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浮沉启示录 - xp1024.com
《武林浮沉启示录》


第一章:梅岭西苑

推开朱门,迎面而来是一个偌大的池塘,池塘边上有三栋小楼,中间那栋楼的下面有几个少妇听到门扉的声响,朝着燕飞空看了过来。

她们确是风情万种的绝色美女,只是已是已婚的装扮,少女的天真无邪与单纯懵懂在她们身上已消逝殆尽了,岁月是把杀猪刀,先削去你性格的棱角,再荡去你青春的美丽,无疑她们尚且属于前者。

她们认得燕飞空,正如燕飞空也认得她们,她们似乎好久没有见到过男人一样,燕飞空尚未走进,她们便纷纷围拢了上来,七八只手在燕飞空身上来回摩挲。

燕飞空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们的手更加有些肆无忌惮,燕飞空不得不逃离开去,哪知刚跑出几步,旁边的两栋楼陆续又走出十多个少女,一个个指指点点抿着嘴偷笑,嬉笑声中却仍是让出一条道来。

燕飞空狼狈地逃窜着,冷不防前面闪出了一个人来,这个人白袍玉面,脸上挂着吟吟笑意:“梅庄主在书房恭候大驾,请。”

不得不说“梅林西苑”燕飞空曾经来过几次,但每次看到的景致却不大相同,梅又夕是个风雅之士,成天琢磨着如何将梅林山庄装扮得更为清隽别致,卓尔不群。

随着这位年轻人穿过两道溪流一座拱桥,来到一座竹简筒楼下,楼上的窗户开着,探出一个脑袋来。

这颗脑袋确是有些大,两腮的腻肉几乎将眼睛挤成了两条细线。

若不是这颗脑袋发出的声音,燕飞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燕公子,你终于来了”

说话的人的语调似乎是哭丧着脸说的,燕飞空抬起头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上了二楼,只见一个硕大身躯的胖子斜身躺在摇椅上,胖乎乎的大手向着燕飞空招了招,燕飞空几乎有些惊诧了

原本丰神俊秀,风流倜傥的梅又夕居然变成了一个体态臃肿不堪的大胖子

直觉告诉燕飞空,这中间必然有一段离奇蹊跷的故事。

梅又夕看着燕飞空落座在他身旁,努力睁大双眼,哀叹了一声:“今天请公子过来,实在是有一事相求。”

燕飞空微微颔首,听着他把话说完。

“你瞧我这身模样,心中定会觉得奇怪得很。”燕飞空只好点点头,眼神中瞬间充满了疑惑。

梅又夕苦笑了一声:“年初的时候,金枪小侯爷找到我,要我和他共探九龙潭”

“九龙潭远在川蜀一带,传闻是西天遭逢贬嫡的九条神龙落水而成,其间深不可测,潭底一座盘龙宫更是神乎其神,我一时好奇心起,便打点好行装与他同行。”

梅又夕思绪似乎回到了过去,两条眉毛微微蹙起,皱起数道深深的褶纹。

“我们两个赶到九龙潭的时候,只看到潭水青绿,四处弥散着蔼蔼白烟,这一潭清水到底有多深,谁也不知道,我蹲在潭边,掬起一捧清水略略尝了一口,入口甘饴清爽,味道倒是甜得很。”

他似乎看出燕飞空眼神中闪烁着疑问的神色,干咳了一声,继续说:

“这时候金枪小侯爷从怀里掏出一个镶金的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有十六粒亮橙橙的丸子,小侯爷得意地说这是西域藩国朝贡的避水珠,人若是吞食下一颗,便可以在水底下潜上一天一夜,我猜到他是有备而来,却想不到居然奇货可居,搞来了这么好的东西。”

燕飞空已听得有些着迷,不忍打断他的话,静静地听他娓娓道来:

“小侯爷从背上的行囊里又掏出两身非比寻常的衣衫,早年间便听闻小侯爷为了入海探险,特地让人做了几身鲨鱼皮的衣饰,如今一见之下,果然让人叹服不已。”

“不过厄运也自此开始,我们两个一切准备停当,便即翻身入水,潭下水质清冽,向下游了一会,便看见一个丈余宽的洞口在一旁出现,大量的潭水似乎给吸纳过去,我们两个猝不及防,登时给卷了进去,小侯爷一束线镖打出,牢牢地钉进洞壁之上,这才渐渐稳住身形。”

“我从小侯爷身边滑过,百忙之中,一只手抓住石壁,五指透入寸许,谁知那石壁长期水流冲刷,变得滑不溜手,我五指指尖忽感吃力不住,身子顿时失控,向着洞里坠去。”

燕飞空此时听得津津有味,心中虽有担心,但见梅又夕好端端地在面前半躺着说话,知道此种境遇下他定会逢凶化吉。

梅又夕一通话说下来,有些口干舌燥,旁边的年轻人递上一杯清水,轻轻喂他呷了一口,又替他擦拭了口角。

梅又夕歉然一笑,那年轻人随后端上一壶茶水,亲手斟了一杯放在身侧的桌几上,打个手势示意:待饮自便。

燕飞空眼角余光扫见,客气地点了点头,仍是支起两只耳朵听梅又夕语声传来。

梅又夕闭上双眼,缓缓地说:“我身子失控,向着洞里坠去,便在这时,小侯爷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抓紧我脚踝,滑落的势头为之一缓,我趁势从靴筒里拔出匕首,一刀插在石壁上,身子这才稳住。”

“我和小侯爷四目相望,心想决不能给水流卷了进去,否则再要出来只会难上加难,谁又知道洞里那端又是哪一番凶险境地,不过瞧着水流湍急,似乎九龙潭下另外连接着别处。”

“我二人慢慢挪至洞口,相互各自击出一掌,内力激荡之下,身体从洞口倏忽分开,急忙奋力向下划去,下面光线越来越暗,小侯爷游至我身边,将一根薄细的绳索缠在我手腕上,向着前面指了一指。”

“我凝睛望去,只见前面豁然开朗,虽然看得不太清楚,却觉得潭底下大了不少,小侯爷在前面游着,我在后面鱼贯相随,那根绳索缠在腕间,两人不致分散。”

“这么游了一会,我觉得手腕一紧,顿时身子向下沉去,小侯爷在前面游得飞快,下面已是越来越黑,也不知潜了多深,我只感到身上似乎给人压了一口大锅,饶是我平时修习内功心法颇有所得,这时也不禁有些手足乏力。”

“小侯爷的身影已全然不见,若非那根绳索一晃一动,我只怕难以为继便要潜回上面去了。”

梅又夕说到这里,想要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奈何整张脸上横肉叠嶂,连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

“我只好随着那根绳索不停忽上忽下地向前游走,忽然之间看到前面微弱有些光亮,恰在这时,小侯爷侧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向上打了个手势,两只脚一蹬,拖拽着我向上浮起。”

“这上升的水道却是越来越窄,渐渐地手脚一个不留意便会触及四面的石壁上,我灵机一动,干脆摸住一面石壁,攀爬几下再借力上浮,如此这般几下便来到小侯爷身后,小侯爷知晓我已赶了上来,双臂用力一划,径直冲至洞口。”

“洞口刚刚容得下一人进出,金枪小侯爷跃身出了水面,我也紧随其后从洞口跃出,这才发觉身遭四周竟然是四面环山的一座幽谷。”说到这里,梅又夕顿了顿,眼神中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更让人惊奇不已的是这座幽谷之中居然阡陌纵横,房舍连绵,近处地垄交错成行,远处尚有袅袅炊烟,竟是一处世外桃源的所在。”

“这时一个胡须斑白的老者走上前来,未语先深鞠一躬,开口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二位仙踪驾临,盘龙村蓬荜生辉,未克远迎,尚乞恕罪。’小侯爷忙拱手作礼,问道:‘不知此地何处?老丈尊姓大名?还请不吝赐告。’”

“那老者哈哈大笑:‘此处盘龙村,只有薛姓一族,别无他姓,老朽名唤薛小六,未知二位高姓,不知从何处而来,要往何处去?’”

“小侯爷微有踌躇,我一旁抢过话头:‘在下姓梅,与这位朋友失足落入九龙潭,却不曾想一路冲流至此,实在是唐突之至,若有冒犯之处,望请原宥则个。’”

“那老者微微一笑,未置可否,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如此说来,那是天意使然,二位远来是客,既来之则安之,盘龙村多年未有客人莅临,二位请随老朽前去拜见村长,村长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二位贵宾来此做客,心中定是欢喜得很。’言罢便先前引路。”

“村中人见有外人走过,无不引颈观望,那白须老者带着我和小侯爷穿过两处阡田,折了一道弯,来到一处木屋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贵客到。’只听屋里有人‘嗯’了一声,屋门打开,走出一个年轻人来。”

“这个年轻人剑眉星目,长发披肩,一张雪白的脸颊上难见半点血色,他唇角间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显得愈加明显,我和小侯爷一见之下,不由得怔住了。”

燕飞空听到此处,不禁惊呼出口:“似花非花人依旧,一剑如虹楚无忧”

梅又夕干笑一声,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错,燕公子与无忧公子神交多年,当年无忧公子如黄鹤西去杳无踪迹,人人皆以为楚无忧其人遁世归隐,却不想在盘龙村见到,只是他容貌虽未改变,却露出一副慵倦病态,颇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

“无忧公子神态颓丧,宛如不识得我俩一般,居然微微躬身说:‘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二位贵客别来无恙否?’他语音语调和昔年殊无二样,却有些有气无力。”

“那白须老者上前一步,笑着说:‘这位便是盘龙村的大当家无忧公子,近来微恙在身,短了些精神,二位尊客莫要见怪。’我和金枪小侯爷对视一眼,心中均觉得有些讶异,但神情之间不露半分异样神色,纷纷上前施礼作揖,客套一番。”

“那白须老者捋须笑了笑:‘今日恰逢盘龙村岁祭之期,二位因缘际会,平添光彩,如若不弃,便请二位一同参加本村一年一度的盛会如何?’小侯爷拱手道:‘幸甚何如,如此便叨扰了。’我一听之下便知晓小侯爷欲要探一探盘龙村的虚实,也跟着拱手示谢。”

“无忧公子未待说话,那白须老者双掌一击,登时四面八方涌来一群少女,一个个穿戴得花枝招展,再细看面庞,却实在不敢恭维,有的面露痴呆之相,有的吊眉竖眼,嘴角歪斜。”

梅又夕说到这里,细小的眼缝里透出一丝无奈与哀伤:

“原来盘龙村数代人群居于此,百年之内几乎不见外人,这一年一度的盛会,原是给村里的青年男女牵线搭媒而设,我与小侯爷初来乍到,自然不知,还真以为是祭祀祖先的盛会”

他又再苦笑一声:“这盘龙村如同一颗钻石镶嵌在群谷中间,正中之间是一个偌大的空旷地,我们一行四人赶至之时,只见地上四处摆满宴席,中间的场地上一群少女正在翩翩起舞,远看着个个身姿曼妙,争奇斗艳,长袖飘荡之处,仪态娉婷,待到近处,简直让人不忍卒睹,不愿再看。”

“那群面容奇丑的少女们正中一个蒙着黑纱的女子身材妖娆,舞姿销魂。”

“我一见之下顿时觉得这般绝色美人当真是天上有,人间无啊”梅又夕眼神之中透出一线异样的光芒,似乎沉浸其中。

过了良久,才叹息一声,缓声说:“单是那一抹眼神,我便已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她面纱下的脸庞隐隐约约地现出娇美无限的轮廓,我呆呆地看着,早已无法挪动半步。”

“这时耳畔传来小侯爷一声轻叹:‘可笑我自诩一生阅人无数,却终不过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这女子倾国倾城,天姿绝代,若非是仙子谪落凡尘,便是王妃遗失人间’他边说边快步上前,越过那群丑女,伸出一只手去牵那女子的玉臂皓腕”

“那女子面上轻纱荡漾,腰肢柔若无骨,一个轻拧已躲过金枪小侯爷手臂,双眼之中闪烁着似嗔似怒的神色,轻轻抬起一脚踢向小侯爷胸口,小侯爷立时变掌为爪,反手向着她脚踝抓去。”

“谁知那女子反应极是机敏,上身向前探出,一双葇夷纤纤十指径直向着小侯爷脸上戳来,小侯爷微微一笑,拂袖划开,身子轻荡荡地飘后一丈有余。”

“那女子似乎有些诧异,也不追赶,目光之中透出两道寒芒,当下莲步轻移,款款踏出舞步,隐入那群丑陋少女们之中,但是那惊鸿一瞥,却已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

梅又夕长叹一声,沉默良久,他脸上横肉滋生,神色却是苦楚懊丧,似乎有着莫大的哀愁悲伤。

“这天下最让人难以自拔之事莫过于一见钟情,何况这女子非但人生得美,名字也是极好听,凌烟儿凌烟儿燕公子,你说是不是?”

燕飞空迎着梅又夕的目光,微微颔首,心中不由得感叹一个常年醉卧温柔乡的风流公子竟也能痴情如许,可见人世间男女之情原有定数,只不过是未曾相逢巧遇而已。

“燕公子,梅某实有一事相求,只要燕公子肯应允此事,这里的一切梅某情愿拱手送上。”

燕飞空与梅又夕相交莫逆,却料不到他会这样说话,梅林西苑是他常年居住之所,注入无数心血,如今竟为了一个女人而甘愿抛弃所有?

梅又夕眼睛上下翻动,忽然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席话来。

“我这副模样从盘龙村逃出生天,那是小侯爷舍了性命相救,如今小侯爷生死未卜,我也只剩下半条性命,这一切全是拜无忧公子与凌烟儿所赐”

说话间两行浊泪悄然顺腮滑下,目光中透出愤恨之意。

“燕公子,梅某已是废人一个,只求你能去一趟盘龙村救小侯爷脱险,凌烟儿貌若仙子心如蛇蝎,若是她涉足江湖之中,不知会掀起多大风浪”

“我知你武功称绝江湖却双手不沾半点血腥,但我一生之中未曾求过别人,如今却希望你能答应我两件事”

燕飞空沉吟半晌,仍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想我做什么?”

“救出小侯爷杀了凌烟儿”

第二章:莫言之曲

南歌子斟满面前一杯酒,一饮而下,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燕飞空,笑问道:

“天下间真有这等人间胜景?”

“那里非但是人间胜景,更有人美如玉,只不过”

南歌子愕然道:“不过什么?”

“自古美人最难消受,何况是毒蝎美人,梅公子如此丰神俊朗一人,如今落得这般凄惨境地,想起来不禁令人心有余悸,唏嘘不已。”

南歌子忽然站起身来,袍袖将桌上珍馐醇酒扫至一边,双眼之中透出兴奋的神采。

幽深静谧的山谷,国色天香的美人,寸缕蝉翼般的薄纱,娇美无限的眼波

南歌子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急切道:“燕公子何日前往九龙潭?若是不弃,不妨算上南某一个,这一行路途遥远,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照应。”

燕飞空斜睨他一眼,知晓眼前这人早已心旌荡漾,神思云游至那充满神秘凶险的盘龙村去了。

果然,南歌子三步并作两步,走至燕飞空面前,双手作揖,深鞠一躬:

“若得燕公子成全,南歌子一切但凭吩咐,不敢有违。”

燕飞空微笑起身,伸手托起他肩肘。

“南公子欲要同行,须得请得动一个人才行”

南歌子闻言不禁微微一怔。

“谁?”

“曲莫言”

一曲摧肝断肠泪,半生戚戚萦余音。

曲莫言一根横笛纵横江湖多年,只是他笛声凄惨幽怨,听者流泪,闻者伤心,往往让人心生颓废之念,不忍兵戎相见,但觉世间诸事烦扰,只不过是过眼烟云,昨日黄花。

事如春梦了无痕,缥缈随风不堪追

燕飞空与南歌子策马赶至姑苏城间一所宅院的时候。

曲莫言正俯身修理着花圃的围栏,一根玉笛斜插在腰畔,宛如一个称职的花匠,一手拿着喷壶,一手执着小铲,正给花圃间绿植松土浇水。

“我已退隐江湖,你们又何必再来找我”曲莫言抬头看了南歌子一眼,低头将一株小叶赤楠轻轻地挖出,移植入一个精巧的花盆之中。

“燕飞空燕大侠不在逍遥宫陪着血月公主,何苦和这个南疯子在江湖中漂泊浪荡?”

燕飞空苦笑道:“逍遥宫早已分崩离析,血月公主也已重返南海”

曲莫言眉头微皱。

“在下两年未曾涉足江湖,却不知晓外面早已是风云际会,物是人非了。”

南歌子冷笑一声:

“江湖上人人皆道‘一曲江湖人莫言’的曲莫言与一名秦淮河畔的歌姬两情相悦,暗许终身,两年前遁隐山林,不问武林中事,今日老友相会,为何不请出嫂夫人来让兄弟见上一面?”

曲莫言点点头,口中喃喃道:“应该,应该。”

说完转身走进房内,半晌之后端出一道灵牌,只见灵牌上赫然写着“爱妻小婉之灵位”,口中陪笑道:

“内子素擅歌舞,乃是天下一绝,今日二位来得甚巧,可以大饱眼福了。”

燕飞空闻言不禁一怔,不知他意欲何为?

南歌子却击节拍手,大笑道:“幸之何如,燕公子不妨一旁品赏。”

曲莫言面露喜色,恭恭敬敬地将灵牌放在石几之上,从腰畔处取出横笛,舔了舔嘴唇,笛声瞬时自横竹间飞出。

初时笛声低沉幽怨,似乎一个少女满怀心事在垂柳岸畔踽踽独行,心中思念着倾慕的男子而无处吐露情怀,一股压抑的情绪瞬间弥散四周。

石几上的灵牌忽地弹了起来,在笛声中摇摇晃晃地上下浮动,宛似女子娉娉婷婷的身姿在碧水湖间香径里穿梭前行,只是笛声低缓,如泣如诉,音阶转换之时,那道灵牌随之舞动,灵动处又带着一股阴森之气。

笛声突转为空灵悠荡,似乎蕴含着无限愤懑,那道灵牌在半空中飞舞旋转,越转越快,发出阵阵乖戾之声。

曲莫言双目紧盯灵牌,修长的手指在横笛上来回跳动,笛声穿透我耳畔之际,骤觉心神为之一荡,神志似乎有些浑弥。

那厢南歌子双目低垂,盘膝而坐,正强运内力与笛声抗衡。

曲莫言目光向上一挑,横笛中顿时发出肃穆沉重的音调,灵牌陡然间降下数尺,宛如伤情的女子掩肩默默哭泣一般,悬而不动分毫。

燕飞空只觉得笛声好似西域魔音般摄人心魄,微怔之下,双指并拢,向着曲莫言曲指弹去。

一道内力罡风激至,曲莫言微微探身,手中横笛里吹出一根银针,在阳光下一闪而没。

燕飞空长袖在身前轻轻一拂,跃身后退一步,便听得木块碎裂之声,那道灵牌已从半空中断成四五块,纷纷坠落在地上。

曲莫言瞬间面如死灰,将横笛从唇边挪开,一对赤红双目恶狠狠地向燕飞空看来。

南歌子惊觉有异,他虽双眼微合,却瞧得仔仔细细,当下跃然起身,欲要横亘在燕飞空身前,以防曲莫言突然发难。

燕飞空向前迈出三步,走至曲莫言身前,唇角抿笑道:“斯人已逝,韶华难寻,曲公子沉浸于如烟往事而不能自拔,只因尊夫人舞姿冠绝天下使然。”

曲莫言愤然不语,双目之中几欲滴血。

南歌子面目有些尴尬,正待说话,燕飞空伸手将他拦至一旁。

“其实尊夫人豆蔻年华之际,舞技确是天下无双,只是后来韵致犹存,身手却日渐迟缓,愈加地感到力不从心,为博你欢喜,不得不自断四根肋骨,节食自虐,这才致使伊人早衰,英年早逝”

曲莫言目光中神色变化,怔怔无语良久,半晌忽地长叹一声。

“婉儿年岁渐长,日渐丰腴,便终年服食断肠草以塑身形,她知我半生沉浸音律曼舞之中,拼了性命不要,也不愿见我伤心失望,这才步入不归之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南歌子听到此处,不由得一脸讶异,侧首低声问:“燕公子如何知之甚详”

燕飞空走出几步,将散落的灵牌一一拾起,轻轻地放在石几上。

“武林中人所尽知,曲莫言酷爱音律,却不知曲公子所吹奏任一曲子,皆是源由自己所创,只可惜尊夫人撒手人寰之时,曲公子的‘灭魂曲’却只完成了一半,这剩下的半首曲子若无才艺精绝的舞者作伴,穷其一生只怕也是徒然耗费光阴”

曲莫言颓然坐下,面呈凄苦之相,任由横笛自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天下间歌姬舞者何其繁多,江南苏杭之地,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燕飞空白了南歌子一眼,截住他话头。

“古有嵇康傲气风骨,这才留下《广陵散》一曲名传后世,舞者若无风华绝代,又岂能打动莫言之曲,《灭魂曲》若是只有半部,曲公子岂非要郁郁终生,徒留遗憾”

曲莫言蓦然抬头,眸子里闪过一丝明亮。

燕飞空俯身拾起横笛,轻叹道:

“这丽人偏居世外桃源之所,美至极致,毒至毫巅,一身舞技不沾人间半分俗气,只不过若想见到此人,且请她舞上一曲,少不得要碰些运气”

曲莫言双手接过横笛,怔怔良久,这才抬起头,双目之中似有泪水在来回晃动。

“天下真有此等长袖善舞之人么?若是燕公子此言非虚,能让在下见得此人,在下虽身无长物,愿追随燕公子左右,效犬马之劳”

“你我本已是朋友,你若想见到此人,便陪我去一个地方,至于这位丽人是否愿意为你曼舞一曲,却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曲莫言走至石几旁,将灵牌碎片一片片拾起,纳入怀中。

“不知这位丽人身在何方?”

南歌子看了曲莫言一眼,悠然道:“九龙潭下盘龙村中”

第三章:征途

阴沉沉的山谷刮起一阵狂风,风声呜咽着在群山中回旋飘荡。

燕飞空一提缰绳,胯下白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嘶鸣立起身来。

马前站着四人。

这四人俱是一袭黑衣蒙面,单手持剑,露出八只精光闪闪的眼睛,横亘在山道中间。

南歌子与曲莫言拍马赶至,见此情形,南歌子手中长鞭在半空中打了个弧圈,发出一声厉响,二话不说,向着右首第二人便是一鞭扫了过去。

谁知那名黑衣人居然不闪不躲,手中长剑反向撩起。

二者相交之下,那名黑衣人身子微微晃动,嘴角兀自溢出一丝血迹,手中长剑竟给南歌子一鞭扫断,半截直飞出去,没入道边荒草之中。

南歌子见他右手虎口处裂出血痕,却仍是握紧半截长剑,依然昂首挺胸岿然不动,这第二鞭无论如何也挥不下去。

正犹豫间,那四名黑衣人身子若离弦之箭,向着南歌子疾射而去,四柄长剑分别罩住他身遭四周。

南歌子冷冷一笑,左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拍,身子倏忽间腾空而起,长鞭顺势划出一个圆圈,向着适才断剑的那个黑衣人卷了过去。

余下三名黑衣人眼见不妙,三柄长剑中途换了方向,径向南歌子双足削去,那断剑的黑衣人目光中更是露出一丝狰狞,手中半截长剑竟脱手而出,拼着身上受上一鞭,也要将南歌子血溅当场。

南歌子纵声长笑,身子跃在半空,双足足尖瞬息间竟在三柄长剑剑身上轮流踩过,那三名黑衣人顿觉手中长剑剑身沉重了几分,不及回撤,俱是心中一惊。

但见南歌子手腕微微抖动,手中长鞭宛似灵蛇甫动,忽然缠绕住那柄断剑,内力所至处,只听得几声脆响,半截长剑竟断成四块,只剩下一个剑柄坠下,落在那名黑衣人面前。

那黑衣人双手下垂,低头看着地上光溜溜的长剑持柄,心知武功与人家相去甚远,目光中露出又是惊惧又是钦佩的神色。

另外三名黑衣人身形刚一落地,便闪至道路两旁,中间一人沉声道:“请”

南歌子一头雾水,方待出言询问,燕飞空已拱手道了声:“多谢。”便策马向前奔去。

前行数里,南歌子快马加鞭,与燕飞空并辔而行,曲莫言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四处打量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巍巍群山。

南歌子掏出酒袋,仰首喝了一口,侧首问道:“燕兄,适才那四人是个什么来头?”

燕飞空看了他一眼,心中忖思此事,忍不住戏谑他一句。

“南大侠武功卓绝,见多识广,以一敌四,举手投足之间便令人知难而退,若说瞧不出对方武功路数,天下间谁人能信?”

南歌子瞬间脸色红了一下。

“小弟成天声色犬马,哪有工夫了解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你若是瞧出端倪,不妨和小弟说说”

只听得曲莫言在身后轻咳一声,悠悠说道:“无名剑法,剑走偏锋,起始于无双城,只不过这伙人使出来徒有其表,不见真章。”

南歌子诧异道:“无双城的人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曲莫言冷笑一声:“这伙人剑法粗鄙,招式疏松,未必便是无双城中人。”

南歌子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曲莫言言语前后相悖,不知他所云何意。

曲莫言自姑苏城出行以来,一路上便是沉默寡言,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此时难得说了一通话,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南歌子将目光投向燕飞空,意示询问。

燕飞空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跟着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图来。

此图为梅又夕命人依照记忆所画,依据图上所示,越过前面两座野岭,九龙潭便嵌在其间。

前方已是芳草萋萋,再无去路,所幸山麓算不得崎岖陡峭,但马匹无论如何是上不去了。

三人三骑行至山脚下,纷纷跃身下马。

燕飞空抬头上望,这座荒山底下尚有些灌木小树,越往上走越是怪石嶙峋。

通往山顶之道给半截山腰处几块巨石横出山体阻断,远远望去,那几块山石应是常年历经风吹雨打,早已打磨得滑不留手。

燕飞空从马背上卸下包裹,系在腰背处,伸手拍拍马臀,放它自去。

当下提气轻身一跃,双足在一块顽石上轻点,身子又飘高两丈有余,稳稳地落在一处平坦地。

南歌子有心炫耀轻身功夫,双臂在马背上重重一拍,那马一声哀鸣,嘶鸣声中一条人影冉冉升起,双腿在空中踢踏,轻飘飘地落在我身旁。

曲莫言仰首望了望山顶,慢吞吞地将玉笛插在腰畔,举起一只手在石壁上摸了摸,另一只手轻轻拍击下去,身子“蹭”地腾起,两条手臂宛如一只长臂猿一般,在石壁上攀藤揽葛,步月登云般疾速而上。

待他身形从燕飞空身旁掠过,南歌子忍不住赞了一句,也跟着跃身而起。

三个人瞬间便来到那几块巨石下面。

曲莫言十指如爪,施展“壁虎游墙功”,欲要翻越横石。

南歌子有心与曲莫言较量,生恐落于其后,腰腹收缩猛地弹起,身子顿时翩若惊鸿般飞掠而起。

便在这时,横石上突然冒出一张人脸,似笑非笑地向下看着,扬手打出三串金钱镖,分别袭向我等三人。

曲莫言双手附在石壁之上,无法弹指拨开,待到金钱镖及近时,气纳丹田一口气吹了出去,近身的几枚镖钱受内力激荡,顿时变了方向,向下坠落。

南歌子身在半空,无力可借,他轻身功夫虽然不弱,但全仗一股气息支撑,眼见金钱镖呼啸而至,百忙之中,长袖拂去,忽然间感觉后领一紧,已给燕飞空一把提起,荡荡悠悠地飘落至横石之上。

横石上面果然有一位黑衣人,这人身材矮小,约莫四十岁上下,一张猥琐削瘦的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

“久闻燕飞空轻功天下第一,今日得见,老朽佩服得紧。”

他话声甫歇,身形闪动,欲往西面逃遁。

曲莫言双臂一振,从石壁上跃至横石上,双手一张挡住此人去路。

这矮小黑衣人“嘿嘿”怪笑连声,一步一步向着悬壁边退去

“阁下究竟是何人?”燕飞空上下打量着他。

“阁下手段毒辣,意欲何为?为何要藏在此处偷施暗算,欲置人于死地?”

那矮小黑衣人一脸苦相,张嘴支支吾吾地说道:“老子在石头上睡大觉,睡得正酣,却不料你们一伙人动静太大扰了老子的千秋大梦”

他一句话未待说完,脚底下一滑,身子一个趔趄,径直向着山下坠去。

第四章:九龙潭

南歌子一步迈至悬壁旁。

只见那矮小黑衣人下落之时,脸上仍是挂着狡黠的笑容,双眼一翻,左手探出,打出一根绳镖,牢牢地打进石头缝隙中,身子就此止住下落势头。

他心中得意非凡,正要开口大笑,忽然之间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左眼霎时间一痛一黑,不由得惨呼一声。

曲莫言不知何时已拔出横笛,探身俯望,叹了口气,又将横笛收起,转身继续向着山顶攀去。

待到山顶,远远望去,山的那边郁郁葱葱,毗邻接壤处又是一座山峰。

燕飞空指着前方大声道:“九龙潭已近在咫尺,越过这座山峰便到了。”

南歌子难抑心中兴奋之情:“燕兄,咱们一行二十多日,短衣少食,饥餐露宿”

曲莫言冷冷道:“哪一顿也不见你少吃一根鸡腿,哪一觉也不见你露宿街头?”

南歌子白了他一眼:“莫不是你知道我平常吃的什么睡在何处?”

南歌子原是南宫世家的小少爷,自幼便锦衣玉食,穷奢极侈,除了练习武功吃了大苦头,确是未曾品味过太多人间酸甜苦辣。

曲莫言不愿与他斗嘴,转过头来问道:“燕兄,这一路上似乎有人不愿意咱们探寻九龙潭,你可猜得出他们是谁?”

燕飞空见他眉头深锁,似乎深有顾虑,便展颜笑道:“若是对头想要成心阻拦,便不会派来这些寂寂无名之辈前来扰乱,若是人人都像山下那人一般,你我的麻烦便要来了。”

曲莫言顺着燕飞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底下有一个彪形壮汉正环抱着一株大树奋力拔起。

那个彪形大汉将一株老树连根拔起,丢在一旁,转身又去拔第二棵树。

他连拔了四棵树,摸了一把脑门的汗珠,从腰间拔出一柄斧头,向着枝枝叶叶削去。

南歌子早已自山顶奔下,冲至那彪形大汉身旁,大声道:“大兄弟,你这把子力气好大啊!”

