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唐风华 - xp1024.com
《武唐风华》


第一章 混世小魔王

狄景晖缓缓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看到头戴幞巾,身着一件蓝色圆领罗袍的男子坐在床边,正盯着自己,心里一慌。

怎么回事?

我女票呢?!

“大哥,你谁啊?”

男子手一颤,目露喜色,高呼道:“娘亲,太好了。三郎醒了,三郎醒了。”

狄景晖从窗上撑起身子来,有点无语,“什么三郎?大哥我一夜七次!”

“三郎说什么胡话呢?什么一夜七次的?是不是脑袋摔糊涂?”

狄景晖环顾四周,木雕的床、纸糊的窗以及古装的丫鬟……

“这民宿挺贵啊,每七八百下不来吧,大哥。”

男子神情复杂,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罢了罢了,能认识大哥还算庆幸的。”

狄景晖古怪地看着这位说话带着口音的男子,“大哥,你谁啊?”

“三郎,三郎……我的三郎醒了?!”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妇人呼声。

男子站起来,急忙去搀扶跌跌撞撞跑进门来的妇人,面色难看地说道:“娘亲,三郎他……”

妇人看着一脸懵逼的狄景晖,欣喜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三郎他疯了……”

狄景晖下意识地接话道:“你才疯了!”

男子焦虑地说道:“三郎醒来,一再问儿是谁,我问他话,他竟说些不着边际听不懂的话,娘亲莫急,且坐下来。阿岳,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狄景晖心里一咯噔,听着这男子的陈述,难道自己是……穿越了?

妇人又一副愁容地坐到了狄景晖的床边,拉起狄景晖的手,问道:“我的儿啊,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景晖啊。”

妇人脸色一喜,还有救!

“家住何方?”

“北城啊。”

妇人笑容一僵,抬头与那男子对视一眼,完了,这都忘了,莫不是真失心疯了?

“家中排行第几?”

“老三啊。”狄景晖看着妇人,反问道:“现在是什么朝代?”

听到狄景晖问什么朝代,这下妇人更能确定,这孩子……真疯了啊。

“这……这是做的什么孽!我的儿啊,现在是天授二年,这是你的大哥,光嗣。我是你的娘亲,这,这个是相府的婢女,平日里负责你起居盈盈。你……你当真没什么印象了?”

听话听重点,狄景晖抓住了很关键的一个词——相府。

我这是在相府?

我这是在相府!

“那我爹……就是当朝宰相咯?”

边上的狄光嗣叹气道:“阿爹前不久刚拜了同平章事,可不就是位列宰辅大臣?小弟啊,你这样子阿兄好是心疼啊。”

“想别急着心疼,这位……这位大……娘啊……”

“为娘在,为娘在。三郎要说什么?”

狄景晖看着妇人落泪伤神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想了想还是问点实际的吧,“那个……我爹叫啥?”

妇人一阵胸闷,绝望地看着狄景晖,半响没说出一句话来。

最后还是狄光嗣一脸愁容地说道:“咱们的父亲……诶,咱们父亲是狄公怀英啊!”子呼父名,在古代是大不敬,一般要自报家门,也都是某公之子,若是要详细点,添上父亲的表字,这样别人一听就知道你是个有教养的孩子。

显然,这个怀英,就是自己父亲的表字了。

怀英……

狄怀英……

狄景晖眼睛一瞪,狄仁杰?!

自己是狄仁杰的儿子,自己父亲是狄仁杰!

“这……当今陛下,可是……”狄景晖想呼出武则天,不过则天皇帝是武瞾死后,他儿子追封给她的。

“可是圣神皇帝?”作为历史系研究僧,对于武则天的尊号,狄景晖还是了如指掌的。天授元年,武瞾自立为帝,上尊号曰圣神皇帝,改国号为周,定都洛阳,称“神都”,建立了武周。

妇人面色一喜,说道:“看来三郎记起来了,甚好,甚好。”

丫的,真穿越到武周朝了啊!

看到狄景晖半疯不疯的样子,妇人喜极而泣,看来有救!

“吾儿莫慌,且慢慢记来。为娘给你盛汤去。”

女帝临朝。

这个空前绝后的时代。

这个有贞观遗风之称的时代。

这个“元芳你怎么看”的时代,它来了!

自己不得定了小目标?

征服女帝怎么样?

不过狄景晖立马就否决了这个“小目标”,因为当年风华绝代的“武才人”,如今已经是年逾花甲的老富婆。有钱有权还有手段,这样的老女人,还是算了吧……毕竟狄景晖从这一世渐渐恢复的记忆来看,他才年方十七,风华正茂。

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李太白还未降世。

风华绝代的杨玉环也还未生。

即便是开盛唐煌煌开元的李隆基,也不过就是个黄毛小儿!

此等大好时代,怎么能葬送在一个老奶奶手中呢?

当然是要搞事情啦!

参与参与神龙政变如何?

要不规划一下开元盛世?

还是说先挣他一个亿?

要说自己这个替死鬼,还真是个人间渣滓,坊间皆戏成狄阁老家中有一活宝,乃神都混世小魔王,说的就是他自己。

怪谁呢?

当然不能怪狄景晖了。

这些年,各地李唐王室起义不断,加上女帝临朝称帝,帝都东迁,身为朝臣一员的狄仁杰也是忙得跟个陀螺一样连轴转,根本没时间管教狄景晖,所以狄景晖就如同野草一样疯长疯玩,渐渐就长偏了……

当然这样的人设也好,至少狄景晖不用端着个架子,人五人六地装腔作势。纨绔也有纨绔的好,尤其还有个宰相爹,这就更爽了!

狄景晖是在发呆想事情,然而边上站着的狄光嗣可不这么想,看到狄景晖这两眼空洞的样子,叹气道:“都怪我未能劝阻阿爹,早知这样,就不该送小弟去折冲府当这个府兵。”

“折冲府?当府兵?”狄景晖回过神来。这才回想起自己是何原因从房梁上掉下来的。自己这个神探老爹近来拜相后,终于腾出空来,开始着手收拾自己这个混世小魔王,把狄景晖丢给了折冲府的王都尉,准备丢到右骁卫去捶打两年。

卧槽!

刚穿越就去当府兵?

万一自己的上司是个虐待狂怎么办?

当值的同僚有汗臭怎么办?

禁中当值,岂不是还有夜班,还是半夜三更那种?

不行,绝不能当这个悲催的府兵!

虽然说,在狄景晖的前世史料里,在神都当府兵,大多都是编入十六卫,也就是守卫皇城的禁军,比起各地州府随时可能东征西讨的府兵好上太多,而且这右骁卫也是个不错的营卫,大多世家子弟都会去当值个一年半载,增添个履历,镀个金。可目前情况是自己老爹分明是想修理他来着,这府兵可不好当啊!

“娘啊,娘啊。”

“娘在,吾儿莫慌。何事?是不是头又疼了?”

狄景晖戏精上身地说道:“方才孩儿恍惚中看到了一队人马。他们自称是府兵,拖着长舌头,还举着白白的鸡毛掸子,好生恐怖,非要孩儿跟他们去。”

“府兵……长舌……白白的鸡毛掸子……嘶……”狄氏倒吸一口冷气,莫不是地府的阴兵?难不成吾儿去阴间走了一遭?

“娘啊,孩儿不想当府兵,怕是去当了府兵,一辈子就见不到娘亲和阿兄了。”

“不去当,不去当!你个糊涂老爹,怎么能如此折腾我的孩儿呢。”

狄光嗣站在一旁,叹气道:“娘亲,怕是来不及了。三郎的军帖,怕已经在折冲府中备案了,若是不去……阿爹颜面恐损。”

“去去去,你阿弟的性命重要还是你那糊涂爹颜面重要?这折冲府少了景晖一人,还就不当值了?”

“可是娘亲……”

狄氏抹了眼泪,坚决维护道:“这府兵,说什么都不准去当!”

……

……

虽然狄景晖用这瞎编的地府阴兵蒙住了狄氏,但是狄景晖知道,要糊弄自己那个号称东方福尔摩斯的神探老爹,三个他叠起来都不够他那精明的老爹看的,必须得找个法子。

“盈盈啊,我娘呢?”

屋内候着的女婢身子一颤,在府上不怕老爷夫人,唯独怕这个混世小魔王,偏生他还是这位混世小魔王的贴身女婢。

“夫人去了灵山寺,说是要给公子求道灵符来护身。”

“噢。”

狄景晖想了想,八成是自己说的地府阴兵来敲门真的糊弄住了面慈心善的老娘,这会儿去求神拜佛了。

“你说,有什么法子,不去折冲府当这个府兵呢?”

盈盈一哆嗦,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大公子说了,您不去当府兵,就成了逃兵。老爷刚拜了相,怕是颜面受损,而且老爷前些日子说了,就是绑也要……”

“别说了。”

盈盈哽咽起来,小脸蛋梨花带雨的样子,看上去比狄景晖还要难受,瘦削的脸颊上挂满了泪痕、

“是我要去当府兵,你哭什么?”

盈盈哪里敢说话,每次说到当府兵这件事,当初的混世小魔王都抓着她的头发戏弄,如今这混世小魔王还犯了失心疯,要是惹怒了他……盈盈想到这,哭得就更难过了。

“盈……盈盈……没哭。”

狄景晖:“……”

“府兵,徭役,什么法子可以避开征召……”狄景晖在脑海里搜罗着,靠指望一个小丫头是指望不上了。

忽然,狄景晖眼睛一亮。

吓得刚要端鸡汤过来的盈盈手都是颤的,每当狄景晖精神十足的时候,便是有人要遭殃了。

“有了!”

乡贡!

秋闱!

“现在什么时令了?”

“啊?”

“我问你什么季节了?”

“刚……刚过立秋。”

狄景晖哈哈大笑,“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在盈盈眼中,狄景晖放肆大笑的样子,就像是魔头要吃人,拿着勺儿的手砰砰地乱抖着,都哭出了声。

狄景晖飞也似地下了床,套好了鞋子,跑出了门。

“公子,鸡……鸡汤……啊,不是。夫人说了不让你出门!”

“我去去就回。鸡汤你自己喝了吧,看你一头枯黄的头发,瘦得跟小鸡仔儿似的。”

盈盈嗫嚅着小嘴,看来公子他……真得了失心疯!

以前没心没肺的神都混世小魔王,哪里会去关心人,对他们这些下人不打不骂就已经要烧高香了。

让她喝鸡汤?

这是小婢女盈盈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的手还端着碗颤抖着。

“公子会关心人了……”

她在心底居然有一丝丝窃喜。

公子似乎……疯了更正常一些呀。

第二章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狄景晖家的宅院,位于尚贤坊,靠近长夏城门,已经是洛阳城最南面的地段。这宅子,还是当朝女帝赐给他那神探老爹的,至于当中有什么p(朋)y(友)交易,这个狄景晖就不得而知了。

与明清时候不同,在武周,沿袭唐制,在这个时代要做官,主要分两步走。首先就是入朝为官的资格,也就是说一个“出身”。对于像狄景晖这样的大族子弟来讲,获得官身的资格,那就主要靠“荫”了。

有了入仕的权力,才进入到选拔的程序。不过在武周时期,科举制度还是在不断的进步,尤其是女帝如今刚刚称帝,亟需大批的拥护者,无疑科举选材是一个途径,而对于狄景晖来说,靠参加乡贡,来得个护身符,是再合适不过了。

毕竟有了功名在身,徭役尚且可以免去,更别提这种府兵的招募令了。前者是强制,后者是自愿。然而狄景晖是被迫自愿……

国子监和贡院位于观德坊,位于城西南位置,已经快要接近进入皇城的三桥附近。狄景晖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国子监。眼下正值入秋,附近应该会有报名乡贡的设点,果不其然,在一处显眼的魁楼附近,狄景晖便见到了冗长的队伍。

又足足排了半个时辰,才轮到狄景晖。

“姓名。”

“狄景晖。”

负责记录的文吏手一抖,抬头瞥了一眼狄景晖,差点将墨花打在了花名册上。

天老爷爷,这个小魔头来做甚?

“咳咳。令尊可是狄阁老?”

“怎么了?报名乡贡难不成还要家父应允才行?”

那名文吏讪讪一笑,“那倒不是。如今陛下大开恩科,正值选贤举能之际,凡出身无污点者,皆可报名乡贡,只是公子……莫不是来打趣我等的吧?”

“废什么话呢,我这排了大半时辰,你当我吃饱饭没事干是吧?”狄景晖本来就是个纨绔,这会儿要是说话没点底气,估计这个文吏二话不说,就把他的行踪告知他爹去了,“家父让我来历练历练,难道还需要你这小厮同意不成?”

“不敢不敢。”文吏赶紧替狄景晖添上姓名籍贯,这样的混世小魔王,惹不起啊……

“不知公子要考取哪一科呢?”

狄景晖眉头一皱,问道:“今年哪一科人少?”

他现在不是真要当什么官,先糊弄过他老爹才是正事。这乡贡,考哪一科都行,人少点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若论人数,自然是明算一科报名最少了。”文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怎么,公子感兴趣。”

狄景晖眼睛一亮,差点还真忘记了,原来大周沿袭唐制,还考数学,这简直就是白给啊!

古代数学,基本都是从《九章算术》、《海岛》几本书里出题,这些类似小学奥数题的固定试题,对于狄景晖这个文科研究僧来说,只要读懂题目,那不是分分钟秒解?

就是它了!

狄景晖原本还琢磨着考什么策论还得准备准备,毕竟不是明清八股文,万一遇上个变态考官,看不上他的文章,那不是白折腾?

明算一科好啊,人少没压力,简直就是送分题。

“那就明算了。”

“哈哈。”

“哈哈哈哈,这位仁兄真是天真啊。”

“我的天,这不是神都混世小魔王吗?怎么来此等读书人的场所,不应该在坊市里寻欢作乐吗?”

周围人从狄景晖与文吏的交谈中听得了他的身份。感情这个少年就是当朝狄阁老家的毒瘤——神都混世小魔王啊。

此等不学无术之辈,还报名乡贡?

哈哈,怕不是要将狄阁老的脸面丢尽啊。

文吏见一干人等起哄,也担心这个小魔王闹事,便提醒道:“公子,我实话跟您说吧。这明算一科虽说报名人数少,可报名之人,大多都是国子监定领的算学生。这算学可不是那么好考的,你可要想好了。”

“想什么想,用得着想吗?数个数谁不会啊?赶紧的,报完名我还得回家吃饭呢。”

周围又传出一阵爆笑来。

“诶哟,不行了。这位仁兄啊,你真是天真到了极致啊,数数?你当国子监的算学生都和你似的,不学无术啊?赶紧走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莫要有辱斯文了。”

狄景晖看着一帮人嘲笑起哄,这大周民风,果然如大唐一般,开放彪悍,便笑着反问道:“哦,那你们说说,这明算不考算术数数,还考什么?莫不成也要考策论不成?”

“这就是兄台浅见了。我大周明算一科,涉及《九章》、《海岛》、《孙子》、《五曹》、《张丘建》、《夏侯阳》、《周牌》、《五经算》,这些书目,想必兄台读都未曾读过,就算读过,不是算学生,也是云里雾里,还是不要哗众取宠了。”

狄景晖看着站出来这个穿着斯文,看上去像是那么回事的读书人,这白底蓝纹的袍服像是国子监的学服,此人对于明算一科了解这么透彻,莫不就是国子监的算学生?

“你又是哪只宠?”

听到狄景晖对于哗众取宠的“歪解”,顿时让所有人都摇头哂笑,这狄阁老是做了什么孽啊,怎么生出个这玩意儿来?

“鄙人李望富,家父乃是折冲府兵曹参军事,在下不才,正是国子监的一名算学生。虽不及狄兄门第,但也算得上是个读书人。”

周围人一听此人还是个官宦子弟,立马拱手见礼。

“李兄好,失敬失敬。”

“原来是李参军家的公子,这厢有礼了。”

狄景晖呵呵一笑,自己才穿越过来多久,就遇上这种猪鼻子插大葱的败类了。折冲府的人是吧,好,小爷正愁没地方搞事情呢,自己送上门来了是吧。

“兵曹参军事?貌似就个八品下的芝麻绿豆的小官吧?看把李兄骄傲的,不及我阿爹一角衣袂。”

李望富脸色一变,恼怒至极,立马更正道:“家父乃是正八品上!”

“噢,不及我阿爹一角衣袂。”

李望富既恼怒又恨得牙痒痒。比起刚拜相的狄阁老,他老爹这折冲府的兵曹参军事确实是屁都算不上,可这小子也太猖狂了吧,他爹是宰相,又不是他,这种败家玩意儿,怎么能这么猖狂呢?还有没有点高门子弟的样子?

“怎么,不说话了?还是无话可说了?据我所知,这国子监算学生,招收的大抵都是八品及以下还有庶人子弟,也不知道李兄你有什么好骄傲的。啧啧,真为你感到悲哀啊。捧着个讨饭碗竟当成金饭碗。”

李望富面色难看,气得牙都在打颤,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揪住狄景晖的衣领,怒道:“混账东西,我要撕烂你的嘴!教你好好学学做人的道理”

狄景晖是什么人?

混世小魔王啊,打架斗殴,那不是三天两头的家常便饭?现在正愁找不到拖延入伍的法子,这二货就冒冒失失地跑出来,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啊。

“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教我道理?”

啪!

狄景晖一拳头招呼到李望富的鼻梁上,直接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读书人打倒在地。

“大家都看到了。我狄景晖是个讲道理的人,是他先动手要打我,我只是正当防卫啊。”说罢,示意文吏报名,就要报明算一科。

目瞪口呆的文吏唯唯诺诺,就怕狄景晖给他来上这么一拳,赶紧替他写上。

狄景晖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临行前,还不经意地踹了倒在地上哀嚎的李望富一脚。

“诶呀,哪块不长眼的石头绊小爷我?”

周围人都噤若寒蝉。

果然,本以为大魔王要从良参加乡贡。

看样子,这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大家默默地替这位流着鼻血的李望富默哀三分钟。

和一个不讲道理的混世魔王讲道理——

真的……

太惨了。

ps:新书上传,请大家多多关照。投一投推荐票,谢谢各位啦!

第三章 披上羊皮的狄景晖

是日申时初,狄仁杰从禁中当值归家。

如今虽说进拜同平章事,在朝堂上位高权重,可诸多事宜处理起来,一点也没有比在大理寺断狱讼案来得轻松。

这才坐下歇息没一会,门房忽然匆匆跑进来,道:“老爷,右鹰扬卫将军王孝杰来访。”

“王将军?快快有请。”

门房是个狄府的老人了,之前从长安一路跟随至洛阳新宅,可谓是深谙察言观色,人情世故,“老爷,王将军一脸愠色,怕是有事发生了。”

“快请吧。”狄仁杰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须,站起来喃喃自语,“莫不是前线有紧急军情?不对啊,方才当值时,也未见兵部有何军报呈上来。”

“狄公!”

“王将军,稀客啊。”

这右鹰扬卫属于十六卫之一,王孝杰论身份,也算是武将之中的高位了。

“王将军请坐,用茶。”

王孝杰身披甲胄,似乎刚从军中当值归来,开门见山地说道:“不必了。不知狄公府上小公子何在?”

狄仁杰脸色一变,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王将军找我那不成器的犬子何事?”

王孝杰一脸赤枣愠色,也不知道是被狄景晖给气的,还是本身脸就这么红润,忿忿道:“此事狄公府上还不知晓?”

“王将军指的何事?狄某也刚刚从禁中当值归来,这椅子还未坐热呢,王将军都到访了。”

“狄公啊,诶,罢了,我是个粗人,就直说了。”

“但说无妨。”

“汝家小儿,今日在国子监打伤了一名学生。此人乃是折冲府一名兵曹参军事之子。那参军得知是狄公幼子所为,不敢登门质问,便将此事告知了折冲府王都尉。王都尉这人也和王某一样,性子烈,直言要禀明陛下,在去禁中的路上被我给碰上了。我是好说歹说,才将此事压下,特来府上讨要个说法来。”

狄仁杰脸色大变,听得怒火中烧,喝道:“来啊,将那逆子给我找来!王将军息怒,犬子顽劣,此番我一定严加管教!”

……

……

“公子,大事不好了!”盈盈扭着那纤细的腰身,真不知道以丰腴为美的时代,这样水灵的婢女哪里找来的。

狄景晖折腾了一整天,累得在床上躺尸,“公子好着呢,瞎嚷嚷什么?”

“公子公子,方才府上来人,我路过听到一两句,那人似乎来兴师问罪的,公子是不是跑出去干了什么……坏……坏事?”盈盈小声哔哔,最后声音跟蚊子一样,生怕被狄景晖听到。

狄景晖一下直起身来,惊讶道:“这么快?快,盈盈。”

“啊?”盈盈木讷地看着手忙脚乱缠纱布的狄景晖。

“愣着干嘛?赶紧的啊,给公子我扎起来!这手,还有肩上,对,都缠上。”

狄景晖自己也动手,将头上裹满了纱布,就剩下眼睛和出气的两个鼻孔了。

“公子,你这是干嘛呀?”

“待会儿什么都别说,听到没?”狄景晖三步一两跳地躺到了窗子下的一张竹藤躺椅上,装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盈盈,我这样够惨吗?”

“嗯嗯……额……挺惨的,小公子。”

砰砰砰。

“小公子。”

盈盈小声道:“是赵管家。”

“开门吧。”狄景晖示意道。

“小公……”老管家推门进来,环顾四周,看到包扎成如此的狄景晖,原本想好的措辞都话到口边了,居然半个字都蹦不出来,愣在那里。

天杀的!

这是从那个战壕里提溜出来的伤员?

“早上从房梁上掉下来,貌似也没这么严重的伤势吧?”

“小公子,您……您还好吗?”

“唔,老赵头啊,什么事?”

“那个……那个……老爷请你过去一趟。”原本得了命令的赵三心里早就想好了台词,这回终于可以修理这个小魔头了,然而一进门,看到这副惨样,居然说不出半个字来。

从狄景晖包扎的样子来看,确实惨了点。头上肩上手上,这分明就是个残疾人!

“走是走不动了,老赵头啊,麻烦你抬我过去吧。”

赵三回过神来,说道:“要不我跟老爷说说,小公子伤得那么重,还是别折腾了。”

“别!父亲这么急得召我过去,肯定有要事,还请抬我过去吧。”狄景晖心说,自己绕了这么一大圈,要是不上台面,多没意思啊。

“阿岳阿大,进来,抬小公子去前厅。”

两个府上的仆人看到狄景晖这般模样,纷纷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奇了个怪了,方才还见到小公子活蹦乱跳地跑进府呢,这才多一会儿,咋就成这般样子了?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

……

“狄公啊,王某向来敬重您的为人。怎么在教子上,犯这么大的错,这样任其胡作非为,将来要出大乱的。”

狄仁杰被王孝杰说得汗颜。他这把年纪,在朝廷已经是位高权重,谁敢这么横加指责?然而今天,确实被王孝杰戳中要害了,这狄景晖,真的是上天派来讨债的!

今日一把老脸丢尽了!

“狄公若是公务繁忙,王某可以代为管教,将他拉入鹰扬卫,好生锤炼一番。自古棍棒底下出孝子,马背之上真丈夫。”

“实不相瞒,老夫已经和右骁卫苏宏晖苏将军商量好,将这不成器的逆子送去右骁卫打磨一番,谁成想,今日又……那个逆子呢?!为何还不滚出来!”

“老爷,来了来了。”

赵三小跑而来,后头两个仆从抬着竹椅,一走一晃地将狄景晖抬到了前厅。

狄景晖故作有气无力地抬了抬头,“孩儿拜见父亲大人,这位叔父是……”

赵三小声提醒道:“这是鹰扬卫的王孝杰将军。”

“噢,小侄见过王将军。小侄重伤在身,恕不能行礼拜见,莫要责怪。”狄景晖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王孝杰算是武周时期名将了,从军伍里摸爬滚打,如今累迁至鹰扬卫大将军。

王孝杰站起身来,看到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狄景晖,一脸懵逼地看向狄仁杰,“狄公……这,这真是令郎?”

狄仁杰也懵了,“三郎,莫要装神弄鬼,小心……小心老夫打断你的腿!还不起来!?”

盈盈在一旁哭哭啼啼,身子都在发颤。

倒不是在替狄景晖难过,而是被吓的……

魔王最恐怖的时候不是露出獠牙。

而且披上羊皮,一脸温顺的可怜样儿,这比之前张牙舞爪的样子,更加让她发怵!

然而作为贴身女婢的盈盈,现在已经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小公子,真的太阔怕了……

第四章 三郎他还只是个孩子!

前厅内陷入了一阵寂静。

前脚王孝杰还在和狄仁杰讲述,汝家三郎如何如何飞扬跋扈,如何如何将别人打得鼻青脸肿,然而后脚狄景晖就这么被抬上来了,看这模样,伤得未免也太严重了吧?

“别别别,令郎伤这么重,还是躺着吧。”看到狄景晖抬个头都嗷嗷叫的惨样,王孝杰生怕自己成了恶人。

狄仁杰毕竟不像王孝杰这样一根筋,这纱布看上去扎得未免有些杂乱,肯定不是洛阳城里的大夫包扎的。

“赵三,怎么回事?”

赵三赶忙说道:“那个……那个今晨儿小公子从房梁上摔了下来,昏迷了好一阵子,都快要把夫人急哭了。”

“夫人呢?”

“夫人去灵山寺祈福去了。”

狄仁杰没想到,还有这事儿,怀疑赵三是不是和这逆子串通一气,便问道:“大夫如何说的?”

“大夫……大夫说,小公子可能摔坏了脑子,得了失心疯。”

狄仁杰脸色顿变,“大夫真这么说?”

“狄公莫急,且坐下缓缓气儿。”王孝杰本来是兴师问罪来的,没成想转眼反倒安慰起来了,“汝家三郎福大命大,从这么高房梁上摔下来还能跟人去打架,定是没什么大碍,至于这……”

他编不下去了……人家大夫都说得失心疯了,还怎么安慰?

原来是疯了啊,这就情有可原了。

“盈盈,你说。三郎这是怎么弄的?”

盈盈抹着眼泪,哆嗦道:“小公子,小公子今晨里说见到了拖着长舌,举着白色鸡毛掸子的府兵,吓得上了房梁,结果失足掉了下来。”

王孝杰大大咧咧地嘀咕道:“呀,那是地府的阴兵……”他瞅了一眼狄仁杰,不说下去了。

“信口雌黄,何来阴兵之说,老夫断狱讼案千万,哪里来的阴兵。摔下来就成这等重伤了?那为何还跑出去?”

“小公子摔下来倒是没有大碍,可能是……可能是心血来潮,疯跑出去了,结果回来就成这样了。”

“逆子啊!王将军,这……来人啊,家法伺候!”

这时候,一直在后堂观望的狄光嗣、狄光远二人急忙跑出来了。

“父亲,使不得啊。”

“父亲万万使不得啊。三郎都这模样了,再行家法怕是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父亲,大夫是我请来的,大夫真说了,三郎摔下来可能摔到脑子了,这才疯疯癫癫,可能跑出去打人也是……也是情有可原。”

王孝杰起身,说道:“如此说来,狄公,令郎是有疯病在先,打人在后。这样吧,狄公莫要心急。那折冲府内我且去应付周旋。毕竟是晚辈打闹,更何况瞧这架势,令郎还吃亏些。”

狄景晖心中暗笑,仰着头说道:“不,王将军,是晚辈的错,晚辈不该和那位算学生动手的,就算他折辱了家父,那也不能出手维护的。”

王孝杰听这话,貌似也没疯啊……

然而包括狄仁杰在内的狄府中人,真察觉到了不对劲。

狄景晖何时跟人道过歉?

此等天王老子都不怕,除了在狄仁杰面前勉强收敛的混世小魔王,还能如此懂礼数?这分明是真得了失心疯!

狄光远偷偷抹泪,轻声道:“我可怜的三郎。从前浑身是胆,何时与人如此和善,居然还会认错,定是吓破胆了,可怜啊……”

狄仁杰不语。

莫非真傻了?

王孝杰心头一颤,也是啊,这狄家的混世小魔王,他也有所耳闻,怎么会如此懂礼数?

“那个——狄公,就这样吧。小公子且在府中安心养病,折冲府那里我来斡旋就是。”

“王老叔,万万使不得。我还要去折冲府应征入伍。我要当府兵,长舌头说了,我去当了府兵,就能腾云驾雾了。”

盈盈两只小手紧紧揪在一起:“……”

狄光嗣:“……”

狄仁杰眉头紧皱,捋须不语。

王孝杰环顾四周,他这等武夫,自然是信鬼神的,每次出征前,还得去求个佛问个神,被狄景晖这么一吓唬,莫非是狄阁老断狱审案无数,府中阴气太重?

“那个……当府兵一事,暂且搁一搁吧。王都尉正在气头上,你这副模样,也起不来身,这样,等风头过去了再去可好?”

“军帖都送交折冲府了,我必须要去……”

这才刚入秋,王孝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说道:“我来斡旋。狄公,告辞,告辞。”

“赵三,送王将军。”

“留步,留步。”王孝杰匆匆出府,原本都快要将狄景晖五花大绑了,送去折冲府的气势,瞬间土崩瓦解,而且背后生寒。

这狄府,阴气太重了!

难道是阳间的地府?!

赶紧走!

一刻不能留!

狄光嗣站在竹椅便蹲下来,心疼地说道:“怎么伤成这副模样?娘亲从寺里回来定要哭得伤心死了,三郎啊,你……诶……”

狄仁杰老成地双手负背,踱步走来,冷冷道:“行了,包得跟粽子一样,不捂得慌吗?”

狄景晖暗叹一声,还是逃不过神探老爹的法眼啊,只得站起身来,扯了肩上的绷带,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阿爹果然慧眼独具,一下就看穿了。”

“不学无术!岂有此理!”狄仁杰震袖怒喝。

“三郎你……”

狄景晖看到关心自己的两位阿兄,便道:“没事没事,让阿兄多虑了。”

狄光远若有所思的样子,“真没事?脑袋呢,摔得疼不疼?是不是失忆了?”

“阿兄,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真没事。”

“混账,你个逆子,还吟起诗来了?”

狄光远比起木讷的大哥多了一些灵气,知道狄仁杰在气头上,赶紧岔开话题,说道:“三郎这句诗出口成章,还有些江湖豪气,阿爹,是吧?”

“豪气?我看是痞气吧!明天就去折冲府报道。”

狄景晖不急不缓地说道:“阿爹,王将军这前脚刚走呢,若是现在就去折冲府报道,岂不是欺瞒王将军?孩儿受点责罚倒没事,可让王将军背了黑锅,做了恶人,可就不好了。”

狄仁杰眉头一挑,“你从房梁上摔下来,反倒开窍了?聪明不用在正事上,来啊,上家法!”

“我看谁敢上家法?!”门外狄氏疾步走进来。

狄仁杰冷眼一觑,哼了一句,“慈母多败儿!”

狄氏拎起下裙,缓缓跨入门槛,将狄景晖护在怀里,说了一句屡试不爽,古今通用的话。

“老爷,三郎他还只是个孩子!”

狄景晖装作委屈的样子。

论卖惨,看来还是娘亲给力啊!

……

……

洛水北岸,太初宫

夕阳西下,华灯初掌,九州池上残荷未尽,别有一番味道,各类珍奇花卉植株,争奇斗艳。从武瞾还是天后之时,这洛阳东都的紫薇城就已经建设得无比富丽堂皇,如今则更添一分帝王气息。

忽的,池畔瑶光殿内传来一阵轻盈的笑声。

循声望去,两排华美的宫灯,将大殿照得通明。榻上妇人罗裙铺地,单手托着额头,头上未带帝冠,仅佩一支鎏金凤钗,看上去丝毫没有六旬老妪的模样,完全就像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婉儿方才讲得乐子逗得朕直不起腰来了。”

“陛下恕罪。”一旁眉清目秀,口吐芬芳,宛如一朵出水芙蓉的上官婉儿微微一礼,端庄而不失可爱。

“近日可有什么祥瑞现世?”

“各地都是呈报,沧州前日上报,有一公鸡下蛋,蛋有拳头这么大,实乃祥瑞之兆,天佑我大周。”

“呵呵,这些愚人啊,真当朕老迈昏聩到此等地步了,也就听来解解闷罢了。”

上官婉儿黛眉微皱,“陛下青春永驻,何来老迈昏聩。”

“哈哈,哪里有青春永驻之说。朕比前几年确实老了不少啊。”武瞾扶额轻语道,指尖划过眼角。犹记得当年太宗皇帝还夸过她眼眸凝露,如今真的不如当年了……

上官婉儿见到武瞾徒生伤悲,忽然说道:“城中倒是有一桩趣事,不知陛下可否要听上一二?”

“哦?城中还有朕不知晓的趣事?说来听听。”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陛下不是让丽景门盯紧些朝臣,今日丽景门来报,婉儿刚得的消息,虽无什么大事,有一件事说起来倒也可笑。”

“婉儿莫要跟朕卖关子了,紧些说。”

“狄阁老家的幼子,今晨为了不去折冲府报道,从房梁上失足落下,从前去问诊的大夫口中得探到,似乎得了失心疯。”

武瞾原本要打瞌睡的神色忽然一震,睁开眼惊讶道:“竟有这等事?那狄卿岂不是得愁死了?”

上官婉儿轻笑道:“陛下且听婉儿细细说来,这还未等狄阁老悉知此事,此子下午又在国子监门口与人斗殴,将一名官宦子弟打得鼻青脸肿。”

“莫不是真疯了……怎敢殴打国子监的学生,就不怕这些学生堵到他家门口去吗?”

“接下去说起来更可笑……”

这下轮到武瞾惊愕了,“这事还不算完?”

“是啊。被殴打的那位官宦子弟,乃是折冲府王琅王都尉手下一名兵曹参军事之子,王都尉素来护短,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事关狄阁老,王都尉本来禁中当面呈报陛下,不巧被王孝杰将军得知了,下了值直接去狄府兴师问罪了。陛下您才怎么着?”

武瞾摇头轻笑道:“这群武夫啊,个个护短,那狄府的小子,被教训得不轻吧?”

“陛下又猜错了,王孝杰将军神情紧张,很是狼狈地跑出了狄府,又去了折冲府,结果非但王都尉没了半点声响,连那个护子心切的参军居然也闷声不吭,陛下,是不是觉得有趣?”

武瞾若有所思的样子,“狄卿那不成器的幼子,朕也素有耳闻。这是阁老的家事,朕也不便多问。不过狄卿也不是那种不知大是大非的样子,断然不会仗着权势去袒护幼子,而且王将军素来刚正不阿,怎么会如此狼狈?这倒是真有意思的一件事。”

“婉儿料想,怕是见了王将军见了阁老那疯了的幼子,心生不忍,又对这冒昧兴师问罪心里有愧,才会仓皇而去吧。”

“如此说来,狄卿此番怕是多增愁色了,婉儿,从禁中派个御医,去替那狄家小儿治治病,也算是朕的一番心意。”

“喏。”

狄景晖万万没想到,自己卖惨居然卖入了宫里!

边上随侍的宫女端来一碗汤羹,上官婉儿本想上前服侍,却被武瞾拦住。自己端起汤勺,细细品尝起来。

送到口边的汤勺忽然一顿。

“陛下,汤羹可是烫嘴?”

“你方才说,这狄家幼子因何摔下房梁?”

上官婉儿不解,说道:“听碎语说是避开其父替他谋的府兵招募。”

“那下午他何故去的国子监?总不是去进学的吧?”

“这个……陛下恕罪,婉儿倒是无从得知。”

武瞾目露笑意,将莲子吞入口中,丰唇微启,“婉儿啊,他打的又是何人?”

“折冲府的官宦子弟。”

“你说……是不是太巧了一些呢?”

“陛下的意思是……”

武瞾哂笑一声,继续舀着汤羹细细品着,“这么聪明的孩子,疯了倒是可惜。”

“得好好的治一治。”

ps:新书发布,大家投一投推荐票,投资还能有高额回报,作品正在签约中~三川拜谢

第五章 公公您听,脆么?

翌日卯时。

狄景晖准备用早食,名曰胡麻饼,其实味道和后世的烧饼差不多,皮酥内软,沾满喷香的芝麻,倒也吃得痛快。

今日不上早朝,故已是辰时,狄仁杰还在家中偷闲,见道一连吃了三个胡麻饼的狄景晖,便不悦道:“瞧瞧,这厮像是生了病的样子嘛?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娘……”

“三郎好好的,你这是咒你儿吗?三郎慢些吃,够不够,这里还有。”

狄景晖看过野史,据说自己老爹是个铁公鸡,看样子不假,吃几个胡麻饼,瞧把他给心疼的。

“陛下口谕到……”

狄仁杰赶紧起身,示意众人叩拜听旨。

禁中如今的宦官少了不少,不过多少还是留了许多。毕竟虽说女帝临朝,可一些杂物粗活,让宫女去做,还是不如让宦官做来得方便,比如这样的传旨。

“狄仁杰恭迎圣谕。”

来传旨意的乃是高延福,一身赤衣,戴着顶类似马桶高的高帽,笑眯眯举起双手作揖,“陛下口谕,狄卿忙于政务,朕听闻狄卿幼子病重,特请御医前来诊治。”

狄景晖心里一咯噔,自己从房梁上掉下来,这事惊动了女帝了?

这陛下家住海边么,管这么宽?

“谢陛下恩典,狄仁杰接旨谢恩。”

高延福放下手,说道:“狄公好福气啊,深得陛下恩宠,这满朝文武,还未听说谁家孩子病了,陛下这么上心过。”

作为宫廷御医,一般很少会去朝臣家中诊病,能够得此殊荣的,定是天子近臣。即便是狄仁杰,平生也仅仅在一次病重之际,得此殊荣。

狄仁杰不敢多言,只是朝高延福微微一礼。

“好了,咱家要回宫里了,这御医在门外候着呢。”高延福瞅了一眼桌上还剩的几个胡麻饼,眼睛放光,“哟,吃着呢。”

狄仁杰搓了搓手,笑道:“是啊,吃着呢。”

狄景晖眼明心亮,这老东西难道好这口?起身抓起一个胡麻饼,走了过去。

“诶哟,这是狄公家的几郎啊,如此这般懂事?”高延福伸手欲要去拿胡麻饼。虽然他这等地位,在宫中已经地位显赫,可就好这口吃食,这喷香的胡麻饼,可比禁中膳房做的好吃多了。

狄景晖举起胡麻饼,一口咬入嘴里,“是啊,吃着呢,公公您听,脆么?”

高延福嘴角的笑意凝固了,那举起的手不知道该往何处放了。

这死孩子,戏耍人是吧!

“逆子,不得无礼!”

狄景晖已经笑着,“公公,听见了吗?嘎嘣脆,没听见我再吃一口。”

高延福气得身子直哆嗦,脸上耷拉着的脸皮都能看到抖动的神态,“想必这就是汝家疯了的三郎吧,确实病得不轻!狄公,好好给治治吧,咱家告辞了!”高延福袖袍一震,转身便离去了,心里不断宽慰自个儿。

不生气,不生气,何必跟个疯子生气。

“阿弟啊,那是宫里的贵人,高延福高翁,你怎这般不懂事。这让阿爹颜面扫地啊。”

狄景晖思索了一下,高延福,这不是那个高力士的干爹么,难怪了,这般有架势,原来是宦官头头,不是宦官喽啰啊。

“奥。”狄景晖继续吃了一口胡麻饼,“咱家穷,给他吃往后再来蹭吃蹭喝,阿爹肯定不高兴,是吧,阿爹?”

“御医来了,赶紧治病!”狄仁杰穿戴好官服,准备去当值了,这大清早,被狄景晖又是一顿气,不过看到这孩子半疯不疯的鬼样子,又不忍心责罚,值得叹气离去。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

狄氏耐心地帮狄景晖擦去嘴角的芝麻,小声安慰道:“三郎乖,以后要是宫中的人来家里,不许再这样了。”

“娘啊,御医咋知道我病了?”

“自然是陛下知道了,才派人来的呀。”

狄景晖故作糊涂地又追问道:“陛下又怎么知道的呀?昨个儿,那个胡子拉碴,凶巴巴的王将军不是说,这事情他来斡旋?难道是他告密了?”

狄光嗣说道:“王将军为人忠厚,性格刚正不阿,他肯过来,完全处于和阿爹的交情,怎么可能再把事情捅到陛下那里。”

“那就奇怪了,难道宫里的女帝奶奶有千里眼不成?”

狄氏轻声喝道:“休得胡说,待会儿御医来了,你俩好生看着三郎。”

狄光远也嘀咕了一句,“是啊。陛下怎知道得这般仔细?”

狄景晖眯缝着眼,就像一只在沉思之中的小狐狸。

唯一的解释,那便是有人盯上他们狄府了。

御医其实已经走了,真正来看病的——是高延福!

还好狄景晖二世为人,这揣度人心的本事不知道要比自己这木讷的大哥、刚正的二哥多几个心眼。

“想必是陛下爱上我了吧。”狄景晖没心没肺地笑道。

狄光嗣一把捂住狄景晖的嘴巴,吓得脸都变形了,“三郎,待会儿御医来了,莫要在说胡话了!不行啊,娘亲,我看还是那根布条,把三郎的嘴给封上吧,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狄景晖:“呜呜呜呜,嘟嘟嘟嘟嘟……”

这回狄氏没有反对,也被狄景晖这句陛下爱上我的大逆不道之论吓得不轻,“也好,御医来了,就说三郎疯了会咬人,诶,三郎啊,莫怪娘亲。”

“嘟嘟嘟嘟……”

狄景晖心里苦啊,老子真的没疯啊!老子就是逗逗那死太监罢了……

……

……

高延福匆匆入宫,在狄府被狄景晖捉弄了一通,心中很是不悦。入了太初宫,还未休息片刻,就直奔观风殿。

“陛下圣安,老奴回来了。”

武瞾放下手中奏章,问道:“高翁翁来了,可是从狄卿家回来的?”

“正是。”

“且说说,狄卿那小儿如何?病得严不严重?”

高延福一肚子气终于有地方诉苦了,忙说道:“病得不轻,简直病得丧心病狂!”

“哦?是魏太医说得吗?”

“老奴也算是宫里的仆人,代表的是陛下去传达圣意。旨意传完,本想着和狄公闲聊几句,见狄公家中正在用胡麻饼,就提了一嘴。”

“我看翁翁是贪嘴,想吃胡麻饼了吧?”

“一切都逃不过陛下法眼。那狄家三郎,抓着个胡麻饼就跑过来。”

“这孩子,倒真是心思玲珑……”

“陛下,你猜怎么着?”

武瞾深居宫中,平日最喜欢听些风闻趣事,顺着说道:“狄家三郎给你吃了?”

“如此那老奴倒是心领了,可……可谁知那狄家三郎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口,还让老奴听听,这声儿脆不脆。老奴当时就惊呆了,他又吃了一口,还让老奴听听胡麻饼的这声儿如何香脆。老奴心里苦啊,这不是没心没肺的失心疯还是什么?”

“陛下,老奴何时受过这等气啊!”

武瞾听完也是愣了一愣。

旋即观风殿里传出一阵清亮的大笑。

“这个……这个狄三郎……哈哈哈哈……”

高延福心头一凛。

陛下……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

罢了,狄家三郎,这次看到逗陛下这么开心的份上,且放过你!

山高水长,走着瞧!

第六章 上门闹事

宫里来的魏太医把了脉,也没瞧出点什么花样来。自古失心疯就是不治之症,只是开了个养神的方子,叮嘱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匆匆回宫了。

狄景晖心里苦,被绑着绷带,摁着手,魏太医以为真的是要疯起来咬人,其实狄家二子是怕狄景晖再说出“陛下爱上我”的大逆不道之言,招惹来杀身之祸。

这下,神都混世小魔王得了失心疯的消息,再度实锤了。

谁说的?

