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唐第一佞臣 - xp1024.com
《武唐第一佞臣》


第一章 醉生梦死回大唐

酒是穿肠的毒药,色是刮骨的钢刀,财是惹祸的根苗,气是狼烟火炮!

酒色财气为四害,危害程度“酒”排第一。多少英雄好汉栽在这个字上,远有诗仙李太白,近有武侠文学大师古龙。

特别是现代社会,酒精中毒、酒后驾驶,滋生无数惨绝人寰的人间惨剧,酒俨然成为致死率最高的东西。在七朝古都汴京,最近也出了个喝死的倒霉蛋。

武康是汴梁体育学院毕业生,专业是体育教育,毕业后回到汴梁县老家,希望成为本村小学的体育老师,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学校也不是随时招教师,县里师资力量招聘将在半年后举行。

这半年不能在家吃干饭,于是在室友兼损友二柱的介绍下,重回汴京给汴梁酒厂老板当秘书。秘书无论男女都有特殊作用,男秘书特殊作用是帮老板挡酒。

入职第一天,就被老板派出去公费进修三个月,地点就在汴梁喝酒人才培训基地。培训结束后整个人脱胎换骨,酒桌上大放异彩,深得老板青睐,俩月不到升职为首席秘书。

最近这段时间鸿运当头,好事儿组队接踵而至。首先老家的开发终于落到实处,拆迁补偿款已经倒账,家里的房屋、鸭棚、田地得到几百万大洋。

其次县里提前开启招贤纳士,他以第一名成绩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更是被分配到自己村小学,暂时教三年级语文。虽然体育老师教语文有点坑,但混个事业单位编制,还是挺振奋人心的。

最后就是摆脱备胎身份,屌丝逆袭即将和皎月女神领证。大学期间苦苦追求四年,苦尽甘来终于修成正果,女神很够意思买一送一,肚子里还带着个小的,可以让他一步到位组建三口之家。

办完教师入职手续,回汴京递交离职申请。酒厂规定三天旷工等同离职,但毕竟同事仨月,还是好聚好散吧。老板痛失左膀右臂,依依不舍的组织最后的聚餐,十几个同事推杯换盏,曲终人散时基本酩酊大醉。

武康没喝尽兴,再加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约损友二柱去唱歌。哥俩又喝又唱熬到凌晨,包厢时间快到了,武康开唱压轴曲,河北民歌小调小白菜,“两三岁呀没了娘呀”那个。边唱边哭边跳边喝,最后一头栽在地上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恢复意识,发现自己铁索加身,被两个人牵着走在一条黄土路上。两人打扮很复古也奇怪,一个穿黑袍戴黑色高帽,一个穿白袍戴白色高帽。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却大概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吓的差点当场尿裤子,想挣扎发现五花大绑,想大喊发现嘴贴封条,一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这时听到奇怪铃声,白袍从腰里掏出大哥大接通,听话音儿是陆姓判官打来的,大意是他的喜宴提前开始。白袍挂断电话,两人对视片刻确定下眼神,各自握拳竖拇指作点赞手势,然后拳面相碰拇指点在一起,猥琐的笑爬上他们的脸。互相点点头再次确定眼神,白袍突然转身,手中棒子电光火石间,砸在武康天灵盖上。

武康再度昏厥,意识里只有行凶者那煞白的脸,以及吐到胸口的长舌头。不知道过了多久,头脑渐渐恢复清明,眼皮仿佛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尝试几次果断放弃。接着头又疼起来,奇怪画面如幻灯片般闪过。

古朴的房间古朴的八仙桌,四个古装汉子开怀畅饮。一个穿着粗布衣背对着他,另外三个都是清一色捕快服。因为喜欢温瑞安的四大名捕,也研究过捕快这种生物。

事实上他们都是可怜虫,在古代只能算没编制的吏员。薪水少的可怜,甚至没有薪水,只能巧立名目横征暴敛,被人们称为不良人,好像还三年不能参加科举。

四人喝到酣处开始划拳,哥俩好、二红喜、四季财什么的。武康作为驰骋酒场的老油条,自然知道这种猜拳玩法,边念口诀边出指诀,如果两人伸出的手指加起来,正好是你念的口诀,那么你赢了,对方就得喝酒。

不过出一个以上的手指时,一定要伸出大拇指,且指向对方以示尊敬。除了出四和五个手指外,尽量不要出小手指。

四位喝的差不多了,酒馆小二殷勤过来收拾残羹剩饭,抬上张干净桌子摆上骰子赌具,四人又开始摇骰子赌大小。一直背对武康坐的那位手气比较好,大小通杀大杀四方,手边铜钱堆也越来越大。

正热火朝天之际酒楼外传来吵闹声,很快房门被粗暴推开,一个身穿麻衣的中年人冲进来,气呼呼抓布衣汉子的肩膀。

布衣汉子以为有人抢钱,蒲扇般左手一把捂住铜钱,肩膀一晃甩开肩膀上的手,右手伸到脖子后,精准抓住老汉衣领,暴喝一声手臂青筋暴起,以肩膀为支点来个标准的过肩摔,把老汉扑通一下摔在赌桌上。

桌子质量很好没有散架,老汉却倒了血霉,后背砸桌面摔个七荤八素,把赌博的碗也砸碎了。估计被碎瓷片划破皮,疼的他呶呶直叫。

大汉却不依不饶,醉醺醺手指老汉鼻子破口大骂:“敢抢康爷的钱,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老子打死你个老匹阿耶?”

看到这武康不由得幸灾乐祸,这大汉把自己老爹给打了,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啊!阿耶是唐朝人对父亲的称呼,这几个酒鬼加赌鬼是唐朝人?

正疑惑间画面继续,惹下大祸的汉子吓的呶一嗓子抱头鼠窜,醉酒再加上惊慌失措,一脑门撞在门框上昏死过去。

接下来的画面比较喜感,汉子被脱光膀子吊在歪脖柳树上。俩中年人也脱光膀子,手拿柳条鞭咬牙切齿,抽的这位哭爹喊娘。吃瓜群众古来皆有,大群衣着破旧的男女老少围观,还不时有人问怎么回事,因为什么吊灯康娃子。

看到这武康大概明白,事情被人捂住了。仔细想想也是,在古代特别是唐代,殴打父母可是犯罪行为,最高可判死刑。这要了传了出去肯定满城风雨,等待汉子的不是这种皮肉之苦,而是官府衙门里的各样刑具,搞不好还会腰斩弃市。

其实皮肉之苦还是小事,名誉才是最重要的!不孝的恶名要是传出去,他这辈子也就毁了,人人背后戳你脊梁骨,甚至当面骂你个狗血淋头,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武康不禁咬牙切齿,挨打老汉还不如直接报官,让官府好好收拾这个不孝子。从记事起娘就撒手人寰,老爹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含辛茹苦既当爹又当妈,他最痛恨的行为就是不孝!

大汉被打的昏死过去,被人从老柳树上解下了来,放在独轮车上推着回家,两个女人在车边掩面哭泣,一大一小应该是母女。小姑娘脸哭成花猫,妇女一手扯着她,一手捂着嘴看不清长相。想来应该是大汉的妻女,这种事向来亲者痛仇者快,天下为你真心流泪的人寥寥无几。

武康不禁唏嘘,当看清倒霉蛋的脸时,脑袋顿时嗡的一声,这张脸太熟悉了!这段时间要和女神扯证,经常照镜子臭美。看挨打倒霉蛋,比照镜子还清晰,一点反光失真都没有,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脑袋嗡嗡声停止,触觉感官恢复,钻心的疼痛袭来。浑身上下犹如凌迟,特别是上半身,疼痛一波接一波。心下不禁疑窦丛生,依稀记得和二柱喝酒唱歌,眼前一黑不省人事,这是耍酒疯被揍了?不应该啊,俺是那种喝醉就睡的类型,从没耍过酒疯!

想到这眼皮慢慢睁开,眼前一道模糊人影,看身材是女人,难道是我的皎月女神吗?艰难扑闪好几下眼,晶状体渐渐聚焦,视线渐渐恢复,看着眼前略微朦胧人影,眉头微微皱起。她不是皎月女神,追求四年的女神,他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视线完成恢复看清女人的容貌,不施粉黛如出水芙蓉,颇有几分姿色,弯弯柳叶眉间还藏着几分担忧。几年备胎生涯下来,对待美女总想展示最美好笑容,刚想有所表示,美女先开口了:“大郎,该喝药了!”

啥玩意儿?武松弟弟救命啊!一时气血攻心牙关紧咬,眼前一黑又昏厥了。算上被白无常揍晕那次,这应该是今天第三次昏厥,不过意识还有一丝清明,又是各种画面闪过脑海。

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差点逼疯他,搞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被着急参加喜宴的黑白无常坑了,灵魂被丢到了公元六五二年,也就是大唐高宗永徽三年,距离他那个年代一千三百多年,被强行穿越了。

此刻首先想到的是父亲,那个刚过五十就有很多白头发,饱经风霜堪比花甲老人的脸。

心痛半小时才恢复平静,也渐生些许欣慰。记得儿时非常皮,被老爹追着打,经常拿着拖鞋追的他满村跑。后来心术不正的二婶出谋划策,说再被打的时候不要跑,唱那首小白菜就不会挨打。

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自然听之信之,果然一唱歌就不会挨打,美滋滋都找不到北了。直到一天夜里被尿憋醒,听到老爹在被窝里呜呜抽泣。从那以后再不唱歌,懂事以后更是懊恼自责,也不知自抽过多少次耳光。

父子俩相依为命,直到武康长大成人。期间很多人都给老爹提媒,基本都是那些带着拖油瓶的寡妇,老爹每次都婉言谢绝

此时的武康如释重负,他才是最大的拖油瓶。这一走彻底解放了老爹,他才五十一岁,完全可以靠着那笔拆迁款生活的很好。

等时间抚平他的伤痛,找一个阿姨搭伙儿过日子,再生个一男半女。辛苦操劳付出半辈子,接下来的人生也该为他自己而活。其实他早就有离开的想法,只是想不到会如此彻底。

给老爹祈祷送上衷心祝福,接下来开始考虑眼前的烂摊子。被夺舍的这个同名同姓的可怜虫,和自己的遭遇如出一辙,今年十七岁也是早年丧母。

十岁那年武老爹续弦,和隔壁李村小寡妇搭伙过日子,就是刚才喊大郎吃药的那个。武阿姨带过来一双儿女,女儿娇娇今年七岁,儿子狗剩今年三岁,还在流鼻涕玩儿泥巴。

武阿姨称得上贤妻良母,把老武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唯一的心病就是继子武康。有娘生没娘养容易沾染恶习,懒散酗酒还爱赌博,打架斗殴好勇斗狠,好事找不到他,坏事离不了他。去年和县衙三个捕快勾搭上,更加肆无忌惮变本加厉,劣迹斑斑十里八村臭名远播。

眼瞅着过年十八岁,还是没媒婆上门说亲,同龄人的孩子都能喊爹了。武氏夫妇愁的不知挠掉多少头发,四处求爷爷告奶奶,还是没人家愿意把闺女送到武家受罪。

两口子无计可施,只能更加辛劳管理那十几亩地。武阿姨闲时,给大户人家做些缝补零工,好不容易攒够六百钱罚金。所谓的罚金,就是对未婚男女逾期不结婚的处罚。

大唐从战乱中建立,战后为了恢复人口,贞观时期李二颁下强制法令,十二岁可以结婚,十八岁不结婚每年罚六百开元通宝,一直罚到二十岁。超过二十再不结婚,官媒上门强制结婚。这样一想有些可笑,讨不到媳妇够可悲了,您还要罚钱,要不要这么坑啊?

夫妇俩省吃俭用攒下的罚金,藏在睡觉的床板下,哪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被武康这小子偷走,跑到县城找那三个狐朋狗友喝酒去了。武小妹通风报信,武老爹暴跳如雷去县城抓人,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醉醺醺不省人事的武康,被几个同族叔伯捆起来撂倒牛车上,从县城押回武家村,二话不说吊在村头老柳树上,一顿噼里啪啦抽打,打的他直接昏死。撂到牛车拉回家,当天夜里就一命呜呼了。

本来这小子壮如蛮牛,老武之前还是府兵,从小教他练武强身健体,那顿皮肉之苦不算什么。可这小子烂醉如泥,在酒楼一脑袋撞在门上,头颅内有了积血,再加上被头下脚上吊起来,积血跑到脑子里坏了大事。阴差阳错之下,被新时代的武康夺舍了。

理清来龙去脉,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本来酒精中毒猝死,起死回生应该笑,可宿主不是官二代、富二代,只是普通家庭泥腿子,还是个臭名昭著的二流子,绝对值得嚎啕大哭。纠结大半个小时,只能暗自一声叹息,既来之则安之吧。

艰难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后娘武阿姨已经离去。闻到浓浓汤药味道,忍着疼爬起身子,瞪大双眼抽起鼻子,小心翼翼摸到床边柜子上的药碗,一口下去满嘴苦,呛的他手一抖差点儿打翻药碗。

好不容易缓过劲,苦楚没下口腔又上心头。记得小时候喝药,最喜欢吃那种糖衣胶囊,吃那种苦药片时,老爹总会准备几颗大白兔奶糖。现在的老爹估计拿不出大白兔,这个时代甚至拿不出奢侈品糖。无奈默念良药苦口利于病,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把眼泪都苦了出来!

驱赶心中苦楚,品味口中酸楚,规划将来的路。想要在这个时代混下去,可以没钱,必须有名;可以不大名鼎鼎,绝不能臭名远扬。所谓的浪子回头洗心革面,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就像明星舒齐说的那样,付出比其他同行更大的努力,只为把曾经脱掉的衣服穿上。自己想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把盖棺定论的棺材板儿掀开,也必须付大于常人数倍的努力。

小心翼翼躺在硬板床上,倒抽几口冷气再舒口气,那些叔伯们还算有点良心,没有往后背抽鞭子。疼痛消失缓缓闭上眼,从时间空间着手眼前这个时代。

虽然专业是体育教育,最大的兴趣却是研究历史,因为皎月女神是历史系的。最喜欢研究的朝代是唐朝,最喜欢了解的历史人物是武则天,因为武大姐是皎月女神的偶像。

永徽是唐高宗李治初登大宝的年号,也是历史上颇具盛名的“永徽之治”。李九二十二岁登基,今年二十五岁。这小子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永徽元年他老子的忌日,去感业寺进香并私会老相好武氏。

永徽二年孝服满时,便接武氏入宫。今年封武氏为二品昭仪,为武大姐迈向人生巅峰架起第一级台阶。

武康扯着嘴角无声一乐,同样是姓武的,做人的差别咋就那么大嘞?摇摇头开始研究空间,按照已故武康前辈的记忆,这里是武家村,归淳安县管辖,淳安县归睦州管,睦州归江南道管。按现在来说,这里应该是浙江省杭州市淳安县。

第二章 沦为酒神离家乡

无巧不成书,皎月女神祖籍就是杭州市淳安县,现在的江南路睦州淳安。这片水土还养育了女神的另一个偶像,女皇帝陈硕真,史学家翦伯赞称她为中国第一个女皇帝。耳濡目染下,武康也大概了解这位女皇的生平。

她是睦州雉山梓桐人,也是个寡妇。永徽四年十月初,浙江百姓不堪官吏贪求及豪强逼掠,她与妹夫章叔胤在睦州清溪县,覆船山竖起反旗,自称文佳皇帝。

武康不由得暗乐,自己和她还是同县老乡嘞,等等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刹那间如遭雷击,扯动伤口疼的龇牙咧嘴,一道冷汗滑过后脖颈。现在是永徽三年七月,明年十月陈寡妇就要造反?哎呦我的妈,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您老也太作了吧!

这可如何是好?一时间纠结无比,现在的淳安就是炸药桶,必须尽快逃离!皱眉冥思苦想许久,开始抽丝剥茧权衡利弊。首先绝不能跟着造反,陈寡妇造反连昙花一现都不是,十月造反十一月就被剿灭,昙花还没开放就凋谢,她也被官军俘虏虐杀。

她靠着宗教妖言惑众,自称九天玄女下凡,把那些老百姓忽悠成忠实信徒,带着他们杀官造反。其实说起来,这些没经过军事训练的寻常百姓,就是攒鸡毛凑掸子的乌合之众。

她的对手不是大明朝那些烂透的卫所兵,而是依旧战斗力强悍的府兵。大唐帝国刚建立不久,土地兼并还不严重,府兵战斗力依旧强悍。乌合之众对抗百战精兵,无非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失败是注定的。

如果硬着头皮留在淳安,不是被叛军挟裹,就是被官军杀良冒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必须早日跳出泥潭逃之夭夭,确切的说是带着便宜爹娘一家四口逃命。

逃跑路线必须好好规划!西边的歙州和南边的婺州不能去,那是叛军的主攻方向。西南的衢州也不能去,发达程度还不如睦州,人要往高处走。

就剩下东边的越州和北边的杭州,思来想去决定去杭州。一来这个时代北方是经济中心,北方远远比南方发达。二来作为现代人,肯定对杭州情有独钟。

远虑暂时解决,近忧又来了,该如何说服家人离开。这个家拮据的无米下炊,哪里有钱长途迁徙?就算有钱也不好办,这个年代应该很看重“故土难离”这四个字,还有落叶归根。就算在现代社会,举家搬迁也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行的。

武康估摸着,必须想办法先富起来,有了经济实力才有资格谈其他。想在一年内暴富只有经商,虽然商人被归为下等人,但与小命比起来就无足轻重了。

用什么办法挣第一桶金,成为当下的燃眉之急。穿越者同行们又是造玻璃又是造酒,他前世只是教语文的体育老师,除了身上的二两肉啥都不懂。这一世更是没啥一技之长,也是只有把力气会些三脚猫功夫。越想越头大,失眠到鸡鸣时分依然一筹莫展,最后实在熬不住睡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卧床养伤,武氏待他确实如亲生儿子,几乎衣不解带日夜照顾,还把家里下蛋的老母鸡杀了。武康很感激也很渴望母爱,一声“阿娘”让武氏哭的稀里哗啦,原来之前那混小子从没这样喊过。期间靠着层出不穷的童话故事,和武小妹也建立了良好关系,小孩子没有不喜欢听故事的。

唯一遗憾就是便宜老爹从没来过,估计还在气头儿上吧。这时武氏就会充当说客,两头儿奔走两头儿说好话。武康也不太担心,毕竟血浓于水,父子的隔夜仇最容易被时间抚平。等养好伤过去磕头道歉,这事儿也就翻过去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卧床整整半个月,外伤内伤好了七七八八。期间每时每刻都在想发家致富办法,馊主意一个又一个,都因客观条件不允许而否决。一时间黔驴技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着屋顶透射进来的几道月光,嘴角不禁勾起苦笑,现在田里还有农活儿,明天去和老武承认错误,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吧。想到这又是满满的无奈,闭上眼进入睡眠模式。

熟睡之际依稀感觉有人晃自己的脑袋,睁开眼发现是继母武氏,刚想打招呼嘴被堵上了。只见她满是惊慌失措,把手里包裹往他怀里一塞,拉着他手腕往下拽,压低声音焦急说:“大郎快跟娘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武康吓的不轻,提线木偶般下床,浑浑噩噩跟着走。老武卧室亮着灯,好像来了客人,依稀能听到交谈声。

一直来到院墙篱笆门旁他才回过神,心说到底怎么回事,陈寡妇提前造反了?不应该啊!他这只蝴蝶一直卧床不起,还没来得及煽动翅膀嘞!

开口刚想问又被堵住嘴,武氏小心翼翼打开柴门,出门往两边不停查看,搞的像地下工作者。确定好路上没人,把他拉出来再次压低声音说:“大郎你赶紧逃命,有人要害你!往南跑去婺州找你大舅,他在衙门南边开了家根宝茶楼,你去投奔他,再也别回来了!赶快走晚了就来不来啦!”

武氏急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一个劲儿往外推他。武康见她真情流露不像演戏,心中不禁咯噔一声,难道醉酒打老武被人捅出去了,真是这样可就大祸临头喽!

想到这不敢耽搁,提着包裹转身就走,走几步停住脚步,再次转身双膝跪倒,压低声音说:“娘您照顾好阿耶,康儿在外面赚到钱就回来接您们。还有如果明年有人造反,告诉阿耶一定不要参与,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风头!”

说罢看着武氏的泪如泉涌,无声磕三个头,起身大步流星消失在夜色里。转念仔细想想,离开这个地方也好,树挪死人挪活,在这早就声名狼藉,也不会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吧!

按照原主的记忆来到武家村口,迎面是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就是通往婺州的官道。心下很是无奈,婺州将来也会被叛军攻击,本打算去杭州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微微摇头刚走进小树林,就听铛啷啷一声铜锣响,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呼喊咆哮:休走了武大郎;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抓住武大郎祭酒神了

武康登时气的汗毛倒竖,武大郎这个倒霉称呼,眼下还真是赖不掉,这是唐朝的社会风俗。姓武还是家中长子,自然被称呼为武家大郎君,简称武大郎,便宜弟弟就是武二郎,娇娇就是武小娘子。

不过眼前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看着树林里火把通明人头攒动,二话不说撒腿往村里跑。刚跑不到百步,又听对面铛啷啷一声铜锣响,又是嘈杂的呼喊声。

四道绿光闪过,伴随着汪汪犬吠声,两条大狗扑了过来。是李大户家的狗,这个时节人都揭不开锅,能养狗的就是他家。

想到曾经被这俩畜生咬过,一咬牙拉开架势,如猛兽般蓄势待发。眼疾手快正掐住其中一只的脖子,左腿肚被另一只咬住。钻心的疼令他狂性大发,一脚把咬腿那只踹飞,同时使出浑身气力猛掐,很快把手中这条活活掐死,随手丢在地上往旁边野地里跑。

也该着他倒霉,前天刚下的雨,一脚陷入泥潭里。人群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可真是天堂无路地狱无门,被十面埋伏了。这些都是本村村民,依旧大呼小叫着,围住他一阵拳打脚踢,后脑勺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了下,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渐渐恢复意识,耳边响起整齐的呼喊,好像是“送酒神”什么的。慢慢睁眼遇上强烈阳光,等到适应光线后,就被眼场景惊呆了。

看着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几乎整个武村人都来了。他们个个苦大仇深的样子,边齐整呼喊着“送酒神”,边有节奏扬起握紧拳头的胳膊,那架势就像示威游行。

武康心中很是纳闷,我这是犯了什么事了,招你们还是惹你们啦,酒神又是什么鬼?疑惑间觉察身体不适,低眉一看登时哭笑不得,又被吊在村头儿老柳树上了,还是同样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

不过这次是头朝上吊的,胸口拴着十几道麻绳,双手捆在背后,脖子上还挂着个牌子,上书歪歪扭扭“酒神”两个大字。

这是批斗会吗?正疑惑间就听一声陌生的呵斥,呼喊瞬间停下。武康顺着声音望去,发现个四十岁左右的道士,穿深蓝色道袍,长的贼眉鼠眼,留着及胸山羊胡。左手掐剑指立于胸前,右手舞着桃木剑,剑上扎张黄符纸,扭腰吊屁股跳着尬舞,嘴里还念念有词。

身前是长形供桌,盖着黄色桌布,燃着青香和蜡烛。桌子两旁立着俩道童,约莫七八岁,也穿着道袍。其中一个接到老道的眼神,从旁边木桶里舀碗水,离开桶口一尺多高,又把水倒进去。如此重复五次,把所有人目光吸引过来,再把碗舀满水放在香案上。

老道绕过香案来到对面站定,背对武康面对众村民,又尬舞片刻大喊一声“呔”,宽大的袖子盖住破碗。两分钟后又是大喊一声“呔”,嘟囔了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扬起袖子露出碗口。村民们一阵惊呼,竟然不约而同跪下,双掌合十虔诚祷告着,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那只碗被老道挡着,武康也看不到状况,正疑惑间老道有了行动,高高举起那口碗。武康这才发现,碗里的水竟然结冰了,变成了寒气深深的冰块儿。现在可是三伏天,确实有些匪夷所思,怪不得村民们顶礼膜拜。

略微思考片刻,也就明白其中套路了,这不是穿越者必备的硝石制冰吗?硝石的化学名称叫硝酸钙,它溶解于水时会吸热,温度降低水自然凝结成冰。网上说唐末时候才被发现应用,两宋时期大幅流行,也算推动了历史的进步。然而现在可是唐初,难道这老家伙也是穿越者?

老道把冰块磕在香案上,咳嗽两声喊道:“贫道乃九华真人三目道长,此次奉九天玄女法令下山,解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间。路过武村地界,发现阴阳不调有妖孽作乱,掐指一算竟然是酒神造孽。酒神嗜酒如命,不仅祸害自己家破人亡,还会殃及整个村子。是以贫道果断出,手降妖除魔!”

愚昧的村民闻听此言又炸开锅,有的对武康口诛笔伐,说他偷了家里全部钱去喝酒。有的破口大骂说他就是酒神,有的嚷嚷着他要祸害全村,有的则是直接嚷嚷打死武康

人声鼎沸犹如雨后蛤蟆坑,真的是开批斗大会啊!武康成了十恶不赦之辈,不杀不足以平民愤那种!村民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到了这个地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武氏让他半夜逃命,为什么会被村民围追堵截,合着都是眼前的老杂毛妖言惑众。

如果所料不差,老杂毛儿的主子、他口中说的九天玄女,就是来年造反的陈硕真阵寡妇。历史上记载,这缺德娘们儿就是用这种把戏,忽悠寻常老百姓成为信徒,跟着她杀官造反,走上不了归路。

本来对她有同情心,毕竟这场叛乱的根本,是官府横征暴敛,闹的民不聊生,老百姓活不下去举反旗也正常。可现在要拿自己祭旗,必须另当别论!往人群中扫几眼,并没发现老武一家子,想必被村民控制在家里了。

老道双臂一举村民安静下来,人群中走出两个壮汉,是武家村屠夫武明理父子。两人一个拿杀猪刀一个抱磨刀石,放在香案上恭敬站在一旁。老道煞有介事舞动桃木剑,然后一口酒喷在刀和石上。

武明理往手心吐口唾沫,拉下衣领光着膀子,把磨刀石抱在地上开始磨刀,片刻后用手指头试刀锋快不快。再磨盏茶时间,揪掉一撮头发放在刀刃上,对着头发吹口气,头发齐整整断为两截,满意的点点头继续磨。

滋滋的噪音瘆的武康头皮发麻,这是来真的?我的妈呀!穿越过来就沦落为政治牺牲品,倒了八辈子霉有木有?

远处突然传来哭泣声,听声音非常熟悉。武康瞳孔紧缩抬起头,在村口看到武家四口。老爹被俩叔伯搀着,咬着嘴唇直掉眼泪,手里还抱着武二郎狗剩。武氏也被几个健妇围着,一手拉着娇娇,一手掩面哭泣。

人群左右分出一条路,武氏来到前面,跪在老族长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武老爹也跪下苦苦哀求,求老族长网开一面,放武康一条生路。老族长纠结许久,也许良心发现,也许良心不安,竟然向老道求了情。

老道扶起老族长,哈哈笑道:“老丈折煞贫道了,贫道从始至终,并没说要取酒神性命,只需要做场法师把他送走,以后不许再踏足咱们村就行!”

武族长连连点头应是,武氏夫妇也赶紧过来道谢。老道又开始跳起尬舞,鸭子走路般摇头晃脑,画面很是辣眼睛。

武康看着泪眼汪汪的的武氏,露出微笑并坚定摇头,示意她不要哭。扭头看向老爹,投以歉意微笑。两人四目相对,武老爹竟然从儿子眼神里感到了稳重,一时间也忘了掉眼泪。

老道做完法事一声令下,村民们一拥而上来到柳树下,武屠夫儿子爬上树,挥刀砍断绳子。武康坠落被村民接住,又被无数手托起来。

两个道童吆喝着头前开路,众村民也跟着吆喝,像唱歌似的很有意思:酒神啊你这酒神鬼,我武村与你结了什么亲,兴腾腾的人家你何不去,怎么偏把我的门儿进,你就是世袭在我武村住,也该去大户家访访亲,你叫我客来难留饭,你让我囊中无分文

还别说挺押韵,老道士挺有才,忽悠人一套一套的!不过你彻底得罪我了,小太爷可是出了名的锱铢必较、睚眦必报。你们不是明年造反吗?等小太爷到了婺州,找到大舅安顿下来,把你们的密谋记在小本本上,匿名举报给婺州刺史,把你们的黄粱美梦掐死在摇篮里。

想扭头寻找父母,发现头发被扯着无法动弹,无奈只得眯眼看天。其实心中并没离别伤感,反而有丝丝庆幸欣慰。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家里本就穷困潦倒,少了自己这份儿口粮,一家子也能多吃口。

经过此事,想必陈寡妇造反那天,老爹也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很有可能听自己的吩咐,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事后不会被受牵连,更不会被清算。

看着天空飞过的乌鸦立下宏愿,等我出人头地,定衣锦还乡,接您们去享清福!

第三章 路见不平泼沙助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鱼到底在哪里?

通往婺州的官道上,武康站在大片荷花塘前,水比较浑看不到鱼。文艺范十足的闭上双眼,感受沁人心脾的荷花香。一直等到四周无人影,快速掐两朵荷花,取出花心里的莲蓬藏在袖中,荷花丢下池塘快步离开。

走出大概一里左右,悄悄从袖中拿出莲蓬,抠出里面的莲子,把莲蓬丢在路边杂草里。剥开莲子果皮,果肉放在口中咀嚼,片刻后噗一口吐了出来。

太久没吃莲子,竟然忘记取里面的苦芽儿。重新剥开一颗,看着果实里嫩绿小芽,不由得微微苦笑,莲子心中苦呀!

便宜老爹心中苦不苦不知道,继母武氏肯定心如刀绞。记得刚离开武家村,武氏夜里骑着家里毛驴,夜行三十多里追上他,把包裹塞到他手里,又骑着驴连夜离开。这个时代的睦州并不太平,这份心这份爱,让他热泪盈眶,武氏不是亲娘胜亲娘。

包裹里是八张饼,二十五个开元通宝,两件换洗的衣服,一封书信一支金钗。书信是她跑到县里请人代写的,是去婺州舅舅家的介绍信;金钗应该是她的嫁妆,给他做盘缠。

武康并不打算用这些钱和金钗,是以八张饼吃完,摘取荷花里的莲子充饥。想当年在前世酒桌上,油炸莲子豆可是必不可少的下酒菜。

就这样边顺手牵莲花边赶路,中午时分感觉肚子不舒服。无奈撇撇嘴,从路边装半袖子沙土,去旁边小树林,蹲在半人高的草丛方便。大唐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擦屁屁的草纸,可真是遭罪呀!

刚解开衣服,就听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官道上尘土飞扬,七八名骑兵簇拥着一辆马车仓惶逃窜。后面三十多匹马紧追不舍,马背上是衣衫褴褛的悍匪,舞着横刀耍着马鞭,嘴里还呶呶鬼叫。骑兵被马车拖累跑不快,很快被悍匪追上,双方战成一团,一时间刀光潇潇人马嘶鸣。

这种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画面,凄厉的惨叫飙出的血,吓的武康把便便都憋回去了。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躲在草丛里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长出,生怕被殃及池鱼。

战团里哀嚎连绵不绝,披甲骑兵是久经沙场的精兵悍卒,刀来刀去勇猛无比。对面的悍匪也不白给,张张满是凶光的脸,应该都是背着血的亡命之徒。武康不禁瞠目结舌,这群马匪太彪悍了,竟然敢打劫军士!

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军士人数大劣,再加上还要保护马车里的累赘,渐渐落入下风。

一通人仰马翻后,战局里只剩六名悍匪,两个浑身血淋淋的军士。胯下战马死的死逃的逃,就连拉车的驽马也没能幸免。双方由马战改为步战,呶呶怪叫着互相伤害。

马车里突然窜出一道人影,是个身穿儒袍的年轻人,看年纪二十五左右,看身高一米七不到,看长相标准的小白脸。美中不足的是,额头上有几颗麻子,应该是出天花留下的。

如果按照电影里的套路,坐在马车里的不是绝顶高手,就是一无是处的窝囊废。公子哥明显属于后者,跳下马车摔个狗啃屎,爬起来撒腿就跑。

草丛里武康气的直骂娘,你个废物夹着尾巴逃命也就算了,为啥冲着小太爷的藏身之地逃?麻子不是麻子,你是坑人呦!果然局面恶化了,公子哥明显是根本目标,三个马匪闪出战团追了过来。

两个军士当然不乐意,也提着横刀窜过来,把公子哥护在中间,又被六名马匪手里的刀护在中间。战场快速推进,距离草丛三米处停下。

武康下意识抹把冷汗,眼前这些都是坑人,俺就是解大号而已,咋就被你们殃及了?有心起身逃命,又怕马匪杀人灭口。电影里演的那些武林高手们,都有一手暗器绝活,逃跑时后背要是中几个毒镖,找谁说理去?

正踟蹰不决时,战场异变突生,一悍匪中了一军士窝心腿,手里横刀飞了,怪叫一声倒着摔在草丛里。下半身草丛外,上半身草丛里,与草丛主人四目相对。

武康首先回过神儿,咬着牙暗骂晦气,双手闪电般掐住他的脖子,俩大拇指交叠,摁在他喉结上,使出吃奶的劲儿。倒霉悍匪刹那脸憋的通红,伸出蒲扇般大手,死命掰着锁喉的钳子。

那哪能让你掰开?做梦娶媳妇想的美,去死吧你!武康龇牙咧嘴,瞪着一双牛眼,倾尽全力掐着。倒霉悍匪掰不开,双手握拳狠狠砸武康胳膊。武康感觉被锤子砸中,疼的直冒冷号。此刻哪里顾得上疼,双手如老虎钳掐的更紧。

每秒都在煎熬,渐渐感觉拳头力道小了,倒霉蛋双腿开始乱蹬了。没多久拳头不再落下,腿也安静下来,整个人停止挣扎。嘴里冒出血沫,白眼仁也翻了起来。武康确定他死透彻,松开手扬起一拳头,砸在他脸上暗骂了句:“死都死的这么难看”。

这时又听啊呀几声惨叫,赶紧透过草丛向外看,战局又简单明朗许多。只剩下一军士、两悍匪继续厮杀,除了那个小白脸公子哥,其他都躺在血泊里。

军士俨然强弩之末,身上伤口不断沁出血,反观俩悍匪生龙活虎的。公子哥见势不好撒腿往草丛边跑,两名悍匪马上虚晃一招闪身追来。

等公子哥跑过草丛,武康刹那起身大喝一声“看招儿”,一捧沙土奔着两人面门洒过去。趁着他们捂脸之机,飞起一脚踹在一名悍匪心窝上。

悍匪惨叫一声连连后退,被后面的军士一刀砍下脑袋。乘胜追击的军士想砍另一个,却被对方一刀砍破肚皮。军士倒地后一把抱住悍匪大腿,使尽全力冲呆愣的公子哥大喊:“快跑!”

公子哥回过神,一抹眼泪转身就跑。武康见悍匪那吓人的络腮胡子,也没勇气加入战团,也转身仓皇逃命。很快就听一声惨叫,忠心的军士被杀了。

两人不敢回头继续跑,身后传来大胡子气急败坏的咆哮:“小兔崽子给老子站住,老子非把你们挫骨扬灰不可!站住——”

武康不由得撇嘴,心说到底你傻还是我傻,你说站住就站在?两人慌不择路往山中密林中逃,脚下荡起层层积叶,衣服被灌木丛划破,划出好几道伤,那是口钻心般的疼。

然而和小命比起来,这些都是鸡毛蒜皮。不知道逃了多久,就听公子哥一声“啊呀”,武康紧急刹车转身一看,登时吓的一声“妈呀”。

公子哥双脚离地悬浮在半空,身上被浅黄色、大腿搬粗的绳子缠绕,一张俊脸憋的通红,胸前被挤压喊不出话,只能投来哀求眼神。武康目光向上抬,看到了和公子哥脑袋、大小相差无几的蛇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深山巨蟒吗?这东西野猪都能吃,何况人乎?

蟒蛇眨眼间从树上下来,公子哥也被带到地面,就像个待宰的羔羊,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武康腿肚子发软,下意识转身就跑,十步不到又停住脚步。觉的没逃跑的必要,等蟒蛇把他缠绕的窒息死亡,会整个吞下去,挺着大肚子也会沦为待宰的羔羊。

看看来时的路,追兵还没到,自己暂时没生命危险。那么问题来了,该如何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心思电转间还真想出个主意,前世听村里老人说打蛇打七寸,七寸是它心脏所在,打坏了心脏也就打死了蛇。

问题又来了,七寸到底在哪,身上也没带尺子,再说大蛇、小蛇心脏位置不一样呀,当然他也没勇气,去打不断吐出长信的蛇头。

眼见公子哥要一命呜呼,武康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之间又想到个主意。赶紧扯下身后包裹,呼啦全倒在地上,拿起酒葫芦揪开软木塞。这酒是他帮人家干活得到的,大半用来清洗被狗咬的伤口,期望不要得狂犬病。

武康疾跑过去手腕猛甩,把里面的酒洒在蛇头上。前世喜欢看动物世界,电脑里有个“动物世界”文件夹,里面除了成套的爱情动作片,还有成套外国专业捕蛇人的科教视频,以及动物记录片。

视频里说蛇类都极其讨厌酒精,专业捕蛇人都会随身带酒,被缠住就往它身上泼酒,蛇就会松开人走掉。然而残酷的现实再次赤裸裸打脸,眼前这条好像成精了,丝毫不怕身上的酒,依旧紧紧缠着公子哥。公子哥脸部充血,憋成了猴屁股,白眼儿都翻了出来。

武康鼻子都气歪了,硬着头皮来到公子哥脚边,抓起蛇尾巴反着缠的方向解。一边解一边暗骂那些捕蛇人,坑死人不偿命的砖家,蛇哪里怕酒了?小太爷要是能穿越回去,肯定化身键盘侠,把你们喷个狗血淋头,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这时脑中闪过灵光,不由得老脸一红。估计是冤枉人家了,蛇怕的是那种高浓度白酒,不是这种和啤酒差不多的垃圾!以后有时间也研究下蒸馏酒精,不奢望像其他穿越家那样挣的盆满钵满,只期望受伤的时候给伤口消毒,降低被破伤风夺去小命的概率。

等翻蛇翻到公子哥胸腔时,他呼吸明显舒畅许多,边大口喘着粗气边泪如雨下。幸亏蟒蛇没缠住他脖子,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然而问题又来了,这条蛇真是成精了,尾巴又缠上公子哥的胯。武康气的怒发冲冠,你这畜生诚心和小太爷唱对台,我这边解你那边缠?

感觉到蛇身再次收紧,巨力袭来只能无奈放手。公子哥的再度张开大嘴,俊脸再次憋成猴屁股。武康无计可施,只能再度从蛇尾开始解。触碰的蛇腹下鳞片时,脑子又闪过捕蛇人视频里的科普,登时如醍醐灌顶般茅塞顿开,然后浑身起满鸡皮疙瘩,恶心的腹中阵阵翻滚,胃液差点脱口而出。

然而眼下火烧眉毛,哪里顾得上恶心不恶心,抓起蛇尾露出其腹下鳞片,翻开尾巴小鳞片前面,最后那片比较大的腹甲下,看到了蟒蛇的肛门。

咬咬牙大喝一声,右手作出点赞手势,拇指插进蛇肛门里用力压迫。视频上说这是蟒蛇唯一弱点,肛门里有蟒蛇的穴道,被压迫蛇就会软下来。

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有讲卫生习惯,把拇指甲给剪掉了。要是有指甲爆菊,绝对会激怒这条畜生。譬如说和朋友开玩笑,用手捅屁屁和用筷子捅,得到的后果绝对天壤之别。

不过眼下的情形还是很恶心,腥臭的蛇排泄物整的满手都是,终于忍不住“哇”的吐了。生平第一次爆菊,对象是条蟒蛇,看肝门大小还是公的,许仙也没这么重的口味儿吧?

此法效果立竿见影,蟒蛇很快软了下来,蛇头垂在地上犹如冬眠一般。武康知道这种情形顶多维持三分钟,当下哪里敢耽搁,三下五除二翻开酥软的蛇身,冲着脸色煞白、泪流满面、大口喘粗气的公子哥狠踹一脚,扯着嗓门大吼道:“愣着干啥?赶紧跑啊!你想客串许仕林吗?”

蛇口逃生的公子哥瞬间回神,虽不知道许仕林是啥玩意儿,却不影响他激发求生欲,懒驴打滚爬起来撒腿就跑。没跑几步又是啊呀一声,右脚踏在小坑里扭伤了,一个狗啃屎栽在地上。把武康气的差点爆粗,暗骂一句坑货猪队友,冲过去把他抗在肩头,大喝一声撒腿就跑。

平时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哪经历过这?五脏六腑演奏交响乐,又惊又吓上吐下泻。武康被吐一身污物,脊背阵阵温热,还闻到刺鼻尿骚,恨不得把这货丢下悬崖。

如此仓皇逃窜一里不到,突听身后密林里传来惨叫,惊起大片飞鸟。武康紧急刹车,惯性差点儿把小白脸传出去。公子哥抓住他大腿,稳住身形干呕几声,急不可耐嚷嚷:“兄台因何停下,蛇仙会腾云驾雾,赶紧逃命啊!”

武康肩膀一晃把他摔到下,满脸鄙夷道:“狗屁的蛇仙腾云驾雾,一条黄金蟒而已!刚才那声惨叫,是追咱们强人嗷嗷的。他遇到了黄金蟒,像你那样被缠住,很快会葬身蛇腹。我说公子哥先生,接下来听我指挥。让往东你不能往西,让摸狗你不能偷鸡,否则小太爷拿你喂野猪”

公子哥明显不适应这样的说话方式,却也粗略明白大意,思考片刻艰难点点头。

武康很满意他的态度,满脸孺子可教的欣慰,蹲下来压低声音说:“蟒蛇把强人吞下肚,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如任人宰割的泥鳅,毫无攻击力。等下咱们原路返回,想办法捉住它,扛到坊市卖掉,或者抬到婺州进献刺史大人,肯定发笔小财!”

说到这武康双眼放光,仿佛看到大把开元通宝向他招手。公子哥仔细推敲刚才话语,很快也兴致勃勃点头答应。两人打定主意略微准备下,凭着记忆原路返回。

武康心中不禁纳闷,黄金蟒是缅甸蟒蛇的白化突变种,放在前世也异常罕见,主要分布在印度、斯里兰卡、缅甸和泰国北部,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

公子哥见他皱眉不语,紧走两步微笑道:“听兄台说话语气,也是婺州当地人,咱们是同乡。某姓崔名健字健之,兄台喊我五郎就行。另外兄台刚才称呼有误,称呼婺州刺史只需‘崔刺史’、‘崔公’就行,‘大人’是称呼”

武康闻言不由得老脸一红,“大人”只是对父亲的尊称,并不用于称呼官员。下级官员见了上级官员,或者百姓见了官员,也并不像后世那样奴颜婢膝。只是鞠个躬,称呼他的“姓”加“官名”就行,或者直接“姓”加“公”。

就像电视剧《神探狄仁杰》里,称狄仁杰为“狄阁老”或者“狄公”。想到这有些尴尬,转移话题介绍自己:“某姓武单名康,没读过私塾也没有字号,五郎可以喊我武大武一郎。武村没有读书人,与世隔绝也不知外面的规矩,倒是让五郎见笑了,惭愧惭愧!”

崔五郎拱拱手压低声音笑道:“大郎过谦了,如此谈吐不凡,怎么可能没读过书?至于字嘛等咱们把蛇仙献给婺州刺史,大郎可以求崔公赐下字号,也算一段佳话,哈哈!”

武康看着那真诚的笑脸,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倒霉的大郎,倒霉的称呼!撇撇嘴不搭理他,埋着头赶路。

所谓的一州刺史,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封疆大吏,总管一州的政务、军权,类似于现代社会的省长加省委书记,还掌握着一州的军事权力,当之无愧的土皇帝。真要得到他的赐字,等于鱼跃龙门跻身上层社会喽。

第四章 黄金蟒蛇化金龙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来到黄金蟒出没地点,蹑手蹑脚躲进草丛,小心翼翼向外看。

就见追杀他们的悍匪,正被蟒蛇吞噬,上半身进入蛇口,只留小腿在外面。然后半分钟不到,完全被吞入蛇腹。大快朵颐黄金蟒舒服了,慵懒趴在草地上,不时吐出长信。

武康咳嗽两声站起来,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走出草丛。这时候蟒蛇会有两个选择,一是把肚子里的人吐出来,另一个就是逃跑。如果是前者,武康会捡起悍匪的横刀,毫不犹豫砍下它的头。

黄金蟒选择了逃跑,身躯缓慢爬行,速度比乌龟还慢。武康呵呵一乐,心说话装了逼还想跑,门儿也没有啊!

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威风凛凛拦在蟒蛇前面,轻轻敲一下蛇头。果然如视频里说的,蟒蛇一旦吃下大块食物,基本没有攻击力,俨然拔了刺的刺猬,沦为毡板上的肉。

武康捡起寒光森森横刀,环视四周树木,快速选定目标。挥刀砍掉一根树杈,削掉分支拿在手中,紧走几步卡住黄金蟒头。

倾尽全力摁着,直到它停止挣扎,转身冲崔五喊:“别在那杵着看戏啦,赶紧过来帮忙,把我腰带解下,把它的嘴捆起来。你要是害怕就摁棍子,我来捆它的嘴!”

草丛没动静,这孙子溜之大吉了?凝神仔细感觉,发现还在草丛瑟瑟发抖。武康一口浓痰啐在地上,又骂骂咧咧喊三遍,他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崔五煞白着脸来到近前,哆嗦着手解掉武康的腰带,搭在武康肩膀上,然后双手紧紧攥住树杈。

武康没好气儿白他一眼,松开树杈蹲下身,用腰带把蛇嘴捆牢,还恶趣味打个蝴蝶结。呵呵一乐提起横刀,找个手臂粗的小树砍断,剔掉枝叶削成圆木,再刮去两端树皮,挖成椭圆形凹槽。前世老爹是个木匠,是以简单的木工活不在话下。

折腾半个多小时总算完成,把圆木丢在黄金蟒旁边,又去砍几根树藤。脱下身上外袍,撕成几十根布条,快速搓成麻绳,小心翼翼把蛇捆在圆木上。

往手心吐口唾沫搓搓手,冲握着树杈的崔五说:“不要摁着啦,也不要害怕,就把它当成大黄鳝。别墨迹,赶紧抬下山邀功领赏。抬的时候把凹槽卡在肩头,既舒服又省劲!”

崔五见大蛇异常乖巧,也渐渐恢复胆气,丢掉手中树杈,活动下酸麻的手腕,轻轻踢下蛇头,看着圆木点赞道:“大郎心思细腻,凹槽不硌肩,不用手扶也能稳如泰山!不起眼的小小改良,竟能带来如此便利,当真化腐朽为神奇!”

“别拍马屁啦兄弟,还有也别喊俺大郎,喊俺二郎或武二,俺有个早夭的兄长”,武康满嘴跑火车,来到蛇头前蹲下,抬起圆木把凹槽扣肩膀上,扭头对崔五说:“俺头前开路,你在后面跟着。注意安全,争取关城门前进城。”

“二郎不必着急,下山走十里就是兰溪县,县里没有城门,只有婺州城有城门”,崔五说着也蹲下身子,用力把凹槽扣在肩头,晃晃脑袋说道:“现在时间还早,不会露宿街头的我喊一二三,咱们同时使劲。一、二、三,嗨呦起!”

哥俩慢悠悠下山,山势不陡不费力气。一棍一蛇外加蛇腹中悍匪,约莫二百多斤重。两人走走停停,两个小时才下山,看看太阳的方向,大概中午两点左右。

沿着官道往南走,沿途又闹了不少笑话。水田里耕作的百姓看到他们,胆小的吓的落荒而逃,手里的家伙儿都扔了。胆大的过来凑热闹,当看清黄金蟒时,竟然扑通跪在路边,双手合十不断磕头,嘴里嚷嚷着“金龙金龙祥瑞”

武康颇有些无言以对,你要是给狗下跪我也就认了,就当爱狗人士穿越了。给蛇下跪算怎么回事?狗屁的金龙祥瑞,就是一条白化的缅甸蟒蛇,还是刚刚吃人的蟒蛇。

幸亏现在是唐朝,要是放在上一世,绝对倒大霉吃牢饭!后世蟒蛇可是一级保护动物,据说至少十年起步。葬身蛇腹的悍匪更倒霉,在唐朝没地方喊冤,一千多年后也得自认倒霉!

越往前走吃瓜群众越多,不断有人奔走相告,不断有人围观。看他们样子,是想沾金龙的仙气儿。后来越闹越欢,敲锣打鼓群魔乱舞,还有几个老农吹笙。幸亏唢呐没传进大唐,否则更加热闹。

感觉肩头推力越来越大,皱眉回头一看,崔五这小子笑逐颜开,昂首挺胸美的找不到北真是无言以对啊,喜欢抬您继续抬,小太爷得歇歇!

想到这武康扫了眼吃瓜群众,冲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喊:“兄台搭把手,劳驾抬一会儿,某肩膀酸痛想喘口气儿”

“诶诶好嘞”,壮如蛮牛的大汉快如脱兔,一个大步迈过来,抓起圆木抗在肩头,憨厚的脸笑出一朵菊花。吃瓜群众满脸羡慕,有的甚至满脸哀怨。

见此情形武康无奈摇头,真想振臂一声高呼,这是黄金蟒不是金龙!

崔五跟不上大汉的节奏,很快累的气喘吁吁,把圆木递给旁边村汉。崔、武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兴奋。运气来了谁也挡不住,稀里糊涂抓条大蛇,莫名其妙成了金龙祥瑞!

官道上老百姓越聚越多,人群潮水般涌来,估计兰溪县万人空巷了。走着走着,突听人群中有人嚷嚷:明府、少府来啦!

人群一阵骚动,很快闪出一条路。武康抬头看过去,发现一群身穿官服的人。走在前面的是俩中年人,四十岁上下,应该是百姓口的明府、少府。

其实就是兰溪县的县令、县尉,后面还跟着主薄、校尉、录事,还有一群挂着腰刀的捕快。看这架势,兰溪县领导班子倾巢而出了。

众官员见到黄金蟒,也是目瞪口呆,县令快步来到近前,冲黄金蟒恭敬三鞠躬,大呼一声:金龙祥瑞降世,天佑我大唐江山!

官员们也有样学样,也喊着天佑大唐,纷纷恭敬三鞠躬。武康有些懵逼,估计他们没见过蟒蛇,更没见过金色蟒蛇。转念一想也对,蟒蛇只会出现在,南部热带原始森林里,没见过也不奇怪。

崔五一把拉住武康手腕,快步走到县令跟前,抱拳躬身行礼道:“三叔父安好,健之这厢有礼了!金龙祥瑞是小侄和二郎在山里发现,打算到婺州交给耶耶。叔父咱们一同前往,和耶耶共同商议,如何向圣人进献祥瑞!”

听到这话武康瞠目结舌,事情好像玩儿大了!如果献给长安的李治,被那些高干们看出端倪,蒙骗圣人会不会掉脑袋?

正走神间,看到崔县令异样的目光,赶紧学着崔五的样子,抱拳行礼恭敬道:“睦州淳安县武家村武康,参见崔三叔!黄金蟒金龙祥瑞确是某与五郎发现,还请三叔定夺!”

“哈哈好啊!五郎、二郎做的好”,崔义方满面红光,热情拉着两人手腕,看着黄金蟒说道:“你们献上献瑞立下大功,不过处理的很不周到,金龙祥瑞岂能捆在圆木上?来人,快给祥瑞松绑,把本官轿子抬过来,请金龙上轿!”

武康一听吓的三魂出窍,黄金蟒要是暴起咬人,可就大事不妙了。想到这赶紧摆出憨厚笑脸,压低声音婉言劝解:“三叔万万不可!金瑞岂是轿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要是龙腾九天,咱凡人望尘莫及!还请三叔找铁匠,给祥瑞打造巢穴,咱不能掉以轻心,不能让金瑞化龙飞走!”

“二郎言之有理,是三叔考虑不周”,崔义方捋着山羊胡连连点头,考虑片刻转过身,对着手下小弟发号施令:“元英,马上吩咐众匠师,务必在明日午时之前,完成金龙祥瑞巢穴;李校尉快马加鞭,前往婺州通知刺史;邢捕头去翠满楼安排酒席,本官要与两个侄儿开怀畅饮!”

三声应诺,县尉、校尉、捕头马上行动。崔县令在武康、崔五的陪同下,仔细查看黄金蟒,也问到了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武康和崔五对视一眼,不敢实话实说,只说吞了头野鹿。

崔县令闻言难掩失望,小声嘀咕了句:“要是身怀六甲就完美喽!”

武康闻言想乐又不敢乐,不是所有的牛奶都叫特仑苏,也不是所有的蟒蛇都叫白娘子!蛇就算怀孕也不会显怀,顶多下几个蛋罢了,再说这黄金蟒还是公的嘞!

邢捕头过来禀告,已经在翠满楼安排好。崔县令拉着武康呵呵直乐,直言接风洗尘、不醉不归。

于是在县城翠满楼里,崔县令亲自招待,县领导班子亲自作陪,还邀请当地有头有脸的士绅。翠满楼是兰溪县最大的风月场所,称得上本县龙头夜总会。这次并没邀请艺伎相陪,众人的心思都在金龙祥瑞上。

武康也不吊他们的胃口,和崔五一起添油加醋,讲述事情的经过。崔县令听罢很是感动,频频敬酒道谢。崔五也不甘示弱,说些拜年的话,也敬了杯酒。花花轿子众人抬,其他人紧随其后。

席间推杯换盏畅所欲言,你方唱罢我登场,开启车轮战向武康敬酒。武康来者不拒,毕竟是从喝酒人才培训基地,脱颖而出的优秀毕业生,在高浓度酒缸里泡了三个月,这次穿越还是喝酒喝死的,岂会在乎这些虾兵蟹将?

你若要战,奉陪到底!是以一通车轮战下来,除了崔县令叔侄,其他人都喝到了桌子底下。武康半醉半醒,低度数米酒很难尽兴,于是不断回敬崔家叔侄。

叔侄俩真被吓到了,这小子千杯不醉啊,无奈找各种理由推脱。武康有个毛病,或者说酗酒之人的通病,有三大难受:见酒不喝心难受,喝不醉酒胃难受,喝醉了酒肝难受!

武康也不逼他们,开始自斟自饮。这位还有一个毛病,喝醉酒倒头就睡,喝不醉满嘴跑火车。

再次举杯一饮而尽,把火车挂挡开起来:“三叔、五郎,这俗话说的好,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咱们抓到黄金蟒,我就给你们讲讲,另一条大蛇的故事。她叫赵雅枝,不她叫白素贞,人送绰号白娘子,和她的男人许仙大官人,在杭州西湖床上船上相遇,开始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屋子里声音时而瓮声瓮气,时而破锣般的刺耳。武康边大口喝酒,边努力搜索记忆,给他们讲白蛇传,那个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爱情故事。

起初两人当成醉后胡言听,渐渐的越听越入迷,也被引人入胜的故事给吸引了,听到酣处还大声叫好。

武康见他俩沉浸其中,一时间更加来劲,讲完后还觉不过瘾,又唱起那首青城山下白素贞插曲。破锣般要命的声音,如果其他穿越同行在场,非把酒壶呼他脸上。

歌唱完人也醉了,一头栽在酒桌上,搞的满桌狼藉,一时间碗碟乱响。崔家叔侄都没喝多,崔县令吩咐手下喊来老鸨,给武康安排房间住宿。

两个捕快架着他出包间,迎面被一群莺燕拦住。她们争着抢着,让捕快把人送自己房间。仔细看她们眼圈儿都有些红,估计也是被白娘子的故事感动了。

放下武康花落谁家暂且不提,单说豪华包间里的崔家叔侄。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崔县令一锤定音道:“健之,此人可交!不知你身世的情况下,两次舍命相救,属实难能可贵;把金龙祥瑞功劳分出一半,足见心思通透、心胸豁达;酒后观其行,听其言,胸中有沟壑;老夫故意丢下一片金叶子,他却视而不见,足见不是贪财之辈!”

崔五仔细聆听教诲,略微颔首表示赞同,压低声音说:“既然咱们要向长安献金龙祥瑞,何不把白蛇的故事润色一番,整理成册一并献上。与金龙祥瑞相辅相成,最好把它们扯上关系!”

崔县令抚须沉思许久,重重点下头说道:“连夜召集书吏,咱们叔侄口述,让他们分别负责撰写,争取明天午时之前出册。等铁笼打好,马上启程去婺州,交由你耶耶定夺!”

叔侄俩达成一致,连夜写白蛇传去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武康迷糊着从床上坐起,揉揉四分五裂的脑袋,眉头拧成疙瘩。想起昨晚的所作所为,不禁尴尬的老脸一红,丢人现眼有没有!幸亏其他人都喝趴下了,想必崔家叔侄,也不至于到处宣扬自己的丑态。

略微放下心,又感觉到异样,怎么满屋的香味儿?当低眉看到锦被女人脸,大脑再次宕机,怎么有女人在床上?

挠挠头冥思苦想,还是没醉酒后的记忆。想到这里是翠满楼,也就不在意了,这妹子应该是艺伎。第一次就这样交代了?别说感觉了,稀里糊涂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无声苦笑片刻,蹑手蹑脚下床,来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挽发髻。这可真是愁人,穿越过来从没挽过,笨手挽出的发髻,犹如狗啃的刺猬,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恨的他几欲拿手边剪子,自己给自己理个平头儿。

这时听到女人压抑的笑声,扭头一看坐在床上的妹子,正捂着嘴吃吃笑话。不由得老脸又是一红,赶紧解开重新挽,瞪大双眼盯着铜镜。

铜镜的成像效果与玻璃镜相比,确实不可同日而语。然而身为体育老师,要像穿越家那样造玻璃,估计难于上青天。

妹子更衣完毕,迈着碎步走过来,温柔说句“公子,奴家帮你”,接过手中木梳给他梳理头发。武康也懒得和自己较劲,透过镜子眯缝着眼,瞄着大唐低胸装,脸上不禁有些发烧。

大唐妹子相比前世妹子,在低胸方面更加开放,这都呼之欲出了!怪不得那么多穿越家前辈,前仆后继穿到唐朝,能否出人头地先不说,大饱眼福是一定的。

一时间心猿意马,吟出了那副对联:“海纳百川,有人乃大不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呀!公子好才华”,妹子一惊一乍,满脸陶醉的样子,美滋滋称赞道:“人应该像大海那样,有容纳江河水的宽广胸襟!海纳百川,出自三国名臣序赞,‘形器不存,方寸海纳’;有容乃大出自尚书,‘有容德乃大’。至于后两句的出处,奴家才疏学浅,还请公子解惑!”

武康瞬间懵逼,我比你更才疏学浅,你问我?我问谁去?要不再喝死一次,穿到满清问问林则徐?

想到这不由得尴尬到家,插科打诨转移话题:“姐姐您这胸襟够大了,不用纳百川!您学识渊博,武某很是佩服!哎呦”

头发被木梳揪掉几根,疼的的武康一咧嘴。妹子马上紧张兮兮道歉,武康则表示不必在意。

等头发梳理好,她放下木梳来到床边,掀开被子、床板,拿出个精致的盒子。走过来放在梳妆台上打开盒子,满满的珠宝首饰,看起来价值不菲。

武康不明所以,也懒得问,任由妹子挽发髻。她一手握着发髻,一手从盒里拿出个精致的白玉簪,插在他的发髻上。

第五章 婺州城见崔刺史

武康见玉簪插在发髻上,赶紧伸手去摘,心说开什么玩笑,睡人家的床,还要人家的东西,妥妥的恶霸行径!手刚碰到玉簪,手腕就被女子握住,武康微微笑道:“萍水相逢无功不受禄,没理由要姐姐的东西,某原来的瓷簪呢?”

女子面露为难,讪讪说道:“那只瓷簪昨晚掉地上摔断了,这是奴家赔给郎君的,还望郎君莫要推辞!再说没簪子也不行,头发会散开的。”

武康一时哑口无言,总不能披头散发见人吧!瓷簪换玉簪,貌似大有赚头儿

敲门声响起,进来个小丫鬟,说是崔五有事来见。还不待武康有所表示,崔五急匆匆推门而入。只见他眼圈黑的像熊猫,眼球里布满血丝,看情形一夜没合眼。

不过精神矍铄,脸色因兴奋而潮红,手里还拿着本线装书,大步流星来到梳妆台前,把书塞到武康手里,火急火燎说道:“白素贞的故事,熬了一宿整理好的,二郎赶紧看看!”

“白素贞的故事?你们熬通宵就搞这个?某更喜欢兔八哥的故事”,随手把书丢在梳妆台上,看看身边温婉的妹子,也不想占她的便宜,于是扭头对崔五说:“五郎先借些银钱,给这位姐姐”

“了解!那个谁,去把你们妈妈找来”,崔五吩咐旁边丫鬟。小丫鬟喜形于色,转身跑出门外。崔五拿起梳妆台上的书,重新塞到武康手里,说道:“二郎快看看,叔父还把金龙祥瑞写在开篇,这可是关系咱们前途的大事!”

武康见他表情严肃,微微颔首翻看书页。闻着清新墨香,看着扉页上晦涩难懂的内容,一时间又瞠目结舌。崔县令脑洞太大了,要是穿越到后世写网文,肯定是大神级别的。

开篇介绍了《白蛇传》的由来,竟然说白蛇和黄金蟒是一母同胞,白蛇化成白娘子报恩,金蛇留在青城山修炼。历经千年修炼,终于能化龙飞天,却因放不下亲妹子,于是下青城山寻找。

哪知水土不服,身受重伤修行大减,恰被结伴游历的崔健之、武康救起。金蛇感激涕零,托梦给两人,讲述妹妹的故事,也就是接下来的白蛇传。

武康忍不住嘿嘿直乐,驴头不对马嘴的,许仙啥时候多了个大舅哥?崔县令太可爱啦,为了所谓的金龙祥瑞,老脸都豁出去了!

不过你今年献祥瑞,明年陈硕真就造反,到时你这张老脸,恐怕要被打成鞋耙子脸!笑罢合起书递给崔五,心说你们爱咋咋地,反正明朝的冯梦龙,不会穿越过来告你们侵权。

崔五见他点头,立刻眉开眼笑,看那手舞足蹈的架势,恨不得抱着武康亲两口。

敲门声再次响起,小丫鬟领着个妇人进来。妇人打扮的花枝招展,涂着厚厚粉底,看到崔五马上笑撵如花。

小跑过来道万福,掐着兰花指,舞着手绢嗲声嗲气道:“哎呦五郎君,您能看上如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奴家哪敢收您的钱啊?这是如烟的奴籍文书,请您收好了!”

崔五咳嗽两声满脸严肃,接过文书一目十行。确定无误后摆摆手,赶苍蝇似的打发走老鸨,把文书递给武康说道:“贤弟且收好了,以后如烟就是你的人啦!”

武康闻言直接懵逼,咋就成我的人啦?只是让你帮我付过夜费,还有买下那支白玉簪,没打算给她赎身啊。再说现在身无分文,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拿什么养如烟?刚想开口拒绝,又被崔五眼神制止。

崔五把他拉到旁边,压低声音说:“给她赎身做个小妾,首先明年不会被罚钱,官府不管你娶妻还是纳妾,只要能生孩子就行。其次她攒了不少私房钱,贤弟暂时不用为生计发愁。再者说来,贤弟明年就十八了,身边要是没女人伺候,那些好事者会污蔑你有龙阳癖!”

武康嘴角不住抽搐,听这意思让俺吃软饭?也太给穿越家丢脸了吧!穿越过来不封侯拜相,不腰缠万贯,先来碗软饭吃?不过转念又一想,崔五的话貌似有些道理。十八不结婚被罚钱,官媒要是送来个东施,那才叫恶心呢!

想到这走到如烟身边,把文书叠起来放在首饰盒里,盖上盖子说:“文书交给你保管,选择权也交给你。要是有好归宿,随时可以离开。你如果无处可去,跟着某也可以。某不保证给你锦衣玉食,以后有某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肚子!”

如烟感激的泪流满面,奴籍连畜生都不如,终于成自由身了。武康又懵了,大唐的女人这么容易被感动?这要是放在后世,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只要不拿出大把钞票,女人连个厌恶的表情都懒得给你!

刚想绅士般安慰几句,又被崔五拉住了手腕,这小子满脸猥琐嘿嘿笑道:“等回到婺州,愚兄送你一座宅院。到时候关起门来,你们怎么搞都行!现在跟愚兄去找叔父,铁笼子已经做好,得把金龙祥瑞装进去,咱们马上启程赶往婺州!”

说到这他又向如烟吩咐:“你们赶紧收拾行李,换上普通衣衫,到县衙门口等着二郎赶紧走,叔父他们等候多时啦!”

两人匆忙下楼,一路小跑来到县衙二堂。院子里围满人,中间放着个铁笼子,三匹马并驾齐驱的马车,黄绸缎盖着的蟒蛇。

铁笼空隙很小,黄金蟒绝对逃不掉。武康稍稍放心,和崔县令喧嚣完毕,指挥众衙役装蛇。众衙役争先恐后,都想沾金龙的龙气。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们绝对会打起来!

等各就各位,武康爬到笼子上,打开顶部小门。四衙役小心翼翼拉开绸缎,露出挺着大肚子的黄金蟒。崔县令带着手下官员,又是向它恭敬三鞠躬。两个衙役光着膀子,同时用力抬木棍上马车,铁笼上衙役马上接手。

武康看着递过来的蛇头,确定这祖宗还活着,接过衙役递过来的剪刀,剪断捆蛇头的腰带。黄金蟒慵懒吐两下信子,并未张口咬人的倾向。

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手握剪刀蹲下,让衙役慢慢往下放,逐个剪开布条、藤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大肚子放在笼子里。

黄金蟒慢慢盘起身,所有人都暗松口气。这祖宗现在可是金龙祥瑞,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长安城李九铁定暴跳如雷,在场之人都得脑袋搬家!

八名衙役齐上手,抬着铁笼往马车上装。黄金蟒抖动了身子,蛇尾露出铁笼,正耷在一衙役手上。这哥们激动的差点跳起来,咧着大嘴嘿嘿傻笑。沾染金龙贵气,以后肯定大富大贵。

武康不禁撇嘴,你们是不知道它的厉害啊!要不是吃饱了懒得动,早就暴走缠人了。等到了婺州写份文件,详细介绍黄金蟒的生活习性,包括如何饲养、如何冬眠等全部列出来。

着重强调它的危险性,无论李九、昭仪姐姐,还是那些金枝玉叶们,好奇之下被咬伤,那都是弥天大祸!到那时自己这颗脑袋,想不搬家都难!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城,乐队走在最前面敲锣打鼓,后面跟着舞狮队,最后是披甲执刀的军队,个个雄赳赳气昂昂。

崔县令骑着高头大马,红光满面跟着舞狮队,还不时冲两边百姓拱手。然而他只是浪费表情,人山人海的吃瓜群众,目光都落在载金龙的马车上。

老百姓们都疯了,竟然往笼子上抛洒铜钱,坐在车辕上的武康和崔五,不时被飞来的铜钱砸中。这样下去不行,估计走不到婺州,就会被钱砸死。索性换上盔甲,再借块盾牌护脸。

等来到婺州城外,竟然搞了四麻袋铜钱。武康本想贪污些,却被崔县令告知,钱是老百姓供奉金龙的,要一同送到长安。这让他非常郁闷,比吞苍蝇还难受。早知道不上缴黄金蟒,自己造个笼子去逛街,也能挣个盆满钵满。

婺州城外场面更加宏大,兰溪县与之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刺史崔义玄带着婺州大小官员,亲自过来迎接祥瑞进城。老崔给金龙车架三鞠躬,还朗诵一篇满是之乎者也的文章,最后亲自持皮鞭赶车进城。

接下来没武康啥事儿,他带着如烟主仆,跟着崔五来到一座宅院前。院子不算大,有正房、东西厢房,还有个小跨院,住他们三个完全没问题。这里曾是崔五养外室的地方,这次献祥瑞立功,他老子崔刺史心情大好,准许他把外室带回府里。

崔五把他们安顿好,又吩咐仆人送来粮食等必需品,就匆匆离开了。直到吃过晚饭,这小子再次登门,说他老子要见武康。武康不敢大意,在如烟的帮助下,打理好仪容,上了崔五的马车,前往婺州刺史府。

在刺史府书房里,武康见到了崔义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满头银发精神矍铄,身板硬朗不怒自威,有上位者气势。出身五姓七望的清河崔氏,根红苗正的大户人家。经历高祖、太宗、李治三朝,称得上三朝元老。

崔义玄待武康行礼过后,抬头瞟了一眼,没说话也不赐座,继续埋头看书。

书房异常安静,只有偶尔的翻书声。被视若无睹的武康不急不躁,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站在原地挺拔如松。他知道这是下马威,前世在汴京体育学院,也被教导主任如此刁难过,当时足足站半个多小时。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很快两刻钟过去,崔义玄依旧聚精会神看书,丝毫没抬头的意思。武康不由得吐槽,老家伙看的是金瓶梅吗?也罢,咱们就耗着,看谁耗得过谁!想到这把意识放空,眯着眼魂游天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义玄慢慢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合上手中书直起身子,淡淡说了句:“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何解?”

武康瞬间回神,看着面无表情的崔义玄,思索片刻回道:“父母在世,子女要留在家中尽孝,尽量不出远门。如果情况特殊,必须告知父母所去的地方,安排妥帖照顾父母的方法,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

话说完得不到回应,气氛再度变的压抑。盏茶功夫过去,武康也明白了言外之意,老狐狸是让自己抖出糗事!婺州距离睦州二百四十多里,骑快马来回顶多三天,他应该派人调查过了。

想到这武康整理下思绪,实话实话道:“回禀崔公,某离家出走,实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因为贪杯,拿父母积蓄和狐朋狗友吃酒,惹得耶耶大怒。后来又被妖道陷害,他用小戏法妖言惑众,蒙蔽武家村所有村民,污蔑某为酒神,联合村民把某赶出家乡。某无计可施,只得来婺州投奔娘舅。”

“酒神?哼,不学无术的妖道”,崔义玄一声嗤笑,盯着武康双眼说道:“妖道在武家村施展妖法,一碗水顷刻间凝结成冰,老朽冥思苦想良久,依旧不能勘破其中门道。二郎却称其为‘小戏法’,看来已知其奥妙,可否说与老朽听听?”

武康不由得心中一紧,这老狐狸太厉害了,抓住话里的蛛丝马迹,就能大幅度发散思维。看着他那锐利的目光,武康觉着自己此刻一丝不挂,从内到外完全曝光。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给自己争取最大利益:“回禀崔公,某确实知道制冰的法门,但某要四层利益,还请崔公成全!”

崔义玄不置可否,摆手示意武康入座,手拈长须淡淡说道:“永徽二年颁行的《永徽律》中,疏议了十恶不赦。二郎可知道,十恶中的第四恶,是什么吗?”

提起《永徽律》,武康还真知道。前世皎月女神是历史系的,毕业论文要用到《唐律疏议》,也就是《永徽律》后来版本。作为备胎的他,自然要为女神排忧解难,查阅了很多资料,自然知道“不赦”的十恶。

所谓的“不赦”,就是不会被减刑,古代皇帝为了装逼,非常喜欢大赦天下,服刑犯人会罪减一等。譬如说,本来被判秋后处决的,可以改判流两千里。想到这武康如实回答:“第四恶为恶逆,谓殴及谋杀祖父母、父”

话语戛然而止,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刚穿越时看到的画面,如催命符般涌入脑海。原主和三个不良人醉酒赌钱,不知情把武老爹摔在赌桌上。殴打父母为恶逆,如果罪名落实,秋后都不用等,直接斩立决。

数道冷汗淌下脖颈,要是被老狐狸拉出去砍了,也许会像窦娥那样,来场六月飞雪。殴打武老爹的是原主,不是穿越过来的我!情急之下刚想狡辩,又讪讪闭上嘴。真要开诚布公,说自己穿越来的,估计也难逃一死。

大事不妙啊,难道明年的今日,就是我的周年忌日?如果死了能回到未来,那倒可以尝试下。武康满脸苦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渐渐回过味儿来。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黄金蟒之前,肯定必死无疑,现在却大有可为!

金龙祥瑞在婺州闹的满城风雨,估计老狐狸早就八百里加急,通知了长安的李九。李九刚登基三年,就有金龙降世,肯定美的找不到北。

这可是天大的殊荣,还是前无古人的祥瑞。自己作为祥瑞发现者,殴打武老爹这事儿,就算传到李九耳中,他也会想方设法保住自己小命。

黄金蟒就是保命符,崔义玄不敢拿自己怎么样!想到这武康恢复从容,直视老狐狸锐利的目光,气定神闲道:“抱歉崔公,某还是要四层!”

崔义玄眼中再次闪过赞许,手拈抚须笑而不语,抬手拍了两巴掌。书房门被推开,走进四个身穿甲胄的军士,每人怀里抱个木盒子。将盒子放在旁边桌子上,离开书房带上房门。老狐狸微微点头,示意他打开盒子。

武康不明所以,也懒得多费脑筋,直接来到桌边伸出手。小心翼翼打开第一个,手一哆嗦盖子重新盖上,腹中阵阵翻滚。不停的深呼吸,强压呕吐的冲动,再次打开盒子。

一颗人头静静躺在里面,面部狰狞五官扭曲,看起来有些面熟。努力回忆片刻,不由得倒吸口凉气。原主生前最后的酒席,是和三个不良人在一起,这颗人头的主人,就是三人之一。

如果所料不差,另外俩不良人的头颅,就在另外两个盒子里。那么问题来了,第四个盒子是谁?知道自己殴打老爹的,只有那仨不良人和老爹自己,连继母武氏都不知道。

慢慢盖上木盒子,手指有节奏敲击,片刻后眉头舒展开来,已经知道第四个倒霉蛋是谁了。崔义玄这个老狐狸,不仅心狠手辣,心思还相当缜密,做起事来滴水不漏。

如果猜的不错,人头的主人是个道士,就是当初污蔑自己是酒神,那个会硝石制冰的道士。

第六章 制冰术换不良帅

武康为验证心中猜测,直接打开第四个盒子,果然是那个牛鼻子老道。看到他脸上的鞭痕,下意识皱起眉头,前因后果了然于胸。老狐狸砍下牛鼻子的脑袋,并不是为自己出气,而是杜绝他泄露制冰秘密。

牛鼻子不是穿越家,他无意间发现硝石制冰,当成压箱底绝活,肯定不会透露出去,就是主子陈硕真也不行!他脸上的鞭痕,表示曾被严刑拷打。至于原因是啥,腿肚子都能想到,逼问制冰的法门,看来老崔志在必得呀!

不过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武康都得承这份儿情。恶逆属于十恶不赦,那三个不良人是祸根,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想到这再次施礼,半真半假道:“多谢崔公设身处地,为某收拾烂摊子。其实您应该多准备一个盒子,如果谈判结果不满意,也把某的脑袋砍下来,放在盒子里!”

“呵!二郎说笑了,老夫的目的是制冰秘术”,崔义玄站起身,走过来盯着他说道:“二郎尚在兰溪时,老夫就派心腹去了武家村,顺藤摸瓜处理不良人,顺手牵羊抓到老神棍。可惜他骨头硬的很,无论如何拷打,就是不招制冰秘术!”

崔义玄示意他坐下,继续说道:“制冰那么大的利益,不是一人能独吞的。二郎是聪明人,懂什么叫怀璧其罪。放眼整个天下,能守住秘术的人寥寥无几!老夫背后的崔家,正是其中一个。二郎也不要讨价还价,老夫把婺州份额给你。”

武康闻言沉思许久,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与崔义玄约法三章,双方共享制冰秘法,且不能把秘方外泄。崔家不插手婺州,武康不插手大唐。虽然很吃亏,却也无计可施。他没守住秘方的实力,只能借助崔家,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

崔义玄很大方,还写下书面协议。条约签好后,武康演示硝石制冰,向崔义玄讨来硝石,一大一小两铜盆。小盆内放半满水,小盆放入大盆中,在大盆中放置硝石,再倒水入大盆,慢慢增加硝石分量。

看着小盆里的水结冰,养气功夫极好的老狐狸,也狠狠惊愕一把,还亲自尝试制冰。

武康毫无保留,又把硝石结晶循环利用,以及注意事项倾囊相授。

等老狐狸记录完毕,武康开口说道:“虽然婺州制冰归某,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启动资金。租店铺需要钱,买硝石也需要钱。崔公可以借钱给某,也可以直接分成”

崔义玄摆手打断,沉吟片刻说道:“老夫既然答应不插手婺州,自然言出必行。老夫会吩咐五郎准备好一切,等你挣到钱慢慢还。另外二郎不要插手经营,经商不是正途,过来做老夫的司兵副参军吧”

武康闻言不禁撇嘴,司兵参军可以做,副的就免了吧。他大概了解初唐的官僚制度,刺史为一州最高长官,之下则有别驾、长史、司马等官,称为上佐官。他们没有实权,就是用来安置闲散官员的。

真正有实权的是判司,有司功、司仓、司户、司法、司兵、司田等参军,负责处理各方面的政务,由录事参军事统领。录事参军是实际上的二把手,多为刺史的心腹。

司兵参军,类似于现代军队的参谋长,权利地位相当大。副参军就差强人意了,类似于现代军队的参谋。有句话说的好,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没丝毫实权,混吃等死的职位。每个司兵参军麾下,都有十几个副参军。

武康不想混吃等死,也不想一辈子经商。士农工商四阶层,商就是万年垫底的命。商人在唐朝,虽然不像两汉、大明那样被歧视,也是富而不贵,根本没有什么出路。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古代商人最牛的,应该是武昭仪她爹武士彟,生前位居国公,死后还被封为皇帝。武康认为自己的女儿,不会有武昭仪那么厉害,也就绝了做富商的打算。

至于要做什么,其实早就有了规划。受温瑞安老先生的影响,想做一个捕快,在唐朝被称为不良人。虽然不能参加科举,但唐朝安史之乱前,科举就是一个笑话,名人举荐才是王道。如果崔义玄向朝廷举荐,自己马上能做县令。

武康躬身施礼,一副感激涕零模样,讪讪说道:“承蒙崔公看得起,某感激不尽。但对军务一窍不通,恐怕会误了大事。崔公看这样如何,某先在州衙做不良人,积累足够经验!”

崔义玄满脸不可置信,一时猜不透他心中想法,光明正大的职位不要,去做臭名昭著的不良人?沉默良久,开口说道:“明天去找司法参军郑凯。”

离开刺史府,由于宵禁的缘故,只能坐崔五的马车回去。路上和他谈了开店的事,请他帮忙寻觅合适的店铺。崔五大包大揽,将武康送回宅院,又给了四贯钱。

第二天早早来到州衙,找司法参军郑凯。司法参军执法理狱,督捕盗贼,迫賍查贿,类似于现在的政法委书记。手下有三股人马,管牢狱的狱吏,衙门里的衙役,以及负责侦缉逮捕的不良人。

郑凯知道武康是刺史的人,表现的很是热情,直接让他做了婺州城不良帅。还召集全部不良人,亲自带他过来入职,把制服腰牌等交给他。

婺州不良人共有三十个,年龄基本在三十左右,都是体型彪悍之辈,都有拿手的绝活儿。

接下来的半个月,武康每天都在忙碌。抽时间拜访娘舅武根宝,晚上和如烟一起写文件,他口述如烟笔录,介绍黄金蟒的生活习性、危险性,着重介绍黄金蟒的脚。其实蟒蛇都有脚,只不过退化了,贴在腹部鳞片下。

刺史崔义玄得知,又派人把他请到刺史府。当武康翻开黄金蟒,露出退化的脚时,老家伙直接高潮了。蛇有脚,离传说中的金龙更近一步!

酒席上老家伙告诉武康,长安传来消息,程知节亲自带兵来婺州,护送金龙祥瑞进京。他还旁敲侧击,询问蛇头上会不会长出鹿角,搞的武康哭笑不得。

处理完这些琐事,武康把全部的精力,用在拉拢人心上,天天请手下吃酒。崔五给的四贯钱,两贯交给如烟家用,两贯用于请客吃饭。

手下也知道他后台硬,表面上服从他的安排。这个时代的治安很不错,他们整天无所事事,基本都是吃干饭的,甚至干饭都没得吃。

武康身为不良帅,一年才拿三百文开元通宝,众手下在二百文左右。按这个时候的米价,一年薪水才能买一石米,按现在来说就是一百二十斤,绝对饿死的节奏,所以不良人都有黑色收入。

这天中午姜氏兄弟值班,两人都是彪形大汉,武康对他们印象不错,中午下衙休息时,请他们喝中午茶。

出了衙门走在坊市大街上,本来熙熙攘攘的路人,竟然都避开他们,主动往两边让路。

武康哭笑不得,看来不良人在婺州地界,是从头到脚烂透了,老百姓避他们如蛇蝎!本打算随便找个茶楼,想想还是算了,估计那些商户见到他们,肯定暗骂十八辈祖宗。思来想去,决定去娘舅的根宝茶楼。

途径一个炊饼摊,姜二牛打开蒸笼,拿一个递给武康。这让武康很是无奈,他对炊饼有点儿过敏,每次吃的时候,都能想起被小潘绿的武大郎。

姜氏兄弟狼吞虎咽,武康刚吃完一个,他们已经吃了两个。姜大牛摸摸肚子,冲卖饼人喊道:“多少钱?”

卖饼老汉连忙赔笑,掀开蒸笼又拿出三个,分别递到三人手里,点头哈腰道:“送的,送的”

二牛满意的嗯了声,一副算你小子懂事的表情,又从蒸笼里拿两个,抱在怀里拍拍屁股走了。

武康看着满脸肉疼的老汉,又看看手里的炊饼,无奈一声叹息。听如烟说,一个开元通宝能买四个,三人连吃带拿一共十个。于是从腰间钱袋里摸出三文钱,丢在蒸笼旁边,紧走进步追上两兄弟。

老汉看着三文钱瞠目结舌,估计还是第一次遇见,吃炊饼给钱的不良人。

来到根宝茶楼,找个靠门的位子坐下。茶博士认识武康,跑过来殷勤招待,奉上最好的茶水。

三人边喝边闲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无所事事间,茶楼对面大柳树下,一个汉子引起了武康的主意。看年纪约莫三十多岁,笔直立在树荫里。手里牵着一匹枣红马,马头上插着草标,看情形是卖马的。

很多人从他身边经过,没一个上前询价的。其实这并不奇怪,这个时代的马,堪比后世的宝马,价格贵的离谱。汉子的马膘肥体壮,应该是上等马,价值大概在两万钱左右,也就是二十贯,或者纹银二十两。

老爹和老娘省吃俭用,还给大户人家做针线活,一年也才攒下六百文钱。他们要想买这匹马,至少需要三十年积蓄,比后世买房都难。真正买的起、舍得买的,都是富甲一方的大户,婺州城还真不多。

武康估摸着,汉子等个十天八天,也不会有人过来买。然而不到一刻钟,就被打脸了。

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年轻人,大摇大摆来到柳树下。这个时代,普通老百姓穿麻衣,能穿丝绸衣服的,基本是官员、贵族、地主、富商,也都是有能力买马的。

姜氏兄弟见武康兴趣盎然,也都抬头看过去。姜大牛咋咋嘴,阴阳怪气道:“这小白脸有钱啊,这年头儿能买马的,非富即贵!入娘嘞,二牛你说,咱家耶耶咋就不是大官呢?”

姜二牛嘿嘿一乐,压低声音说:“耶耶要是大官儿,咱俩何必做不良人,何必被左邻右舍戳脊梁骨?二郎,要不咱们去做个见证,抽取些保费做茶钱?”

武康笑而不语,示意两人稍安勿躁,仔细观察那个年轻人。只见他不停抚摸着马,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卖马人难得遇见真心想买的,也热情的介绍自己的马。近一刻钟的讨价还价,商定成交价为十九贯钱。买主让卖主和他回家交易,这也说得过去。一贯钱有八斤左右,十九贯就是一百五十多斤,没有谁扛这么多钱逛街。

卖主点头同意,勒紧缰绳让买主上马。买主骑在马背上,伸手指了指北边方向,卖马人牵马载他离开。

武康嘴角扯出微笑,早就怀疑买主有问题!刚才伸手指路时,手心竟然有茧子!这个时代,只有经常做农活的农夫,舞枪弄棒的练家子,手心才会磨出老茧!

想到这站起身,对姜氏兄弟说道:“大牛、二牛,咱们悄悄跟上。如果所料不差,咱们今天要立功了,说不定还能发笔小财!”

姜氏兄弟将信将疑,也不敢有异议,衙门里谁都知道,崔刺史是他的靠山,他还和崔五郎关系匪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逛街了。

武康和茶博士打声招呼,说明天把茶钱送过来。茶博士也不敢有异议,赔着笑连连点头。

三人离开茶楼,悄悄跟在马匹后。大概走了半里,途径一家玉器店门口,买主让卖主停下。

停了大概两分钟,买主摸出两枚铜钱,递给卖马人说:“某要给发妻买玉钗,你先去对面茶棚喝杯茶,等某挑好玉钗,再回家取钱!”

卖马人客套推脱,青年板着脸说道:“勿要多言,让你去你就去,本公子去去就来!”

卖马人接过铜钱,心下非常感激,赶紧搀扶青年下马,还向他行礼道谢。然后牵着缰绳去对面,把马拴在木桩上,找张桌子要碗茶,正对着玉器店门坐下。

青年瞟了他一眼,转身进入玉器店。

武康嘴角笑意更甚,心说有点意思,这种套路在大唐就有了?

呵呵两声不屑摇头,吩咐姜氏兄弟:“等下那小白脸出来,你们悄悄跟踪。找个僻静的地方拦下,也不要和他废话,直接控制起来。然后二牛守着,大牛过来找某!”

两人听的云里雾里,也不明白也不敢问,对视一眼答应下来。

大概十分钟左右,茶棚里出现状况,两个汉子慢悠悠走进茶棚,故意和卖马人搭讪。由于离的比较远,武康听不到谈话内容,但绝对有猫腻。果然,卖马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和那俩人聊了起来。

又等了三分钟,青年从玉器店里出来,瞟了眼被吸引注意力的卖马人,沿着街道向北快速离开。

姜氏兄弟发现到不对劲儿,不可思议看武康一眼,悄悄跟在青年后面。

武康呵呵一乐,看来这小子已经得手了。接下来没有什么事,坐等姜大牛的消息就行。想到这迈步走入茶棚,随便找张桌子坐下,要碗凉茶慢慢品尝。

那匹马突然拉屎撒尿,武康瞬间没了心情,放下手里茶碗。

茶棚掌柜看到武康皱眉,赶紧拿起工具清理粪便,倒在旁边的墙角下。而在玉器店旁边,也有两个四五岁孩童,扒下裤子放水。

武康看了眼脏兮兮的街道,满是垃圾和骡马粪便,整理市容的想法萦绕心头。

前世在汴京喝酒人才培训基地,有一个关系很铁的同学,是体制内某个领导的秘书。他告诉武康,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烧市容市貌,第二把烧扫黑打恶,是最稳妥、也是最出政绩的良方!

市容市貌是做给上官看,普通老百姓不会在意这些,鸟语花香抑或乌烟瘴气,和他们没多大关系。

就拿眼下情形来说,崔刺史及婺州大小官员,每月除了旬休的三天,都会走面前大街去州衙。闻着沁人心脾花香,走在干净的街道;闻着刺鼻的腥臭,时刻提防踩臭狗屎,感觉肯定天壤之别!

如果我把面子工程做好,让领导们高高兴兴上班去,快快乐乐把家还,他们肯定对我有好的印象,一句“能做事”的评价,就是日后飞黄腾达的伏笔。

扫黑打恶则是做给老百姓看,把那些欺行霸市的恶霸,打架斗殴的地痞,吃拿卡要的无赖,调戏女子的流氓,全部狠狠收拾一顿。老百姓肯定拍手称快,肯定会对我大加赞赏。如果美名远扬,升官发财也指日可待。

武康做着美梦,下意识看看四周,又被残酷的现实打脸了。因为天气炎热,茶棚买卖异常红火,其他桌子坐满客人,自己这张空无一人。

茶摊老板那如丧考妣的脸,以及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都在赤裸裸的告诉他:你们这些不良人,才是婺州城最大的黑,最狂的恶!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武康不由得老脸一红,不良人天生属盐的,到哪哪嫌!杵在这耽误老板的买卖,有心结账离开,看着火辣辣的日头,很不想遭那种罪!哎没皮没脸呆着吧,多给几文钱就是了!

武康认为,臭名昭著不良人,要想改头换面,想改变老百姓看法,绝对是任重道远的大工程。

瞄了眼傻乎乎等待的卖马人,心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等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处理眼前骗局。洗心革面的第一步,就从今天开始吧!

第七章 明为买马实骗玉

茶棚里的武康如坐针毡,有度秒如年的无奈。终于半个时辰后,大汗淋漓的姜大牛回来了。一屁股坐在武康旁边,腰刀往桌子上一丢,蒲扇般手掌当扇子,不停往脸上扇风,狗狗般吐着舌头喘大气。

武康扭头想要凉茶,老板捧着大碗过来,恭敬放在大牛跟前,点头哈腰说:“郎君慢用。”

大牛也不客气,捧起碗咕咚几口灌下,把碗塞到老板手里,嚷嚷着再来一碗。

待老板屁颠屁颠离开,他露出谄媚的笑,凑在武康耳边低声道:“武帅料事如神,那个小白脸果然有问题!某和二郎把他堵在茅房里,一顿胖揍全招了,他就是个骗”

武康作出禁声手势,看着起身结了账,解马缰绳的卖马人,嘴角勾起戏谑笑意,哥们儿你恐怕走不了呀!

这时对面玉器店里,冲出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穿着绫罗绸缎。飞也似的跑过来,一把抓住卖马人的手,大声嚷嚷道:“你主家拿走某两个玉钗,还没给钱,你怎么就走了?”

吼声如洪钟大吕,把路人目光吸引过来。武康呵呵一乐,心说好戏要开场喽!

卖马人有点懵,几乎瞬间回神,眉宇间有了怒气,瞪着玉器老板喝道:“休要血口喷人,某是兰溪县赵家村人氏,是良籍不是奴籍,哪里来的主人?”

“某血口喷人?刚才骑马那人,他说是你的主家”,玉老板怒气勃发,攥紧卖马人手腕,扯着嗓门咆哮:“他进某店里买玉钗,挑了最好的两支,一共十贯钱。付钱时质疑玉钗真假,说拿走让朋友鉴定。起初某不乐意,他就说他的奴人和马在外面,马至少值二十贯,让某不要担心!”

玉老板气的直跳脚,咬牙切齿说:“你刚才牵马载着他,不是他的奴仆是什么?某就是看马在这里,才让他把玉钗拿走的!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是想骗我的玉钗吗?天杀的呀,大伙儿都来瞧瞧,都来评评理呀!”

吃瓜群众见有热闹看,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把茶棚围个水泄不通。

卖马人见势不好,梗着脖子解释:“兄台误会啦,某也不认识他!耶耶得了重病,某来婺州打算卖掉宝马,给耶耶抓药治病。那人说要买马,让某跟他回家拿钱。”

说到这卖马人脸黑了,焦急开口解释:“某牵马载着他,到你家店门口,他说要买玉钗,让某在茶棚等。某等到现在不见他来,以为他不想买了,打算回去接着卖!某根本不认识他,你纠缠某做什么?”

“休得诓骗某,你们就是一伙儿的”,玉老板自然不信,龇牙咧嘴呶呶大叫:“如果你们不认识,如果你们没关系,他会给钱让你喝茶?当某是黄口小儿吗?”

卖马人急的满头大汗,去扯玉老板抓袖子的手,焦急解释着:“某今天刚到婺州,真的不认识他。你不要纠缠某,耶耶卧病在床,某必须把马卖了,回兰溪抓药治病!”

“想走?你哪也去不了”,玉老板攥的更紧,跳着脚叫嚣:“这事儿完不了!要么给十贯玉钗钱,要么把马留下抵债,要么去见官,请崔刺史主持公道!”

卖马人脾气也上来了,一把甩开玉老板,梗着脖子反击:“还是那句话,某根本不认识他,你凭什么扣马,凭什么让某付钱?某要是有十贯,也不会来婺州卖家传宝马。看某是外乡人,故意讹诈吗?”

“贼喊捉贼,好不要脸”,玉老板呶一嗓子,跳上去厮打卖马人。

卖马人起初没还手,牵着马一味躲闪。但兔子急了还咬人,玉老板的不依不饶,很快激起他的怒火,大喝一声猛甩胳膊。玉老板一个趔趄蹲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武康本以为跳起来再战,哪知这位哇的一声哭了,拍着大腿叫起撞天屈:“那俩玉钗值钱十贯啊,某一年也挣不了那么多,大家伙儿评评理。你要是不赔钱,某也不活了!”

现场乱哄哄,也许出于对弱者的同情,吃瓜群众群情激奋,矛头全指向卖马人。有的让他赶紧赔钱,有的要抓他见官,甚至还有人喊打喊杀。

武康不由得嗤笑出声,看来欺负外乡人,是古来就有的传统。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出门就有三分冤呀!

看着脸色煞白,手足无措的卖马人,心中又是满满的无奈。都被欺负成这样了,咋就不找某帮忙呢?看来俺们不良人,职能上类似民警,名声却是天壤之别呦。

有困难,找不良!会有这么一天吗?武康苦笑连连,眼见节目效果有了,时机也成熟了,示意大牛附耳过来,如此这般的交代着。

大牛连连点头,早就按捺不住了,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场面瞬息安静下来。卖马人脸色更白,玉老板硬生生憋住哭,吃瓜群众下意识藏头闭嘴,有胆小的趁机开溜。

大牛一看这不行,你们都走了,老子表演给谁看?登时气儿不打一处来,唰一下横刀出鞘,扯着嗓门破口大骂:“入娘嘞!都给某站在,谁也不许走。谁敢离开一步,某认识你,某手里的刀,不认识你!”

还别说,效果立竿见影!那几人灰溜溜回来了,低着脑袋屁都不敢放。武康又是满脸苦笑,尴尬的撇撇嘴,不良人果然是最大的黑!明年陈硕真的造反,估计也有不良人的功劳。

大牛迈着六亲不认步伐,来到人群中间,把腰刀归鞘。捋胳膊挽袖子,露出精壮腱子肉,昂头扫视四周,冲争执两人骂道:“那小白脸就是骗子,你们喊破喉咙也没用!实话告诉你们,武帅早就识破诡计,某家二郎已经将他缉拿归案!”

人群鸦雀无声,百姓们依旧低着脑袋,满脸的麻木不仁。卖马人和玉老板倒是有所表示,不可置信的目光,悄悄瞄着大牛,也是一言不发。

没有想象中的掌声,大牛勃然大怒又要暴走,却听到了武康的咳嗽,悻悻咽下脏活。冲玉老板哼了声,环视四周朗声道:“骗子已经逮住,某这就将他提过来!某再强调一遍,谁也不许走,都留下做见证!”

说完气呼呼走出人群,苦着脸和武康确定眼神,大步流星离开。

武康慢悠悠来到人群中,翻开卖马人左手,瞄了眼他手心老茧,抬头呵呵笑道:“起初在大柳树下,骗子多次抬手,你就没发老茧吗?哪个富家子弟,手上有老茧?开豪车就一定穿绫罗绸缎,就一定是有钱人?以貌取人,有眼无珠啊你!”

卖马人被训的哑口无言,涨红的脸上也写满懊悔,一躬到底陈恳道:“郎君教训的是,某确实有眼无珠!”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下次警醒点儿”,武康教训完,把目光锁定玉老板,厉声质问:“凭什么认定马是骗子的,就因为他刚才骑着?某要是睡了你的床,你老婆你的床就是某的?”

玉老板脸红成猴屁股,点头哈腰道:“郎君教训的是,某大意了!”

武康冷笑道:“骗子说让朋友鉴定,让他把朋友带店里,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那俩玉钗是积压货吧,你是急于出手,才给骗子可乘之机,对吧?”

玉老板闻言愣住了,错愕片刻马上点头,再次施礼道:“郎君料事如神,确实是这样!某有个朋友家道中落,欠某十一贯钱,拿玉钗抵债。货是好货,可就是太贵了,某急于出手,才上了骗子的当!”

武康微微点头,看着吃瓜群众,教育癖突然发作,本想再慷慨激昂一番,就听人群外有人嚷嚷,骗子押来了。

围观者主动分开一条路,姜氏兄弟押着个人进来。看身上衣服确实是骗子,往脸上看就不敢认了。这位看起来狼狈不堪,发髻散开披头散发,脸肿成猪头,还青一块紫一块的。

右眼铁青像熊猫眼,嘴角儿还淌着血沫,估计他老娘都不认识这张脸。如此名贵的丝绸衣服,姜氏兄弟舍不得弄脏,所以只往脸上招呼。想到这颇有些无奈,也不能讲文明执法,那和对牛弹琴无异。

两人押解骗子来到人群中央,猛蹬骗子腿弯,骗子面向人群扑通跪下。二牛拽出横刀,架在他脖颈上。大牛扯头发,强迫他仰脸,冲着卖马人和玉老板喝道:“过来验明正身,是不是骗你们的人?”

两个事主赶紧过来,辨认片刻连连点头,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冲姜氏兄弟一躬到底。吃瓜群众终于不再沉默,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兄弟两人爽到了,昂首挺胸享受注目礼。

大牛接到武康眼神儿,从袖中摸出个锦盒,递到武康手里。玉器老板叫了声“正是某的”,上前两步就要抢夺,被大牛一个眼刀过去,吓的楞在原地。

武康打开锦盒,是两支成色不错白玉钗,拿一根仔细观察,看不出哪个品种的玉。心说这些奢侈品,都是有钱人的玩物,普通人家要攒十贯钱,至少需要十年时间。

把玉钗放入锦盒,看向玉老板说道:“虽然民不举官不究,但此次涉案金额巨大,本帅不能置之不理。等下你们到案打官司,玉钗是最重要物证,暂时不能还你!不过请放心,崔刺史秉公断案后,定会完璧归赵!”

不理会玉老板的纠结,凑到大牛耳边低声吩咐:“等会儿某说的话,尽量记在心里。某还有事要处理,你们兄弟俩押着骗子、卖马人、玉老板,再找几个围观者,一起去州衙报案!”

姜大牛先是错愕,随即点头如捣蒜,脸上狂喜压抑不住。心说武帅太够意思了,竟然分我们兄弟一杯羹!能在崔公面前露脸,在同行面前扬眉吐气,最重要还能拿到钱。帮玉老板挽回大损失,怎么着也得摆桌酒席,孝敬几十大钱吧!

功劳人人有份,雨露均沾才是王道,吃独食没好下场的!武康微微一乐,示意人群安静,缓缓说道:“某给大伙儿讲解,骗子行骗过程。诸位引以为戒,避免再次上当受骗!”

见人们都作倾听状,武康继续说道:“骗子明为买马实骗玉,此乃假道伐虢之计。《三十六计》中的第二十四计,春秋时期晋国以借路为名,实际要攻伐侵占虢国”

说到这不禁讪讪闭嘴,现在好像没这本书,这些话他们可能听不明白。抬眼扫了一圈儿,果然全员懵逼中。在文盲率超高的初唐,说这些就是对牛弹琴,还是用大白话吧!

干咳两声掩饰尴尬,再次开口道:“骗术第一步,穿上绫罗绸缎,装成富家子弟,因为普通人买不起马;骗术第二步,让卖主跟着回家取钱,因为没人带十几贯出门。卖主牵马骗子骑马,再加身穿绫罗绸缎,谁都会把他当富家子弟。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吃瓜群众小部分点头,却没人应声,武康也不在意,继续道:“骗术第三步,挑选行骗店铺,多为玉器或布匹,因为这些东西,有真伪之分。骑马店铺门口,故意停留片刻,是让掌柜看到;骗术第四步,找借口支开卖马人,甚至施以小恩小惠。然后指定他去,掌柜可见的地方等待!”

武康瞅瞅抖若筛糠的骗子,面向人群继续道:“骗术第五步,挑货物讨价还价,作出诚心购买假象。价钱谈妥后,找不付钱拿走货的借口,一般都说拿给谁鉴定。”

说到这装逼瘾发作,感受众人期待眼神,干咳两声清嗓子,摇头晃脑道:“骗术第六步,谎称马是他的马,牵马人是奴人,打消掌柜的警惕。如果掌柜认死理,哪怕他说的天花乱坠,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见兔子不撒鹰,那么骗局到此结束。”

武康看了眼玉老板,见他羞愧懊恼,呵呵一笑继续道:“如果掌柜信以为真,骗局圆满完成。骗术最后一步,骗子一去不复返,留下事主纠纷。这场无头官司,闹到长安也没用!再次提醒大伙儿,苍蝇不叮无缝蛋,只要坚持钱货两清,骗子就无可乘之机!”

围观者纷纷点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事主双方再次过来道谢,纷纷表示感触良多。武康看着卖马大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作秀的天赐良机,当然不能失之交臂。

假惺惺取下腰间钱袋,伸手抓了一把,装模作样沉吟一番,又放进袋子里。扎紧钱袋一掂量,差不多两斤重,大约两百枚开元通宝,是如烟给他准备的零花钱。

拉起卖马人的手,把钱袋塞他手里,说道:“本帅耶耶曾说过,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阁下倒是占全了,这些钱本帅借给你,回去给令尊抓药,病好治再还债!要是不够,来婺州衙门找本帅!”

两声“不可”不约而同,卖马人先行动,推回钱袋焦急说道:“恩公不可!某在婺州人生地不熟,被歹人蒙蔽险些吃官司。幸亏恩公明察秋毫,才能洗脱冤屈,岂可收受恩公钱财?”

另一个“不可”也走过来,姜大牛压低声音劝:“武帅不可如此,咱们一年的俸禄,也没这么多铜!咱们不认识他,万一他要赖账,咱总不能跑到兰溪县”

武康摆手打断他,故作严肃道:“大郎不可胡言乱语,人无信而不立,本帅信这位兄台!再说了,兰溪、婺州近在咫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把心放肚里吧!”

看向卖马人说:“缉拿凶犯,维护婺州城治安,是本帅分内之事,当不得‘恩公’二字!阁下去州衙道明案情,崔公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是婺州头顶青天,定会秉公处理!了结官司赶紧回家,治病如救火,片刻耽误不得!”

武康说罢转过身,来到鼻青脸肿的骗子跟前,弯腰揪住他头发,阴恻恻怪笑道:“你小子是个惯犯吧!倒有几分聪明才智,可惜用错了地方!干什么不吃饭,非得坑蒙拐骗?”

瞟了眼那身绫罗绸缎,又想到他从玉器店出来前,故意找卖马人搭讪的汉子,冷哼一声道:“大朗二郎,禀告崔公一查到底,挖出他所有同伙,一网打尽。还有这身衣服,估计也是偷的。本帅言尽于此,接下来你们处理。”

大牛一拍胸脯,瓮声瓮气道:“包在俺身上,武帅您就放心吧!”

二牛也赶紧拍胸脯打包票,脸上笑出菊花。

武康拍拍两人肩膀,背着手慢悠悠离开。人群主动让出路,身后卖马人的呼喊:“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武康微微摇头,继续向远方走去。不是他做好事不留名,而是无声胜有声,此刻说姓名就落了下乘。有句话说的好:为恶而畏人知,恶中尤有善路;为善而急人知,善虚即是恶根。

反正姜氏兄弟会告诉他,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希望今日之事,能让不良人的名声,在婺州略微好点儿!

第八章 向丁力同志学习

武康剖析完假马脱玉,丢桌子上四文铜钱,潇洒离开茶棚,不带走一片云彩。

姜氏兄弟让卖马人牵着马,玉器店老板拿着玉钗,随便挑几个围观者,押着骗子前往州衙。吃瓜群众见没了热闹,也各回各家了,最后只留下两个白衣少年。

看起来是主仆,二八年华面目清秀,其中一个小声说道:“小娘子,这武大郎不像个好人,他早就洞悉一切,在根宝茶楼门口,就该把骗子抓住!还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拍阿郎的马屁,说阿郎是婺州青天,居心不良!”

“难道不对吗?耶耶就是婺州青天,他说的没错”,崔小娘子狠狠白她一眼,看着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三十六计》是什么书,好像是兵书,某从来没听过!还是回府问耶耶吧,想必他应该读过。

想到这,崔小娘子带着婢女离开。她是崔义玄最小、最宠爱嫡女,崔五郎的亲妹子。听崔五讲蛇口脱险,又看了白蛇传,对武康产生了兴趣。今天带着小婢买胭脂水粉,无意间遇到了武康,刚才躲在人群里,目睹他处理骗子的经过

武康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思考如何改变不良人名声。其实说起来,不良人名声败坏的根本,是雇佣他们的官府,没给够生活费。薪水吃不饱肚子,只能鱼肉乡里捞偏门儿。想要马儿跑,还不把马喂饱,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要从根本上杜绝吃拿卡要,必须让不良人有足够的收入,最起码能养家糊口。雇主加薪是无稽之谈,只能从商业上着手。武康寻思着,要不把制冰利益分些给他们?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救急不救穷,不能让他们不劳而获。

正神游天外,刺鼻的恶臭传来,马上捏住鼻子。一个仆人打扮的汉子,提着粪桶从他身边走过,走到墙边垃圾堆旁,把黄白之物倒在上面,激起无数绿头苍蝇。

武康腹中阵阵干呕,加快脚步离开。也该着倒霉,左脚踩在一堆驴粪上。看着脏兮兮的靴子,整个欲哭无泪。无奈来到旁边院墙旁,用墙角清理靴底。

眼角余光不经意间,发现两人形迹可疑。拧眉沉思片刻,好像从自己离开茶棚,这俩小子一直跟踪。难道是骗子的同伙,想伺机报复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

想到这武康直起身,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找机会躲进巷子里。五分钟不到,俩尾巴果然出现在巷口,看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佣人。双方目光交叠,两人快步走过来。

即使他们身上没武器,武康也不敢掉以轻心。左腿迈出小半步,左手按住腰刀绷簧,右手握刀柄,亮出架势蓄势待发。原主留下的唯一财富,就是一身横练的筋骨,几招三脚猫功夫,对付眼前人绰绰有余。

仆人被骇然气势吓住,一丈外停下脚步,满脸赔笑躬身行礼。一个慌忙取腰上牌子,哆里哆嗦伸出胳膊说:“武帅恕罪,贱奴是崔府家的,是五郎的车把式。”

另一个赶紧接话:“奴也是五郎的车把式!五郎在花满楼和卢三郎吃酒,恰巧见武帅处理公事。待武帅离开,让奴来邀请。刚才见武帅若有所思,奴不敢打扰,所以跟在后面,倒是让武帅误会了!”

这俩是崔五的人?玉器铺旁边确实有座酒楼,倒没注意叫什么名字。武康不敢掉以轻心,迟疑片刻冲他们喊道:“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把腰牌丢过来。没有某的许可,不许轻举妄动,如果某认为你们有危险,马上长刀出鞘!”

仆人依言照做,抱着头慢慢蹲下,小心翼翼扔来腰牌。武康左手接住,依旧没放松警惕,用眼角余光扫腰牌。确实是崔府的,暗自长舒口气,挺直腰板说道:“起来吧,既然是友军,不要鬼鬼祟祟,容易被误伤。头前带路,某去找崔五!”

跟在两人身后走向花满楼,武康再次陷入沉思。花满楼这个名字,后世家喻户晓,婺州也是妇孺皆知。是婺州城最大的酒楼,幕后老板名叫卢周,字牧山,出身于五姓七望的范阳卢氏。

他老爹名叫卢甫,字怀远,是婺州的录事参军,刺史崔义玄的左膀右臂,婺州官场二把手,据说还是老崔的姻亲。这也不奇怪,五姓七望同气连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家族联姻再寻常不过。

一路无话来到花满楼,刚进包间就愣住了,婺州城官二代齐聚一堂,有头有脸的都来了!左右两边共八张榻,所谓的榻,就是四条矮木桩、撑起一张木板。

这是武康最头痛的东西,吃饭的时候盘膝而坐,像庙里佛陀那样的坐姿。家里现代化家具还没做好,他一直蹲在地上吃饭,没少被如烟主仆笑话。

左边第一张榻,坐着请他过来的崔五郎,旁边有两个小娘子伺候着;第二张正是卢周卢牧山,也有俩小娘子伺候;第三张空着,旁边一个小娘子,估摸是自己的座位;第四张是孙三郎,司仓参军孙应元三子。司仓是管仓库、市场的,类似于工商局加粮管局。

右边第一位郑宏郑大郎,司法参军的长子,他爹是武康的顶头上司;第二位孙明基孙二郎,司户参军次子。司户是户籍科、税务局、财政局的集合;第三位王放王大郎,司功参军长子。司功是文化局、教育局、卫生局等集合;第四位秦玉秦五郎,司兵参军五子,司兵是部队后勤部门。

众人见到武康纷纷起身,崔五快步走过来,拉着他走到第三个位置上,冲众人哈哈笑道:“诸位贤弟,这就是武康武二郎,婺州城新任不良帅。当初要不是二郎,某也没命在这里,与诸位贤弟开怀畅饮!二郎,愚兄给你一一介绍”

崔五拉着他逐个介绍,武康也是心思通透之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边寒暄边拍马屁,众二代也都笑脸相迎。入席的时候,看了眼榻上酒杯,以及半斤装酒碗,略一迟疑拿起酒坛,斟满一碗酒。

小心翼翼捧起碗,转身面向众人:“诸位兄长,某的家乡有个规矩,入席三碗酒。参加宴会迟到了,无论什么原因,自罚三碗才能入席。诸位皆是兄长,某更是罪加一等,自罚六碗。”

说罢仰头就喝,顷刻间一碗下肚,再倒上第二碗。喝酒人才培训基地高材生,这种度数的酒,喝凉水似的。一口气六碗下肚,气不长出面不改色,那叫一个酣畅淋漓。除了胃有点儿撑,膀胱有些压力,没其他不适。

二代们瞠目结舌,这小子还是人吗?整个一酒缸呀!卢怀远一拍大腿,扯着嗓门大声叫好:“二郎果然海量,愚兄拍马不及。贤弟快快入席,难得齐聚一堂,今天定不醉无归!”

其他人随声附和,纷纷夸赞武康海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畅所欲言,无话不谈且相谈甚欢。武康见他们有意无意,把话题往制冰上扯,当下心知肚明。果然宴无好宴,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性子最急的郑宏郑大郎,仗着自己老子是武康顶头上司,直接开门见山:“二郎咱都是痛快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某听贤弟有制冰秘法,崔五兄已经找好店铺。愚兄也想分一杯羹,一成分子就行,贤弟开个价吧!”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安静下来。卢牧山瞪了郑大郎一眼,干咳一声拍拍手,小娘子们鱼贯而出。包厢门关闭,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武康身上,肉戏开始了。

武康放下酒杯,不急不躁道:“某的人生信条,有钱大家赚!雨露均沾阳关道,独吃自屙独木桥!诸位兄长有兴趣,某自然不会泼冷水。某愿意让出”

后院突然传来女人哀嚎,撕心裂肺悲恸不已,打断了武康的话。众二代正迈向高潮,突如其来的扫兴,气的他们都黑了脸。

身为老板的卢牧山,认为自己被打脸,砰的一声拍了桌子,冲房门咆哮:“门外的博士,给某滚进来!”

包厢门刹那打开,就听扑通一声,一伙计被门槛绊倒,来个标准的狗啃屎。他顾不上磕破的嘴皮,来到卢牧山跟前,弯着腰瑟瑟发抖。

卢牧山又一拍桌子,瞪着牛眼质问:“博士,何人哭泣,因何哭泣?”

伙计两腿一软瘫倒在地,脸色煞白汗如雨下,哆哆嗦嗦就是说不出话。

卢牧山暴跳如雷,抓起酒碗就要砸,崔五赶紧劝阻:“三郎稍安勿躁,他一直在外面伺候,想来不知情。这样吧,让他下去问问。”

卢三郎胸脯剧烈起伏,片刻后放下酒碗,冲着伙计喝骂:“还愣着做啥,赶紧滚下去打听呀!要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也别做博士了,卷铺盖滚蛋,不要让某在婺州见到尔。”

伙计如获大赦,跌跌撞撞跑出门,包间气氛异常沉重。

武康不明所以,为什么称小二为博士?思考片刻想了起来,称呼酒楼伙计“小二”,是宋元以后才有的,唐朝就是称他们“博士”。不禁暗自可乐,博士在后世满地走,现在更是贱如狗。

约莫五分钟,走廊传来急促脚步,酒博士气喘吁吁禀告:“郎君容禀,是庖厨丁力丁力家女人在哭!他家一岁多的小郎在茅房,被茅茅坑淹死了!”

气氛更是雪上加霜,所有人都皱起眉头。武康因为怜悯,其他则因为恶心。正大鱼大肉呢,又是茅房又是茅坑,不恶心才怪。

卢三倒是平静下来,轻叹口气吩咐:“人死不能复生,你去帮忙处理。多给她一贯钱,代某安抚一番!”

酒博士点头应诺,一溜烟跑了出去,不大会儿哭声停止。

武康不由得另眼相看,卢三郎刀子嘴豆腐心,对手下还是很照顾的。那一贯铜钱,抵得上丁力一年薪水。想必在唐朝,丁力除了自认倒霉,也不能状告卢三郎,以茅坑太深为借口,索赔八十一贯吧?

丁力,丁力怎么如此熟悉?脑中歌曲旋律响起,武康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熟悉,上海滩嘛!记得是华仔饰演丁力,和国荣饰演的强哥,在电影里抢冯程程。

两位丁力挺有缘分,现在这位,孩子淹死在茅房;电影里的那位,也是靠茅房起家,给市民倒马桶,最终成为上海滩一代枭雄。

丁力倒马桶?大有可为呀!不禁想起来酒楼前,胡同里看到的粪堆,以及往粪堆倒粪桶的仆人。思维开始发散,模糊的想法萦绕心头,且越来越清晰。

这个时代没有化肥,种地用的肥料,貌似只能是有机肥,也就是家禽家畜和人的粪便。

后世造粪大哥牛和猪,在唐朝就是个弟弟。牛大哥极其稀缺金贵,就拿武家村来说,几十户人家公用三头牛。每到农忙时,还得租官府的牛;猪二哥因为没阉割技术,长的非常慢,肉也不好吃,被贵族们视为贱肉,农夫也很少养。

武康也曾想阉猪,无奈只是体育老师,不像穿越家前辈那样万能!别说阉猪了,在哪下刀都不知道。这个时代最普遍的,是养羊、鸡鸭等,这些弟弟们造粪量太小。

制造有机肥的重担,自然落在人身上。人粪对于城外农夫来说,是肥沃土地的营养品;对于婺州城市民来说,则是令人作呕的排泄物。

如果向丁力同志学习,雇佣一批人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倒马桶、清茅厕。把肥料堆在城外发酵,农耕时低价卖给农夫,应该可以吧?

这样做好处多多!首先净化婺州城环境,给自己添一笔政绩;其次发笔小财,就算不挣钱,也得赔本经营。只求给手下不良人,找个合法收入来源。

最后为农业做贡献!作为农村人自然知道,庄稼施不施肥,施多施少,对产量影响颇大。如果农夫多收粮食,就能少挨些饿。这样说来,一举三得有没有?俺也太聪明了吧!

武康心里美滋滋,正做着白日梦,大腿被人捅了下。瞬间反应过来,发现捅他的是崔五。酒席上静悄悄,所有目光聚焦,目光中都带着不解。

这就尴尬了,武康干笑两声,讪讪道歉:“那个不好意思,某走神了!刚刚说了什么?”

崔五满脸猥琐,怪笑两声调侃:“二郎啊,即便如烟有些姿色,即便你气血方刚,即便你们干柴烈火,但年轻人要懂得节制。以后日子长着呢,那种事过犹不及呀!”

王放王大郎也是满脸猥琐,咯咯笑道:“五郎此言差矣,恐怕不止如烟一个,不是还有个小婢女嘛?二郎刚才笑的那么猥琐,肯定是想起昨晚快乐的事了!”

武康有些懵,这些货都是老流氓啊,脑洞比他的还大嘞!为化解尴尬,马上开口解释:“诸位兄长误会了,某刚才不是想那些,而是想人粪”

“哎呦呦,二郎厉害呀”,一直沉默的秦五郎接话,猪腰子脸除了猥琐,还有深深的敬佩,淫笑连连道:“人粪呀二郎难道不喜欢水路,喜欢走旱路?还是说水、旱两路轮着走?”

就连道貌岸然的孙三郎,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二郎不走寻常路,实为吾辈楷模,愚兄心服口服,五体投地的佩服!”

哎呦我的妈,这是一群老司机呀,唐朝有驾照吗?武康哭笑不得,马上进行下一话题:“诸位兄长,咱们还是言归正传,说说制冰的问题吧!”

说到这众人兴致更浓,毕竟这才是根本目的。卢三郎兴奋的一拍大腿,眉开眼笑嚷道:“某早就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二郎与崔五交好,那就不是吝啬人!你们还都不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乎?”

“那哪能不信呢?二郎都说了,有钱大家赚”,孙三郎笑逐颜开,马屁拍的很溜。

“二郎你开个价,一层份子多少钱,某要两成”,司法参军家郑大郎,开口就是两成。

其他二代争先恐后,这个两成那个一成的,加起来二十多成了,利益还不够他们分的。武康很想问一句,你们分成的分母是多少,一十还是一百?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疯狂在情理之中,唐朝没有空调,降暑有效的只有冰,那是相当的金贵!就是长安城李九,有时也把冰块当俸禄,发给手下小弟,小弟还感恩戴德。

如烟也说过,大户人家会在冬天采冰,藏在背阴的冰窖里。熬到来年暑期,冰块能剩三成,就烧高香了。

豪华包厢变成菜市场,众二代喋喋不休,有的捋胳膊挽袖子,利益面前朋友算什么?

场面越来越混乱,气的卢三直拍桌子,最后崔五也拍了桌子,场面才算安静下来。

武康稳坐钓鱼台,心中渐渐有了想法。瞄了眼众人殷切目光,左手握拳放在胸前,伸出小拇指道:“某让出第一成,换城外十亩田地。不要水田要旱田,不要肥沃要贫瘠,还必须临路。砌一丈高院墙,留一丈宽大门,建一间容五人居住的房子!”

第九章 鸡不是这样孵的

婺州城花满楼里,官二代们入股制冰业,听武康的第一个条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概三分钟后,孙三郎试探道:“婺州城外的田地,旱田中的劣田,每亩三十贯。十亩地再加上院墙、房屋,顶多四百贯。二郎莫不是消遣愚兄,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倘若此言当真,愚兄吃下这一成!”

“某不打诓语,某只出股份,如何分配,你们自己决定”,武康伸出无名指,继续道:“某让出第二层,换取木桶、麻绳、牛车。大桶三十个,两个汉子合抱那么粗,高至少六尺;牛车三十辆,必须同时容两个大桶;麻绳三十条,每条至少两丈。”

二代们又懵了,崔五再也安耐不住,赶紧插话道:“二郎你是不是疯了?要田地我能理解,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打造这些东西的钱,远远比不上一成股份。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要”

“诶诶崔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卢三打断他,舔着脸说道:“二郎仁义,这是提携咱们,先听二郎说完。另外二郎也请放心,你先做君子,我们不会后做小人,绝不让你吃亏!”

“那就多谢三郎了”,武康微微一笑,甩了下发酸的左手,伸出中指说道:“某让出第三成,在婺州城建二十座公厕就是建在街上的茅房,每座至少两丈长。某今晚画设计图,明早派人来家取。”

孙明基插话道:“这个不太好办,牵涉到婺州政事,不是咱们能决定的。再者说来,就算州衙同意,还牵涉其他问题。茅厕臭气熏天,附近住户可能会反对”

“他们敢?反了他们了”,郑大郎砰的拍了桌子,冷森森道:“二郎选好位置直接盖,要是有不长眼的闹事,派人通知某,打断他们的狗腿!”

武康不由得乐了,他知道郑宏名的头儿,出身五姓七望荥阳郑氏,有名的纨绔子弟。天生属螃蟹的,整个婺州横着走。不过他话音刚落,看到崔五冷森森眼神儿,吓的一缩脖子讪讪闭嘴。

武康喝杯酒润喉,接着说道:“实不相瞒,某想整顿婺州环境。也许是干净惯了,受不了臭气熏天的街道。等公厕建好后,整治随地大小便,这也需要州衙的同意!某让出的第四成股份,请诸位帮忙运作。”

武康说完闭上嘴,拿起酒杯自斟自饮。众人也心知肚明,卢三没正襟危坐,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这些条件,某照单全收。二郎如此爽快,愚兄也实话实话。插足婺州制冰,是家里大人的意思,想必他们也会同意。三天之内,给二郎准确答复”

武康举起酒杯,敬卢三一杯,把玩着酒杯说道:“三郎办事某放心!另外诸位兄台,婺州制冰利益,某只打算留三层。等时机成熟,还有问题需要诸位帮忙!”

众二代非常满意,场面又热烈起来,喝到最后群魔乱舞。呶呶的叫声,能把房顶掀翻。除了武康和崔五,其他人都不省人事。崔五安排酒博士送人,和武康一起离开酒楼。

日落西山城门关闭,店铺基本打烊,街上行人屈指可数。并肩走在大街上,崔五数次欲言又止,还是憋不住问道:“二郎到底怎么想的?也许愚兄太笨了,百思不得其解,要那些古怪的东西做啥?”

武康整理下思绪,据实相告:“某给五兄讲个故事,虽然有些恶心,却发人深省。简单来说,就是公厕引发的财富,公厕引发的血案!”

明末有部小说集《照世杯》,里面收录了《掘新坑悭鬼成财主》,武康讲的就是这个故事。

有一个姓穆的营销鬼才,村子离城遥远,没有水路通得粪船,便突发奇想,做起了人粪生意。请人在院子后面挖个大坑,盖了两间茅房,墙上打广告语,欢迎广大群众入厕,提供免费草纸。

那个时候出恭用厕筹,草纸可是高档货,是以村民纷纷前来。有些人更可乐,方便完直接提裤子,拿着草纸就跑。

为防止别人偷粪,穆老汉每天守着公厕,晚上睡觉上锁。到了春耕时,积攒的粪挖出来卖,买家络绎不绝。穆老汉发了笔横财,村民则是懊悔不已。后来有个心思通透的村民,有样学样也盖了公厕,摆明抢生意。穆老汉不乐意,找那村民理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最后出了人命。

崔五听完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开口说:“穆老丈很聪明,竟能想出如此奇妙主意!不过还是棋差一招,阻止不了别人抢生意。五郎比他高明,公厕建起来,没人敢动公厕里的粪,也没人敢效仿建公厕!”

说到这话音戛然而止,两人捏起鼻子,加快脚步跑出老远。刚才路过一堆垃圾,臭气熏天能熏死人,差点儿把他们熏吐。

崔五深呼吸两口,撇撇嘴继续道:“如果街上行人都去公厕,婺州城将为之一新。二郎要那些牛车、木桶,想必是用来装粪的。城外那十亩田,是用来存粪的,等来年春耕时卖给农夫。不过还有许多问题,需要仔细考虑!”

武康“嗯”了声,每一件事的成功,都要考虑很多问题。两人边走边聊,在胡同口分别。

武康酒劲上来,头脑昏沉浑身冒汗,视线也有些迷糊。这是酒后正常反应,躺床上睡一觉就没事了。用力甩甩脑袋,加快脚步往家里走。

没走多远感觉脚下一软,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不由得一阵恶寒,不会又踩到屎了吧。低头一看傻了眼,什么玩意儿这是?

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脚步趔趄差点摔倒,解下腰刀扣,手拄刀柄,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慢慢蹲在地上,看着踩死的东西:黄色的绒毛,纤细的爪子这不是小鸡吗?

记得五岁那年,放学回家路上,踩死了邻居家小鸡,被鸡主人打了一耳光。不仅如此,还骂他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气的武康瞬间暴走,咬住胳膊死不撒口,又被揍了好几下。

老爹暴跳如雷,扛着锄头打上门去,嚷嚷着要拼命,吓的那家人不敢出门。现在又踩死了小鸡,哭笑不得的同时,也感触良多。好半晌回过神,捧起尸体轻叹气,恐怕是回不去喽!

正长吁短叹,就听“哇哇”的哭声。左边人家的院门,不知何时打开,一个五岁左右小娘子,蹲在门外哭鼻子,哭的梨花带雨。泪眼汪汪盯着惨死小鸡,嘴里含糊不清叫着小花?

看这情形,小娘子是小鸡的主人。武康尴尬的老脸一红,甩甩头强压醉意,左手捧小鸡尸体,右手拄刀柄起身,摇摇晃晃走过去,蹲在小娘子跟前,轻声细语哄着:“小娘子别哭了,鸡死不能复生,叔叔带你看金鱼还是赔你钱吧!”

然而小娘子并不搭理他,捧着惨死的鸡娃,哭的更凶了。

武康赶紧摸向腰间,尴尬的直咧嘴,今中午为了作秀,钱袋都给卖马人了。揉揉太阳穴,接着哄道:“叔叔身上没带钱,你跟叔叔回家,就在前边”

哭声惊动街坊,有人打开院门探出头,见到武康身上的皮,马上缩头关门。小娘子父母来到,一个三十多的汉子,身后跟着个妇人。身上衣服打着补丁,也是个贫困家庭。

看到不良袍和横刀,都吓的脸色煞白。女人抱住哭泣小娘子,藏在汉子身后,压低声音哄着。很快哭声停止,小娘子噘着嘴,狠狠瞪着武康,搞的他很是无奈。

汉子挤出一丝笑,行个礼怯懦道:“三娘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郎君。还请郎君不记小孩儿过,别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武康拄着刀柄起身,向汉子回礼,说道:“兄台误会了,都怪我不小心,踩死你家小鸡,把三娘心疼哭了。身上没带钱,劳烦兄台跟我回家拿钱,就在前边。半个月前搬来,兄台应该有印象吧?”

汉子想了想,点下头又摇摇头,言不由衷说:“都是街坊,赔钱算了吧!”

武康看他心疼的样子,呵呵一笑道:“我听如烟说过,一只小鸡要五文钱,可不是小数目。我这人向来公私分明,钱肯定要赔。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我经常不在家,还得请兄台多帮衬呢。走走,去我家”

武康抓住汉子袖子,摇摇晃晃往家里走。汉子也不敢挣脱,苦着脸跟在身后。这时胡同里出现两道身影,正是如烟和小翠。武康精神放松,酒劲又上来,脑子乱成浆糊,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等意识渐渐恢复,阵阵头疼袭来,刹那间清醒。发现自己趴在床上,抬眼看看四周,确定是自己卧室,心也放了下来。掀开身上的薄被,伸手揉着太阳穴。

觉察到胸部的潮湿,不禁有些懵逼,不会尿床了吧?应该不是,这么大的人尿床,开什么玩笑。胸膛轻轻摩擦下,黏糊糊的,难道是唰一下从床上坐起,看着床铺长舒口气。

幸亏不是梦中发射,也没那么大火力,直接发射到胸口。那么问题来了,这些黄色的黏稠物是什么?忍不住好奇伸出手指,在黏稠物上蘸了下,拿鼻子闻闻了,有种蛋黄腥气。拿起旁边怪异物件仔细查看,竟然是压碎的鸡蛋壳。

可真是见了鬼了,鸡蛋怎么跑床上了估计是小翠那皮孩子,搞的恶作剧。不禁有些上火,这样的整蛊手段有点过了,想到这扯着嗓门喊:“小翠、如烟,赶紧给我进来。”

卧室门打开,两人急匆匆进屋,手里还端着脸盆毛巾。武康把蛋壳往地上一丢,劈头盖脸呵斥小翠:“你这小丫头片子太过分了,我招你惹你啦?趁我睡觉的时候,往被窝里放鸡蛋?岂有此理啊!”

如烟噗嗤一声乐了,赶紧伸手捂住嘴。小翠想笑又不敢笑,憋的小脸通红,扯着嘴角低下头,肩膀不断抽搐。

武康火气更大,一拍床头柜喝道:“没看我在发火吗?严肃点儿!看来平时太惯你们了,今儿要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如烟来到床边坐下,强忍着笑意说道:“郎君消消气,您冤枉小翠啦,这鸡蛋不是她放的,也不是奴奴放的。”

“哎呦呵,这就稀罕啦!难道是鸡蛋长了腿,自个钻我被窝不成?”,武康气的找不到北,没好气儿道:“两口子压死奶娃子,不是你就是我!不是你们放的,难道是我放的?”

此言一出,小翠再也忍不住,把盆放在桌子上,捂着嘴背过身,咯咯的笑声很是压抑。

如烟也是满脸笑意,见武康黑了脸,赶紧解释道:“郎君别发火嘛,吓到奴奴了。这鸡蛋啊,还真是您放的。昨晚郎君醉酒,踩死了街坊的鸡娃,害的邱小娘子哭鼻子。奴奴和小翠赔了邱家十文钱,让邱二郎把您背回来。您睡觉的时候,竟然嘻嘻”

武康脸黑成锅底,瞪着如烟恶狠狠道:“笑什么笑?说,到底怎么回事?”

如烟好容易止住笑,声音都变味儿:“郎君睡觉的时候,跑回厨房拿俩鸡蛋,拉着邱二郎不撒手,要把鸡蛋赔给他。他说啥不要,后来郎君发火,说抱着鸡蛋睡,明天孵出鸡娃,给邱二郎送过去哎呦人家受不了啦,嘻嘻”

看着嘻嘻直乐的主仆,武康的老脸黑里透红,尴尬他妈开门儿,尴尬到家了。这也太丢人了,咱又不是老母鸡,咋可能暖出鸡娃嘛。这下肯定沦为笑谈,估计整条街都知道,武二郎抱窝暖小鸡儿了。

都是酒精惹的祸呀,武康恨的牙根儿疼。看着笑的花枝招展的主仆,怒火直撞天灵盖,气急败坏道:“你们俩没心没肺呀?看不起我是吧!好好好,今儿把话撂下,肯定暖出小鸡来还愣着干啥,赶紧去烧热水,伺候我洗澡!”

舒服坐在浴盆里,把玩着水面花瓣,闭上眼满脸无奈。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喽。前世老栓叔开养鸡场,自己暑假时经常帮忙,对鸡还是比较了解的。

母鸡的正常体温,四十到四十二度,传导到种蛋上面,一般是三八度多。所以孵化的适宜温度,是三八、三九度之间。自己想要孵出小鸡,估计得高烧到四十一二度。真烧那么高,也就没心情孵小鸡了。

难道真要沦为笑柄,成为街坊茶余饭后的笑资?恐怕不仅如此吧,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真要闹到路人皆知,也就没脸呆在婺州了。

武康满脸苦笑,人工孵化的念头闪过脑海,仔细回忆老栓叔的做法,又无奈的直摇头。

人工孵化的过程,把受精的鸡蛋放在孵化器里,把温度调到三十八度多,大约二十一天左右,小鸡就会破壳而出。那么问题来了,去哪买小鸡孵化器,大唐朝有卖这玩意儿的吗?

冥思苦想许久,多少理清些头绪,人工孵化的核心问题,就是制造适宜的温度。老栓叔说过,黄金温度为三八、三九之间。高于黄金温度,雏鸡软弱不易成活,超过四三度胚胎就会死亡;低于黄金温度,胚胎发育缓慢,出壳晚而不齐,甚至死亡。那么问题来了,如何制造黄金温度?

就这样不断发散思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滴水滴在鼻头上。抬头看着浴室顶,热气凝成密密水珠,脑袋突然嗡的一声,刹那站直身。跳出浴桶胡乱擦干,换上衣服出浴室,也懒得挽发髻,拿红头绳扎起马尾,火急火燎出门。不理会如烟和小翠的呼喊,撒腿跑出院门。

走在胡同里心里美滋滋的,看来这高空掉落的东西,都有神奇光环!牛顿大哥被苹果砸,搞出个万有引力;小太爷被水滴砸,想到了人工孵化小鸡的可能。

这年头孵小鸡,就看鸡大姐的心情,产量肯定低的可怜。在原主的记忆里,家里的老母鸡,一年也孵不出多少鸡娃。如果把想法变成现实,大赚一笔是肯定的,同时还能获得老百姓的感恩。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呢?

还没走出胡同口,听到有人和自己打招呼:“武帅你这是要去哪?去上衙吗?”

武康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手下许三郊,挺彪悍的汉子,一米八的个头儿,满脸络腮胡子。看看他身后的院门,原来还是自己街坊,于是呵呵笑道:“本打算去州衙,不过见到三郎,就没必要喽!三郎可知道,咱们的街坊有泥瓦匠吗?某想建造些东西。”

许三郊顿时眉开眼笑,一拍胸脯说道:“武帅问对人啦,某家大人就是!别说咱们这条街,就是整个婺州,大人的手艺,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武帅稍等,某这就请大人过来。”

“三郎且慢”,武康拉住他袖子,诚挚笑道:“令尊是长辈,某是晚辈,某随你一同见礼!”

第十章 火炕孵鸡初设想

许三郊见武康如此给面子,顿时眉开眼笑,拉着他胳膊说:“咱们一起进去。”

走进破败院门,看到了破败宅院。两间正房一间厢房,厢房屋顶还烂个洞。两个五六岁小娘子,蹲在堂屋门边,每人捧一碗汤饼,就是水煮的面片儿。见到陌生人,都拘谨的低下头。

片刻后一老汉走出来,年纪四十上下,精神矍铄腰板硬朗,后跟着许三郊夫妇。武康紧走两步,恭敬作揖问候:“武二见过老丈,临时登门空手而来,让老丈见笑了!”

“二郎快快免礼”,许老丈快步上前搀扶,颇有些受宠若惊:“二郎能来就好,不用拿什么东西!三郎在你手下当差,还要请二郎多多管教。”

几句喧哗后,武康步入正题,说出此行目的:“我要在家里造火炕,还请老丈帮忙。工期比较紧,需要更多的工匠,请老丈帮忙张罗。我可以先付五百工钱,建好后再付五百。”

许家人明显一愣,被一贯钱的大手笔惊呆了,他们忙活一年,也攒不够一贯。许三郊欲言又止,现在没他说话的份儿。许老丈沉吟片刻,开口说:“二郎说的火炕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过,也从来没见过,怕耽误二郎的工!”

武康有些尴尬,貌似唐朝没这玩意儿,当下呵呵笑道:“是我疏忽了,火炕结构很简单,老丈绝对能胜任。还请移步我家,一说您就明白啦!”

许家父子不再多问,跟随武康离开。如烟、小翠见到客人,马上过来打招呼。一通寒暄后,许三郊一声“二嫂”,喊的如烟差点儿落泪。

武康也不说破,带众人来到西厢房,指着临路西墙讲解:“离西墙三尺,青砖砌两尺高墙,中间打开隔断。厢房长约三丈,均等分六个隔断。隔断正面中间,贴着地开小门,小门高一尺宽半尺;隔断背面的墙上,开洞建烟囱。”

许老丈想了想,开口说:“听二郎的意思,是要盖灶台。只是一下盖九个,是不是太多了?”

武康摇摇头又点点头,讲解道:“和灶台大同小异,上边不放铁锅,盖上青石板。然后再砌半尺高,铺上一层黄土,黄土上铺青砖,青砖上盖木板,火炕就完成了!”

吴老丈捋着山羊胡,眼里有些纠结,沉吟片刻道:“工活儿没有什么难度,钱恐怕不太够。黄土咱们自己找,青砖、青石板、木板都需要买,一贯钱买材料不够的!”

武康不禁莞尔,说道:“老丈误会了,那一贯只是工钱,肯定不包括材料。需要买什么,直接让卖主送过来,如烟和他们结账如烟,家里还有多少钱?”

如烟信口拈来:“还剩大概十三贯,今天一大早,崔五郎派人送来十贯,说是买郎君的《三十六计》。三十六计是什么东西,咱家好像没有吧?”

武康不由得怔神,老崔在婺州手眼通天呀,昨天随口提了句,今天就找上门了?

所谓的三十六计,后世家喻户晓,其实就是经典战例的总结。说难听一点,就是冷饭热炒。“三十六计”这个说法,南北朝时期就有,比著书时间早很多。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出自宋代惠洪《冷斋夜话》。随着这句话越来越火,有人采集群书,编撰《三十六计》。至于何时、何人编撰的,谁也不知道。

一本书卖十贯,稳赚不赔的买卖!要不多山寨几本,做古今文学巨著的搬运工,卖给崔凯子发大财?仔细回忆一番,貌似能完整搬运的,也就三十六计喽!

自嘲的撇下嘴,剽窃对体育老师来说,比造玻璃都难!还是先盖好火炕,把鸡蛋孵成鸡娃吧,想到这问许老丈:“泥水匠做一天工,能得多少工钱?”

许老丈回道:“这个说不准,大方人家给五文,吝啬鬼给两文,普通人家给三文。”

武康点头说:“老丈多找几个帮手,每人每天五文钱,中午再管一顿饭,我想早日把火炕立起来。另外还请老丈找木匠,打造一些木盒子,长三尺、宽两尺、高四寸。”

许老丈满口应下,继续道:“咱们这条街,有很多泥水匠、木匠,没必要找外面的人。既然二郎信得过我,我就接下这个工,等下先通知工匠,一起去买材料,明天就开工。我向二郎保证,不出旬日就能完工!”

“有老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武康非常满意,这条街卧虎藏龙呀,街坊都是工匠。转身对许三郊说:“三郎回家稍待,我让你嫂子帮忙梳洗,咱们一起回州衙。”

亲自把许家父子送出大门,回到卧室更衣梳洗,如烟帮他挽发髻,边梳头边说:“郎君恕奴奴多嘴,西厢房多好的房子,为什么折腾呀?火炕又是干什么用的?”

武康想了想,实话实说道:“火炕其实就是床,可以烧火取暖的床。每到天寒地冻的冬天,没有棉衣、兽皮御寒的穷苦人家,就靠火炕御寒过冬!如果北方地区家家盘炕,冬天能少冻死许多人。”

如烟想了想,还是不太理解:“也许郎君是对的,可婺州的冬天不冷,加床被子就过去,没必要大费周章造火炕。再说就咱们三个,睡不了那么大的床!”

武康竖起大拇指,笑着夸赞:“烟儿说的不错,火炕在江南地区,确实没用武之地。不过咱家的炕,不是睡人的,而是睡鸡孵化小鸡的。在我的故乡,很多电力热力不足的农村,都用这种土办法孵小鸡。”

“哼,郎君又哄奴奴”,如烟噘嘴表达不满:“老母鸡抱窝暖小鸡,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睦州和婺州挨着,奴家虽然孤陋寡闻,对睦州也多少了解,没听过那里有火炕,也没听过那里用火炕暖小鸡!”

“睦州是家乡,不是故乡”,武康怕她寻根究底,转移话题说:“孵化小鸡的核心是温度,就是咱们说的热量。人的热量没母鸡高,所以孵不出小鸡。如果火炕的热量,达到小鸡破壳的需求,不用母鸡也能孵小鸡。”

武康略微迟疑,思考几秒接着说:“咱们的火坑如果火力全开,至少孵蛋千个,暂时按三成折损算,得小鸡七白只。除去二十天柴火钱,雇佣工人的薪钱,能挣多少钱呢?”

如烟信口拈来:“鸡蛋一文一个,小鸡十文一只,得钱七贯。除去木材,差不多剩六贯。嘻嘻,如果按郎君说的,咱们发财啦!一个月六贯多,一年七八十贯呢!”

武康微笑道:“烟儿少算了人工,雇佣工人也得花钱,估计比买柴火都贵!”

如烟满脸娇笑,边挽发髻边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郎君没考虑周全!孵小鸡是咱们的摇钱树,当然不能雇外人,可不能被他们学了去。咱们去集市买奴婢,让他们孵小鸡,保证万无一失!”

武康一时没反应过来,良久才点了点头,差点忘记了,唐朝有奴隶存在。小时候看过一部电视剧,好像叫《昆仑奴》来着,说的就是大唐的奴隶。他们地位很低,主人无故杀害他们,只需服一年的劳役。如果他们犯罪,主人没让衙门处理,私自将其杀害,只需挨一百大板。

生在新时代的武康,多少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也没太纠结,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游戏规则。想到这默认如烟买奴,开始思考棘手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核心问题,怎样测量以及控制温度。

控制好解决,温度高了搬几块冰降温,低了多盖两层棉被。温度测量比较棘手,后世有温度计,几块钱就能买到,可大唐去哪里买?俗话说的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别说自己是体育老师,就是发明温度计的伽利略,穿越到大唐也得抓瞎!

思来想去,也就剩下人工感觉了。后世村里有个村医古大妈,开诊所三十多年,有个拿手绝活,量体温从来不用温度表。把手指伸在病人腋下,就知道烧多少度,精确堪比体温计,误差最多01度。说白了就是熟能生巧,整天感觉别人体温,自然异常敏感。

想到这脑中灵光一闪,问插玉簪的如烟:“之前听人说,咱们的老祖宗,在南北朝时期,就提出测量人腋下热量,判断病人是否发热。正常人腋温三十七度,孵小鸡的最佳温度,在三十八、三十九之间,恰好是人发热的温度,咱们是不是”

如烟愣了片刻,嘻嘻笑道:“奴奴明白了,郎君太聪明啦!郎中经常给人医病,对热量的掌握,比普通人强太多。奴奴等下就和小翠出去,看看奴籍里有没有郎中,有多少买多少。这样可是一举两得,平时孵小鸡,偶尔给咱们看病!”

武康连连点头,没想到在大唐朝,能混上高大上的私人医生。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仪容,点点如烟额头说:“我要回衙门,你们逛街注意安全。找不到奴籍郎中没关系,我请崔五或其他人帮忙。还有一件事,买些纸笔回来,我口述你执笔,把三十六计搞出来,明儿给崔五送去。”

如烟俏皮一笑,作个揖说:“遵郎君令,咱们今晚红袖添香写书籍。”

武康又点下她额头,离开家去找许三郊。一路上心不在焉,脑子里都是温度计。途中路过玉器店,就是被骗子骗的那家,突然茅塞顿开了,想到了制造温度计的可能。

这个年代透明的东西,只有天然水晶。后世喜欢看科教频道,那些“考古”专家,曾在唐朝古墓里,发掘出了精美水晶项链。这表示在唐朝,就有了给水晶打孔的能力。让玉老板先在水晶上打洞,然后磨成细棍儿,自己就能造温度计。

基本思路是:买或定做迷你花瓶,水晶管插入瓶塞儿里,密封瓶口往里面灌水。利用热涨冷缩原理,先把花瓶放在沸水里,标注水晶管里的水位,这就是一百度。然后放在冰水混合物里,标注零度水位。中间尽量均分刻度,简易温度计就成了。

越想越觉得可行,于是转身走进玉器店。玉老板非常热情,亲自端茶倒水。武康开门见山,和他讲了水晶管儿做法,问他能不能搞出来,同时表示:钱不是问题。

玉老板深思熟虑许久,也只表示竭尽全力。他之前做水晶项链钻孔,成功率五五开。如果穿长孔,必须大块水晶,成功率更低。至于水晶磨细管儿,倒是不在话下。

武康听罢兴奋异常,让他放心大胆、放手去做,一切损失自己负责。毕竟搞科研,都需要经费不是。

离开玉器店继续回州衙,琢磨着造温度计之前,还得靠人感觉温度,希望如烟能买到奴籍郎中吧。走到州衙大门,遇到了等候多时的信使,崔五送来一封信。打赏信使几文小费,回不良卫和众手下打招呼,回办公室关上门,打开那封厚厚的信。

开篇总结,自己提的四个条件,婺州大佬全部批准。毕竟开元通宝开路,绝对无往不利。

首先是制冰厂筹备,官二代兵分两路,一路寻找合适制冰地点,一路寻找制冰硝石。他们都是聪明人,宁愿舍近求远,去睦州、夔州、杭州等地,也不在婺州收购硝石,生怕走漏风声。

武康表示理解,硝石制冰就是一层窗户纸,一点技术难度都没有。提笔给崔五回信,表示自己是甩手掌柜,关于制冰的一切,由如烟全权代理。这份生意没掺和必要,蝎子拉屎独一份,有货就不愁卖,用不到自己亲自出马。

又在信中建议,统一大小规格,做成十斤重方形冰块,建议零售价铜钱百枚。相信婺州小康家庭,会趋之若鹜的。毕竟物以稀为贵,如果一切顺利,那是绝对的暴利。

第二件事,用来存储肥料的十亩地,已经选好位置,距离婺州南城门九里,临着官道交通便利。武康对此很满意,明年十月份,第一女皇陈硕真造反,会攻打婺州北门,不会影响仓库。同时仓库院墙也动了工,预计二十天完工。

第三件事,牛车、大小木桶开始打造,二代们几乎搜罗所有木匠,加班加点日夜轮休,预计二十天左右交货。

第四件略微遗憾,婺州领导同意建公厕,却只批准十五座,比原计划少五座;领导同意招募执法队,却限额三十人,比原计划少一半;同意施行罚铜政策,处罚乱扔垃圾、随地大小便行为,每次罚铜一文。但要五五分账,每罚一百文,就得上缴五十文。

武康气的直接骂娘,这些个雁过拔毛的混蛋,不出一文工资给执法队,还狮子大开口要求平分,只吃不屙啊你们!

暗骂一刻钟,从办公室里出来,拍拍巴掌通知开会。众人来到会议室,武康坐主位,颇有些变幻时空的感觉。会议室是他亲自设计的,桌子是后世会议桌,椅子是后世高脚椅。因为这个会议室,耽误了家里家具打造,现在还蹲在地上吃饭嘞。

抬眼扫视会场,左边倒数第二位置没人,略微想了想,钱顺钱四郎缺席。那小子才十八岁,比自己还小几个月,却是俩孩子的爹。嘴角不禁扯出微笑,问旁边姜大牛:“钱四请假了吗?家里有什么事?”

姜大牛摇头,看向童林童三郎。童三和钱四住一条街,两家错对门,见众人看向自己,苦着脸讪笑道:“钱四家昨天吵架了,他家小娘子生了病,钱嫂子没去抓药,还把钱捐给了黄仙姑。钱四打了钱嫂子,给小娘子看病去了!”

武康心中有了谱,估计又是封建迷信闹的,沉吟片刻说:“等下讨论黄仙姑,我先安排工作。婺州卫生整治势在必行,先清理垃圾堆、粪堆。共三个城区,你们十人一组,分别负责。第一组负责北区,组长姜大郎;第二组负责中区,组长许三郎;第三组负责南区,组长童三郎。完成任务后,每组奖铜三贯!”

不良人瞬间高潮,每组三贯每人分三百,一年工资都没这多!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激动万分,开始溜须拍马,感谢武康的提携。不过也有理智之人,许三郊开口问:“敢问武帅,如何清理粪堆?”

武康说:“二十天后,会有牛车、木桶、麻绳过来,每组分十辆车。因为买不起那么多牛,所以你们负责找,牛、马、驴都可以。告诉赶车人自备工具,把粪和垃圾装大木桶,送到城南九里外的仓库,送一车十文钱。最先完成任务的小组,再奖铜钱五百文!”

会议室炸开锅,众人激动的脸都红了,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咧嘴傻笑,有的溜须拍马。

等他们安静下来,武康继续说:“这二十天内,大家一定找齐牲口,不要耽误本帅的计划正事到此结束,说说钱四的事吧,黄仙姑是个什么东西?”

第十一章 深夜敲门为哪般

童林正襟危坐,干咳两声回答:“回禀武帅,黄仙姑三天前来婺州,住在南城福来客栈。听我家娘子说,她是七仙女下凡,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巷子里的徐屠户,前天夜里被鬼敲门,就是请她做法解决的!”

众人听罢保持缄默,脸上浮现异样,气氛略显压抑。这个时代的人,自然科学知识贫瘠,理解不了的事物,就强行让鬼神背锅。

童林被目光聚焦,不自然挪挪屁股,继续讲道:“前天半夜,徐屠户被敲门声惊醒,蹑手蹑脚下床开门,却发现空无一人。开始以为是野猫,躺床上不久,敲门声又响,开门还是啥都没有!”

童林心有余悸,下意识抹把并不存在的冷汗,继续说:“徐屠户胆子大,提着屠刀躲在门后,敲门声响马上开门,结果还是一样。人哪有那么快的速度?他被吓的屁滚尿流,全家人一夜没睡,整夜都有敲门声。”

会议室更加压抑,众人呼吸有些沉重,童林继续说:“昨天请了黄仙姑出马,去他家做场法事,屋门上还洒了圣水。说来也奇怪,晚上就没了敲门声!对了武帅,黄仙姑今天午时,会在南庙施展仙法,咱们要不要”

武康拧眉沉思片刻,缓缓站起身说:“都准备一下,先去探望钱四,再去徐屠户家调查,最后会会那个黄仙姑。本帅倒要看看,所谓的仙女下凡,到底藏着什么猫腻。三郎你头前带路,咱们立刻前往!”

一行人离开州衙,浩浩荡荡走在大街上,行人纷纷闪躲到路边,吓的大气不敢出。一时间人心惶惶,不良人倾巢而出,肯定发生了大事!

众人在童林的带领下,来到钱四郎家。又是一个贫困的家庭,连招待茶水都拿不出。钱四强颜欢笑,钱嫂子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难受的直掉眼泪。半岁不到的小郎,饿的哇哇哭没人管。

武康暗自神伤,钱嫂子把钱捐给黄仙姑,显然求她保佑女儿,可惜事与愿违。封建迷信害死人,无论哪个时代,都要彻底打倒!

想到这摘下腰间钱袋,大概有二百多文,塞到钱四手中说:“先去给小娘子抓药,哪个药效果好,咱就吃哪个!如果钱不够,去工匠胡同找我,我不在就找如烟。”

钱四瞬间哭了,扑通一声跪倒,正要说什么,却被武康劈头盖脸一顿骂:“男子汉,腿不要那么软,给我站起来本帅不会让手下饿肚子,更不会让你们家破人亡!把家里安排妥当,再去衙门报到!诸位兄弟,随我去徐屠户家!”

巷子里房子基本丈许高,其中有座高丈五的,鹤立鸡群杵在当中,就是屠户徐次有家。杀猪宰羊油水大,他家境也比较富裕。突然院子里响起羊的哀嚎,瞬间又没了声音。屠刀精准刺在羊脖子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汩汩羊血流进肉案下木桶里。

徐次有光着膀子,身上肥肉乱颤,满脸横丝肉,络腮胡子大三角眼,胸口巴掌大护心毛,扎着板带穿着靸鞋。正扒皮剔骨且为乐,砰砰敲门声响起,偏过头极不耐烦吼道:“谁啊?敲什么敲?”

没人应声,敲门声越来越疾,大有把院门拆掉趋势。徐次有看看日头,娘子卖肉不会回这么早,肯定是陌生人。想到这火儿往上冲,抓起案板上屠刀,骂骂咧咧去开门。

一拉开门闩,吓的倒退五六步。门口黑压压全是不良人,见到屠户手里尖刀,也吓了一跳。姜二牛、许三郊把武康护在身后,姜大牛带着三人冲进院子,将徐屠户围在当中。

四把长刀同时出鞘,姜大牛扯着嗓门咆哮:“举起手来,举过头顶!”

徐次有脑门儿嗡的一声,赶紧高高举起双手。腿肚子直打颤,胳膊不住颤抖,脸白的像刚出炉的馒头,额头鬓角沁出细汗。屠刀摇摇欲坠,武康真担心一个不稳,刀子掉下把他自己攮了。

姜大牛继续呵斥:“现在听我指挥,让我看到你的手,慢慢往下蹲左手别动,慢慢把刀子放地上双手抱头好,非常好!给我听好了,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轻举妄动。如果我认为你有攻击性,定斩你项上人头!”

姜大牛说完,小心翼翼踢开尖刀,童林赶紧过去捡起,手握刀柄警戒。不良人涌进院子里,快速检查所有房间,猪圈、茅房都不放过。确定没安全隐患,姜二牛、许三郊才左右闪开,露出身后的武康。

武康看了眼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的屠户,又看了看姜大牛等人,满意的点点头。为了不荒废老本行,就给这些货们上体育课;为了满足恶趣味,把美国警察的作风搬到了婺州。

来到屠户跟前蹲下,解下腰间腰牌,在他眼前晃两晃,眯着眼淡淡说道:“吾乃婺州不良帅,姓武名康字变之,你可以喊我武帅!除次有,男,三十五岁,婺州南区人士。”

武康见他眼神呆滞,板起脸严肃道:“现在本帅怀疑,你与一起诈骗案有关,请协助我们调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现在告诉我,鬼敲的那扇门在哪?”

除次有云里雾里,也大概明白意思,刚想伸手指门,后背剧痛传来。疼的他“啊呀”一声,不敢再动分毫,焦急喊道:“正屋门,是正屋门”

姜大牛大声呵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敢轻举妄动,保证你人头落地!”

武康看着抖若筛糠屠户,以及地上那摊黄水渍,摇摇头站起身。慢步来到正屋门口,关上门仔细检查。右半扇门的窗棂纸,明显是新换的,旧的估计被“圣水”泼湿了。搬来旁边的木桩,站上面仔细查看。

伸手揩掉污点,挺鼻子闻了闻,没闻到异味儿。不经意看到个极细的黑线,仔细研究片刻,嘴角扯出戏谑笑意。拿出腰间匕首,把黑线小心翼翼削掉,带下一小块木屑。

端着匕首在院子里踱步,最后在西厢房南边的墙角下,找到了一窝蚂蚁。匕首放在蚁窝旁,有趣的事发生了,蚂蚁争先恐后爬上木屑。

待木屑上爬满蚂蚁,端起匕首来到众人跟前,看着他们的诧异,慢悠悠开口解释:“现在剖析下鬼敲门,都给我听仔细了!有人悄悄把蜂蜜抹在窗棂上,蜂蜜颜色浅黄,与木门相差无几,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端倪。另外,蝙蝠大家都知道吧?”

不良人纷纷摇头,武康拧眉沉思片刻,继续讲:“就是咱们说的伏翼、天鼠,因为长的像老鼠,所以老百姓传言,老鼠吃盐变蝙蝠。其实这是不正确的,蝙蝠和老鼠没啥关系。它性子温和,非常害怕人类,大多昼伏夜出。喜欢吃苍蝇、花粉,更喜欢吃蜂蜜。”

此时队伍里黄七,嘿嘿笑两声,上前两步说:“武帅的意思,敲门的鬼是天鼠?这东西我知道,俺家大人咳嗽的老毛病,就是吃它吃好的。它们夜里闻着蜂蜜味儿过来,翅膀打在门上,很像敲门声。人只要一开门,它们就会吓跑。武帅,是这个意思吧?”

武康满意“嗯”了声,冲他竖起大拇指,这小子也知道意思,乐的眉开眼笑。摆手示意他入列,继续讲解:“不明真相的人,自然认为是鬼敲门。有句话说的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看看匕首上黑压压蚂蚁,呵呵笑道:“刚在在屋门上,发现了蝙蝠的绒毛,就切下一块放在蚁窝旁,蚂蚁也喜欢蜂蜜,所以都爬了上来。其实说起来,天下没有神和鬼,有也是装神弄鬼。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有人故弄玄虚,布下此局骗取钱财!”

童林插话:“武帅的意思,这事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黄仙姑我看十有八九,她布下骗局,假惺惺过来解局,用狗屁的圣水,明着清理屋门,实是清理门上蜂蜜。蝙蝠闻不到蜂蜜,自然不会来。”

姜大牛直接破口大骂:“这些骗子都该死!前天那个小白脸,差点骗十贯钱。黄仙姑更可恶,连钱四家的救命钱都骗,要不是武帅救助,钱小娘子命就没了。请武帅下令,把黄妖人缉拿归案!”

武康点了点头,来到徐屠户跟前说道:“你究竟是受害人,还是骗子的同伙,本帅无法确定。所以水落石出之前,不要离开婺州城,否则格杀勿论。请配合我们调查,如果本帅的人来请,乖乖去不良卫报到。现在告诉本帅,能不能做到?”

“能一定能”,徐屠户大汗淋漓,捣蒜般不停点头。

“呵呵不要太过紧张。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如果你是清白的,本帅保证你安然无恙”,武康说罢站起身,看着众手下吩咐:“童三郎头前带路,咱们会一会黄妖人!”

大队人马很快离开,留下徐屠户瘫倒在地,这位差点被吓破胆,不良人真是太凶了。好半晌回过神,飞也似的冲进正屋,来到卧室钻进床底,掀开青砖抱出个坛子。看着依然密封的坛口,晃晃里面的铜钱,不由得长舒口气。

重新藏好坛子,检查屋里其他地方,没丢什么东西。瞅着依旧整洁的摆设,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这些人气势汹汹,但手脚很干净,没有趁机偷东西。自己非但没什么损失,还明白了鬼敲门,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这样的结果,好像很不错

放下纠结的徐屠户暂且不提,单说武康率领众手下,大摇大摆走在小巷里,那架势就像龙王爷出行,虾兵蟹将跟随。一直走出巷子,都没发现半个人影。当下不由得冷笑,黄大忽悠挺有本事嘛,这都万人空巷了。

慢慢跟在童三郎身后,前往南城区的土地庙,黄妖人施法的地方。所谓的土地庙,就是供奉土地爷的庙宇。老百姓有了白事,孝子会去土地庙磕头,报告给土地爷知道。用黄纸包裹一块瓦,把死者的魂寄放土地庙,请土地爷暂时照看,就是所谓的“压魂”。

出殡的时候取走瓦,称为“起魂”,魂瓦和棺材一起下葬。古代看重“孝”字,李治还把“孝”写进法律,所以这个时代,土地庙香火很旺。如果去乡下走一走,站在村口放眼看,村里最豪华的建筑,一定是土地庙。这样的殡葬习俗,多少有迷信的味道。

众人走大街过小巷,一刻钟左右来到土地庙,放眼望去人山人海,黑压压都是人头,男女老少都有。

人群围成圈,盘膝而坐双手合十,虔诚望着圆心位置。四个彪形大汉抬着轿子,轿子很寒酸也很简单,两根竹竿捆个高凳子。上面正襟危坐一妇人,身穿绫罗绸缎,看年龄二十左右,肥头大耳很富态,眼都眯成一条缝了。

虽然唐朝以胖、丰满为美,可这位也太丰满了。武康大失所望,这是七仙女被黑的最惨一次!这位也不撒泡尿照照,这种颜值也敢称仙女下凡?

鄙夷着看向轿前,土坯砌成的简易灶台,两个小娘子忙碌着,一个劈柴一个添灶。灶台上一口大铁锅,不停冒着青烟。看了看锅里的东西,闻着熟悉的香味儿,瞬间确定是芝麻油。

现在称为麻油,后世称为香油。脑海仔细思索,唐朝好像没大豆、花生、菜籽等植物油,只有芝麻油。这位七仙女想表演什么,炸麻花还是炸油条?旁边也没人和面呀!

武康暗自琢磨,有时间下乡考察,看唐朝有没有大豆。有就榨些豆油吃,现在天天吃香油,把如烟给心疼坏了。

火越烧越旺,油越来越热,渐渐沸腾起来。劈柴小娘子站起身,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个东西,是一枚开元通宝。捏在手里高高举起,围着人群转了一圈,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把铜钱丢进滚烫油锅。

四个大汉放下轿子,七仙女终于接了地气,慢慢来到油锅旁,开始了她的表演。跳着不知名的舞蹈,扭着水桶腰,吊着肥硕的屁股,那是相当的辣眼睛。

两分钟后,要命的尬舞终于停止,七仙女捋胳膊挽袖子,举起葱白的手臂。在吃瓜群众好奇的目光下,慢慢伸进油锅里。

群众一阵惊呼,看那紧张的模样,估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约莫半分钟左右,仙姑扬起手,拿着那枚铜钱。劈柴小娘子拿来麻布,擦掉她手臂上的油。

吃瓜群众炸开了锅,现场乱糟糟一片,不知谁嚷嚷一句“仙姑显灵”。他们仿佛魔障一般,纷纷举起胳膊,整齐喊着“仙姑显灵”。有的还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

武康看着眼前一切,不由得暗自叹息,可恶的封建迷信,哪怕到了后世,都有存活的土壤。抬眼看向圆心,嘴角再次勾起冷笑,原来这种骗人的戏法,唐朝就有啦。油锅取钱,上次处理的假马骗玉,一直流传到后世,可谓源远流长!

顶礼膜拜完毕,吃瓜群众开始撒钱,也许怕砸到七仙女,都小心翼翼往里抛。

七仙女煞有介事闭上眼,左手向天贴在肚脐上,右手五指并拢立在胸前,嘴里叨叨咕咕念念有词。

劈柴小娘子来到人群中央,冲四周拱拱手说道:“诸位忠实的信徒,仙姑是七仙女下凡,是九天玄女座下护法。奉九天玄女法令,来婺州普度众生。信徒的供奉,给九天玄女建造庙宇,保佑信徒无病无灾!”

烧锅的小娘子也站起来,捡地上的铜钱,一个大汉拿麻袋跟着她。人群外的武康听到“九天玄女”四字,脸色渐渐黑了起来,如果没记错的话,陈硕真就是自称“九天玄女下凡”。

这伙人来头不小呀,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骗子,十有八九是陈硕真的部下。他们此次婺州行,一是蛊惑人心发展信徒,二是骗取钱财充当军费。这个陈寡妇还真是作,睦州不够你祸害吗,跑到婺州作妖?

哼哼,你敢伸手,本帅就砍了你的手!暗暗打定主意,武康冲姜大牛使用个眼色。姜大牛会意,扯着嗓门喝道:“呔!婺州不良卫在此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这一嗓子犹如晴天霹雳,老百姓终于发现不良人,纷纷起身往两边躲闪,很快让出一条路。骗子团伙早就发现他们,各忙各的视若无睹。黄仙姑念着经,喊话女孩站她身边,三个汉子立在轿边。捡钱的捡钱,撑麻袋的撑麻袋。

武康慢慢走到圈里,抬脚踩在一文铜钱上。小娘子非常淡定,把旁边铜钱捡完,仰起脸冷冰冰盯着他,眼神中带着仇恨。

小娘子估计十岁不到,本该纯净无暇的眼眸,为什么充满仇恨,还是对官府公差的仇恨!武康心想,应该是家破人亡了吧,还是被贪官污吏害的,毕竟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第十二章 你的马被征用了

众不良人火速行动,把骗子团团围住,手按刀柄拉开架势,就等武康一声令下。许三郊和童林一左一右,靠在提麻袋汉子两边;姜氏兄弟护在武康身后,警惕盯着苦大仇深的小娘子。

武康与她对视片刻,弯腰捡起脚底的开元通宝,夹在右手食指、无名指之间,在她面前晃了两晃,放在麻袋口上方。手指向外一分,铜钱自由落体,即将落入袋口瞬间,右手闪电般探出,稳稳抓铜钱在手心,慢慢摊开手掌,又在她眼前晃悠两下。

赤裸裸的调戏,小娘子炸毛了,粉拳紧紧攥起,瞪着水汪汪的眼,牙关咬的咔咔响。

武康不禁莞尔,摇头晃脑丢下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说罢慢悠悠走进圈中,轻拍巴掌作出散开手势。不良人各找位置,来到人圈附近,背靠人圈警戒。姜大牛四人把骗子集中,只留黄仙姑在油锅旁。

武康来到黄仙姑身边,学着她的样子高举铜钱,丢入滚滚油锅。环视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捋胳膊挽袖子露出右臂。左手拉着袖子,右手慢慢没入油锅。突然呶的一嗓子,吓的姜氏兄弟一哆嗦,伸手要拉他。

武康喝止他们,感觉下油锅里的温度,也就六十度左右,轻松惬意摸出铜钱,煞有介事冲四周亮相。闻了闻又舔了舔右手,果然有浓浓醋味儿。

这个时代无论是麻油还是醋,都是奢侈品,这锅东西少说得一贯钱。骗子还真下血本啊,不过遇到本帅,你们注定血本无归。不屑看了眼黄仙姑,听到她轻微的冷哼,能清晰感觉到,她的淡定是装的。

吃瓜群众都懵了,个个疑惑不解。打死他们都不会相信,臭名昭著的不良人,会受神仙的庇佑。可事实摆在眼前,他明明从滚烫的油锅中,拿出了那枚铜钱估计神仙瞎了眼,保佑错了人。

武康呵呵笑道:“是不是觉的很稀奇?其实呢,没必要大惊小怪,这种雕虫小技,都是本帅玩剩下的。油锅取钱,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在本帅的故乡有句话,事实胜于雄辩!有哪个大胆的,过来尝试一下?”