那大汉恍若未闻,头也不抬,手中利斧上下翻飞,将四株大树枝杈砍得光光溜溜,。

南歌子毫不为忤,一旁瞧着有趣,也不再作声。

燕飞空与曲莫言从山坡下来,来到这大汉面前,这彪形大汉将四株大树截成四根长长的木段,利斧挥动之处,将树身挖出一人见长的洞出来。

他全力施为,一会的工夫便将四根木段挖好,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在三人脸上游动,最后与燕飞空目光相对,挺了挺腰板。

“这位便是燕飞空燕大侠么?”他故意将“燕大侠”三个字拖长,显见有些忿忿不服之意。

燕飞空拱手道:“大侠二字不敢当,正是区区在下。”

“我家主人命我在此恭候大驾多时,我这人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睡觉,却不想在这里睡了三天四夜,这才等到你们。”说完将四根木头用绳索捆好,系在背上拖着便走。

南歌子开口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彪形大汉转脸道:“我家主人便是我家主人,你这人说话忒也奇怪。”

南歌子先遭他忽视未加理睬,再给他抢白一句,仍是不动怒气,笑嘻嘻地又问了一句。

“你家主人让你在这里等候,便是让你美滋滋地睡上几觉,砍几根木头的么?”

那彪形大汉一翻白眼,冷哼了一声,未作理睬。

一行四人越过前面一座地势颇为险峻的山岭野林。

那彪形大汉背负着四根硕大的圆木在山坡上健步如飞,仿佛如履平地一般。

四人都是内力精湛的高手,顷刻之间便沿着陡坡疾步而下。

待到山脚下,这才赫然发觉前面草地里隐隐泛起水波,原来是一片沼泽地。

这里常年人迹罕至,沼泽地里深浅不一,往往一个不小心整个人便会陷入其中,纵是你武功再高也只能无计可施,一筹莫展。

那彪形大汉也不作声,将四根圆木一字排开,居然走至南歌子跟前,微微一笑,指了指木段,轻身跃进树洞之中,双手在地上用力拍击,木段登时疾速滑出。

从沼泽地里水草间穿行而过,他双手垂在两侧不停划动,那个木段犹如一条小船似的,瞬时便蹿出了十多丈远。

这时才惊觉沼泽地中间水草四下里忽然哗哗而动,突然冒出数十只硕大的眼睛,黄橙橙的眼白中,一道道细长的黑褐色瞳孔里透出阴冷毒辣的寒意。

长长的上颚若隐若现地浮在水草上面,隐约可见数排寒光闪闪的利齿在水草中缓缓移动,燕飞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再看南歌子早已目瞪口呆,一脸的惧意。

曲莫言虽然依旧面沉如水,但目光始终不曾抬起,一脸阴郁地盯着面前这一片偌大的沼泽地。

燕飞空这时方才明白那彪形大汉为何砍断四株大树,挖出这么个容身的小洞出来,若是独身涉水,十之八九便要葬身于此。

南歌子与燕飞空面面相觑,再看那彪形大汉已是越划越远。

曲莫言望向那彪形大汉的背影,眉头微皱。

“似乎九龙潭在这片沼泽地的中间,你们瞧,那边碧绿油油的一片,应是九龙潭的入口才是。”

燕飞空二话不说,纵身跃入树洞之中,待双足甫一落入之时,南歌子与曲莫言亦纷纷跳入树段洞内。

登时三条树船若离弦之箭般向着那彪形大汉冲去。

只因三人皆是心怀惧意,手下内力毫不含糊。

燕飞空冲得迅猛,前面一只鳄鱼正慢悠悠地荡过,情急之下,他双手在水面连续拍打四下,身下的树段腾空而起,从那条鳄鱼头顶高高跃过。

南歌子无意中瞥见,依葫芦画模样,也是双手连续拍击水面,身下树段亦是高高腾空而起,待到落下时,恰巧重重地砸在一条鳄鱼的头上。

那条鳄鱼受此重击,一下子晕厥过去,南歌子心中有些慌张,一只手拍在那条鳄鱼背上。

这一下力量吃得足够,登时向前腾出很远。

曲莫言紧随其后,三条树船径向沼泽地内越行越深,渐渐地水草越来越少,水质也愈加地纯净泛绿。

那彪形大汉的背影在前方二十多丈的地方出现,树船下已是一片清澈湖水,他双手在湖水中轻轻拨动,似乎有意放慢了速度在等着那三人。

南歌子奋力划至他身后,大声喊道:“大兄弟等等我”

燕飞空越过一排水草,也终于驶入湖水之中,双目向下一看,湖水清冽,一簇鱼群在树段下穿梭而行。

四个人向着湖心中央划去。

南歌子从鳄鱼群中将将脱险而出,按捺不住心中兴奋之情,大声吆喝着向前奋力划去。

顷刻之间,只见前面出现一座碧绿的小岛,上面苍树莽莽,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暗香疏影之间煞是静谧宜人。

四人弃舟上岸,一脚踩下去,软软地陷入进去,原来这里常年无人来过,地上落花枯叶早已铺叠了不知多少层。

岛上的空气中透出一股香甜味道,沁人心脾之余让人口鼻之中觉得啧啧有味。

那彪形大汉当先引路,走了一会,穿过一簇簇不知名的异花丛后,忽然停驻脚步,指了指前面说:“那边便是九龙潭,在下送诸位英雄就到此地吧。”

燕飞空拱手道:“多谢苍梧居士引路之恩,燕某三人感激不尽。”

那彪形大汉怪眼一翻:“燕大侠果然见多识广,阅人无数,连在下这般无名之辈也认得,当真令人钦佩。”

南歌子与曲莫言对视一眼,两个人似乎都在思索苍梧居士究竟为何人?

那彪形大汉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事,径直走到南歌子身前递了过去。

“小兄弟,这样东西给你,希望用得上。”说完这句话后,扭头看了一眼曲莫言,忽然说道:“若是阁下能够全身而退,请来云岭苍梧轩一聚,在下平素对音律也颇有兴趣,有一首尚算过得去的小调,想请曲大侠指教一二。”

曲莫言上前深鞠一躬:“承蒙贵言,曲某自当探访。”

那彪形大汉微躬半身还礼,退后两步,这才转过身去,径直走了。

三人依言向着前方奔去,这一路上花香愈加浓重,走了里许,果然前面呈现出一处偌大的汪潭。

奇怪的是潭中水波荡漾,却是从中一分为二,一半通体碧绿,一半水色深蓝,蔚为奇观。

燕飞空俯身至绿水畔边探手入水,只觉得入手处温润有度,似乎是地下涌出的泉水一般。

再探手至蓝水那边,不由得全身一个哆嗦,原来蓝水冰凉刺骨,一股寒意登时顺着指尖顺延至手臂。

这时南歌子忽地大叫一声,原来他拆开那彪形大汉给他的物事,里面有一个锦盒,盒子中间放着一张纸笺。

他将纸笺拆开,大声念道:“温毒寒袭,洞中有洞,夜魅翔底,激流涌送。”

燕飞空一怔之下,霎时间明白第一句“温毒寒袭”的意思,至于“洞中有洞”的含义,大概便是梅又夕所说的洞中横流的事情。

这第三句“夜魅翔底”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夜魅”究竟为何物?“翔底”通常所指为“鱼翔浅底”之意。

“激流涌上”四个字顿时让燕飞空想起了梅又夕给水流上涌至一条甬道中去,这才浮出洞口,发现了一座世外桃源之所。

当下不及细细思索,燕飞空从怀中取出梅又夕临行前给予的袖珍锦盒,里面尚余下几颗“避水珠”,便与南歌子曲莫言分别服下一颗。

南歌子与曲莫言虽是一脸疑惑,但见燕飞空仰首吞下,当下学着模样将“避水珠”吞服下去。

燕飞空斜身挨着寒意透骨的深蓝潭水,屏住呼吸,纵身一跃。

只听得“噗通”一声,一条身影登时淹没在潭水之中

第五章 夜魅

顿时一阵寒意自全身侵袭而来,燕飞空强运内力,正奋力下潜,耳畔听到两下声响,原来南歌子与曲莫言见燕飞空纵身跃入潭中,忙不迭地随之跳下。

初时燕飞空顺着潭中沿壁向下摸去,越往下潜,立时觉察一阵阵浮力将之向上推送。

不知道什么时候,曲莫言居然游至燕飞空身畔,打了个向下的手势。

燕飞空忽然间想起梅又夕曾经说过,潭中洞里水流倒灌,犹如习武之人修习内力吐纳一般,气由口鼻而入,循经过脉,运行周天,最后化作内息罡气,散布全身。

至于一呼一吸之间的气息运转至何处,却是不得而知。

燕飞空从腰间解下乌龙金丝,挂上曲莫言腰束环扣上,将另一节金丝塞在他手中,指了指上面。

曲莫言顿时会意,立时伏在石壁上,待南歌子从身边游过,将乌龙金丝在他腰间扣紧,南歌子不明就里,睁大眼睛,直至看清一条乌龙金丝长长地将三人连在一起,顿时心领神会,一个“鹞子入水”深深地扎了下去。

往下游出片刻。果然一股吸力迎面而来,燕飞空心中早有防备,从靴筒中掏出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越往下走,这股吸力愈加猛烈,凝睛看去,果然下面三丈多远的地方有大量水流径直灌入,似乎便是梅又夕所说的那个横洞。

燕飞空正自盘算如何避开,冷不丁南歌子“嗖”地一声从身边滑过,看情形他下潜势头甚猛,又给那水流所吸引,慌忙之中,疾伸左手去抓他右腿。

哪知道他衣衫湿滑,从腿部一撸下来,只抓住他脚踝,当下用力拉拽,好歹阻住他下滑的势头。

曲莫言此时竟从他身边滑过,去势匆忙,燕飞空百忙之中右手持刀插入石壁内,一腿横过,挡住曲莫言去路。

曲莫言这时扭过头来,双足用力一蹬,身子向着燕飞空靠拢过来,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取出横笛,内力激荡之处,将横笛缠绕在石壁藤草之上。

三个人这才稳住身形,六只眼睛齐刷刷地向着潭下望去。

此际潭下横洞处忽然冒出一阵气泡,紧接着气泡越来越多,灌入的水流似乎给什么东西挤压出来,那些气泡在潭水中裂开,整个水中顿时弥散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燕飞空吸入一口水,顿觉脑袋一阵眩晕,只觉得一股浓重的腥味让人忍不住恶心作呕。

洞口忽然冒出几根长长的触须,接着一颗硕大的脑袋从洞口伸了出来,三个人不禁面色为之一变。

这种情形梅又夕可是未曾提及,此时燕飞空脑海里冒出南歌子诵念的那四句话来:

“温毒寒袭,洞中有洞,夜魅翔底,激流涌送。”

此物若是应验第三句话,非“夜魅”莫属了。

再看那颗硕大的脑袋缓缓地探出洞外,脑门上赫然并排着一溜的眼睛,一张血盆大口不停地吞吐着秽臭的恶水。

燕飞空掩住他们二人,伏在潭壁上一动不敢稍动,生怕弄出异响给它发觉。

那个怪物逆流而出,触须随波而动,一排的眼睛有的左右转动,有的上下翻动,这时才看到它的身躯从洞中游出,约莫有三丈多长,似鱼非鱼,似蛇非蛇,更为惊奇的是它的背鳍像是一对羽翼一般,两下拂动像极了一对翅膀。

它通体黝黑的腹部下生有两只嶙峋利爪,钻出横洞外,两只利爪在潭水中有节奏地前后划动。

一时间三人不由得看得有些痴傻。

燕飞空心中盘算着,若是继续下潜,潭底下视力不及,梅又夕曾提及他在漆黑一片中顺着水流冲入甬道,若是放任这么一个怪物潜入潭底,只怕未至甬道,三个人早已裹其腹中了。

那怪物在潭中自由自在地旋游了几圈,抖擞了下庞大的身躯,似乎想要向着潭底游曳下潜。

燕飞空将心一横,手中匕首攥紧,将身上乌龙金丝猛然解开,双足发力一蹬,整个身子迅如流星般疾速弹射出去。

那怪物似乎感受到有东西向它靠拢,扭过头来张开大嘴,露出两排阴森森的利齿,迎了过来。

燕飞空身子一拧,一只手已擒住它唇上一根触须,手腕翻转之下缠了一圈,另一只手拽紧另一根触须,借力向它头顶荡去。

这一下虽然避开它血盆大口,但抬头瞅见它头顶一排十多只大眼睛或正视或斜视或眨眼或圆睁,燕飞空顿觉一阵惊悚,忙侧目看往别处。

这时手底下也不闲着,伸手在它脑门一阵摸索,忽然扣到一个滑不留手的凹点,怎奈它全身光滑异常,身子不停摇晃得越来越剧烈,几乎便要给它从头顶甩下。

于是不由分说便将两根手指伸了进去,却不料那是它吐纳气息的所在,这么一吃痛,那怪物急得身子急速摇摆起来,登时周围水流晃动得甚是猛烈。

燕飞空难以控制身形,只能紧紧贴在它的头颅上面,以免给它甩了出去。

不料这怪物倒转过身子,冲着潭中横洞游去。

情急之下,持刀右手高高举起,待到落下之时,手中匕首已深深扎进它的脑门正中。

那怪物发出一声怪响,口中忽然喷出一长串白色气泡,吃痛之下,一头已钻进洞口。

正在这时,那怪物忽地身子歪斜着竟从洞中滑出,燕飞空侧目看去,原来南歌子眼见情势危急,害怕同伴给那怪物带回洞里,斜刺里狠狠地将它撞出了洞口。

他身上乌龙金丝与曲莫言相连,曲莫言受此牵连,只好双足齐蹬,游至那怪物的身旁,一手扯拽住一根长长的背鳍,与南歌子一人抱紧一个。

那怪物掉头向下,尾巴用力甩动,冲着黑暗的潭底下逃去。

燕飞空双手执着刀柄,耳畔边水流声轰然作响,那怪物越冲越猛,好在三人都是内力深厚之人,手掌附定之处自然而然地蕴含内力。

这一番俯冲也不知多长时间,眼前渐渐已是目不能视,但依稀感觉得到那怪物经此折腾之后,已慢慢平复下来,顺着潭下的水流悠然地向着不知名的方向游去。

这潭底下不比岸上,似有千钧之力压在胸口一般,燕飞空默运气息与之抗衡,心中却不由得有些担忧南歌子与曲莫言二人。

但水流淙淙声从耳边呼啸而过,身后两人如何情形不得而知,而今之计,也只能自祈平安多福了。

渐渐地水流声越来越小,似乎行将到达潭底尽头,身下的怪物身子晃动调转了方向,燕飞空正寻思着脱身而出,突然有一只手摸了上来。

这只手顺着小腿一路摸将上来,燕飞空不知是南歌子还是曲莫言,便寂然不动地伏着任他乱摸。

待到那只手摸到腰畔之时,燕飞空伸出左手抓住他手掌,感觉这只手手心中攥着一团绳索,入手时便知是乌龙金丝无疑。

燕飞空将乌龙金丝在腕部缠了几圈,提起手一掌拍下,将刀柄没入那怪物头顶。

那怪物全身一阵震颤,猛地翻了个身,将燕飞空自它头顶掀下,燕飞空身在下坠之时,拽了拽乌龙金丝,应手处重量颇沉,心中知晓曲莫言与南歌子尚系在金丝上。

耳中听到那怪物发出“咿呀咿呀”的声响,似乎距三人已是越来越远,想必是它头骨裂缝,疼痛难忍,慌不择路地逃离开去了。

此时寒冷几乎便要透进五脏六腑之中,燕飞空双手四处摸索,应手处抓住一团水草,水草不断摩挲着手背,似乎水流的方向尚在正前方。

当下强行收敛心神,奋力向着前方游去。

游了一会,忽地察觉到前方水流淙淙声再度响起,燕飞空内心不禁有些惊喜。

果不其然,潭水的方向折而向上,他忖思应是到了梅又夕所说的甬道了。

方才游了片刻,便听得水流声愈加湍急,燕飞空顿觉身子有些失控,不由自主地向着前方飘荡过去。

前面仍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好在乌龙金丝缠在腕中毫无坠滞,可见他们二人亦是顺流而来。

猛然间一团激流袭来,燕飞空登时向着斜上方直撞过去,当下只好双手双足连续摆动,以免撞至尖壁上面,右足一脚踏空,左手已按在一块石壁上。

于是双肩一缩,整个人如同箭鱼一般向上蹿去,腕间金丝忽地一紧一松,用力提拉之下,足底有人轻轻顶了一下,登时放心。

过不了多时,上面隐隐约约地现出了模模糊糊的光亮,这时只觉得身子犹如庙会中的“窜天猴”一样,急速向上浮起。

光线已是越来越亮,此时已能清晰分明地看到一个宽约两丈的洞口豁然出现,燕飞空内心狂喜之下,籍借水流上涌之力,四肢奋力一跃,这才跳出水面。

燕飞空甫一落地,曲莫言也已从水中跃起落下。

二人相视一眼,这才见南歌子从洞中跃出,额角处一片红紫,显然是适才水流拐弯处不小心撞上了石壁。

他正待开口发发牢骚,却口舌发青发紫,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燕飞空瞧此情形,唯恐他体内寒毒侵袭加剧,便给他推血过穴,过了片刻,才见他面色渐缓,双唇上才稍稍有了些血色,终于咳了一声,吐出一口淤血来。

燕飞空收手起身,这时才发觉曲莫言双目微微闭拢,身子有些摇摆不定,一张脸上隐然笼罩着一层黑气,他来回晃悠了几下,终于“噗通”一声仰面倒地。

第六章:初探盘龙村

燕飞空一步抢上前去,只见曲莫言目光有些迷离,口中溢出白沫。

他全身各处皆在颤抖不已,犹如身处冰窖之中

燕飞空不及察看周围的物景,径直将手指搭在他的脉门,指端处觉出脉象细微而虚弱,正是中毒的迹象。

若非他自身中毒已久,抱恙而来,便是适才在水下中了那怪物之毒,燕飞空初下水时也曾灌下一口潭水,几乎便要昏厥过去。

这时见他双目紧闭,神情间颇为痛苦,似乎在牙根紧咬,强忍着不愿吭出一声。

南歌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花小瓷瓶,拔开盖儿,倒出三粒丹丸,自己吞食一粒,将另外两粒递了过来。

“南宫家的‘青花玉露丸’能解世上百毒,燕兄与莫言兄不妨一试。”

燕飞空依言将一粒丹丸给曲莫言喂下,这才极目四望。

这九龙潭的出口在五株百年古松中间,四周奇花异草遍蔟成群,铺满了方圆数里。

远处果然如梅又夕所言阡陌纵横,梯田一层层地铺到了山腰之上,苍翠绿荫中可见片片屋角飞檐隐在其中。

远眺之下,居然一个人影未曾看到,他不禁有些诧异。

这时忽听曲莫言“哎呦”了一声,语声中充满痛楚之意,燕飞空急忙将他身子扶起,一掌抵在他腰间气海穴,一手拿住意舍穴,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

甫歇之间,曲莫言嘴巴一张吐出一摊黑血,双目缓缓抬起,唇角瓮动着道了声谢。

南宫世家的“青花玉露丸”确有奇效,须臾之间,曲莫言的脸色渐渐由灰黑转为红润,呼吸也由急促变得悠长起来。

燕飞空撤回双掌,知道他已无大碍,但功力受损,却不是一时半日可以恢复。

趁着南歌子和曲莫言盘膝打坐之际,燕飞空跃身至古松上四处观望。

梅又夕曾说过盘龙村人丁虽是不旺,却也有百人之众,如今四下里悄无一人,他不禁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南歌子年纪轻轻,所吸纳毒水尚少,忽然从地上跃身而起,双足一点落在燕飞空身旁。

南歌子极目远眺之下,看见绿荫中掩着人家,登时童心顿起,“嘿嘿”一笑,笑声中身形暴涨,自曲莫言头顶上飞掠过去。

燕飞空无奈一笑,这时见曲莫言竟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前迈步走去,

他身子受夜魅毒性侵袭,有些亏虚,宛如大病初愈一般,燕飞空闪至他身侧,轻轻托住他手臂,欲要扶他同行。

谁知曲莫言手腕轻翻,轻笑道:“燕大侠莫要担忧在下,曲某平生夙愿未偿,这条性命还舍不得就此交待出去。”

燕飞空知晓他念念不忘的便是要谱完自创的《灭魂曲》,哪怕是穷其一生的心血,也要达成此心愿方可。

他身子虽虚,脚下却是不慢,燕飞空只好加快脚步,亦步亦趋地紧随他左右。

南歌子从几处屋舍里蹿进蹿出,一张脸上挂满了疑惑,想来眼前这片屋舍中竟是一人也无。

便在这时,突然一团浓烟自前方一座山麓后方升起,这团黑烟越飘越高,渐渐弥散开来,山风拂过后,顿时化为无形。

这团烟甫散,紧接着又是一团黑烟从山后腾起,较之方才那股烟似乎又大了不少。

燕飞空与曲莫言对视一眼,心中都已恍然大悟,这前山的村民之所以人去屋空,敢情都是一窝蜂地到了后山去了。

只是这里民风朴实,非但是夜不闭户,连白昼亦是如此,可见一斑。

南歌子从一间屋舍里走出,口中啧啧称奇:“这些屋子不但高矮大小一模一样,连里面的摆设也是一模一样,只是灶头不热,想必屋中主人已离开多时。”

正说话间,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哀嚎远远地自后山传出。

三人俱是面色一变。

人在受惊刹那与绝望时刻所发出的嚎叫之声大相径庭,但尾部的颤抖之音却是相距甚远。

这一声哀嚎,底音虽则中气不足,却是余音悠长,在山谷里不停地回荡着

燕飞空不待他二人反应过来,早已足下生风,越过一排排屋舍苗圃,田间地头,风驰电掣般向着后山纵跃过去。

将将绕过一座山头,远远地便看见一块偌大的空地上,黑压压地坐满了人。

中间空出一块地儿,上面垫起厚厚的夯土,约莫高过一人,夯土之上又搭建起长宽数丈的木头架台。

架子中间竖立着四根长木,似乎每根长木上都捆着一人。

应目所望,左首长木上一人已给砍了脑袋,身子依然牢牢地缚在木头上,面前一大滩血渍,一颗头颅也不知道滚到了何处。

燕飞空掩身在一株粗壮的大树后,竖耳偷听,却听不清台上人说话。

南歌子与曲莫言跟了上来,分别掩在旁侧两株树后,亦是偷偷地外望。

不知这盘龙村是何情形?

木头架台上沿边一圈,插满了五颜六色的旗子,中间矗立着一根硕大的诡杆,杆上赫然迎风飘荡着一面龙旗。

旗杆上那条龙躯干嶙瘦,四肢却苍劲有力,一条巨尾随着旗面的褶皱飘飘欲动,仿若立时便要腾空而起。

山风时不时袭林而过,惹得树叶簌簌作响。

燕飞空闪念之下,飞身跃至树杈之上,趁着山风乍起的声响,从这一株树冠轻轻跃至另一株树冠上面。

这时方始看清夯土木台前一口大锅,锅底下面火焰熊熊,一个身材健硕的年青人端起一盆物事泼入锅中,登时又再腾起一股黑烟。

台上一位面容矍铄,身材瘦削的老者高喊了一句,与会众人登时齐刷刷地俯首膜拜,待到乌烟散尽,这才又齐刷刷地盘坐在地。

燕飞空隐隐约约地看出右首第二人似乎有些面熟,凝目细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这人发髻散乱,一袭皂白长衫早已破败不堪,抬首看了一眼复又垂下了头,似乎唉声叹气了一声。

便是这抬首一下,燕飞空瞧得仔细:此人正是消失多年的一剑如虹楚无忧

无忧公子垂头不语,身旁右侧木桩捆缚的那人却忽然仰起头“哈哈”大笑出声。

原来他本是披头散发,遮住了面庞,这时仰首大笑,山风拂过长发,露出一张桀骜不驯的脸庞。

这时身旁一株老树的树冠中间发出轻微“咦”地一声。

循声望去,但见南歌子俯身躲在茂密叠叶之中,轩眉紧锁,双目之中尽是愁色,见燕飞空看了过来,轻语道:“下一个遭斩首之人便是金枪小侯爷,燕兄,这下如何是好?”

燕飞空目光却盯向了最后一人,只见这人身材娇小,分明是个女子,一件宽大的袍子将她身形罩在里面。

这女子一直侧身扭头,如瀑的秀发将半边脸庞遮住,隐约露出的一截粉颈映着阳光显得份外地白皙发亮。

那位面容清矍,身材瘦削的老者走至她面前,轻咳一声:“本是同族之人,为何要听信外人胡言碎语,害了自己的性命。”

这老者边说边摇头,似是惋惜不已。

“薛安本是你儿时玩伴,正是大好年华之际,却受你唆使,终教丢了性命,这笔冤债不怪别人,只能算在你的身上。”

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啐了一口,竟嫣然一笑。

“明明是你让人砍了他的脑袋,为何要算在我的身上,我儿时玩伴甚多,却不见得人人都似小安子一般心智尚全,他让你废了周公之礼的权责,心中早已了无生趣,此时才死,只怕尚嫌迟了几年”

“住口”那面容清矍的老者面带怒色。

“你自己受人蛊惑倒也罢了,薛安若不是听信你的话,怎么可能去夜盗龙筋石,要打开盘龙宫?”

“没错,是我让小安子前去枯荣洞盗取龙筋石,那又怎样?咱们薛氏一族守护在此已有百年之多,先帝便是再有恩泽予我薛氏一族,想来也该还完了罢”

那面容清矍的老者未待她说完这一番话,身形一闪,右手扬起。

只听到一下清脆的响声,那女子已给他扇了一记耳光,嘴角溢出血来。

那女子竟然毫无惧意,舔了舔嘴角的血渍,仍是语调平静着说:“你一人之力又如何堵得住悠悠之口,这些年来,村中新生的婴孩愈加畸形残缺,只怕不用你杀,薛氏一族要不了多久,便要一个个追随先帝而去,盘龙村亦是要变成盘鬼村也说不一定”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娇笑连连,似乎心中痛快无比。

那面容清矍的老者忍不住上前左左右右地连抽了几记耳光,直打得那女子口不能言,张嘴吐出一口血水来。

“你你烟儿你死到临头尚不知悔改,真是枉费了你娘半生的心血”

凌烟儿吐出一口血水,臻首甩动,自发丝缝隙中透出恶狠狠地两道目光。

“亏你还有脸提起我娘来一个国姿天色,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儿硬是给你们这伙人当做生育的工具这个玩腻了便丢给那个,那个玩腻了便传给下一个生下的孩儿不知有多少,只要是稍有残障,当着她的面不是扼死便是摔死”

“难道你们不知道么?无论这个孩儿是否残障,也都是我娘怀胎十月的辛苦你们始乱终弃不说这般摧残折辱于她她还能活得下去么”

那面容清矍的老者脸上怒气更甚,提起手臂,一掌击落在她头顶,竟将她拍晕了过去。

转首指向第二根木桩上的人,怒声道:“行刑。”

金枪小侯爷直吹口气,将脸前散发吹开,哈哈大笑两声。

“薛小六,你猜老子怕是不怕?老子若是怕了,便是你儿子薛小七,老子若是不怕,便是你老子薛小五”

刽子手手中长刀一抖,刀背上铁环“哗哗哗哗”响个不停,突地双手抡起,但见寒光一闪,鬼头刀径向金枪小侯爷脖颈处砍去

第七章:潇湘魔君

这一刀来得锋利无比,竟将那根长长的木桩劈为两截,上半截摇摇晃晃之下,轰然倒落。

再看金枪小侯爷,非但不曾尸首分家,在千钧一发之际不知如何挣脱了绳缚,反而一拳打向那面目清矍的老者。

这一拳拳出如风,瞬间打至那老者的面前。

那老者早有防备,双手下垂,足底下未动,倏忽之间身子向后平移一丈有余,避开了金枪小侯爷迎面一拳。

小侯爷一拳落空,不再追击,转身深鞠一躬,脸上堆笑道:“燕飞空‘凌空幻影’之术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在下既感且佩,这厢先行谢过。”

燕飞空微躬抱拳道:“侯爷言重了。”

那面目清矍的老者看了一眼台上多出三人,忽然间大笑几声。

“老朽久居隐世之外,不知世间居然有这么多高手,幸之何如。”

他一句话说完,双手一错,居然腾身而起,身子犹在半空,分向燕飞空和南歌子、曲莫言各出一掌。

燕飞空只觉一阵罡风袭来,顿时对着这位身材瘦削的老者刮目相看,他掌风刚猛雄厚,内力沛然纯正,竟不带一丝邪气,正是道家小无相功练至最高境界。

当下收腹含胸也是一掌拍出,两道内力正面相交,容不得半点弄虚作假。

“砰”地一声,燕飞空上身微微晃动之余,屈指弹出一道暗劲。

再看南歌子和曲莫言,皆是退后半步,这才化解那清矍老者的凌厉掌风。

那清矍老者长袖轻拂,身子滴溜溜地在半空之中拧过,又是双掌连击拍来。

燕飞空迈前一步,也是双掌同时递出。

四掌相交之下,那清矍老者脸色微变,轻飘飘地向后荡出,双足甫一沾地,立时紧抱双拳,笑道:“尊驾武功好生了得,薛小六佩服佩服。”

这时台下跃上十数个人纷纷站在清矍老者身后,数十道目光恶狠狠地看过来。

见此情形,燕飞空仰首大笑两声,这才抑住胸口血气翻涌。

“前辈亦是不遑多让,小无相功修炼至九重九的至高境界,当世英雄之中不过三人而已。”

薛小六微微一怔,问道:“愿闻其详。”

燕飞空轻咳一声,缓声说:“既是道家内功心法,自然首推武当派掌门灵鹤子道长,道长一生淡泊名利,只在武当山闭关清修,小无相功乃是道家功夫根基所在,灵鹤子道长醉心武学,二十年前便已修炼至九层真经。”

薛小六目光闪烁变幻,追问道:“除了武当派掌门灵鹤子,另外两人又是谁?”

“昔年江湖之中,曾出现一人,此人武功卓绝,作恶多端,一身内功修为已臻化境,听说为少林、武当、华山、峨眉四大门派联合追杀剿灭,这人连斗四大门派高手,终因气力不支,跳崖自尽。”

薛小六点了点头道:“这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知叫什么名字?”

“此人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在江湖上掀起好一阵腥风血雨,虽则斯人已逝,但江湖上提起这桩往事,仍是感慨此人功力玄通,故而称其为‘潇湘魔君’,至于真实姓名,反而不得而知了。”

薛小六长叹口气,幽幽道:“雁过留声,不知这最后一人又是谁?”

燕飞空看了一眼无忧公子,他双手双脚给粗绳缚在长木桩上,这时也正抬起头看了过来,眼神中似乎含有讥诮之意。

薛小六顺着燕飞空的目光看了过去,忍不住道:“这最后一人莫非是他么?”

燕飞空摸了摸耳垂,笑道:“‘似花非花人依旧,一剑如虹楚无忧’,无忧公子所擅长的‘御剑之术’若非有绝顶内力相辅而成,又如何配得起这样的名号?”

