊,说没感情是假的,但这份感情是基于对李昆的爱。

她其实早就知道,李昆跟她结婚并不是因为爱情,只因为她是最适合照顾姗姗的人。

她将怀孕的消息告诉李昆,他那么爱姗姗,一定也同样爱他们的孩子。没想到李昆知道消息后居然让她把孩子打掉,说他亏欠姗姗太多,这辈子有她一个孩子就够了。

刘丽华愤怒之下跟李昆吵起来,两人越吵越大声,最后惊动了姗姗。

姗姗一直以为刘丽华就是自己的生母,听着二人的争吵宛如晴天霹雳。

刘丽华不但不是她的母亲,还想让父亲将财产留给她肚子里的孩子。

李珊珊才8岁,对财产并没什么概念,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即将受到很大的影响。

无法控制情绪的姗姗夺门而出,被李昆发现。

李昆着急地冲过去拦她,崩溃的李珊珊拼命挣扎,一不小心将李昆推下楼梯,好死不死,后脑勺撞在楼梯口立柱凸起的雕花上。

在前往医院的救护车里,李昆已经不行了。

弥留之际,他再三叮嘱刘丽华,好好照顾姗姗,瞒住他的真正死因,对外要说他失足跌下。

他爱女儿,不想女儿未来的人生有一丝瑕疵。

李昆死亡当晚,留在家中的李珊珊第一次心脏病发作,是自发的跟刘丽华没有关系。症状不严重,只是胸闷喘不过气,还发起了高烧。

刘丽华一心扑在李昆身上,等她料理完后事回到家中,李珊珊已经烧得昏昏沉沉。

刘丽华习惯性地照顾姗姗一整夜,烧才退下。退烧后,她吃惊的发现,珊珊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争吵的内容还有推父亲下楼,全部忘了。

刘丽华照李昆的吩咐告诉她,李昆是失足摔死。李珊珊再次出现胸闷气短的情况,刘丽华开始怀疑姗姗其实也有心脏病。

姗姗得知消息后情绪一直很低落,却因遗忘了那天发生的事而没有丝毫的内疚。

刘丽华内心无比煎熬,她同情又怨恨,更有对未来的担心。

李昆早就留下遗嘱,一旦遗嘱被拿出,她和她的孩子几乎得不到什么,可害死自己父亲的李珊珊却能得到父亲的全部。

刘丽华知道李昆是个谨慎的人,遗嘱里很可能留有后手,所以再怨恨也一直按兵不动,直到无意中走进“物归源主”。

不知道吴久用了什么方法,刘丽华对他无比信任,或许她本身就是有神论者。

得知可以找到丈夫的灵魂,刘丽华终于决定对姗姗动手。

只要她买通保管人再销毁遗嘱,李珊珊正常死亡后,作为李昆的合法妻子她将会顺理成章地继承到全部财产。

“大致经过就是这样。”吴宁滔滔不绝地说完话,吴久刚好咽下最后一口饭。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吴久擦擦嘴角,恢复成无懈可击的华丽美人。

吴宁望着吴久的眼睛,一字一句问:“您,到底是什么人?”

能看破前世今生,能瞬间移动,还有那条来历不明的黑狗——居然能吸收情绪。

“和尚?道士?法师?”还是神婆?

当然,神婆只是在心里想想,他还没作死到那个地步。

吴久斜睨他一眼:“重要吗?”

吴宁郑重点头:“当然重要。”这关系着他是否要继续留在这。

吴久蓦地展颜微笑,让百花失色的那种:“都不是,我只是个生意人而已,收钱办事,天经地义。”

哈?吴宁傻眼,不自觉脑补出修真大能大隐于市,摆摊卖货的故事情节。

但这位大能的人设……不太像正面人物啊。

“老板,还有个问题。”

“说。”吴久出人意料的好说话。

“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初如果你没接受刘丽华的委托,姗姗就不会死。”

吴宁心一横,问出他最在意的问题。

第8章 奇怪的声音

“你在为李姗姗打抱不平?”吴久神色淡淡。

“我……”

“你觉得,李珊珊真的忘记是她害死的李昆吗?”没等他说话,吴宁继续幽幽道。

吴宁顿住,悚然而惊,脱口问:“难道不是吗?”

“谁知道呢。”

吴久像个恶劣的熊孩子,丢下枚炸弹后无辜地冲他眨眨眼。

吴宁没得到答案,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他在替李姗姗不平吗?好像是的。

可刘丽华呢?爱人离世,每天面对害死爱人的凶手,她的平,又在哪里?

吴宁陷入纠结。

吴久起身,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喂鱼去。”

吴宁顾不上纠结,疼地呲起牙。

他揉着脑袋不甘心问:“那您呢?为什么要去学校医院这些地方,我可不信是为了收集姗姗的气息。”

吴久眼中闪动着不明意味的危险的光:“想得到失去的珍宝,仅仅付出代价是不够的,还要经历审判……你做的还不错。”

吴宁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您是在考验我?”

考验他是否够资格留在这家店里?

吴久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转身往楼上走。

看着吴久的背影,他追问:“李昆的灵魂可以一直徘徊在世间吗?”

“当然不能。”

“他会怎么样?”

吴久的声音越来越远:“支撑灵魂不散的,是他的执念,执念因情感而生,没了情感,还撑个屁啊。时间问题而已。”

“您真的会唤醒姗姗前世的记忆吗?”

“呵呵……”

得不到吴久的答复,吴宁满腹疑虑。

如果没有去这些地方,没有自己的好奇心,李昆不会知道女儿真正的死因。

将他害死的女儿,转生到害死女儿的妻子肚子里。

吴宁无法想象李昆夫妇要如何面对这一切,还有,将来恢复记忆的李姗姗,她又要经历怎样的煎熬。

难道,是自己做错了吗?

那老板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能得到什么?

既残忍地让李昆得知真相,又仁慈地拿走了他的情感?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无喜无悲,大概会好过些?

吴宁觉得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迷雾,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辞职,但不知为何,他不想走,内心深处隐藏的兴奋让他想留下。

“这个结果,你不满意吗?”

突兀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

吴宁悚然抬头,身边空无一人,楼上隐约传来吴久的脚步声。

“自私的人剥夺情感,虚荣的人承受苦难,冷漠的人失去未来,你想要的公平,我给你啊。”

这不是吴久的声音!

吴宁后背的汗毛根根竖起,头皮阵阵发麻。

可这种感觉跟刚刚的声音一样,来得快去的也快,快到他几乎以为是错觉。

“还不去喂鱼!”

二楼飘来吴久的吆喝声,居然给了他一点暖意。

“哦好,鱼食在哪里?”

“不是有剩下的蛋炒饭吗?”

吴宁:……

他觉得,他应该找到了为什么偌大的鱼缸里只存活着两条鱼的真相。

……

盛夏。

阳光像蘸过辣椒面,洒在身上火辣辣的疼,树上的鸣蝉从疯狂摇滚被活活晒成了轻音乐,有气无力。

吴久眯着眼,美人瘫在木椅上,看着吴宁正蹦蹦跳跳地清理鱼缸。

在他脚边,是吐着舌头无精打采的吴黑山,看来再有灵性的狗也扛不住酷暑的摧残。

“你觉不觉得这小子不太对劲?”吴久跟吴黑山窃窃私语。

“呜?”

“前阵子一直蔫蔫的,今天怎么这么欢脱?还自掏腰包买了一堆破金鱼。”吴久嫌弃道,修长的食指卷着脸颊一侧散落下的碎发把玩,无限妖娆。

吴黑山抬起眼皮瞅瞅主人,强打精神叼起桌角的一张报纸,甩到吴久跟前。

吴久拿起报纸。

“……荣业集团董事长夫人刘丽华,于本月12日下午3点到警察局投案自首……虽人已疯癫,但留书承认其毒害了李昆董事长年方8岁的独女李珊珊,经查证属实……现已关押到精神病院接受强制治疗……”

吴久轻嗤,随手将报纸甩到一边。

难怪前几天说要请假,原来是去给李昆支招了。

让他“说服”刘丽华自首,彻底了却世间羁绊步入轮回……他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李昆一家人最好的结局。

“喂,小子,知道我这鱼缸值多少钱吗,你就用来养这种破烂儿。”

吴宁挤眉弄眼扮了个鬼脸,全无之前的郁郁寡欢:“再贵的鱼缸也是用来养鱼的,金鱼不是鱼吗?老板要是不喜欢,您掏钱,要什么我买什么。”

吴久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吴宁对他没有畏惧与疏远,这点他很满意。

见自家老板没有不满,胆子渐肥的吴宁凑到跟前。

“老板,您还要唤醒姗姗的记忆吗?”

“雇主都消散了,我还费那劲干嘛。”吴久懒洋洋道,顺便盘了盘吴黑山的狗头。

吴宁顿时笑得牙不见眼。吴久才发现这小子原来是有酒窝的,就是比较浅,平时不显。

他突然起了促狭心,想逗逗吴宁:“不想辞职了?”

吴宁含笑摇头:“不辞了。”

“你不是无神论者吗,怎么,现在能瞧得上我这装神弄鬼的店了?”

“老板您说的不对,我们对待未知事物不但要有敬畏心更要有探索心,我现在觉得,这份工作还是挺有意义的。”吴宁一脸的大义凛然。

“呵。”吴久忽然凑得很近,声音低沉又蛊惑,“那么,想不想找到你转世的父母?”

吴宁的笑容僵住,握着捞竿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吴久嘴角牵起,眼神却是冷的,人类,贪婪永远是原罪。

“老、老板。”

半晌,吴宁颤抖着说。

吴久直起身子,等待他提出委托。

“虽然我知道您是男人,但您长成这样……老板,下次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别凑这么近?”

吴久的黑瞳里盛满了讶色,只有无欲无求的人才会不受蛊惑,这小子才多大?修佛的吗?

见绝色老板退回到安全距离,吴宁这才放松些,认真道:

“如果可以,我当然想知道转世的父母现在在哪里,生活的好不好,但我不想唤起他们前世的记忆。”

他停下来,想了想,“如果他们生活的很好,我远远看着就满足了。如果生活的不好,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他们。

他们都是经历过死亡的人,回忆起前世的同时也会回忆起死亡的瞬间,我不忍心。”

吴久的瞳孔猛地收缩,回忆起死亡的瞬间吗?那如果是无数次的轮回……

他猛地攥拳,圆润的指甲狠狠扎进掌心,刺痛。

“随你。反正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冷冷地撇下句话,吴久一把捞起吴黑山,便要上楼。

“叮叮、叮叮叮。”

风铃声突然响起。

吴宁没察觉老板的异样,收起捞竿欢快道:“终于来客人了,欢迎光临物归源主!”

嘹亮的声音与古怪的腔调,把吴久吓得打了个激灵,差点把手里的吴黑山扔出去。

受惊的不止吴久,还有刚走进店的客人。

“你、你们这,不是侦探社?”

第9章 传承

来人是个中年女子,穿着得体的深蓝色套装,齐耳短发梳理地很整齐,相貌普通,但举手投足间有一股书卷气,看上去是个严肃认真的人。

吴久眉毛跳了跳,这是不悦的表现。

吴宁干笑两声,侦探社吗?勉强算吧……就是不知这位客人要找谁的转世或是鬼魂。

“算是……女士您先坐。”他胡乱解释了下,将人带进来。

“物归源主,不是帮人找东西的吗?”女人狐疑地问,“那个原字写错了,找人去改过来。”

吴宁很想迎合她两句,想想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不过看这位女士的做派,典型的领袖型人格,发号施令惯了的主儿。

女人落座,桌上的精致香炉显然也吸引了她的注意,但她仅是一扫而过,意志力之坚定可见一斑。

“为了不浪费大家时间,直接开门见山吧,我遗失了一个砚台,希望你们帮忙找回来,费用好说。”

砚、砚台?

吴宁端水的手停在半空,很想掏掏耳朵。这么普通的吗,不是转世?没有鬼怪?

他才刚刚接受这家店的不正常设定,画风突然就正常了,合适吗?

随即又开始惋惜,找个丢失的砚台,这种委托普通到连路边的私人侦探社都懒得接,自家老板肯定会推掉,其实他不介意拿这种小单子练练手的。

吴久面无表情地瞄一眼殷勤的吴宁,淡淡道:“你不是想留在这里吗,独立完成这单委托,你可以留下。否则……”

嘎?

吴宁再次傻眼,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人无所适从。

女人显然也很意外,意外对方的爽快。她原本准备了很多说辞,可惜毫无发挥的余地。

反应过来的吴宁一脸热切地盯着女人:“女士,我们接受您的委托。”

女人皱起眉头,她虽不以貌取人,但吴宁看上去太年轻了点,略带不满道:“你们叫我柳太太就可以……”

柳是她的夫姓,这种称呼方式在现代已经不常见,毕竟大清早就亡了,现代女性结婚后早就不再冠夫姓。

柳太太的丈夫很早就去世,她独自拉扯两个子女长大,儿子名叫柳衣泽,19岁目前读大二。女儿名叫柳衣灵,13岁,初三。

她在一家教育机构担任主任,这家教育机构,正是她夫家柳家的产业。

柳家是书香世家,据说祖上是唐代书法家柳公权的旁支,遗失的那方砚台,正是柳家的传家宝,柳公权曾经用过的一方端砚,价值连城。

上个月柳太太听公公的吩咐,取出古砚放在校庆上展览,展览开始前,古砚遗失。

听到这,吴宁表情严肃起来。

柳公权用过的砚台,乖乖,那可是古董,这该属于大案了吧?

“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您应该报警啊,来我们这种小……”

心直口快属性再次发作,好在求生欲及时觉醒,让他咽下了“破店”两个字。

“不能报警。”柳太太一脸严肃地断然拒绝,“一旦报警,消息传开,会给我家带来很大损失。”

察觉口吻过于严苛,毫无求人的态度,柳太太语气放缓。

“不瞒你们说,这事已经发生了半个多月,我前前后后找过好几家侦探社,但一点头绪都没有,路过你们这。”

她扫视一眼简单的四周环境,迟疑道:“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进来……”

跟中邪了似的,最后这句是她的心里话。

吴宁哪儿管她为什么进来,既然老板说接,那他就有了用武之地。

寻找遗失的古董,想想都叫人觉得兴奋。

“柳太太,您的委托我们接受,接下来希望您能多给我们一些线索,或者说,您心里有没有怀疑对象。”

吴宁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有。”柳太太肯定道。

“我怀疑砚台是被冯珍偷走的,冯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也是古砚最后的经手人。不过,”

柳太太话锋一转,“虽然我不确定你们能否找回砚台,但还是先谈好委托金吧。”

吴宁唰一下扭头,他也好奇老板会开价多少。

一直局外人造型的吴久缓缓绽开妖异的笑容。

看到这个笑,吴宁心头咯噔一声。

“不要钱。”吴久开口。

“那你要什么?”柳太太愣住,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回答。

吴久的笑容愈浓,声音里带着无尽蛊惑:“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我再告诉你我要什么。”

不管吴宁如何匪夷所思,柳太太没思考太长时间便答应下来。或许这方古砚对她真的很重要,也或许她后台硬,不怕对方提出无理要求。

只是由于吴久的态度,吴宁内心对这次事件,添加了些许忐忑。

难道不是单纯的寻找失物,那他应付得过来吗?

……

了解完初步情况,吴宁决定先从古砚丢失的地方开始查。

为什么不去找柳太太口中的嫌疑人冯珍,是因为柳太太说之前找的侦探社查过冯珍的底,但找不到任何证据能证明冯珍跟遗失的砚台有关。

吴宁觉得,如果真是冯珍做的,状况不明前贸然登门,只会打草惊蛇。

同时他也心生疑惑,既然查不出冯珍的问题,为什么柳太太还这么笃定是对方干的。

但柳太太却一改刚才的有问必答,对原因只字不提,这让吴宁狗啃刺猬无处下嘴,只得从根源开始查。

让他比较欣慰的是,柳太太开车过来的,他终于能省下打车钱。

至于柳太太目光中淡淡的嫌弃,直接被二吴集体忽略。

没错,是二吴。

吴久借口待在店里闲得发慌,于是跟他们同行,但也只是同行。

……

博文学院,是柳太太任职的教育机构。博文学院的创始人是柳家目前的话事人,柳庆徽。

吴宁坐车时上网查了查柳庆徽,发现对方还是个拥有百科的人。博文学院创始人,知名教育家,企业家,慈善家等等一堆乱七八糟的头衔。

他有选择性地浏览一遍,有关博文学院的介绍让他很感兴趣。

博文学院创立于三十年前,初期是一所专门教授国学的教育机构,后期才慢慢加入艺术类培训课程。

要知道,国学兴起不过是最近几年的事,博文学院刚创立那会儿,人们对于国学并无太大热情。在这一点上,柳庆徽也算是个先行者,大概跟柳家家风有关。

“到了。”

三吴先一步下车,柳太太去停车。

等待她的同时,吴宁饶有兴致地打量这所规模不小的博文学院。

此时已到中午,应该是下课时间。博文学院是寄宿制,三三两两的少男少女正前往食堂用餐。

“走。”吴久盯住那些捧着饭盒的学生,舔着嘴唇道。

“啊?不等柳太太了?”吴宁没反应过来。

“人多的地方方便打听消息。”话音落下,吴久抱着吴黑山往食堂里窜。

吴宁眼睛一亮,还是老板高瞻远瞩……没多话,赶紧跟上。

第10章 传承

两人来到食堂。

颜值逆天就算了,偏偏怀里还抱着条狗,吴久站在学生群中就像鹌鹑堆里的火烈鸟,无比醒目,引起小小的骚动。

此时就看出国学学生与普通学生之间的差别,大概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些平均年龄不超过16岁的孩子,除了极个别窃窃私语的,其他最多投来好奇的目光,很有礼貌。

吴宁没有被围观的经验,有点方。

吴久却跟没事人似的,打量下四周,朝右边一张饭桌走去。

饭桌上坐着两个女孩,见两人朝自己走来,小小的不安(兴奋?)了下。

吴久自来熟地坐到她们对面,露出个无懈可击的笑容:“不打扰吧?”

“不打扰!”

两个女孩异口同声,说完后才觉得羞涩,互相对视一眼捂着嘴偷偷笑。

躁动的青春啊,透明人吴宁默默叹息,认命地跟着坐下。没认识老板前,他也曾是少女心目中的班草。

可转念一想也不错,虽然用美男计对待未成年少女卑劣了点,但管用啊!

他重新振作起来,侧耳倾听。

“我想问一下……”吴久开口。

“你说!”

坐在右边的女孩一脸我什么都可以的表情,抢着回答。

“你们打了这么多饭,不怕胖吗?”语不惊人死不休。

片刻后。

吴宁望着正跟两个饭盒努力搏斗的老板,无语凝噎。

吴久的吃相只能用风卷残云来形容,但两个女孩齐刷刷地花痴托腮,像在看偶像剧,只见痴迷毫无嫌弃。

吴宁清清喉咙,打断她们的美好时光:“两位同学,能不能跟你们打听点事?”

两人施舍般地看他一眼,这才发现被忽略的透明人居然也眉清目秀。

虽然比不上眼前的倾国倾城,但倾国倾城正忙着吃饭,先用眉清目秀打发下时间也不错。

“我们不叫同学。”

还是右边的女孩,“我叫史澜,她叫姜夏,想问什么你说。”

史澜长相喜气,脸上带点少女的婴儿肥,很爽朗。

“听说你们学校前阵子校庆,有没有这回事?”

柳太太不愿意事情闹大,那么这些人未必知道古砚失窃,他只能旁敲侧击,看看有没有线索。

“有啊,就在上个月。”史澜很痛快的说。

“校庆应该很热闹吧?”

吴宁循循善诱,“有晚会之类的活动吗?我从没参加过,挺好奇的。”

“晚会?想得美。”

史澜皱皱鼻子,不屑道,“办了个展览而已,文房四宝琴棋书画之类的,听说是古董,太土了。”

“你去看了吗?”吴宁追问。

“我那天没来学校,你问姜夏,她去了。”史澜推推身边女孩。

姜夏戴着副眼睛,性格比较内向,见吴宁望过来,红着脸小声说:“没有文房四宝,只有古琴和一些字画。”

吴宁若有所思,看来是古砚遗失,文房四宝的展览直接被取消了。

见吴宁没接话,姜夏以为说得太少对方不满意,补充道:

“通知里是有的,大概是文房四宝临时出了状况才没展出。我都看到了,展览那天,柳主任在后台发脾气,对冯老师又打又骂。”

“她们说什么了吗?”吴宁眼睛一亮,这么巧。

姜夏顿住,心虚地瞥他一眼:“没听见,就看见她俩在拉扯,冯老师都哭了。不止我,好多离后台近的同学都看见了。”

吴宁皱眉:“既然只看到两人拉扯,你怎么知道是柳主任又打又骂?”

姜夏头一低,没吭声。

史澜接过话头:“柳主任特古板,脾气又大,对自己亲生女儿都那么苛刻,更别提对外人了,她尤其针对冯老师,全学院的人都知道。”

吴宁心头一跳:“对女儿苛刻,怎么说?”

史澜撇撇嘴:“柳衣灵喜欢书法,不喜欢芭蕾,但柳主任非逼她学芭蕾。”

柳家传承的就是国学,女儿喜欢书法是好事啊,为什么柳太太要逼她跳芭蕾?

吴宁一头雾水。

“你们认识柳衣灵?”

“认识,但不熟。我跟姜夏还有柳衣灵都不在国学班,在艺术班。我们在b班,柳衣灵在a班。”

“既然不熟,你怎么知道她喜欢书法?”

“为了学书法的事,柳衣灵在学校里闹过好几回,柳主任可丢脸了。亏得这是柳家的学院,搁在别的学校,早被退学了。

这可不是我编的,你随便找人打听,艺术班没人不知道。可不管她怎么闹柳主任就是不同意,前阵子还差点……”

姜夏拽拽史澜的袖子,小声道:“别说了。”

史澜顿住,这才意识到对面坐着的是个陌生人,狐疑地打量吴宁:“你到底谁啊,为什么问这么多柳衣灵的事,该不会是……”

她目光变得怪异,“你想老牛吃嫩草?我们还未成年呢。”

吴宁一股气冲到百会穴,差点当场脑溢血。

哥今年才21!老板比我老多了,你们还不是一脸花痴!

吴久将两个女孩的饭盒一扫而光,正优雅地擦拭嘴角,见吴宁投来哀怨的目光,无辜地耸耸肩膀。

倾国倾城吃完了饭,史澜和姜夏立刻甩了眉清目秀,再度朝吴久齐刷刷地亮起星星眼。

吴宁潜意识觉得史澜刚刚说到一半的话很重要,正想利用老板的美色接着套,柳太太急匆匆走了进来。

本来就不太热闹的食堂,在她进来后彻底鸦雀无声。

史澜与姜夏刚说完柳太太的坏话,心里虚着呢,顾不得眼前美色,抱起各自的饭盒悄悄离开。

柳太太锐利地扫视一圈四周,目光所及处学生纷纷低头,看到吴宁二人,压抑着怒气走到跟前。

“两位请不要私下乱逛,这里毕竟是学校。如果饿了直接告诉我,一顿饭而已,我还管得起。”话里的火药味很浓。

“你们食堂的饭还不错。”吴久浑然不觉,举止优雅无可挑剔,看得柳太太火气更大。

“不好意思,麻烦您带我们转转。”吴宁见场面有点僵,赶紧打圆场。

“跟我来吧。”柳太太脸色难看,早知道这两人这么不守规矩,说什么都不会委托他们。

第11章 传承

三人来到主任办公室。

“为了弘扬国学,校庆时我们计划展览文房四宝与古代的乐器字画。笔墨纸都是外头买的,只有砚台是古董。公公的意思是让学生们见识下流传至今的柳家古砚。”

柳太太一板一眼地说。

“这就是用来展览文房四宝的展柜?”吴宁打量着面前的展示柜。

展示柜高度1米8左右,上半部分是透明的钢化玻璃罩,下半部分是用来支撑的四条腿。

整体采用了无缝焊接技术,浑然一体牢固又美观。单从外表上看,短时间内很难用暴力破开。

“是。”

“古砚什么时候不见的,放进去之前还是之后?”

柳太太从露面到现在,一直都是雷厉风行的做派,听到这话头一次面露迟疑:“之、之前?”

吴宁侧头看她,听出她语气里的不确定。

“好吧,其实我不能肯定。当时负责摆放文房四宝的人是冯珍,我在后台亲手将古砚交给她。之后过了没几分钟,她就说古砚不见了。”

吴宁沉思,所以她才咬定冯珍是嫌疑人?

“只有几分钟,您确定?”

柳太太不情愿地点点头,似乎不想替冯珍说话:“确实只有几分钟,我当时接了个电话,通话时间1分57秒,刚挂上电话没一会儿,冯珍就喊古砚不见了。”

“展示区没有监控吗?”

柳太太摇头:“展示区有,后台没有。平时演出什么的偶尔有人在后台换衣服,装监控不合适。”

“您是不是搜她身了?”

吴宁想到姜夏之前的话,下意识问了句。

柳太太咬唇,不太想回答。

停顿一会儿才硬着头皮道:“她是最后的经手人,又说不清古砚怎么不见的,搜身是证明她清白的最好方式。”

这应该就是姜夏看到的拉扯。

“柳太太,听说您对冯珍很有意见,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让她负责这么重要的物品?”吴宁一针见血。

柳太太显然被扎疼了,表情管理彻底失控:

“公是公私是私,你在侮辱我的人格!请你们来是为了找东西,不是打听我的隐私,如果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你们还是趁早关门吧。”

吴宁没料到对方这么大反应,似乎她跟冯珍并不是简单的同事关系。

见她打定主意不肯多说,吴宁咽下对柳衣灵的疑问,或许应该去她家看看?

吴久正抱着吴黑山打量那个展柜,见吴宁被斥责得说不出话来,不客气道:

“这个不说那个不说,当我们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是怀疑冯珍么,把她叫过来。”

大概是吴久气场太强大,柳太太的脾气收敛了些,但还是没好气:

“叫她来有什么用,之前请的人把她查了个底朝天,不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吴宁很意外老板居然帮自己出头,见柳太太情绪缓和下来,秉承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打算张嘴道歉。

“屁话,之前请的人要是查出来了,还找我们干吗,就为蹭你一顿饭吗?”

吴久的刀子嘴技能升级。

柳太太的脸由白转青,由青转黑,她想破口大骂,但良好的教养让她骂不出口。

“……她请假了,没在学校。地址在……”

“不急。”吴宁出言打断,“在找冯珍前,我想先去您家看看。”

“去我家?”柳太太一脸错愕。

……

不管她愿不愿意,半个小时后,三人一狗抵达目的地。

柳太太家住景海天城,虽是郊区却临海,故而房价不菲。

来到柳家,是个普通的三室一厅,面积很大,近200平。

柳衣泽在上大学,虽然在本市但平时都住校,已经搬出去。家里住着柳太太和柳衣灵母女俩。

只看客厅跟普通住宅没太大区别,但吴宁最想看到的两个孩子的房间,却叫他大开眼界。

两个卧室,风格大相径庭。

柳衣泽的房间古香古色,家具都是雕花木质的倒也罢了,19岁男生的卧室里,居然摆着一架古筝。

书桌上没有电脑,而是笔墨纸砚与一个红木茶盘,笔洗镇纸一应俱全,要说这是个老头子的房间,吴宁觉得更容易接受。

至于柳衣灵的卧室,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典型的粉色系公主风,正对卧室门的一架钢琴散发着土豪的气息,卧室内还设有独立衣帽间。

妹妹的卧室比哥哥的凌乱许多,床上堆着大小不一的柔软抱枕,还有卡通动物玩偶,狗啊猫啊什么的。

墙头贴着当红明星的海报,床尾的粉色地毯上,还散落着一双芭蕾舞鞋。

贫穷限制了吴宁的想象,这样的两个房间,他只在电视里见过。

看完后,吴宁对柳太太的两个孩子多少有了点直观感受,从一个人的卧室可以看出部分性格特点。

柳衣泽毫无疑问,刻板、严谨,是个井井有条的人。

而柳衣灵则自由、活泼,或者还有些任性。

“柳太太,麻烦您带我去之前存放古砚的地方看看。”吴宁客气地说。

柳太太对吴宁的举动极为不满,但一来吴久虎视眈眈地盯着,二来确实有求于人。听到吴久的话,板着脸道:“跟我来。”

三人来到柳太太的卧室,这间卧室也很气派,但跟两个孩子的比起来,略显普通。

她指着书桌前一个打开的保险柜:“半个月前,我就是从这里取走砚台,拿到校庆上展览,但我不明白。”

柳太太不客气道,“你们为什么坚持要来看一个空荡荡的保险柜,东西又不是在这里丢的,我觉得你们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吴宁强迫自己不去反驳她的指责,注视着保险柜里的圆柱形玻璃罩,罩内现在只剩下一个裹着红缎的托盘。

吴久摸着黑山的狗头斜睨她一眼,懒洋洋道:“万事万物皆有气,你这一双俗眼看不见,不代表别人也看不见。”

柳太太的脸再度变色,想斥责他荒唐,却硬生生忍住。

她不相信什么风水卦术,但普通方法都已经试过,或许眼前这两个古里古怪的人会为她带来转机?

比如,她无论如何都解释不了,为什么会走进那家小破店。

吴宁自认也是一双俗眼,因为他在保险柜里同样没有发现。

但这不妨碍他内心的雀跃,老板是在替他说话呀。

看过保险柜,他举目四顾。

柳太太的屋子很整洁,整洁得像个强迫症患者,梳妆台上没有太多瓶瓶罐罐,显然她不是个注重外表的人。

卧室里最占地方的不是床,而是一个高大的书架,书架上的书大多是教育类书籍或教材。

偶有几本养花、烹饪的生活类书籍,但显然不受重视,搁在最难拿的地方还落着灰尘。

吴宁的目光扫视一圈,定格在书架右侧格子里的相框。

第12章 传承

相框里是一个正在跳芭蕾的女孩,六七岁模样,双手高举过头踮着脚尖,秀气的脸蛋上笑容洋溢,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她的愉悦。

照片应该是用美颜相机之类的东西拍的,还加了滤镜,很艺术,看得出拍照的人十分用心。

吴宁再没找到其他相框。柳太太似乎偏爱女儿,房间里只有一张柳衣灵的照片,却没有柳衣泽的。

一圈看下来,他心中疑惑更甚。

从卧室来看,柳太太对女儿无疑是疼爱的,从照片上看,柳衣灵似乎也不讨厌芭蕾,难道是史澜在说谎?没理由啊。

“看够了吗?”柳太太冷声道。

自从她先生死后,基本没人再进过她的卧室,何况还是两个陌生男性,用一种如此带有侵略性的目光。

看是看够了,可吴宁不但没有找到答案,反而添了新的困惑。

“抱歉,柳太太,方便见见您女儿吗?”

吴宁的推理之魂再次蠢蠢欲动,虽然目标是寻找古砚,但他觉得柳衣灵身上到处都是疑点,让他想一探究竟。

岂料,柳太太听到这话勃然色变:“不行!”

态度无比坚决,毫无转圜余地。

“活该砚台找不到。”吴久懒洋洋地捅了一刀。

柳太太的脸再次变色。

……

谈话就这么不了了之,直到离开景海天成,吴宁都无法理解柳太太为什么对见她女儿这件事如此排斥。

但对方提出的委托只是寻找古砚,不让见也没办法。

吴宁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去会会柳太太口中的嫌疑人:冯珍。

前往冯珍家的路上,吴宁想到吴久先前的举动,对自家老板多了一层心思,崇拜。

没想到老板不光心眼毒,嘴巴也很毒。

回忆起柳太太的脸,吴宁心里说不出的舒爽。

不得不说,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柳太太是为数不多让他厌恶的人之一。

“老板,您可太帅了,但这么得罪客户不要紧吗,万一她反悔取消委托怎么办?”

老板是好老板,员工也得是好员工。公司利益为主,个人荣辱为次,不,荣辱什么的,不配有。

“呵,一旦接受委托,不是她能取消的。”吴久抚摸着吴黑山的脑袋,似是而非地说。

“这样啊。”吴宁似懂非懂。

“不过老板,打车钱您能给报了吗?我这个月工资还没拿到,车费已经垫进去一百多了……”

柳太太只给了两人冯珍的地址,坚决拒绝同行,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有其他原因,于是两人再次失去代步工具。

吴久唰地扭头,留给吴宁一个完美的45°角侧颜,目眺着车窗外慨叹:“天可真蓝啊。”

吴宁:……

老板,车窗没摇下来,还贴着遮阳膜,您是怎么看到蓝天的?

……

二十几分钟后,二人来到冯珍家。

冯珍家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规模不大绿化环境却不错,楼底下还有环卫工人正开着除草机修剪草坪。

冯珍好像生病了,炎热的三伏天里居然裹着条毛毯。

“你们是为那块砚台来的吧?”她只稍稍愣了下,便直接开口问,显然不止一次有人登门。

冯珍二十七八的模样,因为生病看上去有些憔悴,不过能看得出是个清秀的姑娘。她说话鼻音很重,似乎感冒得不轻。

“不太雅观,你们凑合着看。”她坐在两人对面,抖抖身上的毯子自嘲道,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冯珍住的合租房,客厅属于公共区域没什么人清理,堆着大大小小一堆纸箱,沙发布陈旧,不过还算干净。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两个杯子,里面是残留的咖啡渍,见吴宁看向杯子,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几天病了,懒得洗,见笑,你们喝咖啡吗?”

“不用了,谢谢。”

吴宁不在意环境,但吴久不行。

他俊美的脸上清清楚楚写着嫌恶二字:“你们聊,我去外面等。”

吴久的屁股压根没挨上沙发,转身逃也似得夺门而出,仿佛多待一分钟就会染上可怕的病毒。

吴宁无语地看着老板落荒而逃,哪儿还有半分能人异士的风采。

“你朋友……”嫌弃的态度过于明显,冯珍有些不自在,干笑两声,“还挺讲究。”

吴宁尴尬地赔笑:“他是我老板,脾气有点古怪,那个,我其实想问,你跟柳太太是不是有些渊源?”

他没有问丢失的古砚,对方不管偷没偷都不可能承认,问了也是白问,他更想弄明白自己之前的判断。

“嗤。”冯珍嗤笑,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渊源?你也挺讲究。我曾在她家做过家教,算不算‘渊源’?”

吴宁眼睛一亮,来了,他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算,当然算。”

“四年前我还在读研,导师介绍我一份工作,就是去柳家当家教……”

冯珍学的是芭蕾,成绩优异,曾代表学校参加过国际级芭蕾舞大赛,拿到不错的名次。

那时柳太太正在为女儿物色芭蕾舞老师,对冯珍的业务水平很满意,于是冯珍一边读研,一边给柳衣灵当私教。

“说是老师,其实更像个伴读,伴读你懂吗?古代大户人家里很流行的。”冯珍滔滔不绝地说。

其实柳衣灵有专门的老师,完全不是冯珍的水平能比的,那都是业界翘楚。

比起教柳衣灵跳舞,冯珍更像在跟着她一起学习。

原因很简单,柳衣灵不喜欢芭蕾,不但不喜欢而且很抵触。

于是冯珍的主要工作,其实是减少柳衣灵的逆反心理,让她喜欢上芭蕾。

“小灵性格比较任性,开始我也以为她只是想跟家人对着干,接触久了才发现,学芭蕾是一件让她很痛苦的事。

她是真的喜欢国学,尤其热爱书法,可能是因为遗传基因?她不只是热爱,还很有天赋。”

“博文书院不正是在弘扬国学吗?让她学书法不就行了。”吴宁疑惑。

“谁说不是呢。”冯珍吸吸鼻子,“我搞不懂大户人家的想法,都21世纪了居然还有那么多老古董。”

柳家家训,“柳体”乃祖宗荣耀。书法之传承,传子不传女。

“只有长房嫡孙才有资格学书法,你说扯不扯?还说什么一旦女子学了,那是玷污了祖宗,会让整个家族蒙羞。”

吴宁傻眼,学书法居然会让家族蒙羞,柳公权知道他的后人有这种家训吗?棺材板要压不住了啊。

第13章 传承

“知道这些事后,我很同情小灵,趁陪她上课的机会,偷偷给她送些书法用具。后来被柳主任发现,大发雷霆,解雇我不说,还跟导师说了很多我的坏话。”

冯珍一边擤鼻涕一边说,“好在导师没有偏听偏信,不然我能不能拿到学位证都是个问题。”

“那你毕业后为什么还要去博文学院当老师?你应该知道柳太太在这里任职。”

冯珍似乎早就料到对方会这么问,苦笑道:“我开始不知道柳主任也在这家学校,就职后才发现的。”

她顿了顿,语带惆怅,“你知道艺术类学生找工作有多难吗?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舞蹈家,有工作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这话说的很在理,至少吴宁挑不出什么毛病。

照这么说,史澜没有说谎,那柳太太卧室里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问:“柳衣灵跟她哥哥的关系好吗,我去过柳家,柳衣泽看起来对国学很有研究。”

冯珍愣住,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犹豫一会才回答:“挺好的,小灵很喜欢衣泽,他们兄妹很亲近。”

吴宁眯起眼,追问:“那柳衣泽呢,他喜欢国学吗?”

冯珍眼神闪了闪,避开吴宁的视线:“这我怎么知道,我跟他不熟。”

“好吧,我还有个问题。”

对方不愿意回答,吴宁没有强问,话锋一转:“听柳衣灵的同学说,她前阵子出了点状况,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知道,她要跳楼……”冯珍神色一黯,轻声道。

“博文书院以国学为主,后来为了赚钱才开设艺术班。现在国学兴起,艺术班的处境就尴尬起来。

前段时间学校想撤掉艺术班,柳太太准备将小灵送到专门的艺术学校,小灵不肯。

她脾气大,威胁柳主任要是转学就跳楼,本来只想装装样子,没想到脚滑了一下。”

见吴宁一脸吃惊,忙补充,“她福大命大,人没事就是受了点伤。”

“这事发生在古砚失窃前还是失窃后?”

“失窃后。”冯珍回答完像是想起什么,惊愕地瞪着吴宁,“你不会怀疑偷东西的人是小灵吧?这不可能。”

她摇头,“小灵那天的确找过我,但那时古砚已经不见了。我其实一直很后悔,小灵当时的情绪不太对,但我刚被柳主任那么羞辱,心里乱着呢,没顾上她。谁知隔天她就……”

“既然如此,最后一个问题。”

吴宁盯着冯珍的眼睛,认真地问,“告诉我,古砚到底是怎么丢的。”

……

离开冯珍家,吴宁转悠半天没找到吴久,偏吴久又不用电话,正在焦头烂额,忽然听到小区门口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该不会……吴宁脸一黑,急匆匆地往外跑。

小区门口围着十来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吴宁扒开人堆往里瞧。

吴久先生悠哉地抱着吴黑山,坐在遮阳伞下的摇椅上,手里还举着杯果汁,硬把小区门口躺出了海滨度假的既视感。

“哟,出来啦。”吴久看到吴宁,冲着人群中不知哪位举了举手中杯子,笑容灿烂,“我等的人来了,多谢款待。”

人群散去,吴宁憋着口气不知该往哪儿撒,谁说长得帅不能当饭吃的?这位不但能当饭吃,还加赠饮品……

“怎么这么久?快把我晒成黑山了。”吴久不满地嘟囔。

吴宁的怨气散去,耷拉下脑袋。

得,他是老板,给工资的那种。

“冯珍挺配合的,就多问了几句。”

“哦?问出什么来了?”吴久挑眉。

说起这,吴宁瞬间满血复活。

“老板,柳太太虽然人品不咋地,但她没怀疑错,冯珍的确有问题。”

吴久瞥他一眼:“她偷的?”

“没证据,但她的嫌疑最大,可我想不出她的动机。冯珍身上有太多可疑的地方。”

“冯珍说她是柳衣灵的芭蕾舞老师,因为帮助柳衣灵练书法才被柳太太厌恶。但柳太太的态度咱们都见过了,哪儿是厌恶啊,说憎恨都不为过……”

“两人早有过节,她毕业后仍然选择去博文工作,她说不知道柳太太也在博文,这不可能。柳太太是博文的主任,百科里都写着呢,连打听都不用打听……”

“冯珍对柳衣灵有问必答,对柳衣泽却避开话题。4年前柳衣泽15岁还没住校,冯珍天天去柳家,应该跟柳衣泽也很熟才对。

还有,她提起此人时下意识称呼衣泽,这是比较亲近的叫法了……”

“最后,我问冯珍古砚丢失的详细过程。

她说她把文房四宝都放在旁边的柜子上,先摆笔墨,等到摆砚台时,发现古砚不见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当时她身边没有别人,丢失过程加起来不超过五分钟。

柳太太怀疑她,还强行搜身,一无所获,四周也都检查过,没发现古砚。

我有个大胆的假设,如果这不是灵异事件,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吴宁笃定道,“那就是古砚其实一直都在现场,一个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在……”

“在展示柜底板的背面。”吴久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听他叨叨这么多都听瞌睡了。

“你、你怎么知道?”

吴宁吃惊地瞪着自家老板,嘴皮子直打哆嗦。

吴久活动下颈椎,随意说:“闻出来的,展示柜底下有淡淡的灵气残留,看来真是一方古砚,沉淀千年已超脱凡品。”

吴宁颤抖着伸出手指,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悲愤异常:“您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还……”

“说好是独立完成委托,你不会忘了吧?”

吴宁硬生生咽下一嘴的血泪,泄愤似的说道:“您都这么说了,古砚现在肯定不在那儿了,那您在冯珍家闻到味儿没?”

“很遗憾,没有。看来想找到古砚,还得继续努力,加油吧,少年!不过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什么任务?”

“打车!”

“又让我去……”

“去不去?”

“……去。那个,老板,咱们打车去哪儿?我还是觉得应该去见见柳太太的两个孩子,您觉得呢?”

“回家!你不吃饭,我不用吃饭吗?黑山和我的鱼不吃饭吗?”

“……”

鱼是我买的,老板……

第14章 传承

第二天上午8点,吴宁给柳太太打了个电话,提出想见见柳衣泽。

既然女儿不让见,儿子总可以吧?吴宁直觉冯珍跟柳衣泽之间,可能不是普通的认识那么简单。

考虑到柳太太之前的态度,他事先准备好一大堆说辞,谁料全没用上。

电话里背景很嘈杂,像有人在争吵。

柳太太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疲倦:“市立医院骨科病房1107,衣泽和小灵都在,你们想来就来吧。”

一路上吴宁还在感叹自己错怪了柳太太,其实还是挺好说话的。

抵达病房后,他才知道并非对方变得好说话,而是自顾不暇没工夫跟他们扯皮。

1107病房是柳衣灵的病房,她赌气跳楼,性命无忧但左手臂骨折了,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等吴宁二人一狗走进来,病房顿时变得拥挤。

除了柳衣灵外,还有柳太太和一个年轻男子,正是柳衣灵的哥哥柳衣泽。

吴宁打量下他。

面皮白净,浑身上下散发着股书卷气,头发全部后梳似乎还用了头油,一丝不苟。

这么热的天他还穿着熨烫板正的衬衣与笔挺西裤,衬衣下摆塞进裤子里,同样一丝不苟。

有其母必有其子啊,吴宁感慨。

他的目光移动到柳衣泽裤脚时,忽然停住,裤脚上方有点点污渍,跟整体的造型很不协调。

柳衣泽正一脸愤色,像是刚跟人争吵过,他一言不发地坐在柳衣灵床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柳衣灵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苹果脸蛋略显苍白,披散开的茂密长发遮住两边脸颊,左手臂上还打着石膏。

不知是不是被摔下楼这件事吓到,她没有跟哥哥交谈,正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前方,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你们来了。”

柳太太面色疲惫,跟昨天的强势大相径庭。

“这是衣泽,那是小灵,衣泽刚好昨天跟学校请了假,过来看他妹妹。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坚持要见我的孩子,但我希望你们尽快找到古砚,时间不多了。”

吴久撇下吴宁,饶有兴致地走到病床前,端详面前的兄妹俩。

柳衣泽不想搭理眼前的陌生人,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颔首致意。

柳衣灵的反应就直白很多,她立刻回神,下意识攥住柳衣泽的胳膊往他身后藏,避开吴久探究的视线,像是不愿被陌生人看到这副窘状。

“小灵,怎么了?”柳衣泽察觉妹妹异常,关心地问。

“我、我讨厌狗。”柳衣灵怯生生地说。

柳衣泽不满地瞪一眼吴久怀中昏昏欲睡的黑狗,医院的保安是干什么吃的,居然同意让他们把狗带进来。

碍于对方是母亲的客人,他强忍着没下逐客令,伸手轻抚妹妹后背以作安慰。

这时,病房门推开,走进一个头发斑白表情严肃的老者。

吴宁一眼认出他就是柳庆徽,百科上有他的照片。

“爸。”柳太太下意识挺直身子,态度变得拘谨。

柳庆徽扫视一圈,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严,沉声道:“不相干的人请立即离开。”

柳太太急忙解释:“爸,他们是我请来找古砚的人,他们……”

柳庆徽冷冷瞪她一眼,柳太太立刻闭口不言,显然对方积威甚重。

“当初同意你嫁进柳家就是个错误,克死亲夫遗失传家宝,就连小孩子都管教不好。”

听到这么严厉的指责,柳太太只是黯然低头,一言不发。

“我已经办好出院手续,小灵回家休养,闹出这么大的丑闻还有脸往医院送,嫌我们柳家的脸丢得还不够?还不如直接死了干脆。”

这话一出,柳衣灵没吭声,柳衣泽却勃然色变。

“爷爷,小灵好歹是您亲孙女,面子难道比她的性命还重要?”