众人交头接耳,武康一连喊三遍,也没人挺身而出。心下也表示理解,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不是人人都有的。转身吩咐姜二牛,从地上捡起上百铜钱,全部丢进油锅里,再次冲众人喊道:“现在玩个小游戏,油锅里的钱,谁捞出来就是谁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百钱能买四十斤大米,三口之家能吃个把月。很快有人按捺不住,是个彪形大汉,穿过人群往这边来,边走边嘀咕着,都是一脑袋俩胳膊,谁也不比谁皮厚!

大踏步来到油锅前,冲武康作揖,瓮声瓮气道:“大帅此言当真否?”

武康郑重其事道:“本帅向来一言九鼎!况且这么多人盯着,本帅很爱惜身上羽毛,断不会失信于人!”

大汉吃下定心丸,捋袖子露出毛茸茸胳膊,手伸到油锅上,纠结好一会儿,终于咬牙切齿插入油里。刹那间圆睁双眼,脸上的狰狞瞬间抹平,快速从锅里捞出铜钱,顾不上油腻塞进怀里。一分钟不到,所以钱收入囊中。

武康见他意犹未尽,笑呵呵示意他离开,小便宜只能占一次的兄弟。

此时此刻,吃瓜群众终于恍然大悟,叫骂声此起彼伏。有的义愤填膺,有的面目狰狞,还有的蠢蠢欲动、要拿回自己的钱。不良人瞬间亮出横刀,大声呵斥他们,很快稳定住局势。

现场再次安静,武康朗声说道:“大家稍安勿躁,所有的铜钱,会平均分到你们手里,人人都有份儿。接下来是揭秘时间,本帅为你们讲解骗局,都认真听下吧,对你们有好处!”

人群被勾起好奇心,场面越发安静,武康干咳两声说道:“锅里的不全是麻油,而是麻油和醋掺一起。想必大家都知道,麻油会飘在水上面,说明油比水轻。醋比水重,自然也比麻油重,所以沉在锅底。也就是说,下半锅是醋,上半锅是油!”

说到这武康略微沉思,考虑怎么把“沸点”这个专业术语,用通俗易懂的话表达,片刻后继续说:“大家都知道,水烧开了会烫伤人,而醋烧开后,和温水的热量差不多。醋烧开后向上冒泡,造成油被烧开的假象。而油并没被烧开,自然不会烫伤人!”

抬眼扫视吃瓜群众,真正听懂的不到一半,武康也懒得多费唇舌,继续说:“如果火烧的时间长了,醋的热慢慢传到油上,油也是会开的。所以”

武康恶趣味十足,转身欣赏骗子们表情。黄仙姑没了仙风道骨,眼里满是恶毒,却没一丝羞愧;四壮汉满脸警惕,双手下意识摸着后背;被他调戏的小娘子,微红着眼圈泫然欲泣。

此时土地庙南边酒楼的二楼客房里,两位老者对面而坐,一个是婺州刺史崔义玄,另一个是个红脸胖子。

两人走一杯水酒,崔义玄放下酒杯说道:“懋功,这个不良人就是武变之,他和某家五郎救助了金龙祥瑞。看眼前情形,倒是有些雕虫小技,竟能勘破油锅取钱的窍门。”

红脸胖子正是大名鼎鼎的李勣,被李九专程派过来,和程知节一起接金龙入长安。几天前睦州突下瓢泼大雨,大军暂时安营扎寨。这位与崔义玄是老交情,轻车简行提前来到。

说来也巧,路上和这伙骗子有过一面之缘,老狐狸眼光毒的很,当时就感觉他们不正常。来到婺州见到老友,便一起过来暗访,恰巧遇上武康戳破骗局。

对于老友的话,李勣不置可否,手拈长髯说道:“这小子太年轻,太锋芒毕露,经验也明显不足,没发现骗子都是练家子。等着看吧,事情不会一帆风顺的!”

人圈中的武康,感觉时辰差不多了,油应该热了。接过二牛递过来的铜钱,沿着锅壁慢慢滑入,看向黄仙姑说:“再玩个游戏,你把锅里的钱,全部用手捞出来。”

脸上笑意越发的冷,呵呵笑道:“做到了,本帅二话不说放你离开;做不到,本帅分两次送你离开,先送头颅,再送身体。你是七仙女下凡,想必能断头重生!”

说完看向哭泣的小娘子,慢慢来到她跟前,压低声音试探道:“不用担心,本帅会送你离开。回到睦州后,告诉你的主子陈硕真,不要打婺州主意,更不要打淳安县、武家村的主意,否则本帅定将其挫骨扬灰!”

话刚说完,感觉恶风不善,下意识偏头,一道寒芒贴着右耳飞过。就听“啊呀”一声,眼角余光一扫,一名吃瓜群众躺地上哀嚎,手捂着右眼,指缝间插着一支红缨飞镖。看来无论大唐还是后世,做吃瓜群众都有风险。

武康快速倒退数步,手摁刀鞘绷簧。众不良人当机立断,一窝蜂冲向骗子。骗子也不会束手就擒,纷纷亮出腰间短刀,一时间刀光剑影杀声震天。四名壮汉异常彪悍,黄仙姑也不是善茬,以一敌五竟不落下风。

围观者俨然没了分钱心情,个个仓皇逃命,哭声骂声惊叫声,场面混乱不堪,甚至发生踩踏事件。战圈中响起稚嫩的惨叫,刚才喊话的小娘子倒在地上,黄七正高举横刀,奔着她脖子砍去。

“黄七住”,手字还没说出来,她已经身首异处。看着她手里紧攥的匕首,武康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十岁不到的小娘子,手应该捏绣花针,而不是杀人的刀。

眼见战局焦灼,冲身前姜氏兄弟喝道:“本帅不需要保护,快去帮忙,尽量生擒活捉!”

兄弟俩早就手痒难耐,嗷嗷着加入战团。不良人都身怀绝技,再加上人多势众,很快占据上风。又是“啊呀”三声惨叫,三名大汉倒在血泊中。

黄妖妇见势不妙,突然打出一把飞镖,猝不及防的不良人吃了大亏,五人中招倒地。妖妇虚晃一招跳出战圈,快速逃进巷子里。

“留下十个照顾他们,其他人跟我追”,武康一马当先冲入巷子,十几个不良人紧随其后,开始了猫捉老鼠游戏。

武康身为体育老师,武功比不上不良人,跑步却甩他们一大截。十几分钟后,那些货都掉队了,变成了单猫抓单鼠。

黄妖妇夺路而逃,武康紧追不舍,一路鸡飞狗跳,躲闪不及的行人被撞到,街边小贩也遭了殃,画面和拍戏差不多。来到南城福来客栈,大门左边有个马厩,里面只有一匹马。

武康见她解马缰绳,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要是让她骑马出城,再想抓捕难于登天。当下紧咬牙关健步如飞,使尽全力冲向马厩。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脱缰野马刹那狂奔,一个八岁左右的小郎遭受无妄之灾,被马直接撞飞,后背砸在旁边垃圾堆上。

武康目眦尽裂,看了眼策马狂奔的妖妇,略微踟蹰跑向孩童。将他平放在地上,伸手探了下鼻息,稍稍放下心。此刻邪火直撞天灵盖,恨的几乎咬碎钢牙。如此草菅人命,狗屁的义军,你们就是一群邪恶势力!

看着远去的枣红马,只能奢望城门卒拦下她。身后响起铃铛声,回头见一辆奢华马车,车夫受混乱路人制约,小心驾驭拉车的白马。

武康抱起昏厥的小郎,几个箭步来到车架前,把人往车夫怀里一放,左手摘下腰牌喝道:“吾乃婺州不良帅,你的马被征用了!”

不理会懵逼车夫,腰牌往腰间一挂,横刀高高扬起,砍断车辕套马绳,两轮马车瞬间前倾,车辕杵在地上。车厢里响起两声惊呼,听声音还是女人。

车夫大惊失色,艰难稳住身体,破口大骂道:“哪来的田舍奴,竟敢冲撞崔公马车,尔该当何罪?”

“我当你大爷”,武康一声暴喝,横刀架在他脖子上,疾言厉色呵斥:“带小郎去看郎中,崔公那里本帅自有交代!再敢聒噪半句,本帅斩你项上人头!”

一把夺过车夫手里缰绳,脚踏车辕飞身上马,冲前方大吼一声“闪开”,猛夹马腹奔向南城门。心里不奢望城门卒抓住妖妇,只希望他们阻拦一阵。

五分钟不到来到城门,门卒横七竖八躺着哀嚎,身上都插着飞镖,有的直接昏厥。暗骂一句“废物”,再次猛夹马腹飞奔出城。

一直追出三十里,终于看到前方扬尘,以及那匹枣红马。当即心下大定,胯下的小母马,巾帼不让须眉啊!它脖粗高鼻,筋骨强健,是典型的蒙古马,唐朝骑兵最普遍的战马。

感觉距离逐渐拉近,武康心花怒放,轻抚小母马鬃毛,边策马边讨好:“马妹再快点,等抓住前面人,我请你吃红萝卜。”

又追出十多里,进入婺州南部山区,途径一座平缓的枯山,妖妇竟然驱马上山。武康想也不想,策马紧随其后,心说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把你碎尸万段。

山体斜面仰角很小,几乎如履平地,马的速度丝毫不受影响。过了斜坡来到山顶,又是一马平川,平顶山都没这么平。你追我逃,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一道悬崖。

武康终于笑了,天要亡你啊妖妇,乖乖束手就擒吧。拽出腰间横刀,再次猛夹马腹,速度风驰电掣一般。

妖妇没减速迹象,眨眼间来到悬崖边,枣红马飞身一跃,一条完美的抛物线,稳稳落在悬崖对面。

武康目测悬崖七米左右,是马匹能跃过的距离,当下牙关紧咬,加速也准备跳过去。距离悬崖越来越近,心也越提越高,终于到了起跳距离,同样一条完美抛物线。

武康飞了出去,小母马却急刹车,前蹄停在悬崖边。倒霉的武康,连续体验几条儿物理现象。先体验一把惯性,再体验抛线运动,被缰绳强行中止,接着是自由落体运动。马缰绳再次强行中止,开始体验地心引力,像一幅画挂在悬崖中。

脑袋“嗡”的一声,两眼一黑差点吓尿,双手死命攥紧缰绳。看着半米高悬崖顶,悬崖边的马前蹄,悬崖上的马头,顿时汗如雨下。几十丈的深渊谷底,浑身起满鸡皮疙瘩,这要是跌下去,绝对摔成肉饼。

接连七八个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仰头盯着小母马的眼,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马妹妹咱往后退吧,前面是很危险的你是天下最漂亮的马,千里马给你提鞋都不配!妹妹咱往后退求你了。”

几个呼吸后,身体向上动了些。武康欣喜若狂,第一次觉得,摩擦力如此美妙。顾不得身上剧痛,继续拍马屁:“对对对就是这样,宝贝儿你真棒,继续”

马头又往后缩了些许,武康差点儿哭了,继续拍马屁:“马妹是最美的,如果我是公马,或者有那种癖好,一定让你做我马子。继续往后,不要停亚麻跌”

一只苍蝇趴在马脸上,小母马烦躁的晃脑袋,武康又倒了血霉,顾不上撕裂的疼,继续苦苦哀求:“马妹乖不要闹,苍蝇是最恶心的生物,钟摆运动是最恶心的物理现象。宝贝不要停,继续后退对对就是这样马妹真棒”

口干舌燥的武康,硬生生被小母马拉了上去,算是捡回一条命,蹲在地上大喘粗气。

看着淌血的虎口,慢慢把缰绳缠在右手。左手温柔抚摸母马的脸,殷殷血迹污染白色马毛,和颜悦色又轻声细语道:“你可是血统高贵的蒙古马,是驰骋沙场的战马,怎么能胆小如鼠呢?那匹劣马都能跳过去,你不觉的害臊吗?同样是马,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笑容如沐春风,声音依旧温柔:“马妹你知道吗,放虎归山必受其害,那女人是坏蛋,是陈硕真团伙儿的骨干。你可能不知道,明年会有多少无辜百姓,被她们蛊惑起来造反,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你怎么能放她走呢?你严重渎职,当什么捕快啊?回家养猪去吧!”

小母马打个响鼻,很不耐烦晃晃脑袋,搞不懂这个两条腿的傻子,叽里呱啦在说什么。

武康看着身上伤口,几个地方还淌着血,把衣服都浸透了。苦笑着摇摇头,拿出伤药简单处理下,脚踩马镫爬上马背,调转马头下山。

抚摸着白马鬃毛,有气无力说:“那个妖妇很狡猾,这个逃跑路线,是她早安排好的。你只是个拉车的驽马,确实不能要求太高咱们回家吧,到婺州给你买红萝卜。咱们大唐有卖的吗,你知道哪里卖吗?”

轻叹一声苦起脸,伤口疼的受不了,趴在马背上搂着马脖子,一手扯掉刺耳的铃铛,丢在旁边山路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闭上眼大口喘气,琢磨着回到家里,赶紧蒸馏些酒精,处理身上的伤口。万一整个破伤风,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第十三章 大唐版兰博基尼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八月十四,晴。武康单刀匹马追黄仙姑,被胯下小母马坑了,也被它从悬崖里拉出来,还搞了一身伤,总体来说铩羽而归。

小母马悠闲走在官道上,武康手里拿着一壶酒,正简单清洗身上伤口。酒是路过一家酒肆买的,是最烈的烧酒,也才二十度左右,根本达不到医用酒精的浓度。

武康暗下决定,必须把酒精蒸馏出来,尽量多储备,以备不时之需。也不知道设计的蒸馏设备,胡同里赵老丈造好了没。

清理完伤口,剩下的祭五脏庙,反正大唐没酒后驾驶。其实让他感兴趣的不是酒,而是装酒的皮壶,用一整块羊皮缝成。乔峰乔大侠同款酒壶,往腰里一挂,颇有几分侠义之风。

瞧了眼挂在西南的日头,大概下午四点左右,婺州城门六点关闭,剩下二十里不到的路程,倒也不必着急。感觉速度有点慢,轻轻夹下马腹,可惜小母马不愿挂挡,依旧慢吞吞走着。

无奈之下看向道路两边,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无数男女老少扎起衣袍,光着脚丫在水里拔草劳作。现在是八月中旬,再有个把月水稻成熟,真正的秋后就来了。

无意间发现,稻穗明显比后世短很多,颗粒也不饱满。一连注意十几块水田,都是这个德行。不由得眉头紧皱,作为农村出来的孩子,常年与农田打交道,这种品相的稻子,亩产顶多二百斤。

记得如烟曾经说过,唐朝没“石”的计量单位,常用容量单位由小到大,分别为升、斗、斛、钟。都是十进制,一斛按后世来说,六十公斤左右。这些还都是良田,亩产才二斛,产量低的感人。

后世水稻的产量,动辄一两千公斤,简直天壤之别。怪不得在古代社会,动不动就是饿殍遍地,粮食产量低,抵御自然灾害能力太差。

一时间感触良多,自己没袁老先生的本事,搞不出杂交水稻;也没有穿越家前辈的能耐,搞不出船队去不了美洲,搞不到土豆、红薯等高产作物。

冥思苦想许久,找不到提高产量的办法!垂头丧气间,发现右边有大片荒地,差不多十亩左右。十几人挥舞镰刀除草,地里还有几大堆青砖、泥沙等。

略微思考便明白过来,这是二代们给自己的劣田,用来存储婺州城里的粪便,青砖用来建院墙和保安室。非常满意二代们的雷厉风行,同时也想到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到了明年春耕,把积攒的粪肥,保本儿卖给附近农夫。就算赔钱处理,只要在能接受范围,也得把这买卖做下去。田地肥料到位,农夫就能多打些粮食,来年就能少饿两天肚子。

一路无话回到婺州,骑马来到工匠胡同,又看到许多怪异情况。十多个人推着架子车,车上装着青砖、沙土等建筑材料,看方向应该是去自己家。当下也明白过来,这应该是许老丈找的人,明天就开工建火炕了。

跟着他们来到家门口,因为门前有台阶,架子车只能停在外边,工匠排成队人力接龙,一点点转移材料。院子里也有许多人,其中两对老少夫妇引起他的注意。

老年夫妇五十岁左右,青年夫妇三十多岁。他们身穿麻衣,指挥着搬运工人,看起来就像宅院主人。

武康抬头看了看门楣,是自己家没错啊。正想下马问问,不经意瞥院里柳树上,有个小姑娘被麻绳拴着。仔细一看还认识,正是今天在南城土地庙,被自己气哭的骗子同伙。

武康觉的脑子不够用,这小丫头片子咋跑我家了,怎么又被捆绑双手、拴在柳树上?疑惑间东面的厨房里,不良人周浩走了出来,来到小娘子跟前,递给她一个炊饼。

小娘子接过饼狼吞虎咽,周浩撇撇嘴哼了声,转头发现门外的武康,楞了片刻马上转身,扯着嗓门冲正房喊:“小娘子、诸位兄弟,武帅回来啦,都赶紧出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院子里顿时炸开锅,小翠跑出正房,一溜烟跑向这里。七八个不良人紧随其后,那一家四口也跟着,众街坊也停下手里的活儿,一股脑全涌过来。

众人纷纷躬身见礼,搞的武康当场懵逼。小翠看到武康狼狈模样,又看到殷红伤口,哇的一声哭了。

武康有些头大,伤在我身上,你哭什么?从马背跳下来,把缰绳递给姜大牛,微笑着安慰道:“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俺的命硬的狠嘞!如烟在忙什么,我的兄弟来了,她身为女主人,怎能如此怠慢?”

小翠一见武康挑主人的理,马上忘了哭鼻子,急不可耐辩解:“郎君误会啦!司法参军家的郑大郎,派人过来邀请娘子,去商议咱们冰店的事。没过多久,郑大郎送来几个奴婢,就是他们”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郎君见礼”,小翠掐着腰,呵斥那两对夫妇。四人赶紧行礼,身后还跟着三个年轻人,应该是他们家的第三代,两个十五左右的少年,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娘子。

等他们见完礼,小翠叽叽喳喳介绍:“他们都郑大郎送来的,还是一家子人,世代都是行医的,因为官司贬为奴籍呀!你们都是郎中啊,赶紧给郎君看伤呀!”

“不急不急,我的伤不急”,武康制止小翠,效仿卖好书的刘黄叔,摔阿斗虏赵云忠心。

默念演员的自我修养,看向姜大牛说:“受伤的兄弟都安排好了吧,郑参军有没有安排郎中?如果没有赶紧去找,诊费、药费本帅垫上,不能让弟兄们流血再流泪!”

还别说,效果杠杠的!众不良人眼圈都红了,姜大牛抱拳哽咽道:“跟着武帅干,是弟兄们的福气。武帅您请放心,郑参军已经安排妥当,抚恤铜会很快发下来。”

武康满意点点头,透过人群看了眼,那个捆在树上的小娘子,问姜大牛:“她是怎么回事,怎么带到我家了?郑参军和崔公过问案情了吧,他们怎么处理的?”

姜大牛回道:“郑公和崔公问过了,案子也判下来了,定为装神弄鬼的骗子。那四个汉子负隅顽抗,被弟兄们当场格杀。她本来要杖刑六十,坐三年大牢,崔公念其年少无知,免去杖刑。小娘子也不能关牢房,崔公就把她贬为奴籍,送到您这了。”

小娘子不能关牢房?武康颇有些不解。姜大牛心思通透,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武帅容禀,女人要是关牢里,和砍她们脑袋没啥区别!劳狱中的狱吏禽兽不如,这小娘子才九岁,要是关进去,不知道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武康当即恍然大悟,唐朝可没有未成年监狱,也没有女子监狱,更没有女性狱卒。这姑娘要是关牢里,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了眼捆在树上的女孩儿,吩咐周浩说:“去把她放开,小丫头片子翻不起什么浪,本帅也不会虐待奴婢。”

周浩依言而行,武康又让街坊们去忙,不要耽误火坑工期。等他们继续忙碌,把马缰绳交给许三郊,吩咐道:“这匹马是崔公家的,我强借去追黄仙姑,可惜让她逃了三郎代我去一趟崔府,把马匹完璧归赵。如果见到崔公或崔五,告诉他们一声,本帅明天登门道歉!”

许三郊应下,牵着缰绳正欲离开,武康又让他稍等,看向小翠吩咐:“弟兄们难得过来,去多买些酒菜弟兄们都不要走,留下来吃晚饭。三郎快去快回,把马送到崔府,直接来家里吃酒!”

不良人顿时喜形于色,纷纷嘿嘿笑着点头,他们知道武康的脾气,也不说不痛不痒的客套话。

小翠插话道:“回禀郎君,赵老丈、赵大郎来过了,把您定做的桌椅送了过来。还有一件奇怪的东西,在东厢房安置好了。郎君,要不要去看看?”

武康连连点头,招呼众人一起走进院子,大踏步直奔东厢房。见到那组机器,顿时心花怒放,正是简易版的蒸馏器,赵老丈按照图纸打造,还自行安装完毕。

仔细检查一番,觉的没什么问题,当即哈哈笑道:“赵老丈手艺巧夺天工,不愧是婺州最好的木匠。小翠多拿些钱,让酒肆直接送来十坛酒,要是蒸馏出医用酒精,我这身伤就会迎刃而解!”

众人听的云里雾里,小翠听到“迎刃而解”,难得大方一次,直接带人去买酒。不良人知道武康这个毛病,老是冒出匪夷所思的话,也都习惯麻木了。

周浩听到酒两眼放光,咽咽口水贱笑道:“这东西是酿酒的吗,武帅您还会酿酒啊?”

武康笑而不语,招呼众人离开,来到正房客厅。青年妇人和小骗子,过来给众人端茶倒水。

众人开始喝茶聊天,谈论话题都是土地庙的情况,姜大牛压低声音说:“当时围观的人四下奔逃,我们把铜钱都带到了卫里,共五千三百多文,武帅您说怎么处理?”

房间瞬间落针可闻,所以人目光热切,武康考虑片刻呵呵笑道:“本帅曾说平均分给他们,可他们全部逃跑,等于主动放弃了,就当给他们教训吧。拿出三千文送给郑参军,剩下的嘛”

沉吟一会儿继续道:“留下一千作为咱们的活动经费,弟兄们每人再分三十。剩下的四百多文,全部分给受伤的兄弟,作为他们的抚恤金!”

众人闻言都乐了,老脸都笑出菊花,好半晌周浩反应过来,赶紧拧眉说道:“武帅这样不行,我们都分了钱,您的那份儿呢?您不能把自己忘了啊!”

这下所有人都回过神儿,纷纷随声附和,表示武帅也必须分。武康呵呵笑道:“都别争执了,我手里有钱,看不上那几十文。换下一话题,给你们讲讲追捕妖妇的过程难受啊!本帅无能,让那娘们儿给跑了!”

武康恨的咬牙切齿,把经过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众人听罢纷纷安慰,说什么非战之罪,把黑锅扣在小母马头上。接下来继续唠嗑,很快话题又引到酒上面,这些货都是贪酒的,一时间气氛热烈起来。

作为汴梁喝酒人才培训基地的高材生,武康对酒相当了解。培训基地专业课程过硬,秉承理论、实践相结合的教学方式。实践没啥好说的,整天泡酒缸里,喝就完事儿了。

理论则是科普酒的历史,诸如嗜酒的名人轶事,酒的发展历程,如何蒸馏、配制美酒等等。也教授了简易蒸馏器做法,还以高粱酿酒为例,讲解各种酒的酿造方法。

受莫大师《红高粱》的影响,武康透彻研究过高粱酒。从城外回来的时候,也见到路边有稀疏的高粱,却没见大片高粱地。

据说高粱有五千多年历史,是老祖宗最早培育的粮食作物之一,却一直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直到元明才被重视。

大概能想到原因,这东西产量不高,貌似还没小麦高。其次作为粮食,口感相当不好,吃着硌喉咙。哪怕在后世,高粱也不是吃的,而是拿来酿酒的。

武康寻思着,把高粱酒搞出来,蛊惑农夫在劣田里种高粱,把它变成经济作物。

正聊的热火朝天,就听院子里呶一嗓子,好像是许三郊。众人面面相觑,武康赶紧起身,众不良人紧随其后。走出正屋门,看到了满面红光的老许。

他依旧牵着马,咧着大嘴嘿嘿傻笑。武康很是疑惑,开口问道:“何事这么兴奋,嫂子生孩子吗?不是让你去崔府送马嘛,怎么又牵回来啦?”

“生啥孩子啊,别提那个不争气的”,许三郊眉开眼笑,轻抚母马鬃毛说:“我去崔公府上送马,在门外等了半刻钟,崔管家气冲冲出来,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完后让我滚,嘿嘿”

众人都懵了,这位什么毛病?挨骂还这么高兴!武康也乐了,撇撇嘴说:“三郎你没心没肺呀,为什么挨骂?崔公要是心里有火,也该冲我发啊,到底怎么回事?”

许三郊嘿嘿傻笑道:“是崔小娘子生气了,她骂武帅是癞癞蛤蟆,还说武帅玷污了宝马,她嫌脏不要啦。这可是马呀,如果给我一匹,我宁愿被她骂死!”

一阵咽口水声音,所有人傻眼,武康也懵逼了。这可是马呀,还是能当战马的蒙古马。“假马骗玉”那个骗局,那匹马还不是战马,就能卖二十贯。这匹虽然是母马,少说也得四十贯,相当于后世的兰博基尼,崔小娘子还真是壕!

说起“壕”字,李白才是大唐第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拿兰博基尼换酒,不服都不行!不过“玷污”俩字很别扭,武康很是无奈,俺没有那种癖好,当心我告你诽谤啊!

无奈吐吐舌头,武康嘿嘿笑道:“只要把马给我,别说癞蛤蟆,乌龟王八蛋我也认!对了三郎,崔小娘子提啥要求没?譬如说赔一匹新的,或者要些什么东西?”

许三郊连连摇头,神秘兮兮摸出一封信,满脸暧昧说:“恭喜武帅,崔娘子的信,崔管家委托我交给您。嘿嘿崔娘子骂武帅是假,送马才是真!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众手下又炸开锅,纷纷跟着起哄。武康摸不着头脑,好像从没见过崔娘子,今天强征小母马,马车里响起女人惊呼声,想来就是她吧。如果做了崔公女婿,以后在婺州还不横着走?

这是两辈子加一起,第一次收到情书,武康不由得呵呵,把信塞到口袋里,干咳两声说:“都别起哄了,崔小娘子是名门贵胄,是崔五的亲妹子,注意你们的措辞。要是坏了人家的名声,别说崔公、崔五郎,本帅也饶不了你们!”

“就是就是,都把嘴放干净了”,姜大牛训斥众人,然后搓着手来到马跟前,双眼直冒绿光:“我说许三你别愣着,赶紧拴起来,赶紧找草去!”

“诶诶”,许三郊把缰绳拴在柳树上,一溜烟跑出大门。不良人全围上去,想摸又不敢摸,不停的搓着手。

小母马看着一群两条腿生物,不屑甩甩脑袋。周浩看到马脖子上的斑斑血迹,顿时骂骂咧咧:“哪个田舍奴干的缺德事儿,把马都弄脏了。兄弟们赶紧打水,我要给小马儿清洗哎呦,姜大你抽我做啥?”

周浩见众人脸色怪异,又见武康脸沉似水,瞬间反应过来,长驴脸瞬间煞白,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武康瞪他一眼,干咳两声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干净,马就交给你了,从上到下洗干净。要是有一点灰尘,你就不用吃饭了愣着干啥,赶紧去啊!”

周浩诶诶两声,提起木桶跑出院门,去胡同里打水。武康看了看众手下,阴阳怪气儿道:“等酒买回来,全都给我蒸馏酒精去。要是达不到医用标准,你们也不用吃饭啦,啥时候达到要求,啥时候吃饭!”

第十四章 宴请婺州官二代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八月十五黄昏,婺州城南工匠胡同,武康家热闹非凡。正房客厅摆着大圆桌,摆满珍馐佳肴,高背椅上坐满人,都是武康的狐朋狗友:崔刺史家的崔五,录事参军家的卢三,以及六大参军家的二代们。

他们昨天得知武康受伤,今天结伴过来探望。看在大包小包慰问品的份儿上,自然大摆筵席殷勤接待,武元的媳妇、小翠、武梅、武兰一旁伺候。

按照大唐法律,奴婢律比畜产,不能有姓,主家给他们取名。武康入乡随俗,同时轻微变动,让他们跟着姓武,名字按照“开元通宝、梅兰竹菊”来。

郑大郎送来的那家人,确实世代行医,祖籍在夔州奉节,后世的重庆地区。老人取名武开、青年取名武元、两个少年武通武宝,少女武梅,小骗子武兰。

本着人尽其才的原则,也安排了他们以后的工作。准备在家开个小诊所,武开、武元父子坐堂,等造出火炕孵小鸡的时候,让他们感受火炕温度。至于那两个妇人,负责洗衣做饭。

武梅、武兰跟着小翠,饲养那匹白龙马,偶尔打打杂、绣绣花什么的。都是十岁左右的丫头,应该会有共同话题。武通武宝,负责大量蒸馏酒精。昨天抓不良人做苦力,折腾的头昏脑胀,终于蒸馏出七十五度医用酒精。

确定浓度的办法很简单,只要品尝一口,就知道大概度数。用酒精把全身伤口清理一遍,多少有些心理安慰。积蓄足够的医用酒精,是现阶段计划的重中之重。

明年陈硕真造反,战火很快烧到婺州,酒精能挽救士兵生命;其次,火炕孵小鸡的时候,给每个鸡蛋消毒。后世养鸡场老栓叔说,一般用高锰酸钾、福尔马林消毒,因为价格便宜,可惜自己造不出来。

今天众二代齐聚一堂,武康特意勾兑四十五度白酒,让他们品尝一下。顺便给些建议,确定高度数烧酒,到底有没有市场。哪知他们全都吐了出来,搞的武康很是郁闷。

崔五呵呵笑道:“这么烈的烧酒,咱喝不习惯,寻常老百姓估计也喝不习惯。我看只有二郎这样的海量,才喝的惯如此烈酒。”

卢牧山接过话道:“崔五说的不错,这种烧酒在南方不好卖,北方应该可以。特别是草原上的蛮子,那里冬天特别冷,烈酒可以驱寒。不过贩酒到北方,风险太大麻烦太多,感觉有些得不偿失!”

发财大计被浇了冷水,武康有些泄气,考虑片刻说道:“烈酒不能适应市场,搞普通酒咱们没竞争力,那就从原料入手!现在的酒用稻米酿造,稻米贵酒也贵,二十斤酒也就是一斗,价格在三百文左右。如果咱们用高粱酿酒,成本大概八十文每斗。”

众二代闻言都懵了,纷纷拧眉沉思,酒桌也寂静下来。大概五分钟左右,郑宏小声说:“如果斗酒八十文,那是绝对的暴力。我相信二郎点石成金的能力,可能不能告诉我,高粱是什么东西?”

这下轮到武康懵了,这些货连高粱都不知道?不禁鄙夷道:“外面世界那么大,大郎该去行万里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高粱都不知道,不怕别人笑掉大牙?就在城外官道上,路两边长的那些,个头很高,顶端是黑紫色高粱穗儿。”

“二郎你错了,那东西不叫高粱,叫绿黍”,秦玉哈哈笑道:“绿黍在两汉时期,通过丝绸之路,由西域传到中土。在咱们婺州,最初是由昆仑奴带过来的。嘿嘿我看二郎才是五谷不分!”

武康仔细回忆片刻,好像“高粱”这个称呼,确实在明朝才出现。不由得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回怼:“什么黄书绿书的,我说它是高粱,它就是高粱。五郎要是有意见,可以退出这个生意嘛!”

秦玉马上认怂,嬉皮笑脸道:“别别别,只要有利可图,二郎说它叫什么,它就叫什么。不过话说回来,那东西真能酿酒?婺州基本都种稻米,很少有种绿高粱的。那个孙三儿,你怎么看?”

孙三名叫孙立,他爹是司仓参军,管着婺州仓库,自然知道高粱。这位干咳两声,清清嗓子道:“秦五说的不错,高粱亩产不高,还特别难吃,良田是不会种的。只有旱田中的劣田,因为稻米亩产太低,老百姓迫不得已才会种高粱。”

武康呵呵笑道:“只要有人种就行,咱们高价买,或者去别的州收购。我听如烟说,斗米四十文,两豆米出一斗酒;高粱每斗十五文,一斗半出一斗酒。就算咱们二十文每斗收购,成本也能控制在八十左右。废话少说,你们要是不干,我自己干!”

“那当然要干,谁会和开元通宝过不去?”,卢牧山放下手中酒杯,话音一转说:“不过二郎啊,酿酒可不是小事,投入的人力、财力太大,必须家里大人同意。想要打动他们,空口白牙不成,得拿出酿好的酒!”

崔五接过话说:“卢三说的不错,他们不见兔子不撒鹰,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一切等高粱酒出世再说。下一话题,我的《三十六计》什么时候交货,这可两天了啊,大人都等急了!”

“猴急什么,既然收了你的钱,肯定会交货的。如烟正在码字,大概明天中午,我让武元送你府上”,武康没好气白他一眼,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昨天下午他列出大纲,譬如“围魏救赵”,一句话概括:孙膑包围魏国都大梁,迫使庞涓从赵国撤兵。作为懒癌晚期患者,填充润色故事的工作,自然交给多才多艺的如烟。

看时辰马上日落西山,冲众人说道:“菜都上齐了,趁天还没黑,敞开肚皮吃。天要是黑了,还得掌灯夜战,要是吃到鼻孔里,概不负责啊!”

宴席上哄堂大笑,大伙儿开始胡吃海喝,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要说这朋友聚餐,无论大唐还是后世,最难把控的就是时间。人一喝酒话就多,平时的闷葫芦,借着酒劲也能舌战群儒。

酒席最终熬到了掌灯时刻,小翠几人燃起黄蜡。众人越喝越尽兴,话匣子全部打开,武康也喝了不少。这可苦了小翠三个,客厅里亮起十二根蜡烛,三人手持剪刀,每人负责四根,不断剪着灯芯灰烬。

此情此景,武康不由得想起那句“何当共剪西窗烛”,蜡烛的芯是木棉线,燃烧后灰烬比较多,必须频繁拿剪子剪。

脑洞大开之下,又想到了有趣的事。据说很久以前,埃及人用三根细棉线拧成灯芯,燃烧时就不用再剪。这是有科学依据的,星爷的大话西游里,紫霞、青霞就是拧在一起的灯芯。

本想把小窍门告诉众人,又有些纠结,没了剪烛芯现象,李商隐很难写出这句诗。思量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把剪蜡芯的时间用在写诗上,说不定搞出其他佳作呢。

众人听罢无不瞠目结舌,孙立拍着大腿叫好:“二郎化腐朽为神奇,令人击节赞赏!回去就禀告大人,如果成功推广下去,咱们婺州的黄蜡,至少多卖一文钱。”

武康没接话,饶有兴趣看着黄蜡,问孙立道:“我故乡的蜡烛,是提炼石油后的副产品。三郎知不知道,黄蜡是用什么制造?”

孙立打个饱嗝,开启长篇大论:“黄蜡又称蜂蜡,材料是蜂巢。婺州有漫山遍野的野花,到处是蜂巢。从春初到秋末,人们上山捣取蜂巢,里面有现成蜂蜡。放在锅里熬,倒进模子里就成了。”

武康恍然大悟,工蜂的腹部下面,有四对蜡腺,分泌的物质就是黄蜡材料。

孙立意犹未尽,继续科普道:“婺州的黄蜡甲天下,还是上缴长安土贡的主药贡品,皇宫里的圣人,以及满朝文武,基本都用咱们婺州的黄蜡。”

武康目光瞟过众人,阴阳怪气儿道:“那么敢问诸位,黄蜡多少钱一支?”

二代面面相觑,尴尬的摇头,唯独孙立咯咯直乐,洋洋自得道:“外地黄蜡一文一支,咱们的三文一支。这么贵的东西,别说普通百姓,造蜡的也舍不得点!”

三文钱能买十二个炊饼,寻常老百姓哪舍得点蜡?是以一到晚上,整个婺州城黑灯瞎火,像鬼城一样。制造蜡烛的人,用不起蜡烛。一首诗闪过脑海,武康下意识吟了出来: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就听砰的一声,吓的他一哆嗦,二代们纷纷喝彩。他们都是读书人,能体会诗的真谛,崔五涨红着脸,摇头晃脑道:“真正养蚕的人,是穿不起丝绸的,这很悲哀!”

无心之下又做了文学搬运工,武康撇撇嘴说道:“我没能耐写诗,这是宋代张俞写的,不要问我‘宋代张俞’是谁。咱不应该关注诗,应该关注黄蜡。我倒有个主意,人工养蜜蜂,既有蜂蜜吃,又有蜡烛用,一举两得!”

“二郎这话我不能苟同”,半醉半醒的孙明基,摇头晃脑道:“先不说蜜蜂能不能养,单说去哪养。它们出没的地方,必须山花烂漫,城里肯定不行,荒山野岭更不行,经常有野兽、强人出没,搞不好命都丢了!”

这话武康认可,养蜂确实有很大局限。这时又想起另一种蜡,问众人道:“还有一种白色的蜡,和黄蜡差不多,是由白蚁幼虫分泌物制成,诸位听说过吗?”

众人又是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纷纷摇头,卢牧山说:“请恕我孤陋寡闻,从没听过白色蜡烛。无论在婺州,还是长安、范阳,都闻所未闻。如果蚂蚁真能做蜡,倒可以试一试。”

武康又问了小翠、武兰,甚至让武梅去问她奶奶,得到的结果依然是没有。看来大唐没这东西,整理下思路说:“白蚁比较好养,它们以家族部落方式生存,以木头、稻草为食物。咱们可以砌个青砖池子”

话音戛然而止,武康苦笑连连,摇摇头说道:“还是不要搞了,这玩意儿太凶猛了,拆家比二哈都猛。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说的就是它们。我可不想早上去衙门上班,晚上回家房子没了,就剩几个门孤零零立着”

众人瞠目结舌,心说这也太邪乎了吧!沉默老半晌,秦玉说道:“二郎危言耸听了吧,小小白蚁这么厉害?我不信这个邪,回去打造几个铁箱子,它们还能吃铁不成?”

武康笑道:“那也不必,用青砖砌大池子就行。五郎想养就试试,这东西和蚂蚁长的像,一般为白色或淡黄色。它们不仅能分泌白蜡,还分泌一种叫‘鸡枞’的东西,人间极品美味佳肴。另外等小鸡孵化成功,放一批在你的池子旁边,出来一个吃一个。”

两人约定好,正事儿又谈完,接着喝酒。大约晚上十点多,众人纷纷告辞离去。虽然婺州城有宵禁,夜里禁止出门,但这些家伙后台很硬,向来不把宵禁放眼里。

大唐还有坊市制度,就是把住宅区、交易区分开,用法律限制交易时间、地点,禁止住宅区经商。不过在婺州也是形同虚设,山高皇帝远的,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武康就准备把诊所开在家里,估计也没人过来找茬。

送走客人回卧室,如烟在烛光下看书,见到他马上起身相迎。把他扶在椅子上,让小翠准备茶水,噘着嘴抱怨道:“郎君又喝多了,明天又该头痛了!小翠她们也真是,就不能拦着点儿?”

武康揉揉太阳穴,说道:“这才多少酒,喝不醉我的,《三十六计》写完了?”

见她点头,从怀里摸出信封,笑着递过去说:“崔小娘子给我的,邀请我后天参加梨园诗会。天大的笑话呦,我就是个山野匹夫,哪会做什么诗?她也不怕我这块儿臭肉,沾的诗会臭气熏天?帮我回信,就说公务繁忙,谢谢她一番好意。”

“人家给你的信,奴奴是不能看的”,如烟把信放在床头抽屉里,捂着嘴娇笑道:“崔小娘子对郎君有好感,还赠郎君一匹马呢,要是辜负了人家一番情意,人家会伤心的。另外我的郎君,婺州梨园诗会有个规矩,被邀请者要是爽约,必须写一首诗回信,否则会被众书生耻笑。”

“耻笑就耻笑,我可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也懒得当文学搬运工”,武康满脸不屑,突然又想起昨天,崔小娘子好像骂自己是癞蛤蟆

嘴角渐渐露出诡异的笑,干咳两声说道:“既然是规矩,那咱入乡随俗。不就一首诗嘛,趁现在文如泉涌,俺给她作一首就是,劳烦烟儿执笔!”

“呀郎君真厉害,才高八斗的曹子建,也只是七步成诗”,如烟惊为天人,欢快跑到写字台前,拿张白纸提笔准备,急不可耐道:“郎君快点儿吟,奴奴早想领教郎君的大作!”

武康昂首挺胸,撇撇嘴说道:“不就是一首诗嘛,分分钟信手拈来。嗯得好好考虑搬运哪个,有啦!烟儿听好了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跶!”

啪叽一声,毛笔掉在白纸上,如烟目瞪口呆,老半晌捂嘴娇笑,笑的香肩直颤。

武康面上挂不住,冷哼一声说:“有什么好笑的?这首诗是张大帅的大作,在我的故乡家喻户晓。张大帅可了不得,人称‘诗歌界的泥石流’,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上床认识娘们儿,下床认识鞋!”

“哎呦笑死奴奴了”,如烟双手捂着肚子,乐的趴在桌子上。

“行了行了,有什么好笑的?崔小娘子骂我是癞蛤蟆,就用这首诗回她”,武康满脸恶趣味,来到写字台前,架起她说道:“夜深了,赶紧去睡。我突然想写日记,写完我也睡,明天还要上衙呢。”

“不行”,如烟止住笑,劝他说:“郎君有伤在身,不能去州衙,养好伤再去嘛!”

武康一想也对,前几天事儿太多了,是该好好休息,沉吟片刻吩咐道:“我写个告假条儿,明天拿给许三郎,让他转交郑参军。哦对了,昨天抓捕睦州骗子,伤了好几个兄弟,你明天抽些时间,拿礼品慰问下他们。”

烟儿点点头说:“好的郎君,奴奴先睡了,你也早点睡。”

武康点点头,重新换张白纸,从笔筒里拿出鹅毛,蘸墨水写请假条。反正现在治安好,待在衙门也能闲出鸟,干脆请十天假,把伤养好再去上班。

写完请假条,准备写日记。难得穿越一次,把每天做的事记录下来,说不定就成珍贵文物了。构思片刻,提笔写道:永徽三年八月十五,家中设宴招待崔五等人,讨论了高粱酒、白蜡等生意的可行性,希望一帆风顺吧

第十五章 商人实在太伤人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八月十六日未时,多云。

武康走在东明大街上,身边还跟着个“小正太”,穿着一袭白衣,身高一米五三左右,面如银盆五官俊美,正是女扮男装的崔九娘。昨天张大帅那首《大明湖》,成功激怒了人家,这不…过来兴师问罪了。

今天对于武康来说,是糟糕透顶的一天。本来请假十天,哪知被顶头上司、司法郑参军驳回,勒令他马上回州衙,率不良卫倾巢而出,保护金龙祥瑞平安离开。崔刺史还撂下狠话,哪个部门出了问题,马上摘管事儿领导的帽子。

因为前几日睦州突降暴雨,恶劣天气阻碍大军行进,脾气火爆的程咬金按捺不住,亲率五十骑兵,快马加鞭来到婺州。

李勣、崔义玄、程咬金,三位大佬商议决定,不惊动百姓,辰时之前秘密离开。衙役、官吏、不良人全部配合行动,甚至紧急征调了部分府兵。

武康是被如烟从被窝里揪出来的,许三郊带着郑参军的命令,还带来了皇宫里的高官,说是宣读圣旨。

一下子搞的家里鸡飞狗跳,就像吹响了紧急集结军号。武康不了解唐朝宣旨套路,只能按照《神探狄仁杰》里的套路,二话不说跪倒在地,学着电视剧里,挺直腰板双手抱拳,中气十足喊了句:婺州不良帅武康,恭请圣安!

宣旨人员全部懵逼,第一次遇见这种套路,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队伍前面一个红脸胖子,上下打量他一眼,片刻后也双手抱拳,斜着举过左肩,说了句:圣躬安。

武康继续按套路出牌,撅着屁股磕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下红脸胖子李勣也懵逼了,脸憋的更红,当即给他打上“佞人”标签。如此炉火纯青的马屁功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圣旨大概意思,因为他发现并救助金龙,赏铜钱万枚,也就是十贯钱,还有几匹上等绸缎。全部加起来,大概二十贯左右,也算一笔巨款了。

宣旨完毕,李勣带着众人直接走了,小费都没要他的。武康和许三郊火速回州衙,路上从许三郊口中,得知唐朝接圣旨套路。除诰命、敕命、诏书这三类圣旨,其他的都不用下跪,更不用山呼万岁。

武康鼻子都气歪了,冲许三郊劈头盖脸破口大骂,骂他为何不早点说,一直从工匠胡同骂到衙门口。许三郊差点哭了,也没地方说理,事发突然,哪有时间科普?

几十名骑兵威风凛凛,护送着铁笼子离开。武康也见到了黄金蟒,这货肚子小了不少,生活更是滋润,好像还长大一些。它一旦回到长安,将迎来蛇生巅峰,会被当成祖宗供起来,白素贞都没它活的潇洒!

忙活半天累成狗,终于把黄金蟒礼送出婺州。回到卫所办公室里,拿出红脸胖子给的信,刮去信封上的印泥,摊开里面的信纸。

看着娟秀的飞白体,又看看“昭仪”落款,再通读完内容,一时间感触良多,想仰天狂笑,又想捂脸痛哭。

武姐姐的信里,字里行间都是感激,感激他进献金龙祥瑞。武康对此表示理解,她今年刚被封为“昭仪”,就有黄金龙降世,其中什么意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表达完感谢,又玩了一把乱认亲戚。两个武家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硬生生被她改了族谱,强行搞成了同宗。给的辈分还不低,是她的堂弟。

这让武康欣喜若狂,毕竟以后近百年,武家人全部飞上枝头,野鸡变凤凰。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然而武姐姐大权在握后,把她两个兄长搞死了,估计也会搞死堂弟吧,何况还是便宜堂弟。想到这又想抱头痛哭,纠结了许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禁又想起那个“曌”字,历史记载,她曾造了二十多个汉字,是除了仓颉仓老师以外,造字最多的

越想越觉的好笑,正在办公室美着,姜大牛急匆匆跑进来,说崔小娘子就在州衙外,指名道姓要见他。武康登时就苦了脸,也不能在手下面前认怂,硬着头皮出门。

崔九娘一身英姿飒爽的儒袍,见面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大明湖什么意思?

武康差点儿被噎死,支吾半天才实话实说。

崔九娘听罢捂嘴直乐,“癞蛤蟆”那个称呼,是她的婢子自作主张。她只是把白马送出,并没说“玷污、嫌脏”的字眼,也是婢子添油加醋。

武康很是莫名其妙,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那小婢女。然而事情还不算完,无论他怎么解释,崔九娘非逼着他吟诗,作为那首大明湖的补偿。

无可奈何之下,再次客串文学搬运工。不敢搬唐朝诗人的,不知道他们在不在世,直接搬宋朝的。

剽窃也是一门儿技术,体育老师又捅了大篓子,一曲“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搞的小娘子直接羞涩,自然而然开启约会模式。

东明大道是婺州城主街道,繁华程度还不如后世小县城,再加临近秋收,街上行人稀稀落落。两边店铺门可罗雀,店老板无精打采,有的直接趴柜台上睡觉。

两人并排而行,男高一米八三,女高一米五三,传说中最萌身高差。对于九娘的心思,武康多少也了解,并不反对做一家人。

这年头儿娶五姓女,和后世娶小马哥闺女差不多,是许多英雄豪杰的梦想。大唐已故第二任总裁李二,当初就想让五姓女进宫,结果人家根本不鸟他,嫌弃李家血统不纯。

你侬我侬间,前方传来哭喊声,依稀还有吵架声。几丈外道路东边的一家店铺,一对年轻夫妇正卑躬屈膝,男人哀求一个彪形大汉:“六郎高抬贵手呀,这月茶钱昨天刚交过,交给八郎了,今天怎么又来收啊?”

妇人边掉泪边帮腔:“六郎饶了我们吧,我们小本经营,根本拿不出五十文现在都忙着收秋,没客人来买布,今天还没开张呢。放过我们吧,真的没钱”

“少废话”,大汉横挑鼻子竖挑眼,比秃尾巴狗还横,捋胳膊挽袖子喝道:“谁不知道你们裘记绸缎庄,在婺州城数一数二,少在我面前哭穷。给老六不给我,看不起我是吧?赶紧拿钱,否则砸了你的铺子!”

店老板都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着。看到这武康心知肚明,又是地痞无赖勒索商人的戏码。商人社会地位低,只要良人都能欺负,就自己知道的,他们头上有三座大山。

第一座就是不良人,巧立名目勒索商贩,犹如家常便饭;第二座是市吏,司仓参军手下,靠吸商人血过活。司仓参军主管市场、仓库,市吏管市场,库吏管仓库。

第三座就是这些地痞无赖!不良人、市吏多少还要点脸,每月每家收一次,痞子们没脸没皮又贪得无厌,每个团伙都来,单个团伙不同人,也会多次过来。

三座大山压顶,婺州商业想发展,无异痴人说梦。武康前几天曾上书,请司法郑参军批准,开展全城扫黑打恶行动。到现在七天过去了,帖子石沉大海。老小子是不良卫的顶头上司,他不批准,谁也没办法。

突然感觉手腕被掐了,低头看到气呼呼的九娘,长长指甲狠狠掐着,疼的他嘴角直抽。都说五姓女知书达理,个个温婉可人,眼前这位是西贝货吗?

崔九娘松开指甲,指着那个痞子说:“这些混蛋欺负良善,你怎么不去管?这是不良卫分内之事!”

武康微微摇头,压低声音解释道:“这还真不归我们管,归司仓参军的市吏管。九娘你要明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强出头捞过界,向来是官场第一大忌。”

“你跟我去找孙参军,让他派人处理”,崔九娘还是个急性子,拉着他袖子就走。

武康一阵头大,赶紧压低声音劝道:“九娘先别闹,咱们名不正言不顺,谁也指挥不动孙参军。能对他颐指气使的,除了录事参军,就是你家大人崔公。不要和我说找崔公,他就是再宠你,也不会允许你干政,说不定还会骂你”

店铺里争执升级,痞子颇有些不耐烦,抱着匹上好绢布就走。夫妻俩赶紧拦住,不停的求爷爷告奶奶。

痞子更加上火,一脚将妇人踹到在地,踹的妇人捂腹呻吟。又骂骂咧咧扬巴掌,狠狠抽店老板脑袋。

店老板顾不上疼,扑通跪在地上,抱痞子大腿声泪俱下。这位应该是狠角色,吃瓜群众都不敢上前,隔着老远看热闹。

武康又觉大脚指生疼,低头看了眼,一只绣花鞋的鞋跟,踩着左脚狠狠磨着。一时间也想抱头痛哭,这妹子太暴力了,都是崔公、崔五给惯得。

妹子狠狠白他一眼,迈步要去事发现场。武康赶紧扣住她手腕,苦口婆心劝道:“我的小姑奶奶,咱别闹了成不?你想干什么,过去大喝一声,我家大人是崔刺史,你把布给他赶紧滚,否则你还真这样想啊!”

武康哭笑不得,继续讲大道理:“你把崔公搬出来,先不说带来的负面影响,就算完美解决又如何?你能保布庄一次,能保一辈子吗?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崔九娘显然听进去了,轱辘转动小鹿眼,片刻后说道:“不拿耶耶狐假虎威,我让布庄掌柜去告状。你不是说耶耶是婺州青天吗,他一定会秉公处理,狠狠教训地痞。”

武康不由得乐了,摇摇头解释道:“掌柜恐怕不会听你的,商人社会地位低,宁愿破财也不愿和官府打交道。再退一步讲,崔公完美断案,也是治标不治本。地痞拉帮结派,这个关进大牢,那个又跳出来。举例来说,他们堵布庄门外,不让客人进店。不触犯唐律,就能整的布庄关门!”

崔九娘哑口无言,柳眉都拧出疙瘩了。此时冲突又有新进展,店老板终于认怂,让媳妇拿出五十文钱。痞子丢下布,心满意足接过钱,还在手里掂几掂,转身冲围观者呵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再看把招子给你们挖了!”

吃瓜群众纷纷转身,个个敢怒不敢言。九娘眼见痞子扬长而去,气的直跺脚,冲武康耍公主脾气:“我不管,你必须解决了,否则否则我告诉耶耶和五兄,说你欺负我!”

哎呦我的妈,这是造了什么孽,武康一个头两个大,心说你是唐朝女娃,你把矜持丟在家里了吗?

无奈一声叹息,从腰间拿出个物件,十公分长绿色号炮,看着她说:“我刚定下规矩,不良人办案,至少两人同时在场。稍等片刻,我给手下发信号。”

说到这挺直腰杆,高举绿色号炮,煞有介事喝道:“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说罢竹节噙在口中,吹出了刺耳的哨音。声音太过嘹亮,吸引所有人目光,包括那个痞子。

武康伸手指他,扯着嗓门呵斥:“呔!你就是你,不要左顾右盼!如果不想去不良卫喝茶,就乖乖听本帅指挥。站在原地不许动,慢慢举起双手!”

痞子吓的一哆嗦,二话不说赶紧照做。他们都是小打小闹,真正在婺州横着走的,只有不良卫里的不良人。恶人还须恶人磨,他们最怕的也是不良人,真要进了不良卫,不死也得脱成皮!

武康带着九娘过去,距离痞子一丈处停下,拔出腰间横刀,亮出狗牌儿厉声喝道:“吾乃婺州不良帅武康,继续听我指挥。双手保持高举,身子慢慢往下蹲做的不错,左手不要有动作,慢慢放下右手把铜钱放在脚下,双手抱头”

吃瓜群众见有了新热闹,又把目光聚集过来,不过比刚才离的更远。武康正想过去,从旁边小巷子里,跑出俩气喘吁吁的不良人,是姜二牛和周浩。

二人眼见如此情况,马上明白过来,不待武康吩咐,腰间横刀同时出鞘。大踏步来到痞子跟前,敷衍的亮下腰牌儿,周浩厉声呵斥:“某乃婺州不良人,现在听我指挥。缓缓放下双手趴在地上我说趴在地上,听不懂人话吗,耳朵里塞驴毛儿啦?”

痞子差点吓尿,哆里哆嗦趴在地上。姜二牛横跨两步,横刀缓缓下压,刀锋几乎贴在他脖颈上,然后下最后通牒:“不要有任何动作,也不要想着反抗,如果我感到丝毫威胁,立刻手起刀落!”

周浩收刀归鞘,拿出背后麻绳,把痞子双手扭在背后,捆结实打成死结。姜二牛也收起刀,和周浩一起架他起来,然后猛蹬腿弯儿。痞子扑通跪倒,二牛再把刀架他脖子上,周浩扯头发往后拽,强迫痞子仰起脸。

武康慢悠悠来到近前,居高临下盯着那张煞白的脸,呵呵冷笑两声。

痞子上下牙关直打架,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结巴着挤出话:“大大帅,奴没有得罪您啊,奴到底犯了什么事儿,总得给个理由吧!”

武康缓缓弯腰,几乎贴到他脸上,压低声音说:“想要理由?本帅给你找一个,嗯本帅看你不顺眼,想找你晦气!这个理由,够吗?”

痞子脸白如纸,脑袋下意识摇晃,头发又被猛拽,疼的龇牙咧嘴,眼泪都下来了。

武康一声嗤笑,捡起地上铜钱,平伸宽阔左掌,一枚枚码铜钱,码成三个柱子,不多不少五十大钱。把钱移到痞子眼前,带着疑问语气,阴阳怪气儿说:“这些钱”

“您的,是大帅您掉的!”

武康又乐了,慢慢移动左手,移到身侧停止动作。铜钱被柔软小手拿走,崔小娘子眉开眼笑,捧着钱跑向布庄,塞到妇人手中。妇人一时泪如泉涌,不断作揖道谢。

武康的所作所为,本质上讲是作秀,向众商户释放信号,我武康可以保护你们,赶紧挂靠在我的名下。

所谓的“挂靠”,在古代非常流行。商人想要安稳营生,不受地痞无赖或其他势力勒索,都会找当地官员做靠山,一般选择官二代。每年孝敬他们铜钱,说白了就是保护费。

婺州二代很穷也很黑,商人苦心经营一年,大半营利都要上缴,渐渐很少有人挂靠了,宁愿被地痞无赖勒索。武康寻思着,有时间和二代们聚聚,再让出一两成制冰利益,换取婺州商人的挂靠。

等崔九娘回来,正想吩咐手下放人,脑中又闪出主意。公厕、垃圾桶计划已经在进行,二十天左右全部完工,到时需要环境协管员,负责治理乱丢垃圾、随地大小便。

因为牵涉到罚铜,这些为害一方的地痞,就是最好的协管员,干脆把他们收编了。想到这笑的更开心,冲痞子淡淡说道:“带本帅见你的头目,有笔买卖关照他!”

第十六章 婺州特大杀人案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八月十六日,申时。

武康和崔九娘首次约会逛大街,顺便处理地痞勒索商户事件,武康借此达到两个目的,一是向商户抛出橄榄枝,二是讨小娘子欢心。

他确实想娶这位崔家女,成为婺州刺史崔义玄的女婿。不过难度很大,五姓女基本是联姻工具,哪怕崔义玄再宠九娘,之于婚姻大事,也不会草率决定。

他们现在的接触,崔义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必静观其变,老狐狸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

两人并排而行,走在无名巷子里,前面是姜二牛和周浩,押解着那个倒霉痞子。武康突发奇想,打算收编这伙地痞无赖,变为第一批卫生环境执法人。

九娘心情不错,一路叽叽喳喳,行侠仗义被人感激,确实心旷神怡。不过她老是问些古怪的问题,让武康哑口无言。譬如白蛇传有续集吗,金龙祥瑞为什么伤害她五兄,你当时为什么没逃跑等等。

最后总算问了正常问题,为什么抓捕犯人时,让他们双手抱头趴在地上,如果他们拒绝配合,你们怎么处理?

武康没直接回答,让姜二牛背诵《不良人守则》第二条,二牛高声朗诵:“不良人守则第二条,无论什么时候,保护自身安全放第一位。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的保护别人!”

武康看着拧眉沉思的小丫头,呵呵笑道:“是不是感觉,乍听之下很荒谬,仔细品味却很有道理?自己都保护不了,谈何保护别人?我们做的一切,都出于自身安全考虑。犯人不配合更简单,直接人头落地!”

崔九娘沉思许久,看向武康说:“这样不合适吧,我读过《永徽律》,不良人追捕逃犯时,如果逃犯空手拒捕,你们不能加害,否则会受到刑罚。只有逃犯手持武器拒捕,不良人才能酌情将其杀死!”

武康闻言略微怔神,心里很是纳闷,小娘子不是在家里绣花,偶尔读读白蛇传吗,怎么会读枯燥无味的《永徽律》?

压下心头思绪,讲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们行为合理、合法,人的双手本身就是武器,被拳头打死,被手掐死的人多了去了。所以在我看来,每个逃犯都是手持武器。这官司就算打到长安,我也不怕,嘿嘿!”

九娘狠狠白他一眼,嘀咕了句“强词夺理”,片刻后又说:“二郎,要不我去求耶耶,给你换个差事?不良人太危险,遇上小毛贼还行,如果是穷凶极恶的大蟊贼再说不良人名声不好,‘不良’二字本身就是讽刺。”

武康笑而不语,双手扣住后脑勺,微微扬头说:“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我管不住。其实在我看来,不良人是维护治安的中坚力量,是保障百姓安居乐业的先锋。至于名声九娘拭目以待,不出两年,不良人定改头换面!”

崔九娘故意放慢脚步,压低声音说:“二郎,恶名得来一日易,恶名去时如抽丝。其实你知道的,不良人名声败坏,归根结底是官府苛待。想祛除病根,别说你了,耶耶都做不到!”

“九娘说的对,牵一发而动全身,加薪是不可能的,只能另辟途径”,武康右手点赞,冲她挤眉弄眼,压低声音说:“九娘有成为,贤内助的潜质!”

“讨厌”,崔九娘红着脸,别过头不看她,片刻后又说:“不良人守则是你拟定的吧,把其他条款讲出来呗,我熟读《贞观律》、《永徽律》,帮你检查哪款与唐律相左!”

武康不禁老脸一红,讪讪说道:“那个我读书少,暂时只制定两条。第一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前面人停了下来,两人结束谈话,看向朱红的院门。很高很大,还有密麻的门钉,看来家境不错。

痞子叫门几遍,没收到任何回应。姜二牛上前拍门,一连十几下,依旧没回应,唰一下横刀出鞘,转身呵斥痞子:“你这田舍奴耍花样吗,这里是不是你们的老巢,欺某的刀不快吗?”

“不敢,不敢呀”,痞子冷汗直流,赔着笑解释:“这是柳大郎家,昨天约定好的,今天在他家耍钱吃酒。奴就是因为没钱,才去布庄要要钱的。我们每个月都聚会,他们肯定在的!”

武康觉察不对劲,痞子的德行他清楚,无论赌钱、吃酒,吵吵的能把房顶掀开。抬手示意他们安静,屏气凝神倾听,院子里没任何声响。忽然闻到淡淡酒味儿,看了眼高高围墙,冲周浩使个眼色。

周浩心领神会,后退几步加速助跑,脚尖点地飞身而起,双手扣在墙檐,双脚蹬着墙面,慢慢往上攀爬。等脑袋越过墙檐,突然呶一嗓子,跳下墙拽出腰里横刀,急匆匆嚷道:“院子里都是死人,还有一个在喝酒!”

不待武康指示,姜二牛卯足劲,一脚踹在大门上。大门的门闩没插,左半扇大开,果然到处是血泊。痞子还挺讲义气,嗷嗷的冲了过去,刹那间又戛然而止。

周浩和姜大牛一马当先,武康也亮出兵刃,把九娘护在身后。冲进大门没几步,不得不停下来,横七竖八的尸体,大片小片血水,没下脚的地方。

对面一个彪形大汉,白杨树般矗立,手握一把横刀,刀上还沾着血。身高与武康在伯仲之间,彪悍与二牛半斤八两,国字脸、大眼珠、狮鼻阔口,太阳穴高高凸起。脖子上挂条红绳,穿着十几颗大小不一的猛兽牙齿。

痞子站中间,周、姜站后面,紧握横刀蓄势待发,却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对峙,痞子头颅突然咕噜下来,一道血箭喷射而出,犹如怒发的喷泉。无头身体向前栽倒,在地上染出殷红地图。

崔九娘吓的捂住嘴,武康把她护在身后。周、姜二人赫然变色,眨眼间退回,一左一右将他护在中间,二牛压低声音说:“武帅快带崔娘子离开,我们俩殿后。这个人非常危险,咱们三个绑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武康不由得苦笑,恐怕走不了呀!看了看杀气凛冽的壮汉,看了眼横七竖八的尸体,点周浩名吩咐:“特大凶杀案,不良人必须过问,逃跑就是渎职。去把大门关上执行命令!”

周浩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关院门。壮汉满眼蔑视,提着血刀转身,绕过一个矮榻旁,盘膝而坐面向大门。把血刀放在身侧,抱起酒坛斟满酒碗,仰头一饮而尽,抓起榻上羊腿狼吞虎咽。

武康看了眼半斤装酒碗,又看了眼古怪矮榻,鸡皮疙瘩瞬间爬满身,汗毛豪猪般根根竖起。四张狰狞死人脸,撑起一块木板,构造出简单矮榻,不得不说挺有创意。

眼瞅着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冥思苦想几分钟,扭头看向崔九娘,除了脸色紧张,倒没有其他失态举动,不知道因为心理素质好,还是压根儿没心没肺。当下稍稍放心,吩咐周、姜两人:“保护好九娘,我去去就回!”

脚步刚迈开,袖子就被抓住了,不用回头也知道,肯定是崔九娘。武康轻拍几下柔荑,然后光明正大揩油,轻轻从袖子上抚开。盯着地面,迈过尸体和血水,慢慢来到矮榻前。

沉默片刻,转头发现厢房门口,有血迹和凌乱脚印,皱下眉头走向厢房。房间里很多矮榻,有一个没了榻板,到处是碎瓷片、狼藉酒菜,地上还躺在两具尸体。

都是无头死尸,都是一刀毙命好厉害的刀法,快准狠一击必杀,二牛说的对,三人联手也白给!看情形,这里应该是第一现场,痞子先被斩两人,仓皇逃窜之下,在院子里被全部格杀。

尸体旁边的矮榻上,有个完整大腕,武康走过去,发现碗里还有酒,只是颜色不正常,看样子喷里血了。弯腰倒掉碗里酒,拿着碗离开厢房,与壮汉对面而坐,抱起酒坛给自己满上,端起碗说道:“一人吃是闷酒,两人吃是美酒。”

大汉不屑瞟他一眼,端起碗和他碰一下,仰头一饮而尽,碗口朝下晃了晃。武康有样学样,一口气喝干,也碗口朝下,表示没有遗漏。大汉哈哈一乐,抱起酒坛再次满上。

一连五碗下肚,都是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大汉斟满酒碗,却没再次端起,而是抓起腿边血刀,高高举过头顶。崔九娘吓的尖叫延绵,周、姜二人嗷嗷着冲过来。

武康赶紧左臂后伸,左手快速摆动,示意两人停下。大汉一声嗤笑,手起刀落,榻上烤羊腿一分为二。武康拿起一半,看着羊腿断口处斑斑血迹,恶心的实在下不了口,手腕翻动把羊腿转个,咬没血的那边,又惹来大汉一声嗤笑。

咽下嘴里肉,放下羊腿看向大汉:“吾乃婺州不良帅,你可以喊我武帅。本帅一直认为,任何刑事案件都有因由。兄台可以把我当成一阵清风,当成天上的浮云,讲一讲你的故事!”

大汉把刀放在腿边,沉默一分多钟,终于轻叹口气,说道:“某是城南临阳山区的猎户,家住北山田庄台,村里人喊我林平郎。前天与众猎户一起,靠陷阱猎杀个大家伙,吊睛白额猛虎,还得了两个虎崽”

武康一听“虎崽”,顿时眉开眼笑,不由得想起后世,手机上经常看的小视频,毛茸茸的小脑虎萌萌哒。也见到过很多外国富豪,养老虎当宠物,于是迫不及待说:“虎崽你们怎么处理的,现在还活着吗?如果还活着,我都买了,两个十贯钱,怎么样?”

林平郎不禁怔神,不可思议道:“我听说过买虎皮、虎骨的,没听说买活老虎的。虎是百兽之王,是天下第一猛兽,熊瞎子、野豕都能吃。我们村全部猎户出动,还被它伤了五个冒昧问一句,武帅买虎崽做什么?”

正要回答,身后响起崔九娘声音:二郎要虎崽做什么?那是吃人的猛兽,要是想要虎皮、虎骨,咱们买就是了,婺州城就能买到!

武康有些懵逼,看看站在身后的崔九,眼泪差点掉下。这位到底什么毛病,啥热闹都敢凑啊!连连眨眼示意她赶紧离开,崔九先嘟起嘴,然后偏过脸,搞的他欲哭无泪。目光狠狠瞪向周浩、姜二牛,俩货也讪讪偏头。

武康连做两个深呼吸,看向大汉呵呵笑道:“买虎崽不为虎皮虎骨,想打个笼子把它们养起来。实不相瞒,我家开养鸡场的,将来那些黄鼠狼,肯定闻着味儿过来偷。狗抓不住黄鼠狼,养俩老虎看家护院!”

武康颇有些兴趣盎然,眉开眼笑道:“还有一个好处,不用担心遭贼,猛虎一声吼,能把贼胆给他吓破。也就是在大唐,放在我的故乡,想都不敢想,会吃牢饭的!”

所有人全员懵逼,听说过养鸡养牛,真没听过养老虎。林平郎则是豪迈一笑,喝干碗中酒说道:“虎崽还活着,就在某家中。失去母虎的庇护,它们也活不下去。想杀掉它们,小妹却死活不让,拼命护住虎崽,估计把它们当成猫了”

林平郎挂起苦笑,摇摇头继续道:“大人去的早,我与阿娘、小妹相依为命,不想让她伤心。她天天挤羊奶喂它们,小羊崽都饿肚子了,正为这事发愁嘞!武帅要是想要,我分文不收。村里就一家姓林的,很好打听!”

“本帅向来一言九鼎,说十贯就是十贯”,说着扭过头,对心思灵活的周浩使眼色,大声吩咐:“去我家找武元,让他带上钱去田庄台,务必把虎崽带过来!”

周浩听着语气颇重“带过来”,心思电转间明悟,重重点头转身离去。此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着通知买虎崽,暗着去衙门搬救兵。如果无缘无故离开,保不齐林平郎突然暴走,他们几个就危险了。

林平郎别有深意瞟他两眼,也不戳破伎俩,接着讲自己的故事:“我和猎户们剥虎皮、剔虎骨,拿到婺州城出卖。虎皮有很多破洞,我要价二百文。有个买主很大方,也不讨价还价,让我和他回家拿钱。钱货两清后,又用三十文买下虎骨,还多给几文钱,都装进一个大钱袋里。”

说到这瞄了眼地上尸体,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继续说道:“交易完成准备回家,还没走出巷子,前面一个汉子的钱袋掉在地上,我出声提醒他,他仿佛听不到。当时误以为他耳朵有病症,于是捡起钱袋,追上物归原主。哪知他非但不接,反而”

武康见他满脸怒气,胸脯还轻微颤抖,拧眉沉思片刻,嘴角勾出了然,呵呵笑道:“既然兄台心里有火,接下来的话本帅代劳。如果所料不差,丢钱袋的人非但不感激,还会反咬一口,污蔑你是盗贼!”

看了眼瞠目结舌的平林郎,呵呵笑道:“这个骗局可谓天衣无缝,从你跟买主回家那刻起,就已经落入圈套。多给那几文钱,就是你的第一个倒霉点,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林平郎双目圆睁,满脸不可置信,仔细回想片刻,皱着眉说道:“当时我正扎钱袋,买主很热情多给几文,说抵给装虎皮的麻袋、捆虎骨的麻绳。我本来不打算要,他强行扒开袋子,把钱丢了进去。”

武康暗道果然如此,继续开口道:“这是个借口,目的就是让你,不知道袋里铜钱数目。你肯定不会当着他的面,重新再数一遍钱!此为欲擒故纵,骗局第一步完成。”

“接下来第二步”,武康右手敲击桌面,继续说道:“等你离开买主家,第二个骗子故意掉落钱袋。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捡起钱袋,他都会污蔑你偷盗。此为第二计,无中生有!敢问兄台,当时有围观者吗,他们是不是都指责你?”

林平郎点点头,哼哼嘲讽道:“不仅指责,还喊打喊杀。我解释的口干舌燥,他们依然不信,失主不接钱袋,非拉着我去见官。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请参军大人主持公道。可惜,事与愿违”

“你输掉官司,在本帅意料之中。不仅如此,官司中途,还会枝节横生”,武康自信满满,猜测接下来的套路:“买虎皮的人,会去衙门告状,也污蔑你是盗贼。其实买主、失主、围观者,是一伙儿的。他们选择僻静胡同,是为了让你没有人证。”

林平郎连连苦笑,叹息一声说道:“武帅说的都对!我的一切辩解,被多出的几文钱打败。买主说钱袋有二百三十六文,我却说不出来。”

“这也正是天衣无缝的原因”,武康接过话道:“第二个倒霉点,就是身上的钱袋。买主一个,失主一个,加上你自己的,一共三个。正常情况下,人会把钱装一个袋子,而不是分成几个。人证你没有,物证对你不利,如果兄台是郑参军,怎么判案?”

第十七章 大唐律师事务所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八月十六日,酉时。

婺州发生特大凶杀案,痞子团伙被林平郎团灭。凶手异常嚣张,光天化日之下,在不良人眼前行凶。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头颅搭建的矮榻前,武康与凶手开怀畅饮,因了解“多钱诽盗”骗局,便抽丝剥茧阐述。

林平郎后知后觉,不惊讶骗局缜密,只惊讶武康心思缜密,苦笑道:“我输了官司,获刑六十杖,卖虎皮、虎骨的铜,也被判给骗子。司法参军的判决,我不服!”

武康仔细回忆《盗贼律》,对于暗盗有两种处理:盗窃没得手,抽五十鞭子;如果得手了,按盗窃金额量刑。一匹绢五百文,把赃物折成绢,够一尺打六十杖,够一匹打一百二十杖。

林平郎当真龙精虎猛,普通人挨六十杖,至少卧床十天半月。他竟然生龙活虎,还团灭了地痞,不服都不行!

林平郎继续道:“虎皮、虎骨,如果是我的,自认倒霉就是了。可那是大家的,我回去无法交代,哪怕据实相告,村民也很难相信,会认为我想独吞。所以受完刑后,尾随他们来到这里”

巷子里响起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是厉声呵斥:不良卫缉拿逃犯,闲杂人等回避,统统闪开大门被踹开,不良人潮水涌入,包围矮榻横刀出鞘,现场顿时杀气冲天。

武康高悬嗓子眼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三十名手下全部不对,还差通风报信的周浩。那小兔崽子,不会真跑我家,通知武元买虎崽吧?

一时哭笑不得,瞅瞅岿然不惧的林平郎,扭头给九娘使眼色,示意她退到圈外。哪知这小姑奶奶,也不是省油的灯!故技重施,嘟着嘴别过头去,气的他直想骂娘。

无奈转过头,她又插话了:“林大郎,你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不上诉?如果你上诉,耶耶崔公会重审。崔公是婺州青天,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一定为你洗刷冤屈!”

林平郎无奈叹息,说道:“我只是山野猎户,哪懂这些?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是徒劳!”

武康嘴角直抽,估计在她心里,老狐狸就是天下第一清官。不过对于“上诉”,产生了浓浓兴趣,唐朝也有中级、高级法院吗?想到这扭头问她:“唐律可以上诉?”

“当然可以”,崔九打开话匣子:“如果苦主或讼主不满县令判决,可以在一月之内,前往所属的州上诉,司法参军重审。如果再次上诉,州刺史重审。刺史作最终判决,要是还不满意,只能去长安告御状!”

武康不由得撇嘴,告御状还是算了吧,李九忙着和武昭仪蜜里调油,哪有时间搭理你?重新看向林平郎,琢磨片刻说:“阁下来到这里,没有马上动手,而是打听痞子情况,否则不会知道漏网之鱼!”

“武帅猜的没错,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林平郎与他对视,说道:“进了院子才恍然大悟,他们是一伙的。我想讨回虎皮,他们却动了手。我失手打死一个,他们又拿刀砍我。当时怒火攻心,反正杀一人偿一条命,杀百人也偿一条命!”

武康暗自叹息,酝酿情绪刚想说话,崔九又抢了先:“林大郎此言差矣,第一人是误杀,剩下的是斗杀。《永徽律》言,误杀和斗杀,减杀人罪一等,流三千里。如果去自首,再减罪一等,流两千五百里。你不该杀刚才的地痞!”

武康气的脸都黑了,崔九却不理不睬,继续说:“地痞双手被绑,没还手之力,斩杀他是为‘故杀’,以杀人罪论,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不待林平郎说话,武康压低声音,苦苦哀求她:“九娘别闹行不?这是特大凶手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插什么嘴啊你?你这么能,咋不去当律师?给我老实待着,闭上哎呦!”

后脖颈被掐的生疼,众手下脸色怪异武康尴尬转过头,看着林平郎说:“阁下有勇有谋,我借买虎崽之名,让手下去搬兵,想必你早已勘破。以你的身手,逃之夭夭易如反掌。但你选择留下来,为了斩草除根吗?”

林平郎回道:“武帅说的不错,我找街坊打听过,这伙杂鱼共十九人。当时就决定斩草除根,只有杀光他们,家人才不会被报复!”

武康继续问:“假如没遇到我们,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斩杀漏网之鱼,接下来会怎么办?畏罪潜逃,抑或投案自首?”

林平郎喝干碗中酒,不卑不亢道:“畏罪潜逃?不存在的!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敢做就要敢当!我不想一辈子藏头缩尾,也不想家人牵肠挂肚、惶惶不得安宁!”

这下轮到武康吃惊,几分钟才回神,抱起酒坛斟满碗。林平郎一饮而尽,连喊两声痛快,拍拍胸脯说:“投案自首?亦不存在!我宁愿一死,也不想受腌臜狱吏欺负,更不想家人为了我,四处举债喂狱吏!”

林平郎环视不良人,盯着武康微笑道:“看来武帅的家,距离此地很远。你派出去的手下,先去衙门搬兵,再去你家报信。想必你的家人,已经去买虎崽了。阿娘、小妹有十贯,我也能安心上路啦!”

说到这猛地起身,脚尖一勾横刀飞起,刀锋架在脖子上。

武康情急之下大喝:“兄台且慢,死不能解决问题,我有办法帮你!”

俗话说的好,蝼蚁尚且贪生,林平郎停下动作,淡淡看着他。

武康暗松口气,他起了爱才之心,林平郎有勇有谋,要是放在战场上,既可勇冠三军,又可调兵遣将。明年陈硕真造反,挥师南下攻打婺州,婺州就是主战场。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要是抹脖子,实在太可惜。刚才急中生智,想到帮他脱罪的办法。酝酿下情绪,组织下语言,正想长篇大论,崔九又不甘寂寞了!

语气非常严厉:“二郎休得胡言,他杀人太多,定会秋后问斩。何况在不良人眼前行凶,罪行彻底暴露,不符合自首减刑。这是板上钉钉的铁案,谁也翻不了,我不许你徇私枉法,耶耶也不会同意的!”

武康头皮阵阵发麻,心说咱们只是约会,八字还没一撇,这就管上啦?不过她说的不错,一般情况翻不了案,但我并非无的放矢,了解历史这个杀手锏,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巷子里又传来脚步声,周浩出现在大门口,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二话不说亮出横刀,也加入包围圈。这小子如此狼狈,肯定跑南城区,通知武元买虎崽去了。

懒得和他废话,看向林平郎,斟酌一番说:“你是光明磊落的汉子,本帅有爱才之心。今天是七月初五,秋后问斩是八月十六,还有四十天。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言放弃,会有一线生机的。”

左腰传来阵痛,不用说又被掐了,武康嘴角抽动,撇撇嘴继续说:“我会和狱吏打招呼,不让他们为难你,也不让他们勒索你的家人。林平郎,对于你自己来说,自行了断或秋后问斩,区别不大。但对家人来说,你多活一天,她们绝望就少一天这四十天,为她们而活!”

林平郎眉头紧锁,眼神有些纠结,表情也有些松动。武康趁热打铁:“如果你认为我是胡说八道,尽管自行了断;如果你认为有道理,就扔掉手里刀,跟我到案打官司!”

沉默大概五分钟,林平郎一声长叹,长刀当啷掉在地上,痛苦闭上双眼。

武康吃下定心丸,暗松口气说:“不良人职责所在,还请兄台谅解。现在要将你缉拿归案,请兄台配合,不要让我难做!”

林平郎没睁眼,轻轻点下头。

武康摆摆手,姜大牛、许三郊来到圈里,按程序指挥他趴地上,先背捆双手,再五花大绑。周浩拿出身上麻布,将重要物证血刀包裹起来。

大局已定,武康开始安排差事:“钱顺、童林,你们封锁大门,没有我的命令,禁止任何人踏入现场半步;二牛、赵青、三郊,走访附近街坊,确认死者身份,通知家属收尸。两天内必须领走,两天后没领的,集中就地火化!”

思考片刻,继续发号施令:“秀才、文若,留下勘察现场,记录每个尸体致命伤口,明天中午之前,把尸检报告给我;周浩把物证交给三郊,即刻启程去田庄台,通知林平郎家人。大牛暂时留下,其余人返回不良卫”

又思索片刻,确定没有疏漏,挺直身板郑重其事道:“你们日夜轮守,嫌犯在不良卫期间,不允许有任何差池!本帅再次重申,这是大案要案,都给我小心谨慎。哪里出差错,不用找本帅,自己卷铺盖走人行动吧!”

众手下齐声应诺,一番人影攒动,院子里剩下五人。秀才、文若苦着脸,一副泫然欲泣;姜大牛挤眉弄眼,满脸幸灾乐祸;武康很无奈,唐朝没有仵作,检查尸体都交给贱民和奴隶。

秀才、文若是不良卫唯二能写字的,自然抓他们做壮丁。当然了,两人每月都有额外奖金,奖励铜钱十文,从不良卫活动经费里出。

一脚踹在大牛屁股上,板着脸训斥:“少嬉皮笑脸,是不是也想尝试下?你小子去司法衙门走一趟,通知大狱的狱丞,明天下午申时两刻,在花满楼天字号包厢,本帅请他吃酒。”

姜大牛依旧嬉皮笑脸,吊儿郎当说道:“他又算个什么东西?不配吃武帅的酒!在婺州这一亩三分地,除了崔公、录事参军、六大参军,哪个敢驳咱们面子?某这就去吩咐,他要是敢怠慢,某吊起来拿鞭子抽他!”

“行了行了,别贫了”,武康瞪他一眼,沉吟片刻说:“既然这样,那就不请了!你先去不良卫,从经费里拿两百文,给狱丞送过去。今天出门太急,身上没带钱,明天我把钱补上。”

“好的武帅,俺这就去”,姜大牛又冲两人做鬼脸,屁颠屁颠出门去了。

武康瞅瞅秀才、文若,无奈叹口气,转身对崔九娘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晚了崔公会担心的!”

回崔府路上,崔九一直闷闷不乐,无论讲什么笑话,仍旧绷着张脸。这种情况,必须实话实说了,武康嬉皮笑脸道:“九娘放心吧,我向来奉公守法,不会搞歪门邪道,也不会徇私枉法好吧附耳过来,我给你说说,怎样帮林平郎脱罪!”

崔九终于有了反应,扬起的脸满是不信,武康呵呵一乐,弯腰凑她耳边。单身狗又捅了娄子,显然忘记这里是大唐,崔九刹那羞红了脸。

然而几个呼吸间,羞红变成潮红,一双小鹿眼也越来越亮,最后竟连连点头,学着他的样子,竖起了大拇指点赞:“这个主意太好了,这样的脱罪方式,谁也挑不出毛病!林平郎运气好,那些骗子横行乡里,活该他们倒霉!”

武康笑而不语,片刻后陷入沉思。这个时代,老百姓要打官司,比后世难很多,只有两种办法。第一找不良人做中介,官府会受理;第二写状纸,如果没有状纸,官府根本不受理。

老百姓大多不识字,只能请人代写。这种情况下,就催生了讼师,他们帮人写状纸、打官司,相当于后世的律师。其实律师这个行业,可谓源远流长,祖师爷名叫邓析,春秋时郑国人,著名的思想家、法学家,民权法律的启蒙者。

腰间疼痛打断思绪,看着气鼓鼓的九娘,又看看前面崔府大门,不禁有些尴尬,约会时间走神了。刚想说几句好话,突然有了恶趣味,嘿嘿两声说:“九娘法学知识炉火纯青,不如开个律师事务所,给百姓提供法律援助。”

“律师?事务所?”,九娘眨着迷茫小鹿眼,分分钟试探问道:“二郎说的是讼师吧,事务所是不是店铺?你希望我抛头露面,开店铺当掌柜吗?”

“为什么不呢?女人能顶半边天”,武康一摊手,呵呵笑道:“就拿林平郎举例,他根本不知道上诉。如果有律师事务所,他又恰巧进店咨询,以九娘的本事,肯定帮他洗刷冤屈。那么这起恶劣凶杀案,就不会发生了!”

九娘闻言眉开眼笑,激动的连连点头,然而很快又黯然了,苦着脸说:“讼师和不良人一样,也会遭人歧视的。就连《永徽律》,都有处罚讼师的条款。女子经营店铺,还是讼师店铺,耶耶不会同意的!”

“崔公要是不同意,咱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不信他不妥协”,武康满脸坏笑,接着讲道理:“讼师比不良人强太多,讼师是下层士人,歧视他们的只有上层士人。但最重要的,能得到百姓尊敬。士人鄙视,百姓尊敬,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武康化身狗头军师,继续出谋划策:“九娘经营律师事务所,身为总裁掌柜,不用事事躬亲。收拢一些讼师,给他们提供指导,小案子他们上;大案要案,九娘再亲自出马!”

崔九娘白他一眼,嗔道:“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是泼妇的伎俩,耶耶那么疼我,讲道理他会同意的。二郎说的有道理,如论下层士人是不是讼师,上层士人都会歧视他们。嘻嘻我要把五兄拉下水,让他做马前卒和耶耶提!”

武康呵呵一乐,继续画饼:“大唐第一个律师事务所,绝对前无古人,说不定还会名垂青史。甚至一千多年后,律师会把你供奉为祖师祖师奶奶。到时候取邓析而代之,成为律师鼻祖!”

“少咒我了,邓析可没得善终,再说我也比不上人家”,九娘终于有了笑脸,看了看门里探头探脑的婢女,和武康说道:“律师事务所,我会求耶耶同意的。天快黑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武康微笑点头,目送她消失在角门,待角门关闭转身回家。

回到家中卧室,坐写字台前,提鹅毛笔写日记: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八月十六日,婺州发生特大凶杀案。林平郎是个将才,我想保下他,脱罪办法九娘也赞同。

今天阴历七月初五,就在三天前,李九立李忠为太子。他就是个悲剧,唯一的福利,就是带来大赦天下。所谓的大赦天下,就是清空大唐监狱。除了“十恶”不赦,全部囚犯所犯罪孽,一概既往不咎。

文书应该出了长安城,可惜没有电话,只能通过驿站传递。文书分轻重缓急,也就是所谓的三百、八百里加急等等。八百里不可能,安史之乱时,传递速度才五百里。

婺州距离长安1600多公里,驿站最低速度,每天一百里。按照此速计算,文书到达婺州,至少需要32天。秋后问斩,阴历八月十六,还有40天。

如果不出意外,文书问斩之前抵达,林平郎逃出生天。如果真有意外,自认倒霉吧。

林桑,愿佛祖、老君、安拉、耶稣、圣母玛利亚,与你同在!阿门

第十八章 见证新生命诞生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十六日,午时三刻,晴。

距离猎户林平郎杀人事件,过去整整一个月。林平郎鸿运当头,因为就在十天前,大赦天下的文书到达婺州,比武康的预期,整整提前十二天。

估摸着李九认为,婺州是金龙祥瑞出世地,必须让婺州人民,尽快沐浴皇恩,尽快享受大赦待遇,公文必须三百两加急。

武康多少有些遗憾,心中有个邪恶幻像,期待文书在行刑日到达。可以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一路策马狂奔到刑场,屠刀举起那刻闪亮登场,唰一下展开文书,大声喝道: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林平郎终归逃过一劫,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武康带着他的家人,亲自去婺州死牢,亲自给他打开枷锁。一家人抱头痛哭,冲着长安方向跪下,三跪九叩二十四拜,额头差点磕破,感激李九的浩荡皇恩,并祝福李忠健康长寿。

可惜这个美好的祝福,李忠是无福消受喽,这小子就是个悲剧!四年后被废黜,由太子改封梁王,被赶出长安城,去外地就任刺史。

再过四年废为庶民,囚禁于黔州李承乾故宅;再过四年被诬陷造反,直接被赐死。就这样被撸到底,小命都没保住,二十二岁就没了。

大赦文书清空婺州监狱,崔义玄开始作妖,命令司功参军王义朗,开展盛大祭祀活动。

完事儿还嫌不够,恰逢秋收时节,老狐狸发表重要讲话,指示婺州下辖金华、义乌、勇康、兰溪四县,吏员全部下乡村,配合各里的里正,打好秋收攻坚战,保证粮食颗粒归仓!

崔义玄动动嘴,下面人跑断腿。武康带领不良人,长住不良卫负责的乡里,顶着烈日指导工作,众手下怨声载道,天天找他抱怨诉苦。无奈的他只能和稀泥,内心却暗自窃喜。

后世帮老爹收秋,现在帮百姓收秋,没啥不一样。俗话说的好,家里有粮,心里不慌。农夫起早贪黑,辛勤劳作挥洒汗水,就是为了这几天。今年老天爷开眼,风调雨顺大丰收,看着乡民喜悦的笑脸,心头也甜丝丝的。

昨天不良卫负责的乡,秋收工作全部完成,比规定时间提前三天。武康体恤下属,除了安排姜二牛值班,其他人全部放假。

回到家舒服睡一觉,早晨起来突然想逛街,便骑着白龙马出来了。很是不凑巧,今天是集市日。每月十六、二十六,是婺州集市,人们从四面八方过来赶集。再加上刚刚收秋,是以非常热闹。到处是叫卖声,行人熙熙攘攘,骑马很不方便。

牵着马拥挤在东明大街,好容易来到花满楼,把马交给伙计伺候,上二楼天字号包厢,支起窗户站在窗口,看向酒楼斜对面。一家装修奢华的店铺,是九天前开业的“婺州冰莊”。

由于走大众化路线,冰块售价并不贵,普通家庭也能接受,是以生意非常红火,可以用日进斗金形容。如烟讲了开业当天盛况,东明大道都拥堵了,冰窖存货当天就被搬空。

如此喜人的势头,二代们坐不住了,昨天前脚刚到家,他们后脚堵了门。表面上分享赚钱喜悦,实则觊觎先前许下的,另外三成股份。武康当然坐地起价,提出用一成股份,换取他们名下所有商家的挂靠权。

二代们想都没想点头答应,带着股权文书离开,美滋滋分赃去了。不大会儿崔五去而复返,告诉了武康真相,挂靠在他们名下的商家,只有区区十二家。不过二代们表示,以后不受理挂靠业务,将婺州商界挂靠权让给他!

想到这武康不由得暗乐,等我将婺州商业发展起来,你们肠子都会悔青的。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又发现有趣的事。打南边来了一群痞子,前面几个开路,迈着六亲不认步伐,最后一个推着独轮车,吆五喝六好不威风!

挨家挨户收取钱财,无论地摊还是商铺,一个都不放过。来赶集的外地人,更不敢得罪他们,乖乖的有钱给钱,没钱给货。不大会儿功夫,钱袋鼓了起来,独轮车也装了许多东西,蔬菜、干柴杂七杂八啥玩意儿都有。

打北边也来了一群,也是同样的造型,也推着独轮车。两伙人好像有过节,碰到一起互相瞪眼,接着互相谩骂,眼瞅着要大打出手,一个狗腿子急匆匆跑过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伙人仓惶逃离街道。

大概五分钟左右,姜二牛扛着腰刀出现,也迈着六亲不认步伐,从一个地摊上拿起两个鸭梨,丢下一文钱扬长而去。小贩盯着摊位上的铜钱,久久不能回神,估计第一次见到给钱的不良人。

目睹这一切的武康,颇有些哭笑不得,刚才那些痞子逃跑,估计因为二牛来了。二牛之所以给钱,因为《不良人守则》有了第三条:买东西不给钱者,一律卷铺盖滚蛋。

所有不良人,都有家人在冰莊里工作,年薪两千文铜钱,足够一家五口一年花销,谁也没胆子违抗守则。要知道工资最高的采茶人,一年也就九百文,要是坏了规矩被扫地出门,哭都没地方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赶集的人渐渐离去,到了申时左右,东明街又恢复往常。武康离开酒楼,骑着白马回家。马背上皱眉沉思,扫黑打恶的帖子,早就给郑参军递上去了,这都一个多月了,还是石沉大海。

老家伙为什么不批准?难道痞子团伙有后台?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士子很爱惜自己的名声,对地痞无赖也是深恶痛绝,绝不会和他们沆瀣一气。

问题到底出在哪,武康百思不得其解,寻思着有时间拜访下,看这老家伙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这时前方传来吆喝声,还有粪便的臭味儿,武康抬头看去,迎面走来一辆牛车。车上放着两个大木桶,用麻绳拴在车辕上,车辕还挂着俩小桶,老者扬着马鞭,赶着牛车从他跟前走过。

这是肥料厂里的员工,类似于后世的环卫工人,也是不良人牵头介绍,基本是他们的亲戚朋友。他们没有底薪,从城里送一车粪到储蓄场,可得铜钱三十文。

城南的肥料储蓄厂,十三天前完工,负责看大院的保安,是不良人文若的父亲。老爷子曾是府兵,在战场上失去一条胳膊,还有一身的暗伤,很难胜任繁重农活。

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虽然工资不高,一年才五百铜钱,也足够文家感恩戴德。

三十个环卫工三十辆车,负责东明街、金华街的卫生,包括清理粪堆、垃圾堆,倒各家各户的马桶。

金华街是官员一条街,婺州大小官员,包括崔义玄,都在那里安家落户,所以必须保持干净整洁。东明街是官员上班的必经之路,也必须保持干净整洁。

其他地方没有能力管,也懒得管,婺州城可是个大城,有五万多人口呢。

俗话说的好,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手下三十辆车,起到榜样作用。不良人也放出消息,无论黑猫白猫,只要自备马车,把足量粪肥送到储蓄场,都可得铜三十文。

很多人开始眼红,一时间趋之若鹜。一辆车两个人,每天至少送三趟,九十文巨款到手,能买三斗大米。手下反馈的消息,每天出城送粪的车辆络绎不绝。

就在三天前,婺州所有粪堆、垃圾堆,全部一扫而空。李九赏赐的万金,全被撂了出去,武康因此得“败家郎”绰号。要不是冰莊暴利支持,估计早就破产了。

清理完垃圾堆,环卫工人再次树立榜样。牛车木桶交货那天,武康派不良人挨家挨户,通知东明街、金华街住户,早上把马桶放在门外,会有工人去倒。

每天早上,环卫工赶车出门,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把马桶倒在大桶里,凑够两桶拉到储蓄厂,还是得铜三十文。群众们又眼红了,火急火燎按规格打造大木桶。一时间,婺州城木匠乐开花。

一通忙碌下来,效果非常明显,环境焕然一新,空气清新很多。领导们非常满意,给武康“能做事”的评价。崔义玄通过崔五,大加赞赏他的所作所为,鼓励他再接再厉,再创新高。

看着远去的牛车,不禁怡然自得,当初制定改善环境的计划,完成了一大半,成功复制“丁力式”发迹史。唯一的遗憾,由于秋收原因,泥瓦匠都回家了,“公厕计划”前段时间搁浅。

虽然现在已经开工,完工至少需十多天。没有了公厕,无法整治随地大小便,总不能让人家憋着吧。

不良卫收编了二十多人手,都是游手好闲的混子,再加上他们自己的亲朋,一共五十多号人。就等公厕完工,立马上岗执勤,整治范围还是两大街。

白龙马悠闲迈着蹄子,没多久遇上许三郊,他正带着两个女儿买布。父女仨见到他热情问好,俩小萝莉嗲声嗲气喊“武叔”。她们原本菜色的脸变的红润,好像还长胖了。

武康寒暄几句,继续驱马往家走。他已经完全掌握不良卫,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不良人的家人,都在冰莊、肥料厂上班,还提前拿到一月薪水,生活与之前相比,就是天壤之别。

这种情况下,必须言听计从!武康制定新规则,不良人买东西必须付钱,禁止勒索市里商户。压在商人头上的第一座大山,成功被打掉。剩下的两座比较难,地痞无赖好处理,司仓参军手下的市吏,现阶段真不敢动。

一路无话回到家门口,牵着马推开大门,看到院子里的画面,不由得微微怔神。崔九娘一袭白衣,坐在矮凳上,手里拿着小勺子,抱着虎娃喂奶。

虎娃正是从林平郎家买的,比猫大不了多少,毛茸茸的非常可爱,武康给它们取名虎头、虎脑。地上放着大碗,里面盛满羊奶,大一点的虎头趴在碗边,不住伸舌头舔着。

九娘脸上洋溢微笑,布满母性的光辉,仿佛虎娃是她的孩子。落日余晖洒在身上,画面安详温馨,武康不由得痴了。几分钟后回神,牵着马进院子,把缰绳交给武大嫂,来到她面前蹲下,一起伺候小脑斧。

武康寻思着,得赶紧打造铁笼子。现在看它们萌萌哒,过不了几个月,它们看我也萌萌哒。等长的和羊差不多,必须关在笼子里,自己又不是驯兽师,没能力、也没胆子驾驭它们,万一成为虎粪就糟了。

九娘喂完虎娃,开始变着花样折腾。拉小虎娃直起身子,下巴抵在虎头上,握住它前爪上下摆动,既逗虎娃也逗武康。

虎娃生无可恋,武康也哭笑不得。毕竟十四岁小丫头,平时装的再成熟,也改变不了调皮的童性。呵呵笑着伸出双手,不断碰触虎爪,还强迫虎娃露出指甲。

片刻后抱起虎脑,学着九娘的操作,让两个虎娃握手。两人两虎玩的开心,画面相当和谐,突然西厢房门打开,大汗淋漓的武元跑出来,扯着嗓门兴冲冲大喊:“郎君蛋碎了!”

和谐画面刹那破裂,一块块掉落在地,武康气的直咬牙,腾一下站起身,瞪着武元呵斥:“瞎咧咧什么,我的蛋好好的,你的蛋才碎了!你这田舍啥玩意?你是说鸡蛋碎了?”

武元满脸潮红,捣蒜般不住点头。武康欣喜若狂,仔细算一下,这批蛋是二十天前放火炕上,今天正好二十一天,是小鸡破壳的黄金日期。想到这再也按捺不住,轻轻把虎娃放地上,一溜烟跑去西厢房。

房间里闷热无比,火炕下还烧着火,估计有三十五六度。首批做实验的蛋,足有一千五百个,规规矩矩、密密麻麻摆在炕上,幸亏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否则非昏过去不可。

武开看着破开小洞的蛋,兴奋的直搓手。九娘和小翠也跑了进来,和武康一起围在炕边,瞪大双眼盯着。鸡蛋轻微晃动,破口处裂开纹,众人下意识屏气凝神。

几秒后晃动停止,小鸡累了;几秒后继续晃动,外面世界吸引力很大。如此反复七八次,看得众人很是纠结。

九娘伸手去碰,武康赶紧抓她手腕,压低声音说:“不要帮它,让它自己来!自己出来的小鸡,更有生命力,能更好的活下来!”

九娘点点头嗯了声,紧张的抽回手,脸很快红了,不知热的还是羞的,或者为小鸡担心而紧张。

武康盯着鸡蛋,暗暗加油打气。几分钟后,裂纹终于破开,毛茸茸脑袋探出,头上顶着蛋壳,嘴里发生轻微唧唧声,绒毛有些湿,露出暗红皮肉。

所有人欣喜若狂,一把年纪的武开也不淡定,捋胡子的手微微颤抖。

武康想起李嘉诚的话,呵呵笑道:“鸡蛋,从外打破是食物,从内打破是生命!这小家伙很幸运,是第一只人工孵化的小鸡,小翠赶紧去抓把小米粟米。”

小翠应声跑了出去,武康等蛋壳完全破裂,小黄鸡跌跌撞撞时,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小家伙还站不稳,不断跌倒又不断站起,武康微笑着说:“作为这批小鸡的大哥大,有什么获奖感言要发表吗?你们身上担子很重,我发家致富靠你们喽!”

九娘见它身上湿漉漉,拿出袖子里的手绢,武康配合放低双手,方便给鸡娃擦拭。看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嘴角不禁勾起微笑。

小翠捧着把粟米过来,轻轻放在鸡娃嘴边。吃是动物的本能,小鸡终于能站稳,不停啄着小米。这时,武元压低声音禀报,又有小鸡破壳了。

见九娘满脸期待,把小鸡放她手里,笑着说:“九娘先捧一会儿,玩够了放在木盒里,欣赏其他鸡娃破壳小翠多拿些粟米,每个盒子撒一层,要不了多久,会有很多鸡娃出世!”

小翠再次应声跑出去,九娘捧着鸡娃眉开眼笑,还轻轻吻了它一小。武康撇撇嘴,瞪它一眼转过身,去看另一只鸡蛋。

厢房里的闷热,挡住不众人激动的心情,丝毫不顾额头沁出的细汗。这时如烟从冰莊回来,见此情况目瞪口呆,随即欣喜若狂,小跑过来仔细观察。

第二只小鸡破壳,仿佛是个信号,大片鸡蛋纷纷晃动,场面震撼又温馨。千百鸡蛋杂乱晃动,蛋壳不同程度破裂,不时有小脑袋冒出,犹如雨后春笋。

武康也被震撼了,新生命的诞生,总会带来兴奋愉悦的心情。破壳小鸡越来越多,众人越来越忙碌,齐下手伺候它们。轻轻擦拭绒毛,放在盒子里喂粟米,小翠还特意拿来温水。

唧唧叫声越来越大,武康脑袋嗡嗡作响,眼见天马上黑,提出送九娘回家。意料之中,被果断拒绝,她正忙的热火朝天,肯定不会乖乖离开。无奈之下,吩咐武元去刺史府,让崔五过来接她妹子

第十九章 第一届分鸡大会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二十,卯时一刻。

五更刚过为卯时,按现在来说,早上五点到七点。卯时一刻,五点到五点十五,天还没大亮。婺州南城区,工匠胡同武家,如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武康从被窝里提溜出来。

武康哈欠连连,睡眼惺忪稀里糊涂,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如烟拨弄脑袋。四天前第一只鸡蛋破壳,连续四夜睡不好,每夜只睡四小时。昨天直到凌晨,才处理完所有小鸡,并统计出数据。

数据非常感人,一千五百只蛋,孵出一千零一只鸡娃,坏蛋率达到三分之一。仔细检查每个坏蛋,三百八十个死蛋,剩下的全是没受精的。非受精的鸡蛋,别说人工孵化,母鸡也孵不出鸡娃。

怎么判断鸡蛋是否受精,在科学荒地唐朝不可能,放后世也是世界性难题。唯一的办法就是孵化,孵五到七天,用照蛋器鉴别。没有照蛋器,一条路走到黑吧。

昨天下午,吩咐了许三郊、武元套上马车,把所有坏蛋拉到粪肥储蓄厂,倒在粪堆上发酵肥料。

如烟给他挽好发髻,插上白玉簪,又吩咐小翠进来更衣。一通折腾打理好仪容,腰间挂上横刀,打着呵欠走出卧室。出后院到前院,武元早备好马,马镫、马鞍等马具配齐。

骑上马赶往州衙,没走出工匠胡同,听到有人打招呼,揉揉眼发现是许三郊,便把缰绳丢过去,让他牵着马走。听着嘚嘚马蹄声,又想起昨天打脸的画面,那叫一个酸爽。

二代们早知道他孵小鸡,一直当成笑柄,每次聚会都要调笑一番,取笑他异想天开。王大郎当场撂下狠话,要是不用母鸡孵出小鸡,他把姓倒过来写。武康懒得搭理他,“王”倒过来是什么?也撂下狠话,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昨天请他们来参观,狠狠打他们的脸!这群货脸皮厚的狠,死皮赖脸讨要秘术。武康也不想垄断,画了火炕设计图,还千叮咛万嘱咐,火炕孵鸡的核心,就是掌控黄金温度。建议找郎中感受,三十八到三十九度,恰是人发热温度。

迷迷糊糊打着瞌睡,听到许三郊焦急提醒抬头一看,登时吓的三魂出窍。婺州领导班子到齐了,全部身穿正装,个个挺直腰杆,按等级站位,像被推倒的金字塔。

金字塔顶端,是刺史崔义玄,老家伙目不斜视;第二层,婺州别驾、长史、司马。他们没什么实权,是崔老狐狸的幕僚,朝廷安置的闲散官员。

提起“司马”官职,武康老是想起“江州司马青衫湿”,不确定白居易为啥哭。是为琵琶女命运多舛?还是借题发挥,吐槽司马是养老官,不被朝廷重用而哭泣?

第三层是录事参军事,卢甫卢怀远,婺州官场真正的二把手。再往后就是六曹,司功、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士等六大参军。

司士参军名叫魏定州,主管山泽的开发,以及役使之事。相当于后世的“自然资源部部长”、“组织部部长”。实权相当大,婺州所有自然资源,包括矿产、林业、江河等,都归他管。今年刚上任,家人还没过来,他家二代没能入圈子。

最后是各个部门衙役,放眼望去,黑压压都是人。看着眼前场景,武康脑袋嗡嗡作响,差一点滚下马背。这群老狐狸,来这么早做啥呀,让各大上司久等,娄子捅的相当大。

颤巍巍下马,缰绳交给许三郊,强压内心忐忑,快步来到崔义玄跟前,弯腰一躬到底。脑筋转了三转,实在找不出合适借口,干脆闭嘴不言,乖乖等候发落。

然而风平浪静,崔义玄没摆架子,只是淡淡说道:“不必拘礼,站我旁边。”

武康依言照做,瞬间又觉针芒在背,估计后面那些人,都羡慕嫉妒吧。不过没办法,今天这个位置,小太爷有绝对的资格!接下来的好戏,小太爷就是总导演。

暗自得意一番,看向牵着马,吓呆的许三郊,不着痕迹使眼色。意思很明显,我都没事了,你这种小虾米更没事。许三郊扬起袖子,抹掉额头冷汗,把马拴在远处马厩里,蹑手蹑脚绕着墙根,回归不良卫队伍。

半个小时无聊等待,远处马蹄声传来,寂静的街道上,显得异常刺耳。马蹄声越来越近,渐渐看清马上骑士。是个彪形大汉,满脸络腮胡子,一双大三角眼。这位名叫于洪志,金华县团练指挥使。

所谓的团练指挥使,类似各地人武部部长,是团结兵的指挥官。团结兵类似后世民兵,由地方政府征发入军﹐不登记正规军军籍。

马匹来到近前,衙役过去牵马,于洪志小跑过来禀报:“崔公容禀,大批百姓集聚南城门,是否开城门?”

崔义玄估摸下时辰,郑重其事发号施令:“于指挥使,一刻钟后开启城门。百姓进城以后,着众将士维持秩序,不许出现混乱,更不许出现踩踏!”

“得令”,于洪志接过缰绳,驭马赶去南城门。

崔义玄向前两步,转身扫视众官员,绷着脸说道:“百姓集结后,各位同僚各司其职,按照计划行事。这次扶农大会,是婺州第一届,也是大唐第一届!丑话说在前头,哪个环节出差错,老朽必追究到底开始准备!”

老狐狸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忙碌,武康是最忙碌的。作为活动总策划、总导演,所有衙役、不良人、狱卒,在他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布置会场。

大概十分钟左右,会场布置完毕。婺州衙门坐北朝南,是东明大道的起点,向南直通南城门。衙门口就是校场,昨天连夜栽两根木桩,上面横着木板,按现在来说,长三米六,宽五十公分。

木板上粘贴一副字,上书“婺州第一届扶农大会”,龙飞凤舞铁画银钩,崔义玄亲手所书。

原本是“第一届分鸡大会”,老狐狸嫌弃太俗,改为扶农大会。牌坊前方,并排放着长桌,类似后世学生书桌,桌子后面摆着高脚椅。这些都武康亲自设计,命人加班加点赶制出来。

共十一个座位,崔义玄居中坐正位,两旁是别驾、长史、司马、录事参军,再往两边是六大参军。桌上放着笔墨砚,厚厚一摞白纸。长官们各自落坐,诸吏员各司其职,等待百姓到来。

不到一刻钟,轰鸣脚步响起,地面开始颤动。众衙役如临大敌,各自坚守岗位。不良人全部出动,用麻绳充当警戒线,拉出边长三丈的正方形,将主席台围在当中。

人群犹如洪水猛兽,黑压压停在警戒线外。为首是五个老者,年纪都在五十靠上,是兰仪乡五个里正。金华县兰仪乡,是前段时间,不良卫负责收秋的乡。

唐朝的基层官僚制度,有邻、保、里、乡,再往上就是县、州。四户为一邻,设邻长一名;五邻一保,保长一名;五保一里,里正一名;五里一乡,原本还有乡长,被老总裁李二撤销,由五名里正轮流当乡长。

正中间的里正姓王,还兼任着他们保的保长。武康对他印象颇深,“王保长”这个名头,老是让他想起“刘罗锅李保田”老师。上次收秋合作愉快,第一批分鸡的福利,自然要照顾他们乡。

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边,武康很是怀疑,他们乡的五百户,是不是倾巢而出了?

得到崔义玄指示,接过姜大牛递过来的物件,嘴角不自然抽搐。一个晒干的菜葫芦,从肚子上锯开,充当简易喇叭。举起喇叭放在嘴巴,扯着嗓门喊:“乡亲们请安静,大会马上开始,请保持安静!”

扩出的声音很洪亮,待人群安静下来,武康接着喊:“某是婺州不良帅武康,很荣幸成为大会主持人。现在我宣布,婺州第一届扶农大会,正式开始!大会进行第一项,鸣鞭!”

姜二牛拎着鞭子过来,啪啪啪三声鞭响。

武康继续喊:“三鞭轰鸣,天下太平!大会进行第二项,由婺州上空的青天,尊敬的崔刺史崔公,给诸位乡亲致辞,诸位热烈欢迎!”

热烈欢迎就是热烈鼓掌,这是武康和他们约定的信号。五里正早就安排下去,马上带头鼓掌,一时间掌声雷动。婺州大佬们都懵了,刚才武康的马屁,只是让他们鄙视,现在却让他们震撼。

如此古怪的套路,崔义玄也是第一次遇上,一时间也跟不上节奏。不过老狐狸毕竟是人精,很快有了应对办法,从座位上站起,双手抱拳冲人群行礼。

掌声更加热烈,老狐狸脸色出现红晕,估计是高潮了。又享受片刻,双手往下压,掌声渐渐停止。

武康过去递喇叭,崔义玄摆手不用,昂首挺胸打着官腔说:“诸位乡亲前来,老朽非常欣慰。第一届扶农大会,是婺州盛事!何为扶农?就是帮扶农夫,造福乡里!”

热烈掌声再次响起,持续半分钟,崔义玄双手下压,中气十足道:“如何帮扶农夫?如何造福乡里?婺州给出的答案,就是给每户分发雏鸡!州衙有雏鸡千只,四天前由司法、司仓衙门孵出,州衙经过商议,决定交众乡亲喂养!”

武康安排的托儿立刻鼓掌,五里正紧随其后,爆发满堂雷鸣。崔义玄满面红光,笑意压抑不住。主席台其他大佬,个个满脸羡慕。司法、司仓两参军也挺直腰板,一副怡然自得。

武康把功劳让给他们,希望司法郑狐狸,批准不良卫扫黑打恶;向司仓孙狐狸示好,找机会磋商“市吏”问题,为扒掉婺州商人头上,第二座大山做准备。

掌声停歇,崔义玄继续说:“雏鸡交你们喂养,却不是白送。每户可得雏鸡十只,拿回家喂养,半年后雏鸡长成,要反馈州衙,有两种方案。其一,上缴成鸡一只,无论公母;其二,上缴铜四十文,也就是一只成鸡价格。两种方案任选其一,诸位听明白了吗?”

“明白我们都明白”,人群呼喊震天。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了,此刻逢场作戏罢了!早在三天前,武康带着全部手下,再次返回金华县、兰仪乡,配合着五里正,每里每村宣传政策。

当初孵出千只鸡娃,武康兴奋的睡不着,然而兴奋劲儿过去,就是满满的惆怅!怎么处理它们?全部养着不现实,没那么大地方,也没那个心情,更不想走街串巷卖小鸡。

思来想去,想到这个主意。一来给大佬们露脸的机会,给其刷声望、名誉。二来扶农,给老百姓福利。大唐初期肉食非常匮乏,有个小故事可以说明。

已故总裁李二,曾有个规定,禁御史食肉。官员出差的时候,地方官不能用肉食招待,就是害怕铺张浪费。传奇宰相马周,是个爱吃鸡的吃货,出差时强烈要求吃鸡,导致接待费用超标。地方官不想背锅,直接找李二告状。李二很是惊愕,只回了一句:鸡肉不算肉。

堂堂一国宰相,因为吃鸡被告,大唐肉食匮乏可见一斑。平头老百姓更别说了,唯一能吃的荤腥,估计就鸡肉、鸡蛋。哪怕这些,平时也舍不得。武康穿越卧病在床,继母才舍得杀鸡,熬鸡汤给他补身子。

昨天立下宏愿,让鸡和鸡蛋变的不值钱,像后世那样,变成最普遍食物。估计半年后,成鸡不值钱了,老百姓都会送鸡过来。恰好正中下怀,他们送来的成鸡,全部喂那倆大老虎。

大会继续进行,崔义玄继续讲话:“诸位心中都有杆秤,也都明白利弊。鸡娃十文,成鸡五十文。无论怎么说,都有利可图。如果乡亲们还有疑问,尽可提出来,老朽一一解答!”

人群开始沉默,武康安排的托儿,站出来提问:“崔公容禀,人都想要下蛋母鸡,都想要大的鸡娃。敢问崔公,领雏鸡的时候,我们能自己挑选吗?”

崔义玄哈哈笑道:“当然不可以,先来者挑肥拣瘦,对后来者不公平。为了公平公正,乡亲们签完协议,由吏员负责分配,领鸡者不能上前!”

又有人问:“崔公容禀,如果我领走十只雏鸡,喂养却遇到意外,十只鸡都没养成,我也拿不出四十文,可以宽限还钱时日吗?如果可以,宽限多少天?利息是多少?”

“嗯问的好!”,崔义玄手拈长髯,摇头晃脑道:“协议有云,可宽限十月。还钱方式有两种,其一,一次偿还,没任何利息;其二,分期偿还,有十文利息。每月偿还五文,十个月偿五十文。两种偿还方式,可自行选择。”

群众交头接耳,也有人大着胆子,提出一些问题。崔义玄耐心很好,逐一详细解答。

武康等人群安静,给王保长使眼色。王保长会意,开口问道:“敢问崔公,这是第一届,还会有第二、第三届吗?乡户想领取雏鸡,找哪个衙门?”

崔义玄回道:“有第一届,自然有第二、第三!现在老朽宣布,婺州从今年开始,每月的今天,扶农大会如期召开。每届扶农的雏鸡,数量只会越来越多,规矩也不会改变,永远是送十收一!”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掌声雷动。武康安排的托,按照制定好的套路,振臂高呼:“谢崔公,谢郑参军,谢孙参军!”

吃瓜群众也心有感激,一时间纷纷效仿,整齐的呼喊声,响彻云霄。

崔义玄笑的合不拢嘴,司法、司仓参军也高潮了,乐得五官都扭曲了。其他大佬嫉妒的双眼冒火,道道绿油油的目光,不时瞟向武康。

武康眼观鼻鼻观心,心里直叫苦也。他也想把蛋糕平分,无奈崔义玄不答应,切蛋糕的刀都给没收了。只能对其他大佬说抱歉,希望你们理解俺的苦衷吧!

待喊声停止,崔义玄继续道:“现在回答名额分配问题。扶农大会开始前,老朽会召集同僚商议,确定帮扶哪个乡,帮扶多少户。讨论出结果,派专人告知里正。”

崔义玄扫视人群,很满意他们眼中急切,继续说道:“没有参加过领取的乡户,可以找里正申请。里正确定名额,提交给司户参军审查。审查通过后,大会照常举行。老朽向诸位保证,婺州所有乡,都会照顾到!”

吃瓜群众也高潮了,掌声经久不息。五里正闪亮登场,王保长从怀里拿出物件,展开后是块红布。宽六十长一百二十,上方白布缝成口袋,可以穿竹竿挂起来;下面三角形,用白布锁着边;中间绣着两列白字:婺州青天、造福乡里。

正是后世的锦旗,当然出自武康手笔。王保长颤巍巍道:“锦旗是兰仪乡最好的绣娘,熬夜赶制出来,代表着兰仪乡五百户,对崔公仁政的感激。老朽代表兰仪乡,请崔公收受!”

其余里正拱手行礼,齐声喊:“请崔公收受!”

武康的托儿带头,人群有样学样,好家伙那场面,和山呼万岁无异

第二十章 坛中尽装万户米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二十,卯时八刻(早上七点)。

婺州第一届扶农大会,正如火如荼进行,刺史崔义玄发表重要讲话。金华县兰仪乡五位里正,为表达感激之情,按照武康制定的套路,亮出大唐第一面锦旗。

崔义玄激动的满脸通红,身子轻微颤抖。大佬们个个惊愕,目光聚焦那面锦旗,两眼都放了绿光。至此以后,婺州青天,就是崔义玄专属,很快会名声大噪。

大佬们心知肚明,如此高明的马屁功夫,除了婺州第一佞吏武康,别无分号!众大佬神情各异,录事参军、六大参军,是满满的赞许;别驾、司马、长史等三大养老官,个个不屑一顾。

武康有些尴尬,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崔老狐狸施仁政,老百姓心存感激,送面锦旗怎么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少见多怪的乡巴佬,活该你们当养老官。俗话说的好,老鼠拉秤砣,大头儿在后面,等着瞧吧你们。

王保长手持锦旗,颤巍巍走向警戒线,武康立刻发号施令:“三郊、文若、大牛、周浩,高举警戒绳,恭请王里正!”

不良人正要行动,崔义玄突然发难,疾言厉色呵斥:“武变之,何为警戒绳?他们是我大唐百姓,是我婺州乡朋,你在警戒谁?马上把绳子给我撤了,以后婺州地界,不许出现警戒绳。胆敢再有下次,老夫摘你帽子!”

晴空霹雳裤衩一声,差点把他噎死,众大佬幸灾乐祸,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啦!武康哑口无言,老家伙作秀上瘾了,继续捧哏呗。赶紧一躬到底,诚惶诚恐道:“武康知错,还请崔公责罚!”

更可气的来了,安排的托儿叛变了,扔掉剧本振臂高呼:“婺州青天,婺州青天”

又是群情激奋,整齐呼喊响彻云霄,武康鼻子气歪了。不良人就是过街老鼠,就是现成的背锅侠,大佬们想证明自己是清官,拿不良人开刀准没错,肯定引起群众共鸣!

不由得苦笑,也暗下决定,不良人必须改头换面。慢慢直起身,看到手下还扯着绳,顿时火冒三丈:“耳朵里塞驴毛儿了?愣着干啥?撤绳啊!”

手下都苦了脸,心说大佬训您,您训我们,我们训谁去?快速收起绳子,隔着高高院墙,扔到衙门里。

王保长颤巍巍走过来,恭敬的举起锦旗。崔义玄郑重其事接过,面向人群展览两分钟,小心翼翼折叠起来,收进怀中口袋。和王保长寒暄几句,转身回到主席台,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武康换上和煦笑容,举起葫芦喇叭,对着人群喊:“大会进行第三项,请五位里正查验契约!”

姜大牛来到主席台前,大佬们拿起契约,依次递给他。契约昨天写好的,百份内容一模一样,加盖刺史大印。姜大牛双手托着,递到王保长怀中。

人群走出几个书生,分工查看每份儿契约。也许被华丽词藻吸引,书生们或连连点头,或摇头晃脑。

武康觉得可乐,契约是九娘操刀,小姑娘满腹经纶呀!崔义玄真的很宠她,开办律师事务所的请求,老狐狸竟然答应了。正在紧锣密鼓装修,中秋节正式开业。

武康带去第一笔生意,就是拟定扶农契约。九娘当仁不让,提笔一蹴而就,让手下讼师抄写百份。最后一算账,一千零五十文:起草契约五十文,抄写一份儿十文。因为第一单生意,把零头抹去,收了一千文。

九娘还告诉他,这价位很便宜了,别的讼师写状纸,起码二百文起步。武康瞠目结舌,怪不得衙门闲出鸟,老百姓压根打不起官司。真遇上冤屈,估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书生确定契约没问题,交还给王保长。王保长递给姜大牛,转身看向乡民说:“兰仪乡各家各户,都听好了!乡里最有学问的书生,仔细查阅每份文书,和崔公讲的丝毫不差,可以放心签约!”

姜大牛走向主席台时,武康叫住他,小声吩咐一番。大牛点点头,来到主席台前,清点十份文书,小心翼翼放在崔义玄桌上。再清点十份,放在赵别驾桌上。以此类推,除了司户参军孙元义,平均分给十位大佬。

大佬们磨墨时,武康比划“ok”手势。姜二牛立刻行动,招呼不良人、衙役涌进州衙。不大会儿工夫,抬出十二个木盒。一字排开后,取下盖盒子的木板,露出大片鸡娃。

群众见到密密麻麻鸡娃,再次炸开锅,彻底把心放肚子里,终于不担心被忽悠。在武康的授意下,一个不良人和一个市吏,负责一个箱子。

各就各位后,武康举起喇叭喊:“请保持安静大会进行第四项,分配雏鸡!叫到谁的名字,请上前;没叫到名字,请稍安勿躁下面隆重有请,婺州司户参军孙公,主持分配仪式,热烈欢迎!”

人群再次爆发掌声,司户参军孙元义,起身离开主席台,迈着四方步来到人群前。从袖子里拿住一张纸,也不接武康的喇叭,干咳两声目视人群,中气十足道:“叫到名字的乡朋,大声喊‘到’,家主先签文书,随后家人领取。咳咳开始点名,兰仪乡许屯,许大牛。”

伴随洪亮的“到”,走出个麻衣大汉,脸上都笑出花了,先给孙元义作揖,由许三郊带着,来到崔刺史跟前,再对崔刺史作揖。

崔义玄正襟危坐,拿起手边文书,提笔在相应位置,写上“许大牛”三字。把文书调转,打开旁边印泥,示意他大拇指蘸,在他名字上按指印,每个字按一个。

武康看着那盒印泥,嘴角渐渐勾出笑意,又想到了崔九娘。当时钱货两清后,她突然愁眉苦脸,发现个异常严重问题。老百姓不认字,所以让他们按手印,问题出在印泥上。

现在的印泥,是水调蜂蜜、朱砂,时间一长水干了,朱砂很容易脱落。契约为期半年,到期时手印早没了。

武康也愁眉苦脸,感觉像后世“魔术笔”骗局。冥思苦想之下,终于找到解决办法。明朝永乐初年,开始用油调朱砂,渐渐发展成后世印泥。这次的印泥,就是芝麻油调的。

现场第一份契约签订完毕,重头戏马上开场,武康收回思绪,看向许大牛。只见他涨红着脸,手指不停绞着袖子,看着崔义玄欲言又止。

崔义玄见状,哈哈笑道:“乡朋有话直说,不要害怕,老朽又不能吃了你!”

许大牛挠挠头,取下腰间钱袋,手伸进去摸索。在大佬们好奇目光下,拿出一粒米,红着脸说:“崔公,俺村有规矩,礼礼尚往来。崔公给俺鸡娃,俺必须回礼。俺不知道回什么,就从刚打的粮食里可可以吗?”

大佬们面面相觑,片刻后哄堂大笑,笑的很是开怀。崔义玄手拈长髯,摇头晃脑道:“天鹅贡唐朝,山重路更遥。沔阳湖失宝,回纥情难抛。上奉唐天子,请罪缅伯高,物轻人义重,千里送鹅毛。这个回礼好,老朽非常喜欢!”

这首诗作于贞观时期,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典故的由来。武康使个眼色,许三郊跑进衙门,抱个大陶罐跑出来,放主席台前的地上。

许大牛刚要放米,被崔义玄喊停,老狐狸捋着胡子,别有深意瞟武康一眼,和左侧赵别驾说:“雨亭,要不咱们挪挪?”

赵别驾也瞥了武康一眼,哈哈笑道:“自然要挪!人以食为天,粮食居正位,当之无愧!”

大佬收拾文房四宝,往旁边挪个位置。许三郊抱起坛子,放在中央桌上,许大牛把米粒放坛子里。许三郊领着他,在一个木盒前站住,让他喊家人上来。

许大牛连连点头,美滋滋冲着人群喊。人群中走出三人,一妇人俩男孩儿,臂弯挎着柳条编制的菜篮子,眉开眼笑来到近前。

周浩抓鸡娃,放在搭档手心,搭档转到许大牛手心,徐大牛小心翼翼放篮子里。妇人往篮子里洒粟米,小孩儿拿出布包,里面一条条蚯蚓,放到篮子里喂鸡娃。

一家四口在众人羡慕中,美滋滋离去。孙元义开始叫第二人,也是个庄稼汉子,这位签订契约后,也拿出一粒米,也是一样的说辞。

这下大佬们全明白了,不约而同瞄向武康。武康眼观鼻、鼻观心,打死我也不承认,这是提前安排的套路。

由于人数众多,孙元义每次喊十人,不良人分别接待,找不同大佬签约。大佬正襟危坐,端端正正书写,和颜悦色指导客户摁手印。他们可能不懂“作秀”,却一直在作秀。

看着有条不紊,和谐愉快的现场,武康怡然自得。心说诸位大佬,肉被老崔吃了,但你们喝到了汤,也露了脸,也落了“亲民”名号,可得认这个人情呦!

经过一个多小时折腾,百份契约签订完毕,千只鸡娃被百户人瓜分,分到鸡娃的喜滋滋离去,没分到的翘首以待。

武康觉的差不多了,面向人群举起喇叭:“感谢诸如乡朋,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这次盛会。现在我宣布,婺州第一届扶农大会,即将圆满结束!大会进行最后一项,有请赵别驾,作大会最后陈词,热烈欢迎!”

稀稀落落掌声,比刚才小很多,毕竟没得雏鸡分,兴致自然缺缺。

赵别驾很兴奋,因为年纪大,接过武康的喇叭,举在嘴边作总结:“诸位乡朋,分到雏鸡的尽心喂养,没分到的不要气馁。咱们婺州扶农会,每月都有一次。崔刺史也说了,每个乡雨露均沾。”

一指桌上坛子,慷慨激昂道:“你们秋后的一粒米,早晚放到坛子里。这个坛子,终有一天,会装着咱们婺州,四县一城所有家户的,秋后一粒米!老朽相信,这一天很快到来!”

赵老同志的捧哏,甩于老师几条街,必须鼓掌!武康率先拍巴掌,不良人马上响应,其他衙役也跟着凑热闹。人群里的托捡起剧本,带动人群鼓掌。

片刻之后,崔义玄站起身,挽袖子加入拍手党。众大佬纷纷起身,热情洋溢的效仿。

一时间掌声雷动,赵别驾彻底高潮,脸红的像猴屁股,呼吸很是粗重,右手喇叭颤抖,左手摸着胸口。武康很担心,这位一口气上不来,驾鹤西归前往极乐。

掌声持续一分钟多,崔义玄下压双手,现场安静下来。武康见缝插针,来到老崔跟前抱拳,高声说道:“请崔公,为这坛百姓感恩米,赐名!”

不良卫立刻响应,一时间从者无数。崔义玄美的找不到北,哈哈笑道:“快快免礼既然诸位强烈要求,老朽亦当仁不让。赵别驾说的好,这个坛子,将存放婺州每户人,秋后一粒米。那么此坛米,就叫万户米!”

“坛中尽装万户米,崔公仁政济婺州!”,武康第一时间,奉上热乎乎马屁。

“坛中尽装万户米,崔公仁政济婺州”,现场达到最高潮,整齐呼喊经久不息,哪怕不明真相的群众,也都学着振臂高挥。婺州大佬,全部离开主席台,与崔义玄一起,走到人群前,冲人群拱手回礼。

武康心中乐开花,此次大会盛况,必将声名远播,成为一桩美谈。说不得传进李九耳中,又要升官发财喽!给大佬们刷足美名,以后在婺州这一亩三分地,自己就能横着走。

群众在婺州官吏的安排下,依依不舍离开。等东明大街恢复往常,崔义玄和武康说:“把差事交待下去,陪老夫散散步!”

武康把工作安排下去,跟着离开会场,亦步亦趋,落后半个身位。走在东明大道上,前面三不良人开路,后面六不良人跟随。

约莫十分钟后,崔义玄说:“二郎,刚才老夫的斥责,都是为了你好,你要谨记在心,不要怀恨在心!”

“崔公说笑了,感激不尽,岂能记恨?”,武康嬉皮笑脸,满嘴跑火车:“我不是黄口小儿,明白崔公一片苦心。爱之深,责之切,这道理我懂。再者说来,雷霆雨露,皆是恩!”

崔义玄呵呵一笑,笑骂道:“你这皮猴子,嘴皮子利索!整个婺州官场,都说你是第一佞吏,都说你最大的本事,就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我看也差不多!今日又是锦旗,又是万户米,都是你安排的吧!”

武康厚着脸皮说:“崔公明察秋毫,我的雕虫小技,无处遁形尔。不过话说回来,效果相当不错,最起码分到鸡娃的百姓,真心实意感激崔公!”

崔义玄点头认可,片刻后说:“你们这群娃娃的勾当,五郎和老夫说过。二郎懂得取舍,很让老夫意外,雨露均沾才是上策!二郎啊,老夫要上书长安,汇报此次大会。火炕孵鸡秘术,不要有任何保留,一五一十写出来,随奏章一同进京。”

武康从怀里拿出书稿,嘿嘿笑道:“早就准备好啦!”

崔义玄接过纸,眉头登时皱起,把书稿收进怀里,冷哼道:“是你的妾室代笔吧,想一辈子找人代笔?这肯定不行,字是人的脸面,大唐所有官员,无论能力如何,都有一手好字!接下来你的任务,把字给我练好!”

武康很尴尬,真不习惯握毛笔,比握钢笔都难,写的字自己都恶心!

崔义玄瞟他一眼,继续说:“赵别驾书法最好,我和他说好了,你每天下衙后,找他学习一个时辰!”

不良卫申时下班,一个时辰到晚上七点,天都黑透了。武康眼珠一转,紧张兮兮说:“赵别驾那么大岁数,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我见过五兄的书法,继承崔公的风格,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不如下衙后,去您家让五兄教”

话音戛然而止,崔义玄似笑非笑,冷哼道:“收起花花肠子,九娘是我最疼的女儿,我可以放任她胡闹,不会放任她的婚姻。想娶九娘,必身居高位,至少身为刺史!”

武康懵了,大唐一州刺史,约等于后世一省记,俺哪有那么大能耐?转念又一想,不是不可能,舔着脸说:“金龙祥瑞进京那天,一红脸胖子给我一封信。武昭仪认我作堂弟,她将来做皇后,我就是堂国舅”

“胡言乱语”,崔义玄呵斥他:“别议论后宫,有杀身之祸!红脸胖子那是李勣,放尊重点!”

武康又懵了,他是李勣?大唐名将?回过神嘿嘿笑道:“不拿后宫说事,就说这次功劳,朝廷再抠门,也得给个县长。火炕除了孵鸡,更是睡人的床,北方冬天寒冷,如果老百姓盘炕,可能不会冻死!”

“言之有理”,崔义玄打量他,不解问道:“别人有秘术,都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告诉老夫,到底为了什么?”

“哀民生之多艰”,武康一声叹息,仰头四十度看天,吟起诗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哎呦!您老抽我脑袋做啥?”

第二十一章 卧底婺州恶势力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二十,辰时。

武康和崔义玄开完会,漫步在东明大街,有一句没一句聊着。走过一家肉店,崔义玄感慨道:“我朝肉食匮乏,百姓能吃的荤腥不多,扶农会必须进行下去。二郎有什么要求,老夫酌情考虑。”

武康想了想,摇头说:“暂时没什么要求,只是每月鸡娃数量,很难增加上去,我家场地太小。不瞒崔公,我和五兄他们达成协议,在婺州城南,建立大型养鸡场。到时我家小厂关了,烟囱整天乌烟瘴气,我受不了,街坊也受不了!”

崔义玄斟酌片刻,说道:“我原则上同意,不过有个要求,你们的养鸡场,必须挂‘婺州’二字。”

武康笑道:“那是肯定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婺州雏鸡孵化中心。到时候还得求到您,铁笔一挥赐下墨宝!”

“当仁不让”,崔义玄手拈长髯,怡然道:“到时老夫穿针引线,邀请婺州四县一城,全体官员共襄盛举。不过二郎,听五郎说你们的中心,规模相当大,全部扶农不现实吧!”

肯定不现实啊,武康开起玩笑:“真要全部扶农,他们肯定砍死我。初步计划,养鸡、孵化同时进行,种蛋靠收购不现实,一来孵化成功率低,二来难确定是否受精就是怀孕的蛋。每批两千雏鸡扶农,剩下的批发零售,薄利多销。”

等吃透“批发”意思,崔义玄笑骂:“少说稀奇古怪的话,好好说话不会吗?嗯你们这样操作,有二点利处。其一,名声不会受损,甚至会得到赞美,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狐狸的意思,武康多少明白,士农工商,商贾受歧视。但孵化鸡娃,批量低价出售,提高百姓生活水平,遭受非议应该很小。再加鸡娃扶农,无论放在大唐哪里,都是妥妥的仁政,甚至有人给你摇旗呐喊。

崔义玄继续道:“其二,减轻大量政务负担,特别是司户衙门。往年统计户籍,他们忙的焦头烂额,各乡理正阳奉阴违,既繁琐又遗漏。扶农大会开展,顺便完成户籍统计,一举两得!”

路过一家早餐铺,崔义玄走了进去。老板略微怔神,赶紧过来招待,袖子在胡凳上来回抹,生怕有半点灰尘。崔义玄摆手制止,吩咐说:“不必如此麻烦,端两碗粥即可!”

老板诶诶两声跑向厨房,两人对面而坐。一州刺史吃地摊,那是相当罕见,武康窃以为,老崔天天骑马上班,东明大道店老板,估计没几个不认识他。

自己也经常吃这家,不是因为味道好,而是这里用胡凳、胡桌,和后世桌椅相差无几。热腾腾的粥端上来,比平时稠了很多,菠菜也比平时多,沾老崔的光了。

心急喝不了热粥,崔义玄又打开话匣子:“二郎来到婺州,做的每件事,我都看在眼里。你是阿谀奉承的佞吏,也是能做事的干吏,这样的下属,正常上司不会放走你!县令不要想了,就算长安真的认命,我也会驳回去。”

武康有些懵,崔义玄继续道:“婺州四县的县令,任期都没到,他们也没大过错。倘若朝廷认命,必是婺州以外,老夫不会放你走,你自己也不想走?”

“崔公说的是,暂时没离开的打算”,武康据实相告:“很多事没完成,养鸡场、肥料厂、酿酒坊等等。已经和五兄打招呼,让他物色一套宅院,我把家人接过来。大人忙碌半辈子,也该享几天清福了!”

崔义玄不禁叹息,沉默半分钟,无奈道:“有件事老夫瞒了你,你家搬离了武村,当初你被污蔑为酒神,你家人不堪排挤。我一直在查,可惜杳无音信。让睦州刺史帮忙,也无丝毫进展。”

武康如遭雷击,不可置信望着他,脑中闪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老实巴交的武老爹,调皮可爱的小妹,吃鼻涕的小弟,还有星夜送钱、食物的继母一时间悲从心来,眼圈渐渐红了。

崔义玄唉声叹气,安慰他说:“二郎放心,他们往东边去了,可能离开了睦州。东边是越州、杭州,你们家在那两州,有亲朋吗?”

武康回忆良久,最终摇了摇头。

崔义玄接着说:“我会派人继续查探,只要一有消息,马上接他们回婺州。二郎不必忧心,今日的离别,为了他日更温馨的团聚粥冷了,赶紧吃吧!”

三下五除二喝完粥,武康取钱结账,被崔义玄制止,他拿出四文钱放下,迈着八字步离开。几分钟后,崔义玄说:“听五郎讲,你打算用绿黍酿酒,有几成把握?”

武康好一会才搞明白,绿黍就是高粱,撇嘴说道:“十成不敢说,九成有把握!”

崔义玄嗯了声,说道:“酿酒需要大量粮食,国家一直在控制,前朝贞观时期,禁止私自酿酒,二郎另觅他径,倒是一件美事。绿黍是粗粮,百姓很少播种,但它耕作简单,耐旱耐涝,劣田也能种植。”

武康想了想,说出心中计划:“最初想法,希望农夫劣田里种高粱,既好管理又能卖钱。高粱酒相比米酒,口味相差无几,成本却便宜许多。等高粱酒火了,酿酒的稻米会越来越少。”

崔义玄斟酌一番,言道:“想法不错,减少米酒就是增加粮食。等你的高粱酒酿好,送两斤给我尝尝。如果味道可以,我召集婺州官员议事,说服他们扶持高粱酒,下乡村推广高粱种植!”

“有您这就话,我就放心了”,武康露出笑容,又想起扫黑申请,纠结片刻问:“有件事想不明白,我早就上书申请,希望郑参军批准,婺州开展‘扫黑打恶’专项行动,可一直石沉大海。敢问崔公,痞子团伙有后台吗?”

崔义玄瞪他一眼,语重心长道:“二郎你还年轻,阅历不够!可以明确告诉你,官府也许会和商人勾结,绝不会和地痞勾结。郑国器之所以不批,是有难言之隐!”

“二郎听仔细了”,崔义玄背起手,继续讲:“无论京官还是地方官,每年都有考核,一年一小考,四年一大考。考核结果有等级,京官九级,地方官四级。各州每年小考,由刺史主持,每四年的大考,吏部会派考功郎中、员外郎,赶赴各州配合刺史。”

崔义玄郑重其词,教诲武康:“今年恰巧大考,吏部的人已经在途中。司法参军考核,大部分在牢狱。至贞观以来,社会治安良好,牢狱经常空空如也。你搞所谓的‘扫恶打黑’,把劳狱给填满了,国器考核必定中下,绝对丢官罢职!”

武康目瞪口呆,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阵阵后怕!大考之年打黑,这不给老郑上眼药吗?

幸亏有老崔罩着,再加和郑大郎关系匪浅,所以老郑才置之不理。要是没这两层关系,自己早卷铺盖滚蛋了。武康体会到事情严重,全身起满鸡皮疙瘩,冷汗不自觉滑落。

“现在知道害怕啦?哼哼你这皮猴子,让我说你什么好?”,崔义玄瞥他一眼,继续道:“扫恶打黑的意图很好,却完全行不通,被地痞欺负的人,都不敢伸冤。民不举官不究,案都开不了,定罪更是无稽之谈!”

再遭当头棒喝,武康脸臊的通红,用后世眼光看唐朝,有些地方肯定行不通。最简单的例子,这里没检察院,没公诉机关。苦主要是不告发,立案都成问题,审判更是无从说起。

崔义玄言道:“就算有人告发,地痞也成功定罪,同样无济于事。他们都是滚刀肉,不会交纳伙食铜,也不会贿赂狱卒。衙门必须养着,他们甚至勒索狱卒,狱卒是本地人,也怕被报复,只能忍气吞声。”

武康苦笑更甚,如果真的扫黑,最先跳出来反对的,不是地痞无赖,而是司法衙门的狱吏。怨声载道之下,老崔也保不了自己,还得卷铺盖滚蛋。看来老郑压着不批,也是在保护我啊!

想到这惭愧无比,向崔义玄一鞠到底,“崔公一席话,犹如当头棒喝,武康很羞愧!我太自以为是了,办成些许鸡毛蒜皮小事,尾巴都翘天上了真心感激崔公,一语点醒梦中人!”

崔义玄笑而不语,轻拍他肩膀,背起手继续走。

一时无话,来到金华大道。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个好主意,后世有句俏皮话:打不过,就加入。既然正道行不通,就走歪门邪道,这些小打小闹的痞子,比后世那些差太多。小太爷还就不信了,兽医还治不死一头驴?

崔义玄见他目光闪烁,一副胸有成竹模样,不禁来了兴趣,问道:“二郎有主意啦?不妨说出来,老夫给你把把关。”

武康压低声音说:“这月十六的集市上,我在花满楼发呆时,看到了有趣的事,两帮地痞相遇,几乎大打出手。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如果有帮地痞,成为我手里的刀,打击蚕食其他团伙,发展成婺州最大的势力”

崔义玄皱起眉头,片刻后展颜而笑,也不发表意见,背着手继续走。

十几分钟后,来到金华街崔府外,武康正想告辞,崔府角门打开了。两个俊俏小正太出现,一个是女扮男装的九娘,另外一个四五岁样子,眉眼和崔五很像。

九娘见到武康,喊了声“二郎”,兴冲冲跑了过来。跑到近前,意识到不对,赶紧冲老崔行礼,喊了声“耶耶”。

老崔脸黑成锅底,气的吹胡子瞪眼,瞅瞅尴尬的武康,又瞅瞅自己的心头肉,嘀咕句“女大外向”,气呼呼哼了声,拂袖而去。走到角门口,拉着小正太进门。

武康尴尬的挠挠头,讪讪说道:“九娘要出门吗那个小郎君是谁啊?”

崔九嘻嘻笑道:“二郎眼神不好哟,那是五兄家的三郎,这都看不出来?先不说这个,二郎赶紧告诉我,今天盛会怎么样?效果好不好?耶耶满不满意?其他官员态度如何?”

一连串问题,搞的武康阵阵头疼,赶紧逐一回答:“气氛相当热烈,效果相当好,崔公相当满意,大佬们也兴奋异常。老百姓既送锦旗,又送万家米,以后崔公在婺州,必受万人敬仰!”

“呀!太好啦,二郎谢谢你”,九娘眉开眼笑,俏脸满满幸福。

武康觉的相当可乐,这妹子很好追,你要在她面前,可劲吹嘘她老爹,就能得到芳心。苦笑着摇摇头,抬头看向前方,冲几个不良人招手。

等他们过来,武康取下腰间钱袋,抓出一把铜钱,塞到姜大牛手里,“忙活一早上,弟兄们都累了,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回不良卫执勤吧三郊下衙时,把白龙马牵回家。”

突然又想起地痞团伙,看着众手下,从怀里拿出个木牌,递到秀才手里,吩咐道:“这是花满楼包厢凭证,你和二牛、钱顺过去,把凭据交给博士,在包厢里等我。”

不良人得令离开,武康、九娘开始约会,小丫头很开心,很快确定行程,先去律师事务所参观,再去城东千里荷塘赏花。所谓的“千里荷塘”,面积不到两亩,名字叫“千里”,类似郭老师的“鱼翅炒饭”。

来到州衙门口,会场收拾完毕,打扫卫生的衙役见到武康,纷纷过来见礼。寒暄过后,走过门口校场,路东第一家商铺,就是律师事务所。这妹子太牛了,把事务所开到衙门口,幸亏她爹是婺州一把手。

两层高的楼,本来是个客栈,据说是卢牧山的产业,被强行征用了。牌匾用红布蒙着,等开业那天拉开。大门敞开,工匠们忙碌,走进去四下瞧瞧,颇具近代化风格。

正中央挂着人物画像,九娘说是律师鼻祖邓析。北边长柜台,南边八仙桌,放几把高脚椅。楼上六间办公室,最大的当然是总裁的,还没整理好,到处是书籍、笔墨纸砚。

参观一圈儿,然后去千里荷塘,折腾整整一天,把她送回崔府,天都快黑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花满楼包厢,三人起身相迎,寒暄两句各自落座。

武康拧眉沉思,片刻后说道:“秀才识文断字,二牛武艺高强,钱顺聪明机智!三位兄弟尽心竭力,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很感激。现在有个任务,可能会有危险,可能会名声败坏,听我说完再给答复。”

“没啥考虑的,直接吩咐就是”,姜二牛拍着胸脯,大大咧咧道:“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武帅您说话,谁要是皱下眉头,谁就是狗鼠辈!你们俩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两人直翻白眼,秀才重重点头,钱顺开口道:“武帅不用这么客气,当初您慷慨解囊,保住小娘的命。属下当时立下重誓,誓死追随武帅,有什么任务您说,属下一定办好!”

武康很欣慰,正襟危坐道:“婺州地痞横行霸道,是本帅心头刺,原本想扫黑打恶,无奈条件不允许!工作必须要做,你们去做卧底吧,加入最大地痞团伙,并尽快身居高位”

三人都惊呆了,武康有些无奈,轻叹一声说道:“地痞名声比不良人更臭,如果你们拒绝,我也不会怪罪。但话说回来,如果你们接受任务,无论成功与否,本帅在此立誓,弟兄们此生衣食无忧!”

包厢寂静无声,武康也不着急,理解他们的纠结。古人看重名声,不良人名声再臭,归根结底是办皇差,还能自我安慰下。可是做了地痞,不仅名声扫地,家人也会被戳脊梁骨。

十分钟左右,秀才抬头说道:“武帅的意思,让我们离职,寻找势力最大的团伙,加入并渐渐控制。然后招兵买马,蚕食其他团伙,掌管整个婺州黑暗势力?”

武康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地痞怕不良人,也排斥不良人,如果主动离职,他们不会接纳你们,所以你们主动违反纪律,我将你们扫地出门。”

三人面面相觑,又是长时间沉默,最后钱顺开了口:“既然做不良人,名声早就如同茅坑,再多泡屎又如何?这差事属下接!”

姜二牛瓮声瓮气道:“顺子说的对,就像武帅说的,破罐子破摔就完事儿了。我说秀才,别当闷葫芦,赶紧表态!武帅对咱们可不薄,你好几个家人,都在冰莊当差,一年可是十贯铜。现在用得着你,可不能装孙子。”

“你才装孙子”,秀才白他一眼,看向武康说:“这任务我接了,最起码不用验尸了!”

武康沉默片刻,抬头盯着他们,郑重其事道:“身为卧底,时刻牢记,你们不是痞子!遇到难题,联络本帅,给你们全力支持。明年五月之前,必须整合婺州所有团伙!现在大声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能”

第二十二章 不良人文若殉职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二十六,唐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戊时。

大唐中秋节不火,没有月饼吃,是文人骚客呼朋引伴,对着月亮无病呻吟的日子。老百姓不庆中秋,今年崔义玄做推手,因为“分鸡大会”很爽,取消了今晚宵禁,允许百姓上街庆祝。

不良卫怨声一片,不得不出来执勤,维护东明道治安。对于武康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就算不执勤,也会被九娘揪出来约会。

儒袍穿在身上,风流倜傥不来。一米八三的个头,虎背熊腰,小麦色皮肤,看起来不伦不类。腰里还挂着刀,有沐猴而冠感觉,惹得九娘频频取笑。

街上百姓不算多,皎洁的月光下,影子纵横交错。走到花满楼附近,听楼上有人吟诗,有人商业互吹。

武康对此没兴趣,加快脚步离开。没走出两步,刀鞘被抓住,九娘笑着说:“二郎跑什么,这些书生的诗,比鹊桥仙差远了。今天是中秋,他们在作中秋诗呢,二郎也吟一首呗。”

武康有些头疼,转过身赔笑道:“咱们接触这么久,九娘还不了解我吗,我哪会作诗啊!鹊桥仙是我梦里故乡,一个叫秦观的骚客作的。我呢,只是文学搬运工,借花献佛罢了!”

九娘赏他个白眼,咯咯取笑:“还算你老实,就你那不堪入目的字,写不出鹊桥仙,只能写戳蛤蟆。二郎再搬运一次,有没有好的中秋诗?”

“这话俺不爱听,我的字进步很大”,武康怪笑连连,压低声音说:“故乡有个丑书协会,大师们开创‘丑书’。写出的玩意儿,还不如屎壳郎爬的。可也怪了,竟然有人吹嘘,说艺术价值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九娘瞪大鹿眼,几息间娇笑连连,“那些人都是瞎子,要么真瞎,要么装瞎。哎呦别转移话题,赶紧搬中秋诗,拣能流传千古的搬,我要吓吓耶耶。”

能流传千古的,好像有几首,特别是“穿越家”最爱剽窃的那首。想到这四下看看,拉她来到人少地方,压低声音说:“有一首很不错,叫作‘明月几时有’,词牌是啥我忘了,是骚客苏轼写的,九娘评价下。”

一曲水调歌头,九娘呆愣半晌,学着武康的样子,伸出双手点赞,正想赞美几句,几个小娘子匆匆而过。看方向是校场,武康转过身,冲不远处姜大牛、许三郊,比划“询问”手势。

九娘瞅瞅身后不良人,拉着他袖子离开,边走边说:“瞎比划什么呢?去看看就知道了。二郎你太坏了,咱们出来赏月,还让手下跟着,真是个木头!”

木头就木头吧,也懒得辩解,总之你开心就好。校场上有很多少女,对着月亮方向,双手合十虔诚膜拜。武康不明所以,问九娘:“她们拜谁呢,嫦娥仙子?吴刚不会拜兔子吧!”

九娘嗔道:“胡说八道,哪来的兔子?中秋拜月是风俗,能带来好运,不学无术啊你!春秋时期齐国,无盐邑有个妇人叫钟离春,长的非常丑,四十多还没嫁嫁人。有次中秋,她对着月亮拜”

“然后嫁出去了?”,武康嘿嘿笑道:“钟离春应该是背影杀,或者侧脸杀,再加月下美人浪漫,不知哪个瞎眼的哎呀,掐我嘎哈?”

揉着生疼手腕,刚想表达不满,又被白眼憋回去了。九娘瞪他两眼,继续讲道:“钟离春拜月,被齐宣王看到,不知为什么,立她为皇后这就是中秋拜月由来,相传她就是此时拜月,我也要拜!”

那就拜呗,武康怪笑连连,又开启撩妹模式,凑过去小声说:“我看九娘没必要,首先你是美女,其次也不想当皇后,有我就够吽吽”

脚面上绣花鞋没了,脚也就不疼了,九娘加入拜月大军,虔诚膜拜满月。武康无所事事注意人群,不大会儿,前方两丈开外,两个女人引起他的注意,看起来是对儿主仆。

她们低声交谈,听不到说什么,不巧武康有唇读本事,根据说话人口型变化,猜测说话内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温故知新吧,集中精力一听,脑袋嗡的一声,女仆说最多的词汇,竟然是“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那不是陈硕真吗,这女人是陈硕真?顿时兴奋不已,要是把她收拾了,明年叛乱不就没了?

宁抓错不放过,武康打定主意,悄悄来到九娘身边,凑过去低声耳语。九娘错愕片刻,乖巧点头离开人群,走到不良人身边,和他们交代一番。不良卫李行风会意,护送九娘离开。

姜大牛随后离开,武康知道是去搬兵,冲许三郊使眼色,慢悠悠靠近两女人。装作不经意,与之擦肩而过,用久别重逢、惊愕欣喜的疑问语气,冷不丁问:“陈硕真?”

女人错愕一闪而逝,没逃出武康的鹰眼,二话不说长刀出鞘,直奔她面门而去。电光火石间,一道寒芒闪过,女仆匕首撞上横刀。当啷一声轰鸣,武康倒退好几步,陈硕真转身逃跑,许三郊加入战团,武康吹响穿云箭。

刺耳的哨声,中气十足的吼声,校场女人全部惊叫蹲下。武康见三郊缠着女仆,拔腿去追陈硕真。不良人纷纷集结,跟随他紧追不舍,一时间鸡飞狗跳。

追到北城门附近,竟然追丢了,气的武康火冒三丈。跳着脚直骂娘,当即下死命令,就算掘地三尺,也得抓到叛逆。一刻钟左右,城门响起穿云箭,众人顿时大喜,伴随武康一声令下,全部向城门涌去。

一口气跑到城门,众人都惊呆了,不良人快速反应,横刀纷纷出鞘,加入同事的包围圈。陈硕真被围在当中,手持匕首劫持了人质,一个不到十岁的男童。

人质父亲吓的面如土色,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痛哭哀求着:“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他还是个孩子求求你”

陈硕真面目狰狞,掰开男童右手,摁四指漏小指,不理男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匕首贴他小指根,冲武康声嘶力竭吼叫:“鼠狗辈,一刻钟之内,我要一匹快马,否则斩下他小指!此后每隔三十息,斩一指,直到马匹到来!”

武康恨得咬碎钢牙,冲陈硕真呵斥:“陈寡妇,你不是九天玄女下凡吗,岂能如此卑鄙无耻?孩子是无辜的,你放开他,一切都好商量!”

“当我是黄口小儿吗?”,陈硕真阵阵狞笑:“卑鄙无耻?陈某愧不敢当!与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比起来,这点手段又算什么?昔日汉刘邦逃亡,亦三番五次推子女下车。他做得,某为何做不得?”

双方正僵持着,远处一道人影跑过来,竟然是姜大牛。他满脸焦急,脸上挂着泪痕,怀中还抱着个人。武康等他来到近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顿时如遭雷击,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他怀中抱着的,是不良人文若,脸色苍白双眼圆睁,白眼仁上翻。不良服胸口位置,大片殷红血迹。武康稳住脚步,艰难上前蹲下身,抬起右手的停在半空,半分钟后鼓足勇气,靠近文若鼻息。

手开始颤抖,带动身体颤抖,喉中一酸眼前模糊猛吸口气咬紧牙关,狠狠眨几下眼皮,疑惑的看向大牛。大牛嘴唇不住哆嗦,虎目含泪却说不出一句话。

武康手按膝盖站起,赫然转过身,手指陈硕真,声嘶力竭吼叫:“陈硕真你该死——”

“还我兄弟命来”,姜大牛提刀上前,武康见势不妙,赶紧拦在身前。大牛剧烈挣扎,差点把武康撞倒。武康稳住身形,双手揪住他衣领,使尽浑身气力,抵他在墙上:“大牛冷静听我说听我说!”

看着大牛扭曲的五官,武康心如刀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说:“文若也是我兄弟,我也难受但冲动解决不了问题,文若已经没了,不能再死人了!三郊你去马厩牵马!”

姜大牛两眼血红,看着纹丝不动的许三郊,瞬间明白过来,声嘶力竭吼道:“牵马做什么?武帅要放贼人离开吗?某不答应!你闪开,我要给文若报仇”

“大牛听我说听我说”,武康再把他摁在墙上,焦急的劝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但是大牛放贼人离开,咱们有可能再次抓捕。孩子的命要是丢了,我们没可能找回来!他的人生刚开始,不应该现在结束。大牛求你了!”

姜大牛胸脯急剧起伏,呼吸越发粗重,到最后放声大哭。众不良卫怒视陈硕真,手臂青筋崩出,横刀不住的颤抖。武康紧咬牙关,慢慢松开大牛衣领,慢慢把衣领抚平,转头吩咐许三郊:“去牵马吧!”

两人四目相对,许三郊猛甩袖子,大踏步愤然离去。武康来到文若跟前,举起右手发誓:“文若,武康在此立誓,必取陈硕真项上人头,拿到你坟前祭奠。武康保证,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的家人饿肚子!”

轻轻拂过文若脸颊,文若闭上了眼。武康面无血色,心口隐隐作痛,熟悉的音容笑貌,一起当差办案,一起开怀畅饮一切的一切,快速闪过脑海。

背后响起奚落:“想取某项上人头,你还不够资格。你我本就是敌对,生死各安天命,有什么好记恨的?半刻钟之后马匹还不到,休怪某心狠手辣!那个谁,你家小郎要是残废了,不要记恨陈某,怪狗鼠辈办事不利吧!”

“不要”,呻吟戛然而止,哀嚎声响起。童林拽着汉子的发髻,提到尸体前,劈头盖脸几耳光,打的他口吐鲜血。横刀架脖子上,破口大骂:“都是你这田舍奴害死文若,再敢聒噪半句,乃翁送你下黄泉!”

汉子浑身颤抖,刹那瘫倒在地,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十几分钟后,远处传来马蹄声,许三郊松开缰绳,白龙马慢悠悠过来,伸头嗅着武康发髻,伸出舌头蹭他脖颈。

武康慢慢站起,抚摸白马鬃毛,轻轻给她抓痒。白龙马很舒服,马头在他脸上围几下。身后再次传来呵斥:“鼠狗辈不要磨蹭,赶紧把马牵过来,否则小崽子人头落地!”

武康把缰绳交给三郊,来到城门老卒身前,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还请老丈行个方便,司兵参军怪罪下来,本帅一力承担。”

干枯双手搀起他,老丈叹口气说:“武帅不是好吏,却是个好人!老朽六十了,没什么好怕的。左右,按武帅吩咐,速速开城门!”

众门卒齐心协力,城门缓缓开启。武康看向陈硕真,她已经骑在马背上,一手提缰绳,一手提匕首,刀锋压在男童脖子上,男童趴在马背上。

马蹄声响,从身边经过,武康冷冷道:“希望你言而有信,不要让本帅,更加看不起你!”

白龙马疾驰而过,跑出城门几十步,就听扑通一声,男童被丢到护城河里,荡起无数水花。他爹没命似的跑过去,一头扎在河水里。

半分钟左右,两个湿漉漉的人爬上岸,抱一起放声痛哭。皎洁的月光下,格外辣眼格外刺耳。父子俩释放完情感,跪在众不良人面前,不停磕头感谢。

武康盯着远去的白马,直到再也看不见,转身走向文若,弯腰抱起他,一步步往不良卫走去。

众不良人跟在后面,个个悲伤落寞。路过一家寿材店,武康慢慢转身,看着紧闭的店门。姜大牛上前砸门,没过多久,店里传来喝骂,灯光随之亮起,摇曳着透过窗棂。

门刚打开,店家见到如此画面,吓的正要关门,脖子被架上横刀。武康抱着文若走进店里,看着并排三口棺材,转头对店老板说:“就中间这口吧!”

老板当即苦了脸,结巴着解释:“武武帅,这口棺材,是兴发粮行李掌柜订的,后天他家大人出殡,这”

武康置若罔闻,把文若放在柜台上,盯着殷红的血迹发呆。呵斥声再起,店老板颤巍巍来到柜台前。

“瞧瞧那个女人,对我的兄弟做了什么?”,武康偏过头,看着抖若筛糠的老板,淡淡说道:“兴发粮行李家,我会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劳烦老丈拿针线过来,把伤口缝合,就像缝衣服那样。当然,我也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话音落,姜大牛横刀出鞘,高高举过头顶,目标是店老板的脑袋。老板刹那瘫软在地,脸苦成猪肝色,不住点头答应。大牛抓衣领揪起他,厉声喝道:“按照武帅吩咐去做,否则人头落地!”

武康转过身,看着神情沮丧的手下,淡淡吩咐道:“冰莊里有人看店,去把牛车赶过来。”

许三郊带几人离开,其余人齐下手,将棺材挪到门口,打开棺材盖。武康解开文若腰带,童林过来帮忙,把衣服全部脱去。文若的心口上,有寸许长伤口,皮肉外翻,依旧着淌血。

楼梯传来脚步,老板头前带路,身后跟个妇人,端着柳条编制针线筐。妇人见到赤身裸体的尸体,下意识偏过头。

武康和颜悦色道:“娘子不必拘谨,尸体没男女大防。照你缝衣服的操作,把伤口缝起来,要尽量好看,谢谢了!”

出乎他的意料,妇人比老板大胆很多,很快克服羞涩,把针线筐放柜台上,熟练的穿针引线。针尖在伤口停留几息,娴熟刺穿皮肉。店老板捂腹干呕,被武康一个眼神过去,吓到赶紧闭嘴。

五分钟不到,伤口被缝合完毕,也不再流血。妇人拿出麻布,小心翼翼清洗血迹。

武康脱掉不良服,在妇人帮助下,为文若换好衣服。看着她真挚道谢:“感谢你的帮忙!或许有一天,还需要你帮忙,可能那一天不会到来,希望你到时继续帮我。”

妇人连连点头,垂着眼皮不敢看他。不良人齐搭手,把文若抬进棺材。武康把文若的制服叠整齐,双手捧着来到棺材边,放在文若腹上,慢慢拿起他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取下腰间钱袋,打开系袋绳,全部倒在柜台上。转身离开寿材铺,叫住姜大牛吩咐:“把文若送回家,我不敢面对文家人,拜托大牛兄弟!”

姜大牛眼圈又红了,重重点下头。

牛车完全消失,武康叹口气说道:“三郊、童林,我想自己走走,不要跟着我!”

“可是”,武康摆手打断,迈着步子离开。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四周空无一人。慢慢蹲在地上,双手抱膝倚在墙角,头埋在膝盖上,肩膀不住颤抖不知道过了多久,慢慢抬起头,泪眼朦胧看着面前身影。

崔九娘蹲他跟前,扶着他双肩,轻言细语说道:“二郎,该回家了”

第二十三章 升职司法正参军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十一月十日,卯时。

距离不良人文若因公殉职,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俗话说的好,记忆是痛苦的根源,时间是疗伤的圣药。武康整整一月呆在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读书习字修心养性,渐渐从无尽的愧疚中解脱。

他想不修心养性也不行,事发第二天,就被一撸到底了,然后被老崔禁足。逃犯被放跑,不良人殉职,必须有人背锅。但他并不郁闷,相反还觉得侥幸。幸亏领导们不知道,被放走的陈硕真,明年会高举反唐大旗,否则就算他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本月初好运临头,崔义玄再次举荐,司法参军郑国器批准,武康成为司法副参军。类似政法委二把手,名头儿相当高大上,至于有多少实权,要看司法参军放多少。司法参军不放权,副参军放屁都不响。

老郑是个好同志,本身也上了年纪,干脆做了甩手掌柜。整天尸位素餐,不是找赵别驾下棋,就是找白司马论诗。这样一来,武康成为实际“司法参军事”,管三卫、理一院。

三卫,即不良卫、站班衙役、狱吏,加起来一百多号人。不良卫是老班底,不良帅由姜大牛接任,绝对的忠心耿耿。剩下两衙门有点闹心,虽不敢公然唱反调,却整天阳奉阴违。

一院,就是婺州中级法院。武康兼任法院院长,处理婺州四县的上诉案件,以及婺州城的官司。不过至贞观以来,政治相对比较清明,社会治安良好。上任整整十天,一起案子都没处理,颇有些遗憾。

今天是旬休,应二代们邀请,去城南“婺州雏鸡孵化中心”,参观并指导工作。中心在一个月前竣工,建在城南荒地上。挂牌开业当天,婺州全体官员,包括下辖四县的县令,全部过来参加典礼。

典礼结束后,除了金华县令留下吃饭,其他三个全部骑马跑了。武康很是纳闷,后来九娘给他解惑,《永徽律》中规定,刺史、县令非公事离开辖区,只要在辖区外过夜,就得挨一百大板。这着实有点坑,待遇比后世差远了。

草草吃完早餐,骑上黑风马,离开新宅院,走在金华大道上,前往刺史府接九娘,一同参观孵化中心。这句话信息量略大,首先是黑风马,白龙马被陈硕真掳走,富婆九娘又送了匹黑马,价值五十多贯的突厥马。这对于五姓七望崔家来说,九牛一毛。

金华大道是官宅一条街,是婺州大小官员府邸所在,有钱未必能买到房子。由于武康倾囊相授“孵鸡秘术”,派武开夫妇常驻孵化中心,还把唯一的温度计送出。二代们过意不去,给他一成股份,还有这座大宅。

七天前搬家过来,把工匠胡同的院子,交给武元一家打理。与他一起过来的,有如烟、小翠、武兰,还有那两只虎宝宝。俩虎崽都是雄性,三个多月大,身长才五十公分。看起来应该是华南虎,体型最小的虎种,成年后顶多两米五长,三百斤重。

“前面骑黑马的,给某站住”,声音犹如洪钟大吕,吓的武康一激灵,赶紧勒住缰绳。回头看到俩汉子,穿着麻布长袍,左臂系着红绡。左边人一手拿着喇叭,一手拿着木板;右边人扛着铁锨,铁锨上挂着粪篓。

看到那个喇叭,武康就觉的可乐。晒干的菜葫芦锯成,自从在“分鸡大会”亮相,就在婺州官场打响了,各衙门都在用。就连团练指挥使,也用这玩意儿,指挥民兵操练。至此菜葫芦有了新用途,竖着切得俩瓢,横着切得喇叭、碗。

看到不远处的马粪,不由得老脸一红。这俩人是卫生协管员,不良卫招募的临时工,自从公厕计划落水,他们便正式上岗。武康制定了简单规矩,两人同时执勤,一人开罚单,一人清粪便。人随地大小便罚铜两文,牲畜罚铜四文,乱丢垃圾两文。

因为挂着不良卫名号,所以自从上岗以来,还没发现拒缴行文。今个活该倒霉,黑风马当街拉屎,被协管员逮个正着。武康干笑两声,打开腰间钱袋,摸出四文铜钱,等他们过来认罚。

协管乙放下粪篓,把马粪铲进去,又铲土清理污秽。协管甲把喇叭挂腰间,跑到黑风跟前,敬个不伦不类的礼,绷着脸说:“郎君您好,您的马随地大小便,根据《婺州卫生条例》第二条,对您施行‘罚铜四文’处分。郎君若不服判罚,可去不良卫‘卫生科’申诉。”

武康呵呵一乐,卫生条例暂行办法,是崔义玄和赵别驾制定。协管甲执法很标准,也是按自己订的规矩来,心中很是欣慰,把铜钱放手心递过去。

协管甲接过钱,从背后拿出个盒子,一枚枚塞进去。看着不伦不类的盒子,武康再次暗乐。这也是他设计的,边长十公分正方体,类似后世存钱罐。只能往里面装钱,很难往外边倒钱,防止他们揩油。盒子底部有锁,钥匙在不良卫存着,每三天上缴一次。

协管甲把盒子挂腰间,又从腰上取下文件板。有a4纸大小,上有厚厚的纸,上部穿个孔,用麻布条固定着。纸上字都是手写,上方是大标题“婺州司法衙门卫生处罚”。

标题下面靠右是编号,阿拉伯数字组合年、月、日;编号下面的空白,分为三部分,中间用尺子划线隔开,分别是人、牲畜、垃圾三部分。当然,这也是武康的手笔。

人随地大小便,被罚者在第一部分,摁下拇指手印;牲畜随地大小便,主人在中间部分摁;乱丢垃圾者,在底部摁指印。眼前这张纸,有五人、四牲、三垃圾,罚金共三十二文。按二八开和四舍五入,这俩人可得铜钱六文,生意不错嘛!

