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太后传 - xp1024.com
《武烈太后传》


穿越

赵相如刚刚搬入新租的小屋,屋子很宽敞。拉开窗帘,阳光照在她yīn霾许久的脸上,却始终照不进心里,反倒是脸,被深深灼伤。她猛然拉上帘子,屋子又回复yīn暗。

屋子里除了电视,最显眼的就是一个大书橱。这是段奇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里面摆满了史书资料还有一些古籍,这些都是段奇的宝贝。

段奇离开她的世界已经一年,一年足够让记忆中他的相貌变得模糊,但赵相如总能清晰感觉他漆黑如夜却亮若星辰的眸子笑着对我说:“相如,看,烤红薯。我跑了大半个城才买到的呢。”“相如,不能老吃烤红薯,会胀肚子的。”“相如,以后我们摆个烤红薯摊吧,我负责烤,你负责吃。”“相如,我们结婚的时候摆个自助地瓜宴怎么样?”

她每晚总是不停回忆,不停的回忆是怕将来会忘记他,忘记他的样子,忘记在一起打趣的话,忘记他对她的好……她怕时间会摧毁一切,她怕她会忘了,在这世上再也感受不到他留下的气息。

可是为什么每当回忆的时候,心好像被勒住一样,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心脏,四肢渐渐失去感觉,心却连每一丝疼痛都那么分明。

杨瑶是赵相如的好友,看到赵相如一副消沉的模样,总是劝诫:“你不要总是把自己拘禁起来,那不是你的错,逝者已矣,但生者却要努力幸福活着才是。”

是啊,逝者已矣,但是生者何堪?

段奇过去总是损相如,叫她“小吃货”,逼她看大部头的古籍。相如也喜欢历史,但是非要她看古文言,她也怕了,只能到处找借口躲懒。

如今再没有人要看看古籍了……

夜里,赵相如翻开《史记》,又一次枕在席上,噙着泪入睡……

“小奇啊,路上开车小心哇。”段妈妈一脸慈祥的对着儿子挥手,“下次回来记得带上小赵。”

“知道了,妈,您快回去吧,我到家给你打电话。”段奇一边开车门一边笑着答道,自从赵相如上门见了他爸妈,未来公婆“一见倾心”之后,他的嘴巴就没合上过,显然有些找不着北。

段奇与赵相如原是大学同学,社团活动时认识的。段奇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才子,博览群书,口才超群,无数小女生的梦中情人,赵相如过五关斩六将才将他拿下。毕业后,段奇留校当了历史系的助教,而学国际政治的赵相如则跑去电视台当了名记者。

“紫薯,居然有卖紫薯的!”相如激动地摇着段奇握方向盘的手。

“喂喂,注意!”险险的避过旁边的车辆,段奇有些无奈的往路边停靠。“你坐在车上吧,我去买点。”

“恩恩,”赵相如点头如捣蒜,末了还加了句“多买点,很难找的,超市里卖的都不好吃。”

段奇宠溺地摸摸她头,领命而去。

看着远处仔细挑拣的段奇,赵相如不禁感慨:得夫如此,妇复何求?暗暗琢磨晚上要不要煲些紫薯粥,应该很营养。

段奇上车后,赵相如一直抚摸着紫薯,笑得活像只掉进米缸的老鼠。

“快别摸了,再摸皮都褪光了,也没见你这么稀罕我啊?”段奇看她这副奴颜婢膝的样子,露出一口白牙嘲讽道。

还没等她反击,车行到路口只见迎面突然一辆大货车直冲而来,赵相如分明看见对面车里驾驶员惊恐的双眼,只见段奇的小车先是左转,又突然急速右转,她觉得身子似乎要弹出去,却又被安全带牢牢的锁在座位上。

之后便是尖叫声还有车子剧烈碰撞的声音。

“奇……”

车里安静的可怕,赵相如的心立刻揪了起来,被一种无边的恐惧侵占。

她费力地扭着脖子,看到段奇趴在方向盘上,殷红的血液从头部流下,浸润到白色的安全气囊上,那么扎眼,大货车已经从侧面将驾驶座撞得完全变形。

赵相如从来没有觉得如此恐惧和不知所措。

头上的血已经顺着额角流了下来,她却感觉不到痛,过了好一会儿,她哆嗦着拿出手机,按了好几遍才拨出“120”,语无伦次的告诉接线员在哪里发生了交通事故,不停哽咽着哀求着救护车快点来。她从心底祈祷,希望段奇只是昏迷,希望他早点醒过来,她还想给他煮紫薯粥。

当赵相如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只好把眼睛闭上,却止不住地流泪,不得不用胳膊遮住。

段奇最后还是走了,其实他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已经没了呼吸。

卢碧华来看女儿的时候,发现她总是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眼珠直直看着天花板。发生这样的事,对两家的打击都很大,她在庆幸女儿还活着的时候,又不得不为准女婿的亡故感到悲伤。

多好的年轻人啊。

事故现场已经勘察完毕,交警说,那辆大货车超载且车速过快,在超车时驶入了反向车道,又因为刹车失灵,避让不及,所以撞上了迎面正常行驶的段奇。段奇先是本能躲避,将方向左打,但是因为莫名原因,又将车头右转。

在生命危急时刻将车头右转的唯一解释是,保护副驾驶位置上的人。

老卢听到这个结果时很震惊,也对段奇家人有了更多的歉疚。只是她还不敢告诉女儿,害怕她更加难过。

她只好收拾起自己的愁云,笑着打开病房的电视,把煲好的鱼汤和香喷喷的饭菜端出来,小心的喂给女儿。

医生说,赵相如只是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颈椎受了一点冲击,需要做三个月的牵引。

“杨瑶”,很久没说话,赵相如已不知道上次说话过了多久。

“恩?”杨瑶此时正削着苹果,果皮挂了老长竟也不断,听到猛然说话的赵相如,手里一顿,又继续削皮。

她时常来医院看赵相如,陪她说说过去上学时好笑的人和事,希望她能快些从悲伤中走出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入院后的赵相如说话,心中不禁一喜,又知不可表露太明显,于是沉下心来小心应对。

“你说如果那天我不让他下车买紫薯,他是不是就不会走?”

“不是的……”杨瑶最害怕此时赵相如有这种消极想法,一口否认。谁知还没开始说,便被赵相如打断“是我剥夺了他活下去的权利。”

“赵相如,你清醒一点,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幸福才能对得起死去的人!”

赵相如一瞬间皱起了眉,她突然觉得无能呼吸,只能侧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吸气,眼泪一滴一滴浸湿了白色的床单,眼前一片模糊。

杨瑶蹲在床边轻声道:“活出个人样来你才对得起他,否则你这样算什么?又对得起谁?”

“他走了,丢下我一个人,你叫我怎么幸福?你叫我怎么还能幸福!”

杨瑶拍着我的背,我却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她反复说:“慢慢就会好的,慢慢就会好的……”

“杨瑶,我好难过,好难过……”

“没关系,哭出来就会好的。”杨瑶替相如理了理头发,慢慢的拍着。

慢慢就会好的……这句话就如催眠般,稍稍缓解了内心的疼痛。

听到一阵哭声醒来,赵相如才意识到又做梦了。每次梦醒来,她总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醒来时心痛不已,以为这一年来努力不去想起可以淡忘,结果却记得更牢。不用时时刻刻想起,却深入骨髓、埋入心底、融入血液。

周围不知哪里传来的哭声越来越大,赵相如擦擦眼角的泪水,努力睁大眼睛,不禁呆了……

“你是谁?”

“妾是赵国王后。”

赵相如不能置信地看着这个穿着一身汉服的年轻女子,当她抬头的那一刻,赵相如大惊失色,这所谓的王后,长得与她一模一样。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妾本是周朝赵国王后,为王诞下太子,享尽荣宠。怎奈好景不长,王迷上了燕国献来的美人姚嬴,日渐荒废国事,不理朝政。那姚嬴自从为王生下一子后便越发蛮横,觊觎后位和吾儿太子之位,终是联合内侍佞臣将妾密谋致死,可怜吾儿尚且年幼,如何逃脱奸人之手?呜呜……”

“不知王后意欲何为?”头有点昏,赵相如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示,也许是思虑过甚出现的幻觉。

“恳请你去赵国代妾身照顾好吾儿,以免他为奸人所害。”

“怎么去?去哪?千年前的人物如何能解救。”

“可以。时间虽不可逆,但是空间却多元存在,妾身在世间徘徊了数千年,终于找到了那一个空间……”

“抱歉,这种事情我做不来。我有我的父母,我爱人的父母需要照顾。”赵相如觉得她一定是患了癔症,想念段奇耗去了她大量的精力,难道身体真的不堪忍受了?

“晚了,妾身的灵魂之力即将耗尽,将动用一己之力启动时空隧道,马上你就会被拖入时空之流。妾身违反常伦,擅自开启时空隧道,难逃魂飞魄散之惩戒。但万望你看在一个可怜母亲的份上照顾好妾身的儿子,助他登上王位,保他子孙平安,方可有机会回来……”说罢赵相如便被一阵气旋包围,失去了意识。而原先的床上只剩下凌乱的被褥,还留有主人的余温,就连床头的那本书,也不知去向。

助手

“母后临政,自武烈太后始也。……南益地,弱诸侯,尝称帝于天下,天下皆北向稽首。”——摘自陈师道《后山集》(卷二)

睁开眼时,赵相如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床上,用白色细纱做成的床幔,虽有几层隔着,但依然透明,床头镂刻着类似饕餮之类奇怪的纹饰,似乎是用金子打造的,镶嵌着各色贝壳。相如摸了摸被子,十分厚,很舒服的质地。

看来无法逆转了,木已成舟。赵相如有点难以置信,这样诡异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不过照目前情形看,这个王后虽然不得宠,倒也不曾被亏待。赵相如头疼欲裂,许是穿越的后遗症。她歪着脑袋仔细思考着昏睡前那位王后所有的话,只觉得前途未卜。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逃避不了,不如就好好走下去。只要能照顾好他儿子,还是可以回去的。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来了。

赵相如有些微微发抖,她对这里一无所知。未来会是怎样?

“王后,您醒了吗?”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从恭谨的程度看,大概是位侍女。

没想到真成王后了,赵相如不由苦笑。

不知该如何开口接话,只好随便“恩”了一声。外面的那名说话的女子似乎是松了口气,突然走近床前低声说:“奴婢知道您不是王后。”

赵相如心里一惊,抬眼死死盯着她,可惜隔着帘子,看不真切,正在惊疑不定,那位侍女又凑上前去说道:“姑娘不用怕,奴婢叫小春,是王后的心腹。一会姑娘假装去园圃赏雪,摒退左右,奴婢有话要说。”接着她突然大声喊:“请王后更衣。”

赵相如见她举止怪异,细想不觉心底一股寒意,这战国乱世,又是后宫,四处勾心斗角,哪里能少得细作?更何况王后是后宫之首。怕是近身的婢女中多是各处派来的耳目,真是要步步小心。想到这,赵相如不由暗恨那“鬼”王后,将来弄来这里,害她远离父母亲人,还要在这里演戏。正要起身,被子刚掀开一角,一阵冷风钻了进来,不由打了个冷颤,便听小春一边使眼色一边喊道:“王后,您先躺下,外边有些冷。离夏,去把火盆拿来,逢秋,把东胡进贡来的鹿皮袄子拿来,遇冬,把王后的披风拿来。”

“诺。”

小春的身份俨然要比这群侍高些,忙不迭的把闲人指开。

“奴婢把她们都支走了,姑娘赶紧把身上的那件稀奇衣服给脱了吧。”

赵相如这时才觉察自己身上还穿着现代的睡衣,要不是小春机灵,叫的及时,让那几个侍女见了,怕是免不了怀疑和碎口。正欲脱衣,却发现床头有本书,竟是穿越前搁在床头的《史记》!,而她原来只是及背的长发,居然一直长到了腰下。赵相如心里一边纳闷一边速速脱掉衣服,交给小春藏好。

不一会儿那些侍女们便取了东西陆续回来了。此时赵相如才有空打量小春,只见她和其他人一样将头发简单一拢,眉眼清秀,嘴角上翘,一件浅碧色的宫装,20来岁。小春看似不着意的问了句:“王后今天想去哪?”

“就去园圃赏雪吧。”

“诺。”

走过长长的亭廊,眼前豁然开朗,园中有山有水,飞禽走兽,虽不如明清园林的精致秀丽,却别有一种自然粗犷的韵味,而雪又将这种粗犷的线条变得柔和起来。但是赵相如现在却无心观赏。

“小春随我走走,其他人原地候着。”赵相如摆出了王后的架子,但声音听起来明显底气不足。

赵相如板着脸走出好远,估摸其他人应该不会听到了,才敢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王后?”

小春面不改色,以余光四顾左右后低声道:“因为王后已经薨逝了。”

“你是如何知道的?”赵相如脸上掩饰不住的诧异,看向小春的眼神也变得警惕。这宫中凶险万分,稍有差池,万劫不复,而这小春,似乎知道的太多了……但赵相如转念一想,若是敌人,自己也断然活不到现在,小春没有理由几次三番帮助她。思来想去,赵相如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

“王后原是魏国人,出身大家。别春从小跟随王后身边,即便王后嫁入赵国为后也不曾离开,奴婢的名字就是王后起的。离夏、逢秋、遇冬是王后进宫后各处送来伺候的,王后便顺着我的名给她们起了。王后性情温和,体恤下人,从不争强,待我极好。来到赵国后也极受宠,还诞下太子,本以为……”

说到这小春眼圈都红了,赵相如有些不知所措。若是明清朝还好说,电视剧、小说多有描写,但是战国离她所在的时代太遥远了,她不知道这里的礼仪,不知道这里错综复杂的关系,更不知道这里的历史……

历史!电火石光赵相如突然抓住了什么。

是了,那本《史记》!史记里有关于这个年代的详细描述。孤身一人的赵相如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伟大的历史学家司马迁在这一刻灵魂附体……

赵相如觉得自己突然有些底气了。那位王后不是说了么,只要辅佐他儿子登上王位,自己就可以回去了。虽然未必可信,但只能尽力一试,否则不知要在这个时代呆上多久。手里有了史书,自己应该能够掌握主动权。于是她急不可耐地打断正在说话的小春:“太子叫什么?”

眼前情势复杂,王后失势,太子随时有可能被撤换,只有知道得越多,对自己才越有利,现在也只有倚靠这小春了。

“太子名‘义’,今年十三了。”

“王后多大了,闺名是什么,可有字?”

“王后二十有七,闺名魏姌,无字。”

“那害死王后的姚赢的儿子叫什么?多大了?”

“名丹,四岁了。”

赵相如觉得不问还好,问题似乎越问越多。她决定先弄清所处的时代,再回去翻翻《史记》,看能否找到切入点。“现在在位的王是哪一位?”

“这个,奴婢只知大王登基前叫何,是次子。”

赵何?赵相如完全懵了,没有印象啊。正着急,突然灵光一闪:“先王的谥号你可知道?”

小春被问先是一愣:“姑娘说的可是主父?谥号武灵。”

“赵武灵王!”赵相如嘴上不由得重复了一遍,依然止不住内心的震惊与窃喜,顿时觉得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春秋时代赵国最杰出的帝王,别的不说,光一个“胡服骑射”就让赵国成为军事强国,是战国时代有名的君主。按这样算,现在在位的王该是赵惠文王。

“现在的王在位多少年了?”

“十六年了。”小春答得很机灵,眼睛偷偷打量着思索中的赵相如。

“小春,王后是怎么被害死的?”赵相如弯腰掸了掸裙角的干雪,小春急忙上前一步提起裙子轻拍。

“昨日王后遇了寒,奴婢命厨房给王后煮了姜汤,不知怎么,王后喝了忽然说身子不爽,上床躺了后不一会便瞧着不好。奴婢去寻巫医,结果得知所有的巫医都被姚赢叫到她的寝宫说是姚夫人‘微恙’,仗着大王的宠爱怎么都不肯放大夫过来……哪有那么巧,王后这里刚中毒她那就‘微恙’。等奴婢回来时,王后已经不行了,她对奴婢说:‘命不久矣,只是舍不得义儿,妾死后,定饶不得姚赢那贱人。’嘱咐奴婢切莫声张,只等第二天照常伺候,还说要善待后来人,之后就……”小春哽咽了下,又接着说道:“奴婢也不敢多嘴,只等天明和其他侍女一道,姑娘你已经在床上了。奴婢当时还不明白‘后来人’的意思,现在知道一定是说姑娘您了。姑娘,您可一定要为王后报仇啊!”

“那王后的尸身呢?”赵相如直起腰,将被吹到嘴角的鬓发捋到耳后。

“奴婢也不知,王后薨了之后,奴婢未曾动过。”

奇了,尸首不翼而飞?但赵相如转念一想,她遇鬼在先,穿越古今在后,还能有什么更奇的事。

“我跟王后可有不同?”

小春凑近打量了下,“身子长了些许,但不十分明显,皮肤细嫩,看着是比王后年轻些,声音也清脆一点。”

“那岂不是会被人识破?”赵相如十分担心。

“应该不会。王后一般只有奴婢一人近身服侍,而且姑娘与王后极为相象,连奴婢都须仔细看后才能分辨,其他人怕是更难看出。”

“王呢?”想到自己还未婚,便已有所谓夫君在侧,相如心里不禁一酸。

“这点姑娘不用担心,自从姚赢来后,王就没来过王后的寝殿,连日常的请安都免了,只在每年需要祭祀祭祖时才能见上一面。大王有眼疾,隔远了根本瞧不清人,要眯眼看上好久呢。”

赵王难道是近视眼?赵相如一边疑惑一边慢慢走着。“王有多久没来这寝殿了?”

“六年了。”

“王后可有娘家人在朝中?”

“王后来赵国后便不曾联系,嫁出去的女儿便如泼出去的水,不可再与娘家有瓜葛了。”

“太子呢?为人如何?”

偶遇

“魏女文春,10岁时始为武烈太后婢,赐名别春。太后入赵,亦伴左右,深得上宠。后每逢大事,必与之议,其力不可小觑。乱世中独其以女子之身跻身大赵开国功臣,谥号:文贞。”

——摘自大赵帝国史官司马迁《史记》

“太子十分懂事,怕是瞒不住,但奴婢想应该不是问题。”这个时代的孩子十二、三岁成家,本来就早熟,从古人嘴里吐出懂事,那真是早熟中的早熟。赵相如揉揉太阳穴,太子的事情先一步步来吧,毕竟与他是同一阵营的,即便看出端倪,也不能拆穿,他也不小了,十三岁的年纪,快可以大婚了,找个机会对他晓以利害,应该不是问题。

“小春,以后你就跟着我了。”赵相如慢慢说道:“不要再叫我姑娘了,容易被人发现。以后不管人前人后都叫我王后吧,宫中的礼节规矩我也不懂,你教着我点,王后的仇我一定会报。但我刚来,一切都不熟悉,盲目做了只怕仇报不成不说自己先露了破绽。太子那先瞒着,反正最近不用见他,这几天我先适应着。”

“奴婢一切听从王后吩咐,一定尽心尽力服侍王后,只要能报仇,奴婢做什么都成!”

真是个伶俐又忠心的婢子,燕赵多义士,看来即便是女子也沾染了些义气。赵相如暗赞。

风卷起枝头的干雪,慢慢洒在空中,乍看起来,就像又下了场小雪。

一段时间以来,王后称病,足不出宫,下人们纷纷议论是不是王后避姚赢锋芒所为。

而流言的中心,此刻正在宫中恶补。

两个月来,她将史记关于战国部分的历史通读了好几遍,并暗记于心。同时跟小春学习篆字及宫廷礼仪。

一段时间的接触,让赵相如越发觉得小春是个宝贝。这实在是个全才,不光人伶俐,极有眼色,懂得也多,而且事事周到,做幕僚都绰绰有余,难怪会被原王后视为心腹。

赵相如暗暗筹划着,目前敌暗我明,且来势汹汹,如果坐以待毙,让姚赢率先发难,抢走先机,后果难料。现在姚赢势头正盛,最易松懈麻痹,不如趁此机会织张大网,看能否将姚赢拉下马来。《史记》中记载,惠文王十六年正是后来一系列大事件的开端,先秦时代对女人的限制颇少,没有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约束,看来可以稍作利用。

赵相如在闭关恶补期间,也常受到些小骚扰,什么饭里的砂子,发臭的肉,破洞的衣服,漏风的窗。虽然大大小小不胜其烦,但是都还不致命,她也都一概不理。只是小打小闹总不反击,别人会认定你好欺负,更恶劣的迟早会到来。

立在一旁许久的小春,看着连日来拧眉发愁的赵相如,俯首贴在她耳边悄悄道:“王后,目前情势虽然危机四伏,但正如行到锅底,无论往哪里,只要迈出一步,就是往上走。”

赵相如听得心中一动,展开眉头对小春笑着点了点头,道:“你有什么妙计吗?”

小春浅笑:“奴婢哪里能有什么妙计,只是看王后日思夜想的,怕您伤了身子,于是只要动心思想想,浅薄之见而已。”

赵相如知道她已有定论,不理会她的谦辞,一味让她出谋划策。

小春见推辞不得,只得道:“王后失爱于大王,又没有可倚仗的娘家,更没有结交过的外臣。”她顿了一顿,小心看着赵相如的神色。

赵相如点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依奴婢浅见,王后若想掌握先机,化被动为主动,只有重新获得大王的恩宠,女人在宫里,只能凭恩宠说话……”

小春看到赵相如脸色渐渐发白,立即止住,一边暗自回想,究竟是哪句招了忌。

赵相如此时心里五味杂陈。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她一直疲于应付,很少有时间再去思考前世发生的事,尤其是段奇。偶尔想起,她也有些歉疚,但总是一个声音告诉她:没事,熬过这段时间,等回到现实世界就会好的。于是她更是一门心思扑在扭转乾坤上,只要能离开,在所不惜。

但是小春的办法明明白白告诉她,只有争宠,才能安身立命。赵相如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她手指紧紧攒着衣袖,思索了一会,道:“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小春看着眼前的王后,一边想着只要不是因为她的话对她有什么嫌隙就好,一边慢慢说道:“王后得不到宠爱就无法结交外臣,久之太子也会不稳,宫中众人皆是看大王行事,一向逢高踩低。宠爱看似不稳,但有了宠爱就有了一切。无宠,只能是死局。”

赵相如其实未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不愿意作此牺牲。

“你先下去,容我慢慢想想吧。”赵相如托着额头,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烦乱起来。

等到小春等人退出屋外后,赵相如才从床下翻出那本《史记》。

一定有别的办法的。一定。

一日,小春突然跌跌撞撞冲进殿内,完全没了往日的冷静谨慎。

“王后……不好了,大王在朝中与大臣们……商议更换太子!”小春喘着粗气,显然是一得到消息立即奔来报消息。

赵相如正在拿墨条反复记诵《史记》上与赵国相关的大事,听到这里也是大吃一惊,道:“已经换了?”

“还……还不清楚!”小春双手按在腰间,刚刚跑得太急,岔气了,“奴婢只是听得在前殿伺候的小黄悄悄报与我的,大王只是与大臣们商议,结果还未知。”

赵相如一时也紧张起来,难道大势已去?“速去打探。”

“奴婢已命人留意前殿之事,王后请稍坐片刻。”

小春站了一会,渐渐缓了过来。赵相如定了定神,将案上的热茶水倒了半杯,递与小春,“喝口茶,润润喉吧。”

“谢王后。”小春一行礼,接过茶,慢慢喝着,完全没了刚刚莽撞的样子。

赵相如莞尔,“哪里需要这么客气。”然后便低头静静看着写满字的帛书。

小春暗暗惊奇,觉得这王后虽然刚开始有很多事情不知,但学习起来极快,懂得变通,又处变不惊,将来难说会如何,不由也更加放心。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有人来报,朝堂上大臣与赵王争执不下,众臣一边倒支持嫡长子,以平原君赵胜和大将军廉颇反对最为激烈,赵胜声称,“立嫡长子为世子是祖宗家法,国之根本,且王后与世子并无大错,不宜更换。”而廉颇则耿直得多,只说了一句,直接捅到赵王的痛处:“大王难道忘了沙丘之事了吗?”

赵王听后气到内伤,却无可奈何。

沙丘之事,乃宫中禁忌。

赵武灵王因宠爱夫人孟姚,废了先王后之子,太子章,改立孟姚之子赵何为太子,即赵惠文王。后赵武灵王退位,自号主父,相当于太上皇,又觉得有愧于长子章,欲将二子都立为王。惠文王四年,公子章发动叛乱,被赵何诛杀,赵武灵王也被困在宫殿内活活饿死。

亲情,在那一刻,沦为权利的祭品。

难怪赵王会震怒,这样不忠不孝之事,总怕被人提起。而他更害怕的,是自己会重蹈父亲的覆辙。

所以这件事,不欢而散。但赵王却也不得不考虑太子之位更迭所带来的隐患。

“小春!”赵相如将手中这几个月自己反复抄写记诵的帛书丢入火盆,看着雪白的布帛变成一堆堆灰烬,火苗从大变小,映在她清澈而坚定的眸子中。

“奴婢在。”小春看着赵相如,此刻的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替我梳妆。我要面见大王。”

“啊?”

赵相如望着讶异的小春,露出雪白的两排贝齿,“不能总待在宫里吧,是时候该反击了。”

踏出这一步,赵相如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建设,并设计好各种台词,却有一点没想到,赵王竟让她吃了闭门羹!

听着赵王殿内的乐舞声,赵相如发现,自己也有有劲没处使的时候。尤其是宫人们虽然恭谨着身子,但目光却放肆地在赵相如的脸上久久徘徊,让赵相如更有种莫名的难堪,但此刻她别无选择。

“王后不用急,大王很喜欢去赵圃赏玩,王后可常去那,兴许能碰上。”

回来后,小春看着王后,把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

“也好。”可以假装偶遇。

当赵相如把赵圃的西北风都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偶遇了。正因为是偶遇,所以不如她想象的美满。

首先是赵王的长相——糟老头,其次是,赵王身边挥之不去的小三——姚嬴。

直到赵相如看到小春跪伏在地上行大礼时,赵相如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心中一恍,突然怀念起之前那个人人平等的年代了。

赵王还未说话,一个尖刻的声音响起:“大王,听说王后前些日子病了,可见是真的,许久不见,老得这样厉害。”姚嬴故作优雅地掩嘴而笑。

赵相如抬起头,打量着这个女人,眼神冰冷。

反击

姚嬴竟被目光盯着畏畏缩缩,不敢直视。她有些慌乱,因为她亲眼见过王后,生过儿子远离故土又失去宠爱的懦弱女人早已经没了颜色,怎么如今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赵相如盯了一会,思考着这女人似乎不如想象得yīn险可怕,但仍要小心提防,于是不禁冷笑一声。

“夫人说王后病了?寡人看脸色不错嘛。”赵王眯起眼,看着眼前的王后,似乎有些陌生。难道因为不常见面,反倒新鲜了?王后好像比以前更漂亮了。以前见到他总是低头,一副拘谨小心地模样,久了反而腻味。而面前的王后,似乎敢抬头看他,冷漠淡然的眼神,更能勾起他的兴趣,一身桃色装扮,站在春寒中,格外楚楚动人……

“敢问大王,臣妾身为王后,姚嬴见臣妾却不行礼,这是藐视王后,照宫中规矩该如何处置?”赵相如决定杀一杀狐狸精的威风。

“这……”赵王为难得看了看姚嬴。

“大王——臣妾身子弱,你答应人家见而不拜的。”

好嗲的声音,狐狸精惯用的招数。赵相如不紧不慢道:“大王,想是姚夫人日夜服侍大王劳累辛苦,臣妾自当不跟她计较这些。”

赵王一听立马说道:“还是王后明理。”

“大王,臣妾昨夜观星象,今日晨起又观日象,有异象发生。”

“哦?王后几时会观天象了?寡人怎么不知道?”

“臣妾从一月前开始夜夜梦见一老者,向臣妾教授天象之学,臣妾原不在意,但昨夜无事,臣妾便用老者教授之观象法观测,大有所获。”

“有何收获?”赵王急切地问,他对托梦、鬼神、天象说法,很是迷信。

赵相如一见赵王的神色,就知道这步棋走对了,不仅暗松一口气,故意看了看四周:“这……”

赵相如看着赵王深陷的黑色眼眶,浮肿的眼睛,稀松的牙齿,忍住鄙夷的神情,正色道:“事关赵国机密,请王摒退左右。”

赵王捏着姚嬴粉嫩的下巴嬉笑:“夫人,你先回宫,寡人一会再来陪你。”说着又调笑了一番,姚嬴才依依不舍的领着一众婢女内侍走了。

“王后说有异象?”赵王急切地往赵相如面前迈了一步,是错觉吗,怎么觉得色衰的王后变美了?

“是的,臣妾观天象,赵国近期将有战事发生。”

“战事?各国间征战往来,战事频繁,有何可奇?王后,你不要危言耸听,为这点小事还要摒退左右,坏寡人出游的兴致。”

赵相如不禁暗自冷笑,发生战事还算小事?七国战乱,相互掣肘,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是再微小的战争,也可能使局势发生变化。

心下虽如此想,但她仍不露声色:“大王请息怒,臣妾还没说完。臣妾从星象中得知,西边有个强大的国家将有所图谋。”

“哦?你指的是……”

“秦国。”

“他们能有什么图谋?”

“臣妾仔细推演,算出近日秦国将派遣使臣与赵国结盟共同攻打齐国。”

“此事甚好,何况寡人上年还联同韩魏秦三国攻打齐国,齐王败逃,燕国乘机占取了临淄!齐国土地富庶,而我国与秦国兵力强大,寡人可与秦人一同夺取齐国的城池,占取齐国的田地、粮食、美人。”

赵相如虽然对赵王的认识又上了一个台阶,但还得硬着头皮说:“大王,不可。”

“为何?”赵王不悦得挑起了眉。

“大王,秦国乃虎狼之邦,切不可听之、信之。”

“王后所言差矣,秦王与本王乃是同宗,何况秦国近来势盛,若是拂了面子,秦国必然计较。”赵王疑惑地看了王后一眼,“王后不是一向不关心朝政吗,怎么今日突然来与寡人说这些,莫非你母家……”

赵相如见赵王怀疑自己胳膊肘朝外拐,赶紧出言撇清:“臣妾与母家素无往来,大王竟也要怀疑?”

看赵王不置可否,她又趁机道:“大王,正因为秦国势盛才要联合诸国以制衡,若是只为眼前利益,如楚怀王一般中了秦人的离间计策,丢弃盟国而每每屈从于秦国的胁迫,会更让各国诸侯觉得秦国不可战胜,而将怨恨聚集于赵国。”赵相如舔舔唇,继续苦口婆心道:“大王,即便遵从秦国,便能免遭其袭扰?秦赵两国结盟,究竟能维持多久?齐楚两国原也是盟国,秦国离间二国后,时而联楚伐齐,时而联齐攻楚,齐楚鹬蚌相争,得利的却唯有秦国。”这些事情世人皆知,只是大家似乎都被眼前的事情所蒙蔽,时至今日竟无人看清,却被赵相如一语点出。

她看着讷讷不语有些被说动的赵王又道:“大王,秦国自缪公以来二十余位君主,未有一人坚明守信。臣妾忧心秦人见欺于王而负赵!今日秦国联赵伐齐与数十年前联楚伐齐如出一辙,其心险恶,无非是想以齐国做饵引诱天下诸侯,名义上是施惠于盟国,实际上却是独自占利,坐大西方。倘诸国都被秦国主导而各个击破,不用多久,大祸就会降临到我国了。”

“秦人当真如此险恶?依王后看来,秦人可会联同他国进攻我国?”赵王疑惑地问了句,但已经完全变了口气,不再那么生硬和不耐烦。

“大王,燕国已占齐国北部,距离沙丘、巨鹿不到三百里,我国的上党离都城邯郸仅一百里,燕、秦两国若图谋大王的江山,其间只有三百里。秦国的上郡临近挺关,到榆中有一千五百里,秦国如果以三郡兵力攻打上党,那么我国羊肠以西、句注以南的地区将无险可守。”赵相如越说越忧心,仿佛秦燕联军已近在眼前。

“王后说的有理,若是秦国的使者来了,寡人一定回绝了他。本王才刚知道,原来本王身边一直有位贤后啊。”说完,赵王笑眯眯地捧起赵相如的手,一边轻捏一边说道:“王后许久不见,越发美貌了些,倒是寡人疏忽了。”

赵相如只觉得寒毛倒竖,心中恶心万分,但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只能不着痕迹的将赵王的手拿开。吐了吐气,强忍着快要绿的脸,赔笑道:“许是大王太久未见臣妾的缘故吧。大王不是还要陪姚夫人吗?臣妾不打扰了,先行告退了。”说完立刻转身,逃也似的回了宫。

赵相如斜倚在床边,发丝如黑蛇般缠乱在肩上。

死去的王后让她假扮王后,无非是襄助其子登上王位,只有太子登位,她才能回到未来。自穿越那一刻起,她就跟太子绑在上了一条战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容不得想与不想,愿与不愿。

再看眼前是内外交困的状况:在外,赵国已经过了最辉煌的武灵王时代,开始走下坡路,现在虽还能震慑秦国,但是再过个十几、几十年,赵括纸上一谈兵,四十万赵兵灰飞烟灭了,就得天天靠割地来苟延残喘,届时一旦归为臣虏,只怕凶多吉少。

在内,自己虽然贵为王后,可是一无家族支持,二无权臣后盾,三无王上宠爱,地位、性命岌岌可危。想想白日里赵王那猥琐模样,赵相如一阵反胃。

王后来自魏国,无依无靠,要想立足,必须培植自己的势力和亲信,赵王的宠爱虽然需要,但如果成为赵王信任并且尊重的王后,比起宠爱,更为重要。纵观历史,也有不少皇后,鲜少与丈夫的欢爱,但却能屹立不倒。赵相如觉得,不妨效仿这些女人的手段,也能起到作用。

这些天来,她一直疲于应付,竟也未发觉,自己竟然好久没想起段奇。

“惠文王十六年,”她轻轻念出声,“哼,是个大显身手的年代呢。”

“小春!”

在殿外候着的小春连忙应声入内。

“王后,何事吩咐?”

赵相如抬眼看了看门外,其他侍女都不在,猜到是小春把她们遣走了。这才放下心来问:“小春,你平日可常出去?”

“王后指得是出宫?”

“是的,宫禁可严?”

“后宫宫禁一贯严格,不过奴婢常需要在外面采买,又是王后使女,入宫多年,宫门卫兵多与我熟识,因此出入很是方便。”

小春微笑看着王后,眼波流转:“王后有何事需要奴婢出宫代办吗?”

赵相如瞥了瞥她:“不是出宫代办,而是我要出宫。”

小春听了觉着不妥,张了张嘴,终是没说什么,又把头低下去。

赵相如看她一脸欲言又止的,好奇问道:“怎么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小春依然低着头躬着身,低低说;“奴婢以为王后已经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正在努力改变现状,却未想到,王后居然不顾以身犯险。这样王后置奴婢于何地?置自己于何地?置太子于何地?”

寻人

赵相如看不见她的脸,但看她此刻不卑不亢的言辞和沉稳地吐字,也知道小春不是急躁的人,凡是总是深思熟虑,冷静沉着,于后宫极为难得。赵相如觉得自己虽在宫中已有一段时间,但到底理论多于经验,做事难免会不稳,正应多听取小春的建议。

想到这,赵相如起身将躬身的小春扶正,笑道:“我久居宫中,难通消息,不免困顿。是我思虑不周,让你为难了。”

她满含感激的一下跪在地上:“王后乃高人,刚刚是奴婢复仇心切,僭越了。还请王后责罚。”

赵相如连忙将她扶起,“你我何须说这些。大仇不可不报,只是我有些怀疑。”

“王后怀疑什么?”

赵相如看了看窗前的烛火,迟疑地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疑虑说出:“我一段时间观察,姚嬴似乎并非想象中的狠毒。她虽然有野心,也会耍心计,但胆子不大,智谋也不高,虽屡屡挑衅,却做得明显,而且难登大雅之堂。想到再之前的毒杀,狠毒且一击即中,实在让人觉得,不像是同一人所为。”其实赵相如还有一句话没说,姚嬴毒杀的计划之周密,竟然瞒过了稳妥的小春和严加防范的王后,可见非同一般。

站在赵相如身旁的小春脸色微变,只是赵相如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跳动的烛火上,并未看见。

赵相如沉默良久,小春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能挪挪脚,继续等待。

直到火苗跳动发出哔剥声,赵相如才仿佛醒过神来,接着道:“也许是我多心了。姚赢既然能做出投毒这种下下策的事情,说明她已经等不及了。一计不成她还会再施二计,到时候我们会疲于接招而无还手之力,唯今之计,只有主动出击。小春,我需要你的帮助。”

“但凭王后差遣,奴婢万死不辞。”

“好。你现在出宫去宦者令缪贤家中打听一个叫蔺相如的门客,最好能够见到他本人,就说有人能给他一个站在七国舞台上的机会,问他可愿意。”

“蔺相如?奴婢记下了,奴婢会赶在天黑前给王后答复的。敢问王后可还有其他吩咐?

赵相如仔细回想,确定没有遗漏,便道:“没有了,其他需要注意的不用我多说了,在这宫里的时间你比我久。”

“诺,那奴婢去了。”

“多加小心。”赵相如轻轻嘱咐了一句。

小春脚步微微一滞,又接着出了门。

赵相如暂时松了口气,准备回床上休息,却怎么也睡不着。如果没记错,惠文王十六年正是他从宦官长缪贤的家臣一跃成为赵国重臣的关键之年,赵相如的谋算是,在所有人发现这块金子前,先下投资。

天色渐渐亮了,可是小春还未回宫。赵相如有些焦急,辗转反侧,稍有动静便依着附近微弱的烛火一遍又一遍地望着门口。

赵相如觉得时间太难熬了,心揪得很紧,难道被人跟踪了?不断担心小春是不是被人跟踪或是出什么意外了。

此时一众侍女已经端了洗漱用品入殿,小春却还没回来。

就在离夏伺候赵相如篦完头发,插上凤簪的时候,小春才不急不慢地走入殿中,神色如常。赵相如心中松了一口气,却不敢表现出来,挥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她才垮下一直紧绷的肩膀,发现全身都酸涩难受,鼻上沁出薄薄的汗珠。

小春盯着离夏等人,直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走道才转过身来对我:“王后,奴婢昨夜去缪贤家中,未曾打听到一人叫蔺相如。”

“什么!?”赵相如吃惊道。“你是不是找错了?或者没问清人?”赵相如有些颤抖,显得很是激动,但到底知道把声音压低。她也有些疑惑,难道历史有误?历史上的蔺相如正是缪贤举荐给赵王的,算算时间,他早该是缪贤的谋士了。难道是小春在骗自己?她偏过头来,眼角扫过小春,便随即开始否定。若小春想害她,在自己刚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时候就可以一语道破自己是冒牌货,完全不用费力周旋这么久。赵相如开始疑心是不是自己穿越而来,因此历史发生了改变。

她有些慌乱了,因为若是找不到蔺相如,她很难在短时间内再找出一个可以可以扶植和倚靠的对象,这个结果打乱了她的部署。

“小春,你在宫中这些年,周围有没有可以动用的关系?”赵相如决定还是得把蔺相如的事情打探清楚。从上次太子风波看来,小春还是有些社会关系的。

“有的,奴婢在宫外……”小春的话有些迟疑。

“可靠吗?”

“绝对可靠。”

赵相如点点头,显是很满意,让小春按着脑仁,道:“那就交给你了,务必打探清楚此人究竟在何处。”

“诺。”

早春的风吹着宫殿内的纱幔翻动,吹在赵相如脸上,有些寒意逼人。

这几日她只一边让小春仔细查探,一边考虑没有蔺相如的情况改如何布置棋局。

其实说来很可笑,赵相如的父亲是个酷爱历史的老头,因为很喜欢蔺相如,因此给女儿起名叫相如。

赵相如想到这心中一动,她记得来到这个世界时,那位“鬼”王后说,这是一个平行的时空……难道说这里根本没有蔺相如?

没过几日,小春手中的探子来报——查无此人。

只是赵相如却顾不得蔺相如的问题了,因为某晚赵王来了,就在她的寝殿。

赵相如垂着脸,不敢抬头,怕眼神会泄露自己的慌乱。

“怎么?王后看到寡人难道不欣喜吗?”赵王觉得眼前的王后美丽又疏远,好像枝上玉兰,不可攀折。

赵相如仍旧低着头,盯着几步外赵王的鞋子,忙道:“大王错怪臣妾了,臣妾只是许久不见大王,偶见大王天颜,一时不知所措。”

赵王对赵相如的回答似乎颇为满意,点点头又走近了两步。今日他心情很好,不无得意地说:“你可知今日朝上发生了何事?”

“臣妾不知。”赵相如不是卖乖,是确实不知,这几日她的心思都在搜寻蔺相如身上。

“王后,你真是寡人的好王后啊!”赵王突如其来的赞赏让赵相如十分惊讶,抬起头来看着赵王。

此刻赵王眼中的赵相如睁大着双眸,满含疑问,是如此可爱动人,赵王不禁心中一荡,走至赵相如身边,拉起她的手。

赵相如感觉到赵王喷在她脖子上的呼吸,全身立刻僵硬起来。她恨不得立即跳起身,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道:“不知大王赞臣妾什么,莫要折杀臣妾。”

赵王牵着赵相如的手跪坐在案边,哑声道:“王后难道忘了吗,前些日子你才卜卦说有大事发生,今日秦国使臣就在殿上要求与我国结盟共同攻打齐国。”

“大王拒绝了吗?”

“寡人当然拒绝了。”赵王拍拍捏在手中的柔荑,咧开嘴笑道:“若不是寡人有王后,定会被秦人当枪使了,今日在朝上,任那使臣说得天花乱坠,寡人也没答应。你没看见被拒绝后秦国的使臣那丧气样,啊哈哈哈哈哈……”

赵相如只好赔笑:“这便是大王的英明,臣妾虽得天人看中,学得卜卦,不也是为了辅佐大王,振兴赵国嘛。”

赵王很是高兴,不知不觉说道:“王后说得正是。可恨前些日子寡人误听谗言,竟要废立太子。”

“大王,臣妾从未觉得大王做得有错,是臣妾做得不够好,让大王失望了。”

赵相如趁机起身跪在地上,终于逃脱了赵王的狼爪。

赵王抬抬手,让赵相如起身,接着道:“寡人近日偶得一宝,特来示于王后,也让你开开眼。”

“不知大王所说是何宝物?”

赵王满脸得意神情的从怀中摸出一件白玉壁的东西,十分温润,尽管是晚上,却流光溢彩,赵相如凑近一看,脑子里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不禁动容,脱口而出:“和氏璧!”

“不愧是寡人的贤后,聪颖得紧。不错,此玉正是和氏璧。”

赵相如看着这块玉璧,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柔和的光芒,洁白而无任何瑕疵,让人忍不住要摸上一摸。难怪古人要以玉来比喻高尚的品质,真的是美得惊心动魄。

赵王得意地说:“王后可知这玉的来历?”

“臣妾不知,愿闻其详。”

赵王眉开眼笑,难得在美人面前展示:“昔日楚人卞和在楚山,看见有凤凰栖落在山中的青石板上,依‘凤凰不落无宝之地’之说,他认定山上有宝,仔细寻找,终于在山中发现一块玉璞。卞和将此璞献给楚厉王。然而经玉工辨认,璞被判定为石头,厉王以为卞和欺君,下令断卞和左脚,逐出国都。武王即位,卞和又将璞玉献上,玉工仍然认为是石头,卞和又因欺君之罪被砍去右足。楚文王即位后,卞和怀揣璞玉在楚山下痛哭了三天三夜,以致满眼溢血。文王很奇怪,派人问他:‘天下被削足的人很多,为什么只有你如此悲伤?’卞和感叹道:‘我并不是因为被削足而伤心,而是因为宝石被看作石头,忠贞之士被当作欺君之臣,是非颠倒而痛心啊!’这次文王直接命人剖璞,结果得到了一块无瑕的美玉。为奖励卞和的忠诚,美玉被命名为‘和氏之璧’。”

为了死守忠贞而被砍断双脚,古代就是欣赏这种愚忠么?赵相如颇不以为然,但还是态度恭敬道:“那既然此玉已为楚国所得,必定视若珍宝,又是如何辗转到大王手中的呢?”

和氏璧

“哈哈,王后问得好!楚威王为表彰有功忠臣,特将和氏璧赐予相国昭阳。昭阳率宾客游赤山时,出玉璧供人观赏,不料众人散去后,和氏璧不翼而飞。而前些日子,宦者令缪贤在集市上用五百金购得一块玉。经玉工鉴别,此玉就是失踪多年的和氏璧。”

赵相如觉得近来赵王对她的态度明显改观,于是加把劲说道:“大王,臣妾觉得一定是大王的贤德感天动地,便是这小小的和氏璧也禁不住来投靠明主了。”

“王后说的有理,天佑我赵国。此乃吉兆。”

“是啊,如此一来,宦者令缪贤居功甚伟。大王您觉得呢?”

“还是王后想的周到,寡人这就命人赏金千两。”

“大王,臣妾还有个不情之请。”赵相如觉得,缪贤时为宦者令,虽门客里少了蔺相如,但不失为拉拢争取地对象。

“王后请讲。”

“臣妾想见一见这个能慧眼识宝的人,还想听听他说说看他是如何识得这个宝贝的。”赵相如口气婉转,眼含期待。

赵王一听觉得很有意思,欣然道:“好,那就依了王后的意思,明日举办一个宴会,把缪贤召来,再让文武大臣也都见见此宝。”

“多谢大王”赵相如躬身作揖。

“王后,时辰不早,今晚寡人就歇在你这了。”赵王用他那纵欲过度而黯淡发黑的眼睛注视着赵相如,渐渐凑近。

赵相如脸色由红转白,心中暗叫不好,望着赵王越来越近地脸,只得急称:“妾正来潮,恐污大王贵体。不如大王今日先去姚夫人处,等过几日臣妾再行服侍大王。”

赵王大失所望,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瓮声说:“好吧,王后好好准备明日宴会。”

“臣妾谨记。”

目送赵王出门,赵相如这才感觉自己后背已是湿透,微微有些发凉。只得又叫来小春,伺候沐浴梳洗,跟她商定完明日宴饮之事,又提起刚才险些侍寝。

小春有些吃惊,问道:“王后为何不愿侍寝?”

赵相如有些疲惫,闭着眼,慢慢搓着身子,“一则是我不愿,二则……”赵相如顿了好一会儿才以极微小地声音说道:“二则,我还是处子之身,一旦侍寝,必备大王发现。”

小春正凑上前凝神细听,赵相如的第一个原因她也能猜测一二,第二个理由原是她没有考虑过的,因而大吃一惊。

假王后的身份如果被戳穿,那么不要说击败姚嬴,连最基本的性命都难保。小春深知厉害。

小春眼珠转了转,便道:“奴婢有法子,可以让王后暂时免去侍寝之忧。”

赵相如大喜过望,催促小春快说。

小春道:“大王性好女色,又贪图新鲜,姚嬴前也曾与王后恩爱颇多,只是新人一来,旧人转瞬抛之脑后。姚嬴虽得宠,却非专宠,而近日所见,可知姚嬴宠爱日驰,大王对她已经不新鲜了。”

赵相如点点头,从赵王的话里也能听出不满,而姚嬴自己很可能也感觉到了这种危机,才会进谗,要求废立太子,以巩固地位。

小春接着说道:“王后近日颇得大王欢心,因此侍寝未必要自己亲历而为,也可用身边之人代替。”小春说到这里,也怕赵相如疑心她有私心,于是立即跪下,俯首对赵相如说:“王后,侍寝之人只是棋子,因而需美貌,却不能有根基;需听命,却不能有智慧;需贴近,却不能亲近之人方可。”

赵相如也觉得这计策可行,便问小春身边有何可用之人。

小春起身道:“王后每日都见,怎么这会儿想不起来了。”

赵相如纳罕,小春笑道:“就是王后身边的遇冬。”

“哦?你为何觉得她合适?”赵相如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军师”。

小春见赵相如听得兴致,也没有丝毫保留,仔细说出自己的分析:“遇冬年幼,心机不深,奴婢曾经奉过王后命查过夏、秋、冬三人来历,只有遇冬底子最干净,贫女出身。”

言下之意,既可扶植,也可打压。

躺倒床上,赵相如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天发生这许多的事情,她要好好打算了。

一大早小春就领着一众侍女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赵相如知道今天的宴会十分重要,她将见到历史上很多重要人物。她对即将发生的事既期待又忐忑,身体轻微地颤抖。脑子里在一遍又一遍的想象着宴会的情景,把每种可能发生的事和应对之策都过滤了一下,结果人便由着侍女们拾掇,等到回过神时才惊觉自己已经穿上了一种上下连在一起的服装,在电视剧里还有古代的壁画上看得很多——曲裾深衣。

战国时代,人们除了胡服外大多是上衣下裳的装扮,而深衣却是上衣下裳相连,将左边衣襟的前后片缝合,并将后片衣襟加长,加长后的衣襟形成三角,穿时绕至背后,再用腰带系扎。

赵相如感觉自己像是粽子似的被包得紧紧的,不由得低头看自己,不看便罢,一看真得佩服中国的劳动人民无限的创造力。这样烦琐的衣服在穿戴完毕后竟是如此的韵味,而且把女性的线条勾勒得很完美。

“王后,奴婢再给您梳个垂云髻吧。”小春拿着牛角梳,征询着赵相如的意见。

“恩。”赵相如也看出,但凡侍女,都只是将发髻绾在脑后的,只有品级的王姬、贵女、后妃才梳髻。

小春的手极灵巧,不一会儿便梳好,只看见头发低低地下垂至肩部,如云彩一般娴雅飘逸。

赵相如不知自己此刻有多么明艳,只看了眼铜镜中模模糊糊地人影,便欲起身。

耳边却听得一片夸赞之声。

“王后真是美极了。”

“是啊是啊,王后今日美若西施呢。”赵相如头一次正眼看了说话的侍女,正是遇冬。

赵相如慢慢打量遇冬,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却长得明眸皓齿,活脱脱的美人坯子。遇冬一接触到赵相如的眼神便立刻如受惊的小鹿般,吓得不敢抬头。

“遇冬。”

“奴……奴婢在。”她欠身垂眉,有些惴惴不安。

“今日你与小春随我赴宴,其他人就不必跟着了,”赵相如淡淡地说了句。

“诺。”二人皆应道。

一番摆弄,日已上三竿,准备赴宴。

远处传来钟乐之声,走近看见殿内正中跪坐着一众乐师,一侧还有3个人在敲着一架硕大的编钟。两列分坐着朝中大臣,端着各种器皿的侍女们排着长队从殿门鱼贯而入,不愧是君王宴客,虽然赵宫不如北京的故宫那么恢弘,气势也不如清朝的那些帝王出巡图那么壮大,但是作为2000多年前的一个诸侯国,能有这样的排场,已经很让赵相如震撼了。赵相如还未入殿,乐舞声中突然传来赵王的声音:“王后姗姗来迟,让寡人好等。”

赵相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立刻换上得体的笑容踏入殿中。

殿内的嘈杂突然安静下来,乐舞也暂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缓缓步入的王后身上。

坐在席间的赵奢就是捏着酒爵,颇有兴味地盯着王后。他一贯玩世不恭,生来就是贵族,又得赵王器重,似乎没什么可cāo心的。尽管快三十了,但他觉得人生不过如此,即便是位高权重又如何?登得越高跌得越重。失意的日子他不是没经历过,因而他觉得没有一件事能让自己提起兴趣的,就连女人也是,玩玩就腻了。

赵后失宠已久,朝中上下皆知,尤其是前阵子的太子风波,更是让朝野一致认为:软弱的王后似乎朝不保夕。但此刻的王后似乎有些不一样,在座的都是赵国的精英,他们觉得现在的王后较之前的低调软弱不同,现在似乎更美丽,也更有一种气度。

有的人生来就带有这样一种气质,举手投足间让人如沐春风,心向往之。

赵相如可能自己也没有发现,她正具备这种气质。

她迎着赵王走过去,接受着所有人的目光。她希望经过此日,无人再敢小觑她。

穿过长长的正殿,她来到赵王身前盈盈一拜,绕到案几后面跪坐下来。

赵王眯着眼,笑道:“王后已到,宴会正式开始。”

赵相如知道自己今天是全场焦点,来自席间猜测、探究、打量地目光络绎不绝,赵相如觉得很不舒服,但她告诉自己,必须接受并且习惯。

她不着痕迹地挺了挺身子坐正,开始用观察的目光看向下面的群臣。

右边一列最上座是一个面黑留须的魁梧中年大汉,身着窄袖绯绿短衣,双目炯炯,眼光如电。从举动和座次来看,明显是个武将。先秦时代,左尊于右,“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而古人认为用兵乃凶兆,为将者自是居右。

赵相如正猜测此人是不是如雷贯耳的廉颇,一个声音就飘入耳中:“廉将军神勇,自去年联同燕、魏、秦兵大败齐国,齐王败逃,听说近来又cāo练不辍,是准备再战吗?”

“不敢,只是诸国交战,吾王将军权重担交付于我,自是不能有一丝懈怠。”带兵之人,声如洪钟,盖过了舞曲。这一声更是将正沉浸在舞姬曼妙身姿中的赵王吓了一跳,手中的铜爵跌落,残存的酒泼洒出来,溅到身上。赵王似是很不满意,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意味阑珊的看了莫名其妙的“肇事者”一眼。

宴会

赵相如不由得好笑,以袖遮面,却不料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遇冬。”赵相如低声轻唤。

“奴婢在。”

“你伺候大王去内殿更衣。”

“那王后您这里……”她似是不放心的问着,小春示意这里有她在,让她速去伺候赵王。

“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去吧。”赵相如转头对着赵王娇笑:“大王,臣妾让遇冬伺候大王更衣。”

“遇冬?”赵王一脸疑问,正纳闷,抬眼看到遇冬,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看到赵王眼神,赵相如暗喜,加紧了一句:“快去吧,臣妾还想敬大王酒呢。”

“寡人去去就来。”说罢,迫不及待的领着遇冬进了内殿。

赵相如目送赵王的背影,直至消失,计策成功。

她不禁莞尔,看向席间。

小春将酒斟满,在众人惊诧地目光中,赵相如端着酒杯站起身来走到廉颇面前。廉颇立马跳也似的站起来,露出钉耙似的大手,局促不安地将桌上酒器躬身举过头顶。

赵相如看到廉颇如此恭敬,有些意外,但想到若非此人耿直,赵王可能已经废了太子,又充满感激道:“将军请起,”赵相如手虚扶一把,“将军勇武,卫戍边城,西却强秦,北拒楼烦,为赵国鞠躬尽瘁,辛苦cāo劳,当为一代军人之表率。”

廉颇虽常听得褒奖,但确是第一次被女人赞扬,受用之极,却也不禁老脸一红,正要谦逊一二,又听得;“妾身虽居后宫,但久闻将军盛名,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现诸国之间,征战往来颇多,眼前看似与赵国无关,但秦国素乃虎狼之邦,其吞周之心,路人皆知。将军需居安思危,演兵cāo练一日不可松懈,万事有劳将军。妾身虽不善饮酒,但此杯是代赵王、代赵国苍生百姓敬将军和麾下将士,若无你们浴血沙场,何来今日锦衣玉食。”

说罢,赵相如以袖掩面,一饮而尽。

廉颇听完一脸震然,他久谏赵王认真cāo练士兵,以做兵备,防止西秦,却总被赵王搁置,眼见秦国日益兵强马壮,他却越来越忧心,赵国即将失去最大的优势——战斗力。没想到王后却深明大义,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廉颇满眼都是感慨与激动,略一抱拳:“臣愿誓死效忠大王与王后。”说着,举起手中铜爵一饮而尽。

赵相如带着满意的表情收回眼神,转向四周。乐舞虽在继续,但堂上的议论之声却骤然小了许多,大家都将耳朵竖起来,听着王后与廉颇的对话。

赵相如入席后,左席中一名大臣,执杯起身,缓步向前,走到殿正中,作揖道:“臣缪贤刚刚听得王后一番道理,深为折服。王后久居后宫,亦知居安思危,臣等不才,但能体谅王后用心之良苦。恕臣直言,世人皆道妇人之见愚昧,依臣今日所见,王后言辞不输男儿,天佑我王,有如此贤后,赵国焉能不兴?臣愿敬王后一杯,恭祝王后凤体安康。”

赵相如听得此人自报家门,呆了一下,此人就是缪贤?只见他面目白净,下巴上的胡须被修剪得十分齐整,穿着下身缠绕式的肥大衣服,平挺的锦类织物镶边,边上还有云纹图案。

历史上,蔺相如曾是他的门客,他自己本事不大,却也不嫉贤妒能,主动向赵王举荐了蔺相如,应该是个有度量的人。

赵相如一边揣摩他话中的,一边举杯的时候,阶下左右两席中的文武大臣相约纷纷端酒起立,“臣等愿敬王后一杯,恭祝王后凤体安康!”

赵相如不知道,古代最敬重的就是“忠臣、贤后、孝子、明君”,在席间众臣看来,王后虽然深居简出,但小心谨慎,宽以待人,尤其今日所闻,还可加上深明大义。

众人敬完酒,复又重开乐舞,看着缪贤就要回位,赵相如赶紧道:“缪大人且慢。”

“王后还有何赐教?”

赵相如正欲开口,只听得有人插道:“寡人的王后对你献来宝贝的来历感兴趣得很呢。”

赵王回来了。

只见他换了一件玄色红纹的宽袍从内殿出来,满面春风,脚步却有些虚浮,只一宦官跟在身边。

赵王坐定后,转而对缪贤道:“缪卿,快把你如何购得和氏璧的事情跟王后详细说说。”

满座皆惊!

半晌无声。

缪贤也傻了。没想到赵王竟然将持宝之事直接昭示天下。虽说只是在赵国朝堂,但宴会上还有秦国使臣……缪贤想到这,越想越心惊,还想糊弄过去:“大王,那并非和氏璧,只是属下在街边玉匠处偶然购得,只是玉质尚可,才献与大王……”

缪贤越说额上汗越多,他没想到赵王开宴的目的是为了“亮宝”。

赵王哪里明白缪贤的用心,一听缪贤否认,顿时觉得脸面全无,恼羞成怒,拿起手边的酒杯就砸向缪贤,杯里的液体撒了老远,缪贤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乐工舞伎看势不对,早已悄悄退下,大殿上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每个人都在猜测缪贤话里的真实程度,赵王已经指着缪贤开骂了:“不是你说此玉是和氏璧的吗?怎么这时又反口了?可恶小人,你竟敢糊弄寡人!”

赵相如看着这一幕太不成体统,王上指着大臣暴跳如雷,被外国使臣看见,赵国颜面何存。

于是赵相如此刻只好硬着头皮,往赵王身边靠了靠,轻声唤道:“大王息怒。还有外国使臣在。”

赵王好在还算顾忌颜面,只得住口,只是气得xiōng脯一起一伏的。一双怒目盯着缪贤不放。

缪贤还伏在阶下。

赵王不发话,他也不敢动。

赵相如先让缪贤回座。她觉得缪贤之所以这么说应该是有道理的。赵相如看了眼远处末席的秦国的使者,正在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也许后来秦王也知道了和氏璧的下落,就是因为此事。

赵王太愚笨了!

阶下众臣又震惊了。因为他们亲眼看见赵王怒叱了缪贤,但仅仅王后只轻飘飘说了一句话,赵王就不吭声了。

说了什么,大家隔得都远,没听到。但这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赵王能被王后的意见左右。

之后的宴会,众人再无心思,草草结束了。

宴会结束后,赵王犹不解气,又把缪贤叫到内殿臭骂一顿。好不容易消停了,缪贤愁眉苦脸的回了家。他原指望献宝能得到赵王欢心,却不料徒生事端,而赵王也不了解他的良苦用心,落到这般田地。

缪贤的门客羊丛看到主人这副模样,知道在宫里出了事,于是立刻上前询问。

缪贤便把今日宴会之事细细讲了一遍。

羊丛一拍手道:“大事不好,大王如此生气,必然还要发作于你。”

缪贤一听慌了神,道:“这可如何是好?”

羊丛急道:“都城留不得了,得往他国。”

缪贤立即哭丧着脸,他没想到一件小事,竟要使他背井离乡。“再帮我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再说,我离开赵国也无处可去啊。”

羊丛安抚道:“主上莫急,其实还有去处。”

“哪里还有去处,天下之大,已无我容身之处。”缪贤举袖欲泣。

“主上难道忘了吗,前番您随赵王出使燕国,彼时燕王对您颇多礼遇,意欲结交,主上不是也为其诚心所感?”羊丛捏着胡须,眼中精光毕露。

“对,我想起来了,”缪贤接道,“你让我投奔燕王?”

“眼下唯有此处可去。”缪贤其实并不知道,羊丛不仅私下受过燕王的财帛,更是秦国的细作。他虽明为缪贤门客,实则套取情报,送往秦国。在他看来,无论缪贤跑去哪,只要能搞乱赵国,就达到了目的。

缪贤挥挥手,让羊丛先下去。

他不到万不得已,其实并不想离开赵国,但是羊丛的话他也不得不考虑。

留下意味着赵王的盛怒和毁于一旦的前程。而离开代表了很多不确定。

他难以下决心。

而就在此时,奴仆通知他,宫里来了人。

缪贤闻言一惊。

王后内殿,赵相如看着惊疑不定的缪贤,温和的笑了笑。

“缪卿请坐。”

缪贤不敢抬头,坐下后用余光打量了王后,觉得威势逼人。

赵相如看他一脸恭敬小心,知他今日受惊不小,但是为了将他收为己用,却也不得不将他逼上绝路。

“今日请缪卿来,是有一事想请教。”

缪贤连说不敢,小心翼翼地问是何事。

赵相如仍是一副笑脸,说出的话却让缪贤觉得不寒而慄:“本宫听到一则故事,说的是本国的一位大臣,不小心冒犯了大王,又怕大王治罪,打算偷偷逃到燕国去。”赵相如拿眼轻扫着缪贤,而后者冷汗如雨下,赵相如一刻不停,“原因是他曾经跟随大王在边境上与燕王相会,当时燕王私下握住他的手表示愿意和他交个朋友。因此,他决定去投靠燕王。缪卿觉得可行否?”

缪贤大惊失色,燕王跟他的悄悄话,王后怎么知道了?!

赵相如并不说话,只是看着缪贤,眼神越来越冷。

收服

“缪贤其实是个政治投机者,他看人的眼光实在毒。要知道那时候的武烈太后要啥没啥,他却能一眼看出这是个绩优股,并不惜血本投资,最终成为开国功臣,得谥号‘文襄’。放在今天,必能笑傲股市,巴菲特见了,也得叫一声祖师爷。”——摘自2006年著名畅销网络小说《赵国那些事儿》

缪贤还未出声辩解,赵相如又开口道:“缪卿今日于大殿之上矢口否认和氏璧一事,让王上蒙羞。但本宫念你是未免外国争端,其心可表,已对大王多做劝诫,然他不要冤枉忠臣,却没想到缪卿竟与燕国暗通款曲!”

赵相如一掌拍在案几上,吓得缪贤赶紧爬到阶下告饶,连称不敢。

赵相如色厉内荏道:“赵强燕弱,你是大王的宠臣,燕王才愿意和你交朋友。现在你得罪了大王,如果逃到燕国去,燕王害怕我国,决不敢收留你,只会把你捆了送回来。到那时,你丢的不是前程,而是性命了。”

赵相如一语惊醒梦中人,缪贤此时已是心服口服。

如果说之前道破与燕王私下交好,还只是惊讶的话,那现在的缪贤就是拜服。这位年轻的王后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并帮他分析。缪贤抬头看着王后,看来王后今天将他叫到这里,并不是单纯为了训斥,既然苦口婆心的跟他分析,看来王后另有打算。

缪贤赶紧道:“王后英明,罪臣一时糊涂,但求王后原谅。”

赵相如看缪贤识相,见好便收,放软口气道:“知道你是忠臣,并未有叛国之心。起来吧。”

缪贤战战兢兢地起身,小心翼翼地看向王后。

赵相如侧身倚在案上,手里把玩着腰间的玉坠,“今日宴会之事,缪卿另有隐情,本宫亦能体察,会在大王面前进言,缪卿不必多虑。”

缪贤拜谢后,站在一旁不出声,赵相如过了一会儿又道:“只是本宫孤苦,人前虽是风光,但可知太子年幼,大王又多宠姬,还屡遭小人暗害,日子并不好过。”说到这里竟是哽咽。

联想到近日发生的事情,缪贤不由苦笑,看来王后今天是织好了套让自己钻,而自己也不得不钻了,赶紧道:“臣愿唯王后马首是瞻。”

赵相如立即起身,朝缪贤拜了拜,缪贤忙回礼,赵相如口说:“本宫谢过。”

缪贤知道王后不会白拜,必是有求于自己,于是主动开口道:“王后有何指示?”

赵相如迟疑了一会。她有缪贤的把柄,经此一役,缪贤应该是被收服了。她知道,她交付给缪贤的任务,便是她所有行动的开始,开弓没有回头箭,所有,她必须考虑清楚。是不是一定要如此做,计划有没有漏洞。

她想了一会,觉得应该是完美的了,于是开口道:“我有一事要交代缪卿去办,请缪卿务必办成,万不可走漏风声。”

缪贤来不及回味王后的自称,看她神情如此凝重,知是极为重要之事,自然一口应道。

王后这才开口,只说了四字,缪贤却立即意识到事情的分量。

“除掉姚嬴。”

缪贤对后宫之事也略有耳闻,姚嬴深得上宠,又育有一子,觊觎王后之位已久,只是王后一直小心谨慎,没有把柄落入姚嬴之手。而王后根基浅,也不能拿姚嬴如何,双方僵持多年,势如水火。

现在终于要动手了。就他所见,王后并不像传闻中的怯懦,反而是深不可测。如此计谋,难保将来不能成大事。想来如此,缪贤觉得信心百倍。于是应允。赵相如最怕他不答应,见他一口应下,自然十分开心。

而赵相如想的比缪贤更深:既然收为己用,自然要先试试水。而且看过《水浒传》的知道,林冲投奔梁山,首领王纶第一件事就是先杀人,杀人才能入伙。从此后才能同呼吸共命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缪贤想了一会,说:“臣觉得,姚嬴是后宫祸乱的根本,将其除去,便是去了心头大患。其子尚幼,倒不足为虑。”

赵相如听完点点头,笑道:“缪卿分析在理。”

缪贤见赵相如肯定,越发受了鼓舞,一边踱步,一边把心中的见解都说了出来:“姚嬴虽说在宫中日久,但据臣所知,朝中并无重臣结交,因此根基尚浅。但要想除之,需有一人从旁协助。”

赵相如“哦?”了一声,询问地看着缪贤。

缪贤道:“此人今日也在宴会之上,不知王后是否注意到。”

赵相如好奇,问道:“何人如此重要?”

缪贤也不卖关子,答道:“赵奢。”

赵相如差点惊讶出声。赵奢何许人,历史上明明白白写着了。赵国贵族,战国八名将之一,他儿子更有名,纸上谈兵的主角赵括。

“为何此人如此关键?还望缪卿详解。”赵相如看过历史,自然知道赵奢的厉害,但缪贤能发现这个人才,他看人的眼光着实……怪不得历史上他能发现并举荐蔺相如。

“此人掌管内宫禁卫。”

行了,别的不用多说,只要这一句,赵相如明白这人必须拿下。王宫卫尉官位虽说不大,但是十分重要,如果掌握此人,可以说姚嬴的命基本捏在手里了。

但是赵相如还有疑惑:“身居此位,必是大王心腹,深得信任,要得到此人襄助,恐怕不易。”

“确实不易,但王后请听臣慢慢说来。赵奢此人虽是贵族出身,但因为母亲是女奴,所以是庶子,身份不高,家中人多少看低他。他面上虽不在意,但行事敢于挑战权贵,可见其叛逆之心”

“哦?此话怎讲?”

“不知王后可知,此人原先只是名田部吏,收平原君家租税时,平原君家不肯出,他便杀了管事者九人。平原君盛怒,他却义正词严,让平原君对他赞赏有加,保举给大王做了卫尉。可见此人做事虽然冒险,确是xiōng有成竹,非是胡来。”

赵相如听完颇为赞同,“这样看来,此人绝不满于现状,既有如此才能,若为我所用也是好事。”

“王后说的正是。”

“缪卿,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暗中联络赵奢,探探他的口风,如果可以,近期我想与他见上一面。”

“臣遵命。”

缪贤离开后,赵相如托腮坐着,闭门深思。小春悄然来到她身边,给她盖上一件披风。

赵相如睁开眼,看是小春,一笑,拢了拢披风。小春笑道:“王后近日多劳神,小心身体,早春晚上正凉,容易伤风。

赵相如恩了一声,让小春也坐下。

小春跪坐在一边:“王后,今日宴会上,遇冬与大王已成好事,那计划……”

“大王今晚召幸了谁?”赵相如闭着眼问道。

“自然是遇冬。”

“小春,后宫的封号有哪些?”

“啊?”小春还没反应过来,愣着看向王后。

赵相如睁开眼,看见小春的傻样,浅笑,“不要看我,快说说后宫的女人都有些什么封号?”

“王后难道是想给遇冬封号?”

“对,没错,我要给她要个名分。”

“王后,这万万不可,遇冬只是个奴婢,被大王宠幸已是她三生有幸,再赏封号岂不是折杀了她?更何况,现在这样,分宠足矣,若是一味抬高,奴婢担心她会成了白眼狼,到时候王后就得不偿失了。”小春急得脸通红。

“没关系,”赵相如淡淡地,“就是要让她引人注目,这样我们的敌人才会忽略掉我们,我就是要退到一边,看她们斗。”

“王后的意思是——要放任遇冬,让她跟姚嬴……”小春迅速领悟,觉得王后此招果然不同寻常。

“对,不过不是放任她,是要在她身后煽风点火,让她觉得有恃无恐。”

“王后这么一说,奴婢明白了。可是王后,”小春面露担忧,“遇冬虽暂时可控,但时间久了,难保不会像姚嬴一样,万一坐大,再回头收拾,可就难了。”

赵相如也明白小春说的意思,她也考虑过:“我不会给她时间坐大的。再说,她是我一手捧起的,我自然也能踩得动。”

“王后自己要多保重,”小春提点后,继续说道“后宫之中位份除了王后,还有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等七级,”小春顿了顿,又加了句:“现在秦国的太后就是八子出身。”

赵相如不免好笑,又不得不感念小春的好意,她最后一句的意思实则是提醒赵相如不要放松对后宫任何品阶女人的警惕,即便是个八子,也有可能母凭子贵、一步登天。

赵相如略一沉吟:“封她个美人如何?”

“王后会不会觉得升得太快,封得太高了?”

“不会,”下定了决心就不再迟疑,“升得不快就不会让姚嬴重视她,封得太低就够不上档次和姚嬴斗。”

小春一笑:“还是王后厉害,听说王后今日在宴会上大放异彩,令群臣刮目相看呢。”

“运气而已。”赵相如并不多谈,只是问了几个宴会上大臣的姓名。她今天只见了人,好多都并未对上姓名。

“今日的首席是何人?”

小春想了想:“是相国赵胜。”

平原君赵胜?赵相如回忆着史书上的记载,他是战国四公子之一,与孟尝君、信陵君、春申君齐名,赵国贵族,赵武灵王之子,惠文王之弟,因贤能而闻名。他礼贤下士,门下食客至数千人。曾经三次当上丞相,又三次被罢免。娶的是魏国公主,魏国信陵君的同母姐姐。

赵奢

赵奢,赵国贵族,与王室同宗。以文治武功位列帝国开国功臣,深谙兵法之道,五虎上将之一。领帝国狼军,作战果敢勇猛,每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目标。长平一役,坑杀秦军数十万人,令诸**队闻风丧胆。上赐号马服君。及殁,上大恸,辍朝三日。谥号:武睿。——摘自千度百科。

“今日宴饮,赵奢坐在什么位置?”赵相如状似无意问起。

“好像是在末席……奴婢也不太确定。”小春回答地有些迟疑。

“李牧今日来宴会了吗?”

“据奴婢所知,李牧将军为抵御匈奴常年驻守代郡,不过其余几位朝中大将都在邯郸,应该都有参加宴会。”小春知道的可真不少。

第二日,赵相如还未起床,整个宫中关于遇冬的消息便已经铺天盖地了。昨夜赵王于遇冬在野台,一夜未归,后宫的女人们都跑去姚夫人那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议论大王新宠,有个别爱挑拨的,说了两句,把姚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嘴唇差点咬破。

赵相如吩咐小春梳妆,小春知道她今天要演戏,所以将她打扮得无一丝艳丽之色,但大方得体,粉面隐隐含威。

待到内侍一路小跑进来通知说大王回宫,赵相如这才站起身领着众人出去。

姚嬴和后宫一众女人们早已经迎在那,她只是个夫人,却隐约有后宫之主的感觉。

赵相如看到这情景,不知为什么,丝毫不惧,慢慢迎了上去。

眼看赵相如已经走到跟前了,姚嬴丝毫没有要让的意思。

年轻的王后微微一笑,往她身前跨了一步,看也不看她的脸,而赵王的仪仗正在靠近,王后低下身,礼了礼:“臣妾恭迎大王回宫。”

赵王看着眼前的众多美姬和怀里的新宠,顿时觉得人生完满,心情大好,上前将王后扶起,又让身后的一干人等起身,只对着王后一人说道:“寡人想跟王后要一个人。”

赵相如抿嘴浅笑:“大王何出此言,夫妻一体,臣妾的所有都是大王您给予的,大王想要什么拿去便是。”

赵王仿佛松了一口气,露出大狼尾巴:“寡人很喜欢遇冬,王后能否割爱呢?”

赵相如看了一眼站在赵王身边的遇冬,面似桃花,惹人怜爱,不过看见赵相如还是十分恭敬,顺从地低下头向王后行礼。

赵相如颇为满意道:“大王能看上遇冬是她的福气,也是臣妾的福气。臣妾还担心遇冬不通礼仪,伺候不好大王呢。”

“王后这里□出来的人,自然不差。”赵相如知道遇冬入了赵王的法眼,计划成功了一半。

“大王谬赞了。臣妾惭愧。”赵相如愈发恭顺。

“王后谦恭得体,寡人甚为放心。王后损失爱婢,让寡人补偿你什么好呢。”

“臣妾想向大王要封。”

“封?王后想让寡人封什么?”

赵相如看向赵王身后的遇冬,“臣妾想给遇冬请封。”

“哦?”赵王一时不解。

“臣妾虽居后位,但与春、夏、秋、冬四婢相处甚久,情谊非常。今日遇冬能得隆宠,臣妾甚为高兴。唯能请愿为之在后宫谋一位,也不枉主仆情份。”赵相如此举可谓一箭双雕,既显得自己宽宏大度,又坐实了遇冬是自己棋子的身份。

果然赵王听完之后大悦:“寡人得贤后,此生无憾!”

一番闹哄哄结束后,赵王拥着已经叫回本名王絙的遇冬,或者应该称为王美人去赵圃玩乐去了。

小春一步不离地紧跟着赵相如,到了寝宫,趁四周无人问道:“王后为何说跟遇冬那么好?反倒便宜了她。”

赵相如握着玉梳理着长发闲闲道:“看到今日后宫那些女人了吗,她们站在一起沉瀣一气,我已经成了众矢之的。而我这个时候扶遇冬一把,哦,不,现在该叫王美人,我替她请封不是指望她报答我,或者是感激我站在我这边。我是做给姚嬴那帮人看的,我替王美人请封,无论王美人选择站在哪一边,她都注定了与姚嬴为敌。如果我的地位暂时还很牢固的话,那么她们就会把所有的力气全部放到新上任的美人身上。”

梳子梳到头发上的一个结,赵相如拽住头发开始用力,但嘴上却没停:“女人的嫉妒可是很可怕的,我们就等着看吧。”

果不其然,晚饭时小春就不知从哪打探来的消息,说姚嬴回处所后大发雷霆,把金簪玉环、玛瑙贝饰、漆器陶器砸了个遍,还指桑骂槐地说王后纵容一个贱奴爬上来,一般下作。

赵相如冷笑,不懂得的掩藏自己的人,根本不值得她当作对手。

几番交往,赵相如逐渐看出赵王貌似威严,实则为人软弱,喜乐舞女色,少理政事,很容易为人左右,是个纸老虎。果不其然,没几日便从前朝传来消息:赵王再次接见了秦国使臣,结果对方巧舌如簧,赵王本来就畏畏缩缩怕得罪秦国,一番话结束后赵王更是立即答应出兵攻齐。

赵相如知道后倒也不生气,毕竟秦赵攻齐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凭她一番说辞很难与摆在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相提并论。她真正的目的,是想让赵王,和臣子看一看,她不止是一个摆设的王后。她做到了。

先秦时候的古人对待一个人是从他的贤能来看的。虽然赵相如在赵国只是一个外来王后,但只要她贤惠明理,即便手中没有权利,赵王想废旧立新,也是难以成功的。

这才是第一步,先在宫中站稳脚跟。

不久缪贤也传来消息,他已暗中与赵奢取得联系,赵奢要求面见王后,再做决定。

赵相如立即同意,并约定了时间。

不日,赵奢应约前来。赵相如在内殿接见了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出乎意料,赵奢十分年轻,只二十来岁,俊美绝伦,高挺的鼻梁,一双桃花眼,看似放荡不羁,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

“久闻将军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仪表不凡。”

赵奢眯着眼盯着眼前的王后,他宴会上果然没看错,这个女人确实不安于室,竟然通过缪贤找到他。之前并未听说缪贤与王后有私交,不知她是如何收服此人的,竟让一位重臣愿意为她死心塌地地效劳。

“听说王后要见我,于是我便来了,不知王后有什么事要微臣去做。”赵奢笑得邪气,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赵相如脸有些微微发红,咬了咬樱唇,这才莞尔一笑:“将军何必自谦,以将军的能力,只在内宫掌管禁卫岂不是委屈了你。”

赵奢听到此,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懒懒应道:“都是为大王尽忠,何谈委屈,王后说笑了。”

赵相如看他并不接自己抛出的橄榄枝,心中也不着急,陪他打着太极:“将军说的是,倒是本宫失言了。不过以本宫浅见,在外领兵打仗、驰骋疆场和在王宫与内侍宫女为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赵奢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玉佩,听到这手中一顿,将玉佩丢开,凤眸一转,看得赵相如心中砰砰直跳。

“王后需要微臣做什么?”赵奢突然一反之前懒洋洋的模样,单刀直入。

赵相如惊讶于他的突然转变,但她不喜欢被人牵着走,于是不理会赵奢的提问,自顾自说道:“本宫尝听人说,男儿在世,当建功立业以强祖国,将军正当好年华,又智勇双全,何不踏入军营,为国效力?不比现在强上百倍?”

赵奢并不说话,似乎对赵相如说的事情并不动心。

赵相如继续添火:“将军原是有志之人,难道想依附家族过一辈子吗?永远在家族的庇护下,接受你父亲和哥哥的照顾?”

这是一剂猛药!

赵奢的父亲虽是赵国王室贵族,但他从小都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同,他母亲是赵国与楼烦打仗时,被武灵王从楼烦虏来的女奴之一,虽然貌美,却没有地位。他是庶子,高门的庶子永远没有嫡子的荣耀和地位,他没有家族的继承权,只能仰仗哥哥们的鼻息,生活在他们的光环下,讨口饭吃。无数庶子的命运告诉他,挑战体制是不可能的,他的命运早已注定。

他不甘心!他比所有哥哥都有才能,却不能得到父亲的宠爱,也没有能让自己施展才能的机会。

是的,王后和缪贤是要利用他,但是他也需要他们的力量。相互利用而已。

赵奢敛了神色,眼眸骤然幽深,“王后如此看得起微臣,微臣定当竭力而为。只是不知王后需要微臣做些什么?”

“帮我除掉姚嬴。”赵相如这次没有犹豫,亮出獠牙。

赵奢无声笑了,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野性的气息,却又不失贵族的优雅,放肆而邪魅。

他离开宫殿之前,只对赵相如说了一句话,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说:“我们是同一种人。”

斩草

赵相如躺在偏殿床上,暖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听着窗外的叽叽喳喳的鸟雀声,偶尔一缕醺风夹杂着花香拂上她玉一般的脸颊,温润,却略显苍白。

从早春到暮春,两个多月,发生了太多事情。

宫外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廉颇将军率赵军伐齐,长驱深入齐境,攻取阳晋(今山东郸城县西),威慑诸侯,而赵国也随之在军事上越居六国之首。廉颇班师回朝,拜为上卿,秦国虽虎视赵国却又不敢贸然进犯。

在宫里,赵相如自从为遇冬请封后便缠绵病榻,久治未愈。谁知巫医来诊断发现有中毒迹象。赵王知道后十分害怕,担心自己也被人暗算,亲自来探视王后,并严令彻查,一时宫内**飞狗跳、人人自危。

最终也没查出什么结果,只处置了一些宫女内侍便不了了之。但其实这是赵相如与赵奢的联手之作。

赵相如而今便体会出赵奢的好来,更觉得缪贤看人的眼光着实很准。

赵奢虽只是小小卫尉,在宫内却有数不清的眼线和棋子。

为赵相如诊断出中毒的巫医、赵王的近侍、姚嬴的贴身侍女……都是赵奢的人。

赵相如越想越心惊,短短两三年,他就像是军统一般,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特务网,每个人背后似乎都有一双眼睛紧盯着你,暗中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赵相如不禁庆幸自己和他是盟友,否则与这样的人为敌,实在是太可怕了。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这张情报网,她知道这并非赵奢的全部,但是已经让她十分受用了。

并且赵奢为了诚意合作,特地告诉赵相如,她身边的离夏,是姚嬴的人。

于是一场将计就计也随即展开。

赵相如知道,赵王与她谈不上夫妻情分,断不会为她中毒而大动干戈,于是她假借中毒,除掉了宫内姚嬴的人,同时将赵奢安插的人扶植上来。

同时,赵相如将一封假的通敌密信在离夏面前“不小心”掉出来,根据姚嬴身边人的线报,这封信果然被离夏偷出,交予了姚嬴,姚嬴大喜,以为拿住了王后的把柄,正欲告状,不料听到了赵王遇刺的消息。

赵王在宫内宴饮时,一名乐舞伎舞近了赵王趁机行刺,赵王大惊之下将身边搂着的遇冬也就是王美人推了出去,一把短匕首□了王美人的肩膀,倒也不致命。赵王本想抓活的拷问是何人指使的,那女刺客见刺杀不成,便一头碰死在大殿上。赵王惊吓之余不忘命人查办。乐舞师们都只说那刺客是新来的,他们也不熟识,刺杀之事他们半点不知。赵王一概不管,全部以同谋罪处以极刑。至于王美人,赵王自然不好意思说是他推出去的,于是王美人变成了救驾,封赏不断,升为夫人,与姚嬴平级,也算是因祸得福。

姚嬴急得跳脚,一个王后没斗倒,又来个王夫人,眼看就和她爬得一样高了,还比她得宠。她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她有个儿子。但是依照王美人得宠的势态来看,她这个优势,很快也会消失。再不行动,她会真的失宠。

只是,她没有机会了。

“近日宫中不平,想必王后也有所耳闻。下臣特奉大王令,前来整肃后宫,只是此事若不得王后配合,寸步难行。所以必须先来王后处向您报备,而且与王后合力整肃,必先从此处查起,以杜悠悠众口,若有惊扰王后之处,微臣愿顿首百拜,以求王后宽恕。”

赵相如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赵奢,知道须得配合演戏,于是正襟危坐,宽笑道:“将军勿要挂怀,大王此举必有深意,将军只是奉令行事,何罪之有?是本宫御下无方,让大人见笑了。”

不等赵奢继续客套,赵相如吩咐道:“小春,去门口替我把着门,风大了身子吹着不爽。”

小春应了声就站到门外去了。

赵相如低声道:“都准备妥当了吗?”

赵奢邪笑,垂下眼眸:“万事俱备。”

赵相如放心点点头,让赵奢放手去办。

赵奢退出后,又领着禁卫在王后殿中翻找了一阵,赵相如也由得他去了,倒是小春忿忿地拣起被撞翻在地上的铜器,嘴里不知嘟哝着什么。

赵相如不禁莞尔,赵奢也算是约束手下,他们翻弄的时候也算是斯文,极少弄乱什么,比起电视上那些抄家搜查的土匪样,不知道好了多少,少不得反过来安慰了小春几句。

直到快晚饭的时候,才传来消息,说禁卫在姚夫人屋里搜出通敌信件一封,内容不外乎与刺客行了方便,杀了赵王后,里应外合,谋取政权。一并查出的还有桐木人,刻有赵王、王后和太子的生辰,据说连姚嬴的近身侍女中也有一名楚地来的巫女,专供姚嬴诅咒做法之用。姚嬴在宫中擅用巫术一事已被赵王知晓,赵王因为最近一系列遇刺中毒之事已经搞得心神不宁,而且遇刺还问不出个主谋,再加上今日这桩,总算是找到一个出气口,已经怒冲冲赶往姚夫人的处所,问罪去了。

“小春,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赵相如话一出口,小春便一脸喜色,看来是早有此意。

老远便赵相如刚踏入姚嬴的寝殿内,便听见姚嬴的哭诉声,声嘶力竭的喊着些让赵王顾念旧恩的话。赵相如呵斥道:“成何体统!”,于是所有人都看到放进殿威仪的王后,而跪在地上的姚嬴,头发散乱,涕泪横流,看赵相如的眼神格外怨毒,恨不能盯出两洞来。

她原以为自己手中握有王后通敌铁证,不料原信被偷梁换柱,成了自己的催命符。发觉自己被骗,哭天抢地赌咒发誓自己是被冤枉了。

赵王看见赵相如进来,立即说道:“王后身子不好,怎么还亲自过来了?”说完又恨道:“看这贱人做的好事!定是她搞得鬼,寡人才会遭的王后才会久卧病榻!”

赵相如云淡风轻,上前两步向赵王行了礼道:“大王息怒,臣妾来前已有耳闻。姚夫人在大王身边已有数年,深谙礼数,想必是受奸人唆使,才铸下大错。”赵相如这句话可谓是狠毒至极,表面上似是在为姚赢开脱,其实是一声不响地坐实了她通敌、施蛊的罪行。

“哼,她深谙礼数?王后莫要太仁慈了,当初在宫内骄蛮无礼,几次三番寡人都忍下了,现如今越发不可理喻。王夫人如此明礼之人,对她忍让,她明嘲暗讽纠集一帮美人八子背地里做了那些事,以为寡人不知?!”酒色过度的赵王一口气说了许多,明显有些不支,面色微红,口中带喘,“如此妒妇岂能容她!”

“大王,臣妾是冤枉的,大王明鉴!是王后和王夫人合谋要害臣妾!”姚嬴知赵王发了狠,真开始怕了,把心中所想全部喊了出来。

赵相如被攀咬上,表情却没有丝毫不悦。

“娘——”一个奶娃子跌跌撞撞地跑向地上跪着的那个曾经骄傲无比的美人。姚嬴一把抱住那孩子,两人顿时哭成一团,赵相如看着一旁刚把孩子抱来的奶妈,不觉好笑,这怕是姚嬴的最后的“杀手锏”了,她倒还知道在孩子身上下功夫。只是他的良人,赵王,恐怕不吃她这套。

果然,赵王一脸不豫地神色,连看都不愿看她道:“蛇蝎女人,枉费寡人一番宠爱。给我拖出去……”

“大王,请听臣妾一言。”赵相如开口道。

“王后请讲。”赵王对王后倒还不至于失了礼遇。

“大王,稚子何辜,如果处置了姚夫人,只怕他失去母亲的教养,未免可怜。”

姚嬴有些奇怪地看着王后,为何如此宽宏,一再替她开解?

一直在她怀里的小王子却直冲冲跑到赵相如面前,捏起小拳头砸在赵相如腿上,嘴里还咿呀道:“打坏人,打坏人!”

“胡闹!快把这小畜牲拖开!”赵王简直快被气晕了。

赵相如微笑看着被左右拉开到一边动弹不得的小孩,拿手指捏了捏他气呼呼地脸略含深意道:“大王,看这孩子多可爱啊,如此年龄便通晓人事,若是好好□,将来必定可堪大用。”

赵王正在气头上,一听反倒想起什么,说道:“哼,好好的孩子给□成这样!长大了还得了?王后,公子丹以后就交给你教养,别再让我看到这副不成体统的模样!”

“这——臣妾担心恐难以照看妥当,让小王子受委屈。”赵相如一副为难的样子,看向逐渐惊惶的姚嬴,眼中暗含杀机。

“有王后看管,寡人自然放心,主意已决,王后不必再推托了。”王后一向贤惠,赵王很是很放心。

“不……大王——”姚嬴正想抗议,被赵王打断:“还有你,里通外国,诅咒寡人与王后,教子无方、挑唆是非,枉寡人宠你数年。此事交由王后处置,审问完便论罪处罚吧,寡人不再过问。”

赵相如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姚嬴,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除根

“王后,那贱人做出如此丑事,为什么要代她求情?”小春回到王后寝宫就开始问,这些日子她也见识了些赵相如的手段,知道她这么做一定另有深意,所以并不像以前那样质问,反而恭敬了许多。

“就知道你会憋不住问,当初不是还充作谋士的么,怎么现在不见你运筹帷幄了?倒来问我?”这几个月来,最让赵相如放心的就是小春,跟在身边熬过了最艰难的阶段,现在宿敌一倒,赵相如也有心情打趣了。

“王后又在取笑奴婢了。奴婢当初因着王后初来乍道,班门弄斧而已。现如今,您的心思能转几百个弯,奴婢哪能想得通啊。”小春嬉笑着。

赵相如春风得意,拿指尖戳着她的脑门,“不动脑子,光想着现成的,没救了你!”

小春讪笑闪躲,眼中却有不易察觉的落寞。

赵相如叹口气道:“你没在大王指责姚嬴的话里察觉什么?”

“没啊,大王只说她‘里通外国、诅咒大王与王后、教子无方、挑唆是非’。”小春皱着眉努力回忆道。

“再之前。”赵相如眼含笑意提点道。

“好像是说,她欺负王夫人,纠集了一帮人对她明嘲暗讽。”小春看向赵相如寻求答案,突然想起来什么,失声道:“遇冬!”

赵相如点头,提醒她小声些,道:“知道忍让的人,才是成大事的人。她能够一边下足力气讨大王欢心,又能一边忍让姚嬴却暗中使绊,可见此人绝不如你我所见一样简单。”

“那咱们岂不是养虎为患了?”小春有些急了。

“走着瞧吧。”赵相如并没有多说。她并不是个喜欢多谈的人,她更喜欢做。

“对了,今天抱来这孩子,给他拨两个有经验的侍女照看着,要老实点的人,看他今天这副样子就知道有人整日在教唆,长大了更会于我们有碍。”

“王后把姚嬴的孩子抱来做什么?看着都胀气。”小春连腮帮都鼓起了,撅着嘴。

赵相如不禁笑道:“傻子,这招叫釜底抽薪,姚嬴她仗着得宠又有儿子而横行后宫,现在失宠,她唯一的指望就是她的儿子,我将她的儿子夺走,就好比锅中煮着的沸水,若不想让水沸腾,则抽掉锅底的柴草,从根本上止沸。”

“王后这招厉害,这样便断了姚嬴的念想。”小春拍手称快。

“也不完全,”赵相如长舒一口气看向渐黑的窗外,“这根薪留着也烫手,稍不留神,便会后患无穷。”

“奴婢明白。”

赵相如点头,对小春的领悟力表示赞许道:“所以他的饮食起居你都要小心照看,不能出任何差错,保不齐有人就希望他在我这里出事呢。等她们两败俱伤之日,也就是我釜底抽薪之时。”

刑房,潮湿yīn森。这里没有窗户,终日不得见阳光。

但与普通刑房囚室不同,这里的专门关押后宫嫔妃和贵族的地方。刑房里最特殊的,是有一张奢华的垫子,与这里**、黑暗的气息不相适应。赵相如在赵奢、小春的陪伴下,正坐在垫子上,看着眼前蓬头垢面的姚嬴。

姚嬴被反捆着手,嘴里被塞了猪粪,不能说话。两名壮汉按住她的肩和头,跪在冰冷的地上,她虽没被动刑,但一贯养尊处优,这几日在牢中算是吃尽了苦头,对王后和王夫人恨得牙痒痒。此刻王后的笑容显得越发刺目,让她恨不得上去咬一口。

赵相如大概觉得脸上肉被姚嬴打量得差不多了,这才懒洋洋道:“时间宝贵,我也不多废话。你的罪状,车裂足矣。只是念在你诞育王子之功,又伺候大王日久,免你一死。”

姚嬴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后,她自己清楚,在赵王做出让王后亲审的裁决之后,她已经必死无疑了,但是王后为什么要放她一马?

赵相如理解姚嬴的眼神,这姚嬴身上的臭味太重,她提起衣袖,轻掩住鼻子,道:“我在宫中这些年,也有些经验了,不妨与你分享下。这女人一旦失宠,就只能依靠儿子了。姚夫人也不必这么绝望,现在虽然王夫人常沐王恩,但她到底还没有孩子。”

停了停,赵相如道:“可惜我养出的白眼狼,如今你失势了,宫内最得宠的就是王夫人了。我几日都遇不到大王一面,不过前几日大王传了话来,要严办。”

姚嬴用你活该的眼神盯着赵相如。

赵相如并不生气,柔声却说出最狠毒的话:“虽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来人——”

姚嬴看到赵相如的眼神,和她在赵圃见过的那次一样冰冷,让她不寒而栗,她有些后悔了,这个女人似乎不能得罪……

“罪妇姚嬴,所犯不赦死罪,但本宫仁慈,不忍苛责,杖二十,刺字,充作宫中杂役。”

姚嬴此时想求饶,但是嘴被堵上,不能张口。杖二十,她的半条命没了,被刺字,她的脸就花了——她不想!

赵相如冷眼看着姚嬴被人拖出去行刑,心里并没有轻松很多。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今天在杖下的,不是你就是她。姚嬴已经废了,但是她还不能死,在她心里埋下复仇的种子,留着她的贱命,是还有用到她的地方。

赵奢看着赵相如的背影,这是一个yīn毒的女人。但他也不明白,如此赶尽杀绝的机会,赵相如为何不下杀手。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赵将军。”

“王后有何吩咐?”

“把姚嬴发配去王夫人殿内,找个人看住她,顺便让她知道,她今日所受一切都是因为王夫人向大王进了谗言之故。她若是要对王夫人做什么……”

赵相如回头,看着赵奢,嫣然一笑,美得令人心惊:“助其一臂之力。”

赵奢不禁看得眼迷,但也瞬间明白了。好个借刀杀人之计!

他浅笑不离唇,一双狭长的眼睛闪着异魅的光。不过他喜欢。

两个月后,王夫人与姚嬴纷纷暴毙,其时,王夫人刚刚传出有喜,便被人水中投毒,流产血崩而死。第二日,姚嬴被发现自缢于宫内处所,宫人纷纷传言,王夫人为其所害,赵王震怒,命人将姚嬴鞭尸后掷于荒野,任野狗啃食。公子丹,为生母所连累,被发配至封地代郡,至七岁而夭。当然,这是后话。

赵相如从赵奢处挑选了一些经过□的美丽女子充入后宫,以弥补王夫人和姚嬴死后的空当,这些美人将赵王团团围住,轮番敲诈赵王的精力。赵王受用不及,对赵相如选美的行为赞赏有加,越发信任,国家大事逐渐从听取,变成了听从。而在王后的有意纵容、赵王的贪婪、美人的索取下,赵王开始让宫内方技研制□。

赵相如对赵王深黑的眼圈似乎十分满意,而如今放眼宫内,原先各立的山头已被打压殆尽,正是四海波平,再未有人敢于王后一较高下,她此刻才真正觉察出一览众山小好处来。

眼前危机已除,但是怎样才能回去,赵相如心里还没个底。她又仔细回想了王后的话,让她助太子登上王位,保子孙平安。

太子登王位,以目前来看并不困难,只是保子孙平安……赵国历史上为秦国所灭,如果按历史走势,子孙明显不能平安。这实在是个难题,难道让她改变历史?

她记得王后说过,这只是个平行时空,改变历史似乎并不影响自己所在的世界,若真能如此,那即便这个世界被改得一塌糊涂,她也无所谓,只要她能回去。

赵相如才想起她至今未见过自己名义上的儿子,太子义。于是叫来小春,询问情况。

“奴婢也打听了,太子去年便在廉颇将军营中历练,连新年都未有空回来。”

赵相如听到军营二字,心中一动。

其实她自穿越以来,诸事可谓是顺风顺水,收服了缪贤、赵奢,荡平后宫铲除了太子的最大敌人,但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安。也许是赵奢庞大的情报网触动了她,她总觉得目前所得太不牢固。就好比开店做生意,房东出房子入股,店面生意很好,也给房东足够的利益,但说不准哪天房东眼红,或者被竞争对手收买,人家要收回房子,而你很可能一夜之间就要血本无归。

赵相如觉得她和赵奢就是这样一种关系。

随时可能一拍两散。

归根到底,她没有牢固的基础,也没有盘根错节的关系。

太子太小了,十来岁的孩子,没办法结成利益共同体。看来只有靠自己了。□不是说了么,枪杆子理出政权。赵相如觉得,是时候该拉拢武将,建立私人武装了。

“小春,太子住在何处?离邯郸可远?”

小春不知王后怎么突然想起太子,“并不远,只在城北三十里处,离野台颇近。”小春小心猜测道:“王后是想去探望太子吗?”

“正是,如今大患虽除,但咱们根基到底不稳。若是有个闪失,不仅你我性命难保,更担心有负先王后所托。”赵相如此时担心的是除掉姚嬴后小春放松了对周围的警惕,也想见见未曾照面的儿子,是个什么模样,能否扶得起。

太子

“王后,天气正热,野台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去北郊大营正好可在野台小住几日。”

赵相如觉得小春的打算不错,决定去看望太子。

第二日,赵相如便去向赵王请示,二十几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领导,再怎么玩忽职守也是领导,作为下属的本分就是早请示晚汇报。领导管不管是他的事,而汇不汇报则是你的事。

赵相如明白,她还不是最高权利人,于是她跟大领导打报告,领导玩得正开心,大手一挥,准了。

于是赵相如打蛇随棍上,含娇细语跟赵王央求道:“臣妾过去听人说起过孙武cāo练女兵的故事,近日通读《孙子兵法》,觉得将颇有意趣,想来一试。”赵相如想趁此机会训练些女兵作为女保镖。

赵王一听,赶紧摆手道:“孙子为正军纪,斩了吴王的爱妃,可见女人不适宜cāo练。”

其实他真正想的是宫里的几个美人都拉去cāo练了,谁来陪他呢?更何况万一出现跟孙子一样的情况,那他岂不是要痛失美人了?这批王后挑选的美人十分合他心意,这些日子他天天与她们腻在一起,若要分开,他会食不下咽的。

赵相如见赵王一口否决,有些出乎意料。因为这一阵子,赵王对她一直言听计从,她原以为能够顺利达成目标。难道是赵王对她有所怀疑,对她要练兵的提议有所警惕?

赵相如一时有些紧张,自己这些日子太顺利了,难免会大意,更该小心谨慎。

赵相如赶紧装出一副大受打击,泫然欲泣的样子。

赵王瞥见王后有些郁郁寡欢,觉得有些不安,到底王后近来为后宫劳神不少,又大方为他选美,于是出声抚慰道:“王后不是要去廉颇那吗,如果觉得练兵有意思,不如从那挑选些新兵cāo练,比之女兵,岂不强上百倍。”

赵相如顿时破涕为笑。她原先是担心与外界男人接触过多会让赵王疑心,只得退而求其次,效法孙武,在宫内cāo练几百个女兵,充作私人武装,以求自保。谁知赵王完全没有顾虑,直接放行,给她挑选私人武装的自由,简直是意外之喜。

于是赵相如将宫内事宜吩咐给赵奢,领着小春便要开拔。

却被赵奢喊住。

赵相如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越来越放肆的男人,放肆的男人看了她一会儿,只是扬起嘴角一笑,叫来身后的侍卫。

“许历,微臣的副手,身手不错,王后带上多有用处。”

赵相如笑道:“我只去近郊大营,又有大王有派遣兵士随行,将军多虑了。”她有些害怕赵奢的情报网,虽然安全也很重要,但更担心身边多了个别人的眼线,行动言语多不自由。

赵奢坚持:“郊外军营多乱民游勇,随行兵士的本领我清楚。人不在多,在精。”

对着赵奢这样精明的人,赵相如总不能明着推脱,只好笑纳。

赵奢穿着禁军的甲胄,捧着头盔立在那里,看着赵相如离去的背影,默默不语。

夏末的邯郸到处都吹着干燥的风,阳光看起来热烈却不毒辣,树木郁郁葱葱,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很是yīn凉。赵相如穿越以来第一次出宫,少了前日腥风血雨的争斗和赵王的压抑,赵相如心情大好,只是马车太原始,坐在车里的人只能摇摇晃晃的,十分难受。

小春伺候着王后坐在马车中,头第三次磕到车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赵相如终于忍不住喷笑出声,小春羞得满脸通红。几步外的许历听到车内女子的娇笑,也微微勾起嘴角。

正在此时,远方一飞马驰近,王后的车马仪仗突然停了下来。许历上前拦下,见是传令官,询问完后来到赵相如车马前禀报。

“王后,前方来报,北郊大营已获知消息,太子与廉颇将军已在营地五里处恭候王后凤驾。”

赵相如听到消息琢磨了下,问道:“距离此处还有多远?”

许历连忙道:“还有六里。”

小春急忙给赵相如整理衣冠,在古代,这也算小长途了,到底颠簸一路,人马都有些劳顿。

“让传令兵再辛苦一趟,告诉廉颇将军,出动大军迎候本宫多有不安,让他择一处树木茂密之地等待,好教军士免受烈日之苦。”

许历听赵相如如此客气,觉得十分新鲜,但仍是唯唯诺诺地退下,看到传令兵换马飞奔后,才号令队伍继续前行。

六里外廉颇收到消息十分意外,没想到王后会如此下令。他本是武将,不喜应酬,只爱打仗,不愿多接待王公贵族。因为这些人通常有权有势,欺压军士、克扣粮饷、冒领军功,不会打仗,却喜欢瞎指挥,廉颇看到这些人总是无比头疼。一接到王后驾临的消息,他也觉得棘手,但想到王后的贤名,以前之前的印象,她此刻能关照军士,可见还是通情达理之人,不由略放宽心。其实廉将军不知道,接待上级领导这种事,搁在哪朝哪代都是令人头疼到欲罢不能。

而他身边的太子义,此刻的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虽然才十三岁,但是身子已经开始长长,唇上和两腮微微露出一些胡茬。一段时间的军营生活带给他的是结实的肩膀、黝黑的皮肤、锐利的目光和敏捷的思维,很多人说他长得并不像父王,而像祖父,就连廉颇看到他,也常说让他回忆起主父。

赵义虽然远离王宫,但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宫内的一切。自己的母后被姚嬴一派肆意□的时候,他不是不知情,虽然气愤但只能忍耐,因为他太小,势力太弱。他在暗中扶植自己的势力,尤其是在军队,怎料还未等他反击,便传来姚嬴失势身死,公子丹被逐代地的消息。

胜利来得似乎太过蹊跷!

他派人查了宫内发生的事情,王夫人与姚嬴的死看似是鱼死网破,但却总感觉有只看不见的手在cāo纵着这一切。

而这一切最大的受益者便是自己一贯谨慎仁慈的母后。赵义有些不寒而栗,母后难道变了吗?他突然联想起自己之前做的一个梦。他梦见慈爱的母后突然来向他道别,她流着血泪告诉自己她的肉身已被姚嬴害死,用灵魂之力寻找了一个可以替代她成为王后的人,梦里的母后还说,这个女人会帮助他除掉对手,登上王位,而她将永远消失。

之后,母后的眼眶、鼻子、耳朵、嘴巴里流出鲜红的血,赵义还记得自己做完那个梦被惊醒的时候,满身都是汗,立即派人打探母后的安危,得知平安才松了口气。

难道那个梦是真的?赵义不断怀疑,却也苦无证据。他迫切想见到母后,因为只有见到,才能证实或者否定他的猜想。

母后,越来越近了。

赵相如走下马车的时候踩的是人凳,她心里虽不喜,但眼下也想不出一个体面的,符合王后威仪的下车方式。尤其面对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

赵相如眯眼避过刺目的阳光,眺望远处。廉颇为首的众将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口称:“恭迎王后!”

所有将士像听到号令一般,齐颂:“恭迎王后!”,一时间声似洪钟,响彻山野,赵相如顿时觉得激情澎湃,她紧走两步上前,扶起廉颇道:“身着甲胄不行跪礼,廉将军快请起,行军礼即可。”

廉颇恭敬向王后拱手,“王后抬举,老臣感激不尽。大营就在不远处,已备下酒席,请王后屈尊前往。”

赵相如看见廉颇五大三粗的手明显有些不自然,知道他武将不喜应酬,一点头,朗声道:“让廉将军劳心了。”

赵相如感觉旁边有一人与低头恭谨的诸将不同,一直抬眼盯着自己,正觉得好奇,偏头看去。只见一少年,五官俊秀、身姿挺拔,身穿牛皮札甲,小麦色的皮肤和腰间佩剑看似粗野,但举手投足间雍容敦雅,隐有贵族之气。

赵相如正纳闷这半大的孩子是谁,倒是小春在旁出声道:“王后许是很久不见太子,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赵相如这才反应过来,明白这是小春有意提醒,赶紧如她之言做出好久不见的激动模样道:“太子长高了,也黑了。”

任谁看见赵相如这副模样也觉得慈母见到儿子,太过激动了。赵相如曾在路上仔细想过,如果见到太子,需要怎么说才能不至引起他的疑心,后来想了想,十三四岁的孩子发育快,说长高一定没错。到军营一定会晒黑,说黑了也没错,所以台词也没现想,直接顺口就说了,在场大多数人也没觉得不妥。

赵义面上没什么,但是他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这个母后确是假的!

虽然长得跟王后很像,但眼前这个女人明显比他印象中的母亲要年轻,刚刚她看到自己时一闪而过的陌生感也不是装出来的。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母后从不叫他公子,只叫他义儿。

军营

此时赵相如和小春已转身回到马车,赵义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身影,直到廉颇上马时唤他,他才犹疑地回身上马。

若梦已成真,母后已死,假王后李代桃僵,她跟父王又是什么关系?她凭什么要帮助自己?能否如梦中母后所言,帮助自己登上王位?就刚刚看来,母后的心腹小春似乎无条件地襄助她,为何?

赵义皱着眉,脸上透出不合年纪的成熟。是要暗中再观察,还是直接向假王后戳穿她的假面具?

廉颇回头看太子失神地骑着马,被大部队远远抛在后面,觉得有些不像话,赶紧让左右去唤。不一会儿,赵义抬头,眼神坚定看向前方,将手中皮鞭一甩,纵马追上,扬起一路沙尘。

姑且先看着吧。

军营大帐内,宾主相见甚欢。赵相如坐在主席,案上摆着美酒佳肴。左右是廉颇、太子和众将。

廉颇向赵相如一一介绍在场诸将。帐下第一位环眼肉鼻、络腮黑胡、声音洪亮,颇有些张飞的感觉,是中军副将剧辛,赵相如点头示意,与剧辛遥举酒杯一饮而尽。剧辛粗声粗气道了谢,赵相如微笑点头示意他坐下。

小春立在一旁把盏添酒。

第二位面有长须,五官开阔,容貌矜严的是右军主将王奂,比之剧辛,此人言行多了些儒雅风范,恭敬向王后敬酒,礼仪规矩丝毫不差。

第三位左军主将范矩面目普通,唯有一双耳垂大得惊人,也是恭敬敬酒,喝完便一言不发的坐下。

余下几位皆是小将、千夫长等等,且容貌无甚特点,赵相如也未费心去记。赵相如听完笑道:“本宫一阶妇人,不解军队情况,若有无知之言,还请列位不要笑话。”

底下一群武将见王后这么客气,纷纷说哪里哪里,只管问。于是赵相如斟酌着说道:“本宫刚刚只听得左右军皆有主副将,为何中军只有副将?”

廉颇肃然道:“中军主将庞澈今日轮值,正在巡营,今日恐怕不能拜见王后了,还请王后勿怪。”廉颇今日原本打算换人轮值,怎么说王后驾到北郊大营的二号人物也不能不到。怎奈庞澈是个死性子,一声不吭抄了家伙就去巡营去了,一点面子也不给王后,平时对待太子也板着一张脸。谁不知这是赵国的储君、未来的赵王?庞澈就是不巴结,可把廉颇急坏了。他虽然为人也直爽,但他分得轻重,对王后、太子,该有的尊重都有,因为他知道,武将想要带兵打仗,没有国君和贵族的支持是不行的。他很看重庞澈,这个年轻人才三十岁,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身手也十分了得,太子在他的□下只一年功夫便突飞猛进,谁能不知是他的功劳?想到这,廉颇觉得有些头疼。

赵相如保持着语速,脸上的笑容让在场众人如沐春风:“廉将军多虑了。身为武将正应忠于职守,勿要为权贵折腰。今日此番所见,便知廉将军平日治军严谨,法纪严明。本宫此行目的,一则是来看望太子。”赵相如的眼睛扫向太子,而太子锐利的目光也正盯着她,赵相如一时间被看得有些心虚,赶紧收摄心神,继续说道:“二则,是有一事想请廉将军帮忙。”

廉颇一看王后有求于己,立即表示要求随便提,未敢不从。

于是赵相如便说出来此的主要目的:“本宫想在廉将军手下挑些士兵,进行cāo练。”

廉颇一时间有些愕然,王后怎么想起来要干这事?女人家不是都呆在后宫养儿育女,伺候大王就成了吗,怎么还要cāo练士兵?但他又不好开口拒绝,想来不过是玩玩,于是点头同意了,答应第二天一早,让王后挑些士兵。

王后当晚驱车回到野台,太子护送。

小春指挥着宫人将随行物品、妆奁之类摆放妥当,铺好床褥。而王后跟太子已寒暄了好一会儿了。

赵相如此刻有些词穷,因为她跟太子毕竟没见过面,想要装作熟络,非常困难。她一时间想向太子坦白,但又觉得太子年岁不大,如果此时将消息透露,万一走漏风声……

赵相如叹了口气。

赵义此时正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王后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神态。她与母后长得很像,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除了嘴角的一颗小痣,其余若不熟悉根本难以分辨。从探子的消息来看,这个女人绝不像母后那么仁慈。她扶植了侍女王夫人,利用她与姚嬴相争,渔翁得利,将姚嬴打成瘸子,在她脸上刺字,利用姚嬴杀了王夫人,又用王夫人之死一举铲除姚嬴及其子。

她几乎替他荡平了登基之路。似乎应该感谢她。只是不知为何,此女似乎还不打算告诉他身份之事,难道另有图谋?她不知用何方法收服了缪贤,与赵奢也有暗中往来。她为赵王挑选美女充实后宫,似乎从不吝啬,但她也从未侍寝。这些问题缠绕着他。她从何而来?意欲何为?

此刻灯下,王后面颊细润如脂,粉光若腻,抬眼看见赵义探究的眼神,出声唤道:“太子?”

赵义赶紧收敛目光,低头闷声道:“母后,有何指教?”

赵相如眼看此时的他如此乖巧,暗叹自己多心,问道:“太子,在军营中,武艺可有长进?”

“儿臣每日在军中随师父研习,不敢有丝毫懈怠,武艺、兵法均有所长进。”太子一笑,明朗如艳阳,映入赵相如心中,赵相如暗赞,是个好苗子。

“哦?太子的师父是何人?也在军中?今日可在帐中?”赵相如十分好奇。

太子见王后一口气问了许多,显然是十分感兴趣,丝毫未有隐藏,赶忙答道:“师父正是今天巡营的中军主将,庞澈。”

赵相如一听到此人,立即好奇起来。原先听廉颇所言便觉得这是位妙人,竟然还是太子的师父,可见确实有两把刷子,综合素质过硬。

“哦?那可要见一见,看看你师父是怎样的人。”赵相如声音中隐隐含着期待,“他明日可在营中?”

赵义抬头看了赵相如一眼,复又低下,声音波澜不惊道:“他明日在营中,母后应该能见到。”

赵相如点头,正想着还要说些什么,小春远远走来,在太子面前行完礼,对赵相如说:“王后,寝殿已收拾妥当,时候不早了,王后是否要就寝?”

赵相如觉得这简直是福音,她实在想抱着小春亲上一口,因为她对着太子一晚了,一直在说话,而话题越来越少,每次开口前都要想上许久,还要避免暴露,亚历山大……

太子听完立即站起来道:“都怪儿臣,与母后畅谈忘了时间,打扰母后歇息了。”

赵相如赶紧道:“不妨事,本宫这段时间睡得一直不好,小春也是担心我身体,总是催促我早些就寝。”

“母后可是有事忧心?”

“无甚大事,你无须担心。天色已晚,赶回军营还有段时间,不如你今晚就在野台歇下吧,明日随我一同去军营。”赵相如客气道,准备让小春收拾出个屋子,让太子歇下。

“母后不用麻烦,儿臣还需赶回军营,明早需接替师父巡防。”赵义婉言拒绝。

赵相如知他军纪严明,也是好事,于是挥手放行。

翌日,赵相如天刚亮便醒了,只觉得闷热难当,起身打开窗户,不见一丝风。空气中有股尘土的味道,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雨将至。

“小春”

小春听到房中王后呼唤,知道她已起身,赶忙领着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宫女端了梳洗用具入内。

只见王后此刻腮晕潮红,鬓云乱洒,半掩酥xiōng,别有一番风流韵致。小春知道她中了些暑气,赶紧拿帕子湿了水,给她细细擦拭。

赵相如有些气闷,又觉得身上黏腻,从小春手中取过湿巾,擦了一会,舒服了一些。

因为要去军营,赵相如让小春简单梳了一个髻,罩了件丝绸薄衣。

此时天已大亮,窗外只见乌云翻滚,赵相如担心路上雨大,吩咐小春赶忙备车上路。

好在路程不远,王后车驾到时,只有廉颇来迎,其余人均在cāo练。

赵相如看着营内一队队军士按部就班,巡逻的巡逻,站岗的站岗,cāo练的cāo练,没有人因她的到来而交头接耳、东张西望,可见兵员素质极高,由衷赞道:“廉将军治军甚严,怪不得能够大破齐军,攻取阳晋,如入无人之境。”

廉颇听得此话,心中痛快,不由咧嘴大笑,口中谦虚道:“王后谬赞。”

赵相如正有求于他,见他高兴,继续添了把火道:“本宫今日始信,廉将军是上天赐予赵国,如此将才,若只守成便太过可惜,当为国取天下。”赵相如想的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廉颇虽然耿直,但也爱听好话。她其实不过是顺嘴一说,何况从历史来看,廉颇也当得起她的称赞。

庞澈

所谓军事天才,就是不用上军校,拿着本盗版的《孙子兵法》也能打仗的人,武烈太后就属于这一类型。据考证,她可能连孙子兵法都没看过,更不用说后来的吴起、孙膑所著兵法,但她不但会打仗,还打出了花样。正是她的这一杰出才能,使她能够一举震服廉颇、庞澈、李牧、赵奢,供其驱策。

——《赵国那些事儿》

谁料廉颇心中可不如此作想。他在先王时崭露头角,被武灵王赏识,提拔为将军,那时征战四方,谁不服就打谁,好不快意。但到了大王这里,赵军龟缩于国内,西边被秦国觊觎,北方还有东胡,东有燕、齐,南有魏,可谓腹背受敌,群狼环伺。虽然还有底子在,但是威望是一日不如一日。而秦国恰恰相反,自商鞅变法后,国内面貌焕然一新,军事力量也逐渐增强,虽然刚刚经历了政权更迭和武王后叛乱,但是秦太后与丞相魏冉已经重掌朝政,难说将来赵国会不会失去军事这项最后的优势。

今王守成有余,开拓不足,若是王后……廉颇陷入深思。王后贤明,也有用兵之心,大王虽懒理朝政,但是多听她进言,若是能得到王后的支持,于他们一众武将,也是好事。

想到这里,廉颇抱拳行军礼道:“王后若有用兵之时,廉颇愿肝脑涂地,以报王后。”

赵相如知道武人的习性,喜做不喜说,于是点点头道:“不知今日军士从何处挑选?”

廉颇赶忙带着王后朝着偌大的cāo练走去。cāo练场正前方有一木头搭建的点将台,上面竖着两面大鼓,八字形摆放,台上站着两人,一名短衣军士击鼓,另一人着鱼鳞铜铠大声号令台下众军士:“一令观敌人之谋,视道路之便,知生死之地;二令听金鼓、视旌旗,以齐耳目;三令举斧钺,以宜其刑赏。一申赏罚,以一其心;二申视分合,以一其途;三申画战阵旌旗;四申夜战听火鼓;五申听令不恭,视之以斧钺。此为‘三令五申’!”

他目光坚毅,扫视四周,大声道:“令出即行,令行禁止,明白了吗!”

“明白!”底下排山倒海般的声音,整齐划一,仿佛出自同一人之口。

远处天空中,隐隐有雷声传来。

“cāo练!”

一声令下,士兵们按照台上的鼓点进行阵法cāo练,一时间旌旗如云,斧钺交错,却纹丝不乱。

廉颇见王后看得津津有味,便在一旁介绍。赵相如这才明白,原来赵**事强盛的原因,除去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这项改革居功至伟外,赵国还收编了一大部分投降的楼烦骑兵。这些骑兵骁勇善战,单兵素质极高,但大部分在李牧手下,留守代郡,廉颇手中只有一小部分,北郊大营还是以步兵和车兵为主,眼前正在cāo练的正是步兵。

赵相如有些纳闷,既然骑兵好用,机动性又大,为何不对这一兵种进行推广,大面积扩编呢?

结果廉颇的答案让赵相如十分惊讶,因为骑术好的人不多,骑上马还能射箭、拔刀的就更少了。游牧民族从小就在马背上生存,自然玩得转,赵国农耕系数比较高,骑上去又能拉弓又能射箭的自然很少。

赵相如在自己的时代曾经骑过马,觉得驭马并不困难,稍作练习也能骑马战斗。但是连老将廉颇都不能解决的问题,必是有什么难以绕开的结,也许是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于是赵相如并未说话,只是随着廉颇慢慢走到点将台前。

赵相如走近,渐渐看清了刚刚号令三军的武将,不由眼前一亮,只见此人猿臂蜂腰,身材颀长,目光如电,五官如刀刻一般坚毅分明,晒黑的皮肤绷得紧紧的,发号施令时底气十足,浑身透着自信与威严。

天色愈见暗沉,耳边已是雷声滚滚,闷热的暑气让cāo练的士兵汗如雨下,但偌大的校场无人说话,只有士兵阵型变幻移动时发出的声响,蔚为壮观。

赵相如叹为观止,cāo练场上足有万人,能如此治军,着实令人佩服。赵相如低声询问廉颇,“台上着铠甲者何人?”

廉颇答道:“正是中军主将,庞澈。”

“此人原是贫家子弟,不仅作战英勇,而且足智多谋,能升为中军主将,完全是靠实力,只是为人不苟言笑也不喜攀结权贵,有些偏执。”

赵相如听廉颇说完,笑了笑,走上点将台。庞澈原是背手而立,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见是廉颇与王后,只轻描淡写的行了个军礼,就又回身检视台下了。

廉颇被庞澈这一下气得下不来台,又知他一向如此,只好赶紧跟王后赔礼。心中一顿数落:臭小子,王后在你面前不行大礼,竟然还以背对着王后,平时在军营就算了,如此关键时刻落了王后脸面,万一回去吹枕边风,有你受的。

当事人丝毫不觉,赵相如倒是觉得此人很有意思。中国人做事一贯爱全脸面,说话、行事总要反复思虑,唯恐得罪一人,通常这样的人都是老好人,却不是能做事的人。因为一个人专注于事情,对细枝末节的事关注的自然少了,只有这样的人,才是栋梁之才。

赵相如笑着让廉颇不必拘礼,还对庞澈的行为赞赏有加,廉颇越发觉得王后大度,对武将也足够礼遇,实在是众将士的福音。

突然,远处一道闪电划过,一声炸雷就在耳边,大雨倾盆而下。

小春将伞撑起,硕大的雨点打在伞上,噼啪作响。廉颇劝王后回营帐,赵相如只是默立在台上,看着庞澈。

庞澈并不知身后有人注视着自己,他示意一旁擂鼓的军士变幻节奏,又大声念道:“军者当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yīn,动如雷震!”

底下军士齐声道:“诺——”声音洪亮,直冲云霄。

雨点冲刷着在场每一名士兵的脸颊、盔甲、兵器,校场变得泥泞,却仍然寂静无声。

而庞澈,此时盔甲里外都已被水浸湿,汗水和雨水交杂在一起,沿着脖子往下流淌,此刻的他,正是不动如山。

轰隆隆——雷声大作,雨势越下越急,狂风突起,远处天地一色,越发看不清楚。而庞澈却不为所动,继续cāo练。

这时伞已几乎不起作用,赵相如下身已是湿透,面上也被溅了好些水花,狂风吹来已有些微寒,小春和廉颇劝了几次,她仍不为所动。她就是想看看,庞澈是如何练军的。

直到半个时辰后,雨势渐缓,天色放亮,庞澈才结束cāo练,此时已近午时。

庞澈转身,正欲回营帐换衣服,猛然看见王后和廉颇都站在身后,二人衣衫俱已湿透,尤其是王后,一根白玉簪斜插在乌发上,螓首蛾眉,不施粉黛,杏眼明仁,顾盼生辉,被雨淋湿的衣服紧紧包裹着身躯,风一吹来,微微发抖,尤显弱骨纤形。庞澈闪过一丝歉疚,他虽已三十岁,却未曾婚配,碰上女人便有些不知所措,何况是国母,因而难得抱拳道:“军事繁杂,让王后久等了。”

赵相如自不会跟他在意这些事,只道:“将军cāo练甚是用心,本宫在旁叨扰了,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庞澈见王后如此客气,有些出乎意料,微微愣神。

赵相如趁机道:“刚才看了将军cāo练,有些疑问,不如请廉将军在营帐内设宴,邀请众将,本宫也好当面请教。”

廉颇称“诺”,便命人下去布置。赵相如又对庞澈道:“容本宫更衣,去去就来。”

庞澈称诺行礼,目送赵相如远去。

当赵相如进入营帐时,诸将都已脱去甲胄,坐在两旁。

赵相如穿着月白裙裾飘然走上主席,幽韵撩人。

主角到了,宴席自然开始。赵相如看大家吃得沉默,于是主动问道:“本宫不谙军事,想请教庞将军,素日军士所练也如今日一般?”

卸甲后的庞澈褪掉了军人的刚毅,自有一种说不出的硬朗。突然听到王后点名,他立即放下筷子,起身抱拳道:“正是。”

“将军坐着回答便可,不必多礼。”

赵相如等庞澈坐下后,方又问道:“只是每日cāo练士兵如何排阵?”

“也有骑射等项目练习。”

赵相如“唔”了一声,埋头吃饭。

大家见王后问得奇怪,又不说话,都很是好奇,却也没人敢问。倒是庞澈,觉得疑惑,朗声问道:“不知王后有何指教?”

赵相如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以袖遮掩,柔媚一笑:“本宫有些粗陋想法,若是无用,诸位权当饭后笑谈。”

大家都说王后谦虚了。

赵相如这才道:“本宫觉得,军队作为整体,排兵布阵固然重要,但是一个士兵战斗水平的强弱仍然决定了这场战斗,试想,若我国与秦国交战,我方一人能击倒对方两人,那么对于阵法的实行也是有益无弊的。若是只注重阵法,而不关注士兵自身的能力,那么阵法再好,恐怕也不能实施到位。”

赵相如的意思很简单,打仗将领的打法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士兵整体素质不高,打仗砍不过别人,那么阵法再好也会被人强行破解。

席间诸将一片哗然。

内讧

底下众将纷纷交头接耳,左右军主将王奂、范矩一脸的不以为然,只不过碍着王后的面子上,并未直言辩驳。

而廉颇、庞澈则是一脸若有所思,凝神在想着王后刚刚的话。

王后看见太子不在,这才想起他昨晚说起今日巡防的话,知他轮值,不会出现,便也丢开了。

倒是剧辛出言力赞王后,声音大得吓人。其实他并非拍马屁也不是搞政治投机,相反他是个很耿直的人,说白了就是一根筋,脑容量很小,之所以出声赞成,是因为他觉得王后人很不错,没有看不起他们武人,也没有以权势压人,一直客客气气,春风化雨,笑不离唇的,又这么漂亮,说得自然不错。

所以他的智商,也只能是个副将。

王奂和范矩本就瞧不上剧辛,觉得他脑子简单、行为粗鲁不说,身为副将还每每压在他俩之上,此刻竟然不顾军队内部事务禁止外人插手的潜规则,公然拍起王后的马屁,如此媚上欺下,孰不可忍。

王奂发飙了,起身对着剧辛严厉斥责道:“妇人于军中,一向是大忌,剧辛你一味逢迎王后,存的什么心思?”

廉颇暗叫不好。

果然,剧辛立即跳起来指着王奂的鼻子骂道:“我知道你跟范耳朵瞧不上我们楼烦人,想尽办法抹黑我!”

范矩因为耳朵大,绰号是范耳朵,但是他本人很不喜欢这个绰号。

王奂气得要命:“你口说无凭,何况你我之事,不要夹杂旁人!”

剧辛暴跳如雷,叫齐帐内几个楼烦的千夫长就想动手,一摸腰间才发现进营帐前就被卸除了,想赤手空拳就打,却被余下的千夫长一拥而上给抱住了。

剧辛一边推搡,一边喷着唾沫大喊:“你们赵国人欺负人,我明天就带兵回草原去!才不受你的鸟气!”

赵相如也是始料未及。她其实只是想提个合理化建议,而且之前话也说得很圆滑,即便不合理,也不要怪罪,因为她毕竟不懂军事,谁知一不小心挑起内部矛盾了。

廉颇一向知道剧辛与王奂、范矩合不来,因为王奂、范矩均是大夫世家出身,受过良好教育,也有本事,而剧辛是楼烦降将,说话做事都带着北方游牧民族的作风,嬉笑怒骂全写在脸上,不修边幅,一语不合便要抄家伙杀人,极不服管,是个刺儿头。之所以留他做副将,不光是因为剧辛脑子简单,好控制,更因为他还领着一大队楼烦骑兵,那些可是赵国最精良的部队,却也只听剧辛的话,他一走,精锐尽失。而且剧辛上阵杀敌从不含糊,作战勇猛,每每作战,他都冲在最前,将别**队打得七零八落、叫苦不迭。现在王奂跳出来反对剧辛也就算了,还要把王后扯上,这就不对了。

廉颇正要发作,不防旁边有一人冷声道:“剧辛、王奂,私自在营内挑唆斗殴,去军法处各领二十军棍、二十皮鞭!”

说话之人正是一直沉默的庞澈,王奂看着眼神冰冷的庞澈,嘴巴张了张,没说什么,就走了出去。这都不算什么,最让赵相如吃惊的是,刚刚还暴跳如雷的剧辛此刻竟然也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屁都不放一个,蔫儿了吧唧地跟在王奂后面也出去了。

赵相如还没惊讶完,这边庞澈又开始罚人:“范矩,刚刚二人争执,你明明在旁却未作阻拦,任由事态扩大,自己去领二十军棍!”范矩大概没想到自己躺着也能中枪,有些惊讶,但是想到庞澈一贯以来赏罚分明、杀伐决断,也未作分辩,掀了帘子出了大帐。

事还没完,庞澈又把在场的几名主要将领罚了个遍,帐外只听得板子落在身上的劈啪声,此起彼伏。行刑的军士半点不含糊,大声数着数。而剧辛、王奂最惨,刚被打完屁股,立即绑起来抽鞭子,直到军士喊道二十,才被人抬了下去。

赵相如跪坐在那,娴静端庄地看着庞澈一个个发落下去,一语不发。小春在侧有些好奇,偷偷问王后,若是此时替大家求情,不是趁机可以收买人心么?赵相如小声告诉她,庞澈处罚将士是为正军纪,况且军中之事她不便干预。

其实这种事情就好比管教孩子,孩子犯错,父母责罚,而若此时爷爷奶奶跑出来求情制止,其一,父母威信全无,其二,孩子有恃无恐,下次依然犯错。

庞澈耳聪目明,已然听见王后与侍女的对话,觉得这位王后确实如传闻中一般贤明,也是另眼相看,放缓语气道:“抱歉,让王后看笑话了。”

赵相如盈盈一笑:“怎会,看将军赏罚分明,本宫也学到许多。”

“不知王后刚才所说,欲提升单兵的作战水平,这一想法从何而来?”

“是本宫闭门造车,只是今日见我军将士cāo练时只见阵法而不见拼杀,才有此想法。”

“练习阵法乃是各国所沿袭的传统,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为的是让将士们掌握阵法的精要所在,才能克敌制胜。若是将士们只顾拼杀而不顾阵法,那么得到的胜利也只是一兵一卒,妨害的却是大局。”庞澈对自己的阵法是极有自信的,出生入死十几年,鲜有败绩,说明了他的练兵方式并没有错。

赵相如笑着听庞澈说完,也不打断,并且频频点头。

庞澈还以为王后已经放弃了自己的观点,不料他刚说完,王后便语出惊人:“庞将军所言甚是,可本宫觉得,单兵能力也很重要。口说无凭,要让将军相信很难。”

“不敢,并非在下不敢相信……”庞澈一时有些语塞,他想说其实自己未尝败绩,结果能说明一切,但是跟一个女人争执军事,即便胜了,也非乐事。

“我给将军讲个故事吧。”赵相如要说的故事后世人一定听过,而且常常挂在嘴边,典出《韩非子》,而此时的韩非子还出世,赵相如确信大家并没有听过。

“很久以前,楚国有一人既卖矛又卖盾。有一次他夸耀自己的盾说:‘我的盾是世界上最坚固的,什么东西也刺不破它。’然后举起自己的矛说:‘我的矛是世界上最锐利的,任何东西都能刺破。’有人就问:‘如果用你的矛去刺你的盾,结果如何?’这个楚国人便答不上来。”

庞澈听完,不解道:“王后的意思是?”

“你说只练阵法好,我说练兵好,就如这楚人的盾与矛。其实要想知道谁的更锋利,办法只有一个,拿矛刺盾,结果如何,自然就知道了。”

庞澈不语,他觉得王后的花样实在是多,却让他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何不一试?他对自己有绝对自信。想到这,他一抱拳道:“在下接受,不知王后预备如何比试?”

赵相如捏着手中的铜器,把玩了一会儿,一改之前的和声细语,肃然道:“本宫来时,大王允我挑选军士充为卫队。”其实赵相如故意扭曲了赵王的原话,赵王原只说让她挑选新兵cāo练,却非挑选士兵充作卫队。赵相如耍了心眼,可是谁能去找赵王对质呢?

“本宫从庞将军麾下挑选五百人,以我的方式勤加训练,半年后,将军在此领五百人列阵以待,看矛与盾,究竟谁更锋利!”

庞澈称诺,但转念一想,王后如此插手军中事务,若是开次先例,以后难免麻烦。于是又说:“请王后恕罪,若是此次我能获胜,还请王后不要再干预军中事务。”

赵相如听完心下不悦,想不到此人如此自负,但是面上不露声色,含笑道:“将军未免太过自信,还未比试怎能妄断结果?若是本宫输了,自当远避军营,不再踏入,可若是将军输了又当如何?”

赵相如的话音虽是未变,内容却是咄咄逼人。庞澈一皱眉,对女人的挑战他心中不屑,冷声道:“若我战败,从此卸甲,不入军营!”

廉颇一见事情演变成这样,立刻头大如牛,得罪王后他不想,可万一王后真的赢了,庞澈辞职了,谁来带军队?!

廉颇婉言相劝,奈何庞澈言出必行,而王后看似软和,此时也横了起来,表示庞将军已经答应,比试是一定要的,油盐不进。廉大将军急得直跺脚。

到下午,雨霁天青,赵相如去校场挑士兵时,全营的将士都知道了庞澈与王后赔上前程打的惊天一赌,纷纷好奇打量着面前的王后。只见一玉面佳人,风髻雾鬓,眉目如画,婷婷袅袅,飘上点将台。将士只觉得此女美若天仙,不似凡尘。

庞澈跟在她身后,他想看看,这位出身贵族,嫁入王室的女子是如何选兵的。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看着她,等待她发号施令。

赵相如俯视着台下枕戈待旦的庞大军队,突然有一种豪气油然而生,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你应该指挥这支军队,并让敌人为之胆寒。

她长舒了一口气,对了台下上万将士喊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我需要的,是赵国精锐中的精锐!”

点将

武烈太后点兵,有三不要:一不要兵油子,二不要小白脸,三不要有城市户口。这在当时是十分新鲜的理念,直至今日仍有很多人不能理解,但是武烈太后有自己的考虑。现在看来,这便是她成功的密钥之一。而后人将此故事改编,就成了今日看到的京剧《点将台》。——曾国藩著《武烈太后及其军事思想》

“我需要的,是赵国精锐中的精锐!”

赵相如随后宣布了她的选人标准,第一轮便是年纪:“我只要十五至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此话一出,便筛去一半,陆陆续续从校场撤去。赵相如似乎觉得留下的人还太多,又继续喊道:“油滑之徒不要,细皮嫩肉、体质瘦弱的不要,生于都城邯郸的不要。”用一句话概括:老实健壮的乡下人。

这样一来,队伍里又去掉三四成,偌大的校场如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两千多号人。赵相如仍嫌不够,又抛出一条:“手上没有老茧的不要。”

这就强人所难了,十五至二十五岁的大多是新兵,本身cāo练就少,老茧就更谈不上了,于是选来选去,最后只得四百九十八人。于五百之数还差两个。

赵相如倒是还算满意,表示不再挑选,而庞澈怎么也不同意占王后的便宜,硬是从自己的近卫营拉了两个二十五岁以下长了茧子的黑脸小将丢给赵相如。

“末将蔺羊!”“末将褒成!”

“拜见王后!”

蔺羊圆头圆脑,个子不高,但十分壮实。褒成则是个高个儿,略显瘦,倒也勉强够上赵相如的标准。赵相如曾在帐中见过二人,知道他们是庞澈的心腹,自然不做一般军士对待,颇为礼遇。

蔺羊和褒成才被庞澈拖出来,有些战战兢兢,刚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当做包袱丢给别人了。于是两只包袱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新主子,却不时瞥向一边的庞澈,楚楚可怜。

而庞澈则是继续冷着面说道:“此二人符合王后的选择标准,且有训导士兵的经验。”

赵相如觉得好笑,明明是强塞给自己的,却要跟赵奢一样摆出一副臭脸,怎么这赵国当兵的都一个德行?于是她开口婉拒道:“多谢将军美意,本宫倒是用不着……”

“我不想胜之不武。”庞大冰块说完露了个大背给赵相如,扬长而去。

赵相如也知道这两人对于练兵大有好处,见既然推辞不掉,便不客气地收下。

晚上就寝前,小春给赵相如一边梳头一边愤愤不平:“那个庞澈好生无礼,不过是个小小的中军主将,竟敢三番五次蔑视王后,王后还对他如此礼遇,奴婢都替您不值。”

赵相如看着镜中模糊的影子,一笑:“武将向来耿直,些许小节,不必在意。何况庞澈也是难得人才,他的身世不如王奂、范矩,职位却在他俩之上,背景不如剧辛,却能轻易震服他,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手段和威望,自然是要另眼相待的。”

小春点点头,复又忧虑道:“王后既然如此肯定庞澈的才能,那为何还要与他打赌?王后可是有必胜的把握?”小春对王后的能力自然是不怀疑的,只是若庞澈果真那么厉害,那王后岂不是要输掉?

赵相如将头发拢到耳后,“没有。”

小春被王后的大胆惊到,“那王后还敢与他打赌?!”

赵相如回头看着小春,给她一个安慰的笑,说道:“正是因为不知结果,所以才要打赌试试啊。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小春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立在原地反复咀嚼着其中的意思,而赵相如已坐在案几上拿着碳条写写画画了。小春好奇,“王后这又是在写什么呢?”

赵相如目不转睛地答道:“训练计划。”

“啊?”

赵相如抬起头好笑的看着小春:“那挑回来的五百军士可不是摆设,任咱们放半年就能打败庞澈的,需要好好cāo练。”

小春瞬间领悟了,赵相如又低头开始在帛书上写着,她的计划,是想把这五百人,训练成古代的特种兵,让他们脱离纯粹依靠阵法的打法,成为战场上见血封喉的利刃。

小春体贴地将屋子四周的烛台取来,放在赵相如身边,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而窗外,一双眼睛正暗中注视着这一切。

翌日,太阳正好,天似水洗过一般,颇有些秋高气爽的感觉,夏天的余热正在逐渐散去,远处的青螺色的山连绵起伏。

赵相如将头发全部盘起,梳了个歪髻,穿了件牛皮短胄,就在野台的空地上,检视了自己昨日带回来的五百将士,身后站着许历,握剑垂立。

赵相如绕着排成一个方阵的军士,用几乎不变的语调,平静地说出她的希望:“也许昨天,你们还是一个普通的军士,每天按时cāo练,到点吃饭。但是——”,她话一转峰,直视着面前一张张饱经风雨却也稚嫩迷茫的面孔,一字一句说道:“我对你们的期望是不同的,从我挑选你们那一刻开始,你们就不再是一名普通的军士,我对你们有十六个字的要求,我希望从今天开始,直到死,这些字都能烙在你们心里!”

赵相如一反往日的温柔,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道:“记住这十六个字,我只说一遍!”她环顾四周,大声喊道:“绝对忠诚、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纪律严明!”

“明白了吗?!”

面前的军士木然地看着她,不知如何回应。而站在队伍中的蔺羊和褒成则是相互看了一眼,蔺羊抱拳道:“启禀王后,末将等有不明之处。”

“讲!”

蔺羊小声道:“末将不才,未曾读书写字,军中大部分将士也同我一样,可否劳烦王后解释下这十六字。”

赵相如顿时有种无力的感觉,她考虑到了很多,竟然没想到这个年代文盲普及率极高,大部分人都不识字,更不用说军人了。但她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现出泄气的样子,正色道:“绝对忠诚是告诉你们,从现在开始,你们要效忠的人是我,并且只有我,我是你们的唯一主子!军事过硬是指,半年内,我会给你们安排相应的训练项目,你们必须完成。只要你们按照我的要求完成训练,并且令我满意,你们的粮饷照三倍发放!”听到这里,每个人的眼睛都放出异光。

哪朝哪代要想办好一件事都少不了奖惩制度,赵相如深知这个道理,继续说道:“作风优良、纪律严明这些在原来的军队里应该学会一些,不需要我再解释了。”

“我再问一遍,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

“很好!”赵相如走到许历面前站定,“许历,我任命你为监军。以后由我制定训练计划,你负责监督执行,如有人胆敢抗拒服从命令的,军法处置!”

许历有些诧异于赵相如会将权利下放给他,但是军人天职让他毫不犹豫地立即回应。

赵相如对着蔺羊、褒成以及身后的几百名军士道:“我不管你们原先在军队是十人长、百夫长还是千夫长,到了这里,过去的战功将全部抹去。我不想知道你们过去做了什么,我只关心你们将来能做什么!所以现在,你们全部是我的部下,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对你们也将一视同仁。一个月内,成绩最好的人将提拔为将领,我只认成绩,不认人!”

接下来的事情,简直让大家大跌眼镜,如果他们有眼镜的话。

赵相如并没有着急进行训练,而是让许历执笔记录,对这五百军士逐个登记编队,记下此人姓名、住址、年龄、特长、面貌特征等。

为担心有别国细作的混入,还做了仔细的审查,例如籍贯在哪,家中有无田地,父母做什么,哪些家里有人被别**队杀害过之类。

在甄别确定没有政治问题后,进行基础测试,队内分工。力气大的使长枪、矛戈,力气小但敏捷的使短刀、盾牌,年轻健壮的使狼筅,年长有杀气的使长枪,善射的配以弓箭,如有其它特殊技能则另行任用,总之因地制宜,物尽其用。

不过让赵相如喜出望外的是,还真让她发现几个特殊人才。蔺羊擅易容伪装,将女人化妆成男人也轻而易举;褒成擅骑射,骑在飞驰的马上也可百步穿杨,不愧是庞澈推荐的,果然有两把刷子。军士里也有些奇人异士,比如有个叫百里云的,力大无比,五十公斤的长柄斧钺能够转轮如飞,还有个叫王阿龙的,能把各地的方言学得惟妙惟肖,与当地人一般无二。

分配完毕后,赵相如便开始了她魔鬼式的训练计划。好在战国时期中国仍处在奴隶社会,人也没什么自主意识,虽然这些军士是农民出身,但也大多一根筋,颇好管教。

赵相如训练的第一步:体能。

每天两次五公里越野跑,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起立下蹲。

墨家

特种部队最早源于德国。“顽强的毅力、健壮的体力、持久的耐力,对一名合格的特种兵是必备条件。然而据考证,最早的特种兵很可能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就已出现,而武烈太后被公认为是中国最早打造成建制特种部队的人。——《特种兵史话》

狭窄的山路,高高低低起伏不平,布满了碎石子,单薄的鞋面踩在上面如刀割一般,从上面跌跌撞撞跑过的人只是皱皱眉头,却没人抱怨,只有哼哧哼哧的喘气声,因为大家都知道,“只有跑完了才能吃饭。”

其实大家刚开始跑的时候没有很多想法,因为王后命令,所以要跑;因为不跑完没饭吃,所以要跑;因为早点跑完可以吃得多一点,所以要跑的快一点。

“我希望看到你们在做,而不是说!夸夸其谈是没有用的,想要成为见血封喉的国之利器,就得把你们的看家本事都拿出来!”

“能留在这里的只有训练完成的人和死人!没有第三种!”

“战场的残酷你们多少见识过,想要活下来,就跑下去!”赵相如站在马车边训诫着,一旁的监军许历看着这群脏兮兮累得跟狗似的士兵,实在有些捉摸不透,王后究竟想让他们干什么?每天除了跑步就是练什么所谓的俯卧撑,上战场能用?两军交阵先耍几个俯卧撑?

赵相如可不管许历怎么想,她知道许历是赵奢的人,但是眼下她没有可用的心腹,小春只是个女儿身,军中事显然是不行了,即便许历会将训练内容透露给赵奢也没办法了。

她一个月来一直留在野台,每日只管训练,并仔细记录下每个人的成绩、突出表现等等。一月期满,赵相如开始任命,她将军队原有的编制打乱重组,以十人为一队,由队长指挥;每五队为一连,由连长指挥;每五连为一营,由营长指挥;五百人组成两营,营长分别是蔺羊和褒成,直接对王后负责。

同时她也给两位营长敲了警钟,教习时所有花腔招式全部丢弃,只要能活命的真功夫。

而赵相如也开始了有针对性的训练,她将蔺羊一营下设的四个连作为常规步兵部队,练习格斗、泅水、阵法、各种兵器训练。每人配有弓箭、长矛、刀剑、匕首、盾牌,赵相如的意思很简单,远了就射,近了就拿长矛戳,短兵相接的时候拿刀砍。剩下的第五连单列,成立特务连,将有特殊才能的人荟萃其中,专门执行特殊任务。

二营的五个连全部配备成骑兵,由褒成负责教习骑术,同时装备小型弩机和弯刀。而赵相如此时也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这个时代竟然没有马鞍和马镫!

赵相如直到此时才隐约记起,春秋战国时期并无大规模骑兵部队,虽然骑兵作战强、机动性高,但是因为没有马鞍、马镫,所以骑在几乎光滑的马背上,人必须抓住马鬃用力夹紧双腿才能保证不被马摔下去,要想再腾出手来拿兵器,十分困难。大约到汉朝后,马鞍与马镫才逐渐出现。因而现在,马匹大部分用在车兵上,机动性大大降低。

赵相如终于明白自己在军营所见,骑兵未能大规模推广的原因了。汉朝就是因为发明了马鞍、马镫使得军事空前强大,如果将马鞍、马镫大规模使用,那么赵国的军事力量将会得到多大的提高?现在各国大多用车兵,因为车兵能够有效冲击步兵方阵,车上一般有三人,一人驭马,两人执矛,所向披靡。一**事力量是否强大,是以战车数量决定的,所谓千乘、万乘之国,便是如此。而车兵的克星便是骑兵。赵相如此刻心情激动万分,她决定回一趟都城,找人帮助设计马具。事不宜迟。

她一边交待许历继续按计划抓紧训练,一边让太子撤回野台周围部署的护卫,命小春简单收拾,轻车简从一溜烟回了邯郸。

回宫后的赵相如只匆匆与赵王见了一面,当晚便密召缪贤与赵奢。

“宫内外可有制作兵器的能工巧匠?”赵相如开门见山。

缪贤还在抓头,赵奢已经说道:“国内的兵器基本都是在西市的武器铺采买,那里有不少工匠,王后需要做什么,可以直接吩咐他们。”

这段时间,王后日日陪同训练,在外风吹雨淋,瘦了不少,但也结实了很多。赵奢看着她,出宫仅一月,竟是与过去大不相同。原以为她只会耍耍妇人心计,一辈子只合做养在深宫里的一朵娇花,谁知经历了风霜,竟然越发娇艳迷人,微微晒黑的皮肤,散发出野性的味道。赵奢舔舔干燥的嘴唇,莫非这才是真实的她?之前的文雅软弱都是装出来的?

许历每十日都会递密信给他,将王后的所为统统告知于他。她似乎想训练大规模作战的骑兵,赵奢骨子里属于楼烦骑士的那一半狼族之血慢慢沸腾起来,他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赵相如立即掏出了藏在怀中的一块布帛,摊开在桌上,缪贤与赵奢凑上前去。

赵相如并未抬头,只是眼睛紧盯着布帛上她绘制的简图解释道:“我此次去军营,发现军士们无法在马上轻松作战,究其原因,是没有一件马具能将军士很好的固定在马背上,使其有余力进行战斗。这是我设计的马鞍、马镫,若与缰绳、马鞭合为一体,则能轻易坐在马上而不用担心摔下来,如此便可腾出双手,投入作战。”

缪贤还好,毕竟是文臣,从未参与过军事作战,对这种东西的理解程度要弱一些。而赵奢却大惊失色!

他知道这两件马具的意义。如果将马鞍马镫大规模装备到每支作战部队,那么赵国最精锐的骑兵将横扫六国,如此一统天下也未可知。

王后只是去军营转了一圈,便想出了如此可怕的东西!

你究竟是谁?赵奢一眯眼,狭长的眼睛闪着犹疑的光芒,却并不问出口,他深信,自己会慢慢查出来。

赵相如跟二人正色道:“此物于赵国十分重要,二位是本宫倚重之人,本宫相信你们不会透露给其他人。”

缪贤、赵奢立即发誓保证不会泄露给第三人。

“只是此物还不能直接运用,尚需完善,不知可有合适的工匠人选,心灵手巧,一点即通?”

赵奢觉得这马具制作与武器不同,不仅需要有悟性,还必须严格保密,因而人选十分稀少。“尚有一人选。”

赵相如喜道:“哦?是谁?”

“刘玉。”

“为何说此人合适。”

“他原是墨家弟子,十年前因事离开墨家,一直隐居在邯郸城内。”

墨家?赵相如也听过墨家和巨子的事,与二人商定,由赵奢将此人请到府上,安排见面。

不日,赵相如见到了刘玉——一个精明的老头。

“敢问先生为何离开墨家?”寒暄过后赵相如问道。

“鄙人私事,不便透露。”刘玉倒是不畏权贵,脖子一梗,不客气的拒绝道。

“我想制作一种马具,用于战斗,你可否能帮我打造出来?”赵相如谦恭地问道,也是一种试探。她记得墨家倡导的理念是兼爱非攻,认为战争是一切祸患得根源,反对统治者相互争战造成的民不聊生。虽然墨家精通手工技艺和器械制造,但是古人也很固执,如果理念不同,也不可能收为己用。

果然,刘玉拒绝了,态度十分坚定,语气中隐隐有鄙夷的味道。

赵相如准备十足,语气温和道:“我知先生心系百姓,为天下苍生苦,可是先生可知,为何墨家在世百余年,却未能终止战争?”

本欲离开的刘玉听到这里看向王后。其实这个问题他也思考了很久,他的父母死于战争,他亲眼见过战争的残酷,被墨家的师父养大后,他继承师父的遗志,致力传扬墨家学说。他们的学说深受百姓欢迎,却无法制止战争的发生,因为战争的发动者,那些贵族,永远不会停止对利益的追逐。于是他离开了墨家,他在寻找,寻找一种让战争结束的办法。

于是他回身站定,看着年轻的王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为何?“

他不期望能从这个年轻不谙世事的贵族身上得到答案,但他很想知道,他追求了这么久,痛苦了这么久,他希望有人能给他答案,让他释怀。

“自幽王后,周王式微,诸侯纷争四起,究其原因,人的**是无止境的,若想百姓远离战争之苦,只有用战争制止战争。”

“用战争如何制止战争?王后未免说笑。”

“先生此言差矣。战争只是一时手段,前朝纣王失道,民不聊生,武王起兵伐纣,又有多少生灵涂炭?可是一时战争换来的却是百年的休养生息,顺应天意民心。而今若是赵国统一七国,取周而代之,百姓虽暂时苦难,却可一劳永逸,享百世安乐。先生以为如何?”

刘玉垂眸,半晌无语。

赵相如耐心地等着他的回应,她没想到赵国境内也有墨子传人,墨家的工艺技巧如果能用在军事上,那赵**队可真是如虎添翼了。赵相如想着即便此时刘玉不能赞同她的观点,她也要继续找机会说服他。

“王后口中的和平景象,不知鄙人还能否有幸看到了。”刘玉终于开口,赵相如听完此言大喜过望,显然刘玉被说服了。

“我有一物,如果大规模使用,十年内可助赵军所向披靡,一统六国。”

蔺白面

刘玉果然是一点即通,赵相如跟他讲完后,他回到铺子第四天后就制出了第一套马具,赵相如命人试用后,又改了两次,就开始小规模制作了。

半月后,刘玉将三百副马具交给赵相如,明显憔悴了不少,可见是加班加点赶工制出的。马鞍的样式和材质也经过了改良,人坐在上面非常舒适。

赵相如显然十分满意,重赏了刘玉,并亲切询问刘玉是否愿意留在宫廷为王族效劳。刘玉不愿离开现在的铺子,婉拒了王后,不过也没把话说死,只说若王后有吩咐,定当竭力而为。

刘玉走后,王后叫来赵奢,吩咐道:“找人盯住刘玉,如果他将秘密泄露给其他人,杀了他。”

“诺。”

当天,赵相如怀揣着对新发明的种种美好期望,再次赶赴野台。到了地方,她连衣服也来不及更换,立即跳下车,提起裙裾直奔训练场。干燥yīn凉的风将赵相如的发丝和袖子吹起,耳朵上凤凰形状的玉耳坠摇曳生姿。

小春紧紧追在后面,她只能庆幸没有人看见王后此时狂奔的失仪模样,小声唤着前面的王后。

赵相如远远听见了校场上传来的cāo练声,震耳欲聋。于是她停下脚步,调整了下呼吸,偷偷绕到军士们背后的矮墙,踮着脚尖伏在墙上看他们训练。

赵相如第一个月给士兵们制定的计划是锻炼体能,通过越野跑、俯卧撑等锻炼耐力和肌肉,但这决不是目的。第二个月的训练已经进行了分工,练骑马的骑马,练射箭的射箭,但是与此同时,体能的训练仍在逐渐加强,从每天五公里升级为每天负重五公里,慢慢再变成每天负重十公里。从目前看来,许历都一丝不苟的按照训练计划进行cāo练,完全没有偷懒的成分,赵相如颇为满意。

小春好不容易追上赵相如,赶紧帮她整理了头发衣服,赵相如鼻尖微微沁出汗珠,却是笑道:“这裙裾太碍事,总也迈不开腿,还是先王胡服骑射的决策英明。”

小春见赵相如开着玩笑,便也笑着附和。

许历远远望见赵相如,不知她何时来到,觉得惊诧,又赶紧上前汇报情况。第一营的cāo练情况稍好,二营因为马具尚未到位,因而骑术还未教,只先配了弩箭进行射术训练。

赵相如盘算了剩下的时间,觉得十分紧迫,也不迟疑,立即跟许历说道:“我此次从邯郸带回来三百套马具,只要装备到位,马术将不成问题。只是此物非比寻常,暂只小范围使用,千万不可外泄。”

许历一听来了劲,叫来褒成一起去查看传说中的马具。

褒成是出了名的“马痴”,爱马如命,急匆匆将整套马具取出,却傻了眼,不知该如何装上马。赵相如将袖子一卷,接过马鞍套在马背上。粉嫩如藕节一般的胳膊晃得褒成、许历好一阵眼花,两人都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正是血气方刚,因为长期从军还未成家,看到此景不由口干舌燥,却也知眼前之人是何等身份,纷纷压住心中的邪火。

等赵相如将马匹装饰完成,褒成已经喜到无以复加,他黑黑的脸庞眸子闪出耀眼的光,咧开的嘴角露出两颗虎牙,只发出“嘿嘿”的声音。

赵相如被他的傻样逗乐,抿嘴笑道:“这个凹下去的,是马鞍,人跨坐在上面十分平稳,下面的叫马镫,人的脚踩在里面可以防止滑下马背,但切不可踩得太深,否则一旦落马,脚会卡在马镫里被马拖行,反而容易重伤。”

褒成飞身上马,骑了两圈,越发觉得这东西好使,乐得不行,赵相如赶紧叫住他,此物尚属机密,切勿外泄,若被别国得到,后果不堪设想。褒成点点头,赵相如又道:“还有,听说你骑术不错,我这段时间都在野台,你要负责教习我骑术。”

褒成瞪大了眼睛,瞅着赵相如,小春赶紧道:“王后不可,万一不小心落马可怎么是好?”

赵相如不理,将头上的发簪取下,迅速绕了一个髻,将另外一匹马也装备好,跨上去,扬鞭道:“告诉我怎么驭马?”

褒成惊恐地看着气场强大的王后,弱弱地点了点头,开始指点王后。许历在旁小心护着以免王后跌落,小春则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前阵子还温柔可人的王后,如今怎么这么彪悍?

于是赵相如开始了每日与二营将士们一同cāo练的日子。

为了最大限度不影响二营的训练进度,赵相如叫来善伪装的蔺羊,让他根据自己面部“因地制宜”的好好整了一番,蔺羊先是伏在一边连称不敢,被赵相如踢了几脚,才可怜兮兮地掏出自己吃饭的家伙,帮赵相如女扮男装。不出半个时辰,只见一文弱少年的脸庞慢慢出炉,小春见了惊叫一声,脸蛋居然红了。

赵相如走进内室,用纱布将xiōng全部裹起,再套上rǔ白色的袍子。宽大的袍子和小巧的xiōng部帮了大忙,赵相如一边试衣一边想,若要是来个国外的波霸,估计就是插个钢板进去,xiōng部还是凹凸不平的。

当赵相如走出去时,蔺羊对自己的作品简直满意极了,王后虽已年过二十,在古代算不得年轻,但女子并无胡茬,声音清脆,只有扮成少年才能不被怀疑。而几个野台的侍女,居然没有向王后行礼,显然根本没发现这位少年的真实身份。赵相如也很高兴,能以男子身份参与军队训练,比作为王后要好得多,将士们也能自在些。

于是所以军士被告知,他们效忠的王后派来了一个名叫蔺相如的少年加入骑兵部队,所有人要以礼相待云云。不用说,蔺相如是王后假扮的,而知道这些的只有小春、许历、蔺羊、褒成。在赵相如的威逼利诱下,他们被集体封口了。

而士兵们看到这个小白脸的时候,心里几乎都在腹诽:

“这么瘦弱?”

“娘娘腔。”

“**毛没长全吧?”

“马都不会骑。”

“他是怎么得到王后准许的?”

于是大家对第一次谋面的蔺相如立即打上了“关系户”、“走后门”的标签,他们心照不宣的认定此人是走后门的王公子弟,来这里挂职锻炼的。

赵相如被分在在骑兵营一连一队,她其实只想加入训练,和士兵培养感情,没想到起到了反效果。她看见了士兵们不屑和轻蔑的眼神,她知道除非证明自己,否则她将彻底被这些人彻底蔑视。只是她身无长技,看来要赢得尊重,任重而道远啊。赵相如苦笑。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只剩下苦。

她终于知道自己制定的训练计划有多变态了,每天负重十公里,她累得连滚带爬也只能跑到一半便再也不行了,毅力是一回事,能力是另一回事。毕竟是女人啊,赵相如仰天长叹。

赵相如眼见着离大部队越来越远,准备停下来喘口气,却见远处有人跑近,正是她所在小队的队长韩守。小伙子壮实得很,身上肌肉硬邦邦的,迈着大步凑到瘫在地上的赵相如面前,忧心道:“兄弟,还行不?”

赵相如欲哭无泪,却也不想让人看低了,只好咬牙站起来道:“还行。”

韩守是个憨厚人,听赵相如说还行,也站了起来,拿虎爪重重拍了拍她肩膀道:“赶紧跑,晚了回去就没饭吃了。”然后一撒丫子没了影。

赵相如倒不担心吃不上晚饭,好歹小春给她预备了小灶,每日有加餐,王后不会沦落到食不果腹的状态。后来许历想了个办法,赵相如跑完五公里,等脱离大部队后,许历用快马将赵相如送到终点,以免她脱力。这是作弊行为,但是赵相如也没反对,因为她实在累得够呛。

好景不长,韩守渐渐发现了了队里有位文艺青年,每次越野跑都慢得不见人影,日日都吃不到饭,但依然生龙活虎。一根筋的韩守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出于队长的职责,他觉得有义务每天陪这位文艺青年跑完全程。于是赵相如迎来了生不如死的日子,作弊不能,赵相如好多次都想退出,但到底坚持下来了。

在与韩守一起跑步的日子里,韩守总是跟上气不接下气的赵相如聊天,帮她分散精力,让她跑得轻松些。赵相如逐渐发现他很健谈,而且在队伍里人缘很好。他总是拉拉杂杂的说起他家里老实巴交的父母、勤劳的大哥、活泼的弟妹、贪吃的大狗等等等等,他说他最尊敬的人是廉将军,最崇拜的人是庞澈,不拉不拉。他像个大哥哥似的照顾着赵相如,他让队里的弟兄给他和赵相如留饭,并且每次都把自己的那份省出一些给赵相如。

赵相如有次问起他,为何对自己这么好。韩守抓抓脑袋,想了一会儿,不好意思的笑笑说,觉得赵相如像他弟弟。赵相如原先还有些怀疑这个自来熟的韩守是否别有用心,但是时间一久,她发现韩守对谁都是一副热心肠的样子。

赵相如很感激他,这是一个很细心的人,会指导她怎样发射弩箭,怎样瞄准,她觉得这个二十岁不到的半大孩子身上有种让她感动的气质。这段时间,队友们逐渐了解到她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并非像一般的“关系户”那样飞扬跋扈,瞧不起平民百姓,因而慢慢熟络了起来,还给她起了个绰号,叫蔺白面。白面就是小白脸的意思,赵相如无奈,谁叫自己体力不行,只能悻悻的接受。

狼军

马球,是骑在马上,持棍打球,古称击鞠。据记载,武烈太后曾以此游戏训练士兵骑术,此后击鞠风行一时,成为赵朝历代帝王和贵族阶层健身强体的体育运动。

——《马球,被遗忘的国球》

然而赵相如的痛苦并未就此终结。

她进入的是二营——骑兵营。即便是马儿十分乖巧听话,也装上了马镫马鞍,但是在骑马飞奔仍然十分颠簸,赵相如悲惨的发现自己的臀部靠近尾椎的地方磨破了皮,好在没有出血,只是不停的淌水,而小腿因为需要夹紧马腹,被磨得通红。赵相如下马的时候感觉腿已经合不拢,自己还没迈步,但是地却在不停移动……

坐在马上和骑马完全是两回事。

尽管被颠得七荤八素的,赵相如还得老老实实抽出腰刀练习砍杀,木人都在下方,赵相如在快马中侧身砍杀,手虽被震得麻痒,但别有一种快感。

褒成在训练中可谓无所不用,为了将骑兵的战斗性能最大化,他让每个骑兵配上弓弩,弩机挂在臂上,战斗前装上弩箭,先射一轮。弩是主要机件叫“弩机”,以青铜制作,装于木弩臂的后部。弩机的构件“郭”,“郭”中有勾住弓弦的“牙”,“郭”上有“望山”做为瞄准器,“牙”的下面连接着扳机,称为“悬刀”。发射时,扳动“悬刀”,弩箭即可射出。弩的优点在于:弩机勾住弦后,不必像弓一样一直使劲张弦,节省力量,而且射程远,威力大,精准度高。

但是此物最大的缺点在于装填麻烦,射完一枝后,往往要费好久功夫才能再发,于是褒成命每人背上弓箭,马背拴上箭筒,边骑边射,力道还行,但是准度就差多了。

之前都是远战。近战就靠砍杀了。骑兵不带盾牌,若遇刀枪,只能以肉躯抵挡,此时臂上的弩机无法发射,但是却可作为护具,效果不错。

秋去冬来。一日赵相如正在休息,被韩守拉去踢蹴鞠。赵相如累得不行赶紧推脱,韩守憨笑着,哀求道:“上官慈今天拉肚子,你好歹就顶一下吧,只要传球就好。”

赵相如不好拒绝,只得接了韩守递来的红色头巾,绑在头上。场中十来人分为红白两队,以头巾颜□别。赵相如跟着他们来来回回跑着,也偶尔伸腿捣了几脚,觉得球硬邦邦的,重得不行,踢得脚背生疼。而两队间的拼抢也十分激烈,火药味十足,赵相如被胳膊、肋下被人yīn了好几下,火辣辣的疼。而白队五大三粗的队长寿春带着球横冲直撞,一副神挡杀神的模样,赵相如被撞得一个踉跄,顺势往地上一倒,大口大口喘着气,却不再动弹。

当白队欢庆第三颗进球的时候,红队已然奄奄一息。

赵相如无视了队友们苛责的目光和白队嘲笑的眼神,被韩守扶起来。

“我有个游戏,你们敢玩吗?”

寿春是骑兵营一连二队的队长,作战英勇,杀人无数,年纪虽不大却是满脸的疤痕,十分恐怖。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句话说的正是他这种人。在赵相如挑衅目光的洗礼下,他褪去了刚刚嘲讽的笑容,一脸自信道:“没有俺不敢玩的游戏。蔺白面,你说!”

赵相如从厨房借来了一根长柄勺子,从附近的浅水里拣来一块接近圆形的鹅卵石,牵来自己的坐骑,挥着锅勺道:“击鞠,你敢玩吗?”

赵相如将规则大致讲了一下,其实就是骑在马上打球,基本和蹴鞠差不多。众人一听十分有趣,同时还能训练马术,于是纷纷加入这场游戏。

由于事出突然,并未制作专门击球的球槌,于是厨房被军人洗劫一空,铜勺、木勺都被拿来充作球槌,手柄不够长的被捆上木头接长。

其他连队的人听说,也冲到蹴鞠场来看热闹,连褒成都被惊动,一听说一连一队的小白脸发明了一种马上游戏,他就立刻扶额,冲了过去。

等到了蹴鞠场一看,王后头上扎这红巾正骑在马上玩得忘乎所以,她虽体力欠缺,但十分灵巧,上马之后左冲右闪,而那块倒霉的鹅卵石就在她手下被几次挑入球门。

寿春异常憋闷!他的块头到了马上完全使不上劲,把马压得直喘粗气不说,还被身材瘦小的蔺相如□他们的防守中,抢走了“小球”。看着刚刚的手下败将现在威风凛凛的样子,寿春简直出离愤怒了!妈的豁出去了,他把锅勺一扔,驾着马高速向蔺相如冲过去,***个腿儿的,把你撞个人仰马翻,看你小子还嚣张不。

在场大多数人都还在看两队拼抢,没人注意到这边有个二愣子憋了一肚子火准备搞恐怖袭击,等到大家反应过来时,寿二愣子离赵相如只有十步之遥。虽说还有十步,但是马速很快,也就是眨眼间的事,赵相如眼见着身侧的马冲过来,一时间竟立在那完全不知作何反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远处一枝羽箭射来,正中寿春□马的前蹄,马吃痛跪倒,寿春因为巨大的惯性被甩飞了出去,就跌在赵相如马下。

一系列变故让赵相如有些愕然,远处褒成早就提着弓箭赶上前来,火急火燎道:“王后,您没事吧。”

场边所有人都惊呆了。

寿春皮糙肉厚,虽然摔得重,但也只是皮外伤,猛然听到褒成叫王后,他也懵了。王后在哪?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场上打球的军士,此刻全体翻身下马,双腿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场外的人也有几个耳聪目明的,看见不对,也哗啦啦都跪了下来。

赵相如在褒成张口的瞬间就知道不好,却也不想这么快暴露。看着底下人都跪得干干净净,赵相如也没了兴致,淡淡回道:“我一直坐着能有什么事。”

接着下马,也不理褒成,将还趴在地上想事情的寿春扶起来,寿春看着赵相如,惊恐道:“你不是男人么,怎么会是王后?”

赵相如还没说话,褒成在一旁厉声道:“王后在此,还不快跪下!凭你今日所为,车裂足矣。”

寿春向来欺软,却不怕硬,见褒成训他,明知理亏,还是回了句:“俺又不知道,俺要知道……”声音却是越来越低。末了,抓抓头,给王后跪下了,委屈地眼神扫着王后。他就是想不通,眼前这个小白脸怎么就是王后了。

赵相如一改之前小白脸的怂包样,一副领导深入基层倾听百姓声音的态度,搀起寿春,与他拉起了家常。王后详细询问了他的身体状况和家庭情况,在听取了寿春颠三倒四的汇报后,她又问起了训练及伙食情况。当得知伙食虽营养,但饭菜量仍不够时,王后反复叮嘱在场有关负责同志(褒成),伙食牵涉到五百将士的温饱问题,希望你们高度负责的做好工作,切实保障部队士兵的伙食供应问题,避免官兵矛盾激化。

随后,两营士兵被叫到一处。王后语重心长的说,“我在骑兵营待了三个月,与所有将士同训练共生死,所有人都如我的手足一般,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我的亲卫,以后见我不必行跪礼,只需屈肘于xiōng前行举手礼即可,你们是赵国最值得骄傲的部队!”

“狼这种动物,不畏寒暑、机敏狡诈、生命力强又有团队精神。它们总是耐心地寻找猎物,一旦对手露出破绽,则一击必中。你们的习性要像狼一样,剑锋所指,所向披靡!以后两营统称狼军。只遵从我的号令!我将带你们建立不世之功!”

于是众军士豪情万丈,对王后感激涕零。只有许历知道他们被卖了。

赵相如已向廉颇借兵五千,用于军事训练。三日后,王后下了“演习”命令:所有人需背负40多斤重的武器和粮食,在3天2夜内,奔袭赵国境内巨鹿、柏人、房子三地军营,俘虏守将,夺取军旗。当中行程百余公里,而廉颇的五千精兵则要对这五百人围追堵截,痛下“杀手”。不过赵相如也事先做了安排,她命刘玉制作了数万枚没有箭头的箭矢,所有戈矛也摘掉利刃,以免自伤,一旦被戳中,立即宣告“死亡“,退出训练。赵相如背着手,对着五百块砧板上的鱼肉只说了十个字:“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于是在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的情况下,这五百人几乎将平时训练中积蓄的能量全部提取出。高度警惕、不停地小跑着奔袭,全程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体能消耗达到了极限,**已经麻木,尽管只是次演习。但是,每个人都丝毫不敢懈怠,因为上过战场见过无情刀剑的人都知道王后那句话的分量,如果想在战场上活下来,训练时就必须百倍努力。

此时,蔺羊褒成的务实训练也体现出来,将士拼杀时只重效果,不讲手段,什么穿心龙抓手、撩yīn腿、九yīn白骨爪、掏裆砍脖,弄得追兵苦不堪言,以至于数年之后,这些参与过追击的士兵看到这五百人都会下意识的先护好裆部,而经过这些士兵的口口相传,狼军也成为赵国最神秘和锋利的部队。

使者

深夜赵奢府邸。

一位穿着寻常农夫粗麻衣衫的胡子大汉与身着锦衣的赵奢面对面坐着。

“大王命我问你为何没有除掉王后。”胡子大汉一副质问的口气。

赵奢仍是懒洋洋的样子,柔中带刚道:“你这口气是与我说话?”

那大汉丝毫不惧,色厉内荏道:“哼,不过是个野种,低贱的血统,不要忘了你今天的一切是谁给你的!”

赵奢听这话不怒反笑,眸子邪肆:“你能奈我何?”

大汉气得站起身,指着赵奢道:“你办事不力,待我禀了大王定要你好看!”

“你以为这是哪里?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你想做什么?!若教大王知道,你死无葬身之地!”大汉怒道,见赵奢竟对他拔剑相向,嘴中放着狠话,心里却已然害怕,说完转身欲走。

却不料一柄长剑刺入心脏。那大汉只觉得xiōng口冰凉,瞪大了眼睛,手想抓住什么,赵奢在他耳边轻吐道:“他不会知道。”

说完便拔出匕首,扔在地上。那大汉瘫倒在地,痉挛了几下,血慢慢渗出。

就在与庞澈赌约还有五日时,身在野台的王后突然接到赵王急召,不知是何事,只得立即驱车赶回邯郸。

“王后,奴婢听人说,秦国的使臣昨日到了邯郸,送来秦王的信给大王,信里说想要大王的和氏璧,愿意拿十五座城池来换。大王现在正召集群臣商议此事,但是情况似乎不妙。”进殿前,小春将打听来的信息赶紧告诉赵相如,以便她及时作出准备。

赵相如心里却是一动,终于来了。

当初在赵王“现宝”的宴会上,赵相如就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会上事务繁多,而且她的大量精力集中在后宫,虽然也想到秦使在场会导致的后果,但当时自顾尚且不暇,其它的自然是无法考虑周全。原本赵相如是想找到蔺相如,然后举荐给赵王,一旦蔺相如“完璧归赵”,赵相如便能立即获得赵王的信任,也可以让蔺相如为己所用。只是现在,蔺相如已然消失,而自己却取代了他的名字,难道是巧合?

现在的情况就好比是一台大戏已经开演,所有配角都已站定,可主角却还不知道在哪。历史的真空要如何弥补?

看见赵相如许久都不开口,小春轻声道:“王后?王后?”

赵相如回神,没心情搭理小春,匆匆进入大殿。老远就听得赵王气急大喊:“废物!都是废物!寡人要这些人晓以利害?寡人不知?!这么些人半天都拿不出个主意,要你们来何用!”

从偏门一转而过就看见正殿中赵王将竹简拂了一地,指着阶下的几名大臣宣泄着。不知大臣们说了什么,让赵王如此恼火。这个时代的君主基本是“礼贤下士”的,对待下臣的态度并无后世帝王那许多威严,下对上也没那么多忌讳,一般不会有直斥朝臣的情况,看来赵王真是气晕了。

赵相如站了会,心里此番已有计较,于是移步向前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竹简看着喷火的赵王道:“大王息怒,何事让大王烦忧?”

赵王一见是王后,立刻像见了救星似的,激动道:“王后,你看看这帮朝臣,平日里个个舌巧如簧,今日真遇到事,都出些什么登不上台面的主意!居然让寡人舍了城池直接把寡人的宝物送给秦王!”想想又道:“真是废物,一群废物!”

赵相如见赵王正在气头上,语无伦次的,只好转向阶下的几位重臣,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本宫好生糊涂。”

这几位留下的大臣,都是眼熟的,当先的便是平原君赵胜,他仍旧神色如常,仿佛老僧入定般,周围的事情很难让他的脸色起什么波澜,在他旁边的是宦者令缪贤,微微颔首算是行礼,赵相如冲他微笑算是回礼。右首坐着的不消说,自然是上卿廉颇,旁边是卫尉赵奢。

见赵王在一旁气闷不吭声,平原君赵胜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缪贤咳嗽一声,起身把秦王派人要求换璧一事大致说了下。

赵相如沉思了一会道:“大王,臣妾有一计,不知可行否?”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相如身上。

赵王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王后但讲无妨。”

赵相如将几位大臣都扫视了一遍,徐徐分析道:“大王,秦王派来使臣送来书信,虽然信中只说是想拿秦国的十五座城池与大王的和氏璧交换,乍听起来很公平,但若真将宝物送给秦国,恐怕秦国不会真用十五座城来交换,白白地受到欺骗;可如果不给,虽然赵国并不惧秦,但廉将军刚刚才从齐国大胜归来,正是需要调整之时,不宜落人话柄,让秦国有了发兵的借口。”

赵相如细细思考着,如何将话讲得委婉,说不动兵是因为廉颇带兵需要整休,但实际赵王若真是不畏惧秦国,也不必为秦王一封信愁成这样。尽管如此,作为君王该有的颜面还是要给全的。

“王后分析的极是,左右为难,寡人该如何是好?”赵王和廉颇一席人听了王后对时局的分析,不住点头,连丞相赵胜都露出赞许的神色。

“恕臣妾妄言,唯今之计只有将宝物拿出,遣使者到秦国去交涉,不能损我大王之威严又叫秦国寻不着把柄。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这……寡人拿出宝物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与秦国如何交涉法?”赵王一脸苦相,嘴上说是舍得,却仿佛要割肉般,“万一秦人将和氏璧据为己有,又不肯划出城池给我国怎么办?”

“大王,这便是症结所在。如果秦国规规矩矩用城池换来宝物便是万事大吉,怕就怕秦人奸邪,将我宝物骗走,却不拿城池来换。所以臣妾觉得需要一名心思缜密、足智多谋、善于机变的人携璧出使秦国,方能担当大任。”当初历史上赵王也是为谁来出使秦国而费神不已,缪贤才举荐了门客蔺相如。

赵相如将朝中大臣一一细数,最后也是伤神,赵国不缺武将,但少谋臣。

“现在看来,似乎只有王后之计可行了。唉……”赵王连连叹道,“想我堂堂赵国,都说是人才辈出,如今连个出主意的都没有,还要劳烦寡人的王后。”

赵王刚说完,就听得一人道:“大王,王后之计虽说可缓眼前之急,可派遣何人作为使臣前往秦国还未定下,这才是计谋的关键之处。”说话的人是一直默不作声又毫无表情的赵胜,“如果没有人能够满足王后所说的心思缜密、足智多谋、善于机变这些条件,恐怕计谋也只是空谈。”

赵胜的这番话让赵王和缪贤都微微有些变色。这话太不给王后脸面了。而赵王则像是被提醒了一般才想起来,刚恢复的镇定立刻烟消云散,又惴惴不安道:“王后心中可有人选了?”

赵相如但笑不语,只看向位下的四人道:“臣妾细数过朝中群臣,无一人合适。为尊者不宜前往,位卑者又无此条件。”看着赵王失望下去的脸,顿了顿,接着说:“不知座下各位心中可有人选,举荐一番?”

四人定了许久,像是要把认识的杰出之人都历数了一遍,最后都回道:没有。

赵相如又笑:“本宫听闻各位大人皆是求贤若渴,家中豢养门客无数,难道竟无一人可堪大用?”

四人面色微赧,都不作声。赵王急得直哼气,赵相如也不好把他们弄得太难堪了。既然让赵王意识到“朝中无人”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下面的话说出来就不会那么惊世骇俗了。

“大王,臣妾想保举一人,出使秦国。”

“噢?王后已有人选?是何人?为何先前不说,也好让寡人早点宽心。”赵王立刻振奋道。

“请大王恕罪,因为这个人选不到万不得已,臣妾提也不敢提。”

“得王后举荐必是不同凡响,寡人也很放心,只是想知到底是何人?为何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举荐呢?”

其他人也是和赵王一样露出好奇神色,想知道能让王后看中并推举,赛过他们以及他们门客的人到底是谁。

赵相如躬身行至赵王身前,端正拜倒,未等所有人开口,“臣妾保举的人,就是臣妾自己!”

赵相如起身时,看见赵王手一抖,惊得差点将身前的矮榻推了出去,其他几个人也是瞠目结舌。

赵王半天才道:“这——这——”

赵胜短暂的惊讶过后便仍是一张扑克脸,不再多露任何表情。而缪贤尽管与赵相如多有接触,但刚刚一番话也将他吓得不轻,赶紧道:“王后切不可以身犯险。”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我国与秦国乃是同宗。”

缪贤继续不遗余力地劝道:“王后三思,秦国虎狼之邦,向来极不守信。楚怀王一事已让各国王室忧心,王后万万不可前往。”

十六年前,秦王把楚怀王骗入秦后劫持到咸阳,,要挟他割让巫、黔中郡给秦,怀王坚决不给,秦国就把他关在秦不让回国,结果怀王客死异乡。当时一名大臣曾经力劝他不要入秦,却被罢黜,正是大夫屈原。

比试(上)

“郎君”一词是旧时女子对意中人的一种称呼,据考证,其实“郎君”最开始写作“狼军”。众所周知,狼军由武烈太后一手创建,并一直延续至哀帝,是赵国最精锐的部队,其选拔标准十分严苛,类似于后世的武举。著名诗人李白年轻时参选未录后曾说:“公主选驸马也不过如此了。”这话虽有些夸张,但在当时,狼军将士的条件确实好到成为每一位适龄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帝国最后的荣耀:狼军》

“王后出使,若被掳,有失国体。”赵胜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

赵相如知道自己要说服的是赵王,并不理会平原君的话,而是转向赵王道:“大王,臣妾也知此计甚险,但赵国真无一人堪当大任,若是草草挑出一人,让宝物丢失事小,让赵国被他国耻笑事大!更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古有妇好、妇邢代夫出征,得胜而归,臣妾这样做,也是为赵国考虑,虽有不妥,但是权宜之计,能解燃眉之急,还请大王体谅。”

赵王还在犹豫,赵相如道:“当年主父曾掩藏身份出使秦国,全身而退。臣妾不才,愿效法主父。”

赵相如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所有人似乎都陷入沉思。她决定再添一把火道:“臣妾昨日卜了一卦,若出使则大吉。”

赵王表情变了几变,正要开口时,赵胜又说道:“王后计谋并非不可行,只是王后想以什么身份入秦呢?”

赵相如知他意思,本来就不能派位尊者,怕是一去不回的差事,个中凶险世人皆知,还派个王后去,一国王后入秦岂不让人贻笑大方?

赵相如xiōng有成竹道:“自然不会以王后身份,妆成男子即可。”

其实赵相如自己也明白,自己的提议要想得到附议很难。虽然缪贤与赵奢是自己人,但连他们都觉得不妥,可见要让赵胜、廉颇点头,有多难。其实廉颇还好,军人本色,很少发表意见,主要是赵胜。在以何种方式入秦时,赵相如坚持要隐藏身份直到进入咸阳,而赵胜坚决反对,认为一路遮遮掩掩、偃旗息鼓不仅不够光明磊落而且随侍人员少,危险系数大,应该亮明身份,从合法渠道入秦。

赵相如只好与他逐条反驳:遮掩是为了和氏璧和使节队伍的安全考虑,若是招摇过市,东西万一真被抢了,别说面子,里子都没了。

廉颇担心万一隐秘出使被别国知道,明目张胆抢了,赵国只能是打落牙齿往回咽,连说法都讨不到。赵相如反问,那若是打出旗号,大摇大摆跑去秦国,难道不怕“偶然”间冒出来的山贼?

二人哑然。

他们都知道“偶然”的意思。别国若真的想抢,即便有赵国使臣的身份,也无法抵御化妆成盗贼的军队。

最后只得按照赵相如的意思,但赵王还是担心不已,记挂和氏璧的安危。赵相如只能劝道:“大王,秦国用十五座城来换和氏璧,如果王不答应,那就是我们理亏,秦国也正好有借口攻打我国;要是我国把璧送到秦国,而秦国不肯把城交给我们,那么就是秦国理亏。比较一下,臣妾认为还是答应秦国,把璧送去,让秦国背负违约的责任。”停了一会儿,赵相如满怀信心的说:“假如秦国真的把城邑交给赵国,臣妾就把宝物留在秦国;如果秦国不交城邑,臣妾誓当完璧归赵!”

在场所有人无不为赵相如一番话动容,赵胜不吭声了。原先还有些摇摆不定的赵王,见此情景当即拍板,就这么着了。但眼下还需要对使臣的身份进行确认。堂堂赵使,总不能别人到赵国一问,说:查无此人吧。

“大王,关于这个,臣妾心中已有计较。”

“哦,王后说来听听。”赵王见有了办法,心情豁然开朗。

“据臣妾所知,宦者令缪贤门下谋士众多,不如臣妾扮作缪贤的门客,对外即可称作是缪贤举荐的。大王看如何?”赵相如目不转睛的看着赵王,等待他的决策。大问题都已决定了,这些个旁枝末叶都是小事情。

“甚好,就依王后的意思,那对外叫什么呢?”赵王问得很仔细。

赵相如抿嘴浅笑道:“蔺相如。”

那日商议完毕后,赵王根本不想管事,放权让王后与赵胜廉颇商议解决,无需奏报,出使秦国所需一切物资、费用、人员由王后统一调配。

因为出访属于高度机密,仅有当天在场几人知道,所以赵相如对于随行人员的选择更是慎重考虑。侍女除了小春一概不要,侍卫原也没有,赵相如想着不如从狼军中挑选佼佼者。

想到这,赵相如陡然忆起,自己与庞澈的半年之约。上次演习的效果似乎不错,但只能算作狼军的生存训练,到底没有争锋相对的拼杀,虽然她的设想是练就一支奇兵,并非大规模投入战斗,但是真刀真枪的拼杀就当是演习,机会难得,若有不足,还能及时调整训练计划。

何况庞澈……

赵相如想起他一副自负不可一世的脸,不禁有些微微生气,走着瞧吧。

待宫中事宜交待妥帖后,赵相如以养病为由,再次前往野台,她将在那里“住着”,直到赵使蔺相如从秦国归来。

正是天寒地冻之时,只是野台的早梅已开,夹着冷风,别有一种清冷之气,十分好闻。赵相如身着貂裘马靴,一身男子装扮,骑着马检阅了狼军两营将士。经过一次演习,这些军士发现普通军士与自己的水平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以一敌三、四的不在少数,于是斗志愈发旺盛,恨不得日日能与这些昔日的袍泽切磋一二。

赵相如嘴角一丝愉悦的笑,今日便是与庞澈麾下军队对垒之日,望着身前一张张跃跃欲试的脸庞,赵相如朗声道:“你们现在每个人都可以以一敌二,但是你们是狼军,只有抱成一团,才能像群狼一样拥有百倍的战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赵相如的声音在士兵耳边久久回荡,震撼着每个人的心——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而这些句子在后来被有心人记下,编成曲子,成为赵国狼军军歌。

廉颇和庞澈在营外接王后凤驾的时候,看到了她身后杀气腾腾的五百士兵,每个士兵身上都背着七七八八许多种兵器,乍一看像武器贩卖商。而更令他们惊讶的是,其中一半,竟是骑兵!这些骑兵马上的装备十分奇异,似乎能将人牢牢固定在马背上。

廉颇与庞澈吃惊不小,不过短短半年时间,这些士兵究竟的发生了什么,有如此脱胎换骨的表现。

庞澈原本满满的自信有些动摇,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引以为傲的阵法能否抵挡住这样一支部队。

赵相如仔细检查了两军较量时用的箭矢、长矛全部被折去箭镝和矛头,蘸上白色粉末,而所有参战将士,尽着乌衣,一旦被对方武器击中,就会沾上白灰,被判定死亡,即刻退出比赛。

今日便可检验半年来的训练成果,赵相如越发期待。

庞澈五百人对阵赵相如五百人,中间有五百米左右的缓冲区。

庞澈站在己方的战车上,大声喊道:“列阵!”

前方执戈矛的士兵突然往两边集聚,空出的中间空当突然涌出一排执盾士兵,一字长蛇站立,护在戈兵前面,最末排则是弓兵。

赵相如倒吸一口冷气,短短时间内,庞澈竟然针对她的骑兵排出了这个阵法。骑兵能够克制步兵和车兵,拥有极快的速度和极强的冲击力,瞬间冲垮步兵的方阵。但所谓兵种相克,这世上没有一个兵种是无敌的,骑兵最害怕的就是弓兵,因为骑兵在快速奔袭中无法躲闪,而且目标巨大,基本是活靶子,不论是人是马,一旦中箭,即便不死,摔下马也差不多了。

“弓箭手列阵!”

对方庞澈已经下了命令,赵相如急得一身冷汗,目测了一下对方弓兵的距离,应该还不在射程内,只是庞澈已然摆开阵势。她本打算让骑兵先行冲锋,摧垮对方的防线,扰乱阵法,再让步兵营紧随其后,展开攻势。但情况有变,必须立即作出调整,否则骑兵都将折损在冲锋上!

赵相如沉声道:“蔺羊,你领三个步兵连先从中路进攻!”

“诺!”

“许历,你领两个骑兵连,待步兵行到半程时从对方左侧进攻!”

“诺!”

“褒成,你领两个骑兵连,待许历行到半程时从对方右侧进攻!”

“诺!”

“剩下部队留守,随时听候调遣!”

“诺!”

“出击!”

蔺羊听到命令丝毫没有迟疑,迅速带领部队,扑向对手。

庞澈看着前方正面进攻的中路军如猛虎下山之势,丝毫没有惊慌,冷眸一闪,等待猎物进入有效射程,方才号令道:“弓箭手准备——”

比试(下)

箭在弦上,弓如满月!

“放!”

霎时漫天箭雨,遮天蔽日。赵相如的中路军虽举起盾牌,但仍有数十人被射中,只得气呼呼地离开了战场。

但是这只是稍稍拖延了进攻的脚步,一轮箭雨过后,蔺羊又领着步兵开始向前奔去。而此时,庞澈突然发现左侧有一支骑兵出现,速度极快,眨眼便已超过了中路进攻的步兵。庞澈暗叫不好,原来步兵只是用来吸引弓箭的靶子,而第一轮弓箭射完后,要立即组织下一轮还需要时间。

庞澈用犀利的眼光看向远方,王后,你是在牺牲步兵,为骑兵争取时间吗?

左边突然发起进攻的骑兵打乱了庞澈的节奏,他立即示意弓兵调整目标,将箭头对准左侧出现的骑兵。而此时,右侧前方也扬起了沙尘,又一支骑兵发起了进攻。

庞澈立即让弓兵放箭,同时命令士兵架好盾牌,长矛从盾牌间伸出。而此时,左侧的骑兵已经冲入庞澈的步兵阵营,中路蔺羊率领的步兵也稍后赶上,投入战斗。

庞澈军队阵脚大乱。好在这五百人是庞澈挑选的精兵,个个都是硬骨头,十分难啃,虽然阵法被破,却也并未逃散,而是坚守原地,拼命反抗。战局陷入僵持,双方都有不少士兵“阵亡”,退出战场。

而正在庞澈军队陷入混乱时,赵相如看准时机下令全军出击,剩下的一支步兵连和一支特务连继续从中路加强进攻,而赵相如则率领剩下的一连骑兵包抄到庞澈部队后方发动袭击。

胜负立现。而当骑兵们将庞澈的战车团团围住时,庞澈也露出一丝苦笑——竟然输了。

场边观战的众将早在看到半程时就已知道胜负,但是真当看到庞澈被擒时还是心惊胆战——王后用半年时间竟带出了一直骁勇的骑兵部队,同时竟然采用兵家少有的添油战术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所谓添油战术,实际是一种试探型攻击的方法。范指使用小股部队逐次攻击的方法,就象给油灯添油,一次不够、再加点还不够、再加。一般情况下,添油战术不会被指挥官主动采用。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往往是初期对敌情掌握不足或错误判读战略态势,导致在第一波次的战斗中投入的兵力不足以达成战略战术目的,同时又遭遇到敌猛烈反击而蒙受巨大损失并且难以撤离战场。

但此役,王后不仅用了这种战法,而且用得十分巧妙,避免了骑兵的无谓折损。

但是赵相如此时就没有胜利者的喜悦了。她环视四周,发现只剩下半数不到的士兵了。

五百对五百,惨胜!赵相如原先对自己训练出的部队有绝对自信,每个人都能以一敌三,五百对五百应该是十分轻松的事,更何况还有骑兵的助阵,她的添油战术也取得了成功,却未料近战搏杀竟还是折损大半。

骑在战马上的赵相如还在沉思,而庞澈却已走下战车来到她面前,他强作镇定,拜倒在赵相如的马下。

“末将来向王后请罪。”

赵相如看不清庞澈的脸,只听到他波澜不惊的声音,却似乎不像以往那样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一定要打败你,才能让你臣服吗?赵相如一边想着,一边柔声让庞澈起身。

廉颇等人纷纷来到赵相如面前,单膝跪地,身上的盔甲发出哗哗声,赵相如听着觉得十分悦耳。

“王后威仪,我等心服口服。”

赵相如下马,笑着让众人起身,一派谦和景象。

廉颇一抱拳道:“王后,老臣等孤陋寡闻,未知这马上装配何物,如此厉害,还望王后不吝赐教。”

赵相如环视众人并不说话,只说外面风大,廉颇及各军主将立即将她迎入帐中。

“此物统称马具,放在马背上形似山谷的叫马鞍,脚下踩着的称作马镫。”赵相如入账后面对诸将也不藏着掖着,大方说出。

“未知王后从何处得到此物。”廉颇急切问道。

赵相如一笑,脸不红心不跳说道:“此物正是本宫所创。”

下面将领听闻十分吃惊,他们刚刚都见识了骑兵的厉害,可以说,骑兵将在数年内改变这个战争的走向,而改变骑兵的,正是正两件装备。在座都不敢相信这样重要的东西,竟是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女人发明的。

赵相如看着庞澈,他不发一语,坐在下首,不知想些什么。赵相如还记得半年前,就在此处,这个骄傲的人与她打了个赌,并掷地有声的说道:“若我战败,从此卸甲,不入军营!”

赵相如隐隐有些疼惜,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却被一个自己瞧不起的女人所打败,听说他在之前未尝败绩,不知今日之事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几次接触看来,他脾气虽冷硬,但军事才能无可挑剔,廉颇已经五十有余,隐约将他作为接班人培养。赵相如突然想起《史记》中赵国将星璀璨,但似乎从来没有一个叫做庞澈的人,难道他真会因此而终身未入军营?终至湮没无闻?

当初打赌,无非是见他气盛,想弹压一二,并非想让他离开军营,若他真依约而行,赵国折损良将,岂不于己更加不利?那自己就更难回到原来的时代了。赵相如越发心中不安,不禁冲口而出:“庞将军——”

庞澈似乎猛然回神,见王后唤他,单膝跪地俯首。

赵相如没料到他突然间如此恭敬,有些吃惊,廉颇倒是有些知道庞澈的脾气,因而说道:“王后有所不知,庞澈为人一向如此,只有能让他心服口服之人,才能让他誓死效忠。”

廉颇也有些有气无力了,之前的赌约言犹在耳,人无信不立,庞澈既然说出了那样的话,若不践行,将来也无法服众;可是真要他痛失爱将,他更是不忍。

到底是年轻气盛,不够稳重啊。

赵相如倒并非愿意看见一位良将折损在自家人手中,安慰道:“庞将军深谙兵法、精通阵型,一向领兵有方,今日功败垂成,主要是由于未知我方有骑兵部队,因而出奇制胜。”

赵相如将话讲得很圆滑,尽量让对方听起来不刺耳。“而我方早已熟知将军阵法,进行了针对性的训练。将军虽遇骑兵,却无丝毫惊慌,沉着应对,瞬间用弓兵克制骑兵。何况短兵相接时,将军手下作战英勇,所以将军虽败,却并无可耻之处。”

说到这,赵相如自嘲道:“倒是我,自相矛盾的结果,虽是盾破,矛却已是锋锐尽失。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大抵如此。”

庞澈却仍跪着,惭愧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赵相如起身,走到庞澈面前,将他搀扶起,笑道:“非也,战场中,局势瞬息万变,将军做到这步,实属不易。”

庞澈表情并未缓和,赵相如也知他有些偏执,但只要他不提起之前的赌约,便是一切好说,于是她跟廉颇心有灵犀、默契十足,都选择暂时失忆,谁也没有主动提起半年前打赌的事,仿佛从未发生一样。

可是这世上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此时,庞澈突然提出要求解职,离开军营。赵相如和廉颇都力劝,庞澈却说什么也不愿意留下。

廉颇急了:“你一介武夫,不入军营,难道要去做农夫?”

庞澈却早已想好去处,“如王后不弃,愿为侍卫,戍其左右。”

赵相如顿时无言,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堂堂将军不做,却要到她身边做个侍卫。赵相如到底觉得将才难得,若是不允,没准他真去做农夫了。况且,将一个真心诚意投靠自己的人放在身边随侍,总好过赵奢派来的许历,没准将来在战场上还能给自己出谋划策。

于是赵相如收下了庞澈,算是意外之喜。

而廉颇则是欲哭无泪了。中军主将一走,谁来cāo练军队?谁来弹压剧辛、王奂?