他扭头望着母亲,“妈,小灵不能出院,她胳膊伤得很重。”

“哼。”柳庆徽冷哼。

“衣泽,”柳太太低着头,一字一句说得艰难,“不能顶撞长辈,爷爷说的……也有道理,我会请人贴身照顾小灵。”

“妈!”柳衣泽的眼中有气愤,也有意料之中的失望。

“不成器的东西!”柳庆徽指着他鼻子怒斥:

“家族培养你这么多年,就养成这副目无尊长的德行?有担心妹妹的功夫,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遗失家主信物,你将来什么都继承不了。”

他指点三人:“你们,都是柳家的罪人!”

听到这话,柳太太大惊失色,赶忙苦苦哀求:“爸,衣泽还小,咱们可以好好管教。古砚我肯定能找回来,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

随即转头望向吴久吴宁二人,带着一丝绝望地低喊:“古砚呢,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只要能找到古砚,你们要什么我都给!”

此时的柳太太已经没有理智可言,眼前两人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尽管她也不相信对方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丢失的古砚。

谁料。

一直冷眼旁观的吴久,蓦地绽开妖娆的笑:“什么代价都给吗?刚好,古砚我已经找到,现在,到你付酬劳的时候了。”

这下大惊失色的人变成吴宁,古砚找到了?他怎么不知道?不是说好这个委托交给他处理,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这大概就是普通玩家与开挂玩家的区别,这厢绞尽脑汁只能猜个大概,人家动动鼻子就能直奔主题。

吴宁很沮丧。

“真的,在哪儿?”柳太太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吴久玩味地轻抚狗头:“报酬还没谈妥呢。”

“你说,只要我有,都可以给你。”柳太太很果断,半点不犹豫。

吴久旁若无人地踱步到她身旁,俯下身子凑在柳太太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我要,你的梦想。”

“梦想?”柳太太迷茫地重复一遍,这是什么报酬?

“没错,梦想。给了我,你的人生再也不会有期待,你愿意吗?”

似耳语、似梦呓,吴久的声音直击柳太太心底。

梦想?

柳太太的眼神恢复清明,露出一丝嘲讽,梦想对她太过奢侈,如果对方有本事拿走,不要也罢!

“我愿意,你拿走吧。”

“呵。”吴久轻笑,“交易成立。”

“你们鬼鬼祟祟的到底在干什么?”柳庆徽审视地打量二人。

吴久压根没搭理他,冲着吴宁使了个眼色,轻飘飘地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推理家。”

吴宁嘴唇哆嗦了两下,坑啊。

第15章 传承

见自己变成众人的焦点,吴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硬着头皮伸出手,指向柳衣灵:“古砚,在她那……吧?”

“吧”字说的很轻,却彻底暴露出他的心虚。

众人的目光唰地移到柳衣灵身上,有疑惑有愤怒也有震惊。

柳衣灵哆嗦了下,惶然抬头:“我、我没拿古砚。”

她拼命往哥哥身后躲,带着哭腔说,“哥,我什么都不知道。”

柳衣泽本来很震惊,但看到妹妹这么害怕,心生不忍。

他环住妹妹瑟瑟发抖的身躯,对吴宁怒目而视:“你说古砚是妹妹偷的,有什么证据?”

吴宁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虽然还缺少直接证据,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鼓起勇气说:“证据谈不上,但根据我的调查,柳衣灵是最有可能拿走古砚的人。”

柳太太脸色青白交替,半天说不出话来。

柳庆徽却察觉出他话里的机锋:“你说拿走,不是偷走?”

“对,柳衣灵只是将古砚拿走,偷走古砚的另有其人。”

“谁?”柳太太咬牙问。

吴宁神色莫名地看了她一眼:“您之前猜得没错,是冯珍偷的。”

柳太太如释重负般闭上双眼,喃喃自语:“果然是她,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妈!慎言!”

柳衣泽霍然站起,白净的脸庞涨得通红,彻底撕掉斯文面皮,“珍珍不是那种人,我不允许你这么污蔑她。”

他恨恨瞪着吴宁,“你最好有证据,不然、不然……”

不然了半天没有下文,他实在没有跟人恶语相向的经验。

柳太太吃惊地睁开眼,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斯文扫地的人是她儿子:“你居然为了那个女人顶撞我?”

吴宁的心定下来一半,果然。

“冯珍是在场唯一有机会偷走古砚的人,但我之前一直没找到她的动机,现在找到了。”

柳衣泽的手攥得很紧,骨节泛白。

“冯珍说,她因私自帮柳衣灵练书法,所以才被柳太太针对,这个理由太勉强。柳太太对冯珍的态度,用敌意来形容更加贴切……”

“帮助柳衣灵罪不至此,但如果同时‘勾引’了当时还未成年的柳衣泽……这就很容易解释了。”

吴宁看着羞怒交加的柳太太问,“我说的对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太太以手掩面,羞于启齿的模样。问这句话的人是柳衣泽。

他慢慢松开攥拳的手,脸上愤怒散去,语气中有惋惜,有释然,唯独没有后悔。

“冯珍说跟你不熟,却称呼你衣泽,不熟的人不会这么称呼,再加上你刚刚的态度,这不难猜。”

“荒唐!”柳庆徽勃然大怒,指着柳衣泽质问柳太太,“这就是你为我们柳家培养出来的接班人?”

柳太太瑟缩了下,急忙解释:“爸,衣泽那时年纪小,冯珍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是她勾引了衣泽。

还、还有我,是我管教不严……衣泽是无辜的,他只是个受害者。

爸你放心,他俩早就没有联系了,冯珍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衣泽又住校,我发誓他们绝对没有联系了!”

“没有联系吗?”吴宁轻叹,“那可未必。”

“你在胡说什么?”柳太太怒喝,眼眶却开始泛红。

“我让你们找古砚,不是让你揭我家的丑!既然知道是冯珍偷了古砚,为什么还要诬赖小灵?去把冯珍抓起来,让她坐牢,坐一辈子的牢!”

“东西是冯珍偷的,但她可不是犯人,充其量只是个工具。”

吴宁脸色一正。

“冯珍如果想报复您,办法很多。偷古砚对她来说风险大收益小,况且古砚一旦遗失,损失最大的应该是柳衣泽而不是您。”

没给柳太太发问的机会,他继续说:

“昨天在冯珍家,我看到客厅茶几上放着两个杯子,冯珍解释说生病了懒得洗。但杯里的咖啡渍还没干,显然刚用过,我更愿意相信在我们过去之前,她接待过别人。”

“冯珍确实感冒了,但这么热的天,再重的感冒也不至于裹上毯子,何况她还打开了空调。我猜是她毯下的衣着过于清凉,不方便见外人。”

“这也恰好说明,她之前接待过的‘别人’,跟她的关系必然很亲密。”

“开始我只是有所怀疑,直到看见柳衣泽才确定,他就是冯珍接待过的人。”

“理由?”柳衣泽不承认也不否认,闷声问。

吴宁手指他的裤脚:

“你昨天离开学校后先去找过冯珍才来的医院,应该没回过家吧?冯珍楼下在修剪草坪,你裤脚上沾的,是草汁吗?”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笔挺西裤的裤脚上沾染着斑斑点点的深色污渍,分外刺眼。

“你跟冯珍关系匪浅,她不会损害你的利益去偷古砚,除非是你让她做的。你才是真正要偷古砚的人。”

“你之所以去找她,应该是要取回她帮你偷的古砚吧?”

吴宁一鼓作气说完。

“衣、衣泽,”柳太太不敢置信地动动嘴唇,“告诉妈,他在撒谎,他说的都不是真的?”

柳衣泽长长吐出一口气,不敢看柳太太的眼睛,但说出的话却很坚定:“没错,是我,别怪珍珍,要抓就抓我吧。”

“为什么啊?”一声凄厉的惨呼,听着叫人心酸。

柳衣泽闭了闭眼,咬牙道:“为什么?因为我不想当柳家的继承人,不想继续做你们的傀儡,我厌恶这个家……

我爱冯珍,我要跟她在一起,既然你们觉得我是柳家的希望所以不能接受她,那我就自己毁了自己的身份!”

柳太太的泪珠终于滑落,坚强的外壳层层龟裂,她抓住儿子瘦弱却坚定的肩膀,来回摇晃:

“我做这一切是为了谁?为了谁!为了你们、你们!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啊——”

柳衣泽冷冷地说:“从小到大,我跟小灵做一切事都要听你的,我忍着,一直在忍。

原本我还对偷走古砚这事很愧疚,觉得对不住你,但现在,我一点都不后悔。

为了所谓的柳家家训,居然逼到小灵去跳楼,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没有你这样的母亲。”

柳太太怔住,双手慢慢松开,面如死灰。

柳庆徽听完这话,气得直打哆嗦,怒喝:

“不敬长辈,不尊礼法,柳家没有你这种孽障。把古砚交回本家,你们三个,再也不是柳家的人,统统逐出族谱,往后是死是活跟柳家无关!”

他不想再看到这三个让他颜面扫地的人,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第16章 传承

爷爷愤怒离开,柳衣泽却连头都没有回,似乎对柳家早就心灰意冷。

他看着吴宁认真地说:

“计划是我定的,珍珍帮我执行。昨天去找她确实是为了拿回古砚,之前我妈找了很多私家侦探盯着珍珍,我怕引起怀疑所以没跟她联系。

校庆那天,珍珍趁人不注意,把古砚粘在展示台底板的背面,那个地方谁都不会留意。我们说好等事情平息后再找机会把古砚带走,但当她脱身回去后台,古砚已经不见了。

你们想怎么处置我都行,但别连累珍珍,也别冤枉我妹妹,小灵不知道我的计划,她跟这件事无关。”

一直默不作声的柳衣灵连连点头,怯生生地附和:“我真没拿,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自从柳庆徽丢下那番话后,柳太太笔直的脊梁佝偻下去,一瞬间苍老不少。

她以手掩面,声音低哑:“既然你说古砚是小灵拿的,那东西在哪儿?”

吴宁当即哑然,求救似的看向吴久。

他没有老板的鼻子,闻不到古砚的“味”,既然老板之前跟柳太太索要了报酬,那证明老板已经找到了砚台,就在这间病房里。

而在场的人中,柳衣灵嫌疑最大。

展示柜高1米8,钢化玻璃罩高约40公分,正常成年人很难看到展板底部。

但柳衣灵身高目测1米4左右,可以轻松从展示柜下穿过,发现古砚很容易。

冯珍也说过,事发之后柳衣灵曾去后台找过她。

但这些只是他的推测,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

接收到自家店员可怜巴巴的信号,一直魂游天外的吴久终于回神,他睁开假寐的双眸,缓缓走向一脸无辜的柳衣灵。

柳衣灵似乎很怕他,下意识想躲,但柳衣泽已不在床前,无法继续当她的挡箭牌。

她只能拼命蜷起身子,看上去弱小又无助。

“古砚,你给我,还是我来取?”声音轻柔,内容却不温和。

“我真没拿,”柳衣灵见躲他不开,带着哭腔道,她一把掀开身上的薄被,“不信你们搜。”

薄被底下只有她穿着病号服的纤瘦身子,藏不住任何东西。

吴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像是耐心耗尽。

他的眼神冰凉如水,声音毫无温度:“交出古砚,饶你性命。”

“你要干什么?!”

率先反应过来的人是柳衣泽,他一个箭步冲到病床前,将妹妹护在身后,厉声喝道。

“就算她拿了古砚,那也是我们的家事,妈,报警!”

吴宁也打了个激灵,至于吗,为了完成委托居然要杀人?

柳太太怔在原地,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听了吴久的话,最该惊慌的柳衣灵却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询问:“真的吗?”

吴久淡漠地瞥她一眼。

柳衣灵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她瑟缩着伸出小手,拉拉哥哥的衣角,委委屈屈道:

“哥哥、妈妈,对不起,古砚是我拿走的,就放在卧室的抽屉里,我错了。”

众人皆大吃一惊。

而吴久周身的冷意却像那阳光下的白雪,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眉目清明。

他冲傻眼的吴宁招招手:“委托完成,走吧,这里的空气可真糟糕。”

这就……完了?

吴宁一脑门的问号,那他的考验是通过了还是没通过啊?

吴久已经往外走,他赶紧快步跟上。

柳衣灵忌惮地抬起头,看到两人果真要离开,嘴角挂上一抹诡异的笑,声音稚嫩又纯净:

“你们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任性了……”

“你、你这孩子。”听到女儿亲口承认,柳太太心中五味杂陈。

柳庆徽的脾气她了解,话既出口绝无转圜余地,如今他们不再是柳家人,再打骂女儿又有什么用。

吴久与吴宁已经走到门口,柳太太突然想起对方提出的酬劳,刚要开口,目光跟吴久怀中的黑狗对上,身体僵住。

昏昏欲睡的吴黑山不知何时睁开黑色狗眼,直勾勾地盯着柳太太的眼睛。

它的瞳孔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柳太太打了个冷战清醒过来,再看过去,那只黑狗仍旧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窝在吴久怀里,刚刚的对视仿佛只是个错觉。

“那狗,怪吓人的。”柳太太晃晃变轻的脑袋,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是啊,很吓人的。”柳衣灵忌惮道,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柳衣泽看看妈妈再看看妹妹,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

“老板、老板。”吴宁一溜儿小跑追上吴久的脚步,脸上写着十万个为什么。

“嗯?”吴久从鼻子里挤出来一声。

“老板,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吴宁接收到老板的首肯,兴致勃勃道,“柳衣灵说古砚在她卧室的抽屉里,不可能吧?要真在那儿,您早该闻到了。”

“呵。”吴久轻笑,“她在撒谎。”

“啊?”吴宁傻眼。

“古砚不在柳家。”

“那到底在哪儿?要是卧室里没找到古砚,咱这单生意岂不是砸了?”吴宁不死心地问。

他更关心能否继续留在店里,这份工作他满意极了。

“古砚,就在病房里。”

“啊?”吴宁的嘴张得能塞下个鸭蛋,不可能吧,那么大个砚台,哪里藏得住?

吴久停下脚步,转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市立医院的高楼,幽幽道:

“柳衣灵,就是古砚。”

吴宁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差点一头撞上去,还没来得及抱怨,被这句话吓得打了个冷战。

酷热的阳光下,他后背竟渗出一层白毛汗,汗毛倒竖。

“什、什么意思?”

吴久收回目光继续前行,声音悠远:

“在世逾千年,纳灵气,生灵智,古物有灵知所适。她既是古砚,那在何时何地交出本体,自然她说了算。”

“可、可、”吴宁结结巴巴地问,“可她如果是古砚,真正的柳衣灵去哪儿了?”

吴久白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博文书院的楼你也见过,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只摔出个骨折?你这智商,别玩推理了,搬搬砖还差不多。”

吴宁咽了口唾沫,这的确是他的疏忽。

但新闻上不是报道过谁谁从很高的地方跳下去,运气好只受了点轻伤吗?这不能怪他,是信息发达的错。

“所以,真正的柳衣灵,跳楼的时候已经死了?”

“对,砚灵趁机占体,鹊巢鸠占不外如是。”

“难怪、难怪我觉得哪里怪怪的。她说她讨厌狗,可她的床上明明放着狗的玩偶。不过,老板……既然您知道她是假的,为什么不收了她?”

“搞笑,又没人请我做法,我何苦给自己揽活儿?”

“可、可那毕竟是……”妖物啊。

不知为何,吴宁没把这个词说出来,潜意识告诉他,说出来会有不好的后果。

第17章 传承

得知柳衣灵是砚灵,很多问题迎刃而解。

比如在病房中老板说的话,交出古砚,饶她性命。

他还误会老板杀性太重,没想到是让“她”用本体交换以柳衣灵身份生活下去的机会。

“砚乃文房四宝,是正气之灵,作恶几率不高。没了本体实力大减,害不死人的。何况灵物择主,它选择柳衣灵不是没有理由,或者说是柳衣灵对书法的执念,唤醒了它。”

吴久难得的一本正经,像在特意开解吴宁。

“既然是正气之灵,那它霸占柳衣灵躯体的目的是什么?”

听了老板的话,吴宁的恐惧感下降,但仍有疑惑。

“自然是替主报仇。”

下句话成功把他的心又吊起来:“她、她是自杀,哪来的仇人?”

吴久嘴角翘起,笑容不达眼底:“毁她梦想的人,怎么不是仇人。”

吴宁怔在原地。

诚然,柳庆徽古板,柳太太专横,可他们毕竟是柳衣灵的亲人,让他眼睁睁看着砚灵借柳衣灵的身体兴风作浪,他做不到。

蓦地。

眼前的景色在一瞬间齐齐失去颜色,将他隔离在外,耳畔再次传来熟悉的声音。

“狂妄的人颜面扫地,怯懦的人剥夺生趣,任性的人自食恶果,勇敢的人寻得生机。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吴宁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无法呼吸。

“怎么不走了?”吴久走出去半天发现身边少了个人。

回头一看,自家清秀小店员正站在太阳底下愁眉苦脸,额上的汗珠打湿了他碎碎的刘海。

吴久的声音轻易划破隔离,那种令吴宁绝望的感觉如潮水般迅速褪去,周围的喧闹声重新响起。

“不、我不满意……”重获自由的吴宁捂住胸口喘息。

“说什么呢?”

吴久皱眉,在演啥呢,戏太多了吧?

吴宁不知如何解释那道莫名其妙的声音,但他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抗拒。

平复下剧烈的心跳,他毅然道:“老板,您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话音落下,吴宁拔腿往医院里跑,头也不回。

吴久看着他的背影,狭长的黑眸里闪烁着不明意味的光,这个店员,好像跟从前的有点不一样。

……

1107病房。气氛很僵硬。

柳太太没了强硬外壳的支撑,跟普通女人并无两样,柔弱,不堪一击。

两个孩子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自己,这让她绝望又不知所措。

吴宁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种场景。

最先察觉到的,是柳衣灵,她正跟柳衣泽悄悄说着什么,见吴宁去而复返,警惕地抬头看他。

柳衣泽也跟着回身,皱眉:“你还来做什么?”

吴宁越过他,直接来到病床前。虽然知道面前这个已经不是人,是超出他认知范围外的物种,但柳衣灵外表稚嫩又青涩,让人害怕不起来。

“我想跟你谈谈。”吴宁鼓足勇气说。

柳衣灵往他身后看看,没看到吴久,这才放下心来,淡淡地说:“谈什么。”

“我知道你埋怨柳太太,”吴宁开门见山,“但她始终是‘你’妈妈,我希望你不要伤害她。”

柳衣灵目露嫌恶之色,虽然一闪而过,但吴宁却看得清清楚楚。

看来老板没撒谎,砚灵的确有为柳衣灵复仇的想法。

“妈妈?她做过妈妈该做的事情吗?”妹妹没怎么样,哥哥先憋不住了。

柳衣泽冷冷地说,“你们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这是我们的家事,您未免管得太多了。”

柳太太痛苦地攥紧拳头,直到今天才知道,她的孩子对她的怨念竟有这么深。

“柳衣灵,你明知剥夺你爱好的人不是柳太太,是柳家的祖训,将一切都推到她身上,这不公平。”

柳衣灵幽幽抬头,嗓音不复稚嫩,阴凉而缥缈:“她是帮凶,罪有应得。”

吴宁心头一震,这不是柳衣灵的声音,是砚灵,它被激怒了。

他急忙开口:“你错了,她不是帮凶,她只是个受害者。”

柳衣灵的眼白消失,双瞳变得漆黑如墨,目光冰凉而淡漠地盯着吴宁,盯得他头皮发麻。

柳太太和柳衣泽,一个悲痛一个疑惑,都没注意到。

“柳太太没有能力让你们做自己喜欢的事,于是便把自己喜欢的事传承给你,希望能弥补你的缺憾。你以为她故意选择芭蕾来折磨你,事实上,跳芭蕾是柳太太的梦想,是她一直以来都热爱的事。如果她有错,也只错在将自己的喜好强加到你身上,可那不是罪!”

吴宁见她要失控,不敢耽搁一口气说完。

“柳衣灵”停住动作,漆黑的眼睛有变淡的迹象,眼神里浮上一丝困惑。

柳衣泽的手微微颤抖,古板又冷酷的母亲会喜欢芭蕾,开玩笑的吧?

“你凭什么这么说?”

吴宁深吸口气:“你们去过母亲的卧室吗?在她书架上有一张照片,里面是个正在跳芭蕾的六七岁女孩,笑得很开心。”

柳衣泽愣住,显然他从未进去过,柳衣灵也是。

“起初我以为柳太太更疼爱女儿,所以只放女儿的照片没放儿子的,后来才知道那不可能是柳衣灵。”

他望着眼眶通红的柳太太,低声道,

“那是童年时的柳太太,是她自己的照片。那时的她笑得那么开心,我相信她是发自内心地热爱芭蕾,就像柳衣灵热爱书法一样。”

一声呜咽从柳太太捂住的口中溢出,与之前的歇斯底里不同,低沉而压抑的啜泣更戳人心。

“吴老板要的酬劳……是我的梦想。”

柳太太终于开口,说的却是不相干的话,她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落下,哽咽道:

“可是,我早就失去了我的梦想,从嫁给你们父亲的那天起……”

她断断续续地说出过往。

柳太太年轻时是一名芭蕾舞演员,性格热情奔放,在一次演出中结识了柳新元——柳衣泽与柳衣灵的父亲。

后来,性格迥异的两人相爱了。但柳家看重门第,不能接受柳太太的演员身份,为了爱情,她放弃了热爱的芭蕾,听从柳家安排进了博文书院。

从那以后,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柳家的苛责下慢慢转变,直到变成今天的柳太太。

“新元去世前,让我照顾好衣泽和小灵,守住柳家大房的地位……我心疼我的孩子,但我要为他们的未来着想……我想着,等衣泽长大接管了柳家,那时再让他们追寻自己的梦想……”

柳太太的眼泪一串接一串滑落,终于痛哭失声:

“我对不起新元,对不起我的孩子……更对不起我自己——”

第18章 传承

柳衣泽看着痛哭失声的母亲,嘴唇动了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柳衣灵眼中的墨色淡去,变回正常人的眼睛,只是目光茫然又空洞:“罪魁祸首,是柳庆徽吗?”

吴宁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你们既然被赶出柳家,就不用再守着柳家的家训。小灵,你喜欢书法,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擅长柳体,当你在书法界大放异彩时,就是对柳庆徽最好的报复。”

被驱逐出柳家的孙女却是将柳体发扬光大的人,对柳庆徽来说,大概比死还痛苦吧。

“是……这样吗?”柳衣灵呆呆地说。

柳太太走到跟前,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流着眼泪说:“对不起,是妈妈错了,以后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妈妈再也不反对了。”

柳衣灵显然不适应这种亲密的举动,身子僵住,动弹不得。

看着这一幕,吴宁心中的郁气渐渐平息,既然无法接受那道声音里的公正,那就想办法用自己的公正来解决问题。

柳衣灵僵直了一会儿,终于怯生生地伸出小手,抚上柳太太的后背。

吴宁瞳孔猛地收缩,只见她头顶上方腾起一道白气,缓缓升到半空,幻化成一个半透明的柳衣灵。

她脸上带着小小的傲气,注视着柳太太,眼神忧伤而倔强。

吴宁赶紧看看四周,众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人看到她,除了自己。

空中的女孩将目光投到吴宁身上,四目相对。

吴宁两腿又开始发软,抖若筛糠。

难道她才是真正的柳衣灵?柳衣灵的灵魂?

可他又不在店里也没熏香,为什么能看到?

真·柳衣灵望着吴宁,嘴角慢慢扬起,笑容美丽,她动了动嘴,吴宁从她的口型中分辨出,她说的是谢谢你。

片刻后,真·柳衣灵留恋地看一眼柳太太,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柳太太怀中的柳衣灵适应了她的怀抱,轻轻道:“她原谅你了。”

“她是谁?小灵,你在说什么?”柳太太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柳衣灵摇摇头,没有回答。

……

走出医院,吴宁吃惊地发现自家老板居然一直守在原地,这简直让他受宠若惊。

“老板,对不起,让您等这么久。”

吴宁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您其实可以先走的,我认识回去的路。”

在太阳底下晒了半天的吴久仍旧精致优雅,没有半分狼狈。

他瞥一眼吴宁,凉凉道:“等你打车。”

吴宁:……

是他自作多情,他活该。

“对了,老板,我好像出了点问题。”

吴宁想起真·柳衣灵,鬼鬼祟祟地打量一眼四周,虽是青天白日,他的后脊梁却在飕飕地往外冒冷汗。

“我好像能看见鬼了。”

“噗。”吴久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霎时百花齐放,叫人眼花缭乱。

“总不能让你白干活不给好处,送你一双慧眼,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啥?”吴宁傻眼。

是很意外,却不惊喜,说惊吓更恰当点,他眼含两泡热泪:“直接给钱不行吗?或者您把我的打车费给报了……”

吴久止住笑,翻了个美丽的白眼,抱着吴黑山往前走:“别人想要还没有呢,你消除了柳衣灵的怨念,所以她才愿意跟你表达感谢。”

吴宁小碎步跟上,满脸狐疑:“您在我身上装监控了,怎么什么都知道?”

“去打车,回家,再废话就真让你见鬼,每分每秒都能看见的那种。”

“打车,立刻打车。”吴宁溜得比兔子还快。

这还差不多,吴久露出满意的表情,他需要的是一个既有用又听话的店员。

可是……

才不到一分钟,有用又听话的店员又窜了回来。

“老板,我还有个问题。”

吴久的脸黑了。

吴宁犹不自知:“您为什么要拿走柳太太的希望,还有李昆的情感?”

要钱不好吗?钱不香吗?

“我需要的是最强大的执念,执念越强灵魂力量越多。”吴久咬牙解释。

不气不气,这小子还是挺好用的,早晚得让他了解店里的规矩。

“灵魂力量?”吴宁若有所思地重复一遍,随即恍然大悟道,

“您是不是小说里写的那种修行者?魂修?您收取灵魂力量是用来修炼的?”

吴久的脸更黑了。

居然将他跟那些愚蠢的人类比,简直狗能忍猫忍不了。

吴宁仍在碎碎念:“柳庆徽把他们赶出柳家其实是好事,柳衣泽可以跟冯珍在一起,柳衣灵可以学书法,就连柳太太都能继续学芭蕾了……”

“不对,您把她的梦想拿走了……”

“老板您也太狠了,没了梦想以后她的生活得有多乏味,不过也好,她可以全心支持孩子的梦想,也算是弥补从前对他们的亏欠……”

“老板您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想不明白,我……”

“吴宁。”吴久濒临崩溃,再不打断他怕是能说到天黑。

“诶?”

“去打车。”

吴宁兀自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老板,其实不用打车吧?您不是能画个圈,嗖的一下就……”

“闭嘴!”吴久的黑眸蓦然变红,血红。

附近的绿树无风自动,瑟瑟作响,脚底下传来可疑的咔嚓声。

吴黑山被惊醒,伸出小爪子捂住耷拉下来的耳朵,狗眼紧闭,身子缩得更小了。

饶是吴宁神经再粗也发觉不对劲,他干笑一声,慢慢倒退两步远离狂化的老板,然后扭头撒腿往外跑:

“出租车——”

……

看着吴宁跑远,吴久的怒气渐渐平息。

姓吴的果然没个好东西,以前那些姓张的、姓李的、姓王的店员,比他省心多了。

而且还不吉利,吴宁,永无宁日,吴久,时日无久……倒是挺配。

他抚摸着怀里的吴黑山,动作十分轻柔。

魂修?亏那小子想得出来。才来店里多久,就想打探这家店最本源的秘密,作的一手好死。

只不过……

审判从来不是他的强项,不然要店员何用?

没有经历过审判的灵魂,是不圆满的。

吴久的目光落在招手拦车的吴宁身上,这小子其实也没那么差。

虽然跟之前的店员比起来,胆量不够大,智商一般般,学历马马虎虎,个子嘛……普普通通,还是个同情心泛滥的烂好人。

但是经他“审判”过的委托,成果格外喜人,就冲这一点——

吴久勾起唇角,笑容妖冶:“欢迎加入物归源主,正式工。”

第19章 员工日记

奉仁医院门诊楼停车场。

一位戴墨镜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一辆轿车旁打电话:“喂,小松啊。”

“爸,你是不是疯了?老张就是个神经病,没看他现在整天疯疯癫癫的,那种疯子说的话你也信?”电话里那头的声音很冲。

“我眼睛是坏了,但脑子没坏,不需要你来教我做事情。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不用你操心。”老人脸色不善,口气也跟着硬起来。

“爸,你要还当我是你儿子,就断了跟那女人的联系。这件事一旦被曝光,你考虑过后果吗?”

“陈松,我警告你,如果不想断了经济来源,就不要再对这件事指手画脚!”

不等对面接话,老人直接怒气冲冲地挂断电话。

收起电话,老人一阵胸闷,妻子走得早,唯一的儿子陈松根本不服管教,只长脾气不长脑子,快四十岁的人了,整天游手好闲到处闯祸,身边围的全是狐朋狗友。

“陈教授,您要回学校还是回家?”司机询问。

老人平缓下呼吸,闷声道:“去茜茜那。”

“是。”司机不再多话,缓缓开车。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老人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些。

“小李,还有多久到尚文、不,长门路?”

司机小李看一眼导航:“教授,过这个路口就到了。”

“好。”老人望着前方的道路百感交集。

长门路合区前叫做尚文路,这条路上有他曾经的一段美好回忆,本以为这辈子再没机会重温,没想到……老天待他不薄。

车缓慢行驶在空荡荡的沥青路上,老人受伤的左眼传来阵阵时有时无的刺痛,但心却越来越雀跃。

“教授,到了。”

车停在一家装修复古的店门口,没有随处可见的明亮落地窗,而是古朴的小木窗。透过窗能看到店里铺着绣花台布的小圆桌和整洁的开放式料理台。

让人比较奇怪的是,店里飘出浓浓的咖啡香,招牌上却写着“尚文书馆”。

司机驱车离去,老人整整衣领,推门走进,门口挂的布偶发出滑稽的机械声:“欢迎光临。”

听到声音,料理台底下钻出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红格子衬衫黑色围裙,朝店门口看过来。

见到来人,女孩先是一愣,旋即露出笑容,声音清甜:“陈教授,您来啦。今天眼睛好点没,还疼吗?快进来坐。”

女孩边说话边迎出来,手里还攥着块抹布,看来先前在打扫卫生。

她语速很快,口齿却很清晰,配上清甜的声音,不讨人嫌反而很讨喜。

老人一时间神色恍惚,他印象中的娟子也是一副爽利的性子,说起话来像机关枪,又急又快。

“陈教授,来这边。”女孩熟络地搀住老人,嘴上不闲着。

“还是老规矩,您稍等我去沏茶。别看咱这是咖啡店,但您上了年纪,喝咖啡太多对身体不好。”

老人心里一阵熨贴,对女孩点点头:“好,都依你。”

没过多久,女孩端着餐盘走过来,餐盘上摆着一壶龙井,旁边还有一本书。

“您最爱的龙井,还有为您精心挑选的书,陈教授,您猜这次是哪本书?”女孩笑容狡黠。

老人佯怒,伸手点点她:“顽皮,拿给我看看。”

女孩吐吐舌头,笑嘻嘻地把书递过来。

老人摘下墨镜,接过书细细打量:《废城》

“现在的小年轻可没几个人读过这本书,你怎么……”

他抬起头,红肿带脓的左眼叫人触目惊心,眼角渗出淡粉色的液体,语气中有惊愕也有激动。

女孩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轻擦拭他的眼角,动作十分熟练。

“我很喜欢这本书,觉得您兴许也喜欢,就随手拿来了。”她耸耸肩。

老人摩挲着书皮,缓缓闭上眼睛。

是缘分吧,缘分让他失而复得,在人生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

“茜茜,遇见你真是我的福气。”

女孩望向老人的目光里充满着期盼:“陈教授,能遇见您也是我的福气。”

一老一少边品茶边闲谈,两人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气氛很融洽。

老人的表情轻松又愉悦,仿佛一下子年轻几十岁。

这种感觉,他已经太久没体会到,直到遇见孙茜,就连左眼传来的疼痛都影响不了他的心情。

一壶茶连着续了十来次水,老人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要走。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住,抓住孙茜娇嫩的手规劝:“茜茜,我上次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一个女孩子住小仓库算怎么回事,不方便也不安全,搬到我那吧。”

孙茜有些意动,又有点迟疑。

老人像是明白她的顾虑,拍拍她的手:“小松跟他太太早就搬出去,我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也是浪费,就当陪陪我不好吗?”

孙茜想了想笑着说:“陈教授,这事得先问问我妈的意思,要不您再给我点时间。”

“好、好。都依你。”

离开尚文书馆,老人的心情始终很愉快,甚至饶有兴趣地打量窗外景色。

车行过两个路口,他的目光忽然被路边一家店门口挂着的风铃吸引住。用铜钱做的风铃,挺别致。

“小李,开慢点。”

“是,教授。”

“物归源主……字是不是写错了?”老人眯着眼看那块黑底白字的招牌,“是个侦探社吧,找东西的那种?”

司机小李透过后视镜看去,迟疑道:“应该是,之前没见过,大概是新开的。”

老人兴趣索然地收回目光,私家侦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行起来的,不是找猫撵狗就是抓小三,今天开业明天倒闭的比比皆是,过两天没准儿就变成理发店什么的了。

“去学校吧。”

“是,教授。”

……

我叫吴宁,今年21岁,是物归源主店里的店员,正式工!

没错儿,经过两轮考验,我那貌美近(人)妖的老板终于接纳我成为店里的一员。

我们店的成员目前有三,上层领导吴久,中层领导吴黑山,我,是底层员工。

我们店的宗旨,帮助所有登门的客人寻找他们失去的东西,只收取一点小小的代价。

老板说这是在做善事,可我,其实有不同意见。

老板口中的小小代价,在我看来都弥足珍贵,但那些委托人好像很轻易就选择了放弃,这让我觉得惋惜。

我的职责,是让老板收取的代价最大化。

老板说,经历过审判的灵魂力量更强大也更纯粹,我听不懂,但是不敢问,因为我的老板,不是普通人。

根据我的推理,我的老板应该是一名传说中的魂修。

用他强大的能力完成委托,收取灵魂力量,修炼出更强大的能力,完成更大的委托……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而我的定位,目前看来,貌似是他的提纯工具……

2019年7月30日《店员日记》

第20章 隐藏的禁忌

“老、老板……”

正式工吴宁额头冷汗密布,紧紧攥住的手抖得像个帕金森患者。

素来懒散的吴黑山罕见地睁大狗眼,望着他的手,垂涎欲滴。

吴宁僵硬地转过头,跟自家老板最后一次确认:“真、真喂啊?”

“废话。”吴久妖娆地靠在楼梯上啃苹果。

吴宁绝望地回过头来,咬着牙摊开手掌:“吃吧,毒死你。”

升级成正式工后,老板对他更为器重,将喂狗的活儿也放手交给他,只是……

他摊开的手心里露出两根金光闪闪的金条,能闪瞎狗眼的那种,可惜只露个脸儿,就被吴黑山一舌头卷走了。

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听上去很带感。

1根金条500g,1g足金300,两根金条……得三十多万。吴宁在心里默默算数,越算心口越疼,这喂的不是狗,是祖宗啊。

吴黑山绝非凡狗,他心中有数,还特意上网搜索了上古七大灵犬,有会放电的、会喷火的,爱吃太阳的,给人当坐骑的,还有跟着三只眼主人的……哪个都不像吴黑山。

吴黑山能吞噬情绪,还能镇压灵体,现在又多了一条:吞金兽。

看着酒足饭饱狗脸陶醉的吴黑山,吴宁认命地叹气,人不如狗正是这个道理,他还挣扎在贫困线上,贵狗吃个零嘴就吃掉了一个客厅。

完成喂狗这件打击自尊的事后,吴小二转头喂鱼。

“1、2、3、4、5、6、7、8……8?”

他记得当时明明买了25条金鱼,再加上之前剩的两条,应该有27条鱼才对。

吴宁狐疑地重新数,没错儿,还是8。

8条幸存者有气无力地在鱼缸里遛弯儿。

偌大鱼缸中,郁郁葱葱的水草群浮沉摇曳,鱼缸底沙细腻泛光,高低起伏的景观石在顶灯照射下愈显巍峨,间或伫立几座塔楼,像极了一方水中国度。

帝王级的豪宅,怎么就养不活鱼呢?

吴宁拿着捞竿伸进鱼缸,想捞出死掉的鱼尸,扑腾了半天却一条死鱼都没找到,那19条鱼像是组团融化掉了。

“怎么回事,不应该啊……”他嘀咕着收起捞竿。

楼梯上啃着苹果的吴久瞄一眼鱼缸,心虚将目光快速移开。

不正常的老板养不正常的狗,就连鱼缸都不是什么正经鱼缸。是他太年轻,这本来就不是家正常的店,吴宁腹诽。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萎靡的吴宁瞬间打起精神,来生意了。

“欢迎光临。”

店门口站着一对小情侣,探着头往店里瞧。

“里面请,二位想找什么?”吴宁热情地将人往屋里带。

“我们想找豆豆!”小情侣异口同声地说。

吴久兴致缺缺地冲吴黑山伸出手,吴黑山立刻像条离弦的箭窜进他怀中。

“豆豆?”吴宁重复一遍。

“对,豆豆是个男孩子,他走丢了,希望你帮我们找到他。”

女孩从包里抽出一沓纸,递给他,眼泪汪汪地说:“这是他的照片。”

吴宁定睛看去,一只咖啡色的泰迪站在照片里,挑衅地对着镜头岔开双腿。

“狗?”灵犬?还是转世泰迪?吴宁狐疑地望向老板。

吴久轻飘飘丢下句话:“这种小事就交给你了。”

然后继续专心地拿着啃完的苹果核,努力往拼命挣扎的吴黑山嘴里塞。

吴宁的表情垮了下来,该不会真就是条狗吧?

……

时光荏苒,转眼间过去半个月。

如今已是八月下旬,吴宁陷入是否复习重考的纠结中。

其实去年他的成绩就差一点,就这么放弃实在可惜。

“我给你算过命了,考不上的。”吴久优雅地磕着瓜子,姿态很美,表情很欠。

吴宁偷偷剜了他一眼,不得不说,他的胆子着实练肥不少。

“怎么,不服气?看看你上半月的委托完成度,连些小事都做不好还考什么研。”吴久不客气的说。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吴宁的悲愤如滔滔滚滚的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

“老板,为什么找猫找狗的活儿都是我来干?指望着这点收入,您养得起黑山吗?”

叫豆豆的泰迪,叫美美的加菲,叫蛋蛋的仓鼠……回忆过往,吴宁满眼辛酸泪。

吴久撇嘴:“命中不带财,这是你的问题。”

吴宁:???别人家的员工勤勤恳恳就够了,你们家员工还得命中带财?太难了。

“笃笃笃。”敲门声起。

吴宁身子一僵,再没有之前的兴奋,满心都是被猫狗老鼠支配的恐惧。

店门打开,一个老人走进来。

老人五六十的模样,拄着一根拐杖,头发几乎全白,架着墨镜的面庞布满岁月的痕迹。但他气色红润身板笔直,显然平时很注重保养。

“你们这,是侦探社吧?”

吴宁强打精神挤出个笑容:“算是,您请坐,请问您丢了什么?”

老人坐下来,端详着木桌上古香古色的铜炉,没回答吴宁的问题而是连连赞叹:“老板雅致,这可是个老物件,只是为什么没有焚香养炉?”

吴久瞥一眼纹丝不动的风铃,懒洋洋道:“此香非凡香,可开慧眼、除病灶、通鬼神。待客用,浪费了。”

老人闻言讶异,墨镜后的眼神变得慎重起来。

“我本来只是路过,听了老板这番话,倒觉得能进这店里是一种缘分。我想……让你们帮我寻个人。”

寻人啊,吴宁沮丧的同时又有点庆幸,至少不是宠物。

“老先生要找什么人?”

“我想找个女孩,名叫孙茜,两天前失踪了。”

老人支起墨镜,他的左眼眼白居然是红色的,眼眶微肿,眼角渗出淡粉色的液体。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块湿巾轻轻擦拭,见吴宁一脸吃惊的模样,解释道:“是外伤,正在排队等供体做移植,唐突了。”

吴宁了然,并对他说的失踪起了兴趣。

“冒昧问一句,失踪超过24小时完全可以报警处理,您为何要……”

“唉。”老人叹气,“我本来打算报警,但周围的人都不认为她是失踪,我又没有合适的身份。”

“您跟孙茜是什么关系?”吴宁好奇问。

老人顿了顿,像在组织语言:“我们……算是忘年交吧,很谈得来,相处也很愉快。”

吴宁皱眉,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位孙茜小姐,今年多大?”

“19岁。”

第21章 隐藏的禁忌

老人名叫陈柏岩,59岁,是r城师范大学的考古系教授,早年丧偶,有一个儿子已经结婚。

孙茜今年19岁,是r城师范大学大一学生,但并不是陈柏岩的学生,她是文学系的。

两人原本不认识,半年前,陈柏岩路过长门路的尚文书馆,勾起曾经的回忆,在那里,他第一次遇到孙茜。

用陈柏岩的话说,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孙茜家境一般,平时的生活费来源都靠勤工俭学,陈柏岩心疼她,便经常过去照顾咖啡店的生意,两人渐渐熟络后,他还动了想让孙茜住进他家的念头。

看到吴宁怪异的眼神,陈柏岩赶紧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比我儿子岁数还小,我就想帮帮她。”

孙茜起初没同意,考虑一段时间后终于答应下来,但这件事却激怒了陈柏岩的儿子,陈松。

陈松得知此事后,跑去尚文书馆大闹一通,之后孙茜就失踪了。她失踪前曾发过一条微信给陈柏岩,内容是不想因为自己毁了教授的一世清名。

正因为此,大家都不觉得孙茜是失踪,不堪受辱离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吴宁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我不相信茜茜会离开,我很了解她,如果她真要走绝对不会只发一条消息,她会亲自告诉我。”

陈柏岩有些激动,“说出来你们也许不信,但我觉得我跟茜茜真的是心灵相通。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最多是灵魂上的共鸣。”

作为一个母胎solo21年的物种,吴宁对灵魂共鸣不太了解,但以正常人的角度分析,这无非是一个59岁教授恋上19岁女学生的狗血故事。

“陈老先生。”吴宁迟疑着问,“如果我理解有误请您不要生气,听您的意思,您在怀疑孙茜的失踪跟您儿子有关?”

陈柏岩从进店到现在,一直都在面对吴久陈述,听到吴宁的问话,第一次将注意力放到这个年轻男孩身上。

“你的观察力很敏锐。”

吴宁抓抓头发,不知该不该客气下说个谢谢什么的。

“我的确怀疑过小松,但我的儿子我了解,打架闹事都有可能,绑走一个人……小松还没那么坏。”

吴宁点点头,事情他已了解得差不多,接下来就看老板的意思。

“老板,这单生意接吗?”

杵着脑袋的吴久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撑起眼皮瞄一眼纹丝不动的风铃:“没兴趣,我困了,需要休息。”

说完话就要起身。

吴宁同情地看看陈柏岩,原谅他只是个打工仔,做不了决定。

“老板请留步。”陈柏岩急忙开口,“我知道老板不是普通人,谈钱太庸俗,但我寻人心切,希望老板能帮我这个忙,只要能找到茜茜,我愿意支付10元万酬劳。”

10……万?吴宁傻眼。

吴久的脚步顿住,耳朵动了动。

陈柏岩见有戏,加大筹码:“再加一倍,20万,一次性支付。”

他已经摘掉墨镜,通红的眼睛直直盯着吴久,知道他才是做决定的人,目光中的祈求一览无遗。

吴宁心中恻隐,忍不住开口道:“接吧老板,黑山都啃好几天易拉罐了。”

黑山其实挺好养,没金找银,没银……铜铁铝也凑合。

吴久唰地回头,盯着陈柏岩玩味道:“你确定吗?”

陈柏岩点头:“是。”

吴宁看到老板的表情,心头一颤,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吴久绽开笑容,缓缓开口:“既然如此,这单生意我接了,你可别后悔啊。”

陈柏岩不知他什么意思,也不知为何会对这家店如此信赖,坚定道:“我要找到茜茜,不会后悔。”

“交易成立。”

陈柏岩虽急着找到孙茜,但他出来太久需要回医院换药,今天时间也不早了,于是约好第二天在陈家碰面,之后先行离开。

送走陈柏岩,吴宁小心翼翼地问:“老板,这单委托有问题?”