协管甲打开印泥盒,送到武康身前,郑重其事道:“劳烦郎君,配合我们工作,大拇指蘸印泥,在这个部位摁指印。”

武康依言照做,拇指正要摁上去,协管乙突然喊道:“且慢,郎君且慢。”

武康闻言停手,不解看向喊话人。协管乙把铁锨、粪篓放一边,快步跑到马匹前,上下打量他,片刻后试探问道:“郎君容禀,可是武参军当面?”

哎呀呵,有点儿意思啊,武康翻身下马,看着他们呵呵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协管员对视一眼,协管乙赔笑道:“若不是武参军,那没啥说的,公事公办。若郎君是武参军,那必须另当别论。我们有亲戚在不良卫,是武参军提携,才能当卫生协管员,怎能忘恩负义呢?”

武康皮笑肉不笑,盯的两人头皮发麻,一声嗤笑说道:“就算我是武参军,钱都放存钱罐了,你们没钥匙打不开,能怎么办啊?”

协管也赔笑道:“我们不能罚收您的钱,表哥许童林要是知道了,非大耳光抽我不可。武参军不用摁指印,钱取不出来,我们把钱赔您就是”

说着低头摸钱袋,却被协管甲抓住手,拉他到一边,低声耳语道:“几天前崔公坐骑撒尿,协管员刘子不敢处罚,第二天就被辞退了。你千万别犯糊涂啊,他要真是武参军,咱们一准儿倒霉!”

协管乙当即变脸,协管乙瞟他一眼,再次来到马匹前,正气凛然道:“我们按照规矩办事,请郎君摁手印。如果郎君不服处罚,可以去不良卫申诉。”

这俩小子挺机灵嘛,武康懒得多说,拿过文件板摁下手印,骑上马扬长而去,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等走远以后,不由得笑出声,崔义玄很看重“婺州青天”名号,带头支持卫生处罚。

在整个婺州城,条例执行相当彻底。无论是谁,只要在东明、金华两大街犯事,都必须接受处罚。三天前收到不良帅汇报,协管员执勤十天,共得罚金三贯多。看来有必要找老崔汇报下,争取推广到整个婺州城。

想到刚才情形,被自己立下的规矩处罚,和商鞅有点类似。商鞅逃离秦国边关前,想住旅店,店主说商君有令,没有证件不给住店,拒绝了这个逃犯

就这样胡思乱想,来到刺史府门外。看门人见武康来了,马上进去传话。大概一刻钟,刺史府中门大开,一辆豪华马车驶出,正是九娘的专车。

马车来到近前,侧边车帘掀开,九娘依旧一身儒袍。两人打过招呼,车夫马鞭扬起,武康跟在马车旁边,一同往城外走去。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自己好像从没见过,九娘着女装什么样,想必貌若天仙吧。

出南城门走在官道上,车帘再次掀开,九娘看起来很开心,“昨天朝廷文书来了,耶耶看罢非常开心。我这有两封信,一封是耶耶给你的,一封是你堂姐的,要不要看啊?”

话里意思不言而喻,邀他上车一叙呗。有时候真的很怀疑,这里是不是大唐,两人谈恋爱,貌似一直九娘主动。尴尬的点点头,吩咐车夫停车,把缰绳交给车夫,掀开车帘钻入马车。

九娘满心窃喜,往旁边挪挪位置。武康与她并肩而坐,舒服伸开腿,接过两封信。先打开崔义玄的,九娘马上凑过脑袋,看罢信的内容,两人都惊呆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喜。

这是长安城李九总裁,写给崔义玄的亲笔信,主要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关于黄金蟒,被安置在温泉宫中,这是武康特别交代的。北方冬天非常冷,蟒蛇得不到有效冬眠,摄氏五、六度就会冻死,自己肯定倒霉。

李九安置祥瑞后,马上去太庙报告一番,然后召集皇室成员、文武百官,共同瞻仰金龙祥瑞。在武康看来,这是李总宣誓主权,向那些居心不良的皇族、手握重权顾命大臣下通牒,我李九才是真命天子。

政治意义大于祥瑞本身,好像在永徽年间,长孙无忌专权,李总就是受气包,和傀儡差不多。严重到什么程度呢,据野史记载,李总被大臣们欺负的,窝在武姐姐怀里痛哭

信的第二部分,关于孵鸡秘术。群臣朝堂讨论并决定,将火炕命名永徽炕,大力在关中推广。孵鸡秘术也全票通过,将作监全权负责,万年县设置试验点。

最后论功行赏,发明永徽炕、孵鸡秘术的崔五,擢升苏州昆山县令,圣旨到达即刻上任。这武康不由得撇嘴,老狐狸下黑手了,让崔五占大便宜。不过也不在意,就当娶九娘的聘礼了。

接下来关于自己的,也是最激动人心的,圣旨到达那天,自己就会把“副”字去掉,成为婺州司法参军。一时间手足无措,木讷转过头,看着同意兴奋的九娘,结巴着问:“九九娘,司法参军是几品官?有没有弼马温品级高?”

“弼马温有这个官职吗?”,九娘噗嗤一乐,点着他额头说:“司法参军事,名正言顺的官职。不过好可惜啊,婺州去年人口统计,差几百户不到两万,真的好讨厌耶”

九娘嘟起小嘴,武康莫名其妙,疑惑道:“九娘怎么了?司法参军的品级,还和婺州人口有关?”

“当然有关啦”,九娘苦着脸,愤愤道:“真是的,就不能多出几户人?永徽令规定,人口超过两万户为上州,咱们婺州是中州。上州设司法参军两员,从七品下;中州设一员,正八品下。”

九娘气的脸都红了,哭丧着脸说:“从七品下、正八品上、正八品下,差了整整两级啊。孙叔叔真讨厌,身为司户参军,人口增加是重中之重,怎能如此渎职?”

武康听罢噗嗤笑了,安慰道:“人要学会知足,我才十八岁,要不是崔公举荐,正八品下也不可能!我宁愿选择,一个参军的正八品下,能独揽参军衙门政务。两个参军的从七品下,肯定互相制肘。政治争斗我不怕,但非常烦人!”

九娘嘟嘟嘴,教训道:“二郎要尽忠职守,不能辜负耶耶苦心。等你正式上任后,我做你的律令参谋,省的你制造错案,砸了耶耶的婺州青天。赶紧看第二封,嗯哼你的武姐姐,传了什么书呦?”

感觉腰被掐了,武康瞬间苦了脸,人家是俺堂姐,又是李九的昭仪,吃哪门子醋啊?麻溜打开信封,某人再次凑过来。

信里都是些生活琐事,有个词汇引起他注意,“数次教诲”。武昭仪心那么大,不可能甘于王皇后教诲?这是在诉苦啊,被王皇后、萧淑妃欺负了呗。

九娘也看出来了,酸溜溜奚落:“瞧瞧找你诉苦来啦。王皇后出身太原王氏,萧淑妃出身兰陵萧氏,她武昭仪什么出身,怎么可能争得过?再说了,找你诉苦什么用?你只是正八品下的外地参军,芝麻大的官,还能帮忙不成?”

“这话我有意见,尿泡虽大无斤两,秤砣虽小压千斤!哎呦”,武康求生欲很强,赶紧表衷心:“九娘说的是,我这比芝麻官还小,确实帮不上忙。不过堂姐来信,咱总得回信啊,该怎么回呢?”

九娘松开魔爪,叹口气说:“我是为了你好,就算你将来当了相公,也不能插手后宫之事!信当然要回,却不能胡乱回,圣人肯定过目。要是胡言乱语,一个私通后宫,八颗脑袋也不够砍!”

小丫头一副苦口婆心,武康不由得暗乐,思考片刻有了主意,嘿嘿笑道:“九娘知不知道,老鼠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吃掉蛇?”

九娘不可置信,仔细考虑片刻,晃晃脑袋说:“怎么可能嘛,老鼠是蛇的食物,永远不可能吃掉蛇!除非瞎猫碰上死耗子,活鼠碰到死蛇!”

武康摇头晃脑:“虽不中,亦不远矣!俗话说的好,蛇吃鼠半年,鼠吃蛇半年。春夏时节蛇吃鼠,但蛇是冷血动物血是冷的,冷天会藏在地底冬眠,一动不动像具尸体。”

见她兴致很浓,便继续科普:“老鼠不会冬眠,还是杂食动物,荤素都吃。冬天打洞的时候,遇上冬眠的蛇,你说会发生什么呢?”

九娘呆愣好半晌,似信非信,“乍听不可思议,细思很有道理,这样回信没问题!二郎知识很渊博耶,这些从哪学到的啊?”

此刻应有装逼,武康装腔作势,“小的时候发高烧,有个白胡子老爷爷,在梦中传授很多”

嘴被小手堵住,九娘非常惊慌,俏脸都吓白了。武康瞬间懵逼,怎么了这是?

过了大半晌,九娘松开他,心有余悸且严肃异常,“二郎不要胡言乱语,有性命之虞呀!永徽律之盗贼律,第二十一条,‘诸造妖书及妖言者,绞’。你刚才的话,要是被别人听到,后果不堪设想!”

武康当即瞠目结舌,脑筋也短路了,穿越家前辈们,不都喜欢“白胡子爷爷”吗?如果九娘所言不差,他们怎么活下来的啊?看来必须认真研习永徽律,以及明白颁布的《唐律疏议》,省的不明不白脑袋没了!

第二十四章 梨园的科学管理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十一月十日,巳时。

武康和九娘来到孵化中心,在郑大郎的陪同下,参观养鸡场。期间发现个严重问题,郑大郎在九娘面前,就像老鼠见猫,点头哈腰孙子似的。还不时向武康投来怜悯、敬佩目光,搞得他很郁闷。

找个机会单独咨询,武康差点儿哭了。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九娘要开律师事务所,为啥卢三马上送客栈,原来她才是婺州大姐头!本来约好今日相聚,二代们得知九娘也来,都脚底抹油溜了,只留下抓阄失误的郑大。

武康有种预感,自己这辈子,比房玄龄更惨!九娘说肚子饿,郑大马上准备吃食。武康看着蒸熟的梨,鄙夷着挖苦他:“郑大你不厚道啊,拿这么小的梨招待,还蒸着吃也对,这么小的梨,只能蒸着吃。”

“哎呦二郎,别害我啊,这是最大的”,郑大叫起撞天屈,梗着脖子解释:“今天刚买的,我亲自挑选大个儿的,你可别冤枉人你要不信,我把挑剩的拿过来?”

九娘瞟他一眼,和武康解释:“梨都是蒸着吃,生吃不好吃,再说这梨也不小。”

郑大连连点头,下意识擦额头冷汗。武康直接懵逼,梨都是蒸着吃?这也叫大个?我一手能抓俩!后世老爹种的梨,那些大个儿的,两手握不住一个。

此时忽然意识到,唐人可能不会管理梨园,于是看向九娘说:“咱去梨园瞧瞧,我见过的梨,最小的也比这些大带的钱多吗?”

九娘拿出荷包,倒出几块碎银说:“七块碎银,每块一两,抵铜七贯,够吗?”

武康点头,抓起蒸熟的梨,怎么吃怎么别扭。吃完离开孵化中心,武康牵马载着九娘,向南走出五里,路边果然发现梨园。把缰绳拴树上,很快园里跑出个老汉。

两人说想参观梨园,老汉见他们穿丝绸,显然富贵人家,赶紧殷勤接待。态度过于热情,武康疑惑不解,九娘悄悄解释:婺州骚客喜欢梨园诗会,老汉以为咱们是来看场地的。

钱老汉姓和他孙子钱安郎,陪同两人参观梨园,武康看着乱糟糟树型,到处的枯树皮,渐渐有了主意。来到园外,沉吟片刻问:“老丈,亩产梨多少?”

老钱回答:“郎君容禀,亩产分大小年,大年亩产600,小年差不多400。今年是大年,不到600斤。”

武康目瞪口呆,产量太低了吧。唐朝的600斤,等于后世816斤。老爹管理的梨园,大年亩产7000斤,相差八倍多啊。所谓大小年,就是今年产量高,明年产量低,如此循环。

就算除去农药化肥,如果管理的好,亩产3000没问题,斟酌一番说道:“梨价一文二斤,每亩约400文,这片梨园不足五亩。您看这样如何,我承包一年,租金2500文。”

老钱略微怔神,片刻后试探着问:“郎君是说租梨园吗?这样不划算的,明年是小年,亩产最多400,五亩最多卖1500文。”

这老钱够实诚,主动说小年,武康呵呵笑道:“就2500文,您如果同意,咱们马上签约。”

纠结几分钟,老钱答应下来,让孙子回家,把两个儿子、村子的村正、私塾老夫子都请过来。武康叫住小郎,让他把剪子捎来,说是剪银子用。

老钱两眼放光,银子可是稀罕物,他还没见过嘞。于是也吩咐孙子,把见过银子的保长找来。

九娘拉武康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二郎想什么呢?你可是司法参军事,每月只有三天旬休,哪有时间管梨园?”

武康挑挑眉毛,装腔作势来了句“山人自有妙计”,气的九娘直翻白眼。

大概两刻钟时间,牛车开进梨园,来了六个人。老钱俩儿子、小孙子,村正、保长。一个胡子花白老叟,穿着破旧儒袍,应该是私塾老夫子。

经过十几分钟讨论,双方终于敲定协议,钱家二郎搬下木榻、蒲团,老夫子磨墨摊纸,提笔一蹴而就。双方签字画押,合同一式两份,完成签约仪式。

九娘拿出三两碎银,其中一个剪掉半块,嘟着嘴交给武康。武康递给老钱,折叠合同放进口袋,拿剪子走向旁边梨树,剪子一开一合,梨树枝应声而落。

剪子再次张开,等剪第四支时,众人终于回神。老钱心疼的呶一嗓子,嗷嗷着跑过来。九娘赶紧拦在武康身前,张开双臂护他在身后,像护雏的母鸡。

老钱早看出她是女儿身,硬生生止住脚步,手停半空不敢拉扯。村正、保长、老夫子大声呵斥,武康置若罔闻,继续剪树枝。老钱心疼的直跳脚,大声嚷嚷着:“你住手,我不租了不租了!”

钱家两郎怕老父有闪失,赶紧过来搀着。村正怒气勃发,见武康没停手意思,便冲保长发号施令:“赶紧去请理正,多带些人过来,田舍奴欺人太甚,押他去见官!”

话音没落,保长撒腿就跑,速度比兔子都快。九娘最讨厌别人骂武康,瞬间淑女变泼妇,冷着脸反唇相讥:“梨园我们租下了,想怎么处理都行,你们管不住!你们要知道,违背白纸黑字的契约,要吃官司的!”

听到吃官司,对方刹那消停,老百姓都怕打官司!老钱吹胡子瞪眼,钱家二郎怒目而视,钱小郎哇哇啼哭。村正脸黑如锅底,老夫子气喘吁吁,直接背过脸去。

看这情形,是等理正来处理。武康瞅瞅地上枝条,瞅瞅手上剪子,看看气呼呼九娘,认为躲女人身后不够爷们儿,便迈步来到前边。把九娘护在身后,把玩手中剪子,似笑非笑看着他们。

五大三粗的汉子,手里拎着家伙,对方更不敢造次。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大概两刻钟时间,远处出现密麻人影,大部队赶来了。七八十号村民,手里都拿着家伙,为首是几个老叟。

感觉袖子被拽紧,武康眼睛余光扫视,瞄着九娘惊慌失措的脸,很不厚道勾起嘴角。这小姑娘,也是色厉内荏的主,轻拍下她手背,投去安心眼神。

人群来到近前,老钱找到了主心骨,抓住为首老者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接着新的哭声响起,一老太太坐地上,抱着脚哀嚎,是老钱的老伴儿。旁边俩落泪妇人,是老钱俩儿媳。

理正迈着四方步,板着脸来到近前,昏黄眼球一瞪,忽然“啊呀”一声,吓的众人一哆嗦。他紧走两步,拉住武康袖子,激动的嚷嚷着:“这不武参军吗?哪阵香风把您吹到王家屯了?我是兰仪乡王理正呀!”

武康仔细辨认,终于想起这位是谁了,婺州分鸡大会上,给自己捧哏的王保长。当下哈哈一乐,握住他双手寒暄:“啥子香风呦?这不王保长王老丈嘛,两个多月没见,您老更精神喽!”

两人热情寒暄,王保长转过身,冲老钱一家呵斥:“都别哭啦!我说老钱头儿,这是司法武参军,你家上月领的十只鸡娃,就是武参军的。你说武参军砍你家梨树,我还真不信!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还有诸位乡亲,都把家伙放下!”

人的名、树的影,别的地方不敢说,上次分鸡的兰仪乡,武康的名号家喻户晓。众人纷纷放下武器,村正也上来行礼:“老朽有眼无珠,请武参军勿怪。您看这事儿闹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呀!”

武康高悬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他还真的害怕,村民们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顿痛扁。那样一切计划落空,只能扛起九娘逃命,想到这摆出笑脸,和村正说客套话。

等老钱头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众乡亲都懵了。年老成精王保长,眼珠转两圈,试探问道:“武参军容禀,您有管理梨园的秘术吗?您要说有,我还真信!不用母鸡暖小鸡,天下除了武参军,就没人能做到!”

这话听着很别扭,武康有些无奈,干咳两声说:“实不相瞒,确有梨园秘术。我略施小计骗诸位来,就是为了传授秘术。给诸位交个底儿,用秘术管理梨园,小年亩产至少2000斤,大年至少3000斤!”

人群顿时炸开锅,纷纷交头接耳,3000斤,想都不敢想啊。要是别人说这话,肯定当成疯子轰走!武帅能抱窝孵小鸡,还是当官的,大老远跑来骗人,吃饱撑着吗?

九娘拉拉武康袖子,凑过来轻声耳语:“二郎有把握吗?可不能大放厥词!要是失信于人,辛苦积攒的名声,很快会付诸东流。”

武康还是一句话,山人自有妙计。九娘嘟起嘴,只能选择相信他。

人群议论纷纷,老钱头儿首先开口:“武参军是朝廷命官,想必不会欺骗俺们。老朽斗胆问一句,您的梨园秘术,就是剪树枝吗?我种梨二十多年,从没听说过呀。”

“老丈说对一半,秘术不仅包括剪枝”,武康沉吟片刻,深入浅出讲解:“一棵梨树,树根能吸收的肥力,基本上是固定的。树的枝枝杈杈越多,树枝分到肥力就越少,结的梨就越少,甚至不结梨。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

人群寂静无声,都在冥思苦想。九娘很快吃透,从旁帮腔道:“二郎的意思是,肥力就像湖水。一户人家灌溉,田地绝对不旱,同时浪费水源;百户人家灌溉,恰好保证田地不旱;千户万户灌溉,田地照样干旱。”

这个例子举的好,农夫整天与田地打交道,纷纷点头同意。武康给九娘指点赞,面向人群继续说:“诸位也都知道,有些树枝结梨,有些不结梨。不结梨的,就像庄稼地的杂草,平白分了庄稼肥力,必须彻底铲除。”

见众人听明白了,武康也来了信心,继续科普:“而那些结梨的,为了合理利用肥力,也必须剪掉一部分。还拿庄稼举例,诸位插秧时,都要留下空隙,而不是插满地呢?归根结底,还是肥力不够,田地养不起更多禾苗。诸位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人群再次交头接耳,良久老钱继续提问:“武参军的意思,老朽到能理解分毫。只是老朽不放心,梨树是不是像人一样,也有致命要害?如果伤到要害,梨树会不会死?”

武康马上解答:“梨树要害在树根,哪怕砍去全部枝叶,只要根、主干在,还会重新发芽,数年之后再次长成老钱不用担心,从今年开始,再往后数十年。死一棵树,我赔树钱;产量达不到从前,我包赔产量,你看怎么样?”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老钱也就闭了嘴。王保长再次站出来,向众人喊话:“诸位乡亲,你们有很多家,都养着扶农鸡娃。武参军什么名声,你们肚里也明白。现在传授管理秘术,让梨园增产五倍,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村正从旁补充:“谁家的秘方都藏着掖着,唯独武参军倾囊相授,打着灯笼也找不来!这是授业之恩,要行师礼的。闲话不多说,武参军时间有限,谁想学就跟着学,不想学马上离开!”

在场之人没傻子,纷纷嚷着要学,有的甚至跪下拜师。武康拦住他们,马上开始教授,来到梨树前讲解:“诸位请看,这种直着往上长的枝条,绝对不会结梨,必须剪掉;这里枝条太多,风透不进来,必须剪几枝”

把后世剪枝技术,毫无保留传授,讲解科学原理,回答村民问题,忙的不亦乐乎。私塾老夫子,让人把木榻放在人群外,奋笔疾书作记录。九娘感受着热闹、和谐的氛围,感受着人们的兴奋、激动,小鹿眼里直冒星星,很快犯起花痴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剪枝技术传授七七八八。武康见他们目光热忱,心里相当满足,摇头晃脑道:“理论就这么多,接下来就是实践。我平时要上衙,所以这片梨园,交给大家练手。按照我说的,放心大胆的剪,等这片梨树剪完,你们也就学会了。”

梨农老钱说:“武参军刚才说的,老朽不才,学的差不多了。要不老朽剪一棵,参军指点一二。如果觉的满意,以后老朽教大家剪?”

那再好不过啊,欣欣然递出剪刀,人群再次散开。老钱接过剪刀,来到一棵树旁,剪刀张合枝叶乱落。武康越看越开心,不愧二十年的老梨农,剪的有模有样。

一棵树很快剪完,武康开怀大笑,伸出拇指点赞:“老丈厉害,当初大人教我时,好些天才学会。诸位乡朋,以后有不懂的地方,直接问钱老丈。由于时间原因,我接着讲病虫害”

说到这卡壳了,大唐没农药,防治病虫害无从说起啊。看着众人期待眼神,不禁老脸一红,尴尬着说道:“暂时只能消灭食心虫,诸位听仔细了。现在马上入冬,要在树干上绑稻草,幼虫会在稻草上过冬。来年开春烧掉稻草,烧死食心虫的幼虫”

武康努力收刮脑海,将可以人工防治的病虫害,竹筒倒豆子般全部倒出。众人听的新奇,激动的脸色潮红,都竖直耳朵倾听,生怕错过分毫。

讲完虫害,就是疏花芽,拿一株做例子,讲解道:“举个例子,一个炊饼一人能吃饱,两人吃半饱,百十人吃全得饿死。枝条肥力就那么多,花芽多了梨就多,幼果吃不饱就会饿死。所以疏花芽,必须下狠手,每株留200到400个。”

花芽纷纷落地,众人愁眉苦脸,显然舍不得。武康也不在意,这就舍不得啦?真到疏果的时候,你们还不得心疼死?做完简单示范,让老钱练手,把他给心疼的,手都哆嗦了。

就这样一方诚心教,一方诚心学,渐渐来到黄昏。花痴妹突然“哎呦”一声,惹的众人侧面,吓的武康一哆嗦,九娘急匆匆道:“城门快关了,咱们必须马上走!”

武康看看西天日头,嘴角坏笑一闪而逝,突然也一声“哎呦”,煞有介事嚷嚷:“完了完了,今夜我值班。永徽律好像规定,官员无故不值班,抽多少鞭子来着?”

“笞三十,打的你皮开肉绽,来不及了啊”,九娘如热锅上的蚂蚁,拉着他的袖子焦急道:“你先骑马回去”

“绝对不行”,武康果断决绝,拍着胸脯说:“我宁愿挨鞭子,也不会丢下你!”

九娘苦着脸,很快又红了脸,扭捏低声耳语。宽敞的官道上,黑风马四蹄如飞,武康扬鞭催马,九娘贴他身后。

突然后腰被掐了,阴恻恻声音传来:“武二郎你听好了,如果被我查出,你故意拖延时间,骗我共乘一骑,你绝对死定啦!”

武康脑袋摇成拨浪鼓,打死也不能承认啊!

第二十五章 坐堂审案初体验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十一月十一。

昨天在城南梨园,教授村民科学管理,然后和九娘策马狂奔,终于完成值班交接,免去三十鞭处罚。然而还是受了皮肉之苦,后腰都被九娘掐肿了,也不知哪来的怒火。

今天是双十一,终于退出剁手党,终于不用像往年那样,把所有积蓄扔给电商。早晨起床刷牙洗脸,柳枝戳的牙花子疼,暗暗打定主意,有时间把牙刷搞出了。

洗漱完毕,又被司士衙门请去。司士魏参军告诉他,朝廷公文下来了,原司法参军郑国器,即日起光荣退休,你光荣接班吧。就这样,武康正式上任,成为婺州司法参军。领了官袍、官帽,司士衙役给他正仪容。

官服是圆领袍衫,貌似官服分颜色,也是从唐朝开始的。三品以上紫袍,佩金鱼袋;五品以上绯袍,佩银鱼袋;六品以下绿袍,无鱼袋。武康是正八品下,只能穿深青色。不仅混不上鱼袋,肚子上还不能有花儿,七品及其以上的大佬,肚子上才能有绣纹。

帽子是幞头,黑色软巾把脑袋包起来。文官的帽子,后面伸出两只脚,像飞机翅膀。司法参军是武官,不能有飞机脚,必须交叉在一起。武康不由得庆幸,幸亏帽子不是原谅色,否则说啥也得辞官。

仪容整理完毕,对着铜镜转两圈儿,颇有领导派头。当下非常满意,拿出十几文钱,打赏更衣的衙役。衙役乐的逐颜开,殷勤送他出司士衙门。

回到司法衙门,站班衙役纷纷过来道喜,好话不要钱似的。很快不良卫、狱卫也听到消息,全都过来道喜。不良帅姜大牛最有良心,还捎来碗菠菜鸡蛋粥。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武康也不是吝惜人,直接把钱袋丢给大牛,给大伙儿发喜钱。吩咐狗头军师,去花满楼包场,下衙后三卫全都过去,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顿时欢声雷动,花满楼可是婺州第一楼,他们全都没吃过。狗头军师名叫苏家洛,是老郑的幕僚助手,武康自然把他留在身边。老苏接到指令,招呼众人离开,美滋滋去花满楼包场。

瞄了眼院子里的日冕仪,马上到辰时上班时间,赶紧消灭菠菜大米粥。刚吃到一半,忽听隆隆鼓声,不由得撇嘴吐槽,哪个神经病这是,大早上敲鼓敲鼓?登闻鼓妈呀!

嗖一下站起身,还被粥呛到了,捂肚子不停干咳,眼泪都下来啦。也该着倒霉,一粒米进入鼻腔,那叫一个难受。顾不上喝粥,一边堵着单鼻孔擤鼻涕,一边大踏步往衙门跑。

登闻鼓设在司法衙门口,是老百姓喊冤告状的绿色通道。朝廷有规定,登闻鼓响起,主管官员必须马上受理。每超过一刻钟,主管就得挨十鞭,直到抽够五十。

相传在宋朝的时候,汴梁有个屠户丢了母猪头,一怒之下敲响登闻鼓。皇帝不仅帮他找回猪头,还赏他铜钱千文。然而这只是特例,登闻鼓有专门衙役看着,你敢敲个试试?别说找猪头了,先把你揍成猪头。

一口气跑到大堂,站班衙役还没到,武康顾不上形象,继续擤鼻涕。费了老大劲儿,终于把讨厌米粒擤出来,舒服的喘口气,揉揉泪汪汪的眼,眉头再次皱起。

这赶鸭子上架的坐堂,大姑娘坐花轿,还是头一遭。狗头军师去了花满楼,这可如何是好?正纠结着,衙后响起混乱脚步,衙役潮水般涌进来。十名站班衙役,手持水火棍站两边;两名书吏分就位,坐审判桌前边左右两侧,快速的磨墨,摊上纸拉开架势。

大堂的装修风格,老郑采纳自己的建议,高脚长桌外加太师椅,桌案放文房四宝、签筒、惊堂木、参军官印。头顶牌匾也换了花样,换成“明镜高悬”四字。

武康看着眼前场景,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寻思着按电视演的那样,比葫芦画瓢呗。端坐太师椅,惊堂木砰的一声,中气十足喝道:“何人击登闻鼓?速速前去查看,一干人等全部带上堂来!”

几名杂役跑出大堂,人群主动两边分开。唐朝为了表达司法公正,官员开堂断案时,允许在衙门口旁听,就是眼前的吃瓜群众。武康扫了眼旁听者,忽然目瞪口呆,崔五、卢三、郑大一干狐朋狗友到齐了,这些货想看笑话吗?

懒得搭理他们,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堂外哭声传来,两造在衙役带领下,鱼贯走进大堂。武康又目瞪口呆,怪不得敲登闻鼓的,没被打成猪头,是这位姑奶奶啊!你咋这么能呢,你咋不上天呢?

崔九娘还是女扮男装,身穿白色儒袍,衣袂飘飘英姿飒爽。手里还拿把折扇几天前随口提了句,她就给搞出来了。妹子往旁边一闪,露出身后几人,还有个被抬着的,身上全是血迹。

一波人分两边站,东面孤零零一青年,约莫三十上下,膘肥体状满脸横肉;西边比较悲哀:地上铺着草席,席上躺个青年,约莫三十岁,满脸的血污,白眼仁上翻,显然一具尸体。白发老叟颤巍巍站着,年轻妇人跪尸体边,都在嘤嘤哭泣。

这是人命官司啊,必须慎重再慎重,武康深呼吸静下心,惊堂木拍书案:“公堂之上禁止喧哗!你二人且暂停哭泣,待本官开堂问案。左右开堂!”

站班衙役整齐呼喊“威、武”,手中水火棍就像蒜锤,整齐有节奏捣着地板。这是审理案件开场白,起威吓、震慑作用,类似于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口号。

开场仪式效果不错,老叟、妇人止住哭泣,不断抹眼泪。接下来,进行问案套路第一步,查问事主双方,确认原告、被告。惊堂木再响,武康高声道:“被告,亮明身份!”

东面青年拱手行礼,自我介绍道:“参军容禀,我叫刘自友,今年三十二,家住中城区兴华街。在东明大街有家店铺,经营布匹生意,名叫自友布莊!”

武康看向原告方,淡淡说道:“原告亮出身份、死者身份,与死者的关系,原告之间的关系。”

老者老泪纵横,颤巍巍见礼:“参军容禀,我叫戚永浙,今年五十二。死的是我家中独子,叫戚义仁,今年二十四岁这是我家儿媳戚秦氏。”

戚秦氏咋这么耳熟呢?武康咋咋嘴,没好气儿看向九娘,打着官腔问:“堂下讼师,姓谁名谁,家住何地,速速报与本官知晓!”

噗的一下折扇合上,九娘手持折扇抱拳,祭拜上香似的,不卑不亢道:“某姓武、名崔士、字唐镜,家住婺州城、金华大道中段。州衙外东明大道,大唐律师事务所,就是武某的产业!”

武崔氏我的妈,这是人命大案庭审现场,不是洒狗粮的地方!还有,你咋不叫方唐镜呢?

懒得搭理她,眼角余光瞟后门,狗头军师还没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进行流程第二步:“两造俱在,符合开堂原则。原告呈上状纸,原告戚永浙年迈,左右赐座!”

两衙役应诺,一个去后衙搬凳子,一个来到戚永浙旁边,接过状纸呈上。武康正想看状纸,听到九娘咳嗽,抬头看过去。顺着她目光,落到衙役搬来的凳子上什么意思啊,你也想坐?站着吧你!

埋头继续看状纸,就听门外衙役高声喊:“婺州刺史崔公、别驾赵公、司马白公,前来旁听断案!”

嗯?这仨老家伙怎么来了,是听到登闻鼓响,过来监督我吗?武康不敢耽搁,示意衙役搬太师椅,来到大堂中央相迎。吃瓜群众两边分,三位大佬迈四方步进来,武康赶紧抱拳见礼:“司法参军武康,见过崔公、赵公、白公。”

衙役们搬来椅子,站班衙役往门口挪,衙役把书吏书桌搬开,三把椅子放正堂两边。等书吏落座,崔义玄说道:“老夫自任婺州刺史以来,第一次闻登闻鼓响。武参军务必慎重,务必断好此案!”

老崔坐上太师椅,看到手拿折扇的九娘,脸上登时阴云密布,鼻下长须轻微颤抖。武康嘴角闪过坏笑,干咳两声,煞有介事吩咐:“左右,给讼师武崔氏,也搬个太师椅。”

此言一出,崔义玄那张老脸,由阴云密布,直接黑成锅底,胡子抖动弧度更大。赵别驾、白司马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戏谑。

九娘狠剜武康一眼,再次上香式抱拳,咬着银牙解释:“武参军容禀,崔士之‘士’,为士人之‘士’,并非姓氏之”

“够啦”,崔义玄一声厉呵,瞪着武康喝道:“休要磨蹭,继续断案。”

武康点头应诺,瞄了眼委屈的九娘,心说你爹不让你坐,可别记恨我啊!重回座位正襟危坐,仔细审阅原告状纸,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心说这案子太简单了吧,九娘竟然做原告讼师,这不给自己找罪受吗?

读完最后一字,武康抬起头,看着泪流满面戚秦氏,斟酌片刻后问:“戚秦氏,你在状纸上说,昨天戌时,你家小郎的拨浪鼓,不小心扔进刘家。你夫郎不忍小郎哭闹,翻墙去刘家拣拨浪鼓。本官问你,是也不是?”

戚秦氏啜泣点头,断断续续说:“武公说的是,宝儿哭闹厉害,郎君翻墙”

惊堂木响,武康板着脸呵斥:“本官问话,你只需要会答‘是’,或者‘不是’,切莫多言!”

“本讼师有话”,九娘唰的展开折扇,不卑不亢道:“《永徽律》言,主管断案时,应耐心倾听两造辩词。问案要有理有据,不能拘泥于格式,更不能以言语、动作,干扰两造辩词。武某斗胆,请武参军决断!”

这话差点儿把武康噎死,这是在教训我吗,岂有此理啊!怪不得官员讨厌讼师,我都不待见了!崔义玄呼吸更重,胡子抖的更剧。另外俩老狐狸,眼中戏谑更浓。

武康干咳一声,问被告刘自友:“原告状纸中言,死者翻院墙入你家中,你将其杀害。此言是否属实?用什么器物杀人?又为什么杀人?统统据实讲来!”

刘自友回道:“参军容禀,确实是我打杀戚义仁。当时正在睡觉,被家里狗叫惊醒,打开门一看,一人影在院墙下摸索。我以为家里来了强人,随手拿起舂米石锤,冲过去将其打杀。”

武康传下令签,验尸奴很快来到,双手端着托盘,上放血迹斑斑石锤,“武公容禀,奴已验过尸体,伤痕与此锤吻合,此锤就是凶器!”

示意验尸奴下去,武康看向刘自友说:“既如此,你画押吧!”

左边书吏起身,拿着写好供词走过去,把供词铺在地上。刘自友蹲下仔细查看,接过衙役递来的笔,在上面签名画押。撩起袖子右手蘸印泥,在衙役的指导下,摁五指印和手印。

武康看向戚秦氏,轻叹口气说道:“《永徽律》之《贼盗律》,第二十二条言,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而知非侵犯而杀、伤者,减斗杀、伤二等。戚永浙、戚秦氏,听本官解释。”

说到这又是一声轻叹,解释道:“天黑以后,闯入别人住宅庭院以内,闯入者抽四十藤鞭。主人杀死闯入者,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戌时五刻是一更天,已经是夜间时辰。戚义仁翻墙进入被告家,已经构成犯罪,捡拨浪鼓不是特殊事故,更不是犯罪借口!至于你们的诉求”

武康沉思片刻,说道:“戚义仁不是迷路乱投,不是酒醉错乱,也不是年老、幼小犯有疾病,更不是体弱妇女,不符合‘而知非侵犯’。所以,本官不支持状纸,依律判被告无罪!”

大堂一片哗然,旁听者议论纷纷,刘自友洋洋自得,三大佬不置可否,戚家人显然接受不了。戚秦氏放声痛哭,戚老丈也老泪纵横,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武参军主持公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无辜枉死啊求武参军主持公道”

看着戚老丈痛不欲生,武康也不是滋味儿,可法律就是这样,谁都没有办法。不能因为溺爱孩子,就铤而走险触犯法律。无奈摇摇头,正想作最后判决,九娘再次喊道:“武参军容禀,此案另有隐情!”

这嗓子太洪亮,小姑奶奶都破音了。武康再次拍响惊堂木,站班衙役齐呼“威、武”,场面安静下来。九娘脸红脖子粗,武康哭笑不得,只能无奈道:“还有什么隐情,还请武崔氏明言,本官定详加勘察!”

崔义玄一个眼刀,武康头皮发痒;九娘一个眼刀,武康头皮发麻。伴随着一声冷哼,冷冷声音袭来:“武参军容禀,戚、刘两家是邻里,戚家因为贫寒,共用刘家院墙。五年前,刘家盖新居,竟霸占戚家三尺宅基地,重新拉起院墙。”

听这话武康懵了,难道案情要反转吗?眼角余光不经意扫到,狗头军师在后门徘徊,赶紧使眼色让他滚过来,压低声音问:“老苏你说实话,本朝有没有房产、地产之分?就是宅基地不是你的,上面的房子是你的?”

苏军师果断摇头,凑过来低声耳语:“请恕标下孤陋寡闻,从没听说过房地产!按照本朝规矩,土地、房屋一体,地都不是你的,房屋更加不是你的!”

武康不由得撇嘴,再次正襟危坐,九娘继续陈述:“盗贼律之夜无故入人家,关键在于‘家’字,指的是庭院住宅以内。刘家跨占戚家宅基地三尺,那道院墙就是戚家的。被害者死的地方,就在院墙根,尸体贴院墙躺,完全在三尺之内。”

九娘得理不饶人,言辞更加咄咄逼人:“也就是说,被害者戚义仁,是在自家院子遇害;也就是说,夜无故入人家,不能作为断此案的依据。恭请武参军明察秋毫,将行凶者绳之以法,为被害者讨回公道!”

大反转果然来了,吃瓜群众瞬间高潮,交头接耳乱哄哄的。特别那几个狐朋狗友,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带头嚷嚷,请求明察秋毫。崔老狐狸也高潮了,悠闲的捋着胡子,瞥了眼另外两只。另外两只没了戏谑,坐在那眼观鼻、鼻观心。

这小娘皮欺人太甚啊,都把俺塑造成糊涂官了,简直岂有此理!惊堂木砰砰拍响,“威、武”声随之而来,大堂再次寂静无声。武康寻思着,既然这次注定要栽,就给未来媳妇捧哏吧。

被告刘自友脸色煞白,眼见大势不妙,赶紧跪下喊冤。武康正愁找不到出气筒,当即猛拍惊堂木,疾言厉色呵斥:“本官让你说话了吗?再敢不请自说,治你咆哮公堂之罪,老实给本官闭上嘴!”

刘自友差点吓尿,啪叽瘫软在地。武康鄙视两眼,埋头奋笔疾书,盖上司法参军印,交给狗头军师。待老苏离开,看向九娘问:“武崔武讼师,刘家霸占戚家宅基地,可有真凭实据?”

第二十六章 死罪无罪三尺间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十一月十一。

武康刚刚升任司法参军,就有人敲响登闻鼓。本来很简单的案件,在九娘的推波助澜下,一波三折起来。原告律师认为,被告跨占原告宅院,原告在自己家遇害,是以用故意杀人罪起诉被告。

案子的核心点,就是确定所谓的跨占宅院,是否真实存在。人命关天不能大意,武康很快打定主意,秉承“谁起诉谁举证”原则,询问原告律师,是否有真凭实据。

九娘绷着小脸,言辞凿凿:“参军容禀,五年前两家起冲突,街坊邻居看在眼里。刘自友仗着本家兄弟多,强行占地拉院墙,恐吓戚家不许告官。经本讼师走访,两名街坊同意作证;至于物证,就是司户衙门的户籍文书。”

司户衙门户籍文书,已经派狗头军师去取了,加盖司法衙门印信,又是人命关天大案,老孙肯定会出具的。

武康也彻底明白了,这丫头的根本目的,就是拿自己立威。如果杀人案都能反转,她的律师事务所,想不火都难。满满的无奈,继续捧哏呗,拍惊堂木吩咐:“左右,传唤人证。”

两衙役应诺而出,接下来是漫长等待。本着捧哏职业道德,给九娘赐座,小丫头坐太师椅,有模有样的。没过多久,狗头军师回来,武康再次发号施令:“左右,传不良帅上堂。”

不良卫也存着捧哏心思,早在后衙严阵以待。姜大牛带领四大档头,上堂敬等吩咐,武康发号施令:“不良帅姜大牛,衙卫班头程九莲,仵作班头陈林然,各自挑选三名手下,拿着户籍文书,再次勘察案发现场。”

略微沉吟几息,郑重其事道:“严格遵照户籍文书,勘定刘、戚两家宅院界限,务必精确到寸;勘察陈尸地点,确定是否越界,也精确到寸;勘察刘家宅院,确定死者是否踏足。”

从书案“执”签筒里,拿出一支绿签,板着脸说:“根据本官提的三点,上缴三份报告,成为呈堂证供。每份证供上,必须有勘察者指印,以及你们三大班头的指印。不良帅姜大牛,上前接签!”

“属下得令”,姜大牛快步上前,先躬身行礼,然后高举双手。武康把绿签递过去,大牛双手托着签,后退五步转过身,手中签高高举起:“奉武公令,随本帅勘察现场。”

十多个办差吏离开大堂,庭审再次中止。老崔扭过头,看了眼四个签筒,不置可否转过头。武康有些尴尬,这玩意儿也是他搞的。

签筒容量恰巧一斗,背面刻“婺州司法衙门正堂”,正面分别刻“执”“法”“严”“明”,全部用印泥搞成红色,依次排在书案上。“执”桶内放绿色竹签,相当于逮捕令加搜查令,办差吏凭此签执法。

另外三个签筒,分别放白、黑、红三色签,用来打犯人板子。白色每根十杖,黑色每根二十杖,红色每根三十杖。为表示自己宅心仁厚,武康在“明”桶内,只放三支红签,表示最多打九十杖。

看老崔的眼神,搞事儿的节奏啊,武康头皮有些麻。正这时,两名杂役带两人进来,三十岁左右身穿布衣,是九娘所谓的人证。干咳两声,打着官腔喝问:“堂下证人,报上名来。为何人作证,有何证词?”

证人甲禀告:“参军容禀,我叫高怀德,戚家对门邻居,我为戚家作证。五年前刘家盖新宅,院墙拉到戚家,跨占三尺距离。戚家与刘家争执,被刘家兄弟围殴。”

证人乙禀告:“参军容禀,我叫吴范江,刘家对门邻居,我为戚家作证。戚老丈被打伤,卧床半个多月,戚家不敢再阻拦。刘家仗着人多势众,不仅跨占戚家,大门还挪前两尺,占了巷子里的路。”

书吏拟好证言,武康打着官腔:“高怀德、吴范江,身为证人必须实事求是,你们的证辞,将成为呈堂证供。倘若弄虚作假,《永徽律》之诈伪律,第二十六条,会给你们相应的惩罚。”

“本讼师有话”又是熟悉的味道,又是熟悉的脑瓜疼。九娘又作妖了,郑重其事道:“证人过堂之前,本讼师已然耳提面命,他们知道作伪证后果。本讼师认为,主管官员不应该干扰!”

哎呦我的天,咋不上天啊你?我只是好心提醒,并非妨碍司法公正!武康气的牙疼,打着官腔说:“证人,如果识文断字,再次确定证词,签字画押;如果不识字,说出信得过的人,本官派人去请。”

“参军容禀,我们识得”,两证人快速阅读,按照要求签字画押。衙役手捧证词,放倒桌案上。

武康一目数行扫过,郑重其事道:“此是人命大案,两位一月之内,不许离开婺州城,随时听候本衙传唤暂且退下。”

庭审再次中断,直到衙外有人报告,公干的不良人、衙役回来了。将他们宣上堂,姜大牛首先汇报:“武公容禀,按照文书记录,经过我们实地测量,刘家越界三尺零二寸。”

衙役班头禀告:“武公容禀,经过仔细勘察足迹、血迹,尸体是贴着墙根,没有任何肢体部位,越过宅院分界线。刘家宅院内,也没发现被害者任何足迹。”

调查报告连同绿签,一同呈上书案。绿签放入签筒,武康仔细阅读,将文书与证词放一起,盯着瑟瑟发抖被告,拍惊堂木喝问:“被告刘自友,本官问你,是否跨占戚宅三尺两寸?”

“冤枉啊”,刘自友跪在地上,扯着嗓门叫起撞天屈:“那三尺地,本就是我家的,二十年多前被戚家占去,我只是重新占过来”

“你胡说,我家何时占了你的地,你血口喷人”,戚老丈咬着牙驳斥,与刘自有打嘴仗。

嘴仗蔓延,一妇人闯进衙门,被四名衙役摁倒。她是刘自友的婆娘,边挣扎边痛骂戚家,相当的彪悍。又上了两名杂役,才让她消停下来。

武康猛拍惊堂木,厉声呵斥:“这里是公堂,不是菜市场!兀那妇人,擅越旁听线,咆哮公堂,本该杖三十。本官念你初犯,网开一面,胆敢再犯,定罚不赦!左右,轰出去。”

人群闪开路,六个杂役抬着妇人,齐用力扔到衙门外。武康瞪着被告,义正辞严道:“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抵赖。本官再问一次,是否跨占戚宅三尺两寸?”

刘自友继续喊冤,一口咬定就是他家的。如此冥顽不灵,武康也懒得多费唇舌,签筒中抽出红签,打着官腔呵斥:“铁证如山,尔还强行狡辩,如此藐视公堂,岂能不动刑?不必去衣,行刑!”

红签落地,事成定局,必须打三十杖。站班衙役出列,两人将他摁倒,两条水火棍交叉,卡住他的脖子,另外两人行刑。水火棍抽在屁股上,打的刘自友鬼哭狼嚎。

如此严肃的画面,武康竟然走神了,缅怀起已故老总裁李二。贞观之前的杖刑,都是打犯人后背。有次李二心血来潮,看人体经脉图,发现后背有很多穴位,其中不乏能致命的。李二心想,把人打死咋整?见臀部穴位少,于是吩咐众小弟,以后打屁屁吧。

刚才特意交代“不必去衣”,就是行刑不要脱衣服,这还得说李二。贞观年长安城,有次开堂审案,一女犯被脱衣杖刑,羞愧难当上吊了,闹的满城风雨。李二再次吩咐手下小弟,女人受刑不许去衣,男人你们看着办。

武康为后世灵魂,认为无论男女,脱衣打屁屁都是侮辱,是以特意交代,穿着衣服打。啪啪声停止,这位也回了神,再取出红签继续问:“是否跨占戚宅三尺两寸?”

趴地上呻吟的刘自友,看又是红签,吓的马上承认。武康嘴角勾起鄙夷,铁证如山都敢抵赖,这不找不自在吗?把红签放签筒,吩咐手下让他画押。

阅读完证词,武康继续判案:“三尺二寸土地,属于戚家宅院,院墙自然是戚家的。戚义仁翻自家院墙,在自家寻找拨浪鼓,你却手持石锤,进入戚家宅院,残忍杀害宅主。本官问你,该当何罪?”

刘自友意识到严重,嗷嗷着爬起来,扯着嗓门叫屈:“武公明鉴,我是冤枉的!那是我家的地,是戚家先占了去。戚义仁夜入我家,我将其打杀合乎王法,何罪之有啊?”

死鸭子嘴硬啊,惊堂木再次响起,武康冷嘲热讽:“三尺地属于谁,你说的不算,本官说的也不算。司户衙门户籍文书,说的才算!私闯民宅,故意杀人,按律当斩!”

凄厉喊冤再响,武康懒得理会,喊累就消停了。示意狗头军师凑过脑袋,低声交代拟定判决书。军师连连点头,把意思传达给书吏,两边书吏动笔起草。

武康怜悯看着原告,唐朝没有“附带民事诉讼”,原告无法索取物质赔偿。

轻轻摇头,无奈叹息道:“戚秦氏,抬起头来你赢了官司,却输了人生。你失去夫郎,孩子失去大人。此次悲剧,皆因溺爱而生,孩子可以宠爱,却不能溺爱,否则必生事”

话音戛然而止,被老崔眼神给吓的,刹那反应过来,有指桑骂槐嫌疑。又看九娘也沉了脸,赶紧中止话题,安慰戚秦氏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好自为之!”

戚秦氏悲从心来,呜呜掩面而泣,戚老丈老泪纵横。武康摇摇头,看向面如土色的被告,开口说道:“刘自友啊刘自友,从无罪到死罪,仅仅因为三尺地。占小便宜吃大亏,血淋淋的教训啊!”

武康感触良多,教育癖发作:“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这半句律法,给了你杀人的底气。其实在本官看来,后半句才是精髓。”

老苏过来耳语,武康听罢点头,继续教育:“闯入者是老弱妇孺,或迷路醉酒之人,将其杀死获流刑三千里,去琼州自生自灭。这是告诉我们,遇陌生人闯入,应先确定是否有威胁,而不是直接杀人。”

判决书放面前,武康再次说:“被告刘自友,本案证据确凿,你将判死刑。如果拒不认罪,本官会动大刑。与其遭受皮肉苦,倒不如提上诉,届时婺州青天崔公,开堂重申此案。你懂些律法,也是聪明人,知道如何选择。”

四名衙役接过判决书,平放在被告跟前,被告纠结许久,终于签字画押。衙役指导戚家公媳,也画押摁手印,最后呈上判决书。武康双手捧书,站起身挺拔如松,中气十足喊道:“本堂宣判!”

苏军师离开捧哏:“全体起立!”

九娘反应最快,率先从椅子上站起。两衙役强行架起被告,戚老丈、戚秦氏也站起来。崔义玄瞟武康一眼,慢慢离开座位,另外两只老狐狸对视片刻,也都站了起来。

抑扬顿挫声音响起:被告刘自友,男性,三十二岁,家居婺州城兴发街。犯故意杀人罪,罪名成立,依《永徽律》之《名例律》,判处斩刑。一不是贵族出身,二无官职在身,不符“八议”范畴。着即刻收监,待秋后问斩。

衙役将刘自友摁倒在地,绳索加身五花大绑。

判决继续宣读:“被告、原告如若不服,可于十日之内,向婺州正衙上诉。上诉期间,原告不得离开婺州城。死者已验明正身,凶器已然在档,应尽快入土为安。戚家暂停发丧,等待最终判决。现在本官宣布,退堂!”

戚老丈、戚秦氏磕头如捣蒜,一个劲的道谢。武康寻思着,既然崔大佬在,必须作秀一番。于是走下判官台,亲自将戚老丈扶起,虚扶戚秦氏。

脸上笑容如春风,和颜悦色道:“崔公三令五申,身为婺州官员,必须尽职尽责,保一方安宁;必须秉公断案,清一方江河。这是本官分内之事,当不得如此大礼。回去好好过日子,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本官。”

此言一出,背后三声冷哼。一声是老崔的,鄙夷中带着亲切,两声是赵别驾、白司马的,鄙夷中带着鄙夷。戚老丈老泪纵横,断断续续道:“武参军公务繁忙,老朽小事岂能叨扰?”

“诶!此言差矣”,武康板着脸纠正:“崔公曾教导我,民生无小事,百姓大于天。崔公还言,身为婺州官员,家事国事天下事,必须事事关心”

两声冷哼如期而至,两只老狐狸的。一声咳嗽老崔的,终于受不了肉麻的马屁。武康停止拍马,和戚家寒暄片刻,安排仵作套上牛车,送尸体和戚家人离开。戚家人又跪在九娘面前,感谢她的大恩大德。

衙役齐动手,把刘自友压入死牢,等候秋后处斩。前些天大赦天下,牢房现在还空着,刘自友有幸成为,婺州大牢第一家房客。吩咐衙役驱散吃瓜群众,回到书案前忙活,把证词、判词等归类,加盖司法参军印。

衙役们纷纷离去,三个老狐狸衙门口寒暄,九娘欢快跑到书案后,嘻嘻笑道:“二郎我表现怎么样?这种案子都能翻,我的律师事务所,肯定名满婺州。”

武康哼哼两声,阴阳怪气儿道:“好的很,差点没把我气死!瞧瞧你都干了什么?要是换成其他堂官,一个咆哮公堂,早就轰你那个,九娘做的不错,要不是你提点,我的第一次坐堂,恐怕以冤假错案告终!”

九娘也哼哼两声,把脚从武康脚上拿开。老崔咳嗽声响,九娘马上低下头,一副乖宝宝样子。老赵、老白已经离开,老崔背着手,上下打量大堂摆设,目光落在四个签筒上。

片刻后来到书案旁,看着鹌鹑状小女儿,无奈叹口气了,满是疼惜说了声“胡闹”。然后锐利目光看向武康,厉声呵斥:“武变之,你胡闹!瞧瞧你都干了什么?”

两人吓的猛哆嗦,九娘刚想说话,老崔眼刀瞪回去,劈头盖脸训斥武康:“你那些小聪明,搞些高桌子、高板凳得了,衙门里的摆设,是能随便动的吗?万一逾制了,祸事就来了!这些斗是怎么回事,竹签又是怎么回事?”

武康看了看签筒,嬉皮笑脸道:“崔公容禀,是这么回事。百姓有很多小纠纷,买家说卖家的‘斗’小,说卖家的‘尺’短,卖家则坚称够数,这一来二去的,把官司打到司法衙门。”

崔义玄脸色渐缓,武康继续道:“每次都要找斗、尺,一来麻烦,二来咱们找到的,也未必标准。所以我建议郑参军,打造四个标准的斗,打造一尺长的竹签。再有这样的纠纷,直接对比就行了,公平公正合理。”

老崔不置可否,继续问道:“这些东西,还有其他意义吧,都和老夫说说。如果有道理,老夫在婺州推广,并上书长安。”

武康不再保留,把签筒的含义和盘托出。老崔再瞟他两眼,背着手迈着四方步,悠悠哉离开司法衙门。

第二十七章 驿站能搞快递吗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十一月十一。

双十一是悲哀节日,光棍儿加剁手节,也是武康最忙碌的时候,后世要陪老爹管理梨园,气喘吁吁累成狗。哪怕穿越以后,也是悲哀的一天。升堂处理完案子,九娘继续作妖,在办公室兴风作浪。

指挥衙役大扫除,扔出一大堆垃圾。武康有种感觉,清理完垃圾,自己也会被清理。好容易熬到下衙,司法衙门欢声雷动,三卫所有衙役差吏,除了六个值班倒霉蛋,全部去花满楼赴宴,恭贺武康升职。

在九娘的帮助下,武康换上寻常衣服,牵着黑风马送她回家。作为宴会的猪脚,自然不能缺席,顺便回家交代如烟,晚上别留饭,骑上马赶往花满楼。

还没离开金华大道,被一黑衣人拦住。无人的巷子里,卧底黑势力的秀才,小心翼翼汇报着:“都查清楚了,婺州痞子团伙,符合武帅标准的有七个。南城区四个,中城区两个,北城区一个。属下和钱顺、二牛卧底在南派,是最大的一个,窝点就在工匠胡同。”

婺州最大痞子团伙,竟然在工匠胡同,在我眼皮底下,还真是讽刺啊。武康嗤笑连连,斟酌片刻说:“你们现在什么身份,有没有获取头目信任,有没有话语权?”

秀才压低声音说:“工作进展很顺利,我们是头目心腹。昨天我向他提出,清理南城另外三派,他已经同意,很快会有大动作。敢问武帅,在火拼的时候,我们三个该如何做?”

武康拧眉沉思许久,吩咐秀才道:“首先保证人身安全,其次牢记身份,你们是朝廷差吏,不是痞子!给你便宜行事之权,再给你两月时间,成为南派当家,清除三团伙。注意一点,火拼尽量少死人。”

秀才点头正欲离开,武康又叫住他,取下腰间钱袋,沉默几息说:“文若的家人,过的还好吧!文老丈残疾,一个女人带俩孩子秀才,这些钱给他们送去,吩咐你的手下,暗中保护好他们。”

秀才接过钱袋,重重点头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胡同里。武康长出口气,继续赶往花满楼。来到东明大道,街上行人很多,便下马牵着走。万一黑风受惊超速,哪怕没出交通事故,自个也得鞭笞五十。

有时候觉的唐律很坑,后世就算超速,也不会挨鞭子啊。一路无话来到花满楼,伙计接过缰绳伺候,苏军师快步迎上,施礼汇报情况:“按照武公吩咐,共二十席,每席六人,除了值班六人,一百二十人全部到齐。”

武康嗯了声,迈步走进去,大厅摆满桌子,黑压压坐满人。饭菜已经上齐,没人动筷子,都在等自己发话。

众人见到武康,纷纷起身行礼,武康还礼示意他们坐下。

苏军师发话:“诸位同僚,今天是个好日子,武公荣升司法参军,摆宴席与诸位同乐。花满楼可不便宜,咱们一月的饷铜,都不够在这里吃一餐。诸位要记着好,尽心竭力辅佐武公!下面,有请武公训话。”

雷鸣般掌声响起,武康有些哭笑不得。当初的分鸡大会,自己摆出鼓掌套路,为了拍崔义玄马屁,现在被手下反拍了。如此场面必须讲两句,双手下压掌声停止,咳咳两声挺直胸膛:“弟兄们!这个吃好喝好!”

气氛有些尴尬,姜大牛赶紧出来挽尊,带头鼓掌叫好,很快大厅乱成一锅粥。武康懒得理会,由苏军师领着入席。席上都是司法衙门头目:狗头军师老苏,不良帅姜大牛,衙卫班头程九莲,狱卫狱丞秦长山,仵作班头陈林然。

不大会儿工夫,气氛达到高潮,就像雨后蛤蟆坑。喽啰们都是粗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吵吵声能把房顶掀翻,惹得路人纷纷侧目。武康不在意,和左膀右臂们开怀畅谈。

三杯酒下肚,酒博士小跑过来,凑过头低声耳语。武康听罢点点头,赏他两文小费,和席上人说道:“有几位朋友在上面,我过去打个招呼。招呼好弟兄们,有事去天字包厢找我。”

说完站起身,跟着酒博士上楼,来到天字号包厢,见到了狐朋狗友。热情寒暄后,卢牧山首先抱怨:“二郎你不厚道,花满楼是文人雅士,吟诗泼墨的第一酒楼。你带一群糙汉过来,意欲何为啊?”

武康不搭理他,坐在崔五旁边,目光扫视众人,发现少了两个,于是问崔五:“郑大和孙三怎么没来?上午开堂的时候,你们还一起围观来着。”

此言一出,二代们哄堂大笑,搞的他云里雾里。崔五给他斟满酒,嘿嘿笑道:“两人都被禁足在家,郑大郎两个月,孙三郎一个月。特别是郑大,被郑叔吊起来抽。说起来,还是你的原因嘞。”

关我什么事?武康更懵了,卢牧山解释道:“郑大信了你的邪,咱们上次聚会后,他回家马上行动,盖池子养白蚁。还别说,真被他搞成了,真搞出了白蜡,被郑叔一顿夸奖。那田舍奴找我们炫耀,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武康不由得乐了,郑大有探索精神呀,呵呵笑道:“这是好事,兄弟们要发财了,一支白蜡,少说能卖两文钱。我看这样吧,在咱们的养鸡场,开辟地方养白蚁。”

“英雄所见略同,我们也是这样想的”,秦玉接过话说:“记得二郎说过,白蚁能拆家,所以郑大倒了霉头。听郑家人说,郑叔坐的椅子,腿突然折了,郑叔滚好几个跟头。后来断腿上发现白蚁,二话不说找回郑大,狠狠抽了一顿报应啊!”

众人开始哄笑,武康也乐了,想了想说道:“诸位兄长,我建议鸡场养白蚁,就是因为这个。别说青砖木头,哪怕是钢铁,也会被蚁酸腐蚀。白蚁是鸡的食物,蚁池里跑出的漏网之鱼,会被咱们的鸡吃掉。”

“二郎说的对,这样能把危害降到最低”,司功参军家的王放说道:“我们已经达成协议,按照二郎的办法,在养鸡场养白蚁。还是老规矩,二郎不用出钱,我们分一成股份给你。”

武康正欲推迟,孙明基阻止道:“二郎切莫推迟,没有你的主意,就没有这条财路。实不相瞒,给你一成股份,是大人共同的意思,就连崔公也默认了。”

看到点头的崔五,武康由衷欣慰。能在婺州混的风生水起,十八岁当司法参军,都是老崔他们罩着。刺史、录事参军,其余五大参军,除了与司士参军不熟,剩下的都参与产业链。维持人际交往的纽带,只有共同的利益。

想到这不再推迟,逐个向众人道谢,最后问崔五郎:“郑大自作自受,活该他倒霉。孙立那田舍奴咋回事,也在家养白蚁啦?孙伯伯为啥禁他足,还一禁一个月。”

“好你个田舍奴,背后说人坏话,不怕遭雷劈?”,话音落门打开,孙立出现门外,满脸的鄙夷,手里还拿个包裹。闪身进屋关门,神秘兮兮打开包裹,露出一堆蘑菇。

鸡枞菌我的天,武康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包裹,宝贝似的抱在怀中。见众人疑惑不解,嘿嘿笑道:“这东西叫鸡枞菌,伴随白蚁巢穴生长,吃起来有鸡肉特殊香味,因此而得名。”

感觉自己有些下作,武康重新打开包裹,考虑片刻开始分配,平均分成八份,把自己这份包起来,看向众人说:“诸位兄长每人一份儿,多余这份儿卢三你让人拿到后厨,放些盐和肉煮上,绝对的人间美味!”

众人满脸不信,卢三喊来酒博士,拿去后厨依言处理。孙立入席,神秘兮兮道:“郑大太惨了,房门都被郑叔锁了。我悄悄溜进去,他从窗户扔出包裹,说聚会来不了,拿这些东西赔罪。不过话说回来,这东西真好吃吗?”

崔五说道:“二郎不会骗我们,如果不是美味,郑大也不会让你带。孙三,你到底怎么回事,孙叔为啥禁你足?”

孙立瞬间苦脸,坐在武康旁边,唉声叹气道:“马上要过年,过完年春耕开始,大人身为司仓参军,公务最繁忙。每天呆在仓库,督促工匠检修春耕农具,去马厩核定耕牛,统计来年租耕牛农户,忙的不可开交。”

众人闻言都明白了,司仓参军孙应元,一直把孙立当接班人培养,希望他早日熟悉公务,将来向朝廷举荐。卢三满脸坏笑,幸灾乐祸道:“你小子偷跑出来,旁听二郎审案,被禁足一个月。现在又偷跑出来喝酒,回去肯定挨揍。”

孙立生无可恋,瞟了眼沉默的武康,眨眨眼戏谑道:“二郎这事你得管,我听说你在花满楼摆宴,趁大人不注意跑出来。等酒席结束,你得和我回家,帮我向大人求情。”

“得了吧,我没那么大面子,真和你回家,孙叔连我一起骂”,武康鄙夷道:“春耕头等大事,谁也不敢耽搁。就连长安城圣人,每年都主持春耕仪式。话说,犁地不难啊,我十三岁就会了,家里七亩地,我三天犁完。”

孙立马上嗤之以鼻,撇着嘴满脸不信:“二郎少胡说,十三岁就能控制牛,打死我也不信。牛倔的狠,打着不走赶着倒退,一般人控制不了,需要专门牛把式。”

秦玉从旁帮腔:“三郎说的不错,牛确实不好驾驭,别说十三岁的你,就是现在身高体壮的你,也未必能驾驭耕牛。婺州最好的牛把式,每天才能耕地一亩。”

众人纷纷点头,武康有点懵逼,皱眉仔细回忆。小时候家里没拖拉机,就是用牛犁地。家里有几亩梨园,老爹忙着赶集卖梨,七亩地都是我耕。就是十三岁开始,赶着家里老黄牛,轻松三天耕完,再用耧车种上麦子。

看他们不可置信,武康反唇相讥:“我这人不说谎话,就是我一个人,犁地播种小麦,四天功夫轻松搞定。再说我家七亩地,相当于现在八亩半。你们别不信”

受不了众人鄙视,武康瞪着牛眼说:“黄牛温顺的很,哪有你们说的邪乎?难道婺州的牛,都是西班牙斗牛?都是牛魔王吗?就算是牛魔王,也穿着鼻环嘞,也能牵着他鼻子”

话语戛然而止,武康下意识张大嘴,看着面面相觑的二代,压低声音疑惑道:“现在的牛不穿鼻环吗?就是在牛鼻中隔前边,有个最薄的地方,用酒精消毒,用铜环穿透。”

二代张目结舌,武康嘴角勾起坏笑,拉下衣领手摸锁骨,看向崔五说:“五郎看过白蛇传,许仙被铁钩穿锁骨,铁钩上挂铁链,衙役拉着铁链赶路。这和牛穿鼻环大同小异,鼻环上拉缰绳,牛必须听从指挥,让它往东它不往西。”

崔五下意识缩脖子,几息后讪讪道:“白蛇传毕竟是故事,我知道真实存在的。有个朋友的父亲,曾被流放岭南,他讲过一个故事。当地夷人野蛮无比,成年后抢女人做妻子,穿透耳垂穿入铁环,防止她们逃跑。”

武康也缩了脖子,这不就是“耳环”的由来吗?本是防止女人逃跑的刑具,慢慢成为时尚。仔细搜索记忆,九娘没耳洞,如烟也没有。如烟首饰盒,也没有耳环。来大唐这么久,真没发现戴耳环女子,估计还没传入中原吧。

众人脸色严肃,眼中都暗藏激动,卢牧山开门左右张望,吩咐酒博士把门,重新入座说:“牛鼻穿环控制牛,我信二郎的话。不过本朝法律规定,伤害耕牛犯罪,咱们最好请示大人,让他们决定是否尝试。”

孙立深表赞同,言语中有些兴奋:“把话捎给耶耶,肯定不会挨打。我现在也信了,只要牛穿鼻环,十三岁的二郎确实能驭牛。不过还有一点,就算耕牛不偷懒,一天也耕不了一亩。二郎如何做到日耕三亩,你用的耕犁,和咱们的不一样?”

武康顿时醍醐灌顶,兴奋的直拍大腿,怎么把曲辕犁忘了,穿越者头号神器啊。然而同一时间,又被凉水灌顶,自己只是体育老师,不知道曲辕犁怎么造呀。

纠结了好久,回忆家里耕犁模样,照猫画虎吧,看向卢三说:“让人准备纸笔,我把家里犁画出来,孙三找工匠设计、制造。造好后实验改进,如果真能日耕三亩,那就是”

“天大的功劳”,秦玉兴奋的直搓手,脸也涨的通红:“刚才孙三说,驭牛经验丰富的老农,一天才能耕地一亩。如果任何人,都能日耕两三亩,大人们马上升官,咱们都能做官。”

卢三是行动派,亲自去书房拿文房四宝。武康闭目沉思,努力回忆老家耕犁结构,脑海中一遍遍勾勒。等卢三拿来纸笔,提笔一蹴而就。七颗脑袋凑一起,共同讨论新犁。

研究透彻后,崔五泼墨挥毫,连画七张图纸。武康收起原稿,团成团丢进角落,画工太丢人了。二代们贴身收起图纸,开启嘲讽模式,说什么三岁小孩信笔涂鸦,都比他画的好看,气的武康鼻子都歪了。

这时敲门声响,酒博士捧着铁锅,小心翼翼放桌上。武康急不可耐拿筷子,夹根蘑菇放嘴里,顿时两眼放光,筷子再次伸锅里。二代们啊啊怪叫,丢下筷子拿白纸,把鸡枞菌打包,贴身收入怀里。

“二郎你慢点儿”,崔五急匆匆提筷子,众人不顾形象,也不顾汤水温度,吃吃哈哈夹鸡枞菌,连夸奖的嘴都没。大快朵颐完毕,都舒服躺在椅子上,个个赞不绝口。

崔五眼珠转动,嘿嘿怪笑道:“我们的蘑菇要孝敬大人,自己肯定吃不上。我说二郎啊,你父母不在婺州,也尽不了孝心。不如你放心,为兄肯定在耶耶面前美言,劝他把九娘许配于你。”

武康彻底懵逼,这孙子为了吃的,自家妹子都卖啊!懒得搭理他,哼哼笑道:“我的也不是自己吃,一半分给九娘,一半给长安的堂姐,让她也尝尝人间美味。”

卢三鄙夷道:“分给九娘没问题,可是送给宫中武昭仪,千难万难。驿站管的很严,别说你这个八品官,就算是崔公,也不能用驿站传递、公文以为的东西。”

孙立连连点头,接过话说:“三郎说的对,走不了驿站,只能托游方僧人、道士。就算他们到了长安,也没办法进宫,更没办法进后宫。所以这鸡枞菌,昭仪肯定吃不上!”

这盆冷水泼的,武康霎时苦脸,唐朝没快递啊。驿站只能走公文不对!两眼越来越亮,想到一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唐玄宗李隆基,不仅开创梨园戏曲,被唱戏的奉为祖师爷。更开创快递先河,驿站系统运荔枝,后世的快递行业,也应该奉他为祖师爷!

大胆想法涌入脑海,如果上书朝廷,建议驿站开展邮局、快递业务,有没有搞头?真要搞成了,手下抓捕犯人时,也能大吼一声:开门,你的顺丰快递到了。

第二十八章 婺州大佬级年会

武唐第一佞臣婺州攻略第二十八章婺州大佬级年会永徽三年,腊月初八。

腊八节在唐朝不火,也没腊八粥喝,然而对于武康来说,是振奋人心的日子,兴奋的一宿没睡。鸡鸣时分爬起床,如烟、小翠给他整理仪容。天一亮马上出门,前往婺州衙门二堂,参军年终会议。

把黑风交给差役,发现会场空空如也,大佬们还没来。会议室五十平米不到,西边摆四张书桌,是给书吏准备的,让他们记录会议内容。中央摆现代会议桌,正北方一把太师椅,是刺史崔义玄的座位。

两边各四张高脚椅,是录事参军、六大参军、团练指挥使的。唐朝一州刺史,比任何朝代的省级主管,权利大上许多。军政大权一把抓,上马掌兵下马管政,当之无愧的封疆大吏。他们渐渐成为军阀,滋生安史之乱,导致大唐灭亡。

武康身为六大参军之一,有资格参加最高会议,当然激动万分。唐朝以左为尊,左西右东,自己资历最低灰溜溜来到东边,坐第四把交椅。公文布袋放桌上,拿出连夜整理的报告,一页页查漏补缺。

约莫两刻钟,会议室门打开,鱼贯走入四书吏。看到正襟危坐的武康,赶紧小跑过来行礼。武康做了三十年屁民,没资格摆架子,也不喜欢摆,起身微笑回礼。

双方见过礼,书吏各就各位,拿出笔墨纸砚准备。白纸平铺桌面,捋正毛笔头,砚台加水磨墨。准备完毕正襟危坐,目光有意无意瞟过来,盯着那身大红袍,满满都是羡慕。

武康也不在意,或者说早麻木了。一个多月前花满楼里,在升职庆祝会上,与二代们分享曲辕犁、牛鼻穿环。本以为平淡如水,哪知翌日高潮来临。

婺州有头有脸的官员,包括那些狐朋狗友,开会共商大计。经过半月坚持不懈,竟然搞成功了,试验效果乐坏众人。老崔当即上书朝廷,把犁的设计图,牛鼻穿环步骤及注意事项,整理成册送往驿站,勒令三百里加急。

就在四天前,同样三百里加急的圣旨,来到武康家门口。李九在圣旨里大加赞赏,赏赐五万金,也就是五十贯铜,折合成了五十里银。还有一件鸡肋赏赐,就是身上的绯袍、银鱼袋。

当时觉的很坑,赏钱可以有,赏衣服算怎么回事,还是大红色的。暗自吐槽一番,给宣旨宦官小费,并请他把鸡枞菌,带给宫里武昭仪。小宦官死活不干,一两银子砸过去,美滋滋接了差。

打发走贪财太监,九娘骑快马来到,嚷嚷着让他换衣服。武康不想悖她想法,无奈来到铜镜前,任由九娘、如烟折腾。

红袍加身后,九娘竟然掉泪了,搞的武康莫名其妙。后来听她科普,也吓的心脏咯噔。三品以上官员穿紫袍,佩金鱼袋。四品穿深色绯袍,佩银鱼袋。也就是说,这身衣服是四品大员的行头儿,和老崔的排袍相差无几。

四品以下官员,想要穿深色绯袍,必须李九总裁赏赐,这比登天都难。如果不是皇族,必须有天大功劳,才可能被“赐绯、赐鱼袋”。真要说起来,这件比老崔的更高大上,毕竟是皇帝钦赐的。

所谓银鱼袋,就是挂腰带上的官员证,十多公分长,中间是纯银竖杠,两边各三条银鱼。穿绯袍配鱼袋,九娘亲自押他游街示众,在金华大道、东明大道游两遭,惹来大片吃瓜群众。

武康哭笑不得,莫名想到《皇帝的新装》。游街完毕,九娘又下死命令,以后只要出门,必须穿这身衣服,气的他暗骂李九祖宗。心说至于这么激动吗,有朝一日我穿上紫袍,你还不得上天啊?

会议室门打开,打断他的思绪,一个武官走进来,是团练指挥使于洪志。武康赶紧起身离座,互相见礼寒暄,老于坐他对面,看着绯袍啧啧称奇:“变之好福气,整个婺州只有两件,崔公一件你一件,当真羡煞旁人。估计我这辈子,穿不上喽!”

武康微笑道:“于叔父此言差矣,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心中有衣,身上终会有衣。”

这话有些深奥,老于懒得思考,直接倒苦水:“我连品级都没,承蒙崔公看得起,收为幕僚。就说今天的会议,要不是崔折冲上番,压根儿轮不到我。”

武康不置可否,笑着陪他寒暄。他说的崔折冲,是折冲都尉崔行风,折冲都尉是折冲府长官,折冲府是府兵军府。江南道共有七折冲府,婺州有一折冲,等级还是上等,有府兵一千五百人。

李九有六百三十府,大半设在关内道、河南道,是“内重外轻”军事布局。各州的府兵,轮番开往长安宿卫,也就是老于说的“上番”。今年到明年上半年,婺州折冲府恰好上番。武康不由得暗想,明年陈硕真叛乱,有胆子兵发婺州,也是因为府兵不在吧。

既然崔都尉不在,就由民团长官参加。不过武康了解历史,知道府兵制正逐渐崩塌,民团正逐渐崛起。对于指挥使老于,当然处心积虑拉拢,无论冰莊、孵化中心,甚至肥料积蓄厂,都有老于的股份。

门再次被推开,司士参军魏定州来了,互相打招呼,落座老于旁边。武康见他愁眉苦脸,不由的纳闷儿,斟酌片刻问:“魏叔父您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有烦心事您说,我帮你处理了。”

老魏看向武康,又是一声叹息,摇摇头说:“到了我这个年纪,能牵肠挂肚的,只有子女的事。你清华兄的差事,铁定泡汤。变之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事谁也帮闭上忙。”

武康更加纳闷儿,压低声音说:“不对啊叔父,文书刚来不到四天,任命清华兄出任河南府尉氏县县尉,是正九品上吧?怎么就泡汤了?朝廷不会朝令夕改吧?”

“是正九品下,也不是朝廷原因”,魏定州唉声叹气,无奈道:“先父讳容尉,清华没办法上任。上次的事,真心感谢变之;清华的事,怪他自己运气不好!”

所谓上次的事,就是曲辕犁、牛穿鼻功劳的雨露均沾,朝廷论功行赏,魏清华升任县尉。武康疑惑不解,几息后倒吸凉气,抬头看向魏定州,两人相视苦笑。

想要当唐朝的官,首先颜值必须在线,可以不帅,但绝不能丑。钟馗就是因为丑,被取消状元资格。还有更坑的,你老爹、爷爷的名字,也影响你的仕途。有条坑死人不偿命的法律,父亲或祖父的名,如果与官职名犯讳,你就不能当这个职位的官。

魏清华的爷爷叫魏容尉,所以他不能当县尉,只要官职里带“尉”的,都与他无缘。还有更可乐的,姓马的人永远娶不了公主,永远当不了驸马都尉。

转念一想,也觉的有道理,唐朝称呼官员,姓加官职名。称魏清华魏县尉,他爷爷魏容尉,像亲兄弟似的,确实犯忌讳。哪怕在后世,也有类视情况。邻居家孩子取名武小斌,结果另一家邻居,有老人叫郑大斌。因为“斌”字,两家大打出手。

想到这无奈撇嘴,埋头继续看文件,这种奇葩问题,李总裁也没办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佬们纷至沓来,除了老崔都到齐了。气氛越发活跃,大佬们围绕绯袍,编各种段子取笑他。

最无奈的梗,就是笑他惧内,还没和九娘成亲,就被管的死死的。武康认为他们是嫉妒,装傻充愣不接招。很快崔大佬来到,会议室安静下来。老崔看他还穿绯袍,也忍不住抿下嘴,往主位一坐,宣布会议正式开始。

司户参军孙应元,首先起身作报告:“崔公、诸位同僚,婺州户籍统计已经结束,一共20315户,比去年多602户。有301户,是从老户中分家;有271户,是山里逃民主动落户,另外30户从睦州迁来。”

听到这,众人差点欢呼,个个喜形于色。人口超过两万户,上报朝廷批准,婺州会升为上州,在坐的全部升官。崔义玄升一级,正四品上升从三品;录事参军升两级,由正八品上,升从七品上;六大参军升两级,由正八品下,升从七品下。

崔义玄扫视众人,淡淡说道:“既然达到上州标准,就上书朝廷吧。人口能突破两万户,武参军居功至伟。咱们的扶农大会,是逃民主动落户的原因。还有那些分家的,武参军也功不可没,大家说是不是啊?”

大佬们看向武康,眼里笑意很浓,录事参军卢怀远,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仿佛是个信号,众人哄堂大笑,就连忠厚的老于,也难掩脸上的笑意。崔义玄白武康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四书吏懵逼,武康老脸通红。

后世政绩是发展经济,唐朝政绩是提升人口,地方官想升职,只要辖区户口上去,自然加官进级。分鸡大会令逃民落户,有了冲击上州的可能,工作重心马上转移。

武康成为急先锋,确实绞尽脑汁,也闹出许多啼笑皆非的事,沦为大佬们的笑柄。第一个笑柄是写标语,张贴鼓励生育的标语,诸如:夫妻最浪漫的事,不是约会逛大街,而是回家生孩子;有子有女就是好,儿孙满堂才叫福

奇葩标语贴满大街小巷,很快被老崔叫过去,骂了个狗血淋头,理由是浪费纸张、浪费经费。

第二个笑柄就是分家,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合法的,就是父母、祖父母都不在了。一种是非法的,四老只要有人在世,子女分家是犯罪行为。

半个月前处理一起分家案,一户人家六兄弟,都已成家立业。家庭矛盾比较深,妯娌拌嘴的时候,嚷嚷着要分家。邻居听风就是雨,再加两家有矛盾,竟然来司法衙门告状。

武康登时气乐了,人家的家务事,你瞎掺和什么?现在正冲击上州,你丫跳出来唱反调,打不死你?红黑两签落地,赏原告五十大板,理由是多管闲事,直接宣布退堂。然后派人暗中通知,让被告去律师事务所咨询。

被告来到事务所,九娘和他们说,你们老母亲还在,法律上不允许分家。但是这条法律呢,在地方上形同虚设,因为住家户的多少,直接关系官员政绩。他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去司户衙门立文书吧。

六兄弟依言照做,果然立了户籍文书。原告不服,上诉到婺州正衙,寻思着上次没告响,因为被告只是名义上分家,并没立户籍文书,这次应该告的响。哪知老崔维持原判,又赏他六十大板,理由是不睦乡里。

九娘望未婚夫成龙,捅破潜规则窗户纸,导致分家人越来越多。这事传到大佬耳中,武康再次沦为笑柄,理由是利用职务之便,泄露规则给未婚妻。

敲桌子声响,气氛消停下来,崔义玄扫视众人,淡淡开口:“不要高兴太早,申请公文到达长安,经过户部审核,最后交圣人批准。繁琐流程下来,至少明年年底,才会有结果。”

大佬们依旧开心,不在乎多等一年,唯独武康傻了脸,嘴角勾起淡淡苦笑。明年十月陈硕真造反,婺州成为主战场,上州申请公文肯定押后。打仗是要死人的,战后朝廷重新勘察人口,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他的闷闷不乐没引起注意,大会继续进行,各大参军依次作报告。武康十一月正式上任,大案只有一起杀人案,其他都是鸡毛蒜皮小纠纷,也没啥好说的。

所有人发言完毕,崔义玄作最后总结,进入自由发言时间。武康得到老崔首肯,站起身酝酿下情绪,开口说道:“诸位叔父伯父,关于驿站系统的,有些不成熟想法,斗胆说出来,请长辈批评指点。”

众人听到驿站系统,不由得皱眉,这有什么好说的啊?崔义玄坐正身体,示意他继续。

武康说:“众所周知,驿站是给传递军情、公文的驿卒,提供食宿、换马的场所。说白了,是对公业务。我的想法是,驿站也接受对民业务,受理民间信件、物品,也就是邮政快递系统。”

此言一出,大佬们全都变脸,司兵参军秦礼说:“变之,不要胡言乱语。朝廷对驿站管理很严,就是咱们违反规定,也会受到惩罚,怎么可能为民间送信?”

大佬纷纷点头,唯独崔义玄拧眉沉思,武康继续讲:“我朝驿站遍布全国,分陆驿、水驿、水陆兼办三种,共有1640个,驿务人员两万多人,由兵部驾部郎中管辖,为军情、公文服务。”

话音一转,接着说道:“然而现在太平盛世,有多少军情?每州公文收发,又能有多少?用寥寥无几形容,丝毫不夸张。每年大半时间,驿站处于闲置状态,造成大量资源浪费。敢问孙伯,朝廷每年拿出多少铜,支付驿站系统?”

司户参军孙茂,思考片刻说:“婺州驿馆的驿卒,俸禄八百文,以此为例算来,单单驿卒俸禄,至少两万贯。驿马的喂养,驿船的维护,驿站招待花销等等。保守估计,每年至少五万贯。”

听到这个数字,武康有些懵,向孙茂道谢。从文件夹里拿出张纸,纸上“资源浪费”四字,起身来到东墙边,墙上钉着几枚钉子,把纸挂钉子上。

转身看向大佬,继续讲道:“资源浪费,表示驿站有能力,开展邮政快递业务,朝廷不需要额外投资。对于这种说辞,叔伯们有什么看法?”

众大佬神情严肃,片刻后纷纷摇头。武康又拿张纸,上书“需求”,挂着另外钉子上,继续发言:“人分士农工商四阶层,武康斗胆,分别阐述四阶层对快递的需求。”

伸出两只手指,说道:“首先是士,官员多异地任职,最渴望的就是家书。还有友人之间的联络,信件往来套路学术,联络交情等等。其次是商,商人靠商机经商,书信来往更频繁。”

再伸出两只,说道:“至于农工的需求,主要体现在府兵上。各地府兵会上番,离开家园开赴长安。拿婺州折冲举例,有个士兵妻子即将临盆,产下婴儿后,肯定想通知士兵。”

说完侧身指向“需求”纸张,说道:“各阶层都有需求,如何解决需求?家境好的,会派部曲、奴婢骑马送信。但一路人吃马嚼,送信成本太高,还有可能出意外;家境不好的,请过路人、僧人、文人等云游人代劳,可局限性太大。

首先云游人不好找;其次他们云游的地方,未必是送信目的地;再次,云游人速度很快,等信送过去,要到猴年马月。拿刚才生孩子举例,云游人悠悠哉游到长安,士兵也下番回家了。”

武康看向众大佬,严肃说道:“把驿站看作卖家,把士农工商看成买家,卖家有资源,买家有需求。有供求双方,就有交易的可能,诸位叔伯如何认为?”

第二十九章 论邮政快递系统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初八。

婺州衙二堂会议室,召开大佬级年终会议,司法参军武康发言,提出驿站受理民事业务,也就是邮政快递系统。首先剖析客观条件,阐明供求双方,静等大佬批评建议。

然而会场鸦雀无声,大佬们都在拧眉沉思。几分钟后,崔义玄咳嗽两声,正襟危坐说道:“邮局快递系统是否成立,咱们只有建议权,决定权在朝堂。变之先把话说完,最后我们共同决定,是否上书朝廷。”

武康深以为然,如果婺州都觉得不可行,也就没有上书朝廷的必要。按照惯例,先拍马屁:“崔公一语中的,堪称真知灼见。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打动朝廷,如何获取更多朝臣支持?归根结底就是,朝廷能得到什么好处?”

回到会议桌,打开文件夹抽出纸,上书“铜钱”。把纸挂在钉子上,郑重其事道:“天下没白吃的饭,除非断头饭,想用快递必须花钱。邮政快递系统核心,就是赚钱。赚钱的最高境界,就是我赚你钱,你还对我感恩戴德。先说赚钱方式”

一张写着“距离”的纸,挂在钉子上,“第一,按距离收费。如果我写封信,想寄给睦州的家人,驿馆收费五文;寄给杭州朋友,收费十文;寄给长安城昭仪姐姐,收费五十文;根据信件收发距离,设定不同收费标准。”

一张写着“速度”的纸,挂在钉子上,“第二,按速度收费。给昭仪姐姐写家书,如果内容不重要,就选择最慢速度,收费五十文;我有钱,想快速送达,选择一百里加急,收费七十文;我穷的只剩钱,选择二百里加急,收费一百文;我是土豪”

砰的一声,桌子被拍响,老崔呵斥随之而来:“身为朝廷命官,注意言行举止,好好说话不会吗?再敢胡言乱语,老夫摘你帽子,你也回家养猪去吧。”

大佬们幸灾乐祸,目光带着戏谑,武康很是尴尬。“回家养猪”这个梗,是自己训斥手下用的,咋就传到老崔耳中啦?讪讪点头去翻文件,心中暗自吐槽,老狐狸你接着忽悠。我回家养猪可以,九娘跟着我当猪婆,不信你不心疼。

一张写着“重量”的纸,挂在钉子上,“第三,按重量收费。驿站快递系统,不仅传输信件,还传输物件。举例来说,两妇人的夫郎是府兵,在长安上番。妇人甲去庙里求平安符,快递给夫郎,收费五十文;妇人乙认为平安符不灵,院墙上青砖灵,关键时刻还能防身。也行,收费五百文。只要钱到位,你家房子都能运”

拍桌子声再响,武康紧急刹车,再拿一张纸挂钉子上,上写着“接受?”。崔义玄看到问号,脸瞬间黑了,其他大佬戏谑更浓。标点符号,也是大佬的笑柄。

武康在司法衙门开课,讲授标点符号用法,随后下达死命令,文书必须加标点。一次不加罚钱,两次不加滚蛋,回家养猪去吧。众手下起初苦不堪言,渐渐甘之若饴。大佬们起初嘲笑连连,渐渐暗中推广自己衙门。

老崔认为有辱斯文,数次破口大骂,武康采取“你骂你的,我做我的”策略,气的他吹胡子瞪眼。不过老狐狸还不错,虽然骂的凶,却一直没动真格。对于标点符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武康手指“接受?”纸张,继续说道:“几种收费方式,只要收费合理,人们都会同意。首先说‘士’,当官三个月,家书抵万金。我想给姐姐去信,派部曲骑马,一路人吃马嚼,来回至少四贯钱。万一遇意外,马被山贼打劫了,损失几十贯。如果有快递系统,只需几百文,就能安心等回信,何乐而不为呢?”

说完官,接着说吏:“当然,我可以不让部曲去,让手下小吏去。我吝啬不给路费,他必须自掏腰包,肯定暗中骂我。等送信回来,会变本加厉,去敲诈勒索商贾,把损失补回来。如果有了快递,上述就不会发生。”

众大佬纷纷点头,官苛待吏情况太多,司功参军王林睿说:“变之言之有理,如果真有快递系统,官员吏员不会反对。工、农等靠云游人送信的,也不会反对,商人更加不会反对。”

司仓参军孙应元,捋着胡子说:“如果快递存在,士农工商都会使用,省钱省力省心。在外任职的官员,远离故土的军士,远嫁在外的女儿,经商在外的商人,都不会吝惜些许钱财。”

“既然众叔伯认可,那我接着说”,武康心情很好,继续长篇大论:“快递的存在,会助长百姓通信需求,朝廷挣钱是肯定的。每挣一文钱,国库花销就少一文。如果政策、管理得当,也许五年后,驿站系统收支平衡。也许再过五年,系统每年反哺国库五万贯。”

会场寂静无声,随之交头接耳。武康信心满满,后世那些快递大拿,都挣得盆满钵满。几分钟后咳嗽声响,会场安静下来,崔义玄吩咐书吏:“今天的谈话内容,必须一字不落记下。变之,你继续!”

一张写着“军心”的纸,挂在钉子上,“除了经济,朝廷还能得到军心。上番或出征的将士,挂念故土家园,整天牵肠挂肚,甚至归心似箭,士气自然不高。更加严重的是,在军营互相传染,后果不堪设想。”

武康继续道:“此刻家书来了,得知家里安然无恙,心情自然高兴。一个府兵愉悦的心情,能传染一火,一火传染一队整个折冲府士气高昂。同时,府兵给家里回信,安家人的心。双方都会感激朝廷,既得军心,又得人心。”

“变之且慢”,崔义玄摆手打断,吩咐于洪志:“此乃军政大事,于指挥拿我印鉴,召集所有不良人,严密把守州衙二堂,禁止任何人踏足,违者格杀勿论!”

于洪志应诺而出,崔义玄向书吏下封口令,示意武康继续。

“养老官”的纸挂上,武康继续讲:“每个州、县都有养老官,领着朝廷的俸禄,整天游山玩水、无所事事。一旦快递系统成立,把他们全部踢进去,别的不说,代写书信总会吧?”

脑海闪过赵别驾讨厌的脸,恶趣味十足道:“老百姓大多不识字,让养老官去驿馆任职,写寄出的信,读收到的信。百姓省下写信钱,更加感激朝廷仁政。官员尽其用,百姓感激情,一石二鸟。”

话音落,卢怀远戏谑道:“为了不去赵别驾那练字,二郎无所不用其极啊,典型的公报私仇!瞧瞧你的字,一点长进都没,狗刨涂鸦似的。我家五娘的字,都比你写的好,要不拜五娘为师?”

吃吃笑声响起,大佬们又乐了。武康尴尬红脸,感激挂上“官吏”纸,转移话题道:“官员有定数,一个萝卜一个坑,快递系统成立,会生出许多官吏位。”

大佬们连连点头,新的朝廷机构,意味着新的官位,无论五姓七望,还是寒门士子,都不会反对。读书人的本质:谁让我当官,我就奉谁为总裁,鞍前马后效力。总裁无论是汉唐,还是蒙元满清,都无所谓的。

武康继续道:“还有那些书生,整天无所事事,作无病呻吟的诗。招聘他们做书吏,写信读信勤工俭学,既能养家糊口,又能增长见闻。这样一来,驿馆就是人才市场,朝廷肯定欣然接受。”

挂上“总结”纸页,总结道:“成立快递系统,朝廷投资少,受益异常高。得巨额铜钱,士农工商军的忠心,安排朝堂冗官,获人才储备库,一举数得呀!另外这是新兴事业,不会触及别人利益,反对呼声应该很小。”

众大佬瞠目结舌,看怪物似的瞅着武康。崔义玄心潮澎湃,强自平复心情,淡淡说道:“想要说服朝堂,这些远远不够,还有许多难题。首当其冲的,是驿卒的贪污。”

“崔公言之有理”,司兵参军秦礼,补充道:“我想寄信到长安,去驿馆要花五十文,私下找跑驿的驿卒,三十文就能收买。驿卒送信到长安,独吞三十文,朝廷一文也落不到。”

武康早有准备,挂上“邮票”纸,言辞凿凿:“所谓邮票,是贴信封上的票据,由朝廷统一发售。大小一寸见方,印刷精美图画,以及能抵铜钱数额,譬如说十文、二十文等。分售给各地驿馆,最好是各地商人。”

“变之,打断一下”,司仓参军孙应元,提出新的问题:“你的言外之意,用邮票代替铜钱,驿馆不直接收钱。此法一旦施行,会有许多不法商贩,制造假邮票。”

武康无奈苦笑,这个真没办法,后世还有造假钞的嘞!崔义玄深思熟虑,淡淡发话:“如何杜绝假邮票,是朝廷自己的事,让满朝文武想办法。咱们只提建议,采不采纳在他们,也不能因噎废食变之,继续说。”

武康斟酌片刻,娓娓道来:“秦叔父寄信到长安,先去邮票商店,询问需要多少邮费。需要四十文,贴面额四十的邮票,没有就贴两张二十的。拿信去驿馆,驿务员盖公章。为防邮票重复利用,章印一半盖信封,一半盖邮票上。”

司户参军孙茂,呵呵笑道:“变之答非所问,即使有邮票,即便驿馆不收钱,也不能阻止驿卒贪污。秦参军不买邮票,直接绕过驿馆,依旧找驿卒带信。”

挂上“人马皆换”纸,武康开启长篇大论:驿站的工作模式,现在是“马换人不换”。驿卒从婺州到长安,中途更换马匹。而“人马皆换”,就是婺州驿卒,只允许到睦州,把信交给睦州驿。

睦州驿检查信件,凡是没贴邮票的,以及不符规定的,全部挑出退回,并举报监察部门,如此杜绝贪污。驿卒能收买睦州驿,还有杭州驿等着,再往前还有扬州驿,他能收买所有驿馆吗?

武康说罢,挂上“邮政流程”讲:“驿卒到达睦州,交出婺州驿邮件,同时检查发往婺州的邮件。只带回合法邮件,婺州驿统一调度。咱们本地邮件,按照地址派出驿卒,送到各县各乡。南边括州的邮件,驿卒送往括州驿。”

一直沉默的魏定州,呵呵笑道:“邮件传递流程,很像长城烽火台,烽火狼烟逐次传递。要实现此流程,信封必有特定格式,否则驿馆必混淆。”

武康闻言笑了,在座诸位大佬,谁都不能小觑啊。翻开文件袋,拿出几个信封,分发下去说:“信封有三部分,有固定的格式。上面靠左,是收信人地址,格式为道州县乡村。譬如说,江南道、婺州城、中城区金华大道,江南道婺州、金华县兰仪乡张村,越具体越好。”

手指信封中间,说道:“这里写收信人名字,这里是寄信人地址,方便回信、返信。如果堂姐给我写信,格式是这样:收信地址,江南道婺州城、中城区金华大道;收信人武康;返信地址,关内道长安城皇宫后宫。”

“别胡说八道”,崔义玄又拍桌子,疾言厉色呵斥:“管好你的臭嘴,不知道祸从口出吗?。她只是昭仪,就算成了皇后,也未必能保你周全?”

武康马上认怂,躬身表示受教,心里却不当回事。那可是武姐姐啊,上下五千年,唯一实权女总裁。只要抱紧姐姐大腿,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肯定迈入人生巅峰。

录事参军卢怀远,笑着给武康圆场,“二郎啊,何为返信地址?回信我能理解,返信什么意思?”

武康回答:“返信是特殊情况,我给武姐姐长安友人去信,因为欠他钱家,信封里放片金叶子。信到达长安,朋友却死了,或者搬家了,无法收到信。一般信件就算了,金叶子相当贵重,这就需要返信业务。”

铁钉挂上“返信”纸,继续讲解:“在寄信人地址后面,多写个‘返’字,如果朋友收不到,信原路返回。等回到婺州驿,我额外付出邮费,赎回我的信。”

魏定州笑道:“此法可行,不过不建议。信封装金叶子,十有八九被驿卒拿去,引起不必要纠纷。”

卢怀远笑道:“这不是咱们关心的问题,邮政快递系统一旦成立,朝廷肯定会立法。譬如说驿卒丢信、私自开信、不能按时送信等等,都会有相应处罚。咱们要做的,就是提出意见,供朝堂百官参考。”

众大佬纷纷点头,武康讲完收工,回到自己座位上。崔义玄目光别有深意,捋着胡子冷冷笑道:“老夫有种感觉,变之还藏着后手,邮政快递系统只是前奏,你还会有大动作!”

武康目瞪口呆,满脸不可置信,老狐狸太精明了。确实在下一盘大棋,唐朝很难出现电话、宽带,最好的信息传递,就是政快递系统。一旦蓬勃发展,老百姓认可的邮票,将华丽蜕变成纸币。

手里有邮票的,从有需求的农夫那,直接换取米和面;从有需求的布莊,换取相应价值的布匹。到那种地步,银行、债券等金融机构,水到渠成。不过眼下说这些太早,武康尴尬笑笑,闭口不言。

崔义玄也不逼他,正襟危坐咳嗽两声,打着官腔说:“变之的建议很好,老夫原则上同意。接下来诸位表态,如果觉得可行,老夫即刻上书,将邮政快递系统,汇报给长安方面。”

俗话说的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公文呈交长安,如果成功通过,是天大的政绩。如果通不过,众人没任何损失,忠于国事的名头儿,绝对跑不了。里外都是赚,为什么不上书呢?

大佬们都是老油条,眼睫毛都是空的,卢怀远首先发话:“变之分析的头头是道,我认为切实可行,我赞成上书长安。二郎奇思妙想,令人刮目相看。叔父想敲开你脑袋,看看里面长什么样。”

司士参军魏定州,点赞道:“卢兄说的不错,二郎聪明异常。特别是抱窝暖小鸡,平常人想都不敢想。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倘若有二郎一半的能耐,我也就老怀为安喽!崔公,我也赞成上书。”

一波商业互吹,大佬们化身于老师,纷纷捧哏像开表彰大会。司兵参军秦礼,竟然说他有相公之才。所谓的相公,是唐朝对宰相的称呼。

这就有点尴尬了,真想实话实话,俺就是想拍武昭仪马屁,想送鸡枞菌讨好她,无奈唐朝没快递。又想到李隆基运荔枝,莫名其妙有了“驿站改快递”想法。

再者说来,我搞的那些玩意儿,后世司空见惯。这要能当相公,从我那年代随便提溜一个,都是国之栋梁喽!

商业互吹完毕,崔义玄做总结:“既然诸位赞成,老夫决定上书。诸位好好讨论,做到精益求精。申时之前拿出章程,老夫拟定奏章,三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第三十章 睦州不允许养猪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十五,辰时。

前往睦州官道上,有奇怪的车队。两黑衣骑士开路,身后二十黑衣大汉,头戴黑斗笠,腰里挎横刀。队伍中间三驾马车,车厢加高边,用木板全部封闭。

队伍后两骑一车,马车奢华,大户人家所用。车后拴匹枣红马,左边骑士身材魁梧,也是斗笠、黑袍、横刀三件套。如果仔细看,沿着衣服圆领,绣着铜钱大小白字,盛世安保服务。

骑士就是武康,车里坐着九娘。盛世安保公司,在婺州大佬年会后,正式挂牌营业,幕后老板是武康和狐朋狗友。公司员工的前身,是南派痞子。秀才、二牛、钱顺卧底南派,与其他三派血拼,司法衙门推波助澜,终于一统婺州南城区。

不听话的,牢房吃竹笋炒肉;听话的,加入南派鞍前马后。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安排这二百多号人?武康经过深思熟虑,和狐朋狗友交换意见,共同出资成立安保公司。任命秀才为总经理,二牛、钱顺为经理,喽啰兵摆脱痞子身份,成为光荣的保安。

公司主营两种业务,安保输出和镖局。安保输出,就是保镖业务,既然你们喜欢好勇斗狠,这份工作非常对口儿。

往死里军训,往死里喂鸡。分鸡扶农大会,农户养成了鸡,按约定送武康家。搞的家里鸡飞狗跳,正发愁如何处理,这下找到了消费者,一部分喂两只老虎,剩下全部喂保镖。

军训十天,三天前通知商户,正式输出保镖。唐朝大户人家,看家护院靠部曲,然而法律规定,逼良为婢是犯罪行为,是以数量不多。输出结果令人咂舌,二百一十个保镖,被婺州富商雇佣。

保镖月薪百文,与公司七三开,公司三十文。富商们争相雇佣,共有三种用途。一是保护子女,唐朝刑事案件,盗窃、绑架占半壁江山;第二用来看店,再有小痞子勒索,保镖动手就打,打的他们抱头鼠窜。

第三装点门面,跟在身后摆威风。唐朝对兵器管制不严,百姓可携带多钟,其中包括弓箭。弓箭就是古代枪支,武康寻思着,要不要在婺州禁一禁。但横刀管制很严,你可以佩装饰剑,不能佩杀人刀。然武康身为大佬,给保镖佩刀小菜一碟。

试想一下,自己出去逛街,身后跟俩黑衣保镖,戴斗笠、穿黑衣、挂着横刀,简直不要太爽。保镖之前是痞子,自己经常被欺负。现在剧本反转,能颐指气使他们,还有比这更爽的吗?

幸亏武康拦着,否则经理们,也得被雇走。南城区是集市区,集中婺州九层商铺。商人头上三座大山,不良人、地痞、市吏,已经铲除两座。市吏非常棘手,是司仓参军老孙手下,就算关系再铁,也不敢捞过界。

第二业务是镖局,也有生存土壤。哪怕快递系统建立,也有局限性,贵重物品及大宗货物,不会走快递的。前天下午生意上门,运三车布到睦州城。

第一单走镖生意,武康自然接下,给裘老板打八折,只收三贯钱。本来让二牛押镖,哪知九娘又作妖了,说要体验押镖乐趣。还有更强大的理由,平时每月只有三天假期,现在放年假了,必须陪她旅游。

这很无奈,捏着鼻子认下吧。其实他也想体验,受小说、影视剧影响,也想过过走镖瘾。目的地还是睦州,是陈硕真造反的地方,也是自己的老家,倒要仔细看看,睦州黑到了什么程度。

悠闲骑在马背上,表情渐渐猥琐,历史第一个镖局,是兴隆镖局,满清时期山西神拳张黑五创建,他也被称为镖局鼻祖。武康寻思着,俺在大唐开安保公司,保镖、镖局祖师爷的名号,可就落在武某人身上啦。后世徒子徒孙们,应该给俺立庙立传吧?

正做白日梦,听到九娘说话,扭头看到气鼓鼓小脸,听到气冲冲嗔怒:“想什么呢你?人家都喊好几声了!把头伸过来,我给你擦汗。”

腊月天哪来的汗,说谎都不专业!无奈凑过头,果然听到无理要求:“二郎,等送完镖,咱们去叠云观上香,观里供奉红喜神,听娘说灵的很。还有我想骑马。”

红喜神,那不是月老吗,给他上啥香感觉耳朵一疼,武康让车队停下,下马解开车后缰绳,把枣红马牵过来。九娘踩在车辕上马,与他并排而行。

看着九娘造型,武康些哭笑不得,同款保镖制服,不伦不类绣花鞋,一米五小不点儿。本来兵强马壮的队伍,瞬间成为童子军,山贼见你这衰样,铁定过来打劫。斟酌片刻,嘿嘿笑道:“那个九娘啊,我觉得吧,你还是呆在算了!”

队伍前面姜二牛,调转马头过来汇报:“武帅,咱们已经离开兰溪县,进入睦州地界。前面是雉山县,大约三个时辰,到达睦州城南门。”

雉山县(浙江杭州建德县),武康斟酌片刻说:“二牛,睦州治安很差,不是咱们的地盘,吩咐弟兄们谨言慎行,不许惹是生非。也不要喊我武帅,喊我武松吧!”

姜二牛应诺,打马离开传达,九娘好奇问道:“二郎,你好像很喜欢‘武松’,给我的那首‘戳蛤蟆’,署名就是武松。他是谁啊,二郎的弟弟吗?”

“不,我是武松的弟弟”,武康赶紧否认,谁当武松哥哥,谁倒血霉,呵呵笑道:“九娘有所不知,武松厉害的很!无论年龄、身高、彪悍、酒量,都和我不相上下。有次他喝十八碗酒,独自上景阳冈,赤手空拳打死老虎!”

九娘噗嗤一乐,翻个白眼嗔道:“二郎净诓我,赤手空拳打老虎,拿着刀也不行啊!林平郎村里的猎户,猎杀咱家老虎的虎娘,还被咬伤好几个嘞。”

武康笑道:“九娘说的不错,老虎是万兽之王,除了拿枪的人,其他都是弟弟。咱家那俩是华南虎,老虎种类中的弟弟。虎的扛把子,是孟加拉虎和东北虎。孟加拉虎在吐蕃南边,东北虎在室韦东北部,大兴安岭地区出没。”

“大唐没有吗”,九娘颇有些遗憾,叹道:“好可惜啊,我还想买几只,和虎头虎脑作伴呢。听五兄说,老虎比牛犊大,二郎说的那两种,有耕牛大吗?”

我的天呀,人家买猫咪,你丫买老虎,母老虎啊你!武康很想哭,半真半假说:“等虎头虎脑长大,你先凑合着玩。我努力往上爬,等当上相公,就上书圣人,率千军万马,征伐吐蕃、室韦,抓大老虎给你玩。”

九娘眉开眼笑,赏他个白眼儿。就这样闲聊着,渐渐进入雉山县。到了下午时分,车队进入村庄,约莫百十户人家。进村没走多远,车队被迫停下,路上站满村民,围观一户人家。篱笆院子里,依稀传出哭喊声。

二牛过来请示,武康示意车队停下,提马来到队伍前。村民两边散让出路,正想指挥车队通过,院子传来凄厉惨叫。扭头看过去,几名灰色小吏,正殴打户主汉子。

妇人跪旁边苦苦哀求,眼泪簌簌落下。怀里抱着小娘子,看年纪五岁左右,身后背一岁左右小郎,都扯着嗓门哭。九娘看不过去,提马就要上前,武康赶紧拉着她,皱着眉摇摇头。

一通拳打脚踢,汉子没了行动能力,趴地上生死不明。妇人抱着孩子跑过去,跪在汉子身边哭喊,得不到丝毫回应,哭声更加撕心裂肺。这场面,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人间惨剧不外如是。

人模狗样的小吏,一脚踹飞篱笆门,冲着围观者呵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新任江刺史名讳元朱,‘猪’犯江公名讳,所以睦州禁止养猪。所有的猪,全部打死,谁敢阻拦,就是和江公作对!”

人群出现惊慌,有胆小的赶紧离去,另一吏员开口:“诸位都散了吧,这是江刺史亲自下的命令,我们兄弟几个,也只是奉命行事。诸位乡朋,都散了吧。”

武康嗤笑出声,江元朱江刺史,好大的官威呀!就因为“朱”和“猪”谐音,就禁止百姓养猪,打杀百姓生猪,你比朱元璋还牛啊!人家是大明创业总裁,也只禁止百姓提“猪”,并不禁止百姓养,他也不敢禁。

禁止百姓养猪,就等于自掘坟墓,没有猪就没有家,没有家就没有国。何为家?宝盖下面一个豕,宝盖是房子,豕就是猪。家里没猪,意味田地没肥;田地没肥,意味庄稼减产;庄稼减产,意味家破人亡。

九娘气的小脸通红,压低声音说:“二郎,江刺史怎能如此荒唐,怎能下如此政令?同是一州的刺史,耶耶肯定不会这样的。二郎帮帮他们,他们好可怜啊!”

怎么帮啊?这里是睦州,无计可施啊!握紧她的手,苦笑着摇头,叹口气轻声说:“这是大唐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就是官场,无论政令多么奇葩,我都不会惊讶。九娘,我是婺州参军,真的无能为力!”

院子里异变再生,灰袍吏员冲向猪圈,妇人一声惊叫,放开孩子哭喊着阻拦,被灰吏踹倒在地,捂着肚子哀嚎。片刻之后,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爬起来跑到猪圈前,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着。

可惜没用,两灰吏抓住她头发,硬生生拉到院子里,丢在地上拳打脚踢。小娘子哭着跑过去,被一巴掌打倒在地,直接昏了过去。妇人不顾身上疼痛,用身体护住小娘子。

姜二牛面目狰狞,左手摁绷簧,又手攥刀柄,横刀出鞘一半,目光看向这边。武康微微摇头,二牛不敢置信,横刀狠狠归鞘,脑袋猛然偏过去。所有保镖,也都松开刀柄。

九娘忍不住落泪,泪眼汪汪看着她,哆嗦着嘴说:“二郎我不想你当官了,我怕有一天,你也会像江狗官这样,被万民唾骂。”

武康神情微怔,片刻后苦笑道:“官场本黑暗,政治本肮脏。然莲花出淤泥,金蝉出粪土,萤虫出腐草就是说,莲花从淤泥中长出;蚕蛹生在粪土里,最终破茧成蝶;美丽闪亮的萤火虫,是腐烂的杂草孕育。清洁的东西,从污秽中诞生;光明的东西,在晦暗中孕育!”

盯着她眼睛,继续道:“九娘,你的目光清澈无邪,应该一直无邪。莲花、金蝉、萤火虫,你来欣赏,也帮我欣赏;淤泥、粪土、腐草,我来直视。咱们互相分工,回到车里,好吗?”

约莫半分钟,九娘擦去眼泪,重重点下头,下马回到车中。

院子里哭声更甚,几个灰吏手持棍棒,翻身跳入猪圈,猪的哀嚎声响起。然后哗啦一声,猪圈塌了一方,黑色母猪冲出来。

灰吏不再殴打妇人,提着棍子迎上,一棍砸在母猪脑袋上。母猪应声而倒,发出杀猪般吼叫。棍棒雨点般落下,很快黑猪停止哀嚎,被活活打死。这时,一窝猪仔跑出猪圈,看个头不到半个月。

所有灰吏齐下手,棍棒舞的虎虎生风,猪仔也遭受灭顶之灾,没有一只漏网的。院子一片狼藉,到处是猪的尸体,妇人哭的死去活来,趴在地上双手不断挠地,指甲断裂流出鲜血。围观百姓愤懑,却也敢怒不敢言。

武康轻叹口气,看着妇人陷入沉思。陈硕真造反,区区两千人,攻破睦州城。睦州折冲府,外加数万民兵,被打的望风而逃。不到半个月,搅得睦州天翻地覆,叛军壮大数万人,有了攻城略地资本,甚至攻打歙州、婺州。眼前的画面,就是根本原因吧?

差点忘记了,雉山县就是陈硕真的故乡。想到那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不由得恨从心来,文若就是死在她的刀下。你在睦州造反,我举双手赞成,你杀光睦州贪官污吏,我敲锣打鼓庆祝。但你若攻打婺州,我必取你项上人头。

睦州对于整个大唐,只是一根手指头,长了脓疮的手指头,大不了砍掉就是。可你陈硕真攻打其他州,就是把手上脓疮,传染到整个身体,不灭你灭谁?

嚣张的呵斥,打断他的思绪,瞳孔渐渐聚光,看到灰吏拦在车队前。为首的那个,接过保镖孝敬的铜钱,掂量几下哼哼道:“探亲的?有带刀探亲的吗?老实交代,从哪里到哪去,车里装的什么?”

这个小子,比秃尾巴狗还横,迈着六亲不认步伐,走向黑风马,被姜二牛拦在去路。秃尾巴瞟了眼二牛,目光落在武康脸上,疾言厉色呵斥:“你们是干什么的?那个马车里是谁?让他马上下车!哼,我看你们都是江洋大盗,跟我到州衙走一趟!”

武康笑的很温馨,不回灰吏的话,慢慢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放在脖子上。几乎同一时间,整齐的绷簧声响,所有保镖手按刀柄,所有横刀露出明晃晃刀身。

另一灰吏反应很快,哈哈大笑两声,高声说道:“误会,都是误会!钱班头,他们骑着马,还有那好看的马车,肯定是探亲的啊。大户人家的千金,岂能随便下车?钱班头,您说是不是?”

“啊?是是是”,秃尾巴连连点头,态度大反转,谄笑道:“都是误会啊,郎君您去哪家探亲?我给您头前带路嘿嘿,郎君既然不需要带路,我们还得回去交差,你看”

武康感觉很可惜,没能作出抹脖子手势,赶苍蝇似摆了摆。众灰衣吏如蒙大赦,点头哈腰行礼,转身一溜烟跑了,速度比兔子都快。他们如果继续作死,不介意帮他们。杀完人立刻返程,只要到了婺州,就算睦州刺史,也拿自己没办法。

灰吏灰溜溜离开,百姓赶紧围过去。有的抱住小郎安慰,有的围住妇人嘘寒问暖,有的掐小娘子人中,有的去请郎中,有的痛骂睦州官府,乱糟糟一片。

九娘下了马车,小跑到黑风马前,踮着脚尖伸出手,抓武康腰间的钱袋。由于海拔原因,手够不着,直接嘟起小嘴。武康马上赔笑,扯住缰绳身子侧躺,与马背几乎成直角儿。

九娘扯下钱袋跑向人群,二牛赶紧带几名保镖,呼喊着让人群让路。老百姓都怕拿刀的,很快让出道路,九娘来到妇人跟前,解开钱袋拿出二两银子。

柳眉微蹙,又拿出二两,放在妇人手里,轻声安慰道:“这是四两银子能抵四贯铜钱,找郎中抓药。我买下你的大猪,那些小猪给你夫郎补你别哭了!”

人群目瞪口呆,互相也有些粗重,妇人停住哭泣,看着银子掉眼泪。九娘起身掐着腰,冲众保镖喝道:“都愣着干啥,过来抬猪啊,是不是不想吃饭啦?”

众保镖回神,一窝蜂涌进院子,抬着母猪出来,用麻绳拴车板上。九娘气呼呼上马,又瞪了武康一眼,钱袋往腰上一挂,直接没收了。

看着气鼓鼓小丫头,有些哭笑不得,这个败家娘们儿,一窝猪加起来,也不值一贯钱,您老开心就行!

第三十一章 尸体上的鲜花瓣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十五,未时。

队伍终于到达睦州城,来到裘记布莊睦州分号,拿出裘老板书信,递给分号掌柜。掌柜确定信件无误,招呼镖队来到店铺后,把马车开进院子里。

保镖用横刀撬开木板,和布莊伙计清点数目。半个时辰忙活,终于交接完毕,押镖行动圆满成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武康见时辰还早,寻思着还要去叠云官,便找个客栈临时歇脚。

在酒博士带领下,把马匹安顿好。拉二牛到旁边,压低声音叮嘱:“二牛,我和九娘出去办事,约莫个把时辰回来。你照看好弟兄们,留在客栈里休息,不能喝酒,不能惹是生非,更不能离开客栈。”

二牛点头应诺,说道:“武帅您就放心吧,这群小子听话的狠。对了,刚才找掌柜打听,睦州城门申时四刻关闭,现在不到未时三刻,您掐着时间。”

未时三刻到申时四刻,两个小时零十五分钟,叠云观距离客栈三里左右,应该不耽误。想到这点点头,很快眉头皱起,压低声音说:“我右眼皮一直跳,这是不好的预兆。让弟兄们提高警惕,一有风吹草动,马上离开客栈,城门外五里亭等我。”

二牛目露惊讶,也小声说道:“我也有不祥的预感,自从进睦州城,老感觉有人盯着咱们。刚才在布莊,还听到了乌鸦叫。武帅,此地不宜久留,要不您和九娘子说说”

武康摆手打断,很是无奈说:“九娘来睦州的根本原因,是听她娘亲说,叠云观月老灵验,过来给我俩姻缘祈福。如果我拒绝,她会很伤心二牛,小心驶得万年船,切记切记!”

二牛不再说话,重重点下头。武康带九娘离开客栈,也没心情关注市集,直奔东边叠云观。月老像前,九娘恭敬上香,拉他一起跪蒲团上,双手合十诚心祷告,估计是请月老赐下姻缘。

武康觉的有点可乐,双手合十是拜菩萨的,月老是道家神仙,肯定不会显灵呀。轻轻凑到她耳边,戏谑道:“九娘手势不对,这是拜送子观音的,拜月老要咱们去拜送子观音吧,回去就煮饭”

一个眼刀飘过来,武康讪讪闭上嘴。九娘虔诚起身,又冲月老拜两拜,走到功德箱旁边,从钱袋拿出二两银。可把武康心疼坏了,两贯铜钱啊,这败家老娘们儿。

接下来更可乐,功德箱的进钞口,只能放铜钱,放不进银子。一个小道童跑过来,掐着奇怪手印,摇头晃脑忽悠:“贫道有礼了,观居士天庭饱满,地颌方圆,乃大富大贵旺夫相,定得诰命夫人殊荣!”

武康瞬间懵逼,这也太能忽悠了吧!一品、二品朝廷大员的奶奶、老娘、正妻,才有可能得“诰命夫人”头衔。俺现在才八品官,差的相当远啊兄弟!

然而九娘眉开眼笑,爽快给了银子,并向道童还礼。两人离开叠云观,直接赶往客栈。街上行人突然骚动,往南边方向奔跑,有大叔边跑边嚷嚷:“仙姑赐福,快去享受福源”

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的人两耳轰鸣,行人顿时如狂潮。武康见势不好,把九娘揽在怀中,横着往旁边挤。忍受身体摩擦,艰难往路边靠,心说狗屁的仙女赐福,这是封建迷信。

使出吃奶的力,终于挤到路边,两店铺间留着空隙,武康把九娘侧着塞进去,后背抵住胡同口。双腿张开与肩齐,双手抱肩护胸,咬牙抵抗人流拥挤。九娘嚷着什么,乱糟糟的听不清楚,也不敢回头看。

骚乱越来越严重,甚至发生踩踏,武康表情越发沉重。所有百姓脸上,有着急切、热忱、敬畏、激动给人的感觉就像,佛教徒即将见到佛祖,道教徒即将见到太上老君。

到底何方神圣,让这么多人魔障,难道是陈硕真!武康刹那目露寒光,突然听到虚弱呼救,顺着声音望去,透过纵横交错的衣袍,看到被踩踏的妇人。

柳条编制菜篮子,被无数脚踩成柳条,菠菜被踩成黑泥,芹菜被踩的绿汤。妇人没动弹之力,承受脚脚踩踏,脸上的扭曲绝望,和路人虔诚兴奋,形成鲜明对比,形成赤裸裸讽刺。

武康目不转睛,盯着妇人绝望的脸,绝望的泪水。她应是买菜做晚餐的,为何遭受无妄之灾?这时,敲锣打鼓响,人潮很快停止移动,双手合十虔诚膜拜。

视线被挡,看不到妇人,慢慢转过头,看到锣鼓队后面,八人抬着特殊供桌。桌上放香炉,燃烧三支清香,青烟袅袅随微风而散。

香炉后盘膝而坐一妇人,穿花里胡哨长袍,衣袂随风飘飘。看到那张圆脸,武康冷笑更甚陈硕真啊陈硕真,猪鼻子上插大葱,装什么神仙相!

竹轿两旁四小娘子,臂弯挂竹篮,竹篮满满的鲜红花瓣,不时往竹轿上挥洒。后面壮汉抬着木箱,里面都是花瓣。队伍慢慢前进,人群群缓缓后退,边回退边参拜。

在场所以人,只有武康没拜。下意识摸鼻下假胡须,双眼紧盯陈硕真,左手摁开刀鞘绷簧,右手慢慢靠近刀柄。人群继续后退,渐渐露出买菜妇人,已经没了生命气息,被活活踩踏而死,孤零零侧趴,无神双眼盯着竹轿。

鲜红花瓣片片洒落,落在妇人身上。所有人似乎看不见,锣鼓手首先淹没尸体,接着是竹轿,然后是几匹马,最后是数不尽人。武康心中悲哀凄苦,人不该仰望天神,应该俯视脚下。

不知过了多久,宽阔的街道上,只剩他铁塔般身躯,以及不成人形的妇人。看着麻衣上脚印污渍,良久移开目光,深深一声叹息,闪身挪到旁边。

九娘从胡同出来,带着恐慌和惊愕,看到街上的死尸,吓的直接捂嘴。武康摇摇头,拉她手腕大步离开,直奔城南客栈。

回到客栈附近,发现门口围着人,里面传出呵斥、讨饶。见围观者背上斗笠,武康略微放心,是镖队的保镖。发现呵斥声是二牛的,随即心中一沉,快步来到近前,高声喝问:“怎么回事?为何围在门外?”

众人见到他,赶紧闪出路,七嘴八舌嚷嚷。人群里,酒博士鼻青脸肿,嘴角还躺着血,二牛拽着他头发,啪啪抽耳光,边抽边破口大骂:“乃翁问你话呢,把我们的马藏哪了?”

保镖队长跑过来见礼,二牛又抽酒博士两下,飞脚把他踹飞,跑过来汇报:“武帅,咱们的马不见了,就剩几辆车子。天杀的,我就去趟茅房,马就没了”

保镖队长拽出横刀,咬牙切齿说:“不仅马没了,客栈人也跑了,这田舍奴是在厨房找到的。武公,我怀疑这是家黑店,盗走咱们的马跑路了。依我看,把这田舍奴剁了,再一把火烧了”

下面的话不敢说了,看到阴冷眼神,吓的闭上嘴。武康痛苦紧缩,想到陈硕真的马队,其中有匹黑马,右边马腿内侧的夜眼,和黑风一模一样,连形状都一样。

所谓的夜眼,是马腿长期弯曲、摩擦,马毛脱落形成的茧,看上去有点光滑,且形状象眼睛。老百姓有种说法,马能在夜里健步如飞,就是靠马腿上的夜眼。

当即恍然大悟,五匹马的丢失,和陈硕真脱不了干系。这也表示,她已经识破我们,想借五匹马,把我们留在睦州。想到这,掏出一把铜钱,撩到酒博士身上,淡淡说了句:“拿去看大夫。”

扭头冲众人吩咐:“马不要了,车也不要了,咱们被人盯上,必须马上离开。赶紧收拾东西,二十息后这里集合,即刻出城!”

众保镖跑进客栈,很快在门口集合,清点下人数,二十二人全部到齐。武康一声令下,所有人戴上斗笠,快步走向南城门。一行人离开南城门,步行赶往婺州。

两城相距约一百二十公里,人步行速度平均五公里,如果连续步行四小时,就得筋疲力尽。所以正常人,每天最多走二十五公里,到达婺州城需要六天。

然而走出五里不到,养尊处优的九娘,累的气喘吁吁。武康只得背起她,走在队伍最前面。又走出五里,见前方的官道上,隐约出现许多人,大概五六十个,开会似的蹲在路边。

二牛快步上前,刚要开口请示,武康摆手打断,作出准备战斗手势。所有人摁开横刀绷簧,右手紧握住刀柄,二牛和保镖队长,警惕护在他左右两边。

眼前人的打扮,应该是附近的农夫,衣衫都打着补丁,或蹲或半躺靠在路边。有个大汉光着膀子,满身腱子肉,嘴里噙着狗尾草,头上挽着两个发髻,也插着狗尾草,卖身葬父似的。

在他肱二头肌上,纹着“童文宝”三黑字,武康眉头随即一凝。身为司法参军,自然知道墨刑,受此刑的多为斗殴犯,且是屡教不改的惯犯,把名字纹在身上,表示这人好勇斗狠。

然而比较可笑的是,这种刑罚就像耳环,被臭美的唐人整成了时尚。特别到了中晚唐,纹身风气达到高峰,无论男女都喜欢。政府甚至制定专门法律,纹身者全部打死,依旧挡不住这股歪风。

童文宝很熟悉的名字,武康盯着狗尾草汉子,带队步步前行。待走到人群中央,感受人群嘲讽目光,脑袋突然嗡的一声,想起这孙子是谁了。陈硕真手下第一悍将,明年叛乱时,就是他带领四千兵马,南下突袭婺州。

如此看来,镖队一进睦州,就被陈硕真发现了。这个地头蛇,先按兵不动,然后设计偷马,再派童文宝截杀。心思电转间,很快打定主意,三十六计走为上,猛的大喝:风紧扯呼!

一石激起千层浪,喊杀响起,贼人快速行动,草丛里拿出无数竹竿,有拇指粗细,削着尖锐枪头。保镖也长刀出鞘,双方瞬间战成一团,随即两声惨叫,二牛、韩队长各斩杀一人。

九娘一声尖叫,身前两根竹枪,奔着武胸膛刺杀。武康身体陡然斜闪,枪头贴着胸膛划过。左手拖九娘屁股,腾右手拽出长刀,刀光闪过血箭喷溅,一颗脑袋滚落。手腕横推,刀柄撞另一人左眼,眼球瞬间炸裂。

抬脚踢飞脑袋,砸到一个矮子额头,砰的一声,矮子脚步踉跄。武康箭步过去,果断手起刀落,又一颗头颅滚下。一时杀性大起,单手提刀杀向拦路人。很快,传来二牛呼喊:武帅快跑,有埋伏!

眼角余光一扫,右边灌木茂密坟地,涌出三十多人;左边打谷场草垛后,无数人手持竹枪,呶呶冲过来。陈寡妇下杀手了,心中一沉不再恋战。砍翻左侧两人,再一招力劈华山,卸掉拦路头颅,终于杀出血路,提刀撒腿就跑。

很快拼杀声停止,喊杀声震天,众人没命的逃。跑出几百步,武康扯着嗓门喊:“九娘回头看看,咱们逃出多少人,他们有多少人,距离有多远?”

左耳传来温热气息,以及略微颤抖声音:“咱们的人都逃出来了,他们好多人,有五十步远!”

武康稍稍放心,安慰她两句,咬着牙继续狂奔。心说风水轮流转啊,当初在睦州,陈硕真仓皇逃命,靠着挟持人质,勉强逃之夭夭。当初就不该妇人之仁,打蛇不死自遗其害,报应今天来了。

宽阔官道,两拨人追逐,喊杀声没了,都在节省气力。偶尔迎面有行人,都吓到抱头鼠窜。九娘也不闲着,搂着武康脖子,扭头高声呼喊,给保镖们加油打气:“弟兄们咬咬牙,过三十里是驿站,到那就得救了!弟兄们,咬咬牙坚持住,千万不要掉队”

哎呦我的天,贤内助啊这是,普通女子早吓死了,她还鼓舞军心。现在是双方体力较量,谁跑的快,谁耐力好,谁就是胜利者。武康寻思着,己方身强体壮,都是好勇斗狠之徒,应该能耗死对方。

跑出两里后,计划被掐死,前方伏兵出现。为首的那妇人,武康一眼认了出来,就在当初在婺州,玩油锅取钱,最后马跃悬崖的七仙女。呵呵,冤家路窄呀!

喊杀声震撼山谷,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果断下达上山命令。山鸟大片惊飞,积叶树枝乱颤,越往上走,树林越茂密,高原反应越剧。武康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跑出树林,全都停下脚步。前方是悬崖,一座特殊的高架桥,连接两座山峰。桥长三十多米,三根藤条组成,有脚拇指粗细。上边平行两根,下面单独一根,呈倒立三角形。

拼杀再起,手持横刀保镖,和手持竹枪贼人,再次战成一团。武康放九娘下来,双手轻按她双肩,温和而又焦急说:“九娘先过去,手扶上面两根,脚踩下面那根,慢慢走过去。”

九娘头连连摇头,刚张嘴说话,就被大手堵上,武康瞪着眼说:“别说‘和我在一起’,也别说‘要走一起走’,老掉牙的剧情,早听够见够!乖乖听话,按我说的做,不要害怕嗯?”

看着倔强目光,武康哀求道:“弟兄们正在拼命,抵挡不了多久。如果你有三长两短,崔公盛怒之下,所有人包括我,还有我们家人,全都得给你陪葬。所以你走,就是救我们,明白吗?”

倔强散去,泪光闪出,武康微笑:“在我心里,真心佩服两个女人,一个武昭仪,一个就是你。你的律法造诣,完爆我几条街,你是最棒的。所以我相信,大唐版高空索道,难不住你!给自己信心,也给我信心去吧!”

九娘抹去眼泪,对视片刻毅然转身,跑向高空索道。双手扶栏杆,单脚踏桥板,迈出第一步。桥板开始摇晃,带动栏杆摇晃,带动她摇摇欲坠。

武康不敢出声,怕帮倒忙,盯着绣花鞋,心里不断重复:你行的

绣花鞋迈出第一步,然后第二步,桥的浮动越来越小。武康脚后跟被砸,低头看是个保镖,喉头破洞汩汩冒血,瞪着双眼张着嘴。他叫周狗子,一顿能吃一支鸡,还喜欢讲荤笑话。

看了眼他抽搐的身体,看了眼索道中央九娘,咬牙拽住横刀,转身加入战团。二牛横劈一贼人,冲过来抱住他,使劲往外推:“武帅赶紧走,这里交给我们,赶紧走”

武康轻声对他说:“九娘正在桥上,我现在上去,桥会晃动,会影响到她。她不能有事,否则咱们都得死。二牛闪开,她过桥之前,我与你们并肩作战。”

推开姜二牛,提刀冲入战场,如狼入羊群一般,顷刻砍掉两颗脑袋。闪身躲竹枪,踹袭击者腿弯,瘦弱青年摔倒,滚到索桥旁。不待他起身,大脚踏他胸膛,高高举起横刀。

这是女人?热血喷脸上,瞬间回神,脚下女人身首异处。她手中竹枪头,距离自己心脏,半寸不到。

二牛推他到桥头:“九娘子过去了,武帅过桥!”

第三十二章 三线谱上音符动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十五,黄昏时分。

押镖队伍被童文宝、七仙女追杀,被迫上山来到索道前,九娘成功逃到悬崖对面,二牛斩杀武康脚下贼人,唤醒走神的武康,推着让他过桥。武康不再犹豫,横刀归鞘踏上索道,高声喊:“二牛随我一起走!”

双手扶着光滑木藤,脚踩独藤小心翼翼,走出三米多远,感觉不对劲儿。停下脚步,没发现木藤晃动,随即扭头看身后。战局如火如荼,二牛却直愣愣站桥头,武康焦急喝骂:“愣着干啥,等死啊?赶紧上桥啊!”

二牛纹丝不动,扭头看向身后,还有十来个保镖,围成扇面护住桥头,挥刀迎击无数竹枪。他们身前,躺着无数尸体,敌我双手都有。看着黑衣尸体上的血污,二牛缓缓回头,直视武康问:“武帅是否知道,他们为什么,拼死保护你?”

都火烧眉毛了,哪有心情考虑这,武康厉声呵斥:“你发什么神经,想让弟兄们白死吗?马上给我上桥,这是命令二牛你干什么,把刀给我放下,立刻上桥!我再说一遍,这是命令!”

姜二牛刀架脖子上,咧着嘴苦笑道:“武帅曾说,惩罚痞子容易,难的是不鄙视他们。你和他们称兄道弟,眼里没有看不起,让他们吃鸡,让他们堂堂正正挣钱养家,所以他们听你号令。”

一个黑衣保镖摔到桥头,身上插着几根竹枪,浑身剧烈抽搐。二牛重新直视武康,继续说:“文若家人都在武帅店里做工,您每年还给文家三贯钱,他们过的很好!弟兄们知道,如果自己死了,也会得到文家待遇,所以他们给你卖命”

“咱不说这些”,武康打断他,和颜悦色道:“无论谁跟着我干,我都不会亏待。二牛你听我的,把刀放下,跟我一起离开。我向你保证,弟兄们的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姜二牛摇摇头,说道:“九娘子出事,我们全得陪葬;武帅出事,我们得不到文家待遇。武帅担心桥不稳,不与九娘子同行,二牛也担心桥不稳。二牛求你赶紧走!”

一声哀嚎,又一个保镖惨死,姜二牛提高嗓门,情绪激动憋红了脸。武康不敢耽搁,转过头手扶木藤,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加快速度。心中已然明白,如果自己不脱险,二牛不会上桥。

每走一步都会摇晃,比走钢丝都难,不断的深呼吸,不敢看下面,凭感觉机械迈动脚步。越走越远,渐渐能看清九娘的脸,她双手握拳放在胸前,脸色因紧张而潮红。

小丫头心理素质太强,真不敢想象她能过桥,武康心服口服双脚踏上悬崖那刻,高悬的心终于放肚里,扑通扑通如打鼓。劫后余生的兴奋,脸色阵阵发烧,大口喘着粗气。

轻拍怀里人的肩膀,抱着她转个圈,双手成喇叭状,面向悬崖放声呐喊:“已达对岸,二牛上桥已达对岸,二牛上桥”

一遍又一遍,复读机似的,夕阳余晖下,二牛终于上了索桥。然而不到两分钟,变故再次横生,保镖全军覆没。木藤剧烈晃动,十几追兵也上索道。

贼人丢掉竹枪,腰里挎着保镖的横刀,领队距离二牛仅仅丈许,并不断缩减距离。他们都是本地人,驾驭索道的能力,远远强于姜二牛。武康心里七上八下,暗自捏把冷汗。

怀里声音悠悠传来:“如果我是你,会砍断藤桥,毫不犹豫。保镖全死,贼人话没人信,真相永远掩盖二郎,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是女子,不是君子。为了你,我可以牺牲任何人的命!”

这是被妹子撩了?武康有些懵,看着稚嫩、坚定的脸,几息后摇头苦笑:“这不过河拆桥吗?不要和我说刘邦,也不要说刘备,我没那么狠的心。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放弃二牛,毕竟跟我这么久。”

“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九娘离开怀抱,板着脸教训:“当初在婺州,就该杀了妖妇,都是你太心软,造成今日之祸。二郎,死二十多得力手下,相比死一陌生人质,孰轻孰重?”

武康略微怔神,直视高空索道,不接九娘话茬。也许她说的对,可我的行事准则,是对得起良心。静谧山谷传来呐喊,循声望去,二牛手舞足蹈,三根木藤来回摇摆。

他们到了桥中央,追兵不敢动弹,双方距离一米不到,二牛高声呐喊:“贼人比我走的快,我逃不掉了。我拖住他们,武帅砍断木藤,帮弟兄们报仇”

武康瞳孔紧缩,脑袋嗡嗡作响,张嘴厉声呵斥,却说不出半句话。一旦砍断藤桥,包括二牛在内,他们都会坠崖,摔的粉身碎骨。亲手杀死兄弟,绝不可能!眉头拧成疙瘩,该怎么办?

狂笑再次响起,二牛用力晃动木藤,身子摇摇欲坠,豪迈呐喊再次传来:“武帅,我本想自己跳下去,可我是窝囊废,自杀的勇气都没有。武帅帮帮我,求你了!”

山涧响起绵长惨叫,一贼一刀坠落悬崖,他提刀背后砍二牛,一个不稳掉了下去。其他人不敢再轻举妄动,死死抓住摆动木藤,二牛笑声更放肆:“尔等田舍奴,继续砍乃翁,继续砍啊,一群没卵子的人渣”

高空索道就像三线谱,桥上人就像音符,高矮不一不断跳动,演奏二牛的狂笑,贼人的污言碎语生命演奏的乐章,是那么污秽不堪,又是那么珠圆玉润。

武康大脑一片空白,瞳孔里只有二牛放肆的笑脸。忽然感觉腰间异样,下意识伸手去抓,抓住横刀柄上柔若无骨的手。盯着花容失色的脸,下意识摇头,突变如山岳倒塌,他来不及适应。

九娘用力掰手指,带着哭腔哀求:“二郎放手啊,别优柔寡断,二牛做得对。一旦贼人上岸,他必死无疑,咱们逃不掉。你把手拿开拿开啊!”

当啷横刀出鞘,又重重摔在地上。这把刀是专门定制的,足有三十斤,一刀能把生猪砍两段。九娘咬牙切齿,双手握刀柄奋力拉,踉跄拉到桥边,使出吃奶的劲,根本举不起刀。一屁股蹲在地上,哇哇的哭,泪眼汪汪喊着“二郎”。

涣散瞳孔聚光,看向哭鼻子九娘,看向对岸童文宝、七仙女,看向密麻贼兵。目光落二牛身上,还在拼命晃木藤,扯着喉咙喊砍。武康嘴角扯出苦笑,两步来到桥头,提起刀抡圆胳膊,一条木藤应声而断。

又有贼人坠崖,身影越来越小。三弦变二胡,桥上人手抓上弦,脚踩下弦,摇摇欲坠。放肆的笑声,二牛呶呶叫:“他们的叫声太吓人了,吓的我更不敢跳,武帅受点煎熬,继续砍!”

武康微微一笑,扯着嗓门喊:“有一种套路,跳悬崖挂树枝,得绝世武功,走人生巅峰。小时候我有个梦想,也想成为绝世高手,于是爬上邙山,却没胆量跳。二牛帮我完成,段誉、杨过、张无忌都成功了,你也会成功。”

两道刀光闪过,数道绵延呼喊叫声消失很久,武康慢慢睁开眼,三条木藤垂落山壁,一个人影都没有。这很正常,人握绳子的力量,干不过动力加速度,卡在树上也不可能,所有人包括二牛,肯定无一活口。

对面没了贼人身影,应该下山了,很快会上这座山。天马上就黑,自己下山不可能,他们上山也不可能,今晚是安全的。武康打定主意,今晚在山上过夜。

横刀归鞘,来到九娘身前蹲下,背起她走向密林。天色渐渐黑暗,武康停下脚步,把九娘放下,在一棵大树下歇脚。九娘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乖巧依偎在他怀里。

半小时左右,满月升上天空,透过稀落树枝。武康四下打量,在一棵大树上发现藤蔓,走过去用力拉扯,还挺结实。拔刀砍断几节,系一起结成长绳。再次挥舞横刀,把所有藤蔓砍断,绕着树干拽下来。

挑那些细的,缠绕鞋和手腕,增加摩擦力。做个深呼吸,慢慢马上树,站在结实枝杈上,目测八九米高。藤绳拴腰间,另一头拴上面树杈,拽出横刀蹲下,一手握刀柄一手捏刀背,磨刀似的削树干。

在主树干和树杈上,削出十多公分平面,取下腰间羊皮酒袋,洒上雄黄酒。解腰间藤绳丢下,向树下九娘喊:“把绳子绑腰上,我拉你上来,今晚树上过夜。”

用力拉她上树,让她后背倚树干,岔腿骑树枝。小心翼翼靠近,用藤绳捆她在树干上。九娘莫名其妙,轻声问道:“捆我做什么,为什么要在树上睡觉,为什么洒雄黄酒?”

武康沉默片刻,回答:“有许多毒虫猛兽,下面睡觉不安全。除了虎豹等猫科动物,诸如野猪、熊瞎子等,都不会爬树。在树上睡觉,自然要捆起来,防止掉下去。至于雄黄酒,用来驱赶毒蛇和蚊虫,蛇不用担心,都冬眠了。”

解开背后披风,盖在她身上,藤绳绕过头顶树杈,捆自己腰间,坐在她身前。九娘见他情绪低落,柔声安慰道:“二郎不要难过,那种情况,二牛选择是对的。他过来了,贼人也会过来,都难逃一死。”

武康沉默许久,强颜欢笑说:“不必为我担心,其实二牛没有死,他被树枝阻挡,捡回一条命,在悬崖底发现九阳神功,进入武侠世界。身怀绝世武功,打出一片天地,当上武林盟主,走向人生巅峰。”

九娘听的云里雾里,展颜一笑转移话题:“今天早上初到睦州,在那个村子里,遇到恶吏打杀生猪。你当时开导我,说这是大唐版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不是有典故啊,能和我说说吗?”

努力回忆片刻,武康开始科普:“宋朝有州官叫田登,登高望远的登。和睦州刺史一个德行,不允许百姓提‘灯’,甚至不许百姓点灯。谁要犯忌讳,轻则挨板子,重则判刑,罪名是‘侮辱地方长官’,连手下吏卒都不放过。”

“这太荒唐了吧”,九娘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道:“江狗官名里有‘朱’,就打杀百姓的猪。田狗官更霸道,连灯都不让点,朝廷都不管吗?”

“山高皇帝远,地方官就是土皇帝”,武康轻叹气,继续说:“到了上元节,按照惯例,放三天花灯庆祝,衙门贴告示,让百姓观灯。这可难坏写告示官员,既不能写‘灯’,也不能写谐音,还得让百姓明白意思九娘,如果你是告示官员,会怎么做?”

九娘眨着小鹿眼,嘻嘻笑道:“是不是那个官员,把放灯写成了放火,放火三天庆祝上元?百姓误以为官府放火,纷纷收拾细软逃命二郎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武康见她可爱模样,不禁露出笑容,点头夸赞:“九娘聪明,猜的丝毫不差。后人用这个典故,用这句话,讽刺行事霸道的赃官。不过你别转移话题,你若是告示官员,也会写放火三日吗?”

“当然不可能”,九娘见他笑了,精神头儿更足,想了片刻说:“如果换做我,会在告示上画盏灯,百姓既明白意思,狗官也挑不出毛病,两全其美耶!可惜没机会,女子不能当官”

武康笑道:“这可不一定,也许几十年后,女子不仅能当官,还能当皇帝嘞。作画也是馊主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遇到这种上官,自认倒霉,别忘了有条罪名,叫莫须有。”

九娘秀眉微蹙,武康很快反应过来,给她讲莫须有典故。哪知一发不可收拾,从莫须有讲到岳飞,讲到单田芳老师评书版《岳飞传》。皎洁月光笼罩,一个滔滔不绝,一个津津有味,意境温馨异常。

等她进入梦乡,轻轻并住绣花鞋,捆在树枝上。看着皎洁月光,渐渐卸去伪装,想到二牛的死,不由悲从心来。等回到婺州,如何向大牛交代?还有那些保镖的家人,又如何交代?

悲伤过后是仇恨,文若、二牛皆因陈硕真而死,此仇不共戴天。历史记载,明年十月,陈硕真造反,当月偷袭婺州。

必须做万全准备,先吃童文宝先头部队,砍下他脑袋祭奠二牛。然后利益最大化,在朝廷圣旨下达后,其他州围剿兵马到达前,剿灭这场叛乱,独吃这块蛋糕。把陈硕真脑袋砍下,祭奠文若亡魂。

平叛之功大过天,论功行赏,最少捞个录事参军事,这是一州二把手,仅次于刺史。仔细回忆历史,好像崔义玄平叛后,被朝廷认命御史大夫,回长安当京官了。如果这样,刺史之位空缺,是不是可以?

不由得打个冷战,自己吓自己一跳,扭头看熟睡九娘,可怕想法更加强烈。很快打定主意,等平安回到婺州,就托名义上的老师赵别驾,登门向老崔提亲。

如果老崔同意,想办法明年结婚,成为崔义玄女婿。按照朝廷惯例,刺史升为京官,新任刺史的提拔,朝廷会考虑原刺史意见。自己竭尽全力帮他平叛,又是他的女婿,他应该投桃报李。

如果老崔举荐,朝廷如果同意,是不是可以很快露出苦笑,应该不可能吧,毕竟俺明年才十八。十八岁的刺史,十八岁的州最高长官,还不是皇室成员,朝堂肯定吵翻天。

自嘲摇头,一个个想法闪过脑海,渐渐睡了过去。第二天被冻醒,叫醒九娘,从树上下来。摘几个野果充饥,收拾完毕准备下山。一路小心翼翼,武康有种预感,不会这么轻易逃出升天。

这座山很大,下山路不好找,大概一个时辰,又回到原地。两人相视苦笑,竟然迷路了。武康再次爬上树,爬到更高点,搭眼四周眺望。在半山腰位置,浓密的丛林中,依稀看到炊烟升起。

大概确定方位,从树上下来,和九娘说:“那边有座村庄,应该是山里猎户,身上钱还多吗,到时雇佣猎户作向导,带咱们下山。”

九娘嘻嘻笑道:“还有五两银子,绝对够了。不过二郎,咱们已经迷路了,根本走不出这里,又怎么到村庄呢?”

武康拧眉沉思,片刻后摇头说:“我也没好办法,但必须得走。敌人是山民,早晚会找到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九娘别担心,我向你保证,会带你平安回婺州。”

“我没担心啊”,九娘俏皮一笑,说道:“在我心里,你和耶耶一样,都是无所不能的,我相信你!”

又被妹子撩了?武康撇撇嘴,心说这未来媳妇,不会有恋父情结吧?老崔虽然学识渊博,虽然为人正直,虽然政治手腕强大,也远远到不了“无所不能”地步吧?

嘿嘿干笑两声,解下腰间横刀,刀鞘牵着九娘,刀刃披荆斩棘。为防再次兜圈子,每隔不远,在灌木根部做记号。按照心中记忆,赶往小山村

第三十三章 哥哥带你一起飞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十六,上午时分。

武康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带九娘走出密林,来到半山腰目的地。孤零零一户人家,篱笆院包围四间木房,一白发老汉,手持尖刀剥鹿皮;一年轻妇人,手持扫帚扫院子。

发现陌生人,停下手里活儿,老汉提着割鹿刀站起。所谓礼多人不怪,武康双手抱拳,一躬到底。老汉放下手中刀,妇人放下扫帚,拱手还礼。

妇人打开篱笆门,老汉迎出门外。武康再次拱手,礼数做足微笑道:“老丈您好,我们是婺州商人,路越强人打劫,在树林迷路。特向老丈讨碗水喝,叨扰之处还请海涵!”

老丈见他满脸正气,又发现九娘是女儿身,心中发放好人卡,强人行凶,不会带小娘子的。脸上挂出笑容,呵呵笑道:“郎君客气了,狗剩他娘,去打两瓢水。”

妇人应诺,转身回院子,九娘拿出钱袋,取出二两银子,做足礼数道:“还有一事劳烦老丈,我和夫夫郎担心再次迷路,特请老丈做向导,这二两银是酬劳!”

“这太多了”,老丈连连推迟,然耐不住软磨硬泡,尴尬接过银子,递给旁边妇人,哈哈笑道:“我们打一年猎,也攒不到两贯。哦对了,老朽姓楚,这是老朽儿媳,大郎去城里卖皮货”

话没说完,树林跑出个孩童,约莫五六岁,边跑边喊:“祖父、娘亲,那边有很多坏人,都拿着竹枪凶的狠,往这边来了。”

武康脸一沉,制止惊慌九娘,和老楚说:“不瞒楚老丈,他们就是强人,不仅抢钱还害命。我们先行告辞,等他们离开,再来请老丈带路。”

说罢拉着九娘就走,袖子却被拽住,楚老丈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两位进屋躲避。这荒山野岭的,你们人生地不熟,藏不过他们。狗剩他娘,带他们去地窖。”

漆黑地窖里,伸手不见五指,九娘紧抓武康手腕。感受她的紧张,轻拍柔荑安慰,闭上眼做深呼吸。没感觉呼吸困难,表示有弯曲通风口,光透不进来。

这是大唐版防空洞,把心放肚里,安抚怀中女人:“九娘别怕,就当这里是红薯窖,就当自家沼气池。”

人惧怕黑暗,聊天能驱散阴霾,陌生的词汇,果然引起她的兴趣,疑惑声音传来:“红薯窖、沼气池?也是二郎故乡的东西吗?听着像菜窖,也是存放吃食的地方吗?”

武康忍受腹中翻滚,赶紧科普:“红薯是吃的,产量很高,亩产能达两千多斤。不过大唐没有,隔着太平海洋,估计这辈子也搞不到。至于沼气,是存放粪便的池子估计能搞出来。”

仿佛找到发家致富门路,武康颇有些兴奋:“所谓沼气池,就是砌在地下的砖塘,地面露出小口。可以这样理解,特大的细脖花瓶,瓶身埋地下,瓶口露地表,往里面倒猪、人排泄物,生成的沼气,可以点灯、做饭”

话语戛然而止,唉声叹气道:“沼气能生出来,可没办法应用!没有塑料管,没有压力表,没有沼气罩,没有沼气灯,还可能发生爆炸。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无奈。”

九娘嘻嘻笑道:“二郎不要泄气,大唐的工匠,技艺相当精湛。再说你是当官的,没必要事事躬亲,画出设计图,丢给能工巧匠,偶尔指导就行啊。”

好主意,万一成功就太爽了。心情好很多,揽着她肩膀,嘴角渐渐猥琐,低声戏谑:“突然想到王莽,就那个篡汉建新朝的,他搞的超短裙,很适合九娘,咱回去也穿啊疼!”

两人嬉笑闲聊,阴霾逐渐消散,过好长时间,翻板依旧没动静。不祥预感萦绕,又过半个多小时,武康终于按捺不住。爬上竹梯,耳贴翻板轻轻敲击,没任何回应。

决定不再等待,脚踏两层梯阶,平拖翻板用力推。手臂青筋崩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光线终于透进来。米缸被推到,小心翼翼探出头,凝神仔细倾听,屋里、院里没有声音。

几分钟后爬出地面,担心九娘独自害怕,便示意她上来。盖上翻板,扶米缸归位,拉着九娘手腕,蹑手蹑脚藏门口。探头往外一看,顿时如遭雷击,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武康快步跑出去,院子地锅旁边,盯着趴在血泊里的人。熟悉的麻衣,花白的发髻,竹制的发簪一时心如刀割,双手开始颤抖。

九娘的惊呼,让他灵魂归壳,慢慢蹲下翻尸体,慢慢偏过头。楚老丈五官狰狞,死不瞑目,脖子被利刃割开,不住淌着血。瞬间脑袋嗡的一声,下意识倒退几步,喉头一酸眼圈儿红了。

转身跑向院外,在篱笆门右边位置,同样一片血泊。楚娘子侧躺,紧紧抱住小郎,喉咙汩汩淌血,伤口铜钱大小,是竹枪留下的。她圆睁双眼,目光带着控诉和不甘,一遍又一遍拷问他的灵魂。

情绪终于崩溃,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攥住头发用力扯,一时泪如泉涌:“是我害了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二郎不要”,九娘捂住他的嘴,焦急劝道:“贼人没走远,二郎不要大声,会招来他们。”

“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这就是九天玄女,这就是义军吗?猪狗不如的畜生,畜生啊!我要杀光他们”,武康猛然起身,拽出腰间横刀,大踏步往树林走。

九娘吓坏了,赶紧爬起来,顾不得疼紧跑几步,抱腰死命阻拦。然而她的小身板,如何阻拦武康?尾巴似的拖在身后。

听到九娘喊疼,武康陡然停下,九娘不顾崴脚疼,苦口婆心劝:“不要冲动啊二郎,他们人多势众,咱们无计可施就算报仇,也得从长计议,也得制定周密计划,冒失冲出去,和送死无异呀!”

良久之后,武康重重点头,转身扶她坐下,脱掉鞋袜检查。见脚踝红肿,赶紧解下羊皮酒袋,擦雄黄酒。将她背进卧室,轻轻放床上,轻拍肩膀投以安慰目光。

转身欲离开房间,又听九娘惊呼,武康停住脚步,把横刀放床上,强颜欢笑道:“九娘放心,我不会贸然送死。你先休息片刻,我去院子里看看。”

待九娘点头,武康挤出笑,大踏步离开房间。来到楚娘子卧室,抱铺盖到院子,把母子两人抱过来,小心翼翼放被子上。再抗另一条被子,抱楚老丈过来。

凝视尸体良久,突然被他们衣服吸引目光。武康蹲下凑过脑袋,发现在衣服上,都有似破未破的伤痕,有小拇指粗细。瞬间恍然大悟,下意识伸手去摸,确定是竹枪留下的。

好结实的布啊,堪比防弹衣,竹枪都刺不入?一阵微风拂过,吹动鬓角发丝,刹那瞳孔紧缩,一个大胆想法涌上心头。起身回到楚娘子卧室,一通翻箱倒柜,找到一匹布。手指戳几下,和尸体布料相同。

嘴角露出笑意,抱起布匹往外走,出门时又停住脚步。折回卧室,布匹放床上,走到西墙旁,欣赏那匹强弓。心想应该是楚大郎的,和民兵指挥使老于那把,不相上下,至少两石强弓。

抬手取强弓在手,慢慢摆开架势,猛咽口气拉弦,竟拉成满月。登时瞠目结舌,知道原主身体强悍,不曾想强到如此地步。老于曾说,拉开两石弓,至少需要三百斤臂力。

掂量手里强弓,数数箭壶里十支利箭,再次勾起笑意。找到火石点燃蜡烛,挪开米缸再下地窖。找到五坛雄黄酒,两把砍柴斧,一捆麻绳,一些日常用品。看着眼前一切,一个计划渐渐勾勒雏形。

半山腰密林,两个手持竹枪贼人,蹲在草地上,就着水壶啃炊饼。竹枪甲一把丢掉炊饼,骂骂咧咧:“我说贾三,到底搜到什么时候?这都好几天了,愣是找不到狗那女。”

贾三捡起炊饼,放衣服上擦擦,笑骂道:“田舍奴,才过几天好日子,敢扔粮食,之前咋不饿死你?不过话说回来,那俩人真能藏,整座山都搜了,鬼影也找不到。”

刘七起身拍怕屁股,夺过炊饼咬两口,驴脸突然猥琐起来:“这荒山野岭的,只有那家猎户,肯定在他家。可那妇人死不承认,童帅竟然把他杀了,可惜了啊,好歹让弟兄们快活一下嘛。”

“田舍奴,管好你下面”,贾三啐一口,咂咂嘴说:“我说刘七,都说男人七天回魂,女人四天回魂,那娘子死四天了吧?会不会哎呦瘪犊子,踹我屁股做啥?”

刘七手立着脚,手指东边方向,贾三抬头看过去,吓的呶一嗓子:“回魂了,回魂了快跑呀!”

屁股又挨一脚,刘七挖苦道:“田舍奴嚷嚷啥,瞧你那鼠胆。如果我没记错,那是猎户小娘子家,咱们杀了她全家,怎么可能起烟啊呀,赶紧通知童帅,肯定是狗男女饿的受不了,去那做饭了。”

“说的对”,贾三撒腿就跑,边跑边嚷嚷:“可算找到了,等逮住他们,男的砍掉,女的快活几天。那小娘子,看身段儿就是美人,便宜弟兄们啦。”

半个时辰左右,院外出现一群人,为首的彪形大汉,正是童文宝。后背披风斜挎横刀,脚蹬靸鞋威风凛凛,看着冒烟的地锅,看着紧闭的房门,脸上冷笑连连,招呼众人发号施令。

人群涌进院子,架竹枪摆阵,贾三踹开房门,浓郁酒香扑鼻而来。童文宝示意,贾三、刘七进入房间,除了浓郁酒味,以及铺满的稻草,其他啥也没有。

对视一眼确定眼神,贾三拿起桌上稻草,感觉有些潮,凑鼻子一闻,竟有酒的味道。不禁皱起眉头,心说败家啊,美酒洒在稻草上。

忽听砰的一声,两人一哆嗦,循声源望去,见利箭插在地板上。箭尾羽毛颤抖,箭头抱着破布,布上燃着火,瞬间引燃稻草。刘七呶一嗓子,拉着贾三就跑,边跑边嚷嚷:“失火了”

刚出门,发现贾停下,刘七骂骂咧咧转身,又吓的呶一嗓子,贾三正咽喉,插着一支利箭,直接把他钉在门框上。

刘七彻底疯了,张着嘴转身逃,前脚刚迈出,就觉的眼前一花,身子被巨力推飞,钉在贾三身上。握着胸膛上利箭,满脸不可置信,瞬间垂下脑袋。

“有弓箭手,快找掩护”,童文宝厉声高喝,看了眼熊熊燃烧房子,撒腿往茅房跑。也就这个地方能躲,喽啰兵一拥而上。慌乱中之中,又是两声短促哀嚎,俩喽啰兵中箭倒地。其中一个很吓人,额头前方露出箭头,血淋淋的。

茅房非常小,只能容纳三人,童文宝一马当先,俩喽啰兵紧随其后,其他人争相拥挤,顾不上污秽粪坑。短促惨叫不断,眼见茅房要踏,童文宝一咬牙,长刀果断砍出。

俩喽啰兵被砍翻,茅房另外两人,马上有样学样,持竹枪向外刺,又有倒霉蛋死于自相残杀。童文宝猫着身子,透过竹墙观察。众手下仓皇找掩体,不时有人中箭,惨叫响彻天地。

童文宝心惊胆战,死盯利箭射来的西北方向。看箭支力道,至少两石强弓,百发百中例无虚发!那人布陷阱,把酒倒在稻草上,利用炊烟引我入局,火箭烧毁房屋,不给藏身之所。

躲在树林放冷箭,肆无忌惮大屠杀,当真有勇有谋。怪不得九天仙姑,对他如此忌惮,直接倾尽全力,冒着起事暴露危险,也要把他留在睦州。

不知过了多久,哀嚎在继续,却没箭射来。院里就剩一个喽啰兵,好像魔障了,瘫坐尸体间,扯着嗓门干嚎。又等五分钟,童文宝终于露出笑容,弓箭手没箭了,于是厉声高喝:“他没箭了,随我来!”

翻身跳出茅房,提起哀嚎喽啰兵,左右开弓十耳光,世界终于安静,童文宝呶呶叫:“仙姑救兵马上到,操家伙跟我走,不要硬拼,缠着等救兵。哪个田舍奴敢抗命,老子砍了他。”

队伍很快拉起,童文宝手持横刀,仨喽啰挺竹枪,撒腿跑向西北。进入密林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四下张望,慢慢往前探。

突然一声闷哼,童文宝立刻闪开,一手下突然飞了,后脖颈拉开弓弦,额头被人往后摁。袭击者握着弓,背后挂着藤绳,荡秋千似的后飞。猛然一道血箭,重力、弓弦相配合,喽啰兵身体坠落,脑袋留袭击者手里。

秋千后摆到最高,开始向前飞摆,脑袋充当先锋,砸在一喽啰兵脑门上,砸的他摇摇欲坠。童文宝呶一嗓子,横刀砍袭击者肚子。见证奇迹的时刻,竟然没砍破衣服?

武康手舞横刀,那个吓傻的喽啰兵,脑袋直接滚落。然后横刀斜着上砍,砍断藤绳坠落在地,陡然转身刀锋横走,被砸懵那位,脑袋也轱辘下来。动作行云流水,瞬间斩杀三喽啰,无法用言语描述。

眼见刀光袭来,童文宝终于回神,立刻挥刀格挡。当啷一声,就觉虎口酸麻,横刀差点脱手。身体倒退好几步,后背狠狠撞树上,勉强稳住身形,盯着伟岸男人,好大的力气啊!

武康挺拔如松,身侧横刀微微抬起,盯着他冷笑:“童文宝,猪狗不如的畜生,老弱妇孺都不放过?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听仔细了,给你送葬的,名叫武康,婺州司法参军,受死吧!”

“武参军且慢”,童文宝亮出架势,高声喊道:“参军有勇有谋,为何甘当朝廷走狗?太上老君传敕令,李家江山末路穷。倘若参军归顺,他日起事成功,左仆射之位,非参军莫属!”

“陈硕真吗?颐使气指小爷,她还不配”,武康冷笑更盛:“童文宝,你的救兵快到了吧?在本参军面前玩缓兵之计,你还嫩的狠,纳命来!”

刀锋擦出火花,轰鸣响彻密林,童文宝连连招架,武康愈战愈勇。突然山腰群鸟惊飞,杂乱脚步传来,距离十几丈左右。救兵到了,童文宝脸上的得意,瞬间僵硬。

武康还刀归鞘,跑到大树下,扯着嗓门喊。树上枝叶乱颤,九娘紧张俏脸,抛下一根藤绳。武康系腰间,比划ok手势。九娘直接跳下,悬在树杈下方。

脚步越来越近,武康置若罔闻,慢慢松手中木藤,慢慢将九娘放下。挥刀斩断树藤,快速缠绕手臂上,蹲下身背起她。瞟了眼肚皮破开,肠子满地童文宝,啐一口浓痰,哈着腰跑向山顶。

“他在前面,都给我追,别让他跑了”

武康心下更乐,陈硕真亲自出马呀!然而没什么卵用,在小爷屁股后吃屁吧!武康撒腿狂奔,在九娘的帮助下,用藤绳将她捆在后背。一路跑向悬崖,距离悬崖十米处刹车,掀开干草堆。

是一架三角滑翔翼,武康弯腰握横赶,绳套挂脚踝,看了眼十米开外贼兵,冲陈硕真吐口水,平举三角翼奔向悬崖,兴奋嚷嚷着:“宝贝儿闭上眼,哥哥带你一起飞!”

连绵不绝的尖叫,一只大鸟滑翔在天际。贼兵停在悬崖边,看着飞翔的大鸟,竟吓的倒头就拜。陈硕盯着滑翔机,渐渐咬破嘴唇。

武康艰难维持平衡,胸膛压横杆,艰难扯绳索,把双腿吊在舒服的位子,绳头捆在横杆上,终于长舒口气。

实在受不了尖锐绵长女高音,扯着嗓门喊:“姑奶奶别嚷嚷啦,包租婆元秋的狮吼功,在你面前就是弟弟,我脑袋快炸啦!”

女高音渐停,九娘把脑袋探出武康脖子,壮着胆看下面。几分钟后,突然张开双臂,高音再响:“二郎我飞了,我飞了这一刻,我的心飞了起来!”