此时庞澈已回帐收拾,而众将也纷纷告退,只剩廉颇和王后。

“廉将军可是为中军无人烦恼?”赵相如看着一脸烦忧的廉颇,出声道。

廉颇没想到王后竟猜透他的心思,点点头,有些苦恼,“到底是军中无人,庞澈的能力……唉——”

赵相如沉思了一会,犹豫道:“按说军中之事,本宫是妇道人家不宜插手,但是也不愿眼睁睁看着赵**队的防线有失,因而忝着脸向廉将军举荐一人。”

廉颇不疑有他,问道:“敢问王后是何人?”

赵相如浅笑:“此人忠心可表,将军您也认识,正是宫中卫尉赵奢。”

廉颇想起此人,是赵国贵族,能力倒也不错,于是点点头。

赵相如似是突然想起一般,对廉颇道:“这几日,本宫命人赶制一批马具送到廉将军处,你可先让士兵们骑着试试,若合适,便可大规模装备,赵军骑兵力量便可更盛。”

廉颇大喜。

后世每每说起武烈太后工于心计、算无遗策,便总拿这一事件作为例子。一番行为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经此一役,武烈太后连消带打,制服了不听话的庞澈,打压了军中不利于自己的声音,同时迅速用亲信赵奢填补了庞澈空出来的位置,从此开始插手军中事务。

出发

赵相如带着庞澈回了野台。她看着褪去一身将军甲的庞澈有些不知所措,出使在即,她斟酌良久,最终决定带上庞澈、蔺羊、许历以及特务连全体,而针对之前演习中出现的问题,她则丢给留守的褒成,让他严加训练。

出发前,赵相如召集了庞澈、蔺羊、许历以及特务连连长百里云开了一个小范围的情况说明会。赵相如让大家免礼跪坐下来,“召各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不敢,请王后只管吩咐。”庞澈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让这三月初的天也格外寒冷。

赵相如便把要伪装成缪贤门客出使秦国的事情说了一下,四人听后惊异非常,只有庞澈反应最为平静,微微定神后说道:“个中凶险,王后心中可有准备?”

赵相如知道他口气一贯如此,不过话中却有丝关怀,也倍感温暖,笑道:“自当有所准备。”

“庞澈,由你来做我的卫队长吧。”希望不要大材小用。

坐在摇晃的车厢里,望了眼摆在身旁的节杖和帛书,赵相如叹了口气。车队一行总共才不到六十人,却已经让她感觉非常庞大了,尤其是庞澈、蔺羊等人,举手投足都是军人模样,走到哪都十分引人注目,与当初低调行事的想法不符,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装扮成富家纨绔子弟,稍加遮掩。

刚刚接了奏报,另一路打着赵国使臣旗号出使秦国的使团,一出赵国边境就被山贼打劫。赵相如不禁庆幸廉颇弄出一路假使者以转移注意力,但也不得不为前程担忧,这一路必然不会太过顺畅。

赵相如紧紧攥着装有和氏璧的椟匮,手指细细摩挲着木匣上的云纹,心里不禁祈求和氏璧,若真是通灵的宝贝,就保她能够“完璧归赵”。

“少主,汾河已过,前方就是汾yīn。”许历在车帘外禀道。汾yīn是魏国的边城,出了魏国,就到秦国了。

古人取地名很有意思,山南水北为阳,比如洛阳,在洛水以北,衡阳则在衡山以南。反之山北水南为yīn,比如汾yīn,就在汾水以南。

赵相如掀帘看见车外天色已晚,“许历,你先进城打探,其余人等随大部队行进,日落时分所有人在汾yīn城外会合。”甫一交待,许历扬鞭打马,一人一骑就这样跑远了,身后扬起一片尘土。

正准备上路,赵相如忽然听见远处有打杀声,心里顿时警惕起来,吩咐蔺羊领特务连的一支小队前去小心察看是何事。

过了不一会儿,侍卫有人来报,蔺羊带队和别人打起来了。赵相如急得不行,自己身肩出使重任,不仅要保护和氏璧以及节杖国书的完整,更要保护好自己和随行人员的安全。一路上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信条直往目的地冲,压力大得差点就崩溃了,眼看到秦境了,竟然还是惹出事端。

小春看着王后yīn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后,现在怎么办?”

赵相如强压了火气,召来在队伍最前的庞澈。

庞澈也听说了蔺羊在前面的事,一看见王后就单膝跪下,认错道:“属下管教无方!”赵相如对着“冰块”摆摆手,示意他起身,“今日之事与你无关,蔺羊与我相处亦有些时日,发生这样的事想来是有原因的。算了,不如弃车,与我一同去看个究竟。”

庞澈知王后虽是询问他的意见,但话间的语气却是不容置喙,于是并无多话,上前搀扶王后下车。而赵相如怀揣着和氏璧,往传来打斗声的方向寻去。

官道边的一片树林外二十来人分成三伙正打得难舍难分。没有了武侠剧中飞檐走壁、翩若惊鸿的功夫,这架打得就像群殴。赵相如很快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人,招式倒是干净利落,充分贯彻了“稳、准、狠”的三字要诀。

虽然都是雷厉果敢的军人,但大部分时候,他们在赵相如面前皮得像个孩子,毕竟还未娶妻,在古代算是大龄未婚青年。

现在赵相如仿佛看到他们的另一面,极富男人气概。

这当中还有一人十分显眼:身着月白衣衫,头顶铜簪,一尘不染,动作轻灵,飘逸如仙,对敌时神色自若,游刃有余。

还未等分清敌我,那边已见胜负。将对方的人都放倒后,蔺羊正在洋洋自得,突然看到赵相如一行都站在旁边观战,惊得立即跑向这里,俯身认罪道:“少主,属下办事不利,不小心卷入战局,拖延了行程,属下该死。”

赵相如看着这个事儿精,能耐不少,惹事的本领也不小。当下有外人在场又不便发作,只得按下情绪低声道:“知错就好,我不需要理由。到住所后自去领罚。”

“诺。”

“究竟怎么惹上的?”赵相如担心这些人是不是针对自己的。

原来听到打杀声后,蔺羊带了一支小队过来查看,只见一群蒙面人围住一名白衣男子,正欲行刺,而这白衣男子明显武功不弱,以一当十竟然撑了一阵子,却也渐渐力竭。就在此时,蒙面人看到蔺羊等人,以为是那白衣男子的援兵,二话不说分兵杀了过去,于是蔺羊就被卷了进来。

此时,那白衣男子正向赵相如走来,庞澈不动声色的按住挂在腰间的剑,往赵相如身边挪了挪。

赵相如知道他在暗中警惕着,没有放松丝毫。这段时间她跟庞澈日日相处在一起,才发觉他这个人其实很好,只是嘴巴够坏,脸有够臭,很容易被他的假象所蒙蔽。每每和他一起,赵相如都以破坏他的冰脸为乐,有时看他“破功”后脸上无奈或是喷火的神情,总是忍不住大笑出声。而有一个心思细密,办事稳重的人随时随地站在身后,也让她无比心安。

而当赵相如看到白衣人的刹那,她的眼睛再也不能移开。眼前这人鼻梁高挺,身姿俊美,眼睛深邃有神,举手投足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儒雅风流,然而这些都不重要,眼前这人竟有七八分像她前世的未婚夫段奇。

段奇是赵相如心中最疼痛的伤,在段奇离开最初的日子里她甚至生不如死,因为她会想念一个人到夜不能寐,为了怕家人看出来,她总是人前强颜欢笑,只有在夜幕深黑的时候,才会放任寂寞和思念的痛侵蚀自己。

穿越时空后,很多事情纷繁复杂,逼着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对,她也从没有计算过,来这时空后,自己想起段奇几次。这个人似乎瞬间被遗忘,丢弃在角落里。

赵相如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她感觉自己心脏已经爆裂,所有的血喷射在体腔里,四肢百骸俱是热热的。以为自己已经淡忘,却在最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揭开,鲜血淋漓。

赵相如睁着眼睛,盯着面前越走越近的人,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心上的伤口上,疼痛不已。

白衣人走到赵相如跟前,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抱拳道:“在下公孙启,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公孙启见眼前这名绿衣少年面若冠玉,身形瘦弱,却似乎是这批人的头头,于是特来感谢,却不料此人眼睛竟然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看,像是见过自己的模样。

赵相如听到他说话,方才回神,强忍心中剧痛和酸涩之意,回礼道:“公孙兄好,在下蔺相如。”

公孙启见他一副欲哭未哭的样子,不知他为何如此,却也不便多问,于是道:“刚刚在下路遇歹人,幸遇得蔺贤弟出手相助,受此大恩,当结草以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公孙兄台客气了。”赵相如勉强挤了个笑,看到公孙启的脸又开始失神。

“未知公孙兄因何遭人追杀。”庞澈看见赵相如失魂落魄,傻愣愣的盯着陌生男人不再开口,不禁有些微怒,又担心这公孙启来路不明,于是一反过去“闷葫芦”的状态,主动问道。

“在下与他们并不认识,可能是附近山上贼寇,下山劫掠路人的。”公孙启看着这少年怪,旁边黑脸的侍卫更怪,不过好在教养甚好,见庞澈咄咄逼人的发问,也并未生气。

“蔺兄少年侠义,在下佩服,蒙子相救,今日天色已晚,前方不远就是汾yīn城,想请蔺兄一同饮酒,以表谢意,切莫推辞。”公孙启倒是十分感谢这位蔺相如,到底帮了自己一把,否则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也许没有他的帮助,自己今天就要命丧于此,想到此他显出了十二分的诚意。

赵相如这才注意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下,早过了先前与许历约好的时间,她不知怎么的,就是想跟这个叫公孙启的人多呆一会。于是抱拳道:“那恭敬不如从命,在下与公孙兄一道入城吧。”

“如此甚好。”公孙启跨上马,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而庞澈,也用深思的目光看着白衣人。

醉酒

路上赵相如总是偷偷瞅着公孙启,其他人倒还好,庞澈、蔺羊、百里云等人都是耳聪目明之人,见赵相如反常之举,都微微诧异。

一路紧赶慢赶,等到了城门前许历早已等在那里,看到众人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释然道:“少主,路上可是有什么变故?”

赵相如笑笑,拿眼瞥向一旁的公孙启道:“这倒没有,只是路上巧遇这位公孙兄,正好他与我们同路,所以结伴而行。”

许历早已看到队伍中多出来的那个人,稍一打量后便收回眼神道:“少主,属下已订下客栈,就在城东。”

“蔺兄,在下就今日请你就在这客栈中叙叙,不知可否赏光?”公孙启粲然笑道,天边的晚霞映着他的脸庞,点点余晖撒在身上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圣光,眉宇间的淡定让赵相如疼痛的心突然安宁下来。

赵相如看着他,片刻的失神。

“头前带路!”庞澈一句话震醒了她。赵相如微觉自己失态,羞得满面绯红。公孙启见他失再三异状,眼神也总在自己脸上停留,却并未轻视,只是报以安慰的笑容,心下觉得这个总是失神落魄的少年面皮竟是这样薄,羞怯的模样倒有几分少女的情趣,十分可爱。

赵相如自见了公孙启,满脑子都是段奇与此人,交错混乱,再不记得其他,她甚至有种眼前一切都是幻境的错觉。正胡思乱想者,车慢慢停住,许历回禀说到了。

这家酒楼有3层,与周围建筑相比算得上是鹤立**群,装潢古朴典雅,门前有专人负责迎客和牵马,从门外就能看见大堂里陪酒的那些莺莺燕燕,显示这里做的绝不是一般的打尖住店的处所。

公孙启对着赵相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赵相如涨红着脸,略客气了下,就一脚踏入堂内。

掌柜是个中年人,并无特点的长相却有双精明的眼睛,见店里来了贵客立即迎上前,脸上堆满笑容,站在庞澈身边,恭敬地向赵相如行礼。

公孙启似是常混迹酒肆,熟稔地叫了一间楼上的雅间。小二飞快地穿堂而过,来到他们面前,为他们引路。

赵相如留了许历、蔺羊、百里云及众随侍在大堂用餐,只带了庞澈与小春上楼,一时酒店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包间与外面差距很大,柱边悬着红色的绢纱,案几上放置的精美漆器,炉中升起袅袅薰香,满室华贵。

赵相如有些吃惊这边境小城还能有如此奢华之所,但她更关心公孙启的事。

他是何人,从哪里来。

相距两千年,公孙启与段奇竟如此相像,难道真是缘法?

待布完菜,赵相如和公孙明启相对而坐,小春、庞澈原想侍立在赵相如身后,结果赵相如觉得他们一路鞍马劳顿很是辛苦,便让他们也坐下一起吃。两人见推脱不得,便也不再坚持,都坐了下来。

还未来得及开口,由门外又进来一黄一蓝两名年轻女子,傅粉施朱,明媚妖娆,婷婷袅袅地向主人行了礼。黄衣女子碎步上前跪坐到公孙启身旁,而蓝衣女子躬身来到赵相如右侧,俯首坐下,开始把盏。

公孙启看蔺相如一副呆楞的模样,只当是年少新鲜,在二女把盏后对他举杯。因为笑容而微微敛起的凤目在灯光下显得熠熠生辉,白衣更是一尘不染,看着眼前这个俊逸风流的人物,赵相如的心不禁突地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敲击过似的,慌乱了起来。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她与段奇初遇时就有过这样的感觉。

“在下今日幸得与子相识,大恩不言谢,愿共饮此杯薄酒,结为布衣,他日若需在下之处,定当全力以赴。”公孙启一番话说的真诚,赵相如自然不愿拂了他的意思,立即端起酒杯应道:“若能与子结为布衣之交,实乃三生有幸。”

公孙启与赵相如交换了生辰和籍贯,赵相如自然不能实话实说,只得说自己刚满十五,家住蔺地。却没想到公孙启已经二十七了,郿县人。赵相如不禁问了一句:“公孙兄可曾婚配?”

公孙启笑道:“未曾。”

赵相如听完并未说话,只是心里有些小窃喜,连她自己也未发觉。庞澈冷眼看着两人对答往来,心中并不放松对公孙启的警惕,却也担忧王后。按说王后虽居深宫,但在军营里也见惯男子,缘何见到公孙启就频频失态?庞澈反复思量着,不得其解。

“贤弟对现今局势如何看待?”觥筹交错间,公孙启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赵相如捏着酒杯,晃了晃,杯中的玉酿也跟着摇晃起来,倒映的人影开始破碎,她靠上嘴唇,一饮而尽道:“和平统一,天下大势。”

赵相如并未注意到公孙启眼中一闪而过的亮色,停顿了一会继续道:“各国年年交战,致使户无壮丁,农垦荒废,百姓怨苦,民不聊生。要想终止这一切只有靠战争,让战争来止息战争。只有一个强有力的国家站出来,吞并所有的国家,到那时,江山一统干戈止。此乃民心之所向。”春秋战国时代是真正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年代,这里没有焚书坑儒,没有文字狱,每个人都可以畅所欲言,所以赵相如才会在公开场合这么肆无忌惮。

公孙启听得很是仔细,不时锁住眉头仿若深思。赵相如笑道:“一家之言,胡口乱语,公孙兄不必太在意了。”

公孙启觉得此人年纪虽小,却成熟老练,似是贵族少年,说话行事却无一丝骄奢痕迹,对时事也颇有见地,十分难得,心中欢喜,追问道:“贤弟过谦了,多数谋士谈论主张只从某事或者某国说起,较为具体。而贤弟上来则从大局把握,虽然只寥寥几语,似不欲将其多说点透,但已让人能窥知一二,贤弟能知晓未来走向?”

赵相如看着这张和段奇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却说出一番陌生的问话,心中悲苦,不知不觉仰头又喝完一杯酒:“那倒是不能,只从现状推出未来走势罢了,预测而已。”

“即便如此贤弟的见识也让为兄大开眼界,更何况贤弟正当青春年少,若能投效到当政者门下定能一展宏图。”

公孙启不仅和段奇长得像,就连说话时笑起来的模样都十分相像,何况两人的字奇、启发音类似,赵相如开始有些相信前世今生一说,却没有留神他的言中之意。而公孙启却望着她问:“不知相如贤弟可有愿意辅佐的明主呢?”

“没有啊,”赵相如醉颜微酡,有些头重脚轻,说话也不再是之前谨慎谦和的样子,情绪渐渐失控。

赵相如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摇摇晃晃站起身,小春赶忙上前搀扶,赵相如却一把推开她,来到公孙启面前。公孙启有些吃惊,不知蔺相如是何事。哪知赵相如一头扎进他怀里,公孙启怕蔺相如跌坏,伸手搂住,只觉得这少年腰肢甚软,不留神碰到的肌肤滑腻似酥,眸含秋水,一转不转的望着他,不禁心中一荡。

赵相如此刻醉醺醺的看着公孙启,他的眼眸正看着自己,黑黑的瞳孔仿佛深潭望不见底,赵相如觉得自己渐渐要被吞没。

她嫣然一笑,将手慢慢伸向公孙启的脸,“奇……”是你吗?你知道我在这里,所以来找我了吗?

谁知身子却突然一倾,醉酒的赵相如有些迟钝,还未及反应,一双有力的大掌从后方将她打横抱起,即便是隔着衣服,也隐隐能感受到手掌传来的炽热。

赵相如见没能摸着公孙启,有些微恼,不耐地动了动,转头见到庞澈一张冷脸,倒也老实了一些,将手环上他的脖子,眼睛欲睁未睁,吐着酒气道:“原来是‘冰块’啊。”

一身黑衣的庞澈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赵相如的手紧了紧,赵相如眉头一皱,娇嗔道:“疼……你弄疼我了。”庞澈从未听过如此柔媚入骨的话语,身子不由一僵。他忽略了公孙启的表情,只是略微低头表示歉意,便抱着赵相如离开雅间,小春也向座上的白衣公子一施礼,跟着庞澈出了屋子。

庞澈将王后放在客房的床上,一语不发,脸色铁青,转身便离开。小春赶紧上前,帮醉的不省人事的赵相如宽衣。蔺羊的易容用在脸上,对肌肤多有损害,不宜久留,睡前需擦洗干净,于是小春跟店家要了盆热水,帮她细细擦洗,眉目渐渐恢复。

“奇——”赵相如嘟囔了一句,不知梦见了什么,眉头紧锁。

小春正在替她解开xiōng前的缠带,将怀中的和氏璧轻轻放在王后的枕边。听到这句,手中一顿。王后难道真的看上那个身份不明的男子了?刚刚分明唤的是那人的名字。王后今日失常,大家都看出来了,若传出去,自然对王后威仪有碍。小春十分担心,却不留神脑后遭到重击,顿时昏了过去。

黑店

赵相如只觉得沉沉浮浮,自己坐在马上,远处段奇骑着马,告诉自己即将远行,赵相如急得不行,说了许多挽留的话,段奇的脸忽然又变成公孙启,他对着赵相如一抱拳,便扬鞭远驰。赵相如心里痛得要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想大声喊,发出的声音却似蚊吟,急得满头大汗,双脚一蹬,想骑马去追,却不留神脚一踩空,从睡梦中醒来。

赵相如满身是汗,只得抬手擦拭。刚睁开眼就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松软的大床上,层层的纱帐很是精美。坐起身,并没有想象中宿醉后的头疼感,但梦中的疼痛和无力感却如影随形,赵相如觉得xiōng口闷痛,一时有些气短。

赵相如拨开纱帐,房间没有窗户,分不清白天还是晚上,几只蜡烛发出哔剥的声音,愈发显得静谧。

屋内没有人,赵相如以为小春在门外,于是哑着嗓子唤道。

没有反应……

赵相如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赵相如疑心,掀被起身,发现身上的裹xiōng布已经不翼而飞,贴身的亵衣散乱敞开,露出雪白的xiōng脯。床边摆着一套华丽的女装,出行的使团中除了小春再无人带女装,而小春绝没有如此华贵的衣服。

正在此时,屋外突然有了脚步声,一人推门而入。赵相如立刻看向来人,一个玉冠黄衣,身材瘦长,面容清俊却略显苍白的陌生年轻男子站在门前,微眯的双眼打量着惊疑不定的美丽女子。

春光外泄。

“你醒了。”肯定句,本该是很关怀的口吻,从这男子嘴里说出来,却有股子yīn冷的味道,空有一副好听的声音,赵相如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是谁?这是哪里?我的侍从呢?”赵相如渐渐清醒,脑子急速运转,昨日她喝醉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来人却不答话,似有些痴痴呆呆的走近,出乎意料的伸出手抚上赵相如的脸颊。赵相如一时反应不及,只觉得此人的手冰凉而又颤抖,与刚才生人勿近的样子大不相同,仿佛触碰什么珍宝似的带有些小心翼翼,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落寞与温柔。

“真像——”黄衣男子自言自语道。

几乎是同时,赵相如向后退了一步,将脸偏向另外一边,避开了他的手。

赵相如感觉到脸上的易容已除,心中惊惧,知道自己的真面目教人看见。此人是谁?真像?像谁?难道自己这张脸除了和已经死去的王后像以外,还和别的人很像?

来人明显被赵相如“不听话”的举动弄得有些扫兴和恼火,方才的温柔早已被偏执的狂热所取代,他将赵相如压在墙上,双手牢牢扣在一起,举过头顶。

赵相如被他抓得生疼,不断的挣扎只是让他箍得更紧,“放开我……呜……”趁着赵相如说话的空当,这个英俊的登徒子粗暴的吻了下来,左腿死死地抵住赵相如,不让她扭动反抗,一只手将她的双臂反绞,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让赵相如想咬他都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他的舌头在口腔里肆虐。

赵相如本就被吻就喘不过气来,再加上一直挣扎反抗太过用力,身体一阵阵地发虚,双腿无力,基本已是靠在墙上,快要晕了过去。

男子也许是稍有满足,或是发觉了赵相如有些不对劲,吻了一会终于松开。赵相如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以为他会就此放过,却没想到这男子拎起她便扔到床上,自己开始脱衣服!

赵相如吓得真想立刻昏死过去,眼看他宽衣解带,紧张得心跳加速,明知他要做什么,却不知要怎么阻止着登徒子,只好攥紧了被子往床里缩。

转眼男子便已脱得只剩内衣,然后站在床边冷声道:“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赵相如虽有些惊惧,却是恶狠狠地瞪着他,那男子见她不回答,也不理会,俯身开始撕扯赵相如的衣服。

赵相如挣扎间突然想起刚刚他说的那句“真像”,或许他喜欢的人与自己长得很像?只是他得不到,所以才要找些替代品。也许可以一试,于是赵相如死马当活马医道:“你对那个长得跟我很像的人也是如此粗暴无礼?难怪只能寻些替代品来。”

果然,男子动作一顿,脸色变了又变,赵相如正以为起了作用,却不料他撕扯得动作更加粗野和急速,仿佛泄愤一般。赵相如心底叫苦不迭,错扯了逆鳞,火上浇油了。

到此时赵相如已绝望,一边大叫庞澈、小春的名字,一边只能扭动挣扎拖延时间,心知今日是难逃此劫,顿觉悲从中来,鼻子一酸,眼泪就夺眶而出了。

黄河水一旦决堤,就泛滥不止了。刚刚还凶神恶煞的登徒子竟然停了手,站起身,看着泪眼婆娑的赵相如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半天才闷声道:“不要哭了。”

眼泪哪是说收就能收的,赵相如见绝处逢生,便哭得更用力。

“想被我睡是吗?”

赵相如吓得立马不敢再哭,只是还不住地哽咽。

他将扔在地上的外套拣起,披在赵相如因为抽泣时而抖动的肩上,击掌叫来了门外的人。

赵相如抬眼看来人,正是那客栈的掌柜!

竟是家黑店!赵相如猜测自己可能还在客栈,只是被他们藏在了一个隐秘之处。不知庞澈、小春可有发现自己失踪。

掌柜的倒是目不斜视,只朝面前的男子行礼道:“公子有何吩咐?”

赵相如大惊!公子在战国时期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称呼,在春秋战国时代,对人的尊称一般是“子”,如李耳尊称老子。为官者至上卿、公卿可称某卿,如廉颇可称廉卿。若称公子,此人必是诸侯之子。赵相如看着这个行为孟浪,却衣着高贵的人,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拨两个机灵的来伺候,不过,”他回过头来看了哭得梨花带雨的赵相如一眼,“看牢她,丢了人,我拿你是问!”

话语中的狠绝让赵相如不寒而栗。

“是,公子。”目送着两人出门,赵相如瘫坐在床上,脑子里开始细细分析起来。

遇见这些人之前最后的记忆还在和公孙启喝酒,因为看不见外面的天色,也没有计时的器具,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些人大约是趁自己醉酒时将自己劫走,庞澈和特务连等人武艺高强,若非出动大规模部队,根本难以与他们正面抗衡。虽然公子能够拥有私人武装,但如此激烈对抗必然会惊动地方政府。就刚刚所见,“公子“似乎是将自己偷偷藏了起来,并不欲人知晓,可见是偷偷将自己掳至这里,庞澈等人应该是不知道的。

至于为什么要抓自己,赵相如不由不多想?如果说早有预谋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来汾yīn前自己并无确定在哪家客栈歇脚,而且自己以蔺相如的身份出现,身世清白,与人无冤无仇。至于赵使的身份更是保密至极,和氏璧也从未示人……

一想到和氏璧,赵相如不禁一阵紧张,怀中此时空无一物,赵相如翻遍了屋子、床铺上下,也未看见,更加惊慌。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若是夺璧,将她擒杀即可,只是刚才男子的兴趣明显在她这个人,而非物品。而谋杀、图财,也怎么都说不过去。看来,自己被绑架的理由就是跟这男子喜欢的某个人长得很像了。

赵相如只能期盼小春和和氏璧都相安无事。

至于掌柜叫的这声“公子”,不知道是谁。只看他明目张胆并不避讳,说明二人并没有什么隐言,而且能用势力cāo控一国边区的大客栈,不大可能是别国的贵族,那么,只会是魏国本国的人。赵相如突然忆起,赵国王后也是魏国贵族之女,不知与这些人有些什么纠葛。

正想着,门外又来人了。赵相如打起精神一看,是两名侍女,容貌似曾相识,正是那晚与公孙启喝酒时把盏的那两位!

赵相如明白了,自己进了家黑店,这店上上下下恐怕都是这个“公子”的人。

庞澈、小春……不知其他人怎么样了……赵相如现在担心得不得了,还有公孙启……

赵相如与二女搭话,结果却无一丝回应,二女一言不发只管布菜,放完便走。赵相如看着菜饭这才觉着十分饿,就着昏黄的灯光,吃得非常仔细。

吃完后赵相如便四处寻找出口,结果自是徒劳,除了掌柜和侍女进出的门,别处连个缝都没有。如豆的灯光只能照到屋子的一角,赵相如有些泄气,只能坐在床上发呆。渐渐困意涌上来,身子一歪,便沉沉睡去。

赵相如自己也不知睡了多久,噩梦一个接着一个,先是被个怪物追赶,再来就是看见日食,天全部黑压压的,周围寂静得恐怖,紧接着又被一个重物压得喘不过气来。迷迷糊糊中察觉到身边似乎真的有个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把自己搂得紧紧的,猛然惊醒,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了一个人,温热的气息正好喷在她的脖子上。

那男子似乎已经发现她的异动,用暗哑的声音对她说:“别怕,是我。”

赵相如一见正是那“公子”,又怕又怒道:“你又来做什么?!”

“叫我无忌。”

兵乱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有些bug,刚刚发现,正欲修文,发现上榜了……在榜不能修,所以这边把上一章重发下,只个别地方有改动。

赵相如只觉得沉沉浮浮,自己坐在马上,远处段奇骑着马,告诉自己即将远行,赵相如急得不行,说了许多挽留的话,段奇的脸忽然又变成公孙启,他对着赵相如一抱拳,便扬鞭远驰。赵相如心里痛得要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想大声喊,发出的声音却似蚊吟,急得满头大汗,双脚一蹬,想骑马去追,却不留神脚一踩空,从睡梦中醒来。

赵相如满身是汗,只得抬手擦拭。刚睁开眼就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松软的大床上,层层的纱帐很是精美。坐起身,并没有想象中宿醉后的头疼感,但梦中的疼痛和无力感却如影随形,赵相如觉得xiōng口闷痛,一时有些气短。

赵相如拨开纱帐,房间没有窗户,分不清白天还是晚上,几只蜡烛发出哔剥的声音,愈发显得静谧。

屋内没有人,赵相如以为小春在门外,于是哑着嗓子唤道。

没有反应……

赵相如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赵相如疑心,掀被起身,发现身上的裹xiōng布已经不翼而飞,贴身的亵衣散乱敞开,露出雪白的xiōng脯。床边摆着一套华丽的女装,出行的使团中除了小春再无人带女装,而小春绝没有如此华贵的衣服。

正在此时,屋外突然有了脚步声,一人推门而入。赵相如立刻看向来人,一个玉冠黄衣,身材瘦长,面容清俊却略显苍白的陌生年轻男子站在门前,微眯的双眼打量着惊疑不定的美丽女子。

春光外泄。

“你醒了。”肯定句,本该是很关怀的口吻,从这男子嘴里说出来,却有股子yīn冷的味道,空有一副好听的声音,赵相如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是谁?这是哪里?我的侍从呢?”赵相如渐渐清醒,脑子急速运转,昨日她喝醉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来人却不答话,似有些痴痴呆呆的走近,出乎意料的伸出手抚上赵相如的脸颊。赵相如一时反应不及,只觉得此人的手冰凉而又颤抖,与刚才生人勿近的样子大不相同,仿佛触碰什么珍宝似的带有些小心翼翼,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落寞与温柔。

“真像——”黄衣男子自言自语道。

几乎是同时,赵相如向后退了一步,将脸偏向另外一边,避开了他的手。

赵相如感觉到脸上的易容已除,心中惊惧,知道自己的真面目教人看见。此人是谁?真像?像谁?难道自己这张脸除了和已经死去的王后像以外,还和别的人很像?

来人明显被赵相如“不听话”的举动弄得有些扫兴和恼火,方才的温柔早已被偏执的狂热所取代,他将赵相如压在墙上,双手牢牢扣在一起,举过头顶。

赵相如被他抓得生疼,不断的挣扎只是让他箍得更紧,“放开我……呜……”趁着赵相如说话的空当,这个英俊的登徒子粗暴的吻了下来,左腿死死地抵住赵相如,不让她扭动反抗,一只手将她的双臂反绞,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让赵相如想咬他都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他的舌头在口腔里肆虐。

赵相如本就被吻就喘不过气来,再加上一直挣扎反抗太过用力,身体一阵阵地发虚,双腿无力,基本已是靠在墙上,快要晕了过去。

男子也许是稍有满足,或是发觉了赵相如有些不对劲,吻了一会终于松开。赵相如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以为他会就此放过,却没想到这男子拎起她便扔到床上,自己开始脱衣服!

赵相如吓得真想立刻昏死过去,眼看他宽衣解带,紧张得心跳加速,明知他要做什么,却不知要怎么阻止着登徒子,只好攥紧了被子往床里缩。

转眼男子便已脱得只剩内衣,然后站在床边冷声道:“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赵相如虽有些惊惧,却是恶狠狠地瞪着他,那男子见她不回答,也不理会,俯身开始撕扯赵相如的衣服。

赵相如挣扎间突然想起刚刚他说的那句“真像”,或许他喜欢的人与自己长得很像?只是他得不到,所以才要找些替代品。也许可以一试,于是赵相如死马当活马医道:“你对那个长得跟我很像的人也是如此粗暴无礼?难怪只能寻些替代品来。”

果然,男子动作一顿,脸色变了又变,赵相如正以为起了作用,却不料他撕扯得动作更加粗野和急速,仿佛泄愤一般。赵相如心底叫苦不迭,错扯了逆鳞,火上浇油了。

到此时赵相如已绝望,一边大叫庞澈、小春的名字,一边只能扭动挣扎拖延时间,心知今日是难逃此劫,顿觉悲从中来,鼻子一酸,眼泪就夺眶而出了。

黄河水一旦决堤,就泛滥不止了。刚刚还凶神恶煞的登徒子竟然停了手,站起身,看着泪眼婆娑的赵相如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半天才闷声道:“不要哭了。”

眼泪哪是说收就能收的,赵相如见绝处逢生,便哭得更用力。

“想被我睡是吗?”

赵相如吓得立马不敢再哭,只是还不住地哽咽。

他将扔在地上的外套拣起,披在赵相如因为抽泣时而抖动的肩上,击掌叫来了门外的人。

赵相如抬眼看来人,正是那客栈的掌柜!

竟是家黑店!赵相如猜测自己可能还在客栈,只是被他们藏在了一个隐秘之处。不知庞澈、小春可有发现自己失踪。

掌柜的倒是目不斜视,只朝面前的男子行礼道:“君上有何吩咐?”

赵相如大惊!君上,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称呼,在春秋战国时代,对人的尊称一般是“子”,如李耳尊称老子。为官者至上卿、公卿可称某卿,如廉颇可称廉卿。若称君,此人不是国君,也是一国权贵。赵相如看着这个行为孟浪,却衣着高贵的人,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拨两个机灵的来伺候,不过,”他回过头来看了哭得梨花带雨的赵相如一眼,“看牢她,丢了人,我拿你是问!”

话语中的狠绝让赵相如不寒而栗。

“是,君上。”目送着两人出门,赵相如瘫坐在床上,脑子里开始细细分析起来。

遇见这些人之前最后的记忆还在和公孙启喝酒,因为看不见外面的天色,也没有计时的器具,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些人大约是趁自己醉酒时将自己劫走,庞澈和特务连等人武艺高强,若非出动大规模部队,根本难以与他们正面抗衡。虽然君上能够拥有私人武装,但如此激烈对抗必然会惊动地方政府。就刚刚所见,“君上“似乎是将自己偷偷藏了起来,并不欲人知晓,可见是偷偷将自己掳至这里,庞澈等人应该是不知道的。

至于为什么要抓自己,赵相如不由不多想?如果说早有预谋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来汾yīn前自己并无确定在哪家客栈歇脚,而且自己以蔺相如的身份出现,身世清白,与人无冤无仇。至于赵使的身份更是保密至极,和氏璧也从未示人……

一想到和氏璧,赵相如不禁一阵紧张,怀中此时空无一物,赵相如翻遍了屋子、床铺上下,也未看见,更加惊慌。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若是夺璧,将她擒杀即可,只是刚才男子的兴趣明显在她这个人,而非物品。而谋杀、图财,也怎么都说不过去。看来,自己被绑架的理由就是跟这男子喜欢的某个人长得很像了。

赵相如只能期盼小春和和氏璧都相安无事。

至于掌柜叫的这声“君上”,不知道是谁。只看他明目张胆并不避讳,说明二人并没有什么隐言,而且能用势力cāo控一国边区的大客栈,不大可能是别国的贵族,那么,只会是魏国本国的人。赵相如突然忆起,赵国王后也是魏国贵族之女,不知与这些人有些什么纠葛。

正想着,门外又来人了。赵相如打起精神一看,是两名侍女,容貌似曾相识,正是那晚与公孙启喝酒时把盏的那两位!

赵相如明白了,自己进了家黑店,这店上上下下恐怕都是这个“君上“的人。

庞澈、小春……不知其他人怎么样了……赵相如现在担心得不得了,还有公孙启……

赵相如与二女搭话,结果却无一丝回应,二女一言不发只管布菜,放完便走。赵相如看着菜饭这才觉着十分饿,就着昏黄的灯光,吃得非常仔细。

吃完后赵相如便四处寻找出口,结果自是徒劳,除了掌柜和侍女进出的门,别处连个缝都没有。如豆的灯光只能照到屋子的一角,赵相如有些泄气,只能坐在床上发呆。渐渐困意涌上来,身子一歪,便沉沉睡去。

赵相如自己也不知睡了多久,噩梦一个接着一个,先是被个怪物追赶,再来就是看见日食,天全部黑压压的,周围寂静得恐怖,紧接着又被一个重物压得喘不过气来。迷迷糊糊中察觉到身边似乎真的有个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把自己搂得紧紧的,猛然惊醒,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了一个人,温热的气息正好喷在她的脖子上。

旁边的人似乎已经发现我的异动,用暗哑的声音对她说:“别怕,是我。”

赵相如一见正是那“君上”,又怕又怒道:“你又来做什么?!”

“叫我无忌。”张无忌?《倚天屠龙记》?赵相如恶劣的想到。

“我只是想搂着你睡会,如果乱动,我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

这话是真的,因为就在刚刚的一番挣扎中,赵相如已经感觉到这个男人炽热的身体,还有越来越紊乱的呼吸。

赵相如也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一句话也不说,任由他抱着。

男人的鼻息喷在她脖子上,教她心烦意乱。

等赵相如再次醒来时,旁边已经没了人,只隐约感觉到褥子上的些许温度和那人残留的气息。

屋子仍是一片灯影恍惚,赵相如分不清这究竟是白天还是晚上。油灯照过的巨大黑影投射在墙上,压抑和孤寂让她快要发疯。

侍女每日照旧送餐,赵相如本指望用三餐来计算日子,可不久便发现送得极不规律,有时隔着很久,有时一顿刚吃完没一会又送了来。

期间无忌来过一两回,好在只是搂着躺会,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门有响动,赵相如以为是侍女来送饭,侧身朝内躺在床上,并未起身。来人的脚步声在床前停下。

静得仿佛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赵相如有些紧张,却纹丝未动。

无忌见她安分,便觉心下大安,用双臂从女子身后轻轻地将她环住,幽香撩人。他小心地伸出手,描摹着赵相如的脸,很小心,也很仔细,从眉到鼻子,再顺着往下到唇线,用指尖来回描着,接着一转,又理起赵相如的鬓角,开始在她头发上摩挲。

赵相如有些难耐,本来被幽禁久了,不见天日,心中就有些抑郁,此时无忌的举动更让她恼火,所以左右扭动了一番。无忌猛然清醒,意识到怀中女子并非自己所爱之人,不过是个替代品,于是眸子骤冷,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用力捏着赵相如的下巴,将她的脸强行扳向自己,森然道:“你不是她!”

赵相如的下巴已被他捏青,她强忍着痛,讥笑地看着身旁这个年轻男子,原本英俊的脸扭曲得十分恐怖,嘴上毫不留情的讽刺道:“既然知道我不是她,那你还虏了我来,整日里对我动手动脚做什么?望梅止渴吗?”

说完发现自己嘴快了,望梅止渴这词可是发生在三国时曹cāo身上的典故,这个年代自然是没听过。

男子还没能反应过来,“望梅止渴?”突然,他颜色大变,脖子上骤然多出了一双手,牢牢掐住赵相如的咽喉,她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男子却恨道:“你倒是很爱打比方啊。”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他偏执到如此地步。赵相如不禁苦笑,后悔自己要逞口舌之快,碰到个翻脸比翻书还快人,小命可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渐渐,周围的声音开始变得遥远,空气也愈加稀薄,赵相如觉得眼前的一切已经是恍惚一片了,意识仿佛要挣扎着逃离出这个躯体。

突然,无忌松开手,在赵相如大口呼吸的时候转身冲出了房间。

赵相如好不容易缓过来,心中不禁庆幸。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外面一阵人声,客栈掌柜带着人抬了张担架进了门,担架上被抬进来的正是之前被赵相如刺激得拂袖而去的人。无忌此刻面色更是惨淡,苍白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微弱的呼吸几不可闻,背朝上趴着,身上盖了一件红衣。

面对这群突然闯入的人,赵相如有片刻的愣神。那掌柜的向前一步拱手道:“姑娘,公子受伤,昏迷前嘱咐属下要来您这,冒昧打扰,希望姑娘代为照看,属下就在门外,如果有需要,姑娘唤一声便可。”

他们将担架上那个气若游丝的人小心翼翼地平挪放在床上,赵相如掀开掸着的红衣,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无忌全身上下被鞭、棍之物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看得人触目惊心。什么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他伤成这样?!

“请问这位该如何称呼?”赵相如看向一旁的掌柜。

“不敢当,姑娘属下侯勇即可。”

“知道了,侯勇,去帮我取些疗伤用的药,再端些干净的温水、帕子还有酒。其他人都出去吧。”赵相如虽然想不通,但显然这些人是放心把身份显贵的主人交到自己手上。

不一会侯勇就把赵相如要的东西全部都拿了来,退了下去。房里只剩下赵相如和无忌。大约是感觉到周围清静了许多,无忌原本绷紧的肌肉松了下来。赵相如思忖着,拿红衣遮着大约是怕血迹渗出来被旁人看见,只是受伤虚弱成这样都还要遮掩防备,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着,赵相如手上却不敢停顿。虽然此时,这位无忌公子毫无还手之力,可他的手下还在外面,赵相如也不能将他怎么样。只能小心将他的衣物半褪至腰部,拿浸湿的帕子小心的将血迹擦净。疼痛让无忌不自觉地呻吟起来,漂亮的睫毛微微颤抖。

赵相如看到腰下的几道伤痕被遮住,只得把他的衣服再扯开些,却没想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取出一看是一枚印章。

赵相如心中一喜,古人一般是印不离身,印章是能够表明一个人的身份。现代考古挖掘中能够证明墓主人身份的,除了墓志铭,就是印章了。她急切地拿着印章对着亮光看,本来古代的字认着就费力,印章是反写的就更不清楚了,她急中生智,将帕子摊平,沾着盆里的水用力按下去,抬起后,帕子上赫然印着两个字:无忌。

赵相如昨日只是听他耳语时知道他的名字,并未反应过来是哪两个字,现在看到帕子上的字才猛然忆起,在魏国的土地上被人叫公子的,难道是被后世称为战国四公子之一的信陵君魏无忌?!

赵相如看着昏迷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的男子,心潮起伏不平。高中语文课学过《信陵君窃符救赵》,他是当今魏王的幼子,后来他的异母哥哥继位,将信陵封给他,平原君赵胜是他姐夫。

“姐姐……”魏无忌发着热,喃喃的呼唤着,声音脆弱而无助,再没有清醒时的霸道与嚣张。

赵相如以为他醒了,吓得赶忙将印章放回去。结果半天也没有动静,才知他是呓语。

赵相如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帮他用酒精细细擦拭。背上的伤痕虽然十分细密,却依稀可见底下纵横交错的旧伤痕。这样的伤他受过不止一次?!

“姐姐……”

魏无忌双眼已经睁开但是无神,面色潮红,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赵相如就往他身上拉。赵相如一时不防,被他扯倒,正压在他满是伤痕的背上。刚刚止住的鲜血又开始渗了出来,浸在赵相如的衣服上,晕成刺目的红……

魏无忌连眉毛都没皱下,惨然一笑,带着些孩子气道:“你也脏了,这样,你就不会嫌弃已经脏了的我。”说完,又陷入昏迷。

难道他是把自己当成他姐姐?赵相如惊疑不定。他姐姐不是赵胜的夫人吗?那他对自己的举动如果是对他的姐姐……想到这里,赵相如不由得一阵恶寒,先秦时期**的事情很多,尤其是王室。难道这个魏无忌喜欢他已经嫁到赵国的姐姐?怪不得会后来甘冒生命危险得罪魏王,偷盗兵符救赵。

摸着他滚烫的额头,开始发烧了。

这种畸恋怕是一辈子也没法暴于人前。到底是可怜人,赵相如不由叹口气,击掌叫来门外的人道:“端些冷水来。”

此人从进门后一直低着头,赵相如开始也没注意,见来人一直没反应,才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却抬起头走近,瞥了一眼床上的信陵君,迅速将一方丝绢交给赵相如,别有深意地说:“姑娘要的马上就到,请耐心等待。”

他离开后,赵相如迅速将丝绢抖开,上面用碳灰写道:“今日三更援到”。赵相如喜从天降,迅速将帕子烧掉,想着定是庞澈他们找来了。真难为他们想着传信,总算是筹划好了来救自己。

只是赵相如因为弄不清时间,怕耽误了营救,一直不敢睡,两眼瞪得大大的。

没过多久,屋子仿佛有些震动,紧接着屋外突然一阵喧哗,侯勇带着手下人闯了进来,神色慌张,顾不上行礼道:“姑娘,城中有变,请随属下转移到安全之处。”

赵相如想着若是转移,庞澈很可能找不着自己,正想出言拖延,突然发现刚刚传信之人正跟在掌柜身后,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同意,于是赵相如点头,答应侯勇转移。

精明的侯勇在把魏无忌弄上担架抬走后,只说了一声“得罪”,便把赵相如的眼睛蒙上,带出了房门。甫一出门,城中骚乱的声音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隐隐还有喊杀声。赵相如被人搀扶着,左转右转的上了辆马车,一路飞奔。声音渐渐被抛到脑后,只有马蹄急驰的哒啦声。

“发生什么事了?”魏无忌的声音有些嘶哑和虚弱,但气势是一点没少。

“禀公子,秦军夜袭,攻我不备,前方已尽力弥补,现敌我交战正酣,局势尚不明朗,属下斗胆做主,将公子转移至安全处所。”车外侯勇回答的十分恭敬。

“回去!我要亲自督战!”魏无忌不顾身上的伤势和高热的身体,欲强行起身。

夜奔

“公子……”侯勇十分担心公子的身体,却也知道他一向固执,不再劝诫,高声对车外道:“全员听令!前队变后队,后队改前队,方向南门!”

被遮去视线的赵相如只能靠其他感觉来猜测发生的事情。她只觉得笨重的马车转了个圈,又开始高速奔驰起来。

猛的一个急刹车,车外的马嘶叫了一声,停了下来。

“前方何人挡道?!”赵相如听到侯勇的呵斥。

赵相如不知不觉将心提到嗓子眼,是救自己的人么?

“我只是来要回我们的人。”是庞澈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

头上的眼罩突然被扯下,黑暗中赵相如对上了魏无忌一双带着仇恨的眼睛,刀锋一般凌厉,像要生生从她身下剜下一块肉来。

赵相如心猛然提起,原本因为庞澈出现而喜悦的心一下子惊惧起来。魏无忌突然将身子一转,手掌紧紧扣住赵相如,命下人挑帘,看向外面。

城南面有火光冲天,照得整个汾yīn仿若拂晓已至。亮光中,只见横刀立马的庞澈,穿着黑衣劲装,而公孙启也是一袭白衣,跟在后面。

赵相如却未想到公孙启也冒死前来营救自己,这里到底还是魏国的土地,魏无忌在此可谓一呼百应,虽然自己曾经误打误撞,算是救过公孙启一命,只是此次万分险恶,稍有疏忽,便是危及性命。赵相如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她私心已把公孙启看做是段奇的前世,能够再次遇见十分开心,自然不愿看到他为救自己受伤,因而焦急;复又一转念想起自己此刻身着女装,想来公孙启是知道自己女儿家的身份了,但他不计较之前自己对他的欺瞒,愿意相救,却也让她欢喜。

“就凭你们两个也想螳臂当车?!”魏无忌冷冷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倒是一向温和的侯勇有些怒了,现在战局不明,魏无忌还受了伤,多拖一刻便是危急一分。

公孙启眼神深邃,仿佛和周围的夜色一般浓郁,身上隐隐散发着杀气。赵相如总觉得公孙启与之前见过的随性、儒雅不同,不过这些丝毫无损于他的出尘气质和俊容,依然是那么卓尔不凡。脸庞上镇定的笑容,让她也略放下心来。

突然,身后的队伍传来利器刺入人身体的声音,随着几声闷哼,再无声息。

魏无忌立刻反应过来,将赵相如拦腰箍紧,一跃下车。赵相如被蛮横地拉扯着,腰间巨痛,眼前一黑,脑袋嗡嗡作响。

原来庞澈与公孙启只是挡在车前,吸引注意,而许历、蔺羊则率领特务连从背后突袭。

魏无忌另一手执剑,背后的衣服被殷红的血晕染开来,微微抖动的身躯显然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公子!”侯勇看着又开始流血的伤口,十分担心,紧张道。

“杀。”魏无忌只是从齿间吐出一个字。

特务连的人虽然被提早发现,但是偷袭得手,伏击已成,岂能轻易扳回形势?魏无忌的车驾队伍瞬间被打乱,分割成好几块,首尾不能呼应。

魏无忌看到己方人数虽多,但优势已失,远处秦军攻城时点燃的几处大火已经蔓延开来,城门外巨大的喊杀声、木头烧着的“哔剥”声和人们逃亡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人间炼狱。

“保护公子!”

魏无忌周围的数名死士慢慢向他靠近,赵相如被拖拽着踉跄了几下,头发散乱,十分狼狈。庞澈看着混乱的战局焦急不已,身边不时有流矢飞过,他担心误伤到赵相如。

突然一道白影闪过,冲向死士围护的魏无忌,一柄长剑砍向他,魏无忌大惊,仓惶举剑回挡,孰料此招劈得力大势沉,竟将他的虎口震麻,手臂剧痛,险些折了。正当他松懈之时,左手一空,赵相如已被此人劫走。

赵相如只觉得她飞了起来,再看自己,已经骑在马上,被包围在公孙启温柔的气息里了。

魏无忌乍然失去手中的美人,立即暴虐起来,yīn郁的眼神中酝酿着风暴。快被鲜血染透的衣衫让他在黑夜中看上去异常的妖艳,渐失血色的嘴唇轻启,凄美而绝望的对着马上的赵相如嘶吼道:“又要丢下我一个人吗?又要离我而去永不相见吗?”

赵相如看着有些心惊,不由自主地靠向身后的公孙启。

就在这个当口,又发生了新变化!

原本被分割包围的魏无忌的死士已被特务营消灭大半,忽然从南边杀出一只队伍,统一着装,并且迅速加入战局。似乎双方都没有准备,被打得措手不及。但形势很快明朗,是魏无忌那边的,人数还不少。胜利的天平逐渐向另一方倾斜。

“公孙兄,劳烦你带上少主先行!”

庞澈身陷战局,正与几个敌人厮杀着,但仍然留心周围,看众人皆在酣战,唯有公孙启有马,随时可以走脱,于是奋力呼喊道。

“那怎么行!”赵相如急道,这个时候扔下部众,以后如何治军?

公孙启根本不管赵相如的担忧,只对着庞澈一颔首道:“约定地点见!”显是庞澈与公孙启之前有过约定。

赵相如看着庞澈坚毅的背影,眼前突然起雾,xiōng中似有千丝万缕之情难以言明。

公孙启打马疾驰,耳边呼啸的风隐约传来魏无忌狂暴的声音:“混账!谁让你调来守城部队!”

侯勇虽被骂,却坚持道:“公子性命要紧,一城不足惜。”

四处皆是流民与火海,城南边一声巨响,呐喊声和号角声响彻云霄。

秦军趁夜偷袭,守城魏军本就不备,人手也不足,只是勉力支撑,而侯勇为保主人性命,调来守城部队,城防更是捉襟见肘,不过半个时辰,秦军便攻了进来。

天突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且雨势越来越大。

公孙启骑着马左冲右突,虽被雨淋得透湿,但终是趁乱冲出了城。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远,最后只剩呼呼地风声不断擦着脸钻入耳中。

待马停下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雨也停了。公孙启骑惯马倒没觉得什么,只可怜了赵相如,没有马鞍的马让她颠得够呛,屁股更是疼的要命,身子也快被抖散架了。逃亡路上公孙启和赵相如都没顾得上说话,不过他心思细密,一手抓着马鬃,一手紧紧拥着她,给她减了不少力,才使她没有脱力摔下去。

“你没受委屈吧?”

“庞澈他们怎么办?”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公孙启看不见蔺相如的脸。他从一开始见到她,还是个少年的打扮,明眸皓齿,十分俊俏,让人心生好感。只是她看起来手无缚**之力,属下却个个身手不凡,倒教人捉摸不透他的来历。他见了自己,一副似曾相识的吃惊模样,也让自己不得不仔细回忆之前是否见过这位少年,那样的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仿佛要照到他心里。直到少年狂饮醉倒在自己怀里时,他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结拜的贤弟竟是位乔装的女子。只是当第二天,他还在偷偷回味昨天软香在怀的感觉时,那女子的冷脸侍卫已经找上门来,让自己叫出他的少主。自己这才知道女子当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生死未卜。

他不由心焦,担心她的安危。好容易洗清干系,得到了庞澈的信任,他与庞澈想尽了所以的办法,才找到蔺相如的下落,当看到她安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才放下心来,连日的奔劳只化作淡淡一笑,不知自己是何心意,权当是报恩吧。

“我还好,没受什么委屈,只是担心庞澈他们……”

公孙启见赵相如十分紧张庞澈,心中不知为何微酸,只是他一向淡然,便宽慰道:“我与庞澈约定了,若有意外则可前往少梁会合。”见赵相如似乎还没放心,他又轻松笑道:“以我这几日里对庞兄的了解,那种状况下,他绝对可以安全撤离。”

“那为什么还要让我先走?”赵相如对于公孙启一声不吭就撤离战场有些不悦,不过听到公孙启温和的声音,像暖泉一般,一直流淌到心里,她也稍稍放下一些了。

“可能因为你在,他会分心吧。”好像是不愿意说出,公孙启迟疑了好久才说出这句话。他望向前方暴露在晨曦中的小村庄,双腿将马肚子一夹道:“去前面的村子将衣服烤干。”

赵相如这才发现二人的衣服早被一夜的大雨浇得透湿,风一吹过都瑟瑟发抖,就连坐下的马也经不住打了个响嚏。

赵相如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才知道是马打喷嚏,不免有些尴尬,撒气似的轻拍了下马脑袋。身后的公孙启被她这一连串小女儿的动作逗乐,鼻子里不断嗤着气,赵相如感觉到身后剧烈抖动的身子,不禁郁闷道:“想笑就笑吧,憋着小心岔了气。”

“哈哈哈——”公孙启突然爆发出的爽朗的笑声,赵相如回首,愣住。她也曾经在段奇脸上见过如此暖人心脾的笑容。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这座山脚下偏僻的小村庄。

病中

昨日的战争丝毫无损于这里的宁静,虽然属于魏国,但真正的边城是汾yīn,谁也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一个可攻却不可守的小地方,可以免遭蹂躏,这里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你我两人一骑,又如此狼狈,未免这里的村民疑心,只好暂且委屈你,谎称是我妻子吧。”公孙启的眼神里干净清澈,于是赵相如略一脸红,便答应了。

公孙启从怀中掏出几枚魏国钱币丢给了一名老翁后,便被人谄笑迎入一间土房。

屋内虽然条件很差,但还算整洁。老人自称姓姜,人称姜翁。因为连夜的奔波,到了这个时候二人皆是饥肠辘辘,于是公孙启又掏了些钱让姜翁去煮些肉羹来。

姜翁乐颠颠拿着钱出去弄食物了,赵相如想着身无分文的自己,只能庆幸跟着公孙启,还不至于太潦倒。

“在想什么?”因为这村庄偏远贫困,没有炭火,公孙启只能捡了些干柴堆在屋外燃烧,烤着衣服。

“我们呆在这里不会有人追来吧?”赵相如惴惴不安道。

“不会,魏军已败,魏无忌他即便有心也无力。”公孙启拨着火,说的很镇定。

赵相如讶然:“你怎知他是魏无忌?”

“他的部下叫他‘公子’,在魏国,这个年纪的公子便只有这一个了。”

“你们如何得知我被他劫走?而且能在秦军攻城之时浑水摸鱼?”

“浑水摸鱼?这个比喻蛮贴切的。”公孙启不着意的笑笑,说道:“本来我并不知你被人掳走,只是第二日庞澈闷不吭声站在门外时,我才知道你不见了,而庞澈以为是我将你劫去。”

赵相如一想到庞澈跟木头似的杵在人家门前,yīn沉沉的脸,背后还冒着黑气,脸上不由得浮出笑意,于是好奇问道:“那后来呢?”

“清者自清。”

“不好意思,我代庞澈向你道歉。”赵相如正要起身行礼,立刻被公孙启拦下,他摇头说:“不必多礼,再说不打不相识,我和庞澈也是惺惺相惜。”

赵相如不禁大汗,原来还打了一架。平时庞澈看上去颇为冷静周全,怎么只凭怀疑就如此冲动?

“至于知道是魏无忌,那还是因为他派人来剿杀我们,结果反被我们击败,留下的几具尸体上找到的线索。后来无意中探听到秦兵要突袭,所以与庞澈合谋定下此计。”

公孙启说得轻描淡写,但赵相如听得却是惊心动魄。被魏无忌的死士突袭,还好她已知庞澈与他都无事。

“可有人受伤?”

“你随从中有一个被刺死,两个受了轻伤。”公孙启见她陡然关切起来,用很平和的口气说道。

一人被刺死!定是特务连的人,再想着经过昨晚一战,不知又有几人伤亡。赵相如一阵肉痛,那都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队伍,尤其是特务连,是挑选了五百军士中最强悍的人,真正的精锐,本想这次带出来历练,将来还有大用场,却不想折损在这里。

“我的侍女呢?”赵相如担心小春的安危,她应该知道和氏璧的下落。

“她没有事。前日庞澈就让她去了少梁,还安排了十名侍卫。”

听到这里赵相如才放下心来,庞澈是个聪明人,这样郑重的安排小春,显然和氏璧在她手上。

“我想回汾yīn!”赵相如看着公孙启,坚定道。

“不行,”公孙启立刻出声阻止,用更坚定的目光看着她,“秦军刚刚攻入汾yīn,一定会设卡限制出入,我们进不去,即便是进去了,庞澈也一定不在里面了。何况汾yīn虽然不为魏国掌控,但魏无忌显然对你十分用心,难免不会在周边暗中搜捕你,现在入城太危险。”

公孙启一番话分析得很有道理,赵相如也不是莽撞之人,听他这么一说,点点头也不再坚持。

屋子里静得无声。

赵相如讷讷不语低着头扯着微干的衣角。

正在此时,姜翁进了门来,不敢打扰贵人,放下碗碟便退了出去。

赵相如低头吃着肉羹,脑中却想着如何能与庞澈会合,心中忧思,被风一吹,脑子便开始疼痛。

公孙启原本也只是仔细吃着肉羹,只见赵相如脸色发白,皱着眉头,天气不热却是冷汗直冒,急忙放下碗,走到她身边将她扶住。

赵相如只觉得此刻胃中一阵翻搅,难受异常,连眼睛都不愿睁开,只能顺势倚在公孙启怀中。公孙启看了她的难受劲,心下也跟着焦心,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屋内唯一的床上。谁料赵相如突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随后便开始发起高烧。

赵相如烧得迷迷糊糊,只恍惚中听见耳边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在说话:“此病来势汹汹,被雨淋乃是外因,究其原因还是内虚所致。从这位姑娘面相来看,并非体虚之人,可能是时常忧思的缘故。”

是谁?赵相如周围都是一片黑暗,眼皮很重,想睁却睁不开。

“不过等老朽开副方子,虽不敢说能药到病除,但假以时日、用心调养,则无后顾之忧。”

“多谢先生搭救,这是诊金。”赵相如似乎听到段奇的声音,像小时候吃过的云片糕一般,有一种让人熟悉心安的感觉。

老者苦笑道:“不必,日后若是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可千万别再像今日这般纵马狂奔,老朽怕骨头吃不消。”

公孙启听到老者大有深意的语调,微扬嘴角。

屋子里开始弥漫着浓重地草药味,公孙启送别老者后,走到还在昏睡的赵相如身边坐了下来,修长略带薄茧的手指温柔地放在她的额上,为她试着温度。

看着赵相如泛着潮红略显痛苦的玉颜,他不禁想起前些日第一次见她,虽是少年打扮,也是那样明艳,似夏日骄阳,让人侧目。如今却在此受困,人也憔悴了许多,不能按时带她去少梁会合,到底有负庞澈所托。

他小心拂过赵相如的眉眼,如今虽已请大夫来瞧过,也开了药,但是她一直昏睡,药不入口。

罢了。公孙启告诉自己救人要紧,于是取来药罐,亲口“喂”赵相如喝药。

赵相如只觉得迷迷糊糊中有一股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她听到有人粗重的的呼吸声,然后一个柔软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唇上,带着中药独特甘苦味道的温热液体顺着自己的喉咙往下流淌。

当她有些迟钝的大脑开始意识到有人在为自己喝药时,人又混沌了起来,再想不到其他,只由得自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如此几日,当她再次醒来时,一旁的公孙启立即感觉到,来到她眼前关怀道,“醒了?好些了没?”

公孙启的发髻零乱,白色的衣袖也沾上了药渍,眼底掩饰不住的倦容。他这些天都没有好好休整过,全心都在赵相如身上,衣不解带伺候汤药。

赵相如心中感动,他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人……难为他了。

“多谢公孙大哥,是我拖累你了。”赵相如虽然已经醒了,但是身子还是软软的,只能轻声说着。

“你我早已结拜,不必这么客气。”清澈的目光注视着赵相如,似乎丝毫不在意她曾经女扮男装欺骗过他,只是语调中却有一丝疏离。

赵相如总是有意无意瞥到他那两片薄唇,以及那在病中仿佛根本不存在的温柔缠绵。

在公孙启的悉心照看下,赵相如很快便好转。

就在与公孙启规划行程的时候,却传来一个无异于晴天霹雳的消息:秦军已封锁了边境城市籍姑、少梁、汾yīn(汾yīn被占领后,自然并入秦版图,属秦边城),严禁出入,屯兵十万,虎视魏国。魏国也不甘示弱,调兵遣将驻守合阳、令狐、安邑、曲沃,若将这四城连起来,正好形成一个“u”字型,对汾yīn成合围之势。据说甚至连距离汾yīn数千里外的魏城北屈和蒲阪也接到命令,要为前线打援。现在秦魏边境是风声鹤唳,战争一触即发,而赵相如和公孙启正处在这条危险的边境线上,不要说去与庞澈会合,便是想入城也是难的。

“扑啦啦啦——”一只雪白毛色的鸽子在屋前盘旋了几圈后,诡异的落在了公孙启的肩头。

公孙启熟练地从它腿上取下了写着字的布条,展开细读。

鸽子是公孙启的信鸽,名唤“青翎”,专用来与外界传递消息,十分准确。

自使秦至今,路上耽搁了两个月,再这样下去真要入夏了。赵相如心中焦急,公孙启也知她心思,鸽子放得比平日勤快,只苦了那鸽子,加班加点以至于最近毛掉的厉害……

“相如,”自从知道自己的女性身份后,公孙启也不方便再叫贤弟,于是便直呼其名,“少梁已恢复正常出入,明日我们便可动身。”

“真的?!”等待许久,不由心焦,真到好消息来时,赵相如又有些不敢相信。赵相如不禁一脸欣喜看向立在公孙启肩上的青翎,它用嘴挠挠胳肢窝,骄傲非凡。

就是毛有点秃……

“还有一个好消息,”公孙启浅笑着,俊美无俦,“我在城中的旧友已在少梁寻得你的侍从随员。”

情动

赵相如惊喜万分,盯着公孙启害怕这消息不是真的。

公孙启略一颔首,赵相如知他温润谦和,不会诳人,刚刚的疑惑只是本能的反应,立刻高兴的不知怎么是好,等待的日子太让人不安了。

“那还等什么,马上收拾上路吧。”赵相如迫不及待想看见小春,还有庞澈的冰块脸,蔺羊、百里云,还有和氏璧……

公孙启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笑道“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待明日再行不迟。”

赵相如这才想起来日已西沉,只得不好意思的朝公孙启吐了下舌头道:“公孙大哥,真是抱歉,我太激动了。就按你说的,明早动身。”

公孙启宠溺又神秘地笑笑,说道:“晚膳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赵相如心情大好,爽快答应。

是夜,当公孙启骑马带着赵相如停在一个仿若仙境地方的时候,她顿时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山谷间,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到处都是昆虫的鸣叫声。微风拂来,谷地的湖面如一面玉镜,水波不兴,使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乡野之地竟有如此盛景,赵相如情不自禁道:“浩浩兮如冯虚御风,不知其所止;飘飘兮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身后的公孙启神情被树木的影子遮住,看不清楚。“就知道你是喜欢的,本打算过阵子再带你来,没想到明日就要启程了。”

“是啊,明天就要离开了,好东西总是不能留得长久,要是能把这景色都一并带走就好了。”赵相如怅然抬头,看见满天繁星,心中一震。

后世社会城市中往往能看见金星、木星以及一两个主要星座就算不错的天气了,而在这里,赵相如仰着头,望着浩瀚的星海,一颗颗璀璨闪亮如黑幕上大大小小的碎钻般,一时竟不能言语。

天空中两颗流星拖着美丽的尾巴快速滑过,赵相如还来不及许愿便已消失不见,公孙启突然问了一句:“好的东西,你会想留在身边吗?”

赵相如不知其意,依然沉浸在美得惊心动魄的天幕中道:“好的东西人人会想要,端看自己是否真心想要。有的好东西,就如这流星,美丽却短暂,不如就这样远观,留在心中,一世美好。有的好东西,则需要争取,方能拥有。比如……”

赵相如回头一笑,却不料差点撞上公孙启,他的脸靠得极近,眸子和这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看得赵相如面红心跳,幸好夜色遮去了她的慌乱,于是她立即转过身,背对着公孙启,强作镇定道:“比如这次的美景,你若不带我来看,便是一生也见不着了。”

声音越来越低,公孙启半天没作声,赵相如待了一会,坐在马上动了动,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孙大哥,可以下马了吗?”

“哦,当然可以。”公孙启好像才回过神。

被公孙启扶下马后,赵相如慢慢至湖前,弯下腰挽起袖子开始拨弄起湖水。水中渐渐浮现出公孙启的倒影,白衣公子,遗世独立。夜色如水,赵相如闻见不知何处传来花的幽香,有些迷醉。一些日子以来,赵相如感激公孙启对自己的照顾,何况,他有一张和段奇一模一样的脸。她不知是因为哪一个原因,总是不由自主追寻他的身影。只是明天见到庞澈后,她就是赵使,回赵国后,她就是王后,他们此生还有再相聚的机会吗?除去身份的限制外,她此生还能再与除了段奇以外的人举案齐眉吗?

何况,公孙启这样出色的人物,也未必中意与她。

一时她觉得心中思绪犹如线团缠乱不清。

公孙启看着出神的她,仿佛是怕惊扰这里似的轻声道:“那日在汾yīn城外遇见你,你穿着男装告诉我你叫蔺相如。这些天我虽然一直叫你相如,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你的真名,可以告诉我吗?”

他问得很小心。

月光下的白衣的他当真是俊美无暇。

赵相如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裂开了一块。

她似乎听见春天花开刹那的声响,冰冻一季的溪水在石上泊泊流淌的声音,还有微风穿过阳光照射的树叶缝隙传来的沙沙声。

她一时分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很奇妙,即便是在微凉的初夏之夜,身子由内而外散发的热度让她不禁怀疑是不是又发烧了。

看着公孙启灿若星辰的眸子,赵相如像中了邪一般讷讷说道:“我叫相如。”

“相如,”公孙启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然后对面前的伊人一笑,“很好听。”

赵相如不禁老脸一红,其实她还是防备的,相如,她确实叫相如,却没说自己根本不叫蔺相如。她坐在湖边默默扯了一会草上的叶子道:“公孙大哥是做什么的?”

“只是一介游侠。”公孙启愣了一下,身子转向湖面,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的鼻梁很是好看。

“我游历过很多国家,却依然没有定性,有时候人很迷茫,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

“你也会有这样的烦恼么?”赵相如很好奇,他这样一个人,应该是有着伟大理想抱负的才是。

“也许是太过顺利了吧。”

赵相如不知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仿佛是经历沧桑饱含了深深的无奈,落寞的身影让我不禁一阵的心疼,看着他的目光不觉温柔起来。

“你如何知我不是男子。”岔开原先的话题,赵相如问起一件困扰她很久的疑惑。“记得那日汾yīn城中你们救我时,你看到身着女装的我并无一丝惊讶,定是早就知晓了。”

“庞澈告诉我的。其实……”后面的两个字几不可闻,正待赵相如欲仔细听下文的时候,他却不说了。赵相如又不好意思追问,只得说:“大哥不怪我欺骗了你么?”

“这在世者谁没些不得已的秘密呢,何况你当时与我也并不相识。”

难得他又这份心去体谅,赵相如心中不由觉得他实在是个温柔的人。

可是明日就要分别了,两人心中都十分明白,又沉默了下来。

“你听过一篓油水饺么?”公孙启突然一改低沉的语气,朗声道。

赵相如看到他的眼眸映着湖面的波光,一闪一闪,于是灿然一笑,露出整齐地贝齿:“没有。”

公孙启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掸在赵相如身上,接着说道:“一篓油水饺是赵国都城邯郸的风味小吃,许是你在蔺地,不曾听过。”赵相如一听说是赵国的事情,不由精神一震,凝神听去。“据说那老板王一香早年与父在邯郸南门外开了一家肉包铺店。有一天,赵国武灵王和廉颇将军去丛台点兵路过时,恰好远处闻着肉包的香味。等赶到肉包铺店,见生意很好,食客尝在嘴里,都说好吃。当廉将军要买包子时,包子已卖完了。”

赵相如想着当年还有这等轶事,自己真是闻所未闻,而廉颇又正好是自己认识的人,于是笑着问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让将军等吧?”

“是啊,当时廉将军就问;‘你的案板上的不是包子?’王小儿说:‘那是生的,还得蒸。’廉将军又问:‘那得几个时辰?’王小儿说:‘不到一个时辰。’”

赵相如莞尔:“武人一向是急脾气,廉颇还能忍住?”

公孙启正说得绘声绘色:“是了,廉将军一听心急了,就将案板上的包子统统扔进开水锅里,谁知不到一会儿,锅里的包子全部漂起来了。王小儿一听是廉颇大将军就吓坏了,赶紧把煮熟的水包端上,廉颇吃完后连声叫好:‘真是一咬一口油,真香’。从此,王一香就把包子铺改为‘一口油’水包馆,生意更是红火。”

赵相如听得故事,脑海中浮现出廉颇猴急得模样,忍俊不禁,公孙启似乎也被她感染了,一起笑了起来,“若得空,我们可以结伴一起周游列国,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你定是感兴趣的。”

赵相如虽心生向往,却不知此生能否有机会与他相携共游,又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得应下。

公孙启见她对这个风俗人情感兴趣,又讲了许多游历时的见闻。

赵相如闻着微凉的空气,望着闪烁的星空、飘渺的银河。北极星就在头顶,偶尔会有流星划过,灿若烟火,身边的男子缓缓说着这些年的点滴,声音时而低沉时而爽朗……这样的夜,仿佛一生一世,长不可及,又好似朝生蜉蝣,刹那繁华。

“此山可有名?”赵相如突然问道,这样美丽的夜,她希望有机会还能再来。

“此山名介子。”

“介子?山名很是奇怪。”赵相如跟着念了一遍,却想不出是哪两个字。

公孙启微微怔了一下,见她竟真是不知,便笑道:“晋文公即位前,曾遭骊姬迫害,避难奔狄,赵衰、魏武子、介子推等人随行,文公饥饿潦倒时,是介子割股肉奉之,才活下命来。”

赵相如听到这里十分汗颜,赵衰是赵国国君的老祖宗,她作为赵国人竟连介子都不知道,不知公孙启有没有怀疑。

公孙启并未看见她在走神,继续说道:“文公即位后,追随贤士多有晋封,唯独漏了介子,他也不愿与人相争,于是携母隐居此山。只是晋文公有些懊悔,为了在偌大的山中找到介子,便下令三面放火烧山,只是被小人篡改了命令,变成了四面烧山,于是介子推和母亲就被活活烧死在山中了。”

赵相如咋舌:“竟是这样惨烈!介子推未免太过迂腐。”

“也许是他生性孤直吧,”公孙启叹道,“只是从此后,这山便叫做介子山,此山有一面直至今日仍是草木稀疏。”

直到公孙启将赵相如扶起时,她才知道月已上了中天。

无限留恋地看了一眼犹如梦幻般的景色,同来时一样,被公孙启拥上他的马,往回赶。

赵相如直到很多年后,都一直记得那一夜的美景,那一夜的心动,那一夜的人。

鬼方

《梁伯戈》记载梁伯曾伐“鬼方”。梁国,至秦改为少梁,在镐京东北。故王国维断定鬼方“全境犹当环周之西、北二垂而控其东北”。周康王二十五年,一次仅俘虏即达“万三千八百十一人”,表明战争规模之大,也可见鬼方是一个人数较多的部族。

——b大06级历史系硕士研究生段奇毕业论文《关于商周时期北方少数民族鬼方的考证》

赵相如坐在马上,耳边依旧是呼呼的风声,心中却是无限柔情。她此时突然有了一种想与公孙启归隐山林的想法,这种想法来得又快又急,瞬间便充满了她的大脑。公孙启小心地环着她,xiōng口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去。赵相如只觉得背后越来越热,猛然被灼醒,暗恼自己不过和公孙启才认识短短数天,竟然已经有这样的念头。还是要想办法回现代的,赵相如叹口气,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大约快到之前投宿的村子时,风中似乎夹杂着些微难闻的腥味。身下的黑色骏马显得有些骄躁不安,速度开始减慢下来。

“有变,小心。”公孙启在赵相如耳边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赵相如也有些察觉,心里一紧,全身的肌肉都绷住了,难道是魏无忌找来了?

公孙启将马一勒,掉头朝村后跑去,黑马的脚力不错,一会便能看到远处月下一片矮黑的房屋,原来借宿的屋子里一丝灯光也无,连村口的大黄狗也没了声响,寂静得诡异。慢慢走近,二人才看到原先的村口有一处火光,什么东西烧得正旺,一股焦糊味弥漫得到处都是。

公孙启想独自前往村中查探,赵相如不同意,“一旦分开,黑夜中不易会合,且多个人多个帮手,我也不是软弱女子。”公孙启其实也不放心丢下她一人,见她身手矫健,知她学过一些,从靴子中拔出一柄刀鞘朴拙的匕首,嘱咐赵相如要仔细小心。

赵相如借着月光拔出匕首,一道银光闪过,竟是一把极锋利的铁匕首。公孙启将马栓在隐蔽处,与赵相如徒步往村子靠拢。

村口的火光照见几个活动的身影,钻入一间屋子,里面燃着灯。赵相如和公孙启小心靠近,只听见他们恶魔般的笑声,句句惊心。

“曾乙,你说这人肉好吃吗?刚刚那一阵子火把这些个死人烤得,那叫一个香,馋得我口水都快滴下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刺入耳膜,说的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

“自然是好吃的,当年跟着老大一起吃过,那味道,甭提多鲜了。啧啧,”粗犷声音的主人似乎很是回味砸着嘴,“吃了人肉,再在酒馆里吃什么牛羊肉只觉得糙口。”

“真那么好吃?”尖细的声音好奇道。

“你去那人身上砍一截下来烤了便知。”

“我看还是算了……”估计是过不了心理关,放弃了要吃人肉的打算。

“哼,就知你胆子比老鼠的还小。”

“你说什么?!”

“好了,”一个yīn沉的声音响起,犹如鬼魅,“既然已经发泄完了,那么该做事情了。”

“是!”一众人肃声应道,听起来不下五六个。

赵相如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们要做什么?

“我鬼方一族长期被秦人压制于洛水以西,苟延残喘。此次出行父王令我们一路隐去行踪,见机搅乱秦国。现今秦魏两国势同水火,此战我们只需火上浇油即能触发……”容也,鬼方酋长最喜欢的儿子,这次他冒险潜入秦国,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鬼方?赵相如对这个族名十分陌生,她只知西边有西戎,北边有匈奴,洛水以西部族甚多,也许鬼方正是其中一支。听此人的意思,大概是想趁秦魏战乱首尾不能兼顾时趁机坐大。

赵相如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凑近些。

公孙启见赵相如靠得过近,担心被屋里人发现,情急之下出手死死抓住赵相如的胳膊。“咝——”赵相如被抓疼,回过神来,下意识轻呼。

“谁?!”屋内几人同时叫道

“老大,门外有人!”曾乙一边叫一边往门外奔去。

被发现了!赵相如和公孙启大惊失色,立即回身狂奔。

几个人影立即蹿了出来,赵相如虽在骑兵营练过一段时间,脚程自认为很快,却不料只在几息之间,就被身后的七八条身影团团围住。

赵相如脑中千万念头闪过,忆起之前这群人讨论食人肉的话,顿时觉得寒气透骨,脚下一软。公孙启停步将赵相如扶住,面色冷峻。

“老大,有个女的。”一个彪型大汉,赵相如听出来声音,正是刚才说人肉鲜美好吃的那个,心里顿时瘆得慌。

“是个鲜嫩货呢,之前的那些老女人真是让老子倒尽胃口,没想到居然有送上门的。”尖细的嗓音配合着□声让人不寒而栗,赵相如不由自主地往公孙启身边靠去,他将赵相如护在身后,持剑冷对,杀气尽出。

“还有个小白脸?哼!正好,让老子宰了吃。你们都别动,让老子挑死他。”

那大汉抽出长剑冲了上来,与公孙启斗在一起。赵相如见其他人皆将兵刃收回,抱臂笑看,便知这大汉定是有些本事的,于是急急道:“大哥小心!”

公孙启听到赵相如的提醒,虽然知道这次遇到的人极为棘手,恐难匹敌,但为了让赵相如心安,仍回头笑道:“知道了,谢谢提醒。”

赵相如先前见过公孙启以一当十的样子,知道他厉害,只是这些人只将他们围而不攻,显是极为自信,赵相如此时也没了底气,只得安慰自己,要相信公孙启的本事。

果然,几十个回合下来那大汉已露颓势,几次险些要被公孙启砍伤,此时旁边那个矮个瘦子尖声讽道:“曾乙,打了这半天了还对付不了一个小白脸,是不是刚刚干女人干得腿软了?要不要哥哥救你一遭?”

叫曾乙的大汉原本已经以剑撑地“呼哧呼哧”的粗声喘着,一听这话气得双眼圆睁,跟铜铃似的,几乎要暴突出眶,大吼一声重新投入战斗。

嘶——

曾乙的衣服被剑划破,公孙启挽了个剑花将剑刺入他胳膊中穿了一个洞,血一下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祁丙,速战速决。”鬼魅般的声音再次响起,赵相如不由得寻着出声的方向看去,正对上容也一双yīn鸷的眼,黑暗中散发出兽的光芒。

赵相如吓得连忙拔出匕首,祁丙就是那个身材矮小、声音尖细的人,使着一对环首铜匕,招招yīn狠,跟曾乙二人连成一气,局势已经看不分明了。剩下几人见曾乙祁丙二人联手也未能分出胜负,都呼喝着加入战局,虽论单打独斗,这些人别说公孙启,连曾乙祁丙都不如,但“蚁多咬死象”,公孙启的气息逐渐紊乱,赵相如与他背立,也加入了战局。

曾乙和祁丙虽是其貌不扬,但都是部族中的强者,平日里十分霸道强悍,今日竟然无意中见到比自己更强的,顿时起了争强好胜之心,于是只与公孙启缠斗不休,剩下几人见赵相如武功一般,更好欺负些,于是往这边压来。

赵相如心中叫苦,勉力支撑,香汗淋漓,身上衣服几处已被划破,狼狈不堪,却没伤着皮肉,但她不知能撑到现在都是因为这几人存着要生擒她yín乐的心思。

这边打得难解难分,而容也却始终没有加入战局,只是一旁冷眼看着,一副捕食者的神情,兴奋,还有期待……

公孙启久战未决,知道时间拖久了,越发对己方不利,于是一向淡然的他难得焦急地对赵相如道:“你想办法快走!”脚步慢慢向林中拴马的地方挪去。映着月光的眸子,清澈透明,更有一丝绝望和戾气。也许今日将埋身此处了。

赵相如虽心中害怕,却只能奋力抗争,渐渐力竭。公孙启早已感觉她的不支,只能在抵挡曾乙和祁丙的时候,再分出精神帮赵相如解围,只是,饶是他再自信,此刻也不得不有些心凉,即便如此下去,二人也会力竭被擒,而场外,还有一人一直未加入战斗。此刻的公孙启衣服有多处被划破,白衣上开出朵朵血色的花,月光下分外妖异。

赵相如知道公孙启虽不能胜,想走脱倒是容易的,只是自己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异常。到底是自己拖累了他。

月下白衣的公孙启翩若惊鸿,赵相如看到他身上流出的刺目殷红,只觉得肝肠寸断。

“不想她死的话,把剑放下。”yīn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公孙启身后,赵相如手里的那把锋利的匕首正顶在她的喉咙上。

公孙启又惊又痛,惊的是这人如此厉害,何时加入战斗,并转到身后擒拿了赵相如,自己竟然一点都未察觉。但看到赵相如被人挟持,心中大痛,脚步霎时零乱,手中也慢下。

高手对决便是如此,一招露了破绽便难翻盘。只一分神的功夫,公孙启就被曾乙大力一撞,祁丙顺势用双匕在他腕上和腿上各扎了两个洞,鲜血喷涌而出。

赵相如听见自己的尖叫声仿佛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变得那么不真切。

被掳

“闭嘴,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尖锐的利器已经在赵相如的脖子上轻易划开了一个口子,赵相如忍不住呻吟一声,疼痛和恐惧夹杂着,身子颤抖的如同秋风中即将凋零的落叶。

“放开她!”公孙启的眼中喷着火,动作更快,却牵动了伤口,血也流得更快。

公孙启明白,自己一旦放下剑,他二人谁也活不了,不如放手一搏。

赵相如见他略迟疑,却并未放下兵器,知道他的意思,可若像这样下去,即便是有一线生机,他的血也要流光了。

赵相如全然不顾身上的疼痛,眼睛望着公孙启,潸然泪下,他被围在圈中做着困兽之斗,浑似个血人,无限留恋的看着他与段奇相似的眉、眼、鼻、唇,相识后的一幕幕涌了上来,心犹如被人紧紧勒住,无法呼吸。

曾乙一剑插入了公孙启的肩头,公孙启一声闷哼,身子晃了晃。脚下踉跄,往前一扑,就要跌倒。曾乙趁势将他按倒,拖到容也面前。

他原本骄傲的头耷拉着,曾乙粗暴地拽着他的发髻,将他的头扳向容也。公孙启此时脸上已不复清明,头上的血顺着眼角脸颊一直流到脖颈,头发也被汗水黏在一起,一块一块。

赵相如已经心痛得已经没有了感觉,指甲深深掐入手掌中。

“老大,这男的很厉害,不像是这里的普通百姓,要不要拷问看看。”祁丙想了下,问道。

容也见曾乙、祁丙一脸期待,知他二人虐性上来了,于是诡笑:“你们拖去玩吧,别耽误正事就行。”

祁丙□着又问;“那这个女的……”

“等我玩腻了再给你们。”容也的回答让赵相如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后世都道武烈太后善谋,其实此时的她也是六神无主,如何能以最小的代价渡过目前的危机。

祁丙让大块头的曾乙拖着因为失血有些昏迷的公孙启,一边说道:“你说我先从哪块肉割起呢?”

曾乙渐行渐远的身影颇为不耐:“人昏着割个屁!戳醒了挖眼珠子。”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赵相如用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强压下悲恸,状似平静如水。

“哼,凭你?连命都是我的,还敢跟我谈交易?”身后的人冷笑着,仿佛不屑一般,一手提匕仍压着赵相如的脖颈,另一只手则从上至下摩挲着她垂在腰后的长发。

赵相如忍着恶心继续说:“总之这笔交易可以让你达成心愿。”

“哦?你知道我的心愿?”容也玩味的声音,却依然冰冷。

赵相如忽略他话中的讥讽之意,“你不是想让秦魏开战,好趁乱壮大你们鬼方吗?只要你放了他,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她将眼光锁在公孙启身上,等待回复。

“乱秦?也可以算做我的心愿之一。”狞笑着,他捋了一束女子的头发放在鼻尖嗅了嗅,“你的筹码呢?放了他对我没有好处。”

“有,我是赵国使臣。”

容也眸子骤然一缩,抚过赵相如头发的手猛然收紧,将唇贴着她的耳朵缓缓道:“这个谎说得可不怎么高明。”

“你觉得我会用这样一个谁也骗不倒的谎言来欺骗你么?”赵相如说得很快,曾乙的背影即将离开她的视线,再晚就来不及了。

容也仔细打量了眼前的美人,带着些不可置信的语气道:“赵国没人了么,竟派个女人来!难不成是想用美人计?”说完,手已经捏住赵相如的下巴。赵相如心中焦急,却不敢表露出来,丝毫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谈判的时候,谁先露了底,就输了。

“胆识倒是不错,不如做我的女人吧。”他笑着盯了赵相如一会儿,“助我乱秦,做我的女人,这是我现在的两个心愿。满足我,我就放了他。”

做他的女人……

赵相如自然不愿,只是若不答应,结果必然是公孙启身死,她成为鬼方人的禁脔。如果公孙启能够活着离开,总会想办法来救自己,即便**,也是最小的代价。

“你可要快点抉择,我的部下可是爱吃人肉的。”容也仿佛看透,带着一丝兴味的笑。

赵相如恨然,却又无可奈何,xiōng中的怒火没有烧去理智,她慢慢沉静下来。自己曾经为段奇守身如玉,却不料要毁在此了。

想到此,不禁心下怆然……她强按下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哑声道:“放了他,我答应你。”

“嘘——”他只吹了个口哨,很快曾乙便出现,跪在容也面前。

“放了那个男的。”

曾乙惊讶抬头,看着容也,以为听错了。“老大!这小子就快……”曾乙不愿吐出这吃到嘴的肥肉,正欲辩驳几句,谁知容也只是一挑眉,他立马住了口。悻悻地起身,将公孙启拖回来扔在地上。容也已经放开了赵相如,她立即扑到公孙启面前,靠近一看,顿时泪如雨下。公孙启已成了血人,发间的玉簪早已不知所踪,如瀑的黑发散落凌乱,身上的衣服已辨不出颜色,背、肩、腕、腿上的刀伤深可见骨。

赵相如脑中突然闪过车祸时的段奇,也是这样的脸庞,这样一身的血,再也没有醒来,再也不会对她微笑。

“这样可以了吧?”容也笑道,充满迷惑于陷阱。

“不,我要亲眼看到他骑马离开。”赵相如坚定地口吻说道,眼睛盯着公孙启,他慢慢有些醒转,赵相如扶着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

公孙启因为失血过多有些头晕,视物也有些模糊,他公孙启何曾沦落到要靠女人才能活命的地步!灰暗的眼中夹杂着愤怒、不甘、歉意还有一丝绝然,赵相如只觉得心中一暖,宽慰道:“公孙大哥,是我拖累了你,不必感到抱歉,这是我的选择。一定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公孙启握剑的手紧了紧,月光下指节惨白,赵相如流着泪哀笑道:“回去告诉小春他们,不用挂念我。”

公孙启定定地看着赵相如,他不愿抛下这神秘女子独自离开,这不是他的处世原则。可是若留在此地,他不能护她周全。她眼中的意思是让自己去报信,调集人马来救她。

一个身影跃上马背,往赵相如那里看了一眼,一定要活着,等我来救你,必不负你……

叱马远去。

“女人,现在你满意了吧。”

赵相如没回话,静了一会,容也突然扳过她的脸笑道:“那就请女使带我入秦宫吧。”

赵相如一震,猛然回神,瞪大眼睛看着他,失声道:“你疯了?!你想刺秦王!”

容也觉得这女人反应很快,十分聪明,不禁另眼相看道:“女人,你猜得不错。”

“就凭你们几个人?那是有去无回,十死无生。”

“去了才知道,我正想看看秦人的士兵究竟是如何的勇猛。”不光是容也,连他身后的几人都已面露狂热之色。

“这样会让秦赵两国兵戎相见的,何况杀了秦王就能壮大鬼方了?”赵相如心中焦急万分,不遗余力地做着说服工作。一旦他们扮成赵使入秦,无论刺杀成功与否,人是死定了的,而且还会将“脏水”泼到赵国身上,正好给了秦国进攻赵国的理由。

“擒贼先擒王,杀了秦王,秦国自然乱了阵脚,彼消则我长。”鬼方首领道,“即便不能伤着秦王,也能祸水东引。秦赵相争,自然于我有利。”

“那你可知秦王并非真王,秦国乃是芈太后当政,她除了秦王还有两个儿子。”赵相如抬眼看着他,看他如何反应。

“这些我自然知道,但王权更迭在所难免,芈八子又能控制得了?到时我与魏无忌联手……”

他之后的话赵相如全都听不进去,他刚刚说魏无忌?

“你与他联系上了?”

“他?哼,汾yīn失陷那夜,若不是我出手相救,他怕是逃不出秦人的追击。若非他,就凭魏国那个懦弱的王也敢与秦国兵戎相见?”

“魏国带军的是魏无忌?!”赵相如几乎肯定地问道,心中大惊,他为何要这么坚定地抗秦?

“他发誓他要夺回在战乱时被抢走的女人,”容也看着赵相如冷笑道:“我们歃血为盟的时候,他的誓言。”

赵相如身子一晃,自己又不是他所爱之人,只是个替代品,魏无忌为什么这么执着!察觉到身前的人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赵相如立即定了定神。

赵相如不知道那容也吩咐了什么,几个鬼方人迅速将她绑了起来,容也命令道:“星夜赶往咸阳,不进城,走小路。”

赵相如大骇!若不走官道,公孙启他们如何能找到她?

“必须先去少梁。”赵相如慌乱间决定自救,迅速想出一计。

“为何?”容也微眯起眼睛问,“最好不要玩花样。”

“但凡一国使者,都有节杖、印信,我身无一物,无法出使。”赵相如知道此时小春庞澈在少梁等她,必须想办法让他自投罗网,“物件都被我放在少梁了。”

容也听完思考了一会,看着赵相如的目光更显yīn鸷。

“行啊,那就去少梁,如果敢玩花样,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花落(上)

“你叫什么?”

“魏春。”赵相如略一犹豫,报出了假名。

容也察觉出她一瞬间的迟缓,知她没说真话,无妨,叫什么于他都无碍。他嘴角狞笑,伸手抬起赵相如的下巴,蓦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赵相如浑身被缚无法挣扎,只能左右躲闪着,容也看她好似已经掉到陷阱中垂死挣扎的猎物,重重咬破她的下唇。赵相如吃痛,呜咽了一声,唾液中有股腥甜弥漫开来。

容也将唇上的血用舌头一舔而尽,他俯身看着面色苍白的赵相如,邪肆地笑着,“味道很好,我迫不及待想要品尝了。就按你说的,先去少梁取节杖。”

说完大步走开。

赵相如瘫倒在地,刚刚她就是勉力站着,更是神经紧绷与容也对答,早是强弩之末。

所有鬼方人将踪迹抹去,由曾乙扛着她迅速上路了。

而赵相如只能安静地等待。

她此刻只期盼公孙启听懂了她临别时的话,去少梁城找庞澈,谋定而后动。这些鬼方人会对她做什么,她也大概能够猜想。对即将可能发生的事,她虽然害怕,却也无可奈何。

既然段奇已经去了,那么是谁都无所谓了。赵相如这样安慰自己,尽管此刻她的脑海里浮现了公孙启的样子,却主动忽略了他。自己是赵国王后,身份注定,此生再无可能与他携手游遍天下。

天色大亮后,赵相如终于有机会看清楚面前这个如猎豹般的男子,那双锐利的鹰眼仿佛能洞穿一切,让人无所遁形。高耸的鼻梁,褐色的眼瞳,头发微卷,十分英俊,但却让人害怕。

连着几日,赵相如基本是被曾乙扛着跑,比起日夜不停的颠簸和遭到的野蛮待遇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一路上看到的他们的嗜血行径。赵相如永远没法忘记第一次亲眼看到他们杀人时自己浑身战栗,尖叫到失声的场面,那种心灵的震撼远比之前在电视电影中残酷的战争场面血腥得多。他们通常是为了寻找落脚点或是补给,而倒霉的都是山林或是荒郊散落的住户。

就在刚才,赵相如被缚着双手,眼睁睁看着曾乙将山中的农户一家五口从屋里拖了出来,年轻的男人被绑在门前拴牛的柱子上,他妻子在他面前被人剥光了衣服,被几个鬼方人按在地上轮番蹂#躏着,麻布碎裂的声音、男人们的yín#笑声和妇人绝望的哭喊交织着。另一名老妪不断地求饶却还是不能幸免,祁丙yīn笑着将匕首顺着老妇人的下#体直接插了进去,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后,那名老人痉#挛了几下,昏死过去,地上全是泊泊流淌的鲜血。赵相如脸色煞白,闭着眼将头瞥向一边,双腿蜷缩起来,头恨不得埋入身体里,却不料,惨绝人寰的画面还在后面。

两个小孩,大的不过六七岁,小的估摸才三四岁的模样,早就被去了衣服,绑了手脚,放在火上烤,孩子们被烤得皮都焦了,小的已经昏死过去,大一点的嘶哑着嗓子哭喊着。

“放了他们,求求你放了他们吧。”赵相如实在看不下去了,面前这一切早已经超出了她的底线,她虽进过军营,参与过演习,见识过后宫的拼杀,却从未经历如此般人间炼狱的情景。听着这些人的惨叫,赵相如却不敢惹恼这些鬼方人,只能低声哀求一直站在她身边一脸兴味的容也。

“放了他们?哈,你害怕了?”他拔出从不离身的匕首,在手中摩挲了一会,“真正有趣的,还没开始呢。”

说完便拎着赵相如来到柱子前,那个年轻男人早已被怒火烧红的双眼,奋力挣扎着身上的绳索,牢牢盯着容也歇斯底里道:“你们这帮畜牲!不得好死!有种杀了我!畜生!”

“哦?想死?”容也靠近那男人,看他的眼神犹如看蝼蚁一般,拿匕首贴着他的面颊笑道:“好啊,我成全你。不过死有很多种,让我想想你适合哪一种。”

话说到最后已然透着一丝狠绝,刀锋一转,伴着惨叫声那人的鼻子被削了下来,脸的中央一片血肉模糊。

只是这样的折磨似乎并未结束,挽着匕首的容也继续向下,挑开了男人的衣服,在xiōng前逡巡了一会之后便将男人的rǔ#头削下,再后便是下身的命#根……

一番酷刑后柱子前被缚的男人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若不是绳子捆的紧,他此刻早已经瘫倒在地。

容也看着“玩具”已经被折腾得差不多了,于是收起凶器对在一旁早就跃跃欲试的曾乙道:“玩去吧。”

曾乙得令立刻扑了过去,而赵相如则被他拎进屋摔在床上。

门被顺手带上,赵相如恐惧地看着他,脑海中还在反复播放着进屋前曾乙将那男人的眼珠敲出眼眶取了火来烤得情景,这几天的认知已经超出了她的极限。

屋外的哭喊渐渐弱了,只剩下禽兽们餮足地笑声,令人胆寒。

“弱者永远没有资格求饶,他们只配有这样的待遇。与其同情他们,不如先担心你自己吧。”容也逼近赵相如,巨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赵相如顿时觉得喘不过气来。

此女很美,比他在部族里暖床的几个侍妾美得多。虽然几日未曾打扫,但是见此女第一眼便觉其肌若凝脂,娇嫩丰盈,妩媚纤弱。只是因为赶路,而未及碰触,早已是心痒难耐,今日好容易找了个落脚点,是时候该享用战利品了。

他的眼睛被欲#火点燃,忽明忽暗。

“你想做什么?”赵相如蜷缩在角落里,明知他会做什么,却还希冀能够得到别的答案。

“要你做我的女人,可不是一句空话。”看见赵相如惊恐的眼神,容也满足地诡笑,征服女人的过程让他乐此不疲。

脑海里惊得一片空白,再多的准备和心理暗示到了此时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身子一凉,赵相如的衣服已被挑开,布料的撕裂声将她的神志拽回身体。

“不要——”她的双手被捆着,却还是极力反抗,但显然是徒劳的。

压倒性地力量让她所有挣扎化为乌有,却让男人早已被点燃欲#火更加旺盛。他粗暴地将她压在身下,将她双手高举过头顶,巨大的灼热紧贴在她下身从未被人触及的私密地带。

赵相如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微微地颤抖,雪白的xiōng脯上两朵粉色的樱桃让容也的眸子骤然冷缩。

容也知此女并非普通人家出身,必是世家贵族之女,自有一股傲气在。他驯服野马时也是如此,只有用武力征服,才能让女人对自己心悦诚服。他非常享受征服的过程。

容也并不急于进攻,他兴奋地扯掉她身上最后一件衣服,细细地将她从上至下看了一遍。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攀上赵相如的脑海。

容也看到她头发垂在一侧,脖子呈一种美好的曲线弯曲着,因为羞耻而满面绯红,艳若桃李,身上的肌肤雪白滑腻。

容也兴奋地将粗糙的手掌覆上她的xiōng前的朱红,轻轻的摩挲,赵相如头扭到一边,皱眉闭眼,紧咬住嘴唇,不发出一丝声音。

容也见她打定主意不想配合,十分恼怒,手上一使力,赵相如不禁吃痛,呻吟出声。他转而吻上她的脖子,啃咬她的肩膀,然后一路向下,辗转反侧的含住她的xiōng……

容也对自己的床上功夫十分自信,部族里的女人做梦都想上他的床。想降服她,便拿出自己十二分的本事和厉害。他不知赵相如未经人事,只见她身体早已长成,且之前与公孙启过从甚密,以为她经过男女之事。

赵相如有些难耐,她心中虽不想,却觉得小腹有一团火,慢慢往下烧。

容也带着茧子的大手霸道地侵犯着她的上身,一把握住她丰满的酥#xiōng,用一种令人想尖叫的力道揉捏着。

“疼……不要!”

她拼命挣扎、扭动,只是容也此时已经欲#火焚身,摸着赵相如的腰只觉得柔弱无骨,处子的馨香带给他无法言喻的**快感。

火上浇油!

容也将腰带解开,掏出巨物。赵相如看见差点没晕厥过去,那东西大得惊人!

她扭动纤腰想躲闪,容也看着身下的美人,明眸如火,红唇微张,娇喘不断,俯身又是一阵狂野的吸吮。

“不想要吗?”容也邪笑,伸出手指在赵相如的花#径一滑而过,赵相如禁不住从喉咙里发出娇吟,“太不诚实了,你的身体告诉我你想要。”

容也手指上透明的黏液让赵相如感觉羞耻,“不要……放过我,求你……”她闭上美目,本能地夹紧双腿。

她的哀求根本没有引起容也的怜惜,他此时已经被**烧得体无完肤,掰开她的双腿,开始在她的花瓣上抚弄,并用粗糙的手指不断摩挲她已经肿胀的小核,“差不多了。”他见赵相如已经湿润,于是提起凶器便猛然刺入身下女子的穴#内。

“啊……疼……”赵相如猛然吃痛,一时眼泪夺眶而出,半是屈辱,半是疼痛。

花落(下)

“啊……疼……”赵相如猛然吃痛,一时眼泪夺眶而出,半是屈辱,半是疼痛。

容也感觉到自己的□受到了一丝阻碍,但这丝毫不能让他有所停顿,却让他更加兴奋。这个女人从未被人染指过。

赵相如疼得差点晕过去,不光是因为她初经人事,更是因为容也的□实在太大,她的身体接纳得十分勉强。

容也刚一进入她体内便觉得异常滑软紧#窒,舒服得闷哼一声,而赵相如摇着螓首,面红耳赤,发出的痛楚的呻吟更是大大刺激了他的兽性,于是对着她的嫩#穴更加疯狂的冲刺着。

赵相如疼得不行,眼泪不自主的从眼角滑落,长长的睫毛沾满了泪水,格外惹人怜爱,“不要……求求你,慢一点……”赵相如被撞得犹如暴风骤雨中飘摇的小舟,她觉得筋疲力尽,身子无力地倒在床上,头上盘着的发簪也渐渐松开,摔落在地,只有交合处发出令人羞耻的yín#靡水声。

容也早已是双目赤红,如野兽般的猛抽狂送,“你,真是尤物。”他夸赞,这女子的身体紧#窒得让他**。

“恩……啊……”赵相如本是咬紧唇不想发出声音,只是容也大力□的巨阳时不时戳到妙处,她虽疼痛,身体却慢慢有了反应,她虽恨这种本能,却无法阻止,下身越发酥软,小#穴的蜜液越来越多,顺着大腿流下……

突然,一阵快感到来,如电流般流窜至全身,赵相如的花#径一阵痉挛,瘫软在那。容也知她到了□,不禁邪笑,动作却丝毫不停,反而加速。只是他体力惊人,又抽#插了数百下,才猛然握住她的腰,以更加狂烈的速度刺入。赵相如早已脱力,香汗淋漓,只听得耳边男子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一股强有力的热烫射入她体内……她未来得及思考,便昏了过去。黑暗袭来前,朦胧中,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粗声说道:“叫我容也!”

赵相如昏昏沉沉进入梦中,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她看见公孙启骑着马带人来找自己,她惊喜万分迎着公孙启跑了过去,很远就能看见他对自己微笑,如同穿街而过照耀下来阳光一般温暖。赵相如走到他面前,来不及说话,就听他说要离开自己去远方,可能再也不会有机会见面了。说完便策马远去,独留自己一人站在原地愕然垂泪。

赵相如心痛得当时就醒了过来,才发现是场梦。全身的酸疼残忍地提醒着她曾经发生过的事实,她xiōng口发闷,闭上眼只觉得前程灰暗。

“你醒了。”容也的声音突然出现,让赵相如又恨又怕。

她别过脸,不想看他。

“看来那个小白脸还没对你下手,叫公孙启是吗?睡梦里都能念念不忘你的情郎,真是令人感动。”容也虽是笑着,眼里却满是戾气,强行扳过赵相如的头,让她对着自己蓄满了风暴的瞳仁,嘲讽道:“不过不要忘了,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赵相如默然不语,梦中的情景她不是第一次梦到了,被魏无忌囚禁时她也做过类似的梦,她对于公孙启的感情和不安已经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容也本还有几分耐心,昨日她在赵相如身上十分餮足,此刻见她神游,顿时怒极,连衣服都没脱就跳上床,赵相如连惊叫都来不及就被他掀去盖在身上的衣物,赤身**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容也将他的炙热一次又一次送入赵相如体内,无情地□着。未经润泽的花#径被他粗暴的举止弄得生疼,之前留在身上的点点瘀青更是在他的触碰下不时刺激着赵相如的神经。她偶尔发出轻微的呻吟,极力忍耐着容也在自己身上发泄□。她也会□,却渐渐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如果总是自怜自伤,永远只能被这个男人压在身下。如果她注定要受此折辱,那一定要在可行的范围内,找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

慢慢想通关节后,赵相如对于容也的索取开始逐渐配合,她也感受到男女欢好的妙处,何况撇去立场与感情不说,容也也是个十分出色的男子。接下来几天,她像禁#脔般被他随身带着。虽然他们依然赶路,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昼夜不停,容也对她的身体食髓知味,每日都要个不停,因而一到日落,他们会挑散居的住户下手,杀人、虐人然后鸠占鹊巢。

晚上,曾乙、祁丙等人睡在外面,赵相如则被容也一遍又一遍的索欢,他精力旺盛得像是沙漠里饥渴很久的旅人,突然看见一眼清泉,彻夜交#欢不知疲倦,赵相如也会扭着纤腰曲意逢迎,不再像开始那般脸面相对。容也自然欣喜于她的变化,以为被自己降服,心中想着等办完事回到部族后,也要带上这个中原女子,甚至动了让她做妻子的想法。

曾乙、祁丙一众见老大不再捆绑那名女子,每日好生相待,并且十分流连她,每晚都对她索取无度,便也另眼相看,再见她时已是恭敬许多。

一日晚,容也依旧伏在她身上“耕耘”,而赵相如已用双腿环住他肌肉结实的腰,迎着容也的□,让他进入的更深。

容也觉得自己真是捡着宝贝了,此女简直是一点即通,妙不可言,于是略放下些心防,待她温柔不少。赵相如摇着头,半真半假地□“不行了……受不了了……奴要去了——”微眯的眼睛看似无神,实际却在观察容也的神态。

容也此时早已是大汗淋漓,听到她的喊叫,低头吻上她的樱唇,赵相如却并未松动,暗中用力将花#径的嫩肉死死夹缠住他的肉#棒,慢慢迎送摩擦,容也眸子越发深幽,下身一紧,将精华射入她体内,赵相如感觉腹部一暖,却仍是挺腰迎送,磨了一会儿,容也的□在她体内又硬了起来,不禁笑道:“当初真是错看了你,真是个磨人的小东西。”

赵相如也媚笑:“奴未知容郎如此厉害。”

容也十分满足,于是室内又是一通颠鸾倒凤。

只是室外的祁丙郁闷坏了。鬼方人虽然武力甚强,但是脑筋却不好使,一直以来都是老大指挥着他们,该如何做也是事先筹划好,只是近日来,老大却痴缠那个掳来的女子。眼见要到少梁了,他们却不知该怎么办了。要不要先进城查探一番?毕竟是秦国的地盘,万一此女是秦国奸细……祁丙自认为算是随从里最聪明的了,但他也只能想这么多。

耳边传来那女子若有似无的□声。

“呸——”祁丙吐了口唾沫,要不怎么说中原女子都是祸水。

过了一会,容也替入睡的赵相如掖好被子,走了出来,轻轻关好门,召来祁丙。

祁丙一见,立马屁颠颠跑过去。

月光下,容也垂着眸,不知看向何处,却不减一丝锐利,“少梁还有几日可到?”

“只两日脚程。”

“你带一人,先去城里摸摸情况,如无问题,三日后入城。”

不过就在第二天,赵相如不知是不是夜里着了凉,开始腹疼不止,冷汗连连,寝食难安,几度差点晕厥,更不能下床行走。

到第三日也没缓解,容也看着她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搓了搓手指,命令即可进少梁城,找巫医。

进城落脚后,祁丙从城内寻到一位老巫医,带到赵相如床前。老头精神矍铄,鹤发童颜,颇有些仙骨,见容也背对着他,便一个劲地朝赵相如挤眉弄眼,显得很是滑稽。赵相如微怔过后心中一惊,心湖突然泛起层层涟漪,于是不露神色地调转眼神。

容也突然回头,对着老头说道:“你是巫医?速来看看这是什么病症。”

老头提着药箱低头老实道:“诺。”

诊治了一会,他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回身对容也道:“这位夫人并无大碍,老朽开几幅药剂调养即可。只是以后房事要有所节制,以免伤及自身。”

容也一听并无大碍便松了口气,点点头。倒是赵相如心中惴惴不安,有些羞懑。

老头将方子写好,嘱咐完后,正欲起身,不料容也对旁边的祁丙说道:“既然已无大碍,那这个巫医也该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老头露出一副惊慌的神情,连忙求饶,映在容也眼中,这一切仿佛成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勾得他嘴角微扬,眼中的肃杀之色却更胜了。

赵相如知道他的杀意已定。

可赵相如必须救他,不为别的,就冲刚刚他对自己使的眼色,难说他不是公孙启、庞澈的人。

赵相如心中又燃起希望,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嘴上道:“孙子曾言:‘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容郎若总是靠杀人使人屈服,又怎能赢得天下?”

容也立在原地动也没动,背对着赵相如,只是拿手来回拨弄了匕首。

赵相如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决定,她也想看看自己经过这几日,对他到底有没有影响。

容也来回摇晃的手最后一下将刀子插回了刀鞘里,然后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祁丙也跟着出去了。赵相如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刚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的老巫医立刻走到赵相如跟前,惊恐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笑眯眯的脸庞,看得赵相如有些反应不过来,立刻说道:“小女娃,还认得我么?”

再见

“小女娃,还认得我么?”

赵相如惊异,这老头刚刚那副奴颜卑膝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你是……”他认得自己?

老者捻须笑道:“那日汾yīn城外。”说完见赵相如一时半会没有忆起,又加了句,“白衣少侠。”

“你是那日被公孙启带到村子里给我看病的那名巫医!”赵相如想难怪自己不认识,当日她高烧不退,整个人处在恍惚中,只隐约听见他在和公孙启说话,并未看见真容。

没想到在这么远的少梁居然又得见故人,赵相如又惊又喜。上次遇见有公孙启陪在身旁,体贴入微的照顾总是在不经意间触碰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即便是身处逆境之中,也不觉得有多苦,反而甘之如饴。只是这短短几日,她的际遇和心境却大有不同,仿佛隔了数十年般,前尘如梦。

老者听到她大声说出自己的来历,脸色有些不郁,不过看到她憔悴和略显伤怀的脸又有些动容,放低声音道:“启正在城内,你想见他吗?”

赵相如一震,公孙启果然在此?

老人给了她一个确定的眼神,赵相如却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难过。心里曾经无比希望那人来救自己,只是世事无常,只几天功夫她已非是原来面貌,再回不去月夜山间那刻彼此的清明。赵相如又想起那个她做了几次的梦,他骑着马告诉自己要远行的梦,现在想起,不禁神伤。

“老身扁鹊,姑娘若有用的着的地方直接招呼一声就可以了。”

“扁鹊?”赵相如疑惑,扁鹊不是春秋时期的么,这个扁鹊是从哪来的?

扁鹊对赵相如这个疑问并不奇怪,反而像是见怪不怪似的地说:“很多人都以为扁鹊只是个名字,其实错了,扁鹊只是医门中的尊号,赐给门中医术最高的人,不世袭,但可受用终生直至身死,如同墨门巨子的称号。”

赵相如愕然,这个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于是追问道:“那为何而今只听了桓公时有扁鹊在世,后世扁鹊们呢?”

“都醉心研究药剂,少有入世。即便是真的入世也很少顶着‘扁鹊’的名号在外行走。”老人想她似与公孙启熟识,解说的很详尽。

“那您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是扁鹊是吧?”扁鹊笑了,“那是因为我们医门中人最讨厌被人与那帮巫人混为一谈,什么巫医?!巫就是巫,医就是医。巫人整天喊着邪气致疾,以为‘补泻’就能治病,全是胡扯!”老头激动得吹胡子瞪眼,倒叫赵相如看呆了眼。

“巫者,自然以其禁咒祈禳,奉侍他的鬼神去。医者,才应该讲调经理气,用针灸结合经脉之法,佐以汤药,好好研习存思、服气、按摩诸术法才对。”

听着扁鹊的一番话,赵相如顿时觉得耳目一新,老人别看上了岁数,但却是个激烈的变革者,很多想法正符合当前的发展。

但是眼下的情势来不及让赵相如关心太多,老人虽然告知她公孙启就在城中,但她此刻却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一想到公孙启,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老先生,”犹豫了一会再开口,还是没能把“扁鹊”叫出来,扁鹊看着她,示意她接着说。

“能求您一件事吗?”

“小娃子说话不要这么客气,什么事啊?”

“先生这里可有避孕的药物,我……”老人脸色猛地一变,让赵相如惊得不敢往下说。

老人似乎怀着希望,有些微颤道:“如果是公孙启的,不必……”扁鹊其实和公孙启私交很好,公孙启这些年来经历的事情他多少知道,那日他突然被公孙接到一个小山村中,只为救治一位美丽的女子,那样慌乱的公孙,他从未见过。

原以为这位女子可以慰藉他寂寞已久的心,以为自己的忘年交终于能收获幸福,却不料那日见公孙启鲜血淋漓出现在他面前,面如死灰,身边不见了女娃。

公孙什么都没说,他也没敢多问,赶紧医治包扎伤口,却不料公孙启稍有恢复便又匆忙出门。

而今看来,扁鹊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

赵相如心中微痛,过了一会儿才幽幽说道:“不是——”

扁鹊原先微红的脸色变得铁青,身子定住不动,语气隐含怒气道:“难道孩子是刚刚那蛮夷人的?姑娘可知那日公孙一日一夜策马狂奔将我从少梁接到那村子?姑娘可知公孙一身傲骨,却为你头次求了在少梁守城的军中旧识,让他宽限了少梁的门禁?姑娘可知公孙孤身一人回到少梁时多处要害受伤,流血不止,命在旦夕,是老身花了两日才抢救过来?姑娘可知公孙他在昏迷时都念念不忘你,醒来后立即和各医馆客栈私下打了招呼,还派人出城四处搜寻?我虽不知你们为什么分开,却不想公孙他的心血被你如此辜负……”

“够了,不要说了。”老人悲伤的陈述被赵相如尖利的声音打断,她的眼泪汹涌而出,打在被褥和衣襟上,晕成一片。“我心里的苦谁能解我?”赵相如在心中喊了数遍这句话,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公孙启竟然为自己做了这许多,她仍然十分知足与心安。只是身子被人沾污,公孙启若是知道……

“我只问你一句,避孕的药物,有还是没有?”

扁鹊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无奈,叹了口气道:“我一会熬了给你拿来。”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赵相如躺在床上反复想着穿越前的事,想起自己最好的朋友杨瑶,想起我高中时候的美好岁月,想起伙伴们各奔东西的惆怅,想起大学生活的自由,想起学校对面小区的刀削面是多么的好吃。赵相如不停想着,却又不由自主想起段奇。

以前段奇在学校里,是学生会的主席,万丈光芒。赵相如是他学妹,入校后懵懵懂懂撞进了学生会,做了一名小干事。一来二去熟悉了后,赵相如发现段奇实在是个很温润的人,对每个人都很谦和有礼。一次排话剧,赵相如要与他对戏,看着段奇黢黑的眸子和温暖的笑,她瞬间就把台词忘了,然后溺毙在这样的温柔里,永世不得翻身。之后赵相如便开始了女追男的传奇人生。

她最记得,2008年的一天,她坐在21层的科技楼里,突然一阵剧烈的摇晃,耳边只听得有人大叫一声“地震了”,于是几分钟内,所有人从楼梯冲下了高楼。惊魂一刻,生死之间,赵相如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段奇,她喘着气抖着手给他打了一通电话。段奇在外面,并未感受到地震,只是他立刻放下事情来到她身边,安慰她,给她力量,而他们也从那一天起确立了关系。

赵相如当时还惴惴不安,自己好不容易追到段奇,必然被他吃得死死的,哪知段奇对自己好得不行,以至于自己越来越得意忘形,也有人对段奇说让他不要太宠她,结果段奇只是笑笑,神秘道:“只有这样,她才能死心塌地从了我。”赵相如开始还不知道,后来才听段奇喝醉的舍友说,段奇早在她刚进学生会时就属意于她。

赵相如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那样明晃晃的笑容,终究是散去了。

门传来吱嘎一声响,扁鹊端了一碗褐色的药汁进来。赵相如这才察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赶紧擦了擦眼泪,费力地撑起有些疲软的身子,冲扁鹊感激得笑了笑,端起碗。

“哎,”扁鹊有些无奈的口气道,“此药药性强烈,若过量饮用,只怕今生想要子嗣就难了。”

赵相如垂着眼听完,没有作声,抬腕饮下,突然有人踹门而入,不由心惊,向前看去,正是容也。

踹开的门在墙上弹了一下,发出几声苍老的声响。

容也此时双眼微眯,踱步来到赵相如面前,褐色的眼睛闪着怒火,脸上却是yīn森森的笑,赵相如知这是他狂怒前的征兆,不由缩了缩身子。

“原来放过你的命并不可以收服你的心,”容也转而盯着扁鹊,眼中凶光暴涨,“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也绝不能让你阻碍我!”

“不要——啊——”容也腰间寒光一闪,匕首已经出鞘,扁鹊命悬一线,赵相如忙出声阻止,却不曾想被容也猛得一个耳刮子抽得眼冒金星。

“闭嘴!谁给你私自服药的权利?”这个女人竟敢欺骗他,装出一副顺从的模样,枉费他对她的优待。容也暴怒,整个人仿佛是个地域遣来的使者,yīn鸷而鬼魅。

赵相如左边的脸颊火辣辣地疼,眼泪不受控制流个不停。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容也眉头一锁,转身想出去看个究竟,门外突然蹿进来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赵相如抬头定睛望去,只觉得四周寂静,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脑中空白,坐在床上的身子微晃了晃,心像是被人用手紧紧捏住了似的,压得难受,喘不过气来。

眼中逐渐升起的雾气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但那白衣赫然就是段奇,她魂牵梦绕的人,他来救自己了。

心伤

眼中逐渐升起的雾气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但那白衣赫然就是段奇,她魂牵梦绕的人,他来救自己了。

公孙启跃入屋子,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赵相如。她似乎变瘦了,也憔悴了,坐在床上泪如雨下。是怪自己来晚了吗?公孙启只觉得她的每颗泪珠都砸在自己心上,让他心疼。

赵相如失神了一会,直到眼泪都离开眼眶,她才看清自己面前的白衣男子是公孙启。她曾经设想过与公孙启重逢的画面,但真来临了,却又没了任何想法。

公孙启依然俊秀,只是瘦了许多,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眼神坚定,持剑对着容也。这些日子于他实在是煎熬,一边疗伤,一边与庞澈联手布线追查鬼方人的行踪。他心中既有思恋,又有愧疚。

赵相如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他,这一刻,他就是她全部的世界,就连站在旁边黑衣的庞澈都不能分走一丝一毫的注意。

容也虽未见过庞澈,却也知公孙启的厉害,已知此役难缠,当下抬手便是一个虚招,晃过二人,便直接朝赵相如扑去,一个翻滚便将床上行动不便的她挟成人质。

“放开!”公孙启、庞澈二人同时出声,眼中皆是紧张之色。

尤其是公孙启,他看着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第二次被人挟持。

容也一见二人如此关切,更是得意,舔着赵相如的耳垂嘲讽道:“两位难道指望我丢弃这个护身符?还是想让我拱手将自己的女人让出去?”

赵相如一听这话立刻觉得天旋地转,只能急切地向公孙启看去,果然公孙启身子一震,眼中流出的哀恸之色。

赵相如仿佛跌进了冰窖,四肢冰冷,心中对身后之人愤恨异常。

赵相如不敢再看公孙启,却无意中看到一旁的庞澈脸上蓄满了愤怒和怜惜,他坚定的目光一如往昔,似乎在告诉要她镇定。这让赵相如陡然心安。

心中突然忆起自己来秦的目的,自己的使命,于是她暗暗将手握成拳,指甲狠狠地掐入肉里,咬着嘴唇,强令自己的脑子恢复清明。

悲伤似乎有一刻被排除在心灵之外,她斟酌了一下周边的形势,公孙启和庞澈两人对付一个容也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她被挟持,僵持的局面很容易导致“绑匪”撕票,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她只能说服身后的容也。

“不知你有没有听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两句话。”容也怒视着她,匕首就抵在她的咽喉,齿间吐出几个字,恨不得要生啖其肉:“贱妇!竟敢背叛我,你忘了你在我身上是怎样一副□模样了吗?”

赵相如脸色一白,咬唇继续说道:“如果是我,一定会选择后者。”

赵相如静静等着他的抉择,而庞澈的眼睛早已布满寒霜,他盯着容也的破绽,正欲寻找攻击的最佳时机出手直取要害,容也突然将赵相如向前一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开床边的窗户,跃身而逃。

公孙启正欲追出去,却被庞澈拉住,他一脸铁青,声音明显的压抑说道:“照顾少主要紧。”

蔺羊、百里云一脸恶相的将被捆成粽子的曾乙丢进了房间,看到赵相如安然无恙地坐在床上,明显松了口气。

公孙启看都没看被人丢在地上的壮汉,只是盯着手中的剑,站住不动。发白的嘴唇看得赵相如阵阵胆寒,揪心不已。

庞澈将拔剑用力扎进曾乙的大腿,刺了个血窟窿。速度之快,让人只觉得眼前青光一闪。他慢慢蹲了下来,面无表情道:“说!你们是什么人!”

“哈哈,就说嘛,老大一定不会有事!”被打得青紫的脸有些狰狞地笑着。笑着笑着,喉间“喀喀”作响,浓稠的血从他口中不断涌出。

“头,他咬舌自尽了。”蔺羊捏着曾乙的嘴,看了一眼道。

室内越发浓重的血腥味勾起了赵相如的回忆,之前看见过容也、曾乙虐杀的情景,此番也诉诸在他身上,也算是报应了。她微微撇过脸去,不想看这令人作呕的画面。

等她回过神来,曾乙已被人拖走,地上空留下两道深红的血印,延伸向门外。房里还有人,她却连眼皮都没抬。没有人说话,似乎都在等她先说些什么,而赵相如却盯着血迹动也不动。

“少主——”突然一个红影从门外飞入,直冲进她怀里,眼泪早就沾湿了她俏丽的脸庞,抱住赵相如时更是哭得上不来气。

“小春”有些嘶哑的声音从赵相如的身体里发出来更有了些凄凉的感觉,她自嘲的笑了笑,嘴角衔着苦涩,慢慢安抚着她。

人很奇怪,当别人来安慰你的时候你会觉得更加委屈和悲伤,而当你去安慰别人的时候,自己的悲伤似乎被缩小了。

“小春,你先伺候少主休息吧。”庞澈看小春抽抽嗒嗒了好一会,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说完转身欲离开,我这才发现房中只剩庞澈、蔺羊,还有不知何时多出来的许历,公孙启已经悄悄走了。

她片刻的闪神。

“庞澈,你留下吧,我还有事和你商量。”赵相如立刻出声道。

庞澈的脚步一滞,手还是紧紧攒着挂在腰间的剑柄,头转了过来,俯首说道:“不急这一时,少主还需安心休息,已吩咐许历他们守着了,属下先告退。”说完大步迈出。

赵相如一呆,刚刚他的话中分明压抑着怒火。

“娘娘,”小春轻唤,见赵相如回神,她才继续说,只是肩膀因为刚刚止住的抽泣,还有些微微的抖动,“让奴婢伺候娘娘梳洗吧。”

“好。”

浸泡在温热的水中,赵相如终于有机会洗去一路以来的疲惫、洗去污渍,却洗不掉过去。她当然不会傻得像电视剧里的人物一样,被亲被摸被□后洗澡时拼命搓自己试图把黑的洗成白的。只是她也无法不在乎,因为公孙启,心里一阵猛抽。

小春看着她一身的欢爱痕迹,心里不由一惊,面上却什么也没显露,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加水,轻轻地帮赵相如揉搓着颈肩上的青紫瘀痕。

赵相如有些伤怀,公孙启离开,定是对自己**于人耿耿于怀,自己伤心,可见是动了真情。只是公孙启于自己,本就差别巨大,无可更改。她和他就像是两条相交的直线,在某个点遇见了,很快又渐行渐远,再无交汇的可能。既然如此,那还纠结做什么?

想通了这些,心里似乎好受了许多。擦干身子穿上一副绾好发,赵相如又开始筹划。

“小春,和氏璧可在?”

“娘娘,奴婢承诺过的,人在璧在。”

“小春,一路辛苦了,还难为你这么担心我。”

“娘娘这是说哪的话,奴婢——”说着又红了眼眶,赵相如心中一绞。

“你去唤庞澈过来一下。”

“诺。”

庞澈过了好一会才匆匆赶来,眼中的关切顿时让赵相如心中一暖。“庞澈,之前我们耽误的时间太多了,眼看就要入夏,可能我们要加紧行程了。”

“是,属下也正担心这个。眼下我们已在秦境,可不必担心他国觊觎宝物,但是路上仍需谨慎。所以以我之见,还是暂缓递交国书,到咸阳后再行——”

“你考虑得很对,为免夜长梦多,一定要快马加鞭,争取早日赶到咸阳。”

“那请问娘娘几时动身?”庞澈突然恭敬的口吻让她觉得很不安。

“还是叫我少主吧,毕竟这里是秦国。”

“是。”庞澈还是面无表情,赵相如突然想起刚刚认识他时,便是这个样子。

“至于动身的日子,就选在明日城门开启之时。”

“西门是通往官道最近城门,属下注意过,西门是各城门中开的最早的,寅时开启。”

“寅时……很好,就从西门走吧。”

“是,属下这就去收拾。”庞澈回答的干脆。

“吩咐所有人,不许透露半点风声,对其他人也要严守秘密,轻车简从。”赵相如口中突出了其他人,庞澈瞬间明了。

“诺。”他一抱拳,衣袖下露出一片白布,赵相如略诧异,不露声色地靠近,趁他朝自己作揖告退时一把掀开了他宽大的袖袍。

雪白的布条将手臂缠了一道又一道,略微有血渗出。

庞澈抽回手,将袖子拂下,脸若冰霜。

“什么时候受的伤?”

“刚刚与鬼方人缠斗时。”

“那为什么绷带上的血色是暗红的,早已凝干?”

“……”庞澈脸色不自然。

“庞侍卫如此身手,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赵相如却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是属下练剑时不小心误伤自己。”

“庞侍卫别的不说,一柄长剑使得出神入化,缘何会犯如此可笑错误。”

“误伤,习武之人的总会遇到。”

“那试问一个惯用右手的人,怎么会在使剑的同时伤到自己的右手臂?”赵相如早看出庞澈在说谎,他一向耿直,一旦说谎,各种表象与往常大异。

“……”

离歌

很多人都以为武烈太后是第一位临朝掌权的太后,其实不然。虽然秦国的史官记载文书自有赵一朝后大量散佚,但仍可从后世的史料中窥得一二。尤其是最近在陕西发掘的战国时期秦国贵族墓,出土了数卷竹简,其中曾不止一次出现宣太后一词。卷中提到她身前的言论三则,虽是聊聊叔语,却可知当时秦国当权者是这位太后,而非她的儿子秦昭王。根据几则故事的跨度来看,此女实际执政时间,至少在三十年以上,在她的强势统治下,秦王嬴稷犹如傀儡,即便是她豢养男宠,儿子也不敢置喙半句。

——ccav-10探索发现《谁才是第一太后》

“庞澈,你不适合说谎。”赵相如看着他清澈的目光和寒冰似的脸庞,有些动容。她知道,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告诉我……”

庞澈看着赵相如的眼神,突然涌起一丝从未有过的心虚和烦躁,只是一言不发,垂首站立。

赵相如见庞澈不想说,只能挥退。

而此时公孙启却在少梁郊外,骑马飞奔。直到人疲马困,才下马瘫倒在草地上。炫目的阳光让人不能直视,公孙启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未能护得赵相如,害她如此,还有何面目再去见她?!

翌日寅时

“少主,一切收拾稳妥,可否启程?”庞澈轻声问道。

赵相如不语,公孙启从昨日就不见踪影,虽说要放弃,虽说要割舍,可到了临头,自己心又不甘。她不得不承认,直到临行,心头最放不下的,仍是公孙启。

人生不像电影,很多时候没有结局,而赵相如却偏偏想有个结局。说不清是什么,虽然明知公孙启在躲自己,可自己心中的执念又是什么?xiōng膛里有千言万语欲吐露,却找不到出口。

“少主?”庞澈催促道,天已蒙蒙亮,再迟走恐怕会被人发现了。

“庞澈,拿炭笔来。”既有执念,何不届解之?毕竟相见无期,不想徒增遗憾。

赵相如以前不知在何处看过一首诗,兼于此时心情相符,寥寥数笔写完,更觉无限缱绻。将白帕折好放在桌上,心中最后一次描绘了公孙启的脸庞,闭眼泪落,以袖轻遮,在小春的搀扶下踏入马车。

车开始摇晃,似乎要把她的魂魄也摇离此处。

突然想起前世的那首歌,有人撕心裂肺的在耳边唱:

“一开始我只相信伟大的是感情

最后我无力的看清强悍的是命运

你还是选择回去

他刺痛你的心但你不肯觉醒

你说爱本就是梦境

跟你借的幸福我只能还你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

心碎前一秒用力的相拥著沈默

用心跳送你辛酸离歌

原来爱是种任性不该太多考虑

爱没有聪不聪明只有愿不愿意

看不见永久听见离歌”

夏木葱葱,院子里,木门紧闭。公孙启思考了整整一夜。昨日白天重逢赵相如的喜悦,和得知她被□后深深的愧疚与自责让他一时间无以面对。相儿那失魂落魄的眼眸,就像一根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的无力与无能。当初自己独自带伤逃回少梁,被得知消息、已经让怒火烧得失去理智的庞澈叫出狠斗了一番,两人皆添得新伤在身。可是身上的痛楚哪比得了心上的?

他生来从不是逃避之人,他爱赵相如,他必须负责。

于是推开庞澈等人住的酒楼房门,一阵香风卷入萧索的门槛,空无一人。

公孙启有些惊慌,虽然他一向淡定自若,xiōng有成竹。当店伙计递上带字的白帕时,这种惊慌达到了顶点,他觉得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硬生生从他的身体里被分割出去,尽管他万般不愿,四肢百骸充满的是无奈,就像那个嗜血的夜晚。

抖开帕子,只一首诗: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明日隔山岳,

世事两茫茫。

落款:相如。

帕子似乎还留有主人的余香,淡淡的,好像随时会消失。

那日的少梁守军直到很久以后都还清晰的记得,清晨一袭白衣策马出西门直奔官道,速度之快,守军无人敢拦,所过之处,仿佛草木也能感受到一种悲伤、狂乱的气息。

由于正处在秦与魏对峙的敏感时期,西门守军因涉嫌私自放走可疑人士,每人被杖责10,守城队长杖责20,革职。

秦都咸阳

赵相如望着车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魁梧剽悍的城门卫士不禁叹息,咸阳的繁华是她意料之中的,经过商鞅变法,秦国已经积累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赵国比之差了何止一步?再不能夜郎自大了。

秦国经历的改革不止在军事,更涉及政治与经济,时间越长,其国力则愈加强盛,赵国若想战胜秦国也越发成为难题。只有趁秦国还在发展中,季君之乱未久,朝廷动荡之时,方可将其扼杀在摇篮中。否则长此以往,终会成为赵国心腹大患。

那日她离开少梁,虽是一路掩饰痕迹,不教人察觉,心中却是柔肠百转,跨越千年能有一中意之人实属不易,虽可能有移情的因素,却是心意所致。只是自己身负使命,又急于回到未来时代,这样的感情,未免不合时宜。

放下吧,放下吧。

赵相如心中默念,闭着眼睛靠在车厢上,只是心中的思恋却不能减少分毫。

小春见此情景,心中讶异,只是侍女的本分告诉她此时不能多问一句,于是她按下好奇,默默跪在车内,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少主,前面不远即是咸阳丞馆。”车外的庞澈依然不多话,声音一板一眼。

见过咸阳丞,便是身份公开了。自己待在秦国,明枪暗箭都将冲自己而来,从此后便是十二分的小心,以免杀身之祸。

“路上已耽误不少时间,不能再横生枝节。庞澈,吩咐众人打起精神。”

庞澈知道分寸,应诺而去。

好在这次并未出事,特务连自汾yīn之后,被庞澈仔细训诫过了,不再像之前锋芒毕露的样子,内敛了不少,一路也少生了事端。

车马在丞馆前停下,赵相如走出马车,她此时已恢复之前的少年装束,再无人识得,见到疑惑前来的咸阳丞,淡然一笑道:“在下赵国使臣蔺相如。”

咸阳丞一愣,复又大惊。原先听说大王曾派使者去赵国讨要和氏璧,并应允以城池交换,赵国并未明确答应,但似乎也派了使臣前来使秦。他只是区区咸阳地方官吏,并不能揣测大王的本意,如今赵国使臣已是近在眼前,自己竟是一点也不知晓。

但毕竟也算是京官,官场上打滚的人物,眼珠转了转,很快便想出对策。他决定先将使者迎入馆内,一边忙派下人通知穰侯魏冉。

“不知使者可有信物?”咸阳丞谄笑,眼前的赵使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容姿甚美,穿着合度,言行颇有贵族之气。不知是赵国哪家贵族的子弟,只是赵国为何派来个无名竖子前来?

赵相如知道此刻起,自己一言一行都代表赵国的国体,万不能出差错,惹人笑话或非议。于是她嘴角挂着微笑,轻轻颔首,命许历递上节杖、印信。

咸阳丞验完无误后,笑容更盛,态度也越发恭敬,寒暄了一会儿,赵相如一一应答,十分得体。

正在此时,一人飞马入馆,告知赵相如等人,穰侯有请。

赵相如很是奇怪,既然已经确认身份,为何不是秦王的宣召,而是穰侯?即便不是秦王召见,也应是丞相,怎么也不是穰侯。难道面见秦王前,必须先要过穰侯这一关?

赵相如满腹狐疑的上了车,摇晃的车厢里,她将疑惑说与小春,小春也是不解,只是把她知道的告诉赵相如。

原来秦太后乃芈姓,是楚王庶女,嫁于秦惠文王做妾,身份不高,仅是八子。秦惠文王死后,王位由王后所生的嫡子荡继承,是为武王。武王好武,一日酒后与人比试力气,举鼎时折断胫骨而亡。其时,武王继位仅三年,姬妾无所出,而惠文王所余诸子甚多,芈八子趁势勾结异父弟弟魏冉,在燕赵两国的支持下,拥立了当时在燕国当质子的亲子稷为王。秦王年少,尊自己的生母为宣太后,舅舅魏冉为丞相。继位第二年,惠文王后、武王后拥立的公子壮联合其他几个兄弟联合起兵,欲推翻稷,取而代之,却被魏冉平定叛乱,王子皆被屠戮殆尽,武王后被赶回娘家魏国。此后太后芈八子与魏冉把持朝政,至今已二十余年。为了稳固统治,太后为自己的儿子迎娶了娘家楚国的公主为王后,并将秦女嫁到楚国,同时让母亲的族人向寿担任丞相,而魏冉则被封为穰侯。

赵相如这才明白,怪不得穰侯要见他,原来秦王不过是傀儡而已。

赵相如不禁有些兴奋,穰侯,拥立过秦王,且看看是怎样的人。

穰侯

赵相如看着眼前的白面穰侯,胡须修得一丝不乱,头顶玉冠,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年轻时必是个美男子。

与此同时,魏冉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之前,秦国联赵伐齐,派出使者面见赵王,却无意中得知赵王得到和氏璧的消息。他立即与太后商议,决定以此机会试探赵国。

秦国与赵国接壤,赵国强大则对秦国必然不是好事,当初季君之乱,给了赵武灵王以可趁之机,就连秦国的丞相都是赵国任命的,而赵武灵王也乔装进入秦境一窥秦政,更是让他如鲠在喉。好在不久后赵武灵王饿死,赵国内乱,让秦国得以喘息,国力也日渐强盛。

以十五座城池换和氏璧,不过是试探之言。若赵国愿意换璧,则秦国将十五座城池送与赵国,秦**事强盛,近来攻城掠地已属平常,还怕拿不回这十五座城池?若是赵国回绝,倒也无妨,不过给了秦国发兵的借口。无论赵国作何反应,都于秦国有利,可谓是一步无双妙棋。

只是却未想到,赵国竟派人持璧前来。且不说此举无形中破了他最初的设下的棋局,光是胆量,就足够教人佩服。

穰侯思忖着眼前年纪未及弱冠的美貌少年,是否真有过人胆识,面上却满是笑容:“不知使者如何称呼?“

赵相如看着这位年过半百依然保养得宜的实权者,不自觉也开始小心应对起来,这人有一双历经沧桑,洞察世事的眼眸,眼中藏着精明与算计,怪道秦国在其控制下蒸蒸日上,绝不是面上显露出的慈善模样,于是拱手躬身笑道:“鄙人蔺相如,见过穰侯。”

“不知赵王遣你来,所为何事?”

赵相如见他明知故问,却也不说破,只是笑道:“年初秦使来朝我王,说是秦王愿以十五座城池换取和氏璧。赵国愿意与秦交换,只是有楚怀王之事在前,我王担心有所误会,因而派遣我出使贵国。”

这话说得十分有技巧。

楚怀王之事,天下皆知。20年前,齐楚都是大国,实力强盛,又结成同盟,秦国为了离间二者,派出丞相张仪游说楚怀王,许诺只要楚国与齐国断交,便可将秦所属商於六百里地方献给楚国。结果楚怀王深信不疑,即刻与齐国断交,并羞辱了齐国国君,齐王大怒,一面与楚彻底断交,一面派人入秦与秦王商议共同伐楚。而得罪了齐国的楚国却被张仪告知,“从某至某,广袤六里”送给楚王。六里和六百里,一字之差,谬以千里。怀王得知后暴跳如雷,大骂张仪是出尔反尔的小人,气冲冲地要兴兵伐秦。结果被秦齐联军大败于丹阳,八万楚军被消灭,汉中郡也被秦夺走。雄踞南方的楚国从此衰落。

虽说楚王贪婪,咎由自取,但秦国出尔反尔,也让诸国见识了秦人的反复无常、心中无不以此为鉴。

赵相如这么说似乎是担心出现误会,实际是点出秦国背信弃义在先,早失人心,赵国此番行为无非是无奈之举。

穰侯被噎得半响无语,虽然知道这位使者的意思,却也无法怪罪。

他不得不正视这位年轻人,将因为年龄而带来的轻视全部压下,由衷赞许道:“果真是少年多才俊。不知公子出身?”

想查底?赵相如敷衍笑着,连牙都没露出,轻描淡写道:“鄙人只是宦者令缪贤舍人,不足挂齿。”

穰侯老奸巨猾,如何肯信,只是说道:“当真是难得,如此人才竟只是个舍人,岂不可惜?”

赵相如也不指望他信,于是半真半假道:“赵国人才济济,舍人中我不过领最末等俸米,侯爷谬赞。”

穰侯哈哈一笑,“如此说来,你也并不得志,不若投到老夫门下,可以为你安排在我国为官。”

挖墙脚?赵相如知他位高权重,真看中她为她安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她是绝无可能为秦国效力了,灭了它还差不多。

于是赵相如婉拒:“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鄙人身负使命,必须完成。”

穰侯“哦”了两声,似乎对赵相如的拒绝并不以为意。

寒暄了一会儿,赵相如开口问道:“此次前来,不知何时可以面见秦王?”赵相如只想赶紧完成任务回去,这只老狐狸给她的感觉很不好,毕竟在别人的土地上,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谨慎,时间越久越容易暴露。

穰侯仿佛老糊涂一般,敷衍道:“不急不急,大王最近国事繁忙,不能拨冗会见,你才来秦国,不如休整几日,等待大王召见。”

赵相如还想再问,穰侯却已吩咐下人安排驿馆,同时又问起了赵相如沿途的事情,连开口的机会也不给她,便送她出了门。

真是老狐狸!赵相如这才发觉自己在政治与口才上与这些人相比,还是十分稚嫩的。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赵相如和侍从们只能住在驿馆中,门外有秦兵把守。既不得召见,也不许外出,美其名曰,让赵使好好休息,随时等候召见。

连着四五日后,赵相如觉得长久也不是个事,于是找来庞澈、许历、蔺羊商量对策。

“不若我再为少主画个新妆容?外面守卫必不知晓。”蔺羊跃跃欲试。

赵相如连眼皮都没抬道:“驿馆只有我们的人,就是化成天仙又如何?守卫能放你出去?反而白白暴露你伪装的手艺。”

蔺羊讪讪地不吱声了。

庞澈却道:“不知少主有何打算,只是我等尚客居秦境,不若安分守已,也免招事端。”

赵相如知他刻板的性子又犯了,兼有担忧汾yīn之事重演,虽是担心,但却不合赵相如的意思,她又朝许历看去。

许历此人,不仅武艺高强,且治军有策,为人颇圆滑,比之刚硬的庞澈有时更得赵相如的心思。

许历见王后看过来,心中明白她多半对庞澈的提议不以为意,于是向前一步抱拳道:“属下觉得,坐在此处无异坐以待毙。秦王既已知赵使入秦,便应以礼相待,即便国事繁忙,也应告知召见日期,总不能让上下几十人在这里白白等着。”

赵相如不做声,许历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秦国不宜久留。秦人与戎狄混杂已久,屡有背信弃义之事,此次少主出使便是十分冒险。属下窃以为,秦人久拖不见,一则是还未想好该如何应对,二则是想试探您的反应。”

赵相如点点头,“不错,我们不过是客人,若是秦国出尔反尔强行夺璧,并将我囚禁,也不是不可能。”

许历俯首:“正是,诸国都还忌惮怀王一事。”

“只是眼下,你我连这小小驿馆都出不去,岂不是俎上鱼肉?”

“不如先礼后兵。”许历笑道。

赵相如见他颇有自信,知他在赵奢手下历练不少,此时比庞澈顶用许多,于是问道:“此话怎讲?”

“既然穰侯让少主休整几日,以解舟车劳顿之苦,眼看这几日也过去了,少主可向穰侯提议想在咸阳游玩。”

“为何是游玩而非面见秦王?”赵相如疑惑。

许历笑得狡猾,赵相如一瞬间竟觉得他好似赵奢:“若面见秦王,恐怕穰侯还会推脱,不若只求行走自由,解去目前软禁之困,步步为营的好。”

赵相如明白后一乐,赞许道:“主意很好,只是先礼后兵是何意?”

许历道:“若是穰侯答应要求便罢,若是穰侯不许,我等都是个中好手。”

赵相如看许历笑得神秘,细细琢磨“个中好手”的意思,猛然醒悟,原来他是想翻墙。

特务连等人都学过越野和障碍,翻墙自然是不在话下。于是随着赵相如的哈哈大笑声,请求游玩的书信就这样递到了穰侯魏冉的手里。

穰侯抓着信翻来覆去看了许久,见赵使并未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便准许了。

“项德,找几个人跟着赵使。”

“诺。”管家项德伺候久了穰侯,不用他多说,便已明白意思。

“上次让你派人去查赵使的底细,几日下来了,可有结果?”穰侯不再如赵相如所见那日笑容可掬。

项德小心回道:“小的尚未查到,此人之前默默无名,赵国境内的细作也未曾有所回报,所以还需些时日。”

“催一下,五日内必要回报。”声音不怒自威。

“诺。”项德擦汗正要告退,穰侯突然又道,“派人告知武安君,让他也留意下这个赵使的底细。”

“诺。”

此时赵相如正在咸阳的酒肆中惬意地席地而坐,旁边有许历、蔺羊两个小马仔伺候,虽然庞澈的脸一如寒冰,却已经足够让憋闷了数日的赵相如心花怒放了。

其实赵相如本只想带上许历、蔺羊,要留下庞澈在驿馆镇守,却不料他放心不下,亲自跟了出来。赵相如想着汾yīn的教训,只得让他跟从。只是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和一板一眼的军士步伐,格外引人侧目,教赵相如十分后悔。

道听

“不知为何少主在这酒肆中一坐便是半日。”庞澈有些不耐,在这里枯坐有何意义?

“嘘——”赵相如竖起食指,放在嘟起的唇边让他噤声,倒教庞澈看得心中一跳。

旁边一桌三人来了许久,酒至酣处,话题也越发深入,只是声音不高,赵相如只得让庞澈缄口,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听说太后最近又有新宠?”说话的灰衣男子看着旁边正喝酒的黄衫男子,笑问道。

坐在灰衣男子对面的穿紫衣的男子好奇地看向黄衫男子,也问道:“你在宫内当差,最是清楚。太后果真又有了?”

黄衣男子笑而不语,只是喝酒,让其他两人抓耳挠腮好不着急,灰衣男子更是夺下他的酒杯急道:“你倒是快说啊,故意装作这个样子,想急死我们?”

黄衣男子促狭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容我慢慢说。”

二人见他肯说,便把酒杯还给他。黄衣男子清了清嗓子,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太后盛年寡居,如何能守得住?有几位入幕之宾早不是稀奇事,何况太后本就生得貌美,生性又□……”声音渐渐被几声猥亵的笑声淹没。

庞澈坐在那边纹丝不动,只是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堪入耳。许历还好,蔺羊到底年轻,面皮薄,听到此处,一张黑脸羞得通红。赵相如倒是神色如常,一边听着一边持箸夹菜,好似并不在意一旁的内容。

那三人笑了一会,灰衣男子又说道:“原来听说穰侯曾与其姊通奸,不知可是真的?”

赵相如听到这手上不由一顿。穰侯与其姐通奸?那不就是秦太后与魏冉?!他们可是同母异父姐弟,那岂不是**?

赵相如颇为震惊,怪不得穰侯颇得太后信任,不光是血缘,更是因为这难以启齿的龌龊关系。而以他们的关系来看,似乎并不避讳,国人竟都能将其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见这种□宫闱的事情在先秦时期并不少见。

到底是比后世开放许多。赵相如不禁暗叹。

黄衣男子点头默认,灰衣男子显然还没八卦够,继续问道:“听闻戎狄义渠王来秦国时,也被太后招入宫□赴**,之后义渠王便频繁进入我国,这事可也是真的?”

黄衣男子像是官方解答员一般,对别人的求证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紫衣男子显然在朝为官,只是位分不高,纳闷道:“我上年曾见过那位义渠王,披散着头发,膀壮腰圆,满脸的络腮胡子,行止粗野,与穰侯翩翩风度相差甚远,不知太后怎么会看上他?”

黄衣男子大笑出声,“只听说义渠王非是一般人,”然后抬手招呼同伴靠向自己,低声道:“义渠王虽说戎狄一族,但身上之物巨伟,太后甚爱。”

“噗——”另外二人听完后喷笑出声,灰衣男子边笑边道:“大王竟也能忍得,太后给他找了这么些爹。”

黄衣男子听完也忍不住伏案笑倒。

紫衣男子笑岔了气,边喘边问:“只是如此一来,不是叫义渠白白占了便宜。”

灰衣男子倒是明白,摆手道:“唉,非也,义渠乃我国宿敌,只是其在西北,虽然尝败于我国,但实力并不弱。之前我国发兵征讨,反被义渠联合魏、韩,使我国腹背受敌,十分束手。若想向东用兵,不若安抚、拉拢以堕其志最好。”

黄衣男子点头,他也十分赞同灰衣男子的说法,不过他立即笑起来,对二人道:“只是这牺牲的未免大了些,竟劳动太后亲自出马。”

三人又是一阵大笑。

“不知所谓的新宠又是谁?”紫衣男子问道。

“此人你也认识,大夫魏丑夫。”

“竟然是他?”紫衣男子颇为惊讶,到底与自己同朝为官,“那他以后岂不是要平步青云了?”

“你若也想如他一般,只需侍奉好太后便可,一样能平步青云。”灰衣男子讥笑道。

紫衣男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赵相如在一旁却是听得触目惊心。这女人不仅有心机,更能运用自己的身体为国家打开一个未来,而秦国正在她的裙下变得越来越强盛。同样身为女人,赵相如似乎要比她弱了许多。

“许历,隔日你去悄悄打听下魏丑夫住在何处。”赵相如轻声吩咐道。

“诺。”

蔺羊不解,问道:“少主,此人是秦太后男宠,为何要找他?”

赵相如放下筷子,“他是新宠,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也许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一连几日,赵相如都窝在酒肆品尝咸阳小吃与美酒,将秦国的大小事情听了个遍。开始庞澈还颇不赞同,时间久了,他也发觉出妙处,这才不再多说什么。

穰侯接到盯梢的回报,赵使连日来流连于酒肆,只顾吃喝玩乐。

看来到底年轻。穰侯笑了笑,挥退了下人,也放下提防之心。

晚间,赵相如讨来了商鞅变法的总则详观。自古以来,但凡变革,无一不触及旧有势力的利益,吴起、商鞅都不得善终。只是商鞅虽被秦惠文王车裂身死,却丝毫未损新政通行。赵相如不得不叹服惠文王的睿智,此时奴隶制度苟延残喘,封建制度已在秦国初露端倪,采取变革乃是大势所趋,他以极刑杀死商鞅,以平息贵族阶层的怒气,却沿用了商鞅定下的法度,使秦国国力蒸蒸日上。赵相如来自千年以后,自然看得比谁都清楚,自己虽然于政治手腕和管理上欠缺良多,却也知道择善而从。其中《赋税论》,抛弃贡物无定数的旧税制,使农按田亩、工按作坊、商按交易纳税之新法。如此则是藏富于民,而国亦富。

但赵相如更关心的是《军功论》,上书:“凡战阵斩首者,以斩获首级数目赐爵。使国人皆以从军杀敌为荣耀,举国皆兵,士卒奋勇,伤残无忧,何患无战胜之功?”赏罚分明是良好的激励机制的基础,虽后世多许以高官厚禄以激励军士奋勇杀敌,但在奴隶社会,人命视若草芥,不会对平民百姓进行封赏。此举一行,则军队上下莫不人人争先,个个奋勇,当真是良策。而《农爵论》中说道:“农人力耕致富并多缴粮税者,可获国家爵位。”此举将真正激发农人勤奋耕耘,为根本的聚粮之道。若赵国心存天下,必须有足够的物力作为后勤保障,不会因前方征伐,后继无力而惨淡收场。

看来,若想让赵国入主中原,路还很长。赵相如叹口气,只觉得前途漫漫。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屋内的墙壁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又过了些日子,赵相如果然还未得到秦王传召,她算了算日子,自己入咸阳已一月有余,心中不禁恼怒。若是甩袖离开秦国,此次前来便是未达目的;若是留下,久拖不决,难保不会发生变故。蔺相如完璧归赵好歹也是见了秦王的,而现下竟然连王都见不着。

知道不能再拖,赵相如心生一计。

她命许历在咸阳最繁华的东市附近设了一张案几,公开大肆招纳奇人异士,一经录用,立即赏金一斤,同时许以赵国官职。

特务连全体出动进行初试、复试,由赵相如进行面试。一连几日,闹得咸阳城沸沸扬扬,商贩生意不做,跑去看热闹,但凡觉得自己有些能力的人全部前往一试。赵相如其实倒并非真想将墙脚挖到秦国脚下,但若是真有杰出的人才,招来也未尝不可。而她的真正目的,是让穰侯无法忽视自己的存在,迫使其在短时间内召见自己。

果不其然,没几日穰侯便坐不住了,他派人来告知蔺相如,三日后秦王将在章台召见赵使,让他务必做好准备,带上和氏璧前往。

终于来了。赵相如穿上使臣宽大的衣袍时,心中回想着完璧归赵的故事。这个故事小时候父亲给自己讲过无数次,早已是耳熟能详,而今,yīn错阳差,命运的巨轮将她推上了历史的舞台,而她,即将站在七国最耀眼的位置。

召见

关于蔺相如的事迹尝见诸于史书,却大都晦涩不明,提到的事情不过一二则,过程跌宕起伏。很难想象,当时的史官是用怎样的妙笔去记录这位光芒耀眼的人物,而他又是因何种目的,被湮没在故纸堆中,终至默默无闻,至今无人知晓。

从只言片语中,我们可以知晓的是他完璧归赵的故事,归国后颇受嘉奖。至于生卒年、出生地、官至何位、父母儿女是谁俱已成谜。直到近日,在赵朝早期一位王室贵族的墓中,发现一本署名由兰陵笑笑生撰写的《鹿鸣记》,才揭开了隐藏在历史真相后的冰山一角,此书虽非正史,但也为众说纷纭的蔺相如之谜又增添了一种新的说法。

——ccav探索发现《揭开蔺相如身世之谜》

2012年某日,段奇在家中看电视时突然听到一则新闻:考古专家对一处赵朝墓葬进行抢救性挖掘时,意外发现墓主人竟藏有一本赵朝□《鹿鸣记》,由于墓内贮藏条件甚好,所以虽经千年腐蚀,但仍留有残片。书中提到完璧归赵的主人公蔺相如其真实身份竟是武烈太后!

第二天,所有报纸均以头条刊发此爆炸性新闻:

《蔺相如原是女儿身?!》

《兰陵笑笑生:武烈太后与男宠们不得不说的故事》

《他们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一代妖后面面观》

而同一时空,千年之前的赵相如终于得到秦王召见,她心中一阵紧张。屋外正是盛夏,骄阳似火,她擦擦汗,小心的将和氏璧放入木匣内,恭恭敬敬地捧着上了车。

庞澈与许历在一旁护卫随侍,看起来越发庄严。闻听而来的秦人蜂拥在道路两边,这几日赵使出尽了风头,人人皆有耳闻。赵使前来向秦王交换和氏璧,更是引发了全民关注。虽看不见传闻已久的和氏璧,但是看看热闹也好。于是通往章台的道路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章台高大,很远便可看见。只是去往章台的路漫长而曲折,在穿过了无数街市与宅楼后,才真正踏上御道。偌大的宫楼华丽非凡,比起赵国王宫似乎更加气派,且都被土夯起,玉白色的台阶,竟有几十米高,在晨曦中远远望去,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赵相如的车马一到阶下,站立的宦官便开始一级一级地高声念道:“赵国使臣觐见——”赵相如双手捧璧,挺xiōng昂首,身后跟着庞澈许历,一步步登上章台。两旁侍立的秦军侍卫如同兵马俑一样,神色肃穆,持剑站立,眼神没有丝毫犹疑。

这便是秦国的军队?果然厉害。赵相如目不斜视,却留神周遭一切。毕竟使秦的机会难得,能够一窥秦政,回国后“对症下药”也是好的。不过眼下……赵相如摒除杂念,眼下和氏璧一事更为重要,她已嘱咐许历、蔺羊对秦国风土人情、地貌状况、国情战力留心考察,回国后要提交“评估报告”,此刻她不用太多费心。

走了几百台阶后,赵相如已经有些气喘,手心俱是汗。好不容易走到宫门,却被两旁侍卫拦下,赵相如正莫名,一名宦官走上前道:“请使者解去佩剑方可入内。”

原来是避免秦王遇刺。赵相如点点头,示意庞澈、许历交出佩剑,然后自己捧着木匣率先进入大殿。正殿十分凉爽宽敞,中有十二根青铜柱子,每根柱子都有数丈高,上面雕有兽面,十分威严。地上不知铺的什么,走动时声音若罄,正殿宝座上端坐一人,头戴冕冠,坠有玉藻,身穿上黑下红的冕服,玄衣绘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纹,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纹,腰间革带下系了一条绣金龙的蔽膝。赵相如曾见赵王穿过类似的衣服。首座者一张圆脸,容貌被遮去大半,只见黑色长须,约莫四十岁左右,正是秦王稷。左右两侧各坐了不少大臣、妃嫔,场面甚是宏大,赵相如看到穰侯也在座首,只是不见太后。她心中不禁松了口气,这场景,与史书描述甚是相符。她走到大殿中央时,恭恭敬敬行礼道:“鄙人蔺相如,奉赵国国君之命,前来觐见秦王。”

赵相如声音清脆,不卑不亢,声音环绕大殿,落在殿内每个人心中。此时秦王还未说话,大臣却有人率先发难:“赵国不是一向自诩礼仪之邦,为何来使不称臣而自谓鄙人?岂不贻笑大方。”

赵相如见有人挑衅,知道今日不会善了,于是毫不留情回击道:“王上还未说话大臣便抢先,不知这是哪国的礼仪?”

那位大臣怒视一眼,似乎还想说话,赵相如却抢先道:“自称鄙人,是因为我只向赵王称臣,秦王在尊贵也非我主,自然不用称臣。”

一句话毫不客气,赵相如虽是对那大臣所说,眼睛却牢牢盯着秦王。不过令她失望的是,秦王没有任何反应,像个木偶,就好似他的境遇一般。

赵相如躬身,等待秦王回应,过了一会,才听到一个沉闷的声音遵循着两国相交的仪制问了赵王的近况,算是寒暄。赵相如见秦王萎靡,还在偷偷打量,便听秦王道:“将璧奉上,寡人一观。”他身边的宦官从赵相如手中接过木匣,取出和氏璧,奉于秦王。秦王接过璧,展开锦袱观看,果然纯白无瑕,流光溢彩,雕镂之处,鬼斧神工,不愧是稀世之宝,不禁略有些动容。

旁边秦王的姬妾中,一极美女子突然出声道:“大王,臣妾远观不能看个究竟,可否让众人传阅此物,也好一饱眼福。”其他人听完也是跃跃欲试。

秦王显然十分宠爱此女,不仅对她放肆之言未加指责,反而称“善”,让宦官将和氏璧递与那女子。那女子接到璧玉后十分雀跃,仔细端详又细细抚摸,见果真温润如脂,便觉爱不释手,不住把玩了好一会儿。一旁另一位美人见她玩得忘乎所以,怪腔怪调道:“燕姬即便再喜欢,也不能一人独赏,好歹让姐妹们都看看。”

燕姬听到手中一顿,白了一眼那女子,气呼呼地将和氏璧掷于旁边一女身上,所幸并未破损,倒让赵相如吓出一身冷汗。她一边担心和氏璧,一边想着那女子分明喊了一声“燕姬”,十分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和氏璧却被妃嫔、文武大臣和侍从们轮流赏玩,众人都啧啧称赞。

此时一位大臣忽然起身行礼道:“大王,好玉通灵,今和氏之璧远隔万里来朝,正是有大王英明所致,吾王万岁!”

众人见有一个拍马屁的冒头了,唯恐自己落后,纷纷高呼“万岁”,好似这和氏璧已是自家的东西。

许历撇撇嘴,觉得秦人未免太过霸道,两国还未提交换之事,和氏璧也不是他们的,却也一点也不“见外”。

赵相如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站在原地,她知道秦国根本就想赖走赵国的宝贝,也知道历史上的蔺相如是如何做的,一会要发生什么,她也有充足的准备,只是此刻,她还需要将功夫做足,不能显得太过急躁。于是她耐心等了许久,直到殿上所有的人都看完和氏璧后,见秦王还绝口不提交换一事,她才在心中冷笑一声,说道:“启禀大王,此玉虽好,但略有瑕疵,请准我指出。”

秦王未想到这美玉竟还有这样的瑕疵,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也有些怀疑,奈何自己怎么也没找到,以为是殿内光线不够,于是命宦官把璧交给她,赵相如偷偷用衣袖擦去手心的汗水,接过璧,迅速后退几步,身子靠着柱子,义正词严道:“大王仰慕和氏璧,遣使与我王,答应用十五座城池来换,我王曾召集文武大臣商议,众人都说秦国贪得无厌,仗着势力强大,想用几句空话骗取赵国的宝贝,不同意把璧送来。可我却认为:市集买卖,尚且童叟无欺,何况秦国乃泱泱大国,不至为一璧而伤两国和气。我王允我所请,沐浴斋戒五日,亲笔写下国书,遣我持璧来贵国。我王如此郑重,而大王却在离宫召见我,且态度如此傲慢。大王将如此贵重的宝物,随便递给姬妾大臣观看,分明是在羞辱我国。既然大王并无换璧之意,我便索回。若大王强逼,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说罢,赵相如举起和氏璧,作势向柱子砸去。

许历庞澈大惊,没想到赵相如如此决绝,事先也并未与二人商量,正欲拉住她。

秦王也怕她把璧砸坏,连忙说是赵使误会于他。一面叫来大臣摊开秦国地图,指了十五座城池,准备划归赵国。赵相如这才转怒为喜道:“和氏璧乃天下至宝,我王甚爱之,持璧使秦前,我王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我才敢将璧交与大王。”

秦王想了想,称“善”。

太后

关于《鹿鸣记》,现代很多人都听过名字,据考证成书于赵景帝时期,最初只在民间流传,从一出生起就被当时的赵朝统治者定性为禁#书。原因无他,因为书中的主人公是赵朝的武烈太后魏姌,而书的主要内容是武烈太后一些不为人知的香艳秘密,是否属实已无可考,但从赵王室讳莫如深的态度上,很多人猜测,书的内容至少有部分是属实的。

由于被列为禁#书,朝廷查缴可谓不遗余力,甚至出现了“焚书坑儒”的现象。后世曾有诗人评价道:“竹帛烟销帝业墟,关河空锁祖龙居。”由于打击力度十分大,只要传抄便要杀头,所以这本书从不得露面,百年后更是绝迹,只是后世有人在编录其他书时,将此书名录入,方才流传至今,但是内容早已遗失。

——《千年沉浮》

秦王斋戒去了,派人送赵相如到广成传舍休息。

到了传舍,赵相如摈退众人,独留了庞澈。

庞澈知她有话要交待,便静静看着她,等她吩咐。

赵相如将门关上,走到庞澈跟前。庞澈只觉得被熟悉的幽香缠绕住,眼神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

“庞澈,你立即带上和氏璧回赵国。”赵相如声音虽轻,却十分坚定。

庞澈失色:“你待如何?”

“我留下。”

“为何?”

赵相如见他执拗,只能耐心说服:“今日在殿上你也见到了,秦王根本没有与赵国交换城池的打算,所以我让他斋戒五日再行交换,只不过是缓兵之计,拖得一时,却非长久。你改穿布衣,今晚从传舍离开,扮成普通百姓从小路回国。”

庞澈着急:“我带走和氏璧,五日后秦王不见宝物必会迁怒于你,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赵相如安慰笑道:“不会,我自有办法可解眼前之危。”

庞澈到底经过鬼方一事,他心中懊恼已久,深深感受到鞭长莫及之痛,不愿再让赵相如远离他的视线,又知她是个有主意的人,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道:“那我留下来陪你,让许历持璧回国。”

“不可,”赵相如的身子只到庞澈xiōng间,她微微靠向他,轻声道,“事关重大,眼前人虽多,但我只信得过你。”

庞澈身躯一震,脸上微有挣扎痛苦之色。

赵相如握着庞澈的手,轻轻将和氏璧放入他掌中,庞澈快要被她的体温灼伤,心中不禁怅然,明白自己此生恐怕再难反驳此女一句了。

他只能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只求上苍能听到自己的祈求,保佑她一世平安,自己愿意为她付出全部,哪怕性命。

当晚,庞澈便悄然离去。赵相如见和氏璧已然安全,这才放下心来,耐心等待五日后秦王召见。

只是刚到第三日,突然有人来传赵使入宫,赵相如不禁惊奇。这又是哪一出?难道秦王只斋戒三天就结束了?

那宦官也不说清楚,赵相如觉得可疑,便带上许历、蔺羊随从。来接她的马车未往章台,而是直接驶向秦王宫。赵相如略微安心,却不知是何事,刚放下的心又开始焦虑起来。

马车进入王宫长长的甬道,两侧高大的夹壁让人有窒息之感。赵相如觉得气闷难当,将马车的车帘掀起,问走在马前的宦官:“欲往何处?”

宦官见她提问,转身恭敬答道:“使者到了便知。”

赵相如又问:“究竟是何人传召?”

那人依然如前回答。赵相如不禁有些后悔草率出门,只是这传召之人应在宫中,看情形不似秦王,究竟是何人?

一瞬间,赵相如似乎想到了一种可能,但旋即否定。自己与那人毫无利益瓜葛,应该不会传召自己。

走了不知多久,只听宦者一声“到了”,马车便停了下来。蔺羊搀扶赵相如下了马车,旁边数十级台阶上正是一座巨大宫殿的殿门,宦者上前领着赵相如向台阶走去。

赵相如不愿再走,她实在不喜欢这种凡事不可掌控的感觉。只是她身处秦宫,不愿走又能如何,不若看个究竟。

“内殿只许使者一人进入。”宦官的声音响起。

赵相如惊讶回身,发现许历与蔺羊都被挡在了殿外,而挡住他们两人的秦军侍卫,赵相如看着面善,仔细回想,竟是半月前在酒肆见过的那黄衣男子!

他当时在背后议论秦太后,灰衣男子说他在太后宫中当差……果真是秦太后芈氏传召她。

只是太后为何要宣召她?而且如此神秘?

电火石光间,赵相如转了千百个念头,大部分都在瞬间被排除了,剩下的理由没有几个,她与秦太后素无瓜葛,太后若有国事宣召自然不会像现在这般隐匿小心。赵相如想到自己俊秀的男装以及太后一直以来贪慕男色、豢养男宠的名声……不由暗叫一声不妙,难道是太后看上自己了?

那宦官一直催着她,正值酷暑,她却冷汗涔涔,把心一横要拖延时间,佯怒道:“秦人做事好不无礼,我是赵国使臣,你们叫我入宫竟不言明是何人宣召,如今又要阻拦我的侍卫,我今日便是不见又如何。”说完她便气冲冲地往外走,一边朝着莫名其妙的许历和蔺羊使眼色。

这二人一路跟来也见了许多,正莫名其妙,见赵相如使眼色,赶紧跟上,赵相如一边作势疾走,一边趁机跟许历轻声吩咐道:“前几日我让你去打听魏丑夫你去了吧?”

“少主有命自然遵从。”

“可有以我的名义送礼至府上?”

许历赶紧不露声色道:“当日就备齐厚礼送上,魏大夫笑纳了。”

“甚好,你速去求魏丑夫,就说你的少主惹恼了太后,请他速来救命。”

许历虽然一头雾水,但是军人天职使然,半分犹豫也没有,应诺悄悄退在一旁。

赵相如没走几步便被秦宫的侍卫拦下,宦官在身后笑得很有内容,尖细的嗓音道:“赵使何必恼怒,偌大秦宫,一两个随侍有与不有,有何分别?”

赵相如知道今日是躲不过了,只得转过身,笑道:“黄门说的是,是我急躁了。”

那宦官见赵相如变化如此之快有些错愕,但到底不用他多费口舌,也是好事,于是笑着躬身。赵相如正要跟着他进殿,突然一摸腰间惊道:“不好,我的玉佩不见了。”那宦官只道她又要耍花样,正欲说话,赵相如抢先道:“此物于我十分重要,不若让侍从替我寻找。”

宦官怕耽误时间久了自己不好回话,想着只要不是使者自己去寻,随便谁都行,于是答应了。赵相如立即叫来许历,吩咐他去寻玉佩。许历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称诺离去。

赵相如见许历离开,心中略安,于是开始头疼脚痒的往宫中挪去,那宦官看她磨磨唧唧,存心延误,差点没急得跳脚。

赵相如才不管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走一步能踩死只蚂蚁。她既然已经知道要见的是何人,也把面见的缘由猜了个七七八八,自然不怕他们声张。好容易走到殿门前,赵相如又不肯进去了,用袖子擦着满头的汗道:“殿内必是贵人,我此时汗流浃背,衣服馊臭,不合礼仪,请容我换件衣衫。”

那宦官想了想也是,领着她去偏殿换了衣服,如此一来又耽误了好一会儿功夫。

等到赵相如不情不愿踏入内室,宦官早已悄悄退出,将门轻掩。赵相如环顾四周,并无侍者,而装饰器具皆十分精致。房内有一张华丽大床,床前熏炉青烟袅袅,幔帐轻垂,一室暖香。床上似有一人,只着轻纱,面朝里托腮侧卧,**若隐若现,十分诱人。听到响动,扭动蛇腰,慢慢转身,却见此女浓妆雅容,眼角、两腮虽是微微下垂,却是风韵犹存,妖艳无比。

赵相如只觉口干舌燥,若是男子此时定已把持不住,可惜她不是。

眼前此女便是太后芈氏,她有六十岁了吧?怎么看样貌都像是四十上下,与她儿子年龄相当。

秦太后原本是听身边宦官说,在章台见过赵使,年轻英武,且姿容甚美,心中不禁荡漾,于是才趁秦王斋戒时,将赵使邀来,若真是合乎心意,便留下他,做个情郎,也无不可。

如今见到,便觉传言可信,此男年纪虽小,却兼有少年的外表和稳重的内心,她近来越发喜欢弱冠男子,一见赵相如便十分欢喜。不自禁站起身,赤足向赵相如走去,身上仅剩的轻纱滑落,露出雪白的曼妙**,虽已年过六十,却是保养得宜。

赵相如看她朝自己走来,十分惊慌,一步步开始后退。自己男装出使,原以为可以躲避事端,却未料被个裸女逼到这种份上,赵相如不觉心中哭笑不得。只是自己的女人身份不能被揭穿,今日势必不能让太后得逞,于是她一边打量两侧,苦思计策以解眼前之危,一边在心中祈求许历能快速搬得救兵。

归赵

“赵使可是害怕老妇?”太后靠近赵相如,言笑晏晏。

赵相如只觉得一股冲鼻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她涨红了脸装傻道:“你是何人?”

太后微微勾起嘴角,狭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赵相如,媚态丛生。她轻轻向前一倒,靠向赵相如,细白的手臂缠绕上眼前玉面檀郎的脖颈,吐气如兰:“赵使如此聪慧,怎会不知我是谁?”

一下从老妇变成我……赵相如对这上年纪的老太十分无语,而太后的手指从她的耳后顺延而下,赵相如瞪大了眼睛,不自禁吞了口唾沫。看在太后眼里,赵相如已然被她迷倒,正急色中。她自信一笑,伸出另外一只手就要向赵相如□摸去。

这下可把赵相如吓得不轻,她虽伪装,却不带那玩意儿,再让这女人上下其手,自己可就要穿帮了。许历还不知要何时才能搬到救兵,此时只能进行“生产自救”了。

赵相如看着为老不尊的太后,只能往后退退,将呆子装到底,正色道:“此乃秦宫,这宫中的女人莫不是秦王的姬妾,你胆敢秽乱宫闱,若秦王知晓必要治你的罪。”

太后听到心花怒放道:“我看起来像秦王姬妾?”

赵相如郁闷,“你看起来像他妈!”只是她不敢说出口,只能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照旧行礼,不敢抬头看秦太后一眼。

太后十分满足,又见他一副克己守礼的模样,以为他少年老成,心中更是如猫爪挠心,想把他拉到怀中恣意怜爱。

此时赵相如眼中太后俨然成了吃人的老妖婆,要把自己生吞活剥。她坚定的拒绝了太后的任何勾引、暗示,只表示自己珍爱生命,不想给秦王戴上绿帽子。

老太后见他油盐不进,已经开始不耐烦,伸手就要剥掉赵相如的衣服。赵相如吓得脸色发白,又不敢推开她,怕太后年事已高,万一摔着了更麻烦,只能左右闪躲。二人正推搡着,突然一男子气势汹汹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刚刚那名宦官,口中喊着:“魏大夫,不能进——”

当二人看见室内衣衫不整的赵相如和□的太后时,宦官吓得立即退了出去,而进来的那名男子也就是魏丑夫则气得怒发冲冠,两眼通红。

太后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番情景,魏丑夫是她新宠,最近十分喜爱,两人过得如胶似漆,只是她生性渔猎男色,一个哪能满足,听说赵使相貌俊逸,便动了心思,哪知却被情郎撞见。

这下可好,新欢碰上新新欢。太后一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魏丑夫不过二十岁,也不管尊卑,一身惨绿衣裳,看着太后就开始掉眼泪:“嫖是否已经对我无意?看上外国使臣竟这般急色。嫖的誓言言犹在耳,怎么转眼就忘得干干净净。若嫖守不住,又何苦来招惹我?!”

赵相如看得傻眼,魏丑夫也太小了吧,太后这老牛也入得了口?也不怕塞了牙缝。而且魏丑夫不叫她太后,口口声声称“嫖”,显是太后的字,二人竟然如此亲密,可见这魏丑夫很得太后欢心。

魏丑夫哭得抽抽搭搭,肝肠寸断,嘴里“负心薄幸”的说着,太后也心疼,知道这赵使现下是碰不得了,只能将她晾在一边,先安慰起小情郎。

赵相如见机不可失,趁二人半吵半哄之机悄悄离开大殿,刚出门就被宦官阻拦,她知道此时太后无暇分心于她,于是怒斥道:“没眼力见的东西,再敢阻拦,小心被魏大夫记恨。”

说完便一把推开宦官,走出大殿,外面骄阳正盛,此时在赵相如看来,比起yīn暗的内宫明亮不知多少,心情也敞亮起来。

外面许历、蔺羊正冲她招手,她似箭一般冲出,许历与蔺羊俱牵着马,赵相如也不管,上了马就疾驰回了传舍,再也不敢出门。

回去后许历询问发生了何事,赵相如却不欲多说,只拿眼斜眄了蔺羊,只看得蔺羊心里发毛,才冷冷说了一句:“下次再将我画这么俊秀,便把你丢给六十老妪做夫君。”

蔺羊听完顿时泪奔。

二日后,秦王斋戒完毕,并设九宾之礼,要蔺相如献璧。不料赵相如却当着满朝文武告诉秦王和氏璧已被送回赵国,并且从容不迫的表示自己已做好准备赴死,好让天下诸侯都知道秦国为一块璧而诛杀赵国使臣,秦王的威名必能传播四方。

满朝文武无不群情激愤,认为自己秦穆公以来,秦国从未受此欺瞒之辱,只是在用何种方式处死赵使的问题上大家争执不休。有人说车裂,有人说汤镬,有人说腰斩,有人说凌迟。赵相如想着按照史书所说,自己应该能平安归国,只是万事难说,毕竟历史已经出现了篡改,万一……赵相如心中不禁有些动摇,但还是死死盯着秦王,看着他的脸色。

秦王虽是傀儡,但到底四十来岁,经历过政治的风云变幻,看似威严,也只是宽和一笑,力排众议,仍以九宾之礼接见赵相如,并让赵使转达了他对赵王的亲切问候和良好祝愿。赵相如不由对秦王另眼相看,能忍得一时,此人不像传闻中那么无能。既然不是无能,那么于赵国自然有碍。

眼前危机刚解除,她已经在琢磨如何能够制衡。等秦国诸事完毕后,秦王为显诚意,特命人护送赵相如归国,直至赵国境内。而赵王见和氏璧完好被送回,心情大好,特命太子义带兵到边境将赵相如迎回。

赵义来前被赵王告知使臣蔺相如就是他母后。其实赵义并不惊讶,因为他早就发现王后病居野台是个幌子,命人打听了方知王后易容使秦,事关重大,他虽然吃惊,却没有丝毫表露,每日仍是在军营,伺机打探赵使的消息。当他得知赵相如被鬼方人擒获时,也是惊出一身冷汗,父王虽是身体每况愈下,但仍掌握朝廷,王后不在的日子,已有多位美人怀孕,若在这当口出事,后位岂不是要白白便宜了他人?

不过这种担心渐渐随着王后在秦国的出色表现而变成喜悦,如此既不失璧又能保全国体的两全之策让蔺相如一举成名。他忖度着父王应该会更加依赖和信任王后了,对自己不失为一桩好事。但蔺相如是王后的事十分秘密,他眼下只能装作不知,对着王后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旌旗猎猎,迎接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送行的秦兵见国境边上强大的赵军,便与赵相如行礼,转身回国了。赵相如看见秦人离去时瞥向赵军的眸子,一闪而过的轻蔑姿态,让她有些心惊。此番迎接大多是步兵,骑兵并未出现,怕是赵国示弱。

也好,骑兵正在大批训练中,未必要让你们知晓。赵相如心中默念。

看见太子,觉得比上次见到又变了许多,想他此时正在青春期,身量见长也是常事,不过周遭的情形提醒着她,眼前可不是叙旧的时候,于是她也躬身,一副使臣还朝面君的姿态。

太子笑道:“蔺卿完璧归赵,父王甚喜,已擢升你为上卿。”

赵相如明白这不过是虚衔,走个过场而已,于是在众人面前假装惊喜道:“多谢大王,臣幸不辱使命。”

人前的戏码做足了后,赵相如乘着马车返回邯郸,一路备受赞赏,声誉极佳。只是唯有赵相如郁郁寡欢。

赵相如正独自站在大军休整的山坡上,眺望远处层峦叠翠的山峰。这山像极了那夜看到的介子山,残阳如血,云中大雁飞过山谷,声音听来分外哀戚。不知公孙启游历各处,是否也曾在这样美丽、壮阔的景色前长久伫立。

盛夏已过,天气渐凉,北方干燥的风将她的鬓发吹得散乱,虽然一身男装,却也平添了不少妩媚。

“母后可有心事?”

赵义看着王后寂寥的背影,只觉得她比出使前瘦了许多,腰围处更是盈盈一握,纤细的骨架连衣服都有些撑不起,知她一路吃了不少苦,于是出声缓缓走向她。

赵相如听到声音猛然回神,这才注意到赵义已走到她身边。

她笑得温和,只是看在赵义眼中却是带着丝丝苦涩。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但可以肯定,是这次出使过程中发生的事情。

“你都知道了?”

赵相如这话问得突然,但赵义却明白,他沉声回道:“是的,出迎前父王曾召我回宫,亲口说了母后出使一事。”

“哦。”赵相如点点头,并无太多表示。

赵义又道:“母后以身犯险,竟也不让儿臣知晓,儿臣这几日一直为母后悬心……”

赵相如看着这十四岁的少年,眸子黝黑而沉静,觉得似乎一夜之间已经长大成人,“母后也是不想太子为此事忧心。”

“刚刚看母后伫立此处,似有心事,不知可否说与儿臣,也好为母亲分忧。”

赵相如本想岔开话题,没想到竟然又被绕回来了,一时无语。

担忧

太子又道:“母后,儿臣今年已经十四岁了,父王在儿臣这个年纪早已是一国之君,若母后总是事事为儿臣cāo心,儿臣将来又怎能承继好国家呢?”

赵相如看着太子,沉思了一会儿,舒眉道:“也好。”

“我自秦国归来后,总十分忧心。原是觉得只需出使秦国便可保护和氏璧不为他国所夺,也不致给秦国伐赵留下口实。只是如今看来,似乎漏算了。”

“母后是担心此次出使未能尽当初之意?”赵义想了想,似乎此次出使虽然保全了和氏璧和赵国的颜面,但确实让秦人脸上无光。秦王虽未曾立即处死使臣蔺相如,但朝中对赵国多有激愤,难说不会以此借口出兵,攻击赵国。

“和氏璧之事到底是落入了秦人的圈套,于我们赵人来说,无论如何做都是遂了他们的心意。是我大意了,出使前竟未想到这一层。”赵相如这几日颇有些自责,既然出使与否都是错,自己真不应该盲从史书,导致过分自信。

“母后切不可过去自责,此次出使也在秦国游历了一番,机会甚是难得,应是收获不少,也未必就是失策了。”赵义见王后愁眉不展,安慰道。

赵相如笑笑,欣慰地看了太子一眼:“你倒懂事。不过确实,这次出使在秦国也有不少见闻,若是好好利用,于国也有利,详细的,待回了邯郸,我再与你详说。”

赵义听完憨厚一笑,“诺。”

赵相如见晚风渐起,转身道:“起风了,赶紧上车吧,晚膳前必要到驿馆的。”

赵义和赵相如并肩走下坡,赵义已比隐隐与她比肩了。“母后,您出使的这段时间,宫内有几位美人怀了身孕。”

赵相如一时有些惊讶,旋即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将头发捋到耳后:“是吗,当真教人欢喜。”

赵义也是低头微笑。

就在赵相如下榻的驿馆旁的一座黄土房,与别的民宅别无二致,只是到了晚间,这里竟然一丝灯光也无,只白色的月光照射着,若说这户无人,房门却是吱嘎一响,隐约看见一个黑黢黢的人影窜入屋内,十分可怖。

“老大,打听到了,那个娘儿们就住在这里面。”

野兽般的眸子在黑夜中发出亮光,一个yīn冷的声音说道:“确定是她?”

“应该是了。之前那娘儿们不是说自己是赵国使臣么?我们在咸阳也曾见过使者,与今天在山坡上看到的是同一人。”

“我不管你在咸阳看到的是否与今日所见相同,我只关心,他是不是那个女人!”

“这个,小的还不能确定,姓名、容貌都不对,只是看身量十分相像。”

这人的声音似乎饱含着仇恨,咬牙切齿道:“去查。查清楚了再来回报。”

“诺。”祁丙起身离去。

“魏春?蔺相如?抑或都不是。哼,且让你得意几日,等再落到我手里,”容也独自狞笑,声音森冷入骨,“会让你生不如死。”他身后的床上,歪七扭八地倒着这屋子原来的主人,一家五口早已气绝多时,俱是保留着死时的恐惧之态,月光透进屋子,照得死人脸惨白,十分狰狞。

蔺相如回到邯郸时,赵王携了众臣亲来迎接,并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当众拜为上卿,为了把戏做足,赵王还赐了宅子给蔺相如。一时间好不风光荣耀,许多人都向这位新贵道喜,唯有赵胜、廉颇、赵奢等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不露声色。

当晚,恢复女装的赵相如召见了缪贤。

“本宫不在的这些日子,听说内宫热闹不少呀。”赵相如拨了拨头发,语气十分随和。

缪贤肃立道:“微臣正要向王后禀报。”

“禀报吧。”赵相如将手放在案几上,小春在一旁垂手侍立。

“自王后走后,王宫中虽是无人主理,但只是些小事,大多不过是美人姬妾们争风吃醋罢了,于王后威严自然无碍,微臣也只是盯着,并未出什么大乱子。”缪贤只觉得几月不见王后,她越发凌厉果决,粉面不怒自威,小心道:“几位美人都是出自赵将军府上,王后也是见过的。现在一位史少使,一位姜八子都有了身孕,大王已经将她们册封为美人,安心待产。”

赵相如听完一直没有说话,小春眼眸闪了闪,头垂得更低了。

缪贤望了会儿王后的气色道:“王后其实勿要担心,微臣已经查过,这两位美人俱无家世背景,而且太子已有十四,即便两位美人都生出王子,也无法动摇王后和太子的地位。”

赵相如笑道:“我自是不必担心,只是不知赵奢近日在军营可好?”

这话题转得太快,缪贤愣了一下,才答道:“赵将军得王后器重,在军中如鱼得水,连廉大将军也是赞誉有加。”

王后眼眸微垂,意味不明地说道:“如此甚好。”

“王后可还有什么吩咐?”

“大王子嗣不多,太子也少弟妹陪伴,此次两位美人有梦熊之喜,本宫自然十分高兴,着人好好照看着。”赵相如笑得宽和,竟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感觉。

“诺,王后大度。”

缪贤告退后,小春看着赵相如的脸色小心问道:“王后为何如此轻易放过这两位美人?万一她们同姚嬴一般……”

赵相如轻笑,端起茶盏小啜了一口:“今时不同往日,当日姚嬴势盛,我孤身一人,百般潦倒。而今太子与我位置渐稳,自然不怕。”

“只是王后做事一向不留后患,万一这几位美人真的生出王子……”

“无妨,现今宫中只有两位公主,是该添些孩子了。不过都是庶子,掀不起大风浪的。何况,王子多了,将来自有用处。”

小春一听,立即明白,各国往来结盟,除去联姻,最好的办法便是用王子做质子。通常质子都是庶子或是不得宠的王子,身在他国的危险与欺侮都要他们一力承担,不仅物质生活上会因为国与国的关系难以得到保障,精神更会饱受折磨,而且很多人一辈子都被留在出质国,再难见家乡一面。

“何况,这些美人都是从赵将军府里选出来的,自然要给他几分面子。”赵相如起身,小春搀扶,“王后现下要去何处?”

“去大王宫中。”

“王后何不休息几日?一路如此艰辛,您都未曾好好休息过,太过劳神总是伤身的。”小春忧虑道。

赵相如回身看看她,笑得十分温和,小春好久未见她如此笑容,心内也是感触,微红了眼眶。

等赵相如走到赵王宫中时,赵王正与几位姬妾捉迷藏,眼睛被一方红帕子蒙住,佝偻着身子伸出双手到处乱摸,妙龄女子们四散乱躲,嬉笑不已。

赵相如远远走近,看着此情此景不觉荒唐,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命人通传。

几名玩乐的女子看见王后驾到,立即噤声,低头小心退到一边。赵王玩的正在兴头上,听到通传的声音只得摘下眼罩。看到王后已在眼前,到底还是比较敬重的,于是笑道:“王后怎么不多休息,这么晚来寡人宫中可有要事?”

赵相如看着他青黑的眼袋,浑浊的眼睛,显是这段时间专攻女色所致,不由一笑:“是臣妾礼仪不周,叨扰了大王。只是此次出使有些事情,不得不禀报大王。”

赵王一听是朝政,有些扫兴,说道:“夜色已深,既不是紧急要事明日再说也不迟。”于是便不说话了。

赵相如见他实在是不想听,也不好强说,只能静等明日。

只是到了第二日,赵相如却听闻赵王带了美人去丛台游玩,赵相如不由惊愕。明明有要事说好今日禀报,赵王这是要避开自己?!

想着离宫前赵王对自己不说言听计从,至少也是能够听言纳谏的,自己怎么也算立功归来,为何反而让赵王疏远了?

赵相如焦急,她担心秦国还会拿和氏璧的事情做文章,之前的事情并未了结,但赵国自国君往下都是一派歌舞升平,以为危机已过,这是十分危险的。想提醒赵王,他却连让自己劝谏的机会也不给,实在不能指望。只是若是要调动兵马进行布防,必须得到赵王的首肯,取得兵符方能调动军队。

时间不多了,说不上秦国什么时候打过来,到时候攻城掠地,损失将不可计量。

“小春,收拾去北郊大营!”赵相如急道。那边安插了赵奢,庞澈等人训练的狼军也在,算是半个大本营,“对了,叫上太子。”

“诺。”

王后车驾缓缓向野台驶去,马车里坐在赵相如身旁的却不是小春而是太子,小春与许历等人随侍在外面,留神着周围的动静。

“母后回国后都不曾好好休息,现下又如此焦急往军营赶,不知所为何事?”

军情

“那日回国路上,我曾与你说过,和氏璧之事乃是圈套,我赵国接受或者拒绝都将中了秦人的奸计。我忧心的是,虽我持璧回国,秦人不会善罢甘休,近日恐秦赵边境会遭袭扰。”赵相如并未做出王后的腔调,与太子也是有商有量,她也在考虑什么时机告诉太子自己的身份较好。

赵义想了会,惊道:“母后所说极是,那应尽快禀告父王,让他调军前往布防。”

“你父王不知为何,近日不愿见我,躲去丛台了。”赵相如既担心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双眼微阖,手揉着太阳穴,头疼不已。

赵义见了伸出手来轻轻按在她的太阳穴上为她按揉,赵相如一惊,睁开眼来,看见太子离自己十分靠近,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儿臣多日不见母后,请让儿臣略尽些孝心。”他说的诚恳,剑眉朗目,英挺的脸笑得略带些稚气。

赵相如想他到底才十四岁,也难得有这样母子亲近的时光,便未推拒,继续说道:“眼下不光是布防的事,秦赵交界之处甚为辽阔,若是秦国进攻,却不知往何处布防。”

“母后担心的是,儿子也觉得若是布防,很难猜测秦人的心思。边境城池不下数十座,有些城墙早已破败,十分难守,若是为了布防再分散兵力,而秦人却可集中优势兵力攻其一二,则城池必破。”太子的手微凉,按的十分小心,力道也刚刚好,赵相如觉得十分受用。

“不过这次我去秦国,发现秦国虽是太后与穰侯把持朝政,但秦王却并非甘心做一辈子傀儡,若有机会,他必是要翻身做主的。”

“那按母后的意思,穰侯与秦王是矛盾重重了?”太子兴味道。

“倒未必把矛盾挑明了,只是心里肯定是有的。而且太后与穰侯虽厉害,却私下往来甚密,路人皆知。秦太后甚至以身引诱西戎义渠王,以堕其志,还生了两个儿子。不过这倒并不重要,到底是宫闱之事,做不了什么大文章。”

太子听了表情并无大变化,只是用心给王后按着,看她闭眼继续说道:“之前我曾遇见西戎中的鬼方一族,听闻他们在秦人的打压下过得十分不好,也许是可以利用的。”

“母后是想联合鬼方人?”赵义虽然问着,但是心中却十分诧异。有可靠消息来报,王后曾被鬼方人掳走,想来掳走的过程不会太过美妙,而她竟然能摒弃前嫌,理智战胜情感,如此看来,她果然非是一般女子。

“确实。眼下义渠已经是不中用了,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秦国吞并。鬼方倒是野心勃勃,对秦国也结怨颇深,若是加以扶植,可使秦国腹背受敌,无暇东顾,可给我国匀出时间。”

赵相如被按得极舒服,连日来的殚精竭虑和车马劳顿让倦意止不住的涌了上来,她声音渐渐低下去:“目前我国与秦国相比差距甚大,商鞅变法使秦国获益良多,若想短期内跃居秦国之上颇有难度,唯军事战力不受时间限制,可快速提升,之前发明的马具十分重要,赵国成败,可谓在此一举了……”

太子见她困意重重,并不答话,手上慢慢缓下来。赵相如呼吸逐渐绵长而沉稳,赵义知她睡熟,仔细端详起她的脸。杏面桃腮,双蛾婉转,云髻下垂落的青丝散发着阵阵馨香,沁人心脾。赵义觉得这幽香不似王室贵女常用的脂粉香那样冲鼻,十分好闻,于是凑近连嗅了几下。车内摇晃,睡着的赵相如渐渐倚上车壁,头歪在一边,一张菱角小口鲜红欲滴,嘴角自然的微微上扬,仿佛随时都在笑着一般。赵义看她睡得不安稳,想也未想,便伸手揽她入怀。手掌触及处,只觉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仪态,却让他觉得惹人怜爱。

赵义也不知自己为何陡然间会对一个酷似母亲的女子如此作想,他暗嘲自己太过优柔,但也没将手中女子推开,脑中思量的却是她刚才的话,句句都是要点。看来她是想先去军中见了廉颇,再作打算。

去北郊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待赵相如醒来时,军营已远远可望。赵相如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看车厢里空无一人,便挑帘问起车外的小春。

“太子呢?”

“王后醒了?太子已先行前往北大营了。”小春见赵相如探头,只是金簪倒垂,睡眼惺忪,于是笑道,“王后,军营快到了,奴婢服侍王后梳妆。”

赵相如知道自己头发散乱,人也有些慵懒,点头让小春进来。小春拿桃木梳仔细篦着头发,一边与赵相如说笑:“王后这头发最是乌黑油亮,羡煞奴婢。”

赵相如知她说话是帮自己醒神,也笑:“偏生是长在本宫头上,倒教你瞧去了,可见你是个有眼福的。”

小春听完笑得不行:“王后可真会打趣奴婢,到底头发王后的,倒好像是奴婢得了便宜。”

赵相如竟然点头,“那自然是你得了便宜。”

说完二人又笑。

待小春梳好发髻,整好衣衫,军营已近在眼前。太子、廉颇、赵奢、以及一众将领恭候在外。

赵相如脸上保持着一贯的笑容道:“太兴师动众了,下次不可如此。”

廉颇等人称诺,赵相如走到他面前,双手将他扶起道:“将军快请起,何必要行如此大礼。”

廉颇动容:“王后当得。”

王后出使秦国的事,廉颇是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人,在他看来王后对赵国可谓是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不惜以身犯险。若说原来的尊崇只是因为地位和出身,那边现在便是发自内心的敬服。

赵相如知道老将军的想法,知道他不好说出口的缘由,也就是淡然一笑。在场的赵奢、太子也知道内情,都是含笑不语,剧辛、王奂等人看着虽微微诧异,却也以为是老将军多礼,并未放在心上。

廉颇起身后,错开半步跟在王后身后,其余人也都起身跟上。赵相如无意中竟看到庞澈远远站在迎接的人群之中,仍旧一袭黑色衣裳,孤傲而寂寥,让赵相如看得格外心疼。他原是属于这里的,却因为自己而成为折翅的雄鹰,被迫与侍人为伍,从此再不能驰骋疆场,领受军功了。

想着他终生不入军营的誓言,到底是因为自己才会这样。赵相如低声嘱咐身后的许历,让他去将庞澈唤来。

庞澈一会儿便站在她身后,她趁隙说道:“想你当初说此生不入军营,却没料到,即便是辞去军职,却还是破了誓言。”

赵相如嘤嘤笑着,本想调侃他一番,却不料庞澈听完表情立即僵了,身子立在原地动也不动。赵相如知道自己失言,一脸着急,手伸出衣袖拉住他的胡服道:“我知你当初只是要辞去军职,并非是永不踏足此地,何况往后我要入军营的日子尚有许多,你要做我的贴身侍卫,哪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道理?”

庞澈听到赵相如耍无赖了,脸色这才好转,赵相如早将他脾气摸准,知道他不会真对自己着恼,于是给了点颜色就要开染坊:“只是你动辄把话说得太满,总要吃亏的。”

庞澈眼睛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才说了“诺。”

众人只看到王后与庞澈言谈甚是亲密,赵相如也并未避讳,等到所有人都谒见完王后,退出大帐,只剩廉颇、赵奢、赵义、庞澈时,她才跟廉颇问起军队事宜。

“不知马具可否装配到位?”赵相如很是关心赵**队的装备更新。

“两月前已经赶制出五千副,约定了这几日再出五千副。”廉颇一说起这个满面红光,“王后,此物当真是宝贝,这几月的训练效果显著,不仅战场上与车兵、步兵可以正面交锋占尽上风,尤其是长途奔袭和偷袭,用起来简直是得心应手。只是这些东西极易被仿制,所以还不敢大规模推广,也暂未投入使用。”

赵相如点头:“本宫也正担心此事,只是却不能因噎废食。本宫近来也想了想,若说不被他国仿制,绝无可能。”中国人爱发明更爱山寨,什么东西到了自己手上,倒腾一会也能弄个七七八八,甚至青出于蓝。“既然一定会被仿制,那自然要抢先用,免得被他国细作得了消息,占去先机。眼下只能尽全力隐瞒此物,加紧训练,以期出其不意,当为奇兵。”

廉颇同意,又问:“不知王后可有良策可保住此物不致走漏消息?”