宫里的高延福,魏太医说的。

“公子,该吃药啦。”

狄景晖拿来放凉的汤药,缓缓地浇在了窗前的君子兰上,一脸郁闷地说道:“小爷的一世英名啊……”

端药过来的盈盈敢怒不敢言。

……

……

李望富也是心里憋屈到爆炸。

自家三代单传,还不容易出了他这么个读书人,他老爹平日里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没成想这次被人揍的鼻青脸肿。

即便揍人的是狄阁老家的幼子,他也要讨要个公道,结果这事情……居然不了了之了!

更可气的是,他爹对他说的居然是:“孩儿啊,跟个疯子较什么劲?”

李望富心里这叫一个苦啊,狄景晖根本没有疯!

都是谎言啊!

这些都是包庇狄景晖的骗局!

“李兄,今日上课为何心不在焉的?诶,李兄你这鼻子怎么了?”

李望富回过神来,瞧了眼同窗,乃是吏部一位主事家的庶子,便道:“没……没事,摔的。”

“李兄啊,摔也能摔成这样?”

李望富:“……”

“赵兄还不知道吧,咱们李兄,让人给折辱了。”另一位算学生凑了过来。

“竟有此等事?是不是隔壁那帮太学生?咱们去找祭酒讨公道去。”那位吏部主事家的庶子气呼呼地说道。

他们这帮国子监的算学生,基本都是些小官吏家的庶子,有的还是庶人子弟,仅仅是祖上有些功德,这才进学,送到了国子监。

武周虽复置明算,可作为最高等的学府,泱泱大国,学习算学的居然只有每年三十人的定额。

三十人啊!

这是何等的悲催。

然而狄景晖明白,即便是三十人,也算是不容易了。

到了宋元明清,连这三十人的生员定额都没了,这才使得泱泱华夏,至此再无科学可言。

他们这帮算学生,自知身份低微,仕途也渺茫,所以格外团结,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原本以为这李望富是被他那粗人老爹揍了,顾及颜面不肯说,然而被那个知道实情的同窗一讲,纷纷围拢过来。

“什么?李兄被谁折辱了?”

“罢了罢了,大家都散去吧,此事不提也罢。”李望富答应过他父亲,这件事就此作罢,也不想再去招惹那个混世魔王,这顿打,只能憋在心里了。

“是那个狄阁老家的混世小魔王,昨日就在国子监衙署边上。”

“什么?狄阁老……”众人脸色一变。他们这些人虽说是官宦子弟,但哪里比得上宰相狄仁杰这样位高权重的世家门第。

见到同窗们都面露难色,方才那吏部主事的小儿赵崇礼便道:“狄阁老家的小儿怎么了?犯了王法照样得伏法,狄阁老当初在大理寺断狱,秉公执法,倘若包庇自家儿子,岂不是被人戳脊梁骨?”

“对,赵兄此话有理!”

“我等前去狄阁老府上讨要说法去。”

之前多事的那人又起哄道:“他不光折辱了李兄,还扬言说咱们这些算学生都是出身卑贱之流,比不上狄阁老的一角衣袂。”

原本还忌惮狄景晖身世,不敢多话,只敢旁观的其余人等,纷纷站出来了。

“他真如此说的?”

“非但如此,还辱我算学。李兄见他出言不逊,这才动手,结果那厮心狠手辣,将李兄打倒在地。”

一位站在边上的算学生怒道:“士可杀不可辱,此等竖子若不惩治,还有何王法公道可言?”

“走!大家跟我一道,去狄府,向狄阁老讨要个说法去!”

“李兄,你是当事人,也与我等一道去吧。”

李望富看着群情激奋的同窗,也是热血上脑,完全忘记了自己父亲对他的告诫,颤抖着身子,说道:“对,士可杀不可辱!”

从观德坊出来,几十个算学生一路向南。

定鼎门大街附近,多为达官显贵住所,见到这群国子监的学生浩浩荡荡,杀气冲冲地朝南面走去,不免有些疑惑。

“这是……去杀猪吗?”

……

……

“小盈盈……”

听到狄景晖的呼唤,在屋内无聊到掰手指的盈盈忽然身子一颤,又胆战心惊起来,“公……公子何事?”

“走近了啊,干嘛,公子又不会吃了你。”

盈盈低着头,作为相府女婢,又不好不答应,便挪着小碎步靠近了点,生怕犯病的狄景晖真的把她给咬了,因为公子早上没吃药!

“听说这洛阳城的南市啊,蕃客胡商云集,想不想出去玩啊?”

盈盈心里想,但是立马警觉得摇了摇头,“夫人说了,小公子一步都不能迈出大门。”

“嗯,大门有老赵头看着,咱们从后门走,如何?”

“……”

“后门也不行的。”盈盈小声说道。

“听说啊,这南市里头的正店,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数不胜数,还有许多新鲜的玩意儿……比如这琉璃夜光杯啊……”

盈盈听狄景晖描述,眼睛都亮了。

狄景晖一顿,“想去不?”

“要不要和夫人去说说?”

狄景晖见这小丫头松了口,便知道她也心动了,便道:“我娘在后堂的佛龛前念经呢,打扰不得,咱们悄悄去,马上回来,如何?”

“这样啊……”

狄景晖一把拉过盈盈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准备开溜了。他早就想看看,这洛阳城繁华的南市风采了。趁着狄光嗣、狄光远二人去了孙记书肆,这等天赐良机,岂能不把握?

“公子,公子,大事不好了!”

狄景晖将盈盈往身后一藏。

天了噜,这狄府上下,各个都是神探么,自己前脚要走,怎么这老赵头就冲过来了。

“何事啊,这么慌张?”

“公子啊,门外来了二十多个国子监的算学生,说是要找老爷讨个说法,估计是因为昨儿的事。”

“打了一个,来了一帮啊……”

盈盈着急地说道:“快去找老爷啊,诶呀,老爷现在禁中当值,如何赶得及,去,找大公子二公子吧。”

“慢着。”狄景晖快速回到房中,“盈盈,磨墨。”

“公子啊,让赵管家带个口信就是了,现在还写什么书信?再说……公子你会写字吗?”

狄景晖挑了一支尘封已久的小狼毫,“废什么话,赶紧磨墨,还想不想去南市了?”

“喏……”

稍时,狄景晖便拿着写好的纸,交到赵管家手里。

老赵等得已经双脚原地踏步了,“公子,给大公子送去还是老爷?”“送啥啊,你照着上头说的,给门外那帮愣头青念去。”说罢,拉着盈盈往后门走去。

“公子去哪儿?”

“出门避避风头。”狄景晖回话道,随后又小声问道,“盈盈,钱带了没?”

“嗯……”盈盈声音跟蚊子一样轻,这是魔王小公子头一次带她一起干坏事,心里居然有点小激动。

老赵看了眼纸上写的东西,忽然一愣。

“小公子会写字了?”他嗅了嗅纸上的墨迹,“应该是刚写不久的,难道小公子偷偷背着我等在补课?”

……

……

狄府大门外,二十多个国子监的算学生义愤填膺,气喘吁吁地集聚着。

气喘吁吁是因为这从观德坊走到尚贤坊,脚程着实有些远。

赵三打开门。

几个带头喜欢搞事情的学生立马围上来。

“狄公呢?”

“汝家三郎何在?”

赵三双手一案,“诸位,诸位也是读书人,且听小老儿一言。”

“你说了不算,把狄公请出来。”

“吾家老爷乃当朝宰相,如今自然是在禁中当值,商讨国家大事,诸位难道要去禁中闹事吗?”

被赵三这么一吓唬,赵崇礼面色一觑,“那……汝家三郎呢?喊出来!”

“小公子今晨方让陛下派来的御医瞧了病,正在养病,怎的?”

“陛下……”

“御医?怎么可能!昨儿见他明明生龙活虎的!”

“李兄李兄,莫不是你俩缠斗,你也打伤了他吧?”

李望富反驳道:“李某无用,只他打得我,我何曾碰过他一丝一毫啊!”

赵三笑道:“诸位,小公子说了,诸位这样闹也不是个事,不过小公子听闻尔等皆是国子监的算学生,他这里有个算学题,若是诸位能答出来,他就请诸位入府,不管谁对谁错,都向你们赔罪。”

“算学题?”

“且拿来我看。”

赵三将那纸递给带头的赵崇礼。

“小公子还说了,若是解不出来,就休要辱了国子监的名声,当臭要饭的打发就是。”

众人一听,皆是怒火中烧。

“我来看看,此子出的什么题?”

“我来,我熟读《九章》,此题难不倒我!”

赵三看到这群国子监的算学生已经凑在一起看题了,总算是松了口气,心说道:大公子、老爷,赶紧回来吧……

粗大四儿啦!

第七章 阁老,您家被包围了!

“去南市几个钱?”

“南市嘛,二十钱。”

狄景晖眉头一挑,“抢钱啊。这才多少脚程,就要二十钱?”

那赶驴车的车夫抱着鞭子,笑道:“公子啊,我这人要吃饭,驴要吃草的,二十钱,真的不多啊,你这还两位呢,现在去南市,正好赶得上粟特美娇娘的歌舞表演,赶紧的吧。”

狄景晖心动了,准备上车,却被盈盈一把拉住衣袂,“相府里有马车,公子,咱不花这冤枉钱。”

“笨不笨啊,坐相府的马车,那不是让我爹知道咱们偷溜出去南市了?快点上来,再晚就赶不上精彩节目了。”

车夫也算是机灵人,一听是相府的,立马问道:“公子是狄阁老家的?”

“怎的?提家父名号还能免车钱咋的?”

“小的荣幸之至啊,十钱,就收您十钱。”

狄景晖伸手去拉盈盈,“听到没,就收十钱。”

盈盈一听少了一半,也就半推半就地上了车。

“两位客官,坐稳咯。”

狄景晖感受着慢摇摇的驴车,心里一阵无语。

坐稳?

你倒是赶快点额!

“公子,那些算学生堵在府门口真的不碍事吗?”

狄景晖笑道:“随他们去烧脑子吧。”

“烧脑子?那不是要出人命的?”

狄景晖嘿嘿一笑。

估摸着小学奥数题,够让这帮算学生想破头皮都做不出来的了。

……

……

这边狄景晖携女婢去一览洛阳繁华。

狄府门口的算学生们,可就成麻瓜了。

“今有牧场一片,上有牛羊。草生长每日等量,此牧场可供二十头牛吃十二日,或六十只羊吃二十四日。一牛食草量等同四羊,问曰:十二头牛与八十八只羊,可同食几日?”

一算学生读完此题,说道:“我道此等小儿有什么刁钻题目呢,如此简单题目,有何难处?”

赵崇礼看了眼题目,乍一眼确实简单,题干简单易懂,可是算起来……

“牛……羊……草还在长,这……草如何长得?”

李望富听到赵崇礼喃喃自语,也是提出了疑惑,“是啊,每日这牧场的草,如何生长?生长几何?这牧场原有的草,是给牛吃了还是给羊吃了?万一这牛吃的是新草料,怎办?”

一旦有人起了这个头,所有未遇到过此类问题的算学生们,纷纷往死胡同里钻了。

“管家,管家!”

“诸位,何事呀?”赵三也是心里一慌,难道小公子留下的难题,这么快就被破解了?这小魔头啊,丢下这么个烂摊子给自己,怎招架得住这帮读书人,但他还是要故作镇定地问住这帮人。

“汝家三郎出的题有问题!”

赵三松了口气,说道:“小公子早有言在先,题不会做,反省反省自己是不是废物,别做不成题就怪题目有问题。”

赵崇礼:“……”

有人已经开始埋头苦算。

“这位老翁,可否拿点纸笔来?”有几个算学生在地上划拉计算,可似乎刚有头绪,就被地上扬起的尘埃打乱了思路。

赵三一听是要纸笔的,心里一喜,道:“诸位且稍后。”

要纸笔好啊,最好你们在此吟诗作画,等老爷当值回来,一切都好说。

“赵兄,这可如何是好?”

赵崇礼看了一眼题,又被一个算学生拿走了,气得半死,说道:“还能如何?算吧,能让这不学无术的混小子将我等看扁咯?”

于是乎,狄府门前出现了一幕蔚为壮观的奇景。

这帮国子监的算学生,蹲的蹲,有的蹲得腿麻了,也顾不得斯文,坐在台阶上,有个靠在石狮子上,甚至有的干脆就直接坐在地上。

来往车马无不探头出来翘望。

狄府这是怎的了?

这帮人为何在地上圈圈画画的?

难道在做什么新奇的法事吗?

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皆过来围观。

那帮算学生开始还有点难为情,有人走过来便掸掸身上灰尘,若无其事地举起纸,在狄府门前故作吟诵什么。

后来实在是来往人太多了,每每打断思路,就得重算一遍,也就顾不上体面了,纷纷埋头苦想。

可怜这帮武周的算学生苦读几载,从没意识到一个数学中经常存在的问题——那就是变量与不变量。掌握着这个关键所在,这变了形的牛吃草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当然,狄景晖这蔫儿坏的混世小魔王,怎么可能出个简单的牛吃草来让这帮算学生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呢,又是牛又是羊的,这种复杂的题面,就是用来糊弄人的。

只是狄景晖未曾想到的是,自己跑去南市看风景,自家门前成了这日洛阳城最奇特的风景!

……

……

狄仁杰如今晋升同平章事,于中书、门下二省官员共同协商处理政务。

当初武周新立,武瞾下令拆除乾元殿,重立万象神宫,此等规模浩大的大拆大建,朝堂之上反对声音诸多,然而武瞾心意已决,下旨修建万象神宫。

如今万象神宫明堂初成,铁凤入云,金龙隐,洛阳城去百里皆可望之。洛阳百姓纷纷想要一睹风采,令狄仁杰想不到的是,陛下居然顺应民心,答应让洛阳城百姓入明堂参观了!

这下朝堂可炸锅了。

“狄公,可使不得啊。这百姓一旦入了皇城,陛下安慰如何保证?”

“若是有歹人纵火,皇城将付之一炬啊。”

“狄公,万万要劝阻陛下,此事不可啊。此事狄公当以首谏!”

狄仁杰毕竟是高宗时期的老臣了,深知女帝心思,说道:“当初陛下力排众议,拆毁乾元殿,兴建了万象神宫,目的就是为了凝聚民心,彰显大周威仪,如今神宫明堂初成,洛阳城内百姓呼声又高,我等再去劝谏,便是有违民意,你让陛下如何做想?”

“这……”

“古之未有之事啊。”

“都怪魏王武三思,溜须拍马,蛊惑圣心!真是可恨!”

狄仁杰让诸位同僚皆稍安勿躁,“明堂观礼之事陛下既已下旨,那我等商议的当是如何筹划,而不是在非议此事,那是御史台的事。”

“御史台?如今丽景门酷吏当道,还有何等言路可谏?”

“诸位诸位……”狄仁杰还未说完,从外头进来一名文吏。

“狄阁老,方才外头来报,您府上出事了!”

狄仁杰站起身来,原本捋须的手一揪,心说自己今日为何心跳得这么厉害,这孽障,又给他惹什么乱子了?

“尔休要胡言,天下脚下,四海升平,谁敢去狄阁老家闹事?”

那名传消息的文吏也是面色古怪,说道:“阁老家中……阁老家中……”

“速速说来,出何事了?”一位起居舍人忙问道。

“阁老,您家被包围了!”

第八章 因为你有汗臭呀!

洛阳城南市。

神都三市之中,独南市,一市占据二坊之地。东西南北各开三门,邸凡三百一十二区,资货一百行。这里胡商云集,贸易往来最为繁盛之地。

狄景晖同盈盈下了马车,见到宽大的坊内长街,居然被塞得水泄不通,各种车马货物往来,吆喝声此起彼伏。过了坊市的槛道,迎面就是四通八达的各类店面。百货、酒肆、布庄,琳琅满目。

“公子,这里真热闹啊。”

狄景晖笑了笑,说道:“不热闹带你来干嘛,走,咱们去看胡姬跳舞。”

盈盈攥紧了钱袋子,心里想说盈盈不爱看胡姬跳舞,但又不敢说,只好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狄景晖身后。

狄景晖顺着下车时车夫所指的方位,终于见到一处看上去高大上的酒肆。

云来酒肆。

“就是这里了。”狄景晖来了这么几日,不是在狄府装傻充愣,就是在国子监外斗智斗勇,好不容易能整两口,自然不能错过。

盈盈拉住狄景晖,“公子,您病了,不能饮酒。”

“公子病没病,你不是最清楚么?”狄景晖原本就长得有些清秀好看的脸上,露出那种坏坏的笑容,吓得盈盈赶忙松了手。

不知怎的,自从自家公子得了失心疯,她这老是心惊胆战的。

“公子……”

“走吧,来都来了。”狄景晖拉着盈盈迈入了酒肆之中。

“两位客官,里边请!”

宽敞的酒肆内摆着矮桌,已经有不少酒客脱了靴子,看着前边载歌载舞的胡姬,举杯高呼过瘾了。

狄景晖捏着鼻子,跟着盈盈像是踩地雷似的,三步一两跳地找个了靠窗的空位,“这该死的赶车夫,给推荐的什么地方,竟是些粗人。”

狄景晖没意识到的是,那赶车夫本身也是个粗人。这云来酒肆,大多都是些各地商客以及下了工过来小酌两杯的脚夫,所以这刚进门,才闻到一阵酸臭的脚臭味,直到坐在窗边,狄景晖才松开鼻子,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客官,您的酒。”

见到碗里跟米糊似的酒糟,狄景晖简直欲哭无泪了。

“要不是有胡姬可以看,狄景晖早就开溜了。这哪里是什么正店,根本就是三流酒肆!”

盈盈盯着碗里的酒,不敢动。

狄景晖抿了一口,味道虽然渣了点,但至少有些酒味,勉强兑付着喝吧。

前面面纱半遮的胡姬,在一旁的胡琴伴奏下跳着舞。

“掌柜的,来碗水。”

“客官,小店有上好的酒酿,这喝水多没意思啊。”

狄景晖说道:“上好的酒酿?拿过来,然后再来一碗水。”

“啊?”

“啊什么啊?没见到有个小姑娘么?她要和水,听不懂么?”狄景晖没好气地说道。

这群市侩的奸商啊,能多卖出一碗酒,就绝不卖一碗水,真是无语了。

听到狄景晖痞气十足的吆喝,掌柜的也不敢得罪,赶紧去端酒倒水了。

盈盈抿了抿嘴,说道:“公子,我不渴。”

“还说不渴了,你这小嘴唇都干了,喝点吧,咱们又不急着走。”狄景晖看了眼时辰,他老爹估摸着申时下值归家,这会儿才午时,还早着呢。

盈盈瞅了一眼露着肚皮跳舞的胡姬,说道:“公子,那个姐姐,她不凉啊。露着肚子,准要受风寒。”

狄景晖吐掉酒碗中的糟糠,这酒真垃圾,笑说道:“人家那叫敬业。”

“客官,您的酒,哦,这水是小店免费赠送的。”

掌柜的朝那跳舞的胡姬挤眉弄眼了一下,又朝狄景晖这座歪了歪脖子,随后便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盈盈没在看胡姬,也没在喝酒,就看到掌柜的又是眨眼又是歪脖子的动作了,便问道:“公子,这掌柜的方才朝我们歪脖子是什么意思呀?”

“噢,大概脖子抽筋了吧。”

盈盈捧起水,喝了一小口,“公子没想到懂得真多。”

狄景晖换了碗掌柜新端上来的酒,这回倒是清澈了不少,酒味也十足,估计之前那玩意儿纯属拿酒糟搅和搅和,兑出来的低劣酒。

胡琴声停了,那胡姬朝众人一礼,便从一旁退了出来。

午时过半,不少脚夫也要去货行干活,只留下一些闲得没事做的散人。

“这位公子,小女子可否陪公子喝一杯?”

狄景晖抬头看了一眼,正是方才跳舞的那个胡姬,摘了面纱,看上去标标准准的中亚人。眼眸明亮又大,眼眶深凹,脸庞很有立体感,但又和欧洲那些人种不同,还是有亚洲人的小巧精致感。

狄景晖惊住了!

没想到武周朝就有陪酒了。

还是个官话说得这么顺溜的胡姬,便笑道:“不行啊。”

那胡姬脸色一变,心说这生得如此好看的少年郎,怎这般不通情趣,“难道小女子不够美吗?”胡姬骄傲地挺了挺上身,确实是魔鬼身材,极其得有资本。

边上坐着的盈盈低头看看自己一马平川的身材,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心里暗暗嘀咕道:原来公子喜欢这个样子的呀。

“因为你有汗臭啊!”

胡姬:“……”

可能由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塞外阳光充足,故胡人汗腺格外发达,狄景晖前世遇到过的留学生,也是满身的香水,以掩盖自己的体味。

香水!

对啊!

狄景晖眼睛再一次亮了。

一旁还在叹息自己没有那傲人身材的盈盈再一次见到狄景晖发亮的眼神,嘀咕道:“看来公子真喜欢那样子的。”

那胡姬匆匆离去,过了半响,又折回来了,换了一身衣裳,跪坐在狄景晖身边,说道:“方才失礼了,还请公子见谅。”

“要喝酒自己买。”狄景晖不近人情地说道。

酒托最遭人恨了!

“公子贵姓?小女子西梦子,是云来酒肆的舞姬。”

西梦子……晕,这名字起得,还真够舶来的。

“公子……”盈盈小声唤道。

这出来已经是冒着大风险了,要是被老爷知道还来喝酒,估计她都免不了受罚。

狄景晖笑了笑,说道:“我叫飞力普。”

“飞公子?哇哦,您的名字很有特点呢。”

盈盈咯咯笑出了声,又觉得这样子不好,赶忙端起水,喝了一口。

狄景晖嗅了嗅空气中散发的味道,“你身上涂香料了?”

西梦子拿起香囊,说道:“是的,公子。这是薰陆香,来自天竺。”

狄景晖接过香囊,嗅了嗅,这味道确实不如香水好闻。

“这香料在这南市好卖吗?”

西梦子笑道:“飞公子,香料可是我们胡人与你们汉人做的大生意。不光我们胡人,就连你们汉人,很多公子小姐,都佩戴香囊,市面上的香料供不应求,价格一直在涨呢。”

狄景晖被这么一说,越想越激动,又问道:“那如果有一种比你这薰陆香更自然,就跟花香一样的香料,你觉得畅销吗?”

“那是当然的!可惜花香味道太淡了,挂在香囊里没有半天就散了。”西梦子忽然小声问道,“难道飞先生是做香料生意的吗?”

狄景晖起身,故作神秘地说道:“改天再找你聊。掌柜的,结账。”

“飞公子……”

狄景晖拉起一脸懵逼的盈盈,丢下酒钱,匆匆离去了。

没想到,这酒喝着喝着,还喝出灵感来了!

西梦子见到神色匆匆离去的飞力普公子,料想是被自己识破身份仓皇离去,于是握着手中的薰陆香囊,喃喃自语道:“其实做不做香料生意倒也无所谓,主要是好久没见到这么俊的公子哥了。”

第九章 国子监之耻!

未时三刻。

右骁卫衙署,六十余下属府兵从定鼎门大街向南急行,如此声势浩大,不免又让不少人心里颇不平静。

莫不是又有人在神都造反了?

这些不要命的害群之马,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被押解入丽景门这张血盆大口。

定鼎门大街两侧坊里,达官显贵人人自危。正值革朝换代,武周新立,酷吏横行,谁要是落入了丽景门之手,不管是真谋反还是假谋反,那不死也得脱层皮。

然而大家都猜错了。

右骁卫之所以出动,而是禁中消息获知,狄阁老的府邸,居然被围了!

是的,没有错。

相府被围了!

而且是围得水泄不通。

右骁卫苏宏晖将军悉知此事,立即派兵前来逮捕逆贼。

“神都真有不怕死的存在,居然敢动包围相府,真当我们右骁卫是吃干饭的?弟兄们,动作麻利点,别被其他路上的截胡了。此等功劳,若呈报上去,定是大功一件!”

右骁卫禁军将士纷纷大步朝尚贤坊涌去。

武周十六卫之中,左右卫、鹰扬卫、千牛卫以及门监卫都仅仅是负责天子安全,并不下辖洛阳城内防护,故即便是狄仁杰在悉闻家中出事之际,想要找李元芳解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得去麻烦这苏宏晖来办事。

狄府门前,赵崇礼等算学生目眶欲裂。他们已经再次奋战一个多时辰了。

有些疲惫不堪的算学生抱头懊悔。

为什么自己要多管闲事?

为什么要来此走一遭?

自己真是犯贱啊!

到底牛羊能在这牧场吃多少天?

我的神啊,赐我这样一片牧场,让我来实践一下吧!

“一定是遗漏什么条件了,此题一定是遗漏什么条件了。不可能解不出来的!牛……羊……草……”李望富咬着笔杆,满头大汗。这些同窗,都是因他的事情前来,现在不光是他个人荣辱的关系,而是关系到国子监算学的声誉!

居然……

居然被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他们最擅长的领域将他们难住了!

这是何等的耻辱!

周围的人对这帮已经在狄府门前抱头痛哭一个多时辰的读书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难道他们被狄阁老押解在此处留守的?”

“不是不是,听说是在做法事呢。”

“耶,你们不要胡说,他们啊,是被一道题给难住了。”

“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不成?做题回去做就是了,何必堵在狄公家门口?”

“……”

“让开。”

“都让开。”

“无关人等,都退散开!右骁卫缉拿重犯,都给我让开。”

吃瓜群众纷纷散开,以免殃及池鱼。

苏宏晖亲自出马,骑在马背上,望见还真是有一群人堵在了狄府门前,只是这阵势……煞是奇怪啊。

“将军,这些人看上去像是读书人啊?”

“不管了,先统统带走!”苏宏晖大脑袋一拍,当机立断。

李望富等人,见到居然来了禁中,也是从被题目折磨的痛苦中暂且摆脱出来。

“干什么?”

“你们要干什么?”

“别碰我!”

苏宏晖下马,按刀大步走来,“做什么?尔等宵小,居然敢围攻相府,胆大包天。”然而苏宏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里也郁闷。

这帮人拿着纸笔,莫非是对狄公口诛笔伐?

传消息的人也真有意思,还围攻相府,还好老苏我有文化。

“我等乃是国子监的学生,这位将军,还请放了我等。”

苏宏晖瞅了眼一样,“你说是就是啊?都给我带走,羁押在官署内听审。”

“头儿!”

“嗯?”

底下一位参军挤到前面来,在苏宏晖耳边小声说道:“看着态势,情报有误。这些人瞧这穿着打扮,似乎是国子监学生。”

“他奶奶的,那……”苏宏晖压了压嗓门,“怎么办?这都兴师动众过来了,要是上头得知此事,要吃大过的!”

“以某看,头儿,不如咱们将这帮人押解到大理寺,让他们去审问便是。若真是国子监学生,上头怪罪下来,咱们也就可以推给大理寺,要真是谋逆叛贼,人是咱们抓的,功劳咱们也记头功。”

苏宏晖眼睛一亮,朝那参军头盔上赏了一个大大的耳光,“就按你说的办!”

狄府门前再次遍地哀鸿。

“狄景晖,我要剐了你!”

“居然戏弄我等,还派禁中抓我们!”

“狄景晖,我和你势不两立……”

“军爷,轻点……”

还在南市寻花问……不是,寻找商机的狄景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狗|娘养的,谁骂老子呢?”

盈盈凑上前来,“公子定是刚才喝酒感染风寒了,要不咱们回府吧。”

狄景晖揉了揉鼻子,“正事还没办呢,急什么?”

……

……

狄仁杰从禁中赶来的马车,自然要比苏宏晖慢上一刻钟。

等到狄仁杰到了尚贤坊,狄府门前早已经风卷残云,恢复到往日的宁静了。

侍从敲开府门,赵三见面就是喜极而泣,“老爷!您终于回来啦!”

“家中可曾安好,有人伤着没有?东西呢?被抢了多少?”

赵三一脸懵逼,“安好……倒是都安好。”

狄仁杰大松一口气,“禁军来过了?走了多久?有没有见血?”

“啊?”

狄仁杰摘了官帽,“家中不是被叛贼包围了吗?”

“啊?”赵三那老脸拉得老长。

狄仁杰察觉到此事不妙,立马问道:“此事前因后果,都与我细细说来!”

于是赵三就将国子监算学生上门到最后被禁军带走的事都说了一通,他是躲在门里边,一直暗中看着呢,只是最后居然派禁军来了,这是他意料不到的。

“原来是老爷的大手笔啊,我想呢,谁还会调动禁军来。”

“混账!要不是消息有误,何必如此兴师动众?逆子呢?三郎何在?”

推门进来的狄氏大老远就听到狄仁杰的怒吼,“老爷,这才刚下值,怎么又大动肝火起来了?”

赵三也是郁闷不已,“其实这事儿也不怪小公子。”

“还包庇他!定是他写了什么污言秽语,故意激怒了这群国子监的学生,不然人家为何堵在门口迟迟不肯罢休?”狄仁杰自然是眼明心亮,一语道破了玄机。

然而此事已经出了。

右骁卫的人,抓了国子监的学生。

这事何等荒唐!

他已经能够预想得到,明日早朝时,那如满天雪片般,弹劾他的奏章了。

国子监的那群官僚,如何能放过他?

就算是德高望重,恐怕也避不开这一遭了!

“左右,给我将那逆子带过来!”

狄氏见情势不好,立马劝道:“三郎这回真冤枉啊。”

赵三也赶紧求情道:“是啊,老爷真冤枉小公子了,小公子带着女婢,在午初就出门玩……额,避风头去了,不在府中。”

“看吧,三郎都去躲了,这事怎赖得了他?”

不在场证明。

完米!完米!

狄景晖要在现场,定好好奖励老赵头一碗好酒。

天地良心,这事,真的雨我无瓜啊。

第十章 都给我憋着!

观德坊国子监

明德堂内,祭酒杜禀荣怒火中烧地坐在堂前,边上司丞、主播以及诸学博士皆俨然而立。底下二十余人,皆是今日去狄景晖府上讨公道的算学生。

“胡闹!老夫今日这张脸算是丢尽了!还让老夫亲自从大理寺去把你们领来,真给国子监长脸了!今日过后,洛阳城中皆知,我们国子监的诸生,去狄阁老府上闹事,被城中禁军抓了,你们真是光耀门楣啊。”

边上的算学博士庞池玉朝杜祭酒一礼,面色难看地说道:“祭酒要责罚,就责罚我吧。是我监管不力,才使得他们胡作非为。”

“你的账另算!你们……你们这是要气死我啊!堂堂国子监的学生,去上门讨说法,声张正义也就罢了,若是有冤屈,老夫替你们上奏陛下,你们倒好,居然在阁老府门前,一个个跟四脚王八似的,趴了足足两个时辰,人狄阁老没将尔等抓去丽景门,你们得烧高香了!”

赵崇礼双手作揖,说道:“祭酒,我等知错,实在是那狄景晖太可恨了!给我们一道做不出来的算学题,故意刁难。我等争强好胜,一时间忘了时辰……”

“你们忘了的,还有国子监的体面!他狄景晖何人呐?纨绔子弟!你们堂堂国子监算学生,二十七人呐,居然被一个纨绔子弟在算学题上难住了。庞博士,你让老夫情何以堪?”

“情何以堪呐!老夫丢不起这个人呐!”

庞池玉也是心里苦啊。晌午难得打个盹,一醒来学生跑得剩了没几个,等到申时末的时候,杜老才一脸阴沉地带上他,去大理寺领人。

“祭酒,我看此事狄阁老也做得不妥。望富他们也是心里有怨气,去狄府伸张正义,狄阁老怎派右骁卫胡乱抓人呢?也太小题大做点吧?”

杜禀荣吹胡子瞪眼,“足足堵了人府上两个时辰!有这样伸张正义的吗?是你你不报官啊?而且现在说这些有何用,今日洛阳百姓都瞧见,这帮混账,实在狄阁老府门前做题!做题啊,我的苍天!”

“国子监之耻啊!”

庞池玉:“……”

趴人府门前学习,这是有点太那个啥了。

都怪狄家那个混世小魔王太蔫儿坏了!

“祭酒,那此事如何处理?”

“处理?这是莫大的耻辱,难道你们还要到处去张扬!嗯?你们不觉得丢脸,我还要这个老脸呢!”杜禀荣喘了口气,盯着底下的一帮算学生。

“你们心中,即便对狄家那纨绔有再多的怨愤,也不能撒在狄阁老身上。人要知耻而后勇,今日的奇耻大辱,你们都给我忍着!那个李……李什么……都给你们气糊涂了!”

“学……学生李望富。”

“对对对,李望富。你不是说狄家三郎参加明算一科的乡贡过了么?要是你们连一个连进学都未进学的糊涂蛋都考不过,老夫新账旧账一起算!现在,统统回家去吧!此事休得在你们父母面前添油加醋,胡言乱语。”

“记住,人得知耻!”

“喏!”

“喏!”

“喏!”

二十余算学生咬牙切齿,行礼之后退出了明德堂。

这帮倒霉蛋也是着了狄景晖的道儿。明明是过去讨公道的,怎么就给忽悠着忽悠着做起题来了呢。

这还白白去大理寺走了一遭,真是想想就来气啊。

“狄景晖,我等与你势不两立!”

诸生走后,其余几个吃瓜博士也要准备散了,都急着回家吃饭呢,身为算学一科的博士,庞池玉端上茶,“祭酒,消消气。”

“现在轮到你了!怎么教的学生?连个纨绔的题都解不出,颜面何存啊!”

吃瓜博士们本要走,一听祭酒要算老庞的账,反正就看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会儿的,都有挺了挺身子,继续站在一旁。

“学生知错。”庞池玉拱手作揖。他可没刚刚那帮学子这般愣头青。明算一科历来就不被重视,能混个算学博士当当,在国子监这样没有党争恶斗的地方,已经是够舒坦的了,自然不能砸了自己饭碗。

“老师您的谆谆教诲,犹如圣人之言,学生真是……真是汗颜,惭愧之至!”

吃瓜博士们:禽兽!

杜禀荣喝了口烹好的茶,说道:“就罚你将狄家三郎出的那道题解出来吧,小惩大诫,你们都引以为戒,管好自己的学生,不要再丢我这张老脸了!”

“喏!”

“喏!”

……

……

积善坊

魏王宅邸。

武瞾临朝称帝,大封武氏诸侯王。作为内侄,武承嗣在武瞾登基之前替她扫清了诸多障碍,也成为女帝心目中的好侄儿,进封魏王,食禄千户。

正值金秋,江南蟹肥,送至洛阳。武承嗣正要用膳,听得底下门子来报。

“王爷,凤阁舍人张嘉福张公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哦?传。还有,酒宴端上来吧,本王与张公一道用膳。”

“喏!”

“见过魏王。”张嘉福匆匆入内,朝武承嗣一拜。

武承嗣看了眼张嘉福,手招了招,说道:“张翁免礼,坐吧。马上开席了,咱们一道吃宴。这江南的河蟹,今日刚上的岸,张翁好口福啊。”

张嘉福满眼笑意,说道:“魏王,那真是双喜临门呐。”

“哦?另一喜喜从何来?”

“今日,国子监的算学生去狄阁老府上闹事,被右骁卫的人抓去大理寺了。”

武承嗣摸了摸嘴角的胡子,玩味地呵了一声,“这……有何可喜的?”

“王爷,大好良机啊。这狄仁杰和那李昭德臭味相投,都是皇嗣李旦的拥护者,此正是铲除狄仁杰的大好时机!”

武承嗣稍稍提起些兴趣来,不过还是搞不懂,说道:“国子监的学生,去他狄仁杰的府上闹事,随后被抓了。这和狄仁杰有何关系?如何做文章?张翁绕得本王好生糊涂啊。”

“王爷只需……”张嘉福起身,附耳轻声说道。

武承嗣心里左右计较。

“如此一来,王爷既得民心,又得圣心,岂不是一石二鸟?”

武承嗣大喜,“好!张翁真是好计谋!可就怕这杜老儿不领情啊,要不本王先去杜老儿府上游说一二?”

“王爷切不可。杜禀荣为人刚正不阿,是个老顽固。王爷明日朝堂上只需如实述说,恰好可以利用杜禀荣的这一点,到时候狄仁杰就算想偃旗息鼓都难了。”

“妙哉!来来来,吃蟹吃蟹。”

……

……

狄景晖今日可算是跑断了腿。

要发展香水事业,可不是凭着嘴巴子这么一开一合就行了。

他们先是去了香料行摸了摸底,毕竟西梦子这么不靠谱的名字,可能消息也不那么靠谱。不过从询问到的价格来看,除了一些大路货价格低廉外,一般外来香料,尤其是香气馥郁的,尤为昂贵。

诸如龙涎香等名香料,价格更是追得上黄金了。

市场吃紧,那么狄景晖就可以紧吃了。

其实香水的制作,关键就在精油的提纯蒸馏上了。好在南市够大,一应器皿多少可以找到合适的替代品。

“公子,咱们花了这么多钱,回去之后,老爷非得打死咱们不可!”

“嘘。这些都是今后发财的实验品,回去后你从后门走,记得藏好了。我从正门走,给你打掩护。”

盈盈一愣,立马说道:“还是公子走后门,盈盈走前门吧。”这次逛南市,狄景晖也给她买了不少新鲜玩意儿,虽然这个嘴上霸道不饶人的小公子没有明着给她买,但有好几样她把玩的小玩意儿,狄景晖统统买下来了。

凭着这份主仆交情,盈盈决定替公子背个锅。

“你傻么。你看这个时辰老赵头平日里哪会这么挺直的站在门口张望,定是有事。我从哪个门走都跑不掉了,咱们的宝贝玩意儿不能被没收。”

狄景晖小心翼翼地跳下马夫,嘱咐赶车的绕到狄府后门再结钱,自己大摇大摆地朝狄府大门口走去。

老赵头提溜着灯笼,虽说还没天黑,但老赵头眼神不好,打个灯笼敞亮些。

果然老远就见到了狄景晖那吊儿郎当的身影,赶忙唤道:“阿郎,赶紧的。老爷发飙了!”

狄景晖:“……”

飙什么飙?

有本事朝女帝飙一个试试?!

第十一章 你好大的胆子!

翌日

狄仁杰在四更时分就早早起来,先是去了祠堂敬香。这是每日必做的,狄仁杰一脸愁容。官场沉浮几十载,他自认为已经够小心谨慎了,没想到,还是在阴沟里翻船了。

正所谓关心则乱,昨日贸然出动右骁卫,关键这苏宏晖也不过脑子,都说看人下碟,他倒好,一股脑儿的都抓起来,送到了大理寺。

把国子监的学子,送到了大理寺。

你让国子监颜面何存?

简直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狄仁杰完全能够预料到,今日朝堂,肃政台那帮言官们,会对他如何的口诛笔伐。

“狄家列祖列宗在上,怀英今日难逃一劫,还望列祖列宗保佑,保我狄家上下平安。三郎顽劣,身患重疾,请祖宗保佑景晖早日康复。”

祭拜完祖先,狄仁杰才回屋穿好了朝服,从狄氏手中接过官帽。

“老爷,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不要这么愁眉苦脸的,您是当朝宰相,不就是抓错了人,何况大理寺不是昨晚就放人了吗?何必呢?”

“今时不同往日,说与你听也不懂,走了。还有,看好三郎,切莫让他再惹是生非了。”

“行了,三郎都病成这样了。”

狄仁杰一提起狄景晖就来气,“病了?我看他生龙活虎的,快把我气病了!等此事平息,立马送去右骁卫好好磨练磨练,这个忤逆子,我还……罢了,去上朝了。”

狄氏将两块热乎的蒸饼递上,“路上吃吧。”

“说了多少遍了,宫里有专备的朝食,要去朝参就不必备早食了,浪费。”

……

……

马车出了尚贤坊,往西一里路,就到了定鼎门大街,从此街一路北上,过了“星津、天津、黄道三桥,就入得皇城了。”

狄仁杰下马,与已经在城外等候的官僚一道入宫。

“这不是狄公嘛?今日乃大朝参,狄公怎如此无精打采的?”

武周朝制,凡三品以下洛阳官员,每月一、五日朝参;三品以上官员,一、五、九日朝参,所以每月的初一、初五,被称之为大朝参。

不过对于狄仁杰这样的重臣阁老来说,三天两头地进宫面圣,处理政务,是不是朝参日往日来说,没什么多大关系。

朝参日无非就是人多热闹点。

然而今日不同了。

狄仁杰脸色更加难看了,“大朝参……”

“咦,阁老您脸色为何更惨白了?是不是抱恙了?要不告假回家休养吧。”

狄仁杰露出苦笑,说道:“无碍,让诸位费心了。”

然而狄仁杰心里这叫一个苦啊。

小兔崽子,惹事情还真会挑日子,非要挑在这么重要的日子,真是家门不幸啊!

“魏王来了。”一边明显不属于中书、门下两省的官员,见到那高大华丽的车乘在几个府兵开道下,缓缓行至宫门前,身着紫金朝服,缓缓下车。

几个溜须拍马的官员立马上前,擎着武承嗣的手,如同小太监一般,对武承嗣鞍前马后。

“魏王小心台阶。”

“灯打亮点,魏王慢点走,时辰还早。”

几名朝臣鞍前马后,其乐融融。武承嗣虽然嘴上说着小王何德何能,诸如此类的客套话,可是身体还是很实诚,十分享受这样的礼遇。

狄仁杰觑了一眼,叹了口气,心中暗道:无道之人,德不配位!

同拜宰相的凤阁侍郎李昭德走至狄仁杰边上,“怀英兄,昨日府上好生热闹啊。”

“莫要打趣了,老夫正愁着呢。”

李昭德凑近了,小声问道:“汝家三郎真得了失心疯?”

“宫中御医都瞧了,这还有假?”

李昭德也是今日在这宫门外听朝臣风闻得知的事情,便道:“那怀英兄有何可愁的?”

狄仁杰一愣,听着话的意思,自家三郎疯了,貌似这位老弟好像有点幸灾乐祸啊。

看到狄仁杰脸上的诧异,李昭德解释道:“怀英兄误会了。愚弟的意思,大不了将事情都揽到汝家三郎身上,陛下心生怜悯,还会跟个得了病的孩子计较不成?”

狄仁杰叹气道:“我倒是不担心陛下如何计较。陛下宽厚仁慈,就怕有些人对狄某不怀好意啊。”

“哟,狄公、李公,聊得欢啊,能否让小王听听,二位阁老在聊什么呢?”武承嗣凑上前来,笑意正盛。

李昭德端正了身子,历来便是对酷吏以及武氏诸王不感冒,面色冷淡地说道:“自然是谈政务了,怎么?魏王莫不是还要插手中书省之事?”

“岂敢,小王不过都见狄公面露难色,想要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狄仁杰不语。这武承嗣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想必是得到什么风声。

见到李昭德背过身去,狄仁杰装聋作哑,武承嗣吃了个哑巴亏,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便不悦地转身愤袖而去,心中暗道:本王倒要看看,待会儿你嘴巴还是不是这般死硬死硬的!

时辰一到,在门监的唱报声中,朝臣列好队伍,从端门缓缓入宫。

如今乾元殿拆毁,上朝便改到了紫宸殿。

要说女帝任性吧,那还真是任性。

帝都迁到了洛阳不算,还拆了乾元殿,建更恢宏的万象神宫,要不是李家之前留下的家底子雄厚,一般的王朝,谁经得起这般折腾。

行过君臣之礼后,边上的高延福便声唱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侄臣有本启奏。”这高延福声调还没压下来,这武承嗣就着急忙慌地跳出来,狄仁杰心里一跳,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魏王有何事要奏禀?”武瞾声音听不出喜怒来,临朝这么多年,早就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

“侄臣昨日听闻,狄阁老调动右骁卫,抓了国子监的学生。国子监上下怨声载道,如此滥用相权之举,居然出现在我大周朝堂之上,恳请陛下罢免狄仁杰!还国子监诸生一个公道!”