武康瞬间懵逼,白沙集团也穿越了?九娘手舞足蹈,不停嚷嚷“我飞了”。武康觉着很猥琐,思想越来越污,嘿嘿贱笑:“飞不了那么久,继续练你的狮吼功”

第三十四章 癔症大闹金华道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二十六,辰时。

盛世安保第一次走镖,算是完成任务,却遭陈硕真追杀,几乎全军覆没。二十一保镖殉职,好战友、兄弟姜二牛,坠入悬崖尸骨无存。武康被迫开挂,用堪比防弹衣的布匹,按照记忆造出“三角滑翔机”,飞天而走逃出升天。

回到婺州第一天,前往姜家负荆请罪。姜家人哭的死去活来,大牛也泣不成声,不过没人抽他藤条,也没人怪罪于他。大牛就说一句话:我家二郎福源浅薄,不关武公的事。

安顿好姜家,又在保安公司制定规矩:凡因工殉职的职员,一次性抚恤铜钱五千文,此后二十年,每年铜钱一千文。员工们无不称赞,皆言武公仗义,表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毕竟每年攒钱一贯的家庭,婺州不到三成。

料理完糟心事,把订婚提上日程,提着厚礼拜访老赵头儿,请他去刺史府提亲。唐朝结婚,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武康家人都失联,活无人死无尸的,也没人征求这个理。

婚制承袭周礼,也是三书六礼。老赵当仁不让,当天就带回好消息,老崔答应了,这让武康忐忑的心,终于安稳下来。按照套路,先行纳彩之礼,就是双方同意订婚,男方准备订婚礼物。

这年头儿没有“恒久远颗破产”的钻戒,却有更折腾人的东西,老赵把纸摔武康脸上,轻飘飘留下句“自己准备吧”,迈着四方步离开。武康一看礼单,好家伙三十二种,大雁、五色丝、蒲、苇、九子墨等等,每样都标注特殊意义。

最无奈的是大雁,礼单给出的解释:雁是随顺安巧的鸟禽,象征女子贞顺乖巧;雁每年按时按序迁徙,象征女子不失节操,贞定自守。所以大雁,是订婚不二之选。普通人家用白鹅、鸭子代替,最不济也整对儿木雁。总之一句话,大雁必须有!

武康跑遍婺州城市集,也没发现卖大雁的,愁的抓耳挠腮。一筹莫展之际,消息不胫而走,好家伙彻底乱套。不良卫、狱卫、衙卫倾巢而出,有马骑马,有驴骑驴,去野外逮大雁。

幸亏婺州在南方,要是在北方,大雁早迁徙走了。不明真相的群众,见三卫倾巢而出,以为发生大案要案,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一时间风声鹤唳,闹的满城风雨。

待百姓得知真相,更搞笑的出现了,竟然积极提供线索。特别是享受分鸡福利的家庭,更是主动出击,三五成群去寻找大雁。

幸亏武康身处唐朝,否则别说结婚,去把牢底坐穿吧。捕猎二级保护动物,先进去蹲五年。你媳妇儿多大了?来年十四岁?好小子,再蹲十年吧你!要是在京城,也得倒霉,身为司法参军,公器私用无法无天,来御史台喝茶吧。

想到明年不用交罚款,武康很欣慰。有条坑死人不偿命的法律,男人十八不结婚,罚款六百文;超过二十不结婚,官媒给你送寡妇,拖家带口那种,逼着你结婚。订婚等于结婚,悔婚是犯罪,要罚钱打板子,所以明年省笔开资。

折腾好几天,抓了两只大雁,总算把礼物搞齐。昨天上午,老赵来取礼物,先喷武康一顿,直接骂他是佞臣。等礼物送到刺史府,老崔也来了,也是劈头盖脸的喷,喷他公器私用。十几分钟唾沫星子乱飞,然后拍屁股走人。

武康觉得很冤,自己没下捕雁命令,是小弟们自发组织的。同时也很郁闷,抓大雁搞这么大动静,崔老匹夫会不知道?为了保质九娘的礼物,你先装不知道,完事儿再来喷,糟老头子坏滴很。

郁闷一整夜,把轻感冒郁闷好了,早晨起床精神不少。老崔昨天除了骂他,还带来个消息,林邑国派遣使团,进京朝贡李九。近日到达婺州,明天婺州领导班子,给使团接风洗尘。

反正没啥大事,武康也懒得参加,借养病为由,赖在卧室不出来。躺太师椅,翘二郎腿儿,喝茶水儿。中午时分,小翠兴冲冲跑来,长安武姐姐来信。打发走小翠,拆开信封阅读,这个便宜堂姐,大过年也不消停。

信的开篇,高度赞美鸡枞菌,称之为神仙佳肴。意料之中,如此极品美食,就算在后世,也是小有名气的。后面内容很坑,李九总裁把鸡枞菌列为贡品,和婺州黄蜡一起上贡这对儿吃货两口子啊!

第二部分,关于邮政快递系统。李总继续赞美,并且在朝会中,交予群臣讨论。结果大快人心,长孙无忌、褚遂良、许敬宗等一干大佬,都持赞成意见。唯一反对的,是刚加“同中书门下三品”的中书侍郎来济。

在信中,武姐姐表达对来济的不满。仔细回忆历史,这货没啥好下场,因为反对立武姐为皇后,被赶出了长安。信中还言,朝廷基本通过邮政快递系统,还成立专门组织,共同制定章程。

同时接受婺州提议,暂时在关内道、河南道试行,积累总结经验,看成效逐步推广。这也说得过去,毕竟全国性大工程,必须慎之又慎。

第三部分,上个月十五,万年县成功实现火炕孵鸡。李总裁亲自出马,率文武百官前去参观,并发表重要讲话,作出重要指示,必须全国推广。还有牛鼻穿环技术、永徽犁,也在如火如荼推广。

第四部分,关于邮政快递系统的奖励。大概意思是,自己简在帝心,公众号已被李总关注。本打算提拔到京城,被来济老匹夫反对,理由是年纪小不堪大用。武康很郁闷,怎么哪里都有来济?

不能提拔进京,李总就给武康升官,升婺州录事参军事,又被褚遂良搅黄。给出的理由很奇葩,上个月刚升司法参军事,升的太快惹人非议。武康闭目沉思,无论褚遂良还是来济,都是长孙无忌的急先锋,自己哪里得罪长孙匹夫了?

昭仪在信里勉励,先积攒功劳,好好在婺州干。积攒功劳越多,李总心中越愧疚,再次升官时,绝对有意外惊喜。我会尽量吹枕边风,帮你争取婺州刺史,混够资历提拔入京,过来帮我宫斗。

武康欣然接受,不想当刺史的参军,不是好参军。做梦都想当刺史,成为封疆大吏,在婺州只手遮天。接下来两件小事,上个月中旬,弘化长公主自吐谷浑来朝。濮王李泰在均州去世,老李总裁三个嫡子,就剩李九一个。

信的最后部分,是喜闻乐见的姐弟谈心,武姐姐吐苦水。武康最喜欢这部分,一个人向你敞开心扉,这是拿你当心腹。现在这年头儿,当武昭仪心腹,比当李总的更好,铁定吃香喝辣。嘿嘿笑着打起精神,阅读心扉部分

午时三刻午餐时间,婢女小翠端着托盘,上面放茶水、煮熟的梨、半斤羊肉、一碗米饭。来到卧室门口,伸手刚要敲门,就听哐啷一声,好像茶杯碎裂声音。

小翠吓了一跳,下意识看托盘,茶杯完好无损。伸手再要敲门,门突然打开,吓的她惊叫出声,托盘差点掉地上。深吸口气正要见礼,看到武康绝望悲伤表情,一时楞在原地。

正想开口关怀,就听死气沉沉话语:“小翠呀,去拿根绳子过来,再搬个高凳子,我要上吊。再找根绳子,量量我有多高,去南城冯记寿材店,让老冯打个棺材,送到家里”

哐啷一声,托盘终于摔地上,小翠看着摇摇欲坠的武康,哇的一声哭了,赶紧过来搀扶,冲外边大喊:“快来人啊,郎君癔症了,快来人啊。武兰、冬梅,快来人啊”

“我不活了,我要棺材”,复读机似的,一把推倒小翠,摇摇晃晃下楼梯,脚下踉跄摔倒在地。发髻玉簪磕掉,摔地上成两截儿,头发瞬间闪开,披头散发疯子似的。

听到呼救的丫鬟婆子,一窝蜂赶过来,看着疯癫的主人,泣不成声的小翠,顿时炸开锅。一时鸡飞狗跳,全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嚷嚷。武康再次起身,又撞倒几个奴婢,嘴里依旧那套词:我不活了,我要棺材

丫鬟婆子手足无措,武兰心思通透,转身往大门外跑,打算先去刺史府通知准祖母,再去冰莊通知如烟娘子。刚出大门差点撞马,抬头见郑大郎,登时哭诉:“郑郎君快去叫婢子祖父,我家郎君癔症了!”

郑宏脑袋嗡的一声,赶紧跳下马,冲着仆人发号施令:“你骑马去工匠胡同,火速请武开父子;你去通知卢三他们;你去通知九娘子,让她赶紧禀告崔公,都赶哎呦!”

发号施令的郑大,直接被撞倒在地,抬头刚想骂,看见披头散发的武康,吓的呶一嗓子,爬起来抱住他,焦急嚷嚷道:“二郎怎么啦?我是郑大啊,到底怎么了?”

武康揪住他领子,情绪异常激动:“杀我,我不活了,杀我啊起开!”

郑大摔在地上,不顾生疼屁股,再次抱腰阻拦,冲小翠喊:“快去衙门请崔公,让不良人都过来二郎你别挣啊,昨天还好好的,到底怎么了这是?你们愣着干啥?赶紧拦住啊!”

小翠一溜烟跑到衙门口,正巧遇到姜大牛,简短节说,大牛直接跳脚。吹响穿云箭,不良人迅速集结,一听去保护武参军,所有人横刀出鞘,撒丫子往金华大道跑。

大牛跑到二堂,也没胆子进去,急中生智,扯着嗓门喊:“崔公容禀,武帅癔症了,武帅癔症了”

喊到第四声,会议室大门打开,崔义玄打头儿,众大佬在后,急匆匆来到二堂口。不待大佬询问,大牛迫不及待:“崔公容禀,刚才婢女来报,武帅在卧室看信,突然疯癫了,还寻死觅活,您快去看看吧!”

众大佬面面相觑,崔义玄大袖一甩,大踏步离开。众人紧随其后,大牛焦急万分,不敢跑大佬前面,找个机会绕近路,一路狂奔来到金华大道。街坊邻居垫着脚围观,场面乱哄哄的。

走进一看,除了已经上任的崔五,与之交好的二代全到了,个个急的抓耳挠腮。武康披头散发,眼神空洞迷茫,摇头晃脑要棺材。不良人齐上阵,搂腰抱腿拉胳膊。旁边九娘子梨花带雨,不停说:“你们别伤他,别伤他”

大牛喉咙一酸,冲进人群扑通跪倒,抱着大腿哭诉:“武帅,知道你心里难过,文若出事您难过好久。是二牛福薄,是他命该如此,不关您的事。事儿都过去了,您别憋心里啊,我对天发誓,真没怨恨您”

然而没什么用,武康依旧疯癫,咬牙切齿挣扎着。这时人群外让开路,婺州大佬们到了,崔义玄见他丑态毕露,登时黑下脸。再看到哭哭啼啼的闺女,脸更黑了,成何体统啊?订亲后不能见面,咋就不听说呢?

老崔吹胡子瞪眼,冲于洪志摆手。老于来到近前,唉声叹气道:“变之啊,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叔父先制住你,有啥事和崔公说,崔公会给你主持公道的。”

说完一摆手,不良人同时撒手,失去束缚的武康,像是脱缰野马,呶呶冲向人群。于洪志眼疾手快,拦在前面双手擒拿,剧烈撞击下,老于连连回退。非但没生气,反而目露精光,婺州要多一大将喽。赶紧捋胳膊挽袖子,再次冲过去缠斗。

费九牛二虎之力,外加不良人帮忙,终于把武康制服。众人齐下手,把他整个举起,抬着进了武府。如烟、小翠掺着哭啼九娘,紧紧跟在后面,并让奴婢关上大门。

来到卧室门口,崔义玄让所有人呆外边,独自进入卧室。绕过碎裂茶壶,看到书桌上信纸,走过去拿在手中,一目十行阅读。突然身子一颤,昏黄老眼瞪的溜圆,不可置信盯着末尾,不由得倒吸口冷气。

折叠信纸收入袖中,迈步来到门口,录事参军马上禀告:“崔公,刚才武开郎中说,二郎是受了刺激,一时间气迷心窍。这非药石可医,他也没束手无策。”

崔义玄点头,确实是心病,刚在信上看到了。即便知道病根儿,也没办法对症下药,不由得拧起眉头。司士参军魏定州,靠过来小声说:“崔公容禀,我之前遇到过类似情况,治疗方法却”

“哎呀魏公”,司兵参军秦玉,急匆匆说道:“每耽误一息,变之就多分危险,这都火烧眉毛了,您就赶紧说吧。”

老魏看众人急切,叹口气说:“我在并州为官时,有个五十多的老书生,科举竟然得了头名,当时就癔症了,和变之相差无几。有一老郎中,找来老书生最害怕的人,一耳光抽醒了他。”

“不行,这样不行”,九娘首先反对,看着老崔委屈道:“老书生是兴奋过度,二郎是因为属下惨死,郁结在心。耶耶,再想其他办法吧,二郎够难受了,别再打他啊!”

老崔气的差点跳脚,女大不中留呀,狗屁的郁结在心,他是活活吓疯的。狠狠瞪宝贝闺女两眼,手拈长髯说道:“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能试试了。武变之平时最怕谁,速速请过来。”

号令一下,竟没人行动,老崔觉的被驳面子,黑着脸就要发火。司仓参军孙应元,赶紧上前讪讪道:“崔公,我认为在整个婺州,二郎最害怕的,也是唯一害怕的只有您一个。”

大佬纷纷点头,崔义玄哼了声,大步流星上前,眼神制止欲阻拦的九娘,来到武康近前,劈头盖脸呵斥:“武变之,闹够了没有,瞧瞧你什么德行,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给老夫消停!”

还别说真有效果,脑袋不摇了,众人目瞪口呆,老崔再接再厉:“笨的像头猪,理不清其中关节,一点风浪就寻死觅活,能成什么大气?把九娘交给你,让老夫如何放心?”

目光不涣散了,完全消停了,老崔再次喝道:“自己吓自己,好事想成坏事,一点儿谋略觉悟都没有。当什么官啊你,再不速速醒来,老夫摘你帽子,回家养猪去吧!”

听到摘帽子,武康顿时回神,喃喃自语道歉认错,总是恢复正常,一时皆大欢喜。

人群渐渐散去,武府书房里,武康、老崔对面而坐。老崔瞟了眼低着头,给武康梳头的九娘,气儿不打一处来。良久,忍住暴走冲动,自言自语道:“今天谈话内容,都烂在肚里,谁也不能泄露,否则必遭杀身之祸。”

小两口连连点头,崔义玄轻叹口气,说道:“武昭仪为了离间圣人、王皇后,竟然掐死亲生女儿,如此心狠手辣,如此奇谋妙计,老夫自愧不如!记得从前,变之说她会当皇后,老夫还嗤之以鼻如此深的城府,如此狠戾手段,没人斗得过她,皇后之位只能是她的。”

九娘啊呀一声,揪掉武康一缕头发,疼的武康也啊呀一声

第三十五章 越南兄弟占城稻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二十六,下午时分,金华大道武府书房。

崔义玄拿出武昭仪的信,慢慢放桌上,淡淡说道:“关于武昭仪,老夫了解不多。只知她是太宗的才人,太宗驾崩后,去感业寺出家。永徽二年被圣人带回宫,今年被封昭仪。二郎,你们有书信来往,对她了解多少?”

武康搜索记忆,几分钟后说:“不瞒崔公,知道些内幕。据小道消息,先帝卧病在床,圣人床前伺候,昭仪就和圣人勾搭上了。永徽元年,圣人去感业寺悼念先帝,和昭仪旧情复燃。”

崔义玄脸色凝重,不住捋胡子,沉默良久叹道:“按照惯例,先帝驾崩,无嗣的宫人,都要出家为尼。昭仪不甘命运,给自己找后路,目光之深远,城府之深沉,巾帼不让须眉啊!”

武康点头同意,忘记九娘正梳头,又扯掉几根头发,撇撇嘴说:“昭仪能重回后宫,还得感谢王皇后。王皇后无子,圣人偏宠萧淑妃,她病急乱投医,想出了接昭仪入宫,对抗萧妃的馊主意。”

“何止馊主意,简直愚不可及”,老崔满脸鄙夷,继续毒舌:“引狼入室,鼠目寸光。就算计划成功,圣人的宠爱,会转到武氏身上,王氏竹篮打水一场空。”

“崔公料事如神,确实是这样”,武康轻拍马屁,继续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氏为昭仪做了嫁衣。昭仪很讨皇后欢心,皇后便在圣人面前,三番五次夸赞,致其更受恩宠。后来皇后觉得失控了,又和萧淑妃联合,共同对抗昭仪,这就是后宫的局面。”

崔义玄不置可否,脸色渐渐严肃,盯着武康问:“二郎,有什么感悟?”

武康斟酌片刻,回道:“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斗的死去活来的王皇后、萧淑妃,为了共同利益,可以化敌为友。武康窃以为,利益是永恒的,无论宫斗还是官场,都畅通无阻。”

老崔很是欣慰,捋着胡子笑而不语。武康继续道:“可惜她们联合起来,也不是昭仪的对手。两个月前昭仪产下女婴,王皇后过来探视,等她离开,昭仪闷死女婴,栽赃嫁祸。只是我想不到,如此见不得光勾当,竟然和我这个外人说。”

“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崔义玄正襟危坐,开始抽丝剥茧:“其一,让圣人厌恶皇后,甚至起废后心思。因嫉而残杀皇家血脉,如何母仪天下?其二,为自己固宠。圣人怜惜她痛失爱女,心中必定愧疚,必然更加宠幸。其三”

目光瞟向武康,淡淡说:“其三就是你,把你和她捆一起。老夫认为你是人才,武昭仪也这样认为。你们都姓武,她还认你作堂弟,你若知道此秘密,只能唯她马首是瞻。”

武康不禁苦笑,唉声叹气道:“鞍前马后没问题,我担心她将来当了皇后,每次见到我,就想起女婴之死,每次想到我,就重新揭开伤疤。到那时,我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杀我是早晚的事,可能还满门抄斩。”

“耶耶”,焦急的九娘刚开口,被老崔一个眼刀瞪回去,嘟着嘴低下头,发髻插上白玉簪,乖巧站武康旁边。

老崔见爱女委屈,又是一声叹息,摇摇头说:“二郎因为这种想法,才受刺激癔症的吧?其实不必如此,原因有三。其一,就算她当上皇后,也不能只手遮天,是否处决朝廷官员,她说的不算。”

武康苦笑更盛,老崔啊老崔,你是不知道她的厉害,不止皇后这么简单,她将来还当皇帝嘞!到时取我性命,比碾死蚂蚁还简单。可惜这些话,只能自己想想,绝不能和任何人说。

崔义玄继续:“其二,权利斗争向来血腥,皇家更无亲情。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玄武门事变才过多久?况且这件事,肯定流言蜚语不断,能猜到真相的人,多了去了。”

这话有道理,聪明人多了去了。老崔见他听进去了,继续道:“其三,在老夫看来,她真把你当成了心腹。她手中的刀,可以杀别人,可以杀自己孩子,却不会捅自己心腹,永远都不会。”

停顿片刻,老崔微微一笑,作最后总结:“不要杞人忧天,只要不和她作对,尽心竭力供她差遣,永远不会有事。老夫可以断定,后宫没人斗得过她,皇后之位是其囊中之物。对于你来说,此为天赐良机。”

一番话下来,武康彻底懵逼,还有这种操作?细细品味一番,也觉的有道理,心结渐渐打开,心情陡然一轻。再看旁边九娘,也是如释重负,甚至还有些窃喜。

开导完他们俩,崔义玄把信交给武康,再给他定心丸:“二郎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是崔家女婿,就算她将来动杀心,老夫也能保你周全。五姓七望的名头儿,可不是随便叫叫的。言尽于此,好好想想吧,九娘跟我回去!”

语气有些重,九娘不敢违抗,委屈的嘟起嘴。武康觉的此事因己而起,赶紧起身圆场,却不知说什么,挠挠头讪笑道:“崔公别责怪九娘,都是我的错,要骂就骂我吧,反正我没皮没脸的。”

九娘瞥他一眼,轻哼了声,武康赔着笑,见老崔真有开喷势头,立刻转移话题:“崔公,今天宴请临邑使团,我也过去吧,风寒好的差不多了。哦对了,临邑到底在哪?”

“不学无术”,老崔瞪他一眼,科普道:“岭南道西南,与演州接壤。大概一年前,国王范头利薨,其子真龙继立。大臣伽独叛乱,屠戮范家人,自立为王。百姓不服伽独,立范头利的表兄诸葛地为王,请范头利女儿下嫁。至此临邑安定,诸葛地遣使入贡,恰途径婺州。”

岭南道西南,与演州接壤,这不越南大兄弟嘛!临邑,好像是占城占城国?占城稻!武康脑袋嗡的一声,兴奋的手舞足蹈,脸憋的潮红,抓住崔义玄袖子:“我说老崔,咱们又要立功了,天大的功”

话没说完,脑壳挨一巴掌,崔义玄黑着脸,厉声呵斥:“没大没小目无尊长,‘老崔’也是你叫的?小兔崽子找打!”

下午三点左右,婺州衙二堂会议室,坐满婺州大佬。武康眼角余光偷瞄,除了上番的崔都尉,领导班子到齐了。

北方的主位,是刺史崔义玄,西边下首,录事参军事卢怀远。然后是六曹参军:司功参军事王林睿,司仓参军事孙应元,司户参军事孙茂,司兵参军事秦礼,司士参军事魏应州,司法参军事武康。

挨着武康,是团练指挥使于洪志。再往下是三名参军事,正九品下,类似部队参谋;一名录事,从九品上,负责记录文薄,类似秘书长;孤零零最末尾,是医学博士华容,从九品下。所谓医学博士,是政府聘用的郎中,和皇宫御医一个单位。

整个婺州官场,除了折冲都尉,就这么多正儿八经官员,其他都是吏员、临时工。当然,别驾、司马、长史等养老官,自然靠边儿站,没资格参加大会。

武康心中暗乐,按资排辈的官场,自己终于不用坐蛇尾了。参军事、录事、医学博士,都随折冲府上番,按规矩上番半年,可以提前回来。

老崔见众人到齐,书吏已就位,宣布会议开始。作为大会猪脚,武康起身发言:“诸位同僚,临邑内乱初定,遣使入贡我朝,敬受我朝策封。天朝上国,十方臣服,万邦来仪,为我朝贺!”

大佬们脸色怪异,老崔直接黑脸,司功王参军撇撇嘴,善意提醒:“变之,咱们是临时会议,不是正规礼会,不必说这些。还有,长安在西北方向,你冲东北行什么礼?”

众人不禁莞尔,老于笑出声,武康老脸一红,讪讪放下手,干咳两声说:“临邑使团路过婺州,他们有一件宝贝,让我垂涎三尺,我称之为占城稻,当地称为早米。它有四大特点,耐旱、适应性强、高产、早熟。”

按武氏发言套路,在东墙钉子上,挂上一张纸,上书“耐旱”二字。现场除了大老粗老于,其余人无不鄙夷,别人字越写越好,这位越写越臭。崔义玄脸更黑,有起身抽他脑门冲动。

“诸位,不要在意细节”,武康浑不在意,步入正题:“占城所在的位置,我称为中南半岛,那里农耕落后。播种稻米,旱不浇水,涝不排水,不施肥,不耕耘,任其自然生长。特定自然环境,粗放耕作方式,形成占城稻耐旱、耐涝特性。”

众人无不懵逼,还有这种耕地套路?这时医学博士老华,抬头看向老崔,一副欲言又止。崔义玄摆手示意,老华起身谦卑道:“武参军说的不假,听岭南的好友说,他们就是这样,岭南道最南边,也是这样。”

武康对他善意点头,继续道:“咱们的稻子,就娇气很多,既怕旱也怕涝。特别是旱,历朝历代束手无策。占城稻对雨水需求,远远少于我朝稻种。可以这样说,只要不是大旱,占城稻都能挨得住。”

听到这话,众人无不色变,表情无不严肃。地方官最怕旱灾,只要辖区大旱,政治生涯基本结束。因为古人迷信,朝廷给你个奇葩理由,德行有亏施政无方,触怒老天爷不下雨,你都没地方说理。别说地方官了,真遇特大旱灾,总裁都得下罪己诏。

占城稻耐旱特性,成功打动他们,武康趁热打铁,挂上“适应性强”,继续道:“众所周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就连人类,都有水土不服情况。但占城稻,适应能力强,无论江南还是关内,都能茁壮成长。”

讲述完引进可能,武康挂上“高产”,继续说:“占城稻的稻穗,比婺州稻穗,长出一寸左右,颗粒也比婺州稻饱满。诸位同僚,不要小看区区一寸,摊到万亩田地,产量至少提高三成。”

大佬们终于瞪大眼,正所谓民以食为天,有粮食就有安定,有安定就有人口,有人口就是政绩,有政绩就能升官发财。武康很满意众人表现,挂上“早熟”,不由得想到九娘。

古代女子早熟,十三四就嫁为人妇,十六就是老姑娘,再后世不敢想象。他这一走神,有故意吊胃口嫌疑,顿时引起大佬不满,崔义玄直接拍桌子。

武康瞬间回神,露出歉意继续讲:“占城稻成熟周期短,从种到收不到两月,远远短于婺州稻。诸位都知道,婺州大部分田地,都是年收一季,两季作物稀少,产量也不高。个人认为,如果占城稻普及,婺州能收两季。”

“此言当真”,崔义玄霍然起身,直愣愣盯着武康。大佬们目瞪口呆,多收一季粮食,什么概念呀?这要传到朝堂,绝对天大的功劳,青史留名不在话下。

武康不敢打包票,历史记载,占城稻唐末传入广西、云南,宋初引入长江流域,造成“江南熟天下足”。可现在是初唐,相差近三百年,此时的品种,和那时的差多少,谁也不知道。

斟酌片刻,小心翼翼道:“水稻是喜温作物,热量越高,日照越充足,产量就越高。大唐由北向南,气候逐渐变热,临邑比大唐更热,稻米成熟周期更短,年收两季不在话下,三季都有可能。至于咱们婺州,我不敢打包票。”

崔义玄眉头微皱,缓缓坐下,众大佬都有些失落。武康环视四周,呵呵笑道:“先不说年收两季,单前三个优点,就值得引进。万一成功了,结果不敢想象,万一‘婺州熟,天下足’,那”

众人先是错愕,随即莞尔微笑,这是异想天开呀。卢怀远首先发话:“占城稻四优点,随便拎出一个,都值得尝试。然口说无凭,不确定真伪之前,最好别上书长安。”

“卢公言之有理”,司仓孙参军看向老崔,提出意见:“前不久刚上书,提出邮政快递系统,已然震动朝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再抛出占城稻,万一名不其实,恐遭恶意中伤,请崔公三思。”

“请崔公三思”,仿佛约定好的,整齐喊出口号。武康不由得暗乐,都是老狐狸,当然知道过犹不及。邮政快递系统,等明年初见成效,大佬们官升两级。再抛出占城稻,还是官升两级,不可能一升四级。所以,功劳慢慢放,品级慢慢升。

老崔眼睫毛都是空的,当然不拂众意,一锤定音:“空口说白话,没真凭实据,自然不能上书。但二郎想法很好,不能就此放弃,咱们婺州引进占城稻实验,诸位拿章程出来。”

会场议论纷纷,大佬交头接耳,几分钟后司士魏参军发言:“既然要实验,必须有稻种,稻种在临邑。虽然使团在婺州,咱们不能找他们,因为咱们只能接待,无权过问贸易国事。这样一来,只能派得力手下,去临邑收购稻种。”

司户孙参军,先点头又摇头,斟酌片刻道:“魏公说的不错,此是唯一办法。然而,咱们能力有限,能派多少人?又能收多少种?婺州几十万亩耕田,杯水车薪!”

司兵秦参军微笑道:“单靠咱们肯定不行,再说一口吃不成胖子,一下买不来全州粮种。就算能买来,百姓未必肯用,毕竟这是种田,是生死攸关大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说见解畅所欲言,只有老于、医学博士老华、录事老张不开口,他们就是打酱油的。老崔驭下有方,气氛很是河蟹,没有勾心斗角情况。

觉的差不多了,崔义玄干咳两声,待众人停止讨论,又把皮球踢给武康:“此事你先提出,可有良策?”

武康正襟危坐,提出试验田概念:“我赞同大家意见,得粮种的办法,只有亲去购买。不过不用劳师动众,买二十亩粮种即可。我打算开试验田,请经验丰富老农,试种占城稻。总结经验详细记录,如果试验成功,上书朝廷,同时大力推广。”

环视众人,言辞凿凿道:“试验成功后,通知各县各乡,带农夫过来参观。眼见的事实,远胜天花乱坠的吹嘘,百姓们都不傻,谁不想多打粮食?接下来就是新的套路,优秀粮种替购业务。”

武康再次起身,挂上“替购”纸张,侃侃而谈:“以婺州衙门名誉担保,秉承不强迫原则,与有意向农夫签契约。农夫先交纳粮种钱,咱们挑选有实力的商贾,组成商队去临邑边境,购买优秀粮种,按契约发给付钱农夫。”

众人看怪物似的围观,或点头或摇头,三参军事之一的老齐,提出不同意见:“武公,等试验田出结果,咱们直接上书朝廷,让朝廷和临邑磋商,岂不更好?”

不待武康回答,卢怀远笑道:“齐参军此言欠妥,上报朝廷,朝廷派使确认,需要时间;特使回长安,朝臣开会讨论,需要时间;朝会通过,筹备铜钱,知会临邑国,更需要时间。如此一来二去,至少一年时间。”

齐参军点头不语,司仓孙参军说:“交予商人买粮种,老夫实难放心。商贾狡诈有目共睹,咱们没见过占城稻,见过也很难分辨,如果商人随便找些稻米,老百姓遭殃不说,咱们还得背黑锅。”

此话引起新一轮讨论,士人瞧不起商人。待讨论声小了,武康该抛出利益:“诸位言之有理,不能任由商人欺诈。不过我刚才说了,咱们州衙出面,挑选有实力商贾,组建联合商队。”

特意强调“挑选”和“有实力”,老狐狸们瞬间明悟,这是发财好机会啊,瞬间没了反对意见。

崔义玄扫视众人,总结道:“先把试验田开辟出来,产量好一切好说,产量不好全是废话。变之身体不适,回家休息,其余人随我招待使团。散会!”

第三十六章 拦车喊冤的妇人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三十,除夕。

武康迎来穿越首个春节,除了思念老爹,也没觉得孤单,融入唐朝生活了。这里习俗和后世相仿,从廿三祭灶神开始,一直忙的年二十九,杀猪宰羊准备过新年,贴桃符发压岁钱等。桃符为春联前身,长六寸宽三寸,上书神荼、郁垒二门神。

廿七、廿八两天,武康和二代们商议,给所有店铺员工,发年终奖和春节福利。年终奖多领一月薪水,春节福利是两斗米。二代们欣然同意,员工更是喜气翻天。

廿九早上,武康穿御赐绯袍,腰挂银鱼袋,套牛车拉礼物,拜访刺史、别驾、长史、司马,名义是下属给上司拜年。其余五曹参军家也去,名义是晚辈、长辈。中午时分,司法三卫头目给自己拜年,客套勉励几句,打发他们离开。

年三十没什么事,把时间交给九娘,白天陪她逛街游玩,晚上去看傩戏。两人兴致很浓,傩戏场面雄伟壮观,二十四人为一组、六人一列排开,类似后世乐队合唱团。

乐队指挥称“方相氏”,手里倒没拿指挥棒;负责领唱的叫“唱帅”;四十架大鼓,四十名鼓手,十人为一组。鼓声震天,歌声嘹亮,再加吃瓜群众呐喊,比任何大合唱都震撼。合唱同时,太卜令、巫师等神棍负责驱鬼,做法事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除夕夜也是乡亲夜,广大男同胞福利夜。大唐民风开放,男人没处女情结,贞洁是个什么玩意?婚前男女关系,乱的一塌糊涂。婺州冬天不冷,妹子打扮的花枝招展,不停寻觅猎艳目标,一旦找到送出鸳鸯香囊。

如果香囊绣鸳鸯,把表示妹子看上了你,想和你结婚或试婚。如果你没成亲,也看上了妹子,找个僻静地方谈婚论嫁。或者先同居试婚,不合适就散伙,合适就三书六礼。

唐朝有自由恋爱,在封建社会很奇葩。《永徽律》之《户婚》:子女未征得家长同意,已经建立婚姻关系的,法律予以认可。只有未成年子女,且不从尊长才算违律。这条儿法律,为自由择配开绿灯。

如果香囊只绣鸯,那就是野鸳鸯,表示妹子想和你约。你看妹子顺眼,就收下荷包,去做露水夫妻吧。各阶层的妹子,审美观念不同,千金小姐喜白面书生,小家碧玉喜彪形大汉。

特别在地方,壮汉更是抢手货,有力气才能干农活,家里日子才会红火。武康一米八三,虎背熊腰彪悍无比,识文断字会武术,年仅十八岁,官居司法参军事,正八品高官,当之无愧婺州老公。

再加深红绯袍,四品大员才有资格穿,还是皇帝钦赐的,妥妥除夕夜焦点。不断有妹子跑过来,送出各种香囊,两种款式都有。武康微笑着,婉言谢绝她们。不是他品德高尚,腰被九娘掐肿了,心中异常郁闷,你掐她们多好,掐我干啥?

亥时两刻,傩戏结束,武康脱离苦海。一手握横刀柄,一手拉着九娘,离开衙门校场,送她回刺史府。到大门口停下,九娘忽然抱住他胳膊,养着脸可怜兮兮撒娇:“明天大年初一,咱们去飞吧。”

武康瞬间苦脸,自从上次借三角滑翔翼逃生,她就迷恋上这种运动,找婺州最好工匠,重新打造更大、更精美的,三天前刚完工。连着三天软磨硬泡,想要再次飞天。

作死啊!武康头摇成拨浪鼓,说老掉牙的话:“那身危险运动,从山顶跳下,万一飞不起来,就是灭顶之灾。我觉得吧,你在家绣花,要不咱去逛街这样吧,只要不玩滑翔机,我向你保证,不再有别的女人,怎么样?”

九娘嘻嘻一乐,阴阳怪气儿道:“玩不玩滑翔翼,你都不能有狐狸精。就这样说定了,明天去城南枯荣山,试飞新滑翔翼。哎呀别瞪眼啦,赶紧去衙门守岁,晚了耶耶又要骂你,快去快去。”

赶苍蝇似的,武康恨的牙根儿疼,苦着脸答应。等崔府大门关上,胡同里窜出四黑衣人,腰里都别着家伙,是公司给自己配的保镖。挥手示意他们免礼,转身向州衙走去。

所谓的守岁,就是除夕晚上,阖家团圆吃年夜饭,围在一起唠嗑,熬过凌晨零点,北方又称熬年夜。远在长安的李九,会邀请文武百官,在皇宫开茶话会。各州有样学样,领导班子集聚衙门,熬过凌晨各回各家。

路上再次成为焦点,四个杀气腾腾保镖护着,妹子不敢过来勾搭,可怜巴巴行注目礼。回到州衙二堂,同僚们已经到齐,武康赶紧告罪,回到自己榻盘膝而坐。

老崔一声令下,今天没官职,没长辈晚辈,尽情愉快玩耍吧。气氛很快热烈,众人畅所欲言,天南海北侃大山。他们都是长辈,武康敬完一轮酒,听他们谈论文学,听他们吟诗作赋,听的云里雾里,不时惹来众人奚落。

好容易熬过凌晨,大佬们各回各家,武康送崔义玄,俩保镖开路,俩保镖断后。老崔瞥了眼保镖,背着手说:“你的安保公公司很不错,收拢地痞无赖,婺州治安随之清明,市民非常满意。”

武康谦卑道:“全靠崔公栽培,武康不敢居功。有一件事,九娘明天非玩滑翔翼,我劝不住,您劝劝她吧,那种运动实在太危险,我不想任何潜在危险,威胁她的安全。”

崔义玄瞟他一眼,怡然自得道:“二郎啊,初三让赵别驾过来,行问名礼。你父母找不到,婚事由我做主,最迟今年八月,你们把婚事办了,我也了一桩心愿。”

八月份儿?有点急啊!武康斟酌片刻,说道:“一切单凭崔公吩咐,但是九娘才十四,过早成亲对身体不好。我原来计划,等她十六、十七,再举行婚礼。”

“老夫等不及”,崔义玄心情不错,轻叹口气说:“老夫今年六十,没多少时日了。六个女儿中,最疼的就是九娘,我尊重她的意愿,更不想她受任何委屈。二郎,如果九娘受委屈,你将永远失去她。”

这是老丈人训话,必须装孙子,武康赶紧立誓,表示今生不离不弃。老崔很满意,捋着胡子说:“老夫活了大半辈子,看人眼光很准,你很有前途。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包容九娘脾气,对她言听计从,且出于真心。把九娘交给你,老夫放心!”

“承蒙崔公错爱,武康感激不尽”,武康状态摆到最低,再次一躬到底。

崔义玄轻拍他肩膀,鼓励道:“好好干,老夫致仕之前,会安排好你。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玩滑翔翼,回去睡吧。不用让保镖跟,在婺州地界,没人敢袭击老夫。”

看着夜色中背影,武康久久不能回神,老爷子心太大了,竟同意九娘玩滑翔翼。一时间无言以对,冲保镖挥手,示意他们暗自保护。保镖会意,很快消失夜幕里。

查看四周环境,摁开腰刀绷簧,转身回家。老崔说的问名礼,即男方托媒人,到女方家,询问女方闺名,生辰八字。取回庚贴后,找算命先生卜吉合八字。如果八字相合,进行下一步;如果八字相冲,就去砍了算命先生。

想到结婚,有了恶趣味儿,唐朝不仅是男穿越首选,也是女穿越家向往的。首先结婚自由,其次女方可提离婚。《户婚》有规定,如果夫妻双方感情不和,可以自愿离异,就是所谓的“和离”。

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回到家中,卧室灯还亮着,如烟写字台前看文件。武康瞟了眼,是店里的账册,随手合起笑道:“大过年的,不要搞这些,过完年找账房先生吧,你这样太辛苦。”

如烟摇头说道:“让外人管账,奴奴不放心。郎君又喝酒了,赶紧躺床上歇歇,奴奴让小翠拿醒酒茶。”

武康晃晃昏沉脑袋,解下腰刀丢在床头,脱外衣躺在床上,没等醒酒茶过来,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又在迷糊中,被九娘叫醒,小丫头兴致太高,拉着他就往外走。

看着牛车上的滑翔翼,瞬间觉得生无可恋,也觉的自己这辈子完了。别的妹子喜欢诗词歌赋,这位喜欢法律;别的妹子喜欢猫咪,这位喜欢老虎;别的妹子喜欢绣花,这位喜欢滑翔翼,还有比这更女汉子的吗?

心情相当郁闷,坐上豪华马车,气呼呼假寐,不搭理这姑奶奶。九娘也不生气,招呼司机开车,往他腿上一坐,脑袋在他胸膛蹭几下,也闭眼假寐。岂有此理,也不安慰我?武康彻底没了脾气。

一路颠簸,再加昨天没睡好,渐渐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又是迷迷糊糊间,听到保镖呵斥,女人啜泣,以及男人怒吼。瞬间睁眼,马车已经停下,保镖依旧呵斥:“兀那妇人,此乃司法武参军车架,速速闪开路。”

车外很快安静,几秒钟后,竟传来女人喊冤:“民妇冤枉,求武公主持公道,民妇冤枉啊!”

牵涉到公事,保镖不敢呵斥,只剩妇人喊冤,以及男人喝骂。武康有些懵,这大过年的,衙门都放假了,喊什么冤啊?本想吩咐保镖打发,突然想到什么,看向九娘贱笑道:“下车问案,继续去枯荣山,请娘子二选一!”

九娘白他一眼,哼哼道:“当然问案啦!滑翔翼在,枯荣山也在,时间多的是。外面妇人哭的伤心,一定有大冤屈,咱今天不飞了,赶紧去问案。”

“遵娘子令”,武康呵呵一笑,闪身掀开车帘。刚跳下车,就听身后咳嗽,无奈撇撇嘴,转身把她抱下车。来到保镖身前,皱起眉头摆出官威,看向跪着妇人和旁边男人。

年纪二十左右,衣着打扮光鲜,是吃喝不愁的中产家庭。待他们行过礼,武康上前两步,打着官腔:“你先别哭,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因何喊冤,速速起来回话。”

“奴谢武参军”,妇人慢慢起身,捂着嘴呜咽:“民妇张吴氏,家住南边张孙庄,这是奴家夫君。今早刚吃过早饭,夫君丢给奴休书,要休了奴家,冤枉啊”

妇人泣不成声,武康有些头疼,最怕处理女人官司,那是相当麻烦。立案调查麻烦,不能带妇人回衙问话,得亲自去她家。问话的时候,至少两位家属旁听。

审案时麻烦,不敢随便动刑,万一摧残死了,自己要倒大霉。她们老是哭哭啼啼,你还不能呵斥,越呵斥哭的越凶;判案时麻烦,除了死罪、通奸,其余情况,你都得找借口,不让她们坐牢,让家属带回家看管。

正头疼着,九娘越俎代庖,冲保镖发号施令:“守住道路前后,如有路人经过,就说司法参军断案,请他们稍待。所有人除了事主,离开五丈距离,禁止偷听问案经过,否则定罚不赦。”

杂乱的应诺,保镖、车夫、仆人马上散开。武康有些懵,到底谁是司法参军?也懒得搭理她,正要继续问,九娘又行动了,接过妇人手中休书,狗头军师似的递了过来。

在小眼神儿威胁下,无奈打开信封,阅读那份休书。眉头渐渐皱起,折叠休书放入信封,递给旁边九娘,看向青年说:“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与此女子是何关系,速速报与本官知晓。”

青年再次施礼,不卑不亢道:“武公容禀,某姓吴名和堤,家住婺州城南张孙庄,此乃某的发妻张吴氏。这份休书,是某亲手所写,某要休妻。”

武康斟酌片刻,说道:“永徽律之户婚,第四十条,妻无七出。七出者:一为无子,五十岁时无子嗣;二为淫邪;三为不侍养翁姑;四为口舌争吵;五为偷窃财务;六为生性嫉妒;七为身犯难治恶病。”

略微停顿下,盯着吴和堤说:“妻犯七出,夫方可强制离婚,由双方父母和证人署名,拿休书去衙门备案,婚姻关系解除。这份休书虽有署名,却没休妻原因,也就是你妻所犯七出,自然无效。你识文断字,为何不写原因,究竟有何隐情,从实招来!”

吴和堤苦了脸,嘴唇哆嗦欲言又止。九娘貌似很鄙夷他,看向张吴氏微笑:“娘子不必悲伤,休书不写原因,法律不会承认。这份儿休书无效,他非但不能休你,同时触犯法律。”

听到自己犯法,吴和堤终于害怕了,扑通跪倒焦急道:“武公容禀,我不写原因,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个妇人,趁我与朋友吃鸡,和和张全家二子和奸,她不守妇道。”

此言一出,张吴氏哭的更甚,也不出言反驳,武康心中一沉,这是默认了啊。斟酌片刻,淡淡说道:“做贼拿赃,捉奸在床,你是否在现场,当场撞破他们苟合?”

吴和堤恨恨点头,偏过脑袋羞于见人。武康看向张吴氏,声色俱厉喝道:“张吴氏,本官问你,是否与人和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本官希望听到实话。”

张吴氏瘫倒在地,哭的稀里哗啦,好半晌断续道:“奴家被骗了,奴家是冤枉的。二十八晚上,夫君去朋友家聚会,奴家留门等待。半夜灯灭了,奴本想点蜡,却听夫君声音,他直接抱起奴家,和奴家”

这种事女人很难开口,张吴氏说不下去,继续掩面哭泣,吴和堤叹气道:“我聚会回来,听卧室有那种声音,门还被插着,直接撞门而入。有人影仓惶逃跑,绝对是张二那畜生。等我亮起灯不堪入目啊!”

吴和堤又把头别过去,张吴氏撕心裂肺。武康与九娘对视,考虑几息问吴和堤:“张吴氏说,听到你的声音,想必不会错,毕竟你们是夫妻。吴和堤,除了身材,还有其他证据,证明那人是张二吗?”

“武公容禀,绝对是他”,吴和堤咬牙切齿:“他的嘴很能,能模仿畜生鸟禽声音,还能模仿别人声音,村里人都知道,能以假乱真。那天晚上,他知我和朋友聚会,就冒充我”

武康直接懵逼,这不“口技”嘛,洛桑穿越了?吹灯拔蜡,模仿吴和堤声音,骗奸张吴氏,花样挺新潮嘛!

想到这直接转身,招来保镖,拿出私印吩咐:“骑马速去南城区铁林街,令姜大牛召集不良人,火速赶往张孙庄,缉拿张全家张二,他如若反抗,就地格杀!”

保镖应诺接印,解下拉车骏马,火速赶往婺州城。武康转过身,看着痛不欲生张吴氏,满满都是无奈,后世没骗奸罪,唐朝也没有,该如何量刑?

摒弃脑中杂念,看向吴和堤:“法律上讲,你妻是和奸,确实犯七出。但她被口技蒙骗,也是受害者,身为男人,应该给她关爱安抚,而不是一纸休书。”

见他依旧偏头,武康继续劝解:“俗话说的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错不在你的妻子,听本官一句劝,给她一次机会,也给家庭一次机会。本官承诺,定依律严惩张二,还你们公道!”

“武公所言,请恕我不敢苟同,某必须休妻”

第三十七章 非常规案件判决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初一。

武康实在想不到,新年以问案开始,这不是个好兆头。婺州城南张孙庄,张全家二子张二,精通口技,模仿人和动物声音,惟妙惟肖以假乱真。趁同村吴和提外出,假冒其声骗奸其妻,被捉奸仓皇逃窜。

吴和提也不是个东西,不去找张二算账,把气撒在发妻身上,写休书休妻。武康本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重婚原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无奈吴和提油盐不进,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休妻。

武康束手无策,清官难断家务事,总不能强迫吧。法律上说,吴张氏有和奸嫌疑,符合被休条件。局面僵持,吴和提不听劝解,不理会妻子苦苦哀求,背过头咬牙切齿。

九娘见吴张氏状态不好,担心发生意外,从马车里搬来胡凳,让婢女去附近找水,不停安慰着她。武康面无表情,绞尽脑汁回忆永徽律,寻找解决办法。

吴张氏渐渐停止哭泣,似控诉又似自言自语,述夫妻二人曾经生活。原本家庭一贫如洗,吃上顿没下顿的,这少妇也是个有本事的,有手刺绣绝活,硬生生发家致富。

曾经的相濡以沫,令吴和堤渐渐转正脑袋,五官不狰狞了,也不咬牙切齿了,只是脸色依旧难看。武康觉的可以继续抢救,组织词汇刚想劝,收到九娘怪异眼神儿,又见她伸出三根手指。

片刻错愕后,顿时阵阵清明,如醍醐灌顶般。嘴角露出笑容,悄悄竖拇指点赞,如果不是时间、场合不会,非扑过去亲几口不可,果真贤内助啊。

组织下言语,盯着吴和堤说:“永徽律之户婚,第四十条言:虽犯七出,有三不去。三不去者,谓:一,经持舅姑之丧;二,娶时贱后时贵;三,有所谓无所归。出之者,杖一百,并追还合。吴和堤,听本官解释。”

武康淡淡道:“如果妻犯七出,但经历为公婆持服居丧,守孝尽礼;娶进门时夫家贫困,后来富贵发达;娘家没有亲人,妻无处可归。这三种情况,如果强行休妻,受杖刑一百,官府强制夫妻复合。”

吴和堤瞠目结舌,很快脸红脖子粗,真不知道有这规定。武康长舒口气,此律还有下文,“若犯恶病者,不用此律”。就是说妻子有恶病,可以不受“三不去”限制。不禁暗暗庆幸,心说幸亏是《永徽律》,幸亏《唐律疏议》还没颁布。

此时此刻,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大佬,正在注释《永徽律》。今年十月份,《永徽律注》颁布天下,也就是鼎鼎大名的《唐律疏议》。在疏议中,三不去增加“奸”的限制,只要妇人婚内出轨,哪怕符合三不去,照样可以休妻。

这是打时间差,一时间感触良多。上学时有个疑问,学历史课有什么用,学历史到底为什么?此刻真想大声回答,学历史,就是为了穿越,先知先决致胜先机。

对于“娶时贱后时贵”,也竖拇指点赞,那些明星、富商,发达后抛妻觅新欢的,犹如过江之鲫。要是在唐朝,犯在俺的手上,敢离婚试试,一百大板抽死你丫的。

正意淫中,突听呶一嗓子,吴和提跳着脚,魔障似的嗷嗷叫:“这是哪门子道理,不守妇道还受王法保护?我不服,我要告上衙门,我要告她和奸!”

此言一出,所有人变了脸,吴张氏脸色煞白,九娘柳眉倒竖,武康脸黑成锅底,盛怒之下直接爆粗:“混账东西,说的是人话吗?书读狗肚子里啦?给我闭上嘴!”

效果立竿见影,吴和堤很快消停,民岂敢与官斗?武康淡淡道:“永徽律之杂律,第二十二条,奸徒一年半: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两年。通奸男女,一方有家室,罪名成立。奸夫徒刑一年半,女人是小三,判一年半;有夫之妇,判两年。”

瞪着吴和堤说:“徒刑,即奴辱刑罚。你的发妻,两年内失去自由,白天在官府强制劳役,做最脏最累工作,譬如刷马桶、舂米,苦不堪言。这都不算什么,到了晚上”

片刻欲言又止,最后咬牙说:“到了晚上,身戴枷锁,关进大牢。大唐没女子监狱,没女性狱卒,你的发妻将受尽凌辱,沦为狱卒玩物。如果吴张氏刻意通奸,本官啥也不说,可那是意外!你亲手将她推进火坑,畜生啊你?”

被骂狗血淋头的吴和堤,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不住哆嗦,突然嚎啕大哭。吴张氏泣不成声,在九娘撺掇下,小心翼翼靠过去安慰。吴和堤并无过激反应,武康长舒口气,这个家庭不会破裂了。

小三儿和出轨,后世道德问题,唐朝犯罪问题。唐朝未婚男女,可以随便乱搞,法律不管不问。婚姻一旦建立,男女都得收心,女人乖乖相夫教子。两年徒刑,不是闹着玩儿的。

对于抱头痛哭夫妻,武康耐心很足,给其情绪释放时间。九娘感触很深,红着眼圈走过来,抱住他胳膊。不知过多久,哭声渐渐停止。两个崔府奴婢,去附近买水回来,男仆提水桶,女婢拿水瓢,递出善意的水。

夫妻俩情绪平复,吴张氏手持水瓢,吴和堤捧水洗脸。完事儿换过来,吴和堤端水瓢伺候。洗漱完毕,互相整理仪容,吴和提夺过休书,几下撕成碎片,潇洒丢在路边,向武康躬身施礼:“武公当头棒喝,学生感激涕零,此事就此作罢。”

武康微微颔首,正想说些什么,身后传来隆隆马蹄声。一阵烟尘消散,二十多匹骏马奔驰,为首的正是不良帅姜大牛。看情形,他们申请了坐骑。

类似抓捕重刑犯,民警申请配枪,不良卫缉拿特大罪犯,可以向司兵衙门申请,调用马厩中的战马。于公于私,司兵参军基本会批,毕竟跑了重犯,他也得承担责任。

马队来到近前,共二十二人,一个通风报信保镖,剩下全是不良人。他们全副武装,左配横刀,又挂铁尺,腰里缠着绳子,背后挂着强弓、箭壶。

整齐下马行礼,姜大牛上前禀告:“武公容禀,因为于指挥征用马匹,所以马厩只剩二十一匹,只能带二十一人前来。剩下的兄弟,在城里严阵以待,一有马匹即刻前来。”

武康有些懵,抓个奸犯而已,至于这么劳师动众吗,打仗似的。撇撇嘴示意众人免礼,背着手训话:“突发事故,劳烦众兄弟取消假期,本官深感惭愧。客套话不多说,速去张孙庄,将张二缉拿,带回司法衙门候审。”

不良人应诺,驭马直奔张孙庄。烟尘消散,武康看向吴氏夫妇,斟酌片刻说:“你们重归于好,本官甚感欣慰,然此案并未结束,张二必须伏法。”

吴氏夫妇脸色苍白,不约而同摇头,武康摆手制止,劝慰道:“你们放心,审理隐私案件,衙门有特殊规定。首先堂门关闭,不许外人旁听。其次精简差役,并下封口令,绝对不会泄露出去,不要担心名声受损。”

夫妇脸色依旧难看,武康继续道:“吴和堤,衙门将以强奸起诉张二。如果罪名成立,依永徽律,他获判徒刑两年,你发妻无罪。那孙子害你这么惨,你们要忍气吞声?”

这话说到心坎上了,吴和堤拧眉沉思,终于点头同意。武康接着忽悠:“你识文断字,可以自己写状纸,但我建议找专业讼师。我身边这位武崔氏,是大唐第一律师。”

武康一指九娘,拍未婚妻马屁:“她叫武唐镜,婺州律师事务所掌柜,精通永徽律,从业经验丰富。几个月前拿起‘夜无故入人家’,正常情况杀人者应判无罪。可武律师铁齿铜牙,硬生生翻案,杀人者判处斩刑。”

感觉到腰间疼痛,武康满脸坏笑。吴和堤脸色怪异,早看出九娘女扮男装,忙拱手施礼:“我听说过那起案件,同窗也讨论过,武唐镜大讼师翻案,有理有据精彩无比。既如此,劳烦武讼师铁笔。”

九娘赏武康个白眼,还礼应下此事,安排道:“择日不如撞日,早日了解此案,你们也早日过平静生活。现在去事务所吧,就在婺州衙大门口,有人在值班,报我名字即可。”

两人再次施礼,九娘吩咐奴婢,招呼他们坐牛车,原路返回婺州城。吴和堤盯着巨型风筝,颇有些瞠目结舌。

打发走他们,九娘让保镖套马车,远远跟在牛车后。武康见她愁眉苦脸,笑着讨好:“九娘不必郁闷,明天再去枯荣山,先办正事好不好?”

“不是因为滑翔翼”,九娘再次坐他腿上,闷闷不乐道:“永徽律关于强奸量刑,不太合理。强亲属,最重可判绞刑;奴婢强主人,判绞刑、斩刑;良人强良人,只按和奸加一等,也就是徒两年,量刑太轻。”

英雄所见略同啊,武康连连点头:“确实很轻,要是我参与制定法律,至少流刑,直接发配三千里,去海南岛自生自灭。不过九娘,这起案件的重点,不是对张二量刑,而是挽救吴家。”

九娘舒展眉头,唉声叹气道:“夫妻离婚,如果是和离、义绝离,那皆大欢喜,女人不遭流言,能再嫁个好人家。如果七出被休,那就惨了,很难再嫁出去,到处受人白眼,甚至沦落风尘。”

武康不置可否,和离皆大欢喜,义绝离有待商榷。何谓义绝离?夫妻恩断义绝。何谓恩断义绝?举例来说,男方殴打岳父,女方殴打小姑子等,官府出面强制离婚,双方谁不同意,就打谁九十大板,不离也得离。

突然一声叹息,打断他的走神,九娘嘟着嘴说:“七出也不合理,就拿恶病来说,发妻重病,男人应呵护备至,怎能休妻?都是你们这些臭男人,女子地位才如此低。要我说,应该男女平等”

“咳咳”,武康被口水呛了,差点背过气,不可置信望着她。这娘们女权主义者啊,要不你和武昭仪联络下,应该有共同话题。

老腰再疼,赶紧换下惊愕,呵呵笑道:“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可是‘男女平等’拥戴者,不重男轻女。这样吧,等我官居一品,上书朝廷重修”

话语戛然而止,突然郁闷了,莫名其妙想到,乱成粥的男女关系。唐律关于通奸条款,基本形同虚设。上到王宫贵胄,下到贩夫走卒,无论男女,比日本都开放。妇人外面有几个情郎,家常便饭。

拦住九娘纤腰,讪讪道:“宝贝咱说实话,我也没处女情结,之前我不管,但咱们成亲后,别给我戴绿帽子就是婚内出轨,就是外面有情郎啊疼疼,轻点轻点”

九娘啐他一口,等着小鹿眼说:“知道天下男子,为何挖空心思娶五姓女吗?因为五姓女对婚姻忠诚,不像那些没教养的女人,养面首搞情郎的。还有,五姓七望家教很严,不会出现婚前失身。”

“英明!简直英明神武”,武康舔着脸,马上转移话题:“那个继续这起案件。唐律对和奸、强奸的界定,非常模糊非常坑,《永徽律名例》给的解释:被强者一直反抗,视为强奸;先反抗后放弃,视为和奸。”

说到这不禁叹气,摇头晃脑道:“张二用口技蒙骗,吴张氏信以为真,怎么可能反抗?如此一来,如何判决模棱两可,后果却天差地别。我打算判强奸,又担心将来”

九娘嘻嘻一笑,说道:“二郎不必担心,按照你的想法判,绝对错不了。律法不外人情,有时候理大于法。把案情记录清楚,无论哪个钦差过来,只要有良心的,都会支持强奸判决。”

仔细斟酌一番,貌似有些道理,封建社会本就是人治。钦差这东西,类似上级检查,每当有大事发生,特别是旱灾,朝廷会派出使臣,前往各地决天下狱。检查案件卷宗,查看是否有冤假错案,如果有,主管官员要倒霉。

吃下定心丸,把案子抛之脑后,开始甜言蜜语拍马屁,讲各种笑话逗美人。等回州衙外校场,吴氏夫妇在事务所门口等待,九娘下去招呼,武康前往司法衙门。

许三郊过来汇报,张二已经缉拿,关在不良卫羁押房。等来到羁押房,看着眼睛一幕,不由得笑出声。这小子贼眉鼠眼,脑袋肿的像猪头,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少受皮肉苦。

这位见到武康,不顾伤痛跪倒在地,边磕头边喊冤。武康笑容温和,让不良人将扶起他,还给搬个凳子,呵呵笑道:“对于你的遭遇,本官深感愧疚,暴力执法是不对的。这样吧,你模仿我的声音,重复刚才的话。如果学的像,本官就惩罚他们!”

姜大牛吓坏了,赶紧汇报:“武公有所不知,田舍奴横的狠,家里养着很多恶犬。弟兄们抓捕时,他非但不配合,还放狗咬人,咬伤好几个弟兄。我们气不过,打死恶犬后,又”

这孙子挺皮啊!武康不置可否,摆手打断大牛,微笑盯着张二。张二赶紧咳嗽两声,模仿武康的声音,说出刚才的话。所有人瞠目结舌,这也太像了,绝对以假乱真。

人才啊这是,绝对得收为幕僚,就像孟尝君的“鸡鸣狗盗”,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不过眼下,先处理案子,转身呵斥大牛:“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暴力执法。悄悄这满身伤痕,要是崔公怪罪,我都担不起。你们啊,真应该向狱卫学习。”

不良人登时两眼放光,大牛招来手下,低声耳语一番。武康撇撇嘴,来到大牛办公桌,提笔蘸墨书写。不大会儿功夫,不良人拿着家伙儿过来了,拳头大小的石锤,塞满鸡毛的垫子。

大牛一声令下,不良人一拥而上,将张二五花大绑,扑通撂地上。鸡毛垫儿平放胸口,两人站好位置,抡圆石锤砸垫子上。这种套路,不会留下外伤。

凄厉哀嚎充满房间,武康置若罔闻,奋笔疾书。写完收工,慢慢站起,提纸到张二跟前,放声朗读:我叫张二,婺州城张孙庄人,永徽三年腊月二十八晚,潜入吴家后宅。吹熄蜡烛,模仿吴和堤声音,骗奸吴张氏。后被吴张氏拆穿,便强行奸污。

张二剧烈摇头,贼眼惊恐万分,呶呶叫道:“我们是和奸,我没强迫,我们是和奸”

锤雨再次落下,哀嚎再次迸发,武康呵呵笑道:“极品田舍奴啊你,强奸徒两年,和奸一年半,对你来说没差别,非拉吴张氏垫背,良心大大滴坏。”

把认罪书放地上,转身离开羁押房,在院子里停住,看着西边太阳,嘴角勾起苦笑,自己也搞屈打成招喽。

一刻钟左右,脚步声传来,姜大牛双手执纸。看到鬼画符似的签字,左右拇指殷红指印,手掌手印,不禁呵呵一乐。敢放狗咬不良人,还以为是硬骨头嘞!有了认罪书,案子完美解决

第三十八章 春耕大典有刺客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十五,上元,立春。

在封建社会,历朝历代都重视立春、上元,并立为国家法定节日。上元是新年过后第一个满月,无论道家、佛家,都看重此节;立春更不用说,春耕开始日,农耕社会的根本,没有不重视的。

今年赶的巧,双节一起过。初一处理完休妻案,初二崔义玄下达重要指示,婺州全体官吏行动起来,坚持大干十五天,确保双节圆满度过。老崔还是老套路,哪个部门出问题,直接问责部门领导。

武康从初二忙到十五,几乎脚不沾地,偶尔夜不归宿。就拿昨天来说,上元闹花灯第一天,婺州成为不夜城,千奇百怪花灯照亮夜空,高的有三四层楼,矮的堪比倭瓜。市民成群结队,赏花灯、看舞狮,热闹非凡。

然而此等美妙画卷,武康无福消受,在司法衙门开会,与不良帅、衙卫班头、民团于指挥、安保公司总经理秀才,商讨春耕大会安保问题,以及突发情况紧急预案。

老崔批专款四十贯,聘用安保公司协助,可见其重视程度。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会议开到凌晨,堪堪落实策略。

武康回到家,迷迷糊糊睡下,鸡鸣时被如烟叫醒,要去城南枯荣山。坐在梳妆台前打瞌睡,听如烟呼唤,慢慢睁开惺忪睡眼。

感觉头上有东西,伸手去摘,被如烟拉住:“郎君别摘,这是春胜,每年立春,家家户户都要‘人戴春胜,屋挂春幡’。况且郎君参加春耕仪式,更得佩戴春胜。”

还有这讲究?武康瞬间清醒,对着铜镜一照,登时黑了脸。红纸折叠牡丹花,固定在金钗上,插在发髻上。不由得想起后世村里面,举办婚礼用的红纸花,大老爷们儿戴花出去,肯定被当成神经病。

哼了声继续摘,胳膊被直接抱住,如烟近乎哀求:“郎君千万别摘,摘了就是亵渎春神。这是立春的规矩啊,头戴春光明媚头饰,女人戴春燕、春蝶,男人戴春花,孩童戴春娃。”

武康郁闷的直撇嘴,看着泫然欲泣的妹子,心说什么倒霉风俗,大老爷们儿戴花,咋这么别扭嘞?这时小翠进屋,嘻嘻笑道:“郎君春盛真好看,该吃春盘咬春了,九娘子还在外面等着嘞。”

转过身,看盘子里物件儿,再度懵逼,葱、蒜、韭菜、芸苔(油白菜)、胡荽(香菜),还被切成了丝。心里更郁闷了,瞪眼呵斥小翠:“家里穷到这地步啦?早餐让我吃这玩意儿?”

如烟赶紧科普:“郎君这是五新春盘,五新是立春长出来的青菜,不仅对身体好,还能带来福气。郎君快吃嘛,今年肯定鸿运当头,肯定升官发财。”

“娘子说的是嘞”,小翠从旁插话:“奴奴做了很多,家里人都要吃,剩下的给邻里送去。奴奴打听过了,婺州有邻里互赠春盘风俗,郎君快咬春,别让九娘子等急了。”

武康苦了脸,歪风陋俗啊这是,很像小时候过新年,邻里互赠饺子一样。纠结好一会儿,心说入乡随俗吧,闭眼抓一把,塞到嘴里嚼。好家伙,葱辣鼻子蒜辣心,眼泪差点落下。大口咽下去,喝光一碗水,总算舒服些。

往手心哈气,拿鼻子一闻,味道美极了。一时哭笑不得,待会见了同僚,怎么开口说话?狠瞪如烟、小翠,挂上横刀气呼呼出门,有时间找老崔商量,在婺州开展“破除歪风陋习”专项行动。

出卧室门,不禁停住脚步,满院树干花枝,挂着五颜六色彩条,上面还写着字,诸如春风得意、大吉大利等,搞的比过年还热闹。出院子大门,就见崔府豪华马车,而对面邻居的门楣上,也挂着类似彩纸。再看自家大门,一个德行。

身后响起九娘声音,武康扭头一看,石化当场。绫罗绸缎衣袂飘,超凡脱俗如仙女,还是第一次见她穿女装,配合妖孽般俏脸,美艳不可方物啊。九娘嘻嘻一乐,指指头顶装饰问:“二郎你看,我的春胜好看吗?”

她这一开口,仙女形象土崩瓦解,满嘴刺鼻葱蒜味儿,显然也吃春盘了。还有头顶春胜,更加令他无语。女人不是戴春燕、春蝶吗,您老咋戴春鸡出来?

俩箭步走过去,摘掉发髻春花,讪讪笑道:“那个小晴啊,鸡在我老家,寓意不太好,咱俩换着戴吧。”

不待她拒绝,快速摘春鸡换春花,把春鸡插自己头上。九娘有些迷茫,扑闪着小鹿眼说:“你的春花好丑,哪有春鸡好看,鸡的寓意很好啊,母鸡下蛋公鸡打鸣不说这个,赶紧上车,别误了时辰。”

两人上车,车夫扬鞭催马,直奔枯荣山。初三那天,赵别驾提着大雁,去老崔家行问名礼。九娘闺名崔令晴,“令”是族谱辈分字。据说她出生那天,连绵几天阴雨,突然艳阳高照,美坏了不负责任的老崔,取名“晴”字。

婚礼流程进行了一半,剩纳征、请期、迎亲。别驾老赵从刺史府回来,说八月十六是黄道吉日,提前准备聘礼吧。

老家伙说完,一张纸摔他脸上,拍拍屁股走了。纳征就是送聘书、聘礼,武康一看礼单,好家伙五十多样,直接甩狗头军师老苏脸上,让他看着准备。

正魂游天际,感觉腿上有重量,九娘眼神迷茫,俏皮的嘟起嘴。武康懵了,试探着问:“我说崔小晴,咱俩满嘴葱蒜味儿,现在互相伤害,真的合适吗?”

崔小晴坚定点头,慢慢闭上眼。武康直翻白眼,当初就不该起头,丫头片子上瘾了,有这么大诱惑吗?走神间被揪了耳朵,啥也不说了,开始唇枪舌战。

不知过多久,马车停下,车夫三来子勒住马,跳下车把缰绳拴树上,向车厢轻声喊:“武郎君、九娘子,枯荣山到了郎君?武参军到枯荣山了,崔公他们都到了。”

一连喊三遍,终于听到车厢声响,先是含糊不清呜呜,然后是讨好:崔小晴别咬啦,我嘴都破皮了,赶紧下车哎呦赶紧吧,你想让我挨骂吗?

又折腾半分钟,车帘终于打开,武康跳下车辕,提崔小晴下来,一起去春耕现场。踩着宽敞官道,望人山人海,远远看到姜大牛、秀才,比划“汇报”手势。

示意他们稍待,送崔小晴到女眷区,莺莺燕燕百十号人,有大佬们的妻妾女儿,还有附近村庄的娘子,头上都戴着春盛,各种各样款式。武康冲家眷行礼,和丈母娘寒暄几句,和大姨姐打过招呼,转身走向安保区。

大牛、秀才快步迎上,大牛首先汇报:“按武公安排,不良卫、衙卫负责东、北两区,弟兄们全部就位,已经仔细排查,没发现异常,也没发现陌生面孔。”

秀才压低声音说:“回禀武帅,执勤兄弟共二百一,大队九十混在人群前,保护崔公等官员;中队七十,混在人群中监视;小队五十,保护女眷。”

武康点头,环顾四周,最后锁定枯荣山。目测五十米高,下半部分绿油油松树,上部分是枯山,是以得名枯荣山。前段时间,崔小晴闹着玩滑翔翼,选的就是这座山。可惜“双节”太忙,最终没飞起来。

两人见他走神,互相对视一眼,大牛小声说:“那座山检查了六遍,不良卫、衙卫、安保公司都检查过,没发蛛丝马迹。”

秀才从旁补充:“山脚距离会场,三百二十大步,就算有刺客,这么远的射程,至少需要三石强弓,还有保证精度。属下以为,有能力行刺的刺客,婺州绝对没有,放眼整个大唐,也是凤毛麟角。”

武康听完汇报,沉默半分钟,从山顶收回目光,淡淡说道:“春耕大典兹事体大,不允许出任何差错,无论何种突发状况,都不能造成骚乱。吩咐弟兄们,打起十二分精神。”

两人应诺离开,武康绕过人群,来到人群前方,给崔义玄施礼,和同僚打招呼,站在卢怀远身边。老卢瞟他一眼,拿出小纸花递过来,呵呵笑道:“二郎啊,春鸡是妇人戴的,换上这个。”

众同僚挤眉弄眼,武康很尴尬,向老卢道谢,把春鸡系手腕,换小花戴头上。这时鼓声响,现场很快安静,司功参军王林睿,摇头晃脑喊:“吉时已到,春耕大典现在开始,祭春——”

敲锣打鼓,人声鼎沸,崔义玄出列,和一白发老农,并排走到神像前,共同扯开红绸。花里胡哨塑像,三尺六寸高,象征一年三百六十天,脚踩双蛇、身着素服、飞鸟之身、四方人面。

这位就是春神青帝,东方天帝太昊,或者叫青木大帝,管理草木生长、春绿秋黄。祭祀这主的目的,希望他保佑庄稼茁壮成长,同时表达官府重视春耕,达到劝课农桑目的。

老崔、老农点燃三支香,插春神像前香炉里,祭春仪式完成。老百姓放声呐喊,喜气洋洋载歌载舞,吵吵的武康脑瓜疼。不得已,学大佬样子,加入群魔乱舞团队。

清香烧完,现场渐趋平静,司功王参军继续主持,进行春耕第二项:鞭春。八名衙役抬着土牛,慢慢来到神像前。土牛有真牛大小,用朱砂涂成红色。

听崔小晴说,牛的颜色也有讲究,必须按照朝廷礼法来。以长安城为参照,确定土牛颜色。婺州在长安南边,涂红色;东方涂青牛;西方涂白牛;北方涂黑牛。武康不禁吐槽,礼部的人闲的蛋疼吗?

红牛巨大牛角上,果然如崔小晴所说,挂红色布袋,里面装着米、粟、黄豆、高粱、麦等五谷,寓意五谷丰登。牛嘴套着笼头,脖子拴着缰绳,牛鞭、牛铃等,配套器物应有尽有。

崔义玄是一把手,自然第一个上,接鞭来到土牛前,挥鞭抽打土牛。第一鞭,象征春耕开始;第二鞭,预示丰年好兆;第三鞭,鞭策、勉励农耕。三鞭过后,换下一位。

二把手录事参军居首,医学博士华容最后,排着队去抽土牛。当然,小弟们只能抽两鞭。等当官的抽完,轮到各县派来的老农,十几个老爷子,排着队抽一鞭。

这让武康想到后世,动物园为防老虎逃跑,搞的逗逼演习。在真老虎笼前,穿老虎牌儿衣服,从笼子里跳出来,然后被击毙抬走,搞的虎哥全程懵逼。鞭牛如出一辙,抽土牛给真牛看,旁边大水牛也是满脸懵逼。

土牛挨完鞭子,被八衙役抬走,放衙门口展览七天,提醒过往的农民伯伯:别溜达啦,赶紧回家种地吧。等展览结束,土牛哥再壮烈一把,被乱刀砍成碎块,丢在衙门校场。

围观群众哄抢,抢到后磨碎土块儿,洒自家田地里,据说能提高收成,这叫“抢春”。不过在武康看来,完全封建迷信,还非常野蛮。崔小晴说,历年抢春,都会发生受伤事件,甚至出过人命。

司法衙门工作太累,礼部的每次活动,都是我的受难日,饭都顾不上吃。一切顺利还好,万一出差错,我就是第一背锅人,嘴炮崔肯定往死里喷我。你说礼部那些孙子,咋就不消停嘞?

土牛被衙役抬走,接下来是压轴重头戏,春耕犁地。懵逼的水牛哥已经就位,鼻子上穿着铜鼻环,绳套上挂着永徽犁。俩衙役、俩农夫指导帮忙,崔义玄扶着犁,小皮鞭抽牛屁股,耕婺州第一犁。

等耕到地头,衙役农夫齐下手,调转耕牛回来。吃瓜群众欢呼,一为老崔亲自犁地,二则兴奋犁地速度,无不交口称赞。武康倍感舒服,俺可是总设计师,赶紧膜拜吧。另外也别大惊小怪,婺州刺史算什么,李九总裁今天也得犁地。

老崔犁完来回,录事孙参军上,当官的再次排队,每人犁一趟。等轮到自己,武康让衙役、农夫闪开,俺后世犁了一辈子地,十四岁用牛犁,二十岁开拖拉机,哪用你们照顾?

啪的一声牛鞭响,大水牛开动,武康一手驭耕犁,一手抽响鞭,相当专业娴熟。身后农夫懵了,武参军姿势很标准,堪比从业数十年老牛。同僚们瞠目结舌,吃瓜群众爆发欢呼。

等犁到尽头,再次阻止农夫帮忙,手握曲辕提起耕犁,来牛前牵牛调头,放下耕犁挥鞭。欢呼达到高潮,一人就把地耕了?大开眼界啊!女眷团队也欢呼,欢呼他的强壮,崔小晴眼里直冒星星。大家闺秀还好,乡野小娘子更欢,标准的结婚情郎呦。

武康再次有感,唐妹子太彪悍,要是南宋以后,别说欢呼了,见到陌生人,马上羞答答逃跑。一连耕四趟,缅怀完后世,把耕犁交给司仓孙参军。老孙接过鞭,笑着拍拍他肩膀。

崔义玄怡然自得,录事参军卢怀远,凑身前微笑:“叔父还是小看了你,不仅有奇思妙想,种庄稼也是好手。二郎,考虑我家六娘吧,小丫头很崇拜额!”

老卢一声闷哼,脚步趔趄身子前倾。武康赶紧搀扶,老小子碰瓷儿吗?当看到后背长箭,脑袋登时嗡的一声,差点失声惊叫。诸同僚短促惊呼,瞬间闭上嘴。保镖反应敏捷,瞬间围成圈。

武康快速环视,见没引起骚乱,拿出匕首削断箭杆,留十公分在外。看看不省人事的老卢,怒气腾腾盯着姜大牛。大牛面如土色,垂下脑袋瑟瑟发抖。

然而此时此刻,不是发飙时机,武康镇定下来,让保镖脱掉披风,盖住半截箭,瞪着眼低吼:“姜大牛、秀才,悄悄禀告崔公。刺客就在山上,不要引起恐慌,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果再有人受伤,如果引发骚乱,你们俩个,都给我滚回家养猪。”

“诺”,异口同声的颤抖,两人立刻行动。武康发号施令:“华博士,还有你们几个,把卢公带到马车上,立刻回婺州救治。要是老卢出意外,你们几个,都滚回家养猪,明白吗?”

不良人、保镖大气不敢出,应声虫似的点头。三保镖开路,武康背起卢怀远,穿人群来到马车旁,架他趴车厢里,轻探鼻息,皱眉下车。保镖扶华容上车,车夫调转马头,狠狠抽马屁股,车子刹那飞驰。

武康看向枯荣山,忽然电光火石间,倒吸口冷气。刚才自己的位置,再加身上绯袍,非常的显眼。如果不是老卢出现,箭会射在我心脏。难道刺客的目标是我?

这么远射程,只有三石弓和八牛弩,八牛弩不可能,朝廷管制极严,私自拥有罪等谋反。三石强弓,精准命中,放眼整个大唐,也挑不出两个。越想越觉的心惊,我到底得罪了谁,派出此等神射手刺杀?

心思电转间,眼中精光闪过,大踏步跑向枯荣山,四周有民兵巡逻,刺客还在山上。老于曾说,拉动三石弓,至少需四百斤力量。刺客短期内,无法再射第二箭,胳膊根本受不了。

急匆匆间,突听崔小晴声音:二郎你去哪?

武康瞬间苦脸,你咋阴魂不散?

第三十九章 与死神亲密接触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十五,上元,立春。

春耕大典临近尾声,突发飞箭刺杀事件,所幸处理及时得当,没引起现场恐慌。刺客目标是武康,录事参军事老卢莫名挡枪,一箭直中后心。武康把他安顿好,吩咐医学博士跟随,送回婺州城抢救。

三石弓第二箭需要时间,武康当机立断跑向枯荣山,必须除掉刺客,否则寝食难安。能使三石弓的刺客,类似后世狙击手,威胁性太大。再说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道理。

没跑出几步,听崔小晴背后喊话,当即苦了脸。看着兴奋的小丫头,以及十几名黑衣保镖,眼珠转动寻找借口,几息后嘿嘿笑道:“那个小晴啊,我对大蒜过敏,早上吃春盘,现在拉肚子,想去枯荣山方便。”

崔小晴显然不信,瞄瞄身边保镖,围着他转几圈,哼哼道:“去方便,还让保镖跟着?刚才你背的人,是卢叔父吧?华博士也跟着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卢脑子秀逗了,我拒绝和卢六娘交往,他竟然气晕了,您看这事儿整的”,武康满嘴跑火车,冲众保镖呵斥:“跟着我做什么,拉屎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去坚守岗位耳朵塞驴毛儿啦?去啊!”

众保镖赶紧行礼,鸟兽散各回岗位,崔小晴愤愤道:“姓卢的太过分了,活该他晕,就不该管他!二郎赶紧出恭,还有…”

武康说如蒙大赦,顾不上“还有”撒腿就跑,小晴登时跳脚,气急败坏嚷嚷。很快话语戛然而止,被女眷们围观了,赶紧装鹌鹑,大家闺秀似的,款款走到母亲旁边,看着消失在密林背影,嘴角勾出怪笑。

武康跑到山脚,摁开绷簧拽出横刀,根据箭支飞来角度,判断刺客藏身之处。小心翼翼来到山腰,蹑手蹑脚环顾四周,很快发现了脚印,鞋码号至少四十五。

循着脚印追踪,沿途很多断枝,还有两处灰烬,是刺客取暖留下的。越追踪越心惊,几波手下排查数遍,老于也派人排查,都被刺客轻松避过?是他太厉害,还是队友太窝囊?

此次刺杀有预谋,春耕大典在枯荣山举行,七天前才放出消息,六天前民团戒严。也就是说,刺客当天来枯荣山,一直潜伏到现在。他有超强反侦察能力,十足的耐心,拉三石弓的神力难道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职业杀手吗?

脑筋快速转动,在山腰凸石停住,打量四周环境,不住的点头。此处是伏击最佳位置,青绿两色相间,天然完美的迷彩伪装。凸石旁边藤条,有利器切割痕迹,来到藤丛放眼望去,春耕现场尽收眼底。

白茫茫人群中,老崔的深红排袍,明显鹤立鸡群,瞎子都能看清。不由得苦笑,崔小晴逼我穿绯袍,穿出问题了吧,差点把自己作死!盯着老崔模糊红影,双手作拉弓射箭状。

片刻后松手,不黑不吹,此刻刺杀老崔,自己绝对做不到。就算能拉三石弓,也没命中的把握,更别提一击必杀。三国演义里,黄忠能拉三石弓,靠这手绝活儿,跻身五虎上将。

自己的侦查能力不强,春耕大典也快结束了,还是回去搬救兵吧。到时包围枯荣山,展开地毯式搜索,不信刺客能飞。起身原路返回,突然头皮发麻,身体刹那僵住,感觉到了死神的靠近。

十几息后,扔出手中横刀,慢慢举起双手:“这位兄台,窃以为背后开枪放冷箭,不够绅士,不够光明磊落。另外,稀里糊涂的死,太憋屈,我想转身,亲眼看射来的箭,可以吗?”

身后传来冷哼,武康得到答复,慢慢转过身。魁梧健壮的大汉,三十岁左右,一米八上下,粗布兽皮袍,腰围虎皮裙,国字脸剑眉星目,眼中杀气腾腾。

腰挂砍柴刀,胸缠鹿皮带,背挂强弓箭壶。手中小弓拉成满月,搭一支利箭,阴森三棱箭头,正瞄准自己胸膛。只要他一松手,自己这条小命,顷刻间交代。

武康强迫自己镇定,盯着陌生面孔搜索脑海,确定素素未谋面,深呼吸道:“我不认识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好吧,就算有深仇大恨,请兄台和盘托出,我想做明白鬼。”

刺客面沉如水,眼神逐渐暴戾,箭头有轻微颤抖,搞的他提心吊胆。约莫两分钟,听到咬牙质问:“你们当官的,都这么狠吗?耶耶六十二,芸娘是妇人,狗剩才五岁,为什么杀他们?为什么?”

狗剩狗剩?武康瞬间想起,年前睦州走镖,被陈硕真追杀,落难翠屏山,遇楚老丈一家。楚老丈的孙子,小名就叫狗剩。对面的刺客,面相和楚老丈神似,当即说道:“兄台姓楚?翠屏山楚老丈一家,是你的家人吗?”

“知道就好,狗贼纳命来!”

“楚兄且慢,天大误会”,武康提高嗓门,下意识左手捂胸口,右手外推作阻止状,焦急辩解:“年前我去睦州走镖,遭遇童文宝追杀,逃到翠屏山上,偶遇老丈一家。本邀请老丈作向导,哪知贼人追了过来”

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见他听进去了,喘口气继续:“楚老丈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让楚嫂带我和小晴,去你家地窖暂避。地窖在东屋米缸下,我和小晴待了很久,出来时发现,他们都被贼人杀害,是童文宝下的毒手。”

“你胡说”,刺客五官狰狞,呶呶叫道:“九天玄女说,你们是婺州强人,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仙姑派人追捕,耶耶好心招待,你担心走漏风声,杀我全家,放火毁尸灭迹!”

听到这话,武康心下大定,危机解除一半了,斟酌片刻说:“楚兄是聪明人,相信此说辞?首先,我是婺州司法参军事,正八品朝廷命官,会去睦州打家劫舍?其次,你去打听打听,我是婺州首富,一刻钟几十贯上下,犯得着打家劫舍?”

刺客闭口不言,满月弓渐变凸月,武康趁热打铁:“我没曹操心狠,不会杀害恩人。我人生地不熟,还在山中迷路,贼人熟悉环境,楚老丈比他们更熟悉。楚老丈就是生命向导,能掩人耳目带我下山,我怎么可能杀他,断自己生路呢?”

随着凸月渐变弦月,武康心跳渐趋平静。又等几分钟,刺客没了狰狞,面沉似水说道:“我给家人报仇,来婺州打听,得知你们身份,确实心生怀疑。一个司法参军事,一个刺史千金,不该是打家劫舍强人?”

小伙子上道啊,武康很欣慰,幸好这位是智张飞,不是傻李逵。要是个没脑子的,没机会口舌之争。同时也很郁闷,你丫既然怀疑,既然不确定俺是凶手,为啥射那一箭?

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刺客冷哼道:“我是不确定,但当官的没好人,就是杀错了人,也是为民除害。然事已至此,今日就此作罢,待我调查清楚,再登门拜访。”

打击面有点大啊兄弟,天下也有白乌鸦,武康淡淡道:“阁下取我性命,恐会后悔终生。你的家人,是童文宝杀的,童文宝是我杀的,某种意义上说,我已经为楚老丈报仇雪恨,我就是你的恩”

女人惊呼响起,武康又见凸月弓,吓得惊叫出声,潜能激发身子侧跃。就觉肩胛骨冰凉,重重侧摔,左斜方肌剧痛,疼的他直接龇牙。惊叫再响,肩头被小手捏住,熟悉而急切的声音:“二郎你中箭看,疼不疼?”

废话,能不疼吗?武康肌肉紧绷,瞟了眼捏肩膀小手,看向焦急俏脸,苦笑道:“崔小晴,如果你放手,疼痛会减轻你倒是松手啊,越捏越疼啊姑奶奶。”

小手终于拿开,疼痛大幅减轻,松口气刚想说话,崔小晴掉下眼泪。刚想安慰两句,这位直接暴走,噌一下起身,双手掐小蛮腰,破口大骂刺客:“田舍奴敢伤二郎,定让耶耶将你碎尸”

“嗷嗷疼死啦,猪队友啊你”,武康五官扭曲,额头冒出冷汗。崔小晴衣裙的丝绦,起身那刻被箭尖刺破,拉箭杆往上挣。那滋味,甭提了。

崔小晴吓坏了,赶紧蹲下,又带动丝绦往下挣。武康生无可恋,啥也不想说了,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崔小晴调整姿势,手忙脚乱解丝绦,带动箭杆摇摆,那滋味如同凌迟,疼的他脸都绿了。

丝绦终于解开,终于脱离苦海,赶紧往旁边挪,见妹子梨花带雨,瞬间没了脾气:“我的小姑奶奶,你是猴子请来算了算了,别哭啦,你咋突然跑这了?”

“人家担心你嘛”,崔小晴吸取教训,跑到右侧蹲下,抱胳膊嘤嘤哭诉:“都是我不好,都是因为我!二郎你放心,咱们不能吃亏,定让耶耶抓住他,挫骨扬灰给你报仇。”

武康赶紧捂她嘴,这闺女明显拎不清,咱俩才是砧板上的肉,别激怒刺客呀!摆出和煦笑容,转移话题:“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绝不会像阵风东”

东什么来着,下面的歌词忘了,不过效果很好,胳膊被抱的更紧。画面相当暧昧,楚刺客背过脸。其实没得选,不挡箭,崔小晴有三长两短,老崔绝对砍了自己;挡了箭,既得美人心,又得老崔心,稳赚不赔。

然而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武康边安慰,边轻言细语讲述。崔小晴又炸毛了,冲刺客呵斥:“二郎见楚嫂被害,发誓报仇,用炊烟引贼人过来,火箭烧房子,躲树林射杀他们,最后诛杀罪魁祸首童文宝。你不分青红皂白,恩将仇报,还有没有良心?”

楚刺客哑口无言,脑中勾勒当时画面,眉头拧成疙瘩。良久,长弓挂腰间,抱拳施礼道:“我不会听信一面之词,我会自己调查。如果崔娘子此言不虚,楚某定负荆请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的好听,我才不信你”,九娘泼妇加身,指着他继续骂:“卢叔父没得罪你吧?他是录事参军事,现在生死未卜。射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你敢负荆请罪吗?”

刺客瞬间变脸,手握腰间砍柴刀,目光蕴含杀气。九娘吓得躲武康身后,典型的色厉内荏,武康也把心提到嗓子眼。片刻后,他松开刀柄,再次抱拳赔礼:“楚神客一言九鼎,绝不食言而肥,请崔娘子放心。一切后果我来承担,后会有期!”

几个闪身,楚神客消失不见。危机解除,武康长出口气,右手猛摁肩头,拿匕首斜着削断箭头,瞬间拔出长箭。额头青筋崩出,双手握拳咬牙切齿,承受阵阵剧痛。

等疼痛能忍受了,揩掉小崔泪水,温和道:“晴儿别哭了,皮外伤而已,帮我敷药好吗?”

小丫头哭哭啼啼,边解他衣服边抱怨:“差半寸就是脖子,要是射中脖子,还能活命吗?你个没良心的,想让我一辈子守寡,好狠的心,你咋这么傻啊”

絮絮叨叨胡言乱语,武康心灵遭受暴击,有这样安慰人的吗?衣服被扒开,伤口不断淌血,金疮药倒上去,又是钻心的疼。血很快止住,武康寻思着,回去用酒精好好清洗。

这时响起杂乱脚步,来了几十个手下,不良人、衙役、保镖都有。在九娘搀扶下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九娘直接发飙,冲几个头目破口大骂。她也不会骂人,翻来覆去就拿几句,责怪他们玩忽职守,刺客闯入都不知道。

众人不敢吱声,垂着脑袋挨训,武康也不敢插嘴,还是等她消气吧。七八分钟后,终于消停了,武康问姜大牛:“春耕大典结束了吗,没发生意外吧?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刺客?”

姜大牛赶紧回答:“大典已经结束,崔公等长官返城了,百姓也散去了,没意外发生。武公说的刺客,长什么样?我们一路搜查,没发现半个人影您的伤,不碍事吧?”

有衙役捡回横刀,武康接过归鞘,不由皱起眉头。楚神客确实有本事,众目睽睽之下溜之大吉,反侦察能力太强,一时起了爱才之心。斟酌片刻,问秀才:“回城的保镖回了吗?卢公情况如何?”

秀才怯怯看看九娘,讪讪回道:“听回来兄弟说,情况不太好,卢公依旧昏迷。华博士和武开父子,正忙着处理伤口。属下以为,卢公是无妄之灾,刺客冲您来的,要不增派人手保护您?”

武康摇摇头,轻拍他肩膀说:“能看出刺客意图,我很欣慰。不用加派人手,我和他只是误会,以后可高枕无忧。派人去我家,找小翠要酒精,送到卢公府上。另外”

看向生闷气崔小晴,轻握她葱白小手,吩咐秀才:“买些婢女,严格训练,确保她们忠诚,给九娘做贴身保镖。钱从公司账上出,如若不够,找我开口。”

秀才点头应诺,吩咐保镖送酒精。众手下噤若寒蝉,武康哭笑不得,凑小晴耳边说悄悄话。征得同意,看向众人说:“我被刺客所杀,九娘心情不好,说话有点冲,望诸位弟兄海涵,我向你们道歉。”

所有人懵逼,七嘴八舌连说不敢,特别是秀才,又惶恐又可笑,心说武帅什么都好,就是太惧内。怪不得训练女保镖,原来先给九娘子甜头,再商量道歉的事。

此举是收买人心,同时也为小晴善后,她是安保公司老板娘,训斥保镖天经地义。但不良卫、衙役是官府中人,她颐指气使不合适,虽然他们不敢表达不满,心里总会不舒服。

秀才继续说:“属下还是建议,增派人手保护。您上次诛杀的童文宝,探子传来秘报,是陈硕真左膀右臂,我担心那个贼婆,会派杀手暗算您。武帅,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武康不置可否,崔小晴直接发话,要求再增派八个。秀才赶紧应诺,垂着脑袋静等吩咐。武康又想到那件事,为了应对十月陈硕真叛乱,曾派安保公司保镖,勘察睦州、婺州地形,画地形图做沙盘,不知进展如何?

示意众人离开,只留秀才一个,毕竟私画地图有风险。待人群走远,秀才直接汇报:“回禀武帅,进展很顺利。只是您要求的山脉高度,着实不好测量。就是当地山民,也不知道山有多高,弟兄们束手无策。”

“大概高度就行,不用有了”,武康想到主意,微笑道:“确定山的高度,其实非常简单。在地面立根棍,测量棍影长度,与棍的长度相等那刻,量山的影子,就是山的高度。”

秀才目瞪口呆,武康呵呵笑道:“别考虑原理,照做就行。听好了,九月我和九娘成亲,希望你的贺礼,是两州的地形图和沙盘。另外,再次增派人手,监视陈硕真团伙,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报告。”

“属下得令”,秀才应诺,试探着问:“武帅有伤在身,要不”

“小晴咱回吧,去探望老卢”

第四十章 觊觎录事参军事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十五,下午时分。

婺州城南官道上,豪华马车徐徐而行,黑衣保镖守护前后。盛世安保总经理秀才,客串马夫挥舞马鞭,表情似笑非笑,脸色略微尴尬。车里俩祖宗,打上车就没消停,有这么上瘾吗,不怕咬破嘴皮吗?等回到家,俺也和秀娘试下!

车厢里,武康喘着粗气,甘拜下风。崔小晴脸色潮红,貌似想到什么,盯着他受伤肩膀,竟然噗嗤乐了。武康黑了脸,咬牙切齿抱怨:“诶诶崔小晴,没心没肺啊你,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

“说啥呢你,伤在你身,疼在我心”,九娘翻个白眼,神秘兮兮道:“二郎,我忽然想到,卢参军重伤,对咱们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如果运作好,又能升官啦。”

武康直接懵了,不带这样的,撇撇嘴郁闷道:“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老卢生死未卜,还是给我挡的枪,别幸灾乐祸哈!再说了,他是否重伤,和我升官有关系吗?”

“当然有了”,九娘兴致勃勃,给他分析科普:“地方官想升职,特别是本地官职,只要得两份荐书,朝廷基本顺水推舟。第一份,当地最高长官的;第二份,原职官员的。”

明白她意思啦,觊觎录事参军事呗,别说还真有可能。老卢当时遇刺,直接不省人事,羽箭入后心至少两寸。刺破心脏,因公殉职;刺不破,他近六十高龄,也得丢半条命,定不能继续任职。

见他若有所思,九娘趁热打铁:“耶耶的举荐书,肯定没问题,他要不给,我天天闹他。卢参军的有难度,他是范阳卢氏出身,耶耶顾虑两家关系,不会出面帮忙的。”

武康斟酌片刻,说道:“我和老卢交情匪浅,和卢三是狐朋狗友。咱家各种买卖,卢三都有股份,他家这大半年,跟着我发大财。小晴,有这两成关系,举荐书不难吧?”

“你懂什么?”,九娘点他脑门,恨铁不成钢:“你不了解世家的德行,个个贪得无厌,以前恩惠是以前,现在想要举荐书,还得让出利益。我得好好想想,什么能打动他。”

九娘沉吟思考,不住晃动脑袋,武康不禁一乐。录事参军事的职责,官方给的解释:分派吏员工作,检察六曹经办文书、簿籍;审阅案卷,摘由编目;对吏员文书的违制、失误加以纠正。

听起来没实权,实则权利大过天,当之无愧的二把手。是六曹参军顶头上司,负责监督、保举、弹劾他们。哪个参军犯错,拿小本本记上,哪个参军得罪我,小本本强行记上,然后向刺史、中央打小报告。

还有年终绩效考核,你的考试成绩,是上等或下等,我说的算。上等升官发财,下等回家养猪,总之一句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大唐地方行政机构,能上达天听的官员,只有刺史和录事参军事。能和中央直接对话,谁敢轻易得罪?然而实际上,没有哪个录事参军事,会傻到直接上书。官场第一大忌是什么?越级上报!一般都是刺史上书,顺便署它的名字。

婺州是中州,它是正八品上,比六曹参军高一级。俗话说的好,官大一级压死人,太多人穷毕生精力,也攒不够升级经验。武康有些底气不足,讪讪道:“我今年才十八,做录事参军事,会不会”

崔小晴捂他嘴,嘻嘻笑道:“甘罗十二拜相,他能做到,二郎如何不能?在人家看来,二郎文武双全,是天下最好的男儿。”

“得了吧,别撩我啦”,武康哭笑不得,郁闷道:“都是男人撩女人,怎么到咱家,世道就变了?年龄和资历,对仕途影响巨大。俗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劳。三十岁之前,不可能居五品以上,除非”

欲言又止,斟酌片刻,决定暂时保密:用陈硕真叛军血,染红身上官袍,登婺州刺史宝座计划。还是等成亲后,交代千年后灵魂之事吧,夫妻之间,坦诚相待的好。

九娘也不在意,继续冥思苦想,到底拿什么利益,换卢参军举荐书。这时马车停路边,秀才轻声汇报:“武帅,有粪车坏路上,挡住去路,经属下查探,并无异常。”

武康掀开车窗,伸头往前看,加高边、装冒尖的粪车,趴窝在路中央,看情形车轴被压断了。一老汉、俩青年,蹲路边愁眉苦脸,不住唉声叹气。

武康跳下车,把九娘抱下,走过去抱拳行礼,挂上笑脸说:“老丈有礼了,架车坏了?您这载太多了,一车抵别人两车,车轴肯定受不了。您是有什么急事,为啥装这么多?”

“郎君有所不知”,老汉父子起身还礼,唉声叹气:“武参军肥料厂的粪,不论斤卖论车卖,一车三十五文。都怪老朽糊涂,听二子馊主意,把架车加上高边,贪小便宜吃大亏了。”

九娘噗嗤乐了,武康也莞尔,当初整治婺州环境,建公厕、招募环卫工,挨家挨户倒马桶,送粪到城南肥料厂。大半年下来,竟攒了座小山。恰逢春耕佳节,处理积攒粪肥,每车三十文收,三十五文卖。

抬眼看向远方,一个车影都没,不禁有些失落,问老汉道:“买粪的不多吧,一辆车都没,厂里的粪还有多少?哦对了,老丈是直接买的,还是秋后算账?”

“直接买,秋后得多花五文”,老丈目透精明,狡黠道:“粪厂早被买空,我是提前预定的。本来找村正作保,秋后每车四十钱,但昨天三娘回来省亲,孝敬俺两百钱,便直接买了。武公仗义,既不管车加高边,还归还了契约。”

听到老汉夸赞,九娘眉开眼笑:“老丈说的对,放眼婺州官场,除了刺史崔公,武参军就是最好的官。”

老汉连连点头,武康心情不错,肥料厂生意兴隆,可喜可贺。看看豪华马车,和粪车轱辘差不多,决定再仗义一把。让秀才解开马,众保镖齐下手,取马车轱辘换給粪车。

父子三人连连道谢,不停的鞠躬。秀才安排工作,两人回公司牵马,两人守护马车,其余人随老汉回家。武康心忧老卢,翻身上马,拉九娘上来,共乘一骑回城。

看沿途农夫忙碌,嘴角露出笑容,后世种田生活,套路是一样的。赶牛车拉粪到田里,隔不远卸一堆,等犁地的时候,拿铁叉洒粪,端脸盘洒化肥,犁完地换耙车,耙平整再套耧车播种。大唐没化肥,流程大同小异。

离城门越来越近,行人越来越大,武康果断下马。这是大唐闷骚风俗,女人暗地找情郎,没人说什么。但大庭广众之下,必须保持淑女形象,牵小手都不行,会惹来非议的。

回到金华大道,先送小晴回家换男装,路过老卢家门口,发现停好几辆车。不好预感萦绕,下意识加快脚步,到刺史府抱小晴下马,在大门口等候。

不到一刻钟,她身穿儒袍来到,两人赶紧卢府。门房仆人通报,卢三亲自迎接,直接来到后院。医学博士华容、武开父子,都愁眉苦脸,武康心一沉,过去低声问:“卢公什么情况,伤口深不深,用酒精洗了吗,可有性命之虞?”

华容错愕片刻,回道:“回禀武参军,清洗过了,箭头也取出来,入体两寸有余。不过那是脏箭,下官担心伤会溃烂,卢参军恐怕凶多吉少!”

脏箭?武康眉头拧成疙瘩,很快明白过来。所谓脏箭,就是挖坑倒粪水,再放动物尸体,等尸体腐烂后,把箭头浸泡其中,浸泡十天左右。此间射入皮肉,大量细菌进入伤口,导致发炎化脓。

在这个时代,被这种箭射中,等死就行了。渐渐舒展眉心,看向武开父子,也是摇头叹气。小晴拉他袖子,小声提醒:“先去看看卢叔父吧,耶耶他们都在,别失了礼数。”

武康嗯了声,跟在卢三身后,迈步走进正屋。全体头颅都在,个个愁眉苦脸,主位上坐着中年妇女,无声掉眼泪,一豆蔻少女从旁伺候。崔义玄陪坐下首,脸色阴云密布。

老崔瞟武康两眼,干咳两声作介绍。妇人是老卢发妻,出身太原王氏,卢三的生身母亲。旁边小娘子,是卢三的六妹,也是老卢挂嘴边的六娘,确实雍容端庄,大家闺秀风范。至于卢三其他兄弟,都不在婺州。

双方见过礼,崔义玄站起身,环视众官员说道:“诸位都回吧,不要耽误公务,这里有老夫和变之照顾。三郎,送客人离开,再叫华博士、武开父子进来。变之,去看看你卢叔父。”

同僚纷纷起身,和主人家告辞,卢三送他们出门。六娘子款款过来,温婉躬身行礼,带武康去东边卧室。还没走到门口,就觉的腰间一疼,崔小晴貌似生气了,武康莫名其妙,发什么神经啊?

卧室燃着炭火,有浓郁酒精味儿,伤口用酒精处理过了,当下稍稍放心。老卢光膀子趴床上,缠满白色绷带,沁出一寸长血迹。情形很不乐观,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相当难看。

武康挺不是滋味儿,毕竟给自己挡枪,慢慢来到床前,看着苍白如纸的脸,良久轻叹口气。伸手盖被子,摸到柔软东西,是只葱白柔荑。

这就尴尬了,见六娘子面红耳赤,刚想开口道歉,崔小晴又发飙了,狠狠踩他脚指头。这时传来脚步声,无形间解救他,婢女过来禀报,老崔让他去正堂。

及时雨啊这是,赶紧小跑出去,正堂里除了卢家人,只有华容、武开父子。老崔表情严肃,直接下命令:“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必须保证远拉安然无恙,否则”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武开父子直接跪倒,华容脸苦成猪肝,好半晌怯懦道:“崔公容禀,不是下官推脱,被脏箭射中,哪怕太医院里的太医,也束手无策。下官才疏学浅,还请崔公责罚。”

卢母闻言又哭了,卢三悲伤不已,六娘子红了眼圈。老崔瞪眼发火,武开刚想圆场,被眼刀瞪回去。遏制伤口感染,最好的是青霉素,可大唐没得卖。华容说的对,别说太医,华佗在世也没辙。

老崔开启喷子模式,压低声音喷武康:“春耕大典你出什么风头,显着你了是吧?不是你瞎显摆,怀远也不会过去搭讪,更不会遭无妄之灾。此事因你而起,担起责任吧,要是解决不了,老夫摘你帽子。”

又来这一套,动不动摘帽子,就不能换套说辞?武康很无奈,心说老卢为我挡枪,我责无旁贷,肯定绞尽脑汁想办法。然而无计可施,根本找不到青霉

忽然间,大脑一片清明,貌似青霉素,是从青霉菌中提取,青霉菌很普遍呀。想到这猛抬头,吓众人一跳,卢三见到熟悉眼神,登时喜出望外,抓住他手腕急切道:“二郎有办法了?每次这个眼神,就代表有办法,你快说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成为焦点。卢母眼含殷勤,三个郎中不可置信,老崔脸沉如水。六娘子紧张绞着手,水汪汪大眼满是哀求。九娘往他身边靠,警惕盯着六娘子,护食母鸡似的。

沉思片刻,武康开口道:“华佗的《伤寒论》中,有这么个故事:做衣服的裁缝,经常被刀剪割伤,伤口可能化脓溃烂,导致丢掉性命,这是细菌感染引起的。”

“后来他们发现,生长在糨糊上的绿毛,涂抹伤口上,就不会感染化脓。绿毛叫青霉菌,里面有青霉素,可以杀死细菌。没了细菌,伤口不会感染”,一口气说完,见众人脸色怪异,不禁挠头,难道说错了?

老崔脸黑成锅底,两步来到近前,扬起巴掌要揍。吓的他缩脖子,抬胳膊护脑袋。巴掌没落下,老崔吹胡子瞪眼,声音近乎低吼:“不学无术的东西,那是《伤寒杂病论》,不是《伤寒论》,也不是华佗,是张仲景写的!”

这就尴尬了,武康老脸一红,讪讪赔着笑。这时,老武开一声惊呼,躬身施礼道:“崔公恕罪,《伤寒杂病论》确有记载。奴在夔州时,当地的裁缝,也这样处理伤口,化脓的确实罕见。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啊”,卢三急不可耐,咬着牙质问,五官异常狰狞。武开胆子下,吓的说不出话,武元扑通跪倒,苦苦哀求:“郎君息怒,耶耶年迈,请郎君恕罪。”

卢三意识到有点过,毕竟不是自家奴婢,松开武开看向武康,抱歉道:“愚兄忧心耶耶,一时冲动失态,还望二郎担待。”

奴婢没人权啊,武康微笑摇头,冲武开使眼色。

老郎中静下心,怯懦道:“我家郎君说的对,绿毛能防治化脓。只是有意外情况,奴在夔州行医数十年,遇到过四次。有裁缝涂青霉菌,两个时辰内,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脸色苍白,屎尿全出,很快死于非命。”

现场再次寂静,众人脸色各异。武康无奈摇头,这是青霉素过敏,如果在后世,可以用针筒做皮下试验。村医古大姐说,每次输青霉素前,都要做试验。哪怕上午输完液,下午再输也得做试验,过敏会死人的!

众人目光再次聚焦,武康苦笑连连,实话实说道:“这种症状,是青霉素过敏性休克,会死人的。不过过敏几率低,概率大概万人中十人过敏。卢叔父是否过敏,我没办法检测,只能祈祷老天保佑。卢伯母、三郎,你们拿主意吧。”

情况很明了,不要青霉菌,老卢必死无疑;用了青霉菌,有很大概率活命。然而人命观天,身为当事人,肯定奢望更好的办法。

一直沉默半刻钟,卢母终于说话:“奴只是妇道人家,哪有什么主意?三郎,你的兄长都不在,你决定吧。”

卢三很纠结,半天不开口,最后看向崔义玄,满脸哀求之色。老崔叹息,淡淡说道:“既如此,老夫越俎代庖。如果不尝试,怀远必死。变之刚才说,万中只有十人过敏,如果怀远就怪他命不好!”

话说到这份上,卢三犹豫不决,毕竟是亲爹,不慎重不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生死有命,死马当活马医呗,纠结啥啊?他干咳两声,提醒卢三说:“尽快拿主意,耽误越久,细菌感染越深,青霉菌效果越差。真到化脓时,就是大罗金仙,照样回天乏术。”

卢三看向武康,良久恳求道:“刚才武郎中说,如果过敏,会在两时辰内病变。二郎知道青霉素过敏,想必有应对之策,愚兄求你留下帮忙,行吗?”

武康深感无奈,我哪知道过敏急救?不过老卢为自己挡枪,于情于理,都得留下来照顾。想到这,硬着头皮答应,就当给卢家人心里安慰吧。

卢家感激涕零,卢三立刻吩咐下人,满城寻裁缝,收刮青霉菌

第四十一章 野战军医培训策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十五,傍晚时分。

卢三最终还是同意,用浆糊上的绿毛,处理脏箭留下的伤口。至于青霉菌有无效果,老卢会不会过敏,伤口会不会感染,武康心里没谱。用酒精再次清醒,敷精挑细选青霉菌,听天由命吧。

老崔和崔小晴回府,武康留下帮忙,卧室里气氛沉重,卢母跪佛像前,拨弄手里念珠,嘴里振振有词,虔诚祷告菩萨保佑。六娘子安静站旁边,卢三眉头紧锁,不时向病床张望。

沙漏下沙不断流淌,直到两更天,所有人长舒口气。武开犹如劫后余生,抹把额头冷汗,心有余悸道:“郎君容禀,已经两个时辰,卢公呼吸平稳,脉搏有力,没过敏症状,您看”

武康回过神,看向武元和华容,见他们也点头,转身对卢三说:“卢公福泽深厚,不过敏青霉素,冯娘子准备妥当了吧,让她进来缝合。”

卢家人松口气,卢母红着眼圈,双手合十不断感谢菩萨。武康有些郁闷,是我帮的大忙,刚菩萨毛事儿?

卢三如释重负,投以感激目光,快速离开卧室。缝合伤口的冯娘子,就是南城冯记寿材店,老冯掌柜的媳妇儿。这少妇心很大,当日文若殉职,就是她缝的伤口。

卧室门打开,冯娘子端竹筐进来,向众人行礼,然后作术前准备。戴的白手套,由武康设计,卢府婢女赶制,放酒精里浸泡。特制的钩针,结实的棉线,绷带等,全部浸泡消毒。

老卢身份特殊,他不敢掉以轻心,最大限度消毒,如果依旧感染,那无话可说。众人注目中,冯娘子有条不紊,动作娴熟且一丝不苟。幸亏老家伙昏迷,感觉不到疼,武康寻思着,等拆线时,过来看他笑话,嘿嘿

漂亮的蜈蚣爬上背,伤口缝合完毕,再用酒精清洗,大功告成。仨郎中瞠目结舌,华博士下意识伸手,被武康喝止。卢三取钱袋,看体积至少五百文,塞冯娘子手里,制止她推脱,作出请的手势。

看着憔悴的卢母,武康恭敬笑道:“叔父情况稳定,已经脱离危险期,只是年纪大了,可能苏醒较晚。伯母劳碌一天,回去休息吧,我和郎中守着,等叔父醒来,马上通知伯母。”

卢母知道帮不上忙,反而耽误诊治,纠结片刻皱眉点头,六娘子搀着她离开。卢三吩咐仆人门外伺候,送来夜宵茶水,尽量安排周全,嘱咐众人几句,也回去休息了。

等卢三离开,感觉肩膀阵痛,终于意思到,自己也是伤员啊。转身见华容的期待,武开父子的欲言又止,呵呵笑道:“先帮我处理箭伤,我给你们讲讲,如何最大限度预防,细菌感染导致的伤口发炎。”

不理会他们的激动,武康脱去绯袍,露出精壮胸膛。快快结实肌肉,气死妇人两胸肌,井然有序八腹肌。全部业余时间,花在健美与练武,效果相当不错。

绷带黏伤口上,武元小心拆解,生怕带动伤口。然越小心越出差错,武康认为长痛不如短痛,伸手一把扯掉绷带。伤口淌血,武元赶紧擦拭,绷带蘸酒精清洗,仿佛万蚁噬骨,蜇的他直皱眉头。

清理完上金疮药,等止住血,武康让伤口透气,阻止武元包扎。示意三人就坐,言归正传:“今天和诸位说,伤口发炎化脓,是细菌感染引起。细菌,可以理解为肉眼看不见的毒虫。”

注视三人严肃道:“现在的医疗条件,伤口发炎化脓,就是宣判患者死刑。上至朝廷御医,下到游方郎中,都束手无策。咱们今天的谈话,将发起医学界革命,你们将青史留名。”

三郎中脸色潮红,都作洗耳恭听状。节目效果很满意,武康刚想接着忽悠,听到房门打开,传来女子短促惊呼。卢六娘站门口,端铜盆背对他们,紧张兮兮的样子。

武康莫名其妙,害啥羞啊妹子,眨眨眼说:“六娘放下盆去休息吧,这里我们照顾咱接着说,预防伤口化脓,应该从源头下手,伤口细菌就是源头。”

这位谈兴很浓,一时间忘记,正光着膀子嘞。六娘子依旧背着身,也不放盆也不动作,木头人似的。仨大夫不好开口,索性装没看见,聚精会神倾听未知医术。

武康收刮脑海,娓娓道来:“要杀死细菌,最常见的是医用酒精。所谓医用酒精,是高度数烈酒,浓度在就是我现在调配的,可以杀部分感染菌。但并非万无一失,只有青霉素,才能百分百杀菌。”

感到左肩异样,见六娘子低着头,正拿绷带包扎伤口。武康微笑道谢,抬胳膊配合,继续话题:“我们不能提取青霉素,只能用青霉菌代替,然就算青霉菌,也存在过敏威胁。我建议,不到万不得已,慎用青霉菌。”

“接下来是伤口缝合”,武康斟酌片刻,继续讲:“在我看来,皮肤就是衣服,破了也能缝补。伤口缝合后,伤口皮肉不暴露,不仅愈合快速,细菌也进不来,大幅降低感染可能。等伤口愈合,把线拆除就行。”

说到这想起麻醉散,貌似后世失传了,盯着三人道:“缝合、拆线时非常疼,如果有麻醉散,能大幅减轻疼痛。据说《后汉书华佗传》中,记载麻醉散配方,请问诸位是否属实,你们可有华佗配方?”

三人脸色落寞,不约而同叹息,华博士回道:“华佗神医因故被杀,配方就失传了,《后汉书》没记载。不瞒武参军,下官为寻配方,曾四处收集史料,最终一无所获。”

老武也唉声叹气“华博士所言甚是,奴穷毕生之力,也没找到上古秘方。不过奴以为,酒精可替代麻醉散,人喝醉酒没了知觉,感觉不到疼痛。”

不是办法的办法,武康不置可否,觉的不现实,酒精相当金贵,哪能当酒喝?广大伤员同志们,受点皮肉之苦吧。不再纠结麻醉散,正要继续讨论,感觉胳膊温暖。

偏头看去,是葱白的小手。光顾说话了,绷带都包好了,自己仍抬着胳膊,二傻子似的。这就尴尬了,再次道谢,继续谈话化解尴尬,“华博士,明天去我家,把那十几坛酒精带走,然后你们三个”

深思熟虑一番,正襟危坐吩咐华容:“召集婺州城全部医者,五天后花满楼,召开培训大会。你们仨做讲师,传授伤口缝合、酒精消毒、青霉菌消毒等知识。这是本官政令,所以医者必须参加,明白吗?”

三人面露惊愕,赶紧起身应诺,重新落座。老武开纠结片刻,压低声音提醒:“请郎君三思,奴奴今日所闻,之前闻所未闻。这是武家秘术,能作为传家秘方,不能轻易示人啊。”

武康摆手打断,我又不是大夫,藏什么拙啊?根本目的是培训军医,等十月战局起,召集全部郎中入后勤,挽救伤兵性命。

沙场拼杀的军士,直接战死很少,大半死在伤兵营,死于细菌感染,伤兵重回战场,就是经验老兵。部队战斗力是否强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百战老兵数量。

再者说来,这是天大政绩,战后统计死亡率,如果效果喜人,汇总数据上书朝廷。同时进献酒精、伤口缝合等秘术,如此平叛之功,加后勤之功,刺史宝座唾手可得。

意淫完毕,开始装逼:“藏拙要不得,学术只有推广,才能造福百姓。敝帚自珍,教徒留一招等陋习,导致太多秘方失传?每念及此,痛心疾首啊。本官不想这样,你们公开授课吧,此事有劳华博士。”

“承蒙武参军看重,下官定竭尽所能”,华容抱拳行礼,想了想说道:“下官建议,卢公痊愈以后,再召开医者大会。届时邀请卢公出席,讲述痊愈经过,更加有说服力。”

老华挺有头脑嘛,真实存在的病例,比天花乱坠的言语,更具有说服力。老卢是婺州二把手,亲自现身说法,确实事半功倍。武康非常满意,示意他落座,点赞道:“此法甚好,我尽量说服卢公,还有一点”

“青霉菌不仅生在浆糊上,发霉炊饼、腐烂瓜果都可以,要大量收集储备”,看向武元,慎重吩咐:“本官回去,和如烟打招呼,如果需要钱财,直接找她要。”

父子俩应诺,武康揉揉下巴,接过六娘递来茶水。道过谢仰头一饮而尽,看向旁边沙漏,差不多三更天了,起身吩咐他们:“天色已晚,都去休息吧,今晚我守夜。”

走向病榻前,坐高脚凳上,发现老卢有了血色,呼吸更平稳。此乃好兆头,不禁勾出微笑。不知过多久,肩头传来暖意,是毛皮大氅。武康正要道谢,六娘轻声说:“天气冷,武参军当心着凉。”

“多谢六娘光顾说话,忘穿衣服啦。”,尴尬挠挠头,去拿椅上衣服。卧室燃着火盆很暖和,就是空气不太好。手忙脚乱穿衣,完事儿往身上看,又是大写尴尬。

平时的起居,都是如烟照顾,他还真不会穿衣服。耳濡目染之下,记得大概流程,本来威严的绯袍,愣是穿成乞丐装。这要被老崔瞧见,非大耳刮子抽过来,抽你个生活不能自理,太给穿越前辈丢脸啦。

六娘子轻叹息,帮他正衣冠,武康满脸尬笑,配合着平伸双臂。很快发现不对劲,六娘是老卢闺女,不是自己婢女,画面有点小暧昧呦。六娘也意识到,耳根有些红,却没停下动作。

尴尬从来不单行,更大的尴尬来了,余光无意瞟到,病床老卢睁开了眼,正皱眉看着她俩,惊愕的目光,夹杂着怒火。武康脑袋嗡鸣,自己衣冠不整,六娘脸色绯红,误会有点大啊。

“老卢听我解释”,情急之下转身,又听一声惊呼。正梳理腰带的六娘,猝不及防之下,摔砸向床檐。这要砸上去,非破相不可,武康想也没想,双臂抱出暖玉满怀。

跳进黄河洗不清啦,脑门冷汗滑落,焦急解释:“叔父切莫动怒,不是您想的那样,咱有话好说,可千万别拿刀啊。我今天受了伤,刚处理伤口,六娘帮我正衣冠。我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您老千万别误会!”

老卢斜着眼似笑非笑,满脸的不信任。头皮发麻的武康,感觉怀中挣扎,瞬间生无可恋。光顾着解释,人还在怀里抱着嘞,抱着人家闺女说纯洁,哄二傻子呢?

赶紧松手,懒得再解释,身正不怕影子斜,死猪不怕开水烫。脸红成猴屁股的六娘,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直接跑了出去。

见老卢要起身,赶紧殷勤服侍,扶他做床檐。跑门口端铜盆盆,提炭火盆上水壶,倒热水拧毛巾,殷勤给他擦脸。老卢瞟他两眼,再冷哼两声,心安理得享受。

毛巾放盆中,很狗腿来到床边,想继续解释,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卢母、卢三和一群丫鬟,一窝蜂涌进,卢三喜形于色,卢母直接哭了,跑过来问候:“夫君醒了,佛祖保佑,谢天谢地”

激动的语无伦次,卢三也嘘寒问暖,老卢虽然虚弱,精神头却不错。武康觉的一个外人,杵在这不合适,悄悄挪步欲溜之大吉。背后马上响起干咳,浓浓警告意味儿,无奈停下脚步,挂谄媚转身。

老卢再干咳两声,中气不足道:“莹娘无需担忧,除了疼痛难忍,并无其他大碍,腹中有些饿,让下人煮米粥把。六娘、三郎留下来,其他人都出去。”

温暖的卧室,只剩老卢一家,武康觉的冷飕飕,后脖颈再淌冷汗。老卢示意他坐床边,刚要开口说句,又捂胸不住干咳。卢三赶紧轻拍后背,六娘送来茶水,鸡飞狗跳的。

咳声停,老卢哎哎两声,看向武康说:“刚才你们谈话时,老夫恢复意识,只是眼皮重睁不开。二郎告诉叔父,刺客抓到了吗,因何暗算老夫,是冲着老夫来的吗?”

武康不禁苦笑,老狐狸明白的狠,知道自己躺枪啦。被敲竹杠在所难免啊,您老想怎么拿捏,尽管出招吧。讪笑着摇摇头,既不开口辩解,也不装傻充愣,姿态放到很低。

老卢很满意,艰难扯出笑意,有气无力道:“老夫今年五十八,做了十二年录事参军事,此次意外受伤,无法继续任职,索性递上辞呈,在家安享晚年罢了。”

武康笑道:“叔父壮的像头牛,可别说丧气话,再干十年没问题。叔父放心,我一定请最好郎中,找最好药材。另外伤你的刺客,崔公已下通缉令,就是掘地三尺,我也得把他挖出来。”

“这不重要咳咳”,剧烈咳嗽,卢三想劝休息,被摆手制止。老卢看向武康,继续道:“过些时日,老夫写辞呈。二郎对卢家的照顾,叔父铭记在心,按理说该举荐你,只是”

肉戏来了,武康脸挂温和,静等下文。老卢也不急,东拉西扯:“老夫出身范阳卢氏,表白光鲜,实则艰辛。老夫这脉是旁枝,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能得的家族资源太少。所以老夫,必须给三郎他们谋后路!”

话说的很坚决,武康不置可否,赔着笑说:“我视您给为长辈,也感激您的照顾,有什么吩咐,叔父直说就行。倘若力所能及,武康决不推辞。”

“有这话就好”,老卢欣慰道:“得不到家族资源,必须自寻门路。前些天听三郎说,高粱酒酿成了?本想让三郎带两斤尝尝,这一伤没机会了。”

意思很明显,想要酒股份呗!年三十那天,高粱酒才酿成功,老卢鼻子挺灵嘛。之于高粱酒的股份,武康想攥自己手里,将来有大用处。然而举荐书也很重要,深思熟虑良久,决定妥协放血。

整理思路,开口笑道:“叔父见外啦,尝自家酒,机会大大的有。三郎和我交情深,合作也愉快,我决定让出半成,不知叔父意下如何?”

老卢还没开口,卢三不乐意了,撇着嘴抱怨:“我说二郎,咱可是老交情,才半成股份,还不够塞牙缝的,其他兄弟我不管,我至少两成!”

武康有些懵,狮子大开口啊,也不怕撑着?毫不夸张的说,冰莊、孵化中心等所有买卖,加起来也没高粱酒重要。从古到今,酒都是暴利奢侈品,宁愿让所有产业,也不愿让半成酒股。

其中利害关系,老卢心知肚明,瞥了眼面红耳赤女儿,脸挂威胁说:“五姓七望家教严,五姓女不是乡野妇人,视名节大过天。老夫最疼六娘,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二郎以为然否?”

然否个屁,糟老头子坏滴狠,刚才只是误会。为了要股份,拿六娘做文章,赤裸裸的威胁啊。股份你要不多给,俺就去告发,看老崔抽死你丫的。

到这地步只能认栽,愤愤伸出手指:“一成股份,不能再多了!”

老卢捋着胡子,艰难扯出笑容:“二郎年轻有为,录事参军事之职,老夫窃以为,完全可胜任!”

第四十二章 打完被告打原告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春耕大典上,枯荣山腰中,武康遭楚神客袭击,为崔小晴挡枪。所幸伤口没发炎,经半个多月修养,结疤痊愈。倒霉蛋老卢也安然无恙,只是状态大不如从前。

武康用一成高粱酒股份,换卢老狐狸举荐书。正月十六那天,崔义玄上书朝廷,两份举荐书,连同老卢辞职报告,二百里加急送往长安。辞职理由很有意思:骤发恶病。

半个月时间过去,估摸着到长安了,先经吏部大佬审核,最后李就总裁拍板。如果万事顺利,再等半个月,升任婺州录事参军事。

按后世风俗,二月二龙抬头,剃毛头禁针线,这天理发交好运。早晨起床,武康兴冲冲坐梳妆台,要求如烟理发。哪知把她吓哭了,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头发大不孝

搞的武康一肚子气,按你这说法,脱发症患者怎么活?秃子还不得都砍了?气的他早饭都没吃,直接来司士衙门,找魏参军销假。回司法衙门,召苏军师、不良帅、衙卫班头当出气筒,劈头盖脸训斥。

训斥完才知道,大唐没龙抬头节日,诸手下这顿骂挨的冤。为了补偿他们,也为排解郁闷,决定下乡村视察工作。

狗头军师老苏,不良帅姜大牛,衙卫班头程九莲,盛世安保总经理秀才,四大头目伴左右。后跟不良人十个,站班衙役十人个,保镖十六人个,浩浩荡荡出北城门。

四大狗腿频频交换眼色,全都一头雾水,咱大佬到底咋啦?不会是在九娘子那受气,拿咱们几个当出气筒吧?越想越觉得可能,四大头目互相对视,更加小心翼翼伺候。

武康沉默不语,查看四周环境,再过八个月,这里将成为战场。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犬吠声,嘈杂的人声,依稀的哭泣声。抬眼望过去,前方百十米外,村口围着大群人。

秀才挥手,保镖全员出动,很快带来消息:村庄名叫柳林村,城里某赌坊伙计,找村民许二壮索赌债。许二壮没钱,便强拉他家小娘子抵债,他媳妇嚎啕大哭。

武康登时乐了,出气筒找到啦,能排解郁闷啦。当即一声令下,狗腿子全部出动,控制局面摆开阵势,将一干人等带过来。俩身穿麻衣赌坊伙计,横挑鼻子竖挑眼,见官都不行礼,比秃尾巴狗还横。

白发老叟村正,行完礼站左侧。鼻青脸肿许二壮,麻杆儿似的,脸上还有天花麻子。反观他媳妇许娘子,脸盘儿标志,胸襟宽阔,身材婀娜这不一朵鲜花,插在狗屎上吗?

许娘子抱着八岁女儿,哭的梨花带雨。老村正汇报:“武参军容禀,许二壮好赌,半月前在金钩赌坊,欠十贯赌债。赌坊过来收账,这孩子没钱,被毒打一顿。他们抢琴娘嫁妆,还要拉小娘子抵债,求武参军做主。”

“诶诶老家伙,咋颠倒黑白啊?”,伙计甲梗着脖子,指点村正威胁:“敢污蔑杜爷,打断你狗腿。再说了,欠债还钱,没钱卖身抵债,天经地义呀。”

村正貌似很怕他,缩脑袋闭嘴不言,伙计乙摇旗呐喊,也叫嚣着收拾村正。武康心下暗喜,抢嫁妆抢的好啊,送上门的借口,岂有不要之礼?

地头蛇老苏,了解金钩赌坊,见大佬发飙,立刻凑过来劝,哪知收到眼刀,讪讪闭上嘴。不良人递来欠条,武康打开仔细阅读,欠款十贯今日还钱,借贷双方画押,完全合乎法律。

合欠条递给老苏,吩咐姜大牛取嫁妆。俩伙计横的狠,口口声声婺州杜家,张口闭口杜大少。大牛脾气上来了,一耳光抡过去,将伙计甲揍的转三圈,夺过金钗上缴。

武康把玩金钗,递给程九莲,废话不多说,直接上纲上线:“《永徽律》之《杂律》第十一条,负债强牵擎畜产,曰:负债不告官司,而强抢财物,过本契者,坐脏论。金钗价值十一贯,苏军师,给他们翻译。”

全员懵逼中,这哪是金钗啊?分明铜钗刷金粉,一贯大钱都不值。武大佬什么意思,兔子头上的虱子,摆明整治杜家恶仆。

老苏迈四方步,煞有介事道:“你们听好了,许家欠你家债,想摘东西抵债,不是不可以!但必须报备官府,官府出面估价,官府现场执法。不报备私下强摘,摘取财物的价值,超过债契金额,按坐赃罪论。”

吃瓜群众小声议论,武康照本宣科:“《永徽律》之《杂律》第一条,坐赃致罪曰:坐赃致罪者,一尺笞二十,一匹加一等,十匹徒一年,十匹加一等,罪止徒三年。”

老苏翻译:“犯坐赃罪,得财超过尺绢,笞刑二十鞭;超匹绢,罪加一等;超十匹,徒刑一年;每增加十匹,罪加一等,直至三年徒刑。许家欠债十贯,金钗十一贯,差价超过匹绢,判笞刑三十。诸衙役,去衣执行!”

衙役一拥而上,摁倒俩恶仆,扒开上面衣服。狗腿甲求饶,狗腿乙叫嚣:“我们是金钩赌坊的,是杜大少奴婢。打狗还得看主人,武参军开啊,我家郎君不过放过你,啊呀!”

噼里啪啦马尾鞭,一鞭一红印,很快皮开肉绽。武康嘴角勾笑,郁闷排出一层。金钩赌坊什么玩意儿,比银钩赌坊牛?杜大少什么东西,比杜月笙牛?

三十鞭抽完,俩狗腿哀嚎呻吟,武康呵呵两声,继续排解郁闷:“《永徽律》之《杂律》第十二条,以良人为奴婢质债,曰:以良人为奴婢,用质债者,各减自相卖罪三等。许家被强,不以此罪论;尔等非主谋,以笞刑三论。”

老苏翻译:“把良人当奴婢抵债,双方皆流两千里。减三等者,即获徒刑两年。许家被强迫,非自愿抵债,可以免罪。你们俩个奴婢,不是主谋,赏笞刑三十。诸衙役,继续执行。”

小皮鞭再挥,哀嚎再起。半月来积攒的郁闷,又排解一成。俩不开眼奴婢,沦为可怜出气筒,六十鞭下去,直接昏死。三个衙役抬着,扔到路边沟里,自生自灭吧。

吃瓜群众高潮,歌功颂德点赞,武参军好官啊。许二壮磕头,许娘子道谢,小娘子眼含崇拜。

武康不置可否,继续排解郁闷:“《永徽律》之《杂律》第十条,负债违契不偿,曰:诸负债违契不偿,一匹以上,违二十日笞二十,二十日加一等,罪止六十杖。三十匹加二等,百匹又加三等,各令备偿。”

老苏懵了,片刻后继续翻译:“欠债不还者,超过一匹绢以上,过约定时间二十日,判笞刑二十。以后每过二十日,罪加一等。许二壮欠十贯,超过二十日,获笞刑二十。诸衙役,去衣执行。”

这一翻译,吃瓜群众懵了,许家人瞠目结舌,当官的什么毛病?打完被告打原告呀!许二壮直接瘫倒,许家母女哇的哭了。衙役一拥而上,摁倒许二壮扒上衣,皮鞭噼里啪啦。

几乎眨眼功夫,许二壮呶呶直叫,许娘子苦苦哀求:“别打了,你们别打他武参军开恩。奴奴求你,他身体不好,别再打啦。我加只欠赌坊一贯,驴打滚到十贯的,武公开恩啊!”

武康嗤之以鼻,不禁暗暗吐槽:这种渣男赌徒,值得你掉眼泪?高利贷什么的,不会成为呈堂证供,我只按白纸黑字欠条来。你这倒霉娘们儿,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男人因为赌博,差点害了自己闺女,不收拾能长记性?

本官为你好,顺便排解第三成郁闷。武康翻白眼,仰头魂游天外。唐朝对于老赖,那是相当狠,按欠债数量、逾期多少量刑。所欠钱物折合绢布,按照现在的物价,一匹绢五百文。

分三个档次,超过两贯为下等;超过六十贯为中等;超过二百贯为上等。逾期首个二十天,下等抽二十鞭;中等抽四十鞭;上等不抽皮鞭,直接赏你七十大板。往后每逾期二十天,罪加一等。

这里还有界限,下等的极限是六十大板。中等、上等不按二十天循环,以一百天为极限。超过一百天,中等赏八十大板,上等赏有期徒刑一年。

过了极限还不还债,那更好办,咱们从头开始。只要不还债,给你整无限循环套餐,打不死你丫的?相比后世老赖的潇洒滋润,唐朝的相当苦逼,哪怕倾家荡产,甚至卖儿卖女,也得把外债还清。

啪啪声停止,武康灵魂归壳,把金钗还给许娘子。吃瓜群众沉默,许娘子眼泪汪汪,小娘子眼里没了崇拜,噘嘴瞪眼落豆豆。手下狗腿子们,也都缩着脑袋,大佬这是各打五十大板啊。唯独老村正,瞪着许二壮,恨铁不成钢。

许二壮眼泪直流,武康淡淡道:“这二十鞭,明着处罚欠债不还,实际鞭策你戒赌。多少美满家庭,只因沾上‘赌’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许二壮啊,要理解本官一片苦心,以后还赌吗?”

“不赌啦,不赌啦,再也不赌啦”,许二壮扯着嗓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发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武康不置可否,正想教训几句,老村正跳了出来。

啐许二牛两口,吹胡子瞪眼道:“武参军容禀,他就是烂赌鬼,不能信他的话。田舍奴为了赌钱,家里东西卖光,上个月被收赌债,他竟然拿清娘抵债。清娘以死相逼,那帮人没得逞,求武公做主。”

武康真乐了,赌癌晚期啊你,拿媳妇抵债,还能再渣点吗?本来看你媳妇面子,不想你继续当出气筒啥也别说了,癌症晚期得下猛药,继续进行吧。

嗤笑两声沉下脸,排解第四成郁闷:“《永徽律》之《杂律》第十四条,博戏赌财物,曰:诸博戏赌财物者,各杖一百。”

老苏高声翻译道:“凡事参与赌博的人,无论输赢,各判杖刑一百。许二壮屡教不改,不要怪武参军,怪国法无情吧。诸位衙役,不必去衣服,执行杖刑。”

现场炸开锅,老村正吓坏了,没想到这么严重啊!一百大板下去,不死也得丢半条命。衙役一拥而上,两条水火棍夹脖子,两条打屁屁,一人数杖数。

杀猪般的哀嚎,清娘子再也受不了,哭求着冲过来。不良人横刀出鞘,迈步去拦截,看到大佬摆手,停住脚步警戒。许娘子跑过来,跪倒苦苦哀求。

武康不为所动,板子依旧继续,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赌博金额五匹以下,无论输赢各打一百大板,超过五匹绢,要判有期徒刑一年。你家夫君绝对够得着徒刑,知足吧啊!

执法突发变故,小娘子突然疯了,竟趴在许二壮身上。衙役大惊失色,赶紧收水火棍,看向大佬征求意见。清娘见夫君昏厥,也豁出去了,抱武康大腿哀求。

有点舒服咳咳,武康抬起头,摆手制止行刑。村正扑通跪倒,老泪纵横:“武公开恩,要是把田舍奴打死,清娘和小娘子该怎么活啊?武公开恩”

吃瓜群众纷纷求情,毕竟一个村的,哪能眼睁睁不管?

武康低头看,瓜子脸布满哀求,片刻头轻叹息,环视四周说道:“诸位乡朋,非是本官心狠,国法不容情啊!然事有例外,古有缇萦救父,汉文帝感其孝心,废除肉刑。小娘子舍身救父,本官亦感动,故免剩余刑杖。”

此言一出,收到村民膜拜,老村正甚至感激涕零。节目效果不错,武康接过欠条,低头和许娘子说:“欠条我留着,倘若你的夫君,一年之内戒赌瘾,你去金华大道本官府邸,取回欠条。”

话音落,气氛瞬间怪异,许娘子错愕,瓜子脸突然红了,扭捏的低下头。武康有些懵,什么情况?抬头看人群,群众脸色也怪。目光扫众狗腿,凡触及他目光者,皆低头避开。

闹哪样啊?武康黑了脸,目光聚焦秀才。秀才感受杀气,讪讪抬头,硬着头皮过来,轻声耳语道:“让娘子去家里,是暗示那种意思。那个武帅要是信得过,我来安排。咱公司邻居赵老丈,院子正出租嘞,我先把娘子安排那”

感觉更重的杀气,秀才果断闭嘴,老苏也过来耳语:“明公赶紧补救啊,大庭广众勾搭良家要是传出去,后果很严重。九娘子要是知道,又得去您家闹,明公请三思。”

三思个屁,我是那种意思吗?武康脸黑成锅底,想起几天前那场闹剧,脑门儿直冒冷汗。本来在家养伤,卢六娘突然求见,说是奉老卢吩咐,送来百年党参,感谢救命之恩来着。

党参又称上党人参,功效比人参还好,明朝时期被挖绝种了。武康欣然接受,让如烟去熬参汤,在客厅与六娘闲谈。熬好后准备喝,刚放倒嘴巴,崔小晴过来了,也拿着百年党参。

这下乐子大了,崔小晴开启拆家模式,闹的鸡犬不宁。党参汤被打翻,崔小晴拿来那支,被她直接丢井里,暴殄天物有木有。闹到最后,家里遭贼似的,瓶瓶罐罐碎满地。卢六娘哭着跑了,崔小晴气呼呼走了,现在还冷战嘞。

武康觉的很冤,这吃的哪门子醋?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这张大众脸真不帅,棱角分明而已,还带着戾气杀气。怎么就招六娘喜欢了,那些大家闺秀们,不都喜欢书生小鲜肉吗?

老孙见他发呆,赶紧冲人群行礼,笑着打圆场:“诸位不要误会,武公祖籍睦州,风俗和婺州不一样。武公来婺州不到一年,也不了解风俗,更不了解那些狗屁倒灶,无心之失还望海涵。”

武康也回过神,看了看已经起身,三尺外垂首的许娘子,尴尬干笑道歉:“我确实是睦州人,失礼之处,清娘子海涵。那个欠条放州衙,刚才的话有效,到时你去衙门取。”

“奴奴省的”,许娘子转身就走。

武康叫住她,在老百姓面前,必须作秀啊。取下腰间钱袋,估摸五百文,走到她身前说:“本官处罚你夫君,依据《永徽律》,不要记恨。这钱是我私人赞助,给你夫君治伤抓药,不许和我推迟。”

“奴奴谢武公”,许娘子握着钱袋,跑到许二壮身边,受惊兔子似的,和女儿一起给夫君穿衣袍。

武康继续黑脸,刚排出的三成郁闷,全都回来啦。这哪行啊,必须找新的出气筒,干咳两声呵斥手下:“都抬起头!那俩杜府狗腿子,见到本官还那么嚣张,后台很大吧?”

狗腿子纷纷点头,老苏过来耳语,再次被制止。武康环顾四周,话语抑扬顿挫:“后台再大,能大过永徽律?金钩赌坊害人不浅,是婺州毒瘤,本官身为司法参军事,岂能容忍?”

一声令下:不管金钩赌坊后台多高,必须依法取缔。姜大牛、程九莲,回城召集司法三卫,火速展开清扫行动!

第四十三章 清扫赌坊进行时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初二,午时三刻。

大唐实行坊市制度,居民区和集市分开,居民区不许开店,集市不许有住家户。然而赌坊这特殊行业,就藏在居民区,赌博是犯罪行为,赌坊见不得光。

永徽律关于赌博,说起来很搞笑,有一种合法的项目,就是六艺中的射。比赛射箭来赌钱,可以光明正大,哪怕在衙门口赌,也没人搭理你。《杂律》中给的解释,射箭本身是练习武艺,赌钱也不犯罪。

婺州南城区,金华大道北边,有条鼎鼎大名的巷子,名叫杜家胡同。顾名思义,整条胡同是杜家的。杜家是婺州巨室,最大的地主,家有良田万亩,主要分布在兰溪、金华两县。

家主名杜启明,六十高龄,住金华大道。老杜韬光养晦,基本不出门,唯一出门那次,在武康来婺州之前,他去刺史府提亲。为杜家独重孙杜美,求娶崔家九娘子。

当时老崔直接拒绝,杜家虽有靠山,虽是婺州大族,与清河崔氏想比,不值一提。最重要的,杜美这孙子,出名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俱全。

眼前的杜家胡同,实则赌家胡同,老板就是杜美。大大小小赌坊组成,八成杜家的。眼前金钩赌坊,门房高大,院墙高高,巨大的黑色牌匾,明目张胆刻“赌坊”二字。

武康来回看看,其余赌坊都没牌匾,这个金钩赌坊,打婺州官场的脸啊。开始行动前,武康拜访老崔,询问杜家靠山是谁?老崔含糊其辞,只说你得罪不起,崔家不想得罪。

老家伙置身事外,武康鄙视的同时,也不以为然。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婺州这一亩三分地,我武康就是地头蛇。哪怕杜家有人在朝廷当大官,也得给地方官面子。

盯着“金钩赌坊”牌匾,听里面乱糟糟呼喊,嘴角勾出冷笑。老子来捋杜家虎须,大手一挥行动开始,胡同顿时喊声通天,二百特别行动队员,砸门、翻墙、呵斥,场面非常震撼。

特别行动队由不良卫、衙卫、民兵组成,民兵五十人,找老于借的。老于得知扫杜家胡同,二话不说借人,还免费提供腰刀。队员们左挂横刀,腰缠麻绳,手提衙棍,猛虎出笼般涌进赌场。

所谓的衙棍,是缩小版棒球棍,创意来源警棍,长六十公分,通体涂黑漆。之前不良人用铁尺,武康宅心仁厚,认为铁尺打身上太疼,容易闹出人命。给司法三卫换衙棍,放心大胆的打,打不死人的。

十几分钟后,其他赌坊全部告破,唯独眼前金钩,院墙太高翻不过去,无论如何砸门,里面就不开门。武康火气越来越大,耐心越来越小,下达撞门命令。

大踏步到门口,黑衣保镖护左右,与队友共同肉身撞门。连撞十几下,大门轰然倒地,瞬间砸出几根木棍。好家伙,还敢暴力抗法,吃熊心豹子胆啦?

武康肉身开团,左手黑衙棍,右手舞横刀,刀光闪过,长棍断为两截。队友见大佬动刀子,纷纷横刀出鞘,对面瞬间认怂,丢棍子往堂屋跑。这群没卵子的软蛋,武康一马当先,高高举起衙棍,砸在一个恶仆后心。

啊呀一声,这位狗啃屎栽倒,磕掉了门牙,血拌着唾沫流出,在地上驴打滚。武康窜过去,大脚踩他后背,抡衙棍狠狠的揍。等脚下人不再挣扎,深吸口气高喝:“全部蹲下,双手抱头,否则格杀勿论。”

然而没人鸟他,恶仆四下奔逃,在院子里乱撞,没头苍蝇似的。武康气乐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遂你们的意:“所有人听令,凡不蹲下抱头者,给我往死里揍!”

一时喊杀震天,响起杀猪般哀嚎,放眼望过去,无数衙棍挥舞。有恶仆反应快,蹲地上双手抱头,吓的瑟瑟发抖。反应慢的,负隅顽抗的,统统倒了血霉,躺地上蜷成团,承受雨点棍棒。

约莫十分钟,场面完全控制,武康屏蔽惨叫,直奔堂屋大门。姜大牛拦住,谄笑着劝解:“我们来吧,赌徒可能暴怒,可能有危险你们几个,去给我撞门。”

武康不逞强,由保镖护着,闪在屋门西侧。大牛、三郊确定眼神,同时助跑起脚,木门应声而开。嗖嗖飞出物件,队员纷纷躲避,许三郊猝不及防,瓷碗正砸脑门上。就听啊呀一声,丢衙棍捂额头,鲜血顺手流淌。

瓷片加鲜血,瞬间激怒武康,近乎咆哮道:“都给我冲进去,暴力抗法的用刀砍,不反抗用棍打。待会进去,有一个能站的姜大牛,本官为你是问。”

大牛暴跳如雷,提着刀冲进去,队员紧随其后。房间里噼里啪啦,到处是求饶和棍棒加身,几乎掀开房顶。武康询问三郊伤情,确定没伤到眼睛,吩咐人送到华博士那。

声音渐渐减小,局面渐渐控制,武康沉着脸,在保镖保护下,大踏步进入房间。类似后世筒子仓库,中间没院墙。横七竖八的桌椅,到处是赌具和铜钱,已经破碎的瓷器。

右侧是高高柜台,三个仆人装中年,躺血泊里生死不明。其他人被集中在东北角,约莫五十多个,个个身上带伤,全都抱头蹲着。有人忍不住呻吟,衙棍随之而落,呻吟戛然而止,他血手捂嘴,恐惧万分。

西北角有个角门,两队员提刀守着。武康收回目光,下达搜查令,队员执行计划。呵斥赌徒起身,高举双手趴在墙上,搜身收刮钱财。哪个不配合,论起衙棍打,收集铜钱放桌上。

七名队员打算现场,清理中央部位,收集地上铜钱,聚集空地上。其他人搜查房间,不放过犄角旮旯,钱堆越积越大。四书吏清点,两书吏记录,四不良人监督。

武康环视四周,被西北赌桌吸引,迈步走过去。长方形纸牌,比梨树叶略小,印刷精美图案。低头查看四周,并没发现掉落的,便收集桌上纸牌,一张张摆开,共四十张。

大牛见大佬皱眉,赶紧过来解释:“武参军容禀,这是叶子牌,与叶子差不多大,因此得名。这是一文到十文,一贯到十贯,一万到九万,剩下是十万贯。相传叶子牌,是楚汉战争时,韩信发明的,用来缓解将士思乡情。”

呵呵,懂的不少嘛!武康伸拇指点赞,大牛很受用,咧着嘴傻笑。眼前的叶子牌,既像麻将又像扑克,若有所思点头。历史记载,叶子牌就是扑克、字牌和麻将的鼻祖,后被马可波罗带到欧洲,在欧洲火了。

赌博这门学问,老祖宗走在世界前沿,叶子戏装口袋里,来到另张赌桌旁。捡起三颗骰子,放手心掂量,果然注了水银。武康又乐了,这种出老千办法,大唐就流行啦?

拨开凌乱铜钱,露出白色绢布,中间绣红色“庄”,两边是“大”“小”“豹子”。饶有兴趣拿起竹筒骰钟,端详片刻放入骰子,用力摇摆几下,扣骰钟在桌上。

手指敲击骰钟,回想刚穿越时,原主和狐朋狗友赌钱,无意打了武老爹,被迫离开睦州。自从得知老爹搬家,寻找的人派出无数,依旧杳无音信。老爹阿娘,小妹和小弟,俺如今发达啦,赶紧回来享福吧!

满满的惆怅,被呼唤声打断,武康回神,见大牛眉开眼笑,捧把铜钱递过。武康伸手接过,大牛又从钱堆抓一把,一半押大,一半押大,指了指扣着的骰钟。

有点儿意思啊,武康呵呵一乐,把铜钱放桌上,伸手指夹两文,潇洒丢在豹子上,不开骰钟转身离开。等他出了房门,大牛小心翼翼打开,登时咧开大嘴:三个六,豹子通杀。

武康来到院子,队友正打扫战场,等候多时的苏军师,快步过来汇报:“明公容禀,一共十家赌坊,全部被控制,书吏正清点牂牁。咱们的人,五个受轻伤,已经送到华博士那。明公,接下来怎么处理?”

武康斟酌片刻,说道:“收刮所有钱财,包括赌资、赌坊存钱、赌徒身上财物。清点数目,除以人头数,得平均数。平均数不超两贯五,记录赌徒资料,按律打一百大板,扔东明大道上。通知他们家属,宵禁之前全部领走,没领走的再打二十。”

“超过两贯五,按律徒刑一年。统计资料,准备判决书,让他们签字画押,全部扔牢房”,略微停顿下,继续吩咐:“派人通知狱丞秦长山,没有我的命令,禁止任何人探监。无论什么身份,只要不老实,都给我往死里打。”

老苏招来书吏,原话吩咐一边,待书吏离开,脸色非常纠结,好半晌讪讪道:“明公容禀,咱们这次闹大了,恐怕刚才魏郎君找到我,说杜家的后台,是长安”

“放开我,我是杜美,我要见武康,你们放开我”,嚣张的嚷嚷,打断苏军师。武康转过身,见不良人押个青年过来,年纪三十左右,穿黄色丝绸衣,国字脸鲶鱼嘴。左脸颊有个黑痣,铜钱大小,痣上长两根黑毛。

杜美不断针扎,不良人有些胆怯,不敢用力扭胳膊。武康上下打量,嘴角勾出冷笑,你就是杜大少?长的这么丑,也敢觊觎崔小晴?武康厌恶的直撇嘴,手一挥下达胖揍指令。

不良人大佬发话了,当即摁倒在地,拽衙棍卯足劲狠揍。野猫般叫唤,杜大少蜷成团,抱着头哀嚎。

老苏吓坏了,抖着山羊胡,扯嗓门喊道:“明公不能打,杜郎君的姑姑,是公主的奶娘,贴身侍婢和公主府总管。”

“呵呵,公主有什么啥玩意?住手”,武康真被吓到了,我嘞个妈啊!公主的奶娘,还贴身大总管,捅破天喽!脑袋嗡嗡作响,气急败坏怒骂老苏:“该死的田舍奴,你咋不早说啊?”

老苏都哭了,我没机会说啊!武康头晕目眩,两眼一黑差点栽倒,大牛赶紧过来搀扶。怪不得杜美如此嚣张,明目张胆开赌场,明目张胆放高利贷,明目张胆掳人妻女,后台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怪不得今天上午,邀请大佬开会,讨论清扫杜家胡同时,老狐狸们个个脸色便秘。老崔不置可否,直接置身事外。五大参军装聋作哑,老魏欲言又止,最终选择沉默。

他们明知靠山是谁,却装聋作哑,搞事的节奏啊。心思电转间茅塞顿开,老狐狸们要坑人,目的就是高粱酒。等我捅破天,假惺惺出来安慰,以联名上书作要挟,逼我吐出酒股。

想明白这些,武康咬碎钢牙,脑门冷汗滑落。唐朝的公主,能干预朝政的,相当彪悍。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公主的奶娘加贴身总管,又是几品官?

耳边风这么一吹,自己就得倒大霉。一个问题萦绕脑海,谁能救我?咬牙切齿看老苏,该如何挽回,您倒是说啊!

老苏果断低头,表示无计可施,气的他破口大骂。骂了几句,觉的无济于事,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绞尽脑汁想补救办法。

还别说,真想到了,能救自己的,普天之下只有武昭仪。老姐正得宠嘞,她的枕边风,应该比公主管用。想到这赶紧离开,打算给武姐姐写求救信。没走出两步,听嚣张冷笑:“姓武的,这就走啦?”

武康停住脚步,抹平狰狞换上笑容,转身和煦道:“哎呦杜大少,您姑姑是公主奶娘,我姐姐是圣人昭仪,一家人啊兄弟。您看这事整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苏狗头很有眼色,小跑到屋里,搬来高背太师椅。招呼不良人一起,把杜美扶上椅子,点头哈腰谄媚:“明公的姐姐是武昭仪,圣人宠的紧嘞,您们都是皇亲国戚,都是误会啊。”

“误会个屁!小小的昭仪,能和圣人的亲姐姐比?”,杜美挺直腰杆,盯武康咬牙切齿:“武参军好大的官威啊,乃翁纵横婺州二十年,崔公尚且忌我三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砸我场子,殴打乃翁,这事儿完不了。”

武康沉下脸,老苏接着上,苦瓜脸笑出菊花,三句不离好话,两句不离误会。但很快霉运加身,杜美抓起竹筒,结实砸他脑门上。老苏脚下趔趄,左脸被砸破皮,鲜血汩汩冒出。

杜美冷若冰霜,盯着武康不屑道:“诶我说,知道上一任司士参军,怎么滚蛋的吗?就是得罪了我,姑姑找公主告状,公主找圣人告状,狗参军一撸到底,滚回老家种田。他可是崔公妻舅,你这准女婿,又算哪根葱?”

这孙子好横啊,武康脸黑成锅底,不做口舌之争,吩咐人给老苏处理伤口。

杜美桀桀怪笑,继续冷嘲热讽:“就你这德行,也想娶九娘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今天就写信,圣人最疼十七公主,你就等着圣旨,滚回家种地吧。到时候娇滴滴九娘子,就是咱的啦,哼哼”

你也做春秋大梦,纳征之礼以过,九娘就是武家媳妇,就算我回家养猪,她也得不对!武康瞳孔紧缩,拱手行礼笑道:“杜大少说的是,我配不上九娘。都怪我有眼无珠,不识杜少尊神,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大少刚才说,十七公主对吧?”

“就是十七公主!实话告诉你,她是吃我姑姑奶长大的”,杜美拽成二五八万,摇头晃脑道:“现在道歉晚啦!姓武的,我给你机会,只要你跪下道歉,然后找崔公悔婚,赔偿我八倍你什么表情,笑什么?”

武康笑的很开心,腰板渐渐挺直,官威找了回来。要是别的公主,只要两条路走,要么吐酒股求老狐狸,要么求武姐姐帮忙。然而武姐姐忙着宫斗,未必搭理我。这样一来,只能被敲竹杠,吐出全部酒股。

然而十七公主,老子真不怕。她是已故老李总裁爱女,李九总裁十七姐,房玄龄的儿媳妇,绿帽王房遗爱的媳妇儿,玉枕的女猪脚,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高阳公主。

虽与她素未谋面,但这仰慕之情,如江水滔滔。高阳和武姐一个德行,面首无数的主。仔细回忆历史,笑容越发甜美,庞大计划涌脑海,乐的他仰天狂笑。

所有人懵逼,大牛赶紧跑过来,扶着他焦急喊:“快去请武开父子,快去禀告九娘子,武公癔症复发啦武公您别害怕,他姑姑只是奴婢,您姐是昭仪啊,圣人肯定向着您,咱不怕”

“瞎嚷嚷啥,你才癔症了”,武开推开大牛,板着脸训斥:“鸡毛蒜皮小事儿,用不着老姐出马,本官就能搞定。大牛,招待杜大少,给他整整容。他娘要是能认出他,我让你老娘,认不出你。愣着干啥?给我往死里打!”

俗话说的好,天塌了高个儿顶着,大佬让打俺们就打。喽啰兵早就受够杜美,一脚踹他下椅子,噼里啪啦的招呼。

杜美彻底疯了,嗷嗷咆哮:“武康我要你满门抄斩!”

武康呵呵:“我也让你满门抄斩!”

第四十四章 分赃不均钻狗洞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初三,傍晚时分。

金华大道司法参军府,后院书房中,武康正襟危坐,查看昨天清扫成果,渐渐笑逐颜开,神游天外开启回忆模式。

昨天清扫赌坊一条街,得知牵涉高阳公主的奶娘,登时心花怒放。又听杜美叫嚣,让自己满门抄斩,心中更是兴奋。先用衙棍打,待他奄奄一息,撂进婺州大牢,和变态罪犯关一起。

十赌坊收刮的钱财,聚在金钩赌坊正堂,堆积成一座小山,造成强烈视觉震撼。司法衙门书吏,三卫中能写能算的,成立临时审计组,狗头军师老苏任组长,详细统计赃款数目。

从三卫中挑选心腹,外加十三名保镖,成立稽查大队,秀才任大队长。进入钱库执勤,严密监视审计,杜绝审计组贪污。不良帅姜大牛,民兵头目于七,带人成立巡逻队,靠近钱库者杀无赦。

衙卫班头程九莲,率手下的执法队,依法处理涉案赌徒,以及赌场工作人员。人均赌资二贯五以上的,有三十八人,全部押解司法衙门,撂进司法大牢羁押。

不超过两贯五,具体情况具体对待。那些没眼色的,因为暴力抗法,早被打的昏迷不醒,要是再敲一百大板,非出人命不可。所以这些人,全部撂东明大道,通知家属认领。

那些能喘气的,评估身体状况。身体好精神足的,站成一队等候,一百大板少不了;身体不好精神萎靡的,二十到五十不等。甄别工作完成,执法队押解,排一字长蛇阵。后面人的双手,搭前面人的肩膀,老鹰抓小鸡似的。

武康特别交代,尊重人权和**,大庭广众露屁屁,有伤风化。所以格外开恩,赌徒穿衣受刑,一通板子下去,嗷嗷响彻婺州城。执法完毕,全部撂东明大道。

宣传小组出动,敲锣打鼓走街串巷,宣读广告词:为保婺州安宁,挽救赌徒家庭,还婺州朗朗乾坤。青天刺史崔公批准,司法参军武公带队,铲除杜家胡同赌坊。诸位小娘子,看男人在家不,去南城门找找,赶紧拉回家。宵禁不拉者,再挨二十大板

运输大队刮地皮,桌椅、瓷器、马桶尿壶等,能拉的全部拉走,蝗虫过境似的。婺州衙前校场上,拍卖大队分门别类。骰子纸牌等赌具,当场当面销毁;桌子椅子等,跳楼价大拍卖。

大方桌十文,长椅子五文,马桶三文,大瓷碗两文三个好家伙,瞬间被群众抢光。老百姓拍手叫好,称赞崔公青天,夸奖武公清官,节目效果相当好。

钱堆清点完毕,包括武康在内,所有人都懵了。三千七百多贯,可供十口之家,省吃俭用三千年。武康估摸着,这是十赌坊多年积蓄,被自己一锅端了。

一贯钱七斤重,两万五千斤铜,得派十几辆牛车拉,掩人耳目不可能,全部贪污更不可能。吃独食也不是他的风格,于是深思熟虑一番,决定见者有份雨露均沾。

集合全部队员,开启分赃大会。凡参与行动者,每人赏福利两贯;三卫没参与的手下,每人赏一贯;军师老苏、不良帅、衙卫班头、狱卫狱丞以及民团队长,每人二十贯。

现场欢声雷动,队员眉开眼笑,纷纷行大礼。排排坐分果果,武康笑逐颜开,将包好的铜钱,逐个递队员手里,煞有介事勉励几句。小分赃结束,脸皮都笑僵了。

打发众人收队,留四十名心腹,等天黑宵禁来临,再分剩下的三千贯。交代姜大牛,派人去环卫部,套十辆牛车,刷二十粪桶,充当临时运钞车。

崔义玄是一把手,必须送五百;录事参军事老卢,马上要退休了,送二百养老吧;指挥使老于够意思,也送二百;两个录事,三个参军事,还有医学博士华容,每人一百。

大概夜里十一点,上述几位全部送到,剩下的一千五,考虑怎么分。先清点出三百,作为缴获赃款,暂时送司法衙门,等明天连同行动报告,上缴司户衙门充公。

再清点出二百,送到司士参军老魏府上。老魏虽然不是东西,他儿子魏清华够意思,专程跑过来通知:杜家后台是高阳公主。

还剩一千二百贯,全部拉自己家?还是不现实!六大参军平起平坐,真不能得罪他们。哪怕升任录事参军事,自己的工作,全靠他们支持。武康越想越郁闷,老狐狸们联手坑我,还得分钱给他们,太憋屈了。

每人二百吧,先送自己家,好好拿捏他们几天。安排妥当开贴封条,封了这十家赌坊。封条长六十宽十五,交叉贴门缝上。一条书:婺州司法衙门封;一条书:永徽四年二月初二。

忙活到凌晨三点,回家倒头就睡,天亮回衙上班,很快感受到压力。

司户参军老孙打头阵,文书摔办公桌,扯着嗓门抱怨:十大赌坊清扫,缴获赌资三百,骗二傻子呢?二郎你不厚道啊,中饱私囊可以,吃相不能太难看。啥也不说了,再吐出几百贯,别让孙叔难做。

武康赔着笑,

暗自吐槽:本来按程序,司户、司法联合行动,法衙负责抓人,户衙负责统计。可你这老匹夫,不敢得罪杜家,不敢参与行动。没啥好说的,赃款就三百,爱要不要!

这场交锋,以武康失败告终,老孙脸都不要了,扬言不给钱不走了。武康万分无奈,撂出分赃账单,坦白铜钱去向。意思很明显,你要不满意,咱们重新分过。

得知自己分二百,老孙眉开眼笑,当即表示:缴获三百赃款,完全合情合理,赌坊老板也不傻,不会放太多钱。当着武康的面,拿出户衙大印,在缴获文书上盖章。最后强烈要求,下午就去取钱,达成协议美滋滋去了。

前脚刚走,司仓老孙后脚来,一样的套路,一样的诉苦:我说二郎呀,杜家后台硬的狠,轻易得罪不得。家主杜启明来找我,要求立刻释放杜美,并赔偿杜家损失。他是纳税大户,叔父顶不住了,你看着办吧。

武康心知肚明,这都是废话,我砸他场子,压力在我身上,关仓衙毛儿事?咱俩平级,杜家就算施压,也会找老崔老卢,你算哪根葱?懒得和他废话,撂出分赃账单,把他也打发走。

整上午没干别的,应付五个老狐狸,搞的头昏脑涨。所谓的下午取钱,只是敷衍借口,不拿捏十天半月,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你们龌龊心思。

下午上班,气氛和谐很多,那些到账的同僚,纷纷过来拜访,一波商业互吹,美滋滋去了。最后老卢过来,带来有趣的消息:杜启明联合九大户,及牢里赌徒家属,去老崔家拜访,出来时愁眉苦脸的。

说完这些,老卢也表达了担忧,杜家已经派部曲,骑快马赶往长安,找杜美姑姑告状去了。武康不置可否,反过来安慰老卢,表示一切尽在掌握中。倒霉的不是我,而是杜家,拭目以待吧。

打发走老卢,等到下衙,也没等到老崔。回到家中,本打算拜访,想想还是算了。老狐狸立场鲜明,置身事外不管不问。武康不禁琢磨,老崔同意扫赌的原因,是检测武昭仪的能量,以及我在昭仪心中分量吧?

如果风平浪静,表示武姐可做靠山。如果朝廷降罪,老崔也会保我无恙,同时勒索酒股。不过老狐狸,你的如意算盘,注定打不响喽。我可是穿越人士,知道历史走向,此次不用武姐出手!

微笑着结束遐想,看时辰到饭点了,起身离开书房。门口伸个懒腰,晃脑袋打哈欠。

忽然房门打开,就觉眼前一黑,然后砰的一声,脸被门板打了。眼冒金星,脚步趔趄,鼻腔涌出热流,又听崔小晴呼喊:“二郎流血了,快来人啊”

躺在太师椅上,脸与屋顶平行,手轻拍额头,眼泪酸下来了:“我说崔小晴,咱淑些女行不,火急火燎做啥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赶紧看看我鼻子,鼻梁骨歪没?”

崔小晴边擦鼻血,边嘤嘤自责:“都怪我不好,不该对你发火,更不该不理你。你也是的,男子汉大丈夫,主动道歉不行吗?幼稚的男人,为了让我担心,为了让我主动找你,至于得罪杜家,至于闹那么大动静吗?”

“你咋知没有,绝对没有,我才没那么幼稚”,仿佛被踩尾巴的猫,武康唰的起身,气急败坏道:“赌博和吸毒一样,都是社会毒瘤,都会残害百姓,必须严厉打击。”

“行啦行啦,躺着吧你,又流血啦”,崔小晴掰他脑袋,继续擦血。仆人端铜盆过来,小晴拧干热毛巾,搭他额头上,唉声叹气道:“总之都是我不好。卢六娘那个狐狸精,咱们马上成亲,她还要插足,不要脸!”

武康认为骂人不好,也不敢辩解,索性闭嘴。

崔小晴继续唠叨:“现在怎么办,圣人很疼高阳公主,打狗还得看主人嘞。堂姐帮你美言,就算圣人不降罪,也会驳回举荐。咱的录事参军事,绝对没希望,白扔一成酒股,哎”

武康不置可否,看着纠结小脸,嘿嘿安慰道:“小晴不必担心,录事参军事跑不了,圣人不会厌恶我,会更加关注我。不用堂姐出马,咱自己搞定,附耳过来”

一阵轻言细语,九娘先错愕,随后脸色潮红,手托腮激动道:“太好了,太是时候了。二郎顶住压力,不能提前放人,等圣旨到达,咱们和杜家算总账。杜美那癞蛤蟆,还纠缠过我嘞,你得为媳媳妇儿出气!”

“那必须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武康信誓旦旦,感觉鼻血不流了,坐直身体说:“不过,我不想做太绝。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罗织那个罪名,杀伤力太大了。”

“妇人之仁啊你!对待敌人,必须直接打死。说你多少次了,就是不听”,九娘翻个白眼,又开始絮叨。

声音越来越小,忽然俏皮一笑:“二郎,咱们冷战七天了,人家想互相伤害。”

“哎呀,怕你不成,来战!”

不知过多久,天色暗下,外面响起急匆匆脚步,传来如烟声音:“郎

君不好啦呀!司仓孙参军,司户孙参军,司兵秦参军,带着人赶着车,正堵咱家大门呢。”

肯定来拉钱的,门也没有啊。武康擦掉口水,冷哼道:“几只老狐狸,串通一气坑我,有风险不见人,有好处一窝蜂。没十天半月,休想拿走钱,就说我不在,把他们打发了。”

如烟转过身,先给九娘行礼,然后小声汇报:“不行啊郎君,奴奴说过了,他们不信。秦参军说,您刚下衙时,他就派人跟着,知道你在家嘞。”

武康瞠目结舌,老秦忒不是东西,为了两百贯,竟派人跟踪我。

九娘归拢乱发,眨着眼说:“二郎说的对,不能轻易给钱,让他们心痒几天。要不这样,从后门离开,去我家躲躲。等圣旨到达,借他们俩胆子,他们也不敢要钱。”

这主意不错,既能躲债,又能卿卿我我。武康当即同意,拉着她就走,还没出房门,小翠急匆匆跑来:“郎君不好啦,司功王参军,堵咱家后门嘞。”

“郎君我好的很,别胡说八道”,武康瞪她两眼,皱起了眉头。四老狐狸为了钱,脸都不要啦!我知道你们的如意算盘,在你们看来,我得罪高阳公主,至少丢官罢职。等去职公文来了,你们的钱会打水漂。

其一,同僚一场,我丢官你要钱,这不落井下石嘛,名声大大受损;其二,就算你们不要脸,也要不过来钱。我往刺史府一躲,你们不敢去闹老崔;其三,认为我想赖账,其他同僚给了,老魏也给了,为啥不给你们?