话音未落,只听得几下破裂之音,楚无忧已运力挣断绳索,盘龙村几人欲要冲向前去,却给薛小六伸臂拦住。

楚无忧捋了捋额前几缕散乱发丝,方始露出一张惨白如玉的面庞,唇间一粒黑痣一如昨日。

薛小六上下打量他一眼,半信半疑道:“无忧公子盘桓鄙处两年,原来竟是神龙不见首尾,倒让老朽失敬了。”

楚无忧走前几步,对着薛小六竟是深鞠一躬,这才悠然道:“承蒙‘潇湘魔君’薛老伯另眼相看,收留无忧在此盘桓七百四十二日,如此盛情,无忧受之有愧。”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张口结舌。

谁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身材瘦削、面目清矍、白须飘飘的老者竟是当年叱咤江湖的大魔头“潇湘魔君”?

薛小六晒然一笑,伸手捋齐白须,轻笑道:“无忧公子何出此言?老朽一生之中未曾出过盘龙村半步,又怎能独斗四大门派高手?又怎能气力不支、跳崖自尽?”

楚无忧摇了摇头道:“燕兄适才所说气力不支、跳崖自尽,并非是坠崖而亡,前者有九死一生,后者却是呜呼哀哉,是为大不同也。”

薛小六双眼微眯道:“自古盘龙村来得去不得,这里四面万丈深渊,飞鸟难渡,无忧公子添为盘龙村首领,岂会不知?”

楚无忧颔首道:“无忧承蒙薛老伯青睐,做了盘龙村村长,其实不过是一介傀儡而已,这里诸事皆有安排,一切谨遵薛老伯之命,一个区区无忧公子,只不过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他顿了顿又说:“盘龙村四周天堑之险,飞鸟难渡,原是不假,但是这半年之中,我借口身子羸弱,四处走走逛逛,活络一番筋骨,却让我发现逃脱之道,否则,梅又夕又如何能装死逃离险境?”

金枪小侯爷一旁冷冷道:“不错,薛六爷让凌烟儿暗中在食物里下了蛊毒,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若不是无忧公子暗使眼色,在下也难逃毒手,梅又夕痴迷凌烟儿美色未有察觉,这才堕入毂中而不自知。”

“可是若不是梅又夕中了蛊毒,薛六爷又如何能放得过我?我不惜自乱经脉,散去一些内家修为这才骗过你这只老狐狸的眼睛。”

“梅公子当时已是弥留之际,你却让我立下重誓,此生任你差遣,否则便要将他分尸喂食野狗,绝不施以援手,待我服下你亲手炮制的‘九虫雪花膏’之后,你又背信弃义,任由梅公子一日肿胀一日,眼见不能活了,这才命我亲手将他抛于山涧之下”

薛小六听到这里,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捋须道:“如今你不听我差遣,便不怕‘九虫雪花膏’毒性发作么?”

金枪小侯爷伸出手臂,只见手臂经脉上一道黑线蜿蜒向上已过了臂弯。

他苦笑一声:“与虎谋皮不如与狼共舞,我既已背叛了你,甘愿舍去这颗头颅,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只要梅公子逃出生天,自会想方设法前来救我。”

薛小六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当日梅又夕假死,你将他抛于万剑渊定是无忧公子的主意?”

楚无忧道:“盘龙村四面绕水,奔流循环,只有万剑渊的水流折而向东,梅公子身上蛊毒虽然难解,却也不会一时便死,只要他随波逐流,迟早一日便可回归中原。”

薛小六双掌相击,竟鼓起掌来。

“那么这最后一步,应是凌烟儿指使这人在万剑渊将梅又夕置于小船之上,以免葬身鱼腹,这才有机会飘回中原,是不是?”他边说边用手一指地上的无头男尸。

楚无忧解下长衫遮住无头尸身,这才缓缓道:“哪里来的小船,只是临时扎的木筏而已,凌烟儿知道你疑心颇重,怎敢提早做好一只小船儿候在那里。”

薛小六扭头看了一眼凌烟儿,沉忖半晌,忽然又问道:“无忧公子,老朽再问你一事,望你据实相告。”

楚无忧凝视薛小六双目,犹豫片刻,仍是点了点头。

“不知无忧公子一身武学是何人传授?”

楚无忧道:“我若说是无师自通,不知薛六爷是否愿意相信?”

薛小六纵声长笑,长笑声中突然面色一沉道:“这七百多日,老朽自认待你不薄,没想到你口蜜腹剑,出尔反尔,当初你应承做这村长之位,是如何答应我的,无忧公子可还记得?”

楚无忧蔑笑道:“当初我若不应承下来,又怎知薛六爷便是昔年纵横江湖、杀人无数的‘潇湘魔君’?当年‘潇湘魔君’杀人越货之时,不知是否还记得汉江边上一对渔家父子?若不是那渔家少年精通水性,在水底沉上两个时辰,又怎能逃脱魔爪,练成这一身武功?”

薛小六目露疑惑,上上下下打量楚无忧一遍。

“莫非你便是那渔家少年?”

楚无忧脸色由白转青,目光中露出肃杀之意,沉声道:“不错,我便是当年盗取你随身包袱的渔家少年,你丢了包袱,迁怒于我父亲,二话不说便要了他的性命,我躲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辛苦寻你多年,好不容易寻到了又如何能走?”

薛小六闻言不由得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你你这身武功”

楚无忧冷笑道:“我这身武功可说是因你而得,当年你的包袱之中不是有着一本《太平经》和一张出海图么?《太平经》的夹缝之中手写一部‘小无相功心法’,我便习而修之,练成之后,我自忖不是你的对手,便又去了一趟华山盗来了《落木剑法》,终于练成御剑之术。”

“自此之后,我便扬帆起航,到处寻找与那张出海图相似的海上独岛,天可怜见,终于让我找到了这里”

第八章:战

薛小六身形站立不稳,向后退出一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一脸病容的年青人,他千算万算也决计算不出这人居然是他隔传弟子。

他虽未亲自传授武功,但此人却是依照他丢失的武功秘笈修炼至小无相功的至高境界。

当年他修习道家小无相功心法,足足用了二十年的工夫才至登堂入室之境,眼前这位面色惨白的年青人年纪轻轻,却已修炼至九重九化境,当真是匪夷所思。

他正在思忖之时,楚无忧已抢身上前,一式“松涛拍岸”,单掌向着薛小六挥去。

这一掌去势迅疾,挟风滚滚,又快至巅毫,薛小六未加思索,反手也是一掌“松涛拍岸”迎上,只听得轰地一声,楚无忧退后两步,面颊上透出一丝血色。

薛小六一掌击退楚无忧,身形向斜侧跃起,竟是要取凌烟儿。

凌烟儿手足被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小六袭来,说时迟那时快,忽见两道白光从眼前闪过,径直打向薛小六胸腹周围。

薛小六听到利器破空之声,斜过身子将袍袖轻轻拂起,一挥一拂之间已将两根银针打落,但这一番情形兔起鹘落,身形难免为之顿滞,双足落地之时再看凌烟儿身前已立有一人。

曲莫言一根玉笛横在胸口,施施然地站在凌烟儿身前,状甚丰姿优雅。

他适才听闻这名女子便是这段时日朝思暮想的凌烟儿时,便一直目不转瞬地紧盯不放,趁着薛小六与楚无忧说话之际,一步一步地挪将过来,有心护她周全。

饶是如此,待到薛小六飞身偷取凌烟儿之时,他自忖身法不及施救,情急之下只好亮出横笛,发出两枚银针阻住薛小六去势。

薛小六一天之中,连遇强敌,轻蔑之心顿时消了不少,他环伺四周,大手一挥,登时从台下跃上二十多名汉子,将夯土台围拢起来。

楚无忧追寻杀父凶手多年,今日终于得以确认,他自知内家修为尚且稍逊薛小六一筹,反而更加谨慎冷静。

这时台下一个持剑的汉子偷偷地溜过,楚无忧喝令道:“把剑给我。”

那持剑的汉子有些痴傻,居然双手将长剑呈上,楚无忧顺手抄起,长剑剑身一抖,一剑便向着薛小六刺去。

那汉子手中没了兵刃,兀自挠了挠后脑勺。

燕飞空眼见那一众盘龙村的汉子扑将上来,心中担忧凌烟儿有所闪失,却见曲莫言已将她负在背上,一根玉笛耍得神出鬼没、眼花缭乱。

金枪小侯爷蹿入人群之中,左右横拳连续击出,未曾料到这群汉子中痴傻者虽然不少,但多半内力浑厚,往往身上挨了一拳,退后一步,反而扑得更凶。

南歌子双足连续踢出,但见一个汉子双臂肌肉虬结,愣是硬生生地用双臂接住,反身一记横拳向着南歌子面颊打过来。

南歌子一吐舌头身子一矮,躲过这蛮横一击,一拳捣至那汉子右肋下面,那汉子吃痛不已,哇哇大叫。

薛小六见楚无忧一剑刺来,心中不敢托大,侧身左手凌空切下。

谁知楚无忧半途中手剑分离,那柄长剑宛若自长眼睛一般,平空里剑身拐了道弯,复又向着薛小六腰腹间继续刺去。

薛小六连退三步依然未曾避开,索性站立不动,双掌齐胸推出。

那柄长剑仿若刺到了城墙上一般,剑尖向下急坠,即将落地的刹那,忽然抬头又起,竟撩向薛小六胯下。

薛小六双足点地,半空中一个到栽跟头翻了过去,化拳为爪,两根手指竟捏住了剑柄,内力运处,那柄长剑竟断为数截。

燕飞空眼瞅着曲莫言背负一人,行动受限,在五人群攻之下已落为守势,当下连劈三掌,逼开面前三个汉子,两个纵步来至曲莫言面前,一掌横扫之下,便有两个汉子踉踉跄跄退后数步,一跤摔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曲莫言这才腾出手来,将玉笛横在嘴边,轻轻吐气,笛声瞬间压住满台的搏斗吆喝声娓娓传来。

笛声悠扬婉转,似乎是妻子送别远行的丈夫般恋恋不舍,又似是母亲老泪纵横般地抚着幺儿的头顶倾诉别后的相思,低沉处余音不断,勾勒起缥缈的憧憬与未知的难为情,似乎是在朦朦的烟雨中孑然独行,品味着孤独落寞时的感伤

曲莫言全力吹奏,一时间台上台下诸人皆受笛声迷惑,各人眼前似乎展开一幅画面,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燕飞空撕下一块布条塞住耳朵,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这才斜眼看到薛小六双掌上下翻飞,竟是大开大阖的路数,招招紧逼楚无忧。

楚无忧虽然落在下风,却防御得滴水不露。

这两人竟是不受笛声影响,招招式式如快打旋风一般,两个人此番性命相搏,只看见两个人影闪转腾挪,分不清彼此。

只是这番打斗下来,楚无忧纵能守至百招不败,只怕也要真气耗尽。

燕飞空双脚疾速奔行,施展出“凌空幻影”的轻身功夫,绕着二人团团旋转,只盼着能够插手进去,将两个人分开。

奈何两个人内力罡风猛烈,真气弥散周围,近身不得。

正自暗暗焦急之时,忽然一阵劲风袭体而至,原来是薛小六一心二用,见燕飞空环伺在旁,一掌推出,势挟浩然内力,甚是威猛。

燕飞空正愁无法见缝插针,当下步履说停便停,右臂暴涨与他硬碰硬地对了一掌,但觉薛小六内力绵绵然似无绝期,不由得心中暗暗佩服。

这番对掌之后,燕飞空斜身入内,双臂连环使出“般若掌”与楚无忧一左一右两边夹击薛小六。

薛小六原本稳占上风,此时以一敌二竟也不落下风,堪堪地打了个平手。

有几次薛小六单掌已劈至楚无忧身侧,不知为何却忽然间变换了招式,从他身旁划过。

楚无忧却是越打越是心急,一招一式绝不留力,他功力与薛小六相比稍逊一筹,便是这一点差距,此时此刻却无限放大。

燕飞空连续推出四掌,薛小六右手见招拆招也还了四掌,两厢真气碰撞之下,薛小六忽然跳出战圈,一脚踢向金枪小侯爷。

小侯爷未有丝毫防备,给他一脚踢至台下,这一下痛彻心扉,将他从曲莫言的笛声中解脱出来。

他凝睛一看,周围人受曲莫言笛声所累,一个个出招收势演绎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薛小六此时也察出异样,便纵声长啸,啸声高亢激越,经久不绝,顿时便将曲莫言的笛声给掩盖下去。

燕飞空心知不妙,曲莫言此时正自全心全情投入,若是分心岔气,轻则耗损内力,难以回复从前,重则走火入魔、一身武功尽失。

当机立断之下,燕飞空蕴足体内浑元真气,大喝一声,揉身而上,向着薛小六凌空劈出一掌。

薛小六顿觉一股至刚烈风汹涌而至,气息顿时为之一窒,啸声立时戛然而止,他双手抵于胸前,欲要化解这道浑元真气,却未曾想到浑元真气乃是一层叠过一层,前前后后共有五层之多,待到第五层真气涌至,薛小六口中闷哼一声,身子若断线的风筝般摔出十多步远。

燕飞空一招得手,大喊一声:“走”

金枪小侯爷已上前揽住楚无忧,南歌子蹿至曲莫言身前,掩着三人向着夯土台后撤去。

燕飞空左臂一提,已将第二根木桩拔出,双掌向前推送而出,前面涌至的五六个汉子挤在一团,无法闪避,纷纷踉跄着后退,三四人未经站稳,竟然仰面倒地。

他纵身跃起,一脚横踢之下,那根长长的木桩犹如一波浪潮侵袭而至,瞬间又倒下十多个盘龙村的汉子。

眼见这群人受阻,燕飞空施展出“凌空幻影”的身法,向着楚无忧、金枪小侯爷等人追去。

一行六人奔过一座丘陵,前面两座山峰横亘眼前。

楚无忧指着右侧山峰道:“这座峰顶只有悬崖峭壁,乃是死路一条,咱们另寻它路”

凌烟儿伏在曲莫言的背上,轻启樱唇开口说:“这两座山峰俗称盘龙姊妹峰,峰顶皆无逃生之路,你们若是肯听我的,我带诸位去一个地方吧。”

耳听着后面人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当下依着凌烟儿所指方向,从盘龙姊妹峰中间穿越过去,前面居然是一片荒芜之地。

这么偌大的一片不毛之地,甚至连一根杂草也是不曾见到。

凌烟儿手指前方,柔声道:“那里有一片野树林,常年雾气昭昭,若是咱们运气好的话,便可以躲过薛六爷了。”

薛小六今日本要将她斩首,凌烟儿却还是尊称他为“薛六爷”,可见有时候一个人心中藏有怨念,却仍是忘却不了童年时的记忆。

凌烟儿自幼便称呼薛小六为“六爷”,此时仍是顺口说出。

六个人转瞬间便奔至野树林,只见林前居然竖起一块颇大的石碑。

石碑上绿苔深重,却仍是清晰可见三个大字——“罪己诏”,下面竖行小字若干,确是看不清楚了。

自古以来,“罪己诏”都是皇帝为了收买人心而亲自颁发,原意是通过自己给自己降罪,一则祈求上苍护佑,二则表达谦逊之意收买人心。

六人越过石碑,走进野树林。

甫一进来,迎面一团浓雾瞬间便将六个人笼罩其中。

这团浓雾,似烟非烟,暮霭沉沉,仿佛自此踏入仙境一般

第九章:恶魔林

六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这时凌烟儿的话声传来。

“这位公子,多谢你救命之恩你你还是放下我我自己可以”

曲莫言听她在耳畔柔声细语,依言将她轻轻放下。

凌烟儿从他身上滑下,低声又道了声谢,一只手却轻轻扶在曲莫言腰畔。

后面聒噪声停在林外,只听一人大喊道:“前面是盘龙村禁地,大家勿要靠近,一切等六爷来了再做定夺。”

燕飞空向前走出几步,忽然停住脚步,侧首问道:“这片林子通往何处?”

他这句话不知问的是谁,一时之间竟然无人作答。

楚无忧从未来过盘龙村的禁地,他虽是一村之长,却只是薛小六的提线木偶,其余众人都是外来者,众人皆在想这个问题只有引领大伙儿前来此处的凌烟儿可以回答了。

果然过了半晌,凌烟儿才轻叹道:“这里叫做‘恶魔林’,每次林中雾霭起来的时候,林中反倒安全些”

南歌子问道:“若是林中雾霭不起,又当如何?”

凌烟儿似乎极是害怕,颤声道:“‘恶魔林’中处处暗藏恶魔,一个不小心,便要给恶魔生吃活剥,开膛破肚”

她说得惊悚,众人不禁感到背上凉意嗖嗖。

凌烟儿继续说道:“过了这片林子,前面是何去处?我也不知晓啦,不过我听村里老人说起过,过了恶魔林便是圣域”

南歌子“咦”了一声,又问道:“‘圣域’又是什么?”

“我也不知‘圣域’是什么?”凌烟儿说完这句话便不再作声。

地上枯叶厚重,踩在上面“扎扎”作响,众人听着各自脚步声一直向前边试探边走。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林中白雾仍然未见消散,众人不禁有些焦急,一想到雾霭消散之后,四处恶魔频出,人人心中皆有一丝惧意。

燕飞空忽然大声说:“诸位勿动,咱们兜了个圈子又走回来了”

金枪小侯爷疑惑道:“燕兄如何晓得?”

“先前我在这里系了根布条,如今这根布条仍在这棵树上。”燕飞空沉吟半晌:“想来这片林子里给人摆了奇门八卦,若是路径走得不对,便只能在林中兜圈,永远走不出去了。”

众人顿时有些心寒,可是看着四周雾气昭昭,根本辨不清方向。

曲莫言四处看了一眼,凑上前道:“燕兄,在下自幼修习音律,奇门八卦倒也粗略懂得一些正可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奇门者,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八卦者,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卦象,可是这里四下白雾弥漫,无法确定方位。”

燕飞空接着说:“坎卦休门北、离卦景门南、震卦伤门东、兑卦惊门西、艮卦生门东北、坤卦死门西南、巽卦杜门东南、乾卦开门西北、通常八卦阵法破解之法,无外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再由景门出”

南歌子一旁听得一头雾水,颇不耐烦:“哪来这许多麻烦事,咱们不如一棵棵将树砍了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一路砍伐下去,这阵法自然便破了。”

金枪小侯爷啧啧称赞道:“这个主意好,总胜过在这里来来回回兜圈儿玩。”他适才交战之时,给薛小六踢了一脚,心中一股怨气憋闷着难受,话音刚落,从靴子里掏出一根物事出来。

众人都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但见他将这个金光澄澄的东西在手中来回拨弄,竟然一截一截地拉长,转眼之间,已拉长成一柄金色小枪。

他外号称作“金枪小侯爷”,此时方才亮出兵刃,一枪横扫之下,身旁一棵大树从中折断。

众人只听到头顶上“扑哧扑哧”地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是惊鸟振翅飞走的声音,惊魂未定之下,南歌子轻声道:“那是什么声音?”

金枪小侯爷嚷了声:“管它是什么!”又是一枪横扫而过。

面前这棵大树“吱吱呀呀”地向着旁侧倒下,此时头顶上又是一阵“扑哧扑哧”的声响传来。

南歌子满脸疑惑:“莫非每棵树上都有一个大鸟打窝下蛋么?”

燕飞空顺着飞鸟振翅声迈出两步,侧耳聆听,那阵“扑哧扑哧”之声由近及远,一会的工夫又由远及近,声音竟是越来越大,似乎不是一只大鸟孤身来回,而是一群大鸟盘旋而至。

凌烟儿此刻面无血色,喃喃道:“恶魔恶魔”

曲莫言伸手过去轻抚她肩头,另一只手握紧玉笛,仰首上望,只见白雾茫茫什么也看不到,忽闻一声唳鸣从上空传来,尖锐至极,犹如夜半三更奋力啼哭的婴孩一般,众人皆是全身一颤。

金枪小侯爷呆呆站立,忽觉手中一轻,金枪已给燕飞空抢过,他“哎呀”一声未及喊到一半,燕飞空已冲天而起,身子瞬间消失在浓雾之中,不见了踪影。

楚无忧和南歌子怔立原地,不知燕飞空此举何解,那边凌烟儿已将臻首轻伏在曲莫言胸膛上面,似乎吓得不轻。

白雾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一个黑影从上面砸落下来,发出一声闷响。

小侯爷早已缓过神来,与南歌子、楚无忧循着声响来察看究竟,各人心中俱是提心吊胆着希望这落下的黑影不要是燕飞空才好。

只见一地枯枝残叶上仰面躺着一只巨鸟模样的怪物,若说是飞禽,它确有一双长长的羽翅,约莫有一人长度,一颗拳头大小的脑袋上两只竖耸的长耳,两只褐色小眼已是半瓮半合,利嘴尖喙中露出上下两排白森森的噬齿。

最为稀奇的是它身上遍处皆是茸毛,绝非一般禽类那样,两根干瘪枯瘦的前肢像极了鹰爪,一双粗壮有力的大腿正在不停踌躇着胡乱蹬踏。

它腹腔中间一个血糊糊的洞口溢出了半截肠子,随着身体晃动不住地往外冒血。

金枪小侯爷拾起一根枯枝在这只巨鸟模样的怪物身上戳了几下,这怪物虽然腹腔破裂,却尚未死去,几番扭动之下,利喙发出“唧唧唧唧”的低鸣声。

便在这时,燕飞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无忧公子小侯爷你们在么?”

楚无忧应了声,三人起身循着燕飞空的声音向前摸索。

南歌子轻声喊道:“曲兄你在哪里”

半晌却无人应声,南歌子不由得奇怪起来,声音放粗喊道:“莫言兄能听到我说话么?”

金枪小侯爷停住脚步,四下里张望,左侧影影绰绰地似乎站着一个人影,他轻咳一声,伸手拉拽了一下楚无忧,用手指了指那个人影。

楚无忧有些愕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一个人影在那里不停晃动。

金枪小侯爷做了个合围的手势,慢慢地向左面移动,楚无忧则蹑手蹑脚地向右侧迂回。

南歌子向前走了十多步,忽然间觉得身后再无脚步声,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前面燕飞空仍在喊着:“你们在么你们在么?”

南歌子发足向前奔出数十步,倏地斜刺里蹿出一人,与他正好撞了个满怀,南歌子心中害怕,惨叫了一声撒腿还要再跑,却给那个人一把擒住衣领,一张脸也凑了过来。

两个人俱是一怔,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燕飞空。

燕飞空前襟上面早已一团血渍,手中倒提着小侯爷的那柄金枪,轻声问:“无忧公子小侯爷他们几人呢?”

南歌子摇了摇头,指了指身后道:“方才尚在一起,听到你的呼喊声都过来了”

燕飞空面露异色道:“我几时喊过你们?”

南歌子不由得脑袋发懵,同时脊背上一道凉意顺延向上

燕飞空继续说:“我适才攀至树顶,这才发觉这片林子上面尽是些稀奇古怪的异鸟,杀了两只之后,便急忙溜了下来”

南歌子顿时如鲠在喉,结结巴巴道:“燕燕兄你当真当真是刚下来么?”

燕飞空眉头微皱道:“当然了,燕某还骗你不成?”他边说边向着南歌子身后望去,依稀可见一两棵树影,再也看不到别人。

燕飞空沉吟道:“你随我来。”言罢,将金枪插进后腰束带,双掌自肋下推出,两道迅疾猛烈的掌风呼啸而出,登时将白雾吹散一旁,将一棵大树折损中断。

那棵大树后忽有一袭白衣之人,身影明灭,倏忽而逝,顿时又没在了蔼蔼白雾之中。

燕飞空大喝一声,追身上去,连出六掌,却再也不见那白衣人身影。

南歌子惊惧道:“莫非是鬼”

燕飞空将小金枪自腰间拔出,一枪插入树干里面,手腕一抖,登时将削下一枝树杈,递与南歌子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朗朗乾坤盛世,哪里有鬼的容身之所林中白雾畏风,你将树杈当做扇子扇动起来”

南歌子依言扇了起来,果然白雾散开少许,面前顿时清楚了不少。

白雾之中应帘而入三个人来,中间一人低着脑袋,发髻凌乱地遮住面庞,嘴角尚淌着血迹。

右侧之人语调平缓道:“曲莫言伤在凌烟儿手中”

南歌子惊诧不已,追问道:“凌烟儿呢?”

左侧之人怒道:“跑了”

第十章:神龙再现

燕飞空上前探看曲莫言的伤势,见他腹部浸出殷殷血迹,显然是给人捅了一刀。

曲莫言挣扎着抬起头,却是一脸的平静如水,缓声道:“不是她你们莫要冤枉她”

金枪小侯爷怒道:“她捅了你一刀,又点了穴道,将你直挺挺地立在那里诱我们过去,想要趁着白雾遮掩偷袭我们,是不是?”

曲莫言缓缓摇头:“她自己全身伤痕累累,又怎能偷袭得手,二位都是武林绝顶高手,她一个区区弱女子,又怎会螳臂挡车,做这般无聊之事。”

楚无忧冷笑道:“你自己身中一刀,总不至于看不清行凶之人吧。”

曲莫言坚定道:“确然不是她,二位认错了人”

金枪小侯爷怒极反笑道:“曲爷,那你说说,她为何看见我们非但一句话不说,反而暗下黑手”

曲莫言迟疑了一下:“那行凶暗算之人一刀未中我要害之处,正要再补上一刀,凌姑娘奋身救我,二位来得不是时候,凌姑娘错把二位当做行凶之人也未可知”

南歌子坏笑道:“莫言兄,你是不是看到凌姑娘之后,顿觉六根不净、七魂出窍了是不是?”

曲莫言叹口气:“我与凌姑娘素昧平生,这般无稽之事也只有你想得出,我一介散人倒无所谓,万万不可亵玷了凌姑娘的名声。”

燕飞空听出曲莫言处处维护凌烟儿,心中隐隐约约知道缘由,当下也不再细问,将他伤口附近的穴道封住,以防血流不止。

曲莫言歉然一笑:“多谢燕兄成全。”他这句话一语双关,旁人听不懂,燕飞空却是心底明白。

金枪小侯爷见他神情淡然,态度坚定,反而有些将信将疑,又追问了一句:“依你所言,那凶手是何模样?”

曲莫言不愿将凌烟儿描述得丑陋不堪:“那人一身白衣,翩若仙子,也是在下一时不察,这才中了暗算。”

金枪小侯爷望向楚无忧:“盘龙村里这样的女子,除了凌烟儿更有何人?”

曲莫言觉察有些失言,忙道:“侯爷,那凶手并非女子,而是而是一个男人。”

楚无忧目光中仍是透出疑惑,却也不好再问下去。

燕飞空心道:“如今六人只剩五人,再走不出这片林子,待到烟雾散去,林子上空那群似鸟非鸟,似兽非兽的怪物侵袭下来,只怕在场众人武功再高,也难逃厄运。”

他心念至此,又伐了一棵大树,将叶繁枝茂的枝丫砍下,叫人人手里执上一根,这时才从怀中取出火折,将脚下枯叶聚成几堆,一一点燃。

一时间火焰冲天而起,“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红光照映之处,白雾顿时散去,众人一路挥舞枝杈向着一个方向跑去,身后火势延绵而至,焰头越来越高,撩起浓浓黑烟,弥漫在整片林子上空。

如此一来,五个人所行之路再不致重走旧路,原地兜圈。

曲莫言给楚无忧和燕飞空一左一右架起飞奔,仍时不时地转头回望,只因他不知道,凌烟儿在这片林中大火之中如何护住自己安全。

众人只拣着前面目所能见的林中空隙奔行,身后早已火焰冲天而起,卷起烟云阵阵,林子上空的异鸟受不住烟火缭绕,纷纷坠落,遭受焚火之刑,一时之间,哀鸣声此起彼伏。

众人脚步迅捷,奔出数里许地,这时方才放缓脚步,前面林木稀疏,雾霭全无,各人不禁松下一口气来,个个皆有劫后余生之念,这神秘叵测的恶魔林终教一把大火给烧个干干净净。

燕飞空忽然想起那柄金枪尚未还予金枪小侯爷,便从腰间拔出递了过去,小侯爷“嘿嘿”一笑,将小金枪接过,也不知扣住哪里的机关,迎风一抖,枪头居然喷出一团火焰,兀自大笑道:“燕兄,早知你要点火焚了这片林子,又何须那多麻烦。”

正说话间,身后一道白影疾奔过来。

曲莫言一直回首观望,见这个白影越行越近,忍不住挣开燕飞空和楚无忧,冲上前去,声音有些微微颤抖道:“你你没事么?”

这道白影正是凌烟儿,只见她发髻凌乱,一张妩媚清丽的脸庞上黑一道灰一道的,显得甚是滑稽可笑。

她身上衣衫给林中杂枝牵绊,几乎扯去了一半,两条明晃晃的玉腿露出了一半,一只胳膊上尚可见红痕累累。

燕飞空知道她是去无可去之处,不得不跟随众人逃出恶魔林,眼见着恶魔林已成为一片火海,业已无处藏身。

凌烟儿低垂着眼帘,耳畔却听到曲莫言声音:“若不是凌姑娘舍身相救,在下已遭毒手,这里先行谢过凌姑娘相救之恩。”

她愕然抬首,两只大大的眼睛似乎透出不解的神色。

楚无忧和金枪小侯爷相视一眼,金枪小侯爷张口欲言,燕飞空已抢上前问道:“凌姑娘,适才你所言,过了恶魔林便是圣域,你瞧瞧前面是个什么所在?”

众人这才将目光投向前方,只见前方轰轰喧嚣的声响从下面传来,这声音如万马奔腾,若惊涛拍岸,在山谷里荡久不息。

前方已无去路,脚下尽是万丈深渊,所谓的“圣域”,原来只是一条宽广的瀑布自脚下的石缝中喷薄而出,溅起细如烟尘般的水珠,弥漫在山涧上空。

燕飞空走至绝境石壁边上,探首俯看,见下面蒙蒙水雾犹如层层轻纱,竟一眼看不到底。

凌烟儿走到他身旁,身上已披着一件长衫,轻声道:“传闻‘圣域’便在这蔼蔼烟波之中,至于如何进入,盘龙村倒有一句流传下来的话,不知有用没用?”

燕飞空侧首看了凌烟儿一眼,她双眸清澈明净,也正往燕飞空看来。

“绝壁石上光,乾坤雾中藏,烟霞余晖里,僧繇不收笔。”凌烟儿一句句缓缓念完,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故意引你们来到这里,其实是为了自己一己之私。”

燕飞空眉头蹙起,向她斜睨一眼。

凌烟儿自顾自地说:“诸位来到盘龙村的目的,薛六爷早便知晓得一清二楚,诸位心怀鬼胎,想必是冲着这里的盘龙宫而来,是不是?”

燕飞空轻咳一声:“在下只是受人所托,绝非想要染指盘龙宫。”

凌烟儿嘴角浮起一丝蔑笑:“其实诸位冲着盘龙宫也罢,不是也罢,都已无关紧要,只要能够远离这个地方,我自然会帮你们。”

燕飞空道:“当初梅公子逃离此地,原是受你一臂之力相助,为何他却要杀了你不可?”