“魏王怎还关心起国子监的事来了?”武瞾揶揄道。

“侄臣……侄臣自然是心系大周,心系陛下。”

武瞾看向狄仁杰,见狄仁杰心事重重的样子,便试探性地问道:“狄阁老调动右骁卫,还去抓了国子监的学生,此事朕听着,怎么不信啊?”

一位肃政台的言官出列,声援道:“陛下,此事千真万确。微臣也听闻此事,正要上本启奏。”

“哦?狄卿,这是为何?”

狄仁杰出列,面露难色地说道:“陛下恕罪。昨日臣在禁中当值,听闻府上被人包围,心系内眷,故令右骁卫苏宏晖将军前去解围,只是没想到,闹事的居然是国子监学子,现已全部释放。”

武承嗣笑道:“狄阁老倒是一番巧言令色,将事情的矛头推到了苏将军和国子监学子头上。你怎不向陛下陈述详情,这国子监学生为何非要到你府上闹事,怎不到小王府上闹事呢?陛下,我想杜祭酒,对此事最有发言权了。”

“杜卿家,你可有何要说的?”

滥用相权,这帽子扣得不可谓不大。这要是往大了,就有可能是谋逆之罪,所以即便是武瞾,也不得不谨慎。

杜禀荣心头一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武承嗣分明就是挑事的主儿,现在把他推出来,就是要往火架子上烤。

罢了,老脸丢尽也就丢尽了吧!

“陛下,此事系魏王杜撰,绝无学子去狄阁老府上闹事一说。”

气氛一时间僵住了。

武承嗣愣住了。

就连狄仁杰也愣住了,本以为这次杜祭酒默不作声已经就是做大的仗义执言了,没想到——

这杜禀荣这都敢睁眼说瞎话的?!

就连向来刚正不阿的李昭德都大跌下巴了,老杜头素来固执,怎么和狄怀英穿一条裤子,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这种仗义已经超过君子之交了,怀英啊,老弟我真是小瞧你了。

来俊臣站在杜禀荣的左侧,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杜祭酒,您说话可得负责任,莫要蒙骗陛下。”

杜禀荣冷哼一声,说道:“陛下,臣不敢胡言。”

武承嗣原本以为可以借刀杀人,没想到这杜禀荣真满口胡言,气得立马反驳道:“陛下,侄臣所言句句确凿。这杜祭酒包庇狄阁老,蒙蔽圣听,此乃结党营私的大罪啊!”

“陛下,昨日确有国子监学子去阁老府门前,只不过他们并没魏王说的那样,聚众闹事。”

“那是去做甚?朕倒想听听杜卿家之言。”

杜禀荣脸皮一抽,说道:“是去解惑答疑。”

“哈哈。”

武承嗣摇头笑道:“陛下,恕侄臣无礼了,这杜祭酒此言,真的是说得侄臣想笑。解惑答疑?解谁的惑,答谁的疑?”

武瞾也听得云里雾里,冷冰冰地问道:“杜卿家,如实说来。”

“陛下,老臣惭愧啊!”杜禀荣一下跪在了地上。

李昭德心里更吓了一大跳,看向边上的狄仁杰,想不到狄公你不显山不露水,居然和这杜老头关系这么铁?

这……拜把子了吧?

“老臣……老臣……”

“杜祭酒,有什么要说的,小王劝你好好对陛下讲,莫要污了自己的一身清白,倒头来晚节不保。”武承嗣仗着与武瞾姑侄这层身份,尤其是自己得势之时,更显得目中无人。

杜禀荣叹气道:“臣治学无方,令国子监蒙羞,还请陛下责罚老臣!”

“到底何事?杜卿家说得朕越来越糊涂了。”

“国子监诸生去狄府,与狄阁老家的三郎讨教算学问题,竟然被……竟然被狄阁老家三老给……给难住了,致使迟迟围堵在狄府门前,导致众人围观。”

“还有这等事?咦,朕倒是听闻,狄阁老家的三子前日不是从房梁上摔下来,得了失心疯?杜卿家,你这搪塞朕的理由,不会显得太过勉强了吧?”

“杜禀荣,你好大的胆子!”

ps:三千大章,求推荐票~

第十二章 多么痛的领悟

女帝不愧为是女帝。

尽管年过六十了,这音调依旧不减当年。

这声怒斥,吓得朝臣们纷纷下跪。

女人不好惹,当了皇帝的女人,更不好惹。

“请陛下息怒。”

杜禀荣更是匍匐下身子,看不清神情。只是他心里也是一万种苦说不出啊。

天杀的狄景晖,真是灾星啊。

国子监本来就是个学府罢了,他这个祭酒虽说在天下学子面前德高望重,然而在这朝堂上,那就是个屁。然而今天,因为狄景晖,这位平日里素来无冤无仇的杜老儿被吊起来打。

“陛下……息……息怒……”

“高内侍,你前日方去了狄阁老家中探病,你与杜卿家说一说,狄卿家中三郎病情如何?”

高延福瞧了眼狄仁杰,目露同情,微微颔首,随后说道:“陛下体谅狄阁老操劳国事,闻悉狄阁老家中三子得了病,派太医前去诊断,不幸的是,阁老家中小儿从房梁上摔下来,患了很严重的失心疯。”

武瞾凤眸冷凝,“杜卿家,你莫不是想说,狄卿家患病的小儿出的题,难倒了你们国子监的学生,竟堵在狄卿家府上,整整将近一个多时辰吧?你让朕着实心寒呐!”

武瞾气得倒不是狄景晖出题难倒了算学生,而是这个杜老儿不讲实话,居然包庇起狄仁杰来了。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然而杜禀荣此等姿态,让武瞾龙颜大怒。

这杜禀荣摆明了说瞎话!

武承嗣起先是错愕,听武瞾大发雷霆,又是一喜,这杜老儿真是弄巧成拙啊,让你睁眼说瞎话!

“陛下,侄臣认为,应当将狄仁杰、杜禀荣押入丽景门审讯,侄臣怀疑有结党营私之嫌。”

这个世界上不怕自己技不如人,最怕的就是要承认,自己比一个疯子要更蠢,这件事,让杜禀荣老脸无光,更让他觉得,这是在羞辱他这个国子监祭酒。

“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狄公家三子,他……他兴许是大智若愚,确实是有大智慧!”杜禀荣老脸豁出去了,要承认不如一个傻子,与其将傻子捧成天才!

“你有何证据?”

杜禀荣说道:“昨日右骁卫捉人,苏将军可以作证。大理寺少卿刘金云负责查理诸算学生,他们在阁老府前一言一行,这二位皆可作证,绝无闹事一说,真是在……在……在做学问!”

“苏宏晖苏将军。”

苏宏晖道:“回禀陛下,昨日末将接到狄阁老的嘱托,说是尚贤坊有人包围相府,怕坊中的里正和武侯难以应付,让末将前去解围。末将过去,确实见到诸多身穿学服的……额,在阁老府前提笔写着什么东西,末将是个粗人,以为这些人是在对阁老口诛笔伐,于是就将一干人等带回了大理寺审讯。”

今日是大朝参,人来得都整整齐齐。大理寺少卿刘金云自然也到殿面圣了。听到苏宏晖皮球踢过来,刘金云接过“球”,继续说道:“臣刘金云,有本要奏。”

“刘卿家继续讲吧。这个故事还真是精彩万分呐,朕听着。”

“苏将军与杜祭酒所言确实不差。臣核查了这二十余人的身份,确系国子监算学生无误,也看了苏将军呈送上来的那些稿纸,正如姚祭酒所言,皆是算学题目,所以认为此事是一场误会,就让杜祭酒将人领了回去。”

武承嗣一愣,“你们……陛下,切不可听这些人颠倒黑白啊。侄臣认为,这些人伙同起来,来欺骗陛下的!”

“陛下,有尚贤坊证人证词,也有那些算学生的手稿,这些都足以证明,杜祭酒所言不假,若陛下听信魏王一面之词,实在是令臣等寒心。”

“陛下……”武承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捅的马蜂窝,只能是自己来默默承受。

武瞾倒是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看向狄仁杰,“狄卿今日一语不发,可是有什么要说的?今日朝堂上,都围绕着狄卿你的家事呢。”

“老臣无颜面对陛下,老臣万死!”

“狄爱卿起身说来,为何无颜面对朕?这杜卿家、刘卿家可是在帮你解围呢,你怎么反倒认起错来了?”

狄仁杰起身,说道:“臣昨日闻讯,正所谓关心则乱,担忧家中出事,故请右骁卫出动,此乃失察;膝下三郎狄景晖,不学无术,与国子监算学生起冲突,虽说昨日经臣查得,确实是在学术……额,出题玩闹,但也是教子无方,此乃失德。故老臣无颜面对陛下。”

一语未发的梁王武三思也听明白了。

狄仁杰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攻讦下去已是无益,倒不如顺水推舟,替承嗣圆个场。

“陛下,侄臣有话要讲。”武三思走出列,朝武瞾行礼。

“三思有何要说的?”

“陛下,侄臣认为,狄阁老关心家眷安危,虽有失察小过,但所幸未造成什么严重后果,这右骁卫与大理寺秉公断案,国子监诸生皆已释放,这不过就是一场误会,还请陛下明鉴。”

李昭德没想到,这武三思居然也会替狄仁杰说话。

“臣,附议。”

“臣赞成梁王所言。”

听到底下许许多多原本与武氏诸王素来不和的老臣,纷纷附议,李昭德算是明白过来了。

真相大白,这是想做个和事佬,卖个人情,笼络人心啊。

此子,其心可诛!

“三思此言倒是有理,诸位卿家皆平身吧,此事确实是一场误会,朕也就不再过多追究了。”

杜禀荣长舒了一口气,如果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这要是真被送入丽景门,估计在那些酷吏手中,真没结党营私也被屈打成招了。

武承嗣脸色难看,瞪了梁王一眼,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武三思细微地摇头给憋了回去,只好退回到自己位置上,一副吃瘪的样子。

“倒是狄阁老家中这三子,着实让朕有些好奇啊。魏太医说是患了失心疯,这杜祭酒又说是大智慧之人,这到底是疯子还是大智慧呢,狄卿?”

狄仁杰身为人父,天底下又有哪一个父亲,不是望子成龙,叹气道:“臣之子,病情是好是坏,有时口出狂言,有时又……诶,家门不幸啊……”

“狄卿节哀,病总能治好的。朕宫中有些安神养心丹,赐与狄卿一些,聊表寸心吧。”

“臣替犬子谢陛下隆恩。”

武承嗣这叫一个气啊,这个老不死的,居然打起感情牌来了!

卖惨是吧!

行,有朝一日,我让你身败名裂!

狄景晖,本王记住你了!

坏本王好事!

……

……

盈盈托着脑袋,见到狄景晖在相府后院忙上忙下的样子,有些不解。

“公子啊,被老爷禁足一个月,你怎半点怨言都没?这还是公子您吗?”

狄景晖也明白狄仁杰心里苦,身居高位,有半点差池都会招来政敌攻讦。他将从南市置办来的材料放置妥当,说道:“阿岳呢,回来没?”

“估计快了吧,对了,少爷,你采办那么多干花和薄荷叶干什么?”

狄景晖指着昨日从铁匠铺命人打造的蒸馏桶,道:“小盈盈啊,咱们就指望它发财了。”

盈盈摸了摸干瘪的钱袋子,一脸委屈地说道:“公子您花光了自己的月钱,还把盈盈攒了好几月的钱给嚯嚯没了啊……”

其实狄景晖制作的蒸馏器皿很简单,就是前世农村用来烧酒的水蒸馏器,只是针对植物精油,用木桶难免会带入杂质和木桶本身的树脂气味,所以特地打造了黄铜器皿,至少不会发生串味,而且纯铜比铁器更耐腐蚀。

“什么叫嚯嚯?你这丫头真不会说话,这叫投入懂么?算你半成股份,将来你就等着成为小富婆吧。”

“公子你是不是又没吃药?”盈盈心疼地问道。她不是心疼狄景晖,而是心疼钱。

狄景晖:“怎么?”那些中药一喝就拉肚子,狄景晖自然喂给了房内的那盆可怜的君子兰。

“看您说胡话,又犯病了。”

“老子没病!”

盈盈小声叨叨:“嗯嗯嗯,没病没病。”

看着那小眼神里传达来的同情,狄景晖一阵无语。

“少爷,东西买来了。”曹岳将一大麻袋的干花薄荷从后门拖起来,弄得一头大汗。

“价格。”

曹岳说道:“这些干花薄荷价格都低廉的很,都是那些货行囤积下来的存货,半贯钱,就买了这么一大麻袋。”

“还价没有?”

曹岳一愣,“没……”

“败家子!我昨日早就调查过了,这些商行囤积了大量干花,都是卖花剩下的,哪怕半个铜钱都肯脱手。这薄荷叶倒还有点用处,这一麻袋干花一百文足矣,你个败家子!”

曹岳心里郁闷啊,败家子?到底谁败家子啊,这破玩意儿丢大街上都没人要,花一百文都是败家,这小公子败完钱,还要来责怪他的不是,真的是失心疯发作了。

看到狄景晖要打人的样子,盈盈急忙说道:“公子公子,阿岳要是被你骂跑了,真没人帮咱们了。”

狄景晖:“……”

如今狄景晖白手起家,光杆司令一个,正值用人之际,也只能是矮子里面挑高个,能抓个壮丁就不错了。

“去,生火。”

“啊?”曹岳一脸懵逼。

狄景晖指着那蒸馏器说道:“点火!”

“喏……”

狄景晖将麻袋打开,看了眼里面杂七杂八的干花,一巴掌拍在额头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这曹岳办事真的是不过脑子,买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蠢货,火点在下面,谁让你放桶里的!阿岳,你是不是猴子请来的逗比?我打死你我!”狄景晖从没见过这么蠢的仆从。

盈盈在狄景晖耳边小声嘀咕道:“公子,阿岳虽然笨了点,但再笨也是不花钱的,消消气。”

狄景晖:“……”

第十三章 相府三傻

相较其他达官显贵,狄府之中仆从明显少许多。

除了老总管赵三,几个负责打扫的仆从曹岳、刘川等,再者就剩下几个女婢了。

“真是应了老爷那句话,近墨者黑,最近阿岳和盈盈跟着三公子,在后院玩火,整天蹲在炉子前,跟个傻子似的。”

“这阿岳本来就笨手笨脚的,也就三公子容易忽悠他了。”

一位捣衣女婢说道:“我还听说,盈盈那个笨丫头,居然拿自己月钱给小公子嚯嚯,你说像小公子这样没心没肺的小魔王,能记着她什么好?诶,相府三傻,盈盈阿岳和三郎。”

“你们嘀嘀咕咕,都在说什么呢?”狄景晖吃这个从伙房拿来的蒸饼,靠在回廊上,听这几个相府女婢在瞎扯。

“小公子。”

“小公子,没,我们没说什么。”

“噢。”狄景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娘呢?最近什么老是不见她?”

“最近灵山寺有场水陆法会,夫人每日五更便起身去灵山寺了。”

狄景晖嗯了一声。

“诶,三郎。”

狄景晖回过头,见到是狄光远,便道:“二哥。”

“你这最近在后院和阿岳他们胡闹什么呢?”

狄景晖吃完手中的蒸饼,好在狄家三兄弟之中,这两位兄长都照顾有加,若是兄弟阋墙,还要窝里斗,那狄景晖都头疼了,“也没什么,就是捣鼓些小玩意儿。二哥这是去哪儿?”

“自然是去进学。”

狄景晖想起那日狄光嗣也去刘记书肆买书去了,便问道:“大哥也去进学了?”

狄光远点点头,说道:“大哥师从名儒张柬之,虽如此,可还未有功名在身。你二哥自然也是如此,你当这功名有这么好挣?好在咱们阿爹位居宰辅,咱们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那小弟祝二哥马到功成。”

狄光远一愣,什么时候自家三郎如此温顺了?

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

“三郎,今日吃药了吗?”

晕!

“吃了吃了。”

狄光远舒了口气,“那便好。多休息,少玩火。”

“二哥一路走好。”

狄光远回过身,“真吃了?”

“真……吃了!”

狄光远走到府门前,还是觉得狄景晖不正常,吩咐赵三道:“阿翁且看着三郎一点,别让他把相府房子给点了。”

“喏。二公子放心。”

狄光远一走,狄景晖就喊上盈盈、曹岳,准备开工了。

昨日分拣好了干花,第一次蒸馏,提纯之后,萃取出来的精油才指甲盖那么顶点。

看得盈盈好生心疼,虽说这干花一大把也不值几个铜钱,但是都是真金实银买来的啊,一顿猛干累个半死不活不说,结果公子就从这古怪的锅里弄出了点水来,简直是暴殄天物。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公子,要不咱们别发财了吧?”

狄景晖看了眼拣好的玫瑰干花,“这叫什么话?你这是要阻挠本公子发家致富啊?”

虽然这种有些古老的蒸馏萃取精油的效率很低,但确实目前狄景晖最容易能弄到植物精油的方式。狄景晖还是很看好这香水生意的。

现在身为阁老之子的唯一感受,一个字——那就是穷。

两个字——很穷。

三个字——太穷了。

“公子,昨天那些干花都煮烂了,才从瓶子里收集那么一丁点水,公子,你知道现在相府里的下人都喊我们什么?”

狄景晖笑道:“相府三傻?”

“原来公子你知道呀。”

“别跟他们一般见识。阿岳,生火。”

“喏。”

曹岳唯一的优点,那就是一根筋。狄景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狄景晖拿着琉璃瓶,放到盈盈的面前,“你闻闻。”

“这干花都没香味了,公子你莫不成还能变出花香来么?”盈盈失望地说道。

“你打开闻闻就知道了。”虽然琉璃瓶内只有一点点液体,但是狄景晖似乎信心十足的样子。

盈盈慢慢打开瓶盖。

就在瓶盖开启的那一刹那,她呆住了。

这是……

“这……是昨天的茉莉花香啊!公子,太神奇了!这怎么可能呢?”

狄景晖盖上盖子,笑道:“现在还觉得咱们傻吗?”

“不傻,公子真聪明,怎么能想到这方法呢?”

“吃药,吃药就变聪明了。”

在生火的曹岳嘿嘿傻笑着,“那公子,以后阿岳也要吃药。”

“行啊。”狄景晖笑着应道。

反正这安神补脑的方子也是药性中和的,给曹岳这个笨蛋补补脑,狄景晖也省得去祸害房内那株君子兰了。

赵三盯着曹岳一堆一堆地将柴房里的柴往后院抱,也是叹气。

以前小公子跑出去嚯嚯别人,名声是难听了点。

可自打疯了后,开始嚯嚯家里了,这可咋整?他插着袖子,很想过去一探究竟,可听相府里其他人说,失心疯还会传染,那盈盈丫头和曹岳都傻了,老赵头儿半截身子入土了,想了想,还是不去凑热闹了。

“只要不把相府点了,什么都好说。”

傻点就傻点吧。

夫人出门前说过:“傻人有傻福。”

……

……

国子监

庞池玉官阶低微,自然没有资格去大朝参,然而身在洛阳,自然有各种渠道。当打听到今日朝堂上惊心动魄的那一幕,庞池玉听得衣衫湿了。

这也……太险了吧。

要是杜禀荣被抓去丽景门,成为结党营私的主谋,那他们必然被划入同党,他没想到,真是差那么一点。

“难怪老师朝参回来,就躺在房里好几个时辰了……”庞池云盯着桌上那道抄录来的算学试题。这道题的原稿已经不知去向,不对对照几份学生抄录的来看,应该没有漏掉字句。

“此题……精妙啊。”庞池玉眼睛凝视着这道题。

对于算学而言,题目本身的复杂程度不在于数字有多大,而在于一个问题,它隐含的数学逻辑是怎样的。它不像是策论经学,需要旁征博引,而仅仅是打通一个思维节点,便一通百通了。

“牛与羊同吃草,草长……看似简单,却无从下手,总感觉少些什么。”

庞池玉陷入了沉思……

“此题,绝非出自相府那小子之手,定是高人所出!”

第十四章 女帝有请

狄仁杰最近几日都是早出晚归,即便是吃饭时,都面露愁色,连狄景晖都懒得管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娘亲,阿爹,最近这是怎么了?见他闷闷不乐的?”狄景晖眼下还是官二代,他可不想潇洒日子还没过上,自家就成了破落户。不过按照历史推演,神探老爹应该在武周朝风光无限啊。

怎么最近都这个衰样呢?

狄氏将一个求来的护身符挂在狄景晖脖子上,一副终于大功告成的样子,“你爹啊,最近为一件事情烦着呢。听说啊,宫里万象神宫明堂竣工,这坊间百姓皆想一睹风采,结果陛下居然答应了,责令中书门下二省负责此次明堂观礼,你爹啊,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陛下也真是任性啊。”

开放紫薇城,让百姓入明堂观礼。

这相当于什么?

让洛阳城几十万人无条件可以入宫面圣观礼。

这皇城不挤爆了?难怪神探老爹会愁容不展了。这件事办好了,既得圣心,又得民心;办砸了估计贬官外放都有这个可能。

“诶,三郎啊,你爹也不容易啊。”

狄景晖轻嗯了一声,随后没心没肺地朝后院走去了。

“诶,你这孩子……”

曹岳换了一身破破烂烂的旧衣裳。这几日都在帮狄景晖烧火蒸馏,搞得一身脏,后来索性就穿了这件破衣裳,弄脏了也不可惜。

“盈盈,去厨房了拿点吃食,就说小公子饿了。”

盈盈睁大眼睛,“啊?早食公子不刚吃过么?”

狄景晖眼睛扫了眼曹岳,“这笨家伙这么干苦力,能不饿吗?”

“喏……”盈盈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

公子这失心疯,到底好没好啊?

狄景晖喃喃自语着,“明堂……媚娘啊,你这是在折磨我老爹啊……”

曹岳拿袖子擦了擦熏出泪花的眼睑,嘻嘻笑道:“媚……媚娘是哪个……哪个夫人?”

狄景晖一脚踹他屁股上,说道:“还偷听本公子讲话,不想活了?”

“公子,不敢了。”

“圣上口谕到——”

狄景晖站起身来,圣上口谕?这皇帝怎么这般闲呢?三天两头来口谕,这回又是什么鬼?

“阿岳,你看着火,我去看看。”

“嗯嗯,花,阿岳看着花。”

狄景晖走至前厅,见得狄氏和大哥二哥都已在此候着。

狄氏毕竟有诰命在身,也是名门之后,对着前来宣旨的宦官一礼,说道:“这位公公,吾家老爷还在禁中当值,若是陛下口谕,去那官署宣旨便是。”

前来宣旨的小宦官微微一笑,道:“狄夫人,陛下这道口谕,可非给狄阁老的。”

“莫不成是给命妇的?”

小宦官眼睛朝后一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哪位是狄家三郎呀,速速上前听旨。”

狄氏略略一惊。

“给三郎的?”

“阿弟,快,快去接旨。”

狄景晖也是懵了。

前几日刚来过太医,后来又送了什么宫廷“大力丸”,现在又要来宣旨。难道自己是自家老爹和女帝陛下的……额……狄景晖玩味地笑起来。

小宦官见到呆滞傻笑的狄景晖,也是叹了口气,轻声唤道:“狄家小公子?”

“三郎,快些叩拜,傻愣着干什么?”

狄景晖双手作揖,“狄景晖接旨。”

“朕闻狄三郎顽疾缠身,但聪慧过人,技压群雄,带来宫里吃些点心。”

一般宣读的口谕,那都是陛下亲口说的,既然是避开中书门下二省,就是为了省下下诏书的麻烦,而这道口谕,狄景晖听着……也太亲切了些吧?

难道是……鸿门宴?不至于吧……

“狄三郎?”

“哦,臣接旨。”

小宦官咯咯笑道,“狄三郎这无功名官职在身,这一声臣从何来?”

“那个……草民接旨。”狄景晖心说这小太监真是无聊,这都还要刁难他一下。

“那狄三郎就快些准备准备,随咱家入宫吧。”

狄景晖一愣,“这么快?”

狄氏在狄家二子搀扶下缓缓起身,招呼道:“大郎,快些去烹茶。二郎,请这位公公上座。盈盈,带小公子回屋换套光鲜的衣裳。公公,且歇息片刻。”

“狄夫人有心了。”

狄景晖在心里打起了算盘。女帝到底啥意思啊?

顽疾缠身,那应该就再说自己失心疯,真是哪个狗|日的大嘴巴子,小爷的一世英名都毁在这失心疯上了。

可这道口谕又来了个转折,聪慧过人,技压群雄,这应该是前日算学生堵门事件。

最有意思的是,这道旨意既不是表彰,也不说明来由,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奶奶,邀请隔壁邻居家的小孙子来家做客一样,吃些点心?

快餐?

还是包过夜那种?

狄景晖一哆嗦。

替狄景晖换衣服的盈盈以为自己系腰带时候用过力了,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是太紧了吗?”

狄景晖回过神来,“挺好。”

按照狄氏的嘱咐,狄景晖换上了一件月白鱼纹圆领锦袍,看上去又英俊了三分。

“公子,您喝药了吗?”

狄景晖白眼一翻,“又提喝药?你是不是想说我又犯病了?”

“宫里不同相府,公子要是说错了话,可是要治罪的。公子要是被抓起来了,那盈盈……”

“小盈盈怎么啦?是不是要替公子难过伤心啊?”

盈盈头一撇,小声叨叨,“盈盈借公子的钱不就打水漂了?”

“你个小财迷,就惦记着你那三瓜俩枣的铜板。”狄景晖拍了一下盈盈的脑袋,吓得她赶忙一缩,不敢再说了。

“行了,我去宫里,这后院你替我盯着点。若是夫人和大哥二哥问起来,就说这是我的身家性命,谁动我跟谁急。”

“喏。”

狄景晖正了正衣裳,走出房门。

小宦官眼看时辰不早,见狄景晖出来了,也就不贪嘴多逗留了,准备带着狄景晖入宫了。

“三郎,记住,在宫中谨言慎行。”狄光嗣提醒道。

“知道啦,大哥。”

狄氏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道:“若是陛下……”

“狄夫人,这时辰也不早了。陛下旨意,不过是让汝家三郎去吃些点心,哪家的孩子有过此等待遇,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诶,多谢公公提点。”

“折煞奴婢了。”小宦官手一伸,露出一丝冷笑,“请吧。宫车等候多时了。”

第十五章 狄公,节哀吧

小太监话说得再漂亮,在狄景晖听来,这位女皇陛下,是项庄舞剑,至于意在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难道之前狄仁杰说得事情平息仅仅是表象?这个小肚鸡肠的老太太啊,咋就这么斤斤计较呢?

小宦官瞅了眼面无表情,两眼发呆的狄景晖,也是摇头轻笑。狄公可怜啊,疯了个儿,现在还要被拎出来卖弄出洋相。

天气转凉,这宫车内加了锦缎制成的垫子,坐在上面,暖呼呼的。狄景晖回过神来,“公公可认识高翁?”

小宦官见狄景晖开腔了,便道:“不该打听的莫瞎打听。咱家看到狄阁老的面子上,提点你一句,待会儿陛下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可莫要耍纨绔脾性,惹怒陛下。”

“喏。”

宫车穿过洛水三桥,从右掖门驶入,直抵紫薇城内。

“下车吧,这后头就要走过去了。”小宦官跳下车,示意狄景晖下来不行。

狄景晖放眼眺望。

之前在观德坊时,就见到那三层之高的明堂。此等极土木之盛,真令人叹为观止。

“狄三郎可赶紧些。陛下在太初宫等你多时了。”

“好,麻烦公公带路。对了,公公,这明堂前身可是乾元殿?”狄景晖印象之中,这明堂可是重建过一次,他这么问,是想知道这是一建还是二建。

“你倒知道挺多,不错。这万象神宫的明堂正是陛下迁都之前,下令敕造在乾元殿之上的,行了,话真是多,赶紧跟我走。”

狄景晖跟上前去,踏过九州池,来到一处殿前。

“陛下,狄阁老家的三子带到。”

“宣进来吧。”

狄景晖听到这柔中带刚,语调不徐不缓的声音,便跨进大殿的门槛,朝前一拜,“臣子狄景晖,见过吾皇陛下。吾皇陛下青春永驻,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宦官唬了一大跳!

这糊涂蛋,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呢?

在前侍候的上官婉儿也惊呆了。青春永驻这话她也用过,可这万岁万岁万万岁,此等厚脸皮的话,居然也说得出口?

这孩子心是有多大啊。

“呵呵。狄卿家的孩子果然非同凡响,赐座。”

在宋元之前,面见天子,赐座是常有的事,不过也是针对一些老臣、重臣,对于像狄景晖这样的年轻又无关紧要的世家子弟,赐座还是上官婉儿头一次见到。

“谢陛下隆恩,臣子既未替陛下您分忧,又无功名在身,这座就不坐了,受之有愧。”笑话,这椅子狄景晖敢坐的?真要是坐上去,估计烫屁股,待会儿一惹得武瞾不悦,估计罚起来更重。

武瞾目露笑意,原本在看奏章的目光,终于落到了狄景晖身上,目露笑意,说道:“朕让你坐,就坐吧。念及你还有病在身,就莫勉强了。”

“谢陛下。”狄景晖瞬间坐在了椅子上。

这一路走来,他亲娘给制的新鞋,硌脚得很,走得他腿都酸了,既然是真让他做,那他也就却之不恭了。

上官婉儿看着秒坐下来的狄景晖,嘴角露出一丝轻笑,也是个无耻之徒。

“三郎啊,你知道朕今日让你来这太初宫,所谓何意吗?”

狄景晖抬头瞄了一眼,看到凤冠霞帔的武瞾,完全没有他印象里六七十老奶奶的样子,反倒是如同四十多岁的美妇人,简直是惊呆了。

“放肆,陛下龙颜,其实你能直视的?”

狄景晖赶紧收回目光,说道:“方才一睹圣颜,臣子……臣子……失心疯犯了。”

“哦?那倒是朕吓得你了?”武瞾玩味地笑道。

“臣子方才说错话了,其实陛下并非青春永驻。”

上官婉儿一惊,狄仁杰啊,你这宝贝儿子,今日怕是要血溅太初宫了!

“狄景晖,你好大的胆子!”上官婉儿也慌了,跪下来,“陛下息怒。狄景晖患有失心疯,胡言乱语,陛下切莫动怒。”

狄景晖稍稍一顿,旋即抬头笑道:“陛下您风华正茂,何须青春永驻,就如同将将绽放的牡丹,聚朝露而沐日月精华。此等盛世美颜,实在令臣喟叹,所以臣子方才失言了,还请陛下责罚。”

武瞾原本逐渐冰冷的脸颊上多出了一丝错愕,好一个油嘴滑舌的小子啊!

上官婉儿更是怒目而视,“陛下,还请将这狄三郎送出宫吧,免得惹得陛下不悦。”

女帝心悦,笑道:“无妨,童言无忌。狄景晖,朕且问你——”

狄景晖起身,“陛下请说。”

“这算学题,可是你出给国子监诸生的?”

狄景晖瞅了一眼,“陛下,看不清。”

“就是牛、羊、草,还需要朕给你逐字逐句地念出来吗?”

“臣惶恐,正是。”

太初宫内气氛有点凝重。

狄景晖心里也嘀咕,丫的,这过来是喝茶吃点心啊,这烹茶的呢,点心又在何处?自己如今要装傻,但又不能傻到去触怒龙颜,这个纨绔子弟正是不好当啊。

“朕今日请你过来,就是想知道,此题——到底何解?”

狄景晖抬头,又忙低头,就为了这事儿?我晕,多大点事儿啊,一道题搞得如此兴师动众。

“陛下若是想知道此题答案,臣便告知陛下。”

武瞾轻笑道:“你可知道,此题若是无解,你是要犯欺君之罪的,你可想好了,别糊弄朕。”

“不敢。陛下,此题的解法其实有多种……其实这类题实为消长问题,草在被吃同时也在长,从变化之中寻找到不变,便是此题关键之所在了。”

“何为不变?”

“草啊。”狄景晖嬉皮笑脸地说道,“这每日生长的草都是设定不变的,即位不变量。从不变之中,得出变化之量,此题便不难了。”

武瞾毕竟没接触过算学题,看着狄景晖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听上去似乎可信,便道:“罢了罢了。朕啊,就不和你多计较了,这题就算解出来,于朕来说,也是无用,回去吧。”

“陛下又错了。”狄景晖很淡定地说道。

这下上官婉儿不说话了。

这人要作死,阎王爷也拦不住啊。

狄公,节哀吧。

汝家三郎,在作死的路上走远了……

第十六章 朕,不听

太初宫内噤若寒蝉。

敢直言陛下错了,还加了一个“又”字。

这狄家三郎怕是没死过吧。高延福可惜没在太初宫陪侍,不然这时候估计都能笑出声来,以报当日狄景晖戏弄之耻。

武瞾目露异色地盯着狄景晖,居然有人说她错了?已经有多少年,多少年没有人敢这么质疑过她了?当然,除了那些永远说不出话来的政敌。

“你说朕,错了?”

“陛下息怒。臣只是想证明,此题能替陛下解忧,不然臣子大可直接转身离去,何必再冒犯陛下?”

武瞾扬起嘴角,“好一个朕又错了。狄景晖,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今日你说说看,这算学题于朕何用?莫非你当朕这后花园中,都是养的牛羊不成?”

“陛下,臣父今日为明堂观礼之事,操劳得心神不宁,终日惴惴不安,不知臣子可有说错?”

上官婉儿面色冰冷地说道:“明堂观礼,乃陛下旨意。汝父狄阁老身为朝臣,自当替陛下分忧解难。再说此事与你这算学题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上官姐姐……”

“你……陛下,他……”

武瞾安抚道:“婉儿,他是个疯子。等他疯完了,朕一块儿治他罪。”

狄景晖:“……”

“你怎么不说了?朕听着呢。”

“洛阳城内民众近百万,陛下可曾想过,若明堂观礼,与民同乐,这民众涌入紫薇城,难以控制,会如何?”

武瞾笑道:“朕相信狄卿能解决妥当,此事无须你操心。你还是没告诉朕,此题究竟如何于朕有用?”

“臣方才自右掖门而入,城门宽不过一丈余。当中端门稍大,也不过两丈余。也就是皇城南面城门两小一宽,陛下,臣观察得可有错?”

“那又如何呢?”

“这就好比题中的牛与羊,假若明堂观礼之时,城中百姓要从端门及左右掖门入,这城门的人流量,不就是牛与羊食草的速度了?”

狄景晖在讲的,实际上就是牛吃草问题在实际中的应用了。

上官婉儿有些不以为然,“你这类比好生僵硬,那牧场呢?莫不是暗指皇城?”

狄景晖直言说道:“不用暗指,就是这皇城。其实陛下肯与民同乐,纳民于明堂内,自然是件天大的好事,臣若有幸至明堂观礼,自然也是起早摸黑就过来排队。”

“以你之见,是指人多了,会将朕的国库粮仓都给吃完?”

果然头发长见识短啊……

当然,狄景晖自然不敢直接说出来。

“陛下又错了。”

上官婉儿:“……”

“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陛下与民同乐的初心自然是好的。倘若皇城之中,城门人流量、城中可容纳量不加以计算,陛下,吃点您的粮倒无妨,万一造成踩踏,百姓死伤,可就不是与民同乐。这题中牧场,实际上指的是皇城中的安全容纳量,这个,试问陛下考虑过了吗?”

武瞾忽然开朗。

此题经过狄景晖这么一转换,这恰恰是如今明堂观礼至关重要的考虑因素,那便是安全!

她有十六卫保护,可届时涌入皇城的洛阳子民们呢?

万一人真的多不胜数,踩踏死伤了,这朝堂之上,又会出现多少逆反之声?

“朕……”

上官婉儿见武瞾深思的样子,说道:“陛下,此事相信狄阁老、李阁老等自然会妥善安置,绝不会出现他说的那种情况。”

狄景晖笑道:“以臣之见,恐怕陛下的朝臣们届时会控制住城门,只放些事先安排好的世家子弟以及各坊里正、武侯等官吏家属,陛下真正要与民同乐的初衷,只会是空中楼阁。”

这个方法,狄景晖太能理解了。首先只让世家子弟和这些里正、武侯等朝廷胥吏的亲属入宫,人数上就大大锐减了,无论是出于女帝的安全还是皇城内的安全,简直是一举多得。

“此法无疑削足适履。”狄景晖一针见血地说道。

上官婉儿朝武瞾一礼,“陛下,臣认为中书门下二省定会给出一个令陛下满意的计划来。”

“陛下,中书省递来奏折,是关于明堂观礼之事宜的商榷结果,说是请陛下过目。”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狄景晖回望,居然是当初那位高延福高老太监,便微微一笑,以表男人的敬意。

然而高延福直接忽略了狄景晖,将奏折呈上。

上官婉儿将奏折递至武瞾面前,“陛下,请过目。看来诸位阁老已经商议出结果了。”

武瞾扫了一眼奏章,脸色一变,将奏折扔在了地上,怒斥道:“加起来几百岁的人了,不如一个十几岁的疯子!”

上官婉儿和高延福皆跪下,“陛下息怒。”

狄景晖开始有点小得意,然而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日|你|奶|奶个腿儿,疯子骂谁呢?

“陛下,臣子不是疯子……”狄景晖忽然吐槽道。

武瞾好生无语,之前还在说这个狄三郎异想天开,结果这中书、门下二省商议出来的结果,居然和狄景晖所言几乎无二,充其量再添些皇亲国戚、外邦属臣,居然将洛阳百姓拒之门外!

荒唐!

真是荒唐!

“高延福。”

“老奴在。”

“传朕口谕,明堂观礼一事,朕已有定夺,此事无须三省再行商榷,一切听从宫中调遣便是。”

“喏。”高延福得了旨意,颤巍巍地拾起地上奏章,赶紧往禁中官署宣旨去了。

上官婉儿心中一惊,难道陛下是要……

“狄爱卿,以你之见,明堂观礼一事,如何筹算呐?”

狄景晖心中还在推算武瞾的真实年龄,不对啊,应该没算错,确实六十了啊,咋就真的和三四十岁似的?

保养可以啊。

“狄爱卿?!”

“陛下这是在唤我?”

武瞾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境,“这殿内,除了你,还有谁姓狄的?”

“哦,若臣来筹划,自然是谋定而动。”

武瞾算是有些摸透了狄景晖的套路,这个狄仁杰家的三郎,好本事啊!

殴打算学生,府门挑衅,算学题直达宫内——居然就是为了解决明堂观礼之难,谋得好大一盘棋!

然而狄景晖若是知道女帝心里的想法,必然会说——

陛下您想多了……

“陛下,那臣说说自己的愚见?”

武瞾回过神来,笑意更晦涩了,“朕,不听。”

狄景晖脸上笑容僵硬了。

这个梗,陛下也会?

第十七章 香,真香

一句“朕,不听”,搞得狄景晖很尴尬啊。

自己要说重点了,结果呢,这个老女人居然耍起了小女生的性子,狄景晖总不能当做没听见,继续顾自己将下去吧。

“那臣子……告退了?”

武瞾恢复了古井不波的脸色,瞅了一眼狄景晖,“朕说了,让你过来吃些点心,来都来了,吃了点心再走也不迟。”

“谢陛下隆恩,臣……来之前吃饱了。”

上官婉儿黛眉一皱,“狄景晖,今日你多次以下犯上,若非陛下宽宏大量,你几条命都不够嚯嚯的!现在陛下让你吃些点心,你倒矫情起来了?”

“那臣恭敬不如从命。”

武瞾轻轻一笑,摇头道:“你这孩子……婉儿,让高延福端些点心来吧。”

狄景晖疑惑地瞄了眼武瞾,女帝果然有一套啊,之前一步一步顺着他的节拍思路走,忽然要讲重点了,居然丝毫没流露出好奇心来,这种手段,狄景晖只能说——

真tm会玩!

行,你憋得住是吧,那咱也忍着,反正这事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

狄景晖也不再赘述,而是如同温顺的小毛驴似的,就这么干站着。

“你就不再对朕说点什么了?”

“陛下问什么,臣自然答什么。”狄景晖也玩起了“推心置腹”的套路。

武瞾眼神一凛,想说什么,却有不知道如何开口,见到狄景晖方才那犯病的样子,忽然又平静下来,就像是病有好了,这种一惊一乍而又静若处子的变化,实在是令武瞾感到好奇。

这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过了半响,上官婉儿那姣好的面容才又出现在女帝身边。

高延福命几个小宦官端来了食盒,撤了榻上的香炉,将点心一一放在了武瞾身侧。

上官婉儿指了指另外一个食盒,说道:“高翁,这是陛下给狄家三郎的。”

“喏。”高延福拎着食盒走到狄景晖面前。身后头的两个小太监将一张小几案放在了狄景晖的面前。

高延福打开食盒,目露笑意地说道:“狄家三郎真是好福气,能与陛下共进点心。桂花糕、云片糕,唔,这是盐渍的酸梅。”

狄景晖看着摆在茶几上的三个空盘,顿时明白什么意思了。

好嘛,搁在这里等我呢啊。

“狄卿家,尝尝朕这膳房制的桂花糕,这味道比起西市的胡麻饼,如何滋味?”

狄景晖面不改色。

“陛下膳房制的点心,自然是无出其右,世间少有的美食。”

上官婉儿目露笑意,嘴角微微扬起,“狄三郎,吃啊,怎么不吃呢?”

我吃你mei!

狄景晖心里暗骂道,感情这小心眼的女帝,是在替前阵子他捉弄高延福出气啊。

“狄爱卿,你听听,这桂花糕在朕唇齿间化开来的滋味,如何?高翁,婉儿,你们也一起吃吧。”

“谢陛下赏赐。”上官婉儿拣起一块绿豆糕,递给高延福,自己也拿了一块,那衣袖遮着嘴,缓缓送入了一小口。

“陛下,好吃极了!”高延福眉飞色舞地说道,不时还拿小眼睛扫视狄景晖,兰花指故意翘着,那糕点在狄景晖跟前晃了晃。

靠!

拼演技是吧?

狄景晖还从没输过谁。

他装模作样地拿起空盘之中的“一块糕”,塞入嘴中。

还吧唧嘴。

“香!真香!”

高延福手中糕点惊落,看着狄景晖那津津有味的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吃得满口留香呢。

上官婉儿黛眉微皱,盯着狄景晖那非常有演员修养的投入姿态,居然……说不出话来。

这……还能再装得像一点吗?

空食盒是武瞾偷偷吩咐下去的,总不能直接戳穿狄景晖这是在戏弄陛下吧?那岂不是打武瞾的脸?

只能说……这狄家三郎真是不要脸啊!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陛下,这桂花糕唇齿留香,入口即化,定是用了上好的米粉,佐以蜂蜜、砂糖以及糖桂花,揉搓而成。细细品来,此等手艺,绝非寻常人家可以吃得。恳请陛下准臣带这些糕点回家,臣子想与母亲阿兄们一道分享。”

高延福一口老血终于憋不住了。糕点噎住了喉咙,整张老脸涨得猪肝紫,最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他……他……咱家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武瞾也是惊为天人,只得笑着摇头道:“罢了,罢了。狄爱卿难得有这份孝心,婉儿,将这些糕点打包起来,命三郎带回家去吧。”

“谢陛下隆恩,陛下风华绝代,容似天仙。”

高延福咳得眼眶都要渗出血丝来了。

服!

这神都混世小魔王,今日他算是彻彻底底服了!

“高翁若是咳得厉害,去太医院抓些平喘的药。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喏!”

“喏……咳咳……”

狄景晖起身,与其他宫人一道退出了太初宫。

高延福在走出殿门的时候,是那个送狄景晖进来的小宦官搀扶着的,“狄三郎,高!老奴折服了。”

“爷爷小心,莫气坏了身子。”一旁的小宦官搀着高延福。

“高翁客气了,今后高翁若还惦记那口胡麻饼,三郎亲自送入宫里来便是。”

这不提胡麻饼还好,一听到胡麻饼,高延福又一阵剧烈地咳喘起来,赶紧扭头就离开了,再也不想多和狄景晖说话了。

狄景晖叹气,诶,无敌是多么寂寞啊。

……

……

狄景晖走至仁寿殿附近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上官婉儿贴身侍女的呼声,便停步等候在原地。

“昭容姐姐,何事呀?”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上官婉儿如今深得女帝宠幸,无论宫内宫外,无不称一声“上官舍人”。

然而这声昭容姐姐,喊得上官婉儿脸一红,怒斥道:“谁允许你这么喊的?”