吴久懒洋洋道:“没问题。”

“那您说什么不要后悔,害我提心吊胆的……”吴宁犯嘀咕。

如果找普通侦探社,那应该没什么问题,可他非坚持在这里提出委托,那就接受一场小小的审判吧。

这才是刚刚那句话的全部内容,只不过都说出来太辛苦,简单概括下就好了。

吴久优雅地踱着猫步,施施然上楼去。

……

第二天一早,陈柏岩贴心地派了司机来接。

冲这点,吴宁对他的鄙夷散去不少。天可怜见,他掏出去的打车费已经快顶上三分之一的工资了。

陈柏岩家住西城区的鑫茂花园b座2319室。

“陈教授呢?”

司机小李为两人打开房门,家中无人。

“教授早上有很重要的课。”小李抬手看看腕表,“应该快回来了,麻烦二位在这稍等片刻。”

眼伤那么严重还坚持上课,吴宁对陈柏岩的观感有所松动。

小李交代完便离开,两人坐在客厅里等陈柏岩回来。

陈柏岩的这套房子刚装修过,家具虽是实木打造,款式却很新颖。空气里弥漫着刚装修完的气味,不是难闻的甲醛,而是淡淡木香。

迟迟没人来,吴宁无聊地在房间里溜达。

两室一厅的普通住宅,主卧很明显是陈柏岩的房间,次卧比较耐人寻味,像是特意为女性准备的,但床品很新,梳妆台上空空如也,显然还没有人住。

“老板,陈老先生跟孙茜大概真是灵魂伴侣。”吴宁抓抓头发,嘀咕着。

吴久罕见地没有带上吴黑山,正百无聊赖地折腾手中的电视遥控器,不停换台。

“咔嚓。”门锁转动的声音。

吴宁转头,房门打开。

出现在门口的并不是陈柏岩,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

男人一边开门一边呵斥身边的女人:“你是谁的老婆,到底听我的还是听我爸的?敢把我妈的东西清理出去,皮又痒了?”

女人怀里抱着个很大的纸箱,唯唯诺诺地赔小心:“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我这就全部放回去。”

男人冲她威胁地比划下拳头,气呼呼往里走,一转头看到吴宁二人,停住脚步狐疑地问:“你们是谁?”

吴久连个眼神都欠奉,吴宁上前一步:“你好,我们是受陈柏岩先生的委托,来调查孙茜小姐的下落。您就是陈松陈先生吧?”

“孙茜?那个贱人?”陈松眼神变得古怪,阴阳怪气道,“那个骚蹄子到底给我爸灌的什么迷魂汤,阴魂不散。”

第22章 隐藏的禁忌

说着话,陈松大大咧咧走进来,随手将钥匙丢到茶几上,坐下。

女人抱着沉重的纸箱亦步亦趋,畏畏缩缩的模样像个女佣人。

“你跟过来干什么?”陈松挥挥手,赶苍蝇似的没好气道,“东西从哪儿拿的给我放哪儿去!别杵这,丢人现眼。”

他的手打到纸箱边缘,女人瘦弱的身体趔趄了下,差点歪倒。

吴宁眼疾手快将箱子扶住,避免她摔倒的下场。

“谢、谢谢。”女人不敢抬头,小声道谢。

纸箱倾斜,堆在最上面的物品滑落到地上。吴宁见她吃力地想要蹲下去捡,抢先一步上前帮忙。

地上散落着两个陈旧的笔记本,还有几张十分具有年代感的老照片。

吴宁眼尖,瞥到最上面的一张男女合影,男的挺拔女的清秀,两人依偎在一起笑得很甜,照片角落上写着“陈&李”。

他将东西收整好放回纸箱里,不待女人道谢,径自从她手中接过纸箱:“需要放在哪儿,我帮你。”

女人惶恐地瞄一眼陈松,见他没发怒才瑟缩着说:“卧、卧室。”

“废物。”陈松瞪着两人的背影骂道。

吴宁跟着女人来到卧室,将纸箱放下。女人再次道谢,蹲下来开箱往外拿东西。

“要我帮忙吗?”吴宁问。

“不、不用。”女人低着头,齐肩长发散落到脸颊旁,露出带着淤青的脖颈。

“您是陈松的太太吧?”吴宁心生怜悯,蹲下来帮她收整箱子里的零碎。

女人闻言抬头看他一眼,迅速低头:“是的,我叫方子晴。”

客厅里。

陈松直勾勾地盯着吴久:“你们是私家侦探?”

吴久状若未闻,仍旧把玩手中遥控器。

陈松居然不恼,看他的眼神里添了几丝火热:“长这模样,当侦探可惜了。”

他舔舔嘴唇,暧昧道,“想出名吗?跟了我怎么样,我保证把你捧成巨星,数钱数到手软。”

吴久终于舍得瞥他一眼,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清清楚楚写着:你也配?

陈松浑然不觉,心里有只小爪子挠得他直痒痒。

虽然对方看上去像是男人,可那又如何?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更带劲!

“考虑考虑,躺着就能把钱挣了……”他边说话边往吴久身边蹭。

“滚。”

吴久红唇轻启,优雅地吐出一个字。

“不识好歹。”

连番遭拒让陈松挂不住脸,勃然大怒,想占便宜的咸猪手攥成拳头,朝着吴久胸口招呼过去。

他还是惜香怜玉的,特意避开对方美艳的脸。

吴宁跟方子晴收拾完东西,正巧走出来,见到这一幕吓了个魂飞魄散:“住手!”

我滴个乖乖,这货是吃熊心豹子胆长大的?万一老板恼了,弄死他都是轻的,最起码得是魂飞魄散。

方子晴也变了脸色,顾不得害怕赶忙制止:“老公,他们是爸的客人。”

听到方子晴的话,陈松悻悻收住拳头,他没工作,陈柏岩是他唯一的经济来源,还是有顾虑的。

眼看便宜占不着,他眼珠一转,不怀好意道:“你们不是要找孙茜么,老头子难道没告诉你们她的来历?”

方子晴身子一颤,担忧地看向两人。

吴宁已经走到老板身边,见他脸色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什么来历?”

陈松阴恻恻道:“她根本不是人,是鬼,女鬼。怎么样,还敢找吗?”

吴宁愕然,僵硬地看向自己老板。

怎么回事,不是寻人吗?怎么又扯到这上头去了?

吴久将手中遥控器一抛,嘴角微翘,幽深的黑眸直视陈松,语调轻柔地像是情人呢喃:“巧了,我最擅长抓鬼,还擅长……把人,变成鬼。”

被他盯着的陈松登时呆住,想避开吴久的视线却动弹不得,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片刻功夫,汗湿夹背,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往下落。

“老、老板。”吴宁硬着头皮开口。

他怎会不知老板肯定在报复,但眼瞅着陈松就快厥过去了,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哼。”吴久轻哼一声,收回视线。

陈松猛地回过神来,大口喘息,眼神惊恐,色厉内茬地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吴久起身,冲吴宁懒洋洋道:“走吧,不等了,这里没什么价值。”视若无睹。

吴宁赶忙跟上。

出门前,方子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虚弱,忽然身子一歪,朝吴久二人的方向倒下去。

吴宁想伸手却慢了一步,距离更近的吴久随手扶住她,两人四目交接。

“对、对不起。谢谢你。”方子晴慌忙站直,避开他的视线,嗫嚅着道歉。

吴久扯扯嘴角,没吭声,带着吴宁扬长而去。

他们身后,传出陈松愤怒的咆哮:“臭不要脸的贱人,没见过男人是不是,看见好看的就往上贴?我怎么就瞎了眼,娶你这么个浪货,看我不打死你……”

隐约夹杂着方子晴隐忍的哭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敢了,饶了我……”

吴宁暗暗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两人走进电梯。

……

离开鑫茂花园。

“老板,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吴久眯着眼睛看看头顶肆虐的太阳,叹息道:“该买车了。”

吴宁:……老板您终于想通了?

“哪儿都不去,到树荫下等。”

吴宁很识趣地没问等什么,二人找不到坐的地方,索性蹲在树荫底下,蹲成一道风景线。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就在吴宁昏昏欲睡时,一个女人急匆匆地从小区里走出来。

“来了。”吴久语气淡淡。

吴宁打了个激灵,睁眼望去,居然是方子晴。

“你们、你们还没走。”找到二人后,方子晴像是松了口气。她抬起的脸庞右边红肿,眼眶发青。

“不是你让我们别走的么?”吴久漫不经心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吴宁看看方子晴再看看老板,一头雾水,这两人交谈过吗?

方子晴一时语塞,她的确想跟两人交谈,但没找到机会,没想到只是递出个眼神,对方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看看身后,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我丈夫是胡说的,他不喜欢孙茜,所以故意吓唬你们,孙茜不是鬼,她其实是……”

“是什么?”吴久挑眉。

方子晴深吸口气,鼓起勇气说:“她是……我婆婆的转世。”

第23章 隐藏的禁忌

转世?

吴宁心中一万来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硬要拗回原始设定吗?

吴久不置可否,等待她的下文。

已经开了头,剩下的话就容易说了,方子晴一鼓作气道:

“我婆婆叫李娟,很早就去世了,生前跟公公感情特别好。公公有个棋友也是早年丧偶,有次闲聊说有人帮他找到了亡妻的转世,公公就听进去了。”

听到这,吴宁不露痕迹地瞅一眼吴久,怎么听起来这么像老板的客户?

“后来公公遇到孙茜,认定孙茜就是婆婆的转世,两人穿着打扮,性格脾气,还有喜好都很相似,他甚至想把孙茜接到家里来住。

可我老公本来就不信这个,那位找到转世老婆的棋友疯了之后,就更不信了。他说孙茜是骗子找她闹过,孙茜脸皮薄受不住闲言碎语,走了。公公接受不了孙茜的离开,这才到处说她是失踪。”

人还疯了?那棋友八成是老板的老客户没跑儿。

吴宁疑惑地问:“你相信孙茜是李娟的转世?”

“我信佛,佛说有轮回。”方子晴伸手握住脖子上挂的佛牌,坚定道。

吴宁接受她的说法,但还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些?”

方子晴咬咬嘴唇,神色黯然:

“公公怀疑是不是我老公对孙茜做了什么,但我老公不是那种人,希望你们能劝劝公公。看到他们父子闹成这样,我不忍心。还有孙茜,她如果真是婆婆的转世,老公这样对她,太残忍了。”

吴宁若有所思,难道孙茜真是李娟的转世,所以陈柏岩才会走进物归源主?

“李娟是怎么死的?死前住在哪儿?”

吴久冷不丁开口,将吴宁的思绪打断。

……

康寿疗养所,是方子晴提供的地点。

康寿疗养所不是养老院,是精神病康复中心,李娟生前就住在这。

但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精神病,是抑郁症,重度抑郁。

常年抑郁导致她产生幻听和严重的失眠,借助药物都很难入睡。到后期甚至食不下咽,只能靠营养液来维持生命。

李娟几次三番寻死,都被救回来,却渐渐变成一个插满管子丧失神志的“人”。

最后,陈柏岩不忍心妻子继续痛苦,终于同意停用呼吸机。

吴宁跟吴久找了个西餐厅用过午饭,打车前往康寿疗养所。

路上。

“老板,咱们不跟陈柏岩打个招呼吗?他让咱们找孙茜,咱们却偷偷来调查他前妻,是不是不大合适?”吴宁心中不安。

“你知道孙茜在哪儿?”吴久反问。

“……不知道。”

“你有找她的线索?”

“……没有。”

“那还废什么话。既然他们都说孙茜是李娟的转世,咱们就从李娟下手。”

说完话,吴久幽幽看向窗外。

找活人有什么用,只有这种存在,才有他想要的东西。

吴宁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懂了,要找故去之人的转世需从前生追溯。老板,我没说错吧?”

吴久翻了个好看的白眼,不想搭理这个傻子。

李娟去世是20年前,那时候方子晴还不认识陈松,这些消息是她整理李娟遗物时查到的。李娟当年的主治医师姓于,现在已经当上了主任。

“你们是?”于主任狐疑地打量面前两人,尤其是那个妖娆的……男人?

吴宁灵机一动:“我们是陈柏岩先生的委托人,他十分思念过世的妻子,但年纪大了很多事记不起来,所以委托我们帮他寻找跟妻子从前的回忆。”

于主任半信半疑,警惕道:“不管因为什么,我都不可能泄露病人的隐私。”

“您误会了,我们并不是怀疑李娟女士的病症,只想多了解些她生前的事。”

“这样啊。”于主任陷入回忆。

“李娟是我来到康寿接手的第一个病人,还是有点印象的。她病的很重,不单单是心理问题,去世前那段时间她已经完全神志不清。

但他丈夫很痴情,就算妻子认不出,还是坚持每天过来看望,很让人感动。其实……”

于主任忽然顿住,欲言又止。

吴宁心头一动,急忙追问:“不管您想到什么都请告诉我们。”

“其实当时照顾李娟的,有个年轻护士,李娟的事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但听别人私下传,那个护士跟李娟的丈夫有点不清不楚。嗨,都是些小道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于主任说得很隐晦。

吴宁心头一突,直觉这很有可能是个突破点。

“那位护士现在在疗养所吗?我们想见见她。”

“早就离职了。”于主任查了查电脑里的档案资料,“李娟去世后没多久,她就离职了。”

“她叫什么名字?”

“郑欣。”

……

离开疗养所,吴宁看着无所事事的吴久,疑惑地问:“老板,您搜集到李娟的气息了吗?”

吴久没好气道:“你说呢?都死20年了。”

吴宁抓抓头发,舔着脸问:“老板,您到底是靠什么寻找这些存在的,开了天眼?还是特意修炼过嗅觉?”

吴久脸一黑,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低。

吴宁死到临头犹不自知:“警犬比您可差远了,怕是连黑山都不行。我要是有您的本事,我……”

“吴!宁!”

衣袍猎猎,狂风卷起。

“诶?变天了?”

“给我死!”

咆哮声起,吴宁身子一轻,眼前景物瞬间颠倒了个个儿,天在脚下头顶大地。

他终于察觉到危机:“老板,我错了——求放过!”

惨叫连连。

空气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绳,将他捆成粽子,倒立在狂风中凌乱颠簸。

吴久恨恨转身,留他在原地哀嚎。

这一届的审判者真特么难带!

等吴久气消,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

灰头土脸的吴宁心有戚戚,看来以后不需要去游乐场了,想玩刺激的就怼老板,只要命够硬,比啥极限运动都极限。

他颠颠儿地跟上吴久。

“老板,咱们现在去找那个护士吗?”

“回家,吃饭,喂黑山。”

喂黑山……看来又得去捡易拉罐。

“对了老板,家里食材快用完了。”

“……”

“老板,之前的车费您还没给我,菜钱我真没法垫了。”

“聒噪,去打车!”

“……老板我觉得您想买辆车的主意真是太棒了,您打算什么时候买?”

“闭嘴吧你!”

夕阳的余晖缓缓洒落,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优雅,一个欢快。

两个影子时而错开时而相融,仿佛本就是一个整体,不管从前现在还是未来。

第24章 隐藏的禁忌

寻找郑欣没有想象中顺利,时间过去太久,当初在人事科登记的地址早已拆迁。

于主任很热心,得知他们没有头绪,便帮忙联络了几个当初跟郑欣关系不错的同事,让他们打听比吴宁二人遍地撒网容易得多。

郑欣这条路暂时堵车,吴宁决定去一趟孙茜打工的地方——尚文书馆。

尚文书馆距离“物归源主”不远,隔了两条街,在长门路上。两人按照导航找过去。

来到目的地,吴宁愣住,这个地方他来过,之前找兼职的时候。

但那时这家店不是尚文书馆,而是叫做长门咖啡馆。

而且,尚文书馆这名字总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带着疑惑的心情,二人走进去。

店内的装修是复古风,很有韵味,大概时间太早,没看到客人,只有一个年轻女孩坐在吧台后面打瞌睡。

“你好。”吴宁上前打招呼。

“啊?”女孩睁开惺忪睡眼,迷糊着抬起头,圆脸,二十上下,“你们,喝咖啡啊?”

吴宁既好笑又气愤,当初咖啡店老板不要他却挑了这么个小迷糊?他哪点不如她了?

“对,喝咖啡。”

吴久插嘴:“两杯美式,谢谢。”

吴宁心一凉,老板用了谢谢这个词,难道又要他买单?

“哇,好帅!”女孩看到吴久瞬间清醒,花痴状捧脸,“马上好,你们先坐。”

片刻后,女孩端着餐盘走过来。

放下咖啡,她居然一屁股坐到吴宁身边的椅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吴久,满眼小星星。

吴宁再次不忿,咖啡店老板是不是瞎?他到底哪儿不如她!

“怎么称呼?”

女孩头都没回:“面面,大家都叫我面面。”

是挺面的……吴宁暗暗吐槽:“面面,我记得这里之前是长门咖啡馆,什么时候改成尚文书馆了?”

面面盯着吴久,心不在焉地说:“换老板了呗,新老板要改名。”

吴久被她盯得不耐烦,索性起身去洗手间。

没有美色可看,面面的注意力回到吴宁身上,“我来得晚,这都是茜茜姐告诉我的。”

她主动提起孙茜,吴宁求之不得,赶紧问:“茜茜姐是你老板?”

面面摇头,小圆脸皱起来:“茜茜姐跟我一样,也在这打工。我没见过老板,只通过电话。老板有事也只联系茜茜姐。”

她环顾下店里,无奈道,“茜茜姐前几天突然离开,老板电话又打不通,咖啡豆用完了都不知道找谁买,这两杯美式是最后的存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看得出面面是真的犯愁,不然也不会对着陌生人倒苦水。

“面试时也没见过老板吗?”

“没有,是茜茜姐面试我的。”

吴宁试探着问:“那位茜茜姐会不会是骗你的,其实她就是这里的老板?”

面面的脑袋摇成拨浪鼓:“不可能,茜茜姐经常跟老板通电话,临走前一天两人还吵过架,我不小心听到的。好像说让老板给她个交代什么的……

茜茜姐其实家里条件不太好,都舍不得花钱租房,一直住在店里的小仓库里。”

吴宁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他想起在哪儿见过尚文书馆了,方子晴抱着的纸箱里掉出来的那张男女合影,背景就是尚文书馆。

临时改名的咖啡店,家贫的年轻女孩,相似的装扮谈吐,亡妻的转世……

吴宁觉得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看来也许不用找郑欣了。

店门被推开,走进来几个有说有笑的年轻人,面面只好前去招待。

吴久眼瞅着面面离开座位,这才溜过来,嘀咕着女人真麻烦之类的话。

“老板,您说过,转世之人品貌皆变,偏偏孙茜品貌不变。”吴宁的眼睛亮晶晶,“她肯定不是李娟的转世,是伪装的。”

吴久嘬一口咖啡,俊美的脸扭曲起来:“真特么苦……怎么说?”

吴宁把刚才的猜测说了一遍,摸了摸鼻子:

“孙茜很有可能在假扮李娟的转世,毕竟,陈柏岩挺有钱的……现在的问题,这家店真正的老板究竟是谁,是孙茜的同谋还是仅仅被她利用。

我觉得我们可以放弃郑欣这边,找出这位老板,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我们接受的委托是找孙茜,不是找老板。”吴久不客气地说。

吴宁抓抓头发,讪笑:“如果咖啡店老板是孙茜的同谋,没准儿知道她的下落。”

为了满足好奇心这种理由,那是打死都不能说的。

打发走那波客人,面面又蹭到他们跟前。

吴宁瞄一眼吴久拉下来的脸,赶忙开口亮明身份:

“其实我们是接受了陈柏岩先生的委托,前来调查孙茜的下落,你说孙茜平时住在仓库里,麻烦你带我们去看看。”

面面吃惊地张大小嘴:“在、在后面。”

说仓库不太恰当,应该叫储物间。

储物间里除了一个货架就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凌乱且简陋,很难相信这是年轻女孩居住的地方。

“茜茜姐本来收拾的挺好,前阵子有对夫妻过来闹事,砸烂好多东西,我把摔坏的东西都清理了。”

面面解释道,说完她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噔噔噔跑了出去。

吴宁了然,闹事的夫妻应该就是陈松和方子晴。

货架上还残留着洒落的咖啡豆,大小不一,但其中一颗格外醒目,大得离谱还特别圆。

吴宁拿起来,搓掉上面的灰尘,仔细一看。

不是咖啡豆,是颗木头珠子?

面面又噔噔噔跑回来,手里拎着个纸袋子:“这里面都是茜茜姐的东西,你们需要吗?”

她看到吴宁手里的木珠,惊呼,“原来在这。”

“这是?”

“是茜茜姐手串上的珠子,一共13颗,她很宝贝的。吵架那天被陈松扯断,我们俩找了很久都少一颗,没想到在这里。”

面面递过手中纸袋,“跟这些放一起吧,回头你们找到茜茜姐交给她。”

吴宁接过来翻看,里面都是些零碎,护肤品、首饰盒、小摆件、相框等等。

他拿起相框,照片里的女孩一眼看去跟李娟还真有些相似,不过并不是长相,而是打扮。

女孩穿得很简单,白t恤黑色休闲裤,扎着中马尾脸上不施粉黛。

像她这么大的女孩,还是大学生,连淡妆都不化的已经很少见,更别提这身堪称朴素的造型。

这就是孙茜?

离开尚文书馆,吴宁拎着纸袋子追在吴久后头。

“老板,您确定不闻闻?好跟李娟做个比对。”

吴久抬头望天,是不是真要砍死他一回才能长记性?

“要是找不到咖啡店的老板,咱们就只能指望您的鼻子了。您说要是直接去工商局,人家给查吗?”

吴久越走越快,他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老板,您慢点啊。”

“一封透天庭,一书鬼神惊,太上化三清,急急如律令。一封透天庭,一书鬼神惊,太上……”

突兀响起的声音把吴宁惊了一跳:“什么鬼玩意?”

“电话,你的。”吴久哼一声说。

吴宁吃惊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正跳动着“于主任”三个字,这见鬼的声音正是从他手机里发出。

“谁把我的铃声改了?”吴宁大怒。

“我。”吴久两手一背,云淡风轻。

“自己不带电话还改别人铃声。”吴宁气焰瞬间消散,嘀咕着接通电话,“喂,于主任,刚刚还想联系您,郑欣的住址就不用打听……”

“已经找到啦。”于主任的声音传来,

“郑欣当初离职是因为意外怀孕,她回到老家生了个女儿,好像叫孙茜,后来就一直住在老家没回r城,地址是……”

后面的话吴宁再没心思听,他脑袋嗡地一声,耳边不断回荡着“孙茜”两个字。

第25章 隐藏的禁忌

不管吴宁得知这个消息后多么心急如焚,仍旧得陪着老板慢条斯理的用午餐。

吴久对一日三餐的执着让他叹为观止,但凡能拿出一半心思用在鱼身上,鱼缸都不会那么冷清……

午饭后,两人打车去找郑欣。

郑欣的老家在r城附近的一个镇上,距离不近,二人抵达时已近傍晚。

来到于主任提供的地址,是个老旧的居民楼,吴宁上前敲门。

“谁啊?”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一个老妇佝偻着腰推开房门,“你们找谁?”

“请问郑欣住在这儿吗?”

老妇抬起头,脸上密布着岁月刻下的沟壑,浑浊的眼睛吃力地眨了几下,迟疑道:“我就是,你们是?”

她就是郑欣?

照于主任的说法,李娟去世时郑欣不过二十出头,才过去二十年就苍老成这样,真叫人吃惊。

“我们受人之托,想了解些李娟生前的事。李娟您记得吧?当年住在康寿疗养所的时候,听说是您在照顾她。”吴宁解释道。

他留了个心眼,此孙茜未必就是失踪的那个,还是先用李娟做借口探探路比较稳妥。

郑欣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连连摇头:“时间过去太久,不记得了。”

说完就要关门。

吴宁皱眉,如果真不记得,为什么是这副模样,难道小道消息是真的?

吴久一把撑住房门,笑若春花:“不记得没事,我帮你回忆。”

郑欣年老体弱,根本阻止不了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走进屋内。

这是个一居室的小户型,朝北向,外面的酷热很好地被隔绝开,甚至有些凉意。

客厅顶灯不是白炽灯,颜色昏黄,窗户上拉着厚厚的布帘,密不透风。

正对房门的是个佛龛,佛龛四周贴了些画有古怪图形的黄符,里面供奉着一个造型诡异的佛像,或者说雕像更恰当点。因为吴宁从没见过哪家的佛长这模样。

雕像面目狰狞,肤色漆黑如墨,红发碧眼。左手持匕,右手呈爪,手臂上布满了锋利的尖刺,盘膝而坐,看上去有点瘆人。

吴久的眼神同样落在佛龛上,黑眸里闪过不明意味的光。

郑欣不自觉往佛龛前移了移,想用身体挡住,同时开口道:“我确实不记得了,你们去问别人吧。”

吴宁正要开口,却被吴久抢先一步:“不应该吧,听说你跟陈柏岩有过一段,这也能忘?”

吴宁诧异,这是抢了自己的台词啊,老板难道要崩人设?

郑欣的手紧张地在裤子上搓了搓:“我、我忘了。”

是忘了,不是没有。

吴久撇撇嘴,目光流连在诡异雕像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越过佛龛就是正厅,电视机后的照片墙吸引住吴宁的视线,他仔细一看,瞳孔微缩,果然。

照片有新有旧,有室内拍的也有风景留念,但每张照片里的主角都是个女孩。

女孩留着齐肩长发,妆容或浓或淡,衣着时尚,摆着不同的造型笑容灿烂,浑身上下散发出青春的气息,很吸引人。

虽然两个孙茜的气质打扮大相径庭,但吴宁一眼就认出,她们是同一个人。

“孙茜,是您女儿吧?”吴宁扭头看着郑欣。

听到这话,郑欣一改刚才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一把抓住吴宁的胳膊,焦急地问:“你们认识茜茜,她在哪儿?”

……

离开郑欣家,吴宁表情凝重,觉得之前的推理方向好像错了。

郑欣听到孙茜两字后,变得无比合作,几乎问什么说什么。

孙茜考上r师大后跟家里的联系开始变少,放暑假前她给郑欣打了个电话,说要勤工俭学,暑假就不回家了,那是二人最后一次联系。

后来郑欣思念女儿,自己偷偷去过一次r城,但因为放暑假,学校里基本没什么人了,她又没有孙茜老师同学的联系方式,只能一个人回来。

吴宁问她孙茜之前是否知道陈柏岩,郑欣面色羞愧但十分肯定地回答,女儿并不认识陈柏岩,也不知道那段过往。

吴宁有一种感觉,只要再往前走两步就能走出迷雾,但他始终找不到这两步的方向,不自觉地焦虑起来。

他突然想起李昆、刘丽华和李姗姗。

“老板,您说孙茜会不会真是李娟的转世?遇到陈柏岩后突然想起前世的记忆。”

李娟得知郑欣与丈夫有染,死不瞑目,投胎成郑欣的女儿回来报复……吴宁打了个哆嗦,被自己的异想天开吓到了。

“她不是。”

吴久罕见地没卖关子。

“哦。”

吴宁刚刚的问题不过是破罐子破摔的气话,这个回答在他意料之中。

“没有人是。”吴久又补充了一句。

“啊?什么意思?”

“去打车的意思。”吴久幽幽道。

吴宁:……

能按套路出一次牌吗?老板?

回去路上吴宁各种旁敲侧击,始终得不到回应。

吴久说完去打车后,嘴巴就像上了锁,只有眼神在不停闪烁,好像在思考很深奥的问题。

直到回到店里,他都没搭理过吴宁,急得吴宁抓耳挠腮却无计可施。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吴宁用心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餐,想用美食攻势撬开老板的嘴,可惜还没开始行动,就有人找上门来。

“笃笃笃。”

敲门声。

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面容严峻的男人。

男人脸很白,眉眼细长,紧紧抿起的嘴角与深深的法令纹,昭示着这是个严肃的人。

他拿出证件一亮:“我是方浩然,刑警一队的支队长,现在有一桩刑事案件需要二位的配合。”

吴宁僵硬地转头看向自家老板。

戴着流氓兔睡帽的吴久正在优雅地吃着煎蛋,跟没听见似的。

他只好硬着头皮问:“请问出什么事了吗?”

方浩然表情很凝重,沉声道:“长门路的尚文咖啡馆内发现一具年轻女性尸体,名叫孙茜,19岁。据知情人透露,你们在孙茜死前曾调查过她,希望二位跟我回去协助调查。”

吴宁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孙茜?

死了?

死在昨天刚去过的咖啡馆?

第26章 隐藏的禁忌

没有出现吴宁担心的情况,吴久出人意料地合作,两人跟着方浩然去往警局。

由于二人既不具备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所以找他们过来更多是提供线索。

吴宁跟吴久被分开问话,他不知道自家老板会不会闹什么幺蛾子,二人又没对过词,于是只能在尽量说真话的前提下自由发挥。

“我们……其实是私家侦探……接受了陈柏岩先生的委托。”

他捡着无关紧要的说了说,并没有提到转世,这种东西一旦说出来,怕是要换个部门审了,经侦大队什么的。

“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有隐瞒,你照样有知情不报罪。”

方浩然目光如炬,看吴宁的眼神就像在看罪犯,让他有点不舒服。

“其实,我们已经锁定了这起案子的重要嫌疑人,陈松,目前正在收集他的犯罪证据。但有一点很奇怪。”

方浩然自顾自地说话,对旁边警员递来的眼色视若无睹。

“孙茜临死前留下遗言,要将眼角膜捐献给陈柏岩。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吗?”

吴宁猛地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什、什么?”

他的心脏仿佛被重锤击中,眼前迷雾逐渐变得稀薄,出口,就在前面。

“如果凶手是陈松,孙茜为什么要将眼角膜捐献给仇人的父亲?”旁边警员递眼色递地眼都快抽筋了,方浩然全然不顾。

吴宁口干舌燥地问:“您确定那是孙茜本人的意愿吗?”

方浩然点头:“孙茜是颈动脉破裂造成的失血性休克死亡,案发时间昨日傍晚,进店的客人发现她倒在地上并为她叫了救护车,遗言是她意识清醒时亲口所述,有目击证人可以证明。”

吴宁咽了口唾沫,低下头:“我不知道。”

方浩然深深地看他一眼,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站起身来:“签个字就可以走了,后期如果有需要,还要再请你回来。”

待吴宁签字离开,旁边一直使眼色的警员迟疑着问:“方队,把案件消息透露给不相关的人,会不会……”

不相关的人吗?方浩然眼神闪烁。

原来,是物归“源”主。

荣业集团董事长夫人杀女一案,刘丽华投案时疯疯癫癫,嘴里一直念叨着物归原主。他原本以为只是没意义的胡诌,现在回想起来……

原来,是个店名。

侦探社是吗?

“我心里有数。”

……

离开警局,吴宁一眼看见早已等候在外的老板。

吴久难得的衣着得体,斜靠在门外廊柱上,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老板,我终于明白了,就是还没有证据。”吴宁的声音在颤抖。

“我也明白了,不需要证据。”吴久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啊?”吴宁泄了气,觉得倍受打击,“您又明白了?”

吴久站直身子,目光冷冽地看着眼前的警局大楼,浑身散发出肉眼可见的黑气,语气阴森,一字一句:

“警!察!局!我记住你了,胆敢抢我生意。”

好气哦,哪怕是具尸体,也得是他先发现才行!

吴宁:……

吴久恨恨地再瞪一眼,扭身往外走:“跟上,想让我白干活,没门。”

“老板,您要去哪儿?”

“收尾款!”

……

吴宁跟着老板再次来到鑫茂花园b座2319室。

房门大开,屋里很热闹,陈柏岩和陈松夫妻俩都在。

二人径自走进,陈柏岩神色萎靡地坐在沙发上,陈松在他对面,再无之前的嚣张气焰,苦着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方子晴站在旁边抹眼泪。

看到两人进来,陈柏岩叹了口气:“茜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们还过来做什么。”

吴久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随意落座,顺便招呼吴宁也坐下:“办事收钱。”

陈松眼睛一瞪,想发飙,被方子晴拽了两下,终究没发作出来。

“办事?茜茜人都死了!咳咳。”陈柏岩吼了两句呛住,捂住胸口咳嗽起来。

他年纪虽大但保养的不错,这才短短几天,竟像老了好几岁。

“那是她的命数,阎王要人谁敢留,我办的是别的事。”吴久嗤笑,“你难道不想知道李娟真正的转世在哪儿?”

“不可能,茜茜就是娟子的转世。”陈柏岩固执道。

“转世转世,去他妈的转世!”陈松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不就是要钱么,你们是,那个贱人也是。我爸到底给你们多少钱,我给双倍让你们滚蛋行不行!”

“闭嘴!”陈柏岩比儿子还要气愤,“那是你妈。”

“我特么……”陈松的嘴都要气歪了,脸涨得通红,一直红到脖子根。

“虽然我不知道李娟的转世在哪里,但绝对不是孙茜。”

吴宁突然有点心疼陈松,作为一个无神论者,陈柏岩的坚持是对他和他生母的侮辱。

“凭什么这么说?”陈柏岩眼眶通红,一半因为受伤一半因为心痛。

吴宁刚要开口,吴久出言打断:“等会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个道理还用我说?”

陈柏岩瞪着他,闷声问:“你想怎么样?”

吴久伸出四根指头:“双倍,40w,一口价,解答你所有疑惑。”

陈柏岩嘴皮子动了动,咬牙道:“行。”

吴久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心气顺了不少:“不过现在不行,还缺个人,重要的人。”

“谁?”

“郑欣。”

听到这个名字,陈家父子同时变了脸色,只有方子晴一脸茫然。

“她是孙茜的母亲。”

……

郑欣来得很快,人就在r城,一早被刑警队的人喊来认尸。

当她颤颤巍巍出现在门口时,陈柏岩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至于陈松,他一直在思考着什么,直到郑欣出现在他面前,他才恍然大悟般一拍桌子:“我想起来了,你是我妈的护士,你跟我爸,你们……”

他脸色一变,“难道,难道那个贱人是?”

陈松的目光在父亲与郑欣之间来回打量,有怨恨有失望还有惊恐。

郑欣不知道陈松是警方的重要嫌疑人,脸上只有失去女儿的悲戚与对陈柏岩的躲闪。

“好了,人都到齐了。”吴久翘着二郎腿拍拍手,“先来咱们的问题,你。”

他一指陈柏岩,“在找李娟的转世,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孙茜并不是李娟的转世,李娟根本没有转世。”

“不可能。”陈柏岩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娟子怎么会没有转世,不可能的。”

吴宁对老板的话也很意外,他知道孙茜不是李娟的转世,是基于他的推理。如果李娟没有转世,那她的灵魂去了哪儿?

人死之后,除了转世轮回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27章 隐藏的禁忌

“对啊,如果婆婆没有转世,那她去哪儿了?”

出言询问的竟然是方子晴,她捻动手中佛珠,一脸惶恐,看来真不是一般的信佛。

吴久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到焦虑不安的郑欣身上,意味深长道:“是啊,李娟的灵魂究竟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承受着众人目光压力的郑欣愈发不安,颤抖着嘴唇挤出几个字:“我、我哪知道。”

吴久自顾自道:“你家的佛龛上供奉的不是佛像,是罗刹像。罗刹,又作罗刹娑,男极丑,女皆姝美,食啖于人。”

他盯着脑袋快埋到地底下的郑欣,轻声道:“那是恶鬼啊。”

众人闻言皆惊。

“佛龛周围贴的符咒,是印度婆罗门教流传下来的一种古老咒语。唯一的用处就是镇生魂,灭轮回。我有点好奇,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从哪里得到的这些东西。”

吴久缓缓起身走向郑欣,丝毫不介意她貌丑年迈,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她颤抖的下巴抬起,声音极轻柔,像在对着情人低喃。

“究竟,是谁给的?”

陈柏岩嘴里突然发出一声悲戚的怪叫,似哭似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娟子的命好苦——”

陈松牙齿咬得咯咯响,目眦欲裂:“还不是你害的,要不是因为你跟她有私情,我妈怎么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似乎忘了自己对这类事有多嗤之以鼻,愤怒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没有!我没有,我从一开始就拒绝她了,我半点都没对不起娟子。”

陈柏岩左眼眼眶开始往外渗血,看上去既恐怖又可怜。

郑欣后退两步摆脱吴久的钳制,终于不再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她定定地看向陈柏岩,浑浊的眼睛里竟然迸射出少女般的纯情与痴迷。

“她是个疯子,柏岩。李娟她已经疯了还死死把着你不放手,还说什么来世继续在一起,柏岩,你那么好,不该被她拖累。

我知道你重情义不忍心伤害她,没关系,我帮你解决。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她再也不能缠着你。不,她已经没有下辈子了,柏岩,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听到郑欣的亲口承认,陈柏岩脸上缓缓流下两行泪,一清一浊。

“是我,是我害了娟子,我才是罪魁祸首。”

得知父亲并没有出轨,陈松奇迹般地冷静不少,理智渐渐恢复,质问郑欣:“那孙茜呢,也是你指使她故意接近我父亲?”

“我没有!”

如果说陈柏岩是郑欣心中的刺,那孙茜就是她唯一的软肋,她哀嚎着:“我恨不得茜茜永远不知道我做过的事,怎么可能让她接近柏岩?”

陈松问的是她,眼睛却始终盯着吴久,像是要从他口中得到解释。

吴久耸耸肩,恢复成无所谓的姿态:“我只负责死人的事,活人的事,去问我们的推理家。”

众人闻言将目光落到吴宁身上。

吴宁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却没推脱:“孙茜的确是故意接近陈柏岩。”

“证据?”陈柏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莫大于心死,对他而言,也只剩下真相这一个执念。

“我看过郑欣家中孙茜的照片,她喜欢化妆,也从不扎头发,打扮得时尚又青春。素颜、扎马尾、衣着简朴,这些,应该都是为了迎合您,不,是为了更像李娟。”

陈柏岩痛苦地闭上眼睛。

“只不过,”吴宁话锋一转,“这跟她妈妈没有关系,是另一个人找到了她。”

“谁?”陈松恶狠狠地问。

吴宁扭头,看向旁边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你的太太,方子晴。”

“什么?”

方子晴愕然抬头,捻动佛珠的手停了下来,满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或者说,是她们找到了彼此。”

“李娟走得早,熟悉她的人不多。但除了陈柏岩父子和郑欣,其实还有方子晴。她收管李娟的遗物,对李娟的相貌打扮还有爱好都很了解。要制造出一个跟李娟相似的人,不难……”

“方子晴很怕丈夫,却冒着触怒他的风险透露给我们孙茜是李娟转世的消息,热心得过于刻意。我猜她是想利用我们合理化转世的存在,顺便撇清干系……”

“我们去过孙茜工作的咖啡店,那家店本来叫长门咖啡馆,易主之后才改名尚文书馆。老板很神秘,除了孙茜谁都联络不到她,如果我没猜错,神秘老板应该就是方子晴,这不难查……”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在货架上找到一颗木珠,店员告诉我那是孙茜手串上的珠子,跟陈松争执时不小心扯断了……”

吴宁看一眼方子晴手腕上的佛珠:

“那不是普通的木珠,是菩提子,还是麒麟眼菩提子,通常用来做佛珠。都说百凤出一龙,百龙一麒麟,那颗麒麟眼已经被盘成了褐色,当真是有市无价……”

“这东西,且不说孙茜一个年轻姑娘会不会喜欢,就算喜欢也买不起。可你信佛,也有这个财力。”

他手指方子晴想要藏起来的佛珠,“要是我没看错,你手上的佛珠,也是麒麟眼。”

大家的目光从怀疑变成审视,看得方子晴战战兢兢。

“懂的还挺多。”吴久小声嘀咕。

“是她,她找到我的。”方子晴终于扛不住压力,艰难开口。

“有一次,我接到陌生电话,就是孙茜打的。”最初的惶恐过去,方子晴慢慢冷静下来,细声细气地说。

“她说她跟我丈夫有私情,还怀了孕,让我给她一笔钱打胎,拿到钱后就不再纠缠。”方子晴哀怨地瞅瞅脸色铁青的陈松。

“我丈夫外面的女人很多,但找上门来的,她是第一个,于是我就去见了她。

见到她后,我发现她的谈吐和气质有点像丈夫口中的婆婆,爸提到过想找婆婆的转世。我就、就脑子一热,建议她扮成婆婆。

要是成了,爸能给她的比我多多了。要是不成,我再给她封口费。那个手串就是定金……”

“我打死你这个贱货!”

陈松暴怒,跳起来一把揪住方子晴的头发,吓得她发出刺耳的尖叫。

“住手,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和儿媳。

陈柏岩挥起拐杖狠狠砸在陈松胳膊上。

陈松吃痛,手松开,方子晴赶紧躲到沙发后面,头发凌乱,满脸惊恐,看上去十分可怜。

“你撒谎,我女儿不可能是这种人!”同样崩溃的,还有郑欣。

吴宁叹了口气:“是的,她在撒谎。”

第28章 隐藏的禁忌

吴宁转过头,看着一脸无辜的方子晴,语气微讽:

“你编得很圆满,但你不知道,孙茜临终前的遗言,是要将眼角膜捐献给陈柏岩。”

“什么?”众人皆震惊。

“你口中的那个孙茜,不可能留下这种遗言。”

“为、为什么,她……”方子晴茫然地目光在众人身上徘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宁不再理睬她,而是看向悲痛欲绝的郑欣。

“我猜,孙茜大概到死都以为,她的生父就是陈柏岩。”

郑欣尖叫一声,彻底昏厥过去。

……

方子晴第一次见到孙茜,是在陈柏岩的办公室。陈柏岩因为意外伤了眼睛,那段时间都住在医院,于是孙茜没见到他却遇到了帮陈柏岩取东西的方子晴。

见到孙茜后,方子晴发现她居然跟老公嘴里的婆婆有些相似,谈吐、气质。

恰好那时陈柏岩听信人言,想要寻找亡妻的转世,得知孙茜也想见陈柏岩,她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她丈夫陈松是个混蛋,对内性情暴戾动不动对她拳脚相向,对外花天酒地夜夜笙歌。

方子晴一直想离婚,但陈柏岩对陈松的财务把控得很严,陈松又没有收入,一旦离婚,她根本分不到什么财产。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她怎会甘心?

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自动送上门的孙茜让她想出个好主意。

方子晴不知道孙茜接近陈柏岩的真正目的,以为对方是个想走捷径的女大学生,于是着手改造她。

她看过李娟的日记,知道很多公婆年轻时的事,改变孙茜外形的同时将这些事都告诉了她。

但她留了个心眼,没跟孙茜提过转世,怕她接受不了,只说陈柏岩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如果变成这样,会更容易得到他的好感。

作为回报,当孙茜被陈柏岩接受后,需要将得到的财物分给方子晴一半,这就是二人的交易。

可事情后来的发展跟她想象中不一样,在她看来,这种禁忌的关系应该会被公公遮盖起来,瞒住天下人。

但陈柏岩完全相信了孙茜就是李娟的转世,丝毫不避讳外界眼光,对她百般照顾不算,甚至想让她住进自己家,这彻底激怒了陈松。

陈松对转世之说嗤之以鼻,直接找去尚文书馆大闹一通,逼得孙茜负气离开。

“就、就是这样,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方子晴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既愧疚又惊惧。

“我没想害任何人,如果一开始她就告诉我,她是公公的女儿,我、我不会这么做的。”

郑欣悠悠醒转,正好听到方子晴这段话,差点再度昏厥。

“都是我作的孽,是我害了茜茜啊。她肯定是偷看了我给柏岩写的信,我那都是气话,是假的!做错事的人是我,老天爷,你要罚就罚我,茜茜她是无辜的啊!”

哭天抢地。

无辜吗?吴宁心头泛凉。

“那手串呢?既然不是定金,为什么会在孙茜手里。”

方子晴心虚道:“我骗她说手串是公公送的,好叫她相信公公为人大方又有钱。她听了之后逼我把手串给她,不然我们的约定就作废。”

孙茜想找到生父不假,但同样也是想要摆脱贫困的家境吧?

若真心无旁骛只为弄清真相,大可以找到陈柏岩当面质问,而不是先设法获得对方好感再徐徐图之,接受方子晴的交易。

郑欣再次昏了过去,这次很久都没醒过来。

当年她仰慕陈柏岩的才华,钟情他的人品,满心以为等李娟死了陈柏岩就会跟她在一起,但陈柏岩宁可相信虚无的来世也不愿接受她。

伤情之下,她报复性地跟某个追求者发生了关系,却好死不死怀了孕。那位追求者并没打算跟她长久,孩子还没生下来就不告而别。

嫉妒与悲恸让她疯狂,认定是陈柏岩夫妇俩将自己害成这样,既然他们想要来世,那就让他们永无来世。

镇压了李娟的灵魂不算,她还将这股疯狂延续到了女儿身上,将孙茜教养的神似李娟,从而酿成之后的悲剧。

“我还有个问题。”陈柏岩抬起血泪满眶的眼睛,望向吴宁,“茜茜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不相信是意外。”

“爸!”陈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怀疑我?”