凌烟儿“格格”娇笑两声:“梅公子身上蛊毒为我所下,每日正午皆要受万蚁噬骨之刑,他心中自然恨我入骨,当时无忧公子嘱咐我配些假死之药,我便给他添了几味而已,他若是尸沉大海,倒还痛快。若是回归中原之后,每日里痛不欲生,自然会请一众高手前来盘龙村掀起一番风浪”

燕飞空不禁哑然,这女子生得秀丽脱俗,倾国倾城,举手投足之间自带别样气质,正是:娟娟侵鬓妆痕浅,双颦相媚弯如翦。

却不料这般玉人却如此心思缜密,精于算计。

凌烟儿回首看了一眼曲莫言,忽然间面带愁容:“那位吹笛子的公子处处维护于我,至于我为何要捅他一刀,只怕你心里也存了疑问吧。”

燕飞空冷冷道:“他是有求于你,并非垂涎于你的美色”

凌烟儿闻言一怔,若有所思道:“希望如你所言,你可知道,若是一个男子对我心生爱慕,我都会亲手杀了他”

一时间两人默然无语,只怔怔地看着对面山峰嶙石,听着落水激荡。

南歌子忍不住凑了过来,望着脚下如练飞瀑,心中忖思这许多涧水终究要流往何处?

金枪小侯爷和楚无忧私语窃窃,目光不时瞄向凌烟儿,唯有曲莫言自始至终目光一直盯在凌烟儿身上,片刻不曾离开。

时值夕阳黄昏,一抹阳光自身后投了过来,映在对面山体裸石上,透过轻纱水雾,映出七彩颜色。

南歌子站在崖边,顿时觉得心旷神怡,那七彩光影委实绚丽夺目,像极了暮雨时节的晚霞。

忽地对面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南歌子大叫一声:“对面那是什么?”

众人纷纷向着对面望去,果见一道白光在上下晃动,透过水幕在缓缓上移。

燕飞空口中喃喃道:“绝壁石上光,乾坤雾中藏,烟霞余晖里,僧繇不收笔。”当下身子轻轻一跃,已纵身至旁侧一棵树干上。

那棵树已逾百年,枝根盘错在石缝之中,几根粗壮树杈横在石壁之外。

燕飞空眼看着那道亮光渐渐往上游走,透过层层轻纱雨幕,竟在瀑布上投下一条龙形的镜像

燕飞空口中念到最后一句“僧繇不收笔”时,忽然大声道:“僧繇可有其人?”

只听崖上有人应声道:“燕兄可是问的张僧繇么?便是梁朝画龙点睛的那位大人”

燕飞空霎时间神领意得,一对精光闪闪的眸子盯紧垂悬在瀑布上的镜像,待到一幅神龙镜像铺满之时,果然处处皆有,唯独不见一对眼睛

第十一章:飞瀑夹径

燕飞空凝目之下,只见镜像龙睛处隐隐有着两团黑影,飞瀑垂悬,水流湍急,看得又不甚清楚。

这时夕阳赤红,红光映照着对面的石镜反射之下,那两团黑影渐渐清晰起来。

只见水帘之下,四扇石门缓缓打开,竟露出两个洞口出来。

燕飞空情知若是再迟缓片刻,待到夕阳西下之时,洞门自然便会闭拢,如今的境地已是后路难退,前路难寻。

南城子正往下探望,忽见燕飞空身影自苍树横枝上弹起,这一跃之力,竟是大得出奇。

江湖上传闻燕飞空轻功天下第一,“凌空幻影”举世无双,今日一见,南城子不由得张口结舌,佩服得无以复加。

但见燕飞空身形犹如摇枝惊鹊,一飞冲天,他身法迅捷无比,飒沓如流星般地钻入雨幕之中。

南歌子正惊奇间,一道细细的绳索自雨幕中飞出,正打在苍树横枝上,缠住几圈。

凌烟儿轻身跃至乌龙金丝上,一步步向着雨幕走去,她脚下是深不可测的渊潭,心中着实有些害怕,每至山涧下积水澎湃之声传送上来,便停驻片刻。

待凌烟儿消失在瀑布水幕后,余下众人齐聚在苍树边上,这时方才显出各人的轻功造诣出来。

曲莫言身有刀伤,便排在首位,他自幼修习上乘内功心法,根基扎实,虽然腹部受伤匪浅,但步履丝毫不乱,乌龙金丝虽在半空中轻微摇晃摆动,却仍是从从容容地走了过去。

金枪小侯爷双臂孔武有力,下盘功夫却有些粗糙,便以手代脚,仿佛一只长臂猿攀援似的一路平安抵达。

南歌子平素虽然养尊处优,却在轻身功夫上着实下了番苦功,加上他身材本就瘦削,仿若扶风弱柳般地在绳索上飞奔而过。

楚无忧足尖在苍树横枝上轻点,顿时腾空而起,待到下落之时已至绳索一半,当下单足又是轻轻一点,乌龙金丝未见如何动弹,整个人已飞进水幕之中。

众人探进水幕后才发觉两个山洞竟是连接贯通的,洞中颇为宽阔,正中竟有两行大字,分别刻着:圣域仙境、盘龙神宫八个篆体大字。

燕飞空手抚着洞内石壁,望向凌烟儿道:“凌姑娘,这里众人之中,只有你自幼生长在盘龙村,不知‘圣域仙境’和‘盘龙神宫’是何般来历?”

凌烟儿正低头察看曲莫言的伤势,闻言站起身来。

“盘龙宫原是古滇国的末代两任皇帝所修建的避难之所,传说那时滇国实力薄弱而周围强敌环伺,这对父子皇帝自恐国运不能长久,便将宫内的宝贝尽数搬至盘龙宫中,以备不时之需,更谋东山再起的良机。”

“那时的骠骑将军姓薛名尚栗,奉命督建盘龙宫,更是将家眷府丁尽数迁至此处,怎料盘龙宫即将完工之时,前方战事吃紧,薛将军急匆匆赶回故土,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一月之后,便听说皇帝业已招安归降,给人囚禁了起来,而薛将军亦是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而建造盘龙宫的工匠听说国破人亡,当晚便起了暴动。”

凌烟儿轻叹一声:“那一日,双方都是杀红了眼,也不知死了多少人,一时间山谷里血流成河,双方激斗正酣的时候,忽然间地动山摇,山谷里裂出了成百上千条地缝,许多人掉进地缝里再也没有出来过,更可怕的是,原来来去通行的隘口已给一座飞来峰挡住,而历时十多年建造的盘龙宫竟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南歌子看着“圣域仙境、盘龙神宫”八个大字,疑惑道:“这八个大字又如何解释?”

凌烟儿笑了笑:“你们一定认为我在说谎,其实这八个大字和那四句话都是后来苟全性命的人遗传下来的,你们觉得可笑么?世代守护盘龙宫的守护者竟不知盘龙宫在何处”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放声大笑,全身花枝乱颤之余几乎笑出了眼泪。

曲莫言一脸默然地看着凌烟儿,难掩眼中一抹复杂已极的神色。

楚无忧似乎陷入沉思之中,半晌忽然问了一句。

“当年工匠暴动之时,薛将军府上剩下什么人?为什么他姓薛,而你却姓凌?”

凌烟儿捂住肚子止住笑,一脸鄙夷道:“当年一场杀戮接着一场天灾,整个岛上只剩下十六个人,他薛家剩下一个夫人和两个厨娘还有七个护院,从此在这座与世隔绝的独岛上繁衍生息百年之多”

楚无忧道:“莫非那六个工匠之中有个姓凌的么?”

凌烟儿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怔怔道:“百年前的事又有谁能知晓呢?我不愿做他薛家人可是又无可奈何,毕竟当年岛上余存的三个女人都是他薛家之人”

燕飞空一直在石壁上来回摸索,希望能够摸到类似机关之类的东西,可是这个石洞中除了这两行大字,再无其它。

他一路从左摸到右,实在无所发现,心中忖思:若是依凌烟儿所言,当年存活下来的六名匠人,若是毫无发现,又岂能编出这四句打油诗来,今日一一对验,又怎会这般巧合

他想到这层,对着“圣域仙境、盘龙神宫”八个字悠悠出神。

这八个字虽然历时久远,但斧凿痕迹仍是颇为明显,并且名为小篆,实则字体歪歪斜斜,忒不工整,绝非大家书法,倒是真的有些像是普通匠人随意书就。

夕阳终于散尽最后一抹光亮,渐渐垂落,隐于天际云端。

洞口的石门缓缓关起,众人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南歌子忽然道:“小侯爷小侯爷?”

金枪小侯爷应了声,南歌子顺着声音摸至金枪小侯爷身旁,轻声说:“你那柄金枪不是能够喷出火焰的么?”

金枪小侯爷笑道:“你想看看么?”

南歌子使劲地“嗯”了一声。

只听见淅淅索索一阵声音过后,众人忽觉眼前一亮。

小侯爷仿佛举着一根火把,将洞中照得光亮。

燕飞空背倚着那八个大字仍旧四处打量,眼神四下里扫过之际,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前闪过,他心中一动,一个箭步蹿至金枪小侯爷身前,劈手夺过那柄金枪。

金枪小侯爷未及防备,倒给他吓了一跳。

燕飞空举起金枪走到那四扇石门跟前,将火焰靠近,果然看见石门上竟然刻有小字。

众人皆让他此番举动骇住,心中瞬间都抱有一线希望,纷纷围拢过来。

石门适才翻转向外,是以谁也不能看见这一溜小字,楚无忧轻声念了出来。

“庄帝昏庸,薛氏残暴,横征暴敛,是为无道。”

众人对古滇国那段历史殊无了解,听着楚无忧继续念了下去。

“余等楚裔,思乡难归,闻言宫成之日即毙命之时,景公不忿,妙手巧夺,盘龙堕于腹中,且空欢喜也,不胜快哉,今约誓于此,寿终不语,待机缘者,破碑而入,一梦了然。”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面面相觑。

曲莫言开口说道:“这席话大体意思便是,这伙匠人本是楚国人氏,却难以重回故土,其中有人听闻,盘龙宫建好那日,这群匠人便要尽数殒命在此,不容活口离开。”

小侯爷点头插言:“自古君王皆是如此,倒也不算稀奇。”

“这群匠人中有位负责设计的景公,心中怨恨皇帝昏庸无道,薛将军杀戮残暴,便改动盘龙宫的设计,使之在天灾之时堕入山体腹中,让那些帝王大臣们空欢喜一场。”

“今日几位匠人在此立誓,不至死去那天不得将这个秘密说出去,若是日后有机缘巧合者误打误撞地来到这里,可将碑文打破,余后种种,便如同做了一场梦”

金枪小侯爷一旁竖耳听完,回身指着刻有“圣域仙境、盘龙神宫”的石壁,大声问道:“文中所说的‘破碑而入’,可是指的这个?”

话音未落,南歌子纵身跃过,一拳击向石壁。

谁知石壁坚硬如铁,南歌子反而震退两步,洞中火光昏暗跳跃,谁也看不到他的窘态。

他心中不服,气运丹田,向前跨出一大步,双掌连击而出。

再看那石壁,只是外部掉了一层石屑。

金枪小侯爷自认天生神力,臂力惊人,当下大喝一声,双拳连贯而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共连出一十二拳。

他拳拳迅雷风烈,刚猛无铸,直打得石壁上裂出几道缝隙,却仍是不见破碎。

小侯爷甩了甩手腕,大笑道:“这石壁太硬,老子打不动它。”

燕飞空将金枪交于小侯爷手中,和楚无忧相视一笑,二人各出一掌,一个是道家小无相功,另一位是佛门浑元功,一刚一柔,刚柔并济,俱是绝顶的内家修为。

两掌几乎同时印在石壁上,那层石壁先前已给小侯爷打出裂纹,此刻忽然间好似街头边上爆米花一样,四处炸裂开来,众人皆闪身一旁。

随着石屑纷飞,石壁后露出一条长长的通道来

第十二章:龙筋石

南歌子抢先踏了进去,众人鱼贯而入。

迎面一阵阴气拂来,空气中似乎有一种怪怪的味道。

小侯爷举着金枪火焰走在前面。

火光照耀之处,通道两侧石壁上倒挂着数十盏悬灯,小侯爷跃身上去一一点燃。

通道里瞬间灯火通明,众人这才看清通道两侧的石壁上刻有壁画。

只不过这些壁画断裂得严重,呈现出明显的裂纹,有些甚至已经脱落。

燕飞空心想当年那场天灾必然引得山体动荡,盘龙宫得以留存下来也是万分的侥幸。

他信步走到一幅壁画前,只见壁画上已失了颜色,只剩下灰色的残痕。

这幅画作是一个骑马的皇帝领着千军万马自山坡上俯冲,山头竖起的一面旗子上赫然有一个大大的“庄”字。

燕飞空知晓古滇国的开国皇帝原是楚国一个姓庄的大将,只因无法重回故土,不得已留在川蜀,建立了滇国。

他连续看了几幅壁画,皆是对古滇国的皇帝歌功颂德的,心中顿时觉得有些无趣。

忽然间瞥见凌烟儿在一幅壁画前双肩抽动,似乎在低声啜泣。

燕飞空心中觉得奇怪,正要走过去,却见曲莫言已长身站在凌烟儿身旁,二人一番耳语之后,凌烟儿转过头来有意无意地向着燕飞空看了过来,居然微微一笑又扭过头去。

待曲莫言和凌烟儿缓步移至对面一幅壁画时,燕飞空挪步向凌烟儿适才停驻赏析的那幅壁画走去,

却不想楚无忧也转了过来。

两个人凝目向着这幅壁画看去。

只见壁画上刻了一幅行军布阵图:一辆战车之上站着一个手持方天画戟的将军,身后旌旗成簇,斜上方数以百计的士兵摆成矩阵,另有几个马上战将在战车两侧一字排开。

二人往下看去:那位手持方天画戟的将军似乎身陷重围,周围士兵死伤无数,只剩下他一人独立支撑,一柄方天画戟正向着一名敌军将领挥舞过去。

最下层的壁画上赫然画着这位将军手持长剑向脖颈中抹去,身后旌旗散了一地,那柄方天画戟直插在地上,显然是兵败自刎

二人看了一会,未发现有何异样之处可以让凌烟儿触景伤情、暗自啜泣。

燕飞空上下看了两遍,仍是瞧不出有任何不妥之处。

忽听楚无忧“咦”了一声,似乎有所发现,脱口而出道:“你看见了什么?”

楚无忧道:“你看旗子。”

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燕飞空眼光上瞟,从第一幅画作里旌旗看起。

战车后面一簇簇旌旗上虽然多半部分写了个“庄”字。但战车角上有两面旗上却绣了一个“凌”字。

看至最下面的那幅挥剑自刎的壁画上时,更加清晰地看到地上的旌旗上的“凌”字正平铺在将军的膝前。

燕飞空与楚无忧皆心中隐隐觉得这壁画上的将军必然和凌烟儿有着莫大的关系。

否则她也不致于这般触景伤情,感怀落泪。

那厢南歌子几步蹿至通道尽头,但见一块巨大的石门横亘在前。

南歌子在石门上来回敲击,只听得石门发出沉闷已极的“嗡嗡”声响。

这几声响动似乎尚有余音,余音层叠而逝,似乎石门背后是一个空旷所在。

众人齐聚而至,金枪小侯爷脱口而出:“断龙石”

殊料南歌子一旁笑道:“侯爷,断龙石通常置放至墓穴洞府的逃脱之道上,这里是盘龙宫的入口,只不过是一道石门而已。”

言罢在石门上来回察看,寻找开启石门的机关。

但石门上凸凹不平,并无应手之处,只有一处地方有一道细长的缝隙。

这道缝隙不似石壁上的裂纹,约有一指长半寸宽的样子。

南歌子扭头道:“侯爷,你来瞧瞧这里。”

金枪小侯爷凑上前去,眯着眼向缝隙中看了半天,反手一摸,从靴筒里掏出一把短刀。

忽听有人轻喝一声:“且慢。”

只见凌烟儿趋步向前,从手腕上轻轻取下一副手镯,她将手镯在手心中来回揉搓,一个原本晶莹剔透的镯子瞬间化作一根细长的杵棍。

众人不禁看得目瞪口呆,不知为何竟会如此?

凌烟儿凄然一笑:“这便是薛安拼了性命盗来的龙筋石,薛六爷不知龙筋石的变化,我用了一块上等的玉石将他骗过,他却不晓得这龙筋石有了温度,可以变作各种形状。”

言罢将龙筋石缓缓探入石门缝隙中,轻轻一扣一提,这道石门突然一动,接着缓缓上提

原来石门背后竟是又一番天地。

众人不禁齐声惊呼,一座巍峨雄伟的大殿赫然在目,两侧永昼灯在石门戛然停滞之时自行点燃起来。

大殿之中竟是文武百官齐整,当间的龙椅之上赫然坐着一个少年皇帝。

众人从文武百官中间穿过,此时看得清楚,这些王公大臣皆是用石头雕刻而成,身上罩着各阶的官服。

南歌子好奇心起,轻轻用手捻动一个御史的服饰,哪知这般轻微触碰之下,那件官服瞬时如香灰般陨落,一套鲜艳斑斓的官服竟化作一地泥灰。

南歌子不禁咋舌不已,想来这些泥塑存世年头太久,诸般穿戴早已风化,稍有风吹草动便成陨尘散落去。

众人对这些百年前古滇国的王侯将相一概不识,唯有凌烟儿在石像中来回穿梭,似乎在寻找什么。

自古以来,宫廷之上,文左武右,燕飞空走至右首第三位的一员武将身旁,这副石像面目神情与适才壁画上那位手持方天画戟的将军倒有六七成相像之处。

此时,凌烟儿轻步走过,见燕飞空站立于石像面前细细品赏,不由得看了一眼。

哪知这一眼看去,不禁全身簌簌发抖,双眸之中未语泪先流,竟盈盈拜了下去。

燕飞空侧身让开,忍不住问了一句。

“凌姑娘身为滇国后人,为何不拜君主,反而要向一位将军跪拜行礼?”

凌烟儿收泪道:“燕大侠有所不知,烟儿自认是凌家子嗣,见了祖宗,焉有不拜之礼?”

燕飞空笑道:“你怎知这位便是你凌家祖先?若是错认了祖宗,岂不是可笑至极?”

凌烟儿无比哀伤地抽泣道:“当年的故事燕大侠尚不知晓。”她边说边对着石像又拜了一拜:“这位凌将军身故之后,却给那位端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安上一条‘懒军怠敌、轻君祸国’的罪名,施以‘流放苦役’之刑,自此后凌家后人永世不得翻身。”

“直至修建盘龙神宫后,先祖方得重归故土,却不料摊上天灾人祸,亏得留下一条性命,不致香火从此而断,自古伊始,家族香火皆是沿用父系所传,然而薛家仗着世袭为官,在这孤岛之上所诞下的孩儿,统统只能尽归他薛氏血脉。”

凌烟儿止住眼泪,冷“哼”一声:“但我凌氏一族却不服气,当年岛上只有三位薛家女子确是不假,但我凌家先祖的麟儿却始终是我凌家的血脉。”

她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似乎颇为气愤。

燕飞空道:“可惜传至你这一辈,却是个女子,凌家香火还不是就此而断?”

凌烟儿忽然面生红晕,一双妙目投了过来,低声说:“所以小女子定要觅到一位好相公,便如燕大侠这般,将来生下几个孩儿,只消其中一个姓凌足够了”

她越说越是娇羞,几乎将头垂至胸前。

燕飞空淡淡道:“承蒙凌姑娘错爱,燕某只怕无福消受。”

一语作罢,便即转身离去。

却见那尊将军石像身后,曲莫言一动未动地怔立原地,脸上一如初见时般的淡漠平静。

金枪小侯爷轻手轻脚地走至龙椅旁,伸手摸了摸龙椅,待到发现龙椅乃是山石雕刻而成,这才放心坐了下去。

他原本出身皇家,天下之事无不经历,但端坐龙椅这样的事情,却是想也不敢想。

当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小皇帝的石像与他近在迟尺,又雕刻得栩栩如生,小侯爷贴靠过去细细观看,又不敢触及他周身一切,生怕一指捻下,这小皇帝顿时化作一个光溜溜的石孩了。

小皇帝虽然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一只手臂却是向前伸直,颇似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样子,处处透出一股帝王的威势。

金枪小侯爷顺着他手臂指向的方向望去,只见大殿上侧一道红光投射过来,正打在小皇帝冠冕正中的珠子上,将这颗原本无色的石珠映成通体赤红。

金枪小侯爷心中觉得奇怪,顺着红光向着殿门走去。

他先前“哈哈”大笑之时,楚无忧正四处探寻机关所在,听金枪小侯爷笑得有些邪魅,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忽见金枪小侯爷面色突然变得异常凝重,目光向着前方好似追寻些什么,不由得顺眼望去。

楚无忧距殿门最近,抬头便看见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镶嵌在殿门正顶上方,两侧各有两颗淡灰色的圆珠嵌在一旁。

那颗红宝石不知何处吸来的光源,将一道红光正打在龙椅上端坐的小皇帝的冠冕之上。

他与金枪小侯爷瞧得正好相反,二人皆是顺着那道红光迎面擦肩而过。

楚无忧走至龙椅旁,伸手在小皇帝冠冕的石珠轻轻摸了一把。

却不料那颗石珠“咔嚓”一动,冠冕忽地两边张开,石珠径直掉落入小皇帝的脑袋之中。

小皇帝胸腹之间顿时传来一阵“吱吱唧唧”的怪异响动。

刹那间整个大殿开始晃动起来,众人不知所以,正狐疑之间,殿中众位文武大臣的石像纷纷倒地,有的摔碎了头颅,有的齐腰而断

忽听一声巨响,大殿上石板纷纷碎了一地,却不料石板底下中空,众人站立不稳,随着石块一起从殿中坠下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半空中掠过

第十三章:绝境逢生

金枪小侯爷身子在半空中掠过,将殿门上三块玉石剜出,这时身子急坠而下,一脚踏在一尊石像肩上,那石像本就摇摇欲坠,经他力道冲击,顿时裂成两半。

这一下猝不及防,曲莫言长臂探出,抓住凌烟儿玉臂皓腕,半空中拧转身子,头下脚上,足底在凌烟儿腰间垫上一脚。

他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凌烟儿下坠之势立时阻住,反而向上弹起,凌烟儿知他心意,忽然间纤纤玉指反扣,反倒抓住曲莫言的手腕,二人一起坠落下来。

南歌子正自惊惶失措之间,身子失去重心,随着石板下坠,忽然间腰部一紧,原来燕飞空在大殿动荡之时,已飞身盘踞在一盏永昼灯上,他距南歌子最近,匆忙之间撒出乌龙金丝,将南歌子栓起。

那永昼灯吃不起两人重量,登时摇摇欲坠。

楚无忧自知闯下大祸,心中愠怒,一掌劈向少年皇帝石像的头颅,这时才看见里面竟有齿轮转动,他不由得恍然大悟,这大殿中的机关正是少年皇帝冠冕上的石珠。

奈何殿中石板尽数碎裂,那张龙椅宝座随之向着山腹中跌落,楚无忧单掌在龙椅宝座上重重一拍,身子不降反升,登时跃起一丈有余。

谁也不知大殿下面又是什么样的所在,坠下之人惊慌之际也只能自求多福,除了耳畔嗖嗖风声之余,索性闭目等死。

燕飞空看见楚无忧跃起,情急之下将乌龙金丝甩出。

楚无忧探手抓过,身子轻飘飘地向着头顶上另外一盏永昼灯荡了过去。

楚无忧刚刚稳住身形,却听南歌子一声惊呼,原来他和燕飞空盘踞的永昼灯再也支撑不起,从石壁上已然脱落,两个人一齐向下掉落。

楚无忧心有不甘,乌龙金丝一头缠在他手上,急忙用力拉扯,奈何燕飞空和南歌子下落势头太猛,竟将楚无忧身后的永昼灯扯拽下来。

三人情知无可幸免,均想着此次前来盘龙宫,竟落得如此下场。

楚无忧杀父之仇未报,燕飞空应允梅又夕要救出小侯爷,南歌子本以为是猎奇之旅,如今一切俱成为泡影,还落得个葬身山腹,尸骨无存。

便在这时,听到下面传来“砰砰砰砰”的声响,这响声连绵不绝,好像是大殿里的坠物落到水中的声音。

紧接着三人觉得身子一凉,竟是落在一汪水中。

想来是山腹中空,不知何故贮了半截的地下水,三人将将浮出水面,便听到金枪小侯爷已亮起金枪火焰站在一处空地上大声呐喊。

众人纷纷向着金枪小侯爷游了过去。

映着微弱的火光,赫然发现小侯爷身后居然有一排石阶沿而向上。

众人陆续跃出水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一个人不少,却个个全身湿透,甚是狼狈不堪。

凌烟儿自己的衣衫在逃出恶魔林时已撕扯得不像样子,身上一直披着曲莫言的外衫,此时紧紧贴在身上,一缕缕地水迹自发髻滑下,将身体的玲珑曲线顿时勾勒得婀娜多姿,曼妙无比。

南城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顿觉得口中生津,口水几乎便要流了下来。

燕飞空抬头看着这一溜的石阶,蜿蜒向上,似乎连接着另一处洞口。

一行人拾阶而上,金枪小侯爷剑眉一拧道:“燕兄、无忧兄,这个地方看着有些邪门,你瞧瞧这些石阶,向上是通过这个洞口,向下又不知道通往哪里去了。”

燕飞空和楚无忧这才发现,原来这一溜的石阶竟是从水中延展上来,山腹中黑漆漆的一片,委实看不出水中是什么模样。

适才一座大殿尽数陷落水中,除了楚无忧外,众人仍是觉得有些恍惚,不知是怎么回事。

南歌子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这时捡回了一条性命,心中又是后怕又是兴奋,三步并作两步地抢过金枪小侯爷身前,向着洞口奔去。

刚进洞口,忽地大叫了一声,立时吓了众人一跳。

洞口火光照耀之处,满地的累累白骨,看情形,光是洞口便有五六具尸骸。

这几具尸骨皆是背靠着洞壁而坐,靠近洞口的一具骷髅两根臂骨已脱落在地上,一颗骷髅头垂在胸前,胸口处一柄长剑透胸而过。

楚无忧将长剑拔出,映着火光看清剑刃上一条青龙旁刻了一个“萧”字。

燕飞空探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根透骨钉,向着洞内望了望。

金枪小侯爷疑惑道:“这些是什么人?”

燕飞空回头向小侯爷望了一眼,摇摇头道:“这些人死了不下三四十年,透骨钉是江湖上最寻常的暗器,这些人的来历无从猜测,但起码有一点是再清楚不过,他们并非困在此处,垂垂待毙而死,而是给人杀了。”

凌烟儿站在金枪小侯爷身后,兀自摇头道:“这不可能燕大侠的猜测不对三四十年这这怎么可能”

楚无忧将长剑在手中一荡,面色笃定道:“燕兄说的没错,这些尸骨确是三十年前留下的,你们看看这柄剑。”

众人围拢上来,楚无忧将剑身放在金枪火焰下,指着那个“萧”字,道:“三十年前青城派有四大剑客,分别是龙、虎、豹、鹤,这柄剑便是萧清风的降龙剑,江湖中传闻萧清风三十年前得了癫症,坠崖而亡,可见其中另有故事。”

曲莫言站在一旁,蹙眉道:“如果这柄剑当真是萧清风的降龙剑,那么不但青城派的话必然是假,萧清风的尸身应该也在洞中才是,自古剑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剑不离身、身不离剑才是。”

南歌子点了点头:“这柄降龙剑是无忧公子从洞口排在第一的尸骨上拔出,想来此人不会是萧清风,因为没有人笨到会将随身护剑插进自己的胸口”

众人心道此言大有道理。

金枪小侯爷执着金枪火焰向洞内又走了数步。

南歌子跟在一旁,忍不住问道:“侯爷,我问你一件事儿?”

金枪小侯爷侧过脸来,望了南歌子一眼,道:“怎么?”

南歌子满脸疑惑道:“你这柄金枪里到底装了什么?为什么火焰一直烧到了现在还不熄灭?”

金枪小侯爷得意道:“这柄金枪可不是寻常铁匠铸造出来的,乃是一个番僧从西域带来进献给我爹,听说枪里灌满了魔油,足够烧上几天几夜也不会熄灭。”

南歌子禁不住“啊”地一声惊叹,追问道:“魔油是什么东西?”

金枪小侯爷倒是耐心。

“魔油便是黑兮兮的一团东西,若说它是水吧,又不致于这么粘稠,不过这东西遇到一丁点的火星立时就着。”

南歌子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如此。”

燕飞空沉吟片刻,忽然望向楚无忧,问道:“无忧公子说起薛小六便是当年的‘潇湘魔君’,此话不假吧?”

楚无忧微微一怔:“当然不假,杀父之仇岂是儿戏?”

燕飞空将那枚透骨钉在手掌心里掂了掂。

“薛小六若是当年叱咤江湖的‘潇湘魔君’的话,那么盘龙村自有一条通往外面的秘道,否则他如何在壮年之时纵横江湖,有了这么一个邪气的称号?”

楚无忧若有所思道:“既然薛小六知道这条秘道,自然来去自如,他当年给几大门派打伤,便潜回盘龙村中,此事距今大概也有三十年上下,适才凌烟儿说起过,盘龙宫的守护者居然不知盘龙宫藏在何处,可见眼前这堆白骨与薛小六也脱不了干系。”

“不错。”燕飞空将一根散落的腿骨放回一具骷髅盆骨旁边,继续说道:“既然身为盘龙宫的守护者却找不到盘龙神宫的真正所在,又不能惊扰他薛氏同族,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从江湖上找来一些深谙此道的高手,来探知盘龙宫究竟藏于何处。”

楚无忧脑袋中思绪愈加地清晰起来。

“咱们从飞瀑夹径中一路到此,刚才那个小皇帝的凌霄宝殿又遭逢坠毁,可见进出盘龙宫并非只此一条通道,薛小六带人前来探寻神宫的下落,却不知何故,这群人自己闹起了内讧”

燕飞空接着楚无忧的话,继续说下去:“于是乎,这群人神宫尚未找到,自己人却杀了个昏天暗地,至死方休,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其中才有一个更大的疑问?”

楚无忧阴郁一笑道:“这群武林中人既然为了图谋盘龙宫的宝贝而来,自然会较平日里收敛一些,所以说,这场内讧恶斗,必是有人从中挑拨离间,待到双方损兵折将,他再收渔翁之利。”

燕飞空忽地展颜笑道:“能做到这些,功力又是这般高深的似乎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些条件,若是推测不错的话,这条山洞之中的累累白骨也全是拜这人所赐。”

楚无忧钢牙相错:“薛小六薛小六但教有一日,我定取你性命不可”

洞内深处居然有人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你若想取我性命又何必等到以后”

第十四章:前尘旧事

话音刚落,从阴暗处走出一人。

这人面目清矍,身材削瘦,一缕白须垂在颌下,正是薛小六。

楚无忧欲待上前,却给燕飞空伸臂拦住。

薛小六脸上挂笑,缓缓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楚无忧,叹气道:“当年汉江渔舟里,你若不是顽皮淘气偷了我的包袱,我又怎会杀了你爹爹,你自己害了自己的父亲,又怎能怪在我的头上?”