“陛下啊。”

“陛下,我怎不知晓?陛下何时允许的?”

狄景晖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方才就在殿内啊,可能昭容姐姐吃糕点吃得太开心了,没听见吧。”

上官婉儿没空和这个厚颜无耻的人再多瓜葛,只是用眼神禀退左右,从袖中拿出一个银光闪闪的小袋子来,说道:“陛下旨意,此次明堂观礼,由辅国大将军,白马寺主持薛师全权负责,令三郎听从薛师调遣,权宜行事。”

“薛师?!”

那不是女帝的首席当红小白脸么?!

第十八章 银王八

“怎么,狄三郎好像不愿意啊?”

狄景晖回过神来,笑道:“如此重任,小弟恐难担此重任呢。”

上官婉儿脸色一变,“方才在殿上你不还说得头头是道?感情你是欺骗陛下?再说……谁认你这个小弟了?莫要乱认亲!这是陛下旨意,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岂会呢。只是这个权宜行事,到底是如何个行事法,昭容姐姐可明示一二否?”

狄景晖也是醉了。阿猫阿狗都好,怎么大风刮来个薛怀义?

小白脸和尚,这做宝搞?

难道是陛下有心看上我,要栽培我?

坚决不行!

世界上已经有了韦小宝,冯小宝,自己坚决不做这个狄小宝!

狄景晖哆嗦了一下身子,赶紧回过神来。

上官婉儿目光平视远处,“薛师公务繁忙……”

狄景晖眯缝着眼,活像一只小狐狸,我信你个鬼,啥公务非得剧烈运动一下?一个秃驴整天往宫里蹦跶?

“你这什么眼神?小心我让丽景门的来总管挖了你的眼。”

“没啥。”狄景晖嘿嘿一笑,“那如此说来,薛师那边在下不必去叨扰了?”

“你若自己能办得妥帖,自然不去叨扰,但是量力而行,莫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然遭罪的可就是你自己!还有,此事乃机密,若是你敢泄露自己身份,莫怪我没提醒你,丽景门可不是陛下,这般纵容你。”

狄景晖盯着凑近过来的上官婉儿:“昭容姐姐,绿豆糕糊牙缝里了。”

“你……混蛋!”

————

狄景晖坐在出皇城的宫车内,扯开了那个银色的袋子,里面是一只拿红绳系着的银色乌龟。

唐制三品之下,五品之上官员佩戴银鱼袋;三品之上则为金鱼袋。武周朝改制以来,女帝为了将自己姓氏这个“武”字与玄武挂上钩,就将身份象征的金鱼袋改成了金龟袋,这也是金龟婿的典故由来。

“这银王八长得有点特殊啊。”狄景晖把玩着手中这小玩物。

一旁拎着食盒的小宦官小声提醒道:“狄三郎谨言慎行呐。”能喊这银龟是王八的,估计满朝上下只此一人了。

“我问你,为何这王八头上缀了一颗紫石头?”

小宦官轻声说道:“这是陛下隆恩。一般五品之上的朝廷大员,皆佩银龟袋,这缀有宝石的,乃是宫中特殊身份的象征。除了三省六部的人公子您调遣不动,其他官员小吏,皆可……额,便宜行事。”

小宦官怕自己将权责说得太大,到时候这混世魔王真的将洛阳城搅和得天翻地覆,最后用一个便宜行事来含糊过去。

“所以洛阳城,只认王八不认人咯?”

“是玄武,是玄武……”

狄景晖将王八收入银色锦袋之中,又问道:“诶,那个昭荣……额,上官舍人口中的薛师,是不是经常往宫里跑?”

办完正事,狄景晖开始打听起女帝的八卦来了。

薛怀义这个小白脸,作为女帝首席面首。估计应该是最有经验的一个吧,狄景晖很想知道,这个少奋斗三十年的秃驴,过得开不开心……

“薛师……薛师……公子,薛师这样的贵人,可不是我等小內官可以接触到的。”

“你总见过吧?”

小宦官摇摇头,“我等仅仅是在南门门监当值,薛师一般都从北门走。”

没打听到八卦,狄景晖也就不为难这个小宦官了。

这个薛怀义,也是个奇葩。

本命叫冯小宝,被千金公主看中姿色,带入了府中,又送进宫给武瞾当男宠。武瞾为了掩人耳目,就给他剃了光头,让他主持白马寺,还改名换姓,入了驸马爷家的族谱。

也不知道那个倒霉蛋薛驸马有没有肠子悔青。

不过这位薛大师的运气还不止于此,两次领兵打突厥,突厥都已退兵,就这样一路飙升到了辅国大将军,进右卫大将军。这种开挂一般的运气,简直就是撞邪了。

车子到了尚贤坊,小宦官替狄景晖撩起帘子,说道:“公子,咱家就不进去了,这食盒您拿好。”

“多谢公公一路护送。”

“应该的,爷爷说了,让我等好生伺候公子您。”

狄景晖微微一笑,转身嘀咕了一句,“找个没把儿的当爷爷……”

小宦官脸都绿了,全当自己耳朵聋了没听到,放下帘子,赶紧催着离去了。

这混世小魔王,太魔性了!

……

……

“小公子回来了!”

“夫人,小公子从宫里带来了点心。”

狄氏匆忙走出房间,见到狄景晖完好无损,心中大石头总算落地。

狄光嗣走过来,问道:“陛下可曾问你阿爹的事情?”

“没。”

“真没有?”

狄景晖摇摇头,“阿兄,我又不是丽景门的暗桩,陛下问我阿爹的事,能问什么来?我总不能说,咱们阿爹抠搜得连一碗面都要分两餐食吧?”

狄氏笑骂道:“去,有你这么说爹的嘛?来来来,我看看,咱家三郎给为娘带什么来了。”

狄景晖指了指食盒,说道:“陛下赏的糕点,娘亲和阿兄分着吃了吧,我先去后院了。”

狄景晖顺手拿了几块绿豆糕,打算给后头的盈盈阿岳。

“你这孩子……”狄氏摇了摇头,不过只是宠爱地笑着,“慢点吃,别噎着。”

“娘亲,孩儿先告退了。”

狄氏见着一天比一天正常,一天比一天懂事的狄景晖,打心眼里欢喜,“吾家三郎,终于正常了……”

狄光嗣借花献佛地拿起糕点,递给狄氏,“娘亲,您吃。”

“拿去,先敬祖宗。陛下隆恩,吃到肚子里多浪费。”

“可阿弟他刚……”

“你阿弟有疾,你跟他计较什么?”

狄光嗣:“……”

宝宝心里苦啊,到底我是不是亲生的啊?

……

……

上官婉儿回到太初宫。

武瞾看了眼心情不好的上官婉儿,说道:“他如何反应?有没有感恩戴德,对朕表一万个忠心?”

“陛下……他没有……”上官婉儿银牙微咬,总不能跟武瞾实说,那厮在调戏他吧。

武瞾倒吸一口冷气,莫不是又犯病了?

“这个狄三郎,朕实在捉摸不透啊。”

“陛下,既然如何,为何要把如此重大的事情,交由他来做?”

武瞾笑道:“朕何时交给他了?”

上官婉儿疑惑地问道:“陛下,方才不是令婉儿将银龟袋交于他吗?还令他便宜行事。”

“婉儿,朕问你,宫中十六卫、三省六部以及诸多禁中官署,朕给他的那枚银符,差遣得动吗?”

“这个……怕是不能。”

虽说那银龟符头顶宝珠,乃是宫中信印,可是权利还没有大到这种地步。

武瞾轻笑道:“那你说,他若没调动的本事,倒头来是不是还得去求薛师?”

上官婉儿若有所思,“去求薛师,也就是来求陛下。陛下英明,婉儿受教了。”

“对付这样自以为是的少年郎,朕,有的是办法。”

第十九章 再临南市

是日,未时刚过,狄仁杰已早早下值归家,一进门就笑出了声。

“老爷,什么喜事啊,这多日不见你笑得这般爽朗了。”狄氏见到面带微笑的狄仁杰,命阿川将烹好的茶端来。

狄仁杰摘下帽子,将领口的纽子解开,安坐在太师椅上,“这明堂观礼啊,陛下说了,一切由禁中负责,三省六部负责协调便是。你说这担子挑开了,我如何不轻松?”

“这……宫中来操持?难道是陛下亲自来督办?老爷啊,是不是陛下不信任你了?”

狄仁杰摆了摆手,说道:“非也。听禁卫说,此事已有高人督办,我等就不必操心了。”

他瞅了眼桌上放着的几块点心,格外别致,有些饥饿得拿起一块云片糕,塞入口中,“这味道……好生软糯,还有薄荷清香。”

“好吃吧,这个呀,是三郎从禁中带来的。”

“咳咳。”狄仁杰一口糕点喷出来。

“老爷,慢点吃。一部分我供在祠堂了,这些都是给老爷您留着的。”

狄仁杰喘过气来,咽下糕点,缓缓说道:“这小兔崽子……跑到禁中去偷吃的了?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我的藤条呢?请家法!”

“老爷,什么偷吃。这是陛下赐给三郎的。宫里来人宣见,三郎去了一个多时辰,回来时带来的。”

狄仁杰一震,目露惊色,“什么?陛下召见?此事我怎不知?什么时辰前的事情?”

“老爷莫慌。陛下只是传了道口谕过来,让三郎入宫吃些点心。可能是最近三郎患疾,陛下体谅老爷,故召入宫中想再让太医确诊一下吧。”

“三郎回来没什么变化吧?缺胳膊缺腿了吗?”狄仁杰摇头叹气道,“也不让门子来禁中探报一声。”

狄氏笑道:“好着呢,现在在后院玩呢。”

“玩玩玩,何时才能像光嗣光远一样长大?都是你给惯的!”狄仁杰起身准备出门。

狄氏问道:“老爷这是去哪儿?”

“王琅王都尉府上,这小子,我非把他弄去折冲府不可!”

……

……

第一袋的干花料,终于在漫长的三天里,转化为了几瓶的精油。

两瓶玫瑰精油,两瓶薄荷精油以及三瓶茉莉精油。这些精油如果直接是当成香水来使用,那简直是奢侈到家了。狄景晖自然勾兑了一番,一瓶兑成了十大瓶,辅佐以一些香味不是那么明显的普通精油,最后,七十瓶香水,装入了廉价的小瓷瓶之中,成为狄景晖第一桶金的来源。

“公子,咱们累死累活的,才这小小的七十个瓶子,能回本吗?”

“回本?小盈盈,未免也太小瞧公子我了吧?走,各揣一瓶样品,对,就是那小瓶子里的。”

盈盈有些纳闷,“干嘛呀?”

“看西域舞姬去啊。”

曹岳两眼放光,“公子,阿岳陪你去吧,阿岳也要看舞姬。”

盈盈嘟囔着嘴,一听又得花钱了,心里是想去的,可一想到又要被狄景晖嚯嚯了,就小声说道:“公子,那就让阿岳跟你去吧。”

“成。那你就把这些瓶瓶罐罐给收好了,对了,送一瓶茉莉的给老太太那儿去。”

盈盈轻声说道:“公子,你不是说要保密吗?”

“也是,我娘要是问起来,就说是陛下赏的香料水,不值钱。”

“喏。”

狄景晖带着曹岳,趁着老赵头打盹的午后,偷偷溜出了府门,直奔南市了。

“公子,慢点。”

狄景晖将藏了许久的银龟袋别在腰上。这女帝奶奶也真够抠搜的,要办这么大的事,就给个五品官的权限,摆明了是要刁难他。他又不是傻缺,单单皇宫左右门监,靠这银龟袋都是难以一路畅通的。

也只有高延福这样的左门监大将军,配着金龟袋,才可直入宫中。

那就更别提靠着这小权限调动十六卫了,人压根就不搭理你。

“公子,炊饼……”

“晌午不刚吃过饭,这才几脚路?吃什么饼?走,公子带你去看西域舞姬去。”

曹岳美得鼻涕冒泡,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云来酒店依旧客商出入频繁。

掌柜的眼力劲儿还算可以,眼睛下意识地瞄了眼狄景晖腰间那玩意儿,吓得差点将酒水洒在了地上。

云来酒店虽然鲜有达官显贵,但迎来送往得客人多了,掌柜的眼力劲还是有的。

这腰间佩戴的东西,绝对不凡!

“公子,上座。”

狄景晖眉头一挑,“干嘛上座,又想宰我酒钱是吧?”出门带了几十个铜板,他可没闲钱嚯嚯,他是来谈生意的。

“哪里的话,公子今日在小店消费,一律七折。”

一旁的货郎听到了,有些怏怏不快,“掌柜的,我们怎么没七折啊?”

“老曹,人家这位贵公子喝一碗上好的云来酿,顶你十碗糟酒,你要是天天来喝好酒,我也给你七折,如何?”

那货郎挠了挠头,顿时闷声不响了。

掌柜的嘿嘿一笑,“公子,上座。上次没来得及介绍,小老儿姓王,家中排行老五,这里的人都喊我王老五。”

“那你很有钱啊。”狄景晖呵呵一笑。

“没公子有钱。”

狄景晖瞅了眼原本跳舞的隔间,今日关着门扇,也没有胡琴的声儿从别处传来,便问道:“西梦子呢?”

王老五面露难色,“公子,您的酒。今日实在不好意思,西梦子她,身体不适,不能跳舞了。”

边上的曹岳一脸遗憾,舞姬没了,那不是白来了么?

狄景晖说道:“身体不适?可曾在店里面?若是能出来走动,就过来陪本公子喝酒。”白跑一趟,那太遗憾了,狄景晖觉得那个波斯来的舞姬挺不错的。

“这……我去请请看吧,公子稍等。”王老五不想得罪这个贵人,朝里厢走去。

云来酒店的二楼,格局非常狭窄,而且隔出来的厢房,仅仅是可容下两到三人,曹岳原本站着都得驮着背,只得坐在狄景晖身边侍候。

而狄景晖则是探着脑袋,观察着从这里望下去,四通八达的商行货运。

“公……公子,咱们是不是在这南市开家店,来买咱们的发财水啊?”

“败家玩意儿,这南市门店多贵,咱们小本生意,搞个门店还不赔到姥姥家了?”

曹岳唯唯诺诺。

狄景晖简直服了。盈盈嘛,活像个抠搜的管钱婆,这曹岳嘛,憨得跟头熊似的,这两人,真是要愁死他。

“公子,梦子说……她……她没脸见公子,还是改日吧。”

ps:大家有推荐票的别藏着啦,支持一下三川吧!拜谢了!

第二十章 魏王府恶仆

“什么没脸见我?”狄景晖一脸懵逼。

说话是要负责人的啊,自己就是来过一次喝个酒,连小手都没摸,怎么就没脸见我了。这话会引起误会啊!

王老五用都是过来人的眼神看着狄景晖,说道:“这个,小老儿也不知道了。这西梦子也就在我这里捧个场,平日里小老儿可没干坏事,公子别误会了。”

“让她出来,说是有要紧事。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脸上长烂疮啦?”狄景晖吼吼道。在这种地方,你不横一点,那这些看人下碟的市井小民,可不会对你客气。

“是是是,我赶紧去请。”王老五唬了一跳,这小公子看着和和气气的,没想到也是个狠角色啊,惹不起……惹不起。

过了好一会儿,狄景晖才听到厢房门划拉一下拉开。

他瞅了眼带着面纱,跟在王老五身后的西梦子,说道:“坐吧,西梦子。我说过我还会过来的。”

“飞公子?!”

狄景晖瞅了眼王老五,说道:“怎的?王掌柜的这下面生意不去招呼了?”

“哦哦哦,明白,那小老儿就打扰几位了。”

“方才王阿翁说来了贵人,让我去招待,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就不想出来,没想到是飞公子您来了。”

狄景晖看了眼精神饱满的这个波斯舞姬,笑道:“看姑娘神色,应该没有什么疾病缠身吧?怎么就不舒服了?”

西梦子摘下面上,脸上肿了一大块,看上去青紫青紫的,难怪不愿意见人呢。

“这是怎么弄的?摔的?”

“飞公子还是别说这个了。”

一听到这句潜台词,狄景晖立马就明白过来,这里头有事儿,便道:“是不是王老儿欺负你了?我替你揍他。”

“飞公子,不关王阿翁的事,是我……”

曹岳直男本性发作,插话道:“是你被狗给咬了吧,嘿嘿。”

狄景晖白了眼曹岳,“若是狗咬的,早就破了皮了。”

西梦子眼神忧愁,“是被狗咬了。”

狄景晖:“……”

曹岳在一旁拍着手,“公子,看吧。阿岳猜对了!”

“只不过不是汪汪叫的狗,是只贵人家的恶仆狗。”

狄景晖喝了一口酒,“你把详情说来,兴许我能帮上你。”

“那人公子招惹不起。”

狄景晖将腰间缠着的银龟袋一解,甩在桌上,“这样还招惹不起?”

西梦子看到这身份象征的银龟袋,奇怪之前怎么没见到狄景晖拿出来,便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惊愕来,急忙行礼拜谢道:“那小女子先谢过公子了。”

“你先别急着谢,将事情前因后果细细将来,我再看情况帮不帮你。”狄景晖可不是喜欢英雄救美的愣头青,万一对方来头大呢?自己现在刚有点风生水起,可不想被地头蛇给摁下下去。

西梦子替狄景晖满上酒,“前天夜里,我和两个修善坊的姐妹一道去香料铺子买些香薰,结果遇上了恶人,那人酒气熏熏的,还说要抓我们去陪侍。我们拼死反抗,我这脸上的伤,就是与他缠斗时,一拳给打伤的。”

“我说呢,谁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下这么重的手。原来是个醉汉。”

西梦子心有余悸地说道:“要不是我们一齐推倒了他,真要被抓去陪侍了。”

“你们没报官吗?”

“本来是要报官的,巡夜的武侯都闻声过来了,结果那人说是魏王府里的仆从,那武侯不知和他在说些什么,我们三个一计较,万一魏王护着他家恶奴,那武侯反过来帮他,岂不是更惨?所以就赶紧趁乱离去了,这几天就躲在王阿翁这样,想等伤好了再出来卖艺。”

“魏王府的恶仆……”狄景晖想了下,这魏王,貌似就是女帝家的侄子,武承嗣。难怪一个区区恶仆,就敢当街掳女,这是狗仗人势啊,“夜里,你可曾看起那人相貌?”

“倒是看得不仔细,不过那声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不过修善坊的武侯想来认识。”

这就很尴尬了。狄景晖总不能带着西梦子去武承嗣家中兴师问罪吧,便说道:“那恶仆一时半会儿的应该寻不到你,你可以放心,若是他真寻来,我自有办法护着你。至于那个武侯,我自会借机打听。”

“真的?那谢谢飞公子了。”

“客气。我这次过来,其实是想请姑娘品鉴一下香料。”

西梦子终于露出了笑容,其实她之前闷闷不乐,并非是要严惩那恶仆,只是担心那神通广大的魏王寻仇报复到这里来,所以这事他连王老五都没告诉。

“小女子对香料情有独钟,这洛阳一百零八坊之中所有的香料店铺,我都去过,帮公子品鉴自然不成问题。”

其实狄景晖第一次见到这个异域姑娘的时候,便觉察到她对香料上的天赋。那个香囊之中的薰陆香,他去南市几家香料铺子询问过,很少有人会去用这种香料。

因为这种香料块头大,香味足的十分昂贵,而置于袋中的,做成香囊,既不需要香料本身品质极佳,但依旧可以发挥出香味来。

属于物美价廉又很懂用料的做法。

狄景晖将那小瓶子放在酒案上。

“瓶香?”

一般而言,将香料放入瓶中保存的,都是中上等的香料。西梦子带着些好奇地拿过瓷瓶,将盖子缓缓打开。

还未将香料取出,一股花香顿时袭来。

西梦子顿时惊住了。

这是……

这是什么神仙香料?居然有这么馥郁的花香?!

“飞……飞公子……”

“如何?”

“这是花露吗?”

狄景晖笑道:“可以这么认为,这是茉莉香露,不仅可以喷洒在衣物上,还可以用来涂抹在肌肤上,美容养颜,还有花香,气味凝久不散。”

“这怎么可能呢?”西梦子惊讶地说道,“我们波斯多少香料师,穷尽毕生精力,就是要研制出可以保存花香的方法来,都失败了。这……飞公子,可否告诉……”

然而西梦子不再说下去了。

因为她意识到。

这是一个巨大的商机啊!

这种能够复制花香,甚至将花香浓缩的工艺,简直就是香料之中异军突起的黑马!

“茉莉香露,飞公子大手笔啊。”

曹岳嘿嘿笑道:“这算什么,我们还有好几种香露呢。”

西梦子耳畔都是曹岳嗡嗡的笑声。

好……好几种?

这是哪里来的神秘贵人?

狄景晖说道:“据我所知,不管是你们胡姬,还是我大周歌妓,住在修善坊和福善坊的居多吧?”

洛阳一百零九坊,布局和长安类似。诸如修善坊,其实就如同著名的长安平康坊一般,属于歌舞升平,风流才子汇聚之地。

“不错。”

狄景晖面色平静地说道:“我会制出一批试用装,所有歌妓舞女,皆可免费领用。你觉得如何?”

“这……公子莫不是在说笑吧?白送?”

狄景晖斩钉截铁地说道:“对,白送。”

曹岳原本直勾勾地盯着西梦子的眼睛更加直了……头一歪,晕倒在了坐榻上,嘴里还念道着:“白……白送……”

曹岳也是醉了……

第二十一章 万人空巷

修善坊,毗邻南市。

这里车坊、酒肆遍地,胡商汇聚,坊中还有波斯胡寺。有酒肆,自然就少不了歌姬舞姬。坊西一处三开三门的大铺子,上书“魏记香行”。

熏香在隋唐时期流行广泛,不管是达官显贵,即便是文人雅士还是歌姬舞姬,都用香料,这魏记香行,是修善坊最大的香行,门庭若市,十分行俏。

“六爷,你这头怎的了?”香行的伙计见到管事的来了,扛着个麻袋,站在那鼻青脸肿的侯六面前。

“别提了。前天夜里喝高了,在路上居然被几个小娘们给挠了,真是气煞我也。”

伙计笑了笑,“六爷,你这是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啊。”

侯六一脚踹在那伙计的屁股上,“活干不完是吧,赶紧的,滚蛋!”他顺手拿起柜台上的一瓶“红雪”,打开闻了闻,露出一丝冷笑,“让老子抓住那三个娘们,活剥了她们不可!”

“伙计,来瓶‘红雪’。哟,这不是侯六爷嘛?这脸怎么能猫挠了似的?”妇人穿着件橙粉色的西域纱丝茭织罗裙,面敷白霜,那樱桃小嘴,一开一合,已经让侯六把持不住了。然而定睛一瞧,顿时没了那股子劲儿。

“我道是谁呢。公孙大娘今儿个这么有空?还自己来去面脂?派个小娘子过来取便是了。”侯六嘿嘿笑着。

这位公孙大娘宽袖一招,想来也是修善坊出了名的人物,“莫提了。今日也不是道是那个冤大头的善鬼,说是有白送的香料,手底下这帮女儿啊,统统跑去抢香料了,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哟,只能亲自来取了。”

“还有这等好事呢?”侯六将伙计送来的红雪脂膏递到公孙大娘面前。

“我说侯六,你们这红雪脂膏瓶罐怎么越来越小了?”

侯六一副无辜的样子,“诶哟喂,公孙大娘,哪能啊。你也不看看咱们这店背后的东家是谁?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么?你若是嫌贵啊,去抢那些白送的下等货色吧。”

“诶,侯六,我听说你们这店里的红雪、还有紫雪,是宫里流出来的秘方,当真?”

侯六哼了一声,鼻孔朝天,笑道:“算你识货。”

“夸你两句,尾巴还翘上天了!我走了。”公孙大娘拿起“红雪”准备离去。

侯六瞅了眼,立马瞪起眼,“你个婆娘,钱还没付呢!”

“六爷,你赊在我们店里的账啊,足够我拿十瓶面脂抵钱了,给你留着面儿,别让我这个老婆子难堪!”

侯六眼神一觑,周围的伙计纷纷低头寻事做,嘴角的笑是憋不住了,都发着咯咯地笑声。

公孙大娘刚跨出们,这迎面就被撞了个满怀。

“走路不长眼啊!”

“对不起,诶,是公孙大娘啊……”

“小倩?干什么,着急撂荒地,赶着投胎去啊。”

那女子拿着拇指盖大小的小瓶子,说道:“抢香露水啊,公孙大娘你领了吗?你若是不要,帮我领一瓶吧。”

公孙大娘拇指食指掐起手中这瓶“红雪”,一手扶面,“大娘我啊,也就用用宫里来的红雪脂膏,一般的这些劣质香料啊,毁了我的这张美颜啊。”

小倩眼眸露出一丝笑意,且不是人老珠黄,这脸皮还真是厚呢,“诶呀,那就是大娘你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小倩倩……”侯六靠在门板上,双手环抱着,“进来,六爷送你瓶‘紫雪’,如何?别用那些低劣的下等货色了,当心毁了脸。”

小倩呵呵一笑,“人家这香露啊,不仅美容养颜,还花香凝久不散,可比汝家的货色好不知多少。诶,只可惜啊,就送了这么拇指盖的一小瓶,这可怎么够用啊。”

“不可能!”侯六冷笑道,“这修善坊,还有比我们魏记好的香料?”

公孙大娘夺过小倩手中的瓶子。

“诶,大娘你怎抢我的?”

“让大娘闻一闻。”

“诶呀,都洒了,就没多少,若是要,大娘自己排队领去啊。”

侯六呵呵一笑,很是淡定地倚着门板,“大娘都是行家,岂会跟你们似的,占了点人家的便宜,就吹牛吹上天了,还花香凝久不散呢,骗人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我们魏记的香方,那可是……”

侯六作揖,双手高举上扬,又想到主人的嘱咐,随后又放下来,“罢了,说了你们也不懂。”

公孙大娘打开了瓶子,那指甲沾了一点。

“怎是水啊?”

小倩心疼得直跺脚,若不是公孙大娘在这修善坊是个人物,早就动起手来了。

公孙大娘在手背上一抹。

虽然看似是水,可这“水”非常得柔滑,就像是油似的,透明晶亮。

“我说着了吧,这种破东西啊,就是灌点水,糊弄人的,你们就是不……”

公孙大娘递回去了那小瓶子,抄起步子,惊问道:“哪里在白送?”

“就……就靠近南市那个坊门口的……”

这小倩还没说完,公孙大娘飞也似的朝坊门跑去了。

侯六也是目光呆滞地看着飞奔的公孙大娘。

这……怎么肥四?

这一日,修善坊的北门,比任何佳节都要热闹。

一传十,十传百的,几乎所有歌姬舞姬都出动了。

万人空巷,争奇斗艳地去抢那神秘的香露。

这种奇葩的场景,令那些风流才子们可是一饱眼福。

“这帮女子,何时变得如此奔放不羁了。”

“兄台,那不是红袖招的头牌,瑶离姑娘嘛,她都出来了?”

只见得修善坊北坊门前,挂着一面大旗。

“留香花露,只赠佳人。”

所有修善坊歌姬舞姬,都可以过来登记领取小小的香露瓶一份。

起先无人问津,直到瑶离、桃莹这些修善坊的名角儿登场,万人空巷的局面呈现了!

整个修善坊的女人们,这一日都在激动和癫狂之中。

女子爱香。

更爱那种自然的花香。

这种香露,让她们心动!

“都给我听好,这里的香露我公孙晴芳都包了!”

“这位大娘,不好意思,我家主人有言在先,每人限领一瓶。”

公孙晴芳财大气粗,腰大膀圆地拍案说道:“我买!五十文一瓶,我买,如何?”

“不好意思,我家主人说了,香露赠美人。”

“只白送,不卖。”

公孙大娘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你家主人是傻子吗?”

一旁领到香露的几个歌姬笑了笑,“人家是真善人,真君子,也不知道这位大善人是谁啊……”

公孙大娘叉着腰,恶狠狠地说道:“定是个秃头肥脸贼眉鼠眼的猥琐老头!”

“公孙大娘,你领了人家的好,还咒骂人家,这是要遭报应的。我猜啊,一定是个风华绝代的翩翩公子。”

“一定是个糟老头!”

“我猜是公子呢!”

“就是糟老头!有钱没地方花的糟老头”

“大娘你这是嫉妒我们年轻。嘤嘤……”

忘三川说

感谢:mx、我不是间谍、一叶流尘的打赏,还有投推荐票的各位,三川拜谢

第二十二章 饥饿营销

这日夜里,狄仁杰见最近狄景晖精神挺正常了,便在饭桌上提起了去折冲府的事情,定好了下月初一报道,这次说什么都不准再拖延了。

疯玩了大半个月的狄景晖这才想起来,参加乡贡的日子到了啊!

这要是没有狄仁杰这句提醒,他还真的给忘记了,之前他还报过名这回事。

这日寅时,狄景晖便早早起来,先摸到了厨房,拿了几个蒸饼,免得考场里头饿死,再次折回到房中时,忽然听到外厢传来窸窸窣窣地哭泣声。

什么鬼?

难道相府里正闹鬼?自己当初可是瞎说的!

他蹑手捏脚地走过去,发现是盈盈这丫头蹲在墙角哭,这才喘了口气,“你个死丫头,天还没亮,躲在墙角装神弄鬼的,想吓死公子我啊!”

盈盈慌忙抹了眼泪,“公子今日起这么早?”

“我今日……天气好,出去晒晒太阳不行啊?”

“可是……”盈盈望了望窗外漆黑一片,“现在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哭什么呢?”

盈盈摇摇头,闷声不响。

她不说,狄景晖也猜得出来,蹲在一旁,问道:“是不是公子我送出去大批香露,你心疼了?”

“这些本来就是公子的东西,盈盈怎么会心疼呢?”

“那你哭个什么劲?”

盈盈说道:“盈盈心疼钱。”

狄景晖:“……”

说到底还是心疼送出去的香露。

“你不懂。”

“盈盈可懂了。公子就是喜欢漂亮的姑娘,送出去这么多香露,遍地撒网,总有个不长眼的姑娘看上公子您的。”

狄景晖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丫头会不会说话。

“胡说八道,我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懂吗?咱们这个香露,白送之前,我问你,都有谁知道用着好?”

盈盈掰了掰手指头,“阿岳,盈盈,公子,要说还有人的话,就那个酒肆的胡姬,公子钓的第一条鱼了。”

“……”

狄景晖示意小盈盈起来,坐在榻上,说道:“四个人知道,现在,整个修善坊的人都知道了它的好。莫说那些歌姬舞姬了,你若不信,现在去南市打听打听,商行的、胡人、文人,哪一个现在不是削尖了脑袋,在找这个香露?”

盈盈瞪大了眼睛,“真的?”

“公子还能骗你不成?”

“那是不是说,咱们快要变得有钱了?”

狄景晖笑道:“还得等等。”

“为什么?他们不都想要买我们的香露吗?”

“我问你,你一次能吃几个蒸饼?”

盈盈咂摸着嘴,“一次能吃两个吧。”

“很饿很饿的时候呢?”

“两个半?哦,我记起来了,有一次吃了三个。”

狄景晖眉头一挑,“所以啊,等他们找得很急很急,几乎失去了信心,找到咱们这个香露时候,忽然,递到他们眼前,就像你很饿很饿时候,看到美味的胡麻饼,你觉得他们会出高价买咱们的香露吗?”

“公子好……厉害啊……”

狄景晖哼哼一笑,“行了,现在要听我的。这段时间,香露的事情不准往外传,干花也不必备,等着吧,等他们着急了,就是咱们行动的时候。”

那帮寻香的人,估计抓破头皮也想不到。轰动修善坊的神秘香料商,居然住在远在定鼎门的尚贤坊!

“那公子拎着篮子去干嘛?”

“额……去晒太阳。”狄景晖一本正经地走出了房门。

跟盈盈丫头掰扯了一会儿,已经是寅时三刻了,再不出门,估计要来不及了。狄景晖偷摸着从后门溜出相府。

起床解手的狄仁杰迷迷糊糊之中看到一个黑影从自己面前飘过。

“小兔崽子起这么早?”

“老爷你说什么?”

狄仁杰揉了揉眼,“貌似见到三郎起床了。”

“老爷你老眼昏花了?三郎平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这才什么时辰,起得来才怪呢。今日又要去朝参了?”

“初九小朝参,快些,迟了恐来俊臣那帮混球,又要说老夫的不是!”

“老爷位列宰辅,恪尽职守,为何如此忌惮一个区区丽景门的总管?”

狄仁杰叹气道:“今日不同往日了,过去丽景门和陛下之间,隔着一个朝堂,如今陛下和朝堂啊,之间隔着一道丽景门。”

……

……

观德坊早早打开了坊门。

今日乃是洛阳府乡贡的日子,住在各坊的应试者纷纷等候在贡院外,等候开考。

狄景晖到贡院门口时,日头已经升起,明经和进士二科的队伍都排到了十几米开外,不过其他几科,多则几十人,少得十几人。

这就是如今武周科举现状。

士族所趣,唯明、进二科而已。

其余几科,即便是及第了,也不被看重,应试者也就越来越少了。

“你还真敢来?”李望富一眼就看到了狄景晖,面露惊色地问道。

狄景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记起来之前那个悲催的折冲府小子,笑道:“怎么样?鼻子养好了,又来挨打了?”

“你……”

“李兄,李兄,莫跟他计较。今日我等参试重要,且看他还能得意几时。”

狄景晖呵呵一笑。

这帮算学生啊,也算是够有种。之前来相府门前闹事。如果不是背后有人唆使,狄景晖还真觉得够义气,能够为兄弟两肋插刀。

只是这件事后来在朝堂上平息下来了。

武周朝也不是四海升平,闲得为了一个高门纨绔,整日在那里扯嘴皮子。关于狄三郎的传说,也随之淡出了朝堂。

狄景晖站在贡院之外,显得很格格不入。明算一科,由于除了洛阳府,别的州府是不再列内的,也就是说,算学贡生,只取国子监算学生。当然,像狄景晖这样的奇葩,会去报一科应用性如此之强的科目考试。

普天之下,再难找出一人来了。

“这不是阁老府上的小公子吗?失敬失敬啊。”

狄景晖瞥了眼,“有事说事,别套近乎。”

其实武周时候的科举制度还不完善,往往贡举猥滥,势门子弟,交相酬酢而寒门俊造,十弃六七。这样的现象在初唐时期比比皆是。

所以一场科举考试,有时候决定性因素可能实在考场外,而不是考场内。这帮人一看就是想借着狄景晖的身份,攀龙附凤地搭上狄阁老这艘大船,因此早早就在此地等候狄景晖多时了。

“小生这里有诗一首,想赠予狄阁老,还请小公子行个方便。”

“是是是,小生也有一首诗赋,想请阁老指点一二。”

狄景晖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说道:“我阿爹不识字。”

“……”

“公子莫要开玩笑了,阁老怎么可能……”

狄景晖眉头一挑,“知道我在开玩笑,那就滚远点,没工夫搭理你们。”

“狄公子身为高门子弟,言行举止,当谦逊恭谨,如此粗鄙,恐有失狄公名声。”

“你又是哪位来拍我阿爹马屁的?”

那书生脸色一变,“在下贺知章。”

“你谁?”

“我……在下……贺知章。”

狄景晖猛地拍了下这位读书人的肩膀,吓得这位仁兄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智障兄啊!久仰久仰!”

第二十三章 一日看尽洛阳花

要说贺知章官居多高位置,政绩有多显著,那可能不及凌烟阁那些个宰辅功臣。

但人老贺官场沉浮五十余载,顺风顺水,最后衣锦还乡,备受礼待,这样开了挂的人生道路,何人不羡慕?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狄景晖能在这里遇上这位贺某人,也算是凑巧了。

“季真兄,你与这魔头有交情?”一旁被狄景晖吃了闭门羹那位小声询问道。

对于狄景晖的热情,贺知章显然没有做好准备,一脸懵得摇摇头。

“智障兄啊,你怎这般见外。”狄景晖故意装成没文化的样子,一口一个智障兄,听得那帮准备考进士科的文人们一脸的反感,“我俩谁跟谁啊?”

贺知章连忙朝几个同窗解释道:“刘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敬重狄公为人,才这么说的……诸位误会……”

“误会什么呀,误会。智障兄,有空常来府上坐坐,吃个便饭啥的。”狄景晖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贺兄,枉你还是山阴名门之后,没想到居然与此等不学无术之人为伍,诶,是我刘子兆瞎了眼,居然与你称兄道弟。”

狄景晖笑道:“姓刘的,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就你那几句破诗,小爷我随口胡诌几句都比你强上百倍千倍。”

“你!你……你敢侮辱我!?”

狄景晖呵呵笑道:“可惜啊,我不在进士一科,不然把你吊起来打。”

“狄兄,谨言慎行,谨言慎行。”贺知章小声提醒道。

“智障兄,不要紧,我教训教训这般酸臭书生。”

有人出面拦住了那位刘子兆,看着狄景晖与这少负诗名的贺知章沆瀣一气的样子,便笑道:“贺季真诗文在外,我等皆有目共睹,狄景晖,你即兴做上一首,若是勉强过关,此事作罢,不然你得向刘兄道歉!”

“让我赋诗,还这么多要求,你算哪根葱?切,若是我做得好,这个姓刘的,就得拜我为师!怎样?”

刘子兆眼睛都红了,自己还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说道:“我乃名门之后,你这等不学无术之辈,岂配做我的老师?”

“那就算咯。”

“不行!”刘子兆看着狄景晖那要溜走的样子,顿时明白此人必定心虚,而且其父是当朝宰辅狄阁老,却报了明算一科,显然是肚中没有墨水,估计想打个擦边球!

刘子兆笑道:“好,我就答应你。诸位做个见证,若是狄景晖做不出像模像样的诗来,我让他当着狄阁老的面给我道歉。”

贺知章大惊失色,忙劝道:“狄兄,万万不可。乡贡在即,莫惹是非。”

狄景晖才不管这么多,能多个小徒弟,将来跟着阿岳一起烧火搬花料,也是极好的,便说道:“那我就即兴赋诗一首吧。”

他看了看周围,沉思片刻。

“混世小魔王还会作诗?狄阁老明经及第,也没听说有诗才,这狄家三郎没听说会作诗啊?”

“估计是牛皮吹破天了,且看笑话吧。”

“那我便做首应景的诗,来预祝大家金榜题名吧。”

狄景晖玩世不恭地笑着,高声颂道:

“昔日龌龊不足夸。”

几人窃笑。

“这厮还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龌龊啊……”

“今朝放荡思无涯。”

略略一品,貌似还是玩世不恭的意境,此诗——意境上注定是废了。

看来刘子兆注定要在狄阁老面前得个人情了啊,这狄家败家子,真是坑爹坑到家了。

“秋风得意马蹄急。”

还在觉得狄景晖玩世不恭的人忽然背后一凛,诗文意境……貌似变了!

刘子兆原本还冷笑的脸忽然僵住了,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一日看尽洛阳花。”

狄景晖语势戛然而止。

然而那种放荡不羁,潇洒豪迈的姿态,全然凝结在了全诗的最后一句上了。

这诗,不是在讲纨绔子弟的放纵生活!

“秋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洛阳花!”

这……这分明就是……金榜题名后的豪迈姿态啊!

此诗,欲扬先抑,大起大伏!

好湿!

好湿啊!

就连贺知章的眼睛都直了。

能够一气呵成的好诗,更是难能可贵。

“好诗啊!”

也不知道那个要命的嘀咕了一句。

还在发愣之中的众人纷纷点着头,若有所思地回味着。

一日看尽洛阳花,狄公之子,不凡呐。

狄景晖瞥了眼木讷呆滞地众人,摇了摇头,道:“随便瞎扯几句,这种诗文啊,在家中,阿爹都是当擦脚布用的,没法入眼啊。让诸位见笑了。”

“……”

几个考进士科的才子有一种想上去痛扁狄景晖的冲动!

老子承认你这诗做得好,你倒好,说这是用来擦脚的!

岂不是我们这些递诗的,连擦脚布都不配?

靠!

这天地下,怎么会有如此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此不要脸的存在呢?!

偏生这群士子对狄景晖这几句诗挑不出什么明显的毛病来。

其实盛唐时期的李白、杜甫以及白居易,这些响当当的诗人还没出世时,武周年间出名的诗人并不多,唐诗还在发展之中。

尤其是狄景晖这一句“一日看尽洛阳花”,必然是会成为流传千古的佳句。

一位杠精才子冒出来,指着狄景晖说道:“兄台好大口气,一日如何看得尽这满城之花?”

贺知章摇头叹道:“这位兄台差矣。此乃狄兄胸襟气魄,如此豪言,怎可用实际来推敲呢?”

那人无语,怎贺季真都帮着这个小魔王说话了?

刘子兆狠狠得瞪了一眼贺知章,心说:贺季真啊,贺季真,枉我昔日与你称兄道弟,今日居然这般害我!

“季真兄,你怎向着这厮说话?”

贺知章朝同窗刘子兆一礼,说道:“季真有一说一,此诗洗尽铅华,层层递进渲染,酣畅淋漓,实乃不可多得的佳作。”

“智障兄高见,行了,诸位都散了吧,还得考试呢。”狄景晖拍了拍呆如木鸡的刘子兆,露出招牌微笑,“徒儿啊,好好考,为师等着你改日上门来拜师啊。”

“……”

众人背后一凛,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好诗好诗的背后,意味着某位仁兄要拜洛阳混世小魔王为师了!

这对于一位年轻上进,满腹经纶的士子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刘子兆脑袋已经是嗡嗡作响。

我要拜狄景晖为师?

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我的老师?!

刘子兆呵的一声,背过气去了。

狄景晖见到晕倒在地的刘子兆,笑着说道:“这都高兴地晕过去了啊,智障兄,麻烦照顾一二你的同窗,我先去考试了,将来一定上门来喝酒啊。”

贺知章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素来都是不愿得罪人,顺口应承道:“一定一定。”

周围士子顿时投来鄙视而又羡慕的眼光。

贺知章!

贺季真!

近墨者黑!

有辱斯文矣!

贺知章或许不知道,这一刻起,他在士林中的形象,已然“狄景晖化”了。

……

……

今岁洛阳府乡贡,特殊之处在于,开科之初,武瞾便下了旨意,洛阳府此次乡贡中榜贡生,将面圣策问。

这道圣旨,也是开启了科举制度中殿试的先例,狄景晖不得不说,这位老奶奶确实有一套,不愧是几个皇帝的女人!

金锣声一响,众人纷纷步入贡院,等待身份的核验。狄景晖一行算科考生,不过三十来人,不到一刻钟,便已经全部入考场,在一个大殿内坐定了。

算学一科,定领贡生五人,也就是说,这三十个人当中,只有五个人能考上。这样的概率已经是在唐初已经很高了。这还是在武周朝新立,多增添了数目,前些年,算学一科压根就直接给取消了。

“时辰到!开卷!”

狄景晖翻开发下的题本,略略浏览了一下。难怪算学生没什么人考呢,里边内容既不是策论实务,也非诗文经义,就是从《九章算术》、《海岛》等古代算术著作中找些题目来,替换替换当中的数据,重新编出的题目。

这些题,知道读懂了,对于其他算学生来说,还得好生思考一番,而对于狄景晖这样的学霸来说,简直比高考数学简单不知道多少倍。

当他做到最后一题的时候,扫了眼题干,差点破口大骂。

“今有水池一片,上有鹅鸭。水上浮萍生长每日等量,此水池可供二十只鹅吃十二日,或六十只鸭吃二十四日。一鹅食草量等同四鸭,问曰:十二只鹅与八十八只鸭,可同食几日?”