赵相如凤眸一转,想了一会道:“本宫倒谈不上什么良策,不过是些妇人的浅见。”

廉颇立马笑说她谦虚了。

赵相如照旧客气了会儿才说:“本宫觉得既然要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是骑兵训练者甚众,此一条便极难满足,唯施以重典酷法方才可行。”

藏匿

廉颇众人都看向王后。她微笑,神态自若:“有三处需严防。其一,工匠。工匠需严格甄选,必须是土生土长赵国人,工匠本人必须在工匠铺起居生活,铸造内容严禁透露给外人知晓,派人盯紧每位匠人。其二,运输途中。马具从工匠铺打造出来后,需在仓库存放,等数目集齐后统一送至北郊大营。而马具并无机关巧技,很容易被人绘制模仿,因而运送途中应用木板制成箱装运,贴上封条,派兵前往押送。其三,骑兵。未免骑兵中混入奸细,则可将马鞍对应兵卒进行编号,若有马具遗失,则将该兵员斩首。同时推行连坐法,若有一人遗失,则一伍同诛。”

赵奢听完,狐狸眼笑得细长。庞澈一向赏罚分明,认为此事可行,兀自沉思点头。廉颇道:“也只有此严苛之法了,王后圣明,老臣自当遵从照办。”

赵相如自谦道:“本宫所说尚有不尽之处,还请将军多费心,也要将这当中要紧关节之处告知众将士,上下一心才好。”

“诺。”

琐事谈完该说正事了:“对了,本宫来时曾与太子谈及秦人种种算计,只怕从和氏璧起,我国已是中计,即便本宫此次出使秦国,也是于事无补,太子亦是十分担心。只怕此时秦人已经磨刀霍霍向我边境了。”

廉颇听赵相如将分析一说,也觉得危险迫在眉睫。他久经沙场,很多地方和王后的看法是一样的。秦人一向奸猾好武、睚眦必报,绝不会放过眼前良机。何况赵国刚刚在外交上“得胜”,正是疏忽大意之时,最容易被攻击。

“不知王后可将此时报与大王?”老将军一抱拳。

“大王最近懒理政事,今日又去了丛台,本宫也是无法,只能先来与将军商量,毕竟秦国之事多是揣测。”赵相如也不多说什么,确实也不好多评价。

廉颇却有些为难,捻着胡须道:“老臣也觉得事不宜迟,应抢在秦人之前部署防御。只是我虽是一军统帅,但若无大王手令和兵符,也无法调动北大营的一兵一卒。”

赵相如觉得十分棘手,她原想绕开赵王以旧交情说服廉颇,得到他的支持,调集兵马抵御秦人可能的侵犯,只是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赵相如越想越焦急,廉颇在一旁见了也有些不安。到底王后为国事cāo劳,他却帮不上忙,于是说道:“老臣惭愧,竟不能为王后分忧。依老臣对秦国的了解,此番袭扰已是定局,只是眼下王后还需说动大王拿出兵符才好。”

赵相如不禁有些愤懑。到底自己是为赵国的事情奔波忙碌,而皇帝不急太监急,她屡屡在赵王处碰壁,再好的事情总要费尽口舌才能得以施行。

“此事究竟还未发生,要说服大王相信十分不易。何况兵贵神速,丛台与野台背道而驰,等本宫赴了丛台取了兵符再来北大营调兵是否还赶得及……”赵相如说到这,不由叹了口气,“罢了,权尽人事吧。”

廉颇体谅了王后的难处;“王后若有用得上老臣的地方,还请不要嫌弃,只管开口。”

赵相如点头。

此时赵奢忽道:“王后,微臣有一法,可解燃眉之急。”

赵相如听得眼前一亮,立刻看向他道:“哦?说来听听。”

“营中军队需用大王兵符方能调动,但贵族家臣则不受限制。据臣所知,仅平原君家中就有死士八百。这些人数虽不多,却十分精良,若派驻城防,可抵挡一时。此时王后再与大王慢慢说项,即便秦人发兵攻打,再调动军队也不算太晚。”

赵奢的意思就是要用私人武装去抵御秦国的正规军了,虽是不失为一种办法,但力量与军队相比太过薄弱了。何况贵族的私人武装没有义务为国家效劳,她虽与朝中大臣略有结交,只是这时候谁愿意将自己训练的武装交到战场,完成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即便有人愿意,数量且不好说,未必能够听从调派。

赵相如沉吟片刻道:“此计甚好。只是究竟从哪里调集又有何人愿意将家臣送往边地赴死?”

赵奢看向王后,眸子里的神色一如他的人那样神秘莫测。其他几人也都不方便说话,于是大帐内一时沉默异常。

赵相如此刻方觉得,真正的棋界高手,往往在开局时便已稳妥布局,一眼便能看到之后的几十手,这样的人才能从容淡定,掌控全局,而她是半路杀入残局中,疲于招架,即便是有些时候提前打算,也不能统揽全局。

念头在脑海里滚了几滚,她才不情愿的想到狼军。这个自己一手训练的部队如同她的秘密武器,一把从未开过刃的利器,她爱之,更是惜之。只是眼下,似乎顾不得了。

“本宫手下的狼军想必在座也都有所耳闻,不知若派此军协助防守,边城可保无虞否?”

“微臣曾听廉大将军言及此军,作战果敢犀利,当是上上之选。”赵奢此言一出,赵相如凤目一敛,紧盯着赵奢的表情不放,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一种中计的感觉。

只是很快,连廉颇也诚意应和,极力夸赞狼军,对王后的选人、训练大加称赞,倒教赵相如这个“门外汉”受宠若惊,她对老将军还是十分敬重的,既然他也这么认为,赵相如也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对赵奢多心了。

“如此,便这样吧。”赵相如起身,赵奢客气道:“王后何不用完晚膳再走。”

赵相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容未达眼底:“事不宜迟,本宫还需赶往野台。将军的好意本宫暂且心领了。”

庞澈随着王后出了北大营,沉默了一会儿,他语出惊人:“属下以为,王后不可派兵前往。”

赵相如一愣道:“何出此言?”

庞澈自从卸甲后穿着一向是胡服,为的是骑射方便,黑衣长齐膝,下身裤子紧窄,腰束郭洛带,用一枚玉虎带钩,脚上穿黑色长靴,端的是英姿飒爽。只是赵相如心中事情纷杂,美色当前也只能熟视无睹。

“狼军满编只五百之众,用以守城本就十分勉强。加之狼军多是骑兵,而守城多用弓兵,如此岂非暴殄天物?”

赵相如听完皱眉:“狼军若有损,我亦十分心疼,只是眼下情形已成僵局,若是再无人出面,只怕赵国有失地之危,绝非你我乐见。”赵相如自出使后,对庞澈从未以“本宫”自称,只是庞澈,却比在秦国时多了一丝疏远和恭敬。

“不管怎样,先回野台看看情况再说吧。”赵相如忧心忡忡的上了马车,直到小春放下帘子,车夫甩着鞭子,车轮滚滚驶向野台。

赵相如这次是带着特务连的人一起回来的,到达时,野台早已是月明星稀,只是校场还有士兵的cāo练声,赵相如听着分外欣慰。她回头对身后的许历、蔺羊道:“褒成练兵甚是勤勉。”

二人知道不用答话,只是笑着一低头。赵相如又对庞澈道:“一会还要劳烦你帮我检验一二。”

庞澈却道:“王后,天色已晚,不如用完晚膳,明日再看。”

赵相如原在兴头上,虽是车马劳顿了一天,却未觉得,如此一提点,才发觉早已饥肠辘辘。想着众人都跟着自己跑了一天,这才笑道:“是我不好,竟忘了这茬。蔺羊,去吩咐野台的庖子做饭。剩下的人先随我看看褒成是如何练兵的。”

蔺羊得令去了。小春见王后如此,知她偷窥上瘾了,哭笑不得,只得礼了礼道:“入秋夜凉,奴婢去取王后的披风。”

赵相如等人在夜色的天然掩护下,慢慢走近校场,褒成正在训练骑兵的夜间作战。

夺权

“庞澈,从夜袭的角度来看,你觉得骑兵营的训练可还有问题?”赵相如循着墙的最矮处站定,踮起脚看了一会儿,轻声问身边的庞澈。

黑夜中庞澈的眸光闪亮,眼前的女子全神贯注投入在场内的训练情景上,完全没有顾忌到自己此刻自己的动作实在是有失一贯的仪态。许历等人也在偷偷发笑,他敢打包票,以王后的娴熟程度,这样的举动决计不是第一次。

“依属下看来,有可取之处,只是不足之处尚多。”赵相如最欣赏庞澈的一点便是他的纯直。他不如赵奢、许历等人会揣测人心,却也不似他们曲意逢迎,有什么便说什么,“首先便是这马蹄声,只这二百五十人声音便如此之巨,半里之外便可听闻,哪里能算作偷袭?其次,衣衫颜色繁杂,有人夜中着浅衣,数丈外可看清,目标早已暴露。其三,战马不良。王后可仔细看,这类战马都是出自中原,虽也不乏良驹,但真正骑乘种少之又少,大部分马身瘦小,耐力极差,即便短途都算勉强,长途奔袭更是万万指望不上。”

前两条赵相如还能看出来,这第三条非是懂马之人不能看出。赵相如不禁对庞澈刮目相看,她回头看去,庞澈脸上并无一丝骄傲之色,似是知道她的疑惑,又缓缓说道:“属下曾带过楼烦骑兵,他们□所乘皆为胡马,胡马与匈奴马皆为一脉,力大且耐力高,远比中原马适合作战。”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其实属下曾有幸见过一只西域神驹,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跑动中有汗血渗出,十分难得。”

“汗血宝马?!”赵相如惊出声来。

“是谁!”褒成听见外墙处似有人声,立即驱马上前。一见是王后等人,立刻欣喜异常,翻身下马行礼。

赵相如道:“不是早说过不用行大礼么。”

褒成一口雪白的牙笑得难以抑制:“王后回来,末将欢喜坏了,一时忘了。”

赵相如笑:“以后可不许忘。这么晚了还在训练?”

褒成道:“王后临行前教诲要严加训练,末将不敢忘了分毫,此刻正在教导如何夜间行军,众军士皆已习得马术,进步神速。”

褒成说得正得意,此时小春回来了,给赵相如披上披风,小心系上扣。赵相如拢了拢披风浇了盆凉水道:“只是训练尚有不足。”

褒成听完一愣,然后拱手道:“请王后指点。”

赵相如往场中走去,众人都跟着。“指点谈不上,只是刚刚站了会儿,摸了些门道。”停了会儿又道,“不论是夜中急行还是偷袭,兵家讲求出奇制胜,只是百马奔腾,声音之大可想而知。何况你们虽是私兵,衣着不统一便罢了,怎么还有人着浅色衣裳?!这两点姑且按下不提,你们所配马具,训练方式都是赵国机密,野台虽少人前来,却怎么连个值守之人都无?今日幸得是我在这里察看,若是别有用心之人,岂非将秘密全部窥走?”说到这,赵相如也有些疾言厉色,她缓了缓口气语重心长道:“曾子也说要一日三省吾身,你身为一营主将更要戒骄戒躁,反躬自省。”

褒成顿时锐气全失,双膝下跪认错。赵相如见他并不骄狂,也只是略作训诫,便让他起身。

“许历,明日命人去做一千套黑色胡服,作为狼军军服,每人分得两套。”

“诺。”

“对了,你顺便再取些厚麻布来裹在马蹄上可以静声。”

校场中的士兵还在练习拼杀,并没有因为有人来而丝毫懈怠。赵相如看着很满意,又问了一会情况,便去歇息。

第二日,天色大亮,她甫一起床便命人去请庞澈。

庞澈来得很快,彼时赵相如正在用早膳,看见庞澈一身利落的乌衣短装,以铜簪发,腰挂佩剑,器宇不凡,眼前不由一亮,梨涡浅笑道:“时候尚早,陪我一同用膳吧。”

庞澈看着她青黑的眼眶,知她一夜未睡好,也没说什么,坐在桌前慢慢吃着。赵相如惊讶于他吃饭的模样,十分文雅,不像平日见到的军营官兵,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时常会因为吃得太急而噎得两眼翻白,倒颇有贵族之风。于是打趣道:“若是只看庞卿用膳的模样,倒真以为是贵族出身。”

赵相如叫的随意,在她看来,既是亲近心腹之人,叫卿也未尝不可。只是庞澈手中微顿,眼皮未抬,也没接话,又默默吃着。

赵相如见惯他沉默的样子,自然不会着恼,兀自说道:“我昨日思虑了一夜,觉得还是如你所言,暂不派狼军前去边城卫戍为善。到底私兵人少,去了也难当大任。与其让他们去填无底洞,不如留待来日。”

庞澈放下筷子,看向王后,“王后思虑周全,应当如此。”

赵相如道:“其实这些不过是幌子,到底是我亲手培养的,舍不得他们。只是我心中不安,国将有难,而我却为一己私利……”

“既知去了凶多吉少,自然是要保存实力徐徐图之。王后不必自责。”

有了庞澈的安慰,赵相如觉得好受些,想着秦人若真要伐赵动作应该没那么快,于是赵相如放下筷子,拿锦帕拭了拭口:“看来还得求见大王才行。”

“小春,套车,去丛台。”

赵武灵王最喜野台,时常游览在此遥望齐、中山之境,只是他死后,今王更喜丛台,野台便多有荒废,少人问津。

丛台与野台相隔甚远,行到半路竟下起大雨,赵相如乘坐车马的车轮陷入泥沼中,随从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车抬起。大雨和泥浆溅了赵相如一身,让她狼狈不已,心头有股无名之火。待车马行了两日方才抵达丛台,此时她倒也不急了,下车后换了衣物,好好盘问了下人赵王近日的起居,那人见是王后垂询,不敢乱答,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这段日子,赵王沉溺于女色,早已不事朝政,国事基本依赖平原君在打理,即便是平原君有事要觐见,赵王十次有六七次也是推掉不见的,还有几次因为正玩在兴头上,不想被人扫了兴致,特地躲来丛台,整个夏天几乎没在宫中住过。

赵相如一听,见赵王躲来丛台不是专门针对自己的,便放心许多。只是赵王到底是国君,很多事情要由他拿主意,若再一味躲懒,将使政令不通,人心思变。尤其是赵胜,他本身就是王子,平日素有贤名,门客三千之众,又娶了魏国公主,若是心怀不轨,谋夺篡位,也大有可能。即便是赵胜没有异心,一心辅佐,有这样的君主,赵国想振兴也难,自己更谈不上回去。

恨只恨赵王怯懦不中用。赵相如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要是赵王驾崩就好了。

刚一生出这个念头,赵相如立刻强按下去,毕竟自己在赵国地位虽稳,却还未掌控全局,王位更迭难免会生波澜。

这边赵相如正想着,那边赵王夜幸数女,刚刚才起身,便听侍人来报,说王后来丛台急着要面见他。

赵王心里不愿,但眼见王后都找上门来了,也不得不见。

“不知王后找寡人何事?”赵王有些坐不住,昨晚劳累了一宿,现在止不住的疲乏,看来是该找方技们再炼些丹药了。

赵相如脸上一副焦急的样子:“实在军情紧急,不容臣妾拖延。”

“军情?!”赵王大骇,“寡人怎么未曾听闻?”

“大王莫急,请听臣妾细说。”于是赵相如将她出使中秦国朝臣的反应,以及她的担心说了出来,未免赵王不信,她还说道:“臣妾日夜悬心边城安宁,因而回宫后卜了一卦,只是卦象模棱两可,意味不明,臣妾也只是一介妇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赶来报知大王,看是否要调兵防御以备不测。”之所以说卦象不明,是因为她并不知秦军是否会真的攻击赵国,虽然有种种猜测,但她不敢乱说,毕竟卜卦是赵王愿意听信她的重要原因,若是她说卦中显示秦军伐赵,而此次秦军又未如她所料出兵,那么赵王会对她的演卦之术多有怀疑,不再深信。这是她伤不起的,所以在没有确实把握前,她也不能说卦象如何。

“王后只是揣测而已,做不得数。且卦象也未明说,可见此事不会发生。”赵王眼睛浮肿,捻须道。

“可是大王,既然有此可能,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大王只需将兵符交予廉颇,调集五万人马便是足够,无需您太过劳神。”

赵王连忙摆手道:“王后说得轻巧,兵符岂可轻易取出?何况若是秦国并无征伐之意,而我国突然调重病驻防,会引得秦人误解,反而易起战端。”

兵符

赵相如劝得口干舌燥,心中的无名火渐渐被勾起,既是赵王无能庸懦,何不退位让贤?若是由自己执政,何必费这些口舌,大军早已开拔。只是赵王才三十多岁,让他退位必是不肯。念头一转,之前心中想起的唯有赵王一死才能使赵王强盛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死死缠绕住她。

“大王,”赵相如还欲再劝,却被赵王打断,他不耐烦的起身道:“王后出使辛苦,回来后更是为国事cāo劳,还是去好好歇息吧。”

赵相如气得无计可施,面上极力忍耐。赵王正要离开,此时一宦人突然一路小跑进殿道:“大王,边城急报!”

赵相如心中突地一跳,看了赵王一眼,悲喜莫辨。

“何事?”

“大王,前天夜间秦军突犯我边境,已攻到石城城下。”

赵王听完眼前一黑,“啊——”了一声,跌坐在席上。

赵相如挥退了不知所措的宦人,忙走到赵王前跪下仔细查看道:“大王,留心身体。”

赵王早已是六神无主,见赵相如神色镇定,一把拉住她道:“秦人果然来了,王后你说寡人现下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赵相如见赵王没了主意,趁机道:“大王,秦人既已攻赵,想必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他们垂涎石城已久,眼下距离攻城已有近两日,只怕石城已经不保。”

赵王拂袖哀泣道:“王后既觉得秦人狼子野心,竟也不早早报与寡人。”

赵相如被他强词夺理的话噎了一下,却也不同他分辩,声音还是温柔轻缓道:“是臣妾的不是,只是大王,秦国大军压境,石城告急,还需立即派兵前往。”

“寡人这就回宫。”赵王想回宫后找大臣们商量,赵相如立即阻止道:“大王,军情十万火急,等到了宫中商量出结果,秦军就已在邯郸城下了。不若大王将兵符、手令交予臣妾,臣妾立即策马去北大营调兵。大王您则立即回宫主持大局。”

赵王听完还在犹豫不定,赵相如出声迫道:“请大王早作决断!”声音利落果毅。

赵王听了,从贴身处取出半块兵符,同时草写了份手令,一同交予王后,叮嘱了半天。赵相如面上一脸郑重与忧虑地接过兵符,心中却是万分欣喜。兵符象征着兵权,兵符到手,意味着赵国境内的所有军队都归她统辖调配,而赵王,已然成了空壳。

“秦人,谢谢你们助我一臂之力。而兵符,我将牢牢握在手中,不会再交与旁人。”赵相如如此想着,嘴角微抬,细细摸索着兵符上面刻着的半个虎身,转头朝丛台外走去。

赵相如与庞澈骑快马,风驰电掣赶到了北大营。辕门外一哨兵看见两骑飞速靠近,正想拦下,一眼便瞧见庞澈,他虽不认得王后,但庞澈曾是中军主将,余威犹在,哨兵看见他迅速让开一条道,并行军礼。

赵相如见无人拦阻,双腿更是夹紧马腹加速冲入营中,拜在狼军训练了数月的经历所赐,刚到将军大帐前,马还未完全停下,她便已一跃而下,翩若惊鸿,一身新换的鹅黄宫衣衬得她比平时更加娇俏可人。

牵马的军卒赶紧上前,赵相如将马鞭一甩,掷入他怀中,一边疾走一边大声问道:“廉将军可在?”

军卒正要拦住她质问,哪来的女子竟然如此大胆,敢在军营中策马飞驰,不料却被身后的庞澈挥退。廉颇正在营帐里,听到熟悉的女声,吃了一惊,赶紧迎了出来,一看果然是王后。

“不知王后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免礼。”赵相如简洁利落,边说边往营帐里走,廉颇身后站着赵义、赵奢,三人皆面面相觑,觉得王后不同往日多礼,十分诧异。

赵相如径直走向席中主座,落座道:“廉将军,不知你可有接到消息。”

廉颇等人见今日王后不苟言笑,极为反常,也不敢坐,都齐刷刷站着,恭敬道:“臣等不知王后所指,还请明示。”

赵相如看着眼前这几个人,理了理纷乱的情绪方道:“今日接到前线奏报,秦军已攻入赵国,石城危在旦夕!”

赵相如语惊四座。

廉颇脸色十分难看,王后才与他商议了秦军一事,事情便真的发生了,到底身为一军统帅,虽然责任并不在他,但是脸上也无光。太子想得倒是更多一层,作为未来的国君,他自然将赵国视若珍宝,领土不能损失分毫。但更让他吃惊的是王后的表现。王后在后宫杀伐果断,在出使中占尽先机,这些都已非同寻常。现如今,王后独到的军事眼光更是在此事件中得以证明,这个女人,到底还有什么更神奇的地方吗?

赵奢是场上唯一脸色变也未变的人,从容淡定,仿佛这消息他原就知晓一般。他原只认为女人不过是玩物,逆来顺受,柔弱纤质,只被男人用来疼宠。只是他自从遇到这个女人之后,便开始好奇。他仿佛看着一个婴孩一般,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迈出第一步,然后渐渐蹒跚走路,虽然有时未免可笑,但比起过去那些人和事都有趣得多,也让他更加着迷。没想到她竟然来拉拢他,他也兴起一股念头,很想看看她能够走多远。赵奢双手背立,一双桃花眼似含春风,嘴唇似笑非笑的望向赵相如。

赵相如只觉得看不透此人,神色不豫道:“大王已将兵符、手令交予本宫,请廉将军即刻发兵,增援石城。”

廉颇将半块兵符与自己手中的半块对在一起,严丝合缝,显然无误。他又细细查验了赵王的手令,方才说道:“兵符、手令皆无误,大王之命自当遵从,只是若调兵五万前往,还需三日,方能开拔。”赵相如惊讶:“何以这么晚!”

老将军无奈道:“王后,并非老臣有意拖延,若要打仗,并非只是调兵遣将一般简单。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现下正值秋收在望,粮仓中的陈米已不多,而新米还未收割,所以需要些时日。”

赵相如无奈,行军打仗她是外行,廉颇一向稳妥,既然他都如此说了,赵相如只得摆摆手道:“将军先去准备吧。”

廉颇等人正要行礼退下,赵相如道:“赵将军请留步。”

其他三人看了赵奢一眼,离开大帐准备去了,只剩下赵奢与王后。

赵奢看了王后一会儿,陡然一笑道:“不知王后找微臣何事?”

赵相如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赵奢又道:“只是微臣正有要事要禀报王后。”

赵相如听完一愣,自回国后便隐隐觉得对赵奢的掌控大不如前,他总是有股淡淡的疏离感。她本来打算借机向赵奢兴师问罪,好敲打一番,没想到赵奢竟然还有话要对自己说。

“何事?”

赵奢见赵相如脸色虽然不善,但还愿意听他说,嘴角同往日一般噙着一丝笑道:“之前王后曾吩咐微臣派人留意刘玉的举动,不知是否还有印象。”

赵相如一听是此事,皱眉道:“难道刘玉有异动?”

赵奢不紧不慢道:“刘玉倒还算老实,只是跟踪他的人发现他似乎并不是简单的墨家子弟。”

“怎么说?”

“我派了下人跟踪,据他回报,刘玉曾私下偷偷见过一个墨门的游侠。二人在面谈中不止一次提到过刘玉的师父——腹(黄享)。”

赵相如听完这名字回忆了一下,十分陌生,她摇摇头“这是何人?”

“微臣当时也不敢确认,命人去查过,此人原是墨家上一代的巨子。”

赵相如吃惊:“墨家巨子一向神秘,行踪莫测,更逞论是姓名,你是如何得知?”

“秦惠文王在世时,曾有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彼时腹(黄享)长居秦国,其子杀人。惠王悯其年岁已大,膝下只此一子,便法外开恩,赦其子死罪。孰料腹(黄享)仍念着墨者之法,说:‘杀人者死,伤人者刑。’于是用墨门门规杀死了自己的儿子。他死后,墨门巨子之位便不知由何人承袭了。”

“你的意思是,刘玉曾师从腹(黄享)?”

“微臣只是猜测,但□不离十。”

“若果真如此,那刘玉身份贵不可言,定要看护妥当。”

“王后所言甚是,墨家善机关术,前任巨子的高徒,即便不是现任巨子,也应对机关器械多有研究。怪不得上次王后交办的东西他这么快便做了出来。”赵奢知道她定然不会简单放过此人

赵相如点头,“不要打草惊蛇,若真是巨子,最好安抚为上。你抓紧确认他的身份,一有消息立刻来报本宫。”

“诺。”赵奢一低头,笑容深埋。

说到了这份上,赵相如觉得也不方便立即撕破脸质问赵奢,于是将原先的口气缓了八分,问道:“赵将军可曾听说宫中有两位美人有孕的事?”

狼狈

赵奢笑得别有深意:“略有耳闻。”

赵相如见他面无异色,不由觉得此人心机甚深,她气定神闲道:“两位美人可都出自将军府上,将军怎的也未多留心?”

“王后说笑了,虽是我府上□的,但到底是王后亲自挑选入宫,她们有孕,也是沾了王后的福气,微臣为王后感到高兴。”

赵相如虽是笑着,眼睛却是冰冷:“赵将军果然与本宫是一条心,只望将军不要忘了当日之盟,过河拆桥并非明智之举。”

赵奢含笑:“王后多虑,微臣万万不敢有负王后。”

“是吗?”赵相如起身,踱步到他面前,看着一身铠胄的赵奢道:“你倒是说说,如何不负本宫?”

赵奢不过是客套一下,言语间表表忠心,没料到她会直接问,当即愣了一下,随即笑开:“王后需要微臣如何做,臣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错,将军诚挚,让本宫感动。”赵相如绕着赵奢转了两圈,忽然在他面前站定。他比她高了不少,让她隐隐有种压迫感,令她心中十分不悦。她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若是本宫让你弑君,你可敢?”

赵相如声音虽小,却冷硬狠绝。原以为赵奢听到至少会大吃一惊,却未想到他依然一副笑脸,连眼皮都没眨一下道:“若真是王后所托,臣自当尽心竭力。”

此话一出,倒轮到赵相如吃惊了。她虽然想除掉赵王,但到底只是心中想想,弑君一事事关重大,风险极高,一不小心性命全无。她已经是王后了,赵王身体也不好,若是熬上两年说不准赵王也就挂了,实在没必要做到这份上。

但是她此刻说出这话,一是试探赵奢对自己的忠诚,二是自己确实起了这个念头。历史上,赵惠文王在位时间极长,赵相如真怕他如历史所言,精神焕发,一口气活了个五六十年,那赵国就只能衰败下去,而她则是回归无望了。

想到这,赵相如面上严肃:“你可知道,本宫要你做的,决计不只是承诺这么简单,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谁都会。”

赵奢看着王后一张艳极的面庞,婀娜的腰肢,没来由舔舔嘴唇,口气恭敬道:“王后,微臣有一计,可助王后心愿达成,不知可否屈尊一听?”

赵奢示意王后靠近自己,要附耳商议。赵相如见他态度突然恭敬觉得有异,想他到底不过是贵族家的庶子,即便进了军营没有兵符也不算掌控了军队,于是不疑有他,往前挪了两步,凑近了他。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腰被人用大力揽住,刚张开口,还未惊叫出声,自己的嘴便被另一个柔软炽热的唇给堵住,只发出了轻微的呜咽声,听起来如同幼鹿,楚楚可怜。

赵相如霎时呆住了。眼前的人还是赵奢么?平时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此刻却是异常邪佞,浑身散发着霸道的男性气息。他的桃花眼微眯,搂着赵相如纤腰的手越握越紧,显然十分陶醉。赵相如反应过来,双手推拒着按在他xiōng膛,脑袋拼命向后躲,不料却被箍得紧紧的,不能动弹。她的反抗总是不小心撞到他的牙齿,赵奢便吻得更狠,直到将她吻得快闭过气去才松了口,唇舌间几缕银丝欲断未断,显得很是yín#靡。赵奢的吻技十分撩人,赵相如被吻得满脸潮红,xiōng脯因呼吸急促而剧烈起伏,双腿更是软得如泥做的一般,下身隐隐泛着春潮,赵奢刚一松开手她便要瘫软在地。

赵奢眼疾手快,伸手揽她入怀,见她目光呆滞,觉得好笑又惹人怜爱,忍不住又在她鲜红欲滴的菱唇上小啄一口道:“微臣这一计,还需王后配合才是。”

见她讷讷不语,他又笑道:“不知微臣可有幸做王后的入幕之宾?”

赵相如眼眸渐渐清明,其实她很想给这个登徒子一巴掌,但她并没有亲手打人的经验,也下不去手,何况以赵奢的武力,自己未必能动他分毫。

只是他何时对自己存了这样的心思?还是此人根本就是贪图女色?

她心中不由冷笑,此人胆子倒是真大,依仗自己有一副好面皮和些许势力,竟也敢提这样的要求。

不过定下心神后,她决定先暂不追究自己吃的大亏,曼声道:“将军出身贵室名门,自是不缺女人,不知怎么看上本宫这个有夫之妇?”

赵奢见她并不十分排斥,虽是受了惊吓,却能镇定自若地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暗自佩服,嘴上还是一贯的调调,不疼不痒:“微臣早已仰慕王后天姿,恐不得亲近,直至今日方一偿夙愿。王后若是首肯,微臣愿意尽心辅佐王后达成心愿。”

赵相如听了赵奢的话,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换取他的支持!

要答应吗?赵奢的话可信吗?

“不知将军何来如此自信,怎么就担保一定能让本宫得偿所愿。”

“王后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姚夫人一事,若非微臣全力襄助,王后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就一击即中吧。”

赵相如原先并不是个开放的人,甚至有些保守,她与段奇恋爱多年也只停留在亲吻拥抱。很多见过他们一路走来的人都不相信他们还那么纯洁,只是二人自己清楚,他们希望对对方负责,想把最美好的回忆留在新婚那日。

谁知段奇车祸离世,而她也沦落到战国做了别人的王后,原想守住一己之身,暗自筹算回到自己的时代,谁料出使途中竟然遇见鬼方人……

想到这,赵相如一时心中纷乱,鬼方人是自己最不愿回忆的过往。此刻她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了公孙启清俊的面容,又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样温润如玉的男子,到底只是生命中的过客而已。既然身体已经破败,不如留着这残躯为自己回去铺平道理。若是身体真能引得赵奢为自己诚心效力,也许并非坏事。秦太后不也是如此?何况战国时并没有后世封建社会的条条框框,秦太后甚至为义渠王生了两个儿子,秦王也未曾过问。

只是这样,自己不就是甘心与赵奢做一对别人口中的奸#夫yín#妇,自甘堕落了?太子若知道,还能容下自己?那日他在迎接自己归国途中,曾有意无意告诉自己后宫有美人有孕,面上虽然看不出来,但赵相如总觉得这个少年不如看上去那般单纯。

可是若是能回去,别人如何评价又怎样。只要自己扶住太子登上国君之位,便可以离开此处,若是能得到赵奢的帮助,必能事半功倍。

想到此处,一阵狂喜涌来,她觉着若真能如此,自己不用再在此处煎熬了。在这个世界待了快两年了,她时常会想起父母,思乡之情非游子不能体会,而自己的失踪,会给年迈的双亲带来多大的打击她更不敢想,唯有早日回去,才能让二老放心。

只是短短的几息,赵相如便已想了许多。在这身败名裂总好过守着好名声却一辈子也回不去,她低着头不发一语,却已暗下决心,成与不成,只在这一念之间。

赵奢见她垂眸,便知她在思考,也不打扰,静静地看了会儿,等待她的决定。

只见赵相如突然一笑,嫣然无方,倒让赵奢看得心头震动不已。她道:“赵将军说得倒好,当真是仰慕本宫——还是想借本宫的手,窃取赵国?!”

说到最后,赵相如声音渐渐冷硬起来,赵奢也不怕她质问,“王后倒真是多心了,微臣即便窃国,又如何能统辖号令?平原君与廉将军又如何肯坐以待毙?必是要扶植太子的。”

他又凑近赵相如,在她耳边悄声道:“微臣所求,不过王后一人耳。”

吐字的气息喷在赵相如嫩白敏感的耳朵上,她觉得微痒,霎时红了耳朵,下意识的缩了缩。

赵奢见调戏得差不多了,笑得像个狐狸似的收了手。赵相如等平静地差不多了,才看着赵奢的眼睛,唯一颔首,接受了他的条件。

其实此刻赵奢还是比较高兴的,虽然他的目的并非是王后,但是这个女人也是自己感兴趣的,算是垂涎过一阵子,眼见到手,自然心情大好。

而赵相如则在想着既然答应了赵奢,两人的结盟应当更加巩固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也该好好筹划如何利用这个人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赵相如只让赵奢先做出些举动来表明心意,赵奢应下,这才散去。

赵相如走出帐外,不远处庞澈似已等了许久,见她出来,立即走过去,站在她身后。

“庞澈,随我去狼军看看。”

“诺。”

跨上马,赵相如拉着缰绳拽着马头转向道:“你可觉得狼军人数太少?”

庞澈面无表情:“若做私兵已然足够,若做军队,自是太少。”

“可否再补充些人?”

“若从军队中调取,恐怕不行。上次选取是有大王恩准,不可一而再,再而三。”

赵相如点头,“确实,从军卒中选取狼军士兵虽可免去基础训练,但论拼杀果敢仍有不足。不如从各地孤儿中挑选一部分,从幼时进行训练,你看如何?”

过去

庞澈不知怎的,突然陷入过往的回忆中——

“娘,为何我不能像二虎一样用手抓饭?”幼年的庞澈总是有很多疑惑,他不明白为何别人家的孩子就可以用手抓饭,而他有样学样却总被母亲训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学习那些无用的礼仪:和母亲一起吃着寡淡的菜汤却还要坐得笔直,用小木勺一点一点往嘴里送,而且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他很想把碗端起来一股脑喝下去,因为他真的饿极了,可是他知道这么做母亲一定会狠狠教训他,而且母亲那碗菜汤,里面几乎没有菜叶。

庞澈小时候面黄肌瘦的,只是个子倒是很高。吃不饱的时候总会和隔壁家的二虎、咬脐、黑丫一块摸去附近山上找野果。他们吃过野生的草莓、桑果、枣子,但凡能塞入嘴的,都被他们吃过。他记得最好吃的是“黄姑娘”,剥开外层天然生成的薄膜,里面是一颗黄色的圆形浆果,酸酸甜甜,是他童年最爱的美味。他也曾吃过未成熟的核桃,一口咬下去涩到发苦,再吐已经来不及了,那苦涩的汁液顺着舌头一直流到喉咙里,至今仍然记得。母亲一人支撑着两个人的生活,辛苦劳作,不分昼夜,却还总是食不果腹。

印象中,庞澈隐约记得他家不是一开始便这样贫困,仿佛曾富裕过一阵,慢慢才开始变卖东西的。他也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只是脑海里恍惚有一个男人的影子,曾经抱过自己。

尽管如此,他已经很庆幸,自己不是奴隶出身,他曾经见过封地贵族的奴隶,那些人即便劳作到死,口粮也只有可怜的一点点,瘦得皮包骨头,却要被人用鞭子抽着从早做到晚。庞澈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因为他虽然也会吃不饱,但至少是自由的。

他有时会问起母亲,自己的父亲在哪,母亲总是不回答,有时也会暗自垂泪,她会用衣袖盖住手背小心擦拭着眼泪,庞澈觉得那样的动作很是温婉柔美,他第一次在脑中蹦出高贵这个词,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母亲似乎与二虎、黑丫他们的娘是不一样的。

母亲总是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却严格要求自己,等稍微大了点,她便白天耕种、采桑、喂蚕、纺织,傍晚教习自己认字。

庞澈万万没有想到,身在乡野的母亲竟然识字,她会用树枝在沙地上刻画,然后告诉自己这个字代表的含义。庞澈初时贪玩,有次傍晚临习字前背着母亲与小伙伴们去了山上玩,直到天黑才下山。母亲气急了,便拿树枝抽打他,为了怕打坏仅有的几件衣服,母亲把上衣掀开,猛抽他的背部。树枝极细,打起来十分疼,他也没敢叫出声,怕被隔壁的二虎听见笑话他。每抽一下,背上就会多一道伤痕,叠加在一起纵横交错,打到最后只听见树枝“忽忽”的风声,不一会儿母亲便将树枝丢在地上,坐在地上抽泣起来,慢慢哭声越来越大,伤心欲绝。

庞澈觉得手足无措,他觉得母亲被自己气哭了,他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讷讷地站在原地不动。从那以后,他再没有傍晚跑出去玩过,很认真的跟母亲习字,背诵经文,直到某日母亲从家里的陶罐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卷竹简,已经识字的庞澈看着卷首写了四个字,可其中前两个字却被人为刮去,余下的两个字是“兵法”。

母亲别的都没说,只要自己好好记诵这部兵法。

庞澈不敢有违,他天资聪颖,很快便记熟了,却没有机会将其付诸实践。等他十来岁时,母亲病重,将他招至床前,弥留之际,告诉了他的身世。

为何他母亲总是教习他贵族的礼仪,为何母亲教他习字,为何家里曾经富裕,为何有那本兵法。

原来如是。

庞澈埋葬了母亲后进入赵军,一步一步走了上来,凭借的完全是实力。

只是不知为何,自己会忽然想起过去的这些。兴许是王后的那句“孤儿”吧。过去自己活着是为了证明自己,证明那本兵法,证明家族的荣光。

现在呢?

庞澈看着身前骑马的鹅黄身影,目光温柔。现在多了一个更想让自己保护的人吧。

他拂去思绪,夹紧马腹,飞快向前奔去。

到野台住了一宿,第二日赵相如嫌曲裾深衣走动不便,立即换了胡服,还召来蔺羊帮她化成蔺相如。

“蔺羊,本宫还有一事要吩咐你去做。”

“王后请吩咐。”蔺羊放下手上的活计跪下道。

“你在特务营找几个得力的,伪装后去盯着赵奢,看他平时做什么,和哪些人往来。”

“诺。”蔺羊起身,继续俯身给赵相如上妆,轻声问道:“只是不知王后为何要盯着赵将军?”

“我总不放心他,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人看不透。用人不疑,我要用他,只能先查查底细,也好教自己放心。”

“末将明白。”

“记住,切不可教人发现了,派去盯梢的人必要你信得过的,口风严的,身上不要带着任何可以暴露身份的东西。”

“诺。”

“这件事你直接对我负责,不用向任何人禀报,尤其是许历。步兵训练的事就交由许历,想他也分不开身来管你。”

“诺。”

蔺羊刚退下,小春就端着茶盏进来了,她也是刚从丛台坐马车到达,纳闷道:“王后身在野台,为何还要扮装成蔺相如?”

赵相如笑道:“你不知道,士兵们对我的多是敬畏,而非亲近。虽然我蔺相如的装扮他们也见过,但若是以此装扮出现,必是比王后的样貌出现更容易让他们放下心防。”

小春听完笑道:“王后的心思缜密,奴婢越发看不懂了。”

赵相如笑她自谦,想了会儿又道:“这几日我可能会去外面转转,你在野台打理就好,不用跟着了。”

“王后可是嫌奴婢粗笨伺候的不好?事事都不带上奴婢,”小春嘟着嘴,做出一副伤心模样,“教奴婢情何以堪,不如打发了奴婢——”

赵相如知她打趣,也不理她装腔作势的样子,只板着脸道:“看来你是大了,想出宫嫁人了,不如我——”

赵相如话还没说完,小春立马狗腿道:“王后——”

赵相如穿着男装坏笑,一只手勾起小春的下颚:“不如小妞从了我……”

小春一见赵相如男装的样子,这么轻浮的语气,一张俏脸立刻羞红,头低得差点钻到赵相如怀中:“王后甚坏,总爱拿奴婢找乐子。”

突然二人都不吱声了,只见庞澈一身黑衣站在门口,比衣服更黑的,是他的脸。

赵相如有些不自然,每次看到一本正经的庞澈,她便觉得自己太不正经了。她轻咳一声道:“你来了。”小春默默退了出去,留下二人。

“属下来的不是时候。”

赵相如难得老脸一红,岔开话题道:“这几日你跟着我,有几件事要办。”

等到蔺相如带着庞澈进入校场的时候,正在训练的狼军集体愣神了。

“蔺白面——”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寿春,他惊恐的眼神配上满脸的刀疤,看上去分外恐怖。

这一声叫完之后场上一群乌鸦飞过……每个人脑海中的想法都差不多:

“他竟敢这么叫王后。”

“他竟敢让王后忆起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们都背地里叫,他竟敢叫出来,果然块头决定胆子大小。”

“叫你小子对抗训练的时候使九yīn百手抓——害我三个月不#举,那么大块头还耍yīn招,该!”

“死胖子今天死定了。”

褒成更是欲哭无泪,心中念叨着:这二愣子又给自己惹麻烦,倒霉催的!

寿春在训练中常对别人下狠手,吃过苦头的不在少数,大家都希望王后以雷霆之怒将寿春打翻在地,他们可以顺势踩上一万只脚。

于是赵相如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慢慢走到寿春身边,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死胖子,最近击鞠打得如何?”

众人倒地。

寿春见王后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还叫自己的绰号,很是很亲近的样子,于是充分发挥自己蹬鼻子上脸的功力道:“俺骑射如飞,击鞠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边不知是谁,实在听不下去了,朝天翻着白眼道:“吹牛也不怕闪了舌头。”

褒成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了,正欲呵斥,却被赵相如拦下。她走到那人身边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见王后在眼前,吓得不敢抬头,瑟缩道:“小的……小的尹雨。”

赵相如突然拔高声音问道:“狼军将士说话都是跟贵族女子一般轻声细语吗?抬起头来!”

那人不知为何王后突然不再和颜悦色,赶紧抬起头。

赵相如见他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岁,削瘦的脸颊长得不赖。

“大声告诉我,你是何人!像你平日训练中一样。”

“我是骑兵营二连五队队副尹雨!”他大声吼出自己的名字,赵相如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重又露出笑容。

买人(上)

“你们是我的人,我的私兵,是狼军。我看不得你们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我不要你们畏惧我,所以寿春叫我蔺白面,我并不生气。如果我培养你们,你们却因为权势畏惧我,那便是我的失败。一支骄傲的军队,不应惧怕任何人!”

狼军将士又一次受着训,每个人都激情澎湃,王后就像个天生的演说家,总是能用最恰当的语言,最恰当的语气抓住他们的心,煽动他们的情绪,让他们产生一种为王后肝脑涂地的心愿。

赵相如在说话时也看到了队列中的韩守,想着他过去对自己帮助的种种,微微一笑,冲他点点头,全狼军的士兵脸都红了……

赵相如因为出使的事,有好一阵子没好好看过狼军训练了,在步兵营看了一会儿,强调了弓箭的训练。

许历就在身后,她状似无意道:“明日蔺羊随本宫外出,这阵子步兵营训练的事交予你了。”

许历不敢有疑,低头道:“诺。”

赵相如看见低头做恭敬状的许历,其实并不放心,又当着他的面对褒成说:“一段时间以来,步兵营与骑兵营都是分开训练的,但以后你们经常会联合作战,因而现在开始便要学会打配合。”其实她的目的是让褒成看住许历,即便他对蔺羊的行踪有所怀疑,也不得脱身。

她见二人都点头,才满意地笑道:“从今日起,步兵与骑兵合并训练,至于内容,先攻防再配合。”末了,她又回头看着庞澈,眼中满满的信任,比起刚刚居高临下的笑容更显得平和温柔:“庞卿以为如何?”

庞澈为人虽然低调耿直,但是军事上却毫不含糊。他一丝不苟地分析道:“步兵与骑兵兵种本身差异极大,训练方式自然不同,不在一处也是常理。但是若遇战事,双方配合极为重要。两军对垒,骑兵天生克制步兵,可若是步兵携带弓箭,居高临下处于守势,骑兵未必能讨得了好处。双方先互为攻防,找出各自弊病与优势,扬长避短,再针对此进行配合训练,想必可以事半功倍。”

赵相如听着庞澈的意思是对她的计划十分肯定,觉得自己在军事上虽是女流,到底也并非一窍不通,心中很是高兴,只是面上不好表现出来,于是淡淡的神色点点头,让许历褒成照办。

第二日,赵相如和庞澈去了邯郸的集市,想寻些好苗子,以充实狼军。想找些孤儿收养训练,但在城中和郊外转了一天,收获并不多。赵相如望着庞澈直叹气,一时不知要往哪里去寻,只得在客栈中带着几个寻来的孩子住了一晚。

天亮后,赵相如便将孩子丢在客栈,与庞澈商量起来。

“昨日寻了一天也未找到几个合适的,城中孤儿少得可怜,只得几个小乞丐,原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庞澈道:“属下昨晚也考虑了此事,想是战乱虽多,因战争丧父者甚众,但大多发生在边城,邯郸乃都城,已有数十年不见刀兵,招募起来自是困难。”

赵相如失望道:“庞卿所言甚是,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庞澈见她骑在马上垂着脑袋,臊眉搭眼的有些泄气,完全没了来前挽起袖口准备大干一番的劲头,嘴角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没发觉的微笑,安慰道:“未必要找孤儿,其实只要你不介意,奴隶也是不错的选择。”

赵相如本来心情已经跌倒谷底,甚至想这次不行就算了,等何时到了边城再去挑选,谁知听完庞澈的话差点坐在马上跳起来,立刻满血满状态复活了。

“奴隶要去集市买吗?”

“恩。”

“那贵不贵?”赵相如一下关心起价格,如果可以,她还想问问能不能批发,毕竟这辈子到现在,还没买卖过人口。

庞澈见她兴奋得满脸通红,十足的女儿态,也笑道:“东市的奴隶多是王公贵族买去做粗使活计,不论男女奴样貌都颇周正,而且来路分明,因而价格较高。西市则没有这些讲究,大多是买回去代替牲畜干活的,也不当人看,还会有从胡地掳来的外族人混杂其中,五六个能干活的成年人价格加起来和一头牛差不多,你要是买十三四岁的孩子还会便宜些。”

“那我们去西市,能当牛做马的还打不了仗么?我也算是救他们出苦海了!”赵相如边说边扬鞭,骑着马从城中穿过,庞澈虽然不明白什么是“苦海”,不过仍是笑着跟上了。

邯郸城虽是都城,可两位俊男骑着高头大马仍然十分惹眼,把卖菜的大婶和卖珠花的小姑娘看得脸红心跳。

“快来看啊——干得比牛多,每天只需要一点点糠米就可以养活,省钱省事啊——”

“新到的货物,都是十来岁,可以满足各种需要——”

“不要小看胡人,虽说脑子不好使,但有的是蛮力,能搬动一个大石磨,我绝不吹牛!”

集市上的人贩子向买客极力推销着自己的货物,将奴隶说得十分能干,几乎不吃,买客估计是听惯了这样的说辞,也没有当回事,一边看着奴隶的牙口,时不时让他们转个圈、掀开衣服,一边和卖家讨价还价。没被挑中的奴隶,都用粗麻绳拴在一起站在旁边,双手反背在后面,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披发赤足,神情呆滞。

赵相如和庞澈骑马来到西市,看到的就是一幅闹哄哄的场景。

一见有贵客来了,好几个贩子都迎了上来,围在他们身边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家奴隶的好处,听得赵相如直以为自己来买的真是牲口而不是人。

庞澈见赵相如快被这些人的口水淹没了,面色立即冷了下来,像个煞星似的盯着他们,将赵相如护在自己身边。那些人见此情景,只好放了赵相如让她自己去看。

赵相如慢慢挑了一会儿,觉得很不满意,跟庞澈说道:“庞卿觉得这些人如何?”

“目光呆滞,毫无精神。”

赵相如见和自己看法一样,也只好叹口气道:“难道奴隶竟都是这般模样?别人不拿他们当人,自己便也不把自己当成人了?”

“奴隶从一出生起便注定了命途,他们要被主人烙上印记宣告所有者,一辈子都要辛苦劳作,直至死亡,像伊尹那样奴隶出身却能为人臣子的少之又少。”

“这般消沉,入了狼军反而会影响军队的士气。”赵相如忧心忡忡,面前有大把的人,可是选择的余地却很小。这些奴隶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发间的跳蚤清晰可见,她只能掩住口鼻从他们身前走过,且不说这些奴隶的健康状况令人堪忧,便是身上的精神气儿就跟狼军的傲气无法相提并论。

狼军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成果,若是因为选了奴隶补充而使军队的素质和士气有所下降,那才是得不偿失。

赵相如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看了大半天,眼见太阳都快西移,自己和庞澈午膳都未用,也没挑到几个满意的,她心中也有些发急。

正想着又要失望而归了,市集最顶头却有一贩子,领着几十个孩子在叫卖,看起来都还不满十岁,俱是面黄肌瘦的,虽然算不上十分机灵,却比刚刚看的那些好上不知多少。

赵相如见着是孩子,很多人身上被鞭子抽得都流了脓,心中怜悯。年纪小就还未定型,也好调#教。赵相如问了贩子价格,那贩子个字虽不高,但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只是一双眼睛透出精明的样子,谄笑道:“这位好眼力,这些孩子原都不是奴隶,只是因为家贫都被父母卖为奴隶的,最小的也已经十一了,买回去便能干活。”像是为了证明,他指着这些孩子道:“你看,他们身上都没有烙印。”

赵相如惊讶道:“怎么看起来都不足十岁!”

贩子以为他要讨价还价,赶紧道:“哎哟,贫户家里没吃的,所以也就没长开,您只需赏两口饭吃,保证一夜间就能长得像树那么高了。”

赵相如对他夸张的话并未在意,只是觉得这些孩子十分可怜,几块烂麻布挂在皮包骨的身上,因为长期吃不到东西,所以显得脑袋特别大。

“这些孩子一共多少钱。”即便是不做私兵,也当行回善吧。

贩子一见来了金主,眉开眼笑道:“不多不多,只三个刀币。”

赵相如正掏着钱袋子,听完一皱眉,拿出以前菜场买菜的架势道:“什么!?这么贵!”说完又将取出的钱放了回去。

贩子见他嫌贵赶紧道:“当真是不贵,一共四十九个孩子,别处都要五个刀币的。“

“哪里不贵,五个刀币是五十个成年奴隶!这都是些小萝卜头,我买回去又不能立即使唤,总要白吃白喝一阵子,必是要折算入购价的。”赵相如拉开嗓子吵了,反正现在她顶着蔺相如的脸,这地方也没人认识。只苦了庞澈看得目瞪口呆。

买人(下)

武烈太后坚持亲自带兵,她认为,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效忠,只有与士兵亲如一家,形成默契了,他们才会在战斗中做到拼死效力(当然,赏罚分明也是必不可少的)。若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到了关键时刻一句“跟我冲”,谁愿卖命?后世赵氏宋朝积贫积弱,一直不得幽州而始终盘缩于黄河以南,就是因为反其道而行的缘故。

——《武烈太后及其军事思想》

那贩子见他拉开架势是准备跟自己死磕了,知道不给点好处是不罢休了,于是咬了一会儿慢慢松口道:“三个刀币不能再让了,好歹让我留点钱养家糊口吧。不过我可以再添几个奴隶,不算你钱,你看可否?”

说完便从一边拉来五个栓在一起的成年奴隶,推到赵相如面前道:“这几个都是自卖为奴的,不算你钱,买回去就能干活,还健康的很,何如?”

赵相如扫了一眼这几人,头发乱蓬蓬的,都将脸遮住了,看不清长相。她撇撇嘴道:“你又唬我,这些分明是老弱病残,卖不出去的。”

这贩子急了,没想到这买主看似年轻富贵,却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于是只得哀声道:“你疑心错了,”他拨开几人的头发,露出他们的面庞,掰开其中一人的嘴道:“看看这脸,这牙口,都是二十来岁的壮劳力,健康得很,也是我才买来的,你若不要便算了,再没有了。”

赵相如见这几人果然年岁都不大,那个被他掰开嘴的人身子确实强壮,头发微卷,被摆弄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不甘,觉得还不错,点点头也就没再说什么。

“庞澈,今日就带他们去野台,”看见庞澈点头,她继续说道:“只是人数众多,又都是这般缺衣少食的,先让他们吃点东西再上路吧。”

“诺。”

赵相如给每个孩子买了一个肉包子,那5个成年奴隶一人买了两个,嘱咐他们慢些吃。她自己也饿得不行,与庞澈买了些吃食随便垫了垫肚子便上路了。

赵相如原想把这些奴隶身上的绳子解开,但考虑到人数众多,为避免走失逃散,便还是作罢,幸而天气不错,一路上倒也无事。

到了野台,小春看她一下子拉回来这么多孩子,唬了一跳道:“王后上哪里搜罗来这么些人,”她看了一眼这些人手上还未解去的绳子道,“还都是些奴隶。”

“可不要小看了他们。”赵相如听着她的话头,以为她对这些奴隶出身的孩子心存鄙夷,便好脾气地笑道:“都是爹娘生养的,本就无所谓尊卑,何况这些原是贫户家的孩子,为了维持生计,不得已才将孩子卖做奴隶的。”

小春一听都是被父母卖掉的,也有些怜悯道:“如此说来倒真是可怜,这些父母也着实狠心。”

“罢了,能有几个父母是真心要卖孩子的,多数不过是迫于生计才走到这一步。若是不卖掉,只怕过不久也要饿死,还不如卖掉寻个出路。”

“哪里又有这么多出路可寻。”小春叹气。

赵相如见她颇为这些孩子考虑,便道:“你既如此上心,我便将这四十九个孩子加那三个小乞丐交与你,你带他们收拾收拾,再找些下人的衣服先穿上,弄干净了再带来见我。”

小春称诺,领着野台的下人们张罗去了。

赵相如有些不放心那几个大的,毕竟野台机密之事太多,她也不得不防,于是带着庞澈特地考察了一番。

盘问了一会儿,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当中那个之前被掰开嘴,眼中隐有不甘的人似乎是个哑巴,别人都跪在地上回了话,唯有他一声不吭。

赵相如见差不多了,让人带了他们下去,回头问庞澈道:“依你看可有问题?”

庞澈想了会儿道:“这几人样貌陌生,身形也不似训练过,刚刚问答间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来也是,你我去买奴隶不过是在市集中临时起意,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庞澈似乎欲言又止,赵相如笑道,“只是什么?”

“只是当中那个哑巴身子健壮,头发微卷,应该不是来自中原,属下猜测,多半是胡人。”

“今日在市集中确实见到不少胡人,哪里贩来的这么多?”

“大部分是打仗时俘获的,也有些是从散居的胡人那掳来的。”

“那这人会不会有问题?”

庞澈想了会儿道:“应该不打紧,市集中胡人奴隶甚众,且胡人悍勇,放入军中未必是坏事。”

赵相如听完点点头,“如此甚好。以后可以寻机再补充些,五百之数确实少了些,难成大事。”

原先建立狼军不过是为求自保,只是现在形势早与当初不同,五百之数倒显得之前自己鼠目寸光了。可是若此时补充大量人马,一来太过显眼,二来狼军已然训练有素,注入太多的新鲜力量,反倒掩盖了狼军原本的气质。不若慢慢增兵,既低调不易察觉,又像滴水入海一般,不至于一次注入太多外来之水,而让他们迷失了本性。

赵相如打的是这个算盘。

正在此时,北大营遣人来报:秦兵四日前攻下石城,向上党方向烧杀劫掠后,已于昨日退守石城。廉颇请王后速去北大营议事。

赵相如忙了一天,晚饭也没顾上吃,赶紧带上庞澈去找廉颇。

见到廉颇时,天色已黒。赵相如一脚踏入帐中,看到军中千夫长以上官职的人都在,廉颇坐在正中,一见她立即起身迎接。庞澈却担心赵相如还未吃饭,低声吩咐帐外的亲兵取些饭菜来。

还没等廉颇开口,赵相如皱眉道:“将军不必多礼了,事情我已知晓。先说说下面该如何动作吧。”

廉颇久经沙场,征战往来的事情见得多了,沉声道:“王后,秦军趁我不备,偷袭石城,大王的命令是让臣等领兵五万,救石城于水火。原先定下三日之期,明日大军便可开拔,可眼下石城已失,臣等发兵前去有无必要,还请王后示下。”

赵相如听完也不发表意见,而是很平和的看向众人,笑道:“不知众位将军如何看待。”

过了一会儿,见大家都正襟危坐,却不发话,赵相如点名道:“赵将军,您是中军主将,说说吧。”

赵奢的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正经模样,道:“石城既失,此时出兵已然错过最佳时机,不如就此收兵。”

赵相如笑容渐失,眼睛滑过太子,看着王奂和范矩,示意他们说话。

王奂看到,抱拳道:“王后,赵将军所言极是。此次秦军来袭是有备而来,集中了八万兵力攻下石城,听闻我军欲兴兵阻击便龟缩入城中固守,若是伏兵于半路之中也未可知啊。”

范矩也抱拳道:“是啊,王后。秦军奸猾,安知其不是以石城为诱饵,引我军前去解围,好半路设伏,一举擒杀。何况石城易守难攻,军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今大王只调五万之众前往,怎能与八万秦国守军相抗?何不避之。”

剧辛却道:“你二人不过怕与秦兵一战,吃了败仗不好交代。倒难为找出这么多借口。”

王奂和范矩气得变色,却也没再说话。

赵相如神色不明,众人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却又问道:“太子以为如何?”

赵义原是想发兵前往的,只是在座几乎所有人都不赞成,他也不方便出头,于是低头道:“母后,儿臣认为诸位将军经验丰富,既然他们如此认为,想来还是有道理的。只是石城乃我国土地,赵国被秦国欺凌,儿臣身为太子,亦觉心中难安。”

赵相如渐渐犀利,扫视着在场众人道:“何止你不安,本宫更是不安!堂堂赵国领土,被人蛮横掠去,竟无人置喙,难道是我赵国无人?!”赵相如语调中逐渐透出威势,“若不出兵,岂非坐实了石城已属秦国之事?又助长了秦人蚕食赵国土地之心?长此以往,边境百姓可还有人敢说自己是赵人?”

“王后息怒,”王奂苦心劝道,“并非是臣等畏战,只是秦军动向诡异不明,此番发兵确实不合时宜,切不可带兵冒险,若是中了秦人奸计,臣等,臣等万死难辞其咎。”

“今日是石城,明日便可是光狼,再后便是邯郸,赵国土地失一寸便是少了一寸,若回回都不合时宜,待到最后一寸土地也丢了,你等要领着这些赵国的士兵往何处去?!”

“王后三思,敌人势众而处在守势,我军人寡却在攻势,本身就是大忌,何况,何况,秦国此次派出的将领并非一般人。”

赵相如听他言语中似有敬畏之感,不由诧异,随口问道:“领兵者何人?”

范矩道:“是武安君,白起。”

劝战

武烈太后与士卒感情极深,如侍女春所言:“身所食饮而进者十数,所友者百数,大王赏赐者尽与军吏士大夫。”因此,战士皆愿为之效命。在作战中,她执法如山,赏罚分明,再加上用兵如神,因此,带出了一支所向披靡的劲旅。曹cāo曾说:“苦者武烈太后为将也,受财千金,一朝散之,故能济成大功,永世流声。吾读其文,未尝不慕其为人也。”可见其对后世影响之深。

——《武烈太后及其军事思想》

杀神白起?竟然是他。赵相如皱眉,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竟将这么重要的人给忘了,此人可算是赵国死敌,历史上他在长平坑杀赵军四十万,赵国可以说是直接丧于此人之手。

“母后,上年白起率秦兵攻取了我国的简、祁二地,现又派兵攻占了我石城。当真是步步蚕食,侵吞之意昭然若揭。若再不加以阻止,恐怕到时损失的就不止这三座城池了。”太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赵相如听完颇为振奋,在场众人都不赞成出兵,她虽强势,却也孤掌难鸣,现下太子出言赞成,她心中要安定许多,到底也算有了助力。

她见廉颇犹豫不决道:“太子所言甚是,我国西部上党之地富饶,而光狼城是其门户,现在秦军占据石城,便是已将矛头直指光狼,垂涎我上党沃土。若是任由其肆意妄为,则不啻于将上党拱手相让。”

她又转而看向王奂、范矩,一针见血道:“诸将不愿出兵究竟是担心秦人奸诈还是畏惧秦将白起?”

此二人都在白起手下吃过败仗,尤其是范矩,去年被白起从手中夺去祁,对此人颇多忌惮,他道:“王后有所不知,白起被穰侯举荐,二十岁便做了左庶长,领兵攻占了韩国新城。次年,由左庶长迁左更,出兵攻韩、魏,避实击虚,全歼韩魏联军于伊阙,斩获首级二十四万,俘虏大将公孙喜、攻陷五座城池,因功晋升为国尉。两年后便已升为大良造,领兵攻陷魏国,占据大小城池六十一个。他虽有穰侯照拂,却也是凭着军功一步步升上来的,如此战绩已教六国侧目。末将曾与他一战,其每每集中优势兵力试探我军,一旦发觉羸弱之处,便以雷霆之势痛击,而且变化多端,实难抵挡。末将不才,窃以为,若想战胜此人,需联合韩魏两国精兵共同讨伐。若是区区五万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范矩话中对白起的敬畏之感溢于言表,王奂和其他几个副将、千夫长也是频频点头,赵相如没想到一个白起竟然厉害到让别国将领谈之色变,心里虽然吃惊,面上却也淡淡的,丝毫不露怯。

“我是一介妇人,从未领兵打仗,但也曾听闻先王在世时,赵**力强盛一时,虎视秦国,威震匈奴。缘何只不到二十年间,竟沦落到仰人鼻息,看人眼色的地步?!”赵相如环顾四周,掷地有声道:“此次出兵势在必行,不为别的,只为赵军不堕的威名!”

廉颇听完一震,原本犹豫不决的眼神突然放出光芒,抬起脸来看向王后,老泪纵横道:“先王在世时,赵军声势威壮,未尝败绩。先王已去,臣等自当追随王后,承袭遗志,尽力保全赵军的威名,否则有何面目去见先王。”

老将军哭得伤心,赵相如也红了眼圈,望着赵奢叹道:“秦相张仪在时,于秦国定下远交进攻之策,结交齐国以弱楚赵。齐国西面有宋国,宋国之西有魏国,魏国之西还有韩国,而赵国西面有谁呢?只有秦国!与秦国比邻而居,最易被强秦觊觎。韩国饱受秦国侵略,为何?盖因韩国最弱。若等韩国被蚕食完毕,剩下的便只有赵魏了。”

众将听到此处便沉默了,王后之言发人深省。其实他们中大部分人看问题是比较狭隘片面的,大部分都是对一场战斗或是眼前利益的考虑,而王后此言,是站在一国的角度看待这场战争,就像是一局围棋,一枚棋子落子与否,落在何处,看似是一个角落的争夺,其实却是关系整盘棋局的得失。

她见众人都不吭声,知道他们已被自己说服,于是继续道:“秦太后□义渠王以堕其志,秦国西北大患已除,待到他们腾出手来收拾完韩国,届时以赵魏之力能否与已经壮大的秦国抗衡?”

“先下手为强,趁秦国尚未完全崛起,联合天下诸侯以弱秦,才是良策。有韩国为屏障,魏国还可躲得一时;赵国与秦国接壤,若再一味躲避,还不如此时就投入秦国俯首称臣。”

一席话说得诸位将领面上无光,心中愧悔。廉颇更是下定决心要出兵了。

众人退去,帐中廉颇告罪擦着眼泪,赵奢、太子也在,庞澈叫人端了饭进来,他动手给赵相如布菜。赵相如吃得斯文,其实她这次坚持出兵还有一个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就是兵符。因为一旦取消出兵计划,兵符就要还给赵王,这是她不愿意的。

赵相如道:“此次出兵,本宫亲率大军前往。”

“王后不可,此行敌众我寡,甚是危险,王后怎可以身犯险?”廉颇第一个出声反对。

赵奢没说话,太子只是有些犹豫:“母后为何要亲征,是否太过冒险。”

赵相如放下汤匙,拿帕子拭着嘴角道:“本宫心意已决。”一句话便堵了两人之口。

兵权除了兵符,更需要战功的积累,光有兵权不会打仗,迟早也会大权旁落。而她,要将兵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将命运,捏在自己手中。

翌日,五万士兵从各营集结而来,赵相如以王后之尊站在点将台上对着台下枕戈待旦的大军做着最后的动员令:“我相信诸位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秦军虽然厉害,但若一味畏惧避其锋芒,龟缩不出,待其侵掠而来又席卷而去,我等为人驱赶,何日方休!石城被占,光狼城岌岌可危,但请各位齐心协力,与其一战,胜负虽未可定,忠义必可留名青史!”

“诺!”五万人同声喊出,地动山摇。

赵相如高声道:“出发!”

望着开拔后绵延如长龙的赵军部队,赵相如心中其实也没有底,究竟这步棋走得是对是错。自己没有打过一仗,面对白起率领的秦军,此役结局如何,她也不敢随意揣测。

之前她连夜派人召来了小春,让她随军照顾自己一应起居,更通知许历、褒成,让他们勤加训练。

她想起昨夜问起庞澈,为何没有反对自己亲征的决定,庞澈道:“属下知道王后所思所想所求绝非寻常人,既然无法阻止王后,便只能誓死追随。”

赵相如心中一片柔软,感动地问庞澈:“你会帮我,对不对?”

“定当竭尽所能。”

出战

“奸#yín掳掠、践踏田苗者,杀!

不听将令者,杀!

临阵脱逃、贪功冒进者,杀!

蓄意挑起军内事端者,杀!

谣言惑众、动摇军心者,杀!

严禁宿营谷地,违令者杀!

行军中不得擅自使用井水、湖水等死水起灶,如无法找到流水,则须掘地起井,违令者杀!”

此乃《七杀》,为武烈太后于军中颁布。这些军规在后世又陆续添加,盖因最初只有七条,后世统称为“军营七杀”,是流传至今成文的最为古老的军规。

——《武烈太后及其军事思想》

赵国石城被秦所占,赵王调集五万兵力,对外号称二十万,从邯郸城出发,浩浩荡荡开往边城,百姓夹道欢送。

只是大军被分成三批,刚一走出邯郸城,迅速掉头绕过城外,又从邯郸城内走了一圈,足足走了四遍才算完事,真正向石城进发。

范矩不解,问王后道:“王后,兵贵神速,我军从北大营开拔直接向西不是更好?为何要让所有士兵从邯郸绕路出发,还有穿城走四圈?末将实在不解。”

一边的庞澈微笑不语,赵相如解释道:“从邯郸调兵前往石城,即便是日夜不停最快也要三、四日,彼时石城秦军早有消息做好准备。不若我在邯郸演一出戏,让他们安插的细作好好数数,我赵军可不是空有二十万之名。以弱示强,让秦军难探虚实,想必他们也会颇为忌惮,不敢轻易动手。”

一番解释,范矩豁然开朗,抱拳道:“王后英明,末将拜服。”

此次大军除了由赵相如亲率,庞澈跟随外,还有中军副将剧辛,左军主将范矩也领兵前来。剧辛自然带了楼烦骑兵,范矩是赵相如点名让跟来的,因为他曾与白起多次交战,最熟悉他的战法,知己知彼,是最稳妥的做法。

之所以没有将配备马鞍的骑兵带上,是赵相如还想留一手,何况马具并未完全配给到位,训练还多有不足,骑兵还是雪藏的好。于是她只带了剧辛一部,近两万人,皆是兵强马壮,大刀斜挎,也是相当壮观的了。

其实赵相如偷偷从狼军调出了特务连,此事仅狼军内部少数人知晓,由王阿龙带队,全部伪装成百姓,两三人一组,于前一天夜里前往边城附近搜罗消息去了。“记住,若能入城最好,若不能,务必探听到秦军分合、出入、多寡、向往、进兵路径、城内粮草水源、附近山势地形。探听内容须得三人以上验证方可信,切不可专断。”

“属下谨记。”

三日后,赵国大军抵达光狼城,石城已是遥遥在望。赵相如下了两个命令:第一,重兵看护粮草辎重;第二,放出斥候查探石城外围有无伏兵。

布置完后,趁着这段空隙,赵相如也没闲着,光狼城里有不少从石城逃出的难民百姓,正值深秋,天气已是十分寒冷,光狼虽少雨,但这几日天气仍不十分晴朗,越发yīn郁萧瑟。赵相如带着廉颇拨给自己的亲兵和光狼县丞,视察了城内的一个流民定居点。这里的百姓都是趁乱逃出来的赵人,因为秦军是夜袭,很多人在睡梦中被惊起,衣服也没来得及穿戴,更别提带有值钱的东西傍身,都是衣衫单薄,披头散发的,秋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赵相如看见一年轻母亲,怀中抱着个脏兮兮的孩子,那孩子刚刚哭完,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累得睡在妈妈怀中,长长的睫毛像幼松一样弯弯上翘,小脸冻得异样的红,两腮已然起了冻疮。

这些流民逃得狼狈,好容易活下命来,才在这光狼城中喘息片刻,又怕被县丞驱赶,正在担心,此时只见一神仙般美丽的女子,穿着胡服缓缓走入他们中,身后跟着一群军士,显然身份贵重,却不知为何要来这里,一时都看呆了。

光狼县丞忙道:“王后,让您屈尊来此地,这如何使得。”

在场的流民大多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也有些贩夫走卒,一听是“王后”,吓得立刻跪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生怕惹怒了贵人,引来杀身之祸。

那母亲也赶紧跪下,被抱着的孩子从睡梦中惊醒,“哇”的一声哭了开来。母亲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一边连声告饶。

赵相如走到她面前,抱起她的孩子,那母亲吓得不行,以为惹恼了贵人,一双眼睛瞪的老大,立刻伏在地上频频磕头,头撞在沙石地上,咚咚作响,旁边人更是无人敢做声。

赵相如赶紧让庞澈扶她起身,那女子惊疑不定地看看赵相如又看看孩子,不知她会如何处置。

怀中的孩子身体冰凉,哭得声嘶力竭,赵相如心下怜悯,虽然逃出秦军虎口,又焉知不会冻死在自己的疆土上。鼻子一酸,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的毯子取来盖在这个孩子身上。她耐心的哄了会儿孩子,直到他的哭声慢慢低下来,她才交予那母亲,中气十足地对光狼县丞和在场的百姓道:“百姓因战乱而流离失所,本宫身为一国之母心中亦是不安。若是天降大祸于我赵国,必是因为本宫失德,可此次石城之难,皆是秦贼贪婪之心所致,是**而非天灾。”

她顿了顿,环顾众人,语重心长道:“我赵国子民一向勤劳善良,春季一到便开始耕种不息,夏日除草浇水,秋日收获,谁料秦贼一来便将一切夺去,杀我子民,辱我妻儿,如何能忍!”说到后来声音越发激愤,在场流民莫不涕泪俱下,很多人为战乱中枉死的亲人哭泣,几名亲兵听得也是手握刀柄,睚眦欲裂。

赵相如见众人同仇敌忾,声音铮铮然道:“秦贼欺我辱我,夺我土地,我赵国多得是骁勇之士,敢犯我大赵者,虽强必戮!”

一番话讲的众人热血沸腾,大家叫嚣着要让秦狗赶出赵国土地。赵相如让县丞轻扫出驿馆以安置流民,同时开放粮仓施粥接济,众人听完又是一阵欢呼,一时间,王后声望达到顶点。

“庞澈,你去流民中看看是否有在石城战乱中丧亲之人,挑一些年龄合适的,问问是否愿意加入狼军,许诺他们每月有肉吃。”

“诺。”

“再顺便挑一些被秦军欺侮过的人,让他们去大军中现身说法,务必要激起全军义愤。”让这些百姓充分发挥他们的用处吧。

于是在大军休整的两日里,石城的几个百姓就穿着破衣烂衫在军营中四处演讲,剧情无外乎辛苦种的粮食被抢了,自己的媳妇被人侮辱了,老子娘被杀害了,孩子战乱中丢失了,各种人间惨剧,说得赵军是群情激奋,士气大涨,誓要将秦军赶出赵境,光复石城。

赵相如见目的达到,这才命令大军从光狼城中开出,急行二百多里,在离石城十里处扎下营来。

此时秦军在石城内也不好过,之前深入赵境,突袭石城得手,原以为赵国不会对此大动干戈,因而劫掠过后并未离去,而是占据此处准备作为据点以钳制光狼。不料赵国竟然兴兵来伐,城头白发白须的秦军主将正在看着细作的奏报,眉头拧成了疙瘩。

赵军总数不下二十万人,自己手上号称十万人,实际只有六万。而在攻城中尚有四千余伤亡,折损下来,可用兵员只有五万四千左右。即便是这五万人,也将这边境大城挤得满满当当。赵军以虎狼之势朝自己扑来,必要是避其锋芒才好,于是秦军主将连忙收缩防线,也不管百姓死活,将周边地区的粮草搜刮一空,全部囤积在城内,准备死守。老将军打的算盘是一个字——“拖”,石城城墙坚固,只要自己小心防守,不断消耗对方有生力量,拖到赵军士气衰竭,锋芒尽失时,再一举歼灭。

谁料赵军到了城外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在十里之外懒洋洋地开始修筑大营。一连几日赵军营内都毫无动静,既不见攻城,修筑攻城器具,也不见他们打算分兵围城。

秦军搞不明白,其实赵军也有人搞不明白。剧辛就请战了好几次,都被赵相如压下了。

“王后,俺不懂这些,为啥不出兵?都杀到城下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剧辛说得激动,脸上的肉晃得也厉害。

赵相如笑笑:“时机不对。”

难得范矩和剧辛站在一条线上,他也劝道:“王后,我军势盛,此时攻城,事半功倍啊。”

这次赵相如只说了句:“再等等。”

二人不解,日日带着麾下将官到赵相如营中来请战,逼得赵相如只能躲到庞澈帐中偷闲。

庞澈笑着给赵相如倒茶,赵相如拣了些小春路上采摘的山果递给他一些,“你尝尝,味道很不错,我竟从未吃过。”味道、样子像极了前世吃的黄色小番茄,只是多些奶味,外面有层天然的薄衣。

劫营

“这个叫‘黄姑娘’。”

“哦?你吃过?”赵相如见这果子还有名字,觉得很有意思。

“小时候吃过一些。”庞澈并不欲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问道:“你为何不攻城呢?”

赵相如杏眼一挑,看向庞澈道:“难道你也希望我此刻攻城?”

庞澈道:“此刻攻城确是最好的时机,若久拖下去,士气难免衰竭,我竭彼盈,再行攻城便是兵家大忌。只是,我想你这么做必是有缘由的。”

“石城坚固,易守难攻。之前守城赵军不过九千之数,秦人集中八万兵力才将其一举拿下。今攻守相易,敌方已是八万之众,且摆开阵势只等我往里钻。”她看了看手中晶莹的果子,放入嘴中,轻轻一咬,果汁香甜溢于齿间,含糊道:“我才不吃这样的亏。”

“那你待如何?”

“先按兵不动,算算时间,特务连的人应该快回来了。”

“如此也好,只是此处离石城太近,白起用兵诡诈,为防劫营,晚间定要安排人值守。”庞澈提醒道,他从未正面会过白起,此时靠近这位传言中不可战胜之人,心中亦是十分激动,万分精心为赵相如筹谋。

“你提醒的极对,我会命人再多派些明哨、暗哨。”

庞澈笑得极浅。

当夜,王阿龙带来了重要情报。赵相如在庞澈帐内悄悄接见了他。

“王后,属下在闭城前一日混入石城,因为会当地方言才通过盘查,在城内查探两日,据属下观察,秦军总量左不过六万之数,全部盘踞于城内,且都是步兵,未见车兵与骑兵,想是当初为方便攻城所致。城内囤积粮草水源充足,可支撑上下一月有余。”

“只你一人进城?”

“是的,秦军盘查甚严,城内也是派了重兵巡逻值守,属下前日才趁人不备,从墙边翻出。”

“其他人处可有收获?”

“褚央绘制了一份附近的地图,属下带来了。”王阿龙将地图献上,赵相如摊开白色的生绢,上面用墨条详细绘了石城附近的山川河流,并标明方向。

“甚是精妙,只是此图可会有误?”赵相如一边赞许,一边问王阿龙。

“褚央精于此道,且绘图中有多人同行,属下可担保此图无误。”

“那就好。”

“王后,还有一事,事关重大,属下并未探听真确,只是偶然听人提到,却不敢不来报。”

“何事?”赵相如见他十分郑重,也不禁屏住呼吸。

“属下在秦兵喂马的马厩草垛后躲了一日,听到有秦兵提起城中主将姓名,并非是白起。”

“当真?!”赵相如吃惊不小,若消息属实,为何之前都说是白起领兵?

“属下只是听到两名将官喂马时说到主将是司马错,并未提到白起。”

赵相如想了一会笑道,“大家都辛苦了,先带连里的弟兄们下去休息吧,过几日还有事情要安排你们。”

“诺。”王阿龙退出帐外后,一声轻哨,数十条黑影从附近窜出,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帐中赵相如还在沉思,“庞澈,你说秦军主将是否真的另有其人?”

寂静夜中,庞澈声音更显清越,“大有可能。”

赵相如也有些迟疑,为将者责任重大,一个判断失误便可让数万人命丧黄泉,让一个国家一蹶不振,可偏偏战争中最有趣最有趣最残酷的就是判断。所以自带兵以来,赵相如总觉得责任重大,日日殚精竭虑,人也变得有些犹豫起来,毕竟她还没有真正接触过战争,没有在两军对垒中积攒足够的经验,很多时候她在抉择过后会通过询问庞澈来获得自信,说服自己痛下决心。

庞澈仔细分析道:“我虽未与白起一战,但听范矩之前所言,他打仗一向以奇制胜,我军在城外安营扎寨这些天,城内守军竟然只是加强防御,却没有任何动作,实在让人觉得与白起之名大相径庭。倒是这司马错,我曾与之交锋过,其人已年过六旬,灭蜀伐魏,功不可没,颇懂用兵之道,有七分谋略,只是打仗时仍有骄躁之气。”

“可若领兵之人真是司马错,秦人为何对外宣称是白起?”赵相如有些似通非通。

“属下也只是猜测,一来秦人可能是想隐瞒白起的真正去处,二来可能想以白起的威名震慑我军,让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赵相如听了不住点头道:“这样说来,确有可能。当初若非我执意起兵,如今石城已是板上钉钉的秦国领土了。”

二人正在帐中说着,突然远处传来喊杀声,站在高处哨塔上警戒的士兵大叫一声:“敌袭!”

原本死寂的赵军营地顿时沸腾起来,上万个火把突然出现,照得黑夜霎时如同白昼。

赵相如和庞澈相视一笑:果然来了。

帐外杀声震天,自庞澈提醒赵相如要小心防范之后,赵相如每日在派兵巡营,并设下无数暗哨,以防偷袭。果不其然,今晚秦兵终于按捺不住,城中副将蒙骜领了一万精兵摸黑前来劫营,走到半路就被暗哨发现,赵相如连忙布置剧辛带楼烦骑兵悄悄埋伏到敌人后翼,而蒙骜则一头扎进了正在巡营的范矩怀中。

蒙骜见偷袭不成正欲回撤,不料后军突遭骑兵冲击,阵脚大乱。赵军营中士兵听到帐外喊杀声纷纷从梦中惊醒,训练有素地穿上甲胄抄起武器杀了出来,与秦兵战在一处。

蒙骜带来的一万人被渐渐五万赵军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他带着亲兵冲了几次都未能冲出去,好不容易杀开一个缺口,马上又有人堵了上来。蒙骜直杀得红了眼,血溅了一身,有他自己的,也有命丧他剑下赵军将士的。可即便他再骁勇善战,此时也如瓮中之鳖,更不提他手下军士,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虽然五万围一万,胜负已定,但是困兽之斗也不可小觑,何况一万并非小数目,即便是排排站着砍杀,也要费上许多功夫,因而双方一时僵持,并未立见胜负。

赵相如渐渐看着皱眉,那名秦军将领原先在包围中骑着马左冲右突,后来马被砍杀,就下马徒步拼杀,勇猛异常,斩杀赵军无数,麾下军士看得主将拼死,也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反而越发有种置之死地的感觉。

“如此下去,即便胜了,也是惨胜而已,怪不得人们总说围师必缺。”

庞澈听完一愣道:“双方交战即是如此,秦军中伏,现已是强弩之末,王后无需担心。”

正好此时特务连听得喊杀声赶来护卫王后,赵相如见到王阿龙心生一计,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王阿龙领着几个狼军将士抱拳离去。

庞澈在一旁听见,看向赵相如的眼睛不只是往日的恭敬,更多的是震惊和信服,待到慢慢平复之时,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也许你,是为战争而生的。

王阿龙则带着几个特务连的士兵从包围圈外秦军的尸体上摸了几件甲胄攒在手中,悄悄挤入包围中,换上盔甲,一边在不曾提防的秦兵背后下着黑手,一边用咸阳话喊道:“不得了了,将军死了,大家快跑!”

听到主将已死,秦军本已不高的士气顿时一落千丈,个个像没头的苍蝇一般落荒而逃。范矩早接到王后指令,让他围三缺一,于是他有意放开一条口子,让秦军从此处逃走。

只是此刻逃出包围的人还没来得及庆幸,便得哭出来了。赵相如早命三千弓箭手严阵以待,只等着四散逃窜的秦兵露出不设防的大后背给他们,直接一个透心凉。即便是能躲过夺命箭,还有一千楼烦兵埋伏在半路他们的必经之处,一路追杀。

这一路秦兵跑得是无比心酸,司马错在远处看得火光透亮、杀声震天便知不好,赶紧点了三千人出去接应,谁知只接回些散兵游勇,自己的副将蒙骜一直不见回来,此时楼烦骑兵追着逃命的秦兵已杀到城下,气势汹汹,司马错担心后面还有大军,于是赶紧缩回城内关上城门。

楼烦兵在城下转悠了一阵,见城门是熟铜浇筑,坚固无比,只好悻悻而归。

等到所有部队归营时,范矩带人清点人数去了

赵相如看着五花大绑捆着的秦军将领,被两个强壮的士兵推进来,血溅得满身满脸,有些已经凝固,粘得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下巴处的短须还散发着浓重的腥味。士兵死死按住让他下跪,他极力反抗不肯,其中一人抬起脚被背后踢中他的左膝,他才单膝跪地。

赵相如坐得威严端庄,却不置一语。

蒙骜也拿眼瞪视前方。只见帐中烛火通明,中间一张案几上摆着一张白色羊皮毯,毯上跪坐一女子,眉目清丽,头上只用白玉簪挽了一个发髻,余下的青丝如瀑,身材合度,举止雍容,身边站了两位黑衣男子,左右佩剑侍立,尤其是居右者,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度,绝非常人。

降服

杀降,这是武烈太后最为后人诟病的污点之一。恨她的人说她为人狠毒,丝毫没有恻隐之心;拥戴她的人说她杀伐果断,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而围绕她盛年暴亡,疑点重重,更被人猜测说是因为她杀伐太重,伤了yīn骘的缘故。

——《武烈太后秘史》

“你是赵国王后?”他似乎听说此次赵军是王后亲征,难道此人就是赵国王后?

赵相如只是一笑,没有否认。

蒙骜颇为不屑,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也来这军中瞎掺和,想来不过是以权势压人,于是梗着脖子硬声道:“败军之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相如一直在观战,深知此人勇猛过人,也起了爱才之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蒙骜听得女声温柔,贵气逼人,却不说话,只是哼着气。

赵相如觉得此人甚有趣,对立在一旁的王阿龙道:“去搜他的身,他身上总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王阿龙依命上前正要搜身,蒙骜不许,拼命挣扎道:“我叫蒙骜。”

蒙骜?赵相如心中纳罕,自己并未听过这个名字,只是秦国后期姓蒙的将领颇多,而且都是同一家族,莫非此人也是?

正想着,庞澈在旁轻声道:“此人原是齐国人,到秦国方才领兵为将。”

“蒙武、蒙恬、蒙毅你可认识?“赵相如一边留神观察蒙骜的反应,一边缓缓将自己知晓的蒙姓秦将人名都说了出来。”

“蒙武是我儿子。蒙恬、蒙毅我不认识。”蒙骜倒是老实。

果然是蒙氏家族的人,赵相如欣喜自己逮到了一条大鱼。但她其实不知道,蒙武和蒙恬蒙毅是父子关系,历史上鼎鼎大名的蒙恬、蒙毅都是蒙骜的孙子,还未出生,蒙骜自然不认识。

赵相如笑意盈盈地走到他身边,吩咐士兵给他松绑,柔声道:“将军英勇,虽是不敌被擒,却也不损丝毫威名。今日种种我都看在眼里,对将军十分钦佩,私下做主,将将军放回。”

被松了绑的蒙骜听到赵相如要放掉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赵相如从士兵手中取来蒙骜的佩剑,交到他手中道:“我敬将军,你现在便可走了。”

蒙骜看着眼前女子,面容亲和优雅,不似骗他,于是提起剑转身便要走,却听见身后女子幽幽地一声叹息。

“可惜了,此去再难见到将军英姿了。”

蒙骜停住脚步,回头诧异地看着王后。赵相如看着蒙骜的眼神仿佛看着将死之人一般,倒让他心中一阵发虚。

“这话是何意思?”

赵相如见果然引得他注意,赶紧装作一副惊慌模样道:“将军多心了,我只是觉得,像将军这样耀眼如夜空明星一般的名将,恐怕就要在秦国的上空陨落了,我心中不忍,一时失言,请将军不要怪罪。”

说完她偷偷看向蒙骜的脸色,只见蒙骜垂眸,陷入深思。她又道:“秦军治军极严,败军之将即便是之前战功再显赫,也难逃责罚,何况将军并非秦人,难免易遭猜忌。恐怕以将军今日之失,不止是此后不能再带兵打仗,还可能被追责重罚。”

说完就听得蒙骜长叹一声道:“我能奈何?既已到秦国,自然要为秦王效命。”

赵相如见他并非死忠之人,状似无意说道:“其实我赵国一向开明,但凡贤能之士都能觅得一席之地,只是将军不肯来罢了。”

赵相如将邀请之意说的委婉,不料蒙骜却一口拒绝了:“秦法严酷,降将灭三族,我不想祸及家人。”

赵相如一听有戏,没有一口回死,立即以袖掩口吃惊道:“秦人竟如此对待为国效力的将士,拿家人做人质要挟算得什么本事?!”此话正说到蒙骜心坎里了,蒙骜心中正有些愤懑,只听得赵相如语气陡然一弱道:“不过将军勿需担心,”她巧笑倩兮道:“将军若是弃暗投明来赵国,我可保你全家性命无虞。”

蒙骜听闻立即眼含希冀,赵相如道:“今日战场中,秦军有人大呼将军已死,所以才兵败如山倒,”说到这,蒙骜眼神灰暗,骄傲的头颅微微垂下,颇有些难堪,“兵荒马乱又夜黑风高,将军究竟是否战死并无人查证。”

蒙骜猛然抬头,他明白了赵相如的意思。

“只需我军对外宣称将军已战死,再委屈您隐姓埋名一段时间,秦国自然以为将军已死,便不会对您家人有所伤害。待一年半载,秦人逐渐淡忘后,您再派人悄悄接家人回赵国即可。”

赵相如笑得诱惑,倒让蒙骜无法拒绝。

第二日范矩打扫战场完毕来报,仅此一役赵军折损了一千一百九十九人,毙敌三千二百五十六人,秦军或降或俘共计五千九百一十二人,逃回去的连一千都不到。

“娘娘,俘虏如何处置?”范矩恭敬问道。

“杀。”赵相如吐字不带一丝感情。

范矩大惊,忙劝道,“娘娘,杀降不祥啊!”他没想到一个妇人会如此狠辣,竟然对俘虏痛下杀手。

“白起也杀降,怎么未见他有不祥?慈不掌兵。两军对垒,谁能保证这些降军不是朝秦暮楚,若两军交战时降卒暴#乱,反咬一口,局面难以控制,我军岂不是要大伤元气?何况秋末冬至,粮草紧张,添了这么多张嘴吃什么?杀了了事。”说完不再多言。

范矩站了一会,见她不再说话,只好领命而去。

随他一同前来的剧辛见王后没给他好脸色,也落井下石道:“收起你的妇人之心吧。”

尽管这个战绩已让赵军上下欢呼雀跃不已,且暗中收服了秦将蒙骜,但赵相如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一场敌寡我众的埋伏战竟然折损了千余人,秦人骁勇可见一斑。

“庞澈,我原以为赵人民风彪悍,作战勇猛,现在看来,秦人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庞澈见她愁眉不展,宽慰道:“原是如此,但自商鞅以来,秦人作战前有军爵引之,后有罪责罚之,所有人人争先,莫不以命相搏,赵军优势渐失。”

赵相如反问:“既然秦国好用,为何不将商鞅变法内容引入赵国?”

庞澈正色道:“国中贵族反对厉害,便无人再提。”

赵相如一想也是,商鞅变法内容多触及奴隶主、贵族权益,伤及体制,可谓时代大变革。自古以来,成功的变革都是用鲜血浇灌的,秦国的变法有商鞅之血,赵国贵族的利益又有谁人敢动呢?可是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条。

赵相如越想越深,只能拿冰冷的手赶紧拍拍两腮,让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些,眼前光是这场仗,就让她十分头疼。

她私下问过蒙骜,城中守将果然不是白起,而是司马错。并非是她相信蒙骜一个降将的话,只是与之前王阿龙的消息两相印证,这个说法应该是不差了。而司马错自蒙骜偷袭兵败后也学乖了,坚守不出,只等熬到天寒地冻,赵军自己退兵,可若是退兵,此次来驱逐秦贼、光复石城的目的便未达到,赵军士气一落千丈不说,赵国和主战的自己将会沦为笑柄,因而是万万退不得。

石城坚固,易守难攻,何况城头部署的都是善于防守的弓兵。兵法云:十则围之,倍则战之。说白了,守军明显占优势,攻方只有比对方多一倍时,才可一战。眼下攻守双方人数相当,若是强攻,则犯了兵家大忌,即便是战国视人命如草芥,也不会轻易选择强攻,赵相如自然更不会。

既然退不得也打不得,又该如何。

赵相如想得头疼。

庞澈见她水葱似的玉指不停按着脑仁,知道她为石城的事又想得走火入魔了,于是悄悄用手劲捏碎了几个山核桃,放在她的案几上。

赵相如正闭眼想着,听见响声睁开眼,只看到几个碎了壳的核桃还在微微摇晃,露出浅黄色的核桃仁。

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抓起核桃如获至宝,一脸喜悦仰头对庞澈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既然城池坚固不便强攻,我设法引他出来就好,双方堂堂正正你来我往,总比慢慢攻城,被人当靶子射的好。”

说得兴奋之处,她眉飞色舞,一改yīn郁了几天的面庞,生动又明艳,只看得庞澈挪不开眼。

“我想了许久,总不得要法,越发钻了牛角尖,若不是你的核桃,不知还要想上多久。你看这核桃的外壳,坚硬无比,就好似石城的城墙,而这核桃仁就好似秦军,只是躲在城墙之后,我们吃不到罢了。”

赵相如叽叽喳喳说着,庞澈笑着点头,末了问了一句:“司马错用兵甚稳,半个月来一直坚守不出,你待如何?”

赵相如笑得奸诈:“我自有办法。”

骂战

所谓骂战即在敌阵前相互叫骂对方,打仗之前先在口舌上讨个便宜,在破口大骂中熟悉一下场地,也熟悉一下敌方,至于骂的内容则五花八门无所不包,旨在让对方气得鼻孔冒烟、经脉尽断、七窍流血,通过骂战提高己方的士气,打压敌方的士气,激得对方仓促迎战,从而达到克敌制胜的作用。这也算是最早的战争心理学在实战中的应用了。在先赵时代,双方打仗都是讲究礼仪廉耻的,结果霹雳一声响,武烈太后横空出世,她在石城一战中,首开骂战之先河,将原本打算固守不出的秦军引出城外,大败敌军。武烈太后一战成名,开始了她传奇的戎马一生。而从此往后,骂战也成为双方在交战之前的必要环节。

——《赵国那些事儿》

于是某日,当六十岁出头,鹤发白须、红光满面的司马错巡城头时,突然望见黑压压一片的赵军集结而来,恰恰停在八百米外,正好是弩箭的最远射程。

特务连的百里云除了“转轮如飞”是个大力士外,还有一个特长,就是嗓门大,声如洪钟。赵相如将这几日闭关创作、呕心沥血写下的一段对司马老将军诚心诚意的问候让百里云反复记诵。在城头秦军奇怪目光的注视下,百里云坐在光滑的马背上一溜小跑到了空旷的中间地带,当着双方十万大军的面,开始懒洋洋的往外吐字。

百里云絮絮叨叨的话中只有一个主题,就是用最温柔的语气关怀了司马老将军直系和三代以内旁系女性亲属,声称愿意与她们发生各种不正当关系,并表示这完全是出自自己悲天悯人的xiōng怀,不嫌弃她们老丑。

老将军本是个文明人,听到这么恶毒的话差点没晕过去,身子摇了摇,一口心头血喷在城墙上。

“将军”一旁的亲兵看见,赶紧上前扶住,才没让他摔倒。

这些都算了,只是老将军的家事,但是百里云骂着骂着,就扯出了秦太后芈氏和义渠王私通的事,表示可怜的秦惠文王嬴驷下葬时一定是头戴绿冠,秦王与戎狄是兄弟,秦人自然也与戎狄是一路货色。

接着百里云话锋一转,说此事纯属杜撰。正在秦军已经羞愧不已,觉得可以喘口气时,百里云下面的话让他们生不如死。百里云说,虽然秦王嬴稷并非是秦惠文王之子,但应该是穰侯的儿子,怪不得秦国现在由穰侯摄政,原来正经爹爹在这里。想想若是秦王还是嬴姓,又怎么会攻打同宗的赵国,因为秦王根本就是芈氏楚人之子。总之不是戎狄就是蛮夷之子,秦人被外族统治,实在可怜,不如投奔赵国,也算认祖归宗。赵国必然不计前嫌,敞开xiōng怀迎接各位。

百里云讲话的口气是经过赵相如这几天反复训练的,要适当的表现出鄙夷的姿态,又要有一副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xiōng襟。总之一句话,要把秦人的脸面彻底撕碎踩在脚下。

其实司马错是个很不错的将领,比起白起、王翦的残杀无度,他对待俘虏和他国百姓要仁慈得多。可是碰上了这种事,再好的脾气也没了用处,司马错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亲兵,怒发冲冠道:“无耻小儿,待我将你们一一撕碎!出城迎战!”

百米开外的赵军并不知老将军给气得吐血,他们也是头一次知道打仗前还可以这样侮辱对方,顺便得知了秦太后的秘事,一个个听得乐不可支,八卦得要死。

就在此时,石城大门洞开,一批人马杀了出来。司马错站在战车上,一车当先,手中挥舞着错金铜剑,身后跟着数万步兵。

赵相如在战前做了好几种准备,以应对秦军的各种反应。此时她见秦人中计,镇定自若地让一旁卫兵舞动旗子指挥赵军作战。

赵相如通过旗语告知中军原地坚守,两翼散开。

“弓箭手准备!”她大声喝令,前排执盾的士兵如潮水般向两边散开,后方的弓兵弯弓搭箭,箭镝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慑人的光。

“放箭!”

“哗哗哗——”从远处破空而来的箭矢携带了巨大的力量,插入了一名急速跑动中秦兵的身体,热血喷洒而出。

第一轮箭雨过后,秦军死伤无数。司马错恨得牙根痒痒,他知道此刻若是转身回城,不光是士气脸面的问题,死伤会更加严重,不如一鼓作气冲过去,尚有胜算可言。

“预备——放箭!”又是一轮箭雨,步兵冲击的速度要比车兵和骑兵慢许多,何况城门不宽,秦兵纵使人数再多,此刻也不得尽数而出。但是赵军这里可不讲道义,三轮箭雨过后,秦军已有不少人倒下,数百具尸体散落在城外。面对着如此一边倒的屠杀,后面的秦军无一人后退,踏着尸体继续进攻,赵相如见此情景不由慨叹,商鞅对秦军的崛起功不可没。

几轮箭雨后,秦军的前锋已经与赵军短兵相接了。秦军刚刚被羞辱,心中憋着火,而赵军也不示弱,都觉得秦人占了自家地盘还这么拼命,十分无赖。于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睁,双方掐起来格外卖力,一时刀光血影,相持不下。

司马错命人驾着战车,一头冲入赵军阵中,奋力砍杀,所过之处,赵军士兵如同被坦克碾过的麦子一样,齐齐倒下,赵军防线竟然被活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秦军一见主将身先士卒,士气大振,越发英勇,赵军渐渐不支,中军防线开始濒临崩溃。后军见势不妙,开始向后溃退,在前面拼杀的赵军纷纷转身逃散,旗兵也不管了,丢下军旗就跑。

司马错见赵军败象已露,心中大喜,不疑有他,立刻驱车追赶,后面的秦军也是越战越勇,纷纷举刀追杀,在他们看来,这场战斗胜负已分,再无悬念。赵军一如既往如同软柿子一般,秦军注定将赢得最终胜利,到时候他们一定要把刚刚在阵前出言不逊的那名小兵拿下,然后割掉他的舌头,看看以后谁还敢侮辱秦人。

怒火冲刷着每个秦兵的头脑,在不远处观战的赵相如笑了,一切正如她所料。

她旁边的士兵挥动令旗,剧辛率领的楼烦骑兵突然从右路杀出,将秦军的队伍拦腰截断,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同时范矩率领的左军迅速截断秦军先锋退路,将司马错牢牢围住。

赵军的中军逃得很卖力,司马错长驱直入却不留意自己越跑越远,没过多久他就渐渐发现,越往里突进,赵军的人数就越多,而且这些原本逃得慌不择路的士兵开始掉过头来,将箭弩瞄准自己。

“不好,中计了!”司马错这才反应过来,可是战车巨大的惯性还是让他冲进了包围圈,再想掉头已是难事。

这就是赵相如的计划。用骂战引得秦军出城,以中军为诱饵诱使秦军追击,待其落入陷阱后发动合围进攻,同时利用骑兵的优势快速插上,截断秦军,分割包围。

司马错彻底落入了赵相如设计的陷阱,周围骑马的亲兵似乎也发现情形不对,立刻向将军围拢过来焦急道:“将军不好,后军被赵军截断,我们被包围了!”突然一支冷箭从旁射来,正中司马错左臂,他忍痛将箭拔出,血染战袍。一旁几个亲兵一边护卫杀敌,一边担心得不得了。

司马错见已无退路,气得怒目圆睁,索性不要命了,抱着杀一个是一个的心理越战越勇。而赵军见司马错一身血,跟个疯狗似的到处乱砍,一时也有些惊惧,不敢跟他玩命,竟然让他冲出了重围。

由于战车目标太大,且行动不便,身边一位亲兵特地让出战马给司马错,老将军一下跳到马上,在几名士兵护卫下仓惶回城。

在远处高地上指挥的赵相如看见这一切简直怒不可遏,她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圈套竟然还是让司马错逃了出去,真是功亏一篑。

不过司马错运气好,不代表所有秦兵的运气都好。除了离城门较近的秦军逃回城内以外,其余被分割包围的秦兵全部被剿杀殆尽。

城内守军还未来得及侥幸自己逃生,城外的赵军已经准备攻城了,赵相如是决定乘胜追击,她对刚刚整肃完的部队冷声道:“我知众位刚刚大战完毕,正是饥饿疲惫之时,可是秦军占据石城多日,城中父老正翘首盼望,我辈只能奋不顾身!”

士兵们虽累,听闻王后体谅,加上之前石城逃难百姓的大力宣称,于是个个化身英雄,欲救百姓于水火。

尽管士气不坠,赵相如仍不放心,她亲自从亲兵中抽出数百人成立督战队道:

“此次攻城,由我亲自督战,志在必取!一鼓令下,附城!二鼓令下,登城!三鼓令下未登城,杀军!四鼓令下未登城,杀将!由督战队执行。”清脆的女声振聋发聩,将士们纷纷胆寒,王后果真不是善茬。

庞澈知道刚刚放走了司马错,赵相如是动了气,对她此举并不意外。

光复

之后赵军精神抖擞,很快爬上城头杀入城中。

而这次赵相如也学聪明了,围三阙一,东南西四面城门都围上了,唯独余下北门未派兵。城内的秦军大败之后便如丧家之犬,见三面皆有赵军,司马错和秦军残余部众纷纷从北城门逃窜。

可是北门就真的是生路吗?

赵相如早就为北门规划好了。褚央的地图很详细,包括石城四周的地理风貌和自然环境,自然不会漏掉北门附近的一条宽广的大河,这条河就像一条天然的屏障,横亘在秦军的逃亡路上。而之前几次执行追剿任务的楼烦骑兵,这次终于不再落空,他们追上四散逃窜的秦军,抽出大刀长剑,像切菜一样砍向他们。许多秦兵慌不择路,只好跳入冰冷刺骨又湍急的河水中,下场可想而知,据后世记载:“溺毙者以万计”。

“将军,前面河水太深,恐怕无法过去。”司马错身旁护卫的亲兵已是狼狈不堪,甲胄上尽是血污,却还是寸步不离。

司马错身后追击的楼烦兵越来越近,马跑动的喘息声都能听见,剧辛见这几人已被逼到绝路,一边扬鞭一边得意洋洋地喊道:“王后说了,只要你投降,就饶你不死。”

秦军再无还手之力,周围被砍杀或落入水中的秦军哀嚎声不绝,司马错看着越发聚拢过来的楼烦骑兵道:“今日一战,我败得心服口服,赵人用兵狡诈,是我疏忽大意了,连累了你们。”

几人虽伤痕累累,却都道:“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老将军看了一眼西下的夕阳,如血一般,美丽却苍凉,合上眼睛,仰天道:“罢了,你们投降吧。”

“那将军你呢?”

“我?”司马错看着手中的剑,自嘲的笑笑,“今王继位以来,未尝有如此惨败。皆是我一人之过,唯以死方能偿清此罪。”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便拔剑自刎了。鲜血顺着剑槽流淌,红色艳丽如同天边的夕阳。一边亲兵皆是他一手提拔,陡然见将军去了,哭得不能自已,纷纷拔剑自戕,从马上落下,摔在黄土上,鲜血慢慢流出,竟是无一人苟活!

事情发生只在瞬息之间,楼烦士兵和剧情在疾驰的马上目睹了这一切,却无法阻止。此情此景连一向悍勇的他们看到都不由心惊,默默生出敬意来。

是役,大将司马错战死,秦军六万人全军覆没。

赵相如在听闻司马错自杀后,沉默了会儿,下令与几位一同自裁的亲兵装殓厚葬。随即决定大军在石城休整,安抚百姓,帮助进行战后重建。

“王后,不知这战报该如何写?”范矩小心翼翼问道。

“怎么写?“赵相如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觉得该如何写?”

范矩还比较老实,想了想道:“我军剿杀六万秦军,大将司马错自刎身亡。”

赵相如摇摇头,“秦国不是号称白起率领十万大军夺下石城么?既然秦人都说了,总不好太下他们面子。”

她笑着看向周边的庞澈,现在她已经习惯,在做出每一条决策前,都要看着庞澈的表情,如果他微笑,赵相如就像吃了颗定心丸,毫不犹疑地执行。

“你就报称是全歼秦国十万大军,白起只以身免,司马错、蒙骜战死。”

“这……“范矩觉得,这跟自己接受的士大夫的教育完全不同,完全是谎言,骗子行为。

赵相如仿佛想起什么,对身边的王阿龙道:“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你知道分寸。”

王阿龙低头称诺,退了出去。

石城外夜凉如水,月入山林,惊了寒鸦。

赵相如穿着狐裘,骑马慢慢在城外的山下赏着月色:“这山林如此静谧,仿佛前些日子秦赵之战未曾发生过。”

庞澈没有出声。

跟他在一起久了,赵相如早学会了自说自话。也许是夜色醉人,她呵着凉气望着一轮弯月道:“一入秋,月亮都白了。我前……”她想说前世,话到嘴边觉得有些失言,忙收住又道:“我前些年见过红色的满月,又大又圆,仿佛就在眼前,美得那么不真切,以至于后来想起来,总觉得是梦境。”

她自言自语,声音低沉而迷离,仿佛陷入回忆中。

庞澈仍未置一语。

赵相如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你说,千年前的月亮和千年后有什么区别?”

“许是看月亮的人不同。”庞澈的回答虽然硬邦邦的,但是熟悉的人都知道,这对他来说已是极温情的话了。

赵相如听完一愣,旋即看着庞澈笑道:“是呢。”

“明日便要回邯郸了,捷报传回王都,大王很是欣喜。白起不是号称不可战胜么,如此一来,神话便破灭了,秦人也算是搬石砸脚了。”赵相如笑得得意,庞澈也难得赞道:“你用的计谋甚好,秦人现在即便再恼怒,也是百口莫辩,毕竟消息是他们自己传出的,现在再否认已无人相信了。”

扑啦啦——万籁俱寂,一只白色鸽子突然飞出,停在赵相如头顶的枯枝上。二人俱是一惊,只是庞澈反应更快,立即开始环顾四周侦查异常状况。

赵相如倒是想着这初冬荒野哪来的鸽子,且鸽子毛有点秃,有几分眼熟,待她想明白时,心中的喜悦也排山倒海而来。

是白翎!公孙启豢养的白翎。

鸽子怎么在此处?是无意中撞见,还是公孙启遣了鸽子来联络?亦或是他人就在附近?

赵相如越想越兴奋,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死寂的心不会再起波澜,以为她与公孙启的缘分到此为止了,没想到……

她开始向四周张望,带着强烈的期盼。

庞澈在警戒的同时,也发现了赵相如的异样。就在此时,一个男声在附近响起:“白翎?!回来。”

赵相如听到声音,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山林暗处转出一个男子,白翎从枝头轻点一下飞到那人肩上,只留下摇晃的枝影。

月光皎洁,照得那人脸上面容越发清俊温润。

是他。赵相如几乎瞬间落下泪来,眼前正是那个自己以为此生再无相见可能的人。

公孙启唤回了鸽子,见惊扰了这二人,正要致歉,借着月光看清了眼前女子,不由又惊又喜:“相如!”

庞澈原本还担心是残余的秦兵,见是熟人,虽然吃惊但到底放心下来,对着公孙启唯一颔首。

公孙启自然也看见了他,压抑着心底的冲动对他一礼道:“庞兄别来无恙。”

“劳贤弟挂心,一切皆好。”庞澈见二人似有话要说,心底虽然隐隐有些失落,但还是恭敬地打马退开了距离,把空间让给了他们。

久别重逢,赵相如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愣愣地看了公孙启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还骑在马上,于是赶紧下马,手脚兴奋得有些不听使唤,以至于下马的动作十分狼狈,却也顾不得了。

她记起当初在客栈不辞而别时曾留给公孙启的一首诗,他必是看了的,当时以为一别便是永别,因此话中意思直白露骨,皆是临别相思的惆怅之意,如今乍然相见,她不由觉得脸上滚烫,当真是羞煞人了。

在最初的吃惊过后,公孙启喜道:“那日你怎么不辞而别?”

赵相如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自己内心的挣扎,却不料公孙启一把将她搂入怀中道:“我只以为此生再无机会与你相见。若是你恨我,我便罢手,可你走了,却又留下那样的话,教我食不甘味,辗转难眠。”

公孙启原本的惊喜却微微带上狂乱的气息,他的手掌十分有力,将赵相如箍在怀中,仿佛要揉到体内。

赵相如头靠在他的xiōng间,能够听着他的心跳,一声一声,猛烈而有力,似要跳出xiōng膛撞到她的心上来。她原本对这份感情还有种种犹豫,身份的、空间的,很多理由,她也曾用这些理由说服自己压抑内心的这份情感,可是公孙启突如其来的一抱,让她彻底丢开了这些理由,之前的回忆和感情被如数勾起,心中的情意像燎原之火,瞬间将理智烧得干干净净。

“那日我追出少梁城,却未寻见你。最难受的时候,我会祈求上天,让我再能遇见你。”他慢慢将赵相如松开,看着她的玉颜,眼睛熠熠生辉。“我举事从不问天,只是天下之大,我却不知如何寻你,只能求他。总算天不负我。”

赵相如听完心中半是感动,半是愧疚道:“我以为……以为你……”

“别说了,”公孙启轻轻抚过她垂在背上的长发,皱眉悔恨道:“都是我的错,让你误会至此。”

“那时我曾跟老天发誓,只要能再见到你,便是立死也可。现在不仅见你,还明了你的心意,怎能不让我高兴。”公孙启并不是个多话的人,自见到赵相如后话便多了许多,赵相如知道,心中也默默开心。

“相如,你怎会在此处?”公孙启冷静下来后,这才想起问道。

缱绻

“相如,你怎会在此处?”公孙启冷静下来后,这才想起问道。

石城是赵国边城,又刚刚发生大战,一个女子出现在此地确实有些奇怪。当初汾yīn相遇时,因为并不熟悉,加之状况不断,所以二人都未多做了解,公孙启也很有教养,并未多问她的来历。赵相如虽然不想隐瞒公孙启,但是自己是有夫之妇的事情她私心并不想他知道,何况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地位特殊,是一国的国君。

她头埋在他怀中,脑中迅速给自己编织了一个身份,闷声道:“家父经商,对我管教甚严,不允我四处耍玩,但生意太忙无暇顾我,我才带着侍卫偷跑出来。”说完她抬起头往庞澈方向看了一眼。

公孙启抱着赵相如的胳膊紧了紧道:“父亲管教你是应该的,没想到你如此顽皮,竟然跑到石城来,可知这里有多危险。”

“若不危险,怎能再遇见你?”赵相如着实开心,说话也会调侃了。

公孙启哑然失笑,赵相如以彼人之道还施彼身道:“此处危险,你又为何而来?”

“来见你啊。”公孙启答得机敏,教赵相如一时噎得无语,只能拿粉拳轻砸了一下。公孙启这才道:“秦赵两军在此一战,听闻是赵王后亲征,设计大败秦国武安君白起。白起是何等人,大小战役数百起,未尝败绩,各国闻风丧胆。且不说他,便是司马错也曾与白起共同征战,传闻言他甚有谋略,此役竟然被一不通军事的妇人打败,世人皆惊。”

赵相如好奇道:“传言还如何说?”

公孙启笑道:“传言说她身高百丈,三头六臂,只一跺脚便让十万秦军灰飞烟灭。”

赵相如听完忍不住喷笑道:“你诳人。”

公孙启好笑地摇摇头道:“我未见过王后,也许她真长成这样也未可知啊。”

赵相如不能显得太在意,只能忍着笑道:“若真如此怪异,赵王怎会娶她,她又哪能住在王宫中这么久而没有任何流言?”

“所以说流言不足为信。只是现在上到君王大夫,下到庶民百姓,都想看看是怎样的女子,能够这样轻易击败白起、司马错、蒙骜三员大将。”

赵相如听着得意,只能假装低头理衣角来掩饰,待她抬起头时,表情已经恢复自然。“难道你也是来这石城一睹王后风采的吗?”

“若是有机会能见到,确是不错。”公孙启刚说完,见赵相如一双杏眼似嗔非嗔,一副吃醋的模样,于是朗声笑道:“是我诳你,我来石城其实是想见见此处的壮丽山河。”

赵相如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以手掩唇笑得眼如弯月道:“石城荒凉,哪里来的壮丽山河,还说不是诳我。”

说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对公孙启说是偷跑出来玩,既然石城荒凉,自己为何要来此处?不过既然公孙启没有疑义,想来也未发觉。

“相如,你在此处要待多久?”

赵相如见他问起,趁势说道:“我出来时间久了,已准备归家,今日只是碰巧路过石城,最多……”她想说明日就要启程上路,但明日大军开拔,浩浩荡荡,势必会惹人注目,自己与王后同日离开石城,难免引公孙启怀疑,不如她与大军错开时间,到时快马追上便也是了。想这些在她脑中只是瞬间,便道,“最多在此地待到后日。”

公孙启见她不是立即要走,便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更深了些。

赵相如未想到公孙启竟比自己原先认识的要更明朗率性,性格竟然像足了段奇,她刚刚几乎有一阵子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和段奇相互打趣、唇枪舌战的日子。

公孙启也慢慢放下担忧,他刚见到赵相如时曾以为两人还会有些生疏芥蒂,毕竟上一次分开时两人都是怀着并不美好的心情,他甚至担心她会拂袖离去,可是现实太让他惊喜了。二人又喁喁私语,聊了许久,天气虽然寒冷,但是滚烫的心足矣温暖全身。直到月亮西沉,赵相如才猛然忆起庞澈还在不远处等待,自己竟然就这么让他一直站在那里,心中觉得过意不去,虽然仍是依依不舍,但二人约定了明日再见的时间、地点,便也散了。

回去的路上,赵相如回忆了刚才公孙启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心中只觉得甜蜜万分,而庞澈则和往常一样一语不发,黑夜中看不见神情。

晚上回去后,赵相如赶忙交待了小春,让她第二日穿上自己的衣服,戴上纱帽,扮作王后的样子坐在车上随大军离开石城。小春虽然不知她为何要脱离大部队,但也不好多问,于是点头照办。

第二天,赵相如躲在暗处目送凯旋的赵军离城,身边只留了庞澈和四名特务连的士兵作为随从。大军前脚刚走,赵相如丢下一句让庞澈他们自由活动的话,就迫不及待地奔向约会地点,公孙启早已等候在那。

天气和美,赵相如爱煞这样晴朗的初冬,已近中午,赵相如早上没吃什么东西,饿得胃有些难受,走路时一只手总是有意无意地按着。公孙启眼中看见,体贴道:“听闻这城中有家不错的客栈,里面的吃食很是独特。要不去尝尝?”

赵相如一听口水直流,不住点头:“好好,速去速去。”

公孙启见她饿得眼冒金星,模样可爱,不免失笑。

等到了客栈,店家上的特色菜,竟是一碗面皮。里面放了豆芽、花生、蒜头、辣椒,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十分开胃。

赵相如饿得不行,却也不好意思在公孙启面前太失礼,好歹要维持一点淑女形象,于是用筷子小口小口吃着。只是这辣椒必是附近出的野山椒,十分辛辣,赵相如吃了会儿,辣得满脸通红,唇色更是艳极。公孙启原也吃得很仔细,见她有些受不住,赶忙叫小二倒了碗温水,让她缓缓喝下,过了许久才好些。

公孙启这才道:“既不能吃,你怎的也不让他少放些辣子?”

赵相如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可以这样?我以为每份都是一样的。”她忍着想吸气的冲动,又道:“不过这味道极好,我还从未吃过面皮这样的东西,怎么别的地方没有?”

公孙启道:“这是石城的特产,原是这一带大旱,稻谷枯萎,百姓无米度日,有人便想出用大米碾成面粉,蒸出面皮来吃,原本只想填饱肚子,不料试过后味道极好,所以成了此地特产。”

赵相如乐道:“没留神你竟是个百事通,什么样的事情你都知道,一点也难不住你。”

公孙启自谦道:“去过的地方多了,自然知道的也会多一些。”公孙启借着由头又说了好些有趣的地方,赵相如显得兴致勃勃,不停地问着,公孙启见她感兴趣,又小心翼翼地说起以后若有机会,一同游览天下山川的愿望。

上一次提起,是在介子山,在满天的星斗下,她没有立刻答应。赵相如害怕自己再次错过,于是半分犹豫也没有,立即应下。

公孙启听到这声承诺,嘴角一丝浅笑,风神俊秀,让赵相如心中密密麻麻,堆满了幸福。

两人的这顿午餐虽然不奢华,但是却用了很长时间。等他们出门时,已是下午,冬日柠黄色的阳光斜斜照下来,格外温暖。公孙启轻轻牵起赵相如的手,让她觉得此刻天地间只余他二人,再无其他。

心意通过手掌传达,温暖而坚定,公孙启偶尔会回过脸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脸也被柠黄色的阳光染成暖色,直暖到人心里。

石城虽不热闹,但到底是边关大城,城中有一集市,虽然来来往往的人都是穿着古装,赵相如也有一刻的错觉,自己是站在段奇身边,还和从前一样一起执手逛街。

公孙启来到一个饰品商人的摊子前,拿起一只银簪在赵相如发上比了比,皱了皱眉,又放下。

赵相如看着摊子首饰虽多,但是材质大多十分廉价,且样式简单,跟宫中动辄玉簪、金簪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公孙启刚刚选中的银簪已是这些当中最好的了,摊主正要推销自家货物,却不料公孙启已将银簪放下。

这店主再看眼前二人,已是吃惊。虽说小城荒蛮,但他做生意也是识人无数。这女子不用说身上的狐裘,便是发间别着的素白玉簪便非常人所能戴。这旁边的男子,身上饰物虽然普通,但胜在气度雍容,一尘不染。

公孙启原先拿的银簪是这摊子上最值钱也是式样最漂亮的簪子,他看到的第一眼确实是这只,于是顺手拿起。但是单看是美,只是在心上之人的发间一比较,就知不合适,于是扫了一圈,反倒拣起一只牛角簪。

那簪子式样十分简单,只是头部做了一个弧度,微微上翘,打磨得还算精细,泛着莹润的黄,睡在许多同类中间,并不起眼。公孙启捻起簪子便问价格。

店主没料到这对贵人竟然选了这么一只簪子,颇有些失望,开了个还算合理的价格,公孙启也没计较,便付了钱。

凯旋

“戴上让我看看。”公孙启笑得温柔,阳光半照在他脸上,就像他的人一样,温暖而和煦,

赵相如红着脸取下玉簪,青丝顺势滑落一臂,她正要将牛角簪别上,公孙启却轻轻取过她手中的簪子,极温柔的在她背后绾了一个髻。赵相如只觉得心跳加速,无限柔情。

“好看极了。”公孙启称赞道。

赵相如羞笑,拢了拢头发。她过去曾试想过自己未来的幸福模样,她听人说起张敞画眉,以为人世间最缱绻的夫妻感情便是如此了。可惜段奇一去,自己曾经断了念头。如今公孙启为自己绾起青丝,二人不仅神形相似,性格也十分相像,也算是对自己最初期盼的延续。

二人又在城中逛了一会儿,又出了城往郊外走去,絮絮说了许多话,直到月亮出来。

“启,”虽然古人多是叫名,但是听起来仍是十分暧昧亲近,赵相如颇有些羞涩踟蹰,“我明日便要离开石城。”

公孙启原本满是笑意的脸表情慢慢严肃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不能再多留一日了吗?”

赵相如尽管很想留下,可是想想军中小春独力隐瞒,范矩、剧辛等人俱不知情,万一事发,影响甚大,只能狠狠心赶紧回去。

想到这她不无惋惜道:“家中着人来催,我必须尽快赶回,否则父亲要恼了。”

公孙启扯住她的衣袖,轻轻带入怀中。他的一举一动都温柔小心,让她并无半分不适和反感。“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怕是又要回到当初日夜不得安的时候了。”

公孙启的气息开始有些杂乱,赵相如闭眼嗅着他身上散发的味道,只觉得心中缱绻万千,难舍难分,于是哑声道:“我家住在邯郸城,父亲时常不在,我有时可以偷偷出来。你若是有空,可以来邯郸,我们可以见面。”

赵相如大着胆子说出自己的住处,希冀地看着他,而公孙启却是摇摇头道:“我的一位恩人最近召我为他帮个忙,他说的委婉,只是我却不能不誓死效力,恐怕一时不得空去邯郸寻你。”

赵相如听完,不由失望,公孙启见她垮下脸来,安慰道:“不过还有个办法,白翎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能够传递信件。你可将它带去,若是有东西写于我,只消将布帛捆在白翎脚上放飞它,便能将消息带给我。”

赵相如一听喜道:“这不就是信鸽吗?”

“信鸽?这个说法很有趣。”公孙启笑道,“你以前见过?”

赵相如见自己不小心说漏嘴,这个年代应该还没有所谓的信鸽,于是笑笑,打了马虎眼过去,公孙启也没追究。

于是第二天,赵相如带着白翎和特务连快马追上大部队,所幸并无人发现,于是依旧随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凯旋回都城。

回国途中,她仔细想了想自己和公孙启。如果自己坚定信心要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那和公孙启的感情则显得不合时宜,也注定没有结果。既然不会有结果,又何必招惹一个人?可若真要自己立即放下,这感情早已付了出去,如何能轻易收回?扪心自问,当下她的确是想与他厮守在一起,可若是如此,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为回去所做的种种努力岂不是白费心机?

她心中另一个自己不断安慰道:也许自己来这里是段奇的指引,否则不会碰上一个长得一样,性情极像,连名的叫法都相似的人。也许真像电视小说里所说的,这就是前世今生。自己若是错过了,岂不可惜?

她一时纷乱,不知是该断了联系,还是继续下去。看着白翎,它乖乖地跟着自己,赵相如没来由的烦心。

邯郸的盛大欢迎让归来的赵军有些出乎意料,所有的百姓热情欢呼,就连赵王和贵族也都亲自出城,毕竟这是近二十年来赵国对秦国最大的一场胜利,何况战胜的对手还是号称不可战胜的白起。此役将白起拉下神坛,王后在赵国声势如日中天。

王后回国后接受了群臣的朝贺,老将廉颇尤为激动,他对王后几乎是顶礼膜拜,事后赵相如也发现,自此后,廉颇对自己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回宫后,赵相如暂别了戎马生涯,她只在王宫住了几天,便又前往野台,当然,她没忘带上那只鸽子。

狼军虽然在封闭训练,但显然消息是灵通的,王后归来让他们欢欣鼓舞。他们的主人打败了白起,而且赢得十分漂亮,只以极少的代价便剿灭秦军,光复石城。

据小道消息,秦将蒙骜想夜袭赵军,被英明神武的王后先知先觉,设下伏兵,结果蒙骜偷**不成蚀把米,偷袭反成被偷袭。据说王后得神秘巫人真传,在大战前夜卜卦时算出秦军计谋。当然,百姓议论更多的则是秦太后的艳史,此前七国人虽然听到些风声,到底只是偶有议论,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但赵军骂战中将太后与义渠王和弟弟魏冉通奸一事宣诸于众人面前,于是天下尽知,秦国之事也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秦王也成了人们的笑柄,而他的身世来历也开始有人怀疑。只害得秦太后与穰侯四处灭火,检点行事,秦王更是无从辩驳,这事情不能辩,越辩越引人注意,只能低调处理,让世人慢慢淡忘。此事之后,秦太后与穰侯对赵国和赵王后更是恨得牙痒痒。

令赵相如欣慰的是,狼军的训练卓有成效。那些孩子经过两个多月的调养,逐渐恢复元气,面上圆润了许多。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由于营养好了,不少人的个子开始拔高,与之前面黄肌瘦的“萝卜样”大有改观。褒成把当中的男孩都挑了去进行训练,只剩下些女孩,不能进入狼军,却也不知该怎么办,褒成只得等王后回来处理。

至于那五个成年奴隶,除了一个身体素质差,进狼军训练有些勉强外,另外四人都还不错,尤其是那个卷发的“哑巴”,身体条件极出色,只两个月的功夫,便是寿春单挑都不是他的对手。褒成欣喜若狂,视若宝贝。

其实狼军的训练是在赵相如的直接关怀下慢慢成系统的,并非一蹴而就。

作为一名新兵,进入狼军首先要被洗脑。内容大致如下:王后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王后给予的,目前赵王势力逐渐衰弱,但只有王后才能救赵国,只有王后才能救万民于水火,所有狼军要紧密团结在王后周围,想王后所想,急王后所急,要秉承为王后安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决心和信心迎难而上,扎实训练,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之类云云。

思想教育之后,便是实际军事训练,队列和号令学习。队列还好说,号令就比较多了,比如擂鼓前进,鸣金收兵,各种旗帜的不同意义。

之后再进行体能和武艺训练。除了负重跑和各种练习增强体能外,还专门整出了个擂台赛,并制定相应规则。参赛人员都是狼军,规定1v1模式对战,实行积分制,打赢的可得赏金,积一分,打输的只能赏棍,不得分。空出队长、连长的编制出来,给得分高的人,并且每半年一轮换。如此下来,狼军果真成了狼窝,你不打我,我就打你。因为打不过战友,就要挨军棍,横竖都是被打,打战友还光荣点,顺便还能赚点零花钱。

寿春也是凭着能打,坐上队长宝座的,被这二愣子揍趴下的人极多,所以上次他叫了王后的绰号,每个人都隐隐盼着他出事,就是因为被他整惨的原因。何况这小子因为打架赚了不少钱,肥的流油却不肯拿出一丝一毫来分给兄弟们买酒,极度抠门。他队内的几个人迫于他的yín威都不敢说什么,其他小队的狼军将士早把他损了个遍,好在寿春也不在乎。

后世在研究武烈太后练兵时普遍认为,在这种惨无人道的训练方法下,狼军将士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但也正是这种残酷的环境,练就了他们过硬的素质,使他们杀得了人而不被杀,也帮助武烈太后成就了非凡的伟业。

赵相如此时并不知道这些,她见识过寿春的武技,那哑巴竟然能打过他,不愧是有胡人血统,只稍作训练,便能与骁勇的狼军媲美,看来以后可以多去奴隶市场采买些胡人。

她正想着,便已来到这哑巴身边。寒冬天里,他头发披散,几乎将脸遮住,坦xiōng露背,正在挥剑练习砍杀。发的黑色胡服外衣被丢在一边,身上小麦色的皮肤紧致而有力,正是标准的倒三角形,八块腹肌处沁出细密的汗珠,看起来格外野性。赵相如一边感叹着“到底是部队锻炼人”,一边想出声唤此人。话到嘴边才想起,她还不知道这人姓名。

联姻(上)

“你叫什么名字?”赵相如问完,这哑巴只是停下手来,既不看她也不吭声,赵相如这才想起他说不出来,只好又问:“可识字?能不能写出来?”

那人连眼皮都没动,仍旧站着,北风瑟瑟,天气yīn沉仿佛预示着一场大雪将至。一边的褒成觉得他十分失礼,连庞澈也觉得此人颇有些不驯。赵相如倒是没多想这些,只思量着普通百姓尚且不识字,何况胡人是以游牧为生,不识字是常事。她暗笑自己疏忽,又道:“总不能一直没有名字,别人也不好叫。”

一旁褒成倒是插了话道:“回娘娘,之前训练都是叫他五百二十七。”

赵相如诧异:“这是何意?”

“他是第五百二十七个被编入狼军的。”

褒成答得老实,赵相如不禁扶额笑道:“这哪里算作名字,不过是个编号,也太不妥当了。”

褒成点头称是,赵相如想了会儿,看着这胡人的脸道:“你既然能打败寿春,可见十分厉害,从今后叫你厉,你可愿意?”

面前这人原先低垂的头已经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赵相如,却丝毫没有其他反应。褒成见他呆里呆气的,踢了一脚道:“你倒是给个反应啊。”

赵相如知道褒成并非恶意,他在训练中与平时大不相同。平时应对时柔柔弱弱,天可怜见的模样,一到训练中就是凶神恶煞,阎罗在世。直把底下的骑兵营一通乱cāo,整得哭爹喊娘,看不过的直接抬脚就踹。赵相如在骑兵营“潜伏”的日子曾见过他这嚣张跋扈的作风,并不反感,反而很喜欢,因为她私心觉得这和狼军桀骜不驯、狠辣无情的气质很贴合。

“若是觉得可以,就点点头。”赵相如的语气一如往常的和缓,与狼军里一贯的严肃作风形成鲜明反差。

那人神色如常,眼光锐利,看了一会儿赵相如,才点点头。

赵相如被他陡然投射来的目光震了震,心中没来由蓦地一慌,总觉得此人不像刚刚看上去那般呆愣,却也说不好到底是哪里让自己惊到。

等再细看时,那人眼神已是和之前一般无二了。

赵相如直疑心自己看错了,这才道:“既如此,那以后便叫你厉了。”

等身边紧急的事务处理完毕后,赵相如这才寻机给公孙启递了消息。毕竟是第一次,她怕白翎传消息不牢靠不敢多写,又觉满腹话语,不吐不快。只是布帛厚重,怕是白翎带不了许多,于是只抄了句诗经里的话,既能表达相思之苦,又不容易暴露。“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望着白翎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天际,赵相如心中不禁也开始期待起来。患得患失也从那日开始,她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只是比起寂寞无聊的深宫淑女,她还有许多事要做,思念只能在忙碌的间歇才会浮现在脑海,短暂而撩人。赵相如觉得庆幸,自己不必将满满的心思全都拴在别人身上,尤其那人看不见触不到,只留下思念,日子太过难捱。

她趁着这段休整时期,在狼军内部搞了几次声势浩大的联欢会,主旨在于下基层贴近普通士兵,活跃干群关系,收效甚好。

她组织了一次大规模野猎,根据每队所得猎物多寡赏赐,并且当晚就组织了一场篝火晚会。官兵们吃着烧烤,喝着小酒,难得的放松。由于一段时间来与狼军将士心贴心,所有人在面对王后时也少了分敬畏,多了些亲近。除去特务连还在执行任务,剩下的两营四百多号人围着火堆,不知是谁先问了一句“请王后给我们说说石城大战吧。”于是底下纷纷应和,大家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王后。

石城一战开战前赵国无论在兵力、时机、攻防上都不占优势,何况对方还是传闻中的将星白起领兵据守,此役在很多人看来是必败无疑,端看得损失了多少人罢了。

谁料王后用兵如神,招招克敌,竟然化腐朽为神奇,不仅赢了,而且赢得漂亮,只伤亡万余人,就灭秦十万,打败了白起,光复石城。

近日来各种关于石城之战的传言甚嚣尘上,若不是他们见过王后,恐怕也要疑心,赵王是不是真的娶了个三头六臂的神将做王后。

赵相如回到邯郸后,对各种离谱夸张的传言只是淡淡一笑。因为她知道,在这些怪诞说法的背后,都有特务连辛勤的身影。其实有时候让人畏惧,也不失是一种震慑敌人的心理战术。

赵相如看着眼前一个个狼军化身成好奇宝宝,充满求知欲的眼神被篝火照亮,熠熠生辉,于是索性坐在冰凉的地上,拣了些精彩的说与大伙儿听。说到光狼城里石城难民的凄惨模样时,大家都是捏紧拳头怒不可遏;说到石城外百里云单枪匹马辱骂秦军时,大家又都捧腹大笑,乐不可支。

赵相如像个说书人,不光声音抑扬顿挫,就连情节也是跌宕起伏,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得十分仔细,数百人竟未发出一丝声响。

大伙儿听着听着就诧异道:“怎么未提到白起?”

赵相如明知此战中并未有白起,但是若直言说出,难免落了气势,可要是不说,同去的五万赵军中有个别将领是知道内情的,若是将来狼军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自己的威严……

于是赵相如道:“白起并未直接领兵与我军交战,所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如此一来既未明说白起不在石城引众人失望,也未撒谎说白起就在,算是十分保守的回答。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绚烂的星空和寒冷的天气相互映衬,地上的篝火忽明忽暗,映得人脸通红。狼军将士难得这么开怀,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寿春胆子最大,撕了一块鹿肉,端了一碗米酒就屁颠颠地送到王后面前。褒成刚要呵斥,赵相如一把接过酒肉就吃了起来。寿春看王后如此给面子,乐得不行,去取了一块鹿肉脯,就蹲在王后脚边猛啃,赵相如看见笑得不行。

这边一派和乐景象,而就在离赵相如不远处的角落,一双眸子正冷冷地盯着她,发出狼一般慑人的光芒。

赵相如在野台待的日子不短,但是迟迟未收到公孙启的回复,一时间又是担心白翎出事,觉得信鸽到底不靠谱,又是忧心公孙启是不是遇到麻烦,以至于迟迟不回复。

正在此时,宫里来人报,说魏国使者到邯郸了,赵王请她速回宫。

赵相如只好穿戴整齐带上小春、许历回宫,狼军的日常训练事宜则都交给了庞澈。

自从与公孙启再度相逢之后,她便有些懊悔自己与赵奢做出的约定。虽然赵王仍是太子登基、赵国复兴的大障碍,但是赵奢的确给她一种很难掌控的感觉。与虎谋皮是否划得来?虽然回国至今,赵奢并未单独与她见面,也从未提出之前的无礼要求,但他的势力不小,眼线密布,赵相如担心自己反被掌控。不如一边虚与委蛇,麻痹赵奢,一边悄悄提拔亲信,剪除异己。

许历虽然跟在自己身边已有一年,但他是赵奢送来的人,自然不能全心托付。赵相如一手创立狼军时,因为身边缺人,所以只得提拔了许历做狼军监军并代为训练。这次她回宫带着许历在身边的目的之一便是要暗中淡化他在狼军中的影响。

这事不能做得太露骨,必须悄无声息,不能让赵奢起了丝毫警惕之心。为着这一步,赵相如也算煞费苦心。

路上,赵相如细细问了一些王后娘家的事情,既然魏使来了,难免会谈到自己娘家,必须做足准备。

到了宫中,赵王因为身体不适,见了魏使只说了几句话便先离开了,独留下王后应付使臣。魏使面黄有须,貌不惊人,但胜在进度有礼,说话分寸得当。以为王后应是思念母家,于是略略提了她家中情形。赵相如见他主动提及,知道是好意,于是笑笑,心中却不在意,毕竟都是与她不相干的人。

等魏使恪尽礼仪,将繁文缛节都走了过场之后,这才进入正题。原来魏国是来给太子提亲的。

太子年届十五,已到了要娶太子妇的年纪。何况秦赵一战后,赵国风头正盛,六国侧目,诸侯们觉得,原来赵国自武灵王后只是暂时蛰伏,并未真正衰退,纷纷对赵国刮目相看。赵魏原就交好,自然不放过这个一结秦晋的机会。

赵相如见提亲的上门了,一时也有些错愕,暗中埋怨自己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虽说男子二十加冠可娶妻,但是议亲都是早早定下的,她竟然将如此大事给疏忽了。

联姻(下)

“太后得范雎,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赵成帝业。”——李斯著《谏逐客书》

魏使须贾将来意一说,赵相如虽然起了为太子娶妻的心思,但也并非一定要是魏女。

魏人虽与秦国有嫌隙,但赵国刚刚大败秦军,在这当口主动议亲求嫁不过是魏王孱弱,想傍上赵国,以为赵王后是魏女,大打感情牌就能水到渠成。赵相如觉得,势力强盛自然有人依附,若是势力衰微,自然墙倒众人推。且不论自己不是魏女,即便是,魏国也非太子良媒。

自魏国马陵之战被齐国打败,庞涓战死后,历任魏王都是资质平庸之辈,难堪大任,魏国势力早不如往昔,疆土连续被秦国蚕食,只是幸好底子不弱,否则这几十年下来早也败光了。何况平原君娶的是魏国公主,当今魏王的庶女。可若是太子娶妻,自然是要低一辈,迎娶魏王的孙女。魏使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要将魏太子圉之长女嫁与自己儿子。可是圉毕竟只是太子而非魏王,即便两者之间只是一步之差,但历史上许多太子就差这一步却到死都没有踏上去的比比皆是。万一圉最终不是魏王,这桩政治婚姻的含金量便要低上许多。换句话说,即便登上王位的是圉,他的女儿成为赵王后,也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美事。

要承担投机的风险,收获的回报却不高。这实在是个赔本的买卖。

赵相如的第一反应是回绝。

因此尽管魏使舌灿生花,她也只是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须贾看着阶上托腮而坐,喜怒莫辨的王后,一时有些捉摸不透,于是他将观点陈述完后,便住了口,静静地看着面前行止雍容的美妇人。

赵相如还在思考,突然发现一直苦口婆心劝说的使者不说话了,抬起眼皮浅笑道:“不知两国联姻之事是魏王的意愿还是太子的意思?”

须贾一惊,立刻冷汗冒了出来。王后不是据说十分宽和温顺的吗?怎么一句话就点到了要害?!其实这次联姻是太子圉主导的,而原因很简单,魏王年纪大了,但是疼爱幼子无忌,而且无忌聪颖,又有军功,所以受到一部分大臣的拥戴。圉有些着急,自知在军事上难以与无忌一较高下,担心时间久了自己地位不保,迫切需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证明给自己的父王,告诉他自己的能力与实力能够当得起太子之位。于是一门强大的亲事成了魏太子的不二选择,赵国王后近来的表现咄咄逼人,令人无法忽视,而她恰恰是魏女,想必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于是魏太子圉一厢情愿的以为婚事必然能成,他让自己在朝中的亲信说服魏王联姻,并派中大夫须贾出使赵国。

但是个中缘由怎可向王后道出?须贾被她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不能应对。赵相如见他答不上来,只是笑笑道:“太子未及弱冠,联姻之事言之尚早,待本宫报与大王,再从长计议。”

王后这话一出,便是要存心把婚事拖黄了。须贾觉得若是此时不说点什么,此番出使便要有负太子所托,可是这一时半会儿,他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来说服王后。

就在此时,须贾身后站出一人,义正辞严道:“恕外臣斗胆,王后此言差矣。《黄帝内经》曾曰‘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yīn阳和,故能有子。’太子为赵王嫡长子,上承宗庙,下继子嗣,责任重大。今已有十五,更应提早议亲,以免耽误大事。”

赵相如见他面白黑须,两颊微凸,眼睛炯炯有神,十分的风度,不觉心生好感道:“正因为太子娶亲一事事关国事,才要慎重决定,不能草率。”

那人又道:“不知王后可是嫌弃魏国弱小,若魏女并非太子佳配,那外臣敢问一句,太子的良配又在何处呢?”

赵相如没想到此人如此大胆,竟敢直言不讳,反被他问得一愣。

那人不卑不亢道:“王后慈母之心,无非想为儿子寻一名家世样貌都好的太子妇。魏国虽然不够强大,但纵观其他五国,难道就能与太子相配吗?韩国与燕国羸弱,早被排除在外,剩下齐楚秦三国。楚国在秦国蚕食下,早已今非昔比,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齐国虽然强大,但是一向不守信用,三年前五国伐齐,使之元气大伤,即便与齐国结亲,也未必能从中得到实惠。至于秦国……”说到这,那人顿了顿,自信道:“外臣相信,王后与秦国是敌非友,绝对不会与秦国结亲,相反,会联合其他诸侯一同制衡秦国。”

赵相如听他说中自己的心事,不由暗中佩服此人胆识和见解,竟然把她的打算猜得透彻。

“外臣窃以为,王后此次出兵石城不只为一城得失,而是从战略上将秦国作为敌人。魏国分别与秦赵接壤,若是两国联姻,正成犄角之势,可联手钳制秦国。”

赵相如见他分析得鞭辟入里,不由听得入神。她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位年岁不大的说客,笑问道:“你是何人?”

这人刚要说话,旁边被冷落已久的魏使须贾忙道:“启禀王后,此人是外臣的舍人。”

舍人就是门客,赵相如见须贾颇有不豫之色,竟然抢话说,心里有些不痛快,于是更加和颜悦色道:“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那人刚刚一番慷慨陈词,现在倒是恭敬有礼,见王后并未因他的话而生气,反而温和垂询,于是低头行礼答道:“外臣范雎。”

“范雎?”赵相如念着名字想了会儿,心中咯噔一下。

范雎何等人?《史记》中有详细记载,他早年家境贫寒,后出使齐国为魏中大夫须贾所诬,历经磨难后辗转入秦。后出任秦相,辅佐秦昭王,驱逐宣太后、穰侯势力。他上承孝公、商鞅变法图强之志,下开秦皇、李斯统一帝业,是秦国历史上继往开来的一代名相。

赵相如心中一阵狂喜,这样的人才竟然撞上门来!

她脸色越发柔和,在须贾和范雎惊讶的目光中起身,走至阶下,摆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柔声细语道:“足下今日雄辩之姿,本宫敬佩之至,愿以客卿之衔虚位以待,不知足下意下如何?”

一旁无人搭理的须贾脸色涨红,他才是魏使,却不料被自己的门客抢去风头,现在王后的注意力都在这人身上,自己岂不是以后还要屈居此人之下?不过是一介庶民,他也配!

他在一旁想着什么,并无人关注。只是此时范雎倒是被王后轻易的许诺吓了一跳,想也不想推辞道:“臣与使者同出,而不与同入,不信无义,何以为人?”

赵相如被他如此冷拒,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见他不愿也不勉强,转身回座,只说了一句;“赵国的大门永远为足下敞开,客卿之位也为足下留着。”

范雎敬谢,行礼告退。虽然面上拒绝了王后的好意,但是能够被人认可,也是一件乐事。

回到驿馆不久,赵相如又命许历送了好些黄金布帛,并且吩咐驿馆加餐,好酒好肉招待范雎,却只字不提须贾。须贾身为正使,反遭冷落,见范雎处整日车水马龙,赏赐不断,心中更是不平。几次下来,范雎也觉得不妥,每次都将赏赐据实以告。须贾听完觉得他像是炫耀,更加不高兴,令他如数封还,范雎唯命是从。

“王后,这范雎如此不是好歹,您为何还要赏赐这许多物件?”小春又在抱不平了。

赵相如笑道:“不过是做给人看的,何况那些财物与此人相比也不值几个钱。”

小春吃惊:“王后如此相中范雎?”

“是呢。可惜了……”可惜他回国之后必受心xiōng狭隘的须贾排挤,被魏王疑心里通外国,弄得家破人亡。赵相如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小春听完一愣,以为赵相如是为没能留住人才而叹息,于是安慰道:“王后莫要担心,这样的舍人一抓一大把,何必为一个人而耿耿于怀。”

赵相如知道小春是在宽慰她,只是范雎之事她不欲多说。范雎之才正是她现在最缺的,赵国将星如云,唯文臣短缺。缪贤虽然心xiōng宽广,看人极准,但是自身却没有治国的才能,做做人事任免的官职还可,相国就免了。平原君赵胜门客虽多,但也只是胜在贤名,才情却少。若能得到范雎……

只是历史上的范雎是经历一番折辱才进入秦国为相的,以现在的情势来看,他回国之后,必会遭受须贾的诬陷排挤。不经历风雨,又怎么见彩虹呢?赵相如笑得更深了。

深夜,王后寝殿。

“王阿龙,带几个人,跟着范雎回国。不管他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管,只需暗中监视就好。若有人害他,只管随他去,只别让范雎死了就成。”

“诺。”

“有情况随时报与我。”

准备

范雎入赵后,改名张禄,成为赵国相邦。在他担任赵国最高文臣首领的三十八年中,辅佐武烈太后和始皇帝,成就赵国帝业,成为开国功臣,得谥号“文正”。与谥号“文襄”的缪贤、“文贞”的魏春并列。

——《武烈太后十大不解之谜》

之后几天魏使再见王后,赵相如虽未明确表态答应联姻之事,但比起之前口风松泛了不少,须贾见王后态度转寰,有了余地,自己能向太子有个交代,也就启程回国了。

送走魏使,吩咐了王阿龙,赵相如带着小春前往赵王寝宫。赵王身体每况愈下,前些日子连接见魏使都让她代劳,不知到底是确实病重还是懒理国政所致,赵相如决定亲往,一探究竟。

赵王的寝殿气宇轩昂,一如往常,自赵相如为击败姚嬴初次踏足这里已经过去两年。两年中,原先的对手早已消弭,新的对手更加强大,也更难对付。自己的心境……走至宫门口的赵相如幽幽叹了口气,只是这副残躯,究竟还要经历多少,才能回到最初的轨迹?她缓缓踏上台阶,一步步走向深宫,凤仪万千。

当初来时,只想着尽快帮助太子执掌王权,称霸天下,待四海波平之时,自己也可以安心回去。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时,赵相如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公孙启的身影,之前被她刻意忽略的两难抉择涌上心头,令她烦躁不安。她强压下去,进入赵王休息的内室。

内侍见王后来了,赶忙打开室门,躬身行礼。赵相如还未入内,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而几个巫医还在做法。

赵相如轻轻走入,室内的大床上卧着一个人,双目紧闭,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胡子凌乱,完全没有一国之君的气势。

赵王已经病入膏肓了。

“天助我也。竟然不用费半分心思。”赵相如心中暗暗思道。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在微笑,可惜面前这人看不见,自己背后的巫医更看不见。只要没了赵王,她的很多事情就不再需要请示他人,想要效法商鞅变法的政令也就可以在赵国实施。

“大王身体如何?”待回过身来时,一脸忧色已经覆盖在她的脸上。

一名年迈的白发巫医不疑有他,回答道:“禀王后,大王身子亏虚,近日来不思饮食,只能进些汤药。”

竟然吃不下饭了,可见离死亡也不差几步了。

赵相如听完做出一副伤心模样道:“大王年富体壮,怎会陡然病重至此?”

那名巫医赶忙答道:“王后,并非我等不够尽心,只是一年多来,大王流连后宫又不加节制,才至今日这般……唉——”说完老巫医数声叹息。

赵相如听他意思,已然无可救药,心中高兴,面上却急道:“那大王可还有救?”

“该用的药都已用过,起色不大。”

“既然药都不管用,那就别用了。”赵相如出声对巫医下了命令,“拿出你们巫医的本事来,多求求鬼神。”

巫医见王后发话,都敬诺而去。

古人比较迷信鬼神而不信药物,既然赵王将死,赵相如觉得不如“送他一程”。

现在的她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忐忑与无奈,有的只是对未来的踌躇满志。赵王病重,太子年幼,她才是赵国的实际主宰,也许有天,也会成为天下的主宰。

赵王既然病重,看来赵国很快便会有王位更迭。虽然太子之位早已定下,但为避免节外生枝,赵相如决定还是得往北郊大营一趟,先与廉颇商议一下。

赵相如前往军营时没有声张,避免被有心人猜测。她只私下召集了廉颇与太子,告知他们大王病重,要廉颇节制好军队,太子一旁协助,做好准备。

至于准备什么,她没有明说,但大家也不是傻子,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相如顺势回了趟野台,见了庞澈和褒成,知道训练一切如常,便也放心。她也说不上为什么要往野台一趟,只是感觉狼军就像自己的孩子,看着他们一朝组成,逐步成长。现在的狼军已经在战场上初露锋芒了,就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年轻气盛,锐不可当。

赵相如觉得十分欣慰。

一边庞澈突然难得对她示意,赵相如纳闷,庞澈却悄悄开口:“前几日野台落下一只鸽子。”

赵相如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她本应该是开心的,因为公孙启的白翎自从带去她的第一封信之后一直没有回音,她也有些焦急,乍然听到自然是开心的。但是她与公孙启私下联络的事情无人知晓,她连小春都未告知,私心也不愿庞澈知晓,不料却被庞澈撞见,何况他在石城见过公孙启带着白翎出现……赵相如觉得□被撞破,不禁有些羞愧。

倒是庞澈,并未再说话,赵相如低着头,不敢直视庞澈,怕脸上的神情泄露自己的心思。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倒是庞澈很难得的先开口道:“鸽子就在你的寝室内,我亲手放进去的,其他人不知道。”

赵相如头垂得更低了,脸红得吓人。

庞澈背在身后的手捏握成拳,指节发白,又慢慢摊开,浅笑道:“你去看看吧,那鸽子不愿吃我喂的食,饿了好几天了。”

赵相如听完担心白翎真饿坏了,于是拔腿就往寝室跑。庞澈看着她难得一见的慌张样子,嘴角的浅笑慢慢撤去,一种莫名的酸苦在心中弥漫开来。

之后训练的狼军明显感受到了庞澈的不对劲,但他一向是冷脸,对于犯错士兵的处罚也和往常一样不留情面,大家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只是这个气场……太yīn郁了。

狼军将士们各种怨念,不知哪里犯了大神。

在摸不清情况的前提下,每位狼军将士都更加坚定了一个理念:夹紧菊花做人。

而在寝室激动地手抖的赵相如急忙解下白翎脚上的布帛,丢了点小米粒给它,就匆匆展开读了起来。

看了半天,才明白公孙启竟回了首《诗经》里的《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赵相如看完便笑了,心中暗嗔公孙启竟学她偷懒,拿了首现成的诗作,还叫白翎飞了这么远,吃了这些苦头。

她又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里甜蜜,然后小心将布帛收好,揣在怀里。此时她方有心思来喂白翎,只是白翎饿极,见赵相如读信顾不上它,早就组织“生产自救”了,小米被一扫而光。

赵相如见白翎可靠,于是提笔将这些日子的自己的情况隐晦的说了说,总之自己很好,希望何时能与公孙启再见面。

晚膳后,赵相如召来了庞澈,再次谈到了训练问题。

其实狼军基本已走上正轨,训练本不用再多费心,只是上次光狼城和石城又招收了不少与秦人有仇的赵国百姓进入狼军,队伍一下壮大了不少,被拆散进入各个连队,加上之前采买的奴隶,总数竟也将近一千。

未免这些人员的大量涌入降低狼军素质,庞澈还是严加训练了一阵,效果很好。

只是现在还有些上次采买的女孩,不知该如何处理,赵相如正想听听庞澈的意见。

庞澈想了会儿道:“狼军要求严格,即便是男子也未必能入选,女孩用处不大。”

赵相如也有些头疼,当时买来时并未仔细甄别性别,现在却为安置她们煞费苦心:“狼军中的巫医、方技可还够?不行让她们学做这些。”

“不妥,狼军中都是男性,让女性加入难免军心浮动。”庞澈立即否决了。

赵相如想想也是,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若是有女兵加入,难免会产生些影响。

“只是总有二十来人,若都做侍女也太多了。”赵相如冥思苦想。

“不若送去特务连吧。”庞澈话一出口,赵相如立刻抬头看向他,思忖着可行性。

庞澈继续说道:“特务连原本只五十之数,加之使秦时死伤数人,最近用处不小,人员调遣难免捉襟见肘。”

赵相如不住点头,眼睛放光,喜道:“你这办法极好,特务连一般不用直接身体对抗,训练中多是暗杀、散布消息等等,女孩有时倒占了优势。”

“而且特务连训练一向是单独展开,并不会对狼军主力产生影响。”

赵相如心中如释重负,笑道:“如此,便还是交给你了。”

庞澈却推辞道:“特务连连长王阿龙,连副百里云可堪教导之职,这方面他们经验甚足。”

赵相如听完笑道:“庞澈你忘了,这二人都派出去执行任务了,便是蔺羊也不在,所以只好劳动你了。”

庞澈这才反应过来,竟然漏算了这些,也觉得自己失言,低头略一欠身对赵相如既是道歉也是应承。

黄雀

赵相如看他答应了特务连女兵的训练心中很是高兴,只是又对庞澈刚刚的失算微微诧异,他一向谨慎缜密,怎么会突然失算至此?

“庞卿近来可是有心事?”赵相如关怀道。

庞澈猛然被她一问,也有些不知所措,于是硬邦邦地回了句“无事”,起身就走了。

留下赵相如愕然无语。

秦国一公侯府中,穰侯正背手肃立看着窗外落雪,庭中寒梅傲雪,开得越发浓艳。

扑啦啦——

突然一只鸽子从窗户钻入,落在室内一白衣男子身上。若是赵相如在此处,必要大惊失色,此人正是公孙启!

他将白翎脚上的布帛展开看完,小心收起,塞在衣袖中。

久未出声的穰侯仍旧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突然道:“与她联系上了?”

公孙启垂首行礼道:“字里行间俱是她的口吻,且落笔字迹是赵国小篆,应是无误。”

“既然无误,那便好好联系吧。”

“诺。”

“没想到赵使竟然就是王后,胆子不小,竟敢效法赵雍。”穰侯嘴角笑容yīn冷。

“不过她确实厉害,石城一战中竟然以五万人击败司马错六万防守大军。”

“耍了不少yīn谋诡计,当真是小看她了。不光是这点,她还狠狠利用了你在城内的流言,制造了白起领兵惨败的事实。现在六国笑话你的人可不少,就连国内大王一派的人也会对你多有责难。”

公孙启笑得淡薄:“不过是些虚名,我并不在意。”

“司马错与蒙骜的尸首找到没?”

“已经找到,只是腐烂严重。”

“那就好好安抚两位的家人吧。”

“诺。”

穰侯回身,室内烧着炭火,让他经了寒意的面庞顿时一暖,连声音也饱含了温情暖意道:“澜近来可好?”

公孙启见他谈及家事,面上也温和许多:“澜畏寒,冬日总是难过许多,只在家中待着不出门,开春了便好。”

穰侯笑道:“她母亲总念叨她,开春了你有空就多陪她来府里,与她母亲叙叙话。”

“诺。”

“你与赵王后有书信来往的事不要让旁人知晓,澜的心思细密,也不能让她知道,免得她多思多虑,反而伤了身子。”

公孙启应下,这才离开。室门推开,一股冷风夹着雪花钻入室内,也扑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越发冷硬肃杀。

对这些全然无知的赵相如一面嘱咐廉颇和狼军对宫中事宜多加留意,一边费神对此次石城之战中遇到的问题加以总结。小春端着茶水,小心放在赵相如面前,看着五官快纠结成一团地赵相如笑道:“王后可别太伤神了。”

赵相如想得出神,半天没有吭声,过了好一会儿眼珠才转了转,发现小春站在身边,似乎对自己说了句什么,才直起身道:“恩?你说什么?”

小春好笑道:“王后想了什么,这么出神,连奴婢说话也未听到。”

赵相如突然勾勾手指,小春不明所以,跪下凑到王后面前。

赵相如见她懵懂着脸,玩心大起,伸出双手一把捏住她的两腮笑道:“你又打趣我,这胆子是越发大了。”一边说着一边还拼命把她脸上的肉往两边拉扯,小春吃惊想躲,早已来不及,一个劲地挣扎着,居然有几次还将爪子伸向了赵相如的脸,因为脸被挤得变形,所以嘴上说的话也是含混不清:“王后好坏,奴婢担心你,还如此欺负奴婢,看明天还有人给你端茶递水不。”

赵相如难得心里松泛会儿,知道她不过是说着玩玩,手里根本不松劲。于是两人扭着扭着不知怎的就滚到了地上,赵相如到底在狼军中训练过一阵子,力气不弱,而小春长居深宫,竟然也能和她打个平手,倒让赵相如刮目相看。待到二人弄得面若飞霞、发髻蓬乱、衣衫不整,才爬起身笑成一团。

站在门口的庞澈见此情景愣了一下,正要离开,却被赵相如看见,赶紧让小春帮自己收拾好衣饰、发髻,唤了庞澈进来。

“刘玉已在外等候,王后可要召见?”

赵相如昨日命人去请了刘玉,听闻他已到了野台,赶忙让庞澈请进来。

刘玉近来对王后之事也略有耳闻,进门后刚一坐下就率先质问道:“十万秦军灰飞烟灭,王后难道不觉杀伐过重了吗。”

言语中指责之意明显。赵相如对他的失礼显得很大度,她将后世的一句话变了变,说道:“以雷霆手段,显慈悲心肠。”

原话应是显菩萨心肠,只是这个年代佛教还未进入中国,她只好用别的词来替代。

“不知先生可还记得本宫当初说的‘以战止战’?也请先生相信我,十年,只需十年,我还你一个太平之世。”

赵相如一番信誓旦旦的承诺,只是刘玉脸色仍未好转,赵相如又道;“今日请来先生,是有些东西想让先生从旁协助,若事成,赵国十年内必当一统天下,届时便可罢黜百家,独尊墨门。”

刘玉听到这不禁心动。墨子死后,墨家分为三大派别: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和邓陵氏之墨。分别以谈辩,从事,说书为主要思想,其中谈辩即辩论,从事即研究科学,说书即教书和研究各种典籍。他们各自以为是正宗,不相上下,谁也不服谁,甚至互相倾轧窝里斗,致使墨家元气大伤。

刘玉是相夫氏传人,更喜从事,而墨门中不少人觉得从事默默无闻且过于辛苦,不如谈辩及说书容易扬名,被权贵接纳,因而相夫氏一派人越来越少。何况墨门强调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节用、节葬、非乐、天志、明鬼、非命,本身就不如儒家、道家、法家为君主所喜,日渐没落。若是能一跃成为国术……

刘玉想到这才道:“不知王后召鄙人来有何事吩咐?”

“本宫有几样器具想让先生设计。”

赵相如于是将自己的想法与战略需求说与刘玉听,刘玉虽厌恶战争,却是个技术狂人,对研发之类的事情可谓痴迷到极限,渐渐听得入神,一边吃透王后的意思,一边将她的创意与自己的技术能力相结合,思考着各种方法的可行性,听着听着他也兴奋起来,恨不得马上回到自己的工匠铺子就要开始试验。

赵相如说的几样东西都是现在没有的。一件是连弩。赵国的连弩只能单发,一支箭射出后,想要再发必须等很长时间,面对瞬息万变的战争环境,连弩的攻击能力大大降低。之前她听说楚地有连弩,可一次发三支箭矢,而后世曾有诸葛连弩著称于世,可以数发。她虽不知具体的工艺如何制成,但也想问问刘玉,若能按照她的要求制作出来,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另外几件便是攻城车、转射机。另外她还要求刘玉加强对铁制兵器的研究,以替代日益没落的青铜兵器。

刘玉听得兴味盎然,王后种种超出当世科技的想法让他激动不已,早已没了刚见面时的愤怒。

庞澈在旁边听得心惊,他没想到赵相如打个仗竟然还能玩出如此多的花样,对于成长起来的她也颇为欣慰。

前脚赵相如刚送走刘玉,后脚王宫的内侍就火急火燎地赶到野台向王后报告:赵王病危!

赵相如立即从北大营叫来太子,并知会廉颇,狼军全体出动秘密前往邯郸赵王宫,在王后的命令下迅速控制了各个宫门,赵相如则揣着兵符和太子入了宫。

“母后,父王当真病重了?”路上,太子小心翼翼问道。

望着太子一脸的忧色,眼中泛起的泪光,赵相如点点头。

到底是父子,也算是真情流露,天家还能如此倒也不易。赵相如觉得太子小小年纪,便是父母双亡,一时有些感慨。

一踏入赵王寝室,太子便哭泣着冲入房内。里面早已传来不少女子的抽泣声,赵相如冷面走入,见都是后宫的年轻女子,且有两位身怀六甲,哭哭啼啼,好不伤心。

太子伏在赵王床前默默泪流不止,赵相如却格外冷静,见众姬妾同在赵王身畔多有不便,便让她们出门在寝殿外守着。一位夫人哭着不愿离去,仗着颇受赵王宠爱,对王后撒泼道:“王后不是一向贤明,怎的今日不让我们姐妹陪伴大王。难道眼见大王身子虚弱不能察觉,便想学齐国五公子,要活活困死大王吗?!”

这夫人所说的五公子是齐桓公之子,桓公重病,公子无亏、昭、潘、元、商人各率党羽争位,齐国一片混乱。桓公尸体在床上放了六十七天,无人问津,直到尸虫从窗中爬出人们才知道桓公已死。最后,公子无亏打败其他人成为新君,才将桓公收殓。

这一句话说得毫不客气,赵相如听得怒火中烧,就连伏在赵王床边的太子也挂着泪痕回过头来,冷眼看着她。

赵太后

这位夫人是赵王最宠爱如姬,她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赵相如却笑了,无声无息。

那妇人见王后不怒反笑,一时震在那里,不知要说什么。

赵相如想着自己原先势力单薄,只能低调做人,搏个贤名以求自保,现在赵王命在旦夕,王权更迭就在眼前,自己必须亮出自己的獠牙,才能有效地控制住所有的人。她不怒自威道:“我是一国王后,谁给你的权力,敢这样同我说话?!”

呵斥的声音不大,却沉稳威严,如姬心中虽然开始害怕,但面上仍是不服管教的样子,毕竟这两年来王后甚少留在宫中,赵王对她多有宠爱,她也一直以女主人自居。听说王后柔弱好欺,她便想趁这机会试探一二,若是真如传闻所言,到时王后也就是个空架子,自己可以横行后宫了。

只是事与愿违……

“大王只是病重,还未驾崩,你便存心诅咒他与齐桓公一样的下场。诅咒大王,诬蔑太子,你是何居心?!”

赵相如连番质问气势不减,将如姬逼得步步后退,背部一下撞在墙上。

“来人!”

听到室内动静,从门外赶忙进来两名内侍。

“如姬诅咒大王,藐视本宫,诬蔑太子,将她拖出去杖毙,以儆效尤!”

如姬吓了一跳,冲到赵王床前哭天抢地:“大王,您睁开眼看看呐,您还没驾崩,王后就迫不及待要杀臣妾了!大王——”

一旁两名内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半天没有动作。

赵相如知道自己不常在宫中,对宫人的掌控不力,却未料到连一个命令都无人执行,小小内侍竟敢观望不前。

他们的想法赵相如也能猜测一二,不过是见多了如姬受宠,不愿得罪,也可能是曾受过恩惠,攀过交情,只是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赵相如冷笑出声:“很好!”现如今她的话都不放在眼里,果然这宫内的人都靠不住,幸好她准备充分。她击掌两声,门外四条身影鱼贯而入,正是狼军,为首的是骑兵营的寿春。

“王后,有何吩咐?”寿春虽然魁梧,但长期以来狼军的训练使他动作敏捷,进来时竟未发出一丝声响,抱拳对赵相如道,神态恭敬。

赵相如看着他们眼神略一闪过的温柔,问道:“你们队剩下的人呢?”

“都在门外听候王后吩咐。”

赵相如灿然一笑道:“很好,”她扫了一眼两名一直低着头的内侍道,“将这二人拖到宫门外枭首示众。”

二人听完一愣,不知王后为何要处置他们,吓得赶紧跪倒在地不断磕头道“王后——王后饶……”话还未说完,就被寿春一捂嘴巴,像拖狗似的拖了出去。

“来人——”赵相如又唤了一声,这次进来的两个内侍小心翼翼,身子躬得越发恭敬,衣服也抖动得厉害。

“将如姬拖去出,杖毙。”赵相如的语调淡的不能再淡,但是这两名内侍却听得胆寒。刚刚被拖出去的内侍他们不是没看见,虽然如姬之前给了他们不少好处,但是眼前这宫中是谁当家,不听从王后的下场是什么,他们不会不知道,于是赶紧走到赵王床边,捂住如姬的嘴,将哭闹挣扎的她拖了出去。

赵相如特地点了一名狼军士兵道:“出去监督行刑,别让他们玩花样。”

那人领命而去。

太子看着赵相如发号施令,并未出声,心中思忖着这女人杀伐果断,很有些手段,难怪驾驭军队游刃有余。

处理完后,赵相如回身看了一会儿赵王道:“你父王如何了?”

太子哽咽道:“仍未醒来。”

赵相如命人去请巫医来看。

巫医还未来,刚刚出去督刑的士兵回来禀道:“回王后的话,那女人死了。”

“尸首就丢在宫门口,看谁还敢放肆!”

“诺。”

正在此时,床上的赵王突然醒转过来,他不过才三十多岁,却已是发疏齿缺,眼睛浑浊,毫无生气,仿佛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多年的后宫糜烂生活掏空了他的身体,一口浓痰卡在喉中,让他呼吸变得急促又困难。

“如姬……”他用尽全力喊出一声,却连自己都有些听不清。

赵相如听见赵王如蚊哼般声音立即走到床前,俯下身子道:“大王,臣妾在此,您有何吩咐?”

赵王眼珠缓缓转了转,看向四周道:“如姬……”

赵相如一笑,声音明快:“如姬因为诅咒大王,所以被臣妾庭前杖毙了。此刻尸首就在宫外,大王可要见见?”

赵王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可是没有力气让他说许多话,只能憋了一口气后又作罢。

赵相如见他出气多进气少,知道命不久矣,正好此时巫医赶到,她示意上前为赵王诊治。

老巫医唯唯诺诺上前,看赵王面色发黑,已然不中用了,立刻跪地道:“王后,请恕微臣斗胆,大王……大王他……”巫医担心赵王一死,自己会被悲伤的王后下令赐死殉葬,于是连话都说不周全了。

他话中未尽的意思赵相如自然明白,挥手让怕得要死的巫医退下,坐上赵王的床榻,而太子则在床边跪着,默默流泪。

赵相如看着将死之人,心中没有一丝感情。她与赵王本身就无缘分,不过是命运之神开了个玩笑,让她与他成为名分上的夫妻——也许连名分也算不上。她是魏女姌,并非赵相如。

赵王张了张嘴,气若游丝地说了句什么,赵相如俯身侧耳,却并未听清到底说了什么。她余光瞥到不远处赵王的几个年幼的庶子庶女和他们各自的母亲,一脸沉痛道:“大王让臣妾辅佐太子,臣妾必当尽心竭力,大王您千万要安心。”

赵王见赵相如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愣了好久,脑子渐渐不清醒,也做不出什么反应,喉咙呼噜呼噜的声音响了几下,竟然就这么没气了。

赵相如心中不能确定,赶紧上巫医查看,确定赵王已死,立即伏在床上大哭,头发遮面,实际一滴眼泪也无。旁边的人见她如此,知道赵王已经驾崩,也都哭了起来。

赵相如嚎了一会儿,嗓子也干了,见戏演得差不多了,立即调遣狼军封锁宫门,秘不发丧。同时取出兵符交予庞澈,让他火速从北大营调兵入邯郸拱卫王都,以免其他贵族有所异动,待王位更迭事宜安排妥当后,她才对外宣布,赵王驾崩。

一气呵成做完这些,赵相如没有与任何人商量,太子是嫡长子,无人敢与之争位,她的行动不过是为太子登基多上了一重保险而已,看似调兵遣将的,其实并不会有太多危险。

周赧王三十四年,赵王驾崩。十日后,十五岁的赵义被册立为新君,尊王后魏姌为太后,追谥先王“惠文”二字。未过几日,赵王下诏,册封廉颇为信平君,晋升缪贤为上卿,赵奢为将军,庞澈为王宫卫尉,范矩、剧辛、王奂晋国尉,蔺羊、褒成、许历晋都尉,狼军正式纳入赵**队编制。

不用想,这些诏令出自何人授意,众人都对太后感恩戴德而越发忠心耿耿。只是如此大规模的晋升,还是引起了一些朝臣贵族的非议。长眼的都看得出来,这些晋升当中,只有缪贤一人是文臣,且他并未有何傲人功绩,竟被拜为上卿,无非因他是王后亲信的缘故。而剩余的晋升都是武将,如此规模、比例自赵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令人不由咋舌。

只是这些话都被赵相如当做耳边风了。

无用的文臣不过是会吃饭的废物,养着就行了,没必要把他们的话当回事,无数历史证明,只要自己牢牢掌握住军队,那么自己就是这个国家的实际统治者。

陡然失去了上面压制的王权,就仿佛一个被锁在柜子中缩手缩脚做事的人被从中解放出来,举手投足都分外自由,不受拘束。

赵相如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权利,略有些不知所措。赵国目前的状况在她看来迫切需要改变的有许多,当真是内忧外患。先攘外还是先安内?安内是攘外的基础,可是若只埋头改革安内,其他国家尤其是秦国的发展速度明显快于赵国,到时秦国坐大,再收拾就难了。

庞澈只在军事上精通,这些涉及政治和七国全局的事情他全然不通,赵相如一时半会儿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不禁头大如牛。

正巧这时小春来报,各国来吊唁赵惠文王并恭贺新君的使者到了,赵王正在朝上接受各国贺礼,请太后亲往。

殿外春寒料峭,殿内一派祥和。

新王义坐在他父王曾经坐过的地方,看着阶下陛见的群臣和各国使臣。冕旒密密地垂下,丝毫不见晃动,十五岁君王的面庞被掩在后面,教人看不出神情。

各国的使者名为恭贺,实则是来一探虚实。

“太后驾到——”内侍喊得格外卖力,声音高亢而富有穿透力。

挑拨

听到太后来了,所有人都伏地行礼,赵王义也起身相迎。

赵相如见原本英姿勃发的太子一夜间变得沉稳起来,心生怜惜道:“老妇不过是未亡人,大王乃一国之君,怎可轻易劳动?快快请坐。”

赵王义道:“母后这是要与儿子生分了吗?先王早年教导寡人孝悌之意,丝毫不敢有违。”

他的话谦卑恭敬,赵相如担心他在外人面前失了威严,于是握住他的手道:“大王的心意老妇明白,只是莫在人前如此,以免失了你君王的尊严。”

赵王一乐道:“母后此言差异,行孝不分人前身后,儿子只管问心无愧就好。”

赵相如微笑着拍拍他的手,没有在说话。二人落座后,一干群臣使节这才起身坐正。

赵相如正色道:“因先王刚刚崩逝,宴饮歌舞一律不兴,各位使节若有不便之处,还请多多体谅。”

众人都说太后客气。

各国使节到来其实都说带着任务的,一国新君掌权,他的行事喜好,性情谋略,都是各国统治者最为关注的,眼见为实,观礼朝贺自然是最好的观察机会,因而此次来得很齐全,即便是刚刚交战的秦国也尽了礼数,派来了使者。

赵相如不禁佩服起秦太后来,虽然近段时间以来被自己搞的狼狈不堪,但她丝毫没有将自己的情绪沾上国事分毫,可见此女确实不简单。

各国的使节趁势自我介绍了一番,魏国的使者还是老熟人须贾,只是他身后已经不见了范雎的踪影,赵相如暂时还没收到王阿龙关于范雎的回报,不过她相信应该快了。

“外臣是秦国使节,新城君门下舍人钟离甫,奉秦王之命前来恭贺新君。”一般使节都代表各国门面,通常长相都还过得去,只是这名使节容貌实在丑陋,难登大雅之堂,一旁有些他国使节和朝臣暗暗嘲笑,此人竟也不在意。

赵相如见他人虽不高,但一句话说得中气十足,并无不妥,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讥笑,反而对他刮目相看。她知道古人其实也是外貌协会的,如此其貌不扬还能得到赏识,必然有其过人才能。

钟离甫呈上了几件恭贺之礼,还算贵重但也不难得,赵王义命人收下,并向秦王表示谢意。本以为钟离甫应该退下了,谁料他突然从身后侍从处捧出一个华美的朱红色漆盒,当众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件纯白色的狐裘。

他将狐裘抖开,殿内众人不约而同惊叹出声,当真是个宝贝!便是见惯宝物的太后和赵王也不由赞叹这狐裘难得。

狐裘本就是高贵之物,非显贵不能穿着,何况这件裘衣全是用白狐皮毛制成,通体纯白,竟无一丝杂毛,可见十分难得。站在旁边的各国使臣都没见过这样的宝贝,也啧啧称奇,心道秦国实力强盛,怪不得有这样的手笔,只有齐使没说话。

钟离甫等众人稍稍平静下来,这才介绍道:“此物乃白狐之皮毛,但若单用白狐皮毛仍显粗硬,便只取白狐腋下之毛,既柔软又暖和。”

殿内又是一阵啧啧声,群臣都纷纷称奇,觉得秦人一战大败之后果然乖觉了许多,这样的宝贝也肯拿出手。

赵王义看了也挺喜欢,思量着这几日天寒,正可穿上去狩猎,终于露出微笑道:“秦王有心了,此物寡人甚喜,请转达谢意。”说完便命内侍下去取宝物。

钟离甫看见靠近的内侍却退后一步道:“此物是数年前齐国孟尝君入秦时献与我王,我王爱若珍宝,石城之战不过是场误会,为了冰释前嫌,我王忍痛割爱,愿将此物献与太后。”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赵相如眉梢一挑,秦人果然来者不善。先是说宝贝有多好,让赵王误以为是呈献给他的,待他要收下狐裘时,秦使再说明此物是要献给太后的,赵王的尴尬可想而知。而且石城之事乃二国国事,想冰释前嫌自然是要一国之君发话,哪有献给太后礼物,请她冰释前嫌的?这分明是要离间他们母子。

过去她和赵义是王后与太子,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是同心一体;如今他们是太后与国君,国君最忌讳的便是旁人分权。虽都是母子关系,但今时不同往日,若真要被秦人离间,后果不堪设想。

赵相如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坐在左边的赵王,他的表情并无不妥,面前的冕旒纹丝不动。她不禁庆幸赵王年纪尚小,兴许并未能体察秦使的言外之意。

只是秦使的礼物是献给她的,她也不能不接茬,于是她得体地笑道:“不知秦王如此客气,多谢了。”她命小春收下狐裘后又接着前面的话道:“不知今时今日是哪位秦王当政呢?”

这话一出,把钟离甫问得一愣,愕然道:“不知太后何意?”

钟离甫用心虽然险恶,但他跟赵太后比起来还是太小儿科了。面对这种突发情况,学过国际政治的赵相如只是稍稍动了动脑子便想到了反击点。

只见她一脸愧色道:“老妇久居宫中,孤陋寡闻,闻秦之有太后、穰侯、泾阳君、新城君,高陵君,不闻其有王。所以想问问来使,秦王究竟是何人?”

太后、穰侯不用说,新城君是秦太后的弟弟,芈戎,泾阳君是秦王的同母弟弟公子芾,高陵君是另一个亲弟弟公子悝。穰侯、泾阳、新城,高陵在秦国权势煊赫,并称四贵,正经秦王反而大权旁落,势单力孤。赵相如一语点破,毫不留情,在场稍微明白点情况的,都笑了出来。

钟离甫此时才正视了这位传言中能打仗的太后,一张美人脸,肤光若雪,两弯柳叶眉下杏眼犹如一泓清泉,一张红艳艳的菱唇让她无论何时看起来都是笑意盈盈。

赵相如还装模作样的询问近臣秦王是哪位。

笑里藏刀,钟离甫这时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见被太后反将一军,他还想在王权上做文章,正要说话,却听太后道:“对了,老妇听闻最近咸阳新贵是魏丑夫,也请使者替老妇向他问好。”

赵相如这话说的声音极大,谁不知这魏丑夫现在是秦太后的男宠?底下的众臣和使节再也憋不住,都喷笑出声,秦使颜面扫地,再辩驳不得,只能退到一旁。

当晚,赵相如来到赵王义的寝殿。

比之以前的莺歌燕舞,现在这里冷冷清清,还好站满了内侍宫女,不然真要比她的住所还要萧条了。

赵义听闻太后来了,起身迎了出来道:“母后若有事命人唤儿子即可,怎的还亲自前来,更深露重,若是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赵相如牵着他的手坐下道:“大王一番孝心,老妇自能体谅,只是你父王去了,只留下我母子二人……”说到此处赵相如以袖遮面,泫然欲泣,似乎难以为继,却偷眼打量赵王脸色。

不知是不是穿着国君衣裳的缘故,前段时间还稚气未脱的赵王义,面庞似乎一夜间变得棱角分明,目似朗星,浑如点漆。就连个子也一下窜出,现在比起赵相如高出不止一个头。

赵王也是一脸沉痛,他将身子轻轻倚在赵相如身上道:“父王已去,再没机会仰沐他的恩德教化,尝因此夜夜不能安枕。孩儿虽然年少,但也知亲疏有别的道理。母后是儿子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一个至亲,也是儿子最信任依赖之人,任何人任何事都离间不了我们母子。”

赵相如听到这里,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她最担心今日秦人之言在赵王义心中留下什么不好的yīn影,虽然一时不会发作,但长此以往终会酿成大祸。现在亲耳听到义在自己身边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不会有什么大误会。

她轻轻理了理赵王的头发,柔声道:“老妇只有大王这么一个儿子,此生已过一半,剩下的日子过一天便少了一天,老妇只盼着能与大王共同守住这份先祖创立的基业,并且开拓出更多疆土以延续祖先的辉煌和荣耀。如此一来,老妇无论是在深宫还是在战场,无论在黄泉还是碧落,都是无憾的,只为你是我儿子。”

赵王听得动容,红着眼圈抱紧赵相如哽咽道:“母后……”

一室烛光,二人又叙了会儿母子亲情,赵相如这才道:“有件事老妇思考多日,想与大王商量。”

赵王道:“母后请讲。”

“先王病重前,魏国曾派使节前来,商议两国联姻之事。”

赵王义疑道:“难道是想求娶公主?”

赵相如摇摇头道:“他们是想将魏太子的嫡长女嫁到赵国做王后。”

赵王垂眸不语,烛火在他脸上跳动不已,他长睫一张道:“母后答应了?”

赵相如道:“大王才是一国之君,正要听听你的意思才行。”

赵王看着太后的神色,打量了会儿道:“儿子觉得魏女是太后的母家,自是不会差的。只是魏国羸弱,比之秦齐二国似乎……”

天伦

他话未说下去,赵相如明白他的意思,魏国不够强大,而且已经与赵国结了两门亲事,并不十分合适。只是她还有更多考虑,于是缓缓说与赵王听:“我国与秦国势如水火,秦国吞赵之心日渐显露,若再不寻求自保,不出数十年,赵国当如宋、卫、中山一般遭灭国之灾。而今一劳永逸的办法便是并吞秦国。只是以赵国今时之力,暂且还不能与之抗衡,必须联合其他国家。韩国太小,楚、齐、燕又太远,唯有魏国,与秦赵接壤,又饱受秦国骚扰,赵魏二国合力方能成犄角之势以弱秦。”

见赵王慢慢明白,赵相如又道:“老妇只是魏国贵族之女,平原君虽娶了公女,但到底是庶出,何况魏王年老,魏太子随时可能掌权,大王若是娶了他的女儿,赵魏之盟才会更加牢固。”

其实还有一层她没有说出来。现在赵王新立,还没有王后,太后是赵国唯一最尊贵的女主人,若一旦赵王娶了别国公女为王后,难免分权,若是再掺杂入他国势力,情况将更加复杂,赵国很可能陷入夺权的内耗,自己也会更加伤神。

赵王俊颜一展,笑道:“母后拿主意便是,儿子都听您的。”

赵相如满意地笑笑,看着他案几上摆的竹简道:“这么晚了还如此用功,你父王若是泉下有知也定然欣慰不已。”她理了理赵王的衣袖道:“只是晚上看书伤眼,早些休息才好。”

赵王义眸光一敛道:“谢母后挂怀。”

第二日,赵相如单独召见了魏使,口头同意了两国联姻之事,但提出魏太子需将几个女儿不分年龄嫡庶都送到邯郸来让她挑选。

这样的条件须贾不敢擅自做主,只说得先回去禀报才行,赵相如同意,于是须贾带着随从匆匆离开了赵国。

这边刚忙完,小春提着裙子跑了进来,赵相如甚少见她如此慌张,正要取笑,小春已经喘着粗气道:“太后……呼……史美人要生了!”

赵相如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去年有两位美人怀孕,只是待到一朝分娩时,这些孩子都已成了遗腹子。惠文王在时,这些孩子都可能会成为太子的竞争对手,可现在义已经是国君了,她不妨大度些,坦然迎接这些孩子的出世。

她细细吩咐了小春,并给了史美人更好的待遇,傍晚后得悉:是个小王子。

此时赵王正好得了消息,来到她殿中。赵相如吩咐人送了一枚金兽面的挂坠去,见赵王来了,眉宇间含笑道:“后宫史美人给你添了个弟弟。”

赵王也笑道:“后宫久未有孩子出生,这是难得的喜事,难怪母后如此高兴。”

赵相如接过话头道:“他不过是你庶弟,算不得什么大喜事。今日老妇已见过魏使,将联姻的事说了,只是老妇想着魏太子女儿不少,适龄的也有三四个,总要见一见挑一挑。到底是他们求着我们,总不好叫大王委屈。等到时候魏国的女公子与大王成婚,再添几个小王子,那才是赵国的大喜事。”

赵王义并没显得多高兴,似乎对自己将要娶的人是谁兴致不大,赵相如想他不过才十五岁,半大的孩子,还不通男女之事也是常理,也就没有再往下说。

“不如大王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赵王想了一会儿道:“就叫乐吧,愿他一世安乐。”赵相如点头称善。

“大王不如今日就在此用膳,也尝尝老妇宫中的菜肴。”赵相如见正是饭点,出声挽留。到底赵义现在是一国之君了,也得培养培养感情。

赵王笑道:“寡人正有此意。”

二人正吃着,一位侍人来回报,说金兽面已经送给了小王子。赵相如微一颔首,赵王道:“母后待新出生的弟弟真是极好。”

赵相如笑着谦虚道:“哪里,都是你父王的骨血,原就该老妇费心的。”话说完发现那侍人还站在原处不动,略一皱眉道:“这里没事了,你退下吧。”

那人方才退下。

“对了母后,父王驾崩后,弟弟丹一直滞留在代地不得归,他当初最得父王宠爱,不如让他回来?”

赵相如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公子丹是谁,半块猪肉挂在嘴边,油光把嘴唇抹得鲜亮动人。

赵王义不知怎么觉得她这模样十分可爱,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掩住笑容。其实每次看她用老气横秋的口吻自称“老妇”时,就觉得十分好笑,偏又不能表现出来,倒教他憋得辛苦。

赵相如丝毫不察,想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的垃圾堆里翻出了公子丹和他妈姚嬴。

“这肉也太肥了,”赵相如觉得唇上油腻太厚,用帕子轻沾了下,才道:“姚嬴她当初作出那样的事来,先王早已对她恨之入骨,连带也不想见到丹。若是现在让他回邯郸为先王行孝,恐怕你父王在黄泉也不会高兴,照旧让他在代地待着吧。”

赵王点点头,没再说话。赵相如突然想起刚刚侍从的事,有些不悦道:“我们母子二人这几年来一个常居野台,一个久在军营,宫中人事皆不熟悉。你父王驾崩那日你也见了,老妇是一国王后,要发落姬妾,连小小内侍也敢裹足不前,是何道理?刚刚那侍人并非老妇贴身用惯的,无非是你父王去后从别处分派来的,做事竟然这样不机灵,老妇与大王私下说话,他竟然还敢站在一旁,简直目无尊卑。”

赵王劝道:“母后息怒。”

赵相如声音不大,但是字字分明:“大王是太仁慈了,对百姓可以,但御下切不可过仁。你登基不久,权位尚不稳固,宫中万不能有居心不良之人。”

“母后说的是。”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依老妇之见,这宫中的内侍宫人待在这里也有不少年岁了,不如给个恩典放出宫去,另选一批。”

赵王看着她蹙眉间涌现的杀伐之气,朗笑道:“如此也好。”

赵相如见赵王首肯,就立马动手了。各宫除了用惯的贴身近侍和做粗活杂事的奴隶外,其余宫女内侍都被放了出去,赵王宫内被整肃一清,尤其是太后宫中都安插的是她的亲信,围得更像箍桶一般,赵相如这才敢放下心来做事。

前些日子赵王提到公子何,倒让她想起赵惠文王生前这些儿女,如今都是小王子小公主,自己却没怎么见过。于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让生育有子女的姬妾带着她们的孩子都集中到了太后宫中。

先王已死,现在是太后的儿子当家,这位太后打过仗,杀过人,怎么杖毙的如姬,这些姬妾一清二楚,于是太后在上,每个人都是温温顺顺地低着头,无人敢说话,便是孩子哭闹,也是立马将嘴捂上,生怕惹恼了掌握实权的太后。

赵相如看着大家都很规矩,十分满意道:“老妇不常在宫中,与诸位妹妹甚少见面,以后这样的机会很多,我们这些未亡人也可以享享天伦之乐。”

众女都称诺。

赵相如看看左右,见史美人不在,问道:“怎么不见史美人?”

一位带着公主的美人急忙行了礼答道:“史美人尚未出月,身体有些不好,让妾身抱了小王子前来,说请太后恕罪。”

赵相如宽和一笑,让人如沐春风道:“是老妇疏忽了,竟忘了这事,还好你提醒我。回去转告她,安心养身体,小王子还需要娘亲照顾。”

“诺。”这位美人一欠身,心道这太后好脾气,不似传言中那样可怕,转念又想到如姬的下场,心中不由一寒,不敢大意,起身坐好。

众人聊了一会,赵相如实在不擅长在女人间拉家常,有些厌烦。正此时见末席一位小姑娘坐在那里,规规矩矩,一声不吭,她好奇地问近席的姬妾道:“那孩子是谁的?”

边上两位夫人道:“是田长使的女儿媛,今年十一岁了。”

“怎么就她一个人?她母亲呢?”

两位夫人笑道:“太后怎的忘了?田长使早就殁了……”说罢想了会儿道“总有七八年了。”

赵相如见是自己来之前的事儿,怪不得不知道,只好边笑边掩饰道:“到底年纪大了,记性不如从前了。”

旁人只当她说笑,也没在意,都道:“太后年轻着呢,却说自己老了,那妾身岂不是无地自容了?”

谈笑中赵相如也算大致了解了,赵惠文王除了义、何两个儿子外,还有五位公主和两个王子,另外一位美人将要临盆。

她将公主媛叫到自己面前,媛面容姣好,只是并没有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活泼,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面色庄重得好像个大人。赵相如觉得她既未因自己垂问而显得受宠若惊,也不为她的威严而惊慌失措,不卑不亢,十分得体,让她心生喜欢。赵相如让小春将媛带到自己宫中照顾起居,一方面是想着她乖巧可怜,又无人照拂,另一方面,公主大多用来联姻,若真要将她们嫁往各国,总要与母家先培养好感情的。

背叛

围绕在武烈太后周围有许多谜团,后世之人费尽心思也无法解开,其中关于大臣谥号的疑团格外引人注目。众所周知,臣子以忠侍君,“文忠”、“武忠”分别为文武大臣的最高级别谥号。文臣中曾经拜为相邦的平原君只得谥号“恪”,张禄得谥号“文正”。赵胜并非太后近臣,张禄算是半路出家投靠太后,二人得此谥号还情有可原。只是赵奢、魏春、缪贤最早追随太后,是其左膀右臂,竟也不得“忠”谥,岂非奇哉怪哉?

后世对此表示怀疑的人不在少数,很多人都认为赵奢等最早一批追随太后的人曾对其有不忠行为,因而不得“忠”谥。其实这样的猜测不无道理。翻开历史可知,赵奢曾一度在赵国的军队中消失,缪贤在推荐了蔺相如后也再未受重用,可见其中必是发生了什么,导致武烈太后对三人产生不信任。

——《武烈太后十大不解之谜》

不过媛可能被冷落久了,对太后的恩惠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感恩戴德,一直淡淡的,算不得亲近,但礼数周全。赵相如也知道培养感情不是一蹴而就的,也就顺其自然,只是不少吃穿,时时关照她冷暖而已。

不久后,另一名美人也产下一子,起名良。待宫内情势稳定后,赵相如又回到了野台。

她这几日总想着赵丹的事,若非赵王提醒,她都差点将这个被远逐代地的公子给忘了。虽然他还不到十岁,但若将来他知道是自己害了他母亲,又或是被人挑唆而对赵王和自己心怀怨恨……赵相如想想也觉得不妥,叫来褒成道:“你抽一个连的狼军,替我办件事……”

春暖花开,莺飞草长。褒成、王阿龙处的事情都有了回复。

公子丹暴毙的消息传回邯郸后,并未掀起太大波澜。只是赵王伤心不已,为示哀悼之意,追封赵丹为哀平君,同时册封庶弟赵元为安平君,赵乐为安乐君,赵良为长安君。

无论是天气还是政事都让赵相如感觉心情舒畅。

只是在观看狼军训练时,遇到了韩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训练也心不在焉。赵相如记得以前韩守挺开朗的,尤其是笑起来,一溜的白牙,很是憨厚。

赵相如以为他有心事,就把他叫到一边,随口问了问。韩守开始不吭声,只憋得一头都是汗,赵相如见他这么为难,倒也不再逼问,开了句玩笑就准备离开,谁知韩守突然跪下道:“太后,属下……属下罪该万死。”

赵相如诧异道:“你犯什么错了?”

韩守跪在地上将他这些天激烈的思想斗争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赵相如吩咐褒成抽调了一个骑兵连去暗杀公子何,原本此类任务都是安排特务连去做,奈何现在特务连都外派了,留在家的只有步兵和骑兵。公子丹远在代地,赵相如免得夜长梦多,便派速度较快的骑兵前往,韩守也有份参与。

战场杀人之类的,你来我往、真刀真枪,韩守都见惯了,并不觉得什么。可这次是去暗杀,对方手无寸铁,还只是个孩子。狼军穿着黑衣一出现,公子丹形同虚设的卫队便四散逃窜,“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睛里俱是惊恐,就这样被杀了……属下总是在想,他不过和我妹妹一般大,杀这样一个无害的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待说完,他察觉到自己的口气有不敬时,立刻伏地请罪。

赵相如看到伏在自己脚下曾经给予自己无私帮助,善良无比的士兵。是他太心慈?还是她太心狠?赵丹确实只是个孩子,可谁知他长大后会怎样?这世上人心最难测,即便有百分之九十九肯定他将来安分守已,可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对她不利。既然有百分之一,那么就必须迅速扼杀在摇篮里。所以她没有错。

“其他人也有跟你一样的想法?”

韩守听到赵相如声音不似往常温和平缓,而是严厉又透有威势,知道她动了气,不敢连累旁人道:“只是属下一人所思所想,旁人并未敢怀疑太后分毫。”

“你先归队,让庞澈召集队伍,我有话要说。”

校场上,赵相如一身胡服,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很久,她没有如此表情凝重的进行训话了,这次要处理的,是狼军队伍内部思想混乱的问题。狼军队伍壮大后,人也越来越多,不仅人员配备整齐,战斗素质强悍,就连马也是从东胡引进的匈奴马,一眼扫去,真可谓是兵强马壮。

看到王后,所有乌衣战士不分骑兵步兵,全部屈肘行礼,向他们发誓效忠的主人低下骄傲的头颅。整齐划一地动作,甲胄牵动时发出的声响,威武豪壮。

赵相如检阅完军队后,发表了措辞严厉的讲话。

“近日军内有些兵卒在执行任务中起了恻隐之心,觉得有些人不该杀,你们觉得呢?”她看了一圈众人,有的人面露疑惑,有的人不以为然,有的人点头赞同。她朗声道:“今日寿春是我部卒,我们亲如一家,假若他是秦国派来的奸细,混入军中要来害我,我要韩守杀了他,你可愿意?”

赵相如盯着韩守,眼神如刀。韩守沉默了一会儿道:“即便我与寿春是袍泽,他若对太后有丝毫不忠之心,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赵相如笑道:“很好!”寿春没想到自己躺着也中枪,坐在马上腻腻歪歪的有些委屈,赵相如拍拍他的肩膀道:“只是打个比方,我相信你的忠心。”寿春咧嘴笑开了。

赵相如趋马来到队列中间道:“也许你们中会有人觉得我错了,错误的命令是不是可以不服从?你们给我牢牢记住一条:我永远是对的!”

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说起一个故事:“有四个盲人,从未见过马,他们分别摸着马的不同部位,凭感觉猜测马的形态。第一个盲人摸的是马腿,他摸完后说,马长得像棍子。”话一说完,狼军都笑了,赵相如却没笑,她继续道:“第二个盲人摸的是马尾,他摸完后说,马长得像头发。第三个盲人摸的是马身,他摸完后说,马长得像一堵墙。第四个盲人摸的是马耳,他摸完后说,马长得像一只簸箕。”众人听得越来越离谱,都笑得不行,赵相如凌厉的眼神扫过后,又都鸦雀无声。

“因为各种原因决定了我与你们信息不对等,你们看到的只是马的一部分,而我却能通观全局。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每个命令都必须完全执行,理解的要坚决执行,不理解的也要坚决执行。我需要的是绝对的服从!”

“命令就是命令,作为战士,你只需要服从命令,绝对不找借口地去执行。没有绝对服从和执行的军队,就不叫狼军;不知道服从的将士就不配做狼军的将士!”

众人脸上都是释然的表情,赵相如再看韩守,他已没了之前的犹疑,眼神中迸发出坚定的意味。

赵相如面色这才有所缓和。

待她回到住处,蔺羊已候在那多时了。

蔺羊是赵相如半年前派出去调查赵奢的,现在突然回来定是有要事回报。赵相如看他脸色郑重,知道与自己猜测大体相符,于是遣退侍人,将他带到内室。

蔺羊以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将调查的情况细细说明,赵相如本来眼皮微垂,听到关键处凤目霎时一睁,问道:“当真?”

蔺羊道:“属下也是无意中撞见,第一次看到时以为是巧合,为保消息确实又细细观察了一阵。二人见面次数不多,地点十分隐秘,时间也不固定,短则数日,长则两三月,且每次见面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

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后,赵相如凤目半合,沉声道:“你盯着他们见面有几回了?”

“总不下六七回了。”

“为何到现在才来禀报。”赵相如的声音森冷,让蔺羊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因着是太后身边的人,与我们也都熟识,大家都不愿相信,所以查了许久……”

“所以呢?就查出这个结果?”

太后声音中的戏谑之意明显,蔺羊不知道她恼自己还是旁人,一时呐呐不能言语。

赵相如极力压抑着怒火低声道:“去盯着,下次二人再见面,即刻来报我,我要亲眼看到。”

“诺。”

蔺羊的话让赵相如受到的冲击很大,她把自己关在内室许久,不吃不喝,连庞澈、小春都没见。

一室灰暗,就好像她的心。她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但是一旦选择相信,便是全身心的交付,没有半分保留。她第一次体验到被人背叛的感觉,就好像心被人打了一拳,xiōng口密密麻麻,闷得难受。

如果天要降大任于她,究竟打算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到何时呢?

叛徒(上)

赵相如原以为经历了这么多,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强大。她给自己建了一个严密的护罩,护罩外面是坚强的自己,不会被轻易伤害,护罩里面是最柔软的自己和满满的信任。却不料在毫无防备的时候,有人在护罩里给了她沉重一击,她终究要尝到背叛的滋味,原来竟是苦的,她自嘲的笑笑,心中难受不已。

能怪旁人吗?只怪自己,为何要轻易相信一个人。

赵相如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她放纵伤怀了一会儿,便强迫自己从情绪中解脱出来。

她坐在床上,双手环过屈起的双腿,缩成一团,静静思考着。如果那人要背叛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可若要害自己,为何迟迟没有下手?她左思右想都不得其果,只能极力回忆穿越以来的每一个相关的事情,那人对自己的笑容,说的每一句话,原先并不在意的细节似乎在这样的结论面前都变得可疑起来。

赵相如觉得憋闷,躺倒在床上。自己不能先入为主,首先要确认二人是否真的有接触,其次即便是私下见面,未必就是背叛自己。

到底要亲眼所见才好。

几日后,正是太后的午睡时刻。

蔺羊来报,赵相如赶紧换了一件轻便的胡服就随他出了门,二人直奔邯郸近郊,快到时将马栓起,徒步靠近。一弯春水,莺飞鸭暖,桃红柳绿掩映间,一处土房十分寂静,篱笆围起的院子里空无一物,即便是农人常用筛糠的簸箕都没有,显然不像是常用的居所。

“人已经进去了?”赵相如低声问,眼睛盯着土屋的大门一眨不眨。

“是的,属下通报您时,人已在来这里的路上,算算时间,应该进去有一阵子了。”

“能不能想办法听到他们说什么?”