他顿了顿,又道:“何况你因祸得福,学了当今最厉害的武学心法,放眼武林之中,也是人中翘楚,你不来谢我,反而处心积虑地想要谋我的性命,岂不是恩将仇报么?”

楚无忧怒叱道:“老贼,待我杀了你后,自会将一身武功还你”

薛小六捋须“哈哈”大笑数声,道:“无忧公子非但不用将武功还给老朽,只要你肯应允老朽一件事,老朽这条贱命也尽可随时拿走。”

楚无忧闻言怔住,一时语噻。

燕飞空皱眉道:“不知是什么事?”

薛小六笑道:“老朽往日有个心结,奈何无法得偿所愿,只要无忧公子愿意帮这个忙,老朽情愿甘为俎上肉,任为宰割也绝无怨言。”

楚无忧冷笑一声

“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薛小六笑声顿失,沉吟良久,居然语调中颇有些悲凉道:“无忧公子,老朽知你一心想报杀父之仇,待我说完一段往事,你再答复我不迟。”

他轻咳一声。

“当年我无意之中找到一条秘道直通盘龙村外,在海里飘荡了两日,终于抵达岸上。”

“我那时年纪尚轻,又不懂得人情世故,初涉江湖,更不懂得江湖中什么狗屁规矩。”

他说到这里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也许是我命犯天煞,上岸之后所结识的第一人便是个口蜜腹剑的卑鄙小人,这人在武林中侠名远播,德高望重,又是一派掌门,他与我攀交亲近,只不过是贪图我一身所习的小无相内功心法。”

南歌子插了一句:“这人是哪派掌门?”

薛小六道:“这人是三十多年前的青城派掌门余德禄,他为了骗取我的内功心法,可算是煞费苦心,除了将我请到青城山盘桓一月有余,每日里好酒好肉地伺候着,还与我磕头拜了兄弟,更从山下掳来年轻貌美的女子供我享用。”

“一日夜里,我与余掌门酒足饭饱之后,余掌门借着酒意施展了一套‘闲云孤鹤掌’的掌法,说是青城派不秘之传,非要私下传授与我,我哪知这是个圈套,心中不由得大为感动。”

“哪知一经修习下来,才知道这套掌法必先以极强的内力催动,否则发挥不出掌法中的精妙之处,余掌门故意长吁短叹,说是他自己内力修为差了一截,生怕这套掌法从此失传,又说什么秘技自拥才是武林各大门派最恶的习俗,他青城派便有不少功夫因此失传。”

薛小六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一扬手向着楚无忧丢了过去。

楚无忧怔怔接过,只见书册上手写四字《武学图谱》。

薛小六“嘿嘿”一笑,道:“这本书册中记载了三套掌法三套剑法,都是了不起的武林绝学,无忧公子,你若是想报杀父之仇,眼下只怕还不是老朽的对手。”

南歌子见薛小六岔开了话题,生怕他不继续说下去,忙又问道:“那位青城派的余掌门后来又如何了?”

薛小六道:“余掌门绝口不提让我传授他内功心法,却一直在我面前自哀自叹内家修为已至瓶颈无法突破,我见他神情哀伤难受,几乎忍不住便要将小无相功传授与他。”

南歌子道:“余掌门学了没有?”

薛小六微笑道:“他若是学了,老朽焉能活到现在?”

“有一天半夜,我忽然上吐下泻、腹痛如绞,便将侍寝的女子赶走,心想着去找青城派的管家讨要几粒药丸,哪知我刚走出别院,看见一个女子袅袅婷婷地在前面走着,正是给我赶走的那位女子,我当时只是有些怀疑,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娼妓却要去往青城掌门院子的路上,于是便一路尾随。”

“直至她走进余德禄的房中,我强忍着腹中剧痛,跃身上房,揭开一层砾瓦,偷听里面说话。”

“只听到余德禄说;‘你怎么来了?’那女子娇嗔道:‘那横死鬼肚子疼得要命,办不成事,把我赶出来啦。’过了半晌,余德禄轻声说:‘莫不是量下得有些多了?’那女子娇笑一声:‘我只是服侍他,骗他将砒霜服下,至于多了少了可与我没什么关系。’接着便听到余德禄来回踱步的声音。”

“我当时伏在房顶,胸口一股怒气顿时涌上心头,却仍是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听,那女子似乎有些生气:‘你为了自己便不顾奴家的清白之躯,将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拱手相让,一点也不顾及奴家的感受。’余德禄软语安慰道:‘你莫要心急,只要再陪上他一段时日,待他体内毒性越积越多的时候,便大功告成了,到时候你做了青城掌门的二夫人,谁敢背后说你闲话,老子第一个便不答应。’”

“那女子幽幽道:‘但愿你言而有信,莫要辜负了我。’接着一阵淅淅索索脱衣服的声音,余德禄笑道:‘这身细皮嫩肉,哪个男人见了不痴狂对了,他最近头发掉得厉害么?’那女子‘嗯’了一声,说:‘每天起床后枕头上尽是大把的头发,思之极恐,一想到这个横死鬼活不了几日,我便心里害怕,不愿和他亲热。’”

“余德禄温言道:‘再委屈你几日,明日我就让管家将砒霜的分量加重,只是你要小心服侍,莫让他瞧了出来。’那女子鄙夷道:‘就为了一个小什么相公心法,何苦这般折腾人?你青城派不是也有么?’余德禄笑道:‘那是小无相功的心法,乃是道家的绝世秘笈,不知道这小子从何处得到,你一个女娃子有所不知,就算是武当派也只剩下一个残本。’那女子轻声叹息道:‘那你们打算怎么下手?那横死鬼虽然有些粗鲁,但质地淳朴也是罕见,不如就饶了他的命吧。’”

“这时听见‘啪’地一声,那女子怒道:‘你为何打我屁股?’余德禄笑道:‘你这般向着那小子,莫非是他把你伺候得忒也舒服了老子几次向他婉转提出研习内功心法,更是将本门的绝技传授给他,哼哼没想到这小子得了便宜卖乖,居然对老子的话茬毫不理会,不得已老子也只好霸王强上弓了。’那女子娇笑连连:‘今夜奴家就好好伺候青城派的西楚霸王’”

“当时我越听越是心惊,回想这一个月来,身子渐渐虚弱,头发也着实掉了不少,原来一切都是这位道貌岸然的青城派掌门人暗中促成,我当时便想杀了这对奸夫**,后来转念一想,我身上毒素未除,也不知道功力还剩几成,余德禄身为一派掌门,武功定非泛泛之辈,不如暂时忍住,将计就计,此后再见机行事,杀了这个伪君子。”

“当下我将砾瓦复归原位,轻手轻脚地从房顶跃下,仍去找了青城的管家要了些药丸投进水井中,这才回到别院呼呼大睡。”

南歌子听得入迷,不自觉地走至薛小六身旁。

“后来又如何?”

薛小六道:“第二天,我借口要到青城山下看看,余德禄派了三名弟子与我同行,明里是供我使唤,暗地里却是提防我不辞而别,我心中明白,故意装作兴致盎然地在集市里转悠打圈,其实早瞅准了几家药铺,只待时机成熟,便去抓上几味药来解了体内之毒。”

他说到这里,忽然抬手指着楚无忧手中的长剑。

“这柄降龙剑的主人萧清风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当时他和我寸步不离,我无法脱身,心中忖思,若不能在青城山脚下闹些动静出来,只怕计谋难以得逞。”

“我四处环顾想要找个机会,不成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萧清风居然在我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说:‘薛兄,我师叔想要图谋你的内功心法,你万不可上他的当。’我当下心里一惊一喜,惊的是萧清风身为第二代大弟子居然主动背叛了余德禄,喜的是欲解我身上之毒之事可期可盼。”

“但萧清风其人是敌是友?我不敢妄下判断,便装作茫然不知,道:‘余掌门待我如手足一般,已是磕头歃血为盟的结义兄弟,你这么说不怕余掌门知晓么?’谁知萧清风故意支开两个师弟,坐在茶铺那里对我说起余德禄当年为夺掌门之位,不惜嫁祸除掉他师父烟雨真人,从此也断了他继任掌门的希望,此仇不报枉生为人。”

“我听他说得恳切,心中突生一计,便装作将信将疑的样子:‘你若想让我相信你,便杀了另两个青城弟子。’萧清风摇摇头道:‘这两名弟子其中一个是余德禄的心腹,另一个更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无论如何下不了手,薛兄若是另有想法,萧某自会全力相助。’我沉吟片刻,让他去一旁的‘回春堂’抓了几副止痉止痛,宣胃止泻的草药。”

“待他将草药抓了回来,我非但不接,反而塞进他怀中,萧清风也不多问,这时他两个师弟各自买了些物事回来,四人便打道回山。”

“当晚那女子仍是过来侍寝,又吩咐厨房备了些酒水佳肴一并送了过来,我不知砒霜究竟下在何处,便佯装腹泻不止,不停地外出方便,那时萧清风早已在外等候,我从他手中取过药包,便在那臭味熏天的茅房里挑拣出防风根茎吃了下去。”

“转瞬又过了几天,余德禄见我精神愈见健旺,不由得心中起疑,便邀我一同饮酒,酒至酣时,忽地一掌拍在桌上,怒骂道:‘可恨我内力不济,修炼不了上乘武功,三日后有故人上门寻仇,只怕我应付不来,白白葬送了青城派的大好根基。’”

“我此刻已有了戒心,对他的话全然不信,故意问来的是什么人?余德禄面露戚戚说那是当年联手与他抢掌门之位的三个师兄弟,武功皆不在他之下,三日后是他青城派生死存亡的日子,因此不愿连累我,欲送上盘缠送我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南歌子忽地“哈哈”大笑道:“我若是你,不如趁此机会离开青城山。”

薛小六跟着笑了笑:“你这人倒是机灵,你猜我如果这么说,那个余德禄会是怎样的神情?”

南歌子瞪大了眼睛:“你果真这么说”

薛小六捋须道:“正是”

第十五章:如鲠在喉

南歌子越听越来精神,竟冲至薛小六面前问道:“那余德禄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不妨说来听听。”

薛小六嘿嘿笑道:“余掌门这般为我着想,我生性淳良,也只好听他的话,当即便要告辞离开。”

燕飞空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薛小六曾与燕飞空对过几掌,知道这人轻功卓绝几乎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内力亦是深不可测,当下侧目相询:“燕公子为何发笑?”

燕飞空摸了摸耳垂,笑道:“薛六爷年轻时淳良敦厚或有可能,但是习武之人若是恰逢其会一场武林约斗,多半不会就此抽身离去。”

薛小六嘴角抿笑道:“老朽既然已经知道这是个圈套,为何还要往里面钻?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燕飞空点头沉吟道:“不错,薛六爷初涉江湖,心性坦荡,既然知道这是余掌门设下的圈套,及早避开也是权宜之计,只是那余掌门圈套落空,必然不会就此罢手。”

南歌子白了燕飞空一眼,心道:“你说了这么一通废话,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薛小六继续说道:“燕公子说得正是,余德禄脸上不见一丝失望之色,反而颇感欣慰,当即差人取来纹银百两给我当做盘缠,催我早早下山。”

“我下山之后,投身住在一家客栈,当晚趁着月黑风高,摆脱了余德禄派来监视的青城弟子,摸着黑又回到了青城山上。”

南歌子欲言又止,终于忍住了没再说话。

燕飞空却道:“薛六爷这时折返回去,定是想看看余掌门是否黔驴技穷、无计可施,若是他只这么一点能耐,未免会让前辈大失所望!”

薛小六看着金枪小侯爷手中的金枪火焰,眼中精光一闪,笑道:“老朽那时只是一个初涉江湖的小子,但是给人下了毒,心中自然越想越气,忍不住想要讨个公道罢了。”

“我一路溜回余德禄的住处,只见房间内灯火通明,余德禄正与三人怒目而视,那三人俱是一袭灰色长袍的道士装扮,一高两矮,中间那个满头白发的道人手指着余德禄在破口大骂,旁边两个道士则是冷眼旁观,冷笑连连。”

“我一瞅之下,见余德禄坐在桌旁,端着杯茶水自斟自饮,似乎充耳不闻,那白发道士有些无可奈何,甩下一句:‘两日后功德堂前不死无归,胜者王侯败者寇,你若是输了便要交出掌门之位。’余德禄将茶一口饮下,居然淡淡道:‘便依三位所言,两日后功德堂前见。’那三人听他这般说也只好气势汹汹地离去。”

“待那三人走后,余德禄伫立窗前,仰天长叹道:‘薛贤弟,我自知对不住你,若不是青城山事有变故,我又怎能忍心用毒去害你,我垂涎小无相功心法,用下如此卑鄙手段,真是悔不当初,只盼两日后余德禄死讯传出,贤弟可以原宥做哥哥的一时之失。’”

“我见他说得凄楚,心中一时犹豫不决,心想他也是迫不得已,此时不便现身相见,心中决定两日后助他一臂之力,好教他守住青城派掌门之位。”

“两日后,我偷偷上山,掩在一块山石背后,远远地便看见那个白发道长与余德禄正在交手,二人你来我往打得甚是焦灼,不一会余德禄施展出闲云孤鹤掌法,那白发道长连中几掌之后气得哇哇大叫,与他同行两个道士立时跃入战圈,顿时变成了三打一的局面,余德禄左支右拙地连挨了几下,不一时便已呈败相。”

南歌子疑惑道:“难道青城派别的弟子没人出手相助掌门么?”

薛小六道:“我相距甚远看不清楚,也不曾想到这些,当时便现身下场,那三个道士立刻舍了余德禄向我扑了过来。”

“这时方始看清三人面目,居然都是六十开外的老者,白发道士更是年近七旬,一张驴脸干瘪无肉,手底下功夫倒不含糊,不待我说话,两掌已劈了过来。”

“我以一敌三竟然不落下风,这一下不禁信心百倍,于是将余德禄私下相授的那套闲云孤鹤掌法使出,更是得心应手,那白发老道的脸色愈加阴沉,出招诡秘难测,有许多招式是我在岛上独自练习武功时不曾想象到的,我有心察看三个道士层出不迭的武功路数,手底下故意放慢,好让他们能够尽数施展开来。”

“那三个老道功夫繁博杂乱,招式层出不穷,初时我尚需凝神应对,打到后面我便可随手化解,那白发老道越打越是心惊,头顶上氤氲之气愈见浓重,旁边一个老道忽然叫道:‘师兄,万万不可’哪知那白发老道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手腕一抖,双掌化作四掌,四掌变作八掌,从八个方位向我打来。”

燕飞空道:“这是青城派武功压箱底子的绝学‘分光化影’,在功力油尽灯枯之前,将心脉郁结的血块喷出,内力立时可以提升至平常两倍以上,这白发老道情愿折损平生内力与你性命相搏,只怕是意不在此”

薛小六轻笑道:“燕公子所料不错,我正凝神接掌,冷不妨后背‘魂门穴’给人一指按中,我霎时间真气立泄,受不住那白发老道双掌之力,径直跌出数丈之外。”

南歌子听得目瞪口呆,金枪小侯爷等人默然不语。

燕飞空拍掌道:“青城派余掌门好手段,好计谋。”

薛小六舒了个懒腰:“一个小无相功心法,便让一派掌门如此卑鄙行事,无忧公子,我当年错杀你爹爹,实在是往事不堪,以致杯弓蛇影,心有余悸,你还是原谅我罢。”

他一席话说得轻轻巧巧,似乎杀个人宛如杀死一条狗一样。

楚无忧正待动怒,薛小六忽然长臂伸出,一只手已扼住南歌子咽喉,南歌子猝不及防之下,竟给他一招擒住,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薛小六手指用力,南歌子登时不能发声,动弹不得。

燕飞空见他手臂抬起,便知糟糕,身子一闪已至薛小六面前,忽地画了圆圈又闪身回来。

薛小六叹道:“燕公子轻功精妙如斯,实在是令人叹服,无忧公子,你知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典故么?”

楚无忧冷冷道:“薛六爷什么意思?”

薛小六笑道:“也没什么意思,只是这个人的性命虽在我五指之下,却在你一念之间。”

燕飞空道:“薛六爷此话何意?”

薛小六左手连点南歌子几处穴道,右手仍是扣紧南歌子咽喉。

“无忧公子,你若是不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我立时便掐死他,你若是应允下来,老朽这条性命你尽管拿去,报了你杀父之仇,好不好?”

楚无忧沉吟道:“这人与我非亲非故,你若要动手杀他,与我何干?”

薛小六道:“适才那个故事我没有讲完,你可知结局如何?”

金枪小侯爷将火焰金枪举高,问道:“薛六爷,咱们好端端地讲故事,又何必大动干戈?”

焰火之下,忽见一道极细微的白光如流星般划过,薛小六情急之下,将脑袋往南歌子身后一侧,只见一根银针贴脸而过,顿时面颊上微微一凉。

原来金枪小侯爷故意将金枪火焰遮在他面前,以惑住他双目,曲莫言玉笛启动开关,发出了一根银针。

薛小六居然毫不动怒,笑道:“毫厘之差,可惜呀可惜,你若是再敢发出暗器,我心里一个害怕,手上一紧,这人就要一命呜呼啦。”

南歌子扭了几下脖子,这时才顺了一口气,哑声道:“那故事的结局到底怎怎样?”

薛小六微微一怔,忍不住笑道:“你这人很有意思,我告诉你,我给人囚禁半年,默了本似是而非的《小无相功心法秘笈》,半年之后有人救我出来,我一怒之下,杀了余德禄和他那三位师叔。”

燕飞空一旁道:“那救你之人如今尸骸尚在这里,却不知是哪一副枯骨?”

薛小六笑道:“他的尸身不在这里,在山腹水头下面”

南歌子奇道:“救你之人是谁?你你怎么恩将仇报”

薛小六抬腿踢了南歌子一脚,笑骂道:“你这人听故事不爱动脑筋,这里除了这一堆死人外,只怕就剩下你猜不出救我之人是谁了?”

哪知他话音刚落,金枪小侯爷问道:“救你之人到底是谁?方才你可没有说过”

燕飞空莞尔一笑道:“薛六爷说来说去,讲了这么一番往事,只是想让无忧公子明白,当年汉江边上只是无心之失罢了,若是追溯缘由,还是无忧公子不对在先”

薛小六摇头道:“那也不对,无忧公子只要遂了老朽一个心愿,个中缘由都任由无忧公子编排,老朽任杀任剐,绝无怨言。”

楚无忧眉头紧皱道:“你要我应允什么?”

薛小六一脸肃穆,凝重道:“我要你拜我为师,代我挑战四大门派的掌门,让他们知晓当年的‘潇湘魔君’后继有人,武功天下第一。”

第十六章:昔日因 今日意

楚无忧冷笑道:“我一身武功是由你而来,当年你给人家打落悬崖尚且不敌,我自认非你敌手,又怎敢螳臂当车去挑战四大掌门?更遑论是武功天下第一这样的笑话。”

薛小六道:“我若是将一身内力尽数传授与你,又当如何?”

楚无忧不由得后退半步。

若是薛小六一身道家正统内力传于自己,二者相融合一,其内力修为不说是旷古绝今,也是当世无匹。

薛小六双目盯着楚无忧,神情居然有些紧张。

却不料楚无忧长剑横亘胸前,目露寒光

“你我仇深似海,我又怎能怎能拜你为师?”

薛小六五指用力,南歌子登时“唉呀”一声。

燕飞空摆手道:“薛六爷,你这样说法可不大对了。”

“哪里不对?”

“倘若无忧公子拜你为师,从此便是‘潇湘魔君’的衣钵传人,他若要找你寻仇,岂非是欺师灭祖的行径?无忧公子若是置杀父之仇于一旁不管不顾,又岂非成了不忠不孝之人,在场各位只怕都要瞧他不起。”

薛小六沉吟片刻,两道长眉一挑。

“老朽这条性命已交付给他,又怎会陷他于这般境地。”言罢,将右手自南歌子喉咙收回,轻轻将他推至一旁:“无忧公子,你若是放不下仇恨,此刻老朽便将一身内力尽数传授与你,自此之后老朽武功尽失,这条性命无忧公子随时收回也悉听尊便。”

楚无忧将手中长剑荡起,身法甫动,冰冷冷的剑尖已抵住薛小六的胸前,薛小六不躲不闪,脸上兀自挂着微笑。

楚无忧长剑递出寸许,已刺破薛小六胸前衣襟,一道鲜血顿时浸透出来。

“你当真不愿还手么?”

薛小六缓缓摇头道:“当年我无法杀死你,让你学成这一身武功,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又何必逆天而行,无忧公子,当初你颠沛至此,险些送了性命,我孤身入海救你脱困,这两年多来,虽说我对你有所图谋,却也对你照顾有加,难道你全然忘记了么?”

楚无忧眼前瞬间浮起一桩桩画面,手中这柄长剑竟然无法再递前半寸。

便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凌烟儿倏地蹿至楚无忧身后,玉臂挥出,打在楚无忧右肩,楚无忧不由自主向前迈出一步。

眼见长剑便要穿胸而过,薛小六身子微侧,后背在石壁上弹起,竟似一只大陀螺一般,贴着楚无忧手中长剑的剑身绕至他身旁,右臂一掌拍向燕飞空,去势凶猛,燕飞空不敢怠慢,挺出一掌接下。

薛小六左手手腕回勾,顿时搭在凌烟儿颈部中间,轻轻一抓,竟将凌烟儿一把提起。

他击向燕飞空的一掌不待用老,反身一脚踢向曲莫言肋下。

洞内空间狭小,曲莫言后撤无路,只好双掌迎上,哪知薛小六这一下只是借力打力,拎着凌烟儿从几人中间掠身而过。

薛小六这几下胜在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他内力本就深厚无比,此时又处处抢得先机,凌烟儿给他擒在手中,人人投鼠忌器,只能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他闪身奔出洞外,一纵身跃进山腹水泽之中,众人不及思索,纷纷跟着跳了下去。

没想到薛小六水性极好,手里虽然多出一个人,却仍是穿行如梭、瞬间即逝。

燕飞空抢在众人身前,紧紧跟在薛小六身后,单手一扬,乌龙金丝紧紧缚住凌烟儿的脚踝。

薛小六往深处潜游了一会,折过一根石柱,身体渐渐飘了上来,从水中探头而出,看见一柄月牙铲嵌在一处峭壁上,心中一喜,提着凌烟儿跃出了水面。

燕飞空随之跃出水面,伸手欲取薛小六,薛小六侧身闪过,在凌烟儿背上轻推一掌,凌烟儿脚下一个趔趄,径直扑向燕飞空怀中。

燕飞空将凌烟儿身形扶稳,错掌向前一步,不料肋下一麻,心知不好,斜眼瞅向凌烟儿,却见凌烟儿面色苍白,手中捏着一根银针,向后退了几步。

她双眼之中有些幽怨又有些惊惧,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

燕飞空顿觉酸麻痛感自肋下扩散,不由得惊道:“你你毒害于我?”

薛小六面露微笑道:“燕公子功力不在老朽之下,年轻人有这样的武学修为确是难能可贵,不过盘龙宫却是生死之地,实在不该是你们要来的地方。”

凌烟儿涩涩道:“燕公子你莫要怪我”

薛小六道:“她终究是大滇国的人,守卫盘龙宫原本也是她份内之事,燕公子,只要你能将无忧公子说动,让他做了我的徒弟,我自会解了你身上的毒。”

燕飞空将肋下几处穴道点住,麻感稍稍减轻了些,但是一只右手却似乎有些抬不起来。

凌烟儿怯声道:“燕公子,这是‘醉卧美人尖’之毒,要不了性命,只不过一时半刻,你内力无法施展,身子有些无力而已。”

水面接着一阵晃动,楚无忧与金枪小侯爷他们陆续跃出,几人立刻将薛小六围拢,曲莫言站在凌烟儿身旁,轻声道:“凌姑娘,你没事么?”

凌烟儿身子向曲莫言依偎过去,口中喃喃有声,低语了几句,她声音极小,曲莫言没有听清,又问了一句。

凌烟儿看了曲莫言一眼,神色间颇显凄楚,将脑袋凑至曲莫言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曲莫言神情立时大变。

薛小六手指着插进石壁的半截月牙铲,望向燕飞空道:“燕公子,你知道这是谁的兵刃么?”

燕飞空看着露出半截的月牙铲,心中一动,将信将疑道:“多年前听闻少林达摩堂首座智勇禅师曾以一套‘金刚伏魔杖法’名动江湖,但此人盛年之际忽然从武林中消失”

薛小六大笑道:“出家人本不应心存贪念,昔年的智勇禅师如今已化作一堆白骨,葬身于此,这柄禅杖正是他留下来的,其物尚存,斯人已逝,佛门得道高僧从此长埋在域外深山洞穴之中,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他说完这句话,又转向楚无忧道:“无忧公子,世间因果循环、皆有定数,我因疑心你父子盗我武功秘笈而错手杀人,又救过你一条性命,可谓是功过相抵,燕公子,你说是不是?”

燕飞空听他将话头引向自己,知他心意,想让自己规劝楚无忧放下心中仇怨投身至他门下,去挑战几大门派掌门,至于薛小六为何要将此事假手于人,却尚未想得明白。

于是叹口气道:“薛六爷,世间因果循环,应是报应不爽,你杀人至亲,这笔仇怨如何化解,却须得你自己想法子,在下中了你的毒,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燕飞空故意将中毒之事推在薛小六身上,众人都是一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竟不慎着了薛小六的道儿,唯有凌烟儿低头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番话大出薛小六意料之外,他原指望以中毒之事胁迫燕飞空帮他说些相衬之言,谁知燕飞空竟是叫破此事,当下只好讪笑道:“燕公子武功精绝,老朽无必胜把握,若是诸位群起攻之,则老朽必败无疑,待到诸位从此处离开,必将为燕公子解了此毒,望公子勿要担心。”

南歌子先前给他擒住,此时早已沉不住气,顾不得全身湿漉漉得有些狼狈,便欲冲上前去。

楚无忧伫立一旁,忽然冷冷道:“若是薛六爷肯将我们几个带入盘龙宫,见识一下古滇国的藏宝秘境,在下或许可以重新考虑此事。”

薛小六略有踌躇,心中拿捏不准楚无忧为何松了金口,答应此事可以商榷到底是真是假?

他低头沉思片刻,居然择了块石头一屁股坐下,抚额托腮地望着黑兮兮的前方水泽之地,目光之中透出一丝异样的神色,

金枪小侯爷把火焰点燃,举至那半截月牙铲下,抬头看了看,不禁惊讶道:“这位智勇大师好生了得。”

燕飞空脑海中却浮现起智勇禅师绝望之下,怒将手中月牙铲抡起,脱手掷出的情景。

过了半晌,薛小六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楚无忧面前,双目凝视着楚无忧双眸,四目相对之下,楚无忧从薛小六的眼神之中似乎读出一丝悲壮,又掺杂着一丝感伤。

薛小六沉声道:“无忧公子,老朽从你之命,却有一个请求,你若是应允,老朽便带着诸位去一趟盘龙宫也无妨。”

楚无忧见他神色甚是凝重,点头道:“你说。”

薛小六道:“盘龙宫的入口便在附近,只不过千百年来无人能够进入,祖上聆讯,说是盘龙宫内珍宝无数,但大部分都是一些行军打仗的兵刃器械,诸位若是有幸进得宫内,还请手下留情,莫要陡起贪念。”

楚无忧未待说话,却见凌烟儿已挣开曲莫言扑了过来,面色惨白,手指着薛小六急道:“你你竟会为了一己之私背弃滇国祖训你”

薛小六面色一沉,冷笑道:“大滇国早已亡存于世,你我虽是遗裔后人,却始终背负着守护之累,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如今村子里什么模样别人不知你还不知么?”

凌烟儿含愤一记玉掌击出,别看她怯生生的一副娇柔模样,武功竟是不弱,这一掌迅如疾风,瞬间即至。

薛小六伸臂向一旁牵引,凌烟儿一掌顿时落空,薛小六翻腕拂出一掌,看似漫不经心,却是正对着凌烟儿右肩拍去。

斜刺里突然闪出一人,与薛小六对了一掌,这人身子微微一晃,退出半步。

第十七章:风雨将倾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曲莫言,他眼看着凌烟儿不是薛小六对手,对了这一掌后只觉得气血翻涌,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眼前这个身材瘦削的白须老头内力果然霸道。

薛小六一掌震退曲莫言,侧首看向燕飞空道:“燕公子,今日你要做个见证,无忧公子答允投我门下,助我完成夙愿,这话大伙儿都是听到了的。”

燕飞空瞟了他一眼,目光投向楚无忧。

楚无忧道:“在下既然答应,便绝不会反悔。”

薛小六眉头舒展,笑道:“正是要你这句话。”言罢,飞身跃至半截月牙铲上,在上面一荡又跃至高处,双足在山壁上如履平地地向上攀爬,五指用力之处,劲透山石。

众人仰首见他越攀越高,渐渐人已如豆,终于消失在视线之中。

南歌子凑到燕飞空跟前,一脸关心道:“燕兄,那老家伙何时对你下的毒?”

燕飞空径直走至凌烟儿身前,长鞠一躬道:“万望凌姑娘替在下解了身上的毒。”南歌子高兴道:“原来凌姑娘是医道圣手,岂不妙哉。”

凌烟儿臻首轻抬,葱葱玉指一翻,亮出一根银针,轻声道:“燕公子,得罪了。”左手托起燕飞空右手,在手臂上连续扎下几针,不一会便见针孔处似有白物蠢蠢而动,竟似极小的虫体爬出到肌肤之上。

南歌子不由得惊叫道:“这是什么?”

凌烟儿不搭理他,从发髻上取下一根珠钗,将珠钗顶部拧开,内部竟然中空,小心翼翼地将白物挑入,将之拧好重又插进发髻上,这才冲着燕飞空盈盈施礼,道:“小女子虽不愿承认是薛府后人,却是滇国亡民子嗣,燕公子身上蛊毒已解,只盼公子与诸位莫要对我滇国遗物起觊觎之心便好。”

金枪小侯爷一直冷眼旁观,忽道:“凌姑娘,我那梅兄弟也是中了你的蛊毒,却不知现在会如何?”