狄景晖简直惊呆了。

要抄袭好歹改改数据啊,你装什么小聪明,换汤不换药啊。

这特么是哪个不要脸的糟老头子,居然抄袭我的题目!

与狄景晖同感的便是这帮同考场的考生了。

这……不是那道送命题吗?

这是哪个混蛋出的卷子!

简直太丧心病狂了些吧!

他们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要是当时能够找狄景晖要来答案,这次估计能名列前茅了吧?然而这道题随着那场风波,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话,没有一个肯钻研的算学生,去试图搞明白当中的原理。

结果,天授元年这场奇葩的乡贡中,居然真的出了这道题!

ps:三千字大章奉上,求推荐票~

第二十四章 抄袭!

今年这场洛阳府的乡贡,朝廷格外重视。

帝都东迁,女帝登基之际,前唐旧臣又革除了好大一批,酷吏当道,正值百废待兴用人之际,武瞾自然要广开恩科,选拔人才了。

明算一科考试相对和其余几科不同,那便是每道题,它都是有固定答案的。哪怕你思路巧妙到再清奇,得不出答案来,那就是无用功。

狄景晖考完回家之时,已经是未时三刻了。

赵三急忙迎上来,“小公子,你这又是跑到何处去了?老夫人找你找得都要哭了!问盈盈那丫头,又是一问三不知的,真是急死人了。”

狄景晖将考篮一递,说道:“没啥,去晒太阳了。”

赵三愣了一愣,晒太阳?

我信你个鬼哟!

然而他也不敢多问,只得摇头跟着进门。这小公子要是和大公子二公子一样安分老实,那他这把老骨头也能在这相府里面安享晚年了。

“小公子回来啦!”

“我去告诉夫人!”

狄景晖叫住婢女,说道:“告诉夫人,我没什么大碍,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吧。”

“公子一日未归,这午食也不曾吃,饿不饿?”

狄景晖说道:“外边吃了点,不是很饿。曹岳呢?给我喊来。”

这乡贡一完事,狄景晖可就要专心搞自己大事业了。

“一来就躺椅子上,你爹当值回来,又得数落你了!”狄氏听闻狄景晖安然回来,心里松了口气,也多少埋怨几句,“这一日,又跑哪去了?”

狄景晖嘿嘿笑道:“娘啊,三郎是给您挣功名去了。”

“去去去,少来宽慰我。你才学不如你大哥二哥,又贪玩。娘啊,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您看,我说实话,您又不信。”

狄氏只当他在说发病胡话,也就不再多理会,命下人端了些吃食来,让狄景晖填填肚子。

“公子,您找我?”

狄景晖咬着秋梨,瞥了眼曹岳,说道:“尚贤坊里正,可曾知晓?”

“这个……似乎之前来拜谒过老爷,出门打听一二,便知住在何处了。”

狄景晖眉头一挑,“看来跟着本公子,你小子聪明了不少。”

“多谢公子夸奖。”

狄景晖从怀里掏出那个银龟袋,朝曹岳招了招手,“机灵点,别被人看到了。找到里正,给他看这个东西,然后按我说的话告诉他怎么做,他会明白的。”

曹岳瞅了眼手里的东西,看着挺贵重,顿时吓尿了,“公子,您……老爷知道了,不好吧?”

狄景晖拍了一把曹岳的脑门,“偷什么,谁偷了!我爹那是金的,这是银的,能一样么?这是公子我自个儿的!”

曹岳捂着脑门,“那过去报老爷的名讳还是公子您的?”

狄景晖咬了一口秋梨,翘着二郎腿说道:“报辅国大将军,鄂国公薛师的名号。”

曹岳手一哆嗦,差点栽倒在地上。

公子要逆天了!

……

……

洛阳府贡院

此次负责主试明算一科的乡贡主考官,乃是户部一名侍郎。明算一科,除了留任国子监担任算学博士之外,几乎都入了户部,从事钱粮方面的度支,也算是学有所用。

当然,这位户部侍郎廖文祥可不是明算科出身,本身乃明经及第,算起来还是和狄仁杰同届及第的。

端坐在贡院内的卷房内,与地下几名小吏交谈着。

“尔等皆是明算科出身?”

“廖公,正是。不才黄言,乃是显庆二年及第,如今在户部仓部任职。”

廖文祥嗯了一声,“此次乡贡非同凡响,六科贡士皆要面圣策问,所以吾等替陛下选才,当慎之又慎。”

“廖公此言有理。我等皆以廖公为首,来主持圈阅。”

廖文祥很享受这样的推崇,说道:“都各自开始吧。若有难处,尔等自行商议,拿捏决断不准,再呈上来我看。”

“喏。”

其实此次明算一科,总共也才三十来份卷子,几个阅卷官几个时辰就看完的事。这些题,要不就是从书中原模原样照抄,要不就是有标准答案,一点都不费劲。

只是这一回,几名阅卷主事尴尬了……

廖文祥既然是主试,自然卷子也是他出的,可这最后一道题,居然没有答案。这题,陌生啊!

一个时辰过去了,廖文祥起身巡视,问道:“诸位,卷子批阅如何了?”

“廖……廖公……卑职惭愧,还未审完一份。”

廖文祥眉头一皱,“为何?这算学的题卷,难道还有这经义策论的难改不成?你呢?”

“学……学生也还没看完。廖公,此卷最后一题,可是……您出的?”

廖文祥眉头一挑,说道:“自然,有何不妥?”

“此题……此题……学生惭愧,实在算不出答案来,故而拖延了进度,四下问了问其他几位同僚,皆得不出答案来,还请廖公指点迷津。”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这位主事心里也没底气,难道是自己太笨了?

廖文祥心里咯噔一下。这题,还真不是他出的,而是委托他的一个门生,国子监的算学博士,庞池玉出的!

他这个堂堂户部侍郎,哪有什么闲情雅致,去研究推敲这些算学题。自己任这个主试官,完全是因为此次皇帝重视洛阳府乡贡,钦点的罢了。

这些什么《九章》、《海岛》几乎没什么接触过,让他怎么出题?只能请国子监的算学博士来出题了。反正所有应考生都是国子监的学生,量他庞池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泄题的事情来。

“你们如何做事的?连这些算学题都看不出所以然来?”

黄言一额头的虚汗,端起一张卷子,递过来道:“请廖公指点一二。”

廖文祥也是心里日了狗了,这题……别说最后一题了,就是前面的,他都不会啊,难不成,要腆着老脸,去请教他自己的门生去?

廖文祥端起一张卷子,随后又将卷子放下来,沉默片刻,说道:“尔等,将今岁所有卷子拿来我看。”

“喏。”

“喏。”

三十几份卷子,糊住了名字,廖文祥一一翻看着。其实他心里也虚,这到底哪个才是正解呢?

只能寻找答案看上去像样点的,数字重合度高一点的,来当做正确答案了。

然而最后一题,居然有大多数人是空着的!

这就让廖文祥很是尴尬了。

这个庞池玉,简直是给老夫出难题!

廖侍郎的手,停在半空中。

“廖公……”

廖文祥捏起一张卷子,问道:“此人,前边题目如何?”

黄言皆过题卷,仔细扫了扫,又觉得不放心,递给同僚看了看,得到一致认可之后,才说道:“此人前边试题皆对。有理有据,内容详实,不可多得的算学人才。”

廖文祥大舒一口气,坐定下来,说道:“如此简单之题,焉有不会之理?老朽就不看了,此子答的就是正确的,你们就按他的改吧!”

狄景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够成为标准样卷,居然还是运气成分使然?!

搞笑呢吧!

哥靠的是实力,不是运气啊喂!

抄老子的题,还骗老子的答案?

第二十五章 登门拜访

若按照唐例,今岁秋闱,放榜要等到开春之后。

然而今日不同往日,武周新立。尤其今年秋闱过后,中秋佳节便是明堂观礼时日,届时皇帝要对新科贡生殿前策问,所以今年放榜时日会很快。

悲催的刘子兆,那日参加乡贡晕过去后,等到醒来,第一试早就考完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倒霉催的,自己好好的,何必去招惹那个混世小魔王呢?

而且那日,还是他硬凑上去,让狄景晖啪啪打脸的,比之前李望富挨揍,更没地儿说理去。思来想去,乡贡可以来年继续,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也不差这一年的,但是这瞎认的恩师,可不是闹着玩的。

事关前程,绝非儿戏。

而自己,却拜在一个纨绔子弟门下,这说出去,别说及第了,简直丢人!

想了几日,趁着贺知章还在帝都,赶紧喊上他,陪同前往狄仁杰府上了,若能了结此事,侥幸拜在狄阁老门下,那简直是歪打正着的一步好棋!

“刘兄啊,我真没骗你,我真的不认识他啊。”

刘子兆手里提着西市买来的一套文房四宝,说道:“季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那日我是好心替你出面,现在落得个人前人后不是东西的,还错过了此次乡贡,你忍心见我这么惨吗?”

贺知章也是郁闷,“可我真不认识狄阁老,更没世交之情,咱们贸然拜访,一准被轰出来。”

“试试,你不试试怎知晓呢?”刘子兆目前能想到的主意,就是请狄阁老出面,来解决这个荒唐的赌注了。

贺知章叹了口气,“好吧,我去试试。”

两人站在狄府面前磨蹭了许久,贺知章被说服后,便上前敲门。

“你是……”

贺知章一脸难色地问道:“敢问这是狄公府上吗?”

“不错。”

贺知章作揖一礼,“小生贺知章,特来拜谒狄公,还请通禀一声。”

赵三见过太多这样的士子了,自然是应付道:“可有拜帖?”

“这个……不曾有。”

赵三赧颜一笑,“那怕是让公子白跑一趟了。一来我家老爷公务繁忙,还在禁中当值;二来没有拜帖,即便我们老爷在府上,也是不见客的。”

赵三准备关门,后头的刘子兆急忙呼喊道:“那个……那个,我们认识贵府的三公子。这位,这位是汝家三郎的好友,告知一声汝家三郎也行。”

“哦?我家小公子还有士人朋友?你们莫不是认错人了吧?”赵三摇头笑道。就狄景晖这样整日疯玩胡闹的,你若是说来了个赌鬼上门讨债,赵三或许还相信,两个士人,居然说是小公子的朋友,打死他都不信。

“不会有错的。狄阁老家的三公子,狄景晖,是贵府的小公子吧。”

赵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嗯,是小公子。那么你们的身份就值得怀疑了。”

贺知章和刘子兆一脸懵逼,这门子老头几个意思啊?

“哦,这位老丈,我真是景晖兄的朋友,前些日子我们还见过面呢,就说是贺季真拜访,他定会让我们进去的。”

赵三也不耐烦了,又怕两人多做纠缠,说道:“罢了,我替你们通传一声,若是我家小公子不见,你们就识相些。”

“自然。”

刘子兆叹气道:“果然是高门世家啊,这门房老头儿都如此硬气,见到我等都跟过江之鲫般漠视。”

“既来之则安之,刘兄就莫要长吁短叹了。狄兄为人和善,想必即便见不到狄阁老,待会道个歉,态度诚恳些,定是不会为难我等的。”

“但愿如此吧。不过季真,你从哪里看出这混世魔头为人和善了?”

“额……”

……

“公子,有客人来访。”

狄景晖正在思考,下一批的花料香露该用什么原料,是继续采购干花料呢,还是应季的一些鲜花,听到老赵头儿在耳边嗡嗡的,便道:“不见不见。”

“对方说是小公子的朋友,哦,有一个人说他叫贺知……知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

狄景晖眉头一挑,贺知章?

他居然登门来拜访了?

这还是那个随遇而安,不慕权贵却又一帆风顺的贺秘监吗?

“请他们进来吧。”狄景晖伸了个懒腰,“盈盈,去烹茶。”

“喏。”

狄景晖坐在自己老爹经常做的太师椅上,只是他老爹腰肥膀圆的,塞在那太师椅上很舒坦,而他这身子骨,坐在太师椅上就没那么有感觉了。

“诶哟,果真是智障兄啊,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狄兄说的哪里话。”

狄景晖往后头一瞄,见到跟在后头的是那日的刘子兆,笑意更盛了,“原来是我那好徒儿来了,莫非手头拎着的,是用来拜师的六礼束脩?”

刘子兆脸色一变,如鲠在喉,但想到千万不能惹怒这厮,也只得忍气吞声,“这些是给狄阁老的一些薄礼,还望狄公子转交。”

狄景晖咧咧笑道:“诶哟,就给师公送礼,没我这个当老师的份啊。”

刘子兆:“……”

“狄兄,你我年纪相仿,这师徒之名,难免有些浮夸,而且子兆之前也是一时气盛,无意冒犯。还请狄兄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子兆兄吧。”

狄景晖笑道:“季真啊,你都这么说了,我若是不答应嘛,也说不过去。只是啊……”

“只是什么?”

“这每个人都得为自己说的话付出代价,当日那么多士子亲眼所见,我若就此了事,别人如何看到我狄景晖?还以为是我瞧不上小刘呢,对吧,小刘。”

刘子兆欲哭无泪。

天底下,怎又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狄……狄兄,之前是在下孟浪了,有眼不识泰山,其实我对狄阁老以及狄兄您的才学,十分敬重,所以还请狄兄原谅在下。”刘子兆朝座位上的狄景晖行礼。

狄景晖嘿嘿笑着,“既然敬重我的才学,那不更得拜师了?小刘啊,你放心,只要你肯拜我为师,为师一定倾囊相授。”

贺知章:“……”

刘子兆一脸惨白……

第二十六章 坑一赠一

“那个……狄兄,其实我陪同刘兄前来的目的,是想取消之前的赌约,毕竟这可能影响到子兆兄今后的仕途,请狄兄三思。”

狄景晖二郎腿翘得老高,瞅了眼那刘子兆,迟疑了片刻。

刘子兆说道:“狄兄,你看这样如何。反正你与狄阁老是父子,我拜狄阁老为师,也算是自家人了,你意下如何?”

这刘子兆不说这话,狄景晖看在贺知章面子上兴许还真是翻篇了,可一听到这话,顿时就来气了。

“这能一样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把你当儿子,你现在却想着当我兄弟?嗯?”

刘子兆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就连贺知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瞪了一眼刘子兆,心说这货也真是猪油蒙心,哪壶不开提哪壶。狄景晖不计较已经是万事大吉了,你还想顺杆往上爬,拜狄阁老为师?

“罢了罢了,你们回去吧。大不了我今后出去就跟别人说,这刘子兆啊,出尔反尔,没有半点礼义廉耻之心,不收这个学生也罢,走吧走吧,都走。”

刘子兆的心里简直在滴血。

若是狄景晖真的这般说,简直比杀了他还要惨。

不信守承诺,就已经是劣行了。

若是被认为是不尊师重道,那刘子兆这一生的仕途就废了。尤其狄景晖这身份,还是宰辅之子,这件事更能传入到朝中官员们的耳朵中去。

狄景晖这魔头无所谓啊,本来就是纨绔一个,但他不行,他还得走科举这条道。

“你……狄兄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

“这样吧,你我再来做个赌注,若是赢了了,之前那事一笔勾销。我也不会到处宣扬你刘子兆是多么不靠谱的人,虽然你这人本身就挺不靠谱。”

刘子兆这回多了个心眼,“那我若是输了呢?又如何?”

狄景晖嘿嘿一笑,“贺季真和你之前是同窗吧?”

刘子兆嗯了一下。

然而贺知章感觉到了一阵寒意从背后袭来。

“既然季真这么有义气,你俩又是同窗,你若输了,你俩就一并入我门下吧,如何?”

刘子兆这个庸才倒是可有可无,可贺知章何许人也?不久后武周朝的新科状元啊,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有一个状元门生,那可比自己考状元有成就感多了。

贺知章眼皮一跳,就知道没好事啊。他此刻的心境也如同方才狄景晖所说那般——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想当我爹!

“这个……”贺知章自然不是笨驴,岂会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

刘子兆也是面露难色,这次若是不他苦苦哀求,贺知章断然不会上门拜访,现在要拿他的前途出来再做赌注,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狄兄,换一个吧,可行?”

狄景晖摇摇头,“诶呀。我这头啊,又疼了。”

在边上奉茶的盈盈敏感地站起来,“公子莫不是又犯病了?诶呀,你们赶紧回去吧,我家公子犯起病来,可是很凶的!”

“这……这个……”

贺知章没想到,狄景晖还有这么一说呢,犯病?莫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

“那个……狄兄,我们改日再来拜访,要不就先告辞了吧?”

“行,你们想好了再过来决定。反正我说话算话,要再赌一把,赌注我说了算,赌什么你们说了算。”

狄景晖也是放出了狠话。

反正他也是无本买卖,要是输了也就输了,真要是赌赢了,那就是坑了一个刘子兆,送来一个状元郎贺季真。

怎么想怎么赚!

“狄兄且慢。”

狄景晖正要走,听到贺知章唤住了他,便转过身笑道:“季真可是想好了?”

“狄兄方才是不是说,赌什么都可以?”

“没错,赌什么都可以。当然,你若是让我去摘得那进士科状元,那权当我这话放屁。”狄景晖也不是傻子,摘星星摘月亮的,那不叫赌注,那叫失心疯。

贺知章迟疑片刻,说道:“这样吧,此事皆因乡贡而起,若真要赌上贺某前程,那咱们便以此次乡贡成绩说话,看是狄兄你更胜一筹还是我,如何?”

“这个倒是有些意思。只是你我二人考的是不同科试,如何比较得了排名呢?”

贺知章信心满满地说道:“自然是看榜上名列第几。”

听贺知章这话,狄景晖也是有些意外。这货对自己这么自信?若此次乃是会试,他还真不敢和这小子叫板。不过乡贡,还比的是各自榜上的名列,便道:“那若恰好你我二人名次一样,怎办?”

贺知章迟疑片刻,道:“那便算我输了。”

“万万不可!”刘子兆急忙阻止道。他将贺知章拉扯到一旁,小声嘀咕道:“此番季真为我来阁老府,已经是仁至义尽,再与这厮打赌,还赌上了自己,万万不可。季真,之前是我错怪你了,但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我不答应。”

狄景晖倒是在旁窸窸窣窣听到些谈话内容,暗道,这个刘子兆,倒还像个人,没有利欲熏心到人畜不分。

贺知章瞥了一眼狄景晖,将刘子兆延至前厅外的回廊上,“子兆你听我讲。这个狄三郎着实不好敷衍。如今之计,即便是你与狄阁老阐明原委,狄阁老顾及颜面将此事作罢,他若是要耍诈,在洛阳到处宣扬,你的名声便毁了,这和你来这里的初衷又有何区别呢?”

“可是季真,我……我也不能把你一道拉下水啊?”

贺知章贴耳轻声道:“我早就打听过了。狄景晖报的是明算一科,可并未在国子监进学。这明算一科,应试之人皆是国子监的算学生,即便他狄景晖再如何天资聪颖,你认为,此次他还能上的了贡榜不成?”

“但季真你……你就能保证你自己能上榜么?”

贺知章信心十足地说道:“至少赌一把!我信我自己。”

狄景晖若是听到这话,估计要笑出声来了。

你信你自己?

你信不信你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刘子兆没想到老贺这么讲义气,但还是心有余悸,说道:“反正这事我保留意见,你若要赌,那是你和他的事。我若实在没辙,便豁出去了,拜他为师了!”

贺知章拍了下刘子兆的肩膀,“你我同窗四载,我岂能坐视不管?狄兄……”

“啊?”狄景晖放下茶盏,起身走来。

贺知章信心满满地说道:“就这么定了!”

“季真,你可别较真啊,好好考虑一下。为兄弟两肋插刀,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意已决。咱们要不要签字画押?”贺知章怕狄景晖耍赖,毕竟当时是在贡院门前,众目睽睽之下,而现在是在这相府之内,若真是赌赢了,这狄景晖赖账,他们还真的有口莫辩了。

其实贺知章也是有一点私心的。之前在贡院前,狄景晖硬是拉着他攀交情,现在一些士林之中,已经有流言蜚语,说他贺季真跟狄景晖合起伙来欺负老实人。这要是真的坐视不管,自己虽然真的什么都没干,也惹得一身腥。

狄景晖从来没见过如此耿直且迫切想签卖身契的人。

一副我好像很吃亏的惨色,点点头,“随你们的便,我无所谓。”

“季真……”刘子兆轻声叹息道。

贺知章拦住刘子兆的手,“那便签字画押!”

狄景晖笑得像一只小狐狸,“行啊。”

挺好。

买一赠一。

第二十七章 三王齐至

这几日洛阳城可是热闹不凡。

修善坊的歌姬舞姬抹了试用的香露,原本就是姿色不凡,歌舞在洛阳数一数二,伴上这新奇的香露,更是可以“招蜂引蝶”,引得不少达官显贵,趋之若鹜。

然而指甲盖大小的试用装毕竟仅仅是狄景晖开启饥饿营销的一个饵,有些用度大方、场次频繁的,早就已经用完殆尽了,纷纷在坊间寻找着这神奇的香露。

可惜的是,自从那次免费馈赠之后,那神秘的货郎仿佛消失了一般,几乎无人知晓,这神奇的香露从何处而来,愈发引得那些没有领到香露之人的好奇心。

另外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洛阳坊间孩童口中流传出了一首新诗。

有心之人大抵都认识洛阳诗圈的这帮人。能在孩童口中流传开来的,一般也就是宋之问、沈佺期、陈子昂等名流诗文,最不济也是从修文馆流传出来的。

然而这次不然。

这诗文的出处,修文馆私下一交流,居然不得而知!

“秋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洛阳花。”

何人手笔!?

然而狄景晖,也在家中悠闲度过了十日。

可好景不长,这舒坦日子,似乎到头了!

“小公子,大事不妙!”曹岳着急撂荒地跑过来。

狄景晖打了个哈欠,从竹榻上抬起头来,“什么事?花料又没钱采办了?”

估摸着日子也差不多了,狄景晖便又令曹岳在后院开工了。曹岳倒是没意见,最有意见的是瘪了腰包的盈盈和相府内的十几株桂花……

“老爷,请小公子去前厅。”

狄景晖直起身,“又来人了?”

曹岳点点头,“上次那个黑胡子的王将军,这次还多来了一个,看着也像是个武将。”

“靠,兴师动众啊。盈盈呢,盈盈?”狄景晖想着躲过一日是一日,又要开始装病了。

“老爷说了,请公子体面的过去,再装神弄鬼打断……打断公子的腿。”

听听,这是亲爹说出来的话么?

狄景晖穿上曹岳递来的靴子,问道:“尚贤坊里正那里,如何了?”

“哦,杨里正说,这事情倒是不难。他会抓紧时间安排,在中秋之前将名单罗列出来。”

“中秋前太慢了,你再去传我的话,就说薛师没时间等他这么磨蹭,最多三日,我就要看到名单。”狄景晖走出房门,顺手将怀里的银龟袋丢给了曹岳。

曹岳还好一个机灵双手捧住了。

吓死宝宝了……

“可是狄贤弟?”

狄景晖见到身姿挺拔,眉露英气的少年郎在回廊上喊住了他,便回过头问道:“你谁啊?”

“家父在前厅等候你多时了。我乃折冲府王琅王都尉之子,王云。今后你我可能就一起共事了。”

王孝杰、王琅、王云……

狄景晖在心里暗自捣鼓,这姓王的,怎么都一个个阴魂不散呢?

小爷刨你们家祖坟了?非得拉我去当府兵!

“知道了。”狄景晖朝厅内走去。

王云冷冷一笑,一副看谁谁不顺眼的笑叹。

“狄公啊,汝家三郎的招募军帖,可压在我那案上月余了。之前听说三郎病了,我也没好意思上门叨扰,不过既然你说他病好了,为何还不来折冲府报道?”

“这个之前不是商量好了,定在下月初一吗?”

王孝杰说道:“阁老啊,这马上就要明堂观礼了。届时洛阳百姓都会倾巢而出。就咱们十六卫这些人手,若是真的在皇城内出现乱子,根本不够用的,这不,最近折冲府募兵多了不少。”

坐在侧坐的王琅也是应和道:“王将军所言不假,而且狄公,小公子若是能赶上这次明堂观礼的当值,虽说不上是功绩显赫,但多少是些功劳,咱们也都是替晚辈着想,我和王将军左右一商量,这才登门来拜访的。”

“二位的心意,怀英在此先替犬子谢过了。”

王孝杰哈哈一笑,“阁老你言重了。三郎的事是其一,这其二,明堂观礼的布防、规制大小,为何中书门下皆无消息传来?我们十六卫也好早做安排啊。”

狄仁杰捋须笑道:“王将军,此事陛下传旨意给我等,已经言明此次明堂观礼一切调度差遣,宫中已有安排,命我等听令差遣便是。”

“这……”

“陛下亲自主持?”

狄仁杰摇了摇头,说道:“不知晓啊。如此多的百姓涌入皇城,虽说与民同乐,但陛下的安全难以保证,老夫早就劝谏过,观礼当日可全城欢庆,但令百姓入宫观礼,着实不明智啊。”

两个武夫也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可这道旨意早就拟毕,足以见武瞾心意已决。再上书劝谏只会是自讨没趣。

狄仁杰老练地来了一句,“当然,陛下圣意,岂是我等可以揣度明白的。”

“狄公所言极是。”

狄景晖走上来,“爹,王将军、王都尉。”

“嗯。”

王琅呵呵笑道:“这位便是阁老的幼子吧,都这么大了,看上去比我家云儿小不了多少吧?”

“十七了,还无所长进,不成器啊。”狄仁杰叹气道。

王琅得意地说道:“我家云儿今年十九了,三年前入的折冲府,从小兵干起,如今已经是右豹韬卫中的队正,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十人为火,五十人为队。所谓的队正,其实就是这五十人的头儿。

这也混得不咋样啊,混三年才混个队长当当,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叨的。

然而狄景晖见到狄仁杰那发亮的眼神就知道不对劲了。

羡慕?

我吃了柠檬的那种酸?

不可能吧,当朝宰相,怎么可能羡慕一个折冲府都尉的儿子当个十六卫当中的队正呢?难道是爹你堕落了?

然而狄仁杰心里想的是疯疯癫癫的狄景晖,能够当个禁军队正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王琅看了眼狄仁杰,满意地笑道:“这次明堂观礼之后啊,我儿这军功啊,估摸着也能调任到外府当个长史了。”

“长史啊……”狄仁杰感慨道。

“恭喜恭喜啊。”

“王都尉生了个好儿子啊。”王孝杰抱拳羡慕道。

其实想要在神都的官署任一份有升职空间的差事,着实不易。别说是一个六品下的外府长史了,即便是个八品不入流的小官吏,都是争得头破血流。

这也是狄仁杰位居相位,然而狄景晖这大哥二哥都还是闲在家中的原因。

当官,有门路还不够。

还得有机遇!

额,比如说狄景晖,这银王八揣兜里,走路腰杆都不带弯的。

然而现在,狄景晖慌张了。

“那个,王都尉。我年幼体弱,令郎身材魁梧,自然无法比的。这府兵我看……”

“诶,三郎此言差矣。云儿三年前也和你一样,体弱多病。只要在我折冲府历练几月,日晒雨淋,勤加操练,身体自然倍儿棒。”

狄景晖:“……”

狄仁杰眼眸生亮,只要能拴住狄景晖这皮猴子,哪怕一辈子当个伙头兵都好,少惹是生非就是祖上烧高香了。

“明天,明天就去折冲府报道入伍。”狄仁杰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将狄景晖丢入折冲府了。

“阿爹,你听我解释……”

狄仁杰心意已决,说道:“就这么定了。”

王琅盯着狄景晖,笑道:“贤侄放心,我一定给你安排一个最好的教头!”

教你个头啊,蛇精病吧!

赵三忽然匆匆跑了进来。

“老……老爷!”

“何时如此失态?”

赵三哆哆嗦嗦地说道:“中了!公子中了!”

狄仁杰面露喜色,起身道:“光嗣终于……光嗣终于中了吗?!祖宗保佑,光耀门楣啊!”

王琅和王孝杰也起身,纷纷朝狄仁杰道喜,“狄公,令郎不易啊。”

“快出去接榜吧,诶汝家大郎呢?”

狄仁杰瞧了眼,“可能还在贡院外观榜吧,想必是高兴得忘记归家道喜了。”

狄景晖愣住了。

放榜了?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

诶,不对啊,怎么大哥也去应试了?

那日怎没见着?

这剧本不对啊!

第二十八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其实有一点狄景晖忽略了。

那便是常科除了乡贡生源外,另外还有一类,便是洛阳府学馆出身的生徒。这些人是不参加乡贡的,而是直接到尚书省受试,称之为省试。

省试以往都在春时举行,而今岁的省试,则放在了秋闱,目的很明显——无论是贡生还是生徒,都将面圣策问!

狄仁杰听到赵老三激动地报喜声,连幞巾都没整理,喜冲冲地跑出去了。狄景晖跟在后边,一旁的王琅父子还絮絮叨叨地在他耳边灌输着从军之道。

“三郎啊,你看你阿兄如今过了省试,将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你啊,虽然没有你阿兄这般聪慧的资质,但是咱们可以勤能补拙啊。等你到了折冲府,我让当初府上的拳师当你的教头,训练个把月的,你再去右骁卫,正好赶上陛下的明堂大典。”

王云也笑着道:“我看三郎身子其实不差,就是缺少锻炼。不出五年,也能当个队正,将来在卫府之中当个旅帅,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旁的王孝杰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狄景晖,“三郎,你也不必自卑。毕竟你阿兄这都三十好几了,你这才多大,将来有的是机会。”

狄景晖愁的是这个么?

他是无语啊,这折冲府都尉父子俩咋这么上心他的事情呢?

“恭喜狄公,贺喜狄公。”来报之人拎着铜锣,面带微笑地作揖。

狄仁杰笑得合不拢嘴,“好啊,这么多年了,终于老天开眼了!好,这些赏钱不成敬意,你辛苦跑一趟了。”

那报喜之人得了赏钱,更是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听得狄仁杰那张老脸,都快要飞起来了。

“公子能高中榜首,将来定是可以直入凤阁,狄府一门二相,何等辉煌。”

狄仁杰目瞪口呆,就连边上的王孝杰、王琅等人也是惊呆了。

什么?

狄光嗣那个木讷脑袋省试高中榜首了?

怎么可能!

都考了这么多年了,能过省试已经是个奇迹了,居然高中榜首?!狄阁老今岁刚刚拜相,难道是买通了……

狄仁杰有些头晕目眩,幸福来得太突然,连笑容都不自然了,“你……你是说,我家嗣儿他……他省试位列榜首?”

“没错,贵公子他位列……”等等,那唱报之人忽然顿住了,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抄录的纸来,“阁老,错了。不是省试榜首。”

狄仁杰差点老眼迸出泪花的激动心情,微微一收,原来唱报错了啊……

“不是省试榜首,那也说得过去。好歹也是中试了。”狄仁杰嘀咕了一句。

唱报之人又道:“不不不,阁老,是榜首。”他赶忙将之前那串赏钱塞入怀里,免得狄仁杰又给要回去。

王孝杰在一旁听糊涂了,便出言道:“你这厮,戏弄狄公啊。一会儿是榜首,一会儿不是的,到底是不是?”

“这位老爷,是榜首,可不是省试榜首。”

狄仁杰糊涂了,“光嗣明明考的就是省试啊,那日我亲自陪同他去的尚书省的礼部应试,怎会有假?”

“狄公,是汝家三郎,中了洛阳府乡贡,明算科的榜首!不是汝家大郎。”

狄仁杰瞬间愣住了。

他直愣愣地盯着那唱报之人,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你再说一遍?”

“汝家三郎,狄景晖狄公子,中了天授年洛阳府算学常科的榜首!恭喜恭喜啊!”

身后的王琅、王孝杰更是被雷得外焦里嫩。

他们干什么来了?

人家狄家三郎乡贡名列榜首,他们居然是来劝一个考了洛阳府第一的人,去折冲府当府兵?

我的天!

狄公啊狄公,你玩我们呐?!

狄景晖回过神来,原来是自己这老爹先入为主地认为,此次中试之人是自己阿兄,而真正中试之人,是自己这个明算科的乡贡解元!

这就很合理了嘛。

狄景晖怎么想,自己也应该考上吧,好歹也算半个出题人啊……

“咳咳,两位叔父,让你们看笑话了,小侄没成想,就稀里糊涂考中乡试解元了。”

狄仁杰反应过来,盯着自己这儿子,一脸懵逼,“算学?你何时去国子监进过学了?”

“没有进学过啊。”

“那你如何考上的?”

“就……瞎蒙的呗。”狄景晖很随意地说道。

王家父子二人仿佛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

明算一科,居然还有能没进学就可以中试的!

居然还是榜首?

国子监那帮算学生是干什么吃的?

考试都没带脑子是么?

等一等……王琅忽然记起来,前些时日,手底下那个兵曹参军他儿子,不正是算学生,被狄景晖痛扁之后,后来闹得不可开交吗?

这帮算学生,难不成集体放水了?

李望富、赵崇礼等若是在这里候榜,估计会冲上来和王云掐架。兄弟,不是我们放水太弱,而是狄景晖这个魔头太妖孽了啊!

“狄公,恭喜……恭喜啊。”王琅干笑了一声。

“诶,家门不幸啊!明算一科,即便是成了贡生,往后哪有什么前途!”

狄景晖笑道:“阿爹怎能这么说。这科举设置六类常科,自然是因材选能,怎能偏见呢?”

狄仁杰还在云山雾罩之中,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个逆子会中试,居然还是榜首,也算是个廉价的解元了。

洛阳府解元,可明算一科的解元,又有何用?

他回过神来,又问那唱报之后,“吾家大郎呢,考省试的,可曾中试?”

“这个……小人就不得而知了。狄公,我这还得往下一坊唱报呢,就不多叨扰了。”

狄景晖乐呵呵地看着王孝杰,问道:“王将军,我这解元,去折冲府当个府兵,是不是有些太……鹤立鸡群了?”

王孝杰瞅了眼得意的狄景晖,说道:“算学贡生,勉强录个八九品的小官吏,你当真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造化?”

然而他这话出口就后悔了。

敲打敲打晚辈后生,这个没问题,可边上狄阁老还站着呢,这就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了,赶忙朝狄仁杰一拜,“那个……狄公,我等公务缠身,就不久留了。三郎的军帖,既然已有功名在身,自会交由兵部处理,也不叨扰您了。”

狄景晖听到这里,喘了口气。

这个坑爹的府兵,总算是不用去干了啊!

狄仁杰站在相府门口,原本高高兴兴的。

然而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他居然有一种老泪纵横,说不出心酸的滋味涌上心头。

“都是不成器的东西啊!”

“中个洛阳府解元有何用?吃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

狄景晖乐呵呵的,一点也没有老爹那般忧愁,也是站在府门前,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巷。

那些百姓看着一个哭一个笑的老少俩,心说阁老家三郎疯了,难道阁老也疯了?

“听说阁老家出了个解元啊,怎么看阁老泪汪汪的?”

“不知道啊,可能太高兴了吧。”

“这脸色也不像是高兴的亚子啊,难道是出他家三郎又犯病了?”

“我打听到那洛阳府解元就是阁老家的三郎,怪哉,疯了能考上解元啊,这个世道真是无常啊。”

狄景晖笑得确实很得意,得意得正如同吟诵的孟郊诗上那般——春风得意啊!

当然这不是沾沾自喜,而是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候榜的贺知章是什么心情。无论贺知章这次乡贡成绩如何,要拜他为师,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心里自然乐呵。

贺知章,贺季真。

未来的武周第一状元郎啊,小伙子,有钱途!

将来为师脸上倍加光彩啊!

第二十九章 我们好像上当了!

贡院之外。

今岁洛阳府的贡榜,可是汇聚了太多人瞩目的眼光。

贡生面圣策问,这是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很有可能,还不用参加会试,就已经得到陛下赏识,委以官职。

贺知章等人,自然不像是狄景晖似的,连放榜的日子都能忘了,在贡院门口望眼欲穿。

“季真啊,你好像很紧张啊?”

“自然。这次洛阳府乡贡,可关系到你们前程,如何不紧张?”

刘子兆叹气道:“谁让你如此莽撞?我都说不拖累你了,还要答应狄家三郎的赌约!”

“放心,我们一定能赢。”

“放榜了!”

巨大的红幕哗啦一下撕扯开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如同在庆祝天授庚寅年,武周洛阳府第一场乡贡。

贺知章和其他士人一样,在贡榜之前来回涌动着。

“第一!

“第一,解元!”

“季真,你是第一啊,解元!”刘子兆反正是没有参加考试,也不想贺知章那样不敢从头看起,他第一眼就瞄到了榜首的位置。

“甲等一:贺知章!”

“恭喜啊,贺兄。”

“山阴贺季真,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纷纷向贺知章道喜,洛阳府的解元,着实不易啊!

贺知章终于能体会到,狄景晖当日吟诵的那句诗的意境了。

秋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洛阳花。

现在若是给他一匹马,他真的可以策马扬鞭,在神都街头走马观花了!

“同喜同喜。”贺知章退到外侧,他这是进士科的,于是乎朝右侧望去,“我们去看看狄兄考的如何吧?”

“季真啊,你这都得了解元了,还有必要去看他嘛。你我的前程总算保住了啊,可喜可贺,愚弟现在这里谢过了。”

贺知章心情大好,说道:“客气了。咱们还是去看看吧。”

两人带着一种愉悦和嘲讽的仪式感,朝着明算科的贡榜走去。

比起这边的进士、明经二科,明算一科的贡榜上仅仅只有五个名字。

刘子兆笑道:“贺兄放心。明算一科定领五个贡生,估计也是国子监的算学生,即便他狄景晖能够翻云覆雨,抢得一个名额,也不会是解元,放一万个心!”

贺知章木楞地站着。

“季真?”

贺知章依旧呆若木鸡。

他在想一个问题。

国子监的算学生,是不是都是在乡贡那日梦游?

为什么?

贡榜第一的位置,为什么居然是狄景晖!

苍天啊,这是天亡我贺知章吗?!

贺知章一口闷气哽咽在喉,他清楚地记得,那日是他们俩自作聪明地强迫着狄景晖签字画押。

那种卖了身还傻呵呵地帮人数钱的感觉,令贺知章浑身拔凉拔凉的。

他清楚地记得,狄景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两人名次一样……

就是他俩输了!

这……

难道这狄景晖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怎么知道两人皆会是解元呢?!

这不科学啊!

贺知章哽咽道:“刘兄啊,我们……好像上当了!”

刘子兆犹如五雷轰顶一般,看到“狄景晖”三个字,出现在榜首的位置,甚至有一种想要破口大骂,骂这乡贡舞弊昏暗!

然而……

国子监的明算生,都显得很平静,他们冒出来算几个意思?

赵崇礼等人的平静来源于论才识,他们在国子监进学,考的试题前边都是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可以质疑的,即便是最后一道题——与狄景晖在相府门前给他们出的题,有异曲同工之妙,等于说,他们提前二十几日便做过了!

这还能抱怨什么呢?

做过的题啊!还是一个没进过学的送他们的送分题!

居然还是不会,这赖谁?

赖自己没当回事啊,根本没去想那道题到底如何解!

他们能去怪狄景晖?

这就像是有人告诉你明天要下雨,记得打伞,结果你没带伞淋得跟丧家之犬似的,这赖谁?

“子兆、季真啊,我找你们找得好辛苦啊。”狄景晖呵呵笑着,双手负背,一副老来得子的喜色。

贺知章与刘子兆从呆滞中惊醒过来,完了!

魔头来了!

“诶,季真你考了第几啊?”狄景晖乐呵呵地问道。

贺知章脸涨得通红。

周围认识狄景晖的士子纷纷围拢过来,冷嘲热讽道:“贺兄可是进士科贡榜解元!”

狄景晖呵呵一笑,说道:“这么巧啊,方才唱报之人来我府上,也说我是解元,诶呀,这到底谁是真的解元啊。”

赵崇礼站在边上,冷眼抬头,也不看狄景晖,像是在发表感慨似的,“我等明算贡榜,如何比得上进士科啊,人家贺解元他日会试高中,可入得翰林,将来拜相也不是不可能,而我等,呵呵……能在户部混个差事,已经是烧高香咯。”

狄景晖知道这是说给他听的,笑得更开心了,咋摸着嘴,赞道:“季真厉害啊,不错不错。”

贺知章明白,愿赌服输,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狄景晖能够摘得明算科的解元,此等自学成才,吟诗出口成章,却不在乎世俗眼光,装疯卖傻,定是高人啊。

服!

输得心服口服。

“季真兄,他日金榜题名时,还请多多提携啊。吴某老家也是在山阴。”

贺知章并没理会边上那人,而是朝前一步,双手作揖,面向狄景晖,“学生贺知章,见过恩师。”

原本还在向贺知章恭贺道喜的士子顿时愣住了。

什么?

他们耳朵都没听错吧?

堂堂洛阳府进士科的解元,居然朝混世魔王行拜师礼?!

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刘子兆没有贺知章那般胸襟,心说,季真啊,你可真实诚啊,人家这过来,也没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得拜师啊,你可倒好,就差给人跪下了,这颜面……今后我等还如何在洛阳士林之中混啊!

罢了罢了,要丢脸就一起丢吧!他也不能干看着,这样彼此都尴尬,毕竟他要拜狄景晖为师的赌约是在士林之中人尽皆知的笑料。

“学生刘子兆,见过恩师。”

狄景晖笑得像是捡到了金元宝似的,“好好好,都免礼免礼。”

周围的士子已然麻木了。

仿佛狄景晖夺得了明算科的解元,这种破天荒的惊人消息,在这个场面上,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刘子兆那个二流才子也就罢了。

这是贺知章贺季真啊!

虽说家道中落,但也不至于要依附在混世魔王身边啊。

洛阳府解元,将拜帖递到神都那户达官显贵门下,谁不想要这样的学生?

这……实在是……

太不可思议了!

这世道是怎么了?

人心不古啊!还有没有一点士人的尊严了?!

狄景晖心情大好,带着两个低头不语,恭敬谦卑的学生,缓缓走向贡院外,“季真、子兆,为师带你们去看看这满城的洛阳花。”

第三十章 你懂陛下吗?

秋风徐徐,观德坊夹道种着几株金桂,如今暗香扑鼻,从旁路过,十分怡人。贺知章和刘子兆二人却无暇欣赏,嘴上没说什么,心情其实糟糕透了。

前途未卜,又遇恶师。

心里有苦说不出啊。

即日起,他们必然会成为神都士林之中的笑话,一切都已成定居,更让他们感到郁闷的是,他们亲手卖了自己。

“季真、子兆,怎么不说话?”

贺知章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小的狄景晖。他已经二十有九了,必然拜了一个比他小一轮的毛头小子为师!

列祖列宗在上,季真愧对先祖!

“不服气?”

刘子兆叹了口气,“愿赌服输。我刘子兆从今以后,悉听老师吩咐。”

狄景晖看着一脸抑郁的贺知章,“是不是觉得跟了为师,不够体面?”

其实狄景晖心里明白,要不是古人看重礼和信,尤其是这些读书人,不然这两货估计早就溜走了。

看来为师得好好上上课了!

“回老师的话,正是如此。季真已近而立之年,愧对父母先祖。”

刘子兆更是郁闷了,季真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这刚考上解元就愧对先祖,你让我怎么办,干脆直接去世得了?

“嗯,确实。”

pia~

狄景晖一把话,直接扎心窝了。

“都这把年纪了,还不会审时度势,确实有愧先祖。”

贺知章望了眼狄景晖,他从来没有将这个号称神都混世小魔王的狄家三郎当成纨绔看待,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可以让人时刻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学生不明白。”

狄景晖不理会贺知章,而是喊刘子兆:“子兆啊。”

“老……老师,我在。”刘子兆心里苦。

“在没有拜入为师门下之前,你希望师从何人呐?”