“他们十分警觉,前几次都怕暴露不敢靠得太近,所以没能听见。这次从王阿龙那里调了恽穷来,他会读唇,总能有些收获。”

赵相如点点头,没在说话,将身子隐在树木后面,静静等着。她说不上此时的心情是什么,她是来确认的,可她又怀着一丝希望,期盼自己最后看到的不是那人。

只是老天似乎没听到她的祈求,土屋的木门打开,一位着粉色垂胡袖直裾深衣的女子先走了出来,赵相如看得仔细,指甲深深抠入一旁的树皮当中,那人正是小春!

小春面色潮红,头发微乱,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快步从屋后牵出一匹马来。此时屋内又走出一男子,紫色胡服,凤眸微眯,笑容邪佞,一副慵懒餮足的模样,倚在门边,正是将军赵奢。

二人又窃窃私语了一会儿,他目送着小春离开,这才散了。

赵相如没有惊动二人,只在暗处藏着,直到赵奢也走了,才回了野台。

“把恽穷带来,我要问他话。”

“诺。”蔺羊赶紧把恽穷叫了进来。

恽穷年纪不大,才十六岁,长得虎头虎脑,面前的太后虽见过很多次,但还是头一次单独给她回话,紧张得不行。

赵相如的脸色显然不能算愉悦,但也不像生气。恽穷背诵过特务连的《保密条例》,虽然他在太后殿中见过之前监视的女子,但他肯定不会有任何泄密或者惊讶的表情。

“听说你一直趴在屋顶?”太后的声音十分悦耳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恽穷不敢抬头,跪在地上道:“禀太后,是的。”

“难为你了,都看见些什么,听见些什么,一五一十地说,不要丢掉一个细节。”

“诺。”恽穷回想了下见到的,慢慢说道:“那男子先到屋内,女子后至。关上门后,女子说……”说到这里恽穷飞快看了眼太后,迟疑道:“那女子似乎是说,太后近来对两位新诞育的先王之子颇多照顾,只是却对公子丹痛下杀手,不知是何原因。”

“还有呢?”

“她说庞澈深得太后信任,天长日久可能会取赵奢而代之……”

恽穷感觉周围气压越来越低,迫于这种压力,他说话的速度也越来越慢,越来越低,最后只能停下。

太后轻启朱唇:“继续。”

恽穷有了授意,才道:“那女子还说,太后殿中常有鸽子飞来,似是传递消息,太后会将字写在布帛上,让鸽子带走,至于写的内容,带给谁,她也不清楚。”

此时赵相如眼中已是一片寒冰,她声音冷厉:“就这些了?两人在屋中呆了足有半个多时辰,还说了什么?”

恽穷听完脸红道:“他,他二人欢好了一阵……”

赵相如顿觉血气冲头,不自觉竟然掰断食指的指甲。

很好!

赵相如扫了一眼恽穷,看他犹犹豫豫的,似有未尽之言,声音不觉尖利道:“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快说!”

恽穷也倒霉,其实半点错没有,只是正撞在枪口上,不免炮灰。只是他见主子发怒,哪里还敢藏私,赶紧道:“属下知错,只是二人声音极低,属下读唇,难免有误,怕有不实,原不敢说。那女子道太后近来与大王亲厚,虽非亲生母子……”

后面的话赵相如已然听不见了,她此刻如晴天霹雳,脑中嗡嗡作响。

“虽非亲生母子……”

小春是唯一知道她并非真太后之人,她竟然如此轻易地说给赵奢,可见赵奢早已知情。可赵奢到底知道多少?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们曾是自己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自己刚来到这个陌生宫中的时候,可以说几乎靠得就是这二人的力量才能渡过最艰难的阶段,走到今天。若说早对自己有异心,刚来之时的自己无权无势,要除掉自己可谓易如反掌。相反,他们二人全力襄助自己,才步步为营,成为太后,手握兵权。可若是半途变心也说不通,自己并未有半分薄待,此时自己权势如日中天,依附自己岂不更好?为何要费心心力捧起自己,却在坐享利益之时撤手?

赵相如让恽穷将所听之事严格保密,又召来了蔺羊。

“此事你怎么看?”

蔺羊也听恽穷说了些大致情况,综合他以前搜集的情况,想了会儿道:“属下以为,此二人在一起的时间决计不止我们看到的这半年,应该更早。可是太后之前有数月在出使途中,推算起来,应该在上年,甚至更早前。”

赵相如一手撑着太阳穴,想着刚认识小春时的一点一滴,她的一颦一笑。她不过一介侍女,按说手无缚**之力,二人打闹时,却能与在狼军训练过的自己平分秋色,当时自己并未在意,现在细想起来,难道不值得怀疑?小春她久居深宫,竟对朝中大臣、贵族间的利益纠葛洞若观火,难道不值得怀疑?当年出宫寻找蔺相如,她是找人帮忙的,说不准就是赵奢。

突然,赵相如想到一点:当初姚嬴倒台时,自己发现她实在是徒有其表,脑子不大胆子不小,屡屡挑衅,只是恶毒却不狠毒。这样的人如何在王后的提防、小春的谨慎下投毒害死王后?而且小春记得,那带毒的汤还是小春端给王后的。

难道说,王后根本就是小春害死的?!

可是小春自幼跟着王后,是从魏国陪嫁来的,忠心应该无虞,不至于下此毒手。可若是那时候她便与赵奢狼狈为奸,赵奢唆使她毒杀王后……也并非不可能。

蔺羊见太后愁眉深锁,又道:“属下曾见有楼烦人出入赵奢府,时间多在深夜,行踪鬼祟。”

赵相如一愣;“楼烦人?哪部份的楼烦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初赵武灵王在世时,楼烦王曾投降赵国,赵国收编了大量楼烦骑兵,剧辛也是其中之一。后楼烦王叛乱,带走了一部分楼烦人。所以楼烦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归入赵国,一部分继续游荡在草原。

蔺羊躬身道:“属下派人跟踪了那楼烦人,发现是楼烦王的部下。”

“楼烦王自降赵后多有不满,曾勾结中山王叛乱,却被武灵王攻杀,侥幸不死逃至yīn山,现在来找赵奢做什么?”

蔺羊没吭声,因为与叛逃者勾结原因只有一个:赵奢心怀不轨。

每个线索就像一块拼图,原本散落在脑海中,杂乱无章。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浮现,散碎的拼图渐渐整合成一条完整的脉络:若果真赵奢与楼烦王勾结,再以小春为切入点,毒杀王后……假使自己并没有穿越到赵国,王后一死,太子岌岌可危,若姚嬴成为王后,赵惠文王极有可能废长立幼……然后呢,然后赵奢和楼烦能得到什么好处?或许他们许诺了姚嬴什么,只要助她儿子登位,就可以获得回报?

可是姚嬴是赵奢帮助自己除掉的。若二人之前有约,赵奢为何要舍弃盟友而帮自己?

赵相如想到赵奢一直漫不经心的笑,慵懒的眼神,仿佛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觉得此人心机深沉,实难看透。

赵相如反复思量不透,但不可否认的是,自己果真是与虎谋皮了。

叛徒(下)

野台的侍女们小心伺候着太后洗漱,赵相如睨视着床边细心收拾被褥的小春。

小春背对着太后,一身小曲裾的宫装,将身子包裹得很是玲珑有致,背后长长的垂髻显得恭顺又温柔。她将玉枕挪开,细细掸尘,再将被子折好,玉枕归位。动作极为轻柔流畅,甚是赏心悦目。

赵相如却没心思欣赏,她以前从未留心过小春的一举一动,却不料自己却被别人看在眼里。她的忠心竟然都是装出来的,那自己周围还有什么可信之人?

小春回过神来时,赵相如已经换了副面孔,她笑着遣退众人,只让小春为自己梳头,就如往常一般。既然弄不清他们要什么,就暂且不要打草惊蛇,权且先看着。

“小春,一晃都快三年了,日子过得飞快。”赵相如的口气里似乎有股淡淡的忧伤,小春梳头的手很柔软,用玉梳沿着赵相如的头发慢慢梳下,慢得仿佛时光要停滞。两年来赵相如一直殚精竭虑,时常脑子疼痛,精神极度焦虑紧张。小春有时会用梳子给她篦头发,按按脑子,效果很好。

“太后今日怎么突然感慨起来了?”小春笑着,手里的功夫不停。

“我只是想着,似乎一不留神,我竟然快三十了。竟然,就要这样老去了。”小春听完也愣了神,闷闷道:“是啊,奴婢也有三十了。”

“纵是如花美眷,到底也抵不过这似水流年……”二人一时间都陷入惆怅中,含着花香的暖风从妆台前的窗户徐徐吹入,翻动的纱幔左右摇动,一室静谧。

赵相如最先回过神来,她笑道:“想想刚来时一无所知又无助的自己,幸好有你相伴左右。能有今天,也都是因为你。”

“太后说哪里的话,奴婢是太后的侍女,自然要为太后办事效力,这些只是本分而已。”

“话虽如此,我总是感激的。你我素不相识,不过因着一丝长相,要你像效忠王后一般效忠我,本就是难的。”

小春腼腆笑笑:“太后这样说就折杀奴婢了。”

“我总想着要回报你一二,如今是太后之位,行事方便了许多,你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提,我斟酌着若是能办的一定替你办了。”

“奴婢哪有什么事,左右不过是陪着太后罢了。”小春的笑容里明显有些心事。

赵相如在镜中看到,也不戳破,只道:“赵王已去,我不过是在这宫中慢慢熬日子,了却残生罢了,只是不忍心苦了你,跟着我一辈子,生生把如花的容颜给耗尽了。你若是在宫外看中了什么男子,回来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即便是狼军里的,也可以。”

小春赶紧跪下,红了眼眶道:“太后今日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教奴婢情何以堪?这宫中哪有奴婢撇下伺候的主人,自己嫁出去的道理。纵是有,奴婢也不是那样的人。太后心里惦记着奴婢,奴婢已是终生感激不尽了,请让奴婢服侍您终老吧。”

说完便伏在地上再不起来。

赵相如冷眼瞅着毕恭毕敬趴在地上的她,一时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了。她伸手扶起小春道:“你的心意我自是信的,只是怕耽误了你。既然你一心要跟着我,我也不再强求了。”

小春跪谢后起身拭泪。赵相如心中冷哼:不要怪我没给你机会,是你自己硬往死路里闯。

小春和赵奢那边,赵相如照旧让蔺羊盯着。并非她想放长线,而是她还没想好究竟如何发作二人。何况赵奢并非常人,他出身公族,爷爷是已故的安平君赵成,赵武灵王的叔叔,掌握赵国朝政近五十年,十分显赫。当初赵武灵王为推行胡服骑射,满朝文武都极力反对,赵武灵王只能找到赵成,说服他之后,才让群臣贵族接纳,可见他的地位。赵奢虽然在家中是庶子,不得宠爱,但也是旁支,家族背景不容小觑。而且他是带兵将领,纵使没有兵符无法调兵,却也不能忽视他在军中的影响。何况赵相如曾见识过他的情报网,知道他在各处都布有眼线,上次撤换王宫宫人,其实也有部分因素在内。赵奢安插的一批眼线被清除出宫,好歹能让他暂时“失明”一阵。

五月的一天,刘玉又到野台来,将研制出的三眼弩机带给赵相如检视。所谓三眼,即最多一次可同时发射三枚弩箭,虽然装填时间依然很长,但增加了放置箭矢的矢匣,短箭能自动落入发射箭槽,连发十次之后才需要重新装箭,这样就减少了装箭支的时间。比起只能单发的普通弩机,好上数倍。而且弩箭箭矢与弓箭不同,弓箭箭矢尾部有羽毛,可以在飞行过程中平衡箭身,保证准确度,而弩箭箭矢因为是填埋在弩机内的,无法在箭矢上安装箭羽,导致弩箭在远距离射程中会失去平衡。刘玉研制的弩机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摒弃了惯用的青铜箭头,全部改用铁制箭头,稳定性更好,精度更准,杀伤力更大。

虽说几个月来刘玉只捣鼓出这么一件东西,但赵相如已经十分满意了。她一边慨叹着科技果然是第一战斗力,一边在野台的校场试射了一番,效果很好。褒成和骑兵营的战士看到样机,也是爱不释手。

赵相如让褒成这些在战场中长期磨练的战士们提提建议,大家都抓着脑袋不说话。

其实刘玉设计的弩箭已经十分到位了,光看箭头就已经很有内容:箭头是凸脊、叁角形扁翼,一旦箭头刺入身体后,两翼的倒刺会牢牢钩住合拢的伤口难以拔出,鲜血会顺着血槽不断涌出,如果不能及时止血,很容易血尽而亡。唯有尹雨,也不知这小小年纪,哪来的那么些yīn毒的心思,对箭头提出了更多建议。他建议用三棱翼样式,这样箭即便拔出伤口也更难愈合,并且增加血槽数量。赵相如觉得不错,索性让刘玉再给箭头淬点毒。

大家本来已经觉得尹雨够yīn险的了,却不料真正的大师在后头,纷纷用高山仰止的目光看着太后,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

赵相如没留意狼军的眼神,她见刘玉要在邯郸和野台两头奔忙,十分辛苦,便在野台辟了块住处给他,让他把工匠铺挪来,干脆就在野台研制、生产,也方便对他这种稀缺性的科研人才进行保护。

刘玉倒无所谓,反正在哪能都搞研究。赵相如则趁势让赵奢收回了对刘玉的监视,将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日子一日日过去,到了年中,秦赵边境又起龌龊。秦国联合韩国率兵十万攻打高郡,赵王义紧急调派国尉范矩领十五万赵军前往高郡解围,孰料半路遭遇伏兵,赵军战死两万,余部退守光狼。此后范矩不敢随意出战,高郡久待援军不至,被围七日后终告失守,郡守何冲战死,石城、光狼危在旦夕。

消息传回,举国哗然。

近十年来赵国对阵秦国虽输多赢少,但自上次赵王后亲征大胜后,加上舆论的推波助澜,很多赵人信心大增,早已没了畏秦的心理,因而这一战前,很多人都相信秦贼必定能被赶出赵境。

孰料先是遇伏,之后范矩畏缩不前,贻误战机,致使数万赵军眼睁睁看着高郡陷落而毫无作为,败得十分难看。

赵太后盛怒异常,她于朝中当众怒斥范矩的不作为,未等范矩回到邯郸就将他就地解职,同时撤换统帅,宣布亲征。

历史上关于这次亲征,描写并不详细,多数只用一句话概括:旋围解。

秦军听闻赵太后亲征,慑其威名,主动放弃高郡,只劫掠了一番,就退去了。

如此悬殊的差距,让赵人对太后更加钦佩,太后声势日壮。

此战之后,赵相如知道狼军虽然十分厉害,但到底人数不多,作为特种部队执行小型任务还行,真要与大规模军队正面抗衡,人还是太少了。只是扩充兵员一事急不得,只能像注水一般,缓缓地做。

但与之对应的,赵军正规作战部队的改革却是刻不容缓。胡服骑射后,赵国骑兵数量和作战质量大增,可是自惠文王以来,赵国逐渐放弃了胡服骑射这一改革举措,使得赵军的实力日渐衰弱,不复当年。

赵相如想着若要振兴赵国必先振兴赵军,要振兴赵军必先扫清旧势力,革除弊端。她参考商鞅的军爵论,吸纳其精髓,连夜起草了一份军功爵制。

她将起草的文书先给赵王义过目,赵王看完其中取消宗室贵族所享有的世袭军职特权的条款,笑道:“不少贵族于国无功,却坐享祖先的封地,衣食无忧,权柄滔天,寡人也正想好好治一治。母后一向雷厉风行,此事定能推行开来。”

赵相如见赵王赞成,也很高兴:“大王能有如此雄心是最好不过了,只是改革之事牵扯到不少贵族利益,反对声浪势必不小,你我母子二人需要同心协力才好。”

赵王称善。

阻力

所谓谥号,就是用一两个字对一个人的一生做一个概括的评价,算是盖棺定论。有褒的美谥,怜的平谥,贬的恶谥三种。谥号通常为人死之后才定下的,美谥如文、武、明、睿、康、景、庄、宣、懿都是好字眼,恶谥如厉、灵、炀都含有否定的意思。议谥大多是在逝者将葬之时,未死而谥极少。鲜为人知的是,赵武烈太后魏姌曾得谥号于生前,且并非美谥“武烈”,而是恶谥“厉”。所谓杀戮无辜者曰厉,武烈太后因改革而对赵国贵族势力大加鞭罚,被国内贵族所憎恨,谓之生谥“厉太后”。

——《武烈太后秘史》

果不其然,第二日朝堂上,赵相如刚抛出这一改革方案,立刻遭到了贵族们的一致反对。且不论“凡立有军功者,不问出身门第、阶级和阶层,都可以享受爵禄”这一条,单是取消贵族世袭军职,就让一些贵族吵翻了天。

反对声最强烈的是平原君赵胜和故去的安平君赵成之子赵据。一个是赵王义的叔叔,一个是赵氏宗族中爷爷辈的人物,此二人在朝堂中对贵族们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大王,此举是倒行逆施,臣等宁死也不能答应!”赵据是个白发白须的倔强老头,一把年纪了,反对之事却冲在最前面,誓当急先锋。

赵据之子,赵奢异母哥哥赵郝也不甘示弱道:“大王,施行此制之人用心险恶,是要让赵氏子孙死无葬身之地啊——”

赵胜冷声道:“先王驾崩不足半年,大王就要拿我们这些爷叔开刀了吗?若是觉得外臣比亲族更可靠,明说便是,臣等自会离去。”

三人一出此言,一群仅凭血缘关系世袭,即所谓“属籍”就可以获得高官厚禄和爵位封邑的贵族找到了领头羊,都哭爹喊娘,一时朝上乌烟瘴气。

赵王义颇有些为难,他也想过改革会有阻力,且改革的阻力不小,但是这样的局面,贵族们俨然是要跟自己抗衡到底了。

赵相如原本不放心,将提议交给赵王后,一直在殿外听着动静,知道也许会有个别顽固的贵族们反对变革的实施,只是赵国变法比起秦国已经滞后太久,改革刻不容缓,何况为了保证能够顺利推行,她只针对军队部分进行改革,并不涉及其他领域,竟然意见还是这么大。

不一会儿一个内侍焦急地跑了出来,来到赵相如面前一躬身道:“太后,大王请您快些进去,大臣们反对得厉害,他快要压不住了。”

赵相如听完知道事态严重,带着庞澈立即拔脚就走,并吩咐跟在她身后的韩守、寿春等人小心警戒,听她号令。

赵相如穿着一身素色的胡服就迈入了朝堂,赵王义看见太后来了,立刻松了口气。朝臣们还在争吵,突然看见太后从一旁走了出来,还穿着胡服,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渐渐都坐在那不说话了。

赵相如跪在赵王义身侧,环顾众臣笑道:“今日朝堂争论激烈,老妇在外殿偶然路过,所以前来看看。”

众位大臣们一听,纷纷请太后做主,并将此事来龙去脉说了一说,同时破口大骂提议变革之人居心叵测。赵王为难地看了眼太后,不出所料,赵相如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等到大臣们都不说话了,才道:“众卿都是这样认为的?”

不少大臣们立即点头称是,赵相如看到远处最末席有几人没什么反应,似乎与反对激烈的贵族们不是一伙的,心里一动,偏头轻声问赵王道:“那几人是谁?”

赵王顺着太后的视线看去,笑道:“母后有所不知,这几位都是先王在位时,祖父提拔的。眼窝深凹、瘦骨嶙峋的叫虞卿,是邯郸的士;身子壮实,留着络腮胡的那位叫仇液,是匈奴人;另外一个鹰钩鼻子的叫楼云,是楼烦人。只是先王对外臣不太亲近,所以一直不受重用。”

赵相如颔首,心中明白,这三人中有两人是外族之臣,一个是士,没有复杂背景,他们能力出众而易于控制,比之能力平平却野心不小的宗室成员强上许多。他们本身并不享受所谓的世袭属籍带来的利益,自然也不会反对她的变革。

大臣们正纷纷向太后诉苦,却不料她只是静静听完道:“此变革正出于老妇之手。”

众人都愣了一会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反应过来时,赵据怒不可遏,一副被人欺骗背叛的模样道:“太后可是在戏弄臣等?这样做岂不是将赵氏祖先创下的基业拱手让给外人?!”

他儿子赵郝是个暴脾气,仗着比赵王辈分高,怒斥道:“太后是魏女,自然不用管赵国何去何从!”

这父子二人一唱一和,话已讲得十分难听了,赵相如冷眼看着他们,赵据已经快步走到赵王义面前,拉着他的衣袖哭道:“先王啊,你尸骨未寒就有人要赶走我们这帮老臣啦——先王——您睁开眼看看呐,太后要将我们都赶走,好独揽朝政,烈侯创下的基业,就要毁在一个魏女手里了!先王,你睁开眼看看吧!”

老头哭得伤心不已,死死拽住赵王的衣服不撒手,赵王义敬他与自己爷爷武灵王是堂兄弟,又不能用力甩开他,只能皱眉极力忍耐。

老头带头哭闹,底下人也跟着行事,都嚎啕不止,一时间朝上哭声一片。

赵相如见这些人存心要闹下去,阻止此次的政令通行,也不想跟他们废话,一掌拍在案几上,惊得众人了不吭声,纷纷望着她。

“有哪些人是反对此制度推行的?一并站出来让老妇看看。”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冷面太后葫芦里放的是什么药,一时间都不敢说话。赵据自恃身份高贵,辈分又高,赵王都得卖他面子,于是立刻收了眼泪站起来道:“若真要推行此制,老臣头一个不答应!”

“我也不答应!”赵郝站到他父亲身后,大声道。

随后赵胜等一干亲贵也纷纷站起,表示要想推行此政,除非从他们的尸体上踩过去。

一排人站在赵相如面前,总有十几二十个,看上去甚是壮观,几乎占去文臣的绝大部分,好在武将并没有参与其中。赵相如看他们既然自己都站好队了,也懒得记数,丢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庞澈,乌衣卫尉立即俯身听命。

“把这些人都拖下去,每人打二十板子。”赵相如轻描淡写道,庞澈愣了一下道:“什么是板子?”

赵相如想着庞澈单纯,估计不明白后世所谓的板子,于是诡笑道:“就是你所谓的军棍。只是部位不同,军棍多在背脊,板子只取背下股上的部位。”

庞澈听完立即击掌,韩守、寿春早已等不及,带着部下一头冲了进来。

群臣并未听见赵相如与庞澈的对话,不知道冲进来一群黑衣人是做什么的,只是这群人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隐约让他们觉得来者不善,心底有些发虚。

赵相如见他们来了,底气更足,吩咐道:“拖出去每人责打二十军棍,打完了只管问他们同不同意,若是同意就收手,若是不同意就继续打二十棍,打到他们同意为止。”

狼军领命,一群大臣震惊不已,拼命叫道:“自古刑不上大夫,太后是要屈杀我等忠谏之臣!”

“母后……”赵王义没想到太后竟然要强推政令责罚大臣,也是有些惊惶,想劝她收手,没料到赵相如根本看也不看他。

“商纣、妲己都不及你一半狠毒!”

“太后一意孤行,不得好死!”

狼军都是训练有素、臂力过人,拖起这班只知吃喝玩乐的文臣就跟拖小**崽儿似的,完全没有半分怜惜,生拉硬拽的。寿春天不怕地不怕,除了太后这天地间还没有能入他法眼的,见这些贵族大夫竟敢侮辱诅咒自己心中至高无上的太后,当然不能答应,于是一铁砂掌下去,直接把自己手里那个倒霉蛋拍晕了。

比起一向粗暴惯了的寿春,韩守要文明的多。他抓着赵据,见他倔着不肯挪步,几乎是半举着他走。赵据眼见自己儿子赵郝被一魁梧大汉拍晕,气得怒发冲冠,再顾不得形象,破口大骂赵太后。韩守人虽然温和,也经不住他骂自己主子,快走几步将他赶忙带出殿。

赵相如命人将他们捆好,堵上嘴巴,着实打。

赵王义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安道:“母后,自古从未对大夫上刑,何况这些人多是寡人的爷叔,如此恐被天下人耻笑。而且强行实施,若是他们心怀怨恨……”

赵相如自信道:“他们即便怨恨又如何?他们有兵权吗?能控制哪怕一座城池吗?赵国又不靠他们卫戍,怕他们作甚?不过是些吃祖宗老本的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镇日碌碌无为,以已昏昏使众人昭昭。再不能这样纵容下去!”

张禄

“母后说的是,只是如此多的文臣被责罚,以后朝政恐怕难以为继。”

“不必担心,若是此番他们不同意,便让他们都回家吧,朝中之事交给有能力的人来做。”

赵王义听赵相如话中的意思是要大批裁撤文臣,不由暗暗吃惊,想她竟有如此铁腕和魄力,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罢黜群臣,强行推行政令,完全不接纳众人的谏言,直把他们都踩在脚下。

殿外的行刑声此起彼伏,惨叫连连。这些狼军士兵都出自乡野蛮荒之地,本来就不认识这些贵族,一段时间以来被赵相如的强化训练弄得个个眼高于顶,眼中哪有什么贵族,更何况是太后的命令,他们自然是贯彻到底。

赵相如一句“着实打”,于是寿春他们拼了老命了,一板子下去,棍子差点折了。开始他们还不明白为何要改打脊背,想着屁股上脂肪多多,打着不疼。

结果二十棍子打下来,他们笑了,太后果然最狠。

打脊背虽疼,但是没几下人便不行了。屁股上脂肪虽厚,但是打一下非常疼痛,而且不易致命。很多大臣疼得鬼哭狼嚎,想昏却昏不过去,又不敢第一个松口同意,被狼军捆得结结实实打得凄惨无比。

赵据六十来岁,一把老骨头也没能幸免,被打得上不来气,股上血肉一片模糊,浸湿了宽大的曲裾襦裙。老头又羞又怒,气得大骂太后一句“妖妇”,便昏死过去。

寿春还要再打,殿内传来太后旨意,让他们把赵据抬下去,其他人继续行刑。

死硬派的赵据被抬下去后,赵郝孤掌难鸣,其他大臣渐渐松了口。这种事就像堤坝,只要出现了一丝裂缝,立即就会土崩瓦解。

松口的大臣们立即被停了刑罚,叫来仆从送回家医治,赵郝被打了八十棍,迷迷糊糊间见大势已去,也不吭气了。新政得以顺利推行,赵太后同时提拔仇液、楼云为客卿,虞卿为中大夫,对那日反对的大臣统统加以贬斥,放言赵国只任贤能,不论出身。

此事很快传遍七国,一时间权贵们对赵太后大加非议,而各国有才能者则跃跃欲试,纷纷前往以期能一展拳脚,赵国朝堂政治日渐清明。

那赵据被抬回去后,由于怒极攻心,加上本身年纪大了,不多久就死了。赵郝自己也被打得不轻,加上丧父之痛,对太后更加恼恨,私下为太后起生谥“厉”,借此诅咒辱骂,并很快在贵族间传开了。赵相如对此虽有耳闻,不过只当他们是蝼蚁,一笑置之,并不理睬。

未过多久,王阿龙等人顺利完成任务,将范雎带回赵国。

等赵相如再见到他时,此人已是面目全非:原本谦卑的面容早已被仇恨所取代,须发斑白,颧骨高凸,眼中射出的精光凌厉凶狠,只在看太后时充满感激。

“贱私张禄,多谢太后知遇之恩。”范雎一行礼,自称张禄,声音喑哑,比之过去的清越明朗差距甚大。

赵相如暗暗心惊,想着环境果真能改变一个人。过去温和纯良的范雎已死,现在的这人,仿佛是从地狱走来的复仇使者。她也听王阿龙的回报,范雎自从在赵国表现不俗,被须贾妒恨,将自己在赵国所受冷遇归罪于范雎,同时将赵太后惜才赠金之事告知魏相魏齐。魏齐果然大怒,命人将范雎抓来,把他打得肋折齿落,惨不忍睹。更让人不齿的是,魏齐还将范雎妻子拘住,命下人在范雎面前□了她。范雎妻子不堪折辱,咬舌自尽。范雎悲愤之余惟恐性命难保,只能屏息僵卧,佯装死去。舍人误以为范雎已死,便去禀告正在饮酒的魏齐。这时,魏齐正喝得面红耳热,便命仆人用苇席裹尸,弃于茅厕之中,让家中宾客轮番向席中撒尿,故意□范雎。入夜后,喝得醉醺醺的魏齐命仆人将范雎尸体扔到荒郊野外,范雎这才得以脱身。王阿龙他们一直在暗中留意范雎,见他已受折辱,便按照赵相如的旨意现身,救出范雎治疗。范雎正对魏齐和须贾恨得入骨,也感念赵太后对自己的爱惜之情,毫不犹豫就答应入赵侍奉太后。

赵相如颔首道:“你在魏国所受,老妇已获悉。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张禄之名甚好,只是切莫让范雎的仇恨蒙蔽了张禄的双眼和理智。”

张禄想着自己横死的爱妻,隐忍道:“贱私谨记。”

赵相如看他谦卑,笑道:“先前我许你客卿之位,原是委屈了你,以你之才,相邦之位方才适合。只是你初来乍到,总要有些作为才能服众,揠苗助长总是不好。”

张禄淡然道:“太后愿意为贱私费心,已让贱私铭感五内,平原君担任相邦之职已久,比之贱私更具贤能,贱私不敢妄忝其位。”

“先生太过谦逊了。”顿了顿她道,“那便先与先生客卿之位,待日后有了功绩,再行擢升。”

“谢太后。”

“爱卿初来,人地生疏,老妇名下有一宅院,就在王宫南边,虽小却胜在干净整洁,张卿就先将就着住下。”

“太后盛情,臣无以为报。”张禄垂下眼眸,隐去泪光。

赵相如脸色凝重道:“老妇只恨当初为何不强留下你,也好教你免受这些折辱……”说完眼圈便红了。

张禄感动异常,落泪道:“是微臣愚忠,不识真主,哪里能怪太后。”

赵相如道:“愚忠也是忠,老妇中意的也就是你的忠诚。若臣子不忠,纵使再有才干,老妇也是不敢用的。”

张禄明白她的意思,沉声道:“微臣定当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

太后笑称善。

军爵制度在国内推行后,士兵们训练起来更有干劲,赵军内风气焕然一新。除了以军功论爵禄之外,在赏赐爵秩的原则上还进行了严格的限制。一则官爵之迁与斩首之功相称,凡战士能斩得敌人一颗首级,就可以获得爵位一级及与之相应的田宅、庶子,也可以做官。二则是爵位高者赏赐重,爵位低者赏赐轻,对士兵的奖赏低于军官。对大夫以上的高爵赏赐重,在正常的官爵升迁之外还可赐邑、赐税、税邑等;对五大夫以下的低爵,则只赏赐官爵一级,或几个奴隶。三则是赏罚并行,立功有赏,无功者罚,赏罚分明。一伍之中如有一人战死,其余四人即获罪;如有二、三人战死,其他人的罪名更重。将功折罪的唯一方法是杀敌:一人战死,须杀敌一人。二人战死,须杀敌二人。所以赵军战士要想得到"斩一首爵一级"的奖赏,必须是在斩杀敌人的数量中扣除了己方死亡人数后,方能获得,这也加强了团队间的协作。

赵军内尤其是基层官兵对此制度十分欢迎,他们甚至编了一首歌表达喜悦之情,后来成为赵军的军歌: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敌人兮,觅个封侯。

赵相如做太后的第一年过得格外充实,转眼已是深秋。一日她在野台,刚看完狼军的汇报演出,庞澈、褒成都收兵回营了,她带着小春路过一处僻静林地,却见不远处有二人似在交谈,赵相如一打量,看着仿佛是厉,想着她给人取了“厉”字,自己却被人起了同字的生谥,觉得很是有趣,正要上前问他怎么没有跟庞澈回营,不料二人陡然发现她,表情俱是一惊,随即分别向她和小春抓去。

赵相如本来还笑意盈盈,只是走了一半有些奇怪,厉从不与人多接触,向来独来独往,今日不光旁边有人同他说话,且是张陌生面孔,而且厉似乎也在开口说话。

难道厉不是哑巴?赵相如觉得十分奇怪,脚步也有些迟疑,但还未等她想明白过来,厉和旁边那陌生人已然发现了她和小春,面上也是惊异之情,却反应极快,立刻抓住她们。

赵相如和小春惊得花容失色,想要开口叫嚷,却被人捂住嘴巴。那陌生人开口道:“老大,这两个女人看到我了,要杀了吗?”

一听到“老大”两个字,赵相如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不好的回忆,她心中骤然一紧,暗忖不妙,一旁厉竟然出声对那人道:“我们要找的人就是她。”

赵相如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惊得一身冷汗,她忘不了在汾yīn城外的日日夜夜,原以为再不会遇到此人,却不料他竟乔装成奴隶潜入野台!怪不得他头发卷曲,原来根本不是胡人,而是与胡人相似的鬼方人!

小春虽然没见过容也,但也知道之前厉是个哑巴,现在哑巴开口说话了,傻子也知道情况不对,但她被厉旁边的人箍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原本看你过得得意,是想多在你身边留些日子的,没想到你自己命不好偏要撞过来。今日既然被你瞧见,我是不能再装下去了。”容也的面容藏在装扮下,只是一双狼眼依旧,盯得赵相如一脸惊骇。

容也

赵相如不知容也为何是另外一副容貌,但蔺羊既然能伪装,想来这样的本事也并非独他一人所有。难怪厉从不开口说话,因为他一开口就等同于暴露身份。

赵相如心中又害怕又焦急。想着此处偏僻,难有人路过,自己一时半会又想不出什么自救的办法。当初自己被掳时曲意逢迎,才换得容也一点可怜的信任,能够保全性命不受虐待,伺机脱困。现如今他已上过自己一次当,以他的脾性恐怕不会善了,一定会加诸于自己身上。

对未来的恐惧与不安让赵相如身子不由自主开始发抖,将她裹挟在怀中的容也感觉到了她的变化,邪笑道:“平日见你不是豪气云天么,怎么今日反倒害怕了。”

赵相如嘴巴被捂着不能出声,却也害怕惹怒容也对自己反而不利,不敢瞪视他,只能垂眸看向一边。

小春不知这男人是谁,只是眼前情景十分不妙,太后显然对此人畏惧到了极点,于是她挣扎起来,被捂住的嘴巴里发出呜呜声,想要逃出去报信。

旁边的男人见她力气这么大,觉得久在这里也不妥,道:“老大,这女人怎么办?闹得很,要不要先处理掉?”

容也看也不看那人道:“骆乙,你虽接替了死掉的曾乙,但是一点也没长进。这里杀人难免留下痕迹,不如敲晕了扛出去再杀,何况祁丙好久没有活人可以玩了,这次你弄个回去给他,也能让他安安心。”

正说着,一边校场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估摸是狼军结束训练后部分将士出来击鞠或是蹴鞠。容也与骆乙二人知道不能久留,于是果断敲晕了赵相如和小春,在树林里小心穿梭,从野台一处偏僻的矮墙翻了出去。

待赵相如醒来时,她感觉自己双手被缚住,并未着急睁开眼,只是保持呼吸,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容也此次捉她与上次不同,若说上次是巧合,难道这次也是巧合?赵相如仔细回想着她与厉的过程。

他并非潜入狼军,而是被自己从奴隶市场买来的,何况那些奴隶不过是临时起意才收下的,他如何能混在其中?又或者他跟那奴隶贩子勾结好了,从头至尾就是针对自己设好了套?自己的确在奴隶市场挑选了很久,若落在有心人眼中提前设下陷阱等待,也并非不可能。

赵相如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又不敢睁眼,想到自己竟被人暗中窥视了这么久还未察觉,心中又惊又惧。

其实容也一直在她旁边,见她眼珠转动便知她已醒,见她一直闭着眼装作未醒,耐了会儿性子看着她。过了会儿渐渐不耐烦了,他一脚踢在赵相如的小腿上:“早就醒了,装什么装!”

容也力道本就大,又在狼军训练了一年,身上每一块肌肉都饱含了力量,只轻轻一脚,赵相如的小腿骨感觉像要断了似的钻心的疼,她知道再装下去只会让容也更怒,只好睁开眼。只是小腿疼得不行,手被捆住扶不到,只能蜷起身子,缩成一团。

容也满意地看着她受伤的模样。他自从被这女子在少梁城摆了一道后就一直怀恨在心,但为了不耽误自己来秦国要办的事,一面派人追查一面往咸阳走。等到了咸阳,正遇见赵使觐见秦王,赵使身边的乌衣卫士,正是那日来救自称“魏春”的女子。

一路追查下去,才发现此女竟然伪装成男子的模样自称“蔺相如”出使秦国,身份显然不低。待到她再次化妆成“蔺相如”的模样,只带着一个侍卫大摇大摆出现在大街上时,他知道机会来了。

没料到此女竟然到奴隶市场挑选士兵,他为了接近她只能乔装改扮成衣衫褴褛的奴隶,自卖给贩子,便宜行事。

一番周折下来,自己竟然卖身成功,并且顺利混入了野台。那个欺骗他的女子果然不叫魏春,也不叫蔺相如。她,竟然是赵国王后。

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震惊了,他简直怀疑自己跟错了人。但那女子眉宇间的狡黠和淡淡的忧容决计错不了。不过让他略有些宽怀的是,这个女子不仅骗了他,也骗了很多人,她伪装男子出使秦国,上至秦王下至庶民,都被她骗倒了。可是谁能跟他解释,赵国王后已经生子,却还是处子之身?

他觉得越来越不解,而且王后训练私兵的方式非常奇特,他没有理会手下对他安危的担忧,在狼军里小心的蛰伏下来,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因为这个女人彻底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想看看这位赵王后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他几乎是在暗中观察着她的一切,她的心机,她的行事,她的气度,她的一颦一笑……很多时候的她连他也不得不佩服,以至于某天夜里,从不做梦的他梦了整宿,全是她。梦里她向他求饶,求他原谅,他将她虐得遍体鳞伤,方才出了口恶气,然后梦中场景一转,她躺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就像上次一样。

过去他要抓住她,是为了向她复仇,她欺骗了自己就得付出代价。但是一段时间下来,自己仍然想抓住她,但剩下要做什么,他似乎没有多想。容也刻意忽略自己心境悄然的变化。

如今看她吃痛,在自己面前露出软弱的模样,容也久违的嗜血感又浮了上来,他兴奋地看着她,想着要怎么对待她才能对得起自己。

赵相如睁开眼时迅速看了圈周围,这是一间普通的民居,周围除了她和容也再没有人,她被扔在地上,不仅粗糙,而且冰凉。外面的光透进来,显示现在还是白天,只是小春不知了去向。

容也俯瞰着她,赵相如觉得这样被他看着很不舒服,想要挪动坐起,却不料被容也一脚踏在小腹上。

容也还穿着狼军配发的鞋子,只是踩着她时没有用十分的力道,却已经让赵相如疼得龇牙。

容也嘲弄道:“近来你活得惬意无比,大概都将我忘记了吧?现在倒温顺得像只猫了,校场上那样嚣张的模样哪去了!”说着说着,容也暴戾的脾气又上来了,飞起一脚又踢在赵相如身上。

赵相如见过他残暴的样子,知道他嗜虐成性,比起之前,这两脚不过都是“毛毛雨”,只有让他泄了心头之火,自己才能好过些。于是她刻意释放自己的痛楚,侧过身蜷起来,任眼泪夺眶而出。

容也不过是憋气久了拿她泄愤,见她歪在一边完全没了精神气儿,一双狼眼虽是布满红丝,但到底没有再把她怎么样。

赵相如害怕激怒他,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只能一边流着泪一边低声道:“我的侍女呢?”

容也还没说话,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惨叫,正是小春的声音。

赵相如听出了声音的主人,脸色瞬间惨白。容也脸上渐渐浮现的笑容让赵相如越来越胆战心惊,她不知道要不要开口求情。

小春就在外面,赵相如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祁丙的笑声和她的哭喊声,陷入挣扎:小春是背叛她的人,即便是没有这样的事自己也会除掉她,或许就让她这样死掉,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岂不更好?可是她也跟随过自己,帮助过自己,即便她怀着别样的企图,到底陪着她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岁月。假若就这样放弃掉她,自己心中就能高枕无忧了吗?赵相如脑中忆起那些嬉笑追打的画面,难道这里就没有一丝真情,完全是假意了吗?

“求你,放了她。”赵相如将语气放到最谦卑的样子,哀求道。

容也见她这个时候还在担心别人,yīn笑道:“你先顾好你自己吧。”说完顺势就要剥她的衣服。赵相如惊得眼前一黑,脑子里瞬时空白一片,心快要跳出xiōng膛。

她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接下来等待自己和小春的是什么,于是大声道:“你住手,放了小春,我有事情同你说。”

容也根本不理她,她急道:“杀了我和她,再无人助你灭秦。”

容也剥衣服的手一顿,冷笑道:“不用你,我也能灭秦。”

赵相如笑道:“泱泱赵国尚且不能奈秦国如何,何况鬼方。”

容也二话不说甩了她一巴掌,打得赵相如眼冒金星,却也没再动手。赵相如知道这话有用,她忍着脸庞火辣辣的疼痛挪到墙边,一点一点靠着坐起来道:“我控制赵国,你有鬼方,都是秦国死敌。且两国一个在秦国之东,一个在西,若能相互结盟同时对秦发兵,则秦国腹背受敌。”

容也不出声,敛眸思考着。他考虑的并非是结盟的可行性,而是可能性。赵国若与鬼方结盟,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只是这个女人已经骗过他一次,还能否相信?

听着外面小春的叫声已经暗哑下去,赵相如赶紧道:“能否先放回我的侍女?”

盟约

等小春被丢进门时,血和尘土混在她破烂的衣服上,蓬头垢面不成人样了。赵相如看着她露出的原本白皙细嫩的身躯上,密布着网状的红色刀痕,刀刀见血却没有大量涌出,就像刻在她身上的美丽花纹。

赵相如鼻子一酸,眼前一团雾气。祁丙尖细的声音又在耳边:“老大,这女人倔的很,问了半天,什么都不肯说。”

赵相如听得一愣,怒道:“你们拖她出去想审问什么?!”

不料容也的脸突然凑到她面前诡笑道:“你的忠仆倒多。我只是很好奇,赵王的母后,怎么会是处子?”

yīn冷的声音和话中暗含的质疑让赵相如心底一凉,到底被他发现了自己的要害。她强装镇定,却也一时找不到合理的说辞。

容也伸出一掌用力捏着她的下巴道:“看来你骗的不光是我和秦王,显然死去的惠文王也有一份。”

“我是赵王母后,这点无可争辩!”赵相如理直气壮地回道,她若不咬死这件事,后患无穷。

容也不在意地笑笑:“别紧张,你究竟是不是赵王母后,我不关心。”他望着赵相如笑了会儿才道:“现在我关心的是你叫什么。”

说罢他刚刚布满笑的脸突然一冷,仿佛三月的倒春寒,让人简直摸不准他的喜怒:“敢再骗我,我就让你和她一样。”

赵相如知道他指的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春,她纳闷小春既然已经出卖过她,又为何在此受尽凌虐却不肯透露一字?难道她的忠心因人而异?还是她的情报只出卖给固定的人?

背叛?抑或忠心?若非眼前形势急迫,她当真要自嘲得笑出来。

容也见她半天不回答,以为她又在编织谎言,恼怒得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仰面朝着自己,咬牙切齿道:“快说!”

赵相如知道不好再瞒,才道:“我叫姌。”

容也这才放开她的头发,赵相如道:“我的侍女受伤严重,需要立即医治,还请你放我们回去。”

容也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大声笑道:“你以为我费尽心思把你掳来,还会放你安然无恙回去?”

赵相如自信道:“你不会杀我,却也带不走我。”

容也听她这么自信,眼里凶光一闪:“你可要为你的自负付出代价。”

“你不会。若是杀我有的是机会,你不用亲自在狼军潜伏这么久,只为了将我活捉。而且我失踪总有一段时间,一旦为人所知,赵国各处盘查势必严格,你想带着我出去十分困难。何况你是鬼方的首领,虽说以身犯险并无不可,但同时激怒赵国和秦国,决不是你会做的事。”

“杀了你只是眼前的事,此处隐秘,没人会知道是鬼方下的手。”

“那你就错了,狼军中你寻常只见步兵和骑兵,实则还有一支秘密部队,你从未见过,他们负责执行特殊任务,当中很多人擅长追踪,单凭嗅觉就能追查到我的下落。我突然消失这么久,他们必然已经察觉。你能自信一丝痕迹都未留下?”赵相如这番话实际是虚虚实实,特务连对于大部分狼军,尤其是后续参加的人来说确实神秘,他们的训练、能力、人员、任务都是机密。特务连队员的能力确实出众,但并没有赵相如说的这么神乎其神,只是别人都不知道的事,管他信不信,不妨唬他一唬。

容也沉默着思考她的话,赵相如趁热打铁道:“我不过是一介妇人,你杀我于鬼方有害无益。诚如我刚刚所言,你我二国都有共同的敌人——秦国。秦觊觎义渠、鬼方已久,现在义渠已衰,灭国近在眼前,鬼方若不思进取,则唇亡齿寒,待秦国腾出手来,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而赵国虽无近忧却有远虑,一旦秦国吞并了西边的义渠鬼方,必然成为西方的强国,到时候东方诸国都难逃一劫。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鬼方与我国虽因地域限制,过去未有来往,但今日若缔结为盟,早日钳制强秦未雨绸缪,总好过亡羊补牢。”

赵相如慢慢将话题引到两国合作上,原先只是缓兵之计,但其实之前她曾经思考过合作的可能性。魏王软弱,关键时候未必真能指望,但若与鬼方形成联盟,秦国很可能无暇东顾,赵国就有了壮大的时机。

容也的脾气虽然暴虐且喜怒无常,但几次接触下来,赵相如觉得他就像只大狼狗,顺毛捋他就安分些,一旦逆了意,他就立刻炸毛。此刻她顺势而下好言拍马道:“秦国就在两国之间,你也是一族之长,想来位尊者xiōng怀天下,大度能容天下难容之事,自不会因为小女子上次无意的冒犯而耿耿于怀。”

容也想着合作之事,闪烁的眸光暴露了他的野心,赵相如看在眼里,顾不得长时间被缚住手腕的刺痛,诱惑道:“一旦灭秦,秦属沃土河西归鬼方,河东并入赵国,义渠任耳驱策,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何如?”

赵相如丢出秦国河西加上义渠现有土地,这实在是块大肥肉,容也当然心动。只是他不放心赵相如,担忧她合作的真心,因而锁眉看向赵相如。

赵相如仿佛看透了他的担心,正色道:“不如你我今日歃血为盟,倘若他日我有违此誓,不得善终,你随时可遣族人来取我性命。”

容也其实也不舍得杀她,在野台待了这么久,他对赵相如已经不止兴趣这么简单。这会儿听了她赌咒发誓,才相信她的话,将捆住她的绳索解开,二人歃血为盟。赵相如与容也商定了双方秘密合作事宜,上升到了战略合作的高度,并且与他约定了联络的时间与方式。容也这才放了太后与小春,并将她们悄悄送回野台附近。

此时已是晚上,距离她消失已有一天半的时间,庞澈已经发觉异常并开始小范围搜寻,正好韩守带了一队人马发现了太后和奄奄一息的小春,赶紧将她们带回。

庞澈担心得不得了,他是第一个察觉不对劲的,太后虽然经常外出,但大多会给他报备去处,如今一声不吭的消失了,而且野台内外无人知晓去处,显然不同寻常。他集合所有狼军,分成小队在野台附近仔细搜寻,由于着急上火,又没有睡觉,水米未进,眼睛里全是血丝,嘴皮深深的龟裂开,一张嘴,唇上就裂开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

赵相如看到他时,庞澈正是这样一副狼狈模样。庞澈焦急的眸子在看到她的瞬间投射出异彩,他紧赶几步,走到她身前站住,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似乎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单膝跪倒:“请太后责罚!”

赵相如让人赶紧将小春带下去医治,吩咐完了才道:“你哪里做错了,需要我责罚。”

“属下看护不周,竟然让太后涉险……”他闭起眼睛,不敢去想让自己后怕的事。

“原是我的疏忽,不干你的事。何况这次到底是有惊无险,”还谈成了笔买卖,只是这话她暂时不太好对庞澈说。她牵起庞澈道:“深秋干燥,应是多进热水。再着急也不能不顾惜身体,纵是铁打的也扛不住。”赵相如想他连水都没喝,必然是没吃饭,又道:“我正巧有些饿了,你再陪我吃点东西。”

庞澈在为她失踪的事自责,还要去值夜,赵相如一脸不乐,强按住他坐下道:“你好好待着,哪也不许去。”

庞澈被她一脸蛮横凶狠的样子震慑了,一时间竟坐着没动。两人吃了点热汤面,赵相如将厉就是鬼方容也并和他约定制衡秦国的事拣了要紧的说说。庞澈一脸的不赞成,只是却没说话。

赵相如知他很在意少梁的事,觉得自己是与虎谋皮,担心自己的安危。赵相如比起他却更关心整体的利益,关心自己今后能够得到什么,而不是总纠结于过去发生了什么。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眼光长远自然不会为眼前琐事而烦心。

用完饭后,赵相如勒令庞澈去休息后,她才转去巫医那看了小春。

她对小春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因为她的背叛而恼恨,又因为小春在鬼方人面前受尽折磨而心疼。到底她曾经帮助过自己,现在又受了如此重的伤——小春的外衣被巫医用锋利的匕首割开,渗出的血液已经凝结,粘在皮肤上,很难将衣服完整的剥下。当小春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两位巫医低声惊呼。小春的xiōng腹、手臂的皮肤被利刃割成薄薄的一片片,密密麻麻像鱼鳞一样,已经从皮肤上翘起,却又有一部分组织连在身上,掉不下。创口均匀细小,动刀的人极为熟练耐心,如果现在从下往上用手抚摸小春,她的皮肤就像鱼鳞一样被全部翻起!

饶是赵相如见了,也差点呕了出来。她心里又酸又恨,原先小春衣服有所遮挡,她以为只是被划了几刀,并未有大碍。只是亲眼见了才知道,祁丙竟对她做了这样的事!

阴谋

小春嘴唇全无颜色,脸色灰败,额上全身汗水,皱着眉头,嘴里喃喃的低语,仔细一听全是胡话。

纵然是曾经背叛过自己,此刻赵相如的恨意也全消融了。熬过这样的酷刑竟然没对鬼方人吐露半句,她与赵奢之事想必是有其他缘由,原先自己虽还未想到如何处置小春,但显然不会让她太好过,现在……她或许该重新斟酌了。

经历了这许多,赵相如也有些累,但却没有困意。她坐在一旁看了会巫医的治疗,轻声吩咐他们尽全力医治,又拨了几个人照看小春,直到深夜才回去休息。

厉的事情让赵相如和狼军都认识到,野台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安全,于是掀起了一股自上而下的大检查,排查一切可疑人员,所有人员外出、进入都需持赵相如印信。而为了方便行事,赵相如找人刻了枚龟钮金制私章,上面只写“相如”二字,旁人多少不解其意,揣测是否和过去所谓的“如夫人”类似,是“如相邦”之意。

只有赵相如明白,这不过是她的名字而已。

不久,魏国使者传来消息,魏王和太子同意了赵国的要求,明年开春就会将五位女公子送来邯郸。

赵相如决定在赵王大婚之前,先腾出手来料理赵奢。原先打算将他和小春一并发作,只是小春受了重伤,行动都已不便,赵相如也不打算再追责她。

她让蔺羊紧盯着赵奢的举动,待到再有楼烦人偷偷前往他家时,一举擒获。是夜无月,特务连数十人从赵奢将军府四处翻墙而入,没有惊动任何一个兵丁,破门而入,抓住了正在密谈的赵奢和楼烦探子。

赵奢看着突然涌入的狼军,没有一丝惊慌失措,他双手已被百里云等人死死扣住,却一脸神情淡然地对着走入屋内的赵相如道:“太后好雅兴,天寒地冻的,怎么想起深夜驾临末将府上?难道是有要事要与末将商议?”

赵相如佩服他的镇定,笑着看了他一眼道:“赵将军才是好雅兴,都这么晚了,还在cāo劳辛苦,只是不知为的是公事还是私事,可否说与老妇听听?”

赵奢也是笑着回答道:“这么晚又在自己府邸,所为自然是私事了,不方便说与太后。”

二人你来我往,笑语盈盈,完全看不出眼下争锋相对的样子,倒教外人一头雾水。

赵相如走到同样被制服住的楼烦人身边道:“楼烦王自从上次叛乱侥幸不死逃脱后,一直敌视我国,不知今日怎么想起来派了使者入赵,也不先拜见老妇和大王,直接就找到赵将军府上了?”

那楼烦人也知道情势不好,怕说错了话,死活不肯吭声。

赵相如见他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唯恐让人看出一丝端倪,遂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假意询问一旁的赵奢道:“这楼烦人怎么见了老妇反倒不说话了?没关系,老妇那里多得是让你说话的器具,现在只管把嘴巴抿紧了。”

那人一听完她的话,吓得哆嗦起来。赵相如命狼军先将他押回去看好,踱步到赵奢身前一改之前的和颜悦色,冷声道:“赵将军好本事,竟学会了吃里扒外。”

赵奢笑道:“太后哪的话,末将只是与人闲叙,不想却被猜忌,倒辛苦太后布下这天罗地网来抓末将。”

赵相如被他反唇相讥也不生气,只道:“是否闲叙,待老妇问了那使者便知。押下去!”

孰料这一晚刚抓了赵奢,第二天朝堂上就闹翻了。武烈太后掌权以来,军队自上而下进行了彻底改革,之前被贵族们视以为权柄的血统继承制度被抛弃,改以军功论。加上范矩被免职,王奂不得重用,军队中已有不少中下层军官都是太后新提拔任命的平民甚至奴隶子弟,这是让贵族们无法坐视的。大将军廉颇虽然也是贵族出身,但军功卓著,且唯太后马首是瞻,算不得赵氏贵族一派的。唯有赵奢,出身贵族又无军功,隐隐成为了赵国贵族在军中的领头羊和旗帜性人物。贵族们尤其是赵郝相信,太后这次夜半突袭,抓走赵奢,纯粹是同他们过不去,为泄私愤而恶意陷害,旨在推倒军中的贵族标杆,大刀阔斧地推行她的变革措施。

“大王,这是□裸的迫害!”

“大王,请您务必相信奢的忠心!”

“大王,微臣弟弟之生母乃楼烦人,他与楼烦人夜谈如何就一定是通敌叛国?”

“是啊大王,楼云还是楼烦人,若微臣与他夜谈,是否也是通敌叛国?”

赵郝虽与赵奢不甚亲厚,但事关家族利益,以他为首的贵族集团一段时间以来一直被太后压制,不得翻身,眼见着外族之臣仇液、楼云等人上位,他们心有不甘,逮住这次机会死咬不放。

楼云一听事情牵扯到自己,赶紧站起身告罪:“启禀大王,微臣虽是楼烦人之后,但从未与叛贼楼烦王私相往来,微臣忠心的只有赵国和大王,还请大王明鉴。”

赵王道:“寡人相信卿的忠心。”

楼云这才退回原位。中大夫虞卿道:“大王,楼烦王一向仇视我国,这楼烦人必是楼烦王派来的,妄图对我国不力,大王万不可轻纵!”

这边虞卿一说话,赵郝手下郭开道:“此言差矣,我国境内楼烦人甚多,你怎知此人是楼烦王派来的?有何凭证?你这样说无非是想将赵奢置于通敌死罪的境地。”说罢转头向赵王疾呼:“大王,其心险恶,赵将军定是无辜的!”

双方吵吵嚷嚷,相持不下,一方是旧族,一边是新贵,赵王不好偏帮一方,一直没表态。一旁客卿张禄冷观了一阵,出席谏言道:“大王,无论是何缘由,赵将军深夜密会楼烦人总是引人猜疑,既然太后已将人拿获,不妨审问一番,若是赵将军果真无辜,清者自清,总好过这样不明不白被人猜疑。”

赵王觉得这个建议颇为公允,既不得罪太后,也不伤害自己在大臣中的威信,于是采纳了。

赵相如这边也没闲着,赵奢被扣押后,一句话也没说过,她只好想尽办法让那楼烦人开口。那人开始还挺着,上刑之后有些受不住,被人捆在铜柱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好说了出来。

原来赵奢多年来一直与楼烦王互通消息,在国内安插眼线,大肆搜刮王族情报,同时楼烦王指派他伺机搅乱赵国国政。

赵相如凤眸一眯,扬起嘴角对那气息奄奄的楼烦人道:“还有呢,就我手上掌握的情报来看,可不止这些呢。我可是之前就告诉你了,若有不尽不实,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恶毒的话,楼烦人虽然皮糙不怕疼,但是赵相如用得刑法都不是皮鞭、烙铁之类的常规刑具,她连刑囚者的身体都不伤害,却花样繁多,别出心裁。

她会将一条无毒的蛇放入他的衣内,蛇沿着他的全身游走,冰冷的鳞片划过他的身躯,令他毛骨悚然;还有整宿整宿不让他睡觉,让人不停问他同一个问题;还会将他的头强按入水中,直到他快要溺毙方才拽着他的头发离开水面让他呼吸,反复如此。

楼烦人不想再体验一遍,只得一股脑儿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吐了干净。

这些秘辛中有些不甚要紧,有些则事关重大。众人皆知赵奢母亲出身不高,只是个交战时被从楼烦掳来的女子,被分到安平君赵成府上成为女奴,后因貌美被世子据看中纳为妾,这才有了赵奢,而如今方知,赵奢的母亲竟然是楼烦王的亲妹妹,赵奢竟然是楼烦王的外甥!

而更骇人听闻的是,楼烦王为了搅乱赵国朝政,破坏赵魏两国的联姻同盟,曾经指派赵奢除掉王后魏姌。

那楼烦人抬起眼皮看了还活得安然无恙的太后一眼,垂头道:“赵奢没完成大王的命令,大王曾十分恼火,派辛遂前来质问,只是那辛遂入赵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赵奢解释说王后已在他掌控之中,大王也就没有追究了。”

赵相如冷声道:“那老妇身边的侍女也是你们派来的人?”

“什么侍女?我……我并不知道!”

“吞吞吐吐,一看就没有从实招供!”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其余真不知道!”

“上刑。”

于是倒霉的楼烦人又被赵相如不伤皮毛却要人命的刑罚折磨了一遍,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屎尿顺着腿一直流到地上,涕泪齐下,凄惨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真不知道了——”

赵相如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来到囚禁赵奢的牢狱中。

这里比之刚刚拷问楼烦人的地方要整洁许多,甚至还有一扇窗户。饭食未动,就放在牢房里破旧的矮几上。赵奢安然坐在yīn暗的角落中,头发一丝不乱,眼睛微阖,仿佛正在休息。

“你以为你不开口,我就没办法抓到你的罪证了吗?”赵相如出声打破静谧。

赵奢半响无声,仿佛没听见一般。

特权

赵相如似乎也感觉到了囚室的yīn冷,拢了拢身上的貂裘道:“赵将军惯会伪装,原来王后是你毒杀的,我竟不知你有这份心。现在想来,我联合你除掉姚嬴是件多么可笑的事。”她又凑到赵奢耳边低声道:“那为何不一并杀了我?”

赵奢看她面无表情,声音yīn狠,无声笑道:“当时的你可比姚嬴更好控制,不是吗?”

“也对,只可惜你看走了眼,打错了算筹,没有料到自己也会有成为阶下囚的一天。”

赵奢邪笑:“那又如何,你自以为忠心的侍女照样出卖了你。”

“是我天真了,竟然全心全意相信你们,只怕小春也是被你欺骗而已。”

“她倒是心甘情愿。”

“这样背后说同伙可不好。”

“太后多虑了,既然她已被你察觉,便再无用处,一枚棋子而已,算不得同伙。”

赵相如冷笑:“你倒绝情。只是不知你还有何遗言要交代,看在你之前如此‘忠心’的份上,只要不过分,我都会找人替你办妥的。”

赵奢反笑道:“我是贵族出身,刑不上大夫,你以为你手握权柄就能杀我?”

赵相如冷声肃容道:“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你。与戎狄私下往来,意图不轨,我倒不信,谁能保得了你?你是指望一直瞧不上你的异母哥哥,还是指望你死去父亲的威望能鼓动大臣们为你说情?不要做梦了。”

“你以为你赢了?其实未必。”说完这句话赵奢再不出声。赵相如以为他不过是骄傲使然,不愿低头,也不想跟他在口舌上多做纠缠,转身离开大牢。重新回复冷寂的囚室里,赵奢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看来你还是太天真了。”

其实赵相如还是十分担心这个律法还不完善的时代,她到底没有赵奢死罪的把柄。尽管他杀了王后,可是这是双方都不会说出口的秘密,只要她还想保有太后权势,就不可能用这一条去揭发赵奢。

她心底也有着盘算,既然自己已经亮出刀子,那就就等同于跟赵奢撕破了脸,这时候再遮遮掩掩已经没了意思,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置他于死地,免除后患。目前所有调查出的赵奢犯下的罪行,要么证据不足,要么不太紧要,很难能够一击即中。

难道真就无法治他的罪吗?证据不足,那就添些证据吧。

第二日,狼军在赵奢府上就查抄到了赵奢与楼烦王的信件,里面就有赵奢里通外国的证据,这些在当天就呈到了赵王义的案上。

“大王,赵奢意图不轨,理当废为庶人,杀之。”仇液俨然是太后在朝中的代言人,他每每充当急先锋的角色,第一个站出来表明立场。而大臣们大多心知肚明,他的立场就是太后的立场。

“大王,万万不可,自古刑不上大夫,更何况是死刑。赵奢一直以来对王室忠心耿耿,从未犯上作乱,此次定是被人陷害!”中大夫郭开谏言,他与赵郝交好,自然不能看他弟弟身陷囹圄。

上卿缪贤也出声反对道:“大王,各国贵族即便是触犯国法最多也不过是削爵驱逐,从未有死刑一说,今日若贸然施行,恐怕不妥。”虽然他也一直跟随太后,但终究贵族血脉驱使他打心底里反对太后给赵奢定死罪的做法,只是他的话说得还比较婉转。

赵郝怒斥道:“若臣等与贱民同罪,还有何面目存立于世,父亲啊,儿子不孝,这就下去陪您!”说罢赵郝就要撞向殿内的铜柱,幸好被身边几个眼疾手快的大臣拦住,才没有碰上去,只是大殿上顿时乱作一团。此次太后未在朝上,没有威势弹压,两派大臣吵吵嚷嚷,互不相让。而赵王坐在上面始终不发一语,等群臣们吵得口干舌燥才想起正主,于是赶紧请他裁决。

结果赵王的话令他们分外失望:“待寡人与母后商议再做决断。”

赵王义来到太后殿中时,天上正飘着鹅毛大雪,他将落了一身雪片的灰色野鸭绒大氅丢给内侍,疾步走入内室。这里烧着炭火,如春天般暖和,只是因为不透气,竟让人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赵相如难得回趟王宫,一是为了小春的伤势,毕竟野台寒冷,不适合养伤;二来是看看公主媛,到底将她收归自己名下教养,总也不好当甩手掌柜,何况这时代的女子早婚,大多十三四岁就出嫁,媛能待在赵国的时间也没两年了,总是要联络感情,见见面才好;三来新年即将到来,祭祀等事情还少不了她这个太后出面。

见着赵王来了,赵相如笑道:“今日大王怎么有空来老妇这里?”

赵王义道:“天气寒冷,雪又下得甚大,寡人总想着母后这里最暖和,便来了。”

“大王来了便好,刚刚从外面进来,一冷一暖总不好。”赵相如遣人去端了碗热水赵王暖身,才道:“老妇最是畏寒,这里的冬天总这般冷……”她突然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遮掩道:“早先在魏国时,冬天比这里暖和多了。”

赵义的笑容不变,应和道:“母后定是思念母家了,开春后魏王不是会送女公子来吗?母后可多问问母家的情况。”

赵相如只是笑笑,并没把话题继续下去,岔开道:“今日朝堂上还有什么事?”

赵义眸子一闪,立刻做出头大状道:“还不是为了赵奢的事,母后,你是见过那般大臣的,简直是一群……一群……”赵义不知是因为找不到词汇来形容,还是觉得形容的词汇太过粗鲁,总之没有说下去。

赵相如被逗笑,然后忍住正色道:“大臣们不过是狗咬狗,你也未必要怕了他们。”

“寡人是想先与母后商议了再定。”

赵相如一脸慈祥道:“大王也太优柔了,如此一说,以后更难震慑这帮臣子。”

赵义半是撒娇道:“寡人有母后足矣。”

赵相如哑然失笑,复又饱含深意道:“老妇虽用事,但大王到底亲政了,这样的事,还是大王自己拿主意吧。”

赵义见推脱不过,这才应下,又道:“今日燕国遣使节前来。”

赵相如道:“所为何事?”

“燕王职驾崩,谥号昭,太子乐资即位为王,已通知各国前往恭贺观礼。”

赵相如一愣,随即感慨道:“当初,还是主父从韩国迎立的他,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故人都已不在。”

赵义点头:“祖父在时,秦、燕的国君都是他迎立的。”

“大王应多效法主父,你父王的优柔要少些才好。”

赵义微微颔首:“母后说得极是,寡人记下。”

“职的母亲易太后是秦惠文王之女,他是一死,秦燕联盟自然就瓦解了,燕王乐资新用事,大王应多备些贺礼,让个能干的臣子送去,也好表达赵燕修好之意。”

赵王称善。

出乎赵相如意料,赵奢最后到底没死,只是被削去爵位,收回封地,仍旧放回家中。

传闻赵太后对此非常不满,曾严厉质问赵王,赵王唯唯诺诺,伏地不敢言。贵族们把这次赵奢的死里逃生看做是他们对峙太后的首次大捷,众贵族弹冠相庆,奔走相告,以示对斗争胜利的喜悦之情,而从牢房回家的赵奢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他成了贵族口中与邪恶太后顽强斗争的楷模。许多老贵族握着他娇生惯养的手,老泪纵横。而做出释放决定的赵王自然受到了全国贵族发自内心的拥戴,而与此相反,每个贵族都咬牙切齿地诅咒太后英年早逝。

自此,赵太后与国内贵族彻底决裂。

但赵相如无可奈何,她能够理解这个时代旧贵族对法律的无视和凌驾,却不能容忍。可是赵王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不能驳回。一来要顾全赵王的颜面,以免母子相争,伤了和气;二来也需要缓和日益激化的国内矛盾,若是将已经放出的人再弄回去杀掉,这帮贵族指不定会做出什么。

“唉……”

今日太后殿内正好蔺羊当值,他来交接,正见到太后叹气,疑惑道:“太后为何事烦忧?”

赵相如将这事儿一说,其实蔺羊也知道,于是嘿嘿笑了两声,赵相如以为他抽风,皱眉瞪视,蔺羊赶紧凑过去道:“太后,属下有的是不声不响的办法,要不要……”

蔺羊声音虽是问句,却十分兴奋,赵相如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道:“这算什么不声不响的法子?再用什么手段,一个大活人在邯郸活得好好的突然死了,任谁也会想到是我不肯放过他,本来已经流言满天了,你这下究竟是帮我还是害我?!”

蔺羊一呆,他其实也没想这么多,以为只要能杀掉就行了,被太后这么一喷,半晌无语,磨磨唧唧了好一会儿才道:“属下无能。”

“罢了,赵奢现在没有爵位,和庶民也差不多了,你找个人盯着就成,其他人撤回来吧,谅他也掀不起大风浪。”

“诺。”

女公子

“现在国内舆论对我不利,总要想法子扭转。庞澈训练的那些女孩呢?也该拉出来历练了。”

蔺羊低头窃笑,太后这话该直接去问庞澈,他只用听着就行。

赵相如见蔺羊笑得贼兮兮的,心里不爽,踢了他一脚道:“你笑什么!”

蔺羊见太后踢他,哪里敢躲,硬生生接了一脚,装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可怜兮兮道:“庞将军这些年从未与女子相处过,属下听闻庞将军训练都是板了张脸,出错责罚也是毫无留情,刚开始时可吓坏了不少女孩,后来才知道原来他看谁都是这样,几个年岁大的女孩竟公然对他示爱,当时属下就在一旁,可怜庞将军,脸都黑了……”

蔺羊是庞澈老部下,习惯了仍是脱口而出叫他将军,一边说一边辛苦忍笑,整个人不停地抽抽,看着十分纠结。

赵相如哭笑不得,心中略有股说不上来的酸意。跟庞澈刚相识时,觉得他是个冷硬倨傲、恪守职责却有些迂腐的人,可是时间久了,慢慢发觉他是个细心谨慎、忠心可靠的人。他默默无闻,却总在自己身后,如同一座青山,给了她坚定的力量。

这种感觉是潜移默化的,日积月累,就像涓涓细流,在不经意间,一点点渗入她的心防,让她原本有如铁石般的心,长满了绒绒的苔藓。等到赵相如自己回过神来时,这个人已经在她心中牢牢占据了一席之地。

于赵相如而言,庞澈是一位毫无保留的老师、一位最值得信赖的伙伴、一个最恪尽职守的属下,这样亦师亦友的关系,使他们日见默契与融洽。

赵相如觉得,他在自己心中虽与公孙启不是同样的感情,却是同等重要。庞澈在男女之事上看得非常寡淡,以至于她忽略了他都三十多岁,却还没有娶妻生子。也许正是潜意识里觉得庞澈永远不会离开他,才会对一直隐藏在她背后的他多有忽视,现在蔺羊突然提起庞澈的感情世界,尽管他似乎并没有当回事,赵相如依然有些措手不及。她以为任何时候,只要她愿意回头,那个沉默的男子都会坚定地站在她背后,给她力量,让她安心。

赵相如觉得自己偶然冒起的酸涩之意是因为太过把庞澈当成自己的私人物品,虽然在这个时代,庞澈确实算是她的部下,要用生命来守护她,但是赵相如不想在控制下属私人生活方面显得过去刻薄。

于是她对蔺羊笑道:“你只管拿出你刺探消息的本事替你们庞将军看着,若有好的,你们将军又中意,我自己会成全他们。”

蔺羊也乐,见太后心情不错,给个杆子就往上爬道:“何时太后也成全成全我们。”

赵相如一时没反应过来,纳闷道:“你们是谁?”

“狼军呀,太后有所不知,狼军里除了极个别几个,绝大多数都打着光棍呢。”

赵相如一听,狼军整整一千号人,上哪去弄一千个媳妇儿?蔺羊这小子胆子是越来越大,竟敢跟她讨媳妇。她又好气又好笑道:“等着吧,一场仗也没打过,还想讨赏?”

“那太后的意思是,打完胜仗咱们都有媳妇儿了?”蔺羊嬉皮笑脸,一排白牙衬得皮肤越发的黑。

赵相如气瘫了,暗叫自己当初错把皮猴看成老实孩子,悔得肠子都青了,却生不起气来,只能费了老劲板起脸来道:“打了胜仗自然就有了。”

蔺羊得了便宜立即卖乖,喜颠颠地跑了。

赵相如又叹了口气,到底这些人年岁都不小了,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总拘着也不是个事儿,也许等到他们不再需要秘密训练的时候,可以为他们建立家庭。

开春后,天气虽然还是很冷,但不再是冬天的肃杀之气了。赵王派了客卿楼云出使燕国,而魏王也遵守约定,将五位女公子送来赵国,以示诚意。

赵相如在宫中召见了这五个女孩子,而她们当中即将有人会成为赵国王后。

女公子们谈吐得宜,礼仪周全,参拜完赵相如之后,两人居右,三人居左,席地而坐,没有一人随意开口或是东张西望,显然送来前进行了特别的调#教。

赵相如与她们询问之后,稍稍了解了些情况。原来这样的座次也不是随便分的,居右尊位的两个女公子是魏太子圉的嫡女,其中最尊贵的嫡长女环十七岁,比赵王义大了一岁,生得瑰姿艳逸、芳菲妩媚,赵相如看到的一刹那也不禁有些失神,贵女中能有此容貌,极是难得。她右边一个小女孩是魏王嫡妻的幼女,名叫莹。此时不过九岁,眉眼并未长开,梳着垂髫,正是好玩的年纪,难得的是竟然和她姐姐一样坐着一动不动。

左边的三位都是庶女,长相都还不差,只是与魏环艳冠群芳的容色一比较,就有些索然无味,加之她们眉目恭顺不似魏环神采飞扬,赵相如暗笑,魏太子家定是太子妇当家。

魏环也很高兴,她一向自恃美貌,出身又高贵,自从及笄后,父亲和祖父从未谈及她的婚事,那时她便知道,自己将来总是要嫁到某国做王后的,因而只能静静等待时机。她自己就悄悄盘算过,韩国太弱,她是魏国现在地位最尊贵的女公子,父亲和祖父绝对不会轻易将她嫁给一个自保都不成的国家。而楚国自古以来就是蛮荒之地,不过是因为踏入中原,才受到承认,那里潮湿闷热,生活的人断发文身,不通礼数,她也看不上。在她原本的盘算中,秦国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无奈的是季君之乱后,身为秦惠文王遗孀的惠文王后也是她的祖姑母政治斗争失败,不仅亲儿子秦武王死了,而且被芈八子废去权势逐回娘家魏国,从此秦魏交恶。如此一来,她的选择变得很有限,只剩下赵国、燕国和齐国。但是很不巧,在她十四岁尚未及笄那年,齐闵王之子法章继位,立莒国太史敫之女为王后。剩下的赵国和燕国国君都已娶了王后,她的夫君只能是赵国或者燕国的太子。

现在赵国的太子最先继位为王,赵国太后也是魏国人,表示出愿意再和魏国结亲的打算。当自己的母亲悄悄告诉她,让她好好表现时,她既羞涩又兴奋,毕竟自己的年岁已经不小,总不该辜负了这样的好年华。只是她不解,为何祖父要将父亲的女儿不分嫡庶都送过去,还能有谁比她更合适?

虽然想不通,不过幸好母亲安慰了:“几位公子中,环的身份最高,样貌最好,年龄与赵王最合适,当真是天作之合,你祖父这样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赵太后也是我国的贵女出身,你还有个姑母嫁给了赵国相邦平原君,你再嫁过去,赵国就是我们魏女的天下了,太后他们必不会为难你的。”

“过去就是王后。”魏环一旦起了这样的念头,就再也收不住了。她挺了挺xiōng脯,显示出比其他妹妹更加成熟的身躯,粉若春桃的脸上满是自信。

赵相如观察到了她这个小动作,嘴角一勾道:“都是老妇私心,想念母家,所以才把各位千里迢迢召来,你们一路辛苦,也没顾上休息就来见老妇,老妇很是感怀,拉着你们说了这么久的话,是老妇不应该。”

几位女公子立即柔声客气道。

赵相如道:“老妇已吩咐人准备了单独的寝殿给几位,先由侍人带你们下去休息吧。”

“诺。”几位女公子进退有节,没有多问一句,站起身施礼后都退下了。

第二日,太后邀请五位女公子在赵圃游玩,一并受邀的还有平原君的妻子,魏无忌的亲姐姐魏宜。

赵相如第一次见到这个深居简出的妇人,她果真与自己十分相像,只是年纪长了不少,脸上多了许多皱纹,两腮也有些下垂。几位女公子也从未见过这位姑母,对于二人的相像十分好奇,其他四女只敢偷偷拿眼瞧,唯有魏莹年纪最小,这时候孩子天性显露无疑,一会儿看看太后,一会儿瞧瞧平原君夫人,小脑袋甩来甩去。二人应该年龄差别不大,但太后看起来,就硬生生比她小了十岁不止。

魏宜进宫似乎并不高兴,尤其是面对太后的时候,一张脸更是拉得老长。赵相如微微诧异,不知是何原因,拣了个没人的时机问道:“平原君夫人今日可是不适?若是身子不爽就早些回去歇着。”

赵相如和颜悦色的,本意是客套下,照理她这么说魏宜应该敬谢后道出缘由,谁料她听完后直接朝她施了一礼就走了,看都没看她一眼。

赵相如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先搁在一边,留心观察这几位女公子,毕竟魏宜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赵国将来的王后不能不好好挑选。

魏莹

魏国女公子们在赵国宫中待了数日,渐渐熟悉了,也不如刚来时那么拘束。赵相如只偶尔闲暇时召她们来说话,其余时候都是吩咐下人照应起居。

其实赵相如虽然并未亲眼去瞧,但宫中到处都是她布下的眼线,每天都有人将五位魏国女公子的一举一动告诉她。

魏环每日起身后除非有太后召见,否则绝不出门,只与自己带来的侍女和亲妹妹魏莹说话,其他几个庶妹全不理睬。

赵相如寻思她年岁不大,心气倒不小,但也足够谨慎,想着若选她做王后也是不错。只是这相处时日不过才三五天,看不出什么端倪,一面吩咐下人们继续盯着,一面让人找来公主媛。

媛进来后行了礼,端端正正坐在席上,垂头不语。

赵相如将她养在名下也有一年了,这一年中,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多,媛的话也一直很少,但每次赵相如看到她,都能察觉她的变化。原本在宫中无人在意的小公主也慢慢长大,身量渐渐舒展,眉眼也开阔起来。虽然她的相貌不似魏环如牡丹、芙蓉花般那样让人惊艳,却如同暮春的蔷薇,轻轻浅浅,明妍动人。

赵相如很是欣慰,即便自己捂不暖她的心,她也能成为一枚很好的棋子,为她为赵国贡献一份力量。

“媛,魏国的几位公子来了我国几日,老妇拨不出时间见她们,你与他们年纪相仿,好好陪陪她们,也算尽一尽地主之谊。”

“敬诺。”

“听说你近来在跟乐师学习鼓瑟?可有进益?”赵相如笑容可掬地问道。

媛的面容十分端庄,一丝变化也无:“媛刚刚习完指法,不成曲子。”

赵相如鼓励道:“愿意学总是好的,只是瑟音哀戚,你的心境也要开阔些才好。”

“诺。”媛敛眉答道。

这几日,媛听从太后的吩咐每日都来魏国公子客居的宫殿内与她们闲叙,她性子一向冷淡,又与这些女孩子不熟悉,因而坐在那里话说的极少。

想着媛是太后的女儿,赵王的妹妹,魏环觉得可以提前搞好关系,因此拉着她说了不少话,其他三位魏国的庶女面对这种情况只是客气的搭了几句,并不敢多说。倒是幼女魏莹,因为年岁最小不谙世事,还会问东问西的。其实她天生活泼,只道这次是出来玩的,在家中时被母亲严厉警告,面见赵太后时要恪守礼节,一路上被姐姐魏环教训了,所以刚进宫时十分安分,这会儿早受不了了,缠着问了媛许多事情。好在媛虽然不爱多说,却也有问必答。

莹因为还小,问着问着话题就百无禁忌,开始问到赵王义身上。

“姐姐,大王长得什么样子?我们道今天都没见过,只见了太后。太后好年轻好美……”莹叽叽喳喳地说着,坐在一旁的魏环低声斥责了她一句“无礼”,却也竖起耳朵想听听媛口中那个未曾谋面的年轻赵王,太后如此美貌,不知那个也许是她未来夫君的人相貌如何。

媛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才有些抱歉道:“其实媛并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大王,不过他承继了太后不少优点,姿容甚美。”

莹倒还好,魏环听完一抹红云立刻浮上脸颊,也算是为自己的好运感到高兴,只是念头一转,有疑惑道:“媛不是赵王的亲妹妹吗?怎么也很少见到大王。”

媛如实道:“我并非大王亲妹,只是太后垂怜,去年将我寄养在自己名下,我的生母是田长使。”

环一向自恃出身,最看不得庶女,原先她以为媛是太后亲女,才对她这般热情,现在得知媛的身份不过是个小小长使的女儿,就将她看低了一层,待她也不如刚才。

媛虽然一直不说话,性子冷淡,但数年来在宫中独自生活的冷暖与艰辛早就练就了她十分敏感的心。对于环的变化她也立即感觉出了,不过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一边不爱说话,一边不屑说话,室内原本热闹的气氛慢慢冷了下来,媛趁势起身道别,避免了无话可说的尴尬。除了环以外,其他女公子都起身客气还礼。等媛一走,三名庶女也十分识趣,立刻从环的房中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

赵相如对于这些小事情可谓洞若观火,环的这些小心思在她看来不过是些幼稚到家的行为,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魏环成为王后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了。

观察了几日后,赵相如便与赵王私下提起了王后人选的事。

“几位女公子在王宫住了些日子了,大王怎么也不来后宫中看看?”赵相如调侃道。

赵王义神色中有些倦意道:“最近朝中事多,母后应也有所耳闻。燕王继位后似乎并不打算与秦国继续前盟,这是一次机会,寡人想着如何能与燕国重修旧好。另外,魏国前几日攻伐韩国,韩国向秦国求救,现在秦国动向不明,寡人已派人紧盯秦国动向。”

赵相如其实也知道这件事,特务连早有回报,她也在密切关注。“大王此举英明,魏国与赵国联姻之事怕是瞒不住两国,若是此时秦韩结盟,燕王情势尚不明确,我国可能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只是魏王贪婪,见韩国弱小,便兴兵征伐,若韩国此次真的倒向秦国,那才是得不偿失。”

赵相如也是眉头紧锁:“韩国虽小,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只是魏国土地被韩国一分为二,若想魏王对近在眼前的韩国视若无睹,到底有些为难他。”

赵王轻哼:“魏王年岁已大,怕是撑不了几年了,只是再这般昏庸下去,能留给子孙多少家当就看天意了。”

赵相如笑着安慰道:“到底秦国还没有反应,现在思考再多也不过是揣测,我们暂且不用替魏国cāo这份心,只是眼前几位女公子来邯郸已有半月,不知大王作何打算?”

赵王这才仿佛想起:“这事,母后做主便是。”

赵相如趁他在这里,就拣了重要的说与他听:“大王,魏国此次前来的五位女公子都是魏太子圉之女,其中长女和幼女都是嫡妻所生,长女十七,幼女九岁,其余三人为庶女。”

她抬眼看看赵王,年轻的面庞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深沉,黑眸仿佛一池深潭,看不见底。

赵王“唔”了一声,并没有问话,只道:“寡人近日也有耳闻,都说魏太子长女容姿出众。”

赵王这话说得很有技巧,像是做了选择,又不算是明确的答复,模棱两可。赵相如学过国际政治,又在这个时代浸yín了几年,早已变得老奸巨猾,没有接着赵王的话往下说,而是突然提到媛:“前几日老妇怕几位公子在王宫远离亲人不免寂寞,让公主媛去陪她们说话,结果魏太子嫡长女听说她并非老妇亲生,竟当场就给了脸色看,倒教媛受了不少委屈。”

赵王听完道:“此女竟如此倨傲?”

太后道:“谁说不是。老妇先前见她样貌出众,年龄出身与大王最是相配,原属意她为王后,只是如此看来,她并非合适人选。”

“只是这样一来,剩下适龄的只有三个庶女,恐怕……”

赵相如笑道:“大王原也这般在意出身?”赵王并未否认,但却没有出声,赵相如道:“只是虽说不介意出身,但是大王的第一位妻子,更是赵国王后,出身庶女总是容易让外人看低一等,母后总不好教你受这样的委屈。”

赵王见她早有定论,问自己的意见不过是可有可无,走个过场而已,笑得乖觉道:“母后想必成竹在xiōng,寡人听凭母后做主。”

赵相如笑得温文尔雅:“公子莹,是魏太子幼女,嫡妻所生,虽才九岁,但难得的是比之姐姐环,她的性情温和、柔顺恭恪,堪为一国王后。”

没想到太后竟然选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赵王义想着这样也对,太后可能觉得小女孩更好控制,这样即便有了王后,但后权不用一分为二,仍是在太后手中。于是他展颜一笑,俊朗潇洒:“那便就她吧。”

于是一国王后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但只限太后和赵王知道,所有人包括那五位女公子还被蒙在鼓里,又过了半个多月,他们被送回魏国。与此同时,从东西两个方向传来了不同的消息,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出使燕国的楼云带回了燕王乐资的书信,他向赵国求娶一名公主作为自己的王后。这可以视作燕国向赵国释放的善意信号,除了质子之外,没有什么比姻亲关系更让人放心的了。

坏消息是,秦国答应了韩国的求援,快速出兵解救韩国,且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了秦国边境,魏国局势岌岌可危。

赵相如没有选择先后的余地,她几乎是同时知道这两条消息的。来不及唾骂魏国的贪婪误事,她已经要开始筹算下一步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战

秦韩一旦合兵,绝非魏国所能抵挡,到时魏国必然会为自保而退兵。但秦国绝不会白白出兵,贼不走空的道理她明白,既然来都来了怎么会只逼得魏国退兵他们就顺理成章打道回府?一旦秦国攻打魏国,虽然赵魏联姻还未实现,但以现在半结盟的状态,魏国势必会向赵国求救,到时候难免会有一战。

赵相如想到这些,顿觉战事就在眼前,火速前往赵王所住内殿。

她晚饭后得的消息,一时走得急,进入内殿时渐渐觉得此处异常寂静,只有几名内侍站在暗处守候,猛然见到太后竟然进入殿中,一脸惊慌,张嘴就想通报。赵相如觉得他们行止怪异,斥责道:“怎么这般鬼祟?”

那侍从抖抖索索,头垂得老低,半句话也不敢回。赵相如不明所以,正要细问,宫殿的内室传来细密地呻吟声。

赵相如也曾从自己嘴中发出过这样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自然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她顿时脸熟的像个苹果,尴尬不已,暗叹自己来得不是时候,闷声不吭转身拔脚就走了。

一路上她想着自己一直把赵王义当个孩子,事实上他的年龄也确实不大,要放在现代,这样的年纪还在上高中,恋爱都不许谈,而在古代,赵王义已经可以做出这样的事了。十六岁的他还未娶嫡妻,血气方刚的少年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只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而那女子又是何人,自己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这边赵相如左思右想,脚下不由慢了许多,等她踱回宫中时刚刚坐下,自己宫内的内侍来传,大王驾到。

赵相如坐着没动,赵王进来时看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游样貌,腮上的残红引人遐想。

他刚刚宠幸了一名宫女,待起身时听到内侍报告说太后来过,听到室内的动静又走了,他便紧赶着过来了。太后轻易不去他宫中,必是有要事。

赵相如陡然撞见儿子的好事,此刻还有些尴尬,说话不如往常老练流利。加上不知是她错觉还是怎么的,总觉得赵王义的眼神锐利又富有侵略性,与往常的乖巧模样大异,自己被盯得竟然像个小女孩似的说话颠三倒四。她将秦国出兵救援和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做了分析,好在赵王领悟力不错,也听懂了。

赵王义其实已经得了消息,他也觉得太后的揣测不错,于是道:“母后所虑正是寡人忧心之处,秦国出兵,魏国必然不能抵挡,若是向我国求救,出兵几成定局。如此一来,中原四国就陷入混战了,而我国位置最为微妙。”

赵相如罥眉微蹙:“我国与秦韩接壤,少不得正面迎敌,应该通知边城多加防范,以免敌人声东击西。”

“母后说的是,可单单秦国以难抵挡,若秦韩合兵,恐怕会对我军造成不小的麻烦。而且西方四国战成一团,北燕、南楚、东齐不知会作何反应。”

赵相如揉揉太阳穴:“好在燕国送来求亲书信,看来燕国有意重修燕赵之盟,总不至担心他们会在背后下刀子。”

赵王义笑道:“如此便可免去后顾之忧,若是腹背受敌,我国局势真是岌岌可危了。”

二人商定后觉得先行增兵前往韩赵边境,以免事态发展过快造成赵国措手不及。

赵王义见她还在按脑仁,走近道:“母后可是头疼又犯了?”

赵相如看他走近,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刚才去他宫中时那女子的娇吟声,面上一热:“老妇是老毛病了,大王不必挂怀。”

赵王义来到她身后跪下,伸出大掌为她揉按两穴。他的双臂几乎将赵相如环抱在怀中,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细嫩的颈上,引起阵阵战栗。赵相如一时错愕不知如何反应,虽然以前赵王义也曾给她按揉过,但从未像现在这般暧昧。也许是因为他长大了,又或者是自己刚刚见到他与女子欢好的场面。

不论如何,赵相如觉得有些不适应,她借口大王身份贵重,不宜再亲自给她按揉。赵王义温和笑了笑,声音越发磁性:“母后放心,寡人无论身处何位都是您的儿子,纵是您生病,寡人也必然端汤拿药侍奉您左右,何况只是为母后按压脑部驱除病痛。请母后让寡人尽一份为人子的孝心吧。”

赵相如听他说得冠冕堂皇,实在不好推辞,可她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加上赵王一直喷在她脖子和耳后的呼吸,处处都踩在她的敏感点上,让她几欲抓狂。

赵相如觉得时间简直要静止了,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她努力忍了一会儿,突然回身想对赵王说话,却不料赵义的脸就在她身后,两人的鼻子几乎靠在一起。而无意中撞见赵王义来不及收摄的眸光似乎像是紧盯猎物的野兽一般,此刻的他看起来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一股男人的气息弥漫在她周身。赵相如大窘,心中一阵乱跳,身子赶紧往后倾,以拉开一些距离。

“大王,天色已晚,老妇乏了,准备就寝。大王也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政务需要处理。”

赵王义定定地看了会儿,只是眸光不如刚刚那般富有侵略性和兽性,渐渐归于平淡,让赵相如不禁疑心自己看错了。

第二日,赵国火速答应了燕王的求亲,同意将从惠文王的女儿中挑选一位合适的嫁给燕王。

果不其然,没几天便传来消息,秦军攻魏三日内连下两城,魏王急派使者向赵国求援。朝中大臣一下分成了两派。一派以上卿廉颇为首,主张出兵救魏,原因很简单,魏国是赵国的老朋友,三家分晋前都是一家人,唇亡齿寒,再说秦国是宿敌,若此时对魏国袖手旁观,到时秦国攻打赵国,难免魏国也会同样作壁上观。另一派以平原君赵胜为首,主张隔岸观火,静观事态发展再做决定,道理也不复杂,韩国虽小,但也有士兵数十万,若与秦国合兵,二国联军总数将达五十万之众,若是一个不当,将战争之祸引入赵国境内,就更加得不偿失。

双方其实都有道理,只管吵嚷着让赵王做决定。赵王义思忖了会儿,觉得太后军事经验更加丰富,于是派了贴身内侍去请太后来前朝解决争端。

太后一出场,气势自然非凡,本来吵吵嚷嚷如同菜市场的朝堂立刻没了声响。追随太后的人自然敬服她,不会出声放肆,憎恨她的人畏惧她的权势,也怕惹恼她而小命不保,因此朝堂在双方各怀鬼胎中瞬间沉寂。

赵相如穿着胡袖的玄色曲裾深衣,上面用朱红色丝线绣着数只朱雀,口衔圆日,展翅欲飞,襟口和袖口处绣着回文图案,下着朱红色襦裙,霸气十足。

她笑着听完大臣们的争论,颇有深意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大臣们都不太明白,难道一向强硬主战的太后,不赞成此次出战?

赵相如眯眼道:“无需出兵,魏国之危可解。”

太后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随即赵国一日内传出数条消息:

赵国向魏国递交正式国书,求娶魏太子圉之嫡女莹为赵国王后,赵魏将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安保条约》等一系列约定,结为牢固同盟。

赵国同意燕国求娶赵国公主的要求,选定赵太后名下抚养长大的赵惠文王长女媛作为燕国王后,远嫁异国。

这两条是官方消息,都由赵国负责外交使节事宜的缪贤亲口发布。

而最近在秦赵一地兴起的消息传播集团“路边社”散布消息:

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赵**方高层人员称,此次魏国向赵国求援,赵国已经答应出兵四十万,战车五千乘增援。而根据小道消息,赵国四十万大军将从赵国西部边境直接进入秦国境内作战,而非往南驰援魏国。直接攻打秦国本土,学的就是当年齐国孙膑的“围魏救赵”之术。

更有甚者说,赵太后此次亲自披挂上阵,是她用事以后第一次征战疆场。太后笑谈: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太后宝刀不老,誓要让秦国知道厉害。

据说赵太后长得极美艳,但一打仗摇身一变就是三头六臂,每只手上都有一把兵器,削铁如泥。太后为保证容貌不衰,专食强壮男子骨血,尤爱秦人,能日啖秦兵数十人。

这些林林总总的消息源头从哪来,普通百姓都不得而知,只是似乎一夜间,这些消息不辨真伪已经传遍了七国,所有人,尤其是离开本土深入魏国作战的秦兵心内畏怯,对于赵太后的传闻越加害怕,只是苦于军法限制,不敢做逃兵,但士气早已是一落千丈,每个人都消极起来。

嫁娶

秦国进攻的脚步立即停滞了下来。只说赵国这一嫁一娶,秦国太后和穰侯就不得不考虑魏王背后的赵国。若是在秦国进攻魏国正酣时,赵军从背后插入一刀,那可真真是无法抵挡也无处可逃。而论平日对赵太后为人来判断,这样yīn损的事她并非做不出。

第二日,赵国上卿缪贤发表声明,敦促秦国尽快归还占领的魏国土地并迅速撤出该区域,否则赵国将根据《赵魏安保条约》履行对战略合作伙伴国的义务,保留对侵略者秦国诉诸武力的权利。

秦国细作想着陈兵数十万的赵国边境,掂了掂自己的斤两,只占了两座城池便停止了进攻。韩国见秦国不动,自然也跟乌龟似的缩回了壳内。

原本一触即发的乱战,此刻似乎就这样烟消云散了。而赵国的嫁娶同时进行,燕国的问名、纳吉、纳征进行得很快,使者脚掌打着后脑勺在两国间穿梭往来,只两月功夫便已到了请期。赵国同时cāo办两件喜事,难免繁忙,尤其是赵相如,这些事情都要太后过问,赵王反倒清闲得很。不过好在嫁女比起赵王娶妻要简单得多,赵相如也想着赶紧办完可以专心cāo持赵义的婚事。

媛自从知道自己要被远嫁燕国后,一直深居简出。她早就对自己的命运有了清醒的认识,何况这宫中的人事她一向淡漠,所以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出嫁的当天,媛最后一次来到太后宫中聆训,稚气的脸庞如同往常,连一丝笑容或是哀恸都无,她身穿玄色纯衣纁袡礼服,脚着赤色履,头戴“次”,以纚束发,发上左右各插两笄。

赵相如坐在席上道:“你与老妇母女缘分不深,所以你未托生在老妇腹中,可是即便养育你一日,也是你一日的母亲。过去一年多里,你侍奉在老妇左右,从未有过差错,今日你要离开,老妇心中多有不忍。”

说到此处,赵相如鼻子一酸,眼圈红了:“稚子年少而通事故,老妇甚慰,只是出嫁前,有些事情不得不说与你。”

媛一直是个极克制的人,她小小年纪却喜怒从不行于色,伏地恭敬道:“愿听母后教导。”

赵相如缓了缓有些激动的情绪,教导道:“在燕国不似在母家,你是一国王后,言谈仪态、起居饮食处处要小心谨慎,不可落人话柄。你夫君是燕国国君,你要勤谨侍奉,纵使有天般委屈,也不可有半句怨言。只希望老妇这些话你能记在心里。”

“媛谨记。”媛一直伏在地上听完这些,都未起身。

“一旦离开母家,你就再不是赵国人,赵国强盛你未必荣耀,赵国衰败你却必定受累。所以还有一条你需牢记,母家永远是你的坚强后盾,你永远是老妇的女儿。”

媛一直淡然的面庞有了一丝动容,只是她此刻脸贴着冰冷的砖面,没有轻易泄露心事。

“老妇不求你为家国做些什么,只求你在燕国能够平安长久,老妇此生再不会见到你……”赵相如到底把公主将在身边一年多,一朝分别,纵使木人也有感情,说到此处哽咽不已,难以为继。媛眼中泪光闪动,深深作了三揖,滚烫的泪珠滴在地上,留下三五滴水渍,又迅速模糊不见。

她的声音仿若从空谷中传来,悠远而压抑:“媛就此别过,愿母后玉体康健,百年安乐。”说完她便转身离去,从踏出殿门那一刻,她便由赵国挑选的贵族滕妾陪伴,在燕国迎亲礼官的引导下,缓步走上那个即将驶向远方的华丽车驾。

赵相如听完心中一阵难过,战国贵族女子不像后世,还可省亲归宁,她们嫁到异国,从此孤身一人,除非被休弃,否则此生再不会见到父母亲人。

她忍不住站起身,走到殿门,看着公主媛渐行渐远的背影,从始至终她都是孤独一人在这深宫,从头至尾她都不受重视。她像百花园中寂静角落里开的一朵蔷薇,没有夺人眼球的容色,没有令人陶醉的芬芳,没有夺占鳌头的心机。她静静开放,宠辱不惊,淡然优雅,与世无争。这样的女孩,还未及笄便要远嫁,面对着未知的人生,独自一人踏上遥远的路。赵相如心中感伤,这辈子恐怕再难相见,她一直盯着她寂寥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心中盼望着媛的夫君能够懂得她的美好。

赵媛出嫁后不久,魏女莹便嫁了过来,滕妾中有一名上次见过的庶女璜和五名贵族之女,人数十分众多。

其实赵国定下的王后人选是幼女莹而非长女环时,魏环是又羞又怒,没想到自已信心满满却成了妹妹的陪客。魏王和魏太子夫妇也都比较吃惊,莹这么小,如何能嫁为□、诞育王子?魏太子圉还以为是魏环得罪了太后,再三确认赵国的意思后,魏国只得想出折衷的法子,让莹嫁过来,但是陪嫁的滕人分量重了不少。除去几个贵族之女都是魏王室嫡女外,魏太子从庶女中挑了年龄最长的璜,以弥补莹年龄太小不能侍候赵王的缺憾。

成婚之后的第二日天不亮,赵王和王后前来拜见太后。赵相如高高端坐,看见二人进来,总觉得像一个大哥哥带着小妹妹,而不像是成婚的夫妻。赵王足足比王后高了一大半,他发育后的大手紧紧牵着魏莹粉嘟嘟的小手,赵相如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是在造孽。

魏莹前一天显是被繁琐的婚礼程序折磨得不行,小脸上掩饰不住的疲倦,原本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眼皮微耷,眼下一片青黑。她着一身月白色宵衣,袖口和襟口是玄底红色兽纹,长裙在身上绕了好几道,拖垂在地,头发只用纚束发,并没有多余的装饰。

二人行礼完毕后,赵相如按照惯例训诫了一番:“成妇礼,明妇顺,又申之以著代,所以重责妇顺焉也。天子听男教,后听女顺;天子理阳道,后治yīn德;天子听外治,后听内职。教顺成俗,外内和顺,国家理治,此之谓盛德。吾儿可明了?”

莹在出嫁前受了教,此时受累也没了力气,垂首作揖,稚气的声音传遍大殿:“母后教导,儿臣谨记在心。”

赵相如笑笑,复又叹气对赵王道:“原是好日子,只是看见王后,不免想到你妹妹媛,如今已到燕国数月,不知可好。”

赵王见太后有些神伤,安慰道:“媛虽不张扬,却最是聪慧,母后不用太过cāo心。若实在思念,寡人可遣使者前去问候。”

太后摆手道:“不必了,老妇总是遣人去问候,燕王难免会疑心她。好在也是一国王后了,她境遇好坏想查总是能查到的。”

赵王笑称然。

赵相如趁势道:“大王已成婚,政事也逐渐走上正轨,想来也没有什么事需要老妇cāo持的了,老妇打算过几日就搬去野台长住。”许久没回去看狼军和赵军骑兵,不知他们练得如何,刘玉的发明怎样了。这些都是她最关心的事,可是宫内大量的琐事消耗了她太多精力,是该找个机会抽身。

赵王义听完眸子瞬间一冷,急道:“母后,王后还年幼,离不开您的教导,若是您此时搬去野台居住,后宫怕要乱套了。”

“母后——”赵王义哀求道,魏莹傻傻站在一边,看着母子俩一来二去地交谈,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赵相如道:“大王已经为成婚,虽未加冠却也算成年了,老妇相信你的能力。何况王后虽小却有几个滕妾,年纪出身都不错,可以从旁襄助王后管理后宫事宜。”

太后说得坚决,赵王只能拉着什么都不懂的王后苦苦哀求,逼得赵相如松了口:“罢了,老妇只能替你cāo持着了,不过老妇还是要常回野台看看。”

“只求母后不要太过劳累,否则寡人便要懊悔自责了。”

赵相如嗔道:“大王总爱哄老妇,说两句好话便要这把老骨头出去卖命。”

赵王连连说道:“不敢,不敢。”

于是后宫的大权仍是牢牢握在太后手中,新来的王后和一种魏女滕妾只能看着太后的脸色行事。

夏天过后,巫医来报,小春的病情有了起色,不仅人能够正常说话、进食,而且身上被割开的肉经过一段时间的悉心治疗已经逐渐恢复结痂。这是一个漫长而难熬的过程,上半身有上百片几乎被剜下的肉,它们被巫医用纱布裹着草药重新归位固定,在这个没有消毒药水和破伤风针的年代,小春发着一次又一次的高烧,挺过了危险期。原先娇嫩婀娜的小春,被疼痛折磨得形销骨立,异常单薄。

赵相如处理了赵奢,但他有贵族的保护伞,所以逃过一命。但看着没有背景却被痛苦折磨的小春,她却始终没有狠下杀手。

只是再不能这么不明不白下去,赵相如觉得是时候了,是时候该向她摊牌了。

血凤

军旗是进军打仗时打的一种旗,中国古代的常有图腾崇拜色彩,上面画鸟隼图形。《释名释兵》里说:“熊虎为旗,军将所建,象其如猛虎。”指的就是一种以虎为图案的军旗。将帅出阵,背后有旗叫纛,乃是最古老的军旗名称。古代军旗旗色、旗幅大小、旗杆长短和装饰的不同,表明率兵者的地位,同时反映其文化心理。武烈太后所使军旗与常见的虎狼旗不同,而是一面朱雀旗帜,黑底色的方块旗帜上绘有一只张牙舞爪的红色凤鸟。双翅怒展,左爪着地,右爪抬起向前抓取,鸟喙朝天大张,似要吞噬日月,一双凤目睥睨天下,十分霸气。因凤鸟颜色鲜红似血,此旗被人称为血凤旗,并伴随武烈太后征战四方,六国见旗望风而逃。更有当时谋士发出这样的惊叹:血凤不倒,赵国不灭。

——《武烈太后及其军事思想》

小春半倚在床上,脸色如纸般苍白。伺候她的侍女一勺一勺小心喂着巫医吩咐煎下的药汁,药汁极苦,小春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她醒来已经好几日了,行动还有些不便,若在以前,太后一定会来探望她,但这些天下来,周边能看到的不是巫医就是侍女。她心中隐隐预感到似乎发生了什么,嘴里苦涩的药也让她食不知味。

赵相如踏入小春独居的配殿,侍立在门口警戒的狼军士兵目不斜视行屈肘礼,待太后进殿后将手放下。

小春正低头喝药,听到门外的动静立即抬头望去,见是太后独自前来,心中一时感喟,推开身前服侍汤药的侍女,掀开身上盖着的薄被,起身欲跪。

旁边的侍女不过十三四岁,并未看到身后的太后,惊呼着拦住她道:“姑娘这是做什么,身上的伤不过才刚结痂,一动弹都要裂开了,到时候又疼又难收拾。”

小春因为卧床数月,身体极虚,一动就冷汗直冒,她哑声低低斥了句“无礼,太后在此”,照旧要下床行礼。

那侍女这才发现太后来了,吓得赶紧跪倒在地,一时想起小春还在吃力地从床上爬起,只好告了罪又匆忙去扶她。小春脸色越发难看,细密的汗珠渐渐融到了一处,顺着两颊淌了下来,好不容易站起,眼前因为失血过多一直没能恢复而瞬间发黑,摇摇欲坠,大部分力量都压在了一旁的侍女身上。等好不容易视线恢复了,她才缓缓跪下,行了大礼。

赵相如冷眼觑着二人手忙脚乱的模样,从始至终都沉默着。其实她此刻只需说句免礼,小春便可不用这么费劲,只是她却说不出口。

赵相如挥退那名小侍女,看了一会儿伏在地上勉力支撑的小春。她受伤之后便被挪来此处医治,由赵相如从狼军中调拨专人看守,既是防卫,也是软禁,所以可以肯定,小春还不知道赵奢已与她撕破脸被罢职的事。

她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你可知罪?!”

小春愕然抬头,不明所以。

“你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其实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赵相如此刻也早过了最初知道她背叛时的恼怒劲儿了,只淡淡地道:“是你与赵奢勾结害死先王后,也是你偷偷出宫将我的消息透露给赵奢,妄想将我控制在你们手中。”

小春的眸子里全是惊疑和不可置信,赵相如讥讽道:“只可惜你们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赵奢因为与楼烦人私交甚密,已经被削爵赶回家中。而你……他已经供出你是同谋。”

小春呆呆跪了一会儿,神色凄惶道:“原是我对不住太后……”

“我不明白,你若是背叛我倒也罢了,可先王后是你从小服侍到大的主子,她是怎么得罪你了,你竟下得了狠心!”

“奴婢没有!”小春一只手紧紧按在xiōng口,因为费力支撑而气喘吁吁。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

“是赵将军给的药汁,只说兑在水里给王后服下,不过是让她的病不那么容易好,奴婢信以为真,就将药汁兑在了给王后服用的姜汤里,谁料王后喝完就薨了,她临终前对奴婢说会有后来者替她报仇,奴婢心中悔恨,去找赵奢对质,结果他竟对奴婢说,大错已铸,只能将错就错。结果第二日您就出现在王后的床上,赵奢便让奴婢同先王后一般服侍您,助您在后宫立稳脚跟。”

“你为何会与赵奢纠缠在一起?!“

小春垂下美目:“奴婢自从八岁入府,十三岁随先王后入宫,从未与男子有过交情,奢是奴婢此生第一个男子,也是唯一的。是他送了一盏铜灯给奴婢,他说,纵使不见人,见灯亦可解相思,让奴婢觉得长夜深宫也不会太过寂寥……”深宫到底埋葬了多少女子的幸福,其实她也不过是想渴求一点温存而已,以她的聪慧不难看出赵奢的利用之意,可即便如此,她仍是甘之如饴。

“你在他看来不过是枚棋子,现在事情败露,你立即把你丢弃了。“

“是奴婢太过容易被人迷惑……所以才会亲手杀掉王后,铸下大错。“

“因为已经铸下大错所以就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我?”赵相如听着这个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口中说出背叛自己的过程,心中恼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小春听出赵相如口中的决绝意味,泪如雨下,伏地道:“奴婢罪孽深重,自知再无颜面服侍太后,还请太后保重玉体。奴婢愿有来世,还能再服侍太后。”说完额头着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刚刚结痂的伤痕因为蜷起的身子而重新崩裂开来,鲜血渗出,染红了单衣,小春疼得几欲昏过去,只能死命咬牙忍着,听候发落。

沉默了许久,赵相如才道:“你先在此处养着吧,过几日我再来看你。”说完转身就走,小春惊讶道:“太后,您不处死奴婢?”

赵相如脚下一顿:“死是最轻松的办法,既知罪孽深重,那便活着赎罪吧。“说完不顾身后小春痛哭失声,出了殿门。

门外狼军见太后出来,立即行礼,对里面传来女子的痛哭声丝毫没有好奇。

赵相如来之前曾想过究竟怎么处理小春,她背叛过自己,知道最多自己的秘密,该杀;可是她也曾毫无保留帮助自己,留下了一身难以愈合的伤痕,不忍杀。她可以轻易夺人性命,定人生死,杀俘、杀子不过在她轻飘飘一句话。俘虏人再多,他们于她不过是个数字,他们之间没有打过照面,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甚至不用看他们被杀的情形,只是杀与不杀,一个字或两个字而已。但这次不同,小春是与她朝夕相处,情意深重,杀与不杀字字都有万钧之重。

她犹豫了,尤其是看到小春孱弱的身体之后。她决定将选择权交给小春。如果自己见面谈话时她绝口不提自己的功劳,不提曾经的忠心,那么便可活;如果她向自己求饶,并将所有错误推向别人,那么就是死。

她选择了前者。赵相如不禁庆幸,其实心底里自己也并不想小春踏上这一步。

赵相如在殿门外立了良久,直到夏末的凉风拂上她的脸颊,她才回过神来。

当赵相如再次回到野台时,受到了全体狼军热烈的欢迎,他们中的大部分已经一年没见到太后了,群情激动,一个个兴奋得就差没摇着尾巴嗷嗷叫了。当赵相如被热情的狼军将士围困之时,庞澈无声无息出现在了她身后,看着她意气风发的样子,眼带温柔。

庞澈一向表情甚少,训练又十分刻板严厉,军中将士都怕他。私下有个十七岁的小兵议论说太后就似慈母,庞澈好像严父。结果顿时被老兵呼了一耳刮子道:放屁!太后这么年轻貌美也是你娘能比的?!太后明明就是仙女下凡!

于是小兵迫于yín威只好擦擦眼泪点头表示赞同他的眼光,心中腹诽:太后儿子是跟我明明年岁相差无几,怎么不能说是慈母呢?

老兵是想纠正新兵的审美情趣,但是似乎每个人都忘了在把太后当妈,庞澈当爹这句话中,太后已经入土的正牌夫君赵惠文王的感受了。

不过庞澈严父的比喻倒是没有任何人提出疑义,全票通过了。

此刻庞澈站在那,虽然是温柔的看着赵相如,但是大部分狼军士兵平日被训出条件反射了,能从背后寒毛与地面的平行程度感受出庞澈的强大气场,进而敬而远之。于是赵相如只觉得身边人渐渐都退到一边,恭敬站立,最后挤在身边的只剩下寿春这个夯货。

她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一回首看到庞澈就在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赵相如勾起嘴角,轻轻浅笑:我回来了。

二人眼神流转,心中默契不减分毫。

全体狼军看到女神的微笑,全体呈痴呆状:花开了——

序曲

公元前279年冬,赵国和齐国之间发生了一件事:赵国将安平君赵元送往齐国为质。当时并未有人发觉这样的小动作有何不妥,直到很多年后,有人将此事与赵国之后一系列的军事行动联系起来,才顿悟,原来,战争的序曲由此拉开。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祁城守门的秦军冻得直缩脖子。英谷是城门小队的队长,不过三十来岁,瘦长的脸,络腮胡修得整整齐齐。天气实在太冷,皮肤只要一暴露在空气中立刻就冻麻木了,他只好将手藏进宽大的衣袖里,原本不离手的铜戈被他抱在怀中。他口中哈着气,望望yīn沉沉的天,对着身旁的队友骂骂咧咧道:“这鬼天气,不会是要下雪了吧?”

旁边的副队刘葛头上用布巾扎着歪髻,一边搓手一边跺脚取暖,这样冷的天出入城门的人并不多,他顺着英谷的眼睛望去,天色果然灰蒙蒙,看着压抑得很:“说不好,没准真会下。”

“该死!”英谷翻了翻白眼,“这才几月都下了好几场雪了,再这样下去,这差事没法干了,咱们都得冻死!”

刘葛知道他不过是说说,图个嘴瘾,笑得贼兮兮地撞撞他道:“夜里交完班后,去我那喝一壶,何如?”

英谷一听顿时来了劲,眼冒绿光道:“你那还留着酒,够意思够意思!那就这么说定了。”

这边刚说完,从城外来了两个挑担货郎,一个瘦瘦高高,模样还算周正,另一个却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二人像是一起的,刘葛觉得那胖子有些可疑,指挥着手下士兵拦下他们盘查。

一见被拦住,那瘦子没说什么,放下扁担很是配合。那胖子很是不乐意,站着不动就咋呼开了:“哎哟我们不过是行脚商人,有什么可查的,他那筐里都是面粉,我这筐里全是大馍。”

那士兵站久了,冻得都不想说了,翻了他一眼继续仔细搜查着。

“哎哟,别翻了,别翻了,我的馍馍都给你翻坏了,都是一层层叠好的,难不成还能藏个兵器不?”

旁边那瘦子听不下去了,这笨蛋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赶紧踢了他一脚,低声唤了一句:“寿春!”算是警醒。

旁边那胖子这才住嘴。原来这二人是狼军士兵,壮实点的是寿春,瘦高的是尹雨,这二人扮成货郎,是想混进祁城。之前狼军已有五个连队拆分成三三两两乔装混入,寿春他们是末批。

那搜查的士兵已经翻检到筐底,寿春眼珠子都快突了出来。尹雨一边斜眼盯着秦军士兵翻检的手,一边用余光瞥着寿春的神情,心中暗骂这家伙外强中干,实在沉不住气,差点坏了事。

尹雨谄笑道:“鄙人不过是卖面路过,天快要下雪了,赶紧进城能多卖些,若是雪下下来受了潮气可不好,请行个方便。”

那兵卒翻了半天,见确实没有异样,回头看了眼队长英谷。英谷瞅了眼二人,努努嘴示意放行,尹雨挑起扁担,拽着寿春,一路冲着两旁的士兵点头哈腰进了城。

两人挑着货物并没有往市集方向走,而是在城中绕了两圈后,直奔一处隐蔽的民宅,一年轻白衣男子和他的黑衣守卫早已候在里面。

“怎么现在才来?”这白衣男子俨然是化妆成蔺相如的赵太后。

“回禀少主,门口遇到盘查,耽误了一会儿。”尹雨躬身低语。

“没惹什么麻烦吧?”

寿春一抬头刚要张嘴把城门遇到的事儿说出来,尹雨知道他啰嗦的毛病犯了,瞥了他一眼赶紧抢道:“一切顺利。”

赵相如没有漏掉他的眼神,笑道:“寿春虽有些鲁莽,不过有你在旁,我自然放心。”

寿春被噎了一句,话没说出来,有点烦躁的挠挠头。尹雨头垂得更低,谦虚道:“少主过奖。”

“今晚你们是主角,‘吃饭’的家伙带了吗?”

寿春赶紧凑过去谄笑道:“少主放心,都在筐底藏着,没人发现。”

“那就好,按照约定时间行动。”

尹雨和寿春见赵相如不再谈笑而是端起脸来说了正事,赶紧正色应“诺。”

之后二人迅速挑起扁担离开小屋,消失在街巷中。

是夜,鹅毛大雪无声落下,交班后的英谷和刘葛喝得烂醉,抱着酒坛子靠着墙打着响鼾。

祁城原是赵国土地,三年前被白起率军夺占后留下七千秦兵驻扎在了这里,一直无事。人不可能长期处于精神紧张的警戒状态,因而这里的守军慢慢放松了警惕,不再像刚夺城时那般谨慎。

祁城位置险要,易守难攻,自从秦军占领后,时常雄踞此处而窥视赵国梗阳、阳邑,令赵国如鲠在喉,十分难受。若是赵国兴兵讨伐,动作太大容易被秦军察觉,事先调兵增援做好防御,那么赵军想拿下祁城就要做好损失惨重的打算。之前赵相如曾反复思量过以何种手段夺下祁城为上策,在视察过狼军后,她觉得这支部队的训练已经成熟,宝剑已经磨好,是时候该出鞘见血试试锋芒了。

祁城不小,内有东南西北四个门,其中东门因为靠近官道又通向邯郸,因而最大最坚固,也是防守的重点,每班有一千人值守,西门次之,夜间也有八百人。南门和北门因为太小,每晚只有三百人值守。而城内还有巡逻兵一千人,分成八支队伍在四门间往来巡视。因为城南房屋众多,巡逻队需要绕行,因而每支巡逻队到达南门会有短暂的间隔时间,也使得南门成为祁城防守最薄弱的一环。这些早被先期抵达的赵相如和狼军侦查得知。

晚上,守夜的城门军士点着火把站岗,既是照明,也是取暖。火苗跳动,偶尔传来哔剥声,显得异常静谧。

突然数十道黑影窜到内城城下,每人手中都握着长短利刃。其中一位领头者低声下着命令,寥寥数息之后,所有人并拆成几队分头行动。

被袭的是南门的岗哨,城内楼梯上两名躲藏的暗哨被最先干掉,一人嘴被捂住,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比雪还冷的刀刃已经割破了他的喉咙,他想叫喊,却只听到自己喉管里血液翻腾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眼睛瞪视着前方,至死也没能看到身后是谁行了凶。另一名暗哨几乎是同时被人堵住了嘴巴,脑袋被人大力扭过,颈椎瞬间断裂,再无气息。

尹雨用匕首割破哨兵喉咙后时,听到了耳边轻微的骨折声,他撇撇嘴,显示他的不以为然:粗人就是粗人,就会使蛮力,白带上新装备的铁匕首了。

想罢,爱惜地在脚下的尸体上擦擦铁匕,果真是吹毛短发的好东西,刚刚自己只稍稍用了点力就已经看到那人的脖颈骨了。他起身后立即冲着在下面守候的狼军战友做了个手势,他们本来有专门训练过夜视,雪夜的白光对他们来说更是如虎添翼。

这边一接到尹雨的示意,几十狼军士兵迅速窜上城墙台阶,为了避免踩在雪地发出声响,他们事先还用布将鞋子包起。雪花仍旧簌簌地飘着,从天而降落在地上,让入侵者留下了一串串脚印,却又在黎明来临前将秘密再次掩盖。

城头守军没有接到任何警示,他们还像往常一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说话,打盹的打盹。南门上有一个都尉在,对士兵们的所作所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看来,这样冷的天气鬼都不会出来,何况带兵不能太过严苛,平日里打仗,士兵们已经被军法束缚得喘不过气来,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时候如果因为小事而责罚,自己也将失去士兵们的拥戴。

南门狭小,三百兵卒只有一半在城上,五十人在城门处,还有一百人分散在其他角落。暗哨被解决后,剩下的几个明哨在身手矫健的狼军士兵眼中已经和死人无异了,手起刀落后,南门的所有防备已经暴露在狼军眼前,不堪一击了。

王阿龙实际指挥这次行动。特务连这几年来接受的任务最多,实战经验最丰富,对抗能力最强,已经隐隐跃升在其他连队之上,就连同样身为连长,特务连的王阿龙和步兵营、骑兵营的连长也不是在同等地位的,这常常让另外两个营感到憋屈,这次赵相如志在夺回赵国西北的门户祁城,几个不同兵种参与偷袭的连队因此也存了要比试的心。

王阿龙将手下一部分分去城门处,一部分在城楼处秘密蹲伏,直等城中火光一起,两边立即行动。

二更,城中一民宅突然起火,一直观察的狼军最先发现,城门和城楼随即开始行动。他们像饿狼一般扑向懵然无知的守军,还有些瞌睡的秦兵不明所以,很多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做了刀下鬼。但是大部分都反应过来,来不及呼救赶紧去偷袭者战到一块,兵器相撞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夜显得格外刺耳。

出鞘

在大规模骑兵出现之前,处在战国时期的中原,无论哪一国的军队士兵在短兵器上相比起刀更爱选用剑,原因无他,因为剑能劈砍且能刺,而刀由于本身形状的缘故几乎没有刺的功能,大部分情况下多用劈砍,对力量的要求也更甚。劈砍造成的多数是皮肉伤害,不足以致命,但剑不同,剑的穿刺可以轻易在人身上扎出血洞,即便没有戳中内脏,在那个医疗条件极不发达的年代也足矣致命。

本来剑的优越性能够让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兵器榜上第一的位置,但是一代军事天才武烈太后从刀上发现了制胜的法宝。她根据骑兵的特点将刀重新改良,将其制成弯形,使流体力学原理与马匹的冲击力的组合发挥到极至。骑兵冲击的时候,将弯刀平托,刀刃向前,借助马的速度推劈向敌人身体,由于弯刀有很好的曲度,接触敌人身体瞬间沿刀刃的曲面滑动。所以可以连续的接触敌人身体,切割力也就相应增加。而且在劈到坚硬的铠甲时也不易被震飞脱手。当敌人也是骑兵时,战马交错,它能发挥良好的攻击和防守性能,弧形刃的斩击可以造成严重的破坏,受害者即使不死,也可能丧失作战能力。和步兵对战时,弯曲的剑形可以保证骑兵在施以重击的同时剑柄不会从手中脱出。对跨坐在马上的战士来说,劈砍动作要比不自然的刺杀动作来的容易得多。

继马镫和马鞍之后,弯刀的发明再一次壮大了赵国的军力。而由于制作技术精妙,他国未能掌握核心技术,所以未能像马具一样他国仿制,这也使得赵国骑兵在短短数年内纵横中原,无人可敌。而弯刀,因为形似月牙,被世人称为新月弯刀。

——《远去的骑兵》

不久,巡逻队发现了城中的大火,火势越来越大,很快便吞没了周边的几座民宅。周边的百姓察觉到了异样,纷纷从屋内跑了出来,哭喊着、叫嚷着,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被惊动,大家慌忙抄出自家所有能盛水的器具,冲到附近的井边打水灭火,嘈杂的声音迅速湮没了南城门发出的微弱声响,再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异样。

南城门的秦兵很快发现了不妙,自己的兵器在碰到这些人的兵器没几下就断成两截,不得不徒手进行搏斗。本来拿着兵器就打不过对方,现在徒手……结果可想而知。很多人指头甚至胳膊被直接削了下来,惨叫声刚一发出,就被狼军装备的臂弩箭矢射穿了眉心。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双方虽然人数相差无几,但是一面是毫无防备,一面是蓄谋已久、训练有素,高下立见。城南很快又归于平静,除了死亡士兵的尸体,只剩下滚烫的血液慢慢融化了白雪,交织在一处,静静淌在地上。

城中的百姓和巡逻队还在为扑灭陡然出现的大火而奔忙不已,尹雨已经带人悄悄将南城门打开,大队赵军骑兵在夜幕的掩护下摸进了祁城,此部由乐乘率领,所有士兵严格执行了太后对骑兵的偷袭命令:人衔枚,马缚口,马蹄包上麻布,避免发出声响。

狼军接防了城楼,他们中小部分熟悉城内情况的则作为向导带领刚入城的赵军骑兵杀向防守最强兵力布置最多的东门。

这边几支秦军的巡逻队被大火吸引,因怕烧到自家的都尉府和军营,所有几位队长一合计也吩咐手下停止巡城参与救火。到底人多力量大,他们加入后,火势渐渐被压制住,等到他们注意到城中多了不少骑马的不明身份武装人员,觉得有些不妙,抽出兵器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被席卷而过的马队撞开。快速奔跑的马带着巨大的冲撞力,看到的秦军纷纷躲开,马上的赵军顺势抽出腰间的弯刀,挥舞着像切菜一般向两旁砍去。赵国长期与北方民族混居,不少人身上都带有戎狄的血统,剽悍是融在骨血中的,在这一刻被彻底释放。

所有赵军口中衔草,不发出一丝声音,这支沉默的大军如洪流般滚滚而来,当他们踏过这片区域后,只留下一地的死尸。

秦军竟无一丝抵抗能力就被瞬间击垮!

原本还在救火的百姓看见了这股恐怖的军队,他们骑着马,杀人只在眨眼之间。动乱的年代使他们经常要经历战火,丰富的经验使他们也很快明白,城池遭到袭击,黑夜中看不清这些士兵的服装,不能判断是哪里的军队。他们只能服从于本能,惊恐着、尖叫着四散逃窜,扔下盛满水的陶罐和木盆,管不了正在熊熊燃烧的大火,逃回自己家中,死死关上房门,再不敢冒头。

其实这些人不过是多虑了,骑兵根本不会为他们这些小虾米而停下脚步,即便是有个把秦军巡逻兵的漏网之鱼,都懒得追赶。他们的目标,是祁城的东大门,作为骑兵的先锋部队,在出发前就被告知,务必要在天亮前夺下东门城楼的控制权,而城外蹲守的赵军主力也会在黎明后发起攻击,届时里应外合,一举夺城。

这时,城内的异样已经引起了在东门值守的秦军都尉的注意,他迅速下令全员警戒,并派传令兵去其他三个门确认情况。直到此时,他还没意识到,已经有一支数千人的骑兵进入城内,而等他意识到时,一切已经太晚了。

在城下看守城门的秦军最先受到冲击,很多人来不及躲闪被挤倒在地,壮硕的马蹄迅速将他们踩成一块块肉泥,挥舞着的弯刀在此刻成了收割人性命的镰刀,意志崩溃的秦军惊叫着转身想逃,却被赵兵追上,刀刃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头颅飞出去数丈远,“咚”的一声砸在城门上,又落下砸在地上,溅起几片薄薄的雪花。那人的身体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脖颈处骤然收缩,直到那边的头颅落下,脖子上的断口才陡然扩张,喷出血雨来,重重倒了下去。

秦军都尉看到突然出现在城内的如同鬼魂一般的部队,惊得不行,来不及吩咐,一把推开挡在身边还没反应过来的属下,连忙冲向城头的大钟,胡乱摇响,大声喊道:“敌袭!敌袭——”

城头的秦军立即骚动起来,到底也是征战四方的强兵骁勇,经验丰富,经过了最初遇袭的惊愕与慌乱,他们立刻在都尉的指挥下变得镇定,开始组织了有效的抵抗,但是还未容他们近身,赵军射出密集的弩箭,瞬间夺去了无数人的生命。而被控制的东大门已经洞开,城外部分赵军鱼贯杀入,东门已无悬念。

西门和北门的秦军听到东城的鸣钟的敌袭警示,反应不同。西门因为兵力较多,火速领了人驰援,只是在半路被庞煖率领的另一路赵军截下;北门因为守军较少,一直龟缩不敢出。守将见远处似有喊杀声靠近,吓得立刻打开城门逃了出去,谁料赵军早已守候在门外,就等着有人出城自投罗网。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而战斗结束的那一刻,雪也停了,清晨阳光照在祁城。

这是赵国狼军第一次与正规骑兵配合夺城作战,也是赵军骑兵配上马具、弯刀后第一次亮相,成绩简直可以用惊艳来形容,此役赵军只有三人受伤,其中还有一人是抽刀时太激动,割伤了自己。至于阵亡记录,竟然为零!反观秦军,战前共七千人,除三百余人被俘外,剩下的六千多兵卒全部被杀,战损比如此悬殊!

赵相如接到战报后十分高兴,连一向少言更不轻易称赞人的庞澈也微笑赞许:“此乃建国以来从未有过之大胜利!”

重新夺回祁城后,赵相如面对士气大振的赵军发表了简短的演讲:“三年前,从赵国的西边来了一群贼人,他们在我们国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夺占了我们的城池,霸占了我们的良田,现在他们又将野心伸向了我们富饶的上党,甚至是都城邯郸!近十年来,秦贼对我国连连征讨,蚕食我土地,奴役我子民。先王仁义,顾惜将士的生命和子民的生计而不愿擅开战端,可是秦贼每每将我国的忍让视作胆小畏战!”赵相如环顾马背上的铁血战士,高声道:“告诉我,你们怕吗?!”

“不怕!”上万名将士青筋暴起,发出雷鸣般的怒吼。

“三十年前,同样是这片土地,武灵王灭中山、败楼烦、占东胡、压西秦,赵国铁骑征战四方未尝一败!昨日的赵国,是沉睡的猛虎,今日一朝苏醒,就让秦贼尝尝我们锋利的獠牙!”赵相如抽出弯刀指向前方:“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

所有骑兵都在一瞬间被感染,不由自主跟着他们的主将一样抽出弯刀指向前方,如山呼海啸般喊道:“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

此后,无数的赵军士兵喊着这句话出生入死、冲锋陷阵,完成一统中国的千秋大业。

简城

祁城往西南数十公里外就是简城,当初这两块城池都是白起从赵国手中夺占去的,现在成了秦国袭扰赵国的桥头堡。

昨夜下的雪还积在城头没有化去,冬日微弱的阳光与刺骨的空气相比几乎不值一提。简城东门城楼上负责瞭望的哨兵吸着鼻涕,不露痕迹的挪着脚,勉强算是取暖。突然远处出现稀稀拉拉的人影,徒步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着,人数似乎不少,还扛着大旗,隐约写着“秦”字。

这显然是一支军队!他立刻跳了起来,冲下瞭望塔报告给了守军都尉樊攸。

樊攸接报脸色丝毫没变,一边命令全军警戒,一边快步冲向城头查看。雪后的早晨视线格外清楚,银装素裹的世界中任何一个移动的小黑点都能被第一时间侦测到。

他眯缝着着眼睛,眼角的皱纹如刀刻般深而密。如果是敌国大规模进攻,这些士兵人数不免太少,而且根本不成建制,三三两两散乱不堪,更像是残兵败将。到底是长期作战经验丰富的将领,他命令城头的弓箭手开弓蓄势,以备不测。待到那些散兵走到城下时,他俯瞰着下方高声喝问道:“来者何人?”

下方的士兵穿着秦军的甲胄军服,梳着歪髻,用一口标准的咸阳腔答道:“额们是祁城滴守军,赵军打过来咧,额们好不容易跑出来,其他人都被杀死了!”

樊攸听完一愣,随即惊出一身冷汗,祁城被攻陷?自己驻守的简城竟然一丝消息也没得到!这样寒冷的天,他却觉得脑子热得像一锅汤一样,他赶紧对下方喊道:“你们的都尉呢!”

“王都尉被杀了,只剩下额们这些人咧。”说完他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慢慢出现赵国骑兵的身影,他们挥着弯刀,如死神般风驰电掣,眼看就要冲杀到跟前了。他惊恐地睁大眼睛,不顾一切冲到城下拍门大叫:“开门!开门!快放额们进去!额们拼死才杀了出来,不能就这么让额们死在外面!开门!”

原本散乱的秦军残兵逐渐聚拢到一起,总有三五百之数,他们拍着铜门哭喊着,声音凄厉。

樊攸见赵军快要杀近,又觉得残兵着实可怜,于是赶忙下令开门放他们进来。

当城门洞开的刹那,刚刚还在城下cāo着咸阳口音与樊攸对话的秦兵嘴角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他装模作样的拖着腿,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入城门,城内的秦军眼看赵国骑兵越来越近,赶紧催促他动作快些。

残兵们不敢拖拉,生怕自己动作太慢而被关在门外,于是争先恐后进了门。守军见自己人都已经进来,正准备关闭大门,突然刚刚进门的祁城残兵拔出武器,砍向身边毫无防备的秦兵。

“你们在做什么!”有名守军反应极快,察觉到身后的异样,迅速躲开了攻击,大声质问。

刚刚那个用咸阳话叫门的秦兵诡异一笑,用纯正的邯郸话告诉他:“在攻城!”

常与赵国交战的兵卒第一时间明白他们是赵军,可是还来不及喊出,就被猛力一斩,血溅五步,含恨而死。

此人正是狼军的王阿龙,他昨夜协助攻下祁城后,只做了短暂的休整,就被赵相如命令伪装成祁城的残余秦军逃向防守更加牢固的简城,用计骗开简城大门。现在计策成功,秦军措手不及,城门大开。

守门处的秦军人数不多,谁能料想到刚刚还是一群残兵败将、毫无士气的人,进了门后突然换了副面孔,他们屠杀穿着秦人的服装屠杀着秦军的士兵,而守军根本分不清哪是自己人,哪是乔装的赵军。都尉樊攸听到城门内短兵相接的声音,知道不好,大批赵军骑兵已经冲到城下,他连忙吩咐城楼弓兵放箭痛击,然后带着亲兵赶紧往城门跑去。此时已有属下飞身来报:刚刚放入城的根本不是祁城守军,而是乔装改扮的赵**队,进门后他们迅速砍杀了城门部队,由于服装相同,混杂在秦军中难以分辨。

樊攸听完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气得暴跳如雷:“赵国小儿!竟敢耍诈欺我!”

这边亲兵扶着他,赶紧询问对策。城头弓兵见赵军骑兵靠近,匆忙放箭。一轮箭雨后,不少赵军中箭滚下马身,有人摔折头骨,当场气绝;大部分则是被后面来不及停下的马蹄给踩成肉泥。

只是秦军攻击面有限,而且赵军骑兵的移动速度太快,只两轮箭雨过后,赵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冲入城门,王阿龙等人迅速撤向城门两边,将他们放入,骑兵一入城,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将残余的简城守军分割开来,左右开弓将他们砍翻,东门不攻自破,陷入混战。

樊攸眼见已不可守,迅速调整战术,他命令全体步兵扼守城内各个咽喉要冲,弓兵占据城楼继续进行射击。经验告诉他,骑兵虽然速度奇快,但在城内机动性难以施展,灵活程度也不如在野外作战,必然能够拖住他们。只要将已经入城的赵兵分割包围,关上城门,那么守住简城依然是有希望的。

此时的秦军体现出非凡的素养,他们在接到命令的一瞬间就迅速开始执行,虽然惊慌却没有人逃跑。秦军的弓兵隐藏在城头塔楼上,不仅居高临下控制了制高点,而且位置隐蔽,不易被流矢击中。

简城比祁城更大也更繁华,街道巷陌星罗棋布、十分狭窄,不利于骑兵深入。突入城中的赵军只能排成纵队前行,渐渐失去了速度。简城守军有两万之众,闻讯后从四面赶来东门支援,步兵不计成本,以人海战术行成肉盾围堵上来后,将赵军先头部队逐渐分割包围。

在巷战中,步兵要比骑兵灵活得多,他们举着戈、矛、戟,可以从很远处对骑兵进行攻击,而骑兵防御性最差,他们都不配备盾牌,只着软甲,远程防御几乎为零。兵器只装备了臂弩和弯刀,难以进行长距离的攻击。昨夜在祁城一战中表现突出的都尉乐乘所部,这次冲在了最前面,位置又恰好处在城楼守军弓兵的攻击范围,于是瞬间伤亡过半,在与前方步兵交战的几个骑兵已经被长兵戳中,摔在地上,被守军的乱刀砍死。马儿突然失去了主人,被街巷中的人挤得无法动弹,只好站在原地摇着尾巴。

樊攸站在城楼高处,眼见形势有了转机,心中略定,沉稳指挥着从别处赶来的部下投入战斗,局势对赵军来说越发不利。

乐乘一马当先,杀得满身是血,见此情景不禁勃然大怒:太后半个月前制定了攻打简、祁二城的详细计划,使得是连环计,用狼军夜袭祁城薄弱防守取得城门控制权,趁夜放赵军进入,里应外合夺占祁城。再利用祁城失陷的消息,一部分狼军伪装成秦军,骗开大门。赵军则佯装攻击所谓的秦军残兵,利用骑兵的速度,趁城门混乱时冲入,以减少攻城带来的损失。太后曾经对是否在简城一战中使用骑兵颇为犹豫,毕竟骑兵在城内作战不占优势,一不小心容易造成大面积伤亡,而太后偏偏对骑兵极为宝贝。乐乘是自己找到太后,在她面前立下军令状,才换到了今日攻城先锋的位置。只是刚刚入城不久就折损过半,怎能不让他又急又怒。不过好在他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中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此时无论是下马还是调转马头,都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出重围。

各门前来的增兵源源不断,而后续的赵军骑兵也已经进入简城,上万人到了一处,让东门附近的大街小巷被挤得水泄不通。

但显然陷入苦战的只有赵国的正规骑兵部队,反观之前换装的狼军,处境就要好得多。他们因为身穿秦军服装,混入秦军中,很多人难以区分,经常莫名其妙就被身后的暗剑扎死。

樊攸俯瞰城东的混战,心中却总有一种奇怪的yīn影挥之不去,赵国只派了这一小股骑兵攻城?即便是耍yīn招骗开城门,难道就这样自信仅靠这几千人便能消灭城内数万守军?何况他是遭到偷袭,此次率军前来的赵军将领是谁,他并不清楚。其余人倒还不怕,他最担心两个人:廉颇和赵太后。廉颇用兵谨慎,若是他带兵,行此险招定是有了必胜的把握;若是太后用兵……樊攸心里一沉,他从未与太后交过手,只是听闻太后用兵不拘一格,鬼魅无常,让人永远猜不出她的目的。

不过眼见胜利的天平渐渐朝自己一方倾斜,樊攸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赵军的攻势应是到此为止,没有后招了。赵军的骑兵似乎十分精良,上面配有的马具他竟从未见过,但显然十分好用,他决定等战斗结束后拿回来好好研究。

就在他窃喜的时候,北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声东击西

喊杀声直冲云霄,樊攸和身旁几个属下心中同时惊惧:坏了,北门遭袭!

樊攸急得团团转,城楼虽高却不足以俯瞰全城形势,眺望北城的视线被旁边的一座钟楼挡住。他脑门冒汗,想冲下城楼赶去旁边的钟楼,却被几个属下死死抱住,苦苦哀求道:“樊都尉,不可啊!下面情势混乱,到处都是敌兵,何况他们还假扮我军混杂其间,根本无法分辨,都尉切不可在此时以身冒险!”

“是啊都尉,不若派人前去打探,不管如何,东门还在我们的控制中啊。”一名百夫长从旁劝道,其实他这话说出来,自己也没什么底气。攻城时发出了如此大的巨响,只有一个可能,城门已破。

樊攸经过了刚刚的焦躁,也慢慢镇定下来,东门陷入混战,北门情况不明,现在两万秦军的生死都系在他一人身上,若是为将者身死,秦军定会群龙无首,届时局面才是一败涂地、不可收拾。

他推开拦住他的部下,强自冷静道:“现在北门形势不明,我等不能坐以待毙。辛遂,你领二十人速去北门打探情况。”

“诺。”辛遂是他最得力的亲随,此刻为将者需要的是关于城内情况最准确的情报,这样他才能根据形势作出正确的判断。

辛遂话音刚落,从城楼下匆忙跑上来一名秦兵,看身上的甲胄样式是个十人长。

那人一边冲上台阶一边大声喊道:“报——”

辛遂知道是来汇报军情的,不敢擅动,决定等他汇报完樊都尉做了决断再去北门。

樊攸皱眉问道:“何事?”

那名士兵低着头道:“北门已被赵军攻破,西、南二门也快要守不住了!”

樊攸听完“啊”了一声,倒退两步方才站住。

辛遂也是心惊,不过好歹年轻气盛,他连忙扶住都尉,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十人长报告完了之后一直低着头单膝跪在原地没动,辛遂挥手让他退下,那人躬身站起,右手却悄悄摸向身后。

辛遂注意到了他的举动,待他警觉过来时,眼中只看到人赤色的眉毛,和冰冷的弩机。弩机瞬间被扣动,在周围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时,三支泛着绿色光芒的铁箭已经射向了几步开外的都尉樊攸。

这一切发生在电火石光间,持剑侍立的亲兵俱是一动未动,亲眼目睹着偷袭主将的事件在眼前发生。

弩作为一种远程攻击武器,最大的优势在于射程远、力度强,而当它作为攻击性武器被用作近身暗杀时,弩箭箭矢能够瞬间贯穿人体,几乎防无可防。这个伪装的偷袭者是狼军骑兵营三连连长尹雨,在混入城中前,他们将眉毛涂成赤色,以区分是否是队友。他手持的弩机极小,是经过刘玉改良的连弩,箭矢上还淬了毒。

樊攸动作极快,但也只躲开了一只箭。另外的箭矢一只贯穿了他的胳膊,一只扎上了他脸部的颧骨。

樊攸疼得大吼一声,那人见偷袭得手,立刻转动连弩继续发射,短短两三息的功夫,已有数名军官被射中。辛遂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持剑砍向偷袭者。

尹雨身子灵活向后一闪,躲过了攻击,用尽全力喊道:“秦军主将已死!”同时抽出腰上挂着的铜剑奋力抵挡。

“当——”一声脆响,两柄铜剑撞在一起,冒出火星。

远处听到此言的赵军士兵纷纷大喜,跟打了一针**血似的越战越勇,而秦军听到的都是半信半疑,不少开始停下手上的攻击,向城楼张望。

此时四名亲兵七手八脚抬着他们倒地的都尉赶紧送去巫医那救治,其余数人都围拢过来,怒火烧在每个人心头,这样□裸卑鄙的偷袭,平生罕见!他们恨不得立即把这个该死的偷袭者砍成肉酱。

尹雨见秦人围攻上来,鼻中冷哼。他将已经射完弩箭的连弩掷向辛遂,辛遂本能一闪,尹雨抓住这瞬间的破绽暴起刺向他的左臂,辛遂回护,尹雨趁势砍向他持剑的右手,辛遂中剑吃痛,手中剑差点掉落在地。而旁边的秦兵见势不妙,赶紧加紧攻势。尹雨再强,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便伤痕累累。他知道自己肯定是逃不掉了,于是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稳赚的心理,拼死一搏。辛遂并其他几个亲兵武功不低,但是缠斗一番之后,竟然也没能立即拿下。辛遂见此人招招狠辣,直取要害,剑法甚是了得,却不知是个什么角色。

尹雨挡开从右后方斜刺过来的长矛,脚步已是踉跄,大腿刚刚不知被割伤了哪里,出了很多血,剧烈的对抗消耗了大量的体力,xiōng疼得快要裂开,每一次呼吸冰冷的空气都让他如针扎一般难受。他抬手擦拭了眉角流下的血,知道自己的极限到了,上次跟“死胖子”寿春单挑道最后时,似乎也是这么难受,他人比寿春瘦小,吃亏不少,寿春一刀砍来,他需要全力迎击。每次撑到最后,人站都站不稳,xiōng腔里总觉得什么要裂开来似的。

秦人越围越多,却没有立刻动手,他们看见尹雨的腿在不停往外喷着血,知道他支撑不了太久。尹雨躬身手握铜剑,保持着警戒的姿势,似乎随时会发起攻击,但人却渐渐退到墙角。在屁股接触到墙的一刹那,他几乎瘫倒在地。手里的剑似乎越来越重,在进入狼军前,他听老兵们说,当一个士兵感觉到手上的剑重时,那就是离死不远了。

以后怕是再没有人和寿春斗嘴了,这胖子估计得高兴坏了。尹雨想自嘲,却连嘴角也咧不动了。太后的宏图伟业才刚开始,自己却不能参与始终,真是遗憾。他不无羡慕的看了城下奋勇杀敌的赵军一眼,左手摸了摸藏在靴筒中的铁匕,无限留恋。

耳边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了。尹雨身子一歪,倒在雪地上。

辛遂虽然恨他刺杀都尉,却也着实佩服他的本事,见此刻这人已经失血死去,他右手持剑,左手按压住右臂的伤口,走近前去。

他用脚踢了踢他的头,确认已经死了后,将手中的剑放在一边,弯下腰在他身上翻找,想看看能否搜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比如刚刚那个弩机,就从未见过。辛遂猜想他应该是赵军内有官职的人,这样高的武艺,肯定不是普通的士兵。

原本已经闭眼躺在雪地里被认为已经死了的尹雨,突然睁开眼睛,左手握着铁匕,用尽最后力气狠狠将匕首刺入身边这名秦军青年军官的心脏,并左右转动。辛遂哪里能猜出尹雨是诈死,纵是没死,还能有力气杀人。他忍着剧痛死死抓住尹雨的左手,不让他转动匕首。

旁边的秦军更是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眼见一个死人又杀了一名高级军官,赶紧冲上前来用剑把尹雨的头剁下,一脚踢飞。

尹雨的头像皮球一样飞出很远后,落在地上,沾满了血和灰尘的脸挂着满足的笑容。

等秦军来救时,辛遂已毫无反应,他保持着跪立的姿势,xiōng口的血顺着匕首往下滴,眼睛睁得老大,鼻中气息已绝。

尹雨,狼军建军以来阵亡的第一位军官。他的名字没有被记录在任何史书中,但却是他以一己之身为赵军夺取简城创造条件,避免了更多的伤亡。

半个时辰后,都尉樊攸在城楼的一处临时休息所内毒发身亡,秦军群龙无首,难以组织有效抵抗,简城被赵军迅速占领,近九千名秦军从南门逃出,剩余一万余名秦军或死或俘,赵军是役伤亡两千余人,据战后统计,大多是死于入城后的巷战。

狼军后来在城内遍寻尹雨,最后只找到他满是鲜血的头颅,尸首不见了踪影。王阿龙将此事报告给了太后,毕竟她才是他们的主将。

赵相如听完半晌无声,脸色煞白。曾经一个生龙活虎的战士就这样永远在她眼前消失了。狼军此次的任务只需敲开简城的东大门,让赵军骑兵入内,由他们吸引防军的兵力,再从北门突破,狼军只需便宜行事即可。但他是怀着必死的信念深入内部偷袭敌军主将,他根本没有想给自己留退路,却大大减少了赵军正规部队的伤亡。

身边的庞澈知道她难过,不好惊动她,眼神示意王阿龙先退下。

王阿龙会意正要离开,赵相如突然出声。

“身子找不到了?”

王阿龙赶忙道:“附近没头的身子太多,再加上尹雨战死前穿着秦军的衣服,实在难以分辨。”

“雕个木头身子,给尹雨安上下葬,让他有个全尸。”

“诺。”

“两日后举行葬礼,全员参加,我亲自主持。”

“诺。”王阿龙跟尹雨是袍泽,他们同是第一批的狼军将士,感情最是深厚,现在尹雨战死,他心中亦是十分难受。想来太后心中之痛,不会比他少半分。

添油

王阿龙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人捶地嚎啕大哭,纵是王阿龙这样的铁汉也不禁闻之落泪。

“你这臭小子,平日里打俺这么狠,今日怎么就不行了?!谁允许你死的,还死在秦人手里,丢不丢人?!你平日这么爱念叨俺,怎么舍得说都就走的——以后谁还跟俺打架?早知道你有今日,俺平日就该多让着你一些——”

王阿龙走近一看,一群狼军士兵围着,泪如雨下,中间坐在地上的是胖子寿春,他抱着尹雨的脑袋,声泪俱下,哽咽的几乎气绝。

王阿龙拨开众人,一把推在他身上,半是伤心半是苛责道:“你不是最看不得尹雨的么,平日没少与他拌嘴打架,今日在这哭什么!”

寿春哭得眼睛都肿了,血红的目光怒道:“怎么就不许俺哭了,他是俺兄弟,最好的兄弟!他死得这么惨,连尸首都找不全,俺要替他报仇!”

说完当场就昏了过去。

简城东郊的一座山脚下,士兵们整齐排列着。

王阿龙、寿春、上官慈、褚英四名狼军军官抬着放有尹雨首级和木身的棺木缓缓走到墓坑前。赵相如面色哀伤沉郁,脸色苍白得如同山间的残雪一般,她默默地将身上的灰鼠大氅解下,盖在尹雨的木头做的四肢上,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将尹雨面上的残发拨开,露出苍白却俊秀的容颜。

他脸上的尘土和血迹早已被狼军士兵小心的擦净,眼睛轻合,睫毛细而长,嘴角挂着微笑,安详从容,仿佛死亡是这天下第一得意事。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与他说话,当时他还是骑兵营的队副,最爱拆寿春的台。只两年的时间,他已迅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连长,人也成熟稳重得多,与寿春结伴执行任务更让她放心。

生命似乎如此短暂,只是每个人对于生命的不同选择,往往最让人唏嘘感叹。赵相如的举止温柔而神圣,仿佛在进行一场仪式般。寿春看着太后的举止,心里更加难受,抬着棺木低声痛苦着,赵相如从未见他如此伤心的模样。

狼军的悲伤自不用说,赵军此次参战的骑兵也尽数来到此处。他们知道,若不是这位袍泽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他们中会有更多的人再也见不到今日简城绚烂的朝霞。

冰天雪地中,周围一片肃杀之色,唯有山岗上的青松傲然挺立。

庞澈宣读了一段简短的悼词后,赵相如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道:“前日的简城之战中,因为狼军连长尹雨的出色表现和牺牲精神,使我们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夺回这座防守坚固的城池。他用死拯救了许多袍泽的性命,他的死,重于泰山!他无愧为狼军的军官,无愧为我国士兵的楷模!今日,我们将在此地,在他英勇战斗和牺牲的地方送别我们的壮士,愿他长眠地下的灵魂得以安息。”

她最后看了一眼尹雨,下令盖上棺盖。赵相如亲手取来一面血凤旗,盖在尹雨的棺盖上。

所有赵军士兵齐声下马单膝跪地,狼军则行屈肘礼,告别自己的袍泽。

在山间萦绕的雄壮歌声中,尹雨的棺木被缓缓放入土中下葬: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赵国闪击简、祁,并在两日内攻占二城,秦国两员守将都尉战死,损兵接近两万之数,而赵国伤亡合计才两千余人,攻守双方战损相差十倍,令六国侧目。

秦国上下震惊不已,秦太后与穰侯暴怒,近十年来,只有秦国向外扩张占领土地,何时被人如此痛击惨败过?简直颜面扫地!再加上赵国近来咄咄逼人之势,秦国一直都未能狠下心来与其一战,只是此次事关秦国实际利益,再不能无动于衷了。

穰侯在极短的时间内调集二十万大军,委派武安君白起为主将,司马靳为副将,誓要痛击赵军,夺回城池。此时的秦国就像一只被踩中尾巴的眼镜蛇,被攻击后凶相毕露,身体高高立起,撑开两翼,吐着长长的蛇信,张开獠牙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赵相如接到消息后,明白光靠手上仅有的两万骑兵根本无法守城,于是立即从邯郸抽调了两万步兵,并秘密下令十万骑兵星夜兼程赶来支援前线。邯郸距离祁城相比秦国较近,不出意外的话,此时调集部队,能够赶在秦军抵达前完成防守部署。

赵相如这么想本没有错,只是她低估了一点,领兵者是大小未尝一败的战神白起。

打仗不可妄自菲薄,却也不能盲目自信。白起从不打败仗不是因为他运气好,而是他确实有过人之处,纵是赵国有战国四将之二的廉颇、李牧,也不能在他手下讨得好处去。

白起从接到兵符那一刻起就下令全速前进,日夜不停赶往祁城方向,只用了8天时间就来到了距离祁城一百五十公里外的中阳。

赵国斥候得到消息立刻来报,赵相如大吃一惊,她原以为白起至少得再过十天才能抵达,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在祁城附近,而她的部署也被随即打乱。

事不宜迟,她立即召来赵军骑兵的国尉剧辛、王奂,都尉贾偃、乐乘、庞援,下达了新的作战指令:剧辛、王奂各率三万人马分别前往少阳山以东汾水以西的梗阳、晋阳防守,贾偃、乐乘各带骑兵两万前往汾水以东的阳邑、榆次驻防,庞援领两万骑兵尾随从中阳赶来的秦军。

“所有部队需在五日内到达指定地点,无我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击,违者由监军行军法处置!”此时他们面前不再是一个温柔娇俏的女子,而是久经沙场、号令三军的统帅。

贾偃抖着胆子问了一句:“不知祁城何人驻守?”

赵相如眼光如刀,煞气不减,贾偃不由被她的气势慑住,赶紧低头做恭敬状。

“祁城由我亲自驻守,领步兵两万,出城迎击秦军!”赵相如没有用“老妇”的自称,她在进入军队后,就在努力的去“太后”化,使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合格的统帅,而非一国太后。

“太后不可啊,秦军虎狼之师二十万来犯,祁城城墙防戍设施虽在之前的战斗中得以保存,但祁城到底太小,太后只以两万守,此举太过冒险。”王奂出声劝谏,他现在是赵**队改革后硕果仅存的几名贵族将领之一。像庞援、贾偃等人都是新近提拔的平民或外国人,能力不俗。

赵相如xiōng有成竹道:“只需按照我的部署行事即可。”

其余众将也纷纷劝道:“两万兵力对垒秦军二十万,十倍之差,祁城危如累卵,太后怎可以身犯险?”

赵相如坚持已见,众将没有办法,只得请出庞澈来劝说太后。

庞澈这次一改往日的沉默和对太后的言听计从,也出声反对这种以身犯险的计划:“两万步兵迎击二十万敌军,太过危险,太后不可亲为。”

太后对他倒是颇为耐心:“我有狼军护卫,再是不济也可退回城内驻守。”

庞澈倔劲犯了,争锋相对道:“双方交阵,乱军之中如何能做到万无一失?太后此言未免儿戏。”

赵相如许久没被他这么毫不留情的批评过,面上一热,恼怒道:“此计需以祁城为诱饵,只有太后在此处才能牢牢吸引秦军的注意,何况一旦秦军中计,祁城情势最为复杂多变,何人能当此重任,替我驻守此处?!”

“微臣不才,愿为太后效犬马之劳。”乌衣卫尉单膝跪地,低头向太后请求道。

赵相如半晌无语,那个最坚定的跟随者现在就跪在她的面前,恳请她将最危险的任务交给他。

赵相如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从自请成为她侍卫的那一刻起,他就将满腹的才华和所有的抱负收起,甘愿只做她背后的影子。这些年来的甘苦与共,让她深深明白这个人已经成为她不可斩断的左膀右臂。替她守城,他有这个能力,也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你不是不愿再掌兵的吗?”

“太后安危当是最紧要的。”

赵相如看了他一会儿道:“此役所用战术,我未曾明言,庞卿看这部署,心中可有计较?”

庞澈知她这么说,是同意自己代为戍守祁城,抬头面露坚毅:“太后所用计谋,臣揣测,应是与第一次相同。”

赵相如见他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思,这才微笑着点了头。

旁边众将都听得一头雾水,想这二人打什么哑谜,不过看似太后不再坚持自己带兵驻守祁城,众人也松了口气。

争锋

他们不明白的,是庞澈说的“第一次”的意思。太后问庞澈:你若要代替我,可能参透我此次排兵布阵的目的和战术。庞澈说与第一次相同,太后随即心领神会。他指的第一次是他曾在军营中以五百精兵与太后初次组建的五百狼军相对抗,结果告负的那次。太后所用战术和此次如出一辙,都是添油战术。

太后是在考验他的判断力和默契程度,以此来决定是否让他留守祁城,显然,他通过了考验。

“祁城一旦开战,局势将凶险万分,望卿善自珍重。”赵相如随着剧辛北上梗阳,那里与晋阳、阳邑、榆次三城遥相呼应,又能对祁城局势洞若观火,是主将部署战术的绝佳场所。只是临行前,她最放心却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庞澈。

庞澈看着赵相如为他忧心的容颜,心里一暖,冰冷的表情略有一丝变化,他害怕表情泄露自己的奢望,垂首对太后掷地有声道:“微臣定竭尽全力与秦军周旋,誓将他们牢牢拖在祁城,只要还有一人,决不许他们北上半步!”

赵相如闻言像字字敲在她心上一般,鼻子一酸,差点落泪。庞澈从不是夸夸其谈之人,此言一出便如立下了军令状,以他的性格,即便是战斗到只剩他一人,也会牢牢拖住秦军进攻的脚步。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出外征战时未和庞澈在一起,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感觉,空落落的。可对庞澈说出的话,她即便再感动,却只能强行压制住涌动的情绪,铁面无私道:“你需记住,秦军最快到达祁城只需三日,可是从邯郸前来的人马还未集结完毕,你至少得将白起所率领的秦军拖在祁城十日,十日后才会有援兵到来。”

她微微的颤抖的声音泄露了此刻的情绪,庞澈握剑的右手紧了紧,沉声道:“微臣定不辱使命!”

白起在部队进入中阳后,命令全军就地进行休整。他用了八天时间急行八百里,日夜兼程的赶路,士兵消耗极大,身体都已经到了极限,再不休息,下面的战斗将难以进行。白起治军颇有心得,深知严驰之道对于行军打仗的影响有多大。大军休息的同时,他秘密召见了从邯郸来的细作带回的情报。

打仗从来不会是孤立的一场军事作战,更不是作战士兵数量简单的加减便可得出胜负的结论。一场战争能否打赢,它考验的有很多,士兵的能力、士气,军队的装备、武器,城池是否坚固,粮草是否充足,有时甚至好需要运气。但就指挥者而言,对他们的考验则严苛得多,他们需要具备常人所没有的敏锐、智慧、统御、理智、果断、坚强、胆识、勇气等等非凡的能力。优秀的指挥官嗅觉灵敏,对周遭的变化反应敏锐,善于从战场复杂多变情况中进行归纳、总结,通过冷静的理智进行判断。他们有统御军队的能力,带兵越多,越能证明为将者的能力,庸碌者带领上万人的队伍只会成为累赘。他们还需要有对理智的判断迅速执行的能力,瞬息万变的战场变化需要指挥者的果断与胆识,迅速将想法付诸实践,否则即便是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也会因为犹豫不决而错失良机。真正的统帅更应具备坚强的意志,面对巨大的压力和随时出现的新情况要有抗击力,具备这种能力的人一般不易激动且感情深沉。

他们是国之将帅,每一条命令都关乎数万将士性命,关系着国家的兴衰存亡。他们不是神,掐指一算便可知前方有什么样的yīn谋陷阱在等着自己,在做出正确的判断前,他们需要依赖大量的情报消息,这也是战国时期,细作密探活动猖獗的原因。

秦国此次派出的密探为白起带来了几条消息。其中一条成功吸引了白起的注意:综合赵国内部各方情报判断,此次赵军领兵的统帅是赵太后。

白起看到心头一震。一直以来,他都秘密在和赵太后保持着书信往来,只是这位年轻的太后只知道他叫公孙启,却不知他就是秦国的武安君,芈氏的族人,穰侯的女婿——白起。

他纠结着,一直无法理清自己对此女的感情。他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汾yīn郊外,自己如平常一样一人一骑侦测魏国边城的情况,却不料被楚国派来的人暗杀,身边没有一人,眼看就要葬身此处,却不料半路杀出一队人马与这些人战在一起。这些人身手不弱,显然训练有素,很快便击杀了这些楚国的亡命之徒。原本以为是魏国的士兵,正想致谢,却不料他们只是她的私兵。

彼时见她,还是一身男装打扮,自己也误以为只是男子,见他言谈不凡,甚至起了举荐他入秦国为客卿的打算。熟料只一夜便峰回路转,他被劫,下落不明,等再次见他时,已经成了她。

她美丽大方,尤其是一双波光盈盈的杏眼,看着自己时总让他不可抑制地心跳。她告诉他叫相如,还问他是否娶妻,想来也是属意与他,当有了这个认知后,他心中激动得像个初恋的少年。他不自觉地隐瞒了自己有妻子的事,也许她是某国的公女,以自己的地位和出身,向任何一国的任何女子求亲,想必都不会遭到拒绝。

可惜造化弄人,半路遇到鬼方人,因为自己的一次犹豫,错失了与她表露心迹的机会。可他又有些庆幸,也许真的表白后,自己的感情恐怕再不会这么轻易的收回——在得知她是赵国王后之后。

她叫姌,而非相如;她是王后,而非商贾之女。每次见面,她都用谎言欺瞒他,他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是恼恨到了极点。

原来初识竟无半分真情,从头至尾她都在用谎言编织骗局。所以他用白翎与太后保持联系,心中没有半分愧疚,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白起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似乎要将四周的空气冻结。大败司马错夺占石城,闪击祁、简二城,以如此强势的姿态令六国惊服,权且看看她究竟有多少军事才能吧。

此次他属下的秦军多以步兵为主,另外便是战车,共两千乘,十分雄厚。这也凸显了秦国对此次战斗的重视程度:派出将星白起,并二十万精锐、两千乘战车,誓要将来犯的赵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消灭干净,用这也的方式告诉其他五国,敢于挑战秦国,就必须付出代价。

细作带来的有效情报并不多,原因在于接近赵国核心机密的太后近臣多是新兴提拔的贵族,很多是北方楼烦、匈奴人,或是魏、燕、齐投靠过去的,并没有豢养很多的门客,想要临时安插细作十分不易,而且这些太后的亲信口风很严,极难打探到有价值的消息,就连此次赵国调兵的情况也不甚明了,只知道派出了不少步兵,至于车兵似乎并未在其中。

白起只能先放出一批斥候,在中阳到祁城一带搜集赵军动向的情报。他知道自己经过这些时日的急行军,赵太后已有充足的时间做好准备,可是她会怎么做?

这几次由赵太后领兵的秦赵交战,秦将都已战死,侥幸逃回的士兵大多语焉不详,无人能够准确说出赵太后运用的是何战术,各国谣传的太后吃人更是不足为信,他至今对于赵太后的用兵之术也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知己却不知彼,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将军,中阳到祁城一带并无赵军活动迹象,且祁城内赵军人数十分有限。”探马回报,白起有些纳闷,若是他面对星夜赶来的敌军疲惫之师,必会半路埋伏,趁其对周边局势、地形还不熟悉时,将其击垮。可是事实却是,这一路赵军并未设伏,十分安静。

诡异,诡异到了极点!

如果说赵太后不通兵法,那么不设伏这可以理解,但眼见她挥师西进,连克数城,显然是深谙兵法,xiōng有韬略。不埋伏,也许是因为她有更自信的招数。

白起还在揣测,一旁的副将司马靳早已站不住了。他虽然年轻,但一直跟从白起南征北战,阅历极是丰富。他还有一个身份,是上次石城战死的司马错的孙子。司马靳的父亲体弱早亡,一直都是司马错将他带在身边教养,石城一战,一向疼爱他的爷爷横死,令司马靳对赵太后恨之入骨。仇人近在眼前,听完斥候的回报,他两眼喷着火对白起道:“将军,末将愿为先锋,只需给末将两万步兵,末将誓在三日内攻下祁城。”

白起还保持着冷静的头脑。他摇摇头,转而对那名报告的斥候道:“赵太后可在城中?”

斗智

“祁城早已戒严,无法入内,但据属下观察,城头有血凤旗飘扬,太后应该就在城内。”那名斥候经验丰富,祁城现在不许出入,密不透风,他只得躲在不远处的山岗上瞭望城内情形。祁城内旗帜不少,想来士兵总有几万之数,但祁城不大,粮草也不多,不可能会驻扎太多士兵。

斥候将自己的判断报告给了白起做参考,白起点点头道:“如你所说,祁城内士兵多则不过五万之数,我军二十万已到中阳,他们区区几万人,既不望风而逃,也不步步为营、一路设伏,反而坦坦荡荡,是何处来的自信?”

司马靳到底年轻气盛,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道:“既是只有不过五万人,那我军总有二十万之数,此次来的还有战车千乘,以雷霆之势攻之,不愁此城不拔。”

白起看着布帛上的简易地图,丝毫不为司马靳的话所动:“全军渡过汾水后,应往梗阳方向进发。”

司马靳一时错愕,不解道:“将军,为何不直接前往攻打祁城?”

白起笑道:“人人都知我们是为祁城而来,赵太后也必然知道。我虽现在不知她究竟做的什么打算,但总不能如了她的意。”

司马靳此刻方有些明了道:“那我们现在是要去攻打梗阳?”

白起并未回答,只是沉默背手,仰望东方的天空。已近黄昏,晚霞透过薄薄的如细纱般的云丝,映照在远处起伏的山峦间。城外的汾水由北向南流淌不息,将中阳和祁城分隔在两边,他和她就站在这河水的两岸,如同参商二星,此出彼没,永不相见。当初她写了诗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果真是一语成谶。他想起在汾yīn城外介子山的星夜,心中满怀情愫的两人,在汾水流经的山谷里的低语呢喃。只可惜世事如流水,一去不复返。

过了仿佛很久的样子,司马靳才听到白起的命令:“明日全军开拔,收军整队,留人搜瞭。”

“诺。”司马靳不敢犹疑,接令后立刻退出去布置。

与此同时,在祁城的庞澈也十分谨慎。他几乎每半天就要派出一批斥候查探秦军的动态,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来人回报其所处地形。而在秦军离开中阳渡过汾水后,他更是将赵相如留给他的三个连的狼军骑兵和两个小队的特务全部派了出去,分布在秦军四周,观察动向。特务连褚英则一路绘制地形图,并由回报的斥候带回。

庞澈之所以如此小心,一方面因为他面对的敌人是六国谈之色变的将星白起,另一方面,因为他的身后有个她。此役在外人看来,太后只拨出两万步兵让他守住祁城十日,未免太过苛刻,可只有他明白,如果此次秦赵之战是太后与白起下的一盘棋,那么她是将全部的安危与荣辱都系在了他的身上,他不允许自己犯下哪怕一丝一毫的错误。他死不足惜,但不能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他现在对敌情可谓举皆洞然,可是秦军渡水后的,动向突变。原以为他们会一直东进,直取祁城,孰料秦军在距离祁城仅一百里处突然挥师向北,向梗阳进军。

庞澈捷报后脸色铁青。梗阳,正是太后真正的所在之处!那里只有三万骑兵,如何防守?何况秦军突然改变原有行军路线,必然是有所意图,难道太后的行踪被人泄露给了秦军?

但一转念,庞澈又否认了自己这个想法。太后去梗阳之事十分机密,知道的只有他、剧辛和狼军几个高级军官。为了迷惑敌人,太后特地将代表她身份的血凤旗留在了城内,乔装改扮后才随剧辛去了梗阳,断无可能走漏消息。

庞澈心中焦急万分,他从未有如此心慌意乱过,之前还信誓旦旦要将秦军拖在祁城,眼看着二十万人在面前扫过,就要脱离控制了。一旦秦军到达梗阳,那么已经设计好的圈套最后不是勒死了敌人,而是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到时候危险的不再是自己,而是太后!

王阿龙这次也随部分狼军被留在了祁城,祁城原本面临的任务最重,可预见的战斗最为激烈,太后不放心,才将他们留给了庞澈调遣。他接到斥候的报告也是倒吸一口冷气,秦军的这个举动,无异于举起利爪直掏赵军的心脏!

他抬眼看着庞澈,兵贵神速,秦军里祁城还不远,现在做出什么决定还不迟。一旦秦军离开祁城的范围,再想追回来就难了。他希望庞澈能立即下达指令,不管做什么。

庞澈面无表情,定在那里动也不动,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王阿龙急得不行,想着再晚就赶不上秦军的脚步了。他与庞澈接触不多,担心他此刻因为自己的危机解除而不顾惜太后的性命,只得出声谏言道:“秦军就要离开祁城地界,不知庞卫尉如何打算。”

庞澈还是一语不发,王阿龙终于沉稳不住道:“二十万秦军挥师北上,梗阳无险可守,若再不出兵迎击,梗阳危矣!庞卫尉还请早作决断。”

庞澈这才抬头看了一眼道:“你的意思是我军应该出城迎敌?”

王阿龙被问得一愣:“虽然我军只有两万人,但似乎眼前没有更好地办法能够拖住秦军北上了。”

庞澈沉思了会儿,他强迫自己丢开无畏的担心和患得患失,用理智思考可行的办法和产生的后果。

在冷静地分析了利弊之后,他缓缓地对王阿龙道:“不能出城迎敌,放他们过去。”

“为何?!”王阿龙不解,急忙问道。几年来的训练和外出任务将他磨练得十分沉稳,可是现在情况危急,他眉宇间已经拧成了疙瘩,如此寒气逼人的天,他却已感受不到一丝冷意,身体里似乎有一股无名之火,将他烧得脑门直冒热汗。

庞澈手里握着腰间的佩剑,在说服王阿龙,也在用理智说服自己内心的某种冲动:“你不要忘记,此次秦军的主将是以多谋善战闻名的白起,绝不可拦截秦军。一旦竭力阻拦其北上,以白起之智必会发现梗阳的重要远远大过祁城,届时甩开祁城直取梗阳,那才是梗阳真正的危机!”

王阿龙一听,也明白了意思,只是既不能出手阻止,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秦军逼近梗阳,左右为难下,一时他也没了主意。

庞澈此刻已是在心中艰难做下决断,他的私心很想出城截住秦军,可是所有的经验和理智告诉他,一旦这么做就暴露了梗阳的重要性,秦军一定会不顾一切攻打梗阳。唯有装作对梗阳毫不在乎,才能迷惑秦军,迷惑白起。

他随即下令全军收缩防御,除斥候外麾下兵卒全部回到城中,严禁对秦军部队进行袭扰,让出道路放他们前往梗阳。

同时,他派了一队斥候将秦军动向报知梗阳,一面又待秦军国境后派小股部队远远跟在秦军后面。

当白起接到祁城动向的报告时,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

原先他的判断是,祁城只是个诱饵,让秦军为了剿杀赵太后而迫不及待投入这个设计好的圈套。因此他选择避开祁城,北上梗阳寻求战机。那里是离祁城最近的赵国城池,有迹象表明这里曾有军队驻扎的痕迹。敌人越想自己做的,恰恰是自己最不能做的。虽然还不能完全猜透这盘棋的后招,但很显然,他不打算如赵人的意。

他决定试探,率领秦军在祁城外擦肩而过:如果祁城果真是个陷阱,那么他们必然会不顾一切出城死死拖住他;而倘若真正的埋伏在梗阳,那么祁城是守军就会对他的离去视若无睹。

两日行军下来,白起觉得十分不寻常,身后的祁城别说出兵了,整个就像一座空城,安静地诡异。而此时,最后一名秦兵已经越过了祁城的地界,白起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派出斥候在祁城周边观察动静,结果令他大吃一惊。

祁城在秦人离开之后,突然大开城门,赵军整肃队伍后,就开始尾随秦军。他们既不袭击,也不撤回,只是远远跟着。秦军停下,他们也停下,秦军开始行军赶路,他们就继续跟着。这情况诡异到了极点!要知道二十万秦军看似虽多,却不能抱成团一起走,都是分成不同的军队由不同的将官统领。最末尾的秦军统领看到这情况简直快要崩溃了,打又不能打,甩又甩不掉,他只能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主将白起,请他定夺。

白起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打梗阳是个陷阱。祁城出兵尾随自己,显然是想找机会下手,那么梗阳不能打,一旦开打,秦军将受到来自梗阳和祁城两方的攻击,腹背受敌,这是兵家大忌。

想明白这个关节后,白起迅速下令:“前军变后军,后军改前军,向祁城进发!”

鏖战(上)

白起迅速下令:“前军变后军,后军改前军,向祁城进发!”背后的祁城赵军不过是些蝼蚁,但是若任其肆意妄为,难说不会在紧要关头咬自己一口,想放开手打梗阳,必先取下祁城!

在暗处搜瞭的斥候立即将秦军的这一最新动向报告给了庞澈,庞澈见白起中计,高悬的心一松,却又立刻提起。梗阳无事,但是他的危机已经近在眼前了。

太后临走前交待他务必守住十日,援军才能抵达,现在已经过去三日,自己手上这点人,必须要整整守上七天。

兵临城下。巨大的“秦”字旗帜迎风飘扬,这支骁勇的部队如同一片乌云,黑压压地笼罩在祁城上空。城头的赵军面对看也看不到边际的秦军,心底开始发憷:拼尽他们全力,能将这些人杀尽吗?

庞澈亲自站在城头观察下面的情况。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他知道自己决不能示弱。一旦白起知道了自己城内了兵力,就会立即发起总攻,到时候摧枯拉朽,两万人决计难以抵挡,他决定在防守的第一天就派上全部的兵力防守四门。好在从邯郸调来的这支部队曾是他在北大营的部属,大部分将士都还比较熟悉,他对他们的个人能力也十分清楚,因此布防很快完成。由千夫长王谋领八千人守住东门,李变领五千人守住西门,利父与黄勇各领三千人分别把守南北二门,剩下一千人机动,用来随时支援各门。

白起用兵喜欢先以少量兵力进行试探,从对方的反击中寻找薄弱点,再集中优势兵力施以雷霆之击,瞬间摧垮敌人。于是攻城的第一天,他只派出了一万人,分成三批,进行第一轮攻击。

历史上著名的祁城攻防战正式打响。

双方的指挥者都是当世才俊,智勇双全,却又是第一次交锋,他们都在小心地彼此试探,斗智斗勇。

白起最先选择的是祁城的西门,此门四面开阔,十分适合进攻。拂晓时分,第一批秦军士兵向祁城西门发动了潮水般的进攻。庞澈带领着机动的一千人救援队来到西门城楼亲自指挥作战,两万守城的赵军中,有八千人是善射的弓兵。任谁都知道弓兵在防御战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庞澈将这些士兵按比例分配到了各门。

李变是名千夫长,负责西门的防守,此刻主将就在身后督战,将士们哪有敢懈怠偷懒的?所有人都打起精神准备迎敌,弓箭手都是拉满强弓,只待长官一声令下就将夺命的箭镝射出。

秦军如潮水般涌来,跑在最前面几排的士兵举着铜盾,中间的秦军则是扛着云梯,快速奔跑着。车兵在攻城中起不了什么作用,因而未曾投入战斗。

秦人跑得很快,即便是为了御寒穿着厚重的衣服,罩着铠甲,在赵军看来,他们移动的速度依然很迅速。

眼看他们已经跑入了守军的有效射程,李变经验丰富,做出判断后,立即下令弓箭手放箭。

弓弦一松,发出一声闷响后,在弓上不住地抖动,箭镝破空而去,箭翎划出一道白色的长线,瞬间斜□一个抬着云梯的士兵脖颈。那士兵因为惯性,还保持着奔跑的状态,但是跑出去没两步,就一头栽倒在地,脸鼻上全是鲜血,再也爬不起来。一个云梯很长,总有四五个人在抬,一个人倒下并不影响整体前进的速度,而且那人的位置迅速被后面的一名步兵补上。

弓兵们来不及喘息,迅速搭弓放箭,城下最前排的士兵纷纷举起盾牌抵挡。可是越是靠近城池,箭矢的冲击力越大,几乎是从城头呼啸着砸向秦军,几轮箭雨后,前排的士兵所举的盾大多被砸破,上面像刺猬似的插了数根箭矢,无法再抵挡来自上空的危险。

很多人索性将破损的盾牌丢掉,闷头快步冲向城下,但是这样只能让他们死得更快。后面抬着云梯的士兵也同样死伤惨重,每跑几步就有好几个人中箭倒下。

这就是攻城战,在没有大炮和飞机的冷兵器时代,守城者居高临下占尽优势,而攻城者只能用肉躯抵挡,他们几乎无力还击,向上射出的箭矢还未到达城头早已没了力量和准头,根本无法对守军造成大面积的伤害。

但是西门的守军总共不过六千人,其中只有不到一半是弓兵,而秦军第一次参与攻击的人数就有一万,尽管在弓兵的箭矢下死了数百人,但是跟秦军的总兵力一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秦军的先头部队很快冲到了城下,他们架起云梯,拼命向上爬去。此时弓兵大部分被撤下,只留少数还在向远处放箭。其余步兵不断的把准备好的大石头、大木头向城楼下的士兵砸去,巨大的树干被削去了枝桠,圆滚滚的从城楼上顺着几条云梯滚了下去,爬到一半的士兵根本来不及躲闪,惨叫一声,脑浆四溅,直接落下梯子,砸在下面几个爬梯子的士兵身上,呼啦啦像叠罗汉一般全部滚落在地,死伤惨重。

可即便如此,也吓不退秦军,对他们来说,做逃兵即是死,拼一拼还能有活路,于是个个不要命一般继续顺着梯子往上爬。不少士兵举起巨石往下砸,被砸中的士兵从高处坠落城下,摔成了肉饼。

城楼上一口大锅内,热气腾腾地烧着油,纵是这般冷的天气,这里面的油也呼噜呼噜冒着热泡,可见油温有多高。

城下士兵越聚越多,甚至有几个胆子大的已经爬上了城楼,不过迅速被守城的士兵砍死。庞澈镇定自若,他一边指挥作战的士兵掀翻几架云梯,一面让几名力气大的士兵抬着这口滚烫的大油锅往城下倒油。

这下可好,油锅里的水依次顺着几架云梯倒了下去,被滚油淋了一身的士兵皮肤立刻被烫得脸如红烧肉一般,脸上起了豆大的水泡,鬼哭狼嚎地摔下梯子,下面许多士兵躲闪不及,也被油花溅到。庞澈连给他们喘息的功夫也没有,直接命令点火烧梯子。

被刚刚被浇了热油的梯子一点就着,火势大得连扑都扑不灭,秦军到底畏惧了,不敢往烧着的火梯上踩,这才压制住。于是弓兵迅速上前,举起弓箭向下射击。

拥堵在城下的秦军没有盾牌,又不敢后撤,纷纷举起弓弩向上还击,也起了些作用。不少赵军的弓兵因为躲避不及,被射落摔下城楼。

第一日的进攻从清晨开始,直到傍晚才结束,秦军死伤两千余人,暂时停止了攻击,鸣金收兵,在城外数里处安营扎寨。

当晚,庞澈顾不上吃饭,就赶忙召集了几名守城将领议事。经过一天的战斗,西门的守将李变明显有些疲惫,他的帽盔是歪的,甲胄有些脏,其他三个门因为并无战事状态都还好,只是守将们并无神采,显然士气不高。

庞澈看到此有些担心,李变因为匆匆赶来也没吃东西,此刻随便啃了块大馍,连灌了几口凉水,哑声道:“将军,秦军主攻我西门,他虽未用全力,但今日情形你也看到了,若长此以往,西门防守将十分困难。属下想,是否可以从其他城门调集守军参与西门防守?”

李变的想法确实很在理。本来祁城守军就不多,被分派去防守四个城门,力量就分散了。如此一个城门有战事,拼死抵挡,另外三个城门则完全无事,清闲无比,看起来似乎显得有些浪费,尤其对于此刻兵力捉襟见肘的祁城。

庞澈想也不想,马上回绝了他的请求。李变微微有些失望,庞澈见他的表情,知道若不把理由说出来,恐难让他服气,于是解释道:“并非我墨守成规,但是白起用兵诡诈,正式攻击前多会先行试探。今日他攻打西门,可你也能担保明日他还是攻打西门?一旦我们为了西门而将其他门守军调走,东南北三门防守必然薄弱,倘若他佯攻西门,而意在他处,则祁城必破!”

李变与其他守将不同,他并非是庞澈的老部下,但也是赵军改革后提拔上来的,道理自然明白,听完庞澈的话后也就不再言语。

只是今日秦军攻势十分之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几次秦兵都差点爬上城头。一旦因此打开一个缺口,那么祁城就很难防守了,而这才仅仅是第一天,白起也仅仅只派了一万人进行攻击,大部队还只是在观战。这种感觉就好像打架时对方十人围攻自己一个人,他们不是十个人一起上,而是先派出其中一个人来与你单挑,剩下的人则站在一边抱臂观战。当你和这个人掐得半死的时候,其他九个人还兴致勃勃地看着,观察你的虚实、强弱、破绽,最后他们围拢上来,轻而易举将你杀死。

其他守将在听了战报后,这种感觉更为强烈,也使得他们的士气更加低落:一万人就已经让他们疲于奔命,若是白起失去耐性发起总攻,二十万人同时进攻四个门,那么祁城危矣!

鏖战(下)

一时间议事厅内士气低迷,才第一天祁城的西门就已经受到了猛烈的攻击,还有六天才能等到援兵,他们面对的还是令六国胆寒的名将白起,胜利的希望似乎十分渺茫,这六天会发生什么事,所有人都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庞澈敏锐的感觉到了将领们的负面情绪,他目光环视众人,以前所未有的肃穆表情和严厉语气半是训诫半是鼓励道:“秦军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太后让我等驻守祁城,六日后援军必到。若是六日后城池失守,先前的夺城之战便是毫无意义,我军皆会沦为世人笑柄,又有何面目去见太后?何况白起素有杀降之名,若为苟活而降秦,不若英勇战死!今日祁城之事,诸位唯有同我一途,战至城破人亡,一死方休!”

庞澈平日甚少说话,尤其是跟随太后之后,几乎只有太后等少数几人与他有过交谈,这次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告诉所有将领振作精神迎接接下来的生死之战。一席话说下来,既阐明了他们为谁而战,又指出拼死战斗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半是鼓励,半是恐吓,十分有水平。但是当时的庞澈没想这么多,将领们的脑子自然更简单,他们在庞澈的训诫下迅速清醒起来,士气也开始振作,庞澈趁势下达了新的作战指令。

鉴于白天作战的艰辛和敌人的狡诈程度,为防止晚上敌军摸黑登城,各门士兵将分成三批进行轮换,每批士兵休息八小时,剩余两批士兵则继续防守,这样在保证有充足休息的同时还可以有更多人在城上戍防。

当晚秦军果然趁黑摸到了西门的城墙下,经过白天的战斗,这里的守军已经十分疲倦了,但是仍有不少士兵保持了相当程度的警觉,他们在听到了城下的动静后纷纷向下投掷火把和箭矢,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几声惨叫,秦军见偷袭已被发现,就灰溜溜的撤了回去。

第二日,更猛烈的进攻开始了,秦军似乎咬死了西门,在这里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攻势如潮水般,比起前一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次,秦军除了架设云梯登城,还有几十号人抬着巨大的攻城木撞击城门。所幸祁城虽小,但城门修筑得十分坚固,被撞了几十下,也仅仅只是周边的土墙被震落了些灰,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庞澈对于白起连续攻击西门也有些不解,猜测他也许是想用车轮战术将西门的守军拖垮,但是眼前的形势危急万分,他来不及多想,又重新投入到战斗中。两天来,他只睡了一个时辰的囫囵觉,晚上他还要巡城,查找漏洞,安抚士卒。士兵有无数个,但是主将只有一名,士兵能去休息,可他的职责无人能够替代。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秦军的尸体在西门前堆成了山,却没有能够前进一步。如果此时登上城楼看一眼,定不会以为驻守在此的是一支军队,而是乞丐。

城上的赵军极度疲惫,他们中很多人已经两天没睡觉了,都是灰头土脸的,眼皮耷在一起,趁着敌军攻击的间隙,他们扶着长戈,站着就能睡着。因为天气太冷,又没有时间吃饭,不少人手脚都已经冻麻了,黑紫色的冻疮开始溃烂出血。

一旦打退一波敌军的攻击,他们立即倒在原地,横七竖八的相互交叠着,马上就能睡着。但是一旦敌人攻上来,又马上条件反射的站起身继续发动反击,直到把敌人打退。

可即便是西门战事如此紧张,庞澈仍未考虑从其他们抽调守军。他几乎可以肯定,一旦他起了动摇之心将士兵都抽调于此,白起定会对防守薄弱的其他门进行突击。

王阿龙带领的狼军小队也没有闲着,他们正在从事着自己最擅长的工作——散布谣言。王阿龙跟了太后这些年,多少也学会了些太后的思维方式和手段,尤其在耍yīn招上面,那是一耍一个准。祁城虽然原是赵国的领土,但曾被秦军占领,这里的百姓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即便是被赵国重新夺占之后,他们也没有表现得多么激动。这里人员混杂,有赵人,也有秦人,还有魏国和韩国人,不少是商贾。城池多次易主使他们并不关心祁城在谁手里,因而祁城攻防战打得激烈,但是百姓们却是兴致缺缺。

王阿龙为了打破这种情况,将城内的百姓配合城防的积极性调动起来,想了个yīn损的法子,并报告给了庞澈。庞澈这些年在太后的浸yín下,早没了当初的迂腐刻板,因而点头答应,王阿龙自然立刻去办。

他的想法很简单,cāo作也很简单。城内百姓对是谁占领城池不关心是因而没有与他们的切身利益挂钩,而一旦将这二者关联起来,不愁他们不与赵军一起拼死守城,抵抗秦军。

他只派了几人,在祁城的大街小巷散布消息:秦军主将是白起,他嗜杀成性,扬言一旦攻入祁城就会展开报复性屠杀,以此警诫其他赵国城池,不许抵抗。

只半天时间,这消息已经在祁城内传遍了,百姓们纷纷信以为真,对白起的秦军痛斥的同时,也表示愿意与赵军同仇敌忾,共同进退。他们纷纷从城中搬来巨石,将大树锯成圆木运上城楼供赵军防守使用。还在城内修筑了木栏,以加固城防。

到了第四日,战况已经进行到白热化的程度。在后退必斩军规威逼下,秦军向西门发起了猛烈的冲击,由于城上的箭弩和木石太猛,攻城木无法使用,秦军的士兵像发疯一样,用手中兵器猛砍城墙,由于城墙大部分是由黄土夯起的,这番折腾下来,居然把城墙冲出一个五六丈的口子。

庞澈眼见西门要失守,急忙领了一千弓兵和一千步兵赶去救援。他鬓间的头发早已散落,下巴上的胡茬丛生,自开战后他吃的少睡得更少,几日下来人只见得消瘦,眼中全是血丝。他指挥着士兵将木栏推到坍塌的城墙处,步兵站在两侧砍杀冲进来的敌军,而弓兵则藏身在木栏后放出密集的箭雨射杀秦军的攻城部队。庞澈亲自投入战斗,身先士卒,把手城墙,斩杀敌军二十六人,赵军见此士气大振。

庞澈这一连串正确的应急反应效果立竿见影,秦军的攻击迅速被打退了,趁着这个间隙,王阿龙赶紧带了一部分狼军和百姓合力修补城墙。所幸城墙的破口不太大,军民一心配合默契,很快将洞口填补上了。

而就在此时,白起也对城内守军的顽抗程度暗暗吃惊,他刚开始只是试探,用少量兵力测试赵军的反应,以考量到底用何种战术将其歼灭才能将己方的伤害降低到最小。孰料几日攻击下来,西门的守军丝毫不见有任何懈怠,反而越战越勇,大有与城池共存亡的意思。赵军反抗越是激烈,白起越是相信,赵太后一定就在城中。

他微微一笑:太后,这座城池我必然是要拿下的,而你,将会成为我的阶下囚。

之后连续三天,白起将二十万军队分批投入作战,东西南北各门都打开了花,城内兵力顿时吃紧,庞澈更是在四门之间奔忙,鼓舞士气,指挥作战。

一连三个日夜,双方都没有休息,西门的李变、南门的利父先后战死,就连庞澈也负了伤,双方都在以命相搏。城外的秦军想着赵军兵力不多,这样昼夜不停的攻击,总能将其有生力量消耗殆尽;而赵军咬紧牙关不松劲,只等熬过七日后援军到来,届时便可一解久围之苦。

双方在憋足了劲在互掐,看谁先松口。守军本就已经筋疲力尽,而天公也不作美,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好几天,格外yīn冷。露天守城的士兵早就冻得不行,庞澈无法,只能命人在城头熬了些肉汤给将士们喝下取暖。

到了第八日,与太后约定的时间已到,秦军的攻势越发凶猛,可是赵军咬牙坚持了一天,却始终没有等到援军的身影。

庞澈本来因为连日鏖战加上有伤在身脸色就非常难看,现在更是心中焦急如火。一来他最了解城内情况,白起已经开始全面攻城,而各门伤亡情况也十分严重,都是用“援兵将至”的话鼓励着,方能坚持到现在。眼下援兵未能如约而至,城内守军意志必然有所动摇,要想再守下去已经十分艰难。二来太后一向重诺,必是出了棘手的事情才会失约,只是不知是怎样的事情。他忧心忡忡担心了一夜,第二日嘴上竟然起了个大火疖子,只要一张口就要流出血来。但他却不能休息,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稳定军心。

而身在梗阳赵相如此时的心境也与他差不多。

援兵

赵相如这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梗阳一带原本秋冬干燥少雨,却不料前些日子竟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总不见停,而晋阳、榆次的雨势更大,道路变得十分泥泞。四城的骑兵早已部署到位,只待白起攻打祁城后,太后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闪电之速突袭秦军,可是由于雨势太大,道路难行,许多后方的粮草辎重迟迟未能运抵,赵相如派人催促了几次,甚至以贻误战机之名斩首了运粮队的一名百夫长,可是后方的粮草仍旧是卡在半路,始终未能运达。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总不能让十二万赵军精锐骑兵饿着肚子与秦军作战。但是祁城已经被秦军围困了整整九日,多延误一日则祁城就多一日的危险,祁城的守军就要死伤更多人。

赵相如急得冒火,她召来蔺羊,一天内第四次问道:“粮草到哪了?”

蔺羊知道她此刻心急,最关心的便是粮草之事,于是每半个时辰打发部下去查探,他掌握的都是最新的情报信息。

回报的情况十分不乐观。虽然雨已经慢慢止住,但是道路泥泞的情况一点也没有好转,运输粮草的车轮经常陷入泥水坑中,需要五六名士兵合力才能抬起,而拉车的马因为长途跋涉而累得跪倒在地,即便是士兵用鞭子抽赶也不愿再前行一步。

运粮队伍每天只能前行三十里,极度缓慢。蔺羊将此情况如实报告给了太后,他估算了下:“若是照此速度下去,至少还得五日才能到达榆次。”

赵相如听完怒不可遏,她第一次失态怒斥道:“废物,祁城正在殊死抵抗,而后方竟然如此懈怠!传我命令,运粮队作战不力,每人杖责四十,队长杖责八十,革职!”

蔺羊知道太后是真发了火,不敢劝说,立即接令。只是转念一想,这边大军正等着粮草才好发兵,此时重责运粮队的官兵,谁来运粮呢?

他还没将疑问说出口,太后已经下令道:“尾随的庞援不必偃旗息鼓,直接从秦军身后发起攻击。粮草辎重停止前进,留在原地小心看护,梗阳、晋阳、榆次、阳邑守军分批前往粮草驻地,每人取七日口粮,自行携带。领完粮草后,乐乘、贾偃率领五万骑兵火速向南,增援祁城。剧辛、王奂取完粮草进入榆次等待调遣。此令!”

蔺羊接令后立即跑步前去通传,赵相如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在心中默默念道:庞澈,一定得坚持住,援兵就要到了。

祁城上空的雨刚刚止住,却又很快飘起了雪花,城头的守军连抱怨的力气也没了,没日没夜的战斗消磨了他们的意志,虽然援军迟迟不来,但是主将的鼓励使他们一次又一次燃起希望,到最后只剩下麻木的坚持。只要坚持,总能等到援军。

这一日,天气冷得不像话,风大得似乎要将人刮跑,秦军一大早就看见赵国守军非常奇怪的举动。他们抬着大罐、木桶将冷水从城头浇下。秦军并没有领会这其中的奥妙,只是当他们开始攻城时,才发觉不对劲。

如果他们会骂脏话,此刻一定会说:靠他娘的,这墙怎么这么滑。

没错,庞澈下令往城下倒水,因为天气太过寒冷,风一吹都结成了厚厚的冰。这不仅让祁城外墙变得滑不溜丢,无法借力和攀爬,更使得城墙变得更加坚固,牢不可破。

白起眯眼看着战况,心中逐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战斗已经进行到了第十一日,秦军已经伤亡近三万人,虽然偶有攻入城内,但是都迅速被守军强烈的攻势给打退。赵军的反抗似乎前所未有的顽强猛烈,这里的守将也是花样频出,反应迅速。白起觉得棋逢对手,兴致大增,但是小小祁城久攻不下,也对秦军的士气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他在思考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攻破此城。

就在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喧哗声,一名亲兵气喘吁吁跑来禀报道:“将军,不好了,赵军骑兵突然从后方突袭我军后翼!我军不防,死伤惨重!”

白起听闻脸色突变,他立即质问那名报信的亲兵:“敌军有多少人?!”

那亲兵一连慌乱道:“事发突然,并没有仔细确认,但总不下万人。”

白起快步走上高处望向远处,最远处的后军驻地果然看到旌旗如云,上面写着硕大的“赵”字,白起想起赵国境内是有数万的骑兵部队,主要是由楼烦人组成,数量并不算多,其中还有不少在代地抗击匈奴。

这样一番分析下来,他稍稍有些安心,赵国自武灵王之后对“胡服骑射”多已荒废,否则一旦骑兵成为他们的主力兵种,那么将成为以车兵与步兵的主力兵种的其他六国的噩梦。

他镇定下来之后,便冷静命令五万步兵仍旧攻城,剩余十二万部队迅速投入对突袭骑兵的战斗,防止城外援军与城内守军合流。

秦军的这一举动自然没有逃过祁城守军的眼睛,他们看见秦军的攻势减弱,而大部分秦军似乎调转方向去迎击来自另一面的敌人,城头赵军欢呼雀跃,他们知道,终于等来了援兵!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其实并不算是援兵,这只是都尉庞援率领的一支两万人的骑兵队伍,这些天来,他们一直小心翼翼地跟随在秦军身后,没有让对方发现。他们一直静静看着祁城被围攻,并且血战了十一日。他们捏紧了拳头,却始终没有打出去,因为出击必须要有太后的手令。直到刚刚,庞援接到了狼军的快马传来的太后手令:立即出兵。

于是攒了十一天的拳头在这一刻咆哮着冲了出去,他们举起新月弯刀,痛击毫无防备的秦军,瞬间就有千余人阵亡。

白起渐渐发现了这支骑兵与众不同之处:他们每人身上配备着从未见过的马具,很明显适合骑乘,尤其是他们的脚可以踩在马身两侧的铜环中,这样可以使他们即便是在马的快速奔跑中也能固定住身子,保持平衡。而且他们的兵器也十分怪异,非刀非剑,形状倒有些像钓鱼用的鱼钩。

白起觉得有些不妙,难道自己中了赵人的圈套?可是自己已经攻打祁城数日,此刻出现赵军也并不是奇怪之事,若是真有伏兵,不是早就该出击了吗?哪能等到现在?