陈柏岩没理他,一字一句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至少要还那女孩一个公道。”

不管众人信与不信,他的心里除了亡妻再没有过别人,对孙茜另眼相看也仅仅因为她是亡妻转世,即便如此,他也只与对方君子之交,从未想过占她便宜。

那个女孩,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让他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帮他重拾起那些甜蜜的回忆。

吴宁叹口气,刚要开口,被吴久打断。

“找出凶手不在交易范围内,加钱。”

吴宁:……

“接下来的这些,只是我的推断。我猜那天陈松大闹咖啡馆后,孙茜应该是去找方子晴了。”

“没有。”方子晴的脸变得煞白,断然否认。

吴宁继续说:“你说你并没告诉孙茜将她扮成李娟的真正原因,陈松将一切揭破后,孙茜必然是羞怒交加。”

“她想认回生父却怕被拒绝,于是听你的话先慢慢博得对方好感,谁料却被生父当成亡妻转世,这对她打击太大了,所以她肯定会第一时间找你问清楚。”

“这点你咖啡店里的店员可以作证,她无意中听到了孙茜最后一次跟你打的电话。”

“之后呢?是你将她软禁了还是暂时收留?她又为什么回到尚文书馆还死在了里面?”

“她确实给我打过电话,但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她,这一切都是你猜的。”方子晴咬死不肯松口。

“想要证据也不难。”吴宁走近她,指着她手心攥住的佛珠,“你那么信佛,把玩多年的麒麟眼菩提子又那么珍贵,你肯定不舍得让它为孙茜陪葬。”

他扭头问陈松,“你太太平时将这些东西放在哪儿你知道吗?我猜那里肯定多了一条只有12颗珠子的手串。”

陈松面红耳赤地盯着方子晴,呼哧喘气,眼露凶光。

“嘣。”方子晴手中线绳断开,佛珠掉落一地。

她两腿一软,瘫倒在地,眼神空洞而绝望:

“我本来已经说服她了,可她想了几天后又反悔了,不但要把我俩的交易捅出来,还偷偷藏了录音在店里……我只想抢走录音,没想害她,我真不是故意的,那是个意外……”

第29章 神秘的香炉

警车将方子晴带走后,方浩然站在吴宁与吴久面前,目光锐利。

“还是跟你们有关。”

吴久抬头望天,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吴宁抓抓头发:“好巧,又见面了。”

方浩然扫视两人:“我该谢谢你们帮警方破案,还是该把你们一起带走?”

吴宁头疼跟官方打交道,也不想成为重点观察对象,正想说些软话。

“要么拿出我们涉案的证据,要么直接跟我们的律师谈。”

是吴久。

吴宁当即跪了,泪流满面。

“不对,就算拿出证据,也可以跟我们的律师谈。”

吴久轻佻地吹了个口哨,招招手:“走吧,推理家,饿了。”

吴宁冲方浩然歉意笑笑,快速跟上老板的步伐。

刚走没几步,脚步蓦然顿住。

来了,又来了。

四周景物失去颜色,心跳如鼓擂,让他头皮发麻的声音再次响起。

“痴情的人重见光明,嫉妒的人永失所爱,暴虐的人与狼共舞,残忍的人失去自由。贪心不属于自己的,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得多。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这声音出现得过于规律,导致吴宁都有点免疫了。

“如果我说不满意,你要怎么办?”他冷不丁开口。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觉得如果什么都不做,也许早晚有一天他会疯掉。

“……”

依旧是被隔离的状态,依旧是喘不过气的窒息感,那道声音像是被问住,又像是没想到他有能力反问。

“凭什么你说了算?你又是谁?”吴宁强压不适感追问。

“……痴情的人重见光明,嫉妒的人永失所爱,暴虐的人与与狼共舞,残……”

那道声音像被输入了错误的代码,无法找到相应回复,停顿一会儿后机械地重复起来,可惜只重复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吴久一巴掌拍在吴宁的后脑勺,把他拍了个七荤八素。

“胆儿太肥了你,叫你多少遍,到底谁才是老板?”

吴久的咆哮差点把他耳膜震破。

吴宁呲牙咧嘴地摸着后脑勺,看到周围景色依旧,刚刚的一切再次消散,像幻觉。

“老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吴久恶狠狠地盯着他:“听见了。”

“你也听见了,原来不是我有毛病。”吴宁大喜过望。

“废话,肚子饿得直打鼓,聋子都能听见,回家做饭!”

吴宁:……

哀怨地瞅瞅吴久匀称的身材,这么能吃,怎么就没肥死你?

“还不赶紧跟上!”

“来了老板。……老板,您能将李娟被镇压的灵魂释放出来吗?她太可怜了。”

“生魂被镇压二十年,早就灰飞烟灭了。”

“啊?那对她太不公平了。”

“公平?世上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你怎知她的前世没背过债?”

“哇,老板,您这话说得真符合神棍的人设。”

“吴宁!”

“诶。”

“闭嘴,去……”

“打车,我知道了老板!”

看着吴宁欢脱地跑去打车,吴久俊颜上的怒色消散,肃穆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哀伤,这很罕见。

曾经有个人,也总爱把公平挂在嘴边,可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不管他等了多少年,未来还要等多少年。

但是——

哀伤一闪而逝,吴久的脸上多了抹戾色,这也很罕见。

该回来的人不肯回来,不该回来的人倒是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马脚。

郑欣是吧?且让你再在医院里休养几天……

……

时光飞快,转眼一周过去了。

物归源主店里,吴宁一边叹气一边给鱼缸换水。这是件很轻松的工作,因为里面没鱼。

是的,剩下的8条鱼也没有住豪宅的命,跟上前头19个兄弟的脚步,去了。

吴久一大清早抱着吴黑山出了门,说要带它去医院体检。

所以吴黑山到底是个什么品种?居然还要体检?

也不知兽医们会不会检查出它胃里那些尚未消化的金银铜铁。吴宁暗暗吐槽。

“笃笃笃。”有人敲门。

“来了。”吴宁放下手中抹布,打开店门,“怎么是您?”

门外是戴着眼罩拎着手提包的陈柏岩。

吴宁上前扶他,带进店里,语气关切:“您刚做完手术应该好好休息。”

陈柏岩拍拍他的手,笑容和蔼:“受人之托带点东西过来,也想好好感谢下你们。”他环视店内,“吴老板没在?”

吴宁麻利地为他倒了杯水:“他带黑山体检去了,我们只是收钱办事,您不用这么客气。”

看来吴久的调教还是有作用的,收钱办事这种话以前他可说不出来。

陈柏岩小饮一口润润喉,脸色变得黯然:“不管怎么样,我都得谢谢你们帮我解开心结,娟子她,唉,其实我来是想问有没有破解之法。”

他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盒子,放到桌上推到吴宁跟前:“这是吴老板要的东西,我带过来了,希望他能帮我这个忙,价格好说。”

吴宁好奇地打开盒子,里面露出裹着红绸布的雕像。

他瞳孔缩了缩,这是……郑欣家里供奉的那尊罗刹像?

老板要这东西做什么,难道他之前在撒谎,其实李娟还有得救?

吴宁合上盒子,歉意道:“要不您在这坐会儿,等老板回来?”

“好,我也是这么想的,打扰了。”

有客人在,吴宁不好把人撂这继续忙活,索性给自己也倒了杯水陪陈柏岩闲聊。

陈柏岩完好的右眼一直盯着桌上的铜香炉,之前心中有事没太在意,现在看来,这可不是一般的古董。

“这个香炉,价值不菲啊。”他感叹道。

“是吗?”吴宁起了兴致,难道这香炉有什么来历不成,他想到对方是考古系教授随口道,“要不您给看看?”

陈柏岩微微一笑:“那叫掌眼,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见猎心喜也不推辞,从怀里掏出个放大镜,用完好的右眼凑到香炉前细细打量。

“不应该啊。”陈柏岩皱起眉头,“这铜器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品相这么好。”

吴宁饶有兴趣地凑到跟前:“什么意思啊?”

陈柏岩看他一眼,指着香炉说道:“单看这包浆,含蓄温润,沁入胎骨,入目沉着,确是老物件无疑,但这成色……”

流传下来的铜器又雕花又镂空的,半点无锈绝不可能,哪怕天天擦油都不行。

“吴老板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科学解释不了所有事啊。”

最终,他只能感慨这么一句,亏他还是研究古物的,太打脸了。

陈柏岩目露渴望之色:“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取一点下来做个测试鉴定?这种品相的铜器太罕见了,很有研究价值。”

“这……”吴宁迟疑,他说了可不算。

“想都别想!”

吴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冷冷地接话。

第30章 古怪的梦

陈柏岩老脸一红,知道这个要求不地道,何况还要有求于对方。

“抱歉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吴老板,这是您要的东西,我照您的吩咐,去了一趟郑欣家给您带过来。”

他赶紧把盒子拿给吴久,又补充道,

“郑欣那边您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医药费我会全权负责,她绝不会再跟您讨要回去。另外……娟子的事还请您多费心。”

吴久打开盒子,粗略扫了一眼,拿起罗刹像随手一抛。

“咕嘟咕嘟。”

罗刹像直直掉进鱼缸里,冒了俩泡泡沉入缸底。

“老板!”吴宁急了,这不是能镇压生魂的恶鬼吗?他算是知道为啥鱼缸里留不住鱼了。

“您怎么什么都往里扔啊,这么邪乎的东西。”

他三两步窜到鱼缸边,抓起捞竿伸进水里划拉,想把罗刹像捞出来,可折腾了半天什么都没够着。

后退半步想确认罗刹像落水的位置,定睛一看傻了眼。

罗刹像,不见了。就像之前的鱼弟兄,无影无踪。

吴久任由他折腾,来到陈柏岩面前冷冷道:“你跟李娟只有这一世的缘分,就算她能投胎转世,你们也再无交集。”

陈柏岩这个花甲老人,态度无比谦卑地点头如捣蒜:“不强求来生,只要娟子不再受苦我就心满意足了。”

吴宁实在找不到罗刹像,悻悻然走到吴久屁股后头,这个鱼缸,比恶鬼像还邪门。

在他身后,鱼缸假山石上的一个小小凹洞里,赫然立着缩小了无数倍的罗刹像,水波摇曳下,散发着肉眼不可见的阴冷寒芒。

“你。”吴久冷不丁转头,把他吓了一跳。

“我在。”

吴久冷冷瞥他一眼,眼神淡漠地像是对着个陌生人:“如果连店里的东西都护不住,我不会再留你,记住了。”

吴宁愕然,对方周身散发出的冷漠与嫌恶如此不加掩饰,就算他神经再粗都能感受出来。

他认识的吴久,会骂他、捉弄他、奴役他,甚至欺负他,唯独没有厌恶。

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吴久,明明站在眼前却仿佛距离千里之遥。

吴宁有点委屈,鼻子酸溜溜的。

他想反驳,刚刚压根没同意好不好,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变成了四个字:“我记住了。”

吴久不再说话,抱着吴黑山噔噔噔上楼去。剩下两人大眼瞪独眼面面相觑。

“既然事情办妥,那我就先回去了。”

良久,陈柏岩出声打破窘境。

“对了,”出门前他忽然想起什么,对吴宁说道,

“我看你年纪不大,有没有兴趣学考古?你很聪明,眼光敏锐记忆力出色,很适合这个专业。”

吴宁讶异,考古?他真没想过,刑侦的话他倒是很有兴趣。

“我看吴老板绝非普通人,你就不好奇他的来历?”

陈柏岩循循善诱,“别的不说,至少能弄明白他身边这些物件的由来,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破格收你做我的学生。”

“我、考虑考虑。”

……

吴久上楼后再没下来,吴宁也不敢吵他,不知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回过味来,吴宁疑虑丛生,这个香炉应该对老板很重要吧?重要到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破损,所以才发这么大脾气。

他瞄一眼楼上,没听到什么动静。蹑手蹑脚拉开木桌下方的抽屉。抽屉里放着二十几个雕花木盒,有大有小。

木盒里装的香丸,他知道。之前阴天的时候吴久还抱怨过千万别让香丸受了潮。

吴宁看不出木盒材质,但入手的触感告诉他,这必然是上好木料。盒子上贴着小楷书写的名称,全是繁体字。

“返魂香、沉光香、牛头什么檀香、迷迭香、什么车香、什么末香、兜楼……婆香?这都什么破玩意儿。”

读到后头,吴宁有些恼羞成怒,亏他自诩过目不忘,居然这么多字不认识。

还有,这个写着十三香的又是什么鬼,确定是放这儿不是放厨房?

辨认过后,他觉得陈柏岩说的非常对,老板绝对是高人,特别高的那种高人。仔细想想,考古专业其实也不错?只要别逼他下墓就行。

木盒里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吴宁将目光重新投到香炉上。

精美的铜制香炉一动不动地立在桌上,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摩挲,没有想象中的冰凉触感,而是玉制般的温凉,很难形容的手感,温润而清凉。

沉浸在思绪中的吴宁没有察觉,打开的抽屉里,淡淡雾气袅娜而出,围绕着他手中的香炉沉沉浮浮。

不一会儿功夫,整个房间里布满了或浓郁或清冽的各种香气,混合成一种古怪的味道。

古怪,又神秘。

吴宁的两颊染上酡红,头晕沉沉的,阵阵睡意袭来,眼皮越来越沉。

最后脑袋一歪,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又做梦了,最近每天夜里都会做梦,梦的内容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大部分是记不住的。

但这次不太一样,梦境无比真实,真实到仿佛就是正在发生的事。

……

那是一座山,山体黝黑,海拔极高,顶峰有云雾缭绕。

黑山上到处都是绿树,郁郁葱葱。一道山泉自山顶的云雾中蜿蜒而下,将整座山一劈两半。

吴宁没有参与到梦中,而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存在。

他“看到”两个小男孩,梳着道士髻穿着同款青色道袍,一个板着小脸不苟言笑,一个眼珠乱转神色狡黠。

两个小男孩、不,两个小道士性格迥异,但模样都十分俊美出尘,不像凡人,倒像两个坠入凡间的天上仙童。

“给你。”严肃小道扔给活泼小道一把竹剑,酷酷的说,“拿去做兵器。”

“你管这破玩意儿叫兵器?”活泼小道士怪叫一声,“臭玉璇,你莫不是从后山随便砍了根竹枝诓我吧?”

“吴玉玑,我警告过你不许再叫这个诨号。”

活泼小道吴玉玑,一边嫌弃一边自然而然地接过竹剑。

“谁让你整天板着一张臭脸,臭玉璇,臭玉璇。”

他扮个鬼脸,有模有样地挥舞两下竹剑,“还不错,挺趁手,这剑有名字没?”

‘臭’玉璇小手背到背后,一板一眼地说:“夺灵剑……”

“唰——”

天边亮起一道闪电,紧跟着是轰隆隆的雷鸣。

“要下雨了,快走,我就剩这一套干净道袍,淋湿就没的换了。”

吴玉玑举起竹剑顶在头上,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咯咯笑,“名字倒是起的好,就叫夺灵剑。”

雨水很快落下,噼里啪啦地打在树叶上。

‘臭’玉璇站在原地没动,望着吴玉玑的背影微微勾起唇角,这一笑竟是出奇的好看,像穿透云层的一束阳光,耀眼夺目。

第31章 看不见的爱

“夺灵……”

吴宁闭着眼睛喃喃低语,迷迷糊糊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落在脸上的雨水,蓦然惊醒。

睁开眼,天色竟已昏黄,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水被风吹进敞开的窗户,溅到他脸上。

“刚刚不是中午么?怎么睡了这么久。”吴宁彻底清醒过来,嘀咕着起身关窗。

刚关好窗户,他背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吓得他打了个激灵。

“我饿了。”

回头,板着脸的吴久端坐在木桌旁,黑瞳如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吴宁一阵恍惚,吴久俊美的脸庞与吴玉玑狡黠的小脸竟慢慢重叠到一起,让他差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我说,我饿了!”吴久见他没反应,声音拔高一度。

“哦,好,我这就去做饭。”

吴宁抛开乱七八糟的念头,当前最要紧的事是喂饱老板。

他随手擦了擦雨水打湿的桌面,这才发现适才打开的抽屉已经被合上,心里一虚。

瞅一眼吴久,见他一脸严肃看不出喜怒,提心吊胆地往厨房走,边走边问:“老板,您想吃点什么?”

“饭。”

吴宁:“……行吧。”

进厨房前,他扭过头讪笑着问:“老板,您还生气吗?”

吴久没回答,却冲他翻了个好看的白眼,重复了一遍:“饭。”

吴宁心中大定,眉眼弯弯,笑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好嘞,马上就来。”

自觉需要赔罪的他,使出浑身解数,很是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西芹百合炒虾仁,油焖大虾,炸虾球,最后蒸了锅米饭。

吴久握着筷子咽了口唾沫,语气却很嫌弃:“为什么全是虾?”

吴宁笑嘻嘻地坐到对面:“厨房里的肉食只剩了些虾,菜也快没了,待会儿吃完饭我去买。”

吴久哼了一声,挥起筷子风卷残云,之前的嫌隙就着盘子里的菜,很快被两人消化掉,没了痕迹。

收拾完战场后已经接近九点,吴宁准备出门。

“等会儿。”

身后传来吴久的声音,还有轻微的破空声,一个黑影朝他后背袭来。

吴宁飞快转身,一把将黑影抓在手里,原来是把伞。

“带上。”

吴久恢复慵懒模样,优雅地剔着牙。

吴宁心头一暖,握紧雨伞:“好。”

超市离得不远,步行十分钟左右就到,吴宁利落地买完菜,还称了两条鱼,他发现老板对水产品格外热爱。

出了超市,雨渐渐大起来,打在路上形成一个个浅浅的水洼。

吴宁撑着伞走在路灯下,莫名觉得心安。他不记得已经多久没有这种感觉,路的尽头,有人正在等候着他,这种感觉,叫做回家。

“喵~”

一只看不清毛色的野猫从他脚边窜过去,把他从美妙的意境中惊醒。

他赶紧提高手提袋,估计是闻着鱼腥味过来的。

检查了下,发现两条鱼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忽然,余光瞥见绿化带的阴影处蹲着一团黑影,淋着雨时不时地蠕动几下。

吴宁把伞柄夹在腋下,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往那个方向照了照:“有人吗?”

黑影听到声音,朝吴宁的方向缓缓抬起头,是个男孩。

手电筒的光束照在男孩脸上,他却睁着眼不闪不避,强光照射出一双全白的眼睛,没有瞳孔,直勾勾地盯着他。

……

吴久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他觉得举着把伞等在店门口这件事,简直蠢透了。

没看吴黑山瞅他的眼神都不对了,跟看二傻子似的。

“我不是在等他,是吃多了出来消消食,明白吗?”他威胁地瞪回去。

吴黑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屁股顶开店门,趴在干燥的台阶上,狗眼里写着你这么好看说什么都对。

前方传来踏水的脚步声,吴久精神一震,终于可以结束这愚蠢的行为。

“这么慢,买个东西而已,你是爬着去的吗?”

吴宁举着伞出现在路口,越走越近,一手拎着手提袋一手举着伞,旁边……旁边还跟着个人?

吴久眯起凤眼,脸色不善:“这小玩意儿哪儿捡的?”

吴宁好笑地低下头,看着扯住自己衣角的“小玩意儿”。

那是个十来岁的男孩,被雨淋得很狼狈,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

雨水顺着他额头滑落,苍白的脸上嵌着双毫无焦距的眼睛,白色瞳孔里装满了茫然。

他是个盲童。

“估计是雨太大跟家人走失了,问他也不说话,看着实在可怜就带回来了。”吴宁解释道。

别看他现在轻松,刚发现这个男孩的时候,他可是吓得几乎尿崩。

雨天、夜晚、路灯、男孩、白瞳,这太符合鬼片设定了,加上最近又遇到这么多离奇的事。

好在他及时发现对方不但有影子,而且比他还害怕,这才鼓起勇气凑了过去。

男孩有温度也能触碰到,是个活生生的人没错。

“带回来放哪儿?”

吴久差点蹦起来,这个脏兮兮的玩意儿要住他店里?他有洁癖的好不好。

吴宁同情地瞅一眼无措的小男孩:“可他浑身都湿透了……老板,就让他进去擦干头发换身衣服行不行?待会儿我送他去警察局。”

吴久气鼓鼓地瞪小男孩一眼:“换好衣服就立刻送走。”

“遵命,老板。”

吴久傲娇地甩甩脑袋顶上的丸子,转身抓起吴黑山走进店里。

“进去换身衣服,不然会生病,换好衣服我带你找家人,好吗?”吴宁询问小男孩。

小男孩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一双小手却牢牢地抓着吴宁衣角,没有松开。

看来是同意了,吴宁将他往店里带。

经过店门口时,风铃蓦地无风自动。

“叮、叮叮。”

唰——

听到风铃声,吴久像一阵旋风般席卷而来,差点撞到两人身上。

他直勾勾地盯着小男孩,黑眸亮得吓人:“你想找什么?”

小男孩眼睛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知所措。

吴宁讶异地看看风铃再看看抽风的老板,他想他知道风铃的用处了。

“你丢了什么?你想找什么?”

得不到回应,吴久不死心地接着问。

“老板,你吓到他了。”吴宁哭笑不得,连问叫什么都不肯说,更别提这么深奥的问题。

“树……我在找、一棵树。”

稚嫩的声音响起,他居然开口说话了。

第32章 看不见的爱

二十分钟后,收拾整齐的小男孩扶着桌边坐在木椅上,眼前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他空洞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方向,脸上多了丝血色。

“我叫陈艾程,我没有走丢,我在找一棵树……”

陈艾程今年13岁,上初中,家住东城区,来南城区是为了找一棵树,一棵陪伴了他七年的树。

“我爸爸叫陈楚亮,妈妈叫程郁,所以我叫陈艾程。那棵树,是我出生时爸爸妈妈一起种的。”

陈艾程以前就住在附近,13年前,他的父母在自家院子里种了一棵树,用来纪念儿子的到来。

树一年年长高,陈艾程一年年长大,从在树苗旁学说话,学走路,到后来可以轻松爬到粗壮的树干上去。

那棵树见证了这一家人的幸福,直到六年前。

7岁那年的暑假,陈艾程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尖锐的树枝划伤了他的双眼,从那之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曾经象征幸福的树变成了痛苦的根源,陈楚亮和程郁开始互相指责,埋怨,最后感情破裂,离婚了。

陈艾程被法院判给了爸爸,他的妈妈在离婚后离开了r城这个伤心地。过了没多久,陈楚亮卖掉这里的房子,带着陈艾程搬去了东城区。

从那之后,陈艾程再没见过妈妈,也没见过那棵树。

吴宁同情地看着陈艾程,他想找的不是那棵树,而是从前那个完整的家吧。

“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找不到她,所以我想找那棵树,能摸摸它也好。”

陈艾程稚嫩的脸庞写满了落寞,“爸爸说国外有医生能治好我的眼睛,我很快就要出国了,以后……可能回不来了。”

“这单生意,我接了,我给你找树。”

吴久说得云淡风轻,完全没被陈艾程的故事感染到,十足的没心没肺。

陈艾程不安地挪动下身子:“我、我没有钱给你。”

吴久冲着他勾起嘴角,笑得妖异又魅惑,可惜陈艾程看不见。

他想到这点,收起笑容,翻了个白眼道:“不要钱,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我再告诉你我要什么。”

陈艾程年纪小,听不出这句话的潜台词,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吴久得意地冲吴宁抬抬下巴:“交易成立。”

……

意外捡到客户的吴久破天荒的大方,同意让陈艾程暂时住在“休息区”,好在里头有两个沙发,倒也住得下。

吴宁照顾小艾程喝完牛奶睡下,拉起屏风来到书桌前。

吴久正拿着根金条在逗吴黑山,看着吴黑山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

“老板。”吴宁面带忧色,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吴宁想到前头几次委托,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我觉得吧,每次委托咱们的人,下场都不怎么美好。陈艾程这么小,又这么懂事,我……”

“你什么?”吴久玩够了,将金条抛到空中。

吴黑山矫健地腾空而起,狗舌头一伸,金色光芒消失在它嘴角。

“我不忍心。”吴宁还是说了出来,他试探着问:“这个委托,能不接吗?”

经过这几次事件,他潜意识已经察觉到,他们接受的委托,比起帮助这些客人,更像在对他们进行审判,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公正态度。

这种审判,没有同理心,没有人情味,是一种冰冷的极端公正,让他很不舒服。

“他们不是都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吗?结果不公平吗?”

吴久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是很公平没错,可是……

吴宁心中一阵茫然,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

雨后清晨,空气都新鲜许多,蝉鸣变得不再刺耳,阳光异常柔和。

吴宁醒来时,发现陈艾程早就起身,睁着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坐在沙发床上发呆。

这个环境对他来说太陌生,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最好方式就是保持安静。

吴宁有点心疼,这孩子未免太懂事了些。

“来,我带你去洗漱。”

他牵着小艾程的手,把他带去洗手间。

吴久倒是醒的早,他对这单委托表现得过分热情,让吴宁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老板工作心切,员工自然也得积极些。三人简单用过早饭,直接出门。

陈艾程记忆中的地址是文安路102号,但那是六年前的事。

南城区经历过合区,除了部分路名被更改,还拆迁了不少旧住宅。

文安路倒是没改名,但已经变成了商业街,中心位置还改出个休闲公园,查过地图,发现恰好包涵了从前的102号。

吴宁看着眼前的公园有点傻眼,他本以为这次的委托很简单,找一棵种在小院里的树而已,能有多难?最糟糕的结果无非是被人砍掉或移栽。

现在看来,砍掉或移栽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因为放眼望去,整个公园里到处都是树。

“艾程,你记得那是棵什么树吗?”

陈艾程牵着吴宁的手,想了想说:“灰色的树,树干上很多裂纹,叶子是绿色的,像一颗心。”

吴宁的脑壳隐隐作痛,这描述,放在大部分树上都成立。

“老板,要不……您闻闻?”

不怕死的吴宁再次把主意打到老板身上。

“你想英年早逝对吧?”吴久阴森森道。

吴宁缩缩脖子,苦着脸说:“不然怎么办,难道要直接问小艾程的爸爸,房子当初卖给了谁……”

话没说完,陈艾程第一次出现呆滞之外的表情,激动地连连摇头:“不行,不能告诉爸爸,爸爸不让我回来,他要是知道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吴宁朝吴久摊摊手,脸上写着你说怎么办。

吴久不屑地扯扯嘴角:“这还不简单。”

……

掏了28块钱的车费,三人来到一个独居的小院前。

吴宁打量眼前的院子,南城区寸土寸金,能在这里拥有一个独立院落,不啻于拥有一栋别墅,老板认识的人可真是非富即贵啊。

此时已是夏末,但植物生长的仍然茂盛,整个院落生机勃勃,花团锦簇。

吴宁拉着小艾程跟在老板后头,穿过葡萄藤长廊,停在一扇白色木门前。

红墙碧瓦的二层小楼赫然眼前,文艺又别致。

吴宁开始忍不住遐想,是一个怎样脱俗的人,才配住在如此幽美的世外桃源。

或许,是个容貌堪比老板的绝色仙女……

吴久伸脚轻踢木门,悠悠道:“开门吧,牛轲廉。”

牛……可怜?!

吴宁的脸垮了下来。

第33章 看不见的爱

这名字,让人听着微觉蛋痛,吴宁臆想出的仙女开始崩塌。他仍存一丝侥幸,名字,代号而已,说不定是个顽皮的小姐姐。

吱呀,门打开,凝神看去,没人?

“你、你又来干啥?我最近可老实得很。”瓮声瓮气的男子声音从吴宁脚边传来。

循声低下头,只见脚边站着个鸡窝头的矮子,目测身高还比不上陈艾程。

至此,幻想彻底破灭。

……

三人跟着矮子来到客厅坐下,吴宁终于能看清他的相貌。

目测身高1米4左右,左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皮肤黝黑,娃娃脸,如果没有下巴上那圈络腮胡,说他是小孩子也不为过,虽然声音成熟了点。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像很久没打理过,肤色虽黑却光滑又细腻,吹弹可破,单从质感上,怕是很多女孩子都自愧不如。

牛轲廉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什么,想来不是什么好话,从表情上能判断出来。看来吴久一行被他归在了恶客的行列。

“打听点事。”吴久不紧不慢地说。

牛轲廉动作停顿了下,随后也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十年。”

“一个月。”

“一……”漫不经心装不下去了,牛轲廉弹跳起来,吹胡子瞪眼:“一个月你也好意思说?五年,再少免谈。”

“呵。”吴久轻笑,语气轻柔:“别五年那么麻烦了,就现在吧。”

“咕嘟。”

吴宁清楚看到牛轲廉喉头滚动,咽了口口水,目露胆怯。

“一年,就一年。”

从开始的有恃无恐到现在的哀求,时间只过去不到一分钟。

“成交。”

两人的话分开听吴宁能听懂,连起来就一头雾水了,只知道他们貌似达成了某种交易。

“打听什么?”

得到了一年的承诺,牛轲廉心情转好,表情灵动起来,下巴的络腮胡跟着一翘一翘的,看上去很喜感。

“一棵树,六年前种在文安路102号的院子里,查查现在在哪儿。”

吴宁瞠目结舌。

让眼前这怪人找一棵六年前的树,老板会不会太异想天开了点?

谁知。

“没问题,最晚明天给你答复。”牛轲廉拍着胸口打包票。

直到离开院落,吴宁依然云里雾里,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好闻。”陈艾程轻轻地说。

“什么?”吴宁低头问他。

陈艾程的眼睛没有焦距,表情却很温柔:“刚刚那个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吴宁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那不知多久没洗过的头,满脸胡子,穿着看不出原始颜色的衣服,这样的人居然很好闻?

跟你旁边的那个人一样好闻,陈艾程在心里说。

不知为何,明知帮助自己的这两人都是好人,他却只敢靠近牵他这个,直觉告诉他另外那人很危险,虽然,他的味道也很好闻。

吴久瞥陈艾程一眼,五感虽有缺失,余下四感却远超普通人,若是没瞎倒是个好苗子。

“回店里吧,饿了。”

牛轲廉这边没有确切消息前,也没可做的了。

……

或许是知道即将找到心心念念的那棵树,陈艾程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羞涩腼腆,却无比纯真。

在他的影响下,吴宁的心情也雀跃起来,决定大展身手做一桌好菜。

主打糖醋鲤鱼,老板一定喜欢。

陈艾程拽着吴宁衣角跟前跟后,他眼睛看不见听觉却很发达,灵活避开吴宁的动作,基本上没让他感觉到不便。

“滋啦——”

裹着淀粉的鲤鱼滑入温油中,不一会儿泛起诱人的金黄色,空气中弥漫出香气。

吴久人在桌前,心思却早就飘进了厨房里,时不时舔几下嘴唇,莫名的萌感。

但不管怎样,吐槽决不能停。

“鱼缸里的鱼怎么还不买?空荡荡地多难看。”

吴宁默默翻了个白眼,我来之前里面不也只有两条鱼,早干什么去了。

“下午就去买。”嘴巴有自己的想法。

就在吴久的耐心即将耗尽前,饭做好了。

糖醋鲤鱼,香菇菜心,手撕风干鸡,再加上一锅解暑的绿豆粥,这下不止吴久,陈艾程也开始吸口水。

给大家盛好粥,吴宁满意地坐下来:“开饭。”

吴久刚兴致勃勃的举起筷子——

“笃笃笃。”

敲门声起。

他的俊脸当即黑了一半。

吴宁无奈地放下碗,准备起身。

“不准去,吃饭。”吴久赌气的样子像极了三岁孩子。

“笃笃笃笃笃。”

像是特意跟他作对,敲门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急切许多。

不给老板继续任性的机会,吴宁赶紧过去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会让吴久脸更黑的人,方浩然。

“方警官?”

吴宁半是疑惑半是头大,如果可以,他真不想跟警局的人打交道。

方浩然今天没穿警服,穿的便衣,但他方正的脸上自带警察字幕,或者还有注释:你遇上麻烦了。

他往旁边让了让,让出身后站着的两个人,一男一女。

“这是陈艾程的父母,他们报警说儿子失踪,我们查过监控,发现你们曾带着陈艾程出现在文安公园。”

吴宁错愕地扭头。

陈艾程的父母?他妈妈不是离开r城远走他乡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艾程耳朵尖,方浩然的话刚说完,他立刻一脸抗拒地爬下木椅,似乎想要藏起来,却因不熟悉店里环境,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看上去十分可怜。

吴久怒极,上次的帐还没算,又想来截胡,还破坏了他丰盛的午餐。

冷言道:“失踪儿童也属于刑事案?纳税人的钱可真好赚。”

方浩然没做回应。

失踪儿童自然不归刑警队管,但监控里出现的人是吴宁与吴久,他直觉应该过来走一趟,虽然心里明白这应该不是诱拐。

“程程呢,我儿子呢,你们把他藏哪儿了?”

方浩然身后的男人一脸急色,没工夫听他们交涉,将吴宁扒拉到一边冲进店里。

陈艾程倔强地别过小脸,冲着相反的方向。

吴宁打量二人。

陈艾程的父亲陈楚亮,中年,中等身材,相貌平平,属于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标准普通人。

至于他的母亲……吴宁的眼神停顿了下。

是个美女,他只能这么评价。

但这种美跟老板的美不是一个概念。

时下流行的网红锥子脸,刀削般的挺直鼻梁,欧式大双眼皮和红润饱满的嘟嘟唇,再加上呼之欲出的饱满上围。

这该是个拎着lv坐在宝马里的女人,跟在陈楚亮身边显得无比不协调,不协调到让人觉得刺眼。

她是程郁?

第34章 看不见的爱

女人冲吴宁礼节性笑笑,跟在陈楚亮后头走进店里。

她身上不知喷的什么香水,香气过于浓烈,吴宁下意识屏住呼吸。

陈艾程貌似也闻到了,皱起眉头,后退两步。

“你们来干嘛?我不想见到你们。”

陈楚亮已经冲到陈艾程身边,一把将他拽进怀里,不理他的挣扎怒声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为了你,我跟你妈妈昨天一整夜没合眼。”

陈艾程挣扎得更厉害:“她不是我妈妈,我妈妈叫程郁,不叫杨雨馨!”

杨雨馨脸色微变,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强迫自己温柔一点:“程程听话,我们也是担心你,昨天晚上你睡在哪,有没有做噩梦?”

陈艾程一把将她的手甩开,尖叫:“不用你管,你离我远一点!”

吴宁恍然大悟,看来陈楚亮跟妻子离婚后又再婚了,这位杨雨馨应该是他的继母。

但她的关注点很奇怪,哪儿有人不担心安全只担心做没做噩梦的,这硬挤出来的关怀未免也太生硬了。

陈楚亮愈发生气,随手拍了他后背一巴掌:“平时我是怎么教你的,怎么这么不懂礼貌,跟妈妈道歉。”

陈艾程空洞的眼睛里盈满泪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见挣脱不开索性闭口不言。

杨雨馨瞄一眼四周,有些下不来台,她拽拽陈楚亮的袖子,小声说:“孩子还小,别当着外人面说他。”

又冲陈艾程挤出个讨好的笑容,“不叫妈妈没关系,叫杨阿姨。”

陈艾程依旧紧紧闭着嘴。

吴宁看得于心不忍,插嘴道:“孩子没出什么事,你们别太紧张,要不坐下来吃点东西吧,他还饿着呢。”

他已经做好吴久会发飙的准备,甚至想好了应对方案,但自家老板再次不按常理出牌。

黑山不在没得盘,他就坐在桌边玩手指头,安静得仿佛这是别人的店。

“吃东西?我正要找你们算账。”陈楚亮拿儿子没办法,将怒气转移到吴宁身上。

他指着吴宁对方浩然说:“把他们抓起来,他们诱拐我儿子。”

“没有,他们没有。”

陈艾程忍不住尖叫,“他们是好人,他们答应了要帮我找树树。”

叔叔?还是树树?众人神色各异。

方浩然皱起眉头,陈楚亮一脸惊愕,杨雨馨倒是想说点什么,兴许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尴尬,干脆闭上了嘴。

“没错儿,我们接受他的委托,要找一棵六年前的树。”吴久终于开口,玩味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不找。”陈楚亮烦躁地挥挥手,拉起陈艾程,“走,跟爸爸回家。”

“不,我要找,你不让我找妈妈也不让我找树树,我恨你!”陈艾程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挣扎,稚嫩的小脸涨得通红。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陈楚亮痛心疾首,却狠不下心打孩子。

吴宁再次出来打圆场:“你们的事程程都说了,陈先生,我知道您大概不想面对那段过往,但那却是程程最美好的回忆,您不该剥夺。”

看一眼快要哭出来的陈艾程,他叹口气,

“您可以强行带走他,但您考虑过以后吗?就算治好眼睛,这件事也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心结,您真的忍心吗?”

会给儿子起陈艾程这种有爱的名字,陈楚亮应该是个内心柔软的人吧。

陈楚亮的肩膀塌下,眼神里有疲倦也有痛楚:“只要找到那棵树就行?”

“对。”陈艾程坚定道。

陈楚亮闭闭眼,艰难道:“那你死心吧,找不到的。搬家前一天,我亲手把那棵树砍了。”

陈艾程无神的眼睛蓦然睁大,眼泪到底还是掉了下来:“凭什么啊,那是妈妈跟你一起栽的,那是我们的树、我们家的……”

“回去吧。”

杨雨馨上前抚摸陈楚亮的头发,她也想摸陈艾程,最终没敢伸手。

吴宁心头恻然,是怨恨树夺走儿子的光明?还是想跟过去做个了断?

树总不会也有轮回,这单委托,他们失败了。

“急什么,委托既然成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吴久凉凉开口,他的黑眸在众人身上流连,神色莫测。

“我说了给你找回来,就一定能找到。”

“老板。”吴宁惊喜看他,就知道自家老板无论何时都不会掉链子。

“你们回去吧,他留下。”吴久冲陈艾程扬扬下巴,“委托完成后再来领人。”

陈楚亮刚要反对,吴久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方浩然,讥讽道:“有这位大警官看着,还怕我们跑了不成,你儿子可没这店值钱。”

方浩然深深地看他一眼,出乎意料地点点头:“好,我做担保。”

吴宁的下巴差点掉下来,这位不拆台就算了,居然还肯做保,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有警察做担保,儿子又如此坚定,陈楚亮只能妥协。

他提出最多两天,两天后不管结果如何他必须将儿子带走,吴久表示没问题。

离开前,陈楚亮摸了摸儿子的脸庞,他笃定对方不可能找到那棵早已被回收了的树,但如果这是儿子最后的执念,他愿意成全。

“我会看着你们。”

方浩然临走前留下这么句话。

吴宁一阵头大,他可不会单纯认为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简言之,他们是被盯上了。

……

众人离去,店里恢复安静,饭桌上的菜早就凉了。

陈艾程头一次鼓起勇气靠近吴久,期期艾艾地问:“真的能找到吗?”

“废话。”吴久气闷。

他多少年没被质疑过了,为什么自打招吴宁进来,接二连三遇到不相信他的人,吴宁的八字到底是什么,克他吗?

三人将热过一遍味道大减的饭菜消灭完,已近傍晚。

为了缓解陈艾程的情绪,吴宁特意给他下载了些有声故事,总算将他哄出来些笑意。

吴久楼上玩狗,吴宁楼下陪陈艾程聊天。

“你很讨厌那位杨阿姨吗?”

陈艾程皱皱眉:“嗯。”

“她对你不好吗,欺负过你吗?”

陈艾程迟疑着摇了摇头:“没有,她,其实对我挺好的。”

吴宁纳闷,看杨雨馨的模样,除了钱,他真想不出嫁给陈楚亮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这样的女人,会对丈夫的拖油瓶好?

“那你为什么讨厌她?”

“奶奶说她是狐狸精,破坏我们家庭,会把我赶出门,还要抢走爸爸,还有、还有她身上的味道也不好闻。”

浓郁的香水味的确有些刺鼻……吴宁心中一动:“她是什么时候跟你爸爸在一起的?”

陈艾程的眉头皱得更紧,显然这个问题有些难度。

“妈妈走了以后吧,我记不清,反正她跟爸爸在一起很久了。”

吴宁心疼地环住低落的小艾程:“想妈妈吗?”

陈艾程抽抽鼻子,靠在吴宁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等找到那棵树后,我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真的?”

陈艾程仰起头,稚嫩的脸上露出喜悦的浅笑。

“嗯,拉勾。”

第35章 看不见的爱

清晨,吴宁是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吵醒的。

但他醒来后凝神再听,什么都没听到。

走出木屏风,发现厅里坐着老板和昨天见过的牛轲廉。

牛轲廉应该刚进门不久,怀里抱着瓶品牌不详的橙汁,咕咚咕咚地酣饮。一瓶饮料肉眼可见的灌进他肚子里。

牛轲廉喝完打了个饱嗝,一抹嘴角,嘟囔着:“这鬼天气,真热。”

“打听的如何?”吴久轻叩桌面。

牛轲廉顺手将空瓶子递给旁听的吴宁,撇撇嘴:“砍了,那棵树,六年前屋主搬家的前一晚,被人直接腰斩。”

“这我已经知道了,你最好还有别的线索。”

吴久不满,昨天刚吹的牛今天就想戳破,那可不行。

“倒是也有,不过您可只让我打听那棵树。”牛轲廉眼珠转了转。

吴久露出招牌式的妖娆笑容,对吴宁吩咐:“去把黑山叫下来,该吃早餐了。”

“等等。”

牛轲廉脸色大变,飞快地说:“那棵树之所以被砍是因为不吉利,听说先是有个小孩弄伤了眼睛,后头又摔死了个人,我能打听到的就这些,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不用送。”

话音落下,他像只受惊兔子似的窜出店外,眨眼功夫就没影了。

吴宁捏着空饮料瓶一脸震惊,心里突然产生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屏风内传出声音,陈艾程醒了。

……

服侍完一大一小用过早饭,吴宁走出店门,脸色凝重地拨通电话。

“方警官,我想麻烦您件事。”

……

下午两点钟,吴宁、吴久连同陈艾程,三人出现在鹏程酒店109房间门口。

这是陈楚亮和杨雨馨暂时的落脚点,在接到陈艾程前,他们不打算回去。

“这就找到了?”

陈楚亮打开门,看到是他们,讥讽地问。

杨雨馨穿着薄薄的睡裙,春光难掩,脸带困色与好奇。当她看到吴宁身旁的陈艾程,脸色大变,急忙捂住胸口退去卧房。

他们住的房间是套房,卧室客厅分隔开,几人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片刻后,杨雨馨推开卧室门走出来,衣着整齐,规规矩矩。

吴宁心有所感,细节决定人品,自己也许犯了以貌取人的通病。不管杨雨馨嫁给陈楚亮的动机是什么,她对陈艾程不坏。

“陈先生,我们有些问题想问您。”吴宁开门见山,“但在这之前,需要让程程避一避。”

陈楚亮从烟盒里抽出根烟,过滤嘴朝下在茶几上敲了两下,塞进嘴里。

他似乎并不意外会有这一幕,脸上带着股落寞,开口道:“雨馨,你带程程去卧室待会儿。”

陈艾程很敏感,察觉到此时气氛凝重,虽然不喜杨雨馨却没再抗拒。

杨雨馨倒是一脸惊喜,牵起陈艾程的手回去卧室,顺便关上了门。

“问吧。”

陈楚亮的手摩挲着打火机,并不急着点,叼着烟更像是一种习惯。

“您的前妻,程郁,她还活着吗?”没有卖关子,吴宁一针见血。

“你什么意思。”陈楚亮的手抖了抖。

“我们查到,您院子里的那棵树上,曾经摔死过一个人,这件事,您知道吗?”

陈楚亮没说话,嘴唇也开始颤抖。

吴宁没逼他,继续道:“程程离婚后他妈妈离开了r城,后来再也没有联系,我觉得奇怪,婚姻破裂不代表要跟孩子划清界限,出于好奇,我拜托方警官帮我调查了下程郁。”

陈楚亮脸色顿时变得灰白。

“过去六年,程郁这个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出行记录、消费记录、就医记录,全都没有,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吴宁严肃地盯着他,“我想警方很快会联系您,但在这之前,我想亲自听听您的说法,程郁,她还活着吗?”

啪嗒,陈楚亮颤抖着按下打火机。

一口浓厚呛人的烟雾腾起,烟雾半遮住他的脸,还有痛楚的表情。

“六年前摔死在树下的人,就是她。”

程郁生完孩子后没有去工作,做了全职的家庭主妇,事故发生后,她伤心又自责。那时陈楚亮正在外地出差,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回来,又累又气,没控制好情绪,说了些过分的话。

程郁自此一蹶不振,夫妻俩矛盾频生,最后协议离婚。

巨大的精神压力让程郁患上了梦游的毛病,经常做些怪异又危险的举动,陈艾程被判给父亲也跟这有关。

搬家前那晚,程郁梦游症发作,迷迷糊糊竟爬上了树梢,最后纵身一跃,当场死亡。

“你没有报警。”

陈楚亮深深埋下头:“没有,离婚这件事对程程伤害很大,加上他又刚受了那么大的伤。小郁的死会让他彻底崩溃,我不敢冒险。”

“那程郁的尸体呢?”