刘子兆总不能舔狗上身,说我来洛阳就是为了追随恩师你这个洛阳魔头的吧,于是乎看了眼贺知章,心里思忖片刻,老老实实地说道:“洛阳府名家辈出,张汉阳公、苏味道公,当然还有狄公,这些皆是士人楷模,能拜入他们门下,学生自然是三生有幸。”

“放屁!”

贺知章:“……”

刘子兆:“……”

老师,咱们能文明一点吗?不求你有文化,别动不动就动粗口啊。

“我问你们,这次的科举有何变化之处?”

“时间变了。”

“还有呢?”狄景晖悠哉悠哉地折了一枝桂花,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这观德坊的桂花来头不小啊,狄景晖细细看去,这桂花不是那种淡淡的黄,而是金灿灿的黄,显然是名品。

“还有……”

刘子兆想了想,心说这魔王又要折磨他们了吗?

“陛下于金秋十月,亲自策问千余贡人于明堂,这是历朝未开之先例。”

狄景晖摇了摇桂枝,继续追问道:“陛下为何要亲自策问?神都名儒世家声名显赫,何不直接举荐,像你们说的,让张柬之,苏味道他们推荐就是。弟子、门人、学生,一窝蜂就推荐给陛下就好了。”

刘子兆心说,三郎老师啊,话别说得这么直白啊,这种事大家都不放在明面上的,说出来多没有读书人应该有的面子啊。

其实暗地里,大家伙儿都这么操作。

这种公荐徇私、势门子弟交相酬酢,太正常不过了,即便是贺知章当初考上了状元郎,都还闲散混了好几年,根本没有什么待遇可言,为什么,没有门路啊。

贺知章听出了一些东西,“所以,狄兄的……”

“咳咳。”狄景晖故意咳嗽了一下。

“所以老师的意思,陛下不看好这些公荐和通榜?”贺知章反问道。

狄景晖很直白地回道:“不是不看好,而是深恶痛绝。”

他当然知道武瞾心里想的是什么。

关陇门阀,当初女帝登基路上的绊脚石,如今的丽景门打击朋党,这一切,都昭示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女帝不喜士族,更不喜权儒世家门生故吏遍野的情况。

贺知章心中骇然。经狄景晖这么一分析,看似是因举国同庆的明堂观礼,实际上蕴含了这么多的门道,这他还真是没看出来。

恩师,果真不简单!

语出惊人!

“我再问你们,你们了解神都吗?”

刘子兆显然对于这个问题,更加熟悉,便道:“太了解不过了。这洛阳一百零三坊,西南北各有一市……”

“又错。”狄景晖打断道,“去岁帝都东迁,又置六坊于神都,共一百零九坊,并非一百零三坊。你们可知道为何?”

刘子兆有些不解,疑惑地问道:“是因为帝都东迁,这洛阳府内住不下了?”

“不对。”

贺知章沉默不语。

狄景晖笑道:“长安一百零八坊,陛下多置六坊,神都如今比长安多了一坊和一市,你们懂陛下的心意吗?帝都不仅仅是迁,更是立。”

贺知章毕竟也是个将近三十岁的老男人了,狄景晖这么提醒还看不出门道来,那真是白活这么多年了,若有所思道:“陛下想昭告天下的是,洛阳已不是陪都,而是武周的神都。”

刘子兆目瞪口呆。

看似微不足道的变化,居然处处蕴藏着秘密。

“所以,为师再问你们一遍,你们了解洛阳吗?”狄景晖笑得像一只狐狸,“你们读了这么多书,明白此次圣前策问,陛下想要考察的是什么吗?”

刘子兆与贺知章对视一眼,终于明白,狄景晖——他不是一个人,真的是混世的魔头!居然可以从这些常人忽略的细节里,读懂圣心!

这是何等的智慧?!

“学生不懂,请恩师指教。”

“学生请恩师指教。”

狄景晖冷冷一笑,心说老子连女帝都敢怼,还收服不了你俩了?

“来日方长,现在跟为师走吧。”

“去哪?”

“喝酒,替季真庆祝。”狄景晖朝前迈出一步。

后头的贺知章心头一颤,望着狄景晖的背影,不知道为何,居然有一种感动到想跪下来的冲动!

狄景晖回过头,忘记了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季真,带钱了没?为师出门走得急,没带钱。”

贺知章:“……”

他差点真给跪了。

……

……

太初宫

女帝放下奏章,揉了揉太阳穴,“快八月了吧。”

“回陛下,今日已经是七月廿四了。”

“嗯……”武瞾似乎想起些什么,“狄家那三郎,领了明堂观礼的差事,也有半月了吧?薛师那儿,可曾来了消息?”

上官婉儿说道:“不曾来过,看样子,这狄三郎是没有去找过薛师。”

“这倒是有意思了,他可曾有别的动作?”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目前来看,似乎并未有什么举动。”

武瞾皱眉,“婉儿,你去传朕密诏,告诉他,莫要辜负了朕对他的期许。”

“陛下,婉儿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朕这里,婉儿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上官婉儿犹豫了一下,“陛下为何如此器重这个纨绔子弟?如此重任,倘若这厮真是信口雌黄,蒙骗陛下,误了大事,死他一个倒也不要紧,连累了薛师,拖延了明堂观礼怎么办?”

“朕,自有主张。”武瞾手指一挥,示意上官婉儿退下。

高延福从门外匆匆赶来,“陛下,这是今岁洛阳府贡榜,请陛下过目。”

“放下吧,朕有空会看的。”

高延福迟疑了一下,从宫外得知的惊天消息,不知道要不要告诉陛下。

“怎么了?高翁还有事?”

“陛下,老奴……诶,陛下,那狄家的三郎,得了明算科的解元。”

上官婉儿黛眉微挑,解元?他还真得了解元?!

“知道了,退下吧。”武瞾这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一个小小解元,还不足以让她有过多的惊讶。

不就是个算学解元么,朕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高延福再三犹豫,最后将贡榜递给上官婉儿,又忍不住多嘴道:“还有,进士科的解元贺知章,在贡院门口拜了……拜了……狄三郎为师。”

武瞾凤眸一凝,震怒道:“胡闹!”

第三十一章 物色

狄景晖带着贺知章、刘子兆至南市。

“子兆、季真,你们住在洛阳哪个坊中?”

刘子兆说道:“我和季真都在观德坊的士子学舍内落脚。洛阳寸土寸金,哪里有别苑宅邸,之前还都在驿站落脚,后来托人才住到了学舍之内。”

狄景晖走进云来酒肆,说道:“为师府上宅邸宽敞,仆从女婢又少,很多房间都是空着的,你们俩这些时日就搬过来住吧,我也可以教授你们如何面圣策问。对了,待会儿进去后,都莫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为何?”

狄景晖瞪了眼刘子兆,“我看你是还没有做好当学生的准备啊。”

刘子兆一阵无语,“那个老师,季真要面圣策问,我就不必去府上叨扰了吧?”

“你要住那臭烘烘的学舍也随你。你不想入宫面圣,那就罢了。”

刘子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也能面圣?”

“为师自有办法。”

刘子兆瞬间变得生龙活虎起来了。

这个老师,拜得值了!

“飞……公子,上座,上座。”掌柜的见到那日的贵人又来了,这有小半月未见了,甚是想念啊。

贺知章原本以为狄景晖会带他们到烟花柳巷之地,结果是家不上台面的酒肆,也就松了口气。没什么其他原因,关键这钱得他掏啊!

只是……这掌柜的为何叫老师飞公子呢?

狄景晖瞅了眼还在扭腰起舞的西梦子,露出了一个微笑,便带着贺知章二人上楼了。

三人坐在楼上的雅间内,显得有些挤了。

“我说老王啊,你这酒肆设计的不合理啊,这雅间既看不到舞姬,又挤得慌。”

王老五心说也就您这样的贵客会来这里,咱们这儿本来就都是三教九流的粗人,能坐在大堂内喝完酒,看个小曲儿,已经是知足了。

要是都隔成一间间的,再每间配个舞姬什么的,那成本多大啊?

“嘿嘿,小本买卖,公子见谅。”

西梦子上来,又挤了过来,弄得贺知章红了脸。这妖娆的舞姬,居然贴着他坐在边上,这谁受得了?

“飞公子,你可算是来了!奴家能等好辛苦啊。”

贺知章与刘子兆二人咽了口唾沫。

老师年少风流啊。

狄景晖淡定地笑道:“你可别误导我这两位朋友。”

“小女子西梦子,云来酒肆的舞姬,二位是飞公子的朋友,自然也是小女子的朋友。”

贺知章讪讪一笑,抬手作揖,“姑娘有礼。”

“飞公子,这半月你都上哪里去了。你那香露,都快让修善坊的姑娘们寻疯了!”

“这不是来找你了嘛。”狄景晖说道,“我等得就是这种让人心焦,迫不及待的时机。”

西梦子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些日子我都不敢去修善坊。不仅是受过公子馈赠的那些歌姬舞姬,听说魏记香行还有南市的几大货郎,都在打听公子您的行踪。”

“你做的很好。”

贺知章与刘子兆听得云山雾罩的。

这是在说什么东西?老师难道还在做生意不成?没听说狄府还有什么产业操持啊。

狄仁杰素来清廉,就连府上宅邸都是皇帝馈赠的,更别提在神都有什么产业了,所以贺知章二人就很困惑。

“你,物色好了人选吗?”

西梦子从腰间拿出两枚上了黑漆的竹牌,“这两人,就是我替公子物色好的绝佳人选。”

狄景晖念念有词。

“南市徐记徐广盛、牙人秦三。”

狄景晖将竹牌放在桌上,“说说看,为何是这两人?我还以为你要替我找个胡商来合作呢。”

“胡商经常往来商道,不会长久地留在洛阳,所以为了避免公子人财两空,所以还是选了两个可靠些的汉人,只是……”西梦子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贺知章与刘子兆。

“没事,他们都是我的至交,不必遮掩。”

“徐记香行在南市久负盛名,东家徐广盛世代制香,公子的香露若是交由他打理,想必定是慧眼识珠,不会埋没公子您的香露。”

狄景晖面色依旧平静,等王老五送来了酒后,缓缓喝了一口,“继续。”

“至于这个牙人秦三,玲珑八面,在南市人脉声望都是无可挑剔,只要公子您手中香露足够,定然是供不应求,只是他……”

“是个贪得无厌之辈吧。”

西梦子惊讶地看着狄景晖,“公子也听说过此人?”

“我只是随便一猜。”狄景晖笑道。

“此人信用极好,几乎没有他脱手不了的物什。只是中间抽成费用极高,一般也只有那种黑……见不得光的东西,才会去拜托秦三来售卖。”

贺知章眉头一皱,生怕狄景晖出生高门,被这西域胡姬给蒙骗了,出言道:“老……飞兄,这是我看还是跟你家老爷子商量一下吧。”

狄景晖呵呵一笑。

更狄仁杰商量?

自己嫌命长?

“无论是从信誉人品还是长久合作来看,西西啊,你给我物色的这两个人,怎么看都是这徐记东家来得靠谱,为何还要把这秦三推荐给我?”

被狄景晖喊了声西西,西梦子有些娇羞,捂着嘴笑了一声。

狄景晖看向身边的刘子兆,这哈喇子都快流桌子上了。

“公子,同行是冤家啊。西……西虽然和徐掌柜的有些交情,认为其人品和信誉是行内翘楚,可人心隔肚皮啊,公子这香露,西西唯恐时间久了,被徐掌柜窃得了秘方,但这秦三不同,他做买卖从来不问东西源头,只要他答应下来的买卖,从没有失过手,因此才做到了牙行的头一把交椅。”

狄景晖一笑,这个胡妞儿还挺不简单的啊,想得这么周到。其实他之前早就观察过南市各大香行了,这徐记确实是在他考虑的合作伙伴范畴之内。

毕竟这种兜售买卖的行当,狄景晖不可能亲自撸袖子上台面,必然是当个幕后老板,自然要挑个得力机灵点的。

像曹岳这样一根筋的,就算狄景晖给他开了门面,将香露一瓶瓶摆放在柜台上,恐怕不出几月,香露的来料、出处,早就被人摸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狄景晖抿了口酒,掏出一瓶随身携带的玫瑰精油,这可不是之前试用装那兑得很稀的香水,这精油,一瓶就得吃掉十几斤干花料。

“拿着这个,去把秦三找来,就说公子我请他喝杯薄酒。”

西梦子瞅了一眼那瓶香露,迟疑道:“这个秦三是牙行老大,恐怕让他上门过来,有些难。”

狄景晖从怀里将那银龟掏出来,丢在桌上,“加上这个呢?”

“咳咳。”

“这是……”

贺知章和刘子兆别的可能不认识,然而这身份象征的银龟袋,不会不认识。

“那个飞兄,收好。这东西是汝家老爷子的吧?可胡乱用不得。”

狄景晖眉头一挑,笑道:“这是我的,去吧,西西。”

西梦子见到边上两位这么大的反应,料想这位飞公子定是大有来头,心里更加窃喜了。

奴家这回终于找个了大靠山!

——————

感谢书友枫桥渡打赏。三川祝大家单身节快乐,哈哈。

第三十二章 贪,往死里贪

南市一百二十行,行行出状元。

秦三作为牙行的第一把交椅,自然是声名在外。与其他商贩不同,昌隆牙行上下只有秦三一人,而且是朝廷许可认证的!

作为牙侩,不仅有朝廷颁发的牙帖,还要缴纳课税,足以见牙人这一行的利润有多可观了。西梦子领了狄景晖的银龟袋,通过熟人,找到秦三地界上去了。

“哟,还是个胡妞儿!到三爷这儿,要买些什么啊?”秦三坐在一把胡凳上,呵呵一笑,手指把玩着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

西梦子亮出了银龟,道:“三爷,看清楚仔细了。”

秦三迎来送往的,自然识得这信物。

诶哟,贵人!

秦三利索地站起来,拱手笑道:“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姑娘,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我家主人请三爷去喝杯酒,不知道三爷赏不赏脸?”

秦三摸了摸自己那上翘的胡子,贼眉鼠眼地瞥了眼西梦子,来回踱了两步,“姑娘,你怕不是不知道我秦三的规矩吧。不管什么雇主买主,要做生意,都得亲自到我这牙行来。”

“三爷,我家主人请你去喝酒。”西梦子将那个瓷瓶放在了桌子上,“酒好不好,三爷自己闻闻。”

秦三狐疑地瞅了眼这个胡妞,拿起那个看上去根本不是装酒用的瓶子,将盖儿打开,试探性地闻了一下。

顿时就一阵哆嗦!

香!

好浓郁的花香!

他忽然想起最近托他寻找卖主的好几单大生意,咽了口唾沫,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立马将瓶子盖住,道:“带路。”

“三爷不做生意了?”

“今日就做你家主人这一单生意!”秦三在那昏暗的牙房门口挂了牌儿,四处望了眼,跟着西梦子走入了暗巷……

……

……

眼瞅着那胡姬拿了狄景晖的银龟袋离去。

贺知章立马担忧道:“老师好生糊涂啊,那么贵重的东西,怎能轻易交给一个酒肆的舞姬呢?”

“季真莫要担心。我又不是第一次和这胡姬相识,而且这东西,就算她真的那去了,也不敢胡乱示人。”

这银龟袋上头都是题字记号,而且都在三省六部有备案,一旦失窃或者遗失,都会进行报备,若有胡乱擅用者,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有牢狱之灾,一般人哪有这个胆量。

刘子兆倒是对这事眼明心亮,格外上心,“老师,这即便是狄阁老,也没能力给您配个银龟袋啊,这是……”

狄景晖嘿嘿一笑,“你猜。”

贺知章:“……”

刘子兆算是心服口服了,这可是五品要员才能佩戴的银龟袋!

居然说拿出来就拿出来,莫非他们这次真的是拜对师门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刘子兆端起酒,大大地喝了一口,一扫之前的阴霾。

有此良师,三生有幸!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西梦子才带着秦三回到酒肆。

西梦子将银龟袋双手奉给狄景晖,“公子,人已带到。”

秦三眼明心亮,赶忙参拜,“小的秦三,见过大人。”

“起来吧,喝酒。”

“那个……不知公子高就何处?方才您的婢女拿着符印,小的混忙之中没看清。”

狄景晖瞅了眼贼眉鼠眼,却胆大心细的秦三,笑了笑,“怎么?请你喝个酒,还得亮明身份?”

“这个……有些事,喝完酒后就说不清楚了。小的就开门见山了,公子手中的那香露,可否割爱?”

狄景晖笑道:“哦?那你打算出多钱?”

“五千贯。”秦三说道。

“五千!”

“五千……贯!”

刘子兆与贺知章皆目露惊色。

什么东西,居然可以值五千贯!

这……老师不会是拿了家里什么宫中赏赐的东西出来倒腾了吧?贺知章想到此处,便一阵恶寒,“那个……这事老爷子知道吗?”

狄景晖看了眼贺知章,并没搭理他,看向秦三,“继续说,我听着。”

秦三搓了搓手,“当然,这五千贯除了买下公子手里的香露,自然是还有秘方。”

贪!

还真是往死里贪啊!

这秦老三表面看是一副weisuo的样子,没想到野心勃勃,一上来,就瞄准了香露秘方,想要一口吞!

“西西啊,貌似本公子让你去请秦三过来,你这话是没说明白啊?”

西梦子暗自叫苦,这秦三的贪得无厌早就出了名的,之前她也和狄景晖如实相告,谁知道这秦三居然贪得这么疯狂!

居然上来就是打狄景晖香露秘方的主意。

“是西西没有传达公子的意思,还请公子恕罪。”

“你先下去吧,兆兄啊,陪西西出去走走,这里挤得慌。”

刘子兆眼睛一直盯着那波澜起伏的山峦,居然没听出狄景晖这是在喊他。

贺知章轻咳了一声,眼神示意刘子兆。

“哦……”

“喏。公子,奴家告退。”

小雅间内就剩下贺知章、狄景晖以及秦三三人。

“你是牙人,要我这秘方做什么?”

秦三嘿嘿一笑,“公子就说卖不卖吧。若是价格上不和胃口,咱们都好商量。”

狄景晖探过头来,眯缝着眼,“你拿得出这么多钱来嘛?”

“小的既然敢开价,公子就不必担心了。”

“不会是左手进,右手出吧?嗯?我若要卖,大可去找徐广盛,再不济,找魏记也行,这么抢手的香饽饽,秦三,我为何找你啊?”

秦三眼珠子骨碌一转,顿时明白这位看上去年轻的公子,不是好欺负的主儿,立马转脸笑道:“公子,小的刚刚跟您开玩笑呢。公子有何吩咐,尽管说便是。”

“嗯。”狄景晖举起酒碗,与贺知章碰了一下,随后就不搭理秦三了。

和这种贪婪的人打交道,必须要捏住此人命脉。否则,就别搭理他。

这秦三的魄力和野心,狄景晖很欣赏,至于身份,朝廷认证的牙人,南市行业领头羊,综合起来,确实比与徐记合作来得更有吸引力。

“我若让你经营这香露,你可有信心?”

秦三眼睛瞬间亮了,说道:“公子怕是不知。托我打听这香露的贵人、坊间名姬,都已经数不过来了。小的没想到,公子耐性这么好,居然大半月不现身,公子要是再不现身,都快把小的招牌给砸了。”

“他们出价如何?”

秦三舔了舔嘴唇,“公子,咱们做这个的,赚得就是买进卖出的差价,规矩就是雇主的价格和身份绝对保密。”

“那你给出的价,说来我听听。”

秦三立马就回答道:“如果是半月前公子送出去的成色、大小的香露,我只能给价一百文,但如果是今日那女婢拿来的香露,我想……我能给的……”

秦三咬了咬牙,伸出了三根指头,“三贯钱!公子意下如何?”

其实那一瓶玫瑰精油,给出的价格在三贯,刨去人力成本和物料费用,狄景晖到手的利润高达两贯有余!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暴利行业啊!

但是狄景晖明白。

面对一个贪婪的人,你只能比他更贪婪!

“十贯。你考虑一下。”

狄景晖直接来了一个超级加倍,顿时让秦三的脸色惨白得看不见任何笑容……

这位小公子,是没见过钱么?居然比他还能狮子大开口!

狄景晖心中暗笑:他坚信——只要贪不死,就往死里贪!

第三十三章 财源滚滚

“十贯!”

秦三如丧考妣,狄景晖给出的价格,已经是那些雇主当中出手最阔绰的价格了。其中很多买主的价格,一贯可能都嫌多。秦三报出三贯的价格,是基于这香露的稀稠可以随意控制,一瓶兴许能兑成数瓶甚至十几瓶。

但十贯的价格,秦三真的难以接受。

“公子,您是过惯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十贯,这……谁会买啊?”

狄景晖冷笑一声,“我知道你的想法,是想着从我这里将那醇香高浓度的香露买去,然后掺点水,就跟这买酒的一样道理,稀释兑开来,再去兜售,是吧?”

“呵呵。”被狄景晖猜中了心思,秦三只好尴尬地干笑了一声。

“我实话告诉你,行不通的。”

这从花中蒸馏萃取得来的香水,很多脂溶性的成分,根本就不溶于水,所以即便秦三想这么做,得来的结果只能是一瓶水上漂浮着一层脂溶性物质。

“公子,十贯真的太高了。”

贺知章以为,狄景晖是在相府里过得太滋润了,这出手阔气惯了,对钱没概念,于是说道:“寻常人家,一年开销不过几贯钱。三郎,这价格太不着边际了。”

“我这是给寻常人家用的吗?寻常人家温饱都尚且不足,还有闲钱买这香露?本公子花了这么大精力,白送了修善坊的姑娘们几百瓶香露,秦三,你觉得是你贪,还是本公子更贪呢?”

白送,诸如曹岳这样的呆瓜脑袋来看,狄景晖这纯属是败家行为,但是深谙经营之道的秦三看来,这是一种魄力,更是一种经营手段。

更妙的是白送完之后这一段有价无市的真空期。

这才是秦三真正佩服狄景晖耐性和定力的关键。

魏记的一瓶“紫雪”卖二百文。

贵吗?

对于寻常百姓来讲,还是贵。

二百文,都可以买十几斗白面了!

但是现在,那些达官显贵,派仆从管事来他这里求购神秘香露的定金都不止这个数,足已见“奇货可居”这四字,在这位公子手里,玩得是有多转了。

“公子最贪,小的没公子贪。”

贺知章脸上的表情古怪起来,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狄景晖,倒是是人是魔?

他眼中前一刻的狄景晖,是一个深谙朝政,能读懂陛下圣意的神童;而下一刻,他居然坐在一家低端的酒肆内,和一个市井牙侩谈起生意,砍起价来了。

这……是魔鬼吧?

“可是,即便是修善坊的那些妓……姑娘们,也是寻常人家,这个价,还是难。”贺知章很实在地说道,他不相信,会有人愿意花这冤枉钱。

狄景晖呵呵一笑,“看来吃过喝过啊。”

贺知章:“……”

他何止吃过喝过。

一旁的秦三已经有些崇拜起这个看似年轻的公子哥了,“您的这位朋友说得没错,这个价对于修善坊的大多数女子来说,依旧是望尘莫及。”

狄景晖探头外出窗外,“这个季节,南方的河蟹应该是最肥美的时候吧?秦三。”

作为南市的百晓生,秦三不知道狄景晖忽然问这河蟹是几个意思,便道:“不错。神都不少王公贵族的餐桌上已经尝到鲜了。这河蟹肥美,添上老陈醋,再来一壶陈酿,简直就是人生一大快事。”

“洛阳城里,寻常百姓可吃得到?”

秦三一笑,“公子这是在讲笑话。”

“是啊,公子我都还没尝过这河蟹的滋味啊。”狄景晖幽幽地说道,“可是听西西说,修善坊的不少姑娘,已经一饱口福了。诶,季真,你方才说这些姑娘也是什么来着?”

贺知章:“……”

秦三已经端起了之前久久未动的酒碗,和高手谈生意,简直就是一桩幸事,所以这碗酒,喝得痛快。

“滋哈——公子的这桩生意要怎么做?”

狄景晖说道:“对于神都的这些王公贵族,世家子弟,生意场面上你比我熟络。这香露的第一阶段,就卖十贯钱一瓶,概不二价。至于成色,你放心,比之前白送的好上一倍,但没有今日我带来的这瓶好。卖多卖少无所谓,但咱们要做,就做神都香行里的高端!”

狄景晖抛了这么多的精力,如果还只是为了和那些什么紫雪、红雪的油脂膏争抢市场,那简直是太对不起科技的力量了。

“公子远见卓识,小的自愧不如。”

狄景晖听到这声响亮的马屁,笑道:“你我合作,分你一成利,够了吗?”

一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秦三凑近了,低声问道:“成本,公子可否告知一二?”

狄景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一晃。

“一贯?!”秦三咽了口唾沫,这玩意儿,看来真的是价值不菲,连成本都这么高。

其实狄景晖想说的是一百文……

等等!

秦三忽然瞪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利润是九贯钱?!

每卖出一瓶香露,他就可以得到九百钱?!

暴利!

绝对的暴利啊!

要知道,这云来酒肆,一天的流水也不过几千钱,这还不算成本的。

这也太……

幸福来得太突然,秦三都说不出话来了。

“还有,具体的货物渠道以及交易地点,暂时不便透露。只等这边的胡姬,也就是刚才来找你的那位联系你即可。记住,我找你,赚得可不是一锤子买卖?懂了吗?”

秦三看着狄景晖手里瞎晃悠的银龟袋,忙点头道:“明白。小的一定肝脑涂地,帮公子打理好这桩生意。”

狄景晖站起身来,说道:“酒你慢慢喝,季真,我们该回去了。”

贺知章已经完全被狄景晖这恩威并施的手段镇住了,直到狄景晖拍了下他的肩膀,这才反应过来,起身与狄景晖下了阁楼。

“这就谈妥了?”刘子兆见到狄景晖二人下楼,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

之前听秦三狮子开口,可是豪言壮志地要花五千贯买什么香露秘方来着,怎么是他们先下来的?

狄景晖心情大好,这负责经营的人选敲定,接下来凭借着秦三的人脉以及经营能力,不想财源滚滚也难啊。

“西西,照顾好秦三,我们先走了。对了,季真,酒钱付了。”

西梦子连忙道:“公子莫破费了,这顿酒,西西请了。”

刘子兆忽然挺身站了出来,“我来我来,怎么能让西西姑娘破费,这酒钱我来就好。”

看着刘子兆争着买单的猴急样,狄景晖笑道:“季真,子兆很有钱吗?”

“这样子看上去显得有钱。”

“看来子兆家里有矿。”狄景晖很认真地说道。

矿!

狄景晖迈出云来酒肆的脚忽然一顿。

等有钱了一定要搞个矿!

第三十四章 好为人师

有秦三作为狄景晖在武周第一个产业的经理人,狄景晖还挺放心。毕竟他再贪,另外一个身份是牙人。牙人可以赚取暴利,却必须遵守律例,不然在这坊市之中难以立足。

这也是为什么狄景晖选择秦三,而放弃了徐记的原因。

香露搞定之后,接下去狄景晖就可以将制作好的香露成品通过西梦子,转交到秦三的牙行之中,开始兜售了。

这后面的事情,就不需要狄景晖亲力亲为了。秦三有他的雇主买主,他比狄景晖更能找到好的买家。

花料狄景晖依旧是从西市采买,干花料的成本比鲜花要低廉得多,只是处理起干花料花费的功夫比较多,在资金还有些紧张的情况下,狄景晖还是觉得先用着干花料。

“少爷,那日说来找您的那个读书人又来了。”

狄景晖有些兴奋地说道:“是那个高高瘦瘦的,还是看上去木讷有点老气的?”

刘子兆虽说天资不如贺知章,不过样貌身材倒是出挑,想必也是风月场中的一把好手,颇有为师当年风范,咳咳。

“是高高瘦瘦那个,还拎着大包小包的,非说要找您。”

“嗯,让他进来吧,我去换件衣裳。”

老赵头点点头,转身准备去开门,又觉得不妥,回问道:“公子,他们不会对相府有什么企图吧?”

“你别多想,他是来找我拜师的。”

“拜师?!找您?”

狄景晖已经跑入回廊,回屋去换衣裳了。这人生之中难得收几个不要钱白干活,额,继承才学的弟子,怎么能穿得吊儿郎当的,必须郑重一些才是。

狄景晖换上了一件淡灰色的圆领袍子,又将不常戴的那幞巾套在头上,对着铜镜理了理,然后才迈着快步出门。

“子兆来了啊。”

刘子兆一脸尴尬的笑了笑,心说可不是您老让我巳时初来的么,搞得就像是不知情似的。

狄景晖笑眯眯地看着刘子兆拎着的拜师礼,客气道:“来就来,还带什么礼啊,破费了,破费了。”

“倒是不破费,上回本来给阁老的,又添了几样,凑起来当拜师礼送您。”

狄景晖哈哈笑道:“子兆你这么实诚,一定是没有受过社会的毒打。好了,那些繁文缛节就免了,老赵头儿,给我这好学生安排一间客房,反正相府房间多着。”

赵管家愣住,一脸懵逼地看着刘子兆。

还真的是拜师啊!?

心说这位公子,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为啥年纪轻轻,做这种傻事啊?

是不是我家公子强迫你的,如果是你就眨眨眼。

然而刘子兆笑着朝赵三作揖,“那就有劳管家了。”

“你,真拜我家公子为师了?”

刘子兆作揖,“正是。”

“我家老爷可不认你这个学生的!”赵三害怕刘子兆来个曲中求直,先以混入相府为目的,实则是找机会接近狄仁杰。

“您放心,狄阁老那里,没恩师允许,我不会叨扰半分。”刘子兆心说他就算想去叨扰,也得有这个脸啊。按照狄景晖前几日分析那样,拜入狄阁老门下,或许真的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好吧。”

“季真兄呢?”

狄景晖喝了口刘子兆端上来的茶,笑道:“我让他巳正时分来。”

古代尊师重道。

诸如狄景晖如今被点为明算解元。这次明算一科主考官户部侍郎廖文祥,便是所谓的座主。

而他,也可称之为廖文祥的门生。

本来贡榜及第,狄景晖理应去拜访一下自己的这位“恩师”,然而因为诸事挤到一起,又开心白捡了两个人才,哪有功夫打理那个抄袭自己题目的厚皮脸老不死的。

而廖文祥呢,听闻自己钦点的明算科解元,居然是狄阁老家中的那号魔王,直接称病躺尸家中,已经数日未上早朝了。

这个脸,丢不起啊!

他倒是希望狄景晖莫要上门来,免得两看生厌,又不好得罪狄仁杰,因此,狄景晖几日未曾登门,廖文祥也全当不知此事。

“老师。”

“季真来啦。”狄景晖再一次端坐堂前,又是搬出之前那套老掉牙的客气话,“来就来,带什么礼啊。”

贺知章这手上的东西,那可不是挑剩下的拣来的,都是花钱从西市买的。什么芹菜莲子红豆之类的,和刘子兆大同小异。

“学生拜见恩师。”

“又来一个拜师的?”赵三心里一咯噔,这年头,脑子坏了得失心疯的人这么多吗?

小公子才考上明算科的解元,就这么德高望重了?

“好,房间命人收拾了,你和子兆去整理一下行李,待会儿到后院集合。”

“喏。”

“喏。”

刘子兆跟贺知章二人,恭恭敬敬地行礼,恰好被准备出门的狄光嗣看到了。

“贺季真!?”

贺知章一脸懵逼,这谁啊?

难道又是哪位相府的妖孽?

“学生正是贺知章,敢问尊驾是何人?”

虽然这人看着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十岁的样子,可碰到过狄景晖这号人物,贺知章如今已经不敢以年龄断人深浅了,尤其是这阁老府中。

“真的是你,贺季真。洛阳府新科解元。”

“不敢不敢,惭愧。”贺知章汗颜。

狄光嗣说道:“恩师经常提起你呢,说你诗文少有老成,定能直冲云霄,没成想恩师一语成谶,这次乡贡你居然成了解元。”

贺知章有些受宠若惊,以为此人也是狄景晖门下弟子,“恩师……经常提及我?”

虽然对贺知章的称呼感到很困惑,可狄光嗣也就忽略而过,问道:“你来这里做甚?莫不是想拜入我爹门下?我阿爹鲜有亲授的学生。”

其实并非是狄仁杰不想桃李满天下,关键是没这个能力啊。虽说明经及第,但论诗才文气,终究不如那些修文馆的大儒,而狄仁杰又不是那种浪得虚名之徒,索性就不随意收纳门生弟子。

就连自己的儿子,都是让名儒张柬之悉心教导,而非亲自教授。

“不是的,我和仁兄一样,都是拜在恩师门下。”

狄光嗣以为贺知章拜在了张柬之门下,想来又有疑惑,“不对啊,我怎没听恩师提及此事?”

“啊?”

刘子兆走过来,笑道:“这位仁兄,我二人今日刚拜师入门,所以老师可能还没有像诸师兄提及我二人。”

刘子兆看这个兄台也一把年纪了,居然一口一个恩师的喊狄景晖,还这么顺溜,自己原本心中那层羞耻心更是烟消云散了。

“你们去拜谒过恩师了?”

贺知章和刘子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师兄,怎么呆头呆脑的?

“这难道不就是恩师府上么?”

狄光嗣一副见了鬼的神态,“你们所说的恩师,是何人?”

“狄公景晖啊。”

“我家三郎???”

狄景晖换了身干练的束袖装,在后院左等右等还不见人过来,便大步流星地走来,人还未至,声音已故作低沉地唤道:“季真、子兆,还没收拾好啊,要开工……额,不,开课了!”

“恩师喊我们了,师兄,告辞。”

“师兄再会。”

狄光嗣一脸懵地站在原地,开始怀疑人生起来,“我……”

这个世道……

出问题了!

第三十五章 圣心独宠

“老师啊,你让我们烧火,此为何意啊?”贺知章虽说非世家子弟,可也是书香门第,这从小饱读诗书,哪里干过这种烧火的工作。

不是被烟熏得抹眼泪,就是被树枝划拉开了衣裳,气得曹岳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从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这话,是狄景晖之前骂他的……

刘子兆则显得机灵许多,机灵地挑了个简单的活儿,帮着盈盈挑拣漂洗干花。

狄景晖从竹榻上坐起来,天气转凉得厉害,光板的竹榻睡着沁背的凉,“盈盈啊,去房中拿几个垫子来,躺这上边凉。”

“喏……”

盈盈有些同情地看了眼这两个读书人。

一定又是被公子忽悠来的,大概都是没花钱的吧……

“季真,你方才说啥?”

“咳咳。”贺知章抹了眼泪,“我说,老师不是要教授我等面圣策问的技巧吗?为何让我们干这些活?”

狄景晖一本正经地说道:“知道为师为何让你们干这些吗?”

“还请老师明示。”

“子兆不知。”

狄景晖心里想说:因为活没人干干不完啊!

但他嘴上并不能这么讲,毕竟是刚收的学生,不能一下就给忽悠跑了,“来,坐下喝杯茶休息一下。”

一听可以休息了,刘子兆总算松了口气,坐在一旁的石墩上,“老师,这些,就是之前您在云来酒肆谈的大生意吧?”

“嗯。”狄景晖惜字如金,正琢磨着如何让他俩相信——干活是为了策问做铺垫。

“老师莫非缺人手?”贺知章一语中的,说破了狄景晖的心思。

狄景晖打了个哈欠,干笑两声,“怎么会呢。相府下人这么多,像是缺人手的样子吗?你们不懂为师的良苦用心。我问你们,明堂观礼,观的是什么?”

“礼啊。”刘子兆说道。

贺知章暗想恩师要的答案一定没这么简单,既然问了,定是有所指。

然而——

“很好。”狄景晖直接笑道,“那你们面圣策问,去观礼,不得备点礼?礼尚往来嘛。”

“啊?”

贺知章懵了,“还……还要给陛下送礼?”

“怎么?肉痛啊。”狄景晖故作严肃地问道。

“老师,我等皆是寻常百姓之家,这……给陛下送礼,送不起啊。”

刘子兆也说道:“这进贡之物,动不动就是珊瑚玛瑙,玉石古玩的,老师,你就算把我们卖了也送不起啊。”

“肤浅。”

“学生资质愚钝,还请老师明示。”

狄景晖说道:“这给陛下送的礼,其一,自然就是你的才学;这其二嘛,陛下除了陛下,还是什么?”

“啊?”

曹岳这回算是给相府三傻长脸了,举着烧火棍嘿嘿笑道:“笨,陛下还是个女人啊,女人哪有不爱咱们公子这个香露的。”

贺知章二人恍然大悟。

师恩似海!

原来恩师想得这么周到!

“可是老师,咱们是贡士入殿策问,给陛下送礼,这算不算是贿赂啊?”贺知章有些担忧地问道。

“说你笨,你真笨。你不能送,为师替你送,这不就得了么?为师不用去殿前策问,明算科历来就不考策问。”

刘子兆一听自己要背锅,赶紧推脱道,“老师,学生以后也得参加乡贡啊,这会不会……”

“你听说过给陛下献贡,还被治罪的吗?”

平白无故送礼,自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咱们这是去明堂观礼啊,乔迁之喜,这上梁圆木,明堂大吉,送点礼,怎么了?

万象神宫,天子宝殿。

空双手过去,好意思么你。

“行了,都好好干活吧。明天为师再指导你们面圣策问。”

“喏。”

赵三急冲冲地跑来。

“小公子!”

“何事?”

赵三一脸慌张地说道:“又……又……”

“又来人拜师了?”狄景晖眯缝着眼,看起来声名鹊起了啊。

“禁中又来旨意了。”

狄景晖脸上笑容淡了,难道又要请去吃点心了?

“什么?陛下的旨意?”贺知章惊愕地看着狄景晖。虽说是个阁老府,但这老管家的话里,很明显是给狄景晖的旨意,这……难道……

他们不免对狄景晖的实力要重新衡量了。

“都愣着干嘛,随为师去接旨啊。”

“喏。”

“喏。”

狄景晖走至前厅,见到这宣旨的宦官貌似有点眼熟啊。不是高延福那个老太监,也不是之前送他来回的那个门监军的宦官,这位是……

上官婉儿?!

原来穿上官服的上官婉儿是这个样子的啊。

看到狄景晖又是直勾勾的眼神,上官婉儿一恼,端过一旁明晃晃的敕书。

“还不接旨?”

“好消息坏消息?”

上官婉儿扫了一眼,“坏消息你就不接抗旨了是吧?”

“不是那个意思,有个心理准备嘛。昭容姐姐,咱俩谁跟谁啊。”

上官婉儿:“……”

这臭不要脸的,真是无耻到极致了!

“臣,狄景晖,接旨。”

上官婉儿打开敕书,“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闻狄阁老三子狄景晖列今岁洛阳府明算贡榜解元,特赐雕纹端砚一方、檀木鸡距笔一支、硬黄纸一刀,钦此。”

皇帝送礼?

狄景晖这前脚还忽悠贺知章要给陛下送礼。

这立马就来演员了?

“臣谢主隆恩,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官婉儿:“……”

“陛下不在这儿,你山呼海啸得再大声陛下也听不见。”

狄景晖回头教育道:“看看,这就是君臣鱼水情,这就是礼尚往来,都学明白了么?”

贺知章心中是一万个佩服。

居然真的有如此讲究!

老师果然是人情达练,深得圣心啊。

上官婉儿皱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没事没事,昭容姐姐可还有其他事?没事留在相府吃个便饭可好?”

上官婉儿黛眉一皱,绛珠唇红微启,低声道:“陛下另有密诏,只许你一人接诏。”

“哦,上官舍人要去我房中参观啊,来来来,这边请。你们都愣着干嘛,还不干活去?”

“你!”

赵三懵了。

贺知章与刘子兆也懵了。

一个女內官,居然提出要去老师的卧室参观?

真讲究!

上官婉儿咬牙切齿,我刀呢?我刀呢!

要不是没随身带来,真想一刀劈了这个混蛋!

刘子兆呆呆地看着一件又一件放在托盘上的赏赐之物端入厅堂,有些羡慕地说道:“季真兄,你也是一介进士科解元,有这福利吗?”

贺知章摇了摇头,呆滞地说道:“听都没听过,这考上了解元,陛下还会下敕书送礼的?老师这是圣心独宠啊!”

只是这……文房四宝,为何没有墨啊?

无题

“昭容姐姐床上,额,不是,胡床上坐。”

这床和胡床,一字之差,误会可就不是一般大了,见到上官婉儿一脸愠色的样子,狄景晖也不再开玩笑,径自坐在绣墩上。

武周时期已经有椅子,只不过这时候的椅子不叫作椅子,而叫作胡凳、胡床。狄景晖带着上官婉儿进了房间,顺带着将门关上。

“你关门做甚?”

狄景晖一愣,“密诏,难道昭容姐姐不怕隔墙有耳?”

“你这房间,倒像是女子的闺房,花香如此浓郁。”

狄景晖估摸着是盈盈那丫头偷偷抹了香水,不然他房里那盆君子兰断然不会这么香。

“可能是院中的桂花香吧。”狄景晖回道。

上官婉儿瞥了眼狄景晖,“陛下的敕书,你可读懂了?”

“懂?”狄景晖打开那黄帛敕书,仔细扫了一遍。

“陛下送的文房四宝,唯独没有墨。莫非宫中缺墨?要不我去南市买些上好的松墨来,送于陛下。”

“你是真傻假傻?陛下是这个意思吗?”

狄景晖冷笑一声,“陛下什么意思,既然昭容姐姐知道,何必跟我打哑谜?”

狄景晖太了解这宫里那个老太婆了啊。文房四宝唯独不送墨,这分明就是说狄景晖胸无点墨,就不必舞文弄墨,而这送来的三件奢华的文房用品,也就成了一种摆设罢了。

“陛下对你欺压寒门子弟,强行好为人师的行径很是恼怒。”

“这个昭容姐姐回宫后可得和陛下细细解释,在下哪里敢做这等光天化日,强抢民男的事情?”

上官婉儿差点一口气断过去,怎么什么词儿,到了这厮嘴里,就变味儿了呢?

“若不是你强迫,那贺解元,当真心甘情愿拜在你门下?胡说八道!”

“姐姐若不信,自去厅堂问便是。他若有一丝不情愿,我立马放人,自去太初宫领罪。”

狄景晖心里暗笑,不愿意?卖身契都还在我这呢!

不过给状元徒弟留点面子,不惜的和你解释罢了。

“好,我自会去问个明白。你要知道,明算贡人,是不在殿试策问之内的,所以那个贺知章,和你是天壤之别,莫要误入歧途,自以为是。”

狄景晖反问道:“陛下所说密诏,就是这个?”

“中秋将至,明堂观礼事宜,你计划如何了?为何一点动静全无?”

“已经在安排了。”

上官婉儿一副狐疑地样子,“在安排了?朝中不见任何动静,我亲自去过白马寺,薛师压根就不知道有你这个人!”

“这不是昭容姐姐你吩咐的?”

上官婉儿恼道:“我何时吩咐你如此敷衍陛下了?”

“昭荣姐姐说,薛师佛事、政事、宫事繁忙,能不去叨扰就不去叨扰,那小弟就只好自己动手,自力更生了啊。”

“你当这明堂观礼是过家家吗?中秋佳节在即,禁中十六卫、三省六部、满朝文武、神都百姓,你真以为凭借你一个人,便能调动得起来?”

狄景晖老神自在地扭了扭脖子,“朝中的各位大人,自有礼部和宫中安排,没小弟什么事吧?至于禁军十六卫皆是各司其职便可,无需大动干戈。”

上官婉儿不由笑道:“狄三郎,如此敷衍了事,陛下定不饶你。”

“还请上官舍人禀告陛下,宫中容纳人数、宫门出入安排,在下已经计算清楚,接下去要做的事,还请陛下静候佳音。”

其实狄景晖早就已经在筹划这事了。

洛阳一百零九坊,要一窝蜂真的涌入紫薇城,别说他狄景晖了,天王老子来安排,那都没辙。

人多必然生乱。

“你究竟要干什么?”上官婉儿盯着狄景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坊间素闻昭容姐姐是个才女,为何总是一副怨妇神态?小弟招惹到姐姐你了?”