定是太后被围困在祁城,赵国需要救出太后,这才派来精锐骑兵解围。白起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他下令秦军中军摆开阵势迎击赵军,左右两军迅速向赵军身后包抄而去,力图将赵军的骑兵包围起来。

庞援率军一头冲进了秦军的阵营,他们毫不畏惧,之前的战斗中骑兵面对步兵的强势与悍勇给了他们极大的自信,他们相信这次也是一样,软弱的步兵在骑兵的冲击下将土崩瓦解。

秦人迅速完成了对庞援麾下两万人的包围,并试图将他们分割开来。一马当先的庞援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发觉不对,回头一看顿知糟糕:自己的队伍被截成数段,秦兵步兵几乎是不怕死一般将自己身边几十骑兵团团围住。

骑兵一旦失去速度,也就失去了一半的战斗力,之前在简城巷战中的惨痛教训让庞援瞬间冷静了不少。他努力拼杀着,想冲回自己的大部队身边,可是周围的秦兵越来越多,他们cāo着长长的戈矛,从四面八方刺来,一个长矛直接扎进了庞援的大腿,庞援痛得大叫一声,狂性大发,举刀削飞了那名举矛的秦兵头颅。

白起见赵军骑兵中计,合围已经完成,立即下令收缩包围,庞援知道情势不妙,连身下的马也开始焦躁不安。他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中了秦军的圈套,现在想要冲出去谈何容易,怕是祁城之围还没解,自己就要折在这里了。

这边战局僵持,城楼的守军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原本已经到了极限,以为援军已到,所有人都像是枯木逢春一般又振作了精神继续抵挡秦军的攻势,可是援军久战不至,有目力好的赵军似乎发现援军人数并不如他们想象的多,而且和秦军陷入苦战,他们又渐渐有些泄气。不过有人来援救总是好消息,多少算是点希望,因此守军这里暂时还没有出现大的危险。

可是赵军的兵力远远逊于秦军,长久下去,局势仍旧对赵军不利。陷入包围的赵军苦苦支撑,就在庞援快要绝望之时,秦军侧翼突然开始混乱起来,纷纷溃散开来。庞援开始还以为是敌人的圈套,但是留心观察了之后发现秦军丢盔卸甲,败退之象明显,不似伪装,于是放心从缺口处冲了出去。过了没一会儿,他就发现敌军的异动是因为乐乘与贾偃率领的四万援军赶到。

他大喜过望,立即重新整合了自己的部队,再次向秦军杀去。

胜利

秦军侧翼受到攻击,着实慌乱了一阵子。乐乘、贾偃是从左边的山坡上顺势俯冲而下,速度奇快,二人趁势疯狂砍杀,将秦军左翼与中军分割开来,但是由于兵力有限无法完成合围。

被切断的左翼军队瞬间失去了与中军的联系,不过此时他们显示出了过硬的军事素养,迅速依托有利地形摆开阵势进行反击,可见秦军称霸天下多年也并非浪得虚名。

骑兵对战传统步兵在野战中有着巨大的优势,他们根本不会和步兵摆开决战。高机动性和巨大的冲击力,在野战中的摧毁力如同泥石流般滚滚而来,踏平一切经过之所在。无论组建再多的步战兵团,纵使人数再占优势,有再好的战术,一旦被敌军的精骑撕破防线,往往兵败如山倒。即使步兵有可靠阵地依托,可以击退骑兵,也很难扩大战果。

左翼的秦军正在节节抵抗,中军的白起不愧是一代名将,他几乎瞬间就判断出敌军的轻骑虽然得到了增援,但数量仍旧不足。他号令部队分头作战,防止两股部队合流对已方造成更大的冲击。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下午,他们根本就顾不上吃饭,双方所有士兵都杀红了眼。

白起虽见赵国接二连三的援兵抵达,隐隐觉得不好,但是始终不愿退兵。一则祁城已经攻打这么久,即将攻破。二则赵军虽有增援但始终不是大部队,不像是埋伏倒像是匆忙从别处调集来的部队。若真是战术,这种添油之法多用作情况不明时试探敌军,若是正面作战很容易被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三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太后就在城内。如果说开战前他还有冷静的理智的话,那么这些天的久攻不下已经将他的愤怒点燃,他此刻迫切想活捉赵太后,以泄心头之愤。

战局陷入僵持,赵军兵精马壮却人数不多,秦军精锐虎狼之师且是其两倍之数,却也难以占据主动。

此刻赵相如手握弯刀,站在远处的山岗上看着城外的混战,在她身后是剧辛和王奂率领的六万骑兵。她一直在静静等待着最佳的时机。祁城上空的血凤旗还在高高飘扬,显示这这里还牢牢控制在赵**队手中。

秦军的左翼在乐乘、贾偃的攻击下渐渐有些不支,露出败象。“就在此时!”赵相如心中默念,她明白战机稍纵即逝,于是抽出弯刀指向前方道:“杀光秦贼!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

“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最后六万骑兵摩拳擦掌,发出震天的怒吼,呼啸着从山岗上席卷而下,俯冲入秦军右翼。秦军右翼瞬间土崩瓦解,中军见此情景阵脚大乱。

白起作为主帅,此时正在通观全局,震惊之余明白大势已去,迅速组织残余部队向城外溃退,但因左右翼受冲击较大,最后只有中军大部三万余人加上攻城所剩四万人合计七万逃往中阳。

祁城内守军一见围城的秦军溃逃,立即从城门杀了出来,与赵军骑兵里应外合,把剩余的秦兵包了个严严实实。秦军眼看主将已逃,明白事已不可为,于是纷纷缴械投降。

祁城之战终告结束。是役,秦军战死者逾八万,被俘者五万,剩余七万退守中阳。赵军祁城守军坚守城池十一日,伤亡一万二千余,骑兵伤亡四千。赵国大获全胜。

赵相如并没有在战场多做停留,她将收尾工作交给剧辛后,带着蔺羊等亲兵直奔祁城。她拽住一名守城士兵询问庞澈的下落,那名士兵一脸污渍,头盔也不知哪去了,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处,袖子更是只剩半只,皮甲更是多处脱落。他认出是太后,赶紧跪下,一边还不好意思的拉扯半截袖子,想遮住自己的胳膊,结果越扯越破,“嘶拉”一声,整只袖子都掉了下来。那士兵越发局促不安,抿着嘴两只兔子眼睛直瞅着太后不说话。

赵相如看着又可怜可好笑,知道守军大战辛苦,不忍苛责,于是耐住焦急,柔声问道:“你们庞将军在何处?”

那士兵不知道是哪个偏远地方的,结结巴巴说了一句赵相如半天没听明白,后来还是蔺羊听出来了,报给太后道:“他说在西门城楼。”

赵相如听完转身就往西门去,跑了两步又转头对那士兵笑道:“改日发你们一身新衣服。”

踏上西门城楼时,赵相如立刻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一群衣衫褴褛如同乞丐一般的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城墙边上,如果不走近,根本分不出哪些是活着的,哪些是已经死了的。之所以没有将死去的人掩埋是因为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的人将这些阵亡的士兵体面的安葬。而由于战况激烈,士兵们甚至无法离开城头,于是大小便都是就地解决。尽管天气寒冷,但是城楼上仍是恶臭难当。战斗一结束,他们来不及欢呼就立刻倒下睡着了,因为他们太困了,秦军连续围攻四门,城防吃紧,人手根本不够,很多人都是已经连续五六天没睡觉了。赵相如眼前呈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席地而睡的褴褛士兵。她的眼睛扫过一圈,却没看见那个她此刻最想看见的人。

她此刻想见他的心是如此强烈,却也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总想看见他,确认他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当庞澈看见赵相如时,她正在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张望,不知在找寻什么。忽然她看见了他,眼神一亮,盈盈一笑向他走来。

庞澈看着她越走越近,心也跳得越来越厉害。他知道自己此刻形容邋遢,还十分难闻,看到太后走近,他立刻躬身行礼。赵相如本想走到他面前,却被他突然的举动阻挡,只得停在几步外,此时他周身都是伤痕,肩上中了敌人的弩箭,因为箭上有倒刺,拔出必然造成大面积出血,只是简单削去了箭身,箭镝还插在肉里。

赵相如难过道:“我来晚了。”

庞澈头越发的低:“微臣幸不辱使命。”

赵相如向前走了几步,欲扶起他,庞澈却向后退去避开她道:“微臣身上不洁,恐污了太后……”

赵相如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心说这家伙跟了自己这么久还这么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一点也不可爱!

她把手中的马鞭一扔,二话不说,两根葱白的手指往庞澈脏兮兮的甲衣内一抠,拽着就走。庞澈脸顿时就烧着了,黑红黑红的,又不敢反抗,只能低着头像个小媳妇儿似的顺从地被拖着走。守军士兵大多睡着了,并没有看到这一幕,而跟在太后身边的蔺羊看到自己的老长官这幅模样,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等他反应过来时,迅速拍了身后两个小兵同样看傻的狼军士兵,亦步亦趋地跟着太后。

庞澈就这样半推半就地被太后扔进了议事厅的小黑屋,蔺羊和其他两名士兵守在外面。中途除了太后要过一盆热水和干净的布巾之后,就没有任何人出入过。没过多久,屋内就传来了庞澈有气无力的呻吟声,断断续续。

蔺羊和另外二人面面相觑,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他们脑海中立即浮现了无比香艳的画面:太后威猛不凡,即便是武艺过人的庞卫尉也被太后立即压倒在地,不能翻身,予取予求,看来太后与庞澈暧昧之说绝对是空穴来风。

其实小屋内,赵相如正用热水给庞澈擦洗,庞澈挣扎想自己动手,却被太后强压下。

赵相如轻轻捋开他满是油渍和血的头发,用清水沾湿了方巾给他细细擦脸。烟火熏的黑灰、久未清洗的脸颊、多日坚守的疲惫此时仿佛都被轻轻擦去。方巾下的那张脸虽然清瘦了许多,但还是那么坚毅。

赵相如已经擦到他的颈下,庞澈怔忡地看着太后,喉结上下动了动,心中的某种不该有的念头似乎慢慢浮起。那个美丽的女子就在眼前,她温柔的手正在为他擦拭,他的心也越擦越亮。

两人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地对着,赵相如手中还在擦着,一不小心擦到了他的伤口处,庞澈眉头一皱,口中不禁轻哼。赵相如吓得立马收了手,查看伤情。那支箭插入肩胛已经有些日子,肉和箭镝渐渐长到了一处,周边一片都是紫黑色,明显有些淤血,再不处理恐怕就要感染了。

赵相如赶紧给他擦了其他几处地方,打开门让蔺羊叫来随军的巫医。蔺羊正在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见赵相如突然开门,吓得立刻跳了起来,接了命令后立马冲了出去,边跑还边胡乱想着:太后果然厉害,这么会儿子功夫竟然把庞将军搞得要叫巫医了。

赵相如回到屋内,庞澈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问了一些战斗中的事,赵相如与他说了说。

“你刚刚可曾看到秦军的主将白起?”

赵相如一边清洗着方巾一边心不在焉地回道:“只远远看了一眼,似乎身着白色战袍,站在中军之间,样子倒没看清。”

乐毅

司马靳望着脸色不豫的白起,小心翼翼道:“将军,我军是继续留守中阳,还是回师咸阳再作打算?”

白起周身气息仿佛降到了冰点以下,过了很久才道:“先回咸阳,将此战情况报告给穰侯。战场上赵军的马具你带回了?”

司马靳抱拳道:“都已小心放好,待回去后交予工匠研究。”

“此物表面看似寻常,但用途甚是精妙,赵军骑兵数量突然大幅增长,且骁勇善战,必是此物起了作用。”白起眯眼笃定道。

司马靳道:“只是不知此物从何而来,我等以前竟是闻所未闻。”

白起一掌拍在漆几上,咬牙切齿道:“是我小看了她!今日所受之辱,他日必将如数奉还!”

随后七万秦军残部退回咸阳休整,白起与司马靳向穰侯和太后复命。

秦赵祁城之战天下尽知,赵军以弱胜强,斩杀秦军八万,杀俘虏五万,自身伤亡不到两万。各国闻听后震惊不已,楚魏等一直被秦国压制的国家纷纷派遣使者,或祝贺,或表达修好结盟之意。燕、楚、齐、韩纷纷送来王公贵女,以充实赵王后宫,结交新兴的赵国。

而赵国的各地的客栈茶水铺突然出现许多女说书人,她们将太后的祁城之战编成故事,讲给百姓听,赵国百姓听得津津有味,农活一忙完就纷纷跑去茶水铺门口坐着,他们对太后充满了无限想象,觉得她是赵国的大救星,唯有她才能带领赵国走向强盛。

总之,东方红,太阳升,赵国出了个赵太后。

百姓们如痴如醉,可是贵族们确不这么认为,只是他们没有办法,军队里没有权力,搞舆论战又玩不过太后,用后世伟人□的话来说:“笔杆子”、“枪杆子”是夺取革命胜利的必要条件,他们一个都没握住。

而赵王似乎对各国进献的美女颇感兴趣,镇日流连在后宫,对朝政不管不问。赵相如端着太后的架子劝说了几次,赵王都是表面恭顺,之后仍是我行我素。赵相如无法,担心他年轻不懂节制,像他父王一样小小年纪就把身体搞垮,那她可就无法再回自己的时代了。

想起还要回到自己的时代,赵相如便觉得似乎隔了很久远一般,而公孙启,赵相如想着这个之前自己似乎还对他柔情万千的人,现在彷佛也并没有经常想起。纵是段奇,也很少再入她梦中。

她想起在医院时,杨瑶为了安慰自己曾说:慢慢就会好的。也许时间真的是抹平创伤的良药,虽然自己对段奇并没有半分淡忘,但是每当想起时,再不会有那样的彻骨之痛了。

她已经有好久不与公孙启有书信往来了,似乎也并没有多么想念。她暗想,这也许只是自己一时的迷恋,现在突然放开了,也未尝不可,这样万一真到要离开这个时代的那一天,心中也不会有太多牵挂。想到这,赵相如觉得有些对不起公孙启,看来得找个机会与他当面说清。

对于庞澈,她还有些理不清,那日帮他清理伤口时,自己心中确实涌动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那些日子短暂的分离,使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几日不见,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的安危,差点就不顾全盘计划去救援祁城了。尤其是粮草迟迟未达,延误出兵之后,这种焦虑像文火一样慢慢煎熬着她的心,让她坐立难安,无法入睡。

好在一切都平安无事。胜利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打扫战场,处理战俘,而是去找他,确认他的消息,想第一时间看见他。

她不敢确认这是不是就是爱情,她有些畏惧知道答案。

可是庞澈就天天在她面前晃,过去似乎没有太多感觉,但是当她在意起来时,会不自觉去看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为他的一个眼神而费心猜上半天。赵相如觉得自己也开始患得患失了。

就在此时,赵王义身边的内侍突然急匆匆来报,说赵王有急事想请她过去一趟。赵相如知道必是有军国大事,于是穿戴整齐后赶忙去了赵王义处。

赵义屋内已有数名大臣跪坐在下方,太后刚到,赵王就起身率了众大臣迎她。

赵相如见他总是这样纯孝也就没有多推辞,让内侍添了张席子就坐在了赵王身侧。她趁势扫了眼下方众人,除了廉颇外都是文臣,不过并未见赵胜、赵郝等贵族一派,赵相如很是欣慰道:“大王正该多听听他们的意见,疏远佞臣,赵国才能真正复兴。”

赵王颔首表示受教,赵相如笑着请众卿坐下,才问是何事。

下坐的仇液起身禀道:“燕国昌国君乐毅投奔我国,臣等正在商议该如何处置。”

赵相如一愣,旋即狂喜道:“燕国的乐毅来投?此话当真?!”

赵王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仇液也十分纳罕,疑道:“太后为何如此欣喜?”

赵相如也觉得有些失态,于是稍稍收敛了下,但是脸上的笑容仍无法掩盖:“昔年燕国子之之乱,齐国趁机出兵侵占燕国城池,燕昭王即位后为报破国之恨,重用亚卿乐毅,拜其为上将军,率五国联军征伐齐国,齐军大败,被占城池七十余座,齐国只剩莒和即墨,亡国在即。而乐毅却不骄不躁,在齐境减轻税赋、严明军纪,可见其文治武功俱有心得。不但是难得的将才,更是治世之才,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来投奔赵国,老妇怎会不高兴呢。”

仇液不敢反驳,陪笑道:“太后之言甚是。”

只是若完全都是好事,那还需要这些人在这商量来商量去么?赵相如也不是傻子,发觉附和之声甚小,而赵王更是不言不语,于是她笑容又淡了几分道:“究竟何事,但说无妨。”

已经被擢升为亚卿的范雎起身对太后禀道:“乐毅在燕昭王时被封昌国君,昭王对他信任有加,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燕王乐资对他十分不喜,已用骑劫代替了他的上将军之职。乐毅是与燕王有隙畏惧被诛才会来投奔赵国,且不论他是否真有报效赵国之心,只怕若是轻易收留他,会影响刚刚修好的赵燕关系。”

赵相如疑惑:“燕王怎会如此昏聩?乐毅之贤能世人皆能看见,他怎会弃之不用而选骑劫?”

范雎道:“盖因乐毅攻齐数载,拔城七十余座,唯莒、即墨二地抵抗顽强,久未攻克。乐毅认为若单靠武力,破其城而不能服其心,即便占领了齐国,也无法长久,所以他对莒、即墨一直围而不攻。但是燕王本就不如他父王信任乐毅,加之国内有传言,乐毅攻心,是为叛燕自立做准备,因而收了他的兵权。”

赵相如“哦?”了一声,问道:“此时他人在何处?”

“刚入赵,还未至驿馆。”

“赶紧请他入宫!老妇要亲自见他。”

范雎见太后颇有兴味,赶忙劝道:“太后切不可冲动,燕王的态度尚不明朗,若是轻易收留此人,万一惹恼,于大局无益。”

赵相如却笑着摇头道:“范卿太过小心了。燕国与我国已结秦晋,燕王是老妇的女婿,哪里有为了一个他弃而不用的将领而和赵国翻脸的道理?何况乐毅本就是赵国人,沙丘之乱后从我国避难去了魏国,如今这样也算是落叶归根,想来燕王也会体恤一个游子的思乡之情。”

她顿了会儿,笑得更加自信:“何况以我国今日之实力,难道还要畏惧于燕国的威势吗?更何况,我国与燕国虽有姻亲之盟,也有公子出质于齐,但是这样的关系并不牢靠。唯有实力强劲,才能威慑他国。乐毅来投,正是机会所在,老妇怎能轻纵。”

众人都已被说服,只有范雎还面露忧色。赵相如知道他还有疑虑,并未责怪,反而褒奖道:“范卿能直言相谏自是难得,众卿也要多向他学习。”

众人称诺,太后欣慰起身,宣布第二天将在王宫大殿举行隆重仪式欢迎乐毅。

第二日大殿上,已是须发斑白的乐毅接受了赵太后和赵王的接见,赵太后反复称他是自家人,言语间十分亲切,赵太后甚至用叶落归根来比喻他的投赵行为。

乐毅十分感动,老泪纵横道:“外臣自十六年前离开赵国,辗转流离于各国,除了昭王外,再未有一国之主对我如此礼遇,今回到赵国,也算为这副将死之骨找到安葬之所了。”

赵相如听完面色凄然道:“将军一生颠沛,半生戎马,今日归来,怎可还自称外臣。”说罢随即将观津之地封给了乐毅,并拜为上卿,赐号望诸君。

乐毅谢恩,赵相如心中喜不自禁,战国四名将赵国已得其三,剩下的白起也刚刚吃了自己的败仗,不过尔尔,赵国在她手上只用了三两年功夫便已一跃成为第一强国,她此刻踌躇满志,正欲一展拳脚,向西开拓更多疆域。

危机

秦太后此时正半倚在案几上,细纹丛生的眼角微微有些下垂,但是长久的宫廷斗争和权术之道早已经将她锤炼得不怒自威,只消一个眼神,便可让人不寒而栗。

她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白起,一旁的司马靳有些撑不住了,冷汗直冒,而白起倒还镇定自若。

“二十万人,只剩下七万,你怎么解释?”太后终于说话了,但是这样严厉的语气已经充分说明了她的不满。白起虽然与太后同是楚国芈氏族人,但太后一向心狠手辣,绝不会因为这点关系就放过他。

“赵国太后魏姌用兵诡诈,是罪臣疏忽大意了。”白起隐忍住内心的愤恨,向太后解释了原因。

“疏忽?武安君数十年来大小战役无数,对敌的各国名将不下数十人,未尝一败,今日怎会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太后眼睛一咪,说到武安君的时候似乎十分客气,但只有听到的人才知道她话中的质疑意味有多浓。

穰侯是白起的举荐人,更是他的岳父,此刻他站在一旁,虽然对白起惨败之事也很恼怒,但面对太后的质问,他也只能把自己的情绪放在一边,为白起说话:“老姐姐,赵太后用兵确实不同寻常将领,前日才有细作来报,赵太后不知用何办法避开我国守军占领了祁城,之后又让赵军假扮被偷袭的秦军骗开了简城的城门,趁机占据。此次她又谎称在祁城内,诱骗我军前去攻城,她再派出骑兵突袭,才导致我军惨败。种种伎俩都十分下作无耻……”

穰侯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太后抢断道:“两国交战向来无所不用其极,我国破坏齐楚联盟时可也曾讲过仁义礼信?!”

穰侯哑口无言,倒是白起坦然道:“都是罪臣之过,请太后降罪。”

太后斜了他一眼,穰侯看得心焦,他最了解太后,知道她还在气头上,很可能真会发落他。

果不其然,太后声音隐隐含怒道:“老妇有件事情不甚明了,还请武安君为老妇解惑。老妇曾听人说你与赵国太后有私,可有其事?”

穰侯和白起听完心中俱是一惊,这事只他们二人知道,如何太后也得知了?

白起还不知作何反应,穰侯到底老奸巨猾,知道太后这个口气来问,自是知道的十分确实了,这番话虽是问句,却根本不是要确认的意思,只能承认,绝不可否认。他担心白起矢口否认会见疑于太后,于是赶紧帮忙答道:“武安君确实与赵太后相识,但并未有私,这点老臣可以作证。”

太后听完轻笑两声道:“既然认识,你又怎知他们未有私情?也许武安君已被赵太后的美人计收买也未可知。”

白起连忙否认道:“太后,微臣无辜,微臣一心为秦,决计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敌国之女而有负太后的恩德!”

他的一番诚恳表态后,太后依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她手里把玩着龙纹玉璜,似乎不为所动。

穰侯知道太后已对白起起疑,如果不把实情说出,白起恐怕就要失去她的信任和重用。他们二人的荣辱是一体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失势。于是他再次进言道:“姐姐,武安君与赵太后有所往来是老臣授意的,为的是将赵太后控制在自己手中。原先也以为她不过是普通女子,现在看来,是老臣的疏忽。”

于是穰侯将白起与赵太后无意间相识,知道其身份后暗中书信往来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太后,秦太后面色稍解,过了会儿才让白起和司马靳落座,算是不再追究此事。

“既然赵太后魏氏与武安君有往来,而且她并不知内情,那么确实值得利用。这件事你们二人办得甚好。”太后点头赞道,声音不急不缓。

穰侯不敢松气,立即道:“老臣有罪,当时虽然与武安君策划此事,但事关重大,担忧知道的人多了会走漏风声,因而不曾禀报太后知晓,还往姐姐恕罪。”

穰侯是太后的弟弟,更是她的左膀右臂,太后知道这些事情若是再苛责,不免自损,于是点点头表示宽恕。穰侯这才松了口气。

太后将自家人的问题解决后,才开始将话题转到朝政上:“且不论赵太后的事,此次吃了败仗,不仅损了我国的威严,大王一派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白起神色不变,他知道这些都是必须经历的,一个从不打败仗的人,难得失败之后,总要面对这样那样的责难,尤其是当遇到别有用心的政敌时。他从不畏惧挑战,棋逢对手时甚至能让他产生极大的兴奋感,尤其是碰上赵太后,这种奇异的兴奋加上初次失败的羞辱,演化成一种奇妙的感觉,让白起说不清究竟对她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以太后之威势,这些人都不过是跳梁者,不足为惧。”穰侯继续说着好话。

太后听完一笑,发间的金饰抖动起来,被光线一照都有些明晃晃的。司马靳并不常有机会见到太后,此时被晃得有些目迷。

“总是这样被动挨打可不行,你们也该想想办法了。”

穰侯赶紧道:“敬诺。”

离开太后大殿,穰侯看向前方鳞次栉比的楼阁,对身后的的白起道:“上次战斗中从赵军骑兵身上取得的马具可有说法?”

白起若有所思道:“据赵国的细作来报,马背上的叫马鞍,马腹两侧的叫马镫,俱是赵太后魏氏所创,装备在马身上,可使骑乘者很好的固定住身子,以便腾出双手投入作战。”

穰侯听完一皱眉道:“工匠铺可有在研制了?”

白起恭敬地跟在他身后道:“已经比照原物在做了,虽然还有些许不及,但是基本有了大样。”

穰侯颔首道:“武灵王革服就已让赵国骑兵威震一方,若是再加上这两样……要尽快生产,配备入军队,决不能让赵国的骑兵独霸天下。”

“诺。”

不久后,齐、燕大战,燕国大将骑劫一反乐毅原来的战略部署和争取齐人的怀柔政策,用残暴对待齐人,并蛮力攻打莒城,激起了齐**民的强烈反抗。而齐国大将田单据守即墨,以火牛阵大破燕军,杀死骑劫,收服了齐国所有沦陷的城池,将燕军逐出齐境,从莒迎齐王归临淄。

燕王后悔用骑劫代替乐毅,但更恼恨他弃燕而投赵,于是遣使前来责难,乐毅感激赵太后危难时的收留和礼遇,不愿回去,写了书信痛斥了燕王的无理指责,并以伍子胥的“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作为教训自勉。燕王大怒,乐毅自比为伍子胥,那天岂不是昏聩亡国的吴王夫差?但当着天下人的面,他也不好把乐毅如何,只得装模作样的封了乐毅的儿子乐间为昌国君,心里却把乐毅恨透了。

过不多久,秦国将秦王的一个嫡女嫁给了燕王做夫人,并陪了四名滕人。随后又将另将一名庶女嫁给齐王做美人,陪去了两名滕人。这两件事做得十分低调,也没有人把这件事当做大事,赵相如在接到狼军特务连汇报时,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现在忙的是一件更重要的事——西征。

上次的祁、简二城之战不过是夺回原属于赵国自己的土地,而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第二年春,赵太后领兵四十万向西,攻占秦国中阳、蔺、皋狼、离石四座战略重城,饮马黄河,而魏国趁机夺回汾yīn,自此,秦国黄河以西所有城池全部丧失。

正在赵相如踌躇满志准备趁胜追击时,从赵国和燕国王宫先后传来了好消息,赵王后宫中一名魏国滕妾怀孕,被封为美人;而燕国王后赵媛则诞下了一个健康的王子。赵相如高兴得不行,但是用兵之事在古人看来不详,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赵相如只得暂时收兵。不过为了威慑秦国,她将大量兵力留在边城,自己只带了狼军和五万轻骑回到邯郸。

一身戎装的赵相如轻轻跃下战马,她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六年了,现在已经三十多岁的年纪,可是样貌却如同过去一般无二。何况赵太后原本的年纪就应该三十五六,外人看来更觉得她年轻得不像话。

只是赵相如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快要当祖母了,虽然拣了别人的“现成饭”,但这么多年的相处多少让她产生了代入感。

小蛮撅着嘴道:“燕王后生了王子,自然是大喜事,可是燕王也太过分了,秦女既非嫡妻,又是后至,竟然比燕王后还早生了儿子。”小蛮是赵相如在狼军的女兵中新挑选的侍女,原先从奴隶市场买来的女孩中大部分跟着特务连执行任务,收集消息,散布流言;个别几个或强壮或心细的,被她挑选作为贴身侍女,毕竟狼军大多是男子,很多事情上不够方便。

小蛮的一颦一笑颇有些像小春,赵相如不知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于是撇开念头道:“不是什么大事,媛是王后,她的孩子就是嫡子,秦女纵是能生养又如何?她的儿子终究只是庶长子。”

小蛮嘿嘿笑着,她对太后几乎到了顶礼膜拜的地步,自然忠心一片,尤其是看到太后自信的时候,她也仿佛被打足了气。显然在狼军训练之余被洗脑得很彻底。

背弃

庞澈自从伤养好了之后一直就被太后带在身边,赵相如回到宫中还未卸甲,便跟庞澈忧心道:“此次回邯郸十分匆忙,我只带了五万人马并剧辛和贾偃二将,边城的人马众多,又没了主心骨,我怕会不稳。”

赵相如之所以没有班师回朝是因为自己根本不打算在邯郸长住,只等魏女生下孩子就继续发兵攻秦。四十万人马已是赵国短时间内可调集的全部精锐,如此大规模的人员让他们长途往来跋涉,要消耗大量的粮草,因而她只是轻车简从带了少部分人回城。

庞澈思虑了一会儿道:“你担心的极是。三十五万人中王奂的军职最高,只是他资质平庸,新近提拔的几位都尉怕是不会服他。”

赵相如道:“依你之见会如何?”

“最担心的莫过于大军无人统率,而若此时秦国趁机攻打,后果难料。”

赵相如对庞澈的分析深以为然,点头道:“道理虽是如此,可不知何人堪当统帅。”

庞澈道:“唯信平君和望诸君二人耳。”

赵相如知他说的是廉颇和乐毅。确实这二人无论是能力还是资历,都是上上之选。赵相如最后拍板道:“那便是信平君吧,乐毅刚回赵国,忠心方面还有待考察,不如老将廉颇,知根知底用着放心。”

庞澈微笑:“一切由太后裁决。”

赵相如见他又兀自疏远起来,嗔道:“不是说了私下不用叫太后的吗?你怎的又叫起来了。”

庞澈微窘,一张俊颜黑里透红。赵相如难得见他如此腼腆,看得心中一跳,暗道当初杨瑶说自己内心是御姐果然没错,她此刻真想将他调戏一番,然后搂入怀中肆意□。不过好在她到底害怕把小庞吓坏,于是只能一本正经道:“既然人选定下,你速速派人去通知吧。”

这几次大战赵太后都没有点廉颇为将,老将军原本有些想法,加上乐毅从燕国来投,赵相如礼遇有加,不仅给了上卿之位,同时赐号望诸君,与廉颇平起平坐,让他更加觉得不公。这次庞澈将消息传来,老将军高兴得立刻跳起,虽然只是让他统御三十多万人马,并没有真正的作战任务,但这充分体现了太后对他的信任。

到底是庞澈的老上司,庞澈虽然话不多,但是对他也很有感情。老将军也很久没见庞澈了,加上高兴,拉着他说了会儿话。庞澈将太后的兵符手令郑重交给了廉颇,廉颇激动不已,简单打点了下,当晚就走了。

夜里,赵相如第一次梦见庞澈,他终于站在她面前表白了自己的心迹,赵相如心中甜蜜,之后就是缱绻缠绵的亲热。此梦是如此真实,以至于赵相如醒来时,仍旧脸红心跳,她不禁暗恼自己竟然做了一场春梦。

而就在她为这份不小心开出的花伤神不已的时候,一场针对她而早已策划好的yīn谋已经悄然展开。

最先察觉异常的,是潜伏在燕国的狼军特务。在此之前,他们将境内所有的赵国细作加以整合,资源共享,形成了一支强大的谍报网络。秦国和燕国近来动作频频,尤其是秦国几次派密使前来,燕王都私下接见,二国不知在打什么算盘,这次也同样没有逃过细作们的眼睛。

罗布是狼军分派到燕国的特务队队长,他将近来的情报整合后得出了一个不太乐观的结论:秦燕似有结盟之象。

他的揣测并非没有道理。赵媛嫁到燕国后,燕王头一年还比较新鲜,对她也算不错,但是近一年来已是逐渐淡漠,王宫中新得宠的是秦王之女云雅,比之媛更加美艳,个性也十分张扬。燕王后端庄大气,为人谦和低调,可是这样的女子却难以讨得燕王的欢心。

何况乐毅奔赵后,燕王对赵国的收留之举十分恼火,虽然他没有明确表态,但从他对燕王后的冷淡以及对秦使的热络程度来看,燕赵已有嫌隙。

罗布一面指挥手下继续打听消息,一面迅速将已探得的各类消息加上自己的判断汇总写在布帛上,装入竹筒用蜡封好。

他让自己最倚重的副队长姜元亲自将密函送回赵国,自己却在屋内不停踱来踱去:燕国动向不明,他虽觉得有不妥之处,但是并未有实际证据表明燕秦有重修旧好之心。太后养兵千日,今日正是他们图报之时,此事若不探听明白,恐怕于赵国会是心腹大患。

罗布是个非常负责任的人,这也是他为何能够年纪轻轻便当上赵国燕地的情报机构负责任的原因。左思右想之后,他觉得需要亲自对此事进行确认,尤其得打探到秦使来此的目的。

五日后,身在邯郸正在视察狼军少年团士兵cāo练的太后接到了来自东北方的密函,里面有几条燕国异动的消息,都与秦国有关,其中几条罗布还加上了自己的分析判断。这是赵相如授予他们的权利,准许各国间谍机构负责人审时度势,加上自己的见解,以便于赵相如做出决策。

罗布的分析指出,秦国异动源于近来赵国频繁的军事打击,与赵国接壤的齐、韩、燕、魏四国中,齐国刚刚复国无暇西顾,韩国弱小,自保尚且不足,魏国与赵国姻亲关系密切,唯有燕国,因对赵国收留乐毅之事心有不满,最易被秦国拉拢。倘若事实真是如此,那么赵国费力建立起的孤立秦国的联盟就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何况燕国的位置在东北,秦国在赵国西南,若二者结盟,当真是腹背受敌,这是赵国绝对无法承受的。

赵相如觉得罗布分析得极有道理,何况他这么说都是有事实依据的。她决定再多派一些人手给罗布,一方面本来派驻在那的细作就不多,若要确实消息人手难免不足,另一方面一旦燕国出现异动,也可稍稍保护这些人的安危。

于是之后十来天的功夫,陆陆续续有三十几名狼军步兵营的士兵乔装潜入燕国,与罗布会合,接受他的指派。

与此同时,赵相如接到战报,中阳遭袭!

秦国于某日夏夜突然发兵五十万,对驻守光狼城的赵军发动袭击,赵军不敌,退守长平,上党危在旦夕。

赵相如此时对于各国间的往来征战已经习以为常,她立即下令廉颇率兵增援,务必夺回光狼,保住上党。布置完毕后,她重新打点行装,准备再次亲征。

可是还没等她离开邯郸,又一个坏消息接踵而至——经过狼军多方证实,燕国确与秦国秘密结盟,意图对赵国不利,至于详细会怎样行动,密函上只有两个字:待查。

赵相如恼怒,前方有重大战事,此时后院又起了火。她密令王阿龙等人火速赶往燕赵边境查实消息,而此时的燕王已经开始行动。

秦燕之间确有联盟,秦国将公主嫁到燕国,正是联盟的第一步,而秦国的计划是与燕国共同出兵,从不同方向同时攻赵,以使其腹背受敌。秦国出兵是第二步,他们会将赵军的全部精锐吸引在秦赵边境的上党、光狼一带,而下一步则是燕王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燕王乐资年轻气盛,性格做派与他父亲截然不同。燕昭王职原本只是一名出质的王子,并非燕国的王位继承人,他的父王想效法尧舜,禅让王位给了相邦子之。太子平为夺位引齐军攻入燕国杀子之,而齐人在燕国作恶多端,引起燕人反感,于是赵武灵王从韩国迎立公子职为燕王,秦魏又出兵帮助他坐稳了王位。他力图振兴燕国,在位五十余年,筑黄金台以招贤纳士,郭隗、邹衍、乐毅、苏秦都纷纷慕名而来。他信任并重用乐毅,甚至不惜杖责挑拨是非的太子乐资,让乐毅感激涕零的同时,也使得乐资对乐毅的愤恨日益加深。

他想将燕国的荣耀继续下去,可是刚一即位,他就丢掉了已经占领的齐国。人人都说他不该撤换乐毅,可是乐毅久滞齐国,坐拥重兵又功高震主,再不撤换难以压制。世人都道是他的错,乐资不服,他要证明给别人看,自己绝非是庸懦之辈,他一定会比他的父亲开拓更广阔的疆域,即便是没有乐毅,他也可以。

现在对南方的齐国用兵失败,这不要紧。他已与秦国结盟,赵国将是他的下一个目标。纵使赵国良将如云、兵精马壮又如何?秦燕两国兵力相加是赵国的两倍,再没有比这更大的胜算了。何况赵国对于燕国即将出兵的消息丝毫不知,他们还沉沦在燕赵结盟的美好幻境中。

秦使还在外面等着消息,他需要一件东西来证明燕国愿与秦国结盟的诚意,现在,必须动手了。

“来人——”燕王高声唤来了已经准备妥当的王宫卫尉,吩咐道:“动手吧。”

赵媛

“王后,属下是太后派来燕国护佑您平安的,燕王已对您动了杀心,请您现在就随属下离开。”罗布偷偷潜入燕王后赵媛的寝殿内,在迷倒了伺候的宫女后,他对着目光略有些惊惧的王后恭敬道,并且第一时间将太后给他的手令递到她面前,让她能够相信自己。

赵媛接过手令,细细打量了他。罗布穿着普通的内侍衣服,面上无须,一张偏黑色的脸庞年轻而阳刚,却与燕地人常有雪色肌肤很是不同。她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大惊失色,镇定沉稳,让在任务中见惯了人们各种慌乱的罗布十分意外。

他等了一会儿,见王后并没有说话,觉得她大抵对他还是心存疑虑,刚想再说些什么让她相信,却突然听见一个清冷的女声,没有一丝波澜:“你是母后身边的狼军?”

罗布抬眼看着她,赵媛刚刚生产完,脸庞有些微胖,但气色并不是很好,只是眼神平和淡然。罗布抱拳微揖:“禀王后,属下确是太后麾下狼军兵卒,受太后指派来到燕国保护王后,昨日已得到消息,燕秦秘密结盟,秦国使者要求燕王取王后性命以显示结盟诚意,燕王已准备动手,杀了您之后,他便会发兵偷袭赵国,与秦军东西呼应,夹击我国。属下潜入宫中只为接回王后,一路已打点妥当,还请您务必换上宫女的装束跟属下离开这里。”

赵媛神色依旧淡淡的,既没有怀疑他也没有立即答应,仿佛听见了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罗布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听说自己命悬一线竟然没有一丝惊慌,除了刚见到自己时一刹那的讶异,她再没有多余的情绪,罗布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个木头人。

赵媛将手令交还给他道,不紧不慢地问道:“是母后让你来救我的?”

罗布此刻焦急万分,他来之前知道燕王已经准备动手,时间拖得越久越是危险,但是无法,王后要问他却不能不答,只能加快语速道:“太后只知秦燕近来联系密切,燕王的yīn谋属下也是刚得知不久,还来不及报与太后。不过太后派遣属下来此的目的便是竭尽全力保护王后安危,也准了属下便宜行事,危机之时可不必禀报。”

赵媛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转身要入内室。罗布向殿外张望了一眼,没听到什么动静,心中稍安,斗胆问道:“王后,请速速随我离去。”

赵媛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坚定道:“不忙,容本宫去更衣。”

罗布忙一躬身道:“时间紧迫,还请王后速回。”

赵媛微一颔首,飘然而去。

罗布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内室竟然一丝动静也无,他在殿内急得团团转,不知赵媛在忙些什么,又不敢擅自闯进去看个究竟,只能时不时都在殿门附近偷偷留心外面的动静。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后,赵媛才从内室走了出来,罗布看见又急又喜,连忙迎上去,却见她还是穿着原来的衣饰,根本就没有换。

罗布惊讶道:“王后怎的还未更衣?再晚怕是要来不及了。”

赵媛却摇摇头道:“本宫不能走。”

罗布傻了眼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不肯走了?他赶紧劝道:“王后,燕国已存不义之心,要撕毁燕赵联盟,秦国横刀介入,又送来秦女,更是居心叵测。现在两国狼狈为奸,便是要联手狙杀赵国,王后即便在此也不能做什么,还会白白丢了性命,万万使不得!”

赵媛漠然看着一脸焦急之色的罗布,清越之声又起:“秦燕之事本宫也有耳闻,本宫是赵国公主,燕国的王后,王子的母后,燕王纵是再不喜本宫,也不致于痛下杀手。”

“秦使就在都城内,属下亲自探得的消息,绝不会有错,还请王后相信属下,速速离开此处!”罗布以为是赵媛不相信他的话,于是赶忙将自己从秦使处探听到的事情全部说与她听,只希望她能立即相信自己。时间紧迫,再拖下去两个人都无法安全脱身。

赵媛眼眸微垂,等到她再抬眼时,眼中的坚定让罗布一瞬间觉得她有些像太后。

“你速离开此处,帮我将此物交给太后。”赵媛将手中的白色帛书交到罗布手中。

罗布接过微微有些潮湿的帛书还欲再劝,赵媛已道:“燕王要杀我,如果我此时随你离开,他便知事情已经败露,出兵袭赵之计必做更改,尔等所做一切努力皆成泡影。以秦燕八十万大军,赵国只半数之兵力,如何抵挡?唯有我死了,燕王安心了,才能实施他的偷袭。母后英明,既已知其计,必有应对之策,届时赵国将计就计方有胜利之机。”

罗布喉咙发干,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他来救赵媛时并没有想这么多,但是赵媛说的句句在理,一旦她逃走,燕王必然知道消息走露,全力搜捕燕后不说,进军赵国的计划方案必做修改,那么他费劲心力探听的燕军动向都成了无用功。

他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是赵媛想到了,并且及时指出。

“那王后您……”罗布此时不知该如何做,他的使命是查探消息、保护王后,可是当这两者发生冲突时,他不知要如何做出抉择。

“我留下。”赵媛不过也才十五岁,初为人母的她此刻让罗布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就让我的血,为母后祭旗吧。”

说罢她便转过身去,背对罗布,再不肯说话。

罗布知她下了决心,纵是七尺男儿此时也不禁红了眼眶,他跪倒在地,冲着身前的王后三稽首后,这才匆匆离去。

他一走,大殿内的女子脸色苍白,双肩垮下,长长的睫毛如黑色蝶翼般凄美,口中幽幽诵念,声音低沉而压抑:“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念劬劳之恩,今唯一死,以全孝道。”说完眼眶热泪滚落,沾湿了衣襟。

罗布还未出宫,便已见宫内卫尉领着数百甲衣卫士直奔王后殿内,他小心躲藏在一边,心中却是悲恸不已,没想到燕王后竟是如此决绝,让他深为震撼。他不自觉的摸下怀中藏着的帛书,似乎已经没了刚才的湿润感,确认还在后,他朝着王后宫殿的方向深深一拜,随后迅速离开了王宫。

赵媛擦干了眼泪,将被迷晕的贴身宫女拍醒,并给孩子喂完了奶。此时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声。她将孩子交给下人带回内室,自己却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平静地迎接属于她的命运。

燕王宫的卫尉舒和,他带着全副武装的卫士们步入这素雅的大殿时,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的,燕王让他来取王后的首级,这本身就是以下犯上的事,何况燕王后根本不是普通人,她的母家是赵国,她是赵王的妹妹,小王子的母亲。这么多卫士来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本就有些不地道,舒和自己对这个任务是有些排斥的,但是大王的命令他不敢不从。

可大殿上的女人陡然见到这么多杀气腾腾的竟然丝毫没有惊慌之感,也让他颇为意外。只是意外归意外,事还要办,他缓步上前,身上的甲胄发出金属的碰撞声。

“王后,大王有旨,命你自裁,还请王后自己动手,不要为难属下。”

殿上的女子年岁不大却端庄优雅,任谁一看都知是世家公女出身。她俾睨着阶下众人,沉声道:“本宫是大王亲迎的王后,尔等既说是奉了大王之命,可有大王的手令?”

舒和一下被难住了,迟疑道:“这……”杀王后这事本来就是燕王理亏,都是口谕密令,谁还想起去领个手令。

赵媛也不和他计较,微笑道:“不如将军去取了手令再来此处取本宫性命,何如?”

舒和还从未见过如此坦然赴死之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想着是否该去取了手令再来,忽然门外一个内侍匆匆跑进来。舒和定睛看去,正是燕王身边的人,不知是否燕王有所指令,于是转身对那内侍道:“可是大王有吩咐?”

那内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递给舒和道:“秦使刚来见过大王,怕王后不肯就死,让大王拟了手令,派奴才送来。”

舒和一听,便知燕王是势在必行了,于是转头对王后道:“王后,你也听到了,大王已有手令在此,你就不必再费心挣扎了。”

赵媛的声音连音调都未变:“本宫的性命就在这,你要取便取。”说完闭上眼睛,嘴角微笑,端坐席上,面容安详。

舒和拔出佩剑,缓缓走上前,长舒了一口气,道一声:“得罪了”,提剑便刺向心窝。

当他把剑拔出时,赵媛的身子摇了摇,再也无法跪坐,侧摔在地,xiōng前的红花越来越浓艳。

在思绪抽离的最后一刻,她想起自己离开赵国时对母后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媛就此别过,愿母后玉体康健,百年安乐。”

母后,愿您百年安乐,媛此生,就此别过。

震怒

赵国在武烈太后掌权初期,疆域已经拓展到包括今山西中部和北部、陕西东北部、河北西部和内蒙古河套平原,赵国也拥有了当时最强大的骑兵军团,武烈太后作为一名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改革家,对中国古代军事技术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赵国也成为战国后期强大的诸侯国,但是他们必须要面对一个强大的敌人,这就是赵国西方那个经历了商鞅变法的秦国。与以往和其他诸侯国那种仅仅争夺地盘的战争不同,秦国的野心更大,那就是灭亡其他所有诸侯国,赵国的快速强大以及天然的地理位置使秦国强烈的感受到,要想一统天下,必先击败赵国。

其实战国七雄到了后期,以秦、赵兵力最为强盛。秦兵之顽强在于军爵制的利诱,即有战功即可封爵夺地,而赵兵的顽强源于其内在的民族气质和尚武传统。原本两军交阵尚算针锋相对,但自武烈太后的一系列军事改革后,秦军面对装备精良、制度优越、好斗尚武的赵人,再没有一丝优势,逐渐落了下风。后世乃有“天下精兵尽出赵地”之说。

——《武烈太后及其军事思想》

秦使钟离甫笑眯眯地打开装有燕王后首级的木匣,看了一眼后,满意地对燕王乐资道:“燕国之诚意,外臣会转禀太后与我王,下面就静待大王的出兵赵国的好消息了。”

“不急,”燕王笑得yīn鸷,遗传自他父亲的一双小眼睛只剩了一条缝隙,“先立云雅为王后,再出兵不迟。”

钟离甫抚掌大笑:“大王所言甚是,理该如此!”

燕王得意地笑笑:“五日后为王后发丧,同时行册封礼。届时发兵,赵国即便察觉了赵媛死因蹊跷,对我国有所防备,也来不及部署军队防御了。”

钟离甫赞道:“大王英明,外臣叹服。”

罗布出宫后一路策马向南到达燕国边境汾门,在那他见到了特务营营长王阿龙,将燕王后已死的消息和她的手书一并交给他,并且告诉他燕王出兵攻赵的时间和路线。

王阿龙一听事态严重,立刻带上罗布一同飞马回了邯郸。

“太后在何处?”王阿龙和罗布不眠不休,只用了一天多的时间就抵达都城,二人冲到野台拉住一名巡防的狼军士兵劈头就问。

那士兵见两人风驰电掣而来,知道是有要紧事,连忙答道:“正在校场cāo练。”

王阿龙二话不说,连忙扯动马辔,双腿用力夹击马腹,一阵风一般远去,罗布紧随其后。王阿龙一向沉默寡言,为太后执行任务时从来都是不急不慌,何曾如此。那士兵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隐隐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

野台除了校场之外,是严禁纵马狂驰的,这二人一路如同狂风扫过,在野台如入无人之境,巡防的士卒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侧目。到了校场前,瞭望的哨兵早看到有二人骑马驰来,入口被木栏围住,正欲阻止他们进入。王阿龙老远看到,几十仗开外就喊道:“敌袭!有重要战报,快把木栏拉开!”

旁边的狼军一听是敌袭,迅速按照战时法则拉开木栏放二人进入。飞驰的骏马险险擦过刚刚挪开的木栏,冲入校场。

赵相如还在凝神观看新兵的cāo练,庞澈余光瞥见,出声提醒太后。

赵相如对着褒成嘱咐了几句,让他带人下去各自cāo练,她则是站在点将台上静静等待着王阿龙。必是有什么重大的消息,赵相如想着。难道是秦燕已经结盟?若果真如此,那对自己来说必是个坏消息,燕国才对齐作战失利,就急不可耐的与秦国玩起暧昧,宁愿得罪赵国也要和言而无信的秦国结盟,赵相如不相信燕王会如此愚蠢,何况媛才为他诞下嫡子。不过这种事情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七国之间没有哪个国家会死心塌地与另一国结盟,这边玩着暧昧,那边眉来眼去的不在少数,她需要做好迎接坏消息的准备。

正是炎炎夏日,阳光甚是毒辣,赵相如的皮肤被晒得有些微红。她看到王阿龙一脸沉痛,跟在他身后的似乎是燕国的情报负责人罗布。他怎么来了?赵相如心中疑惑,作为一国情报机构负责人,所负责任重大,绝不会轻易离开所在国,除非有重大事情发生,需要他亲自向自己汇报。

罗布的表情比之王阿龙更加难看,阳光照在他脸上,似乎有泪痕闪过。赵相如吃惊不小,心中暗暗涌起一股不祥之感。

罗布因为长途奔驰,一千多里的路除了换马,自己没吃没喝,再加上焦急和悲痛,跃下马时脚下一软,栽倒在地,抬起时满脸上泥土和血,他却根本顾不上,连滚带爬地冲到太后面前,泣不成声道:“太后!燕王撕毁燕赵联盟,将在四日后攻打我国,燕王后横死……”

赵相如觉得定是在这太阳下站了太久了,否则眼前怎会阵阵发黑。

她在脑中将“燕王后横死”这句话反复过滤了三遍,才明白是何意思,一股血气涌至头顶,恨道:“燕王后横死?是谁大胆,杀了她?!”

罗布哽咽道:“是燕王!”于是他将侦知燕王进军的消息以及欲救燕后而不得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太后。

“这是燕后临终手书,命属下务必交到太后手中。”罗布举袖拭脸,混着血、汗和泪的液体被浸在胡袖上。

赵相如接过帛书却没有立即打开,她口中传来“咯咯”的磨牙声,柳眉倒竖,青筋暴起。身边的庞澈听闻消息也是大惊,没想到燕人竟真敢不顾赵国的雷霆之怒,悍然撕毁盟约,残忍杀死毫无过错的燕后。

罗布跪地痛哭:“太后,王后她担心自己逃走会让燕王察觉我国已对燕国存有戒心,进而修改进军计划,所以才坚持留下的。她是为赵国而死,她说她要用自己的血为太后祭旗。”

庞澈闻之动容,赵相如xiōng前起伏不平,睚眦欲裂,盛怒不已。

“罗布,燕军往何方向进攻?!”

“燕王与秦国合谋,用秦国五十万大军拖住我军主力,燕国趁虚从背后偷袭,直取邯郸。”

赵相如突然咯咯笑出声来,王阿龙、罗布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太后为何会不怒反笑。

“举全国之力吸引我军主力,倒也难为秦太后和穰侯想出这样的办法。我说燕王哪来的雄心豹子胆,竟敢偷袭我大赵,原来竟是有秦人背后出谋怂恿。也好,这样只为眼前利益而折腰的所谓盟友,赵国不需要。”赵相如声音逐字吐出,话中语句似乎对燕国背弃不计较,但是听到的人毫不怀疑此刻若是燕王乐资在,太后一定会扑上去将他咬死。

“传我命令,所有狼军投入此次战斗,即刻起进入战争状态,邯郸以北所有城池从宣战之日起戒严,无令不得出入!”

“命令所有城池全线收缩,严禁出兵袭扰燕军,放他们入赵!”

“命令廉颇继续驻守长平,务必将秦军拖在上党一带,不让他们继续东进以威胁都城,无令不得回师驰援邯郸!”

“命令邯郸周边列人、肥城、邺城、巨鹿、柏人驻防军队秘密将粮草转至邯郸贮藏,一旦开战,所有城池全部丢弃,进入邯郸戍防。此令!”

“诺。”庞澈、王阿龙、罗布三人同时接令,下去布置。

赵相如手中死死攒着赵媛留下的遗书,大口大口吸着气,疼痛不已。她一个人慢慢走回寝殿,瘫坐在席子上,掌心一片被指甲戳出的深深的红痕。

“母后,这是媛最后一次叫您了。媛自小失了母亲,却蒙您不弃,将我抚养在身边,亲自教导。我曾羡慕妹妹们都得母亲疼爱,如今也有了母亲,心中很是欢喜。只是媛不善言辞,不能像其他妹妹一般彩衣娱亲以解母后劬劳,心中良久不安。一别母后至燕已有两载余,母后的教诲仍时时在耳,不敢有丝毫忘怀。我虽离开赵国,却仍是您的女儿,纵使身上血液流干,也割不断你我母女亲情。”

“燕王不义,要断送燕赵之盟,倘若女儿离开最是简单,可届时燕王会对赵国大加贬斥,扬言是赵国不义在先,于母后的处境极不利。若女儿为了顾惜自己的性命而罔顾赵国的利益,面对因我而死的数十万将士,又怎配为赵国的公主,怎配做母后的女儿?现在既有狼军侦知了消息,想必以母后之大智慧,绝不会轻纵来犯的燕军。”

“母氏圣善,我无令人。请原谅女儿的不孝,没有为您守护好燕赵之盟,媛会在九泉之下祈求赵军必胜。”

“盼望来生能再做您的女儿,为您拂去烦忧,减轻劬劳。媛俯首百拜。”

媛的字迹潦草,显然是时间紧迫,仓促中匆忙写就,其中还有几处晕染开来,必是媛落泪所致。赵相如从未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竟然存着这样心思和气节,一个如花般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芳魂难觅。她想着这个娴静的女孩在脑海中留存的每一分记忆,不禁自责当初将她远嫁的决定。她的自私与权谋,却换来另一个纯善女孩的真心相对,赵相如心中一时悲痛难忍,伏在案上痛哭失声。

邯郸保卫战(一)

邯郸之战原本是发生在燕、赵两国之间的一场城池攻防战,但最终这场战争除了元气大伤刚刚复国的齐国能够勉强置身事外,其余秦、魏、韩、楚都牵扯其中,所有国家投入的总兵力合计两百多万。其中仅燕、秦对赵直接用兵就有百万之众,燕国先后投入的对邯郸作战部队达四十万人。对于正在崛起的赵国来说,邯郸地区可作战的部队不过十万,大部分主力被秦军拖在上党地区,而由于这场战争赵国王族创造性的运用了舆论战的方法,将赵国都城上下尤其是邯郸城的庶民都调动起来,为保卫城池而战。在长达数月的战斗中,赵**民众志成城、上下一心,在燕军不断围困和进攻下为保住都城不破,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据《赵书》记载:“赵亡卒数十万,邯郸仅以城免”,这场战斗的惨烈程度可见一斑,而它也常被后世与二战中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和柏林战役相提并论。至于燕国士兵战死在邯郸城郊的保守估计就有近三十万,更有军事学家形象的比喻其为“邯郸绞肉机”。

邯郸之战的经典程度,让它在发生后的两千多年里经常被用作沙盘推演,攻守双方模拟赵军和燕军当时的情况进行攻防战,军事精英们用尽了各种计谋和方法,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在当时的技术条件和环境下,只有武烈太后的办法可以将四十万燕军抵挡在邯郸城外,并逐步消灭他们。

——《壮哉!邯郸保卫战》

当晚,赵相如亲自回邯郸王宫与赵王义密议燕军来犯之事,赵义除了在听到媛的死讯时皱了皱眉毛,既没有大惊失色,也没有不知所措,倒让赵相如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母后,燕王如此倒行逆施,全然将赵国的威严与诚意弃之脚下,当真以为赵国好欺负?!”赵义的眉宇间渐渐散发出成熟之气,那张略带稚气的脸庞也消失无踪,他也是快要做父亲的人了。

“只是此次他们大军压境,且直指都城,确是来者不善。”赵相如虽然气愤,但是理智还在,语气中不免忧心。

赵王义点头道:“不知母后打算如何应对?”

此次秦燕两国有备而来,皆是举全国之兵力攻打赵国,意图将刚刚崛起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中,一旦得逞,赵国的衰落将不可避免。赵相如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坚定道:“老妇决定死守邯郸,在此处将来犯的燕军歼灭。”

赵王义吃惊,觉得大为不妥:“燕军举兵来犯,邯郸城中除了母后带回来的骑兵,不过区区三万步兵,邯郸危如累卵,如何能守?届时若城破,母后与寡人都归为臣虏,到时祖宗的颜面怕要丧尽。何不北上去代地,那里有李牧大军二十万,加上都城内的十万人马,总之都城更加牢固可靠。”

赵义的话音还算缓和,但话中的意思明明白白表示,他无法苟同太后的想法。

赵相如对他的质疑并没有恼怒,尽管已是紧要关头,媛用生命为她争取的五天时间只剩下了三天,但她仍保持着极度的冷静与克制:“大王请听老妇一言。眼下情形危急,秦燕分别从西南和东北方向来犯,各领兵五十万,若二者合兵一处,纵是倾全国之力也难抵挡。”

赵王义凝神听着,赵相如颇觉欣慰,自己的话他到底还是愿意听进去的。“现在李牧在代郡抵抗匈奴,虽有二十万精兵,却不能轻易调动。倘若匈奴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而廉颇领三十五万人马在上党与秦军相持,已是不易,据报此次秦军主将是白起。廉颇善守,用兵稳妥,只要能抵挡秦军东进,保住赵军主力,就是大功一件。”

赵王义看着远处宫灯上的火苗,眸子黢黑,一直没有说话,仿佛在深思。

“邯郸城乃赵国之根本,若就此丢弃,人人皆会嘲笑赵国王室贪生怕死,狼狈溃逃。何况若是百姓得知王室北迁必然人心浮动、士气低落,又何来却敌之说?唯有死守,方能全气节,昭德行。”

赵王听完,这才下了决心留在邯郸抵抗燕军。第二天,所有的战前部署都由太后麾下狼军轻骑分别秘密通知到位,邯郸周边和以北所有城池都进入战时状态,但是赵国的贵族和百姓对此还一无所知,直到燕国宣布燕后暴毙和兴兵攻打赵国的消息。

消息传来,邯郸的贵族和百姓乱作一团,可是赵国王室从太后到赵王似乎毫无反应,甚至连领兵的将领都没有一丝慌张,百姓们猜测王室早有对应之策,于是也都慢慢镇静下来。

燕国宣布出兵的当天,赵王宫发布了一道由太后亲拟的《讨燕王书》,张贴于邯郸的大街小巷,书中详述了燕王与秦国勾结、背弃盟约、残杀燕后的始末,同时借乐毅之口揭露了乐资的伪善面目,书中将燕王鼠目寸光、出尔反尔的特质展现得淋漓尽致,同时强调赵人一向明节,燕人如此不信不义,所有赵国人更应在危难之时抱团取暖、同仇敌忾,让来犯的敌军陷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

赵人出离愤怒了,好好的闺女嫁到燕国就这么没了,还假惺惺的说成是暴毙,又把赵人的敌国之女云雅扶做王后,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少贵族胆怯,想劝赵王北迁离开邯郸,都被赵相如弹压住了,她派狼军到这些人府上将他们一个个都拎来,严厉斥责道:“赵国生死存亡时刻,各位公卿大夫理应同王室一起奋战到底,纵是城破,也应自刎殉国,怎能顾惜性命而弃百姓于不顾?!”于是所有力主逃跑的贵族都被看管起来,他们的私兵被强制剥夺,重新打乱整编成军队投入城防。

赵人尚武,只要是个成年男子几乎给个武器就能打仗,而位于邯郸城内的十几个工匠铺几乎是彻夜不停地锻造兵器,成千上万的箭矢被成捆成捆运送至各个城头。

邯郸周边的列人、肥城、邺城、巨鹿、柏人驻防军队早已将粮草转至邯郸,军队和百姓也全部进入邯郸戍防。他们在临走时接到命令:烧掉一切。

赵太后以弱敌强的应对之策就是:坚壁清野,也称焦土政策。“坚壁”,指的是坚守壁垒,加强防御工事;“清野”,是将四野居民、物资全部转移、收藏,使敌人一无所获,立不住脚。这些城池的百姓们拖家带口,推着小车或是肩挑手拿,亲手点火烧毁了自己祖祖辈辈生活和居住的土地,带着全部的家当躲入邯郸。

燕军孤军深入,战线一旦拉长,从国内运输粮草会更加艰难,耗费大量时间和人工。如此一来他们势必会千方百计从赵国境内寻找粮草和后勤补给。她要用邯郸这块“大肥肉”牢牢吸引住燕军的目光,同时做好长期对峙的准备,在漫长的消耗战中,拖垮敌军。放弃拱卫在邯郸周边的卫星城和野战的准备,坚壁清野,让燕人无法得到任何补给,以达到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目的。

邯郸城内所有准备工作正在如火如荼的开展中,而一直在燕赵边境查探燕军动向的赵军斥候也传来消息:燕军四十七万大军已经进入燕国边境,抵达呕夷水边的中人。这里原是中山国的京畿地区,但是自中山被武灵王灭国后,这里早已成了赵国的领土。

之后燕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将军田喜领十五万人继续西进以阻代地赵军南下援救邯郸,一路由吕方领三十二万主力挥师南下,直逼邯郸。

两天后,当从柏人赶来的最后一支赵军进入邯郸北大门,城门轰然关上的瞬间,这座城池的防御战也正式打响。

经过十数天的紧张准备,现在这座都城的兵力已达十七万,而由庶民组成的民兵队伍更是多达三十万人,邯郸已是真正的全民皆兵。他们日夜修缮城池,厉兵秣马,满怀着对敌的仇恨和勇气,只等着燕军自己撞入这天罗地网。

这几天,赵相如连轴转,没有一日休息超过两个时辰,她从粮草储运、军士训练到修补城墙,事无巨细,她每件都亲自过问,力求统揽全局,不放过一个细节。

此时已是深夜,她还伏在案上,举着灯台看着城防部署。乌黑的头发盘成螺髻,一身素色衣衫,柳眉如烟,此时似蹙非蹙,似乎正有纠结难解之事。庞澈侍立在旁,看着她cāo劳模样不禁心疼,如她一般的贵族女子多是享尽荣华,何曾如她一般背负重任要力挽狂澜。她日夜为赵国悬心,殚精竭虑,从未享受过一天安乐,忍受了多少屈辱和痛苦,知道的人恐怕只有他。

她从不向外人表露她的痛苦和心伤,这样隐忍的女子,才最让他心动与疼惜。

邯郸保卫战(二)

小蛮端着晚膳踏进殿内,这几天全城正在紧张备战,加上天气炎热,太后胃口不好,清减了不少,原本纤细合度的身子越发单薄。她看着太后手中捏着一根炭条,对着案几上的城防图聚精会神,却对送来的食物无动于衷,只好一边把盛着面汤的青铜簋往她面前送,一边打岔道:“太后,奴婢不明白,祁城防御战时,庞卫尉面对十倍于己的秦军尚且能守住,而今邯郸城内兵丁已有四十余万,来犯者不过三十七万,太后何至于如此忧虑?”小蛮瞥了眼太后身旁的庞澈,笑嘻嘻道。只有把太后的注意力从城防上引开了,她方才有胃口吃下东西。

小蛮的办法果然有效,赵相如刚刚神经紧绷着,加上晚间灯光太暗,眼睛正有些酸疼。她将手中的炭条一丢,唤来庞澈与她一同用膳,庞澈还要推辞,赵相如似怒似嗔地瞪了他一眼,庞澈无奈,只好坐下一同用了。

赵相如这才接着小蛮的问题道:“其实任何一场战斗因为时间、地点、天气、敌人的不同,都绝不可能采用相同的战术。祁城能以两万守是因为人数虽少却是精兵,而祁城不大,城门又少,白起纵然兵多将广,可一时间无法展开,只能分批进攻,实则非常吃亏。”

庞澈一旁慢慢吃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在他看来,此次邯郸之战确与祁城不同。祁城不过是个陷阱,目的是要吸引秦军的注意,而邯郸是都城,这里被攻打无论放在任何国家都是毁灭性的打击,如果这是一场赌局,那么太后押上的邯郸,却是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的赌注。何况祁城有援兵,而邯郸没有,李牧和廉颇的大军分别被燕、秦拖住,要想打败燕军,只有靠他们自己想办法。他明白这点,太后更是明白。

赵相如吃着吃着又开始食不甘味道:“祁城只有四个门,而邯郸的城门有八个,对于守军来说,要将他们平均分到每个门进行戍防,这简直是个噩梦。”

这几乎是庞澈第一次听到赵相如的牢骚,不是为衣饰不够华丽,不是为饭菜不够美味,而是抱怨城门太多。

庞澈初听闻时,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很快又淡去,看向赵相如,眼神中分明带着怜惜。

赵相如丝毫不觉,腮帮咀嚼者牛肉,虽然她没有胃口,但是如果不多吃些,以她的工作强度怕是还没撑几天身子就得垮了。

“本来城中可用兵士就不多,大多是刚刚组建的民兵,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更是少之又少,一平均到每个门几乎只剩万余人。”可怕的平均!

赵相如之前一直被城门的事情纠结着,她数学一直不好,这次为着防守部分分配的事,把人员精确到个位数,算了一遍又一遍,算到最后怨气冲天,整个人直接黑面。好在她并不抱怨,所以旁人都以为她在被城防的事揪心,她其实也确实快要疯掉,只是被计算搞成这样。

此时庞澈出声提醒:“防御战中,若是拨出少许队伍,以援助战事吃紧的城门,也可收到奇效。”他上次就拨出千人组成机动队,在城内巡视,随时增援各门,确实效果不错,于是此法推荐给太后。

赵相如本来已经算了个七七八八了,此时哀号一声,只能刨去机动队的人数重新再算。

太后黑面扶额,庞澈垂首浅笑,小蛮看着太后与庞澈二人,觉得这男的俊秀,女的风雅,画面说不出的和谐,于是憨憨地笑了。

接下来赵相如又为任命将领一事cāo心不已,赵国良将大多都不在城内,因军功而提拔上来的将领又大多十分年轻,经验也不足以统领数万人马守护一门。对于人事方面,庞澈也给不了太多建议,于是赵相如还是只得再去与赵王义磋商。

赵王看着赵相如满眼的血丝,皱眉道:“母后不妨好好歇息,将备战的事交予寡人,看母后,都瘦了……“

赵相如勉强一笑道:“你是赵国的王,是民心所向,若是大王有个好歹,赵国才是真完了。就让老妇替大王cāo劳吧,纵然再是辛苦,也是值得的。”

赵王听太后这么说也就没有坚持,赵相如接着道:“老妇此次前来是想问问大王,此次城防良将尽出,可还有其他人选堪当大任?”

赵王义明白她的意思,凝神想了会儿道:“不瞒母后,寡人这些日子也私下盘算过,能将兵者未几。”

赵相如听他这么一说,心中颇为愁苦,那么多的大门,却找不出合适的将领防守。她将带回的剧辛、贾偃、庞澈都算上,也不过才三人,而蔺羊、褒成还要负责狼军,恐怕抽不出身,城内能堪大用的只剩下乐毅。

可是乐毅虽然生在赵国,却得志于燕国,天下人皆知他与燕昭王的君臣之情,虽然他与燕王乐资有了嫌隙,但是谁知他会不会临阵对燕军手软呢?何况他曾经指挥过这支部队。

赵相如脑袋快想干了,还是没有刨出个人选来,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比她小不少的赵王。赵义觉得这女子最厉害之处在于她能屈能伸,霸气之时獠牙尽露,无人敢惹;失意之时示之以弱,惹人怜惜。

赵相如的想法没错,她经常领兵在外,对军队十分熟悉,可对朝政和朝廷之人,尤其是新人则有些生疏。而赵义对朝政十分熟悉,他可以提供些可用的人选。

但是这次她失望了,赵义考虑了一番后摇摇头,表示他的脑海中没有合适的人。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燕军越过呕夷水后行进速度很快,随时可能出现在邯郸近郊,她必须尽快确定各门的守将人选。赵相如的焦急之情溢于言表,赵义盯着她看了会儿道:“寡人倒是想起两个极佳的人选,只怕母后不肯用。”

赵相如已经经历过刚刚的失望,时间拖得越久越是对城防部署越不利,她没时间计较,张口便道:“哪二人?”

赵义盯着她的眸子,一动不动:“赵奢、范矩。”

赵相如听完想也不想立刻就否决了:“这二人不行,一个谋逆,一个作战不力,他们能免死已是万幸,城防关乎国运社稷,关乎大王性命,怎能起用这二人。”

赵义看着她,极认真道:“只有这二人了。”既没有劝她用,也没有让她不用。

只有这两个人选了,没得挑,你看着办吧。

赵相如没有吭气,捏着拳头想了一宿。

第二天,赵太后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对着满朝文武宣布了此次城防的总动员令。

“昔日武灵王胡服骑射,横扫天下,秦燕莫不俯首贴耳、战战兢兢,今日燕国杀我燕后在先,背盟攻赵在后,多行不义必自毙。邯郸乃赵国之根本,现分派诸将驻防,如有丢失,立斩不赦!”赵相如字字铿锵,杀气腾腾,朝中文武见此状莫不心惊。赵奢、范矩二人衣着低调,掩映在人群中。

“朝阳门,蔺羊!”

“七星门,贾偃!”

“西安门,褒成!”

“紫微门,庞澈!”

“青龙门,剧辛!”

“朱雀门,范矩!”

“白虎门,赵奢!”

“玄武门,由老妇镇守!”

玄武门是邯郸的北大门,紫微门是东北门,这两个门虽然一大一小,但正对燕军来犯方向,一旦开战,势必成为战事最激烈的场所,赵相如将这两个门交给了自己和自己最信任的人。

而与此同时,大臣们聚焦的则是突然起复的范矩和赵奢。此二人因为众人皆知的原因被太后削职,几乎到了软禁的地步,人人都以为他们已经如同废人,何况军中才俊后浪推着前浪,更新如此之快,谁又能想到他们还有起复之日?

被太后整得惨兮兮的贵族们不敢表露得太过高兴,但在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因为将才捉襟见肘而不得不启用早已废黜的将领,在他们看来是强硬的太后对贵族势力的一次低头,看来燕国来犯对赵国也不算完全是坏事。有第一次总有第二次,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她服软的模样了。

赵相如却没这些贵族想得这么多,她考虑了二人虽然与自己的利益相冲突,但在眼前赵国危亡时刻,她必须集中国内最优势的资源,撇开立场和利益不谈,范矩擅长防守,而赵奢的作战能力更不用说。

在宣布完各个城门的守将后,她特地安慰了乐毅,表示特地考虑他的感受,不派遣他作为守将,只将城内的治安交予他负责。

赵奢眯眼看着赵相如,她似乎变了许多,虽然神色中略显疲倦,但她的精力似乎更加旺盛,斗志高昂,也更加自信。她已经俨然成为一国的实际统治者,最高统帅,他似乎错过了许多精彩。此时赵奢耳边又传来太后清脆的女声:“狼军巡查城内,但凡有盔甲军士四处游荡,不登城作战者,格杀勿论!”

“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邯郸保卫战(三)

“兵士战没之余,城门昼闭,人心土崩。有爱太后者,泣谓之曰:‘事已至此,奈何?’太后曰:‘天若祚国,必无他忧。若敌势莫遏,老妇与此城誓相存亡,当不使诸君独死也。”

——《赵史》

公元前276年夏,燕国三十二万大军兵临城下,赵国迎来空前危机。燕军到来前,赵相如派了仇液前往楚魏,寻求援军帮助。

吕方带着大军来的时候是自信满满的,据在邯郸城内活动的细作来报,城内的作战士兵不过十万余,而他身后是数十万燕国精锐,他领兵路过柏人,巨鹿,那里已经沦为空城,百姓们烧掉了房屋和来不及收割的庄稼,遁入邯郸,一派亡国景象。两相比较下来,吕方觉得邯郸已唾手可得,战斗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某些方面他确实没看错,赵国城内守军人数过少,匆忙组建的民兵战斗经验不足,这些都是赵国的弱势,可是他却漏算了一点——人心。

邯郸城内守军纵是再有不足,可是邯郸是他们的家园,他们退无可退,背水一战势必更加勇猛,燕军杀了燕后又无故来犯,害得百姓背井离乡,早已让所有赵人义愤填膺,他们从未像此时一般紧密团结在以太后为首的王室周围,用仇恨的目光看着城外的敌人。

吕方终其一生也没能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座孤城外苦战数月而不得入,最终铩羽而归,因为他不懂人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此而已。

但是此时的他正陶醉在自己的美梦中,他的得意并非没有道理,因为赵国最大最繁华的城池已经暴露在他眼前,邯郸,就像一个已经失去侍从保护的孤单少女,不堪一击,而来自北方的野狼将用利爪撕碎她的衣裳,咬破她的喉咙!

在这之前,吕方还假惺惺地派了一名使者入城劝降。太后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如毒蛇般冰冷,那人茫然不觉,刚自报家门,还没开始劝说,赵相如就命人把他拉出去剁了。

那使者慌了神,大喊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赵相如冷哼道:“跟乐资这种残暴的畜生谈仁义?笑话!这里将是四十万燕军的坟茔,老妇不过是提早送你一程,不必言谢。”

说罢这人便被枭首祭旗了。他的头颅被赵相如贡在宗庙前,身体则被一一肢解,扔下城头。燕军见了不由胆寒,赵相如一边命人扔着尸块,一边朝城下喊话:“要战便战,勿做惺惺之态让人作呕!”

吕方气得暴跳如雷,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

邯郸之战就此开始。

邯郸城门众多,吕方决定找到最薄弱的环节。于是他在玄武门外扎下营来,同时派出五万精兵直奔正东方的青龙门。

燕军还未到城下,只见城门洞开,一支骑兵杀了出来。

青龙门的守将是剧辛,这家伙脾气是个炮仗筒子,一点就着,最不会耍什么yīn谋诡计,有什么事直接cāo刀子砍人,但是他作战勇猛,尤其麾下两万楼烦骑兵,国内只有狼军骑兵能与之抗衡,十分彪悍。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骑当先领着上万人马杀了出去,监军都没来得及阻拦,只得望门兴叹。

原本赵相如已经放弃野战,打算坚守不出的,但是剧辛哪里坐得住?他是骑兵出身,坐在马上杀人才是正理,要他乖乖站在城头用弓箭往下射,实在比阉了他还难受。

不过剧辛是傻人有傻福,燕军只按照攻城做好准备,这五万人根本没有配弓兵,多是举着盾牌,抬着云梯,推着弩车,突然看见城内守军没有在城上射箭,反而骑着马冲出来,都吓了一跳。

这步兵哪敢跟骑兵较劲?燕军一见阵仗不对,赶忙丢了手里的云梯、弩车向后跑去。只是四条腿的快过两条腿的,剧辛不一会儿便冲到敌阵中,举起弯刀收割着燕军士兵的生命。

楼烦兵一路撵着燕军跑了两三里,势如破竹,直到把他们追回大本营才得意洋洋地打道回府,一路还顺便放火烧了燕军丢弃的攻城设备。吕方怒不可遏:明明是都城被围,危在旦夕的赵国士兵,却把燕军撵得到处跑,气焰竟然如此嚣张!但是气完了,吕方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追不上。燕国的部队兵种仍是步兵和车兵,对骑兵作战完全吃亏,只能在营内装模作样地朝赵军骑兵射几箭了事。

这一路被杀的燕军就有四千多人,楼烦兵们将他们的头砍下系在腰间,以此来计算战功。剧辛旗开得胜,嘴咧到了耳边,胆子也肥了,带着万余骑晃晃悠悠入城,监军李谈赶忙派人去迎,待所有人入城后,立刻把门关得死死的。

王阿龙的特务连升格为营之后,手下多了不少人,此刻他们正在各门巡查情况。赵相如早就接到了剧辛出城迎敌的消息,惊出一身冷汗,想着这家伙平时作战勇猛,却是个没脑子的,过去只听自己的命令行事,现在让他独自守门,别出了大纰漏才好。于是她将玄武门的城防暂时交给王阿龙,自己赶忙带人去了青龙门,结果一上城楼,就看到小胜归来的楼烦兵,各个脸上喜气洋洋,举着血红的刀刃,周身挂满燕军的头颅,好似从地狱走出的恶魔。剧辛看到太后,赶忙笑嘻嘻冲上前去表功,赵相如被他身上挂满的人头惊了一呆,旋即恼怒道:“我三令五申所有城门驻军坚守城池不可出战,你当我的话是儿戏吗?!”

剧辛原以为自己打了胜仗会得到太后赞扬,没想到她会突然拉下脸来,他虽骄狂蛮横,但也是看人下菜,他敢跟范矩、王奂针锋相对,却对太后、庞澈极为服从,这是因为他直觉里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是万万忤逆不得的。

太后的怒斥让剧辛瞬间从骄傲的将军变成了小媳妇,只见他站在太后面前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看着脚尖,身上的七八个头颅还在吧嗒吧嗒的往下滴着血。

赵相如觉得虽然不听指挥的行为不能纵容,但毕竟剧辛打了胜仗,起到了鼓舞士气的作用,此时如果大加惩处,势必会影响后面的作战和楼烦兵的情绪。于是她决定高高提起,轻轻放下,狠狠地批评了一番,却也没把他怎么样,只让他好好看守城门,将功折罪。

剧辛也不是不识好歹的,粗归粗,人不傻,知道太后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毕竟没真把他怎么着,于是谄笑着将太后送下城楼。

赵相如看着那一串叮呤当啷的人头随着剧辛的走动转来转去,余怒未消道:“以后不许割首级!”

说完她拔脚要走,剧辛眼珠子朝天翻了翻,心想:不对啊,要不让割首级,拿什么算军功呢?总不能报多少算多少吧?

于是剧辛媚笑着不怕死地凑到太后面前问道:“那要割什么?”

赵相如没想到邯郸已经危急到这地步了,这家伙还想着攒军功,鼻子都气歪了,怒道:“不许割!邯郸已在危亡之际,若尔等为割取首级而贻误战机,待城破时,有谁授你爵位、封地?!”

赵相如真是恨铁不成钢,但是也没办法,在古代为了计算军功,口说无凭,将士们必须将杀死的敌人砍下头颅带回,根据这个发放赏赐,晋升爵位。所以很多士兵为了军功而争抢人头的事时有发生,经常抢着抢着,没人冲锋了,这是军爵制的一大无法革除的弊端。

赵相如也明白,楼烦兵虽然已经入赵二十来年,但是他们并非赵人,虽然为赵国效力,但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们的表现和想法到底与赵人还是有所差异的,他们不能靠信念与仇恨支持,只能靠军功激励。

于是她吼完之后想了想,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又道:“头颅太大,不如割耳。”

剧辛想了想,确实,身上这几个头颅已经拽得他的甲衣快要掉了,骑乘、挥刀多有不便,不若割耳简便又轻巧,他大喜,冲太后一抱拳,屁颠颠跑了,身上几串头颅左右摇摆撞击在一起,发出砰砰的声音。

赵相如哭笑不得,只能摇摇头,跨上战马赶回玄武门。

燕军重整旗鼓后,迅速又准备发动新一轮的试探。赵相如早在战争开始前就在城外放了一批斥候,这些人侦测后将消息写在布帛里捆在平头的弩箭上,射上城头。

赵相如收到探报,有两万燕军悄悄往褒成驻守的西安门方向行进,这里毗邻玄武门,是西北角的偏门。她想着剧辛杀出城外的办法,觉得还可再用,于是立即命人通知褒成带着骑兵营和上千弓兵前往城外埋伏。

西安门外的城郊原是一片村落,不少百姓住在这里,战争开始后,他们中很多人响应王室的号召,烧毁了房屋和庄稼,离开了自己的家园,于是村落也变得空空荡荡。现在这里成了最佳的狙击场所。

邯郸保卫战(四)

褒成麾下的骑兵营将马匹全部留在了城内,每人只带上三眼弩机,步行前往城外阻击燕军。

空无一人的村落位置绝佳,弓兵和狼军埋伏在屋顶、墙角、树后,等待着经过的燕军进入包围圈。

一个月前,这里还不时传来家禽家畜的叫声,男耕女织,村民们安居乐业。这里是邯郸近郊,不似常年战乱的边城,突如其来的战火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但是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了家园,只留下毫无生气的院落和被火熏得漆黑的断垣。

村子里异常安静。

燕军领兵的将领叫姜麻,他站在战车上,带着两万士兵大喇喇地开进村庄,丝毫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褒成头上顶着柳枝编成的帽子,又插了些别的大叶树枝,趴在屋顶,看上去十分可笑,但是确实能增强隐蔽性。这还是太后在视察了狼军的训练后,提出的改进办法,正值盛夏,郁郁葱葱的草丛和树林成了他们天然的保护伞。

几个猴一样的士兵猫在树上,弩机的弓弦早已扣在“牙”上,透过“望山”,每个人都开始锁定各自的目标,手轻轻放在“悬刀”上,随时准备射击。

一阵风吹来,树枝摇动着,发出哗哗地声响。

燕军对周遭的危险一无所知,他们的前军已经穿过村子,而中军刚刚在抵达村口。

褒成瞄准的正是中军一架战车上的姜麻,他穿着将军的甲胄,一手扶着剧烈摇晃的车身,一手握住挂在腰间的佩剑剑柄,双眼直视前方。

褒成鼻子上的汗珠终于抵挡不住重力的作用,慢慢往下滑,最终堆集到鼻尖,欲落未落。他此刻全神贯注地看着“望山”,丝毫没有感觉到鼻尖的微痒。

姜麻的战车在起伏不平的道路上行驶着,他的人也晃得十分厉害,但是没有太多时间留给褒成瞄准,姜麻即将驶离他的狙击范围。

机不可失!

褒成在庞澈麾下效力时,就号称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进入狼军后专门负责教习骑术和射箭,他的准度自然不在话下,他轻轻扳动“悬刀”,射出了第一支仇恨之箭,箭镝泛着幽绿的光飞向燕军主将。这既是夺命的死亡之箭,更是发动进攻的信号箭。

几乎在姜麻惨叫的同时,四周有上千只箭矢同时射出,还未等燕军有所反应,中军几乎在瞬间就被消灭殆尽。走在前面的燕军还不知道遇袭了,只听到数声惨叫,正要回头查看情况,又一轮箭雨射来,最前面的几个士兵立刻成了刺猬。

后面的燕军眼睁睁看着主将被杀了,一时间懵了,傻站在原地,等到第二轮箭雨之后,很多人才惊叫着开始往后跑,燕军霎时崩溃。

一支上万人的部队,当它还是秩序井然的时候,还能让人感觉到威武雄壮,而一旦这支队伍陷入混乱和恐惧,所有人不顾一切争相逃命时,这支部队就已经不能称之为军队,而充其量是一个人很多的队伍而已。它不再有威胁性,而是像绵羊般脆弱、不堪一击,任人宰割。

尤其在主将已死的情况下。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交战时一方主将战死,那么这场战斗将没有悬念,无论双方的兵力相差多少。

这次燕军派出了不少战车参与作战,本来在野战中,车兵优于步兵,战车就像坦克般可以横冲直撞,肆意驰骋。

但是在眼下,这可要了老命了。政治书上都说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是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村中道路狭窄,御车的士兵想要驱动马匹拉着战车转身是十分困难,更别提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已有好几辆战车卡在路面,动弹不得。这一卡死,直接将燕军断成好几截,并且封死了他们逃生的道路,想活命却没出路,燕军彻底抓狂了。

大多数燕军来之前是满怀信心的,虽然青龙门的作战失利,但那毕竟不是大规模的战役,对燕军的影响几乎是微乎其微。眼前邯郸已经被团团围住,破城指日可待,他们不会再犯对齐人的错误,必要擒回王室,使赵灭国。可是突然间,灾难似乎从天而降,主将死了,赵军躲在隐蔽的角落里,从四面八方射出箭矢要夺人性命。

天堂和地狱的差别也就是一息之间。

此时御车的士兵也顾不得了,丢下横在路上的战车自己逃命去了,被挡在当中的燕军则成了赵军的活靶子,由于道路狭窄,人员密集,赵军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向下射击,每一轮箭雨都有上千人死亡。而燕军因为缺乏远程武器,又没办法立即靠近赵军,只能被动挨打,无法还击。

两万大军最后逃回去的只有八百,这几乎是被全歼。至此西安门伏击战结束,燕军完败。

此役之后,连弩在战斗中的突出作用得到了世人的广泛认可,这种狙杀的兵器被长期用在各类伏击战中。

青龙门和西安门的先后失利让吕方重新正视了赵国守军的力量,加上之前赵太后残忍杀害了燕军使者,让吕方觉得不必再坚守什么所谓的仁义道德。

就在伏击战后的第三天,吕方发动了新一轮强攻,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东北方的紫微门挺近,这里的守将的是太后最信任的部下——庞澈。

瞭望的哨兵最先发出了预警,随后庞澈便看到了远处如黑云一般的敌军。

“弓箭手准备!”庞澈的一只手搭在城墙上,他大吼一声,所有弓兵贴上城墙,右手迅速从箭囊中取出箭矢,搭上弓箭,拉满弓弦,只待发射。

弓如满月。士兵们静静地等待着主将一声令下。

庞澈也在等待,等待敌人进入自己的有效射程。一个合格的主将,能够根据目测准确算出敌军的距离,并据此作出正确的指令,这些对于久经沙场的庞澈并非难事。

一触即发的时刻总是显得那样漫长,夏日清晨的阳光斜射入城墙上,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这已不是庞澈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了,可是他的手心还是沁出了汗水。敌人已经越来越近,而他却始终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指示,拉弓的士兵因为胳膊长时间保持着端举的姿势,已经有些酸麻了,虽然他们不清楚主将为何还不下令放箭,但无人敢松懈。

渐渐的,眼尖的士兵发现了异样。走在最前面的很多人都穿着赵国百姓的服装,他们像奴隶般被捆住双手,用绳子连成一排一排,燕军在他们身后举着戈矛或短兵驱赶着。

燕军竟然挟持了周边俘获的赵国百姓驱策他们攻向紫微门。这些百姓手无寸铁,其中很多都是老人和孩子,他们哭泣着、喊叫着、咒骂着,迈着踉跄的步子被燕军当成人盾驱赶着向城门走去。

这一招着实狠毒。城上的弓兵见到赵人自然放下了弓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祖母”,其他的守军听到后纷纷扑向城墙着急地向下查看当中有没有自己的亲人,而庞澈的手则握成了拳头,眉头紧锁。

赵太后的坚壁清野政策在肥、列人、邺等城市得到了坚决的贯彻,可是这个时代,并不是个城市化高度发展的年代,不少村民散居在山林,即便是村落里,很多村民因为舍不得祖祖辈辈留下的简陋的房屋还有即将收割的麦子而选择留下。他们既怀着对土地的不舍,也是存着侥幸心理——燕军攻的是邯郸,不会拿他们怎么样。许多老人孩子就这样留在家中,他们不会想到,燕国士兵来此根本不是只为夺取邯郸,而是要灭赵。

于是他们的财物被抢夺,辛苦看守的家园被一把火焚烧,他们也被燕军用刀剑驱赶着走上战场,被迫成为人盾。

吕方在城下笑得yīn鸷,他的如意算盘没打错,如果赵军因为看到赵国百姓而放弃攻击,那么裹挟着他们的燕军将会毫无压力攻到城下,届时以十万大军之力,必然能在紫微门攻下一个缺口;如果赵军不顾百姓生死,从城上射下箭矢,那么杀害的也是他们自己人,燕军毫发无损,赵军的士气会一落千丈。

无论如何做,对赵军来说都是必输无疑。

现在就看赵军守将如何反应了。吕方不怀好意地期待着。

庞澈看着越来越近的燕军,耳中传来赵国百姓悲惨的哭号,牙关紧咬,青筋暴起。城头的士兵们已经有些乱套,他们的口中不时蹦出:“爷”、“娘”、“四叔”之类的字眼,与刚刚蓄势待发、满怀仇恨的大军不同,他们的士气已经降到了冰点。

突然有名士兵冲到庞澈身前,满脸全是眼泪,扑通一声跪下道:“将军,请您救救我娘,她是腿脚不好才没有入城,如今却被燕贼驱赶着,她刚刚已经摔倒了好几次,我爹早没了,我娘把我养大……”小兵语无伦次的说着,最后泣不成声。

其他士兵也纷纷跪倒,他们的亲人也都在城下。

邯郸保卫战(五)

“阵形”是古代军队的野战队形,盛行于冷兵器时代。早期的阵形比较简单,按照“三师”的编制,呈一字或者方形排列,阵战法在西周和春秋时极为盛行,当时常见这样一种情况:两军约在某地会战,列阵整齐,相互攻伐……中国的阵法是在春秋和战国发展成熟的,这一成果的代表有《太公兵法》、《吴子》和《孙膑兵法》。战国以后,步骑取代战车成为军队的主要编成,阵法又有了变化和发展,1972年出土了《孙膑兵法》,里面讲述了十种阵形及其使用方法。同时代的《庞涓兵法》本来也有“阵形篇”,现已失传。明代戚继光撰《纪效新书》、《练兵实纪》,详解阵法,戚继光还自创的“鸳鸯阵”和“三才阵”,在抗倭战争中显现威力。

阵法cāo练,是古代治军的重要方法。通过cāo练,教给士卒进退的规矩、聚散的法度,使他们熟悉各种信号和口令,在战斗时做到令行禁止,协调一致,只有这样,才能发挥整体合力。阵法cāo练是将乌合之众训练成军队的有效途径。

——《阵法的奥秘》

士兵们哭泣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纵使驰骋疆场,流尽鲜血,敲断骨头也不会掉一滴眼泪,他们是百战百杀的赵国将士。但当面对亲人被挟持的情景时,他们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焦虑和害怕。出生入死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不受屠戮?

庞澈已经感受到了城墙上的士气一落千丈,如果此时命令继续攻击,很难起到效果。即便有士兵服从命令朝下放箭,那么所有的仇恨会从燕军转移到自己身上,士兵们会永远记得是自己下令让他们射杀自己的亲人。邯郸保卫之战才打响没多久,在这个当口让士兵怨恨自己,于守城是十分不利的。

被俘虏的百姓已经离城墙越来越近了,望着寂静无声的紫微门,他们明知赵国的守军都在城楼,因为顾全他们的性命而一箭未发,却只能流着眼泪继续向前。

突然最前排一个年纪颇长的老者大声疾呼道:“城头守军为顾全我等性命而放弃攻击,可是邯郸已在危亡之际,我等若是贪生怕死做了燕狗的盾牌,一旦城陷,皆成罪人,不若拼死以全气节,也不叫城头上的孩儿们为难!”

他话一说完,立刻得到身边几个壮汉的响应,他们大吼一声,转身就往后面的燕军扑去。可是因为都被绳子牵连着,行动多有不便。燕军士兵听到他们高声说话便知情况不对,一见他们反扑过来立刻拔出腰刀砍向这几人。可怜他们赤手空拳,如何能抵挡住燕军的利刃?很快他们就被砍成数段,热血溅在身旁几个孩子脸上。

城上的守军自然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无不手握成拳,义愤填膺。

可是并非所有被裹挟的百姓都能这样舍生取义,大部分人看着他们被杀后更加害怕,一面痛哭流涕,一面继续在燕军的威胁下往城下走去。

庞澈知道没有时间了,射杀这些百姓他做不到,但是救回他们仅凭他手上的兵力也无法完成。

“来人!”庞澈刚一发声,所有士兵都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命令。

“属下在!”紫微门的副将张绪就是赵相如五年前在石城之战中俘获的秦将蒙骜,他在隐姓埋名一年后,赵相如按照约定从秦国接来了他的家人,并重新赐名,他这才放开手脚在赵国为将。

“你派人火速前往青龙门,将此门情况报知守将剧辛,请他出兵协助。另外再派人通知太后,将请援之事报给她!”庞澈准备出手救人,在一旁听命的士兵也纷纷松了口气,他们此时最担心的是将军执意让他们攻击城下百姓。

青龙门与紫微门还有一段距离,去请援的士兵骑了快马去报。可是城下的百姓已经越走越近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扑到城下。

唯今之计,只有杀出城去拖延住燕军进攻的脚步,让他们无法靠近城门,待剧辛的援兵一到,就可趁势将燕军与被俘百姓切断,将人盾救回。

庞澈随即下令:“大军开出门外,列阵迎敌!”

紫微门的正规军只有一万余人,剩下的四万民兵都是仓促着急,根本不懂阵法。所有老兵放下手中一发未射的箭矢,从城门鱼贯而出,他们放弃了守军的一切优势,以少敌多,摆开阵势,正面迎战,没有人畏战退缩。

燕军看见城内守军出城,不由大喜,用剑尖戳着最末排几个百姓的脊背,催促他们快些前行。

庞澈脸色铁青,但依然镇定地指挥着部队。他长于阵法,却从未显山露水,如果不是遇上赵相如,他能在军队里越走越远,也许还能和廉颇一样官拜上卿,封爵赐号,青史留名。现在他只能默默站在那名女子的身后,做她的侍卫,从此为她沉寂。但他毫无怨言,并甘之如饴。

今天既然上天给他机会让他再次指挥一支军队,那么,他一定不会让她失望。她所在乎的,他必全心守护。

“一字长蛇阵!”庞澈高声喊道,一旁擂鼓的士兵拼尽全力敲着鼓面,虎口震得发麻,随着鼓点的变化,列阵的士兵明白了主将的意图,他们踩着鼓点变化阵型。

这让燕军尝尝十阵的厉害!

吕方只在远处观战,率领十万燕军的是先锋官孙琴,此人长脸虬髯,皮肤却白,身穿铜铠,驾着战车指挥军队。见到对面赵军一字摆开,顿觉这实在是个愚蠢至极的阵法。将军队一字排开,使得首尾不能相顾,一旦头尾遭到攻击,根本无力招架,何况赵军人数这么少,摆出这样的阵法根本是自寻死路。

可惜他不懂一字长蛇阵。

幸好他不懂一字长蛇阵。

他眼前这个阵法看似简单,实则变化无穷,虽是一字摊开,却暗含杀机,目的只是吸引敌军盲目杀入,待他们攻到一半时,才会发现上当受骗,不过为时已晚。

孙琴从未见过这个阵法,自然不知道奥妙所在,他立即指挥着右军攻击赵军头部。

庞澈看到敌军果然中计攻来,并没有着急变阵,而是耐心等待着,直到燕军与赵军短兵相接时,方才对擂鼓的士兵道:“二龙出水阵!”

擂鼓的士兵接到军令立刻变幻鼓点节奏,一字长蛇的尾部突然迅速调转过来,攻击燕军的后翼。

孙琴想不到在他眼中不堪一击的阵法还可以有这样的变化,略略有些吃惊,不过他并没有太过慌乱,审时度势后,他命令右军的后翼部队稳住阵脚,进行抵抗,前锋继续发动进攻,同时右军的中间一部包抄到赵军薄弱的中军发动袭击。

庞澈精于阵法,孙琴所部的任何一点动静都无法逃脱他的眼睛。就像两人对弈,一个的顶尖高手,一个不过是中段选手,顶尖高手可以猜透中段选手每一步的意图,甚至连接下来的路数,他们也会揣测得不差分毫。他们的差距外行人也许无法一眼看出,但其实从一开始,中段选手就已落了下风。

毋庸置疑,庞澈就是阵法中的顶尖高手。

只听得鼓点骤然密集,声声短促有力,两头正在鏖战的士兵没有任何反应,反而是中间的赵军士兵听到后立即快速聚合上前,形成天地三才阵。

燕军的攻击再次受阻,孙琴有些失去耐心。他的部队是赵军的十倍,若是慢慢陪对方守将玩下去,没准真会被他分割开来,逐个吃掉。

不能再等了。孙琴一手扶在战车上,一手举起铜剑向前一指,喊道:“全军出击!”

霎时,还在后方观战的中军和左军立刻向前突进,上百辆战车车轮滚滚,道路上的无名野花倒向它前进的方向。

孙琴看似招式凌厉,其实不过仗着人多,而庞澈虽然阵法深奥,但吃亏在人数太少。堂堂正正,彼来我往,又是使用的相同的步兵兵种,燕国稍占优势,还有战车协助,这样的攻伐下,庞澈能保住阵型不乱,已是十分难得。赵军打得十分顽强,他们知道,守将放弃弩箭攻击,完全是为了保护他们亲人的安危,若是此时不拼死相搏,又怎么能对得起他,对得起他们誓死捍卫的国家?

一名赵军的百夫长杀得满脸是血,连手中的剑都折断了,他用袖子胡乱的抹了抹额上流淌下的浓稠鲜血,刚想扔掉半截剑柄,从死尸边上寻一柄好的,此时却又有燕人杀来,他匆忙抬起右手提着的断剑抵挡,却不料那人力气十分的大,一剑直接劈断了他的残剑,从他的右臂直接砍下。那百夫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掉在地上,这才感觉到一阵剧痛,断口处的血猛然喷出,还没等他再做出任何动作,那名燕军已经在他的咽喉处补了一剑,赵军百夫长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看见远处似乎有大队骑兵冲来,卷起一阵沙尘。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在邯郸城上。

邯郸保卫战(六)

在艳阳的照射下,青龙门的骑兵终于赶到,但是庞澈的部下已经伤亡惨重,尤其是战车对步兵的冲击非常大,紫微门的士兵从一万余锐减至六千,尽管如此,防守的战线仍然没有崩溃,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剧辛派出麾下最得力的瓦里领着三千楼烦最精锐的骑兵赶来相助,他们的突然出现使得燕军一阵慌乱。毕竟几天前,这股骑兵横扫燕军,给他们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趁着这短暂的慌乱,瓦里迅速带领手下飞速驰向被燕军控制的赵国百姓处,阳光下的马毛无比油亮,他们举起弯刀,呼喝着冲向前,就如往常一般无所畏惧。

正对他们的燕军露出胆怯的目光,看着高速冲来的杀气腾腾的对手,他们从心底开始战栗,可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勉力提着剑,指着身前的赵国百姓,当做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一切似乎都与往常一般无二。

只是吕方笑了。

前两次攻击他都因为缺乏有效的远程攻击武器而吃了亏,这次他不仅派出了十万大军,更是特地把弓兵带上以备不测,孰料还真用得上。

他立刻命令弓箭手准备,同时让挟持人质的步兵百人队的百人长原地不动,吸引骑兵注意。

很快他便发现,这些骑兵人数不如上次的多,他有些小小的失望,没能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样六识敏锐的楼烦骑兵这次没有嗅到空气中的危险,他们乘着快马如风一般冲向前,燕军百人队躲闪不及,被赵军骑兵砍翻在地,瞬间就所剩无几。楼烦兵顺着惯性冲向百姓,很多人第一次走上战场,已经被吓傻了,尽管面对的是解救自己的赵军,但他们已经无法分辨,尖叫着,想逃开,却又因为被绑在一起而无处可逃。

楼烦兵冲到他们面前,此时作为草原骑兵的高超马术被一展无余。他们左手牢牢抓住马辔,同时身子猛然向侧前方移动,举起右手的弯刀,轻易就将连在他们身上的绳索砍断。百姓们如蒙大赦,立即向城门方向跑去。

大人们一哄而散,留下几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在原地哭得撕心裂肺。他们的父母要么失散,要么已经死在路上,周围的场景让他们觉得十分害怕。

瓦里看看陷入苦战的紫微门守军,又看看这几个哭得凄惨的孩子,原本打算辅助庞澈攻击的他最后决定先救孩子。他和几个手下士兵将刀收入左手,重心迅速侧移,在骏马的飞驰中俯下身子一把捞起还傻傻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的孩子。

孩子们陡然坐在了剧烈颠簸的马上,身后士兵坚实而伟岸的身躯如同一座青山,给予他们温暖和心安,他们渐渐不再哭号,只偶尔有些抽泣。

瓦里见已经营救成功,城头的守军看见逃来的百姓立即打开了大门,放他们进入。他指挥部下从与庞澈混战的燕军先头部队后侧发起攻击,同时转身向城门的方向奔去,他要把孩子送回安全的地方。

在忙于指挥的他没有注意到大后方燕军的动向,就在此时,吕方大喊道:“放箭!”

燕军密集的箭雨遮天蔽日,瓦里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但还没等他回头查看,一支呼啸而来的箭矢就已经带着鲜血从他的xiōng膛穿过,扎入他身前带着的孩子的脖颈。

二人当场气绝。战马还在狂奔,瓦里睁着眼睛从马上摔了下去,一只手还紧紧抱着那孩子。

由于是在背后发起的攻击,骑兵们毫无准备,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箭雨狙杀,遭受灭顶之灾。为了攻击方便,他们都只穿了轻便的皮甲,利箭轻易就能穿过这层薄薄的防御,刺入他们的要害,夺取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上千名的骑兵瞬间被射成刺猬,他们相继从熟悉的马背上滚落下来,尘土沾在了他们年轻英武的脸上,再也无法拂去。

燕军的弓箭攻击突然而又猛烈,恰恰是骑兵的克星,仅仅数息,刚刚来回奔杀如入无人之境楼烦兵就已折损泰半。庞澈提剑砍杀完身边两个攻来的燕军士兵,回头一看百姓都已入城,这才略略放心,正准备回撤,转眼看到骑兵突遇的偷袭,顿时头皮一麻。

楼烦兵只剩下千余人,因为失去主将而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中,这时,吕方已经组织起了第二波弓箭攻击,眼看着这些人都要命丧在这夺命的箭矢下,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们的不安,开始小碎步地左右逡巡。

失去主将、一盘散沙的军队,就与崩溃、全军覆没画上了等号,燕军已经箭在弦上,所有人都已经认为他们只能静静等死,而此时楼烦兵悍勇的作风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

千钧一发之际,骑兵当中的一名伍长模样的军官突然大吼一声道:“退也是死,进也是死,不若拼死杀贼,以报太后!”说罢他举起弯刀,双腿敲击马腹,边向燕军的阵地冲锋边道:“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

他这一喊点醒了不少慌乱中的战友,是啊,万箭齐发,骑兵纵是骑马跑得再快能快过弓箭,到时一条命赔上不说,狼狈逃窜的模样定会成为众人笑柄,不若拼死一战,以保存骑兵的威名!

这样的醒悟只是电火石光间,当所有人都想明白时,他们都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举起弯刀冲向敌阵:“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

这既是一句口号,更是昭示了决心。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这是一次自杀式的攻击,他们毫无生路可言,但是他们必须完成这样一次如同仪式般的攻击,踏上自己的死亡之路,因为这是战士的荣耀和自尊!

“放箭!”吕方知道楼烦骑兵的距离还远,速度再快也不至于立即冲到跟前,于是从容下令士兵射击。

又一轮箭雨过后,骑兵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他们毫不畏惧,用力敲击马腹以求速度更快。

耳旁的风呼呼吹过,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听到如此灵动的声音了。燕军对待举刀冲来的赵军毫不留情,他们举起弓箭瞄准射杀,冷静而残酷。战场上便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绝不会有人心慈手软。

不少战马中箭后倒地,骑在上面的士兵因为巨大的惯性被甩出去数丈,再也爬不起来。

数十息后,一切都归于平静,三千名赵军骑兵都已长眠于紫微门外这片黄土地上,他们的鲜血滴洒在野花上,红得无比鲜艳,只剩下百余匹战马,或哀叫嘶鸣,或用马首轻拱着已经死去的主人。

庞澈看到骑兵最后的攻击后,心中亦是十分震撼,可是他身在远处,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能朝远方屈肘一礼以示敬意。

百姓已经入城,他们出城迎战的任务已经完成,可是由于兵力太少,早已陷入混战中,此时若是勉强撤回城中,不仅容易造成混乱,还会被燕军追击,若是因此而使城池丢失,那才是罪不容赦。

不能撤退,只能继续战斗。可是阵法不是万能的,能抵挡一时,却不能抵挡一世,现在援兵已没,他手中的精锐已经越来越少。

不若就这样战死吧!

赵军士兵由于以弱敌强,加上奋战已有半日,渐渐不支,庞澈大声喊道:“赵国虽大,我等却已退无可退,身后就是邯郸!拼死报国,就在此时!”

士兵们闻之慷慨,再一次受到鼓舞,举剑砍杀。

就在他们与燕军的十万大军激战之时,身在玄武门的赵相如早已接到庞澈派来的士卒的汇报。他将紫微门遭遇的人盾攻击以及庞澈的应对之策详细告诉了太后,赵相如心知燕军这次是下了狠心要攻下紫微门,顿觉不好。庞澈手中士兵不多,若是守城还可,真要正面迎敌,根本无法取胜。

她立刻赶到紫微门,果不其然,青龙门剧辛派来的三千骑兵已经被诛杀殆尽,赵相如心疼得要命,而更让她着急冒火的是城下与燕军混战的紫微门精锐人数已经越来越少,燕军似有合围之象,若真被包围,那便是回天乏术了。

“张绪!”赵相如大声喊道。

“末将在!”

“速点一万骑兵,随我出城援救庞澈。”

张绪一听急了,赶忙道:“城外正在混战,太后凤体若有闪失,末将万死难辞其咎。不若末将带兵马前去,定将将军救出。”

赵相如焦急地望着城下道:“不必了,你留着看守紫微门,我亲自去!”

张绪还要劝,赵相如一扬手道:“勿要多言!速去!”

“诺!”

趁着张绪点兵的间隙,赵相如询问了旁边的士兵:“百姓都已进城?”

那士兵低头答道:“都已安全进城,已被安置于城楼的议事厅内,太后可要前去探望?”

赵相如此刻全心都挂在庞澈身上,摆手道:“罢了,等庞将军回来后再说吧。”

邯郸保卫战(七)

赵相如穿着熟牛皮做的甲衣,从小蛮手中取了头胄戴上,跨上战马,望着缓缓洞开的紫微门,对身后的士兵命令道:“出击!”

她身后的万余骑兵是赵国最精锐的部队。骑兵与步兵不同,他们是在太后直接的关怀下组建并且配备武器的,经过几年的训练和实战,他们已经与普通的步兵、弓兵和车兵有了很大的区别,不光是兵种和作战方式,更多的是气质。

由于实行了骑兵优先制度,素质优秀的士兵都被分配做了骑兵,稍次的才会配给到步兵,而最末等的士兵会被分配到最冷门的兵种——车兵。所有的士兵从入伍选拔开始就已经分出了等级,后勤补给和先进装备都是紧着骑兵供给,其次才是其他兵种,最惨的是车兵,基本上只能拿到别人挑剩下的武器,常有劣质长矛、弓箭充在其中,他们虽有怨言,却只能满怀羡慕嫉妒的看着骑兵们在自己的面前趾高气扬,谁叫自己技不如人?

时间一久,骑兵成了赵国最具战斗力也是最骄傲的军队,赵相如在他们身上的投入不可谓不大,她曾多次视察骑兵的训练,并亲自指挥作战。这也使得骑兵在面对其他兵种时自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他们总是昂首阔步,甚至就连战马也比普通士兵来得神气活现,因为它们总能得到最好的照顾,吃到最新鲜的草料。

太后亲自领兵,还有谁敢懈怠?每个人都抽出弯刀发出震天的怒吼,双腿敲击马腹,以雷霆之势冲出城门,杀向燕军。

燕将孙琴已与庞澈缠斗了半日,庞澈的阵法精妙,燕军虽然人数占优,但始终无法将赵军一举拿下。此时,他已经知道了赵军守将的厉害,但也让他更下定决心要将他彻底铲除。此刻形势对燕军有利,若将赵军困在这里,总能慢慢想办法“吃掉”他们,若是放虎归山,以这守将的能力,怕是再给他二十万人,也无法叩开这高耸的紫微门了。

孙琴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些自知之明,他想的也没错,可是他漏算了城内还有大规模骑兵,他更不知道城外这个人,是太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的。

一万精锐骑兵的出现,使得庞澈又看到了希望,他一眼就发现了冲在最前面头戴白缨的赵相如。

万千人海中,当你总能一眼分辨出另外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已植根在你心中,模样早被描摹过千万遍。

很快骑兵就冲入了燕军阵营,一路左砍右杀。紫微门守军只剩下不到五千人,但是因为骑兵的支援,使得他们颇受鼓舞,士气大振。

远处吕方看到有一支骑兵赶到,知道不妙虽然这些赵军仍在燕国弓兵的有效射程内,但是他们与燕国大军混战在一处,一旦开弓,就是无差别射击,自己人死伤得会更多,这买卖肯定不划算。

看来今日是讨不到便宜了。

吕方叹口气,命令手下鸣金收兵。

远处的孙琴听到铜锣的脆响,连忙组织士兵撤退回营。可是自己的部队已经被赵军的骑兵冲散,难以组织起有秩序的撤退,很多士兵力有不逮,纷纷转身往自己的营地方向跑,这一跑就露出了个大后背,赵军骑兵趁势手起刀落,燕兵的人头眨眼间就离开了身体,“咕噜噜”滚到黄土中。

燕军一见赵军攻势猛烈,更加害怕,争先恐后开始逃命,自然没有人主动上来断后,于是赵军对燕军肆无忌惮的砍杀,一时惨叫声四起,燕军丢盔卸甲,好不狼狈。

孙琴一见局势已不可控,丢下士兵带着几百乘战车仓皇而逃,赵相如也不欲缠斗,因为远处还有燕军主力在,一旦他们放箭射击,自己纵是离城门再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她明白,这些骑兵是邯郸城的根本,这场城池保卫战还不知需要多长时间,赵国再不能失去哪怕只是一个百人队的精锐了。

燕军溃逃,被围的庞澈等紫微门步兵回到城内休整,赵相如带领骑兵只是象征性的追杀了下,就匆忙回城。

此役燕军伤亡万余,大部队撤回营地。赵国紫微门守军伤亡七千,青龙门骑兵三千人全部阵亡,赵相如带领的万余骑兵只一人死亡,十数人受伤。

庞澈还好,没受什么伤,只是些许疲惫,赵相如略有些心疼,但想着到底人没事,心中不禁又庆幸又后怕。

周围都是部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道了声:“将军应多珍重。”庞澈垂眸,不敢看她。

赵相如想着玄武门还有事,正要离开,突然一名士兵匆忙跑来道:“太后、将军,议事厅的百姓闹了起来。”

这些人不是刚刚才从燕军手中救出的人?赵相如与庞澈相互看了一眼,莫名道:“什么原因可知道?”

那士兵跑得急,喘着气道:“说是因为肚子饿了,想吃饭。”

赵相如一愣,想起这一仗从清晨打到下午,别说他们,自己都没吃上饭,早就饿过了,这时一被提醒才想起来,旋即笑道:“想来大家都没用过膳,让庖厨赶紧做些吃食给士兵们用了,半天仗打下来,大家一定饿坏了,也给百姓们端去些,被燕军掳去必是没有好好吃过东西。”

“诺。”小兵颠着脚跑了,因为年少,个子不高,甲衣已经盖到了大腿,一跑起来后面的甲衣一掀一掀的,啪啪撞在屁股上。

“庞澈,你在这休息,我去议事厅看看。”赵相如才走了几步,却见庞澈跟了上来道:“我陪你去。”

赵相如定定地看了他会儿,劝道:“今日的战斗如此胶着,你也累了,趁这机会多歇会,明日燕军还不知要在何处攻城,总要把精神养好。”

庞澈看着因为cāo劳,把眼袋都累出来的赵相如,摇摇头坚持道:“无事,我陪你去。”

赵相如见拗不过他,只好勉强把他带着,二人还没到议事厅,就已听到里面传来的哭闹声。

许多孩子因为刚刚经历了战乱,加上一天多没吃饭,都饿得直哭。大人们自己也没吃东西,更没力气哄孩子,都蔫儿了吧唧的在那坐着,赵相如一进门就看见这么一副情景。

百姓们一见赵相如身着将军铠,就知道她不是寻常人,战乱中一女子竟然身穿甲胄,手握兵器,也更让他们觉得此人必定位高权重。

有些人已经站了起来,还有些人摸不准情况仍旧坐在地上,孩子们见着有陌生人来,一边哭一边好奇地看着。

“诸位都是赵国子民,今日受了燕军胁迫方才遭此大罪。我已命人做些饭食,一会儿便会给各位送来,绝不教你们忍饥挨饿。”

众人听完都感激涕零,跪倒拜谢。

赵相如又道:“尔等都是城外百姓,今日入城,可有居所?”

下方诸人不敢乱答,面面相觑后都缄口不言,赵相如知道他们不过是老实百姓,和蔼笑着又问了一遍,这些人才推了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出来代表大家说话。

那老头是他们中最年长的,也到过邯郸,见过些世面,说话也挺有条理,他朝赵相如一礼道:“老朽是邯郸东北望寿村人氏,燕军来时经过我们村,将留在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捆了起来,充作俘虏。我们每日都要随他们行军,但是他们只给我们每日一餐饭食,这些天来大家都瘦了不少,也没有力气说话。”

老头指指身边的几十人道:“这些都是我们村上的,”他又指指围坐在远处的几波人,“那些是别的村的,后来陆陆续续被燕军送来与我们关在一起。”

赵相如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看见两个男子正贼眉鼠眼的打量着自己,见自己目光触及,又赶忙把头低下去,她心中有些不悦,但想着毕竟百姓毕竟没有见过权贵,平时不敢抬眼看,但是偷偷摸摸总会看上两眼,也算正常。

老头子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后,才回答了刚刚赵相如的问题:“老朽等人都是附近村民,在邯郸城内并无亲眷,也没有住所。”

赵相如道:“那便着人为你们安排驿馆先住下,等燕军退兵后,你们再回去。”

老者以为能死里逃生已是万幸,没想到连短期内的吃饭和住房问题都解决了,喜极而泣道:“若能如此如此,真是再好不过了。不知恩人如何称呼?请准许我等向恩人行大礼。”

一直站在赵相如背后如影子般的庞澈知道她是要示恩以笼络人心,于是出声道:“这是太后。”

老者听到这话大吃一惊,赶忙跪倒稽首:“不知太后驾临,老朽……额……鄙人失言了,还望恕罪。”老头子吓得汗都出来了,其他人听到这番话也是吃惊不小,赶紧学着老头的样子请求太后饶恕。

赵相如含笑请众人起身,余光却瞥见不远处有两道寒光闪过,突然庞澈大喝一声:“太后小心!”

两支弩箭正飞速朝赵相如射去,庞澈一把拉开她,举刀挡开了其中一支,而另外一支则没入了他的xiōng口。

邯郸保卫战(八)

大粮山位于山西省高平市米山镇境内,北南走向,属太行山脉,主峰海拔1009米。峰奇壑幽,景色秀丽。此山原名摩天岭,这里曾是赵军的指挥中心、瞭望台、粮仓所在地,故名大粮山。赵将廉颇在此驻扎,演绎了以沙代粮、积米成山的历史故事。为了纪念他,当地百姓修建了廉颇庙,后庙宇毁于赵末战火。

——摘自千度百科

此时,千里之外的信平君廉颇正神色凝重地看着地图。光狼被秦军攻占后,赵军退守长平待援,但并没有丢弃摩天岭防线。廉颇领着三十五万赵军从中阳挥师南下,牢牢占据摩天岭,凭借天险虎视光狼秦军,使其不敢贸然出兵。

光狼城位于许河,马村河、原村河三水流经处,是一个近似封闭的地理环境,这里易守难攻,又扼住上党咽喉,成了赵国最看重的城池之一。光狼城原本负责赵军摩天岭防线的粮草补给,但由于城池失守,赵军为避免大量粮草落入秦军手中,于破城前放火烧掉了所有的粮仓。

而摩天岭就在光狼城东南十余里处,廉颇就将士兵驻防在米山村西北的山上。这里地势险峻,山高沟深,成为天然的屏障。一旦秦人越过这道屏障,看到的将是一马平川的上党,赵军可扼守的险要关卡将变得非常有限。

三十五万精锐都在他手中,邯郸纵是如此困难,太后也未撤回一兵一卒,可见对他的信任和倚重。但越是如此,越让廉颇感觉到了身上的重担。他带兵一向以稳扎稳打出名,可是面对五十万来势汹汹的秦军,稍有不慎,赔掉的不止是一道险峻的防线、一个富饶的上党,而是赵国整整一代精锐。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身经百战的廉颇自然知道“人”才是赢得战争最关键的因素。秦军远道而来,求战心切,若在往常粮食充足之时,廉颇只需坚守不出,秦军也无可奈何,只能耐心等待以寻求战机。这样就为廉颇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一旦邯郸之危解开,届时太后再出奇兵,必能马到成功。

但是眼下当务之急的,不是秦军的攻击,而是大军的粮草。摩天岭周边的粮食无法满足三十五万人马的需求,原先光狼城的储备粮被守城士兵一把火烧了,现在每天巨大的消耗量折磨着廉颇,剩下的粮食只够吃上半月。他的任务是保住主力,拖住秦军,可是现在还没等敌人打过来,自己恐怕先要饿死了。

附近长平粮食倒是充足,可一旦大军退到长平,必然是将摩天岭这块战略要地拱手让给秦军,这很难让人下得了决心。

退守长平,有充足的粮食供应,可以不使大军忍饥挨饿,但随之而来的,是防守变得更加艰巨;留在摩天岭天险驻防,自然省心省力,可山路艰险,粮食难以运送,只凭存粮根本无法长期驻守。

三十五万人中绝大部分都是骑兵,在山林中防守骑兵的优势并不明显。太后花了大量精力、物力、财力培养出的士兵,总不能就这样白白饿死。

经过利弊平衡后,廉颇最终决定,放弃摩天岭防线,退守到东北方的长平。

廉颇拿炭条在地图上的长平和旁边流经的丹水画了一个圈,终于松了口气,正欲唤来亲兵,突然一个斥候跑进门报道:“禀将军,十里外发现秦军踪迹,似从光狼而来。”

廉颇正盯着地图看,闻言后猛然抬头道:“再探!”

“诺。”

邯郸城中还是如往常一般,各门的士兵们都趁着短暂而难得的战争间隙加固城防、修缮城墙、抓紧休整,但也有个别细心地人发现,城内所有的乌衣狼军从四面八方聚合而来,他们面容肃杀,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东北方的紫微门。

紫微门的议事厅内早已戒严,那两名刺客已被生擒。剩下的百姓都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刻抱头鼠窜,躲在墙角瑟瑟发抖,担心被牵连。庞澈xiōng口中了一箭,已被挪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而赶来的巫医正在全力救治。

赵相如虽然有惊无险躲过一劫,但是庞澈遇刺使她分外恼火,她立即召集城内所有狼军,下达命令。

王阿龙听到城楼敲鼓就知道太后有急事召集狼军,于是他带着除骑兵以外的人一刻不停地赶到紫微门,越过已经戒严的议事厅,看到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迹和两个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人,心中一惊,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已经猜了个大半,于是小心道:“狼军步兵营、特务营已集合完毕,请太后示下。”

赵相如面色沉黯,眼皮微垂,一双眼睛盯着地上的血渍,不知在想些什么。王阿龙算比较了解太后的,知道她这个样子必是怒极了,但已经冷静下来,并思考出了对策。总之,只要听命执行即可。

“将这二人带下去,分开审问。”赵相如用yīn毒地目光瞥了这二人一眼后,又道:“拿出你们特务营的本事来,务必让他们吐出些真东西。”这话说得狠辣无情,那两名被绑起的刺客吓得眼睛瞪得老大,嘴巴里被塞了东西,因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紫微门防守之职暂交副将张绪代理。庞澈重伤,你们做副担架,将他秘密抬去玄武门。”玄武门由她镇守,不能久留此处,可是又不忍心丢下庞澈在此,索性将他挪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好好看护。

“诺。”王阿龙这才知道受伤的是庞澈,心中猜测着事发时的情景,不由一阵后怕,但是他干多秘密工作,从不主动问太后什么,对所有命令都是无条件服从,一旦下令,他会立即接令并执行,如身体的条件反射一般。

庞澈被众狼军小心翼翼地送到了玄武门,他中箭时幸好还穿着甲胄,虽然无法完全抵挡住这近距离的暗杀,但多少阻碍了箭矢射入身体的力道,没有造成贯穿伤,虽然□身体,但是不在要害部位,没有致命。

赵相如永远忘不了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将她从死神的身边拽开时,心里的震动与难以置信。他让她意识到,有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全心全意以她为重,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而当箭矢飞进他身体的刹那,赵相如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明白了:自己早已经深深地爱上这个男人,她绝不能失去他。

值得庆幸的是,庞澈的伤并不深,巫医检查后弄了草药捣碎敷在伤口上,只嘱咐好好休养,静待伤口愈合。

庞澈流了不少血,此刻正在昏睡,嘴唇早没了血色,一张脸更显得黑瘦没有生气。

赵相如虽然知道他并无生命危险,但仍是衣不解带地照料着。天气炎热,她亲自取了帕子沾上温水为他擦拭身体。

庞澈的衣服半褪,□出的健硕的xiōng膛上敷着捣碎的绿色草药泥,散发出阵阵清香。小蛮端着水盆,拧眉看着太后亲自为庞澈擦拭,知道这二人情谊非常,不过她是狼军训练出的女侍,庞澈是她的“老领导“,而太后是她发誓效忠的对象,这二人有”□“,她自然不会往外说,反而隐隐有些期待。

可是庞澈受伤,她看太后焦心,自然也高兴不起来,只能小心伺候着,为太后解去烦忧。

赵相如擦拭完后,又用小木勺喂了些肉汤给他。忙了有大半日,这才收拾起东西,穿上甲胄,再去巡城。

小蛮看不过,劝道:“太后,正午时分,日头正毒,不若歇歇再去?您这些日子都只睡两个时辰,邯郸城内事无巨细您都要过问,纵是铁打的也熬不住……”

赵相如手捧着头胄,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小蛮知道劝不了她,只能更加用心看护庞澈,让他早些康复,以缓解太后两头奔忙之苦。

她不知道,此时赵相如心中充满了悔恨。她一直没有理清对庞澈的感情,虽然自己心中暗暗有些察觉,但是却拒绝认真面对。潜意识中,她觉得时间还多,她仍旧徘徊在庞澈和公孙启二人间,不愿立即作出选择。

可是,这次暗杀行动告诉她,相比起公孙启,她更离不开庞澈。可是因为她的逃避,差点让这份感情成了永久的遗憾。这个孤傲的男子宁愿折断双翅只做她的影子,而她竟然连承认爱的勇气都没有吗?

曾经的挚爱永远的离开了她,而这一次,她险些让过去的悲剧重演。

如果庞澈就这样死了,她一定会怨恨死自己。

所以老天还是怜悯她的。

可是心中的歉疚让她不安,此刻唯有使自己更加忙碌,让身体疲倦疼痛到麻木,方才能减轻这种感觉。

小蛮不会懂,赵相如也不想说,一路走来,她经历了太多,她的感情似乎已经脆弱得再不能受一点伤,可是每次都有更疼痛的伤害加诸在她身上,不知是要摧垮她还是要磨砺她。

王阿龙远远走来,赵相如戴上头胄,刚才的脆弱早已不见,恢复了肃杀的表情。

“审问得如何了?”

邯郸保卫战(九)

“审问得如何了?”

王阿龙禀道:“按照太后吩咐,分开审问的。两个人嘴巴都很严,昏过去几次后终于熬不住,吐了点东西。”

赵相如手扶着腰间的弯刀,大拇指摩挲着上面的錾刻兽面纹,眯眼看着玄武门城墙外被太阳热情笼罩的大地,仿佛不经意道:“说说看。”

“他们的供词不尽相同,不过都说自己是受燕军主将吕方指派,混在被俘的百姓中,来行刺我国主帅的。”

赵相如听到这,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沿着城头慢慢走着。王阿龙紧跟在后道:“这二人说,他们原本想趁机狙杀紫微门守将,可惜误打误撞,竟遇见了太后,燕人自知太后于邯郸意味着什么,想也没想就动手了。”

这些发生的前因,赵相如并不关心,她打断道:“如果他们狙杀成功呢?就没有下文了?难道他们千辛万苦混进城只是为了杀个把守将?!”赵相如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王阿龙道:“你信吗?”

王阿龙被问得额上全是汗珠,在太后的威势下,他连手都不敢抬起来擦汗,生怕自己的举动触怒太后。

赵相如倒并没有痛斥他,只是点到为止:“你也是老人了,做事要更加用心才对。”

王阿龙平时做事一向稳重,但是难免会有忘形疏忽之时,被太后这一说,赶忙点头称诺。

赵相如决定亲自再审,于是让王阿龙带路,她又去了关押的大牢。

那两个人被分别关押在不同房间,其中一个矮个的方脸手被捆住,身上都是鞭痕,血淋淋的,因为天气热,已经散发出阵阵臭味。他嘴里塞着嚼子,被剥夺了自杀的权利。

王阿龙附在赵相如耳边低声道:“此人十分顽固,除了说出他是吕方指派的以外,其他话有不少是假的,与隔壁一印证就出了差错,可见是个奸猾之徒。”

赵相如冷笑,再狡猾的狐狸,也得把尾巴给露出来!

她也不废话,走到那人面前直接问道:“吕方派你来的是吧?刺杀完成后他交待你们做什么?说实话。”

赵相如的语气是极淡了,给人感觉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根本不在乎是否知道答案。那方脸自然知道她是谁,鼻子里哼了声,把眼睛挪到一边,根本不看她。

赵相如咯咯一笑,王阿龙就知道这孙子要倒霉了。太后的手段别人不知道,他是见识过的,不见血就能把人弄得死去活来。

果然,太后出声道:“把他嘴里的嚼子拿出来。”

王阿龙一愣:“太后,万一要咬舌……”

赵相如笑得眼睛眯成了两个弯弯的月亮,露出的眸子波光盈盈:“不妨事,取出来后,将他的牙齿全部敲掉。”

那人一听,含着嚼子嘴里呜里呜噜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我们燕人多义士,你别想从我这知道什么!”

赵相如拿指甲在他的脸上戳了戳道:“是啊,横竖都是死,可是死也有很多种,其中有一种,叫做生不如死,你想尝尝吗?”

她的声音霎时变得无比暧昧,仿佛在引诱他。方脸一愣,随即撇头不信道:“你们的刑罚我都已受过,不过如此罢了。”

赵相如嗔怪地看了一眼王阿龙,表情妖孽。王阿龙接到赵相如的眼神,吓得把头一低,自己办事不力,看来太后是记上了。

“不急,一样一样来。”说罢,赵相如示意王阿龙行刑,接着方脸的嘴巴便被撬开,原本坚固的牙齿被一颗颗硬生生敲下,牙龈露出巨大的洞,由于合不拢嘴,方脸的口水流了一下巴,里面还混着血丝。

没一会儿,上下两排的牙齿都被敲光了,方脸的嘴里只剩光溜溜的牙龈,嘴唇因为失去牙齿的支撑而皱在一起,顿时老了十岁。他虽然觉得疼,但也没到不能忍受,于是恨恨地看着太后,嘴里却嘲笑她手段不过尔尔。

孰料太后无声笑开道:“不过是老妇担心后面的游戏太有趣,怕你撑不住咬了舌头就不好玩了,所以先敲掉,免去你我的后顾之忧而已。”

那人听完太后话中yīn冷的意味,心中顿时对即将到来的酷刑充满了恐惧。人总是因为无知而恐惧,虽然他心中没底,但是还是强自镇定道:“凭你什么伎俩,都休想让我开口!”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有些愤然,只不过没了牙齿,无法将音发清楚,总是呼噜呼噜的,顿时少了一半的气势。

赵相如越看他这模样越是可笑,明明心中已经怕的不行,却还嘴硬。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让他体验下生不如死的感觉了,看到时候这张没了牙齿的嘴是不是还能这么硬。

敢伤害庞澈的人,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于是在闷热的刑房里,赵相如冷眼看着这个方脸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手段有多残忍,因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伤害。

“我说!我说!”那人终于支撑不住,松口喊道。

赵相如冲提着他正欲过刑具的士兵挥挥手,示意暂停,沉声道:“你可以说了。”

“吕将军派我等……来,只为刺杀守将……一旦……一旦完成,则在城内放火,届时将军……自会领兵来攻。”方脸已经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这些刑罚他闻所未闻,更未料到竟会让他如此痛苦。

赵相如冷笑:“到这份上了,还不说实话。”她用眼神示意手下继续施刑。

方脸被拖向刑具,他一想到那些刑罚就头皮发麻,用尽力气大喊道:“我说的是实话!为何不信!”他拼命想让自己不被拖走,却是徒劳无功,以他现在的力气,根本无法和狼军的士兵相抗衡。

“你说的是没错,可是刺杀任务万分危险,主将身边又多是亲兵,纵使你们得手,却也是插翅难逃,还有谁能在城内放火告知城外的燕军呢?”赵相如笑笑,“既然说的不尽不实,也休怪我无情了。”

说罢赵相如转身离开牢房,王阿龙赶忙跟上,牢房内传来的惨叫声久久盘旋,令人不寒而栗。

“隔壁的那个也如法炮制。”

“诺。”

“从燕军手里救回的百姓要隔离审查、仔细甄别,所有人的底细必须盘问清楚,若不能有五个以上百姓为他作证,则由专人看押、提审。”

“诺。”王阿龙躬身应道,二人已走至大牢门口。

望着门外的夕阳,赵相如低声道:“看来还有燕人的细作混进城了。”

燕军似乎真的在等待城内刺客放出的消息,连续几日一丝动静也无。而王阿龙的动作一点也没有慢,在分别对两个刺客施以严刑后,他们终于承认在百姓中还有两人负责与城外的燕军联络。

另外一边,针对救回俘虏的隔离审查也进行的差不多了,有十来个人因为缺少旁证而被单独拘押,其中有六个人最为可疑,王阿龙都让人将他们单独看押起来。

最后经过那两名刺客的指认,剩下的两个放火报信之人确实在那六人中,他们被分别带入牢中拷问,剩下的那些人,赵相如本着宁枉一千,不漏一个的原则,将他们继续关押。

最后,王阿龙将审问的结果禀报太后。

彼时庞澈已经清醒过来,伤口愈合得也不错,赵相如心情大好,对着王阿龙赞许道:“这件事你办得不错。”

王阿龙哪里敢真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前两天太后因为庞澈的事心情yīn郁,自己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会儿纵是她表扬,王阿龙也不敢接,只得微笑着谦虚道:“一切都是太后训导有方。”

赵相如眉眼含笑道:“既知燕人伎俩,总要将计就计还以颜色才对。”

“不知太后如何打算?”

“他们想在邯郸城放火,便如了他们的愿。想必此时吕方正伸长脖子翘首以盼,太叫他失望了总不好。”

“诺。”王阿龙领命而去。

不久,邯郸城北燃起熊熊大火,滚滚浓烟直冲九霄,而玄武门守军一阵骚动,随即血凤旗就消失在城楼上。

远处一直在等待消息的吕方听到斥候来报大喜过望,心想自己巧施连环计竟然擒到了一条大鱼,于是他立刻领着二十多万人马直奔玄武门而去。由于燕军营地就在邯郸北边,而通向玄武门的又是一条官道,十分利于行军,所以没多久,吕方和近三十万大军就浩浩荡荡出现在了玄武门外。

吕方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因为当初与派出的刺客约定,刺杀行动便宜行事,一旦得手,死的是哪个门的守将,就在同样的方位点火。这次着火的方向是正北,指的是玄武门,而吕方知道,玄武门十分大,这里的守将绝非寻常之辈,而根据斥候观察,血凤旗日夜飘扬在城楼,可见镇守此门的将领很有可能就是赵太后本人。

如果北方着火,血凤旗又消失,,意味着这次暗杀行动狙杀的正是太后,那可不是一条大鱼嘛。吕方对这个意外之喜既觉得高兴,又担心不够真切,因此部队行进中,他放出了几批斥候搜索北门情况,不过回报令他一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下:四野无人。

邯郸保卫战(十)

既然城外没有埋伏,吕方也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他下令全速前进后,很快看到了邯郸的玄武门。

此时的玄武门与几天前的气象截然不同,城头原本迎风飘扬的旗帜早已不见,戍守的士兵也大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没精打采地倚着墙,整个玄武门似乎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在高处瞭望的哨兵发现了燕军大举进犯地踪迹,对着下面恐惧地大喊道:“敌袭——快准备作战!”

那些原本还东倒西歪的士兵惊得立刻蹦了起来,匆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进行防守。吕方远远看着城头慌乱跑动的赵军,对着身旁的副将苏文轻松笑道:“看看赵军这副样子,恐怕还不等我军攻城,便先要弃城投降了,哈哈哈哈哈。”

苏文也十分兴奋,面对浩浩荡荡的燕军,赵国拿什么来抵挡?他分明感受到了邯郸这座城池发出的战栗。

城上的士兵不遗余力的卖命奔跑着,看上去很慌乱,但只要凑近一看,就能发现他们嘴角都往上勾起,一个个露着大白牙,上蹿下跳不亦乐乎。因为太后让他们演戏务必要逼真,必须给敌军制造出一种群龙无首的混乱感,而他们也确实做到了。

吕方亏就亏在他既不是神话中的千里眼,也没有穿越两千年弄到一把望远镜,否则就不会被这样的把戏轻易骗倒。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文的感觉是比较准确的。他感觉到了邯郸在颤抖,这并不因为他是一个文艺青年,善于联想并用拟人的方法来表现,而是因为,大地确实在轻微的震动,只可惜,身在玄武门的他们身处大军之中,完全被城头的情景所吸引,沉醉在自己即将踏平邯郸的美梦中,并没有发现。

就在二十多万大军蜂拥至玄武门之时,青龙门悄悄打开,剧辛率领着两万五千余名骑兵从这里直奔燕军的大营。

燕军倾巢而出,营地势必空虚,那里囤积有大量燕军的粮草和武器,他们也正是靠着这些维系给养,在邯郸城外与赵军展开持久的战斗。一旦将这些物资毁掉,燕军失去补给,自然无法久持,必会自行退去,这是赵相如的打算。釜底抽薪,断了燕军的生路。

而执行偷袭任务最好是机动性比较大,速度快的部队,他们需要在燕军在与玄武门守军缠斗的过程中快速完成短途奔袭作战。这样的高要求,自然非骑兵莫属,而要论骑兵,自然是剧辛麾下楼烦兵最为悍勇。前些日子紫微门一役,三千楼烦兵战死,而且都是被弓箭射杀,虽然没有人自顾自地逃命,但都是死在冲锋的路上,一个敌人也没杀死,那种鞭长莫及的无力感令他们觉得无比憋屈。更何况,阵亡的瓦里还是剧辛的侄子。

国仇家恨,令这次剧辛所部求战**最为强烈。

赵相如便将这个任务交与了他,为了避免剧辛擅自行动,她还特地派了监军李谈陪同,严令完成偷袭后务必立即赶回城中,不得惊动攻城的燕军主力。

剧辛点着头答应了。

但是他心中是有着小九九的。骑兵兵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性在历次作战中已经显露无疑,尤其适合平原野战的偷袭,即便以少敌多,也可以收到几乎一边倒的奇效。这让他觉得,如果只是偷袭空空如也的大本营,出动如此多的精锐骑兵来回奔袭实属浪费,从接到太后的军令开始,他就已经存了溜到燕军身后发动突袭趁机捞一笔的念头。

但是这明显违背了太后的命令,是要受军法处置的。太后为了担心他像上次一样违背命令,特地还派上了监军,专门监督他。

剧辛从青龙门出发后,小心地避开正在进攻玄武门的燕军左翼部队,绕过东北角的一片树林后,全速奔向燕军大营。

赵军的斥候早已经将路探好,哪里可以避开燕军的侧翼部队,哪里可以躲开岗哨的侦查,都已详细报告给了剧辛,这使得两万多楼烦兵像长了眼睛一般,可以及时有效地避开一个个危险,顺利抵达目的地。

急速奔驰中的剧辛看到不远处燕军的大营,据斥候查探的消息,这里守营士兵不过三五千人,却有大量战斗物资储备其中。剧辛兴奋地用双腿敲击马腹,催促着快些抵达,而他满脸的横肉也在剧烈地颠簸中上下震颤。

正在哨塔上瞭望的士兵看到远处扬起的尘土正有些奇怪,定睛看了一会儿,只见一团黑点迅速移动而来,他看着看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恐,突然猛地一转身想冲下哨塔,惊慌中脚被木头间的缝隙绊倒,摔了个大跟头,差点从塔上栽下来,疼得他半天动弹不得,他心中焦急,只得对着下面警戒的同伴大喊:“敌袭!敌袭!数量不明,准备作战!”

下面的燕军显然也发现了来势汹汹的赵军骑兵,可是骑兵的速度实在太快,还没等他喊完,人都已经离营地只有数百丈远了。营里所有的士兵听到消息都惊慌失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吕方以为太后已死,城破在即,不仅拉上了所有的主力,也将绝大部分的将领一齐带走,营内唯一留下镇守的是燕军的另一员副将,司马越。

在燕军看来,邯郸已经唾手可得,这时候去攻打,实在是个到手的军功。而被留在营中的司马越自然不高兴,这样的便宜事儿竟然轮不上他。刚刚还在自己帐中将吕方里里外外骂了一通,就见一个亲兵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司马越才要呵斥,却听那人急忙禀道:“将军,不好了!赵军来袭!”

司马越脑子瞬间嗡得一声,惊道:“有多少人?”

“全是骑兵,数量不明,总不下万余!”那士兵满脸焦急地看着此时营中最高权职的军官,希望他能快些想个主意,否则他们全都得玩完。

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强烈,而赵军的喊杀声似乎越来越近,司马越此刻也没了主意,营内多少兵力他自己清楚,别说上万骑兵了,就是千余骑兵来袭,这里的人也不够他们砍的。

他掀起帐帘一看,赵军已经快要冲进大营,士兵们纷纷聚集到营门前,放上木栏以阻挡赵军顺利入内,同时拿着弓弩向外射击。

燕军主力尽出,剩下守营的能有什么厉害角色?不过都是些老弱病残罢了,射箭本就不是他们的强项,准度差了不说,力道更是极差,不少箭矢只飞出一两丈便落下了,根本威胁不到楼烦兵。

很快,他们挥舞着军刀冲到燕军大营,那些低矮的木栏对于骑术高超的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障碍,他们只轻轻一提马辔,那些与他们生死与共的战马就早已明白了主人的意图,马儿速度不减,待到木栏面前时高高扬起前蹄,猛跃入营,坐在上面的骑兵配合着马飞跃的姿势,身体稍稍后仰,随即前倾,平稳着地。

苏文见赵军杀入,大营已不可守,迅速丢了头胄转身就跑,路上还拉了一匹正在吃草的马,此马原是战车上的,身上光溜溜的,没有一件马具。苏文慌忙中也顾不得了,只管逃命要紧,翻身想上马,可是平日没怎么骑过马的他,此时爬了几次都没上去,最后实在无法,让身边的士兵给自己做人凳,才勉强坐上马,狼狈向北逃去。

剧辛等人杀入燕营,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待所有燕人都被清剿完毕后,剧辛下令烧掉所有营帐粮草物资。

就在此时,玄武门的士兵除了对城外的燕军进行射击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举动,吕方也没有丝毫起疑,只是指挥数万士兵对邯郸北大门发动潮水般的攻击,这几乎是拿士兵的性命开路,但是吕方已经顾不得了,反正太后已经死了,他手上有的是士兵,攻城总要死人的,现在赵军士气必然处在最低点,时机稍纵即逝,就是损失个上万士兵,只要能登上城楼,赵人就将彻底崩溃。

燕军士兵扛着云梯和攻城木,冲向城下,迎接他们的是赵军毫不客气的密集箭雨。

燕军死伤无数,但是毕竟人多,吕方利用人海战术迅速推进,已有数十个云梯架设在了城墙上,每个云梯下站着两名燕军士兵,他们手牢牢扶着,不让赵军掀翻梯子,而无数燕军开始踩着云梯往上攀登。

赵军见此情景立即调转箭头,往正下方射击,一名燕军被射中眼睛,惨叫一声滚下梯子,跟在他后面攀爬的几名士兵躲避不及,被高空摔落的人砸到,巨大的力量将他们全部如叠罗汉般送回地面,最下面的士兵也最倒霉,肋骨被压断,戳穿了他的肺,他口中大口大口吐着血,呼吸越来越困难。

战场上,根本没有人关心这几个受到重创的伤兵,何况这个年代,伤到肺部也只能等死。后面的燕兵看也没看他们,继续奋力往梯子上爬。

就在此时,北方的燕军大营方向冒出熊熊火焰,玄武门守军顿时精神一震,只见城头霎时出现上万士兵,原本放倒的旗帜被重新竖起,血凤旗又重新飘扬在玄武门!

邯郸保卫战(十一)

吕方一直密切注视着城头,一看到突然出现的大批身穿甲胄的士兵整齐地出现在防守的城墙内,鲜艳的旗帜上展翅欲飞的朱雀口衔日月、霸气无比,心中咯噔一下。

难道太后没死?这些突然出现的士兵怎么看怎么像一场yīn谋。

玄武门守军见剧辛已经偷袭得手,不再刻意掩藏,而是獠牙尽露,给予城下入侵者以重击!

一时间城头万箭齐射,下方燕军损失惨重,已经攻到一半的燕军中军开始畏缩不前,甚至有人开始后撤,进攻节奏明显慢了下来。吕方一见这种情况,气得吹胡子瞪眼,死了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抵达了城下,只差附城,而后续部队竟然因为城头的防守太过猛烈而迟迟无法跟上,一旦先头部队全部阵亡,那么前面这么大的牺牲就全都白费了。

吕方不停催促着后面的部队赶紧推进,并亲手斩杀了两名后撤的士兵,这才勉强稳住了阵脚,继续向前推进。这是突然有名士兵冲到吕方身旁跪倒道:“报——”

吕方双眼盯着前方的攻势,看也没看他一眼道:“何事?”

“将军,不好了,大营遭袭!”

吕方听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立刻跳下战车转向一边猛然揪住那名士兵的甲衣,将他提起来怒道:“司马越派你来的?莫要胡言乱语动摇军心!”

那士兵被揪住甲衣,吓得不敢说话,只以手指指北方。

吕方往左一看,北方营地方向黑烟滚滚,隐隐可见火光。

吕方自知大事不妙,老巢被人端了,想来里面的军械、粮食必遭焚毁,心中一急,眼前一片漆黑,人直挺挺向后倒去。

周围的亲兵眼疾手快,见此情景立刻冲上前将他扶住。

“将军!”

“快传巫医!”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吕方抬到路边的yīn凉处,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醒转过来,环顾四周后突然跃起,向北张望。

他以为这一切是梦,可是直冲云霄的浓烟告诉他,遭袭已成事实。

“回营!马上回营!”

吕方当即作出决定。血凤旗再现,太后没死,大营又在此时遭袭,这明显是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若再攻打下去,玄武门有备而来一时无法攻破,而营地物资被毁,数十万燕军的粮草尽没,周边又被赵人清理得寸草不生,他们就得活活困死在此处。

赶快回去,能抢回一点是一点,那么多物资,总不可能一把火全烧光了。

所有正在攻城的军队全部被撤了回来,调转方向匆匆往回赶。而最惨的莫过于靠近玄武门城下的士兵,大军正在后撤,而他们因为与赵军近在咫尺,根本无法安然撤走,很多士兵前一秒还踩在云梯上,好不容易躲过了无数箭矢的射击,刚刚就要爬上城头,此刻却传来鸣金收兵的声音。他们一回头,发现左右翼已经收拢,中军和后军都已调转方向准备撤离,自己攻也不是撤也不是,位置十分尴尬。

吕方根本就没有想过这千百士兵的问题,只要能保住主力不失,这些人是可以放弃的,于是他连掩护他们撤退的命令都没下,带着还未投入作战的部队,迅速离开了玄武门。

而被留在城楼的这些士兵有些转身想逃,却被城楼的弓兵射杀,有些慌不择路,从云梯上直接往下跳,摔成了肉饼,很快就被清剿殆尽。

这边剧辛放火放得开心,李谈见时候已经不早,拔马上前对他道:“将军,燕营已是一片火海,太后的任务已经完成,我等应速回城。”

剧辛“恩”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

李谈见他有些敷衍,担心他又对太后的命令阳奉yīn违,赶紧劝道:“将军,事已办成,万一燕军发现大营遭袭而即刻回援,对我军也十分不利,现在撤离正是最佳时机。出城前,太后已是千叮咛万嘱咐,若是回城过晚,我怕她会有不悦。”

其实监军在军中地位十分之高,完全不用对剧辛这般低声下气,但李谈不过是开战前刚刚提拔的,而剧辛却是太后的心腹大将,连她对剧辛犯错都没有重责,他更不会与剧辛真的硬碰硬。

不过此番话中,他把太后抬了出来,为的是让剧辛有所忌惮,免得他眼高于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也就算了,若是连累大军,坏了太后的计谋,就是大事了。

孰料剧辛不但没有推拒,反而一脸笑嘻嘻地对他道:“你说的极是,是该回去了。”

李谈一听这话立刻松了口气,笑道:“那便通知大军回去吧。”

剧辛却道:“燕军看到营内起火必定回援,若我大军这般匆匆返回极可能撞上他们,届时两军免不了一战。”

李谈不懂军事,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剧辛眼睛里闪着草原人特有的狡黠,一副焦急忧虑的样子道:“之前燕军不防,才让我等捡了漏子,现在他们驰援,必然会放出斥候留心搜瞭,我军此次有两万余人出击,目标太大,一旦被发现,恐被围击。”

李谈想了想,疑惑道:“敌人不都是步兵吗?我军都是骑兵,燕军即便发现也很难追上对我军进行围剿吧?”

剧辛被李谈一个外行问的内行话给噎到了,他眼珠一转,忽悠道:“其实邯郸城外多有山林,骑兵穿梭其中无法加速,占不了什么便宜。”

李谈没有丝毫怀疑,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剧辛见他信了,赶忙道:“这样,你我各带一部分骑兵,分头回去,这样可以缩小队伍,减小被燕军发现的可能。”

李谈自然不懂,他和剧辛就好像后世的军长与政委的关系,一个管军事,一个管纪律,分工很明确。既然此时剧辛说要分兵回城,而且说得确实有道理,他似乎也没什么要反对的。

于是他二人商议,由李谈带一万五千人马,东绕远路回青龙门,而剧辛则带一万骑从相对偏西的一路回城。

李谈第一次带兵,战战兢兢道:“将军比我更熟知如何带兵作战,为何不多带些人马?”

那剧辛咧嘴一笑,虎掌拍了拍瘦弱的李谈道:“正是监军未带过兵,才要多带些壮壮胆啊。”

剧辛这话一出,他在李谈心中立刻就拔高了两个档次。毫不吝啬地将更多的手下交给一个刚刚走马上任的监军,这是怎样的情怀,怎样的境界?

李谈心中有一种感动汹涌着,他甚至鼻子有些泛酸,只是眼下事情紧急,容不得他慢慢抒发,他骑在马上对着剧辛一抱拳道:“将军高义,我没齿不忘。现我二人速速分兵离开,邯郸城再会!”

剧辛骑在马上回礼,并目送他远去。然后他嘴角一咧,嘿嘿直笑:终于把这管事的骗走了。

剧辛根本就不想马上回城,突袭燕军大营,烧毁辎重根本就不能满足他,他还想趁机再偷袭回援的燕军主力,可这是太后万万不允许的,监军在此,他不敢造次,唯有把人弄走,自己才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有监军就是不好,做事都是束手束脚。剧辛腹诽,刚刚为了骗李谈,已经几乎废掉了他全部的智慧,幸好李谈什么都不懂,被他诳了几句,竟也信了。

李谈还在为剧辛的高尚情cāo而感动不已,其实不过是因为剧辛忌惮太后,怕她为自己违抗命令擅自行动而恼怒,于是不敢带太多人马,将大半都送回,只留下一小半自己用。

剧辛将手下万人清点后一改刚才的嬉笑面容,突然严肃道:“燕人杀了我们的三千弟兄,该当如何?!”

一名士兵叫嚣道:“草原的规矩,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剧辛的马一溜小跑到那士兵跟前道:“你家谁人战死?”

那士兵青筋爆出,吼道:“我的弟弟!”

“好样的!”剧辛点点头,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胡子根根炸起:“我唯一的侄子瓦里,也为燕人所杀!三千手足,无一人后撤,这是属于我们草原骑兵的光荣!”

“燕军就在不远处,我们虽已烧掉他们的营地,但是仇人还在!现在是血债血还的时候了!”说罢,剧辛抽出新月弯刀,发出怒吼:“草原的规矩,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万骑楼烦兵抽出弯刀指向前方,和他们的主帅一样发出咆哮:“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出发!”

剧辛来着部下杀气腾腾地出发了,而吕方一路急速行军往回赶,士兵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二十多万大军雄纠纠气昂昂地出发攻打玄武门,结果毛都没摸着,就打道回府,大营还被人烧了,此时的士气可谓一落千丈。

就在此时,天空一声闷雷传来,似乎要下雨了,吕方倒是希望这雨赶紧来,如果能趁势把火灭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而他不知道,一支寻仇的部队已经悄悄盯上了他。

剧辛早就瞄上了燕军的中军,他要么不干,要干就干一票大的,直接把燕人的主帅擒住,那可是一条大肥鱼。

燕人因为来回奔波,已经十分劳累,躲在远处的剧辛看准时机,就是此时!

“仇恨,只有用鲜血才能抹平!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

“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

邯郸保卫战(十二)

“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

剧辛领着手下骑兵,突然发起冲锋。因为袭击来得太过突然,燕军毫无准备,立刻陷入慌乱,弓兵还来不及放箭,中军就已瞬间被冲击成数段。前军和后军听见中军遭袭地动静,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进攻,只以为到处都是赵兵,吓得四散逃窜,一时间,二十万大军崩溃了。

吕方因为衣着太过显眼,早被剧辛盯上,他挥舞着弯刀一骑当先,直奔他所在的战车,冲到面前将手中利刃朝燕军主帅的面门砍下。吕方慌忙中举起手上的铜剑抵挡,只听得“咣当”一声,火星四溅,吕方的将军剑被一斩为二,一截还攒在手中,一截掉在战车上。

剧辛的第一次攻击被吕方挡开,他攒足力气还要再砍,吕方见势不对,躲过夺命的刀锋趁势向后倒去,最后滚了两滚,狼狈地逃下战车。

剧辛策马追上,眼见吕方已无处遁逃。千钧一发之时,突然有人大叫一声:“保护将军!”

吕方身边的亲兵见将军遭袭,赶忙上来回护,六七个人从不同方向同时攻击剧辛。但剧辛不愧是太后麾下第一悍将,面对数人的围攻毫无惧色,他催动身下的战马冲向其中一名士兵,那士兵本能向一旁躲避,剧辛趁着这个包围的空档冲了出去,又迅速拨马回身,砍杀这些拦路的蝼蚁。

他深知,骑兵一旦失去速度,就丧失了大半优势,因而他始终保持着冲击的姿态,绝不给他们困住自己的机会。

集群的骑兵是可怕的,在战斗进行的开始阶段,燕军被完全打懵了,赵军像一柄锋利的匕首,直插燕军心脏。

燕军又惊又惧,很多士兵听到喊杀声就开始丢盔卸甲,四处溃逃,原野上丢了一地的武器、军旗。

吕方好不容易躲开了剧辛的追杀,在副将苏文的护送下向北逃去,等剧辛杀完那些拦路的士兵时,发现敌方主将早已不见踪影。

剧辛还欲再寻,忽然北方一阵骚动,不知何时那里竟然出现一支严阵以待的军队,看军服样式,竟是燕军!

剧辛看见的瞬间脑中还在疑惑,燕军不是已被自己冲击的零乱不堪,四处逃散了么,这支部队是哪里来的?

燕将田喜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一头雾水的赵军骑兵,对着身旁的弓兵命令道:“弓箭手准备——”

哗——

弓兵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他们右脚向前迈出半步,举起角弓,从背后的箭囊抽出羽箭,搭在弓上,将弓弦拉到极致。

“放!”田喜仍是笑容满面,他在燕军中是出了名的笑面虎。

泛着银光的箭矢呼啸着冲向天际,在空中拉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后,箭头猛然向下带着巨大的力量砸向赵军骑兵。

很多骑兵还在追剿之前战斗中的漏网之鱼,虽然吕方所部的二十多万人已经跑的跑、死的死,但是人数毕竟很多,楼烦兵纵然再是强悍,也不可能一口气吃个胖子。而他们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无情的箭矢射杀,他们甚至没明白,燕军明明已经处于崩溃中,主帅已经吓得狼狈而逃,不见踪迹,哪来的这么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还带着大量骑兵的克星——弓兵?

赵相如不知道,剧辛也不知道,楼烦兵更不知道。其实是燕王乐资,听说了吕方于前线的情况,邯郸久攻不下不说,还屡屡损兵折将,十分恼火,急令北上阻击李牧南下救援邯郸的十五万田喜所率燕军参与对邯郸的攻城战,而与田喜一同来的,还有吕方的免职令。

田喜接到燕王的命令后随即挥师南下,马不停蹄赶往邯郸。不料在即将抵达城北郊外时,正遇上了因大营遭袭而逃跑的副将司马越。

司马越为了摆脱守营不力的罪责,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吕方身上,声称是吕方骄傲自满,结果中了敌方奸计,带走了全部兵力,自己虽拼死抵抗却也没能使大营逃脱被烧的命运,粮草辎重都被付诸一炬。

田喜仍旧是一张笑脸,不动声色的看了看他几乎可以算得上十分整洁的甲胄,拍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了。”司马越以为自己扯得谎骗过了田喜,孰料这位人称笑面将军的智将心中自有计较。

吕方因为作战不力而被临阵撤换,可到底也只是不力,倒也并未犯什么大错,虽被免职送回都城,但谁能说未来一定就不会被起复?吕方与他同为国尉,乐毅奔赵,骑劫战死,乐资执政不过短短两年多,燕国已经损失了两名上将军,现在此位空缺,而国中唯一能与他比肩的继位者只有吕方。论能力与才干,田喜自认为胜他一筹,但是吕方是公卿之家,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若想扳倒他,并非轻而易举之事。

但如果因为吕方的轻敌而造成重大损失,那么战事报回国内,想必大王一定暴跳如雷了。相反,如果自己一到邯郸就能独自打一场大胜仗,那势必会让自己更具优势。

所以他虽然一眼就看出司马越在推卸责任,可是他怎么会去拆穿呢。

大军经过吕方所部的营地时,这里的火势已经无法阻遏,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只能任其燃烧,直至烧尽。

他对这些并不关心,营地周围几个幸存的士兵告诉他们,来偷袭的赵人都是骑兵,而且刚刚离去。

就在此时,西南边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田喜揣测极有可能是赵军和燕军遭遇上了。他当机立断,带上全部弓兵赶往声音传出的方向,一路遇到了不少溃逃的己方士兵。行进了不过小半个时辰,果然遇到了正在四处追杀燕军败兵的赵军骑兵。

田喜心中一阵狂喜,知道自己终于收获了一条大鱼。

他没有声张,而是命令弓兵依托地形,悄悄摆开阵势。楼烦兵正在忙着补刀、割耳,根本没有察觉危险的临近,直到燕军已经排开阵势,搭弓射箭,才发现有一支敌方的军队出现在自己面前。

剧辛惊呆了,弓兵是骑兵天生的克星,这支数量庞大的军队只消几轮便会将和所有的弟兄全部带去黄泉下。

他觉得自己的偷袭计划是天衣无缝的,虽然知道吕方的军队中也有弓兵,但是大营被烧他们士气必然低落,猛然遭袭定然无法阻止有效抵抗,只要能斩得敌军主帅的首级,邯郸之围可迎刃而解,即便是违抗太后的命令,想来看到这样的结果也不会对他重责。

谁能料到半路杀出个援兵,还偏偏克死自己。

可是剧辛已经来不及多想了,随着田喜轻轻地一声“放!”数支箭矢呼啸着冲着他的四肢而去。

剧辛根本来不及躲避,他和身下的战马就被射成刺猬,摔倒在地,当场气绝。

历史记载:公元前276年夏末,邯郸之围经历了两个月后,赵将剧辛战死,麾下共计一万零五十六名楼烦骑兵尽数殉国。

因战死之处就在邯郸城北紫莎坡,史称“紫莎坡之战”。

就在剧辛为他的违抗军令付出代价的时候,田喜却没有急于进攻,而是收拢被赵军杀得四散的残兵,重新修建营地,安抚军心。至于吕方,在找到后,被就地免职,立即送回国内。

李谈带着一万五千人马先回到城内,一听说剧辛还没到,准备等他回来一起去向太后复命。他哪里知道剧辛甩了他单干去了,坐在议事厅内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再看时间已经过了半日了,他心里也着了慌,在青龙门上晃来晃去,不时向北眺望。

就在他望眼欲穿之时,太后的心腹王阿龙来请。李谈一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身为监军,不仅丢了主将,人也只回来了一半,若是太后责问,他无以应对。

此时他暗暗苦道:剧辛啊剧辛,你究竟是走到哪去了,这么久不回来,可坑苦我喽。

他不知此时剧辛已经战死沙场,只能穿戴整齐,随王阿龙去向太后复命。

孰料刚听他说完前因后果,座上的威严太后突然拍案而起,怒道:“糊涂东西!”

李谈不知是何言语惹恼了这位强权太后,赶紧伏地,谨小慎微道:“太后恕罪!”

赵相如何等精明,剧辛这些小把戏哪里能逃过她的眼睛,何况她熟悉战事,只要留人搜瞭,根本不必担心大规模骑兵会被发现,何况燕军匆匆回营,无心恋战,即便发现赵军也会以为是遭遇伏击而不敢多做缠斗。

他说担心大规模军队会引来敌军!这种话只能骗骗李谈。

很明显,这个自由散漫惯了的草原将领想支开监军,单独做些什么,肯定是无法被她认同的事情。

赵相如又恼怒又头疼。剧辛很有草原人的特点,作战勇猛,绝不畏死,但是缺点几乎和优点一样耀眼,这就像一面双刃剑,割伤敌人的同时,很可能自伤。

赵相如一直小心翼翼地使用着这柄剑,不为其他,因为太锋利,太好用了,所以她一直舍不得收回刀鞘。

看来上次违抗命令,自己太轻易放过他了,以至于他一而再地阳奉yīn违。

赵相如暗下决心,这次待剧辛回来,定要好好惩治,绝不姑息!

邯郸保卫战(十三)

“陷队之士”一词,朱师辙《商君书解诂》注曰:“陷队,勇敢陷阵之士,即今之敢死队。”“陷队之士”每队若能斩获五颗首级,便赐每人爵位一级。如果战死,其爵位可由家人继承。若有人畏缩不前,就在千人围观之下,处以黥面、劓鼻的重刑。战国时期敢死队以“陷陈”或“陷队”为名,以执行冲锋陷阵的任务为主,如孙膑所言:“纂卒力士者,所以绝阵取将也”,同时也包括攀城、突围等危险战斗。

——千度百科

“将军,东西俱已按照吩咐准备妥当。”士兵满头大汗,向廉颇复命道,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忙碌

廉颇点点头道:“随我去看看。”

老将军戴上头胄,提着佩剑,迈着大步就出去了,那士兵忙不迭地跟上。

廉颇自上次击退了秦军的进攻后,双方一直处在相持阶段,秦军这次先头部队共有十万人,主将是司马靳,颇有谋略。廉颇试探了一两回后,觉得他十分狡猾,很难占得了便宜,决定不与这支部队缠斗,按照原定计划,撤往长平,依托丹水,展开防守。

可是司马靳就在山下虎视眈眈,他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撤退,一旦敌人侦知自己存粮稀少,势必会牢牢拖住自己,届时想金蝉脱壳,恐怕不易,必须要麻痹敌人。

他思来想去,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让司马靳相信,自己不会放弃这个有利地形,准备死守此处,顽抗到底。

他突然想起之前巡防时看见摩天岭山半腰一处地势较缓,上面竟然有成堆的黄沙,细密,且数量巨大,远远看去,如同麦粒般金黄。

廉颇到底是老奸巨猾,瞬间就想到要用这些黄沙,充作粮食,囤积在赵国大军的驻地,以此来迷惑每天瞭望侦查的秦军。

于是他命人用苇席和牛皮,制成粮仓,又悄悄命令士卒,趁夜悄悄将半山腰的黄沙拖到山下,白天又用马背肩扛,再浩浩荡荡运上山来,装进粮仓。

廉颇看到这番杰作,十分满意,他即便凑近了看,也觉得这些堆积如山的是粮食,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就是黄沙。

秦将司马靳接到哨兵来报说赵军有大批粮食运送上山,顿时吃了一惊。他赶忙来到山下一视线开阔处,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不少粮仓。

那士兵一边指着一边道:“昨日见到一群赵国士兵在那半山腰处忙忙碌碌,不知何为,直到建了大半时方知是粮仓。今早又从山下运来许多粮食,看起来不是麦子就是黍。”

“光狼的粮食不是都被他们自己烧光了?这些麦子从哪来的?”司马昕咬着薄唇,唇上两撇小胡子微微上翘。几年来,跟着白起分别与楚赵作战,他也历练了不少,越发成熟和稳健,渐渐有了他祖父的遗风,只是心中的仇恨,确是丝毫没有减弱。

那士兵只说不知,司马昕一面命他查探清楚,一面准备调整计划。

原本他根据情报,加上自己的揣测,赵军应该已经面临断粮的危险,他的打算是和廉颇周旋,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时间一长敌人自然就被拖垮了。

可是廉颇竟然不知从何处调来粮草,并且加盖粮仓,俨然一副要与他长期对峙的架势。这让司马昕不得不开始考虑主动进攻以寻求战机。可是廉颇经验丰富,战略部署非常严密,很难钻到空子,他不禁觉得有些神伤。

当晚,秦军就改变了部署安排,将人员重点安排在防守上,以免位于山下的营地遭袭,同时派出一队人马专程回光狼催粮。

夜里,赵军人衔枚、马缚口,悄悄从小路翻越摩天岭,前往东北方的战略重城——长平。

第二天一早,司马靳看到赵军驻地空无一人,而粮仓却是满满当当,以为这是廉颇耍的诡计,想引他攻击。他自然不肯上当,于是命令士兵收缩在营内,严防赵军偷袭。结果当了几天缩头乌龟后,司马靳渐渐也发现不对劲,赵军那边一直安静的诡异。

司马靳不敢拿大军冒险,但心中疑惑日盛,在七天后,他终于决定派一支“陷队”越过敌军防线查看究竟,孰料不久后那些人就都回来了,带来了一个让他震惊不已的消息:赵军跑得连影子都没了。

司马靳仍旧半信半疑道:“你们看清楚了?会不会有地方没搜到?那么多粮食都没运走,怎么可能把人撤得一干二净?”

“陷队”的队长抓着脑袋诧异道:“没见到有粮食啊。”

司马靳指着山上的粮仓怒道:“那不就是?!你们到底查探清楚没有?”

那队长回头一望,恍然大悟:“将军,都已查过,那些粮仓里不过是堆着些黄沙,并未见什么粮食。”

“什么!”司马靳不敢置信,随即明白过来,暴跳如雷道:“廉颇老匹夫,竟敢欺我!”

说完,他背手原地疾走了几步后,对着传令兵喊道:“传令,全军开拔,追击赵军!”

传令兵接令后立刻跑了没影,一旁几名亲兵劝道:“将军,追击一事不在原定计划内,可要报知主帅?”

白起只令司马靳探探廉颇摩天岭防线虚实,并未让他带兵追击,万一影响了主帅的战略部署,怕是不好。

司马靳到底年轻,还不够稳妥,怒视那名劝诫的人道:“不必,我自有主张!”

姜到底是老的辣。

已在几十里外的廉颇没时间管司马靳是不是在咒骂自己,大军已经进入长平休整,他的第一要务是赶在秦军追击到达之前部署好丹水防线,秦军要想攻打长平,必须要渡过丹水,而渡水作战,则是兵家大忌。所以这条河不仅成了长平取之不尽的水源,更是天然的屏障。

一旦到了这里,廉颇面对来势汹汹的秦军也有了更多的选择,可战可守,实在不行,拖上个一年半载的,秦人也要吃饭,离境作战,战线越拉越长,后勤补给必然十分脆弱。何况要打仗,必先有国力支撑。秦国虽然自变法后富庶很多,但连年征战,现在也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若赵国存心拖下去,他们也必然无法支持太久。

“你再说一遍!”赵相如虎视着下方来报告军情的士兵,眼睛恨不得能在他身上盯个洞出来。

“禀……太后,城外斥候来报,剧辛将军与麾下一万余骑悉数战死,将军首级已不在,只留下一具尸身,疑被燕人割去。”

“既是首级被割,你又怎知那是剧辛的尸身?!”赵相如忍着晕眩厉声问道。

“斥候,斥候已将尸身带回,青龙门的楼烦兵已,已经确认无误。”那士兵难得见次天颜,却是来报告坏消息的,太后的眼神仿佛要吃人般,如刀割在他身上,让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完之后再也不敢动了。

赵相如一直坐在那,没有表情,也没有反应。

庞澈正在内室,近来他的伤已大好,能起来走动,只是赵相如仍不肯放他回紫微门,担心守门太过辛苦,会让他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裂开。他听到动静,穿戴整齐后走出门来道:“发生何事了?”

王阿龙一见是他,知道今日劝慰太后的事不用他做了,不禁松了口气,随即沉声道:“剧辛将军昨日出战偷袭燕军大营后一日未归,刚斥候来报,赵军与燕军在北郊紫莎坡激战,万骑尽没,将军战死。”

庞澈大惊,剧辛曾是他多年的部下,二人关系不错,此人骁勇善战,已成太后心腹,怎会突然……想到这庞澈头突然有些晕,他之前失血不少,此刻只能倚在门框上喘着气。

王阿龙见次光景惊呼:“将军!”疾走两步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赵相如听到这一声方才回了神,眼见庞澈出来,她却并未如往常一般站起身去搀扶他,而是愣愣地坐在那里,就这样看着庞澈,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情:“剧辛死了。”

王阿龙见太后这样,知道不需要他再留下,赶忙带了那士兵一起出了大厅,只余下太后和庞澈二人。

庞澈慢慢缓了过来,走到赵相如面前,跪坐下来。

赵相如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信可以驾驭好他了。如果上一次他擅自出城作战时,我能严加惩处,恐怕他这次就不会违抗军令了。”

“他一直那么听我的话。”

“他是所有将领中最没有心机和野心的。”

赵相如喃喃自语。

庞澈望着她渐渐迷离的眼神,不复往日清明与坚定,心中一阵痛楚。战场上的对与错没有绝对,很多时候取决于主将的一念之间,即便上次赵相如重重惩戒了剧辛,以他的脾气,这次的错误难道就不会犯下吗?即便剧辛不再犯错,可是将兵与将将是两回事,太后想要管辖住这些个性十足的武将,有些时候恩威很难掌控得当。

庞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在赵相如冰冷地柔荑上。

邯郸保卫战(十四)

庞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在赵相如冰冷地柔荑上。

“战事无常,你并没有错。”

“是我用人不当,如果让褒成领兵前去,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赵相如的眸子里满是悔恨,自她领兵以来,一直自信坚定,何曾对自己有过这样的怀疑?

庞澈看她这般自责,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解,只得狠狠心道:“你若如此沉迷自悔,城外的士兵看见,士气必然一落千丈。”

赵相如被他这么一说,惊得赶紧收起惨淡面容,环视左右,担心自己这样子被人看见。

庞澈用手掌将温度和力量传递给她,轻声鼓励道:“为将者,最不能泄露心事,尤其在这紧要之时。”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浑厚,赵相如莫名觉得心安,也渐渐镇定下来。确实,楼烦兵刚刚遭受重创,对于作为一国统帅、人民的精神领袖的她来说,一言一行都被部下和平民看在眼中,若是此时她在将士们面前表现出一丝怯懦,那么城内的民心和士气将受到极大的动摇,邯郸保卫战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她决不允许自己的负面情绪感染到邯郸这座城池。

庞澈见她的脸上又恢复了自信,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既希望她能暂时压下痛苦与自责,表现出为将者坚定的一面,又担心她这样勉强按捺下各种痛苦,巨大的压力让她难以承受。

不过赵相如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她左手反握住庞澈的手掌,右手覆上,嘴角带着苦涩的微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将自己的软弱暴露在人前的。”

庞澈直视她的双眼,轻轻颔首,眉宇间却是浓浓的关怀。

赵相如眼波流转,霎时笑意盈盈道:“你好好休息,不必为我担心。”

剧辛为一主门守将,他的战死,对赵军士气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尤其是剩下的一万五千名楼烦兵,似乎一夜间成了群龙无首的状态,将士们无心守城,青龙门局势岌岌可危。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不到一日,赵太后即下令厚葬剧辛,并追封他为上将军,谥号:武毅。同时在玄武门上搭台,杀猪宰羊,大肆祭奠剧辛和战死在紫莎坡的万余将士,太后亲自主持了祭礼,并朝城下撒酒,以示哀悼之意。

这一番举动看似太后对心腹爱将情意深重,实际大半是做给活人看的。楼烦兵愤怒的情绪果然得到了温柔的安抚,他们稍有稳定后,青龙门的守将就成了赵相如眼下最棘手的问题。

其实无论从威望还是才干,城中唯有庞澈能够压制得住这些草原群狼,但是庞澈的伤势刚刚有了起色,正在康复的最紧要关头,若是再过两个月,她必能毫不犹豫派上他,可是现在……

赵相如心中的犹豫,自然不会瞒得过庞澈,其实两人早已心意相通,他们有时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庞澈头戴鹊尾冠,穿着黑色的窄袖织纹衣,腰间系着条带,缓步走到赵相如的面前,深深一稽首。近日来,他因为养伤,早已脱去甲胄和胡服,改穿宽大的周服,少了一份军人的硬朗,多了一份俊秀飘逸,有时赵相如见他,忍不住脸红想着,此人原来天生有股贵族气,这样棱角分明的脸庞,配上长长的鹊尾冠,当真是好看极了。

此时她惊讶地看着来人在自己面前行着大礼,错愕道:“庞澈,你这是做什么?”

庞澈抬起头后,表情无比严肃道:“城内战事吃紧,还请太后允我戍守青龙门!”

他话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每每当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去做一件事时,就会这样。赵相如无法忽视他的决心,心知此人执拗起来自己完全不是对手,于是她没有像一般女人似的把时间浪费在反复劝说上,而是果断地说了一个字:“好。”

庞澈见她丝毫没有犹豫,立即同意了自己的要求,顿时松了口气,显然,他做好了劝说太后的准备。而赵相如接下来要cāo心的,就是如何让庞澈在青龙门待得舒心,以免伤势反复。

燕军的田喜近来算是过得还不错,首先,他的老对手吕方已被送回国内,他犯下如此多的失误,直接导致燕军前线作战失利,想必大王不会轻饶他。而自己刚一到达邯郸,就力挽狂澜,不仅避免了燕军的再次惨败,同时一举击杀了赵国的一员大将。听说此人是赵太后的心腹爱将,同时战死的那一万人都是赵国最宝贝的楼烦兵,号称骑兵中的精锐,这样的大胜,不仅能提振已经日渐低迷的军内士气,更使在国内的大王能够看清,谁才是最适合登上上将军宝座的人。

他准备再接再厉,趁着士兵还没从大胜的高兴劲儿里出来,再组织一次攻城,看能否讨些便宜。

几天来,他带着十万士兵在城外转了一圈,把每个门都巡视了一遍,有时甚至指挥少数士兵佯装攻城,以试探城头守军的数量和守将的反应力。

城上的赵军十分纳闷,这又不攻又不退的,每天都来这搞一回武装游行,弄得人神经紧绷,实在是有些吃不消,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做好警戒,以防止敌人发起突然攻击。

赵相如对于燕军的举动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还不知道燕军已经换帅的消息,只是命令各门守将小心警戒、不得松懈,心中暗暗揣测,燕人是不是在玩“狼来了”的把戏,用多次的佯攻来麻痹赵军,已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其实赵相如只猜对了一半,田喜确有此意,不过他更多的还是试探,试探出最弱的一个门,然后集中兵力,攻击!

半个月下来,当田喜把每个门都摸了个遍时,他对赵军的兵力部署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在他看来,玄武门和紫微门兵力最强,一旦己方试图攻城,这两处总能迎来最猛烈的还击,让人难以招架。

青龙门和朱雀门兵力稍弱,但是这里的守将牢牢掌握了守城的要领,燕军还在射程外时,这里看不出有丝毫动静,一旦踏入弓弩的有效射程,等来的就是万箭齐发。可见赵将十分精明,他们小心使用着不多的资源,避免浪费。

朝阳门、七星门、西安门打得中规中矩,虽然不是很有特点,但也无法轻易寻到破绽。倒是白虎门,此门一直无声无息,甚至有个别大胆的士兵都已经摸到了城墙的土坯,上面仍旧是无动于衷,连一支箭矢,一个石块都没有落下。

田喜不知这守将是太过自信还是自负,不过他决定试一试。

他命人从营地附近的树林里砍伐树木,制成数个接近十丈高,两丈宽的箭塔,命人于清晨时分运送到白虎门三百米处。而城楼的赵军依然沉默,他们一箭未放,就让燕军顺利将箭塔安插到位,不由让田喜觉得高深莫测。

其实白虎门的士兵对这高大如同哨塔般的东西都有些奇怪,猜测这又是什么新式的攻城器械,都以为燕军一定会将它们推到城下,附墙后用其登城,孰料竟然推到百丈开外就停下了,纷纷大感意外。

“将军,箭塔上似乎有不少人!”一名士兵哈着嘴,仰着脖子左看右看,发现这箭塔上似乎有活动的物体。

而守将赵奢,狭长的凤目微眯,嘴角噙着一缕浅笑,一如往常的淡然,仿佛看戏一般从容。

“将军,确实有人,似乎还带着弓弩。”许历作为赵奢的副手,自从主子倒台后,他也被削职,这次跟赵奢一同起复,仍旧跟随在他身边。他眯眼看着前方,距离太远,不能瞧得十分真切。其实距离倒是其次,最要命的是此时正是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正好迎面照在白虎门。守军们面对刺眼的阳光,眼前所见一切都是黑乎乎一团,时间久了还会被太阳光刺得眼泪直流,想要看清楚前方,根本不可能。

这就是田喜的计谋之一!清晨的太阳位置最低,又刚刚发挥威力,而迎面作战的士兵因为受到阳光的干扰,无法看清面前的敌人,将会十分吃亏。

赵奢瞬间察觉了燕军的计谋,虽然还不能完全揣测到燕人的打算,但是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来者不善。

“许历,命令士兵撤回城楼后方的第二道防线,只抽一个百人队的弓兵留守此处,对前方箭塔进行射击。”

“诺。”

说完赵奢看也没看城外,转头就离开了城墙。

看来燕军也有厉害的人出现了呢。赵奢开始觉得有趣起来。

城头军队撤走后,留守的百人队开始朝着箭塔射击,由于视线不佳,他们只能凭感觉大致摸个方向,力度、准度都差了不少。

赵奢的预感没有错,这些箭塔上都站有大量燕军,他们当中有不少是燕国大将秦开从朝鲜掳来的夷人,十分善射。田喜为他们配备强弩和弓箭,刚刚站稳脚跟,他们就利用高于城墙的箭塔开始向城墙□击。

呼啸的箭矢立即如雨点般飞快地砸向城头,守军顿时失了优势,抱头鼠窜。不时有人中箭,或倒地不起,或跌落城墙,或惨叫连连,不一会儿就已死伤殆尽。

邯郸保卫战(十五)

呼啸的箭矢立即如雨点般飞快地砸向城头,守军顿时失了优势,抱头鼠窜。不时有人中箭,或倒地不起,或跌落城墙,或惨叫连连,不一会儿就已死伤殆尽。

好险!

接到命令退回第二道防线的守军看到眼前的景象都还心有余悸,在这样刺目的阳光下,根本看不清敌人在做什么,如果不是将军先一步让他们撤离,此刻都已经被射成刺猬了。

赵奢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景象,仿佛城头百人队的覆灭与他毫不相干,而伤兵们垂死的哀嚎也没有一丝影响到他。

敌人是想用密集的弓弩夺取守军的优势,同时利用密集的箭雨将赵军压制在城内不敢冒头贴近城墙,这样一来,打击的恐怕不止是士卒的性命,更是士气。

燕军围困邯郸已有三月,从仲夏到初秋,燕人虽然一直未能取得一次对赵作战的完胜,但却始终不肯退去。而邯郸已经真正沦为孤城,没有援兵,没有补给,要想胜利,只能靠自己。

守军们的士气也发生了悄然变化,刚开始,他们气势如虹、剑指长空,誓要将敌人赶出国门。可是一来,守军分散、敌我悬殊;二来,赵军虽然略占上风,但是两次大的失利都有万人以上的伤亡;三来,所谓的盟友魏国,以及交好的齐、楚至今未见表态,更别说发来一兵一卒作为支援。

赵国独力支撑与秦、燕两国的战争,其他四国都在隔岸观火。

随着时间的流逝,战争变得比人们想象得要更加漫长,粮食、武器等之前囤积的各类生活和战略物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流失,而比之流失更快的,是赵人的信心。

赵奢作为一个能力出众的将领,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人们越来越对这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战争持悲观态度,现在最重要的粮食已经开始出现短缺,就连箭矢都已限量供应,面对一场看不到头的战争,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消磨着人们的意志,而邯郸的崩溃也就是在城内赵人意志崩溃的那一刻。

燕人制作这样的箭塔既是攻城,更是攻心。守军这样被动挨打的局势十分少见,一旦他们占据箭塔居高临下,日日往城□击,后果不堪设想。

当前不仅是要破此塔,摆脱不利局面,更要赢得漂亮,能一举振奋士气。这些都是赵奢的考量。

许历带着几十人,顶着盾,冲进箭雨中,把在城楼上还活着的士兵给抢了回来,送去医治。而赵奢则趁势下令守军严密监视城外一举一动。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许历灰头土脸的问道,刚刚在燕军的箭雨里冒死来来回回了几趟,身上看起来十分狼狈。

此时太阳已经升高,转到东南方向,不再是迎面照射让人刺目,赵奢已经能仔细看清箭塔上的具体形制和兵力部署。

“燕人他们若只是向里射箭还好,就怕他们趁机引兵攻城,我军无法在城头展开攻击,势必难以有效阻挡他们的攻势,如此一来,城破也未可知。”

许历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一时焦急万分,连主将都已觉得情势难遏,下面的仗还怎么打?

幸好赵奢想了想又道:“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当年在太后手下效力时,与狼军的褒成关系不错,可是如此?”

许历不知他为何此时突然提到褒成,点头道:“确实,狼军初创时我做过一段时间监军,与其还算熟悉。”

“若请他的西安门骑兵出城策应我军,袭扰燕军,你看他可会应许?”赵奢看着许历。

许历回想了记忆中褒成这个人,还是比较顾全大局的,白虎门有难,向就近的西安门求救,想来他也不会拒绝。想到这,许历道:“若西门真有危难,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拒绝。”

赵奢凤目一转:“你速去西安门,把这里的情况说与褒成,请他出兵相助,袭扰城外燕军,务必使燕军主力无法靠近白虎门。”

“诺。”

许历领命而去,赵奢待在原地,盯着远处的箭塔,秋日的阳光下,这些箭塔竟与远处青萝色的山峦融成了一幅画,湛蓝的天际没有一丝云彩,若非在这个两军交战血腥屠戮的日子,与女子结伴游玩,应是十分的赏心悦目。

这些日子以来,他所驻守的白虎门虽然偶有战事,但与战斗打得噼里啪啦响的玄武、青龙、紫微门相比,简直是清闲到了极致。而太后魏姌的军事能力和政治水平堪称卓越,她有魄力,有手段,更能下得了狠心,妇人的优柔寡断在她身上则完全看不见,不过缺点也不是没有,识人不清就是她最大的问题。

明知剧辛拥兵自重、不服管教,却派了个没有根基的监军,根本无法弹压住外人眼中已是太后心腹大将的他;何况剧辛自由散漫,既知他的侄子被燕人杀死,此时需要安抚情绪,而她却派满怀仇恨的楼烦兵独立出城作战,以致剧辛违抗命令,主动寻战最后导致全军覆没。虽然太后没有直接责任,但她任用剧辛,明显有欠考虑,剧辛之死,她难辞其咎。

当然,瑕不掩瑜,一个女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十分不易。连自己的哥哥赵郝都时常聚集贵族在背后咬牙切齿地唤她厉太后,却始终无法动摇她的根基,可见她军权至上的思想和把军权牢牢置于手中的理念是完全正确的。

可是对内政治的完胜能否意味着对外作战也能取得同样的胜利呢?虽然太后在军事上确有天赋,不过现在下断言也为时过早,赵奢还想继续看下去。他就像个旁观者,只要能让他产生兴趣的,他都会驻足停留、欣赏打量,有时甚至助其一臂之力,只因为他觉得有趣。

太后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赵奢十分想知道,不过目前,自己至少要守住这座邯郸城,才能接着看戏,否则演戏的和看戏的,将一起玩完儿。

想到这,赵奢凤目一阖高声叫道:“来人!”

“将军。”身旁的亲兵迅速出现在他身后,抱拳躬身,神色恭敬,等他示下。

“命人扎上数百稻草人,穿上我军甲胄,待到日暮时并排竖立于城楼之上。”

“诺。”

如果赵相如在此,她一定会立即领悟到赵奢此法的意图,可惜,她并不知道,而周围的士兵明显不能理解主将的做法,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遵照主将的意思去行事,因为在赵军军营,执行力是被首先强调的。

褒成听完许历的请求,二话没说答应抽调西安门所有的骑兵出城从燕军侧后方展开袭扰,燕军主力果然被这一小股赵军干扰,不敢随意出击。

而此时,正在朝堂帮助赵王处理政务的赵相如则收到了一条令她啼笑皆非的谗言。中大夫郭开在早朝时进言:廉颇带领三十五万精锐骑兵,对秦军五十万,即便不能反击,也应死守摩天岭。可是廉颇竟连守都未守,就将防线轻易拱手让给秦军,带着三十五万人逃往长平,龟缩在城内不敢出战。

郭开断言,廉颇定是私下与秦人媾和,收了秦人的重金,于是主动放弃防守,撤回长平。

郭开说完之后,躬身等待太后裁决,一双三角眼时不时瞥向赵相如,观察她的表情,以揣测她对自己这条谏言的信任程度。

赵相如装作十分惊讶,颇为客气的语气对郭开道:“哦?竟有此事?不知爱卿如何得知廉颇收受秦人贿赂一事?”

郭开赶忙恭敬道:“也是听得前线有人这样说,微臣就这样揣测了。”

赵相如粲然一笑道:“是吗?”郭开看见太后展颜,不知是何意,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头也越发低了下去。

“你既身为文臣,又久居邯郸城,现在邯郸被围困日久,纵使老妇与长平联系亦有阻碍,不知爱卿有何办法,竟能与廉颇军中之人联络?”

赵相如这话问得犀利而不留情面,郭开顿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与廉颇有私仇,又收受了邯郸城内秦人细作的重金,要向太后进谗,抹黑廉颇,将他换掉吧。

郭开说不出话来,但是赵相如却是如连珠炮般源源不断抛出疑问:“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让出摩天岭防线固然可惜,但廉颇退守长平也一定不会毫无理由,老妇虽不知是何原因,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又有何证据断言是廉颇受人贿赂?”

“邯郸正在危亡之际,众人都是上下一心,廉颇与数十万将士正御敌于外,你现在无凭无据,只以莫须有就想抹杀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之功,是何居心?”

“你不过是个中大夫,竟然越俎代庖,干涉信平君所做军事决定,离间我君臣之情,是何居心?”

赵相如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严厉,到最后几乎是怒斥,饱含威严和震怒的女声在大殿上回荡,大臣们纷纷缩了脖子,垂头等待太后最后的处置决定。

“来人!”果然,赵相如在声讨完郭开后,开始召唤禁卫。

郭开见势不妙,赶忙跪下磕头不止,请求太后饶恕。

邯郸保卫战(十六)

两名佩剑卫士听到召唤,迅速冲入殿中,听候命令。

“把这个挑拨离间,无事生非的奸佞小人给我拿下!”

“诺!”乌衣卫士表情肃杀,对太后的命令没有丝毫迟疑,二人冲上前,将还在磕头求饶的郭开擒住,等待发落。

赵相如环视四周,看着已经畏畏缩缩,但是口服心不服的贵族们,决定杀**儆猴,郭开与赵郝关系匪浅,趁此机会好好调查一番,也许能把这根横亘在朝中的硬骨头给连根拔起。

“带下去,着狼军王阿龙仔细审问,务必查出他与污蔑信平君的原因,与秦人的关系。”赵相如这几句话说得极为狠辣,她也领兵在前线指挥作战,深知带兵武将最担心自己在前方浴血奋战建立的战功被后方的文臣几句轻飘飘的谗言给一笔抹杀。这也是自古文武两方的矛盾焦点所在。

文臣是国君近臣,天子以文治国,内政需要他们辅佐,而诸侯国间相互攻伐,想要壮大自然离不开武将。不同的使命决定了他们分属于不同的利益集团,在武将们看来,文臣不过是一群靠拍君王马屁而平步青云的无用之徒,自己出生入死,都将脑袋拴在腰带上卖命挣来的功勋甚至还比不过几个耍嘴皮子的文臣,自然会对这些人大为不满。

而文臣们觉得用兵不祥,武将又十分粗鄙,自恃清高,不愿与他们结交。久而久之,这两大利益集团的隔阂和矛盾越来越深。

原本在惠文王时期,因为先王无甚野心,对外用兵不多,武将总被文臣盖过。现在好了,太后当权,她对外征伐的意图十分明显,一旦要打仗,武将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轮到他们对文臣不屑一顾。好不容易翻身得解放的武将们大多是睚眦必报之辈,总是毫不保留地将这些年受的窝囊气变本加利报复回去。太后为了不伤及自己身利益,将仇液、范雎、楼云等手下的文臣约束起来,因而这些人跟武将倒是没起过什么矛盾,大部分还是老派的贵族,以赵郝、赵胜、郭开等一干亲贵为首,每每他们和武将们闹起来,太后始终都站在武将这边。

贵族文臣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他们知道太后的居心,巴不得他们被压制住,于是他们只能抱住赵王义这条大腿,避免自己在太后的打压下完全覆灭,时不时弄点小事情膈应一下武将们。

于是双方你来我往,没消停过,却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只是这一次,郭开自以为抓住了廉颇的把柄,告上一状,纵是太后没能把廉颇怎么样,但也会在她心中埋下一根怀疑的钉子,虽不会立即致命,但是时间久了,难免会生锈感染,到时候就会置人于死地。

赵相如一眼就看穿了郭开的心思,春秋战国时期因为离间计而被君王抛弃的将领简直数不胜数,战国名将白起、乐毅、廉颇、乐乘、李牧,无一不是栽在这“离间”二字上,让人又唏嘘又惋惜。

郭开一听说让狼军的王阿龙来审问,吓得差点尿了出来,王阿龙是什么人物他还能不知道?在一群赵国贵族口中,他与庞澈并称“魍魉”,他们一个是太后的影子,一个如鬼魂般出没,常令亲贵们感到心惊胆颤。要让王阿龙来审问他,郭开觉得自己还不如咬舌自尽来得痛快些。

郭开不明白太后为何如此武断,竟对他的进言有如此大的反应,他只能求助地望向旁边地赵王,一边努力挣扎以减慢自己被卫士拖离大殿的速度,一边对赵王高声喊道;“大王,微臣并无过错!大王,请听微臣一言呐,廉颇手握重兵,王室被困邯郸,他难免在此关头起了异心,大王不可不防!”

赵王义听到这,对着身旁刚刚还怒气冲冲地太后小心道:“母后,依寡人看,郭开所言虽未有实据,但也并非完全都是虚妄之言,太后何不念在他也算是忠谏之臣,网开一面?”

赵义这样说已算是在求情,没有肯定郭开说的话,但也表示这样的揣测并无不可。

赵相如听完怒不可遏道:“大王好生昏聩,前方将士奋勇杀敌,而朝中却还有人妄加责难,意图抹黑,这样的事情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岂不是让将士们寒心?!

说完,她从窄袖中抽出两卷布帛,扔到赵王身前的铜案上,厉声道:“这是廉颇三个月前在中阳时写下的,派了亲信快马送来给老妇,大王自己念念!”

赵义没想到一向对自己十分温和的母后会突然这样不给面子,一时脸色僵在那,不知所措。

赵相如也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了,面上神色稍有松弛,口气缓了几缓才道:“大王,国家正在风雨飘摇中,唯有同心同德,才能渡过难关。廉颇手书,字字恳切,你让缪贤来念,也让诸位大臣们都听听。”

赵王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也道:“母后说得对,是寡人的疏失。”

缪贤赶忙躬身上前接过布帛,展开念道:“燕贼南驱,流连赵境,为患非轻。欲悉起各处官军民壮,入护王廷。王师击于内,臣兵击于外,使贼有腹背受敌之虞,首尾不救之患。忠臣切已,敢忘报国之心;成败在天,不负为臣之节。”

缪贤念到这便停下了,赵相如接道:“这封是信平君的请战书,燕兵来犯,邯郸告危时,他不敢抗令,写下手书表其御敌之决心,后老妇拒绝了他的东撤之意,让他南进阻击秦军,他又写了第二份手书。”

赵相如说到这,示意缪贤念第二封布帛。

“邯郸士卒新选,今日之计,可以养锐,不可浪战;可以用智,不可斗勇。兵法知彼知己,可守则守。其列人、肥城、邺城、巨鹿、柏人一带,皆坚壁清野,王师分据,犄角安营。以逸待劳,以主待客,勿求侥幸,务在万全。此谓不战而屈人兵,善之善者也。”

“这一封手书中,信平君告诫守城务必求稳,你们今日所见之防御,信中多有提到,这样言辞恳切的将领,难道你们也要怀疑吗?!”

众人都说不敢,赵王也面露愧悔。赵相如冷冷瞪着阶下还要为自己辩解的郭开道:“跳梁者休要多言,带下去!”

两名卫士拖着郭开离开了大殿。

“大王,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切勿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而使忠贞之臣蒙冤。”赵相如语重心长道。

赵王闻言点头道:“寡人受教。”

第二日清晨,邯郸被大雾笼罩,尤其是在郊外,荒寂的四野都沉静在白茫茫的大雾中,三丈之外的人、物已无法看清。白虎门外箭塔上的燕军士兵正准备照例朝城□击时,突然听得城楼上一阵响彻天际的擂鼓声,然后就从浓雾中射来无数散乱的箭矢。

燕军们吓得一个激灵,以为赵军开始反攻了,赶忙取出弓箭准备还击。不过让他们庆幸的是,大概因为位置相对较低,守军向上射出的箭矢都没什么力道,无法对箭塔上的燕军造成致命的伤害,有很多甚至还没射到箭塔就开始往下落了。

燕军立即予以还击,他们虽然因为大雾的遮挡看不清城头有多少守军,但可以想见,现在城上一定站满了赵军的弓兵,他们只需要摸个大概方向,然后万箭齐发,这些守军都会完蛋。

事实也和他们想的一样,他们射过一轮箭雨后,似乎再没有赵军的箭矢出现,不过为了给守军造成强大的心理攻势,燕军决定继续放箭,把白虎门杀个片甲不留。

数十轮箭雨后,燕军射出了数万支箭矢,赵军那边早没了动静,燕人纷纷猜疑赵军是不是都已被射成了刺猬。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浓雾渐渐散开,城头的情况渐渐清晰起来,一名燕军看着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城头竟然密密麻麻站满了士兵!