“我把小郁埋在了那棵树下,然后把树砍了,因为那棵树,我们的家,散了。”

不让陈艾程回到旧地址,不让他联系妈妈,不是因为愤恨,而是害怕他得知真相,受不了打击。

弄明白一切,吴宁的心很沉重。

卧室里突然传出受伤幼兽般的嘶吼,“走开——”

“糟糕。”吴宁心头咯噔一声,陈艾程眼睛看不见,但余下四感很发达,难道刚刚的话他听见了?

紧跟着,响起杨雨馨惊慌的声音:“程程,听话,把刀放下,程……啊——”

又是一声短促的尖叫。

三人快速打开卧室门,正好看到陈艾程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小刀,划过杨雨馨的手臂。

“小心。”

吴宁冲在最前头,距离杨雨馨最近,赶紧上前捂住她受伤的胳膊。

陈楚亮则上前制住儿子,抢夺小刀。

“没事吧?”

吴宁本以为会摸到一手红,谁知刀刃太短,只划破了杨雨馨的衣服。手中触感一片湿滑,她竟被吓出一身的汗。

“没、没事。”杨雨馨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汹涌的白浪刺瞎了吴宁的眼睛,他赶紧将目光移开。

余光瞥见她白皙的肩头纹着几个字母,平时被衣服挡住所以没注意。

吴宁疑虑更甚,网红脸胸大无脑的纹身女,究竟为什么要选择一个离异带着孩子的颓废中年男?

陈楚亮已经夺过小刀扔到一旁,那是挂在钥匙串上的装饰刀,刀刃很短却开了锋。

没了凶器,陈艾程仿佛被抽空灵魂的人偶,瞬间垮了下来,嘴里喃喃道:“我要妈妈,你是骗子,我恨你……”

他果然都听见了。

“程程,听爸爸解释……”陈楚亮刚说两句话,敲门声响起。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门直接被客房服务员打开,迅速涌进来数个穿着警服的人,领头的正是方浩然。

“陈楚亮先生,因涉嫌谋杀程郁女士,您被捕了。”

第36章 看不见的爱

陈楚亮被带走前,担忧地望着失魂落魄的儿子,但陈艾程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茫然而呆滞。

“雨馨,别担心我,我没杀小郁,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你替我照顾好程程。”

他转而宽慰杨雨馨,并将陈艾程托付给她。

“好,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杨雨馨答应下来。

吴宁有些担心,毕竟陈艾程对杨雨馨很抗拒,可对方是陈艾程的继母,他没资格反对。

又待了会儿,见陈艾程虽然依旧魂不守舍,但总算没继续闹腾,吴宁二人告辞离开。

他们拦了辆出租车,此时近傍晚,又闷又热。偏偏出租车司机不肯开空调,吴久看着满头大汗的吴宁,觉得大概真的需要买辆车了。

下了出租车,吴久的眼神闪了闪,出租车司机后脖颈一凉,回头看看并没异常,也就没放在心上。

“都九月份了怎么还有桑拿天。”吴宁甩甩汗湿的碎刘海,顺便在手臂上挠了几下,立刻浮起几道红印。

两人走进店里,吴宁身上愈发瘙痒,他跑到屏风后头取了件衣服,决定直接冲个凉。

边往洗手间走边嘟囔:“这马上要换季了,该不会是黑山开始掉毛了吧……”

吴久噎住,买车的想法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买个p啊,继续打车吧,蒸桑拿健脑!

吴宁洗完澡出来,发现老板正在逗弄吴黑山。

看到他过来,吴久揪起黑山,一把扔到楼梯上:“自己玩去。”

吴黑山:???

打发了黑山,吴久状若无意地问:“好点没?”

吴宁抓抓后背:“好多了,应该是刚刚在车上闷汗闷的。”

吴久冲吴黑山递过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吴黑山:!!!

“对了老板,这单委托还能完成吗?”不免有些担心。

“能,我要出去趟。”

“去哪儿?”

“树虽然被砍,但根系扔在,哪怕是死去的树根。”吴久神色淡淡,“陈楚亮说程郁的尸体埋在树下,这就是找到树根的契机。”

吴宁咂舌,老板鼻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敏,应该是以陈艾程的气息为指引吧?

“行,我这就收拾下。”他站起来。

“你太废,我自己去。”出乎意料地,吴久居然拒绝了,扬起手,吴黑山纵身跃入他怀中。

“要是觉得好点了,就去找一趟牛轲廉,把桌上的信封交给他。”

径自离去。

“……好。”吴宁看着手臂上深浅不一的抓痕,心头一暖,老板果然是嘴毒心软。

……

来到牛轲廉的住处,天色渐黑。

“只有你自己?”

牛轲廉探头探脑地瞅了半天,确认只有吴宁,这才把门完全打开。

吴宁递过手中信封:“牛……先生,这是老板让我给您的。”

“进来吧。”牛轲廉没有接,摇摇摆摆地走在前头。

来到客厅,指着茶几说:“放这。”

吴宁狐疑地放下信封,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家老板太阴损,不得不防,先放两天再说。”

牛轲廉看向信封的目光,贪婪又畏惧,这让吴宁起了好奇心,里面究竟装的什么。

“牛先生,既然东西带到,那我就先回去了。”

私拆老板信件,这种死他是不会作的。

“等会儿。”

牛轲廉踱着小方步来回打量吴宁,鼻子耸了耸,“你就是物归源主的新店员?”

“没错儿,我是。”

牛轲廉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想知道你家老板的来历不?”

吴宁心中一动:“想。”

“嘿嘿,往后别叫我先生,叫老板,牛老板,我好歹也是开门做生意的。”

牛轲廉晃着脑袋,得意洋洋:“我专门负责卖消息,你能出什么价钱?”

“我……”

吴宁迟疑,他想知道吴久的来历,但物归源主的规矩他已经摸的差不多,如果这位牛老板也用老板的套路,他还真给不起什么。

牛轲廉也不催他,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四肢,把他看得后背渐渐开始冒冷汗。

该不会要用器官换吧?

“骨相不错。”最后来了这么一句。

吴宁微微松了口气。

“一封透天庭,一书鬼神惊,太上化三清,急急如律令。一封……”

突兀响起的铃声把牛轲廉吓得蹦起三尺高,二话不说窜到沙发背后,机警地竖起耳朵。

妈哒,都躲到这儿了为什么还能听到三清咒?

“抱歉,我的电话。”吴宁手忙脚乱地掏出电话,按下接听键:“你好……”

“帮帮我,我是杨雨馨,程程不见了!”

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无比焦急,一下子把吴宁的心吊了起来。

“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临走时吴宁曾给杨雨馨留了电话,嘱咐她如果陈艾程情绪再次失控可以联系他。

“本来好好的,他还吃了点东西……”杨雨馨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谁知我就洗了个脸的功夫,他就不见了,天已经黑了,他眼睛又看不见,能去哪儿啊?”

“他肯定是去找妈妈了。”

吴宁当即有了判断,“您现在在什么位置,我立刻过去,我大概知道他会去哪个方向。”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半天没动静。

“喂?杨女士,您还在吗?”

“找妈妈吗?”杨雨馨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古怪,“我还是替代不了他的妈妈,对吗?”

“杨女士?”吴宁皱眉。

“等你过来太浪费时间,我们在文安路碰面。”

留下句话,电话挂断。

吴宁心头一沉,杨雨馨知道那个地址。

他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很浮夸的女人,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有事?那快走吧,不送。”

牛轲廉本来还想从吴宁身上捞点什么,但听到他的手机铃声,一点想法都没了,现在只想快点把这个小煞星送走。

大煞星配小煞星,他俩合该待在一块,省的霍霍别人。

吴宁说声再见,刚要往外跑,突然想起什么。

这位牛老板似乎对打听消息很有些手段,连六年前的树都能打听到……

“牛老板,跟我走一趟吧,我买你个消息。”

“啥?”牛轲廉抠抠耳朵,还送不走了是不?“你有啥能给我的?”

“你说啥就是啥,都行。”

吴宁心急如焚,这么晚了陈艾程一个盲童流落街头,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必须尽快找到他。

“啥都行?”牛轲廉乐了,这是送上门的便宜啊,“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啊小子。”

吴宁懒得跟他废话,一把揪起牛轲廉的后衣领,风一般地窜了出去。

第37章 看不见的爱

月亮升起,夜灯逐盏点亮,行人渐渐稀疏的人行道上,陈艾程摸索着前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他努力辨认身旁的气味,声音,回忆着曾跟吴宁吴久一起走过的路。

他恐惧夜晚,小的时候每晚都会做很可怕的噩梦,但没关系,只要不睡着就好,他要去找妈妈。

爸爸说妈妈就埋在那棵树下,所以,妈妈不是不爱他抛弃了他,只是没办法陪着他。可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偷偷埋怨过。

妈妈待在冰冷的地下,该有多孤单啊。

陈艾程踉踉跄跄地走,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到哪里,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妈妈,亲口说声对不起,再说一句想她。

突然,他被凸起的地面绊了一下,没掌握好平衡,摔倒在路上。

好疼。

眼泪终于从他空洞的白瞳里溢出,源源不断。

“妈妈……你在哪儿啊,我好想你啊……”

孩童的哭诉回荡在夜空。

“想找到妈妈吗?”

他耳畔突然响起一个低哑的声音,好熟悉,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陈艾程止住抽泣,哽咽着问:“你是谁?”

“不记得我了?我是你的‘好’朋友啊。”

陈艾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这个声音,他想起来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他眼睛还没瞎,每天夜里都会响起。

“你别过来,你、你走开!”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一股冰凉的触感攀上陈艾程的脸、脖子、身体,继而是四肢。

陈艾程的牙齿咯咯作响,仿佛被包裹到冰块里,手脚动弹不得,渐渐地,意识也逐渐模糊,直到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

“司机师傅,停一下。”

吴宁一眼看到沿着行人道奔跑的杨雨馨,丰满的上围快要颠出领口,她却全然不顾。

“杨女士,我在这。”吴宁喊了一声,又道司机:“麻烦过去接一下她,谢谢。”

司机撇嘴,嘀咕着:“夜奔诱惑?你们可真会玩。”

出租车停到杨雨馨身旁,她看了看车里的人,拉开车门坐进来。

坐在前座的牛轲廉,只懒洋洋地瞥她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他的嘴唇一直在以一种快速而规律的频率翕动着。

“你哭了?”吴宁吃惊地发现,杨雨馨的锥子脸上满是泪干的痕迹。

这个女人,真的有点奇怪,陈楚亮被警察带走时都没这么伤心吧?为了丈夫前妻留下的儿子,真叫人想不明白。

“程程,他很怕黑的。”杨雨馨的声音在哆嗦,“小时候他喜欢待在树下,但每天晚上一过六点,是一定要进屋里的……”

吴宁默不作声,对一个焦虑到几近崩溃的人来说,需要的只是倾听者。

“虽然他眼睛看不到,但还能感光,这个时间对他来说就是完全黑暗。他一定怕死了。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

“别担心,我们一定能找到他,牛老板,找到人了吗?”吴宁抓抓手背,过敏又发作了。

“别吵,在找。司机,前面路口左拐。”牛轲廉没好气道。

司机一脑门子浆糊,这些人在干啥?演戏吗?

“别看程程现在不爱说话,他以前可活泼了……”杨雨馨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只能努力地说些什么缓解自己的情绪。

“他喜欢摘下一捧一捧的树叶子,在地上摆出各种图案,然后咯咯咯地笑……他很久没笑过了。”

吴宁抓痒的手顿住,他忽然生出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假设,很荒谬的假设。

“他还很会唱歌,总喜欢爬到树上唱歌,他唱歌很好听……程程,千万不要出事,求求你了……”

杨雨馨的啜泣声回荡在耳边。

吴宁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画面,杨雨馨她……

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正想说点什么,牛轲廉的声音打断了他:“找到了!司机,停车!”

吴宁赶紧探头看去,前方的十字路口,陈艾程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往前走着,步伐缓慢,身体僵硬。

“嘿,就没我老牛打听不着的消息,小子,该给报酬了,让我想想该要你点啥好呢?”

吴宁掏完钱,一把拉开车门:“酬劳的事回头再算。”

杨雨馨抢先下车,对着陈艾程的背影喊:“程程,回来——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

牛轲廉见他俩都下去了,嘟嘟囔囔跟着下车:“成,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程程,别走了,快停下。”吴宁也跟着高呼,三人一同往前追。

陈艾程听到他们的声音,停住了脚步。

“程程。”

吴宁大喜,加快脚步,却没留意原本冲在最前头的杨雨馨脚步放慢。

“没事就好。”

陈艾程低着头缓缓转身,用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好像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

“卧槽。”牛轲廉突然停住,揉揉眼睛,一副见鬼的表情。

吴宁已经走到跟前,见陈艾程一动不动的低着头,觉得奇怪,习惯性地伸手摸他头顶。

“小子……别、别动他。”牛轲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磕磕巴巴。

陈艾程僵硬地抬起头,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嚓声。

吴宁低头,四目交接。

一股强烈的酥麻感从他的尾椎骨扩散开,扩散到四肢百骸,扩散到每一根发丝,身体表皮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袋里一片空白。

仍旧是那双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但不再是以往的空洞没有焦距,而是冷冷地盯着他,就像盯着一具尸体。

透过这双眼睛,吴宁仿佛看到一切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强烈的恐惧感将他淹没,几乎窒息。

“魇魔,是魇魔,这种怪物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牛轲廉怪叫一声,差点尿崩:“小子,老牛帮不了你,自求多福吧。”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化作一道黑光,飞速遁去。

杨雨馨惊恐地捂住嘴,两股颤颤,她也想逃,但陈艾程就在那儿,她怎能丢下他。

吴宁的衣服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眼前是漫天血色,脚下是支离破碎的父母,正朝他伸出双手,呼喊着,跟他喊救命。

“爸、妈、我来了……”

吴宁目光空洞地往前走,他要去救他的父母,救出他们。

“吴宁,停下!”杨雨馨被眼前这幕吓得心惊肉跳。

她眼中的吴宁正一步步走向举起一只手的“陈艾程”

漆黑的手,长长的指甲锋利如刀,正对吴宁的咽喉。

“我来了……”

吴宁仍在呆滞地前行,锐利的指甲尖已经刺破他的皮肤,瞬间渗出血珠。

“陈艾程”的嘴角咧开,露出森然笑意。

“叮、叮叮。”

吴宁忽然停住,眼前仍是漫天血色,耳边却响起突兀的风铃声,不清脆,有些沉闷。

一张似笑非笑的绝美容颜从他脑中一闪而过。

第42章 话不能乱说

“那您找到程郁尸体了吗?”

吴久脸上露出不明意味的笑,眼神却是冷的:“不但找到了尸体,还找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

“什么东西?”吴宁好奇心起。

吴久随意地从短裤口袋里掏出个黑乎乎的东西,扔在桌上。

吴宁拿起来端详。

是个佛像,仪态端庄,面容慈祥,身着佛衣,一手托钵,一手结印,盘膝坐在莲花宝座上。

吴宁哆嗦了下,想起消失在鱼缸里的罗刹像,突然觉得佛像变得有点烫手。

“这是?”

“药师琉璃光王佛,简称药师佛,可治病延寿。”吴久恢复慵懒的姿态。

听起来像是个好的?吴宁定下心来。

“在程郁尸体旁发现的,这尊药师佛像被加持过,能聚灵能开智,对修行者很有用,眼熟的手笔……”

吴久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这个佛像跟郑欣家发现的罗刹像绝对出自同一个人。

“除了尸体跟佛像,没发现树的任何痕迹,就连根须都没有,所以我猜那树已成妖。”

吴宁好奇地摆弄佛像:“原来如此,杨树能变成妖怪,是被药师佛像影响的?”

虽然他对灵异事件接触不多,但最基本的常识还是懂的,一棵树只生长六七年就能变成妖怪,这不科学。

“对,不光杨树妖,还有那只魇魔,能进化到现在这样都是‘多亏’了它。”

吴久从吴宁手中拿过药师佛像,轻抬胳膊,又是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扑通。

咕嘟。

佛像消失在鱼缸里。

吴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熟悉的一幕,连槽都无从吐起。

“老板,这鱼缸又是什么来头?”

吃鱼就算了,不知是石头还是玉的雕像也吃?老板身边的东西胃口都这么好吗?

“该你知道的事我会告诉你,不该知道的事情你别问。”

吴久懒洋洋道。

“……行吧。”吴宁咽下自己的卑微,不说拉倒,我自己查!

经此一事,他觉得自己重新燃起斗志,这种强烈的斗志只有考试时偷看隔壁学霸的考卷时拥有过。

“对了,等你后背伤好点,记得把门口的小摩托给人还回去。”

吴宁:???

“哪儿来的摩托?寄放在咱们店里的吗?”

吴久冷笑:“那可是你的恩人,要是没那摩托,等我到那儿你已经凉透了。”

啥?吴宁傻眼。

昏迷前他明明看到老板脚踏祥云而来,难道是幻觉?

重新回忆一遍当时的场景,老板满面怒色,手举黑色巨剑,骑着一辆电动小摩托……

吴宁觉得脸发热,有点羞耻是怎么回事。

“您不是能直接画个圈……”

吴久不客气地敲了他脑门一记,看他呲起牙才满意道:“没有定位怎么传送,当我是卫星吗?”

吴宁抬手要揉脑袋,又牵动后背的伤口,牙呲地更厉害,一时间手忙脚乱。

“久爷,劳烦开门,我来收债啦。”

门外突然响起说话声。

“稀奇,居然敢主动找上门。”吴久听出来人,大感意外。

随手一挥,店门大开,门口站着探头探脑的小矮子牛轲廉。

“嘿嘿。”牛轲廉讪笑地走进来。

“昨夜遇到大敌,我见情况不妙就跑去搬救兵,还是久爷法力通天,吹口气就把小小魇魔给灭了,厉害厉害。”

吴宁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这位牛轲廉再一次刷新了他对无耻和谄媚两个词的认知。

“你来干吗?”

吴久早知他秉性,不咸不淡地问。

“嘿嘿。”牛轲廉搓搓手,眼珠里冒着精光,

“贵人多忘事,吴小哥在我那儿买了个消息,费用还没结呢,劳烦您二位跑腿那不应该,这不,我就自己过来了。”

吴久的眉头皱起来。

吴宁连连点头:“是有这么回事,昨天事发突然,请问牛老板,我需要支付您什么费用?”

听到这话,吴久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太好看。

牛轲廉小心翼翼看看吴久的脸色,在贪婪与恐惧之间挣扎半天,最后终于下定决心。

他伸出一根手指,厚着脸皮道:“您是久爷的人,多了不敢要您,只取一魂即可。”

“呵,”吴久冷笑,“一魂?谁给你的胆子?”

牛轲廉心肝颤了颤,但还是鼓起勇气:

“久、久爷,这就是您不对了,买卖买卖,你情我愿,这是规矩,哪儿能随意破坏呢?约可是立了的。”

“你跟他立约了?”吴久狠狠瞪吴宁一眼。

立约?吴宁一脸茫然,什么是立约?

牛轲廉扯着嗓子嚷嚷:“吴小哥,你可是亲口说的我要什么都可以,不就是取一魂么,有久爷在你又死不了,难不成想赖账?”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吴宁的心直抽抽,一魂是什么意思,没了魂他岂不是成了植物人?

“不行!”

吴久脸一黑,他去挖了个尸的功夫,这小子到底闯出多少祸?居然敢任由对方提要求。

牛轲廉一听这话不干了:“我知道您厉害,但这规矩不是您定的,您就算杀了我,还会有马轲廉,朱轲廉过来接手,报酬照样得付!”

吴久的脸黑如锅底,黑眸开始变色,鱼缸里的水剧烈地动荡起来。

吴宁一阵心虚,当时救人心切没考虑那么多,看来还是给老板添麻烦了。

事到如今他哪儿能猜不出,眼前的牛轲廉恐怕也不是普通人,他的店大概跟老板的店同样神奇。

“老板,一魂……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久冷冷道:“人有三魂,胎光主命,爽灵主智,幽精主情,缺了哪个你都别想好过。”

吴宁打了个哆嗦:“买个消息而已,要不要这么狠?”

牛轲廉嘴硬道:“消息本无价,全凭你情我愿,那可是你亲口答应的。”

吴久看死人般看着牛轲廉:“我动不了规则,但能收你店铺,没了店铺交易无法成立。”

牛轲廉身子抖了抖,乖乖,这小子不就是个店员吗,怎么看上去倒像是久的逆鳞,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的胆子已经快破了,但仍然不死心,吴宁的灵魂气息饱满而纯净,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

硬着头皮道:“您刚跟我续了一年约,撕毁合约要遭反噬的,您再强大也逃不过……”

“你大可一试。”吴久面黑如漆,吐字如冰。

“好了好了,您赢了,魂我不要了,一魄,就一魄,要是这都不同意咱就一拍两散!”

牛轲廉还是怂了,东西再好,也得有命才能拿啊。

第43章 大一研究生

我叫吴宁,即将成为r城师范大学考古系研究生,是被导师陈柏岩破格录取的,录取原因跟我目前的兼职工作有关,他曾是我们店的客人。

我在一家名叫物归源主的店铺里做店员。

这家店很古怪,老板很神秘,从前我以为他是个魂修,现在看来他比魂修要厉害,妖魔鬼怪见到他无不闻风丧胆。

可这家店又很接地气,居然还是个连锁店,有一位名叫牛轲廉的老板,就是r城分店的店长,老板告诉我,牛轲廉不是人,是个妖精。

顾名思义,他该是个牛妖,可在我的印象中,牛憨厚而勇敢,不太能干出丢下同伴跑路的缺德事。

老板告诉我,名字只是代号,他的本体其实是一只蚂蚁……蚂蚁精。于是,我决定原谅他。

难怪他专门贩卖消息,蚂蚁大概是世界上数量最多的物种之一了,很适合打探。与之齐名的还有苍蝇、老鼠、蟑螂之流。

我因一时不察,跟牛老板签订了不平等合约,在老板的干涉下,我失去了一魄,这让我很忐忑,不知道我的那一魄会受到怎样的折磨。

老板告诉我,牛轲廉不敢做太过分的事,我才安下心来,我相信我的老板。

还有,我并没感觉到不适,不知是不是也跟老板有关。

现如今,我已经慢慢适应了自己的工作,鬼、灵、妖、魔、精,我都见过了。

还遇到过很大的危险,但我的积极性不但没有打消,反而愈演愈烈,我喜欢这份工作。

尤其老板又给了我保命神器:迷你绣花版追魂剑,我相信我会变得越来越强大,终有一日成为老板最得力的员工。

以上都是美好的事,接下来的事就不那么美好了。

每次委托完成后,我都会听到神秘又令人不安的声音。

之前的三次声音出现得很快,但陈艾程事件后有了变化,不知是不是跟我被取走一魄有关。

这次的声音隔了两天才出现,而且比从前更难挣脱,写到这我得感谢下黑山,要不是他饿到狂咬我裤腿,我大概还没醒过来。

“纯洁的人得偿所愿,脆弱的人不见天日,粗心的人身陷囹圄。朗朗乾坤,昭昭日月,魑魅魍魉,无一幸免。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内容大概是这样。

我忍不住有个猜想,这道声音的本意其实是将杨树妖和魇魔统统抹杀?

但我引导着陈艾程救回杨树妖,再一次反抗成功,这让我有点开心。

只是,谁能告诉我,说话的究竟是谁?

或许,老板会知道吗?

2019年9月1日《员工日记》

……

考古系教导处。

“陈教授,您怎么有空过来?”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意外地起身迎接。

陈教授笑笑:“还记得上次我提过的那个学生吗?给你把人送过来。吴宁,这位是何保国何主任。”

“何主任好,我是吴宁。”

吴宁打量眼前这人,地中海,黑框镜,微胖的中等身材,标准主任卖相。

“哦,对,是有这么回事。”何保国不露声色地审视着吴宁。

陈教授明里只是r师大的教授,暗里却是考古系最大的投资人之一,别说在自己名下收个学生,就是塞到他名下,他也得捏着鼻子认。

唯一比较特殊的,这位学生基础太差,需要跟考古大一新生一起上课,美其名曰巩固基础……如果不是这样,根本不用来他跟前走这一趟。

“吴同学就去考古一班怎么样,一班辅导员是刘莉,你认识,性格不错,对学生也很上心。”

何主任说着话递给吴宁一个手提袋,“这里是部分教材,你先用着,剩下的回头让刘莉给你送去。”

陈柏岩点头,刘莉之前他带过,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行,你看着安排。”

吴宁接过手提袋道谢,全程保持乖巧状态,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办。

陈柏岩见安排好了便先行离开,只说后面再联系,何主任将吴宁带到考古一班后也离开。

吴宁深吸口气,推门而进,窃窃声起。

“他就是考古概论的老师?这么年轻?”

“开玩笑的吧,他看着还没我大。”

“嘻嘻,倒是挺帅的,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嘘,小点声,他过来了。”

吴宁走到一个空位置跟前:“同学,这里有人吗?”

坐在旁边的是个身材很魁梧的男生,摇头:“没人。”

“谢谢。”

吴宁一屁股坐下,满心感慨。

刚刚结束四年大学生涯,好不容易成为研究生,又要掉回头来念大一。人生啊,就是个圈啊。

见他也是学生,围观目光慢慢散去,只剩下三两个大胆的女生时不时打量他几眼。

“喂,我叫陆铭,你呢?”旁边男生主动打招呼。

“吴宁。”

“吴宁?名单上没见这个名字,关系户?”陆铭外表五大三粗,性格倒是八卦。

“不,我是研究生,研一。”

虽然知道这里头有多大水分,但吴宁还是不自觉挺直腰杆,优越感油然而生。

“……”

陆铭笑笑没说话,眼神里写着哥们你可真能吹牛13。

正说着话,教室门打开,走进来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子,二十六七模样,健康的小麦色肌肤,紧身牛仔裤将她的大长腿显露无疑。

看到来人,教室里又开始喧哗,毕竟考古班男多女少,何况来人还是个如此朝气蓬勃的飒姐儿。

“大家静一静,在座的有些同学还不认识我,自我介绍下,我是咱们考古一班的辅导员刘莉。”

吴宁想起何主任对她的评价,性格不错,对学生也上心,算起来,她还是自己的同门师姐。

“另外要跟大家介绍一位特殊的同学,名叫吴宁。”

刘莉的目光扫视一圈,落到吴宁身上,“吴宁是陈柏岩教授特招的研究生,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要在咱们班跟读一段时间,大家多照顾照顾。”

教室哗然,陆铭看向吴宁的目光很复杂。还真是研究生啊,研究生跑来大一凑什么热闹,找存在感吗?

吴宁头皮一紧,这位师姐来意不善啊,轻而易举实锤了他关系户的身份。

刘莉淡淡瞥他一眼,带着丝不屑,转身离开。

没一会儿,考古概论的讲师走进来,吴宁跟着其他人一起拿出课本上课。

概论课本来就枯燥,再加上一位照本宣科的讲师,枯燥呈几何倍增。

陆铭憋了会儿实在憋不住:“诶哥们,都研一了还回来读大一,没事吧?”

他猥琐地挤挤眼睛,“是不是瞧上哪个小师妹了,为爱重头再来?”

第44章 孤单的光环

吴宁一脸黑线,想象力这么丰富真对不起你粗犷的外形:“我是破格录取,跨专业,需要补上基础知识。”

“嘶。”陆铭倒吸一口冷气,听这意思,研究生白给的啊。

他竖起大拇指:“牛13,不过你没白下来,我们这届新生还真有些高素质妹子,就凭你这模样,再加上研究生的身份,保证各个手到擒来。”

戳戳吴宁胳膊,小声道:“咱可得提前说好,考古二班的孙菲菲那是哥们的目标,朋友妻不可欺,你可不能对她下手。”

吴宁脸上的黑线增加一倍,谁跟你是朋友了?

“放心,我只有专业课过来,不会常驻。”

“嘿!够意思!”陆铭忘形地在他后背一拍,疼得吴宁呲起牙,伤还没好利索呢。

“你这么仗义我也不能藏私,来,给你看看我搜集的群芳册,别看你在这待了四年,肯定没见过这宝贝。”

他从挎包里抽出一本册子,递到吴宁跟前:《群芳册》

吴宁看着册子封面上歪歪扭扭的三个手写字傻了眼。

这一刻,他无比怀念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同窗们,他们深沉,内敛,博学而矜持。

像陆铭这种没脸没皮的自来熟,那是断不存在的。

陆铭无比珍惜地打开册子,入目是四张女孩照片,均匀分布在一页纸上,照片旁边写着女孩的姓名,年龄,所在专业与班级,身高,星座,还有三围???

吴宁打了个冷战,目光怪异地看着陆铭。这货该不会是个有跟踪癖的偷窥狂吧。

“越往后素质越高,排在前面的都太嫩了,最后这个,是咱们学校的女神。”

陆铭一边翻一边给吴宁讲解,翻到最后一页,目露痴迷之色:“周瑶,顶级女神,16届声乐系学姐,身高170,狮子座,736382,简直就是完美的代名词。”

吴宁心中好笑,刚刚还是一副非孙菲菲不可的架势,转眼对着另一个女生流口水。

出于好奇,他低头看了看这位顶级女神。

照片是一张头部特写,女孩脸庞微侧,乌黑的秀发被风吹起,掠过脸颊。精致的五官看不出后天痕迹,目光苍凉地注视着镜头,跟柔美的脸庞形成反差,叫人一见难忘。

吴宁赞同,是挺美的,也挺有特色,不过……也就那么回事吧。

整天跟吴久待在一起,他的审美已经被无限度拔高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你不是锁定了孙菲菲吗?朝三暮四可不好。”吴宁打趣道。

“说什么呢,”陆铭一副被侮辱了的模样,“女神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我这是纯欣赏。”

嗯,终于有点考古系学生的模样,至少会古文。

“好的我知道了,如果有机会见到孙菲菲,我会告诉她你想亵玩她。”吴宁终于发挥出几成怼人功力,心情大好。

“别别别,哥,你是我亲哥,我就是说着玩的。”陆铭怂了。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打打闹闹地过去了,吴宁也跟陆铭混熟。

陆铭家挺有钱,他爸是古董二道贩子,非逼他考考古系将来继承衣钵,陆铭对考古不感兴趣,之所以能考上,无非是他爸的金钱奖励太诱人。

不过他的动力也仅限于考进来,之后就海阔天空尽情逐浪,他的目标是在大学里找一个体贴温柔的女朋友,然后顺利混到毕业。

陆铭很健谈,入学没多久就把本专业和附近专业的同学了解个遍,托他的福,吴宁至少把考古一班的人认全了,外加个考古二班的孙菲菲。

得知吴宁并非本校生,而是直升到陈柏岩手下当小弟的特招生时,陆铭对吴宁的崇拜犹如那啥不可那啥,恨不得当场结拜。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哥,你说往东我不往西,你说抓狗我不撵鸡,你要是真看上孙菲菲……”

陆铭一咬牙,面露痛苦之色,“弟弟我送你便是。”

吴宁哭笑不得,这个人,很有趣。

他大学四年也有三两好友,都是同宿舍的,但他们奉行君子之交淡如水,加上毕业后各奔东西联系变少,最后就真水了。

欢脱的陆铭让他重新感受到友谊的魅力,仅凭这点,这趟学上得不亏。

“孙菲菲就不跟你抢了,祝你们百年好合。下午的课是公共课,我不用上,明儿再见吧。”吴宁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等会儿,哥你住哪儿,回头我找你玩去,我宿舍里那仨都是憨憨,特没劲。”

“我家房子租出去了,现在住在工作的地方,招待人不方便。”吴宁想了想回答道。老板应该不会喜欢纯拜访的客人吧?

“你还有工作?研究生有这么自由吗?是什么店,回头我去照顾你们生意。”陆铭拍着胸口打包票。

吴宁打了个哆嗦,照顾生意?还是别了吧,闹不好就得来个倾家荡产,骨肉反目都是轻的。

人心,真的经不起审判。

“心意领了,回见。”吴宁逃也似的离开教室。

……

物归源主店门口,风铃已经响了好几遍。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孩在门口犹豫踟蹰。

今天天气挺热,女孩却头戴鸭舌帽,巴掌脸上架着墨镜,底下是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口罩,见不得人的打扮。

吴宁一手抱着课本,一手拎着腾出来的手提袋,里面装着顺路去超市买的蔬果,跟来回踱步的女孩差点撞到一起。

“不好意思,没撞着您吧?”

女孩像是受到惊吓,猛地后退一步,随即摇摇头。

“那就好。”

吴宁放下心,走到店门口,风铃再一次响起。

“叮。叮叮。”

他愣住,回头四顾,附近没看到人啊?

“等等。”

女孩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金属,听着很不舒服,“你是这家店里的人吗?”

吴宁这才想起,女孩也在附近,他心中一动。

“对,您是不是丢失了东西?”

女孩犹豫了下,最后毅然点头。

“跟我进来吧。”

走进店里,吴宁没看到老板,他招呼女孩先坐下,然后将蔬果分类放进冰箱。

“老板,来客人了。”

没有反应。

“老板?”

吴宁又喊了一声,心中隐隐不安。

老板不是凡人,接触的世界肯定也不平凡,难道自己不在时有仇家找上门?受伤了?被掳了?

他越想越不踏实,对女孩道:“麻烦您稍等。”

随后蹬蹬蹬跑上二楼,只见穿着皮卡丘图案睡衣的吴久,面部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水蓝色床单上,无声无息。

第45章 孤单的光环

“老板,您没事吧?”

吴宁刚要上手,吴久猛地抬起头来,睡眼惺忪,神色迷濛:“饭好了吗?”

吴宁:……

所以您是在睡觉,甚至没听到有客人上门?这样做生意,真的不怕倒闭吗?

“来客人了老板。”

“哦。”听到不是喊他吃饭,吴久一头栽倒,重新趴回床上,嘟嘟囔囔:

“我也是过敏体质,换季过敏,需要卧床静养,你去招待,饭好叫我。”

换季……过敏?

吴宁气得脑袋顶冒烟,他之前是真过敏,不是个梗,怎么就过不去了呢?

见老板铁了心不起床,吴宁只好自己下楼,同时心里祈祷对方不要提出什么奇怪的委托。

冲女孩尴尬笑笑:“老板他……有点不舒服,您想找什么可以跟我说。”

女孩将头部伪装一一除去,对着吴宁坚定地说:“我知道你们店的规矩,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你们能找回我的声音。”

吴宁大吃一惊,她的脸……刚刚才在陆铭的群芳册里看到过。

脱口问道:“你是周瑶?”

周瑶并不意外对方的反应:“是的,我是周瑶,希望你们店能为顾客保密。”

吴宁点头,保密是基本的职业道德。

“毕竟我失声的事并未公开,我不希望有任何媒体曝光这件事,一旦消息走漏,我会追究你们的责任。”

嘶哑的声音跟她精致的容貌形成鲜明的对比。

吴宁愣住,现在的媒体已经闲到去大学里堵女学生了吗?

看出对方的茫然,周瑶疑惑地问:“你不知道我是谁,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知道你是声乐16级的学姐。”

吴宁只能这样回答,总不能说你是某个考古系新生群芳册里的一员吧。

“你也是r师大的学生?”周瑶的目光中多了丝警惕。

她从一个朋友那听说的这家店,据说这家店能找回任何失去的东西,只是代价会很沉重。

她起初觉得荒谬并不相信,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她不得不信,死马也得当活马医。

在她印象中,能开这种店的多半不是普通人,白发怪叟、带着尖帽子的巫婆、神秘黑衣人……她脑补了很多店内人的形象。

可是这位店员……看上去年轻又生涩,还是她的学弟。现在隐士高人也需要看文凭了吗?

“我也不知道来这里究竟对不对,有没有意义……”

思虑再三,周瑶还是决定赌一把。

“我的确还在读声乐系,但我也是一名歌手,你如果关注娱乐圈应该听说过我……”

周瑶,21岁,r师大声乐系大四学生,去年参加某个知名歌唱选秀活动,夺得亚军。之后得到环娱传媒的招揽,成为旗下艺人正式出道。

周瑶拥有被称为的歌喉,加上她颜值高气质又独特,环娱为她量身打造了几首歌,又拍了几支广告,从此一炮而红。

吴宁咂舌,没想到这位不只是r师大的女神,还是娱乐圈的女神。

但是“”这个词……有待商榷,没这么恐怖吧。

周瑶看出他的疑惑,苦涩道:“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得了一场感冒,之后喉咙就变成这样,这段时间药吃了很多,医生也看过不少,但没有起色。”

“你那么红,公司应该很看重你,没做过详细检查吗?”

周瑶摇头:“我的高人气都是虚假流量,粉丝喜欢我的歌,所以当我没了作品他们会去喜欢别人,而公司……只看重能为他们获取利益的人。”

周瑶在喉咙刚出现问题时并没在意,只当是感冒太重,但半个多月后仍然没有起色,她开始着急。

公司那时对她还算重视,安排人带她就医,但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给了她当头一棒:声带永久性损伤。

这对一个歌手来说,无疑是被判了死刑。

周瑶的粉丝只有部分是乐迷,剩下大多是颜粉。公司得到消息后,考虑到她的外形条件不错,改变策略让她转型演员。

失声前,公司曾出资安排周瑶担纲主角,拍了一部人气ip改编的网剧,事故发生后,公司用了些手段,让网剧提前上线,准备为她开辟新路。

谁料天不从人愿,剧本魔改加上周瑶演技太差,那部剧一扑到底,顺带收获无数骂名。

从那之后,周瑶渐渐被边缘化,只能靠接一些不入流的代言维持生计。

“你想拿回曾经的荣耀,所以要找回你失去的声音?”

吴宁一阵头大,老板不在,这委托他能接吗,听起来好像跟他没啥关系……也不知道老板会不会看病。

“不。”周瑶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声音更加刺耳,

“我本来已经认命了,是我自己粗心大意,我活该。但一周前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觉得我的遭遇可能并不是意外。”

周瑶眼中透着恨意。

环娱公司新签了一位名叫许静怡的女歌手,相貌普通却有一把好嗓子,唱功也很出色。

许静怡进入公司后便获得力捧,一时间得意忘形。后来不知得罪了谁,被人在饮料里加料弄坏了声带。

但她运气好,第一时间赶去医院,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几个月后就能康复。

“被药物损坏的声带都能恢复,我却是永久性损伤,仅仅因为一次感冒,怎么可能?可恨时间过去太久,连报警都因缺少证据无法立案。”

周瑶美丽的脸庞染上青色,“我想恢复我的嗓子,更想找出把我害成这样的人,这才是我提出的委托。”

吴宁心思微动,他不追星但偶尔也看八卦,知道娱乐圈不是良善之地,倾轧暗斗不胜其数。

周瑶当年横空出世,不知给多少人造成阻碍,会被针对并不稀奇。

至于她的声音,虽然吴宁不懂医,却也明白除却某些体质特殊的人,只凭着小小感冒就让一个人的声带受到永久性损伤,可能性太低。

所以周瑶的怀疑很有可能是真的,有人蓄意毁了她最骄傲的声音。

可这样一来,问题就麻烦了,如果只是单纯治疗嗓子,老板那么神通广大,应该问题不大。

但周瑶还想找到暗算她的人……娱乐圈那么大,歌手那么多,更别提对方极有可能并非自己动手而是买通旁人,这该怎么找?

思考再三,吴宁终于有了决定,那就是——让老板决定。

第46章 孤单的光环

叫醒吴久的过程就不一一赘述,反正很艰难就对了。

而周瑶,她终于见到了符合她想象的世外高人,别的不说,单说她引以为傲的颜值,已经被按在地上摩擦得不剩啥。

但是这造型……算了,高人总会有些特别的癖好。

吴久依旧睡眼惺忪,他是被吴宁硬拖下来的,半眯着凤眸打量一眼周瑶,嘟囔着:“你接了不就行了?”

剩下还有些打扰别人换季眠最讨厌了之类的话,吴宁充耳不闻,权当没听见。

“既然老板决定了,那么周瑶师姐,您的委托我们接了。”手握老板,万事不愁,吴宁当即拍板,

“虽然时间过去很久,我还是希望,您尽可能详细地提供事发前后的过程,还有您的怀疑对象。”

周瑶的情况属于典型的有针对性的报复,要找出凶手就要先确认对方的动机。

一、情感纠纷,二、商业竞争,三、财务纠葛。

第二条暂且放下不谈,以周瑶当年的势头,整个娱乐圈的同期歌手都有可能是她的敌人。

而第三条,周瑶信誓旦旦道,她以及她的亲属都没有任何债务纠纷,作为环娱的新锐,不说立刻大富大贵却也吃穿不愁,这条基本可以排除。

最后就是第一条,情感纠纷,周瑶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吐实。

“参加选秀前我有一个男朋友,他叫刘然,也是r师大的学生,跟我同届,体育系……”

刘然是学游泳的,阳光帅气性格开朗,是不少女生心目中的男神,他跟周瑶是地下恋,并未公开,两人单从外表上看,当之无愧的俊男美女组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没有公开恋情的原因,并不是狗血的想要骑驴找马,而是刘然认定周瑶在演艺事业上迟早能够一飞冲天,他不想因为恋情阻碍她的未来。

当初参加选秀,其实周瑶很不自信,是刘然不厌其烦地给她打气,甚至私下给她报了名,这才成就了后来的她。

“既然感情这么好,为什么分手?”吴宁很好奇。

周瑶似乎不太想说,犹豫了会才勉强道:“我那时事业刚刚起步,陪伴他的时间难免变少,两人聚少离多感情也就淡了,后来他主动提出分手,我就同意了。”

她说得比较隐晦,但吴宁听明白了,无非是一人名气大涨一人原地踏步,从而产生的分歧。

“不过我们是和平分手。”周瑶补充道。

“刘然当初就是因为我的声音爱上我的,他比我还要爱惜我的嗓子,如果他要报复,哪怕划了我的脸也不可能对我的嗓子下手。”

顿了顿,她目光转冷,“所以你们不需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对我下手的人,百分百是我的竞争对手。”

吴宁皱眉,周瑶的表现很奇怪,既轻易答应分手又对对方如此信任。

她看上去更像是不希望他们接触刘然,这是为何?

“那你跟刘然后来还有联系吗?”

周瑶摇头:“签约后我就办理了休学,整天忙着跑通告很少去学校,对他的近况并不了解。”

这姑娘也是个狼人,分手就分得干干净净,吴宁暗忖。

“好吧,请告诉我们感冒的具体过程,尽量回忆,越详细越好……”

……

送走周瑶,吴宁看着蔫蔫儿的老板直叹气,他倒是想自己去周瑶提供的地点查访,但之前已经打过包票,不再冒冒失失地单人行动。

想了半天,吴宁去了厨房。

半个小时后,吴久终于被一锅香气四溢的水煮鱼唤醒。

趁着老板清醒,他快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复述一遍,吴久就着周瑶的故事消灭了整盆鱼。

舔了舔被辣得愈发鲜红的嘴唇,吴久懒洋洋地起身:“那就走一趟吧。”

吴宁看着身穿皮卡丘睡衣的老板,一步三晃神志不清地往门口走,满心忧愁。

老板,您真的ok吗?

……

根据周瑶提供的消息,她感冒当晚是在一家名叫金爵士的夜总会里应酬。

当时喝得有点多,具体过程已经记不清,只记得最后是她的经纪人陈姐,力排众难,将她从豺狼虎豹的嘴里救了出去。

只不过那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地方偏远还下着雨,她们怕被人缠住不敢继续留在夜总会,只能站在路边淋着雨等代驾,这就是周瑶感冒的原因。

“老板,我是这样想的,周瑶的竞争对手太多,一时半会查不出来什么,刘然那边情况不明,贸然登门容易打草惊蛇。”

坐在出租车里,吴宁跟老板解释此行的原因,

“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该从事件本身入手,她如果是被人下毒,那金爵士夜总会是最好的地点,哪里龙蛇混杂人流量又大,下手很方便。”

吴久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随意。”

夜总会,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它拥有酒吧、迪厅、ktv等的所有功能,却跟它们又有不同。

其中一点,背景更深厚,私密性更强,工作人员格外深谙保密制度。

不过……

“你打算怎么查,冒充警察吗?”

吹了会风,吴久清醒1,眯着眼睛凉凉地问。

那个女人身上没有灵异的味道,他决定当一回咸鱼。至于为什么风铃会响,大概用太久,该修了?

吴宁嘿嘿一笑,搁在别的地方估计真得想法子,但金爵士不一样。

“不用,我有熟人。”

熟人,就你?吴久睁开一只眼瞄了瞄他,听起来不太可靠的样子。

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抵达目的地。

金爵士并不在繁华的市中心,而是在郊区,大概是为了某些不能说的原因。

出租车停在金碧辉煌的大门口,司机等着俩人付钱。

“师傅,麻烦您再往前开点。”吴宁催促道。

司机师傅狐疑地问:“再往前开可就出去了啊。”

“没事,您开就是了。”

一脚油门,出租车离开,刚走到跟前准备迎接客人的泊车小弟,伸出手拉了个空,一脸茫然地呼吸着车尾气。

司机根据吴宁的指示,围着金爵士绕了两圈半,才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前停下车。

“老板,到了。”

吴久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隐蔽后门,对他口中的熟人彻底不再抱有期望。

吴宁讪笑着抓抓头发:“那人之前说,要是找他的话直接走后门,我找了半天只看到这一个后门,要不,咱们进去问问?”