最重要的一点,二百贯不是小数目。六大参军是正八品下,每年俸钱十八贯,俸米六十斛,仆役补贴七贯,加起来三十七贯左右。二百贯将近六年俸禄,能让老狐狸拉下脸面。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想抽他们。我可是顺毛驴,逼的越凶,我越不给。九娘说的对,等圣旨到达,就是给你们,你们也没胆要。现在后门也被堵了,该怎么办?

这时武兰汇报,几个参军带头,下人不敢拦,已经闯进来啦。武康几欲暴走,看看高院墙,家里没那么高的梯子。

正恨的跳脚,小翠怯懦道:“前些天东墙破个洞,老有狗钻咱家。我让二汉堵,他正好生病,没来得及,要不钻”

气氛瞬间僵硬,九娘直接瞪眼,嗖嗖杀气刮过去。小翠吓哭了,垂着脑袋瑟瑟发抖。武康也生气,这倒霉妮子,不会说话就别说。说有洞就行了,解释这么清楚做啥?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九娘一声令下,妹子们手忙脚乱,给他换黑色夜行衣。来到狗洞前,心哇凉哇凉的,堂堂八品官,为了躲债钻狗洞,太磕碜了。

叹口气咬咬牙,先把腰刀送出去,探头哈腰钻。双手抱肩,把上半身钻出,屁股的却卡住了。武康嗷嗷叫,妹子们手忙脚乱,抱腿摁屁股往外推。

卡的严严实实,推不出去拉不回来,九娘气的直跺脚,抱怨他块头大。这事整的,块头大我也不想啊。正纠结间,两个保镖跑来,看眼前情形直接傻脸,老板钻狗洞做啥?

武康破口大骂:“要眼出气儿吗?赶紧拉我出来!哎呦轻点你们俩混蛋,想疼死我吗?里面的别推啊你们俩用刀,把卡着我的砖撬下来。小心点儿别伤着我。”

遭了老大罪,终于钻出狗洞,还踩了脚狗屎。悄悄从墙角探出头,大门停着几辆牛车,不见老狐狸身影,估计闯进去了。不禁满脸鄙夷,只要见不到我,你们无计可施。想要钱?门儿也没有!

离大道钻小巷,绕路去刺史府。三个人目标太大,万一暴露行踪,没皮没脸的老狐狸,说不得去闹老崔。斟酌片刻,吩咐保镖:“不用跟着我,你把帽子给我。”

保镖不敢违抗,乖乖摘下斗笠,快步离开巷子。武康挂横刀在腰间,戴斗笠系绳子,扭头四处瞅瞅,并没发现异常。崔小晴被老狐狸纠缠,一时半会脱不了身,先回刺史府吧。

打定主意迈开步伐,即将出巷口那刻,一团身影眼前闪过。看身影是女人,还很熟悉。快速搜寻脑海,登时瞪大双眼,陈硕真的手下七仙女,她怎么在婺州出现?

快速跑出巷口,身影消失在另一条巷子里,跑过去悄悄跟后面。半刻钟后,明白过来,对方已经发现我,故意带我去某个地方。或者说做好的局,引诱我上钩。

只有两条路,要么跟下去,要么搬救兵,展开全城搜索。脑筋快速转动,决定继续跟下去,搬兵搜城成本高,可能一无所获。

武康冷笑连连,我不是柔弱书生,是杀人的祖宗。倒要看看,你们耍什么诡计,实在不行再溜吧。

第四十五章 盛世安保总教头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初三,傍晚时分。

武康为了躲债,从狗洞钻出来,打发走保镖。本想回刺史府,看到了陈硕真手下,有过几面之缘的七仙女。悄悄尾随跟踪,穿大街过小巷,来到处废弃宅院前。

这里好像是婺州有名的鬼屋,崔小晴和他说过。阴森环境,呼呼冷风,怪异声响,真有恐怖氛围。嘴角勾出冷笑,挺会找地方嘛,这里适合杀人埋骨。

深思熟虑,权衡利弊,迈开双腿,走进残垣断壁。拔横刀握在手,探身哈腰,越过半人高杂草,走入没门板堂屋,打量纵横蜘蛛网。不禁暗暗点头,如果我来伏击,也会选这间房。

突听轻微破空声,感觉腹部有异样,低头见夜行衣上,扎三根明晃晃银针。心思电转间,默念演员自我修养,横刀丢地上,捂腹露狰狞表情,发出痛苦呻吟。悄悄揪出银针,跪倒趴地上,大幅度抽搐。

此刻心知肚明,七仙女的套路,以自己做饵,引诱我来这,躲暗处用暗器偷袭。这是废弃鬼屋,不会有人经过。行刺计划的依仗,是某种厉害暗器,银针上喂毒或麻药。

套路差点成功,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穿着防弹衣嘞。就是在翠屏山楚家,竹枪刺不破的布料。上次被楚神客袭击,便拆解滑翔翼布,做成防弹背心,银针没能破皮。

现在是飙戏时刻,武康不确定,自己拙劣的演技,能不能骗她现身。边痛苦干嚎,边调整刀柄位置,边留意门外。

五分钟左右,轻微脚步传来,武康把心放肚里,死狗般趴地上,侧着脑袋苟延残喘。一双绣花鞋出现,艰难上抬目光,看见锋利横刀和狰狞脸,听苦大仇深嘲讽:“武参军,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

武康没说话,依旧飙演技,强行翻白眼,眼泪都下来了。

妖妇继续嘲讽:“你的命很硬,能坚持这么久。三簧针是玄女法器,银针喂剧毒,见血封喉。我取你性命,给童郎报仇,哪怕被玄女赐死不行,我还不能死。”

画风突变,她竟然轻抚小腹,露出母性光辉,自言自语道:“文宝夫君,等我生下咱们的孩子,找户人家安顿好,再去找玄女请罪,你说好不好?”

武康眉头微皱,这娘们儿是孕妇?脑筋快速转动,渐渐理出头绪:她怀了童文宝的孩子,童文宝被我杀了,她想报仇。陈寡妇正密谋造反,肯定不许节外生枝。她便偷了暗器,单枪匹马寻仇。

七仙女歇斯底里质问:“为什么杀我童郎?你害我没了夫君,害我孩子没了大人,我要讨回公道,用你的人头,祭奠童郎!”

“公道?呵呵”,武康装出吃力模样,气哼哼道:“我的兄弟文若、二牛,二十一保镖,惨死在你们手上,我找谁讨回公道?我们是兵,你们是贼,兵杀贼,贼杀兵,天经地义,又谈何公道?”

咆哮再响:“你们是狗官,你们是禽兽,猪狗不如,不得好死。”

右手靠进刀柄,武康反唇相讥:“我们是狗官禽兽,你们禽兽不如。翠屏山楚老丈一家,皆是老弱妇孺,童文宝却痛下杀手,他才猪狗不如!”

“你闭嘴,他们窝藏狗官,死有余辜”,妖妇高举横刀,透着浓浓杀机:“玄女娘娘说,狗官该死,同党也该死,童郎处死他们,也天经地义狗官受死吧。”

凌厉刀光被格挡,发出剧烈撞击,七仙女倒退数步,错愕半秒撒腿就跑。武康鲤鱼打挺,箭步挡门口,力劈华山。伴随刺耳摩擦,妖妇被迫后退,后背撞顶梁柱,落下簌簌灰尘。

不给她喘息之机,挥横刀砍在柱子上,拔刀再攻,一刀猛似一刀,孕妇自然不是对手,很快落入下风。横刀再撞,对方中门大开,武康瞅准时机,横着砍她脖子。速度风驰电掣,妖妇来不及格挡,必死无疑。

刀光掠肩头那刻,却横生枝节,武康就觉眼前一花。巨力砸胳膊上,强迫长刀垂直运动,带动腰身下探。来不及反应,对方刀光闪过,刀刃奔自己咽喉而来。

剧情反转太突然,脑海闪出一句话,我武康不服!左脖颈接触刀锋,冰凉刺骨,荡起丝丝疼痛。刀锋没有再进一步,刀架在肩膀上,武康不由得纳闷,这娘们儿良心发现了?

快速抬头,刹那倒吸口冷气,妖妇左眼血肉模糊,貌似子弹穿眼而过。血不断涌出,夹杂白色脑浆,她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静静站在原地。

几秒钟后,武康试探着伸手,轻轻推她小腹。尸体慢慢后倾,结实摔在地上,右手垂直,横刀高举。这是什么情况,谁救了我,没听到枪响啊

鸡皮疙瘩消散,瞅瞅妖妇尸体,看向对面窗户,窗棂斜插长尾羽箭,羽毛还带着血丝。身前手臂粗的椽子躺地上,两端腐烂不堪,凹槽处有只冬眠壁虎,露出白花花肚皮。

长出口气木讷扭

头,看着门外发呆,刚刚的凶险,幕幕闪过脑海:即将斩杀妖妇那刻,屋顶椽子掉落,砸在我右臂弯。妖妇抓住时机,即将斩杀我那刻,第三者出现了。

利箭贴左门槛射来,如狙击枪子弹,左眼进后脑出,打在窗户木框上。如此有力,必三石强弓,如此精准,必神射手。脑海中闪出人影,当初春耕大典,欲置我死地楚神客。如此狗血剧情,如此多变场景,拍戏吗?

盯着妖妇小腹,那个小生命,很快会死吧苦笑爬上脸,自言自语:“无论父母多么穷凶极恶,孩子是无辜的。一尸两命伤天害理,老天爷都不乐意了,让椽子掉下来,楚兄怎么看?”

半分钟左右,传来低沉声音:“耶耶毕生行善,芸娘心地善良,狗剩年幼无知,楚某与世无争。如果老天有眼,他们不会死,我也不会孑然一身。恶人的孩子,也会成为恶人,不算无辜。”

武康不置可否,莞尔笑道:“刚才的谈话,楚兄听到了吧。我帮你报家仇,你救我一条命,咱们往日恩怨,一笔勾销。敢问楚兄,日后有何去处?”

楚神客背好长弓,走到窗户边,拽出长箭放入箭壶,淡淡说道:“童文宝已死,妖妇伏诛,远远不够。他们的主人陈硕真,必须为我家人陪葬,我会杀了她的。”

不行啊兄弟,陈寡妇没了,谁在睦州造反,我凭什么升官啊?斟酌片刻,微笑道:“不瞒楚兄,我得到密报,陈硕真今年,必定举旗造反。”

心思电转,接着忽悠:“她狡猾谨慎,身边高手如云,我派出的杀手,铩羽而归。不是不信楚兄,刺杀难于登天啊。咱们要报仇,只有等她造反,率大军围剿,方可万无一失。”

见楚神客眉头微皱,继续趁热打铁:“普天之下,什么最贵,答曰人才。如果楚兄不嫌弃,暂时跟我身边吧,以一年为限。如果她今年不反,楚兄尽可离去,我绝不阻拦。”

楚神客摇头,拱手施礼道:“承蒙武参军不弃,楚某感激不尽。然深山猎户虽艰辛,却是良人自由身;武公部曲虽荣华,却是奴婢贱民。”

“楚兄误会啦”,武康微笑摆手,哈哈说道:“我是盛世安保总裁,聘用你做总教头,教授员工箭术,薪资随便你开。另外我保证,战事一起,盛世安保将以雇佣兵,或民兵身份出战。”

楚神客继续纠结,武康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盛世安保明是镖局,暗是底层军官培训基地。保镖被鸡喂的身强体壮,都有些三脚猫功夫,还被逼看书认字。唯一的遗憾,找不到箭术教官,把楚神客拐过去,保镖素质更上一层楼。

约莫半刻钟,楚神客舒展眉头,浅笑道:“上次枯荣山,九娘子曾说,刺杀朝廷命官死罪。武公聘请楚某做教头,岂不是知法犯法?”

武康不置可否,微笑道:“法律这个东西,一般情况下,不会约束三种人:制定法律的人,执行法律的人,遵守法律的人。当官的想升官,因为官做的越大,对你执法的人,就会越少。”

这话有些门道,楚神客吃不透,武康继续忽悠:“我是执行法律的人,婺州一亩三分地,没有上官用法律约束我。你的身份,只有我和内子知道,我说不是刺客,你就不是刺客。”

楚神客不再赘言,躬身施礼。武康不觉的意外,他有勇有谋,懂得良禽择木而栖。左手捡起横刀,看了眼妖妇尸体,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一路无话,酉时两刻左右,回到盛世安保。恰好秀才值班,按武康要求,安顿楚神客。签订一年雇佣合同,年薪十贯,正式聘请他为总教头。楚神客识文断字,更是意外之喜,暗叫捡到宝啦。

回到总裁办公室,秀才拿来跌打药酒,处理右臂淤青。回想危房画面,还是心有余悸,真的千钧一发,也真的倒霉。本来胜券在握,那倒霉的椽子,差点要命啊。

上完药酒,整条胳膊麻木了,使不出一点劲。秀才说正常,他家祖传的药酒,最多两个时辰,麻痹消失淤种消散。见天色已晚,吩咐他:“我在这里呆几天,躲避四只老狐狸,让弟兄们保密。”

秀才点头答应,突然嘴角闪过暧昧,压低声音说:“武帅要是躲人,公司不安全,谁都知道这是您的产业。属下有个提议,赵老丈家隔壁小院,户主去外地探亲,属下昨天租了下来。绝对保密,九娘子也不知道,您去那里躲避吧。”

崔小晴是否知道,有关系吗?武康不明所以,眯眼盯着他。见他满脸赔笑,很快垂下脑袋,心中狐疑更甚,搞事的节奏啊。想到他不会害自己,也懒得寻根究底,直接吩咐带路,去那个小院休息。

类似四合院,配套设施齐全,房间优雅干净。武康相当满意,来到卧室,揉揉酸痛胳膊,淡淡说道:“时候不早了,你把床收拾下,帮我把外衣脱了,回去睡吧。”

秀才点头,突然手捂肚子,哈着腰哎呦起来,“武

帅容禀,新来的厨娘做饭太,属下多喝了些凉水,正闹肚子嘞要不您先等会儿,属下先去茅房,再来伺候?”

“滚!懒驴上磨屎尿多啊你”,赶苍蝇似的摆手,武康脸色更难看。早不拉晚不拉,偏这时候拉,这小子有问题啊。难道觉的尴尬?应该是了,男人给男人脱衣服,确实尴尬。

坐椅子上,又想到鬼屋,如果尸体被发现,会造成不必要麻烦。考虑片刻铺开白纸,努力回忆追踪路线,提笔画路线图。等秀才来了,让他和楚神客一起,把尸体清理了。

放下手中笔,打个哈欠,听到开门声,撇着嘴骂道:“该死的田舍奴,拉屎这么久,掉粪坑里啦?赶紧去铺床,铺完床给我脱衣服,脱男人衣服有啥害臊的?”

没得到回应,武康觉的好笑,真害臊啦,我还能吃了你咋地?骂骂咧咧转头,吓的呶一嗓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秀才不见了,一妇人垂头站着,紧张的瑟瑟发抖。

武康渐渐回过味,秀才压根没去茅房,并且皮痒了。有点儿可笑,走到妇人身前说:“秀才让你过来的?你是谁算啦,铺好床就走吧。顺便通知秀才,他这月工资和奖金,全部扣啦。”

妇人怯懦应诺,武康眉头一皱,觉的声音很熟悉,再看身材也很熟悉,便让她抬起头。看到那张羞红的脸,顿时认了出来,正是昨天视察时,被逼债的许二牛的媳妇琴娘。

想到昨天误会,一时哭笑不得,这该死的秀才,听风就是雨。干咳两声,尴尬道:“秀才自作主张,还得继续罚。你去通知他,再扣俩月工资,让他围着城墙跑两圈儿。哦对了,许二牛无碍吧,找郎中看了没?”

琴娘眼圈红了,怯懦道:“街坊们来要债,郎君给的钱,都还债了。”

武康很快想明白,天下没不欠债的赌徒。村民们过分了,这是看病的钱,哪能要这种钱?不禁有些生气,加重了语气:“你没和他们解释吗,秋后还债不行吗,处斩死刑犯都在秋后。”

琴娘掉了眼泪,不敢看他脸色,垂着头回话:“我家欠杜家钱,家里的田被杜家占了,二十亩永业田,也被夫君卖了。没了田没法还债,不怪街坊们。”

武康气乐了,许二牛渣的极品,永业田都敢卖,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唐朝实行均田制,凡年过二十男丁,都能获百亩田地。八十亩口分田,死后还给政府;二十亩永业田,是私有田地,可以继承,买卖犯罪。

杜家良田万亩,靠这种方式兼并吗?眉头拧成疙瘩,看了眼梨花带雨的琴娘,放缓语气说:“你先别哭了,我来问你,没田你们怎么活?还有,你什么会在这里?”

琴娘回道:“靠叔伯接济昨天秀总管派人来,让我来这做厨娘,管吃住,每月工钱三百文。夫君答应了,秀总管把我们接来,住在隔壁院子里。”

这事儿办的漂亮,武康有些猥琐,要不给秀才涨工资?干咳两声,微笑道:“他绰号叫秀才,真实姓名叫算了。我问个问题,你老实回答,许二牛和杜家,更恨哪一个?”

琴娘有些迷茫,纠结许久回道:“奴奴更恨杜家,夫君之前不博戏。有次来城里,给清娘买药,被杜家恶仆盯上,硬拉他去赌坊。夫君先赢钱,再后来就输,渐渐染上赌瘾。”

老掉牙的套路,欺骗别人赌博,先让你赢钱尝甜头,等你泥足深之际,便是倾家荡产之时。武康冷笑连连,淡淡说道:“咱玩个游戏,游戏名公审大会,时间一刻钟坐下说吧。”

武康提椅子过来,强行摁她坐下,坐对面讲规则:“一刻钟之内,把你知道的,杜家人干的坏事,全部说给我听。如果打动我,我让杜家彻底消失,原本你家田地,也会完璧归赵。”

瞟了眼惊愕的妹子,继续勾引:“同时,我会找专业人员,治疗你夫君的伤病和赌瘾,你们可以回到从前。呵呵你是只蚂蚁,现在决定大象生死,很爽的。告诉我,要不要玩儿?”

琴娘垂脑袋,很久不说话。在他索然无味时,坚定的控诉开始。她越说越气愤,武康越听越开心。资料上显示,三年前杜家只是一介平民,有次家里来了贵人,就是杜美的靠山,高阳公主的奶娘。

从那以后杜家发迹,两年前开金钩赌坊,逐级形成赌坊一条街。靠各种非法手段,强迫或套路老百姓,放高利贷攫取不义之财。短短两年功夫,用无数人的家,筑成杜家巨室。

一刻钟后,武康坐写字台前,忍着右臂疼痛,铺白纸提笔书写。越疼越能狠下心,将根深蒂固的杜家,连根拔起。

信中写道:亲爱的卢叔父,月前接昭仪来信,圣人觉察高阳公主谋反,已有真凭实据。谋反必血流成河,不差小小杜家,您知道该怎么做。

第四十六章 升任录事参军事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二十,半夜三更。

武康猛的坐起,瞪大双眼,胸脯起伏,大口喘粗气,又做那个噩梦了。自从初三晚上,妖妇七仙女一尸两命,梦魇便来临了。老是梦见血淋淋婴儿,飘浮半空找他索命,刀砍自动愈合,火烧无济于事。梦里落荒而逃,怎么也逃不掉。

心情相当郁闷,该死的小鬼,你不负责任的妈,怀着孕来寻仇,我总不能引颈受戮吧?再说了,是楚神客射死了她,冤有头债有主不懂吗,缠着我做啥啊?

越想越气,眉头越拧越紧,心情越发烦躁。二月份马上过去,一直躲着做缩头乌龟,都快憋疯了。杜家没动静,三十八赌徒暂时羁押,没来得及审判定罪。出自大户人家的他们,哪个没关系人脉?

家属各显神通,找门路托关系,想从牢房捞人。听秀才说,老崔和老卢闭门谢客,五大参军为了找我,都掘地三尺了。其他同僚,包括三个养老官,都在寻我的藏身之所。

按照历史记载,这个时候的长安,应该满城风雨。老卢的检举信,初四那天发走,快有消息了吧。瘪犊子们继续闹,骑驴看唱本,暴风雨马上来临。

婀娜玲珑娇躯,鸳鸯绣帕附额头,慢慢擦拭冷汗。武康闭上眼,任由绣帕游走,任其抚平怒火。忽然急促敲门声,钱顺焦急汇报:“武公醒了吗,崔公派人传话,让您马上去州衙。”

终于来了吗,武康瞬间露出笑意,掀被子跳下床,瞟了眼桌上沙漏,子时三刻左右。捂嘴打个哈欠,揉揉眼冲屋外吩咐:“马上就好,让弟兄们稍待不穿这个,穿那件绯袍。”

穿好衣服挽好发髻,提横刀大步离开。开门见到钱顺,刀挂腰间出门槛,屋里传来呼唤。武康停住脚步,钱顺赶紧离开,随手关上院门。琴娘小跑过来,把银鱼袋挂他腰带上,急匆匆回房。

来到巷子里,踩马镫上马,扯缰绳夹马腹。保镖紧随其后,一时马蹄轰鸣。东明道很热闹,不良人、民兵、衙役等,急匆匆跑向校场。当即心下大定,计划成功了。

内心不禁吐槽,总裁都怕谋反啊。婺州距离长安,至少三千里,举报信初四发出,今天收回信,来回短短十六天,绝对五百里加急。策马到衙门口,校场站满人,腰里都别着家伙,团练队长于七维持秩序。

衙卫班头老程见礼,武康翻身下马,把缰绳撂给他。抬眼看衙门口,登时乐出声,没到账的四个老狐狸,早等候多时。心说既然你们送上门,坑死你们活该,按计划行事。

大步流星过去,互相见过礼,到司功参军跟前,凑过去耳语:“王参军久等了,您那份早就备好,在星兰街鬼屋放着,赶紧派人取吧。王叔父啊,早就想给您送去,无奈九娘不乐意我悄悄准备的,你得领这个情啊!”

王林睿那张老脸,顿时笑出菊花,眼里带着嘲讽,你个惧内的软蛋。轻拍两下武康肩膀,二话不说大步离开,去衙门口西边,通知仆人赶紧去拉钱。迈着四方步回来,不着痕迹笑笑,背着手走进衙门。

武康故技重施,其余三参军也**了,各自通知仆人拉钱,美滋滋回二堂开会。见钱眼开的货色们,等着倒霉吧!

转身扫视校场,招呼姜大牛过来,低声吩咐:“交给你个任务,把刚才那四只的仆人,全部打发走,自己想借口。另外和于七沟通,如此这般”

交代完毕,走进州衙,来到二堂发现,同僚到齐了。微笑着抱拳行礼,敷衍着寒暄几句,回自己座位。

不久崔义玄来到,会场鸦雀无声,众人正襟危坐,老崔淡淡道:“半个时辰前,接到朝廷公文,兹事体大,召诸位前来共商。书吏关堂门,会议现在开始。”

拿出第一份公文,抑扬顿挫宣读,如同重磅炸弹,会场瞬间炸锅。同僚或呆愣当场,或交头接耳,唯独武康长舒口气。历史没偏差,高阳姐姐还是谋反了。

小姐姐真的作,老李总裁宠她,指婚房玄龄次子房遗爱。可她喜欢小鲜肉,不喜糙汉子,和辩机大师勾搭。玉枕案发,大师被腰斩,阳姐怀恨在心,哪怕老总裁驾崩,都不带伤心的。

去年十月份,继续作死大业,为夺大伯哥房遗直爵位,诬告其对自己无礼。经调查子虚乌有,李九总裁斥责,阳姐更恨,竟想掀李九办公桌,作死路上越走越远。

怂恿房遗爱,勾结薛万彻(丹阳公主驸马),柴令武(巴陵公主驸马),欲奉荆王李元景当总裁。事情泄露,长孙无忌审讯。房遗爱想戴罪立功,知无忌与吴王李恪不和,便诬称与李恪合谋。

绿帽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意算盘落空。这月十三日,李九总裁下令,斩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赐李元景、李恪、高阳、巴陵公主自尽。江夏王李道宗,执失思力夫妇,因与绿帽哥关系铁,流放岭南,罢房玄龄配飨。

司功老王的声音,打断武康思绪,老小子坐不住了,请求去茅房。老崔点头同意,另

外三只也不淡定,也请求出恭。老崔都懵了,什么毛病这是,上厕所也组团?

看着急匆匆背影,武康差点乐出声,他们不是内急是心急。此时此刻,傻子都明白,杜家被牵涉了。丽蓉老师说的好,萝卜沾上“宫廷”涨价,铜钱沾上“谋反”致命。

明知杜家参与谋反,还去分他家赃款,你想干什么啊?武康沾沾自喜,这个坑挖的漂亮,完美打时间差,抓四大参军把柄,不怕你们不配合。

你们的仆人,被我打发走了,我交代过于七,以及法衙三卫,没人给你们传话,乖乖认倒霉吧。

果然没多久,四只狐狸回来了,脸色如同便秘,不时飙眼刀过来,你小子不厚道啊。武康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满满的幸灾乐祸,继续神游天外。

阳姐的所作所为,在历史书上一炮打响,落得污秽名声。然社会风气如此,男女关系太乱。举个例子,唐玄宗的宰相杨国忠,出使江浙两年,等回到长安,莫名其妙多个儿子。

媳妇儿给的解释,有次梦中与他相会,就怀上了。杨国忠很高兴,给便宜儿子取名,还宴请朋友庆祝。身为一国宰相,不会傻到那个程度,可人家就是不在乎。脏唐臭汉的称号,可不是随便喊喊的。

武康越想越可乐,笑容越发猥琐。突然脑门儿一疼,刹那灵魂归壳,一支笔掉眼前。正被同僚围观,再看老崔冒火双眼,赶紧正襟危坐。

崔义玄哼了声,继续宣读,大概意思:老崔、老卢和武康,秘密调查杜家,发现杜家以赌坊敛财,借助公主奶娘,为谋反提供经费。李九总裁下令,杜家男丁全部斩刑,女眷全部打入奴籍。

同僚无不吃惊,看怪物似的看武康,这小子鸿运当头,本以为丢官罢职,哪知一飞冲天啊。司仓、司户、司兵、司功四参军,个个脸黑成锅底,冲他倒竖大拇指。

武康怡然自得,继续神游。老卢接到武康的信,与老崔商量,五百里加急上书告发。就在那个时候,杜家命运实锤了。是否参与谋反,根本不重要,没人担心罪名。

无论哪个总裁,处理谋反都草木皆兵,宁杀错不放过。就连李九兄长李恪,王叔李道宗,没真凭实据,照样屠杀流放,杜家又算哪根葱?

朝廷论功行赏,武康的四舅哥,擢升河南道郑州录事;老卢家二郎,擢升河南道汴州尉氏县丞;批准老卢辞职,赏万金,绢布二十匹。

同僚纷纷道喜,老卢别有深意瞟武康,表达感激之情。没过多久,又听有人道贺,武康赶紧随大流,抱拳呵呵笑道:“恭喜恭喜,恭”

情况不对,同僚眼神怪异,崔义玄黑脸,武康莫名其妙,咋的啦这是?

老卢赶紧打圆场:“二郎啊,听说你老做噩梦,昨天没睡好吧,升职还能走神朝廷任命,你升任婺州录事参军事。暂代司法参军,等新参军到任,即刻交接。”

武康喜出望外,终于进步了,终于升官了。站起身拍胸脯,哈哈笑道:“承蒙朝廷错爱,感谢同僚支持。没你们照顾,没今天的我,啥也不说了,都到我家喝酒去。”

会场爆发善意笑声,老崔也很满意,悠闲捋着胡子。等会场安静,斟酌片刻说:“老夫偶感风寒,对杜家执法事宜,由变之全权负责。”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艳羡,这是为贤婿捧哏啊。崔义玄起身,轻拍武康肩膀,从袖子里拿封信,递到他手里,背着双手离开。

娟秀的字迹,上书“康郎亲启”,火漆密封。自从上次回信效忠,武姐姐魔障了,赐他“康郎”昵称,既敏感又暧昧。

老卢也站起身,冲众人作揖,哈哈笑道:“老夫闲云野鹤,不便参加会议,这就告辞。愿诸位同僚,官运亨通!”

众人起身还礼,武康出去送他。来到门口,老卢点赞:“二郎弱冠之年,从不良帅做起,升任录事参军事,叔父非常佩服。放眼整个大唐,无人出二郎左右,前途不可限量啊!”

武康连忙自谦,赔着笑寒暄。其实俺才十九,距弱冠差一年。类似身份证多报年龄,升任司法参军时,老崔给虚了两岁,官方年龄二十一。

老卢话锋转,唉声叹气道:“有些话叔父不该说,眼见六娘日趋消瘦,叔父痛心不已呀。二郎有时间劝算了算了,叔父不为难你。”

让我怎么劝啊,上次党参事件,崔小晴把我家拆了。后世我是八号备胎,在唐朝为何花见花开?六娘到底喜欢我哪点,我改还不行吗?

等老卢背影消失,转身进会议室,回座位途中,被人扯住袖子。老魏眼神示意,都录事参军了,坐二把交椅啊。武康也不客气,大摇大摆坐上去。

抬眼环视众人,发现有趣一幕,到账同僚友善,四老狐狸愁眉苦脸。武康懒得废话,先把工作安排了,直奔主题道:“承蒙崔公看得起,把执法杜家交给我,望诸位齐心协力,共同办好此差。”

开始

发号施令:“于指挥使,带着法衙官印,率民团、不良卫、衙卫,火速开始行动。包围杜家老宅,许进不许出。从杜启明到杜美,四代直系亲属,全部缉拿。”

于洪志应诺,接法衙官印,急匆匆离去。校场响起马蹄声,嘈杂脚步声,杜家劫难开始。武康不禁腹诽,我扫你家赌坊,结下死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不想死,所以很抱歉。

待外面安静,继续发令:“司仓孙参军,吩咐仓衙市吏,将婺州城杜家店铺,全部贴封条查封。开具协查公文,派市吏前往各县,各县长官配合,登记造册,运回婺州城。”

孙应元应诺,武康继续吩咐:“司户孙参军,调取杜家所有口分田、永业田地契母契,宅户地母契。等查抄杜家子契,核准无误后,收归户衙存档。”

看向司功参军,微笑道:“劳烦王参军,查阅科举文书,杜家有功名者,悉数革除。还有一点,此次行动,宣传工作必须到位。不教而诛不可取,要让老百姓知道,杜家犯了何罪,受何种惩罚。”

王参军回道:“武公言之有理!我起草告示榜文,武公预览后,派文吏张贴。全城三十榜牌,必定一个不落。”

没必要交我阅览,您的文笔甩我几条街。武康撇撇嘴,吩咐两个录事,三个参军事,“你们陪着魏参军,记录执法经过,清点杜家财物,登记造册送我查阅。”

安排完仔细思索,觉的没遗漏,问众人道:“诸位同僚,有什么补充吗?”

众人互相对视,欲言又止,最后无奈摇头。

他们的纠结,武康心知肚明,病根是在押的赌徒,在杜家赌坊逮捕,里面大有文章。不敢开口求情,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与杜家,到底有什么瓜葛?

如何处理他们,武康早已订计,此刻不便明说。目光扫视众人,微笑道:“既然没补充,开始行动吧,散会!”

起身离开,留下众人面面相觑。老狐狸们简短交流,都无奈摇头。魏定州来的晚,与大户纠葛少,首先发话:“诸位杞人忧天了,武公是聪明人,肯定给咱们面子,不会全判徒刑的。”

王林睿摇头:“没有高阳公主谋反,会不了了之。可现在不行,他们在杜家赌坊抓获,换咱们是武参军,也会全部判刑的。”

孙应元呵呵笑道:“诸位诸位,咱们没必要头疼啊,二郎才是最头疼的。依法判刑,得罪大量乡绅;不依法判刑,授人以柄。让他自己头疼吧,咱别操心。”

一语点醒梦中人,众人眉开眼笑,纷纷给老孙捧哏。一致决定,继续敷衍求情乡绅,烫手山芋丢出去。

鸡鸣三分天已亮,婺州城开始热闹,金华道杜家大院,响起犬吠声,带动整条街的狗。

很快杜家狗没了声息,家主杜启明被吵醒,起床气很大,冲着门外喝骂:“哪个贱婢在外,把那几条狗勒死。”

三遍没回应,老杜吹胡子瞪眼,掀被子拄拐杖。心中很纳闷儿,伺候起居的婢女,为何都不在了?又听门外哀嚎哭喊,火气更是上涌,这些无礼的贱婢,全该活活打死。

这时门被踹开,闯入七八名差役,二话不说将他摁倒,拿绳子五花大绑。等出了房门,他终于回神,呶呶叫骂着:“田舍奴无礼,老夫乃杜室家主,孙女乃公主奶娘,你们放”

啪叽一声被摔地上,唯一的门牙摔断,疼的嗷嗷叫。老杜忍疼抬头,看到身高九尺的官员,着深红绯袍,挂银鱼袋,登时破口大骂:“田舍奴武康,你该死”

啪啪两耳光,老杜直接吐血,被人整个提起,空中旋转面朝后,呵斥随之而来:“杜启明老匹夫,你的案子发了,睁开狗眼看清楚。”

待看清眼前画面,好悬没昏过去。自己的儿孙,儿媳孙媳,部曲奴婢,全五花大绑,个个长刀加身,分两列跪着。嘴里塞破布,个个泪流满面,丝毫不敢动弹。

姜大牛凑汇报:“武公容禀,因为杜美的事,杜家人全在老宅。已经验明正身,与户衙文书核对,除了去长安送信的部曲,全在这里。”

呵呵,挺配合的嘛!武康缓缓伸手,接过朝廷命令,打开正要宣读,老杜又嗷嗷:“我孙女是公主奶娘,田舍奴你”

啪啪又是俩耳光,随后破布塞嘴,世界终于清静。武康觉的很搞笑,这可是谋反大案,别说公主奶娘,亲娘都不行!

摇摇头开公文,清清嗓子,高声朗诵:“门下:江南道婺州杜家,开赌坊敛财,参与谋反,铁证如山。着:杜启明下,四代以内,男丁斩刑,女眷徒奴籍。中书省:长孙无忌,褚遂良。”

杜家彻底疯狂,很快被镇压,押解前往校场,刽子手等着嘞。谋反为十恶之首,不等秋后,立即执行。

第四十七章 抄家发现萤石矿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二十,午时三刻。

金华大道杜家老宅,一副繁忙景象,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抄家行动如火如荼。衙役都是专业的,不放过任何犄角旮旯,连马桶都仔细检查,聚集财物在院子里,十几名书吏清点造册。

保镖送来太师椅,武康翘着二郎腿,舒服沐浴午后阳光。六名狗腿分站两侧,狗头军师老苏,两名录事,三名参军事。老苏是私人幕僚,其他五位,是录事参军的直系下属。

姜大牛刚才汇报,杜家所有男丁,男性部曲奴婢,无分老幼,全部斩首弃市。这是灭族行为,没人给他们收尸。武康宅心仁厚,吩咐狱丞老秦,拉到北檐山乱葬岗掩埋。

太师椅前面空地,杜家女眷跪成片,垂着脑袋流眼泪。有几个姿色不错,梨花带雨惹人怜惜,武康斟酌片刻,吩咐赵录事:“她们不敢逃跑,去松绑吧,塞嘴布也拿下来。”

赵录事应诺离开,找来衙役执行。武康起身,来到女眷前排,干咳两声正欲开口,姜大牛映入视线。老姜老脸谄笑出菊花,两名书吏跟着,四不良人抬着胡床,上放两口大箱子。

桌子放地上,大牛眉开眼笑,小心翼翼开箱。珠光宝气入眼,各种首饰珠宝,高端大气上档次。这有点意思,武康拿个步摇端详:纯金打造,七颗宝石呈梅花形,中间那颗鹌鹑蛋大小,是晶莹剔透的蓝宝石。

所谓的步摇,是首饰界地位最高的,镶嵌名贵宝石,各种花里胡哨装饰。戴在头上,每走一步,上面零碎摇摇晃晃,因此得名步摇。后宫嫔妃中,只有皇后有资格佩戴。眼前这个挺值钱值,杜家挺阔绰嘛。

大牛嗷一嗓子,扯着嗓门嚷嚷:“这个步摇很眼熟,哦想起来啦,这不九娘子丢的吗?年前九娘子婢女报案,说丢了七宝步摇,就是这支啊!三郊你说是不?当时你也在场。”

“啊?对对,我也在场”,这位也戏精加身,义愤填膺道:“该死的杜家,竟敢行窃刺史府,胆大包天啊!好在苍天有眼,完璧归赵啦,咱们也能交差啦。”

赵录事赶紧使眼色,书吏快速翻账本,提笔划掉七宝步摇。武康笑而不语,既然你们想练演技,我奉陪到底。又拿起支玉镯,煞有介事把玩。

大牛赶紧嚷嚷:“这是如烟娘子丢的,也找我报案啦。”

账本再次翻动,书吏大笔一挥,划掉和田白玉镯。

武康扒拉着宝箱,扒出个长方形木盒,打开后目瞪口呆,周围也响起粗重喘息。三颗浅绿色圆润宝石,呈规则圆球体,有鸡蛋大小。

参军事老齐附耳嘀咕,认为可能是夜明珠。武康来了兴趣,凑盒子到眼前,慢慢合盖子。透过缝隙,果然散发淡淡绿光,还真是夜明珠啊。传说这玩意儿,是特殊的萤石?

仔细回忆脑海,调取萤石资料。萤石矿,后世很普遍矿石,形成与火山喷发有关,广泛用作装饰品。记得某个考古节目,出土过萤石雕刻的鹿角。专家说是新石器时代,河姆渡人的装饰品,也不知道真假。专家还说,所谓的夜明珠,就是特殊的萤石。

武康为此查阅资料,了解萤石历史。古埃及人用它制塑像,罗马人用它制酒杯和花瓶,流行于上等贵族之间。

大学有个室友,家里有萤石矿,说了很多萤石作用。比如说制作照相机镜头,各种凹凸透镜,制作精美工艺品,炼钢铁的催化剂等等。

回忆到这儿,不禁瞳孔紧缩,室友是金华市武义县人,也就是婺州勇康县。有点意思啊,难道我这一亩三分地,有萤石矿层存在?

要是真的有,绝对发大财。咱也不好高骛远,不考虑各种透镜,炼钢总可以吧?雕刻工艺品总可以吧?

俗话说的好,家里有粮,心里不慌,辖区有矿,官袍变样。矿产是龙头企业,带动经济增长,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找时间和老魏勾搭下,派出士衙矿吏,去勇康县勘探。越意淫越兴奋,狗腿子见大佬两眼放光,很自觉的翻找账本,把三颗夜明珠划掉。

武康回过神,见他们满脸贪婪,口水都流出来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出息的玩意儿,丢人现眼有木有?

狠狠咳嗽两声,把步摇、玉镯子和夜明珠,全部放回宝箱。合上宝箱盖儿,手指有节奏敲击,释放浩然正气,凌厉扫视众人。

众狗腿瞠目结舌,很快羞愧低头,大牛拍马屁:“武公清正廉明,两袖清风堪比崔刺史,实乃吾辈楷模。杜家全部家当,理应收仓衙充公,属下五体投地,心服”

“一百个俯卧撑”

大牛登时懵逼,看大佬杀气腾腾,吓到一缩脖子,赶紧找地方趴下,边做俯卧撑边数次。许三郊噗嗤半声,赶紧捂住嘴,看着大牛幸灾乐祸。你个瘪犊子,没有巧舌如簧,别乱拍马屁,拍马腿上喽。

武康满身正气,手指敲击宝箱,目光锁

定书吏。后者感觉杀气,眼神不住躲闪,心里直喊救命。杀气越来越浓,书吏脑门沁出细汗,大佬这是怎么了?

忽然脑袋嗡的一声,貌似想到什么,手中笔丢地上,快速翻动账本。“撕拉”声响七次,七张账单撕掉。把账本塞怀里,把账单撕碎,团成一团往嘴里塞。

手腕被抓,武康夺过纸团,塞自己口袋里。拍拍书吏肩膀,你小子有前途,以后跟着大佬混,吃香的喝辣的。转头瞄赵录事,淡淡说道:“老鼠太讨厌了,什么东西都咬,家里存放书籍的箱子,都被咬坏了。”

赵录事瞬间挺直腰杆,冲书吏发号施令:“你们两个,再找几个人,把这俩破箱子送武公府上。都麻溜点儿,老鼠要是咬坏公文,你们担的起吗?”

呼啦十几个人,吆喝着抬起宝箱。武康想到什么,出声喊停,打开箱子盖,拿支金钗出来。放手心掂掂,十层赤金,满意点点头。又打开夜明珠盒子,取一颗放手心,示意差役离开。

姜大牛做完俯卧撑,舔着脸凑上来。武康瞟他两眼,把金钗、夜明珠递过去,压低声音吩咐:“把东西交给秀才,他知道如何处理。”

“武公放心吧,一定送到琴娘”,话语戛然而止,大牛汗如雨下,恨不得自抽嘴巴子。人目光逼迫,好半晌苦着脸说:“是秀才醉酒说的,不关我的事您放心,当时就我们俩。”

武康满脸和煦,拿过金钗夜明珠,招呼许三郊过来,低声吩咐:“你去公司一趟,交给秀才处理。另外带个话,他今年所有奖金,全部扣光光。让他围着婺州城,跑三圈吧,你亲自监督。大牛你别闲着,再来一百俯卧撑。”

姜大牛生无可恋,寻找没人地方认罚。许三郊也苦了脸,杀千刀的秀才,你到底做了什么,连累乃翁跟着跑步。

打发走两人,张录事匆匆跑来,献上厚厚文件。武康一页页查看,是杜家田契和宅户契。翻看二十多张,终于露出笑容,真是良田万亩呀。下面的地契,都是杜家非法兼并,契约都有署名。

把属于杜家的,交给张参军充公。重坐太师椅,约莫半刻钟,终于找到许二牛的,招呼姜大牛过来。大牛看到署名,明白怎么回事,不敢多说废话,转身直接离开。

其余地契收口袋,琢磨如何处理。吃独食不现实,与同僚平分不可取,物归原主不合适。深思熟虑良久,决定先当大地主。地契原主先做佃户,两年之内,分批逐次还给你们。

张录事又拿来账本,行礼汇报:“武公容禀,杜家财产清查完毕,请您过目。”

接过账本,看到第一页数据,不禁呵呵了。都说破家值万贯,巨室又值多少呢?我都羡慕喽。不屑摇头,突听院外有人嚷嚷:“本官乃司户参军事,有公务面见武参军,因何阻拦?”

斥责义正辞严,还吼这么大声,想让谁听啊?武康嗤之以鼻,这个老狐狸,绝对来者不善。小弟们恐怕拦不住,便吩咐参军事老刘,再去搬个太师椅。

三分钟不到,老孙气冲冲过来。等他把礼数做足,武康笑脸相迎,招呼他坐下,呵呵笑道:“老孙别生气,手下人不懂事,待会我教训他们。哦对了,您老有什么事啊?”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孙扫扫四周箱子,不屑道:“二郎啊,你也知道规矩,杜家所抄财物,要登记造册上报朝廷。铜钱布匹上缴州库充公,牛马牲畜上缴仓衙。”

武康表示赞同,先恭维一番,翻开账本煞有介事:“牛马牲畜正在统计,很快出结果。铜钱布匹统计完毕,共有铜钱851贯零420文;绢布430匹,丝绸102匹,上等丝绸55匹。”

打发叫花子呢?婺州最大乡绅,就抄这么点东西?老孙正襟危坐,苦口婆心劝解:“二郎啊,一口吃不成胖子。这数据别说叔父我,崔公和朝廷都不信,吃相不要太难看。”

武康斟酌片刻,觉的有点道理,转动眼珠笑道:“不好意思啊,叔父您也知道,我昨天没睡好。我再仔细看看此次查抄的铜钱,共有1851贯,零头就不说啦。”

孙茂又是两声呵呵,像个精明老狐狸,压低声音奸笑:“昨晚没睡好?我看睡的很香吧。大概十天前,城北有户夫妻和离,来户衙分户籍备案。户主好像姓许,叫什么牛来着,二郎有印象吗?”

武康瞠目结舌,好你个老狐狸,不要脸了是吧?强忍抽他冲动,皮笑肉不笑:“叔父说笑啦,户籍是户衙的事,本官当然没印象。那个再看看啊,查抄铜钱共3851贯。绢布530匹,丝绸202匹,上等丝绸80匹。”

孙茂还是那副欠揍脸,呵呵笑道:“叔父听说,因为卢六娘,九娘子把你家拆啦?咱俩说话不外气,我都怕崔家九娘子。我家那不争气的,见了她躲着走。叔父想不到的是,二郎和曹孟德,还有共同爱好。”

“我说老孙,差不多就行啦”,武康鼻子都气歪了,噌的起身

嗷嗷。

老孙岿然不惧,稳坐钓鱼台,悠闲捋胡子。

武康深呼吸,瞅瞅杜家女眷,眼珠转动计上心来,呵呵笑道:“老孙你啥意思,指责我贪赃?虽然咱俩很熟,我照样告你诽谤!再说了,我一刻钟几十贯上下,会在乎杜家牛毛?账本拿去!”

孙茂眉开眼笑,伸手接账本那刻,武康抬起手,嘿嘿道:“别急嘛,天下没白吃的午餐这样吧,我要杜家妻妾户籍,以及婢女的奴籍。”

如此奇葩要求,孙茂着实错愕,片刻后猥琐挂脸:“这个没问题,只要二郎吃的消,叔父都给你。”

老孙夺过账本,塞怀里继续道:“不过二郎啊,不要太过分,杜家女眷九十八人,打为官婢分配仓衙。要适可而止,要是留太多,孙参军会有意见。”

这话有道理,武康也知道轻重,此刻也明白过来,抄家的钱不能贪污。大河有水小河满,如果贪污大河水,导致同僚不好过,绝对招来嫉恨,得不偿失。

想明白这些,恭敬送孙茂离开。吩咐不良人守大门,招老苏吩咐:“去通知法衙三卫,再去趟盛世公司,集合那些单身狗们。说本官发二月份福利,每人赏媳妇儿一个。”

老苏当场懵逼,单身狗是什么狗,媳妇是什么玩意儿?等得到解释,再度懵逼,弄明白大佬意思,喜滋滋去了。

武康来到女眷前,换温和的语气:“都起来吧,把头抬起来。”

妹子们很乖巧,武康逐一视察,质量还是有的。斟酌片刻,淡淡道:“杜家勾结高阳公主谋反,已被明正典刑。你们编入奴籍,要么沦为官婢,要么沦落教坊。你们应该明白,什么是官婢教坊!”

队伍瞬间嘤嘤抽泣,都压着声音。所谓官婢,是官有奴婢,比私人的更可怜。据武康了解,婺州官婢,大部分集中仓衙,从事高强体力劳动,诸如养蚕、纺织、种官田等。吃不饱穿不暖,得病没人管,死亡率很高。

如果说官婢是身体折磨,教坊就是精神折磨。教坊里是官妓,供奉伺候官员的妓者。大户人家被抄,他们的妻妾和女儿,包括女奴女婢,会打入教坊沦为官妓。

这种坑爹的机构,由春秋齐国管仲创建,历经整个封建社会,直到满清才废除。拿婺州教坊说,接待外来官员,或同僚聚会,大多去教坊,美人相伴且完全免费。

武康窃以为,人人想当官,也有这方面原因。唐朝官员福利很好,自己这个八品官,每年俸禄三十七贯,是普通人半辈子收入。另外还有二百五十亩职田,国家免费让你种,不收任何田租。

除了物质待遇,还有特权待遇。九品以上官员,能用钱赎罪。流刑以下的,包括笞刑、杖刑和徒刑,明码标价赎罪铜。七品以上官员,直系亲属犯罪,也能花钱赎罪。

等哭声渐小,武康心神归壳,直奔主题:“我手下有三十人,种种原因没娶妻,或发妻离世鳏居。等下他们过来,将从你们之中挑选,下聘娶为妻。”

这是救命稻草,哭声瞬间没了。武康继续道:“你们没听错,是明媒正娶的妻。只要被我兄弟挑中,将获良人身份,嫁给我的兄弟们。当然了,被挑中者如果不同意,本官也不强迫。”

最后一句是废话,能脱离苦海,傻子才不同意。张录事凑过来,轻声耳语:“武公容禀,这样与法不和,如果传出去,对您不利啊!”

武康笑而不语,身为司法参军,知道这是犯罪行为。然犯罪行为,我干太多了,没必要放心上。婺州官场铁板一块,基本没政敌。就算有,也不会拿此事做文章,官员十有**都干过。

张录事不再言语,去找不良卫沟通,驱散闲杂人等,严密把守大门。约莫半个时辰,单身狗来了,得知大佬福利,又蹦又跳欢声连天,冲大佬顶礼膜拜。

他们名声烂大街,不良人、衙役、狱吏,都是被骂的对象。正常人家的闺女,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嫁给他们。而让他意外的,单身狗中没保镖,前身都是地痞无赖啊。

钱顺悄悄过来,为老板解除疑惑。自从盛世安保成立,地痞被收编后,有了正当职业,工资还贼高。这种情况下,马上水涨船高,十几个单身狗,全部订婚啦。

等老孙的人来到,相亲活动开始。第一个单身狗运气好,挑中了杜家嫡女,还是没出阁的。可把这小子乐坏了,拉着女人行大礼。

武康脸挂微笑,假惺惺勉励,让书吏挑户籍,放火盆销毁。户衙人员执笔,重新编户籍,盖户衙官印。幸运的大小姐,成为别人新娘,从地狱来到人间。

武康很欣慰,手下的感激,是站稳脚跟的基石。新来的司法参军,如果唱反调,老子就架空你。柏杨大师说过,收服民心,只需十亩地,外加一个媳妇儿。收服底层小吏,也差不多吧

第四十八章 婺州大佬敛财记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三月初四,未时。

截止三月初二,杜家谋反案处理完毕,该杀的杀,该抄的抄,该打奴籍的打奴籍。武康难得清廉一把,除了那两箱珠宝,那几千亩地契,其余查抄财物,全部充公婺州库。

婺州库瞬间充盈,全体官吏过年似的,乐的合不拢嘴,被拖欠的薪水到账,还得额外福利。所谓饮水思源,他们对始作俑者武康,自然歌功颂德。武录参的名号,在婺州官场一炮走红。

为表达感激之情,抄家总结会上,司户参军孙茂提议,领导班子全票通过,刺史崔义玄拍板:金华道杜家大宅,官方批给武录参,作为录事参军事府邸。

大唐房价比后世更贵,李白杜甫买不起,低等官员也买不起。官员到某地任职,向当地政府申请,政府审批官邸给你。排号期间,要么租房,要么住驿馆。

批的住宅只是暂住,等任期到时,还得上缴。很多官员辛苦一辈子,连个房子都买不到,灰溜溜滚回老家养老。

武康还算混的不错,现在住的房子,是狐朋狗友凑钱买的。因为有地方住,也懒得申请官邸。杜家宅的规模,比刺史府还大,同事们无不艳羡,武康则暗暗骂娘,被他们恶心到了。

抄杜家的时候,实行三光政策,所有东西搬空,门窗都卸掉了,跳楼价大拍卖。现在家徒四壁,想住进去,必须精装修,自掏腰包买家具。

本打算扔着荒废,无奈崔小晴发话,必须豪华装修,作为结婚新宅。何为报应,何为搬石头砸自己脚,这就是了!武康欲哭无泪,直接把库房钥匙账本,丢给崔小晴折腾。你个败家娘们,败家娘们,败家的小娘们儿

处理完杜家,处理在押赌徒。依据永徽律,那些人将获徒刑一年,然他们身份特殊,皆婺州乡绅出身。乡绅大户有名望,户籍、田租、徭役等大工作,有他们支持,才能事半功倍。

所以,不能往死里得罪,必须大事化小。昨天召开临时会议,全体同事共商。老崔为了培训、检验贤婿执政能力,故意缺席会议。武康也没让岳父失望,畅所欲言指点江山,搞出完美策略,同僚无不拍手鼓掌。

今天末时一刻,赌徒捞钱有限公司,正式挂牌营业。法衙正堂,军师老苏,班头儿老程,站班衙役,法衙书吏等,各就各位。应乡绅强烈要求,本着照顾脸面的考虑,关闭堂门秘密审讯。

十几分钟后,迎来首位客人。俩衙役带个中年,从侧门进大堂。中年站位行礼,武康吩咐赐座,接过文书状纸,眯着眼阅读。

他叫周平安,周记粮行掌柜,婺州周家当家人。周家三代经营,跻身豪门序列,相当了不起。杜家倒台,周家上位,成为第一家族。他的两个儿子,周浩文周浩武,在三十八赌徒中。

武康看向周平安,呵呵笑道:“周先生是婺州模范标兵,俩孩子却博戏败家,这很不好。家族大业要想延续,必须一代更比一代强。不能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这就尴尬了,周家主羞愧难当,起身行礼:“武录参教训的是,那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周某定严加管教。”

武康不置可否,摆手示意他坐下,拿起第二份文件,很快又乐了。户衙的户籍文书,周浩文周浩武,被赵别驾收为干孙子。咱这便宜老师,也耐不住寂寞,加入捞金大业啦?

婺州是中州,别驾品级正五品下,品级高没实权,婺州大会靠边站。然而此时,高品级特权值钱了。《永徽律》规定,七品以上官员的亲属,包括祖父母、父母、妻、子、孙,凡犯流罪以下,均可用铜赎罪。

周家兄弟赌博,按律徒刑一年,被赵别驾收便宜孙子,符合赎罪条件。按法律规定,外加主审官员批准,只要上缴铜钱二十斤,也就是开元通宝3000文,便可免牢狱之灾。

如此有趣的主意,自然是武康提议,大佬全票通过。锦衣玉食公子哥,受不了徒刑的;宝贝疙瘩受罪,家属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是以消息走漏,家属积极响应,走门路托关系。

放眼婺州官场,崔刺史正四品上,赵别驾正五品下,林长史正六品上,白司马正六品下。也只有他们四个,收的孙子能赎罪。老崔出身清河崔氏,家大业大不屑参与。剩下三位相当积极,都赚的盆满钵满。

武康忍住笑,让周家主稍待,提笔写提审公文,交衙役去牢房提人。一时间无事可做,继续神游天外:三大养老官,虽然没实权,也不是随便见的。家属想拜访,须有人引荐,引荐人先捞好处。

有引荐资格的,皆是官场同僚,引荐费二到三贯不等,完全合理合法。等见到养老官,求收自家赌徒当孙子。仨老家伙黑的很,收孙子费十贯,谢绝讨价还价。这也合理合法,孙子孝敬爷爷,谁也挑不出理。

十贯钱到账,老家伙开证明,用于户衙登记。然而法

律规定,必须孙子本人前来,或本人画押摁手印,可本人在牢房关着,所以继续拿钱吧。

到法衙牢房上缴三贯,取走本人画押文书,再去户衙办户籍。这三贯铜钱,武康特别交代,牢房留五百文,其余给户衙送去。

眼前的户籍文书,价值至少十五贯。这时噪音打断遐想,衙役押俩囚犯,从侧门入大堂。周氏兄弟很惨,披头散发精神萎靡,一见到周家主,抓住了救命稻草,登时哇哇痛哭。跪在老周面前,哭诉牢狱悲催生活。

老周眼圈红了,这是我儿子吗?本来衣着光鲜、风流倜傥的公子,这才几天功夫,就成叫花子啦?一时间五味杂陈,既郁闷又心疼,还有浓浓怨气。

待哭声停歇,武康正襟危坐,和颜悦色道:“是本官照顾不周,两位郎君受苦啦。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鞭策警醒,对两位以后人生,大有裨益的。敢问周家主,以为然否?”

周家主捏鼻子点头,周浩文不乐意听,仗着老爹在这,竟手指武康大放厥词。可吓坏了老周,眼疾手快三耳光,抽的他眼冒金星,破口大骂:“孽障休得无礼,此地没你说话的份儿”

教训完不孝子,赶紧躬身道歉:“犬子顽劣无知,还请武录参恕罪孽障赶紧跪下,向武录参磕头赔罪还愣着干啥?信不信将你们逐出周家?”

俩纨绔吓坏了,跪地上捣蒜般磕头。武康不由得暗乐,你已经把他们开除了。等磕完三响头,武康假惺惺虚扶:“哎呀呀,这是干啥呀?他们还是孩子!那个周桑啊,不是本官说你,这里是公堂,不是你教训孩子的地方。”

“武录参教训的是,周某受教”,周家主强颜欢笑。

还是不忿啊,武康懒得废话,接过判词起身。老苏闪亮登场,上前两步高喝:法庭最后判决,在场之人,全体起立。

武康双手持判词,高声朗诵:本庭宣判!被告赵浩文,男性,二十五周岁;赵浩武,男性,二十三周岁;家住婺州中城区,迎宾大道北段。

永徽四年二月初二,在婺州南城区杜家胡同,金钩赌坊聚众博戏,被执法人员当场抓获。经本衙调查取证,被告犯博戏罪,罪名成立。经法衙、户衙清点,赌资超五匹绢。

依据《永徽律杂律》,第十四条,博戏赌财物,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即刻执行。然被告祖父赵行占,官拜婺州别驾,正五品下。依据《永徽律名例》,符合赎铜原则。可赎铜二十斤,即开元通宝三千文。被告若不服判决,即日起十日内,可向婺州总衙上诉。

宣读完判决书,交给军师老苏。待签字画押,老苏放入卷宗,此案就此了结。

两衙役扛大秤,两衙役持铁链,一起到被告旁边。意思很明确,赶紧去拿钱,没钱就把你儿子捆了,继续关大牢吃公家饭。

周家主心知肚明,跑出正堂侧门,很快抱三贯钱过来。放大秤托盘上,秤杆竟然下垂,意思很明显,钱不够啊!周家主懵逼,这不可能,三贯钱足数,绝对超二十斤。

秤有问题吗?不可置信抬头,见武康似笑非笑,立刻明白了。这个赃官佞臣,心也太黑了吧。《关市令》规定,所有秤每年八月,都要拿官府校验,合格的才能使用。缺斤短两者,受杖刑八十,佞臣知法犯法呀!

周家主咽不下怒气,想据理力争,又冷静下来。如果自己说秤,赃官必拒绝赎铜,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想到这再次离开,抱来其余铜钱,一贯贯放托盘。一直放到十贯,秤杆终于抬头。

所谓的“其余铜钱”,是判刑赎铜后,找赵别驾取出籍证明,表示老赵把便宜孙子,逐出赵家门。拿证明去户衙,把那俩不孝子,重新登记在周家。

整套敛财套路,总设计师武康,构建者婺州全体官员。本来还担心三养老官,顾忌家族名声不乐意,哪知他们叫的最欢。

后经崔小晴点拨,明白其中窍门。试问哪个家族,没几个不肖子孙呢?家主一经发现,即刻逐出家门,非但不遭非议,还得“治家严明”美称,何乐而不为呢?

注意到周家主不满,武康呵呵道:“那个周先生啊,令郎在杜家赌坊被捕,杜家大逆不道参与谋反!本官听说,两位郎君和杜家的杜美,关系好的不得了,都穿一条裤”

“污蔑,绝对的污蔑”,周家主扑通跪倒,脸色煞白极力辩解:“武录参明鉴,逆子与杜美,只是彼此认识,绝无任何交情。我周家奉公守法,武录参明鉴啊!”

“哎呀这是做啥?别激动,别激动”,武康离开审判桌,快步来到阻止叩拜,语重心长道:“婺州谁不知道,周先生是大善人,怎么可能参与谋反?实不相瞒,同僚提议彻查你家,被本官严辞拒绝,还狠狠斥责一番。”

“多谢武公大恩,多谢武公大恩”

“哎呀赶紧起来,做啥啊这是”,

假惺惺搀扶,拍拍他肩膀说:“本官相信周家,当场打包票,此事就此揭过。您也别放心上,把两位小郎带回家,好好管教管教。您就放心吧,有本官在,没事的!”

周家主不顾额头冷汗,一躬到底:“武公大恩大德,周家没齿难忘,以后但有差遣,周家定尽心竭力。奴回家后,就把孽障禁足。”

武康和蔼道:“周兄不必如此,小孩子不懂事,管教一番就行。本官公务繁忙,招待不周,您就先回吧。”

“奴告退”,周家主感恩戴德,转身扬巴掌,俩不争气纨绔,每人再赏两耳光。喊来门外仆人,搀扶俩纨绔,再次行大礼,煞白着脸离开大堂。

现场气氛怪异,所有人目瞪口呆,特别是狗头军师老苏,差点顶礼膜拜。咱大佬太黑了,坑人家那么钱,还让人家感激涕零。恐怕以后周家,会对大佬马首是瞻。真是被大佬卖了,还帮大佬数钱,够可怜的。

武康回审判桌,干咳两声吩咐:“那个谁,有请下一位吧。”

接下来轻车熟路,既坑大把钱财,又收服望族大户。谋反大帽子扣下,没人敢不屈服。不到两个时辰,三十八赌徒全部处理,大户们无不感激涕零,高呼武公英明。

舒服伸个懒腰,狗腿子过来捏背,闭上眼享受,心情相当不错。收服大量乡绅,以后工作好做了。肮脏合法的捞钱行动,恐怕除了老崔,所有同僚都参与了。他们捞外快,应该对我有好感,有他们的配合,工作更如鱼得水。

看着堆成山铜钱,扫视狗腿发光的眼,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不会亏待你们的。苏军师负责吧,清点出上缴铜钱,连同文书一起,送到户衙充公。剩下的”

斟酌片刻,继续道:“剩下的清点出来,全部买成米和面。两个录事,三个参军事,三卫所有兄弟,人人都有份儿。把秤处理掉,本官不想见到它。”

嗷嗷声炸雷般响,弟兄们咧着大嘴欢呼,潮水般马屁涌来。弟兄们表示,只要跟武大佬混,就能吃香的喝辣的。武康笑骂几句,离开法衙正堂,回自己办公室。

下班还有半时辰,躺床上手枕双臂。突然想到武姐姐的信,这几天忙的脚不沾地,还没来得及看。想到这坐起,贴身内衣摸出信封,揭火漆展开信纸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开篇这句让他懵逼。韩非选拔官员的信条,也确实很有道理。没当过地方官的宰相,不是合格宰相;没当过兵的将军,不是好将军。

这是勉励我吗,让我好好在婺州当官,积累执政经验,将来提拔为宰相,帮她宫斗?其实我也这么认为,地方官都做不好,也别想着做京官了,肯定是一窍不通的糊涂官。

第二段是朝廷政事,算是好消息,大概意思是:杜家勾结高阳公主谋反,幸亏康郎及时发现,李九总裁很高兴,在我面前夸你呢。高阳那贱蹄子,平时不尊重我,还到处勾三搭四,不守妇道给皇家蒙羞。

武康彻底懵逼,我的亲老姐啊,您有脸说别人不守妇道?算了算了,继续看信

邮政快递系统,正月在关内道、河南道试行,成绩相当喜人。每天收发海量信件,短短一个月,挣上千贯铜钱。

各阶层歌功颂德,朝堂一片叫好,李九总裁龙颜大悦。兵部驾部郎中李存良,在朝堂强烈要求,直接全国推广。然兹事体大,长孙无忌等重臣,建议再开设河东道、河北道,到年底统计数据,再确定是否推广全国。

流畅的娟秀笔迹,字里行间透着喜悦:我的康郎啊,真给姐姐长脸,圣人连着好几天,来姐姐这过夜嘞,还经常提你名字。哦对啦,邮政试行邮票,我给你带去几张。那个最大面额的,是姐姐亲自设计的,你看漂亮不?

看到这儿冷汗下来,俺的便宜堂姐,你被圣人临幸,和我说真的合适吗?悻悻放下信纸,倒出几张邮票,大小和后世相差无几,印刷相当精美。

面额十文的,印刷一座宫殿,看牌匾是太极宫;面额二十文的,印刷长安城门;面额最大的五十文什么玩意儿这是?粟穗还是稻穗?您这设计能力不咋地啊。

贴身收起邮票,肯定有升值空间。继续阅读信件,忽然咧开大嘴,眼珠差点轱辘下来。大概意思是:康郎啊,崔家女勉强配的上你,这门婚事姐姐同意。不过呢,叔父依旧失联,家里没大人怎么行?可不能让崔家笑话!

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姐姐忙着宫斗,实在脱不了身,所以让咱大姐过去,给你操持婚礼。车队二月二十出发,带着你伯母和我的添箱钱,要好好招待他们一家呦。

咱大姐一家?武顺?李九的姘头!贺兰敏之?渣男小白脸!贺兰氏?李九的姘头我嘞个妈啊,瞎凑什么热闹啊

第四十九章 梨园管理之点花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四月初一。

老话说的好,三月怕三七,四月怕初一。武康站堂屋门口,看着灰蒙蒙天空,密麻麻牛毛细雨,心头也蒙上阴霾。四月初一下雨,预示四月份雨水充足,以后俩月阴雨天为主。对于盛花期的梨树,占城稻试验田,不是好事。

梨树可以人工授粉,即将在五月成熟的试验田,没有足够阳光,怕是要减产喽。处理完聚众赌博,整个三月份,就忙两件事:装修录事参军府,收集花粉准备点梨花。

自从接武昭仪来信,得知武顺小姐姐来操持婚礼,便加快府邸装修进度。花钱如尿炕一般,愣是把家徒四壁,装修成拎包入住,让武顺来了住的舒心。

她们是极品亲戚,轻易得罪不得,好吃好喝好招待,当祖宗供着吧。崔小晴客串监工,忙的脚步沾地,前天终于完成装修。

梨树点花,说白了就是人工授粉,用小木棍沾花粉,每朵梨花轻点下,提高梨树座果率。梨园的科学管理,冬季剪枝第一步,接下来是花期授粉。

昨天和崔小晴约好,今天去兰仪乡,自己承包的梨园,传授梨农授粉、疏花。心思神游间,小翠匆匆汇报:东西都准备好了,九娘子马车也到了。

来到院门外,十七匹高头大马,秀才亲率十六保镖,负责出行安保。马队中间两辆马车,乌篷车是自家的,放花粉和相关工具。豪华马车是崔府的,崔小晴掀开车帘招手。

进入马车眼前一亮,小丫头盛装出行,打扮的花枝招展。微笑着打招呼,解下横刀丢车厢,与她并排而坐。屁股刚挨软榻,腿上重量加重,俏脸逐渐放大,互相伤害拉开帷幕。

直到目的地,听到秀才呼唤,嘴才从酸甜中解放。大喘两口粗气,瞟向眼神迷离崔小晴,您老肺活量这么大,不吹唢呐太屈才了。提横刀下车,把刀挂腰带扣上,抱崔小晴下车。

还没转过身,就听清脆童声:采花大叔来了,快去告诉耶耶

武康愤愤转头,十几孩童欢快跑路,去远方人群报信。武康很郁闷,前段时间采摘梨花,倒霉孩子称自己“采花大叔”,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崔小晴噗嗤乐了,众保镖纷纷低头。

甩袖子迈脚步,在梨园边与他们碰头,密麻麻六七十号人,男女老少都有。为首的是王保长,本村村正和梨园主家老钱,恭敬向他问安。

见过礼寒暄几句,决定先来下马威,干咳两声笑道:“劳烦诸位久等,本官心中有愧,因时间有限,咱步入正题。众所周知,夫妻经周公之礼,才能生儿育女。梨树也一样,也得经周我说你们害啥羞?这是严肃的学术讨论,别胡思乱想!”

人群阵阵低笑,男人猥琐的咧嘴,女人脸红翻白眼。

这就尴尬了,武康干咳数声,待笑声停止,说道:“梨花想结果儿,必须经历授粉,花粉进入雌花蕊,才能形成种子。传统授粉,靠蜜蜂蝴蝶等昆虫,效率非常低,很多花授不了粉,导致大幅减产。”

定下基调,走到梨树前,仔细端详片刻,继续讲:“梨树是雌雄异株,你们看这枝,所有的花都是雄花,称为雄株;这枝全是雌花,称为雌株。仔细看它们的区别,很好辨认。”

梨农啧啧称奇,交头接耳讨论,或摇头或点头。几分钟后,武康继续讲:“一只小蜜蜂,飞到花丛中,花一的雄蕊传出花粉,粘蜜蜂身上。蜜蜂飞到花二时,花粉传花二柱头上,形成结梨的种子。此过程学名叫传播,通俗的讲,就是梨树周公之礼。”

现场寂静无声,良久老钱讪讪道:“以前很烦蜜蜂,怕它弄坏梨花,也怕它蜇人。我不仅驱赶,还打杀它们。这这不恩将仇报嘛!”

武康不置可否,小蜜蜂在后世,是勤劳代名词,众所周知的益虫。不理群众的缄默,不理小晴花痴崇拜,继续装逼:“蜜蜂太辛苦,也该歇歇了,咱们取而代之,为每朵花授粉。提高授粉率,即提高产量。”

说到这暂停,给出消化时间。梨农难吃透理论,却知道人比蜜蜂靠谱,略微琢磨也就信服了。武康见效果不错,继续科普:“刚才说的是理论,现在讲实际操作。想要授粉,必须制粉,第一步就是采花。现在,我教你们采花。”

又有妇人害羞,武康赶紧补充:“是采梨花,都别误会!看仔细了,这是一个花序,采两到三朵含苞待放的,就是这种花多的树多采,花稀的树少采。五十斤鲜花,可采花药五斤,得干花粉一斤,可供二十亩梨树授粉。”

让秀才取车里花粉,小心翼翼打开纸包,伸出来展示:“诸位请看,这就是干花粉。”

众人呼啦过来,伸长脖子瞻仰。保镖神经绷紧,下意识握刀柄,警惕注视人群。武康伸胳膊,护住崔小晴,也打起精神。几分钟后,觉的差不多了,示意群众散开,把花粉交给

秀才。

保镖松口气,武康放开小晴,采摘两朵梨花,“鲜花摘回家里,不要堆成堆,及时制花粉。可以像我这样,一手拿一个,互相摩擦,使花药、花蕊、花瓣散开落下。或者把花放筛子里,用手轻轻揉搓,直至搓掉花瓣。”

环视群众,继续讲解:“刚才说的步骤,必须在屋里进行,把碎花药放在纸、布上。婺州这个季节,室内温度正合适,每天按时翻动三次,就像翻晒粮食那样。大概一到两天,花药裂开散出花粉。”

丢掉手里烂花,拍拍手说:“家里都有细筛吧?就是筛麦牛的不明白?面粉经常生虫,耶耶称之为麦牛。做饭的时候,先倒面粉入细筛,筛出面粉留下麦牛。同样操作,得到纯净花粉,盛在碗坛里。至此花粉制作完毕,诸位有不懂的,可以提出来。”

人群瞬间炸锅,梨农争先恐后,若非顾忌黑衣煞星,能把他砸人堆里。武康耐心很好,不厌其烦解答,甚至从头开始讲。

秀才瞅瞅花痴九娘子,瞅瞅面容温和的大佬,满满都是醋意。大佬的好脾气,七成在九娘子身上,三成在百姓身上。俺也不贪心,能百中取一,放弟兄们身上,绝对大幅增加凝凝聚力。

犹如粉丝见面会,半个时辰问答,梨农终于安静,个个眼里放电,兴奋的脸都红了。武康让保镖行动,拿出十几张白纸,把花粉均分。

后世和老爹管理梨园,是用橡皮点梨花,就是那种有橡皮的铅笔,或者橡皮绑木棍上,据说不会伤到花蕾。现在条件不允许,用干净筷子代替吧。

端花粉拿筷子,继续讲:“点花的小棍,要在沸水里煮两遍,大家看我操作这是伞房花序,有五个花柱,边上这朵先开,中间最后开。咱们点第二和第三朵,结果儿整齐且个头大。还有一点,点花要在晴天上午。”

抬头看阴森乌云,叹口气道:“本官公务繁忙,没时间、心思管理梨园。请诸位看仔细,一定要学会,将来作为梨园管理讲师,传授给其他梨农。本官要让咱们婺州梨,驰名整个大唐!”

如此假大空,竟感动所有人,纷纷拍手称赞,高喊武公仁慈。这年头教书先生,最让人尊敬,梨农都感激涕零了。节目效果很不错,武康很满意,开始示范点梨花。一刻钟左右,手把手指导。

众人热火朝天,小心翼翼的点,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快速。学会后各自散开,按行按棵点。其实一点技术含量没有,就是太繁琐,一朵一朵的点。

武康没点百朵就厌烦了,后世点自家梨园,黄牛似的不厌其烦,现在没了耐心。将花粉交给梨农,看向忙碌崔小晴,这位更像游园的。哪朵长的漂亮,先趴上去嗅,随便点两下,蜜蜂似的到处逛。

雪白花海,红色精灵,春日气息,火热生命,武康一时看呆了。小蜜蜂停止点花,俏脸笑撵如花,嘴挂甜美微笑,一次次确定眼神,还调皮的眨眼。

武康回过神,小蜜蜂跑过来,围着他转两圈,煞有介事品头论足:“脸不帅气,带着戾气。眉心两道竖纹,如果中间长颗黑痣,活脱庙里二郎真君。胆小的半夜见到你,能活活吓晕。”

我嘞个天,有那么不堪吗?武康不屑撇嘴,咱这是大众脸,谈不上帅,也绝对不丑,中等靠上吧。

崔小晴莞尔,继续毒舌:“笑起来此哭难看,小孩子能吓哭。不过呢,我喜欢!”

这是被撩啦?武康哭笑不得。崔小晴笑嘻嘻,小鹿眼转两圈,贼兮兮道:“二郎你看,那朵花很漂亮,人家想点。”

抬头瞅瞅枝头鲜花,估摸自己都够不着,这闺女要搞怪啊。约定点完花去骑马,所以穿的劲装,外面普通长袍,里面紧身裤,类似后世马裤。想到这不禁撇嘴,望着那狡黠的诡笑,无奈蹲下身。

崔小晴嘻嘻一乐,很不客气骑上脖子,传说中的骑马。武康手扶她纤腰,慢慢站起身,又听到指挥:“这个点完了,换另一朵。往左再往前吁”

懵逼的秀才回过神,赶紧背过身。大手一挥保镖散去,四面八方警戒,阻止梨农靠近。郁闷的脸都红了,这不小孩子过家家吗?咱大佬太坑,随时随地增加工作难度。

正郁闷间,发现前方树叶晃动,低眉看到人脚。眉头皱起,拽出横刀,哈腰登腿,蓄势待发。人脸出现那刻,果断砍出横刀。

哎呦两声低呼,硬生生收刀,咬着牙沉声骂:“田舍奴想吓死乃翁?急匆匆做啥?”

钱顺没搭理他,见到被骑的大佬,也赶紧背过身。抹把额头细汗,压低声音说:“武帅搞什么呢?秀才,我有紧急情报。那个你去禀报武帅。”

秀才:“你怎么不去?”

钱顺:“我害怕!”

秀才:“我也怕!等会吧”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钱顺快急尿了,听到脚步声,瞬间喜出望外。转身刚想汇报,看到两人手牵手,尴尬的又转回身。等大佬从身边走过,忍不住开口:“武帅容禀咳咳”

看见闭嘴手势,果断闭上嘴,驴脸皱成苦瓜,与秀才对视,无奈跟后面。等出了梨园,两人放手了,赶紧低声汇报:“武帅容禀,目标出现在二号地区,明天到一号地区。”

武康转过身,皱着眉问:“怎么才报告?和你说过多少遍,出现在三号地区时,马上回来汇报。你这田舍奴,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属下不敢”,钱顺垂下脑袋,怯懦道:“目标突然加快,弟兄们不敢阻拦。”

感受越发冷冽目光,钱顺脑袋垂的更低。几息后,武康轻叹气,看来要星夜兼程了。放缓语气说:“这不怪你。公司有多少兄弟在,能召集百人吗,马匹够不够?”

秀才回答:“公司加上这里的,共五十六人,再从雇主家临时调用,凑足百人没问题。然马匹是问题,咱们只有五十三匹。”

考虑几分钟,武康拿出两枚印章,分别递给两人,“拿着法衙印和录参印,兵分两路。秀才去借调人手,顺子找乡绅借马。乡绅那凑不够,去找兵衙老秦,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凑够百人百马。”

抬头看满天乌云,继续吩咐:“看天还要下雨,让兄弟们准备斗笠蓑衣,让楚神客参与行动。聚集人马后,找于洪志借弓箭,在北城门三里外等候。我把九娘送刺史府,和你们汇合。”

两人应诺准备离开,被崔小晴喊停,小丫头问武康:“你们要去哪,去做什么?目标和二号又是什么?神秘兮兮的!二郎快告诉我,公务还是私事?不要敷衍哈,你答应过我,不说谎的。”

武康有些头疼,不想让她知道,顾左右而言其他。

崔小晴不乐意,质问秀才:“二郎经常提起你,夸你忠厚老实。可老实人,偏不做老实事儿。老实交代,你们要干什么,否则和你算总账!”

**裸的威胁,秀才有些懵,算什么总账啊?忽然脑门嗡的一声,那件事暴露了?顿时汗如雨下,低头装哑巴,打死不开口。崔小晴也不逼他,仰脸盯着武康,目光带着鄙夷和质问。

心虚的武康满脸赔笑,斟酌片刻讪讪道:“目标是咱大姐的车队,一号地区是睦州。你知道的,睦州治安很乱,咱们上次吃了大亏。车队里有伯母和二姐的礼金,我怕贼人盯上他们。打算带弟兄们,去睦州保驾护航,怕你担心”

“你不告诉我,我更担心”,九娘翻个白眼,气呼呼道:“睦州贼人凶的很,带百人远远不够。你听我的,把不良人带过去,再找于叔父借兵至少借骑兵五十!”

武康暗自可乐,打发走秀才、钱顺,摇着头解释:“不良卫是官府卫队,不是私人武装,不能公器私用。找于叔父借弓箭可以,借骑兵不可能。他就是借,咱也不能要,军队私出辖区,和造反无异。”

听到“造反”,气氛瞬间僵硬,崔小晴神情焦急,口不择言道:“那怎么办啊,睦州贼人都是亡命徒,一百人不够的。二姐也真是,让大姐来瞎折腾”

哎呦我的妈,武康差点吓尿,赶紧捂她嘴,扭头四下打量。四下无人,长舒一口气,近乎哀求道:“姑奶奶千万记住,无论何时,都别抱怨武昭仪,那娘们儿小心眼,报复心大的很!”

崔小晴疑惑不解,武康松开手,放缓语气说:“放心吧,咱们保镖兄弟,经我悉心调教,战斗力堪比府兵。再配上战马,如虎添翼,陈寡妇的土鸡瓦狗,根本不够看的。”

想到陈硕真,眼里闪过怒火,恨恨道:“咱们兵强马壮,陈寡妇不出现便罢,她要敢出现,哼哼!斩其项上人头,祭奠文若、二牛,以及所有死去的兄弟。”

这是满嘴跑火车,陈硕真造反之前,不会让她死的。她要是死了,谁去造反?没人造反,就没平叛之功,梦寐以求的刺史,得等猴年马月。

“别胡说八道,无论何时,保命第一”。教训完,崔小晴又愁眉苦脸:“还是不放心,咱去求于叔父吧,让他与你同行。耶耶曾夸奖,说他勇武无比,有大将之材。”

说到大将之材,武康想起一人,呵呵笑道:“小晴不必担心,其次前往睦州,咱带两个大将之材。一个是楚神客,三石强弓箭术无双。另外一个,就是猎户林平郎,还有印象吗?”

崔小晴仔细回忆,片刻后说:“那个特大杀人案凶手,卖咱们‘虎头虎脑’的猎户?要不是你,他早没命了。嗯有他们保护,我也放心了。跟我回刺史府,斗骢给你当坐骑。”

武康眉开眼笑,竖拇指点赞,老崔的斗骢是宝马,早垂涎三尺啦

第五十章 从天而降的骑士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四月初二。

睦州桐庐县(浙江省杭州市桐庐县),地处钱塘江中游,富春江斜贯县境。在睦州东北部,与杭州接壤,是睦州最大最繁华的县。官道由此经过,联通睦州城,进入婺州兰溪县。

连着几天暴雨,官道泥泞不堪,特别是桐庐北的分水七乡,出了名的鬼见愁。分水十字坡,下雨不能过,人过崴腿脚,马过陷马车。

这不,五辆马车豪华车队,最次的那辆乌篷车,轱辘深陷泥窝里。仆役后面推,军士木枪撬,随从车辕拉,车夫挥马鞭,费九牛二虎力,愣是搞不出来。

旁边站个白胖子,二十多岁国字脸,浓眉大眼有威严,略微鹰钩鼻,灰蓝色长袍。看着深陷的车轮,皱着眉摇头,吩咐书童去帮忙。

中间马车下来个孩童,穿绫罗绸缎,约莫十来岁,身高一米五左右。剑眉星目,五官如刀削斧砍,标准帅气小正太。要是以后不长歪,典型的小白脸子。

白胖子见小正太,扯出笑容温和道:“天湿路滑,大郎小心脚下。车轮陷入深泥潭,咱们没工具,只能把车里货物卸掉,劳烦小郎君,和令堂请示下。”

正太躬身行礼,苦着小脸说:“不瞒狄先生,车里东西很贵重,是我外婆和姨母、送给舅舅的贺礼。各种绫罗绸缎,杂七杂八贵重药材,不能见雨水的。”

仿佛印证少年的话,蒙蒙细雨更密了,两人仰头看天,相视无奈苦笑。护卫统领邢军,走过来汇报:“车轮陷太深,车子也太沉,推不出来。两位郎君,再套两匹马吧。”

没有空余马匹,只能从马车卸,狄胖子拧眉沉思,几息后无奈点头。让书童带着邢统领,卸自家拉车驽马。自己去婺州任职,和贺兰家车队同路,便结伴而行了。

贺兰家有手谕,路过每州前,会派随从通知驿馆。州县派兵差衙役,伴车护驾礼送出境,一路颇为方便。哪知在睦州出岔子,这都三天了,派出的护卫杳无音信,保车兵丁也没来。

四周杳无人烟,天空阴沉沉,两侧竹林风阵阵。不祥预感萦绕,右眼皮突然狂跳,心中不安更甚。

这时在车队后方,隐约出现人影,狄胖马上喊邢统领。邢头儿发号施令,二十护卫结阵,手持长枪严阵以待。对方貌似运输队,十几名大汉带队,后跟十多辆鸡公车,装载满满的干草。

运输队见这阵仗,不由自主停住。领头是个虬髯大汉,五大三粗膀大腰圆,扬手吆喝停下车队。小心翼翼到军阵前,点头哈腰赔笑道:“将军容禀,我们是睦州杂役,奉折冲卫都尉命令,给折冲府军马送草料,这是文书”

护卫接过文书,邢统领是睁眼瞎,转交到狄先生手里。狄先生仔细阅读,再三确认后,又细心打量车队,压低声音说:“邢统领,此人所言不虚,文书有折冲府官印,以及折冲都尉印鉴。”

邢统领点头,交头接耳一番,让手下交还文书,对虬髯大汉说:“我们的车陷淤泥里,你们也过不去。这样吧,解你们两条刹车绳,帮忙把车拉出来,咱各不耽误。”

大汉琢磨片刻,招呼手下解绳子,拴在陷落马车轱辘上。邢统领解散阵列,双方混合搭配,有的在后面推,有的拉绳子。

摆好架势,大汉喊口号,众人齐吆喝,使出吃奶的劲。车厢前后摇晃,车轴咯吱作响,车轮离开泥潭那刻,突然响起惨叫。迅雷不及掩耳,运输队员纷纷弯腰,从靴桶里拿出匕首,刺杀附近护卫。

喊杀声响,鸡公车旁的汉子,大手伸入干草车,拽出明晃晃长刀。狄胖最先回神,大喊有刺客,抱起正太往后闪。霎时喊杀震天,拉车的护卫猝不及,全部死于非命。剩下的在邢统领指挥下,慌乱结阵提枪迎敌。

敌众我寡,还是被偷袭,护卫伤亡惨重。狄胖见势不好,扯着嗓门喊:“所有随从仆役和车夫,拿起武器加入战斗,对方是乌合之众,不要怕他们。”

然而没人搭理他,那些人胆都吓破了,嗷嗷逃入两边竹林。气的他跳脚大骂,贪生怕死的废物。然而不到半分钟,他们又回来了,狄胖子很开心,算你们有良心

很快被打脸,竹林涌出无数人,个个衣衫褴褛,手拿各种武器,竹枪粪叉菜刀等,追杀逃跑的仆人。书童攥住狄胖袖子,焦急大声嚷嚷:“郎君快跑啊,贼人太多了!”

狄胖甩开袖子,跳着脚咆哮:“呔!吾乃婺州司法参军事,朝廷正八品命官,不是普通过路行商。尔等强人盗匪,杀害朝廷命官,与造反无异,要诛灭九族的。”

奇迹发生了,贼人竟然停止攻击,场面瞬间安静。狄胖见有效果,手指深陷马车,高声谈条件:“车里有大量钱财,你们尽可拿去,千万别害人命。”

也就几秒功夫,虬髯大汉咆哮:“他是武康武变之,弟兄们砍死他!给文宝大帅报仇,给七仙圣姑报仇”

又是杀声震天,无论先前运输队,还是竹林涌出的强人,矛头全指狄胖子。不理会强弩之末的护卫,不管无头苍蝇般奴婢,嗷嗷向这边杀来。狄胖瞬间懵逼,武佞那个瘪犊子,到底造了多大孽,睦州人民都要砍死他!

邢统领也回过神,带领残兵败将,把狄胖护中间,再度与贼人厮杀。他们好像真恨武康入骨,眼珠子都红了,争先恐后包围厮杀。

贼人如潮水,护卫逐个惨死,眼见全军覆没。小正太突然发疯,狂奔到前方马车,跳上车辕拉开车帘,焦急的喊:“阿娘小妹,强人杀人越货,抓稳车棚扶手。”

两母女抱在一起,少妇三十左右,体态丰满身材姣好。萝莉八岁左右,五官秀美满脸稚气,是个美人坯子。都吓的花容失色,身体抖若筛糠,显然不会抓扶手的。

正太放车帘,一手缰绳一手马鞭,狠狠抽马背上。马车狂奔泥土飞溅,碾在坑里跳起老高,车厢传出绵长惊呼。少年不闻不问,死命抽马屁股。跑出十丈不到,骏马被绊马索绊倒,一头栽地上。

强大惯性推着,车里母女及赶车少年,全部跌落马车,在肮脏泥水里翻滚。衣着靓丽的贵妇,瞬间成为泥人儿,别提有多狼狈。幸亏是泥泞地,没有摔成重伤。

少年比较倒霉,脑袋撞在车辕上,直接昏厥过去。少妇冲过去,摸爬滚打到近前,不住呼喊:敏郎…

得不到爱子回应,少妇泪如泉涌。又听爱女哭叫,以及男人狞笑。妇人赶紧回头,见女儿被强人挟持,情绪彻底崩溃。扑通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哀求:求你们放过她,放过我的女儿

狞笑更甚,贼人围住她,把女童丢旁边。抱着满身泥泞爱女,看着不省人事爱子,声泪俱下。也就十几秒功夫,被贼人狂笑淹没,到处是“抓到武康了”欢呼。

泥泞官道上,横七竖八到处死尸,几十名宫廷护卫,十几个丫鬟婆子,几十随从仆人,全部死于非命。鼻青脸肿的狄胖子,被丢到少妇跟前,摔个了狗啃屎。

虬髯大汉走进人群,抓住狄胖衣领,啪啪三耳光下去,破口大骂:“武康没你这么窝囊!老实交代,你这瓜怂到底是谁?”

狄胖吐出污泥,吐大汉满脸,又挨了七八记耳光,嘴角淌出血。这时,喽兵高喊“发财了”,大汉丢下狄胖,与众喽离开,围观那辆被卸掉车厢的马车。

精美的绫罗绸缎,金光灿灿的铜钱,熠熠生辉的珠宝大汉收回贪婪目光,甩袖子擦口水,扯着嗓门笑骂:“没出息的东西,都别愣着,把宝贝搬车上,把死人扔竹林里。”

喽兵马上行动,扔干草腾出鸡公车,抬死尸处理现场。趴地上的狄胖,脑筋快速转动,考虑眼前一切。这是有预谋的杀人越货,先杀害真正运输队,假借推车突然发难。杀戮朝廷命官,杀戮宫廷护卫,这是造反吗?

哭泣声打断他的思绪,贺兰家的郎君醒了,躺地上起不来,脸色白的吓人。母女跪旁边,不停的呼唤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特别是那个女童,嗓子都哭哑了,抓袖子不停摇晃。

狄胖心里酸楚,正想起身安慰,见虬髯大汉过来。意识到不好,爬起来阻拦,被再次踹倒。不顾胸口剧痛,扯着嗓门喊:“你们想干什么,他们是皇亲国戚,是武昭仪的姐姐,你们”

啪啪几个耳光,被摁地上动弹不得,虬髯大汉满脸淫笑,摁倒妇人撕扯。妇人的挣扎,女童的哭喊,正太的绝望,狄胖喝骂,阻止不了强人的粗暴。

喽兵目瞪口呆,死死盯着白皙肌肤,不时吞咽口水。虬髯大汉也愣住了,脸上淫笑更盛,迫不及待伸手,脏手却停在半空。画面短暂定格,武顺停止挣扎,看着大汉右眼发呆。

眼珠贯穿长箭,鲜血顺着箭杆,浸染箭尾羽毛,狰狞的脸逐渐放大,尸体砸在胸前。武顺用力拨开,木讷盯着前方,贼人大喊大叫,她却听不见分毫。

很快那人嘴不动了,利箭穿透咽喉,摇晃几下栽倒。头顶黑影闪过,眼前出现黑衣骑士,猛虎般撞入人群,十多个贼人死于非命,有被马踩死的,有被刀砍死的。

这个人,从天而降吗?骑士冲出人群,骏马即将撞翻马车,武顺的心提到嗓子眼,双手下意识捂嘴。骏马前蹄跃起,像人一样直立,又稳稳踏地上,她的心也随之放肚里。

骑士调转马头,左手握缰绳,右手执横刀,再次杀入人群。她什么也听不见,目光屏蔽一切画面,盯紧那张杀气腾腾的脸。他背对自己跳下马背,对着马耳说什么,黑色健马突然跑了。

又是黑影闪过,骑士背后的披风,飘落自己身上。覆盖身体春光,阻隔蒙蒙细雨,遮挡微微凉风,身心瞬间温暖。披风领口处,绣着白色小字,婺州盛世安保。

他如青松直立,肩膀像堵墙,将强人隔绝在外。厮杀再次开启,强人潮水般涌来,他孤零零一人,不害怕吗

?心再次提到嗓子,十指相扣抱胸前,目光随身影移动。

刀光每次闪过,都有强人死于非命,都有血箭喷射而出他中刀了!武顺咳出浓痰,下意识起身,手臂却被人抱住,是自己的儿女。爱子目光敬畏,爱女目含崇拜,抱着她胳膊起不来。

忽听背后马蹄声,大地剧烈颤抖,武顺赶紧转头。那匹骏马领头,后跟无数骑兵,和他相同的衣服,同款的披风,或搭弓射箭,或舞刀呐喊。终于明白了,原来黑马报信去了,好聪明的马。

狂风吹乱秀发,马蹄震撼耳膜,强人四下哄逃,骑兵紧追不舍,把强人砍翻在地。这些人好凶哦,有贼人逃向竹林,他们竟然弃马追赶,赶尽杀绝吗?

越想越兴奋,脸色越发潮红,目光锁定天降骑士。有人脱他上衣,露出健壮肌肉,以及左臂狰狞伤口。闻到浓郁酒香,有人倒酒在伤口,还拿出了针线。

铜针刺穿皮肉,她陡然回神,不由得惊叫出声。死尸越来越多,场面越发安静,针线越发迅速,伤口越来越小。武顺有种错觉,胳膊同样位置,也在隐隐作痛,他应该很疼吧?

这不废话嘛,那是相当疼,武康都想骂娘了。都怪钱顺那孙子,还有那些酒囊饭袋。要不是他失职,耽误情报传递,也不用日夜兼程。若非那六个废物贪杯,也不会丢失顺姐行踪,没头苍蝇般乱撞。

人生地不熟的,武康无奈下令,弟兄们分头找。也该他好时运,遇到仓皇逃命仆人,得知十万火急,便单人匹马冲过来。多亏小晴给的斗骢,通人性还认路,能客串通讯兵。

咬着牙拼命坚持,像影视剧里古惑仔,一人砍人家一群。不过老天眷顾,自己被砍死之前,增援部队到了。估摸再晚几分钟,绝对被活活砍死。

伤口缝合完毕,抹掉额头冷汗,若非顾及领导形象,真想跳脚嗷嗷。不断深呼吸,等适应疼痛,慢慢睁开眼。贼人数量在减少,竹林也传来哀嚎,武康很满意。

瞅着点头哈腰的钱顺,呵呵笑道:“那些喝酒误事的伙计,每人扣半年奖金,围着婺州城跑一圈;你小子扣全年奖金,围着城跑三圈,写五千字检讨有意见吗?”

钱顺摇头晃脑,您是老板您说的算,奖金和跑步没啥,写检讨太头疼了。

武康白他两眼,这小子就是滚刀肉。讨厌湿漉漉衣服,到泥人前单膝跪倒,换上惭愧欲绝表情:“弟武康护驾来迟,害顺姐受苦,罪无可赦,请顺姐责罚。”

四泥人都懵了,狄胖子瞪大牛眼,眼珠子差点轱辘下来。这个杀神般的人物,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婺州的录事参军事,被褚遂良称为“武佞”的武变之?

吏部说他是读书人啊,记错了吧?泥人继续呆愣,武康很无语,泥里坐着舒服?

顺姐貌似傻了,我姿态放那么低,刻骨铭心的检讨,你该借坡下驴啊!干咳两声,讪讪说道:“顺姐啊,我先扶您上车,别感染了风寒,请恕弟无礼。”

不待她反应,标准公主抱,扯动肩头伤口,疼的倒吸凉气。披风顺势滑落,露出雪白肌肤武康认为走光不好,于是垂下脑袋,咬住披风领口,把披风提上去,头皮抵她脖颈。

走向最豪华马车,冲秀才使眼色,秀才快速蹲下,十指相扣前伸。武康不禁暗乐,想到影视剧里,踩着人背上马的牛人。

微微眨眼,踩他手掌跳上车,用脚摊开软塌。把顺姐放软榻,想了想问道:“换洗衣服在哪辆车,我去拿。”

武顺终于清醒,拉拉身上披风,眼泪涌出眼眶。武康表示理解,如此凶险画面,第一次遇上吧。手在裤子上擦拭,拂掉泪珠柔声劝慰:“顺姐别伤心,都怪小弟不好。您放心,我一定杀光强人,给您出气!”

光亮透车厢,武康转过头,见脏兮兮小萝莉。估计是未来魏国夫人,确实美人坯子,李九那混蛋呦。想到这摆出温和,伸手抱她在腿上,撇撇嘴说:“小丫头片子,见了舅舅也不打招呼?”

她竟然脸红了,武康顿觉尴尬,赶紧放武顺旁边。这里是大唐,女孩成熟的早,可不能像后世那样。挠挠头讪笑:“你们先休息,我让人准备热水。”

跳下马车,面前站个小泥人,向他躬身抱拳:“敏之见过舅舅!”

武康又乐了,贺兰敏之吗?活脱脏兮兮小乞丐。从秀才手中接酒壶,递到他手里,拍拍他肩膀说:“免礼吧!这是烈酒,给你娘亲暖身子。哦对了,衣服在哪辆车,去给你娘和小妹拿衣服。”

舅舅说话很怪,贺兰敏之不适应,良久点了点头。

武康笑而不语,看着满地尸体,决定留给睦州头疼,吩咐秀才:“让弟兄们麻利些,把礼金拉走,其他不管,尽快离开睦州。”

第五十一章 狄仁杰是我小弟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四月初四。

看着院子里蒙蒙细雨,武康愁眉苦脸,有骂娘的冲动。后世老爹说过,今天是乌龟的生日,不能下雨,否则秋收时节,必有干旱灾情。老农有句谚语,四月初四落一点,十匹荷叶九匹卷。

昨天崔小晴说,今天还是文殊菩萨圣诞。东城外东阳江畔的华阳山,有座文殊菩萨寺,约定去那里烧香。武康唉声叹气,菩萨您要能保证风调雨顺,别说烧香供奉了,刷金漆咱都无所谓。

还有个虔诚信徒,也要跟着烧香拜佛,就是录参府的武顺。初二那天睦州历险,众人不敢停留,日夜兼程回婺州。昨天上午安顿好贺兰家,顺姐感染轻微风寒,所幸并无大碍,两碗姜汤搞定。

没多久崔小晴来到,两人撑起雨伞,步行去录参府拜见,也就百十米距离。贺兰敏之等候多时,打扮的花里胡哨,确实是小帅哥,今年才十一岁,就有祸国殃民潜质了。

这张小白脸,有祸害妹子的本钱,人见人爱啊。待他见过礼,武康满脸怪笑,捏他下巴调笑:“瞧这细皮嫩肉的,比大姑娘都水灵,搞的舅舅都羡慕了。”

贺兰敏之闹个大红脸,挣脱魔爪垂下脑袋,受不了舅舅的搞怪。武顺母女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武康拉着崔小晴过去,见过礼笑道:“顺姊刚刚痊愈,不宜到处走动,快进屋吧。”

武顺莞尔,迎他们到客厅,吩咐仆人奉茶。随便寒暄几句,武顺和崔小晴亲密聊天。武康无所事事,瞟了眼端坐小萝莉,舔着脸凑过去,嘿嘿笑道:“我说外甥女啊,悄悄告诉舅舅,你叫什么名字?”

场面瞬息寂静,所有人聚焦目光,带着错愕和不解。看着嘟嘴脸红的丫头,武康也回过神,有些失礼喽。少女出阁前,芳名不能问,除了至亲家属知道,就是行问名礼的未婚夫。

史书上称其为贺兰氏,并不知道真名,敏月也是杜撰的。武康心痒难耐,求知欲促他失礼,忙讪讪补救:“那个她亲舅她堂舅都是她舅,咱是一家人,不过分吧?”

崔小晴要装淑女,悄悄飙个白眼,武顺微笑道:“叔母去的早,康郎不知礼也正常。女儿家的闺名,只有祖父母、父母和兄弟姐妹知道。康郎可称呼‘敏月’,是小娘的乳名。”

乳名就是小名,这很巧合。武康笑着点头,看着嘟嘴丫头,正想调笑一番,门房匆匆来报。不良帅姜大牛,带着新上任司法参军,在门外求见。这位狄参军,昨天找老崔报道,还没正式开会介绍。

敏之亲去迎接,带两人过来,姜大牛见过礼,去门外候着。狄参军长的富态,脸像刚出炉馒头,身高一米七靠上,体重少说八十公斤。先向武顺作揖,再向武康施礼:“司法参军事狄仁杰,见过武录参。”

噗的茶水喷出,武康突然暴走,起身呶呶怪叫。揪住狄仁杰领口,提小鸡似的提起:“狄仁杰?狄老西儿?本官接旨‘山呼万岁’,就是因为看了,你这扑街的电视剧。听崔公说,俺沦为朝廷笑柄,掘死你个扑街!”

沙包大的拳头扬起,妹子们失声尖叫,狄仁杰吓的捂脸。姜大牛赶紧跑来,挡住拳头怪叫:“武公癔症复发了,九娘子快吩咐人,快请崔公过来。”

崔小晴也不装淑女了,火急火燎喊人,过来抱住他胳膊。武顺也跑过来,抱住另一条胳膊,急的脸都红了。敏之敏月凑上前,眼里都是担忧。

唐朝的癔症,类似后世精神病。众婢女下意识后退,武顺一家却迎上,这让武康感动。睦州武家和并州武家,八竿子打不着,武昭仪强改家谱,把他这支归到并州,把老爹说成武士弟弟,失散多年那种。

俩小家伙兴许不明白,武顺肯定心知肚明,看她眼神不像作伪。武康懒得寻根究底,松开狄仁杰衣领,拇指摁人中。得糊弄过去,老崔要是来了,一顿臭骂少不了。

戏精加身眼神迷离,呼吸强行粗重。小晴见到转机,赶紧喊停报信,她也不想情郎被骂;大牛见到转机,认为大佬虚弱,伸出满是黑泥的指甲,狠摁大佬人中。

门牙快摁掉了,武康疼的翻白眼,好你个瘪犊子,先拿小本本记下,以后再算总账。本着演员的自我修养,做戏要做全套,配合着放缓呼吸,眼神渐渐正常。

懵逼的狄仁杰,表示自己很冤。“武佞臣”流传朝廷,确实因为接旨呼万岁,但不关我的事。李起的头儿,程知节煽的风,褚遂良点火起绰号,真不关我的事。另外,电视剧是什么鬼,我没那玩意儿。

若非大牛掐的疼,还想再演半时辰,手臂被妹子抱,有点儿舒服。恢复往日冷静,看向狄仁杰微笑:“怀英的大名,本官早有耳闻,科举明经出身,比我半路出家强。刚才思绪紊乱,多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狄仁杰只当客套,去年明经及第,没几个人知道他。本在长安无所事事,

突然被认命婺州法曹,有了大展宏图机会,当时很兴奋。早知武康名号,也佩服这个人,他做的那些事,皆利国利民。

想到这抱拳施礼,恭敬道:“武录参谬赞,下官愧不敢当。对于癔症暗疾,下官略知一二,由过度劳累引起。武录参为创利民秘术,殚精竭虑,要保重身体啊。”

保重个屁,压根儿没那病!首次是被武昭仪吓的,这次是被你小子惊的。假装和颜悦色,吩咐姜大牛:“怀英初来乍到,你们要好好辅佐。通知法衙三卫,谁不给怀英面子,就是不给本官面子。”

姜大牛应诺,心里却疑惑,这就放权啦?弟兄们昨天还商量,给新参军下马威,好让他明白,法衙谁说的算。狄仁杰也很疑惑,武录参说话风格太怪,官场需要面子吗?

渐渐的,武康觉的可乐,影视剧烂大街的狄仁杰,成我小弟了啦?据说这位是神探,毕生断案千余起,没一例冤假错案。想到这干咳两声,拍拍他肩膀,煞有介事道:“你办事,我放心!对于睦州遭遇,有何感想?”

这是考教,狄仁杰早已成竹在胸,正欲娓娓道来,发现画面暧昧,不适合谈公事。武康也回神,光顾着聊天,胳膊还被抱着嘞。轻轻动胳膊,武顺招呼九娘:“咱们收拾东西,别耽误礼佛。”

待众人离去,武康离开堂屋,两人边走边聊。狄仁杰侃侃而谈:“下官认为,强人的目标,就是礼金车。车队进入睦州前,就被盯上了武录参不必怀疑,没有内奸,单凭车辙,就能判断车里货物。”

貌似有些道理,铜钱密度大,留下的车辙深。老狄见他点头,继续道:“强人有谋略,截杀去州衙搬兵的护卫,断了车队援军。精选十字坡为作案地点,下官怀疑,那些陷车的坑,是他们挖的。”

武康不置可否,狄老西儿继续:“在前方设绊马索,重兵埋伏竹林,冒充折冲府粮草队。假装搭手推车,突然发难袭击,护卫猝不及防。只是下官不明白,折冲府的粮草队,必有府兵押送”

武康却心知肚明,陈寡妇的势力,渗入睦州折冲府了。那真实的文书,是折冲都尉给的。怪不得陈寡妇造反,睦州折冲府不堪一击,千余府兵一触即溃,原来早勾搭上了。

见上官不言语,狄仁杰想到事发现场,小心翼翼道:“当时下官厉声斥责,强人好像对婺州法曹参军恨之入骨。还说为文宝大帅、七仙圣姑报仇,敢问武录参,认识这两人吗?”

那当然认识,都死在我手里了。不想告诉他,琢磨借口敷衍,眼角余光瞟到,敏月躲月亮门外。鬼鬼祟祟的样子,应该是来通知我,该去拜文殊菩萨了。懒得找借口,直接和老狄说:“法衙快上班了,你过去吧。”

老狄略微错愕,施礼告辞。敏月很淑女过来,武康不待她行礼,一把抱在胳膊上,嘿嘿戏谑道:“不是舅舅说你,六岁大的娃子,哪那么多礼数?木头人似的。走吧,咱去礼佛。”

小丫头嘟着嘴,武康更觉可乐,伸手去捏噘起的嘴。换来两个白眼,嘿嘿调笑道:“瞧这小嘴噘的,都能拴叫驴了。敏月啊,小声告诉舅舅,大名叫什算啦,当我没问。”

大步流星到门口,众人瞬间凌乱,仆人纷纷低头。崔小晴眼神怪异,敏之恭敬行礼,武顺眼有笑意。武康懒得理会,把敏月放车上,随便打个招呼,骑上黑马斗骢,示意保镖开路。

揉揉左臂伤口,舒缓下疼痛。这次受伤,没敢让崔小晴知道,否则鸡飞狗跳。老狄家金疮药不错,还有止疼功效。武康陷入沉思,仔细回忆史书,貌似老狄大器晚成。

公元630年生人,今年二十三,比我大四岁。出身太原狄氏,是武昭仪的老乡,并州太原(山西省太原市)人。早期不受李九待见,在老乡手里一飞冲天,官拜朝廷宰相。据说老狄驾鹤西归,武二姐感触颇深,直呼“朝堂空矣”。

不过现在嘛,是我的小弟,以后有吹嘘资本:当朝宰相狄老西儿,是我带出来的高干。当年在我手下跑龙套,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我让他摸狗,他不敢偷鸡

越想越觉得可乐,竟傻笑出声,搞得众保镖战战兢兢。意淫间斗骢停下,武康迷茫抬头,发现快撞前马屁股了。钱顺带三保镖,车队前与人交涉。

听嚣张吵架,瞬间皱了眉头。前方五丈开外,停着大号鸡公车,俩衙役打扮的汉子,正嚣张跳脚。一人指钱顺鼻子,面目狰狞吼叫。很快保镖长刀出鞘,这位马上老实,翻脸比翻书还快。

典型的色厉内荏,武康认为有点意思,翻身下马看究竟。两保镖牵马,其余全部跟随。俩衙役见深红绯袍,彻底没了嚣张,快步迎上赔笑,恭敬行礼问安。

看他们打扮,不像站班衙役,也不是不良人,好像是狱卫体系。仔细琢磨片刻,“解差”闪过脑海。所谓解差,即押送犯人、物品的官差,相

当苦逼的衙役。

唐律五刑中,死刑二最严重,接着是流刑三,最远流放三千里。每当有流刑犯,解差就会找满天神佛祷告,可别派我出差啊。被点到名字的,基本生无可恋,比亲爹死了都难受。

他们两人结伴,徒步押送流犯,沿着官道行走,至少走两千里。到达目的地,交流犯给当地官府,再徒步返回。一来一回小半年,不知磨坏多少鞋底。

最有名的解差,应该是《水浒传》里,押送林冲、卢俊义,热水洗脚的董超、薛霸。最可乐的解差,也是《水浒传》里,押送武松那俩,想吃母夜叉豆腐,差点成包子馅。

眼前这俩挺高级,别人都步行,他们开鸡公车。车上躺着的流犯,身穿素衣,满身汗臭,头发盖脸。车上两条水火棍,两个深灰布包,是解差的行李。

钱顺凑过来汇报:“武帅容禀,这俩田舍奴凶的狠,叫嚣让咱们让路。还说办的皇差,押送的犯人,是犯了事儿的王爷。”

办皇差押王爷,武康瞬间迷茫,最近被流放的王爷,只有被高阳公主牵连,发配象州的李道宗,李九的王叔江夏郡王。时间能对上,地点对不上,象州隶属广西,从长安到广西,不可能路过浙江,绝对有猫腻。

然不管怎么说,王爷是稀罕物,武康来了兴趣,想继续问话,发现有人拉衣角。敏月嘟着嘴质问:“礼佛吉时快到了,阿娘问舅舅,为什么停下?”

武康喜出望外,笑着抱起她,搞怪道:“你这小丫头,终于和舅舅说话了,还以为小哑巴嘞。舅舅有事要处理,月月是和舅母礼佛呢,还是陪舅舅办事呢?”

敏月有些纠结,嘟着嘴不说话,武康嘿嘿两声,大步到车前。马车帘掀开,武顺、小晴共乘一车,俨然如胶似漆的闺蜜。

这是好事啊,武康微笑:“很抱歉两位,突然有公务,让钱顺保护你们吧。另外,帮我给菩萨带话,就说本官公务繁忙,不能参加他的生日宴会。让他老别生气,改天请他喝酒赔罪。”

四只白眼闪过,武顺苦口婆心教诲:“不许胡说八道,不许对菩萨不敬,菩萨会怪罪的。”

武康嬉皮笑脸,妹子表示无奈。武顺瞅瞅爱女,笑着说:“从长安到婺州,一路舟车劳顿,康郎带敏月散心吧,礼佛由敏郎陪着。”

小丫头不置可否,武康应下差事,冲钱顺招手。钱顺得吩咐,让保镖齐下手,抬鸡公车到路边,招呼车队通行。让楚神客、林平郎跟随车队,身边留只四名保镖。

鸡公车上流犯咳嗽,仿佛浓痰堵喉咙,呼吸十分困难。武康就走进一看,这位太惨了:披头散发,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脸色蜡黄,嘴角溢出血丝。

解差见大佬皱眉,赶紧点头哈腰,解差甲汇报:“回禀上官,犯人之前是位王爷,好像被高阳谋反牵涉,发配岭南道象州。好像叫什么李道李道宗。”

真是李道宗?与李靖、李齐名的帅才,战功彪炳的大将?先前被电视剧忽悠,以为是祸害薛仁贵的坏人,后来了解历史,发现他被黑了。干咳两声,淡淡问:“既发配象州,为何途径婺州?”

解差张口结舌,讪讪低头。不用说也知道,他们收了好处,私自改变押送路线。欲打破砂锅问到底,听微弱且刚毅声音:“老夫挂念杭州四娘,圣人恩准改变行程,郎君别为难他们啦。”

气若游丝有气无力,武康不禁唏嘘,昔日风华正茂,指挥千军万马,灭突厥、吐浑谷。如今虎落平阳,成垂暮老人,世态炎凉啊。貌似史书记载,李道宗在流放途中,郁结在心病逝。

轻轻放下敏月,抱拳一躬到底,铿锵有力请安:“婺州录事参军武康,参见江夏郡王。”

保镖见大佬拜了,纷纷效仿请安,小敏月也有模有样。李道宗楞了,渐渐苦笑上脸,扬手想说什么。武康赶紧搀扶,保镖齐搭手,把他扶坐车上。李道宗干咳,敏月很有眼力劲,绕过去轻拍。

李道宗扯出笑容,上气不接下气:“老夫在长安,听说过武变之。长孙无忌称其‘佞臣’,老夫不敢苟同。咳咳老夫落魄至此,变之不失礼数,不是心地善良,就是别有所求。咱们当官的,没有心地善良的”

人精就是人精,武康也不客套,直接说:“如果睦州百姓叛乱,会不会南下婺州?婺州折冲府上番,只有民团迎敌,兵力最多一万五。请王爷教我,如何守住婺州城,如何反攻?”

良久,微弱声音响起:“睦州叛乱,肯定南下。婺州无险可守,如叛军三万以内,不足为惧;五万以内,守城待援;超过五万”

第五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噩耗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四月十五,据说是霞郎、霁姑,殉情化蝶之日,狗血的爱情故事。

东明大道盛世安保后面,琴娘的小院,武康、李道宗围着沙盘,模拟平叛攻防战。初四偶遇,武康当机立断,强留李道宗,必须求学兵法。

自己只是体育老师,喊“齐步走向右转”可以,带保镖抢地盘,斗殴血拼也凑合,指挥千军万马,绝对抓瞎。李道宗是百战名将,不能失之交臂,也不能强留婺州,能学几天是几天吧。

解差安排在婺州教坊,整天大鱼大肉,还有美人相伴。听秀才汇报,这俩孙子乐不思蜀,提出永远留在婺州。武康为掩人耳目,安排李道宗在琴娘家,找武开父子诊治,名贵药材轮着上,病情得到控制。

由于录事参军比较闲,武康干脆当甩手掌柜,全部交两个录事、三个参军事处理。十天来不干别的,早上州衙打过卡,直接来琴娘这,虚心求教兵法。

李道宗大起大落,仿佛勘破红尘,觉的他对自己口味儿,尽心竭力的教。天时地势,排兵布阵,阴谋阳谋,后勤保障,作战经验等等,毫无保留和盘托出,围绕睦州叛乱,制定详细攻略。

一个用心教,一个用心学,教学工作很完美。两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结束婺州攻防沙盘推演,李道宗作期末考试。听徒弟回答头头是道,欣慰的摇头晃脑。

武康考了满分,秀才撤沙盘,琴娘端药碗,坐在武康旁边。李道宗喝完药,沉默片刻叹气道:“十几天来,该教的都交了,该上路了。变之,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剧烈的咳嗽,琴娘过去伺候,被李道宗阻止。伸手抹咳出眼泪,手僵持半空,看着手心血丝,无奈苦笑。接过递来手帕,擦干塞入口袋,孤寂落寞压抑不住。

强留李道宗,已经触犯法律,不能再留了。吩咐秀才照做,见老师生无可恋,便寻思怎么开导。想到执失思力(封安国公,九江公主驸马),与老师同病相怜,十年后复任归州刺史。

如果熬过此劫,李九回心转意,待遇不会比安国公差。届时无论重回长安,抑或外放州刺史,都会成为坚定盟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武康深信不疑。

心思电转间,想到考高中时,写的那篇虚假鸡汤,开口说道:“老师知道雕吗,是老鹰的近亲,能活七十岁。但三十五岁时,会迎来生死大劫,老师知道它如何渡劫吗?”

李道宗兴致缺缺,武康继续讲:“三十五岁时,羽毛厚重飞不高,鹰爪弯曲难捕猎,雕喙老化难进食。它有两条路走,要么重生,要么等死。可生命只有一次,雕选择生不如死的重生。”

故事比较玄幻,老李来了兴致,武康继续讲:“它躲深山老林,飞翔着撞山壁,用雕喙撞击,忍受无法想象的痛,把喙生生撞掉。等新喙长出,用它拔掉老化的指甲;用新长的指甲,拔掉厚重羽毛。等羽毛长齐,再次翱翔蓝天,再活三十五年。”

李道宗听了进去,皱眉眯眼沉思,武康添油加醋,再灌毒鸡汤:“老祖宗用数万年,爬到食物链顶端,我辈若禽兽不如,老祖宗蒙羞矣!蝼蚁尚且贪生,重生不难的,请老师三思。”

李道宗干笑两声,正打算吐槽,楚神客进来。老楚脸带怪异,递信到武康手里,讪讪道:“公司来个婢女,让属下把信给您,好像是卢府六娘子的婢女。”

卢六娘?传说中的情书?有点意思啊。看着“康郎亲启”封面,脑袋阵阵胀痛,她一定魔障了。打开信封拿出信纸,四句话二十字,武康当场懵逼,看不懂啊。递给李道宗,尴尬道:“老师帮忙看看,什么意思这是?”

李道宗接过信,片刻后连连点头,捋着胡子点赞:“好诗好才华,短短四句话,红豆相思,闺中情愫,磐石思念,描述的淋漓尽致。嗯当得起‘才女’二字,变之艳福不浅。”

这就尴尬了,情诗都看不懂,直接写“我爱你”多好。讪讪接过信,来到书桌前,提笔蘸墨回信。纠结好久,不知回些什么,无奈长叹息,抱歉了六娘。

展开情书,提起朱砂笔,写个“阅”字,再画俩小红旗。两辈子首次收到情书,俺还是很高兴的,但咱俩不可能。卢氏女不可能做妾,我也不可能甩崔小晴,到此为止吧。

折叠好情书,找个信封装进去,交楚神客回信。老楚前脚走,秀才带解差来到。几天不见,俩孙子大变样,足足胖了两圈。两人见到金主,顿时眉开眼笑,撅着屁股鞠躬。

琴娘从书柜里,拿出数枚银锭,解差两眼放光。武康呵呵道:“这是纹银十二两,你们每人三两,剩下的是王爷的生活费。王爷平安到象州,皆大欢喜,否则本官的姐姐,是荣宠加身的武昭仪。”

解差错愕片刻,跪下感恩磕头,急不可耐收银子。武康不置可否,你们是长安解差,我鞭长莫及。但昭仪搞死你们,类似碾死蚂蚁。同时希望老师渡劫

成功,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李道宗没任何表示,跟着解差出门。胡同里停着马车,十几名保安搭人墙,遮挡马车两端。胡同所有住户的大门,都有保安把守,在马车离开之前,禁止住户出门。

马车离开,武康长舒口气,私会流犯李道宗,被李九知道了,政治生涯宣告结束。然李道宗鼎鼎大名,如不能掏出兵法,绝对抱憾终身。想来这老家伙,被我诚意打动,才倾囊相授吧。

武康面露凄苦,回堂屋坐下,秀才低声汇报:“两个解差的身世,已被弟兄们套出,也找到了替身,是咱公司员工。他们见不到明天的日头,替身将代替解差,护送王爷到象州。”

汇报完毕,见大佬摆手,再次施礼离开。武康躺太师椅,仰头闭眼,苦笑越来越甚。崔小晴说的对,只有死人才能保密,两位解差兄弟,下辈子找我报仇吧。

肩膀被揉捏,武康睁开眼,脑袋往后靠,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押送李道宗的解差,整整十一天,吃饭在花满楼天字包厢,睡觉在教坊头牌房间,每人得纹银三两琴娘你说,我对他们,仁至义尽了吧?”

“奴奴什么都不懂,奴奴只知,郎君做的,就是对的”,琴娘俏皮一笑,凑过来小声问:“郎君说的故事,是真的吗?又是撞山,又是拔指甲,得多疼啊。”

武康摇头说:“肯定是假的,野生雕的寿命,最多二十年,故事只是故事。但这不重要,只要能达到目的,假到真时假亦真。”

砰砰敲门声响,琴娘去开门。听脚步是楚神客,步履有些凌乱,武康正襟危坐,皱着眉转过头,见他脸色更怪,疑惑道:“怎么了老楚,信送去了?”

楚神客说:“崔公差人来,让您马上去卢家,卢家出了大事。听来人说,好像死死人了。”

武康唰的起身,一阵头晕目眩,扶着太师椅稳住身体。和楚神客对视,冷汗滑落额头,六娘出事了?看到恶搞回信,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了?

越想越觉的可能,六娘脸皮薄,玩笑开大啦。一时间懊恼不已,恨不得自抽耳光,焦急吩咐:“老楚去备马,琴娘快换衣服,换御赐绯袍,都麻利些。”

一通鸡飞狗跳,穿绯袍戴上官帽,提横刀匆匆出门。跨上斗骢马,狂奔去金华道,幸亏雨天人少,没出交通事故。来到金华道卢府,走到大门口,听到撕心裂肺痛哭,是卢三的声音。

再次如遭雷击,趔趄几欲摔倒,推开搀扶门房,咬着牙狂奔,一把推开堂屋门。

客厅坐满人,刺史崔义玄主位,所有同僚到齐了,包括新上任的狄仁杰。悲伤气氛笼罩,个个愁眉苦脸,武康差点哭了。如果那封恶搞信,害的六娘惨死,那我这辈子,都得受愧疚煎熬。

崔义玄见他脸色难看,伸手指指里屋,偏过脑袋唉声叹气。武康不管不顾,撒腿跑到里屋,登时目瞪口呆。卢三坐地嚎啕大哭,不时捶打胸口;卢母跪在床前,掩面而泣,俩素衣婢女搀扶。

床上躺个人,白布蒙着脸,看身形和六娘无异。再次头晕目眩,要了我的亲命啊,跑到床边跪倒,抹把额头冷汗,颤抖着揭蒙脸布怎么是老卢,还七窍流血?

陡然转身,抓住素衣婢女手腕,用下往下扯不认识!起身绕过卢母,蹲下扯另一个。看到熟悉脸庞,心口大石坠落,六娘没事啊。大起大落之下,心神有些恍惚,下意识说出“好”。

哭声瞬间变小,武康差点吓傻,反应过来嚎啕大哭:“好好难过,这不是我要的那种结果。叔父啊,您怎么走啦?咱俩的新式象棋还没下完,您还没赢我,怎么能走啊?哎呀呀,要了我的亲命喽”

撕心裂肺的干嚎,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不明真相的,还以为他是老卢私生子嘞。

卢家人哭的更甚,外面人脸色更悲,老崔掉滴眼泪,老狄暗暗感慨。来婺州前,武昭仪派人传话,说武录参重感情,果然如此。同僚遇害离世,都哭的那么揪心。

然而干嚎的武康,眼尿没掉几颗,冷汗流了不少。刚才好险,怎么就说了“好”字,要不是我机灵,非被卢三抽耳光!再多嚎片刻吧,多搞些冷汗,蒙混过关。

嚎着嚎着,被悲伤感染,想到后世早逝的娘,孤苦无倚的老爹,唐朝失联的父母顿时悲从心来,哭的稀里哗啦。这很不合适,你又不是死者家属,床边哭算怎么回事?差不多就行啦。

很快老崔过来,把他拉出堂屋,与同僚站一起,面向堂屋,摆出庄重肃穆。应该是唐朝丧葬规矩,武康有样学样,仰头盯堂屋顶。司功参军王林睿出现,左肩搭着衣袍,是录事参军官袍。

东厢房搭着竹梯,老王爬上房顶,沿着瓦片跳到堂屋顶。来到屋脊最高处,左手拿官袍领口,右手拿官袍腰部,面向北方大喊:“卢怀远,归来吧!”

至此武康明白了,此为招魂仪式,为逝者

招魂。古人认为,魂与魄的结合,形成完整的人。断气并非真正死亡,招魂礼后不醒来,才是真正的逝去。虽然是封建迷信,却流行整个大唐,有诗为证: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

王参军连喊三遍,小心翼翼来到屋檐,双手丢下官服。司兵参军秦礼,在屋檐下端着箧,接住那身衣服,沿着东阶进入堂屋。接下来的操作,把衣服盖老卢身上,招魂礼完毕。

如果半个时辰,老卢醒不来,表示魂魄散去,人彻底死亡,可以发丧了。众人心知肚明,美好愿望而已,没人能醒过来。曾并肩作战的好战友,婺州百姓的好同志,已经驾鹤西归。

时间分秒过去,半个时辰后,堂屋哭声骤剧。意料之中,众人没啥反应。等王参军下梯子,秦参军出门,老崔一声招呼,众人鱼贯进入东厢房。

老崔站东方,武康站北方首位,诸官员按照品级,分南北而站。站好位置,老崔看向狄仁杰,淡淡说道:“狄参军,说说你的看法。”

狄仁杰出列,斟酌片刻说:“卢先生七窍流血,是中剧毒迹象,初步怀疑砒 霜中毒。贴身婢女交代,大概一个时辰前,卢公突觉口渴,六娘子端来茶水。卢公喝完茶,捂着肚子喊疼”

“怀英”,武康打断他,皱眉说:“你的意思,六娘毒杀生父?你应该知道,这是十恶中的恶逆,没有真凭实据,不要妄加猜测。万一传出风声,就算六娘含冤,也会以死明志!”

狄仁杰抱拳道:“武录参说的是,不能捕风捉影,凡事讲证据。但武录参,茶水是她独自准备,中间并无他人接触。下官以为,现在嫌疑最大的,依旧是卢六娘。”

众人保持缄默,武康直接黑脸,想出言反驳,崔义玄打断,看向狄仁杰说:“狄参军,此案你全权负责,需要哪个衙门配合,找武录参协调。老夫给你三天时间,将真凶绳之以法,为怀远讨回公道。能做到吗?”

狄仁杰沉思片刻,重重点下头。碰头会结束,众人鱼贯出门,武康喊住狄仁杰,沉着脸说:“狄老西儿,我看重你的能力,所以交法衙给你。找出真凭实据,还卢叔父公道,还六娘清白,不要让我失望。”

狄仁杰不卑不亢:“武录参的信任,下官感激不尽。要说六娘子是凶手,下官也是不信。但查案办案,要讲证据,不能主观臆断。请武录参放心,如果六娘不是凶手,没人能冤枉!”

这孙子油盐不进啊,武康恨得牙痒痒。等狄仁杰出去,崔义玄过来,拍他肩膀安慰:“变之无须担心,老夫了解六娘脾性,她没那么狠的心。老夫主持丧事,你监督法衙,狄仁杰问话时,你要在场,安抚六娘情绪只是可惜了卢二郎。”

崔义玄欲言又止,背着手离开,为老友主持丧礼,他责无旁贷。武康楞了片刻,不禁扯出苦笑。古人最重孝道,官员父母去世,基本要辞官奔丧,回来披麻戴孝,并守孝三年。

坟前盖草庐,守孝三年内,不吃荤腥,不近女色,挺可悲的。之前老卢举报杜家谋反,卢二郎因此做官,这才多久,是报应吗?

摒弃心中杂念,快步离开东厢房。王林睿和崔义玄,指挥丧堂布置;孙茂去冯记寿材店,为老卢定做棺椁;魏定州、秦礼、孙应元,执笔写丧贴;其他同僚,协助狄仁杰办案。

衙卫已经出动,团团围住卢府,许进不许出。狄仁杰开始问案,不时有衙役过来,带奴婢去后院问话。武康来到堂屋,卢母、卢三仍在哭泣,却不见六娘身影。

被衙役带走问话了?想到这转身离开,随便找个衙役打听,快步往后院走去。推开客房门,突听惊呼声,见到疯癫的六娘,伸出脑袋跑向顶梁柱。

武康目眦尽裂,咋就想不开啊?下意识跳出去,箭步挡在柱前,肚子仿佛铁锤砸,口水都撞出来了。这力道要是撞柱子上,焉有命在?还没回神儿,就听喃喃细语:二郎不是我,我没有

“我知道,不是你”,见她浑噩颓废模样,心里不是滋味儿,揽怀里安慰几句,看向狄仁杰说:“怀英,叔父死于非命,对六娘来说,是天大打击,不要在伤口上撒盐了。”

放缓语气商量:“你先调查取证,我带她休息,等情绪稳定,咱们再问话?”

狄仁杰也吓坏了,已经尽力委婉,可她性子太烈。抹把冷汗,向武康施礼:“劳烦武录参。”

武康点头,见她目光涣散,依旧喃喃自语,神智都错乱了。道声抱歉,来个公主抱,找婢女带路来到闺房。谁知放不下,脖子被圈住,这事儿整的

第五十三章 算计倭国遣唐使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四月十八,巳时。

婺州城东城门上,录事参军武康带队,婺州官员在后。前天接台州(浙江省台州市)公文,番邦使团朝贡长安,因越州(浙江省绍兴市)突发大水,临时改道婺州。崔义玄主持老卢的丧事,三大养老官靠边站,狄仁杰还在查案,其余全部到齐。

对于越州,武康有兴趣,是越州都督府所在,督管越州、杭州、婺州、衢州、温州、括州(浙江省丽水市)、台州等六州。现在只是名义上统管,婺州大小事宜,都不通过都督府。所谓大都督,安史之乱前,蒙古国海军司令;安史之乱后,军区司令。

昨天勇康县汇报,使团已经开拔,预计巳时抵达婺州城。是以一大早,武康令于洪志率七百民兵,执行安保护卫工作。自己带着同事们,站城门上迎接。

让他感兴趣的,使团来自倭国,现在叫遣唐使。台州方面传来消息:遣唐使节吉士长丹、高田根麻吕,率一百二十一人,有入唐留学生、入唐学问僧等,与另一大使高田根磨,分两路入唐。

史书上记载,高田根磨在海上团灭,没能到达。此系倭国大化革新后,首次遗使来唐。倭国派遣唐使,从贞观年持续到晚唐,将大唐风俗文化,佛教等带回日本。至唐以后,再无使团,导致倭国停留唐时,后世说盛唐在日本,有些道理。

相比于他的兴趣盎然,同事们兴趣缺缺,对使团全无好感。在他们看来,巴掌大的番邦,有什么好迎接的,还不如参加老卢葬礼。当然,武康对他们更无好感,无奈老崔发话。毕竟一国使团,不能在婺州出事,否则都得倒霉。

神游天外间,听张录事汇报:“武录参您看,那是不是九娘子,正向您招手嘞。”

顺着指点看城下,熟悉的豪华马车,十多个保安护卫,缓缓向城门驶来。武顺抱着敏月,崔小晴手里拿着什么,正向城门摆手。这是做啥去了?武康不明所以,也伸手打招呼。

得到回应更热烈,听敏月高喊舅舅,不由得又乐了,问旁边司功参军:“请问王叔父,九娘拿的泥娃娃,有什么讲究?今早到现在,大批妇人出城,回来时都拿着那东西。”

王林睿莞尔,低声解释:“今天四月十八,是泰山庙神生日,又称祈嗣日。每年的今天,妇人都会去婺州山的奶奶庙烧香祈福,领请庙里泥娃娃,祈求福禄双全,多子多孙。”

有点儿意思,泰山庙神和送子观音,一个单位的。崔小晴毕竟是黄花闺女,就是再豪放,也不会去祈嗣。肯定是武顺撺掇,她对我的婚事,相当上心啊。

司士参军魏定州说:“泰山庙在亳州,又称为奶奶庙,据说曹操正妻卞氏不孕,曹操到奶奶庙烧香叩拜,不久其妻孕也。是以流传下来,四月十八,奶奶庙上祈娃娃。”

这典故有意思,有时间拜访下。亳州隶属安徽,听说过那个奶奶庙,距离婺州不算远,两州习俗大同小异。既然崔小晴这么积极,结婚后多多努力,满足她的愿望。

同事见他表情猥琐,也都浅笑出声,老狐狸们当即表示,奉献祖传秘方、秘药,保证他一胎两宝。互相开着玩笑,气氛比较和谐,直到狄仁杰匆匆上来。

寒暄几句,武康让城门兵远离,同事们围成团。狄仁杰喘口气,压低声音说:“回禀武录参,卢公遇害已调查清楚,确实和六娘子无关,凶手是卢府婢女,名叫春萍。”

所有人松口气,武康放下心,终于脱离苦海。可怜的六娘,三天来瘦一圈,晚上还得听我唱小曲,才能安然入睡。幸亏那封恶搞回信,她没来得及看,就在闺房书案上。拍拍狄老西儿肩膀,竖起双拇指点赞。

同事们明白意思,也纷纷点赞,老狄有些难为情,讪讪说道:“春萍在卢家十三年,负责卢府日常采购,和卢家部曲汪直结合,育有两子一女。经调查得知,春萍在饼茶里下毒,和六娘子无关。”

众人表情怪异,都觉的不可思议,结婚生子的老奴,因何加害主人?武康问:“她是主谋吗,家人有无参与,茶行老板调查没,杀人动机是什么?”

狄仁杰回:“家人和茶行老板,并不知情,春萍就是主谋。审问的时候,她神志不清,一直说九天玄女普济众生,贪官污吏全部殒命。敢问武录参,婺州有九天玄女下凡?”

婺州没有睦州有,这个陈寡妇,睦州不够你折腾?当初七仙女油锅捞钱,被识破逃跑,婺州再无类似事件。如此看来,她们贼心不死,大肆传教变定点突破了?

斟酌片刻,冲众人吩咐:“诸位回府以后,调查自家奴婢,凡谈论九天玄女的,全部控制起来。有个未知敌人,欺骗各府下人,谋杀婺州官员,目的是引起婺州恐慌,一定要慎重处理!”

意识到刻不容缓,同事纷纷走下城门,找随从发号施令。狄仁杰接着说:“押解回衙时,她说想出恭,衙役碍于男女大防,在茅

房外等候。等觉察不对冲进茅房时,她悬梁自尽了,腰带挂横梁,踩着马桶上去。武录参,在她房间里,搜到这个”

看到他手里东西,武康倒吸口凉气,巴掌大布人,正面写小字,有密麻的针眼。这是巫蛊厌胜,无论皇宫还是地方,都是禁忌啊。雄才大略汉武帝,因为诅咒布娃娃,诛了自己三族。

唐朝吸取教训,对诅咒厌胜处罚极严,《永徽律贼盗律》规定,造厌魅及造符书祝诅,欲以杀人者,各以谋杀论减二等。所谓的谋杀,就是预谋杀人,未能实行的。

穿越到唐朝,如果在大街上喊“想杀谁谁”,那么恭喜你,谋杀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以谋杀论减二等,就是徒刑两年,大概意思是:无论扎小纸人诅咒,还是画个圈圈诅咒,就算被诅咒人没中招,也判你徒刑两年。

让狄仁杰收起布娃娃,武康接过木雕端详,雕刻相当精美,涂着花里胡哨油漆。看造型是妇人,慈眉善目像庙里菩萨,穿绫罗绸缎,踏着七彩祥云。

木雕底部刻“九天玄女”四字,武康笑出声,陈寡妇继续作妖,你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狄仁杰凑过来,低声说:“武录参,下官问过不良卫,婺州没玄女教,这个”

武康摆手打断,不打算告诉他,此物不能留在官府。取下腰间钱袋,找麻绳穿几十文铜钱,拴在雕像上。退后两步,摆出推铅球姿势,瞄着城外护城河,画出完美抛物线。

雕像沉入河底,狄仁杰很是不解,等同事们回来,武康继续吩咐:“凡是与‘九天玄女’沾边儿的,都会带来厄运,诸位若是见到,第一时间销毁。怀英,把布人作为呈堂证供,此案到此为止。”

想起卢府,又想起命运多舛的六娘,干咳两声问:“卢叔父的丧礼,没什么意外吧?六娘子情绪稳定吗,是不是还不吃饭?”

同事们脸色怪异,狄仁杰低声回道:“今天一大早,九娘子来卢家,陪伴六娘子半刻钟。九娘子走后,婢女送闺房米粥,出来时粥碗是空的。至于六娘子吃没吃,下官不知。”

武康白他两眼,你个浓眉大眼的货,也不是厚道人。寻思着损他几句,远方荡起烟尘,依稀传来马蹄声。倭国使团到了,众人兴趣缺缺,重新站好位置,搭眼望城外。

三名骑士停城门口,红蓝两旗打旗语,使团半刻钟到。果然没多久,看到大队人马,前方五十名骑兵开路,后方持枪民兵断后,中间三辆马车,后跟矮冬瓜倭人。

队伍渐靠近,武康勾出怪笑,想起偶像张大帅的山寨《大风歌》。略微改编下,摇头晃脑吟诗:弩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数英雄兮武康,安得巨鲸兮吞扶桑。

咱大佬也能作诗?可喜可贺啊!同僚们瞠目结舌,狗腿子张录事,见气氛尴尬,赶紧拍马屁挽尊:“武公这首诗,比起刘邦的《大风歌》,略微逊色一分,却也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气氛继续尴尬,除了三参军事,其余全都嗤之以鼻,狄仁杰更是偏过头去。武康无所谓,反正张大帅背锅,其实大帅挺潇洒。兵不知道有多少,钱不知道有多少,姨太太不知道有多少,典型的人生赢家。

想想自己,前两条兴许能做到,姨太太估计难,家有母老虎嘛。发现狄仁杰不屑,涌起恶趣味儿,恶心他一下,“我说狄老西儿,本官难得做诗,指点一二吧。”

狄仁杰眼珠转动,抱拳微笑:“最后一句可以,下官不知巨鲸,却知扶桑是倭国别称,有开疆扩土的豪迈。不过武录参,您的豪迈要落空,倭国俯首称臣,又相隔茫茫大海,朝廷不会同意出兵。”

手指敲击城头,武康喃喃自语:“这个世界不公平,大唐幅员辽阔,金银铜等矿产,却异常稀少。某些番邦蛮夷,坐拥金山银山,实在暴殄天物。怀英请放心,我会给朝廷一个,不得不出兵的理由。”

同事们继续懵逼,对着倭国使团,讨论讨伐倭国,不大合适吧。狄仁杰错愕,良久说道:“我朝水军更胜前隋,特别是巨大的楼船,可承载士兵、水手,多达七百人。不过可惜,有灭倭国实力,却无灭国水手。”

司兵参军秦礼赞同,接过话说:“狄参军说的对,我朝的船只,从未去过倭国。就算倭国不堪一击,就算他们有金山银山,咱也无计可施。没经验丰富的水手,大规模舰队,开不到倭国。”

狄仁杰补充:“从秦汉起,就有大规模水兵。汉武帝远征南越,隋炀帝三伐高句丽,太宗远征高句丽,都派大规模舰队。但都是近海,当地渔船能到达,经验丰富的渔民可作向导。”

意思很明显,渔民不知道倭国航线,无法充当带路向导。武康若有所思,肚子里开始冒坏水儿,笑容越来越诡异。除了狄仁杰,其余人都明白,武佞臣又开始算计了。

于洪志上来汇报,武康暂停思绪,瞟着城外使团,眼中闪过鄙夷,吩咐司功参

军:“本官改变主意了,接待使团的地点,放在花满楼。教坊女虽是贱籍,也比这些矮冬瓜高贵,他们不配得到服侍。”

不顾众人惊诧,继续吩咐:“王参军、狄参军、华博士,你们和于指挥一起,负责使团接待。卢公今日出殡,毕竟同州为臣,其余同僚随我一起,送卢公最后一程。”

说完甩甩袖子,大踏步下城楼。众人互相对视,也跟着离开,留王林睿四个面面相觑。狄仁杰都懵了,咱们的顶头上司,行事作风太怪。这都等半晌了,好不容易等到,直接撂挑子了。

于洪志冲三人施礼,下城墙执行命令,剩下三人相视苦笑,唉声叹气跟随。

武康步行到卢府,距离午时尚有三刻,不耽误出殡。去灵堂行礼,和崔义玄打招呼,静静站旁边。重孝加身的,只有卢三和六娘,其他不在婺州的儿女亲属,赶不上出殡了。

按照正常情况,父母风烛残年时,子女一般不远行,就怕赶不上丧事。这时代交通不发达,长时间保留尸体不现实,老卢突然暴毙,等外边子女回来,尸体都臭了。

站灵堂片刻,崔义玄安排他和秦礼,去大门外接待来访宾客。迎宾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倭国,都是那令人眼馋的海量银矿。据说那几处银矿的产量,一度达到全球三分之一,必须分杯羹啊。

越想越心痒,决定未雨绸缪,万一将来官居宰相,手里有兵权,征伐倭国不是不可能。狄仁杰说的向导,倒有现成的,就是倭国使船的水手。又犹豫片刻,最终下定决心,喊来附近保镖,耳语交代任务。

出殡吉时到,武康与同僚一起,帮忙抬棺材到院外,放在出殡牛车上。卢三被郑大、孙三搀扶,哭的直不起腰。本来按照规矩,老卢的遗骸要送到范阳,安葬卢氏祖坟。

听老崔说,老卢出身不好,生母是卢家婢女,被抬举为妾室,一直受卢家排挤。现在倒好,报丧部曲带回消息,卢氏家主发话,不允许葬入祖坟。

无奈在城南自家田里,临时堪舆墓穴,这也是卢三伤心欲绝的原因。武康见卢三有人照顾,便跟在灵车旁,和孙明基照顾卢氏母女。她们坐在车上,扶着棺椁痛哭,防止掉下来摔着。

午时出殡完毕,送葬队伍回城,武康送崔义玄回府,和狐朋狗友留下,帮卢家料理杂事。陪着卢母、卢三聊天,安慰卢六娘。同时让武开父子住下,以防突发情况。

忙活到傍晚,终于安排妥当,又马不停蹄去安保公司。走进会议室,坐在主位上,抬眼扫视众人。秀才、钱顺、楚神客、林平郎都在,还有十几个保镖头目。

懒得废话,直接步入正题:“此次倭国使团访唐,在台州的海游镇上岸,船只停泊在三门湾。我想要倭国的水手,最好是那艘船的船长,你们有什么建议?”

众人都习惯大佬的天马行空,没表现惊愕,纷纷低眉沉思。一刻钟左右,楚神客提议:“船上不比陆地,补给是问题,有两种可能。船员上岸购买,或当地官府运输。前一种好办,咱们埋伏起来,直接绑架。”

秀才接过话说:“后一种比较棘手,要么混入补给队,要么引蛇出洞。混进去不难,难的是如何绑人,如何神鬼不觉。引蛇出洞更难,如果使节严令下船,咱们无计可施。”

武康敲敲桌子,瞪着秀才训斥:“我让你们解决问题,不是让你们无计可施。不管用什么办法,花多少铜钱,必须给我绑来至少两个水手。都开动脑子,两个时辰内,必须拿出切实可行方案。”

会场寂静无声,再度扫视众人,淡淡道:“那是外邦使团,行动必须完全保密。如果事情暴露,就是外交问题,本官担不起责任。”

众手下愁眉苦脸,纷纷垂下脑袋。十几分钟后,武康放缓语气:“那支遣唐使,到达长安后,会向长安学士、僧侣等求学,这需要时间。加上往返时间,至少一年功夫。以诸位的能力,一年绑不来人?我决计不信!”

众人终于松口气,没时间限制就好,楚神客说:“如此好办多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们以有心算无心。请老板放心,属下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武康笑了,有节奏敲击桌子,“这才对嘛,拿出干劲儿,就能成功。此次行动,秀才为主,楚兄辅助。挑选得力人手,今晚乔装出发,我安排门卒开城门。”

说罢起身,斟酌片刻说:“跟着我干的,不会吃亏。此次行动明码标价,一水手一百贯,副船长三百贯,船长五百贯。再强调一遍,绝对保密,我不希望出现死伤!制定方案吧”

第五十四章 钦差御史下马威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五月初五,辰时。

今天吃不上粽子,初唐没端午节。在盛唐时,端午民间流行,中唐的唐宪宗,在诏书里确定,定为法定节日,并延续下来。武康恶趣味认为,后世端午假期,不应该感谢屈原,应该感谢唐朝皇帝。

早早起床,端坐矮榻,满满惆怅。敏月在身后搞怪,她对官帽后的尾巴,特别感兴趣,小手不停摆弄,设计各种造型。上个月底,应顺姐强烈要求,搬家到录参府。原来房子租给狄仁杰,他初来乍到,官邸申请还没审批。

迎接完倭国遣唐使,一直在郁闷中度过,可恶的倭国鬼子啊!他们来婺州之前,阴雨连绵不断,之后滴雨未下。已经进入夏季,积水早已干涸,旱灾在所难免。四月初四落一点,十匹荷叶九匹卷,此农谚应验了。

本来够糟心的,朝廷又来添乱。因为全国干旱,李九总裁颁令,减殿中、太仆马粟,并以旱虑囚,遣使决天下狱。即派御史钦差,前往各道各州,决断积压案件。

为响应长安号召,婺州官僚总动员,刺史崔义玄发表重要讲话,并作重要指示:展示婺州最美形象,让钦差乘兴而来,尽兴离开。特别是司法衙门,准备好案件卷宗,全力应付钦差检查。

狄仁杰倒了霉,每天审阅卷宗到深夜;全体官吏倒了霉,配合环卫工人,提着扫帚扫大街,面子工程必须做好。

早在四天前,崔义玄让崔小晴过来,和武顺一起,改造他的录参官袍。平时都穿御赐绯袍,那件官袍从没穿过,崭新的一尘不染,不知会改成什么样。

手托腮唉声叹气,无所事事间,瞟向贺兰敏之。这小子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像个木头人。这么久的接触,像个乖宝宝,礼数周全毕恭毕敬。感觉很怕我,难道睦州历险,被我砍人英姿吓到了?

帽子被摘,敏月跑到身边,拉他衣角叽喳:“舅舅快看帽子。”

武康扭过头,帽子的俩尾巴,被她打成蝴蝶结,怎么看怎么别扭。无奈翻白眼,起身抱起她,解开蝴蝶结,戴头上吐槽:“舅舅为了搞帽子,费老大劲了,不能随便摘。”

敏月笑嘻嘻,偏着脑袋瞅瞅,伸手正官帽。崔小晴与武顺联袂而来,拿着改好的官袍。武顺接过敏月,假意数落:“又闹舅舅啦?真不听话!九娘给康郎换袍,别耽误上衙。”

等穿好官袍,武康登时懵逼,什么情况这是?胸前三补丁,下半身两个,左肩头一个,活脱要饭花子。敏月围着转几圈,毫无形象嘻嘻笑;敏之想笑不敢笑,憋的脸通红。

崔小晴莞尔:“二郎别惊讶,凑合穿两天。耶耶和我说,王钦差两袖清风,生活非常节俭。官袍穿十多年,到处是补丁,圣人还夸过嘞。你穿补丁袍,肯定得他好感。”

武顺从旁帮腔:“九娘说的对,那些御史最讨厌,不能得罪。媚娘在宫里孤单,奴经常去陪她,后来被御史参了,说奴进宫不合礼法。媚娘怕圣人不高兴,暂时不让奴进宫了。”

那混球会不高兴?骗鬼的吧!您最好永远别进宫,那样就不会勾搭李九,就不会死于非命。哪个御史这么可亲,我要感谢他八辈祖宗,武康对御史的好感槽,瞬间从零充满。

离开家骑上马,看着身前六补丁,想到丐帮六袋长老。俩妹子太搞笑了,崭新官服剪出洞,再缝上补丁有破洞要缝,没有破洞,制造破洞也要缝,无言以对。

来到州衙二堂,推大门进会议室,再次呆楞当场,走错片场啦?全体同僚包括老崔,以及三个养老官,都穿着破旧官袍,至少**个补丁。崔义玄转过头,淡淡道:“坐自己位置。”

坐在赵别驾旁边,眼角余光数补丁,丐帮九袋长老。胳膊肘抵会议桌,拇指捏下巴,强迫不笑出声。我的天哪,这哪是官员会议?分明丐帮婺州分舵,开帮派火拼动员会。

会议没实质内容,坐等衙役汇报,等钦差车驾过兰溪县,众人立刻离开州衙,前往北城门迎接。一路回头率超高,百姓无不驻足,当官的又搞什么幺蛾子?

钦差车驾到达,王御史走下马车,武康彻底懵逼。这哪是迎接朝廷钦差,分明丐帮婺州分舵,迎接丐帮帮主。众人的乞丐服,与这位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双方见过礼,武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意识到坏事儿,赶紧捂嘴干咳,咳嗽掩饰尴尬。发现被围观,再干咳两声,讪讪解释:“昨夜偶感风寒,请王御史恕罪。”

御史不置可否,上下打量他,崔义玄上前介绍。哪知这位听罢,竟冷冷哼了声,毫不掩心中鄙夷,阴阳怪气儿挖苦:“鼎鼎大名的武佞啊?如此崭新的官袍,为何这么多补丁?”

哼哼两声继续喷:“跪接圣旨,三呼万岁,朝堂耻之,歪风恶俗,由你起头。献鸡枞菌,阿谀奉承,蒙蔽圣听,佞臣所为。有什么样的堂姊,就

有什么样的堂弟,如此奸佞小人,本官羞与为伍。”

喷完甩袖子,气呼呼离开,留下呆愣众人。崔义玄瞅瞅御史背影,眼里闪过厌恶,拍拍贤婿肩膀,无声安慰两秒,转身追随钦差。狄仁杰欲言又止,叹口气离开。同僚围观片刻,拍肩头以示安慰,带着怜悯与安心离开。

怜悯自不用说,安心更好理解:咱大佬情操高尚,化身坦克吸收伤害,咱们高枕无忧矣。若非时间场合不对,非诚心膜拜几番,磕几个头表达崇敬。

直到众人远去,武康灵魂归壳,气的脸都绿了。传说中的下马威吗?老匹夫堪比键盘侠,喷的你哑口无言。我武康的名号,在朝堂彻底扑街了?你了解我吗,见面就喷?还羞与我为伍,小太爷不伺候了。

气冲冲离开,不打算去教坊作陪,不热脸贴冷屁股。必须喝酒,必须借酒浇愁,随便找个酒馆,手拍桌子嚷嚷:“酒博士,上最好的酒,上最好的菜。”

博士见是乞丐,气儿不打一处来,人某狗样过来撵人。脏话没出口,吓的脑袋嗡嗡,赶紧赔笑:“奴奴给武公见礼!武公稍待,这就给您上酒菜。”

半刻钟酒菜齐,博士道句“武公慢用”,转身却被抓了袖子。武康瞅瞅酒壶,阴阳怪气儿道:“什么个意思,你也看不起我,小酒壶恶心人吗?赶紧拿走,换大碗过来,先整两坛垫底儿。”

博士吓坏了,点头哈腰赔礼,说一通好话。掌柜的匆匆过来,吩咐博士上酒,亲自伺候着。赶苍蝇般赶走掌柜,大酒碗满上,喝一口露出微笑,竟然是高粱酒,口感与米酒相差无几。

高粱酒股卢家有一成,酒厂也是他家建的,从生产到运营,全部丢给他们。口感不差米酒,价格却便宜一半,是以俩月不到,占据婺州城酒馆,并辐射下辖各县。卢家挣的盆满钵满,甚至退股孵化中心,全心思扑在酒厂。

武康很欣慰,吩咐卢三尽快做大,霸占婺州市场,向附近州辐射。如此喜人的势头,用不了两年,抢占整个江南道市场。到时用酒股,给武姐姐换大礼包,以后平步青云喽。

苦中作乐完毕,接着借酒浇愁,却越浇越愁。接唐朝圣旨,根本不用下跪,更不用山呼万岁。自己的行为,确实拍李九马屁,拍的太肉麻。听王匹夫意思,有人拾牙慧啦?

这很无奈,那些扑街电视剧,都是这种套路。新旧唐书和资治通鉴,没记载接旨套路。当初接旨时,特意参照《神探狄仁杰》,还是中招了。坑人的狄老西儿,拿小本本记上,等着穿小鞋吧。

指责送鸡枞菌,武康不敢苟同,有好吃的给姐姐,人之常情嘛。这是姊友弟恭,你应该夸,不应该喷。都怪李九那坑货,想吃我给你送,为何非把鸡枞菌,列入婺州供品册,摆明坑我!

再者说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瑕不掩瑜不懂吗?我做那么贡献,为何非揪着不对!武康回过味儿,想到御史最后那句:有什么样的姐姐,就有什么样的弟弟。

朝堂谁都知道,我是武昭仪的堂弟,所谓恨屋及乌。这个王御史,应该是王皇后本家,或者是萧淑妃、长孙无忌的人。

想明白这些,心情好许多,如果我是王御史,也会大脚踩武康。无视功劳,放大错误,搞臭名声,让他在同僚面前丢人。想到这贱笑出声,武佞臣这绰号,有点儿意思啊,小本本也给褚遂良记上。

喝光碗中酒,举碗立宏愿,你们说我佞臣,我就做大唐第一佞臣,让你们心满意足!恶趣味儿上来,乐得哈哈大笑,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晃晃空酒坛,拍桌子嚷嚷:“掌柜的,再上两坛。”

掌柜不敢忤逆,也不敢劝解,上完酒招手酒博士,拉到门外吩咐:“武公快醉了,你去金华道武府,通知如烟娘子。她要不在,就去刺史府,通知九娘子。”

酒博士应诺,又被拉住衣袖,掌柜皱着眉说:“武公是好官,自从上任后,不良帅和痞子,再不敢敲诈店铺。武公醉酒影响官威,不能让别人看到,你有主意吗?”

博士眼珠转动,低声耳语:“东家有所不知,武公搬录参府了。刺史府咱进不去,冰人多眼杂,不如找武公阿姊。我去禀明情况,驾马车悄悄过来,如此掩人耳目。”

掌柜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笑意,又听武康嚷嚷,赶紧过去伺候,谄笑着拍马屁:“武公海量!奴开客栈二十年,接待客人无数,没有谁的酒量,能超过您。”

“这谁不知道,还用你夸?汴京喝酒人才培训基地,我可是优秀毕业生”,武康被搔到痒处,大谈光辉岁月。诸如酒战群雄,一人喝趴一桌,喝酒升职总秘书,听得掌柜云里雾里。

越喝越尽兴,意识渐渐消失。不知过多久,见到武顺焦急俏脸,心弦瞬间放松,失去最后意识。又不知过多久,恢复半丝意识,感觉在做春梦

这就尴尬了,后世纯

丝,意淫有情可原。自从来大唐,家里有妾室,没做过那种梦。看清梦里人,更加尴尬,竟是武顺?暗骂自己禽兽,名义上的堂姐也是堂姐,不能胡思乱想

费九牛二虎之力,梦境终于结束,迷糊间听敲门声,且越来越大。等恢复意识,门吱呀打开,眯眼适应阳光,听急匆匆喊叫:“武公不好啦,赵别驾、白司马、林长史,要烧死自己求雨!”

“武公好的很,田舍奴敢咒我,不想混婺州啦”,起床气爆发,唰的起身,揪姜大牛衣领,呶呶叫道:“好你个姜大牛,反了你了?掐我人中的账还没算,又跑来作妖,活腻歪你说啥,谁要烧死谁?”

姜大牛错愕片刻,随即仰头看屋顶,一副慷慨就义模样。武康火冒三丈,敢对我摆脸色,非收拾你不可。四下转头,望向武顺,呶呶怪叫:“阿姐,我的刀呢?”

武顺脸红了,唰的背过身。武康不明所以,突觉身上清凉,下意识低头,光溜溜只有四角裤。我嘞了妈啊,赶紧背过身,太尴尬了。掀开乱糟糟被子,除了脏兮兮被单,啥玩意儿没有。

听武顺急促脚步,听到关门声,不由得松口气。想到大牛的话,赶紧转身询问,再次懵逼,再次背身。我的亲姐啊,咋把自己关屋内啦?不是该屋外吗?

姜大牛匆匆汇报:“昨天南城教坊,众上官接待钦差。田舍奴王御史,不知说了什么,今天一大早,赵别驾找到我。让在校场堆干材,必须堆两丈多高,弟兄们堆好后,他们仨顺着梯子上去了!”

上去沐浴阳光?便宜老师想啥呢?武康不置可否,习惯性伸双臂,配合武顺更衣。生活不能自理,这毛病得改,不能老让别人服侍。

瞪姜大牛两眼,没好气儿道:“他们老年痴呆,别搭理就是。刚才说啥,谁烧死谁?”

“哎呦我的武公,出大事啦”,姜大牛满头汗,声音都结巴了:“赵别驾、白司马、林长史,爬上材堆,祈求天降甘霖。先是焚香祷告,又盘膝坐上面,一坐就是半天。”

大牛抹额头冷汗,继续道:“就在刚才,赵别驾疯了,说尸位素餐贪赃枉法,老天爷降罪降旱灾。他竟让家奴点火,要烧自己赎罪,祈求老天爷宽恕,降雨普济百姓。属下来的时候,赵家的家奴,哭啼啼准备火把嘞!”

武康瞠目结舌,确定大牛不是忽悠,脸瞬间成猪肝色,跳着脚大骂:“愚昧啊!迷信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仨老家伙,加起来二百多岁,咋就这么糊涂啊?阿姐快点穿那些同僚呢,就没人拉着?”

姜大牛快哭了,赶紧汇报:“今天一大早,王老匹夫要去视察您的占城稻试验田。崔公和六大参军,都陪着去了。就剩两个录事,三个参军事,还有华博士,根本劝不住。赵别驾还说,谁敢阻止,就跳柴堆。武公赶紧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强迫自己镇定,武康当机立断:“大牛去院里,让下人备马,然后回校场。劝那三个老不死,就说我马上到,一定要阻止放火。火要是烧起来,我把你撂进去,烤成姜大牛肉!”

大牛转身就跑,武康恨的咬牙,皇帝和官员**求雨,历史上真发生过。每当天下大旱,不考虑自然原因,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认为施政无方,惹得老天爷降旱灾。**给老天赔罪,老天就会下雨,彻头彻尾的封建迷信!

越想越上火,握住武顺的手,从腰带上拿开。跑到床边穿靴,扯下蚊帐红绳,把头发扎马尾。提床脚横刀,没跑两步,腰带滑落,气的咬牙切齿。丢下横刀,手扶腰带,大踏步跑向门口。

拉开门跨门槛,脚步硬生生停住,敏之敏月在外面。见提腰带的武康,屋里背身的阿娘,兄妹俩瞬间凌乱,这是什么情况?

“都别胡思乱想,不是你们想的那哎呀”,武康呶一嗓子,跺下脚跑出屋门。这都人命关天了,解释个毛线,你们爱咋想咋想,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

看舅舅走远,敏月跑进屋,急的眼圈微红。武顺抱起她,微笑着解释:“衙门来人报讯,有官员效仿商汤,**祭天求雨。你舅舅心地善良,不会坐视不管。敏月知道的,舅舅不会穿衣服,阿娘帮他穿。然人命关天,等不及正衣冠、挽发髻,匆匆跑了”

敏月放心了,嘻嘻笑道:“舅舅真笨,衣服都不会穿。”

敏之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外婆和我说,舅舅是姨母认的,不是血亲。自从他在睦州,拼死救我们,他就是我的亲舅,无论现在还是以后。阿娘,舅舅不是血亲。”

爱子话里有话,见他嘴角戏谑,武顺不自然偏过头,下意识捂心口,心虚呀

第五十五章 **祭天以求雨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五月初六,申时两刻。

昨日被钦差怒怼,武康借酒浇愁,宿醉被姜大牛吵醒。得知养老官**求雨,便衣衫不整匆匆出门,胯下斗骢马,狂奔金华道。实在想不明白,王御史到底说了什么,仨老家伙怎么秀逗的?

金华道行人寥寥,估计都看**了,不用担心交通事故。刚驶入东明道,就见高耸的四方柴堆,冒着浓浓黑烟,看不清上方人。附近黑压压人头,全面向柴堆跪着,祈祷天降甘露。

看情形已经点火,人多无法靠近,甩出几句国骂。扯缰绳转马头,入胡同抄近路,赶往州衙后堂。

哪知霉运降临,有户人家的院门,突然伸出竹梯。眼见刹不住车,登时目眦尽裂,双脚退出马镫,双臂护胸前,闭双眼撞竹梯。马过人留下,屁股亲吻青砖地,胳膊失去知觉,阵阵胸闷气短,干呕几口酸水。

咬牙甩脑袋,撑地爬起来,吹响流氓哨,斗骢掉头折回。扯掉腰间钱袋,丢在户主脚下,把竹梯搭马背。踩马镫上马,扛竹梯在右肩,夹马腹部扬长而去。

汉子呆傻痴楞,看着满地铜钱,被梯子撬开的门框,久久不能回神。那是武录参?为何给我钱?是我的错啊。

堂屋跑出个妇人,嗷嗷冲过来,边拣钱边嚷嚷:“傻啦?赶紧拾钱!梯子哪去了,让你修门你拆门?杀千刀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必须和离”

武康出胡同,狂奔到后衙,扛梯子进后门。跑到水缸前,放竹梯跳进去,捏鼻子下沉。十息后豁然起身,大口喘粗气,大幅甩脑袋,抹掉脸上水,扛竹梯跑前衙。

衙役纷纷让路,门口传来哭声,姜大牛哀求声。酒囊饭袋啊,屁大的事办不好,当什么不良帅?武康火冒三丈,厉声呵斥众衙役:“热闹好看吗?赶紧救火,都想滚蛋吗?”

箭步出大门,不顾刺鼻浓烟,寻找火小地方搭梯子,撩长袍爬上。众衙役目瞪口呆,武大佬也要**,也要祭祀求雨吗?

直到爬上柴堆,衙役纷纷回神,扯着嗓门嚷嚷。听到动静的姜大牛,直接吓尿了,跑到竹梯旁攀爬。张录事拽下他,嗷嗷呵斥:“你又不是官,不要影响武公求雨。”

屁的求雨,大牛面目狰狞,揪住不良人衣领,啪啪两耳光下去,发出吃人般怒吼:“让所有不良人救火,武公要有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

不良人乱成一团,衙役冲向储物间,提木桶打水救火。群众得知武康上台,瞬间炸开锅,不约而同齐声喊:武公求雨,老天开恩

武康气乐了,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的。懒得搭理他们,冲到赵别驾身前,扛在肩膀就走。老家伙剧烈挣扎,嚷嚷着舍生取义,还口吐污言。

懒得废话,一手刀打晕,扔在柴堆上,奔向另外俩。白司马、林长史下意识往后躲,很快也失去知觉。武康解腰间长绳,一端拴中间木棍,一端捆赵别驾胸前。打成牢牢死结,伸手提起他,顺梯子往下滑。

姜大牛接住,拔刀割断绳索,背着赵别驾闪开。走进衙门大院,直接放地上,恨的牙根痒痒。老不死的田舍奴,吃饱了没事做吗?不是因为你们,武公不会以身犯险。想踹几脚,听身后哭喊,家属过来了,暗骂几句离开。

武康故技重施,捆住白司马,抹掉额头细汗。小心翼翼放绳,若白司马脱离竹梯,必大面积烧伤,甚至丢掉性命。三个老不死,瞅瞅你们办的缺德事儿,读书几十年,都读狗肚里啦?

心思电转间,隐约想到原因,这些个老狐狸,肯定商量好的。趁钦差在婺州,效仿商汤焚身求雨,东施效颦啊你们。求雨成功,名留青史,李九感动,升官发财,指日可待;求雨失败,烈火焚身,李九感动,赏个谥号,福泽子孙。

无论成功与否,好处大大的,拾麦打烧饼,里外都是利儿。毕竟他们年过七十,又是养老官,顶多一两年,就会致仕回家。武康真服了,为了官位和后代,竟拿命去拼。

火势越来越大,送林长史走一半,绳子不够长了,僵在梯子中央。火苗引燃衣袍,迅速蔓延全身,千钧一发间,大牛爬上竹梯,挥刀斩长绳,抱他跳下去。几盆水泼灭火,保住老家伙的命。

三人全被救下,武康长舒口气,快速下竹梯。刚下两级,就听咔嚓声,竹梯竟然断了。要了亲命啊,身体直线下坠,本能伸手乱抓。自由落体停止,抓住柴堆横木,身下梯子掉落,衙役阵阵惊呼。

感觉火烧大腿,不顾双手疼痛,蹬腿往上爬。如果所料不差,又被大牛坑了,这小兔崽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经过胡同时,竹梯硌门框上,中间出现裂痕,勉强支撑自己的体重。

然每次送人下去,大牛都斩截绳子,导致绳子缩短。他上梯子救林长史,两人的重量,彻底压毁竹梯。武康重新爬上柴堆,探头往下看,阵阵头晕目眩,下意识闭上眼。

柴堆五米多高,搭在校场点将台上;点将台两米多高,加起来将近八米;校场铺的青砖,坚硬无比。综合考虑下来,跳下去必死无疑。就算

侥幸落在点将台,也得终身残废。

火势依旧蔓延,距离两米不到,要不了多久,就会葬身火海。听姜大牛安慰,说找梯子去了,暂时别着急。着急也没用啊,强迫自己镇定,转身看向前方。

校场黑压压站满人,双手合十在胸前,虔诚目光聚焦这边。站万人中央,感受万丈荣光,心里直喊造孽。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求雨的,我没那么高尚。

不经意间,发现几个人影,竟然是熟人。崔小晴和如烟,武顺一家子,包括小翠等奴婢。除了贺兰敏之,全都哭成泪人,崔小晴魔障了,死命往里挤,贺兰敏之护在旁边。

武康收回目光,闭目沉思活命策。头顶火辣阳光,脚踩**,置身火盆之中,水分快速蒸发,额头汗如雨下。

又听姜大牛嚷嚷,他双臂高举作怀抱,听不清嚷什么,却知大概意思:梯子来不及了,大佬您快跳吧,我接着你。

不禁摇头苦笑,你不懂物理啊兄弟,所谓重力加速度,不是闹着玩的。如此高度,你根本接不住,砸死你也摔死我。武康不想跳,脑筋快速转,查看周围,奢望自救法门。

时间分秒流逝,温度越发高,口干舌燥,两眼发黑,依旧无计可施。柴堆上团团转,切实体会到,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

火苗蔓延上来,犹如勾魂使者,浓烟快速生成,熏的眼泪直流。烟尘进入肺部,蹲下抚胸咳嗽。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高楼起火,明知跳楼会死,依旧毅然决然,这滋味儿太难受了。

跳楼**越发强,武康紧咬牙关,就算摔死了,也比慢慢烧死强。奔着搭竹梯方向,决然冲向火苗,满天神佛保佑,别让我摔死,终身伤残就行啦。

忽然炸雷响,瞬间停住脚步,抬头看向天际。东方天空大片黑云,很快丝丝凉风来袭,这是要下雨吗?