“快!射击!”燕军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根本来不及想这些士兵是从哪冒出来的,手忙脚乱了一阵后,抬弓便射。

等到他们所有人都把箭囊里的箭矢射完后突然发现,城头那些“人”就好似刀枪不入般依然矗立在那,岿然不动,有些“人”身上似乎还插着数十根箭。

燕军士兵想不通,这边的赵军乐开了花,城头上那些根本不是士兵,不过是些经过伪装的稻草人!赵奢只让他们趁着浓雾先行攻击箭塔上的燕军,引诱他们还击,而所有燕军的箭矢都歪歪斜斜地插入了草人的身体。

“将军,成了!”许历十分高兴,现在各门箭矢紧张,现在敌人白送了这么些精良的武器,可真是雪中送炭。

赵奢浅笑,命人对城外燕军喊话。

“对面的燕人听着!今晨送来的箭我们笑纳了,多谢!”城楼上爆发出阵阵哄笑,燕人这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恼羞成怒,还想射箭,可惜已无剩余的箭矢。

就在此时,从对面城楼上突然射出无数带火的箭枝。

邯郸保卫战(十七)

燕人对于直面射来的火箭毫无准备,他们纷纷弯腰低头躲避着,而大部分箭矢却是朝着箭塔下方而去。

乱窜的火苗迅速点燃了箭塔的底座,而木头制成的攻城器具迅速为大火提供了最优良的燃烧物,于是数十座箭塔迅速成了一片火海,而火势渐渐向上蔓延,在上方平台的燕军弓兵根本无法灭火。逃下塔楼的木梯早被大火吞噬,他们只能站在原地被火慢慢炙烤。很多人渐渐受不住高温,绝望着从十丈高的塔上纵身跃下,直接摔成了肉饼。其他人看着跳楼的惨死,剩下的人再不敢一股脑儿往下跳,都挤到还没被火烧到的地方暂时躲避。

但是火势太大,烧得很快,不一会儿所有的箭塔都被大火整个吞没,冲天的火光伴随着滚滚浓烟,燕军的惨叫声不断传出,炙烤的人肉味隔着一里外都能闻到,城楼上的赵军能清晰的看见很多满身是火的敌军士兵从箭塔塔台上冲了出来,从高空摔落,火光在空中划出了一个长长的弧线。

没过多久,塔楼上已没了人声,只有被大火烧干的木头还在劈啪作响。

在白虎门的赵军眼见了这惨绝人寰的一幕,虽然面对的是敌军,却也没有人高兴得起来。战争是如此残酷,杀人与被杀不过就在转瞬之间。

箭塔其实本不容易被点燃,即便是烧着,也不会蔓延的如此迅速。其实这是赵奢使的计谋,在大雾中,他除了在城头安放了稻草人外,还命士兵悄悄出城,往箭塔的底部浇上菜油。燕军都在箭塔顶部,距离下端至少有七八丈,根本不知道下面发生的事,而赵军在做完这些后,在浓雾的掩护下又摸回了城中,一切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田喜眼见着自己设计的打击守军的箭塔被烧成灰烬,数千精锐弓兵被活活烧死,却无法援救,心疼不已。他这才明白,白虎门的守将看似不露声色,实际却是个狠角色。他只用了几个简单的伎俩,就打破了不利的局面,重新在士气和防守上占据主动。

于是他望着重新振作的白虎门,叹了口气,下令撤军回营,结束了他为期一个月的“撞门”之行。

田喜离开白虎门后不再主动寻求进攻,因为他发现赵军兵力虽然不多,但是守将几乎都是才能卓著,很难找到防守的破绽,但是邯郸不过是座普通的城池,在没有援兵对他的威胁下,以逸待劳似乎是最保险的办法。于是他采取“围”字诀,用重兵将邯郸团团围住,誓要将赵人困死在里面。

已是十月深秋,西风萧瑟,北雁南飞,层林尽染。邯郸之战已经进行了整整五个月,这里的人们孤军奋战了五个月,邯郸日益孤危,而派去魏国请援的仇液仍旧没有消息传来。

赵相如十分焦急,她没有料到燕国屡攻不下竟然死活也不放弃邯郸,赖在这里就不走了;长平一带战事胶着,秦人仍旧盘踞在丹水以西,不肯退去;而一向与赵国联系紧密的魏国看到盟友有难,竟然袖手旁观,至今未发一兵一卒。现在城内储备粮已经所剩无几,如果不能在冬天来临前结束这场战争,那么邯郸的覆亡不过是迟早的事。

为了保证自己能够拥有旺盛的精力,每天都能精神饱满的出现在士兵们面前以鼓舞他们的斗志,赵相如会以严格的作息要求自己,她知道这是一场持久战,任何透支身体的行为都是短视与不明智的,但是巨大的压力又使她每天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好不容易入睡,又很容易被惊动,因而小蛮走过她床前时总是将步履放得很轻,最后干脆都将器物放在很远的地方,直到太后醒来,她才进入内室。

连续五个月的战争,完全没有一丝喘息,赵相如调度着包括军队、驻防、物资等等所有的一切,还好朝中有赵王和范雎在支撑,使得她能腾出手来料理城防。

“太后,不若先用了早膳再去巡城吧。”小蛮捧着盛满热汤的铜簋轻轻放在案几上,见太后正在穿甲衣准备巡城,连忙跑过去帮忙整理道:“再急也不急这一会儿,想来军士们也都在用早膳,太后这会儿去了也不过只能光瞪着他们,万一饿坏了又犯晕可怎么是好?”

小蛮话中有些怨怪,上次赵相如也是一大早去巡城,结果才巡了一半就差点晕倒,最后被亲兵架着送了回来,待她近身服侍时,才发现太后出了满身的虚汗,只要一起身就会无法呼吸,只能大口大口喘气,极为痛苦。

那一次可把众人都吓坏了,最后太后可都是邯郸守军的精神支柱,一旦她倒下了,邯郸城也就要崩溃了。后来召来巫医也没瞧出个子丑寅卯,好在太后在喝了碗热粥之后慢慢好了,那次的事情让小蛮一直心有余悸,逮着机会就会劝诫太后。

赵相如一向对小蛮的唠叨完全无法招架,不过这次她显然事先找好了说辞。

“城中粮草短缺,士兵每日所食所饮皆有定量,我担心不过,趁这个时间去看看是最好不过的,晚了可就见不着了。”

小蛮见她振振有词,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反驳,只得到:“太后好歹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多少吃一点吧。”

赵相如笑笑,穿好甲衣后,接过小蛮递过来的佩剑,往外走去。门外守卫的几名狼军士兵一见立刻行礼,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去了玄武门。

赵相如到那正是士兵们用饭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喝着稀粥,每人只分到一块小的可怜的黄馍馍。

有士兵面朝大门,一见是太后来了,把吃的往地上一摆正要行礼,赵相如连忙制止。其他士兵回头见状,也都要跪下,赵相如赶忙道:“我只是来看看诸位吃得可好,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士兵们见太后客气,有点不知所措,愣了会儿后,见太后真不怪罪,也都坐下继续开吃。赵相如拣起刚才那名士兵放在地上的馍馍,已经沾上了不少灰尘,那士兵见太后将自己啃了一口沾满口水的馍馍捏在手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埋头搓着手,一边拿眼角瞥向太后,

赵相如吹了口气,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递给那士兵,温和道:“地上多有些肮脏,吃食不可轻易摆在上面,容易吃坏肚子。”

那士兵年纪很小,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十分羞涩,听到这里,连耳朵都红了,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冲着太后猛力地点点头。

赵相如笑笑,站起身对着身后的狼军侍从轻声说了几句,那人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赵相如这才又跪坐下,让人给自己也盛了碗粥。她在众目睽睽下端起陶碗喝了一口,又咬了一口馍馍,细细嚼咽。

她抬眼看见大家都看着自己,笑道:“你们都吃饱了么,看着我作甚?”

众人被她一说才发现自己都看愣住了,没留神肚子还没填饱,于是赶忙狼吞虎咽地继续吃起来,没来就早饭也没多少东西,不一会儿就见底了。

赵相如趁这个机会与周围的士兵聊起了天,问他们来自哪里,家里都有哪些亲人,当兵之前是做什么的等等,士兵们开始都有些局促,问着问着一个个话匣子都打开了,争先恐后地回答着,赵相如周围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包围着,水泄不通。

她面对这么多人七嘴八舌的回答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而是静静地倾听着士兵们的讲话,时不时微笑着点头,以回应他们。此刻,她没有身为当权者高高在上的姿态,反而显得十分平易近人,让人观之可亲。

等到士兵们都说完,她突然抛出一个问题:“你们是为谁而战?”

众人顿时沉寂下来,一时间鸦雀无声,一名士兵突然喊道:“为了太后而战!”

赵相如朝那声音望去,见是刚才那名那馍馍放在地上的士兵,她冲他微微一笑道:“多谢。”

“还有没有其他的回答?”她温和地望向其他人,用眼神鼓励他们。

“为了复仇而战!”另一名士兵喊道,“他们杀了我们的燕后!”

赵相如眼眶一红,面有哀色道:“是的,我们为了复仇,为我的公主,大赵的女儿。”

“为我们的父母而战!”又有士兵说道。

赵相如点头,神色肃穆:“你们说的都没错,今日燕人倒行逆施,戕害燕后,攻杀盟友,赵国已在绝境,可是这样的绝境能轻易使我们屈服吗?”

“不能!”众人义愤填膺。

“我们今日所战,非是自己所求,而是敌人强加在我们身上的。如果我们不反抗,任由敌人蹂躏,便是将赵人的傲骨统统抹杀,我们的财富要被人掠走,我们的土地要被人侵占,从此赵人都要被六国人讥笑,再也无法抬头。”

“我们今日所战不为别人,只为我们自己。为我们的生存而战,为我们的荣誉而战!”

士兵们被说得群情激昂,众人都道:“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我们自当全力一战!”

邯郸保卫战(十八)

士兵们被说得群情激昂,众人都道:“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我们自当全力一战!”

不过仍有人犹疑道:“太后,敌人势强,邯郸垂危,至今也未见援军到来,若是敌人继续围困,该如何是好?”

赵相如听到这样的提问知道这其实代表了很多人内心的想法,她鼓励道:“古语有云,‘多行不义必自毙’。义武奋强,跳梁者,虽强必戮!”

士兵们听完这话纷纷受到鼓舞,士气大振,一旁的副将趁势提醒道:“时间不早了,大家赶紧去城头换岗了。”

众人悉数散去,赵相如这才看到早已被狼军侍从叫来的军需官。

“士卒早膳就吃这些?还没等中午就饥肠辘辘,如何能守好城门?你这军需官是怎么当的。”

军需官施全掌管军队粮食存放与调配,是个肥的流油的差事,不过此人却一改赵相如对军需官长得都肥头大耳的印象,一副皮包骨,不知是真清廉还是吃不胖。

施全见太后责问,赶紧小心应付道:“非是微臣克扣军士粮饷,而是城内存粮已经所剩无几,这些已是好的了。”

赵相如听完心中一紧,知道粮草是大事,忙问:“城中粮食还有多少?”

施全显然是深谙计算,并对管辖下的粮食储备十分清楚,他毫不犹豫,一口便报上数目。赵相如毕竟不是专才,这样的数字并没有给她直观的感受,于是又道:“这数量能供大军消耗多久?”

施全忧心忡忡道:“若城内无战事,照这样的消耗速度,也只能支撑一个月了。”

“什么!”赵相如忍不住惊叫出声,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攒握成拳,心里盘算着敌人毫无退意,这场战争怎么也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就结束。若是继续被围困,一个月后他们都要活活被饿死在这里,而燕人围城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绝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城内粮草只有这些了?”赵相如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施全刚想说是,话到嘴边突然转了个弯道:“禀太后,微臣适才想起,城内军粮虽将告罄,但王宫和各处贵族公卿之家仍有不少存粮。”

赵相如听完大喜,施全见她模样赶紧道:“呃……不知列位亲贵是否愿意将粮食捐出,以充作大军粮草。”

赵相如杏眼一瞪,柳眉倒竖道:“敢不交出!”在她看来,这些粮食已经到手了,王宫的自然不在话下,亲贵们早已被她整得软趴趴的,即便不心服,拿刀逼着他们口服就行。

施全见太后一如传闻中强势喜道:“微臣私下盘算过,若能将城内所有粮食聚集一处,统一调配,小心使用,还能保证两个月。”

赵相如稍稍松了口气,若是只有一个月,时间太紧,两个月还可坚持。她脑中迅速形成了几个方案,只匆匆过了一遍就开始对身旁的狼军命令道:“让王阿龙带人,去各个贵族公卿家中抄粮,所有存粮一概收入国库,由军需官统一调配。”

“派人去请平原君夫人写一封手书给她弟弟魏公子无忌,让他劝说魏王出兵。”

“派人去请王后写封家信,与平原君夫人的手书一并交予专人带给仇液,敦促他务必于一月内搬来援兵。”

“命令驻守代郡的李牧出兵,袭扰燕军的后勤补给线,即便不能掐断,至少也不要让他们好过!”

“诺!”狼军的效率不是停在嘴上的,赵相如刚一吩咐完,他们就立刻下去传令了。

这一番举动又是引得贵族们一阵**飞狗跳,背地里把太后骂了个遍,可是却不敢不交,狼军都拿着剑在他们面前站着呢,王阿龙领着人把这些贵族家里里外外翻了个底儿掉,恨不得挖地三尺,连一粒谷壳都不放过。这件事后,太后与贵族们的矛盾进一步升级,不过这一切都被眼前这场决定赵国命运的战争给暂时掩盖了。

仇液接到赵相如的催促时,他在魏国已经待了三个月了,魏王虽然好吃好喝待他,却绝口不提出兵的事,除了刚到时召见过他,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传召。

仇液等了些日子,有些坐不住了。按说大国使者求见,魏王再怎么样也该拨冗会见,何况当初魏国有难时,赵国挺身而出,按照双方约定,此次赵国蒙难,魏国怎么也不该袖手旁观。可是种种迹象表明,魏国极有可能真的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来。

仇液慌了神,他离开赵国前虽然邯郸之战还未打响,但是这些日子来,大梁时有赵国的消息传来,一会儿是城池已破,赵太后与大王都成了俘虏;一会儿说是李牧军队南下打败了燕军;又有说法是秦燕已经合兵,总兵力超过一百万,双方剑指邯郸,破城在即。

仇液听到这些真真假假的信息,一时难以分辨,不过他始终相信太后的能力,由她镇守城池,想来不会轻易被敌人攻破。

不管怎样,邯郸孤危是实情,魏王态度不明,他情急之下命人四处打探消息,终于有了些收获。

原来魏王在魏太子和公子无忌劝说下已经准备出兵援助盟友,但是却在这当口突然病倒,身体每况日下,出兵就被暂时搁下了。再后来,魏王属意让无忌任将军,魏太子圉担心无忌手握重兵,若魏王再此时驾崩,无忌会趁势拥兵自立为王,届时他这个太子就成了空架子,好不容易熬了这些年就成了**飞蛋打的结果。

于是,他从坚定的主战派变成了观望派,在病榻前力劝魏王放弃出兵的打算。魏王本就是软弱无能之辈,被儿子这么两三下一说,也觉得不应该出兵,保存实力最重要。

而无忌,因为顾念他姐姐,三番两次觐见魏王,想说服他再次出兵,不过收效甚微。

仇液明白了,要让魏国出兵,关键在魏太子身上。可是要想让魏太子改变主意,并非是个简单的事,他也不能跟魏太子直接说:我们做个交易吧,只要你出兵,我保你能顺利继位。

仇液在太后麾下的文臣中算不得最出彩的,范雎善辩,楼云善断,都比他更为抢眼。这次游说魏、楚出兵,太后没有派出善辩的范雎,正是因为考虑到范雎对魏国的仇恨,为避免刺激他,因而派出善谋的仇液。

仇液不善说话,之前出使楚国时,楚王曾对他说,只要魏国愿意出兵,楚国就派十五万大军援救赵国。现在好了,楚国出兵需要魏国出兵,魏国出兵需要魏太子松口,可谁能劝得魏太子松口呢?

仇液来来回回打听了很久,终于摸清楚了,原来魏太子圉身为太子,却有个被人耻笑的毛病:惧内。

他怕老婆怕得要死,虽然在外面人模人样,实际回到家中大小事情俱由太子妇cāo持,他不敢有半句质疑。一次魏王赏了两个美姬给太子,太子乐颠颠地带回去了,还没来得及享用,就发现美人不见了,一问才知,被太子妇使唤去扫茅房了。魏圉知道后屁都没放一个,当晚宿在太子妇的房中,之后提也不敢提那两个美人的事。

太子妇对太子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正想着该如何与久不出府的太子妇搭上话,仇液就收到了太后从国内送来的赵王后和平原君夫人的手书,他不禁喜出望外,太是时候了!

仇液拣了个魏太子出府办事的时候,揣上手书就去求见。太子妇凌惠一听说有赵国使臣带来了魏莹的家书,立刻让家丁把仇液迎了进来。

太子妇年纪四十开外,白皙的皮肤保养得当,眼角虽有些皱纹却丝毫不减威严,尖挺的鼻梁下一张薄唇,五官生的小巧精致,年轻时必是美人。

仇液自报家门后,并没有多废话,而是递上赵王后的家信,让太子妇自己看。

凌惠一生要强,性子霸道固然因为自己驭夫有术,但也是有丈夫疼宠的成分在内。不过,再要强的女人也会疼爱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幼子。魏莹小小年纪便离开她身边,远嫁赵国,是她最割舍不下的,虽然使者总能传来她一切安好的消息,可是只是一两句话怎能满足一个母亲的心?她更关心自己的孩子每顿吃了什么,何时入睡,太后可有刁难,赵王是否体贴,后宫女人是否信服。

邯郸被围,她日夜为女儿悬心,白头发都生出了不少,今日能看到女儿手书,也算是一种别样的慰藉。

凌惠将女儿的信读了三遍后,方才抬头对仇液道:“女儿信中说她一切都好,只是邯郸缺衣少食,难道堂堂赵国,竟供不起我女儿的吃食?”

仇液道:“并非不肯,而是不能。请您体谅,邯郸被围已有半年之久,城中粮仓均已告罄,为数不多的粮食要保证大军的供应,宫内除了大王、王后和已孕的魏女外,其余人等的膳食均是减半供应,连太后都将自己的口粮节省出来,每日只在军中,与将士们一道用膳,并无亏待之说。”

凌惠皱眉道:“邯郸已到如此地步了?”

邯郸保卫战(十九)

眼见话题已经顺利转移到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事上,仇液趁势哀叹连连道:“何止如此,百姓已快到食人的地步。”

凌惠掩口惊呼道:“那再拖下去岂不是连王公贵族都没得吃了?”

“是啊,燕人死死咬住邯郸不肯松口,我国兵力要同时抵御来自秦、燕不同方向的进攻,不免捉襟见肘。局面僵持在这里,邯郸久待援军不至,王室已到危急关头。”

“那我女儿……”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当年魏国被秦韩联军攻打时,赵国及时援手以救魏,而今日赵国危难中请援,魏国却迟迟不肯出兵,是何道理?”仇液见太子妇忧心赵王后,心中安定许多,知道她必会出力,于是道:“莫说邯郸城破时王后被掳,难免受到燕人折辱,即便燕军最后退去,赵魏之盟言犹在耳,却不在危难之时发一兵一卒,王后日后在宫中怕是……”

凌惠一想是啊,母家如此势利,莹在宫中一定抬不起头来,何况她现在年纪还小,地位不稳,赵王宫中不乏别国公女,长此以往,难说赵王的心思不会生变。

一想到这她不禁开始替女儿揪心,埋怨魏王迟迟不肯发兵。她道:“女儿如此,为人母者哪有不心焦的,只是出兵皆是大王决定,我一女子,哪里能使得上力。”

仇液见时机成熟,方道:“其实魏王原本已属意由公子无忌发兵,可是太子担心无忌拥兵不利,所以不愿出兵。”

凌惠一听恍然大悟,开始有些犹豫,自己夫君的考虑并非没有道理,魏王病重,太子登基只差临门一脚,若是兵权被无忌分去,不知要生出多少变数来。

仇液看着刚刚还面带急色的太子妇突然沉默不语,知道一定要让她释怀才可,于是忙道:“太子将女公子嫁到赵国为王后,为的是什么呢?不就是想巩固赵魏间的联系吗。一旦山陵崩,赵王自然只拥戴太子为王,无忌名不正言不顺,即便手握兵权,一旦赵国出兵,不愁他不交出来。何况他的亲姐姐,还在赵国手中。”

凌惠听着有理,点点头,仇液继续道:“赵国与魏国唇齿相依,楚国已然势弱,若赵国再遭灭顶之灾,那么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将是魏国。唇亡齿寒,太子即便安然坐上王位,又能享受几年呢?”

凌惠立刻被说动了,她起身言谢,仇液急忙还礼道:“夫人不必如此,若是能说动太子,出兵一事便可水到渠成,届时魏楚一同发兵,燕人敢不丧胆?”

凌惠则是满怀感激道:“多亏先生点醒我,否则女儿遭此大难,我还蒙在鼓里。劝说太子一事就交给我,先生敬请放心,别的不敢说,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太子妇说这话时,一副当家女主人的威严自然流露,仇液心中窃喜,面上不敢有一丝表现,低着头拜谢。太子妇一直将他送到门外。

仇液离开后,一直派人在太子府和魏王宫外瞧着动静,不几日便传来消息,魏王同意发兵二十万援救赵国,主帅仍是公子无忌。楚国见魏国出兵,也信守承诺派出十五万人马驰援邯郸。

白起知道一旦魏楚三十五万抵达邯郸,以燕军之力必然无法阻挡,而秦军被廉颇阻拦在丹水以西,数月无法东进,再拖下去,秦燕此次筹划已久的计谋必然功亏一篑。眼下唯一的办法是趁魏楚大军还在路上,奇袭邯郸,攻破赵都。

但是前往邯郸的捷径已经被封死,如此一来,只有从韩国境内取道通过。但当秦国向韩国提出借道时,韩国当即拒绝了。并非韩国站在赵国一边,而是担心秦国久攻赵国不下,学习晋国假道伐虢,意在取韩。而且韩国被赵魏包围,比起得罪秦国,韩王更不想得罪赵魏而腹背受敌。

秦国没有想到一向弱小的韩国这次硬了一回,于是从光狼分出十万骑兵攻打韩国。秦军骑兵跨着从赵国骑兵身上学来的马鞍、马镫,直奔韩国而去,韩国派出十二万兵力仓促应战,结果上将军暴鸢战死,四万士卒被杀。

尽管如此,但是秦军的进攻已经迟滞,魏楚联军已经在魏境内集结完毕,离邯郸不过百余里。

而在邯郸外围城日久的燕军此时已经孤注一掷,如果不能赶在这最后的时间内攻破邯郸,那么他们将只能无功而返了。

公元276年腊月,田喜指挥三十余万燕军发动了最后的总攻。玄武门遭受的攻击最为猛烈,燕军的弓箭手将数十万支箭矢射向邯郸城上,掩护步兵攻城,而步兵分两队,一队肩扛云梯,强登邯郸城墙,一队扛着攻城木直冲城门,燕军不分昼夜轮攻各门,面对如此紧张的战事,赵国守军丝毫不退缩,拿出与敌人血战到底的劲头,奋勇作战。数日下来,燕军死伤惨重,仅都尉就战死三人,伤亡近两万人,士卒多有怨言。

而赵国守军因为天气寒冷又缺衣少食,冻死、饿死者不计其数,骑兵的马早已宰杀吃完,铜釜内的马骨清晰可见,百姓已经开始吃死人肉,寒鸦会栖息在瘦弱的将死之人旁边,等待新的食物。伤员们因为得不到医治,而在痛苦中哀嚎,很多人因此死去。昔日繁华的都城已在半年的围困中消磨殆尽,眼前所见,一片炼狱景象。

尽管邯郸给人的感觉是:行将崩溃,但是每每在觉得这座城池再也无法坚持下去的时候,总有人挺身而出。每每在人心土崩之时,太后的身影就会出现,她与将士们同吃同饮,身先士卒,时常带甲登城指挥作战,“与此城誓相存亡,当不使诸君独死也”一句话,激发了所有将士的报国之心,使得赵军士气始终不堕。

至第二年正月初,魏楚联军三十五万均已赶到邯郸外围,秦国也不断的增兵光狼以为声援,双方大战一触即发。魏无忌指挥魏楚联军,对燕军发动了强大的攻势,魏军击于西,楚军击于东,赵军应于内,燕军三面受敌,全线崩溃。田喜率燕军主力向东北急退数百里,入燕境才稍事喘息。随后三国联军乘胜进攻光狼,白起所部退守籍姑,司马靳被长平廉颇所部追击,死伤八万,被迫撤至河西少梁,四**队夹河对峙,联军乘势收复河东六百里之地,声威大震。

后世史学家研究这场战争时,着重考量其历史影响。在这场战争中,邯郸城精锐的损失达到六万人,民兵死伤二十一万,尤其是赵国一向骁勇善战的楼烦骑兵,死伤过半。此后武烈太后索性撤销了楼烦骑兵的建制,将他们打乱重新编入赵军骑兵,从此,最后一支成建制的楼烦骑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统一的番号和一个更加服从命令的部队。而邯郸保卫战后剩下的不到二十万守军,经过这场大战的磨砺,也逐渐成为百战百杀的英勇之师,他们在日后一统六国的战争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尤其是此次防守大战中涌现出的赵奢、褒成、张绪等等将领,无一不在后来的统一之战中大放异彩,青史留名。

赵王在王宫内接见了魏国公子无忌,他纳闷之前身体还好好的太后为何突然推说有病,宁可在宫里足不出户,也不肯见一面援军的将领。不过疑虑归疑虑,他还是用极高的规格接待了无忌,并且特地请来了平原君及其夫人,与无忌相见。

相见的场面自不用说,从无忌看见他姐姐开始,赵王义就确信他俩的感情决计没有姐弟这么简单。不过他神色连变都未变,任谁看去,这笑容都是发自真心的。王宫中总会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无论是魏国,还是赵国。

送走了魏无忌,赵相如让范雎主持邯郸及周边城市的生产恢复工作。这次大战,赵国元气大伤,都城周边损失严重,民不聊生,眼下无论是物力、人力、财力都无法支撑起她想要对外用兵的抱负,现在必须休养生息。她减免了这一带三年的税赋,并让他们趁着春季到来,加紧开始新一年的耕种。赵相如知道,很多事情急不得,一场大战耗尽了赵国,燕国和秦国必然也好不到哪去,此时她需要恢复赵国元气,同时也不能让敌人好过。

王宫内,魏女诞下了一位小公主,赵相如念着燕后,为其取名媛,希望藉此叮嘱自己时刻不要忘了这血海深仇。由于小公主是在战时出生,又是长公主,因而格外恩赐了号,封其为天佑。

由于在这场战争中,不少将领表现卓越,赵相如论功行赏,借机又一次大力提拔亲信人员。其中蔺羊、贾偃、褒成、张绪晋国尉,而赵奢虽然表现亮眼,但太后到底防着他,只和范矩、王阿龙一样晋了都尉,仇液因为请得援兵解围,被晋为上大夫,范雎擢升为相邦。

善后

关于邯郸之战,后世学者分析燕军之败有三,一师出无名,燕赵之间关系一向良好,两国几乎没有交过战,故燕兵对燕王攻赵多有不解而懈志。二燕军分兵两处,希望依仗兵力优势在最短时间内攻占赵地,反而被赵在城防战中慢慢消耗。三燕军将领指挥能力不如赵,而且燕兵作战能力有限,甚至不如赵临时组织起来的下民的作战能力。赵国取胜原因有四:一燕后之死被太后善加利用,邯郸军民悲愤万分,何况城池被围,正处绝地,古语云:哀兵必胜,绝处逢生。二赵国谍报水平走在了各国前列,早在燕王发兵前便已知其兵力、行军路线、主将,并迅速作出应对。三赵国将领尤其是赵太后有力挽狂澜之气概,指挥艺术十分精妙娴熟,对付秦军尚且有余,何况燕军。四赵民尚武,临时组织起来的即具备战斗力。而此战后,赵国一跃成为七国中唯一可与秦国抗衡的国家,而以赵为首的赵魏楚的合纵联盟与秦为首的秦燕连横之盟逐渐形成,成为今后十年里军事冲突的主要交战方。

——《壮哉!邯郸保卫战》

“太后,郭开已经吐了,是上卿缪贤家中舍人羊丛许他一千金,让他在朝上向大王进谗言,抹黑信平君。”战时太后太忙,王阿龙审问之后没能及时回报,这会儿看太后稍稍能腾出手来,他才将此事说出来。

“缪贤家的舍人?”赵相如眉梢一挑,斜眼看着王阿龙,声音隐隐含威道,“缪贤也牵扯其中?”

王阿龙弓着身子赶紧把头一低:“目前看来似乎只与这舍人有关,缪贤应该不知情。”

“人抓了吗?”赵相如的意思是问羊丛有没有被抓。

“正要回禀太后,羊丛是缪上卿的舍人,现在还没有证据说明缪贤参与其中,是否需要现在抓人?”

赵相如食指在案几上轻敲了数下,才道:“你做得很好,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先派人盯着这羊丛,看他究竟是单独行动,还是有人指使,他的后台是谁。”

“若是与缪上卿有关碍……”王阿龙一张国字脸微抬,向太后征询道。

“一个都不要放过!”

“诺。”

王阿龙退下后,小蛮为太后缝制甲衣。邯郸之战中,太后的甲衣从未更换过,经线已经磨得断裂开了,赵相如却舍不得丢掉,她道这甲衣穿得习惯了,只需再补补就好,不必更换新的,小蛮只好取出针线来修补。孰料赵相如不仅在旁看了,还仔仔细细问了她针法,时不时亲自动手缝了两针,让小蛮看的目瞪口呆。

到了晚上就寝前,赵相如从床下摸出另外一件甲衣。这件甲衣比起赵相如那件更加残破,上面的刀痕交错,甚至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经线和纬线多处都有断裂,xiōng口处的甲片上还留有血渍,清晰可辨。

这是庞澈的甲衣,他上次受伤,巫医来治伤时脱去了他的甲衣,赵相如将它搁在一边。庞澈伤好后,由于甲衣破损严重,他只得另换了一件,于是原来的那件就一直放在了赵相如这里。

她就着内室摇曳的灯光,小心地将原来的丝线用刀全部切断,然后取出新线头开始在甲片的穿孔中缝制。她这一生,从未替旁人做过这样的事,可不知为何看着这破败的甲衣,她心中却生出了这样朴素的念头——将它缝好,让它主人重新穿着它,与她并肩作战。

这甲片有上千块,赵相如因为白日天事务繁忙,只能在晚间抽空修补,早春天气寒冷,赵相如坐在床上,身下盖着厚厚的棉被。一室静谧,连着做了一个时辰,针线虽渐渐熟了,但是身体却有些吃不消。她将甲衣放在一旁,冰凉的手掌撑在床板上,稍稍挪动僵硬的身躯,尾椎骨因为长时间保持倚靠的姿势而钻心的疼痛,她动作定格在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闭上酸涩的眼睛,她仰着头微微转动着脑袋,希望能消除脖颈的不适感。

这时,小蛮突然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喊道:“太后?”

她眼见着里面灯火通明,却不知人是否已经歇下。

赵相如想不到这么晚了小蛮还有什么事,一边将甲衣和针线藏在床下,一边高声道:“何事?”

“大王来看您了。”

赵相如一听,赶忙披了件外套就起身,刚刚穿好鞋袜,这边赵王已经一个人进了内室。

因为事出突然,赵相如显得十分匆忙,慌张的样子与平时的沉稳淡定截然不同,赵王义觉得这样子的她十分有趣,庆幸自己拣了这时候来,才能看到这样难得的场面。

因为已经卸去钗环,她头上只用一根桃木簪固定住发髻,灯光下不施粉黛的她却更显得清丽出尘,因着已打算休息,杏眸半垂,神思倦怠,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韵致,直把赵王义看得立在那里,半晌无语,一双星目随着烛火跳动,忽明忽暗。

赵相如拢了拢松散的云鬓,打起精神道:“大王可是有要事?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就寝?”

赵义这才如梦方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无甚要事,只是这些日子寡人忙于政事,燕贼退兵后还未有机会来向母后请安,方才回寝宫时发现母后宫中灯火通明,以为母后还未歇下,便想着趁此机会与母后一叙,不想叨扰了母后休息。”

赵相如听完笑道:“大王孝心,老妇自能感受得到。邯郸被围日久,现在又是百废待兴,想来我母子二人确实有许久不曾一同叙话,幸而大王一直记挂。”

赵相如已经卸了妆容,披头散发此刻自然不便出门,于是她引着赵王,在内室的一个小案旁坐了下来。

“大王近日政事可有棘手之处?”甫一坐定,赵相如便关怀地问道。

“朝中幸有范雎辅佐,楼云、仇液、触龙等也是身有长物,虽是事务繁杂,倒也能一一化解。”赵义答得恭谦,赵相如十分满意,小小年纪能够不骄不躁、进退得宜,身为君王,这是再好不过的了,也不枉费她这些年花的心思。

“是该多听听他们的意见,万两黄金易得,至如范雎者,国士无双。”赵相如语重心长道。

“母后认为他堪称国士?”赵义没想到赵相如竟然给予范雎这么高的评价,追问道。

“范雎善辩,有远谋,楼云、仇液等多有不及,他能辅英主,创帝业,是不世出的良相之才。老妇费尽周折才将他纳入大王麾下效命,还请大王多多礼遇。”

赵王义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既得母后看中,想必有其过人之处,最近正是用人之时,母后让其主持百姓农耕生产,应能见奇效。”

赵相如最怕自己推荐的大臣赵王用得不顺手,君臣矛盾僵化不说,还会影响朝政,现在见他这么说,心里安定不少。

不料赵王突然问道:“那日魏公子无忌在邯郸时,母后怎么没有见上一见?”

赵相如被他问得心里突地一颤,只能三言两语敷衍道:“那日突然有些头疼,一阵一阵,十分凶猛,根本无法站立,所以就未见他。大王见了也是一样的。”

赵义的目光咄咄逼人,她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言,连忙岔开道:“大王最近cāo劳政事,但也不能疏忽了后宫啊,你父王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有你了。”

赵义听到这里脸色立马严肃起来,赵相如以为他害羞,接着道:“王后今年已有十三岁,后宫佳丽虽多,却也不好冷落了她。”

赵王一改刚才从善如流的样子,只微微颔首,眼神却不知看向何处。

赵相如一时间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人家年轻人男欢女爱的,自己像个老巫婆在那管来管去。

“也罢,大王今年已是弱冠,过不多久要行加冠礼,这些事情老妇就不cāo心了,只是你需记住,秦燕环伺,一旦赵国势弱,必遭围攻,今日之法唯有与魏国结盟,方能有获胜之机。仇液这次使魏归来也说了,魏太子看重太子妇,而太子妇最爱幼女莹。这当中种种关节,大王需自己想清。”

赵王义受教,起身离去,赵相如浅笑相送,随后收好甲衣,吹灯入眠。

没过几日,魏国传来消息,魏王遫驾崩,谥号“昭”,魏太子圉即位为王,太子妇凌惠为王后。这一消息让赵相如放下心来,赵王后莹的身份陡然间提高,也不算辜负了她当初的一番筹谋。

而一个月后的加冠礼着实让她忙碌了一阵,这种成人礼不像后世只要捏起拳头宣个誓就行了,几乎和新王登基一样隆重,赵王要着礼服在宗庙接受冠礼,布加冠席,厥明告天、告祖,陈献礼器等等。

才刚忙完,赵相如就收到了白翎带来的一封来自远方的信。

捕蝉(上)

赵相如捏着信,定了定跳动不安的心,长出一口气,展开默读。

二人已有不少时日没有联系,赵相如原本以为公孙启也如自己一样,对这份感情慢慢有所减淡,便也想着这样的冷处理可以免于日后的尴尬,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但是信中公孙启告诉她,他此刻就在邯郸西郊,希望能与她见上一面。信中一如既往的谦和,体贴地问她是否方便,如果不太方便也不用勉强之类云云。

赵相如知道该来的总会要来。

一个是俊秀风雅、温润如玉的白衣游侠,一个是硬朗果毅、默默无闻的乌衣卫士,她对这两个人都有感情,而这两个人之于她都有着不同的意义。如果说之前因为她的逃避或是犹豫,她还理不清自己的心思,无法做出选择,那么自从上次庞澈遇袭受伤后,赵相如就已明白自己的心已经无可挽回地为他沉沦了。她显然对公孙启仍有感情,可是相较庞澈而言,润物无声的感情更让她倾心与感动。她习惯他的守护,习惯他的味道,她想和这个人在一起。虽然二人从未明说过什么,但是她相信自己的真心一定能争取到一个圆满的结果。

所以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赵相如知道这样很残忍,可是没有办法,不要说当初爱有多深,长久的分隔,再浓烈的感情也会被时间冲淡,慢慢消弭于无形。如果一直这样优柔寡断下去,既对不起公孙启,也对不起自己对庞澈的这份心意。

赵相如取了一块白布,给公孙启回了一封信,约定两日后午时在邯郸白虎门正西十里处的郊外碰面。

布条刚刚绑好,白翎抖抖身子迫不及待地从窗口飞了出去。

赵相如想着刚做出的决定,不禁长舒一口气。长久以来,因为一直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她心里仿佛始终压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尽管这个决定做得艰难,一旦下了决心,自然只有一往无前,再也不会左右为难。

她从床下取出庞澈的甲衣,缝制了两个月,总算是快要做完了。看看甲片的经纬,虽然有些松紧不匀,但显然是费了功夫的,赵相如这两个月每晚只干这一件事,眼睛熬得通红,脖子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时常有短暂的晕眩,不过大功即将告成的那一刻她仍是十分有成就感的。

连着两晚,她都加紧赶工,终于完成了。第三日一大早,她喜滋滋地将已经缝制好并擦拭干净的甲衣放在床头,想着下午庞澈从野台回来便可亲手送给他。赵相如抚摸着甲衣,脑子里想着庞澈看见时惊慌失措又难掩羞涩的冰块脸,不禁呵呵傻笑起来。

突然,一声熟悉的“扑啦啦——”声惊得她猛回神,白翎熟门熟路地从敞开的窗户钻了进来。赵相如立刻敛了笑容,从鸽子身上解下布帛,那上面只有一个字:然。

她翻来覆去看看只有这一个字,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想起他这句“然”应许的是之前约了见面的事。赵相如望了望屋外的天色,太阳高照,离约定时间已近。她重新换了一身粉色的窄袖胡服,绾了个简单的髻,头上别的还是那支桃木簪子,身上钗环首饰一概卸下,教人无从判断身份,却只留了一枚“相如”的私章,因为此物能够调动城内所有狼军,十分重要,她从不离身。

赵相如打开绘有朱雀的漆制妆奁,从中取出上次在石城时公孙启送给她的那支牛角簪,一如当年那般晶莹剔透。她放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儿,这件饰物初得时十分新鲜,可时间久了也不过和其他首饰一样被放置在妆奁中不见天日,至今摸上去仍不十分光滑,有些剌手。有时候人与人的感情也是这样,初遇时心潮澎湃、不能平息,可是时间久了也不过如是、归于平淡。也许有的人终究是有缘无分。

她叹了口气,用锦帕包好收在袖中。将此物奉还,意味着她要将过去的羁绊和相思一并舍去,她不忍看到公孙启失落神伤的模样,此刻心情也分外惆怅。她出宫时交代了小蛮一声,只说去西郊办事,晚膳前定回。小蛮自然不敢多问,点点头,目送她骑马远去。

赵相如走后不多久,王阿龙便急匆匆地跑入宫内,见着小蛮拉住便问:“太后呢?”

小蛮正在收拾太后案前的布帛和竹简,愣道:“太后出城办事去了。”

一向稳重的特务营营长急得跺脚,小蛮何曾见他如此失态,纳闷道:“可是有急事?”

王阿龙正如热锅上的蚂蚁,点头道:“确有急事。”顿了一下又问:“太后可说何时回宫?”

“说是没个准儿,不过最迟晚膳前就回。”小蛮见他样子太不寻常,眉头也跟着皱起来道:“若实在有急事禀报,不如就在宫内等着,也许太后回得早也未可知。”小蛮知道王阿龙办的多事私密之事,所以即便说了这么多,她也没有开口问一句是何事。这自然是狼军□的成果。

“太后没说去了何处?”王阿龙闲不住又问道。

“并未细说。”

他只得按捺下焦急地心,在大殿找了一处坐下来道:“看来只能在此等候了。”

小蛮宽慰道:“现在已是正午,离晚膳不过两三个时辰,王都尉不妨歇息片刻,奴婢去给您斟碗茶。”

王阿龙想着太后不在,他急也没用,于是定心定意在这等着。

昨夜在缪贤家蹲守的狼军今晨来报,舍人羊丛夜会一男子,从衣着和容貌、口音来看,几乎分辨不出他是哪国人,更无从知道他的身份,不过羊丛对他举止恭敬,可见身份应该不低。而王阿龙通过这段时间的秘密侦查,大概判断出羊丛是秦国派来的细作,潜伏在邯郸多年,暗中搜集了不少赵国的情报,而缪贤确实并不知情。

王阿龙猜测,突然出现的此人有可能是羊丛的幕后主使,应该在秦国有一定地位,还敢在赵国境内流连,十分大胆,想来必是有所倚仗。于是他派了两名最得力的部下跟踪那名男子,而他则火急火燎地赶到王宫,就是想跟太后汇报此事。大鱼已经入网,是否收网?还是再观望等待?

这些事需要太后做出裁决,但是时机短暂,稍纵即逝,这会儿等待的功夫里,那人很有可能已经出城离开邯郸。一旦放虎归山,再抓就难了,这也是他着急的原因。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庞澈从野台回来了,他也是难得见到王阿龙,点头微笑算是打了招呼,让小蛮准备了两份饭食,王阿龙陪着老长官用了一些饭,不过一个是干保密工作的,另一个天生就不多话,一顿饭吃得相当沉闷。

赵相如一路骑马从西门低调出城,城外红轻翠软,鸟啭莺啼,日光和煦而温暖,照在人身上说不出的舒适,这就是春风拂面、万物生长的四月天,谁能想见就在三个月前,这里还被战火烧得一片荒芜。

附近山上大片的桃花开了,远处看去如同五彩的云朵一般,路边数十株泡桐整齐排列,参天的大树上一串串全是紫色的花朵,散发出馥郁的香气,令人陶醉。

赵相如想着自己必须在这样的日子与另一个男人说分手,心中不禁郁结,此刻,再美的景致也没了心思欣赏。她不禁希冀公孙启能大度些,即便相爱不成,若能做个朋友,也是不错的。

马的速度很快,十里不过用了半个时辰便到了。远处村口的一棵泡桐树下,一白衣男子站在那里,风微微吹起他的衣袖,发间的玉簪反射出莹润的光芒,赵相如心中一跳,夹紧马腹让示意它再快些。

显然公孙启也看见了她,微笑着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太阳下迎接她。时间正是午时,太阳只在他脚边照出了一个短短的影子。

赵相如飞身下马,动作极为娴熟,公孙启站在她身旁,笑容未变。

“你等了很久了?”赵相如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问道。

“不过站了一小会儿,正好欣赏这大好的春光,也不算辜负了。”公孙启笑得温和,赵相如却因为想着心思,只能敷衍笑笑。她将马系在树边,沿着村旁的小路与公孙启并肩慢慢走着。

“已有半年未通音信,近来可好?”公孙启的眼神温柔似水。

赵相如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赶紧低下头去看着崎岖的路,那样的眸子浓得化不开,现在的她承受不起,只能小声答道:“还好。”

公孙启颇有些惆怅的意味说道:“一晃离上次石城之别已有四五载,你的面容竟一丝也未改,倒是我,沧桑了不少。”

赵相如不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样貌年轻了,只当是他的溢美之词,并不在意。只是公孙启提到四五载,她也不禁动容,抬头望着前方绚烂的山野,怅然若失道:“是啊,白驹过隙,一晃神的功夫,又过了四五载,当真似做梦一般。”

捕蝉(中)

“你怎会想到约在此地见面?”公孙启试图打破这惨淡的气氛,“来过这里?”

赵相如望了他一眼,笑笑:“并没有,只是在城中时偶有听说过此处风景不错。”

公孙启点点头,表示了解,之后两人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长期的分离使他们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可以畅谈,再加上二人都相互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很多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咽回去。

赵相如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题,只能下意识的跟着他在村中的小路慢慢散着步,因为心里还在想着怎么开口,也就没有注意自己已经离村口越来越远,而所经之处也越来越偏僻。

赵相如绞尽脑汁想让气氛稍稍顺畅些,以便于一会儿提出分手时不至于太过突兀,于是问道:“你近来可有再去各地游历?”

公孙启摇摇头道:“恩公交办我的事情还未完成,一直不得脱身,否则早就来这见你了。”

赵相如被他这么一说,更加惭愧,却接道:“事情这么难办么,怎么四五载了也没个结果?”

“快要有结果了。”公孙启笑着,赵相如有那么一瞬觉得他的眼神深不可测。

走至一个僻静的角落,公孙启突然停了下来,赵相如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相如,我想向你父亲求娶你为妻,你说可好?”公孙启目若朗星,满脸期待地看着眼前的美丽女子。一阵风吹来,将她的鬓发吹起,赵相如杏眸圆睁,对公孙启突如其来的求婚显得毫无准备,愣在当场。

过了一会儿,她将头微微一低,视线停在公孙启xiōng前的玉带钩上,从袖中取出用帕子包裹好的犀角簪,缓缓地将自己此次的来意说了出来。赵相如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希望能比说出自己不爱他这种话要听起来缓和一些:“我父亲将我许配给了另一个商贾的儿子,我,无法违背。”

赵相如说完这句话却一直不敢抬头看公孙启的表情,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仿佛周围的温度骤然降至冬天。她迫不得已仰视着面前的白衣男子,果然,他的面容全无刚才的温和之感,一副肃杀的神情。

赵相如多少有些心虚,一时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只得静待他的反应,却听见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耳边说道:“究竟是你父亲想你嫁,还是你想嫁?”

这口气十分不善,赵相如虽然事先也想到他会生气,但事实真是这样时,一时也难以接受。不过到底她错在先,变心的人是她,所以即便公孙启有百般怒火,她也必须承受,这样,也可以让她的歉疚之情少一些。何况,他还有一张和她的初恋极其相似的脸。

“启,是我对不住你,我父亲他……”赵相如急于解释,却见公孙启突然仰天大笑,用从未有过的怨恨目光盯着她,咬牙切齿道:“你父亲?呵呵,事到如今,你还想当我傻子一般诓骗我吗?!”

赵相如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被他大不寻常的样子给震住了,正在惊疑不定,突然脑海感觉一阵凉风,便没了知觉。

赵相如被身后的重击敲晕在地,手中的簪子与锦帕一同跌在泥土中。公孙启也就是白起,脸上还挂着刚刚嘲讽的笑容,见后面举着铜剑剑柄的司马靳,皱眉道:“下手可不能太重,仔细敲坏了,太后问罪于你。”

司马靳用脚踢了踢赵相如的肩膀,见她确实昏过去了才道:“这就是赵太后?”

白起颔首,表情复杂道:“是她。”

司马靳端详了会儿她的面容,不屑道:“我当真如传言一般三头六臂呢,没想到不过是个白肤细腰的女子,枉费我还亲自动手。”

白起正色道:“不要小觑了她。”说罢俯身将赵相如抱起,又对司马靳道:“此处不可久留,你将这的痕迹打扫一下,留人小心盯着屋外的情形,我将她乔装一番,半个时辰后我们骑马离开。”

“诺。”司马靳看着白起手中抱着的女子,目光yīn鸷。

白起将赵相如抱进旁边的民宅内,轻轻将她放在木床上。她的头歪在一边,发髻有些散了,样子温顺安静。

白起看她这副模样,知道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解开她的腰带开始换衣。他的手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太过憎恨眼前昏迷的女子,还是对她仍留有旧情。一想到她竟然退还了那根犀角簪,想要将自己从心中抹去时,白起心中又气又痛,不禁咬牙切齿,手下动作也越发粗鲁。

白色的里衣露出,酥xiōng隐约可见,他眼中满是怒火,扯开外衣扔在地上。突然传来硬物撞地的声音,明显衣服里有东西。白起转身在地上找了一番,终于在衣服下面找到了一枚印章。他正要查看,屋外传来司马靳的声音:“将军,外面已经清扫完毕,您可有准备好了?”

白起将印章顺手揣在怀中,从地上拾起粉色女装,打开门道:“将此物拿去烧了。”

司马靳的伸手取了衣服,低声道:“此处不可久留,将军请速准备。”

白起颔首,将门重新关上。他取出一件早已备下的粗布男装,给赵相如小心套上,并将她的头发盘至头顶,挽成一个髻,用布巾缠住。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短兵相接的声音,白起手下一顿,抄起床边的铜剑奔至门边大声道:“司马靳!”

“将军!”

白起在听到司马靳的声音后稍稍松了口气,问道:“屋外发生何事?”

司马靳答道:“有人出来捣乱,我们似乎被跟踪了,不过幸好只有一个人,吴凤、庆尚正在狙杀。”

白起听完眉头一皱:“不要大意,赶紧处理掉。”

“诺。”司马靳立刻赶去支援。

白起则是赶紧将赵相如收拾好,不一会儿司马靳在屋外低声唤道:“将军?!那人已死,请您快出来。”

白起抱着赵相如,一脚踢开大门,司马靳赶紧冲到院内将马牵来,白起托着怀中的人将她横放马背上,问道;“刚刚是什么人?!”

“恐怕我们在邯郸已被人盯上,这个人刚刚冲出来便杀了两名属下,十分厉害。本想生擒问问情况,不过他招式凌厉,为怕耽误大事,我和吴凤、庆尚联手才将他杀死。”

听司马靳这么一说,白起不由大惊。秦赵之战失利后,秦国上下一片震惊,而赵太后已经让秦国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此次他与司马靳皆是受了秦太后芈氏和穰侯魏冉的指令,要将赵太后骗出,悄悄送往秦国,以此软禁并要挟赵国。此命令极为秘密,知情者不过寥寥数人。他们一路乔装改扮成韩国来的商贾进入邯郸,除了潜伏在赵国的细作羊丛,其他人一概未见,也从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不料竟然还是被发现了踪迹。

白起看了一眼那具尸体,此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衫,样貌也很一般,混在人群中根本无法引人注意。他掰开死者握剑的手,虎口和指关节上全是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常年手握兵器留下的。

司马靳道:“将军,此人不仅手中握着的是极锋利的铁剑,左臂中还藏有弩机,十分小巧隐蔽,还可以连发,刚开始他就是用这个东西偷袭了我们两个人。”

白起翻查了他的左臂,果然袖中藏有一枚臂弩。

“听羊丛说,赵太后魏氏秘密训练了一支名为‘狼军’的私兵队伍,装备精良,作战勇猛,能够以一当十,其中一部分专门负责护卫她的安全。属下猜测,此人极可能就是一名狼军士兵。”司马靳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揣测说了出来。

白起听完没有同意也未反对,只是将弩机扔给他道:“小心收好,拿回去仿制。”

“诺。”

司马靳才刚应下,白起站起身道:“他们绝不止这一个人,肯定还有同伙。此人不过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拖延我们的时间。”

司马靳听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如果跟踪他们的人很多,此时早应该杀出来将他们拦下;如果跟踪他们的人只有他一个,必然会小心隐藏,避免被发现,同时通知自己人求援,绝不会这样冒然杀出。

“庆尚,将尸体丢进去,放火把屋子烧了。其他人,马上离开!”白起迅速做出决断。

“诺。”

由于此处就在城郊,根本没有城门关卡,白起等人上马后一路向西南狂奔。邯郸虽是赵国都城,却在赵魏边境,离魏国不过数十公里。白起等人只用了半天时间便抵达魏国,中途赵相如醒来一次,只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白起用事先准备好的迷药再次弄晕了。

他们一路沿着黄河,途经朝歌、修武、荥阳,最终进入韩国境内才算松了一口气。他们将从这里取道回秦国。

而与此同时,太后失踪的消息在赵国已被严密封锁起来。

捕蝉(下)

赵王在内殿,脸色铁青,身前站立的是他母后的左膀右臂,卫尉庞澈和特务营的王阿龙。

缪贤府上的羊丛是秦国细作,这件事王阿龙心中早有定论,不过为了将秦国的间谍网络连根拔起而一直没有动手。前夜有人来私下找过羊丛,王阿龙安排了特务营的恽穷和另一名狼军士兵左思一起负责跟踪此人。

恽穷懂唇术,能够不接近被监视者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和左思一起跟着目标出了城,来到邯郸西郊的一所民宅,这里还有另外的一些人。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靠近这些人,只远远地留心动静,而晚上没有光线,即便他们说了什么,恽穷也无法看见。读唇的本事派不上用场,急坏了两人。他们商议后决定,第二日再观察一天,看看能否探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然后再决定何时回报。

于是夜里,二人轮流值守,监视屋内动静,好不教人跑了。到了第二日清晨,屋内的人开始在附近转圈,状似无意般闲庭信步,实际是在查看周围情况。这时恽穷他们才发现,屋内一共有六人,全是男子。

临近正午时,屋内一名男子独自出了门,二人都以为他是去办事,孰料过了约半个时辰,这人又转了回身,身边还跟着一名女子。两人定睛一看,都震惊得无以复加——那不是太后吗?!

一群不明身份的人与秦国细作接触,行迹鬼祟,当他们跟踪这伙人想顺藤摸瓜抓条大鱼时,竟然碰上了太后。看那男子的模样,显然与太后很是熟稔。恽穷和左思都傻了,他们一时半会也理不清其中的关系,难道这伙人也是太后的属下?又或者,他们想暗害太后?

没过多久,他们就等到了明确的答案。太后被屋内的另一名男子敲晕,而原先与他说话的那名男子似乎是个头目,惯于发号施令,他抱起太后,并命令属下打扫周边的痕迹。

左思在看到太后遇袭时差点冲了出去,幸而被恽穷拉住了。他们藏身的大树离那屋子有些距离,而角度位置也不十分好,恽穷有时无法看见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从一些对话中传递出的讯息,加上院内几个人正在套马,大致能猜出他们打算立即离开此处。

事不宜迟,眼下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他们当中一个人回去报告情况并请援,另一个人则要去拖住这些人的行动步伐,这当然不可避免地会惊动他们;二是两个人丢下一切去解救太后,虽然对方有六个人,但是狼军士兵的战力不是等闲之辈可以相抗衡的,他们都有相当的自信,但是这个办法也十分冒险。万一他们不是这六个人的对手,万一他们俩都死在这里,那么太后的行踪将再也无人知晓。

最后左思决定由他悄悄靠近那所宅院,先行试探,如果里面的人武艺一般,那么恽穷可以随后从隐蔽处出现,两人一同救出太后。若敌人力量太强,那么恽穷应放弃支援,隐蔽自己,伺机向狼军回报。

试探的结果是,屋内的六人出乎意料的厉害。左思在占得先机的情况下拼尽全力也只能杀掉其中两个,最后被三个人围攻。恽穷捏紧了拳头,他很想上前和袍泽一同战斗,可是他冷静地估计了敌我力量,自己与他们还差了不少,何况屋内他们的头目还没有出现,他的战力恐怕更不能小觑。

王阿龙在训练他们的时候时常在耳边念叨一句话:干特务,任何时候都有有一颗冷静和理智的心。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左思被杀,然后埋首在树上,泪水涌了出来,他总是用袖子立刻擦干净,否则他就无法看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当秦人裹挟着太后离开了村子,他才小心翼翼地从树上跳下来,望了一眼被熊熊大火包围的宅子,急速奔向邯郸。

王阿龙彼时正和庞澈在宫内,一听完恽穷的报告,只觉得天要塌了,而庞澈也是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二人立刻拉着恽穷赶到赵王殿内,向他报告情况。

“大王,眼下最好的办法还是派人持了手令去各城池戒严,防止可疑之人出入。”王阿龙提议道。

“晚了。”赵王表情yīn郁,回答的声音果断而决绝。“按照恽穷的说法,秦人有备而来,他们就是为了掳劫太后,得手后乘快马直奔西南方向,按时间看来,他们现在很可能已经出了国境,到了魏国。”

庞澈一直没有说话,赵王的说法他其实深以为然,只是太后的安危让他揪心,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掳离开他的视线了,上一次的事情几乎成了隐伤,虽然她从不在人前表露,可是庞澈知道,那些事情并没有从她心中彻底散去,就像影子一般仍旧会时不时出来折磨她一番。

这次掳走她的人是秦国派来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现在还不很明晰,不过绝不会发生什么美妙的事。秦赵近年来的交恶已使两国关系水火不容,若是他们为此而报复在太后身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庞澈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和无计可施,他发誓要保护她,可是却从没有哪一次能够真正让她远离危险。

“太后一旦失踪,于国内局势不利,万不可让外人知晓。”赵义一改之前万事都要请示太后、一副拿不定主意的优柔模样,说话顿时凌厉起来:“被掳消息切不可走漏,宫内外一切如常,王阿龙,你找一可靠女子扮成太后的样子,继续待在宫中。”

“诺。”王阿龙也没了主意,虽然他们是直接听命于太后,但是现在太后被掳走,眼下只能听从大王的命令,毕竟赵王与太后是一体的,而且狼军名义上也属于军队的编制。

“庞澈!”赵王猛然抬头,看向庞澈道。

“微臣在。”

“你和褒成速带狼军两个骑兵连分头前去追击,若发现太后踪迹,及时回报。”

“诺。”庞澈想也没想立刻应下了,他也知道,若只是停留在这里自责,于事无补,现在只能想办法赶在那些劫持者到达秦国前将太后救出。

一番布置后,太后被掳的消息只有赵王和部分狼军高层知晓。小蛮因为久在太后身边,因而被蔺羊伪装成赵相如的模样,让众人以为太后仍在宫中。而庞澈与褒成则各领了一路狼军分别从魏国和赵国两条线往秦国方向追击。

赵相如从昏睡中醒来,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疼痛,脑子好像一锅浆糊,完全处在混沌中。

她费力睁开眼,似乎是白天,屋子里有明亮的光线透了进来。自己又饥又渴,难道是前一天没吃饭?

前一天?赵相如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前一天……前一天她做什么了?直到她把这个想法在脑中过滤了四五遍时,才渐渐想起自己似乎是与公孙启见了面准备提分手,刚说了一半,后面似乎就完全没了记忆。

赵相如见自己实在想不起来,只好转向四周查看。一张木头案几,两个陶罐,一个木桶,而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眼前的一切似乎从未见过,眼生得很。

“将军,她醒了。”屋外一个陌生男声响起,赵相如听到“将军”两个字时愣了一下,脑海中还在想着是哪位将军,只见一白衣男子已经走了进来。

赵相如看见来人不禁大吃一惊!

“启?我这是在哪里?”赵相如虽然是在问他,可是心中不禁一阵狐疑,自己莫名其妙昏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且她忘不了之前公孙启那饱含讥讽的大笑,与他一贯温润如玉的样子相差太远。赵相如心头突突地跳着,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蔓延开来。

白起背着手看着她,慢慢走近,可是眼眸此刻已不复之前的深情,满是寒冰。

赵相如见他不说话,身上却带着一股强烈地,令人压抑地气场,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慌,她瑟缩道:“启,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听外面的人叫你将军?”赵相如不敢置信地笑道,“我听错了吗?”

白起终于冷笑开口道:“你没听错。”

赵相如的笑容一点一点冷却:“你是哪国的将军。”

白起还没说话,又有一人推门进来道:“你不知道?他是秦国赫赫有名的武安君。”来人看着不过三十不到的年岁,两撇小胡子颇添了几分成熟。

赵相如震在当场,公孙启是武安君?他不是自称公孙启吗?怎么又是白起了?

白起并未回首,只皱了皱眉道:“司马靳,你怎么来了?”

司马靳抱拳对白起一躬身道:“将军,这贱妇不知杀了多少国人,何必这般礼遇,直接将她捆起来拖在马后游街岂不更妙?!”

赵相如听完这般恶毒的话,后脊梁骨不禁一阵发凉,对她是有多大仇恨,才会说出这番话来,但是更让她绝望和悲哀的是,她再一次被人背叛了。

折翅(上)

赵相如脸色惨白,坐在床上看着面前那个自己熟悉又陌生的人。

白起的表情不悦道:“她虽杀了不少秦国将士,但终究是赵国太后,怎样处置自有太后定夺,此处无甚要事,你先出去吧。”

司马靳本以为白起因为几次战役失利会对赵太后恨之入骨,却不料碰了个软钉子,心中虽然愤怒,但碍于白起无论是威望还是级别都高于他,只得暂时压下,恶狠狠地看了赵相如一眼,悻悻地退下。

不想干的人离开后,赵相如才开口道:“原来是秦国的武安君,幸会,不知小女子何德何能,竟然劳动武安君亲自来抓我,还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她眼中一片愤慨之色,但是说话的语气却是极力地隐忍与压制。

白起听完讥笑道:“哪里,你贵为太后,想要请你作客我国,只让普通的士卒请你,怕不能显示出我国的诚意。”

赵相如怒极反笑:“贵国真是诚意十足,倒也不问问我想不想去?”

白起突然敛眉肃容道:“这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说完转身离开屋子,而与此同时,外面看守的人迅速进来,站在屋内牢牢监视着赵相如的一举一动。赵相如坐了一会儿,被背叛的愤恨与被掳劫的危机感已经开始慢慢平息,她逐渐恢复成了那个冷静果断、足智多谋的太后。

公孙启就是白起,而她竟然被骗了这么久。她一直小心谨慎,从没有暴露过身份,为何白起能够发现?而且若说此次的事情是一个针对她的局,那么一定是早有预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们想将她掳到秦国,也许目的就像幽禁楚怀王一样,把她弄到秦国软禁起来,打击赵**事力量的同时,又可以太后为人质,要挟赵王割让土地。

现在的她身处绝境,真要沦落到阶下囚的地步,像楚怀王一样被当做秦国的藩臣客死异乡,无异于是对赵国最大的侮辱,更是将她直接判了无期徒刑。她扫了一眼面前看守她的人,那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十分忠于职守。

看守十分严密,赵相如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如何与外界联系,她是真正的孤军奋战了。

刚才白起和那个叫司马靳的人的对话已经很能说明问题,这场行动的策划者就是秦太后芈氏,而白起在其中扮演的分量必然不轻。

虽然赵相如对白起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浓烈的感情,但如果他还拥有一份真情呢?是否可以借机利用?

赵相如急切地回想自己与白起的初遇,当时她乔装成蔺相如,带着和氏璧出现在汾yīn城外,一切的一切都似乎是场巧合。之后再见就是在石城,自己刚刚打完一场大战,出现在那里,的确惹人怀疑,如果他是在那时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倒也不无可能。再见便是这次,他显然是有备而来,只等自己钻这套。

所以,他发现自己的身份究竟是第一次见面还是第二次?赵相如开始反复思虑这个问题。

这件事相当重要,如果说他从第一次见到自己就是有预谋的,那么这次遇险恐怕是凶多吉少;如果第一次见面纯属巧合,那么汾yīn城的夜奔,介子山的星夜,遇袭时的生死相依,少梁城的再见都是二人相识的点滴记忆,也就能证明他对自己有过真情,许是可以在关键时刻可以救命的。

此时另一名似乎是白起的属下将饭食端了进来,放在案几上,让赵相如食用。随即和原先的那名看守使了个眼色,两人换了个班。

赵相如昏迷期间一直没吃东西,早已饿得不行,她批好衣服,忍着身上的疼痛慢慢走了过去,这个时候她才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只有吃下东西,才有力气坚持。她承认自己被白起的谎言深深伤到,可是自从段奇车祸之后,她经历了世上最痛也是最难捱的时光,她折磨过自己的身体,痛悔过自己的所为,可是这些都无济于事,只让她的亲人朋友也跟着痛苦,而她也在苦痛中反复挣扎,不得超脱。

这次所承受的伤害比之上次不过是九牛一毛,那样一个深爱的人突然离开她的痛苦都忍受下来了,何况是这个?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八年,八年中有痛苦也有快乐。虽然当初带着万般的不情愿来到这个世界,可是也有奇遇不是吗?她掌握了一个国家的最高权力,她体验过“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壮烈情怀,她成立了一支令她令赵人骄傲的狼军部队,她跨越千年的时空遇上了一个值得自己全心去爱的人。她还没有亲手把甲衣交到庞澈手中,并亲口告诉他,她爱他。

她的突然消失,想必他已经知晓,会为自己焦急吧?赵相如心想。

眼前的饭菜已经被一扫而光,赵相如吃得很慢,怕暴饮暴食会伤了肠胃。她吃饭的样子极优雅,丝毫没有被掳之人的焦虑和恐惧。一旁看守的吴凤看着此情此景不由暗暗佩服,他原是秦军的陷队队长,作战勇猛,不畏生死,凭着军功一点一点升到不更,相当于士,离大夫只差一级。白起极看重他,很多时候都将他带在身边执行任务。即便是杀人不眨眼如他,见了赵太后这副淡定的模样,也不得不对她高看几分,看来传言并非没有道理,赵太后能够威震中原,确实有她的过人之处。

赵相如没关心吴凤的想法,她只想着自己如何能够逃出生天。只可惜她刚刚停下筷子准备起身,司马靳如阵风一般突然冲了进来对着吴凤道:“简单收拾一下,马上离开!”

吴凤一愣,随即抱拳应诺而去。此时司马靳偏头看到刚刚用完饭的赵相如,怨毒地眼神丝毫没有收敛,不过嘴上倒是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走近道:“太后,又要劳您的玉体鞍马劳顿了。”说话脸上的笑容立刻全无踪影,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个手刀砍在赵相如的脖子上,赵相如毫无招架之力,眼见被他偷袭,脑子一晕,身子站在原地就要软倒,司马靳趁势一揽,将她抱在怀中。

赵相如牙口紧闭,陷入昏迷。司马靳一只手颤抖着从赵相如的脸颊抚过,按说这样一个动作看起来温柔又亲昵,应是无比暧昧,可偏生司马靳做出来,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怖。此刻他的嘴角挂着狞笑,而眼眸中全是憎恨,因而脸庞显得格外扭曲,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手,不让它们在没有得到太后和白起允许的情况下扼住这个女人的喉咙将她杀死。

不过他相信很快会有这个机会的。只要见过了太后,向她禀报,太后不会容忍一个秦国的宿敌活在这个世上,到时候他的机会就来了。

司马靳在脑海中将祖父司马错的样貌又描绘了一遍:“爷爷,杀死你的女人就在我手中,她已是俎上鱼肉,孙儿就快能为你报仇了!”

白起他们得到了在韩国境内细作的确切消息,有一股势力正在寻找一名女子。白起敏锐地察觉到很可能是赵国派出的秘密部队,当机立断,下令立刻离开他们的藏身之处,日夜不停前往秦国。好在之前他们有过一天多的休整,虽然不能完全解去这些天赶路的疲乏,但至少对接下来的行动是有利无弊的。

白起利用白翎传递消息,很快他便得知,这伙来追击的人,是赵相如一手训练的亲兵,号称赵军中的利刃,在多次攻城战中大放异彩的狼军。

正在策马中的白起看看怀中昏睡的女子,半是恼怒半是兴奋道:“看看你,都把谁引来了。”赵相如朱唇紧闭,对此一无所知。白起见女子毫无反应,继续自言自语道:“你一手创立的狼军有多厉害,我真想亲眼见识一番。”

“司马靳!”白起大声喊道。

落在后面的司马靳夹紧马腹紧赶了上前道:“将军,有何吩咐?”

“过了函谷关后我们改道,不去yīn晋。”

“将军?”司马靳疑惑道,“虽说过了函谷关就是我国领地,但yīn晋是河西最近的城池,进了城我们就安全了,到时候可命大军护送,再不用这般日夜赶路,担心追兵将至。”

白起笑道:“可若是追兵是魏姌一手创立的狼军呢?这样到嘴的‘肥肉’,怎么能不要?”

司马靳似有所悟道:“将军您的意思是?”

“从小路绕过yīn晋前往武成,一路放慢脚步只待狼军来追,同时让yīn晋守军断其后路,武成守军在前守候,瓮中捉鳖,想来必能手到擒来!”

司马靳一听此计甚妙,以太后为诱饵吸引追兵,如此将他们一网打尽,当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你持我手令速去yīn晋通知守军,人无需多,点一千精兵足矣。”

折翅(中)

“将军,狼军来了多少人?”司马靳一听人数不少,不敢大意地问道。

白起笑道:“总有五十之数。”

司马靳愣道:“一千精兵断其后路,会不会太多了?”

白起摇摇头道:“加上武成的五百援军,应是将好。”

司马靳不知道白起为什么要点这么多士兵参与狙击,只当他是小心,想想也不算什么大事,点头领命,在出关后向另一条道路策马飞奔。

白起担心赵相如中途醒来会坏了大事,每隔半日就给她灌下昏睡的药汁,这是之前从扁鹊那里讨来的,老头子见他开口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赵相如就这样一路昏昏沉沉到了武成郊外,她醒来时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离被掳究竟过了多久,她极力想回想起来,但是连续多日的药物作用使得她的大脑无法集中精力,她刚想了一会儿就开始直冒冷汗,多日来不能正常的进食已经严重虚化了她的身体。

赵相如抬头看了看周围,想确认自己在何处。身后的白起突然道:“你终于醒了?”

赵相如听到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只是观察着四周。这是一处官道的路边,四周杂草丛生。赵相如抬眼看看天上的太阳,阳光绵软而无力,挂在半空。她确定那里就是西南方,而现在应该是下午酉时左右。她所朝向的南面山势连绵,山上郁郁葱葱,而她的背面,只有一座小矮坡,靠近她的位置有一棵巨大的泡桐树,树上的花随风摇曳,落英缤纷,香气盛极。

泡桐花的花期大约一周至半月,因地势、yīn阳面不同,花期有早有晚,不过在四月中下旬都要落尽。赵相如算了算自己被掳,差不多也有十日左右的时间,想必此处已是秦国境内。

赵相如所在的地方是一处用木头搭起的简陋的茅草棚,四面都没有遮挡物,只是地上有几张不算干净的草席,勉强供人跪坐,看样子倒像是个茶水摊。

白起等几人的马正在悠闲地吃着草,赵相如猜测他们大概也是赶路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便停在了此处。过了一会儿,赵相如大约觉得自己的脑子能够集中精力了,便开始想着之前自己被迫中断的猜测——白起对自己,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之前在汾yīn的相遇可以说是一场巧合,并非白起找上门,而是蔺羊他们偶然遇上又不小心加入了战局,才使得白起与她相识。本来不过是萍水相逢,但事情的发展可谓波澜迭起,魏公子无忌也夹杂其中,将她掳走藏了起来,虽然最终被救得以逃脱,但当时情况非常混乱,无忌的卫士拼死反抗,狼军都在全力搏杀,很多状况都是突然发生,根本无法提前预判。无忌与白起是敌非友,二人绝无合作可能,若说当时真以秦赵魏三方势力交锋,那种情况下还能事先制定下计划,并且按部就班的cāo作,这除非是神人,否则绝无可能。

何况二人脱困后逃往介子山下的小村庄,赵相如当时缠绵病榻,白起真若有心,早将她带到秦国交给太后,何必蜗居在山野之地数日。而且那日白起在邯郸西郊,笑着指责她对他说谎,现在回忆起来,那笑容中除了讥讽,更多的是愤怒和怨恨。如果他果真对自己无情,又怎会因为欺瞒而动怒?人只有付出了真心,才会因此而受伤。赵相如不由庆幸,自己已经慢慢收回了真心,即便是之前对分手有那么一丝惋惜和不忍,现在也统统化为乌有。

可若说是有感情,缘何第一次见到自己时不说出真名呢?还是说他从那时起就开始提防自己了呢?何况,他身为秦国的武安君,又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别国的边城?而且被鬼方人掳到秦国少梁的她,被救时依靠的仍然是狼军的力量,白起不过是孤身相助,为何?他在秦国不是位高权重吗,虽说没有兵符难以调动大批军队,不过以他的面子,借个百来守军攻击鬼方人应该不难,为何放弃寻求帮助,独自来救她呢?

赵相如冷静地思索着,现在的她已经三十五岁了,虽然外表仍如她当初穿越来时的模样,甚至一条皱纹都没有增加,但她的内心早已不再像一个小女生般患得患失。她更加沉稳,也更加睿智,懂得国君的制衡之术,懂得在得失间取舍评判。即便是她所期待的爱情,也已从激烈的相望走向平淡的归属。

她回忆着当初白起在夜月下被鬼方人刺伤却仍不肯放弃她的模样,那件事实在是刻骨铭心,以至于时至今日她仍然历历在目,当时他发出的绝望和狂乱的气息绝不是轻易就能做出的。他是战神,却不是影帝,赵相如相信他的演技还不能精湛到骗过自己的地步。

按照现在的情况推断,第一次见面时白起确对自己有了感情,那么他为何要隐瞒身份呢?还是他本身出现在魏国就是有任务在身,在他遭遇追杀时二人巧合相遇?

地上的两只草虫正在打架,赵相如盯了一阵子,突然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休息了很久,而白起他们依然没有要上路的意思,出了什么事?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白起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吴凤一人侍立在旁,之前对自己恶语相向的司马靳和另外一个侍从已经不见踪影,连马也只剩下两匹。

赵相如一愣,随即转过身去。不知在自己昏迷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至于队伍中只剩下两个人。难道是赵国有人来救自己了?其他两人被杀了?想到这赵相如有些兴奋,但很快她就不得不否定自己的判断,白起和手下衣饰完好,脸上和身上都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何况现在如此从容的在这里休息,显然没有被追击者的狼狈,应该是与赵军无关。

电火石光间,她突然想起,当年逃出魏国边城汾yīn时,似乎秦军正在攻城,秦国人似乎挑准了时机发起进攻,而公子无忌为了阻截她的离去,调来了守军与狼军死磕,终至城破。双方的时间未免太过巧合,究竟是秦军帮了他们,还是他们帮了秦军,很难说清楚,总之一番浑水摸鱼下来,秦人攻占了河东重要的城池汾yīn,而赵相如他们也算是逃出生天。

难道白起是为了寻找破城之法才混进汾yīn城?若如此说来,与她的相遇并非yīn谋,而是巧合?那是否也就表明白起确实对自己有情?

山外残阳如血,远处的黛色的山峦似乎也抹上了一层殷红之色。赵相如渐渐感受到一股大地地震动,她惊诧莫名,站起来伸着脖子向官道两边张望,远远只能看到官道上扬起的尘土,别的一无所获。

而身后的白起忽然起身,掸了掸衣上的浮土,向赵相如走去,吴凤则寸步不离地跟上。

“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白起语调甚是轻松地说道。

赵相如听完大惊失色,偏头看向站立在身旁的他,脑中却不停地猜测着这话的意思。

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赵相如渐渐看见一群黑点,骑在马上急速奔跑。就在此时,白起突然对身后的吴凤命令道:“去通知武成军,摆开阵势,迎敌!”

吴凤应诺,飞速冲向一旁的坐骑,跨上马后直奔北面的山坡而去。赵相如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怒目圆睁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可恶的是,她一路昏昏沉沉,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她习惯了掌控一切,任何时候王阿龙总将整理好的谍报放在她的案头,她对一切了如指掌,根据正确的消息作出判断。而现在,她就像个盲人,对事物一无所知。这种无知让她陷入一种恐慌,她急忙看向官道上的那支队伍,人数不过数十之中,轮廓已经逐渐清晰,是狼军!

虽然他们没有穿着乌衣,但是从骑马的姿势就可以断定是他们,而当中为首的,正是庞澈。

赵相如原本已经平静地心突然跳到了嗓子眼,庞澈他们必是费尽周折才找到自己,原本她该高兴才是,可是当看到白起一副从容的模样,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赵相如便觉得惴惴不安。

远处,庞澈他们也看到了赵相如。那个站立在茅草棚下的女子,虽然穿着粗布衣裳,虽然多天被人裹挟着赶路已使她如明珠蒙尘,但庞澈仍旧一眼认出了她。赵相如的身旁还站着一名男子,庞澈目力极佳,一下便认出是之前在汾yīn城帮助过自己的公孙启。

方圆数里除了这二人,再无其他人,难道太后被公孙启无意中碰到救下了?庞澈觉得这事情十分巧合,倒也没多想,夹紧马腹向前奔去。

紧跟其后的寿春也参与了这次秘密行动,此时他也看到了赵相如,大叫一声道:“快看!是太后!”其他人听到眼睛一亮,纷纷策马向前冲。

折翅(下)

赵相如的表情渐渐落入庞澈眼中,她是在向自己摇头?庞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这一念之差,狼军就已快到赵相如面前。

庞澈等人没想到此番追击如此顺利,却不料右侧的小山坡传来声响,数百秦国弓箭手从山坡背面突然出现,面朝狼军,弯弓待射。庞澈猛地一个激灵,立即拽住马辔,停了下来。后面的狼军见次突变也纷纷立马,寿春只顾闷头向前冲,没有看见山坡上的情况,一人一骑冲出了队伍。

山坡上一支冷箭突然射出,正中战马的腹部,马吃痛脚下一歪,寿春就被摔了下来。

寿春这下显然摔得不轻,脸和手肘全是血,不过好在肉厚,多少缓冲了一点,没有伤到骨头。四周除了马打响鼻的声音,安静的有些诡异。寿春磕了满头的灰尘爬了起来,呸呸吐了两口嘴里的砂子,正准备骂开,余光猛然瞥见了远处山坡上泛光的箭镝和披甲的士兵,猛然住了嘴。

双方一时都没了声音,庞澈把眼一眯,凝视着白衣的公孙启,这个似曾相识的人。几乎是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中伏了,而伏击他们的人,似乎就是公孙启。他脑海中没有纠结在公孙启为什么要这样做,而是迅速判断了敌人的国别和兵力。这是秦国的领地,出现这样规模的军队,并且不戴头胄,只着甲衣,一看就是秦兵无疑。这数百弓兵蓄势待发,看来秦人确实是有备而来。

秦人弯弓瞄准,狼军举步不前,双方定在原处,空气几乎就要凝固。庞澈身下的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紧张的气氛,不安地前后挪动。赵相如听见身后的动静,这才知道白起不急不忙在此等候的原因——他早就织好了套,拿自己当诱饵,只等庞澈他们往里钻!

赵相如只觉得喉咙发干,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烧,她满脑子只祈求庞澈他们能够全身而退,她一人遇险不要紧,千万不要把狼军牵扯进来。她的眼睛一个个扫过面前这些勇敢的士兵都是狼军的精锐,是从初创时期就跟着她的人,她在他们身上付诸了心血了汗水,更把他们当做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和伙伴。她爱护他们如同手眼,他们对她发誓效忠不吝生死。这样的似主似友的情谊平淡却不可或缺,赵相如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受到一丝损伤,否则不仅是狼军的损失,也不仅是赵国的损失,更是她所不能承受之痛。

逃!快逃走!面对守株待兔的秦军弓兵,眼前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应对,赵相如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心急得几乎要跳出来,但她却不敢妄动,眼前情势微妙,山坡上的秦军没有立即放箭射杀,显然不想赶尽杀绝,自己若是乱动,万一将形势激化,于狼军自然是大大的不利。

此时白起突然伸出左臂揽住赵相如的腰,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她的腰给折断,赵相如顿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白起略有些湿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道:“不要乱说话,否则弓箭可不长眼。”

赵相如又气又急,脸憋得通红,在外人看来,二人举止格外亲密。白起右手握住佩剑,笑着对庞澈喊道:“庞兄,别来无恙。”

庞澈坐在马上,冷冷地看着他,赵相如表情显然与这样亲昵的动作有违,她对公孙启之前绝非是这样的态度,可见此人果然有问题,并且太后已经知晓一切,她面对这样的背叛,是否又要伤心难过?

庞澈知道这五十人的狼军都听命于自己,且战力绝佳,如果近身搏击,这五百秦军未必是其对手,只是眼下他们面对的是弓兵,何况太后还在他们手里,硬攻怕是不行,但坐以待毙更是死路一条。只是眼下秦军不急着射击,虽不解是何意,但不妨趁机拖延一番,探探虚实。

庞澈想罢,朝寿春使了个眼色,意在让他留心周围,寿春抛了个收到的眼神,他随即转头面无表情对公孙启道:“你我本不相熟,不必这些往来问候的虚礼!”

白起哈哈一笑:“庞兄不是自称是商贾的家丁吗?怎么骑着军马,欲往何处去啊?”

庞澈见他一副虚假笑脸,心中厌恶,冷声道:“汾yīn至今不过匆匆两三面,竟不知你原在秦廷效力。”

白起见他说破,倒也不意外,毕竟形势摆在这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立场,他淡然一笑道:“与你一样,各为其主罢了。”

“你待如何?!”庞澈见他这副样子,知他必是有了周全的计划,要将自己一干人等一网打尽了,他手中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发白。

“无甚要事,不过我国太后因为邯郸之战与赵太后有些误会,想要当面解开,因此邀请她前去咸阳一会。”这话骗鬼都不信,可是白起把话说得无比正经,好像本就应该是这么回事似的,若不提话的内容只听语气,必觉得他是诚恳至极。庞澈自然知道这都是悖理的谬论,哪有人诚心诚意邀请却动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秦人根本就是想将赵太后掳劫去秦国,虽然不至于杀死,但离囚禁也差不多远。

“贵国虽多与西戎交界,但也属周王制辖,从周礼,不告而掳一国太后,是何道理?”庞澈很少耐下心来说这么多话,只是他还没想好该如何智取,不得不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寿春趁机打量敌方实力和地形,他原是狼军中的格斗第一,是个粗豪之人,不过却不同于一般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认知,他粗中有细,善于观察,从不硬扛,总是不断寻找敌人的破绽,从而化解难题。这也是他在狼军中锻炼出来的一项技能,否则他也无法成为一连之长。此时他正隐藏在队伍中,伺机观察,眼珠嘀溜嘀溜转个不停。

白起依旧是一副笑脸道:“我国盛情邀请,太后不愿,只能出此下策,还请不要见怪。”

庞澈冷对:“若已然见怪呢?”

白起大笑:“既已到我秦国,不若请诸位留下,总要我等行完地主之谊,才方便让诸位离去,不然各位岂不又要嘲笑我国是戎狄之邦?”

庞澈沉默了,他垂首似是在看手中握的弯刀。

寿春失去了坐骑,因此站在一群骑马的战友中并不突出,在这样一触即发的局势中,他成了唯一一个可以适度自由走动的人。寿春站在庞澈马后侧,低声道:“山坡上的士兵有五百之数,且装备全是弓箭,身上只挂了满满的箭囊,却未见近身的短兵,不知是何原因。”

庞澈斜眼看着远处的秦兵,难道公孙启竟有如此自信,只用弓箭便可将他们一举消灭?亦或是,这就是他们全部的伏兵?

夕阳总是落得格外的快,一会儿的功夫便已全部没入山下,只留下几缕玫红色的彩霞飘在空中,天色渐暗。庞澈知道光线一暗,弓箭手即便再厉害也失了准头,夜色对骑兵来说是极好的掩护,也方便他们逃脱,于是更加卖力地拖延起时间来,刻意放慢语速。

白起何等精明,听着一向不多话的庞澈陪着自己兜圈子,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唇边露出一抹淡笑,戳穿道:“庞兄不必费心了,我数五声,你和你的部下若不弃械下马,我便命他们放箭。”

“一!”白起不待庞澈做出任何反应,便开始大声数数。

赵相如仍旧被他箍在怀中,一截纤腰几乎要断了。虽然她一直处在昏迷中,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白起必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否则不会费尽周折抓住她,又堂而皇之地将她放在狼军面前,这一定是陷阱,赵相如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只要狼军伸手援救自己,他们必会被一网打尽。

赵相如不敢做出大动作,只能微微摇头,奈何庞澈一直看着别处,赵相如焦急地盯着他,希望他能看自己一眼,明白自己发出的警示。

可是庞澈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起已经数到了“三”。庞澈低头对身边的寿春道:“时间短暂,我先下马,引开他们的注意,然后向前冲到太后面前救回太后,距离不长,我瞬息可至,你们趁机策马向两边散开,奔袭北坡的敌军。寿春,你骑我的马!”

“诺!”寿春低声答道。

“四!”白起仍旧数着,他见庞澈没有动,回头示意吴凤瞄准,丝毫没有腰宽限时间的意思。

赵相如的心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她急得欲哭无泪,刚要张嘴大喊,身旁白起的“五”已经喊了一半。

“当啷”一声,庞澈将手中的弯刀掷在地上,随即翻身下马,趁势往前走了两步。

白起似是很满意道:“让你的部下都下马!”

庞澈举起右手,对狼军做了个手势。多年的训练和实战使他们异常默契,这个手势的意思外人看不懂,自家人都明白:行动!

俘虏

几乎就在庞澈举手的瞬间,狼军骑兵迅速策动身下的战马从左右两侧向北坡攻去,与此同时,他们左臂上配备的连弩射出第一轮箭矢,飞向秦军。

庞澈飞速冲向草棚中的二人,趁着白起和他的部下还在怔忡中,他抬起臂弩扣动悬刀,钩心脱离悬刀刻口,牙下缩,三支箭矢随即弹射而出,直奔白起面门。

白起哪里料到已经穷途末路的庞澈和狼军还敢作出反击,何况太后这个重量级的人质在他手中,一时间毫无防备,只能赶紧避开。箍着赵相如的左手因此松开,庞澈紧赶几步上前抽出靴中的短剑,向白起心窝刺去。白起侧身躲过三支飞来的箭矢后,匆忙抽出长剑挡开他的致命一击,庞澈趁势将赵相如护在身后。

夜幕渐渐降临,赵相如倚着一旁的柱子,看白起与庞澈二人战在一处。她自己身体虚弱,不敢随意上前帮忙,这样的高手对决,她一个不小心反倒会成为累赘。

山坡上的秦军被狼军的突然攻击给打懵了,第一轮箭雨后,就有几十名弓兵中箭倒地。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些骑兵会选择携带远程攻击武器,他们听说威震天下的赵军骑兵都是用弯刀收割敌人的生命,因而没有携带任何防御武器。

吴凤一见情势突变,立刻下令弓兵分别从两个不同方向朝狼军射击,秦军匆忙应战,只是天色已晚,他们只能从黑影中分辨敌人的大致方向,因此准度失了不少。狼军一听到敌人放箭,立刻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随着寿春一声响亮的口哨,狼军骑兵或俯身紧贴马鬃,或躲至马侧,或悬在马腹,避开了呼啸而来的夺命箭雨。这些精湛的马术源于褒成的悉心教导,更是融汇在他们平时的训练中,因为弓兵是骑兵最大的克星,赵相如一直致力于研究破解之法,如何应用战术是一个方面,在具体实战中面对弓箭手,骑兵如何应对是另一方面的技能,这时候完全派上了用场。

黑暗中吴凤并不清楚有多少狼军中箭,但似乎没听到预料中的惨叫和坠地声,这让他非常不安。此处是个上坡,原本就是为了战术考量,方便埋伏,同时居高临下,在关键时刻可以减缓狼军骑兵的攻势,想到这他毫不迟疑,下令弓兵继续放箭。他想着,即便是看不清敌人不能进行有效射击而无法全部杀死他们,将其歼灭大半也是好的。他相信,如此密集的箭雨,不过是几十名骑兵,即便是威名赫赫的狼军,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庞澈攻势凌厉,因为他知道狼军的战力再强,他如果不能拿下公孙启,怕也难离开此地。只是公孙启似乎力有不逮,竟被他逼得节节后退,只做了几番格挡,并不欲缠斗就跳到他的攻击范围之外。

赵相如知道白起的武艺绝不止这点,尤其是在见过他汾yīn城外对鬼方人的以命相搏后,粗略估算他的能力绝不在庞澈之下,却不知他为何以弱示人。她担心庞澈吃亏,提起大声喊道:“庞澈小心,白起战力不俗,切莫轻敌!”喊完这一句,她便靠着柱子开始喘气。

庞澈一震,她刚刚说什么?白起?难道公孙启就是白起?!庞澈再次盯紧眼前这个白衣男子,小心警戒着。他原来就是让魏楚两**队闻风丧胆的秦将白起!

庞澈记得自己之前曾与他有过交手,当时二人武功不相上下,自己心里还曾暗中佩服过他,想这样的才俊竟然未在任何一国效力,颇有些可惜,现在看来,他确实当得起白起这个名字。

庞澈放慢了攻势,将重心渐渐移到防守上,一面露出破绽,让白起钻了空子,到时才是得不偿失。

白起似乎对庞澈的攻击并不感冒,他几乎只是在招架,这与他的能力和现在的处境完全不符,也令赵相如百思不得其解:狼军已经对秦军的伏兵实行反击,庞澈也将自己解救了出来,按理说白起的计谋应该遭受重创,为何他没有疯狂反扑,反而看起来更加不急不忙,似乎在等待什么?

赵相如虽然已经察觉到秦军的异样,但即便是聪慧如她,也无法在这短时间内参透一切,何况她因为连日来不规律的进食和迷药的作用,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她忍着胃里一阵阵的恶心和头晕强行集中精力思考,可是越是紧锁眉头越是想不出来。

山坡上的狼军已经成功冲入了的阵地,他们抽出弯刀,开始收割生命,弓兵在这个时候完全没了抵抗能力,他们虽然人数占优,但却落了下风。

赵相如听着山坡那边传来的喊杀声,与草棚中的庞澈和白起的形势一模一样,虽然胜利的天平渐渐向自己一方倾斜,但她心中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异样感觉挥之不去——这胜利似乎赢得太轻松,太过蹊跷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在此时,四周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大量披着铠甲的秦兵手执弓箭将赵相如等人团团围住,为首一名秦将将弩机瞄准赵相如,同时喊道:“所有赵人放下武器,否则我就杀死她!”

这大批秦军出现得太过诡异,赵相如完全没有听见声音,也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影,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让她大吃一惊,而刚刚说话的人,正是之前一直不见的司马靳。

赵相如又惊又疑,难道刚刚白起是去搬救兵了?不像啊,这里荒郊野岭,哪里能这么快搬到援兵?又或者是白起之前就安排下的人?那为何直到此时才出现?天黑前她曾仔细观察过,这周围并未有士兵埋伏的痕迹,难道他们是趁黑悄悄摸上来的?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而山坡上的喊杀声,也能掩盖他们靠近的声音。

之前面对庞澈攻势还节节败退的白起突然暴起,手中一柄长剑使得出神入化,庞澈见此突变知道太后有难,却也被他缠住,一时无法脱身。

“放下你们手中的剑!”司马靳见狼军还在抵抗,似是没听见,咆哮道。

赵相如知道狼军若是真放下武器,才是真正的覆灭,赶紧喊道:“他们想要的是活的我,否则不会这般费心费力,听我号令,所有人殊死抵抗,不得缴械!”

司马靳一听这女人跟自己唱反调,恨得牙痒痒:“贱妇!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话音未落,他扣动悬刀射出箭矢,箭矢带着仇恨的力量急速飞驰,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真的射箭,庞澈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过去,他的目光赶忙看向赵相如,而赵相如也因为事发突然,完全来不及反应,直到箭矢擦着鬓角飞过,才从震惊中缓过来。

而白起趁着庞澈分神的当口,将庞澈的短剑震飞了出去,并在他的右臂上拉了个大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我再说一遍,所有赵人放下武器,否则我就杀了她!下次她的运气可没这么好!”司马靳从箭囊中重新取了一支箭矢,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寿春!”赵相如眼睛通红,紧紧盯着狼军,希望他们不要顾念自己而放弃抵抗,因为一旦放弃,大势再难挽回。

在火把的照耀下,山坡上不少狼军也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们英明神武的太后差点就死在这无名小辈的箭矢之下,秦人真的敢对太后下杀手!一旦有了这个认知,所有狼军似乎在一瞬间都丧失了锐气,他们停下手中的刀,虽然并未丢弃,却也不再动手。

司马靳似乎对狼军的表现并不满意,白起也明白要让这支英勇善战、狡猾无比的队伍彻底放弃反抗的念头只有擒住他们的首领才行,于是他将剑搁在庞澈脖颈上,而司马靳则瞄准太后道:“赵人放下武器!不要再耍花样!”

寿春知道事不可为,于是率先掷了武器,翻身下马。其他狼军见此情景,也同他一样,缴械下马。秦军趁势一拥而上,将毫不还手的狼军捆了个结实。

赵相如心痛地闭上眼睛,她不想自己成为累赘,不想自己成为别人要挟的筹码,她拼命使自己变得更强,无论是武力还是智慧,可是她却偏偏逃不开这样的命运。她是贵族,在秦国即便是被软禁也不过是种羞辱,秦人毕竟顾忌点六国的公愤,不敢把她怎样。可是俘虏呢?狼军一旦作为战俘……后果……

赵相如不敢想下去,她此刻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每一分都疼到内里。白起,这就是你的能力吗?确实是我低估你了,低估了你和公孙启!

再睁开眼时,赵相如的眼中映照着火把,火苗在眼眸中跳动。

司马靳命人也将庞澈和赵相如捆上,意在羞辱。但此时赵相如已经没什么好难过的了,她担心的是狼军的命运,还有肩膀正在泊泊流血的庞澈。

争斗

为免夜长梦多,白起等人将赵相如及狼军连夜押解回咸阳。一到秦都,自庞澈以下共五十一名狼军将士,皆被换上赭色囚服,投入大牢。

赵相如的身份自不用说,秦人虽然恨她,却也不能明目张胆把她怎么样,毕竟一来要顾忌赵魏两国,避免激怒他们而给刚刚在邯郸之战中被赵魏楚联军打败的秦国惹来又一轮战争;二来,她即便已是阶下囚,但好歹是一国太后,赵国的实际掌权者,何况秦太后亲自下令将她掳来,还有一番筹划,没有秦太后芈氏的命令,谁也不敢惹这个最尊贵的囚犯,即便是对她恨之入骨的司马靳也不敢利用职权之便在她身上留下哪怕一道小伤痕。

因此,赵相如在被掳到咸阳郊外章台软禁的最初几天可谓是锦衣玉食,除了被限制行动自由和不能见人外,其余几乎是有求必应。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赵相如深知这句话,因此她从不在进食上为难自己反而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只是她得不到任何外界的讯息,庞澈他们究竟如何她无法知晓。她慢慢梳理了自己被掳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拼接出了大概,白起极有可能是设置了一个连环计,欲将自己与狼军一网打尽。不过此次与她一同被俘的只是狼军的一支连队,白起似乎并不打算赶尽杀绝,他甚至费力将他们全部活捉,想来不会一到咸阳就将他们立即杀掉。赵相如安慰自己,可仍无法遏制对他们,尤其是对庞澈的担忧之情。每天都在这里坐吃等死不是赵相如的风格,她想要掌握主动权,可这谈何容易?别说想要探听到狼军的情况,即便是要离开这戒备森严的宫殿也难于登天。

而就在赵相如一筹莫展的时候,秦王宫里也吵成了一片。

“大王,微臣听说太后命武安君远赴赵国,从邯郸邀得赵太后魏氏及一众亲随,现正安置在章台。”客卿蔡泽面不改色地禀报完后,抬头打量着秦王的神色。

他昨晚就已接到秦王密召,秦王稷将此事秘密透露给了他。蔡泽基本可以肯定,太后穰侯和武安君一党秘密抓到了赵太后,必是想趁此机会要挟赵国,并借机提高因为战败而持续低迷的国内士气。上次邯郸一战是穰侯与燕国共同的策划的,本指望能置赵国于死地,这样可以一举消灭这个秦国东边最大的麻烦,同时壮大秦国的力量。孰料计划赶不上变化,燕军惨败,秦军虽然比起燕国来伤亡不算太大,但河东所有地盘全部沦丧,势力收缩回河东,被视为太后党羽的武安君白起用兵饱受诟病,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而秦王一派见一向强势的太后穰侯终于势弱,也不禁开始得意,并期盼着真正掌权的那一刻。

这次太后一党又出招抓来了他们最大的敌人、反秦的先锋——赵国的实际掌权人赵太后魏氏,可见太后是想在国内政局中重新掌握主动权。试想若国内贵族百姓都知道是秦太后和穰侯抓住了这个女人,那么对于秦王亲政,是大大不利的。眼下想要扳回一城,唯一的办法就是搅浑这锅水,决不能让太后如意。既然他们将人捉回来后还要藏着掖着,那么作为大王的心腹,他有必要站出来将事情大白于天下。

昨夜秦王密召他,也委婉的表达了这个意思:要他今日当着公卿大臣的面,将此事抖露出来。

蔡泽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秦廷上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没了声音,都震惊地看向蔡泽,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秦王的声音从冕旒后发出,带着一丝疑问,却毫不意外:“爱卿说的可属实?”

蔡泽声音铮铮然道:“武安君邀请赵太后时,惊动了yīn晋和武成的守军,两边皆有士卒受伤,若大王不信,可差人详问。”

秦王点头道:“寡人相信爱卿之言,只是若真有此事,怎么也未曾听太后提起?”

蔡泽奏道:“大王,赵太后乃我国宿敌,其用事以来,对我国多有征伐,秦男儿战死者不下数十万,应将她幽闭至死。微臣听闻今日章台,我国以锦衣玉食相待,其所住之地,殿宇奢华,仆从卫士有数千之众,难道当真是我国战败后,已经失掉了先祖的骄傲与自尊,要将此女如此供奉?”蔡泽将关押看守的千余卫士说成是仆从,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把脏水往太后身上泼,好教大臣们相信,太后不是为了秦国捉了魏姌,是因为惧怕赵国而不得不以礼相待。“兴许太后别有用意,微臣不解,不知可否请太后亲自阐明?”

朝堂上的大臣们虽然仍是满腹狐疑,但也慢慢明白了,不管赵太后是被掳还是受到邀请自愿过来的,总之她人确实是在章台!这还说什么,这女人的能耐大家都见识过,掌权才五年,赵国已是无比强横,若再放任下去,秦国灭亡也是指日可待的。现在好不容易来了自家地盘,即便不杀了她,也要把她留下来,绝不可能再放虎归山。

朝堂上突然间一片喧哗声,大臣们纷纷进言要求将赵太后严密看押,并且趁此赵国群龙无首之机进攻赵国。赵王不过是个rǔ臭未干的毛孩子,今年刚刚及冠,离了太后魏氏的支持,他绝对不敢也无法与秦国抗衡。

大臣们议论的声音几乎要将屋顶给掀了,他们群情激昂,秦王似乎对这样的情景有些出乎意料,尽管已经快五十岁,但他仍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复着大臣们的谏言,表示会将朝议的内容与太后商量。

大臣们稍稍消停后,秦王稷的的嘴角露出一抹愉悦的微笑:母后,你和你的人想要独吞这份功劳是不可能的,何不分儿子一杯羹呢?毕竟,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你待的太久了,是时候该换个人了。

秦太后芈氏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她背后捅了一刀,她正打算好好筹划一番,将赵太后之事彻底利用,毕竟这种政治筹码可不常有。而她更不知道的是,武安君白起正盯着一枚印章发愣。

这枚印章是从赵太后身上掉下来的,白起在邯郸郊外发现了它,由于一路事情紧急,一直揣在怀中没有拿出来看过,原也不认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无非是枚私印,所以他也几乎抛之脑后,可回到府中换衣时才发现,凝神看去,才知这上面用赵国小篆刻着“相如”二字!

白起说不出自己看到这两个字时有多震惊,她不是赵太后魏姌吗?为何私章上刻着“相如”二字?还是说她真的就叫“相如”?

白起陷入了纷乱的思绪中,他被这枚突如其来的印章搞得不知所措,原本坚信自己被骗的愤恨突然开始一点点被疑惑瓦解,甚至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也许她真的叫赵相如,而赵太后另有其人。

不过他很快否决了自己的想法,狼军只为太后效力,他们抓住了狼军,而很明显,他们为救她而来,那么她的身份昭然若揭。她就是魏姌。

可显然,她确实真的叫“相如”,否则不可能有这枚私章,而且从磨损程度和里面的红色印泥来看,这显然是常用之物。那么难道她并没有欺骗自己?但是既然她是魏姌,又为什么叫相如呢?

白起跪坐在案几前,拇指摩挲着上面的名字,百思不得其解。

一名碧衫女子端着茶壶,身形纤瘦,似弱柳扶风飘进室内,见白起愁眉不展,嘴角浅笑,却不发一语,婷婷袅袅缓步到他面前,这才出声道:“起可是又在为国事cāo劳?”

白起猛听得声音,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将原本搁在案几上的手收了回去,做了一半又觉得动作有些不自然,但也不好再放回去,只得趁势将那枚私印收回怀中道:“天色尚早,你怎么起身了?也不多休息会儿。”看到她手中端的茶壶又道:“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可以了,你怎么亲自cāo持,若教你母亲看到,必要心疼了。”

这女子正是白起的妻子魏澜,她虽身子不好,却耳聪目明,在白起收起那枚私章前就已看到了上面的“相如”二字,心中一动,却也不露声色,笑道:“夫君哪里的话,你在外cāo持,为妻若连端茶递水这般的小事都还让下人代劳,岂不让人笑话妾身不懂侍奉夫君?”

白起温和一笑,牵住她的衣袖引着她坐在自己身旁道:“你身子不好,旁人自是会多体谅的。”

魏澜的黑色的长睫忽然向下,盖住了眼睛,但只是一瞬,她又抬眼笑开道:“妾身可不能因为夫君体谅就大意了。何况父亲那里总有事情要你cāo持,妾身也难得见你一面,你竟忍心将妾身往外赶?”

决心

白起见她嗔怪,失笑道:“哪里是这个意思,你错怪了。”说罢伸手将她的柔荑握在掌中,不觉冰冷,担忧道:“已至春暮,天气渐暖,怎么你的手还是这样凉?”

白起高声唤来仆役去取衣,为魏澜披上道:“早晚天凉,不可大意。”

魏澜抿嘴微笑点头,似是想起什么,又问道:“不知夫君此次回府会歇上多久?妾身知晓也好先打点着。”

白起知道自己时常因为cāo持战事而不得回府陪在妻子身边,虽然不想她因为自己太过劳累,可见她脸上隐隐的期待,也不好说出什么让她失望的话,想了想才道:“丹水之战我军消耗颇多,近来太后不会有向东用兵的打算,这次回来应该能待上一些时日。”

魏澜一听,刚刚还是灰白的脸上顿时有了生气,她笑得极浅,但显然十分开心道:“难得夫君在府中待上这么些时日,妾身也好尽尽为妻的本分。”

白起见她说的卑微,心里也知道这些年亏欠她不少,愧道:“这么些年,你辛苦了。”

魏澜一瞬间鼻子泛酸,原本直视他的眼睛瞥向了别处,笑道:“夫君这话可是取笑妾身了,家中内事俱由仆人cāo持,我又哪里辛苦了。”

白起听她这般自责,知她因为身体缘故终是埋了心病无法解开,心中一时柔情顿生,轻轻一拉,将她带入怀中道:“你若始终这样自怜自伤,莫说是你母亲,便是我也听不下去了,凡是不如宽些心,身子自然就好了。”

魏澜将头轻轻靠在自己心上人宽厚的xiōng膛上,倾听着他的心跳声,两腮微红,无限缱绻道:“妾身不是自伤,而是为夫君悲伤,你已过而立,旁人皆是儿女成群,唯你还是膝下荒凉,盖因妾身体弱的缘故。”她从白起怀中挣扎起道:“若夫君不嫌弃,妾身寻些良家子……”

她说着说着,白起脸色越来越难看,魏澜知道他不豫,也不敢再多说,心中却是欢喜。她曾听见白起在梦中喊过“相如”的名字,她深知自己的夫君是何等人物,深沉内敛不说,平时是个极克制的人,感情从不轻易外露,是谁竟然让他如此执着,沉浸在他梦中久久不去?这件事情虽已过去好多年,但她心中始终有个结,她不曾问起,白起也没有提过,她甚至不知这“相如”究竟是不是个女子,时间久了,她简直怀疑那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境罢了。而刚刚那枚印章,上面的纹饰一看便是女子之物,这在突然间将之前被苦苦压抑的怀疑全部都释放了出来,她备受煎熬,忍不住试探了几句。

很显然,那个女子在他心中不是个简单的存在。想到这,魏澜觉得一阵抽痛,可她又对白起无比依恋,她回身紧紧抱住自己的夫君,深深嗅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慢慢将自己的痛苦麻醉。

秦王在大臣们的激烈拥护下找到太后摊牌,明确赵太后是以俘虏身份客居秦国,而作为宿敌,秦国绝不可能为俘虏提供什么优质服务,他们最后商定,将虏获赵太后魏氏的消息昭告天下,比照楚怀王的先例,只给魏氏以藩臣的待遇,本来赵太后与秦太后都是平起平坐,这样的做法等于给她降了一格,成为秦太后的下属,这不仅仅是级别的问题,更是面子的问题,羞辱,□裸的羞辱。

秦王在国内一直被自己的母亲芈氏压制,登基三四十年一直未得到这个国家的真正权利,他已是知天命之年,还能活多久?总不能到死都是个傀儡国君吧?想反抗母后统治的心思积蓄已久,但是想推倒她自己上台谈何容易?穰侯白起是她的左膀右臂,一人打理内政,一人专攻军事,根基深厚,无法撼动。他一直都在等待机会能给母后的政治集团以致命一击,丹水之战白起失利,加上消耗了大量物资却什么也没捞着,反而丢失了河东的城池,这已经使得太后备受国内权贵指责,现在的时机是他占主动,只要能够把握好,一举翻身的几率也十分大。

他借着大臣的力量开始向太后施压,要求她将魏氏和狼军从自己手中交出来,同时围绕赵太后制定了一整套的计划。

赵军不是有厉害的骑兵和装备吗,现在赵国的最高掌权人就在秦国,总不能轻易放过。虽然不至于用刑,毕竟她的身份高贵,但她身边的人总要问个清楚。蔡泽为秦王出了不少主意,嬴稷听完十分满意。

秦太后不是不知道自己儿子想做什么,但是眼下情形容不得她多想。自战败以来,权贵们对她多有不满,而且她的年纪越来越大,权势与影响自然不如往昔。现在儿子打上门来,她只能先应付了,以免处在更不利的局面。

“你说秦人会不会把我们煮了吃?”寿春穿着囚服,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只老鼠胆子极大,直接从他的腿边嗖的一声穿了过去。

上官慈看了沉默不语的庞澈一眼,对着百无聊赖又嘴上没边的寿春“呸”了一声道:“叫你乱说!”

寿春斜了他一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道:“咋了?怎么是乱说了?把我们往这一丢这么些天,也不见人要杀要剐,还顿顿不少吃喝,可不是想把我们养肥了好宰来吃?”

寿春说得振振有词,上官慈被他这歪理一噎,一时说不过他,只能不理,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其他人也都是规规矩矩坐着,唯独寿春在狼军里横惯了,加上太后一直纵容,到了秦国的大牢里竟然也没有丝毫收敛,唯一能压制住他的庞澈又始终不发一语,他也乐得继续横下去。

众人都不说话,牢房里安静了一阵子,就在这时,不知谁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又响又长,寿春一跃而起骂道:“娘的,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送饭?刚夸他胖还就喘了?”

寿春身子最壮,加上闲不住,又爱扯淡,消耗最大,所有人中就他饿得最厉害,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三四个时辰过去了,他粒米未进,早就饥渴难忍。本来还想说说话打打岔,那不知谁肚子的叫声让他更饿了,实在受不住了,就只好站到牢门处冲着外面大喊道:“喂,你们到底要杀要剐啊?别哆哆嗦嗦不敢动手,我寿春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别给饿着……”

上官慈听他这种挑衅的话简直头大如牛,心说秦人还没找你麻烦,你自己上杆子就去挑事,这不找死么。还告诉秦人你别的不怕,就怕饿,那好了,秦人正愁找不着办法治你,真要饿了你让你招供些东西,你小子是说还是不说?

上官慈觉得这货就是个二愣子,简直不知怎么当上连长的,空有一副臭皮囊。他赶忙捂住寿春的嘴,将他从牢门边拖到靠墙的位置,骂道:“你找死?这是秦人的地盘,你再横也得分个地方,别连累大家!”

寿春虎背熊腰的,早就一把挣脱开来道:“我怎么连累大家了,我……”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庞澈突然出声打断道:“都闭嘴!”

二人同时噤声站好,俯首听从庞澈指示。

庞澈的脸庞消瘦,颧骨反而凸出,如同刀劈斧刻般坚毅。他的眼眸还是如过往一般漆黑深邃,只是现在更多的是一种决心。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一丝波澜,可是狼军所有将士听完,无一不是心头巨震。

他说:“诸位,现在已到了我等以死报国之时。”

庞澈这几天根据秦人种种反常的行为,已经揣测出他们的打算,虽然未必准确,但也是□不离十。看着自己的部下如此震惊,庞澈没有安抚,他知道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接受过最严苛的训练,却也是太后和赵国最忠诚的战士,他们也许会惊讶,但绝不会慌张甚至胆怯。

果然,虽然听到第一句话每个人多少都有些震惊写在脸上,但慢慢,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从容镇定起来。庞澈道:“秦人之前让我们每日饱餐、并无苛待无非两个意图,其一,他们并未决定如何处置我们;其二,他们想麻痹我们的意志,降低我们的警觉性。”

“那现在呢?”寿春认真起来的时候,也确实当得上连长这个职务。

“我想经过这些天,他们至少应该商讨出了处置之策,虽然不清楚太后那里会如何,但至少在我们这里,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难道从今天开始不再送膳食?”上官慈脱口而出。

庞澈眼睛盯着牢门,点点头道:“这应该就是开始。”

“那接下来呢?”寿春搓着手,一脸期待的表情,上官慈面色凝重,见他这般差点忍不住想抽他。

“接下来,我们所遇到的一切可想,也不可想象。”庞澈说出这样一番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心里反复咀嚼了一遍意思。

“我需要你们的决心。”

宿命

“接下来,我们所遇到的一切可想,也不可想象。”庞澈说出这样一番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心里反复咀嚼了一遍意思。

“我需要你们的决心。”庞澈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内容,既是期待,更是命令。“很可能接下来我们所有人会被分开关押,我们会遭受无数残酷的刑罚,接受自降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折磨和痛苦,之后我们还会面对死亡。”庞澈从嘴中吐出“死亡”这个词的时候,连一个停顿都没有,更没有颤抖,他仿佛在平静地诉说一件事,就像他在和赵相如分析战报时一样平静。“作为狼军,所有人都应知道,太后是我们发誓效忠的人,这些年来太后为我们所做一切有目共睹,士为知己者死,如今太后蒙难,我等无法将她救出已是大不忠,若再走漏太后更多消息,亦或是让秦人知道赵国秘辛,即便是死了,黄泉下也羞见天颜。”

寿春粗声粗气道:“这是自然,即便是秦人将我在油锅里炸了一遍,我也不会透漏一个字给他们!”

上官慈等人也是斩钉截铁道:“将军请放心,我等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跟着太后这些年,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太后的安危和军士的荣耀才是我等誓死捍卫的。”

庞澈颔首,不再说话。

而事实果然如他预料一般,连着三天,秦人再未送过一顿饭菜,以至于到后来,寿春看见牢房里的老鼠眼睛发绿。

庞澈开始还能感觉到饿,等两天过后,他便已没了饥饿感,只是人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每个人嘴上都因为缺少水分而干涸起皮。牢房一片寂静,再听不见寿春叽叽咕咕的抱怨声,大家都在静静地等待未来的命运。

不久,牢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是有不少人正在往这里走来,走路带动着身上的甲衣,发出铿锵的声音,却不知为何在这yīn暗的牢房中带来一丝恐怖与压抑的气息。所有人都坐着没动,庞澈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他们要保存体力,以便应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这些人打开铜铸的牢门,鱼贯而入,甚至一句话也没说,就将他们带到刑房。由于人数太多,他们终于被分拆成三批投入刑具,而审问者询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老实交代,和你们一起被抓来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狼军没一人吭声,庞澈也面无表情,但心中却是激起千层浪:秦人不是将目标锁定了太后才下手的马?怎么又不知自己抓的是谁了?

秦人似乎很急于知道答案,见狼军没人说话,为首的人一挥手,示意上刑。寿春一见此景觉得横竖是死,不能这般等着挨宰,突然发力,提起手肘撞向身后的两名狱卒,手上戴着的铜质镣铐发出脆响。那两人原本是受过训练,拳脚相当厉害,但狼军是何等人物,每天都有擂台赛,日日捶打,早就练就了一身格斗本领,专攻人的要害,这二人自然不是对手,何况事发突然,他们也想不到狼军在手脚被缚的深牢中还敢进行反击,一时猝不及防,被他撞翻在地。其他狼军眼疾手快,见寿春反抗,也纷纷抢在其他狱卒动手前出招。他们抱着必死的信念,想着这好歹是秦国的老巢,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稳赚,即便死了也好过白白受刑,窝囊死去。

虽然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但狼军的身手依然矫健利落,只三两下功夫,这些人便都躺倒在地。外面的秦军听到里面的动静,纷纷手持武器冲了进来,庞澈他们哪里会惧怕,于是新的一轮血战开始了。一边是久未进食、手无寸铁、手脚被缚的狼军,一边是人多势众、手握利刃、虎视眈眈的秦人,他们毫无生机,可即便如此却没有停下进攻的脚步,他们已经成为这世上最无畏最强悍的人,因为他们早有了死的认知。

庞澈的身手不用说,寿春更是格斗第一,这里是狼军最精锐的五十一人,况且牢门狭小,一人当关可谓万夫莫开。秦人死了不少,却始终未能拿住他们,一时着急,赶忙将此变故报进王宫。秦王接到消息头皮发麻,一群蝼蚁竟也敢在秦国的王都兴风作浪,说出去岂不滑天下之大稽?赵国的气焰岂不更胜?

他赶忙召来蔡泽商议对策。蔡泽道:“大王不必担心,不过数十人,撑不了多久。”

秦王不耐道:“寡人担心的是国体,何不将这些人关在牢中统统烧死,也省些力气。”

“大王,切莫着急。细作来报,赵太后尚在邯郸,他曾亲眼所见,现在王宫中的所谓太后魏氏并不能确认,我们需要狼军的供述,若证实是太后本人,便可以她为要挟逼迫赵国割让离石、中阳、皋狼等城池;若当真抓错了人,恐怕此事颇有蹊跷,那更要审问这些赵人。”

秦王听完点头道:“此事交予你。”

“诺。”

牢房门外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秦军的尸体,而里面的狼军渐渐失了锐气,毕竟他们是血肉之躯组成的,也会疲惫,何况他们根本没吃东西,用力过度之后的直接反应是,年纪最小的章川、于阳晕倒在地,而上官慈等人也在杀人的间隙靠墙猛喘。

极限,极限将至。

庞澈手扶着剑撑在地上,这是他从秦人手里夺过来的,只是即便自信如他也知道撑不了太久,望着门外源源不断的秦军,庞澈终道:“力有竭,然忠心不止,我等虽未战死沙场,却也可含笑九泉!”

狼军将士们原本都已疲惫不堪,听完这句话却振奋异常,重新站了起来,他们微笑着举起手中的剑,最后一次战斗。

蔡泽在远处看着,他明白这些赵人虽悍勇但都已是强弩之末,他需要的是将他们生擒,然后从他们嘴中知道他想要的答案。天黑之前,庞澈等人终于力竭被俘。其实应该不能说被俘,狼军除了战死十三人外,其余的都是晕倒后被秦军捡了便宜。

秦人打扫完战局后将所有狼军捆成粽子,因为他们发现松散的镣铐根本不能真正束缚这些猛人。而显然蔡泽没什么耐心,更没有悲天悯人的xiōng怀,他没有任何休息,当晚就开始了审讯。

最先被拖上刑具的是章川、于阳等八个人,因为他们的年龄看起来最小,似乎最容易寻找到突破口。不得不说,蔡泽的想法是没错,但是他忽略了一点:这是一支精锐的救援连队,里面的人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最次在狼军也是个队长。这几个人其实都是队长和队副,年龄小完全是因为赵相如在挑选狼军时,他们刚刚才十五岁,历练了七八年下来,也不过才只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章川和于阳之前都昏厥过去,被泼了冷水才醒转过来,蔡泽冷声问道:“你们来救援的女子究竟是不是你们的太后?”

章川几人因为脱力,脑子明显不够用,想了半天才知道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却也不肯吐露一个字,蔡泽问了几遍都得不到回应,气得要命,下令行刑。

狱卒们将火盆和烙铁端了上来,行刑人将烙铁在火中反复烧红,最后烙在了于阳的脸颊上。于阳闷哼一声,将牙龈咬出血来,却始终再未发出声响,灼热烧焦皮肤的声音“嗞嗞”作响,一旁被捆绑强令观看的庞澈沉静的眸子里满是心痛。

烙铁先后在其他几人脸上都烙开了花,一时间血肉模糊,于阳甚至连眼睛都无法睁开。蔡泽见他们如此的强硬,有些出乎意料,但他随机搬出了更厉害的刑具,一个酷似刷子的东西。这是由铜制成,上面布满了排排密集的铜针,蔡泽命人将他们的裤子脱了下来,沾着盐水从大腿处往下梳。铜针所过之处皮肤爆裂,筋脉齐断,肌理连着皮肤一同脱落,如同肉丝般,惨不忍睹。几个受刑的人当场就晕了过去,上官慈和寿春看得触目惊心,尤其是寿春,饿得头晕眼花还不忘骂道:“娘的,都是畜生养的!有种来搞老子!”

这样过了几遍,最先一批受刑的人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蔡泽见没有效果,而观刑的狼军没有露出丝毫胆怯之意,他有些急躁地挥手道:“换一批!”秦国的刑罚花样不少,他就不信每样都试下来,还没人开口?

上官慈和寿春被送上去的时候已是最后一批,蔡泽这次已经懒得问了,直接命人用钩子扎穿他们的锁骨,将他们吊了起来。寿春的锁骨尽管粗壮,但耐不住他的体重,吊起来没多久就断了,上官慈疼得豆大的汗珠往下落,眼前一阵阵发黑。而当所有狼军都受过刑罚后,却唯独庞澈没事。

蔡泽不是傻子,他知道这个人是这些狼军的首领,他能从眼神中看出这个男子有着非同寻常的毅力和决心,他似乎在用眼神告诉他,休想让他屈服。

相见

赵相如自从被换了个地方囚禁后,就知道一定有变故产生,虽然还没有人来找她麻烦,但待遇比起章台显然查了一截,可见这变故并不是往有利于她的方向发展。

她每天都在忧心庞澈,希望早一日能与国内联系上。她想着既然庞澈他们能寻到她,必是已经知晓她被秦人掳走,王阿龙和赵王不会坐视她久滞秦国,总会想办法营救出她,又或是先想办法联系她。

秦宫内的守卫森严,所有人都不得与赵相如单独接触,每回至少是两个下人同时服侍,这让她很难自谋出路,最后不得不放弃,只能坐等别人来救。就在她一筹莫展之时,秦王嬴稷突然出现了。

赵相如望着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胖中年,联想起数年前自己出使秦国在章台遥远的一瞥,却不曾想到今时今日两人竟还能以如此身份见面。秦王旁边的宦官见赵相如昂首挺xiōng,一副俾睨天下的模样,呵斥道:“大胆,藩臣魏氏还不快向我王见礼!”

赵相如在军中多年,在赵国更是万人之上,还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大呼小叫。她丝毫不惧,抬手对着那宦官就是一巴掌道:“我是赵国太后,赵王亲母,秦王还低我一辈,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说话!滚下去!”

赵相如练过武,这一巴掌下去把那宦官打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秦王对赵相如嚣张的行为似乎并不生气,他上下打量着这位传奇太后,端的是仙姿玉色,雪肤花貌,虽是惯会打仗,但身姿婀娜,腰似蒲柳,完全没有传言中的可怕模样。不仅如此,她的年龄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根本不似赵太后已经接近四十的年纪。

难道真的抓错了?

秦王此次来本想是确认被囚禁在王宫内的是否是赵太后,没想到光是看长相他就愣了,这么美丽的女子别说是近四十的太后,光看这身材,说是生过孩子也绝对难让人相信。可是这女子刚刚承认她是赵太后,言之凿凿又让人不得不信。

秦王十分疑惑,他一时不知该相信自己看到的,还是相信听到的。难道这一切是赵人布下的**阵?而若此女不是赵太后,万一说出去,秦国要沦为六国笑柄,身份的事情必须仔细确认。

秦王年岁比赵相如大得多,他和颜悦色地与赵相如说了几句,赵相如不知他是何用意,便决定沉默应对。秦王见她又突然住了口,更是云遮雾绕,无法判断她的真假,只得作罢,悻悻地回了寝宫。

待到蔡泽与秦王汇报牢中拷问狼军的情形时,嬴稷将情形一说,蔡泽顿时心生一计,yīn笑道:“大王,其实此女是谁并无所谓。”

“此话怎讲?”

“太后不过是个名号而已,用这个名号威胁赵国,还用管人是不是太后吗?即便赵国不同意用城池换取太后,我们只需在天下人面前让别人亲口指认她就是赵太后,那么赵国就颜面扫地,而且赵太后的威望也会一落千丈。”

“爱卿的意思是?”秦王似懂非懂,问道。

蔡泽笑道:“微臣有办法可以让人站出来指认她是太后,当着天下人的面。”

赵相如一早就被服侍着穿上一件华服,在守卫严密地检查和看管下走出了被关十多日的王宫内殿。她被关进一个木制的囚笼,一辆马车驮载着囚笼。

秦人难道想将她游街示众?

看到此物,这是赵相如的第一反应,等待了这么多天,秦人最终是决定用羞辱她的办法来打击赵国吗?一旦她在此处遭遇这样难堪的待遇,国内百姓必然大失所望,而一直蠢蠢欲动的贵族们怕也会趁此机会反戈一击,自己好不容易在军中积攒的威望也将就此崩塌。

人心,想积攒很难,想失去,不过顷刻之间。

赵相如捏紧拳头,仰天闭目,车轮滚滚向前,身子不由自主跟着摇晃起来。她不禁自嘲,照目前的样子,自己能否保命都难说,更逞论回到赵国重新统兵掌权,若是赵国贵族知道她现在如此落魄必会弹冠相庆,千方百计也要阻止她回国吧。而眼下,她即将面对的,可能是秦人恶毒的羞辱。

囚车慢慢驶出宫外,周围一路有大批卫士守护左右,以防止有人靠近。沿着御道,囚车驶向市集,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百姓们不明所以,平日里囚车中装的犯人都是衣衫褴褛的贱民,今日不同,囚车中坐着一华服女子,年轻貌美不说,神态举止优雅从容,一看就是贵族女子。可是自古刑不上大夫,从未有对贵族刑囚的先例,百姓们啧啧称奇,纷纷围拢过来想要看个究竟。

咸阳的天空湛蓝,连一丝云朵也没有,赵相如耳边听着百姓对自己指指点点,心中悔意丛生,若非自己的轻信和不谨慎,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还连累庞澈他们一同被捕。想到庞澈,她不禁希望秦人这番举动是将她送去与庞澈关在一起。纵使吃馊饭,和鼠蚁同眠又如何,只要能和庞澈在一起,知道他的安危,便也能安心。

囚车到达了市集一个开阔处,赶车的车夫牵住拉车的马,让他停下,同时周围的卫士迅速站好,而一路追来的百姓则被栏在了几十米外的地方,不得靠近。

广场上立了不少柱子,而蔡泽早已等候在这里。他笑眯眯地走到赵相如的囚车边,摸了摸唇上乌黑油亮的两撇小胡子道:“太后一路可还辛苦,不知咸阳与邯郸相比繁华几何?”

赵相如听到这般yīn损的声音发自内心的厌恶,几乎让她呕了出来。她怒视一眼,并不作声。

蔡泽哈哈一笑道:“哎呀,是外臣疏忽,邯郸年初被燕国所攻,虽未城破,但处处断壁残垣,繁华不再,自是无法与咸阳相提并论。”

他这样的自说自话赵相如根本不想搭理,连眼皮都没抬,盯着笼牢下方垫的稻草,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蔡泽讨了个没趣,摸着鼻子笑了笑道:“太后在宫中待得久了,难免憋闷,今日正要处决一批死囚,邀太后一同观礼,也好为您解闷。”

赵相如微怔后猛然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蔡泽,他话中的意思让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而广场的另一边几十辆囚车缓缓驶来,百姓纷纷让开一条道,望着这些笼中的人,一片哗然之声。

狼军将士被单独关在各自的囚笼中,这些昔日的勇士如今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除了庞澈以外所有人都是面目全非。破烂的囚衣上和着暗红色的鲜血,只要稍微一动,肉就会从身上齐刷刷剥落,白色的腿骨清晰可见。蔡泽每日用不同的刑罚拷打他们,为了保证他们不至于被轻易弄死,他命人掘开狼军的嘴强行喂食。很多人死死咬紧牙关,宁愿绝食而死,蔡泽恶毒地将他们的牙齿全部敲断,灌下米汤。

现在的景象让人根本难以联想起之前桀骜骁勇的狼军,蔡泽摧毁了他们的身体,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一句有价值的信息,狼军的集体沉默让他不甘,他寻找到了新的突破口:让他们抓来的女人与狼军见上一面,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赵相如已经渐渐看清了对面牢笼中的情形,她虽然做过最坏的打算,但当真正看见这惨状时仍是触目惊心。她双手紧紧握住囚笼的栏杆,惨白的脸颊贴在粗糙的木栏上,一双杏眸死死盯住对面囚车的动静,心中不断祈求着所有人都还活着。

庞澈在看见赵相如的刹那,眼睛也停止了转动。今日蔡泽之举,怕是要将他们送上绝路,连日来的酷刑,他早有准备。他不怕死,可是有一个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执念,他想见她,想再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哪怕,只是做一个影子。

他以为有生之年怕是再也无法相见,未料到老天眷顾,还能让他再见一眼。那么,死也瞑目了吧。庞澈对着赵相如微笑,他过去从未对人笑过,自从认识太后,并跟随她亦师亦友、并肩作战后,他却经常因她而笑。他知道自己深爱她,却从不敢有丝毫流露。因为她是太后,是自己的主人,她绝不会属于自己。有时候想将她揽入怀中的心情让他难以抑制,他日日站在她身边却饱受煎熬。

他曾暗暗发誓要守护她一身,可现在,她却身陷囹圄,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第三次了,庞澈深深自责,她陷入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已是第三次,又不知要受到怎样的折辱。想到这,庞澈心中一阵揪痛。这一切,都源于他的失误,是他的不谨慎让太后被掳,是他的错判让狼军精锐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庞澈看着周围命悬一线的部下,这些都是出生入死的袍泽,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他有愧于他们。

悲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得很慢,因为我一直在哭。

今天把作者有话说放在文前,是想让大家认真看完这段歌词,听这首歌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为庞澈而写的,原曲是纯音乐,大家也可以找来听。

青莲雪

是谁又撞碎了一轮海中月

醉梦里长笑歌万阙

是谁又在海上吹那杨柳叶

六月里天涯飞白雪

千人战几番秦淮水飘红夜

莫回首百年相思难解

却回首为你指间笛声咽

再回首看梅花不谢

多少年生死一笑剑歌烈

问天下谁能掌缘生灭

谁又在抬头望漫天青莲雪

谁又在轻声说离别

谁又在轻声说离别

蔡泽一声令下,囚笼中所有的狼军都被拖到了广场中的高台上。这里,是秦人处决要犯的固定场所,数十年前,商鞅曾在这里被施车裂之刑。而今天,这座广场立了数十根木柱子,不知要做何用。

庞澈全身被缚,黑色的头发散落肩膀,下巴上胡茬丛生,却丝毫无损他俊逸的脸庞和出尘的气质。全队中只有他一人还可独力行走,他缓缓走向场中,每一步都似踩在赵相如心尖。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已经了然于xiōng,相识七载,他这条命,终究是要给她的。

庞澈等人被绳索一圈一圈绑在柱子上,章川他们早已无法站立,为了防止他们滑下来,秦人捆得极紧,而伤口也在瞬间被挤出血来,浸透了绳子。

蔡泽洋洋得意地声音在场中徘徊:“你们都是我国的俘虏,本可随便处死你们,不过大王格外开恩,只要你们现在当众指认她是赵太后魏氏,便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何如?”

赵相如不知是何原因,一时愕然,唯独庞澈这些时日在牢中想明白了。当初太后被俘,赵王曾在宫中下令让小蛮假扮太后,为的是继续以太后的名义震慑诸侯,同时不让秦国以太后之名要挟割让土地。秦人突然对自己捉到的太后心生疑窦,多半是因为自赵国放出的消息是太后仍在宫中。太后的身份对于赵相如来说并不是好事,秦人会反复拿她做文章。太后虽然不知道秦人的疑虑,但庞澈绝不会让秦人称心如意。

这也许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想罢,他对着蔡泽一字一句道:“她不是太后!”

庞澈的声音洪亮,赵相如坐在囚车中听到这句话霎时血液便凝结了,他说什么?!

初夏的清风吹过广场,带着些青草的芬芳,一如庞澈身上的气息,淡雅宁静。他一双黑色的眼眸落在赵相如充满疑惑的脸上,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纵容自己如此贪婪地凝视他,不用压抑内心的渴望,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他就这样看着她,用眼睛告诉她,听从自己的安排。既然死亡是他的宿命,就让他死得其所。

赵相如虽然不知为何庞澈会突然开口否认她的身份,但长期以来合作的默契使她早就明白其中大有深意。

一旁的蔡泽见庞澈如此顽固,意识到自己最后的计划可能会落空,连日来的耐心顷刻耗尽,恼羞成怒地下令刽子手行刑,末了还丢下一句:“我看你能撑多久!”

刽子手一反往常拿着大刀出现,此时只提着一柄极锋利的小匕首,蔡泽冷笑:“此乃‘鱼鳞剐’,听闻鬼方人曾用此刑逼供犯人,足下可是秦国适用此刑第一人,应是倍觉荣幸了吧。”

刽子手不待吩咐就来到庞澈面前,剥开他的上衣,在他xiōng前,剜了第一刀。极小的一块心头肉,却是鲜血淋漓。蔡泽挑挑眉,看着面无表情的庞澈,对行刑人教育道:“此刑的要义在于让受刑人一直挣扎在痛苦中不会轻易死去,因而每一刀不可见太多血。”

“诺。”刽子手比划着,选择了庞澈的肩胛处剜了下去。

不!

赵相如每一眼都看得那么真切,她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只有“咯咯”的声响传出;她想挣断这囚笼奔过去,可是她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想嚎啕大哭,可是眼睛里却是一滴泪也没有,她只能将眼睛睁得大大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庞澈,看着她日思夜想的面孔,而她心中的血泪,早已流淌成河。

庞澈就这样看着她,坚毅的唇角似有一抹微笑,像是在鼓励她,又像如往常一般安慰她。刽子手每割下一刀,就像是深深砍在赵相如心上一般,让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的嘴唇早被咬烂,满口都是浓重的血腥。

痛不欲生!

“再问你最后一次,你面前的女子究竟是不是赵太后?”

庞澈忍住巨痛,咬牙道:“不是。”

一边还有些清醒的狼军看到庞澈受此酷刑,心中难受不已,于阳被人用铜梳剐肉都没吭一声,现在看到自己的长官受如此酷刑,忍不住痛哭出来。寿春更是扯着破嗓子愤然道:“□的秦人,打不过我们就使这种手段!有本事跟你爷爷我真枪真刀的干一场,爷爷我打得你认不得娘!”

刽子手已经将庞澈背部的肉全部割下,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庞澈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嘴唇早没了血色,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赵相如双拳紧握,指甲从手心生生剜下一块肉却毫无知觉。

庞澈与赵相如就这样遥遥相望,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因为失血眼前的情景已经越来越黑,她的面容越发看不真切。庞澈对着她虚弱地笑了笑,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那时北郊大营暴雨倾盆,他转身见到正在看他cāo练的太后,当时她衣衫俱已湿透,一根白玉簪斜插在乌发上,那一刹那便如同黑夜中的明珠,照进了他的心里。

之后的选兵、对阵,他一步步沦陷,心甘情愿成为她的部属,为她效力。这些年来,无论是在深宫还是在野外的营帐,她的一笑一颦,一句轻语,一个转身,早已如她柔软的发丝般缠绕在他心间,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将他包裹起来。

她的眸中可有为他流泪吗?他看不清了。大限将至,他很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此时又觉一切言辞都已多余。身上的伤口似乎没有刚才那样的锥心之痛,他感觉到鲜血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喷涌,即将流干。

他这一生,什么都没有留下,可是他无怨,无悔。

一阵风吹来,他似乎又闻到了她发间的幽香。

他朝着她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虽然眼前已是一片漆黑。鲜血将周围的黄土染成了绯色,赵相如仿佛听到耳边一缕灵魂抽离的声音,悠长而轻灵。

庞澈的头颅轻轻垂下,歪在一边。

赵相如终于忍不住,“啊”的一声,食指指骨应声折断,当场晕厥。

刽子手发现了庞澈的异样,将手按在他的脖颈处,过了会儿对蔡泽禀报道:“此人已死。”

蔡泽眨巴眨巴眼,扫了一圈后排的狼军道:“既都是忠贞之士,那便成全他们,全部腰斩!”

所谓腰斩即是用重斧将人砍成两段,一般人不会立即死去,神志清醒,过一段时间才会慢慢咽气。狼军全体被剥去上衣,拦腰断成两截,寿春熬了最久,直到两个时辰后才慢慢死去,临死前连喊数声:“报仇!报仇!”

关在囚车中的赵相如早已醒转过来,她听见了寿春临死前的疾呼,由于牙齿咬得太紧,牙龈都已渗出血来,口中一片腥甜。立柱上所有熟悉的面孔都已不在,广场中央一片血海。

蔡泽不怀好意地走到赵相如的车前,奸笑道:“不知为何赵人不认你为太后,不过外臣以为,您的风姿足够当得起。”

赵相如垂首不应,眼角的泪痕藏在乱发间,断指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衣上全是血渍。

蔡泽不以为意,继续道:“想来您看了大半日也饿了,这些肉是专门为您备下的,还请务必用了。”

说罢,他让刽子手端了盛满庞澈肉块的陶皿,放在了赵相如面前。那些肉混着血,一块有如杏子般大小,连着皮的部分有些黝黑,那是庞澈为了练武经年日晒的结果。

蔡泽原打算用这些人肉吓唬她,倒也并无打算让她吃下,毕竟是个女人,见识了这样血腥的场面,恐怕不被吓疯已是万幸,何况人肉摆在面前,即便她不是太后,怕也是哪位赵国贵族的女儿,吓唬一番又有何妨?

却不料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赵相如突然伸出手,从那些肉片中取出一块来,她静静地凝视了许久。

遇见,恍如隔世。分别,毫无准备。除了泪湿的双眸,和一颗破碎凋零的心,她还剩下什么?此刻,连他也消失在这世间,没有留下一丝气息。仇人就在眼前晃动,她却无力将他们斩杀。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爱他,他就这样在她面前死别,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淡淡的微笑。

从此,再没有人像他这般站在她身后,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从此,再没有人像他这般如同青山,给她支持,给她力量。

她似是闻到漫天的桐花香,只是肝肠却已被秋声冷。

桃花未落闲池,你却已翩然离去。

赵相如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肉片放入口中,细细嚼咽。

庞澈,这一刻,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我将你装在身体里,这是你最好的栖息之所,是你灵魂永恒的寄存地。

这份血海深仇,我将永远铭记,此恨,永无绝期!我发誓,用尽此生,也要将秦灭国,今日之仇,必要用秦人的血海来填!

番外之庞澈

作者有话要说:依然泪奔着写完,背景音乐是《风居住的街道》。我建议亲们打开音响边听边看,至少我是边听边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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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加班,没有更文,在文案中有预告,但貌似没显示,请大家原谅。以后请大家关注文案,有时没时间更新我会在群或者文案里说明。

如果没说不更新,那便是多晚都会更的。

预告下,这两天比较忙,大家也看到今天多晚更新了,所以明天停一天。母亲年岁大了,身子越发不好。望着她满头的白发,身为儿子,我觉得过去的自己太不孝了。母亲不过才四十出头,可看上去已如六十的老妪,这些年家中一切俱是她cāo持,而我却心安理得只顾埋头研习兵法、锻炼武艺,不用劳作以养家糊口。

母亲瘦弱的肩膀,浑浊的双目,满是皱纹的面庞,与村妇无异,可头发从来是一丝不乱的。即便只用枯草束发,穿着最粗糙的衣裳,她一直是干净整洁的。

直到有一天,已经病得无法起身的她将我叫到床前。

她如桔皮般粗糙却纤长的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玉龙带钩。那枚玉带钩洁白温润,通体无瑕。

我很惊讶。玉是身份的象征,只有贵族才能佩戴,普通百姓不要说拥有,连见都没见过。我曾入城卖柴的时候,在一位贵族的头上见到过,质地远比不上这个。

庶民持玉会被定罪,母亲如此谨慎之人怎会藏有此物?

母亲唤我小名道:“彘儿,天不假年,我大限将至,只是有些事必须交待与你。”母亲这番话让我十分难过,但许多年来我也曾怀疑过母亲是否一直瞒着我一些事。比如她会写字,比如那本被刮去一半名字的兵法,比如我的父亲……我心内的疑惑今日终将解开。

其实我更担心母亲的身体,她形容枯槁,可我依稀能看出当年的她必是极美。

但是母亲接下来说的话,让我震惊不已,且久久无法平复。

她说:“彘儿,你姓庞,出自庞氏最尊贵的一门,你祖父就是庞涓。”

庞涓,鬼谷子的徒弟,他的另外三个徒弟孙膑、苏秦、张仪都是一时豪杰,誉满天下,我又怎会不知?不敢想象,我竟然是庞涓一脉的子孙。

母亲的语气缓慢而伤感,她口中的庞氏原是大家族,身为魏人的祖父深得魏王信任,执掌兵权,而祖父也不负众望,率领魏武卒横行天下,赵、齐、宋、鲁、卫、郑六国莫不成为他的手下败将,庞氏一族在魏国如日中天。可惜好景不长,这一切的终结在孙膑手中。桂陵之战后祖父被齐国所俘,虽然他回到魏国后试图走出yīn影,但最终他还是死在了马陵。

魏国一蹶不振,而庞氏也不再受到魏王的亲睐。贵族们惯会见风使舵,原本祖父的政敌们跳了出来,他们开始将导致战败的脏水往庞氏一族身上泼,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且祖父已经以身殉国,可耐不住墙倒众人推,魏王驱逐了庞氏。

我父亲是家中长子,祖父去后,他成为家长。虽然只能被迫离开魏国,可是困难并不止于此,孙膑对我祖父的忌恨源于上一辈人的恩怨,但很明显他不打算放过已经失势的庞家,当时的齐国已经越来越强盛,没有哪一国的国君愿意收留庞家的人,孙膑的死士也在追杀他们。

走投无路的庞氏族人分崩离析。我的父亲带着我和母亲来到了赵国的这个小山村隐居起来,叔父则带着他那一支去了另外的地方躲藏。想当年权倾朝野,却不料一朝落得树倒猢狲散,父亲的心情自然难以平复。他抹去了过去一切光环,选择进入军营,从一名普通的士卒做起。他得空会回来看我和母亲,我记忆中的那个陌生却有有丝亲切感的男人就是他。可是在我九岁以后,他便再没有回来过。

母亲盼了他十六年,她时常会在村口的桐花树下眺望远方,从满满的期待,等到失魂落魄……可一直多年,她从没有放弃过等待。她总说父亲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而我却知战场无情、刀兵无眼,也许父亲早已不在这世间。可这样的话我从不敢说,我不敢让母亲失望,她盼了这么多年,等待的早已不是一个人,也许她心里比我清楚,可除了我之外,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母亲的忠贞使我感慨,她交与我的不仅仅只有一本祖父遗下的《庞涓兵法》,也不只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的贵族礼仪和文字,她让我懂得了一个人可以对另外一个人从始至终的相守相望,不离不弃,即便不在那个人身边,他们的心依然是贴得最近的。

母亲离世后,我独自埋葬了她。她的遗愿有三:光复庞氏、找到父亲、开枝散叶。我进入赵军后,得到廉颇赏识,慢慢从最普通的士兵成为统兵的将领。我没有贵族的身份作为背景,人人都道我是运气好遇上廉颇,否则即便再有才华,又哪里能以庶民之身成为将领?

我很感激廉颇,可越是这样,我越是需要谨言慎行,不可引来非议。廉颇让我教习太子,这样我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太师,更加尊荣。太子很聪明,对我也很礼遇,我很感激廉颇给我这样的机会,可他们于我一个是慈祥如父的长者,一个是如幼弟般呵护的少年,我心中却并未将他们视作自己真正应当效忠的人。

三十多岁的我还没有成婚,因为我日日在军营,无法得空,我不想有一女子像我母亲一般日日守在树下等我回来,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只系于我一身,这样的人生卑微而凄凉,且无边无际。

当我第一次遇见她时,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夏日。我日后时常回想起,那天的她一身简素,当真美极了。但她是王后,我只当她是这个国家的女主人尊敬。母亲说,光耀庞氏的重任落在我这个嫡长孙的肩上,可我连她都无法战胜,如何能成为一国统帅?

我成为了她的侍卫。但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的目光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我盼望着见到她,人海中一眼就能分辨她。我害怕面对这种感情,因为我知道这个女子是我最不能去想,也永远无法伸手触及的。

我将这份见不光的心思永远藏在身体最深的地方,陪伴她,护她周全,帮助她成长。我将从祖父兵法中所学的毫无保留的交给她。她领悟得很快,几乎每战必胜,她是有天赋的!我很高兴,发自内心的。

我喜欢看她梨涡浅笑的样子,那样清浅,就像一瓣落花跌入碧池,在我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我有时甚至不敢看她的脸,怕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会让我成为最不称职的属下,我只敢盯着她的背影,猜想她此刻的神情,或笑或嗔。

我知道她与公孙启的牵绊,那只鸽子数次在她的宫外盘旋,这样的认知让我内心万分煎熬。虽然赵王已死,但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女子,何况平心而论,公孙启那样的人确实优秀。我不知该怎么做,也许我什么也不需要做。这样的女子我永远无法企及,就这样静静守候她一辈子吧。

邯郸一战,燕国细作妄图刺杀她,我连想也未想就冲了过去挡在她身前。我只记得自己在看到弩箭头对准她的瞬间脑子一热,等我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将她护在身后,中箭的刹那我是坦然的,幸好是我……能与她并肩作战,已是我此生最大荣耀。

王阿龙曾私下与我说,我昏迷的日子她衣不解带守在一旁,下人们连大气也不敢喘,便是他来送战报,也是战战兢兢,生怕惹恼了她。

我淡淡一笑,告诉他也是告诉自己,太后因为邯郸战况,心中焦急,难免上火。

王阿龙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我明白他的意思,有时候我看她,也难免错觉,觉得也许她待我另有不同。

可我总得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那只鸽子。

邯郸之战好不容易结束,我回野台训练,她在宫中主持大局。那天她派人召我晚上回宫,我不知是何事。可待我回宫时,却等来了她被秦人掳走的消息。

此时十分蹊跷,听小蛮的意思,她是主动出宫且未带随侍,秦人如何得知?从恽穷的回报来看,秦人似乎与她相熟,才趁机下手,这便更难说通了。她很少结交宫外之人,往来都知根知底,这秦人是谁?

不过到底有线索,王阿龙的部下能力很强,且散布在各大城池,我们一路都能得到自己人的帮助,才追查到秦国。

我万万想不到,原来公孙启就是白起。他竟有如此城府!

这一次,我没能救出她,却让狼军连队的所有人跟着我一起步上死亡之路。

我踏入军营起,就已知自己随时可能死去。也许是战场上的一支流箭,也许敌人的一柄长枪,但是我没想到我会死在此时、此处。

秦人用最残忍的刑罚对待我们,要我们指认她就是赵太后。一旦承认,她必受更多侮辱,当年楚怀王被幽禁致死,她呢?秦人如此恨赵太后,会怎么对付她?我的双手不能再为她战斗,可我满心都是她。

而今唯有一死。

远处囚车里的她一如初见。

我想嘱托她照顾我的弟弟。这些年我遍寻庞氏族人,只找到了我的弟弟,我叔父的儿子,他也在赵军,叫庞援,是名都尉。但我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因为此时的我,只想专注地看着她,最后一次。

她的表情痛苦而绝望,就像当年站在桐花树下的母亲,她们都是一样的女子。而这次我能感觉到,她会难过,是因为我。

虽死而瞑目。

落英缤纷,我也将离去,在这世间,你是我唯一深爱的女子,愿你幸福。

再见。

装疯

史书上对于庞澈其人着墨不多,后世之人从他的庞姓中猜测他可能是魏国大将庞涓的后裔,但这并无实据。而关于他的死亡,更是鲜少提及,只有《赵史》中寥寥数笔写道:“始皇帝五年,庞澈卒于秦。次年春,上赐谥‘忠正纯恪敏毅’,竖其冢于邯郸北。”

他为何会死在秦国,又为何过了一年才被安葬入土、追赐谥号,这些都没有任何史料可以解答。而且作为王宫卫尉,他的身份与廉颇、赵奢、范雎等不可相提并论,但竟得如此千钧之力的六字谥号,几乎将所有赞美之言都赋予了他,这不可谓之不奇。始皇帝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现代的我们已不可考,只能留下深深地遗憾和千古的谜团。

——ccav《探索发现——谁是千古第一忠臣》

广场处决完狼军后,赵相如似乎被秦人遗忘了。

漫长的一个月中,没有人来为难她,也没有要将她释放的意思。而她也不哭不闹,安静地做着囚犯。送来的饭菜一天比一天差,可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只要送来的饭,她都提起筷子就吃。大殿里监视她的下人,看见的永远是一双如深冬寒冰的双眸,和一副不知在想什么的表情。

夜里,她梦见了庞澈,那惨绝人寰的凌迟场景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中,并转化为梦境,让她再体验了一次锥心之痛。

屋外有些瞌睡的守卫突然被一声凄厉的叫声惊起,负责看管赵相如的两名下人立即提着烛台冲进内室,只见里面的女子披散着头发,瑟缩在床边,她惊恐地眼神找不到焦点。一会儿对着墙大喊大叫,一会儿哭号不已,一会儿又死死拽住下人的衣袖不放手,完全一副失心的疯狂模样。

下人们被她这样子吓坏,两人合计了一下,一个人留在原地照看,另一个人连夜向秦王汇报。这是后半夜的事,等秦王接到消息已是用完早膳的事。其实蔡泽已经来回报过了,关于这个被拘禁在王宫中的女人。原本以为她会是赵太后,但似乎很可惜,太后和武安君抓错了人。这个女子不仅年龄不符,据蔡泽从宫外找来的一些有经验的妇人看过说,这个女子虽非处子,但绝没有生育过孩子,又怎么会成为太后?

既然搞错了人,且心智已失,那便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就让蔡泽随便处置了吧。秦王不想再为这无关紧要的人费心神,杀了赵太后的私人卫队虽然出了口恶气,但到底没有抓住太后,空欢喜了一场,还害得他与母后提前决裂。亦或是,这就是母后布下的局,引自己上钩?

秦王有些不淡定了,他知道自己母亲的手段,如果不能一击致命,她既然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意图,恐怕不会轻易就被自己扳倒,往后究竟如何,还很难说。

而就在此时,拘禁赵相如的幽室来了一位尊贵的人。

白起踏进这里的时候并不知道赵相如已经疯了。他只是听说他们似乎抓错了人,这名女子并不是赵太后,她甚至连孩子都没生过。

白起心中豁然开朗,他原本被欺骗的恨似乎一夜之间就消弭了。抓住的不是赵太后,这个消息给他的第一感受竟然是难以言表的激动与开心,原来她并没有欺骗自己,她确实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并非他的宿敌。

是他错怪了她,让她受此磨难。听闻那日在广场处决犯人时,她受了不小的打击。白起很是紧张,他来到这满是秦王眼线的地方,只想确认她好不好。之前的恨源自莫须有的“欺骗”,既然这个欺骗不存在,她的身份已然分明,那么他也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真心,到底还是牵挂着她的,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对不起她。

白起看见坐在席上披头散发的赵相如一时有些震惊,那深陷的眼窝,消瘦的两颊,死气沉沉的面庞与他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女子大相径庭。不敢相信这竟是她,不过短短月余,她竟已憔悴至此!

白起心痛不已,但内心更多的是愧悔。她曾经舍身相救,而他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而利用了她。

赵相如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了一般。白起来到她面前,守卫正要禀报,他摆手让他们不要出声。

白起的手中还捏着那枚印章,他轻轻将这枚私印放在她面前的案几上。轻触台面的声音在这安静地室内仿佛有雷霆之声,赵相如闻之终于动了一下。她转了转眼珠,看了一眼声音的来源处。她的动作缓慢而诡异,仿佛时间都已静止一般。她看见了白起,但只是很平静地看了一眼,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带着些许受到惊吓的怨怪表情,往后缩了缩,又把头低了下去。

白起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正欲搂住她细问,赵相如突然连滚带爬向后躲去,眼中满是惊恐道:“他要来杀我了!他要来取我性命了!”

白起措手不及,震在一旁。

守卫赶忙报道:“君上,此女昨夜突然失心,胡言乱语,行动诡异,怕是……疯了。”

“什么!?”白起听闻眉头紧皱,厉声责问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好好的人成了这样!”

“君上息怒!一应待遇皆如往常,之前还一切正常,可不知怎么,昨夜突然梦魇了,醒来后便成了这样。”负责的守卫和侍人跪在地上,恭敬道。

“可曾禀报大王?”白起定了定神,见自己疾言厉色似乎吓着了一旁瑟瑟发抖的赵相如,只得缓缓语气轻声道。

“已经禀报过。”

“大王怎么说。”

“大王说,以后此女之事都交予客卿蔡泽处置,不必向他禀报。”

白起点头道:“我明白了。”

身后赵相如垂睫一闪,突然站起身往外冲,嘴里喊道:“起!起!我们快逃,鬼方人来了!”

守卫们哪能让她这样横冲直撞,赶忙将她拦下。赵相如不依不饶,对着他们拳打脚踢。守卫们见白起在此,自然不敢造次,忍着她的拳头和利爪,却死死不肯放手。

白起见状,心里揪痛,到底是他害了她。“住手!”

见女子还在挣扎,守卫们犹豫着,白起紧赶两步向前,将她搂在怀里:“我在这里,别怕。”

赵相如一脸盯着他的脸,茫然道:“你是谁?”

白起愕然。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肯定道:“我不认识你。”说完便又挣扎起来,要离开他的怀抱。

白起哪肯放手,紧紧拥住,任凭她怎么拳脚相向。而赵相如伸出纤纤玉指,竟朝他的脸挖去,白起见状赶忙将头一歪险险避开,腾出右手抓住赵相如的双手,对她道:“你仔细看看我,我是白起!”

赵相如愣愣地看着他,疑惑道:“白起是谁?”她很认真的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又道:“我不认识。”

白起见她又要扭动,急着又道:“我是公孙启!”

赵相如这才停下动作若有所思道:“公孙启?”

白起见她似有所回应,一脸希冀的看着她。果然,这个名字似乎在她心中占据了重要位置,赵相如原本充满戾气的脸慢慢舒展,最后喜笑颜开道:“启,启!”

白起知道她认出了自己,心中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她至始至终没有忘记公孙启,难过的是,她的记忆恐怕停留在知道公孙启就是白起之前。

赵相如兴奋地拉着他,转眼又突然严肃起来,白起还要说话,赵相如突然将食指伸到嘴边做出“嘘”地口型轻声对他耳语道:“小点声,别让鬼方人听见,他们就在门外。”

白起一脸悲恸地看着她神经质的表情和口气,可赵相如还没完。她突然仿佛又突然不认识了眼前的人,用尽全身力气开始挣扎,同时拉紧衣服喊道:“启!启!救我!啊——不要啊——畜生!”

她的表情陷入极度的恐惧中,白起不自然地想到了汾yīn外她所遭受的侮辱,越发愧疚,想带她出宫,却被守卫拦下道:“君上,此女已由客卿蔡泽所管,没有他的命令,您不能带她走。”

白起横眉冷对,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气场暴露无遗:“放肆!不过是个客卿,胆敢阻拦我?!”

守卫被他的气势震住,一时间唯唯诺诺,不能言语。而赵相如则奋力挣扎,不过力气却越来越小。白起正要带她离开,此时外边却响起一个yīn鸷地声音:“将军这么急,是要往哪去呀?”

赵相如一听到这个声音像被雷劈中一般,全身一个激灵,挣开白起就往后跑去,缩在墙角不敢回头看。白起知道来者不善,没时间去忧心赵相如,而是一脸严肃看向来人。

蔡泽悠然步入室内,守卫们一见他便松了口气,好歹撑到他来,没有失职。

蔡泽笑眯眯地看着白起一礼,白起只浅浅地回了一礼,质问道:“她既然不是赵太后,为何还要囚禁她!”

利用

蔡泽对白起谄媚一笑道:“将军息怒,虽然已证明她不是赵太后,但——”他yīn冷的眼睛朝赵相如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日在刑场,她的表现似与那些赵人有很深的瓜葛,否则怎么会坐在囚车里就昏了过去呢?”

白起愤然道:“你让她一个柔弱女子亲眼目睹‘鱼鳞剐’,场面如此血腥,她自然会受刺激!”

“哦?可我却听说,那日在武成外,这些人都可是为了救她才会被俘,足可见他们之间确有关联。”蔡泽眼中俱是精光,他本来就对很多事情存疑,何况以白起对这个女子的关注程度来看,可不仅仅把她当做俘虏这么简单,这二人怕是关系匪浅。蔡泽心中冷笑,正愁抓不住太后一党的尾巴,现在却自己露了出来,这样的机会真是千载难逢。

白起被蔡泽确凿的话给噎住。确实,她与那些人有瓜葛,但她只是无关紧要的人,只要不是太后,即便是个赵国的贵女又如何?

他冷眼看着蔡泽,声音已经跌到冰点:“你的意思,你不想放人?”

蔡泽虽然品阶比白起低了不少,但仍不卑不亢道:“恐怕对不住武安君了,虽然无法确认她的身份,但至少在知道她是真疯之前,她不能离开这里。”

“你竟敢违抗上位者的命令!”白起霸气显露无疑,他是战场上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还对付不了一个从燕国来的小小客卿?

而现实是,他碰了钉子。

蔡泽一改刚刚笑容可掬的模样,冷冷地回了一句:“除非大王下令,否则谁也不许带走她!”

白起怒不可遏,拔出佩剑架在了蔡泽的脖颈上。

蔡泽面不改色,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一旁的守卫和下人们吓了一跳,惊道:“将军!”

白起瞪视着他,刚才脑中一热,但他并不是个冲动的人。现在太后与大王的矛盾他十分清楚,若此时无缘无故斩杀蔡泽,势必引起争端,太后怕是要处在十分不利的位置。因而他虽然十分想将蔡泽杀掉,但终究没失去理智。

他架在蔡泽脖子上的剑虽然没动,但怒火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他知道今日怕是难以将赵相如带走,蔡泽如此刁难,绝不会轻易让他得逞,看来只能另想他法。

最后,他放开了蔡泽,将剑收进剑鞘。他回头看了一眼在角落里兀自玩着的赵相如,大步流星离开了这里。

守卫们一见他离开,都松了口气。毕竟他们效命于蔡泽,但若真要直接对抗身在君位的白起,那肯定也是不敢的。左右为难的时光总是难过的,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蔡泽似乎很体谅他们,吩咐他们出去,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赵相如。

赵相如此刻正在玩着自己的头发,由于只是简单的束发并未盘髻,赵相如的头发已经垂到腿部,尤其当她蹲着时,头发已经拖垂到地。

房间里另外的人没有出声,她也没有反应,赵相如很耐心地玩了一会儿,过后便开始拔头发。古人讲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绝不轻易损伤,她却每拔下一根都开心得拍掌大笑,连拔了数十根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蔡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寂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如一个旁观者,冷静地判断。他接报说此女一夜梦魇后得了失心之症,已然疯魔。大王已将对她兴致缺缺,完全交由他处理,可要他来说,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被俘时没疯,观刑时没疯,吃人肉时没疯,却在这时候疯了。他记得当年孙膑为庞涓所害时也是装疯逃过一劫,这女人会不会也是装出来了?虽然没有证据,但他绝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眼睛所看到的。

赵相如似乎对拔头发失去了兴趣,她又找到了新的“玩具”——束带。她将束带扯开,玩了一会儿就丢到远处,随即开始撕扯身上的曲裾深衣。战国时期的深衣都是一圈圈绕上的,并非里三层外三层的叠加,而且,没有裤子。眼看赵相如就要“裸奔”了,蔡泽终于没忍住,转身走出内室。

他让两名女侍进屋,唤来另一名下人道:“去,端些膳食来。已过正午,想来她也饿了。”

下人敬诺而去,剩下蔡泽在门外深思。

一个人到底疯没疯,从她吃饭就能看出来。疯子是黑白颠倒,不知饥饱的。如果她如常进食,那么证明她是在装疯。

如果她没疯,那么一定会露出破绽。

蔡泽看着侍者端来的膳食,喷香可口,十分诱人。他让人端进屋,而他自己却躲在门缝中偷偷观察着里面那个女子。

赵相如自然不是真疯。如果她的精神真的这么脆弱,那么早在穿越前她就已经疯了。有时心所承受的痛苦让她生不如死,可她从没有想过要死。那些伤害她、折磨她,想将她击倒的人,她绝不会对他们轻易妥协。她要活下去,为尹雨、为寿春、为赵媛、为庞澈、为所有狼军报仇!在最终的较量到来前,她会无比坚强。

那天晚上,她的确梦见了庞澈,她心中无法宣泄的巨痛让她从梦中哭醒,原本刑场上隐忍的泪却在那一刻决了堤,她的悲鸣引来了下人,却让她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个法子。历史上装疯的人不少,孙膑装过,朱棣装过,唐寅装过,他们都成功了,虽然这办法常用,但屡试不爽。想想在现代,疯子杀人都可以不用追究法律责任,只要骗过想暗害她的人,让人们觉得她没有威胁,那么就有机会逃出生天。

她到现在都没有接到来自赵国的消息,怕是看管太严,王阿龙他们无法传递。赵相如相信他们一定会来救自己,但目前的状况让她知道再不能坐以待毙。至少要让秦人放松对自己的戒备。

令她意外的是,白起出现在这里,在认定她不是太后之后,貌似对自己颇有悔意。赵相如心中冷笑,真要感激这样的愧悔,否则她在这里可真是孤立无援呢。因而她一再当着白起的面提起那个月夜发生的事,提起鬼方人对她所做的一切。既然良心不安,那么不介意让他的良心再不安一点,总是欠自己的,想来也不在意她提前收一点点利息。

而血债——

赵相如阖目,暗中攒拳,手心的伤口撕裂,唯有这样心中的痛楚才能稍稍被转移。

血债唯有血来偿还!

她不知道精神病人该是什么样子,不过电视剧上演过很多,她只让自己一切显得不正常就行了。

下人呈上午膳,赵相如确实饿了,不过她等到所有人都退下了,才开始举起筷子吃了两口。蔡泽在门缝看得真切,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室内太过寂静,赵相如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诡异。自从她被囚禁后,除了睡觉,身边总会有秦人,名为服侍,实际却是监视。而现在她疯了,这些人反而撤个干净,难道不担心她把午膳都砸了?

砸了?对呀,一个疯癫的人怎么会一本正经坐下吃饭?自己不自觉竟然露出了一个老大的破绽!万一这些人此时撤出只是为了让自己放下伪装吃东西,那么此时外边一定有人在监视自己!

想到这,赵相如不禁一身冷汗。她似乎感觉到不远处正有人监视自己,但她不敢抬眼观察,只能停下筷子垂首不语。

突然,她将筷子一摔,踢翻了案几,上面的汤汤水水洒了一地,铜器相互撞击发出闷响,随即掉在了地上。赵相如狼狈摔倒在一边,尖叫道:“啊——有毒,有毒,咳咳。”

赵相如双手死死卡住脖子,腿一气乱蹬,似乎真的要死了一般。

蔡泽见突生变故,一脸错愕,看了看旁边的侍人,示意他们赶紧进去查看情况。

两名下人赶忙冲了进去,她们来到赵相如面前,小心扶起她道:“姑娘,你还好吗?”

赵相如吐着舌头,两眼翻白,只咳着,说不出来话。

那两个下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今天的午膳是她们备下的,怎么会有毒?这种时候她们只能抬眼向门外的蔡泽看去。

蔡泽见状也觉得十分蹊跷,一边让人赶忙去请巫医,却在此时,见那女子突然无事一般站了起来,对那两个一脸急色的下人道:“怎么样,好玩吧。现在轮到你来装死了。”

蔡泽气绝,看这女人疯疯癫癫,行事完全没有道理,似乎确实是疯了。

但他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让他心里一直存着一丝疑问,这也许是一种本能的质疑。他从不怀疑自己,那么,就只有怀疑他人。

也许是她装得太像了,总之不管怎样,他暂时相信她是疯了。可他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就让时间来验证一切吧。

蔡泽转身离去,而余光瞥见他的赵相如也在暗中松了一口气,好险!

营救

“大王,据恽穷来报,庞卫尉所率连队自他以下共计五十一人已全部罹难。庞卫尉被剐两百七十四刀,而其他人都是腰斩……”王阿龙头一次汇报时的声音如此之低,不过好在赵王义还是听见了。

王阿龙很是悲伤,他虽然干的是秘密工作,但这些人都是他的袍泽,他们也曾一同训练,并肩作战。而现在,他们饱受酷刑折磨而死,即便见惯生死、铁汉如他,也不禁泪湿衣襟。

而奇就奇在,赵王听到这些消息时,面无表情。要知道,别人也许赵王并不熟悉,但庞澈可是他的师傅,他的兵法剑术都是出自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而他的惨死却没有激起赵王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王阿龙这些日子失去了与太后的联系,他毕竟只是一名部下,而非决策者,即便身为狼军将领,他也是食国之俸禄的臣属,自然要对赵王效忠。因此他仍旧负责收集情报,而如何营救太后,则要听赵王的命令。

不过之前王阿龙与赵王接触甚少,并未看出什么端倪。这段时日接触下来,他惊讶的发现,原本以为赵王不过是个嘴上没毛的半大孩子,离开太后他怕是要六神无主。孰料他竟深藏不露,万事心中自有分寸,且面上绝不显山露水,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虽然太后不在,赵王终于能够第一次实际掌握这个庞大的国家,但他丝毫没有对自己母后不恭敬的意思,也没有罢黜赵相如的亲信之臣,反而积极准备营救太后。王阿龙暗暗心惊,幸好赵王对太后尚有母子亲情,眼下他不过才二十岁,就已有这样的城府,绝非常人所能及,……赵王……绝不像看到的那么简单。幸好他待太后不像秦王与秦太后一般势如水火,否则这次太后恐怕难以救出。

“太后……怎么样了。”王阿龙一闪神的功夫赵王又问道,只是声音比起刚才的波澜不兴,似乎晦暗了许多。

王阿龙因为走神,没能发觉赵王的不用寻常,想起太后,心中一痛,赶忙回道:“恽穷和昭和都已潜入秦境,前些日子在狼军行刑时……”说到这,王阿龙不禁愤慨,又担心自己失态,只得咬咬牙道:“……秦人将太后装在囚车内,目睹了庞卫尉被处刑的全过程。”

赵王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微变。

“太后什么表现。”

王阿龙接下来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昭和目力极好,他看见太后当场晕厥,还掰断了指骨,嘴唇也被咬烂……”

王阿龙没有接着往下说,因为周围太过寂静,而他分明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场,正从那个弱冠青年身上散发出。

“继续。”

上位者的威严自然流露,王阿龙几乎不敢抬眼直视。

“大王,太后她醒来后,秦人将庞卫尉的肉端了给他……太后……太后她完全没有抗拒,顺从地吃下了。”想到得知这个消息时的震惊,王阿龙跟随太后多年,何曾见过她如此屈辱和不争,定是哀恸到了极点,王阿龙不禁泪湿眼眶,作为属下,眼见主子受此折辱,更是觉得自己无能。

赵王听到这里,面容十分冷峻不知在想些什么。王阿龙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王上发话,这也是他久在这个位上摸索出的:永远不要在主子问话前抢话说,永远不要替主子做决定。聪明如太后者,只需要将情报汇总报告,她便会做出相应决策,自己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行,自作聪明、越俎代庖是上位者最忌讳的。

过了一会儿,赵王才道:“秦人为何要在太后面前活剐庞澈?”

“据恽穷所见,那日秦国客卿蔡泽让庞卫尉指认面前之人就是我国太后,庞卫尉矢口否认,便被……”他虽未在场,但当时恽穷回报时哭得无法自已,数度昏厥。他曾在庞澈麾下效力,因会读唇术这样的奇才才会挖走,没想到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将军酷刑被杀,隐忍回国,想王阿龙讲述了他的所见。这些情景都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回来后就连续高烧,王阿龙也是叹息连连。

“怎么,秦人不能确定抓到了太后?”

王阿龙赶忙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小心应付道:“据连日来细作所查,确是如此。他们曾数次拷问狼军,并且动用在赵国的细作查探太后是否在宫中,不过所得应是证实,太后还在国内。”

“如此说来,小蛮的假扮还是成功的。”赵义眼眸似一片黑夜,深不可测。“国内的秦人细作可都在掌控中?”

“按照计划着人盯梢,且会适时透漏些‘消息’给他们。”

“太后现在怎样了?”赵义想了想,还是问道。

“宫禁甚严,我们的人无法靠近,不过听说似乎并不大好。”

赵义的手敲了敲案几,倒把王阿龙吓了一跳。跟了赵王这些时间,知道他从不做这些小动作,是个极隐忍克制的人,却不知这动作是何意。

“想尽办法,查清楚!”

“诺。”王阿龙丝毫不敢大意。

“营救尽快准备,既然秦人知道她不是太后,就不会一直囚禁她。要么释放,要么杀死,只有这两种可能。如果让第二种发生,寡人想,狼军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这句话看似没有什么特别的语气来强调,但最后一句的意思已经足够让久经风雨的特务营营长不寒而栗了。

“诺!”他赶忙低了头,退了出去。

秦太后芈氏盯着眼前这个俊逸无尘又胆大包天的男子,默不作声。

“太后,请您允许微臣将相如带离宫中。”

芈氏虽然不知道相如是谁,但想来他要带走的宫中女子,怕是只有一人而已。不过这当口,她却不好直来直去的说,于是颇带讥讽的一笑:“不知白起口中,这‘相如’又是何人。”

白起急道:“是那日微臣从赵国带回的女子,原以为是赵太后……”白起难堪地顿了顿,又道:“太后,微臣承诺,必会捉住赵太后,请您务必准允微臣带此女出宫,她身份已明,何况现在神智不清,若是还在宫中,也是负累。”

秦太后这几年越发老了,不过脑子倒不糊涂,听白起这口气,怒极反笑道:“武安君,你仗着军功和穰侯之势未免太过猖狂,竟敢对老妇说‘务必’,想来若不是有求于老妇,太后也未必在你眼里吧。”

白起说话时太过着急,哪里想了这么多,见太后要怪罪,赶紧躬身行礼解释道:“微臣失言,太后请息怒。”他眉头紧拧,知道自己要达成心愿,唯有求得此人同意方可行。“此女救过微臣性命,微臣原就心存感激,无以为报,今日害她至此,怎能袖手旁观?还请太后准允。”

秦太后看着他,知他这副表情,确实是对此女情根深种,便是她已经不再记得他,也不再有娴静之姿也要护在身边。这种事情上,说来说去,不过是儿女情长的小事,白起为人她一向清楚,自负且自傲,极少为了什么事求过人。这种小事,确实不好让他寒了心,倒不如随了他的心意。

想到这,她拢了拢宽大的衣袖,沉声道:“虽说不过是个女子,我与大王一说便可,只是,穰侯那边……这样一个女子带回府……你可思虑清楚了?”魏澜的身子极差,万一接受不了,怕是穰侯不会善罢甘休,她可不想随了这个,却让另外一个不痛快。

白起一听太后松了口,立即道:“穰侯那里微臣会去说明,此女绝不会带回府,只放在私宅内,魏澜不会知道。”

芈氏立即道:“这事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

人一有**,便好控制;反之,若是无欲无求,这样的人才是最棘手的。以前白起是,不过现在……白起兴奋稽首,太后见他行了如此重的礼,嘴角微微勾起,帝王之术,不过如此。

过了几日,秦太后将此事与秦王委婉地提了提,母子二人到底还维持着面上的平和,一番交谈看似欢快,最终秦王爽快地答应了。

等到白起来宫中接人时,赵相如已经扮了一个月的疯子。这简直是一场**的折磨,她不能正常进食和睡觉,随时要弄出一副神经兮兮、人见人怕的样子,加上她内心的隐痛,数十日下来,人已经形销骨立,完全没了之前的风姿。

也亏得这副半人不鬼的样子,总算是骗过了蔡泽,让他确信她是真的疯了。

白起看到她这样,一脸的怜惜。

赵相如呆呆地看着他,跟疯子没什么两样。面前这张曾经令她眷恋心痛如段奇的脸,现在让她无比厌恶,每看一次,都让她想起庞澈的死,那微风中垂落的骄傲头颅,和她刻骨铭心的伤。

她,绝不会让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

黥刑

白起准备带走赵相如,不过这次,蔡泽这个小小的客卿,又挡在了武安君的面前。

“大王已准允我带人离宫,你三番两次与我为敌,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白起见这不知好歹的又挡在面前,剑眉倒竖。

蔡泽也不示弱道:“大王许微臣便宜行事,虽是答应君上可以带走此女,不过前提是她的身份已然分明。”

“休要无理取闹夹缠不清!”白起听完蔡泽不依不饶的话怒不可遏,抬手便要拔剑。

“来人!”蔡泽一声令下,早等候在外的王宫卫士冲了进来,几人持剑护住蔡泽,数人将白起围住,又有数人将赵相如押到一边。

王宫卫士不能轻易调动,如此用兵显然得到大王的首肯。意识到这里,白起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气势也不由一弱。

赵相如开始疯癫自语,说了两句又傻呵呵的笑开。蔡泽眯眼看着她,白起怒道:“你意欲何为!”

蔡泽一笑,眼神却如毒蛇般yīn冷:“不过是在放人前例行公事地盘问,到底是费了大力气抓来的,不能说放就放。不过君上放心,事毕之后,微臣定然双手奉上。”

白起不语。

蔡泽见他正在犹豫,又道:“请君上相信微臣,明日定将此女活着送至府上。”

白起想着既然大王已经应下,蔡泽必不敢当真拿人怎么样,否则太后那里无法交代,不过是因为一时意气,不甘心罢了。他既然动了卫兵,真要逼急了撕破脸,人在他手中反而不好,反正这些日子都已等下了,也不差这一日,谅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白起放弃了坚持,让蔡泽带走了赵相如。

刑室长久以来所淤积的血迹和污垢渐渐发酵成了一种特定的霉味,赵相如曾多次来到这样的环境里,不过都是她在拷问重要的犯人。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闻到这样令人作呕的味道是在来到这个世界一年时,那时刚刚击败姚嬴,她在这里给了昔日的敌人致命一击。而今姚嬴和她的儿子早已灰飞烟灭,而她也今非昔比,却不料仍是来到了此处,而且是作为阶下囚的身份。

蔡泽看着她,眼睛好似毒蛇般冰冷。赵相如虽然在装疯,但眼神偶尔刮过,仍会觉得心里阵阵寒凉,总觉得好似要被看穿一般。

蔡泽一笑:“且不论姑娘是真疯还是假疯,能得武安君青睐,使骄傲如他屈尊纡贵,也足见你的能耐。”

“咯咯……”赵相如笑得憨傻,目光又转到了别处。

“只是不知武安君看中的是你的貌,还是真有了情谊……”

“星星……看!”赵相如指着看不出颜色的屋顶,根本不理会面前这个人在说什么。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即便不是赵太后,你也是赵女,在你身上作个记号,想必你也不会介意的,是吧?”

赵相如听见了这句话,她知道秦人不会轻易放过她,她也没有想能够轻易逃脱。庞澈的死日日夜夜折磨着她,此事因她而起,她宁可自己难过些,才好减轻心中的罪责。没错,她在逃避,因为太痛,痛得她无法承受。

段奇之死曾是她心中最痛的伤,而庞澈的离去则是她无法承受的苦痛。段奇之后,她曾相信时间能治愈一切,可现在这样彻骨之痛和悔恨要怎样才能消弭?还要多久?她无数次的祈求答案,因为当人不知痛苦何时终结时,会陷入深深的绝望。

现在的赵相如是绝望的,她唯一的信念是报仇,为他报仇!

秦人对这副身躯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留下这条命,她都不在乎。

赵相如被绑在刑柱上,头发被扎成一束。她不知自己即将等来怎样的刑罚,但痛苦如她,早已没办法从这苦海中解脱了,若仅仅只是伤其筋骨,她乐意承受。

庞澈,就让我承受你所承受痛苦的万分之一,这样才能稍稍抚慰我思念的心……

行刑的人并非是彪形大汉,一个山羊须的中年男子,瘦骨嶙峋,不过手骨头看起来十分有力。在蔡泽的示意下,他捏着锋利的刻刀,朝着赵相如的脸比划了下道:“敢问蔡客卿,需要刺在什么位置?”

蔡泽仔细端详了一番道:“额上位置最为明显,就刺在此处吧。”

赵相如此时心中已经明了,等待她的将是什么。但她什么都不能做,她只能继续装傻,对二人的对话充耳不闻。

蔡泽见赵相如听到这些话都还没有一丝动静,终于从心底相信她是真疯了,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的决定,黥刑势在必行。

赵相如的头被壮汉用手死死固定住,不让她乱动,而刻刀已经刺破她的皮肤,戳在了她的额头骨上。

刻刀慢慢从她的骨头上划过,世间有几人能尝这刮骨之痛?

痛彻心扉!

赵相如昏死过去。

行刑的人是个熟手,一个“罪”字,几下便已完成,额上割开的伤口处一片血肉模糊。下手从一旁递上墨汁,山羊胡子利落接过,将其一点点浸在女子的额间。墨汁混着血水流淌下来,惨不忍睹。

花容月貌就此毁于一旦。连做惯了这事的山羊胡子都觉得可惜,这样不体面的刑罚用在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子身上。

黥刑,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人的面部极其敏感的,犯人在被黥面时的疼痛之状可想而知,而黥刑虽然比起肉刑要好得多,至少四肢健全,不过由于伤口感染,有的犯人也会因黥面而致死,不知这姑娘能不能熬过去,不过即便熬过去,想来也会因为被毁容而郁郁终生吧。

山羊胡子心中惋惜,但他仍是很快收拾好了东西退了出去。这些不管他的事,他只是听命办事。

蔡泽看了看赵相如紧闭的双目和血迹斑斑的脸,总算是松了口气。他一直隐隐有种感觉,此女不简单。虽然所有证据都显示她是无辜的,不过他不愿放弃这种直觉。现在这个女人被刺了“罪”字,那么只安心做个武安君的女人便好,如果她还有别的身份,这个“罪”字,会成为她耻辱的烙印,永生也无法洗掉。

蔡泽吩咐下人明日将此女送到武安君的别院,然后得意地离开了。

魏澜

赵相如被送到武安君府上时,已是第二天。她头上的黥字虽然不再流血,却肿得老高,白起看见好好的人被弄成这样送了过来,气得将两个蔡泽的下人当场刺死。

不过气归气,白起也知道蔡泽有大王护着,他一时半会不能拿他如何,因此暗暗记下这桩恨事,准备来日再算。此处是他的别院,位于咸阳城郊,离王宫附近的府邸差了很远,魏澜自然不会知道他将她安顿在此处。

赵相如发着烧,面色绯红,额上的黥字极其刺目,白起看了暗暗心疼,知道这花容月貌终是毁了。长在军中,他知道黥字虽意在羞辱,可最要命的是会引发感染,如果处理不当还会丧命,眼下天气炎热,赵相如显然伤口受了感染,必须及时医治。

该死的蔡泽!

白起急忙派人去寻扁鹊。扁鹊与其关系极好,他的医术也是信得过的。不过此刻仍在边城,怕是一时半会赶不回来。白起不敢耽误,又让人寻了城中最好的巫医,先照看起来。

不几日,扁鹊便来了咸阳。一进门,便见白起正急得团团转。白起抬眼见站在门口的扁鹊顿时两眼放光,奔至他面前拉住衣袖便道:“你可算来了,她快撑不住了!”

扁鹊被他拉着就进了屋,他还没放下药箱便先吓了一跳,这女子不是在少梁城中所见的那个么!七年不见,眉眼并无二致,只是脸庞却如此憔悴,尤其是额上黑色的“罪”字,触目惊心。

扁鹊怎么也想不到在这里得见故人,而这故人几乎奄奄一息。他二话不说,放下药箱便要施诊,白起在旁焦急地看着。

连日来,赵相如高烧不退,一直陷入昏迷,数位巫医看了也不见好,白起急得如百爪挠心,索性跟太后报了病,日日守在周围。他现在一睁眼就是赵相如被刺得鲜血淋漓的额头,一闭眼就会想起数年前他们相遇时她那明亮的星眸。而今这双明目一直紧闭,眉头紧锁。终究是他欠她的。

扁鹊到底是当世最杰出的医者,只用了两天,便让赵相如的烧退了下去,而额头的黥字也开始消肿。见赵相如的呼吸不再急促,白起渐渐放下心来,不一会儿却又把扁鹊叫道一边问道:“可有法子把她额间的字消去?”

扁鹊看着白起期待的眼神,叹了口气,缓缓道:“墨汁进入肌理后最不易消去,除非剜肉,否则注定要跟着她一辈子……你在军营这么久,多是见得此刑,哪里还用来问我这个老头子。”

白起沉默良久,怅然道:“若是那日我强行带走她,便也不用受这样的折辱和戕害,我总是不够坚定,每次都将她推向敌人而使她饱受伤害。”

扁鹊连续为病人治疗了两天,也是一脸的疲倦和萧索:“你的所为,不过为王上尽忠,为国事奔劳,委曲求全,何曾有错?事已至此,不要太过自责,凡事看开。”

白起不语,扁鹊长叹一声,只得拍拍他的肩,先去休息。

白起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的赵相如,大掌缓缓滑过她娇嫩的脸颊。她所承受的痛楚普通贵族女子根本难以想象,她都承受下来了。虽然现在心智已迷,但想来与其清醒着面对被刺字的现实,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君上——”下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白起收了手,站起身走到屋外,将门小心合上,才轻声问道:“何事?”

那下人见主人如此,知道不能打搅了里面的人休息,于是也放低声音道:“穰侯府上来人请君上前去,说是有要事。”

白起一听,知道有要事,立即敛容骑马前去。

赵相如从床上醒过来时,只觉得额上像有无数针尖扎在骨头上,每一下都像用棍子敲打在她脆弱的神经上,钻心地疼痛。她皱了皱眉,想起自己被秦人施了黥刑,这样耻辱的标记怕是要跟随自己一辈子了。她不怕被毁容,这副皮囊于她早已是具残破的空壳,她只怕带着这样的标记,她无法再领兵打仗,无法再亲手为庞澈、寿春报仇。

“你醒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口气不像是普通的侍女。

赵相如睁开眼看着她,只见床边站着一名女子,长颦减翠,瘦绿消红,一副病美人的姿态,身上穿着湖绿色的曲裾,宽袖自然垂下,遮住了双手。

赵相如的眸子盯着她,面无表情。

那女子极是温婉娴静,见赵相如不语,又道:“妾身是起的妻子,你可以叫妾身魏澜。”她的语速不紧不慢,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起将你藏在此处,不欲我知晓,可是夫君之事,妾身怎能不管不问。”

她见赵相如反应冷淡,静了一会儿又道:“姑娘不必担心,虽然你容貌已毁……但既然起仍旧如此在意你,妾身便能容得下你,不如你跟妾身回府吧,这里是别院,比不得府上住得舒服。”

魏澜似乎是下了大决心,她其实很不情愿和别的女人分享白起,但她身体虚弱,无法诞下孩子,是致命的不足。她爱夫君,不想他百年之后膝下荒凉,这个女子虽然很成威胁,但到底被毁了容貌,即便生了孩子,也不会对她有碍。

只不过她想的周全,回应她的仍是沉默。

魏澜有些难堪,她想不到自己已经如此屈尊纡贵,甚至低声下气,那女子竟然始终不发一语,当她不存在。

此时赵相如确实不知要怎么做。这是白起的妻子?那么此刻她是在白起的地盘?这意味着她暂时安全了吗?

等她忍痛想明白了,魏澜已经自顾自说了许多,只等她说话了,赵相如只来得及听到了最后一句,让她跟着这女人回白起府上。

她脑中判断了一下形势,觉得跟这个女人走是不行的。这是白起的别院,位置偏僻,且人员往来甚少,家丁也不多,利于逃脱。若是搬到府上,人员复杂不说,地处咸阳中心地带,再加上这个女人……赵相如习惯性地眯了眯眼,她现在身体处于什么样的状况她自己最清楚,万一这个女人不怀好意,把自己弄入府中却要暗害,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想到这她看也不看魏澜,翻过身子背对着她。

魏澜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诚意表白不仅没有打动这个女人,反而碰了一鼻子灰,不由恼怒,她气得xiōng脯一鼓一鼓的,不过好在还算有涵养,并没有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毕竟,她是趁着白起不在偷偷过来的。

原本她听到一些传言,所以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让夫君如此挂怀,不惜去求太后。当看到女子头上的刺字时她有些释然,不过是个罪奴,纵是夫君曾经喜欢又如何,这样的残容每看一次都让人格外不舒服,夫君对她必不会长久,她不妨大度些。不过看她的性子显然有些不知好歹,那她便也不用客气什么了。

魏澜挺着xiōng脯,虽是病体,却也走得摇曳生姿,那个原本以为的“敌人”不过如此,这番探视让她心情格外的好。

白起回来后听下人回报说夫人来过,只得赶忙回府。之后数月,倒有大半时间待在府中陪着魏澜。赵相如不用担心蔡泽监视,也就不再装疯,让吃就吃,让睡就睡,只是从不说话,显得呆呆的。白起本想让扁鹊为她诊治,老头子赶忙摆手道:“此症乃是心病,老朽无能为力。”

白起只能叹气。

“君上,夫人犯晕倒在院中,摔破了胳膊,血流不止。”下人冲进门来急道。

白起一听赶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一个时辰前。”

白起焦急地看了一眼扁鹊,扁鹊明白他的意思,主动道:“待老朽收拾下药箱,随将军同去。”

白起抱拳道:“多谢。”

傍晚时分,咸阳城外山下,数十名乌衣人站在几座坟茔处,为首之人正是褒成。

“将军,太后我等今日务必救出,还望您在九泉之下安息。”他深深一叩首,此处埋着他们小心收殓的狼军将士遗骨。

起身后,他转身对众人道:“都准备好了?”

韩守抱拳:“一切俱已妥当,刚有人来报,白起府中出事,他已赶了回城中。眼看太阳落山,城门将闭,今晚他定是无法回来。现在别院不过十数洒扫,兼有家丁二十人。”

褒成听到这点点头道:“太后被秦人掳走已有半年之久,养我等千日却不能救其于水火,是狼军之耻!”他环视左右,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愣头青,统辖过数万人的军队,一举一动都显得严谨慎重。“但是今日并非雪耻之时,万事需以太后安危为重。别院内所有人员一律杀死,太后救出后立即快马沿车道向西,趁白起还未发现尽快送出秦境。不得惊动无关人员。”

“诺。”

逃离

赵相如看见狼军的时候连一丝惊讶都没有,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来了。”反倒是韩守,来接太后时借着屋内的烛光一眼瞥见了额上的墨字,当即心中一震,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意气风发的太后落魄萧索成这样,顿时双膝跪下道:“太后,属下来迟。”

赵相如似乎没有什么抒发重逢喜悦的心情,她只冷漠地说了一句:“时机选得不错,于撤离有益。”

“国尉,里外已经打扫干净,没有人发觉。”

褒成检查了所有的尸体,确认再无活人之后,趁着清冷的月色抬头朝太后略一抱拳,随即对所有人道:“一队二队护送太后撤离,,三队四队殿后掩护,五队留下处理痕迹。”

“诺。”所有士兵再没有任何话,敛声执行各自的任务。

一群人消无声息地离开死一般寂静地大院,韩守将套好的马匹牵来,扶着太后上了马。

赵相如从衣袖上撕下了一块布条扎在头上,遮住墨字,低声问道:“他们的遗骨收殓了吗?”

韩守道:“都埋在了附近的山下。”

“取出来,我要带回去。”

“诺。”

赵相如冰冷的眼睛望向四周,她告诉自己,还会回来,不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将被战火烧遍!

两个月后,已是第二年的二月初,手捧着庞澈遗骨的赵相如终于辗转回到了阔别大半年的邯郸。桐树经历了冬日的洗礼早已不复当初的枝繁叶茂,但即将到来的春天又使人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期待。

赵相如直到看得眼睛发酸,才又将视线挪开。褒成一旁小心翼翼道:“太后,您被掳一事大王封锁了消息,除了狼军和您的贴身侍女,其余人并不知晓,所以……”

“我会悄悄回宫,掩人耳目的。”

褒成一直以来跟随太后,最是知道她的脾性,往日脸上都是笑意盈盈,而现在……她受尽苦难和折辱,额上还顶着“罪”字……狼军都是太后的直属部下,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字而对太后失去哪怕一丝的忠心,可若是其他士兵看到,是否也如他们所想?他不敢保证。

这些日子来,太后少言寡语,很少表现出喜怒哀乐,看人的眼神更是冷到极点。好在她对狼军到底不一样,否则便是连他都要受不住了,而且她还日日抱着庞澈的遗骨入睡,让他一路看了也是心生不忍。

因为褒成需要进宫复命,加之宫内需要准备一番,因此赵相如被先安顿在了野台。

赵相如抱着庞澈的遗骨在野台里慢慢走着,草木扶疏,前阵子飘落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空气中有种刺骨的冷。野台的景色依然,只是这里的人却已经变了。校场上的狼军正在cāo练,赵相如看着那个身穿鱼鳞铠甲的将领站在点将台上,大声号令。

这一幕就像一支冷箭,命中了她的心脏。

她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

暴雨中,有那样一人,如青松般挺立。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眼会生出如此多的羁绊,他会成为她最无私的老师和最忠诚的属下。

捧着他的遗骨,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但是这眼前的幻觉分明让她颤抖,她直以为他还活着,还在自己身边,还会用他清越的声音对她说着话……

再也撑不住住,赵相如瘫倒在地,痛哭失声。

四野无人,她第一次放下心防开始思念一个人,将心中满腔的苦痛化为脆弱的眼泪。长久以来,那个人的离去是她最无法承受的痛,可她承受下来了,为了不在敌人面前显露她的懦弱,她只能将所有的不甘与愤恨都吞落入腹,她快要被逼疯了!

就这样放纵地哭一回吧,最后一次,为自己,也为他,最后再软弱一回。

被积雪浸湿的鞋袜冒着寒气,但在冰天雪地中恸哭的赵相如早没了知觉,滚烫的泪珠自眼中滑落,又被风吹冷,在腮上形成了冰晶,被阳光一照,如同镶嵌的水晶般美丽。

第二日,赵相如便掩人耳目悄悄回了宫。在阔别半年的寝殿内,她见到了赵王义。母子二人久未见面,场面却是异常的淡漠。

赵义之前听了褒成委婉的汇报,尽管已经知道了赵相如这段时间以来受的折辱,但当见到她额上的墨字时,他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赵相如看他不做声,以为这位少年王者对她有所嫌恶,便道:“老妇面上的字自会想法子去掉,大王心中不必计较。”

赵义见她错会了自己的意思,也没有分辩,只是眼眶微红道:“母后归途多艰,既已回宫,便好好休息吧。”

赵相如道:“老妇身体无碍,当今之事是应厉兵秣马,再图西进。”

赵义听她话中恨意不浅,知道她此番折辱归来被仇恨蒙蔽了理智,劝道:“母后请听寡人一言,邯郸一战,秦燕虽是铩羽而归,但主力犹在。我国伤亡不小,百姓亦是元气大伤,今当巩固内政,以御外患。”

“大王说的道理老妇自然明白,”赵相如的声音仿佛从地下传来一般,遥远而无生命感,泛着一股死气道,“只是我国休养生息,秦燕必然也是一样,何况秦国卫鞅变法后,于内政大有裨益,真等到那一日,赵国未必能及得上。”

“母后,邯郸近郊农田荒芜者半数以上,一旦开战,粮草难以为继,此仗必败。”赵义将如此浅显的道理摆在赵相如面前,他不信深谙军事的太后会置之不理。

果然,赵相如听完这一席话后陷入深思。

“母后,赵秦迟早有一战,只是现在不是时机。上年春耕,范雎亲领了百姓耕种,至秋末,周边数城粮仓俱已满仓,总算顺利过冬。可若是要开战,这些粮食远远不足。不妨等上两年,等一切恢复了,再起兵不迟。”

赵相如杏眸微阖,是她太焦急了吗?可是庞澈还在等着她为他复仇,她却只能束手无策吗?

赵义见她不语,不放弃道:“寡人思来,当今若想赶超秦国,不若一面效其变法之道固我内政,一面戳其隐患扰秦安宁,如此一来彼消我长,自然事半功倍。”

“好主意。”赵相如出声赞许,只是口气里没有一丝喜悦,仿佛只是在宣读评价一般,毫无感情可言。“这些日子大王历练了不少,就按你说的做吧。”

过去的赵相如知道自己不过是顶着太后的名分,对赵王一向礼敬有加,只是从秦国回来后她性情大变,完全没有了过去的圆滑,变得冷倨起来,很多话不屑说周全。

好在赵义不在意,对着母亲做了一揖,便回自己宫了。

过了好久,小蛮才擦着眼泪上来伺候,赵相如看见她,莫名一笑道:“怎么哭了?”

小蛮早听褒成和王阿龙说过太后的事,眼见她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和表情都没了人气,正伤心着,突地这么一笑,倒把她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会儿才道:“太后,奴婢想您了。”

赵相如嘴上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可是我很想他。”

小蛮一愣,随即明白“他”指的是谁,于是刚刚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忍不住奔流而出道:“太后……”

反倒是赵相如伸手,擦了擦她满脸的眼泪道:“莫哭,你一哭,我便也想哭了。”

小蛮一听这话哪里还忍得住,哇一声哭坐在地上。

赵相如望着她,不断告诉自己,昨日的眼泪已是最后一次显露的懦弱,不可以再哭,可奈何心里早已是一片泽国。

小蛮朝着庞澈的遗骨重重磕了几个头后,赵相如便让她去把王阿龙叫来。

王阿龙早已候在殿外,见到赵相如时他低垂着头,因为他知道,这次太后受辱,庞澈、寿春等精锐惨死,特务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他们的情报不及时,不够准确,才造成了这样惨痛的后果。

果然,太后连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接下了命令。

“特务营在秦国的情报负责人撤换回国接受处罚,燕国罗布顶替他的职责。”

“诺。”

“营长王阿龙指挥不当,用人不当,革去都尉之职,罚俸一年。”

“诺。”

“太后魏姌,与敌国将领私相往来,处烙刑。”

王阿龙条件反射正要应诺,突然反应过来,惊道:“太后!”她竟是要处罚自己?!

“营长王阿龙抗命不尊,鞭二十。”

赵相如一连串句子都是陈述的语调,仿佛这些事情不过是她在与人闲话,根本不像是处罚。王阿龙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处罚中会带上自己,还是烙刑!而他自己稍一犹豫,太后便立即治罪,可见她的决心。

“诺。”王阿龙只能服从。

“去刑房。”赵相如站起身,缓缓向外走去。

王阿龙见太后性子剧变,不敢马虎,赶紧跟在后面。

安葬

永远都是yīn暗的牢房里,火盆中的火苗噼啪作响,王阿龙夹着烙铁的手一直在颤抖,最后实在是绷不住,烙铁“啪嗒”一声扔在地上,王阿龙一脸的痛楚状,仿佛这烙铁要烙在他身上一般道:“太后!请爱惜玉体。自古从未加刑于太后者,大王若是知晓,必不会同意您这番举动,还望太后三思。”

赵相如冷道:“数月不见,想不到你换了主子?”

王阿龙一愣,赶忙道:“太后息怒,属下效忠唯太后一人。”心道庞澈一死,太后果然性情大变,过去即便是责备也是春风化雨、孜孜不倦,现在却是少言寡语、雷霆万钧,虽是一样的说一不二,但终究差了十万八千里。

被质疑了忠心后,王阿龙不敢多话,可纵然审讯无数,他也不敢对太后下手。最终无奈,只能叫来个没见过太后的小狱卒。王阿龙很是严厉警告了一番,告诉他要烙人,但是又不能烙得太重,位置要不明显。小狱卒不明所以,心说哪有烙犯人又让搞轻些的?既然让位高权重的王都尉出面发话,何必又要受刑呢?小狱卒一头雾水,他还不知道王阿龙已经被革职,想来想去想得头疼,进刑房后闹了半天才看见自己要烙的是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华服,可头上却有个“罪”字,不定是哪家的逃奴,怪不得要被烙,小狱卒理所当然的想着。长得似乎挺漂亮的,八成是王都尉看中的奴隶,结果人家不愿意逃了出去,王都尉一火,上刑了。

小狱卒又盯着赵相如看了两眼,随口问道:“要不要捆起来?”

王阿龙一听,让你烙太后不算还想捆她?怒视一眼斥道:“放肆!”

小狱卒吓得一缩脖子,低声道:“不捆万一挣扎起来可如何是好……”不过到底被王阿龙吼过,他也不敢乱来,只得将烙铁放在火盆中加热,又问:“需烙在何处?”