第47章 孤单的光环

金爵士夜总会后厨。

冷冷清清,没有热浪,没有油烟,崭新的不锈钢厨具灶具闪闪发亮,亮得像是从没被使用过。三两个穿着厨师服的年轻人坐在椅子上瞌睡连连。

“孙祥,有人找,后门进来的。”

有气无力的一声喊,将其中一个年轻人唤醒。

“啊?谁啊?”孙祥迷瞪着睁开眼,下意识问了句。

“说是你同学。”

问答间,吴宁跟吴久已经走到跟前。

吴宁上前两步打了个招呼:“祥子,是我,吴宁。”

孙祥揉了揉脸,吃惊道:“吴宁?你小子还活着?这位是……”他看到吴久眼睛一亮。

吴久连睡衣都是吴宁硬逼着换下来的,压根没心思扎丸子头,只用翠绿竹管将长发随意挽起,慵懒又风情,倒是叫人雌雄难辨。

“他叫吴久,是我老板。”吴宁压低声音悄悄补充了句,“……男的。”

“哦?哦!”

孙祥尴尬笑笑,搓搓手伸到吴久跟前,“吴老板,幸会,我叫孙祥,是吴宁的大学同学。”

吴久轻哼一声,把头别到一边。

吴宁不露痕迹地拍了一把孙祥无处安放的手,给他个台阶:“上次聚会听说你在这里工作,正好我想打听点这里的事,就来麻烦你了。”

孙祥顺着台阶出溜下来,哈哈一笑:“不麻烦,你要让我帮别的还真未必能帮上,就打听事我在行,走,咱们换个地方聊。”

……

孙祥跟吴宁在大学里同班不同寝,交情……就没啥交情。

大概因为吴久的缘故,孙祥表现出一副跟吴宁是死党的架势,拍着胸脯让他们尽管问。

吴宁打量一眼周围环境,略尴尬,觉得在老板跟前丢了面子。

聚会时孙祥只说他凭着舅舅的关系在金爵士上班,可没说是后厨,还是这么冷清的后厨,能打听出东西来吗?

孙祥很有眼力价,拍了他一把,不满道:“瞧不上我怎的?告诉你,夜总会里的后厨可是肥差,活少工资可不少,要不是有我舅的关系,想来都来不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吴宁硬着头皮问:“祥子,你认识周瑶吗?”

“周瑶?情歌小天后?我倒是认识她,可她不认识我啊。”孙祥表情夸张,

“去年还挺火的,今年好像没什么动静了,她火的时候经常来我们夜总会,我还有她签名呢。”

吴宁心头一跳,有门。

“经常来?她自己吗?”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金爵士……”孙祥冲他挤挤眼睛,“来来往往的明星大腕那可多了去了,就她那咖位,最多大厅里坐坐。”

不在大厅,那就是……

“她每次过来都跟着一大堆人,当官的经商的,各个脑满肠肥。现在的小姑娘,为了拼资源那是什么都豁得出去,可惜了,她长得不错,难得还不是个整容脸。”

孙祥喋喋不休。

“去年过年的时候,你在这里见过她吗?”

“见过。”想都没想,孙祥直接说。

吴宁皱眉,大半年前的事,不需要回忆?

“你要是问别的我还真记不清,但过年那次,印象太深刻了。”孙祥主动解释。

周瑶当时跟四个商界大佬在vip房喝酒唱歌,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她踉踉跄跄地冲出房间,不小心撞到另一间房里的客人起了纷争,最后还是经理出面才搞定。

这类冲突在别的夜总会可能常见,但在金爵士很少出现,无他,后台够硬。

“我不当班的时候偶尔出去溜达溜达,万一遇见哪位大牌还能混个合影签名啥的,我舅舅负责安保没人敢管我。那天我想找周瑶合个影,刚好撞见这事,太可惜了,好好一个玉女硬是走歪了……”

vip房,喝酒唱歌,踉踉跄跄,吴宁迅速抓住关键词。

“vip房里是不是有专门的服务人员?”

“对,他们这种自带女伴的,包间里一般只留个负责开瓶倒酒的服务员。”

来了。吴宁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问:“那天负责周瑶房间的服务员你认识吗,还在这里工作吗?”

孙祥狐疑地打量吴宁,嘟囔着:“你小子难道混狗仔圈了?”

不过倒是没追问,很痛快地说:“肯定在啊,这里待遇那么高,傻子才走,他叫小乐,我俩关系还不错,给你叫来?”

孙祥没吹牛,别看人在后厨,但混的很不错,要么就是他舅舅很不错。

反正没过多久,那位叫小乐的服务员果然来了,这让吴宁的眉头皱得更紧。

按照他的猜想,最容易在酒水里做文章的就是包间服务员。

但如果真是对方做的,事成之后仍然大摇大摆地留在金爵士,这未免太冒险。

小乐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看起来跟孙祥确实关系不错,有问必答。

聊了一会儿后,吴宁基本排除了小乐的嫌疑,他对周瑶的遭遇一无所知,不像装出来的,调查再次陷入僵局。

根据小乐的说法,事发当晚包间里没有进去过外人,只有周瑶,周瑶的经纪人,还有四位大老板。

而周瑶之所以冲出包间,纯粹是被灌多了耍酒疯,四位大老板都不是善类,对待周瑶跟对待玩物没什么区别,自然也没有惜香怜玉之心。

“周瑶的经纪人不是也在现场吗,她没拦着?”

小乐嗤笑:“能让艺人出来陪酒的经纪人能好到哪儿去?她巴不得周瑶把那些大佬伺候得再舒坦点,能让她捞到更多好处。”

吴宁陷入沉思,如果真像小乐说的这样,周瑶的经纪人陈姐,为什么要力排众难把周瑶领走?这也太矛盾了。

“不过那个周瑶也不是省油的灯。”小乐还在继续说,

“电视上看着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私底下特别放得开,喝多了都敢当众跳脱衣舞,啧啧,你们是没见到……”

“卧槽,有这么好的事居然不叫我,还是不是兄弟?”孙祥怪叫一声,锤向小乐肩膀。

吴宁无心理会二人的打闹,周瑶会跳脱衣舞确实让他意外,但对调查并没太大意义。当时在现场的除了四位男客人,只剩下小乐跟陈姐。

四位男客既然是商界大佬,想来不至于谋害一个刚崭露头角的新人歌手,更不存在被人买通的情况,小乐排除嫌疑,那剩下的就只有陈姐——周瑶的经纪人。

除此之外……等等。

“小乐,他们当晚点过不需要开瓶的酒水吗?”吴宁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小乐锤完孙祥笑着说:“不用点,夜总会会定期推出新品现调鸡尾酒,是免费赠送给vip顾客的,至于他们喝没喝我就记不清了。”

第48章 孤单的光环

吴宁的眼中迸射出亮光:“那些免费鸡尾酒,也是你送进包间的吗?”

小乐摇头:“是流动服务员送到传酒台,我再端过去。你不会是担心酒水有问题吧?这不可能,现调鸡尾酒是统一放在吧台随机取用,周瑶就是单纯的喝多了而已。”

他还以为对方是周瑶粉丝或者经纪公司的人,来追究醉酒事件。

随机取用?那直接下药可以排除,问题出在流动服务员身上。

“你们这,过年前后有没有临时招聘或者突然离职的服务员?”

“没有,这里门槛很高,别看我只是个服务员,好歹也是大学本科毕业。离职就更不可能了,这种薪资待遇傻子才会走。”

小乐很肯定地说,“咱们这儿走廊大厅里都有监控,不信你问孙祥的舅舅,如果真有服务员想干点什么,会被监控室的保安当场揪出来。”

吴宁彻底傻眼,刚以为找到新的突破口,结果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不过他相信小乐的话,孙祥也是正儿八经的统招本科生,不照样在后厨里当帮厨?

“谢谢你提供的消息。”

盘查无果,吴宁只得离开,不过倒不是一无所获,发现陈姐身上的疑点也算不虚此行。

“我是受人之托来问这些事,祥子,给你添麻烦了。”

孙祥十分痛快:“咱们啥关系,老同学,你没事了就来找我玩,哥们带你好好见识见识。”

见识见识就算了,吴宁干笑两声:“那回见,老板,走吧。老……板?”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坐在旁边的吴久竟然又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美人酣睡,景色无限。

这下吴宁真的开始担心了,好像……不是简单的过敏啊。

……

回到物归源主,吴宁连拖带拽将昏昏沉沉的老板弄上床,一脸愁容。

强大如斯也会生病吗?

但看他面色红润,呼吸均匀,又不太像病了。

思虑再三,吴宁压下把老板弄去医院的念头,毕竟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老板是怎样的存在,万一查出点什么就麻烦了,先静观其变。

打定主意,吴宁就让老板继续当睡美人,他要单独去会会周瑶的经纪人陈姐,青天白日的,他又有迷你绣花版追魂剑,应该不会出岔子。

毕竟,接了委托就要努力完成,他可是老板的好员工。

“黑山,老板就交给你了,你要……”

吴宁找到窝在粉红电脑桌下的吴黑山,刚打算将老板“托付”给它,结果发现吴黑山比老板睡得还香。

“算了,祝你们好梦。”

……

陈姐全名陈芬,45岁正值壮年。

吴宁查过她,又是个拥有百科的人,J传媒大学毕业后加入环娱传媒,曾经带过顶流艺人,后来不知得罪了谁,沦落到给公司带新人。

在吴宁印象中,这该是个雷厉风行不苟言笑干脆利落的女强人,像柳太太那样,见面后却大吃一惊。

陈芬很美,美艳的美,且保养的相当之好。

她将成熟女性才具备的风情散发到了极致,完全不像经纪人倒像个明星。

吴宁只微微愣神便很快恢复正常,无疑还是吴久培训的好。

“进来吧。”陈芬冲他侧侧头。

吴宁说着打扰了,走进她办公室。

“瑶瑶说你要跟我打听她嗓子的事?呵,这孩子还不死心呢,想问就问吧,不过我不一定记得住。”

陈芬优雅地翘腿坐在沙发上,随手点了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漫不经心地说。

吴宁微微皱眉,烟味混合着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鼻腔感觉不适。

“听说陈女士对手底下的艺人还是很关心的。”

陈芬似笑非笑地打量一眼面前这个略显稚嫩的大男孩:

“我时间有限,你就不用兜圈子了,我跟周瑶是利益共同体,关心自然是有的,但不是私人感情,各取所需罢了。”

吴宁干咳一声,对方显然是个老油条,他火候差远了。

不再旁敲侧击,直奔主题:

“去年过年,您跟周瑶在金爵士夜总会应酬,周瑶说是您将她带离,所以我觉得陈女士对艺人很关照。”

陈芬不置可否,吐了口烟,等待他的下文。

“但金爵士的服务员却说,您并不介意艺人用某些特殊手段获取资源,甚至很鼓励,这就很矛盾了。我想知道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的。”

吴宁盯着她的眼睛。

“呵,”陈芬轻笑,“都是真的。”

娱乐圈龙蛇混杂,各个都削减了脑袋往上爬,想火想上位,这个时候特殊手段就不再特殊,一种规则而已。

“我从没强迫过任何艺人,他们做的一切都是自愿。”陈芬似笑非笑地撇撇嘴。

“至于为什么带她走,一来她当时状态不佳,继续留下有害无益,二来没了她我就会成为目标。”

陈芬起身去拿烟灰缸,身段丰满而妖娆,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我不是在帮她,是在帮自己,毕竟我不是艺人,不需要奉献什么。”

吴宁目光闪了闪:“状态不佳,应该不是指喝醉酒吧?”

陈芬回头,诧异地看他一眼,随即露出微笑:“是我小瞧你了,你比瑶瑶聪明,那种场合下不喝醉才是状态不佳。”

她放下烟灰缸重新坐下,“瑶瑶是我带的新人里最有潜力的一个,也豁得出去,平时在酒桌上几乎来者不拒,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很抗拒喝酒。”

“或者不是抗拒,而是不适,她酒量还可以,反正我没见她吐过。可那天她吐了很久,我怕她出事逼她喝了不少水,没想到吐得反而更厉害。”

吴宁目光闪烁不定,从未喝吐过的人不但吐了还很不适,他基本能断定周瑶喝的酒一定有问题。

但在酒中动手脚的人是谁,会是眼前这位美艳的经纪人吗?目前看来只有她才能避开外面的重重监控。

“陈女士,您相信周瑶声带受损是因为感冒吗?您在这圈子里待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别的怀疑?”

思考之后,他决定试她一试。

陈芬弹烟灰的手顿住几秒,后继续:“有又怎么样,这种无凭无据的事,太多了……”

“所以您也认为周瑶是被人陷害的,而害她的人就在那天的包间里,您觉得会是谁呢?”吴宁穷追不舍。

陈芬停下动作,抬眼看他,目光转冷:“你在怀疑我?”

不等吴宁否定,她继续冷冷地说,

“我只是周瑶的经纪人,不是助理更不是保姆,那天觉得她有异常,以为她在生理期,我能提供的消息就这么多,你请吧。”

陈芬摆出一副送客架势。

“冒犯到您我很抱歉,我只是替周瑶小姐惋惜,如果因为阻碍了别人的发展就要被陷害,未免对她太不公平。”

陈芬冷笑:“阻碍别人?原来她是这么想的,可笑,她根本连脚都没站稳。既然你怀疑她是被陷害,正好,我提供个嫌疑人给你,她前男友,叫刘什么的那个……”

第49章 孤单的光环

离开环娱传媒大厦,天色已暗,吴宁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

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情感纠纷上。

在吴宁心里,陈芬虽然还没完全排除嫌疑,但已经认可了她的话。

因为同公司歌手许静怡的事件,周瑶先入为主,认为自己被害也是基于同样理由。可当时的她初出茅庐,就算势头正劲却也不可能短期内就分摊走别人的利益。

今天刚崛起明天被封杀的新星到处都是,就算真有人要害她,至少也得受到切实威胁以后,周瑶显然还不具备这种能力。

那么,会是刘然吗?因情感受挫起了报复心。

可周瑶那么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会是刘然,两人又是和平分手。

况且假如真是刘然,他是怎么做到的?

混进金爵士,避开重重监控,给周瑶的酒水里下药,同时还必须保证是周瑶喝下去而不是房间内的其他人。

吴宁越想头越大,两只爪子疯狂挠头头。

只恨自己毫无人脉根基,真正调查起来步步受阻,老板那边好不容易有个能打听消息的蚂蚁精,偏偏收费“贵”的离谱。

在他把自己挠秃前,615路公交车终于蹒跚着从夜色中蠕动而来,吴宁一边上车一边思索。

或者,可以再去一趟金爵士,问问有没有人见过刘然。

不过在这之前,必须先搞到刘然的照片,找周瑶要?

似乎不太容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很明显她并不想将刘然牵扯进来。

那么……该找谁呢?

百般思绪中,公交车缓缓行进着。

……

回到店里,吴久和吴黑山还在熟睡,睡得甚至打起微酣,一高一低像在二重奏。

吴宁简单用过晚饭,想了想单独盛出一份放在老板床头,再给吴黑山的狗盆里补满“狗粮”……四五个踩扁了的易拉罐。

伺候完了两位爷,吴宁坐在一楼木桌前翻开笔记本,写下陈芬,后面打个问号,再写刘然,后面跟着三个问号。

目前看来,刘然,是唯一的突破口。

……

清晨起床,屏风外安安静静毫无声息,吴宁洗漱后直接去了二楼。

没有出现奇迹,吴久和吴黑山依然在熟睡,唯一让他比较心安的,两个饭盆里的“食物”都被清空,看来只是嗜睡而已。

吴宁一边给两位祖宗投食,一边在今日行程里添加了一项:拜访牛轲廉。

倒不是要交易什么,就算牛轲廉不肯告诉他老板的身份,至少问问他该如何应对目前状况。

来到学校,吴宁对照着课表走进教室,刚进门就听到窗户边有人高呼他的名字。

“吴宁,嘿,这边儿。”

抬头一看,果然是陆铭,已经给他占好了座,靠窗,透亮,vip待遇。

吴宁走过去,看到陆铭旁边坐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

“他就是吴宁,我宁哥,这是孙菲菲,怎么样,漂亮吧?”

陆铭冲他讨好地挤挤眼睛。

吴宁失笑,这是让自己别卖他?冲孙菲菲点点头:“你好。”

孙菲菲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普通的相貌一下子变得灵动,加分不少:“你好。”

上午的课是中国古代史,比考古概论生动许多,不至于让人昏昏欲睡,但吴宁心中有事,自然没听进去多少。

陆铭旁边坐着心仪的妹子,变得收敛,至少没再拽着吴宁东拉西扯。

一节课很快过去,课间休息时,吴宁想起陆铭的群芳册,随口问道:“你消息那么灵通,跟你打听个事,周瑶师姐你了解多少?”

陆铭紧张地瞥一眼侧头倾听的孙菲菲,冲吴宁连连使眼色:“周瑶是谁,我不认识。”

吴宁嘴角抽搐,周瑶好歹是R师大的名人,你这是典型的做贼心虚啊哥们。

果然,孙菲菲撇撇嘴:“问我吧,周瑶的事我知道一些。”

哦?吴宁疑惑,她好像也是刚入学的新生。

“我们寝室有个女孩,她姐姐跟周瑶师姐在一个系,是同届,她本人还是周瑶的粉丝。”孙菲菲解释道。

吴宁眼睛一亮:“能跟我多说点关于她的事吗?”

孙菲菲顽皮一笑,打趣道:“你该不会想追她吧,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周瑶的男朋友可是刘然。”

那头陆铭已经察觉自己不打自招,正懊恼,听见这话急了:“刘然怎么了,我宁哥哪点儿不如他。”

他冲吴宁拍拍胸脯,“哥我支持你,只要没结婚咱就有机会,你听我说……”

吴宁哭笑不得地打断他:“我没想追求周瑶,只是受人之托打听点事。你们说的刘然,是体育系的刘然吗?”

心忖这地下恋也不太地下,大家分明都知道嘛。

“对,刘然师哥拿过好多奖牌,人气不比周瑶低,可惜他已经辍学了。”孙菲菲眼中不乏惋惜之色,“对了,室友吩咐我一定要保密,你们可别到处宣扬。”

周瑶跟刘然的恋情确实很隐秘,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孙菲菲室友的姐姐还是周瑶的同学。

看你的表现,好像也不需要我们宣扬了,吴宁耸眉。女孩口中的要保密,跟昭告天下基本上是一个意思。

听她这话,好像并不知道周瑶和刘然已经分手。但是刘然辍学了,因为什么?

周瑶为什么没说,是觉得不值一提还是故意隐瞒?

“你们知道刘然为什么辍学吗?”

吴宁开始思考这件事会不会跟周瑶有关,刘然的嫌疑越来越大。

“这就不清楚了。”两位八卦的大一新生同时表示无能为力。

“不过我知道刘然师哥住在哪儿。”孙菲菲补充。

吴宁心喜,陆铭心惊。

“住在哪儿?”

“你怎么知道?”

孙菲菲得意地笑:“他爸是咱们学校的老师,他家就住在学校的家属楼,不光住址,他的星座、血型、身高、体重,我都记着呢。”

吴宁不自觉联想到陆铭的群芳册……

同情地看向他,你们俩倒是兴致相投,只是目测前路会比较坎坷,加油吧,少年。

“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一张刘然的照片?”吴宁问。

孙菲菲收起笑容,怀疑道:“你该不会要对刘然师哥做坏事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强扭的爱情不会甜蜜的。”

吴宁苦笑,他看上去有那么不靠谱吗?

“放心,我有别的原因,跟爱情无关……”

“那就好。”孙菲菲拿出手机翻了翻,举到吴宁面前,“这就是刘然。”

照片里的男生站在泳池边,鹤立鸡群,阳光帅气。泳裤上方的腹肌轮廓清晰,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

第50章 孤单的光环

结束上午的课回到店里,吴宁惊喜发现吴久竟然是醒着的,正慵懒地美人瘫在木椅上盘黑山。

“老板,您没事了?”

吴久懒洋洋地斜眼窥他:“我什么时候有事了?”

吴宁:……

没事会死睡不醒吗,您又不是猪。当然,这是心理活动。

“没事就好。”吴宁忽觉神清气爽,就连烦乱的思路都自行理顺不少。

“我刚刚还去找了趟牛老板,结果他家……他店里没人,您能醒过来太好了。”

吴久不置可否地动动肩膀:“委托调查的怎么样了?”

吴宁放下书本,顺手给老板倒了杯水。

“我正准备再去一趟金爵士,如果是刘然做的,买凶可能性不大,他家境普通,渠道、金钱对他来说都是问题。更大的可能是亲自动手,金爵士里说不定有人见过他。”

如果是服务员对酒水动手脚,保安自然很警惕,但如果是客人呢?无意间碰到撞到,保安想来不会在意。

“走吧。”吴久慢悠悠地起身。

“好嘞!”吴宁心情大好,老板出马,必将马到成功。

……

再次来到金爵士,心疼地掏过车费,二人轻车熟路地找到孙祥。

孙祥显然很意外,虽然邀请他们没事过来,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没事”。

吴宁从手机里翻出刘然的照片:“祥子,还得麻烦你一下,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周瑶喝醉当天,有没有人见过照片上这个人。”

“这……”孙祥陷入迟疑。

不是他不想帮忙,实在是时间过去太久,谁还记得?况且金爵士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他舅舅的面子再大也卖不出去。

吴宁看出他的为难,灵机一动:“你们这的流动服务员是固定人员吗?”

“……是。”

“那太好了,只需要找他们辨认下就行。”

凶手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去吧台无差别投毒,流动服务员是唯一的动手机会。

孙祥松了口气,流动服务员总共不过十来人,这事能办。

“行,你把照片发我,我去问。”

孙祥效率很高,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旁边还跟着一脸凑热闹的小乐。

但他带来的消息却不怎么美好,问过所有流动服务员后,得到的回答很一致,并没有人见过照片里的人。

“你们俩到底是干吗的,私家侦探?还是八卦媒体?”小乐一脸的跃跃欲试。

吴宁噎了下,他们好像哪个都不是。

“打听那么多干吗?你那包间不是有预定么,还不去准备,凑什么热闹。”孙祥推他一把。

“急什么,客人六点才来。这不是好奇么,周瑶从过了年之后再没啥动静了,难道跟上次在这喝多酒有关?”

不得不说,这位小乐,当个服务员有些屈才。

吴宁心头一动:“你们服务的包间是固定的?”

“对啊,每人负责三个包间。”

那……

没等吴宁继续问,久未吭声的吴久淡淡道:“带我们去看看。”

吴宁脸一垮,老板,咱们是有求于人,这态度是不是……

小乐瞄一眼吴久,脸微红:“行,没问题。”

吴宁:……

得,您男女通吃。

……

小乐负责的那间曾接待过周瑶的包间,名叫浪漫夜色,很符合业内品味的名字。

此时并不是高峰期,带几个客人过来看房间还算合理,如果吴久的颜值能降低一点,大概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

走进浪漫夜色,吴宁细细打量。

铺满了半面墙的液体显示屏,高档真皮沙发,大理石面的厚重茶几,旁边立着一个实木酒柜,普通的夜总会格局。

要说不一样,大概就只多出一个长长的吧台和几把吧椅。

吴久扫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面色不渝。

“老板,您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臭。”

吴宁:……

夜总会的包间味道自然清新不到哪儿去,臭不至于,如果非要形容,大概可以用浑浊二字。

“都过去大半年了,你们还能看出什么花儿来?”

小乐嘴上吐槽,眼睛却始终跟着走动的吴宁,是个好奇心旺盛的青年。

包间里有单独的卫浴,是卫浴而不是洗手间,不光有马桶,还有淋浴间,用途嘛,嗯……

嗯?

吴宁指着杂物台上的几个白色塑料瓶:“你们这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塑料瓶上的蓝色标签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但“酸蚀剂”三个字还是能隐约辨认出,这不是牙科医院里才有的东西吗?

小乐瞥一眼,无所谓道:“哦,年前有个新员工带过来的,说之前在牙科医院里上过班,觉得这东西清理污秽很管用就偷着拿出来不少。

你是不知道,我们这种地方的洗手间格外难清理,反正就……嘿,你别说,这玩意儿还真挺好用。”

吴宁瞪大眼睛,声音拔高:“你不是说没来过新员工吗?”

小乐奇怪地看着他,随口道:“你问的是来没来过新的服务员,可那人不是服务员,是个清洁工……我们这的清洁工经常换新,太正常了……”

吴宁脑袋嗡地一声,如醍醐灌顶。他之前的思路被局限住了,原来不是服务员,是清洁工!

“周瑶喝醉的那天晚上,也有清洁工进来打扫过房间?”

“是啊,”小乐理所当然地点头,“定时打扫保证房间整洁,是这里的规定。”

吴宁恍悟,清洁工在任何房间出入都不会引起注意,也不会让人觉得进来过陌生人,因为清理房间本来就是他们的日常分内工作。

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小乐的胳膊,焦急问:“那个清洁工呢,还在这里吗?”

小乐呲呲牙,甩甩胳膊:“早就离职了,听说又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喂哥们,轻点诶。”

吴宁悻悻然松开手,陷害周瑶的必然就是那个清洁工,基本可以断定。

酸蚀剂,是牙科常用的一种酸性液剂,能酸蚀牙釉质表面,方便用树脂进行粘结。轻微触碰到皮肤只需要用水冲冲就没事,但如果不小心喝下去,会对声带造成损伤。

而清洁工这个职业的特殊性,使对方可以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进入房间里。

当时众人必然酩酊大醉,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将部分酸蚀剂倒入周瑶的酒杯,再大摇大摆离开,天衣无缝。

周瑶不知喉咙痛是误饮酸蚀剂,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后期发现问题也很难找出病因。

不得不说,对方心思缜密,行事大胆,要么是惯犯,要么就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物。

犯人,找到了。

第51章 孤单的光环

“小乐,你再看看照片,他是不是那天来打扫房间的清洁工?”

吴宁不死心,再次找出刘然的照片让小乐比对。

小乐仔细地看了看照片,思索着摇头:“房间的灯光又暗又杂,我没看太仔细,但那人个头很矮长得还挺秀气……”

最后肯定道,“不是他。”

照片里的刘然鹤立鸡群,目测身高少说得有180公分,长相俊朗,跟秀气确实不沾边。

吴宁心一沉,倘若不是刘然,那么茫茫人海,要找到一个面目不详的清洁工,简直比捞针还难。

“那个瓶子,”身后突然传来吴久捏着鼻子的声音,“拿个没用过的给我。”

老板?对,还有老板!

吴宁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花:“小乐,那人带来的酸蚀剂还有多余的吗?”

“有倒是有。”小乐迟疑着点头,“他带的挺多,仓库里还剩下一些,你们该不会想从那上头找指纹吧?都过去大半年了。”

“没事,麻烦给我们拿一瓶。”吴宁雀跃地说。

……

离开金爵士,吴宁抱着塑料袋里的十来瓶酸蚀剂,像是抱着堆宝贝。

“老板,一下够吗?要不您再闻闻?”

吴久一阵牙痒,他是真的想换个店员了,话少的,不作死的那种。

“谁告诉你我要闻了?谁告诉你!的!”在他脑壳上狠狠敲了两记,气顺了些。

吴宁缩缩脖子,脑壳隐隐作痛,瘪着嘴委屈道:“不是用闻的?该不会真要找指纹吧,都过去这么久了……”

“不管过去多久,有个‘人’一定能找到。”吴久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打车,去朝泰大厦。”

“哦,好。”

……

站在朝泰大厦底下,吴宁张着嘴抬头仰望。

R城西城区竟然还有这么高的楼,他是个不称职的本地土著,居然不知道。

叮,电梯停在48楼。

吴宁两腿颤颤地走出全透明观景电梯,这楼到底是特么谁建的,心脏病人怕是都不敢上来。

他稳定下扑通扑通的心跳,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老板。

“叫你们董事长出来。”吴久在前台咨询处淡淡开口。

“你好,请问您有预约……”前台接待小姐习惯性招待语只说到一半,看清来人面容,立刻改口:“久爷稍等,马上给您叫。”

吴宁诧异地瞅瞅自家气定神闲的老板,愈发心生不解。

您交往的各个非富即贵,还都对您毕恭毕敬,那您为啥就不舍得置办辆车呢?装低调也不是这么装的。

少顷,一个西装笔挺须发整洁的黑框眼镜商务男青年,急匆匆从办公区域走出来。

人未到声先到。

“久爷欸,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您还亲自跑过来,折煞我也。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我保证随叫随到。哎哟,这不是黑山老弟嘛,皮毛这么油光水滑,越长越帅了欸。”

话音落下,人到跟前,满脸堆笑,无比殷勤。

吴宁在心里给他比6,这一串马屁拍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毫不矫揉造作,字字珠玑。

吴久没接话,下巴微抬,用鼻孔回应他。

商务男青年扫见旁边跟着的吴宁,笑容愈发殷勤:“这位是您的新店员吧?”

他冲吴宁伸出手,“你好,鄙人姓胡名强,这位小帅哥怎么称呼?”

吴宁单手抱瓶,另一只手跟他握了握,入手一阵湿凉:“你好,叫我吴宁就行。”

“欸,吴小哥。”

他麻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塞到吴宁手中,“多多关照啊。”

吴宁定睛一看:胡强,朝泰建筑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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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与时俱进的董事长。

“瞧我,没点眼力价,来来,咱们到里面坐着说。”胡强一边招呼,一边冲里面喊了一嗓子,“昕昕,倒三、不,四杯茶,好茶。”

三人来到胡强的办公室,工业风装饰,水泥墙面很有质感,就是略显冷清,很适合夏季。

名叫昕昕的女秘书,踩着十公分的恨天高端进来一个茶盘,还没来得及对吴久抛媚眼,就被胡强挥挥手撵了出去。

“喝茶,趁热喝,久爷,您大驾光临必然是有事吩咐,我知道您忙,您只管开口,只要我能办,那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您一句……”

“吴宁,”吴久有些头痛地按按太阳穴,冲他偏偏头,“瓶子给他。”

“啊?”吴宁正津津有味地欣赏彩虹屁表演,听到吩咐赶紧递过手中袋子。

胡强习以为常般笑呵呵地接过:“查什么,您说。”

“比对下这些瓶子上的指纹,找出最后经手人,给你半天时间。”吴久说得无比轻松。

吴宁的嘴巴张得老大,不是,这验指纹还能验先后顺序?颠覆三观啊。

还有,这位搞房地产的是不是管得也忒宽了?

胡强是个‘人’精,一眼看出吴宁的诧异,理理衣领冲他得意一笑:

“看来久爷还没跟吴小哥介绍我的身份,咱们重新认识下,鄙人胡强,祖上乃十二品金莲之莲土所化的九天息壤,也算是出身名门。”

九、九天息壤……吴宁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鄙人不成器,道行浅薄,幸得久爷不弃,能在久爷鞍前效微薄之力,是鄙人的荣幸。”

吴宁将他的话自行翻译成人话。

简言之,眼前这位胡强也不是个人,至于身份……大概,是个泥精?土精?泥巴精?

九天息壤的子孙、糊墙、泥精,他应该没推理错。

吴宁的脑壳再次隐隐作痛,在店里待了这么久,他自认心脏已经够强大,能接受各种神异的存在,但这些存在,能不能稍微提提档次?

蚂蚁精,泥巴精,听上去还没陈艾程家的树妖唬人。

“久爷放心,最迟明天,我一定把人找出来,除非他手脚从不沾地儿。”胡强信心满满道。

吴久满意地点点头。

吴宁已经无法吐槽了,天知道这瓶子多少人摸过……

“那啥……久爷难得来一趟,要不,咱到后面看看?”胡强收好塑料瓶,眼珠一转,神秘兮兮道。

“嗯?”吴久黑眸闪光,下意识舔舔嘴唇。

胡强起身,笑容满面地往后走:“国外空运来的,保证新鲜,品质那也是一等一的好,特意给您备的,还没来得及送过去呢。”

“去看看。”吴久突然变得精神起来,将吴黑山丢到吴宁怀里,跟上胡强。

吴宁抱住酣睡的吴黑山,满头雾水正准备跟上去。

胡强一伸胳膊将他拦住:“吴小哥就别进去了,人多了不合适,在这儿坐会儿,咱陪你聊聊天。”

吴宁:……

别搞得跟那啥接头似的行吗?404了你们能负责吗?!

第52章 孤单的光环

胡强没忽悠他,将吴久带进后面的休息室后,很快回来。

吴宁强忍着好奇没开口问,牛轲廉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敢再拿剩下的三魂六魄冒险。胡强却自顾自的开始推销。

“吴小哥面相不错,是个靠得住的,还是久爷有眼光。看小哥年纪不大,买房不?我这有个小区年底就能交房,要不给你留两套?”

吴宁给他一个面无表情的呵呵,您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能买得起房的人?

“咱这的房,别的不敢说,品质绝对一等一,盖房,咱可是专业的。”胡强自信满满。

“看见这大厦没?我盖的,就是矮了点,要不是有限制,我能给他盖到480层,可惜了。”

他咂咂嘴,一脸惋惜。

吴宁抖了抖,480层,您咋不直接上天呢。

见老板迟迟没出来,他脑筋一动,状若无意地问:“胡……哥,您跟老板是怎么认识的?您帮他做事,收报酬吗?”

胡强一拍大腿,像是被人搔在痒处:“哪儿能提报酬啊,咱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吗?想当年,咱还是块小泥巴,要是没有久爷,早不知道投过几回胎了。”

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半句没说到点子上,吴宁一阵头大。

“唉,人人都道众生平等,可众生啥时候平等过?像咱这样的小妖精,那真是人人喊打。这就是咱佩服久爷的地方,虽然他也是修道之人,但对咱那可是真的关照。”

吴宁嘴角抽搐,您看起来可真不像个小妖精,但是……

老板居然是修道之人,道士?这点出乎他的意料。但想想那被魔改的手机铃声,似乎……也不是无迹可查。

可道士不都是浑身正义,满嘴除魔卫道吗?老板性格忽正忽邪,做事随心所欲,不像道士,倒像是妖精们的庇护者。

不期然地,吴宁脑中回忆起曾经做过的梦,梦里有两个俊美的小道士……

他准备再接再厉多套点话出来,眼前这位糊墙,一看就是智商余额不足的主儿,比牛轲廉好对付。

可是,吴久出来了。

吴宁立刻闭嘴,安静乖巧,动作轻柔地给吴黑山顺毛。

“走吧。”

吴久抓起吴黑山单手一抱,打了个饱嗝,眼神迷离,嘴角还闪烁着一小片可疑的晶莹。

吴宁不敢多话,麻溜儿地跟上老板。

再次体验了一回疾速下降的刺激,两人离开朝泰大厦。

“老板,这位胡董事长,真是九天息壤的后代?”九天息壤这种传说中的东西,难道真的存在?

“呵,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是块受过点化的泥巴。”

吴宁脑门落下几道黑线,这大抵跟买文凭的人差不多的心理。

“不过他的神通很好用,不管任何物种,只要在某个地方留下痕迹,指纹,掌纹,足迹,他都能辨认出。”

吴久心情蛮好,讲解得很用心。

吴宁咂舌,这位糊墙大哥别的不说,单论信息存储量……人才、不,精才,绝对是精才。

“走吧,回去,比对需要时间。”

“好嘞。”

……

翌日。吴宁起床。

不出所料,老板依旧抱狗熟睡中。

还是要去找一趟牛老板,这种情况简直太诡异了,他暗下决心。

照例做饭投食过后,吴宁动身去上课。

陆铭给他占了座,不过今天没看到孙菲菲:“宁哥,这儿。”

“谢了。”吴宁坐到他身旁。

“咱俩可是兄弟,客气啥。”陆铭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对了宁哥,刘然的事我给你打听过了。”他故意挺了挺胸。

吴宁:???

什么时候让你打听刘然了?

“这是……”他一眼看到陆铭胸口上别着块闪烁的胸牌,蓝色,波浪的形状。

“嘿,哥们仗义不,为了帮你查明敌情,还特意混进了他的粉丝后援会,这是会徽。”陆铭笑容得意。

吴宁眉头轻跳,确实……仗义,但这个“敌”字,用的是不是不太妥当?

“刘然也是艺人?还有粉丝后援会。”

“嗨,这你就不懂了,这年头的粉丝后援会可太好办了,哪怕你是个路边摆摊的,只要长得够好看,照样一堆人屁股后头追着捧。”

“那你打听出什么了?”对方如此积极,吴宁不能不捧场。

“嘿嘿。”陆铭一脸神秘的坏笑,“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你知道刘然为什么辍学吗?”

吴宁的好奇心被吊起来:“说说。”

陆铭凑近他,压低声音说:“这可是我用一顿饭贿赂出来的消息,答应过人家要保密。”

吴宁呵呵一笑,保密这个词,似乎早就被你们用坏了。

“刘然之所以辍学,因为他……残废了。”

残废……了?

吴宁脸上的震惊取悦了陆铭,他嬉皮笑脸地接着说:

“对,说是发生过一次车祸,游泳队的没了腿那能不辍学么,你就放心大胆的去追周瑶,虽然没他长得帅,好歹咱也四肢健全不是……”

吴宁没顾得上他满嘴的胡咧咧,心神还回荡在残废了这件事上。难道这才是周瑶不想让他们联系刘然的原因?

二人分手不是因为聚少离多,如日中天的新晋歌手,怎么可能跟一个残疾男友在一起。

这,会不会就是刘然的动机?

他心中一动,对陆铭道:“这个会徽,是粉丝自己做的吗?”

陆铭对他奇特的关注点表示疑惑,但还是顺口道:“不是,是刘然健在的时候发给大家的,说是福利。”

吴宁顾不得挑剔他的字眼,大喜过望:“能不能借我用几天?”

“当然可以。”陆铭嘀咕着要将会徽摘下来,却被吴宁喝止。

“别动,我自己来。”

陆铭傻乎乎地看着吴宁掏出一张纸巾,垫在手上将会徽小心翼翼地摘下,包了起来,放回口袋。

他眼中露出匪夷所思又恍然大悟的光:“宁哥,难、难道你其实是对刘然……天!”

陆铭下意识抱住前胸往后缩了缩,“你、放心,我绝对替你保密。不过……我对你,可是正儿八经的兄弟情……”

吴宁哭笑不得,冲他脑门拍了一记:“去你的,想什么呢。”

随后搓搓手,拍人脑袋的感觉是不错,难怪老板整天拍他。

陆铭这才松了口气,擦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那你要这玩意儿干吗,还这么郑重其事。”

吴宁眯起眼睛笑得志满意得:“佛曰,不可说。”

第53章 孤单的光环

上完上午的课,吴宁离开学校绕路去了一趟牛轲廉的住处。

跟之前一样,大门紧闭,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回店里。

“老板?”

没看到预想中的睡美男,吴久悠悠然坐在椅子上,目光随着鱼缸里的鱼儿左右摆动。

“您买鱼了?!”

吴宁愣了下,随即呆住。

豪华造景鱼缸中,游动着四尾硕大丰满的鱼鱼。

“胡强过来的时候顺路带的。”吴久目不转睛。

吴宁脑壳又隐隐作痛,不为别的,只为这四条鱼的品种,草鱼……

“这鱼缸不是很昂贵吗?养草鱼,合适吗?”

是他的错,上次买的鱼又神秘失踪后,他没及时补充,让这四条草鱼有了可趁之机。

“挺合适的,反正也待不了多久。”后面这句说的很小声,吴久脸色一正,“送酸蚀剂的人找到了。”

找到了?吴宁精神一震。

“确定是那个人吗?那么多人经手过,万一找错了……”

“不会错,十几个瓶子上验出来的最后一个指纹,属于同一个人。”

吴宁若有所思,难怪老板一口气要走那么多酸蚀剂,库管的脸都青了。

“胡强根据指纹,已经感应出那人活动最密集的地址,下午过去看看。”

“好嘞,老板。”

吴宁稳了,不管对方是干啥的,只要老板是清醒的,他便无所畏惧。

……

R城南城区东向路78号。

吴宁低头看看手中的地址,再抬头看看眼前的门店。

“老板,您确定这不是咱们的分店?”吴·傻眼·宁。

吴久黑眸里闪过隐晦的光,这种熟悉的讨厌气息……

坐落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家临街的门面店,除了没有那串铜钱风铃,外观几乎与物归源主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招牌上的店名:

因果报应。

吴宁满脑门子问号,像他们这种毁三观的店,居然不是唯一的?

“进去看看。”吴久俊美的脸庞蒙上一层寒霜,“跟在我后面。”

“哦?哦。”

吴宁如梦初醒,麻溜地躲到老板身后,很有自知之明。

吴久不假思索地上前推门,一推之下,门竟纹丝不动,他的手掌与大门之间放出一团肉眼不可见的金光,将他阻拦。

“雕虫小技。”吴久冷哼,掌中发力。

“砰!”

一声巨响,门应声倒地。

我滴个乖乖,吴宁看不到金光,却能感受到一股阻力,只是伴随着门倒下去,那股阻力荡然无存。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跟上。”

“……好。”吴宁小心翼翼避开门的‘尸体’,快步跟上前头的老板。

踏入店内,放眼望去,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跟空调无关,与景物有关。

这家店的内部结构跟物归源主截然不同,时尚的办公桌椅,商务十足的书柜展架,比起他们的店,这里更像个侦探社。

让吴宁起鸡皮疙瘩的,是展柜上的各色雕像。

或站或立,或仰或卧,或盘膝而坐,大小高低不一,一眼望去少说得有十几座。

这些雕像有的面容娇美,有的凶神恶煞,还有的慈眉善目,林林总总,不可胜举。

奇形怪状的雕像群静静地摆放在展架上,散发着与造型相符的各类气息,魅惑、恐惧、亲切、悲悯……形成一种难以描述的诡异磁场。

“老、老板,这些雕像……”吴宁舌头有点打结。

吴久脸色一肃,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跟郑欣家和杨树下的雕像出自同一个人。”

吴宁额上的冷汗滴滴落下,这是打进敌人老巢了?太突兀了吧,连点先兆都没有。

随即有些崩溃,这人既然能做出诡异的雕像,那道行本领必然了得,这么了得的人,你跑夜总会里下什么酸蚀剂啊!

吴宁亦步亦趋地跟在吴久后头,只敢露出半颗脑袋左右打量,人呢?

店里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突然——

“狗胆包天的妖孽,竟敢不知死活破禁而入。”

突兀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不怒自威,雌雄难辨,隐有回音阵阵。

吴久黑眸中闪过一道寒光:“何方鼠辈,装神弄鬼!”

“不见棺材不落泪。”

神秘声音蓦地转厉,屋内光线顿时黯淡下来,屋外阳光明媚,屋内阴风阵阵。

吴宁上下牙直打颤,他从口袋里摸出迷你绣花版追魂剑,捏在手中喃喃自语: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求保佑啊,阿门。”随手比了个十字。

饶是大敌在前,吴久仍旧被他气得印堂发黑,有这么求的吗!

他暗自吐息,没把黑山带出来是他大意,尤其赶上了特殊时期。

少顷,吐息完毕,吴久抬手拔下丸子头插着的那根翠绿竹管,青丝顿时如瀑般散落而下。

“老板——”

旁边传来吴宁变了调的惊叫。

只见!

四面八方的黑暗中陡然射出道道白芒,带着锐利的破空声,朝二人疾射而来。

“救命啊——”

吴宁不知道射出来的是什么玩意,但单凭声响就知道戳在身上必然没什么好下场,双眼一闭扯起嗓子开嚎。

吴久眼神微凝,手中竹管迅速变长,顷刻化做一柄绿芒闪烁的竹剑,剑芒迫人,无比锋利。

“体有金光,覆映吾身……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吴久嘴唇快速翕动,单手结印,另一只手执剑上挑。

‘令’字出口,竹剑自顶端绽开一簇金光,迅速膨开,将二人护在其中。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吴宁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睛瞄,妈呀——

两人身旁落了一地银针,根根都是筷子粗细,十来公分长,能戳死个人。

老板V5,吴宁暗地里翘起手指狂比666。

“无耻妖孽,竟敢伪装道门弟子,给我——现形!”

一个条状灰影从房间角落掷出,竟突破二人身周金光,直直砸到吴久身上。

吴久登时脸色大变,糟糕!

“老板——”

吴宁吓得魂飞魄散,单看体积,这根新“针”比之前那些不知粗了多少,扎到身上哪儿还有命在?

“蓬!”

没有预想中的血花四溅,而是窜起一簇白烟。

“老板!”

吴宁疯狂挥舞双手,将白烟挥散开,老板,你可千万别出事,老板……呢?

老板不见了!

“嘤嘤嘤。”

在他脚边,响起一阵古怪的叫声。

吴宁低头往下看……

吧嗒,手里捏着的迷你绣花版追魂剑掉到地上。

同时掉下来的,还有他的下巴。

只见,吴久原本站立的地方,赫然趴着一只银白色小狐狸,扬着九根蓬松的大尾巴,一脸困顿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然后……

睡着了……

在它旁边,落着一根灰扑扑的……

擀面杖?!