一时泪如泉涌,向东方跪倒,伸双臂闭双眼,虔诚祷告: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万能的主,圣母玛利亚可怜可怜我吧,赶紧下雨吧,以后绝对信你们!

狂风呼呼,吹起脑后马尾;黑云遮天,遮盖烈日骄阳;倾盆大雨,浇灌大地万物;欢声震天,震撼脑海心田。慢慢睁开眼,看缕缕青烟,缓缓仰起头,任由雨滴打脸,痛并快乐着。

疼痛难忍,豁然起身,潇洒抹脸,背北向南,面向人群。如此疾风骤雨,没人回家收衣服,校场上群魔乱舞。他们或伸胳膊仰脸,或张开大嘴吃雨,或扯着嗓门吼叫。

呆愣好久笑出声,哪怕巨星演唱会,也没这么嗨气氛。鹰眼搜人群,找到最想见的人:保镖站成凹形,武顺抱着敏月,兴奋挥舞胳膊;敏之双手合十,笑的贼开心;崔小晴十指相扣,目光直勾勾。

一声“武公威武”,姜大牛捧哏;数声“武公威武”,众狗腿起哄;无数“武公威武”,场面相当震撼。犹如足球场人浪,伴随此起彼此“威武”声,人群顶礼膜拜。

有点儿意思啊,激动的快尿啦,气血不住上涌。煞有介事挥手,威武声更甚,整齐有节奏,完全掩盖雨声。 吃瓜群众顶礼膜拜,武公威武山呼海啸,装的有点儿大了,真想振臂高呼:“同志们辛苦啦!”

风速渐渐减小,乌云已经厚重,武康也彻底放心。只要大风不起,不把乌云吹散,暴雨持续两天,婺州旱情必能缓。

回想这出闹剧,仨老家伙机关算,却被我摘了桃子。他们**祭天,祷告、静坐、点火做戏全套,老天爷就是不给面子,一滴雨没下。我把你们弄下去,马上降暴雨,意味着什么?

意味你们功亏一篑,意味我诚心感天。消息到长安,赏赐绝对丰厚,升官有可能,同时洗名声。谁再喊“武佞”,会有粉丝怒怼,有能耐你也焚身求雨?

越想心里越美,搭眼看前方,又发现熟悉身影。老崔、王御史在前,六大参军在后,大批民兵随行。得知经过,民兵二话不说,纷纷跪倒膜拜,都是本地人,谁不希望下雨?

狄仁杰彻底服了,抱拳一躬到底。同时暗下决定,谁再喊武录参“武佞”,老子喷死他;五大参军懵逼,咱顶头上司,有这么高尚吗?打死也不信!然事实摆眼前,咱们也行礼吧。

崔义玄身为准岳父,自然不会行礼,神情异常兴奋,挺腰板看王御史。王御史毫不犹豫,抱拳鞠躬到底。武佞人品再坏,只要焚身求雨,当得起本官一拜。

老家伙乐开花,武佞被我厉声训斥,痛彻心扉幡然醒悟,效仿商汤焚身祈雨。皇天不负,降下甘霖,解决婺州旱情。此为教化之功,不给我升官,说不过去吧?

就算不升官,还有更大功劳,武录参的占城稻试验田,着实震惊了老夫。负责管理的老农说,再过二十天,稻米就会成熟。占城稻的出现,改变了春种秋收格局,江南地区年收两季,天大的功劳。

摸着怀里稻穗,老王热血喷张,呼吸变的粗重。占城稻的稻穗,比唐稻长一寸多,亩产至少增三成。附近稻田干旱枯萎,它却耐旱茁壮,天赐祥瑞呀!

王御史打定主意,回

到行辕就写奏折,五百里加急送长安。朝廷必定震动,必派重臣前来,到时论功行赏,想不升官都难。这位心花怒放,决定成为武康粉丝,谁再喊“武佞”,就是不给我面子。

崔义玄瞟他两眼,明白他的算盘,懒得计较,吩咐众人行动。把百姓劝回家,淋这么大的雨,别感染风寒。吩咐民兵准备梯子,让那瓜怂赶紧下来,别老想出风头,差不多就行了。

柴堆上的武康,见王御史行礼,那叫一个酸爽,打脸感觉太棒啦。正沾沾自喜,天空一道炸雷,彻底让他回神。装逼要遭雷劈的,赶紧冲大牛咆哮:“赶紧搭梯子,本官要下去!”

姜大牛立刻吩咐,衙役抬梯子,搭点将台上。又一声雷响,吓的他直接趴下,哈腰下竹梯。阵阵后怕,光顾装逼了,杵在那避雷针似的,作死啊!

迅速下柴堆,吩咐附近人快闪,雷雨天不能躲柴堆旁。第三道闪电长了眼,正劈在柴堆上,柴堆瞬间炸开。一时木棍乱飞,十多人被砸倒,有的还着火了。

刹那一片大乱,人群四下奔逃,要出大事啊!武康咆哮着,衙役拔横刀,依旧无济于事,混乱踩踏在所难免。此刻想到崔小晴,咬牙推开衙役,挤入人流大喊:“普通雷击,不是雷神发怒,都不要惊慌九娘顺姐,你们在哪?”

那边崔义玄大惊失色,勒令全部民兵出动,强行维持秩序。六大参军跑过来,将老崔护在墙根。王御史面如土色,撞开旁边店铺,惹来众人鄙夷。这是犯罪行为,狄仁杰当即斥责,同时把老崔推进门。

混乱继续,武康身强体壮,终于发现小晴她们,正被众保镖拥着,前往律师事务所。看到武顺的脸,刚放下的心,再度被提起。她被保镖拉着,奋力挣扎,面色焦急。

没看到敏之身影,武康顿时明白,边抵御拥挤人流,边大喊“敏之”名字。不时飙出国骂,愚昧无知的人啊,不就是雷劈柴堆吗,有什么好怕的?

脸色越发难看,没头苍蝇般乱窜,猛的看见熟悉身影,正躲西南角落里,双手抱头瑟瑟发抖。赶紧挤过去,抓住头发往上抬,听熟悉吃痛声,顿时喜出望外:“我是你舅,敏之别怕!”

男孩打寒战,瞬间抬头,苍白的脸,两行泪落下。武康伸双臂,放他在脖子上,淡淡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血,把泪给我擦掉。”

训斥完艰难转身,后背紧贴墙角,十指相扣横双臂,格挡混乱人群。半分钟左右,揪头发的手少了只,应该擦泪去了。欣慰的点头,这才像男人嘛!这位显然忘记了,自己在柴堆上,听到雷声那刻,哇哇哭的怂样。

很快听敏之喊“阿娘”,抬头看对面,见律师所门口,小晴、武顺冲这边挥手。她们安全了,正踩在桌子上,看到我和敏之也安全,兴奋的大喊大叫。

乌云渐渐散去,雨势小很多,人群变稀落。这次混乱意外,必须有人背锅,如果所料不差,三个始作俑者,是最佳背锅对象。焚身求雨半途而废,滋生踩踏事故,等着倒霉吧。如果出现死亡,他们全得丢官。

人群完全散去,地上躺十多个伤员,有的毫无动静,有的哀嚎呻吟。武康放下敏之,翻开最近伤员,伸手去探鼻息,嘴角勾出阴狠。此人已经死亡,他们必须丢官,还落得声名狼藉。

武康觉的不冤,甚至幸灾乐祸,都是你们作妖,差点害我性命,活该!招来姜大牛,淡淡吩咐道:“这个已经死亡,确定身份,通知家属认领。”

大牛应诺离开,小晴急匆匆过来。意识到大庭广众,拥抱姿势完成一半,俩胳膊僵持半空,俏脸登时羞红。武康觉的可乐,冲保镖亮手势。保镖马上行动,并肩围成人墙,阻隔墙外视线。

拥抱终于完成,崔小晴小声抱怨:“逞什么能啊你?有啥想不开的?”

武康戏谑道:“都是赵别驾害的,那糟老头子太坏。嘿嘿就算我想不开,也会选择舒服的死法,**太壮烈了。给你讲个故事压压惊,大宋总裁赵光义,因为大旱,说三天后**求雨。哪知他运气好,次日天降大雨,我的运气也很好,哈哈”

崔小晴白他两眼,嘟着嘴不说话。武康安慰几句,放缓语气说:“你回去泡热水澡,喝两碗姜汤,别感染风寒。”

这时不良人汇报,老崔通知开会,武康撤去人墙,吩咐姜大牛:“检查东明道,死者登记造册,伤者送华博士医治。收拾烂木头,全部送到别驾、司马、长史府。”

来到衙门口,遇上狄仁杰,互相打招呼,老西儿低声说:“恭喜武录参,又要升官了!”

武康呵呵两声,淡淡道:下月房租,再涨两贯。

狄老西儿石化

第五十六章 女皇的新婚礼物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九月二十八,忌修坟,宜嫁娶,黄道吉日。

之于武康,亦是大喜,黄昏时刻,迎娶小晴。这意味着,从偶尔受难,变日常受难。鸡鸣时分,被揪起床,沐浴加冠,油头粉面,身穿喜服,折腾到酉时。再有两刻钟,黄昏吉时到,迎亲队伍出发。

武康恶补礼仪,发现些趣事:首先、迎亲时辰在黄昏,中唐元和中兴时,改为清晨迎亲;新郎称细郎,新郎官是指新科进士。以我的文盲尿性,这辈子甭想当新郎官。

其次、婚礼地点称“青庐”,设在住宅西南角“吉地”,用青布搭成的临时帐篷。有诗为证: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此习俗,从东汉持续初唐,中唐时改变,有了洞房说法。

武康端坐客厅,百无聊赖手托腮,打量家里张灯结彩。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除了在孝期的卢三,狐朋狗友到齐。这些个土包子,正围观大号鸭梨,双手堪握的大梨。

梨园老钱送的贺礼,经过一年科学管理,历经剪枝、疏花、点花、疏果,终于兑现承诺:不仅增产数倍,个头更比从前大。老崔被惊动,勒令写本管理册子,呈报朝廷邀功。公文发出,老崔再次雄起,创办果园管理讲堂,邀请梨农作讲师。

从五月初六至今,四个多月时间,日子喜忧参半。钦差御史老王,发出加急公文,汇报焚身求雨、占城稻。

到六月初,钦差来婺州调研,是颍川县公韩瑗。同中书门下三品,加封银青光禄大夫,当之无愧的宰相,他带来第一封公文。

李九在公文中称,武康是个好同志,赞美之词一箩筐,实际好处啥都没有。求雨造成的踩踏,仨养老官背锅,声名扫地,晚节不保,革职查办,回家养猪。那场阴差阳错的大雨,武康成最大赢家,声名如日中天。

韩瑗经过调研,点名表扬崔义玄,对婺州官僚大加赞赏,唯独对武康不冷不热。众同僚鸣不平,武大佬才是占城稻之父。武康心知肚明,都在意料中,老韩与媚姐有过节。

之前媚姐来信,信中大吐苦水,说韩瑗、来济最讨厌啦。李九想封媚姐为“宸妃”,被韩瑗、来济搅黄,理由有二:其一、宸是北极星所在,用以指宫殿帝位,作帝王代称,封赏后妃逾制了;其二、自古以来,就没“宸妃”称号,老总您就别作妖啦。

估计在老韩眼里,我和媚姐一鼻孔出气,同穿一条裤子。如果换位思考,我是老韩,做不到“不冷不热”,肯定往死里踩。因此,武康没有不满,公式化的汇报问答。

到了七月初,第二份公文来到,朝廷论功行赏。老崔家七郎封官,六大参军全部加薪,赏百匹绢和百贯钱。对武康的赏赐,惊呆所有人,荣升婺州别驾,兼任录事参军事。

婺州是中州,录参正八品上,别驾正五品上,好家伙连升十一级,坐火箭似的。然而没啥卵用,别驾是养老官,每年多拿110贯工资。幸亏兼任录事参军事,否则抱头痛哭,可不能混吃等死。

在武媚姐的信里,了解升职始末:占城稻的发现,确实天大功劳,封国公不为过。李总想把武康调到中央,封六品起居郎,就是记录皇帝言行政令的官。韩瑗、来济唱反调,理由是资质不够。

李总再提议,升他为勇康县令,俩老家伙接着反对,理由:升迁太快,婺州勇康县是望县,县令是从六品上,官职连升六级。李九没办法,最后媚姐吹枕边风,提议封她的康郎,为婺州别驾。

不曾想,朝堂竟同意了。武康觉的可乐,看来“升迁太快”,只限制实权官职。本来没想升官,结果非常满意,真不想做县令,俺的小目标,可是婺州刺史。

信的末尾,媚姐问候顺姐一家,并祝新婚愉快。还调皮一把,要求康郎写家书观后感,最少八百字,交给她批改。

武康憋一夜,整理出几条:李九不好过,皇权受掣肘,譬如宸妃、县令被否;李九痛恨外戚,譬如长孙无忌,我也是姐的外戚;政治是妥协产物,起居郎和县令被否决,事不过三,封我婺州别驾,他们只能捏鼻子认。

回完信开始忙碌,私事准备大婚,公事应对旱情。那场及时雨连下三天,大力缓解婺州旱情,然干旱是全国性的,七八月死灰复燃。婺州官员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缓解旱情,甚至组织百姓挖井。

忙的脚不沾地,婚期原本八月十八,推迟到九月二十八。好容易熬过秋收,结果统计出来,比去年减产三成。因占城稻原因,李总仁慈一把,减婺州部分田租。

婺州糊弄过去,隔壁睦州如火如荼,据公司探子汇报,官吏变本加厉,横征暴敛致民不聊生,官民关系日趋尖锐。武康很欣慰,这场旱灾,就是叛乱导火索,导致第一任女皇登基。

武康配合仓衙、户衙、法衙,完成秋收、土贡、田租工作,九月终于清闲,全身心投入婚事。熬到迎亲日,意淫小晴穿喜服的样子,笑

容渐渐猥琐。

司功王林睿客串司仪,特有绵羊音响起:“吉时已到,各忙人就位,请细郎武别驾,迎亲队伍出发!”

狐朋狗友起哄,扯嗓门嗷嗷叫,伴郎贺兰敏之过来催促。骑高头大马,向群众抱拳行礼,在东明道展览半遭,折回金华道刺史府。下斗骢携手敏之,走上府前婚台,告喊“新妇出来”。

连喊好几遍,半点回应没有,大门依旧紧闭。这里的意思,给武康颜色,媳妇儿不是好娶的。应对办法很简单,老王冲郑宏眨眼。

小郑大手挥,全部狐朋狗友,外加百十号保镖,大门口围成半圆。敏之指挥,齐声高呼:新妇出来

约莫五分钟,大门终于催开,催妆仪式完成。众人进崔府,跟随丫鬟婆子,到小晴闺房前,房门依旧紧闭。进入婚礼第二步,细郎念催妆诗,用才华做敲门砖。

武康拿出两首诗,由狄仁杰、魏定州代笔,干咳两声高声朗诵。念完诗还不开门,武康有些郁闷,咋不按套路出牌?无奈重新念,却听闺房嘻笑:我家娘子说了,诵那首蛤蟆诗。

这就尴尬了,张大帅的戳蛤蟆,一般人理解不了。武康心里苦,那诗是他们的媒人,搞怪诗造得搞怪姻缘。现在无计可施,干咳两声念诗,众人笑破肚皮。

房门终于打开,娇小玲珑红盖头,丫鬟婆子搀着。走过身前时,依稀听哭声,这也是规矩,表示对娘家不舍。狐朋狗友起哄,齐喊:哭声不响,心向爱郎

等新妇上花轿,武康来轿前,王林睿喊“起轿”,保镖齐吆喝。刚出小院月亮门,婚礼迎来第三步:大群拦路人聚集过道,拦轿子不让过,想过去也行,留下买路财,此谓“障车”。

狐朋狗友早有准备,大把铜钱洒过去,路障嘻笑着捡钱。武康饶有兴味,钱顺凑耳边说:“禀报老板,一个时辰前,睦州清溪县覆船山,陈硕真和她妹夫章叔胤,聚玄女教信徒。陈硕真自称文佳皇帝,任章叔胤为仆射,睦州叛乱起。”

有点儿意思,史书首位女皇,终于登基了!陈寡妇仗义,这是我收的,最珍贵新婚礼物。武康笑撵如花,取腰间钱袋,抓铜钱大小银饼,洒向众路障。保镖跟着起哄,路障抢钱更凶,现场极度混乱。

边笑着洒钱,边喃喃自语:“吩咐睦州兄弟,加入叛军,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陈寡妇安全。叛军南下婺州前,不许她死,否则睦州安保分部,全部给她陪葬。去杭州富阳县,歙州歙县,越州诸暨县,散播睦州叛乱消息,让他们早做防备。”

钱顺错愕片刻,焦急道:“为什么?为什么保护她?文若、二牛和二十多兄弟,都死在她手里。还有您您和九娘子,当初睦州历险,也差点遭毒手,为什”

看到闭嘴手势,钱顺万分不解,气呼呼别过头。武康扔出全部银饼,轻拍钱顺肩膀,小声安慰:“别惹我生气,大喜的日子,要保持笑容。如果我想暗杀,她早死两万遍,为何留她到现在?”

钱顺愁眉苦脸,武康微笑:“有利用价值的人,发挥最大价值,榨取全部价值。派人去台州,通知秀才、楚神客,遣唐使绑架计划搁置,兄弟们全部撤回。通知所有雇主,收回全部保镖,赔偿雇主损失。”

钱顺拱手离开,武康面若春风,路障捡完钱,纷纷行礼让路。队伍继续行进,武康轻声叹息,心说顺子兄弟,要理解我的苦心。我靠陈硕真升官,你们靠我生活,我好你们就好!

待杭州、歙州、越州得消息,早做防备之下,叛军无机可乘,只能南下婺州。平叛的全功,必须是武康的,任何人都不能抢!哎呦谁打我?

抬头看傻了眼,二姨姐带队,六姨姐断后,二十多娘子军,手拿洗衣棒槌。武康抱头鼠窜,嗷嗷着求饶,众人幸灾乐祸,还跟着起哄。王林睿老狐狸,咋不提醒我呀?

此为婚礼第四步,娘子军打细郎:娘子军是女方亲属,为了煞细郎威风,不让他今后欺负新妇。武康觉的很冤,是她欺负我好吧?她就一母老虎,该我提棍子打她!

好话说尽,哄得俩姨姐开心,闹剧总算停止。骑斗骢马,迎新妇回府,锣鼓齐鸣,热闹非凡。郑宏、孙三跟坐马车上,捧起麻袋里铜钱,不时洒向路边。惹得百姓哄抢,赢来无数祝福,尽显土豪本色。

沿东明道转回录参府,司仪吩咐中门大开,给新妇足够尊重。新妇穿绿色喜服,由婢女搀着下轿,来到武康身边,踩红地毯进大门。

这里有规矩,新妇脚不能沾地,所以夫家准备多块红毯,轮流铺新妇脚下,直到进入青庐。武康是土豪,当然不会吝啬,从青庐到大门,全部铺地毯。

进大门再次等待,武顺拉着敏月,带府里全部下人。从侧门出去,从大门回来,表示踏新妇足迹。司仪老王喊礼毕,细郎带新妇去青庐。金童玉女跟身后,抛洒五谷杂粮,意思是:一切准备就绪

,良辰吉时到了。

在青烟火盆前停下,新妇跨火盆,司仪喊:玉凤抬足迈火盆,凶神恶煞两边分。喜从天降落福窝,好日子红红火火!新人跨火盆儿喽

跨完火盆继续走,新妇跨马鞍,司仪喊:一块儿檀香木,雕成玉马鞍,新人迈过去,步步保平安。新人跨马鞍喽

第三关跨米袋,司仪再喊:有吃又有穿,一代胜一代。新人跨米袋喽

过完三关,上喜台站定。司仪手抓稻米,边洒边喊:一撒金,二撒银,三撒新人转过身。有请细郎,三箭定乾坤:一箭射天,天赐良缘;一箭射天,地配一双;三箭射青庐,共把新房进呦!

宾客哄堂大笑,钱顺拿弓箭上来,武康搭射天箭。钱顺假意指点,压低声说:“一个时辰前,睦州清溪县,陈硕真率七百人,破清溪县衙,杀县令程书礼,县尉李师朗,悬头颅于县衙门楣。”

射天箭飞出,钱顺递地箭,接着汇报:“不良帅赵淮安,率不良人投降,并杀死丞狱卒,放牢中囚犯。陈硕真开县仓放粮,掳战马十五匹,队伍激增三千人。”

射出地箭,武康眉开眼笑,接过无头射庐箭,转身瞄准青庐。钱顺跟着转身,说道:“章叔胤领兵一千,欲夜袭桐庐县。陈硕真领两千,欲攻打睦州城。陈硕真破县衙时,有人为她挡刀而死,他叫李丞云,是公司的兄弟!”

弓弦渐渐松弛,箭矢轻微颤抖几个呼吸后,强弓拉出满月,箭矢疾射而出,穿青庐门而过。现场短暂安静,片刻后轰然叫好,宾客无比欢呼,大肆夸赞箭术高。

司仪示意,武康带小晴来新房,喜秤挑落盖头。崔小晴手持圆纸扇,扇面挡住脸,这是却扇之礼。想让新妇拿掉扇面,必须用才华打动,也就是吟却扇诗。

武康拿出老狄写的诗,盯着扇面山水画,努力回忆李丞云样貌,怎么也想不起来。听崔小晴催促,目光聚集纸上,深呼吸压下哽咽,一字字念诗。

崔小晴丢掉纸扇,环住老公的腰,仰起脸关切道:“二郎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的情绪不对你不想说,我不勉强。告诉我,和婚礼有关吗?有则点头,无则摇头。”

武康坚定摇头,崔小晴笑逐颜开,拉着他的手说:“只要和婚礼无关,我不多问。夫君咱出去吧,该拜堂了,别让顺姐和宾客久等。”

携手来到青庐,指挥使于洪志是证婚人,拿着狄仁杰写的词赋,为小夫妻证婚。证婚完毕,司仪主持行三跪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武康父母依旧失联,高堂坐着武顺,身为便宜堂姐,倒也名正言顺。夫妻俩扣头,武顺合不拢嘴,拿出白玉手镯,套在小晴手腕上。按套路勉励新妇,批评细郎,唠叨早生贵子。

夫妻对拜完毕,双方交换礼物,武康送出夜明珠。抄杜家贪污了三个,一个给琴娘,一个给小晴,另外那个给媚姐,托顺姐带回长安。

小晴的回礼,是条镶满宝石的皮鞭,武康登时头皮发麻,这辈子真的完了。狐朋狗友笑翻天,其他人懵逼,搞不明白啥意思。

接下来行结发之礼:侍女奉上剪刀,夫妻俩各剪一缕头发,用红线扎起来。放入锦囊挽成“合鬓”,由崔小晴保存,象征夫妻和睦,永结同心。

然后是“奉茶”,崔义玄夫妇坐高位,武康手捧盖碗,先敬岳父老崔。眼角余光扫视,见钱顺的ok手势,暗暗叹口气。茶里有秘药,武开父子特制,自己曾以身试药。症状类似烟瘾发作,哈欠连连浑身无力,除了睡觉啥也不想。

平叛的功劳,只能是我的,老崔对不起,大不了负荆请罪,让您老抽皮鞭出气。武康有些愧疚,叩三个头,高高举茶碗。

老崔笑容更甚,接过盖碗抿两口,递过大红包。给岳母奉茶,也磕三个头,不能厚此薄彼。接到岳母红包,轮到小晴给武顺奉茶,咱媳妇儿也不含糊,也是三个头,乐的武顺塞俩红包。

接着是合卺之礼,一个葫芦切俩瓢,用红绳拴一起,夫妻交换葫芦瓢,共饮瓢中酒。

司仪王林睿喊:合卺,即夫妻交杯酒,葫芦是苦的,酒也是苦的。葫芦分为二,即同甘共苦,一朝同饮合卺酒,一生一世永缠绵。

终于到最后一步,送新妇入新房:武康背着小晴,出青庐过流水席,司仪往每桌撒红包。红包洒完毕,夫妻俩向宾客三鞠躬,此为拜客礼。

到新房口,放下崔小晴,由婢女搀扶进去。武康转过身,倒着走进新房,共饮合欢酒。至此婚礼完成,崔小晴新房等候,武康去陪宾客喝酒。

老崔脸色难看,不停打哈欠,武康过意不去,劝他回去休息。老崔坚持不住,很是惋惜点点头

第五十七章 悲催的洞房花烛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九月二十八,戌时二刻。

录参府后院新房,洞房花烛夜正浪,人生四大喜之极,别有一番感想。久旱逢甘霖,体验过;金榜题名时,彻底没戏;他乡遇故知,没啥稀奇,后世飞机满天飞,到处是老乡。剩下最后一喜,全力以赴。

一番戮战,大获全胜,鸣金收兵,身穿睡衣,坐书桌前,遐想叛军。崔小晴不服,战场上失力,外交手段找回。穿上情侣睡衣,打开书桌抽屉,拿出文件甩桌上。

看到“约法三章”字样,武康更不服,我是战胜方,岂能签不平等条约?不屑推开文件,手托腮满脸戏谑。崔小晴嘻嘻一笑,再次开抽屉,拿出两颗夜明珠。

武康瞬间坐直,满脸不可置信,一共三颗珠子,一颗在武顺那,还有一颗在琴娘那。崔小晴满脸鄙夷,轻拍下巴掌,洞房门打开,走进个婢女,端着水盆毛巾。

看清来人相貌,登时瞠目结舌,尴尬爬上脸。崔小晴呵呵道:“你的那些龌龊,我早就知道,给你留着面子嘞!亲爱的夫君,别给脸不要脸,赶紧签合同。琴娘别愣着,给夫君擦把脸,看这冷汗流的。”

琴娘伺候完,乖巧呆旁边,垂着头噤若寒蝉。武康很无奈,轻叹息拿文件:第一条,不许去教坊等风月场所,不许夜不归宿,如公务需要,必须让海量、海斗跟随。

这条没问题,自从在大唐当官,从没去过教坊,为此还遭同僚取笑。教坊女子,原本是大户人家女眷,已经够可怜,没必要火上浇油。海量和海斗,是小晴陪嫁部曲,据说武艺高强。

看完第二条,武康不乐意,嘿嘿笑道:“我说大妹子,咱哥俩搞法律的,契约应以法律为准。《永徽律户婚》言,郡王、一品官可纳妾十个,以下按品级递减,平民纳妾犯罪。我是五品官,可纳妾三名,给俩名额啥意思?”

“哎呦大兄弟,我是你的启蒙老师,跟老师谈法律?”,崔小晴满脸不屑,头发捋耳后淡淡道:“《永徽律户婚》还言,夫纳妾须妻签字,否则就是犯罪。看看人家房玄龄,房夫人不同意,照样没辙。有俩名额还不知足?”

这就尴尬了,法律搞不过她,两个就两个吧。继续往下看,气的嗷嗷叫:“我说大妹子,产业交你打理,库房钥匙、账本交你保管,这都没问题,上缴工资过分了吧?”

“过分吗?”,崔小晴凑过来,舔着脸笑。打开印泥盒,拉老公摁手印,收契约放嫁妆里,淡淡一笑道:“听听更过分的!不许勾三搭四,否则家法伺候。我的家法很仁义,就是让你的官帽,颜色类似六品官服。”

什么意思啊?武康很快明白,六品官服是绿色的,咬牙切齿的冷笑:“好仁义的家法呀!姓崔的,先尝尝我的家法,纳命来”

惊叫声响,房门关上,琴娘跑出门外,摸摸发烫的脸。几分钟后听脚步声,见钱顺匆匆过来,气喘吁吁的。赶紧摆手阻止,食指放嘴边,作禁声手势。

钱顺呆愣片刻,讪讪退到院门。大概四十分钟,洞房突然安静,琴娘轻轻敲门,小心翼翼喊话:“郎君您睡了吗?钱总管来了,有要事禀报。”

很快门打开,武康来到院里,钱顺过来伏耳轻语:“一个时辰前得到消息,童天宝就是童文宝的二弟,在睦州雉山县响应叛军。童天宝五大三粗,是山里猎户,武艺高强,是玄女教的天宝大将。”

见大佬脸色难看,钱顺下意识抹冷汗:“童天宝率五百信徒,多为雉山县乡民,已经攻破雉山县衙。民团指挥燕虹信倒戈,县令孙传龄率部曲、衙役抵抗,寡不敌众为国捐躯。县尉苏星运火烧县仓,葬身火海”

武康面无表情,拿出小本本,翻到“死”字页,用炭笔写:雉山县民团指挥使、燕虹信;翻到“忠魂”页,写:雉山县令孙传龄,县尉苏星运。

钱顺继续汇报:“县仓辎重焚毁,童天宝恼羞成怒,孙县令和苏县尉,满门鸡犬不留。县民奔走相告,队伍壮大四千,已经连夜开拔,打算与陈硕真呼应,南北夹击睦州城。”

清溪、桐庐、雉山三县都乱,意味叛军气候小成,节目效果相当好。武康咧嘴无声笑,尊敬女皇陛下,俺爱死你啦,请尽情的闹。闹的越大,你的人头越值钱,我的功劳越大。

收起小本本,吩咐钱顺:“监视睦州刺史,关注桐庐战局,一有消息,马上来报。钱顺子,你一个时辰前得消息,为何现在才报?半个时辰前就该下不为例啊。”

钱顺赶紧请罪,转身快步离开,直到出录参府,笑容开始猥琐。大佬别怪俺汇报慢,俺汇报的速度,取决您的速度。嘿嘿两声接缰绳,淡淡吩咐:“通知刺史府丘有八,来汇报的时候,带矮凳过来。”

马蹄响人离开,十几分钟后,刺史府后门跑出个人。身材魁梧,穿盛世保安服,披风肩头绣两颗菱形,是盛世安保中队长,统领保安五十。小跑到录参府门口,右手板凳

转左手,急敲三下缓敲两下。

侧门很快打开,闪身进入门里,跟随仆人脚步。来到后院清心居,见琴娘子手势,立刻停住脚步。瞅瞅手上板凳,明白钱总意思啦,坐等老板忙完。

四十分钟左右,琴娘子敲门,大佬穿睡衣出来。丘有八过来行礼,干咳两声说:“报告老板,崔公已经睡了,晚饭只喝半碗粥。听崔府奴婢说,他只是犯困,并无其他不适。”

武康彻底放心,心说没事就好,老崔挺硬朗。丘有八见大佬心情好,松口气继续说:“崔公回府后,请来华博士、武郎中,两人皆说感染风寒,建议他多休息。”

武康斟酌片刻,低声吩咐:“通知武元打起精神,如果出现异常,马上停止施药,以崔公身体为重。如果没什么事,你回去休息吧。等等,为何带着凳滚!”

丘有八诶诶两声,抱凳子跑路,出录参府大门,抹把额头虚汗,咱大佬喜怒无常啊。活动肩膀,晃晃脑袋,看见熟悉身影,貌似狗头军师老苏。那急匆匆样子,也是汇报工作吧,瞅瞅手中板凳,嘴角勾出戏谑。

两人简单寒暄,丘有八嘿嘿笑:“咱大佬把公务放第一,洞房花烛夜还办公,着实令人佩服。那个苏先生啊,您腿脚不好,拿着这个凳子赶紧拿着,你会感激我的。”

老苏惦着板凳,望向丘队长背影,脑门挂满问号。按要求对暗号,跟仆人到清心居,见守门妇人手势,不由老脸微红。把板凳放院门外,坐着闭目眼神,确实感激丘队长。

眼观鼻鼻观心,屏蔽外界干扰,默念金刚经。还是四十分钟,武大佬出现,老苏赶紧起身,拎板凳上前行礼。武康沉下脸,抬右手掌,考虑是否抽过去。想想还是算了,老苏年纪大了,禁不住一巴掌。

老苏很尴尬,放下烫手山芋,干咳说正事:“婺州全体官员,除崔公以外,属下悉数拜访,还有那些乡绅,兑换白银千两,黄金百两。名贵珠宝首饰,算上您的两箱,共有五箱。”

武康露出微笑,伸拇指点赞,老苏办事很得力。黄金白银在唐朝,并非流通货币。朝廷甚至立法,交易必须以铜钱、绢布为主,实在不行再用金银。手里有银子的,除了官员就是富商,数量相当少。

老苏有些得意忘形,谄笑着恭维:“古有吕不韦奇货可居,今有武别驾倾家助昭仪。他日昭仪荣登后位,定感激明公的倾囊相助,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感受到大佬的杀意,老苏瞬间闭嘴,恨不得自抽耳光。例子举的不好,吕不韦下场不好,马屁拍马腿上喽。

武康不置可否,淡淡说道:“吕不韦官拜丞相,也是我的偶像!老苏别紧张,事无不可对人言。本官送媚姐金银珠宝,让她打赏太监宫女,拉拢贿赂朝堂臣子,建立人脉系统”

听扑通一声,老苏跪倒在地。武康不理会,继续自言自语:“人都是现实的,没好处不会帮你。挣钱就是为了花,我的钱让我姐花,是帮扶家里人,名正言顺嘛。”

老苏连连应是,武康哑然失笑,想到之前顺姐的辞行。今年腊月初七,是便宜伯母七十五大寿,顺姐回长安准备寿宴。便宜伯母杨氏,后来的荣国夫人,历史上也是号人物。

四十四岁嫁武士,生三女,长女武顺,次女武昭仪,三女早夭。史书还记载,她和外孙敏之有染。武康不大相信,找机会旁敲侧击,搞的敏之云里雾里。

没敲到什么,便以普法为借口,着重讲十恶中的内乱。敏之饶有兴趣,暧昧的说:舅舅,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呦。轮到武康云里雾里,问什么意思,敏之则笑而不语。

话题到此结束,决定效仿吕不韦。经崔小晴批准,清空大半库房,铜钱换金银珠宝,由顺姐带回长安,交给武昭仪,作为竞选皇后经费,也算帮她宫斗了。

不巧陈硕真造反,武康表示无奈,只能绕道越州、杭州北上。车队后天出发,分出九十保镖护驾,让林平郎带队。想到这一声叹息,扶起老苏说:“回去睡觉吧,把凳子带走。”

老苏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出录参府,府门口大喘粗气,惹得门房询问。忽然回过味儿,大佬毫无保留,这是拿我当心腹啊!我的老天爷,这是天大好事,我应该高兴才对。

心情顿时大好,瞅瞅手中板凳,眼珠转两圈。向门房讨要纸笔,放板凳在台阶,蹲下写纸条:今晚见武公者,请带此胡凳。友情提醒,不听老朽言,吃亏在眼前。

字条压胡凳下,美滋滋去了。离开不到十分钟,又匆匆过来俩人,身穿破旧保安服,风尘仆仆的样子。看到台阶上板凳,阅读下面纸条,也拎着板凳进门。

来到清心居,琴娘继续打手势,俩人明白板凳用途,饱经风霜的脸闪过怪异,轮流享受板凳,等武大佬完事儿。他们是当初客串谢差,押送江夏郡王李道宗,一路到象州(广西柳州)的保安。

回程在括州(浙江丽水市东

南)时,得知大佬婚期,一路紧赶慢赶,总算赶到末尾。城门卒卖武康面子,巡逻民兵卖武康面子,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金华道录参府。

还是四十分钟,见武大佬出现,赶紧过去见礼,祝大佬新婚快乐。武康很欣慰,轻拍两人肩膀,说几句勉励的话,直接步入正题:“两位兄弟辛苦,老师安顿好了吧?”

保安甲回答:“回武公话,安排妥当了。在象州买房子,添置生活用品,买使唤奴婢,请看护郎中。贿赂当地县令,留下足够钱财,够先生三年花销。”

武康相当满意,自己这只小蝴蝶,终于轻微改变历史。据新旧唐书记载,李道宗病逝流放途中,一代名将死的憋屈。保安乙递呈上信件,说是李道宗给的。

确认火漆完好,和颜悦色吩咐:“给你们三天假期,两位好好休息,然后找钱顺报道。要不了几天,咱们将以民团身份,剿灭睦州陈硕真叛乱。弟兄们,建功立业就在眼前,可不能错过!”

两人眉开眼笑,表示歇半天就够,明天下午就报道。送走俩保安,武康站洞房门口,示意琴娘按摩老腰。借着灯笼打开信,很快笑逐颜开,老李头儿够意思。信里阐述平叛攻略,包括用兵、后勤、地形等,可谓面面俱到。

自从坑了老崔,一直惴惴不安,担心能力不足,搞砸平叛大事。老崔不是文弱书生,身经百战颇有智谋,六十九高龄亲临前线,谈笑间灭陈硕真。

不过史书记载,老崔嗜杀成性,大肆屠戮俘虏。武康下药坑他,也有这方面原因。叛军放下武器,就是大唐子民,岂能随意杀戮?

有了这份攻略,就可以踢开老崔,独立平定叛乱。美滋滋收起信,打算挑灯夜读,听崔小晴呼唤,老腰顿时生疼。这位到底什么体质?快招架不住喽!

直到亥时八刻,也就是凌晨零点,金华道再次响起马蹄。钱顺示意手下稍待,拎起台阶上凳子,慢悠悠到清心居。板凳放院门,掐着时间等,哪知才过一刻钟,大佬就出现了。

见大佬脸色惨白,干笑两声讪讪道:“那个大战在即,老板保重身体,来日方咳咳是这样的,三喜子汇报,婺州折冲府,尚在扬州地界,预计五天后到扬州城。”

武康紧皱眉头,暗骂折冲都尉小崔,你们八月中旬下番,这都十月初了,才走到扬州?如此看来,只能征调民兵,之前和老于沟通,整个婺州,最多征民兵一万五。叛军数万之众,人数差相当距大,打起来有难度的。

钱顺继续汇报:“章叔胤叛军,攻破桐庐县,不过响应者很少,只扩至一千六百人。在桐庐北分水七乡,还遭民团抵抗。卧底兄弟传来消息,章叔胤正和手下商议,是再攻分水七乡,还是会师陈硕真,攻占睦州城。”

武康考虑片刻,说道:“分水七乡地处杭州、睦州交界,典型两不管地带,受睦州脏官压迫少,玄女教影响不够。杭州是江南道重镇,驻守两支折冲府,他们没胆子去,去了也是送人头。”

钱顺继续说:“杭州富阳县,已经收到风声,县令连夜调民兵南下,驻守县南边界。同时派遣公差,前往杭州城报讯。依属下看,北上被堵死,章叔胤肯定回师,不知睦州能坚持多久。”

“坚持多久?呵呵”,武康嗤之以鼻,淡淡道:“睦州折冲都尉,与陈寡妇狼狈为奸,你说能坚持多久?我看不出三天,睦州城必破。接下来叛军的主力,会攻打越州或歙州,歙州可能性更大。顺子,弟兄们准备好没?”

钱顺回道:“已经集结完毕,共二百七十五人,兵器干粮备齐。照您吩咐,从乡绅家借马,能组建骑兵一百五。已经派快马去台州,属下估计秀才和楚教头,回婺州至少五天。”

武康吩咐琴娘,取录参印交给钱顺,揉揉腰吩咐:“以走镖为借口,找于洪志借骑兵五十,明天午时三刻,前往兰溪县边界。守住出境全部路口,禁止百姓入睦州。另外,去象州的兄弟回来了,明天找你报道。”

钱顺抱拳应诺,纠结两分钟轻声说:“老板,让睦州兄弟撤吧,已经折损五个了!如果战死沙场,咱无话可说,那种死法太憋屈!属下求您,撤下来吧!”

武康果断摇头,语重心长道:“打仗会有死伤,通知睦州兄弟,什么时候叛军南下,什么时候任务结束。让他们咬牙坚持,另外通知他们,跟着我干的,我都不会亏待回去休息吧!”

武康目送钱顺,直到背影消失,叹息转身进卧室。

崔小晴:大兄弟,来嘛

武康泪流满面:大妹子,饶了我吧

第五十八章 战前军情演播室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初八,辰时一刻。

东明大道临时管制,十五骑士策马奔腾,在州衙校场前停下。武康穿大红绯袍,头戴官帽,腰挂横刀。缰绳丢给衙役,示意保镖等候,带秀才和楚神客进门。直奔婺州衙三堂,此为军事会议室,平时基本不开放。

来到会议室门外,示意两人等候,推门走入大厅。北墙挂大幅舆图,囊括婺州接壤六州,长会议桌南北放,东西九名官员对面坐,是六大参军和三名参军事。

此等军事会议,只有官职名带“参军事”的,才有资格参加。众小弟见大佬来了,纷纷起身行礼,齐声打招呼:恭迎武别驾。

武康示意免礼,大踏步到正北主位,双手轻轻下压,小弟纷纷坐下。崔义玄成功被坑,躺床上起不来,昨天他召集全体官员,正式授权武别驾,全权处理婺州军政。抬眼扫视众人,类似影视剧里,司令官指挥部,那叫一个酸爽。

干咳两声,淡淡说道:“相信诸位都听说了,睦州发生叛乱,贼首陈硕真,五日前率两千叛军,攻破睦州城。睦州刺史江元朱,弃城而逃不知所踪;录事参军及六曹参军,全部死于非命,睦州北城门枭首示众。”

众人感同身受,脖子冷飕飕的,一州大员,说死就死

武康敲会议桌,淡淡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本官觉的,有必要介绍下陈硕真。她是武德三年(公元620年)生人,今年三十三岁,小寡妇一枚,祖籍睦州雉山县、梓桐源、田庄里(浙江省、杭州市、淳安县、梓桐镇)。”

起身拿教鞭,指点舆图对应位置,教鞭节奏轻击左手,摆出老师教学造型,围着会议桌踱步:“自幼父母双亡,和小妹相依为命,十七岁沦为寡妇。小妹被乡邻收养,她去乡宦家帮工,也是个苦命人,诸位以为然否?”

然否个屁,众人脸色怪异,狄仁杰直翻白眼。大佬别犯政治错误,往死里批斗呀!您这话说的,咱们成反派啦?

武康呵呵:“永徽元年,清溪县遭特大洪灾,睦州同僚尸位素餐,不想办法救灾,还巧立名目敲诈,致民不聊生。陈寡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偷开东家粮仓放粮,事败被捆殴打。后被百姓救出,为躲避官府追捕,逃入清溪县覆船山。”

狄仁杰觉的,必须矫正大佬思想,于是站起身说:“陈贼家境贫寒,着实令人唏嘘。然无论如何,不经东家允许,监守自盗,国法不容。事发畏罪潜逃,更令人不齿。”

同僚异口同声,竖大拇指点赞,这才是正确打开方式。

武康呵呵:“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滋生反心,认为只有推翻唐政府,百姓才能过好日子。开始谋反大计,用道家阁皂宗、秘宗摩尼教,创玄女教火凤社。自称太上老君弟子,自诩九天玄女下凡,靠老掉牙的骗术,忽悠善男信女入教,为造反积蓄力量。”

狄仁杰嗤之以鼻,其余满脸不屑,武康继续呵呵:“然百姓也有明白人,向清溪县令程书礼举报,言陈寡妇成仙是假,图谋不轨是真。程县令派官差缉拿,以造妖言妖书罪,上报睦州刺史。此罪如何量刑,大家明白吧?”

众人纷纷点头,诸造妖言妖书者,一旦罪名落实,判处绞刑。

来到狄仁杰旁边,把玩手中教鞭,恶趣味儿说:“信徒筹钱,上下打点,走通门路,司法参军,斥程县令,令无罪释放。这件事,发生在永徽二年三月,怀英你怎么看?”

狄仁杰绷着脸,淡淡说道:赃官该杀。

武康不置可否,继续转悠忽悠:“陈寡妇觉察意图暴露,加速造反进程。妹夫章叔胤宣传:大姨姐在天上进修完毕,返回清溪,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能召神役鬼。百姓无不信服,对其顶礼膜拜,把她的话,当神语仙音。孙参军,对此您怎么看?”

孙应元义愤填膺,义正辞严训斥:愚民蠢妇,神志不清,邪教害人,其心可诛!

武康点头,继续讲:“永徽三年四月,江红朱任睦州刺史,这位比起前任,更不是东西。‘朱’与‘猪’谐音,便禁止百姓养猪,打杀百姓生猪。本官祖籍睦州,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节奏成功带偏,众人义愤填膺,狄仁杰直接拍桌子,直言胡闹愚昧。

武康呵呵:“今年江南大旱,朝廷拨赈济粮。江红朱领头,众小弟随后,层层苛扣。赈济米粥,能照人影,难民激增,饿殍遍地。陈寡妇见时机成熟,在清溪县举旗造反,封章叔胤为仆射,自封文佳皇帝。诸位同僚,她是自始皇帝以来,首个女皇吧?”

全员懵逼,开什么玩笑,女人也敢称帝,让男人的脸往哪搁?

几分钟后,狄仁杰说:“《魏书》记载,北魏孝明帝病逝,太后胡氏临朝听政,将孝明帝的公主,假冒皇子登基。仅一天功夫,婴儿女帝下台,史称北魏殇帝。”

这下轮到武康懵逼,见他们纷纷点头,颇有

些哭笑不得。心说我的媚姐,原以为陈寡妇抢生意,让你沦为老二。现在却屈居第三,我能帮你收拾陈寡妇,却收拾不了北魏殇帝。

干咳两声,到地图旁,教鞭指点,简述造反:“九月二十八,陈部清溪造反,攻破县衙,杀程书礼,报一箭之仇,率军奔袭睦州。同日夜,章叔胤领兵一千,攻破桐庐县;同日夜,童天宝响应,破雉山县衙,兵发睦州支援。”

教鞭在睦州城画圈,冷笑道:“十月初一,睦州城破,百姓响应。贼军三万,一路西进,十月初四,过新安江,进入歙州,攻打歙县,邑人蒋宝,起兵响应。歙县早有防备,先镇压蒋宝,枭首示众。又坚守城池,与陈部血战,双方僵持诸位怎么看?”

约莫五分钟,司士魏定州发言:“下官以为,贼军定无功而返。歙州刺史是我的朋友,数次镇压邑人叛乱,身经百战,有勇有谋。且施政有方,百姓安居,叛军讨不到便宜。”

武康点点头,看向沉思的狄仁杰,嘴角扯出怪笑,“怀英,你怎么看?”

两分钟左右,狄仁杰眉头舒展,开启长篇大论:“魏参军所言不虚,叛军攻不破歙县。叛军有两大兵源,玄女邪教和睦州灾民,都是睦州特产。歙州没信徒,百姓安居乐业,不会大规模响应,甚至配合官军,狙击贼寇保卫家园。”

狄仁杰继续:“叛军虽有三万,却是乌合之众!大多是普通百姓,没受过军事训练,又没大型攻城器械。下官认为,陈部从歙州撤退,早晚的事。”

不愧狄老西儿,确实有大才,武康忍不住点赞:“魏参军切中要害,狄参军一针见血,道出叛军本质。本官现在说,陈部西进无路,必重回睦州。我话说完,谁赞成?谁反对?”

环视会议桌,见他们不言语,武康拿起炭笔,在舆图“歙州”打叉。

教鞭指杭州於潜县,继续道:“章叔胤部,破桐庐县,经分水乡,进入杭州,绕富阳县,突袭於潜。十月初一,於潜县破,叛军东进,掩袭临安。在临安西,遭遇官军,探子回报,战况激烈诸位怎么看?”

众人瞠目结舌,随后面露不屑,孙茂呵呵耻笑:“他们疯了,敢攻杭州,必咽苦果。两支折冲,驻扎杭州,都是上府,参加过庭州保卫战,都是强兵悍卒。叛军与府兵,不可同日而语!”

狄仁杰见大佬不解,微笑着解释:“永徽二年七月,西突厥沙钵罗可汗,率军袭扰庭州,杀百姓数千。圣人诏令:契何力,发兵三万,联合回纥,八万余众,于金满县,大破贼军,斩杀无数。”

武康回神,庭州应该地处西域,隶属后世新疆。既然杭州府兵这么牛,那便高枕无忧,拿炭笔转身,把杭州划去。教鞭指地图,淡淡说道:“北进受阻,睦州四周,只剩越州,以及婺州。叛军会如何做,诸位畅所欲言。”

又是长时间沉默,约莫一刻钟,司兵参军秦礼说:“睦州叛乱,旱灾、饥荒导致,叛军呆在睦州,无异坐以待毙。他们肯定另谋基地,要么东进越州,要么南下婺州。”

狄仁杰说:“越州是都督府所在,与杭州近在咫尺,驻扎折冲上府。西边的诸暨县,浦阳江南北而过,水流湍急有险可守。反观咱们婺州,无险可守,折冲府不在。若我是叛军首领,不会选择东进,肯定南下婺州。”

众人闻听此言,终于摆脱看戏心态,咱们就是下个目标,兄弟们都醒醒吧。武康会心微笑,向狄仁杰抛媚眼,不愧是媚姐的得力干将,咋就不受李九重用呢?

呵呵两声,端坐主位,淡淡说道:“那么问题来了,叛军什么时候,从哪里登陆婺州?”

魏定州说:“陈部攻歙州不克,定回睦洲整顿;章部杭州受阻,也会返回睦州。两军会师,原地休整,预计十天。下官认为,十五之前,叛军重整旗鼓,必南下婺州。”

气氛再度沉寂,狄仁杰经武康同意,手指舆图说:“婺州西的信安、龙丘两县,北有崇山,中有衢江,易守难攻。婺州北兰溪县,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下官认为,叛军定经雉山县,进入兰溪县,兵临婺州城北大门。”

武康继续呵呵:“婺州折冲不在,我和于洪志沟通,咱们能征调兵力,不会超过两万。有民团五千,其余皆是民壮,和叛军相差无几,皆为疏于训练的老百姓。敢问诸位,该如何应对?如何守住婺州城?”

放下手中教鞭,目光越发凌厉:“如果叛军攻破婺州城,在座的诸位,包括本官,有一个算一个,全得脑袋搬家。所以,请齐心协力,各抒己见,拿出切实、有效的应对策略。”

会场寂静,众人拧眉沉思,大概两刻钟,狄仁杰说话:“下官以为,必须封锁睦州,分两个方面。首先人口封锁,所有入睦人口,必须严格排查,道人、僧侣亦不放过。”

众人点头,武康微笑,这主意不错。睦州的几个邻居,那些被欺压的百姓,或郁郁不得志,想浑水摸鱼的读书人,犹如过江之

鲫。他们会想方设法,潜入睦州加入叛军,跟着兴风作浪。

狄仁杰继续:“其次辎重封锁,禁止外物流睦,特别是粮食、药材、布匹、兵器、牲畜等。严禁各地商贩,交易任何货物给叛军。把睦州变成一潭死水,最大限度削弱实力。”

我的天,有点儿东西啊兄弟,众人无不刮目相看。

武康斟酌片刻,吩咐仨参军事:“按怀英意见,起草限制禁令,命令信安、龙丘、兰溪县令,即日起边界戒严。禁止人口流睦,凡是交易叛军的,全部以资敌罪论,处以极刑。”

此言一出,包括狄仁杰,全员懵逼,咱大佬更狠,直接戒严啦?

至于其他州,指使不了,武康也不抱希望,继续吩咐:“公文发歙州、杭州、越州,恳请诸刺史配合。你们起草完,交予王参军、狄参军审阅,再找本官盖刺史印。”

三人起身应诺,武康示意落座,有节奏敲桌,看向司仓参军。孙应元正襟危坐,快速翻找文件:“武别驾容禀,下官连夜统计仓中存粮,如果征调两万民壮,可供两月消耗。”

两月应该够了,史书上记载,这场叛乱十一月中旬结束。想到刚抄了杜家,户衙比较充盈,看向孙茂说:“昨日本官和崔公商议,租借百姓的牛马,有偿组织婺州郎中,购买大量药材备用。”

点名俩孙参军,直接吩咐:“两位共同研究,确定牲畜租金,伤亡赔偿金,郎中劳务金,及必须药品价格。给你们两天时间,确定好呈我过目。另外通知药材商,敢坐地起价者,全部关大牢。”

众人认为不妥,狄仁杰想劝说,被摆手阻止。武康看司兵参军,秦礼立刻汇报:“兵仓中的军械,足够装备两万士兵,各种守城器械俱全。只是盔甲太少,明光铠被折冲府带走,仅有少量绢甲。”

武康表示无奈,能装备兵器就行,铠甲别奢望了。

王林睿看过来,纠结片刻说:“武别驾容禀,敌众我寡,是不是以崔公名义,向杭、歙、越三州求援?”

狄仁杰反驳:“我认为不可行,附近有叛乱,肯定各顾各。另外没有朝廷命令,军队不能出辖区。叛乱已经十天,如果五百里加急,长安会在初四收到急报。下官以为,最晚本月十二,平叛圣旨到婺州。”

众人也都明白,只有圣旨指派婺州,求援才有可能。狄仁杰见大佬点头,继续说:“陈硕真自称九天玄女,之前还在婺州活动,流出各种妖言妖语。下官以为,会给军民造成恐慌,会影响军心民心。”

武康示意继续,狄仁杰有些尴尬,纠结片刻讪讪道:“武别驾焚身求雨,百姓无比感动,都将您神话了,比九天玄女不遑多让。下官以为,您最好亲临前线,震慑陈硕真,增强军心士气。”

同事们脸色怪异,武康呵呵直乐:“既然本官有这功能,当仁不让喽。另外我觉得,不应该只守城,要主动出击野战。所以我决定,司仓孙参军、司户孙参军,留下负责后勤,其余人随我去兰溪御敌。”

会场炸开锅,现在敌众我寡,大佬还想着野战?同事们纷纷劝解,唯有狄仁杰不置可否,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露出微笑。

有机会作秀,不能错过,干咳两声继续:“如果只守婺州城,等于把兰溪扔给叛军,令百姓受战火荼毒,天大的失职。本官于心不忍,更不能愧对朝廷的栽培,愧对崔公的信赖!”

众人脸色怪异,显然没被忽悠。武康也不气馁,仔细搜索史书,回忆叛乱记载

笑意渐渐爬上脸,干咳两声严肃道:“陈硕真撤离歙州后,会改变集中兵力策略,制定分路出击。运动战与袭击战结合,打击敌人,扩大势力范围。诸位,以为然否?”

大伙儿沉思,狄仁杰首先赞同,武康接着道:“她不清楚婺州虚实,也不敢孤注一掷,会派小股偷袭试探,人数预计五千左右。咱们要做的,就是咬住先锋队。陈硕真很讲义气,肯定率主力支援”

起身拿起教鞭,直指兰溪县境,淡淡说道:“咱们要成为钉子,把叛军全部主力,牢牢钉在兰溪县。届时无论朝廷派谁平叛,都会乘机进入睦州,断陈硕真后路。如此南北夹击,灭叛军于婺州境内,诸如以为如何?”

此时此刻,大伙儿终于勘破,大佬的真正目的啦。只要叛军在婺州全歼,平叛的首功就是婺州,谁也抢不走!一起升官发财,简直太美了,此刻担忧不见了,全换上兴奋意淫。

节目效果好,武康发号施令:“王参军拟调兵公文,加盖刺史大印,勒令于洪志,征发全部民兵,数量至少一万五。十月十一之前,必须完成全部准备,十二日准时开拔。”

所有人起身应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第五十九章 狄仁杰舌战众将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十三,辰时四刻。

九月二十八日,“文佳皇帝”陈硕真起兵,两千人破睦州城。刺史不知所踪,官员悉数被杀,折冲不战而走,民兵一触即溃。仅仅半个月时间,叛军激增至四万,李总震惊,朝廷震动。

五百里加急公文,责令杭州、歙州、越州、婺州边界戒严,严格排查流睦人口。人口封锁已成,睦洲成酱缸,粮食极度缺乏,甚至人吃人。

武康表示震惊,狄仁杰的封锁策略,和朝堂不谋而合。他才二十三,就有宰相之才?不服不行!

金华大道刺史府,老崔正襟危坐太师椅,武康和小晴母女立在后。宣旨钦差驾临,手展明黄圣旨,抑扬顿挫宣读:

门下:睦州陈氏,聚众造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悍然称帝,目无朝纲,罪大恶极。着:扬州刺史房仁裕,婺州刺史崔义玄,各率本部兵马,即刻入睦州平叛,永徽四年十月七日。

中书令,臣 ,柳,宣;

中书侍郎,臣,来济,奉;

中书舍人,臣,李义府,行;

侍中,臣,崔敦礼;黄门侍郎,臣,韩瑗;给事中,臣,傅游;言。

诏书如右,请奉谨言,永徽四年十月七日。

圣旨宣读完毕,崔义玄颤巍巍接旨,钦差过来寒暄,嘱咐他保重身体,尽快主持平叛事宜。老崔点头应诺,把圣旨交给贤婿,由小晴母女搀回卧室休息。

武康感觉不对劲儿,自己试药时,哈欠连连,脸色苍白,犯大烟瘾似的。老崔看起来体虚,却脸色红润,也不打哈欠。斟酌片刻,估计药效因人而异,也没放心上。

郑重其事把圣旨收怀里,假意向宦官寒暄行礼,两片金叶子塞过去。宦官笑逐颜开,也送件儿回礼,呵呵笑道:“武别驾无须客气,都是给圣人办事。这是昭仪给您的,可得收好喽。”

是媚姐来信,值两片金叶子,武康赔着笑,再拿出两片。宦官假意推脱,悄悄塞袖子里,老脸乐出菊花,伏在他耳边说:“昭仪托奴婢带个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康郎再立新功。”

武康连连点头,打发走老宦官,信塞贴身口袋,回后院看老崔。哪知在门口被拦住,部曲传老崔话,身体欠佳需要休息,让他火速赶往兰溪,主持平叛大局。当下不再犹豫,和部曲拱手告别,大步流星离开。

刺史府外,秀才、楚神客带队,二十多保镖整齐列队,同时抱拳行礼。武康点头还礼,迈步走向马厩,很快又觉察异常。停住脚步,陡然转身,鹰眼扫视。

保镖纷纷低头,脚往旁边挪,露出娇小保镖。武康哭笑不得,走过去恳求:“我说大妹子,别闹了成不?我是去前线打仗,不是过家家,你跟着做啥?”

小保镖扬起头,嘻嘻笑两声,咳咳来两声。保镖迅速行动,背对他们搭人墙,临时搭建无顶小屋。崔小晴抱老公腰,嬉皮笑脸的撒娇:“打虎亲兄弟,上阵夫妻兵,人家想帮你嘛。大兄弟,我藏这么严实,如何发现的?”

武康不屑撇嘴:“单从脚步,就能听出别转移话题,还上阵夫妻兵,可拉倒吧。你能帮我啥,和叛军**律吗?回家绣花去吧!就你这小身板,挽发髻一米五,不挽一米四,往那一站,太伤士气!”

“姓武的,你”,崔小晴气的跳脚,片刻后转动眼珠,恢复大家闺秀模样,嗲声嗲气道:“好吧好吧,人家不去就是了,但有个条件,不能逞强呦。上次睦州救顺姊,单刀匹马受伤,别以为我不知道。再强调一遍,不许逞强,人家会怕怕。”

哎呦我的妈,武康一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证:“我是最高指挥官,肯定躲中军帐,运筹帷幄指挥全局。行啦行啦,赶紧回吧,你在家当乖乖,我就心无旁骛我说你干啥唔。”

打发走崔小晴,众人策马狂奔,未时左右来到军营。哨兵立刻通报,中军帐走出十数人,狄仁杰为首,后跟司功、司兵、司士参军,以及民团指挥使于洪志,五个副指挥。

小弟们见过礼,两边列队站开,武康昂首挺胸,在辕门处停下。狄仁杰一声招呼,众人仰头行注目礼,四兵卒齐拉绳,军旗缓缓升起。通体大红色,黑色锯齿边缘,中间浅黄,绣白色大字“武”,表示武别驾临前线。

附近兵卒首先欢呼,如投石于平静湖面,海啸般呼声层层扩散,直至整个军营炸锅。武康有些懵,又不是升国旗,至于这么激动?我有那么大名头儿?

于洪志拍马屁:“武公在婺州军民心中,神一般存在。能呼风唤雨,能抱窝孵鸡,能夏日制冰,能增产梨园,能改良稻田。只要您在军营,士气绝对爆棚。”

马屁拍的溜,心里美滋滋,表面装平静,淡说“军心可用”,径直走向中军大帐。正北方主位,铺羊毛毯子,后挂大幅舆图。东西各五个矮榻,铺着绢布垫子,是小弟们的位置。

大帐正中央,放巨型沙盘,长三米宽两米。缩现婺州城北,至睦洲

城南,全部地形地貌。包括山脉、河流、道路等,旁边放“红蓝”小旗。是盛世安保睦州分部,大半年的劳动成果,武康非常欣慰。

来到主位站定,先宣读圣旨,后盘膝而坐,并示意众人落座,宣布会议开始。

于洪志汇报:“禀武别驾,共五营兵,每营千人,是兰溪、金华县民兵,五位指挥使统领。属下打算从每营中,挑出五十最精锐兵卒,充当您的亲兵卫队,您看够吗?”

武康摆摆手说:“精锐老兵的数量、质量,决定每个营的战斗力,本官要战斗力,不是个人安危。于指挥好意,本官心领,有盛世保安三百,安全无虞。”

五位副指挥闻言,都露出羡慕神色,都是带兵将领,见过三百保安,确实彪悍无比。其中二百骑兵,老于都眼馋,整个婺州民团,才有骑兵一百二左右。

武康到沙盘前,寻找军营所在,找到三河戍(浙江省、建德市、三河乡),插五根小红旗,代表五营兵。再插三根小马旗,代表骑兵三百。

老于知道沙盘,继续汇报:“义乌县征民团三千,指挥使林立文,三日后到;勇康县征四千,指挥使蒋文静,四日后到;龙丘县征两千,指挥使张重林,五日后到;信安县征四千,指挥使崔真实,八日后到。”

根据老于数据,在沙盘相应县位,插相应红旗。至此婺州下辖六县,全部兵力明朗,共一万八千余人,能坚持一段时间。如果战局恶化,只能再次征发,希望那天不要来临。

暗暗叹口气,盯着县西兰阴山发呆。七月旱灾视察,曾登兰阴山,对西麓石板岩很感兴趣。不同其他山壁的嶙峋陡峭,石板岩平滑如青石板,因此得名。脑中忽然闪过亮光,馊主意涌上,招秀才过来,轻声耳语。

众人云里雾里,这是搞事的节奏。秀才眉头舒展,抱拳转身离去。气氛有些压抑,武康很快回神,正想说些什么,忽听账外马蹄声,然后是连绵的长音:报

这是军情汇报,所有人打起精神,武康随之吩咐,探子入帐汇报:“报武别驾,贼将童天宝,率叛军四千余人,骑兵五十余。出睦州南城门,于末时两刻,入雉山县白艾里。”

气氛压抑更甚,众人心知肚明,白艾里在西北百里外,叛军近在咫尺,大战很快来到。狄仁杰不禁错愕,大佬猜测应验了,叛军果然分兵出击,派小股部队掩袭婺州。

示意侦察兵再探,走到沙盘沙另一端,找到白艾里(浙江省、建德市、桂村),插四根蓝旗,四舍五入蓝色马旗。

甩掉手中泥,环视众人道:“白艾里距此,仅一百余里。军队行进速度,每时辰二十里。也就是说,最迟明天丑时,四更天左右,会与我军遭遇。敢问诸位,如何应对?”

十分钟左右,民团一营的指挥使,陈知礼首先开口:“禀武别驾,属下听闻,陈硕真是太上老君弟子,是九天玄女下凡。属下建议,回避为上,退回婺州城,待各县援军到,再决一死战。”

这话可真丧气,武康差点气乐,白瞎你的名字。暗暗寻思,要不拿这孙子祭旗,树立领导权威?

见大佬脸色不好,狄仁杰排忧解难,目视对方义正辞严:“陈指挥此言差矣,大战在即,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无论太上老君,抑或九天玄女,都是陈贼自封的。”

狄仁杰言辞凿凿:“众所周知,太上老君老子李耳,是圣人的先祖。陈硕真包藏祸心,意图颠覆李唐江山,太上老君岂能收她为徒?岂能祸害自己子孙?”

这话有意思,大忽悠斗小忽悠,李二总裁乱认祖宗,说李唐是老子后代。明白人嗤之以鼻,可这些指挥使深信不疑,渐渐相信狄仁杰说辞。

狄仁杰继续:“九天玄女下凡,更是笑话!众所周知,早在上古时间,九天玄女曾下凡,助黄帝胜蚩尤,造就炎黄子孙的江山社稷。又岂能下凡造反,制造谋反祸端,让子孙互相残杀?”

这话更有意思,武康果断闭嘴,让狄老西儿舌战群将。你们先掐着,俺一锤定音,此为领导的自我修养。

九天玄女的传说,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狄仁杰言之有理,魏定州首先声援,参军事纷纷表态。陈指挥哑口无言,讪讪闭上嘴,依旧紧张担忧。武康决定再给机会,实在不行咱再祭旗。

怂货一号抬下去,怂货二号上线,三营的钱指挥,直接找老狄顶牛:“传闻陈贼,能撒豆成兵,能召神役鬼,能驱阴兵过境。身份可以自封,仙法却是事实,两千人两日破睦州,可为证明。”

怂货三号上线,周雄周指挥声援:“钱指挥言之有理,咱们带兵打仗,都知攻城最难。叛军是乌合之众,没攻城器械,两千能破睦州,着实不可思议。”

怂货纷纷点头,其余不置可否,武康很纠结,祭旗脑袋只需一颗,选哪个呢?

狄仁杰针锋相对:“两位此言差矣,陈贼攻破睦州,并非靠实力或法术,而是里应外合。某来婺州任职,恰与武昭仪阿姊同行。陈贼觊觎武别驾重礼,手持折冲都尉公

文,冒充折冲运输队,于睦州截杀我等。据探子汇报,贼军头目程四钱,就是原睦州折冲都尉。”

意思很明显,程四钱开城门,放贼军进城。武康干咳两声,扫视众人补充:“此案轰动朝廷,钦差调查无果,便不了了之。睦州的公文,部分落在探子手里,本官可以出具。”

轻轻拍巴掌,秀才拿公文进来,递给于洪志。老于看几眼,确实真实无误,递给周雄传阅。

五营指挥看罢,周雄继续强辩:“两千人起兵,半个月时间,发展四万人,定有法术傍身。睦州逃灾百姓言,陈硕真有神灵护卫,敢与其兵对抗者,无不杀身灭门。属下还是认为,回避为上。”

武康漏出诡笑,心说就你了兄弟。名叫周雄实则软蛋,个子不高脑袋挺大,正好拿来祭旗。

正要发飙斥责,于洪志赶紧开口:“周雄你闭嘴,不知四六的东西,就算她有法术又如何?能高过武别驾吗?能呼风唤雨、滴水凝冰吗?她的雕虫小技,遇武别驾失灵!”

武康暂止杀心,狄仁杰背书:“于指挥言之有理,武别驾镇陈硕真,不费吹灰之力。自古以来,哪怕顺天心、合民意的起兵,有时尚不能成功,陈贼不过有点法术,还是个女人,坚持不了多久。”

周雄不再言语,拱手抱拳告罪,众人交头接耳。于洪志心放肚里,大佬那是杀人的笑。狄仁杰也觉察杀意,端坐软塌,为周雄感侥幸。

十几分钟讨论声停,武康淡淡说:“诸位同僚,咱们身后,是兰溪百姓;军营所在,是百姓家园。所以,婺州军人,没有退路。赞成留下御敌的,请举手。”

武康慢慢举起右手,狄仁杰首先响应,魏定州紧随其后,秦礼、王林睿不约而同。然后是于洪志,于七和其他副指挥,周雄见大势已去,不得已举手表态。

武康瞟他两眼,淡淡说:“既然诸位同意,本官就此决定,留在此地御敌。此次的战略目标,是缠住先头部队,将其困死在婺州。诸位有何良策,本官洗耳恭听。”

长时间沉默,狄仁杰发言:“敌方四千人,我方五千人,兵力我们占优;敌方长途跋涉,我方以逸待劳,体力我们占优;敌方地形不熟,我方知根知底,地利我们占优。是以下官认为,此战必胜不殆。”

众人深以为然,心放宽许多,于洪志发言:“武别驾容禀,兰溪地势平坦,不适合伏击。属下建议摆阵,和叛军硬碰硬,争取旗开得胜。”

狄仁杰补充:“战略目标很好实现,睦州破坏严重,粮食匮乏,他们肯定想跳出封锁,掩袭婺州就是证明。”

言外之意,一旦童天宝进攻受阻,陈硕真必倾巢而出,率主力支援。据手下汇报,童天宝刚猛,脑子缺根筋,有进无退类型,挨打越狠越不服。只要缠斗下去,引陈硕真出洞,计划成功一半。

暗自琢磨,明天只是开胃菜,陈硕真主力到,婺州援军也到,将迎来最艰难时刻。必须咬牙坚持,待房仁裕部到婺州,南北夹击之下,叛军必灰飞烟灭。

会议持续两个时辰,探子不断汇报,童文宝推进四十里,在周庄安营扎寨。排好兵布好阵,结束军事会议,武康阻止开小灶。带着众小弟一起,拿着碗筷去火头营,主动排队打饭。

不自觉缅怀后世,学校食堂排队画面,嘴角勾起微笑。没多久被欢呼打断,这身绯袍太扎眼,兵卒再次欢呼。火军头拍马屁,主动送来米粥,自然被借题发挥,狠狠训斥一顿,又赢得满堂彩。

节目效果很好,微笑环视四周,依稀发现熟悉身影,定睛再看消失了。也没放心上,排队打完饭,蹲兵卒中间,边吃边唠嗑。把逢场作秀戏码,演成连续剧。

兵卒激动异常,武康终于体会,为什么那些名将,都喜欢作秀。与士兵打成一片,与他们同甘共苦,自然凝聚军心士气。

夜幕降临,独坐军营,盯沙盘发呆。见识古战场,指挥千军万马,大姑娘坐花轿头一遭,说不紧张是假的。拿出李道宗的信,仔细研究战局,一字字阅读压惊。

研究透彻,读媚姐家书继续压惊。第一部分是政事:西突厥的乙毗咄陆可汗病逝,他儿子真珠叶护,被李九立为新可汗。为报李九大恩,决定联合五弩失毕,攻击沙钵罗部,报复他袭扰庭州。

第二件事,朝堂决定引进占城稻,首先在婺州推广。媚姐在信里卖萌,说是她吹枕边风,才争取过来的。武康觉的可乐,同时也很感激,粮食大幅增产,绝对大功一件。

第二部分是家事,腊月初九伯母杨氏大寿,估计去不了。媚姐和伯母表示理解,平叛捞功才是大事。

明年三月份,李九正式册封媚姐为昭仪。武康有些懵,先上车后补票?没正式领证啊!看来得过去祝贺,终于能“奔现”了,从笔友奔向现实会面,很难的一步

第六十章 武别驾冲锋陷阵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十四日,辰时三刻。

文佳皇帝的大将军,天宝大将童天宝,率步兵四千、骑兵五十,进入婺州兰溪县,于三河戍乡遭遇官军。官军严阵以待,两翼在东西,中军在正南。偷袭计划失败,全军退走不现实,唯有强攻硬碰硬。

童天宝今年三十岁,不同于普通江南男子,生的五大三粗、膘肥体壮。胯下黑风马,腰挂铁横刀,身穿明光铠,头戴虎皮冠。仔细观察唐军阵型,弩手在前,弓手在后,若集团冲锋,必伤亡惨重。

缓缓仰起头,看辕门高旗杆,“武”字军旗异常刺眼。脚步声响,褴褛探子来报:“禀大将军,对方是婺州民团,数量五千左右。敌将是武康,官拜婺州别驾,兼任录事参军事,他是咱们”

童天宝摆手,知之甚详细:睦州雉山县武家村人,和女皇陛下同乡,圣教头号儿劲敌。今年十九岁,正五品高官,文武全才,年少有为。长兄童文宝,长嫂童黄氏,未出世侄子,都死在他手里此仇不报枉为人!

女皇缴获他的黑风马,送给本将当坐骑;本将摘他项上人头,送给女皇当板凳。松开紧咬的牙关,向亲兵发号施令:“火龙、火虎、火彪、火豹四营,依次冲击敌阵,冲破长弓射程,本将要武康项上人头。”

亲兵应诺,十几息后,整齐口号,响彻军阵:太上圣徒,玄女下凡,神方仙术,降临人间。火凤信徒,雨露均沾,身有宝甲,刀剑不沾。力有万钧,蹈海摧山,文佳盛世,流芳万年,龙虎彪豹,诛杀赃官

口号挺响,也挺押韵,武康嗤之以鼻。这打油诗,是某落第书生手笔,他没实力当官,就造反当官。可惜,打仗不是朗诵比赛,要靠真刀真枪真实力,口号再响也没用。

略微思量片刻,为稳定军心,还是传令箭,先比谁的嗓门大。狄仁杰客串领唱,官军合唱团呐喊:大唐必胜,叛军必亡,婺州师雄,武公威武

咆哮比赛持续四分钟,叛军落入下风,貌似不服气,首先发起冲锋。隆隆鼓声响,火龙军旗在前,五百步兵随后,挤入宽敞官道,踩踏两边稻田,嗷嗷着冲过来。

狄仁杰昨天建议,在稻田里洒水,延缓敌方速度,为弓队争取时间。武康依言施令,租借兰溪水桶,四千兵卒站排,玩水桶接龙游戏。从四里外的兰溪河,传递水桶浇灌稻田,可乐坏了地主人。

本就是水田,再用水浇灌,变的泥泞无比,叛军跑不几步,鞋沾厚厚淤泥。也不敢脱鞋,因为地没耕,满是坚硬稻茬,能把脚扎破。是以策略奏效,叛军推进如老妪。

武康发号施令,弓箭手准备。三百弓箭手站六排,右手长弓垂落,左手取箭壶长箭,箭尾认弓弦。武康骑斗骢马,靠队伍右前方,狄仁杰、于洪志伴左右;楚神客、秀才站左前方,也骑高头大马,全神贯注盯前方。

婺州折冲尚在扬州,导致民团弓箭队,没有哨长指挥。武康认为,大规模步兵的克星,就是远程弓箭队。实在不忍弃用,和于洪志、狄仁杰商议,与楚神客一起,充当指挥哨长。

叛军进入最大射程,武康手持普通强弓,搭长箭瞄准天空。脑筋快速计算,根据目标距离,结合强弓力道,依据抛物线原理,调整发射角度。觉的大差不差,松开弓弦射出利箭,箭支画出抛物线,落在叛军中。

效果非常完美,当即右手握拳,平伸右臂;左胳膊肘,捣右胳膊腕,形成锐角。根据试射角度,尽可能精准的,调整锐角角度。调整完毕,弓箭手也准备完毕,狄仁杰立刻指挥:“参照哨长弧度,弓箭手预备三、二、一,射”

满天箭雨抛射,画无数抛物线,大部分落入冲锋队。哀嚎随之传来,造成可观杀伤。这就是哨长的使命,充当弓队眼睛,试射确定抛射角度,并传达给弓队。

武康非常满意,完美胜任哨长,没带偏弓箭队。为应付陈寡妇造反,恶补冷兵器知识,终于明白了弓队,正确打开方式。对付小规模散兵,直射为主。对付大规模步兵、骑兵,必须进行抛射。

很好理解,像现在情况,弓箭手站六排,直射不可能,后排会射死前排。再者说来,抛射是自上而下,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大。

弓手是军中精英,选拔非常严格,臂力大手能稳,是基本条件。哨长是精英中的精英,由经验丰富的射手担任。考虑敌军推进速度,根据双方距离,不断的试射角度。尽量让利箭,射一块范围内,造成最大杀伤。

战场上,尸体横七竖八,火龙营死伤大半,依旧呶呶冲锋,很视死如归。童天宝面不改色,挥动手中令旗,火虎营发起冲锋。

武康、楚神客履行使命,不断试射长箭,传递最佳抛射角度。弓手前三排,武康指挥;后三排,楚神客指挥。弓队有条不紊,重复机械动作:取箭搭弓,观察角度,拉开架势,听令发射。

然而好景不长,叛军箭射过来,不如官军密集,也有不俗杀伤。顷刻间,至少七名弓手,被流矢所伤。后勤辅兵出动,抬简易担架,送去伤兵营救治

狄仁杰觉的,有必要提醒大佬:您是总指挥官,流矢不长眼;您穿深红绯袍,鹤立鸡群一般,很容易被集火。略微考虑,勒缰绳凑脑袋,打算低声耳语。

哪知刚张嘴,肩膀被巨力猛推,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跌落马背。左脚踝被马镫扭伤,疼的直抽凉气。亲兵赶紧搀扶,狄仁杰有些懵,什么情况?您就是不乐意,等我把话说完,再推到也不迟呀!

这位暴脾气上来,仰起头理论。嘴是张开了,依旧没崩出话,傻傻呆愣原地。大佬官帽转方向了,帽耳朵本来耷肩,此刻一个在脸前,一个在脑后。脸前的不断颤抖,脑后的插支箭,距离帽子不到三寸。

于洪志最先回神,咆哮着让亲兵护驾。盾牌兵火速行动,举大盾牌竖马前,架起高高盾墙。

视线完全被遮,如何做哨长?如何指挥弓队射击?武康登时暴喝:“别驾避箭,还有谁拼死作战?都给我闪开!”

声如洪钟大吕,盾兵不敢违抗,撤牌立旁边。大佬淡定摘官帽,拔出帽耳长箭,在帽子铁圈上方,两处鬓角附近,用箭头刺小孔。

放长箭于马背箭壶,从怀里拿两条红丝带,穿小洞打死结。戴上帽子,系丝带于下巴,活动酸痛的脖子。再取刚才那支箭,目测敌军距离,对着天空发射,履行哨长职责。

狄仁杰终于回神,后背阵阵发寒,想起凶险,心有余悸。若非武大佬,焉有自己命在?感激的同时,亦心悦诚服:利箭贴脸而过,射官帽耳上,仍泰然自若。这份心胸,这份气度,不服都不行!

想到这,狄仁杰重新上马,配合大佬工作。将士也被感动,士气瞬间暴涨,当官的不怕死,当兵的敢拼命。无不振臂高挥,山呼“武公威武”,海啸感染全军。

武康内心澎湃,淡定都是装的,不得已而为之。要是惊慌失措,或者落荒而逃,士气槽铁定见底,这辈子别想发达。

所幸节目效果好,既提军心士气,又获老狄感激。以狄老西儿的尿性,肯定铭记在心,成为坚实盟友。以后若媚姐弄我,他也能说句好话,求求情啥的。

没过多久对方箭停,估计没了存货,所有人松口气。然冲锋还在继续,叛军好像不怕死,提各种武器,踩同伴尸体,发起一波又一波冲锋。约五十米宽度,每批箭雨落下,都会带走数十人命。

好容易冲出射程,前排弩手等着,三段射击收割漏网之鱼。前面的人倒,后面的填上,如此前仆后继,不知“死”字怎么写。直到兵器入肉,才明白“刀剑不沾”是谎言。

等到火彪营冲锋,恐惧气息滋生,他们压根没武器,却潮水般涌来。武康不禁皱眉,这是做什么?这就是陈硕真、宣扬的“幸福生活”?让士兵用**和生命,消耗官军的箭支?

叛军如割韭菜,倒下一批再生一批,捡起同伴的武器,继续嗷嗷冲锋。气氛越发压抑,武康眉头拧成疙瘩,不安萦绕心头。明显感觉到,恐惧的气息,渐渐在军营弥漫。

前排弩手感触最深,上弩速度越来越慢。第三拍站立的弩手,有个十来岁小兵,竟呆楞在原地。火长发现异常,上前就是两鞭,咬着牙训斥:“发什么楞?赶紧上弩发射。”

感受身上剧痛,小兵如梦初醒,哆嗦取腰间箭,接连上膛失败。又挨两鞭子,终于完成了。哪知发射时手抖,射中旁边战友。战友哀嚎,小兵彻底崩溃,呶一嗓子丢弩,转身往队伍后跑:“他们是阴兵,我不打了”

刀锋架咽喉,小兵停脚步,脸上无血色,哆嗦抬起头。武康尽量温和,淡淡说道:“士兵,现在是战斗时刻,请回到岗位。若擅离职守,就是逃兵,会被砍头。”

小兵哇的哭了:“我下不去手,都杀二十多个了,不想再打了,求武公放过”

武康摇头,淡淡说道:“你下不去手,他们冲上来,要咱的命。士兵,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岗位继续战斗!”

“不!我不打”

鲜血喷溅而出,话语戛然而止。狄仁杰赶紧传令,辅兵抬来担架,把无头尸体,连同委屈绝望的脸,抬到后勤死亡地。

武康横刀归鞘,疾言厉色咆哮:“胆敢妖言惑众者,他就是榜样。”

官军寂静无声,恐惧依旧蔓延,小兵的死,没能带来好转。武康明显感觉,弓手齐射的箭雨,无论强度还是准度,与之前天壤之别。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要阻止,否则阵脚必乱。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兵逃致全军溃。武康心惊胆战,必须当机立断,越久越不利。拿出刺史大印,交旁边狄仁杰,淡淡说道:“战局危机,本官需冲锋陷阵,我不在的时候,你来主持军务。”

狄仁杰目瞪口呆,武康置若罔闻,提高嗓门咆哮:“弓箭手停止射击,弩手闪在两边,擂响所有战鼓。所有骑兵听令,随本官一同杀敌,冲!”

话音落红影闪,斗骢撒腿狂奔,眨眼冲出阵外。于洪志大喊“骑兵冲锋”,拍马紧随其后。无数黑影冲出,马蹄震耳欲聋,烟尘呛鼻

迷眼,鼓声震天动地,士兵山呼海啸,“武公威武”响彻云霄。

狄仁杰终于回神,统帅亲自冲锋,这叫什么事啊?看着冲向敌阵的马队,气的呶呶直叫。叫声惊醒三曹参军、三个参军事,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老西儿直哎呦,冲同僚抱怨:“三位兄台、三位兄长,我刚才神志不清,你们为何不阻拦?”

参军事低头,三曹参军撇嘴,咱大佬谁也拦不住。与老狄交好的魏定州,讪讪说道:“怀英你不知道,放眼整个婺州,能拦住武别驾的,只有崔刺史。若崔公不在,再没人能拦好像还有一个。”

老魏欲言又止,狄仁杰再次跳脚:“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倒是说啊!身为主帅带头冲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来主持大局?咱们有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威望,快说啊”

话语戛然而止,依稀想到某个人,探究眼神望过去。见三人面露怪异,狄仁杰哭笑不得,瞬间打定主意,招幕僚吩咐一番。

强迫自己冷静,斟酌片刻发号施令:“弓箭手全部闪开,一营五营冲锋,三营攻左翼,四营攻右翼,二营断后。众将士,随我杀敌,冲啊!”

一时全军出击,狄仁杰孤注一掷,也找到了最好时机。武别驾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冲在前,正是军心最高时,必须一鼓作气速战速决。

神经紧绷的武康,不受噪音影响,此战许胜不许败。如果出现溃败:于公、影响平叛大局,失去同僚信任,队伍不好带,甚至丧失指挥资格;于私,一年多的谋划,毁于一旦,升任刺史美梦破灭,能活活郁闷死。

如大获全胜,粉碎“叛军神助”鬼话,消除军队畏惧心理。同时打击陈硕真的声威,别说九天玄女,就是玉皇大帝下凡,小太爷照样弄死你。再者降低叛军拼劲、士气,让胜利天平倾斜官军。

冲锋的叛军停下,被骇然气势吓住,显然吃过骑兵的亏,啥也不顾四下逃窜。然而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一时被箭雨射死,被战马撞死,被马蹄踩死,顷刻损失惨重。

对面骑兵也冲锋,武康面露鄙夷,以五十抗三百,太把自己当回事!探手取箭壶长箭,两石强弓拉满月,瞄着敌方领队,全神贯注估算距离。

耳边忽传破空声,利箭疾射飞出,猎物跌落马背。被抢生意了,武康很郁闷,不回头也知道,是楚神客干的。如此远的射程,又如此精准,只有三石弓能做到。

无奈寻找其他目标,利箭破空响,一阵箭雨过去,十几骑兵纷纷落马。骑射是保安必修课,历经一年多苦练,耗费铜钱无数,效果很不错,武康很满意。没时间射第二箭,挂长弓于马背,拽横刀呐喊冲锋。

童天宝嗷嗷直叫,暗骂自己轻敌。万万没想到,婺州官军,竟如此骁勇,与之前遭遇的,天壤之别啊!骑兵是宝贝,女皇只有三百,此次分我五十,已是天大荣宠。如果全部折在婺州,该如何交代,如何再做大将军?

想到这,立刻命令亲兵,齐喊骑兵回家吃饭。然而,非但没效果,还充当猪队友。本来骑兵吃箭雨的亏,心中已然胆怯,现在士气更低。半路出家的大将军,缺乏基本军事常识,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快的速度,调马转回阵不可能。

骑兵冲锋,不需要用力砍,只需刀锋向前,死命握刀柄。马速快,惯性大,腰斩敌人,不在话下。终于冲撞一处,顿时人仰马翻。斗骢不愧是宝马,直接撞飞敌马,踩死滚地骑士。

勒马分割,包围掩杀,也就十分钟,四十骑全军覆没。这也正常,马是唐朝兰博基尼,叛军多为普通百姓。除了投靠的府兵,官宦人家仆人,有几个能接触马?更别提马术训练!所以称不上骑兵,马上步兵都不算。

敌骑覆灭,再无威胁,骑兵对步兵,绝对的虐菜。武康重整旗鼓,因全军出击而热血沸腾,举横刀高呼:“弟兄们,冲敌营,杀叛军,擒敌将,冲锋”

巨大冲击力,如狼入羊群,瞬间冲散叛军,撞死踩踏无数。武康暴走,横刀舞,带血箭。楚神客、秀才、钱顺和于洪志,如影随形的护卫。保安以他为中心,驱马快速靠拢。

步兵团来到,双方短兵相接,厮杀震天大地颤抖。叛军本是普通百姓,叛乱时间才半月,战斗力相当低,单兵素质更不值一提。过去克州陷府,凭声威和拼劲,最重要的,是对手太无能。

武康的婺州军,士气、拼劲不输叛军,且训练有素,饭饱睡足,以逸待劳,装备优势大,外加三百骑,很快占上风。不到两刻,叛军溃败,拥挤踩踏,甚至自相残杀。

童天宝见大势已去,由亲兵护卫,调转马头逃跑

第六十一章 奥斯卡影帝上线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十四日,申时二刻。

婺州兰溪县三河戍,叛军与官军首次交锋,官军大获全胜。从两军对垒,到叛军溃败,再到官军追杀,近两个时辰。只追出五里左右,武康鸣金收兵。战略目的是引蛇出洞,让童天宝求援,引叛军主力南下。

战后清理战场,首先缴获物质,包括四十匹战马,一堆破铜烂铁。其余啥玩意儿没有,叛军都是苦哈哈,口袋比脸还干净。

其次处理伤员,全部“什长”出动,辨认各个伤员。凡是属于婺州的,由辅兵抬往伤兵营,交予医疗队救治。

所谓的什长,是民团基层军官,领士兵十名。五什一伙,设伙长;三伙一队,设队正;五队一营,设指挥。一营四百五十兵,两营外加一百亲兵,组成千人大营,设指挥使。于洪志是婺州团练总指挥,婺州六县民团的头目。

处理完婺州伤员,处理叛军伤员,按惯例要么补刀,要么置若罔闻,任其自生自灭。武康却力排众议,把三百多伤员变俘虏,暂时羁押在战俘营,医疗队救治完本部,再救治他们。

处理完活的,处理死的,什长们再次出动,寻找本什阵亡士兵。据统计共二百多人,集中在阵亡营地,派婺州城、兰溪、金华衙役,即刻送将士遗体回家。

最后统计阵斩叛军,共一千二百有余。据探子汇报,这是叛军的精锐,大部分是火凤教信徒。洗脑相当彻底,被官军包围,根本不投降;负隅顽抗,遭斩尽杀绝。

如何处理叛军尸体,武康召开军事会议,众大佬讨论商定。

魏定州建议火葬,理由:尸体太多,容易造成瘟疫,火葬解决一切,既干净又方便。

秦礼反对:火葬消耗大量干柴,现在天寒地冻,干柴要给将士们取暖、做饭。

狄仁杰反对:《永徽律注》言,焚尸是犯罪行为,要流三千里。火葬的灵魂得不到安息,会加剧叛军敌视情绪,无形增加平叛难度。

武康觉的有道理,平叛升官是首要目标,不能自增游戏难度。而对于《永徽律注》,却暗暗吐槽。这本法学巨著大名鼎鼎,被后世称为《唐律疏议》,东亚最早的成文法之一,与平叛圣旨一起到婺。

应该在永徽三年,李总让长孙无忌、李、于志宁等超级大佬,逐条逐句解释《永徽律》。历经一年时间,十月初李总批准,颁发天下施行。

本是普天同庆,却被陈硕真打脸。武康估摸着,李总恨不得生啖其肉,将陈女皇挫骨扬灰。吐槽完毕,拍板否决火葬,众人继续讨论。

于洪志语出惊人,竟建议筑京观:收集叛军尸体,堆积道路两旁,用泥土夯实,筑成金字塔形土堆,写上“京观”二字。给出的理由,叛军罪大恶极,必须以此震慑,以儆效尤。

众人都觉不妥,此般耻辱处理,加剧叛军仇恨,影响平叛大局。小弟纷纷反对,大佬顺水推舟。

狄仁杰建议土葬,理由:土葬能让逝者安息,对敌方也是一种尊敬。消息传到睦州,无论叛军还是家属,都会感激武公。从而减轻反抗情绪,降低平叛难度。

貌似很有道理,武康征求同意,拍板决定土葬,派出辅兵去挖坑。给他们分配好任务,和狄仁杰巡视军营,因为刚打胜仗,将士们心情不错,或凑在一起聊天,或三五成群嬉闹。

两人并肩而行,有一句没一句聊着,不知不觉来到伤兵营。看四周环境,满意点头,没想象中的脏乱差。狄仁杰觉的不可思议,眼前画面,和印象中天差地别。

得到消息的医学博士,大老远过来迎接,简单寒暄见礼,开始汇报工作:“禀武别驾,照您吩咐,清理附近污物。也吩咐全部伤员,以及郎中们,必须喝热水。”

见大佬面无表情,华博士继续:“婺州城所有郎中,包括没参加急救培训的,悉数来军营义诊。截止现在,医治伤员八百七十余,包括那些俘虏。缝合伤口,酒精消毒,除了伤及要害的,并无死亡发生。”

大佬面露赞许,华博士眉开眼笑,并打铁趁热,邀请大佬参观。路过一处帐篷,听高亢呻吟声,武康撩门帘进去。一中年老郎中,正做缝合手术,特制勾针娴熟飞舞。没麻醉剂,疼的呶呶叫,不过和相比,疼不算什么。

等缝合完成,再用酒精清洗,那兄弟满头大汗,趴床上喘大气。众伤员发现大佬,纷纷起身行礼,武康摆手阻止。先慰问一番,再发表讲话:“弟兄们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康复,早日重归”

话语被呻吟打断,气氛瞬间僵硬。声源是个青年,年纪三十五以内,他意识到闯祸了,赶紧起身赔罪。身子起一半,又是一声哎呦,前胸直接砸床上,龇牙咧嘴,大汗淋漓。

华容见大佬皱眉,赶紧低声解释:“武公您别生气,伤兵背生脓疮,无礼惊扰,实属无奈,请武公恕罪。”

恕罪个屁,我是小气的人?武康脸色更黑,田舍翁坏滴很,故意破坏我

“爱兵如子、与兵甘苦”形象,必须训斥一番:“本官和你说过,无论弟兄们何种症病,无论是否战场负的伤,都要及时救治。你把本官的话,当成耳边风吗?”

“下官不敢,武公容禀”,华容赶紧赔罪,战战兢兢道:“后勤准备的药材,都是止血、风寒和发热的,并无治疗脓疮的请武公恕罪!”

武康脸黑如墨,疾言厉色:“本官还和你说过,后勤救护队的宗旨,士兵健康大过天。三番五次交代,无论缺什么药,都要第一时间汇报。你去解开衣服,本官要查看伤情。”

华容如蒙大赦,抹额头冷汗,匆匆跑床边。众人鸦鹊无声,气氛有些压抑,大佬发怒很吓人。伤员咬牙坚持,强忍不出声。很快,众人呼吸变的粗重,都感觉到了恶心。

铜钱大小的脓疮,淌出乳白脓水,发出恶臭气味儿,着实令人作呕!武康到床边坐下,看着腰眼脓疮,强压腹中翻滚,默念《演员的自我修养》。紧张担忧情绪,由内自外发出,奥斯卡影帝上线,慢慢俯下脑袋,嘴唇贴脓疮吸吮,品味脓水咸臭。

围观伤员不可置信,狄仁杰瞠目结舌,大佬这是效仿吴起吗?虽然是老套路,效果相当不错,咱大佬是人才。惠而不贵的小恩小惠,换取别人为你拼命的信念。

众伤员脸色潮红,被吸者情绪激动,眼泪流了出来。狄仁杰毫不怀疑,如果重归战场,只要大佬一声令下,这些人会冲到最前面,置生死于度外,殊死拼杀冲锋陷阵。

脑海想起那句老话,贫不与富交,民不与官往。富豪与官僚,用金钱和权利施恩,你拿什么去还?除了贱命一条,又有什么?

戏精加身,渐入佳境,强行麻痹味蕾,一次次俯下脑袋,一次次吐出脓液,直到吸出殷红血水。轻吐两口唾沫,保持脸色平和,模仿手术医生,向肩外伸出左手。

狄仁杰很有眼色,揪瓶塞递酒精,让大佬清洗疮口;递金疮药和绷带,让大佬包扎。此事定不胫而走,爱兵如子美誉,绝对收入囊中。将帅关爱士兵,士兵为将帅拼命,咱大佬为了平叛,也是豁出去了。老西儿我扪心自问,做不到为兵吮疮。

武康按《演员的自我修养》,此刻不宜长篇大论,无声必胜有声。慢慢起站起身,轻抹士兵眼睛,拍拍他肩膀,拉被子盖上。眼角余光环视,一言不发,转身离开营帐。

狄仁杰快步跟上,两人谁也不说话,仿佛一切没发生。哥俩继续巡视,看方向去战俘营,大佬做戏没过瘾?

军营西北角工地,临时开辟战俘营,民兵们给战俘搭帐篷,不时抱怨几句。工地东边附近,全副武装民兵执勤,围成圈看押战俘,不时有巡逻队经过。

武康和狄仁杰来到,老远听巡逻圈里,有人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反贼叛逆,都罪该万死。武公宅心仁厚,给你们治伤,给你们饭吃。你们非但不感恩,还糟蹋粮食?猪狗不如的东西,给我往死里打

打骂声乱成一团,却没听到哀嚎,也不知谁喊了句:武公、狄公来啦

场面瞬息安静,兵卒纷纷让开,大胡子什长匆匆见礼,咬牙切齿的告状:“武公容禀,按照您的吩咐,凡伤筋动骨者,都给碗米粥喝。可他不知好歹,非但不喝,还打翻了。”

武康不置可否,眯眼扫视四周。所有战俘蹲成团,手捧炊饼狼吞虎咽,没人搭理五品大官,。

什长指的方向,趴个年轻人,穿破烂麻衣,斑斑血迹,披头散发,不断抽搐。右手只剩大拇指,断口处被火烧焦,用来止血结疤。前边是打翻的米粥,依稀见几粒米,瓷碗口扣地上。

武康心知肚明,战俘右手被废,不习惯用左手,端不稳打翻了粥。什长被气到,吩咐手下暴打。想到这微微摇头,缓步走过去,双腿岔开跨过他身子,伸双手穿过他腋下,慢慢拉他起来,扶着一起蹲下。

画面很是怪异,民兵目瞪口呆,战俘纷纷抬头。狄仁杰快步过来,帮忙搀扶。武康来他跟前,右手抓左袖口,擦他脸上污泥。见袖口有血迹,低头打量身上,到处是干涸血迹。从战后到现在,一直忙碌着,没来得及换衣服。

沉默片刻解掉官帽,用那俩帽耳朵,仔细擦他脸上淤泥。露出略显稚嫩的脸,涣散呆滞的目光,人不人鬼不鬼的。看年纪二十左右,人生最美好的时刻,被陈硕真洗脑,稀里糊涂成为叛军,可真是造孽。

轻轻叹口气,拣起地上碗,用力甩两下。弯腰拿袍角,擦碗内粥渍,擦碗口淤泥。到什长跟前,拿过小木勺,来到粥桶前。大勺盛满粥,勺口扣碗口,空碗里粥汤。

大勺继续舀,慢慢倾斜勺,空汤水留稠米,把米粥搞成蒸米饭。蹲在残疾战俘前,小勺子舀满,挂上温和笑容:“重伤员每餐一碗粥,是本官定的规矩,不能带头儿破坏。本官能做的,是把这碗粥,最大限度变稠。少年人,吃饭吧!”

勺子送嘴巴,目光依旧呆滞,足足三分钟,嘴唇微张开,下巴开始咀嚼。一勺

接一勺,他瞳孔渐聚光,四周越发安静。米粥下去一半,突然放声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夹杂着“我有罪”忏悔

悲伤感染四周,战俘们眼圈红了,有的淌出泪水,有的呜呜抽泣。有战俘跪地叩头,带动所有战俘,纷纷作有罪忏悔。民兵也被感染,大胡子什长带头,一躬到底。

武康面带温和,将勺子放碗里,轻拍小战俘肩膀。狄仁杰有些感动,有些佩服,更多的是担忧。他们毕竟是叛军,这样做不合适,会惹来流言蜚语,甚至有心人的污蔑。

待哭声渐停,武康送出粥碗,递小战俘手里。起身环视战俘,抑扬顿挫道:“你们是战俘,也是我的军功。但对本官来说,治下百姓安危,比军功更重要。”

斟酌片刻,淡淡说道:“你们攻打婺州,进兰溪县三河戍,西边十几个村庄,部分百姓来不及转移,被你们俘虏、挟裹。三天之后,我会对话童天宝,用你们换回百姓。”

民兵首先震惊,人家杀良冒功,大佬拿功换良?太不可思议了!狄仁杰也懵逼,同时心悦诚服,这顿操作下来,“爱民如子”跑不了。大佬的声望和号召力,扎根婺州军心民心,又何愁士气不隆?

同时,无论陈硕真,还是童天宝,都会同意交换。也不敢不同意,否则就得背锅,不顾部下生死的锅。

嗯好像有后招儿,狄仁杰露出了然:叛军凝结的根本,是官 逼民反;士气的源泉,是对脏官刻骨铭心的恨。然而物极必反,越痛恨脏官,越敬重好官。大佬此举表示,俺就是爱民如子的好官,你们对脏官的恨,报复在好官身上,是不对的。如此釜底抽薪,根本上动摇军心。

嗯好像还有后招儿,狄仁杰凝眉沉思,再次了然于胸:如果仅为交换百姓,没必要给俘虏疗伤,更没必要作戏。如此降尊纡贵,感化俘虏心,不是宅心仁厚,而是用心歹毒。这三百多俘虏,就是陈硕真烫手山芋,既不能扔又烫手。

如果我是陈硕真,该如此处理呢?狄仁杰开始换位思考我会怀疑,脏官拿军功换百姓,肯定有阴谋,这些人被收买了?再看伤口被处理,会更加怀疑,又该怎么处理?

首先不能杀,他们为我拼命,不幸被俘,如果杀掉,会寒部下的心。没死官军手里,死在我手里,算怎么回事?

其次不能留,不管是不是奸细,都不能留。我起兵的口号是杀赃官,这三百人存在,时刻无声提醒战友,你们正在攻击好官。此为动摇军心之一。

狄仁杰想起,千金买马骨故事,和大佬做戏如出一辙。古代有国君想买千里马,却没有人卖。负责寻找的部下,花千金买千里马骨。国君很不解,负责人解惑:马骨您千金买,卖马人会认为,您是诚心且重金收购,很快会有马送来。果然不出半年,许多卖马人找上门。

等战斗再次发生,如果出现困局,有他们珠玉在前,叛军可能不会殊死搏斗,可能选择投降。因为投降能活命,能被用来交换百姓,此为动摇军心之二。

这批人不能杀,不能留,也不能赶走。睦洲乱成粥,粮食极度匮乏,跟着部队能吃饭,赶他们离开,是让他们死,照样寒部下的心。

狄仁杰越想越心惊,大佬太有才啦,比老狐狸更奸滑。露出无奈苦笑,懒得继续思考,留给陈硕真纠结吧。此时听大佬吩咐,要把交换百姓事宜,交给自己负责,果断接下任务,小弟给您排忧解难。

作秀电影杀青,武康巡视完军营,和狄仁杰排队吃饭,渐感身子疲乏,回营帐休息。撩开卧室帘子,登时如遭雷击,我嘞的妈呀,您老咋来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娇喝随之而来:站住进来!

崔小晴冷笑连连,围着转两圈,阴阳怪气儿:“哎呦呦,大英雄回来啦?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了不起啊!你个杀千刀的混蛋,你要是死了,我欺负谁去?你呜哇”

这就尴尬啦,骂我把自己骂哭,武康很惭愧。也懒得解释,孙子装到底,舔着脸说好话。累的口干舌燥,一再举手发誓,保证再也不敢,终于哄住某人,比打仗都费劲。

崔小晴决定,给他一次机会,再给些甜头,于是娇媚道:大兄弟,来互相伤害。

画风转变太快,武康跟不上节奏,讪讪道:友情提醒,刚给士兵吸过脓疮,要不刷个牙先唔呀

如此纠缠,不知多久,营帐帘掀开,秀才兴奋喊:老板好消息,陈

画面少儿不宜,刹那转身,背对着汇报:童天宝战败消息,陈硕真已得到。内线兄弟传信,陈硕真决定,率主力支援。叛军正准备开拔,预计七天左右,到达三河戍。还有我什么也没看到!

第六十二章 大决战之大准备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二十六,午时。

十月二十日,叛军主力抵达三河戍,兵力四万一千余众;二十一日,信安县民团到,婺州六县民团会师,共一万七千余人。二十二日至今,武康和陈硕真扳手腕,官军和叛军血战五场。

兰溪县、三河戍、兰阴山脚,成为血肉磨坊,仅四天功夫,至少一万七千人丧命,尸积如山,血流成河。除去重伤员,官军可用战兵,只剩一万一不到,战死士兵五千多。据卧底内线秘报,叛军战兵剩余三万,战损比达到1:2。

战果很喜人,战局很忧心,一万对三万,压力山大。上午结束鏖战,武康和女皇协议,下午暂时休战,各自给部下收尸。把场地清理亮堂,再睡一觉养精蓄锐,明天接着打。

三河戍阵地后方,婺州六县一城,所有的衙役、官婢、教坊女人,临时充入运尸辅兵,送阵亡将士遗体回家。武康这种政策,被全体将士点赞。死后有人收尸,免去后顾之忧,杀敌更悍不畏死。

快速视察军营,召开军事会议,诸参军和指挥使,请求继续征兵。武康犹豫不定,现在平均一户一丁,继续征会出问题。最后商议决定,等战兵不足八千,再从六县征兵五千。

最让大家忧心的,是叛军的五百铠甲士,其中明光铠甲一百五,剩余是光要甲、细鳞甲。他们前身是睦州折冲府,按大唐军制,着甲六成,一千府兵六百披甲。无甲兵对披甲兵,不可同日而语,要被吊起来打。

叛军南下婺州,最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婺州折冲府上番。军事会议上,众小弟建议,退出三河戍。退守婺州城,靠坚固城池,抵御叛军兵锋。这等于抛弃兰溪,不到万不得已,武康不想这么做。

于是力排众议,决定咬牙坚持,熬到扬州援军到达。南北夹击时,叛军覆灭日。

据探子汇报,扬州刺史房仁裕,十月十一接圣旨,十六整军南下,共两万五千人:两支扬州折冲上府,每府一千二;婺州折冲上府,一千五百人;民兵团练两万余。

扬州城距离婺州,四百多公里,已经过去十天。如果日行军三十,顶多五天,就会到达三河戍。那么问题来了,怎么熬这五天?

思来想去,最大问题,还是五百甲士。特别那二百铁甲兵,就像人形坦克,屡次让我吃大亏。如能吃掉他们,肩头压力顿减,坚守待援不成问题。那么问题又来了,如何吃掉?

军事会议结束,武康独留中军帐,愁的唉声叹气。这时,听到熟悉脚步,置若罔闻;闻到芳香佳肴,无动于衷;感受轻柔按摩,甘之若饴。疲劳得到缓解,有媳妇儿就是好!

老生常谈般安慰:“二郎别烦恼,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剿灭叛军的。瞧你都瘦一圈了,赶紧吃饭看我带了什么?”

闻到高粱酒味,瞬间瞪大双眼,放下帐门苦笑:“小晴别坑我,军营不许饮酒。前天信安县团指挥使,偷喝医用酒精,被打四十军棍。总指挥官犯军规,倘若传出去,让我如何”

说到这突然愣住,脑海豁然开朗,可怕念头涌上。

崔小晴不乐意,撇撇嘴反驳:“你可拉倒吧,军规是否规定,军营不能有女眷?狄仁杰专程请我过来,当你的贤内助,杜绝你再次冲锋二郎,你怎么了?”

武康微微摇头,纠结片刻说:“媳妇儿曾说过,上阵夫妻兵,有件事要你帮忙。这个有些难以启齿,会煞您老的威风,可以选择拒绝。”

定下基调,凑耳边耳语。小晴眉头微皱,渐渐舒展开,翻个白眼说:“确实煞威风,人家出身清河崔氏,名门望女一枚。不过为了夫君,勉为其难吧。有个条件,明年三月长安行,带我一起去。”

这个嘛有些纠结。明年三月,李总正式册封,媚姐荣登昭仪。昭仪是九嫔之首,地位仅次于四妃,相当了不起。装腔作势一番,勉强点头答应,媳妇儿马上投怀送抱

等到末时两刻,中军大帐里,摆十圆木高桌。桌上珍馐佳肴:十盘烤羊肉,十只烧鸡,十个大号鸭梨,二十煮鸡蛋,十坛半斤装高粱酒。每桌十个人,皆是普通军士,都盯着美食流口水。

其中有个精瘦汉子,名叫赵力,三十多岁,是金华县民团,兰仪乡营的什长。面对梦中美食,流不出半滴口水,武公这样安排,肯定有危险任务。不过无所谓,武公给我吸脓疮,我就给他卖命。

大约一刻钟后,中军帐门打开,宴会主人来到。士兵纷纷起身见礼,武康示意众人就坐,呵呵笑道:“些许军务耽搁,诸位兄弟久等!哦对了,这位是我的发妻,崔刺史的爱女。”

椅子摩擦再响,兵卒再次起身,向别驾夫人行礼。崔小晴抱拳,夫唱妇随道:“兄弟们免礼!诸位都是精兵悍卒,都是我军精锐,夫君没诓我,都坐下吧。”

兵卒受宠若惊,有的面带激动。一般待客之道,女主人不会出现,只有通家之好,

才会站夫君身后,静听夫君吩咐,共同招待客人。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赵力吃惊,武公带着娘子,走到自己身前。武娘子拿酒壶,武公拿自己酒杯,配合着斟酒。赵力回过神,赶紧起身抱拳,目不斜视等待。

酒杯放桌上,听武公招呼,才灵魂归壳。武娘子出身名门,高高在上的五姓女,连圣人都不伺候的崔家女,竟然给我斟酒何德何能啊?

夫妻俩配合,为百名士兵斟酒,回自己小桌。武康端酒杯,待众人起身,呵呵笑道:“今天宴请诸位,确有任务交代。诸位都是精英,只有你们能胜任。不过不急,先吃再说,这杯酒敬大家。”

“谢武公”,众人齐声,满饮此酒。开吃时都拘谨,大姑娘似的,崔小晴闪亮登场,微笑着寒暄:“诸兄弟不要拘礼,夫君也是军中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方显军营本色。”

武康妇唱夫随,也在旁边帮腔,众人渐渐放开。赵力认为这顿饭,是这辈子最美味的,酒也是最好的,鸭梨也是最甜的。一时忘记扭捏,不顾形象胡吃海喝,差点把舌头咬掉。

夫妻俩也不闲着,小晴吩咐上菜,武康陪着闲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武康笑道:“诸位知道花满楼吧,咱们婺州第一楼。现在吃的食物,就是花满楼招牌菜,酒也是招牌酒。”

大帐瞬间安静,兵卒全员懵逼,都知道花满楼。最豪华、最贵的酒楼,只招待朝廷官员,普通人有钱也进不去。据说最好菜,能换普通家庭一年口粮。

赵力舌头发颤,听指挥使说过,花满楼的招牌高粱酒,好像叫红高粱,一斤卖五百多文。俺刚喝了半斤,二百五十文,俺家小半年口粮呀!想到这,舌头打结儿,脸色涨红。

武康笑道:“诸位别紧张,花满楼是我的,你们是我兄弟,当然能享用。都别放心上,都这样吧,我讲个故事,给诸位压压惊。在很久很久以前,蜀国丞相诸葛亮,火烧孟获藤甲兵。”

环视四周,继续讲:“野史记载,诸葛亮南征孟获,遇刀枪不入藤甲兵。藤甲都知道吧,把藤条泡在水中,晒几天再泡油里。最后用桐油编制,穿在身上轻便,坚硬无比,刀枪不入。然此种藤甲,军中很少见,知道为什么吗?”

众人摇头,武康继续:“首先制作麻烦,一套藤甲制下来,需两年时间。其次藤甲油中泡,所以非常怕火,一旦起火,披甲人必死。因此诸葛亮,用火烧光藤甲兵。其实我觉的,盔甲都怕火,诸位以为呢?”

众士兵赞同,赵力也深以为然,哪怕明光铠,也依附绢布编制,自然怕火。正走神间,听大佬问话,赶紧回答:“回禀武公,我有一兄一弟,有两个儿子。种田百亩,除了小家里的花销,能攒二百文钱。”

武康嗯了声,呵呵笑道:“既然有兄弟、有儿子,便符合任务执行条件,先说任务奖励。等任务完成,得铜十贯;两位小郎君,在成亲之前,每年得钱五百。”

赵力目瞪口呆,如果省吃俭用,十贯够吃三十年。大儿子十四,如果十八成亲,可得钱两贯;小儿子才八岁,得钱五贯。十七贯铜钱,到死我也攒不够,这是真的吗?

脑袋嗡嗡响,脚下趔趄,差点跌倒。直到有东西塞手里,才渐渐回过神。看着手中纸,密密麻麻的字,还有两个印章。尴尬抬起头,我不认识字啊。

武康微笑:“这是契约,有我私人印,红高粱酒坊印。你或者你的家人,凭此契约,到酒庄领钱十贯,以及每年俸钱。如果你接任务,它就是你的。”

“属下接”,赵力毫不犹豫。完成这次任务,全家吃喝不愁,不接才是傻子或者说完成任务,喜娘和娃子吃喝不愁,我在阴间吃喝不愁,这都不是事儿。

武康拿走契约,瞅瞅他的不舍,瞅瞅其他人的艳羡,和煦笑道:“听我把话说完。任务异常凶险,执行者九死一生,或者说十死无生。考虑清楚,确定要干,先签军令状。”

手指门外,继续道:“签好军令状,拿契约离开。跟随保安,找司法参军狄仁杰,他会安排好一切。”

赵力毅然决然,话语铿锵:“两个兄弟,代我尽孝;两个孩子,延续香火。武公待我恩重如山,为我吸疮疗伤,没奖励属下也接。”

武康很欣慰,递契约给他,收拾小片桌面。小晴放上生死状,打开印泥盒。赵力拇指蘸印泥,毫不犹豫盖手印。收起契约书,躬身行礼,大步流星离开。

俗话说的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巨额金钱诱惑,人人都能铤而走险,哪怕付出生命。轻叹一声继续忙碌,逐个宣读契约。这些精挑细选的士兵,都不是家中独子,有的没成亲,成亲的都有儿子。

每人赏钱十贯,按儿子数量补助,送出份份契约,收回份份生死状。整整一百人,没有一个退出,武康很惊讶,金钱的魅力,有这么大?要钱不要命吗?

忙活两个时辰,送走最后的士兵,坐

太师椅晃脑袋。

崔小晴过来按摩,轻声说:“二郎我感觉吧,有很多办法,让他们乖乖就范。譬如权利逼迫,用家人生命要挟,没必要花钱啊。你个败家男人,扔出一千多贯,你七年的工资呀!”

小晴说的不错,确实有些多。按现在物价,养活小晴和俩小妾,如果粗茶淡饭,一年工资够用140年。怪不得大唐贪官少,一年工资够吃一辈子,没必要冒险贪污。

不过钱这东西,多多益善,武康呵呵道:“任务很危险,强逼和自愿,效果天差地别。我费这么大劲,扔出那么多钱,还让媳妇儿降尊纡贵,正是收买他们的心。”

轻叹口气,淡淡说道:“如果他们超常发挥,做掉全部铠甲兵,钱就没白花。媳妇儿你知道吗,没了铠甲兵,就能坚守待援。等扬州援军到来,剿灭这起叛乱,朝廷论功行赏,我可能升任婺州刺史。”

“不是可能,是绝对”,崔小晴很兴奋,也不按摩了,直接坐腿上说:“平叛首功,占城稻之功,伤口缝合之功,果园管理之功功劳绝对够了。”

嘻嘻笑两声,继续科普:“朝廷论功行赏,耶耶肯定升职,刺史是地方官的尽头,只能去京城任职。空出的位置,肯定举荐夫君,按照惯例,朝廷会慎重考虑,有五成可能。媚姊加封昭仪,深得圣人宠爱,咱给她那么多钱,她会吹枕边风,又得五成可能。”

小晴眉开眼笑,化身女流氓,规划老公人生:“有功劳,有关系,升任刺史板上钉钉。婺州是中州,刺史正四品上。夫君再干几年,把婺州变成上州,把官职变为从三品。三品大员,就能穿紫袍啦!”

这娘们儿对紫袍,那是相当执着,说梦话都是紫袍。武康哭笑不得,出言打击她:“八字还没一撇嘞,别异想天开。朝廷是规定,三品及以上,穿紫色官袍。但朝廷还规定,各州的刺史,无论品级大小,一律穿排袍。”

轻捏她鼻子,继续戏谑:“所以想要穿紫袍,必须去长安当官,老公想方设法巴结武昭仪,就是为了进京。诶媳妇儿,媚姐在信里撒泼,骂我没良心,骂我是头猪,骂我不理解她的苦心啥意思啊?”

“你呀,确实该骂”,崔小晴调笑:“昭仪机关算尽,为你争取婺州别驾,确实大有道理。我给你分析,如果没别驾,你只是录事参军,品级正八品下。婺州刺史是正四品上,连升多少级来着连升十六级,绝对不可能!”

武康彻底懵逼,还真是这个理儿,历史上能连升十六级的,一个都没有倒是有一个,唐中宗李显的老丈人,韦皇后他爹韦玄贞。李九总裁死后,李显总裁上任,提拔老丈人为豫州刺史。就这样,老韦由从九品下的参军,华丽蜕变为从三品刺史,连升二十四级。

李显还不满意,又升老韦为宰相,正三品门下侍中。遭裴炎等大佬反对,李显大放厥词,说把江山给老韦都行,何况小小宰相?裴炎找媚姐打小报告,李显直接滚蛋,老韦流放钦州。

仅仅半月时间,从九品到宰相,再一撸到底,过山车似的,直接郁闷而死。武康觉的搞笑,笑容很快僵硬,媚姐给我争取婺州别驾,是以退为进。借助别驾的正五品下,升刺史的正四品上,也就连升五级,勉强说的过去。

那娘们儿太厉害了,玩不过她啊!小晴抚平爱郎眉头,安慰他受伤的心灵:“有些人,天生政治家,羡慕不来的。不过我感觉,昭仪重感情,只要咱们忠心耿耿,定飞黄腾达。”

武康叹气,看来这辈子,得被武昭仪拿捏。正郁闷之际,听秀才喊报告。

崔小晴撇嘴,脱离爱郎怀抱,对着营房外,阴阳怪气儿道:“秀总管不错嘛,这才几天,就学会先报告、再进门啦?外面挺凉的,进来吧。”

帐门推开,秀才垂着脑袋,老鼠见猫似的:“见过老板娘,禀报老板,收集蜂蜜的弟兄回来了,数量管够。”

武康欣喜若狂,竖拇指点赞,有足够蜂蜜,平叛胜率加两成。

正想夸两句,阴阳怪气儿又来:“秀总管,整蜂蜜做啥?让你的老板,招蜂引蝶吗?又在某个院子,藏小少妇给你老板吗?”

这就尴尬了,武康老脸一红。秀才瑟瑟发抖,连说不敢,赶紧转移话题:“经过调查,终于发现江红朱,他躲在山里姘头家。已被咱们抓获,明天押到军营。”

睦州刺史找到了,平叛胜率再加两成,武康乐的跳脚,哈哈笑道:“弟兄们辛苦,秀才通知下去,凡参与找蜂蜜、抓刺史的,赏钱十贯。另外,今晚执行蜂蜜计划,明天给陈寡妇一份儿大礼!”

第六十三章 大决战之灭甲兵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二十七日,辰时四刻(早上9点)。

婺州别驾、录事参军事,官军总指挥官武康,传令全军将士:三河戍就是我等坟墓,不惜一切代价,守卫阵地不失。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亦不可后退半步,武康与诸君同在!

辰时五刻,冲锋战鼓响,大决战拉开帷幕。龙丘县团,先锋主力,指挥使张重林;金华县团一营,左翼先锋,指挥使陈知礼;兰溪县团三营,右翼先锋,指挥使钱林镜。官军共计四千人,与八千火豹营叛军,于兰阴山西展开决战。

喊杀惊天动地,哀嚎连绵不绝,鲜血浸染大地。官军中军本阵,临时搭建指挥台,长六米、宽三米、高三米。指挥台南边缘,立三根旗杆,三面大旗迎风招展。

中杆高六米,悬杏黄大旗,书斗大“唐”字;东杆高五米,深绯色“武”字军旗;西杆高五米,浅绯色“婺”字军旗。

旗帜前方太师椅,武康正襟危坐,崔小晴客串秘书。面前巨型沙盘,上插密麻小旗:红色婺州军,蓝色叛军,黑色扬州军。沙盘两侧放高背椅,坐着十位小弟:婺州六曹参军,三个参军事,团练总使于洪志。

气氛紧张压抑,众人缄默不语,都盯着沙盘沉思。从戮战开始,武康的视线,锁定扬州旗,眉头越皱越深。这时听急促脚步,抬眼看指挥台东北,长出秀才身子。

秀才抱拳,高声汇报:“禀武别驾,半个时辰前,扬州军进入钱塘县。”

崔秘书马上行动,从湖州武康县(浙江省湖州市、德清县武康镇),拔出扬州军旗,插在杭州钱塘县(浙江省杭州市区)。沙盘显示,距离三河戍阵地,约一百三十公里。

这俩地名很有意思,钱塘原名钱唐,犯大唐国号讳,改名钱塘。武康县犯我名讳,等以后媚娘发达了,等我官居宰相之位,求她把县名给改了。

这时狄仁杰说:“参照扬州军,以为的行军速度,到达三河戍,并加入战斗,最快需要五天。是以下官建议,修书给房刺史,以战局紧为由,催促扬州军加速,最起码骑兵先来。”

武康斟酌片刻,叹口气说:“还是算了吧,欲速则不达。每天行军六十里,是人体耐力极限,至于骑兵先行,老房不会同意。他已经很给力了,咱别蹬鼻子上脸!”

众人无不遗憾,也都心知肚明,咱大佬武别驾,指挥不动扬州刺史。就算崔公修书,也无济于事:扬州是上州,刺史从三品,婺州是中州,刺史正四品上,官阶差一级嘞。

示意秀才再探,武康来到北看台,望叛军大营。密集的营房,高大的中军帐,遮天蔽日旌旗,密密麻麻的叛军。两军大阵中央,双方正在厮杀,不时有辅兵穿梭,抬伤员送后方救治。

踱步到沙盘,盯钱塘县发呆,很快遗憾重生。大唐海军虽强,主力却在北方,如果杭州有水师,也就没啥屁事了。沿富春江直入睦州,经新安江进兰溪水,直接开到三河戍,既省时又省力。

思绪被报告打断,张重林满身血污,面色异常疾苦,直挺挺跪跟前。武康登时心头一沉,难道龙丘团高声喝道:“张指挥使,不在前线指挥,跑中军台意欲何为?”

张重林眼泪落下,抱拳哽咽道:“将士们伤亡惨重,四千袍泽,只剩八百;龙丘两千,只剩二百。末将恳求武公,让我们撤吧,给龙丘民团留点后吧,末将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气氛瞬间压抑,众人无不惊讶,战局激烈如斯?一个时辰不到,三千多兄弟没了?

武康就觉天旋地转,阻止众人搀扶,压抑心头剧痛,来张重林身前,蹲下缓缓摇头:“张兄龙口团没了,你填进去;你没了,义乌团填进去;你们都没了,我填进去去吧!”

张重林面如死灰,从武别驾眼中,看到军令如山,看到不容置疑。半分钟左右,他扶膝站起,转身离开。走下指挥台,大步流星跑向北,背影消失于军阵。

武康手扶心口,艰难咽下唾沫,缓缓闭双眼。叛军孤注一掷,拼命向我猛扑,想必陈寡妇,也知道援军将到,也知道命不久矣!

此刻叛军中军帐,众头目吵翻天,都扯嗓门咆哮。山寨版文官集团,以仆射章叔胤为首;西贝货武将集团,以大将军童天宝为尊。双方针尖对麦芒,互相指责,互相甩锅。

文佳女皇陈硕真,身着大红色戎装,手指节奏敲膝盖。等手下吵够了,捂嘴轻声干咳,场面瞬间安静。小寡妇很满意,看向妹夫章叔胤,淡淡说道:“睦州回不去了,那里没补给,撤退是作茧自缚。”

环视部下,继续道:“探子汇报,扬州刺史房仁裕,率唐兵两万五,从钱塘县出发,赶往阳陂湖。等扬州军到,圣军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咱们唯一的生路,就是”

看向童天宝,淡淡说道:“扬州军抵达前,打垮婺州军,攻占婺州城。婺州官员,枭首示众,震慑敌军。进:借婺州坚固城池,阻击扬州军;退:南下括州建州,甚至进军岭南道。众卿家,此为我

等唯一出路。”

童天宝缄默,章叔胤摇头:“武佞指挥有方,婺州抵抗顽强,火豹营阵亡七千。另外探子汇报,婺州另有民团五千,紧急开往三河戍。如此武佞兵力,至少一万三。咱们只剩两万二,恐怕”

“章仆射,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童天宝声色俱厉:“最迟未时,李将军到三河戍,我军兵力三万五。难道章仆射认为,三万五圣军,打不过万三官军?难道章仆射,对圣军作战能力,缺乏信心吗?”

章叔胤针锋相对:“令本官缺乏信心的,不是火凤圣军,而是童将军你。首次作战,丢盔弃甲,数次恶战,损兵折将。是以本官建议,撤销童天宝大将军之职。由程将军暂代,重整旗鼓,与武佞决一死”

陈硕真“砰”的拍桌,所有争吵结束,淡淡道:“临阵换将,兵家大忌,仆射无需多言。武佞能呼风唤雨,法力不在我之下,童将军非战之罪。传我命令,火彪接替火豹,继续进攻三河戍。”

众头目起身应诺,陈硕真吩咐程四钱:“圣甲将军,让圣教甲兵出战,尽快打开局面,拿下三河戍。某向你保证,等击垮武佞,攻占婺州城,定和将军一起,沐浴恩师圣水。”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艳羡,太上老君圣水,沐浴三次就能升仙。姓程的沐浴过两次,我们才一次啊。

程四钱眉开眼笑,当即拍了胸脯,信誓旦旦道:“圣人请放心,五百披甲兵,定打的武佞落花流水。”

陈硕真吩咐完毕,打发众人离开,嘴角扯出苦笑。太上老君圣水,普通温泉水罢了,飞升成仙的诱惑,真这么大吗?能让上府折冲都尉,舍弃正四品官位,跟我举旗造反?

舔舔干裂嘴唇,轻轻咽下唾沫,缓缓闭双眼。官军死守三河戍,想必老对手武佞,在等援军到,南北夹击吧!呵呵,鹿死谁手尚不可知,咱俩好好较量,看你防守持久,还是我进攻持久?

关于持久,武康窃以为,无论哪个方面,不输任何人。盯着沙盘扬州军,面无表情听汇报,直到噩耗降临:龙丘团,金华一营,兰溪三营,全军覆没;指挥使张重林,陈知礼,钱林镜,以身殉国。

气氛沉寂压抑,武康面无表情,盯龙丘军旗发呆。崔秘书轻启脚步,拔沙盘四军旗,放爱郎手里,手抚手无声安慰。爱郎的悲伤、痛苦,没挂在脸上,通过颤抖拳头,传到我心间。

秀才再次来报:预备役五千,抵达军阵后营,可随时投入战斗。

众人安心没三秒,又被秀才浇灭:叛军李敬晖部,一万三千人,进入雉山县,未时前抵达三河戍。

司户参军孙茂,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抱拳道:“叛军三万五,我军一万三,不再硬碰硬。请武公收兵,撤出三河戍,退守婺州城,在城中坚守待援。”

狄仁杰即刻反驳:“纵观历史,凡攻城略地,己方损失惨重者,为发泄怒火,都会大屠杀。叛军在三河戍,损兵折将两万人,如果我军撤出,叛军必屠兰溪。绝不能撤退,否则就是兰溪罪人,请武公三思!”

司功王林睿反驳:“叛军越打越多,我军越打越少,这仗没法打。倘若在三河戍,军力消耗过巨,又如何守婺州城?婺州城破,咱们都得死!况狄参军所言,主观臆断,不足为凭。请武公下令,退守婺州城。”

“王参军所言差异”,狄仁杰针锋相对:“项羽屠齐国,刘邦屠颖阳,曹操屠徐州,皆为泄私愤。难道王参军认为,陈硕真比他们,更加心胸开阔?属下恳请武公,为兰溪百姓计,万万不能撤军,撤了就是逃兵!”

“狄参军,休要危言耸听”,司仓孙应元反驳:“就算狄参军所言不虚,受难的只是兰溪;倘若兵败三河戍,整个婺州大劫。孰轻孰重,狄参军心里没数吗?敌我兵力悬殊,退守婺州城,方有胜算,请武公三思。”

狄仁杰据理力争:“叛军乌合之众,我军士气正盛,一万对三万,又能如何?除了第一次会战,哪次不是兵力悬殊?只要三军用命,就能熬援军到来。属下恳请,武公三思!”

“狄仁杰,你”

“够啦”,武康一声吼,众人偃旗息鼓。伸手探怀,拿公文展开,起身扫视:“崔公抱恙在身,特意发来军令,命令我们守住三河戍,与阵地共存亡。你们都是文化人,都该知道,什么叫‘与阵地共存亡’”

公文拍在沙盘上,沙盘为之颤抖,武康五官狰狞,怒目扫众人。凡视线所触者,皆纷纷低头。在场所有人,首次见大佬发火,非常的吓人,浑身迸射杀气。

秀才匆匆上来,看到大佬脸色,赶紧垂头汇报:“义乌团、金华二营,与叛军火彪营厮杀,损失惨重。叛军五百甲兵尽出,前线抵挡不住,林立文指挥使,紧急求援。”

“通知林立文,坚持一刻钟,否则提头见我”,转身看于洪志,淡淡说道:“于叔父,执行破甲任务的,是张重林指挥使,以及令郎于七。张指挥为国捐躯,请叔父成全。”

于洪志惨然,叹气道:“

武公曾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七郎从军那刻,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末将知道怎么做,七郎也知道八郎,喊你七兄上来。”

于八咬牙离去,武康轻叹口气,冲于洪志抱拳。老于依旧惨然,满脸的苦笑。

三分钟左右,于七上台行礼,武康走过去说:“七郎,破甲计划交给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告诉愚兄,能做到吗?”

于七挺腰杆,一字一顿道:“成功虽无把握,成仁已有决心。”

武康很欣慰,揽住他肩膀:“走吧,愚兄送你出征。”

走下指挥台,到敢死营前,是昨日宴请的百名袍泽。身穿丝绸长袍,腹前拴黑坛子,满装医用酒精,飘出浓郁酒香。

武康抱拳,陈恳且严肃:“拜托诸位兄弟,本官亲自擂鼓,为你们助威。”

队长赵力带头,振臂高呼必胜,整齐而赤诚。武康到赵力身前,轻拍他肩膀,露出和煦笑容。交代于七两句,大步走到鼓架前,沿竹梯上高架,接递过来的鼓槌。

一鼓响,百鼓鸣,万军呼,风云动。赵力扭头,两丈高鼓架,武公奋力击鼓,大红绯袍很显眼。俺当过府兵,见过很多长官,都没武公阔绰,都没武公爱兵。

昨天大儿子过来,十贯钱已经到账,还问怎么回事。我没说实话,说是立功的奖励,只要钱到了,就没啥担心的。你们好好过日子,每逢清明时节,多给我烧纸钱。

将军的呼声,打断思绪,赵力一声令下,跟枪兵后冲锋。呐喊让他失聪,脚下全是尸体,到处是血水,太惨了。不知过了多久,眼被光闪了,赵力当即明白,靠近明光铠了。

之前穿过明光铠,正儿八经的铁甲,箭射不穿刀砍不破,对付无甲步兵,以一当十。完全可以理解,武公为何不惜重金,也要灭披甲叛军。心中很纳闷,府兵为什么叛乱,能种一百亩地,绝对饿不着啊。

听到“点火”命令,赵力毫不犹豫,拿出火折子。抽出竹筒纸芯,对着火星子,狠狠冲口气。竟然一次成功了,看着忽闪的火苗,露出满意笑容。

这玩意儿是富贵人家用的,俺们平时用火石、火镰,啪啪的打火,哪有这方便?昨天专门练习,怎么吹都吹不着,糟蹋好几个,气的小将军揍我。还是武公人好,非但不骂人,还温和的鼓励俺。

前方枪兵逐渐散开,露出叛军铁甲兵。接下来要做的,点燃坛子里的酒精,解下后背绷带活结,把酒精坛砸向甲兵,活活烧死他们。听到后方督战兵催促,赵力不再犹豫,边加快脚步,边扯掉坛口封布。

清水般透明,酒香味儿浓郁,可惜了啦。火折子丢进去,坛子瞬间着火,火苗快速上涨。赵力立刻伸手,掀后腰披风,意图解开绷带打的竟是死结?说好的活结呢?

不出所料,武公骗人了,俺早已洞悉一切。不过无所谓,赵力再次怪叫,不顾燃烧的头发,使出浑身气力,抱住明光铠叛军。顷刻间,两具火人诞生,互相凄厉惨叫。

忽然闷雷响,赵力失去意识,胸口酒坛爆炸,火海瞬间蔓延,吞噬好几个甲兵。此起彼伏的爆炸声,火焰如巨型怪兽,吞噬一切人命。

武康站鼓架上,鼓槌放胸前,静静注视火海,回忆爆炸原理:酒精点燃,温度升高,大量挥发。酒精蒸气,与空气氧气混合,再次被点燃,如此循环。瞬间释放出大量的热,坛内气体急剧膨胀,压强增大产生爆炸。

敢死队的弟兄们,别怪本官心狠。只有这样,才能发挥最大威力,才能烧死所有披甲叛军。还是那句话,叛军精锐尽失,其余为乌合之众,我有把握坚守待援。

冲锋官军有五百,包括心腹大患披甲兵,全部被火海吞噬。战斗刹那停止,双方愣住原地,看着火海发呆。有胆小的先跪,随后跪倒大片,竟然顶礼膜拜。

叛军营传出锣响,鸣金收兵了。火海继续肆虐,继续向叛军蔓延,引燃一个个逃跑的人。不时有火人冲出,嗷嗷怪叫着,跑几步摔倒在地。

于洪志出现军阵前,士兵抬出许多木箱,装满泥土细沙。有火人冲出,边一拥而上,倒沙土灭火。火被浇灭,于洪志冲过去,查看是不是于七。

武康摇头,火海加爆炸,没人能生还,可怜的小七!然而五分钟不到,老于仰天狂笑,笑声极其癫狂、放肆。

难道于七还活着?我被打脸了?想到这,迅速下竹梯,跑向于洪志。两辈子加起来,首次渴望被打脸

第六十四章 大决战之心理战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二十九日,辰时四刻。

十月二十七鏖战,双方身心俱疲,默契停战两日,各自重整旗鼓。武康要做的,送阵亡将士回家,妥善安排伤兵,调动粮食、药材等军需后勤。

酒精消毒,伤口缝合,挽救大批伤员,据华博士汇报,感染率不到一成。之前小伤致命,现在大伤活蹦,众将士大跌眼镜。事实摆眼前,无形中削弱了,将士对受伤的恐惧,兴许再次会战,会更加奋不顾身。

如果说之前作秀,士气、威望槽六成,那么战地医疗队,推动士气值到七成。

那场酒精大爆炸,烧死五百铠甲兵,武康再次被神化。此时技能树,变为:凝水成冰,呼风唤雨,引雷驱火。大佬有仙术,必战无不胜,军心再次高涨,士气值到达八成。

巡视军营时,每听这类说辞,就觉得可乐。感觉正在修真,曾致力破除迷信,却成为最大迷信。不过这样也好,暂时客串神仙,提升我军士气,打击叛军士气。

睦州叛乱的根本,是贪官污吏;陈硕真当领导的根本,靠邪教忽悠乡民。那场大火还烧了叛军心,官兵领导也是神仙,本事还比女皇高,这仗能打赢吗?

陈硕真表示不服,为证明技高一筹,这两天不干别的,就在叛军营,巡回表演魔术。诸如大变活人、隔空取物等,耍猴似的提升士气,简直被“女皇”耽误的“魔术师”。

经过两天忽悠,效果立竿见影,总算重整旗鼓。然今天早上,士气槽再次见底,因为探子带回消息,狗官江红朱被砍了。江红朱是睦州刺史,在睦州臭名昭著,得到消息的叛军,纷纷出来观看。

兰阴山石板岩上,麻绳悬挂两颗脑袋,一个人头、一颗猪头,下面挂着长旗。识字叛军朗读,猪头旗写“头还猪命”,人头旗写“江狗官”。

叛军奔走相告,无不欢呼,有的喜极而泣。江狗官罪有应得,要不是你祸害,害我们没活路,我们不会走“造反”不归路。

火龙营西北角,十人小营房,也在谈论此事。小兵唾沫星子乱飞,添油加醋描绘着,武佞审问江狗官,推出斩首的经过。绘声绘色的样子,让不明真相的战友,以为他身临其境。

讲述完毕,战友称赞,消停下来,叛军甲愤愤道:“江狗官该杀,不让咱们养猪,我家大猪和母猪,就是被那些灰狗子,用水火棍活活打死的。”

战友连连点头,叛军乙诉苦:“家里没猪,开春粪不够,老天爷还不下雨。田里收的粮食,都被狗官抢走了,村里人饿肚子,耶耶也饿死了都是江狗官害的。”

叛军丙帮腔:“要是有吃的,能活下去,我才不造反。诶各位老乡,突然有个问题江狗官害咱家破人亡,害咱活不下去,武别驾武佞砍他脑袋,算不算帮咱报仇?”

此言一出现场安静,众人仔细琢磨,还真说得通。叛军丙见战友赞同,小声说:“他帮咱报仇,是咱恩公吧?咱现在打他,还要砍他脑袋,是恩将仇报吧?”

众人再琢磨,也觉的有道理,叛军甲接过话:“从小祖父就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祖父还说,恩将仇报是造孽,阎王爷要挖心,死了不能埋祖坟。”

气氛有些压抑,什长蹲角落,不打算阻止。缓缓仰起头,慢慢闭上眼,想起熟悉的脸,想起“恩将仇报”,心中泛波澜:我受过武公的恩,还不止一次。

记得去年腊月,雉山县的灰狗子,打杀阿姊家的母猪、十五只猪崽,还打伤阿姊全家。有队过路贵人,给阿姊四两银钱,说买下死猪。阿姊搬家去杭州,靠那四两银子,做小买卖生活很好。

托我打听恩公,说要还钱报恩,我多方打听无果。直到前几天,终于见到恩公,竟然是武别驾。阿姊要是知道,我和武别驾打仗,正恩将仇报,会气哭吧?

叛军乙凑过来,赔着笑说:“三喜什长,听说武别驾武佞,是咱们雉山人?身高两丈青面獠牙,每天吃人心,是真的吗?薛四郎说,你们被官军抓走,见到了武佞,给讲讲呗。”

三喜点头,小声说:“武别驾是武家村人,离咱村三十多里。身高有九尺,没青面獠牙,也不吃人心,和我一起被抓的,都没被挖心。”

众人兴趣盎然,瞬间围上来,叛军甲继续说:“薛四郎还说,武别驾给你们治伤,给你们吃的。巴掌大的炊饼,一个小半斤,你喝的大碗米粥,还是武别驾喂的?”

三喜眼圈微红,瞅瞅残缺右手,重重点头:“武别驾说,轻伤给俩炊饼,重伤再加碗粥。我没端稳洒了粥,他又盛一碗。全都是稠米,看不到汤水,一勺勺的喂。”

众人满脸不可置信,好半晌叛军乙说:“原来薛四郎没胡说,童将军说他被武佞下咒,是胡说八道,所以杀他祭旗。薛四被冤枉了,你们说是不是?”

叛军表示认同,三喜露苦笑。不仅薛四没了,一起被抓的三百人,除了我都没了。我比较幸运,或者说比较倒霉,被那个女人看上,每

天去那里伺候。若非如此,也会像他们那样,编到火豹营冲阵,被官军斩杀。

后来那妇人说,那些人都该死,到处宣扬武佞的好,妖言祸乱军心。可那是实话,确实给我们治伤,确实给我们饭吃。还有那些酒,一看就不便宜,竟给我们擦伤口

遐想被打断,叛军甲说:“按三喜的话,武别驾是好官!程将军却说,官兵坏的很,经常杀良冒功。可武别驾,拿军功换百姓,是好官啊。”

叛军乙说:“我也这么认为,好官才会杀狗官。听奸商陈六说,武别驾求雨,放火烧自己,老天爷感动,给婺州下暴雨。他要是雉山县令,睦州就会下雨,咱也有收成了。”

这位言辞凿凿,众人点头称是,叛军丙冷哼:“咱们造了什么孽,遇上江狗官,遇不上武别驾。要是能活下去,肯定去婺州,好好过日子。”

一直沉默的叛军丁,突然提出难题:“玄女教主说,赃官害咱们,所以杀赃官。武别驾是好官,为什么要杀他?”

问题很深奥,所有人陷入沉思,脸色相当纠结。十几分钟后,营房门打开,教主亲卫进来,冲三喜招手。

三喜见众人艳羡,眼中闪过厌恶,缓缓起身离开。妇人把我当玩物,当她和亲卫们的玩物,肆意凌辱。不过没关系,我发现个大秘密,今晚确定是否属实,想办法通知武公,报答两次大恩。

等他离开军营,众人马上围成团,猥琐讨论着,咱什长艳福不浅,能上女皇的床。正美着呢,听伙长咆哮,又要和官军打仗。互相对视片刻,眼里露出厌恶,叛军甲甚至小声骂:该死的战斗

如果他们的讨论,被武康知道了,肯定“再”乐的一蹦三尺。这就是我的算计,让你们认为我是好官,是帮你们报仇的恩人。用道德绑架你们的心,让你们生疑惑、愧疚,伤你们的士气。

“再”字大有玄机,前一次蹦三尺,是得知众叛军,见江元朱头颅时的兴奋。

此举效仿汉景帝杀晁错,老晁建议削藩,以吴王为首的藩王,清君侧诛晁错,发动七王之乱。为了平息藩王怒火,汉景帝腰斩晁错,然而并没什么卵用,战争依旧爆发。

以江红朱的脑袋,平息睦州叛军、对官员的怨气和怒气。这两种负面情绪,也和士气息息相关,情绪越小士气越低。武康认为会有卵用,陈硕真不是藩王,有小农思想的局限;叛军也不是她养的兵,不会有藩兵的忠心。

斩杀江刺史经过:昨天下午,召开会议,审问江元朱。列数两大罪状:治理睦州无方,导致民怨沸腾,滋生睦州叛乱;不战而逃,致州城陷落,致睦州陷入敌手。两顶帽子扣下,推出中军帐斩首。

当然了,这只是逢场作戏。被审问的江红朱,确实是睦州刺史;被枭首示众的,是叛军脑袋。毕竟一州刺史,就算天大罪过,没李总的圣旨,武康也不敢杀。

审真刺史是必须的,因为唐朝的刺史,没多大的架子,基本骑马不乘轿,经常在大街上亮相。如果随便找人,糊弄不了敌方密探。

审讯完毕,效仿韦小宝杀冯锡范,用准备好的俘虏,掉包江元朱。把砍下的脑袋,用麻绳拴头发,悬在石壁岩。武康赌陈寡妇,不会上山查看,果然赌赢了。

整件事几经周折,以狄仁杰为首的小弟们,全部反对审刺史。新颁布的《唐律疏议》规定,凡是出使在外的长官(地方官),包括都督、刺史、折冲、县令等,在本地犯罪,小弟们不能推堪审问。

哪怕大佬们犯死罪,小弟们也只能软禁,不能刑具加身。要上报领导,等候领导们裁决。大唐的州是直辖市,直接归中央管辖,除了李总的圣旨,没人能杀刺史,否则就是犯罪行为。

按照《唐律疏议》,犯此罪者,以大佬本罪为基础,减四等处罚。江元朱丢城失地,开刀问斩免不了,斩刑减四等,就是流刑,流放两千里,去海南岛钓鱼吧。

武康力排众议,再加上小弟们,都知道老江的丰功伟绩,最后捏着鼻子认了。审问的时候,老江异常嚣张,再场官员骂一遍。认为在座的诸位,没资格和他说话,嚷嚷着要见崔刺史。

众人也都有了火气,武康直接下令,随便找个猪圈,软禁在猪圈里。等剿灭了叛军,把这位和陈寡妇,以及一干头目,一起押送进京,交给李总处理。

此时战斗打响,武康派出信安、勇康两团,陈寡妇派出火虎、火彪两营,于两军阵前厮杀。山呼海啸般呐喊,你死我亡的鏖战,你来我往的拉锯。频频战报传来,所以人放宽心,叛军的拼劲、士气,远不如两天前凶悍,这说明什么?

说明大佬计策,已经凑效了。可怜的陈寡妇,不派人鉴定头颅,不派人取下头颅,以为能提升士气,傻啦吧唧老娘们儿。小弟们五体投地,看着研究沙盘的大佬,悄悄竖拇指点赞。

武康的视线,依旧注视扬州军黑旗,此刻插在杭州富阳县南(浙江省杭州寺富阳区)。半个时辰前,得秀才汇报,扬州军加快行军,两天来走了八十公里。

他们经阳陂湖,入富阳县城;简短修养补给,度过富春江;距离睦州桐庐县境,只有十里左右。距离三河戍阵地,约六十公里。也就是说,明天黄昏前,扬州援军到达。

房仁裕在信里表示:武康小老弟,再咬牙坚持两天,老兄马上就到。等我安营扎寨养精蓄锐,咱俩在十一月初二、辰时五刻,共同发起进攻。你迎头痛击,我包抄断后,咱俩精诚合作,务必全歼叛军。

武康欣然同意,让小弟们传阅,所有人露出笑容。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被铁锤敲碎,胜利的天平向官军倾斜,胜利女神在微笑,升官发财就在眼前。

见战局基本无恙,武康缓缓起身,扫视众人说道:“诸位同僚,品味当前战局,预测战局走向,畅想战局结果。按照这个命题,都发表下意见,本官洗耳恭听。”

狄仁杰当仁不让,首先捧哏:“根据前方战报,对比双方士气,坚守待援计划,基本宣告成功。下官认为,会战的转折点,是两天前火烧铠甲兵。叛军没了精锐,剩下乌合之众,攻不破三河戍,但是”

肉戏要来了,众人打起精神,魏定州连使眼色。狄仁杰置若罔闻,话语铿锵有力:“民兵是朝廷军队,武别驾用自己的钱,犒赏敢死队,与法相悖,会授人以柄;明说打活结,暗地打死结。失信于人,有损诚信、声威,望武公三思!”

这是被喷了,无法反驳的喷,武康有些尴尬。崔小晴不乐意,要为爱郎撑腰,却被武康眼神制止。媳妇儿,咱别和他一般见识,这货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敢硬钢李总,敢喷武昭仪,喷我不在话下。

眯眼干咳两声,正要出言敷衍,秀才匆匆过来。当即借坡下驴,询问前线军情。

当得知叛军全线压上,武康没有担忧,反而露出笑容,直接发号施令:命令金华、兰溪于洪志部,外加预备役四千,充当中军主力,硬抗叛军火龙营;信安崔真实部,左翼发起进攻,攻击叛军火虎营;勇康蒋文静部,右翼发起进攻,攻击叛军火彪营;义乌林立文部,领预备役一千,负责殿后支援。

斟酌片刻,吩咐秀才:“通知所有指挥使,给我狠狠的打,谁敢后退半步,杀无赦!”

秀才高声应诺,匆匆下台传令。武康带领众小弟,来到北看台边缘,极目远眺前线。全军出击之下,血肉磨坊再次形成,兰阴山为之颤抖。众人心知肚明,叛军孤注一掷,今日不破三河戍阵地,三日后就是死期。

决定战局走势的会战,谁也不敢掉以轻心,都全神贯注凝望。从烈阳当头,到日落西山,再到星空浩瀚,武康站了一天,纹丝未动。没和指挥使们欢呼,也没和参军们巡查,静静的站着,望着星空发呆。

不知何时,响熟悉脚步,闻米粥芳香,听关切话语:“二郎喝点粥吧,听参军们说,战果非常不错。叛军拼死冲锋,只推进阵地三里,又被于洪志赶了出去。”

接过温热粥碗,品味米粥香甜,再听小晴汇报:“刚才狄仁杰说,叛军损失惨重,只剩三万不到,且疲惫不堪。陈硕真要收拢部下,再次发起冲锋,至少需要两天,那时扬州军已经到了。”

武康露出微笑,也认为大局已定,仰头一气喝碗粥。碗口离开脸,再度睁开眼,赫然间发现,一道流星拖着长尾,在天际滑行,目标正是三河戍。当即笑逐颜开,丢掉手中碗急切道:“有流星,媳妇儿快许愿。”

就听崔小晴一声尖叫,声音带着恐惧,武康赶紧转身,见她双手捂嘴,惶恐盯着天空。不禁有些懵逼,什么情况啊,流星而已,至于这么害怕?

流星很快滑落,好巧不巧的,落在叛军营地。极目远眺过去,发现依稀火光,听到依稀惊呼。正不明所以,又被崔小晴吓住,媳妇儿一声惊叫,整个扑进怀里。

看着那欣喜若狂的俏脸,武康再度懵逼,托起来脸对脸,不解的问:“咋的啦大妹子,又惊又喜的,脑壳秀逗啦?”

脑袋摇成拨浪鼓,情绪更加激动:“二郎太好啦,咱们绝对赢了。瘟星落叛军营,老天爷示警,陈硕真将陨,大吉大利啊!”

那今晚吃鸡喽,武康哭笑不得,同时也回过味儿,流星在古代就是瘟星,是老天爷示警。先秦宋景公见流星,改掉骄奢淫逸;已故李二总裁,见流星示警,改穷兵黩武念头。

匆匆脚步响,传来狄仁杰的兴奋:“天助我军,恶星砸叛军,陈硕真必陨。请武公马上下令,所有探子散播恶星降、陈贼陨。”

武康认为可行,转过头吩咐:“此事你去做,找秀才配合,现在就去我说狄老西儿,你咋和秀才一个毛病,也背身说滚!”

第六十五章 大决战之斩敌将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一月初二,辰时。

昨日,扬州军到达三河戍,在叛军后方十里安营,一夜休整养精蓄锐。今日,辰时五刻,按照约定时间,两军同时出击,南北夹击叛军。

扬州军的先锋,是婺州折冲府,联合扬州民兵五千。左果毅都尉崔玄籍,右果毅都尉宋行之,共任先锋将军,猛扑叛军火龙营。

整个江南道,只有七支折冲府,分布于六州之内。折冲府的等级,按照府内卫士数量,分为上、中、下三等。上府一千二百人(有时增至一千五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

婺州是上府,共九百披甲卫士,有四百明光铁甲,弓箭刀枪全副武装,是江南道最精锐的军队。婺军阵地指挥台,武康极目远眺,看着明晃晃铁甲兵,心中满满的侥幸。如果此军在婺州,叛军不敢南下,就没平叛全功啦。

既然友军攻击,咱也不能示弱,武康当即调兵遣将。除了全军覆没的龙丘,其余五县民团,各自抽出满编营,组成五千先锋军。于洪志任先锋将军,五营指挥使为副将,猛扑叛军火虎营。

巨大的沙盘中,三河戍阵地周围,插满各色旗帜。崔小晴忙碌着,根据频频战报,变幻军旗位置,拔插各色小旗。到了辰时八刻,代表阵亡的盒子里,出现六支军旗:四支蓝旗(叛军),一支红旗(婺州军),一支黑旗(扬州军)。

如此喜人的战损比,所有人长舒口气,心理战奏效了,叛军已是强弩之末。那颗落入敌营的流星,狄仁杰散播的谣言,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武康觉的不可思议,后世喜闻乐见的流星,让叛军士气槽,直接见底啦?

然而人在绝境下,会激发潜能,会燃烧小宇宙。生死攸关之际,叛军抵抗非常顽强,官军推进异常艰难。众人心知肚明,熬过叛军的困兽之斗,小宇宙燃烧完毕,就是大溃败之时。

等就完事儿啦,等叛军崩盘时,去快乐的收人头儿。武康从兰阴山、石板岩收回目光,看向狄仁杰,接到ok手势。嘴角勾出微笑,狄老西儿接受能力强,跟着秀才他们,学了不少暗号。

吩咐参军事观察,招呼众小弟坐下,手指敲击沙盘框。考虑几分钟,问出心中所想:“诸位同僚,回顾历史,纵观古今,农民造反,悉数失败,此为何解?”

约莫五分钟,司兵秦礼说:“至秦始皇来,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掀起首次农民暴动。虽然撼动秦朝政权,却以失败告终。刘邦和项羽,以之为基础,灭亡强秦。最后自相残杀,刘邦定鼎中原。”

武康不置可否,瞟了眼兰阴山,示意众人继续。狄仁杰承前启后:“秦参军言之有理,陈胜吴广大泽乡造反,最终被其他叛军吞并。此为农民暴乱的,第一条归宿。”

狄仁杰也看看兰阴山,继续道:“第二归宿,被门阀招安,成为改朝换代的工具。王莽篡汉时,樊崇和王匡组织赤眉军,被刘秀招安。等刘秀推翻新莽王朝,开始卸磨杀驴,剿灭全部农民势力。”

魏定州接过话:“第三归宿,直接被门阀剿灭。汉末道士张角,发起黄巾暴乱,直接被各大军阀剿灭,造成三国时期军阀混战。”

狄仁杰继续:“第四归宿,也是最常见的,被官军直接剿灭。这样的暴动,都是小规模,类似睦州陈硕真。能在睦州攻城略地,是当地吏治太差。然四周天下太平,百姓不会响应,她冲不出睦州。”

武康嗯了声,淡淡道:“怀英分析的很好,睦州造反的结局,从开始就被注定,绝对不可能成功。不过诸位同僚,你们答非所问,我问的是原因,不是结果。”

众人无不微笑,狄仁杰思量片刻,说出自己见解:“农夫造反失败,根本原因是目光短浅,没有大批士人辅佐。他们只是农夫,没有足够的学识,没洞察本质的能力。是以下官认为,类似这种暴动,永远不能成功。”

这话有待商榷,武康赞同前半段,不赞同最后一句。真正完全成功的,纵观历史只有一个,大明公司创业总裁,伟大的朱元璋同志。不过不能说,结束此话题,边关注石板岩,边与他们讨论。

不知过多久,突听全军欢呼,然后身边欢呼,最后手被握住。“大唐必胜”的口号,先是此起彼伏,很快三军呐喊。浅青色的兰阴山,西麓石板岩上,勾勒出四个大字,呈现黑红色,异常的显眼。

看着歪扭笔画,武康瞄向狄仁杰,扯着嗓门戏谑:“我说狄老西儿,您经常自吹自擂,说自己的书法,在婺州数一数二。瞧瞧你写的字,都是什么玩意儿?左右不对称,头不重脚轻。”

众人开怀大笑,狄仁杰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反驳:“是不太入眼,但起码是字,那种情况换您,根本写不出来。不是我吹,就是书圣王羲之,那种情况下,也写不出书法!”

再次哄堂大笑,同僚竖拇指点赞,武康深以为然。昨天三更半夜,狄仁杰和众保镖,悄悄登兰阴

山。老西儿扎紧腰带,上挂小桶蜂蜜,袖子里揣特制毛刷,长长麻绳拴腰里,吊在石板岩前。

大毛刷蘸蜂蜜,按照事先的练习,凭着感觉和记忆,在石板岩上刷写。用崔小晴的夜明珠,上下左右晃动,指导上面人移动,从而刷出“大唐必胜”。武康有自知之明,黑灯瞎火写字,自己是搞不定的。

蜂蜜是昆虫的最爱,兰阴山里的小家伙们,绝对全军出击了。会飞的蝙蝠、象鼻虫,不会飞的黑蚁、红蚁,闻着味聚集。沿着蜂蜜纹路,用极度渺小的身躯,写出庞大的“大唐必胜”。

此为蓄谋已久的“蜂蜜计划”,一直憋着此大招儿,就等着决赛用嘞。其根本目的,提升我军士气,打压叛军士气。对于不理解的现象,古人都归之于鬼神。一颗流星都能吓破胆,如此浩瀚的天字工程,还不吓的屁滚尿流?

效果立竿见影,最新战报显示,叛军无心恋战,官军推进越来越快。八千火虎营叛军,被打的连连后退,只剩三千残兵败将。武康觉的差不多了,和众小弟确定眼神,不做声色点头。

同僚全部出动,肩并肩围成圈,把崔小晴围进去。呆愣不到半分钟,天生聪颖的小崔,登时心知肚明,扯着嗓门咆哮:“武康你给我回来,你要是敢下去,我和你没完。”

看不到外面,听不到脚步,崔小晴彻底炸毛,快速确定目标。五大参军是长辈,也都上了年纪,自然不能放肆。狄仁杰与爱郎年纪相仿,平时兄弟相称,就是最好的施暴对象。

握起小拳拳,咬牙切齿使尽全力,狠狠捶他腰眼上。粉拳瞬间生疼,他们早有预谋,狄仁杰衣服里,竟然垫着东西。崔小晴暴跳如雷,再度咆哮:“你是指挥官,不是马前卒,赶紧给我回来。”

粉拳雨点落下,狄仁杰暗自庆幸,幸亏接受建议,腰上垫两本书。然即便如此,还是疼的龇牙,不禁暗暗后悔。当初为了镇住大佬,把克星请入军营,简直自作自受!大佬这日子,怎么过下去的,家有母老虎,真够可怜的。

崔小晴手生疼,开始打苦情牌,哭啼啼哀求,别让俺家爱郎冲锋。众人无不撇嘴,是他自己要去,我们拦不住。大佬为稳定军心,为彻底打垮叛军意志,为了升官发财大计,也是拼老命了。

没过多久,山呼海啸的“威武”,崔小晴急哭了,苦苦软语哀求;撼天动地的战鼓,崔小晴绝望了,停止一切攻击,慢慢抹着眼泪。

待人墙闪开,撒腿跑向北看台,看到最前方一抹红,心脏提到嗓子眼。那个天杀的混蛋,又冲锋陷阵了。现在能做的,只有虔诚祈祷,祈求满天神佛,别收走我的夫君。

伟岸的身材,大红的官袍,乌黑的官帽,雪亮的横刀,确实鹤立鸡群。武康咬牙切齿,满耳都是嚎叫,满眼都是敌獠,不断振臂砍刀,收割无数人头,带起无数血箭。

楚神客带保镖,护大佬左翼;秀才带保镖,护大佬右翼;钱顺带着亲兵,不断前插。在他们看来,大佬还不如不来,完全增加工作难度。叛军像见血的狼,不断往这边集中

唯一的好处,我军士兵的冲杀,更加奋不顾身。还是那句话,当官的不怕死,当兵的敢拼命。大批士兵主动靠拢,想沾大佬煞气,跟随大佬奋勇杀敌。

双方孤注一掷,派出所有兵力,最后的厮杀开始。骑兵全部出动,婺州军二百骑,扬州军三百骑,绞杀叛军三百五十骑。骑兵对决,人仰马翻,比步兵更激烈。也就半个钟头,官军大获全胜,全歼叛军骑兵,敌将程四钱授首。

老程也够可怜的,本是折冲都尉,正四品武官,却因封建迷信,被陈硕真忽悠。为了飞升成仙,与陈寡妇沆瀣一气,带领府兵造反。最终身首异处,可悲可叹。

然而睦州折冲府,都是邪教信徒,是荼毒最深的死忠,作战悍不畏死。官军损失惨重,可怜的扬州骑兵,剩余不到三十骑。婺州军剩九十骑,按武康指示,游历战圈外。不管敌我双方,只要当了逃兵,全部斩于马下。

扬州军指挥台上,众大佬得知战果,全都黑了脸。扬州刺史房仁裕,今年六十二岁,狮鼻阔目,不怒自威。一个眼神瞟过去,兵曹参军面如土色,赶紧抱拳低头,冷汗簌簌滑落。

房大佬也是牛人,房玄龄的远房族弟,一生战功彪炳,做过州刺史、陕州刺史,死后陪葬昭陵。旁边三位红袍武官,分别是三府折冲都尉,都是正四品武官。

房仁裕重新注视战局,很快被战阵中央,耀眼的大红袍吸引。缓缓伸手指过去,问身边崔行风:“崔折冲,那个冲锋陷阵的文官,是不是婺州别驾?武昭仪的堂弟,被褚遂良称为‘武佞’的武康?”

崔行风有些尴尬,武佞不是好字眼,讪讪着打哈哈:“不瞒崔公,婺州折冲府上番,我俩素未谋面。家兄信里言,他去年七月来婺,被认命为不良帅。一直官运亨通,升任婺州别驾,兼任录事参军。”

赵折冲接话:“回禀

房公,整个婺州,除了崔刺史,只有武康能穿绯袍。据属下打听,他献上永徽犁、牛穿鼻,圣人赐绯赐银鱼袋。此次睦州叛乱,崔公身体不适,指派他主持平叛大局。”

秦折冲点赞:“属下得到消息,他和将士同甘共苦,曾效仿吴起,为士兵吸吮脓疮。与叛军首次会战,亲率骑兵出击,全歼叛军五十骑。仅用两万民兵,将两倍的叛军,阻挡在三河戍。”

房仁裕嗯了声,看看石板岩的字,手抚长髯道:“这后生不错,做过几件大事,确实有门道。本以为是个智将,没想到文武双全,还是冲锋陷阵的猛将。”

老房很满意,继续道:“听褚遂良说,他才二十二,前途不可限量啊。山壁上的字,应该是蚂蚁,被涂的蜜糖吸引先质,四娘年已及笄,等回到长安,为父请圣人指婚,许给武康如何?”