凌烟儿淡淡道:“梅公子性命无虞,只是身子浮肿不堪,经脉逆冲,一身武功暂时施展不出罢了,侯爷若是能够护得小女子苟全性命,日后自会救他早脱厄运。”

金枪小侯爷无奈道:“好,我自当护你周全,只盼凌姑娘言而有信。”

曲莫言一旁面无表情道:“凌姑娘的周全无须侯爷担心,曲某自会一力承担。”

燕飞空将衣袖捋下,道:“多谢,燕某人孑然一身、浪荡飘零,不会去贪恋身外之物。”他自始至终不曾说起此毒乃是凌烟儿所下,如今肋下麻痛感渐渐消失,知道此毒已解,但斜眼瞥见曲莫言神色有些恍惚,目光游离,似乎满怀心事一般。

楚无忧却一直抬头向上望去,忽听得上面响起数声异动,紧接着身边泛起水流声音。

水流声初时潺潺作响,到了后来几乎如同惊涛拍岸一般,金枪小侯爷将火焰递伸过去,看见山腹水泽竟缓慢地下沉,似乎下面有一条通道将山内腹水吸灌了过去。

山壁上面一个黑影纵跃而下,不一时已落在横插石壁的半截月牙铲上,燕飞空瞧得分明,那是薛小六从岩壁上施展轻功下来。

薛小六自月牙铲上轻轻飘下,走到楚无忧身前道:“无忧公子,老朽信守承诺,已将万斤石闸打开,不一会山中腹水自会流往别处,便会出现一条石阶通往盘龙宫的入口。”

众人顿时间恍然大悟,原来盘龙宫竟隐匿在山腹水下,古时工匠的诸般鬼斧神工的手段当真是令人叹服不已。

燕飞空心中存有疑问,上前道:“薛六爷可曾进入过盘龙宫么?”

薛小六摇摇头道:“盘龙村老老少少,自生下来便以守护盘龙宫为己任,又怎会尝试进入宫内”

凌烟儿“呸”了一声:“如今你勾结外人图谋我大滇国基业,列祖列宗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饶过你这不肖子孙。”

薛小六神色黯然道:“又何须列祖列宗来饶过我,天下之事本就虚幻难测,若不是我暗中设下陷阱,让那些闻风而动的盗徒有来无回,盘龙宫哼哼早已不复存在了”

燕飞空微笑道:“听薛六爷这番说法,这盘龙宫凶险异常,处处陷阱?”

薛小六苦笑道:“燕公子有所不知,江湖上早就流传出盘龙宫的传说,否则诸位也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无论是少林派的智勇禅师还是青城派的萧清风等人,无不为了探寻宝藏而来,小侯爷和梅公子那一拨已不知是第几拨了。”

他边说边用手指着上面,继续说道:“这上面不知打了多少的盗洞,只不过这些人不知道入口在何处,往往陷身在老朽故布的疑阵之中而脱不了身。终致将一条条性命丢在这里罢了。”

燕飞空看着山腹中水面渐渐下落,赞道:“谁也想不到盘龙宫竟会隐在水下,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薛小六道:“这倒也不算稀奇,古往今来,将陵寝葬于水下的君主帝王倒是也有几个,只不过盘龙宫算不得陵寝,充其量只是大滇国皇族避难之所而已。”

他说到这里突然面露惆怅,长长地叹息一声:“大滇国早已亡国灭种,只剩下一村子痴女傻汉还在守卫这里,说来倒也是可悲可笑。”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听着水声越来越小,似乎排泄得极快,偌大的一片水泽业已所剩无几。

金枪小侯爷顺着石阶试探着向下走了几步,他手中金枪火焰虽可照亮几丈之内,却见那条石阶时陡时平顺地一直蜿蜒向下,望不到尽头。

薛小六挺了挺胸背,大声道:“诸位跟上。”当即纵身跃上台阶与金枪小侯爷并肩而行,领着众人贴着山体石壁向下走去。

这一溜台阶沿着石壁修建而成,众人走了一会,瞧着下面仍是黑漆漆的一片,燕飞空问道:“薛六爷,那位少林大师是如何葬身于此的?”

薛小六一步正待迈下,忽地停着不动,又重新迈出,淡淡道:“一个出家人不知吃斋念佛,还是早奔西天极乐世界为好。”

燕飞空听他语气不愿提及此人,便不再多问,谁知薛小六却又说:“青城派的萧清风是给我骗过来杀掉的,除了他,还有昆仑派的殷龙子和五湖帮帮主沈君豪,这么多年来,葬身于此的不下于三十多人。”

燕飞空道:“衡山派的夜猫子也在其中么?”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薛小六连连摆手道:“哪能记得那么多人,不过这些人不告而来却一个也未不辞而别,全都长眠于此了。”

他说得随随便便、轻轻巧巧,却不知当时江湖中却因各派高手忽然消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纷纷相互猜忌素有嫌隙的其他门派,数十年间不知发生了多少次的火并群殴,掀起了多少的云谲波诡。

便在这时,只听得金枪小侯爷说:“薛六爷,这便是入口么?”

众人停驻脚步,原来水泽涸尽之后,底下竟是一块块巨大的青石,青石上苔藓密布,早已看不清哪儿是入口了。

薛小六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在青石上划了几下,应手之处,苔藓纷纷脱落,众人依葫芦画样,顷刻之间,六块青石都露出本来面目。

原来青石之上斧凿痕迹甚是明显,每块上面勾勒出一幅似是而非的兵器图案出来,有的似矛,有的似戟,有的似镰,有的似斧。

正中的青石上赫然刻出一幅双头蛇的图案,虽然刻画手艺粗糙,两只蛇头却再明显不过,薛小六手抚着蛇头位置,正色道:“我大滇国以蛇为尊,千百年来一向如此。”

言罢,五指弓曲成拳,对着两个蛇头用力击下,刻有蛇头的这块青石顿时石屑纷飞,露出一处巴掌大小的洞孔出来。

薛小六扭过头来,对着凌烟儿道:“将你的龙筋石拿来。”

凌烟儿踌躇片刻,还是将龙筋石褪下递了过去,薛小六伸手接过,道:“你指使薛安盗取龙筋石,也是想要进入盘龙宫,是不是?”

凌烟儿怒道:“我盗取龙筋石是为了阻止你进入盘龙宫才是。”薛小六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将一只手臂探入洞孔之中,足尖点地,身子竟在原地旋了一圈。

待他双足落地将手臂抽出洞孔,六块青石竟然缓缓动了起来。如同在圆盘上转起圆圈。

那六块青石越转越快,似乎下面有人扯动一般,众人只看得目眩神驰,不知接下来会有何种变化?

燕飞空目光始终不离薛小六身上,但见薛小六目不转睛地看着六块石头不停转圈,神情似乎颇为紧张。

这时地下忽然传来轰隆轰隆两声巨响,那六块青石突地陷入地下,转眼便从视线中消失,一阵乱石穿空过后,众人忙不迭纷纷避开。

燕飞空飞身跃起,人在半空,只见六块石头中间陷落进去,隐隐约约地露出一个黑乎乎地地穴出来。

众人不待靠近,地穴中忽然冒出一团氤氲热气。

第十八章:锦绣江山谁凭栏

燕飞空拂袖击落一块飞石,探头向洞**看去。

洞**百年间密不透风,里面空气经久不得流通,迎面而至的热气中弥漫着一股桂馥兰香的味道。

众人见六块青石顷刻间炸裂成碎块,多半数坠入洞**,发出阵阵轰响声,声音在底下回荡不息,应是一处极大的所在。

那股热气升腾出来,一会的工夫便愈渐稀薄,待到热气散尽,众人才聚拢至洞口,见燕飞空在空气中嗅了几口。

南歌子问道:“燕兄,这是什么味道?”

燕飞空闭目回味了一番,缓缓睁眼道:“酒是酒香”

南歌子也深深地嗅了一口,点头道:“不错,也只有酒香才可以这般馥郁醇冽,闻着又和红云浆酿大有不同,也不似竹叶青,倒有些儿猴儿酿的气味。”

猴儿酿中百果奇香,金枪小侯爷也是深谙此道中人,禁不住附和道:“有些像,若是历经百年沉淀至今,千金难寻不说,可谓是人间佳酿绝品,举世无双。”

楚无忧探首下望,洞穴中黝黑一片,金枪小侯爷边说边将金枪火焰向着洞穴里探进寸许,立时照映出好一片锦绣观景。

火焰吞吐跳跃,**除了碎石堆砌之外,四周竟似金光闪闪,映出金黄色的莹莹之光。

薛小六瞅准那堆碎石落脚处,飞身跃下,众人见他率先下去,也纷纷纵身而下。

好在洞穴也不算深,众人闻着浓密香气四处观看,这里比之前的金殿可要大上数倍,火光照耀之处,影影绰绰的远处看的不甚清楚,近处有好大一樽铜铸鎏金大鼎映入眼帘。

燕飞空靠近一看,原来偌大的一樽金鼎之内竟然装满了酒,溢出百果香气。

南歌子鞠一捧放在鼻尖,深深地闻了一下,忍不住啧啧称赞,刚想动嘴舔舐,尝尝这酒的味道,却给曲莫言伸手打落,湿漉漉地淋了一手。

金枪小侯爷持着金枪火焰向前走出数步,火光照耀下似乎有一个人站在面前,不禁吓了一跳,凝睛一看,原来竟是个身着铠甲的彩绘武士泥塑,再往后面看去,这样的武士泥塑居然排列成行,乌泱泱地一片,也不知有多少。

燕飞空突然道:“这些莫不是肉身泥塑?”众人不由骇极,纷纷上前观看,凌烟儿走至一尊泥塑身前,疑惑地看了一会,忽然间大叫一声,连退几步,身子摇摇晃晃地用手指着泥塑:“眼睛他们的眼睛”

只见那尊泥塑的双眼圆睁,赫然是一对人的眼珠子,只是两只瞳孔黯淡干瘪,早已失去了光泽,此刻镶嵌在一张灰灰的泥脸之上,顿觉一阵阴森寒意从心底涌上。

众人大惊失色之下,纷纷去看别的泥塑武士,见每尊泥塑皆是如此,楚无忧提起长剑削去一尊泥塑的胳臂,半截手臂掉落在地,竟然露出半根枯骨出来。

燕飞空道:“如此看来,当初修建这座盘龙宫之人,乃是将活人杀死,取出脏腑封其七窍,注以陶浆留存至今。”

金枪小侯爷疑道:“目为七窍之二,又怎能算是封其七窍?”

燕飞空道:“这个不难,先将一个活人剜出双眼,施以锁水术另外存好,待泥塑僵固成型,再将两只眼珠子镶上,这里泥塑成行,不知杀了多少人,又剜出多少对眼睛”

众人听他说得惊悚,都不敢向着武士泥塑的双眼看去。

金枪小侯爷执杖先行,走在这堆由死尸做成的泥塑武士阵列之中,人人都感到阴气森森,凌烟儿半倚着曲莫言身上缓缓而行,两只眸子低垂着不敢四处看。

余下几人都是江湖中的常客,早已见惯了打打杀杀的场面,但是几百具尸首给人做成干尸立在身旁,心中仍是有些异样的感觉。

楚无忧环顾四周,快走几步到燕飞空身旁沉声说:“燕兄,这里以活人祭礼,不像是皇帝的避难之所倒像是一座陵寝。”

燕飞空心中也有这样的疑问,眼神瞄向薛小六,却见薛小六单独一人走在众人右首侧边,正自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东西。

一行人走出兵俑阵列,这时看到墙壁上挂有一排排的永昼灯,金枪小侯爷上前一一点了,四周顿时亮堂了起来。

薛小六仍是四处张望,快步走到一樽金鼎前闻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又走向另一樽金鼎前,低头又闻了闻,仍是面露失望地走向左首一樽金鼎。

其他人四处打量着周围,发现这地穴之中确是个极奢华的地方,地上尽是石料铺就,每一块石头上面都雕刻着各式的仕女图案,这些仕女一看便是经由高手匠人所刻,个个栩栩如生,仪态万千。

再看四周,居然亭台楼榭应有尽有,造型婉约有致,西南边陲素喜玲珑小巧,别致新颖,这些亭榭虽处在地下府穴之中,仍是彰显出古时匠工技艺巧夺天工,一栋栋形态各异偏又精妙无比、别开生面。

更稀奇的是亭楼之间纵横连贯着几道小河,河中竟然波光粼粼,在火光映射下闪出银白色的光泽,两岸矗立着数十株银枝金树,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真个是如梦似幻,宛如仙境一般。

众人不由得沉浸在胜景之中,既是叹服又是心生憧憬。

薛小六仍是挨个嗅闻金鼎,燕飞空走上前去,低声问道:“不知薛六爷在找些什么?不如说出来,大伙儿一起帮着找找也好。”

薛小六抬头道:“先人曾经留下一个传说,只是不知真假,说是我大滇国有一种神仙水,能愈百病,延年益寿,老朽随便找找随便找找。”

一句话说完,便又向着别处走去,燕飞空见他适才说话时迟疑了一下,心中猜知此人言不由衷,多半是另有隐情,不愿说出来而已。

南歌子与金枪小侯爷走至河边,南歌子看着河中静水,不敢探手下去,问道:“侯爷,你可知这是什么水?”

金枪小侯爷道:“水银出于丹砂,古滇国开辰采砂,隔火煅烧的工艺委实精深,这几道河流之中尽是水银,如今府穴洞开,只怕要不了多久,这些水银自会散尽。”

南歌子从未听闻过水银二字,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金枪小侯爷却眉头紧锁,心想:若是寻常皇室避难行宫,穷极奢华倒也说得过去,但处处密不透风,干尸?水银?这些无不印证着这里更像是一座墓葬。

他从前与几位江湖中的朋友曾经盗过几座皇家陵寝,虽不如这里金玉锦绣,但隐隐中仍是这样觉得。

燕飞空随在薛小六身后,见他连续嗅闻了全部的金鼎之后,长叹一声,转过头来,脸上挂着一丝勉强笑意,白须似乎在微微颤动。

“传言终究只是传言,天下间又怎能有这样的神仙水。”他一句话不待说完,鼻子中突地滴下两颗大血珠,径直溅落在地。

燕飞空疾步向前,问道:“薛六爷,你你这是怎么了?”

薛小六自己察觉到鼻翼中发烫,伸手抹了一把,笑道:“老毛病了,都是些陈年旧疴,不妨事的。”

燕飞空见他血渍越抹越多,最后几乎直流出来。

薛小六似乎见怪不怪,至于如何处理早已驾轻就熟,从衣襟上扯下两块布角塞进鼻孔之中,这才抑住血流如注,脖子向后一仰,从口中吐出一团血水。

便在此时,只听得凌烟儿轻轻一声叹息,不知什么时候竟走了过来,望着薛小六白须上沾着零星点点的血迹,嘴角浮起一丝讥笑道:“六爷,我至此方才明白,你甘愿背弃家国祖训,带着这些人进入盘龙宫,原来是为了找寻‘炎凤之泪’是不是?”

薛小六手捂着胸口道:“你怎知道‘炎凤之泪’?”

凌烟儿一改方才一副怯弱模样,款款走近他身前,轻声道:“小安子伺候你多年,可是什么都告诉我了,你年老力衰,身患怪疾,一直暗中服食‘清心续命丹’,别人不知我早便知晓了。”

薛小六向她斜睨一眼,冷笑道:“那又如何?老人家身子亏虚,吃些丹药又有何妨?”

凌烟儿“扑哧”笑出声来,一脸的嘲弄:“身子亏虚不假,若是一个人每隔十日便要遭受心如绞痛的滋味,自然是觉得生不如死”

薛小六右掌突地提起横在胸前,半晌良久,缓缓放下道:“你连这事也知道小安子不枉我白疼了他一回”

凌烟儿看了一眼燕飞空,双眸之中有些神色复杂,又别过头去,对着薛小六道:“小安子已死,六爷再也怪罪不得他了,只不过烟儿想求六爷一桩事情。”

薛小六冷笑道:“什么事?”

“六爷当年叱咤江湖,可见区区一座盘龙村是困不住六爷的,若是六爷心生慈悲,带着众人逃离此地,去往中原花花世界,烟儿自当相助六爷取得‘炎凤之泪’不知六爷答不答应?”

薛小六蔑笑道:“当初你可以放走梅公子,又何须来求我,梅公子怎么走的你便怎么走就是了。”

凌烟儿臻首轻摇道:“每年只有极短的几天时间里风向朝北,如今早已过了时候,如今想要离开这里,真的难如登天一般。”

薛小六正要说话,忽听那边传来“哎呦”一声,听着声音应是金枪小侯爷发出。

第十九章:初至鬼门关

三人闻声不禁转头看去,只见金枪小侯爷空手怔怔站在一处木亭之中,一缕灰尘从他衣襟旁飘然落下,随之那栋木亭轰然坍塌,宛如灰屑般洋洋洒洒地散落一地。

原来这些木头历经数百年,中间又掺杂了诸多香料,模样虽然还在,其实早已腐朽成灰,只消稍稍有一点点外力摧压之下,立时化作齑粉。

金枪小侯爷伸手触及之下,一台木亭顿时化作粉末,不由得大出意料之外,落得身上身下到处都是木头粉屑。

楚无忧等人咋舌不已,南歌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刚笑出两声便戛然而止,金枪小侯爷身上倏地腾起数道小火苗,顿时整个人罩在其中,不禁发出一声惨呼。

众人登时惊慌失措成一片,燕飞空身子一晃,已迅疾而至。

金枪小侯爷身遭周围都是星星点点的火苗乱窜,身上更是燃了起来,他快步奔出几步,无奈头发给火苗点着,“蹭”地起了一团火焰,饶是他也是纵横江湖多年,遇见这番情形也不由得慌了手脚,两只手在脑袋身上一通乱抓乱挠。

燕飞空与楚无忧几乎同时抵达他身旁,二人脱去尚且有些潮湿的外衫,一通乱打,总算将他身上火苗尽数扑灭,。

再看金枪小侯爷灰头土脸,发髻散乱,显得颇为狼狈不堪,身上长衫也烧出了好多个洞来。

楚无忧看着前面仍有不少亭台楼榭,面有忧色道:“这里有些古怪,诸物不可乱碰,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有横祸来临。”

众人听他说得大有道理,靠近亭榭的人立即退开两步,金枪小侯爷适才逃过一劫,一张原本俊朗的脸上此刻多了几道污痕,顿时成了大花脸。

燕飞空挨着河边走出十几步,前面隔了八九栋又低又矮的八角闲亭外,这条河道曲曲折折地绕至一座倚着山壁修缮而成的楼宇前。

南歌子也看到了,道:“燕兄,你瞧那栋阑杆飞阁傍山而建,上面似乎镌刻着几个字。”

众人依言望去,果见飞阁二层正中有着三个黑乎乎的墨点,但相距有些遥远看不清楚。

一行人轻手轻脚地向着那栋楼宇而行,薛小六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只若即若离地远远跟着,保持着一段距离。

须臾之间,来至楼前,这栋檐壁飞阁半身陷入山体之中,露出层层檐角,飞檐翘角端部垂悬着几串铜环,下面赫然挂着数条盘蛇。

古滇国以蛇为神,蛇为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是那时川蜀一带的传说,皇家更是以虺为尊,不单是宫廷建筑,皇室日常所用器皿中亦是烙制得比比皆是。

二层中间的牌匾上三个大字更是异常醒目,众人一见之下,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鬼门关”

曲莫言半天不曾说话,这时竟冷笑一声:“故弄玄虚。”当下取出玉笛,放在唇边轻轻一吹,三根银针“嗤嗤嗤”地激射而出,俱打在那张牌匾之上。

只听得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三根银针几乎同时弹了开去。

薛小六悄无声息来到众人身后,正色道:“诸位不知发现没有,这栋飞阁与别个不同,看样子像是通体铜铸,既然叫做‘鬼门关’,自然里面凶险异常,还是小心为好。”

南歌子有些不信,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向着楼门掷了过去,顿时发出“咣当”一声脆响,果然并非木头所建。

便在这时,楼门忽然“吱呀吱呀”地缓缓自行打开,众人一个个心怀戒备,生恐从门里面射出什么暗器出来。

两道门叶打开良久,里面半晌未见动静,燕飞空走到离门槛五步之处,这时方才看清门内一条石径斜斜向上,似乎有一条秘道贯通其中。

南歌子正待迈步,燕飞空忽然间一摆手道:“莫动,里面好像有些声音。”

众人侧耳聆听之下,果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似乎从秘道里传来,这阵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显得清晰入耳。

顷刻之间,一只黑乎乎的小东西从门内通道里冒出头来,接着一个骨碌从石径上滚下,兀自发出“吱吱”的叫声。

这黑乎乎的小东西像极了老鼠,连发出的声音也颇为类似,但两只眼睛中间长出手指长短的一根独角,身上毛发稍显稀疏,一条长长的尾巴拖在后面。

南歌子凑前看了一眼,笑道:“这东西长得倒挺可爱。”话音刚落,门内忽然间涌出数以千计黑乎乎的小怪物出来。

南歌子惊呼一声,撒腿便跑。

众人哗然散开,像是没头的苍蝇一般,分列几个方向逃散而去。

这一群小怪物源源不断地从秘道中涌现,有的露出利齿獠牙,有的吞吐着蓝色火焰,有的仗着脑门上的尖角在四处乱窜乱撞

凌烟儿忽觉得身子一轻,已给曲莫言拦腰抱起,曲莫言眼望着飞阁二层牌匾“鬼门关”三个大字,双臂运劲抛出,凌烟儿身子顿时腾空飞起数丈之高,向着那块牌匾坠去。

金枪小侯爷摸出金枪,未待点着火焰,那群黑乎乎的小怪物已蜂拥而至,情急之下左足一点,跃身飞起,在半空中双手一错,将金枪开关开启,顿时腾起一团焰火,等他身子下落之时,将金枪长柄在地上戳点,一条身影向着石壁方向纵去。

南歌子适才有些慌张,惊魂未定,冷不丁几只怪物蹿至他脚下,沿着裤管便要往上爬,他屈指弹去,不料那只怪物居然嘴巴张开,只见咽喉里漾起一团蓝色火苗,两排惨白的利齿朝着他手指咬来。

斜刺里一根长鞭飞来,将他腿上几个黑物打落在地,南歌子这时缓过神来,双掌连击,将落脚处一团怪物击飞。

却不料平地里一团蓝焰撩起,原来是那群怪物引颈将口中焰火喷出,一时之间“吱吱吱吱”的声音四处响起,又有数不尽的黑色怪物涌近身侧,便如潮水一般。

南歌子眼看着身遭四处已无路可逃,忽见一道亮闪闪的物事袭到眼前,却是楚无忧适才握在手中的长剑,当下纵身跃至剑刃之上,那柄长剑去势飞快,托着南歌子向前飞出数丈牢牢地插进飞阁二层飞檐翘角下的铜环之中。

燕飞空左右脚连环互击,身子竟然冉冉升起,在半空中大步流星般地如履平地,薛小六站在他身后,不由得暗暗佩服:此人神技如斯,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忽听一声长啸,燕飞空手中乌龙金丝卷起曲莫言向着岩壁上抛去,曲莫言借助乌龙金丝甩出之力,身体贴在岩壁上面,施展出“壁虎游墙功”一点点向着飞阁靠拢。

这厢楚无忧长剑出手,救出南歌子,面对蜂拥而至的黑色怪物双臂连环递出,掌风所到之处如雷霆万钧之势,一掌下去立时掀起数十只黑色怪物,纷纷从半空中落下。

无奈这些怪物源源不断地从飞阁中爬出,一时竟是无穷无尽,楚无忧内力再是了得,也总有耗尽之时,他一连击出五六十掌,掌掌蕴含“小无相功”无上真气,那些怪物临死前口中蓝焰吸纳不住脱口而出,顿时将楚无忧身前身后围拢起来,稍有不慎,便会沾身起火。

燕飞空眼见楚无忧陷身于蓝焰黑鼠之中,心中焦急万分,他悬身在飞檐翘角之上,有心用真气注入乌龙金丝将楚无忧身前蓝焰扫除干净,奈何黑鼠越死越多,楚无忧四周宛似挂了一圈的光幕垂帘,盈盈闪闪的跳跃着,真是蔚为奇观。

楚无忧脚下黑鼠的尸身越堆越高,后面的黑鼠仍是络绎不绝地攀爬着前面同类的尸身向着楚无忧发起攻击,楚无忧首尾尚能兼顾,但时间久了,只要一个疏漏,便会遭遇灭顶之灾。

南歌子为他所救,心里极是焦躁,却又力有未逮,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只急得哇哇大叫。

凌烟儿此时淡淡地说了一句:“薛六爷人呢?”

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四处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黑鼠在四处涌动,唯独看不到薛小六的身影,此处地方并不开阔,目光左右横扫一圈便可尽收眼底,但薛小六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忽然间便没了踪迹。

石径通道里涌出的黑鼠越来越少,到了最后滚落一只黑鼠下来,再不见有黑鼠出没其中了。

楚无忧额头上早已冷汗涔涔,心中竟莫名产生出一种恐惧来,他足下寸许之地都是黑鼠尸身,头顶蓝焰飞舞攒动,一边挥动手掌一边忖思:与其固守待毙,不如横下一条心来

他心念甫动,便听得身后一声厉喝,这一声宛如山钟初鸣,沛沛然中气充溢,声浪传至之处,蓝焰散乱飞开。

燕飞空站在高处看得清楚,只见一团黑影自楚无忧身后飞旋而至,四处涌来的黑鼠不及靠近便纷纷弹开,黑影之中亦有数百只黑鼠自漩涡中甩出,尽数摔出数丈开外。

这团黑影闪近楚无忧身边,楚无忧只觉手腕给人一把拽住,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

第二十章:烈焰胄甲兽

楚无忧手腕给人扣住,奔跑之际凝目望去,只见这人白发白须,面色凝重,赫然竟是薛小六。

薛小六内力修为已臻化境,体内真气充盈隐于肌表,无形之中罩着一层先天罡气,起初他相距楚无忧不远,亲眼见他舍己救下南歌子,又见他身入重围而无法脱困,便暗运内力闭上七窍,任由黑鼠爬满全身。

那些黑鼠嗅不到人气,便不会撕扯乱咬,待到薛小六觉得身上黑鼠爬行渐缓,便施出护体罡气将周身黑鼠震飞,右手擒住楚无忧直奔向飞阁之内。

那些黑鼠受不住薛小六周身遍布护体罡气,沾身即飞,“吱吱吱”乱叫声中给他闯出一条道来,二人身形疾若流星,转瞬间便踏上那条石径通道,楚无忧身形受他控制,身不由己只好随他踏进秘道,二人身影立时隐入不见。

二人闯入秘道之中,只见秘道两旁立着不少石雕,尽是些牛鬼蛇神和诸般厉鬼小妖的雕像,薛小六停下脚步,低声道:“这里既然号称是‘鬼门关’,想来不会这般容易通过,你且等我试试有无机关。”

楚无忧刚才为他所救,心中矛盾异常,感激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正自踌躇之中听他似乎对着方才的事颇是不以为意,便“嗯”了一声退在薛小六身后。

薛小六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盖儿,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仰首吞了下去,右手一扬,那小瓷瓶顺着秘道地上的石板“骨碌碌”地滚出好远。

半晌并无动静,薛小六神色狐疑之间,突听秘道那头发出一阵沉闷已极的喘息声,接着地上响起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刚才的那个瓷瓶儿居然又“骨碌碌”地滚了回来。

楚无忧不由得大惊失色,瞥眼间又看到身旁几个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的厉鬼石雕,更是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薛小六白眉紧锁,看了楚无忧一眼没有说话,走前几步将去而复返的瓷瓶儿捡起,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腥臊味扑鼻而来,闻之欲呕。

楚无忧欲待出言发问,却听得对面远远地又传来两下厚重的喘息声,接着便有利爪在石板上摩擦的声响,那声响半天发出一声,显是有一只庞大的怪物慢慢地向二人靠近。

薛小六凝神向前看去,前方仿佛隐隐约约地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在左右晃动,渐渐地从黑暗中探出一根长长的独角出来。

这根长角通体惨白微褐,上面似有莹莹磷火一般,隐然笼着一层泛蓝的晕影,独角从黑影中越伸越长,直如一个成年人的手臂那般长短,独角下黑毛茸茸的一张巨大的尖嘴不时翕动着吐出恶臭的浊气。

这只怪物缓缓向前蠕动,渐渐露出身体来,原来它身体过于庞大臃肿,四肢无力支撑,只能靠着四只爪子在石头上匍匐而行。

它爬动几下停在那里,忽然引颈发出一声唳嘶,身上毛发由黑转淡,渐而转为深蓝,突然间周身上下腾起点点蓝色火焰,顿时将秘道中照亮,也终于露出它自己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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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空眼见薛小六挟着楚无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进飞阁内,心中又忧又喜,金枪小侯爷道:“燕兄,你看那边。”

燕飞空转脸看去,只见适才经过的楼台亭榭给秘道中涌出的黑鼠们一顿冲击之下,纷纷坍塌燃尽,原本是一片奇幻胜景顷刻之间便只剩下满目疮痍了。

曲莫言望着四处黑压压的一片和悬浮半空的点点明光,不禁心生疑问:“这些怪物难道在起建盘龙宫时便让人豢养在其中么?”

凌烟儿一旁接话道:“曲公子,你有所不知,川蜀一带都是东夷人后裔,咱们东夷人自古传承于蚩尤一族,蚩尤兵主战神,人身牛蹄,四目六手,耳鬓如剑戟,头有尖角,乃是九黎之主。”

南歌子听得一头雾水,问道:“那又怎样?与这里有何关系?”

凌烟儿星眸闪动,继续说道:“东夷先祖便是半人半兽,面如牛首,背生双翅,其麾下八十一位兄弟也是铜头铁额,八条胳膊,九只脚趾,个个本领非凡,这些皆不是谬传,他们战败身死之后,血肉化作天地万灵,生成了各种各样的奇形幻兽,如今这里的独角黑鼠便是这般来的。”

南歌子听她说得有依有据,不禁将信将疑,反问道:“那些都是传说,如何能够当真?”

凌烟儿一本正经道:“世间珍禽异兽何其繁多,你道都是从何处来的?”

南歌子忖思半晌,居然回答不出,凌烟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才幽幽地望向燕飞空,柔声道:“燕大侠,如今咱们身陷重围,又如何是好?”

燕飞空一直悬身探首向下观望,底层再不见黑鼠涌出,便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嘶鸣声,听音辨声是从飞阁下层传出,众人闻声都是一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燕飞空亲眼目睹薛小六和楚无忧遁入楼下,开口道:“我去看看。”言罢一式“断雁孤鸿”,身子在半空中旋了一道弯曲弧线落在地上,甫一沾地,左足一点,身子已飘向秘道去了。

南歌子与金枪小侯爷几乎同时纵身跃下,曲莫言和凌烟儿紧随其后,四人循着燕飞空的身影一齐向着秘道奔去。

刚进入秘道,便看到薛小六和楚无忧、燕飞空三人六掌朝着一只庞大无比的怪物击出,这当世三大高手第一次联手,掌风犀利无匹,隐含风雷之声,似有千钧之力,将面前那只怪物击退半丈有余。

那怪物身上蓝焰齐飞,有若寒星点点,倏地张开巨嘴,露出两排白晃晃的利齿,口中突地漾出一团蓝火,将脑袋一甩,一团蓝焰脱口向着众人飞了过来。

金枪小侯爷大叫道:“快快闪开。”众人不敢正樱其锋,纷纷避到两侧石像身后。

那团蓝焰犹如一个大火球一样从秘道正中央呼啸而过,众人只觉得一道寒流从身边袭来,南歌子咋舌不已:“莫非咱们身处地狱,这火非但不热,反而寒冰彻骨,难道是阴火么?”