这次王阿龙没说话,倒是赵相如开口了。“烙在额上墨字处。”

小狱卒没想到这个女犯人还能说话,口中语气不似请求反倒是命令。他怔怔地看了会儿,那女子一脸冷漠,只得转头去看王阿龙。王阿龙冲他颔首,小狱卒心道这都什么事儿,一个女奴隶指挥一个都尉做事。

烙铁的温度已经足够,狱卒抬手将其举起,靠近赵相如。

她能明显地感受到上面滚烫的温度越来越靠近自己,她还要统领兵马,这个“罪”字再不能跟随她,烙刑虽痛,但比不上她心里的痛。

“嗞啦——”烙铁上一阵青烟冒出,一股皮肉的焦味蔓延开来。

王阿龙根本不忍看着,撇过头去。赵相如尽管已经做足了准备,但仍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烙铁拿开时,额上的皮肤早已被烧焦,赵相如紧闭双目,摇摇欲坠。王阿龙赶忙上前一步扶住,高声叫来外面的部下,将早已准备下的酒和绸帕取来。小蛮也在外面候着,被叫进去时看见太后这幅样子,来不及心酸,就忙着伺候开来。这样的伤势不及时处理,很容易便会感染溃烂,又是在脸上。

小蛮想着难过,知道太后用烙刑无非是惩戒自己,同时将这“罪”字去掉,她一边心中暗恨秦人歹毒,用这种办法折辱太后;一边用冷水沾湿帕子,小心的覆在伤口上,待伤口变凉,在细细擦上烈酒。

赵相如疼得汗直冒,却不出声,只是脸色难看。小狱卒哪见过这阵仗,刚用完刑就忙不迭给人疗伤,伸头勾脑地看着。小蛮简单的处理完之后,觉得牢房空气污浊,视线不佳,决定回去再敷药,于是扶起太后。孰料一抬眼便见那狱卒瞪着眼珠子在看,心里一烦,怒道:“看什么看!仔细把你眼珠挖出来!”那凶狠彪悍的模样把小狱卒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再看,任由他们把人搀扶出去。

回到寝殿,小蛮仔细查看了太后的伤势,原本的“罪”字没了,但留下的却是一个巨大又难看的疤痕,糜烂的皮肤和肉看上去令人作呕,而白色的额骨则是隐约可见。小蛮让巫医捏了点草药捣碎,敷在太后的额上。

赵相如额上早已疼到麻木,突然一阵清凉,让她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没有止疼片的年代,她靠着自己的倔强和毅力忍过了最初也是最难熬的几日,便是连觉都没睡好。小蛮一直伺候左右,连睡觉也是小心地靠在床边,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赵相如将已经缝补好还没来得及交给庞澈的甲衣和他的遗骨放在床头,每日要看着才能入睡,小蛮知道太后情意深重,这样的行为虽然不合常理,但眼见太后心里难过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日日都是如此,她也耐不住劝道:“太后,逝者已矣,将军既已去,您且宽心些。”

赵相如漠然抬眼道:“我很宽心了。”

小蛮哭丧着脸道:“请恕奴婢斗胆,太后日日守着将军的遗骨,这般执念究竟为何?若教大王看见,必会生出事来。何况人去还是入土为安的好,将军被秦人戕害,尸骨虽辗转归赵,总不能日日留在宫中,做个孤魂野鬼。”

小蛮这话说得有些厉害,但她怕太后执迷不悟,赵相如听她说什么孤魂野鬼,本想开口斥责她荒谬,但突然想起自己不正是被一个“鬼”弄来这里的么?也许真的有孤魂野鬼存在。

赵相如出人意料地很快接受了小蛮的建议,她将庞澈及其他狼军将士的遗骨葬在了野台附近,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由于太后被擒之事知者甚少,因此这些狼军的牺牲并没有被大书特书,甚至朝堂上的大臣们也只是知道他们在执行某项任务时战死,比较狼军是太后的私兵,没有人敢多问。由于无法将庞澈等人的事情昭告天下,赵相如心里憋得难受,于是一口气给庞澈追谥了“忠正纯恪敏毅”六个字,作为臣子,这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史官不明就里,只将这作为寻常事在史书上一笔带过。

下葬的当日,正是惊蛰过后,春天里难得闷热的天气。全体狼军都到齐了,在野台附近的一处小山包上,他们亲手刨开了大坑。一个毫无花纹装饰,但结实的棺椁被缓缓放入坑中,上面盖着一面鲜艳的血凤旗。

这是狼军自成立以来第一次有如此大规模的伤亡,而每个人的死都是那样的壮烈与悲情。目睹全部过程的恽穷将所见所闻告诉了战友,所有人都流下了男儿泪。庞澈是他们的最高长官,是他亲手将他们带出来的,这样的情谊非是一朝一夕炼就,但也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泯灭。他最终的行为无愧于他的身份,无愧于他们的敬仰。

赵相如忽然听得远处似乎有雷声传来。她心中一痛,不由自主脱口道:

“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或遑处?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小雨在没有防备的时候淅淅沥沥下了下来,赵相如反复吟诵着“振振君子,归哉归哉”,直至声音哽咽不能语。勤奋有为的君子,归来吧归来吧。这原是思妇写给远方服役丈夫的曲子,赵相如在这时唱起,却使很多士兵想起庞澈和其他的袍泽,许多人当场痛哭失声。“

赵相如仰面看天,眼泪混着雨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苦笑,说好以后再不哭的,却始终忍不住。

将士们摘下头盔行屈肘礼,又一次唱起了“岂曰无衣”,他们的声音与以往相比少了分雄壮,多了分悲戚。

小蛮见雨势渐大,担心太后的伤,想要来撑伞,不料被她挥退。

赵相如yīn郁地声音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狼军自建立以来从没有遭受过这样的耻辱,第一次有人敢如此挑战我们的骄傲!”她的眼神里满是恨意和杀气,扎在每一个狼军士兵身上,将他们的仇恨也刺了出来。

“秦人的羞辱与仇恨我永生都不会忘掉!赵秦再无媾和之可能,血债血偿,唯有将他们挫骨扬灰,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替将军报仇!”队伍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声。

于是更多人喊道:“杀光秦人!为将军报仇!”

“血债血偿!”

“踏平咸阳!”

从此以后,武烈太后每次出兵征伐都从北门而出,许多人不解其意,而有好事者揣测太后信奉鬼神之说,相信北方是福兆之地。这样的说法也得到不少人的认同。不过也有人指出,太后从这里经过是为了拜谒某人,只是这样的声音太过微弱,不多久就淹没在各种猜测之中。

归政

赵相如在逃离秦国后不久,白起就已接报说人不见了,同时别院中的所有下人和护卫全部被杀,而杀人者将所有踪迹全部掩去,显然是十分有经验的。他不知究竟有是何人有如此大胆,敢劫走武安君府上的人,但想来相如的身份似乎并不简单。他也曾派人追击过,但都无功而返,他甚至怀疑过是否是穰侯或魏澜派出的人,可试探了一番,他们似乎也并不知情。

究竟是谁?

白起怒气不减,他好不容易将她解救出来,可还没有看她完全康复,没有和她一起共叙往昔,就再次失去了她。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这一次的失去,将是永远。

赵王义听说太后用烙刑去掉了额上的墨字,赶忙来探望。赵相如表情晦暗不明,赵义挥退下人,与太后相视对坐道:“母后,这是何苦。”

赵相如道:“一国太后可以面容丑陋貌似无盐,却不能有敌国刻上的‘罪’字,否则一旦带兵,如何服众,而大王和国家的颜面要如何保全?”

赵义表情冷肃,眼神却是灼热:“黥面算不得什么耻辱,寡人不在意,只是母后受苦,却总还为寡人和国家思虑良多,着实辛苦。”

赵相如不欲虚应道:“大王今日找老妇有何事?”

赵义见太后冷漠的样子,终于明白此番劫难确实让她改变良多,心中忆及她所受的苦楚,略压了压心中的不适,微笑道:“母后西狩,兵符一直在寡人处保管,今日母后回宫重掌国事,寡人将兵符带来,交还母后。”说罢,他从身上取出半块虎符,跪着举过头顶,奉到赵相如面前。

“西狩”是去西边打猎的意思,不过是她被秦人俘虏一个较为体面的说法。赵相如看了他一会儿,接过兵符。上面的虎身雕琢古朴,由于曾被几代赵王带在身边,因此凸出的部分已被磨得十分圆滑。她还记得第一次手握虎符时,那种大权在握的新鲜感和即将施展报复的紧张感。而今摸到虎符,除了一丝熟悉以外,一切仿佛是理所当然的。她似乎习惯了站在权利的顶端,习惯了所有人对她顶礼膜拜,服从于她的命令。

权利就像是一剂毒药,让她上瘾,让她沉迷而不自知。

可这权利让她得到了什么?她失去了她爱的人,她最忠诚的部下,视她为亲母的庶女。她似乎最应该恨的是魏姌,若非她,自己又怎会来到这个时空,认识原本不会认识的人。如果不认识,她不会因他们而喜悦,亦不会因他们的离去而悲伤。

如果能让她爱的人回来,纵使毁灭这天下又如何?可人死不能复生,而今这权利唯一的用处是替他们报仇。纵然身死又如何,纵然与天下作对又如何,要教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尝尝同样的入骨之痛,否则,她活着的意义也就荡然无存了。

赵相如握着兵符对赵义道:“大王今既将虎符交予老妇,便是将赵国的将来交给了老妇。老妇需要五年时间,五年内定灭秦燕,以报此仇!”

赵义赶忙道“寡人年纪尚轻,这半年来国事多有不足之处,还需母后□历练,将兵符交还母后本是应该。”

如果是过去,赵相如定会拉着赵王说一番母子情深,我的就是你的,我百年之后一切都是你的之类的话以安君心,而现在,她却点点头道:“大王,若要图谋秦燕之版图,你可有什么建议?”

她的话题转得很快,问题也有些语焉不详,不过赵王义也非常人,立刻接道:“母后是想两线作战,同时进攻秦燕?”

赵相如微微摇头,只有眼神微微泄露出她的一丝犹豫:“东西同时开战,国力决计无法支撑。不要说刚刚恢复的现在,就是十年后也未必可行。”

“可秦燕已经结盟,一旦我国攻打其中一国,另一国必然来救,腹背受敌,如此一来无异于双线开战。”赵义冷静分析,今日他只着了一件常服,看上去像个翩翩贵公子,但思考起来时,那份成熟,又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

赵相如的声音沉静似水,像是历尽千帆、褪去浮华,并不动听,却莫名的吸引人:“秦燕守望相助,确实是个麻烦。我国一旦轻举妄动,反而被这两国钳制住,不得动弹。”

“或者与燕国示好,先化解秦燕联盟,再攻打秦国?”

“大王难道忘了媛之事了?燕王反复无常,背信弃义,我国断无与此二国媾和之可能!”赵相如轻易的否决了赵王的提议。

赵义想了一会儿又道:“只是不知此二国有无弱点,可被我国趁虚而入。”

赵相如“恩?”了一声,一直冰冷的眼神终于带了些别的情绪看向赵义。

“母后,寡人听闻燕相公孙cāo与燕王不睦已久,奈何公孙cāo势力强大,乐资也一直无法动摇他的地位,若是有心人挑拨,相信不用多久,燕人必然内耗而无暇西顾。”

赵相如颔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确是好主意。如此一来不用费一兵一卒,燕国之患可解,而若是再挑动与燕国有隙的齐国,届时便可坐收渔利。”

赵义笑道:“母后圣明。”

赵相如没有仅止于这些算计,又道:“老妇使秦时,曾亲眼见过秦廷不睦,朝中大臣或跟随秦王或效忠秦太后,双方不容水火,近些年更有欲演越烈之势。而今之计,先搅乱了秦国这潭浑水,让他们也相互倾轧,岂不妙哉。”

赵义点头:“只是此事还需做得隐蔽,只可推波,不能卷入,否则稍有不慎,教两国发现,便会使得其反。”

“确实。此事不仅需办得好,还需办得不露痕迹。待老妇好好想想。”赵相如手肘撑在案上,闭目思索。

赵王起身移步到她身边坐下,赵相如听见声音睁眼欲问,赵义赶忙道:“母后不在的日子,寡人甚是思念,总想着过去为母后所做甚少。还请母后让寡人尽些为人子的孝道,也算全了寡人的心意。”

赵相如冰冷的眼神慢慢有了一丝温度,过了一会儿才重新阖目开始思考。而赵义则轻轻地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为她揉着太阳穴,一如过往。

大殿里沉默了一会儿,赵相如又问了些最近朝政上的事,赵义都一一答过。

最后问到后宫,赵义突然就不说话了。赵相如没有像以往一般劝导他,而是直接点出道:“王后即将及笄,再不行房,恐魏王、王后多有不满,这个大王自己拿捏清楚,何况嫡长子事关宗庙社稷和国祚,大王不可掉以轻心。”

赵义只得低头称然。

“去唤王阿龙。”赵义一走,赵相如就对小蛮吩咐道。

“诺。”

王阿龙现在只是狼军的营长,失去都尉的身份他并不在意,毕竟庞澈的离去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同为袍泽,更是他在军营曾经的将军,对他只有敬畏,此番降职多少让他愧疚的心稍稍好受些。人总是这样,在觉得愧悔时唯有让自己损失些什么,才能心上好过些。

“秦国的情报负责人可有更换?”

“罗布已经上任。”王阿龙答得沉稳,这次的事情对他是个教训,也使他更加谨慎和谦虚地对待现在的任务。

罗布曾是燕国的情报机构负责人,在邯郸之战前搜集了大量情报,虽然没能救出燕后,但带来了详细的军情和燕后的手书,颇得太后信任。这次秦国之事,太后将他调往秦国,也算是临危受命了。

“燕国那里可有安排合适的人选接替?”

“罗布推荐了他的副手姜元。属下也考察过,此人心思细密,对燕国情况也十分了解,堪当重用。”

“信得过吗?”

“是狼军最早一批的士卒,绝对可靠。”不是王阿龙盲目自信,狼军的成员都是久经考验,何况是第一批的元老级人物。

赵相如正襟危坐:“既如此,那便是他了。”

“诺。”

“这一两年我国需要休养生息,但是没有战事绝不意味着狼军就要停下脚步。尤其是特务营,当前的要务是离间秦太后芈氏和秦王,燕王与燕相公孙cāo,秦燕一乱,我国便有可趁之机。”

“诺。”

赵相如突然想起她被俘之前曾提到的在邯郸的秦国细作,转而问道:“缪贤府上的细作怎么说的?”

王阿龙一愣,随即道:“一直在严密跟踪,缪贤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只当是个有才能的门客,很是信任。”

赵相如冷声道:“识人不清,也就只能如此罢了。”

王阿龙见突然提起此人,便问道:“太后可要处置?”毕竟太后被俘直接源于此人的出卖,而且还要牵扯上之前利用郭开诽谤廉颇之罪……

“处置,怎么不处置?”赵相如突然笑开,这是她归赵后第一次大笑,却是十分瘆人。“之前几次三番都让他躲过一劫,只是他能逃得了一死么!”

立威

“处置,怎么不处置?”赵相如突然笑开,这是她归赵后第一次大笑,却是十分瘆人。“之前几次三番都让他躲过一劫,只是他能逃得了一死么!”

赵相如诡异一笑之后,突然正色对王阿龙道:“那人是叫羊丛吧?”

“是。”

“与他接触的人都调查过了吗?”

“俱已查明,有问题的都已经记下姓名,派遣专人跟踪。之前大王曾利用他散布过假消息回秦。”王阿龙见太后想发作羊丛,突然添了一句,他的本意觉得与其处置,不如善加利用。

无奈赵相如并不理会他的意思,反道:“你可曾听过名为‘凌迟’的极刑?”

王阿龙在自己的脑海中搜索了一会儿,疑惑道:“属下只知车裂、炮烙,未知还有凌迟,更不曾见识过。”

“所谓凌迟便是用刀将犯人身上的肉一点点割下,从双眉、双肩到背部,再到双手双腿,一共要切上千刀,一边切割一边包扎,务必让犯人无法立死。”

“古时纣王曾将作弊官人跣剥干净,送入装满蛇蝎的大坑中,谓之虿盆。不过……”王阿龙以为太后想要效法商纣王的酷刑,正有些惊讶,却听太后话锋一转。“不过此刑虽然骇人听闻,但却颇有些费事,且不宜观赏。”

王阿龙心中一凛,许久不见太后发狠,差点忘了她根本不是善辈。

赵相如口气幽幽:“车裂之刑看似可怕,实际受刑者不过瞬间消亡,并无痛苦,若真论起惨痛程度,腰斩还要胜过许多。”

王阿龙听见赵相如陡然提到腰斩,心中一抖。他知道的极刑绝不仅是车裂、炮烙,但他如腰斩、鱼鳞剐之类的如何敢提?狼军刚刚死在这些刑罚上,正是太后痛处,却不料她自己提起。

“相比之下,凌迟之刑不仅可以给受刑人最大痛楚,还方便观刑,以震慑心存叛逆之人。”

“太后这……”

“马上拘捕羊丛,叫你手下的刽子手好好研习下凌迟之术,切莫叫我失望。”

“诺。”王阿龙俯身行礼,心中想着太后怕是想要以此泄愤了。

十日后,羊丛被以秦国细作之名于邯郸菜市口被凌迟,刽子手每剐一刀便用桐油止血,每行十刀便呼喝一声,直剐了一千多刀,割了两日,羊丛方才气绝。事毕,羊丛尸体被暴晒三日后,首级悬于邯郸北门,并张榜布告,言之如再有秦人细作敢入赵者,皆效此法。

赵太后以酷刑压制敌人的做法很快便传遍六国

邯郸人莫不恨秦人,纷纷拍手称快。而缪贤虽不知情但多少受其连累,被以不查之名降为亚卿。

赵太后以残酷手段剿灭秦国细作一事迅速传遍六国,一时间,赵国“凌迟”之刑猛于虎的说法甚嚣尘上,观过刑罚的人向别人绘声绘色地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而没见过的则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向其他不知情的人添油加醋的讲解“凌迟”的厉害。“厉太后”之名声更是走出国门,传向四方。

当年仲夏,赵国东南部连续三月无雨,田地大旱,百姓所种黍、麦几乎全部干死在田中,朝野上下一片紧张之色。赵国相比较之下最富庶也是最密集的城池都集中在东南部的邯郸附近,虽然此次大旱不只是在赵国境内,齐国、魏国也多有波及,但都算是赵国的盟友,秦燕被波及的不过是个别城池,几乎没受到什么影响。

“大王,今年粮食欠收几成定局,去年大战之伤还未痊愈,各地粮仓俱有不足,如此一来,怕是雪上加霜。”范雎在朝议时向赵王如实禀报了大旱的情况。

赵相如也在朝上。她额上的伤势经过悉心调养已经大好,一个月前便已定期上朝听政,平日她在朝上都用面巾覆额,后来小蛮觉得用面巾略显刻意,便用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穿孔,用金链穿过发丝,垂在额前,既美观又可遮去伤疤。赵相如欣然接受。

“往年遇到此类情形是何做法?”赵王问道。

在战国时代,遇上天灾,王族是不用管百姓死活的,一来此时还处于奴隶社会末期,真正的农民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有权有势的贵族奴隶主,他们根本不愁吃穿,天灾于他们不是很大的损失,只要不让手下的奴隶们饿死就成。二来,百姓地位本就低下,他们没有造反的意识,统治阶级也就没有危机感,自然不用像后世的封建统治者一般开仓放粮或是轻徭薄赋。

不过赵义到底不是昏君,他还是需要问问往常的情形以做参考。

范雎将过往的惯例说了说,无非是象征性地让各家贵族拿出些粮米钱帛来,设几个粥铺,让百姓不致饿死。

赵王还在沉思,久不出声的赵相如说话了。

“宫中的粮库可有存粮?”

范雎明白她的意思,躬身答道:“太后,粮库粮米虽充盈,但也只够宫中食用,若是赈济百姓,怕是杯水车薪。”

“哦?那若是命各处郡守从去年的余粮中调拨粮食给百姓,可还行得通?”她眼光环视左右,扫见赵郝等几个憎恨她的贵族正一脸讥笑地模样,她哪里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脸色变都没变,就转了过去。

内政上赵相如并非强手,反倒是范雎做了一年多,很是熟稔。见太后垂询,他赶忙在心里估算了一番报与太后道:“恐怕仍是不足。往年的积聚都在大战中消耗殆尽,去年存粮不多,若是今年光景好倒也罢了,奈何这天公不作美。”

那边贵族中的赵郝却突然抢白道:“天公吝惜雨水,恐是用事者失德的缘故。”

此话一说,几乎是指着赵相如的鼻子骂她失德。

“叔父,不得无礼。”赵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古代国君必须虚心接受大臣们的指责,这是作为贤明之君所必备的条件,所以他只能出声干预,却不能斥责。

赵相如看着这几次三番与自己作对的跳梁小丑,心中一冷,面上竟隐隐露出杀气。若在过去,她还会费些心思想着怎么与他周旋,既能斗倒他,也可避免将脏水沾到自己身上。而现在,她一心只想复仇,任何绊脚石都会被她毫不留情地踩碎。

休怪我不给你活路,是你自己要来寻死。

赵郝被太后yīn冷的眼神盯得气势一弱,兀自镇定道:“难道我说错了吗?自古以来用事贤明者,国家自然风调雨顺,若当权者暴戾,则天怨人怒,甘霖自不会从天而降。”

他这一番话竟也得了不少老臣的附和,大家点着头,兴师问罪的模样似乎完全不记得之前若不是有太后在,邯郸早已被燕国攻陷。

范雎不便言语,站在那里十分尴尬。赵王也不说话了,因为这些指责确实在理。赵相如冷笑道:“既然诸位认为是老妇失德,不知是失在何处?”

赵郝最是不知好歹,以为太后此问是真的来问他的意思,一本正经道:“太后独断专行,罔顾公卿贵族的意见,一意孤行,与厉王止谤又有何异?”

厉王止谤说的是周厉王姬胡,他在位期间,横征暴敛,任用荣夷为卿士,将社会财富和资源垄断,因此招致贵族和平民的不满。周厉王为压制国人的不满,任用卫巫监视口出怨言的人,发现就立即杀死,最终发生“国人暴动”,平民包围了王宫,袭击厉王,他仓皇而逃,后死于彘。

“既是拿老妇与厉王作比,怕是有人也想暴动一回,效法做一次召公、周公了。”她蔑视地眼神看着赵郝,又道:“想来以召公、周公自诩,便是真觉得自己有德了。想来有德行的人必不会吝啬自己家中的粮米,拿些出来赈济灾民也是应该的。”

赵相如此话说到一半,赵郝便觉不妙,想要反驳,不料赵相如已经厉声道:“王阿龙!”

王阿龙这个名字已经在邯郸是贵族家做到了家喻户晓,一些游手好闲的普通权贵一听这名字就鬼哭狼嚎。虽然与他并称“魍魉”的庞澈已经死了,但庞澈其实多是训练和负责太后安全,很少与这些贵族接触,对他们来说,最害怕的还是特务头子王阿龙。赵相如才喊了这个名字,已经有不济事的贵族吓昏了。

“属下在。”

“你领狼军将这些公卿家中的粮米全数查抄,一粒米也不许剩下,所抄总数报与老妇过目后,再尽数交给范相。”

“诺。”王阿龙在人前总是雷厉风行,太后不在的这些日子,这帮贵族上蹿下跳几乎没有宁日,好在大王没有听进他们的谗言,否则后果不敢设想。现在太后回来了,狼军又有了主心骨,还怕没人能整治他们?

“还有谁也想为国做番贡献?老妇可让大王在祭祀之时告知天神他的名字,如此有德之人必可长命百岁,兴许天神满意了,甘霖便可降在他的封地也未可知。”

变法

武烈太后推行变法,期年之后,道不拾遗,民不妄取,兵革强大,诸侯畏惧。然其用事十余年,宗室多怨望者。

——《史记》

“还有谁也想为国做番贡献?老妇可让大王在祭祀之时告知天神他的名字,如此有德之人必可长命百岁,兴许天神满意了,甘霖便可降在他的封地也未可知。”太后一番戏谑之语让贵族们听得恼羞成怒,却又不敢说出来,毕竟狼军还站在门口,谁敢触这个霉头?保不准一开口家里的粮米就都得充公。

赵相如见大家都不吭声了,知道他们不过是面上臣服,心中腹诽,又道:“都城中所有贵族门中粮米一应上缴,若有私藏,全族废为庶人。”

“太后这是想饿死我们!”赵郝怒眼圆睁,吼道。

“放心,你们的日常吃食俱由王宫供应,粮库虽养不得天下百姓,但是几只硕鼠还是绰绰有余的。”

赵郝还欲再辩,却被一旁上大夫楼缓拉住。宽大的袖袍下,他猛掐了一把赵郝,并冲他使了个眼色,赵郝这才没再说话。

赵相如明明看见了,知道出来个识时务的,本来她还想借机发难,见赵郝被人拦住,只得作罢,心中还颇为可惜。

只是这边赵郝刚刚消停,那边赵相如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竹简。

范雎原本一直站在殿中央汇报,无奈横生出了这么些插曲,一直站在原地进退两难。这会儿他抬眼看见太后一边看着他一边掏出一卷竹简,心中明白这事多半是太后需要他来办理。果不其然,一旁的宦官接过竹简,递到了范雎手中。

“此乃老妇所书政令,范相按令逐条施行,若有疑问,可随时来问老妇。”范雎一边作揖表示领命,一边查看太后的神色,而她一切如常,并没有要征求旁人意见的意思。

范雎赶忙退到一旁,悄悄打开竹简匆忙扫了几眼,大吃一惊!

合上竹简,饶是经历大风大浪的范雎也不由冷汗。

要变天了。

赵相如知道几年前进行的一次变法因为时间仓促,多局限于军事上,内政上实际并无多大改变,于赵国国力只有短期提升之效,要说长期,仍旧无法在经济上战胜秦国。没有经济,军事上也没了基础和依托,长此以往也会失去与秦国抗衡的优势。

再不变法,赵国将永远无法追上秦国的脚步,虽然历史上也曾有军事强大经济落后的民族灭亡经济力量强盛的国家的例子,但毕竟是少数,她不敢心存侥幸。历史给她的机会只有一次,没有重头再来的可能。如果赵国国力衰弱,即便骑兵再强悍,也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她的复仇将成为空谈。她知道改革的阻力,旧势力已经要被她逼上绝路,必会为了最后的退路而拼死反抗。商鞅为变法而死,她没有可以牺牲的臣子,于是她只能cāo起腰刀自己赤膊上阵。贵族们对她恨之入骨又如何,本来就在背后唤她厉太后,她不介意在他们口中再多一宗罪,只要能提振赵国,能手刃仇人,即便负尽天下人又如何?

殿外阳光明媚,照进大殿。赵相如头上乌黑的发丝微微发亮,远看起来好似雪一般白。额上的玉环温润莹亮,令人目眩,而太后心中却又想起了那个人:庞澈,这是我的罪,是我的轻信让你惨死。所以,就让我用余生来偿还这罪孽,你等着,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会将他们一个个送到你的面前。

太后越过赵王,当着众朝臣的面直接向范相颁布政令,这还是头一回,赵义颇有些意外,但在朝堂上当着众人的面,他到底忍住了不悦和疑惑,没有开口询问政令中的内容,他甚至连表情都没变,外人只道他已经知道,亦或是根本不在意此事。

第二天,诏令颁布,举国哗然。

诏令中宣布废除分封制,将贵族封地改设为由国君统一领导的郡、县;废除井田制,开阡陌,实行土地私有制度,准许民间卖买田地,同时收回贵族手中私自开垦的私田;奖励耕织,凡努力耕织、生产多的,免除徭役,凡从事末业(工商)及因懒惰而贫穷的,全家没入官府,罚为官奴婢。凡一户有两个以上儿子到立户年龄而不分居的,加倍征收户口税;禁止已成年的父子兄弟同室居住;统一斗、桶、权、衡、丈、尺,并颁行了标准度量衡器,全国要严格执行,不得违犯。

这些诏令借鉴了不少秦国商鞅变法的内容,看似散碎,但旨在削弱宗室贵族的权力,加强中央集权,巩固小农经济。因为赋税是国家财政来源,重农抑商、发展人口能保证国家赋税征收。总而言之,一切皆为富国强兵所为,在诸国中强势而出。

可惜当局者迷,没有人希望在国家强盛之时,自己的利益受损,尤其是赵国的贵族。他们首当其冲要找太后理论,谁知别说太后,连宫门他们都别想踏入一步。狼军和禁卫将王宫守得如箍桶一般,而赵军也是虎视眈眈,现在统兵的将领都是跟着太后出生入死爬上来的年轻将领,个个都跟饿急地狼似的,看到谁敢反对太后都恨不得扑上去咬两口。贵族们不敢闹大,又不得进宫找赵王哭诉,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找宫外的范雎。

好在范雎是有本事的,顶了几天,没有被恐吓威胁吓倒,也不为糖衣炮弹所诱,直到王阿龙领着狼军上门查抄粮米,那些贵族们才纷纷赶回家中,又是一阵**飞狗跳,贵族们自顾不暇,范雎才终于清静了。

这番闹腾还没结束,那边赵相如接到消息,信平君廉颇病重。

老将军年事已高,原是不服老,近来又无战事,他在家练武,结果中暑昏倒。原以为也不打紧,结果治了好些日子没见好转,家里人慌了,赶紧报到宫中。

赵王听闻消息赶忙遣了巫医来看,自己则禀了太后一同来到廉将军府上。廉颇一改往日红光满面的样子,脸色发黑,须发皆已全白,牙口紧闭,眼窝深陷,躺在床上没有意识,老得非常厉害。赵相如已是有一年未见他,没想到故人容貌变化如此之大,超出她的想象。赵王问了问廉颇的长子情况,不料老将军已是多日粒米未进。

赵相如和赵王稍稍安抚了将军的家人,便趁车回了王宫。

“母后,信平君此番怕是……”赵王欲言又止,他相信太后自能看得出来,廉颇这番怕是凶多吉少。

“信平君已是古稀之龄,纵是去了,也是喜丧,刚刚那样子,他家人必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赵相如想起自己刚来这个世界时,一无所有,虽然与廉颇素不相识,但多亏他多次相助,才有今日。而今,又一位故人即将离开自己,她的心情却十分宁静。

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是她无法接受的了。

她遇见过死亡,经历过背叛,吞下了最爱之人的骨肉,还有什么能够让她心生波澜?

“只是母后,信平君一去,数十万赵军谁来执掌怕要成了难事。”赵王的声音隐隐传入她的耳中。

赵相如看了他一眼,瞥向车窗外看起了风景。

“不知母后心中可有人选?”赵义小心问道。

“唯有望诸君。”赵相如声音冷淡。国内虽然将星云集,但真到用时却有些青黄不接。蔺羊、褒成、乐乘、庞援等人虽有忠心,但资历与能力俱还不足,仍需加以锤炼;而王奂、范矩虽有资历,但能力较弱,何况还是旧贵族势力,不可重用;李牧虽然可以统兵,但长年驻守代郡,如果贸然撤回,无人可顶替;而赵奢,此人心机深重,赵相如一直小心防备,哪敢轻易把军权交给他。乐毅纵然心系旧主,但多番权衡之下,似是最佳人选了。

赵王见赵相如早有了定论,也不多话了,点点头道:“若信平君果然卒殁,那另半枚虎符则交给望诸君乐毅。”

赵相如颔首。

半月后,信平君廉颇卒殁,谥号“武威”。望诸君乐毅接掌兵符,成为赵国上将军。同日,国尉蔺羊晋将军,正式统领赵军。

有人猜测赵太后此举大有深意,虽然将兵权交予乐毅,但其实她并不信任这个半路投靠的燕国名将,因此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入赵军,以此牵制并监督乐毅的行为。

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没有人去问过决策者本人究竟是何意思,自然这当中真正的缘由也就不得而知了。

廉颇刚刚传出死讯,得到消息的秦人便按捺不住。赵国国内正在推行改革,内政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大将军又刚刚撒手人寰,军权交替,正是进攻的好时机。秦王命大良造司马靳、中更胡伤率领十五万秦军奔袭赵国阏与,阏与告急,而消息迅速传到了赵宫内。

阏与之战(一)

战国步兵以魏国吴起、庞涓训练的武卒最为精锐,天下呼之“魏武卒”;骑战则以齐国的“技击骑士”闻名天下。秦孝公时商鞅变法,奖励耕战,按军功给予爵位和田宅,军力大盛,被誉为新军。秦国变法后的新军在收复河西的大战中横空出世,被天下惊呼为“锐士”。老秦军时期,铁鹰剑士名闻天下,全军也只有堪堪百余人。司马靳之祖父司马错,在保留铁鹰剑士的同时,创立了“铁鹰锐士制”。铁鹰锐士不单剑术超凡,且要马战步战样样精通,任何兵器到手也都是一样娴熟。荀子云:“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而赵国自祁城一战后,弯刀骑士名满天下,世人常云,不知锐士与赵国弯刀骑士相比孰优孰劣。

——《赵书》

秦国的出兵实际有些仓促,起因也十分复杂。原是穰侯魏冉,为扩大自己在定陶的封地,越过韩魏两国,攻打齐国的刚、寿。而蔡泽以为,刚、寿两地与秦国并不相连,中间隔着与秦国颇有嫌隙的韩魏,与秦国一贯的远交近攻的战略不符。他认为韩、魏地处要冲,秦国欲取天下必先取此二国,秦王深以为然。而赵国偏偏与这二国结盟,使秦国无法安心攻打,秦王明白,只有吞并了韩魏才能断山东之脊,而要取韩魏必先弱赵。

于是这么一环套一环,秦国好了伤疤忘了疼,休养了一年多,又开始攻打赵国。

赵相如在宫中收到了消息,一听到敌军大将中有司马靳的名字,心中骤然一紧,眸光瞬间变得幽深。她深恨秦人,可若非让她列出个黑名单,司马靳定然榜上有名,赵相如忘不了他yīn毒的目光,纵然他现在羽翼未丰,若不及时除去,必成大患。

她摸了摸额上凹凸不平的伤口,虽然早已愈合,但丑陋的伤疤如影随形,她不怕变丑,相反,每次照镜子时都可以提醒她这不可忘记这羞辱和无法抹平的仇恨。

敌人来了,这很好。还有什么能比亲手杀死仇人更美妙的事呢?

赵相如决定再次远征。她召来亲信,其中包括相邦范雎,上大夫仇液,客卿楼云,国尉蔺羊、褒成,狼军王阿龙。刚一说明意思,旁人还未说话,范雎便先站出来反对了。

“太后,此行万万不可。”

“理由。”赵相如杀人心切,这时候被最倚重的大臣反对可谓十分不悦,因为她知道,范雎是个极知轻重的人,必是有他认定不可去的理由。

“太后,新法推行正在紧要关头,各地贵族反对之声益高,微臣无能,若有太后在都城,尚可有人节制弹压,而若太后与精锐尽出都城……贵族拥兵,都城之势怕有不稳。”范雎说话又急又快,到了最后几句却语焉不详,有些吞吐。“大王年轻气盛,若被此时被贵族怂恿,而太后又在前线……世事难料。”

范雎的话实在是中肯之语。当前邯郸是个什么状况,赵国是个什么状况他最清楚,贵族们已经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之所以没有揭竿而起,不是因为他们多拥护变法,而是畏惧太后和在都城驻扎的军队。这些部队效忠太后,且十分骁勇善战,贵族的私兵根本不是对手。甚至有人想暗杀太后,但一想到天下无敌的狼军,便连策划的勇气都没了。

可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些平日里就爱惹是生非的贵族?谁没个泥人脾气呢。万一坐镇的太后一闪人,那些贵族都来找他算账,一撺掇、一逼宫,赵王万一脑子一昏把他跟商鞅似的推出去杀了平民愤,那不就悲剧了?所以他死也不能让太后走,不仅太后不能走,狼军也不能走,只要他们不走,赵军就必须留一部分下来以拱卫他们的安全,都城依然固若金汤。

赵相如估算了下目前的形势,再听了范雎的报告,沉吟了许久。推行变法之事其实全国上下几乎无人赞同,因为上到贵族下到庶民,人人利益都有损害。可是没有办法,赵国如要强大,必须经历一个阵痛的过程,她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能给赵国带来什么,但没有人理解她。

她不在乎背负“厉太后”的骂名,可是却不能承受让改革半途而废的危险。

赵相如在和内心的欲念抗争了许久,她想手刃秦人,这样的想法死死纠缠着她,复仇的火焰极为旺盛,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已经为数不多的情感,用理智的水渐渐浇熄这团火焰。

“此战老妇会另派人去,相邦大可放心。”赵相如最终一句话做出了决定。“不过范相需提前筹措军粮,以备战时之需。“

“敬诺。“范雎听完之后暗暗松了口气,称颂太后英明,躬身退到一边。赵相如觉得有些没了兴致,便让其余人等都退下,只留了原来狼军里的三人。

“召集都城内所有将领去北大营。”赵相如丢下一句话,起身便去寝殿更衣了,小蛮忙不迭地跟在后面。

蔺羊、褒成、王阿龙俱已习惯了太后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各自领命去通知将领。

北大营的营帐内,自乐毅往下十数名赵国精英将领单膝跪地,迎接太后凤驾。

国尉蔺羊、贾偃、褒成、张绪、王奂,都尉赵奢、范矩、乐乘、庞援一个不落全都到齐了。

除了乐毅、贾偃、范矩、王奂,其他将领的年纪都差不多三十上下。赵相如扫了一眼恭敬跪在地上的赵奢,当初一双狭长的凤目不似当初一般邪佞张扬,低调而有沧桑之感,显然这些年的不顺与打压也让他开始尝到了苦涩之味。赵相如心中对他的嫌恶和警觉稍稍放松了一些。

“都起来吧。”

“谢太后。”

赵相如径直往帐中主席走去,转身跪坐下来。她除了额间的玉环和头上挽发的白玉簪,再无一个饰物,坐下来时除了衣物的摩擦声,再无其他声响,显得十分利落果断。其他将领们见她坐下,这才按照等级依次入座。

“阏与之事,想必诸位都有耳闻,秦军十五万直取要冲,领兵将领是司马靳和胡伤。”

一阵沉默后,乐乘第一个开口。他道:“阏与位置险要,处在漳水上游山地,南压上党,西对离石,距东南之邯郸三百余里,乃西边第一险关,秦人眼光甚毒。”

秦人的算盘打的是好。阏与地理位置重要,过了阏与沿漳水河谷而下百余里便是邯郸的西大门——武安。武安一过,距离邯郸只有百余里,纵马驰骋,两个时辰便到城下。因此,阏与可谓咽喉要地,即便在邯郸之战兵力吃紧的时候,赵军依然驻守了两万步兵在此处。而今秦军直取阏与,显然是想破除屏障,以此为跳板威胁邯郸。

这种军事部署瞒不过任何一个明智的将领,更瞒不过赵相如。

“可救否?”赵相如见他接话,趁势问道。她本意并非询问是否要救,在她看来,阏与必救,可关键是如何救。正是因为险要,所以才是天险,但也增加了救援的难度。

可惜乐乘没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道:“道远险狭,难救。”

赵相如眼睛转向老将乐毅,他刚刚接到兵符,颇有些踟蹰道:“如乘所说,确难救也。”

赵相如听完很不满意,扫视一圈,见众人莫不颔首,大失所望。唯见赵奢目光直视,似有话说,赵相如随口问道:“赵都尉可有话说?”

赵奢恭敬一礼方道:“阏与道远险狭,犹如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赵相如听完微微一怔,脱口而出:“狭路相逢勇者胜?!”

“正是此理。”赵奢的凤目张开,自信而惊艳。

赵相如眼睛一眯,好像矫健的雌豹,带着些慵懒的意味,其实却紧盯着猎物,随时准备暴起。她盯着赵奢看了许久。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对视着,偏这样暧昧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却无一丝□的可能,反而满是火光。

最终,赵相如确定了将领的人选。赵奢率兵十万,前往阏与,而狼军骑兵连连长韩守被临时任命为大军的监军。

临行前,赵相如将诸事秘密嘱咐了韩守。

“我信不过赵奢,虽不想将兵权交予他,但阏与太过重要,不容有失,我国将领虽多,但只有他能成此事。”赵相如叹了口气又道:“此行所有军事命令皆从奢,但若他有不臣之举,你行监军之职,可先斩后奏。”

“诺!”

“邯郸粮草有限,此次只得发兵十万便是粮草紧缺所致。路上定要注意粮草安危,此事关系大军,务必小心。”

“属下铭记。”

“此行山路颇多,行途艰难,十万军中无一骑兵,你自要多加小心。”赵相如声音晦暗不明。

韩守低头垂目:“多谢太后。”

阏与之战(二)

秦国新军中“铁鹰锐士”的简拔方法极为苛刻:首先是体魄关。吴起当年训练魏武卒手执一支长矛、身背二十支长箭与一张铁胎硬弓、同时携带三天军食,总重约五十余斤,连续疾行一百里还能立即投入激战者,方可为武卒。司马错则在此之外又增添了全副甲胄、一口阔身短剑、一把精铁匕首与一面牛皮盾牌,总重约在八十余斤;此关通过,方能进入各种较武;步战较武要在秦国新军的步军中名列一流,骑战较武要在秦军新军的骑兵中名列一流;个人简拔过关后,还要过以各种阵式结阵而战的阵战关,过各种兵器的较武关。如此一来,凡能成为铁鹰锐士者,便几乎个个都是无敌勇士。秦国新军二十万,铁鹰锐士却只有堪堪一千六百人。

——千度百科

“将军,阏与围困已有数日,城中守军仍作困兽之斗,若是赵军此时来援,恐于我军不利。”中更胡伤此次作为副将统兵,不过凡事仍需向主将司马靳报告。

司马靳捻了捻唇边整齐的胡子,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速领兵五万,向东直插武安,若赵军驰援,则可成犄角之势牵制他们。”

“诺。”胡伤抱拳领命而去,司马靳则望着远处阏与的山势,思索起下一步的对策。并非他出兵前没有仔细考虑,而是战事变化多端,一切未有定数。他记得祖父曾经教诲过他,学习兵法是为了活用,若是生搬硬套,则逢战必败。他用兵以来,多次逢赵,却未有胜绩,让他越发难平。此番他所率兵卒俱是新军,勇猛善战,必能一举拿下阏与,威慑邯郸。届时有了阏与这座进可攻退可守的“桥头堡”,秦国便可对赵国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

“报——”一名斥候飞身下马冲入营帐,跪倒报道:“将军,赵国都尉赵奢领十万赵军步卒已从邯郸出发,向西北方向而来,已至马服山附近!”

司马靳一怔,心道:赵军来得还挺快,刚刚得到消息就已经调集了十万人马,可见赵国的防备和军力还是十分强盛的。

“十万步卒?没有骑兵吗?”司马靳问道。

“属下已查探过,赵军此番出兵只有步卒,没有骑兵,军中马匹都是用作驮运粮草。”

司马靳沉吟片刻道:“再探!”

“诺!”斥候接令一溜小跑冲出营帐。司马靳身边的亲兵道:“阏与如此重要,赵国竟然只派区区一个都尉前来救援,是不是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司马靳也颇有些意外道:“赵军虽勇,但也只强在骑兵。若是步卒间相抗,自然是我新军更胜一筹。只是不知这赵奢是何许人,竟从未听过,区区一个都尉,也敢带十万人前来迎战,不知是轻敌还是真有些本事。”

亲兵笑道:“将军许是多虑了,赵国良将众多,没道理派个无名小卒前来,定是邯郸轻敌,才至如此。”

司马靳颔首道:“但愿如此。”

未过多久,另一路斥候来报,赵奢大军在出发距离邯郸不到30里处的马服山脚停下脚步,安营扎寨。

又过了几日,有探马来报,说赵奢大军每日只是加固营垒、修筑屏障,毫无进取之姿,赵奢甚至还放言:“有以军事谏者死。”

司马靳犹不敢信,派出亲信吕忧欲潜入赵营一探究竟。临行前,他对吕忧道:“探马来报赵军之情形,似乎意在拱卫邯郸而放弃阏与。此举虽有助我军大获全胜,但不可不防。我不能亲去,之所以派你前去,便是让你仔细观察,提防其中是否有诈。此行凶险万分,一着不慎便有性命之忧,但无论如何务必探听到赵军虚实,此事关系阏与得失与十五万秦军安危,望你慎之又慎。”

吕忧半跪于地,对司马靳恭敬道:“将军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将军,秦人已经分兵攻向武安,距离邯郸不过百里,若再不出兵解围,则都城危矣!”千夫长何进焦急万分,秦军已经分兵进攻阏与和武安,对驰援的赵奢大军行成了犄角之势。一旦武安被攻克,秦人就可依托此城进一步威胁邯郸,这里比阏与更靠近邯郸,届时赵国无论是在战略上还是在局部战场上都将处在绝对的劣势。

而此时,唯一的大军还在邯郸不远处,龟缩在营地中,既不阻击敌军,也不救援两座城池,只是每日加固营房,赵奢甚至不让将士们进言,只要胆敢向他谏言出兵之人,都要立斩不赦。何进之所以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方面是觉得赵奢裹足不前的行为于战局无益,另一方面,他也不相信赵奢真敢杀他。

营中只要不是触犯《七杀》里的条例,像他这样战功赫赫的将士,多半在主将发落时会有不少部将求情,而主将一般顺势而下也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小惩大诫一番也就罢了。

“你这是要劝本将出兵?”赵奢眼睛一眯,一张脸看不出喜怒。

“将军,阏与守军众多且兵精马壮,面对秦人猛攻尚能撑些日子,可若是孤城久待援军不至,城破是迟早的事。今武安遭袭,距离我军又近,若此时出手相救,既可破敌军之势,又可解武安之危,一箭双雕。”何进说的诚挚,虽半跪于帐中,但一双眼睛却满含期待地看着主将赵奢。

“你可知我在军中的命令?!”赵奢的脸上yīn云笼罩,站在一旁最熟悉他的侍从许历知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将军,武安兵少将寡,难以久持,若再不出兵,恐为时晚矣!”

“我只问你,可知我在军中的命令?!”赵奢语气之重,已是雷霆万钧。

何进张了张嘴,终道:“属下知道。”

赵奢不再看他:“既知道,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高声道:“来人!”

何进一见情势不妙,赶紧道:“将军,属下忠心之言,为何不听!”

在帐外听命的两名士兵听见主将召唤,从营外持械入帐道:“将军有何吩咐?”

“何进违抗军令,拖至辕门斩首示众!”赵奢突然疾言厉色,让诸将十分意外,他们没想到,一个长相颇有些女气的贵族青年,竟然能如此狠辣,说翻脸便翻脸。

营帐内所有的千夫长、百夫长赶紧跪地求情,恳请赵奢饶何进不死。

“若再有人求情,则与何进同罪论斩!”赵奢话中的意思是摆明了此人非死不可,诸将这才知道他是真打算发落,一时都有些措手不及,但再也没有人敢说话。

监军韩守也在场,他冷静地看着赵奢发落军士,自己则谨遵太后的教训,并没有参与其中。他只要监视赵奢就好,至于这场仗到底怎么打,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如果赵奢需要杀掉一名千夫长来树立他自己在军中的威信倒也未尝不可。

“推出去斩了!”赵奢命道,说罢转身背对众人。

何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只是说了几句忠谏之言竟然要被处死,直到被拖出营帐他才反应过来,出声大喊“饶命”,可即便如此也没能让赵奢回心转意,他依然被斩首,头颅挂在辕门上示众。赵奢厉声对其余诸将道:“我说过,有以军事谏者死!若有人再提,何进就是榜样!”

他的话掷地有声,诸将听得心中一震,俯首都道不敢。

“将军,抓住一个秦人的细作!”一名赵军士兵兴冲冲报道。

遣散诸将后,赵奢正要去巡查营内工事,听闻此言,眉梢一挑,一双凤目斜斜瞥了过来,看得那士兵一脸局促。

“哦?带进来!”

“诺。”士兵急忙奔出去,一会儿便拽着一个捆的像粽子一般的人扔在帐中道:“将军,就是他。”

赵奢视线将此人来来回回扫了几遍,问道:“你怎知他是秦人的细作。”

那士兵理所当然道:“刚刚将首级挂上辕门时,此人一直在营地外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还不时打听情况,属下觉得此人可疑,便将他捆了起来。”

赵奢摇头道:“秦人远在百里之外,怎么会单枪匹马出现在这里。何况他身上还穿着粗麻衣服,怎么看也就是个寻常百姓。你可在他身上搜出什么了?”

那士兵见没有立功的指望,有些泄气,如实禀道:“抓住的时候,此人手中只有一担柴和一把柴刀,并无其他。”

赵奢眼角余光从那人的手上快速扫过道:“那便是了,定是上山砍柴的庶民,还不快给人松绑?”

士兵一听说抓错了,立即上前给那人松了绑。赵奢挥退了士兵,笑着拍了拍惊魂未定的那人道:“不知足下怎么称呼?”

被抓之人正是司马靳的亲信吕忧,他奉命前来侦查赵军的情况,刚巧遇上赵奢斩杀了谏言的何进,于是他在营外偷听情况,孰料正好被一名眼尖的小兵发现,逮了个正着。虽然他已经做了伪装,但还是被一口咬定是秦人的细作,真要被发落,自己可只有死路一条。吕忧本想为自己辩解,没想到这个将领倒分外通融,并没有拿他怎样,让吕忧不禁大喜过望。

阏与之战(三)

铁制兵器自春秋末期出现,直到战国晚期才在军队中大规模使用。随着冶铁技术的不断发展,铁兵器的优势逐渐显现,而青铜兵器也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学历史教科书2012版

吕忧心内虽然高兴,但仍旧做出一脸谦卑地模样道:“将军客气,贱私不过一介庶民,恰巧从军营外路过,不想营内军士生疑,幸而将军明辨是非,留下贱私一命,感激不尽。”

赵奢听完眉头紧蹙道:“秦人来势汹汹,太后深惧,乐毅、乐乘等将均说阏与不可救,众人推来推去,便只派了本将来。秦人兵马多过我军,且都是新军锐士,我军骁勇骑兵尽不得发,仅靠步卒如何取胜?痴人说梦!”

吕忧听出赵奢口中的怨怪之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秦军来犯,坊间疯传,贱私亦有耳闻,原本以为太后亲征,必能解阏与之围,没想到……将军出马竟也无把握?”

赵奢冷笑一声:“阏与为兵家险地,山麓崎岖难行,大军无法疾进,若秦军伏兵于此,以逸待劳,于我军则是灭顶之灾。”

吕忧假装大惊失色,急切道:“那阏与可如何是好。”

赵奢撇嘴道:“阏与两万精锐,或可守得一段时日。至于之后如何,本将军可管不了。太后只让我守住马服山一线,勿使秦人兵马东进,保住邯郸即可。”赵奢一副不思进取的模样,加上他身上浑然天成的公子哥儿气质,让吕忧立刻相信了他的话,以为他真是个畏惧秦军的无能之辈,只不过是赵军没有良将愿意领兵,赵太后才派了这么个贵族来。

吕忧不了解赵太后,否则他必不会轻易上当。想来,以赵相如在外交和军事上一贯的攻击性态度,如何会对侵略到家门口的秦军采用绥靖政策?何况赵奢一个贵族,即便不杀他,也不会不顾士庶之间的巨大鸿沟,和一个平民如此亲切地交谈,还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战略部署,这一切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但这就是历史,无论后世史学家如何觉得不可思议,如何推倒、假设,历史的车轮都按照它既定的方向向前滚动。

赵奢甚至还带着吕忧转了转军营,他得意地指着固若金汤的营防道:“秦人即便攻下阏与、武安,到了本将的营外,也必是铩羽而归。”

吕忧心中早把赵奢嘲笑了个遍,但是面上不得不装出乡巴佬的样子张着嘴到处看,一副从未见过世面的样子,面对得意洋洋的赵奢更是吹捧上天。赵奢听得也很享受,好吃好喝地招待了吕忧一番,末了还派军士将他送到辕门外。

人刚走,赵奢便立刻敛了笑意。

许历一旁道:“将军真信他所说的?”

赵奢凤目流转,斜着瞥了一眼许历道:“你说哪一句?”

许历被反问得一愣,赵奢突然严肃道:“你一直跟在左右,你觉得我说的哪句可信?”

许历回头想了想道:“听着似乎句句可信。”

赵奢听完邪佞一笑道:“甚好,甚好。”说罢又巡视营防去了,留下许历一头雾水。

吕忧出了赵军营内不久,立刻从附近隐蔽处牵了坐骑,飞马回秦营禀报所见所闻。司马靳听说赵奢如此畏惧秦军、消极应战,喜出望外,不疑有他道:“阏与非赵地也!”

他原先一直担心赵奢会急行军,然后突然出现在秦军面前,与阏与守军里应外合,到时候秦军会腹背受敌,因而一直以来对阏与都是只围不打。现在既然知道赵军并无斗志,那他便可放下心来进攻,以十万对两万,破城只是迟早的事。

阏与城东西两面都是大缣山,山势连绵起伏,漳水自北向南流经城外,一条栈道从西岸山腰通过。阏与城便卡在两山之间,悬空一道坚实的木桥挽起两座高耸的箭塔,栈道便如银线般从西岸箭楼下穿过,当真算是兵家险地,司马靳在山上眺望此城,丝毫不敢大意。

派出的几支斥候俱已回报,阏与守军为两万步卒,除了强弩,根本没有其他的防守器械。司马靳决定以一万新军攻城,假装不敌后撤军,诱敌出城,再设三万人于山谷内,一旦敌军追至此处,则立即杀出。而剩下六万人在城外隐藏,伺机待发。一旦守军追出,城内空虚,则趁机攻城。

第二日一早,山中虽有小雨,但未过多久便雨过天晴。山路泥泞,但秦军攻城大军已至阏与城外,分两路猛烈攻城。一路由五千步卒途经狭窄的山道向内发起猛攻,另一路由五千人沿山间三条羊肠小道,从山头逼近箭楼。阏与城头的守军毫不示弱,密集的箭雨一轮又一轮射向秦军,这些强弩发射的箭矢都是精铁所制,锐利无比,杀伤性极大,且精准度高。秦人好不容易踩着前人的尸体推进到城下,还没来得及架上云梯,又被城头的滚木砸得脑浆迸裂,不一会儿就有一千多士兵抛尸荒野。

阏与守军被围数日,早就开始积极备战,蓄势待发只等秦人攻城。秦国的新军虽猛,但一时也吃不住这么厉害的防守,攻势顿减。城头赵军见此情景,士气大振,纷纷挽弓射击,反观秦人攻势似乎越来越缓,难以为继。没过多久,司马靳鸣金收兵,攻城的秦军如蒙大赦,立即调转身子往回跑。

赵国守军见秦人遁逃,果然派了一支上千人的队伍追了出来。秦军败兵一见有人追来,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不多时,便把这股赵军带进了设定好的包围圈内。三万对两千,赵军尽殁。

城内赵军久等自己人不归,又听得山谷间喊杀声,知道不好,赶紧紧闭城门,再不出去。司马靳见钻不到空子,只能发动部下猛攻。连续几日,他将弩车和投石车推到城下,战鼓一起,万箭齐发,掩护攻城士卒攻城。此番确实效果显著,城头的赵军弓兵死伤无数,守势锐减,原本密不透风的箭雨现在有些稀稀拉拉,秦军终于能喘口气登城了。

秦军每个百人队抬一架轻便云梯,直冲城下。其中三十人以臂弩瞄准城头随时射杀露头的赵军;二十人手持铁铲,专门挖坑夯台护持云梯靠上城墙;其余五十名士卒左手持盾,右手持剑,登梯而上。

攻守之势相易,秦军很快就有数百人登上城楼,短兵相接,新军锐士并非浪得虚名。不过由于秦军登城后怕有误伤而不再使用弩车攻击,赵军的弓兵终于不再压制,而赵军步卒亦都是精兵,两边合力,滚木雷石与箭矢齐下,将未登城的秦军阻隔在城下,而城头的秦军后继无力,慢慢也被斩杀殆尽。

连续数日,秦军伤亡不小,却始终未能攻克阏与。

而另一边,胡伤在武安的进攻也不算顺利,围城打了几日,始终没能拿下。

就在此时,斥候来报,赵国十万大军突然出现在距离阏与城50里处的谷口,占据了阏与通向外界的唯一一条路。司马靳闻言大惊失色,阏与没有攻下,而敌军强援又至,之前不思进取,现在又突然出现,来者不善。何况以他现在的兵力,不过勉强可以和赵军拼个平手。思来想去,他最终急令攻打武安的胡伤领兵回援,夹击赵军。

此时最淡然的莫过于赵奢了。此番救援阏与,他是仔细思考过的。阏与路远且险,若己方仓促行军驰援,很容易中了秦军的埋伏。即便一路顺畅,秦军以逸待劳,等赵军疲惫之师赶到,仓促应战,其结果必然可想而知。

此番他到了邯郸外30里便不再前进,做出一副不思进取的姿态麻痹敌人。等司马靳放松戒备之时,全军偃旗息鼓昼夜兼程直扑阏与,仅用了两天一夜就到达距离阏与50里处。秦军不得阏与,又骤然见到赵军,必然仓惶来攻。如此,他便可以以逸待劳,就地打伏了。

果不其然,赵军还没站稳脚跟,斥候来报,秦军将至。

而此时,许历却跪在主将营帐中,赵奢的表情喜怒莫辨。

“将军,秦军惊恐而来,其势正盛,我军需分层防守、加强纵深而敌,否则必败。”

许历说完后没敢抬头,赵奢之前就曾下令妄论军事者死,他已是犯了死罪,可他不敢不说。

赵奢沉默了一会儿:“就按你说的办。”

许历不敢起身,拱手道:“属下犯了军令,愿接受惩处。”

赵奢含糊道:“等回了邯郸再说。”

许历也不傻,听出自己的意见已被采纳,而赵奢并不打算追究,这才起身又道:“将军留意,北山制高,先上山者胜,后上山者败。”

赵奢一瞄对面黑黑黝黝的山势,立即高声下令:“前军一万,急赴北山坚壁设防!”

阏与之战(四)

史书中关于赵奢阏与之战的记载并不详实,以至于史学家司马迁在撰写《史记》时只用寥寥数笔就将此战揭过。《史记》中记载:“秦兵后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之,大破秦军。秦军解而走,遂解阏与之围而归。”

后世学者研究阏与之战时慢慢发现,此战其实远比孙膑的“围魏救赵”要精彩得多。只不过司马迁没有把其中的奥妙写出来,后人读书不细,忽略了。也有好事者考证说,司马迁之所以语焉不详,完全是由于此战的战败方主将司马靳是他曾祖父的原因。

——《山西日报》c2版《阏与之战被人忽略的“精妙”》

赵奢料定了司马靳一定会停止进攻阏与,回兵来攻杀自己。阏与向东南方向推进二百里是武安,武安再向东南推进八十里是邯郸,而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武安秦军的身后,截断了阏与和武安相互支援的道路,也就相当于掐住了阏与和武安秦军这条双头龙的脖子。秦军没有攻下邯郸的实力,又无法立克阏与,进退两难。何况赵奢大军如鲠在喉,四周又是赵国和韩国的地界,秦军东渡黄河远离本土,粮草补给十分脆弱,难以持久。

原本秦军在大缣山上等着赵奢的援军,准备依托有利地形对其发动攻势,但是赵奢用示弱和等待,把秦军骗下了山,让他们主动放弃了自己原本所掌握山势险要、道路崎岖的防守优势。

秦军训练有素,行动迅速,赵奢这边刚刚占据了北山的有利地形,司马靳就已带着所部九万余人赶到,而武安的胡伤所部也在日夜兼程往回赶。

现在秦、赵两军正好换了一个位置,赵军占据了高地和险要,居高临下,尽得优势;而秦军现在身在平原,不得不向上进攻,还要受制于狭窄的道路和险要的地形。

可是司马靳管不了这许多了,时间拖得越久,赵军可以准备的时间越充分,对自己也越不利,兵贵神速!

司马靳刚刚赶到山谷时,太阳刚刚落山,只有一抹余晖落在天边,血红血红的。他心头突突直跳,不知是因为急行军的缘故还是心底里有一丝挥之不去的不祥之感。

赵军已经远远摆开架势准备迎敌,司马靳稍稍喘了口气之后,便下令擂鼓助威,准备进军。秦军虽远道而来,但气势正盛,而赵军占尽地利人和,心态上更胜一筹,双方可谓棋逢对手,狭路相逢,但绝非勇者就能取胜这么简单。

“出击!”司马靳坐在马上,抽出铜剑大吼一声指向前方,身下的马鞍和马镫正是从赵军骑兵身上仿制而来。士兵们杀声震天,如潮水般攻向山谷下赵军的阵内。赵军士卒战力不弱,抵住了冲击,没有自乱阵脚。战鼓如雷,同时经历过变法的洗礼,当世最为强悍的两支大军正面碰撞,短兵相接时,斧钺碰撞产生的火花四溅。虽然秦人的冶铜术已经登峰造极,不过比起铜兵器,赵军的铁制兵器似乎要更胜一筹。不仅如此,当双方士兵缠斗在一起时,早已埋伏在北山上的赵军持弩开始对秦军尾翼发动攻击。箭雨过后,秦军死伤不计其数。

司马靳见此情景,知道形势于己不利。敌军已经占据制高点,可以依据地形和场上局面统揽全局,进行有目标有重点的打击。但是赵军已经占领北山,若想攻下十分困难,从来都是俯冲容易仰攻难,可他别无选择,总不能纵容赵军肆无忌惮地屠杀秦人。

司马靳思来想去,只能无奈地选择进攻北山。北山赵军对山下秦军的举动可谓洞若观火,他们一边将带火的箭矢射出,一边推着滚木和巨石,这些重物沿着陡峭的山势滚落而下,不少秦军来不及躲避,惨叫连连,最终秦人也没能夺下北山的控制权。

这一战直杀到半夜,双方都是挑灯夜战。三个时辰过去,秦军被渐渐压缩到南谷北山之间不足三里宽的山谷之中。这时,两军都是筋疲力尽、尸横累累。按照惯例,此时再战于双方无益,应该立即休战,清点伤员,等到天亮后再战了。司马靳满身是伤,手中一柄铜剑早已杀得卷刃,甲胄上全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主将都已狼狈不堪,更不用说他手下的士兵。司马靳想下令收兵休整,可赵军那边似乎完全没有这层意思,秦军又不能单方面撤出战斗,只能咬牙硬撑。

赵奢看着战局中进退不得的秦军,知道他们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于是下令鼓手迅速变换鼓点,改变策略,发起总攻。

北山上的赵军接收到了主将传来的命令,山谷间顿时如天崩地裂般响起一阵喊杀声,赵军士卒如排山倒海一样从两边山下压了下来,如此气势,便是有着天下“锐士”之称的秦国新军也是大为惊骇。三个时辰的猛烈厮杀,早已达到了人类的极限,有些士兵已经连举刀的手都无法抬起来,这时候山上的赵军猛然攻下,对山谷间交战的秦军的震撼和对赵军士气的振奋是不言而喻的,秦军再无心恋战,溃不成军。

胜负已分。

赵军一路砍杀至谷外,司马靳见大势已去,赶紧策马只带着十余骑趁黑逃出战场。剩下的秦军群龙无首,或被杀,或投降。由于秦军人多,整场战斗一直持续到天亮才结束。而匆忙从武安赶来的胡伤听闻司马靳惨败,知道自己所带的这五万人马顶不了什么事儿,只能赶紧渡过漳水向西南逃窜,而赵奢因为一番大战下来士兵都已疲惫不堪,便索性放胡伤一条生路,不再追击。

自此,阏与、武安之围宣告解除。

事后,赵国对外宣称此役秦军阵亡八万九千余人,无降卒。别的国家不知缘由,以为秦军当真勇猛无敌,只有战死,没有投降。只有赵人明白,没有降卒是因为,都被赵奢下令坑杀了。

赵军胜利的消息很快便被飞马带回都城,邯郸一瞬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知道赵奢将军打了个大胜仗,秦人被灰溜溜地赶出了咸阳,所有人无不欢欣鼓舞。

赵相如打开战报细细看去,不由冷笑。站在一旁的王阿龙不明所以,疑惑道:“太后因何事发笑?”

赵相如嘴上仍勾着一抹诡笑,面上却是一脸狠色:“好个赵奢,竟敢欺我!”

王阿龙一愣,惊诧道:“他怎么敢?!军中到处都是太后的亲信,狼军的耳目也随处都是,他欺主便是立时就可戳穿的。”

赵相如斜眼看着王阿龙道:“他怎么不敢,他没有权势,空有个都尉和贵族的头衔,为了重新掌兵,他可是费足了心思。”

王阿龙听完立即跪倒道:“是属下不察,还请太后息怒。”

赵相如让他起身道:“此事与你无关。”王阿龙这才战战兢兢起身,问道:“属下这里一直没有放松过对赵奢的注意,何况此次还有监军韩守在,赵奢应该不敢玩什么花样。”

“他怎么不敢,”赵相如眯眼,眉头微蹙,额上的玉环微微晃动,“你可不要忘了,他曾胆敢勾结楼烦欲行不轨。虽然这些年来行事安分了许多,邯郸一战中又立下功劳,谁知道他又存的什么心思。”赵相如突然想起他以前还曾经要想与自己用**做交换以刺杀赵惠文王,不由一阵厌恶,又道:“此次出兵前,我曾问过诸将,皆云此战不可急救,却可迂回截断秦军退路,以解危势。而赵奢却说狭路相逢勇者胜,若他真这么认为,就应立即带兵和秦军拼杀。而战报中却说他率军离开邯郸三十里,就下令修建营垒驻扎坚守,这不是欺君是什么?!”

王阿龙一时不能答话,赵相如想想又道:“先取兵权,再拥兵在外,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他。”

“太后可是要惩处?”

赵相如将战报一卷,扔在案上道:“你说我应该惩处吗?”

“这……”王阿龙也算是老谋深算了,觉得颇有些不妥道:“眼下赵奢刚刚得胜还朝,贵族、百姓中声威正盛,若是惩处并没有合适的理由,恐失人心。”

“怎么能亏待凯旋的将军呢?所以,先搁着罢。”

“诺。”

“秦国和燕国的活动怎么样了?”之前赵相如让王阿龙的特务连分别在秦燕两国进行间谍活动,以分裂两国的政治力量,加剧之间的对立,达到使其内耗的目的。

“秦太后和秦王的矛盾由来已久,何况芈氏年岁越来越大,秦王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取而代之,正在重用蔡泽,且从太后一党中拉拢了不少文武大臣为他效力。穰侯魏冉正因此时而恼怒,加上之前他想要扩大封地一事被蔡泽阻碍,双方已是势如水火。”王阿龙将罗布那的情况如实回禀。

赵相如满意地点点头道:“此事只需推波助澜,切莫让他们立即分出胜负来,时间越长,斗得越激烈越好。”

“诺。”

“燕国那里怎么样了?”

行赏

“燕国那里怎么样了?”赵相如问道。

“燕王失道,比之他父亲差了太多,燕国的贤士多如乐毅般选择离开。现在的燕相公孙cāo,与燕王很有嫌隙,自去年燕国犯我邯郸,大败而归后,公孙cāo对燕王多有不满,加之朝政二人意见时常相左,早已是面和心不合,矛盾激化是迟早的事。”

赵相如听完沉吟片刻道:“既如此,着姜元仔细盯着,即便不用我们费力气,但也不能脱离控制。”

“诺。”王阿龙俯首应下,之后便一直保持着姿势,没有起身。

赵相如见他如此,知道还有事情要禀报,便道:“有话就说。”

“禀太后,燕国王子……额……故燕后之子变……”王阿龙不知道要怎么表述,而赵相如一听见提到已死的燕后赵媛,急道:“媛的孩子怎么了?!”

王阿龙知道太后心中还惦念着惨死的燕后,想着燕国的姜元关于小王子的回报,理了理话头道:“故燕后薨逝,燕王将其子变交予秦女云雅抚养,云雅虽继为燕后,但到底是继妻,虽生长子,名分上却总比不上故后所生嫡子。于是她对小王子多有苛待,之前连奶妈也没有好好安排,王子因为奶水不足而时常嚎哭。”

赵相如听完怒不可遏道:“怎的现在才来禀报!”

王阿龙赶紧跪倒在地,谢罪道:“太后息怒,彼时正值燕军攻我都城之际,邯郸戒严,姜元他们虽有消息却不便传递入城。不过当时他们就已动用了宫内的关系,偷偷收买了小王子身边的宫女,为他送去了奶妈。”

赵相如一听,才知道自己有些着急,小王子如今算来都已三岁,早该断奶了。

她松了口气道:“此事姜元做得很好,务必要保住媛的血脉。”

“属下自当竭尽全力,只是小王子日渐长大,身边没有母亲照拂,燕王又弃之不顾,立太子之事早晚会被提及,若燕后真有野心,恐怕不会轻易放过。”

赵相如没再说话,抬头看了远处。储君之位争斗的残酷她自然知道,她也是一步步走上来了,手上沾满了人血。纵然燕王罪该万死,但孩子是媛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她虽未见过这孩子一面,可终究是她欠赵媛的,如果连她最后的孩子都没保住,她也无法原谅自己了。

“姜元在燕国必有些熟悉的大臣吧?”

“定是有的。太后有何吩咐?”

“让姜元去找他们,隐蔽些,让他们在朝议上劝谏燕王立秦女的儿子为太子。”

王阿龙愕然道:“太后,这又是为何?”

“降低云雅对王子的注意力,有些人的心愿一旦达成,警惕就会降低。让姜元他们全力保护王子安全,如有意思损伤,提头来见。”

“诺。”

赵相如转念一想又道:“王子日见长大,云雅定不会用心管教,你让姜元秘密在宫内找个合适的人先管教起来,免得没了约束,时间一长不成体统。”

“太后思虑周全,属下立即去办。”王阿龙见太后没什么事要交代了,这才小心退了出去。

经过短暂的休整,十日后,赵奢大军班师还朝,赵相如在王宫大宴群臣,为赵奢等将领接风洗尘。

惠文王喜爱宴饮,在位时常常设宴与贵族同乐,但赵义即位后,太后用事,叮嘱他多研习典籍,听取卿士意见治国安邦,疏宴饮女色。因而这些年来除了新岁来临、祭祀祷告之外,宫中许久没有这样君臣同乐的场面了。

赵相如穿着一身黑底红纹的宽大周服,很是威严。额上仍旧系着玉环遮住伤疤,不知道的人以为这不过是寻常的装点之物。赵王反倒只穿着常服,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利落健朗。

赵奢回到北郊大营后,只简单沐浴,换了身干净衣甲,和其余诸将乘坐王宫的马车来到王宫。得到宣召后,才入宫觐见。赵奢按照流程,向太后和赵王稽首奉还了虎符,这才落座。

赵王赞道:“将军神勇,首战告捷,秦国新军天下闻名,将军所带兵卒不过十万,亦能大获全胜,令我赵人振奋,寡人甚慰。”

一旁参加的乐毅也点头赞道:“听闻秦人新军号称‘锐士’,总共不过二十万有余,此次奢将军一役斩其半数,秦国元气大伤,必要畏惧我国,不敢再战。”

赵奢凤目半阖,恭敬一礼道:“大王谬赞,不过是太后与大王的天威庇佑,才使微臣侥幸得胜。何况秦人骁勇,我军伤亡亦是过半,此战赢得甚险。”

赵义年纪虽轻,又从未上过战场,但是周身的帝王之气却是丝毫不减,面对如此多从战场上拼死搏杀存活下来的将士和老谋深算的臣子,他竟能在气势上不落下风,不由令人啧啧称奇。

他微微一笑道:“爱卿何必自谦,此战之功,又有谁能与卿相比。”赵义说罢转头望向太后道:“母后您说是吗?”

赵相如看了一眼言笑晏晏的赵王,不好当众扫他面子,嗯了一声。

赵王趁势又道:“自古以来,国遇良将都是天下幸事。数月前信平君将星陨落,寡人甚是伤怀,今日奢将军横扫秦军,一战成名,岂非寡人之幸,赵国之幸?”

赵奢赶忙拱手谦道:“不敢与武威将军相提并论,是诸将的功劳,此次能够大败司马靳所部,微臣的侍从许历亦是出谋划策,功劳不小。”

在几乎末席的许历听见赵奢向赵王提及自己的名字,赶紧站起出席,向赵王行礼。他原先曾做过狼军的监军,当时还是太子的赵义自然见过,于是颔首道:“向来将士凯旋都要论功行赏,此次自然也不能例外。奢将军大胜而归,区区都尉之职自然不能与将军之才相匹,母后,您说是吧。”赵王适时转头又征询起太后的意思。

赵相如眼神淡漠,似乎不置可否。

赵义的眼睛就一直看着她,貌似是在等待她的决定。

赵相如此时心中已是十分不悦。赵奢大胜而归,她怕此人趁机重掌重兵,因而只设宴款待,做足面子,却并不打算给予赵奢很高的官职。可是赵王一而再的在宴会上夸赞赵奢的才能,又做出一副不厚赏都不行的样子,如果赵相如开口拒绝,必然让在座臣子寒心,使她处于舆论的不利面。这是在逼她,而她讨厌这样为形势所迫。

赵相如看着说得兴致勃勃的赵王,眼中若有所思,暗暗思忖着他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若是无心倒也罢了,若是有意……赵相如眼睛微眯,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又像是慵懒打盹的家猫。

倘若赵王真是有意,那么他的城府不可谓不深,竟与他平时一贯的谦和乖巧相悖,但不知是何时就这样的。

赵相如盯了赵王一会儿,对着赵奢转眸浅笑,脸上容色与十年前别无二致,倒让他看了一怔。

“大王所言不差。其实但凡是栋梁之才,无论出身贵贱,有无过错,我大赵都将招而纳之。奢将军虽出身王公贵族,但不与纨绔为伍,知道应以军功报效朝廷,老妇甚慰。此事也应广而告之,赵国,唯以才能论英雄。如此,天下豪杰俱趋之若鹜,大王治国安邦便不愁无人可用。”

赵相如说话不紧不慢,句句饱含深意,尤其是说到某人时便直直看向那人,目光锐利,如同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赵王听完赶忙附和道:“母后说的极是。”

“此次大捷,虽已重创敌人,但奢将军应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赵相如说到这里顿了顿,赵奢知道这是太后让自己听封的意思,于是赶忙从席间站起,走至中央,双膝跪地。其他众将见状也都纷纷跪至赵奢身后,

“都尉赵奢阏与之战以弱胜强,功勋卓著,擢升为国尉。监军韩守,勤谨恭恪,擢升为王宫卫尉。侍从许历,献策有功,擢升为都尉。其余有功诸将都论功行赏。”

“谢太后,谢大王——”众人拜倒行礼,叩谢天恩。

赵王宫内一片和乐之象,而秦王宫中则是电闪雷鸣。

秦军大败,新军十五万出征,回来的却只剩下不足五万,为首的司马靳和胡伤更是逃窜回国,十分狼狈。此役是由秦王主导,现在惨败,秦太后自然大怒,趁机发难,责问主谋的王党蔡泽等人。而秦王自不会让效忠自己的臣子因为一场战斗的失利而被人诛杀殆尽,与太后针锋相对,意在保护王党。

双方势均力敌,斗争最后的结果是只斩了个倒霉的中更胡伤,而司马靳因为是太后力保的穰侯一党,虽然要为失败负主要责任,但竟然奇迹般的只被降了一级,并未伤及性命。

老谋深算如秦太后、穰侯,都为己方能够趁机压制秦王,并保住“自己人”司马靳而洋洋得意,没有发现为何秦王未对明显是后党的司马靳予以追究,只下令斩杀了胡伤,而等到他们发现时,大势已去,为时已晚。

秘闻

此次赵相如将韩守提拔为王宫卫尉,也是无奈之举。自庞澈死后,能堪重用的狼军元老级的军官越来越少,蔺羊和褒成都已被安插到军队的重要位置上,王阿龙每日忙着搜集情报,打理狼军日常事务,无暇□。王宫卫尉虽然职权不大,但无比重要,必须是亲信之人方可担当,她思来想去,只能是韩守来做了。

他曾经在狼军中无私地照拂她许久,也曾执行过不少暗杀任务,是个久经考验的战士。心思细密谨慎不说,最难得的是他绝对的忠诚。这次派他做监军,为的就是给他积攒军功,以便晋升。如此等他回来,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韩守按照惯例,来到太后宫中报道,听她训诫。赵相如让之前暂代卫尉一职的王阿龙给他提点了一番,又叮嘱道:“卫尉一职不同其他,最需小心谨慎,否则一旦出了差池危及的不是个人的安危,而是整个赵国,你可明白?”

“属下受教。”韩守拱手道。

“你虽新官上任,但有的是细心和忠心,只管放手来做,不必拘谨。”赵相如适时给予鼓励。

韩守拜谢,起身后对赵相如道:“太后,属下有一事禀报。”

赵相如见他此时开口,料定必是此次阏与大战中遭遇之事,说道:“你的自称可以改一改了。”顿了一会儿又道:“何事?”

韩守一愣,改口道:“此役微臣发现,秦军不知何时已将我军骑兵之马鞍马镫偷学而去,制成马具,装配在骑兵身上。微臣曾远观秦军主将等人骑乘的马匹,都套有类似马具,微臣战后曾用心搜罗,确信秦国已将此物偷学用在了骑兵的装配上,只是制作还不及我军精良。”

赵相如听完眉头越皱越深:“制作马具时原也料到将来必被别国抄袭而去,只是出奇制胜便可先声夺人。只是听你这么一说,秦人似乎早已将此法学去,竟是一直深藏不露,若不是你提起,我险些忘了此事。”

“王阿龙!”太后高声唤道。

王阿龙在一旁也听到了韩守的汇报,马具何等重要,他不是不知道,一旦拥有此物,大规模发展骑兵,淘汰机动性差的车兵将会成为秦国的大势。而真到那时,秦国的军力又将上一个台阶,而赵军想要战胜他们将变得非常困难。王阿龙思来想去,他自己也从未收到关于秦军大规模将马具装备骑兵的消息,见太后就要垂询,心中也没了底。当真特务营营长的差事不好做,所有事知道是理所当然,不知道还要小心应付,尤其是太后不满意时那yīn冷的眼神扫过,真是个折寿的活计。

“太后有何吩咐?”

“着罗布去查,秦人必是秘密训练了一支骑兵,将其藏匿起来,否则以狼军之力,不可能到现在没有耳闻。”赵相如笃定,秦国取得这两件马具自然不会白白浪费,他们把消息封锁得密不透风,可见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用途。一旦这支被藏匿的部队突然出现,那对赵国来说决计不是什么好事,必须及早了解这当中更多情况。

“诺。”此事关系重大,王阿龙丝毫不敢迟疑,匆匆赶去布置。

赵相如坐在殿中,身前是宫内新供的朱漆案几,十分考究,上面大红的颜色亮丽夺目,绘制的图案更是精妙绝伦,可以想见,制作的工匠必是费了大工夫用心制作而成,而也只有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才能享用的上。

赵相如没心思观赏新摆设,脑海中思忖了一会儿前几日赵王那些令她恼怒的举动,无论是否有意,她都不允许事情超出她的掌控。她已经快四十岁了,虽然相貌没有一丝老化的迹象,但谁又能知天命?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必须把有限的精力和国内资源都集中在扫平天下的事情中,胆敢阻拦她的人,都会被她毫不留情的铲除。不过赵王是个例外,不仅因为他是她名义上的儿子,赵国未来的主人,更是她能回去的关键。既然不能剿灭,那么适当的警告却是必须的。

“小蛮。”

“奴婢在。”小蛮为怕惊扰太后思考,一直很低调的侍立在侧,除非太后召唤,绝不出声。

“去看看大王现在在做些什么,速来回禀。”自从几年前去赵王宫中发现他正与宫女欢好后,赵相如也很少再往他那里去,难得真遇到要事相商,也是先派侍女打听清楚再行前往。

“诺。”小蛮接了命令赶忙前往赵王宫殿。太后与赵王的寝殿并不在一处,而是在整个王宫的东西两角,中间还被朝议用的正殿隔开。由于赵国颇为强盛,自赵王大婚后,各国送来的佳丽日渐增多,后宫日渐充盈,太后自然也要避嫌,与赵王住得就远了些。

廊檐曲折,小蛮走得不慢,但由于她穿的是轻便的软底鞋和收束的胡袖,加上之前在狼军中专门训练过,因此走路时完全没有声响。就在她刚刚进入赵王寝殿地界时候,几个洒扫宫女的话就这么不经意地撞入了她的耳朵。

“你说大王现在最宠谁?是韩姬还是郑夫人?”一个脆生生的女声问道,显然年龄不大。

旁边一个声音老成些的宫女理所当然道:“自然是韩姬。”

“可郑夫人的位分高啊,而且我眼瞅着大王召幸两位夫人的日子都差不多。”小宫女不明所以。

小蛮虽然常伴太后左右,不见男女之事,但也是青春年少,一颗八卦的心无法抑制,何况稍微听听也无伤大雅,于是小心翼翼藏到回廊的转角处,蹲在那里仔细听着。

“这种事怎么能简单看受宠幸的日子,郑夫人可是大王跟前的老人了,伺候了这么久,做个夫人也是应该的。韩姬可不同了,韩国本来就弱小,她自己也不过是韩国公女的陪嫁滕人,按说大王宠幸一两次也就罢了,竟能和郑夫人不相上下,可见是个厉害人物。我说的是吧,春桃姐。”

这二女说的投入,突然带到旁人,那名□桃的女子措手不及,愣了下才笑道:“再厉害也比不上魏姬,宠幸都不如这二人,却已经生了孩子。”

年长宫女似有些不屑道:“不过是个女儿,聊胜于无罢了。”

春桃翻了她一眼道:“这你就不懂了,虽说是个女儿,但却是大王目前唯一的孩子,分量自然不同。只要大王没有别的孩子,她在众女中的地位就是头一位的。”

年长宫女似乎对这春桃的话颇为信服,点头附和完之后突然又凑近她低声道:“春桃姐,你说,这王后怎么还没生下王子呢?是不是大王不喜欢她?”

春桃听她问得小心,虽然这已经牵扯到宫闱秘辛,但女人间是没有秘密的。她环顾左右,见都无人,这才低声道:“我也是听贴身伺候王后的人说的。”春桃很强调这点,表示她也是有正规的消息来源渠道。另外两名宫女使劲儿点头,用期待的眼神示意她赶紧说下去。

“听说大王很少去王后宫中,原先大概是因为年龄太小,但这些年王后也长开了,大王仍是甚少踏足,她们猜测,大王是不想魏女在宫中势力太盛的缘故。”

另外两个宫女都纷纷睁大眼睛,以表示对窥见天机的惊恐。

春桃赶忙叮嘱道:“此事切不可说与他人知晓,只是我与你们相熟才告诉你们的。”

另两人赶忙点头。那大宫女趁机问道:“可我怎么听说,大王不欲与其他女子生子,是因为王后还未生嫡子的缘故?”

春桃看了她一眼,颇有些老成的感觉道:“若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大王为何不常去王后宫中,反而宠幸其他姬妾?”

小宫女插不上话,只能在一旁听着,以她的智慧和阅历,还不足以消化这些听到的事情。

“可如此一来,大王难道不怕太后恼怒吗?要知道,太后也是魏女,我曾听说,太后几次三番提醒大王要多临幸王后呢,大王也敢和太后作对?”

春桃赶忙嘘了一声,左右看看,放低声音道:“敢在宫中议论太后,不要命了吗?!”

二女被她噤若寒蝉的样子唬了一跳,皆道:“春桃姐怎的如此怕太后?”

“你们一个去年方入宫,一个年初才来,自然不晓得太后的厉害,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大宫女一听有故事,立即怂恿道:“好姐姐,你说得如此可怕,倒教我和素素不知如何是好了,好歹我们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也说给我们听听,免得犯错。”

小宫女素素也眨着眼睛缠着春桃要听她说些太后的事,这春桃也不是个嘴严的,经不住这二人盘问,拣了几件太后杀伐的事说了说,直把二女听得直抽冷气。

小蛮一直窝在角落里,听她们说着太后,再跟自己平日所见对比一番,不由好笑。她想着太后吩咐的事情,怕耽误了,正准备起身,却听到那春桃说道:“其实这些事情都还在其次,太后有一处简直异于常人……”小蛮被她话神秘的语调吸引,不由又俯下身子,凝神细听。

宽严

“其实这些事情都还在其次,太后有一处简直异于常人……”春桃声音晦暗,但小蛮还是能听见,“我来宫中少说也有□载了,虽不能时常见到太后和大王,但每年总能见到一两次,宫中贵人们不论长大或是衰老,容貌都会有所变化,唯有太后,如今已年近四十,竟是如二十出头的女子般,而且身形袅娜,好似处子。”

另二人听得忍不住惊叹出声,这二人进宫的时间短,做的又是粗活,从未见过太后,素素不禁好奇道:“长生不老那岂不是只有仙人才会如此?我在村上曾听村长说过,当今太后仁义爱民又颇有勇略,是上天赐给赵国的神女,如今听你这么一说,可不就是了。”

春桃见她们说话声音有些忘形,赶忙拉住道:“小声些,难道想被罚去做苦役?!太后再宽仁,也有狠辣的一面,我听以前的老宫人说过一些,现在你们也知道了,更应小心。”

“姐姐莫要担心,我们都明白了,不会给你添乱的。”二人赶忙表明态度。

春桃这才略放心道:“你们赶紧把这处打扫干净,午膳后可是有贵人要来小憩的。”

“诺。”二女一下子接受了不少八卦,心满意足,开始回头做正事了。

春桃这才施施然走了。

待其他两人都离开了此处,小蛮这才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她是太后最贴身的侍女,太后的容貌年轻她最清楚,原先本不很在意,只是这么一说起来倒也让她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太后时的情景,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变化,这些年了,她的脸上连一丝皱纹也没有。也许就像这些宫女所说,她真的是神女。

但不管太后是何人,她都将誓死效忠,这是从她脱离奴籍那一刻起就告诉自己的。

回到太后寝宫复命之后,小蛮自然将这些听到的话说与太后。赵相如听完不置一词,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原来不只她一个人发现了容貌的问题,宫中竟已是传遍。究竟是老天的厚待还是因为穿越时空使她的身体发生了异状?但转念一想,不禁冷笑,她**于前,失爱于后,上天何曾厚待于她?不过有件事一直是她的隐忧,自来此地,她的月事都颇为紊乱,有时很久不来,隔上三五个月才有一次。她也曾找宫内巫医看过一次,见瞧不出什么病症只好作罢。原先以为不过是因为吃了扁鹊的避孕药导致的后遗症,现在看来,很可能是穿越导致的。若果真如此,难道她果真不会衰老?

“太后,是否要惩戒这些长舌宫人?”小蛮小心问道。

赵相如想着到底不算非议,若是大加贬斥反而让流言更盛嚣尘上,难得的没有厉声指责:“宫女妄议本是大忌,但水至清则无鱼,左不过说了些贵人们的小事,到底没有搬弄是非、妄议朝政,犯不着为此出面。”说罢太后把视线从案几上的朱雀上移开,看向小蛮道:“你就当不知此事,心里明白就行。”

“诺。”小蛮低眉顺目,想着幸好这帮宫女没说什么不利于太后的话,否则定要将她们揪出来拔舌示众。

用完膳后,赵相如小憩了一会儿,直到未时二刻方才起身梳洗。

赵王义接到宦官通报说太后将至,便在宫中一边处理政事一边等待,却听到宫外传来喧闹声,两个美人打着就进来了。

“大王,妾身在兰轩赏景完后小憩,不料韩姬来了,明知妾身在内还纵容奴婢高声喧哗,叨扰妾身,逼着妾身让出兰轩。”与韩姬同在美人之位的庄姬一进大殿就朝赵王扑了过去,满眼的不甘与委屈,向赵王泣诉道。

赵义没料到突然杀出这么两个人,眉梢一挑,只看着她,却没说话。那庄姬周身衣饰奢华无比,云髻峨峨,上面的金簪面首数不胜数,幸好人长得也算娇媚,盛装哭泣的模样倒还有那么回事。庄姬哭哭啼啼地告完状,赵王抬眼看着下面站着的另一位美人,韩姬。

韩姬生得虽非国色,但杏眼明仁,顾盼生辉,撩人心怀。此时她只穿着一身暖黄色的小曲裾,一张素白的小脸,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赵王,似是有很多委屈,偏就不说话。

赵王给她看得心软,本还想责怪两人不识时务,这点小事竟然直闯大殿,但终究没有发作,耐下性子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赵义是看着韩姬说的,显然是在问她。庄姬想要抢话说,被赵义冷视了一眼。赵义虽然只有二十余岁,却有帝王气度,自小又在军营历练,虽从未征战,但身上自有一股杀伐之气,这点与赵太后极为相似。只不过一宫不容二虎,赵王每每在与太后议事时都是俯首贴耳,恭顺无比,丝毫看不出本来的性子。王阿龙虽与赵王共事有些日子,看出些端倪,但赵王在援救太后时一心系在太后身上,令他敬畏之余也颇为感念其母子亲情,因而从未真正将此前后不一的表现放在心上。

只是身为赵义的妃嫔,庄姬和韩姬多少知道些赵义的脾性,私下虽偶有媚语撒娇,但都不敢有什么忤逆的举止。尤其是赵王这么冷冷一瞧,直把庄姬吓得背脊骨发凉,再不敢做声。

韩姬见状这才娇声道:“妾身并未逼她。妾身才入兰轩,便见庄姬姐姐在此休憩,担心惊扰正欲退出,不料姐姐已醒,口口声声怨怪妾身占尽大王恩宠还要扰了她的清梦。妾身哪里说得过她,她便揪住妾身不放,要行责打。妾身便说,你我同位,便是责罚也只有大王和王后才行,可她不听,执意要打臣妾,臣妾害怕,便一路跑向大王宫中,这才惊扰了大王。”

韩姬说完,跪在赵王面前听候发落,一双含水杏目却幽幽地望着赵王。她知道,过去只要自己一犯错,无需开口,只要这样看着他,赵王总会心软。每在床第之间欢好时,大王都会亲吻她的眼睛,说,寡人最爱你的这双美目。每次听到赵王这番饱含深情的甜言蜜语,她心中都是一片狂喜。人都道君恩无常,她不过是弱小韩国的一个滕妾,能得到赵王如此宠爱,连她也是不敢置信。她不敢嚣张,也没有嚣张的资本,在这宫中,她已被无数女子嫉妒,本就微末的她只能依附赵王的恩宠才能保全,她绝不会忤逆他,更不会惹他生气厌恶。

“庄姬。”赵义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唯有帝王的冷酷与威严,把庄姬吓得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看向赵王。

“韩姬说的可是实情?!”

“她狡辩……”

“你想清楚了,外面有的是宫人,若让我问出实情而你却撒谎,休怪寡人无情!”赵义打断了她的话。

庄姬是个戎狄部族族长的女儿,脾气暴烈,喜欢动手,不过此刻见赵王发威,她也不敢乱动,只能委屈诉道:“韩姬说话暗含讥讽,当妾身听不出?她虽未明说,但意思就是让妾身把兰轩让给她!她已经占尽大王宠爱,难道还要让妾身让出兰轩?!”

庄姬这脾气和武将差不多,一顿噼里啪啦,说的都是主观感受,却拿不出实据。

而韩姬却出声道:“庄姬是嫉妒妾身受大王宠爱,心中对妾身有恶,才会因此多加怨怪。”

赵王听来也觉得是这么回事,正要责问,却听到殿外一清越女声含威怒道:“何人如此放肆!”

宦官推门将太后引入,赵相如冷眼打量着内殿中央的这三人。

庄姬、韩姬二女一惊,赶忙整理仪容,起身向太后行礼。赵王自然不敢怠慢,站起身走到太后身边,做搀扶状。赵相如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主座坐下,赵王尬尴立在一旁。二女见太后面色不善,心下都惴惴不安。

赵相如准备跟赵王议事,孰料走到门口听了这么一出,女人间为了男人的恩宠撕破脸面、争风吃醋,哪朝哪代都不少。她在外带兵打仗、惯看生死,xiōng襟气度早与寻常女子不同,她的志向也早非一个宫殿一个男人就能束缚,面对这种依附男人而生,将夫君视作生命,并对宫廷争斗乐此不疲的女人,心中不由厌恶。

她看到赵王案几上摊开的竹简,扫了几眼,正是朝廷大臣上陈的政事,亟待解决,显是看到了一半被打断,恼恨这些女人为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耽误国事,面色越来越冷。

“庄姬、韩姬,你二人可知罪?”赵相如声音不大,但饱含的怒意却是一听便知。庄姬外表张扬跋扈,却是个木鱼脑袋,还不知事情的严重,而韩姬机灵,虽不曾与太后打过交道,但听闻她说一不二的性子,吓得赶忙跪倒在地:“妾身知错,请太后宽恕。”

训斥

太后看着这一跪一站的二女,心中厌恶未减分毫。

庄姬傻傻地盯着太后yīn云密布的面容,脑中想着,宫中传闻不虚,太后果然年轻貌美不似常人,一双杏眸纵是满含怒气也是盈盈动人,比之韩姬不知要美上几倍。

“母后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入秋天凉,在外容易受寒。”赵王见势不妙,赶忙打岔道。

赵相如冷笑:“老妇若是让人通禀,又怎能看见这样不成体统之事。大王正在处理国事,两下姬妾却在这里争风吃醋,相互攀咬!”

赵王见太后怒气极盛,劝道:“庄姬、韩姬都是无心之失,一切皆是寡人之罪,还请太后息怒。”

赵相如见他坦然领罪,似要将二女摘干净,不由更怒。本来她因为前些天赵奢的事情就想警告赵王一二,不想现在出了这种事,简直是火上浇油,赵相如心中怒不可遏,脸上却越显寒冰之色:“大王果然有担当,你是有罪,而且罪责不轻!先站在一边!待老妇将这两个妖女发落了再来问你!”

赵相如这话说得疾言厉色,毫无转圜余地。赵王好歹也是一国之主,自即位后何曾这等气,但他到底非比寻常,将心底的怒火压了又压,这才对赵相如一拱手,退到一边。

如此威严的赵王面对太后都没了声息,更何况是两个宫里的“小白菜”。跟太后这朵上过战场杀过人,弹指间十万战俘灰飞烟灭的“霸王花”一比,这两个可不就是菜地里的“小白菜”么。二人早已都如筛糠,庄姬纵然再不识时务,也知道自己大祸临头,早就跟韩姬跪在一处,痛哭流涕了。

庄姬金饰炫目,环佩叮当,一张脸涕泪横流;韩姬虽哭得优雅,但难免做作,这招用在男人身上管用,赵相如是个女子,看在眼里,心中厌恶不减反增。她刚在案几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说吧,还有何未尽之言。”赵相如这话一出,把座下两个女子吓得猛然抬头,怔在当场,连哭都忘记了。

韩姬原以为自己不小心惹得太后盛怒,不过打骂几句,最多降下位分,这些她心中都有准备。太后不是管家婆,不可能一直替大王看着后宫,即便这次发作了她,但她有赵王的宠爱,复位自然不是难事。因此她虽哭得伤心,心底其实并不难过。但太后没有骂她们,也没有降她们的位分,只冷冷地问了一句,有何未尽之言。

太后的意思再明确不过:说吧,还有什么遗言。

韩姬开始颤抖,她打从心底开始畏惧,她后悔自己去了兰轩,明知庄姬脾气暴躁,一旦被惊扰必有一番波折,她还偏偏要去挑衅。太后的声音冰冷,真正把她二人视作蝼蚁,不值一提的感觉。

韩姬连忙向太后叩首,额头撞地,咚咚作响道:“太后,请饶恕妾身,妾身知罪了。”

太后没有出声,韩姬磕头如捣蒜:“妾身再也不敢叨扰大王批阅奏报了,妾身再也不敢了。”韩姬的额头都撞破却不敢停顿,为保性命她什么都能做。

赵王见她是真要发落,心中不舍,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母后,韩姬她并非有意,请您开恩宽恕她吧。”

赵相如斜睨了他一眼,毫不留情道:“二女所犯同罪,大王为何只为韩姬求情?”

赵王看了一眼韩姬和某人一样的杏眸,咬了咬牙道:“庄姬盛气凌人,要揪打韩姬,韩姬为避祸,这才躲入殿中求救于寡人。”

庄姬一见赵王明显有失偏颇的说辞,不禁哀怨道:“大王……”

“大王还想袒护何人?!老妇在门外已听得一清二楚。庄姬早在兰轩休憩,外边尽是宫人守候,韩姬一望便知,为何还要执意往里闯?出了事情一味装弱,让大王心生怜意而责罚庄姬,这样的女人更歹毒可恨。”

说完还不待赵王反应,赵相如便道:“小蛮。”

“奴婢在。”小蛮利索上前。

“将这二人拖出去,”二女听见发落自己,来不及哭,赶忙磕头求饶,却仍是听到太后轻启朱唇,说出令她们五雷轰顶的两个字:“杖毙!”

庄姬嚎啕大哭,韩姬则是愣在当场一动不动,被宦官拖出去前,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赵王,用眼神乞求他能向太后求饶。

赵王看见,出声喊道:“母后……”赵相如口气不豫,出声打断道:“大王难道还要为个女子执迷不悟吗?”

“韩姬能慰寡人之心,母后就不能看在她平时侍奉勤谨的份上,饶她一命吗?”

赵相如眼睛一眯,决绝道:“倘真如此,那此女更不能留了!”

二女已经被拖出大殿,哭嚎求饶声渐行渐远,也越发凄厉,久久回荡在大殿上空。太后执意要处置二人,赵王威势不如太后,也无法忤逆阻拦,只能任凭发落。殿内的气氛越发凝重,赵义眸子幽深,却是躬身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棍棒之声,还有女子的惨叫,而周围则悄无声息,静的可怕。

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那些声音都渐渐归于平静。一会儿工夫,一个宦官气喘吁吁地跑到殿中央报道:“禀太后,二人皆已杖毙,尸首如何处理,还请太后示下。”

“以糠塞口,草席卷了,扔到后宫让大王的姬妾们都去观看,若再有胆敢祸乱宫廷、耽误朝政者,这就是下场。”

“诺。”小宦官常乐起身慢慢退了出去。他想着这帮后宫的贵人们平时哪个不是金枝玉叶、养尊处优,何曾看过这些打打杀杀,这会儿骤然见了惨死的两名美人,不吓坏才怪。不过震震她们也好,免得镇日里眼高于顶。

他虽然是个宫里的宦官,但进宫之前就很崇拜太后,小时候他在宫外时最爱听那些女说书人讲太后的故事,太后带着赵国骑兵威震天下,时常把他听得热血沸腾,他也想当兵打仗,不过家里人为了活命还是把他阉了送进宫里。他虽然很伤心,但是却有机会能见到太后,自然高兴。他也是有梦想的,梦想有一日能成为太后宫中的宦官。他知道,若非太后的亲信,就连太后寝殿的门都别想进,但他相信有志者事竟成。

卑微的常乐此刻的想法没人会在意,而赵义宽大衣袖中的手早已握成了拳头。

“大王,你可怨老妇杀你爱姬?”赵相如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歉意。

“寡人不敢。”

“可见你还是怨的。”赵相如立刻说道。顿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颇有些倦意:“做这件事,老妇不悔。大王难道不记得骊姬、郑袖之事了?”

赵王不语。

郑袖是楚怀王的宠妃,楚王宠爱魏王送来的美人,郑袖嫉妒万分,设计让怀王割了魏姬的鼻子,后来还进谗给楚怀王,让他罢黜了屈原。而骊姬更是大祸水,她本是骊戎首领的女儿,被晋献公虏入晋国成了他的妃子,她使计离间了献公与公子申生、重耳、夷吾父子兄弟之间的感情,并设计杀死了太子申生,让自己的儿子登位做了国君,后世称之为“骊姬乱晋”。这两个女人虽不似妺喜、妲己、褒姒三个亡国之女,但也让国家陷入动荡和混乱,国君更加昏聩。

赵相如又道:“当前赵国貌似和平,却是内忧外患。秦燕虎视眈眈,齐、魏虽为联盟,却终究不能完全倚靠;国内变法正是举步维艰,王公贵族无有不想恢复祖制,寻衅滋事者比比皆是。若想从天下王侯中脱颖而出,问鼎中原,为今之计,只有居安思危。若是未强而先傲,来日必成他人口中之肉。”

“此二女惑主,老妇替大王除之。老妇年岁已大,不知还能为大王披甲征战几年,这大好山河俱是大王的天下,还有什么能比江山社稷更重要的?若只是沉湎于女色,而不知进取,才是愧对赵氏祖先。”

“寡人惭愧。”赵王拜服于地道,“母后一番训诫,寡人如醍醐灌顶,是寡人糊涂。”

“你若当真知错,便是赵国之幸,老妇之福了。”赵相如今日发作了一番,也有些倦怠,垂眸盯着案几上老虎形状的青铜熏炉默了一会儿才道:“还有,以后你若是想对大臣晋升褒奖,事先也与老妇商量一二,大王年轻,心里着急做不周全也是有的,凡事三思,不可急功近利。”

赵王称善,赵相如这才颔首,脸色少解。

赵王当晚留了太后晚上,母子其乐融融,当夜,赵王一人独寝宫中。而那两个美人的尸首被丢到后宫中勒令众人传看,并带去了太后的口谕,因为杖杀本就不好看,再加上众人添油加醋的一传,更兼几个西子捧心的弱质女流,果真有不少姬妾宫女被吓晕的,太后之威,人尽皆知。

147无责任番外之中元节

公元2012年中元节,亲妈某燕接受读者派遣,背着小包袱以记者身份穿越到赵相如所在的时空——公元前274年的赵国。

虽然是脸着地,但好歹也算成功着陆,某燕正庆幸着,一旁赵王宫中的宫人却是**飞狗跳,大叫着跑开:“妖怪啊——”

王宫卫士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到某燕面前,在与某燕进行了十秒的眼神对峙之后,将某燕一举拿下,并捆了个结实。

就在某燕大叫:“我是亲妈!”之后,突然一古铜肤色侍女排众上前,看了某燕一眼,惊道:“这不是某燕么?!”

某燕内牛满面:“小蛮,妈脸摔成这样你都认出来了,妈没白疼你,好孩子。”

小蛮吐槽道:“你摔脸也算是整容了。”

某燕泪奔,复又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整容’一词?难道,难道你是穿越来的?”

小蛮撇撇嘴:“许你穿越,不许我反穿越?”又对着卫士道:“这妖怪是害死你们庞卫尉的元凶,她还杀了燕后、剧辛、寿春、尹雨,太后要亲自审问她,你们把人交给我就行了。”

某燕听完这个说辞菊花一紧,暗道不好。

果然,一旁的卫士听到此处皆是义愤填膺,其中为首一人对小蛮抱拳道:“太后有令,属下莫不遵从。姑娘是太后身边的人,还请转陈太后,庞卫尉爱兵如子,为他报仇是我等日思夜想之事,若太后审问完了要处置此人,还请不要忘了我等。必让她生不如死。”

某燕吓得两眼一翻,屎尿横流,昏死过去。

小蛮笑道:“这是自然。”说罢,拖着如死狗般的某燕回了太后寝宫。

“太后,人带来了。”小蛮把某燕扔在地上就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某燕脑袋重重撞在地上,想装昏迷都不行,只能悠悠醒转过来。

身上还被捆得严严实实,某燕挣扎着坐起,呆呆地看着主座上那位霸气十足地太后。

美女轻启朱唇,声音仿佛一缕清泉,叮咚作响:“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说罢,你想怎么死?”

某燕傻了,彻底傻了,最后憋了半天只说了句:“我是你亲妈,你敢!”

赵相如咯咯一笑,声音却是狠毒无比:“你也好意思说你是亲妈?你亲在哪了?开头第一章我就死了未婚夫,第二章掉到古代配了个糟老头子,第三十二章被人xxoo,第九十四章死了女儿,碰上个长得像前男友的帅哥,竟然是个骗子。好不容易和庞澈两情相悦,你丫竟然把他活剐至死!你良心被狗吃了吗?你妈生你的时候把人扔了把胎盘养大了么?!你连个后妈都比不上!”

“我……我……今天是中元节,何必大开杀戒呢?再说,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呢?我再不堪也是你妈,我死了,你只能永远苦逼地卡在这了。”

赵相如微微一笑:“中元节?你穿越了吧?这个节日是在战国可没有。没有你,以我现在的手段照样能够剿灭六国,所以今天你是死定了!来人啊!”

某燕见她杀意已定,知道再多废话也没用,只能大叫一声:“我有金手指!麻利麻利哄!”

等到太后宫中的甲士冲进来时,太后面前已是空无一人。

而用金手指消失的某燕还来不及得意,就“咚”的一声摔在了赵王的龙榻上。某燕一边惨叫一边庆幸这床垫的够厚够软,刚刚爬起,就看见床边一个年轻英俊的半裸男正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某燕面对男色当前,不争气地吞了口口水,谄笑道:“小赵童鞋……嘿嘿。”

赵义正在午休,没想到一个女人从天而降,不过他却淡定得多,瞬间判断出此女手无缚**之力。因此既没有叫卫士,也没有惊慌失措,只侧卧半托腮看着摔得头晕眼花的某燕开口。

“我是你亲妈!”这是某燕的第一句话,她生怕这厮也跟太后一般翻脸不认人。

小赵看了一会儿笑道:“哦,是吗。”

某燕见他特别淡定,嘴角微微勾起的样子亦正亦邪,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神,不由花痴了一会儿。

“敢问亲妈来此贵干?”

某燕这才想起正事,擦了擦口水笑道:“公干公干!”

“敢问儿子……”看见赵义的眸子骤然一缩,某燕突然冷汗直冒,立刻改口道:“敢问大王,你是不是喜欢女主啊?”

“这个问题还来问寡人?”赵义睥睨了某燕一眼,直把某燕看得冷汗直流,毛骨悚然。

“你不是自称亲妈么,你难道不知道?”

某燕擦汗傻笑道:“嘿嘿,说是你喜欢,但读者们都说看不出来。”

“寡人若如此轻易能被看穿,如何做得了君王?”

某燕立刻谄媚道:“是是,我儿子多厉害啦。”看见赵王眸子幽深,某燕赶紧住嘴,心说别人是养儿防老,她是养儿如狼。

“大王既然喜欢女主,何不放手追求?放眼当下,又有哪个男配能和您争呢?太后就在宫中,您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西边有白起、容也,南边有魏无忌,国中有赵奢,听说还有读者推荐王阿龙。”赵义眯着眼,神色自若,“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但谨慎总不为过。当前庞卫尉新丧,虽然不想承认,不过他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不言而喻,活人争不过死人,所谓谋定而后动,现在去追求为时过早。何况身份始终是个问题,寡人暂时不打算坦白。”

某燕内牛满面,拍拍小赵xiōng口,趁机捏了一把道:“你不容易啊,当真是忍者神龟,辛苦了。”

小赵勾唇,笑得纯真。

某燕又忧道:“大王,可是有读者不理解你的苦心,她们觉得你是渣男咧,这个你想怎么解释?”

“解释?”赵义周身的空气凝结,越来越冷,冻得某燕直哆嗦。“寡人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敢骂寡人的,哼哼。”

某燕不怕死地追问道:“可你要怎么解释你流连于如此多的姬妾之间,不光有未成年的王后,还有韩姬、庄姬、魏姬、齐姬、楚姬、x姬……”

“好女十三嫁,好男十三娶,女人多才体现寡人的价值,当然,这是无聊的作者这么认为的。事实是这些女子都是各国送给寡人的,有政治利益的因素,另外,太后也一直在劝诫寡人绵延子嗣,既然她劝,寡人若不照做,岂不是有违寡人的孝名?太后也会因此对寡人不满。”

“难道这么些后宫佳丽,就没个你喜欢的么,怎么非就喜欢年长的太后呢?”

小赵倒是一脸郑重:“没有女子能与她相提并论。”

某燕心道:果然是只神龟,真能忍。在一个种马的外表下,竟然有颗忠犬的心。

“问完了?”小赵温柔一笑。

“额……差不多了。”某燕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奈何还有其他男配需要采访,不得不选择结束。

“来人!”赵王高声叫道,脸上yīn云密布。

某燕看着他翻脸比翻书还快,顿时惊叫道:“我是你亲妈啊!”

赵王睥睨了她一眼:“我亲妈早死了,太后骗寡人也就罢了,寡人不计较,你也敢来骗,真当寡人好欺负?”

“大王,有何吩咐?”

“将这个妖女叉出去,斩首示众!”

某燕大惊失色:“大王,我是好人!没有我,你休想和她在一起!”

“没有你,她迟早也是寡人的!而你却是非死不可。”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

“好吧,”某燕暗暗咬牙,仰天长啸:“我有金手指!麻利麻利哄!”

这次她又摔在了赵奢的怀里。赵奢邪邪一笑,某燕差点没电晕过去,鼻血狂飙。

“亲妈。”赵奢格外识时务。

“好孩子——”某燕经历了前两次大劫,看到终于有个如此孝顺的孩子,不禁老泪纵横。

“不知亲妈驾临,有何贵干。”赵奢还将某燕抱在怀中,口气无比暧昧。

某燕难得老脸一红,羞道:“来看看你们这群不成器的娃。”

“哦。”

“顺便替读者们问你们几个问题。”

“但问无妨。”

某燕看着赵奢温和的笑,邪肆的凤目,小心肝突突直跳,张口就道:“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帅?”

“恩?”

某燕愣了会儿才发现自己问错了,赶紧改口道:“你到底是不是为楼烦王效命的?”

“没有谁能让我效命。”

“那你为何要杀了王后。”

“因为好玩。”

“……”

某燕震精了,久久不语。“别开玩笑了,冒着死罪的危险杀王后?为何不坦率承认,你是受楼烦王的指使。”

“楼烦王无兵无权,他有什么能驱使我为他效命?我杀王后不过是因为赵国会因此内乱,而我觉得有趣,就做了。”

“那你为何不杀了女主?”

“我杀了女主,亲妈这文还怎么往下写呢?”

某燕噎住。

“这世上没什么能驱策我,我只忠于自己的内心。但凡我觉得有意思的,我会一直看下去,甚至会出手相助,无论是敌是友。太后确实聪慧,从未有女人能让我如此感兴趣,自然要留她性命,看她能做些什么。”

这是什么逻辑,某燕脑梗中……

“亲妈问完了吗?”赵奢一脸体贴。

“额……差不多了,再问就剧透了。”

“亲妈不如留下来用完膳再走?”

某燕很想留,但是……想着家在偏远山区的容也,咬咬牙道:“下一站路程较远,唯恐耽误时辰,亲妈先走了。”

“麻利麻利哄!”

某燕一天的采访路途漫漫,期间多次受惊,早已疲惫不堪,见到了容也时,这孩子正在啃鹿肉。

“长话短说,”某燕困得半睁着眼,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场?”

“下一章。”

“做什么。”

“秘密。”

“你到底喜不喜欢太后。”

“喜欢。”

“那你为何要强x她,读者们为这个恨死你了。”

“我不强x,她一辈子都不属于我,你都送到我手上了,我脑残才不吃。强了,这样读者们就不会忘了我,她也不会。”继续啃鹿肉。

“男人吃多鹿肉,小心欲求不满。”

“所以你什么时候让我跟太后再来一次?”

“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给你点阳光就灿烂给你一丝笑容就想当爱情!没门!”

“那我欲求不满关你屁事?”

“……”

“今天你怎么不用你狼一般yīn鸷的眼神盯我了?”

容也慢慢放下鹿肉,用狼一般yīn鸷的眼神看着某燕:“这样?”

某燕毛骨悚然,哆嗦道:“是……是的。”

“你也配?”

某燕瞬间石化……不孝子!

最后,某燕在瑟瑟秋风中来到了本次的重点站,咸阳武安君府邸大门前。

“开门啊,白起,我是你亲妈啊!”

“开门啊!亲妈都不见,你这是要闹哪样!”

路过的百姓纷纷侧目。

某燕继续捶门大喊:“亲妈有金手指啊,你再不出来信不信我一秒钟变后妈啊!”

突然,大门开了一丝小缝,一个家丁模样的人钻了出来道:“君上不在,你是何人?”

“我是燕眉,武安君去哪了?”

“原来是燕眉大大,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武安君他在军营,并不在府上。”

“他中元节不回家待着,在外面瞎跑什么?”

“额……君上说,说他不想见到某个人,所以躲起来了。”

白起,俗话说:见面三分情,亲妈虽然不待见你,但好歹也要一碗水端平,听听你的呼声,既然你不见,那就休怪本后妈无情了。木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想学漫画和一些小说里常有的无责番外,把主角们都串起来。这个写的一般,水平有限,大家凑合着看撒。周日和周一有可能不更了,视情况而定,主要为了周二攒文~~

148盟友(上)

“太后,西戎鬼方部族遣来密使,想要觐见您。”王阿龙报告消息时,小蛮正在为太后敷药。因是听闻巫医说白芷可以润肤淡疤,于是找了不少来给太后敷面,倒是不求能把那额上的疤痕完全消除,至少也不要像现在这般突兀。

赵相如一听王阿龙这话,当即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小蛮收拾不及,浓稠的草药泥都洒在了衣衫上,散发出白芷独有的浓郁的气味。

“鬼方的人找的你?”赵相如的声音有些疑惑。

“是的,属下今日一出门便遇到一奇怪男子,声称自己是鬼方首领派来的使者,有要事要与太后商议,要求属下代为引见。属下见其举止可疑,便自作主张先将人扣了下来,再来报与太后。”

赵相如沉吟片刻,小蛮趁机将滴落的药汁擦拭干净,转身又去屋外吩咐侍女重新拿件衣衫进来。

“鬼方怎么会突然找来?”

“才接到奏报,义渠王重病,恐怕命不久矣,秦国已是厉兵秣马,准备对义渠用兵。”

“义渠王怎么突然就不行了?”赵相如知道秦国早有侵吞义渠之心,只不过碍于义渠强大,且担心赵国趁机偷袭,才一直不敢有所动作。

“义渠王与秦太后日日宣yín,身子早被掏空了。再加上年事已大,毛病不断,此次怕是天命将至。”秦太后芈氏甚至用身体做武器,引得义渠王心甘情愿为其驱策,现在义渠王病入膏肓,秦国自然无法再隐藏其狼子野心。

鬼方就在义渠国西边,且相比义渠无论是领土还是人口都要少得多,一旦义渠被占,鬼方自然也难逃宿命。此时鬼方来人的目的,一想便知。“那人长得什么模样?”想通这些关节,赵相如颇有些轻松道。

王阿龙回忆了一下道:“相貌极普通,不过听他话中的意思,来的似乎不止他一个人。”

听完这话,赵相如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容也来了。她也说不上为什么会这么笃定的认为,但如果说,当初的自己因为被□而对他心存恐惧的话,经过这么多年,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简单的女子了,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情让她畏惧,让她害怕。她甚至冷静地认为,容也突然而至,不失为一件好事。

“王阿龙。”

“属下在。”

“将此人秘密带来我宫中。另外,如他有同伴,也一并带来。”

“诺。”

又要见面了。容也。

赵相如换了一件衣裳,正襟危坐在殿中。鬼方的使者一行在被卸除武器后引入内殿,而四周守卫的狼军却比平时多了足足一倍。赵相如眯眼打量着进来的三人,正使走在前面,相貌无甚奇特之处,身后跟着两人,应是副使或随从,一人身形瘦小,眼似鼠目;另一人身材伟岸,高鼻深目。

这三个人长相都不曾见过,赵相如深深地看了他们几眼后,将视线停留在正使身上。

这使者倒是极有礼貌,与以往所见鬼方人不同,对中原的礼仪很是熟悉。在叩拜完赵相如之后,起身阐明了来意。

“太后,外臣奉本族首领之意前来赵国结盟,还请太后履行诺言。”

使者说的不卑不亢,赵相如淡淡一笑道:“老妇年岁已大,近来记性越发不好了,不知何时与贵部族有过盟约?”

那使者面色不豫:“太后真是贵人多忘事,您曾与我族首领容也约定共同抗秦,还说一旦灭秦,秦属沃土河西归鬼方,河东并入赵国。”

赵相如咯咯一笑道:“使者不觉得此话可笑?摊开地图,可曾见河东还有秦国土地?若此言当真,秦灭之后,赵国得不到一寸秦国之土,老妇纵是再昏聩,也不会定下这样无利可图的盟约。你说是吗?”当初她在被容也掳劫后为了自保,灵机一动想起与鬼方结盟之事,彼时秦国仍有大片河东沃土,势力十分强劲。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短短几年,赵国历经战火,而秦国的河东各城池俱已丧失殆尽,当初的定下的关于战后的分配显然对于赵国不利。

赵相如并非不知道联合鬼方抗拒秦国的道理,但形势瞬息万变,既然鬼方有求于人找上门来,这说明秦国的威胁眼下鬼方大于赵国,那么谈判中,赵国占据主动。河东既已归赵国,那么想让赵国此时出手,怎么也得让容也把河西的土地吐出来。

虽然两国还没结盟,实力强大的秦国依然还在版图上存在着,但赵相如想得更远。开战之前,自然要把将来的分赃协定给定下来,现在是谈判的最好时机。

正使还没说话,身后那名身材高大的副使突然出声,声音yīn郁,令人不寒而栗:“当初太后可是与我主共约抗秦,还说若他日有违此誓,不得善终,我族可随时遣人来取你性命。”

一旁侍立的王阿龙和狼军听见这样毫不客气□裸的要挟都是怒不可遏,手都放在了腰间的兵器上,只待太后一声令下就要拔剑将这口出狂言的鬼方戎族给拿下。

赵相如看着他yīn鸷的眼神,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刚刚说话的这位副使留下。王阿龙,你带其他两人去偏殿等候。”

王阿龙虽然对太后的指令不解,也很担心这颇有些桀骜不驯的副使会做出对太后不利的举动,但到底不敢违抗太后,低头抱拳称诺,遂将二人带了下去。

“你们也都下去吧。”赵相如对着侍立在旁的小蛮和其他狼军卫士道。

“敬诺。”

众人鱼贯而出。那名副使盯着赵相如的眼神愈加放肆而具有侵略性。

“好久不见,首领姿容较往昔更胜。”赵相如笑语盈盈,十分客气。

那副使听她这番话竟也理所当然,声音中隐隐透出狠意道:“想不到久不见你,容貌未变,眼力倒是涨了不少。”

这是容也的声音,赵相如听过数次,怎么也不会忘记。想当初二人也曾如死敌一般,却又有过那层关系,今日这般见面,她竟也能笑语相迎。赵相如不禁暗中自嘲,不知是她自己已经城府至深,还是对秦人的恨已经使她忘记了其他一切的情感——只要能够灭秦,她能做任何事。

赵相如振了振衣袖,将双手放在两膝上道:“首领此话谬赞,老妇可不敢当。老妇至今见过首领三次,每次都与以往记忆中大相径庭,真不知是首领善变,还是老妇多忘。”

容也盯着她,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杀意。若在以往,太后必然心生畏惧,早就不敢多言,生怕惹怒他,而现在,不知因为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是真的心无所惧,她面色不改,仍旧稳稳地坐在主座上,不紧不慢地说着,却只字不提联盟的事。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靠不住,竟敢几次三番的欺骗他!现在明知他鬼方意欲结盟,却始终不发一词。

尽管怒火中烧,容也却控制得极好,他知道此刻这个女子并非当日他手下的禁脔,可以肆意蹂躏。现在的她坐拥数十万兵马,控制着一个强国,并且说一不二。而且现在鬼方,迫切需要她的支持。

他虽然脾性暴戾,却并非愚夫。

他见赵相如完全不提此次来访之意,只得道:“秦国即将攻打义渠。”

赵相如看了他一眼,仍旧是淡淡的:“哦。”

那口气仿佛她听到的不是秦国出兵的消息,而是刚天气如何或午膳吃的什么。容也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看不透她,也吃不准她了。但是眼下是鬼方最大的危机,义渠已经脆弱不堪,一旦秦国攻打势必不能敌。而鬼方虽然在各部族中最为强大,但与中原诸国相比仍旧十分弱小,他虽有心壮大部族,奈何他在位时间尚短,短短几年的时间还不足以使他统辖所有部族一致对外。

虽然猜出了赵太后是想勒索,但是此事鬼方确实处于劣势,他也不欲在口舌上与她多争辩,毕竟西戎和中原人最大的差别在于中原人多狡诈而善辩,真要在这上面一较高下必然吃亏。于是直接道:“我部族出兵,袭扰秦国,阻其北上攻打义渠。但以我族之力,尚不能敌,需引赵兵入关攻秦,以为策应,使秦首尾不能相顾。”

赵相如突然皱眉,颇有些无奈道:“首领说的原是小事,我大赵本就与秦国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是眼下虽秋收在望,但今年六月刚刚大旱一场,邯郸等多处都是颗粒无收,大军实在不能远行,还望见谅。”

容也眼神锐利射向她,赵相如却是神色自若。容也狠道:“听闻赵军才有阏与大捷,怎么会突然无法发兵,莫非是托词?”

赵相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赵国有将兵近百万,十五万秦军来犯,却只得出兵十万。为何?盖因粮草匮乏之故。否则焉能容他秦贼在我国境内放肆多日?早就以雷霆之势将其剿杀。”

作者有话要说:同学们,入v了,不知有几人还在啊,都冒个泡吧。老妇倍感凄凉啊。

在看电视剧《三国》,话说其中曹cāo利用阳光刺眼射杀敌军的计谋竟然和我之前邯郸保卫战里的相似……看来我果然有将才。木哈哈哈

149盟友(下)

容也危险地眯起眼睛:“那你的意思是想撕毁盟约,放任秦国坐大了?”若说赵太后真能容忍秦国攻打义渠壮大实力,他必不肯信。他虽一直在鬼方,却始终关注着中原各国的消息,尤其是秦赵两国。之前风闻秦国抓住了赵太后,后又否认,他还专门派祁丙前去确认。最后事实证明,确是她本人,而且一直跟随她左右的卫士尽皆惨死。想来她与秦人的仇恨必不会浅。

赵相如知道容也耐心已尽,不好太过,笑道:“怎么会,联合贵部族共同抗秦乃是双方互利之事,我国又怎么会袖手旁观?只是,这粮草一事确实愁坏老妇……本想等过三五年,粮草充足了再对秦举兵,可如今首领有难,老妇自然义不容辞。但粮草一事……”

容也虽是戎族,心肠比不得中原人十曲九弯,但到底也是一方枭雄,听出赵相如口中并无背弃当初盟约之意,不过倒有些趁机要挟的意思,冷笑道:“太后究竟想要什么,直说便罢。”

赵相如见他直白点出,丝毫不尴尬,反而微微一笑道:“秦国自咸阳以东尽归赵国,咸阳以西及义渠则归贵部所有,不知首领意下如何?”

“太后胃口不小,竟是想独自吞下大半个秦国?”容也话音讥讽,对赵相如趁火打劫的行为恼火异常。

“首领莫要生气,老妇手下虽然兵多将广,但粮草不足终是忧患。听闻秦关内今年谷米充足,很是向往。何况中原之地,自然由中原国家统辖方为上策。容老妇说句得罪的话,异族引兵势必激起义愤,古时幽王烽火戏诸侯,犬戎虽是占得镐京,但也只是劫掠一番就退出中原,不敢久留。因为其自知异族一旦入主中原,必遭诸侯群起反击。今日你若想统治秦国国土,也要问过这些周朝的百姓答不答应。”

容也虽然怒极,但是赵太后说的也都是实情。目前鬼方势力不足,若是贸然占领秦国,恐怕也难以长治久安,倒是义渠,与鬼方颇为相近。他双手抱xiōng,仰头打量着这个女人。她曾经在她面前数次服软,流露出弱女子的模样,却不曾想到,今日她坐在主座上,执掌凤印,竟是这样一个杀伐决断,英武睿智的女人。

虽然她趁火打劫的手段让他恨不能将她掐死,可偏生也只有这样的女人能勾起他心中暗藏的征服的**。

大局当前,这一次,他们是友非敌。

“你说得不无道理,既如此,那便修盟吧。”容也不再废话。

赵相如却是不紧不慢道:“首领莫急,两国结盟虽应当众盟誓,只是赵国原是中原大国,若让其他国家知晓本国与异族相交,必然引发众怒,若是秦国趁机发难,其余各国口诛笔伐,而使我国陷于被动,则出兵必败。”

容也再忍不住,身上戎族气息大盛,眼神毒辣,语气yīn鸷道:“你三番五次欺骗在先,今日又不想当众结盟,当真以为我会再上你的当?若你不愿结盟便罢了,休要再耍花样。”

赵相如也沉下脸来,冷笑道:“老妇已向首领痛陈厉害,结盟之事本就是相互体谅,既然你认为老妇有诈,不愿相信,那便是有了疑心,疑心易生暗鬼,想来纵是勉强结盟也不会全力而行,既如此,那此事作罢。想来老妇数十万大军也还未做好出征准备,尚需磨练。”

不料容也yīn恻恻一笑道:“太后以为秦人会放任赵国坐大?”

赵相如见状不由皱眉,而容也yīn冷暴戾的声音继续道:“秦人先取义渠,之后的目标便是赵国。秦之野心意在中原而非鬼方,一旦其消灭边患,便可腾出手来徐图东进。赵国日益壮大,却早已成了秦国的阻碍,五年内,秦赵必有一场生死之战,而赢的的那一方……”容也说到这里,看着面色冷凝的赵相如,笑得狂傲,“……便能问鼎中原。”

“赵国兵戈才止又逢天灾,现在还效法秦国变法,正想休养生息、备战待敌,秦国又怎会不知?你以为他们能顺你心意?阏与之战便是例子。倘若赵国真不欲与我部结盟也无不可,只不过届时可不要再向鬼方求援。”

赵相如没想到容也竟能将两国局势看得如此透彻,一下便点出了要害。没错,秦国眼下的大敌是赵国,他们趁着赵国变法正酣、粮草匮乏,无法对外举兵之时征讨义渠,不用担心腹背受敌,又可壮大实力。直到将义渠这颗隐隐作痛的毒瘤切除之后,便能抬起手来抗衡赵国,再无后顾之忧。而赵国则要面临数面环敌的情况,除了南面的魏国,其余接壤的韩、燕、齐都不怎么可靠。

“太后想要秦国土地又或者是秘密结盟,这些都并无不可,只不过……”容也的狼眼紧盯着赵相如曼妙的身姿,那曲裾下包裹的身材一如初见,令他总忍不住想见当初他将她压在身下的样子。

赵相如自然没那么天真,容也突然变得好说话了,之前一直坚持的土地和结盟方式都在突然间松口,他后面所开出的条件定是自己有却不能轻易给出的。她没有开口,以显示自己并不急切,这些都是谈判中必要的伎俩。但是容也的眼神让她隐约感觉到了他要提的是什么,心中一凛。

果不其然,容也张口便道:“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也许是提前有了心理准备,赵相如没有惊讶,也没有生气,甚至心中一丝波澜都未起。哀莫大于心死,当初眼睁睁看着庞澈惨死眼前,她除了恨自己轻信他人之外,暗暗发誓,只要能够复仇,她将不惜一切代价。庞澈走后,这副残躯不过是行尸走肉,唯一的念头便是报仇。虽然xiōng中早已被仇恨的烈火烧成灰烬,但她不得不听从范雎的意见,休养生息以待天时。

现在她的容貌已经毁坏,竟还有人对其**垂涎,倒教她有些意外。

她微微一笑,眸含秋水:“首领难道想仿效义渠王,也常住邯郸?”

容也勾唇:“我虽不知你是不是芈氏,但我绝非义渠小儿。”

赵相如立刻冷下脸道:“如此辱没老妇,好生大胆,信不信老妇立即着人将你拿下!”

“你的身子骨我早已摸遍,当日你在我身下婉转承欢的浪荡模样我记忆犹新,现在又做出这副贞烈样子给谁看?”容也突然凑上前去,邪笑道:“我也不得空长住邯郸,不过听闻中原诸国结盟唯有两法,一是结姻,二是质子,可太后既然不愿公开结盟,那必然也不会结姻、互送质子。如此,不若太后以身相许,以体现贵国结盟之诚意,否则仅是一纸空文,以过去太后素日的行止,我很难相信太后。”

“非要如此不可?”赵相如面无表情,似是又回到了半年前刚从秦国归来时的模样。

“非如此不可。”容也眸中闪烁着**的光芒,而赵相如能够很明显地察觉他的意图,他想得到她。

“好。”她的声音没有一丝犹疑。如果说不过是用**换来一个盟友,并且更能快的消灭她的宿敌,那么何乐而不为?何况她早非处子,既然最爱的人已经去了,那么之后和谁都无所谓了。不过一副早已伤痕累累的残躯,何足挂齿?

容也看着她的表情,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他也没想到她答应的竟然这样干脆。对于这个诡计多端,欺骗自己多次的女子,他始终怀有戒心。

“不知太后何时玉成此事?”容也得寸进尺道,此女身上的幽香撩人,尤其是之前在床上的举止放浪,无人可比。虽然明知她当初不过是曲意逢迎,为的是让他降低警惕好逃出生天,奈何不知什么缘由,他总也忘不了她的滋味。上次在野台掳劫她时,竟然没动分毫就将她送了回去,时至今日仍让他后悔万分,现在光是站在她身边便已经让他觉得周身的温度越来越高,而心内也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直烧到他眼睛里。

赵相如咯咯一笑,媚态尽露:“首领不知要在邯郸盘桓几日?”

容也见此,喉结不由上下动了一动,眼睛一虚,身姿如同正要捕猎的猛兽一般蓄势待发。“原打算明日返程,眼下怕是要多留几日了。”

赵相如讥道:“首领不是刚刚自称非义渠王所能比,现在怎么又沉湎于女色,而要耽误部族大事?”

容也对她毫不留情地当面指责并不生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人最原始的**,而赵相如也看透了他的目的,心中不喜,却也没有太大情绪。

“如此急不可耐?可我中原大国从没有白日宣yín的道理。既然答应了你,也得容我准备。宫中人多眼杂,且赵王尚在附近,多有不便。”她想了一会儿便道:“午膳后我会前往野台小住,首领收拾一番便可亲往,沿途小心掩藏行迹,莫要被人发现。”

容也邪笑:“太后执牛耳,掌国事,难道还怕被人发现?”

赵相如柳眉一挑,冷笑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额,公告里写了,今天三更……我正在挤牙膏~~~请大家原谅。晚上还有一更,估计会晚些。

其实这是我对太后最初的设定,只是开始时有亲反对的厉害,所以一直没有往下写。不知道有木有亲有处女情结……但战国时期的女子要开放得多。人不能死脑筋对伐

150欢好

傍晚时,赵相如已身在野台。时至今日,这里仍驻守了狼军的一个步兵营和大半个骑兵营。赵相如来到校场时,正值士兵停cāo吃饭的时间,因而偌大的地方却只有几个哨兵值守。

见是太后,他们个个面色肃然,屈肘行礼,秋风中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并不因太后的到来而张望或惊惶。

校场中央因为时常有人在此cāo练而被磨得寸草不生,极为坚实平整。赵相如站在此处眺望远处陡峭山壁上露出的黄土,顿生苍凉之感。

“蔺白面,你的蹴鞠踢得太臭了,击鞠倒是勉勉强强可以跟俺打个平手。”

这咋咋呼呼的好像是寿春的声音,赵相如猛然回首,却只见身后成片枯黄的衰草,远处的残阳潦倒,照在她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她以蔺相如身份在狼军中训练的时候,韩守是队长,上官慈是队副,都对她颇为照顾。二人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可正是如此,除了后来的主仆之情外,他们与她更有份珍贵的袍泽之情。

她还记得他们在营内打擂时,无一人不对队友痛下狠手,毫无留情,尤其是寿春,被他打伤的不下十数人。可一到战场上,他们又亲密无间,就像他们唱的《岂曰无衣》一样,与子同仇。

脑中飞过的一幕幕,那些意气飞扬的岁月,那些情重如山的光yīn将她压得近乎窒息,她宁愿抛弃这所有的一切,只要袍泽能够归来。可这样的念头太过可笑,错误既然已经铸成,那么她必须要为错误付出代价。

她不哭,哭换不回任何东西。强者的眼泪,从来都只化作刃尖的血滴!

现在她需要隐忍,待到时机成熟,便可血洗三百里秦川。而眼下,她要做的,是要将自己这方的势力尽可能的扩大,给秦人制造更多的麻烦。

天色口口欲晚,她猛揪了一把身上的披风,转身回到寝宫。

晚上容也露出本来面目,悄悄进入太后寝宫直至天明方出。

太后的这些事自然瞒不过近身服侍的小蛮,而她也从未刻意隐瞒。容也刚走,赵相如就唤小蛮备下木桶沐浴。小蛮独自收拾着床铺,将上面欢好的痕迹清扫干净,并换了干净的被褥。

“小蛮。”赵相如泡在热水中,擦洗着黏腻的身子,声音有些喑哑。

小蛮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来到木桶旁,低头道:“奴婢在。”

“此事只限你和王阿龙知晓。”

“诺。”

水声哗哗作响,雾气蒸腾,而小蛮却站着不动。

“想说什么便说吧。”

小蛮见得到准许,立即道:“太后何必如此委屈自己,那人可是犬戎,哪里配与太后同床共枕。”

赵相如倒并不似她这般厌恶道:“小蛮,你可还记得你名字的由来?”

“奴婢……奴婢记得。奴婢父亲是楚国蛮人,娶了身为中原人的母亲,却备受歧视,自小就一直被人叫南蛮子。”小蛮声音低落,其实在进入狼军之前,她过的生活可谓猪狗不如,虽然父母早亡,但由于在中原地带养成的价值观,她对身为蛮族的父亲极为不屑。

“小蛮在我听来很好,你不用挂怀。”赵相如安抚道。

“太后待奴婢极好,奴婢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只是鬼方势力尚不及赵国,太后为何又要委身与他?”

“鬼方虽是异族,尚未完全开化,却也不可蔑称其为犬戎,更不能小觑。想其一族之力虽小,却能在秦国旁边存活如此之久,可见确实是有些道理的。且鬼方长期与秦国不睦,自有他们的情报来源,要让其诚心为我所用,必要的牺牲是要有的。”

小蛮低头受教,赵相如脸上因为热水的蒸腾而红润异常,但眼下的青黑却显出疲态。容也到底是戎族,身子结实精壮,加之心中对赵相如渴望已久,整整一晚需索无度,让她几乎没了合眼的时间。

赵相如闭目养神泡了一会儿,倦意止不住的往上泛,小蛮拧着眉头心疼地看着她,小声道:“太后,床铺已经收拾妥当,不如去睡会儿。”

赵相如轻哼了一声,小蛮准备了棉布为太后擦拭身子。光滑赤口的女口体曼妙无双,而颈下、锁骨、甚至xiōng前都布满了青紫色的痕迹,容也显然不是个懂得节制的人。

小蛮赶紧取来衣服给赵相如穿上,伺候她就寝。

当晚,容也如约又至,神情与往日的凶狠模样大有不同,眉眼都缓和了许多。前一晚的餮足让他一解长久以来不得满足的**,令他神清气爽,食髓知味,难以割舍。他并不清楚对赵太后魏氏究竟是个什么感情,但他白日里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仿佛轻轻一嗅,就能闻到她的体香。

这个思念折磨了他一日,以至于太阳刚一落山,他便迫不及待来到野台。

赵相如睡到下午方才起身,这会儿刚刚用完晚膳,她听到小蛮来报说容也来了,不由嗤笑道:“让他在内殿候着,容我更衣。”

“诺。”

小蛮依命将容也引入内室,又赶去伺候赵相如更衣。

而容也在屋内久等不见人来,正心焦,这时只见赵相如穿着白色暗纹绸缎做的小曲裾,襟口和袖口用桃粉色织锦衣缘花纹,与裙间撒落的粉色下摆相呼应,如雨如丝,细细而下,飘逸出尘。灯光下,赵相如腰如约素、粉光若腻,乌黑的长发用两枚素簪绾系,款款向他而来。因为衣服薄透,加之并未着中衣,xiōng前凸起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容也看得不禁喉头发紧,紧走几步迎了上去。赵相如浅浅一笑,便是妍姿妖艳、媚眼如丝,容也伸手将她箍在自己结实的xiōng膛前,只觉得芳馨满体,将他心中情口欲撑得快要爆开,恨不得能把此女立刻拆吃入腹。

赵相如与他打过多次交道,知道此人性情暴戾,喜怒无常。之前自己曾多次逆意,也吃了不少苦头,但也让她明白,只要凡事让他顺意,便可轻易cāo控。

她浅笑地环住容也结实的xiōng膛,替他解开衣服。而容也的眸中欲口火忽明忽暗,赵相如知他在忍耐,嘴唇一勾,将脸贴在他耳后轻轻一吹,伸出纤纤玉指在他袒露的rǔ口口晕上轻轻打着圈。

这些都是当初在被容也破口口身后为了迎合他而学会的招数,都是容也的敏感之处,每每触及此处,他便情口口欲大增。

果不其然,容也再也忍耐不住,低吼一声,将赵相如打横抱起,放到床上。他一只手探入赵相如的衣襟,另一只手开始去解外衣。粗大的手掌抚摸着柔软的山峰,这种**的感觉简直令容也爱不释手。但因为腰封太过复杂,容也一只手解了半天也未弄开,情急之下索性将它扯断,而一件美丽的绸裙就在这撕裂声中被弄成了破布。

而绸裙下露出的女口体一丝口不挂,肤若凝脂,美丽而诱惑。虽然容也昨天才刚刚见过这具胴口口体,尝过其滋味,但仍旧欲罢不能。见到太后的媚笑,他不由□一紧,伏上身去,炽热的分口口身便已顶在了赵相如的大腿根处。

而赵相如自然感觉到了他的**,一张俏脸明媚妖娆,眸含春水,菱唇艳如丹朱。容也看着,忍不住低头吻上她的唇。

赵相如颇有些意外,却也不曾避开,她记得前世的好友杨瑶曾半开玩笑的跟她说,若一个男人在做口口爱时亲吻你,说明他是真的爱你。杨瑶还问她与段奇是否如此,赵相如当时大笑道:“那我得问问段奇有没有前女友,反正我是不知道了。”杨瑶还是半信半疑。

此时容也的舌头已经钻入了赵相如的口中,赵相如想着杨瑶说话内容的可能性,而疏于回应。容也正吻得起劲,见赵相如分神,不由恼火,转而松口向下退去,一口咬住了赵相如xiōng前的花蕾。

“咝——”猛然吃痛,赵相如不禁轻哼,这才回过身来,正对上容也满是戾气的眸子。

赵相如早已今非昔比,见此情景非但不怕反而迎了上去。她用双腿环住容也的腰部,将花口径送到他满是肌肉的小腹上轻轻摩挲,仿佛是在讨饶,又像是在求欢。此法果然奏效,容也眼中的乌云立刻像被狂风吹过一般烟消云散,他伸出舌尖轻舔着赵相如的酥口xiōng,再转而往下,一路攻城略地。而他略带粗糙的大掌在她光滑的肌肤上缓慢移动,刺激着她的皮肤,每一次都让她微微战栗。

赵相如不得不承认,容也很懂女人,她清楚每个人身上的敏感点,并一一撩拨。他早就熟知她的所有秘密,并且不厌其烦来来回回的尝试,直挑逗得她情动不已。

容也的大手经过她光滑的小腹来到双腿之间,不客气的探入她的花口径。看着沾满黏液的手指,异常兴奋道:“姌准备好了,想要我吗?”

赵相如笑得极妩媚,软声道:“妾身日思夜想。”

容也自己早就想得不行,一听这话更是满意,他将她的身子摆正,把她雪白的大腿拾到自己的肩上,然後将火热的坚口挺顶在湿润的小口穴。

赵相如知道容也的下口身甚伟,每每进入,她必要吃番苦头,早已提前做好准备。容也挺身便刺,赵相如呻吟一声,皱着眉接纳了他。

容也只觉得自己进入了神仙窟,自己的分口身被赵相如的又湿又热的小口穴紧紧包裹住,让他舒服得无以言表。

“你好紧。”他已经开始在她紧口窒的体内缓缓抽口送起来。

“慢一点……求求你……啊……嗯……”赵相如哀求着,声音凄切,仿佛真的觉得无法承受一般。她知道,越是如容也这般自信于身体的强悍,当一个强悍的女人向他示弱时,他越是能有一种满足感。因此他每一次在她体内抽口口送时,她都会发出痛楚及快口口感夹杂的呻吟,听在他耳中令他倍感兴奋。

“啊……不要……我受不了……慢一点……”她的哀求引发了容也内心潜藏的兽性,他对她的小嫩口穴更加狂烈的冲刺着。

“这可不快,我还能再快一些。”容也的嗓音因为**而变得浓重。

“啊……我也去了……要去了……”她无意识的娇吟着,纤腰本能地迎合著他的冲剌。随着他如野兽般的猛抽狂送,赵相如的身子也如风雨中的小舟般上下飘摇。容也虽然抽口送了数百下,但精口口关紧锁,始终不发,直把赵相如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容也见她无力,低头一吻,将她翻了个身子,趴在床上,用双手抬高雪口口臀,趁势分开,从后面插入。由于无法稳住身子,赵相如只得双手撑在床上,一边暗中用小口口穴的蚌肉使力,死死夹缠住他的分口口身。

容也眸子一缩,突然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腰,更加狂烈的加快速度。

“啊——”伴随著如野兽般的低吼,灼热的种子便射入她的花蕊内,令她也达到了高口口潮。而容也则一直紧紧抱住她,久久不愿从她身体里离去。

不一会儿容也的分口身就在赵相如的体内硬了起来,她明显感觉到了这番变化,却觉得有些劳累不欲再战。于是强支起身子,对容也笑道:“首领觉得如何?”

容也不豫道:“叫我容也。”说罢也起身,从脖子上解下一枚动物牙齿的挂饰套在了赵相如光洁的脖子上:“这是我七岁那年猎狼所得,这可不是一般的狼,而是狼王。我父亲将狼赏给了我,我将其他分与亲随,只留了这枚狼牙挂在身上,象征着荣耀。”

赵相如见他解下挂在自己脖子上就知道是有意送给自己。她没什么感觉,但容也此人性格别扭,若要推辞必然生出事端,于是假作欣喜收下了。

“对了,还有一事我想你应该知道,秦国私下秘密训练了一支骑兵。”

赵相如彼时正在把玩那颗狼牙,听完手中一顿。原先韩守在阏与之战的战获物资中发现了秦国仿制赵国骑兵的马具,她便隐约猜测秦人会组建骑兵,却一直未曾打探到,而今却不料从容也这里得到了确凿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写肉了,有点把不准。

今天更了一万字……任务总算完成了,容也还没挂,我就先x尽人亡了

刚发了一次,竟然被系统锁了,我去,我改来改去不知道怎么发,蛋疼!

151克敌

“你如何得知?”赵相如需要确认消息来源,因为连狼军努力打探都没有侦知的消息,竟然被容也得到,她不得不对容也和狼军的实力进行重新评估。

容也用手掌轻轻抚摸着赵相如的纤腰,爱不释手道:“也是偶然得知。前年义渠的一个马商来我部贩马,偶然提及此事,我便派人一路跟踪那群马的下落,无意中打探到这支秘密部队的踪迹。”

“在哪里?”赵相如觉得有些冷,从床铺上拽了被子遮在xiōng前。

“要不怎么说秦贼奸诈,他们竟将这支数万人的军队放在了与义渠接壤的边境小城云阳,那地方偏僻荒凉,方圆数十里地竟无半座城池,自然少人问津。加上秦国从北部匈奴购入的大批战马都可假道义渠直接运抵云阳,消息也就难以在秦国传开,至今也没有几人知道秦国还有一支秘密部队。”

赵相如摩挲着xiōng前的狼牙,沉思了一会儿道:“先前我国与秦国在阏与交战时,曾缴获秦人仿制的马具,我当时便好奇秦人得到此物竟然未大规模训练骑兵,现在看来,是秦人别有所图。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容也笑着拍拍她的翘臀道:“你不是也有一支骑兵?号称弯刀骑士,独步天下,何惧秦贼。”

赵相如却没心情笑:“我军所长,不过在于马镫和马鞍之效,现在优势已失,双方势均力敌,难说胜负。我已吃够了轻敌的苦头,决计不会让麾下的士兵再因我之失而无端丧命。”

容也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被掳秦国之事对她打击甚大,看着灯光下她额前为遮住伤疤而系的玉环,突然心生一股爱怜之意,下意识地将她搂入怀中。

赵相如以为他又要求欢,身子僵了一下,见他只是搂住自己,便没有反抗,顺从地将脸贴在他的xiōng口。容也一向狠毒暴戾,难得有这样柔情蜜意的时候,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他生性率直,怒便是怒,喜便是喜,从不掩藏,此时不过是顺心而为。

“秦国训练了一支骑兵,现在又要攻打义渠,以义渠现在的实力,不出三个月便要被横扫。可选在他们出兵时进攻秦国,如此一来,现在就需着手准备了。”

赵相如枕着容也健硕的臂膀思忖了一会儿,抬头正对他道:“不妥。”

“为何?”她艳红的菱唇似笑非笑,让容也越看越爱,忍不住小啄了一口。

赵相如发现在床上,容也要好沟通的多,她趁势贴了上去道:“赵国眼下虽有兵马却不能发兵。”

容也一愣,还没来得及作反应,赵相如又道:“你先莫急,且听我说。当下,我国正在推行新政,内政一片混乱,且今年大旱,多地绝收,百姓生计尚成问题,如何能支持大军粮草?此其一。其二,假使我军趁秦国对外用兵之际偷袭秦国,那我国难道就无后顾之忧了吗?且不论秦国是否会拼死反抗,单说身后的燕国,就是虎视眈眈。一旦有了可趁之机便会立即对我用兵。”

容也听她说不打算出兵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觉得她所言非虚,颇为有理,倒也没有恼火的举动。

赵相如见他情绪不算坏,顺毛捋道:“其实并非我不想出兵,实则现在出兵有违天时,赵国连年兵戈不止,民生凋敝,种种境况于我军不利,恰似逆水行舟,事倍功半。不若等到时机成熟之时,顺流而下,则可大破敌军。”

容也见她说得好听,可秦国攻打义渠的危机也是近在眼前,究竟该当如何,必须早作决断。

“何时才算你所谓的天时?”

听出他话中的不耐,赵相如抿嘴道:“兵多、粮广、内事休、秦燕内乱,方是天时。”

容也咀嚼着她所说的意思,狼一般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她:“兵多、粮广、内事休这些至少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方能见成效,但都是内政之事,皆由你cāo控,姑且不论。秦燕国内并无内乱苗头,你怎知道他们何时内乱?难不成要坐等?”

赵相如神秘一笑道:“你应当知道,秦太后与秦王早已是貌合神离,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在军营之中两方党羽都势如水火,而燕王与燕相公孙cāo不睦已久,鹬蚌相争,我们不妨做个渔翁。”

赵相如的这个“我们”让容也听得极是舒服,这是赵相如把他纳为盟友同进退之意,不过他到底是部族中最出色的首领,没被眼前的女色和还未到手的巨大利益冲昏头脑,略一思索便问出关键:“既然两国早已是危机四伏,那还需多久才能暴露出来为我所用?”

赵相如xiōng有成竹道:“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可义渠危机,就在当下,秦人怎会舍利而不取?”绕来绕去还是这个问题,秦国马上就要出兵了,打完义渠他们不仅可以扩大领土,还能放手收拾鬼方和赵国,再无后顾之忧。而赵国眼下内外交困,如果放秦军攻打义渠则是坐失良机,可若真要打,又恐将自己陷入泥潭,自取灭亡。一年后出兵对赵国有利,可秦人不是傻子,不会白白等着赵国恢复元气之时再对义渠用兵。

此题难解。

“眼下唯有一法可解。”

“你说。”容也一听来了兴致。

“阻止秦国出兵。”

容也失笑道:“当然知道要阻其出兵,可是方法呢?”

“办法简单,鬼方只需攻击秦国西部几座小城池,杀人放火、劫掠财物即可,而我赵国陈兵数万于河东各大边城,做出虎视状,秦人定然害怕我们攻城,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下来,只需拖上三四个月,待到来年开春,雪水融化,河水猛涨,而义渠与秦国之间的泾水则成了一道天堑,秦人大军无法轻易渡过,到时他们必会将出兵时日延后。而到夏季,正是粮食青黄不接之时,秦人会索性等到秋收之后再出兵。如此便可拖上一整年,到那时,我军粮草充足,兵锋正盛,彼消我长,必能大胜。”

容也眼睛越听越亮,到最后直将赵相如搂在怀中道:“当真是伊尹、管仲再世,这样的好计谋,何愁秦贼不破!”

赵相如低头笑道:“再好的计策也需按部就班去做,听闻首领麾下有数万精兵,皆是悍勇之士,当有大用,还请首领不吝相助。”

容也摸着怀中娇软的女体,邪笑道:“既已结盟,你又有求于我,这是自然。”

赵相如听完咯咯一笑,钻入容也怀中。而容也**正盛,想了这么久,才得一两日,正是馋的时候,二人颠鸾倒凤,一直折腾到天色微亮。

次日,赵相如用完午膳后便匆匆召来王阿龙,跟他商议秦军骑兵之事。

王阿龙知道太后与容也之事,虽然名义上是惠文王的未亡人,但是他们从没有将她只单单视作他的妻子,甚至心中隐约觉得,此女是凤于九天,惠文王配不上她。何况古往今来,豢养情夫的太后多了去了,没人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对自己的主子心存芥蒂。

只是赵相如这几日不知是因为欢爱的缘故还是什么,容貌比起平日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妩媚,尤其是水眸含情,唇艳如朱,只睇视了他一眼,便教一向老成稳重又面黑的特务营营长脸上多了一道可疑的红云。

赵相如敲敲案几,王阿龙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这些都是你呈上来的关于秦国的奏报,让你彻查的秦军骑兵消息到现在还无回音,是何道理。”赵相如的声音虽然有些慵懒的意味,但不怒自威。

“太后恕罪,是属下查办不利,虽然查了很多,但到现在还未能侦测到秦军骑兵的准确位置”

“问你不是要降罪于你。秦国是心腹大敌,我势必要知其一举一动,哪怕今天芈氏吃的饭里夹了一粒沙子,明日奏报就能摆在我的案头上!”

“诺。”

“说吧,查出些什么。”赵相如换了个姿势,一手撑头,半倚在案几上。连续的交欢让她的身体有些不适应,此时正腰酸背痛,尤其是战国的跪坐,更不啻是一种折磨。

“禀太后,据罗布来报,秦军确实向咸阳周边的工匠铺定制了大批马鞍、马镫,形制与我军类似,不过除此之外,他们似还仿制了三眼臂弩和大批箭矢。”

赵相如听完眉毛一挑道:“秦人竟然学了这么多去,而我们竟然一无所知。”

“太后,战场交兵必有折损,我军虽然对敌时胜多负少,可总防不了有心人。他们只需将我军的装备器械带回去稍一研究,便可大量仿制。”王阿龙此言不过是为安太后的心,而赵相如倒并不惊讶,她在设计之初便早就预料到会被仿制,马具技术含量不高,很容易就会被别人拿来所用。

而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也早为今天的局面做好了准备。

“王阿龙。”

“属下在。”

“去叫刘玉来见我。”

“诺。”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你们有木有发现有个叫杨瑶的好友从第一章开始就在打酱油了?那是我的伏笔,下一部文的女主~~~~~~o(?□?)o~~~~话说下一部文是穿越好呢还是魔幻好呢?

忘了说一句,明天停一天,单位有事

152秘技

刘玉站在阶下,离初次和赵相如见面已近九年,时光飞逝,他早已是满头白发,但好在保养得宜,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看起来倒要年轻不少。只是此刻的他眼睛直视太后,一脸我有话要说的模样,极为不敬。

赵相如莞尔一笑,她对这类科技人才面上还是十分尊敬的:“先生年岁已大,何必一直站着,有话坐下说。”

刘玉是个直脾气的,性子又倔,说话完全不会拐弯抹角,几次见赵相如都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好在赵相如见他年岁大,制作军械器具的才能又实在是旁人都无法比拟的,因此一直不和他计较。不过刘玉的脾气没有收敛,反倒越发厉害。赵相如让他坐下说话,他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落座之后便兴师问罪道:“太后若不来找鄙人,鄙人就要来找太后了!”

“哦?先生可是近来有何忧心之事?还是在野台吃住的不好?之前不是跟先生许诺过,若有急事可找王阿龙,让他代为出面处置。难道他有什么没为先生办妥的吗?”赵相如颇为耐心问道。

刘玉鼻子一哼道:“太后好记性,还记得为鄙人许诺过什么。可太后是否还记得当初说过,只要鄙人制作出马鞍和马镫,十年之内,赵军便可一统六国。”

赵相如这才明白他这么怒气冲冲要兴师问罪的缘由,面色淡然道:“不错,老妇是说过此话。”

见太后眼都不眨地一口承认,并且口气中没有一丝不安,刘玉更是怒从中来:“太后算算,马上便要十年了,别说赵国一统天下,便是连一个国家也没有降服住,反而连年兵戈不止,百姓怨声载道。鄙人想问声太后,说的话是否还作数?!”

赵相如听了别的还未有反应,刘玉一说百姓怨声载道,皱眉不悦道:“不知先生从何处听来,百姓又有何怨声?说来老妇听听,也好看看是否是内政有失察之处。”

刘玉仿佛思考了很久,一出口便是气势汹汹:“太后年初颁布诏令,废除了贵族封地,这自然是好事,可自从收回了他们的土地,这些权贵豢养的奴隶自然也没了去处,境况凄惨。此外,太后下令将工匠和商人定为末业,又不允许成年的父子兄弟同室居住,这不是把我等庶民往火坑里推吗?”

赵相如听明白了,这刘玉憋了满肚子的气,不仅仅在于他认为自己失信,更由于自己颁布的新政触动了他的利益。其实新政条令虽不多,但牵涉面极广。工、商、农,贵族、奴隶、庶民,各阶层、各身份都有广泛的利益影响,刘玉身在其中自然不奇怪,一个不触碰到国家中每个人利益蛋糕的变法,又如何彻底呢?

赵相如不意外,可她眼下还有用得上刘玉的地方,不得不出言安抚。

“先生莫要生气,听老妇一言。”赵相如看了眼气不打一处来的刘玉,不以为意道:“老妇当初确实跟先生说过十年内赵军可所向披靡,一统六国。但前提是,马具必须全数装配到位。先生负责我军机密战具配备,最清楚这大规模配备入军队进行训练是何时开始的。”

“这……”刘玉有些哑然,他虽然肯钻研,但在待人接物上是个极易冲动的,本来因为工匠被降低社会地位一事就颇多怨言,再加上想起这所谓的十年之期,自然心情好不起来。这会儿他听到太后这么一说,自己也冷静了下来,确实当时太后说此话是有前提条件的,而也正如她所言,赵军真正武装到全部骑兵部队进行训练,也不过才短短五六年的时间,距离十年之期,才过了一半。

想到这刘玉顿时减了一半气势,不再像刚刚连珠炮一样地发问,而是缓了缓语气道:“那太好也不该将工商定为末等,如此一来不是令我辈寒心?太后以后又倚靠何人制作战斗器械?”

赵相如道:“先生说的在理,可若不推行此政,人人都见工商有利可图,农民弃田而逐利,不知又有几人种粮,这举国之人又吃什么度日?”

刘玉哑口无言。

赵相如笑道:“先前邯郸之战虽然我军大胜,但毕竟战火烧到都城,方圆百余里百姓流离失所,而田地荒芜失主,至今年秋末,各地粮仓所屯粮食不足往年半数,国库银钱更是几乎见底,为何?因为农民不安守于土地,而赋税的大项便是土地和户口。粮仓无米、国库无钱,将士如何能够打仗?为今之计,当以农为先,以农为重,强迫他们留在土地上,如此国库才能充盈,而我军才能有战力一统六国。”

赵相如见刘玉不说话了,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服,此刻更需要的是安抚,于是起身走到刘玉身边,而老头子虽然倔强但也不是不讲道理,见太后礼贤下士,自然也站起来行礼。

赵相如虚扶一把,语重心长道:“此令不过是一时之计,当下民生凋敝,不得不行非常之法,让先生和同门受委屈了。但只要熬过这阵子,待国库充盈,天下一统时,自然会废除法令,重新还先生一个公道。”赵相如一直在给刘玉画饼,商鞅变法是经过历史检验的使国家强大的正确途径,她既然学了,当然不会自行废止,不过是留着刘玉还有用,拿话哄他罢了。

刘玉虽然技术一流,却不是个搞政治的能手,哪能知道赵相如这个理当一言九鼎的太后还会信口雌黄,当下心中的愤怒和不解便全部消除,拱手略带歉意道:“鄙人浅薄,不知太后深意,还望太后恕罪。”

赵相如自然不会在用人的当口发作人,宽和一笑道:“先生哪里的话,不要说您属一方贤士,老妇自当礼让,便是您的岁数,也足够老妇敬仰的,又怎么会怪罪?”

刘玉谢了一番,这才问道:“不知太后今日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赵相如早有准备,从袖口中掏出一方白色绢布,交到刘玉手中道:“先生请看。”

刘玉年纪虽大,眼倒不花,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上面的几个图案竟也不得其法,道:“敢问太后,这是何物?图样虽然绘制得十分详尽,但其中机巧鄙人竟是不能参透。”

赵相如浅笑:“先生无法参透,是因为上面绘制的并非是一件器具,而是数件。”

“数件?”刘玉又看了一会儿,仍是一知半解,只好开口求道:“还请太后为鄙人详解其中的奥妙。”

“这几件器具实际老妇也只是个大略的设想,还需先生加以完善。”赵相如于是将这些东西所需的大致材料及功效用途说了说,大抵是一些简单的火器、抛石车、加了利刃的滚木等等,看得刘玉心惊连连道:“这些器具一旦使用,威力巨大,不仅可以攻城拔寨,更会使得生灵涂炭,死伤无数,有违天道。”

赵相如知道他“圣母”的毛病又泛上来了,秦人与她不共戴天,不弄些“好东西”回敬一二不是她的风格,但这些话她自然不会说出来。当即道:“我曾对先生说过,诸侯争霸永无止息,唯有以战止战方是正道。以霹雳手段,显慈悲心肠,先生助老妇,便是救了天下苍生。待功成之后,百姓必会记得先生的大恩。”

刘玉悠悠地叹了口气,指着图上一处不明道:“敢问太后,此物何名?作何用途?”

赵相如拿眼瞧去,笑道:“此物名叫‘铁蒺藜’,专克敌人骑兵。”并将用法一并说与刘玉听,老头直点头道:“妙哉妙哉!”

刘玉和赵相如密议一番之后,老头子便卷着这卷图纸兴冲冲地走了。而赵相如对着随后进来的王阿龙道:“从步兵营抽调两个小队日夜看护刘玉,另从你手下特务营抽一个队,但凡有可疑人员与刘玉接触,立刻杀掉。”

“诺。”

容也在邯郸盘桓了数日,终是因为义渠之事将起,只得匆匆返回鬼方,而二人也按照赵相如之前所说的,定下了故布疑阵以迷惑秦军的计策。赵国河东一线蒲阳、北屈、蔺、皋狼等城池全线戒严,陈兵数万,做出西进姿态。而鬼方在容也回归之后也开始大肆骚扰劫掠秦国的西部yīn密、雍、郿等边城,令秦国不胜其扰。

义渠王吊着一口气还没死,秦太后虽然想对老情人翻脸,但也奈何不了两个邻居突然而来的进攻,不得不做出战略收缩的姿态。而另一方面,秦太后和秦王的权利争斗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芈氏年纪越来越大,秦王已经迫不及待想夺权,而穰侯自知一旦秦王掌权,他与自己的小集团利益必然大损,自然不甘心。双方你争我夺,秦廷中时常有微末小臣被这两股势力卷入其中而成炮灰,大家也就顾不上对外用兵的事了。

赵相如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欢心,一边想着容也到底守信用,一边打点行装回了王宫。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太后回宫了,小赵吃醋是什么样呢?我想想哈

抱歉啦,让各位久等,今天开会一天,晚上8点才到家,新鲜出炉~

明天去逛街,灭哈哈哈,更新应该会很晚

谢谢兔子和狐狸的霸王票~么么

153醋意

“说说,太后这些日子在野台究竟在做什么.赵义坐于内室中,旁边空无一人,连最亲近的内管也不在。他一反平日里优柔寡断的模样,口气中的冷意令人不寒而栗,而他脸上的表情虽然漫不经心,眼皮更是连抬都未抬,但却让人更觉深不可测。

阶下一人仿佛早已了解这样不为人知的赵王,想着自己打探的消息,颇有些踟蹰道:“启禀大王,太后……太后她……”

赵义听他说话吞吐,声音冰冷道:“怎么?这差使越做越回去了?如今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句话看似毫无威胁之意,但禀报之人却是吓得赶忙跪倒在地,颤抖道:“属下不敢禀报。”

赵义哪里理他这些,直接道:“要么自尽,要么照实说。”

那人抖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道:“太后……太后密会了鬼方的部族首领容也,并且……并且二人还在野台行周公之事。”他知道不说赵王会杀了他,可说出来,他又觉得生不如死。

而赵义听完密报却是半晌无语,一双眼眸冷若昆仑山顶上终年不化的寒冰。

等他慢慢回过神来才道:“说仔细些。”

“太后一连六日,除了召见过一次墨家的刘玉外,白日里几乎都在休息,到了天黑后,容也便会应召而入,直到**鸣时方才离去。”

赵义听罢心中怒火旺盛,袖中的手掌攒握成拳,复又松开道:“此时还有何人知晓?”

那人六识敏锐,早已觉察到赵王周身气势的变化,小心翼翼道:“除了几日在内殿值守的狼军,便只有王阿龙和太后的侍女小蛮知道。*非常文学*”

赵义冷笑:“寡人正百思不得其解,赵国陈兵边境竟与鬼方之乱同时发生,怎会这么巧,原来蹊跷在这里。”过了会儿他对着还站在下面的来人道:“此事寡人知道了,你继续盯着,小心掩藏行迹,不要暴露了。”

“诺。”来人小心退下,一身普通的宦官外衣下却露出了只属于狼军的军服。

而独坐在内室的赵义此刻才完全将自己的愤怒宣泄在脸上。根据奏报,太后与容也确有苟且之事,不过时机太过巧合,之后便立即出现了鬼方和赵国同时威慑秦国边境之事。只需稍作联想便可知,太后与容也不过是为结盟才走到一起。太后并非□之人,相反,洁身自好,十分专一且长情。她虽然顶了真王后的身份,却始终不曾与惠文王同床共枕;而与庞卫尉早已两情相悦,却始终未有实质进展,便可知她为人。

眼下如此做派令人吃惊之余,也不得不揣测其自秦归来之后性情变化,看来为了结盟灭秦,她当真是无所不为。

可即便知道她这样做的愿意,他却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他从见到太后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她只不过是与自己的生母长得相似的女人而已,心中从未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虽然他梦中见到母亲时曾泣血对他说,此人会全力襄助他登上王位,可他从未轻信于人,一直都派人专门盯梢她的一举一动。可即便如此,平日里,他仍是做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好教当时身为王后的她看不出异常,以为他不过是个单纯的孩子罢了。

后来她出使秦国、领兵打仗、迫害政敌、保卫邯郸,随着奏报越来越多,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对她存了一份爱恋之心,而这份心思越来越深,最后竟将他推向了无底深渊。

他知道她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她比他大那么多,可他就是不在乎。即便是她从秦国归来后容貌损毁,他依然不在乎。历史上曾有夺庶母为妻的先例,虽有文人口诛笔伐,但到底算不得打错,何况赵国一向与匈奴、楼烦等北方民族交融甚多,女人一般都是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可是她不一样,所有人都认为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旦他与她在一起,那便是**之罪,会被天下人不耻。若他是昏君倒也罢了,可他想的却是天下,若想使贤士来归,万民来朝,必须做个有德之君。至少在面上必须如此。

因而,每次站在她面前,闻着她的幽香却不能伸手触摸,都让他如坠深渊。可纵使他被**烧得快成灰烬,却也始终存着一丝理智。

孟子曾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太后,他所欲也,天下亦是他所欲也,无一能舍。可眼下,内政和军事大权都在太后手中,这女人绝非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后宫女子,她手握重权,才能卓著,任谁都能看得出她一统天下、傲视群雄的野心,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但她却是他权力路上的绊脚石。

虽然他们的目的相同,可是一国怎能容得下二主?何况,他还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如何能久居与一个女子之下?但是目前,赵国最大的敌人秦国正陷入内耗中,前车之鉴,如果赵国在此时陷入同样的纷争,那么势必失去了一举铲除秦国的最佳时机。

姜子牙七十二岁才出仕辅佐周文王,晋文公六十多岁才流亡归国成为一代霸主。成大事者,必须先学会忍耐与等待,这些他能忍,也自然等得起。

只是过去,每次求而不得的**都会发泄在韩姬身上,韩姬容貌有三分似太后,有其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总让他有一种错觉,是太后这样看着自己。可现在,韩姬一死,后宫女人顿时让他没了兴致。魏姬所生的女儿,不过是为了应付太后的催促和盟友魏国的使者的结果,还好只是个女儿。

外面的小宦官佝偻着身子,一溜烟跑到了门口,又不敢进来,只得小声叫道:“大王。”

赵义被唤的回神,沉声道:“何事?”

小宦官听得心中一紧,越发低着头,站在原地把声音放得软了又软道:“太后回宫了。”

赵义在内室嗤笑一声道:“情夫走了,她也是该回来了。”

小宦官站得远,没听清他的这声自语,有些愕然,却也不敢看赵王脸色。

“去告诉太后,路上辛苦,待她休息片刻,寡人午后再去看她。”光照进来,却不知何处来的一块yīn影投射在赵义脸上,晦暗不明。

“诺。”小宦官提着衣服,急匆匆地消失在大殿外。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逛了一下午,什么也没买着,还淋了雨。晚上打开文档,结果word又坏了……我去……

晚上先就这些,少的字数明天补上。对不起大家啦

154毒计

“竟然如此厉害?”赵相如颇有些意外,秦军比赵国后建立骑兵部队竟然势均力敌,其追赶和仿效能力可见有多强。

“太后,秦人与犬戎杂融,本就悍勇,此次更是秘密在云阳一带训练长达四年之久,咸阳的工匠并非浪得虚名,所制售的兵器装备十分精良,加之秦国国库充盈,他们从北方购入大量战马,而我军中虽也有不少匈奴马,但不乏中原劣马充斥其中,无论在奔跑速度还是耐力上都远非胡马的对手。”

“那照你这么说,我军岂不处在劣势?如何能与秦军一较高下?”赵相如眼中精光流转,常年忙于战事,她脑中的账算得可谓一清二楚。天气、水文、地势、粮草、士气等等都能被她折算成战力。

“太后,我军虽然有些劣势,但铁制弯刀不易被模仿,比之普通刀剑更适合骑兵使用,对敌时仍能发挥大用。另太后命刘玉秘密研制的一些器具也已有雏形,属下看过,真可谓是克敌制胜的法宝,秦人定然料想不到。”

赵相如笑得yīn毒:“我早知这些器具形制简单,不过顶得上一时之用,一旦被敌人发现,便会如法炮制,因此这马具和连弩不过只是小玩意儿,秦人学便学了,只是他们便永远落在我们下风。”

“太后说的是,有了这些,我赵军何惧于秦军。”

赵相如笑定却道:“虽说有了这些便可弥补国库空虚,战马、军械不够精良之弱势,可使我军与秦人堂堂正正一战,但真要让我军大好男儿拼死对敌血染沙场,我却是觉得不值。”

王阿龙一愣:“太后这是何意?”

“想杀死敌人并非只有战场决斗一种方式,有些刀,杀人可在无形之间,不用耗费自己太多心力,却能见血封喉。”赵相如笑容中的冷意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王阿龙不知太后又有了什么打算,赶忙请她示下。

“兵者,诡道也。有时候不必拘泥于祖宗教下的方法,真正的战场上没有一个对敌之策是靠翻书得来的,而只要能让目的达到,并且将己方的损失降到最小,那无论是何种手段,都远征兵法十倍。”

大殿里潮湿yīn冷,外面已经飘起雪来,小蛮赶忙端着火盆进殿,待布置好后,又退出去张罗午膳。

“王阿龙,当年你在祁城与庞澈共同抵抗秦军时,曾经在城内散布流言激起全城上下共同抗秦的决心,为祁城待援赢得时间。那场战役打得漂亮!但自那之后,你便有些拘束,每每动作,都是墨守成规,虽无大过,却难有精妙之策。做特务确实需要谨慎,但有时,兵行险招方才能以出奇制胜。而究竟是保守还是出奇招,作为统领的你需要审时度势,因地制宜,这也是我为何将你革职的原因。唯有多历练,才能担当大任。”

赵相如很难得对王阿龙如此耐心地教诲。他一直做着他默默无闻的属下,貌不出众,又很低调。比之庞澈,他的出身更低,完全是凭借一技之长在狼军中锻炼成长起来的高级军官,赵相如对他一直是问责多于夸赞。可此时赵相如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让王阿龙顿时体会到了她的良苦用心,半跪于地,声音沉闷道:“太后垂爱,王阿龙铭感五内,无以为报。”

赵相如示意他起身道:“今日对秦也是如此,两军对垒,虽也需将士拼杀,但古时先贤说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有些伎俩虽然上不得台面,也算不得攻心之策,却能有效克制敌军,使其势力大减。眼下我这里就有一条计策,只要狼军做得好,秦军便可从内部土崩瓦解。”赵相如红唇艳艳,笑容诡魅。

“望太后明示。”

“我记得今春,我军骑兵有一部马瘟流行,可是如此?”

“确有此事,还好持续时间短,下面军士发现的也及时,因而提前做了隔离。死的多是中原劣马,本就瘦弱多病,用于驮运粮草,否则我军损失不小。”

“当时怎么处理病死马匹的?”

“按照过去的办法,全部焚烧殆尽,尸灰用陶罐装上埋入地下了。”

“哦。”赵相如似乎有些失望,王阿龙看出她的意思,小心问道:“太后莫非是想将马疫引到云阳去?”

赵相如颔首道:“孺子可教。”

王阿龙豁然开朗,当即振奋道:“太后,军中牲畜疫病每年都有,只是有大有小而已,倘若有心人推波助澜,秦军定然毫无防备。”

赵相如心情不错,召来小蛮让王阿龙一同坐下用膳道:“现在天冷,时疫不能流行,你们好生准备着,留心观察云阳附近有无病马,最好是能伪装成马商,将染病的马卖给秦军。为了保险起见,再将病死的马丢弃在秦军饮马河流的上游,我就不信,骑兵没了马,还能叫骑兵么。”

王阿龙觉得此计已是十分鬼魅,超出了一般兵法和他的认知,正要拜服,却不料太后慢条斯理地吃了块里脊后又道:“这件事你秘密去做,如有需要可向鬼方容也寻求帮助。另外还有件事也一并去做了。”

王阿龙正要喝汤,听到后赶紧放下汤匙,正坐待命。

赵相如摆手道:“无事,边听边用,两不耽误。否则一顿饭下来,你岂不是都要这样干坐着?”

王阿龙遵命,又端起小盏开始喝汤。

赵相如擦擦嘴道:“你去寻数百个染病的军妓。”

“噗——”饶是淡定如王阿龙,跟了太后这么久,也有些吃不住这个打仗从来不安牌理出牌的女子。他呛了口汤,知道在主子面前失仪,赶忙站起身请罪。

赵相如显然心情不错,没有责怪,反而让小蛮弄了个热面巾给他擦了擦脸和沾湿的衣襟。

待小蛮出去后,王阿龙才稍稍恢复,神色虽然没有刚才那么夸张,但口气中仍不乏惊惶之意:“太后怎么会想要属下去找军妓,还是染病的。”

赵国的军妓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也不是能放得上台面讨论的,军士们常年在外,有这方面的需求,自然也就催生出军妓这个行当。而贫苦人家的女子为了活命,讨口饭吃,自然是一拍即合。何况这年代没有束缚,男女婚前野合、生子之事时有发生,甚至连《诗经》中也有歌颂女子与情郎野合的露骨词句。只是限于卫生条件差,这样的事情做多了之后自然会滋生病菌。而军营中这种生病女子自然是比比皆是,有次曾有士兵与这些有病女子发生关系后也染上重病的,最后弄得皮肤瘙痒,全身溃烂而死。为这事,当时还惊动了赵相如,不得不严令军妓定期检查身体,一旦染病立即逐出军营。

王阿龙不知太后这是何意,赵相如却笑:“马能染病,人也可以。想来云阳偏远,那里的将士在近胡之地cāo练日久,必是极为想念中原的女子温存怀抱。你不妨给他们送去些,也好慰藉他们戍守的苦寒。”

王阿龙傻了眼,过了半会儿才琢磨过弯儿来,心中咯噔,好一条毒计!

试想一支十数万人威武雄壮的骑兵,还没开战,马都病死了,军士们因为难言之隐而无法战斗,最后皮肤溃烂至死。而赵国不用发一兵一卒,依然保持了对他国兵种的绝对优势,是何等厉害的手段。

太后,当真让人不寒而栗。

“太后此计甚妙,属下回去后立刻着人去办。”

赵相如声音凛然:“办法都是给人逼出来的。两国交战无所不用其极,既然秦人先失了底线,那就休怪我的计策有违天道。”

之后王阿龙便与赵相如密商了两条计策的细节,二人都是颇为兴奋,一直谈到未时快过才散。

晚膳时,赵王义如约而至。

“母后说身体不适去野台小住,这几日便回来了,看母后气色不错,应是住得极顺心了。”赵义笑得不显山露水,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忽明忽暗。

赵相如见赵王一如往常般对自己恭敬有加,十分满意道:“大王有心,老妇一会宫中大王便遣人来问候,眼下刚刚入冬,马上要筹备明年祭祀之事,正是内事繁忙的时候,就不必和老妇行这些虚礼了。”

赵王谦笑:“母后总是如此说,倒仿佛寡人是个累赘了。知道的会说母后体贴儿子,不愿儿子太过劳累;不知道的以为母后是嫌弃寡人了。”

赵相如听了赵义哄她的话,勉强笑了笑道:“大王内政上请多用心,秦赵明年必有一战,眼下我国国力仍在弱势,正是迎头追赶之时,切不可掉以轻心。”

赵王一愣:“母后这么快就决定出兵了?新政今年虽已推行大半,但仍有诸多琐碎还需完善,另外今年大旱,国库中钱粮不足,恐怕并非出兵的好时机。”

“钱粮一时届时我自有办法,内政上一应由范雎、仇液等人cāo持,大王若有疑问,尽可问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过盗文没关系,但是同步盗文就有点伤天害理了,这样对不起花钱跟文的亲。钱可以不在乎,但是点击越来越少,收藏这两天少了30多。太打击我了。

同学们,下一章是假的,请不要购买,防同步盗文的。如果不小心买了,不用担心,第二天会补上的。

155第 155 章

武烈太后与士卒感情极深,如侍女春所言:“身所食饮而进者十数,所友者百数,大王赏赐者尽与军吏士大夫。非常文学”因此,战士皆愿为之效命。在作战中,她执法如山,赏罚分明,再加上用兵如神,因此,带出了一支所向披靡的劲旅。曹cāo曾说:“苦者武烈太后为将也,受财千金,一朝散之,故能济成大功,永世流声。吾读其文,未尝不慕其为人也。”可见其对后世影响之深。

——《武烈太后及其军事思想》

杀神白起?竟然是他。赵相如皱眉,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竟将这么重要的人给忘了,此人可算是赵国死敌,历史上他在长平坑杀赵军四十万,赵国可以说是直接丧于此人之手。

“母后,上年白起率秦兵攻取了我国的简、祁二地,现又派兵攻占了我石城。当真是步步蚕食,侵吞之意昭然若揭。若再不加以阻止,恐怕到时损失的就不止这三座城池了。”太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赵相如听完颇为振奋,在场众人都不赞成出兵,她虽强势,却也孤掌难鸣,现下太子出言赞成,她心中要安定许多,到底也算有了助力。*.

她见廉颇犹豫不决道:“太子所言甚是,我国西部上党之地富饶,而光狼城是其门户,现在秦军占据石城,便是已将矛头直指光狼,垂涎我上党沃土。若是任由其肆意妄为,则不啻于将上党拱手相让。”

她又转而看向王奂、范矩,一针见血道:“诸将不愿出兵究竟是担心秦人奸诈还是畏惧秦将白起?”

此二人都在白起手下吃过败仗,尤其是范矩,去年被白起从手中夺去祁,对此人颇多忌惮,他道:“王后有所不知,白起被穰侯举荐,二十岁便做了左庶长,领兵攻占了韩国新城。次年,由左庶长迁左更,出兵攻韩、魏,避实击虚,全歼韩魏联军于伊阙,斩获首级二十四万,俘虏大将公孙喜、攻陷五座城池,因功晋升为国尉。两年后便已升为大良造,领兵攻陷魏国,占据大小城池六十一个。他虽有穰侯照拂,却也是凭着军功一步步升上来的,如此战绩已教六国侧目。末将曾与他一战,其每每集中优势兵力试探我军,一旦发觉羸弱之处,便以雷霆之势痛击,而且变化多端,实难抵挡。末将不才,窃以为,若想战胜此人,需联合韩魏两国精兵共同讨伐。若是区区五万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范矩话中对白起的敬畏之感溢于言表,王奂和其他几个副将、千夫长也是频频点头,赵相如没想到一个白起竟然厉害到让别国将领谈之色变,心里虽然吃惊,面上却也淡淡的,丝毫不露怯。

“我是一介妇人,从未领兵打仗,但也曾听闻先王在世时,赵**力强盛一时,虎视秦国,威震匈奴。缘何只不到二十年间,竟沦落到仰人鼻息,看人眼色的地步?!”赵相如环顾四周,掷地有声道:“此次出兵势在必行,不为别的,只为赵军不堕的威名!”

廉颇听完一震,原本犹豫不决的眼神突然放出光芒,抬起脸来看向王后,老泪纵横道:“先王在世时,赵军声势威壮,未尝败绩。先王已去,臣等自当追随王后,承袭遗志,尽力保全赵军的威名,否则有何面目去见先王。”

老将军哭得伤心,赵相如也红了眼圈,望着赵奢叹道:“秦相张仪在时,于秦国定下远交进攻之策,结交齐国以弱楚赵。齐国西面有宋国,宋国之西有魏国,魏国之西还有韩国,而赵国西面有谁呢?只有秦国!与秦国比邻而居,最易被强秦觊觎。韩国饱受秦国侵略,为何?盖因韩国最弱。若等韩国被蚕食完毕,剩下的便只有赵魏了。”

众将听到此处便沉默了,王后之言发人深省。其实他们中大部分人看问题是比较狭隘片面的,大部分都是对一场战斗或是眼前利益的考虑,而王后此言,是站在一国的角度看待这场战争,就像是一局围棋,一枚棋子落子与否,落在何处,看似是一个角落的争夺,其实却是关系整盘棋局的得失。

她见众人都不吭声,知道他们已被自己说服,于是继续道:“秦太后□义渠王以堕其志,秦国西北大患已除,待到他们腾出手来收拾完韩国,届时以赵魏之力能否与已经壮大的秦国抗衡?”

作者有话要说:假章节,买错的亲不要担心,明天就有了

156出征(上)

“张秀,营外新来的一批营妓你可尝过了?”侯方天生一张黄脸,说话时嘴上的八字胡时常变化形状,十分喜感他是秦军的一名公士,算是有爵位的秦军中最末的一级,只比庶民高一阶,可即便是这最低一级,也是他用无数个人头换回来的。

那被唤的张秀衣饰比侯方繁复些,二人是同乡,原本都是庶民出身,如今竟也挣到士的身份。不过他比侯方还要高一阶,是上造。如今他也正在喂马,听身后拍着自己的侯方聊到这个话题,原本绷着的刀疤脸突然生动起来,□道:“早去尝了鲜了,还等你来说。”

侯方刚从营妓处爽了一番出来,之前的营妓都是些老面孔,而且长得歪瓜裂枣,看见就令人倒胃口。曾经有个士兵只肯晚上天黑后才去军妓的营房,且从不点灯,办完事就走。有人问他是何缘由,那人的大实话让大家笑掉大牙却也深有感触:婆娘太丑,怕看见没了性致。

就这么倒胃口,可大家依然忍受着,为什么?因为他们虽然身为秦国装备最精良的骑兵部队,却仍处在保密阶段,上峰有令,所有来到军营的人只进不出。谁愿意被套牢在军营中?赚的钱也没法花,这样很多做皮肉生意的人就不愿意来了。加之云阳地区偏僻少人,别说生得有些姿色,便是个年轻女子也难觅,多是些粗陋野妇,时间一长,把这些当兵的给憋的,个个饥渴难耐。

却不料这样的日子突然峰回路转,一个专贩年轻女子做皮肉生意的客商到了营外,称自己从燕赵胡地采买了数百名美艳女子,愿意将她们卖入营中,不过价格自然不便宜。

燕赵自古出美人,当时和这客商会面的是个千夫长,自然有耳闻。可在这穷乡僻壤待久了,他一时半会竟不能相信有这样的好事,要求验验货,客商无比大方,随即同意。结果那千夫长不看还好,一看三魂丢了两魂半,这些女子简直美若天仙,胜过军营中这些丑妇何止百倍千倍!

那客商一见千夫长魂不守舍,特地挑了几个最美的女子,为千夫长服务了一番。那千夫长也是久旱逢甘霖,完全没了节制临走时,脚下直打颤,跌跌撞撞回了营。当时的军中主将王翦因为有要事回了咸阳复命,留守的几个副将听了那名享受过特殊服务的千夫长的汇报之后,合计了一番。虽然有人提出还需等将军回来再做决定,可大部分人觉得,不过是些军妓,且只进不出,不会有什么大碍。何况大家都是男人,这上万人的部队只这么些老弱病残的□,实在说不下,早该换些新鲜的来了。于是自作主张,将这些女子都收入营中。

最先去尝鲜的自然是几个副将,说实话,这些女子中有些长得确有几分姿色,但还不到国色天香的地步,可俗话说,美不美都是比出来的,见惯了村妇丑妓,这些妙龄女子个个显得千娇百媚起来。

其实这些女子就是王阿龙找来的已经染了不洁之症的军妓。她们的病症都只是刚刚被查出,还不严重,只是这个年代,生了这些病都只有死路一条。原本等待她们的,将是和以前的人一样,被逐出军营,流落荒郊,然后在凄凉中死去。可是突然有人找到她们,说可以给她们的家人大笔钱粮,并可以让他们的父兄手足脱离贱庶身份,只需她们自愿进入秦人军营,做着原来的事情便可。

原本就是挣钱,死前还能赚一笔让家人衣食无忧,很多人欣然愿往。就这样,这些女子又被王阿龙命人稍作□后带到了云阳的秦军大营。

侯方听张秀说自己早就尝过鲜,有些不高兴道:“哥哥刚得了消息便告诉你,你小子倒好,像个锯嘴的葫芦,只管自己乐呵。”

张秀赶忙道:“你可莫怪我,我也是军令在身。”

侯方啐了一口道:“屁个军令!上个女人还推脱是军令。”

张秀只得将水和草料先放下,转身赔笑道:“哥哥息怒,并非是我扯谎,确实是百夫长下了命令。你要知道,这一次虽然来了数百个女子,可到底我们有十数万大军啊,说句糙话,就是轮着来,也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这会儿爵位高的可以先选,甚至一人可以选几个,爵位低的只能挑剩下的,没爵位的到现在还没轮上。那些个最美的,早被几个副将和千夫长揽到自己营帐中独享了。还好我们百夫长精明,他领着我们几个去接那些美人入营的时候,早就趁机下手了,否则可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了。所以,这事可不怪弟弟我。”

侯方哪里会为这事真跟他计较,听完便哈哈一笑道:“那敢情你们比几位副将更早尝到?”

张秀嘴都乐歪了,两眼放光道:“那可不,当时伺候我的那个,如今正在鲁副将的营里呐。”

侯方听罢不禁羡慕道:“滋味如何?”

张秀咂咂嘴,回味道:“真**呐。”

二人又吹嘘了会儿自己在床上神勇的表现,侯方便先回营cāo练,张秀则继续喂马。正值夏天,马儿渴水,张秀像往常一般将自己从营外小河里打来的水倒到水槽里,可自己的爱马却没精打采,对这水丝毫没有渴求之意。

张秀摸了会儿,只除了一手心的汗,没觉得马有什么问题,以为是天热的缘故,便没放在心上,放下东西回大营cāo练去了。

“太后,据在云阳的细作回报,军妓和疫马都已按照计划布置到位,一切顺利。”王阿龙低头对赵相如禀报道,虽然声音一如往常般沉稳,但却隐隐可听出当中的畅快之意。如此杀人不见血的办法,却可轻易摧毁一支大军,且无声无息。秦人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而祸根已经种下,他迫不及待想看一看秦人惊慌失措地模样。

“你做得很好,秋后秦国就要对义渠用兵,而那时,正是我赵国子民一血前耻的时候。”这些年来,只要秦军出现,都伴随了大量赵**民的鲜血,秦赵之仇早已是不共戴天。她早已磨刀霍霍,□的征鞍已静候多时,这复仇的利刃终要拔出刀鞘,赵军的铁蹄终要踏遍这万里江山!

“王阿龙,听令!”

“属下在。”

“密令北大营抽调十万精骑随我出征,每名军士备足十日粮草,另从北营和武安各调集一万弓弩手,一同入秦。”

“诺。”

“同时从北大营调集一万步兵驻防武安,调集三万精锐步兵驻守北屈。”

“诺。”武安的弓弩手善射,太后此举意在集中优势兵力对敌。但如此简单的布置也让王阿龙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后只带十二万人马,不知要先攻伐哪座城池?”

赵相如一笑,漫不经心道:“自然是河西第一城,籍姑。”

籍姑城依黄河而建,是秦国沿河一线最北边的城池,秦国离之最近的少梁城与其相距八十里。一旦攻下此城,赵军的后勤补给线一下就缩减了上百里,进可攻退可守,而秦国却只有一座少梁能做抵抗。

王阿龙心里盘算了一下道:“太后只带十日粮草便深入秦境,又不着人运输粮草,是打算只夺占这一城吗?”

“此战,志在秦国。”赵相如声音笃定,志在必取。

王阿龙有些傻眼:“可太后,粮草一旦耗尽,大军要靠何物为继?”

赵相如展开地图,盯着籍姑的地盘,仿佛已如囊中之物:“就地取物。”

王阿龙见太后xiōng有成竹,顿时明白了,心中一凛,太后这是要开始复仇之路了,果然是个血淋淋的回马枪。

“太后,请恕属下直言,籍姑虽是战略要地,我军夺下固然是好事。可秦人不会不知其重要,常年驻有三万精兵,且籍姑依仗黄河天险,城高池深,恐怕十二万人,尤其是不善攻城的骑兵,难以攻克。”王阿龙说的话十分中肯,骑兵擅野战而不擅攻城战,一旦敌军拒不出城交战,而只在城头放箭射击,缺乏距离优势和攻城器械的赵军骑兵将彻底丧失优势,而被慢慢射杀。

“攻取籍姑,不需大费周章攻城,我已有计策。另外北屈靠近籍姑,调往那儿的三万步卒将在必要时候入秦助战。”

“太后既有良策,属下便无需多言了。还请太后从狼军中挑选些作为亲兵带上,以备不时之需。”王阿龙想着以前庞澈为太后做的点点滴滴,细致妥帖地为她打点好。

赵相如略一点头道:“确实需要几个亲随。一来小蛮需随我去,近身服侍还是用惯的人好,二来,狼军中的百里云、褚英这几人我要带走,三来,这次狼军的步兵营抽调两个连做我的亲卫,至于人选你来定。”

“诺。”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末去外地参加婚礼,周六周日不能更新了。

收藏跌破1000,太惨了

157出征(下)

仲秋刚过,各诸侯国都将目光聚焦在燕国的内乱上齐国已经出兵,楚魏也是跃跃欲试,反倒是离着最近的赵国和一向爱占便宜的秦国毫无动静,越发显得诡异。

赵相如仿佛已经嗅到了久违的战场杀气和血腥气,虽然面上淡淡地,但是心中早已是迫不及待。细作回报,秦国即将发兵,而她也将带着十万铁骑奇袭籍姑。只要一想到能再次横刀立马在这沙场,让敌人饱尝悔恨和痛苦地滋味,她就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全身战栗发抖。

这些年的经历,已使她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她跨上战马,驰骋在这天地间,心中涌动的只有重于泰山的袍泽之情和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庞澈、寿春、上官慈、章川……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似从她眼前掠过,他们武艺高强,身怀建功报国之心,却没有堂堂正正战死在沙场上,而是倒在了秦人的yīn谋诡计下,死在了异国他乡众目睽睽下,死在了酷刑的折磨下。//**//他们的尸首被弄得支离破碎,他们的功绩因为某种原因而要被永远埋藏,他们的拳拳报国之心和一身武艺没有得到机会施展便折戟沉沙。

身在寝殿的赵相如从放私密物品的木箱中取出了上年为庞澈缝补的甲衣,看着上面饱经战火,浸满鲜血的的痕迹,她又一次痛不欲生。物是人非,当真是人世间最狠毒残忍的词,徒留此物,可那人的气息却已消失在天地间。他离开已经一年有余,坟冢上早已是芳草萋萋,桐花开了又谢,可是有一人永不再回来。

“小蛮。”赵相如声音低沉,显然受了情绪影响。

小蛮正在收拾太后的行装,看见她手上的甲衣,知道太后又想起那人,心中跟着难受,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压了压喉头的哽咽道:“奴婢在。”

“将此物带上。”

“诺。”

这是庞澈的甲衣,她要穿在身上征讨秦国。庞澈若地下有知,也请以此衣为眼,看她如何为他报仇雪恨。

“太后。”殿中的下人站在内室门外禀报道。

“何事?”

“大王来了,已到殿外。”

赵相如想着虽然是秘密发兵,但赵王必是知道此事要来送行的,便出门对那宦官道:“快请进来。”

“诺。”

这边宦官刚出了殿门,那边赵王就已经抬脚进来,可见是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声响。赵相如不施粉黛钗环,站在内室门口,姿色天然。面上隐有愁容,眉眼间比之平时的狠辣却多了一分泫然欲泣之感,看在赵王眼里,这母后不似寻常的霸气强者模样,倒多了一丝风流韵致。

他看得不由一愣,心道大战在即,母后定是信心满满,怎么会在内室露出愁容?莫不是秦国之战有变?

赵王看不懂,赵相如却已经收敛好神色,请赵王入座。这一眨眼的功夫,她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赵义知道不好深问,只当没看见,问道:“不知母后打算何时启程?”

“细作来报,芈氏已经杀了自己和义渠王生的孽种,想来发兵就在这两三日,老妇后日出兵,定能打她个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实在是忙,晚上回来只挤出这一千字,明天把这章节补完。抱歉了

158籍姑

籍姑地势北高南低,西北面为连绵起伏的高山,而东南面即是由北向南奔流而过的黄河。//一山一河为籍姑建立了天然的屏障,黄河在那个年代,算得上是天险了。一旦在敌人面前渡河,会使得阵型混乱,一旦此时敌人趁势攻杀,则极容易导致大军溃败,因此从未有人敢犯这种兵家大忌。这也是为什么秦人虽然在邯郸之战后面对数十万赵楚魏三国联盟,却依然可以牢牢守住河西一线的原因。

月明星稀,寒鸦在山林的枯枝间“哇——哇——”叫了数声后飞离了枝头,籍姑城一切如常,城头巡防的军队点着火把交错巡视着,一切有条不紊。六里外潜伏在黑暗中的赵军骑兵和弓弩手们严密地观察着城头的一举一动,连火苗的一个跳动都不放过。这支庞大的军队军规极严,除了偶尔有马的动静外,竟连一丝声音也无,足可见其素日训练的严苛。

赵相如抬头看了看快要落下的月亮,对着身旁的褒成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褒成小声道:“刚过子时。”

西天的月亮被乌云笼罩了一会儿,又露出脸来,洒下一片清辉。

“弓弩手的灯油和火石都备下了吗?”冬日的月亮越发浅白,月下赵相如的脸也是一片煞白,加之她脸上的戾气,如同地狱复仇的恶魔一般yīn冷。

褒成早已是蓄势待发道:“灯油和火石都已发到每名军士手中。”

赵相如点头道:“很好。丑时二刻出发,大军需小心前进,不可发出声响惊动城内守军,违令者立斩!”

“诺。”褒成应下后,传令兵随后将太后的命令及时传达给整支大军。**每个人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也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他们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期待着向秦人射出复仇的利箭。

丑时刚过完,城楼上的秦兵早已是困顿不堪。长久以来,籍姑虽然一直有重兵驻防,但从未有大的战事。近百年来,自秦国变法崛起之后,也从没有人能够将战火烧到河西的秦国本土。虽然秦国作战有胜有负,但基本都不是本土作战,对国力的影响自然微乎其微。长此以往,国内的守军不闻战事,慢慢开始懈怠起来,自然不如长期征战在外的军士警觉。荀且是一名簪袅,爵位极低,在军中也不过是名小队长。他头上梳着歪髻,穿着甲衣,扛着一柄青铜长矛,手冻得恨不得缩在衣袖中。他回身看了眼自己小队的军士,个个眯着眼,打着哈欠,便知他们想的无非是赶紧到**鸣之时,等着换防回去睡大觉。

他笑道:“都醒醒,丑时才刚过你们便这幅德行,离换防还有一个半时辰,这副样子若是碰上左庶长巡查,大伙儿都得受罚。”

军士中最前面一个皱着眉半睁开一只眼满不在乎道:“要遭袭也是云阳遭袭,籍姑可是大后方,安全得很。再者说,左庶长昨夜不是才来北门查过岗么,我仔细打听过了,他白日还接了云阳的战报,跟送军报的使者商议了整整一个白天,纵使铁打的,今天夜里也不可能来了,就是来,也不会是北门。”

荀且知道这群兵最会找法子偷懒,关键是,他自己也觉得日复一日地巡城十分无聊,这一夜又会像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风平浪静地度过,至少在城头的每个秦兵都是这么认为的。

“话虽如此,还是得装装样子,否则给其他小队看见了,总会传到左庶长耳朵里。”

大家也觉得不好太过分,既然队长这么说了,多少面子是要给足的。于是大家勉强提了提精神,迈着无精打采的步子,按照固定的路线走着。而实际上,几乎每个巡防的小队都是如此,更别提站在城楼处站着不动的士兵了。月亮已经消失不见,天空中便是连星星都没了踪迹,反而是城头灯火通明,倒显得城外四周黑漆漆的一片。

寅时,正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也是人最易困倦,防备最易疏忽的时候。

“点火!”