房先质很满意,点头就要答应,崔行风马上赔笑:“武康这瓜怂,怕要辜负您的美意。大概今年年初,他和堂兄家九娘订亲,在九月底十月初,两人喜结连理。”

房仁裕不置可否,眼中闪过遗憾,盯着依稀红影,露出赞许笑容。约莫两刻钟,缓缓摇下头,年轻人有拼劲,更要保持冷静。特别是战场杀敌,更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瞧瞧你现在,冲的太靠前,护卫跟不上。

如果众保镖,得知老房心声,肯定感激涕零。大佬超出三个身位,确实拼过头了。武康身为当事人,直到手中横刀,与鬼头大刀相撞,感受虎口酸麻,才意识到鲁莽。

鬼头刀主人,身高与自己无差,五大三粗异常彪悍。看到狰狞、熟悉的脸,瞬间知道底细,这位就是天宝大将,童文宝的兄弟童天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童文宝死我刀下,你又来送人头,某却之不恭喽。

横刀横劈,势不可挡,奔他咽喉而去。童天宝压根不抵挡,大刀砍武康肚子,这是以命换命。武康脑袋嗡的一声,又瞬间恢复清明,非但不回刀防守,反而加重力道。

也就眨眼功夫,一道血箭喷出,童天宝身首异处。腹部一阵剧痛,腹内翻江倒海,哇的吐出酸水。此刻终于明白,童天宝知道此战必败,特意过来换命报仇的。

然人算不如天算,武康贴身穿的宝甲,刀枪不入。当初被童文宝追杀,在翠屏山楚神客家,发现了这种布,裁剪成防身宝甲。一手抓童天宝头颅,看了眼被切开的绯袍,再奋力砍翻几个贼兵。

等秀才他们上来,将自己团团围住,终于缓口劲。横刀杵地,左手揉肚皮,强行挺腰杆,高举头颅,牙缝中崩出“童天宝”。秀才立刻大喊:童天宝授首,投降者免死。

众保镖齐喊,带动大片官军。火虎营刹那大乱,叛军四处逃散,没头苍蝇似的。把头颅丢给钱顺,举起横刀咆哮,再次冲向前方,不断斩杀叛军。

不知杀了多久,把自己杀成血人。砍死拿锄头的,砍向拿菜刀的,那人突然跪倒,丢菜刀嗷嗷叫,显然崩溃了。武康大脑迷茫,横刀不受控制,瞬间将其斩杀。

又有两人投降,被顺势杀掉,呼啦又跪下七八个。看着瘫倒在地,嚎啕大哭的小兵,大脑终于清醒。手中的横刀,距离小兵鼻子,不到一寸距离。

呆愣半分钟,收回手中刀,跳过哀求的脸,继续追杀站着的。震耳欲聋的噪音,麻痹他的神经,让他大脑宕机,让他失去思考能力。所有的动作,交给双眼和横刀支配:凡是站着逃窜的,杀;凡是蹲下投降的,赦。

直到眼前无人影,直到官军欢呼,直到秀才过来搀扶,终于停住脚步。甩掉袖子上的手,视线往下压,黑压压全是人头,得有一两千人。他们遵守官军指挥,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发抖。

钱顺跑过来,手里拎颗脑袋,咧着嘴嗷嗷:“经属下审问,这是营长周孝仁的首级。火虎营或被杀或被俘,已全军覆没。”

叛军“龙虎彪豹”四大营,火虎营排第二,全歼真的很爽。武康颔首,见左前方一里外,扬州军硬钢火龙、火彪两营;左后两里处,于洪志带着先锋军,与火豹营厮杀。

发号施令:“押解战俘回营,不要虐待他们,让他们吃饱;把童天宝、周孝仁的脑袋,挂旗杆上;剩下弟兄,跟我全歼火豹营。”

看右前方,约莫一里外,铠甲兵包围指挥台,依稀四红袍,正往这边眺望。知道他们是谁,忽然心血来潮,高举左手比划ok,呵呵笑几声,杀向火豹营。

崔行风马上解释:“回房刺史,那个手势,代表万事大吉、请君放心。”

房仁裕不置可否,老夫很放心,叛军今日必灭。至于万事大吉,你自己抓紧。擒拿敌酋大功,老夫不在乎,然扬州军士,眼热的紧

第六十六章 大决战之追穷寇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一月初二,未时五刻。

战斗辰时打响,历时三个时辰,渐渐进入尾声。叛军出现大溃败,婺州军由南向北,扬州军由北向南,做最后的收尾。

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举手投降者,暂时羁押;仓惶逃窜者,骑兵追杀。然数万人的混乱,逃之夭夭者,大有人在。

三河戍指挥台,众人欣喜若狂,到处洋溢喜庆,大局终于定,媳妇熬成婆。武康淡然处之,掀起左脸面具,挠挠骚扰伤口。上午鏖战时,光荣的负伤,从左眼角到下巴,被刀伤破相。

本就杀气腾腾的脸,更加狰狞不堪,三分不像人,七分更像鬼。因为伤口不能见风,崔小晴吩咐钱顺,快马回婺州,找主持傩舞的方相士,买铜面具回来。

往脸上一扣,好家伙更狰狞,还不如不戴嘞。钱顺被小晴臭骂,让你买民间俗神,你买驱疫神,想吓死人啊?钱顺想哭,不是俺不买,是人家不卖,卖神面不吉利。

直到申时,三军尽情呐喊,宣泄积压情绪。秀才送来战报:叛军全军覆没,俘虏贼兵万余,阵斩统计中。楚神客率保安队,杀入叛军中军帐,俘虏陈硕真、章叔胤等头目,正往这边押来。

指挥台欢声雷动,众同僚手舞足蹈,崔小晴更是喜极而泣。睦州陈硕真叛乱,九月二十八开始,十一月初二平定,历时三十五天。叛军在婺州剿灭,婺州官场吃肉,扬州援军喝汤。

一年多的谋划,达到理想效果,再苦再累都值了。等朝廷论功行赏,升迁刺史有望,生活也有了盼头儿。面具的好处体现出来,武康眉开眼笑,小弟们看不到,成功维持领导的威仪。

没过多久,俘虏押上台,共八个头目。五花大绑,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七个男人,非常配合,让跪就跪,让拜就磕拜,让抬头就抬头;一个女人,极不配合,强摆跪姿,强摁磕头,强拽头发仰脸。

武康呵呵:“陈硕真,数月不见,还是这么精神啊!所谓成王败寇,本官是战胜者,高高在上;你是战败者,跪我面前。如此画面,数度梦中,终得偿所愿耳。”

陈硕真剧烈挣扎,头发被扯掉好几缕,隔老远都感觉疼。

武康继续呵呵:“世间事很奇妙,也许千百年后阁下,成为反抗暴 政,揭竿而起的义军首领,流芳千古;鄙人,被喷为朝廷鹰犬,血腥镇压义军,遗臭万年。”

陈硕真双眼喷火,武康怡然自得:“可我不在乎,担当身前事,何计身后评?我只在乎你的脑袋,能让我官升几级。本官应该感谢你,感谢你的八辈祖宗。你聚众造反,我少奋斗十年,当真万分”

“武公慎言”,狄仁杰出言打断。大佬嘴不把门啊,别得意忘形,当心祸从口出。再干咳两声,高声建议道:“扬州是客军,刺史也在,于情于理,咱们得去拜见。”

这话有道理,武康吩咐楚神客,分别羁押头目。陈硕真送到中军帐,重兵在外看守,别为难她。崔小晴拉他到一边,小声嘱咐:“老古板叔父很凶,夫君小心伺候。别告诉他我在军营,否则都得挨骂?”

武康觉的可乐,敷衍着应下,让秀才送她离开。招呼全体小弟,走下指挥台,去扬州中军大帐。

士兵各自忙碌,配合辅兵清理战场。放眼望去,死尸堆积如山,伤员呻吟连连,战俘队伍连绵。他们高举双手,如行尸走肉,不时被拳打脚踢。一时感触颇深,一将终成万骨枯,不是随便说说的。

来到扬州军大帐,房仁裕带头,众大佬账外等候。武康快步上前,摘面具挂腰带,抱拳鞠躬到底,不卑不亢道:“婺州别驾武康,率婺州全体同僚,拜见房刺史、崔折冲、秦折冲、赵折冲。”

众人见他的衰样,都目瞪口呆。绯袍到处是口子,腹部那条足有一尺,代表这位挨的刀子。本就狰狞的脸,配上狰狞刀伤,简直不堪入目。这文官当的,比武将都彪悍。

房仁裕当即决定,掐死挖墙脚念想,我那宝贝孙女胆小,非被他吓哭不可。上前两步,亲自搀扶,哈哈笑道:“身高九尺,英武不凡,冲锋陷阵,文武双全。只不过,诗文有待提高,吞扶桑可以,戳蛤蟆不行。”

扬州同僚哄堂大笑,武康很尴尬,张大帅那两首诗,都传到扬州啦?这老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转移话题挽尊:“房公劳师远征,婺州感激不尽。不如进城歇息,晚辈略备茶水,以尽地主之谊。”

房仁裕摆手道:“叛乱已平,老夫完成使命,可向圣人交差。大军原地休整,待拜会崔公,便班师回扬州。变之不必招待,去忙你的吧,崔折冲也去吧。”

寒暄扯皮片刻,房仁裕下逐客令,武康和崔行风并行。崔行风先自责一番,表示自己行军慢,没能提前回来,害贤侄受苦啦。然后步入正题,只问两件事,老崔身体状况,小崔为何在军营?

都不好回答,第一个敷衍过去,第二个实话实话。崔行风哈哈笑,拍着他肩膀说:“九娘就这

个性子,贤侄多多担待。这里交给你,我回城看望堂兄,有时间再聚。”

武康恭敬行礼,和左右果毅都尉打招呼,恭送他们离开。一般来说,文官和武将集团,互相不统属。刺史能指挥民团,不能指使折冲府,除非紧急突发状况,譬如叛乱、自然灾害等。

忙活完率众小弟回营,见秀才匆匆跑来,拉他到旁边耳语。武康眉头紧皱,很快大步离开,留下众同僚迷茫。狄仁杰问怎么回事,秀才缄口不言,露出抱歉苦笑,跟随大佬而去。

武康来到中军帐,撩帐门进去,见陈硕真绑在木棍上。碗口粗细的木棍,深深埋地下,铁链配合麻绳,把她捆成粽子。

大步走过去,取靴筒匕首,割断胸前麻绳,割开布衣,扯掉贴身小衣。蹲下仔细看,登时咬牙切齿,见女人满脸嘲讽,恨不得她捅几刀。此刻听熟悉脚步,头皮阵阵发麻。

崔小晴冲过来,阴阳怪气嘲讽:“哎呦武二郎,不仅爱少妇,还爱寡妇啊?怪不得关到这,居心不良啊你。你想气死我吗?叛军贼头都敢沾,好色不要命啊你!那么多良家妇人,不够你糟蹋吗?”

“胡咧咧什么?”,武康直翻白眼,起身匆匆离开。

崔小晴彻底暴走,追着跑出去,见他提刀上马,扯嗓门咆哮:“你去哪?要做啥?”

“去糟蹋良家妇人。”

斗骢马绝尘而去,四十保镖紧随其后,荡起大片烟尘。烟尘散去,崔小晴呸呸两声,看向远方黑点,气的跳脚大骂。骂到口干舌燥,冲旁边钱顺招手。

钱顺暗叫倒霉,硬着头皮过来,低头保持缄默。崔小晴上下打量,阴阳怪气道:“瞧你这样子,王八吃秤砣似的,无论我怎么问,你都不会说吧?”

钱顺装聋作哑,小晴也不强求,转身回帐休息。钱顺如蒙大赦,悄悄抹把冷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一路逃回军帐,清水洗把脸,坐铺盖上发呆,老板娘这么大度?不应该呀!

越想心越毛,寻思怎么压惊。这时帐门帘掀开,中队长孙五进来,神秘兮兮拿出羊皮袋,拧开盖子飘出酒香。钱顺眉开眼笑,伸大拇指点赞,夺过酒袋仰头就灌。

一口气半斤下去,就觉天旋地转,见到两个孙五,正向自己招手。再次恢复意识,迷糊睁开眼,见面前矮榻上,放着大海碗。碗口盖水袋,碗边放木勺,还有个铁漏斗。

不明所以间,见老板娘也在,孙五仰头看屋顶。再发现自己被绑,登时汗如雨下,严刑逼供的节奏啊。咬牙切齿瞪孙五,田舍奴依旧仰头,不往这边看。

崔小晴淡淡道:“别龇牙啦钱总管,是我让他做的,咱们开始吧。你老板应该说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他干什么去了?”

钱顺哭丧着脸,紧咬牙关不吱声。崔小晴乐了,阴阳怪气道:“看不出来啊,你对我家二郎,倒是忠心耿耿,不错真不错,得给些奖励。孙五,别愣着啦。”

孙五连连应声,掀掉碗口水袋,拿起漏斗和勺子。钱顺一看碗里东西,腹中阵阵翻滚,眼泪都恶心下来。大半碗蛆虫,茅坑里的玩意儿,正欢快蠕动嘞。

俩保镖过来,控制他脑袋,挠他咯吱窝。一时奇痒无比,绷不住乐出声,漏斗随即塞嘴里。孙五舀勺蛆虫,满脸歉意:“队长别怪我哈,老板娘的话,兄弟不敢不听,您受累”

眼见勺子送漏斗上,钱顺哇的吐了,嗷嗷叫道:“老板去抓陈硕真,军营里的是替身,和陈硕真长的像。透露消息的是个战俘,被老板喂饭的那个,好像叫刘三喜。”

崔小晴不置可否,钱竹筒继续倒豆子:“三喜生的俊俏,被迫侍寝陈硕真。他发现秘密,有两个陈硕真,替身是亲卫队长。她们的区别是,真身的左胸下面,有颗米粒大小的黑痣,替身那里没有。”

崔小晴嘟起嘴,终于明白真相,冤枉爱郎喽。

钱顺继续说:“叛军溃败时,亲卫队长逃跑,往西北方去了。三喜怀疑金蝉脱壳,自己被抓的时候,嚷嚷着要见老板,恰被秀才发现。兹事体大,秀才不敢做主,立刻找老板禀报。”

话说到这份上,崔小晴心知肚明,陈硕真肯定跑了。想到这一拍桌子,掐着腰骂钱顺:“为何不早说?害我冤枉夫君,陷我于不贤,必须得惩罚。孙五,罚他吃一勺。”

钱顺欲哭无泪,我的老天爷啊,求你放过我吧。嘴里再次塞入漏斗,眼睁睁看着木勺下翻,无数蛆虫坠落,恶心的再次干呕。然而很快发现,嘴里没有异物,不禁有些懵逼。

孙五揪出漏斗,在他眼前晃晃,见漏嘴儿堵着木塞,刹那心如死灰,被老板娘耍了。

崔小晴呵呵哒:“你是夫君的左膀右臂,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侮辱?哎,都过一宿了,夫君还没回来,我不放心啊。你立刻带所有兄弟,快马接应夫君。狄仁杰和五叔父都在,军营安全的很,不需你们保护。”

钱顺如蒙大赦

,捣蒜般点头,恨不得马上飞出去。去抓陈寡妇,就是战死了,也比惊心动魄强。绳子刚解开,直接蹿出去,边吵吵备马,边集合所有兄弟,前往西北方支援。

西北五十里开外,是睦州雉山县郭邑里(浙江杭州、建德市寿昌镇),镇北有村落名梨园坡,被山地包围,与世隔绝。村南边山坡最矮,生长漫山遍野梨树,也是出村唯一途径。

刚过卯时天刚亮,平缓的山路上,出现大队行人,约莫百十来个。仔细看都是道姑,背黑布包裹,穿青色道袍,举家搬迁似的。来到半山腰,为首的道姑突然停住,制止身后队伍,柳眉轻蹙盯着坡脊。

半分钟左右,揉揉酸疼右眼,轻轻拿开手,右眼皮继续跳,不祥预感萦绕,柳叶眉拧成疙瘩。身后道姑凑过来,压低声音问:“玄女娘娘,怎么不走了,有什么不对吗?”

陈硕真沉默,再次手搭眉头,赫然发现怪异,山坡脊梁处冒出东西。先是人头,再是马头,黑色的骏马,魁梧的骑士。骏马缓缓下坡,四十米左右停住,拦住众人去路。

所有人倒吸口凉气,青面獠牙的阎王面具,令人心惊胆战。骑士缓缓仰头,貌似在祷告,忽然抽出横刀,吹响穿云箭。刹那马蹄轰鸣,山脊出现大队骑兵,呼啸着冲过来。

陈硕真大吼“敌袭”,道姑快速解开包裹,亮出三尺仪刀。百十个包裹,同时滚落斜坡,场面有点震撼。全军出击,娇喝响,杀声起,脚步动,山坡摇。

二十骑冲锋,顺斜坡而下,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与敌营相撞,横刀同时劈砍,至少四十多道姑,被撞死、踩死、砍死。俯冲加惯性,骑士控制不住骏马,直接冲向山下。等冲到山底,还得跑段距离,才可能调转马头。

其余道姑没溃逃,陈硕真重整旗鼓,直接向山顶杀来。武康仰头祈祷:文若二牛,所有被陈贼害死的兄弟,所有为保护陈贼而死的兄弟,你们在天上睁大双眼,我正给你们报仇!

一声令下,全员下马,二十人排成排,抵挡道姑厮杀。混战开启,刀光剑影,双方都很安静,只有刀兵撞击声,并无高声呐喊。道姑是陈硕真亲兵,个个武功高强,大规模战场上没用,小规模火拼相当难缠。

山坡那边是梨园,如果骑兵冲锋,会像刚才兄弟那样,直接冲到山底。等打马回来,漏网之鱼逃入梨园,想再一网打尽,难于登天。只能步战拦住他们,等山下兄弟回来,就能全歼。

然而现实很骨感,冲入山底的骑兵,突然人仰马翻。长长的陷马坑,淤泥完全淹没马腿,马匹根本出不来。众保安无奈,纷纷跳入泥潭,按照平时训练,躺泥潭上翻滚,这样才能出去。

等滚出泥潭,身上全是淤泥,又是斜坡又是脚滑,速度比乌龟还慢,气的他们直骂娘。武康也在骂娘,陈寡妇太坏了,泥潭肯定事先挖好的。啥也不说了,必须拦住他们,熬到山下兄弟到来。

五十余道姑,护陈硕真在中央,与二十保安血拼。保安凶悍无比,占据地利;道姑人多势众,却都是女人。双方旗鼓相当,像古惑仔血拼,各有伤亡。

狭路相逢勇者胜,武康作为主心骨,必须起带头作用。蓦的紧咬牙关,横刀砸飞仪刀,刀势不减直下,直接砍掉妇人手臂。抬脚踹飞拦路者,像把尖刀一样,向圆心陈硕真插去。

泥人兄弟越来越近,武康越战越勇,砍掉一颗脑袋,刺入一人小腹。然而在拔刀的瞬间,看到熟悉的脸,身子如遭雷击,横刀当啷落地。膝盖陡然弯曲,抱起瘫倒妇人,喉咙被浓痰哽咽。

保镖大吃一惊,秀才一马当先,格挡砍向老板的刀,胳膊肘狠撞去。十余兄弟齐上前,将老板挡在身后,继续与贼兵厮杀。秀才砍死两人,死熬援军到来,等泥人兄弟加入混战,高悬的心终于放下。

己方三十人,对方四十多,问题不大。想到老板异常,赶紧转身看。只见他半跪在地,摘掉面具,抱着那个妇人,捂住她腹部伤口,与她四目相对。

秀才刚要开口说话,听到一声“阿娘”,顿时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如纸,身子趔趄差点摔倒,这个妇人难道难道就是公司不断寻找,至今仍失联的,老板的娘亲吗?怎么和陈硕真在一起,怎么会加入叛军?

几分钟后,秀才一声咆哮,转身加入战团,一滴眼泪滑落眼角。

妇人颤巍巍伸手,武康赶紧抓住,紧紧贴脸颊。妇人露出微笑,断断续续道:“康郎原来真的是你,都当大官了。二郎和小娘,都饿死康郎,阿娘不怪你不怪!”

武康大脑完全空白,一个声音在回荡:爱你的继母,死在你的刀下。宰下蛋母鸡,给你补身;通风报信,让你逃跑;头破血流,为你求饶;星夜兼程,给你送盘缠的继母,死在你的刀下

第六十七章 大决战之杀战俘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一月初三,卯时五刻。

睦州雉山县,郭邑里梨园坡,盛世安保四十保安,鏖战陈硕真百名亲卫队。战斗临近尾声,横七竖八的尸体,共留下五个活人。武康抱着继母尸体发呆,陈硕真被秀才打晕,两个保安拿麻绳捆绑。

秀才站在保安身后,见绳子越绑越多,手中刀也越举越高。绳子完全捆好,横刀用力劈下,左边保安头颅坠落,右边的惊叫转头。刀锋再次划过,咽喉猛喷热血,喷射在秀才衣袍上。

面无表情蹲下,抚合死不瞑目的眼,笑容凄苦无奈。打杀父母,无问因由,皆为恶逆。十恶不赦之四,会判处斩刑,立即执行。武公待我恩重如山,我必结草衔环报答,只有死人才能保密,兄弟对不起了。

横刀杵地站起身,挨个翻找保安尸体,取下腰间羊皮袋,抱在怀里聚集成堆。来到老板身边,抱起他怀中妇人,平放在皮袋堆旁。脸上闪过坚毅,拧开羊皮袋,倒出袋中酒,洒在尸体身上。

回过神的武康,看到跳跃火苗,大脑瞬间清明,咆哮着冲过去:“秀才不要,不要啊你这混蛋,你干了什么?快灭火,赶快灭火你放开我!秀才怎么了?”

夺过他手中匕首,狠狠甩出老远,扑通跪他旁边,死死捂住腹部刀口。鲜血顺指缝流出,武康肩膀颤抖,五官狰狞咆哮:“为什么想不开?你不会说出去,我相信你不会泄密的!”

秀才惨然:“我能管住自己的心,却管不住自己的嘴,特别是喝酒后。琴娘子的事,就是我喝醉后,无知觉透露给钱顺的。所以,只有死人才能保密。伯母的尸首不能留,我也不能留,所有人都得死!敢问老板,把柄被别人拿捏,真的好吗?”

几个呼吸后,感觉腹部力道减小,秀才扯出苦笑:“你对外人心狠手辣,对自己人优柔寡断,这样真不好。人心都是会变的,有的人天生白眼狼,咱们队伍有内鬼老板做的一切,崔义玄了如指掌,包括你对他下药。只是很遗憾,我没能揪出内鬼”

腹部力道再小,秀才苦笑更甚,呼吸开始急促:“你对兄弟们的好,大伙儿有目共睹,可还是有白眼狼,吃里扒外出卖组织。老板听我一言,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包括最亲近的人。”

武康摇头,秀才继续:“老板弑母的秘密,只能天知、地知、你知。等我死后,杀了陈硕真,带尸体邀功,又是大功一件。老板再次升官,请每逢初一十五,给死去的弟兄们,多烧两刀纸,多多”

声音永远消失,秀才面目安详,嘴角泛着微笑,就像睡着似的。武康抑不住泪水,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站起来。

翻开趴着的陈硕真,看到死气沉沉的脸,双手死死锁喉。她很快睁眼,脑袋剧烈挣扎,本能的张开嘴。又不知过多久,挣扎越来越小,舌头越伸越长,眼仁越翻越白,直至悄无声息。

从她身上下来,望着死人脸自言自语:“被我掐死,是你的造化,你应该感恩戴德。想听听历史上,你被官府俘虏后,受到了什么待遇吗?”

盘膝而坐,娓娓道来:“你是邪教起家,信徒视你为神仙,你在百姓心中有威望。所以官府要破坏你的形象,打击你的威望,会剥光你的衣服,游街示众以儆效尤。刽子手行刑,在众目睽睽下,凌辱你的身体,砍掉你的脑袋。”

摇头咂舌,呵呵笑道:“这是传说中的裸刑,历史上还有一例,前秦皇帝苻登的毛皇后,也是受裸刑而死。呵呵,这样直勾勾盯着我,是不是想问,我如何得知?”

嗤之以鼻,自言自语:“实话告诉你,我是穿越人士,灵魂来自一千多年后。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从没和任何人说过,包括我的媳妇儿,所以你应该感到荣幸。”

慢慢爬起来,淡淡说:“上辈子,打我记事起,阿娘撒手人寰,我没得到过母爱;这辈子,继母对我很好,可惜造化弄人,她跟着你造反,死在我的刀下。也许是,老天给我的惩罚;永别了,伟大的文佳女皇陛下!”

大踏步转身离开,跨上斗骢马,望着满地尸体,痛苦摇摇头。忽然马蹄声响,梨园冲出三十骑,都是公司的保安,钱顺带队接应。众人下马见礼,看到眼前画面,无不惊叫出声。

武康斟酌片刻,平静的吩咐:“把咱们的兄弟,带回去安葬,把所有的马匹,包括山下泥潭里的,全部带回去。叛军尸体集中火化,骨灰撒在那团火旁边,让她们永远伺候她。顺子,去送送秀才吧,他也走了。”

钱顺红了眼,良久艰难点头。武康拍他肩膀,叹口气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想当初你们三个,卧底婺州地痞,创建安保公司,我很感激。现在就剩你一个,所以不要离开我,好吗?”

钱顺右手拍胸,重重点头。武康很欣慰,凑过去轻声耳语:

“秀才临死前,说咱们队伍有内鬼,有人是崔义玄的卧底。顺子,把他们揪出来,悄悄处理掉。”

武康不理他的愤怒与错愕,轻轻拍他肩膀,扯缰绳夹马腹,走进山坡梨园。并不打算带陈硕真尸体,让她在烈火中永生吧。她的替身,会履行职责,承受官府凌辱,保持历史书的完整。

出梨园深呼吸,快马加鞭赶往军营,无尽压抑化作泪水,被狂奔带起的风吹干。想到阿娘临终时,并没提及阿爹下落,他还活着吗?到底身在何方?我该去哪找他?

茫茫人海人找人,无异大海捞针。一路回到军营,在中军帐前,被崔小晴拦住。她脸色焦急,往账内使眼色,拉着他往外跑。武康瞬间明悟,凑到她耳边问:“是四哥来了?”

小晴轻点头,神色更加焦急。武康不禁莞尔,刚平叛老崔来,是要算总账吗?跑解决不了问题,示意稍安勿躁,转身走向帐篷。称呼老崔为四哥,带有恶趣味儿。在唐玄宗之前,没有“岳父”称呼,称妻子他爹为“舅”,这很不习惯。

而“哥”这个称呼,在唐朝既指父亲,又指兄长。老崔排行老四,称其为四哥,光明正大占便宜。老崔也欣然接受,女婿喊我爹,是亲近的表现,所以两人都美滋滋的。

回到帐篷,全体官员到齐,东西两方分别而立。文官班底狄仁杰为首,武官班底崔行风打头。崔行风后面,是左果毅都尉,右果毅都尉,别将、长史和兵曹参军,是折冲府全体领导。老崔大马金刀坐主位,精神头倍儿棒,哪有被下药痕迹?

武康站在狄仁杰前边,老崔开始讲话,先介绍大伙认识。着重给自己贤婿,介绍折冲府众武官,其中的意味儿,大伙儿心知肚明。介绍完毕互相见礼,开启长篇大论,高度赞扬平叛工作,同志们都辛苦啦。

着重表扬贤婿,不吝赞美之词,衬托自己眼光好。说完漂亮话,批评崔行风,行军缓慢贻误战机。崔折冲孙子似的,不停的鞠躬告罪。最后关于贼首处理,果然如史书记载,裸刑游街,肢解尸体。

狄仁杰觉的不妥,想劝谏被武康阻止,你小子拎不清,敢替造反头子说话,不要脑袋啦?再说了,老崔向来说一不二,非但不听你的,还会给你个穿小鞋,得不偿失。

安排好任务,宣布会议结束,给武康使眼色,咱爷俩出去走走。两人出中军帐,崔小晴想跟着,被老崔眼刀阻止,委屈的直掉眼泪。武康再度投以安心,跟着岳父离开军营。

十几分钟后,老崔递过信封,武康拆开阅读,是密麻的人名,足足三十个。越看越心惊,都是保安队成员,一时摸不着头脑,老家伙卖什么药啊,难道是叛徒名单?

崔义玄淡淡说:“这些人,都是被我收买的,都是吃里扒外的,已经帮你处理了。贤婿啊,所谓收拢人心,要做到恩威并施。一味打压不行,一味施恩更不行,升米恩斗米仇,道理你应该明白。”

武康胆战心惊,还以为就两三个,哪知二三十个。气的直咬牙,骂了句白眼狼,心有戚戚道:“多谢四哥帮忙,揪出害群之马,他们死有余辜!四哥,有件事向您坦白,我给您下药”

老崔摆手制止,背着手继续走,三分钟左右说:“老夫不怪你,还异常欣慰。你以身试药,确定无损身体,才偷偷下药。并且嘱咐武开,一旦出现不适,马上停止用药。这说明在你眼里,我这把老骨头,比主持平叛更重要。”

这就尴尬了,武康羞愧难当,讪讪闭上嘴。老崔继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仕途必要手段,能做到这点,老夫很开心。不过你还是太嫩了,就算不下药,我也会交给你主持。因为无论你我谁平叛,只要完成圣旨,我都会官升一级。”

武康有些懵,开到脑筋思考,很快恍然大悟,还真是这么回事。老崔自己平叛,最多升一级,进京做个御史大夫啥的;我主持平叛,老崔也会升官,毕竟他是最高领导,功劳自然最大。

想到这更加尴尬,简直枉做小人。正想表示惭愧,老崔继续说:“贪欲是进步的源泉,人就得往高处走。老夫会向朝廷举荐,哪怕动用家族力量,也保你做刺史。”

崔义玄停住脚步,语气严肃:“给武昭仪写信,把主持平叛的经过,一五一十描写清楚。这样对她表忠心,她会尽心竭力帮你,只要圣人点头,阻力会小很多。三天后交信给我,我连同平叛奏章,一同发往长安。”

武康应诺,觉的多此一举,我那个媚娘姐,让我当刺史的念头,比您老来的更强烈。老崔又拿份文件,递过来说:“昨天刚到的公文,五百里加急,你代劳吧。”

武康看完内容,顿时如遭雷击,焦急嚷道:“叛军是大唐子民,陈硕真蛊惑的死忠,基本全部战死。剩下的是被挟裹强迫,罪不至死啊。为何坑杀四千?朝廷怎能如此决绝?四哥您劝劝!”

崔义玄瞪眼呵斥:“瞎嚷嚷啊,怕别

人听不见,想被治大不敬罪名?你让老夫怎么劝,圣旨都下了,根本没得劝。老夫也知杀俘不祥,也知叛军情况,可皇命难违!”

武康牙关紧咬,几息后坚定摇头:“拿起武器是叛军,我剿灭他们,不会有丝毫手软;放下武器是百姓,坑杀手无寸铁的百姓,我真做不到,四哥另请高明吧!”

崔义玄也不生气,良久和颜悦色道:“朝廷对造反士兵,一般从轻处置,譬如打入奴籍服劳役。然这次造反,陈硕真悍然称帝,此为其一;朝廷刚颁新法,本是普天同庆,她却犯上作乱,此为其二。圣人异常震怒,朝堂同仇敌忾,就有了这道公文。”

轻拍贤婿肩膀,继续说道:“皇命难违,谁都没办法。老夫年纪大了,不想背此罪孽,也背不起来,所以你来背。我已经交代崔行风,三天后你为监斩官,在雉山县郭邑里,坑杀叛军四千。”

武康气的咬牙,刚想说不干,又被老崔制止。老崔唉声叹气:“事已至此,你没的选,也不要意气用事。如果抗旨不尊,崔行风有权先斩后奏。贤婿啊,胳膊拗不过大腿,好好想想吧”

崔义玄背着手离开,留下武康痴呆,紧紧攥公文,手不由得颤抖。突然呶一嗓子,公文摔地上,狠狠的踩,狠狠发泄。最后瘫坐在地,脸埋在膝盖间,双手抱头懊恼。

不知过多久,崔小晴过来,捡起地上公文,掸掉泥土收入口袋。安静坐身边,良久开口:“监斩战俘的监斩官,在咱们地方,只能是刺史、录事参军。杀俘不祥,我不想让耶耶做,更不想让你做。二郎别难过了,我们没办法。”

武康嘴唇哆嗦:“今天追杀陈硕真,我杀死一个妇人,是我的继母。睦州旱灾,她的儿女饿死,她加入叛军,成为陈贼亲卫。秀才为掩盖秘密,杀自家兄弟,最后自杀。临死前叮嘱,不要和任何人透露,包括最亲近的人。”

崔小晴很平静,把爱郎抱着怀里,轻拍颤动的双肩。两人呆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直到星光满天。

十一月初六,卯时三刻,武康端坐书案,精神萎靡目光涣散。狄仁杰站左边,钱顺、楚神客站右边。身后两个果毅都尉,身前巨大土坑,士兵刀枪林立,战俘成片跪倒。

狄仁杰看看沙漏,焦急提醒:“时辰到了,不能再等了,武公快下令。”

武康置若罔闻,狄仁杰急的跳脚。又过半刻钟,还是没动静,左果毅呵斥:“武别驾,请奉旨行事,不要让我们难做。再给你半刻钟,如果还不下令,休怪军法行事。”

眨眼时间到,依旧纹丝不动,果毅瞬间抽刀。钱顺、楚神客马上行动,四柄横刀相撞,发出刺耳轰鸣。右果毅厉声呵斥:“你们干什么?想造反吗?”

钱顺不卑不亢:“造反?某不敢!某只知道,武公是五品大员,除了圣旨,没人能下杀手。”

“放肆”,左果毅声色俱厉:“武别驾抗旨不尊,折冲府可先斩后奏。速速闪开,否则一并治罪。”

狄仁杰再次劝:“不能再等了,我知道你心里苦,可圣旨就是圣旨,谁也违抗不得。他们是叛军,死有余辜?您奉旨行事,没人能说什么?”

楚神客也劝:“武公快下令,否则一年谋划,毁于一旦。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九娘子考虑啊。”

大佬依旧痴呆,狄仁杰按捺不住,抓起签筒红签。武康瞬间回神,抓住他的手,夺过那支签,感觉千钧重。狠狠咬破舌尖,把红签丢出去。盯着令签落地,缓缓闭上双眼。

左果毅高喝:“时辰到,行刑!”

命令一级级传递,府兵高举屠刀,伙长一声令下,战俘身首异处。现场异常安静,他们没有哭喊,也许早就麻木。更麻木的府兵,重复挥刀动作。

狄仁杰化身心理医生,继续开导:“坑杀战俘自古有之,白起坑杀赵卒四十万,曹操坑杀袁绍降卒三万,奴隶皇帝石勒,坑杀晋卒一万。再者说来,这是朝廷圣旨,您奉命行事,只是微不足道监斩官,轮不到您背骂名。”

武康无奈说:“坑杀降兵有伤天和,哪怕打入奴籍,做最累工作,也比杀人好。顽不灵的骨干,杀了也就杀了,可纵观历史,农夫参加叛乱,很多是被阴谋家挟裹的,不是出于本心!”

狄仁杰不置可否,无奈摇头。

坑中尸体越积越多,武康越发疾苦,良久自言自语:“出来混,是要还的!”

第一章 路遇新城长公主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一月二十九,辰时。

十月一初二,武康率领婺州民团,与扬州军南北夹击,全歼叛军于婺州境内。文佳女皇陈硕真,伪仆射章叔胤,五名火凤教死忠,在东明大道法场上,正式领了盒饭。婺州人民的生活,翻开新的篇章。

十月十五日,公文下达,婺州官场大地震:原婺州刺史崔义玄,升御史大夫,官阶从三品,官升一级。御史的职责,风闻奏事,监察百官,今天喷这个,明天参那个。俩字概括喷子,御史大夫就是喷头儿。老崔早收到风声,初五卷铺盖走人。

原婺州别驾武康,终达成所愿,升婺州刺史,官阶正四品上,普天同庆。大唐的行政制度,分道、州、县三级,安史之乱前,道是监察机构,类似华北、东北地区等。

御史台派御史,分赴各道,监督刺史。州和县是行政机构,州辖区比地级市大,州长官是刺史,直接对中央负责,类似省长加书记。武康虚岁二十二,能做实权刺史,确实震惊官场。

武媚姐在信中说,为他升职这事儿,朝堂吵的天翻地覆。关陇集团,以褚遂良、韩瑗、来济为代表,以年龄为借口,坚决反对;佞臣集团,以许敬宗、李义府为代表,强烈支持。

李九总裁力排众议,摆出武康各大功勋,强升其为婺州刺史。李总很够意思,为了帮助武康,同时论功行赏,大力培植武康的班底:原司法参军狄仁杰,升录事参军事,官升一级。

原司功参军王林睿,升信安县令;原司户参军孙茂,升龙丘县令;原司仓参军孙应元,升勇康县令;原司兵参军秦礼,升义乌县令。原司士参军魏定州,升金华县令。

五县都是中县,所以他们的官阶,都是从七品上,比六曹参军高两级。同时撤销兰溪县,三河戍归金华县,其余归龙丘县。如此一来,婺州五县的县令,都是武康原班人马,工作确实好做许多。

关陇集团不甘失败,施行分权架空计划:首先派出亲信,来婺州任实权长史,人选还没确定,身份绝对不低;其次派出门阀子弟,出任六曹参军,明目张胆的夺取。

武康登时就不乐意了,决定以刺史身份,发送紧急公文。表示接受朝廷安排,可以放弃长吏,放弃五曹只留户曹。举荐候补太学生张柬之,出任司户参军,做婺州财政所长。估计怀才不遇的老张,会感恩戴德,美滋滋来婺州。

张柬之(625-706)字孟将,山南道、襄州、襄阳县人,今年二十八岁。和姜子牙一样,大器晚成者。六十中进士,在舒州清城县(青城山下)做县丞,后被狄仁杰举荐,被媚姐擢升宰相。八十岁发动神龙革命,杀媚姐姘头张宗昌、张易之,逼媚姐还政李唐。

武康认为,争权夺利的政斗,我可能搞不过,但我知道谁能搞得过。狄仁杰和张柬之,两个未来宰相,老张还是老革命家,斗不过你们这群龟孙?我还真不信了!

十月十五午时,拟好举荐公文,连同御赐绯袍,加急发往长安。穿绯袍冲锋陷阵,被砍的千疮百孔,被老崔写入报功书,添油加醋一番。李总得知后,让他发绯袍过来,列为实物教材,教育朝廷官员。

等发出公文,同僚相约喝庆功酒,毕竟升官发财了。唐朝升官等于发财,拿武康来说,每年俸钱五十两,俸粮二百八十斛,职田七百亩,仆役俸钱八十两。全部折合铜钱,约一百八十贯,一年工资吃两辈子。

第二天酒醒后,打开朝廷公文箱,发现几件官袍。五件刺史排袍,不同场合穿,还有一件紫袍,李总特别恩赐。崔小晴乐坏了,三品及以上官员,才能穿紫袍、配金鱼袋。

穿上后紫气东来,小晴乐的直蹦,没蹦几下开始呕吐。武康吓懵,赶紧喊武开把脉;彻底懵逼,咋就成喜脉啦?这事儿闹的,整天计算安全期,搞大堆安全措施,咋就怀孕了?

小晴流下激动的泪,武康流下郁闷的泪,要了我的亲命呦。十五岁小姑娘生产,危险系数太高,闹不好出人命。擦干泪绞尽脑汁,寻找降低危险办法,别说还真找到了。

上辈子年幼时,村里不流行医院待产,本人就是家里出生。村医古大妈,本就是妇产医生,兼职开乡村诊所。给人接生时,随身携带产钳,能辅助产妇分娩,解决头位难产,尽早终止妊娠。

她给武康科普过,产钳使用历史悠久,可追溯到公元前250年,古埃及的托勒密王朝。起初是夹出死胎,大概在北宋前期,某个了不起的老外,用产钳接生活胎。

记得五岁时,为满足恶趣味,以拜师学医为借口,求古大妈接生时,现场传授产钳的使用方法。结果屁股挨两下,收获批评教育,美梦破灭;后来上体校,为满足恶趣味,以科学为借口,研究产钳使用视频。被室友嘲讽的同时,也熟悉了步骤,只是没实践过。

想到这马上行动,根据记忆画图样,打开库房取出黄金,命匠人日夜赶工,纯金打造两把。

为何纯金打造?黄金不生锈,降低

细菌感染概率;为何打造两把?一个送给武媚姐,那娘们儿挺能生;为何连夜打造?说多了都是泪,也与那娘们儿有关。

由于平叛工作顺利,媚姐在信中强烈要求,快马加鞭在腊月初七前,赶到长安城,参加伯母杨氏寿宴。理由很强大,首先给长辈尽孝,人之常情;其次咱俩的关系,也该再进一步啦,从笔友奔向现实见面。

产钳打造完毕,留一个在家,和小晴依依惜别。安排如烟和琴娘,放弃手头工作,专职照顾崔国宝。带着产钳和夜明珠,带上楚神客、林平郎和钱顺,外加四十保镖,嗷嗷着开往长安。

队伍出江南道,经淮南道,进入河南道。过洛州进入谷州,来到天池县双桥镇(河南省三门峡市渑池县)。此地距离长安,将近三百公里,骏马日行六十公里,大概五天时间到达。

松口气的同时,也咒骂武媚娘,为了给你娘过寿,来回六千里路,太折腾人了。过完寿还得回婺州,主持明年春耕大典,然后还得跑回来,参加您老三月份的“昭仪加封”仪式想折腾死我吗?

吐槽完继续赶路,草草吃早饭,马队离开县城,向西奔赴长安。等进入官道,所有人拿出面具,扣脸上快马加鞭。倒不是为了显摆,骏马没法加装挡风玻璃,带面具凑合吧。

武康戴阎王面具,小弟们戴鬼怪面具,吓的行人屁滚尿流。倒不是故意吓人,而是震慑沿途山贼、盗匪。虽然不怕火拼,却怕节外生枝,从而耽误整个行程。

离开县城十五里,行人渐渐稀少,马队提速到最快。绕过一座小山,前方突然窜出两人,拦在路中央,摆着手嗷嗷着。众人赶紧勒缰,惯性推着冲出老远,丈许外堪堪停住。

斗骢马前蹄高扬,差点把武康甩出去,登时火冒三丈,劈头盖脸呵斥:“该死的田舍奴,突然冲官道,不要命了?说你们想干啥,抢劫还是碰瓷儿,赶紧划出道来,乃翁接招就是。”

保镖全都行动,左手摁横刀绷簧,右手握刀柄,作出攻击架势。只要他们敢说抢劫,不必大佬吩咐,瞬间冲杀过去。两拦路人仆人打扮,年纪三十左右,看到鬼脸面具,吓的呶一嗓子,转身撒腿就跑,嚷嚷着“鬼呀护驾”。

半分钟不到,车队部曲冲过来,约莫四十多人,全部拽出横刀。保镖也不示弱,全部亮出家伙,架势拉开对峙形成。就等大佬一声令下,冲出去大杀特杀。

部曲头子满脸络腮胡,见对方杀气腾腾,神色更加紧张,提嗓子壮胆子,拱手抱拳道:“尔等是什么人?因何鬼脸遮面?因何冲撞我家主人车队?”

武康当即明白,原来不是打劫的,可能是个误会。马鞭指前方,极不耐烦呵斥:“你家主人是哪个,让他亲自过来,你算个什么东西,没资格和本官说话,滚!”

好横的小子啊,络腮胡嚣张惯了,哪能受这种气,嗷嗷着要动手。火拼一触即发,小胡子赶紧拉他,扯到队伍后面,如此这般低声耳语。络腮胡瞪马队两眼,悻悻转身离开,去豪华马车旁报讯。

很快马车开动,来到部曲后,装修的挺豪华,比崔小晴专车更大。车帘掀开,探出个年轻人,看到武康紫袍,瞬间皱紧眉头。这位是三品大员,不能随便开罪。

不过戴面具做啥,没脸见人吗?青年下马车,在部曲拥护下,到队伍最前边,抱拳施礼文绉绉:“这位兄台,我认为这是误会,部曲担心我的安危,听马蹄冒失拦路。兄台既是朝廷重臣,又何苦出言不逊?”

这是在教训我,武康呵呵了:“我这个人嘛,向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恶奴出言不逊在先,本官没当场杀之,已经给足阁下面子。既说是误会,本官不追究,请闪开去路。”

“好大的胆子,敢对驸主人无礼”,络腮胡子狗仗人势,疾言厉色训斥:“我家主人出身名门,是新任婺州长史,官阶正六品上,你多大的官?”

无巧不成书啊,武康放声大笑,小弟们纷纷嗤笑。这可真是稀罕,长史和刺史叫嚣,还是同一单位的。络腮胡子气的跳脚,年轻公子也沉了脸,不过修养很好,没有当场发飙。

武康扬手止笑,摘掉阎王面具。部曲再次如临大敌,把主人护在当间,警惕盯着眼前人。这位凶神恶煞,配合左脸长刀疤,还不如戴着面具嘞。青年面露疑惑,眉头皱的更紧,貌似想到什么。

武康不想扯皮,直接亮出身份:“本官姓武名康,新任婺州刺史,此去京城,经圣人批准,给伯母祝寿。尔既是婺州长史,见到本部最高长官,还不见礼,更待何时?”

对方全员懵逼,个个看怪物似的,态度明显软了。青年露出职业笑容,文质彬彬行礼:“原来武公当面,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之处还望海涵。下官长孙诠,以后为武公效力,请多多担待。”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武康抱拳还礼:“长孙长史此言差矣,非是为我效力,是为圣人效力,是为朝廷效力,是为百姓效力。咱们当官的,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百

姓牛。”

长孙诠有些懵,教训送回来啦,还无法反驳。同时也很纳闷儿,传闻武刺史胸无点墨,一首大明湖戳蛤蟆,一首伪大风歌,沦为京城笑柄。现在看来,传言谬矣,当即微笑道:“武公所言极是,下官五体投地。”

孺子可教也,武康怡然自得,淡淡说道:“相逢好似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此言缪否?”

这句话的意思,两人每次见面,都像初次见面,也就不会互相怨恨。这是化解矛盾,长孙诠正有此意,点头称赞:“武公金玉良言,君子之交,淡如水矣!”

居高临下失礼,武康翻身下马,小弟也全部下来,静静立在旁边。来到长孙诠跟前,继续商业互吹,这时车帘掀开,露出妇人身影,不禁抬眼看过去。

长孙诠发现情况,快跑马车边,喊来其余车中婢女,一起搀扶妇人下车。她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身高一米五,穿名贵绸缎,挺着大肚子,小贵妇加小孕妇。

两人到武康跟前,双方见过礼,是长孙诠的发妻。这可真有意思,婺州上任三千里,还带着媳妇儿,还挺着大肚子,不怕颠簸早产吗?两位心真大!

妇人优雅行礼,声若百灵动听:“武公大名,某如雷贯耳。夫君经常提起,说您胸怀大才,秘术神乎其技,造福我大唐百姓。平息叛乱,身先士卒,力保婺州不失。某代表大唐百姓,向武公行礼。”

这话很大啊妹子,还代表大唐百姓,你以为你是公主吗?

武康虚扶一把,微笑道:“贵人言重了,本官受之有愧。长孙兄说的对,此事是误会,咱翻篇就是。我要赶往长安,不如就此别过兄弟们闪开路,请长孙兄先过。”

两口子片刻呆愣,刺史给长史让路,心胸宽阔啊。双方再次行礼,长孙诠扶着媳妇儿,转身走向马车。忽然妇人脚一软,一声惊叫摇摇欲坠,长孙诠眼疾手快。妇人一声哎呦,捂肚子呻吟,顿时鸡飞狗跳。

婢女婆子惊慌失措,围上来喊公主,老妪迅速查看,登时焦急大嚷:“早产,阿郎怎么办,怎么办啊?”

这下场面更混乱,所以人都变了脸色,长孙诠方寸大乱,跳着脚喊:“快扶公主上车,赶紧去县里,这才九个月,好端端的为何早产?都赶紧啊!”

婢女七手八脚,妇人呻吟更剧,老妪都哭了:“不行啊郎君,来不及了,羊水破了,马上要生。快请稳婆,快请稳婆啊,晚了就来不及啦!”

长孙诠马上吩咐,部曲撒腿就跑。这位急糊涂了,两条腿的速度,等稳婆来了,黄花菜也凉了。武康很尴尬,乌鸦嘴护体了,转身吩咐钱顺:“你去天池县城,请稳婆过来。”

钱顺调转马头,保镖闪开,骏马四蹄狂奔。看这情形,只能车里生产,武康再发施令:“孙五带兄弟,进山砍木材;赵勋带兄弟,去后方村庄,买铜盆、水、绢布、红糖、羊奶。诸位兄弟,速去速回。”

一时马蹄轰鸣,保镖散去大半。长孙诠投来感激,和众婢女一起,搀妇人上车。然而问题来了,妇人疼的死去活来,踩凳上车不可能,急的婢女嚎啕大哭。

这不是办法,武康大步走过去,快速冲两人行礼,异常严肃道:“人命关天,多有得罪,请恕无礼楚兄过来。”

踢开木墩,拨开婢女,来个公主抱。众人炸开锅,哭声变尖叫,老妪在呵斥。武康眼刀扫过,全都吓的闭嘴。楚神客单漆跪地,十指相扣手心向天。

右脚踩上去,轻声数到三,楚神客高喝,武康僵尸般跳起。左脚踩车板,左腿弯曲,客串减震弹簧。楚神客掀车帘,武康探身进车厢,见铺着地毯,便把妇人平放。幸亏车厢大,妇人娇小,否则真没辙。

转身跳下车,长孙诠很感激,快速爬上。接下来没啥做的,就等兄弟们回来,等稳婆车上接生。突然回过味儿,陡然瞪双眼,刚才好像听到“公主”?我嘞个亲娘诶,没听错吧?

想到这也急了,两步到部曲跟前,抓络腮胡衣领,拎小鸡似的拎起,瞪着牛眼问:“她们称她公主,是不是真的?你个扑街赶紧说,是不是你家主人,小名叫公主?”

络腮胡双脚离地,脸憋的通红,手不停扒拉。众部曲忙劝,武康松开手,络腮胡干呕两声,赶紧汇报:“不是小名叫公主,主人是新城长公主。”

武康再度暴走,再度把他提起,呶呶怪叫:“你说啥玩意儿?新城长公主?诓我吗?先人个板板,掘死你个扑街。”

卯足劲两耳光,络腮胡鼻青脸肿,嗷嗷着肯定着。武康脚下趔趄,差点吓昏,我的老天鹅,脑袋要摇搬家啦

第二章 为新城公主接生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一月二十九,午时。

武康奔赴长安途中,不巧遇到长孙诠夫妇,不巧他媳妇儿早产,不巧还是位公主,真够倒霉的。当得知是新城长公主时,大脑彻底宕机,豆大的汗珠滑落,不断脑补被砍头画面。

努力回忆史书,调取这位姑奶奶的生平:她是已故李二总裁的幺女,长孙皇后亲生,李九总裁的亲妹妹。因为从小没娘,李二非常疼她,八岁封衡山郡公主,有实打实的封地。

《唐六典》中言:名山、大川及畿内(京城管辖之地)县,皆不得以封。也就是说,名山大川不得作封号。然衡山所在的衡山郡,成了公主的封号,可见李二爱女之心。然小公主的婚事,却几经波折,非常的坑。

贞观十七年(643年),许配魏征长子魏叔玉。四月侯君集谋反杀,杜正伦被罢免,都是老魏举荐。李二怀疑他与老侯结党,盛怒取消婚事,魏叔玉的媳妇儿飞了。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下嫁现任老公长孙诠。婚礼准备期间,李二突然暴毙,被礼法强行中断。直到三年孝期满,李九总裁改封亲妹子,新城郡长公主。于去年五月份,完成中断的婚礼,总算嫁了出去。

婚后幸福美满,夫妻感情和睦,琴瑟相谐,度过十多年美好时光。后来长孙家被媚娘斗垮,长孙诠流放州(四川省西昌市),同年被媚娘的狗腿毒杀。新城因此意志消沉,也不梳妆打扮,躲屋里不见人。

李九总裁不忍心,又为她安排婚事,嫁给京兆韦氏韦正矩。然而在她的心里,都是前夫的影子,日子能过好才怪,小两口经常吵架。很快新城病死,李九以为妹妹被家暴了,盛怒之下砍了韦正矩,流放老韦全家。

武康认为家暴不可能,唐朝公主都是姑奶奶,谁敢家暴她们。后来李九查明,家暴子虚乌有,又将韦正矩和新城合葬。新城的墓规模很大,完全是皇后墓葬规格,可见李九的疼爱之心。

调取完资料,汗毛根根倒竖,像豪猪似的。百分百确定,如果新城出事,以李九的妹控尿性,在场所有人包括自己,全得脑袋搬家。

我嘞老天鹅,造了什么孽啊?武康再次跳脚,冲林平郎嗷嗷:“再去天池县找稳婆,直接给我绑过来耳朵里塞驴毛啦?还愣着干啥!”

林平郎不敢多言,立刻调转马头,猛抽马鞭狂奔。心里不禁腹诽,又不是您媳妇儿,激动个啥?

武康再次嗷嗷:“留下五个兄弟,就地挖灶台,其余所有人,去二里外警戒。禁止任何人入内,否则格杀勿论,倘若飞进一只苍蝇,本官唯你们是问,还有”

鹰眼扫视四周,继续发号施令:“这里所有人,包括那些部曲、奴婢,除了老妪和长孙诠,全部清理出去。全都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诸不听命令者,大声喧哗者,全部人头落地。楚神客,执行命令!”

老楚拔刀应诺,保镖全部行动,拽出腰间横刀,驱赶部曲和奴婢。只砍两颗脑袋,他们全部认怂,乖乖跟着离开。五分钟清场完毕,只剩老妪瑟瑟发抖,小媳妇连连哀嚎,长孙诠哭腔安慰。

保安解下工兵铲,快速勘察就地挖坑,挖好坑横着掏洞,横洞上面再开洞,保证能卡住铜盆。很快开出三个灶,砍柴保安回来,给每个灶台生火。

火苗急剧窜动,武康心急如焚,强迫自己镇定。略微思考,明白来龙去脉,史书记载不虚,两人新婚燕尔,确实如胶似漆。长孙诠任婺州长史,小媳妇不舍爱郎,想双宿双飞你侬我侬。

她是偷跑出来的,她公公长孙操,她舅长孙无忌,她老兄长李九,肯定蒙在鼓里。如果他们知情,肯定大批侍卫、府兵随行。武康这个恨啊,身怀六甲长途奔波,作得一手好死,妻奴长孙诠更作死。

所谓妻奴最讨厌,一点原则没有,还是不是男人?武康真想上车,一刀砍了长孙诠。乃翁刚当上刺史,屁股还没捂热,你就这么坑我?为什么走这条路,为什么和我撞面,为什么早产?

咬牙切齿间,钱顺回来了,腋下挟着稳婆,约莫四十多岁。派出保安回来了,拿各种家伙儿,不待大佬吩咐,自觉忙碌起来。把铜盆扣灶台,解掉腰间水袋,水倒铜盆开烧。

稳婆匆匆见礼,在钱顺的搀扶下,伸手拉车厢把手。武康见长长指甲,以及里面的黑泥,登时厉声咆哮:“你给我下来,留那么长指甲,你师父梅超风吗?顺子,指甲给我切了,再用酒精消毒。”

钱顺拿匕首,拎起瘫倒稳婆,匕首当指甲刀。稳婆貌似不乐意,觉的专业被侮辱,据理力争道:“郎君您不知道,指甲是专门留的,划破那里给婴儿开路。老身接生十多年,都是这样做的,其他姐妹也这样呀。”

祸害少妇不少啊,杀千刀的玩意儿!自从小晴怀孕,三大稳婆进驻刺史府,组成私人接生团队。武康深入了解,觉的唐朝接生,

非常野蛮、无知,特别是指甲划产道。

此法虽能助产,也导致伤口污染,造成产褥热,给产妇带来终生伤害。想到这瞬间黑脸,不容置疑道:“少给我废话,按我说的做,否则脑袋搬家。”

稳婆吓坏了,点头如捣蒜,指甲被剪干净,清理黑泥酒精消毒。钱顺把她推上车,武康继续吩咐:“顺子多带些兄弟,上山砍柴多多益善,马车附近燃篝火,保证车里温度。”

等钱顺离开,武康站马车边,配合稳婆工作,不停递热水进去。远方传来马蹄声,林平郎开挂了,平伸两条胳膊,挂着六只水桶,水不停往外溅。

保安过去帮忙,把水倒进铜盆。老林刚才遇到钱顺,见稳婆已经找到,就重金买水桶,也是心思活络的。他配合众兄弟,马车附近选安全区,燃起一圈篝火。

武康想到后续,吩咐楚神客:“去后面车上找,肯定有襁褓、婴儿衣物,全部拿来备用。另外再开个灶,烧羊奶给宝宝喝,产妇下奶需两天赵勋、孙五,再去天池县,找奶孩子的妇人,绑一个回来。”

命令很奇葩,众人很尴尬,这是绑架奶妈?车厢忽然传出动静,稳婆嚷嚷着难产,让长孙诠割头发。这孙子憋半分钟,崩出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武康气乐了,提高嗓门吩咐:老楚,割我的头发。

拽掉发髻白玉簪,放开满头秀发,低头让老楚割。一般稳婆接生,自带头发、擀面杖和镰刀,称为稳婆三大宝。车里的这位,是被绑过来的,身上没带宝贝。

孕妇难产时,吃头发也是偏方。头发刺激肠胃,引发恶心呕吐,增加腹部压力,促进胎儿下滑出生。古人的智慧,你不服不行,虽然恶心、残忍,却能解决问题。

递头发进车厢的同时,暗暗咒骂长孙诠,史书说你们夫妻恩爱,恩爱个屁啊!屁的身体发肤,屁的受之父母,掘死你个扑街!要是我媳妇儿,别说割缕头发,剪光头都无所谓。

很快惨叫停止,干咳呕吐传来,呕吐近半分钟,再次转变成惨叫。长孙诠急的呜呜哭,稳婆探脑袋大喊:“郎君难产,去拿擀面杖和镰刀,晚了就来不及啦。”

你可拉到吧,那可是公主殿下,能用擀面杖抽吗?急的抓耳挠腮,心说我的小公主,咋这么不争气嘞!忽然想到什么,快速解开腰带,**上半身扎紧袍子,冲楚神客咆哮:“楚兄皮鞭抽我,狠狠的抽,其他人背过身。”

说罢掀开车帘,伸脑袋进去,尴尬的闭上眼。小公主像条对角线,背靠车门,倚在长孙诠身上。看见武康的脸,吓的失声尖叫,下意识并腿,被稳婆摁住。

武康心说接着叫,惊吓有助于分娩,稳婆三宝之擀面杖、镰刀,就是起惊吓作用。擀面杖打孕妇,和德国鞭打异曲同工。

中世纪德国,难产孕妇会被鞭打,或看别人挨打。据说有皇后难产,被带到刑具房门,参观二十犯人挨鞭,两个被活活打死,皇后因惊吓过度分娩。

镰刀也一样,稳婆假装砍孕妇肚子,也是为了惊吓。还是那句话,古人智慧,不服不行。然而眼前这位是公主,李九最疼的妹妹,您要是敢打她,等着诛九族吧。

武康赶紧解释:“惊吓利于生产,我脸长的凶,挨打时更凶,您看我表情。另外,您若疼的难受,就咬长孙兄手腕,别咬到自己舌头诶咬我干啥?咬你男人啊”

这时鞭子抽脊背,武康叫的更凶,五官更加狰狞。好家伙比鬼都难看,公主确实吓到了,叫声更尖锐。稳婆见有效果,兴奋喊“使劲”,不知是让使劲打,还是让公主使劲生。

为了孩子顺利降生,这位也是拼了。没办法,武康对待兄弟,只是嘴巴臭,不可能无故鞭打,只能糟践自己。如此奇葩的要求,楚神客这辈子,还是首次听到,犹豫着继续抡鞭。

足足挨十八鞭,后背液体流淌,肯定皮开肉绽。拿出小本本,给楚神客记上,以后算总账。然而又听稳婆喊叫:“还生不出来,头部难产啊,保大还是保小?”

武康瞬间睁眼,鬼脸更加狰狞,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又不是孩儿他爹头部难产?我的老天鹅,瞬间想拔刀砍人,你咋不早说啊?我随身带的产钳,专治各种头部难产,这鞭子白挨了。

恨的咬牙切齿,见公主痛苦不堪,长孙诠神情呆滞,显然纠结保大保小。武康嗤之以鼻,转身跑向斗骢,很难回答吗?肯定保大!大的没了,咱俩都得掉脑袋。就这还琴瑟和鸣?和鸣个屁!

速度取产钳,转身跑向马车。钱顺见大佬的狼狈,血肉模糊的后背,压低声音问林平郎:“老林你说,公主是不是大佬的姘头,孩子是他私生子,瞧他紧张的样子。”

林平郎纠结片刻,底气不足回答:“应该不是吧,大佬怕被牵连,唐朝公主很凶。可也不对,当今圣人不是昏君,大佬是封疆大吏,正四品高官,不

会因此降罪吧?”

武康来到车前,咬咬牙钻进车里,焦急解释:“公主、长孙兄恕罪,不是我耍流氓,是人命关天。产钳是我发明的,专治头部难产,除了我没人会用,现在没时间教。”

长孙诠很纠结,小公主脸色煞白,撕心裂肺惨叫。封建礼法去死吧,武康打定主意,语气尽量温和:“公主请尽量配合,千万别害羞。在我们那疙瘩,很多妇产科大夫,都是大佬爷们儿,那都不是事儿!”

抹把冷汗,回忆产钳视频,全神贯注手术,满嘴跑火车:“不要紧张,生命最重要,哪怕是婴儿的。您把我当成医生,当成太监也行,我都没有胡子,妥妥太监啊您再使劲,快出来了。”

也许是羞愤过度,也许是惊吓过度,伴随凄厉哀嚎,稳婆兴奋的嚷嚷,终于生出来了。长孙诠泪流满面,紧紧揽住公主。公主目光涣散,无神的盯着武康。

武康头皮发麻,拿出靴筒匕首,摘腰带小酒袋,倒在匕首上。在衣服上擦拭,切掉胎盘脐带,小心翼翼抱孩子,尽量控制手劲儿,轻拍在屁屁上,急促哭泣传来。

再解释:“孩子哭的越凶,肺部进入空气越浓,肺部越膨胀,呼吸系统正式工作。哦对了,恭喜你们,是个男孩儿。”

把婴儿交给稳婆,收起匕首和产钳,垂着脑袋下车。稳婆给武康背书:“回禀两位贵人,郎君刚才说的,老身听不懂。但每次接生时,我也会像郎君那样,打婴儿屁股,哭出声就好了。”

武康接过襁褓、小衣,隔着车帘递过去。钱顺赶紧过来,酒精清理鞭伤,抹上金疮药。楚神客端糖水、羊奶,武康先递糖水,等送羊奶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保镖绑个了妇人,下马开始松绑,扯着妇人过来。 武康塞给二两银,抱拳歉意道:“手下行事鲁莽,娘子受惊了,非常道歉。这二两银可抵两贯钱,您先拿着。车里有新生婴儿,需要您喂奶,定另有重酬。”

在银子诱惑下,妇人停止哭泣,收银子施礼。钱顺扶奶妈上车,长孙诠下来了,看武康后背血淋淋,喉头动发出声:“多多谢武公大恩,您的伤不碍事吧?”

武康不置可否,轻轻点下头,心说不稀罕道谢,只要公主安然无恙,脑袋就不会搬家还是不太稳,毕竟给公主接生,破了男女大防。得赶紧去长安,找武媚娘求救,让她转述给李九,尽量美言几句吧。

伤口处理完毕,稳婆从车上下来,武康抱拳道:“多有得罪,还望海涵。不过指甲助产,确实伤害妇人,带来的伤病,永远不能痊愈。不过您老放心,本官定重金酬谢,请帮我穿衣服吧。”

稳婆接过二两碎银,老脸笑出菊花,放在嘴里咬咬,乐呵呵塞口袋。长孙诠一把夺过,袖子里拿出三两,递给稳婆说:“银钱该我出,不能让武公破费。”

稳婆千恩万谢,收起银子穿衣服。长孙诠向武康行礼,皮笑肉不笑继续道谢。虽然掩饰很好,武康仍能感觉梳离、恨意,他这是恨上我了,不过情有可原。换位思考,自己也会恨,还可能动刀子。

两人寒暄几句,武康还是提醒:“公主要坐月子,最好安顿在天池县,出月子再打算其他。长孙兄听我一言,妇人的月子病,会跟随她们终生,永远不会痊愈。”

长孙诠笑道:“武公了解妇人颇深,还发明产妇钳助产,下官自愧不如。哦对了,家父任岐州刺史,等武公到长安城,劳烦去太尉府一趟,由太尉向家母道喜。”

岐州(陕西省凤翔县南)刺史长孙操,就是他的老子。武康点头应下,由衷赞道:“引水开渠,无虞涸辙;凌烟首绘,佐定功成。长孙家,人才辈出,能拜会太尉,是在下的福气。”

前两句话夸长孙操,开广济渠引水入城,被百姓称颂赞美;后两句话夸长孙无忌,辅佐李二总裁,凌烟阁首位功臣。长孙诠瞬间**,笑容真实很多:“武公谬赞,那都是祖辈荣光。”

又寒暄几句,楚神客过来汇报,众人折腾天池县,被老百姓告发了,县令正带着衙役赶来。武康见长孙诠没表示,便抱拳离开,跨斗骢去见县令。道明事情经过,隐瞒公主车驾,谎称自己的妻子。

县令很恭敬,三言两语安抚百姓,邀他去县里一叙。武康婉言谢绝,拿出婺州特产敬送,县令美滋滋去了。回到马车旁,和长孙诠告别,率众人直奔长安城。

感觉长孙诠的恨意,也懒得放心上。他是被关陇门阀,派去婺州夺权的,本来就不是朋友。现在要做的,去长安见媚姐,求她向李九求情,免除唐突公主之罪。只要李九大度,一切迎刃而解,否则

第三章 笔友的现实会面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腊月初七,卯时八刻。

武康率领的马队,终于来到长安,春明门外勒住马,望着高大的城墙,着时感觉震撼。长安城是这个时代,最大、最繁华的城市,熙攘人群络绎不绝,还有许多胡人,鱼贯涌入城门。

众人下马进城,靠右边走,过兴庆宫,穿繁华东市,进入平康坊。这里不是婺州,不能违反法律,城中跑马要挨鞭子。此地距尚书省官署近,成为举子、各地驻京官吏、进京人员聚集地。

婺州驻京办就在这里,是私人性质的,是红高粱酒坊长安总部。官办的驻京办叫进奏院,中唐以后的事。负责接待的,是酒坊总管卢浅,卢三郎的家奴。

平康坊是长安,乃至整个大唐,最大的红灯区,早已闻名全国。暗娼不断抛媚眼,还主动过来搭讪,小弟们早就兴奋难耐。武康嗤之以鼻,撇撇嘴笑骂:“瞧那点儿出息,尽情去玩吧,给你们报销,不过仅限今天。”

刹那欢声雷动,保安嗷嗷直叫。武康也乐了,继续吩咐:“都给我记住了,不许争风吃醋,不许打架斗殴,不许带女人回来。记住这里是长安,不是咱的主场,出事儿我搞不定。”

保安信誓旦旦,武康满脸鄙夷,带楚神客、林平郎,带贺礼夜明珠离开。平康坊往北,是东部皇宫,不时有士兵巡防。媚姐的娘家住永兴坊,于皇宫景风门、延禧门外,被高高坊墙隔开。

宽敞大街上,回头率超高,紫袍不稀罕,稀罕的是刀疤脸。明明文官打扮,却挎着横刀,还如此彪悍年轻。沿途遇见个小吏,提着木盒子,到一户人家前,打开盖子翻找。

片刻拿出信封,从门缝塞进去,提木箱离开。看起来是邮差,邮政快递系统,早在关内道试行,不知效果如何。武康来了兴趣,过去和邮差搭讪。

武府在永兴坊东北,是高门大院,院内热闹非凡,迎客仆人哈欠连连。门房甲伸懒腰,揉眼抱怨道:“我说三胖子,来的都是绿袍,绯袍就两个,紫袍一个没有。昭仪圣眷正隆,主母七十五大寿,咋就没人巴结啊?”

三胖子撇嘴:“你问我,我问谁?上月萧淑妃娘家过寿,紫袍来七个,绯袍数不过来,门庭若市的。这俗话说的好,不怕不识人,就怕人比人发啥呆啊二饼,有没有听我说话?”

二饼挺直腰杆,暗暗使眼色。三胖子扭头,见来了紫袍,瞬间打起精神。两人恭敬行礼,三胖子接名帖,登时目瞪口呆,说了声“贵客稍等”,撒腿往院里跑。

堂屋客厅坐满人,正位坐着老妇人,举止优雅大方。武顺在讲故事,逗得杨氏呵呵笑,媚娘也抿起嘴。下手坐着四个中年,是媚娘的便宜哥哥,武元庆、武元爽兄弟,便宜堂兄武惟良、武怀运,再往下是后辈,老幼十几号。

三胖子跑到客厅,手托名帖兴奋汇报:“新任御史大夫,崔义玄崔公前来祝寿,此刻门外等候。”

客厅瞬间安静,武媚娘噌的站起,接过名帖仔细看,脸上露出兴奋。杨氏接爱女示意,由婢女搀扶起身,笑的合不拢嘴:“快去打开中门,老身亲自迎接。”

三胖子应诺,杨氏走在前,武顺、武媚跟在后。武媚紧握小手,大眼满是喜气,激动压抑不住。贱人王氏登皇后位,因为她出身太原王氏,是关陇门阀的代表。

崔义玄代表清河崔氏,是超越王氏的望族,如果得到他的支持,绝对如虎添翼。不禁又想起康郎,他是崔义玄的女婿,崔义玄亲自前来,应该看他面子。

武元庆四人对视,悻悻跟了上去,心中无不暗骂。哪有妇人迎客道理,我们才是主人,让同僚笑话吗?但敢怒不敢言,他们能做官,都是靠媚娘关系。

中门大开主人出来,老崔目光扫过,没找到想见的人,不禁有些遗憾。双方见过礼,老崔再次抱拳:“些许公务耽搁,未能如期而至,望亲家恕罪,望昭仪恕罪。”

所有人瞬间**,这一声“亲家”,比任何礼物都贵重。表示老崔认这门亲戚,御史大夫和清河崔氏,天大的助力。

媚娘如沐春风,虽然顶着昭仪头衔,真正给面子的重臣,屈指可数。索性行晚辈礼,恭敬打招呼:“崔公言重,您能过来,是武家荣幸,快快里面请。”

回到屋分宾主落座,四武想插话,老崔不给面子,只和杨氏、媚娘寒暄。觉的差不多了,想问贤婿情况,三胖子再次汇报:“少郎君到了,在门外等着嘞。”

此言一出,敏月起身就跑,敏之向外婆告罪,也匆匆离开。杨氏面露慈祥,媚娘面露期待,示意三胖子有请。四武频繁使眼色,后辈全部出去迎接。武康是小弟,他们是兄长,不能丢了面子。

武府大门外,武康抱着敏月亲昵,还是外甥女亲,俩月没见甚是想念。大队人马过来,见敏月骑叔父脖子上,无不面露厌恶。一时行礼不是,不行礼也不是,全都目瞪口呆。

约莫两分钟,走出个四岁娃娃,有模有样行礼,操着稚嫩童声:“侄儿三思,拜见叔父,舟车劳顿,

一路辛苦。耶耶和姑母,都在等您!”

哎呦我的天,这没断奶小屁孩,梁王武三思呀,以后兴风作浪,搅得武唐天翻地覆?正想敷衍几句,又有瓷娃娃见礼:“侄儿承嗣,给叔父请安,叔父辛苦了。”

魏王也来了,有点儿意思啊。其他人纷纷见礼,除了敏之喊舅舅,其他都喊叔父。武康让他们免礼,拉着敏之,驮着敏月,带着楚神客、林平郎进门。

诸闲聊官员,见武康尊荣,无不瞠目结舌。传言是真的,这位真的凶悍,瞧瞧脸上刀疤,能活下来命真大。可不是咋的,你见过配刀文官?简直奇葩。

不理会指点,径直走进大厅,所有人凌乱,这是什么造型。武顺眉开眼笑,康郎和子女亲近,自然无比开心。赶紧起身迎上,假意训斥敏月:“这孩子又闹舅舅,赶紧下来啦,像什么样子?”

武康松开敏之,拎敏月下来,递武顺怀里。走到杨氏跟前,执晚辈礼祝寿:“武康拜见伯母,祝伯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杨氏欣喜若狂,亲自扶他起来,扬手摸脸上刀疤,眼圈竟然红了:“这孩子太傻了,你是文官不是武将,怎能冲锋陷阵?听顺娘说,你单人匹马,与几百强人拼杀,要有个三长两短,让老身如何交代?”

泫然欲泣的模样,也是老戏骨,武康傻笑两声,奉上夜明珠:“侄儿比较穷,没奇珍异宝,偶得三颗珠子一颗给了媚姊,一颗给了九娘,伯母不要嫌弃。”

鹅蛋大的夜明珠,散发淡绿柔和光芒,可谓价值连城。众人都识货,武氏兄弟眼直了,透出嫉妒与贪婪。杨氏眉开眼笑,捧手里仔细端详,爱不释手的把玩。

媚姐微笑凝滞,探究目光扫武顺,后者脸色微红,慌乱移开视线。武康有些懵,瞬间觉的尴尬,暗怪自己多嘴。记得平叛前,为帮助媚娘竞选皇后,准备的竞选经费里,有颗夜明珠,看来被武顺贪污了。

心里很是郁闷,抢妹妹的东西,还抢上瘾了。现在抢夜明珠,以后妹妹怀孕,暗中勾搭李九,抢妹妹的老公。密谋废媚娘,自己取而代之,有点儿过分啊。

不过这样也好,给媚娘敲警钟。如果引以为戒,不让武顺进宫,就不会姐妹相残、姨甥厮杀。

心思电转,强行圆场:“九娘原本的打算,两颗珠子都给您,被我阻止了。最后的夜明珠,等顺姊生日,要作为贺礼,不能厚此薄彼。”

此言一出,武家男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寻思着找机会,把生辰告诉他,礼物不能比夜明珠差。

武顺没了尴尬,马上顺水推舟,向妹妹表达歉意:“康郎给阿妹的礼物,确实有颗夜明珠。被我不小心摔了,有了裂纹,是以没告诉阿妹康郎,九娘那颗珠子,阿姊不要了,给媚娘吧。”

这位也是实力派,说谎话不打草稿。媚娘心知肚明,当即笑道:“阿姊此言差矣,哪有妹妹要好珠,阿姊留瑕珠的道理?瑕珠给我吧,等来年你生辰,康郎送好珠给你。”

两人假惺惺,都是影后级别,好一幕姐友妹恭。杨氏很快发话:“都不要说啦,顺娘把瑕珠给媚娘,都不让老身省心啊。看看侄媳九娘,通情达理孝心可嘉,崔公生个好女儿!”

崔义玄面露笑意,和杨氏客套两句,假惺惺训斥贤婿:“二郎,为何不带九娘过来?她身体一向很好,路途遥远和旅途劳顿,不是借口到底发生何事?”

武康赶紧行礼,实话实说道:“本来商量好的,一起骑马过来,既给伯母拜寿,同时看望您老。可上月十五,九娘有喜了,只能在家休养。她嘱托我向您、伯母和媚姊,表达歉意。”

场面再次热烈,女人又惊又喜,老崔眉开眼笑,悠闲捋胡子。等女人们消停,起身向杨氏、媚娘告辞:“老朽还有公务,不便叨扰太久,祝亲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位现学现卖,媚娘也行晚辈礼:“崔公是康郎的长辈,也是奴奴长辈,无需如此客气。”

见她无此谦逊,崔义玄脸色更温,贤婿说的对,此女前途无量,皇后是她囊中之物。和杨氏寒暄片刻,留下礼物离开,武康和媚娘送客。到了门口,老崔交代贤婿,有时间去崔府。

送走老崔,并没回客厅,来到后院厢房。武康召唤戏精,酝酿片刻扑通跪倒,抱着媚娘大腿,侧脸贴她肚子,嚎啕大哭喊救命:“小弟闯祸了,姐姐救命啊!”

画风转变太快,画面过于热烈,媚娘彻底懵逼。半晌神思归壳,轻拍康郎后背,嘴角扯出笑意。他不向崔义玄求救,反过来向我求救,把我当主心骨了。

今天收获太大,与清河崔氏搭上关系,又获康郎忠心,一举两得。想到这眨眨眼,假意嗔怒:“多大的人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也不怕人笑话?赶紧起来,像什么样子?”

武康抱大腿耍无赖,姐不答应就不起来,媚娘不禁失笑,同时有些感伤。曾几何时,自己也想这样,犯了错求兄姊庇护。可两个天杀的兄长,从小欺负

我;关系不错的姐姐,贪墨我的东西。

没有兄妹情,淡薄姊妹意,倒是认来的堂弟,不遗余力帮我。倾尽大半家财,换成黄金白银、珠宝首饰,让我打赏奴婢,收买朝臣。

效果很不错,奴婢们通风报信,贪财的许敬宗、李义府,也渐渐靠拢。既然你拿我当亲姐,我也拿你当亲弟。打定主意,享受亲情,再次嗔道:“赶紧起来,姐姐答应就是。”

武康讪讪起身,狗腿的扶她坐下,讲述为新城公主接生。一五一十事无巨细,不放过任何细节,全部和盘托出。配合精湛演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媚娘越听越心惊,最后哭笑不得,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运作的好,还能皇恩浩浩。想到这,轻点康郎脑门儿:“你这胆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放宽心吧,圣人英明神武,定能明察秋毫。”

“这话我爱听,我确实英明神武”,话音落走进一人,身高一米七左右,眉目很是清秀,带着浓浓贵气。赭黄(土黄色、黄中带赤)色紧身圆领袍,袍子纯色不花哨,也没绣龙纹。

媚娘赶紧见礼,这位就是李九,武康再度召唤戏精,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婺州刺史武康,拜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位都懵了,媚娘很尴尬,李九脸色微红。口号听着舒服,马屁拍的很大,承受不起啊。干咳两声,虚扶一把:“爱卿快快请起,切莫如此称呼,若是被褚遂良知道,又得追着骂你。”

武康眼泪汪汪,一个头磕地上,刻骨铭心检讨:“罪臣不敢起来,臣罪该万死,求陛下惩罚。”

又是嚎啕大哭,幸亏来的时候,衣袍里备了葱,否则真挤不出泪。李九云里雾里,媚娘闪亮登场,招呼李九坐下,开始讲接生之事。

添油加醋少不了,大捧康郎,猛踩长孙诠,痛斥其罪状。首先不知轻重,公主即将临盆,却带她婺州上任,此为不负责任,藐视皇家。

其次公主难产,需用头发助产时,却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难道公主的安危,不及一缕头发吗?还是我家康郎好,主动割头发,可见忠心耿耿。

公主需要惊吓时,长孙诠竟手足无措,逃避责任。还是我家康郎好,为制造惊吓,被部下抽二十鞭啊,不信您看!媚娘哭啼啼,解开康郎袍子。武康配合转身,精壮的后背,露出条条鞭痕,触目惊心。

媚娘继续哭诉:紧要关头,稳婆问保大保小,天杀的长孙诠,竟然闭口不言。可见在他心里,公主的安危,不及长孙家子嗣。长孙无忌欺负您,长孙诠欺负公主,长孙家太欺负人啦。

如此借题发挥,大泼脏水,李总脸黑,牛喘粗气。

媚娘添油加醋:临盆关键时刻,康郎拿产钳,挽救公主母子。长孙诠非但不感恩,还对康郎冷嘲热讽,讽刺他了解妇人身体。陛下您听听,这叫什么话?可怜的康郎,求陛下给妾身做主。

武康都懵了,这恶状告的太好了,不服都不行。亵渎公主轻描淡写,把我塑成正义化身,把长孙诠塑成极品渣男,还恶心长孙无忌。什么叫借题发挥,什么叫政治手腕,这就是了。

李总直接拍了桌子,呶呶叫道:“长孙诠欺我太甚,当真不为人子!”

门外护卫闯进来,李九再次暴喝:“都滚出去。”

媚娘赶紧过去,给他抚胸顺气,陛下保重龙体。良久,李九长叹一声,看向武康说:“爱卿挽救新城母子,何罪之有?所谓的男女大防,与性命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起来说话,孤没那么迂腐。”

心中大石落下,这事翻篇了,武康感激涕零,大呼“吾皇圣明”。您老不迂腐,还很前卫,连小妈都娶,还立为皇后。

李九打量他,确实英武不凡,示意武康坐下,酝酿片刻问:“产钳是什么?能解决难产?为何随身携带?”

轮到武康表演,大概讲述产钳,着重回答最后一问:“产钳助产,是昆仑奴产地,一个叫‘埃及’的番邦发明。臣之发妻怀孕,便打造两把,一把留在家,一把献给陛下。”

见李九满意,继续说:“臣听稳婆说,妇人生育,如鬼门关行走,有性命之虞。产钳能解决头部难产,能缩短生产过程,让妇人少受痛苦。是以臣带到京城,家姊生育皇子时,既顺利又少受罪。”

此回答满分,李九满意,媚娘也感动。有人真心为你着想,真的很温馨,当即投桃报李:“陛下,康郎发明产钳,也是大功一件。”

李九连连点头,哈哈笑道:“爱卿公忠体国,数次进献秘术,孤重重有赏。说吧,想要什么赏赐,孤应允就是。”

武康感恩戴德,郑重其事道:“报效朝廷,为君尽忠,分内之事。倘若陛下要赏,臣斗胆请求,赏臣之二姊,永远平安幸福”

第四章 永徽版《捕蛇者说》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腊月初七,巳时两刻。

长安城东永乐坊,太尉长孙无忌府邸,武康被礼送出门。三胖子带路,楚神客、林平郎护卫,返回永兴坊武府。之所以拜访长孙无忌,是受长孙诠所托,报喜新城公主诞下男婴,由长孙无忌代为传达。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取得李九原谅后,马上打铁趁热。长孙诠居心不良,想玩借刀杀人,手段略显稚嫩,长孙老狐狸,岂会看不破?又不是他媳妇儿,他才懒得管,何况李九都不追究。

整个拜访过程,姿态放到最低,抱着极大尊敬。虽然阵营不同,彼此还有龌龊,却敬仰老家伙的才学。单凭编写《唐律疏议》,就能赢得尊重。一番交谈下来,感觉他稳如泰山,有权倾朝野的自信。

毕竟三朝元老,凌烟阁首图,李二的托孤重臣,有自信的资本。然纵观历史,凡托孤重臣,能得善终者,寥寥无几。他没王莽、司马懿篡位实力,又不能学周公及时还政,李九也不是窝囊废,早晚难逃一死。

想到李九,想起早上画面,不禁心有余悸。当时李九杀气腾腾,差点把他吓尿,媚娘也吓的脸色煞白。不是因为亵渎公主,而是被外甥李弘坑了,别人坑爹他坑舅。

一岁半的小屁孩,躺杨氏怀里咯咯笑,媚娘想让舅、甥联络感情,便递给康郎抱。一抱出事了,原本笑逐颜开,见到舅舅鬼脸,吓的哇哇大哭,怎么哄都哄不住。

李九的脸当时就黑了,认为儿子被吓失魂,立刻让人叫魂儿,瞬间鸡飞狗跳。武康却从哭声中,听出不同寻常,“结核病”脱口而出。上辈子本家小侄儿,小时候没照顾好,得了肺结核,哭声如出一辙。

哪知又捅马蜂窝,李九不懂“结核”,却能听懂“病”。太医都说健康,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咒我儿子,不想活了?天子一怒,承受不住,武康抖若筛糠,媚娘情急之下,搬出“癔症”借口。

“癔症”俩字救命,李九也知道,武康有这毛病,便不再追究,黑着脸带儿子走了。原本还在幻想,君臣奏对一番,获李九赏识,步入人生巅峰。现实太骨感,惹李九嫌弃,刺史做到老吧。

媚娘他领进厢房,询问结核病。武康不确定,也不敢说实话,此病在唐朝无解。敷衍忽悠几句,安慰她并无大碍,还说自己幼年时得过,长大就痊愈了。

哪知姑奶奶不信,武康被逼发誓,总算糊弄过去。结核是慢性病,慢慢发展成肺结核,李弘英年早逝,二十三岁暴毙,估计是病死的。如果李弘身体好,肯定继承皇位,唯一正统女皇就没了。

正魂游天外,闻熟悉乡音,瞬间停住脚步。转身见个中年人,约莫六十岁,身材精瘦,须发花白,精神矍铄。穿紫色长袍,系十三金玉带,左边挂银质匕首,右边挂砺石(磨刀石)。

能穿同款紫袍的,只有三品以上大员,这位还是杭州口音儿。回忆卢浅给的画像,心思电转间,明白此人身份。上前两步抱拳行礼,操着杭州乡音儿:“婺州刺史武康,参见褚仆射。”

此人正是褚遂良,李二的托孤重臣,尚书右仆射(从二品),封爵河南郡公。今年五十七岁,字登善,初唐四大书法家之一。杭州钱塘县(浙江省杭州市)人,这辈子的老乡;祖籍豫州阳翟县(河南省禹州市),上辈子的老乡。

老乡见老乡,两辈子老乡,背后开两枪。“武佞”诨号,是他取的;两首打油诗,也是他宣传的。武康很郁闷,却不表现出来,装出恭敬和谦逊,姿态放到最低。

褚遂良也懵了,传闻武佞睚眦必报,对我应是横眉冷对,为何如此谦逊?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你谦逊我也不拿捏,于是微笑道:“武刺史无须多礼,快快请起。”

看到脸上刀疤,想起坊间传言,态度温和许多。虽讨厌他的溜须拍马,却看重他的功劳,教育癖发作:“武刺史所作所为,有的利国利民,有的不可取。婺州土贡清单,去年增鸡枞菌,今年增高粱酒,都是因为你。”

武康谦卑告罪,老褚更来劲:“每增一种土贡,百姓多分负担,圣人多分奢欲。诨号‘武佞’,由此而来。为官一方,要造福一方,不要把自己的前程,建立百姓疾苦上。”

这帽子有些大,武康不置可否,假惺惺受教:“褚公言之有理,为百姓某福祉,才是为官之道。高粱酒一直由卢家打理,下官也是最近得知,在京城异常红火,不过呢”

话锋一转,不着痕迹反驳:“褚公您也知道,酿高粱酒的粮食,是难以下咽的粗粮。百姓喝高粱酒,意味少喝米酒,无形中节省粟米。如果整个大唐,都喝高粱酒,也是功劳一件吧?”

老褚不置可否,淡淡说:“老夫有见及此,才允许高粱酒存在。武刺史,投机取巧不是正途,你应该学越州都督。今年五月,秦都督发来公文,奏请以青

花蛇,折合百姓田租。老夫与诸朝臣商议,觉的是仁政,便奏请圣人批准。”

见武康疑惑,继续解释:“青花蛇是越州特产,镜湖附近最多,此蛇青色无毒。腊之以为饵,可治挛和瘘疠,去死肌杀三虫。效果很不错,大批干蛇入长安,部分进太医院,其余进两市,供不应求。武刺史,这才是为民谋福祉。”

永徽版《捕蛇者说》,武康不由暗乐,忽然想到什么,脸色瞬间铁青。褚遂良见此,以为武康生气,嘀咕句“朽木不可雕也”,黑着脸拂袖而去。

盯着老褚背影,眼神逐渐迷离,想到可怕后果,眉头拧成疙瘩。呆了近两刻钟,直到三胖子提醒,才堪堪回神儿。望褚遂良离开方向,也说句“朽木不可雕也”,也黑着脸拂袖而去。

午时回到武府,众宾客全部入席,都是些是七八品小官。都是武氏兄弟的朋友,都是攀龙附凤的投机分子,想靠媚娘关系,略微升官发财。然媚娘还没当皇后,武氏兄弟都是小官,哪顾得上他们?

回客厅打招呼,端坐矮榻前,挨着媚娘和武顺。唐朝以左为尊,杨氏坐主位,东面是武顺、武媚娘和武康;西面是武氏兄弟,脸色都不好看,眼神都怨怼。

懒得搭理他们,反正都没好下场。安静吃完饭,陪杨氏寒暄,半个时辰杨氏犯困,被武顺送回后院休息。武氏兄弟出去送客,媚娘拉他出客厅,后跟俩贴心太监,走向秘密厢房。

恶趣味加身,突然张开胳膊,揽住老姐肩头,像后世的好哥们。媚娘身子一颤,赏他个白眼,也懒得理会。身后俩太监,全楞在原地,直到两人进屋,才匆匆过去守门。

开启舔狗模式,围着她转两圈,到身后捏香肩按摩,嘿嘿怪笑道:“见到老姐之前,我一度以为,小晴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武媚娘翻个白眼,眼里满是鄙夷。武康来到前边,煞有介事:“老姐颜值高,面相更好。丹凤眼,宽额头,有龙虎之气。大富大贵,器宇轩昂,永远有贵人相助,定能母仪天下。”

这话搔到痒处,媚娘再翻白眼,推开魔爪哼道:“老实坐着,别动手动脚,多大的人了?不过康郎啊,姐最大的心愿,就是当皇后。王皇后、萧淑妃那俩贱人,都失宠了,早晚被废。”

说到这,唉声叹气:“上次的一品宸妃,被韩瑗、来济搅黄,长孙无忌、褚遂良都没出手。倘若圣人立我为后,朝堂肯定吵翻天,长孙无忌也会出手。成功微乎其微,许敬宗和李义府,也不会支持我。”

武康斟酌片刻,压低声音说:“那俩老狐狸不必担心,他们都是投机分子,肯定不遗余力支持。如果把权利比炊饼,关陇门阀吃的太多,其他人肯定不满。我估摸着,不仅李义府和许敬宗,崔义玄也会支持!”

媚娘眼神一亮,呵呵笑道:“能看到这点,姐很开心。现在为时尚早,等积攒足够支持,再讨论此话题。康郎啊,等会我回宫,别在这里留宿。只要我离开,武元庆和武元爽,肯定死皮赖脸的,讨要高粱酒份子。”

“白日做梦,酒只能是老姐的”,武康嗤之以鼻,搬胡凳坐她身前。怀里拿出锦袋,塞她手里说:“酒股共十成,一成给了婺州卢家,剩下的全都在这。”

两人膝碰膝,姿势很亲昵,媚娘不适应,脸色泛红。低头拆锦袋,拿出个小锦袋,还有一份文件。文件是契约书,红高粱三成股份,有武康的掌纹、手印,以及酒坊印章。

媚娘有些感动,红高粱日进斗金,被列为婺州供品。被无数人觊觎,若非自己压着,早被明抢暗夺了。感动完收起文书,伸手去解锦囊,又被大手阻止。

武康神秘兮兮:“三国时,诸葛亮给赵云三个锦囊,装三条妙计,帮刘备逃离东吴。周瑜赔了夫人又折兵,被气的金疮迸裂,昏迷不醒,最终一命呜呼。这是我的锦囊妙计,最需要时打开,否则妙计失灵。”

媚娘瞪他一眼,重新放进锦袋,轻轻拍巴掌。宦官进来,恭敬收好锦袋,离开屋带上门。瞟他两眼,继续鄙夷:“我也熟读三国志,没有锦囊妙计。还有,不是全部股份吗,其余六成哪去了?果然啊,男人的话,都不可信。”

有点儿冤枉,武康信誓旦旦:“普天之下,我只对两个人诚实,一个是九娘,一个媚娘。其余六成酒股,在锦囊妙计里咱换个话题,今天离开太尉府,遇到褚遂良,他给我一个把柄,想不想要啊?”

媚娘不屑更甚,阴阳怪气道:“得了吧,褚遂良老奸巨猾,你能拿他把柄?”

武康不乐意:“什么表情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听我慢慢道来在北方的草原上,活跃无数恶狼,它们咬死牛羊马匹。牧民经常捕杀,却不会赶尽杀绝,还以狼为图腾,知道原因吗?”

媚娘柳眉轻蹙,渐渐陷入沉思,半刻后朱唇轻启:“草原骑兵强大

,如果可汗下捕狼令,赶尽杀绝不难。纵观草原历史,没人下这种命令,难道狼能保护他们?”

虽不中亦不远矣,这位真聪明,武康点赞:“草原最大的祸害,不是狼是野兔,野兔祸害草场,狼是野兔天敌。如果没有狼,野兔没了天敌,会泛滥成灾。要不了多久,草地没了草,牲畜会饿死,游牧民族会灭亡。”

很满意她的震惊,接着忽悠:“狼吃野兔,野兔吃草,此为最简单食物链。食物链破坏,生态会失衡,会造成灾难。今天褚遂良说,越州盛产青花蛇,朝廷同意百姓,捕蛇充田租。”

说到这停住,见她冥思苦想,便静坐她身边。时间分秒过去,很快觉的无聊,悄悄站起来,研究她的发髻。好像是半翻髻,崔小晴最爱的发型,将所有头发梳于头顶,向前翻形成高髻,插金花珠钗。

很快兴趣盎然,在永徽二年初,王皇后到感恩寺,让媚娘蓄发。这才三年功夫,就从可爱光头尼姑,长成长发及腰?不科学啊!按捺不住好奇,凑近脑袋研究,伸手轻轻触碰。

渐渐发现端倪,竟然很多假发,还真有意思。原来臭美的假发,唐朝就流行了。正兴趣盎然,突然下巴挨打,牙关猛咬舌头,疼的哎呦一声,跳着脚喘粗气。

媚娘也是一声哎呦,摸着脑袋起身。见他龇牙咧嘴,嘴角淌血沫,赶紧过去搀扶,冲门外焦急喊:“三两快去拿药,四钱快备热水,怎么咬到舌头啦?”

门外脚步匆匆,武康抹把眼泪,苦着脸阻止:“别瞎忙活,咬破舌尖,没法上药。我说老姐啊,你和小晴一个德行,火急火燎做啥啊?正研究头发嘞,突然来这么一下,想疼死我吗,哎呦”

脑门被敲,媚娘鄙夷道:“研究啥头发,去研究小晴的,这么大的人,别毛手毛脚康郎你刚才说,褚遂良的把柄,是不是和蛇有关?蛇少鼠多?难道越州,会发生鼠灾?”

武康目瞪口呆,这都能想到,不愧是女总裁!干咳两声,竖大拇指点赞:“老姐真聪明,小弟五体投地。这世间万物,芸芸众生,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老鼠的本事”

说话跑风声音怪异,惹得她捂嘴轻笑,把他推到椅子上。敲门声响,刚才太监进来,媚娘接过茶杯。武康抱起胳膊,身子向后躺,张嘴啊啊两声。

舒服喝两口,继续讲科学:“蛇能安身立命,是捕猎鼠;鼠延续种族,靠超强繁殖能力。一对老鼠每年繁殖的子孙,如果全部存活,将近五千只。按这种效率,天下就是老鼠的,它能吃光所有东西。”

很满意她的求知欲,接着装逼:“事实并非如此,老鼠有很多天敌,譬如说猫、蛇、黄鼠狼、猫头鹰就是咱们说的夜猫子。它们负责吃鼠,维持生态平衡。”

媚娘彻底明悟,接过话说:“猫是家养的,不成气候。黄鼠狼偷鸡,夜猫子不祥,百姓见到它们,都会痛下杀手,是以数量极少。蛇,就是捕鼠主力,越州大肆捕蛇,老鼠肯定泛滥,是不是这样啊?”

武康点赞,媚娘翻白眼,坐他身边叹气:“鼠灾自古皆有,都是小范围的,最多两个县。小的灾情小的替罪羊,越州都督足够了,牵涉不到褚遂良。康郎啊,姐谢谢你的苦心,可把柄不够大。”

垂头丧气的样子,有几分可爱。武康打响指,再次曝猛料:“越州不一样,有八百里镜湖。今年全国干旱,唯越州风调雨顺,雨水比往年更充足,导致湖面大幅上涨。”

轻叹口气,继续道:“我手下楚神客说,每年三月份,镜湖水大涨。淹没堤岸鼠巢,百万老鼠无家可归,以镜湖为中心,嗷嗷着辐射四周。再加上越州捕蛇,老鼠没了天敌,鼠灾不可避免,规模绝对震惊朝廷。”

讲完原理,举例佐证:“陈硕真叛乱,派人去越州采购药材,已有鼠灾发生,规模都不大。明年三月镜湖涨,鼠灾彻底大爆发,很可能危及婺州哎,满满的惆怅!”

约莫十分钟,媚娘终于开口:“能震动朝廷的灾难,必须有人负责。两个罪魁祸首,提出蛇抵赋的,促成蛇抵赋的。康郎说的对,这就是褚遂良的把柄,只要讲出食物链,谁也反驳不了。如此大把柄,不信不为我所用,真是太好了!”

看她兴奋的模样,武康不想泼冷水。后年李九立你为后,老褚是坚定反对派,别抱太大希望。沉吟片刻,黯然道:“老姐回宫,我也回婺州吧,没你在身边,呆着没意思。”

“呸!你的甜言蜜语,和崔小晴说去”,媚娘瞪他一眼,语重心长道:“早些回去也好,早些把控局面。明年三月要是忙,就别来长安了,加封昭仪只是形式。”

武康呵呵乐了,保证肯定来。因为明年四月,有大事发生,如果处理好,这辈子性命无忧。

第五章 赴越州调研鼠灾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腊月三十,除夕。

来大唐第二个春节,比第一年更坑,美好时光消耗在路上。腊月初七,告别武家人,拜访崔义玄。老崔殷勤接待,给贤婿讲为官之道,归纳起来共两点:谋定而后动;支持一方,打压一方,保持队伍不团结。

谋定而后动,不要轻易发言,言多必失;不要轻易决断,授人以柄。只提出问题,让部下出具解决办法,你来拍板决定。若完美解决问题,你是首功;若一塌糊涂,你能置身事外。

保持不团结是必须,如果部下团结,就会架空你。想方设法制造矛盾,制造不同阵营,制造彼此斗争。无论哪个阵营,都会找你主持公道,都会以你为主心骨。

都是经验之谈,貌似有些道理,武康铭记于心。告别崔义玄,一行四十三人,快马加鞭回婺州。途径汴州时,忽然心血来潮,率队进入浚仪县(河南省开封市开封县),按记忆找到后世家乡,开启寻祖之旅。

现实很残酷,当地没有姓武的。不死心拜访县令,翻找户籍文书,整个浚仪县,就没武姓人家。看来自己的老祖宗,是永徽后搬入开封的,不是原居民呀。

了却寻祖心愿,日夜兼程,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过年。大年三十除夕,来到越州山阴县(浙江省绍兴市绍兴县),参观镜湖流域。镜湖面积八百里,是鉴湖的前身,出过很多名人。

高高的湖面,距堤顶不到两丈,等三月湖水大涨,大规模鼠灾已成定局。届时,越州都督倒霉,褚遂良倒霉,越州百姓倒霉,婺州百姓可能倒霉,只有媚娘要笑出猪声。

怀着郁闷心情,离开镜湖前往会稽山,站山脚仰望。光秃秃耸入云端,与后世大相径庭,再次郁闷失望。

钱顺提马上前,小声汇报:“绕过这座山,是诸暨县地界。西南方行九十里,是诸暨县城;行二百里,是婺州城。现在申时两刻,再有两刻不到,夜幕降临。属下以为,赶夜路不安全,您看”

没啥好看的,又得借宿农家,弟兄们乐意的很。大佬没有回复,依旧望山顶发呆,钱顺不禁腹诽。启程去长安,绕睦州走越州,回程时还绕睦州,是刻意避开呀。

他心知肚明,睦州坑杀战俘三千,成为大佬的心病。从那以后,再不踏足睦州,三千冤魂啊,每念及此头皮发麻。还是劝劝吧,硬着头皮开口:“那件事儿您只是执行者,不必心怀愧疚。”

见到闭嘴手势,讪讪闭上嘴,接到大佬指示,调转马头发号施令:“天黑之前赶不到县城,到下个村庄,各找农家借宿。身上的钱够吗?不够找我要。还是老规矩,不强行借宿,给够借宿、伙食费。”

众人整齐应诺,脸色兴奋异常,马队再次狂奔。走出三十多里,终于见到人烟,百十户大村落。临近春节年味浓,村庄张灯结彩,袅袅炊烟升起,孩童欢快嬉戏。

钱顺一声吆喝,众人各自散开,寻找借宿人家。一路都是这样,连吃带睡四十文,比县城客栈都贵。等队伍散开,武康接手半吊钱,挂在左手腕儿。示意钱顺离开,驭马慢行,左顾右盼,找借宿人家。

路过篱笆院,惊扰看门狗,田园犬狂吠。前爪扒拉泥土,蓄势待发的模样,要不是被拴着,肯定冲出柴扉咬人。武康呵呵两声,既然你这么热情,就借宿你家吧。

翻身下马牵缰绳,来到柴扉前,睁大眼瞪狗眼。田园犬很快怂了,突然向侧方扑去,狗嘴死死咬个东西。竟然是只老鼠,足有脚掌大小,这不狗拿耗子嘛。

田园犬吐出死耗子,继续左扑右蹿。短短三分钟,咬死八只老鼠,成功捍卫狗盆里,那半块发霉的炊饼。武康笑意僵硬,心情越发沉重,真是鼠胆包天,鼠狗争食。诸暨县已经鼠灾,与之接壤的义乌县,现在什么情况?

木门吱呀声打断思绪,堂屋门站俩母女。女娃五六岁,穿单薄布衣,小脸冻的红扑扑;妇人三十左右,穿粗布麻衣,警惕望向这边。看到斗骢骏马,略微放心,牵着女娃过来。

看清紫色长袍,紧张彻底消失。几天前去越州办年货,越州大都督衣袍,和眼前男人分毫不差。再看他风餐露宿模样,大概明白意图,脸上沁出浅浅红晕。

武康把半吊钱挂柴扉,抱拳行礼道:“在下婺州金华人士,着急回家过年,错过住店时间,想借宿一晚。这是铜钱五百文,是借宿费和伙食费,望娘子成全。”

纠结半分钟,妇人轻点头,解柴扉麻绳,迎武康进来。提着四斤铜钱,左右看看无人,急匆匆跑进堂屋。片刻响起翻箱倒柜,应该是藏钱,半贯不是小数目,够她们花销一年了。

牵斗骢马走进牛棚,拴缰绳在牛槽后,取墙边干草喂马。手忽然停住,听,猛的蹲下推草堆,刹那目瞪口呆。受惊的老鼠群,足有几百只,黑压压冲出篱笆墙,消失

蒙蒙雾气里。

我的天,现在都这么猖狂,等三月镜湖涨,绝对翻天啊。瞬间打定主意,回到婺州就开会,召集全体同僚,把预防鼠灾提上议程。其他州不管,不能让越州鼠患,祸极婺州境内。

喂完马离开牛棚,妇人提着水桶,吃力往灶台走。快步过去帮忙,把水倒进锅里,再去水缸舀一桶,放在灶台上。妇人拿干草塞灶膛,用火石、火镰打火,啪啪的很费劲。

武康吹燃火折子,递到她手里,转身回堂屋,点燃桌上蜡烛。打量房间摆设,整个家徒四壁,家具稀少且破旧。正北方供桌,供着财神、观音泥像,前边半碗香灰。

都穷成这样了,拜他们啥用,浪费清香钱。吐槽几句,推开东屋门,是个储物间,放干材和坛罐。发现米缸有意思,缸口的圆木盖上,压十几块青砖。拿掉砖放下木盖,见半缸灰白大米。

此刻又听声,登时偏过头,与鼠眼对视。巴掌大老鼠,拖着长长尾巴,沿墙脚慢慢靠近。来到米缸旁,蹭蹭爬上缸檐,稳住身形往缸里跳。

这是无视我啊,很嚣张啊兄弟,武康气乐了,探身哈腰伸手,拎出来拿到脸前。手心越攥越近,手背青筋崩出,老鼠剧烈挣扎。不到半分钟,眼直腿蹬一命呜呼。甩手摔在地上,不屑撇两眼,敢看不起我?

然而再起,五只老鼠结队,奔着米缸冲锋。武康气乐了,横刀登时出鞘,刀光道道闪过,老鼠身首异处。干材堆忽然晃动,又蹿出几十只,目标还是米缸。

成精了你们,赶紧还刀入鞘,拿盖子扣缸口,大喝一声“滚”。还真有效果,鼠辈落荒而逃,全部钻入柴堆。门口响起嗤笑,妇人端着大碗,眼角掩不住笑意:“这些扁毛畜生,都不通人性,贵客别和它们计较。”

这就尴尬了,不禁老脸一红,掀开米缸盖。妇人双手执碗,头插进缸口舀米,伸出双手扒,扒出个雨布包裹。把米碗递给武康,小心翼翼开包,露出青黑色物件,像晒干的青花蛇。

拿一只放碗里,其余包起来,重新埋进米里。见武康疑惑,接过碗解释:“这是越州特产青花蛇,每条卖五文,晒干卖七文。可以熬汤喝,能清热祛风,还能滋补壮”

话语戛然而止,妇人羞红脸,转身逃离东屋。有些莫名其妙,懒得用心去想,把米缸盖好,重新压上青砖。刚回到堂屋,听外面有妇人嚷嚷,嗓门破锣似的:“芳娘子,我家有贵客借宿,借我两个碗呗,给你两文钱。”

芳娘没回话,破锣音再响:“你家也来贵客了?那太好了!好好招待,可别怠慢了。哦对了,你家只有一张床,我家有多余的,借你一晚吧你给我十文。”

商业鬼才这是,武康觉的有意思,停住脚步倾听。芳娘继续沉默,小娘子貌似讨厌破锣,跑出门槛大喊:“俺家床大的很,能睡下三人,不用你家的,才不给你钱。”

童言无忌啊,武康瞬间决定,还是换地方吧,此地不宜留宿。芳娘轻声训女儿,然后回复破锣妇女:“谢钱娘子好意,床就不借了,太麻烦。等吃完饭,我和秀儿回娘家,床留给贵客。”

吃完晚饭,夜色漆黑一片,芳娘拉着女儿离开。武康觉的鹊巢鸠占不好,干咳两声说:“芳娘子稍等,我是婺州官员,特意来越州调研。为防鼠灾祸及婺州,有问题向您请教,还请不吝赐教。”

芳娘娇躯一颤,半晌说句“奴奴省得”,拉女儿匆匆离开。约莫半个小时,把女儿安置娘家,垂头对面而坐。武康干咳两声,斟酌片刻说道:“灾情如火,本官必早做准备,请娘子据实相告。”

应诺声如蚊呐,武康开始问话:“我在京城听说,越州特产青花蛇,可以充当田租。请问是否属实,捕蛇者多吗,现在好捕吗?”

芳娘子回答:“今年夏天,有公差进村,后来村正通知,十条青花蛇,抵田租一斗,百条抵一斛。村里人很开心,男女老幼都抓,交给村正、理正记账。现在不好抓了,村民跑几十里路,去挖青花蛇洞穴,深山老林都抓不到。”

听这意思,青花蛇绝种了,怪不得老鼠如此猖狂。可爱的越州都督,作的一手好死,等着丢官吧。吐槽几句继续问:“我看你们村里,老鼠非常猖狂,你们没应对办法吗?”

芳娘抬起头,脸色有些迷茫:“不需要应对啊,年年都一样,越州的老鼠多。听村里人说,老鼠是从镜湖来,只要镜湖水涨,老鼠就会出来。等到四月份儿,镜湖水落,它们就回去了。只是今年老鼠多,比往年多的多。”

镜湖水涨,淹没堤岸鼠洞,老鼠出来觅食;镜湖水落,老鼠大军班师回巢。湖面涨的越高,大军越庞大,往年老鼠少,是青花蛇帮忙。今年雨水足,青花友军全部阵亡,要发生史诗级灾难了。

不禁呵呵两声,不死心的问:“越州除了青花蛇,还有

没有其他蛇?”

芳娘想了想,摇摇头说:“应该很少,青花蛇凶得很,不仅吃老鼠,还吃其他蛇。”

雪上加霜啊,武康转移话题:“你家男人呢,去外地服役了?过年也不回家。”

芳娘肩膀轻颤,平淡回答:“秀娘两岁时,他替县里大户服庸,去台州造御船御船漏水,他被官府处死。”

武康登时懵逼,尴尬说声抱歉。唐朝法律规定,给皇帝造的御船,如果出现漏水,所有造船工人,要全部绞死。官方给的解释,船漏水危及皇帝生命,必须得杀。

所以百姓服徭役,如果造御船、御车的,有钱人会出大价钱,请贫困家庭代自己服役,就是为规避风险。芳娘的老公比较倒霉,武康更尴尬,借宿借到寡妇家,真是造孽啊。

看着面前女人,斟酌片刻说:“你没了男人,八十亩口分田,要还给政府,现在你手里,只剩二十亩永业田。每年上缴两斛田租,生活能过去吧?”

芳娘怯懦点头,下意识缩肩膀,武康当即说:“腊月天寒地冻的,堂屋确实冷,咱屋里说吧。关于青花蛇和镜湖涨落,还有些问题请教”

翌日清晨,容光焕发,掀被子下床,揉揉酸痛的腰。堂屋传来香味儿,还是青花蛇熬米粥,味道确实不错。舒服伸个懒腰,拿起桌上木梳,笨拙梳理头发。

卧室门打开,武康懒得回头,把木梳递到身后。梳理完头发,起身平伸双臂。衣服穿好,腰带扣好,取钱袋丢桌上,转身离开卧室。刚走到门口,妇人怯懦开口,带着紧张和颤抖:“如果有了怎么办?”

这是个问题,武康有些头疼,斟酌片刻到木桌前。拿起木梳把玩,双手使力咯嘣一声,把桃木梳掰为两段。原本紧张的女人,吓的惊叫出声,头垂的更低。

走到芳娘身边,伸手帮她抬头,静静注视着。几分钟后,半截木梳塞自己怀里,另外半截递她手里,淡淡说道:“如果你有了,带着这半截木梳,去婺州刺史府找我。”

说罢转身离开,堂屋餐桌上,有热腾腾米粥。顺便喝两口,把横刀挂腰带上,大踏步出门。众保安等候多时,武康眉头微皱,向钱顺比划“铜钱”手势。

重新回到堂屋,钱顺很快来到,武康倒出钱袋,足有四两白银,全部放餐桌上。看了眼微开的卧室门,淡淡说道:“这些钱够你用几年,我走了。”

马队绝尘而去,妇人匆匆跑到院外,驻足眺望远方。直到影子消失,才收回不舍目光,低头凝视木梳。突听有人说话,惊慌转身,把木梳藏身后。

衣衫褴褛的乞丐,须发苍苍,手拿青色竹竿,腰挂鼓囊囊布袋。看向芳娘,操着沙哑声音:“叫花子两天没吃东西,心善的娘子,能给口吃的吗?要是没吃的,给碗水也行,小老儿感激不尽。”

看清老乞丐的脸,差点惊叫出声,赶紧跑进屋里,捧热腾腾粥出来。乞丐连声道谢,不接筷子仰头就喝,三下五除二热粥下肚,舒服打个饱嗝。把碗递过去,片刻后问道:“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芳娘摇头,乞丐也摇头,缓缓说道:“他姓武名康字变之,新任婺州刺史,朝廷四品命官。他坑杀三千俘虏,背负三千罪孽,佛祖会惩罚他的。把木梳丢了吧,他会给你带来灾祸。”

女人大惊失色,满脸不可置信,木梳攥的更紧。半晌摇摇头,底气不足道:“奴奴只是妇人,不懂老丈说的。他是个好人,给奴奴很多钱,如果没有孩子我不会去找他。”

老乞丐不置可否,打开腰间布袋,手探进去摸索,递给她一粒米说:“人生最难知足,你有这个想法,真的很好。这粒米你留着,如果真有了,拿着米找他,他会安排好你。”

芳娘迟疑片刻,接过那粒米,匆匆回到房间。从柜里翻出荷包,把米粒、木梳放进去,搬出所有破衣服,把荷包压箱底。见老乞丐还在,端起自己那碗粥。

老乞丐没接粥,提竹竿离开,自言自语道:“我已经吃饱,今天不饿肚子,已经知足了。那个人贪得无厌,不知道满足,佛祖才会怪罪”

声音越来越小,老乞丐渐渐消失,芳娘久久不能回神。老丈和武刺史长的很像,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的。他们什么关系?是父子吗?

很快自我否定,暗笑自己傻,不可能是父子。他是婺州的刺史,很大很大的官,怎么可能让大人乞讨?

乞丐走出很远,向着西方虔诚行礼:“他给那妇人很多钱,是做好事吗,能抵消一份罪孽吧?”

祈祷很久,仿佛听到佛祖原谅,再次解开布袋,拿出一粒米,放进嘴里咀嚼

第六章 主持婺州开年会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正月十二,辰时三刻。

婺州城金华大道刺史府,天不亮被崔小晴吵醒,说今天老鼠的生日,要过老鼠节。武康瞬间凌乱,从长安到越州,再到婺州,满脑子都是老鼠,没完了是吧?老鼠的生日,还得给它祝寿不成?

郁闷的早饭都没吃,穿上官服去衙门,主持婺州开年会议。刚出卧室又凌乱了,所有仆人拿着枝条,敲遍墙角旮旯,嘴里念念有词:打、打、打旮旯,十个老鼠九个瞎,留下一个拨眼的,眼里长个萝卜花。

这就是老鼠节,什么玩意儿嘛,唱戏似的。慢悠悠到大门口,跨上斗骢马,吃着炊饼夹羊肉,驭马赶往州衙。东明大道热闹非凡,行人络绎不绝,基本都是买卖灯笼的。衙役忙着搭盖灯棚,再过三天,就是上元佳节喽。

来到婺州衙门,缰绳丢给衙役,直奔州衙二堂。所谓的开年会议,就是所有官员大聚会,包括辖下五县的县官,确定今年工作目标,制定具体工作计划。

大会议室扩建竣工,山寨后世会场布局,除了投影仪等电子设备,其他物件一应俱全。主席台摆两张长桌,是刺史和折冲都尉;前排是婺州的州官,连同长史长孙诠,共十三人;后排是各县的县令、县丞、主簿、县尉,共二十人。

全部与会人员到齐,武康正襟危坐,扫视会场首先发言:“诸位同僚们,春节已经过去,工作即将展开。值此辞旧迎新之际,望诸位同心协力,共创永徽五年,共建和谐婺州。现在我宣布,婺州开年会议,正式开始。”

此处没有掌声,小弟们木头人似的,鼓掌宣传有待加强。武康继续主持:“永徽四年迎来送往,对于在座的诸位,有老面孔也有新面孔。为了更好展开工作,所有人自我介绍,包括姓名、字号、年龄和家庭住址长孙长史,由你开始吧。”

长孙诠当仁不让,按要求介绍自己。武康不由得想起,给他媳妇儿新城公主、马车接生的场景,嘴角勾出猥琐。长孙诠介绍完,轮到录事参军狄仁杰,其他人排队等候。

资料铭记在心,和保安发来的情报比对,从他们的话语中,初步琢磨脾性。让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司户参军张柬之。今年虚岁三十,满脸的正气,声如洪钟大吕,简直正义化身。

其余五曹参军,四个来自关陇门阀,分别是司功杨选、司法王旭、司兵李成。他们以长孙诠为尊,组成婺州关陇系;两个兰陵萧氏,司士萧兆兴和司仓许睿,组成婺州兰陵系。

政斗无处不在,小小婺州官场,就跟三国演义似的。武康打定主意,老太婆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先收服兰陵系。结成统一战线,再与关陇系掰手腕,必须斗垮他们。

众人介绍完毕,会议继续进行,书吏按照大佬指示,分发文件给所有人。

武康挺直腰杆,话语铿锵有力:“党项部特浪生羌,大首领冻就,于永徽五年正月,携部落七万于人来投。朝廷以其地置剑州,隶松州都督府,公文昨日下达,都了解一下。”

必须歌功颂德,众人都很兴奋、骄傲,此乃国家强大的表现。吹嘘完毕,武康斟酌片刻,决定先解决官员住房。除了狄仁杰有房子,其他都在驿馆将就,不是长久之计。

再说了,住房都不解决,说其他也没啥意义。待众人安静,继续说道:“按照惯例,官员离职,归还府邸。截止昨天,已全部落实,诸位按照职位,各自入住吧。”

这关乎自身利益,长孙诠笑而不语,参军们眉开眼笑,狄仁杰合不拢嘴。录参府是武康婚房,装修的豪华程度,丝毫不输刺史府,便宜这小子了。

接下来是人口问题,重中之重的问题,武康扫视众人:“今年陈硕真叛乱,战场在婺州,阵亡民壮很多。我去京城之前,曾通知诸县令,重新详细勘察人口。想必有了结果,都说说吧王县令先来。”

信安县令王林睿起身,翻开统计资料汇报,包括本县户籍、阵亡民壮情况。武康越听越心惊,听完五县汇报,眉头凝成疙瘩。一场小小的叛乱,婺州人口伤筋动骨,只剩一万九千多户,十八万人口,还不及后世小县城。

问题严峻气氛压抑,武康淡淡道:“永徽二年,两万二百余户,超过上州标准。现在还差五百户,就是我们工作的重心。本官要求诸君,想方设法完成标准,明年九月之前,婺州必须成为上州。”

会场寂静无声,几分钟后,长孙诠发言:“人口的增加,非朝夕可就,生聚需要时间。仅一年多时间,不可能多出五百户,除非强制原户分家。此与法不合,望武刺史三思。”

司法参军王旭声援:“唐律疏议规定,凡是祖父母、父母在的,而子孙别籍异财者,处徒刑三年。如果强制分家,与法律相悖,下官认为不可取。”

他们说的

不错,唐朝的户分九等,由财产和丁口(二十岁以上)决定,等级越高徭役越重。人们用分户异居办法,来分散财产和丁口,以降低户等减轻课役。

武康也知道,人口增长是长期行为,一口吃不成胖子,可他等不了。因为永徽律规定,二万户已上为上州。至显庆元年,也就是后年九月,新的规定出现:满三万户是上州,之前定为上州的中州,依旧为上州。

必须在明年九月,把婺州搞成上州,官升从三品。把地方官做到极致,同时积累厚重政治资本,为入主中央打基础。可这些话不能说,未卜先知不好解释,会被当成疯子。

作为嫡系小弟,狄仁杰马上声援:“分户异居以降低户等,法律明令禁止;如果分户异居,自愿不降低户等,法律是允许的。所以下官以为,咱们的工的重心,是说服百姓分户不降等。”

张柬之表示赞同:“狄录参所言甚是,大多数家庭想分户,不在同一屋檐下,家庭矛盾少很多。况且申报上州,咱们都会升官,有百利而无一弊。是以下官觉的,此计划可行。”

这话搔到众人痒处,中州升上州,在座所有大兄弟,至少官升一级。众人交头接耳,很快决定服从组织,谁不想升官发财?长孙诠不再言语,阻碍大伙儿的官运,会遭嫉恨的。

人口计划敲定,武康提出下个问题:“再过两天就是上元,百姓张灯结彩欢度佳节,同时也是火灾、盗窃高发期。危及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请诸君重视起来,拿出切实有效的对策。”

会场再次交头接耳,司仓参军许睿发言:“上元节花灯会,无论长安还是地方,都会伴随走水状况。特别是长安城,几乎每年都会发生,规模大小不等。是以下官看来,此为小事,无足轻重。”

这位心真大,走水还是小事,张柬之立刻反驳:“凡是危及百姓安全的,都不是小事,都必须严肃重视,防火防盗势在必行。下官建议发布政令,责令每处花灯,存放足够的水源,防范于未然。”

许睿哑口无言,众人议论纷纷,狄仁杰接着补充:“不仅如此,还要派出衙役,排查一切安全隐患。检查每处灯棚,特别是巨型、大型的,倘若存在安全隐患,全部责令整改,实在不行依法取缔。”

武康不由得乐了,左膀右臂啊你们,不用我操心,问题解决了。司法王旭瞅瞅长孙诠,提出自己意见:“防盗也势在必行,下官建议三卫尽出,上元节混在百姓中,打击一切盗窃行为,依法作出严惩。”

众人随声附和,武康笑而不语,等他们讨论完毕,作最后总结:“诸位所言,正中本官下怀。上元节咱们放假,牢狱不放假,法律也不放假。 对于盗贼绝不姑息,发现一例处理一例,保护百姓生命财产安全。”

小弟们应诺,大佬满意点头。既然你们这么配合,咱把问题讲完:“上元节安保问题结束,下面讨论春耕大会。新来的同僚可能不知,婺州春耕大典有处弊端,就是最后的抢春。”

目光扫视会场,郑重其事道:“春耕大典完毕,土牛放衙门口展览,七日后被切成碎块儿,洒在衙门校场上。百姓争相抢夺,碾碎洒自家田地,认为能保佑大丰收问题就出在‘争相抢夺上’。”

话锋一转,义正辞严:“去年的抢春,竟发生踩踏事件,总计二十多百姓,不同程度受伤,所幸没造成死亡。这是给我们敲警钟啊,不能掉以轻心,不能好事变坏事。是以本官建议,取消野蛮抢春,诸位以为然否?”

此处应有反驳,司兵参军李成,马上表达异议:“既然是民间习俗,都有一定的道理,如果贸然取缔,会招来民怨的。咱们都是外地官员,要入乡随俗嘛,下官觉的不可行。”

司士参军萧兆兴也说:“李参军言之有理,司马公在《史记》中言: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各地有各地的规矩。百姓们抢春,是为五谷丰登,出发点是好的,不能强制取消。”

关陇系、兰陵系沆瀣一气啦?有点意思啊。狄仁杰干咳两声,针锋相对:“世间万物,皆有好坏之分,风俗也有歪风陋俗。以受伤、致命为代价的寄托,不要也罢。况且春牛碎土保丰收,本就是无稽之谈,下官同意取缔。”

两系马上反驳,驳斥狄仁杰言论不当。各地知县是刺史系的,纷纷点赞狄仁杰。武康稳住钓鱼台,抱坐山观虎斗心态,听着他们撕逼。老崔说的对,领导就该这样,不能亲自冲锋陷阵,那样太丢份儿啦。

要扶值代言人,扶值杀人刀、咬人狗,让他们打头阵。这点儿要向媚娘学习,御史台酷吏就很成功。吵闹越来越凶,武康当即拍桌子,声色俱厉呵斥:“有理说理,有话说话,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这里是婺州衙门,不是菜市场!”

节目效果不错,众人全部安静。武康刚想发表意见,张柬之开口:“

下官觉的,诸位的争执点不对。武公只是提出取缔抢春,并没禁止春牛碎片流出,咱们换个思路,问题便迎刃而解。”

这话有意思,众人目光聚焦,武康也洗耳恭听。张柬之继续道:“春牛被切成碎片,可以不丢校场,派出专员发放,百姓排队领取。先到先得,公平公正,既能发放春牛,也能杜绝危机。”

武康又乐了,英雄所见略同,有点儿东西啊兄弟。当即竖大拇指点赞,不愧是老革命家,能把媚娘拉下水。众人也觉的有道理,狄仁杰首先赞同,五县的县团马上举手,最后全票通过。

此刻需要顺水推舟,武康也拍板决定,通过张柬之的提议。这里还是老崔的建议,部下提出解决办法,你来拍板同意。如果百姓和谐抢春,你的功劳最大;如果排队发生纠纷,甚至引起伤亡,张柬之背锅。老狐狸之言,字字珠玑呀!

一直沉默的长孙诠,见会议太过顺利,果断跳出来作妖:“我在长安城时,每逢上元佳节,圣人皆会邀请文武百官,宫中聚会吟诗作对,此为与民同乐。是以下官建议,武刺史应当效仿,与婺州百姓同乐。”

关陇系首先点赞,兰陵系马上背书。县官们置身事外,你们爱咋咋地,反正我不参加。狄仁杰和张柬之,眼中带着浓浓担忧。这是将大佬的军,明摆着让大佬出丑。

就咱大佬那诗文水平,万一在盛会上戳蛤蟆,能把人丢到姥姥家。同时不能拒绝,人家都搬出圣人了。

武康也心知肚明,这小子满肚子坏水,还是心胸狭隘之辈,**裸的报复。我给你媳妇儿接生,是救你妻儿的命,不要在意细节嘛。不过想让我出丑,怕是没那么容易。

学会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偷,走着瞧吧。想到这胸有成竹,呵呵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本官新任刺史,自然追随圣人脚步,自然要与民同乐。上元节当日,婺州花满楼,愿与诸位把酒言欢,共同吟诗弄月。”

众人纷纷叫好,个个斗志昂扬,张柬之开启神补刀:“下官之前在京城,也知道圣人与民同乐盛况。上元节当天,不仅文武百官到场,家中女眷也会到来,由皇后负责招待,共同欢度佳节。”

狄仁杰马上接话:“下官同意张公所言,家眷们互相认识,某种程度上,也能帮助我们的工作。下官斗胆请求,武公家眷以身作则,负责招待众家眷。”

现场欢呼一片,长孙诠瞬间黑脸,武康差点乐出声。他理解众人心情,长孙诠的媳妇儿是公主,还是圣人最宠的新城公主。如果自己媳妇儿与她打好关系,就是升官发财的助力。所谓夫人外交,他们可能不懂,却都在履行。

长孙诠搬起石头,狠狠砸自己的脚,武康乐得接受,当即拍板同意。这里不得不说,李九真的宠新城,刚刚生产的情况下,依然派出大队人马,送她来婺州陪伴老公。

处理完这些龌龊,示意众人安静,武康提出最后的话题:“诸位同僚,本官从京城回来时,专门绕路越州,那里已经出现鼠灾。灾情相当严重,会祸及义乌、金华两县,本官忧心忡忡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怔神。武康不急不缓,将越州青花蛇事件,八百里镜湖涨潮事件,以及越州诸暨县见闻。除了隐瞒夜宿寡妇家,其余全部和盘托出,并添油加醋一番。

所有人瞠目结舌,张柬之和狄仁杰,甚至面露惊慌,显然意识到严重。狄仁杰首先开口,言辞凿凿道:“据此看来,鼠灾必祸及婺州,咱们必须作出应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越州都督,该杀啊!”

这位咬牙切齿,五官都狰狞了。长孙诠有不同意见,轻咳两声说:“武刺史所言,皆为主观臆断,窃以为不足为凭。退一步说,就是三月大灾,也只会祸害镜湖周边,很难殃及婺州。”

司功参军杨选,直接驳斥狄仁杰:“狄录参所言,窃以为危言耸听。金华、义乌虽然与诸暨接壤,未必会被殃及。咱们无论采取任何应对,都需要动用户衙钱财,万一鼠灾不来,劳民伤财白忙活呀。况且越州都督是否该杀,也不是狄公所能言的。”

这就胡搅蛮缠了,张柬之不乐意,针锋相对道:“杨参军此言差矣,现在不是讨论越州都督,而是讨论即将到来的鼠灾。无论任何灾情,预防比救灾更重要。劳民伤财的预防,势在必行;防范于未然,重中之重。”

长孙诠还想继续反驳,武康当即制止,扫视众人道:“三月是稻苗插秧期,万一鼠群来到,是灭顶之灾。在座的诸位,谁也担不起责任。本官在此要求,绝不让一只越州老鼠,进入婺州地界。望诸位集思广益,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今天必须出结果”

第七章 公主殿下的刁难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古时称夜为宵,此夜又称元宵。

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分别是春、夏、冬首个月圆夜,故有三元之称,即上元、中元、下元。皆是唐朝法定节假日,所有公务员,带薪休假三天。

关于上元节起源,据说汉武帝时,采纳方士奏请,通宵达旦祭祀太一神,形成夜里张灯习俗。东汉佛教入中土,又与佛教“聚集观灯”习俗结合,形成独具风采的传统节日。

此节在大唐最火,甚至超过春节,得益于宵禁制度。黄昏三声锣响,百姓回家坊门关闭,外出是犯罪行为。没本坊出具公事、疾病文牒证明,先挨二十鞭,再关大牢过夜。全年只有上元,解除宵禁三日,是以弥足珍贵,是以万人空巷。

酉时两刻刺史府,大院里立个箕帚,穿丝绸衣戴着花。崔小晴虔诚祈祷,请紫姑神降附,并诉说美好愿望。紫姑神又叫厕神,能预知未来,妇人说心事给她听,有助于愿望达成。

这也是上元节旧俗,厕神并不管茅厕,只是取了个倒霉名字。小晴愿望太多,叨咕半天没完,能把厕神郁闷哭。道出最后心愿,把武康郁闷哭,就您这小身板,还想生龙凤胎?可拉倒吧!做人别贪心,平安生单胎,俺烧高香庆祝。

祈祷完出刺史府,十几名保安开路,前往东明道、花满楼聚会。刚出大门,节日气息扑面,放眼望车水马龙。东明大道路口,不良人设路障,禁止马车驶入。交通管制势在必行,马车禁入东明道,万一惊了马就是悲剧。

穿拥挤人群,费九牛二虎力,到花满楼外。送媳妇儿到女宾部,和狄仁杰、张柬之汇合,察访负责区域。这也是开会决定的,东明道划分责任区,归不同官员负责。

各家各户挂花灯,绣各种图案,包括花鸟景观、人物动物等。其中最大的,是校场点将台上,两丈多高的朱雀。婺州地处京城南方,要供奉南方之神,只是造型不咋地。孔雀不像孔雀,凤凰不像凤凰,没丝毫美感,纯粹浪费公款。

最小的灯,是孩童提的灯笼,只有拳头大小,却精美明亮。放眼望四周,花市灯如昼,俨然不夜城。人群比肩接踵,络绎不绝,三人有时被推出很远。不时遇便衣衙役,向大佬比划ok,表示尽在掌握中。

挤的太难受,巡视完东明道,从衙门口西行,进入婺州道。人流稀疏许多,心情更难受,两边漆黑胡同里,不时传出暧昧声。次日也是情人节,是情人私奔、少妇出轨的好日子。有诗为证: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入婺州道不足百步,二十多面具少妇搭讪,羞答答送绣鸯荷包。鸳鸯本是一对儿,雄性为鸳、雌性为鸯,鸯荷意为求鸳,也就是露水野鸳鸯。狄仁杰瞠目结舌,婺州妇人的奔放,丝毫不逊长安。

大佬成为最大目标,毕竟是最高长官,生的伟岸壮硕。张柬之暗暗计算,如果鸯包全收,十三蹀躞的金玉腰带,绝对不够挂的。不过大佬高风亮节,文质彬彬的道谢,以公务繁忙拒绝。

狄仁杰觉的,此刻需转移话题,于是强改暧昧画风:“昨天收加急公文,朝廷撤销婺威府,恐影响三月抗灾。要不武公上书,阐述鼠灾的严峻,请求押后解散?”

张柬之接话:“此举恐有不妥,文官、军队互不干涉,贸然上书会惹争议。至于三月鼠灾,狄公不必担心,征发金华、义乌民兵即可。咱们婺州的民兵,作战悍不畏死,不比府兵差。武公可命令于洪志,提早征”

话语戛然而止,画风强改失败,鬼面具妇人来,口吐“张公有礼”,递出精美鸯包。张柬之老脸微红,武康添油加醋:“孟将兄先去忙吧,我和怀英巡察,别耽误戌时聚会。”

狄仁杰憋不住笑,张柬之很尴尬,干咳两声施礼:“承蒙娘子错爱,柬之感激不尽,然公务缠身,还请娘子恕罪。”

妇人作揖还礼,收起荷包坦然离去。为缓解尴尬,柬之赶紧转移话题:“朝廷撤婺州折冲府,是不是秋后算账?下官听说睦州叛乱时,折冲府因耽误行程,没能及时回婺,确有失职之处。”

狄仁杰怪笑:“孟将兄多虑了,府兵平时为民、战时为兵,折冲府亦随时增减。然婺威折冲府是上府,卫士身经百战的,解散太过可惜。下官昨天听说,崔行风都尉、左右果毅都尉,对此怨念颇深。”

武康表示赞同,不理解朝廷命令,认为是秋后算账。不过这样也好,不再受军队掣肘,可以只手遮天。

不讨论此问题,提出新问题:“我有不祥预感,三月鼠灾很大,比想象中更大。打算动员百姓,待鼠灾来临,以铜钱换百姓抗灾。”

两人皱眉思考,前方传来争吵,抬头望过去,眉头皱的更紧。不知不觉间,竟来到华冠庙,争吵就在庙门口。此为婺州最大道观,也是最高级猎艳场所,观里都是女冠。

女冠是女道士,多为不愿嫁人,或逃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少女,借出家入道躲婚姻。同时,也是文人骚客的最爱,狗仔队的最爱,风韵绯闻从不间断。

比较典型的,唐代三大女诗人:薜涛、鱼玄机和李冶,与李白、王维、陆羽等有绯闻。武康觉的很遗憾,她们是盛唐中唐的,这辈子见识不到。自嘲撇撇嘴,和两人说:“听争吵内容,是拐卖儿童,咱过去看看。”

三人加快脚步,武康刹那停住,目光锁定老乞丐,久久不能回神。两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正冲老乞丐撒泼,指责他拐骗男童。围观者指指点点,更有甚者破口大骂,老乞丐闭口不言,死抓男童袖子,男童嚎啕大哭。

眉头越皱越紧,目光越凝越锐,牙关越咬越实。直到争执现场,发现狄仁杰身影,才堪堪回神儿。觉察身边异样,陡然转身怒目,吓的女冠回退两步。

青布相间道袍,曼妙玲珑身姿,姣好清秀面容。抚胸缓惊吓,微躬身施礼,落落大方道:“奴奴鱼玉贞,见过武刺史。您凝望两刻,眼神凄苦无奈,有不甘愤懑。不知有何心结,可否与奴家叙说?”

武康不置可否,您当道士可惜了,去当心理医生吧,轻叹息淡回复:“我心中的想法,不喜与人分享,更不喜被洞悉。你若无事,保持安静,陪我静观其变。”

转头继续凝望,鱼玉贞自讨没趣,嘴角却露出莞尔,与他并排而站。又过半刻钟,急促脚步身边过,年轻夫妇奔现场。几分钟后,夫妇对狄仁杰千恩万谢,妇人跪下磕头,被张柬之虚扶。

不良人得到消息,见到大佬身边女冠,远远行礼识趣离开。横刀架嫌犯脖颈,强行带走她们。武康等狄仁杰、张柬之来到,从老乞丐身上收回目光,轻声问怎么回事?

狄仁杰回话:“男童和父母走散,两妇人起歹念,以找父母为由,企图拐卖人口。老丈觉察异常,紧紧跟后面,及时抢夺孩童。嫌犯贼喊捉贼,反过来污蔑老丈,现已水落石出。”

武康轻轻点头,鱼玉贞口诵法号,冲两人行礼:“奴奴观两位面相,天庭饱满地颌方圆,官运亨通大富大贵。将来定官拜宰相,位极人臣,恭喜两位。”

两人礼貌还礼,不失礼数的敷衍,看来对女冠没好感。武康却来了兴趣,瞅着鱼玉贞微笑:“给你指条明路,去当算命先生,比道士挣钱时辰快到了,怀英兄、孟将兄,咱回花满楼。”

说罢再次眺望,道观外仍在推搡,夫妇给乞丐报酬,乞丐摆手不接。姜大牛匆匆跑来,瞟了眼鱼玉真,结巴的汇报:“武公容禀,九娘子让您回去,说同僚到齐了。”

气氛瞬间尴尬,鱼玉贞噗嗤乐了,美艳不可方物,众人片刻失神。武康表示无奈,自己一切行踪,都被媳妇儿监视了。姜大牛这孙子被收买,唯崔小晴马首是瞻。当即懒得废话,又看了眼庙门口,转身大步离开。

鱼玉贞饶有兴趣,传闻果然不假,武公果然惧内,不过挺有意思。此刻争执停止,她款步走到庙门,探究望向老乞丐。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左肩挂着大布袋,看起来沉甸甸。

待青色打开布袋,透过灯光看,竟是白花花稻米。乞丐拿出一粒,放进嘴里咀嚼,慢慢咽下去。待看清苍老的脸,鱼玉贞不禁惊愕,这张脸为何

老乞丐路过她跟前,淡淡说了句:他不适合你,好自为之

东明道花满楼门外,狄仁杰拉住大佬袖子,拽到马厩附近,神秘兮兮拿出几张纸。张柬之有样学样,也拿出一沓,塞到大佬手中,压低声音说:“这是我们作的上元诗,武公拿去应急。”

这就尴尬了,两张醒目的嘲讽脸,真想大巴掌甩过去。两个未来宰相当枪手,咋就这么别扭?飙出两个眼刀,把纸丢在马厩里,黑着脸进花满楼。

男宾全部到齐,武康一声招呼,众人上二楼,拜访新城公主。公主官阶一品,自己只是四品,必须去行礼。浩浩荡荡上楼,小心翼翼敲门,找到正主行礼:“婺州刺史武康,携全体同仁,拜见公主殿下。”

众小弟齐喊口号,包括长史长孙诠。新城示意免礼,扫了眼莺莺燕燕,清咳两声吟起诗来:“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达武刺史这首佳作,众姐妹以为如何?”

众家眷沉默几秒,爆发哄堂大笑,有的笑弯了腰。老狄老张绷着脸,其余同僚憋着笑,崔小晴直接黑脸,武康被结实打脸。心中却有不同意见,张大帅这首诗,在长安和婺州火的很。

婺州城南门外,有片两亩荷花塘,本来叫“千里荷塘”,现在跟风改叫“大明湖”,可惜没有容嬷嬷。这娘们小心眼儿,武康尴尬赔笑,讪讪说道:“公主谬赞,臣愧不敢当。”

又是哄堂大笑,崔小晴脸黑如墨,武康赶紧使眼色,媳妇儿咱不和她一般见识,咱怀着孩子嘞。

崔小晴也识大体,知道撕不过公主,委屈的像受气小媳妇儿。

长孙诠不屑的同时,心中满是疑惑,新城平时不是这样,无论对公婆还是外臣,皆谦卑不失礼仪。为何对待武康,如此咄咄逼人想必心有怨恨吧,那种事若放烈女身上,早投河自尽了。

笑声逐渐停歇,新城瞟了眼武康,淡淡说道:“我记得你们今日,要把酒言欢,吟诗弄月吧?奴也想听刺史佳作不如这样吧,就以上元为题,刺史诗赋诗一首,好让我等学习借鉴。”

嬉笑声再起,不过声音很小,女眷们觉的过分了。特别是老狄、老张的媳妇儿,正襟危坐缄口不言。武康胸有成竹,干咳两声酝酿情绪,决定搬运辛弃疾的“一夜鱼龙舞”。

哪知不待开口,公主又出新花样,葡萄串上拧下一粒,淡淡说道:“以武刺史的才华,上元为题太过简单,还是换一个吧。劳烦武刺史,以葡萄为题”

“要得要得”,武康满口答应。葡萄美酒夜光杯,比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简单很多,好背很多。再次酝酿情绪,还是来不及开口,新城一句“话没说完”,成功让他闭嘴。

公主殿下呵呵,注视手中葡萄说:“昔日上元节,九兄赐群臣食物,以示皇恩浩荡。奴也赐你食物,就这颗葡萄吧,你和你的同僚,共享此葡萄都说你运筹帷幄,难不住你吧?”

现场寂静无声,这是明目张胆的为难,一颗葡萄不够一人塞牙缝。众人不禁纳闷儿,武公因何得罪了公主?所有人面露担忧,唯独崔小晴、长孙诠,露出怪异神情。

长孙诠的怪异:公主的自称不对,哪怕在圣人面前,都是自称“我”。可在武康面前,却自称“奴”;崔小晴的怪异:康郎讲过狗血爱情故事,男主角深爱女主角,却一个劲儿的欺负她有点儿意思啊!

武康脸色难看,我说大妹子,有点儿过分啦。不就是给你接生嘛,至于这么为难人?干咳两声,讪讪道:“禀公主殿下,您是说一串葡萄,还是一颗葡萄要不咱还作诗吧,要不作两首,一首葡萄一首上元?”

阴阳怪气儿响:“皇兄赐臣子吃食,臣子感恩戴德;奴赐婺州官员吃食,却遭刺史推脱。看来奴这个公主,很没威信呀,等回答长安,找皇兄评评理。”

得嘞,您老厉害,小弟甘拜下风。武康恨的咬牙,脸上风轻云淡,慢慢过去伸手,任由葡萄落下。所有同僚分享,到底怎么吃,每人舔一口被自己恶心到了。

同僚明白大佬想法,纷纷扭头作恶心状,女眷也皱起眉头。唯独崔小晴,眼中满是兴奋,暧昧的看着新城。武康无计可施,心里暗暗咒骂。

百姓有句俗话,娶亲尚公主,平地起官府,说的就是你们。不仅招蜂引蝶,还嚣张放肆,不就仗着你哥是李九吗?李九那个龟孙

登时茅塞顿开,想到李九某个典故,他封禅泰山时,用萝卜刁难某大家族。那个家族九百多口,一直没有分家,族长说只要治家有方,再多九百口也没问题。

李九刁难族长,给他两根萝卜,要求全族分着吃。武康暗暗腹诽,不愧一奶同胞,刁难手段如出一辙。来到崔小晴身前,葡萄放她手心:“拿着这颗葡萄,请最好的厨子,做一锅葡萄汁,本官与诸君共饮。”

此言一出满堂喝彩,狄仁杰忍不住叫好,高喊“谢公主赐果汁”。张柬之紧随其后,其他人呆愣片刻,捏着鼻子附和。崔小晴眉开眼笑,喜滋滋下楼去。

新城皮笑肉不笑,吩咐贴身侍婢:“德冠啊,照顾好九娘子,怀着身子嘞。要是伺候不好,将来早产、难产的,武刺史又该用产钳啦。顺便吩咐厨房,给武刺史他们,每人两碗葡萄汁,用本店最大的碗”

俗话说的好,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花满楼男宾包厢,婺州全体官员,围着热气腾腾大锅。看水面葡萄皮儿,端大海碗,喝清澈葡萄汁

此情此景,没吟诗雅兴。那小娘们儿,**裸报复。贴身婢女来传话,俺家公主说了,驸马排斥葡萄汁,另赐红高粱半斤。诸位上官别愣着,赶紧喝果汁啊。

这是葡萄汁吗?排斥个毛啊,众人敢怒不敢言。长孙诠很得意,拿高粱酒坐旁边,自斟自饮起来。武康更鄙夷,如果我是你,肯定陪同僚喝白开水。你的所作所为,会引来不满。

新城也没心眼儿,整蛊羞辱我们,我们会把不满,转移到长孙诠身上。实力坑夫,都是孩儿他娘了,还这么幼稚。果然,众人脸色难看。

两碗白水下肚,排队去茅房。熬到深夜行人散去,大牛过来汇报,除了那起拐骗案,又抓七名盗贼,没发生火灾。

武康很满意,对众人说:“治安良好,诸君辛苦,都回去睡觉吧把锅里葡萄汁分走,明天接着喝”

第八章 史诗级灾难片儿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三月二十日,婺州公务员休沐日。

欢度上元夜,主持春耕节,生活趋于平淡,按时上下班,开始两点一线。两个多月来,有欣喜也有郁闷,有温馨也有恶心。欣喜、温馨源于小晴,郁闷、恶心来自新城。

去年十月十五,小晴检查出喜脉,怀孕六个半月。身子越来越重,小个子挺大肚子,每见她幸福模样,就暗骂自己禽兽。是以尽心竭力,陪她散步,亲自下厨,听胎动搞胎教,照顾的无微不至。

新城不知想什么,上元夜刁难失败,便和武康卯上了。一月和小晴成闺蜜,只在武康上班时,抱孩子来刺史府串门。给小晴灌输“酸男辣女”,导致厨房里醋坛子,醋位急剧下降。

二月变本加厉,无论武康是否在家,都抱孩子串门。当武康在家时,带长孙诠一起拜访,美其名曰联络同僚友情。每次作客的固定节目,让武康抱她儿子。

说起来很邪门儿,只要武康一抱,兔崽子不屙就尿。一次串门下来,至少换三次衣袍。每每此时,女人笑弯腰,长孙诠忍俊不禁。完全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接触时间长了,长孙诠与武康的隔阂,明显在减少。官场上的对立,不影响私下关系,两人喝酒闲聊,有了共同话题。背地龌龊不断,表面都过得去。

终于在三月份,关系彻底破冰,往“通家之好”发展。对于他们夫妻的命运,武康心怀怜悯,本来温馨两口子,被权利争斗殃及。长孙诠在流放地,被媚娘派人弄死;新城郁郁寡欢,最终红颜薄命。

关系和谐的同时,也有无奈的地方,眼角余光发现,新城有意无意瞟自己,这可要了亲命。为杜绝地下情,给小晴灌输三防,即防火、防盗、防闺蜜。

今天恰逢休沐,一大早亲自下厨,准备丰盛午餐。邀请长孙诠、狄仁杰和张柬之,带媳妇儿过来聚餐。说来很不巧,三人都在值班,午时才能交接。

小晴之前的闺房里,闺蜜四个愉快聊天,张家长李家短,妥妥的长舌妇。武康见时辰还早,便回书房静坐,看公文打发时间。直到午时一刻,琴娘送来信封,竟是长安来信。

二月初五给媚娘去信,您老三月“昭仪加封”仪式,老弟我去不了。不是心里没老姐,实在脱不开身,首先照顾媳妇儿,其次越州鼠灾太严重。

派往越州的探子,每天传来消息,有几个重灾区,秧苗全被祸害。生活绝望的百姓,拖家带口逃亡,大部分逃向杭州,小部来到婺州。所幸数量不多,财政还能支撑,每天两餐救济他们。

最可笑的是越州都督,竟选择隐瞒灾情,作死路上越走越远。纸包不住火的,事发之日丢官之时,你绝对倒大霉。想到这轻叹气,煞有介事吟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摇头晃脑拆信封,拿出两张信纸,先捡字少的看。万年宫铭?什么玩意儿,标点符号都不加,哪个混球儿写竟然是李总写的!瞬间尴尬无比,再次仔细阅读

朕闻:金台迢递,超忽昆阆之间;玉阙参差,绵邈蓬瀛之际,是以周王肆辙,惟招既往之僭好像是写景铭文,既绕口又生涩。不过既然是大佬写的,必须研究透彻,吃透文字精髓,领悟文章精神。

研究半天不明觉厉,还是等老狄他们,一起学习李总语录吧。打定主意放下文章,阅读媚娘家书。开篇就是抱怨:你个没良心的,因为几只老鼠,不来参加姐的重要时刻。幸亏一切顺利,姐正式成为昭仪,否则要你好看。

这事儿整的,没地方说理,武康哭笑不得。继续往下看,画风突变,心花怒放跃然纸上。今年关内大热,圣人带着老姐我,以及部分朝廷重臣,月初到九成宫避暑。所有后宫嫔妃,只带姐一个,亲爱的康郎,知道意味什么吗

小人得志的样子,恭喜您宫斗胜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接下来的内容,媚娘吐露心声,武康胆战心惊。她在信中表示,之前看不起李总,认为他没啥才学,只知儿女情长,比先帝差远了。

这话要命啊,嘴不把门啊你,颤巍巍擦掉冷汗,硬着头皮往下看:直到初五那天,我俩游历九成宫,圣人心花怒放,诗兴大发,一气呵成《万年宫铭》。

姐在旁边伺候,一时惊为天人。文采飞扬的辞句,飞龙走凤的书法,深深折服了我。我情不自禁夸赞,圣人激动异常,轻揽我的香肩,与我敞开心扉,温软吐露心声

哎呦我的妈,没羞没躁的样子,必须嗤之以鼻。接着往下看:圣人和我说,后宫嫔妃佳丽无数,只有媚娘你,能够欣赏我的诗文;只有媚娘你,能够领悟我的心声。所以我决定,等回到皇宫,召集重臣商议,立媚娘为皇后

知道姐怎么回复吗?亲爱的康郎,学着点儿:承蒙圣人不弃,刚刚加封昭仪,不敢

得陇望蜀。妾此番回宫,实为不道;与陛下欢好,实为内乱;敢窃皇后宝座,实为不赦。地位与荣华,非妾身所图。只要陛下心中有妾,妾就心满意足

哎呦我妈,你可拉到吧,鬼都不信啊。这场政治风暴,终于来临了。其实废王立武,只是导火索,实际是权利斗争。李总想要权利,想要亲政,必须和关陇门阀撕破脸。

轻叹气继续看,李总文章得媚娘赞许,便拿给群臣显摆,又得好评一片。中书舍人李义府,提议将铭文刻成碑石,将九成宫改名万年宫,已示纪念。李总龙颜大悦,恩准老李提议,让褚遂良、薛元超等准备,把铭文刻成碑石。

读到这里想起后世,曾去陕西省、宝鸡市、麟游县,参观九成宫遗址。那座《万年宫铭》碑,保存的非常完美,眨眼间沧海桑田呀。

闭双眼冥思苦想,史书记载无误,万年宫终于出现。那么发生在万年宫,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也该随之而来吧。必须找个借口,去长安万年宫一趟找什么借口好呢?

绞尽脑汁半小时,仍找不到合适的,心中满满惆怅,无奈放弃吧。怀着郁闷心情,看下面的内容,瞳孔蓦然紧缩,兴奋的嗷嗷叫。如果老姐在这,绝对抱着亲两口,雪中送炭呀!

媚娘在信尾表示,姐加封昭仪你没来,暂时原谅你;四月十四日,是姐的首个生辰,你要来万年宫。如果还不来,姐也原谅你;第二个生辰,必须得过来,否则要你好看!

武康莫名其妙,什么首个、第二个,你一年出生两次?斟酌片刻,喊来琴娘问话,得知今年俩四月。四月过完,过闰四月,然后过五月。呵呵,有点儿意思,过两次生日,着实鸿运当头。

回忆史书记载,大事五月发生,换算过来是闰四月。小晴的预产期,五月十五左右,如果日夜兼程,应该赶得上。权衡利弊后,当即作出决定,等四月中旬镜湖水落,鼠灾彻底褪去,启程赶往长安。

敲门声打断遐想,如烟过来禀报,客人已经来到。武康拿起万年宫铭,去大门外迎接。长孙诠、狄仁杰、张柬之联袂而来,双方简单见礼,结伴来到客厅。

两大桌珍馐佳肴,夫人们单独一桌,已经入席静待。武康把文章给长孙诠,瞟了眼新城公主,干咳两声说:“这是圣人大作,武昭仪寄给我瞻仰,三位好好参详,一定要领略其中精神。”

此言一出,瞬间被目光聚焦,长孙诠神色庄重,把文章供客厅主位。三人全跑门外,再洗一遍手,恭敬站供桌前。长孙诠捧起文章,片刻后击节赞赏,摇头晃脑大声叫好。

武康有些懵,一惊一乍的,真有这么好吗?长孙诠阅读完毕,捧着交给狄仁杰,张柬之马上凑过去。三人德行一样,纷纷大声叫好,个个神情激动。

看样子不像演戏,武康不禁感慨,史书把李九黑成狗,应是子虚乌有。单凭这篇铭文,单凭文学造诣,我就拍马莫及。

新城接过文章,品头论足一番,末了竖拇指点赞。四位夫人都是才女,也都击节赞赏,武康彻底信服。答应他们请求,带着来到书房,让他们各自抄写。

饿的前胸贴后背,终于抄写完,终于能吃饭。还没吃两口,传来急促脚步,人未到声先来:“武公不好啦,武公不好啦”

登时火冒三丈,武公我好的很,杀千刀的姜大牛,和你说了多少次,狗改不了吃屎。抬手刚想拍桌子,俩眼刀飚过来,讪讪挠头化解尴尬。俩奶奶得罪不起,怒气冲大牛发泄:“有话快说,有快放。”

大牛抹把冷汗,急不可耐汇报:“越州探子传来消息,半个时辰前,数以万计的鼠群遮天蔽日,从诸暨县,沿浦阳江南下。最多半个时辰,到达义乌县浦阳乡。”

“你说什么?”,武康豁然起身,脸色异常难看。长孙诠三人同时站起,眼神中除了震惊,还有浓浓的恐惧。遮天蔽日什么概念,如不夸大其词,绝对是大灾难!

看向长孙诠,后者拱手抱拳:“三月初一开始,征发义乌、金华、勇康民壮五千,挖掘婺西防鼠壕。从义乌县、浦阳乡、浦阳江南岸,到勇康县、东阳乡、剡江北岸,已全部打通。防鼠壕深三尺,宽五尺,完全合乎标准。”

看向狄仁杰,后者拱手抱拳:“四千民兵征发完毕,两千来自金华,两千来自义乌、勇康。共有骑兵三百,指挥使于洪志统领,于浦阳乡严阵以待。”

看向张柬之,后者拱手抱拳:“防鼠壕外侧,聚干材长城,至少燃两刻钟;有偿灭鼠,定为二十只铜钱一文。公文已经下达,三县的县令亲自宣传,参与者至少万余。”

听三人汇报,略微舒缓紧张,淡淡说道:“这场战争,相比三河戍之战,更加棘手与艰难。秧苗刚入田,如果鼠群泛滥,挽回难于登天。造成的后果,咱们承担不起拜托诸位兄弟

!”

客厅落针可闻,众人面露担忧,小弟神色肃穆。狄仁杰上前,举手立下誓言:“下官立军令状,倘若婺州秧苗,被越鼠啃噬一颗,下官必引咎辞职。”

“好好,有怀英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武康长出口气,发号施令:“饭也别吃了,各自去马厩挑选战马,随本官前往浦阳乡,打好这场防御战。”

三人应诺离开,姜大牛带他们,去刺史府马厩挑选。武康到武器架前,把横刀挂腰带,大步流星离开。路过饭桌,停下脚步,抓俩热乎乎炊饼,塞怀中口袋。

迈步刚要离开,背后两声“我也去”,顿时头皮发麻。苦着脸转身,近乎哀求:“两位姑奶奶,别添乱行不,你们干啥啊?你崔小晴,挺个大肚子,万一出事怎么办?你李新城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万一”

“没有万一”,新城不乐意,瞪鹿眼训斥:“武刺史少看不起人,当年平阳姑姑,率娘子军出征,我怎么就不行?你吩咐司功参军,在金华三县大力宣传,严厉打击‘鼠神’妖言,听说效果不好啊?”

武康无言以对,确实很不好,百姓太迷信。新城趁热打铁:“我是新城长公主,是天潢贵胄,能震慑鼠神。只要我在现场,就能提升军民士气。康郎康刺史以为如何?”

康刺史什么鬼,康郎又是什么,咱有那么亲吗?不屑的同时,也觉的有理,公主的金字招牌,确实能增士气槽。这边刚点头答应,那边崔小晴作妖:“我也要去,之前陈硕真叛乱,咱夫妻并肩作战,现在也一样。”

再次无言以对,武康暗叫造孽,苦着脸说:“打虎亲兄弟,上阵夫妻兵,算我怕了你们。不过丑话说前面,都照顾好自己,特别崔小晴否则收拾你们。”

这话很暧昧,武康迅速逃离,府门口遇狄仁杰三个。接缰绳跨斗骢,吩咐姜大牛:“通知所有官员,特别是医学博士,随同法衙三卫,除了值班的,全部前往浦阳乡。”

夹马腹挥马鞭,四骑快速出城,直奔义乌浦阳江。跑出几十里,腹中饥饿难忍,摸出怀里炊饼。眼角余光扫过,长孙诠脸色尴尬,合着也没吃饱。

伸手递一个过去,长孙诠也不客气,掰下三分之一。其余递给狄仁杰,老狄再分张柬之,画面相当和谐。武康哈哈一笑,炊饼塞口中,挂最快档位,把他们甩身后。

一路快马加鞭,午时八刻,来到目的地。长长防鼠壕,一眼望不到边,贯穿整个婺州东。挖出的泥土,堆在壕沟内侧,与战壕截然相反。壕沟外两丈,是高高干材堆,再往外是大片荒地。

壕沟内侧两里,是婺州稻田,绿油油的秧苗,随微风招展。防鼠壕、柴长城,把婺州户衙搬空,如果战争打赢,所有劳累与花销,都是值得的。

三百骑兵在前,四千民兵最后,百姓蠢蠢欲动,吃瓜群众在祈祷。三县的县官,跟随于洪志,过来给大佬见礼。武康简单询问,等狄仁杰他们来到,提马走到骑兵前方。

隆隆战鼓响,现场寂静无声,所有人眺望远方。两州交界荒地三里,天地相接之际,是绿油油稻田,依稀几个村庄。约莫两刻钟,地平线出现身影,是匹奔驰骏马。

骏马屁股后,拉巨大灰地毯,快速淹没绿地毯。等地毯靠近,所有人懵逼,武康脑袋嗡的一声。全身汗毛倒竖,脊背阵阵发寒,脑中闪过一句话:史诗级灾难大片儿,胜过一切电影特效;如果有摄像机,最佳特效奖没跑儿。

长孙诠脸白如纸,不禁心有余悸,幸亏没极力阻挠,否则自己就是罪人。其他人也胆战心惊,无不暗自庆幸,武公决定挖防鼠壕,搭柴堆长城,多么的英明神武!

数不清的老鼠,真的遮天蔽日,吞噬一切绿色。密密麻麻异常恶心,谁有密集恐惧症,铁定倒血霉。忽听扑通一声,有名骑兵落马,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还真有这种病。

现场阵阵惊呼,辅兵赶紧抢救,把他抬壕沟后。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嗷嗷喊“鼠神”,现场再次炸锅。百姓有的落荒而逃,有的顶礼膜拜,祈求鼠神开恩。

鼠神个屁啊,武康咬牙切齿,直接下令开打。辅兵拎着鞭子,拦住逃跑的,鞭打膜拜的。鸡飞狗跳,无数哀嚎,渐渐控制局面。

拉地毯的骑士,很快到近前,扑通坠落马背,手指前方鼠群,干动嘴说不出话。武康当即传令:“擂响战鼓,骑兵就位!”

刹那百鼓齐名,骑兵勒紧缰绳,高高扬起马鞭。鼠群距离壕沟,目测不到三里,洪水猛兽般涌来。武康默数三个数,拽出腰间横刀,扯嗓门咆哮:“骑兵冲锋,给我踩死它们!”

骑士呼喝,马蹄轰鸣,三百骑士,前后两横,迎着鼠群,激流勇进

第九章 打响秧苗保卫战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三月二十一日,巳时两刻。

义乌县浦阳江边,万余救灾百姓前,婺州刺史武康,发表重要讲话,作出明确指示:全体官员及民兵,团结一致以身作则,打好抗灾攻坚战,保护百姓生命财产。并呼吁广大群众,保护自家稻田,为自家生计而战。

巳时三刻,两州交界地平线,升起两名骑兵。一手扬鞭催马,一手摇摆红旗,阵地鸦雀无声。武康轻叹息,鼠灾红色预警,最严重的等级。铺天盖地的灰色地毯,吱吱鼠鸣异常刺耳,数以百万计鼠群,如洪水猛兽,大肆冲击防线。

该死的扁毛畜生,大千世界你不去,为何来到我家门;该死的越州都督,如果我是李九,非把你诛族灭满门;该死的褚遂良算了,媚娘会收拾你。

令旗摇动,战鼓擂响,骑兵冲击,无情铁蹄,肆意践踏。三百匹战马,地毯式碾压,鼠尸伴随尘土飞扬。时间分秒过去,形势不容乐观,鼠群太过庞大。从量变到质变,最弱小动物,成最棘手劲敌。

站在最前沿,拧眉黑着脸,全神贯注看。骑兵还是太少,如果再给五千,不会如此艰难。想到这自嘲摇头,对农耕社会来说,战马永远捉襟见肘。恐怕整个江南道,也没骑兵五千,朝廷也不允许存在。

骑兵冲出越远,表示鼠群越大,心也沉入谷底。骑兵成为黑线,如此宽阔的纵深,得有千万只吧?让我怎么熬啊?

大片鼠尸丛中,冲出来无数老鼠。令旗再度挥舞,于洪志带头冲锋,浦阳防区民兵,联合百姓志愿者,排十个横队,每队二百人,手中清一色铁锹,呐喊着冲锋。

跑出二里左右,与先头部队遭遇,踏鼠群继续跑,进入鼠群内部。铁锹高高扬起,使尽全力拍下,带走几只鼠命。两千铁锹或拍或铲,宏大的场面,令人热血沸腾。

漏网的越过柴城,掉入壕沟里。手中令旗再摇,百姓站沟外,手持木棍、铁叉等,灭杀沟里老鼠。等尸体足够多,清理尸体上岸。

辅兵带着清扫队,端簸箕扛箩筐,清理鼠尸堆成堆。大伙儿各司其职,在干柴长城外,堆起八堆鼠尸。随时间推移,尸山越积越高,血腥越来越浓。

同仇敌忾之下,热火朝天之势,妇人也加入战团。壕沟后百十米,高高凸起土丘上,飘扬杏黄大旗,上书“新城”二字。旌旗下站着太太团,以新城公主、崔小晴为领导。

她们独树一帜,组织各家奴婢,招聘百十妇人,承担后勤工作。狄仁杰妻张氏,张柬之妻李氏,接新城命令,带领团队肩抗手提,给抗灾士兵送吃食和水。

到了巳时六刻,异变再次横生,十几民兵脱队。浑身爬满老鼠,哀嚎着往本阵冲来,躺战壕边打滚。医疗队赶紧过去,拿掉身上老鼠,擦干满脸血痕,酒精清洗伤口。

又有数十名,情况更严重,都看不清人脸,老鼠在身上来回摇摆。这些畜生成精了,这样下去不行,把令旗交给长孙诠:“长孙兄你来指挥,如若抵挡不住,等弟兄们撤回,再点燃火墙。”

长孙诠接令旗,武康接铁锨,迈步跳过战壕,转身冲身后喊:“咱们婺州人民,那高尚的情操,作战悍不畏死。弟兄们,狭路相逢勇者胜,随本官冲锋!婺州威武!”

威武声铿锵,喊杀声激昂,武康冲前方。所有后备民兵,纷纷跨过战壕,跟随大佬脚步。踩着活鼠和鼠尸,与先锋队汇合,各找合适位置,高举手中铁锹,奔鼠辈狠拍。

数条老鼠脑浆迸裂,再次扬铁锹,重复拍打动作。不要考虑精度,甚至不用睁眼,每铁锹下去,只要力量足够,都能带走几条。喊杀声喝骂声,压过铁锹拍地声。

然而没多久,只剩啪啪声,最后是噗噗声。武康满头大汗,紧咬牙紧握锹,重复机械动作。可怜的小老鼠,大部分被拍死,小部分冲出封锁,被拍死在壕沟。

尸堆越积越高,像八座大坟,既壮观又恶心。崔小晴收回目光,轻抚凸起小腹,锁定奋斗一线的紫袍。我的宝贝儿子,快看你阿爹,多么威武,是咱娘俩的骄傲,要像他学习呦。

忽然第六感示警,眼角余光悄悄扫,露出诡异微笑。公主不关注长孙诠,直勾勾盯我家爱郎,有点儿意思啊。不过很可惜,你身份太高,你俩没机会,最多偷偷滚滚床单,威胁不到我。

漏网鼠群越发密集,众官员越发担忧,民兵体力下降,不是好兆头。宽大防鼠壕里,不时有老鼠逃出,在土堆上被打死。

司功参军杨选,眼珠转计上心来,正气凛然建议:“形势太严峻,诸位有目共睹,要不了多久,鼠群会突破防线。为保卫秧苗,请长孙公下令,点燃柴堆火墙。”

关陇系马上支持,兰陵系保持缄默,张柬之反对:“请长孙公三思,武公还在前线,如果点燃火墙,他们就没了退路。就算点火,也得等士兵撤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司兵参军李成反驳:“倘若鼠群过境,所有秧苗尽毁,想再种植不可能。张参军应该知道,这意味着绝收,意味着灾荒。倘若朝廷怪罪,谁

也担不起,我赞成杨参军提议,请长孙公下令。”

狄仁杰针锋相对:“诸位可能不知,兔子急了咬人,老鼠急了吃肉。现在它们的目标,是身后的秧苗,如果火墙起,饥饿鼠辈会攻击人。难道长孙长史,要牺牲武公性命,置数千将士于不顾吗?”

“休要血口喷人”,司法参军王旭嗷嗷,声色俱厉斥责:“狄录参可能也不知,鼠灾不仅带来饥荒,还会带来瘟疫。那是什么后果,咱们心知肚明,婺州全体百姓安危,难道比不过某个人吗?”

杨选立刻声援:“王参军言之有理,倘若瘟疫起,丢官去职是轻的,甚至有性命之虞。张参军极力阻拦,难道是因为,受武刺史知遇之恩,而假公济私吗?”

张柬之直接暴走:“身正不怕影子斜,张柬之做事,向来对得起良心。王参军危言耸听,怕是不怀好意吧!请长孙公三思,不到危急时刻,不能点火。”

关陇系继续施压,吵的脸红脖子粗,王旭甚至命令不良人,控制张柬之。可惜姜大牛不理睬,气的他跳脚。然而李成的话,刺激到兰陵系,司士萧兆兴、司仓许睿,纷纷落井下石。

萧兆兴恳请:“武公把指挥权,交给长孙公,是出于信任。长孙公作任何决定,皆无可厚非。下官恳请,为婺州数十万百姓考虑,点燃防火墙,晚了就来不及啦!”

逃出壕沟的老鼠越来越多,追打的人越发力不从心,情况急剧恶化。长孙诠眺望稻田,又想到心中那根刺,瞬间冷若冰霜。手中令旗挥动,下达点火命令。

狄仁杰和张柬之阻拦,被关陇系、兰陵系控制。三个参军事求情,直接被长孙诠拿下。姜大牛豁出去,带不良人阻拦火把手,气的长孙诠暴跳如雷。

猝不及防间,有个小兵被推搡,手不稳火把掉落,正好落在干草上。大火瞬间起,姜大牛急的跳脚,却没胆子灭火。大佬三令五申,凡是破坏火墙者,以军法处置。

不明状况的火兵,见这边起火,纷纷引燃干草,火墙瞬间形成。崔小晴见此,两眼一黑昏厥过去,新城赶紧抱住她。看夫君面目狰狞,一时五味陈杂,他还是在意那件事。武康给我接生,虽逾礼却救命,怎能公报私仇?

火墙阻挡鼠路,鼠群彻底疯狂,有的冲向火墙,有的报复人类。得到消息的武康,眉头瞬间皱起,长孙诠啊长孙诠,你就是个扑街,就这么想我死?