怨妇……

上官婉儿彻底懵了。

他,是在说自己是个怨妇?

这人,真是不知好歹啊。

“罢了,要不是看在狄阁老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称什么密诏不密诏呢,你好自为之吧,薛师那里有种你真的一趟也别去!若如此还能办成事,我便佩服你!”

“那姐姐瞧好便是。”

……

……

贺知章与刘子兆盯在前院之中。

“季真,你说大白天的,那个女官对老师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贺知章还在思考着为何没有墨呢,被刘子兆这么一问,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老师……虽然年少老成,可毕竟还这么年轻,那女官还能非礼老师?”

刘子兆摸了摸下巴,眼睛眯缝着,“要不我们靠近些吧?”

“你不要命了?都说是陛下密诏,你还敢偷听?”

刘子兆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我们这是去保护老师。”

贺知章瞧了眼走出来的狄景晖和上官婉儿,说道:“看吧,这不好好的,老师还用你保护?”

上官婉儿出门便见到两人在回廊前嘀嘀咕咕,便道:“你们两个过来。”

“这位女官,小生这厢有礼了。”

“见过內官。”

上官婉儿倒是听修文馆的才人提起过这贺知章的诗名,便道:“你拜在这个小……这狄三郎门下,可是被他强迫的?”

贺知章如今对狄景晖已经由被迫彻底转为崇拜了。

“恩师才学渊博,季真真心跟从恩师,愿鞍前马后,怎是被迫的?”

“你呢?”上官婉儿看着刘子兆,“若是有任何冤屈,说与我听,陛下必回为你们做主。”

刘子兆立马跪下来。

吓得狄景晖小心肝一跳。

姓刘的,你小子别搞事情啊。

小心为师动家法!

上官婉儿冷冷一笑,我就知道这里面有隐情,狄景晖,你死定了!

“学生对恩师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恨不能早几年伴在恩师左右。这位內官大人,千万别听信那些士林小人的偏见之语,他们这是嫉妒!”

上官婉儿呆住了。

这人……还要点脸面吗?

读书人的脸面何在?

“三郎真是教学有方,好手段!”

“姐姐见笑了,不过就是因材施教罢了。”

上官婉儿心说,还真蹬鼻子上脸了?!罢了,自己再也不想看到这师徒三人的绝世厚颜了,转身便带着宫人离去了。

狄景晖,你就自生自灭吧。

上官婉儿站在相府门口,叹惋道:“这个中秋佳节,狄阁老怕是要不好过了……”

巷中儿童嬉闹路过。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秋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洛阳花。”

上官婉儿探出头来,“去,问问那坊间孩童,这嘴中传唱诗文,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宫人勒马,“喏。”

第三十七章 为了荣耀!

八月初至。

狄景晖可不会将武瞾那有些奇葩的敕书,当成是一种恩赐。

恰恰相反,这种被举高高的感觉,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

如果神都盛传,狄阁老纵子骄横,舞弊考场,蒙蔽圣听。

不过狄景晖可没工夫搭理士林那帮人,有本事对着皇帝说去,整日跟泼妇骂街似的,累不累。

时下离中秋的明堂观礼只剩下半月,狄景晖将第一批调制好的香水,由刘子兆送至云来酒肆,再由西梦子去联系秦三,渠道打通之后,狄景晖也开始了明堂观礼的策划。

这日辰时,尚贤坊的东坊门前,早早地汇聚了一百余户老人妇孺。

狄景晖之所以选在东坊门集中,则是因为这条道儿,他爹不常走。

“杨里正,这大清早的将我们都喊来,究竟干什么啊?”

“是啊,我家娃儿还等着喂奶呢。”

杨文忠是尚贤坊的里正,一大把年纪了,也算是德高望重,这次狄景晖派曹岳几次上门找到他,就是筹划明堂观礼的事宜。

“诸位稍安勿躁。如今中秋将至,你们都是代表本坊,要去宫里参观万象神宫明堂的代表,所以才奉上头的意思将你们召集到一起。”

“我家男人呢,可以带上我家男人吗?”

杨文忠皱眉,说道:“肃静,人数的安排和挑选,都是上头的意思,你们若是谁不想去啊,尽管吵闹便是,咱们坊里五百余户,独选了你们这一百户代表咱们尚贤坊入宫观礼,其他街坊可都眼馋着呢。”

这么一说,这些嘴碎的老人妇孺们都闭上了嘴巴,耐心等候重要人物的到来。

几个尚贤坊的武侯立在杨文忠左右,小声问道:“杨老,上头的人究竟是谁啊?”

“小点声。贵,贵不可言!”杨文忠区区一个小吏,都得出那家仆出示的信物贵重,自然不敢轻易怠慢,更何况此事涉及到去宫里看热闹,这事情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杨老,可咱们最近这几日腿都跑折了,你说这上头的人,干嘛不自己去各坊通信,反倒是让我们这几个坊里的武侯替他跑腿,这也太……太那个啥了吧?”

杨文忠眼睛一瞪,“怎的?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上头交代下来,难道还让我这把老骨头亲自去跑腿不成?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此事完毕,你们就等着升官发财吧!”

“真的?”

“贵人会亏待了你们?”

武侯齐四方问道:“杨老,有可能调咱们入金吾卫么?”

“哟呵,四方啊,你小子野心挺大啊。”

杨文忠也不过就是个里正,自然不可能夸下海口,严肃地说道:“上头的差遣,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齐四方转过头,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后带着仨随从,顿时脸色一变,“糟了,这混世小魔王来了!”

“什么?”杨文忠眼花,看不清人脸,但听到这混世小魔王的名号,自然知道是阁老府上的狄景晖,连忙道,“你们快些去支开他。这次明堂观礼,上头给下来的名单,没他这号人物,莫不是过来找事的?赶紧,找个借口支开他。”

齐四方等六七个武侯挠着头皮,只好硬上了。

“狄公子。”

“不错啊,人点得挺齐啊。”

齐四方心头一颤,这话里有话,是不是上头没点狄阁老家的眷属,这小公子来找事情了?

“那个……狄公子,咱们也是听上头差遣,您府上不再这次明堂观礼的名单之内,您要不……请回吧?”

狄景晖呵呵一笑,说道:“怎么?你这是赶我走?”

“狄公子,别让我等小吏难办事啊,阁老高风亮节,这些年没少照顾咱们坊里的差人,咱们都很敬重阁老为人的。”

狄景晖眉头一挑,“此事,你们没有和我阿爹禀报吧?”

“这……公子,这事……您别为难我们。”齐四方以为狄景晖这是拿狄阁老来压人了,顿时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怎么办?

得罪宫里贵人要丢脑子。

可得罪了狄阁老,同样也不好受啊。

“挺好。”狄景晖满意地说道,随后绕开齐四方,朝队伍前头走去。

杨文忠边上眼力好的差吏见小祖宗走来了,朝杨文忠耳边连忙报信。

“这小祖宗又来做什么?诶,差事办砸了,就等着丢饭碗吧,赶紧扶我过去。”

几人搀着行动不是很方便的杨文忠,朝狄景晖这边走来。

“三公子,老朽有礼了。”

“里正客气。”

杨文忠走进了一瞧,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这后头跟着的那位,不正是之前拿着印信的那个家仆么?

再往狄景晖腰间一瞅,见到那个熟悉的银龟袋,忽然背后生寒。

白马寺的贵人,怎么是他?!

“三公子你……”

“都是替上面办事,杨老给个面子,莫要告知家父。”狄景晖抖了抖银王八,又朝杨文忠眨了眨眼睛。

杨文忠赶紧举杖作揖,“明白明白。”

狄景晖扫了眼方阵,道:“届时老人在前,妇孺在后,几个武侯听我差遣,杨里正你腿脚方便么?要是不成,换个领头人带方阵。”

杨文忠一听这是要赶人,情绪有些激动地说道:“公子放心,老朽就是爬,也爬在大家伙的最前面。”

“爬就算了。”狄景晖脑补那个画面,老迈的杨文忠在一群人面前匍匐爬行,这种悲壮的画面,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庆典上,卖惨画面感太魔性了。

“届时您要是走不动了,找两人掺着点。我们尚贤坊离皇城远,依我的估计,可能要早些准备出发的。”

“明白明白,一切听大人……的。”杨文忠总觉得喊这狄府三公子官爷的名号怪怪的,可分明这腰间缠着的信物又是贵不可言。

狄景晖笑了笑,确实这坊市制度,对于城市的管理和掌控带来了许多方便。如果真要狄景晖挨家挨户去敲门登登记,别说一个月了,一年都安排不完。

“其他坊里通知得如何了?”

“都按照大人的吩咐,优先考虑平民妇孺老人,除了这几个坊之外……”

狄景晖没兴趣去看那张抄送的小纸条,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上面的几个坊中都是什么人了。诸如尚善坊除了朝廷官署,就是梁王府、公主府此类非富即贵的达官显贵,这些人会搭理你才怪哩。

“知晓了,这些人力所不能及的坊里,就别费力气了,把尚贤坊的方阵都给我整齐了,不要求你们跟军伍似的俨然有序,但至少别拖拖拉拉,有掉队的存在,你们,代表的是长安一百零九坊之中的尚贤坊,向陛下展示你们的精神面貌,这是一种荣耀!”狄景晖洗脑似地激情澎湃道。

杨文忠亦激动得举起手中拐杖,“为了荣耀!”

见到里正激动得举了,那些坊内平民们纷纷举起手呼喊道:“为了荣耀!”

贺知章看到这一幕,有些感慨,“好团结的坊民。”

狄景晖呵呵一笑,“团结?”

狄景晖能看到的,只是那流水般的铜钱哗啦啦的响。

这次前去观礼平民,狄景晖承诺下去,一户一斗黍米,搁你你不开心么?

搁你你不荣耀?

第三十八章 葵花宝典

修文坊。

魏王别苑。

神都之内,武承嗣有好几处别苑。有些是宫中赏赐,有些则是花了大价钱从各种渠道购得。这处别苑,左临定鼎门大街,对望便是观德坊的国子监,出入交通极为方便,每逢朝参集中之时,武承嗣必在此处作息。

一辆不起眼的宫车行至门前,下车的小宦官敲开了武承嗣家的宅邸。

“公公里边请。”

“咱家就不进去了,宫中事务繁忙,劳烦管家通禀魏王,明堂观礼的消息有眉目了,咱家打听到,是薛师主持大局。”

门子将一袋钱塞入宦官袖中,嘿嘿笑道:“劳烦公公了。”

“能替魏王效劳,咱家荣幸之至。”顺势将钱袋一掂量,揣入怀中,不露声色地回到宫车之内。

门子警觉地朝左右看了看,立马关了门,赶紧入内禀报。

正在休沐的武承嗣听完此消息,眉头紧皱,“原来是薛师傅主持,难怪了,三省六部竟未有丝毫动静。我还以为狄仁杰老迈昏聩到这等大事都忘记了呢。”

“王爷,此事有蹊跷啊。”座下幕僚说道。

“有何蹊跷的?”

那幕僚说道:“如今已经八月初,明堂观礼,陛下要与民同乐,纳民于紫薇城中,此等大规制,莫说宫里早该操持起来,这城内的南衙十二卫,早就该操练部署了吧?如此多的平民涌入皇城,陛下安危如何保障?”

武承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错。光靠左右卫和门监军那些人,届时估计连宫门都守不住,薛师傅久居白马寺,这事情,看样子是不太熟悉啊,来人,给本王备马车。”

“王爷这是……”

“自然是去白马寺寻薛师傅了,这差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明堂观礼,万国朝拜,这等场面,若是出了乱子,薛师傅就算深得陛下信赖,也难免受责罚,弄不好还有牢狱之灾。”

那幕僚继续说道:“那王爷就更不该淌这浑水了。王爷可知,这三省六部官署为何迟迟没动静?这分明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早些时日,这事本是中书门下二省主持,也是弄得焦头烂额,也不知陛下是何想法,居然将这烫手山芋抛给了薛将军。”

武承嗣思忖片刻,道:“罢了,你修书一封,送去白马寺,将事情原委和薛师讲明。至于薛师如何拿捏,本王就不管了,本王担心,定是这狄仁杰从中作梗,将这烂山芋丢给了薛师!这样岂不是让姑母也难看了?”

“魏王关心陛下,何不准备一份称心的贺礼?这平民入宫一事,实在不值得去掺和。这才是借势树立您在陛下心中地位的机会。”

“嗯,言之有理。这进贡的贺礼,本王确实得好好思量一番。”

……

……

往年每逢佳节,莫要说宫中了,就是整个神都,各府卫衙署都是如临大敌。

街巷上人一多,就容易出乱子,不得不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调动武侯小吏,加派人手,设置巡检。

可是这次明堂观礼,这可是陛下与民同乐的重大庆典,按理来说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然而丝毫不见有何动静。

除了礼部、鸿胪寺接待藩国使臣已经忙碌起来了,其余各衙署,都是没什么动静。上官婉儿步入太初宫,向武瞾行礼。

“陛下,臣有事奏禀。”

“婉儿有何事?”

“明堂观礼时日迫近,臣请陛下调动南衙诸卫,协同宫中禁军,一同负责紫薇城安防,以防平民入宫,造成混乱。”

上官婉儿不提,武瞾还真是忘了,“这是薛师的意见?”

上官婉儿迟疑了片刻,说道:“婉儿去了白马寺,貌似……貌似薛师还以为,陛下令他主持的还仅仅是仪式庆典,并未有任何部署。”

“这个狄景晖!”

“陛下,狄三郎年幼无知,陛下交由他负责此事,着实不妥,眼下趁未造成严重后果,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武瞾目色一凝,“朕命你去狄府传旨,那小子是何作态?那两个士子呢,可曾解救出来?”

“狄景晖谢了陛下厚恩,还是禁中布防如常便是,不需多做调整。”

“呵呵,他倒是说来轻快,到时候出了乱子,谁负责?”

上官婉儿也是无语,不知道女帝是怎么想的,明明不放心狄景晖,为何还要让他承办此事?

“狄景晖有负圣恩,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武瞾轻抚额头,“那两个士子呢,朕听说那个贺知章还是个可造之材,这次殿前策问,朕倒要看看有没有说得那么传神。”

“陛下,那狄景晖也不知道施了什么计俩,那两人对狄景晖推崇之至,恨不得当狄景晖的走狗,此等死心塌地,全然不像是被强迫而为,这是婉儿很费解之处。”

“竟有这等事?那二人莫不是浪得虚名,堪堪趋炎附势之辈了。”

上官婉儿摇头,“陛下,那贺解元是及第之后才拜入狄景晖门下,倘若趋炎附势,神都大有高门可攀,何必去招惹那混世魔王?”

武瞾若有所思。

上官婉儿忽然一愣,糟了,自己怎么讲着讲着,竟替起那无耻之徒说起话来?

“陛下……”

“婉儿提醒的对,狄景晖必然有过人之处,此事朕既然下旨令他负责,那便如是。传旨意给南衙十二卫,观礼当日随时待命,以防皇城内乱。”

“陛下,真不派南衙十二卫入城设防?”

武瞾凤眸远眺,“狄景晖有一句话说得对,这皇城就如一片牧场,容纳的牛羊有限,十二卫这么多府兵涌入禁中,朕是与民同乐啊,还是与他们同乐?”

“薛师那边……”

“劳烦婉儿再去替朕传道旨意,薛师主持礼佛庆典便是。”

上官婉儿眉头一皱,迟疑道:“可……狄景晖手中职权,还调动不了任何官署,如何……主持大局?”

武瞾居高临下,走至镂空云纹窗台前,望着婢女精心侍候的龙爪菊,喃喃自语道:“他若想活命,自然会来求朕。”

……

……

“季真啊,这是为师昨夜花了三个时辰,彻夜未眠撰写的秘籍,你拿回去好好背诵。”

贺知章有些感激地双手接过那几页稿纸,朝狄景晖重重一拜,“多谢恩师厚爱。”

刘子兆帮着将运至相府后门的花料搬入柴房,忽然站在原地,楞了一下,“老师,我昨夜想到你房中讨教问题,可盈盈说你早就睡了啊?”

“允不允许为师后半夜起来撰写啊?你这小子,就爱抬杠。”

“《葵花宝典》?这听着怎么不像是经义解释啊?”刘子兆羡慕嫉妒地扫了一眼贺知章手中书稿。

狄景晖嘿嘿一笑,“记住里面的每一字每一句,这次殿前策问,为师担保你能技压群雄。”

这《葵花宝典》之中,狄景晖其实分了“治学”、“政要”、“军事”以及“人才”四大篇章,好在前世历史研究课题的时候,特地做过武周时期的专题,这照本宣科的将一些武周即将要说,甚至以后几年才得出总结经验的话,归纳概括成为了这本《葵花宝典》。

要是贺知章再吃不透,那狄景晖只能劝贺知章慢慢磨砺,从官场小混子做起了。

其实贺知章这一辈子,也没有什么政治理想,仿佛如同是官场之中的一叶扁舟,潇洒自由地随波逐流,喝酒作诗,做个快乐的秘书监,无任何波澜阻塞。

“谢恩师指点!”

狄景晖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说道:“离明堂观礼还有半月,你就好好努力吧,当中有不懂之处,直接问为师就好,莫要学那些酸臭闷|骚的文人,不懂装懂。”

“学生明白。”

刘子兆已将囤储的花料放置好,说道:“老师,我需要看这《葵花宝典》吗?”

“你就别看了,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的。”狄景晖顺口说道。

“啊?”

“哦,没什么。你吧,还不到火候。”

狄景晖看着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铜蒸馏器,又看了眼在回廊一侧修炼《葵花宝典》的贺知章,躺在竹椅上,双手枕在脑后,“坐等丰收啊……”

“公子,老爷在洛阳府没田,又该喝药啦!”

狄景晖眉头一皱,“拿给曹岳喝去,他最近机智了不少。”

第三十九章 师兄上门

最近狄景晖这整日在后院捣鼓,狄仁杰见他也不乱胡闹,就索性由他去。对于住进相府里面的两个士子,在经历了一次深夜交谈之后——

狄仁杰得出了一个答案——这两人也得失心疯了,而且病得不轻,应该是被狄景晖传染的,随后又将陛下赏赐的那套文房三宝从狄景晖那里套路了出来。

狄景晖走出书房的时候,只是听到老头儿声音有些激动,“紫檀木的鸡距笔、上好端砚,好东西……”

“老师,我这几日通读了《葵花宝典》。”

“嗯,感觉下面怎么样?”

贺知章一愣,“下面?”

“额,为师是说有什么感想?”

贺知章迟疑片刻,又踟蹰犹豫,支支吾吾了半天。

“季真啊,你知道你有一点比子兆要差劲,你知道在哪里吗?”

贺知章作揖道:“请恩师指点迷津。”

“就是不够直爽。为师不都说了,有什么不懂的,尽管畅所欲言就是,你对为师藏着掖着,十日后进宫面圣,也是这般支支吾吾的?”

贺知章道:“老师在政要篇的民生一节,所说的劝农桑、薄赋徭,这是陛下在《建言十二事》中的第一条。可是老师说,要农商并重,学生认为,有些不妥。”

狄景晖眯缝着眼,笑道:“你说说,有何不妥的?”

“这农人皆去从商获利,还有谁耕种务农,如果农商并重,这岂不是会动摇国之根基?”

狄景晖说道:“季真,你算术可还行?”

贺知章有点迷惑,“自然不如老师您明算解元厉害。”

“呵,拍马屁这点倒是长进挺快,和子兆有的一比。”

贺知章赧颜一笑。

“行了,言归正传。我且问你,如今市中,面几钱一斗?”

“面的话……十几钱?这个学生还真没仔细去算过。”

狄景晖说道:“那就姑且算它十五钱吧,那我再问你,一斗面能制几个胡麻饼?”

贺知章再次语滞。

恩师的问题,总是问得让人无从下口……这是高手。

“为师姑且算一斤面制五个饼,这一斗面那就是六十来个饼。一个胡麻饼在西市是一个铜板。那我问你这一斗面,在这个饼摊小贩手里那么一流转,多出来的是什么?”

“钱啊。”贺知章下意识地回答道。

狄景晖白了眼,“废话,我能不知道赚钱了嘛!再想,多出来的是什么?”

贺知章郁闷啊,恩师此话到底何意?这多出来的,难不成还多出来面不成?

不可能啊,一斗面,再怎么变,还能成两斗面?

这多出来的到底是啥啊?

狄景晖轻咳了一声,“好好想,想不出来就不许吃晚饭。”

“喏。”

天气转凉,赵三穿了件藏青色的粗袍,一副面色凝重地走过来。

“小公子。”

“怎么?陛下又请吃点心了?”

赵三近来对狄景晖的交友情况很是费解。

起先来的贺知章,是而立之年的人了,硬说是狄景晖学生,如今来的那位……诶,不谈了,这年头得病的人是真多啊。

“说话呀,赵大总管。”

“门外那人,五十好几的人了,硬说是你师兄,小老真是费解啊,你说这……”

狄景晖已经朝前院走去了。

师兄?

谁这么没皮没脸的?

“你谁啊?”

站在廊前的那人转过身,拱手笑道:“在下国子监明算博士,庞池玉。你便是狄阁老家的三郎,景晖吧。”

“庞博士啊,久仰久仰。”

虽然没听说过。

庞池玉说道:“师弟,愚兄听闻你是明算科解元,真是可喜可贺,特来上门道喜的。”

“庞博士,别急着跟我称兄道弟。不知你为何是我师兄啊?我都不认识你。”

庞池玉一愣,干笑两声,“是我唐突冒昧了。是这样,我是旧历年间的明算科贡生,当时主持会试的便是廖公文祥,户部左侍郎,也就是今年洛阳府明算一科的主考官。老师点了你是解元,那么顺理成章,我的老师,也就是你的座师,这不就是同门师兄弟嘛。”

“这样啊……”

狄景晖听庞池玉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其实就是想说,这次是廖文祥这个抄袭怪,点了他这个解元。

“师弟啊……”

听到庞池玉声音里有些小激动,狄景晖立马咳了一下嗓子,“庞博士这次上门来,就是来道喜的?”

“哦。是这样,这次明算科其余四位贡士都以拜见了廖公,我听说,唯独你没去,所以啊我想是不是那个什么,师弟你病了?”

庞池玉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难道说狄景晖不想去,忘记去,还是懒得去,只好用了“你病了”这个借口。

“非得去?”狄景晖虽说这几日都呆在家中,可着实没空闲过。香露生意得打理,明堂观礼得时刻注意,还有就是贺知章的殿前策问,也是极为重要。

将来若是老爹不中用了,他还得靠这位好学生混口饭吃呢,如何能放养小贺?

庞池玉干笑两声,“这个……师弟你也知道,这座师呢,也是你仕途上的贵人,士人多讲究尊师重道,你不去,虽说老师嘴上没表态,可心里总归是不悦的,所以啊……”

“行,我改日定上门去拜访廖公。”顺便也看看,抄袭怪长啥样,抄题目都这么没水准。

庞池玉轻咳了一下。

“庞博士还有事?”

“那个……这个……”

“您直说就好。”狄景晖一看这庞池玉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绝对不是因为之前说的那个事。

“师弟啊,你说身为同门师兄弟,这探讨问题,是不是很正常?”

“正常。”

庞池玉从袖中掏出那道珍藏已久的“牛吃草”问题,笑眯眯地说道:“请师弟替愚兄一解困惑。”

狄景晖脑门一拍,“这题,师兄你不会啊?”

庞池玉尴尬地笑了笑,“愚兄资质愚钝,还请……”

“行吧,那我就讲给师兄听。”

……

……

半个时辰后

庞池玉拿着解题思路,满脸兴奋地离开了前厅,口中碎碎念着,“终于是茅塞顿开了,此法甚妙!甚妙啊!”

在回廊内来回踱步的贺知章并未打理此人,而是陷入在自己的沉思之中,口中喃喃有词道:“斗面十五钱,制饼六十,每饼一文,饼售罄,除钱有余,还余何物呢?”

庞池玉擦肩而过。

“还余何物呢……”贺知章神神叨叨地走开了。

庞池玉皱眉。

“余……”

他跨出相府门槛,一脸迷茫,“余何物呢?”

一题解,一题困顿又生。

庞池玉再次陷入了纠结……

“我到底干嘛来了?”

庞池玉仰天长啸,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子。

第四十章 发财了?

中秋将至。以往朝中惯例,休沐三日,而今年女帝与民同庆,大办明堂落成庆礼,自然是将休沐的日子延后了。

相府之中依旧忙碌,刘子兆自从跟随狄景晖之后,以前仅存的那点斯文也丢个精光,一脸兴奋地跑过来,“老师,您发财了!”

“嗯?”

刘子兆让阿川阿岳将一个大箱子从相府后门抬了进来。

狄景晖走过去,将箱子打开,里面满满的都是铜钱!

“我的天!”曹岳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差点背过气去。

刘子兆说道:“秦三传来的消息,说是昨日有个贵人,买下了所有的香露库存,所以三百瓶香露,除了当中有些被秦三拿来做了顺水人情,价格低了些,将近两百瓶香露,都被那人给包下来了。”

“两百瓶,两千贯啊!何人如此阔绰?”

狄景晖本来并非是寄希望于秦三真的能以十贯每瓶的价格,将这三百瓶香露尽数售罄,而是为了营造一个高端市场的氛围,以便之后安排更好的部署,可那人一下子买光了所有香露?

“那人谈价了没?是谁秦三知晓吗?”

刘子兆说道:“两千贯,一文不少,另外那人还叮嘱秦三,一有雇主的消息,卖与他,另有赏钱。还说中秋之前,不得再兜售这香露。老师,您说是不是有人盯上咱们了?”

狄景晖撩起一大贯铜钱,盘了两下,“有点意思。他应该还不清楚咱们的底细,秦三又是出了名的牙人,他也不敢刨根问题。”

“买光了咱们所有的货源,又不让咱们卖,这分明是想一家独大啊。哦,对了,西西姑娘有一封信,让我转交给飞公子,额……老师您的。”

狄景晖接过信,拆开看了一眼,将信塞入到信封之中,“我知道是谁了?”

“是谁?”

“魏记的人。”

作为酒肆歌姬,西梦子自然最了解懂得那些达官显贵们的喜好以及颜面,虽然云来酒肆的大抵都是些三教九流的客商,但不代表西梦子没见过大场面,每年上元佳节,好些个贵人都邀她去府上歌舞。

原来那日西梦子正在和秦三交涉香露的买卖情况,那个包下所有香露的人就过来了,西梦子虽然没露面见他,但是听出了他的声音,就是之前那个非礼他的魏王府醉汉。

“原来魏记的后台就是魏王府啊,我说呢……”

能够在修善坊开香行的,这后台就是硬。

要知道不管是唐制还是武周时期,对于坊与市的管理是相当严格的。修善坊之中能开香行,这已经是突破了南市的范围。当然,修文坊由于位置特殊,这里也并非就武承嗣一家铺子。

刘子兆素来怕是,一听居然是魏王武承嗣的手下,立马就担忧地说道:“老师,咱们可不能和魏王抬杠啊。”

“武承嗣。”

之前狄景晖与国子监算学生的矛盾,听说就是这武承嗣在朝中挑起,目的就是为了打压狄仁杰,之后魏王府的恶仆,又在南市作妖,狄景晖正愁没机会治一治他呢,这回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子兆啊……”狄景晖恢复了笑眯眯的姿态。

“老师您干嘛?有事您吩咐就是,您这么笑我害怕。”

狄景晖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时辰还早呢,你陪为师去修善坊溜达溜达,如何?”

“老师,你莫要搞事啊。”

狄景晖眯缝着眼,“不搞事,咱就去瞅瞅。”

……

……

武承嗣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皱眉恼道:“侯六,这就是你给本王寻觅的贺礼?混账东西,你这是要死?”

“王爷,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戏弄王爷啊。这是如今在修善坊盛行的一种名为香露的香料水,其味芳香如花,凝久不散,市面上紧俏的不行,有价无市,小的费了好大劲才寻得的,这才敢呈给王爷您看啊。”

“哦?这玩意儿还有宫里的紫雪、红雪膏行俏?”武承嗣有些不以为然地拿起当中一个瓶子。

侯六道:“王爷,实不相瞒,自从这香露现市以来,咱们魏记好多买主都来问有没有香露卖,搞得生意大不如前。”

“这东西何人在卖?”

“牙行一个叫秦三的。”

武承嗣打开来闻了闻,确实如同这瓶上标签所对的,一股茉莉花的香味扑鼻而来,“秦三?可是那个九入十三出,雁过拔毛的牙侩?”

“不错,此人贪得无厌,之前香行也和他有过生意上的往来。从他手里拿到的香料,要比从胡商那里拿得的整整贵上一成。”

“打听过这香露来自何处吗?”

侯六作揖,“秦三只说是从一个过往胡商那所得,不过小的一月之前就看到过这种香露,只是当时那香露的气味寡淡,不如这一批香露来的浓郁,所以小的未免打草惊蛇,特地买下了他那里所有的香露。”

“做得好。此物芬芳,姑母定是欢喜,倒是个讨巧的贺礼。侯六啊……”

“小的在。”

“去领赏钱吧,还有给我找出那个卖香露之人,本王重重有赏!”

“谢王爷!”

……

……

秦三送到云来的钱箱,已经是剥去了自己的一成利润。这趟替狄景晖倒腾香露,才短短十几天的功夫,居然赚了两百来贯,已经是他过往一年的利润,这给乐呵的,就差将狄景晖当成财神爷供着了。

“飞爷,您请上座。”

狄景晖看着红光满面的秦三,笑道:“怎么样,可还滋润?”

“滋润滋润,今晚还打算去修善坊乐呵乐呵。”

狄景晖说道:“别今晚了,我这都来了,就现在吧?”

秦三脸上笑容淡了,“大白天的……不好吧。”

“仨儿啊。”

“飞爷您请提点?”

如今有钱的是大爷,现在狄景晖就是他秦三的再生父母!

“你就一点也不没警觉么?”

“啊?”

“一口气,近两百瓶,两千贯啊,这五品官年俸不过二十万钱,这两百万钱,在神都能买多大的宅子,不用我来问你吧?”

秦三背后一寒,他确实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能够豪掷千金,包揽所有香露的人,来头不小啊!

“我说了,咱们不是做一锤子买卖,你若是得了这两百贯,认不清现实了,我还是找别人打理生意去,免得被你连累。”

“飞爷,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这……这……我这就去打听,到底是谁买下咱们的香露。”

狄景晖坐在胡凳上,说道:“不用打听了,我已经知晓是谁了?”

“您……知道了?飞爷果然是神通广大!”

“魏记。”

秦三立马色变,“魏记……”

“怎么?怕了?”

秦三一副骇然之色,说道:“之前小的和魏记做过买卖,只因为小的从胡商手中囤得一批香料,转手高价卖给了魏记,就引来了差吏,莫名其妙地罚了小人好大一笔钱。”

“这么嚣张?”

“别提了,狗仗人势的东西,那魏记主事的是侯六,之前不过就是个市井泼皮,要不是他舅爷在魏王府任职,将他提携进了王府,这会儿还是个泼皮无赖呢。飞爷,这魏记惹不得,后面可是魏王啊。”

硬碰硬的事情,狄景晖自然不会去干。

不过既然这武承嗣喜欢拿钱砸,那就让他砸个够!

“听着,最近这香露,就不兜售了。”

秦三立马苦相脸,“别啊。飞爷,咱们不去招惹魏王,小的还有一千一万种法子卖香露,行俏着呢,可别断了财路。”

贪,果然是贪到骨子里的人才。

狄景晖呵呵一笑,拎起秦三的领子,“给我听着,咱们做的可不是一锤子买卖,别给小爷我搅黄了!你现在既然被魏记的人盯上了,咱们索性就将计就计。”

“啊?飞爷此话何意?”

“你这腰包也鼓了不少,最近就四下里联系各路胡商,去收购那些名贵的香料,什么贵收什么!”

秦三脸色大变,说道:“飞爷,你这是把小人往绝路上逼啊。”

“怎讲?”

“咱们这香露走的是高端,买的都是贵人。那些贵的香料也是这帮人买卖,如此竞争之势,咱们的香露行俏,那这些昂贵的香料价格必然下跌,这不是把小的往火坑里推嘛?”

狄景晖眼睛一亮,这家伙还是懂那么点经济的,互补品这观念都有了。

“给我使劲收!往死里收!”狄景晖眉头一挑,眯缝着眼笑道,“懂了么?”

秦三贼眉鼠眼地眼珠子一提溜,头点得像是拨浪鼓似的。

财神爷要收,拼了命也收!

第四十一章 观礼之日

贺知章近几日格外消瘦。虽然狄景晖仅仅是那日罚他想不出不准吃晚饭,可这轴脑袋,居然连饿了自己三天!直到在回廊前苦思冥想的时候晕倒了,这才喝了点米汤水,缓过气儿来。

天气转凉,狄氏替三子都购置了一件新衣,顺便也给贺知章与刘子兆各做了一件,让漂泊外乡的两人倍感温暖,连喊了好几声“谢谢师奶”。

“季真啊,还没想明白呢?”

“请恩师指点。恩师此题高深莫测,实在令季真无从下手。”

狄景晖说道:“咱们回归到最本质的问题上来。这面粉,坊市中有没有人需要?”

“洛阳大抵皆以面为食,自然需要。”

“那胡麻饼呢?有没有人需要?”

贺知章点了点头,“自然。过完商客、游人学子都会买来就食。”

“那么你说这小贩,除了挣到了钱之外,还做出了什么?”

“啊?”

狄景晖叹气,确实,让这古代人理解十几世纪后的概念,确实为难了贺同学。

“自然是满足了这些客商游子们的需求啊。你想,假如这个世上没有卖胡麻饼的小贩,光有农人中麦,每个人要吃到胡麻饼,是不是得自己种麦,自己磨面,自己做饼。你想想,这样子现实吗?”

贺知章仿佛理解了狄景晖话中的含义,“老师的意思,只要是满足其他人需求的劳动,都是有意义和重要的?”

“孺子可教,这就是为师要教授你的。”

“学生受教。”

狄景晖笑眯眯地说道:“此次殿前策问,为师不再身边,你可别紧张。”

“老师不入宫观礼吗?”

“观礼嘛,自然是要去的,这殿前策问,为师又不是明经、进士二科的贡士,就不去凑热闹了。”

“三郎,还没换好衣裳?你阿爹都催了,延误了入宫的时间,可就麻烦了。听说今日还会有百姓入宫,待会儿车子都可能驶不出坊门。”

狄景晖笑眯眯地说道:“不会的。”

“你这孩子,竟说胡话,这屋外头的事情,你如何知晓?对了,季真也要入宫观礼吧,可能这马车就有些挤了。”

狄景晖说道:“娘,你和阿爹还有两位阿兄先行入宫吧,我会带季真还有子兆入宫的。”

“你如何入得了禁中?”狄仁杰穿着一身紫衣,手正扣着胸襟上的纽子。

狄氏上前替他系扣子。

“还不快些?挤一挤总能坐得下,你另外那个学生就别跟着去瞎凑热闹了,赶快些。莫要耽误了时辰。”

狄仁杰这几日虽然对狄景晖还是一副唉声叹气的丧样,但是对他收进门的两个学生,还是心里欢喜的,尤其是这个贺季真。

洛阳府解元郎,才学聪颖,后生可畏。

这三郎若是能学得他半点好,他就要烧高香了。

“自然入得。今日禁中门监打开,平民入得,我自然入得。”

狄仁杰气急败坏道:“今日保不准人挤人,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被挤死了都没人管你!”

“三郎,听你阿爹的话。”

“娘,我都答应了盈盈还有曹岳,要带他们一齐入宫观礼的,马车我都找人备好了,你们就先放心去吧。”

狄仁杰估计着时辰,皱眉道:“罢了。由他去吧,再晚怕是入宫都耽误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还能少给我添点乱子,走吧。”

狄氏见状,便将狄景晖延至一旁,千叮咛万嘱咐。

“路上记得当心。”

“要是待会儿路堵了,千万莫要下车,免得被人潮挤走。”

“还有啊……”

狄景晖赶紧掺着狄氏的手,将老娘送上了马车,“娘就先去吧,我这里有盈盈阿岳照顾,一切安稳得很。”

“三弟,真不跟我们一道?”狄光嗣今日穿了一些锦绣飞云白袍,看上去虽然老气了些,但比往常好太多了,看来人确实得靠衣装啊。

“三郎,莫要惹是生非,马车到了,速速入宫。我会和门监卫打好招呼,你们进来,通禀门外的门监卫便是。”

“知道了,阿爹一路顺风。”

“莫要惹事。”

“……”

送走了一大家子,狄景晖这才伸了个懒腰。

自己今日可是有要事缠身,这要是鱼贯而入,到了禁中,再要出来进去的,可就麻烦了。

……

……

“今日尚贤坊怎这般安静?”马车之中的狄氏探出头去,居然真的是有些空荡荡的,居然比以往都要静谧不少。

狄仁杰担忧道:“今日明堂观礼,估计坊间百姓都拥挤到紫薇城去了,诶,也不知道今日皇宫之中会生何等乱子?”

“爹不是执掌南衙十二卫的府兵吗?大不了多派些兵入皇城戍守便好。”

狄仁杰叹道:“说得轻巧。陛下若是答应,为父何须如此担忧?陛下只不过是让部分南衙侍卫原地待命,就没任何动静了。”

狄光嗣是向来不关心这些政事的,一心求取功名,却求之不得,眼下狄仁杰说起,便好奇问道:“这是何道理?难道陛下真不怕禁中生乱吗?如此多的平民涌入。”

“为父也困惑啊。”

然而今日马车却格外顺利地从定鼎门大街一路往北,甚至比往日都要快上不少。

“张朝,你这御马水平近日提高不少啊,今日如此之快?”

“哪里啊,老爷,今日这路上格外畅通,就是有赶往禁中方向的,都是成群结队,四四方方的,没有什么三三两两的人,这才快得很。”

狄仁杰眉头一皱,“还有这等怪事?”

二子将狄仁杰、狄氏搀扶下马车,见到星津桥附近整齐俨然的一块块人形豆腐,更是有些纳闷了。

这些百姓……难道都是守城的府卫乔装打扮的?为何如此有秩序地等候着,一个过桥拥挤的都没有!

狄仁杰四下里一望,居然桥上都没人站着,只有戍守的门监卫,此刻也是一脸懵逼。他还在想着,今日若是太多平民涌入,他们这几个哥们根本就不够使唤的啊,陛下又下旨不让拒之门外,这要是一窝蜂涌进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然而……眼前的场景让他惊呆了!

这些坊民……也太……也太乖了吧?

第四十二章 何人手笔

“公子,我们为何舍近求远,非得从长厦门大街去?”

狄景晖看着自己手中这张被自己圈圈画画,涂得密密麻麻的神都舆图,喃喃自语道:“按照我计算的时辰,这定鼎门两边各坊已经陆续出发了,这个时候咱们在去,堵着不说,还影响整个观礼流程,从此道走,慢不了多少。”

马夫驾轻就熟地挥着鞭子,隔着帘子说道:“今日还真被公子说对了,这道上人还真少了不少,估计都是去宫中啊看热闹去了,咱也顺路,皆是凑进去看个热闹。”

狄景晖笑道:“你们坊里的里正没给指示吗?”

“诶哟,公子你不提我还真给忘了。我那婆娘,死活不让我去,还说我去了就跟我急,这事儿给整的,这不我才出来拉生意做嘛。诶,也不知道捣鼓什么鬼。”

狄景晖笑了笑,“各坊出发以及到达的时间,都在他的精心策划下,这会儿第一批坊民应该是已经在星津桥下等候施令了。”

狄景晖探出头去,见到永丰坊、敦化坊的坊民代表,也正在集合之中,几个武侯跟里正井然有序地整理着队伍。

贺知章一脸崇拜地说道:“这一切都归功于老师您啊。”

虽然其他人可能不知道狄景晖这个把月来在干什么?但是贺知章知道,除了忙香露生意之外,基本就是对着洛阳舆图,在计划着什么事情了。

就算是一头猪,也看得出狄景晖为何要这么做,唯一的解释,那就是明堂观礼的谋划,居然是老师做的!

难怪老师年纪轻轻就佩银龟袋呢,真是圣心独宠!

然而直到今日,他才改变这个观念,这并非是简简单单的圣心独宠。

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井然有序的节日庆典!

并不是说神都坊民都是刁民,而是这样的节日庆典,别说什么武侯、里正了,就是城中禁军都不管事,连宵禁都会取消,可是今日不同,今日有序得可怕!

“老师莫不是给这些坊民是施了什么咒术?”

狄景晖瞥了眼刘子兆,说道:“你们知道何谓‘升斗小民’?”

“请老师指教。”

如今在狄景晖面前,贺知章和刘子兆再也不敢随意卖弄文采了,因为他们发现总是会被狄景晖啪啪打脸,后来索性就学乖了,不懂——作揖请教就对了!

“所谓升斗小民,便是升米恩,斗米仇。今日之功,非在于我,而是——”

狄景晖不再说下去了。

因为再说下去就俗了。

那特么还能有什么力量?那都是钱的力量!

有钱能使磨推鬼!

狄景晖不语,贺知章二人就这么尴尬地僵在那里。

是谁之功?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啊?

狄景晖回过神来,镇定自若地吹捧道:“自然是陛下之功。”

“老师此言有理。”

“学生觉得也是。”

……

……

洛水之畔

秋风萧瑟,狄仁杰实在是弄不明白,今日看到的坊民,为何如此奇怪。之前在大理寺断狱讼案无数,自然是技痒难耐,于是当前试探。

“这位老丈,今日可是如禁中观礼的?”

那老头见狄仁杰穿戴着官府,肥头大耳的,一看就是个贪,不是,大官,就拱手作揖道:“是啊,老叟代表明义坊前来观礼。”

“那为何还不入门啊?在这里等候,是何人授意?”

站在最前边的明义坊里正走来,朝狄仁杰拱了拱手,“这位大人,您若是有公事,还请赶紧入内吧,被耽误了时辰,咱们这里自然是有人安排的,您请吧。”

狄仁杰愈发觉得有意思了,“敢问老丈,这是哪位朝廷大员授意?”

如今朝局刚固,所有人都在施展韬略,指点江山,大刀阔斧之人中书门下二省笔笔皆是,能够如此细腻地组织坊民,安排观礼,这等心思,实在是细腻啊。

他方才看了看每一个坊里的观礼方阵,更加觉得这人不简单了。

“诶呀,大人您快进去吧。官老爷入宫时辰定在辰时二刻,您再不进去,耽误到咱们了!”明义坊里正这叫一个急啊,这官老头儿自顾自进去就是了,堵在这里问东问西的,要是影响了上头的计划安排,这是要惹大祸的,于是便催了狄仁杰一句。

“老爷,咱们进去吧。”

狄仁杰点点头,生平还是头一次,坊民比他更了解禁中事宜。

这事情给弄得,怎么时至今日,中书门下竟未授一道旨意呢?

难道陛下真的绕开三省六部,亲自督办的此事?

没道理啊!

狄仁杰困惑,其他朝臣们同样困惑。

今日的洛阳百姓都是怎么了?

搞得这么严阵以待的,一副仪表端庄的样子,难道真的是禁军乔装打扮的?

朝臣们跨过横架洛水之上的三桥,在端门之前等候明堂庆典的吉时。

娄师德见到狄仁杰来了,忙问道:“狄公,这桥边的百姓们怎么今日这么安静有序?”他左右四望,低声道:“是不是你命南衙十二卫的府兵乔装打扮的?”