待那团蓝焰过去,薛小六又再揉身而上,他这一跃过去,相距那怪物不过四五丈,沉肩垫腰又是两掌拍将过去。

燕飞空一掌横切下去,将一座石像拍成两截,手托着半截石像向薛小六扔了过去,薛小六心领神会,双掌一错,腾空而起,旋身反踢一脚,将那半截石像踢向那怪物的头部。

那怪物脑袋向上撩起,顿时将半截石像顶飞,不由得有些发怒,左爪向前伸出,仰首张开巨嘴,顿时又漾出一团蓝色火焰。

燕飞空信手抄起另半截石像,足底施展出绝世轻功,身子微微晃动之下,双足已离地而起,这一下兔起鹘落,直是瞬息之间,已闪身至那怪物跟前,左手托起石头,右掌用力一拍,登时将半截石像塞进那怪物巨嘴之内。

南歌子进来时已将悬在飞阁上的长剑拔出,当下掷与楚无忧,楚无忧五指虚抓,那柄长剑竟然悬于半空不动,他腕间摆动,二指弹起,只见那柄长剑“嗖”地一声,冲着那怪物脑门正中独角左侧的眼睛激射而去,正是天下闻名遐迩的御剑之术。

那怪物一时合不拢嘴,眼前白光一闪,一只眼睛已给长剑刺破,顿时眇了一目。

薛小六双臂抡圆,一掌探入那怪物嘴中,将半截石像又再送入几寸,那怪物口内蓝焰登时迫入自己腔内,张口不得又闭口不得,两只前爪腾起在地上重重拍击。

金枪小侯爷将金枪放长,手持金枪末端,纵身跃起奋力刺向那怪物仅剩的独目,他身法虽不如燕飞空那般神乎其神,却是迅捷异常,那怪物摇头晃脑之际,冷不防金枪扎来,一只右眼登时激射出黑黄浑浊的眼液出来。

金枪小侯爷手腕拧动,枪尖四下里狠扎狠刺,那怪物吃痛不起,臃肿的身躯忽地从地面弹起,撞至秘道上面的岩壁又重重地摔了下来,身上蓝色火焰立时少了一半。

金枪小侯爷厉喝了一声,金枪横挑,竟将一只硕大的眼球给剜了出来。

南歌子一拍大腿,横身抱起一尊石像,奈何拔它不起,曲莫言与凌烟儿对视一眼,四掌击出,将石像底端震碎,南歌子心中大喜,将石像拦腰抱起。

那怪物咽喉一阵抽动,竟将先前的半截石像硬是给吞了进去,嘴巴刚要闭合,忽然间又给人塞进一块更大的石头进来。

南歌子依照葫芦画样,双掌连拍之下,转身一个侧踢,将一尊完整的牛头石像又顶至那怪物的喉部。

那怪物全身震动之下,奋力向前扑去,几个人退身避开,那怪物就此寂然不动,身上蓝色火焰一会的工夫便已消失殆尽,楚无忧抬臂伸手,凌空抓取,那柄长剑又回至手中。

薛小六此时长吁口气,道:“盘龙宫内有阴阳四豸,如今总算杀了一只。”

燕飞空道:“何谓阴阳四豸?”

薛小六苦笑一声:“那是百年前先人诵传至今的传说,却不想成真,这只烈焰胄甲兽只是其中之一。”

燕飞空道:“愿闻其详。”

薛小六长叹口气,并未作答,领着众人贴靠着那怪物身边侧身挤过,那怪物实在太过庞大,竟将整个秘道占去多半,再加上它全身蓝焰跳动不止,若不除掉它,只怕是谁也无法前进半步。

一行众人沿着秘道走了里许,如今深入山腹,阴冷之气愈加浓重,好在众人皆是习武之人,筋骨强健,寻常阴气无法浸袭至体内。

燕飞空感觉到一路探身向下行走,他心中暗自数了两千四百余步,将将数到两千四百三十六步之时,忽然觉得眼前突地一亮,虽然只是眨眼的工夫,却如同白昼一般。

众人耳畔只听到薛小六颤声道:“炎之凤”

第二十一章:昨日怨

众人听他语调中颤动不已,仿佛是难以抑制内心激荡之情。薛小六仰首望着黑漆漆的岩壁上空,目光在寻找着什么,左首面远远地传来“蹡蹡”地鸣声,霎时间一道闪电从半空中划过,将四周一切又再照亮。

众人目光搜寻之余,只见一条红赤斑斓的大鸟从空中一闪而没,转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小六单膝下跪双手指天,口中兀自喃喃自语,似乎在祈求祷告,众人只见他嘴唇翕动不停,谁也听不清他叨念的什么。

曲莫言目光投向凌烟儿,凌烟儿臻首轻摇,意示不知。

燕飞空猛地里想起曾听过薛小六提及“炎凤之泪”,这时再听他颤声呼出“炎之凤”三个字,心知这二者之间多少必有些关联。

薛小六怔怔抬头仰望,目光之中露出又是希冀又是憧憬的神色。

燕飞空抬头也看见了那只红赤斑斓的大鸟,便问道:“薛六爷,炎之凤也是盘龙宫内阴阳四豸之一么?”

只听薛小六叹道:“炎之凤与另外三个不同,它是能给人带来美好愿景的灵兽,一个人若是一生之中能够看到它一眼,已是莫大的荣幸了。”

燕飞空笑道:“那便祝愿薛六爷心想事成、事事得偿所愿。”

凌烟儿站在一旁恨恨不已,冷笑道:“他若是事事得偿所愿,诸位早已横尸当场,与虎谋皮不啻于作茧自缚。”

这几句话听得众人大为错愕,不知道意指何处。

薛小六起身缓步走到凌烟儿身前,曲莫言将凌烟儿挡在身后,沉声道:“你若敢伤她分毫,在下便不客气了。”

薛小六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烟儿,你以为我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背弃祖训,悖逆守护盘龙宫之诺,处心积虑只为了一己之私么?”

凌烟儿冷冷道:“既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薛六爷不妨告诉在场诸位英雄,你究竟身患何疾?为何要吃掉孕妇腹中胎儿?又为何对着‘炎凤之泪’念念不忘?”

众人闻言之下都是惊愕不已,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薛小六清矍削瘦的面颊上。

薛小六白眉微微一挑,眼角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层,目光扫向众人道:“诸位毋须害怕,老朽垂垂老矣,又不是什么扁毛牲畜,这其中有一些误会,今日正好与诸位好生说说。”

燕飞空道:“不知薛六爷从哪里说起?”

薛小六忖思了一下:“那便从我身患恶疾说起吧,当年我给人打落悬崖,重返盘龙村,便日夜勤练武功,以图东山再起。”

“哪知有一夜我难以抑住胸口憋闷,竟连呕了几大口血,我以为是内伤未愈,也没放在心上,余下一段时日便刻意停止修习武功,每天只是盘膝打坐,吐纳气息。”

“怎料过了几日依旧是呕血不止,我吐纳气息之时,真气随经脉而行,诸位都是武林中的内家高手亦是懂得,可是真气循至三焦上隔便难以通行,我强运几次皆是功败垂成,呕了几大口鲜血不说,几日下来,人也消瘦了不少。”

燕飞空打断他的话,道:“手太阴肺经,或许你是肺脉伤了?”

薛小六点头道:“我原也是这么认为,便服下一些丹药,可是却丝毫不见好转,一个人若是精血不足则内力难以为继,我自感真气有如剥茧抽丝般一点点消耗,心中焦躁难安,便决心在数年后重返中土求人医治。”

他仰首打了个哈哈,又道:“这次重返中土可不比从前,我遁入中原只想着遍寻名医,第一站便是号称‘圣医鬼手’的慕容怀礼慕容老先生,嘿嘿这个慕容老先生生性孤傲,仗着医术高明精湛,将前来寻医问诊的病患都不放在眼内,我化装作一个土豪劣绅前去拜访,百两黄金铺路,没想到这位慕容老先生竟是看也不看,便将我轰出门外。”

燕飞空道:“慕容怀礼十多年前便已仙逝,原来竟是薛六爷下的手?”

薛小六嘴角浮起一丝蔑笑:“非也非也,那是他自己急火攻心,一命呜呼,虽与我有着一丝关系,却不是我亲自下的手。”

燕飞空凝神道:“此话怎讲?”

薛小六道:“当日他将我轰出门外,我百思不得其解,若说这位老先生性情孤傲,自视清高原也罢了,却不经意间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我既然求医不得,便想着深夜前去探察究竟,少不得问一问为何将我拒之门外,当夜我便潜入慕容府邸”

金枪小侯爷笑道:“薛六爷都是夜间潜入别人府邸的么?”

薛小六知道他说的是当年半夜潜入青城派之事,不禁笑了笑,继续说:“我进入慕容怀礼的府邸,一时找不到他安寝的地方,便在房顶上来回兜了几圈,发现侧房有间屋子里灯还亮着,于是探身下去,却听到一桩青城派的秘密。”

众人都知道他与青城派素有嫌隙,是以谁也不再打断他话头,听他娓娓道来。

“慕容怀礼正在那间房中给人施针解毒,那人赤裸着上身伏在一张小床上,看不到正脸,但他一说话我不禁惊得呆了半晌,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这人就算挫骨扬灰我也记得他的声音。”薛小六目光透出一丝狠辣的神色:“这人居然是青城派的掌门人余德禄,我当年竟不曾将他杀死?”

这席话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南歌子追问道:“难道当年他是诈死么?”

薛小六道:“当年我亲手震断他心脉,不想他居然寻得名医高手将他救活,救他活命之人正是这位慕容怀礼,我心中暗暗叹服‘圣医鬼手’果然名不虚传,打定主意不能得罪此人,便伏在窗前听里面说话。”

“只听余德禄尽是扯了些闲事说道,我忖思此时不好动手,正要离开,这时忽听慕容怀礼问道:‘如今青城掌门清除异己,只怕是有些不听话,余掌门,你几时重返掌门之位?’余德禄依旧趴在床上,面孔向下,道:‘如今我功力只恢复六成,不好与他撕下脸面,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过我早已暗中布下一枚棋子,到了关键时刻便可要了他的性命。’我对青城派殊无好感,便耐心听了下去。”

“慕容怀礼轻笑一声:‘余掌门果然是智珠在握,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谅他‘风尘子’如何折腾也终究免不了要落得个四大皆空的下场。’余德禄冷笑一声:‘何止四大皆空,我让他尸骨无存,从此在江湖上再没有这一号人物,若不是当年那个小子害得我不敢露面,我又何苦请他出山主持大局,我这个师叔享了几年清福,陪上一条性命也是值了。’我这时才知道青城派新任掌门是余德禄的师叔‘风尘子’。”

燕飞空插话道:“如今青城派掌门是‘风尘子’的嫡传弟子古木峰,‘风尘子’在四年前抱恙仙逝,将掌门之位传于这位号称拳剑双绝的关门弟子了。”

薛小六道:“吾非君子之友,却是小人之敌,余德禄既然想杀了他师叔‘风尘子’,我便偏偏不能让他如愿,嘿嘿,否则风尘子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年了,更不会有后来的什么古木峰做了青城派的掌门。”

燕飞空默然无语,青城派掌门古木峰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此人性情豪迈、快意恩仇,乃是铁骨铮铮的一条汉子,没想到竟是这样当上了掌门之位。

薛小六又道:“那慕容怀礼过了一会,问道:‘当初余掌门答应我的事可还记得么?’余德禄有些不耐烦道:‘每次你总是提起这事,我既然应允了你,自会想方设法为你做到,不必每次都要催我。’慕容怀礼讪笑道:‘并非老哥哥每次都要催促与你,实在是余掌门的心脉难以续连,我殚思竭虑想要恢复余掌门从前武功,只是只是有些力不从心,生怕哪里做得不对,余掌门便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啦。’”

“余德禄自然听出他言语中要挟的意思,顿时馁了气,翻身坐了起来,有些无奈道:‘你一个悬壶济世的郎中,何苦非要什么劳什子武功秘笈何用?’慕容怀礼道:‘犬子不喜岐黄之术,偏偏喜欢这些,唉我老来得子,少不得有些溺爱,余掌门千万莫要笑话才好。’余德禄半晌无语,过了一会忽道:‘慕容先生,今日行针为甚和昨日不同?’谁知慕容怀礼哈哈大笑道:‘余掌门拿捏不准,老哥哥心里没底,自然也是拿捏得不到火候。’”

“余德禄叹了口气,道:‘并非我故意推诿,这本真经原是鄙派一位师叔祖从皇宫中盗取,书中尽是梵文,我这位师叔祖找人译了一卷之后便依法修习,哪知修习了半年之后便走火入魔,疯疯癫癫地见人就打,当时鄙派几位先辈联手将他制服,关进了悔过堂,不过半年的工夫,这位师叔祖便郁郁而终,时任掌门墨语非居然也禁不住诱惑,偷偷修习起这本真经来,一年之后,墨语非不辞而别,江湖中却从此多了一个杀人狂魔。’”

“慕容怀礼听到这里,笑道:‘余掌门毋须多想,只要将这本真经取来给我,我自会除去你身上恶疾,助你打通心脉,你瞧我这些日子闭门拒客,那是不想耗费半分心力,唉!老哥哥一片苦心余掌门又怎会知晓?’”

“我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圣医鬼手’将我轰出门外竟是这等缘由,这时余德禄说道:‘如今那本真经已藏于青城山万壑洞中,便是掌门人亦是无法取出’”

“慕容怀礼长笑一声:‘君子不夺人所好,君子当成人之美,这桩事余掌门自行斟酌便好,今日老哥哥且告辞啦!’余德禄听出他弦外之音,忙道:‘慕容先生既然如此喜欢这本梵书,余某若仍是再三推诿便辜负了老先生的救命之恩了,这样罢,容我一个月的时间,我自当将此书呈于老先生面前。’慕容怀礼道:‘此书乃是青城所有,可千万不要勉强。’余德禄道:‘此书原是盗取,算不得青城所有,说不定交由老先生看管反倒是物归原主、完璧归赵了。’慕容怀礼道:‘余掌门想得明白便好。’说完转身出了门。”

薛小六说到这里,忽然哈哈大笑道:“老朽当真是糊涂之至,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讲着讲着便扯到了江湖恩怨上了。”

燕飞空道:“无妨,薛六爷与青城派宿怨颇深,如今一切俱已放下了么?”

薛小六苦涩一笑:“老朽身染重疾,阳寿无多,早已把一切俱已放下,佛曰:‘四海皆空’,余德禄坠入万壑洞之时,我与青城派的恩恩怨怨自此一笔勾销。”

第二十二章:蜀道难

燕飞空道:“薛六爷身体安健,实在是看不出有何异样。”

薛小六微微一笑道:“燕大侠谬赞,当年‘圣医鬼手’慕容怀礼虽然将我轰出门外,我却打心底里佩服此人,此人能将心脉续接,如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当夜我悄然而去,不曾惊动任何人,便悄然而回。”

楚无忧一旁冷笑连连:“你那时不杀余德禄,只怕是觊觎他青城派的梵文真经吧!”

薛小六道:“他武功本就不及我,我要杀他易如反掌,只不过他既然逃过一次,若让他这么痛痛快快地领死,实在不是本意,他欲要除掉风尘子,我便暗中相助风尘子坏他好事,他想偷得真经,我便抢先下手,让他无功而返,至于那本梵文真经是好是坏,根本不值一哂。”

“次日,我直奔慕容府邸而去,恰逢慕容怀礼出门,我与他擦肩而过之时,故意装作一个趔趄,手肘微抬撞向他胸口,这位慕容先生反应极快,身子微屈之时,一只手已抄至我肋下,掌缘向上托起,阻住我摔倒之势。”

“这简简单单的一招,我便知道这位慕容先生非但岐黄之术冠绝天下,一身功夫亦是不遑多让,颇有独到之处。”

燕飞空道:“慕容怀礼外号‘圣医鬼手’,后面‘鬼手’两个字是说他双手犹如鬼魅一般,让人防不胜防的意思。”

薛小六“嗯”了一声:“我故意卸掉力道,身子不曾站稳之际,从怀中掉落一本书来,慕容怀礼一见之下,顿时目光紧紧盯着再舍不得离开。”说到这里,薛小六脸上浮起一丝狡黠讥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我故意掉出一本武功秘籍,单是封面上‘密宗玄功大法’几个大字,便足以让这位慕容老先生心驰神往了。”

“果不其然,他伸手在我腕间一探,面目表情大变,故作惊讶道:‘这位兄台最近可觉得身子如何?’我装作不解道:“吃饱睡香,一切均好。”慕容老先生看了看我面色,又让我伸出舌头给他瞧看,一把攥紧双手道:“兄台是否近来形体消瘦,神色忧郁,一直咳嗽不停?”我听他说的半分不假,几乎便要脱口而出告诉他实情。”

“他将我拽至一旁,将手搭在我脉上,过了半晌,面色微沉道:‘鬼疰之症,脉细而数,虚弱无力。’边说边用指尖按下我手臂肌肤,点点头道:‘面浮肢肿,唇紫形寒,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兄台得的应是鬼疰,这种病症非同小可,兄台是否咳血生痰,泄泻频繁,口中常有糜烂之感?’我听他说的分毫不差,一时不由得有些怔了。”

“他见我不说话,反而劝慰我说:‘兄台也不必绝望,老夫虽然医不好鬼疰之症,却能将它缓至二十年不再发作,否则兄台半年之后便要窒息而亡,此言绝非恫吓,兄台尚需仔细掂量。’我知他所言非虚,便开口问道:“请问老丈高姓大名?何苦这般吓我?”慕容怀礼倒也直率,捋须呵呵笑道:‘老夫复姓慕容名怀礼,略通医道而已。’”

“我忙不迭鞠躬行礼道:‘原来是‘圣医鬼手’慕容先生,先生适才所言在下入病甚重,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先生救我’他似乎在等着我这句话,敛起笑容道:‘老夫既然与你恰逢际会,也算是有缘,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沉吟片刻,便嘱咐我三日后前去医馆找他,我再三询问诊金多少,他只是微笑不语,目光一直盯在那本《密宗玄功大法》上,我内心暗自觉得好笑,脸上却装作茫然不知的神情。”

“慕容怀礼终于忍不住,右手指着《密宗玄功大法》书册,道:‘老夫也不要你别的,只是想借这本书来瞧看一番即可。’我面露难色,终于还是一跺脚道:‘生死事大,这些身外之物岂可相提并论,慕容先生既然喜爱这本书,三日后,在下自当携书前往,不知可好?’慕容怀礼笑意吟吟地连声道好。”

燕飞空倒吸一口冷气道:“密宗功夫向来是西域少林独门秘技,不知薛六爷如何得到?”

薛小六笑道:“西域少林自与喇嘛黄教一争高下之后,死伤一众高手,从此日渐式微,连护寺宝典也湮轶在外,昔年我杀进喇嘛黄教总坛抢得此书。”

燕飞空心道:这位薛六爷不晓得昔年在江湖上掀起多少惊涛骇浪,喇嘛黄教地处西域边陲,他也能杀进杀出,喇嘛黄教曾派遣使者至嵩山少林寺问责,说是少林一位俗家弟子将他黄教总坛捣得稀烂,要少林寺交出人来,少林寺矢口否认,双方为此大动干戈,兵戎相见,又是好一场厮杀,直到今日才有人知道,原来这件事的起因竟是薛小六所为。

薛小六看了燕飞空一眼,继续说道:“三日后,我只身前去慕容怀礼的医馆,这次不但无人轰我出门,慕容老先生早早出门迎了上来,将我接进医馆内堂,望闻问切之后,立时将药方开了出来,我依言将《密宗玄功大法》留下,慕容怀礼见我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或许是得意忘形之下,竟不曾开口问《密宗玄功大法》是从何处得来。”

燕飞空疑道:“那后来慕容怀礼又是如何给人逼得自杀而死?”

薛小六道:“这还不简单,我喝了几日汤药,觉得颇有起效,知道‘圣医鬼手’并未骗我,只不过他救下青城掌门余德禄,终究是犯了我的忌讳,我不能亲手杀他,便想出了一个极好的办法来。”

众人静静地听他说道:“我一路尾随余德禄返回青城山,将他打死在万壑洞之后,便去了一趟南诏国,那时南诏国的皇帝宣召了喇嘛黄教教主悬世大法王前往品澹赕宣扬藏佛格鲁教义,我书函一封投入悬世大法王寝处,只说是昔年黄教总坛被抢的《密宗玄功大法》如今在‘圣医鬼手’慕容怀礼之手”

楚无忧一旁冷冷道:“好一招借刀杀人的计谋”

薛小六道:“慕容怀礼若是将我身上疾患治愈,我或可饶他一命,只可惜我那时大好年华却只有二十年可活,一身武功不但毫无进境可言,还要终年与药为伴,心中想法难免有些偏激。”

楚无忧道:“所以你想要我继承衣钵,将你当年未竟的心愿一一完成,只因你时日无多,功力无法精进,已无力再去与人较试武艺”

薛小六面如死灰道:“不错,我功力无法精进,身上沉疴已然发作多时,眼下二十年之期余日无多,当年慕容怀礼和我说过,用药十年之后,余下十年之中每年都要吃掉两个新生胎儿,才可保我安稳度过一年不致窒息殒命。”

凌烟儿至此恍然大悟,薛小六每年偷食村中畸形胎儿竟是为了延年续命,顿时满腔怨毒,眼中如要喷出火来,扑上身去,十指尖尖地向着薛小六抓去。

燕飞空横身挡在中间,袍袖轻拂,将凌烟儿自中间隔开,脸上微愠道:“姑娘若是心有愤恨也不必急在一时。”

不知为何,凌烟儿顿时安静了下来,低垂着眼帘行至燕飞空身旁,柔声道:“一切都听你的”

曲莫言站在不远处眼神闪烁,转脸望向了别处。

薛小六举步先行,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金枪小侯爷高举着火焰金枪,快步走到薛小六身侧与他并肩而行,问道:“薛六爷,方才所说的四种虫豸尚有两个不曾见过,不知是什么样的怪物?”

薛小六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无可奈何道:“前面便有一只”

众人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前方一座两人高低的洞穴口前几张硕大的蜘蛛网罩在上面,燕飞空有生之年从未见过如此大的蜘蛛网,每根丝皆有银针般粗细,垂悬丝线四散扩开,横纹丝路一圈又一圈地绕成半圆状,丝线纵横交错,犹如一间间帐篷似的挂在那里。

南歌子几步跃至,惊叹道:“好大的蜘蛛网,为何不见”一句话未待说完,倏忽之间一只巨大的黑影从头顶垂落,燕飞空乌龙金丝扬手而出,将他腰肢缠住猛地里拽回。

那只黑影一下扑空,旋即向上逃遁,消失在黑暗之中。

南歌子适才觉得一阵冷风自上面袭来,他身子退后一丈之时,一只硕大的蜘蛛从眼前垂下又以极快的速度一晃不见,不禁吓得出声,背后凉飕飕的。

众人驻步不敢前行,金枪小侯爷将火焰金枪举高,火光照映着四周岩壁上竟然垂悬着四五个头颅一般大小的狼蛛,光影下显得通体暗红,拳头大的头部更是红得通透,圆滚滚的腹部上有黑红相间的四道条纹,显得愈加诡秘可怖。

燕飞空轻声道:“这些蜘蛛体含剧毒,诸位小心应付,万万不可触碰。”

“燕兄果然天下之事无所不知。”南歌子叹服道:“这些蜘蛛相比寻常的蜘蛛大出好多。”

燕飞空道:“这类毒物的通性是颜色愈是鲜明则毒性愈重,一个人若是为它所噬,指甲大小的一只毒蜘蛛便可要了一个人的性命,这里的蜘蛛简直算是寻常蜘蛛的祖宗了。”

金枪小侯爷灵机一动道:“老子放一把火,将这些毒物统统烧死烧光了事,省得麻烦。”

第二十三章:炎之凤

便在这时,半空中又传来“蹡蹡”的声音,薛小六冲上几步极目远眺。

山腹中一阵掠影风声传来,远远地半空中冒起一团火焰,众人隐隐约约地看见一只大鸟的身影倏忽而灭。

燕飞空忽然道:“它是在寻找出口。”

薛小六微微一怔,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便如自古大滇国的遗民守护着盘龙宫,从未想过重回故土,甚至连他自己,虽然数次潜入中土,每次都会返回盘龙村中。

燕飞空继续说道:“这里密封无缝,它无法出去,便只能孤独地在这里盘旋,其实无论是人是鸟,如若长久困在一片黑漆漆的地方,都会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

金枪小侯爷闪身而出,将火头凑近一张蜘蛛网,火苗撩至网丝上,顿时烧了起来。

众人皆是心里惴惴不安,生怕洞穴之中突然蹿出成千上万的狼蛛出来,如同方才经历的黑鼠那样,这里更无攀爬之所,无法躲避。

几张蜘蛛网瞬间燃了起来,发出一股焦臭的味道,几只狼蛛不知死活地爬了过来,顿时陷入火焰之中,挣扎了几下纷纷落地,南歌子走上前去,几脚将它们尸身踢开。

蛛网尚未燃尽,洞穴中已涌出十多只硕大的狼蛛出来,金枪小侯爷将火焰抵在洞口,那些蜘蛛似乎害怕火光,迟疑着不敢出来。

突然一根蛛丝从狼蛛群中射出,金枪小侯爷猝不及防之下,那根蛛丝正好粘在他腰间束带铁扣上,他正待回手想将蛛丝烧断,不料十多根蛛丝一齐射来。

金枪小侯爷心中大骇,右足一点,身子欲要向后避开,却不料几根蛛丝已粘在他身前衣服上面,一跃之下竟然仅仅退出半步。

略有迟疑之间,又有数根蛛丝纷至沓来牢牢吸附在他前襟残破衣物之上,金枪小侯爷不假思索之下将手中金枪撤回胸口,将蛛丝烧断几根,殊料余下数根蛛丝收紧,将他拖近洞穴一步。

楚无忧眼看着三只狼蛛循丝过来,当即挥出一掌,同时左手擒住金枪小侯爷后颈衣领止住他身形前倾之势。

火焰将将离开洞口,登时涌出数十只狼蛛出来,这些狼蛛形体硕大,动作却极是敏捷,刹那间便聚满了洞口外面,里面仍是源源不断地向外爬出。

曲莫言将玉笛横在唇边,发出数十根银针,立时将狼蛛射死一片,奈何蛛群前赴后继,涌出得越来越多,若不是畏惧金枪上的火焰不敢过来,众人早已陷守其中了。

燕飞空右掌疾向金枪小侯爷身前劈下,登时将十多只狼蛛击落,当下厉喝一声:“退后。”伸手取过金枪小侯爷手中火焰金枪,手腕轻轻挑拨之下,已将小侯爷身前蛛丝燎断。

众人纷纷沿着来路退后,燕飞空手持金枪断后,有几只狼蛛跃身过来也让他挥舞金枪击落,薛小六守在他身后连续挥出四掌,掌风刚猛无比,好教狼蛛不敢近身。

不一时的工夫,地上已爬满了数百只狼蛛,更有一些狼蛛攀上岩壁或是悬在半空。

薛小六情知无法再向前半步,如今之计只能退回原路,连出几掌后大声道:“燕大侠,这些毒物太过凶险,不如避其锋芒,再想法子。”

二人边打边退,哪知他们退后一丈那些狼蛛便前进一丈,四处坚石嶙峋又没有什么可燃之物能阻断狼蛛追击势头,薛小六大笑道:“燕大侠,你轻功卓绝,就此逃命去罢,老朽本就是盘龙宫守护,葬身于此正是死得其所。”

燕飞空将火焰金枪挥舞得密不透风,跟着大笑道:“薛六爷,天无绝人之路,你信不信?”

薛小六知他不愿舍弃自己独自逃命,心中不由得大为感动,他本是一代枭雄,性情反复无常,此时忽然豪兴大发,白眉轩扬,右手一把将上衣扯掉,露出一身强健肌肉。

燕飞空眼角余光扫到,不禁赞道:“薛六爷好生威猛”

薛小六将手中衣物点燃,大笑声中与燕飞空并肩御敌,两个人融为一处,薛小六周身四处布满护体罡气,偶有狼蛛漏过爬来也给内力震到一边。

二人直退出十多丈远,那群狼蛛仍是紧紧跟上,似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势。

薛小六将着了火的衣物在地上一阵打砸,顿时打死了许多狼蛛,这些狼蛛身体长肢上布满一层浓密茸毛,经火点燃之后登时四处“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拖沓声,燕飞空转过头来,见金枪小侯爷、南歌子几个人去而复返,几个人不知哪里找来几根长长的枯藤折断了堆在一起。

燕飞空将金枪连点带扎,同时挥出一掌,大喝一声:“撤!”薛小六身子疾速弹起,一件火衣脱手而出宛似一张渔网一样罩住一片,他身形甫一腾起,忽听半空里一阵风声传来。

紧接着一道霹雳从空中直击下来,正打在狼蛛中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两道霹雳连贯击落,瞬时将黑压压的一片狼蛛炸得粉碎。

火光中一个巨大的烈鸟口含焰火展翅俯冲而至,两只矫健的大翅膀滑翔至燕飞空身旁,又是一团焰火喷薄而出,一时间长长一条岩壁通道上火光四射,烈焰熊熊。

薛小六怔怔呆立原地,似乎忘记了逃开,燕飞空一眼瞥见,挥袖将他推开,身子似离弦之箭般跃向那只巨大的烈鸟背上。

那只烈鸟觉察出背上有人,双翅疾振,口中连珠炮地喷出一团团火焰,直轰得四周山石崩裂,碎屑四溅。

众人纷纷施展轻功四处躲避,饶是如此,仍是无法尽数避开,一个个狼狈不堪之余,身上挂了不少彩,曲莫言后背衣衫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兀自斜着身子挡在凌烟儿身前。

南歌子的额头给石头碎屑开了一道血口,身上早已伤痕累累,再看金枪小侯爷猫起腰躲在一块凸起的石头底下,猛抬头间看见一道火焰凌厉而至,慌不择路之下,双足一蹬,身子横跃而起,向着远端奋力蹿出。

一声轰隆巨响,那块横凸的山石已给劈碎成粉,乌泱泱地冒起一团白烟。

金枪小侯爷暗自庆幸躲得及时,待到双足落地,却看到薛小六双手双腿不停格挡四处纷飞的碎石,却一直仰首望着半空中那个巨鸟,目光紧紧随之而动。

楚无忧飞身跃在一块石凸上面,他站得高,看着燕飞空伏在烈鸟背上,两只手紧紧箍住它颈部,那只庞大的烈鸟显得有些急躁,身躯在空中掠来飞去,时而探身俯冲,时而引颈高飞,两只炽红的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长喙内烈焰吞吐无度,不断喷出霹雳闪电与赤白烈焰。

一时间只见半空中长长的火焰东一团西一簇地划过,一道道雷嗔电怒呼啸来去,将寂黑的山腹中空晃得有如白昼一般。

燕飞空右手缠住它脖颈,左手从怀中取出乌龙金丝,牢牢地套在它颈部,双脚尽量张开,足尖勾在浓密的羽翼内侧以保持身体平衡,不致从它背上摔落。

烈鸟折腾了一会,终于有些精疲力竭,不再喷吐焰火,飞得也是越来越平稳,燕飞空始终将金枪咬在口中,这时才腾出手来把金枪换在手中,腰身挺直骑跨在烈鸟身上,一手持着金枪一手擒紧乌龙金丝。

那烈鸟终于不再挣扎,托着燕飞空在山腹中翱而翔之,鲜艳已极的凤冠上一颗珍珠大小的肉蛋在燕飞空面前晃来晃去,燕飞空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了一下,谁知那颗肉蛋给他轻轻一碰,立时从凤冠上脱落下来,掉入掌心中。

凑至鼻前轻闻之下,一股馥郁浓香溢进鼻孔中,让人颇觉得心旷神怡。

那烈鸟忽然全身一震,仰首发出一声厉鸣,身子忽然向上疾冲,燕飞空猝不及防之下手掌倾斜,那颗珍珠大小的肉蛋不偏不倚地径直掉落他双唇中间,沿着齿间缝隙坠入腹中。

这一下惊得燕飞空几欲作呕,要将那个小肉蛋吐出,无奈那颗肉蛋从喉管未经吞咽直下,无论如何是吐不出来了。

哪知那肉蛋落入腹中之后,顿时化作一摊血水散于四肢百骸,燕飞空只觉得体内真气四处游走,身子轻飘飘地欲要随风而去。

他望着前方,原本黑漆漆的地方居然影影绰绰地愈加明亮了起来,原来这偌大无边的山腹中间竟是如此雄伟壮丽,四处石壁上面尽是一些巨大无比的雕刻,迎面而来的三尊巨型佛像更是栩栩如生,而右首一侧又有一些头戴上清冠的道士模样的人物。

燕飞空忖思:原来这座山已给掏空,古滇国在此修建盘龙宫,当真是独具匠心,巧夺天工,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五体投地般地拜服不已。

他身侧左面似乎有着一些洞穴并列排布在岩壁上,心念甫动之下,身下烈鸟似乎知晓他的心意,长翅凌空划动,身子轻拧向着左首飞去。

左首石壁陡峭嶙峋,上面竟然零零散散地布满了或大或小的数十个石洞

第二十四章:霸王蛇

燕飞空仔细看去,这些洞洞口形状不一,绝无斧凿刀刻的痕迹,不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大鸟沿着这些洞口盘旋飞过又飞回,似乎想让燕飞空看个清楚,。

每个洞深浅不定,有的里面黝黑一片,有的只是稍稍凹进石壁一些而已,燕飞空实在是瞧不出有何异样,便将乌龙金丝轻提,大鸟“扑棱棱”地转身飞去。

燕飞空既然瞧不出任何端倪,索性不再深想,眼下最要紧的是同行数人的安危,不知经过这一番雷劈火燎,楚无忧、南歌子等人是否安然无恙?