赵相如一声令下,在这寂静地郊野显得十分清晰。

只听得“哗——”一声,数万只燃着火苗的箭矢已经搭在弓上,瞬间被举起,朝向城头,弓如满月。城头瞭望的哨兵嘴张的老大,一时愣在当场。

只是刹那间,赵相如大声令道:“放箭!”

将箭矢送出后,弓弦发出“砰”的一声,在强弓上不停震颤。劲矢燃着火苗,在急速的飞驰中越烧越旺,最后落入城头,或插入敌人咽喉。

“敌袭——”一个哨兵发出预警后便被射中,身子一歪摔下城楼,脖子折成两段。城头秦军慌了一会儿后开始组织起抵抗,向下一通乱射,收效甚微。而附近巡逻的秦军听到城下飞来的箭矢声,再加上哨兵的预警,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赶忙抄起武器直奔北门城楼,城楼上的警钟也被敲响,正在沉睡的其他秦军和百姓被这声音陆续吵醒,寂静的籍姑城声响渐渐大了起来。

赵相如早有准备,她知道籍姑守军众多,且地势险恶,若想以常规方法速战速决十分困难。她孤军深入秦地,义渠又已衰微,必须以非常手段快速攻占城池,才能对秦国产生威胁,否则一旦等秦人收拾完义渠,回过头来便可专心对付赵国。因此,她的时间很短。她要有对敌绝对的优势,除了战术、兵力,更要有技术。

“投石车——准备!”赵相如抽出弯刀,□的黑色战马喷着气,与黑夜融为一体。

所有的投石车的勺柄都用熟铜做成,长约四丈,士兵们向内装填了包裹了油布的大石头。

“点火!”投石车阵旁的军士在接到指令的那一刻立即点燃油布,霎时火焰窜起半丈高,近身的军士差点连眉毛也被烧了。

赵相如盯着城楼的局势,投入防守的军士似乎越来越多。她将弯刀指向满是奔跑人影的前方,大声吼道:“放!”

投石车盛着火球的勺柄瞬间从地上翘起到半空中,一个个燃烧的火球被抛向前方,带着巨大的惯性呼啸着砸入籍姑城。投石车的距离比之弓箭不知远上多少倍,许多火球越过城楼,直接落入城中的街道和民宅。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才到家,马不停蹄码字。今晚就这些,剩下的明天补齐。谢谢jenny的火箭炮,真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另,家中出了事,我现在心很乱,周三可能不在,如果这样,周一周二我尽全力更新,毕竟单位事情也多,十一的事情都在挤在这几天要求做完。

先睡了。晚安

159首胜

“左庶长,火势太大,已无法阻遏,现在城楼虽无大火,但附城的楼梯随时可能被烧断,是战是撤还请早作决断!”祁舟身旁的副将已经能感受到内城燃烧的热浪一阵阵袭来,将他烤得口干舌燥。//**//

由于还未到**鸣时刻,四个城门都紧紧锁闭,虽然城内已经着火,但军士们没有接到城内主将的命令,都不敢擅开城门。东面因为毗邻黄河而少人前往,北门战事正酣,百姓多少有些知晓,于是大部分贵族、庶民带着自己从火场中抢回的值钱家当纷纷拥堵在西、南两城门处,前面的走不了,城中各处的难民又陆续赶来,人越聚越多。大家知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都会被关在城中烤成焦炭,相互推搡着想逃离这座火城却被守门将士阻拦而无路可逃,不少老者和小孩跌倒在地后被后面的人践踏致死。为活命,恐慌的人们变得愤怒而暴力,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他们cāo起手边能伤人的硬物,甚至赤手空拳去攻击守门士卒,抢夺兵器。

两处城门一片混乱,守门军士一面担心不开城门会寡不敌众,愤怒的百姓指不定将他们全部生吞活剥,而另一方面,未得军令擅自打开大门,敌军很可能趁势引兵而入,万一事后被追究将会重责。秦军这边还在天人交战,而百姓们已经迫不及待。他们冲垮了军士们的防线,强行打开大门逃生,西、南二门相继被打开,无数灰头土脸的百姓就此四散而逃。他们拎着包袱搀老扶幼,自以为捡回一命,却不留神这貌似寂静的野外,有刀剑在不远处闪着寒光。

祁舟在城楼看得明白,知道此城已无法守住,但军法严苛,一旦弃城而逃恐难逃重惩。他望着冲天的火光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叹了口气道:“集结全部兵力,出城迎敌!”

旁边一名年轻的公乘急道:“左庶长,城内不留守军了吗?万一敌人趁势取城怎么办?”

祁舟打仗已经二十多年,十分有经验,他摇头道:“敌军纵火烧城,城内所贮粮草、军械一概焚毁,可见他们根本没有一丝要夺占的意思。”尽管已经卯时,但由于正是冬季,昼短夜长,天色仍是黑漆漆一片。祁舟望着敌军的方向,尽管看不见,但他似乎能感受到对方主将那双yīn鸷的眼神。

“左庶长,城内所剩兵马共一万二千余人已集结完毕。”

“出城!”祁舟愣了一下才喊出此话,转身下城,纵使形势再差,他也断然没有想到,只一个时辰的功夫,他的部下就只剩四分之一了。

“诺!”

祁舟领着大军鱼贯出城,在北城门外摆开阵势。投石车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撤下不见,眼前这支庞大的军队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祁舟指挥着战车上前,冲远处寂静无声的敌人喊道:“来者何人?要夺占城池堂堂正正,彼来我往即可,何必要烧杀百姓,将好好的籍姑城付之一炬呢?”

对面无人应答。要不是身后冲天的火光如同一个巨大的火把照亮了方圆数里,祁舟几乎以为自己不说是自说自话。但他没那么天真,这么多年的出生入死让他明白,在困境中,躲避和自欺欺人都是于事无补的,唯有坦然面对,还有可能绝处逢生。

但他现在也明白这支大军的可怕之处,本想通过喊话探一探对方的底细,结果主将不出声,这么多将士竟也没人说话,军纪之严可见一斑。祁舟只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黑暗中的一条毒蛇盯上,自己完全不知它何时会发起攻击,而他也第一次觉得,死神已经掐住了他的咽喉,随时准备收割他的生命。

天色渐渐有些亮了,背后的籍姑已经被烧得墙壁发红,而祁舟身前的敌军也突然有了反应,只听得一人喊道:“弓箭手准备!”

祁舟大骇,因为他瞬间明白了这支军队的来历,也明白了自己和麾下所有将士的命运。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冰冷而充满杀意。普天之下,能够亲自带兵征伐四方的女人,只有她——赵太后魏氏!

她铁血治军,征战至今未尝一败,血凤一出,六国将领无不丧胆,而且最要命的是,这个毒妇从未有过善行,所有俘虏,尽皆屠戮,手段残忍,世所罕见。

战必输,降则必死。祁舟无奈苦笑,看来今日他注定将命丧于此。可既然手下有万余人,他便不会乖乖交出性命——怎么也要让这血凤旗上沾上血,才够本!也好教她见识下秦人的勇武。

“盾牌兵!”祁舟大声喝令,两旁的执盾士兵如潮水般涌出,一字排开,挡在大部队前排。赵军一轮密集地箭雨射来,无数铁矢插入盾牌,更有不少从盾牌之间的缝隙和上方射入秦军阵中,一时间惨叫声连连,便是祁舟脚下也有不少落矢,险些射中这名主将。

“保护左庶长!”身边的亲兵一声断喝,数十名士兵手执长盾将祁舟团团围住保护起来。

祁舟一面示意盾牌兵补漏,一面指挥弓箭手快速还击。

赵相如冷眼望着,知道秦军的主将实力不俗,很有些经验,面对突袭得手的敌军还能沉着应对,稳住阵脚展开反击,这是十分不易的。

不过,即便他再有经验又如何,她的计划周详,万无一失。

赵相如一反常态,继续下令部队有序后撤,避开敌军的箭矢攻击范围。祁舟纳罕,一向闻说太后用兵咄咄逼人,进攻时狡诈鬼魅,今日不过是互射了几轮箭雨,略有些伤亡便开始不断退避,不知是何讲究。

祁舟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却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眼见赵军撤出了秦军的攻击范围,却也不敢纵兵追击。

天色大亮,太阳虽未出现,但东方已有几抹橙红色的云出现在地平线上。籍姑城内的大火仍在燃烧,不时有墙砖哄塌的声音传来,浓烟滚滚,遮住了城上的大片天空。

双方最后的决战,就在这黎明之时打响。

祁舟终于明白是哪里的蹊跷了。他面前的这支赵军部队除了大型的投石车外,只有步兵和寥寥数骑,怎么看也只不过一两万人,根本没有之前预估的八万之众。无论赵太后用兵有多神奇,只以两万步卒深入秦境那无异于是在自寻死路,祁舟不相信她会如此自大,何况之前城楼上所承受的箭雨每轮都有数万支,两万人根本做不出这么强大的攻势,定是还有部队被她趁夜藏了起来。

忽然,秦军两翼传来万马奔腾之声,震耳欲聋,祁舟回头一看,面如土色——数万赵军骑兵从两侧攻杀过来,他们手举着象征天下第一骑兵的圆月弯刀,一路扬沙而至,秦军根本来不及阻止抵抗。

而秦军三面受敌,唯一安全的一面却是背后的城门,一旦退入就等于**,完全没有生机可言,秦军阵脚大乱。

赵相如抽出腰间的利刃,向前一指,这样的动作她做了无数次,跟随她已久的将士早就明白这是她发动冲锋的信号,纷纷随她拔出腰刀。

“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黑色骏马接收到女主人的示意,对天嘶吼一声,快速冲向前方。

“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身后的步兵开始飞奔着扑向敌军,而两侧的赵军骑兵先一步抵达。秦人以长盾为墙做抵挡,可根本无济于事,骑兵早在训练中就面对过盾牌的防御,他们只一个提溜,马驹就飞身越过盾牌,将一个盾兵的脑袋踩成稀巴烂。

人的微薄之力如何能与奔驰中的骏马相抗衡?赵军很快冲入秦军阵中,将他们的防御生生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赵军人多势众,他们有上万骑兵在外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而剩下的人就骑着马来回冲杀秦军。祁舟被亲兵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在中央,他此时心知事已不可为,但他也只剩下战死这一条路。

“都让开!”祁舟斥退身边护卫的亲信士兵道:“赵人越境攻来,大丈夫正应思报大王知遇之恩,何患生死?!”说罢,将剑鞘掷在地上,领兵浴血拼杀。

秦军残部将士受其鼓舞,也纷纷勇猛作战,不畏生死。甚至有人头被削飞之后,还手握长剑,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但秦军虽有刑天之猛志,到底不过是些残兵,无论兵种、数量、士气都被赵军克得死死的,渐渐被杀戮殆尽,而祁舟也被砍断臂膀,失血而亡,籍姑一夜被克。此时,太阳不过才刚刚升出地平线。

早上的气温极寒,赵相如战甲冰凉,鼻尖和手指冻得通红,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发号施令。

“秦军都剿灭干净了吗?”

乐乘刚刚打完,正满身是血准备报告完后再去清扫战场:“已经剿灭完毕,杀死左庶长一名。”

“城里的百姓呢?”

“一个都没放过!”

“办得很好。”赵相如称赞道,“清点完战场后放出哨骑,其余人埋锅造饭,巳时向南开拔!”

“诺!”

作者有话要说:后半程戏份偏重在容也,赵奢身上。这一卷主要是赵奢

160故技

“太后不要籍姑了?”赵相如下令早饭之后向南继续进军,庞援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既然不要籍姑何必要费力去打,索性绕过不就得了?

赵相如斜觑了他一眼:“籍姑已成废墟,我要来何用?”

庞援一噎,想了想也是,这城池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住不能住,守不能守,不如弃之而去。不过籍姑城坚,城内有粮草万石,不能拿来为已所用还是让他觉得十分可惜。

大军用早餐的时候,乐乘领了一部人马小心警戒着周围,而剩下的几名将领,包括赵奢、褒成、庞援等人在内,都与赵相如同灶而食。太后与将士所饮相同,并未特殊化的待遇,这也让周围的士兵们倍加感慨。

“太后,我军粮草所带不多,剩余只够两三日食用,若再不及时补充,恐怕军心动摇,难以为继。”褒成算了算余粮,大军从邯郸出发时,每名军士只携带了十日口粮,进北屈休整时只略作补充,现下大军不经休整,又马不停蹄投入作战,恐怕以目前岌岌可危的余粮,难以让军士们安下心来打仗。

赵相如啃着红薯,将地图摊在腿上,眼睛盯着少梁城周边的河流、山势,垂首不语。

“褒将军说得极是。”庞援附和道,他近来也觉得手中粮草太少,即便打仗也有些惴惴不安。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赵相如知道褒成等人担心的不无道理,何况他们身为将领已是如此担忧,可想而知那些普通士卒又是何等焦虑。

“诸位应知道,去岁我国南部遭逢大旱,邯郸周边多处颗粒无收,今秋虽是丰收,但国库粮仓仍旧空余泰半,根本无力支撑大军西征。”赵相如抬起头环视众将道,“可对秦作战也是势在必行,若不趁此机会打压秦国,待到来日,单论国力,我国绝非其敌手。”

说罢,她将地图摊在地上,众人围拢过去,她指了指籍姑和少梁之间几个大的村落道:“现在刚刚入冬,各处粮草刚刚从农田中收割上来,而秦国今年的粮米赋税还没收缴,秦人家家户户怕有不少粮米,正可做我大军的补给。”

听完此话,有两个近五十岁的副将觉得似乎不妥,如此等同于从百姓手中夺粮,一旦激起民愤,赵国即便攻取了秦国的几座城池,怕也不能长久占据。*.

但乐乘等人都跃跃欲试,赵国与秦国长期不睦,尤其是年轻军官更为激进,他们对秦国无不恨得咬碎银牙。这会儿听说可以杀掠秦人,夺其粮草,顿时欢欣鼓舞。

“太后妙招,如此一来秦国今年所收赋税怕是要减上一减了。”褒成笑道。

“我看依这个态势,咸阳今年的赋税怕只能征收咸阳以西的了,因为咸阳以东城池都已属我赵国所有。”一员千夫长三下两下啃完手中的红薯,抹着嘴说道。

众人都是大笑,信心满满。

赵相如只是应付似的淡淡一笑,众人都知她近来不苟言笑,这般模样已是极难得,都倍受鼓舞,众将中独有赵奢一人凤目半阖,默不作声,不合群的样子让人觉得他似是对太后的决策颇为不满。乐乘和庞援两位虽年轻,资历和爵位都在他之下,但他们是太后一手带出来并重点提拔的将领,也看出来太后不喜欢此人,因而也不拿他当回事,平日见面点个头就算了,赵奢倒也不计较。相比之下,褒成则要老成得多,虽然是太后为数不多极亲近信赖的人,但从不恃宠而骄,反而对赵奢客客气气,恭敬有加。

他见赵奢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客气一笑,抱拳道:“奢将军可有指教?”

赵相如早就看见一群人中赵奢一副慵懒模样,与他一身的甲胄毫不匹配,嘴唇微勾,似笑非笑,像是讥讽又像是不屑。赵相如知道他惯不安分,却喜欢做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想引自己去问他。倘若放在两年前,她必会忍耐不住,而今她早已知道如何在事情说占据主动。他越是做出这副样子,她还偏就不去问他。

褒成问话,赵奢只是笑笑却不答话,一旁诸将都觉得他是个异类,本来太后就不喜他,他们也就更不爱搭理此人,赵相如瞥了他一眼,只当没看见也没听见。

“太后,我们现在南进可是去少梁?”

赵相如微一颔首,喝了口皮囊中的凉水,便站起身道:“都吃好了吧?”

“吃好了。”众人纷纷站起,一旁的亲兵赶忙牵来太后的坐骑。

赵相如跨上战马对众人道:“整军!”

由于连日奔袭加上夜间作战,当天傍晚,大军经过几个时辰的休息后,才重新开始南下的步伐。庞援一支为全军先锋,按照地图上的位置将少梁城以北全部的村落居民都全部纠集到一处,并劫来了全部粮食。赵军到达时丝毫没有停留,而是继续挥师南行,只是赵相如稍稍停留下来,接受庞援的汇报。

“太后,附近村庄的百姓已经驱赶到了一处,粮米也已聚拢起来,共计约有近三千石。”三千石虽然对普通百姓来说已是很多,但放到一个数万人的大军中,这不过才是一天的消耗量,杯水车薪。

赵相如听完不紧不慢道:“将粮草全部带走。”说完一夹马腹便要上路,庞援赶忙道:“太后,这些百姓如何处置?”

庞援身后是数千百姓,这些人扶老携幼,惊恐地看着面前这支肃杀的大军。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突然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从被窝里拖了起来,他们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睁睁看着辛苦种了一年的粮食被掠走,却不敢吱声。因为面前这群人带着刀,一旦激怒连命都保不住,只要送走他们,虽然今年的赋税已是困难,但可以靠嚼苦菜,打野猎过日子。

村里的几个长者一直绷紧的心在看到这个发号施令的女子时略略松了口气,虽然很少有女人出现在军营中,不过按照以往的经验,她们比起男人总是格外仁慈。老人们用企盼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个似乎在发号施令的女子,希望她拿完东西就能放过他们。

可他们忘记了,当今天下唯一带兵打仗的女子是谁,而这个女人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从未手软过。

赵相如听完庞援的话,只冷冷看了他一眼,直把他盯得心里一虚,□的马向后退了半步,才收回眼神。庞援赶忙低下头去抱拳道:“末将明白。”

赵相如丝毫没有停留,扬鞭策马远去。

“将军,太后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庞援身边的亲随离得不远,被太后的气场震了一震,直到人走远才凑到面前问道。

庞援沉默了一会儿,对着亲随小声道:“将这些人围起来,全部射杀!”

那名亲随一愣,随即应道:“诺!”

两个时辰后,正是午时,赵军已经来到少梁城外。大白天少梁城城门紧闭,城头上旌旗猎猎,军士密密麻麻站满了城楼,显然已经得到消息。赵相如看了眼身后数十里外刚刚经过的村庄燃起的浓烟,知道庞援做事欠考虑,只顾纵火焚烧掩盖大军痕迹,却不知反而暴露了大军来犯的讯息。

她本打算再用偷袭之计,现在偷袭变成了明攻,不过计谋方略只在她心中转了个弯便想了出来。

“百里云。”赵相如高声唤道。

“属下在。”百里云虎背熊腰,从太后身后不远处出列。他的身材比之过去的寿春实属半斤八两,再加上百来公斤重的战甲和武器,长腿的战马时常被他压得口吐白沫,好容易选了一匹短腿但健壮的小枣马支撑住他的体重外还能长途奔袭,只是他这么彪悍的身材骑着一匹小马,看上去实在有些可笑。

“你也是骂人的老手的,让这些少梁城中的秦国将士们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她冷声下令。

百里云称诺,如象腿般粗壮的小腿轻轻敲击了下自己的爱驹,小枣马立刻会意,一溜小跑冲到距离少梁北门千米地方停了下来。双方相加超过十五万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一人身上,不光百里云,连小红枣马也高昂着头颅,觉得分外骄傲。

百里云酝酿了一会儿,气沉丹田中气十足向少梁城方向喊道:“秦贼!你们看到爷爷来了就成了缩头乌龟了么?敢出来和你爷爷一战吗?”

“城内匹夫竖子听着!我军对少梁城没兴趣,快把你们的妻儿交出来,只要交出所有的女人给我军做营妓,可以饶你们不死!”

“没娶妻养女的也不要害怕,只管把你老母交出来!只要没到八十,爷爷我还是有兴趣做你的便宜爹爹!”

“城上的孙子们听好了,叫我一声爷爷,并且到我面前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放过你们,否则男的杀光,女的先奸后杀,再奸再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事,停一天。

161连克

城下骂得起劲,城上听得早已是睚眦欲裂,怒发冲冠,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这秦人虽然时而龌龊,但面皮薄,经不起人说。这下敌人站在城外把自己的老母妻儿侮辱了个遍,谁人不愤?更有个别面赤疑似高血压者捂xiōng跌倒,破口大骂城外小儿无耻狂悖。

秦军守军还不待主将发话,便开始往城下射箭。可百里云多精啊,他干这种杀人不眨眼、气死人不偿命的买卖已经很多回了,经验那是相当丰富,能根据风向、风力判断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最安全。此时正刮着西北风,且风力强劲,百里云站在北门外自然多占了些便宜,不用费太多力气,声音便可轻轻松松随着北风抵达少梁城。而秦军逆风,射箭时风阻甚大,且常被风刮得失了准头,因此拼尽全力拉弓射箭也不能伤他分毫,箭矢多掉落在百里云身前丈余,让他们恨得牙痒痒。

秦军士卒们气的不得过,群情激奋,纷纷跪倒在主将面前请求出战。少梁城的主将原是王翦,因他被密令前往云阳训练骑兵,少梁的守将之职被空了出来。加之这里地理位置重要,物产丰饶,是秦国河西重镇,人选本就难以决定。虽然秦国以军功论爵位已有多年,但也防不住别人后台硬,最后选来选去,竟然派了个三十岁上下贵族出身的五大夫向原前来。

向原出自芈太后亲族,本就年轻,又无甚军功,少梁城内士卒多有议论和不满,但这会儿大家都顾不上平日的感官了,只想着主将能够当个家做回主,一声令下,率军出城把贼寇立时剿灭了,好平了他们心头之愤。

向原年轻,妻子娶的是与他门当户对的咸阳贵族之女,到了少梁之后刚纳了房小妾,美人娇滴滴的,二人正是如胶似漆之时。此时听完城下的叫嚣之言,他也是勃然大怒,虽然从未真正指挥过一场战斗,但这根本不妨碍他发号施令。在巨大的耻辱和愤怒面前,那点对于战争的胆怯和不自信根本不算什么,何况面前的这支部队不过才一两万人,且都是步卒。若论步卒勇猛,方眼天下,谁能敌得过秦国锐士?驻守少梁的都是精兵,以逸待劳,现在更被敌人激起义愤,士气高涨,还怕打不过这些敌军?

其实向原确实拥有优势。他占据坚城,又屯有大量新收的粮米,手握重兵,尽管他作战经验并不丰富,也无将才,但只消不出城,便能坚守数月,即便赵相如再厉害,除非她能再烧一次少梁,否则也无可奈何。反观赵军,本就是连日奔袭,人困马乏,加上深入敌境,对地势、环境俱不熟悉,粮草也是岌岌可危,所部兵马多为骑兵,善野战不擅攻城,如此多的不利因素,实际在开战前,胜利的天平是倾向于秦军一方。可世事难料,赵相如再次启用骂战,激得秦军仓促间出城应战,向原甚至连敌人的来路、数量、兵种都还没摸清楚就已经手握长剑、号令全军开出北门。而从他打开城门的那一刻起,胜利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了赵军一方。

看见对面敌军放下吊桥,只领着两万弓箭手站在不远处的赵相如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得逞的冷笑。身后士卒蠢蠢欲动,看着迅速扑来的靶子,恨不能立刻拉弓射击。而此时,赵相如却下了一个命令:全军后撤!

士兵们虽然求战**很旺盛,但不敢不听主帅的意思,只是慢慢向后撤退。

撤退其实是门技术活儿,因为这是两万人同时后退,场面庞大且不易控制。试想运动员入场还需编个号,用广播提示,有引导员引导,而在战场上,很多情况是难以预料的,胜败有时只是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也许张三会踩到李四的脚,李四可能会跌倒,最后退伍乱了造成踩踏;王二麻子可能错将撤退的命令听成溃败的消息,最后以讹传讹,军队哗变。一旦出现一丝丝不慎,极有可能造成全军的大溃退,届时假撤退变成真败逃,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这些情况都cāo练过无数次,全军迅速向北撤去。北门出来的秦军放下吊桥后一看,对面的敌人开始慢腾腾地撤退了,拿箭是射不着了,只能追上去杀了。好在双方都是步兵,秦人自信脚程还是很快可以追上的。

赵相如领着赵军跑得不紧不慢,秦军一看敌人越来越近,追得更起劲了。向原更是驾着战车,对左右喊道:“擒其主帅者,生死不论,赏千金;擒到城下口出狂言的无耻小儿者,生死不论,赏百金!”

秦军将士们一听,追得更快了。而百里云跑得慢悠悠地,不时回头看看秦军追到哪了。他特意掉在队伍的末尾,就想刺激一下秦人,眼看他们快要追上自己了,又奋力一夹马,跑远了些。那些秦军眼看要到手的百金跑远了,气得吐血,想拿箭射这大块头,偏又因为跑得喘气而失了准头。

一眨眼的功夫,秦军三万余人的精兵已经全部出城,双方大军上演了一场你追我逃的闹剧。

突然间,秦军后方响起一阵喊杀声,上万只马蹄的声音如同地震般让人侧目。秦军后翼最先觉察到了异响,纷纷停下前进的脚步向后张望。这一看不要紧,所有人吓得魂飞魄散:只见远方尘土飞扬,黑压压数万铁骑慢慢出现在地平线上,他们手举弯刀,映着冬日里炫目的阳光,向自己扑来。而飘扬在骑兵头顶的,正是令人丧胆的血凤旗!

七国士兵可以不知道自己效命的主将是谁,但不会不知道血凤旗代表着什么。它是赵太后魏氏的军旗,它所在的地方便意味着太后就在此处,太后用兵神出鬼没,而跟随她征战的铁骑更是杀戮无数。秦军中至今还流传着太后日啖数十秦人的故事,大家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这女人似神似怪,无人可匹敌。当初蔡泽抓住赵相如时欣喜若狂,一度曾想拉她游街,便是因为秦人尤其是秦军士卒畏惧赵太后威名,对其又恨又怕的缘故。让秦人见了太后真面目,便可消除心中对其如鬼神般敬畏的心情。

“敌军杀来啦——”

“快告诉将军!”

“快跑啊!”

士卒惊慌失措,每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大家或喊叫着向前逃去,或转过身迎击追杀而来的敌军,前军和中军渐渐也发现了后军的异动,向原转身看到南面尘土飞扬,且有向两翼包抄之势,知道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立即下令停止追击,全军转向,立稳脚跟,迎击骑兵。

这其实是个愚蠢至极的决定,这也是由于他缺乏战场经验造成的。既然已知是敌军计谋,就应该明白赵军织好了口袋,并诱他钻入口袋之中,此时秦国大军已经处在险境,赵军正在合力围拢以扎紧口袋。当下唯一的办法是趁赵军包围还没有完成,口袋还未扎紧之时,奋力突围,逃回城去,而非站在原地,坐等包围圈完全收拢。

果不其然,赵军骑兵并没有第一时间对秦军发起冲击,反而是先将他们紧紧围了起来。而在前方一直卖力奔跑的两万弓箭手也调转身来,朝原本追击自己的秦军的杀去。

口袋已经收紧,敌人插翅难逃!赵相如看着所有的赵军骑兵已经将秦人的来路封死,下令擂鼓进军。

赵军骑兵举起弯刀,策动战马,向秦军的阵型发起一轮又一轮地冲击,所过之处,势如破竹,大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步兵与骑兵差距太大,根本无法抵抗。

赵相如根本不让弓箭手参与作战,只让他们封锁住敌人的逃生出口便站着不动,她此次将赵国全部的精锐弓兵带出,自有大用,剿灭步兵的任务,交给擅长野战的骑兵完成便可以了。

赵军人数占优、兵种占优、战术占优、气势占优,秦军数个时辰之后便被全部剿杀殆尽,而赵军的伤亡不过两千。

此时,少梁城已如婴儿般暴露在赵军面前,柔弱不堪,可以任其肆意蹂躏。城中的百姓虽然不曾目睹整场战斗,但见大军彻夜不归,一些个聪明人也都知道不好。

当晚,赵相如下令让几支部队分别把守少梁城四座城门,禁止任何人员出入,同时纵军入城抢劫。

军士们趁黑闯入府库、民居,抢走粮米、银钱,看见年轻女子就强行征作营妓,一旦遭遇阻拦则大肆屠杀。

赵相如在接到特务营回报时,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毫无感情道:“告诉他们,只有一晚上的时间,让他们都利落些。”

当晚,在进行了一晚上的大肆劫掠之后,赵军满载而归。赵相如在清点完部队后下令封锁四门,并在城内多处点火焚烧。大火直烧了三天三夜,赵相如的大军一直在城外驻扎,城中的哀嚎声丝毫没有感染她,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大火熄灭。

士兵们将抢来的物资全部上缴,按照此次的首级论军功,当场发放奖赏,而女人们被充作营妓后,当天就有七人被奸致死。至于少梁,这座百年老城,古梁国所在,如今成了一片焦土,城中十五万百姓全部成了殉葬品。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要加班,叹气

周五或者周日有一天会不更,具体看情况,就不预告了。主要太累了,这几天中午都困得不行。

大家不要骂女主狠,后面有原因的。

赵奢接下来会比较重要

162深意

关于武烈太后西征秦国一事,原先并不广为人知,史书中也鲜有记载,但随着《鹿鸣记》一书大白于天下,武烈太后所率的远征军在公元前273年所犯下的烧杀yín掠等恶行也逐渐浮出水面。

书中记载太后在一统六国之前曾经亲率一支十余万人的部队,深入秦境,连下数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与正史中记载太后爱民如子的形象大为不符。后世多数学者曾对此书内容提出质疑,他们认为赵太后虽然曾有杀俘等残暴行径,但也深知水能载舟覆舟之理,从来对庶民都是秋毫无犯,不可能做出激化民愤的不智之举。也有部分学者认为,正史中对于这段时间太后的行踪则是语焉不详,且书中内容涉及多处细节与正史吻合,也从侧面印证了《鹿鸣记》的可信度。

两方观点虽然各执一词,在出现更多的证据前谁也无法说服对方,但作为历史上最著名也是最杰出的女性政治家和军事家,这些争议势必将伴随着武烈太后一生,并在她死后两千多年里持续发酵。

——《武烈太后秘史》

“太后,末将有要事要禀!”弓兵的一名千夫长,年约四十上下,络腮胡须灰白,面色赤红,一声不吭闯进大帐,守卫士兵阻拦不及,二人一前一后冲了进去。

赵相如正站在帐中,一手指着地图,与诸将议事。被打断说话,十分不悦,掷笔于案上冷道:“谁让你进来的?”

跟着进来的士兵赶紧跪在地上道:“此人突然硬闯,属下阻拦不及便进了大帐。”

赵相如怒道:“我曾有言在先,帐中议事时副将以下不得靠近,违者立斩。”

那士卒知道自己没有恪尽职责,犯了大忌,伏地道:“请太后降罪。”

“拉出去,杖四十,军前效力!”

“诺!”营外听命的军士虽然都与他相熟,但他们在太后跟前效命已久,知道她说一不二的性子,不敢有丝毫懈怠,赶紧将这倒霉的军士拖了出去。太后在大帐中召集众将议事多为军务要事,最忌讳不相干的人在帐外窥探,这次军士没能阻拦住硬闯大帐的人,能捡回一命便是万幸,可见是太后格外留了情。虽说军前效命与秦人的陷队之士类似,都是战时冲杀在前,九死一生,但总还有活命的机会,甚至能立功,总比直接就被军法处死的好。*.

这边犯错的军士被处置了,赵相如这才拿眼看着来人道:“你叫什么?”

“末将是弓兵千夫长耿纪!”

赵相如坐下道:“擅闯大帐,你可知罪?”

这耿纪人如其名,虽然已经年近半百但却仍旧十分耿直,跪地道:“末将知罪,却也希望太后能听末将一言再行治罪!”

“说。”

“太后,军营《七杀》第一条便是禁止军士□烧杀,可现在军中士卒于少梁城中大肆□掳掠,人人犯了军法而不自悔,往后如何御军?此其一。其二,我大赵建立百年来,行的是仁义之师,先祖武灵王和惠文王在世时,对百姓从来都是秋毫无犯,太后纵兵抢掠,就不怕毁了我军百年来的威名吗?其三,如此倒行逆施,一旦激起民变,我军入秦将会举步维艰,往后攻打城池秦人军民上下一心,拼死抵抗,我军为夺城必然将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若只为单纯泄愤,可还值得?!”耿纪说得激愤,口气已是十分不敬,但是他说的话也十分有道理,营帐中除了太后亲信的几名将领外,其他几名副将听得更是频频点头。

赵相如环视四周,见耿纪的直谏似乎得到了帐内不少人的支持,眼睛一眯,眸子幽深笑道:“你觉得我做错了?”

耿纪虽然对此事痛心疾首,但到底不敢忤逆太后,俯首平和道:“末将不敢,但还请太后听末将一言,莫要让赵军成了恶鬼,成了天下百姓唾弃的对象!”

“来人!将这狂悖之徒拖出去斩首示众!”赵相如听完怒不可遏,高声唤来门外的士卒,欲要对耿纪进行惩治。

“太后息怒。”众将纷纷跪倒,劝慰道:“太后,耿纪虽然言语多有不敬,但其言并非完全无理,他为赵军效力多年,其心可鉴,还望太后从轻发落。”

连褒成也为他求情道:“耿老在军中效力多年,立下汗马功劳,今日之事不过是他一时糊涂,冲撞了太后,还望从轻发落。”

赵奢一旁捻着唇边两撇小胡子只笑不语,而庞援更是跪地道:“太后,大军正是用人之时,敌前先斩将领,于军不利,还请念其旧功,暂免一死。”

耿纪虽然只是个千夫长,但却是武灵王在位时就已在军中效命,出生入死二十多年,威望甚高,包括褒成、庞援等多名将领在内都曾经是他的属下。他为人耿直,在军事上也颇有才能,但因为从军来一直对主将犯颜直谏,所以到现在也没能当上统军之将。

众将言辞恳切,赵相如语气稍有转圜,向耿纪道:“今日众将为你求情,暂且免你一死,回营思过去吧!”

别人免死莫不感恩戴德赶紧退出去,这耿纪不然,被免死后反而得寸进尺,追问道:“末将所说,句句忠言,不知太后有何打算?若是采纳,那么末将便是无罪,若是不以为然,以太后之量,难道还要斩杀忠谏之士吗?!”

赵相如被他此话激得怒极反笑:“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一旁将领们见这二人杠上,太后又动了杀意,连忙喊道:“太后!”一面又拉着耿纪,不让他再忤逆太后。

赵相如被气得xiōng前起伏不平,杏眸圆睁,下令道:“将这耿纪拖出去重责四十军棍,降三级!”

诸将还欲再劝,赵相如一句话封了他们的口:“有欲再劝者,同罚!”

众人不敢说话,耿纪则被军士们拖出去行刑,他嘴里说着之前陈述的三点弊害,仍旧希望太后采纳,赵相如不耐烦,皱眉挥手让士卒赶紧将他拖出去。这事闹了这么一出,军事会议也没法往下开了,大家都没了心情,赵相如索性宣布散会。

当晚赵相如心中郁闷难当,她从马厩取了战马离开大营,一路向北往山林中去,狼军将士数人专职护卫她的安危,此时知道她只是散心,因此并不贴身守卫,只远远跟着。

月光清浅,照在她身上,就像是雪光映照。这林木早没了树叶,交错的树枝显得十分稀疏,地上落满的干叶被马蹄踏得发出阵阵脆响,赵相如也懒得驾马,任它闲庭信步,随意而往。这匹黑色骏马是西域和匈奴马的混种,四肢奔跑有力,顾盼间神采飞扬,尤其是马鬃马毛,乌黑油亮,一看便是难得之物。容也回了鬼方之后,派人不远千里送来此马,赵相如自然笑纳,曾经想给它起个响亮的名字,却也最终作罢。

不过好马通人性,这匹马虽然无名,跟着赵相如的时间也还不算久,但却能感受到主人此刻的心情。它一路在林间穿梭,步子不急不缓,凭着马的敏锐六识,最后来到一处静谧的山崖边停了下来。

皓月当空,周边峻岭千仞,一人一马立于这天地间。

赵相如思及白日发生的事,心里苦楚,突然想起屈原那句话,不由仰天长叹:“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她说完不过刚刚一会儿,身后林间传来异响,她立刻警惕起来,高声唤百里云之名。

百里云就在附近警戒,听到太后召唤,驱马上前道:“太后。”

“何处来的声音?”赵相如看着远处林间,似有人影晃动,穿着浅色衣衫,明显不是狼军。

“禀太后,是国尉赵奢,他说自己也在山林间夜游,偶遇太后,想来一会,被褚英阻拦下了。”

“赵奢?”赵相如一愣,“此处偏僻,哪有偶遇这么巧?”

百里云听完太后的质疑也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这么大座山,如何就能逛得一处去,未免太过巧合,定是他有不轨企图,因而将其拦下。现在要怎么处置?将他轰走么?”

赵相如望了一眼远处:“罢了,他深夜跟来此处定是有什么事情要禀报,你们且放他进来,我听听他说些什么。”

“诺。”百里云夹着小马去跟赵奢说了什么,赵相如只听得些微说话声,却听不真切,只见那浅色衣衫的男子一夹马,慢慢悠悠朝自己而来。

“微臣骑马夜游,不想竟在山中偶遇太后,当真是巧。”赵奢人未到声先到,先声夺人,此话一说,倒显得他真是来夜游偶遇,而非刻意跟随,倒教赵相如不好开口。

赵相如不着意地笑笑:“确实很巧。”

“所以微臣当年曾说,我们是一类人,不知太后可还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周五晚上加班,周六奔回家给我老妈过大寿,周日再奔回来加班搞材料……

对不起大家,昨日没能更新,这章是补昨天的,晚上再发一章。

163知音

当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赵相如初来乍到,正四处寻求同盟以抵御宫内姚嬴的威胁,为这么句没头脑的话伤神许久,甚至还在想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是穿越而来。**

不过时间已经证明,赵奢此人颇有野心,难以掌控。他有势力,更有能力,而他想要的,她根本看不清。一个看不清**的对手,无疑是可怕的。赵相如每每看见他,总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这让她极为不悦。尽管十年下来,她已经身为一国太后,国内再未有势力敢于掣肘,赵奢也安分守己多年,可这样一个她摸不清也看不透,能力又不下于自己的人总让她时刻感到威胁。也许是她的底细他全都知道,又或者是他几乎参与了她穿越初时所做的全部事情,亦或只是他状似无意的笑容,都在隐隐挑动她的神经。虽然不喜,也一直防备着,但不得不承认,他在她心中是不一样的,与蔺羊、褒成、王阿龙他们都不同,是特别的。

现在他又提起这句话:我们是同一种人。是何意?是让她记起他往昔的功劳以消除她内心的戒备,为他自己赢得晋升机会?还是借机亲近自己好方便说后面的话?

赵相如知道既然赵奢自己找上门来,那么主动权便在自己手上,她自然不着急。于是她拨马转身面对山崖,看着明月,懒懒地答道:“年岁已大,国事繁冗,那些个微末小事早已忘了,倒是奢将军好记性,还能记在心上,经年不忘。”

赵奢听她说得云淡风轻,好像真不记得了一般,知她不想提起过往,倒也不在意,只是凤目眯了眯,嘴角一勾道:“太后贵人,时隔多年,忘记也是寻常事,倒是微臣,一直牵肠挂肚,难以忘怀。”

赵相如暗讥道:“原来奢将军夜游时想的竟是这些,倒也难为你了。”

赵奢邪肆一笑,月光下说不出的魅惑,好在赵相如对他早有了解,根本不为所动。

二人默立了会儿,竟是谁也不开口,只有两只马低声嘶鸣的声音。赵奢等了会儿明白赵相如是打定主意不说话,只等自己开口,如果自己再不说话,恐怕太后一会儿就要拨马回营了,他苦心制造的偶遇怕就得徒劳而返。

这次确实不是偶遇,世上当然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连百里云这种直肠子都能看出来的拙劣伎俩,必然瞒不过她。手段虽然拙劣,但到底有用,他算是总结出了,对付太后,只能用不要脸的无赖手段,死缠烂打,否则根本近不了她的身,然后被她慢慢削职夺权,最后一脚踢出政权核心,彻底沦为废人。

他也曾经被她踩在脚下沦为废人,受尽嘲笑和屈辱,还曾被她彻底遗忘,不过当他重新站在她面前时,他觉得这一切,包括太后的神情都有趣极了。他用尽手段挤进了权利的中心,他想看她到底能有多强,而她拼命想甩开自己的模样又让他心旷神怡,一切都是那么有趣,不是吗?

“太后,今日耿纪在帐中所言,你当真不知他所言非虚吗?”赵奢知道此时还是快说来意得好,于是突然直奔主题。

“怎么?你想为他正名?”赵相如笑看着他,眼神却是咄咄逼人道:“奢将军可不要忘了,我有言在先,若有欲再劝者,同罚。你不会以为,出了军营,这句话就不作数了吧?”

赵奢的长睫在月光下轻轻一抖,咧嘴笑道:“太后先别着急治罪,请听微臣把话说完。”顿了顿他道,“凡今日帐中者,都是我赵**中龙凤,自然知道耿纪所陈三点弊病并非完全无理,甚至耿纪说话时,有不少将领还频频点头赞同,可见这样的弊端大家心里都清楚,却只有耿纪一人说了出来,这是为何?”

赵相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赵奢不管她的反应,自顾自往下说道:“无非三个原因。一是惧怕太后威势,不敢像耿纪一般畅所欲言,再加上看了耿纪的下场后,更加诺诺不敢言语。二是如褒成、庞援之流,虽然也知不妥,但唯太后马首是瞻,从不忤逆太后之命。”

说到这里,赵奢突然不往下说了,赵相如却不禁反问道:“还有一个原因呢?”

赵奢嘴角露出得逞地笑:“三是知道太后此法深意之人。”

赵相如听完心中震动。知她深意之人,没错,她在秦国大肆屠杀,所到之处一片焦土,为的是什么,秦人不知道,赵军内也无人知道。当有人在指责她倒行逆施,败坏赵军威名的时候,众人只知劝她息怒,其实她能体察到这些将领的内心,他们多半觉得自己冥顽不灵、残暴狠毒,可是这却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能够快速消灭秦国的办法了。

可是刚刚赵奢却说,帐中有人能懂她的深意,莫非说的是他自己?

“深意?我有什么深意?”赵相如佯作不知。

赵奢知道她在装,可是同为政治老手,谁不会装?

“太后,秦赵相比,秦国国力强于赵国数倍,尤其在税赋、粮米、人口上,我国虽有新政施行,但到底晚了别人几十年,实力对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现下双方唯一可比的就是军力。我军多次大战,确实积累了不少经验,而且几次大的战斗也消灭了敌人不少军队,但是秦人根基尚未动摇,所以赵国要想灭秦,短期内怕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赵相如听他说完,讥笑道:“奢将军这么一说,让我和这支由我亲率的灭秦大军情何以堪?”言下之意是,既然你说短期内打不下秦国来,那我所带的这支大军又在做什么呢?

“太后是在灭秦,不过不是在攻占秦国的城池,而是蚕食秦国的赋税、粮米、人口,进而动摇其根本!”

此言一出,赵相如再也绷不住,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自己苦心设下的计谋,竟被他看穿了!

没错,赵相如报仇心切,但她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秦赵之间国力悬殊太大,且非一日之功。秦国土地肥沃,商鞅变法已有百八十年,国库充盈,军民富足,而赵国变法才得推行,效果还未显现,且连年**天灾,百姓积贫,国库空虚。如果说仅仅只是一场战争的胜负,那么拼的是战术,是兵力,这些都只是短期的,局部的。如果是国与国之间的生死较量,那么除了需要战术、兵力外,更是一场持久战,需要消耗大量的钱粮,以赵国目前的国力根本无法拼过秦国。

于是她想了一个办法,领一支大军进入秦国,以她一己之力攻城掠地,夺占城池全部烧毁,粮米除了留作已用外全部烧毁,用这样极端的方法减少秦国的可用人口、钱粮,且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发现。

秦国的国库的财政来源都集中在咸阳及咸阳以西的几个大城池,此时正是各地秋粮上缴之时,一旦此时兴兵攻打焚烧,正可事半功倍,而秦国国库今年收缴的钱粮必然大大少于往年,如此便可动摇秦国根基,从根本上瓦解其国力。

只是这个办法好归好,却是面双刃剑,弄不好伤人伤己。她需要以灭秦为口号鼓动将士,却不能据实以告他们此次行动的真正目的;她需要保守住此次行动的目的,以及尽可能的掩藏行踪,越晚被秦国当权者发现越好,因为这样,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给秦国造成最大的短期内无法弥合的伤害。这些伤害就像一块块烧伤的疤痕,永久留在秦国的土地上,为平衡两国国力争取时间。

这是她为何处罚了耿纪,却没有重惩的原因。耿纪说的三点弊病完全没错,句句都是金玉良言,这样的忠谏之士难得,因此对他只能小惩,堵住众人劝诫之口即可。将来赵军还需征战天下,可既然不能抹杀了赵军的威名,那么这个恶名由她来承担便好,她要的只是灭秦,报仇,虚名于她如浮云。

赵奢看着赵相如震惊的样子,知道自己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又道:“太后隐忍不言,怕是担心大军知道此事而降低士气,也怕秦人得知过早警觉吧?”

赵相如见他俱已猜透,长叹一声:“秦人若知晓,如法炮制,我赵国又如何抵挡?何况我此番出兵还有另一用意。”赵相如说到这看向赵奢,“将军不妨猜一猜。”当所有人都不理解你时,突然有一人站出,将你心中所有郁闷尽皆点出,不管这人是敌是友,恐怕也只有知音二字可以称之。赵相如虽然先前对赵奢多有嫌恶,但此刻赵奢一言倒像是一颗定心丸,竟让她有了一丝直抒xiōng臆的冲动。

“微臣怕是只能看透这两层。”赵奢凤目中眸星闪亮。

“秦军在云阳秘密训练了一支骑兵,本意用之攻取义渠。”

“太后想引蛇出洞,邀其决战?”

赵相如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说两件事:

第一,因为国庆要出门旅游,为了攒稿,从今日起到长假结束,本文隔日更。

第二,感谢很多亲在外面的网站帮忙推荐武烈,尤其是春茉,xiaoxiaomi,谢谢大家。去看盗文的同学,你们回来踩踩吧,我要枯萎了。

164渔利

赵奢看着太后嘴角又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笑容,知道她心中对接下来的行动早已有打算,笑道:“太后在籍姑和少梁放了两把大火,恐怕秦廷不日就将得知,虽然秦太后芈氏和秦王的权利之争已成水火之势,不过这种大事,他们还是会一致对外吧?”

赵相如嗤笑道:“我此番虽然一路偃旗息鼓,但秦人早晚会得知,派兵前来,但我并不惧他们。**要知咸阳的新军多为步卒和车兵,行进速度缓慢,恐怕兵还未至,我便已打到咸阳城外了。秦王若知道我带的是骑兵,必会调遣骑兵与我决一死战,因为步兵和车兵都不是我的对手,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不过,秦国骑兵远在云阳,即便全速赶来,合阳和元里早已是我囊中之物。”

合阳和元里就在少梁西南方向百里处,紧邻洛水,赵相如计算过,即便秦王此刻已经得知赵军入侵的消息,立即发兵,她也有把握在援兵到前拿下这两座城池。

冬夜格外寒冷,万籁俱寂,赵相如说话的声音也如同眼前这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一般迷醉起来。不是娇嗔,也并不甜蜜,不过只是佳人的冷静叙说,而赵奢就是听着这样清浅的声音,仿佛吃了极可口的甜酥一般,丝丝入怀,又好似品尝了一樽陈年酿制的果子酒,入口极绵,后劲极大,让他有些飘然。

“夜已深,我先回营了,奢将军还要再逛一逛?”赵相如客气道,疏离的口气又回到了之前冷漠的模样,让赵奢直以为刚才不过是错觉。

“是的,月色正好,微臣还想再流连一番。”既然太后话中摆明了要保持距离,不想和自己一起走,他自然不会贴上去惹她不痛快。

赵相如娇叱一声,身下的骏马低声嘶鸣,张开四蹄,向山下奔去,身后树林间又传来数声马蹄声,渐渐远去。

赵奢翻身下马,背手而立,仰望夜空,呼吸着伊人残留的气息。

随后半月间,赵相如指挥赵军连克合阳、元里,并渡过洛水,直抵频阳,距离咸阳不过五百多里,骑兵只消三五日便可到达,秦廷上下闻之大震。

咸阳宫内秦太后与秦王捐弃前嫌,半年来头回坐到了一起,而各自手下文臣武将分做两边,商议御敌大事。

新城君最先起身禀道:“太后,赵军深入我国腹地,来势汹汹、兵锋正盛,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若不加以阻遏,恐怕他们将会乘胜横扫各处城池,到那时,咸阳危矣。”

新城君芈戎是太后的弟弟,深得太后宠幸,与穰侯并称“四贵”。一把年纪的他虽然没有像穰侯一般把持朝政,但却也是权柄滔天,门下豢养了数千舍人供其驱策。他虽已年过半百,但脾气急躁,等不及听别人说什么,自己先把想法倒了出来。

芈太后正在征询众人意见,一段时间以来的内斗把她弄得焦头烂额,见自己弟弟先发话了,便缓了缓语气问道:“你是何想法,说来听听。”

“老臣以为,应速派新军前去抵御。关内虽有雄兵不下六七十万,可多数需要驻守关隘,无暇□,而赵军已达洛水,近在眼前,今咸阳城中尚有二十万步卒,又无关隘需要驻守,应让其前往洛水之滨,迎击赵军,拱卫王都。”

芈太后边听边颔首,正要发表意见,突然旁边坐席中一人出声道:“太后、大王,调咸阳城新军一事万万不妥!”

说话之人正是蔡泽,他说完后赶忙从席子上站起,快步走到阶前行礼道:“太后,大王,赵人已经近在眼前,且都是善战的骑兵。微臣虽然不才,从未统兵打仗,可也知兵种相克,二十万步卒如何能是十万骑兵的对手?而咸阳城内新军还要担负拱卫王庭的任务,一旦这些士兵都开出城外,咸阳则袒露无遗,毫无还手之力。若此时赵军迂回南下,避开我军步卒,太后与大王岂不危在旦夕?!”

秦太后玩政治是一回事,军事上到底有些短视,容易为人左右。虽然她不喜蔡泽,不过他说的这些不无道理。一旦城内这最后能调集的守军被派了出去,赵军一旦绕开他们兵临城下,届时咸阳孤危。

“那么依卿的意思呢?”秦王不做声,反而是太后问道。

“臣以为,既然赵国已经出兵来犯,现在去别国搬救兵已是来不及了,而新军要拱卫王都,必然不能轻易出动,国内唯有一支军队可与赵军一决高下。”蔡泽顿了顿,看了眼太后和秦王,他们都注视着他,认真思考着他的话。

“臣以为,唯有云阳驻军,才是剿灭赵军,阻其继续西进的不二选择。”

“不妥!”新城君芈戎反对道,他站直身躯怒视一侧的蔡泽:“云阳骑兵调训已久,正在义渠作战,怎能轻易调动?!”

蔡泽却毫不示弱道:“倘若咸阳都没有了,还要义渠来做什么?!舍咸阳而取义渠,岂非本末倒置?”说罢向秦太后和秦王一揖道:“义渠势弱,现在即便不去攻取迟早也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跑不了,可赵军却是心腹大患,他们戕害的是我国子民,掠夺着我国的钱粮,若此时不除,必然损害国祚。云阳骑兵强悍,且有十五六万之众,对付十万赵军,绰绰有余。微臣还听闻,此军装备精良,所部士卒不仅有马镫马鞍,更有连击臂弩,战力不输赵国弯刀骑士,何况还是王翦将军统兵,若是调云阳军出战,太后和大王都可高枕无忧了。”

芈氏想想也是,敌人都杀到脚跟前了,自己哪里还能分兵攻取义渠?那里不过是偏狭之地,有也罢无也罢,重要性不大。而关内河西之地,都是本国粮仓,沃土千里,子民数百万,是国之根本,不容有失。孰轻孰重,一望便知。

只是凭借着多年执掌大权的政治经验,芈氏总觉得有何处透着股不对劲,她望着蔡泽激烈反对新城君,一副慷慨激昂的忠士模样,与他平日里给人yīn险毒辣的印象相去甚远。她望了一眼在下方跪坐的司马靳,问道:“少上造意下如何?”

司马靳见太后垂询,赶忙行礼禀道:“微臣以为,客卿蔡泽之言甚为妥当,二十万步卒确实难挡赵国骑兵,事关都城安危,还是从云阳调兵更为稳妥。”司马靳自从阏与之战大败后,被问罪降职,不过仍官居少上造,也算是高级将领了。这次因为白起军中事务繁多,便派了他来,以备太后垂问军事。

本来秦太后还有些犹疑,见自己人司马靳都这么说了,想必从云阳调兵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就依蔡卿所言,大王你看如何?”一直以来,都是芈氏在问,也是她在思考、做决定,眼下她自己拍了板,才来问自己儿子的意见,虽然独断,但秦王早已忍受多年,并不意外。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就依母亲的意思,寡人并无异议。”

秦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便起身离开大殿。她觉得,虽然儿子妄图夺权,不过眼下看来,朝政依然在她的掌控中,无论是百官还是大王,都还是要看她的脸色行事。只是她没能看见此刻大殿上蔡泽对着秦王的嘴角露出笑意,而司马靳却低着头看着腰上的玉佩默不作声。

众人散去后,秦王于内殿召见了蔡泽,当时便笑道:“爱卿的三寸不烂之舌果然厉害,不过是想让云阳军出战,竟也想出这么多理由,让母后信了。”

蔡泽淡笑道:“非是微臣之功,此次能成功唆使太后用云阳军,还要多亏司马靳,他只一言,便让太后疑窦尽消,采纳了微臣的谏言,功劳甚著。”

秦王收了笑容小声道:“眼下赵军正在我国境内横行,调遣云阳军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蔡泽开解道:“大王莫担心,方才微臣在大殿上对太后所言也并非妄谈,云阳军确实是赵军最好的对手。只不过咸阳城内新军多为我方势力,而王翦包括太后穰侯等人一手打造的云阳骑兵却是太后一党的亲信部队。微臣只能说,赵军来的正是时候,用云阳军出战赵军,不仅可以剿灭赵军,亦可以大大削弱太后的势力,真可谓一箭双雕,大王只需坐收渔利即可。”

“看今日殿上母后和穰侯等人神色,应该没有发现我们的打算。”蔡泽点着头,秦王继续道:“只不过那个司马靳可还信得过?”

蔡泽道:“大王尽请放宽心,微臣早就暗中观察过了,这司马靳深恨赵太后魏氏杀了他祖父,上次抓到的女人虽然不是赵太后,不过白起对她的态度让司马靳寒心透了。再加上之前几次败仗,司马靳受了太后和白起不少指责,已决意投效大王,为我所用。”

“如此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求评论,求点击,求收藏

感谢jennychanchan丢了那么多火箭炮,才看到,不好意思。ps,乃真有钱。

165疫病

“将军,你找我?”鲁正是云阳军中军副将,生得膀壮腰圆,声似滚雷,接到部下来报说主将有请,于是立刻赶来大帐

王翦四十上下,生得极为儒雅,面容虽然清瘦,但并不羸弱,行止间刚劲有力,下巴的三寸胡须修得十分工整,虽是一介武夫,但无论战靴还是披风,都干净利落。若是脱去甲衣,倒像是一位儒生,而非将军。见鲁正急吼吼冲了进帐,放下手上咸阳的王令道:“听说最近有不少战马病恹恹的,不肯进食是吗?”

“马没有受伤,但似乎也不像生病,只是吃得少些而已。”鲁正回想了下自己之前在军营中视察时看到的马匹的情形,确实有些精神不振的样子,但总的来说似乎还好。

王翦带兵多年,虽然多是步卒,但他的作战风格就是谨慎小心,稳扎稳打。不会冒进,但也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战机,这与他的性格息息相关,见鲁正似乎有些不在乎,他皱了皱眉道:“还是小心为好,派人在全军查访一下,看看究竟有多少马有类似的状况,顺便再找巫医去给这些马诊治诊治。”

鲁正一愣:“巫医不是给人看病的吗?也能给马看?”

王翦道:“多是有些相通的。另外,即刻传令给在义渠的先锋梁广,告诉他立即班师回云阳。”

鲁正听得大吃一惊道:“将军,这是为何?!”

王翦亮了亮手中的帛书道:“刚刚咸阳的使者送来的王令,命所有云阳骑兵整装,五日后抵达频阳,抵挡赵国骑兵进军都城。”

“那义渠不打了?”

“不打了,太后也来了手信,让我们务必集中全部力量剿灭赵军,我意收拾行装,明天一早大军就启程。”

鲁正气得要命道:“他***,这群赵狗什么时候来不好,偏生我们打义渠的时候来捣乱,看我不揍他们个落花流水。”说完转身便往帐外走。

王翦见他火爆脾气又上来了,赶紧让左右拦下他道:“你上哪去?”

“末将去通知全军,赶紧收拾行装,准备发兵。”鲁正粗声粗气道,□的异物有些痒,他忍不住伸手探到甲衣下挠了挠,王翦见他这副下流模样,不悦道:“这是个什么样子,当了这么多年副将竟一点也没有收敛,亏你爵位还是个右更。**”

鲁正连忙把手拿了出来,一边嬉笑道:“没留神,没留神,”一边退了出去。

王翦看着他退出去的身影摇摇头,脸色又凝重起来。王令和太后手信几乎同时抵达,上面都让他务必集结全部兵力迎击赵军,对义渠的战斗也全免暂停,言语间多少催促之意,看来此次赵军确实来势汹汹。刚才带来王令的使者也带来消息,赵国大军突然出现在秦境,且已攻下多做重城,手法千奇百怪,且手段残忍,所有的城池百姓都被屠戮殆尽。

往年诸侯间征战,多少以抢夺城池、粮草为目的,而这次赵军却像是为了毁灭而来,他们对土地和钱粮兴致缺缺,反而一味杀戮,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这很不寻常。从攻城手法的鬼魅程度来看,王翦几乎可以断定赵军领兵之人就是赵太后,这个女人打仗一向诡计多端,难以捉摸。但她大军压境不占城池,不抢钱粮又是为何?王翦思来想去,只想出两个可能:一是为了报仇而泄愤。世人都知太后有一支精锐的私人部队,名叫狼军,这部队就像一支锐利的暗器,人们从未见过它的真面目,但却有无数人死于它的利刃下。狼军唯一一次曝于世人面前便是前番被秦廷诱捕,数十人惨死,而其中便有太后的心腹,狼军的实际统领庞澈。曾有传闻,庞澈死后,赵太后性情大变,做事不留余地,更加狠辣无情,做出这样的事,他觉得也并非不可能。

第二种可能便是要灭秦。想到这,他惊出一身冷汗。王翦觉得,以赵太后的才干和谋略,复仇不过只是借口,她断不会为了一己私愤而兴兵讨伐,必是有利于己才会这么做。倘若如此,便只有毁灭秦国一种说法才能解释的通。

他知道,全天下都拿这个女人没有办法,但身为将领,他内心却隐隐期待领兵与她在战场一决高下。这是为将者的好胜心,他极力克制,却不能避免。但身为统帅,他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关系数万将士生死,关系一国之兴衰,需要保持冷静的头脑,自然不能肆意行事。

现在太后和大王都有了旨意,要让他领兵出战,自然是遂了他的心愿,不过他仍需好好想想御敌之策。

“来人!”王翦沉思片刻后高声唤道。

“将军有何吩咐?”外面值守的亲兵入帐听命。

“携我手令,通报太后,告诉她和大王,我军即刻起行,三日后抵达频阳,另派快马前往频阳,告诉守将令狐偃,我军星夜驰援,让他务必再守频阳三日。”

“诺!”

“将军——”这边传令的士卒刚刚出了大帐,一名千夫长突然慌慌张张冲了进来。

王翦皱着眉,斥道:“何事慌张?”出兵在即,最忌讳的就是慌张行事。

“将军,不好了,刚刚马厩中有数匹马突然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痉挛了几下就死了!”

王翦听完心中咯噔一下,但是他是主将,是中流砥柱,谁慌了他都不能慌,一旦连他也慌乱起来,给士兵们看见,必然军心大乱。眼看就要和赵军开战,千万不能自乱阵脚,太后和大王还指望自己杀敌立功呢。但军马突然死亡不是良兆,秦国之前甚少养马,不多的万余马匹多用作战车,他调教步卒多年,对于马还不是十分熟悉,乍听此信,也不知是何缘由。

王翦定了定神,佯作镇定,捻须问道:“可有让巫医看过?”

那千夫长见主将镇定自若,如同吃了颗定心丸道:“末将来时巫医已经在看了,只是还没瞧出究竟来。”

王翦站起身道:“随我去看看。”

“诺。”

王翦赶到马厩时,数百军士已将那围得水泄不通,议论声沸沸扬扬,而几名刚丧马的军士正哭得伤心。这骑兵视马为生命,马是他们的战友,虽然云阳军还未正式作战,但他们与马相处的时间长则两三年,短则一两载,战马都已与他们极亲近,猝然而亡,孰能无情?

那上造张秀更是伏在马身上嚎啕大哭,他的坐骑原是战马当中的中品,在他这个爵位的军官坐骑中可谓佼佼者,颇让别人羡慕,他自己也十分骄傲,一直小心打理,时常一大早起身就去弄来上了夜露的肥美草料来喂马。入秋后,他的马一直不愿进食,他愁了好一阵子,见别人的马似乎也和自己的马一样,以为马因为不适应气候变化所以吃的少了,便放下心来。现如今一下子倒了好几匹马,显然是中了毒或是有什么病症了。

巫医看了好一会儿,又检视了马的粪便和余在槽中的材料,和其他还无事的马比对了下,排除了中毒的可能。

士卒们见主帅来了,纷纷行礼,王翦排众上前,看了眼已经死去的战马,唤来巫医道:“究竟怎么回事?是有人恶意为之还是纯属偶然?”

那巫医本就不是专医马病的,很多东西本身就模棱两可,只得到:“禀将军,依属下看来,这些马匹所食水、草皆无问题,便可排除人为投毒的可能,属下曾问过这些死马的主人,马的病症似乎几个月前就有症兆显现,如今突然暴亡,也不算奇事。”

“虽是如此,也不可马虎。你再仔细查验一番,若是普通病症倒也罢了。”王翦话讲到这,没有再往下说,如果是普通病症倒也罢了,若是疫病,怕就麻烦大了。

他虽未亲眼见过马的疫病是何种状况,但也曾听闻赵国和匈奴曾有过马瘟大肆流行的事情,而面对这种情形,通常巫医是束手无策,只能待毙,而由此带来的损失自不用提,对骑兵部队的打击更是毁灭性的。

想到这,王翦开始直冒冷汗。决战在即,若是这时候马疫流行,那么这支磨练多日尚未出鞘试剑的云阳骑兵别说保卫咸阳、歼灭敌军了,怕是马上就要成为废物了。

可是出师的命令已下,各营都已在打点行装准备明早出发,现在彻查已是不可能。倘若真是瘟疫,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寄希望于快速剿灭赵军。只有趁疫病还没扩散开来,马匹没有大规模折损,赶紧消灭了赵**队,而目前最重要的是要稳定军心。想到这,王翦抬头对士卒们大声道:“不过只是几匹战马病死,莫要大惊小怪!太后养兵千日,此时正是我们投效朝廷之时,明日就要发兵,三日后,我们定要和赵军决一死战!”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若有人敢以讹传讹、造谣生事、祸乱军心,我立斩不赦!”

“诺!”众军士听完虽然心中仍有疑问,但不敢有违,当即抱拳答道。

王翦转身回营,众军士也渐渐散去。

希望不是疫病。他暗暗祈求神灵保佑。

作者有话要说:天天加班,放个国庆假,跟玩命似的

166频阳之战(一)

“太后,咸阳罗布派人送来密信。”褚央从怀中取出块布帛呈送到赵相如面前。

赵相如刚看完从云阳送来的密报,立即取过查看。信上说,秦国上至太后下至贵族百姓,因为得知赵军的入侵而大惊失色。秦国过去十年的战争中,对赵基本以败仗为主,损失士兵不下三四十万,虽然这些年渐渐补充了不少,但终归是伤了元气,且对赵作战心存恐惧。信上还说,秦太后和大王属意派遣云阳军迎战赵军骑兵,并要求其主将王翦于五日内抵达太后虽在频阳附近,寻机决战,务必阻遏赵人西进,否则将以军法论处。

而之前从云阳来的密信上已说,之前在云阳军散下的马疫已过了潜伏期,就在这月内应该就会大规模流行和发作,至于染病营妓的功效,因为云阳军驻地警戒极严,进出都需副将以上军官手令,因此还有待查证,不过可以知道的是,这批营妓十分受欢迎,还有一名千夫长找到当时假扮贩子的狼军士兵,要求他下次有新鲜货一定要照顾云阳军,价钱好说。

赵相如看到这两份奏报心情大悦,头自然地向左一偏,边笑便道:“庞澈你看……”话未说完突地想起此人早已不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看着空空荡荡的身侧,一片灰暗。

大帐中只有褚央一人,垂首站立。刚听得太后喊出“庞澈”两个字时,他头皮一麻,心道不好。果然,看见太后突然间失去神采的双眸,褚央只能把脖子一缩,不敢出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天都灰了。

赵相如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喊出庞澈的名字,她明明知道这个人已经离开自己很久了,可在无意识间,竟然又想起了他。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他一直这么默默站在自己背后,随时等待自己的垂问。想起第一次征战时心中的那丝惶恐与不安,似乎也在一瞬间被他抚平。那是一种奇异的力量,更是一种默契。

她一直希望在秦国的数月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在梦中她又时常梦见他。她不敢置信对他说:你不是已经被秦人所弑了吗?而庞澈总是默不作声。每当她从锥心之痛中醒来时,她都希望这梦和现实能够颠倒。//

处理军务时,她会忘记很多事,她不想忘记这刻骨的仇恨,可她没有勇气一直想着他,因为思念太痛。想念是会呼吸的痛,曾经她听过这样的曲子,觉得那不过是红尘中痴男怨女的矫情之音,可现在,她早已体会过每一丝的空气都好似利刃,将她的五脏六腑都要割裂的感觉。

褚央的呼吸声几不可闻,赵相如看他将头埋得低低的,冲他一摆手。褚央一躬身,把头埋得更低,退了出去。帐外守卫的都是狼军步兵营的士兵,与褚央有些交情,看他出来时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都以为出了军情大事,或是受了太后斥责,小声询问。褚央看了他们一眼,有气无力道:“太后想起庞将军了。”众人一听,顿时都没了精神,既想念这位沉默寡言的长官,又替太后心疼。“所以你们都警醒些,太后心情不好,别惹她生气。”

其他几人连忙称诺。褚央想着,一会儿还得让庖厨精心准备今日的膳食,免得太后忧思过度,没了胃口。

当天,赵相如只在营帐中坐了半个时辰,便开始巡视各营,并叮嘱所有中下级军官做好战斗准备。之后的三天时间里,赵相如将军营撤离频阳城范围,直至其西北一百二十里外方才扎下营来。褒成等将不解,赵相如道:“云阳军已星夜兼程向我军赶来,兵锋正盛,我军退兵,实则避其锋芒,此其一。其二,如果我军一直在频阳附近,那么城内守军动向将难以预料。与其需要留兵警戒频阳军,不如撤到一个我们熟悉又安全的地方,和秦人决一死战。”她还举了个有趣的例子;“你在战斗时,越是想伤人,越是要把拳头收回去,如此,出拳时才能用到更大的力气。”

全速前进的云阳军在即将达到频阳时才听闻赵军后撤的消息,数名副将都想引兵追击,唯有王翦不赞同。他不愧是秦军中除了白起之外首屈一指的将领,身经百战,能从赵军这不同寻常的举动中嗅出了yīn谋的意味。他当即下令全军进入频阳休整,并一路放出哨骑窥探赵军究竟。

赵相如打仗时从来都是谍报与哨骑双管齐下,这就如同她的两只眼睛,缺一不可。见王翦没有中计前来,而是进入频阳寻机作战,便知道此人不好对付。她与王翦算是初次交手,并不熟悉他的作战风格,只是特务营收集的资料中显示,此人带兵打仗以“稳”字著称。此次没有贸然追来,确实可见其谨慎稳妥之风。

赵相如翻着地图,他们营地所在之处靠近已在洛水之滨,一旦秦人攻来,可谓背水之战。后人韩信曾用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可真正的战斗通常都是背山面水容易取胜,并非人人可效法韩信。赵相如不会轻易让自己的军队涉险,将部队撤至这里不过是权宜之计,很快她便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道:“此处名叫鱼肚浦,我意,后日天黑前我军拔营赶到此处驻扎。”

赵相如指着褚央绘制的地图,诸将伸了脖子一看,顿时哗然,褒成疑惑道:“太后,我军临水而驻,若是秦军追来,我军难以摆开阵势,更没有回旋的余地,这是兵家大忌啊。”

赵相如一笑:“倘若你是王翦,看到我军驻扎在此处,会如何想?”

褒成一愣,还当真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道:“末将以为,倘若我是王翦,看到太后驻扎在滨水之处,定然觉得太后不谙兵法,不懂地利,会趁势引兵攻击。”褒成话说到这里,自己也恍然大悟,笑了起来。

赵相如颔首道:“你也明白了?王翦小心谨慎,见我军强盛,且有威名,不愿贸然进攻。我军虽然连日来攻克数城,但到底是孤军深入,夺占的粮草、军械也不多,不能久留。若他们决心在频阳以逸待劳,我军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王翦就是看穿这点,才不欲急着与我们决战,而拖得时间越久,对我军就越不利。”

乐乘想了想道:“太后,倘若王翦一直不出兵,坚守在频阳,那我军岂不是正好可避其锋芒,直接奔袭咸阳?”

赵相如刚要说不妥,一旁从不吭声的赵奢突然说话了:“频阳是绕不开的,这里是咸阳的西北门户,倘若不从这里走,便只有南下取栎阳,那里常年驻扎了不下五万精兵,且早已有所准备,难以攻取。”何况太后此次出兵,根本就没有攻打咸阳的意图。不过赵奢余了这半句没说,他只是微笑着看向太后,以眼神询问她自己说的是否正确。

赵相如只微微颔首,并没有与他多交流。

庞援急道:“那王翦若是一直不出兵,我军又待如何?”

赵相如缓缓分析道:“王翦从未与我军交手,因此以他的性子怕免不了要小心一些,但话说回来,此次出兵并非他的意志,而是秦太后与秦王的意思,倘若一直坚守不出,别说是他们,朝中大臣也不会答应,拖久了,秦廷催促出战的手令会越来越多,王翦算什么,不过是替秦廷卖命的狗而已,主人都下了令,他哪有不死从的道理?何况我军又驻扎在水边,王翦若是派了哨骑查看,定然会喜出望外,到时候,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虽然事情还未发生,不过她的语气坚定,显得十分有把握。

“众将听令!”赵相如说完之后,对着地图看了一遍,确认完之后郑重发令。

所有在侧的将领立即俯首抱拳道:“诺!”

“乐乘、庞援。”

“末将在!”

“你们各领三万人马携带粮草、辎重今夜启程,先行前往鱼肚浦驻扎。“

“诺!”

“赵奢。“

“在!”

“你领两万步兵跟在乐乘、庞援之后,以为策应。”

“诺!”

“褒成。”

“在!”

“你领一万骑兵,在频阳四周活动,务必干扰敌军哨骑视线,让他们以为我大军仍在频阳一带活动,切莫让他们趁我军撤换驻地、立足未稳之时发动进攻。”

“诺!”

“剩下三万骑兵,由我亲自率领,负责为各位断后。今夜行动口令定为‘斩首’,行动务必小心,不可走漏风声,违令者斩!”

“诺!”

众人听令之后都纷纷走出营帐下去布置,唯独赵奢慢了一步还留在帐中。赵相如看他慢慢悠悠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开口叫住他道:“将军还有话要说?”

赵奢微微一笑,凤目微眯的样子慵懒十足:“太后此次剑锋所指,恐怕不在咸阳吧。”

167频阳之战(二)

赵相如不意外赵奢点出自己的战略意图,那天月夜“偶遇”,她早已知道此人善辨人心,她心中的打算几乎瞒不过他。[].虽然此人之前曾经多有野心之举,但这些年来安分了不少,赵相如一时也说不上来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感受。

说恨?似乎谈不上。赵奢虽然派小春窥探她的一举一动,但到底没有真正伤害过她。说信任?这也不可能,亲眼目睹了他的背叛,不可能再倾心交付。但自从庞澈去后,于军政之事上,似乎只有他还能与自己交流一二。

虽说褒成、庞援都是亲信,对自己说一不二,可身在主帅之位,孤身一人在此高位,最容易独断专行。需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除了要有听话的下属,更需要一个能给予自己建议的人。赵奢有这个能力,他的兵法韬略不弱于自己,她在邯郸之战时也听闻他曾趁大雾之际制作草人以迷惑敌军,借得数万箭矢。这与后世三国中的“草船借箭”如出一辙,如此惊才绝艳的军事才能,倘能为自己所用,岂不省心省力?

“我此次确实没有出兵咸阳的打算,咸阳是王都,想要攻打那里,必遭秦人全力阻遏。”赵相如回身看了眼挂在大帐屏风上的地图道:“狗急跳墙,真把秦人逼急了,调动全**队对我军进行围剿,以我这些兵力,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太后真有自知之明。”赵奢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一手空垂,言笑晏晏。“不知太后与云阳军之后又待如何?”

赵相如其实心中很想听听他的意见,但想到此人心思难以捉摸,便又住了口,一脸严肃道:“到时将军自会知道。众将都已回营打点,将军还不快去?若是误了时辰,小心军法。”

赵奢见她板了个脸,知道今天是难继续往下说了,抱拳行礼,恭敬地退了出去。果然,曾经的不臣之心让她耿耿于怀,而这芥蒂并非一两日才能消除的。赵奢知道眼下急不来,不过好在既然在太后身边,他总有法子让自己慢慢渗入太后的坚硬之心。

三日后,赵军刚刚在鱼肚浦扎下营来,王翦便已侦知。他此刻其实已是焦头烂额,连日的奔袭使得军士们疲惫不堪,且战马中不少相继病倒,症状都与在云阳病死的马匹相同,可见军中真的是有马疫流行。^//^而最让他心急如焚的是,不少士兵的□出现红肿、溃烂、流脓的症状,很多士兵连小解也会疼得哇哇乱叫,而更有甚者全身出现淡红色的斑疹。

王翦大骇,以为士兵和马一样染了时疫,孰料让随军的巫医仔细查验后,说是极可能染了不洁之症。但究竟是何病症,巫医也说不清楚,只能根据发病的位置说个大概。而这病症究竟会不会传染,如何诊治,便无人可解了。

而就在此时,秦廷催促其出战的命令又到了。王翦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是好。军中杂病流行,士卒都若勉力一战,不知结果如何。可若就这样报回朝廷,又不知会面对怎样的苛责,自己多少要担上失职的罪名。

王翦纠结了许久,最终被赵军撤兵至鱼肚浦的消息打动,决定先搁下疫病之事,全力迎战赵军。

第二天一早,王翦带着十五万兵马倾巢而出,向东南方向而去。而在奔袭过程中,由于剧烈的颠簸,许多染病的士兵因为□一直与甲衣和马鞍摩擦,溃烂部位出血不止,疼痛难当。为了减少痛苦,有人则选择踩在马镫上,屁股离开马背,但这无法久持,跑不了一二里,腿都累得不行,只能咬牙忍痛又坐下来。甲衣和马鞍都被鲜血染红,而进军速度也大受影响。

孰料秦人跑死跑活的,好不容易赶到鱼肚浦一看,赵军又跑了个没影儿,不过这次赵军丢下了整座军营,营帐连一根木头都没有拆卸,甚至连火灶的木柴都还散乱的丢弃在四周,显然赵军离开得十分匆忙。王翦一问哨骑才知,赵军前一天晚上就沿着洛水,撤到了南边五十里处的沙津渡口。

对这种赵军接连逃跑的行为,秦军自然不耻,纷纷以为是赵人畏惧云阳军,忌惮王翦威名。虽然不少人“带伤”上阵,但大家信心倍增,更卖力地追击起赵军来,希望能一鼓作气拿下这支威名远播的军队,为父老乡亲报仇的同时,完成王命,成就伟业。

王翦虽然一直带领士兵们穷追猛赶,但心中始终悬着一根弦,随着秦军士兵追击的深入,他的这根弦也越绷越紧,似乎总有种难以言明的怪异感觉缠绕着他,他还是觉得赵军的败退太蹊跷。他知道晋文公退避三舍的故事,表面上是重耳为了报答齐桓公小白当年收留的恩情、碱性诺言,实际是为避开齐军锋芒的骄兵之计。

可是他看了赵军的营地,除了打仗最重要的辎重粮草,很多东西赵军都没来得及带走,丢弃得满地都是,据士兵回报,这当中竟然还有一面血凤旗。

血凤旗谁人不知?这是赵太后的象征,旗帜矗立之处便是太后所在。这个女人纵横沙场十年,未尝一败,天下人皆云:“血凤不倒,赵国不灭!”如果他能击败甚至手刃她,便是大功一件,更可打破她在秦军心中不可战胜的神话。

王翦经不住眼前唾手可得的巨大诱惑,对于莫名而来的警惕没有上心,反而下令全军马不停蹄立刻继续向南追击,只用了小半日,梁广的先头部队就已到达了沙津。

在这里,秦军遇到了赵军正在打算继续向南逃跑的后军。梁广见状当机立断,立刻下令追剿。

他的亲兵有些犹疑道:“将军,是否要请示了大良造再行进军。”作战如果不听从王翦的指令行事,势必会在主帅的心目中留下不听话的印象。为将者,最忌讳的就是不听话的属下,亲兵这一问也是在为梁广着想。

梁广追得正起劲,眼睛一瞪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这几日穷追不舍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歼灭赵军?眼下敌人就在面前逃跑,战机稍纵即逝,我身为先锋理当奋勇杀敌,为全军表率。若是逡巡不前,岂不是长赵军志气,灭自己威风?”

亲兵听完诺诺不敢言,梁广掏出马鞭指向前方道:“敌人就在五百步外,你们建功杀敌的时候到了,给我冲啊!”

赵军听到身后秦军发起进攻的战鼓声吓得四散逃窜,梁广只顾着追杀,根本没注意到这部分士兵不过只是些羸弱的步卒,他呼啸着挥舞着长剑砍杀,不一会儿便有四五个赵军士兵倒在血泊之中。

梁广杀得兴起,不疑有他,只一刻钟的功夫就已将面前落队的散兵游勇杀了个干净。赵军的大部队就在前方,梁广有着强烈的预感。

他远远望见王翦的帅旗,留下一名亲兵道:“我继续带兵追击赵军,你留下禀报大良造,就说我梁广必为将军剿灭赵军、生擒赵太后。”说罢策马扬鞭而去,数千将士跟着他,身后扬起一片沙尘。

“太后,敌人已经中计追了过来,我军是否现在出兵?”庞援看着远处秦军肆无忌惮地冲进赵军包围圈,执刀柄小声问道。

沙津是一处小河汇入洛水所自然形成的浅滩,但是一面临水,一面靠山,唯有一条狭窄的小道贯穿南北,赵军此刻正埋伏在西面的山上,望着山下被败逃的赵军引来的秦军先锋。

“不急,这伙不过是前锋,真真的大鱼还在后头,且放他们过去。”赵相如面无表情道。

庞援心里着急。这些时日赵军一直佯败,他们这些年轻将领求战**最盛,偏让他们一箭不发只管跑路,还要丢旗子丢兵器,确实有些难以忍受。不过太后既然说了再等等,那必是还不能动手的,心里再急,也得压着。

赵相如这里按兵不动,王翦听了梁广留下那士兵的传话,知道先头部队已经追了过去,此时再阻拦已是不及。他坐在马上眺望远处,只见前面道路狭窄,右前方一座大山虽然不高,但山石堆砌、林木茂密,左边洛水,水面宽阔,虽是冬日,但因为水流较急,并未结冰。这里山势地形狭隘,用来伏击是最好不过了,王翦心中有些担心,赵军会埋伏在此处,因而不敢妄进。可先锋梁广人少,一旦赵军回击,恐怕难以抵挡。

冬季因为干燥少雨,道路上满是尘土,刚刚过路的秦军扬起的尘埃还未落定,远处旌旗摇曳,显然大军安然无恙。王翦见状心中松了口气,决定先观察一会儿,再决定是否全军出击。

冬日的阳光无精打采,斜斜的照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数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我回来了……

去韩国一趟破产了

168 频阳之战(三)

王翦望了会儿,看见远处梁广所部的旗帜仍旧高高飘扬,算一算距离似乎即将要路过前面最狭窄的一段路程,虽然略有松了一口气,但心中突然又涌起一股莫可名状的危险感让他心跳加速。这种感觉从此次出兵就已经存在于他心中,只是一直被他强行压下,这是身为将领的第六感,这是无数次浴血拼杀所培养起来的感觉,虽然战斗不可能凭感觉去打,但有时候,这种感觉却可以救命。

王翦曾数次受益于这种第六感,也使得他每每在紧要关头死里逃生,这次他自然也不能无视这越来越强烈的第六感。虽然他很想进军,且先锋已经安然度过,探马回报也没有问题,但他还是决定小心为上。

“鲁正!”王翦冷声唤道,川字眉头已然暴露了他心中的纠结。

“末将在!”鲁正正在挠着痒痒,听闻主帅呼唤,赶忙抽出手来驱马上前抱拳道。

“你以帅旗开道,领七千人从前面羊肠小道穿过沙津,与梁广合兵追击敌军,沿途务必小心搜瞭,避免中了赵军埋伏!”

“诺!”鲁正大声领命,点了七千人扛着帅旗就去了。

若是他多心便也罢了,倘若山上真有埋伏,他绝不能这么大喇喇地带着秦国唯一一支精锐骑兵去送死,最好的办法便是用他的帅旗去试。待这七千人平安穿越此地,他再率主力前去追击赵军,想来也不会太迟。

而派遣鲁正作为先遣部队也是他的无奈之举,万一山上埋伏了赵军,这支扛着帅旗的部队可谓是九死一生,将领更是众矢之的,简直是去送死,而鲁正勇猛过人,武艺超群,是他的心腹爱将,也只有他,能在危难时刻杀出一条血路,兴许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但愿一切都只是他多心。王翦暗叹一口气。

鲁正带着人马一路喊杀,刚刚进入赵军的视野,庞援眼睛最尖,向太后小心翼翼道:“太后,您看,秦军来者甚众,刚刚先锋已过,这应该就是他们的中军主力了。”

赵相如眯眼看去,夕阳照在山脚下,洒下一片柠黄。远处大队人马风驰电掣而来,万马奔腾由远及近,大地的震动直让人内心震颤,连埋伏在山林中赵军弓兵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太后,末将看见秦军的帅旗了,就在最前方!秦军主力来了!”庞援低沉的声音压抑不住地兴奋,一旁的士兵都忍不住开始伸了脖子张望,而赵相如心中也隐隐有些期待,期待能够用这个包围圈不费吹灰之力将秦军一举剿灭,如此便可震慑秦廷,而赵军便可将唯一可能成为对手的敌人扼杀在萌芽阶段。

赵相如眯眼望着远方卷土而来的秦军,队伍最前方一面帅旗,上面写着一个巨大的“王”字,果然是秦军主力来了。她嘴角微勾,知道秦军这次是在劫难逃,一面下令庞援准备作战。

庞援在一旁早已是摩拳擦掌,见太后终于下令,立即通知到各作战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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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手准备!”庞援压抑的声音回荡在树林上空,他举起手中的硬弓,搭上一支响箭,作为开战的信号。四野无声,冬日里便连飞鸟和草虫都没了踪迹,鲁正虽是一员虎将,但也没法判断这四周有无伏兵。他见不能判别,索性一股脑冲杀进了沙津,沿着梁广留下的马蹄印迹继续向前追赶。

就在此时,一支响箭射出,在幽寂的窄道上,这点声音显得异常响亮。鲁正听到声音时只看到这箭头已经冲着自己而来,他骑在马上,避无可避。电火石光间,他脑子来不及多想,只凭着本能的反应躲避。鲁正虽然身子粗壮,但好在还算灵活,一个侧身避开要害,箭矢便已穿过护甲,没入他的左臂。

鲁正来不及痛呼,响箭已引来上万支箭矢齐发。躲在林木巨石后的赵军突然显现,上万弓弩手弯弓搭箭,目标直指穿着将军铠的鲁正。

鲁正固然武艺过人,但到底也是凡人一个,虽拼死抵挡了一阵,但是无奈箭雨太密,瞬间身上就中了十来箭。几名亲兵反应过来后,大叫“保护将军!”,同时驱马上前将他护在当中。骑兵体积过大,为了提升速度一般不会配备盾牌,如此一来便如同活靶子。沙津的小路十分狭窄,骤遇敌军秦军一片慌乱,人马根本来不及掉头撤出,坐在马上就被赵军纷纷射杀。秦军虽偶有用弩机还击的,但根本于事无补,两轮箭雨后,秦军就已死伤过千。

鲁正受伤不轻,但因为有铠甲保护,且没有伤在要害,因而还能安然坐在马上。只是因为疼痛,整个人基本处在暴怒的状态。身旁环绕的亲兵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立刻有人上前补上空档。鲁正见状,不顾身上扎满的箭矢,拔剑就要冲向山上,却被一旁的亲兵阻拦道:“将军,赵军躲在此处,正是要伏击我军主帅。幸得大良造没有中计,大军得以保留。此处地势与我军不利,且我部人少,现下不宜与之交战,不妨先冲回去将此处情况禀报大良造,待他做了决断再说。”

这亲兵说得十分有道理,但鲁正已是怒道极点,不愿听他的话,还要往前冲。身旁中箭的士兵惨叫声不绝,亲兵们拉着鲁正苦劝不止:“将军是主帅心腹大将,却不顾惜性命执意要以身犯险,若主帅看见将军遇险,岂能坐视?届时若发兵来救,岂不是将军置主帅于险地?倘若将军不幸罹难,赵军气焰岂不更加嚣张?”

鲁正虽怒,但自然不愿意主帅为了自己而被拖至险境,想了会儿只得甩手作罢,他高呼道:“全军撤退!”

赵相如一直盯着山下的形势,在看到敌军主将中箭时她是高兴的,但没过多久,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秦军有十五万人,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要开进这条狭窄的小路必然会被拉得无限长,而主将一般会选择在队伍中间的位置,这样方便命令的传达,而中军也是主力所在。

可眼前这支队伍,进来的时候帅旗在前。从来也没有过帅旗开道的情况,什么样的主将会选择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这本身不合常理。再者,这当中着将军铠者,中箭后只有几名衣着普通的甲士上前护卫,并不见有副将,但通常主将身边都有一至两个副将听从调遣,尤其是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

之前庞援射出的那只响箭,并非一般的箭矢,箭头上面不仅有倒刺、血槽,更淬了毒液,一旦中箭,必死无疑。她早就听闻王翦盛名,说他自幼学习兵法,箭无虚发,文武双全,其军事才干不逊于白起。虽然亲眼看见那名将领中箭,但她始终有些怀疑,这中箭之人真是王翦?难道一代名将就这么死了,会不会太简单了?而且这队伍虽然长,但却也能隐隐看到尾,绝不是一支十五万人的部队。

战争就是这样反复猜疑的过程。但眼下不管心中有多怀疑,攻击已经发起,“收网”势在必行。

赵相如下令加紧攻势,山头上更是万箭齐发。鲁正又中了两箭,而身边的亲兵已经所剩无几。

秦军纷纷拨转马头,这个动作虽然缓慢,但总算队伍开始向来路撤离。庞援察觉了秦军的意图,指挥了一路弓箭手向秦军的退路发起攻击。伴随着惨叫声和战马的嘶鸣声,秦军又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只余下数十骑簇拥着满身是伤的鲁正逃出包围。

“究竟是怎么回事?”王翦看见扎得像刺猬一样逃出来的鲁正,又是心痛又是庆幸。

鲁正一路狼狈逃窜,正是灰头土脸,唇色因为失血而发白:“我军中了敌人埋伏,前面那座山上埋伏的全部是赵军的弓兵,他们放过了梁广,只待我军主力前去。末将因为站在将军的帅旗下,所以中箭最多,可见赵人狼子野心。”王翦听完面色凝重,看到帅旗才伏击,显然赵军的攻击是针对他而来的。他猜想,赵军人数少于秦军,且连日作战,必然觉【大&雁&文&学最快更新,】得一时难以正面对敌,才会想到以假败引诱秦军进入他们的包围圈,通过弑杀主将,来达到胜利的目的。王翦想了会儿才对鲁正道:“你先下去休息,让巫医看看你的伤势。”

鲁正抱拳正要应诺,突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王翦大惊,立即下马去扶,只见鲁正嘴唇青紫,掀开衣甲,从射入他身上的箭矢下流出的竟是暗红色的血,明显是中了毒的症状。

“快,快抬下去,着巫医速速来看!”王翦知道八成是箭中有毒,鲁正疏忽大意,才致现在毒发。亲兵们赶紧上来,因为箭中都有倒刺,不敢随意乱拔,只得斩断箭身,小心翼翼地将鲁正抬了下去。

169频阳之战(四)

秦军这边刚刚安定下来,王翦拿着地图指问道:“此山何名?”

中军的另一员副将孟远答道:“禀将军,此山名为鱼山。末将曾问过周边百姓,因着附近不少人以在洛水打渔为生,故而得名。”

王翦“唔”了一声,又继续看图。孟远进言道:“将军,赵军弓兵埋伏在鱼山中,我军若是强攻恐怕不行,不若绕到后山奇袭之。”

“赵军居高临下,俯视四面,我军只能仰攻,事倍功半,此乃兵家大忌。”王翦摇头,颇不赞同。

“将军,鱼山乃是一座孤山,山势虽陡峭,但孤立无援,只要我军封住沙津的两处路口,从后山进攻,赵军既无援军也无路可逃。届时我军可攻可守,主动权都在我们手上。”王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地图,将孟远的话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才道:“你所进之策确有道理,只是鱼山地势还需我看过之后再做定论。”说罢,他策马向西南进发。

此时的赵相如早已察觉出不妙,自己抛出的诱饵,上钩的不是想象中的大鱼,而不过只是个小虾米,王翦大军几乎还是毫发无损。

“看来王翦果真名不虚传呐。”赵相如看着山路上数千秦军的尸首叹道:“到底是我小看了他。”

“太后,秦人不上钩,加上那些逃回去的残兵,我军在鱼山的部署已经暴露,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是继续驻守在鱼山,还是转移至其他地方秘密驻扎?毕竟这里只有九千弓弩手,秦军若是以十余万大军拼死猛攻,恐怕我们也捞不着好处。”庞援此刻有些战战兢兢,毕竟手上兵少将寡,底气不足,再加上太后在此,真担心秦人不顾一切猛攻鱼山,到时候太后安危就成了棘手的问题。

赵相如杏眼微阖,右手紧扣腰刀,十指因为山上的寒气而变得冰凉。片刻沉吟后她道:“王翦用兵以稳著称,眼下天色已黑,他不敢擅闯此地。倒是我军久滞此地颇多不利,一旦他将西南北三面包围,我军的退路便只剩下洛水。”

“那我们立即撤退?此时离开正是良机,夜色便可为掩护。”

都说人老珠黄,而赵相如所假扮的魏姌已是近四十的妇人,眼仁仍如少女般明亮,在黑夜中发出耀眼的光芒:“这倒不必着急,虽然一计不成,没有伤到秦军根本,却也并非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你速派人去鱼山东南角,我早已令乐乘率领四万骑兵埋伏在那里,令他绕到鱼山西面,密切关注秦军主力动向,一旦王翦派人从后山攻杀,便立即出兵堵截其后路。此外,”庞援正要接令,赵相如挥手让他且慢行礼,继续下令道:“赵奢带领的五万余骑兵已经星夜奔袭频阳,你派人告诉他,秦军主力已经倾巢而出,频阳城中防务空虚,令他务必在五日内拿下频阳,我会尽全力拖住王翦大军。”

之前的军力部署皆由太后安排,每位将领只知自己所领任务而不知全盘大局,此时庞援也才得知太后的计划。如果不是傍晚时的伏击因为王翦的谨慎而功亏一篑,那么整个计划可谓完美至极:先以骄兵之计连番后撤,将云阳军调离频阳,再以残兵诱其进入包围圈,近万弓兵轮番射杀,只需剿灭王翦,便可使秦军骑兵群龙无首。届时埋伏在鱼山一侧的乐乘便可引兵杀出,秦人瞬间便会分崩离析。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既然王翦没死,并且有着高出其他秦将的能力,她则需要根据状况重新调整部署。

庞援一听太后还有后招,不禁大喜,抱拳后兴冲冲地去传令了,赵相如却看着这秦川的明月,暗暗捏紧了拳头。她此刻最想做的事是杀入咸阳,屠尽城中所有权贵,尤其是罪魁祸首的穰侯与白起,还有蔡泽,复仇的火焰快要吞没她的心智,可她知道,仅凭这点兵力,她根本打不进咸阳,想要赢得对秦战争的全面胜利,必须步步为营,眼前她的首要任务,便是消灭王翦。

那日在咸阳的囚笼中,她所发下的复仇誓言,必会实现,而她深信,王翦这颗“绊脚石”最终被被她碾在脚下成为碎片。

王翦领兵赶到距离后山十里处,彼时已是三更,而他也接到消息,副将鲁正毒发身亡,这让他十分愤怒。此次出兵路上多有不顺,刚一开战自己就损兵折将。先锋梁广到现在也没个消息,派出的几路哨骑也都没有回来,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夜路中穿行,对于周遭的一切都看不清楚,更无从分辨其中的危险。

梁广所带兵马不多,孤军追赶敌军残兵至今未归,恐怕早已是凶多吉少,而之前听鲁正带回的残兵所说,在鱼山上埋伏的多是赵军的弓兵,并不见骑兵。俗话说越是卓越的将领越是善于藏兵吗,但人虽好躲,马却不好藏。赵军的数万大军既然不在鱼山,却又在何处?王翦想破了头。

这些日子恐怕是他从军以来最难捱的日子,纵使他自诩熟读兵书,饱经沙场,但是遇上一个鬼魅无常的对手,也是头疼无比,再加上营内不断有马匹死去,士兵因为莫名的病因,战斗力不断下降。秦国花了大价钱大力气培养出来的一代精英,几乎都快成了病猫。

这场仗不能再打下去了。王翦脑海中突然蹦出这样一个意识,但是这是大逆不道的,因为这违背了王令,愧对太后对他的信任。他身为一军主帅,千万不可流露出怯战的情绪,一旦传导给士兵,那就完蛋了。

“孟远!”

“末将在!”夜色中,孟远驱马上前,听候王翦调遣。

“你点一万精兵徒步从后山上去,从背后包抄赵军,五更时分发起攻击。此役需力战,若有敢后退者,你可立斩。”

“遵命!”

“你一旦发起攻击后,只敢大声喊杀,我听到声音后立即发兵从前山攻入,届时两军合力,赵军便可手到擒来。”

孟远赞道:“将军妙计,从后山奇袭赵军定然想象不到,末将定当按照将军的吩咐去办。”说罢朝王翦一拱手,策马点兵去了。

孰料孟远领着士兵在后山刚一露头,就被赵军的哨骑探得。乐乘领着数万人在此处埋伏已久,早就憋得技痒,人衔枚马缚口,从黑夜中冲杀而出,无声无息地斩杀起秦军。

孟远最是倒霉,原本是骑兵,尚可与赵军一战,如今骑兵下了马,成了步兵,反被对方骑兵偷袭,瞬间就被赵军的骑兵截成数段,首尾不能相顾。秦军被砍杀了上千人后才如梦初醒,平日里训练的技法此时派不上用场,只能拔出剑来胡乱拼杀,毫无战术、阵脚可言,偷**不成蚀了一大把米。

乐乘的弯刀在黑夜中拉出一道道弧线,呼啸着收割着生命。比起只能窝在山上冲山下秦兵射箭的庞援,乐乘觉得自己幸运多了,能够直面敌人,奋力拼杀,是身为将士的荣耀。

他嘴角微咧,一脸兴奋都藏在夜色下,只露出森森的白牙,俯身举起弯刀从一名秦兵的面门直接劈了下去,那人惨叫一声,温热的鲜血溅在乐乘冰冷的铠甲上。他熟练地割去士兵的左耳,掉头再去追杀着其他秦兵。

夜色本来会遮住人的视觉,让敌我双方不分彼此,但这场战斗却进行得无比顺利。乐乘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砍到秦军。这除了因为秦军都是步卒没有骑马以外,更因为秦人一向以英勇无畏而著称,从不戴头胄。

秦军倒也并非一边倒地被压制,他们所携带的臂弩极为精巧,在经过最初的混乱之后,孟远等人都纷纷装起弩机,抬臂射击。因为是近距离的击杀,臂弩的伤害极大,且准度十分高,几乎每一箭都可致命,赵军陡然间伤亡激增。

弩机不似弓箭,箭矢射出之后弓弦甚至连声音都没有,箭矢会无声无息地发出、命中。乐乘知道身边不少士兵坠马,猜出敌人八成是用了小型弩机,但乱战正酣,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解决,唯有尽快剿灭秦人,才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四万骑兵对一万步甲,这几乎是没有悬念的战斗。赵军的弯刀骑士独步天下,并非是浪得虚名,何况秦军连日追击加上伤病缠身,早已是强弩之末,渐渐不支,不到一个时辰,战斗便全部结束。

乐乘在发现秦人的第一时间便派出了亲兵通知山上的太后及庞援,这边战事一起,赵相如便已得知。而孟远所部遭袭时所发出的声响被王翦听到,他以为孟远已经成功攻上鱼山,便连忙率军前往鱼山东侧,准备夹击山上的赵军。

黑黢黢的小道,叠满了白日里丧命的秦军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加班。本来今天打算白天多写点,没想到加班到晚上9点多才到家,白天几乎捞不着时间码字,看来本周日更的希望渺茫。

170频阳之战(五)

战国时期制剑的高手多聚集在秦国,在这里,青铜兵器的制作达到了巅峰,据传,秦昭襄王有一柄剑,长度接近五尺,有90多厘米。^//^而如此长的剑身作战时极难拔出,为此有人曾怀疑这并非是作战所用,而只是装饰用的佩剑,更有人质疑史籍记载的真实性。直到近期在西安李家村出土的四号秦墓中发现了一柄四尺秦剑,有明显使用过的痕迹,且历经两千多年依然可见当初锋芒,人们才逐渐相信,秦人确实使用长剑作战。

——《远去的骑兵》

与后山震天的喊杀声相比,这里鱼山的东侧似乎显得格外安静。就在王翦以为孟远已经得手、赵军都被吸引至后山之时,路一侧的山林间突然出现掷下无数火把,鼓声震天。

秦军的马匹被从山上抛下的火把惊得到处乱跑,激越的战鼓声仿佛敲在秦军的心头,让他们心惊胆颤。

又被伏击了。

火把不仅让战马受惊,秦军阵脚大乱,更成了一个天然的照明物,将山下的秦军照得清清楚楚,虽然已经过了**鸣,但此时正值隆冬,天色仍是黑漆漆一片,山上的赵军难辨方位,而山下秦军则是暴露无遗。赵相如站在半山腰处向下喝道:“放箭!”,近万弓弩手向山下瞄准齐射。

箭雨纷纷而落,这部分弓箭手是赵相如出兵前特地从武安调来的,每名士兵都是臂膀强劲有力的神射手,又是居高临下,箭矢巨大的冲击力不仅能轻易贯穿xiōng甲,更可深深扎入秦兵体中,夺去他们的性命。

一时间秦军人马纷纷中箭,大军混乱不堪,马匹受惊乱闯者无数,受伤坠地的士兵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其他骑兵践踏,有被踩得脑浆迸裂的,有被踩断肋骨刺穿心肺的,断臂断腿者更是不计其数。

秦军混乱不堪,后军还没有进入鱼山的见前军中伏,自顾自地逃开去,而这种行为很快蔓延至全军,秦人纷纷开始溃逃。王翦明知道己方兵力数倍于敌军,若要死战也可尽力一试,可眼前军心已乱,三军都如莽汉一般四处乱撞,纵是四肢强健,也像没了魂似的,毫无斗志可言。

回天乏术的王翦只得下令全军撤退,领着主力向北溃逃混乱中丢弃的兵器、战甲无数,最后跟着王翦逃出鱼山的只有五万余人。剩下的近八万人并非都死了,而是不少士兵在战乱中脱离了大部队,直到两三天后才王翦着人沿途收编,才又将他们召集回营。

鱼山上的赵相如看着秦军仓皇而逃没有下令追击,庞援颇为不解。按照这种“关门打狗”式的战法,既然敌人已经进入包围圈,必然需将敌军的退路堵住,如此一来,敌人退无可退,只能坐以待毙,战术的效果才更佳。可现在太后不仅不封堵住敌军后路,反而任其逃脱,实在不像是她的作战风格。

“太后,末将愿率一千精兵追杀敌军!”庞援望着山下渐行渐远的秦军急道。

天色微亮,已能看见重重人影。赵相如背手而立道:“不必,我军都是步卒,焉能追的上骑马的秦人?穷寇莫追,放他们去吧。”

庞援眼见敌人在眼前跑了个精光,急得不行,看太后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只得强捺下性子。赵相如斜睨了他一眼道:“秦军人多势众,我军已经伏击成功,让秦人死伤千人,士气全无。若是贪心不足,妄想以蛇吞象,激得秦人弃马上山拼死反抗,以我军这区区数千弓弩手能否抵挡?”

这一问,问得庞援哑口无言。赵相如又道:“为将者遇事应该沉着冷静,不应为追逐小利而失去对全盘战略的把握,你从军多年连这个道理还不明白,仍要多修炼。”

一席话说得庞援豁然开朗,心服口服,抱拳称诺。

庞援清扫战场后发现,此次斩获颇丰。不仅直接射杀了数千秦兵,更有因道路狭窄而相互践踏而死的,加上之前鲁正的六千多人,战死合计有万余。而丢弃的军械无数,部分是制作精良的铜兵器,也有不少铁器,白白便宜了赵军。庞援看着比自己手上更精妙的臂弩,又看了看用铜合金所制的长剑,乐得合不拢嘴,笑道:“都说秦剑锋利,天下第一,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赵相如从身旁奉剑的士兵手上也取过一把长剑,随手掂了掂,遂执剑砍向一旁粗壮的树干。剑身长约四尺,赵相如只觉得虎口一麻,剑刃便深入树干寸许。

她取出长剑笑道:“果然是柄好剑,如此之长劈入树中竟然不断,甚至刀刃上连一丝豁口也没有,秦人制铜剑已至出神入化的境地了。”

庞援拿着手中的那柄长剑也是爱不释手:“剑身如此之长,在骑战中可于远处就发起攻击,短兵自然没了这项好处。”

赵相如嗤笑,将手中秦剑掷给一旁的士兵道:“剑是好剑,只是并不适合骑战。”

庞援一愣,赵相如见他不解,遂道:“多说无益,待回营后一试便知。”

于是一众人马清点完毕后从鱼山上小心撤离,与后山伏击的乐乘所带四万人马会合,在鱼山西侧的道口就地扎下营来。

乐乘见到赵军的缴获物资十分欣喜,尤其是长剑,也显现出和庞援同等程度的痴迷。中原人的骨子里更喜欢剑,远胜过其他兵器。几乎所有将士入营第一项要训练的武器便是剑术,这不仅是武力的昭示,更是高贵的象征。君子佩剑,从没有人配刀,便是如此。赵军骑兵一直以来都是使用弯刀,这是少数民族的习惯,没有比较倒也罢了,现在秦军的长剑似乎比弯刀更加符合这些中原男子的审美情趣,自然便要偏向长剑一些。

赵相如没有料想到秦人的一件武器,竟能俘获自己两位大将的心,倘若在骑兵中带起一股风潮,让士兵纷纷弃刀用剑,结果将非常不妙。

“庞援。”

庞援正在跟一旁的副将嘱咐缴获的粮草辎重一事,听到太后唤他,赶忙来到太后面前道:“太后,何事吩咐?”

“营中何人与你武力相当?”

庞援愣了一下,才道:“若但论武力,乐乘可与我一较高下。平日里比试,我俩互有输赢,但总不下百回合才能分出胜负。”

赵相如轻启朱唇:“那便由你和乐乘骑马对阵,你执秦人长剑,乐乘执弯刀,在营前空地比试。营中除了值守的军士外,其余将士都要去观看。”

庞援虽然不知太后何意,但长久养成的军人习惯还是让他在第一时间应诺,转身去找乐乘。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二人已经各持兵器骑马而立。而他们各自麾下的士兵也站在两边,为自己的主将鼓劲呐喊。军人尚武,虽然不像狼军一般专摆擂台,但营中常也有私下的比试,每到这时,最亲密的袍泽总会站到两边,互壮声势。因为这样的比试能够锻炼士兵的武艺,保持全军的士气和斗志,所以只要不闹出人命,主将通常是不管的。

没想到太后突然下令让两位将军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决雌雄,虽然两人私交不错,但事关荣誉体面,自己的部下都看着呢,谁也不愿意落了下风,自然也都是拼尽全力,不会有放水的行为。

二人各退了五十步,在马上抱拳冲对方一礼后,开始策马。乐乘利落地抽出弯刀,刀鞘和刀刃摩擦,发出尖锐的鸣叫。庞援却由于剑身太长一时难以拔出,眼看乐乘举着大刀骑着马都快冲到跟前了,庞援情急之下只能拨马从侧边冲出,躲开乐乘的冲击。

这种行为在对决中已经近似于逃跑了,乐乘一边的军士嘘声一片,庞援也觉得分外难堪。但是刚刚他还觉得牛气冲天的兵器,现在连拔都很难拔出,何谈还击?于是他开始绕着场地跑圈,一边回头看着紧紧追来的乐乘,一边趁着这个空隙拔剑。

乐乘看庞援这副狼狈相,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叉腰道:“罢了罢了,不追你了,等你拔出剑来我们再决斗,否则胜之不武,你也不会心服。”

庞援想着自己在三军面前颜面尽失,又气又急道:“这秦人的破剑太长,我使不惯,你合该让着我些。”正说着,不知是瞎撞使了什么巧法,终于将剑拔出。庞援急得一头是汗,暗暗吁了口气,扔了剑鞘道:“来吧!”

乐乘好不容易止住笑,第二次策马向庞援冲去。庞援也是不甘示弱,羞耻之心让他涨红了脸朝乐乘策马而去,而秦剑在这时似乎发挥了作用,乐乘的弯刀还离得很远,庞援的剑尖就已快触到乐乘的马辔了。

只听得“当啷”一声,众人眼睛一花,还没明白究竟,庞援手中的长剑就已掉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终于不用加班了~~~快吐血了

频阳之战结束后太后西征的脚步要告一段落了

171频阳之战(六)

旁观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叹,之前两个人也曾有过比试,应该说武力不相上下,大家都是抱着看持久战的想法过来的,甚至有个别军士还带上了干粮,没想到只是一个回合,一击,庞援的武器就脱手了。

比武基本上来说,已经结束了。只要不是特别不服输的人,失去武器后都不会再战了,因为他们再没有拼杀的资本,何况庞援和乐乘的武力十分接近。庞援还懵在那里,虎口处鲜血直流,□的战马虽然不再奔跑,却也一直在不安地动来动去。等众人都反应过来时,乐乘这边的军士爆发出欢呼声,为自己的主帅叫好。赵相如在大帐外目睹了发生的一切,与她料想的分毫不差。乐乘虽是赢家,但也要照顾庞援的心情,不好表现得太过高兴,只得驱马来到庞援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施以安慰。

巫医刚给庞援包扎完,他有些丧气,原本满怀信心,却不料竟然连剑都握不住,这下丢人丢大了。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太后,自己还说与乐乘不相上下,现在他只用了一回合就击败自己。庞援坐在马上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细节,其实也没有更多的细节可供他回忆,不过就是乐乘与他相撞而来,两人的兵器撞在一起,之后他的刀便被弹飞了。而最古怪的就是,他少年从军至今,从没有懈怠过对武艺的cāo练,臂力自认不输乐乘,缘何惨败?

纵是此时乐乘的安慰,也无法使他的心情好转。庞援蔫儿了吧唧地被战马驮到赵相如面前,他失魂落魄地下了马,低着头,冲太后一抱拳道:“太后……”便不说话了。

赵相如见他这副臊眉耷眼地样子,知道他受了刺激,挫了锐气,倒也没其他事,不同于往常的严肃表情,难得笑得和煦道:“输给乐乘算不得丢脸,日后勤练功夫,找机会再扳回来不就得了?”

庞援苦笑道:“原不该如此,只是不知怎么的,乐乘挥刀时,我格挡的右臂剧痛,仿佛断了似的,没了知觉,剑便掉在了地上。”

赵相如笑道:“你让其他士兵也按此法对决,看看效果如何,你便知道缘由了。”

庞援正百思不得其解,急于知道答案,见太后说得笃定,赶忙命属下也骑马两两对决,一个用刀,一个使剑。几番比试下来,基本都是用刀的士兵获胜。

“现在你该知道是何原因了吗?”

庞援小心翼翼地猜道:“难道是因为我军的弯刀比秦军的长剑厉害?”一旁站的是各营的将领,乐乘也在,他反驳道:“同样都是兵器,自然是一样的东西,若真要分出个高下,剑应该比刀更厉害。剑能刺能砍,而刀只能砍不能刺,分明是你占便宜。”

庞援本来也不确定,被乐乘这么一说,就不吭气了。

而赵相如扫视全场却对乐乘道:“那依你的意思,此次比试都是因你武力高于庞援数倍,才能一击制胜?”

乐乘不敢在太后面前吹牛,讷讷不敢言。赵相如粲然一笑,露出整齐的玉齿。乐乘等见过太后如此笑容的都是头皮一麻,显然她下面要说的话要做的事都是让他们笑不出来的。

“庞援,你想不想大败乐乘,重新在你的部下面前拾回威信?”

乐乘一听这样明显有失偏颇的话,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暗中猜测太后是不是想要襄助庞援。而庞援却一脸兴奋道:“末将当然想!”

赵相如道:“我现在就给你个机会,乐乘执剑,你用弯刀和他对决,我保你能赢。”

乐乘苦笑道:“太后,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赵相如斜了他一眼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能够轻易击败庞援,并非是你的功劳。”让你认清现实罢了,免得你骄傲自大得没了边。

乐乘虽胜尤败,腻腻歪歪地上了马,吸取了上次庞援的教训,他先把长剑拔出再策马冲向庞援。庞援再不像之前一般羡慕长剑,拔出弯刀的那一刻,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他忽然顿悟,自己自从成为骑兵后,练习的多是刀法,如何用刀砍杀,对他来说再熟练不过了,自然更适合用刀了。莫非太后让他明白的就是这个道理?庞援暗暗想着,双腿一边敲击马腹,开始冲锋。

一旁的士兵们都是抱臂而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虽然训练和战斗中他们一直严明军纪,但休闲和作战是两回事,主将们也不会因为这个和他们计较。

这一次战斗依然没有持续很久,庞援只用了三个回合便将乐乘的长剑震飞。赵相如趁着众人都疑惑之际登台道:“我知道诸位心中不解,为何用刀便能获胜,用剑却极易脱手。”全营将士纷纷点头,一个个用好奇的目光盯着赵相如。

“不错,我知道你们喜欢长剑,不仅因为君子爱剑,更因为剑的用法比刀多,更能致命。可你们必须知道,步兵作战,短兵器中剑是王者,骑兵与步兵不同。骑兵在作战中常处于高速奔跑中,其冲击力本身就能给予敌人重创,而剑过于刚直,不好用力,砍杀敌人时手臂需承受巨大的反作用力,容易脱手。而用弯刀则可很好的保护用刀者,节省我军许多力气。秦人不知此理,以为照葫芦画瓢便能打造出不输于我军的战骑,可惜不过是邯郸学步罢了。”

“今日之比试并非双方真正实力,而是刀剑之争,孰优孰劣一看便知。战场上,兵器能够决定生死,我军弯刀胜过秦人长剑百倍,弯刀骑士永远是天下第一!”

士兵们这才明白自己手中华丽无奇的弯刀竟然如此厉害,都重新认识了跟随自己多年的这柄武器,很多人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握住刀柄,爱惜地抚摸着刀身,如同抚摸自己的爱侣。将士们沙场征战,枕刀入眠,生死除了听天命,更多地仰仗战甲是否厚实,兵器是否锋利。如今见过秦人的兵器如此不堪一击,之前对敌的种种不自信以及对秦剑的种种艳羡统统化为乌有,一时间信心倍增。

庞援明白过来后振臂高呼道:“弯刀骑士天下第一!”

“弯刀骑士天下第一!”军士们的声音响彻天地,所有人都跃跃欲试,想要建功。

晚上,赵相如刚脱下战甲正要歇下,突然一名哨骑冲入大营,传来急报,当晚值守的乐乘接报后来不及通传便闯入大帐。彼时小蛮正在伺候赵相如更衣,见状又惊又怒刚要斥责,赵相如却看出他一脸焦急,对小蛮一摆手,道:“何时慌张?”

乐乘看见穿着中衣的太后赶忙拿眼向地上看,躬身禀道:“太后,王翦前日大败后并未走远,见我军在鱼山扎营,派了六万人马趁夜前来袭营,哨骑探查时,他们据此已不足十五里!”

赵相如心中一紧,按时间来算,秦人用不了半个时辰便会赶到,而大营现在除了值守士兵都已入睡,幸好被探马侦查到,否则真就要让王翦得手了。好险!

赵相如想罢当机立断道:“你速去通知各营将士,让他们立即整装,一刻钟内营前空地集合,但切不可说秦军来袭,以免军心混乱。”

“诺。”乐乘赶忙去布置。小蛮迅速帮赵相如穿好衣服,套上甲衣。

一刻钟后,营前的空地上已站满士兵,大军虽然不知是何事,却没人交头接耳。赵相如颇为欣慰,军纪严明到这个地步,何愁秦军不败。

“召大家集合,不为别的,只因我今夜闲来无事,夜观天象,算出秦军必来袭营。”众军皆对太后深信不疑,乍听此事,都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大家不用担心,天象也说,秦军必败,我军必胜。但胜利并非空口白话便能得来,我军将士仍需奋勇杀敌!”

“诺!”众人答道。

赵相如将兵力分成三部分,逐一安排后才命人散去。

一刻钟后,大营恢复如常,各营熄去灯火,只留巡营士兵在寂静的大营中穿梭。

孟远赶到时,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他奉了王翦之命率大军夜袭赵军大营,一路小心掩藏声息,全速扑向鱼山。赵军显然并未发觉,大营中只有数千巡逻士兵,再无其他。

孟远大喜,拔出长剑指向赵军大营道:“营中最大的军帐便是赵太后所在,谁第一个冲进去活捉赵太后,将军重重有赏!冲啊!”

“冲啊——”士兵们争前恐后地冲进毫无阻拦的赵军大营,巡逻士兵见状纷纷逃跑。孟远没有遭遇任何抵挡便直冲到了大帐前。

按理说这么大的冲杀声,即便是醉死过去的人也给吓醒了,可每座营帐内仍是黑灯瞎火,死寂一片。孟远□的战马不安地骚动着,孟远心中也隐隐觉得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还会更一章,是我为了凑榜单字数的假章节,千万不要买!!!!!千万不要买!!!!!千万不要买!!!!!千万不要买!!!!!千万不要买!!!!!千万不要买!!!!!千万不要买!!!!!千万不要买!!!!!千万不要买!!!!!千万不要买!!!!!

如果不小心买了也没关系,我明天会改成新章节

172第 172 章

虽然是脸着地,但好歹也算成功着陆,某燕正庆幸着,一旁赵王宫中的宫人却是**飞狗跳,大叫着跑开:“妖怪啊——”

王宫卫士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到某燕面前,在与某燕进行了十秒的眼神对峙之后,将某燕一举拿下,并捆了个结实。

就在某燕大叫:“我是亲妈!”之后,突然一古铜肤色侍女排众上前,看了某燕一眼,惊道:“这不是某燕么?!”

某燕内牛满面:“小蛮,妈脸摔成这样你都认出来了,妈没白疼你,好孩子。”

小蛮吐槽道:“你摔脸也算是整容了。”

某燕泪奔,复又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整容’一词?难道,难道你是穿越来的?”

小蛮撇撇嘴:“许你穿越,不许我反穿越?”又对着卫士道:“这妖怪是害死你们庞卫尉的元凶,她还杀了燕后、剧辛、寿春、尹雨,太后要亲自审问她,你们把人交给我就行了。”

某燕听完这个说辞菊花一紧,暗道不好。

果然,一旁的卫士听到此处皆是义愤填膺,其中为首一人对小蛮抱拳道:“太后有令,属下莫不遵从。姑娘是太后身边的人,还请转陈太后,庞卫尉爱兵如子,为他报仇是我等日思夜想之事,若太后审问完了要处置此人,还请不要忘了我等。必让她生不如死。”

某燕吓得两眼一翻,屎尿横流,昏死过去。

小蛮笑道:“这是自然。”说罢,拖着如死狗般的某燕回了太后寝宫。

“太后,人带来了。”小蛮把某燕扔在地上就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某燕脑袋重重撞在地上,想装昏迷都不行,只能悠悠醒转过来。

身上还被捆得严严实实,某燕挣扎着坐起,呆呆地看着主座上那位霸气十足地太后。

美女轻启朱唇,声音仿佛一缕清泉,叮咚作响:“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说罢,你想怎么死?”

某燕傻了,彻底傻了,最后憋了半天只说了句:“我是你亲妈,你敢!”

赵相如咯咯一笑,声音却是狠毒无比:“你也好意思说你是亲妈?你亲在哪了?开头第一章我就死了未婚夫,第二章掉到古代配了个糟老头子,第三十二章被人xxoo,第九十四章死了女儿,碰上个长得像前男友的帅哥,竟然是个骗子。好不容易和庞澈两情相悦,你丫竟然把他活剐至死!你良心被狗吃了吗?你妈生你的时候把人扔了把胎盘养大了么?!你连个后妈都比不上!”

“我……我……今天是中元节,何必大开杀戒呢?再说,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呢?我再不堪也是你妈,我死了,你只能永远苦逼地卡在这了。”

赵相如微微一笑:“中元节?你穿越了吧?这个节日是在战国可没有。没有你,以我现在的手段照样能够剿灭六国,所以今天你是死定了!来人啊!”

某燕见她杀意已定,知道再多废话也没用,只能大叫一声:“我有金手指!麻利麻利哄!”

等到太后宫中的甲士冲进来时,太后面前已是空无一人。

而用金手指消失的某燕还来不及得意,就“咚”的一声摔在了赵王的龙榻上。某燕一边惨叫一边庆幸这床垫的够厚够软,刚刚爬起,就看见床边一个年轻英俊的半裸男正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某燕面对男色当前,不争气地吞了口口水,谄笑道:“小赵童鞋……嘿嘿。”

赵义正在午休,没想到一个女人从天而降,不过他却淡定得多,瞬间判断出此女手无缚**之力。因此既没有叫卫士,也没有惊慌失措,只侧卧半托腮看着摔得头晕眼花的某燕开口。

“我是你亲妈!”这是某燕的第一句话,她生怕这厮也跟太后一般翻脸不认人。

小赵看了一会儿笑道:“哦,是吗。”

某燕见他特别淡定,嘴角微微勾起的样子亦正亦邪,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神,不由花痴了一会儿。

“敢问亲妈来此贵干?”

某燕这才想起正事,擦了擦口水笑道:“公干公干!”

“敢问儿子……”看见赵义的眸子骤然一缩,某燕突然冷汗直冒,立刻改口道:“敢问大王,你是不是喜欢女主啊?”

“这个问题还来问寡人?”赵义睥睨了某燕一眼,直把某燕看得冷汗直流,毛骨悚然。

“你不是自称亲妈么,你难道不知道?”

某燕擦汗傻笑道:“嘿嘿,说是你喜欢,但读者们都说看不出来。”

“寡人若如此轻易能被看穿,如何做得了君王?”

某燕立刻谄媚道:“是是,我儿子多厉害啦。”看见赵王眸子幽深,某燕赶紧住嘴,心说别人是养儿防老,她是养儿如狼。

“大王既然喜欢女主,何不放手追求?放眼当下,又有哪个男配能和您争呢?太后就在宫中,您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西边有白起、容也,南边有魏无忌,国中有赵奢,听说还有读者推荐王阿龙。”赵义眯着眼,神色自若,“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但谨慎总不为过。当前庞卫尉新丧,虽然不想承认,不过他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不言而喻,活人争不过死人,所谓谋定而后动,现在去追求为时过早。何况身份始终是个问题,寡人暂时不打算坦白。”

某燕内牛满面,拍拍小赵xiōng口,趁机捏了一把道:“你不容易啊,当真是忍者神龟,辛苦了。”

小赵勾唇,笑得纯真。

某燕又忧道:“大王,可是有读者不理解你的苦心,她们觉得你是渣男咧,这个你想怎么解释?”

“解释?”赵义周身的空气凝结,越来越冷,冻得某燕直哆嗦。“寡人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敢骂寡人的,哼哼。”

某燕不怕死地追问道:“可你要怎么解释你流连于如此多的姬妾之间,不光有未成年的王后,还有韩姬、庄姬、魏姬、齐姬、楚姬、x姬……”

“好女十三嫁,好男十三娶,女人多才体现寡人的价值,当然,这是无聊的作者这么认为的。事实是这些女子都是各国送给寡人的,有政治利益的因素,另外,太后也一直在劝诫寡人绵延子嗣,既然她劝,寡人若不照做,岂不是有违寡人的孝名?太后也会因此对寡人不满。”

“难道这么些后宫佳丽,就没个你喜欢的么,怎么非就喜欢年长的太后呢?”

小赵倒是一脸郑重:“没有女子能与她相提并论。”

某燕心道:果然是只神龟,真能忍。在一个种马的外表下,竟然有颗忠犬的心。

“问完了?”小赵温柔一笑。

“额……差不多了。”某燕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奈何还有其他男配需要采访,不得不选择结束。

“来人!”赵王高声叫道,脸上yīn云密布。

某燕看着他翻脸比翻书还快,顿时惊叫道:“我是你亲妈啊!”

赵王睥睨了她一眼:“我亲妈早死了,太后骗寡人也就罢了,寡人不计较,你也敢来骗,真当寡人好欺负?”

“大王,有何吩咐?”

“将这个妖女叉出去,斩首示众!”

某燕大惊失色:“大王,我是好人!没有我,你休想和她在一起!”

“没有你,她迟早也是寡人的!而你却是非死不可。”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

“好吧,”某燕暗暗咬牙,仰天长啸:“我有金手指!麻利麻利哄!”

这次她又摔在了赵奢的怀里。赵奢邪邪一笑,某燕差点没电晕过去,鼻血狂飙。

“亲妈。”赵奢格外识时务。

“好孩子——”某燕经历了前两次大劫,看到终于有个如此孝顺的孩子,不禁老泪纵横。

“不知亲妈驾临,有何贵干。”赵奢还将某燕抱在怀中,口气无比暧昧。

某燕难得老脸一红,羞道:“来看看你们这群不成器的娃。”

“哦。”

“顺便替读者们问你们几个问题。”

“但问无妨。”

某燕看着赵奢温和的笑,邪肆的凤目,小心肝突突直跳,张口就道:“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帅?”

“恩?”

某燕愣了会儿才发现自己问错了,赶紧改口道:“你到底是不是为楼烦王效命的?”

“没有谁能让我效命。”

“那你为何要杀了王后。”

“因为好玩。”

“……”

某燕震精了,久久不语。“别开玩笑了,冒着死罪的危险杀王后?为何不坦率承认,你是受楼烦王的指使。”

“楼烦王无兵无权,他有什么能驱使我为他效命?我杀王后不过是因为赵国会因此内乱,而我觉得有趣,就做了。”

“那你为何不杀了女主?”

“我杀了女主,亲妈这文还怎么往下写呢?”

某燕噎住。

“这世上没什么能驱策我,我只忠于自己的内心。但凡我觉得有意思的,我会一直看下去,甚至会出手相助,无论是敌是友。太后确实聪慧,从未有女人能让我如此感兴趣,自然要留她性命,看她能做些什么。”

这是什么逻辑,某燕脑梗中……

“亲妈问完了吗?”赵奢一脸体贴。

“额……差不多了,再问就剧透了。”

“亲妈不如留下来用完膳再走?”

某燕很想留,但是……想着家在偏远山区的容也,咬咬牙道:“下一站路程较远,唯恐耽误时辰,亲妈先走了。”

“麻利麻利哄!”

某燕一天的采访路途漫漫,期间多次受惊,早已疲惫不堪,见到了容也时,这孩子正在啃鹿肉。

“长话短说,”某燕困得半睁着眼,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场?”

“下一章。”

“做什么。”

“秘密。”

“你到底喜不喜欢太后。”

“喜欢。”

“那你为何要强x她,读者们为这个恨死你了。”

“我不强x,她一辈子都不属于我,你都送到我手上了,我脑残才不吃。强了,这样读者们就不会忘了我,她也不会。”继续啃鹿肉。

“男人吃多鹿肉,小心欲求不满。”

“所以你什么时候让我跟太后再来一次?”

“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给你点阳光就灿烂给你一丝笑容就想当爱情!没门!”

“那我欲求不满关你屁事?”

“……”

“今天你怎么不用你狼一般yīn鸷的眼神盯我了?”

容也慢慢放下鹿肉,用狼一般yīn鸷的眼神看着某燕:“这样?”

某燕毛骨悚然,哆嗦道:“是……是的。”

“你也配?”

某燕瞬间石化……不孝子!

最后,某燕在瑟瑟秋风中来到了本次的重点站,咸阳武安君府邸大门前。

“开门啊,白起,我是你亲妈啊!”

“开门啊!亲妈都不见,你这是要闹哪样!”

路过的百姓纷纷侧目。

某燕继续捶门大喊:“亲妈有金手指啊,你再不出来信不信我一秒钟变后妈啊!”

突然,大门开了一丝小缝,一个家丁模样的人钻了出来道:“君上不在,你是何人?”

“我是燕眉,武安君去哪了?”

“原来是燕眉大大,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武安君他在军营,并不在府上。”

“他中元节不回家待着,在外面瞎跑什么?”

“额……君上说,说他不想见到某个人,所以躲起来了。”

白起,俗话说:见面三分情,亲妈虽然不待见你,但好歹也要一碗水端平,听听你的呼声,既然你不见,那就休怪本后妈无情了。木哈哈哈哈哈。

173频阳之战(八)

王翦扎下营后打定主意坚守不出,任由赵军在营前叫破喉咙也没有丝毫动摇。*.他知道此时赵军孤军深入,粮草也就是三五日的功夫就会消耗殆尽,根本耗不起。但其他将士则没有他这般定力,听得赵军污言秽语,一会儿“老母”,一会儿“龟孙子”,又比着下流动作,无不怒火中烧,天天在王翦帐外请命,要冲出去与赵军同归于尽,而在养伤的孟远听得动静更是气得伤口几次崩裂出血,命悬一线。

王翦相当能忍,对于门口跪了一地的请命将士根本无动于衷,只是在两日后写了封书信,让自己的亲兵去频阳城中调运粮草。正在此时,突然偏将齐粟闯了进来跪地道:“将军,不好了!”

王翦提笔的手一滞,旋即凝神继续书写,并不理会。齐粟见王翦始终一语不发,急得抓耳挠腮,却也不敢抢先说话。等到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王翦将调粮手令都工工整整地书写完毕后,方才道:“何事惊慌?”

王翦将手令折了几折,递给亲兵。齐粟见主帅发话,早憋得不行,连环炮似的说道:“将军,频阳半日前遭到赵军攻击,守将令狐偃派了手下一名簪袅前来求援!”

王翦大惊,拍案而起道:“不可能!”他指着齐粟斥道:“莫要乱我军心,赵军都在我眼皮子底下,通往频阳的道口已被我军占据,赵人是插了翅膀不成,还能飞到频阳城下?!”

齐粟见王翦要怪罪,赶忙道:“将军,此事千真万确,频阳城守派来的人就在帐外,您可传他一问。”

“速传!”王翦一听知道此事恐怕假不了了,但自己必须弄清楚来龙去脉。赵军又不是天兵天将,自己就挡在鱼山去频阳的必经之路上,他们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并悄无声息地攻打了频阳?

想到这王翦不禁脑门一热,血气直往上冲。频阳囤积了大量军粮,不仅有城内百姓所储的过冬之粮,还有准备上交国库的赋税,更有云阳军的军粮,三处的粮草加在一块,足够一支二十万人的军队吃上整整一年。尽管是寒冬腊月,王将军却是冷汗直冒,一旦这些粮食都落入赵军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年他带兵作战得出的经验,打仗打的是什么?首先是粮草。没有粮草,他连一天仗都打不动,还如何能跟面前这些赵军的精锐鏖战?

帐外很快钻进来个簪袅打扮的士卒,披头散发,满身是血,扑通一声跪下后向王翦通报了自己的性命、官职,并讲述了赵军攻打频阳的时辰和战法。“他们有六七千人,打着我军的旗帜,扮成云阳军的样子,说是王将军派他们来押运粮草。令狐将军算了算时日,想着你们是该来催运粮草了,这才放下吊桥,开了城门。他们冲进去后趁我军毫无防备便杀了个措手不及,又从密林中冲出数万人将云阳围了个水泄不通。令狐将军正率军殊死抵抗,派我来向将军求援。”

王翦听完怒不可遏道:“赵军与我军多有不同,留心观察就是,怎能轻易打开城门!你家将军太不小心,酿成大祸!一旦赵军攻下频阳,我军腹背受敌,如何能拒敌?”

那簪袅悲泣道:“请将军速速发兵,频阳守军本就人少,若是去晚了恐怕大势已去。”

王翦背手,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回去罢。”

那簪袅抹着眼泪道:“将军为何不发兵?难道要见死不救?”

齐粟待在一旁,虽然也奇怪为何王翦为何不提出兵之事,但如何能容一个小小簪袅在这里质问自己的主将,喝道:“放肆!这是你对将军说话的口气?”

那簪袅估摸是令狐偃的心腹下属,还不死心道:“令狐将军让我带话给王将军,他死不足惜,但频阳城内百姓、粮草无数,若是赵军夺城,必然寸草不留,还望将军怜悯!”

王翦不欲再听,挥手让他属下将他拖了出去。齐粟抱拳道:“将军,何不发兵救援?我军若是疾驰,只用半日就可达到。”

“来不及了——”王翦长叹一声,盛怒之后只留下无尽的疲惫。“赵军对频阳觊觎已久,原本频阳城高池深还能抵挡些时日,可眼下城门洞开,赵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入了城,以他们的悍勇,不消半日便可将城内守军肃清,我军去根本无法挽回大势。再者,我军在此处尚可牵制沙津的赵军,一旦轻动,他们定会瞄准时机像饿狼一般扑上来。”王翦从亲兵手中取回调粮的手令,丢弃到取暖的火盆中,望着忽明忽暗的炭火道:“最终要的是,明明频阳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那这名簪袅是如何逃出包围来通风报信的呢?”

齐粟的思维远跟不上王翦,想了一会儿才惊道:“难道此人是赵军派来的?是个假冒的?”

“那倒未必,看他焦急的样子不像有假,应该就是令狐偃派来的。不过,他能冲出包围,怕是赵军故意而为之。”

齐粟一愣,王翦喟然长叹道:“赵人想引我去救频阳,他们多半会在半道设伏。”

齐粟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啊”的一声道:“赵人好不奸诈!”

王翦眼神却是一片灰暗之色,声音沉闷道:“我原本是踌躇满志,虽知道赵太后惯会用兵,且赵军骑兵独步天下,但自信我一手□出的云阳军比之赵军不差分毫,是以从无畏惧之心。可连日来屡屡败于人下,我心虽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服气,赵国良将如云,不止赵太后一人耳。反观我军将领,勇猛有余,而心智不足,如何能与赵军相抗?”

齐粟听完心中骇然,云阳军自建军以来,大王、太后了寄予厚望,只要是云阳军伸手要钱要粮,无有不应。更兼武器配备最为精良,也使得云阳军上至主帅下至普通士卒都成为秦国最骄傲的军队。而一位骄傲军队的主帅竟然在自己的大帐中说出类似“我不如敌人”这样一句丧气话,这和当面认输有什么区别。但因为接连失败,再加上莫名的疫病折磨,云阳军的士气确实低落到了极点,早没了之前的骄傲之气。王翦此时发出这样的慨叹,也并非毫无来由。

“将军,现下我军当如何?”齐粟如此一问,却见王翦陷入沉思。

而已经攻下频阳的赵奢和褒成则分成了两部分,褒成带着一万多弓兵和两万骑在城内清剿秦军的残兵,赵奢带着剩下的三万多人马埋伏在沙津往频阳必经的道路上,只等着云阳军自投罗网。

孰料一直等到天黑,月到中天了,沙津方向竟是一点动静也无,赵奢慢悠悠从草地上爬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解开拴马的绳子,翻身上马。

一旁一直小心翼翼掩藏在树林中等待伏击命令的亲兵不知他要做什么,问了一句,赵奢笑眯眯地对他道:“不用等了,命令大军撤回频阳吧,秦军不会来了。”

那亲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既然主将有令,他自然要遵从,于是赶忙号令大军回城。

褒成那里人虽多,但频阳是个大城,很多地方难免顾及不到,于是他自攻城后便命重兵把守四个城门,严禁出入,一时间频阳像个铁桶,插翅难飞,褒成也趁着这个机会慢慢对城内进行清剿。赵奢回到城内后便领兵与他会合,二人一起,加上赵奢的计谋,很快将城内的反抗势力扫除一清。

二人才闲定下来,褒成却是愁眉不展道:“赵将军方才领兵去伏击时,末将曾派人前往沙津想要通知太后频阳得手的消息,可哨骑上路后发现,频阳通往沙津的路口已被王翦拦住,根本无法通行。夺下频阳后下一步该如何做太后之前并未明示,眼下消息递不出去,太后还不知我们已经得手,这可如何是好?”

赵奢笑道:“我当何事。想要告诉太后频阳得手的消息再简单不过,无需派出哨骑,只要放火烧了频阳,冲天火光百里可见,她定能看到,届时自然明白频阳已是我军囊中之物。”

褒成大惊:“这如何使得,且不论城中百姓,单说这些粮草,我们攻打咸阳可少不了这些。从国内来时每人所带只有几日粮米,大部分补给都是从秦国掠夺而来,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军心难免不稳,难得截获如此多的粮草,怎能付之一炬?何况频阳是咸阳门户,我军还需用此处为后方,如无此处,进发往咸阳之军就无后援倚仗。”

赵奢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也不与他争辩,只道:“若是不想烧城也行,还有个折衷的法子。“

“什么法子?“

“领两万人马去攻云阳军大营,声势越大越好,如此太后便知我等已经完成使命。”

褒成琢磨了下,一点头道:“此计甚好,就这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好些了,谢谢胖胖兔关心~~么么

用了一天时间看完了《不笑浮图》,前两卷蛮好看的,越往后女主越像圣母,而且那佛经念的……有亲有同感么?

正在看《桃花债》,虽然我不喜欢仙侠,但这个真的很好看

174频阳之战(九)

而频阳方向尘土飞扬,旌旗蔽日,可见是有一支军队来袭。赵相如看了情形,心中透亮,对左右笑道:“褒成他们果然不辱使命,已经拿下了频阳,我们两处军队正可对云阳军形成合围之势。”

乐乘一头雾水道:“太后怎知频阳已经到手?”

赵相如盈盈一笑:“且不说我与褒成等人定下的五日之期已到,倘若没有攻下频阳,褒成他们根本不敢攻打秦军营寨,频阳守军就在背后,谁能放心发动攻击呢?所以频阳必已在我军手中。”

乐乘、庞援等人听了纷纷点头,只是他们心中却想,这主将明明是赵奢,太后却绝口不提,可见对此人到底不喜,褒成即便是个不拿主意的副将,只要是太后亲信,也会挂在嘴边,看来这回晋爵封赏定是少不了的。二人想着,同时庆幸自己得亏是太后的人,不用担心受到排挤。

赵相如一边看着秦营的情形,一边下令庞援带着一队人马佯攻秦营东侧。

秦兵在东侧营内朝外面胡乱射了几轮箭矢,发现赵军只骑着马远远晃着,既不靠近,也不撤走。只要秦军从这里抽出人手支援西侧大营,就见赵军立刻冲过来做出要攻击的样子。这边秦兵射不着人,又不敢离开,只能拿眼干瞪着,始终绷紧着做出戒备的姿态。

等闹了一阵子,秦人已经首尾不能顾之时,秦营西侧靠近频阳的赵军率先撤军,他们明知道秦人据守,不会轻易出战,索性大摇大摆地在秦营门前扛着旗子武装游行,也没有对秦人发动正儿八经的进攻。

王翦知道此时出战对自己不利,严令防守,却不得出战,只管往外射箭。赵军不能靠近,见讨不得便宜也就撤军了。这边一收手,那边在高处瞭望的赵相如便下令鸣金收兵。反而是秦人莫名其妙,不知赵军同时进而不攻是何意。

王翦也不知道这赵军唱的是出什么戏,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筹算。

赵军虽然已经得了频阳的粮草,并且对他形成包围之势,似乎是对他不利。但从另一面来看,赵军十余万人马被他的大军截成了两段,首尾不能相顾。频阳大军虽然有粮有城,可以据城而守,但却是孤军;东边鱼山下的五万赵军,东临洛水无路可退,且因为道路被阻,无法得到频阳粮草的补给。只要他书信一封给在附近栎阳和重泉两座城池的守军,请他们发兵来攻打频阳,那么频阳的赵军将腹背受敌,至于鱼山,只要困住他们,不让他们获取粮草,迟早也会饿死。

想到这,他赶忙重新拟就了两封书信,郑重其事地交给手下的几名亲兵,让他们将求援信分别发往分别位于频阳正南和东南方的栎阳与重泉。

王翦捏着写满字迹的布帛,对着即将远行的士兵道:“栎阳和重泉的守将是我至交,只要看到此信,他们必会出兵。此事关系重大,我军能否大败赵军就在此一举了。”

这几名士兵都是王翦的亲随,一直跟着王翦出生入死,官爵虽然没多高,却对王翦是忠心耿耿,且也十分了解他。这些日子王翦夙兴夜寐,人整整瘦了一圈,看上去比出兵前老了很多,主帅如此弹尽竭虑,而他们却不能分忧,每个人都十分愧疚,只想为主帅做些什么,以为报答。

王翦知道他们可靠,仔细吩咐道:“此行不可走大路,需从人迹罕至的山间小路穿行,如此才能平安抵达。即便耽误些时日也没有关系,千万不能让密信落到赵军手中。”

几名亲兵望着略显疲惫和苍老是主帅,都是含泪而应。之后几天,他们怀揣密信,翻过周边几座不知名的小山。不过因为担心赵军发现,他们不敢生火,行进途中只能解下皮囊中的冰水喝,干粮太冷就放在怀里捂热了才吃,每个人手脚上的冻疮都已经发紫溃烂,而夜晚因为看不清路,只能停下休息,天寒地冻,没有可以取暖的东西,他们只能靠在一起吸着鼻子取暖。所幸天气寒冷倒也没有毒蛇野兽出没,一路除了耽误了些时日,并没有遇到大的障碍。翻过山后,离开了赵军的势力范围,他们才敢从可以骑马的官道一路狂奔,几人分兵两路,还算顺利地将密信送到两座城池的守将手中。

这二人与王翦都有私交,加上王翦有兵符,都同意从各自城中抽调四万人去攻打频阳。双方在栎阳城北八十里处合兵,由栎阳派出的一名左庶长担任主将,共计八万人,浩浩荡荡开往频阳。

那几名亲兵见任务达成,怎么也不愿意随大军攻打频阳,更不愿意留在栎阳等消息,于是又沿着老路,翻了山头回到营中向王翦复命。

王翦听闻大喜,知道这次终于可以跳出险境,重拾进攻的主动权了。

而赵军这里却是有些不妙。赵相如带领的军队驻扎在鱼山,虽然让王翦大军不得动弹,难受得要命,但她自己也受了限制。往西通往频阳的道口被封了,往东往北都是洛水,退无可退,正南方过去百余里就是重泉,这座城池防御坚固,且赵相如根本没有要攻打的意思,如此一来,反倒像赵军被逼入绝路。

“太后,我军粮草本就不多,加上无法与频阳的赵奢将军取得联系,粮草就要消耗殆尽了!”庞援的焦急丝毫没有影响到赵相如,她举箸夹走了铜簋里最后一片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完,又顺带挑了两口米饭,这才放下碗来,拿着小蛮递来的帕子擦擦嘴道:“还够吃几日?”

庞援眼中急得冒火:“只够撑到今天晚上。”

作者有话要说:单位才闲下来没两天又来事儿了,少的一千字明天补上

175频阳之战(十)

王翦听完一撩布帘,走出帐外。众亲兵见到王翦出帐,赶忙躬身行礼。王翦扫了一眼,只见外面站着个不更打扮的士兵,知道是来报信的,道:“速带我去。”

那不更应诺,领着王翦和一众亲兵来到大营西侧,此时秦营内战鼓声已起,大批秦兵涌向大营西侧,抵御赵军的进攻。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落下无数火箭,直奔秦军大营秦人最密集的地方而去。秦人猝不及防,火箭瞬间射死射伤无数,而没有射到人的箭矢,则散落在大营各处,或烧着了营帐,或点燃了堆放的粮草,秦人惊慌不已,只能又分出人手去灭火。

火箭纷纷而落,王翦恰巧走到那附近,还险些被一支流矢射中。一旁的亲兵见状赶忙护着将军向后方撤去,箭矢的射击方向多集中在营地西侧,他们只能向东面一侧退却。

“将军,赵军怕是偷偷潜入了一旁山坡上,对我军营地发动的攻击。”偏将齐粟赶到,一边喘着气一边向王翦说出自己的判断。

王翦退到了一个较安全的地方,看到远处赵军骑兵已经冲到了自家营寨边缘的木栏前,正要强行越过栅栏,幸而秦军拼死反击,连弩、长剑花样百出,才使得赵军没能更进一步。但本来正在抵御赵军的秦兵们因为从头顶射来的乱箭,而逐渐开始混乱。受惊的战马在军营中哀叫嘶鸣,有一些因为没有拴上缰绳而开始四处乱跑,却不料撞上流矢,倒地而亡。

王翦当机立断道:“齐粟,你速领五百陷队之士和两千兵士从东侧营寨出发,绕上南面山坡,突袭赵军的弓弩手,务必将他们全部剿灭!”

“诺!”

“除了两万人警戒频阳方向,余下人马都随我来!”王翦大声疾呼,迎着飞来的箭矢,重回西侧防守。[].秦军本来因为箭矢横飞而有些低落的士气,在看到主将身先士卒的那一刻又重新高涨起来。他们及时修补漏洞,将长剑从栅栏中伸出以击伤赵军,同时保护自己。

一直在秦营附近查探的赵奢所部斥候,听见这些动静,立即飞马回频阳城,将战况报与了赵奢和褒成二位将军。褒成听完的第一反应是立即发兵,趁势夹击秦军。

连日来最焦虑的人莫过于褒成,他从和太后分兵的时候就知道大军所携粮草不多,这些日子又一直没有得到补给,粮草就要告罄,自己这边的粮食却多得可以吃一半扔一半。该死的秦军一直挡在道口就是不挪步,他纵然是想运粮去鱼山,却也不能够。

褒成心中虽急,但到底不是年轻人了,不像庞援那么毛躁,只是以商量的口气请示主将赵奢,是否该出兵与鱼山的太后大军呼应一下。

赵奢背对着褒成,正擦拭着手里的弯刀,铁刃若是没有每日的精心呵护,时间久了便要失去锋利的刀刃和慑人的寒光。

褒成看不见他的脸,不知他此刻是在沉思还是什么,只是他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过了半晌,赵奢才道:“你意发兵多少?”

褒成想着频阳乃是秦地,若是赵军倾巢出动难免反复,必是要留下一些将士来镇守来压制和震慑反抗情绪,且人不能太少,对于频阳这座大城池来说,镇守的人太少,一旦出现叛乱,很难镇压。如此关键时期,千万不能陷大军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于是他斟酌道:“王翦大军虽是连番折损,却是百足之虫,断而不蹶。现下仍有十余万骑,我军若是正面攻击人数太少难免吃亏。只是频阳不容有失,城内需留下两万军驻守,赵将军意下如何?”

赵奢听罢点头道:“眼下看来,如此自然是最好。只是你我二人总要分一下,谁领兵去攻,谁留下来守。”

褒成心里盘算着想自己带兵去,但是到底不该由自己开口,于是道:“听凭将军做主。”

赵奢笑得和气:“我知褒将军一向以太后为重,此次若由你领兵去,我觉得再合适不过了,我留下来镇守频阳。”褒成听赵奢这么一说,正遂了他的意,心中也感激赵奢体贴的安排,留了两万精锐给赵奢,这才点了兵马去夹击秦军。

南山坡上,赵军的弓弩手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庞援领着他们居高临下攻击营寨中的秦军。秦人阵脚大乱,仓促组织起来的还击根本伤不到他们分毫,只偶尔有弩机发出的几根箭矢能够飞上山坡,却根本伤不了人。

庞援杀得兴起,亲自指挥着弓兵们每一轮的射击,丝毫没有观察周遭的变化,更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齐粟带着两千五百名士兵悄悄摸上了山,五百陷队之士走在前面。他们既没有打出旗号,也没有发出声响,小心翼翼地寻找赵军的踪迹。

“弓箭手准备!”齐粟爬得气喘吁吁,xiōng腔中灌满了冰冷的空气,让他觉得刀割般地疼,可这一刻心中却是狂喜——赵军就在此处,且对自己毫无察觉。

他朝陷队的士兵做了一个向下的手势,每个人都心领神会,猫着腰尽量将自己隐藏在枝干和灌木的后面,前行时极力保证不发出一丝声响。

秦人本就天生崇尚武力,所有士兵都是敢死之徒,因此无人戴有头胄,而陷队之士则是从不怕死的秦人中挑选出的敢死队,一支军队中这样的人并不多,但却对提升士气,提高整体战斗能力有着极好的效果。

齐粟一点一点接近了赵军的弓兵,直到他觉得距离短到再接近,敌人即将发现他的时候,突然站起身,拔出长剑大喊一声:“杀光赵狗!冲啊——”所有秦人都不再潜行,纷纷站起身子拔剑狂奔。

庞援确实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他甚至没有想到在被完全压着打的情况下,还有秦人敢冲出营寨摸上山来,因此他绝大部分的士兵都在战斗状态,几乎无人负责周边的警戒。直到齐粟带着部下扑上来,毫无准备的庞援和赵军才大吃一惊。

赵军赶忙调转箭矢方向,朝偷袭而来的齐粟等人射去,营寨中秦军的压力骤减,王翦正在密切观察局势,见从山上射下的箭矢明显减少,知道偷袭奏效,赶忙调来大股军队协防西营,一时间正面进攻的乐乘等人感觉敌人防守越发坚固,本来即将告破的敌军营寨又变得坚不可摧。

庞援一边指挥,一边焦急地拉满弓箭对准一个秦兵放箭,那名秦兵左xiōng中箭,依着惯性跑了两步倒了下去,再也没能爬起来,但跟在他后面的同伴面不改色,越过他的尸体继续向赵军杀来。

秦人发起攻击时离赵军已经很近,几乎在三四息的时间内就冲进了赵人的阵地。赵军只来得及向偷袭者射出了一轮箭矢,便不得不将弓箭掷在地上,拔剑相向。只是术业有专攻,这部分赵军来自武安,善射却不精于剑法,加之突然间遭袭有些惊惶,又闹不清敌人来了多少,个个心猿意马,根本不是秦人的对手,转眼间竟被砍杀了百余人。

陷队之士的勇猛程度超出了赵人的预期,他们甚至连甲衣都不穿,大冬天的袒xiōng露rǔ,挥舞着长剑四处乱砍,等闲无法近身。赵军不知这些冲在前面大吼大叫又不怕死的人只是秦军的敢死队,以为秦人个个都如此勇猛,自忖难敌,开始有了退却之意。庞援不知秦人来了多少,又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只望见秦军源源不断地向自己发起进攻,生怕自己被秦人包了饺子,把这九千弓兵全赔在山上,自己无法向太后交代,赶忙带着自己的部下且战且退。

赵军并不知秦人连他们人数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何况这些武安军因为疏于近战,难与骁勇的秦兵匹敌,都被吓破了胆,拼命往山下逃。秦军见赵人不敌,越战越勇,一路顺着山势直冲而下,犹如猛虎下山,气势自然不同,赵军被冲得七零八落,一血连败之耻。

赵相如一直在营中高处盯着战场局势,见山上箭矢突然零星起来、秦军鼓声大作便知不好,急忙派了偏将莫资,点了一千骑兵前去接应庞援。齐粟冲下山,在山脚下砍了两名赵兵,割了首级后,起身还要再追,却见对面突然来了一路赵军骑兵。齐粟到底还没杀红眼,知道今天讨不到太多便宜了,赶忙下令士兵停止追击。

莫资顺手砍了几个追近了来不及回撤的秦兵,见秦军退去,也没有追击,只管送了逃回来的弓兵回营。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了,休息下~~~周日更新

176频阳之战(十一)

没有了南山一侧的弓兵策应,乐乘受到的阻击越来越猛烈,所幸道口狭窄,没有造成太大规模的伤亡,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乐乘虽然觉得要在这种情况下攻破秦军的营寨不大可能,但在没有接到鸣金收兵的信号前,他自然是不能后退一步的。

赵相如没想到庞援如此不济事,竟就这般被赶下了山,狼狈至极。莫资领回来的这些弓兵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如同丧家之犬,赵相如看着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在高处看得一清二楚,上山的秦人不多,将近一万人的赵军被两三千的秦人追着跑下了山,损失了数百人不说,还丢了南山这块高地。这里居高临下,可俯瞰秦营,扼守道口,进可攻退可守,眼下却被秦军夺占去了。他们一旦发现此处地理位置的好处,绝不会轻易松口。

她来不及痛斥庞援,又立即要为乐乘担心了。眼下敌人收复了高地,便可全心全意对付这支正面进攻的部队,道口狭窄,易守难攻,乐乘的压力可想而知。

赵相如咬着嘴唇,锐利的目光盯着不远处正在进行的战斗。赵相如之所以与秦军对峙多日都没有真正发起进攻,是因为她知道,王翦确实是一名良将,他所选择驻扎的位置紧紧扼住了赵军,尤其是鱼山赵军的咽喉。虽然几次中伏,但大部分是因为他很少遇见像赵相如这般狡诈的敌人,要知道,这个年代所谓的诡诈之兵并不多,大部分战场,两军将领多还是堂堂正正、彼来我往,因而从实战经验到警惕性上王翦都难以与她匹敌。

可若论对战场的形势分析判断,王翦并不输于赵相如,因此他对眼前局势、险要关隘的判断仍是十分精准的。鱼山赵军迟迟得不到补给,而频阳赵军俨然成了孤军,不敢轻易出城,两边因为道路阻塞而无法通信,也就难以形成统一的军事行动对秦军构成太大的威胁。

赵相如知道秦军的如意算盘,并且她也在想办法突破王翦的钳制。可是王翦的位置选得太好了!赵相如虽然带了大把的骑兵,但是在狭窄的地段根本铺展不开。

她希望在秦人战马中流传已久的疫病和花柳病能够在此时迅速爆发,可一直以来秦营内似乎并无太大动静,赵相如便只剩了最后的办法——背水一战。//

赵军背后就是洛水,前临大敌、后无退路,可不就是背水一战。赵相如很早就知道这个典出韩信的成语所表达的含义,可她在实战中从未用过,因为自她真正从军后便发现,没有一个将领会随随便便让自己和大军陷入绝境,这种办法绝对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类似这种激发士卒拼死求生决心的战术不是任何时候都能用的,首先必须要有赢的可能,其次背水一战的时间不能太长,若是太久,士兵的意志就会崩溃。最后,还必须是要有威望的人,她自信她能有这个威望,能够让全军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共度难关。

所以她一直等到大军粮草将尽,才发动攻击。赵相如计算过,从频阳到此地,骑马约莫半日可到,她发起攻击,士卒们最多能支撑到明日,届时频阳的赵军无论如何也该到了,两军合力,对秦军发起总攻,到时候秦军首尾难顾。她知道自己的大军虽然没有粮草了,但秦军也必然如此,两支军队都是长时间没有得到补给,现在就看谁能熬得过谁了。而她相信,赵军必然能胜,因为他们比秦军多了一份希望。

赵相如并不知道王翦也搬了救兵,此时秦军的希望正在向频阳方向疾驰。从重泉和栎阳调集来的八万大军已经赶了三四日,星夜兼程,但因为都是步卒,行进速度有限,因而距离频阳还有些距离。赵奢善用兵法,褒成又最是谨慎,二人在频阳方圆五十里都投放了大量哨骑,这股秦军援军一路风尘仆仆,直扑频阳,其动向立刻被哨骑探得,飞马报与了此时正在城中镇守的赵奢。

赵奢听完探报竟是一点也不意外,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半倚坐在主座上,对身边亲兵道:“秦人援兵来得还挺快,我当是他们打算放弃云阳军了。”

这亲兵道:“将军,秦人眼看就要到了,我军是否准备迎敌?”

赵奢凤目一挑,瞥了那亲兵一眼,眼神风流妩媚,直把这亲兵看得后退几步。而他却道:“迎敌?两万骑兵对八万步卒?你当这是野战?”

赵奢虽是笑着说,但说话的语气却让这亲兵狠狠地伤了一把自尊。骑兵,野战中的王者,若是再平原中以两万对八万敌军,怕是丝毫不惧,可若用两万骑兵守城,和两万步卒的概念是一样的,甚至还不如。赵奢所部骑兵配备的远程武器也只是臂弩,剩下的就是弯刀,这在守城战中太吃亏了。

亲兵不无惋惜道:“早知道将褒将军的一万弓兵留在城中就好了。”

赵奢却道:“幸好他带走了。”

那亲兵“啊?”了一声,“为何”两个字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赵奢已经站起身道:“传令全军集结,让留守的几位偏将军都到我这里来。”

褒成驰援鱼山后,留了王虎、左青、田丰三员偏将给赵奢,此时都来到议事厅中。

人甫一站定,赵奢根本没跟他们客套,立即肃容下令道:“命令全军收拾好必备行装,准备撤出频阳。”

三人大吃一惊,偏将军王虎身材魁梧,一人能有左青两个宽,是个认死理的,是褒成部下。他极力反对道:“将军,频阳是粮仓更是通往咸阳的门户,我们好不容易打下的,这褒将军前脚刚走,你怎能后脚说撤就撤,难不成你是畏惧秦军、不战自溃?又或者你视太后和褒将军于无物?”王虎一张大脸,却偏偏生了双三角眼,此时那双三角眼正不善地盯着赵奢,而其他二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往那一站的意思,也和王虎差不多了。

赵奢知道这些人都是褒成的部下,平时只听褒成的话,褒成一走自然难以服从自己的管教和命令。但是眼下情势危急,他可没空来慢慢说服这些人。于是他道:“如果你想下马以步卒身份与秦军交战,尽可留在城中。若想做个堂堂正正的骑兵,便随我撤出频阳,我保准让这些人有去无回。”

赵奢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口气极为郑重,这三员偏将见他说得如此笃定,再加上骑兵守城确实没什么优势,也便没那么坚持。

“左青,你速带三千兵马运送两万石粮草出东门先行,至城外四十里处。”

左青虽然抱拳却没有称诺,反而问道:“将军,城中有百万石粮草,为何只带走两万石?”

“兵力有限,两万石足够十万大军吃上十来天。”

左青虽然心中还有意见,但赵奢已经对着其他人下令了:“王虎,你领五千人去南门防守,待敌人到后放了两轮箭矢就撤出城外。”

“为何只放两轮?”

赵奢平日里无事时都给人一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模样,对谁都是和气得不得了,加上他的家世背景,不知底细的武将通常会看轻他。但此时面对不服从命令的部将,他却是咄咄逼人、气势大涨,一双凤目突然间变得锐利起来,环视众人。

三将被他看得心中惴惴,底气有些不足。

“我不知褒成每次下命令时你们是否也要问个‘为何’。但本将是太后亲命的主将,许我决策进退和任意处置战将的权利,我希望各位同心协力,以解太后鱼山之围,不要为些小意气而损大局。”说罢,他不看众人颜色又吩咐道:“偏将田丰,由你领兵六千,在城内各处撒上菜油和火炭,并将城中所有剩余粮草全部集中起来,待王虎撤军后,你即放火烧城。”

“诺!”田丰见识了刚刚赵奢隐忍怒火的模样,心中觉得一阵危险,不敢像之前两人一样抵触,迅速应下。

“我领剩余人马前往城东二十里处设伏,王虎、田丰从城内撤出后立即到此处与我会合。秦军只要见我军放火烧城,必然来追,我军只需伏于半路,秦人自然送上门来。届时野外作战,我军强于敌军百倍,自然可以以少胜多。”

这三人这才明白赵奢的部署,虽然觉得就这么放弃频阳有些可惜,但想来他们一路烧掉的许多城池,便也罢了,何况,赵奢的计策能化劣势为优势,十分不错。

三人都立即应下,按照交办的内容各自忙活去了。

褒成所部连日来养精蓄锐,因此只用了半日不到便到达了秦营外。他远远望见东侧两军正在交战,只是看不清战况如何。只是他知道太后那里情况不会太乐观,于是立即下令擂鼓开战。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个战斗长了点,估计还要个一章多才能结束。

小赵很快会出来,jq也快了,大家表急

话说貌似写h被警告了,以后写的话缩手缩脚啊~肿么办呐

177频阳之战(十二)

褒成这一侧刚刚开战,赵相如就已经得知,因为原本聚集在营寨东侧准备抵御乐乘攻击的秦军被陆续抽调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往西侧而去。//赵相如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变化,并立即判定是褒成派军攻打了秦军的西寨。

赵相如命传令兵迅速将这一情况通传给了全军,正因为粮食告罄又久战不下的赵军因为这个消息士气重新大震。赵相如趁机命人在东侧加强进攻,以此对秦军施加更多压力。

收到夹击的云阳军此时是苦不堪言。虽然占据有利地势,一直在顽强抵抗,但多日得不到补给,他们的粮食和水源都成了问题,加上军内马疫流行,大量马匹死去,士兵们得了不洁之症又始终得不到有效治疗,许多人病情严重到根本无法起身,更别说战斗了。

王翦知道自己是困兽犹斗,但并非毫无希望。他算了算日子,援军应该就快到了,只要再支撑一两日便好,比起本土作战的他,赵军更加耗不起。

于是双方都憋着口气,都在等待对方先松懈,然后自己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褒成进攻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让弓兵万箭齐发,秦军营前也少不了弓弩,于是双方互射了一通,赵军所恃的是武安强弓,比起秦军的臂弩杀伤力要大,射程也远,因此秦军被射得畏畏缩缩、不敢冒头。褒成趁势率领骑兵发动进攻。

赵相如眼见局势白热化,心中却始终担忧南山上那波秦军,担心他们居高临下对赵军不利。

“莫资!”赵相如唤道。

“末将在!”莫资刚刚救回庞援等人后,连战甲都没有卸除,一直站在太后身边等待她随时调遣。

“冬日干燥,林木枯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你领五百士兵,去刚才那座山坡下放火,并且守住坡口,只要见了秦人下山就放箭。”

“诺。”莫资领命去办。

秦人占据了南山的优势位置,赵军若想夺下山头,佯攻不易。现如今只要一把大火,便能将秦人烧下山,如此,威胁尽除。

至傍晚,此役已经打了大半日,赵军虽然已经突破了秦军东寨,但始终无法再更进一步,双方都死伤不少

从栎阳和重泉赶来的援军也在日落前进了城,可进城之后他们发现,这里的粮草已经被付之一炬,而城中的百姓也所剩无几。赵军遵循了他们占领秦国城池后一贯的做法,把包括人在内所有的物品都消灭殆尽,不给秦军留下一分一毫的东西。

左庶长季风统领这支队伍,他面对着火光冲天的频阳城,激愤中下令全军入城后不许休息,全力追赶“溃逃”的赵军。于是疲惫的大军在经过三四日的行军后,又继续向东挺进。

满心追赶的秦军就这么一头扎进了赵奢早已布置好的伏击圈,当赵军骑兵从道路两旁冲出时,数万秦军猝不及防、丢盔卸甲、狼狈逃窜,赵军手起刀落,只用了半个多时辰便将他们完全击溃,左庶长季风带着千余残兵逃回频阳。后又因为频阳被焚,火势太大,被迫撤往南方。

可怜王翦等了许久的援兵一朝便被打散,他若是此时晓得,必然气得呕血,好在因为困得太死,连哨骑也没能放出去,自然还不知道。

赵奢得胜之后,连战场都没来得及打扫,立刻领着两万人马与褒成会合。褒成虽然损折损了不少人马,但进攻颇有成效,西寨已经攻破,南山上熊熊燃烧的大火将齐粟等人赶下山来,褒成就手灭了,不费吹灰之力。

秦军被压缩在中军大帐附近一圈的狭小地带,负隅顽抗。而激战正酣的赵奢、褒成深夜接到了特务营罗布送来的密报,咸阳和重泉又集结了大量秦军,准备合围赵军。入冬至正月以来,秦军已经连续失去了数座可倚重防守的重城,更兼在战火中损失的粮草、子民、税赋,相当于秦国一年三分之一的国库收入。秦王心疼得要命,这些城池是河西最富庶肥沃的土地,若只是劫掠倒也罢了,不过影响一年的营收,勒紧裤腰带过上一年苦日子倒也罢了。现在这些城池被毁,连人都没了,对赋税的影响则是长久的。云阳军跟赵军耗了这么久也没见起色,反而节节败退,死伤无数,秦王再也坐不住了。

秦廷已经下了命令,务必要将这股赵军消灭在秦国内,生擒赵太后。于是秦国举国动员,又拼凑出了四十万步卒,由白起领军,星夜兼程扑向频阳。

由于事情紧急,罗布派来的人因为无法将消息直接递给太后,便当机立断,转而找到也是狼军出身的褒成。赵奢听完探报立即道:“秦军距此还有多少里?”

那特务营的狼军想了会儿道:“属下前日出城时,秦军还未出咸阳,此处距离咸阳总有三百余里。”按照一般的行军速度来看,秦军总得有四五日才能到。

褒成挥手让这小特务去休息,对赵奢道:“将军,秦军赶到尚需时日,依末将看,云阳军已是瓮中之鳖,不如先集中兵力将他们一举消灭干净,与太后会合后再做决定?”

赵奢却没吭声,脸色十分凝重。他甚少露出这种神色,褒成看得心中一跳,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赵奢皱着眉道:“确实是有不妥。白起用兵向来出奇无穷,我总觉得,他很有可能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频阳。”

褒成用兵谨慎,听一向兵行险招的赵奢都如此说,也不由陷入深思。白起自领兵以来,大小战功无数,在他手上被攻克的城池、战死的将领、斩杀的各**队多如牛毛。他用兵不拘兵法,在他还只是庞澈手下一员小将时,白起的威名就已声震天下。赵国除了廉颇,基本上没有将领能在他手上讨个好去,也就只有太后和庞澈,能与他一较高下。

褒成自忖不敌,因此不敢大意,与赵奢一同将白起领军而来的所有可能用的战术全部推演了一遍,得出的结论并不乐观。虽说步卒行军理论上一日可行百里,但人总是要吃饭喝水的,基本上一天大军能走个七八十里,已经很是不错,这还要在天公作美的情况下。以此估算出秦军到达频阳的日期应该在后日,那么赵军可以剿灭王翦大军后再从容地离开频阳,避开白起大军。

但赵奢却做出一种假设,假使秦军日行百里,那么今夜明晨便可抵达频阳,如此一来,赵军就处在云阳军和白起大军的包围中,插翅难飞。而现在已经是半夜了。

虽然这种假设几乎是不存在的,但理论上并非不行。褒成犹豫了下后,问道:“倘若果真如此,我十二万大军危矣,将军可有妙策?”

赵奢望着远处营寨冲天的火光,知道此时王翦的云阳军已被逼入绝境,只需再有半日,便可一举将其消灭。

他转身对褒成道:“虽然只是假设,可大军在外,牵扯到太后安危,不容有失。依我之见,咸阳军来势汹汹,人数众多,我军兵寡粮少,不宜与之正面交锋,应当避其锋芒。眼下我军都堵在频阳至鱼山一线,只为剿灭云阳军。云阳军覆灭只是时间问题,但倘若此时我军让开一个道口,放云阳军逃生,一则我们可以立即与太后合兵一处,二则,可以节省时间。”

褒成到底没有赵奢这样的胆魄,到嘴的肥肉就这么扔掉谁都会舍不得,何况他丢了频阳,又打开缺口放走王翦和云阳军,这显然违背了太后最初的意思。

赵奢劝道:“你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太后并不知白起大军已到,将来即便知晓,应也不会深责。”

褒成想了想,情况确实已到刻不容缓的地步,只是私纵了王翦,万一白起没在今夜赶到,那岂不要悔青了肠子。他还在犹豫不决,正在此时,一个斥候骑着马快速冲到二人所在的一个临时搭建的大帐边,来不及通报便大喊道:“将军!频阳六十里处发现大批秦军!”说完他便昏了过去。

褒成一听,来不及关照这名士兵,跳起来立即对赵奢道:“将军,请速下令,末将无不遵从。”

赵奢道:“褒将军客气。”事情紧急,他也没有多客气,立即指挥正在攻寨的士兵不着痕迹地将让出一个缺口。云阳军本是两面受敌,已经山穷水尽了,王翦差点要自刎谢罪,正此时,突然听部下来报说西寨敌军薄弱,能冲出一个缺口。王翦虽也怀疑有诈,但坐以待毙是死,还不如冲冲看。于是率残军往缺口处冲击,只受到了极少的抵抗,便顺利突围。王翦犹不敢信,逃出去后,一直向西跑了二十里,才始信自己逃出生天。

两处赵军一鼓作气杀入秦营,合兵之后,赵奢和褒成立即面见了赵相如,将白起发兵

作者有话要说:匆匆忙忙收了尾,这场仗基本结束了

178退军

赵相如听着白起亲自带重兵前来,握刀的指节泛白,心中却是巨浪滔天多少年了,兜兜转转,爱已经消弭,剩下的唯有用江海也填不平的仇恨。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以免影响到接下来的判断。而在外人看来,赵相如面色无波,只是沉吟许久,不发一语。

白起大军已经离得很近,转眼便可达到,太后此刻的沉思显得十分不合时宜,但褒成站在一旁也不敢催促。好在赵相如也没让他焦心太久便道:“烧掉云阳军的营寨,立即整军,沿着洛水向北。”

褒成追问道:“去哪?”

赵相如望向西方,还笼罩在漆黑的夜中,再往西便是秦国的心脏——咸阳,那里是赵军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她缓缓地对褒成道:“撤军,回国。”以她现在的力量,不足以与白起的大军抗衡,虽然她心中极想将白起击败,但她清楚自己的实力,现在还不到时候。此次出征的目的已经达到,被她攻克焚毁的战略重城不下五座,小城池无数,秦人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恐怕十年内都难以恢复,这也为赵国振兴国力、超越秦国赢得了时间。

再算算她入秦以来所有的花销,除去出兵时每人所带的为数不多的口粮,剩下的不过是武器装备和供养马匹的费用,粮草基本上是取用的秦人的粮食,真可谓是无本的生意。

一日后,赵军向北度过洛水,又两日过黄河,到达赵境的边城北屈。十日后,终于回到都城邯郸。

至此,武烈太后第一次西征秦国宣告结束。

在外人看来,赵军在秦国境内攻城拔寨、战无不克,而一向横扫千军、无坚不摧的秦人反而被打得晕头转向、无力还击,这也使得各国对秦赵两国实力有了新的研判。

尤其是魏楚两国,之前被秦国鲸吞了不少城池、土地,一直抬不起头来,眼下看别人吃豆腐自己牙齿快,以为秦国这堵厚墙快倒了,也忍不住想伸手推一推。

赵国自从西征之后,与秦国接壤的边境加强了戒备,同时全力推行新政,休养生息。对于魏楚两国想进犯秦国的想法,自然乐见其成,用车轮战的办法消耗秦国的实力,总比只有赵国一国之力强许多

第二年秋,魏楚联军伐秦,只可惜他们实在不是秦军的对手,偷**不成反而为秦国所败,损兵五万。

而反观东北方,齐国已经将燕国一半的领土占为己有,燕国叛乱的成安君公孙cāo又被其他贵族杀死,秦女云雅成为燕太后,其子昌继位为王,追谥其父燕王乐资“昭襄”二字。云雅再次请求咸阳发兵,帮助燕国驱除侵略者。

而秦国已经自顾不暇,国内军队已不足八十万人,若是再抽调壮丁就要影响农耕生产,因此拒绝了燕太后的请求。而云雅也不过是个寻常的贵族女子,燕王又太小,军国大事都只能听从朝中重臣的意见,不过是个傀儡,做不得主。

赵媛诞下的公子变因为只是个没娘的孩子,加上有在燕国的特务营姜元等人的保护,因此没有在一系列的动荡中遇到危险,他不过也就是个刚满五岁的孩子,没人会把他放在眼里,也算是因祸得福。

而回到朝中的赵相如,除了对西征将士例行赏罚外,还在邯郸及周边各处视察新政效果,对范雎的做相邦以来的政绩进行检验。途中她的车驾遭遇了两次暗杀,虽然都失败了,但却让特务营如临大敌,一路上十分小心,赵相如这才知道她在国内有多招人恨,这些被伤及利益的贵族们豢养了一批所谓的“义士”,使得这批人对他们感恩戴德,自愿成为刺来行刺赵太后。赵相如自然不畏惧这种人,不过倒也让她意兴阑珊,提前结束行程回了宫。

赵相如回宫,赵王义恐怕是最开心的人了。长期的征战和cāo持国事,使他只有很少的机会能够看见自己每日心中所想的那人。相比起后宫佳丽的温婉可人,她多是一张布满冰霜的脸,尤其是自西征归来后,满身的煞气,总显得难以亲近。

赵义知道太后在秦国所做的一切,包括她屠城的事。彼时他听到密报,也禁不住眼皮一跳,看来自己看中的女人,确实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

赵义觉得自己最兴奋的便是每次走向太后寝宫的时候,想着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人时,城府深如他,也按捺不住心底的雀跃。太后一回国,国内两种人立即安分了。一个是贵族,一个是后宫的女人们。

贵族们自不必说,虽然太后西征,但王阿龙仍在,胆小的贵族基本不敢冒头。但是见着太后不在,后宫的女人们却是不省心,差点算计到他头上来,他也略微透了些风给王阿龙和卫尉韩守,想来他们已经禀报给太后了。

他不是不能处理后宫,而是总想把后宫的事丢给太后,让她来帮助自己解决。赵义边想边勾起嘴角:她不是总以“老妇”自,想当她的太后么,他偏要让她看不过去插手后宫之事,让她成为无冕之后。虽然她每次发作的原因并非吃醋,但只要能看她为自己而生气恼火的模样便有一种满足感。

赵义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充满了恶趣味,他兴味盎然地走进太后寝宫,小宦官常乐已经先一步到这里通传了。

当他一脚踏入正殿时,便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他知道今日怕是得不了好脸色,于是叹了口气,换上一副纯善的笑脸,对着坐在主席上的赵相如恭敬一礼道:“母后。”

赵相如早听了韩守的报告,说是她不在的时候后宫暗流涌动,几番差点算计到赵王头上,但是赵王宽厚,每每一笑了之,并不对当事人做任何追究,因此争宠的歪风日盛。赵相如怒极,本来西征时候没能打着白起心里就憋着一股邪火,回宫后发现个个都不省心,当初杖杀庄姬和韩姬想给她们些教训,现在看来竟是做了无用功。她也恨自己这便宜儿子也是个耳根子软的,指望他来整肃内宫怕是不太可能。这会儿一听说他来探望自己,赵相如便摆不出好脸来。

赵相如没吭声,赵义便一直躬着身子。过了半晌,赵相如才道:“起来坐吧。”

“多谢母后。”还没坐下,赵相如便冷声道:“你眼里倒也有我这个母后?”

赵义被这话刺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又看着赵相如,用略带些撒娇的语气赔笑道:“母后……才刚回来就要数落寡人了吗?”

赵相如冷笑:“老妇哪里敢数落大王?要数落也得让那些妃嫔去做,如今大王年岁已不小,用事又这么些年了,该懂得的道理自然不用老妇教习。”说罢赵相如将脸偏向一边,再不看他。

赵义心道,这副表情倒是俊俏得紧,最难得的是,她肯为他费心。这也是他一再放纵后宫妃嫔的原因。

赵义见太后确实气得不轻,赶忙表示,自己今后会严加管束,绝不会再听任后宫放肆。赵相如白了他一眼,见他态度还算恭谦,这才沉声道:“今日来找老妇,是有何事?”

赵义笑道:“凡事都瞒不过母后。昨日燕国遣使来,想请我国出兵,帮助他们夺回被齐国侵占的城池。”

赵相如乍一听乐了:“老妇的耳朵没毛病吧?燕国来求我国出兵?邯郸之战犹在眼前,媛的大仇还未得报,他们竟然能忝着脸上门?!”赵相如仿佛听到世上最滑稽的事情,咯咯直笑,“也是,听说燕太后向母家求援,秦国元气大伤不想出兵,楚国和魏国又是新败,唯一能和田单较量的便只有赵国了。”

赵相如眼睛一眯道:“大王准了燕使吗?”

赵义立刻摆出乖觉的模样道:“这不正要请示母后,是否应允,只等母后一句话。”

赵相如颇为满意,点头道:“大王做得对。明日你上朝,即可回了燕使,就说我军新征,再无多余粮草,兵马也许休整,请他回去告诉燕太后与燕王,齐燕两国的事,赵国插不了手。”

赵王却有些迟疑道:“母后,此次来的燕使,除了替燕太后请援,还带来了燕国上卿邹衍的密信,信中说,现今燕太后与燕王无能,虽掌国事却不能救民于水火,解国之危难。只要我军肯帮助燕国复国,他便立即联系朝中文臣武将,推翻燕王昌,扶立媛的儿子变为燕王。老头子的意思是,如此燕赵两家便可捐弃前嫌,重修旧好。”

赵相如听完,面无表情道:“此时想到重修旧好,想起媛的孩子,之前做什么去了?不过是指望着公子变年纪小,不谙世事,又没有母后替他拿主意,比燕王昌更好cāo控,才在此刻推他出来当王,还能拉拢我国出兵?当老妇是傻子不成?哼。”

作者有话要说:我两年没摸魔兽,这次回去又沉迷了……

太后会在国内待一阵子,然后再开始统一大业。不过之后的战争我最多只挑重要的写写,比如打白起。

179齐使

赵义听太后的意思,摆明了不想出兵帮助燕国,以为她还在记恨燕惠王残忍杀害燕后媛的事情,因此一边点头附和,一边小心翼翼地劝道:“母后,虽说邹衍心不良,但此时燕国势弱,正需强援,我军若是此时出兵,岂不正可施恩于燕,又可让公子变继位为王,对我国也多有好处。”

“倘若出兵确实可以施恩于燕,但却得罪了齐国。且不论之后燕国是否还记得赵国的好处,我国现下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待他日与秦国决一雌雄,若是此时得罪齐国,好不容易得到的喘息机会便要失去,到时难免落入双线作战的境地。以目前的国力来看,难以支撑。”赵相如立刻出言否定了赵王的建议,赵义这才知道她此刻打的是这个主意,并非因为仇恨而使她放弃逐利,而是有更长远的打算。

“可怜媛的孩子一出生便没了娘,老妇虽至今没有见过,但终归是要事事照拂他。眼下燕国朝廷动荡,燕太后与他儿子在那个位置上如坐针毡,大臣没几个真心臣服的,如此内忧外患的境地,变做个闲散的公子也并非坏事。老妇听闻燕国臣民对齐人犯境多有不满,但更失望的是主上懦弱无能。变还小,此时推他当王,也免不了为权臣左右,此时先搁下,让燕太后头疼去吧。”

赵相如说着,将手中握着的凤形玉璜摊在掌心。这枚玉璜原是她的爱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凤凰古朴华贵,玉质触手温润,世间罕有。当年媛还未出嫁前,被她养在身边,每天一大早,媛便已经梳妆完毕站在她寝殿外等待向她问安。赵相如时不时睡个懒觉,她便一直守着,没有见过太后从不自行离去。

赵相如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一次宫中赏赐,便将这枚凤形玉璜联同其他散碎物件一并赏赐给了她,媛虽待人接物一向清浅,但到底也是豆蔻少女,看见玉璜时的眼睛也充满了欣喜。之后她一直将此物挂在腰间,闲时把玩。

出嫁前,她将此物放在妆奁中,并未带走。媛死后,赵相如便将其取出,一直带在身边。

媛的死和燕太后云雅不无关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报仇,只能暂且忍下。

赵义看着赵相如偶然露出的忧伤面容,脸上伪装出的笑容立刻淡去,知道她是想起赵媛,心中不禁一阵怜惜。

赵相如很是伤怀了一会儿,知道自己不得不因政治原因而放弃了公子变登基的机会。若是生在平常人家,这个孩子怕是要叫自己一声外祖母,只是可惜他命途多舛,此生注定不能像其他王公贵族一般安逸,要多吃些苦头,多受些罪。她虽觉得对媛有些愧疚,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大王,可还有事了?”赵相如等回过神来,见赵义目光胶着地看着自己,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赵义赶忙收敛了目光,对她笑道:“母后时常在外,儿子已是多日不见,正想与母后叙叙,也不知母后会不会嫌弃儿子。”赵义担心赵相如一见没事就要将他赶走,于是赶忙出言说想要叙话,又把礀态放得极低,赵相如见状,不好赶人,只得留他下来。

赵义这些年来也算是明白了,若是什么都不做就指望眼前的女子能爱上自己,那是痴人说梦,她太强势独立了,从不依赖任何人,尤其在她掌握军权的情况下,何况又是这样的身份摆在这,虽说毫无血缘关系,可谁会对自己名义上的儿子动心呢。

她在人情上甚是冷漠,极少有人能入她的心中,每每看到她冷漠的目光,赵义却总有一种鞭长莫及的无力感。若是自己再不主动些,恐怕这情分终是要生疏了。

赵义赖在太后的寝宫中,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最近朝政上的事,恭敬地请示太后的意见,赵相如拣了些要紧的与他说了下自己的意见,二人不觉时光过得飞快,一直到暮色降临,下人们将殿内点满烛火方才察觉。

赵义猛然醒悟自己谈的时间久了,忙跟太后告罪,赵相如摆手道:“罢了,既然谈的是国事,倒也无妨。不如大王就在此处用膳吧。”

赵义求之不得,一口应下,于是二人又谈了许久,方才各自休息。

第二日,赵义还没来得及回绝燕使,便听说齐国也派了密使来了。齐国使臣十分年轻,相貌也生得不错,一见到赵王便笑眯眯地躬身行礼道:“外臣鲁连,参见大王。”

赵王是在后殿秘密召见的他,齐使此行的目的,他多半也能猜到。

齐使行完礼,并奉上齐王送来的礼物后,开门见山道:“大王,燕国内乱,新燕王势弱不能用事,我家王上想请大王一同出兵攻打燕国。灭燕之后,包括涿郡在内的燕国西南归赵国,都城蓟以东归齐国,两家划地而治,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赵王听完这个分赃的许诺,不禁笑了笑,看来齐国急于拉拢赵国,生怕他们此时出手干预,而使齐国到手的鸭子飞了。涿郡的土地肥沃,且与赵国的中山接壤,确实很吸引人。但是昨天太后已经明确表示不想出兵,而他也觉得眼下两不偏帮比较好。毕竟齐国史上曾不止一次入侵燕国,而燕国也曾经差点将齐国消灭,两家数百年来恩怨不止,他国贸然介入保不准后患不绝。想到这赵义对鲁连道:“那你可知,燕使现下就在宫中,他来做什么,想必使者心中最是了然不过。”

那鲁连果然是个青年俊杰,听赵王这话丝毫不慌,反而笑道:“大王宽仁坚忍,外臣从未见过像您这般心xiōng宽广之人,今日得见,敬佩之至。”

赵义眼睛一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何意?”

鲁连不慌不忙道:“自三家分晋后,燕赵虽无大怨,却也远比不上赵魏两国的关系,燕昭襄王虽是由先祖武灵王拥立,但其后反与秦国修好联姻,燕惠王在位时,更是无缘无故残害赵国公主,外臣在齐国惊闻此事,也觉得燕王实在是人面兽心。其后燕国进犯贵国,戕害百姓无数,致邯郸于战火中,万幸的是,太后与大王英明神武,将燕人驱逐出境。燕惠王倒行逆施,被公孙cāo所弑,实是他咎由自取。即便是燕国数度招惹赵国,贵国也从未与之计较,我家王上每每提及大王,都极赞您心性坚忍,非常人所能及也。”

赵义知道鲁连的话明着是褒奖,实际是贬损,意思是赵国吃了燕国这么大的亏竟然一声不吭到现在。鲁连的意图不过是想用激将法激怒他,让他遂了齐国的愿望出兵燕国,只是赵义虽然年轻,却是老练,既然看穿了他的意图,自然不会轻易上当。

赵义假装听不出鲁连话中的意思,高兴道:“你家大王也是当世霸主。想他继位时,也如现在燕国这般内忧外患,齐国只剩两座城池不说,他自己还不得不托身于莒国大夫家。现今不光仰仗着田单复了国,又让他率兵打下燕国半壁江山,齐国的军队都由他掌控,齐王果真了得。若是寡人,怎么也不能放心把一国的军队都交由外人掌控。”

这话分明是在离间齐王和大将军田单了,田单现在可是齐国的柱石,其重要性就如乐毅之于燕国、白起之于秦国、廉颇之于赵国。可偏生这话听上去让人感觉,赵王很蘀齐王着想一般。鲁连被他这话一说,只能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将刚才的话继续下去,只得换个路子继续说服赵王出兵。

赵义心里很清楚,齐国虽然在燕国连战连捷,但燕国百姓十分讨厌燕国人,只是因为朝廷软弱,又没有能力出众的将领,所以才会一败涂地。如果赵国此时插手,即便是得到了涿郡,也会被燕国百姓记恨。而他想要的,可不只是燕国的一块土地而已,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他心中所想他人不知,在赵国有那个实力之前,他也不会轻易让别人看出来。此时出兵既违背了太后休养生息的总体方针,又在燕人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对他的统一大业有所不利,所以无论鲁连如何舌灿莲花,他就是不应。

鲁连没想到赵王虽然年轻,传闻他极好说话,却不是个好糊弄的。自己在这里说了半天,他就是油盐不进,怎么也不同意出兵,也让他十分沮丧。

赵义看出这使者心里的失望,也不愿就此得罪齐国,便道:“非是寡人不愿帮助齐国,实在是太后这里刚刚罢兵,眼下又正逢春季,农事生产处处都需要人手,若是发兵则于国事有碍,太后也不会同意的。只是既然齐王派了你来,寡人自然不能拂了他的面子,这样吧,虽然我国不能派兵助贵国攻燕,但也绝不会答应燕使的要求,无论战事如何,赵国绝不发一兵一卒,不趁人之危。”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出现一个错误,燕王昌追谥他老子为燕惠王,不是昭襄,写错了。

谢谢胖胖兔的雷,话说你做的封我放到文案里死活不显示,只能换回来了。

长评啊,写了快两百章了,没个长评,我好失败啊

1810不和

齐国力邀赵国攻燕,原本就有害怕赵国在背后趁机攻齐,眼下见赵王做了保证,虽然不知最后赵国是否言而有信,但总比赵国去帮燕国的好,想必燕国肯定也开出了不菲的价码。

鲁连见赵王态度坚决,且话中意思明确表示赵太后也不愿出兵,知道难以转圜,也只能点头答应,至少赵国不会帮助燕国,这样的结果也不是最差的。

齐使回去后,将赵王说的一字一句都说与齐王田法章,齐王听完后心中对大将田单的忌惮更深了。原本田单就掌握齐国大部分的兵马,齐国将灭时,是田单坚孤城即墨,为复国保存了实力。法章知道自己没什么军事才能,他不得不依赖田单为他守护江山,可他又担心此人的威望超过自己,使他这个王徒有虚名。法章的纠结由来已久,而赵王的话又再度加深了他的担忧。

田单身兼相邦和大将军两大职务,却始终对体恤百姓疾苦,又能关爱下属,因此他在百姓和军中的威望极高。这次攻打燕国,他一直约束部下,对境内百姓秋毫无犯,也使得此次进攻没有遭遇到燕人激烈的反抗,颇为顺利。

法章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想出制衡之术,否则田单的权利将难以遏制。可是放眼齐国,又有谁的威望和能力可以与田单一较高下呢?

法章站在宫楼上眺望远处,心中还在为政事忧心忡忡。近处的集市熙熙攘攘,远处山脚下的农民赤着脚在田地里耕作。因为靠海近,这里的春天比中原来得更加早,树木都已抽出新芽,一派生机勃勃。

赵王义在位的第八年,是赵相如觉得最顺心的一年,年初从秦国撤军时,秦国损失惨重,却再不敢出兵报复赵国,而燕国和齐国打成一团,齐国因为刚刚复国没几年,一口气也吃不下燕国这个胖子,于是战局恐怕没个一两年消停不了。魏国又与赵国交好,魏王xiōng无大志,又没什么才能,即位后性喜渔色的癖好变本加厉,对男□有独钟。但在任贤用能和打理朝政上可谓一塌糊涂,既不让自己有才能的庶弟信陵君魏无忌执掌兵权,又不广纳贤才修缮内政,只跟他爹一般继续吃老本过日子。

赵国国内新政推行十分顺利,由于已经运转了一年,贵族和百姓意见最大最反对的时候已经过去,既然当权者铁了心要推行,他们只能认命地接受。于是新政推行的第二年,大部分人都老实下来,脚踏实地地按照政令的内容逐条执行,加之风调雨顺,这一年赵国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大丰收,赋税收到手软,因为连年征战而空空荡荡的国库第一次装了个盆满钵满。

这一年刚过完,新年的初一,赵相如也享了回清福,坐在寝殿的主座上接受了赵王义和王后莹新年的朝贺。她让小蛮将礼物送到二人手中后慈眉善目道:“若想国家富强,百姓安乐业,身为大王和王后,你们二人要同心同德,大王掌外事,王后主内廷,用德化教育子民,如此赵国才可兴盛。”

赵王义言善,说完自己便先坐下了。王后莹甚少见太后,颇有些拘谨,对她身上的杀伐之气和不怒自威的面容心存敬畏,一板一眼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谨记在心。”

赵相如眼皮微抬,见赵王自顾自坐下喝茶,根本不管王后,心中已有了计较,怕是王后不得他的欢心。她又见王后站在那里,纤弱单薄,一张小脸不知是因为冻得还是紧张的,煞白煞白的,没有血色,于是将口气软了软道:“王后面无颜色,怕是调养不周,回头大王让巫医送些补气血的药材去给王后补补身子。”

赵王听罢瞥了王后一眼,应下了。赵相如见王后还是绷着身子站着,不禁微微摇头道:“坐罢,本就是一家人,没必要到了宫里就这么拘礼。”

莹听完仍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绷着一张脸走到赵王身边的席子上坐下。

当年莹嫁来赵国时年纪极小,因此赵王从未和他同房过,现在她早已过了及笄的年龄,葵水也来过了,足已是一个少妇。比起当初成婚时的孩童模样,现在的她眉眼都已长开,虽然无法与她姐姐环的绝世美貌相提并论,但总得来说还是十分周正的,性子虽然有些懦弱,但看着也还温婉可人,怎么就入不了赵王的眼呢?

赵相如自然不知道赵王的心思,不要说王后入不得他的眼,普天之下,怕也只有一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大王,你继位已有些年了,再没有嫡子诞下,恐怕朝廷内外都要有非议了,国本也会动摇。”赵相如觉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跟赵王谈论这个话题,他看着不像是不近女色的样子,可怎么就是没孩子?但有个女儿了,那肯定不是生理问题。

既然不是不能,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不够努力。

每每赵相如提到子嗣问题,赵义都十分淡漠,这也让赵相如很纳罕。逼急了不好,但不提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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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就在赵义不吭气的时候,王后莹突然伏地朝向赵相如道:“母后,一切都是儿臣的罪责,请母后责罚。”

莹单薄的身躯伏在冰冷的地上,赵相如目力极好,几乎能看见她在微微颤抖。赵义倒是没料到王后会在此时挺身出来蘀他挡下太后的苛责,看了她一眼之后,又转过头去。

赵相如自然不会苛责她,不要说生不出孩子不是她的罪过,即便是她不能生育,她也要和颜悦色地对待她。于是赵相如缓了缓语气,勾出一抹笑容道:“王后不必如此,大王他性子不够稳重,让你多受了些委屈,老妇看在眼里。虽然平时不得闲指出他的过错,但总不能一直纵着他。王后素日多担待些,今日就不用蘀他遮掩了。”

莹还是伏在地上,连额头也是贴着地的,非要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赵相如瞥了一眼赵义,似乎不为所动,心中不禁叹气,当真是冤孽,莹即便做到如此,也未必能赢得赵义的眷顾。心中想着,嘴上却道:“罢了,到底是你们年轻人的事,老妇不管便是了,你起来吧。”莹这才叩谢起身。

赵相如见自己帮忙,别人不领情,有些兴味索然,随便问了问后宫里的事,莹答得也很拘谨,按她的话,后宫风平浪静,什么矛盾也没有。赵相如听得心里直叹气,最后也就不问了。

赵义最是有眼力,一见赵相如懒懒的,便带着莹告退,赵相如也没有挽留。

随后,赵相如把卫尉韩守召了过来。

韩守是赵相如留在宫中的一枚重要棋子,负责拱卫王宫安全,帮助赵相如掌握宫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包括赵王。

“大王与王后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去年带兵西征之前还算和睦,怎么眼下又成了这样?”赵相如觉得有些蹊跷,一国王与后的关系如此之差实属罕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决心问个明白。

韩守确实搜集了不少情报,他斟酌了一下,对太后道:“大王与王后从未起过争执,有时大王理政忘了用膳,王后还会派人熬了汤羹给大王送去。”

“既然没有矛盾,那又是何原因?”

韩守想了一下,却不确定说不说。赵相如抬眼见他面露犹豫,就道:“你放宽心说罢。”

“禀太后,据属下所闻,大王与王后确实没有什么矛盾,只是……属下私心猜测……”

“猜测什么?照实说。”

“属下猜测,大王与王后关系淡漠,并非是有什么矛盾,恐怕只是不喜欢王后。”

赵相如一愣,诧异道:“王后虽然不够貌美,却也是清秀佳人,大王即便不宠爱,也不能如此弃之不顾,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让魏国恼火?何况王后端庄沉静,我看着就挺好,怎么大王就百般看不上?”

韩守面露苦笑道:“太后,恕属下斗胆妄言,大王与王后,说到底不过是男女之事,强求不得,大王怕就是不喜欢王后的端庄,据属下看来,无论是现在最得宠的齐姬,还是之前的韩姬,都是外柔内刚的性子,说起话来神采飞扬,大王似乎偏爱这种……”

说罢韩守立刻跪地道:“太后降罪,属下逾越了。”

赵相如倒是第一次听说,隐约想起之前被自己杖杀的韩姬的模样,再与韩守的话一对照,确实像是那么回事,嘴中哼道:“后宫女人自然要像前朝姜王后一般贤良淑德才行,若是个个都如妲己一般狐媚,怎么能辅佐大王,大王又如何能做一个圣君!?”呵斥完了才想起来韩守还跪着,立即换了口气道:“你先起身吧。”

“谢太后。”

“明日大王上朝时,你随我去趟内殿,我倒要看看,这后宫里到底养了群什么女人!”赵相如柳眉倒竖,决心要趁着此次在宫中日久,好好整肃后宫。

“诺!”

作者有话要说:回看此文的时候发现信陵君的名称bug还没改回来,下榜之后改吧。

周末要回老家,更新有可能不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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