娄师德去岁刚升任左金吾将军,在丰州屯田,前不久刚召回朝中。

狄景晖若是再次,定然是要好好和这位娄公娄老将军喝一杯。

别的不说,光那份“唾面自干”的胸怀,就足够让狄景晖震惊不已。

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老好人?

倘若是有人吐狄景晖口水,以狄景晖的秉性,必然是上去就是两嘴巴子招呼他。

“娄将军莫要说笑,怀英身居相位,岂会如此儿戏自误?倒是娄将军刚至神都,莫要无的放矢。”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嘲弄声。

“你这乡巴佬,去了丰州屯田,怎不见你瘦上丁点?说,是不是在丰州鱼肉乡里了?”

狄仁杰已经有些肥了,但是站在娄师德边上,算是苗条的。

娄胖子听到这有些埋汰人的话,居然一点也不生气,见到是李昭德,反而嘿嘿笑着,“师德不是乡巴佬,谁是乡巴佬。李相,好久不见,甚至想念啊。”

“嘿,你这乡巴佬。”

虽然李昭德嘲笑老友,可丝毫不影响两人的情谊。李昭德和狄仁杰招呼了一声后,便和许久不见的老友叙起旧来了。

狄仁杰倒是没去理会这老哥俩叙旧,依旧是一脸困惑地看着洛水河畔的坊民们,他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诶,李相,方才我问狄公,这坊民们为何这么奇怪,狄公不知为何,你这凤阁侍郎,总应知晓此事吧?”

李昭德微笑着摇了摇头。

娄师德困惑了,“这……狄相、李相皆不知此事,总不能此事是由陛下亲自督办的吧?”

“这事啊,没准还真是。”

娄师德哑然。

这事……听上去挺邪门啊!

第四十三章 庆典开始!

“吉时到!大典开始!”

站在端门之前的朝臣们纷纷整队。

后方的朝臣眷属,也纷纷停止了攀谈,跟在朝臣仪仗之后。

端门平日基本不开,也只有这样的盛大场面才会开启。

几丈高的中央城门伴随着“嗡嗡”的长号声,悠悠地被门监卫推开。

“朝觐!”

朝臣们和随携眷属朝紫薇城之内走去。狄仁杰回头望了一眼洛水河畔,依旧是无人跨过星津桥一步。

这……也太训练有素了吧?

“狄公?”后面的朝臣唤了一声。

“哦,好。”狄仁杰转头继续朝宫中走去。

宦官见到严阵以待,却丝毫没有骚乱的坊民,也是跟见了鬼似的,以往西南二市上元节开放宵禁,哪一次坊门口不是挤得头破血流的?

“门下:中秋佳节,适逢明堂落成。陛下诏令:洛阳百姓皆可入宫观礼,与朕共度佳节。自此刻起,至今夜子初,百姓皆可在宫中欢度良宵,特设酒宴,钦此!”

洛水河畔依旧是一副沉寂。

所有坊民似乎压根没在听宦官唱报的是什么?带头的里正们也都一副神情肃然的样子。

“呵呵。”宣读完圣旨的宦官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只得干笑两声。

丫的,你们倒是给点反应啊!

忽然一艘官船行至星津桥下,红旗从船中伸出,挥舞了一下。

“愣着干嘛,鼓掌啊。”

所有见到红旗摇曳的里正,纷纷举手示意,欢呼声乍响。

“陛下万岁!”

“陛下中秋安康!”

宦官唬了一大跳。

这帮人……有病吧。

要么不出声,一出声都跟打了鸡血似的。

狄景晖坐在官船内,将沙漏倒置,对刘子兆说道:“这沙漏里的流沙流完就挥动一下蓝旗。”

“是,老师。”

狄景晖走出舱室,看着已经出发的第一队——尚贤坊代表队。

杨里正今日装着件灰色的圆领袍,精神倍棒地走在最前列。看样子,爬倒是不至于,走得还是挺稳健的。

今日狄景晖计划之中的,共有九十六坊的代表队入城,目前在洛水河畔集结的差不多四十多坊,还有各坊的坊民代表队正在陆续赶来,这样也不会造成城门的拥挤堵塞。

见到坊民们终于有动静了,门监卫的禁军头领立马说道:“快去禀报高将军,坊民入城了。”

“喏。”

然而尚贤坊的队伍行进速度不徐不缓。老人在前,妇孺在后,这样既长幼有序,又能压住队伍行径的速度。

盈盈蹲在船头,看着无数洛阳坊民们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这边,便道:“公子,他们看起来好认真啊。”

“为了荣耀啊。”狄景晖忽悠模式再度开启。

贺知章见到这样浩大的场面,每一坊的方阵间隔适中,即便是入城门,方阵的宽度,也计算地丝毫不差。

“老师真是神机妙算啊。莫非这城门的宽度都计算在内了?”

狄景晖微微一笑,这就是数学的力量。

站在城楼上的高延福见得此景,也是一脸愕然。

他是少数几个知晓此次观礼真正操纵之人是何许人也的。就在方才,他还在思忖,是不是要去请动狄相、李相,将南衙的禁卫调来戍守。

然而现在看来——完全是多余的。

这样的仪仗,就仿佛是多年上朝、下朝的朝臣队伍,可这有多少人?

足足几千余人啊!

如此浩大的场面,居然就像是一团被人理好的棉麻线,抽丝剥茧,有条不紊地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城中。

门监卫的禁卫原本由六人还加强到了二十人,然而现在,这些禁卫们,就像是木头一样站在门边,看着这些自觉罗列成方阵的坊民们鱼贯而入。

高延福极目远眺,还有源源不断的各坊方阵,从四通八达的坊巷之中汇聚而来,然而——居然没有任何的堵塞拥挤,洛水河畔的空旷地上,始终保持着良好的治安。

“算学……真的如此强大吗?”高延福感受到了狄景晖恐怖的力量。

一个人要计算一头牛一头羊不难,可是一个人的脑袋要计算几万坊民,甚至于要精确计算路程、时间以及行程速度,这些汇总起来,算法复杂不说,就是如何算,恐怕就连国子监的算学博士都束手无策吧。

“狄家三郎好生了得!咱家看走眼了啊!”

狄景晖啃着从家里顺带出来额胡麻饼,问道:“盈盈,这是第几坊了?”

“公子,没数错的话,差不多八十六坊了。”

狄景晖点头道:“成,咱们先进宫。子兆还有季真,你俩跟着最后一坊入城。”

“是,老师。”

狄景晖看了眼边上呆滞的船夫,说道:“先把我们载到岸边去。”

“喏。”

狄景晖跳到一旁的小舟上,带着曹岳和盈盈上了岸。

“你这娃儿哪里来的,别乱了我们正平坊的方阵!”

狄景晖腰间银鱼袋一甩,对正平坊里正小声道:“米面不想要了?”

里正虽然没见过狄景晖,但是自然是知晓内情,连忙作揖拜见,邀请狄景晖走在队伍边上。

狄景晖嘴角一扬,手中黄旗一招最后十坊队尾的武侯见此号令,纷纷举起准备好的竹竿。

巨大的横幅犹如横空出世的重彩,将长龙似的队伍点缀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站在城楼上的高延福见到迎风招展的横幅,眼眸一眯,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狄家三郎,用心了。陛下果然是任贤使能,圣心独具。”

……

……

明堂太室

举行完祭拜仪式的武瞾在上官婉儿、薛怀义陪同下,缓缓步出中央大殿。

“薛师,如今明堂落成,这其中少不了你的功劳。”

和尚长得白皙干净,谁能想到这样的“得道高僧”,曾经是个小混混。

薛怀义佛号一打,言道:“陛下,小僧今日入宫之前,在白马寺观得一道紫气东来,恰好落向神宫之上,此乃祥瑞降世,天佑大周。”

“当真?”武瞾眼眸中露着喜色,“如此朕倒也欣慰,天佑大周。”

上官婉儿扶着武瞾走下台阶。

夹道朝臣纷纷跪迎。

“恭迎陛下。”

在一旁等候的他国使臣,也都跟着俯身下拜。

“诸卿家免礼!”

“谢陛下。”

武瞾眼眸四扫,空荡荡的殿前,居然见不到一个百姓,顿时心生恼火。

这个狄景晖,难道真的是在欺骗朕?

这是让外国使臣看大周的笑话吗?

“朕下旨与民同乐,大享明堂,为何迟迟不见朕的子民?”

“这……”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个意思?

这洛水河畔的民众,难道不是陛下授意等候在那的?

薛怀义早就听说了此事,见到这等场景,便道:“怕是陛下所托非人。”

“婉儿,将那厮给朕押进来,朕要治他个欺君之罪!”

狄仁杰、李昭德等人站在朝臣最前端,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欺君之罪?

治谁啊?

难道这观礼不是陛下亲自督办的?

上官婉儿本欲挪步差人,忽然见到长乐,明德两道城门方向,人头开始攒动起来。

原本自左右掖门而入的坊民,按照狄景晖规划的路线,依旧是从两侧宫门进入宫城。

四十八坊坊民代表在宫城之内,其余五十坊百姓则在皇城中等候观礼,这样既不会将宫城之内挤得水泄不通,也不会让如此宽阔的明堂大殿显得空荡荡。

狄景晖带着最后十坊的坊民,自端门而入,这还是高延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应允的。一般情况下,平民根本不能走端门,即便陛下开放明堂观礼,也是从左右两道掖门入。

“陛下,您看那儿。”

武瞾极目远眺。

只见得长乐、应天、明德三道宫门之外,整齐俨然的坊民方阵鱼贯而入。规规整整,一队接着一队。

忽的。

只听得——

“吾皇千秋圣寿!”

“吾皇中秋安康!”

“吾皇福泽延绵!”

一道道祝颂词,如雷贯耳,响彻整个明堂之前。

所有朝臣都被这幕场景震撼得头皮发麻。

这……这是谁安排的?

如此声势浩大,为何三省六部居然全然不知呢?

狄仁杰、李昭德等人皆目光灼灼,看着这幕场景,这不是他们所期盼的万众一心吗?

难道这……观个礼就实现了?

这未免也太不现实了吧。

武承嗣目露异色,之前还担心这次薛师要遭殃,现在看来,这等手段,这等谋划,完全都是大功一件啊。

他走上前,“侄臣恭祝陛下中秋安康。大周民心所向,陛下万福。”

武瞾没搭理武承嗣,而是嘴角露着笑意,看着那一条条彩旗,低声问道:“婉儿,朕看不清,那彩条上都写着什么呢?”

上官婉儿也被这场面震撼到了。

校阅三军的时候,恐怕也就此情此景吧?

洛阳百姓,何时变得如此秩序井然了?

“喏。上面写着——陛下您好。”

“陛下您辛苦了。”

“陛下——您吃了吗?”

“……”

上官婉儿恼道:“这一定是狄景出的馊主意。婉儿这就命人将这些彩旗摘去。”

武瞾笑道:“慢着,朕倒是觉得这些问候,比起方才的祝颂更加贴心暖人,挺好的,也让朝臣们和这些外国使臣,见一见我大周百姓的赤诚之心。这次明堂观礼,深得朕心意!这就是朕想看到的场面。”

皇帝要装|逼,谁也拦不住。

各坊百姓立定,站在中央的狄景晖手中红旗一招。

各坊里正招手示意,纷纷停止了祝颂。

收工。

齐活儿。

领盒饭!

第四十四章 马屁拍到马蹄上了!

外邦使臣见到各坊坊民如此万众一心,也是纷纷喟叹。

大周更盛李唐啊,看来那些说大周人心不附的传言都是假的。这分明就是民心所向啊,他们还没见过这些洛阳百姓用如此真情实意来表达对帝王的爱戴。

王孝杰身披甲胄,恰好站在狄仁杰身边,眯缝着眼说道:“阁老,那个人好像是汝家三郎啊。”

由于离得远,狄仁杰这双老眼自然看不清,摇头笑道:“王将军定是看错了。吾家三郎怎会在这些坊民之中,估计……”

他还真估计不出来,这个臭小子,没准在那个旮沓瞎溜达呢。不过绝对不会如此乖顺地跟着那些坊民规规矩矩地站着。

至少狄仁杰心中是如此想的。

王孝杰揉了揉眼睛,嘀咕道:“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等宦官唱完了颂词,武瞾便带领着群臣入明堂开宴了。

“陛下……”内侍宦官跨步上前。

“何事?”

总管魏顺安道:“陛下要与百姓会宴,大殿内仅设桌席一百张,如此多的百姓,怕是……”

上官婉儿在武瞾耳边轻轻低语了几句。

武瞾说道“你过去找到那个举小旗的,他自会安排。”

“举小旗?”魏顺安心里犯嘀咕了,这不去找礼部,不去找禁军,找个举小旗的干嘛?这……

上官婉儿笑道:“魏公,让你去你就去,陛下的话莫非还不遵从吗?”

“奴婢万死,陛下恕罪。”

武瞾今日心情大好,说道:“行了,赶紧去吧。婉儿,我们先上去。”

武瞾和群臣先行入了明堂之中。

武承嗣走在薛怀义身旁,“薛师傅小心台阶。”

“多谢魏王。”

一旁的梁王武三思也凑上来,替薛怀义将袈裟扶起,“薛师这次劳苦功高,举办如此大典,实乃功德无量。”

薛怀义佛号一打,笑着抖了一下袈裟,“小僧也不过是按照陛下吩咐办事,哪里来的什么功劳。”

“薛师谦虚了。”

众人按照礼部的规制,纷纷站定,一应眷属、外邦使臣,皆坐于次席。

武瞾凤袖一招,“诸位都坐吧。”

“谢陛下。”

武瞾凤眸含笑,说道:“诸位卿家以为,此次明堂观礼筹划如何?”

此等溜须拍马之事,武承嗣则最擅长不过了,立马作揖道:“陛下圣恩垂怜,我等能观此庆典,实乃感激涕零。”

“狄阁老,你以为呢?”

狄仁杰一愣,道:“陛下,此次明堂观礼筹划得当,特别是对入城观礼的百姓们,臣方才看了那些方阵,老幼妇孺,长幼有序,唯独没有青壮之人。如今正值秋收,这样既不影响田间地头的耕作丰收,又能彰显我大周礼仪之道,实乃明智之举。”

狄仁杰这么一提醒,其余的朝臣也是想起来。

“确实啊,狄阁老所言不假。而且都是些老幼妇孺,一来坊间流传佳话,皆是出自这些妇孺之口;这二来,老幼妇孺对于皇城内戍守压力也轻了不少。安排此事者,甚是了得啊!”

李昭德也点头道:“确实。微臣以为,陛下应当褒奖此次观礼的筹划之人。”

“哦?居然连李相都对此观礼交口称赞了?难得。”

李昭德素来都是心直口快,眼里难容砂石,尤其是对武氏诸王,更是不抱任何好感。这次明堂观礼,却从他口中讨得了一句好,确实出人意料。

“侄臣也如此认为。”武承嗣笑着恭维道,“如此多的坊民,如此浩大的工程量,能够谋划如此精细者,定是德高望重的能才,陛下定要好好重赏才是。”

武承嗣说话间,将眼睛有意无意地看向薛怀义,心说薛师啊,你这手藏得可真够深的,亏得小王还替你担惊受怕,没想到啊,早有这般安排,居然还如此低调。

要不是武承嗣对薛怀义知根知底,还真的以为他是得道高僧了。

武瞾环顾四周,见魏顺安还未带着各坊百姓入席,便道:“高翁,开宴吧。”

“奏乐!开宴!”高延福呼声传遍整个明堂。

开宴,不代表真的可以动筷子了。

这还只是前戏,这明堂宴,吃可不是关键。

“吐蕃使臣布日托进献羊脂玉如意一对,天山雪莲一株。”

“大食国使臣扎草尼进献玛瑙手串,羊绒裘披,愿天朝陛下千秋万载!”

“……”

各国使臣纷纷上前进献贡礼,哪怕去岁刚和李唐旧朝鏖战大非川的吐蕃,都派遣使臣前来,想要探一探武周王朝的虚实。

武周新立,谁都要试探,这位女帝陛下对于边境战事的态度究竟如何。

突厥、吐蕃、契丹,都在这场明堂观礼上,觊觎窥得一丝武周国力。

“陛下,侄臣献上祥瑞一块。”梁王武三思深知武瞾喜好祥瑞,便投其所好,命内侍将一木箱抬来。

“哦?梁王要向朕献上什么祥瑞?”

武三思命人将木匣打开,说道:“这块祥瑞石,乃是有人从洛水河畔打捞所得,侄臣花重金购得。陛下请看,此石白底之上露有红点,真是赤心身白,特进送陛下。”

周围都听出了武三思那小心思。

什么祥瑞,什么赤心身白,还不是想说你梁王忠心耿耿,两袖清风?

你以为大伙儿都憨么?

李昭德冷笑一声,“梁王此话好生可笑。此石若是赤胆忠心,莫非这洛水之内的其余石头,都要造反不成?”

左右之人皆掩嘴偷笑。

就连武瞾也摇头笑道:“梁王心意朕领了,不过这顽石终究是顽石,算不得祥瑞。”

李昭德左右张望,作揖问道:“陛下,为何如此盛大庆典,不见皇嗣?”

本来还在取笑梁王的朝臣们笑容顿时僵住了。

李相啊,这个时候,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世上人都知晓,陛下不喜皇嗣,而且早有圣谕,任何外臣不得私会皇嗣,等于说将皇嗣软禁在府中了,现在这大殿之上,何必去提皇嗣呢?

“李相,你这是在管朕的家事?今日外邦使臣皆在宴上,李相这是要朕难堪啊。”

武承嗣起身说道:“李相如此关心皇嗣,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李昭德冷哼一声,“皇嗣乃陛下所出,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正因为如此盛大的典礼上,更要皇嗣在场,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蒙骗外邦使臣,以为陛下和皇嗣之间有什么间隙。”

“你!李昭德,你好大胆子!”武承嗣狠狠地瞪了一眼李昭德。

狄仁杰坐在一旁,缄默不语。此等盛典,去触陛下眉头,着实不明智啊。

这短短的一会儿工夫,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之人笔笔皆是。

搞得气氛很是尴尬,要不是那些外邦使臣都坐在右侧偏室,这会儿估计都惊呆了!

魏顺安终于赶了过来,朝武瞾一拜,“陛下,坊民代表和诸坊里正都已入席,掌旗官禀报,百姓有贺礼奉上。”

武瞾因为皇嗣的事有些不悦,听得狄景晖要送上贺礼,便笑道:“掌旗官?魏公公,这是你封的官衔?哈哈,替朕宣进来,朕想知道,朕的子民们给朕准备了什么贺礼。”

“奴婢万死,遵……遵旨……”

魏顺安一头的汗,今日已经万死两回了……

第四十五章 说话的艺术

掌旗官?

原本因为皇嗣之事,惹得宫宴之上气氛很是尴尬。

魏顺安忽然禀报那人,莫非就是此次明堂观礼的谋划者?这是三省六部之中那个官署之中的人?

大周改元以来,官职三天两头变化。六部以《周礼》天、地、春、夏、秋、冬置署。诸如兵部尚书,则改称为夏官尚书,所以很多官衔,即便是狄仁杰都还未记清。

这个掌旗官,莫非是禁中官衔?

“臣,狄景晖,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狄仁杰:“???”

“景晖?这不是狄阁老家中那个混世魔王嘛,身居何职?”

“什么何职,屁个职位,一介白丁,哦,倒是今年不知道是鬼闷头了还是怎的,中了明算科的解元,可这宴上也不是他能够进来的啊?今日这禁卫都真成酒囊饭袋了?”

武承嗣听闻底下有人在说是狄仁杰的幼子,立马站起身来,“混账。明堂正殿,其实你这等平民百姓可以登堂的?你没见到官僚眷属都在侧堂偏殿吗?来人,将这个没有规矩的小子给我拿下。”

“承嗣,朕颁的口谕,命他来的,你有什么意见吗?”

“陛下……”武承嗣一脸懵逼,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陛下颁的口谕,他怎么没听见?

武瞾对于狄景晖这次的谋划特别称心如意,也露出了一丝期许,“狄卿,你替朕的子民呈上来什么贺礼?让朕瞧瞧。”

狄仁杰一哆嗦,下意识的以为皇帝实在喊自己,忽的站起来,然而老眼一眨。

不是喊我吧?

狄卿?

陛下居然喊臭小子狄卿?

他不是在做梦吧?

一介明算贡生,就算是得了个解元,了不起去户部当个八九品的小吏已经是逆天了,怎么还……

不对!

狄仁杰瞪着眼,看向狄景晖腰间那银龟袋。

这小子,哪里来的银龟袋?

他现在脑子完全混乱了。自己最近一直忙于公务,可每日归家,都见得到这不思进取的混账子不是窝在房间里吃东西,就是在后院搞破坏,这是什么情况?

狄景晖目露笑意地看了眼自己老爹,不是喊你,是喊我。

“陛下,臣替坊内百姓,献上粟米窝窝一盘,不知陛下可曾见到方才坊民们对您的问候。”

“窝窝?此为何物啊?”武瞾看着那黄不溜秋的一盘东西,看上去像是吃的,粟米做的点心吗?

魏顺安道:“陛下,这是平民吃的一种面掺米粉的粗粮面食。”

“此等贱食,也能呈给陛下食用?阁老,你也不管管汝家令郎?”武承嗣眉头紧皱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狄景晖,武承嗣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等等,这不是之前在朝堂上害他吃瘪的那个罪魁祸首吗?

就是他!

武承嗣一咬牙,目光看向殿末的来俊臣,微微抬了抬眼皮。

狄景晖将窝窝头递给过来奉盘的侍女,随后说道:“陛下,这是洛阳诸坊的百姓,一户一粒米,一户一撮面聚成的百家饭。自古民以食为天,陛下贵为天子,自然在他们心目之中,就是要将最好最珍贵的东西送给陛下,怎么会是贱食呢?陛下若不要,请赐给微臣。”

这一套漂亮话,完美地将这粗糙难咽的窝窝头,华丽地说成了天物。

无懈可击!

就连武瞾都不可否认,狄景晖这话没任何毛病。

“狄爱卿说的不错。这是朕的子民馈赠给朕最好的贺礼了!朕下旨轻徭役,薄赋税,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耕有所得,食有所获。如今神都子民拥护我大周,将这美食奉上,自然是对朕还有诸位卿家政绩的肯定。魏公公,将这面食分发下去,诸位臣工一人一个,与朕分食百姓们的心意。”

“谢陛下隆恩。”众人纷纷作揖答谢。

李昭德结果魏顺安递来的窝窝头,朝狄仁杰笑道:“阁老,令郎真是好口才啊。”

骗陛下吃糙粮,还能说得这么顺其自然。

现在好了,他们这一帮老臣非但跟着要吃,还得感恩戴德地吃,这小子,真是有点意思。

这种粗面配上糙米粉和出来的窝窝头,不仅口感极差,而是还有一股子土腥味,嚼在嘴里如同嚼蜡。

几个肃政台的老头子本来牙口就不好,平日里吃惯了细粮,这等粗食哪里咽得下去,一个个都是吃得翻白眼,见到桌上有什么带汤水的,也顾不了这么多,赶紧趁人不注意,偷偷喝下一口,将这该死的窝头给吞咽下去。

狄家的这小子,太蔫儿坏了!

送什么不好,你送碗汤饼,哪怕送几张胡麻饼也好啊。

武瞾也拿了一个粗粮窝头吃着,说实话,还真是不好吃,可她不能表现出这种负面情绪来。上官婉儿几次想将汤羹端上来,都被武瞾禀退了。

咀嚼了很久,才将窝头咽下。

“狄卿,这份厚礼送得有心了。”武瞾深有意会地说道。

她从来没有吃过这等粗食,即便是膳房别出心栽,制作的一些民间糕点,那也是精磨细作,口感上和民间点心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微臣只是代坊民呈送心意,并非微臣功劳。”

李昭德朝狄仁杰坐席边上挪了两步,掸了掸身上的碎屑,“怀英兄,汝家三郎从哪边房梁上摔下来的?”

“怎么?”

“我也想让我那不成器的孙儿摔一个试试,这又是明算解元,又这么能说会道,这还是之前犯病前的那个混样吗?”

狄仁杰轻笑道:“摔的姿势很重要。”

“怎么的?脑勺朝地还是脸朝地?”

“你自己问三郎去。”

李昭德:“……”

没劲。

后头的娄师德吃起窝窝头来都是格外舒坦,一个劲地说好吃,还说想起了家乡的滋味,当然在不少老奸巨猾的朝臣看来,这娄胖子又在做戏了。

“咦,陛下召见的那掌旗官,怎还不上来?”

武瞾嘴角微微一笑,“狄景晖,这次明堂观礼筹划,乃大功一件,你要朕赏赐你什么?”

还在谈笑风生的朝臣们顿时笑容凝固了。

一个个都像是石化了似的看着狄景晖……

第四十六章 这是一道送命题

今日洛阳四平八稳,百姓欢聚皇城,一道见证明堂大典。

这一切,居然是狄公家的三郎筹划的?

这不可能!

一个小儿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武承嗣的脸上都快要渗出汗了,他的内心在滴血。之前在皇帝面前一个劲地夸赞此次明堂观礼的筹划者,以为是在拍薛师的马屁,结果居然是在拍狄仁杰家小儿的马屁,这让他颜面何存?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不可能!

“陛下,您弄错了吧?这主持明堂观礼的,可是薛师啊。”武承嗣还想挽回点余地,试探着问道。

一旁的薛怀义虽说不想承认,可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啊,这可不想是当初率军攻打吐蕃,人家不战而退可以说成是被他杰出的军事能力所折服了。

“阿弥陀佛,魏王,小僧不过是负责在太室之内的祭祀仪式,这引导百姓,安排入宫之事宜,非小僧所为。”

狄景晖这才见到,在那朝臣之中,居然还藏着个戴帽子的光头佬。

薛怀义——女帝陛下的第一代小白脸。

武承嗣更加无语了。

武瞾看了眼魏王,说道:“承嗣,坐下吧。难得欢聚共宴,朕为何觉得你杀气腾腾的。”

“侄臣……侄臣该死。”武承嗣听出了武瞾话中的含义,作揖而退,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之中。

“说吧,狄卿需要什么赏赐?”

“能替陛下分忧解难,是微臣的本分。更何况以明算推演,定点定位定数,这些都是微臣身为明算解元的基本知识储备,故——无所求。”

狄仁杰懵了。

这话——谁教的?

这孩子是要逆天了啊,怎么往常日日见到,从没见过他这么人情世故呢?

武瞾脸上喜色渐淡。

她不喜的,就是这等虚伪的姿态。无所求,往往便是最大的所求!

在宫墙之内明争暗斗这么多载,能坐上帝位的,千古以来,独她一人,这双眼睛早就看得太通透了。

“那……”

狄景晖作揖而拜,“但微臣想替家父向陛下求一物。”

果然,还是年少直率的心性。武瞾恢复笑意,眼睛里透着赞许,“说吧,你想替阁老求何物啊?”

“臣父为政清廉,数十载惩奸除恶,为民请命,朝中权贵得罪无数,任孜孜不倦,坚守初心,所以微臣想替臣父求丹书铁劵一道,念陛下看在臣父尽心竭力,匡扶朝纲的份上,答应臣这个不情之请。”

寂静。

死寂。

这孩子……

武承嗣立即作揖反驳道:“陛下,不可!狄景晖筹划观礼虽有功,但功不至于赐丹书铁劵。此等邀赏,万万不可答应啊,陛下!”

笑话,给狄仁杰赐免死金牌,这今后还如何扳得倒他?

边上的李昭德羡慕地看了一眼狄仁杰,心说:怀英兄啊,你真是生了个麒麟儿啊。

他作揖出言道:“陛下,狄相小儿出于人子孝道,故才提出此要求,还请陛下念在其年幼无知的份上,宽宏大量,既往不咎。”

历朝历代,那道丹书铁劵不是发给建立不世之功的肱骨重臣,若是每个人都这样讨要免死金牌,这丹书铁劵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这破孩子,孝心可鉴,就是胆子太肥了!

娄师德也出言笑道:“这皮孩子,狄相,还不拉过来吃点东西,准是饿昏了头脑。”

狄仁杰从呆滞中缓过神来,才意识到,这特么是自己家的熊孩子。

赶紧从席间抽身,朝武瞾作揖下拜,“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恕罪。”

“狄卿若是教子无方,那朕岂不是更惭愧了?丹书铁劵关系重大,狄景晖,你考虑考虑,换个赏赐,只要朕能答应的,尽量满足。”

狄景晖叹气,看来这小气婆真是不愿给啊……

在他前世的记忆里,自己这老爹虽然是得了善终,可是在即将到来的长寿元年,又将经历一场坎坷,他这道丹书铁券,不是胡说八道,而是真的想替老爹求道护身符。

历史的长流虽然印刻在狄景晖的脑海之中,可谁也不能担保,真的就是亦步亦趋。

狄景晖,就是一个变数。

那么狄仁杰呢?

会死在被贬彭泽的路上吗?

还是直接死在丽景门的牢狱之中?

狄景晖眼神坚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悲剧重演!

见到狄景晖默不作声,武瞾眉头一挑,说道:“狄阁老乃是朕的左膀右臂,只要恪尽职守,朕自然信任之至。除非是结党营私,通敌叛国,但若是真如此,就算是丹书铁劵也难逃万死。”

“老臣不敢。”狄仁杰叩首,用手肘捅了下狄景晖。

用眼神示意狄景晖。丫的,差不多得了,还真死皮赖脸地跪在这求丹书铁劵啊,咱丢不起这个人。

狄景晖同样叩首,“那微臣无所求了。”

武瞾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小孩子脾气啊。

“罢了,你不求,但朕不能不赏。这样,方才你说做臣子的,要为朕排忧解难,朕倒是有一件事请教狄卿,狄卿帮朕筹划筹划?”

狄景晖起身,厚着脸皮问道:“是不是替陛下筹划了,就能赐丹书铁劵了。”

“哈哈。”

“这个小子……”

狄仁杰拉了一把狄景晖,“谨言慎行,你还真敢要!?”

武瞾一副深有意会的表情,说道:“你先听一听朕的要你筹划的事,再想好,是不是要替朕筹划一二。”

“陛下请讲。”

“方才李相不见朕的皇嗣入宫赴宴,似有责怪朕之意,以你之见,朕的皇嗣该来还是不该来呢?”

李昭德骇然,“臣绝无此意!”

原本被狄景晖搞得啼笑皆非的朝臣们瞬间笑容凝固了,陛下,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啊。

狄景晖面色一凝。

靠,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李昭德你个老不死的,没事找事,提这破事干什么?

显得你对李唐旧朝忠心耿耿?作死你也别拉我下水啊,这功劳没邀到,别被搞了啊。

狄景晖眼睛左右乱瞄,看向了老爹。

“陛下,臣之子不谙朝事,还请陛下……”

“朕就是因为他不懂朝政,故让他来说。阁老放心,倘若令郎说错话了,朕就当用丹书铁劵,赦免他的罪过。”

狄景晖:“……”

李大爷的!

第四十七章 无懈可击

皇嗣李旦该不该赴宴?

为什么这是一道送命题。

因为现在已经开宴了,然而李旦没到场,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陛下不希望自己这个儿子到场。

然而狄景晖说皇嗣不该到,也不对。这满朝的大臣虽说已经承认了武周新立,可是顾念旧主的人笔笔皆是,即使是武瞾,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诛尽李唐后代,自己这要是跳出来,说陛下,您儿子就别来了。

别的且不说,狄仁杰估计就可能将他打个半死不活。

请,陛下不高兴。

不请,大家伙儿不高兴。

武婆婆啊武婆婆,你这是给老子出难题啊。

“怎样?狄卿筹划得如何了?”

狄景晖上前,作揖一礼,说道:“微臣想好了。”

这回不管是狄仁杰、李昭德,其余朝臣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只要狄景晖稍有错词,必然会被喷个狗血淋头。

“陛下今日大赦天下,与民同乐,共享明堂。陛下方才可见到坊民之中的那些妇人们?”

“朕自然见到了,那又如何?”

狄景晖说道:“只要家中有孩子的,那些妇人都携童入宫,一睹我大周盛世华章,舐犊情深,我想,陛下您除了是一位君王外,应该还是一位母亲,甚至是一位祖母。陛下愿意将自己的快乐分享给了天下黎民,难道……就不愿意和自己的儿子分享吗?”

“住口!狄景晖,你敢非议陛下家事,真是胆大包天!”武承嗣喝道。

狄景晖看了眼狗急跳墙的武承嗣,说道:“陛下,您看魏王都在帮着皇嗣说话了,我想皇嗣赴宴与否,陛下心中已有定数,容臣告退,微臣想去偏殿找娘亲,微臣已一个半时辰未归,微臣娘亲一定担心得饮食难安了。”

武承嗣:“???”

“本王何时替皇嗣说话了?狄景晖,你不要胡说八道!”

狄景晖微笑着,“魏王您都说了,这是陛下的家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的家即是国,陛下的子嗣,就是天下的子民。难道魏王想说,皇嗣非陛下所出?”

“我!本王……陛下,狄景晖巧舌如簧,侄臣,侄臣……绝无此意!”

娄师德敞着肚子,赞许地看着狄景晖,喃喃自语道:“后生可畏啊。”

狄景晖这番话,由庶民妇人,推之到己身,又从自己推及至皇嗣,最为精妙的是怼武承嗣的那句话,简直就是无懈可击!

武瞾眯缝着眼,始终微笑地看着狄景晖,低头扫了眼武承嗣,道:“起来吧,这么多外邦使臣都看着呢,回你的座上去。”

“侄臣……告退。”

武承嗣瞪了一眼狄景晖,袖袍一震,怏怏而回。

皇帝抬起头,眺望着远处,道:“什么时辰了?”

“陛下,巳正了。”

“去请皇嗣,今日朕大宴天下,他倒是躲得清闲。”

魏顺安作揖,“喏。”

狄景晖松了口气,躲?人家倒是想来,陛下您让么?这漂亮话给说的。不过自己的小命总算保住了,这是非之地,还是赶紧离去的好。

“陛下,微臣也告退了。”

“慢着。”武瞾凤眸看过来,“你娘亲那儿朕自会命人去通传一声,难得你有孝心,就陪着狄阁老一道在此用宴吧。”

“陛下,微臣身份低微,微臣还是去偏殿……吧。”

武瞾眼眸之中透露着笑意,“怎么?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到朕这里,方才那巧舌如簧的劲儿怎没了?”

狄仁杰瞅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一把拽过来,“去,坐着,三郎啊,你渴了。”

“我不渴。”

“爹说你渴了!”狄仁杰吹胡子瞪眼地怒道,“今日出门是不是又忘喝药了?”

武瞾笑意更盛,道:“哦,朕差点忘了,狄三郎还患有心疾,这药不能停啊。”

满堂皆笑。

然而笑着笑着,大家伙儿都笑不出来了。

他们有什么资格嘲笑狄三郎?

人家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谏言说得顺耳中听,连陛下都夸是个聪明的孩子,谁家孩子陛下如此夸赞过?

狄仁杰坐定,见到不少人将羡慕地眼光投来,擦了擦自己的脸,“三郎,我脸怎么了?”

“没啥啊。”狄景晖坐在边上,看着桌上的吃食,这宫宴确实比外头见到的菜肴要丰盛不少。

“三郎最近吃得是什么补药?”李昭德凑过来,羡慕地看着狄景晖。

“额……”

狄仁杰道:“这里你本不该来。这位是凤阁舍人,李昭德李相。”

“李相好。”

李昭德眯缝着眼,“叫叔父便是,我比你爹小那么几岁。真好,我那孙儿也有你这般大了,整日浑浑噩噩,不思进取,若有你半点聪明,老夫也就心安了。”

“叔父谬赞。”

狄景晖是狄仁杰幼子,也算是盛年得子,而这李昭德成婚成的早,故说道同辈,其实狄景晖应该是和他儿一个辈分的,只是若这样比较起来,李相这颜面更加没地方安了,只好拿自己孙儿当个比较。

“方才那番话,谁教你的?”狄仁杰看向狄景晖,用一种蚊子般的细语,不露声色地说了出来。

“孩儿自己想的。”

“你倒是真敢想,罢了,回去再收拾你。”

李昭德笑道:“怀英,你们父子俩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叔父,我阿爹说回去要收拾我。叔父你可能帮我。”

“哈哈,你个小滑头。你这次立了大功,你爹欢喜还来不及呢,别听到吓唬你。要是你爹真揍你,莫怕,来我府上,我替你出气。”

狄景晖看了眼面色黝黑的狄仁杰,拿起桌上的鸡腿啃了起来。

这时,身着淡黄色衣裳的青年男子匆匆走入殿中,有些激动地一路快走,至明堂正殿,才朝武瞾躬身下拜。

“儿臣李旦,叩见母帝。儿臣身体抱恙,赴宴来迟,还望母帝恕罪。”

武瞾脸色无喜无悲,眼神示意了下边上已经准备好的宴席,道:“坐下吧,迟了就不必拘礼了。”

武承嗣想到今日种种,心里这叫一个气啊。

拍薛师马屁拍到了狄景晖蹄子上。

阻止皇嗣入宴,又被狄景晖怼了回去。

现在看到李旦之后,更是眼中冒火。

“殿下来赴宴,怎就空着手过来了?”

李旦面色一慌,他心里也苦啊,被囚禁东宫,自己根本就没想着要来,这被传唤过来,还得……备礼?

哪里来得及!

“儿臣……儿臣来得匆忙,这礼……”李旦面露难色。

武承嗣嘴角一笑,至少在李旦这,他还是占上风的,朝武瞾一礼,“陛下,侄臣从异域货郎处偶得秘制香露三十瓶,此香露芬芳如花,喷洒周身,三日不散,特进献给陛下!”

<sript>;</sript>

第四十八章 别惹我

一些李唐旧臣,见到如此谄媚姿态的武承嗣,无不摇头叹气。

武承嗣愈在陛下面前表现,愈发衬托出皇嗣李旦的势微。然而这个时候,他们这帮旧臣还不能帮着说话,因为再开口,那就是前朝余孽了。

“爹啊,这魏王不是给皇嗣难堪吗?”

狄仁杰盯着前面,喃喃道:“你不懂,别乱说话。”

一旁的李昭德,历来就与武氏诸王不和,见到这魏王又咬着皇嗣不放,气得吹胡子瞪眼。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受这等气,这宴倒头来吃得甚是不痛快!

“还异域奇香呢,这什么香料宫中没有?”李昭德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管是多大年纪的女人,不管是古今中外,对于香料的热衷,都是一样的。武瞾眼中露出惊喜,“竟有此等香品?”

“侄臣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那藩商手中购得。陛下请看,这里有玫瑰、茉莉、栀子香露各十瓶,侄臣已命人试验,并无毒性。”

武瞾打开一瓶闻了闻,点头道:“确实香气扑鼻,这花香能够如此浓郁,却不见半点花色,清澈如水,果然是奇珍异宝,承嗣有心了。”

武承嗣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挣回了一点颜面。

“能替陛下分忧解难,是侄臣的荣幸。”

狄景晖呵呵一笑,拾人牙慧啊,你这人净捡小爷我说的话来恭维是吧,真是不要脸。

李旦握着拳头,还要装作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他不明白为什么,既然母帝有意让他赴宴,为何还要给他难堪?

难道就是为了当众羞辱他一番吗?

虽然武瞾口上不说,但是李旦也不傻,他能察觉得到,这武承嗣献礼,武瞾是真的开心,并非刻意装出来的。

底下朝臣缄默不语。

香露?

莫非真的是最近坊间传闻的那种奇香?这武承嗣如何得手的?那东西似乎有价无市啊!

武承嗣扫了一眼李旦,似乎觉得还不过瘾,便道:“皇嗣殿下,要不要也拿几瓶回去擦擦?”

“这是魏王献给母帝的,本宫就算了。”李旦声音之中带着点心灰意冷。

李唐宗亲斩杀殆尽,他这个前朝太子,如今还要逢场作戏,受尽凌辱,这是何等的残忍!然而这前头坐着的那位,居然是他的生母,这样的处境,又岂是平常人所能忍受的?

武承嗣一脸得意,“哦,这样啊。皇嗣殿下,方才邀您入殿的,可是在狄阁老边上坐的狄三郎。要不是狄家三郎,我等还不知道皇嗣殿下您身体欠安呢。”

是个明眼人都看到李旦脸上的恨意,然而这个时候武承嗣居然祸水东引,直接让皇嗣与狄相家的小子针锋相对。

好生歹毒!

其心可诛啊!

狄景晖本来还打算让这魏王多蹦跶一阵子,待到会宴结束,再好好收拾这个不长眼的东西,然而几次三番搞事挑衅,要是能忍,他就不是混世魔王了!

“陛下,微臣也有贺礼献上。”狄景晖见到了李旦眼神之中传达的冷意,为了自己将来一辈子着想,狄景晖也就挺身而出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

“朕怎么记得你之前献过礼了?”

狄景晖笑道:“那是微臣替坊民们呈给陛下的,并非是微臣的心意。再说礼多人不怪嘛,陛下说是吧?”

一旁的上官婉儿已经彻彻底底被狄景晖打败了。

这小子,怎么哪里都能冒出来一头?

真的是魔鬼转世么?

武瞾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那呈上来吧,朕也想看看,狄卿替朕准备了什么贺礼。”

“微臣这份礼,倒是和魏王这礼有些相似。”

武承嗣嘴角笑意凝固,“胡说!本王这是从藩商手中高价购得,你这穷小子如何能买得起?难道是狄阁老……”

狄景晖故作神秘地说道:“还请陛下昭微臣的学生刘子兆觐见。这份礼在微臣的学生手中。”

众人啼笑皆非。

“狄三郎,你这小小年纪,倒也好为人师起来。”

“就是,之前听闻今岁洛阳府进士科解元,被你强掳府上,拜你为师,本官欲要参你一本,你倒好,这不提醒,本官倒是忘记了。”

武承嗣笑意渐浓,“陛下,侄臣认为,这狄三郎欺压士林寒门,惹得人神共愤,此等大罪,应先罪处。”

“此事……朕已悉知。那二人皆是自愿拜入他门下,你情我愿的,朕也管不着这么多。”

“什么?”

“这……”

虽然狄景晖今日带给朝臣们的惊吓已经够多的了。

但是在“文人”这一块宝地上,这些士大夫们自以为不是狄景晖可以染指的,还想摁一摁狄阁老家这狂妄的后生,结果——这士林莫非都被这混世魔王给玷污了吗?

自愿?

鬼信啊!

然而陛下说自愿,那就是护着狄景晖的意思了。

“也好,就让你那学生入殿,让众卿家问问他,到底是不是被你逼迫拜入门下的。”

武瞾刚开始听得此消息时,也是难以置信,不过如今看来,这狄景晖,确实有过人之处,那二人说不定真的是真心拜在他门下也难说。

毕竟今日狄景晖带给她太多的惊喜了。

皇嗣李旦依旧缄默不语,又献礼?

这是还嫌本宫不够难堪吗?

狄相啊狄相,你这是要至本宫于何地啊?!

……

……

刘子兆怀揣贡礼,与贺知章一道跟随着坊民们,在神宫殿外观礼。

狄景晖也不是赶鸭子进村,这人带进来之后就不管了。

仪式礼毕,大部分看个热闹的坊民们都按照计划,从东西两侧的宣辉、承福二门疏散离去了,剩余逗留在宫城内的,也就是之前还没见过明堂样貌,留在皇城外的其余各坊百姓。

“季真,你说老师是不是逗咱们玩呢?陛下怎么会让我们献礼?咱们是不是又被老师骗了?”

贺知章很认真地说道:“老师何曾骗过我们?咱们能拜在老师门下,是咱们的福分。”

贺知章自从学了狄景晖的《葵花宝典》,愈发觉得对狄景晖的才识,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远处殿前忽传——

“宣刘子兆觐见!”

“宣!”

“刘子兆——”

“觐见!”

刘子兆眼睛一瞪,“恩师真乃……魔教中人也!”

他觉得,神人这个词,不符合狄景晖的光辉形象!

<sript>;</sript>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