第54章 孤单的光环

“你的同伴业已伏诛,你还不速速现形!”

神秘声音再次响起,那根擀面杖仿佛有生命般缓缓升空,对着吴宁的小腹,狠狠……扎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就像,被人锤了一拳,撒娇的那种锤法。

“咦?没变?再来!”

擀面杖再扎。

一下,两下,三下……

吴宁被擀面杖从震惊中戳醒,顿时悲从中来。

与人争斗,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也不曾盲目自信,认为老板会一直战无不胜。

但战,必须堂堂正正的战!而不是这般……羞辱。

“你出来,交出解药!”

竟然将老板变成一只狐狸,是可忍孰不可忍!

吴宁一巴掌把那根涉嫌卖萌的擀面杖打到一边,悲愤地怒吼,“有本事你出来,鬼鬼祟祟算什么好汉!”

“难道失效了?”

神秘声音带着点迟疑缓缓说道。

吴宁捏起掉在地上的绣花针……不,追魂剑,四下乱挥:“别废话,出来,你给我出来。”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今日暂且放你一马,立刻退出去,饶你性命。”

神秘声音无比肃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退出去,把老板一个……一条人留在这?吴宁眼中含恨,怎么可能!

要生同生,要死同死,老板一直以来都在护着他,他岂能苟活。

“交出解药,不然我砸了你这破店。”怒壮怂宁胆,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犹豫。

“哼,既然求死,休怪我无情,你便困死在这吧。”

神秘声音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话音落下,倒在地上的门板兀得弹起,大门封上,再无动静。

孬种、杂碎、王八蛋、胆小鬼……吴宁将所有能想到的激将词汇都说了一遍,那个神秘人像死了似的,始终无声无息。

他停下动作,呼哧喘气,有心想抓起老板夺门而出,又怕老板再也变不回来。

等等。

吴宁的脑海中突然亮起一簇火花,好像……有点……不对劲。

看目前状况,老板很明显没了战斗力,而自己,弱鸡属性毋庸置疑,那这位神秘人,为什么只是将他们困住?

不是应该趁胜追击,直接将二人拿下吗?

难道……

吴宁心跳如擂鼓,留在原地于事无补,不如冒险一试。

“你出来,有本事当面一战,缩头乌龟!”

他一边继续挤压着所剩无几的激将词汇,一边往擀面杖掷出的方向缓缓移动。

赌一把,那人其实是在虚张声势。

神秘声音依旧无声无息,仿佛不存在,但阴暗的环境告诉吴宁,他就在这里。

近了,更近了。

房间角落里,堆着一摞硬纸箱,刚好围成一个U型,隐约看到边缘处露出一角衣摆。

“你给我……”吴宁腾地窜进去,拽住露出的衣服角,用力一扯,大喝一声,“出来!”

“啊——爷爷师傅,救命!”

这一拽,拽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清脆稚嫩,跟之前的沉重威严大相径庭。

吴宁一脸错愕,凑近手中不停挣扎的黑影,细细一看。

和尚?小和尚?

黑影一身僧袍,脑袋光光,正闭着眼睛呜哇乱叫,看起来比他惊恐多了,嘴里不停喊着爷爷师傅。

吴宁拦腰将他捞起来,掉个个儿,面对自己。

看得更清楚了,扭曲的小脸稚嫩细滑,个头不及他肩膀,手脚不停扑腾,像只溺水的蛤蟆。

刚刚闹出那么大动静,还把老板变成狐狸的,居然是个小和尚?

“小和尚,为什么要暗算我老板?”

如果对方是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吴宁还能色厉内茬,但面对这么个小玩意儿,实在装不出凶神恶煞。

“哇——”听到吴宁的问话,小玩意儿扑腾得更厉害了,尖叫声愈发刺耳。

“你才是和尚,你全家都是和尚,我是女的,哇——手拿开,登徒子!”

尼……尼姑?

吴宁干咳一声,赶紧松开手。

这不怨他,这玩意儿头上无毛,年纪又小,性别实在不好辨认。

重获自由的小尼姑一屁股跌到地上,揉着眼睛哭得肝肠寸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两个妖孽,等我爷爷师傅回来,肯定饶不了你们,哇,爷爷师傅,救命啊,我要被妖怪吃掉啦——”

吴宁实在无法忍受穿耳魔音,脑袋嗡嗡响,下意识朝小尼姑头上弹了个脑崩儿:“闭嘴,不准哭了。”

“哇——嗝。”

小尼姑看来被弹疼了,哭声止住,但仍在抽泣。

“那个……你,先把亮度调了。我不是妖怪,是人,不会吃你。”

没有哄小孩的经验,吴宁尽量心平气和地试着跟她沟通。

小尼姑抽抽搭搭地瞄他一眼:“真、真的?”

“真的。”

得到肯定回答,小尼姑揉揉眼睛,嘟囔一句:“难怪降妖杵对你没用。”

没等吴宁问她降妖杵难道就是那根擀面杖,小尼姑麻溜爬起来,跑到箱子后头捣鼓了两下。

唰——

阴暗散去,屋内重现光明。

“既然你是人,为什么要跟妖怪混在一起?”小尼姑从箱子后头露出小脑袋,一脸愤愤地质问吴宁。

吴宁满头雾水:“什么妖怪?”

小尼姑小手一指地上酣睡的小狐狸,愤愤道:“他,他是妖怪。”

啥?老板是妖怪?不是被变成这样的?

“凭、凭啥这么说?”

吴宁回忆老板的种种非人举动,心里已经信了五成,他大概……真不是个人。

“哼,爷爷师傅贴在门上的符咒,只有遇到妖魔鬼怪才会发光,可惜被他给破了。”

想起进门时的那道阻力,吴宁信了八成。

小尼姑走出来,嫌弃地瞅着狐狸吴久:“九尾妖狐,还是个厉害的大妖怪,要不是刚好碰上衰弱期,还真奈何不了它。”

衰弱期?吴宁耳朵动了动,妖怪还有衰弱期?这就是老板反常嗜睡的原因?

信了九成九。

小尼姑伸出手,要把狐狸吴久拎起来,刚伸到一半,被吴宁一把拍开。

“就算是妖,也有好坏之分,不管他是妖是人,都是我老板,有我在,你别想伤他。”

吴宁上前一步,抓起老板抱在怀里。

呀,软乎乎,蓬松松,皮顺毛滑,手感不是一般的好。

他没忍住,在老板的脑袋上蹭了两下。

小尼姑板起小脸:“胡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年轻人,不要被假象所蒙蔽,斩妖除魔乃我辈之……哎哟。”

她捂住光光的小脑袋,霎时泪眼汪汪,“干吗又打我?”

吴宁收回手指头,好笑道:“你才多大点,说话这么老气横秋,我问你,怎么把我家老板变回来?”

第55章 孤单的光环

“我都14了!”小尼姑气鼓鼓道,“它变不回来的,爷爷师傅的降妖杵威力强大,就算它是大妖也抵抗不……”

住字还没说完,小尼姑吃惊地瞪向吴宁怀里,“它、它……”

吴宁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怀里,狐狸版本的吴久惺忪睡眼缓缓睁开,两只漆黑的大眼睛里露出逐渐锐利的光。

他怀中一沉,随即一轻。

狐狸吴久不见了,取而代之,是面前玉姿挺拔的老板吴久。

“居然逼我现形。”

咬牙切齿的声音,吴久手执竹剑,长发微荡,身周渐起黑雾。

书桌上的纸张书页毕剥乱翻,地面轻颤。

“哇——爷爷师傅快回来,大妖怪要吃人啦!”刚镇定没一会儿的小尼姑,再次亮嗓嚎哭。

吴宁无语,你喊你爷爷师傅,拽我干啥?

小尼姑的两只小手紧紧攀在吴宁胳膊上,像两只吸盘,牢不可破。

“吴宁,闪开,我非灭了她不可!”

吴久厉喝,面黑如漆。

妈哒,竟敢趁他虚弱期逼他现形,千年大妖败给一个小丫头,猫狗能忍狐狸忍不了!

“老板、老板,息怒,息怒。”

吴宁看他不像开玩笑,是真的怒了,一阵肝儿颤。

这毕竟是个法治社会,小尼姑又是货真价实的人类,真打杀了往后就得满世界躲通缉了。

“她就是个小喽啰,杀阵和……擀面杖都是她爷爷搞出来的,冤有头债有主,您大……狐狸有大量,犯不上跟个小孩过不去。”

这番劝慰,说得稀碎。

“见过我的本体还想活?做梦!”吴久不为所动。

吴宁的肝儿颤得更厉害了,乖乖,他也见到了啊,不但见了,还没忍住盘了两下。

他情急生智,抓住旁边小尼姑的脑袋往下一摁,顺便在她腿弯儿踢了一脚。

“扑通。”

正在练发声的小尼姑麻溜地被跪到地上。

“别哭了,想活命就赶紧求饶。”

“哇——”小尼姑哭得更大声,膝盖好疼,“非我族类……唉哟,你又敲我!”

“闭嘴,求饶。”吴宁怒道。

小尼姑被他的黑脸吓到,之前明明觉得这人很和善,自带圣光……

“对、对不起……”她终于低下头,哽咽着说着违心的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等爷爷师傅回来,到时候再报仇也不迟。

见小尼姑服了软,吴宁跟着蹲下,一把抱住老板的大腿,泪眼汪汪:

“老板,饶了她吧,您要真把她弄死了,咱的店也开不下去了啊,您想想,方浩然可一直盯着咱们呐。”

好像……有点道理。

想起那个讨厌鬼方浩然,吴久怒气稍平,现在的店址是他好不容易选出来的风水宝地,搬家什么的……太累了。

他凤眼一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吴宁,把这里的雕像全给我收了!”

然后剑指小尼姑,阴森森道,“你,跟我走,留封书信给你爷爷,让他救你,到那时……哼哼!”

“不……”

已转职人质的小尼姑弱弱发言。

“哒!”

吴宁毫不客气地甩过去一记脑崩儿,越来越顺手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都这个节骨眼儿了还想反抗?

“哇——”小尼姑捂着光溜溜的脑袋,哭得好委屈,“干嘛又打我,我不用留书信,发个短信不就行了吗?哇——”

吴宁:……

把这茬给忘了,时代在变化……

抱歉,女孩。

……

去时两袖清风,归来一个大包。外加一个女童。

回到店里,吴宁在老板的指示下,将打包回来的雕像们麻溜儿地倒进鱼缸里。

虽然他对此很有意见,但老板此时情绪不稳,还是乖巧些吧。

不出意外,雕像入水后纷纷匿形,仿佛鱼缸里装的不是水,而是高浓度强酸,腐蚀一切的那种。

吴宁担心地留意了下四尾现住民,看它们尚能游动略安心。

不过……虽然不知道雕像是怎么没的,但能肯定一点——鱼到底是怎么没的。

以及……胡强为什么会送来四尾草鱼。

话说,狐狸喜欢吃鱼的吗?

说实话,老板是个有九条尾巴的狐狸精这件事,对他的冲击还是挺大的,但有了之前树妖的铺垫,倒也没那么难接受。

这下,老板的神通,对蚂蚁精和泥巴精的关照,都有了解释,毕竟,也算同根同源。

尤其是老板的本体,也太软萌好盘了吧!不凶,也不吓人。

吴宁回头偷偷瞄一眼,绝代风华的老板,正板着脸盘问那个抽抽搭搭的小尼姑。

“店、呜呜,是爷爷师傅开的,爷爷师傅是个大和尚,你们,不要脸,呜呜呜,连店面都抄我们的。”

吴久冷笑:“物归源主开店三千余年,谁抄谁?不要脸的是谁?”

吴宁咂舌,三千年?我的母亲呀,员工得换多少代?

他手脚麻利地倒了两杯水奉上,随后端着杯子躲在一旁,心觉必然会听到不少大料。

小尼姑噎住,嘴唇动了动,想反驳不知道说啥。

“大和尚的名号,你们店是干吗的,为什么做这些印度神雕像,老实交代!”

“爷爷师傅,法号同南,我们店,专门帮人了结因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小尼姑,今日认栽。

“噗!”吴宁没忍住,一口水喷出来。

这法号,浅显,易懂,顺便还跟佛祖表了忠心,秀儿。

小尼姑名叫雨晴,是个孤儿,从小被同南法师捡在身边,顺便收她当预备徒弟,所以既是爷爷,又是师傅。

她其实尚未正式剃度,光头纯属个人爱好,同南法师说她尘缘未尽,没到出家的时候。

因果报应,是同南法师在她小时候开的一家店,之前一直在L城,不久前刚搬来R城。

跟物归源主不同,因果报应不是守株待兔的经营方式,而是主动出击,广发传单,招揽顾客,专门帮人了结因果。

“朋友背叛?不怕,来因果报应,让他尝到背叛的痛。恋人离弃?不怕,来因果报应,让他懂得失去的悲。上司刁难?不怕,来因果报应,让他体会做人不易,家人……”

“停!住口。”

吴久打断她一板一眼的背诵。

他开始怀疑带这个玩意儿回来,到底是不是个正确决定。

恋人离弃……吴宁眼睛一亮,周瑶对刘然而言,不正是离弃他的恋人?

车祸失去双腿也失去光明的前途,一举成名的恋人却在这关头离开了他,心灰意冷之下,刚好看到因果报应的广告,进而……

买凶报复。

第56章 孤单的光环

吴宁满肚子的问题想问,但老板显然还没问完话,他只能硬憋着。

“老秃驴还没回消息?他到底什么时候过来。”吴久一张嘴就给同南法师奠定了新法号。

雨晴瘪瘪嘴:“爷爷师傅不太会用手机,他第一次出门走了六年,第二次出门是四年前,去年回来过一次,以此类推,快的话,估计明年就回来了。”

明、明年?

你们师徒都是以年为单位计算日子吗!

吴久额上青筋暴起,额头隐隐作痛,难道他要扣留这小丫头片子整整一年?

“不对啊,你撒谎。”吴宁终于憋不住,插嘴问,“你们店不是前阵子才搬过来吗,如果你师傅没在,难道是你自己搬的?”

看她小胳膊小腿弱不经风的,难不成其实是个怪力萝莉?

雨晴冲他无辜地眨眨眼:“不是有搬家公司吗?”

这对人妖,脑子是不是不太好,还没她聪明。

吴宁:……

他是怎么了?智慧都去哪儿了?不说智慧,这应该属于常识吧。

“搬家也是你自己决定的?”吴久冷冷道。

雨晴不好意思地揪着手指头,小声说:“经营不善,债主天天上门讨债,爷爷师傅不在,我只能跑路啦。”

她很快抬起头,露出骄傲的神色,“但这里就不一样了,生意特别红火,才搬来几个月,就接了好几单生意。”

吴宁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捡回来的,似乎是个麻烦,大麻烦。

“你们放心,爷爷师傅肯定会来。”

看到吴久想吃人的表情,雨晴缩了缩,鼓起勇气道,“就算爷爷师傅不救我,也一定会来,因为你们把他的宝贝拿走了。”

宝贝?那些雕像?

吴久眼神转冷,不怕你来,正怕你不来,和尚什么的,最讨厌了。

“那些雕像是做什么用的?”

雨晴忽然顿住,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

“说实话!”吴久目露威胁。

“卖……钱的。”雨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

呜呜呜,爷爷师傅到底在哪儿,这只大妖怪好可怕。

那些黑色诡异佛像都是同南法师亲手所雕,之后诵经加持,勉强称得上法器。

从雨晴嘴里得知,同南法师时常不在店里,但每次回来都会带走几件,说是要卖给有缘人。

吴宁皱眉,卖给有缘人,勉强可以理解为二十年前的郑欣是其中一个。

可陈艾程家里的呢,又是谁买的?

可惜他们掳回来的是只傻白……没有甜,反而有点毒。这傻白毒知道的信息太少,一切还得等他爷爷师傅回来才有结论。

只不过。

吴宁下意识瞥老板一眼。

“你瞅啥?”吴久冷冰冰地问。

吴宁把冲到嘴边的瞅你咋滴硬咽下去,谨慎地说:“老板,您的衰弱期长吗?周期是多少?”

要是一个月一回,可得提前算好日子,避开那位同南法师才行。

后面这段他没敢说,求生欲堵住了他的嘴。

吴久脸色变得更难看,牙根痒痒,他才想起来,这小子也看到他的本体了!

“大妖的衰弱期每年只有一次,多半在换季时,如果是会冬眠的生物,则会衰弱一季。”

雨晴不甘寂寞,小声在旁边科普。

唰唰——

吴久瞥过去两把眼刀子。

雨晴缩缩脖子,嘴里小声念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老秃驴回来前,你哪儿都别想去,留在店里打杂赎罪,”吴久开了金口,“等我收拾了那秃驴,再来决定你的生死。”

语气阴森可怖,顺便还亮了亮整齐美观的一口白牙。

嘎?

吴宁呆住,她留在店里打杂,那我呢?

还有……

“老板,咱这就这么大点地方,她住那儿啊?”

“员工宿舍。”

丢下一句话,吴久满腔怒气地噔噔噔上楼,补觉。

今天算是丢尽了狐狸脸,不开熏。

目送老板离去的吴宁傻了眼,雨晴虽然年纪不大,还是个预备尼姑,可仍是个女孩子啊。

“员工宿舍在哪儿?”

明白自己无法离开,雨晴倒也心大,眨着好奇的大眼睛瞅啊瞅,没看到能住人的地方。

“在……”

网吧包间……原谅吴宁张不开嘴。

“先不说这个,我问你,周瑶的嗓子,是你干的吧?”

正事要紧,老板太愤怒,显然已经将委托抛到了脑后。

周瑶?

雨晴的大眼睛又开始骨碌乱转。

“往她酒水里倒酸蚀剂的人,是你吧。”矮小,秀气,很符合她的外观。

至于光头……带个假发或者帽子,很容易遮掩。

“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你小小年纪心肠怎么这么狠毒,居然用这么阴损的方式。你毁的不只她的嗓子,还有她的未来。”

吴·圣母·宁痛心疾首。

话音落下,雨晴一脸惊愕,当即炸毛:“谁往她酒水里倒酸蚀剂了?我倒的明明是辣椒水!”

辣、辣椒水?

“我为了完成任务,冒充清洁工打扫了好几天卫生,差点没累死。洗手间实在太难清理了,这才带了些酸蚀剂过去。”雨晴愤怒得小脸通红,

“我想倒辣椒水来着,可我还没倒,她自己捧着酸蚀剂喝上了,还吆喝着要吹瓶,能怪我吗?”

阿弥陀佛,佛祖息怒,贫小尼实在忍无可忍,这才动了嗔念。

自己喝的?吴宁觉得画风开始不对了。

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愣是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醉酒……真的是……太恐怖了!

回忆起刚发现真相时他对幕后黑手的评价:心思缜密,行事大胆,要么是惯犯,要么就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物……

吴宁真想给自己一嘴巴,最近智商欠费,该手动充充值了。

“算了,不说这个。”他抓抓头发,“委托人是谁?是刘然吗?”

“刘然是谁?不认识。”平静下来的雨晴又开始转眼珠。

吴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出刘然的照片:“这个人,委托人是他吧?”

雨晴瞄一眼照片,脖子一扭:“不认识,没见过。”

“你……”连番受挫让吴宁的耐心直线下降,“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我把老板请下来,你才肯说?”

雨晴再度缩脖子,小手指头绕啊绕啊画圈圈,嘀咕着:“好好的人不做,非要给妖怪当狗腿,非我族类,其心……”

“老板——”吴宁扯开嗓子。

“别!冷静!”雨晴立刻改口,一本正经道:

“店员何苦为难店员?你们店是规则所化,我们店也是,就算你叫大妖怪咬死我,我也不可能出卖委托人。不是不肯说,是说不得。”

吴宁狐疑看她,真的假的?

雨晴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不信,就把大妖怪叫下来吧。”

咬死不松口?既然如此……

吴宁脑筋急转,似乎还有个办法,他掏出手机:

“喂,糊墙大哥吗?能不能麻烦您跑一趟,帮我比对个指纹。”

捏捏口袋里从陆铭那借来的会徽,吴宁露出得意的笑。

第57章 孤单的光环

第二日。R城师范大学。

陆铭刚走进教室,就看到脑袋摆在课桌面上的吴宁,吓了一跳:“宁哥,怎么了这是?”

吴宁硬抬起头瞥他一眼,有气无力道:“失眠,没睡好。”

“嚯!你这黑眼圈,快赶上熊猫了。”

陆铭把背包丢到桌上,旁边坐下,语重心长道:“不是我说你,虽然咱们还年轻,也得悠着点来,来日方长。”

吴宁重新把脑袋摆到桌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倒想悠着点,可雨晴不让啊,说什么孤男寡女岂能共居一室。

一室,那是室吗?充其量是个网吧包间!

何况,就她那平坦开阔的跑马身材,光溜溜的发型,再加一身僧袍……也配称寡女?

可小尼姑无比坚持,深信吴宁必会对她起非分之思,硬生生地打坐了一宿。

光打坐其实也不是不行,吴宁尊重一切有信仰的人,可一边打坐还一边大声念经,是不是过分了点?

也不知道那丫头是什么馅儿的,熬了一宿,吴宁变成这德行,她还能精神抖擞地吃早餐……

不堪回首。

而这些,还只是肉体上的煎熬,他的心灵,比肉体还要煎熬。

糊墙很给力,拿走会徽后很快就给出答复,会徽上的指纹并没有出现在因果报应店里,这证明雨晴没撒谎,刘然并非委托人。

“不是刘然,还会是谁?”吴宁的脑袋在桌面一下一下地磕,似乎这样能磕出点主意来。

难不成真是其他竞争者?如果是的话,糊墙怕是要被累回原型,当场化泥。

不会错,不会错的,不管是自己的推理还是直觉,线索都指向了刘然,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遗漏了什么?

“陆铭,”吴宁腾地抬头,把陆铭吓了个激灵,“帮我联系下孙菲菲,我要刘然家的住址。”

“啊?好、好吧。”

……

R师大的家属楼就在校正门对面,方便教职工上下班。

吴宁照着孙菲菲给的住址,找到9号楼7单元,他接下来要面临的问题,是刘然家到底是哪户。

毕竟,孙菲菲给出的地址仅限于此。

R师大的家属楼都是一层带院的结构,此时正值午休时间,来往的人很少,他探头望向7单元一层的院子,盘算着怎么才能尽量不惊动旁人地把屋主叫出来。

刚要开口,院内房门打开,走出来一个女人,跟吴宁四目相对。

“你?”吴宁惊讶。

“你来这干什么?”来人面带警惕,还有些微不满。

“师姐,不,辅导员,您住这儿啊?”

女人是刘莉,他的亲师姐兼辅导员。

刘莉皱起眉头:“你如果对我不满,可以在学校里找我谈,这里是我家,别打扰我的家人。”

吴宁心头一动,刘莉,刘然,难道……

“师姐误会了,我不是来找您的,我来找刘然。”

刘莉的眉头皱得更紧,眼中的嫌弃里加上了一丝警惕:“你找我弟弟干吗?”

果然。

吴宁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那枚会徽,举起来:“我是刘然师哥粉丝会的会员,特别崇拜他,想亲眼见见他。”

听到这话,刘莉的神态明显放松了些,但仍未松口:“然然身体不好,怕是没心情,让你白跑一趟,请回吧。”

吴宁心急,出师未捷怎能身先死?正在绞尽脑汁思考还能用什么借口,刘莉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姐,让他进来吧。”

温润的声音,可以想像,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个温柔的人。

“然然,你出来干吗?”

刘莉赶忙转身,她背后露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跟照片上差不多,年轻帅气,只是没了那股自信和光芒四射。

刘然好奇地打量吴宁,冲他微微一笑。

……

吴宁坐在刘然卧室里的椅子上,对面是坐在轮椅上的刘然。

刘莉虽然心中不情愿,但还是去了厨房切水果,远来总归是客。

“你不是粉丝会的会员吧?”先开口的是刘然。

吴宁抓抓头发,尴尬笑笑,被发现了。

他把会徽放回口袋里:“师哥怎么发现的?”

刘然自嘲道:“毕竟我都这样了,粉丝会哪儿还会有新会员。”

吴宁很想解释并不是这样,陆铭……其实也算新会员,虽然动机不太纯。

“你来找我应该是有事,我能帮你什么?”

刘然的宽容让吴宁有些手足无措。我怀疑你对前女友下毒,所以才找上门来,这种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我、我就是听说你的事,觉得惋惜,所以想来见见你。”很站不住脚的理由。

刘然却点头接受:“谢谢你的好意,可惜我……让你失望了。”他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裤管。

尴尬,气氛无比尴尬。

吴宁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面对这种情况,安慰的话变得无比苍白,不管说什么都像旁观者的隔岸观火。

他的目光越过刘然,看到床头柜上摆放的照片,是一张合影,他跟周瑶的?

“师哥跟周瑶师姐很配。”

刘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露出苦笑:“你也听说过我们的事?其实我们早就分开了,那是从前的照片,是我放不下。”

“介意我看看吗?”

刘然没拒绝:“随意。”

吴宁心中泛起疑惑,观刘然举止,光明磊落。如果真的伤害过周瑶,他不该这么镇定。

拿起床头柜照片,男的帅气女的美丽,两人面容略带青涩,应该不是近照。

翻过相框,吴宁皱眉,相框背面原本应该写着些什么,但现在已经看不清,被人用黑色马克笔涂掉了,隐约能辨认出天长、久,几个字,大概是相爱时的誓言。

刘然表现得这么洒脱,甚至连旧照都明晃晃地摆在床头,那为何要做这种类似于泄愤的举动。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然然,水果刀你收到哪去了?”

厨房传来刘莉的声音。

刘然冲吴宁歉意笑笑:“我姐姐脾气急,家务什么的不太擅长,我去帮帮她,免得伤到自己。”

“实在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们了。”吴宁客气了下。

刘然推着轮椅离开,吴宁将目光移向他的电脑桌。

他早就注意到电脑桌角落插着一本厚厚的本子,明显比其他书本凸出来一截,但刘然在这,不方便查看。

吴宁探头留意下外面,发现他一时半会回不来,飞快将本子抽出,一摞剪报掉了出来。

是周瑶。

各种各样的周瑶。

有些是打印的,有些是从杂志或者报纸上剪下来。

剪报的标题都很火辣:

《青春玉女还是欲女?》

《新晋歌手夜夜笙歌,背后金主究竟是谁?》

《周姓小花作风大胆,公开上演真人秀》

……

诸如此类。尽是负面新闻。

而这些剪报上,清一色画着黑色的叉号,在周瑶的照片上。

将她涂抹得面目全非,观之触目惊心。

第58章 孤单的光坏

“好了好了,你赶紧回去吧,不是还有客人吗?”

“嗯,那你小心点。”

门外传来姐弟俩的对话声,吴宁赶紧将剪报收好,夹进本子里放回原处。

很快,刘然推着轮椅进来,脸上挂着淡淡的温和的笑。

吴宁此时再看到他的笑,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别扭。

“把你自己丢在这,太失礼了。”

吴宁赶紧道:“没事,是我贸然登门失礼在先。”

刘然笑着摇头:“不管怎么样,能有人来看我,我还是很开心的。”

吴宁犹豫片刻,试探着问:“师哥,您跟周瑶师姐还有联系吗?”

刘然微怔:“没有联系了,怎么,你跟瑶瑶认识?”

“算是吧。”吴宁慢慢道,顺便组织语言,“我家人跟陈芬有些交情,所以有幸见过师姐几面。”

“陈姐啊。”刘然似乎对陈芬很了解,点点头,“瑶瑶现在过的还好吗?”

吴宁故意露出夸张的表情:“师哥不知道吗?师姐之前感冒太重,嗓子坏了,医生说她的声带永久性损伤,康复无望。”

“什么?”刘然蓦地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十分震惊,“怎么可能?她的嗓子……不,你在骗我。”

吴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原来师哥真的不知道,师姐今年一年都没出过单曲,活动也少了很多。”

他歉然道,“都怪我多嘴,你们毕竟分开了,不去关注也好,免得触景伤情。”

“真的治不好了吗?”刘然仿佛压根没听到后面的话,只失魂落魄地来回重复着,“怎么会这样?怎么就治不好了?”

“然然,然然你怎么了?别吓姐姐!”

端着果盘走进房间的刘莉,一眼看到弟弟的异常,扔下果盘冲了过来,将吴宁挤开。

“姐……”

刘然眼眶已然泛红,颤声道:“瑶瑶她,嗓子坏了。”

刘莉气得横眉竖眼,恶狠狠地瞪向吴宁:“你跟然然说了什么?为什么要提起那个女人?”

不待吴宁解释,她半蹲下揽住弟弟的肩头,“然然,听姐姐的话,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把你害成这样,根本配不上你的喜欢。”

吴宁内疚的同时快速抓到重点,周瑶不是因为刘然残废了才离开,而是她把刘然害成这样?

所以,周瑶那么抗拒他们找到刘然,是因为内疚,还是担心。

在刘莉的安抚下,刘然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目光中还带着化不开的痛楚,他是真的很爱周瑶,哪怕两人已经分开。

刘莉松了口气,开始找吴宁算账。

“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别再说些屁话糊弄我。”

事已至此,伪装无益,吴宁索性实话实说:“其实,我是一名侦探,在一家侦探社里兼职……”

谎话说多了就会变成真话,他对此深有感触,如今已经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这样自我介绍。

“周瑶找到我们,想查明导致她声带受损的真相,经过多方调查,我们将嫌疑锁定了您弟弟,刘然。”

刘然的脸刹那间变成灰色,难以置信地看着吴宁:“我?你们怀疑我?你们怎么可以怀疑我?”

吴宁略一思忖,坦言道:

“我们目前已经确定周瑶的声带受损是人为造成,她在娱乐圈根基尚浅,构不成威胁,财务方面也很清白,唯一称得上嫌隙的,就是师哥你。”

“你本来是体育界的新星,因为周瑶,导致你下肢瘫痪再也没法游泳,于是你便毁掉她的嗓子作为报复。动机足够了。”

“胡说,你胡说!”

刘然激动地拍打着轮椅扶手,温文不再。

他怒气冲冲地低喝:“车祸是我自己不小心,跟瑶瑶无关,而且车祸发生时我们已经分开了!”

吴宁一愣,车祸发生在分手后?这跟他的推理相悖,但看对方不像在撒谎。

不论是分手还是车祸发生的时间,都是可以查证的。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的动机便会大大缩水……

忽然,吴宁的余光瞥见站在旁边的刘莉,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刘莉那么紧张刘然,又厌恶周瑶,那么……

吴宁忽生一计,他再次摸出那枚会徽,递给刘莉:“师姐,这枚会徽上的图案,您见过吗?”

刘莉一时不查,下意识接过来,反应过来后怀疑地盯着他:“我当然见过,你到底什么意思?”

吴宁歉意笑笑:“没什么,就是好奇而已。”

不动声色地捏住会徽一角,放回口袋里。

刘莉再也按捺不住脾气,气呼呼道:“别说侦探,就算你是警察,也得拿着证据过来抓人,证据呢?”

吴宁摇头:“没有证据。”

“那就别怪我们待客不周,请你立刻离开,我们家不欢迎你。”

刘莉用力推了他一把,“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

被赶出门的吴宁,孤单地站在单元门前,满脸无奈。

他想了想,拿出手机。

“喂,糊墙大哥,又得麻烦你跑一趟……对,还是那个地址,比对下我这的会徽,嗯,就是上次那个……不不,现在上面多了个新指纹……真是辛苦你了……”

挂断电话,他略一思索,又拨通另一个号码。

“喂,陈姐你好,我是吴宁……对,上次拜访过您……不,我没恶意,只想问您点事……”

……

镜头一转。物归源主店内。

一大一小两只斗鸡,正气势汹汹地怒目而视,谁都不肯示弱。

“你是个人质,哪儿都别想去!”这是风华绝代的狐狸精吴久。

“我还是个学生,我必须要上学!”这是头秃脸俏的预备役尼姑雨晴。

“尼姑还用得着上学?可笑。”吴久开始磨牙。

“尼姑也需要文凭……”雨晴的气势略减,大概因为吴久的磨牙声略惊悚。

“想上学可以,把老秃驴叫回来。”

“我叫了,他不回消息我有什么办法嘛。”雨晴撅起嘴,好委屈。

“呵。”吴久冷笑,“那你就等着被学校开除吧。”

雨晴的大眼睛里开始积蓄泪水,大妖怪都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她好不容易跳级考进R大,还没走上人生巅峰就要半路夭折了吗?

“呜呜呜,我不想被开除,我要上学……”像极了被迫辍学的留守女童。

“怎么回事?上什么学?”

走进店里的吴宁只听见最后一句。

“哇——”终于看到救星的雨晴悲从中来,再次亮嗓,“我要去上学,大妖怪不让,哇——”

上学?吴宁惊愕地瞅瞅哭出鼻涕泡的雨晴,脱口道:“尼姑还用上学?”

雨晴噎住,委屈到绝望,这一对人妖都不是好东西!

第59章 孤单的光环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渗进来,斜斜地照在华丽的梳妆台上,为那些价值不菲的瓶瓶罐罐渡上一层金芒。

周瑶怅然若失地坐在梳妆凳上,望着镜子里那张精致的脸。

她葱白手指缓缓划过迷人的锁骨,修长的天鹅颈,最后落在脸上。

周瑶试着张开嘴练发声,预想中那动人心弦的声音没有响起,像砂纸摩擦金属,像指甲刮擦玻璃。

“咣当!”

玉臂扫过,瓶瓶罐罐东倒西歪着纷纷坠地,宣告着主人此时的心境。

“叮铃铃。”手机铃响。

周瑶深吸口气,调整心情:“喂?”

她的美目渐渐瞪圆,目中亮起名为喜悦的光,她轻捂住嘴,艰涩道,“好,我立刻过去。”

……

物归源主。

吴久泄愤似的猛戳盘子里的溏心鸡蛋,橘红蛋黄缓缓淌出。

他对面是一脸满足的小雨晴,一口蛋一口肉,吃得不亦乐乎。

“狗屁尼姑,居然连肉都吃,胖死你丫的。”吴久继续戳。

顶着熊猫眼的吴宁百分无奈,可怜昨天又是个不眠夜,早上还得负责拉架,所以这个小尼姑究竟是什么馅儿的?

“叮、叮叮。”风铃声起。

“来了。”

吴宁快速打开店门,依旧一副特工打扮的周瑶走进来。

看到多出来的雨晴她愣了下,但并未询问,摘掉墨镜口罩后焦急地问:“是谁?谁把我害成这样?”

“嘶——”正在大块朵颐的雨晴倒吸一口冷气,悄声道:“真难听啊……”

吴宁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还不是你做的好事。

“稍等,马上就来了。”

少顷,敲门声起。

周瑶俏脸含怒,不等吴宁动作,抢先一步,一把拉开店门。

随即……呆住。

“刘然?”

“瑶瑶,你真的在这。”

门外赫然便是坐在轮椅上的刘然。

周瑶先是无措,继而惊慌:“你的腿怎么了?”

没等刘然回答,她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倏地煞白,“难道……是你?!”

“进来说话。”

吴宁很贴心地将刘然推进店里,“是我请他过来的。”

周瑶娇躯摇摇欲坠,她咬牙不让自己倒下去:“所以,陷害我的人,真的是他吗?”

吴宁温和笑笑:“叫他过来是为了请出正主。”

周瑶脸色略微好看了点,恨声道:“正主是谁?”

刘然看看周瑶,再看看吴宁,脸色也开始起变化。

他接到吴宁电话,说周瑶想见他。虽然二人已经分手,但刘然没法开口拒绝,他的心不允许。

但看到眼前这般情景,他立刻意识到,怕是被人当枪使了。

吴宁旁观两人神态,轻叹口气:“别着急,来都来了,就安心等一会儿,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一时间,两人心乱如麻,五味杂陈。哪怕最锋利的剪刀也剪不断,理不清。

没过很久,约莫半个小时,店门被人直接撞开,刘莉裹着怒气冲了进来。

“吴宁,我完全可以告你绑架、诱拐,我弟弟人呢?”

凉凉的声音从旁响起:“二十多岁的人还能被诱拐,你好意思说,警察好意思听?”

闻声看去,刘莉和刘然姐弟俩这才发现桌边坐着个……人。

清凉的白色睡裙,青丝如瀑红唇雪肌,头上绑着粉红色发带。虽然穿着打扮有些……但ta的容貌,将周瑶直接秒杀成渣。

可是,为什么是个男人声音?

目光下移,胸口一马平川……没错,是个男人。

“你又是谁?”

吴久眉眼上挑,刚要张嘴,被吴宁一把捂住,“你爸爸”三个字从他指缝里溢出,变成了三个模糊音。

“他是我老板,这家店的主人。”吴宁心里抹了把冷汗,还好他心疾手快。

刘莉狐疑地看看他俩,目光又落到雨晴身上,吴宁清楚看到她的瞳孔缩了缩,又很快复原。

被忽略的周瑶,从刘莉进门起就一直秀眉深锁,她知道刘然有个姐姐,却从没见过面。

她不笨,从吴宁的态度中能够猜到,刘然的姐姐大概才是陷害自己的真凶。

可是……为什么呢?仅仅因为自己跟她弟弟分了手?

松开老板的嘴,吴宁清清喉咙:“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让我来完成这次委托。”

他看向周瑶:“根据我们的调查,你的声带之所以受损,是因为饮用过量的酸蚀剂。”

“酸蚀剂?那是什么东西?”周瑶不解。

“是牙医常用的一种酸性液剂,有一定腐蚀性,会对声带造成损伤。”

听了吴宁的解释,周瑶眼露恨色,她怒视刘莉:“是你给我下的?”

刘莉避开她的目光,强自镇定道:“你有什么证据?我去哪儿弄酸蚀剂,又哪儿来的机会让你喝下去?”

吴宁看着刘莉:“你的确弄不来,也没有下手的机会,但是你可以让别人帮你。因果报应这个名字,耳熟吗?”

刘莉的表情终于开始变化,她不安地瞥一眼默不作声的雨晴,开始忐忑对方到底卖了她多少。

“不用看她,她很有职业道德,什么都没说。”吴宁替雨晴开解,“只是我们‘凑巧’在那家店里找到了你的指纹。”

刘莉眼底有不安,嘴上却很强硬:“我不记得有这么家店,说不定是逛街的时候进去看过,这证明不了什么。”

吴宁微微一笑:“首先,你要清楚,我不是警察,所以铁证这种东西,我不需要。其次,你大概不清楚你进去的是一家怎样的店……那是一家只有‘客户’才能进去的地方。”

雨晴歪起小脑袋瞄他一眼。胡诌吧你就,只有客户能进,那你们两个土匪是怎么进去的?

尼姑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光头。她忍。

刘莉的身体微微颤抖。

那天,她确实在逛街,却无意中从地上捡到一张传单。

传单这东西,满街都是,按理说她应该直接扔掉,但鬼使神差地,她居然仔细地看了起来。

后来,就莫名其妙地走进一家店,店名因果报应。

买凶这两个字曾经距离她的生活无比遥远,可那一刻,当她得知只需要花200块就能为她的弟弟报仇,她心动了。

虽然知道对方很大几率是骗子,可她愿意上当,哪怕只为出心中的那口恶气。

可是,后来她从别的渠道得知,周瑶的嗓子真的出了问题,她害怕了,害怕到夜不能寐,200块,只需要200块就能毁掉一个人。

而她,正是那个出钱的人。

事情发生后,她曾经试图去找那家店,可无论她怎么找,再也没找到。

直到,那个神秘的小尼姑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第60章 孤单的光环

“是我做的。”刘莉低声道。

说完这句话,她抬起头看着周瑶,目光中的恨意不比对方少,“你毁了我弟弟的未来,我毁了你的未来,挺公平的。”

她冷笑一声,“只可惜,你犯的罪没人能制裁,我却被你们揪了出来,随便吧,要报警还是要怎么样,一人做事一人当。”

周瑶既恨又悲伤,她是真的爱过刘然,可毁了她的人居然是爱人的姐姐。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

“我什么时候毁过他?在一起时我自问从没对不起他,分开也是他提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嘶哑的声音在店里回荡。

“呵呵,没对不起他?”刘莉冷眼看她,“分手后然然是不是去找过你?”

周瑶呆住,脸庞蒙上一层灰色。

“有一天夜里,然然告诉我,他还是很爱你,不想失去你,所以要挽回你。”刘莉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然然就是那天出的车祸,我不管问他什么,他都不肯说。”

周瑶晃了晃,几乎站不稳,她下意识环住自己的双臂。

“周瑶,我知道他一定是见到你了,你敢不敢告诉我,你究竟对然然做了什么?”刘莉恶狠狠地瞪着她。

“我、我。”

周瑶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姐,别问了!”刘然颓然出声,低哑的嗓音中透着丝羞愤。

周瑶美丽的脸庞缓缓淌下两行清泪,她咬了咬嘴唇:“不用替我隐瞒了,我没想到你会出事,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不会……”

“我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刘然捂住头,喃喃自语。

“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了你还在维护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坐牢,至少也让我明明白白的坐!”

吴宁想到那些剪报,心中有了明悟:“我猜,大概是刘然不小心撞见了什么。”

周瑶痛苦的闭上眼睛:“刘然找我那天,我正好在应酬,他、看见了我、我和那些男人……”

“别说了!”刘然突然爆发,歇斯底里地大喊。

两人分手后,刘然对周瑶难忘旧情,他说服自己,愿意接受爱人的改变,于是信心十足地去见周瑶,想要重新开始。

但那时周瑶已经换了电话也不再去学校,于是刘然通过别的方式打听到她会出现的地方。

当天夜里,刘然想给周瑶一个惊喜,没想到却给了自己一个惊吓。

他看到了酒桌上放浪形骸的女友,看到那些色迷迷的脑满肠肥的男人,在女友身上做尽各种不堪入目之事。

然后,周瑶也发现了他。

借口去洗手间,两人在酒店门口进行了一番谈话,刘然质问周瑶为什么要作践自己,周瑶却认为这是为了实现梦想而做出的牺牲,两人谁都没能说服谁。

最后刘然妥协,想继续跟周瑶在一起,但前提是,周瑶不能再参加这样的酒局,并且要立刻跟他一起离开。

周瑶犹豫了,想了很久,但最后给他的答复是不能离开,她已经牺牲了很多,不想半途而废。

之后,不欢而散。

刘然负气离去,失魂落魄的他没有留意红绿灯,发生车祸失去了他的双腿。

“我有我的梦想,可那条路真的太难走了,我只能堵上自己拥有的一切,我有什么错?”

刘然没有回答她,头颅深深地埋在臂弯中。

刘莉惨然一笑,她恨周瑶入骨,认定是对方害了她优秀的弟弟,但对方甚至对此毫不知情。

“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你们报警抓我吧。”

她骨子里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所以对吴宁这种插班生关系户格外看不上眼,却不成想,她居然将自己变成了一个罪犯。

“不急。”吴宁摇摇头,“你最多只是行凶未遂,雨晴不肯说,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时在因果报应店里买的,究竟是什么?”

刘莉茫然地看着他,不知对方为何会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答:“我想让她体验下唱不了歌的痛苦。”

“对,体验一下。”吴宁露出会心的笑容,

“你并不想摧毁周瑶,所以你的委托只是让她体验下痛苦,所以雨晴才会把她的酒水替换成辣椒水,一时之痛罢了。”

刘莉和周瑶同时皱眉。

“那后来怎么会……”

吴宁无奈地瞪一眼假装无辜的雨晴,叹气道:“后来的事纯属阴差阳错,周瑶当时喝多了,错把酸蚀剂当成酒喝了下去,雨晴没拦她。”

什么?

周瑶瞪大漂亮的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居然是她自己喝下去的?

“这……”刘莉也陷入震惊。

她也曾懊悔过是不是自己没表达清楚,才让对方直接下了狠手,但看着弟弟一天天沉寂下去,那点内疚被她深埋于心。

吴宁没有继续解释,而是目带深意地看向刘然:“刘然,你姐姐会坐牢,为了你,你不想跟她告别一下吗?”