大鸟与他心性相通,振翅飞回,远远地便瞧见薛小六的身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其余众人有的盘膝而坐,有的来回踱步,凌烟儿低头正在给曲莫言检查后背伤口。

适才那些喷涌而出的狼蛛死伤殆尽,余下十多只奄奄一息的狼蛛也让众人清理干净,这一条长长的山道上几乎便是狼蛛的坟场墓地。

燕飞空轻拍烈鸟的后背,大鸟缓缓落下,口中发出一阵“蹡蹡蹡蹡”的声响,燕飞空收起乌龙金丝,纵身跃下,那大鸟似乎对他颇有些恋恋不舍,将硕大的脑袋在他身上来回摩挲了几下,这才蹬爪展翅飞走。

薛小六早已迎了上来,面上挂着不可思议的神情,不待燕飞空走近,抢先一步双膝跪下,纳头便拜。

燕飞空不明其意,急忙侧身让过,将烈焰金枪抛予金枪小侯爷,双手前去搀扶,口中连声道:“薛六爷薛六爷这这是作甚?”

薛小六恭恭敬敬地磕个三个头,却不站起身,眼神之中闪烁着又是崇敬又是艳羡的神色,正色道:“燕大侠,如今你已是赤炎骑士,是炎之凤的主人,更是盘龙宫的至尊守护,从此以后,只要是大滇国的后裔族人无不甘为驱使,惟命是从。”

燕飞空尚未答话,凌烟儿已施施然走来,双手作灵蛇互绕之势,盈盈一拜,亦是磕了三下。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对烟眸中透出迷之倾恋。

古滇国以蛇为尊崇,行大礼皆是双手作灵蛇互绕的姿态,一来以示祈求上神护佑,二来表示臣服之意。凌烟儿樱唇轻启道:“烟儿叩拜赤炎骑士,自此后燕大侠便是凌烟儿的主人了。”

燕飞空见她眼波流转,蹙眉微挑,虽然云鬓凌乱,却仍是明艳不可方物,尤其是玉颈露出半截,两抹锁骨隐约可见,肌如凝脂犹胜雪,半掩风情竞争春。

她双目微微抬起,复又垂下,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燕飞空伸出手欲要将她扶起,凌烟儿一只滑腻葇夷不知何时已搭在他手臂上,耳畔听到她充满柔情无限的声音轻轻传来:“多谢燕公子!”

薛小六突然之间双手高高举起也呈现灵蛇状,口中大声道:“燕大侠乃是天选之人,从此以后老朽唯燕大侠马首是瞻,这盘龙宫内有一些隐情不敢随意对着外人提及半句,如今时过境迁,燕大侠既已是我族赤炎骑士,还请借步说话。”

燕飞空后退两步,凌烟儿一只玉手登时滑落,燕飞空道:“燕某人只是江湖中一介草莽,实在不敢僭越,更不敢添居赤炎骑士的名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位皆是滇国后人,尚望莫要强人所难。”

薛小六料想不到他竟会出言婉拒,一张脸顿时显得有些尴尬,强笑道:“燕大侠不愿做我部族人,却俘获了大滇的神兽,这这却如何是好?”

燕飞空拱手作揖道:“在下闲云野鹤惯了,万万担当不起守护盘龙宫的责任,薛六爷还是另选圣贤为好。”

薛小六神情肃穆道:“燕大侠不知炎之凤的来历,自古以来,神龙与鸾凤并存于世,历朝历代的皇帝皆自称是神龙临凡,而后宫嫔妃自诩为鸾凤,其实鸾凤分作鸾鸟与凤凰,炎之凤虽占了一个凤字,却是一只大鸾鸟,无人知晓它何时从何处来?又何时往何处去?在大滇国曾有过一个传说,说是西天极乐世界佛坛座前,鸾鸟沾染凡尘浊气,始终无法参破佛经教义,便给现世佛打入人间渡劫八百年为一个轮回。”

“这八百年里,鸾鸟要寻到两位自己的有缘人,否则便难以重返西天极乐,但是这般口含霹雳的神兽又岂是凡夫俗子能够亲近的”薛小六茫然地外望一眼:“你在寻它,它亦在寻你,这是上天的机缘,非人力所为燕大侠,大滇国已然消失在烟波浩瀚之中,故国不在,旧土难寻,盘龙村自有自己的造化,盘龙宫也终究不会长存于世,诸位适才都见了,千年寒木镌雕而成的楼台亭榭还不是化作一抔尘土”

燕飞空听他说得玄幻,说到什么鸾鸟尚要人间渡劫八百年方可重返西天极乐,八百年间要遭逢两位有缘人等等,心道:他故意这样说,无非是此人自知命不久远,想将盘龙村与盘龙宫尽数托付给自己,自己平生浪迹江湖,居无定所,这副担子实在是担负不起

转念一想自己与这位昔年叱咤江湖的前辈高人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将一切托付给一个陌生人?难道只是因为一只大鸾鸟么?

他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对,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

眼看着薛小六一副庄严面相,似乎不像是在编排故事,薛小六叹息声中继续说道:“燕大侠既是有缘之人,可见冥冥之中自是天命所归,至于滇国遗民将来何去何从,燕大侠若是方便之时略施援手便感激不尽了。”

燕飞空给他说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遂拱手道:“但教在下力所能及之事,必然义不容辞。”

薛小六面露喜色道:“燕大侠莫要忘了今日说过的话。”言罢,方才起身对着众人躬身抱拳道:“前面只剩下最后一道关障,诸位便可进入盘龙宫了。”

“不知道又是如何的凶险?”南歌子心有余悸地追问。

“霸王蛇”薛小六显得一脸凝重:“我大滇国以蛇为圣物,这最后一道关碍非此莫属,从前无人相信盘龙宫内守护四豸存于世间,如今却教人不得不信。”

金枪小侯爷眉头皱紧道:“之前出现的种种怪物都在薛六爷的盘算之中,是么?”

薛小六未置可否道:“那是历任守护者口口相授的传说,历经百年之后,笃信不疑的又有几人?何况真正的盘龙宫谁也未曾亲身进入过,既然炎之凤确实存在,那么霸王蛇也不会只是传说。”

众人单听到“霸王蛇”这般霸气的名字,心中都是微微一凛。

山道适才给大鸾鸟好一通折腾,如今已是碎石满地,数不清的狼蛛尸身铺得到处皆是,一行众人择路而行,在薛小六的带领下继续向前走去。

洞**再无狼蛛涌出,山道上的蛛网也已烧得干干净净,又走了里许,穿过一道长长的山洞,仿佛是进入了另一座山脉腹中。

隐隐约约便听到一阵阵水流“淙淙”声响,似乎有数十道涓涓细流顺着石壁间的缝隙中淌出,最后汇聚一起倾泻在山腹底下的水潭里。

金枪小侯爷将火焰高举,四周暗淡地闪烁着惨兮兮的黄白之光,薛小六走到石壁前沿,四周打量了一番,见十多根长藤悬挂在半空,这些长藤油绿绿的不似干枯残枝,他回首望了众人一眼:“霸王蛇隐匿在何处老朽也不知晓,诸位还是小心为好。”

他抬手指向长藤对面黑漆漆的地方说道:“待老朽过去看看,如若诸位看见有亮光闪起,便请大胆过来就是。”

言罢,足尖轻轻一点,身子如鱼鹰出水般蹿出,一只手已搭在一根长藤上面,只见他身子来回晃荡不停,双手在长藤上连环交替,瞬间一条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燕飞空却看得清清楚楚,薛小六几番晃荡之下,已挂在最后一根长藤之上,借着长藤甩出之势整个人飘飞了起来,待到双足抵地之时,已然稳稳地落在一片空旷的地方。

薛小六从怀中取出火折,点燃了对着众人这边左右摆动几下,众人看见远端火光亮起,知道薛小六已经安全抵达对面。

楚无忧与燕飞空对视一眼,燕飞空点头道:“燕某殿后,无忧公子先行,小侯爷跟随其后”

南歌子道:“我跟在小侯爷身后,还须仰仗侯爷的金枪火焰才行,否则这里黑不隆冬的一下子抓得不稳,这条小命可就交代出去了。”

众人安排好次序,楚无忧身子微微一荡,便腾空而起,一只手牢牢抓紧长藤,只一下便荡出两丈多远,几个人相继施展轻身功夫从长藤上攀行,凌烟儿身姿曼妙,犹如一朵出水莲蓉,在长藤上垂悬飘荡。

燕飞空一掠而起,单手擎住一根藤条,忍不住向下看去,他自从服食了“炎之凤”冠顶的珍珠肉丸之后,在黑暗中如同白昼一般,只见脚下一汪黑潭之中忽然汩汩冒出一股激流,这道激流越喷越高,突然之间水花四溅,水波自中间荡开,从黑水之下赫然冒出一个无比硕大的蛇头出来

第二十五章:凤舞金蟒

这颗硕大的蛇头呈三角形状,顶端旁侧两只金色的眼珠子直勾勾地向上盯着,墨绿斑驳的瞳仁里隐隐射出两道阴悚悚的寒芒,下颚微启半合,吐出长长的引信,似乎对着这些不速之客甚是好奇。

众人听到下面似乎有些动静,却黑乎乎的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燕飞空瞧得一清二楚,不由得骇了一跳,心道:薛小六所言非虚,所谓的“霸王蛇”不但确有其物,而且“霸王”二字绝非言过其实。

前方凌烟儿与曲莫言双手悬于青藤上,侧耳凝神,四只眼睛有些惶恐地盯着下方,生恐有什么怪异之物飞跃上来。

燕飞空轻吁了一声,二人这才缓过神来,急忙双臂连续挥动,扯拽着长藤飞速向前荡去。

楚无忧率先跃至薛小六身旁,薛小六早已听到下面有些异响,竖指嗫唇意示不要作声,楚无忧侧耳旁听,除了水流声不绝于耳,果然尚有波涛翻滚的响动。

那厢金枪小侯爷和南歌子正陆续荡至最后两根长藤上,便听到脚下突然之间“哗哗”之声大作,猝不及防下,一道滚粗如桶的水流自下而上地悄然喷袭而至。

南歌子“哎呦”一声,整个人竟给那道水柱冲高数丈,双手一松,紧接着眼前一黑,原来金枪小侯爷手中的金枪火焰已给这道黑水浇灭,这一下事出突然,四下里顿时一片漆黑,南歌子身悬半空,两只手乱抓之余竟摸到一人大腿,急忙紧紧抱住,却不防一根长藤缠住他左脚,将他脑袋向下悬垂在半空。

金枪小侯爷也给一道黑水冲起升高,他手中金枪火焰灭掉,目不视物,忽然之间感觉有人抱住自己腿根,不禁吓了一跳,正要挣脱,耳边听到那人的呼吸声,顿时知道南歌子和自己一样给水柱冲飞,他将金枪抡起,微微用力之余突觉有些滞碍,想来枪柄给长藤圈住,身形不再下坠。

燕飞空眼见一道道粗圆的水柱不停地向上喷出,复又回落,那条霸王蛇始终只露出一个脑袋出来,身子虽在水中游弋却不曾跃出水面。

曲莫言早已听到动静,身边不远处一道水柱喷起,他不敢继续向前荡去,只好一个“锁连环大手势”将一只手套进藤条中,另一只手向着身后摸去,口中轻呼道:“凌姑娘凌姑娘你还好么?”

凌烟儿“嗯”了一声,轻声回道:“我我很好你自己小心”她双手双足紧紧地绕住一根藤条,心中仍是不免有些害怕。

燕飞空正待说话,忽听凌烟儿的声音传来:“燕公子你还好么?”她之前总是称呼燕飞空为“大侠”,这时转而称呼为“公子”,显然已将燕飞空视作自己亲近之人。

燕飞空口中应道:“多谢姑娘挂怀。”单臂擎起,五指在长藤上轻轻一搭,身子跃飞至凌烟儿身旁,凌烟儿听到衣袂飘飘的声音,又低声道:“燕公子,我什么也看不见,你是要救我脱困么?”

燕飞空伸手揽住她腰肢,低声道:“抱紧我。”凌烟儿听闻之下,登时松开长藤,双手双脚紧紧环抱住燕飞空腰身,同时将一颗臻首贴近燕飞空胸膛之上,燕飞空顿觉呼吸为之一促,有心让她不要抱得这么紧,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任由她去了。

他内息循环,真气充盈至丹田,吐出一口浊气,一双长臂瞬间暴涨,左手勾,右手拿,一道身影疾如流星般地在数十根藤条上即沾即行。

凌烟儿只觉得耳畔风起,将头深深埋进燕飞空胸膛之间,双手环抱着他健壮的身躯,鼻翼下嗅进一阵浓烈的男人气息。

燕飞空挟着一人仍是身轻如燕,身法丝毫不见迟缓,反而快得令人咋舌,几番纵跃之下,躲开激流水柱,右手用力一摇长藤,身子若鹰击长空般疾射而出,稳稳地落在薛小六和楚无忧身边。

薛小六手中火折已经用尽,与楚无忧两人听到衣袂簌簌的声音,便知是燕飞空掠身而至。

燕飞空将凌烟儿轻轻放下,凌烟儿扯住燕飞空衣襟柔声道:“燕公子,谢谢你啦。”

楚无忧赞道:“燕兄,这番辨位听声的功夫果真是天下无双。”

燕飞空笑道:“我若是告诉楚兄,此刻我双目看得清黑暗之物,你信是不信?”

楚无忧摇头道:“这怎么可能”

薛小六一旁忽然道:“老朽信了,燕大侠是天选之人,神技何止于此”接着又问道:“燕大侠目可睹物,可曾见到‘霸王蛇’在附近出没?这山腹内水流冲天,可是‘霸王蛇’在作祟?”

燕飞空将水泽中霸王蛇甫露蛇首,吞波吐浪的情形一一说了出来。

黑暗中忽地传来南歌子的叫喊声:“燕兄,你既然四处看得清楚,老子困在这里动弹不得,此时不救,更待何时?”

燕飞空朗声笑道:“你尽管跳过来,保你平安无事。”

南歌子居然也不含糊,循着声音奋力一跃,燕飞空手中乌龙金丝脱手而出,缠住南歌子腰身轻轻巧巧地将他接了过来,南歌子甫一落地,便喊道:“小侯爷,你也跳过来吧。”

金枪小侯爷此刻正双腿倒悬,两只手摆弄着金枪,饶是他如何折腾,金枪中的火焰再也吞吐不出。

燕飞空贴近峭壁向下观望,只见那条“霸王蛇”缓缓将脑袋潜入水中,鼻孔中腾起了两团烟雾,一时之间,再无水柱激越而至。

趁着这个当口,燕飞空将金枪小侯爷与曲莫言陆续接过,小侯爷将金枪甩了甩,恼道:“火石进了水,无法点燃枪中墨油,大伙儿都成了睁眼瞎子,莫说是进入盘龙宫难行,便是想要原路折回也是不可能了。”

曲莫言听他说得垂丧,问道:“薛六爷,如今前行无路,折返回去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在下对盘龙宫内的宝物从来未存觊觎之心。”

南歌子接话道:“那可不行,诸位千辛万苦地走到这里来了,眼看着盘龙宫就在附近,如何能够半途而废。”

曲莫言道:“小侯爷是世袭王族,南老弟是武林豪门子弟,燕兄更是浪迹江湖的豪客,无忧公子志不在此,余下二位又是盘龙宫的守护,大伙儿何不留得性命,原路折返,做一些快慰平生之事,岂不乐哉。”

金枪小侯爷嘟囔了一句粗话,大声道:“曲爷说错啦,人生在世能几时,岂让浮云堪蔽目,万贯钱财固然皆是身外之物,却抵不过探求究竟的乐趣所在,在下手中这柄金枪,乃是请了高手铸造而成,便是为了四处探险而所用,如何能够半途而废?”

黑暗中一声软侬细语传来,却是凌烟儿轻声道:“诸位休要再争辩了,不如听听燕公子怎么说。”

薛小六应声道:“不错,此间诸位皆是燕大侠的朋友,滇国后人又以燕大侠为尊,如今之计还是燕大侠拿个主意吧。”

哪知他话音刚落,忽听得旁边一阵沉闷已极的声音轰然传来,众人不明就里,均是怔立原地,燕飞空蹿前两步,但觉一阵飒风拂来,将他气息为之一窒,随风而至竟是一条大蛇兀突腾起,从黑水中高高跃至半空。

这怪物一身金甲粼粼,腹底尽显云状斑纹,身躯拧动之下一张大口竟将垂悬而下的数十根长藤吞下,这些长藤如何经得住它重逾数千斤的躯体和一排锐利的管牙噬咀,登时断成数截,有些落入巨口之内,有些掉入黑水之中。

它一跃之力着实惊人,兀自发出“嘶嘶”的声音,这声音宛似由它口中喷出气流所致,山腹空旷,顿时传出很远。

远处传来“铿铿”的鸣叫声,燕飞空和薛小六俱是面有动容,但见适才途径的山洞中一道霹雳突击而至,将黑暗划破,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只见一条庞大无比的金色巨蟒身子扭曲地腾在半空,众人之中见识多广者不在少数,但这般庞然大物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何况是一身威风凛凛的金甲护身,端地是有若翩世神龙降临凡间,若不是它腹下无爪,头无棘角,几乎便是一条金龙现身在众人眼前。

半空中又再划过两道火焰,那只五彩斑斓的“炎之凤”震动双翅盘旋在一旁,那条金蟒似乎有些惧怕于它,待到身子跃至最高点时,一口黑水径向“炎之凤”喷射而去。

“炎之凤”掠翅躲开金蟒所喷的这道黑水急流,回身便是一道闪电击在金蟒身上,奈何它身上谝布金鳞,居然毫发无损。

众人躲在石壁沿边,心中全然忘却了恐惧,借着“炎之凤”口中吞吐火焰的光芒,欣赏起这一场旷绝古今的奇异景象。

金蟒头颅向下,整条身躯化作笔直的一字坠下,“炎之凤”两条艳丽缤纷的翅膀连续扇动,绕着金蟒喷出数道烈火巨焰,它喷得急,金蟒坠得快,只听得“砰”地一声,那条金色巨蟒已落入水中,溅起数丈高的水花,“炎之凤”这才振翅高飞,兜了两个圈子飞至燕飞空身前,长喙发出数声低鸣,将脑袋低下凑在燕飞空手边。

燕飞空心中莫名有些兴奋,伸出手掌轻抚它项顶,“炎之凤”两只眼睛轻轻眨动,从眼眶中赫然流出宛如珍珠般的两颗水珠,燕飞空垂下首来在它额前轻吻一下,不明白它为何忽然流泪,这两滴眼泪在它眼眶周围迅速凝结,竟真的化作两颗晶莹夺目的珍珠

燕飞空脑中电光火石般地回想起薛小六曾经提及的“炎凤之泪”,似乎薛小六从进入伊始便开始寻找“炎凤之泪”,殊不知“炎凤之泪”竟是由此而成,他轻轻捧在手心,对着面前这只神奇的大鸾鸟轻声道:“我真的便是你的有缘人么你还要在人间停留多久”

第二风十六章:风云

“炎之凤”将脑袋在他身上来回蹭了两下,忽然双翅高高扬起“扑棱棱”地飞入黑暗之中。

燕飞空霎时竟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忽然之间,他觉得一个人若是孤单太久,便越是希望得到慰藉,哪怕这份慰藉不是来自朋友而是来自一只鸾鸟也是如此弥足珍贵。

“炎之凤”在半空中盘旋一圈,身形渐渐放低,直至两只利爪在水面不停划过,怎料黑潭水面死水微澜,瞧不出有何变化。

燕飞空却知道“霸王蛇”一定潜伏在水中,不知何时便会破浪而出,他这边紧张地盯着下面水泽,身旁众人却陷入黑暗之中,金枪小侯爷不停板动金枪启火开关,板了十余次,突然闪出一丝火苗,瞬间燃烧了起来,至此众人才重获光明。

薛小六适才一直站在燕飞空身旁,直至鸾鸟飞去也未曾挪动半步,这时火焰燃起,见燕飞空手掌心托着两粒白白晶晶的珍珠,正探首向下俯看,他一个箭步迈出,左掌切向燕飞空手腕,右掌拍击后背。

燕飞空正全神贯注看向山腹底部,忽听背后劲风袭来,心知不好,未及转过身来,掌心处给人抓挠了一下,几乎与此同时,后背已给薛小六一掌击中,身子立时失控,闷哼一声,从峭壁上跌落了下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薛小六仔细端详着手中两粒晶莹剔透的水珠玉丸,仰天大笑两声,嘴巴一张,将两粒丸子尽数吞下,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众人骇然失色之际,楚无忧与南歌子几乎同时赶至,两个人各出一掌,楚无忧攻其上盘,一招势大力沉的“子午开碑掌”排山倒海般推了过来,南歌子周身骨节噼噼啪啪地爆出响声,内力运转至右臂手掌,一道阴寒至极的掌风袭向薛小六小腹。

薛小六一声喝处,单掌拂出,与楚无忧硬碰硬对了一掌,楚无忧顿觉胸口气血翻涌,薛小六抡起左腿欲要化解南歌子的攻势,哪知南宫家传武学确有独到之处,南歌子身手居然不是他想的那么平庸不堪,这一式南宫世家的“幽冥神掌”乃是极高明的掌法,竟然出手如风、快似闪电,绕过他左腿轻轻地按捺在他丹田小腹上。

南歌子功力不及楚无忧深厚,给薛小六护体罡气反弹开去,这一掌虽然击中,却只剩下三成功力,饶是如此一道阴寒冷冽的内力仍是从薛小六丹田涌起,薛小六飞起一脚,将南歌子逼退三步,又连出两掌迫开楚无忧。

这才止住笑声道:“诸位非老朽对手,容我说上两句。”

他话音甫落,急忙将脑袋侧开,两根银针从面前射过,隐入黑暗之中,曲莫言一招未能得手,欲要跃身向前,手臂一紧,凌烟儿已将一只玉臂缠在他臂弯,对着他摇了摇头。

金枪小侯爷手执金枪,冷冷道:“薛六爷,暗中偷袭可算不得英雄好汉,你对着燕飞空行如此卑劣手段,今日我等若是放过你,保不齐你也会这般对待我们几个。”

南歌子道:“这只老狐狸编了好大一堆的谎话,只为了让咱们掉以轻心,他才好暗中偷袭,将咱们一个个陆续除去,以守盘龙宫的周全。”

薛小六斜睨众人一眼,摇头道:“老朽之前所说并无虚言,只不过有两件事却出乎意料之外”

凌烟儿抬步上前道:“还是我替你说了罢,这第一件事便是你千想万想,也料不到‘炎之凤’确然能够存于世间,燕公子更是做了它的主人,你若是不除掉燕公子,又如何能够取而代之。”

“若是传闻成真,‘炎之凤’轮回人间八百载,苦苦寻觅的有缘人只有两个而已,你又怎会甘心接受一个外族人成为本族的赤炎骑士?”

薛小六目光跳动闪烁,道:“那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凌烟儿面露戚容道:“你身患绝症,心心念念地想要找到‘炎凤之泪’来解除病患,只因本族传闻‘炎凤之泪’非但可以医治百病、延年益寿,更可以增益一甲子内力修为,以此弥补你这些年来真气耗损。”

说到这里,凌烟儿眸中泪花闪闪,抬起手指向薛小六道:“你你为了一个传说竟对着燕公子立下狠手,试问此间英雄又有谁能容你活过今日”

薛小六纵声长笑道:“烟儿,你果然是冰雪聪明,猜出了十之八九,可是你却不知当年我还是‘潇湘魔君’的时候便知晓了一个道理,在江湖中,谁的武功最高,谁说的话便是王道,如今我平添一甲子内力修为,昔年之仇也不必假手于人此刻我诸般心愿皆可一一达成,你我同宗同族,我自然不会这般待你”

凌烟儿“呸”了一声,恨声道:“你我虽然同宗同族,却也有刻骨铭心之恨,我只恨生做女儿身,不能修习上乘武功,那也是拜你所赐”

曲莫言站在一旁悠悠道:“薛六爷,‘鬼疰’之症在下也曾听闻过一些传言,却从未听说过此症可以根治,‘炎凤之泪’虽是稀罕之物,到底有无效果,毕竟是无人知晓,薛六爷此举操之过急,万一‘炎凤之泪’起不到作用,又该当如何?”

薛小六听闻之下,不禁微微一怔,他自忖只要服食“炎凤之泪”后,自会百病消除,身康体健,至于“鬼疰”之症万一不能痊愈又该如何这一层瞬时之间可没有想过。

曲莫言目光抬起向他瞟了一眼,见薛小六面色稍有滞疑,知道他内心起了些微变化,又淡淡说道:“歧黄之术是老祖宗传下的瑰宝,自古以来都是循环渐进方可标本兼治,上至皇家御医下至行走郎中,可没有一方一剂便可药到病除的道理,‘炎凤之泪’即便再是灵丹圣药,也绝不能有悖于药理治则,薛六爷,你说是不是?”

薛小六给他说得有些糊涂,没好气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曲莫言缓缓将玉笛插进束带中,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道:“在下的意思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但凡是沉疴难症,想要治愈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薛六爷纵然武功卓绝、罕逢敌手,但在医家面前也只是一位凡夫俗子而已。”

薛小六眉头微微皱起,道:“那又怎样?”

曲莫言长叹一声道:“在下并非是惋惜燕飞空燕大侠遭遇不测,中了坏人的暗算,而是惋惜薛六爷不懂药理反而误了性命。”

薛小六听出曲莫言讽讥之言,故意装作不知,冷笑道:“那是什么药理?不妨说来听听。”

曲莫言抬手在脑袋上轻轻一敲,好像想起一件事情,说道:“古时‘医圣’张仲景所著《伤寒论》中提及‘小青龙汤’,容在下想想,好像是说道‘伤寒心下有水气,咳而微喘,发热不渴。服汤已渴者,此寒去欲解也,小青龙汤主之’,可见诸病百治是不大对的。”

薛小六自幼便在盘龙村长大,虽然也曾读过诸子百家,但如何能与涉猎颇广的曲莫言相提并论,当即有些疑惑道:“老朽身患之症又与‘小青龙汤’有何干系?”

曲莫言道:“在下费尽唇舌,讲的是一个药理的问题,薛六爷不妨仔细想想,天下方剂何其繁多,为何只有‘小青龙汤’方可医治伤寒,且不说这副汤药尚需文武火煎而熬之,连饮月余才能起效,若是‘炎凤之泪’也是这般,薛六爷岂非是饮鸩止渴,断了自己的生路。”

薛小六双目之中有些呆滞,若有所思道:“你是怪我暗算了燕飞空,从此再没有‘炎凤之泪’供我服食,反而断送了性命,是不是?”

曲莫言道:“在下只是心存一份担忧,随便说说罢了,薛六爷若是嫌在下啰嗦,姑且当做不曾听过便是。”

薛小六道:“阁下到底是何人?莫非也精通歧黄之术么?”

曲莫言大笑数声,道:“在下生平涉猎广泛,不单歧黄之术,尚有音律、词赋均有探究,少年时曾拜在‘神医鬼见愁’门下数年,也曾学到过一些皮毛,若是论及在下生平所好,只怕是医术要排在首位,音律、词赋次之,武功居末。”

薛小六不禁有些半信半疑,道:“‘神医鬼见愁’是哪位高人?”

“神医鬼见愁”本就是曲莫言随口编纂,当下笑道:“先师隐遁于世,并非常人可见,若非对方身患奇病怪症,先师是不屑于出手医治的。”

薛小六目光盯紧曲莫言道:“老朽的‘鬼疰’之症算得上奇病怪症么?”

曲莫言沉吟半晌,缓缓道:“若是薛六爷信得过在下,容在下给薛六爷切脉看看如何?”

薛小六面露狐疑之色,一步步向着曲莫言走去,待走至他身边,突地抬起一掌拍在曲莫言胸口,曲莫言仍是面不改色,反而面露笑容道:“薛六爷是害怕了么?”

薛小六这一掌全无内力,轻触即放,将左手放在曲莫言面前道:“如此有劳阁下了。”

曲莫言嘴角忍不住有一丝抽动,却仍是面色平缓,将薛小六左臂托起,三根手指向着他腕间脉搏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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