刘然肩头抖了抖,缓缓抬起头,目光哀戚:“姐,你太傻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莉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嘴唇动了动,艰难地说:“我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以后……以后姐不能继续照顾你,你要好好的……”

吴宁的眼神转冷,心中亦然。

“刘然,我能理解你对周瑶的憎恨,但我原本以为,你至少会对你的姐姐有一份真情。”

在场几人同时露出疑色,不懂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吴宁自顾自道:“周瑶被下药,我曾经怀疑过陈芬,就是她的经纪人,于是我去找过她。

陈芬告诉我,事发当晚,她以为周瑶只是喝多了,见她吐得厉害怕她出事,给她灌下大量的水,只是后来她都吐了。

酸蚀剂的确会损害人的嗓子且不危及生命,但周瑶喝下去的实在太多了,加上酒精的作用,所以她的身体产生了排异反应,就是呕吐。

其实她已经将那些酸蚀剂基本都吐了,加上陈芬的行为,变相对她进行了简单的洗胃,她不该声带永久损伤的,最多难受个把月。”

刘然动动嘴唇,没说话。

周瑶与刘莉,脸上疑色更重。

“我跟陈芬谈话时,被她察觉出我的怀疑,她对我说,既然我怀疑周瑶是被陷害,她可以提供个嫌疑人给我,刘然,就是你,。”

“我怎么可能……”

“你先听我说,等我说完你再解释也不迟。”吴宁打断了急于辩解的刘然。

第61章 孤单的光环

“我当时没多想,以为她是想让我转移注意力。直到我在你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你的床头依然放着跟周瑶从前的合照,但你却将那些山盟海誓的留言全涂掉,你对她的感情,很复杂啊。”

“电脑桌上的册子里,满是周瑶的剪报,但全都是她的负面消息,你甚至将她的照片划得面目全非,如果单纯只是爱她,你不会这么做。”

“离开你家后,我再次给陈芬打电话,我问她,当时说那句话究竟是因为什么,她告诉我……”

吴宁直直地看着刘然,一字一句道:“周瑶醉酒的那天晚上,她见过你。”

“什么?”周瑶吃惊地脱口惊呼,“我怎么不记得……”

“你喝多了。”旁边传来弱弱的声音,是雨晴。

见大家扭头看她,她可爱地捂住小嘴,“抱歉,我听得太投入了,你们继续。”

刘莉没吭声,但她似乎回忆起什么,表情变得微妙。

“陈芬说她把周瑶送到楼下时,遇到了你,你问她能不能单独跟周瑶说两句话,陈芬便暂时离走到一边。只是时间并不长,几分钟而已。周瑶当时醉酒没法沟通,所以你就离开了。”

吴宁此时对他的观感很复杂,有不屑也有怜悯。

“时间过去太久,监控记录已经没了,但那片小区治安很好,也许会有保安见过你。现在你能告诉我,那几分钟里,你对周瑶做过什么吗?”

随着吴宁的讲述,刘然脸上的痛苦,吃惊,悲愤,以及被误会的委屈,渐渐消失,化作一片淡漠的死寂。

“给她喝了点药,她病了,需要治疗。”

周瑶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刘然,你疯了?我没病。”

“不,你病了。”

刘然漠然看她,固执道:“你得了心病,要治疗,喝了那药,你的病就好了。看,你现在不会出去应酬了,也不会再被人占便宜了。”

“你到底喂我喝了什么?”周瑶几近崩溃。

说完那些话后,刘然仿佛变成一个哑巴,一言不发。

“我猜大概也是某种腐蚀性的酸剂。”吴宁替他说,“不管是什么,后果就是你现在的情况,也没办法更糟糕了。”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明明比我还珍惜我的声音。”周瑶的眼泪汩汩而下。

“啪啪啪。”鼓掌声响起,是吴久,“厉害啊,我几乎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雨晴也跟着狂点小脑袋,眼神里有那么一丢丢崇拜。

吴宁嘿嘿一笑,又被老板表扬了,有点开熏。至于小尼姑……解决睡眠问题前,对她持保留意见。

“你们,打算怎么对然然?”刘莉哑着嗓子问,她没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总之,很复杂。

吴宁指指周瑶:“你不该问我,该问她,她才是受害者。”

刘莉面露挣扎之色,她深吸口气,走到周瑶面前。

没等周瑶反应过来,她猛地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个长躬:“我从没求过谁,但我想求你一次,求求你,放过然然。”

周瑶继续流泪,没有吭声。

“是然然对不起你,我知道我没脸这么说,但他已经这样……如果去坐牢,恐怕没法活着出来。”

周瑶闭上眼睛。

“然然是真的很爱你,所以才会做出这种错事,念在你们曾经相爱过的份儿上,我求求你。”

似乎觉得鞠躬的力度不够,刘莉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放他一条生路吧。”

始终面无表情的刘然,喉头动了动,眼中露出痛苦之色。

周瑶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看刘然再看看刘莉,良久,嘶哑地说了一句:“你们,走吧。以后,希望再也不要见到……”

刘莉哽咽道:“谢谢。”

她站起来,推着刘然离开。

走到门口时,刘然终于开口:“等一下。”

刘莉心中着急,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刺激对方的话,刚张开嘴,就听刘然背对着周瑶说道:

“我不后悔爱过你,却后悔因为爱你,脏了姐姐对我的情,给她清白的心留了污渍。”

刘莉捂住嘴,眼泪潸然而下。

他歪过头看向吴宁:“她的嗓子,你们会治好吧。”

吴宁默然点头。

刘然嘴角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缓缓闭上眼睛:“周瑶,不再见。”

……

等到二人离去,周瑶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她不说话,吴宁跟雨晴也只能玩瞪眼游戏,吴久没有这个困扰,他可以盘狗。

“我错了吗?”

过去好久,周瑶喃喃问。

吴宁耸耸肩,对与错,是两个太绝对的词,不是可以随意评价的。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们,第一个委托你们完成的很好。”

周瑶似乎也并不是想得到回答,也许更多的是在自问,显然她已经找到答案。

“我该支付什么酬劳?”

吴久按住蠢蠢欲动即将醒来的吴黑山,眼中闪过精芒。啊,休息了这么久,终于到他出场了。

“我要的东西很珍贵,等完成第二个委托,一起支付吧。”

周瑶脸上终于露出喜色:“好,好,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答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

吴宁暗自叹息,老板说的很珍贵的东西,那一定是真的很珍贵,可是为什么总有人不珍惜。

雨晴好奇地瞪大眼睛,她觉得爷爷师傅的店跟这对人妖的店比起来,简直low爆了。

看看人家:我要的东西很珍贵……多上档次!

他们呢?回回都是200块,忒廉价。

至于周瑶的嗓子,普通医生恐怕没办法,但对这只大妖怪来说,应该不是问题,尤其它还挂着道士的外皮。

话说,一只大妖怎么会修道呢?看他念咒施法还那么老道,不像是装出来的。

短短时间,雨晴的小脑瓜已经闪过无数念头。

吴久冲着周瑶露出勾魂的笑:“我要你的,被爱的资格。”

被爱的资格?这是什么东西?

不止周瑶,就连吴宁的脑袋上也冒出三个问号。

只有雨晴的星星眼闪烁个不停,被爱的资格!

嗷呜,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爷爷师傅,学学人家好不啦!

“从此以后,会有人喜欢你的容貌,你的声音,你的身体,但不会再有人真心爱你,你愿意吗?”

原来是这样,周瑶似乎明白了些。

被爱的资格,她拥有过吗?粉丝今天爱她,明天就会爱别人,那些上下其手的男人,本来爱的也只有她的容貌和身体。

至于刘然,那不是真心,是另一种形式的占有欲,既然如此……

“我愿意。”

“成交。”

吴久扬手,指尖一抹金光,轻点周瑶喉间:

“……舌神正伦,通命养神……喉神虎贲,炁神引津……急急如律令!”

第62章 学霸尼姑

周瑶离开的脚步很轻快,仿佛放下千吨巨石,黑山的表情也很轻快,打了个嗝重新入梦。

但吴宁望着周瑶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她身上少了点什么。

魅力?气质?好像有那么点意思,好像又不是。

不过……老板嘴里念叨的那些咒,让他很感兴趣。

至于雨晴,她已经蹲到角落里画圈圈去了。

没天理,为啥一只狐狸精,施起法来,比她这个正统预备佛家弟子还专业?

爷爷师傅,快回来吧,这个世界太复杂了,晴儿招架不来。

“老板,被爱的资格好像没太大用处。”吴宁抓抓头发,嘟囔着。

没用吗?吴久眼神淡淡。

世人皆爱美好的皮囊,但再好的皮囊也抵不过时间的索取。

容貌、身段、嗓音,这些只能绚烂一时的外物迷了人眼,乱了人心。

当时光飞逝,容颜枯萎,百灵失声,那时的她,可会怀念,曾被旁人燃烧着生命爱过。

但!是!

这些破事跟他一只狐狸有个毛的关系!

如今身份曝光,他也懒得遮掩,修长手指一指鱼缸:“去,捞一条,午饭。”

发号完施令,优雅踱步上楼,过敏症还没好,抓紧时间补觉比较要紧。

吴宁噎住,不由地替鱼缸委屈,明明是个豪华景观生态缸,硬是被人当了水产养殖缸。

“行吧。”

“那个……”旁边传来弱弱的声音,雨晴蹲在墙角举起小手,“别做成甜的,我是咸口。”

吴宁:……

我呸你俩一脸信不信?

他吐着槽,愤愤然地开启捕捞大业,雨晴也不画圈了,兴致勃勃地跟在旁边凑热闹。

“左边、左边那只肥……对,就是它。”

要不是腾不开手,吴宁真想再给她一记脑崩儿,你垂涎欲滴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出家人的自觉?

折腾了一身水后,那只不被命运眷顾的肥草鱼离开了豪宅,奔向远方。

吴宁麻利地将死去的草鱼开膛破肚,去鳞,摘除内脏,刚拿到水龙头下准备清洗,忽然,眼前一黑。

来了,又来了。

“虚荣的人拥抱虚无,倔强的人失去信仰,痴恋的人毁灭自由,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嗯嗯嗯,好好好,对对对。

吴宁心中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有点犯瞌睡,说完了吧?

又过了片刻,那种不舒适的感觉褪去,眼前重现光明。

他叹口气,正要继续清洗鱼尸,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扭头一看,雨晴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背后,一脸严肃的仰视着他。

“吓我一跳,麻烦走路的时候能弄出点动静吗?”

吴宁松口气,转回头。

“你有病。”

幽幽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尾椎骨瞬间窜上一阵凉气。

“你有药啊!”

吴宁下意识又想给她来一记,伸到半路停住,手上都是鱼鳞好像不大合适。

雨晴跑到他侧面,认真的说:“我没乱说,你真的有病。”

难道……是刚刚的声音?吴宁心脏收紧。

虽然她看起来不靠谱,但毕竟是曾让老板现出原形的女人。

“什么病?”他屏住呼吸,佯装镇定。

那道神秘的声音,真的困扰他很久了。

雨晴摩挲着小下巴,围着吴宁来回踱步,狐疑地打量他。

爷爷师傅说过,她的五感远胜过普通人,刚刚吴宁动作停住时,她分明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气息,冰冷而强大的气息。

可惜,她还太小,修炼不到家,找不出症结。

“果然,你也不是普通人,难怪会跟大妖怪待在一起。”雨晴眯起眼睛,“不过嘛,你比大妖怪善良,倒是不忍心任你枉死。”

“枉死?”吴宁傻了眼。只是幻听而已,有这么严重吗?

雨晴皱起小眉头,是这个词没错儿吧?爷爷师傅以前好像就是这么忽……说别人的。

“我有一张符咒,能固魂调息。”犹豫了会儿,她从僧袍下摆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上头画满鬼画符。

雨晴攥着符咒,伸出去,缩回来,再伸出去,又缩回来……小脸纠结地拧成一团,眉心写着‘心疼’二字。

“你属弹簧的啊?”吴宁的手抓了几次,硬是没抓到,气闷道。

雨晴眼一闭,牙一咬,往前一递:“速速拿去。”

吴宁终于拿到那张黄纸,好笑地轻弹她光溜溜的小脑壳:“谢了,给你做水煮鱼。”

雨晴的哈喇子不由自主地顺着嘴角流下来,瞬间睁开圆溜溜的大眼睛:“吸溜,算你有良心。”

做完饭吴宁上楼唤醒吴久,三人一阵风卷残云。

吃饱饭,吴宁念着赠咒之恩,忍不住替雨晴开口求情。

“老板,咱们的生意没那么忙,总让晴儿待在店里也不是个事儿。”

吴久凉凉剔牙,顺便瞄一眼点头如捣蒜的雨晴。

“您这么神通广大,她哪里敢跑,要是不放心,咱们可以在她身上留点记号,到时候不管她躲到哪儿,就是您画个圈儿的事。”

雨晴的脑袋停住,警惕地拉了拉袍领,留啥记号?肿么留?

吴久眯眯眼:“继续。”

“啊?哦,她这个年龄不去上学,那是违反国家规定,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是未来的……”

“停。”

吴久不满地瞥他一眼,“谁让你说这个了,继续夸我。”

吴宁:……

神通盖世,无人能敌,绝步天下,造化神秀,会当凌绝顶……他已经清空了自己的拍马词汇,终于听到吴久轻飘飘的两个字。

“去吧。”

吴宁瘫在木椅上。

“对了。”忽然想到一事,他扭头看向雀跃的雨晴,“你上的什么学?”

雨晴骄傲地挺挺平板胸:“大学,我是R大软件工程系的硕士研究生!”

呲溜,吴宁一个趔趄,差点滑到地上。

有没有搞错?14岁?R大的硕士研究生?还是软件工程系,这是什么见鬼的人设!

雨晴笑嘻嘻,光秃秃的脑门上写着两个硕大的字:学霸。

吴宁嘴角抽搐,人比人比死人,他就是个普通人,心态要放平。

“R大距离这可不近,你要怎么去学校?回头我给你办张公交卡,路线也得查一下……”

吴·母亲·宁上线。

“不用。”雨晴伸手探到僧袍下摆,摸索几下,拽出一把闪闪发光的钥匙,在吴宁鼻子跟前晃了两下。

“我自己开车去。”

还……还有车?!

“你有驾照吗?”14岁就能考出来驾照?

“周岁14,虚岁18。”雨晴不以为意道。

开玩笑,她的身份证那可多了去了,考个驾照而已,小意思啦。

吴宁生无可恋地看一眼无动于衷的老板,命运啊,何其不公,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第63章 八点档肥皂剧

9月8日,白露。

宜:冠笄、出行、入宅。忌:嫁娶、纳采。

周日。

“老板,商量商量吧。”吴·国宝·生无可恋·宁,“二楼的面积好像挺大的,我能搬到上面去吗?”

吴久耳朵动了动,这小子疯了吗?

吴宁的眼圈已经黑得深沉而忧伤,他瘫坐在椅子上。多少天了,已经多少天没好好睡过觉了?

雨晴夜夜诵经打坐,那规律又绵延不绝的声音,能把活人逼死,把死人送走。

他甚至忍不住怀疑,也许,这才是超度的真正原理。

“老板,您忍心看您唯一一个员工就这么日渐消瘦?”吴宁可怜地抖了抖身上松松垮垮的T恤。

吴久瞄他一眼,不动声色。

吴宁眨巴着眼睛继续装可怜:“您别误会,我对您的床没有半点肖想,打地铺就行。”

“你说的,有点道理。”吴久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您同意啦?”吴宁的惊喜只维持到一半。

“给你。”一个轻飘飘的塑料盒递到他手上。

吴宁打开一看,傻了眼。

“带耳塞就听不见了。”吴久笑得妖异华丽。

没等吴宁继续哀求,雨晴从屏风后头蹦出来:“我好了,准备出发吧。”

光头、僧袍,看来她很热爱自己的职业。可这姑娘的精神头是不是也太好了点?

在吴宁的劝告下,雨晴终于能够重返校园,但是她的衣物都没带,光头就算了,穿着僧袍上学的确有些出格。

吴宁本想监督她回因果报应,取回个人物品,但雨晴死活不愿意,还说之前的衣服都穿旧了,正好买新的。

行吧,不管什么职业多大岁数,女人,终究是女人。

于是吴宁的监督位置被更改为商场。

用通俗点的话来说,就是要陪着雨晴逛商场。

“老板,您真不跟我们一起吗?”

临出门前,吴宁最后一次跟老板确认。

吴久的回应是一个慵懒的长长的哈欠。

行吧,衰弱期还未结束。

……

走出店门,一辆闪闪发光的mini停在门口,黑顶碧玉灰,三车门,复古而精致。

雨晴冲吴宁得意地甩甩头:“上车。”

吴宁对着天空翻个白眼,没事没事,只要不比就不气。

“咱们去哪儿?”他系好安全带,随意问道。

算起来他来到物归源主已经两个多月了,抛去打车费,也攒下四千多块,帮小丫头买几件衣服,压力不大。

“千玺城。”雨晴笑呵呵地回他。

“千……”

吴宁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千玺城?

他强压住解开安全地立刻下车的本能,结结巴巴问:“一双袜子好几百的那、那个千玺城?”

“没错儿,坐稳了。”

雨晴一脚油门,带着面如死灰的吴宁呼啸而去。

……

千玺城,是世界500强企业州汇集团旗下开发的高品质购物中心,别说在R城,在全国购物中心行业里都是领跑者。

故而,价格昂贵的离谱。

反正对吴宁来说,这个地方是他只能路过,连进去逛逛的冲动都无法产生。

雨晴停好车,两人乘坐电梯离开地下停车场。

电梯门开,入目便是一个巨大的液体显示屏,正在播放时事新闻。

“……州汇集团董事长常建偷税一案日前已告破,涉案人员已尽数抓获……这起偷税案金额高达18亿人民币,造成的后果极其恶劣……副董事长任伯平接任董事长,公开承诺将补齐所有税款,并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州汇集团?

吴宁耳朵动了动,千玺城不正是州汇集团的产业吗?

不过……我滴个乖乖,18亿,估计他到死都看不到这么多钱。

吴宁跟着雨晴往商城里走,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千玺城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看来偷税事件对它背后的州汇集团并没产生多大影响。

“这家衣服不错,走,陪我去试几件。”雨晴指着一家品牌名满是英文的店说。

“……行吧。”

吴宁头皮一阵发麻,也不知他那四千多块钱够不够买一套衣服的。

得到“监护人”首肯,雨晴喜滋滋地往店里走。

店内正好有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往外走,一进一出正好打了个照面。

“咦,你是……吴宁?”

女子露出惊讶的表情,叫住二人。

吴宁抬头看向女子,脸色顿时一僵。

“田彤彤……”

雨晴也停下来,好奇地打量这位叫田彤彤的女子。

二十出头的模样,个头高挑,化着淡妆的五官秀美清丽。她穿着件CHANEL的新款连衣裙,包裹出匀称身段,一双修长的大白腿十分吸睛,手中还拿着个GUCCI的手包。

观察过后,雨晴下了结论:挺漂亮,也挺壕。

“这位是?”她胳膊肘戳了戳吴宁。

吴宁已经恢复镇定,但仍有些许不自然:“这是田彤彤,我高中同学,她是雨晴,我……”

雨晴旁观二人表情,大眼睛咕噜一转,直接亲密地攀上吴宁胳膊,打断他的话:“我是宁哥哥的新女朋友。”

她笑得甜蜜又幸福。

田彤彤:……

吴宁:……

雨晴内心得意洋洋,经她阅人无数的眼光鉴定,这俩人绝对有猫腻,保不齐就是吴宁的前女友。

看吴宁一身寒酸打扮,再看对面的壕气逼人,她这个好人质可不能让“监护人”心情抑郁。

万一他心情不爽强行中断这难得的逛街时光,她可就亏大了。

吴宁一脑门的黑线,三两下把雨晴的胳膊扒拉下来,对她狂撇眼刀子:

哥知道你是好意,但能不能先瞅瞅你的扮相,光头僧袍小萝莉,你是不是想让满商场的人都以为哥是变态?

雨晴毫不示弱地反击回去:虽然我造型有点掉分,但胜在年轻脸又嫩,怎么,不服?

田彤彤看着两人的眼光交锋,轻咳一声:“萱萱还担心你会迟迟走不出去,看到你重新找到女朋友,她一定很开心,就是……”

就是品位变得有点特别。

田彤彤是大家闺秀,说话也十分有分寸。

“你误会了,她是我……同事。”犹豫了下,吴宁选择了同事这个词。

顿了顿,又问道:“于萱她,还好吗?”

雨晴吐吐舌头,这才发觉自己貌似闹了个大乌龙,看来吴宁的确有前女友,不过并非眼前这位田彤彤,而是另一个叫于萱的女孩。

田彤彤微笑点头:“萱萱很好,她大学毕业就结婚了,怎么,没通知你吗?”随即打量他,“你呢,在哪里高就?”

吴宁苦笑:“还是个穷学生,在R师大读研。”

田彤彤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表情:“那很好啊,恭喜你。”

第64章 过期的佛眼

就在雨晴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吴宁与田彤彤终于寒暄完毕。

“对了,这是我的名片,改天有时间可以打电话,大家约个时间出来叙叙旧。”

田彤彤临走前,除了望向雨晴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还留下一张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名片。

“我不喜欢她。”雨晴气鼓鼓地冲吴宁嘟嘴,“浑身散发着心机的气息。”

吴宁随意装起名片,好笑得摸摸她的小光头:“往后都未必见得到,管你喜不喜欢呢。”

雨晴拍掉他恶劣的手,好奇追问:“她跟你前女友什么关系,你跟那个于萱又是怎么分手的?”

吴宁脸色微变:“谁说于萱是我的前女友?”

雨晴洋洋得意道:“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觉。”

女人……吴宁扫视她一番,谁给你的勇气称呼自己女人?

他叹口气:“我高中时曾跟于萱交往过一阵子,后来……我家出事,我们就分开了。”

吴宁、田彤彤还有于萱,他们三人从初中起就是同学,后来又升入同一所高中。初中时三人关系平平,但到了高中,田彤彤跟于萱不知怎么就成了闺蜜。

吴宁那时学习成绩好,于萱经常找他借笔记,一来二去,就好上了。连带着跟田彤彤也熟悉起来。

故事正常的发展方向,应该是一对小情侣互帮互助一起考入理想大学,但到吴宁这,剧本突变。

高考结束后,吴宁父母某天夜里开车从老家返回R城,路上跟一辆大货车相撞,两人当场死亡。

这件事对吴宁的创伤很大,他又不是个喜欢对人倾诉心事的性格,毕业典礼,毕业聚会他都没去参加。

暑假里于萱约过他好几次,他只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肯出门,也没个理由。次数多了,于萱以为他不想继续这段感情,于是两人分手。

直到大二那年,于萱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吴宁家发生的事,但那时两人早已渐行渐远,回不去了。

虽然过去很久,提起这件事吴宁心里依旧隐隐作痛,不是因为于萱,而是父母。

当时死亡的不止他爸妈,还有那辆大货车的司机,他也曾怀疑过父母的死因究竟是事故还是人为。

但吴宁爸妈只是两个普通人,又是与世无争的老好人,根本没有仇家,事故地点的监控他也调取过。

那是一条老路,没有红绿灯,加上当时夜深,的确是单纯的事故。

“不对啊。”

雨晴听完故事,不但没安慰吴宁,反而皱起眉头。

“什么不对?”吴宁强打精神。

雨晴又开始摸着小下巴踱方步,围着吴宁转圈圈,一脸的深究:“你身上并没有去世亲人的光环。”

去世亲人的光环?那又是什么玩意儿?

雨晴指着自己的眼睛解释道:“爷爷师傅说我天生佛眼,能看生死与轮回。”

吴宁吃惊地瞪大眼,脱口道:“你还有这功能?”

雨晴略显骄傲:“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我现在还小,没达到鼎盛阶段。但是——”

她话音一转,“如果是至亲,去世后会因为挂念,在活着的亲人身上形成光环,这个我能看见。你身上,没有光环。”

吴宁愣住:“你什么意思?”

雨晴严肃地伸出两根指头:“两个可能性,1,你父母并没有死,2,你不是亲生的。”

吴宁额头青筋跳了跳,压下想给她脑崩儿的冲动,咬牙道:“1,我亲自看着爸妈火化的,2,我跟我爸长得特别像,不存在非亲生的可能性。”

“啥?”雨晴傻眼,揉揉大眼睛,嘟囔着:“我不会看错的呀。”

忍不下去了,“嘣!”

“那就是你的佛眼过了保质期。”收回手,吴宁心情舒畅许多,“衣服还买不买了?”

“……买。”雨晴泪眼汪汪地抱住小光头。

……

五个小时后,吴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坐回车里,后排摆满了手提袋。

此时的雨晴简直像是换个了个人,高腰马丁靴,紧身破洞牛仔裤,亮面铆钉露脐短马甲,脖子上还套了个项圈。

一顶黑色齐耳假发遮住她的小光头,小尼姑瞬间变身朋克美少女。

只是这时的吴宁,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对她的华丽变装进行评价,不管多大的女人,只要逛起街来都像那脱缰的野狗。

唯一让他庆幸又悲伤的,钱是雨晴自己付的。

所以,开着一家一单生意200块钱的破店,到底怎么能挣到这么多钱?

这是个解不开的谜团。

“打道回府!”兴致勃勃的雨晴再次一脚油门。

……

与此同时,物归源主店门外正站着两个身材挺拔的男人。

其中一个是方浩然,另一个,是当初在询问室狂挤眼睛的路人甲,只不过两人今天都穿着便装。

“方队,估计店里没人,咱们要不先回去?”路人甲询问。

方浩然的眉头紧紧拧到一处,看上去更加不近人情,他摇头:“再敲一会儿,咱们没多少时间了。”

“好吧。”路人甲叹口气,继续笃笃敲门。

吴宁和雨晴停好车,正好看到这一幕。

吴宁怀抱一堆大大小小的包装袋,只剩半个头露在外面:“方警官?”

“你是……”

方浩然皱眉,看着雨晴二人。

雨晴很有眼色地伸手将包装袋往下压压,露出吴宁的整个脑袋:“我是吴宁,您二位有何贵干?”

心中快速盘算,最近好像没惹事……

方浩然只扫了一眼雨晴,后一脸正色道:“你们不是擅长帮人找东西吗?我想请你们帮个忙,你老板呢?”

请?对方居然用了请这个字?

吴宁心中诧异但面上不显,一边招呼雨晴开门一边说:“老板最近不舒服,应该在里面休息,您稍等,咱们进去聊。”

来者总归是客,站在门口非待客之道。

进了门,雨晴麻溜地去整理自己的新宝贝,吴宁为二人奉上白水。

“请问方警官有什么要找的,如果连警察都找不到的东西,我们怕是也无能为力。”

吴宁上来先把话搁下,官方人员是万万不能跟灵异这种事扯上关系的,这是基本原则也是铁律。

“我们要是能找到还用得着你们?”路人甲很好地充当了小弟的角色,“方队,我就说这家店是唬人的,您还不信。”

方浩然不为所动,意味深长地看着吴宁:“不请你们老板出来吗?”

吴宁顿了顿,心慌慌,想起老板的本体……

他快速摇头:“老板不在,您有事跟我说就行。”

官方人员也不能跟老板扯上关系,这也是原则与铁律。

“既然你能做主,那我就直说,我要找个人,名叫方征,他是我弟弟。”

第65章 血色正义

方征,男性,26岁,身高178,体重67kg。方浩然提出委托的方式相当具有职业特色。

他说话语速快,且态度不容置疑,搞得吴宁想推托都没找到机会,等他能插话的时候,该听的不该听的,对方都已经说完了。

方征是方浩然的堂弟,也是一名警察,在刑侦大队工作。此人于三天前失踪,因其身份特殊性,警方无法大张旗鼓地找人。

方征,是个卧底。

“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新闻,方征前去卧底的,就是被查出偷税的州汇集团。”

路人甲的眼睛又开始抽筋,同时一阵心惊。

这家店到底什么来头,队长不止一次语出惊人,要知道,这些信息都是严禁外泄的。

吴宁也是一阵头大,总觉得跟这些事掺合在一起,很危险啊。

“你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方浩然慧眼如炬,一眼看出吴宁在纠结什么,“这起案件已经结案,只是方征的消息不能公开。”

按照方浩然的说法,这起案子之所以破的这么快,方征功不可没。警方正是根据他传真过来的真实财务报表才能顺利结案。

按理说,案子破了人也该归队,但警方的人发现,无法联络到方征了。

“方警官,您是怀疑……”吴宁小心翼翼地问。

“方征已经失联三天,不论是警方还是他的亲朋好友,都没人跟他有过联系,他是个好警察,不会无故失联。我知道他很有可能出了事,但哪怕是具尸体,我也必须要亲眼看到。”

方浩然斩钉截铁道。

吴宁有些意外,方浩然给人的感觉特别正直且不通情理,他应该知道私下委托外人寻找方征,是违反纪律的,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是方征对他来说特别重要?还是方浩然对物归源主格外信任?

“连一棵六年前就被砍掉的树都能找到,找个人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

方浩然的目光仿佛透视镜,看的吴宁心更慌慌。

“您怎么知道……”

“陈楚亮因藏匿尸体,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期执行。是他妻子和儿子为他办理的取保候审。”

吴宁了然,方浩然肯定是从杨雨馨和陈艾程那知道委托已经完成,不过他没太担心,只要杨雨馨不傻,就不会将真相说出来。

路人甲看着两人,不知他们在打什么机锋。

吴宁陷入两难,他不认为方浩然只是单纯陈述这件事,对方对找到方征十分执着,大有不找到誓不罢休的架势。

他一旦拒绝,很难保证方浩然会不会对之前的事刨根问底,他们这里没有去除记忆的业务,实在经不起查。

但如果接下来……

吴宁不露声色瞄一眼楼上,老板铁定在过敏没跑儿,他如果自己接下自己查……

这时,雨晴终于收拾完她的战利品,兴高采烈地从屏风后头钻出来。

对,还有雨晴,虽然这丫头整天神神叨叨的,却是个货真价实,不,根正苗红的正宗人类。

“行,您的委托我接了,但是您也清楚,连警方都没办法找到的人,我不能打包票。”吴宁丑话说在前头。

“我能理解。”方浩然并未紧逼,“委托费用是多少?”

费用……吴宁又傻了眼,费用都是老板提的,老板似乎拥有能提前分辨委托难易度的技能,问他,他不知道啊。

“这个费用嘛……”吴宁露出为难的表情。

雨晴的察言观色技能再次启动,啪一声,小巴掌敲在桌子上:“费用200,谢绝还价!”

干脆,直接。

轰——吴宁脑仁嗡嗡地疼,牙也疼,脸也疼,哪哪都疼。

小祖宗啊,200块,打车费都不够!

方浩然脸上难得露出笑意:“你们很不错,至少没有漫天要价。”

吴宁心中流着血,脸上却堆着笑:“是啊,我们……走大众路线。”

方浩然与路人甲,留下了些方征的物品后便告辞离去。

一张大头照片和一件方征穿过的警服。

吴宁的作死灵魂发作,忍不住猜测难道警服是特意为老板准备的?

“啧啧,这种人还能当卧底?简直快把警察俩字写在脸上了。”雨晴手快地将照片拿过来查看。

吴宁听到她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手一伸,揪住她的小耳朵:“200,200,你怎么就知道200?200块连路费都出不来!”

“哎哟,疼,撒手!”雨晴被揪歪了脑袋,小脸皱起。

“爷爷师傅说200块钱刚刚好,办事收钱不沾因果不惹债,我是在帮你解围!”

呸!老板一单生意要价几十万都喂不饱黑山,要是指望着200,吴黑山怕是早就变成了一张狗皮。

听够了惨叫,气消下去,吴宁这才看向雨晴手中的方征照片。

一张正义的国字脸,浓黑长眉铜铃眼,坚毅的下巴和紧紧抿起的嘴角。雨晴说的没错,他就差把警察两字写在脸上,果然是方浩然的亲戚。

雨晴揉了揉通红的耳朵,心里腹诽几句,忍不住好奇凑上来问:“委托已经接了,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吴宁动作停住,有些举棋不定。

雨晴可爱地举起小手,眼睛亮晶晶:“我!我!我可以扮成清洁工,混进州汇集团打探消息。”

吴宁:……

“你到底为什么对清洁工职业如此热爱?”

“这你就不懂了,”雨晴科普课堂开课,“清洁工是每个公司必不可缺的职位,入职要求低,人员流动大,出入任何场合都很难引起怀疑,还能……”

“停,打住。”吴宁头痛地按按太阳穴,他现在可以肯定,把这个小祖宗弄回来纯属给自己找不自在。

“你职业歧视,哼,如果不扮清洁工,你要怎么混进去?”雨晴不服气道,“那可是世界500强公司,别说你研究生没毕业,就算毕了业也照样进不去!”

谁说打听消息一定要混进去的,吴宁终于找到点智商上的优越。

他把手伸进裤兜犹豫了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掏出来一张带着淡淡香气的名片。

田彤彤,州汇集团副董事长助理。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想再跟田彤彤有瓜葛,但目前看来,貌似这是最便捷的法子了。

第66章 血色正义

第二日。

吴宁上学前,趁着老板暂时清醒,将这单委托的前因后果简单说了说。

吴久半深思半瞌睡地想了半天,只说了句“官家因果不可沾”便挥挥手过敏去了。

吴宁只能自行理解,大概是他不管了,让自己放手去做?还是……太便宜了?

之后,简单用过早饭,吴宁终于不用等公交,而是搭上了雨晴的顺风车。

唯一的坏处,R大距离比较远,雨晴需要提早出门,于是他还是不能睡懒觉,出门时间跟坐公车差不多。

跟朋克少女雨晴约定好下午来接后,挥手告别,吴宁迈入大学校园。

今天来的早,终于可以帮陆铭占一回座。

在陆铭的碎碎念里结束上午的课程,过程平静无波,唯一的小水花儿,就是陆铭最后的小道消息。

刘莉已经辞职,据说他们要搬家,搬去别的城市,具体原因也打听不出来。

吴宁心中慨然,R师大对这姐弟二人来说,大抵是个伤心地,换个环境重新开始,未尝不是件好事。

至于周瑶,虽然目前还没什么动静,但以她的外形加上恢复如初的嗓音,重攀登峰并不是难事,时间问题而已,就看她是否真觉得值得。

站在校门口等雨晴时,吴宁想了想,不告而至总归有些不礼貌,他拨通了田彤彤的电话。

“喂,彤彤,我是吴宁。”

“吴宁?”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意外,“昨天刚见面,这么快就想我啦?”

电话那头有嬉闹声,如果这会儿不是正中午,吴宁会误以为对方正在夜场狂欢。

而田彤彤的状态也跟昨天不太一样,似乎……不太矜持。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你说。”电话那头传来一串娇笑声,隐约还有田彤彤压低嗓门的小点声,我在讲电话之类的。

“是这样的。”吴宁斟酌下语言,“不知你下午有没有空,我想找你打听点事,私事。”

“下午?几点?”田彤彤很爽快。

吴宁看看时间:“三点到五点,看你安排。”

“那就三点吧,晚饭前我都比较闲。”

“好,谢谢。”

挂掉电话,吴宁还在思考该怎么跟田彤彤解释自己的来意,雨晴的车已经到了。

吴宁顶着同学异样的眼神,飞快钻进车里。

“下次别停这么显眼的地方,太招人了。”

雨晴撇嘴,要么说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太掉份儿。

他俩没有回店里,横竖老板目前跟植物人区别不大,吴黑山亦然。

找个餐馆解决了午饭,在雨晴的坚持下,硬是给吴宁换过一身行头。藏青色立领短款休闲薄西装,白色修身休闲裤,刚好适合九月份的天气,不冷也不太热。

人靠衣装马靠鞍,古人诚不欺我。

吴宁本就相貌清秀,换掉T恤大裤衩后,颜值蹭蹭上涨,甚至引来不少的回头率。

“这还差不多,输人不输阵,走,去会会那个小妖精。”

雨晴小手一挥,买单结账。

吴宁肩一垮,为啥有种被包养的羞辱感?尤其对方还是个预备尼姑。

“你不用上课的吗?”弱弱的问,贫穷会让人失去尊严。

“不用,我是特招生,有特权。”

雨晴眼睛里闪烁着贼光。

翘课就是了,又不是没干过,上学哪儿有破案好玩。

虽然目前她还是个人质,但物归源主接到的委托,比她在因果报应里接的那些报复来报复去的生意,有趣多了。

此刻,她甚至希望爷爷师傅能晚点回来,等她……玩够了再说。

……

千里之外的某个村镇大集上,一个胡须极长,脑袋光光的老和尚,撩起袖子捂住口鼻:“阿嚏!”

“噫~你这和尚可真埋汰,往后站点,别传染我儿子。”他面前站着个抱孩子的村妇,正一脸嫌弃地遮住怀中幼子。

“没事没事,贫僧身体健壮如牛,这位女施主,不知考虑得如何了?”老和尚信手抹掉流出的鼻水,笑容可掬地捧起一个黑色雕像。

“这尊神像可是了不得的法器,只要将它供在屋里,保证你老公再也不会出去找小三儿,轻轻松松守住姻缘。”

他手中雕像是个头顶八角冠的女子,面容姣好,生有四臂,后侧双手做拈花指,前侧左手执萧笛,右手执宝剑,十分诡异。

村妇瞅了几眼:“好看是怪好看的,这玩意儿叫啥名?”

“乾闼婆,可……”

“啥?你咋还骂人呢,干谁的婆?”村妇大声嚷嚷。

“嘶——”老和尚手上没控制好劲儿,薅下来几根白胡子,嘴角抽搐,“小声小声,并非女施主所想,此乃乐神……”

不管他怎么咧咧,村妇重重啐一口,气呼呼地走了。

“唉,”老和尚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知识改变命运啊,没文化真是可怕。”

和尚坐在简易马扎上,地上铺着一块布,布上摆着四尊造型各异的黑色雕像,他愁眉苦脸地将手中乾闼婆像放回去,五尊。

在他身旁,还蹲着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正一脸嫌弃地摆弄个瞧不出品牌的智能手机:“同南法师,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赚到钱修手机啊,屏幕都打不开了。”

同南法师脸色更愁,但还是乐观道:“莫急莫急,只要卖出去一尊,贫僧就能弄好这东西给晴儿打电话,让她打点钱过来。”

听到晴儿这个名字,小男孩露出期待的表情:“是我那未过门的师姐?”

“啪!”同南法师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整日就会胡说八道。你俩都还未过门,啊呸,未入门。”

他将地上的布四角一拎,包裹起来:“走,换个地方摆摊,其实你还有个未入门的小师兄,根骨极佳,只可惜年岁太小,不过为师提前将一尊药师佛像埋于他家地下,想来他必成长很快,贫僧甚是期待啊。”

“这么多师兄师姐,为什么又是我最小……”男孩嘟嘟囔囔地起身跟上。

“入门先后很重要,这是规矩,不懂别瞎说。”

“那明明我先跟在你身边的,师兄应该是我才对。”

“啪!”又是一巴掌,“贫僧说你最小就是你最小,不敬师长,贫僧是怎么教导你的。”

“大和尚就会欺负小孩……”

一老一少收拾好行囊,一边闲扯一边离开了集市。

第67章 血色正义

“吴宁,这里。”田彤彤坐在卡座上冲吴宁挥挥手。

他们约见的地点并不是田彤彤的公司,据她说办公时间处理私事影响不好,于是定在附近一家咖啡厅。

吴宁脚步顿住,不免有些尴尬。

咖啡厅此时人不多,旁边明明有很多闲置位置,但田彤彤偏偏选了卡座,不带雨晴还好,带上她就难免有些拥挤,尤其对方又穿着清凉。

雨晴一看这架势,直接大大咧咧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卡座中间,将田彤彤挤到一旁,拍拍座椅:“吴宁,坐。”

吴宁冲脸色不太好看的田彤彤笑笑,坐到旁边。

“来两杯美……”看一眼跃跃欲试的雨晴,他改口,“橙汁,谢谢。”

雨晴嫌弃地皱起小眉头。

“这位是?”

田彤彤很快调整好心态,微笑着问。

“她就是雨晴,你们昨天见过。”

啥?田彤彤吃惊地捂住嘴,她就是昨天那个诡异的光头尼姑?差别也太大了吧。

雨晴冲她甜甜一笑:“阿姨好。”

吴宁扶额,忍住给她脑崩儿的冲动,这丫头嘴可真毒。

田彤彤的微笑有些挂不住了:“你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下午还有个会,我待不了很久。”

吴宁警告地瞪一眼雨晴,斟酌着开口:

“是这样,有个朋友托我打听个人,名叫魏阳,在你们公司上班,他前阵子好像跟家人闹了点矛盾,这不,人就联系不上了,想问问你有没有印象,或者能不能帮忙联系下。”

魏阳,是方征卧底时的化名。来找田彤彤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而非一时突发奇想。

当方浩然委托这件事时,吴宁曾问过他,为什么不找涉案的那位董事长了解情况,毕竟他已落网。但方浩然给出的答复很出乎意料。

董事长常建已经无法给出任何口供,因为他在被捕后自杀了,死在看守所。

警方对此的理解,是常建无法接受被捕现实,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走上不归路,但吴宁的潜意识告诉他,事有蹊跷。

虽然偷税金额过高,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补交税款,认罪态度良好,再有家中从中运作,常建还是有重获自由的希望,何至于直接寻死。

但这些话他没有说,警方人才济济,难保人家没想到,只是不对他透露罢了。

如果此事另有内情,那州汇集团的二把手,最大受益人任伯平,就是他的重点关照对象。田彤彤恰好又是他的助理,找她再合适不过。

如果任伯平跟此事有关,那田彤彤只有两个可能性,参与或知情,未参与也不知情。

如果是前者,吴宁不相信对方会毫无表情破绽,如果是后者,那打听消息无疑事半功倍。

问完后,他便一眨不眨地盯着田彤彤,想看出她的表情有没有任何细微变化。

“魏阳?”田彤彤皱眉,好似在思考,“有点耳熟。”

有门,吴宁眼睛一亮。

他从口袋里掏出方征的照片:“这是他的照片,你看看。”

田彤彤越过讨人嫌的雨晴接过照片,扫了一眼,点头肯定道:

“是他啊,我见过,是个新员工,宣传部的,他到总经办送文件时见过几次。”

吴宁大喜,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你能不能帮我找下,他家人还挺着急的。”

吴宁很谨慎,既然警方都找不到方征,断没理由人还待在公司里,只是他不能直接表达已经知道了方征失踪。

田彤彤重新挂上微笑:“那我可真帮不上你,他已经离职,得有几天了。”

离职……是用的这个理由吗?如果方征是被失踪,谁帮他离职的?

“他自己提交的辞职申请吗?”吴宁追问。

田彤彤轻抚着精致的法式美甲,漫不经心地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们不在同一部门,我又是任总的生活助理,人力资源那块我可管不着。”

之后又闲聊几句,田彤彤显然对魏阳的话题不感兴趣,倒是旁敲侧击地打听吴宁目前在做什么工作。

只是吴宁很机警,通常三言两语就把话题转移开。

结束对话,田彤彤心有不甘地返回公司,剩下吴宁跟雨晴继续喝橙汁。

“她喜欢你。”雨晴啜一口橙汁,肯定道,“准确说是想撩你。”

吴宁哑然失笑:“你哪里像个尼姑,懂这么多。”

“我说了,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觉。”

吴宁谢绝跟她讨论女人这个称谓,但是田彤彤曾对他有好感,他并非一无所知。早在当年上学时,对方就总会有意无意地做些亲密动作。

其实他能理解田彤彤的心态,说真的多喜欢那也未必,无非是一种攀比心。

于萱相貌不及她但家境很好,田彤彤则正好相反,家境不至于贫寒却好不到哪里去。她跟于萱虽是闺蜜,心里多少有些自卑。

于是不管在外貌,学业,甚至被男生青睐这件事上,田彤彤都努力想要压于萱一头。

吴宁曾隐晦地提醒过于萱,但于萱人很单纯,认为吴宁危言耸听,反而指责他破坏她俩的闺蜜情,吴宁只好听之任之。

女人的友谊,比世界上最难的难题还要难。

“不管怎样,总归不算一无所获。”吴宁将杯中剩下的橙汁喝完。

“收获?哪有收获?”雨晴茫然。

吴宁眼睛微眯,是跟老板学来的,这个表情会显得很有城府:

“田彤彤说方征是刚入职的新人,二人还身处不同部门,但只看一眼照片就能认出他,这本身就有问题。要知道,方征前去卧底,定然会对外貌稍作修饰,这是其一。”

“其二,她说管不着人力资源这块,那就奇怪了,这种大企业人员更新很快,她怎么会那么清楚一个小职员的去留?”

雨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说她是帮凶?”

“帮凶倒还不至于,至少目前并没有任何证据。”

吴宁看向手中方征的照片。

方征虽然一脸正直,但不失阳刚的男人味,再回忆田彤彤从前的作派,也许,他们俩之间,有另一种关系……

雨清咬着吸管嘟囔:“她很明显不会说实话,你打算怎么办?”

吴宁抓抓头发,露出一丝略尴尬的笑:“要不,咱们去置办两身清洁工的行头?”

“噗!”

存稿发完,此书太监,起点再无凡界王

这本书,从开头到结束,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单章。

作者本人在情感上遭受重创,无法继续这个故事,故而只能太监结尾,从此往后,起点再无凡界王,这个笔名下,不会再发布任何作品。

我很想对喜欢这本书也在追看的读者说抱歉,我也想对投资了这本书的读者和作者说抱歉,但是人生很多时候,抱歉,对不起,这些字眼,其实真的毫无意义。

说者未必有心,听者无法解忧,那么,就不说了吧。

作者养伤去了,不知道要养多久,不知道能不能养好,若能涅槃重生,咱们换个名字从头来过。

到那时,喜欢过作者的你们,再陪作者走一程,可好?

山高水远,江湖再见,望各位顺水顺路,鹏程万里。

凡界王绝笔

《物归源主》存稿发完,此书太监,起点再无凡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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