恍惚间听身边哀嚎,有士兵突然摔倒,身上爬满老鼠。他疼痛难忍,尖叫着撕扯老鼠,鲜血从咬痕涌出。武康出于本能,大步冲他身边,双手快速扔老鼠。

然而扔的速度,不及新鼠上身,士兵爆发凄厉惨叫,爬起来撒腿跑。武康伸手去拽,没能拽住衣角,手臂僵在身前。士兵如无头苍蝇,竟然跑向鼠群深处,脚下趔趄摔倒,淹没在地毯中。

仅仅两分钟,只剩千疮百孔的衣袍,阴森森的白骨。武康头皮发麻,几欲转身逃跑,又很快停止脚步。自己是主心骨,如果仓皇逃命,肯定兵败如山倒。

火墙已经燃起,根本没有退路,只能破釜沉舟。士兵们感受恐惧,动作明显迟缓,胆小的转身跑,被胆大的拍死。必须重整军心,必须置之死地,方有一线生机。

此刻需提军心,当即解开衣袍,金玉带扎腰间,露出精壮肌肉,扯着嗓门咆哮:“婺州士兵,没有怂包,弟兄们给我顶住,胜利就在眼前!”

跑到白骨前,面向众人挥锹,砸死五只老鼠。当官的不怕死,当兵的敢拼命,武康积累的威望,促使民兵重整旗鼓,很快投入战斗。前方狂奔踩踏的骑兵,给众人带来好消息,鼠群没援兵了。

士气再次高涨,咬牙坚持吧,坚持就是胜利。武康知道,要不了多久,鼠群就会撤退。这种畜生很聪明,很会趋吉避凶。记得上辈子,家里老鼠嚣张,有次给老爹打电话,让他买粘鼠板回来。

搞笑的事发生了,粘鼠板没逮到一只,家里也没了老鼠。后来老爹说,老鼠能听懂人话,知道你要对付它们,全部夹着尾巴跑了。

忽然腰间一疼,有大鼠爬上来,结实咬腰眼上。大手抓过去,攥手中捏死,甩在鼠堆上。轮换甩双腿,甩掉上身老鼠,拿铁锹继续拍。又觉得后背生疼,伸手再去拽,疼的直咧嘴。

畜生死咬不撒嘴,把武康气乐了,您继续咬着吧。就这样挂个老鼠,像多条尾巴,随他动作不断摇晃。众人见大佬刚猛,无不嗷嗷怪叫,拍打更加卖力。

武康深感侥幸,征发的这群民兵,都参加过三河戍会战,意志力很顽强,能做到令行禁止。如此骇人画面,没出现大溃败,很是难能可贵。

战局异常惨烈,很多士兵被淹没,从活蹦乱跳的活人,沦为阴森白骨,只需几分钟。武康不停吆喝,让他们咬牙坚持,无论多么疼,都不要躺地上。只要不被鼠群淹没,就没生命危险。

然而对于疼痛,有的人真忍不住。有个士兵身体被占据,受不了凌迟般撕咬,疯狂冲向火墙,刹那沦为火人。医疗队马上抢救,却扑不灭身上火,眼睁睁看他烧死。

鼠和人都疯了,大批老鼠冲火墙,化身为火鼠。有的很快烧死,有的冲入壕沟,引燃沟里尸体。狄仁杰瞳孔紧缩,想到反败为胜办法,民兵杀死老鼠无数,地上铺层鼠尸,为何不放把火?

想到这越过壕沟,冲火墙外咆哮:“弟兄们快点火,引燃地上鼠尸。”

民兵马上引火,点燃尸山和尸毯。火势渐渐燎原,焦臭令人作呕,向前方快速蔓延。老天爷开眼,刮起了大风,风往对面吹。

张柬之高喊“天助我也”,扑通跪倒在地,虔诚的祈祷着。人群纷纷跪倒,老天仿佛感受到诚意,一时狂风大作。火借风势,风借火势,疾速向外扩散。

苏醒的崔小晴,看着满天火海,难以压抑激动,紧握新城双手。太太们争相安慰,新城也握住她,看向旁边长孙诠。后者目光躲闪,受不了质问目光,干脆偏过头去。

新城不敢相信,知书达理的夫君,心胸竟如此狭窄。武刺史在天池县,救我和林儿的命,这是大恩;长孙诠公报私仇,意图置他于死地,这是大债。恩要还,债也要还,怎么还?拿什么去还?

火海快速推进,骑兵快速撤退,得到消息的武康,下达逃跑命令。数千人同时跑路,场面相当壮观,又踩死老鼠无数。逃到附近荒村,吩咐民兵散开,各自找落脚点。

武康爬大树上,居高临下看前方,不禁瞠目结舌。眼前火海一片,弥漫浓烟阻隔视线,看不清对面情况。幸亏早做准备,砍光附近树木,火灾不会继续扩大。

鼠群往这边退,火鼠比老鼠跑的快,把火传递给同类。画面很喜感,不禁露出笑容,最好吓破你们的鼠胆,从此不来婺州。又敲脑壳自嘲,谁想的放火主意,必须好好奖励。估计是狄仁杰或张柬之,定不是长孙诠,那小子巴不得我死。

就这样呆在树上,等到黄昏时刻,大伙渐渐熄灭。集合众部下,踩焦黑土地,疲惫回婺州地界。双方很快碰头,响起海啸般欢呼,武康笑的很开心,终于熬过去了。

安抚好小晴,交代小弟善后,拖疲惫身躯,来自家马车上,倒头呼呼大睡。武元被叫上马车,处理身上伤口,密密麻麻的双牙印,都是老鼠咬的。小晴又哭了,无论新城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

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接到衙门报告,婺州东其他地方,灾情微不足道。往后的几天,情况很乐观,一直到月底,终于有好消息。镜湖水位回落,鼠军班师回巢,鼠灾总算过去了。

武康实现诺言,没有让一只越州鼠,啃噬一颗婺州秧。此时此刻,必须向朝廷邀功,不能让弟兄们白忙啊!于是四月初三这天,洋洋洒洒数千字,描述抗灾经过。

着重强调公主的功劳,诸如亲临前线,如何运筹帷幄,强行让她居首功。相信李九收到公文,会乐的找不到北,毕竟公主名声不好,必须树立典型嘛。

请狄仁杰、张柬之修改,去掉不合理用词,检查犯讳的地方。有条很坑的法律,给李九的公文,出现犯讳字眼儿,一处挨二十鞭。譬如说不能出现“治”,因为他叫李治。

加盖刺史大印,五百里加急发出,估摸四月中旬,能收到回信。武康不闲着,为万年宫之行,制定缜密计划。找最好的铁匠,打造两个滑轮;找最好皮匠,缝制结实背背佳;找最好裁缝,编制结实长绳。

四月十五那天,朝廷公文来到,果然不出所料,大半篇幅夸新城。李九龙颜大悦,不仅给丰厚赏赐,还写文章歌颂,制诏书昭告天下。

给武康的赏赐很坑,一件崭新紫袍,原来的被鼠咬坏了,不能失爱卿威严。也给崔小晴一身衣服,让她欣喜若狂,流下激动泪水。李总得知她陪公主抗灾,封她金华郡夫人,正三品诰命。

唐朝对官员母、妻命妇的诏封,有严格规定:一品官妻、母为国夫人,三品以上为郡夫人,四品为郡君,五品为县君。母与妻的区别,是封号上加“太”字。

譬如说武媚娘当皇后,她母亲杨氏,被封荣国夫人。武康是四品刺史,若是按照惯例,小晴只能封金华郡君,是李总开恩了。以后众部下称呼小晴,不能是“九娘子”,只能称“金华夫人”。

这个名号很坑,老是想起金华火腿。小晴哭的稀里哗啦,非穿诰命服显摆,无奈听之由之。女人最大荣誉,毕生所追求的,就是诰命加身。陪她溜两圈,满足她虚荣心。

长安之行迫在眉睫,着手安排一切:教稳婆用产钳,应对早产和难产;交代狄仁杰掌管刺史印,代行刺史权利。

带着楚神客、林平郎、钱顺,精挑四十保镖,带必备工具,带足够盘缠。四月十七早上,改道歙州北行,前往万年宫

第十章 三箭射红赌输赢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闰四月初十,辰时两刻。

为参加媚娘的生辰宴,武康一行日夜兼程,来到关内道、岐州、麟游县(陕西省宝鸡市麟游县)。此地距京师长安,仅一百五十公里,是京畿重镇,驻扎十三支折冲府,是江南道的两倍。

三月份关内大热,李总带四品以上官员,首次来万年宫避暑,戒备排查更加森严。幸亏媚娘给了通行证,外加身穿紫袍,才能畅通无阻。不过自入岐州地界,明显比外面凉爽。

回忆后世地理,观察地形地貌,很快胸有成竹。此地为湿润季风气候,特点是热量不足,春旱夏凉、秋涝冬寒,且春夏季节不明显。是以隋唐总裁们,在此建造九成宫,经常来这避暑。

昨天整夜下雨,今天阴云密布,众人走出山谷,在宽阔官道上,渐渐放慢马速。放眼望去,到处崇山峻岭,地形属中高山区,相对落差较大,河谷坡度陡峻。武康有绝对的信心,如果来场大暴雨,山洪加泥石流妥妥的。

摘下阎王面具,呼吸新鲜空气,品味花草气息,阵阵沁人心脾。想到包里购物清单,又是满满的惆怅。崔小晴代表吃货太太团,要求买榛果;新城公主代表居家太太团,要求买龙须席。

榛果是榛子树果实,世界四大干果之一,有天然的香气,好吃又开胃;龙须席由龙须草编造,薄而轻,凉而爽。半展龙须席,轻斟玛瑙杯,是贵族的象征。这两样东西,都是岐州特产,都是宫廷贡品。价格那叫一个贵,这些个败家娘们儿,挺会挑东西嘛。

正郁闷吐槽间,忽闻头顶鹰鸣,雄鹰展翅却低空飞行。估计空气湿度大,翅膀沾水飞不高,武康登时来了兴趣,呶一嗓子策马狂追。摸出长羽箭,拉满两石弓,箭头随雄鹰移动。

猎物觉察的危险,立刻振翅高飞,几乎同一时间,数支利箭破空而出。空中传来哀鸣,雄鹰画出抛物线,斜着向前方栽倒。保安欢呼大作,武康仰天狂笑,再次策马狂奔。

距离落鹰位置越来越近,退左脚离马镫,以右脚为支点,侧身落马准备捡鹰尸。忽然发觉不对,雄鹰尸插四支箭,有枝截然不同,不是保安队的。第六感示警,左肩被巨力推上马背,对面传来马蹄声,楚神客高呼“敌袭”。

众人立刻勒缰绳,骏马前蹄高高跃起,稳住身形二话不说,全部搭箭拉满弓,瞄准正前方目标。对方也是四十余马队,也都拉弓成满月,对峙瞬间形成。

为首的是个彪形大汉,身高至少一米八,身穿紫色武官服。其他人穿黑色劲装,背箭壶挂横刀,个个彪悍无比。从他们身上,感觉到浓郁杀气,只有经历过尸山血海,才有这种气势。

对方显然同感,紫袍武官一声令下,马队分散拉开阵型,做全军突击准备。武康也不示弱,打出攻击手势,保镖即刻行动。一时尘土飞扬,剑拔弩张之下,气氛更加压抑。

紫服武官目光锐利,看到鹰尸插四箭,一支是自己的薛翎箭,眉头皱的更紧。约莫五分钟,视线锁定武康,话语铿锵有力:“左右千牛卫在此,尔等是谁?从何处来?到哪里去?”

武康当场懵逼,什么玩意儿,传说中的千牛卫?瞬间想到李元芳,想到北衙禁军,和南衙十六卫。北衙禁军共有六军,全称“皇家禁卫左右羽林军”,驻扎皇宫保卫李总;南衙十六卫是中央军,其中有十二卫,统帅天下府兵,是府兵领导机构。

有左右监门卫,负责守卫京师诸门;有左右千牛卫,负责李九的仪仗。千牛卫不掌府兵,也没有兵权,是李总的贴身保镖。在南衙地位最高,和监门卫一起,监视其他十二卫。

李总的贴身保镖,不是闹着玩儿的,都是皇帝的亲信。婺州兵是地方军,肯定惹不起中央军,想到这拱手抱拳:“某乃婺州刺史,经圣人批准,前往万年宫,赴昭仪阿姊的生辰宴。”

摆出“止戈”手势,保镖收起弓箭,却保持虎视眈眈。紫袍武官也打手势,示意卫士收手,上下打量武康,良久开口夸赞:“死战三河戍,保一方安宁;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身先士卒,鏖战食人鼠。刺史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此言一出,千牛卫视线聚焦,凝成大写的“服”。原来是婺州兵,难怪杀气如此重!传闻他们悍不畏死,死扛数倍叛军,与食人鼠厮杀。食人鼠凶的很,能把活生生的人,几息间啃成白骨,一想就毛骨悚然。

感受到崇拜,众保镖挺直腰杆,士气瞬间爆棚。武康看向紫袍武官,既然自称将军,应是千牛卫大将军,官阶正三品。比自己高两级,必须自报家门:“武康字变之,还没请教?”

紫袍还礼:“检校千牛卫大将军,薛礼字仁贵。”

听到“检校”俩字,武康面露不屑,您这大将军太水。官场有句俗话,官加检校,蹲着撒尿。检校就是虚衔,类

似某高校荣誉校长,某博物馆荣誉馆长。

只能糊弄低级官员,吓唬寻常老百姓,我这种实职刺史,根本不用鸟你。刚想摆摆官威,瞬间又凌乱了,刚才听到了什么,薛礼薛仁贵?薛家将扛把子?

这是大拿啊,必须得确认,于是化身户籍警,急不可耐道:“阁下实岁四十,祖籍山西省河津市修村,不是河东道绛州、龙门县修村,河东王薛公六世孙?”

薛仁贵也懵了,纠结片刻回道:“武刺史所言不虚,只是薛某很奇怪,您是睦州雉山人,距绛州几千里。我们亦初次见面,为何对薛某家世,如此了若指掌?”

这就尴尬了,不能说影视剧得知,心思电转找到借口:“本官虽是文官,却向往军旅生活,是以深入研究我朝军史。薛兄曾与太宗讨伐高句丽,立下汗马功劳,太宗曾言:不高兴得辽东,却高兴得到你。”

化身小迷弟,好话不要钱似的:“太宗雄才大略,给薛兄如此赞誉,定是人中龙凤。也就是那个时候,薛兄大名烙我心,成为我学习的榜样。诸位千牛卫兄弟,都是军中楷模,都是我等榜样。”

气氛很尴尬,薛仁贵不禁脸红,不知如何回话。保安队士气槽见底,对方士气槽大涨,这要是两军对垒,直接完犊子。保安们不乐意,大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不行呀!我们是您的保镖,不比皇帝保镖差,盛世保安怕过谁,婺州兵怕过谁?

林平郎给钱顺使眼色,钱顺给楚神客使眼色,老楚提马上前,硬着头皮见礼:“请薛将军恕罪,传闻左右千牛卫,是精锐中的精锐鹰尸插四支箭,一支是武公的,一支是平郎的,一支是我的,一支是你们的。”

言外之意,我们不服,搞事儿的节奏。气氛再次紧张,千牛卫面露不忿,楚神客再次抱拳:“盛世保安队中,武公骑射第一,楚某箭法垫底。请恕在下斗胆,向鹰尸箭主请教,还请不吝赐教。”

武康老脸一红,咱们兄弟三个,我的骑射垫底,这高帽子戴的。见千牛卫脸色难看,薛仁贵面无表情,当即决定息事宁人。他们是李总保镖,咱们得罪不起,打狗还得看主人嘞。

正想当和事佬,千牛卫副将提马上前,张口就是冷嘲热讽:“北方大汉勇武不凡,玩战争与权力;南方獠人弱不禁风,玩文墨和女人。杀鸡焉用宰牛刀,若比试箭法,无须将军出手,某张芳接招儿。”

獠人指南方蛮人,按后世的话说,就是南蛮子。明年褚遂良反对废王立武,朝堂上揭媚娘伤疤,气的媚娘暴走,殿后大骂“何不扑杀此獠”。翻译成白话文就是,为啥不杀了这个南蛮子?

保安队怒气槽暴涨,个个咬牙切齿。武康也不乐意,地域黑最讨厌,必须一较高低。于是看向薛仁贵,淡淡说道:“关中与江南,皆大唐领土,不该强分彼此。既然贵方划下道儿,婺人不惧任何挑战,请薛将军赐教。”

薛仁贵也来了火气,你四品我三品,凭什么教训我?冷冷哼了声,也语无感情:“既然武刺史坚持,恭敬不如从命。鹰尸上的薛翎箭,是薛某射出,是以薛某出战。武刺史远来是客,规则你来定,薛某接招儿就是。”

千牛卫轰然叫好,薛将军箭术冠绝三军,何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们等着输吧!武康很兴奋,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后世家喻户晓;楚神客不遑多让,当初在枯荣山,三百步距离,精准命中我的心脏。

两大高手对决,很是让人期待啊。打开随身行囊,拿出精铁滑轮。展示后递给钱顺,对薛仁贵说:“薛将军所请,本官不能拒绝,由我制定规则。那片树林距此,目测近三百步,把滑轮吊树上。”

钱顺得到指示,驭马前去准备,武康继续:“滑轮中空塞红布,薛将军与楚兄比试,每人射出三箭。箭透红布者,钱顺竖红旗,其余皆竖白旗。将军若不放心,可派手下前去,与顺子共同监督。”

薛仁贵摆手示意,张芳提马前去。直到滑轮挂起,眯眼看红心,信心满满回头:“就依武刺史所言,以三箭为限,中红多者胜。薛某还是那句话,武刺史远来是客,请你们先发。”

这也是个老狐狸,后发者占心里优势,武康不置可否。忽然想到什么,再度打开行囊,拿出条精美手链。

玻璃珠大小的透明珠子,有绿、蓝、棕、黄、粉、紫、无色等七种,并排穿成手链,能看清珠内红线。绝对价值连城啊,千牛卫眼都直了,不住咽口水。

此为七彩萤石手链,给媚娘的生日礼物,还有串更大的,给她当念珠用。当初在义乌和勇康,勘探出萤石矿层,陈硕真叛乱前,武康与狄仁杰秘密开采。这次来京城,一给媚娘庆生,二给李九汇报矿层。

很满意众人表情,武康微笑道:“《唐律疏议》言,比试射术的博戏,不算博戏不违法律。这串手链做彩头儿,如果薛兄技高

一筹,它就是你的;如果与楚兄平手,它还是你的。”

千牛卫眼都直了,纷纷煽风点火,撺掇薛仁贵应下。众保镖纷纷叫好,给大佬帮腔造势,咱大佬就是有魄力,婺州人就是阔绰,你们服不服?

薛仁贵很震惊,纠结两分钟,也拿出个东西,是块儿羊脂玉佩:“贤弟先做君子,愚兄不做小人。此玉是传家宝,虽不及手链贵重,确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我输了,或者打平手,就赠与贤弟。”

众千牛卫再度叫嚣,爆发满堂喝彩,我们北人也不小气。双方立君子协议,全部翻身下马,两名选手即刻准备,各拿出压箱强弓。都是三石弓,现场寂静无声,都是战场拼杀的,明白三石弓意味什么。

武康画下线,楚神客脚尖抵线边,甩胳膊、测距离、验感觉。五分钟后拿长箭,搭强弓拉满月,砰的一声响,利箭疾射而出。滑轮剧烈摇晃,中心没了红布,众人翘首以盼。

十秒钟不到,林中红旗飘动,楚神客先驰得点。保安刹那怪叫,林平郎带头鼓掌,吓的林中群鸟尽散。武康露出笑容,冲楚神客竖拇指。老楚淡定自若,挑衅目光瞟对方。

薛仁贵很有气度,向他表示祝贺,安慰不忿的部下。准备片刻后,搭弓射箭一气呵成,林中再次亮红旗。千牛卫呶呶怪叫,有的手舞足蹈,比自己射中都兴奋。保安队嗤之以鼻,都觉的可惜,风水轮流转啊。

选手继续比试,楚神客射最后一箭,林中亮起红旗,武康紧绷的心弦,终于得到舒缓。这下稳了,最坏的结果是平局,无所谓的。保镖顿足捶胸嗷嗷,嗓子都喊哑了,还跳起婺州舞蹈。

压力推给对方,千牛卫神色紧张,甚至有人祈祷。武康看向薛仁贵,略微有些失望,更多的是赞赏。失望是因为,他心态不受影响;赞赏也是因为,他心态不受影响。

搭箭拉弓那刻,众人屏住呼吸,武康也暗暗加油。其实最好的结果,就是不分胜负,你好我好大家好。利箭破空飞出,所有人看向树林。红旗举起那刻,千牛卫彻底疯狂,薛仁贵的面瘫脸,也露出舒心微笑。

双方庆祝完毕,钱顺和张芳回来,场面再度安静。如果套路不歪,该商业互吹了,薛仁贵到近前,冲武康抱拳:“贤弟手下卧虎藏龙,愚兄心服口服;楚先生百步穿杨,愚兄心悦诚服。”

武康微笑寒暄,楚神客拱手抱拳:“薛将军谬赞,当不得先生称呼。单论箭术造诣,能与楚某打平的,天下挑不出五个。楚某向来自负,佩服的人不多,薛将军算一个。”

商业互吹完毕,气氛和谐许多,武康递出萤石手链,呵呵笑道:“按照约定,此链应交给薛兄,请不要推迟。”

千牛卫不可置信,薛仁贵纠结些许,拿出玉佩交换。武康认为,萤石手链在后世,也就三十块钱。而羊脂白玉,无论何时都价值连城;薛仁贵认为,单从名贵上说,手链能换十块玉是以两人都美滋滋的。

武康转身,拿楚神客的手,玉佩塞他手中:“参与比赛的是你,彩头自然归你楚兄不要推迟,我一刻钟几十贯,钱财对我来说,只是个数字。”

“装”是大佬的本色,众人也习以为常,楚神客微笑收玉佩。薛仁贵和千牛卫,无不露出敬仰,武公太阔绰。张芳上前,诚挚言道:“刚才出言不逊,还请武公恕罪,婺州兵都是好样的。我张芳脾气臭,佩服的人不多,武公算一个。”

保安队挺直腰板,武康哈哈笑道:“张都尉是直性子,咱们沙场拼杀的人,都是直性子,没必要道歉。婺州有句话,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刀枪。弟兄们,拿出红高粱,与袍泽共饮。”

刹那欢声雷动,千牛卫嗷嗷直叫,全部化身舔狗,马屁不要钱的拍过来。红高粱啊,高粱酒极品,富贵人家才喝得起。薛仁贵也不阻止,他也想喝红高粱,据说是武昭仪的产业。

战马停两边,众人坐中间,围成一个圈,把酒共言欢。双方交叉而坐,两人共享一壶酒,好感度急速上升。从剑拔弩张,到箭术比拼,再到美酒共享,也就半个时辰。

两位大佬坐一起,很快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武康渐渐得知,他们隶属左千牛卫,与右千牛卫轮休,便出来打些猎物,给兄弟们打牙祭。薛仁贵听到鹰鸣,手痒射出一箭,才有了后面的事,也算不打不相识。

如此战功彪炳的大将,必须虚心求教,老薛知无不言,让他获益颇深。酒到酣处,武康终于问出那个,让他百思不解的问题,为什么前隋和大唐,都热衷讨伐高句丽,不打不行吗?

薛仁贵冥思苦想,良久竖三根手指,淡淡说道:兵力、铁矿、战马,武公自己揣摩

第十一章 山洪水淹万年宫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闰四月初十,戌时一刻。

武康路遇薛仁贵,化干戈为美酒,双方抱肩划拳。喝完酒启程,千牛卫带路,去玄武门外参观。张芳客串导游,介绍基本情况:万年宫坐落天台山,东障童山,西临凤凰山,南有石臼山,北依碧城山,一派青山绿水、明媚秀丽。

好家伙四面环山,整宫建山谷里,这要是爆发山洪,绝对水淹耗子洞。参观玄武门后,众人依依惜别,武康让保安队,拿所有红高粱相赠。南行五里左右,来到小片住宅区,是媚娘安排的住所。

安排保安执勤,回自己小院,开门有惊喜。卧室藏个俏丽婢女,是媚娘贴身侍婢,带来主人口信。姐这几天和陛下甜蜜,没时间伺候你,忍到十四就能见姐。这是我的心腹八两,借你用几天,以慰相思之苦。

简直女流氓,搞这么暧昧。你取名真的很坑,俩贴身太监三两、四钱,俩贴身婢女半斤、八两。觉的不能辜负美意,运动完躺床上。想到和薛仁贵的谈话,关于征讨高句丽,薛仁贵让我自己揣摩,到底因为什么?

回顾双方的战争,先是隋文帝,派大军三十万,水陆两路进攻。却遭遇瘟疫和海风,部队伤亡惨重,灰溜溜班师。然后隋炀帝三征高句丽,三次无功而返,比诸葛亮六出祁山还惨。

因为军费问题,对百姓横征暴敛,酿成隋末乱世,导致大隋灭亡。武康琢磨着,杨广是要证明,自己比老爹强,是以倾全国之力,不计后果讨伐吗?

接着李二御驾亲征,水陆两军齐头并进。一路所向披靡,占据整个辽东,打的高句丽闻风而遁。终因气候太冷,草枯水冻,粮食补给不足,无奈班师还朝。没能彻底灭国,成为他毕生遗憾,临死都念念不忘。难道李二也为证明,自己比杨广强,才数征高句丽?

现在的李九总裁,明年会发动战争,历时十三年,终于让高句丽成为历史。如果也是证明比李二强,那确实做到了。武康不禁苦笑,上述四位都算明君,发动战争的原因,不能那么幼稚吧?

围绕薛仁贵提的三点,渐渐发散思维,先考虑兵力问题。高句丽有完整的文化体系,完善的政治制度,充足的军事力量。后世史书记载,他们兵多将广,最高有战兵六十万

陡然从床上坐起,我的老天鹅,六十万战兵,绝对不容小觑!忽听焦急女声,八两神色慌张:“郎君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太医黄博士就在隔壁,奴奴请他过来。”

武康有些尴尬,身下龙须席,上盖蚕丝毡,左边香玉软。很舒服也很黄,没必要请黄博士,敷衍两句拉她躺下。闭眼继续发散,考虑薛仁贵说的铁矿。

这个没啥说的,哪怕千年后,钢铁仍是度量强国的标准。产量决定军工质量,决定国力强大,决定

唰的再次坐起,牛眼满是震惊,高句丽地处辽东,也就是东北地区。那里矿产丰富,蕴藏大量铁矿,是后世重工业基地。六十万战兵,装备精铁铠甲、战刀,简直不敢想象。

温软声音再起,八两依旧焦急,问同样问题。武康尴尬挠头,讪讪说道:“我没不舒服,不用请黄博士。只是想到重要问题,一时比较激动,别大惊小怪早点睡吧。”

话音落炸雷响,闪电照亮卧室,惊叫过后怀中温暖。屋外风驰电挚,瞬间雷雨大作,瓢泼般打在瓦砾上。嘴角露出微笑,该来的总是会来,今夜注定无眠,希望顺子他们安全。

八两惧怕雷声,吓的瑟瑟发抖,楚楚可怜的样子。据说克制恐惧,最好良方是昏迷,我来帮你吧。于是边运动边思考,很快领悟“战马”内涵。高句丽与室韦接壤,也就是蒙古草原,如果双方互市,大批战马流入高句丽

六十万战兵,精良铁制装备,大批铁甲骑兵。武康脊背发寒,谁和高句丽接壤,都会寝食难安。现在的高句丽,与建州女真无异,甚至更加强大。倘若不闻不问,必成心腹大患,后世大明的灭亡,就是血淋淋教训。

一句话概括,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所以必须得打,必须得灭国,四位老总决策正确。等明年媚娘升皇后,求她把俺调到中央,灭亡高句丽之战,必须出把力。

屋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屋内烛光熠熠,满帐春色。不知过了多久,八两失去意识,武康悄然下床,穿上贴身衣物。急促敲门声响,瞬间来了精神,给八两盖蚕丝被,放锦帐帷幔。

抱衣服去门口,单手抽开门栓,钱顺站在外边。凉风吹来,不禁寒颤,雨滴很密集,院里积满水。钱顺帮大佬穿衣,焦急汇报:“弟兄们传来消息,大名山爆发山洪,大水夹杂泥土,汹汹往这边来,必须赶紧离开。”

戴上背背佳,背上羊皮袋,斜挂长麻绳,配蓑衣斗笠。大步迈出门槛,转身吩咐钱顺:“我去的地方,你们进不去,所以别跟着。按原计划行事,都去安全区床上女人也带走。”

钱顺点头应诺,很快觉

察不对,抬头见大佬消失,瞬间苦了脸。硬着头皮到床前,迅速把她裹起来,拿麻绳捆结实,拴背后撒腿就跑。又是一声炸雷,八两刹那苏醒,爆发凄厉尖叫。

黑色骏马狂奔,夜幕雨帘遮挡视线,武康凭着感觉,直奔万年宫玄武门。跑出两里不到,后背被巨力冲击,身子直接飞出,瞬间被洪水淹没。抗不住山洪冲击,更控制不住身体,只能随波逐流。

忽然肩膀被拉,脑袋露出水面,抹掉脸上水,看着汪洋大海。背背佳左肩部位,被斗骢叼在嘴里,扯着嗓门大喊:“洪水冲玄武门,是我去的方向,斗骢快去躲水,快去”

他们心意相通,斗骢很通人性,松开他嘶吼两声,向着东方游去。武康随波逐流,使出各种游泳姿势,奋力游向万能宫。从小在南方长大,不是旱鸭子。

半刻钟左右,周围终于没了屋舍,心也放进肚里。万年宫外围两里,是安保无人区,玄武门就在不远。豆大雨滴下,勉强睁开眼,夜色如墨看不见,调整姿势借水力漂流。忽然扑通一声,下意识缩脖子,然后双眼冒金星,额头火辣的疼。

本能伸出手,抱住根木头,足有水桶粗。我的老天鹅,运气太好啦,要是砸我脑袋上,小命绝对交代。紧紧搂木头,在浑浊洪水中沉浮,忽然听求救声。

顺着声源搜索,水面露出人影,是千牛卫打扮。他们泡在水里,扑腾着往这边游,水性相当烂。武康真想骂娘,身为李总保镖,不去保驾护卫,反而独自逃命,该死啊你们。

看他们意图,要抢夺救命木,门儿也没有啊。右手紧箍独木,伸手去摸腰间,不禁心惊胆战。横刀在斗骢身上,忘记拿下来啦,情急之下挥拳,狠砸左边人脸。

惨叫盖过雨声,他鼻梁骨被打歪,鼻血喷涌而出。右边人气急败坏,从水里亮出横刀,刀光直奔武康咽喉。武康右臂后翻,独木陡然跃起,砸在他额头上,又是头破血流,直接昏厥过去。

右胳膊抱住独木,夺过那把横刀,再结果两条人命。其余人闪躲,拼命在后边追,北方人水性差,距离越拉越远。武康哈哈大笑,摆出嘲讽脸,扭头大声嘲讽:“追呦,继续追哟!丈人追女婿,口水点点滴,啊我的手”

右臂失去知觉,疼的呶呶大叫,独木脱手而出。已经到玄武门,胳膊被城墙、独木挤压,钻心般的疼。得意不能忘形,忘形必生悲剧,要了我的亲命呦。

城墙上有人咆哮,声音非常熟悉,是千牛卫左果毅,张芳的公鸭音。不禁喜出望外,仰头大声呐喊:“张都尉我是武康,快放绳子下来,快拉我上去。”

连着喊五遍,终于发现绳头,快速活动双臂,死攥绳子拉扯。三秒钟不到,身体被提出,与城墙亲密摩擦,那叫一个酸爽。大浪再次打来,正打后背上,手一松差点下去。城头也遭了殃,千牛卫四下逃散,有人破口大骂。

是薛仁贵的声音,骂那些逃跑的千牛卫,骂他们贪生怕死。武康气乐了,提高嗓门喊:“薛兄等会儿再骂,先拉我上去,坚持不住啦。”

身体再次摩擦,酸爽再次来临,跳上墙头那刻,终于脱离苦海。幸亏雨水润滑,衣服完好无损,看到巨大绞车弩,便把心放在肚里。

薛仁贵五官狰狞,依旧痛骂千牛卫,原本九十个,现在只剩九个,大难临头各自飞啊。武康再次气乐,这都什么时候了,喊醒我姐让她逃命啊。

懒得搭理他们,趴在城墙边,双手捂成喇叭,气沉丹田咆哮:“阿姊快逃,山洪来啦,水冲玄武门。阿姊快逃,山水冲我说你别睡啦,赶紧起来逃命啊”

薛仁贵反应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向东北方呐喊。那里灯火通明,应该是皇帝寝宫,可惜距离远,雨声淹没喊声。武康不再嗷嗷,做最后的准备,把麻绳放地上,倒出整个羊皮袋。

黄铜打造的圆柱桶,底部是圆环,麻绳穿入打死结。从绞车弩拿弩矛,直径三公分左右,圆桶恰好套进去。这是量身定做的,今日山洪被史书记载,武康早做了万全准备。

然计划赶不上变化,众人死命呐喊声,惊不醒沉睡的李九。果断拿起羊角锤,钢钉认铜套儿凹处,咬着牙钉进去。四根钢钉打入,弩矛放绞车弩上,看向薛仁贵说:“雨太大听不到,把弩射宫墙上,我去救圣人。”

薛仁贵呆愣,脑袋摇成拨浪鼓:“没圣人的命令,千牛卫不能进入内宫,会被砍脑袋的。武刺史也一样,不能私入内宫,咱们一起喊,也许会惊醒圣人。”

这都什么时候了,惊醒个毛儿啊,武康直接跳脚:“你发射弩矛就是,造成的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不要再耽搁啦,多耽搁一分,圣人和我姐就多分危险,求你不要耽搁啦!”

又有大浪打来,所有人被打倒,有个倒霉蛋惨叫,摔下城墙溅起水花。他在水里浮沉,显然是旱鸭子,薛仁贵蓦然惊醒,宫内积水都能淹人啦?于是当机立断,下开弩命令,同时让手下放绳救

人。

三个千牛卫调整方位,两个转动把手拉弦,两个放绳救人。薛仁贵和张芳,亲自调整弩的仰角,武康再次检查装备。薛仁贵大喊“发射”,剧烈的破空响,弩矛导弹般射出。

麻绳一圈圈打开,最后还剩十几米,众人同时行动,用力把绳子拉紧,固定在绞车弩上。武康脱掉衣服,塞羊皮袋里,冲懵逼众人喊:“都别墨迹,再脱两件。”

薛仁贵一声令下,几件外袍塞羊皮囊,塞成鼓鼓的枕头。武康捆在胸膛,一手拿两尺麻绳,一手拉绳上滑轮,麻溜爬上城头。麻绳一端挂滑轮挂钩,一端挂背背佳皮扣儿。

快速检查一遍,看着斜向下的绳子,冲众人诡异一笑:“诸位兄弟们,今天让你们大开眼界!什么叫空中飞人,什么叫飞檐走壁,武超人去也”

摆出最帅造型,纵身跳下城头,滑轮快速转动,身如利箭前冲。众人瞠目结舌,满脸不可置信,真是空中飞人!薛仁贵眉头微皱,武刺史准备如此周全,难道他未卜先知?

飞翔的武康挺起胸膛,紧闭双眼紧咬牙关,迎接剧烈撞击。与墙壁接触那刻,腹中翻江倒海,哇的吐出酸水。幸亏垫着枕头,否则直接吐血;幸亏右臂护头,否则头破血流。惯性真的很讨厌,亲爱的右胳膊,本体对不起你,又让你失去知觉。

手上抬抓麻绳,大概十几秒,城头割断了绳子。武康顺绳滑落,积水没过胸口,不能再耽搁了。游向寝宫门口,直接撞门而入,边奔跑寻找,边大声喊叫:“阿姊你在哪,赶紧逃命啊。”

宫殿静悄悄,心越来越沉,难道不在这?不对啊,薛仁贵说就在景影宫。脚步越来越急,没头苍蝇般乱撞,终于在西边侧卧,宽大的龙床上,见到熟悉面容。

这俩人心真大,外面水漫金山,你俩呼呼大睡。气的牙根儿疼,快速冲过去,抱起外侧媚娘,转身往宫外跑。厅门口停住,扭头向里面喊:“陛下快跑,山洪冲玄武门,宫外积水太深,晚了就来不及啦!”

喊完转身跑,十万火急,先救我姐再说。来到景影宫门口,身子瞬间僵硬,手感不对啊。低头往下看,两人四目相对,脑袋嗡的一声,瞬间沉下脸。

把怀里人放下,板着脸教训:“裸 睡不是好习惯,你还睡着龙须席,会导致腹泻。特别是妇人,被褥上有大量细菌,容易得妇科病记得要改啊,别不当回事!我去叫醒陛下,水都淹我胸了,必须马上逃命。”

转身撒腿就跑,豆大冷汗滑落,要了我的亲命呦。跑到龙床边,掀开黄色锦被哎呦我的妈,您也犯这毛病,要点儿脸行不?穿件睡衣能死吗?重新盖上被子,提高声音喊:“陛下,陛下快醒醒”

李九睡成死猪,连喊七八遍,悠悠睁开眼。看见武康鬼脸,吓的呶一嗓子,身子缩在床角,色厉内荏的呵斥:“你是人是鬼?为何在朕的寝宫?护驾”

武康扑通跪倒,焦急解释着:“陛下恕罪,罪臣是武康。暴雨成灾,引发山洪,大水冲玄武门。我和薛仁贵在城门示警,可雨太大,传不进来。陛下赶紧走,水淹我胸膛了,来不及啦。”

李九反应过来,麻溜穿衣服,大喊“来人啊”。武康殷勤帮忙,心里不住吐槽,来毛儿的人啊,都逃命去啦。衣服穿完,两人撒腿跑,宫门口遇到媚娘。

武康有些懵,衣服虽然暴露,也比裸着强。三人冲出宫门,全部目瞪口呆,水漫过台阶,没有了去路。李九面如土色,直接呆在原地;媚娘很是淡定,过去安慰李总。

武康当机立断,跳入水中游到绳边,把长绳拉到门口。跑到宫内,抱出三个茶杯,打碎其中两个,瓷片切割绳索。手心忽然一凉,被碎片割破,没心思理会,咬着牙继续割。

鲜血不住流淌,两人也镇定下来,看地上的血迹,心中闪过暖流。绳子终于割断,拽出足够距离,拴住完整茶杯。跑进宫内,抗出实木胡凳,扑通撂进水里。

纵身跳水中,胡凳踩脚下,水面堪堪没过胸膛。摇起简易流星锤,嘴里念念有词: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飞驰的茶杯,像疾风一样万能的主啊,保佑您的信徒,阿门

茶杯瞬间飞出,越过屋檐脚垂落,武康无声大笑,决定以后佩戴十字架。跳下水来到台阶,双手抓绳蜷起腿,屋檐能承体重。再次露出微笑,急不可耐道:“去房顶躲避,阿姊把绳拴腰里,我拉你上去”

话没说完,脑门挨一巴掌,武康当场懵逼,发啥神经啊,削我耳雷子做啥?

媚娘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呵斥:“愣着做啥,先把陛下拉上去,陛下安危最重要”

第十二章 初次交锋褚遂良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闰四月十四,申时三刻。

再有两刻钟,去万能宫赴宴,参加昭仪三十岁生日宴。武康坐浴桶里,闭目神游天外。昨天钱顺带回消息,这次突发山洪,溺死四千余人,伤者不计其数。大多是附近居民,以及禁宫卫士,比史书记载多千余人。

对这些了无兴趣,真正令他关心的,是李九的变化。那晚送李九、媚娘到房顶,自己沿麻绳爬上去,一直呆到天亮。水面越涨越高,三人被逼上屋脊,心也越提越高。

水面在屋脊下停住,心重新回肚里,惊出一身冷汗。李总全程白脸,武康全程淡定,媚娘紧挨两人。人只有经历生死,才能勘破事物本质,才能瞬间成熟,才能明白想要什么。

明显觉察到,李总心智逐渐坚定,王霸气息越来越重。生死关头没人救驾,给他带来触动和危机,意识到了权利的重要。历史上也是这样,万年宫历险后,策划废王立武,和关陇集团夺权。

思绪被八两打断,武康站起身,任由她们折腾。等穿好衣服,不禁瞠目结舌,竟是三品紫色朝服。腰带挂各种零碎,有玉佩、囊、绶带等,还戴着三梁进贤冠。

三十岁生日,不用这么正式吧,俗话说“不三不四”,就是三十、四十不庆寿。富贵人家加几道荤菜,平民百姓煮俩鸡蛋,生日就算过了。武康很无奈,这身装备很别扭,一步三摇晃很不舒服。

无奈挂上横刀,千牛卫张芳带路,骑马前往万年宫。到玄武门前,又是严密搜身,攻击物件收走,却留下那把横刀。张芳笑着解释,圣人许你带刀上殿,天大的荣宠。武康不置可否,带着刀又如何,我还能砍他吗?

由千牛卫护送,再由太监带领,最后仁寿殿外等。通报完毕领进门,瞬间呆愣当场。李总坐主位,东西两侧铺地毯,各坐四位大佬。气氛也不对,不像生日宴会,更像三堂会审。

快速回忆资料,确定他们身份,我的老天鹅。左边四大佬:太尉长孙无忌,尚书右仆射褚遂良,黄门侍郎韩瑗,中书侍郎来济;右边四大佬:司空李,卫尉卿许敬宗,御史大夫崔义玄,中书舍人李义府。

被大佬目光聚焦,浑身不是滋味儿,一时忘记行礼。老崔咳嗽提醒,武康赶紧跪倒,还没开口问安,就被褚遂良嘲讽。李九不禁莞尔,抬手虚扶:“武爱卿免礼,并非正式朝会,不必行此大礼”

所谓礼多人不怪,转身向大佬们行礼,力求尽善尽美。大佬都没起身,有的面露敷衍,有的面戴微笑。坐李义府旁边,眼观鼻鼻观心,静听大佬训话。

长孙无忌打眼色,褚遂良起身出列,倒出羊皮袋,手指物件问武康:“这些东西是你的,是从婺州带来的。请武刺史解惑,这些都是什么,有什么用途?”

果然是三堂会审,老褚来者不善啊,武康起身回话:“婺州蓖麻绳,比其他绳结实;背背佳,梓童担心我驼背,量身定做拉直身板;滑轮组,送给阿姊的生日礼物。”

褚遂良不置可否,继续问话:“武刺史用这些东西,从玄武门飞到景影宫,救陛下和武昭仪脱险。老朽很是怀疑,这些奇怪工具,是为救驾量身定做的。”

恭喜你答对了,可惜不能加分,我也不会承认。褚遂良啊褚遂良,咱俩两世老乡,没招你惹你啊,非要置我于死地吗?

干咳两声找借口,崔义玄首先发言:“褚公言外之意,武康未卜先知,身在婺州便知天下事?便知麟游县山洪,洪水冲玄武门,陛下身处险地?请恕老朽不敢苟同!”

韩瑗笑道:“崔公想差了,褚公不是此意,只是太过巧合。这些东西不是贺礼,贺礼有送绳子的吗?万年宫恰巧大水,武刺史恰巧带工具,又恰巧用工具救驾。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三次不是巧合。”

貌似很有哲理,有点儿东西呀兄弟。来不及开口,李义府给他背书:“韩公此言差矣,巧合几次,都是巧合。诸位都知道,武刺史能化腐朽为神奇,永徽犁就是证明。那些带凹槽的铁轮,下官从未见过,窃以为就是贺礼。”

褚遂良皮笑肉不笑,淡淡说道:“麻绳、铁轮皆不祥之物,武刺史是昭仪堂弟,拿这些做贺礼,怕是大有文章。况且突发水灾,自有禁卫护驾,婺州刺史出现玄武门,本就不合常理。”

这话李九不爱听,禁卫全都跑了,要不是武康越俎代庖,朕早被淹死了。许敬宗察言观色,马上发起反击:“听褚公的意思,武刺史舍命救驾,是多此一举、多管闲事了?”

李总脸更黑,有暴走倾向。为防得力干将被怼,长孙无忌适时开口:“褚公就事论事,并无其他含义,许公切莫多心。山洪凶险无比,人人避之不及,武刺史和武昭仪,并无血缘关系,此举耐人寻味。”

一句“耐人寻味”,饱含太多东西,暗自两人有私情。武康登时黑脸,崔义玄立刻反驳:“长孙公此言差矣,武康向来重感情,向来把昭仪当亲姊。以身犯险救亲人,应该获得赞颂,不应指责污蔑。”

长孙无忌嗤之以鼻,不和崔义玄

争辩,悠闲的闭目养神。李九瞅瞅武康,看向长孙无忌,纠结片刻说道:“舅舅您多心了,此事和媚娘无关,武爱卿忠心可鉴。”

褚遂良闻言,很是不屑鄙夷。武康很郁闷,我是想当忠臣,你们不给机会啊。史书上的忠臣,个个像我开炮;史书上的佞臣,个个为我开脱真是哗了狗了。

沉默的李大佬,忽然干咳两声,众人马上正襟危坐。大佬瞟了武康,淡淡说道:“诸位怀疑的重点,是麻绳和铁轮,是它们的用途。到底是给昭仪的贺礼,还是密谋的工具,需武刺史解释清楚。”

褚遂良马上接话:“司空言之有理,还请武刺史释疑,这些古怪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玄机?到底有什么用途,能解决什么问题,凭什么充当贺礼?”

大殿寂静无声,崔义玄脸色难看,他也搞不懂玄机。忠臣集团感激李,认为帮他们说话了,昨天合伙儿研究,着实找不出大用途;武康感激李,认为帮自己说话了,自己知道用途。

李九纠结片刻,淡淡扫视群臣,视线落武康身上:“爱卿献很多东西,特别是永徽犁和牛穿鼻,大幅提高耕作效率。麻绳和铁轮,也有大作用吧,武爱卿不妨直说。”

武康差点哭了,猪队友啊你,滑轮和永徽犁相提并论?褚遂良异常兴奋,忠臣集团山呼“陛下圣明”。如果武佞不能证明,滑轮效用堪比永徽犁,等着倒大霉吧。

反应过来的李总,尴尬的老脸一红,讪讪说不出话。武康胸有成竹,觉的他们要被打脸,于是恭敬行礼:“回禀陛下,此物是给阿姊礼物,确有大作用。为打消褚公疑心,恳请陛下允许,就在此地演示。”

李九马上应允,众人也来了兴趣,倒要好好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卫士按要求准备,武康戴上背背佳,定滑轮固定横梁。从羊皮袋里,再拿出几个滑轮,组成动滑轮组。

准备完毕,拿身体做实验,挂钩挂背背佳上。手拿绳头气定神闲,双手抱拳道:“请陛下喊个宫女,或者瘦弱宦官,让他们向下拉绳,就能证明臣的清白。”

话说到这,众人心知肚明,褚遂良再送助攻:“武刺史的意思,随便找个人,就能拉你起来?如果这样,不用找宫女,老夫今年五十九,力量和她们差不多。”

武康表示可以,李总也点了头,褚遂良拉开架势,双手握绳蓦的猛拽。画面很是搞笑,老褚用力过猛,哎呦一声双漆跪地。武康嗖的飞上去,手掌钻心的疼,幸亏护住天灵盖,否则头破血流。恨的咬牙切齿,若非场合不对,非削他耳雷子。

褚遂良也不好过,整个跪地上,磕到膝盖龇牙咧嘴。行大礼的姿势,众人忍俊不禁,李总面露微笑。褚遂良老脸通红,火速爬起来,为缓解尴尬,装出震惊样子,不停上下拉绳子。

武康更想抽他,差不多就行啦,我是你的玩具吗?李总更不是东西,又传来两个宫女,让她们轮流试验。好家伙起起落落,彻底沦为玩物,欲哭无泪啊。

终于脱离苦海,李九兴趣盎然,让人抬大鼎过来。试验结果震惊众人,老家伙们亲自试验,都能拉起千斤鼎。至此武康吃定心丸,终于糊弄过去了,终于洗清嫌疑。

见他们求知欲强,便简单介绍滑轮:定滑轮改变方向,人站在地上,把大型重物拉到高处;动滑轮省力,用较小的人力,拉更重的货物,两者配合使用。

初中物理知识,至于公式早忘了,就算解释了,他们也听不明白。滑轮不是高科技,传闻公元前几百年,古希腊人就会用复式滑轮,可惜古代国人没发现。

大佬们举一反三,诉说滑轮的用途,有说往城墙上运军械,有说大船装卸货物,涉及到军用民用。李九一锤定音,此物利国利民,必须让将作监全力打造,推广到各行各业。

众人再次落座,佞臣集团志气高昂,忠臣集团波澜不惊。李九扫视众人,哈哈笑道:“有了爱卿的滑轮组,无论建造宫殿,还是建造船只,皆事半功倍。朕以为,此物堪比永徽犁,诸爱卿以为然否?”

许敬宗等佞臣集团,个个歌功颂德;长孙无忌等忠臣集团,全部保持沉默。武康觉的正常,如果讨厌一个人,无论他做什么,你都不会有好感。忠臣们排挤,把我往佞臣那边推,只能做佞臣喽。

李九斟酌片刻,看向武康说:“爱卿献上利器,功在社稷,必须给予重赏。那日若没爱卿救驾,我和昭仪会溺水,必须重重有赏着检校龙武卫大将军,许宫中带刀行走。”

朝臣波澜不惊,没人跳出来反对,这就是个虚职。龙武卫就是龙武军,是李二组建的百骑,是宿卫皇宫的北衙禁军。龙武卫大将军官阶正三品,加上“检校”屁都不是,每年多拿些工资罢了。

不过“宫中带刀”有意思,以后有机会进皇宫,腰里能挂横刀,只有皇帝心腹有此殊荣。朝会到此结束,来不及和老崔说话,又被李总带走。一路到排云殿,万年宫最高的宫殿,这位被吓怕了。

媚娘和婢女迎接,正殿里摆着吃食,没什么盛大场面。三人

坐饭桌前,李九瞅着武康,饶有兴趣问:“上次你伯母过寿,寿礼是鹅蛋夜明珠,这次是什么啊?”

赶紧拿出七彩念珠,七色透明萤石宝珠。排云殿被树荫包围,大殿光线不好,念珠发七彩光芒。夫妻瞠目结舌,李九马上接过,边把玩边啧啧称奇;媚娘瞪武康两眼,压抑不住兴奋。

武康恭敬道:“这是萤石珠,由七彩萤石矿打磨,给阿姊的贺礼。本来还有串小的,来万年宫途中,遇到薛仁贵将军。我俩很是投缘,便将小的赠送。”

媚娘翻白眼,李总不置可否,慢慢拉起左袖,露出那串小念珠。轮到武康瞠目结舌,怎么会在你手里?看来与薛仁贵比箭,这位全都知道了。

李九呵呵笑道:“薛仁贵箭术冠绝三军,整个大唐无敌手。爱卿部下楚神客,能与他打平手,不可多得的人才。”

武康马上回话:“回禀陛下,楚兄武艺高强,箭术了得,确实是人才。去年平睦州叛乱,随臣出生入死,作战悍不畏死,带兵冲叛逆中军,生擒全部贼首。”

李总很满意:“楚神客是人才,做护卫太屈才,让他来千牛卫。跟着薛仁贵历练,必能出人头地,爱卿以为如何?”

您都这样说了,我还能如何,满口答应呗。李九把玩片刻,很不舍的递给媚娘,半开玩笑道:“爱卿送的贺礼,可真是好东西,我都羡慕了。”

这不是好话,武康诚惶诚恐,媚娘瞪他两眼,嗲声嗲气道:“康郎才二十岁,不懂人情世故,陛下别和他计较。再说了,妾的就是陛下的,您说是不是?”

李九心情大好:“媚娘言之有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咱不分彼此。大的你收起来,小的我留着,爱卿也起来吧。都是一家人,无需拘礼。”

武康战战兢兢,和您一家人,才是最倒霉的。李九吩咐开宴,宦官匆匆来报:“启禀陛下,越州发来紧急公文,八百里加急,群臣在仁寿殿等候。”

气氛刹那尴尬,李总皱起眉头,语气相当不善:“越州到底怎么了,为何如此多事,鼠灾才过几天媚娘稍待,我去看看,处理完就过来。”

媚娘谄媚道:“媚娘的生辰微不足道,康郎陪着就行,陛下快去吧。要是耽误国事,朝臣又该责怪媚娘了。”

楚楚可怜的样子,影后级的演技,如果按照剧本,李总该发牢骚了。

果然他暴走,咬牙跳脚发泄:“他们就是这样,就是针对媚娘,就是不想我们好!我去参加什么用?国事有舅舅处理,我说的话有谁听?”

“陛下慎言”,媚娘眼圈红了,赶紧过去哄,同时让奴婢退去。武康有些懵,知道的太多了,会不会被灭口啊?

李总气喘吁吁,良久恢复正常,表情更愧疚:“媚娘放心,等回到长安,就去拜访舅舅,求他答应立你为后。”

媚娘含情脉脉,殷勤的顺毛儿捋,送他离开大殿。武康坐着发呆,李总被吃的死死的,情绪波动被掌握,又被推波助澜。心中大写的“服”,这手腕真厉害,没几个男人能降服。不过你们想简单了,废王立武就是政斗,长孙无忌不会同意。

几分钟后媚娘回来,劈头盖脸教训:“瞧你做了什么,多大的人了,如此不懂事!和你说过多少遍,有宝贝先给陛下,否则惹陛下不喜,为何听不进去?救驾那天,你先抱我离开,如果陛下清醒,你这辈子完了,知不知道?”

猝不及防啊,赶紧扶她坐下,边捏肩边嬉皮笑脸:“阿姊说的对,我记着就是,您别生气。不过呢,那天场景就算发生百次,还是先带你离开。在我心里,你和崔小晴,比任何人都重要,包括陛”

嘴被手堵住,媚娘快速离开,几分钟后回来,继续训斥:“少给我甜言蜜语,都听腻了仁寿殿里你做的好,褚遂良太过分,费尽心思诬陷你。万一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知道我多担心吗?”

闻听此言,悲从心来,无奈苦笑:“政治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啥纠结的。这个世上,真正担心我的,越来越少了。除了崔小晴,琴娘和如烟,只剩你一个。”

媚娘翻个白眼,小嘴轻抿茶杯:“越州大鼠灾,褚遂良把柄很大。等废王立我时,他要不支持,我就抖出此事,让他身败名裂。康郎啊,我是你阿姊,自然关心你,自然希望你好呕”

这是被恶心到了,武康不禁撇嘴:“我说老姐,至于这样恶心吗,至于哎呦我的姐,是不是有了?快来人,快请太医”

瞬间鸡飞狗跳,太医匆匆来到,还真是喜脉,又是欢声雷动。武康快速回忆,闪出“李贤”二字。他明年二月出生,时间完全吻合,嘿嘿笑道:“恭喜阿姊,肯定是皇子”

第十三章 检校越州大都督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闰四月十四,申时七刻。

万年宫排云殿,武康与武昭仪,天南海北侃大山,尽是张家长李家短。话题绕来绕去,还是绕到孩子身上;无论如何歪楼,武昭仪结娃娃亲的决心,如磐石般坚韧。

绕到最后媚娘烦了,家长般拍板,如果小晴生闺女,许配李弘为妻。武康不乐意,李弘有结核病,英年早逝的命,让我闺女守寡吗?

正找借口婉拒,媚娘怀中的李弘,操着稚嫩的童声,先不乐意了:“弘儿不喜欢舅舅,舅舅长的丑,弘儿才不要表妹嘞。”

你个小兔崽子,俺闺女才看不上你,武康的脸黑成锅底。李弘被狰狞吓到,哇的一声哭了,排云殿鸡飞狗跳。宫女、太监、奶娘全出动,把两岁的李弘抱走,世界终于清静。

媚娘很头疼,弘儿很排斥武康,说再多好话也没用。几缕秀发挽耳后,力图化解尴尬:“童言无忌,康郎别生气,弘儿胆子小。要不这样吧,小晴要是生小娘子,和我腹中次子结亲。”

武康不禁撇嘴,你可拉倒吧,李贤比李弘还惨。根据史料记载,李弘应是病死的,李贤是你弄死的。至于是不是真的,没必要考虑,总之俩短命鬼。

满脸尬笑,干咳两声说:“其实我觉的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的终身大事,让他们自己做主。再说了,八字还没一撇嘞,万一小晴生男娃呢?”

“胡说八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已然”,媚娘翻个白眼,斟酌片刻说:“生男娃更好,等我有了公主,许配给我的侄儿,必须亲上加亲。”

快饶了我吧,我家庙太小,容不下大和尚。您只有一个女儿,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名声都烂史书了。要是给我儿子戴绿帽子,能把我活活气死,还想多活几年嘞。总之一句话,您的娃都不是省油灯,必须敬而远之。

脑筋快速转动,眼角余光乱瞟,拿起梳妆台铜镜。摇头晃脑片刻,顾左右言其他:“这张脸不吓人呀,配合可爱刀疤,更显英武与彪悍。真搞不明白,弘儿为何怕我,没道理呀。”

媚娘气的拍桌子:“少给我插科打诨,少给我转移话题。我告诉你武二郎,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还得答应。我现在身怀六甲,别惹我生气,否则你完啦。”

霸道女总裁上线,**裸的威胁,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匆匆脚步声,四钱焦急汇报,李九有急事召见。武康如蒙大赦,撂下句“以后再说”,转身撒腿就跑,留她殿中凌乱。

一口气跑仁寿殿外,稍稍整理仪容,由卫士带领进殿。也在殿中凌乱,多了七八位大佬,都是了不起的人物。盛世军统部,有全体朝臣资料,快速回忆画像其中两个大佬,深深折服了他。

西排倒数第二位,右骁卫大将军契必何力,灭国无数战功彪炳。将在十二年后,与李攻克大行、振辱夷,兵临平壤城下,擒获高句丽国王,灭亡高句丽。

西排倒数第一位,更加了不得,右领军将军刘仁轨。九年后在百济的白江口,指挥大唐无敌舰队,大败倭国、百济海军。中日首次交锋,酣畅淋漓大胜,打的那群倭奴,八百年不敢挑衅华夏。

酣畅淋漓振奋人心,武康当即决定,两场对外战争,必须亲身参与,哪怕做马前卒、摇桨水手。刘仁轨是汴州尉氏县人,也就是开封市尉氏县,我上辈子是开封县人,正儿八经的老乡。

收起思绪行君臣礼,坐刘仁轨身边,饱含崇拜抱拳。老刘有些懵,感受此人真诚,出于礼貌客气还礼。屁股还没焐热,又听李九召唤,赶紧起身出列,恭敬聆听教诲。

李九言道:“爱卿不必拘谨,有事向你咨询。越州八百里加急,诸暨县发生瘟疫,数千百姓受灾,五百多人死亡。诸暨与婺州接壤,想必爱卿了解县况,给众朝臣说说。”

登时如遭雷击,脑海闪“鼠疫”两字,不禁汗如雨下。鼠疫比天花更恐怖,更令人闻风丧胆,那场有名的黑死病,让中世纪欧洲,三年死亡三千万。诸暨与义乌、勇康接壤,如果鼠疫进婺,何等惨绝人寰。

无数婺人惨死,如同敲响的丧钟,敲的他毛骨悚然。很快怒发冲冠,双耳竟然失聪,只见李九嘴动,不闻说些什么。视线锁褚遂良,怒火直冲天灵盖,情绪彻底崩溃:“褚遂良,你该死!”

手脚不受控制,咆哮着冲过去,左手拎他衣领,沙包大的拳头,奔他脑门就砸。左武卫将军阿史那忠,就在褚遂良身边,庞大身躯噌的站起。左手锁拳,右臂抱腰,干净利落的抱摔。

契必何力、刘仁轨冲来,契必何力抱腰,刘仁轨拽左手。三大将齐心协力,将武康摁倒,死死压在地上。仁寿殿彻底炸锅,宦官大喊护驾,群臣瞠目结舌,褚遂良完全石化。

禁军冲入大殿,大部分保护李九,少部分围困现场。武康剧烈挣扎,脑袋被摁地上,冰凉的青石板,渐渐驱散怒火。回过神心如死灰,彻底完犊子了,在李九面前动武,寿星喝耗子药啊。

老实趴着乖乖配合,被卫士五花大绑,被横刀架脖颈上。

卫士控制局面,接到李九命令,退出大殿等候。见李九脸色铁青,群臣义愤填膺,真奢望时光倒流。冲动是魔鬼,为何控不住情绪?

崔义玄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不停的哀求:“求陛下开恩,陛下也知道,武康有癔症。他是癔症复发,否则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朝堂动武,更不敢冲撞陛下”

关于武康癔症,李九早有耳闻,脸色好看许多。来济一看这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落井下石:“陛下容禀,无论武佞是否癔症,都不能成为脱罪借口。”

韩瑗出列帮腔:“陛下容禀,武佞藐视朝堂,目无君上,其罪当诛。直呼褚公姓名,意图对褚公动武,若非三位将军阻拦,褚公九死一生。如此目无法纪,请扑杀此獠,以正视听。”

忠臣集团落井下石,要求扑杀此獠,朝堂人声鼎沸。佞臣集团作壁上观,崔义玄人轻言微,退而求其次:“臣了解武康脾性,不会无缘动武。恳请陛下让他自辩,倘若言之无理,再治罪不迟。”

话到这个份儿,许敬宗、李义府等,纷纷随声附和。褚遂良回过神儿,出列到武康旁边,躬身行礼道:“请陛下给机会,臣也很想知道,武佞因何缘由,欲对老臣痛下杀手。”

李九顺水推舟,轻叹气板起脸:“武爱卿,朕给你机会解释,为何殴打褚遂良?说不出子丑寅卯,不能让朝臣信服,你也别当婺州刺史了,回家养猪去吧。”

武康有些懵,这是我的口头禅,您老从何得知?同时也放下心,最坏结果是丢官,不丢命啥都好说。只是对不起媚娘,老褚这个把柄,不能为你所用喽。

刚想和盘托出,殿外卫士来报,救星武昭仪到。有点儿意思啊,媚娘不愿放此把柄,要对老褚开炮了。大殿当即寂静,李九吩咐有请,长孙无忌蓦的睁眼,毫不掩饰厌恶。李瞟他两眼,继续闭目养神,摆出置身事外的样子。

媚娘跪武康旁边,眼泪说来就来,哭的很是伤心。李九心疼坏了,下意识下台阶,长孙无忌干咳,逼他止住脚步。李九很郁闷,无奈屈服舅舅淫威,赶紧吩咐赐座。

影后开始飙戏,表示不敢入座,擦干眼泪诉说:“陛下容禀,武刺史殴打褚尚书,是有原因的。妾深信不疑,凡是有良知朝臣,听了妾身解释后,都会怒斥褚尚书。”

帽子扣的很大,全部朝臣缄默,褚遂良彻底懵了,我到底做了什么?李九不待众人开喷,马上给爱妃圆场:“媚娘慎言,褚尚书光明磊落,我知道你护弟心切,可”

李九欲言又止,媚娘岿然不惧,凌厉目光瞪褚遂良,再抛重磅炸弹:“众所周知,鼠灾会带来鼠疫,越州爆发的大鼠灾,罪魁祸首就是褚遂良。”

朝堂再次炸锅,长孙无忌和李俩大佬,同时睁开双眼。褚遂良表示不服,当即出言反驳:“武昭仪此言何意?请恕老臣愚钝。”

李九很着急,示意众人安静:“媚娘不要胡说,无论鼠灾还是山洪,都是天灾不是**。我知你护弟心切,从轻处罚就是,快回排云殿吧,这里我来处理。”

长孙无忌黑脸,重重咳嗽两声,忠臣马上跳出来攻击。媚娘示意李九安心,冲褚遂良行礼,面无表情道:“越州的瘟疫,由鼠灾引起,褚尚书以为然否?”

褚遂良点头,媚娘继续:“鼠的数量太多,就会泛滥成灾。敢问褚尚书,什么情况下,鼠数量激增?敢问褚尚书,我大唐幅员万里,为何偏偏越州鼠灾?”

问题很刁钻,朝臣无不沉思,良久褚遂良摇头。韩瑗出列,先给李九行礼,言辞凿凿道:“天灾不能预测,鼠灾并非只在越州,何时何地都可能爆发。远的不说,三年前汴州尉氏县,也曾爆发鼠灾。”

听到自己家乡,刘仁轨也出列:“回禀陛下,臣家乡在尉氏,家父在家书中提及,那年确实爆发鼠灾。情况相当严重,无数田地被毁,哪怕藏房梁的粮食,也被老鼠偷食。”

众人纷纷点头,媚娘诡异一笑,转身问刘仁轨:“请刘将军回忆,鼠灾前一年,是否天有异象?”

刘仁轨冥思苦想,忽然瞪大双眼,拱手抱拳道:“头年冬天,有小半月温暖,酷似春天早来。百姓们很高兴,很快异象横生,头天阳光明媚,次日突降大雪。敢问武昭仪,此骤冷骤热,就是鼠灾征兆吗?”

众人来了兴趣,武康了然于胸,默默给她点赞。媚娘不置可否,看向刘仁轨:“刘将军应知,冬天见不到蛇,是因为它们怕冷,躲地底下睡觉,二郎称之为冬眠。”

刘仁轨点头,媚娘继续:“小半月的温暖,蛇感受热量,结束冬眠;骤降的暴雪,蛇来不及冬眠,全部被冻死。刘将军应知,蛇最主要的食物,就是田里老鼠。没有蛇吃鼠,鼠数量激增,自然爆发鼠灾。”

大殿鸦雀无声,很浅显的道理,刘仁轨是聪明人,很快想透彻。施礼表示受教,并送出神助攻:“武昭仪的意思,鼠灾爆发的原因,是田蛇数量锐减。如此看来,尉氏那场灾难,确实是天灾。”

言外之意,越州蛇锐减,板上钉钉的

**。朝臣不可置信,武康泰然自若,李九瞠目结舌。长孙无忌和李,同时睁开双眼,眼里都带着怪异。

能站这里的,都是聪明人,也都心知肚明。天赐良机不能错过,李义府率先发难:“如此说来,越州鼠灾和鼠疫,是百姓大肆捕蛇,是某些人一手促成。”

崔义玄紧随其后:“去年越州都督上书,请求朝廷允许,以青花蛇抵田租。褚公认为可行,认为利国利民,联合韩公、来公,极力促成此事。百姓大肆捕蛇,青花蛇几乎绝种,导致田鼠剧增,最终酿成惨剧。老臣恳请,陛下明鉴。”

轩然大波起,褚遂良脸色苍白,脚下趔趄差点摔倒。他的铁杆盟友,想反驳却找不到借口,如果胡搅蛮缠,就落了下乘。

媚娘再次跪倒,给武康求情:“启禀陛下,瘟疫能传染,是最可怕的东西。二郎洞悉原因,乍闻瘟疫爆发,可能危害婺州。一时气急攻心,导致癔症复发,作出失礼举动,请陛下开恩。”

被媚娘用金钱收买的佞臣,诸位许敬宗、李义府,纷纷给武康求情。长孙无忌没说话,他要以“赦免武康”为条件,保下得力助手褚遂良。

李九应允:“武刺史虽鲁莽,却因瘟疫失常,倒也情有可原。朕决定,既往不咎,但下不为例,给武刺史松绑媚娘先回排云殿,这里没你的事了。”

媚娘失望难掩,向李九作揖,由婢女搀着离开。武康也明白,老褚是顾命大臣,若不触李九底线,李九下不了决心。这是最好结果,我的劫难没了,以后要控制情绪啊!

李义府等不乐意,纷纷出列诘难,关陇系针锋相对。武康也觉的正常,权利炊饼就那么大,关陇系吃的多,其他人自然不满。朝堂成菜市场,能保持安静的,除了刘仁轨等武将,就是太尉、司空俩大佬。

李九被吵的头疼,长孙无忌适时开口:“武昭仪的言论,确实有些道理,但罪不及褚尚书。鼠患的始作俑者,是越州都督,是以老臣建议,将其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这是强保褚遂良,也是以势压人,关陇系全员附议。佞臣系也没了声音,他们还不成气候,没有李九的撑腰,李还置身事外,翻不起什么浪的。

李九看向李,很是失望和不甘,听长孙无忌继续:“现在重中之重,是遏制越州瘟疫。武刺史洞悉内情,婺州又紧挨越州,是以老臣建议,着其为钦差大臣,全权负责此事。”

崔义玄马上反对,被关陇系淹没,武康哭笑不得。好你个长孙无忌,摆明坑我啊,我又不是医生,怎么搞定鼠疫?要是普通天花,肯定当仁不让,牛痘治不了鼠疫呀。

正想开口拒绝,褚遂良突然跪倒,惭愧的自责:“老臣有失查之过,愧对先帝信任,愧对越州百姓。请陛下恩准,老臣戴罪立功,前往越州督办瘟疫。老臣在此立誓,诸暨瘟疫一日不去,老臣一日不回长安。”

画面再次安静,褚遂良主动请缨,赢得众人赞许。武康竖双手点赞,老褚替我挡枪,咋就这么可爱嘞。那可是鼠疫,要出人命的,别人躲都来不及,他却主动接下,高尚情操不服不行。

史书记载,他确实是忠臣,只因反对“废王立武”,被媚娘贬到越南,落得郁郁而终。媚娘到了晚年,还为其平反,政斗的你死我活,不影响她对老褚的赞赏。

李九也很欣慰,当即应允:“褚爱卿此举大善,有何要求尽管提,朕全部应允爱卿起来说话。”

“谢陛下”,褚遂良起身,瞟了眼武康,提出要求:“恳请陛下,选拔五十太医,随老臣共赴越州。还有,老臣需要一名副手,就是婺州武刺史,请陛下应允。”

武康登时懵逼,杀千刀的老褚,多大仇多大恨,死也拉我垫背?没招你惹你,为啥这么坑我?坚决不能答应,只要瘟疫不入婺州,不危害婺州百姓,越州死活关我毛儿事。

刚想婉言谢绝,李九先一步开口:“朕允了,同时给褚爱卿,便宜行事之权。武爱卿能冲锋陷阵,能鏖战食人鼠,是最合适人选。武爱卿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朕无不应允。”

武康有种感觉,李总要坑自己,纠结片刻讪讪道:“臣确实有条件,不去行不也请陛下给臣,便宜行事之权。另外,臣是婺州刺史,插手越州政务,名不正言不顺。”

朝臣忍俊不禁,褚遂良嗤之以鼻,脸都不要了,明目张胆要官。至于便宜行事,是怕我公报私仇,老夫没那么小心眼儿!

李九微笑:“着婺州刺史武康,便宜行事之权,加封‘检校越州大都督’。两位爱卿即刻出发,待瘟疫解除,重重有赏。”

第十四章 军队封锁鼠疫区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五月初三,辰时三刻。

近二十天奔波,武康回到婺州,北门进入婺州城。此次出差长安,有得也有失,整体说来稳赚不赔。山洪救驾圆满完成,救了李九和媚娘,接下来半个世纪,夫妻俩当家做主。正所谓救命之恩,不说官运亨通,起码不会丢命。

混了两个虚衔,检校龙武卫大将军,检校越州大都督,都是三品官阶。每年多拿五百贯工资,还能忽悠老百姓,又是大将军,又是大都督,一唬一个准。

左膀右臂楚神客,找到新归宿,进入左右千牛卫,提拔右果毅都尉,官阶从五品下。武康也很欣慰,毕竟浅水难养蛟龙,自己只是一州刺史,能给的舞台太小,祝他一飞冲天吧。

快马加鞭回金华道,刺史府前下马,拿清单交给钱顺。众败家娘们儿的东西,包括榛果、龙须席等岐州特产,挨家挨户送过去。并嘱咐别收货款,给小弟们发福利了。

入刺史府到后院,急不可耐跑向卧室,小晴预产期就这几天。刚到卧室门口,传出婴儿啼哭,不由呆愣当场。一路紧赶慢赶,还是耽误了,真是造孽啊。稳定情绪推开门,屋里三女人,两个抱襁褓。

小晴见爱郎喜出望外,把襁褓给狄大嫂,兴冲冲跑过来,急刹车身子前倾。武康赶紧扶住,屋里有外人,搂抱不合适。动作很滑稽,惹的新城捂嘴嬉笑。狄大嫂挤出笑意,抱襁褓过来:“二郎回来啦,看看你家丫头,可真稀罕嘞。”

心里满是愧疚,作为丈夫和父亲,自己是不合格的。愧疚过后是兴奋,终于有孩子了,还是亲生的。美滋滋接襁褓,看着熟睡宝宝,乐的合不拢嘴:“咱闺女真俊,生的像她娘,生日哪天闺女?怎么能是闺女?”

登时如遭雷击,脸也沉了起来,为什么是闺女?真要嫁给李贤?这倒霉催的!一时无比郁闷,怀里襁褓被夺走,崔小晴哇哇的哭:“我可怜的女儿啊,你那杀千刀的阿耶,嫌弃咱们母女。这个家咱们不要了,咱娘儿俩回娘家,去长安找你外祖父。”

闺女也被吵醒,也是哇哇的哭,武康一个头两个大。这叫什么事儿,赶紧拦在门口,刚想开口解释,批斗会正式开始。狄大嫂脸色不渝,直接怼了过来:“二郎你不对呀,丫头怎么啦?不比小子差。”

新城直接开骂:“小晴临盆时,你在外边野,现在嫌弃她们,是人干的事吗?还有没有良心?我还告诉你了,你不要我要,待会儿就抱我家,给林儿当童养媳。”

这娘们儿添什么乱,什么抱你家,什么童养媳。狠瞪她两眼,继续开口解释,长孙林突然作妖,估计不想要童养媳,也哇的哭了。新城赶紧哄,不断晃襁褓,不时飙眼刀。

小晴继续哭诉:“公主说的对,男人都是骗子,甜言蜜语都是骗人的。什么不重男轻女,什么贴身小棉袄,什么更喜欢女儿,都是骗人的。我可怜的女儿啊,娘这是造了什么孽,呜呜”

卧室哭声荡漾,武康也想抱头哭,赶紧解释清楚:“不是那个意思,我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嫌弃。昭仪也怀孕了,据说是个皇子,逼着我订娃娃亲。要把咱闺女,许给二皇子,我是不乐意,才说那种话的。”

效果立竿见影,小晴立刻消停,抱襁褓哄女儿:“算你有良心你说的对,闹闹不嫁二皇子。就算订娃娃亲,也必须是大皇子。等昭仪当皇后,大皇子就是太子,闹闹就是太子妃,以后就是皇后。”

哎呦我的妈,胡咧咧什么,吓的武康赶紧关门。纠结片刻,实话实说:“估计没戏,李弘那臭小子,非常讨厌我,咱也不稀罕他。不过闹闹是啥,咱闺女的小名?咋取这么倒霉”

凌厉杀气射来,瞬间脊背发麻,新城皮笑肉不笑:“小名我取的,有意见保留,必须叫这个。你们夫妻俩,别做春秋大梦,武媚当不了皇后;也别做皇后梦,乖乖和林儿结亲。”

武康不禁撇嘴,我闺女成香饽饽了。不过谁都别想,等闹闹长大成人,让她自己选夫婿。懒得多说废话,接襁褓哄闺女,门外传狄仁杰声音:“武公在家吗,顺子说您回来了,下官有要事禀报,关于诸暨瘟疫的。”

此乃头等大事,闹闹也很给力,渐渐停止啼哭。武康呵呵直乐,香香闺女小脸,喊狄仁杰进来。老狄进门那刻,气氛陡然紧张,狄嫂眼圈红了。新城面露不忿,小晴阴阳怪气儿:“是来借钱的吧,死了这条心吧,休想拿走半文钱。”

狄仁杰闹个大红脸,头摇成拨浪鼓;武康云里雾里,不明觉厉。八卦火熊熊燃,神秘兮兮问:“我的怀英兄,你不仅惹嫂子生气,还惹了金华夫人,更惹了新城公主。政策你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老狄更尴尬,视线瞅狄大嫂,得来后脑勺儿。干咳两声,转移话题:“下官按您的公文,组织全城布商,发动全州妇人,日夜赶制口口罩。孟将兄传来消息,进度和质量

没问题,钦差大臣到婺,不耽误装备府兵。”

钦差就是褚遂良,老家伙上了年纪,调太医也需要时间,武康便先行回婺。估计再有七天,钦差团队到来,转身吩咐小晴:“褚遂良会来婺州,我打算让他住咱家,你来安排吧。”

小晴挺讨厌老褚,嘟着嘴闷闷不乐,新城则严肃的问:“二郎,诸暨瘟疫闹的很凶,听说死了很多人,会不会祸及婺州?夫君在五天前,和张参军去义乌,好几天没消息。”

武康机械晃襁褓,良久轻叹息:“我有种预感,鼠疫很严重,情况会很糟糕。不过公主放心,某定竭尽所能,保护婺州不受影响。怀英兄,戒严工作如何,朝廷兵马何时到?”

狄仁杰回道:“孟将兄传回消息,越州两支折冲府,数万民团乡勇,将诸暨三面围住。义乌、勇康两县百姓,配合四县民团,堵住西边缺口。整个诸暨县,被军队团团包围,已经完成戒严。防鼠道拓宽挖深,民兵严阵以待,暂未发生灾民冲防线。”

希望永远不要发生,武康唉声叹气,狄仁杰继续:“来的还是扬州军,扬州刺史房仁裕,率江平、新林、方山、邗江四折冲府。预计三日后,到达义乌防线。”

也许“黑死病”故事,引起朝廷高度重视,竟然调动正规军。扬州四支上等折冲府,共有府兵五千,精锐中的精锐。老房也是个好同志,上次平陈硕真叛乱,双方配合的很好。

狄仁杰继续:“七日前接加急公文,长孙长史快速行动,率婺州全体同僚,五天前到达义乌。现在婺州衙门里,只留司仓参军,负责调度救灾物资。敢问武公,咱们何时出发?”

满满的无奈,武康轻摇襁褓,望着黑宝石眼珠,满满的愧疚:“宝贝儿对不起,阿爹天生劳碌命,没时间陪你玩儿了。怀英兄,等顺子回来,咱就去义乌。哦对了,越州有消息没,越州都督滚蛋没?”

狄仁杰回答:“越州都督秦回良,已被就地免职,长史朱玉暂时主政。朝廷公文还言,新任都督到达前,由检校越州大都督,就是武公您,全权指挥抗瘟。”

崔小晴呶一嗓子,吓的众人一哆嗦,蹭蹭过来眉开眼笑:“越州是中都督府,大都督是正三品,夫君又升官啦,真是太好了。不过‘检校’不好,把抗瘟工作做好,把检校给去掉。”

众人无不尴尬,这位就是官迷。武康把闹闹递过去,撇撇嘴说:“就是个虚职,我还是‘检校龙武卫大将军’嘞,毛儿用没有。瞧你这样子,早晚有一天,悔教夫婿觅封侯。”

小晴浑不在意,抱着女儿傻笑。门外脚步声响,钱顺回来了,两人准备出发,狄仁杰突然开口:“戒严之前,十几诸暨百姓,逃入义乌避难。下官见他们无恙,便留在民团”

“你说什么?糊涂啊你”,武康瞬间狰狞。

声音洪亮,俩孩子吓哭;俩妈妈暴走,两个“滚”字丢过来。武康落荒而逃,老狄紧随其后,三人眨眼消失。钱顺备好马,武康为缓尴尬,语重心长说:“即刻前往义乌,全部隔离他们,可能是瘟疫携带者。”

等他们离开,新城和崔小晴,费了好大劲,哄睡俩宝宝。新城若有所思,转身和崔小晴说:“我有不好的预感,以武康的性子,肯定会犯险入疫区。”

狄大嫂表示认同,武刺史有前科,天不怕地不怕的,平叛带头冲锋,灭鼠身先士卒。小晴想到那种可能,吓的脸色煞白:“瘟疫不是叛军、老鼠,是看不见的敌人,不行我得跟着,我得拦住他”

说着转身就跑,孩子都不要了。狄嫂赶紧拦,新城赶紧劝:“你现在坐月子,不能随便出门,武康和稳婆都说,月子病伴随终生。要不这样吧,你替我带孩子,我乔装跟过去。他要进疫区,我亮身份阻止。”

狄嫂眼神怪异,悄悄瞟她一眼,继续劝小晴:“公主说的对,坐月子不能掉以轻心。不过不必担心,二郎虽然年轻,却是个有分寸的。没十成把握,不会以身犯险,比我家那个强多了。”

小晴纠结半晌,还是放心不下,看向新城说:“公主拜托了,我太了解他,冲动起来啥都不顾。阿耶在京城,能镇住他的,只有公主您。您放心吧,我会带好林儿,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三个女人密谋,三个男人狂奔,午时三刻左右,来到义乌防线。来不及和同僚打招呼,马上令姜大牛抓人,浦阳江边开隔离区,民兵搭帐篷。把诸暨逃民隔离,派专人看守,并下达命令,逃离者杀无赦。

确定众人无异常,勉强松口气,共同视察防线。防鼠壕被拓宽挖深,泥土堆壕沟后面,形成一道土墙。壕沟前三丈外,拉出警戒线,由青砖碎石组成。少数民兵没戴口罩,武康不禁皱眉,寻思着开会强调。

视察完防线,确定没纰漏,才有心思喝碗粥。众人到中军帐,让他们各自落座,阐明鼠疫严重性:“鼠疫也是瘟疫,比天花更可怕,

天花死亡率三成,鼠疫死亡率至少六成,甚至更高。所以诸位兄弟,高度重视起来,不可掉以轻心。”

众人交头接耳,武康淡淡说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反正信了!所以要求诸位,严守各自防区,禁止任何疫区人,进入婺州半步。凡是越警戒线者,一律格杀勿论。”

众人保持缄默,武康继续发言:“丑话说前头,哪个防区出纰漏,别怪我不讲情面。朝廷认命我为钦差,授便宜行事之权,诸位都该知道,什么叫便宜行事!”

气氛瞬间紧张,众人脸色难看,有的直冒冷汗。这权利说大不大,不能先斩后奏;说小也不小,能让他们丢官。众人看长孙诠,后者硬着头皮说:“一切听武公吩咐。”

武康很满意,淡淡说道:“从现在开始,通知所有民兵,必须带口罩。不许喝冷水,每天必须洗头,睡前检查衣服。队内士兵互相配合,灭杀头上、衣服、被褥上的跳蚤。如有发热、咳嗽的,马上送禁地隔离,都明白吗?”

众人纷纷应诺,脸上却有疑惑,武康科普:“鼠疫的传播途径,主要有两种,鼠蚤叮咬和呼吸传播。鼠蚤叮咬,是最主要方式。跳蚤叮咬老鼠,再叮咬人,把瘟疫传给人;呼吸传播,通过说话和唾液,在人群中传播。”

灭跳蚤戴口罩,是针对性措施,众人将信将疑。武康露出微笑:“不要太过担忧,只要做到最好,就能度过难关。长孙长史,司户张参军,你们各自带人,把命令传达下去现在就去吧,怀英兄留下。”

众人应诺离开,偌大中军帐,只剩狄仁杰。武康示意他过来,压低声音说:“我说怀英兄,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啦?看那仨女人的样子,恨不得弄死你。还有,借钱做什么?”

狄仁杰白脸通红,支吾半晌说不出话。武康兴趣更浓,再三追问下,终于问出实情。才子佳人的美谈,还是两男争女,乐的他合不拢嘴,的老狄想钻地缝。

东明道新开家饭馆,卖米粥的早点铺,老狄偶尔光顾,便天天光顾了。不是粥的味道多好,而是老板的闺女,生的太漂亮。是女冠鱼玉贞的妹妹,用老狄的话说,比鱼玉贞美三倍。

今年上元节,三人巡查时,和鱼玉贞有一面之缘,确实是大美人。妹妹更美三倍,怪不得老狄动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不过俗话说的好,美女不乏追求者,裘记绸缎的裘大郎,请媒人上门提亲。

鱼氏的阿爹,得知裘大郎是读书人,家境也殷实,欲答应亲事。本来挺美满,被鱼玉贞搅合,她说老狄有富贵相,将来必官居宰相。鱼母比较势利,认为做宰相妾,比做平民妻好,极力阻止与裘家结亲。

老两口举棋不定,鱼玉贞出谋划策,让老狄和裘大郎决斗。唐朝读书人的决斗,不像普希金那样斗枪,是舞文弄墨的文斗。结果很喜感,两人都有真才实学,三首诗不分胜负。

鱼玉贞再出难题,让两人斗财,谁拿出百万聘礼,鱼家妹子就许给谁。百万铜钱是千贯,确实是笔巨款,裘家要拿出来,必须典卖家产。裘父不乐意,裘大郎知难而退。

老狄也拿不出,一年工资才四十贯,无奈找狄嫂要钱。被浇一盆冷水,还被臭骂一顿,搞的他相当郁闷,事情到此为止。

武康斟酌片刻,苦笑着说抱歉:“怀英兄,不是我不帮你,我家是有钱,都被夫人掌管。我比你更可怜,每年的俸禄,都得上缴给她。既然嫂子不同意,为免后院起火,还是算了吧。”

狄仁杰唉声叹气,哭丧着脸说:“我也这样想,可是不能啊,被鱼玉贞算计了。前天下衙回家,路过鱼家饭馆,和鱼东家闲聊。鱼玉贞送酒来,我就喝了几杯,就”

就把人家妹子睡了呗,狗血的剧情,狗血的套路。鱼玉贞是心机裱,老狄是正人君子,这就真不好办了。唐人不在意贞操,男女乱搞太正常,却不能摆明面上。鱼玉贞不是省油灯,不会善罢甘休,如果闹开了,绝对影响老狄仕途。

武康深思熟虑,万分无奈道:“既然这样,也别隐瞒,向嫂子坦白,她会理解的。只要嫂子允许,只要夫人同意,一千贯不算什么,分分钟拿出来。”

老狄生无可恋,也无计可施,只能点头应允。姜大牛忽然报告,进入中军帐,表情很是怪异:“禀报大佬,鱼居士账外求见,说有重要的事,想想单独见您。”

两人同时懵逼,说曹操、曹操到,为何如此凑巧?武康摸不着头脑,什么事如此神秘,还单独汇报。

狄仁杰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让你刚才取笑我,报应来了吧,大牛是夫人的心腹,看你如何收场

第十五章 决然奔赴重疫区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五月十二,巳时两刻。

婺州义乌县浦阳江边,戒严中军大帐里,正展开激烈讨论。尚书右仆射褚遂良,他带领的钦差团队,于昨日到达。西边第一座,扬州刺史房仁裕,带四支折冲府,初十那天来到,接管瘟疫防线。

紧挨着房仁裕,四个红袍武官,都是上府折冲都尉,官阶正四品上。反观武康这边,团队相当寒酸,只有婺州长史长孙诠,越州长史朱玉。长孙诠和房仁裕,互相看不顺眼,都把厌恶写脸上。

他们的龌龊,源于高阳公主谋反。房遗爱被杀,房遗直被流,房玄龄的家族,几乎清洗殆尽。此案长孙无忌督办,房仁裕是房玄龄远房族弟,对长孙家自然没好感。武康甚至觉得,若非场合不对,老房非收拾长孙诠。

挨着朱玉,是两个太医令,从七品下;医博士,正八品上;针博士,从八品上;两个太医丞,从八品下。都是太医署领导,五十个医、针优秀学员,被褚遂良带来抗瘟。

武康对太医署感兴趣,史书给的评价很高,称其为世界历史上,建立时间最早、规模最大的医学院。在校师生三百余人,分设医、针、按摩和咒禁部门,考核竞争御医。

此刻这些精英,正讨论治瘟药方,听的众人云里雾里。从辰时讨论到现在,也没讨论出所以然,把众人耐心消磨完。武康又想到那天,美道姑鱼玉贞跑来,说有治鼠疫独家偏方。

并表示偏方可献,但有个条件,要成为刺史正妻。贪心的女人啊,简直异想天开,休妻不是我想休,想休就能休的。小晴是金华郡夫人,三品诰命夫人,就算犯七出休妻,也得朝廷批准。

把武康气乐了,对于所谓偏方,自然嗤之以鼻,呵呵两声直接送客。现在更嗤之以鼻,国家最高医疗团队,都对鼠疫束手无策,偏方又算什么东西?

没完没了的讨论,搞的他昏昏欲睡,见褚遂良老神在在,不禁暗自鄙夷。还以为您老,有抗瘟良策,原来也是封锁戒严,让疫区自生自灭,等瘟疫自然消失。包括这些太医们,压根打算没进疫区,估计讨论好方子,就完成使命了。

自从防线拉起,每天都有灾民,意图悄悄进婺州。大部分被劝回,小部分被格杀,每天都会死人。他们为逃疫区,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浦阳江游泳,被射死或溺死。

站在浦阳江边,每天都能见死尸,无奈成立捞尸队,打捞尸体就地火化。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鼠疫的严重程度,灾民对鼠疫的恐惧,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心情越发沉重,有种不祥预感,大风暴即将来临。无所事事间,探子匆匆来报,大批灾民涌防线。现场瞬间寂静,众人脸色沉重,褚遂良起身离开,武康紧随其后。来到壕沟后,极目远眺望,登时皱眉头。

黑压压几百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衣衫褴褛,个个面黄肌瘦。形势不容乐观,武康一声令下,三排弓手就位。于洪志高喊:“前方是禁区,全部掉头回去,否则格杀勿论。”

警戒线百步外,灾民队伍停下,无助原地徘徊。半刻钟左右,试探着伸出脚,龟速般靠近。武康拉满弯弓,预测好距离,长箭抛射而出。完美的抛物线,在为首的老汉、身前半尺处,深深射入地里,吓的他瘫倒在地。

灾民寂静无声,依稀响起哭声,俩青年搀扶,老汉颤巍巍起身。他们小心翼翼,试探着越过箭支,继续靠近防线。紧咬牙关的武康,终于按捺不住,下达通牒命令:鸣箭示警!

哨长亮出角规,摆出大概角度,于洪志高举红旗。三百弓手拉长弓,按角规的角度,伴随令旗前挥,箭雨抛射天空。抛物线依旧完美,簌簌刺入土里,警戒线外二十步,栽种大片箭林。

画面很震撼,大佬无不侧目,折冲都尉瞠目结舌。好精准的箭法,好精锐的哨长,好强悍的婺州兵。武康接过葫芦喇叭,跳到壕沟外,扯着嗓门喊:“这是最后的通牒,赶紧回家去吧,越线者杀无赦。”

灾民停住脚步,约莫三分钟,有妇人掩面而泣。手中牵的小郎君,见阿娘哭也跟着哭,带动哭声一片。数百人痛哭,刺激每个人感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壕沟后众官兵,听哭声撕心裂肺,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十几分钟后,老丈甩开青年,挪动佝偻身躯,慢慢踏入箭林。弓箭手再次搭弓,武康赶紧扬手,阻止他们放箭。老丈步履蹒跚,单薄身躯不断摇晃,警戒线外停住。

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老泪纵横的哭诉:“求您让我们过去,小老儿求您五个村三千多口,就剩三百多人,太惨了都死了。东南北长官说,武刺史是好官,让我们来这边。求您给条生路,放我们过去吧,呜哇”

武康闻听此言,登时火冒三丈,该死的越州败类,不带这样坑人的。褚遂良和房仁裕,无不倒吸凉气。从越州瘟疫上报,到现在不足月余,灾民十不存一,恐怖如斯吗?

同时心如磐石,坚决不能放行,褚遂良发号施令,四府弓箭队集中。站在婺州箭队后,至少一千二百人,羽箭搭弓摆

出阵势。各哨长就位,只待一声令下,顷刻万箭齐发。

老丈见此情形,不禁嚎啕大哭,额头磕破淌出鲜血,混合泥土触目惊心。于洪志高喊“别靠近”,武康充耳不闻,来到警戒线后,与老丈四目相对:“非是本官心狠,你们会把瘟疫,传给婺州百姓。我们正找良方,很快会有结果,请回家静候佳音。”

灾民哭声再起,老丈不住摇头:“长官们都这样说,我们不信,也不敢信。我们都没病,求武公开恩,放我们过去吧。小老儿给您磕头,感激您的大恩大德,放乡亲们过去吧”

武康眼圈微红,撩紫袍跪他面前,压抑咽喉哽塞:“我也给您磕头,带他们回家吧,你们过不去的。与其枉送性命,不如静候佳音,我也求您,回家去吧!”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老丈哑口无言,紫袍刺史下跪,还能再说什么?灾民纷纷跪倒,悲哀气氛蔓延,于洪志不断呼喊,让大佬赶紧回来。多待一分,便多分感染风险。

僵持不是办法,武康想继续劝,又听于洪志呼喊,又有灾民过来。抬眼望,脸色白,远处黑影密集,千余人洪水般涌来。褚遂良意识到严峻,立刻下达戒备命令。

房仁裕发令,前排弩手跳壕沟,二排弩手蹲土墙,三排弩手站立。哨长测角度,弓队拉架势,府兵枪刀列阵。弩上膛,箭搭弓,全军备战。与此同时,大量灾民来到,足有两千余。

灾民苦苦哀求,武康苦口婆心,许出各种承诺。譬如给多少粮食,给多少药材,累的口干舌燥,依旧无济于事。灾民渐渐止哭,渐渐站起身,悲伤化绝望,绝望化怨恨,怨恨化敌意。

身经百战的于洪志,和钱顺交换眼神。喊上十几个保安,跑到警戒线边,不顾大佬怒骂,抬着就走。仿佛是个信号,两青年跑过来,把谈判的老丈架走。

灾民的新头目,是个虬髯大汉,扯嗓门咆哮:“东南北的长官们,说武刺史是好官,会放我们进婺州。乡亲们也看到了,他不想让咱活,咱不能坐以待毙。留下来是死,冲出去能活,都冲啊”

场面彻底失控,灾民碰壁的怨气,瞬间迸发;积压于胸的怒火,彻底点燃;对瘟疫的恐惧,化作暴戾。面对灾民的冲击,褚遂良一声令下,弓弩手齐射,刹那百十人惨死。

惨叫哀嚎,惨绝人寰,灾民豁出去了,发起死亡冲锋。越州折冲不负责,欺骗灾民西来,导致灾民不断汇聚,至少四千余人。然而扬州四府和婺州兵,都经历战火洗礼,不是他们能逾越的。警戒线成死亡线,尸体越积越多,老弱妇孺都有。

遮天蔽日的箭雨,一字排开的飞弩,灾民大片倒下,或被箭弩射杀,或被同伴踩踏。炼狱般的场景,不断刺激武康,视线逐渐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情绪终于崩溃,呶一嗓子冲向褚遂良,直接把他拽下马。

扬沙包大的拳头,冲褚遂良咆哮:“快停止放箭,他们是大唐百姓,不是叛军暴民。军队是保家卫国的,不是屠戮百姓的,褚遂良你快住手房刺史,你倒是说句话啊!”

房仁裕偏头叹气,四都尉瞅准时机,强行分开两人。褚遂良面目狰狞,劈头盖脸的喝骂:“我知道是百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鼠疫太过暴戾,倘若流出诸暨,后果不堪设想。”

“你还有脸说?都是你造孽”,武康彻底暴走,指鼻子破口骂:“不是你这田舍奴,不会有鼠灾,更不会爆发鼠疫。你必须为鼠疫负责,必须为今天的事负责!”

褚遂良也暴走,五官异常狰狞:“你个小兔崽子,既然早知鼠灾,那日为何不道明?乃翁有一半责任,你也有一半,五十步笑百步你们放开我,今天非抽死你。”

房仁裕赶紧阻拦,死死拉住褚遂良,朝廷重臣斗殴,太丢人现眼。武康呶呶直叫,跳着脚怒骂:“田舍奴褚遂良,有种过来单挑,我让你两只手。扑街的田舍奴,有种你过来,乃翁削不死你?”

褚遂良剧烈挣扎,也是满口污言,跳着脚叫骂。这是神仙打架,除了四折冲都尉,没人敢劝。房仁裕头都大了,你们是朝廷重臣,不是骂街的泼妇。场面极度混乱,四都尉连同钱顺,把武康抬到战壕外,苦苦的劝着

武康渐渐消气,与褚遂良隔空对骂,忽然间发现,射击已经停止。接着哭声大作,响彻天地之间,灾民不再冲锋,知道冲不过去,绝望之下嚎啕大哭。

现场再度沉寂,武康艰难转身,看到画面永生难忘。数千人痛哭,悲伤气息快速蔓延,官兵们都红了眼。灾民最前边,警戒死亡线前,横七竖八无数尸体。有个男童孤零零,跪在血泊中,扯妇人袖子摇晃,重复那个音节。

听不见他喊什么,却知道他喊什么。武康牙关咬紧,腮帮肌肉凸出,双手不住颤抖。男童叫不醒阿娘,起身跑向这边,官兵再次举弩。褚遂良揉揉眼,没下达命令,房仁裕也偏过头。

跑到武康身边,拉着他袖子,拼命往线边拽。稚嫩的童声,话语含糊不清:“阿娘说你是大官,能让我们活下去。阿娘睡着了,豆儿不想阿娘睡,大

官叫醒阿娘”

灾民再次跪倒,苦苦哀求着,武康机械停下脚步。不敢看他们的脸,快速斜过身,右臂摆在身后。钱顺大步跑来,抱起那个孩子,带动他右臂上抬。

柔弱的小手,紧紧抓袖子,死死不松手。武康艰难侧脸,盯着葱白小手发呆,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多久,小手被钱顺掰开,右臂自然滑落。静静看向于洪志,四目相对之下,突然抬右手,打出“集合”手势。

于洪志呆愣,面容很快狰狞,跳土墙上呐喊:“武公有令,婺州民团集合,婺州兵集合我们婺州兵,向来不畏死,从来没怂货。闲杂人等让开,扬州兵让开,婺州兵集合”

命令层层传递,民团迅速响应;房仁裕传令,扬州军列队;褚遂良杀气腾腾,吩咐身边幕僚,喊来俩太医令,传达集合命令。脚步杂乱震撼,灾民停止哭泣,疑惑望向这边。

半个时辰左右,民团集合完毕,扬州军分立两侧。低矮的土墙上,铺满密麻铜钱,阳光照射,熠熠生辉。武康跨斗骢马,来到壕沟外,扫视婺州子弟,高声发令:“家中独子者,出列!”

三五成群的民兵,从队列中走出,站主队两侧,与之泾渭分明。十分钟左右,再无民兵走出,武康继续传令:“家有妻幼者,出列!”

士兵继续出主队,民团一分为三,主队剩两千余人。扫视熟悉、陌生的脸,沉默片刻,开始训话:“我们婺州兵,不怕叛军,不怕食人鼠,也不怕瘟疫。现在,我要入诸暨抗瘟,需要你们的帮助。”

防线内外落针可闻,所以人被震撼。褚遂良眯眼,房仁裕轻叹,官员无不侧目。武康继续动员:“我不强迫,想跟着我干的,拿土墙军饷,能拿多少,就拿多少。然后跳过战壕,站我身边。”

半分钟不到,狄仁杰和张柬之,联袂出现队前。也不捡土墙铜钱,直接跳过战壕,站两边如左右护法。半分钟不到,盛世安保的保安,法衙不良卫,由林平郎、姜大牛带头,铜钱装满口袋,跑到斗骢旁边。

终于有民兵出列,是个年轻小兵,长矛放墙边,弯腰往口袋装钱。两个口袋塞满,拿长矛跳战壕,站不良卫后边。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跳战壕者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

武康很欣慰,内心很激动,神情很动容。褚遂良面沉如水,暗自摇头叹息,其实我一向欣赏你。对你所有的厌恶,来自那个女人,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践踏人伦的女人恨屋及乌罢了。

褚遂良蓦然瞪双眼,中军两侧那些、不符条件的士兵,也有人跳过战壕。家中独子或家有妻小,毅然共赴疫区,不担心家人吗?那个人到底有何本事,能让婺州兵生死相随?

房仁裕轻捋长髯,看向四个折冲,见他们目光躲闪,不禁露出苦笑。单论个人威望,单论个人勇气,老夫不如多矣。有什么样的刺史,就有什么样的卫士,婺州兵彪悍的原因,有目共睹。

末时三刻,整军完毕,民兵千余人;手下的小弟,只有狄仁杰和张柬之,新任医学博士赵涛;医疗人员有三十太医,都是被褚遂良逼的,看脸色就能看出来。还有家仆武元,带着他几个徒弟。

忽然眼神一凝,看到熟悉身影,依稀看不清面容。片刻后扯出苦笑,暗笑自己白痴,她怎么可能在这?轻摇头收视线,扫视众人严肃道:“此次入诸暨疫区,可谓九死一生,再给你们半刻钟,不想去的可以离开。”

时间分秒过去,在等待的嫌隙,想到了上辈子,经历的**灾难。记得刚上高中,那场灾难爆发,学校也放假了。很多地方戒严,有个本家叔叔,从外地悄悄跑回来。

他也不敢进家,就藏在武康家,两人同吃同住。也该着倒霉,老叔病发了,就是那种肺炎,连累武康被隔离;也非常幸运,同吃住半个月,竟然没被感染,差点被拉到实验室。这辈子身体更壮,**我都不怕,还怕鼠疫吗?

如此嚣张想法,促使这场豪赌。赌赢名满天下,前途一片光明;赌输照样名满天下,没机会享受罢了。现在能做的,只能祈祷满天神佛,保佑熬过这场劫难

半刻钟时间到,武康露出笑容:“诸位都是好样的,既然留下,就共度难关。现在跟我立誓,学我的样子,学我说话。”

右手握拳,举过头顶,看手臂林立,立下重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某在此立誓自愿进入疫区,鼠疫一日不绝,一日不离诸暨。若违此誓,万箭穿心!”

整齐的誓言,感染每一个人。褚遂良和房仁裕,互相看着对方,露出苦笑和佩服。褚遂良下令,士兵整理粮食、药材、帐篷等辎重。擂响所有战鼓,为入疫区将士送行。

武康调转马头,所有士兵灾民,快速让出通道。驭马缓步而行,灾民无不跪拜。走出灾民团,扫视数千灾民,良久说一句话:我带你们回家

第十六章 新城公主在诸暨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六月初一,午时三刻。

婺州抗瘟救疫队,进入越州诸暨县,已经过去二十天。武康切实体会到,何为人间地狱,何为度日如年。每天都在后悔,后悔完开始忙碌,如此循环往复。首日开始,忙的脚步沾地;直至今日,踏遍诸暨各处。

组建八支驻乡队,平均分配民兵,进驻诸暨八乡。照搬传染病预措施,戒严到每家每户,勒令百姓呆在家中,擅自出门者军法处置。同时亲自带人,清理尸体就地焚烧,并开展全县大扫除。

村落周围,住家户门前,特别是猪圈、茅房附近,全部洒石灰粉。老祖宗在公元前七世纪,将石灰用于建筑,唐朝有并不奇怪。同时禁食各种肉类,因为家畜容易感染,肉可能携带病菌;要求每户人家,勤洗衣勤沐浴,互清头发虱子。

集合郎中、太医,进入各村常驻,做到每村一医。在每村每里,至少开辟两处隔离院,重症监护院,以及疑似观察院。已经感染者,监护院隔离,封死房门挖小洞,专人送吃食和药汤;疑似感染者,只要出现咳嗽和发热,全部送观察院,也完全限制自由。

半个多月的努力,效果立竿见影,被隔离的患者,数量直线下降。从各乡队长的公文,得知最近五天,送去隔离的不足十人。特别是狄仁杰负责的户邑乡,最近连着三天,没有疑似病例。

进展如此顺利,武康喜极而泣,是以这天中午,带领辎重大队,来户邑乡调研。褚遂良很够意思,无论石灰、粮食或药材,要什么给什么。从不缺斤短两,从不阳奉阴违,完美的后勤队长。

来到户邑乡,亲切慰问医疗人员,表达崇高的敬意,勉励再接再厉。在乡干部大会上,发表重要讲话,号召全乡人民艰苦卓绝,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会议结束后,由狄仁杰陪同,下乡村视察工作。做的确实不错,路上没垃圾,各家门口洒石灰,炊烟也袅袅升起。随便进入几家,和老乡们亲切谈话,他们的精神、心态都很好。

给狄老西儿点赞,确实施政能手,确有宰相之才。婉拒村民留饭,走在乡间小路上,狄仁杰开口:“圈外的太医们,还没拿出药方吗?现在的方子根本没用,昨天西北的张家村,两个感染者死亡,被秘密火化了。”

脚步略微迟缓,武康无奈叹气:“三番五次要求褚遂良,派药博士过来协助,全部石沉大海。圈里的太医,本事不够;圈外的怂货,贪生怕死,病人都不敢见,谈何对症下药?”

狄仁杰苦笑,良久感叹:“并非所有人,都有武公的气魄;并非所有人,都有蔑视瘟疫的胆色。那个武公啊,我有个偏方,来之前明泽给的。她还说,鱼居士的条件改变了。”

明泽是鱼玉贞的妹子,武康来了兴趣,怪异眼神打量。直到老狄红脸,咯咯戏谑道:“叫的挺亲密,勾搭上啦?也罢,等此事了解,我给你开票子,把明泽妹子纳回家。倒要看看,多么国色天香,能迷的你神魂颠倒。”

狄仁杰更尴尬,不接大佬话茬,把尴尬还回去:“鱼居士的新条件,倘若偏方有效,您要纳她为妾。还让您答应,不能让夫人欺负她,当然她也会尊敬夫人。”

有点儿意思,妾的家庭地位很低,妻可以随意打骂,甚至直接卖掉。武康窃以为,不能放过任何“治瘟”秘方,便点头答应。同时打定主意,直接养外面得了,反正不差钱。

狄仁杰很兴奋,拿出那封信,递大佬手中。火漆完好无损,武康递给钱顺:“送给褚遂良,让他准备药材。怀英兄,我就纳闷了,鱼玉贞那种才女,应该喜欢才子,为啥纠缠我?”

“她喜欢的不是才子,也不是武公您,而是荣华富贵”,老狄一针见血,便转移话题:“明天中午,二十日期限到,要放出疑似病患。下官有些担心,要不再观察几天?”

武康斟酌,微微摇头:“现在人手紧张,还是放出来吧,二十天没病变,基本可以放心。怀英兄,这是新来的公文,朝廷对咱们大加褒扬,还要昭告天下嘞。”

狄仁杰不置可否,逐字逐句阅读,脸上有了笑容:“以处月部置金满州,朝廷此举振奋人心,我大唐兵锋的触角,逐渐渗透整个西域;新罗王金真德卒,难道没子嗣吗,为何诏立其弟金春秋?”

武康摇头:“这我不得而知,立谁都无所谓,早晚都是阶下囚。早晚有一天,我率大唐铁骑,灭高句丽、新罗和百济。这些个白眼狼,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怀英兄,处月部是哪个,金满州又在哪?”

老狄马上科普,武康很快理清,处月是西突厥部落。所谓的金满州,就是新疆、乌鲁木齐东北,吉木萨尔、奇台一带。顿时兴趣缺缺,西突厥也是墙头草,三天反叛两天归顺,该给他们松皮子啦。

边走边聊着,钱顺忽然凑耳边,叽里咕噜说一堆。

武康仔细回忆,脸上露出笑容,下意识摸腰带算袋。里面有半截木梳,首次从长安回来,绕道越州参观镜湖。夜宿小寡妇家,留下那段孽缘,木梳就是信物。

竟然来到那个村落,也来了兴趣,按照记忆路线,进入村子寻找。那处篱笆墙,比之前更破,看门狗也没喽。堂屋门紧闭,感受不到人气,母女应该逃难了。

轻叹气转身离开,钱顺再次耳语,武康皱起眉头。屋门没上锁,这很不正常,推开篱笆门,来到堂屋口。竟然里面上锁,重重推两下,拿出靴筒匕首,插门缝拨门闩。

屋内摆设老样子,只是布满灰尘;泥塑菩萨像犹在,只是朱颜改。推开卧室门,不禁目瞪口呆,满地的碎步片。破旧木板床边,趴着完整骷髅,是那个泼辣丫头怎么会这样,没逃出去吗?

眉头皱的更紧,绕白骨到床边,瞳孔蓦然紧缩。破旧的棉被,乌黑的枕头,躺雪白头骨。一时五味陈杂,渐渐生出悔意,当初若带走她们,悲剧就不会发生。

院外等候的众人,见大佬迟迟不回,无不露出担忧。钱顺瞅瞅林平郎,压低声音说:“没感觉到人气,那对母女应该凶多吉少。大佬会不会有危险,咱们去瞧瞧?”

林平郎直晃脑袋:“这是大佬姘头的家,看情况出事了。我可不敢触霉头,要去你自己去,别拉我下水。不过也别担心,没觉察到危险诶诶你回来,那个小保安,赶紧给我回来。”

娇小保安气呼呼,林平郎下意识去追,被狄仁杰拉住:“给林队长一句忠告,那个小保安,咱们兄弟惹不起。别说咱们,大佬也惹不起,乖乖呆着吧。”

钱顺头皮发麻,对视林平郎,满脸不可置信,这姑奶奶怎么来的?眼见小保安进屋,林平郎声若蚊呐:“你曾经问我,那位新城公主,是不是大佬姘头,现在有答案了。”

秃子头上的虱子,钱顺很尴尬,也压低声音:“她不在家带孩子,跑这凑啥热闹,跟谁混进来的?怀英兄你说,是不是你打掩护,大佬知不知道?”

狄仁杰嗤之以鼻,这不废话嘛,肯定不知道。直勾勾盯屋门,默默计算时间,嘴角勾出戏谑:“咱们赌一把,我出五百文,赌二十息之内,大佬杀猪般嚎叫。”

时间分秒过去,武康收起思绪,摇头无奈叹息。掀开床上被子,是破旧的单衣,视线再次凝结。四根雪白指骨,扣住半截木梳。这个傻女人,无论有没孩子,只要你去婺州,都会安排你。

轻抽手骨木梳,打开腰间算袋,拿出另外半截。合成完整梳子,正想感慨一番,身后传来叫骂:“啊啊你这混蛋,到处留情啊你,寡妇都不放过?”

武康唰的转身,哎呦我的天,两截木梳掉落,嗓门比杀猪还大:“你为何在这,谁带你来的?老天爷,亲爱的公主殿下,别玩我行不?完了完了,你那护短的九兄,必须弄死我。全完了,俺嘞娘诶”

“少给我套近乎,没你这么大的儿子”,新城掐腰跳脚,指鼻子破口骂:“九兄才不护短,别乱说话,信不信告发你。也别转移话题,林平郎说,你在这里留情,是不是真的?”

和你没关系吧,武康火气上涌,却轻声细语:“必须转移话题,你不在家带孩子,跑这里干嘛。这是重灾区,不是闹着玩的,我都不敢乱跑。谁带你来的,长孙诠知道不,都有谁知道?”

新城眨眨眼,一副算你识相,拉他到客厅,开始娓娓道来。武康听罢直想哭,你阻止我进疫区,却把自己搞进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嘛。懒得多说废话,拉她匆匆出门,必须回去隔离。

快步出小院儿,瞅着低头三人,开始算总账:“狄怀英、林平郎,掩埋屋里白骨,再种两棵树,坟要三尺高,树要老槐树。必须自己动手,天黑前完成,否则不许吃饭。顺子你监督笑毛儿啊,也算你一个。其余人,全部背身!”

众人纷纷转身,武康抱新城上马。拿出怀中口罩,给这姑奶奶罩上,策马直奔诸暨县衙。一路专找荒芜地,绕过无数重灾区,杜绝任何传染可能。进入县城,为掩人耳目,扯掉身上披风,把她包起来,鬼鬼祟祟入县衙。

来到二堂门口,左右看无人影,轻放新城下来。重新系好披风,狠狠瞪她两眼,拉着她推开门。瞬间呆在原地,恨不得自抽耳光,几十个不良卫、保安,正整理救灾物质,把这茬给忘了。

众人停止动作,直勾勾看门口,全员懵逼中。武康生无可恋,彻底完犊子,跳进黄河洗不清喽。高阳与辩机有染,李二腰斩辩机,轻拿轻放高阳公主。我这要传李九耳中,肯定翻脸不认人,肯定把我腰斩

然而不到十秒,众人继续忙碌,仿佛啥都没看见。姜大牛瞄向门口,冲许三郊吩咐:“老许去关门,好大的风啊,门都吹开了等等,哪来的风,没刮风啊!”

许三郊面如土色,哆嗦着悻悻开口:“我天生胆子小,你可别吓我!这不对啊老姜,没风门自开,难道是瘟死的人,阴魂不散来作祟?我的妈啊,这里不能呆了,老姜快撤吧。”

众人停下工作,无不面露恐惧,左右张望着。姜大牛脸色煞白:“老许你说的对,脏东西阴魂不散,这里真不能呆。大佬阳气重,等他回来,吓跑脏东西,咱再来忙活兄弟们赶紧撤。”

杂乱脚步响,众人鸟兽散,从两人身边出门。最后出去的小保安,关小门那刻,还嗷了句“有鬼”。这演技这台词儿,群演都如此给力,可惜不能拍成电视剧。新城噗嗤乐了,眨着小鹿眼说:“他们是不是,看不见我们?”

没心没肺的娘们儿,懒得搭理你,武康气呼呼离开。回二堂坐椅子,脑袋隐隐作痛,怎么把她送走,如何掩人耳目?新城见他脸色难看,不敢再放肆,乖乖关上门,乖乖站旁边,像犯错的孩子。

正唉声叹气,房门被推开,哪个不长眼的?

张柬之后背一凉,脑袋如钟摆,左右打量房间。满脸的疑惑,自言自语道:“奇怪啊,明明看见斗骢,为何不见武公?朝廷加急公文,先放书案上,武公回来就能看到。”

煞有介事的样子,慢腾腾走近,公文放武康手边。轻松惬意离开,有条不紊的关门。整个过程,无一丝惊慌,演技勘称完美,这也是老戏骨。新城噗嗤乐了,眨着小鹿眼说:“他也看不见我们?”

您老说看不见,那就看不见呗。武康撇嘴看公文,很快堆起苦瓜脸。河北道恒州大水,石邑县(河北省石家庄、鹿泉区)一片汪洋,五千三百多户受灾。朝廷勒令婺州、眉州和始州,按数量收集葛根,派专人送恒州救灾。

葛根清热解毒,有名的中药材,是婺州土贡之一。武康很郁闷,李九忒偏心,越州也是大唐领土,也急需葛根防疫。您老不往这里送,还往外边拿,太厚此薄彼,太不厚道啦!

愁的直挠头,半晌长叹息,拿白纸铺桌上。新城很有眼色,乖乖过来磨墨。武康提笔写政令,交任务给长孙诠、司仓参军许睿,你俩看着办吧。写好后装信封,撂到书案那边,小弟们去训练演技,没人送信。

拿起信封,见“康郎亲启”,顿时来兴趣,是媚娘的家书。打开一看,当头一棒,劈头盖脸的斥责。骂他没脑子,瞎逞什么英雄,瘟疫区都敢进,不想活啦?

这就尴尬了,硬着头皮继续看,更加尴尬。五月二十的万能宫,李九带着媚娘,宫外拜访长孙无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封长孙冲为秘书监,就是国家图书馆馆长。升长孙诠为婺州别驾,还把那串七彩念珠,孝敬给舅舅。

意思很明显,我和王皇后感情破裂,请舅舅应允,立爱妃昭仪为后。长孙无忌收下礼物,揣着明白装糊涂,始终不谈那个话题。意思也很明显,想让老夫废王立武,死了这条心吧。

双方不欢而散,李九气的嗷嗷叫,媚娘彻底恨上长孙无忌。像个受气小媳妇,信里大吐苦水,骂无忌哥哥不是东西。武康不置可否,他们那么讨厌你,肯定不遗余力反对。皇后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的!

正郁闷间,听郁闷话:“九兄也真是,别驾、长史没区别,就不能封个刺史你瞪什么瞪?大唐的州多了,又不是婺州刺史。还有,让你堂姐趁早死心,只要我舅舅在,她当不了皇后。舅舅说,她不知廉耻,先勾引九兄。舅舅还说,她不守妇道”

“你舅有没有说过,偷看别人家书,是不礼貌行为。别把舅舅挂嘴边,他没啥好下场”,放下书信,化身杠精:“我先声明,不是洗白昭仪,有些锅不能背。长孙太尉说,我姐勾引你哥,我有不同意见。”

坐直身子斟酌,脑补当时场景:“当初李二太宗病重,你哥和我姐,病榻前伺候,渐渐两情相悦。我认为,肯定是你哥主动,因为那个时候,我姐身份是庶母。要是主动表白,万一你哥拒绝,她这辈子完了;要是你哥告密,尼姑都没得当,直接咔嚓”

比划抹脖子,阴阳怪气儿:“风险太大,女方不会先开口,是你哥先勾引的。至于不守妇道啥玩意儿,你有脸和我说妇道?你的那些姑姑、姐姐,有几个守妇道的?就是你高阳姐姐,跟和尚搞破鞋”

新城红了眼圈,武康赶紧闭嘴,觉的过分了,讪讪道歉:“你先别哭,我只是实话实算了算了,我胡说八道,我人云亦云,我向您道歉哎呦别咬啊,我道过谦了,啊呀”

疼够两分钟,新城泫然欲泣,扁着嘴说:“你刚才说,舅舅没好下场,到底什么意思?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死给你看”

第十七章 如果这都不算爱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六月初一,申时一刻。

越州诸暨县衙二堂,武康汗流浃背,旁消融的冰块,不能缓解酷暑。今年比较倒霉,因为有闰四月,把三伏中的中伏,赶到这个时间。再加新城咄咄逼人,浑身更是燥热,汗水沓湿衣服。

衣服粘在身上,相当的难受。得公主同意,跑进起居室,换掉身上紫袍,穿宽松衣服。同时心思电转,快速打腹稿,该怎么和新城解释,无忌哥哥没好下场。

理出大概头绪,再次来到外堂,新城眼神依旧冷。知道逃不掉,硬头皮坐对面,做最后尝试:“您看这天挺热的,咱别讨论糟心事,说些风花雪月,唱歌吟诗如何?”

姑奶奶面无表情,直接铺开话题:“舅舅和褚遂良,是九兄的顾命大臣。阿耶嘱咐褚遂良,说舅舅忠心耿耿,不许小人离间。你倒是说说,为何没好下场,九兄还能加害他吗?”

打破砂锅问到底呀,武康表示无奈,只能接话题:“倒霉就倒在‘顾命大臣’上,纵观整个历史,特别是顾命权臣,没几个有好下场。要么生前被杀,要么死后被清算。当然,此乃一家之言,您要觉的无理,别放心上。”

新城点头,武康继续:“顾命臣最成功的,应该是周公旦,辅佐年幼周成王,全权处理军国大事。等周成王亲政,周公遭流言蜚语,便急流勇退,成为臣子典范。可你的舅舅,注定成不了周公,周公背后没利益集团。”

见新城不解,武康微笑:“长孙无忌代表关陇门阀,他提拔的宰相,都是周、隋重臣后代。想急流勇退,关陇门阀不答应。反对废王立武,不是我姐不守妇道,而是‘王皇后’也代表关陇门阀,与你舅有共同利益。”

见她能听进去,便喝尽杯中水,接着忽悠:“你哥想亲政,你舅想揽政,冲突在所难免。权利斗争向来血腥,门阀政治和皇权的冲突,必有一方惨淡收场。如果你来选择,九兄和舅舅,希望谁倒霉?”

新城眼红了,表情很木讷,下意识摇头。

武康下猛料:“为解决冲突,有的顾命大臣,废不听话皇帝,立听话的幼帝。然即便如此,也难逃被清算。汉武帝顾命臣霍光,虽然得善终,霍氏被诛杀殆尽;东汉的王莽,废汉帝立新朝,最后也被灭族;南朝的刘宋,刘裕的顾命团队,也被新帝灭族。”

几个例子中,刘裕团队最冤。因为少帝昏庸悖乱,团队考虑家国黎民,合伙废掉少帝,立颇有才华的宋文帝。然而可笑的是,文帝亲政后,把他们全部弄死,理由是怕自己被废。

见她目光呆滞,武康继续:“长孙太尉没能力废皇帝,他虽掌握政权,却没有军权。无论北衙禁军,还是南衙十六卫,都不听他的。他注定失败,就算树大根深,也敌不过禁军政变。”

新城终于有反应,机械视线望过来,信誓旦旦道:“太尉是亲娘舅,对大唐忠心耿耿,又是凌烟阁首图,不会对九兄不利。九兄天性仁慈,将来亲政后,也不会迫害舅舅。”

武康觉的可笑,妹子想的简单,李九可不简单,也是雄才大略的主。斟酌片刻,淡淡说道:“太尉的忠心,你认可没用,圣人不会认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浅显易懂的剽窃,新城脸色更白,声音不禁颤抖:“照你的意思,九兄掌权以后,会对舅舅下手?你告诉我,舅舅结局如何,长孙家结局如何?”

不好回答啊,继续摆事实吧:“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顾命权臣失败,下场极其惨淡。孙权的顾命诸葛恪,被夷灭三族;曹魏的顾命曹爽,被冠谋反屠三族。前车之鉴,长孙家的下场,恐怕不容乐观。”

几分钟后,新城眼泪簌簌,武康不想隐瞒,和盘托出:“其实说白了,害太尉家破人亡的,不是圣人而是权利。为防死灰复燃,就算圣人能放过,扳倒太尉的权臣,也不会放过长孙家。太尉难逃一死,长孙家或杀或流,长孙诠在劫难逃。”

终于哭出声,打击确实不小。不过话说回来,早有心理准备,比突闻噩耗强。见她哭的伤心,武康有些后悔,讪讪说道:“需要肩膀倚靠吗?我的肩膀很宽,不限使用时间,不收任何费用”

没得到回应,发扬绅士精神,慢慢凑过去。右肩有了重量,耳边传来抽泣:“这些我早就知道,来婺州之前就知道,狄仁杰和我说过。现在你也这样说,真的不可挽回吗,真的没办法吗?”

武康有些懵,狄仁杰也掺和啦?很快得到答案:“我和狄嫂从小相识,有次给夫君求官,狄仁杰让狄嫂劝我。用刚才那番说辞,让夫君远离朝政,将来兴许保命。”

你们早认识啊,怪不得狄老西儿,敢带你进诸暨。不过话说回来,老狄确有宰相之才。

新城继续诉说:“我当时很害怕,便去太史局找李太史,求他指点迷津。太史说能救

长孙诠的,是个姓武的年轻人,且身在江南,还是朝廷命官。”

太史局掌管推算、占卜和历法,是最大的迷信机构;太史令从五品下,封建迷信大头目。武康很不屑,然几秒钟不到,蓦的瞪大眼。如果记忆不差,现在的太史令是李淳风,与袁天罡齐名的大佬。

有点儿意思啊,李淳风竟然认为,我是长孙诠的救星?开什么国际玩笑,您老对我的信心,从何而来?

新城诉说:“偶然的机会,听到你的大名,又屡立功勋。李太史说的救星,我认为就是你。恰好司法参军空缺,便投桃报李,求得九兄同意,狄仁杰来婺任职。”

有点儿意思啊,老狄来婺做司法参军,原来是你推波助澜,必须感激涕零。

正想谦虚几句,耳边再响细语:“怀英来婺前,让狄嫂传话,必要时让夫君来婺。一来远离朝堂,尽力避免株连;二来你是昭仪堂弟,让我打好关系。等灾难来临,求您向昭仪求情,保下我的夫君。”

武康露出苦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狄老西儿失算了。将来长孙诠流放,正是武昭仪派人,去流放地弄死了他。接下来也能猜到,我升婺州刺史,你向李九请求,让长孙诠做长史。也不是省油灯啊,为保长孙诠性命,处心积虑的谋划。

难道这就是爱情?武康感慨,新城继续:“担心出纰漏,便偷跑出来,和夫君一起来婺。我们是来攀关系,不是掣肘政务的,从来都不是。哪知你这混蛋,途中和我们相遇,还给我接生,一切都变了”

说到这泣不成声,武康觉的很冤,这锅不能背。当日若不接生,你有三长两短,我绝对完犊子,李九绝对砍我。本欲辩驳一番,想想还是算了,您就骂个痛快吧,洗耳恭听就是。

过了许久,声音再响:“夫君心胸狭窄,彻底恨上你,凡事对着干。为挽回局面,我交好小晴,企图修复关系。小晴封金华郡夫人,也是我求的九兄。我让夫君紧随脚步,一起扛鼠灾,一起入疫区,可他听不进去”

这就是个悲剧,武康再露苦笑,讪讪开口:“原来这样啊,之前你假以辞色,还以为对我有意思嘞。虽然佩服您的付出,却没什么卵用,对长孙诠下杀手的,就是武昭仪。”

哭声陡停,只剩呜咽,武康叹气:“和你说实话,咱们关系再好,我也爱莫能助。政治不会顾及亲情,哪怕圣人再宠你,也会流放长孙诠。你都不抵用,我又算什么东西?至于向堂姐求情,俺办不到。”

一声长叹,实话实说:“相比圣人,我更怕我姐,心太狠手太辣。太尉越抵制废王立武,她越恨之入骨,越不会放过长孙家。我求情非但没用,反而惹她厌恶,得不偿失。”

呜咽声没了,肩膀也轻了,气氛也冷了:“姓武的,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还得答应。今儿把话撂下,若我夫君有难,你也别想好过,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武康彻底懵逼,也来了火气,却温言细语:“我说大妹子,做人不能那么无耻,也不能蛮不讲理。那是政治事件,人轻言微的我,确实无计可施!再说了,我不欠你人情,是你欠我救命恩,可不能忘恩负义”

啪啪敲门声,新城背过身,悄悄抹眼泪。武康很郁闷,正愁没出气筒,你就送上们啦?当即坐书案边,一拍桌子吼道:“哪个混蛋在外边,滚进来说话。”

门吱呀打开,出现三个混蛋,狄仁杰、林平郎和钱顺。三人全都看地板,狄仁杰回话:“回禀武公,尸骨掩埋完毕。坟也起好了,树也栽上了,还有什么指示吗?”

武康没搭理他,冲他身后喊:“我说孟将兄,赶紧现身吧,别鬼鬼祟祟的。这里都是男人,压根儿没女人,害什么羞?是不是八乡报告来了,赶紧呈上来。”

张柬之磨磨蹭蹭,双手托公文袋,低头看地面。小心翼翼上前,文件放书案,干咳两声说:“下官还有事,不打扰武公处理公务,下官告退。”

也不等武康吩咐,转身快步离开,从始至终没抬头。武康火冒三丈,欲盖弥彰啊你们,拍桌子怒吼:“公主千金之躯,不惜以身犯险,视察抗瘟工作,有什么问题。地上有钱吗?都给我抬头算啦,都滚吧,看见你们就烦。”

三人如蒙大赦,灰溜溜窜出去,告辞礼都没施。新城也默默离开,武康莫名其妙:“你干啥去?又没让你滚不是,外面挺热的,这里有冰块儿,很凉快。”

新城不屑:“你在害怕什么,我见不了光吗?那四个得力助手,早把衙门清空了,不会传出风声。我现在很饿,去找东西吃,行不行?”

潇洒离开,不带一片云彩。武康嘴角直抽,您想干嘛就干嘛,没人敢说不行。抹掉额头汗珠,仔细阅读八乡公文,有喜也有忧。忧的是又有士兵被隔离,这都二十多个了;喜的是整整四天,没有新感染者,只有疑似者。

整个

诸暨县,共隔离二百零八人,比之前少四成。这是好现象,只要不交叉感染,就能遏制鼠疫。等感染者死亡,或被鱼玉贞偏方治好,救灾也就结束了。

明天午时三刻,会释放三十疑似者,必须亲临视察,还去狄仁杰的乡吧。打定主意继续看,不错过任何文字,笑意越来越深。天色渐渐暗下,点燃书案蜡烛,腹中饥渴难耐。

不知何时飘来饭香,听到关门声,新城端托盘过来。受宠若惊啊,赶紧起身相迎,道完谢接托盘。捧热腾腾米粥,为缓解尴尬,继续读枯燥文件。

不知过多久,两碗稠粥下肚,舒服打个饱嗝。接过新城递来的茶杯,道声谢埋下头,假装看公文。不敢跟她说话,怕再启“求情”话题,真的爱莫能助。

有段文字引起兴趣,医学博士老赵汇报,从义乌来了老少两人。一个游方老者,一个英俊青年,他们上山采葛根,挨家挨户送给百姓。这种行为必须褒奖,提笔写表扬信,明天贴告示牌。

老者身份不明,青年却是义乌人,看年纪三十多岁,自称姓“骆”。不禁兴趣盎然,义乌县骆姓不多,只有仪林乡的骆家村。村东头儿骆老丈,有个侄子叫骆宾王,堪称大唐第一喷子。

他今年三十五岁,字观光,初唐四杰之一。那篇讨武檄文,骂的媚娘拍手叫好。当初张柬之整理户籍,偶然得知他是义乌人,只是人不在婺州。武康派专人蹲守,必须留下做幕僚。

以后想喷谁,就让老骆操刀,绝对喷死他们。年纪外貌符合,应该回婺州了,必须派人查访。忽然觉察不对劲儿,杯子里是什么奶,味儿道怪怪的。

再喝两口仔细品,不是牛奶和羊奶,有酸奶的感觉,还有淡淡的咸味。咸味儿?脑门嗡的一声,俺嘞娘诶,豁然起身怒视新城:“你你太过分啦,怎能让我喝”

视线顿时模糊,眼前两个新城,狠狠甩脑袋,还是俩人影。彻底明白了,被这娘们儿下药了,下三滥的蒙汗药。您老想干什么?很快失去意识,身体砸书案,粥碗坠落摔碎。

新城悄悄上前,拧着耳朵翻开脸,确定不会醒来,面露凄苦与无奈。轻拍手掌,进来两大汉,是林平郎和钱顺。新城不屑的吩咐:“瞧你们的德行,耗子见猫似的,他能吃了你们?抬里边起居室,守好二衙大门。”

两人极不情愿,哆嗦着抬大佬,钱顺都吓哭了。亲爱的大佬啊,得罪您,顶多掉脑袋;得罪公主,全家掉脑袋。两害相衡取其轻,您要理解我,药是林平郎下的,不关我的事。

林平郎也在祈祷,药虽然是我下的,却是钱顺买的,大佬您找他吧。总而言之,无论他们怎么祈祷,哪怕大声说出来,不省人事的武康,完全不知道。

迷糊恢复意识,感觉暖玉满怀;皱眉睁开眼,盯咫尺处俏脸清凉龙须席,单薄蚕丝被,冰冷后墙壁,心哇凉哇凉的。眼泪唰的下来,为何这样对我,我造了什么孽?

眼泪被温柔抹去,声音不温不火:“亲爱的康郎,咱俩现在的情况,若传九兄耳中,无论什么缘由,死的都是你。我这样说,你有异意吗?”

武康木然摇头,新城跟着摇头:“还不够,要万无一失。我和小晴学了很多,最有意思的,就是危险期、安全期。小晴说你教的,康郎比女人,更了解女人身体。很不幸告诉你,今天是危险期”

武康瞠目结舌,新城笑的开心:“等我有了,你就赖不掉了,太医有很多办法,确定父子关系。李太史是活神仙,他的话我信,你就是夫君的救星。我的要求不高,让他活下去”

这还不高,难如登天好不好?武康愁眉苦脸,新城继续:“到那个时候,我和长孙诠,肯定被逼和离。如果你不救长孙诠,我就以孩子要挟,求九兄给我们赐婚。你的妻子崔小晴,肯定被赐死,你没机会休妻。”

武康泪眼汪汪,这娘们儿说的对,公主必须正妻。太平公主嫁武攸暨,武媚娘赐死他的发妻,真的很残忍。

新城唉声叹气:“为保夫君性命,我能做任何事。请你答应我,不惜一切代价,保长孙诠平安。如果他活着,咱相安无事;如果他死了,你就等着倒霉吧。”

武康也唉声叹气:“如果这都不算爱,还有什么好悲哀,羡慕长孙兄。不过公主殿下,一切假设,以怀胎为基础。就这么一次,中奖率很低,只有两成左右。你你竟然绑我?救命啊,钱顺、林平郎,给我滚进来你拿烛台做啥,别这么重口哎呦!”

“继续叫啊,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敢来”

二衙大门口,林平郎和钱顺,面无表情看繁星。耳里塞筷子,筷子缠绢布,确实听不见

第十八章 首例鼠疫痊愈者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六月初九,辰时五刻。

地狱般的八日,痛并快乐着,整个人都飘了。两辈子加起来,从没如此渴望过,安全期赶紧到来吧。

昨日接狄仁杰公文,在诸暨县户邑乡,重症监护隔离房中。有个鼠疫感染者,服用鱼玉贞的偏方后,莫名其妙痊愈了,没了发热、咳血症状,请求离开隔离房。

如果事情属实,就是突破性进展,是抗瘟成功的曙光。武康欣喜若狂,苦苦哀求新城,签不平等条约,并答应带她同去,总算重获暂时自由。胡乱吃几口粥,带着所有保安,快马加鞭前去查究。

田间蜿蜒小路上,荒田向后飞退,风声如刀割脸。感受怀中温暖,递缰绳给新城,取阎王面具给她扣上。扯披风到身前,遮挡她上半身,挥马鞭继续赶路。

距户邑乡五里不到,出现密集人影,武康示意警戒,马队逐渐减速。是不良人押解犯人,三十多衣衫褴褛囚犯,全被麻绳捆右臂,串糖葫芦似的。等马队停下,武康皱眉问:“姜大牛、许三郊,这些人怎么回事?”

大牛上前回话:“回禀武公,有三个散播谣言,说粮食供应断了。造成乡民混乱,幸亏狄录参及时弹压,没闹出大乱子。剩下的那些,有的趁乱盗窃,有的入室凌辱妇人,还有的坐地起价。我们接狄录参命令,全部押送县衙,交给您发落。”

灾难必滋生犯罪,从不缺少趁火打劫者,打击力度有待加强啊。抗瘟工作本就艰难,你们还给我添堵,打着灯笼去茅房。冷厉视线扫过,俩机灵囚犯跪下求饶,带动全体哀求。

武康呵呵两声,示意他们起来,和颜悦色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都起来吧,本官今天心情好,不和你们计较。正值用人之际,要戴罪立功,大牛你安排下。”

姜大牛有些懵,大佬今天不对劲儿,难道被公主欺负几天,性子都变啦?示意众不良人行动,把囚犯赶田里,恭送马队离开。忽见“抹脖子”手势,下意识咧开嘴,大佬依旧杀伐果断。

学着大佬的样子,伸手掌抹脖子,不良人横刀出鞘,十几道血箭喷溅。领头求饶那俩,侥幸与窃喜的神情,永远定格脸上,很傻很天真。哀嚎蓦然响,又戛然而止,只余几十具尸体。

听身后动静,新城好奇侧身,武康大手遮小脸:“小孩子别看,转过头去。哎呦呦,我说漱玉呀,咱别这么暴力。我的胸膛很硬,别磕疼后脑勺”

马队狂奔,跑出三里,再次减速,又遇拦路虎。羊肠路只容匹马单行,小毛驴脖铃缓,悠闲迈四蹄。驮俩鼓囊囊麻袋,三十左右青年,倒骑毛驴假寐。穿青布长袍,摇头晃脑的样子,和张果老差不多。

武康有重度路怒症,上辈子开电瓶车,没机会发泄。这辈子不能忍,当即厉声呵斥:“兀那汉子,速速闪开。灾情刻不容缓,本官可‘便宜行事’,休误了卿卿性命。”

青年睁开眼,瞟几眼紫袍,满是桀骜不驯,不疾不徐的骑驴。武康气乐了,骑驴的不让骑马的,就是五菱宏光,不让兰博基尼,绝对不能忍。手势打出去,钱顺、林平郎提马,两骑上前夹毛驴,两把横刀出鞘。

毛驴被吓停,青年脸色微变,不卑不亢抱拳:“所谓便宜行事,实则有名无实,只能吓唬寻常百姓。阿娘给我两文钱,让我看着随便花,也是便宜行事。两文钱就是‘度’,不能买三文货物,不能超过这个度。”

有点儿意思呀,大兄弟还是内行,武康觉的可乐。示意手下收刀,打量青年几眼,抱拳微笑道:“本官乃婺州刺史,姓武名康字变之,检校越州大都督。阁下谈吐不凡,想必是体制内的,在哪里混饭吃?”

青年听不懂,斟酌片刻,自报家门:“某姓骆,名宾王,字观光,婺州义乌人。久仰武公大名,特别您那首《大明湖》,令人击节赞赏。据说城南的千里荷塘,因此改名大明湖,宾王心悦诚服。”

这就尴尬了,**裸的嘲讽,同时无言以对。人家是骆宾王,七岁写的《咏鹅》,出现小学教材里,订阅数量以亿计。鹅、鹅、鹅,曲项向天歌,“重要事说三遍”的开山鼻祖,不服都不行。

气氛很尴尬,新城不乐意,瞪鹿眼反驳:“那是康郎的玩笑作,根本当不得真,康郎也有名作的。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还请指教!”

这更尴尬,武康老脸一红,诗不是我写的,是白居易写的。果然,骆宾王收起桀骜,翻身下驴来马前,颇为恭敬的行礼:“义乌骆宾王,拜见武刺史,拜见金华夫人。”

尴尬到家,新城闹个大红脸,钱顺肩膀轻耸。钢铁直男啊哥们儿,男人身边的女人,未必就是老婆。

必须转移话题,武康下马,抱新城下来。摆和煦笑容,拱手还礼:“观光兄不必拘礼,您是江南神童,大名如雷贯耳。七岁能写《咏鹅》,脍炙人口的诗篇无数,是婺州人民的骄傲。遇人才不能失之交臂,先生如

若不弃,做我幕僚如何?”

姿态放到最低,骆宾王懵逼,武刺史敢和褚遂良叫板,据说差点大打出手,为何如此看重某?想不明白就不想,当即笑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轮到武康懵逼,竟然如此顺利,都准备三顾茅庐了。据史书记载,骆宾王是直男,给道王李元庆当幕僚,深得道王器重。让他写自荐书,向朝廷举荐他当官。哪知这位不乐意,大谈“自举用人”弊端,花式挖苦道王。

于是乎四年期满,老骆直接回家,留道王一脸尴尬,典型的智商高、情商低。感觉腰眼被掐,武康瞬间回神,哈哈笑道:“那真是太好了,能得先生相助,武康三生有幸。从今天开始,您就是刺史府首席幕僚,待遇参照录事参军。”

众人无不惊讶,和狄仁杰平起平坐,他配吗?录参每年的薪水,大概四十贯,数目真的不菲。一时艳羡无比,钱顺、林平郎都嫉妒了,我俩每年才二十贯。

所谓才子也得吃饭,老骆不再迟疑,再次行礼道谢。武康很开心,这是对症下药,生活不只有诗和远方,还有眼前的苟且。骆宾王的父亲曾是县令,可惜死的早,上有老母下有妻儿。生活拮据,那别谈理想,拿钱砸就对了。

放眼婺州团队,就缺文采高的,缺能帮我写公文的。婺州人民的生活,基本等同非洲,到了老骆笔下,肯定秒变欧洲。这样的奏章呈上去,李总龙颜大悦,每年四十贯,绝对物超所值。

心里美滋滋,笑的合不拢嘴:“有骆先生相助,婺州人民的生活,肯定越来越好。那说定了,现在去户邑视察,还请先生跟随。顺子你骑驴,马让给骆先生。”

钱顺哭脸应诺,刚才没忍住笑,被大佬报复了。灰溜溜递缰绳,去招呼那头驴,惹的保安嘻嘻嘲笑。武康抱新城上马,亲自招呼老骆,把姿态放最低。

两人放慢马速,边走边聊,气氛和谐。老骆在道王府任期满,打算回老家看看,再去蜀地找卢照邻。回到义乌,赶上越州鼠疫,从左邻右舍口中,得知武刺史大名。这一研究不打紧,产生浓厚兴趣,有了投靠心思。

武康回忆史书,闻一多曾评价骆宾王,说他侠肝义胆,义薄云天。喜欢管闲事,喜欢打抱不平,更喜欢帮痴情女,讨伐负心汉。卢照邻负心蜀女,被这位知道了,不顾友情写诗骂,喷的老卢卧病不起。

其实最感兴趣的,还是那篇檄文,《代徐 敬业讨武檄》。据史书记载,媚娘读完檄文,给出如此评价: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定性准确,抵兵十万。读完此文,老娘恨不得推翻我自己!如此人才,为何不是宰相?

武康觉的,才华不能泯灭,咱先喷褚遂良,于是嘿嘿笑道:“想必先生有耳闻,我和褚遂良有龌龊。武斗我不怕,文斗干不过,劳烦先生铁笔,《代武康讨褚遂良檄》”

腰眼阵阵疼痛,嘴角抽搐两下,强忍着继续说:“给您三个标准,喷的他吐血,奖金五百贯;喷出植物人就是活死人,奖金一千贯;直接喷死,奖金两千贯。”

说完赶紧伸手,抓住新城手腕,老腰绝对青了。骆宾王苦笑,这钱挣不到,讪讪抱拳:“武公说笑了,褚公忠贞正直,并无劣迹过错,檄文无处落笔。”

意思很明显,喷人要有理有据,不能乱喷一气。武康不再言语,感觉左肾也被掐,赶紧转移话题:“那日看赵博士文书,得知先生和某老者,去深山采葛根,入灾区送温暖。着实感动了我,那老丈不知姓甚名谁,可否引荐一番?”

骆宾王笑道:“那日去金华山游玩,偶遇采药老丈,他以乞讨为生,却心系疫区百姓。身无分文,心忧天下,宾王很惭愧,与他共襄盛举。说来凑巧,老丈也姓武,只是不知名号。”

场面瞬息安静,老骆见武康脸色难看,很莫名其妙。保镖保持缄默,钱顺有些担忧,想说什么袖子被拉,林平郎无声摇头。

新城觉察异常,探究目光瞅钱顺,后者马上偏头。凡视线所及,皆扭头不语,这很不正常。感觉康郎怒火,以及绷紧的身躯,心里不禁酸楚,脸颊贴他后背上。

一路无话到户邑,狄仁杰率里正迎接。见大佬脸色难看,不敢多说废话,带路去赵家屯。戒严仍继续,家家户户紧锁门户,村里不见人影。

村头儿土地庙,民兵手持刀枪,戒严方圆两里。庙门被锁死,庙里关十四人,现在只剩四个。武康一声令下,众人戴两层口罩,保安、弓手行动,搭箭拉弓瞄准庙门。

狄仁杰拿葫芦喇叭,冲庙里大喊:“里面的人听着,庙门打开后,除赵传喜外,皆不许出门。不听劝告者,格杀勿论!赵传喜,听到我的话,应诺三声。”

洪亮应诺传来,武康略微点头,没听出痰喘。狄仁杰再喊:“赵传喜,倘若欺骗我们,仍有发热咳嗽,后果不堪设想。再给你机会,再次大喊三声,确定要出来。”

三声激动呐喊,带着期望与急迫,带着焦急与向往。武康斟酌几息,摘掉口罩,再给新城加两层

。新城不乐意伸手摘,见冰冷眼神,吓的缩脖子,小眼神满是委屈。

懒得搭理她,武康伸出手,钱顺递强弓。林平郎过来,与大佬并排,长羽箭轻搭弓弦,全神贯注盯庙门。武康从箭壶取箭,示意可以开始。

两名武装士兵,浑身裹白布,只漏两只眼,像两具木乃伊。慢慢靠近庙门,对视片刻快速开锁,加速跑回本阵。很快门打开,恶臭气传来,众人无不掩口鼻。

身影出现门口,不适应强光,直愣愣站原地。狄仁杰再喊:“就站在那里,不要轻举妄动,把头发撩开,让我看见你的脸。不要轻举妄动,这是最后警告,否则死于非命。”

赵传喜很配合,双手撩蓬头,露脏兮兮脸,咧着嘴傻笑。经村正确认,狄仁杰喊话:“现在听我指挥,轻轻抬左脚,慢慢跨门槛。不错就是这样,再抬起右脚完美!现在慢慢转身,捡地上的锁,重锁土地庙。”

即将落锁,异变横生,木门砰的打开。赵传喜猝不及防,半扇门拍脸上,仰面摔倒,捂口鼻哀嚎。两野人冲出,向土地庙两侧,嗷嗷的分开跑。

排箭瞬间射出,武康杀气迸发,弯弓瞬间拉满,利箭破空而出。向右逃窜的野人,脖子被箭头穿透,身体钉木窗上。来不及惨叫,被箭雨射成刺猬,身贴墙淌出血,姿势很怪异。

向左跑的感染者,被林平郎射杀,也成了刺猬。最后的幸存者,一脚踏出门槛,直接呆愣当场。狄仁杰火气上涌,冲庙门咆哮:“收左脚退庙里,否则那两只刺猬,就是你的下场。”

幸存者果断照做,情绪随之崩溃,扑通跪倒磕头,苦苦哀求着。武康表示理解,庙门和禁闭室无异,恐惧在所难免。每当有同伴死亡,他们还要焚烧尸体,确实生不如死。

狄仁杰暴跳如雷,武康抢过喇叭,淡淡说道:“庙里的黑暗与恐惧,不是人呆的地方,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也请你理解我的工作。给你三息时间,在我耐心消失前,从我眼前消失,或者永远消失。”

林平郎拉满弓,瞄准头颅要害,默数四个数。意识到危险,他爬起来躲门口,哭的撕心裂肺。武康缓摇头,见赵传喜艰难爬起,把喇叭递给狄仁杰。

庙门再次落锁,武康来新城背后,轻轻转她肩头。可爱的不解眼神,让他哑然失笑,凑她耳边细语:“漱玉,画面少儿不宜,小孩子不要看。”

把她揽在怀里,左手轻摁后脑勺,温柔却不容拒绝,摁俏脸贴胸膛。

民兵丢出剪刀,狄仁杰继续:“赵传喜,听我指挥,脱光身上衣服,一件不许留。拿起剪刀,剪自己头发,必须全部剪光。如果我觉察,你有逃跑意图,就会下令放箭,明白吗?”

赵传喜马上脱衣,很快一丝不挂。捡地上剪刀,胡乱剪头发,不顾被划破的脸。武康不禁叹息,不要怪我心狠,我也是被逼的。

半小时左右,木乃伊打扮的太医,挎药箱过去。仔细检查每处皮肤,确定没乌青黑紫,再抬他右臂,感受腋下温度。五分钟左右,冲这边点头,收拾头发和衣服,用火折子点燃。

拿药箱病号服,示意赵传喜穿上,再拿出剃刀,给他理光头。俗话说的好,秃子头顶的虱子,明摆着的。所以工作人员,若接触感染者,全部理光头,阻断跳蚤、虱子的传染。

赵传喜泪流满面,急匆匆跑向家人,村民却下意识后退。村正拉住他媳妇,不让她上前,几个孩子哇哇哭。他继续靠近,村民继续后退,如此反复三次,他再次崩溃,跪地嚎啕大哭。

这很无奈,也很正常,痊愈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意味永无止境的排挤、歧视。哪怕在后世,艾滋患者也受歧视,更别说迷信的大唐。

一家人隔空哭,妇人终于受不了,怪叫着冲过去,两人抱头痛哭。没人口头安慰,更无行为安慰,武康觉的可悲,我来安慰你吧。

迈开步伐,袖子被拉,肯定是李漱玉。轻拍她小手,小心掰手指,靠近赵传喜。蹲在他身边,瞅哭花的脸,握住他双手,露温暖微笑:“恭喜你,重获新生!”

赵传喜哭声更剧,肆无忌惮的发泄,饱含对鼠疫的控诉。众人无不动容,里正忽然怒喝:武公都不怕,你们怕什么?难道你们的命,比武公更金贵?

怒吼完跑过来,站赵传喜身边,眼含热泪安慰。村民受感染,渐渐围上来,围成个大圈

武康站起身,身高优势体现出来,微笑扫视众人。狄仁杰投以笑意,竖拇指点赞,小弟纷纷效仿。新城笑的开心,双手握拳放胸前,化身小迷妹。同时作出决定,看你这么乖,以后不打你啦。

骆宾王长叹,被大佬的行为折服,摇头晃脑酝酿诗词

第十九章 恶劣的父子关系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七月十五,午时四刻。

今天是中元节,婺越两州称七月半,又称其为鬼节。是夏秋交替的日子,也是天地阴阳交替的节点,阳气开始衰弱,阴气开始盛行。传说此日鬼门大开,旧鬼可以回家接受祭享,新鬼乘机魂归地府。

既有这种说法,便有对应习俗,在江南地区,有祭祖、中元普度和放河灯。江南是水乡,婺越境内江河遍布,人们祭拜完先祖,会来浦阳江边,开展放江灯活动。

不过受宵禁影响,夜里无法放江灯,大都集中在午时。武康尊重当地习俗,解除戒严两时辰,开放午时和末时。诸暨县浦阳江边,密密麻麻全是人,无数江灯顺水东流。

县城南诸通桥头,武康陪新城放灯,望着江面发呆。两个多月的忙碌,历尽千辛万苦,克服重重困难,抗瘟取得阶段性胜利。疑似隔离室逐个清空,非感染者回家观察,感染者送重症隔离室。

可怜的感染者,六成被鼠疫带走,四成被偏方救下。能走出隔离室的,能重获新生者,仅仅不足三成。隔离室环境恶劣,想要活下来,既需要强健体魄,更需强大心脏。

截止六月三十,重症隔离室清空,全县暂无感染病例。瘟疫暂时控制,从七月初一,逐乡解除戒严令。百姓可以出门,但必须在村庄周围,方圆二里内活动。如有特殊情况,必须出具书面申请,由驻乡队长批准。

吩咐骆宾王和狄仁杰,配合张柬之,做灾后统计工作。统计结果令人揪心,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诸暨付出惨痛代价,伤亡不计其数,经济损失不可估算。

诸暨本是上县,灾前户籍显示,全县有六千余户。现在只剩三千户,人口损失一半,直接沦为中县,在下县边缘徘徊。瘟疫爆发前,有百姓举家逃难;爆发后戒严,感染者无数,甚至全家暴毙,可谓惨绝人寰。

秧苗全被糟蹋,耕种时令已过,今年注定绝收。据张柬之统计,家有存粮的农户,能熬到明年秋收的,只有两成不到。如此大的灾害,朝廷要调多少粮食,才能堵上窟窿。

其实这无妄之灾,由食物链失衡引起,完全可以避免。武康有时会想,如果我是越州都督,不会允许大肆捕蛇;如果我是李九,肯定弄死越州都督,再让老扑街褚遂良,提前去越南捉猴子。

感觉手心温暖,灵魂渐渐归壳,扭头看向身边。新城眼神温柔,凑过来温言细语:“江灯、蜡烛已备好,为表达对殉职同僚的敬意,骆宾王、张柬之现场书写,现在开始吗?”

闻言悲从心来,婺州民兵和太医,也是伤亡惨重。民兵殉职五十八人,三人巡逻时牺牲,其余皆染瘟而死;太医殉职十五个,因治瘟而染瘟,含恨死在隔离房。

接过新城递来的江灯,看着熟悉的名字,难掩内心凄凉。金华民团朱水泉,五月二十染瘟,二十八生日那天,病死在隔离房。依稀想起火化现场,葬礼很简单,只有保安送行。

骨灰收进檀木盒,在县衙开辟忠魂堂,立灵位供奉。每天都去祭拜,早晚三炷香,向满天神佛祈祷。每次立新牌位时,都祈求这是最后一个,可神佛不给面子。

新城再次提醒,武康压制感伤,从算袋中拿火折子,点燃灯里蜡烛,交给身边狄仁杰。老西儿把灯放铁盘,小心翼翼放绳,铁盘沉入江中,江灯顺水东流。进入江灯群,再也看不见,兄弟一路走好

记住他们的名字,点燃个个江灯,目送他们离开。钱顺欺身上前,递来防线公文,武康快速打开。昨天给房仁裕发公文,阐明诸暨疫情,表示鼠疫基本过去,申请离开疫区,不知防线怎么回复。

开篇就是抱怨,老房表示受够了,你们俩才是钦差,直接对话不行吗,为啥找我做中间人?疫情是公事、大事,你们都是朝廷重臣,应该放下私怨携手合作。我堂堂扬州刺史,竟沦为传话人,开什么玩笑?

武康不禁撇嘴,大概半个月前,因为偏方事件,和褚遂良隔空对骂。老褚听太医博士建议,认为偏方里的石蜜,完全与药理不和,且价格昂贵,要断掉供应。

石蜜就是白砂糖,由甘蔗汁熬成,能去心肺燥热,为何不合医理?武康不乐意,给褚遂良去信,强烈要求按时、按量供应。可能语气不好,老褚回信怒怼,开启公文互骂。

实在骂不过,请骆宾王代笔,犀利檄文还过去。不愧大唐第一喷子,文笔那叫一个犀利,至此老褚不再回信。从老房信中得知,老褚看完檄文,气的差点吐血,中军帐里跳脚大骂,叫嚣非扑杀武佞不可。

乐的武康手足舞蹈,每餐多喝两碗粥,奖励骆宾王三百贯。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兴奋,快速看完公文,脸直接黑了。把公文揉成纸团,愤愤扔进浦阳江。

好你个褚遂良,公报私仇是吧,让我待到七月底。等彻底消灭瘟疫,再回婺州防线,共商取消戒严事宜老扑街该死啊!

新城哑然失笑,多大的人啦,幼稚的像小

孩儿。褚尚书也可笑,都快六十了,也是小孩子脾气。记得孩童时,和九兄怄气,便写檄文声讨。后来阿耶得知,狠狠骂九兄,骂的他哭鼻子。

想起童年琐事,想起过世慈父,心里不是滋味儿。武康觉察到,舔着脸说:“为我伤心?可真是稀罕!不过您老放心,我能唾面自干,咱不和褚遂良一般见识”

新城白他两眼,偏过头不理他,自作多情啊你。然而,悲伤好来不好褪,想起所作所为,很快红了眼圈儿。为应对那场劫难,作出如此牺牲,希望夫君理解。

武康也心知肚明,凑过去低声说:“房仁裕公文说,葛根收集完毕,长孙兄亲自押送恒州,至少年底回来。孩子要挟计划,还是算了吧,你不好解释我向你发誓,倘若长孙家遭难,我竭尽全力保长孙诠。”

长时间得不到回应,继续苦口婆心:“李淳风有些歪门邪道,也未必算到全局,未来谁也说不准。万一圣人顾及兄妹情,对长孙兄网开一面,你的付出白费啊。”

新城陡然回头,眼神冷冰冰的:“你说的对,未来谁也说不准,我不相信你的人品,更不相信你的誓言。李太史的占卜,向来无不应验,我要长孙诠活命,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毅然决然的样子,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武康表示无奈。您老爱咋咋地,我奉陪到底,一时脑壳胀痛。等您老肚子大了,怎么和长孙诠解释,也像杨国忠媳妇那样,说与阿诠梦中怀胎?

阵阵恶寒,压低声音说:“我睡觉很轻,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把我惊醒。你每次起来,对泥菩萨忏悔,我都知道。深爱长孙诠,被迫出轨讨厌男人,确实不好受。还是算了吧,我保证”

觉察她怒气更甚,果断闭上嘴,无所事事看江边。浦阳江北岸不远,蹲着个老乞丐,不时往江里放灯。登时沉下脸,一时五味陈杂,死死盯着他放出的,一盏又一盏江灯。

众人发现异常,气氛紧张起来,骆宾王指老乞丐,兴致勃勃介绍:“明公您看,那个放灯老丈,就是随我一同采药,一同进诸暨的老先生。他也给逝者祈福,要不咱过去,我给明公引见?”

话语戛然而止,骆宾王下意识转头,看狄仁杰和张柬之,正向自己咧嘴摇头。再看大佬脸色难看,呆愣片刻,忽然倒吸凉气。想到了什么,探究的望狄仁杰,得到点头肯定,不禁瞠目结舌。

时间分秒过去,未时渐渐来临,放灯人纷纷散去。未时三刻之前,必须全部回家,禁出村外二里,否则关隔离室。

新城止住哀伤,也看向老乞丐,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不时从身边麻袋,拿出张张白纸,折叠鸡蛋大小江灯。里面不放蜡烛,放走一个,再叠一个,如此反复。

未时五刻,宽阔浦阳江,只剩武康一伙儿,以及那个老丈。众人大气不敢出,武康陡然转身,直奔老丈而去。钱顺打眼色,示意众人别跟,去不敢阻止公主。

武康和新城到来,老乞丐置若罔闻,不停折放江灯。半个小时过去,武康松开牙关,牙缝中挤出话:“阿耶,这里是疫区,您不该浑水,我派人送你离开。”

新城呆愣当场,这个老乞丐,是康郎的父亲?这不可能,堂堂一州刺史,正四品朝廷命官,怎么可能让父亲乞讨?如此大不孝,要是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肯定有隐情!

之前听崔小晴说,康郎家人失联,很可能死于叛乱。为何武老出现这里,还沦落成乞丐,康郎不是不孝的人。想到这缓缓施礼,温言细语问安:“奴奴见过丈人,疫区确实危险,让阿康送您离开吧?”

老丈停止动作,扭头看新城,良久轻叹息。嘀咕句“孽缘”,低头继续放灯,自言自语着:“佛曰地狱十八层,只有行善积德者,才能再世为人。做错事要赎罪,为自己赎罪,也为子孙积德。”

武康眼圈微红,正想说什么,钱顺在桥头呐喊:户邑乡九隆庄,有人出现疫症,咳嗽非常厉害。

五分钟左右,武康轻叹息,转身走向马队。安排新城回去,跨上斗骢马,再看江边几眼,率队赶往九隆庄。

忙活到黄昏,众人松口气,这家人只是咳嗽,并没咳血和发热,不是鼠疫症状。为保险起见,禁止他们出门,留武元驻家观察。

见天色已晚,让众人回去休息,只带钱顺离开。策马来到江边,没有老爹身影,难掩心中失落,踌躇许久调转马头。

钱顺纠结良久,硬着头皮说:“大佬您别难过,人上了岁数,都认死理。就说我家大人,来年七十二,非得干农活儿。我们弟兄三个,都在盛世效力,每年至少四十贯。可大人却说,一屋子钱不比一仓米,怎么劝都不听,就认这个理!”

良久,武康苦笑:“老人家说的对,家里有粮,心里不慌。盛世一贯钱,买五斛米;乱世五贯钱,买不到一斗。无论何时,农业才是根本,马上到县衙了,你回去休息。”

钱顺有些纠结,不敢多

说什么,调转马头离开。武康回到二衙,把斗骢拴马厩,突听焦急脚步。见新城火急火燎,嘴角扯出戏谑:“我说小漱玉,何事如此焦急,搞出人命了?”

搞出你的头了,新城瞪他两眼,拿佛珠急不可耐:“阿翁回来了,给我这串念珠,说以后用得着。我想留他等你,他说不想见你,我便略施小计,关他在起居室你不会怪我吧?”

“当然不会,漱玉做的对”,武康欣喜若狂,捧着脸颊轻吻额头,兴奋的直搓手:“你陪他说话,我去买些酒菜不不,我亲自下厨,一定要留下他。”

说完转身就跑,一溜烟进厨房,兴奋的像小孩子。新城很不满,抹额头口水,气呼呼回二堂。起居室门口,轻咳两声说:“阿翁,康郎回来了,正给您做饭呢。”

屋里没声音,新城也不在意,搬凳子坐门口。武老被关起居室,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理会,已经习惯了。目光看向书案,眼珠轱辘几圈,蹑手蹑脚过去。

小心翼翼解开布袋,不禁目瞪口呆,是白花花的稻米。放手心掂量,二两左右,如此精美钱袋,为何只装米粒?一时兴趣盎然,端坐椅子上,米粒倒在书案。

手托腮动眼珠,百无聊赖之际,数稻米打发时间。之前无聊时,会数自己头发,很无聊也很有趣。一粒粒的数,还真数清了,共三千零三十五粒。

翻开钱袋寸寸细查,没发现蛛丝马迹;粒米放手心,放鼻子上闻,确定是真米,也找不到问题。暗笑自己痴傻,就是普通稻米,能找出啥秘密?

把米装进钱袋,柳眉陡然蹙起,忽然想到什么。崔小晴说过,康郎平睦州叛乱,曾坑杀战俘三千,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我遇到好几次,深更半夜突然坐起,脸色狰狞恐惧,绝对在做噩梦。

三千战俘,三千多粒米,有什么关系吗?考虑良久,微微摇头,应该是自己多心。米装进钱袋,系上口放书案。二衙门打开,见武康端托盘进来,便起身迎上去。

武康摇头,端托盘到门口,示意她开门。门打开,老爹跪蒲团,正拨弄手里念珠。把饭菜放饭桌,一碗白米饭,一碗鸡蛋汤,韭菜炒鸡蛋、菠菜炒鸡蛋,是用豆油炒的。

摆好碗筷,静站旁边,等他念经。十分钟左右,老爹慢慢起身,武康殷勤迎上:“阿耶饿了吧,我做了菜和粥,尝一口行吗?就尝一口!”

老爹面无表情,不看人也不看饭,把佛珠戴手腕。摸脏兮兮布袋,拿出个黑黄炊饼,抹掉饼上青毛,放进嘴里咬,迈步缓缓离开。

武康眼圈微红,两步拦在门前,曲膝跪倒在地,哽咽着哀求:“阿耶我求您,就吃一口行吗?鸡蛋我挑最大的,韭菜和菠菜,都是最嫩的,豆油是小晴榨的,很好吃的”

依旧无表情,从武康身边绕过,边吃发霉炊饼,边拿书案米袋。武康眼泪落下,蓦的凄厉怒吼:“我也不想坑杀战俘,那是朝廷圣旨,我如何敢违抗?我只是棋子,我无计可施!”

陡然起身,五官狰狞,歇斯底里:“你说我有罪,要给我赎罪;你说被坑杀的叛军,都是无辜的,要还公道给他们。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保卫家园,与叛军殊死搏斗,战死沙场的婺州兵,该去找谁赎罪?又有谁还他们公道?”

望着单薄背影,想起前世老爹,身影渐渐重合,一时泪如雨下:“我从小没娘,阿娘是后母,却对我最好,我当她是亲娘。我不知阿弟、阿妹的死,更不知她加入叛军,以致失手错杀,我真的不知道!”

如同晴天霹雳,新城惊叫出声,撒腿跑出门,关上所有门窗。

武康心如刀割:“你以为我好过吗?天天做噩梦,梦到她死时的样子,梦到她说饿和冷。我最好的兄弟,为隐瞒这件事,死于非命。我每天失眠,夜里生不如死,你为什么要逼我?”

无助摇头:“你让我赎罪,我该怎么赎,又找谁去赎?就算我有罪,就算要赎罪,我会自己赎,不用你帮我。我只想把你留在家,好好照顾伺候,弥补我两辈子的遗憾。如此简单的奢望,都不给我吗?”

单薄身影挪动,来到书案前,拿起青色米袋,挂破旧腰带。走到大门口,捡地上竹竿,轻推门离开。在新城旁边停住,淡淡劝道:“离开他吧,他罪孽深重,会带来灾难。”

新城动动嘴,满脸的苦笑,不知如何回应。武老爹轻叹,身影逐渐消失。忽听屋内动静,赶紧跑过去,就见一片狼藉。饭桌四脚朝天,到处是破碎的碗碟。

武康眼神呆滞,瘫坐在地,不断重复着:子欲养而亲不待,两辈子都是这样,我造了什么孽,为何如此对我?

新城没有言语,良久,默默收拾着

第二十章 坦白从宽好过关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八月初一,辰时。

截止七月底,越州诸暨县境内,再无鼠疫病例发生。这标志抗瘟成功,鼠疫成为过去,戒严完全解除。劫后余生的百姓,纷纷跑野外庆祝,载歌载舞锣鼓喧天,比过年还热闹。

工作人员也很兴奋,加入百姓的狂欢,也是自己的狂欢。昨日房仁裕公文,钦差团队商议,八月解除封锁。这表示能回家了,是以七月二十九,武康犒赏三军,饮马浦阳江。县衙大摆筵席,小弟欢聚一堂,兴高采烈的推杯换盏。

经过一天准备,今天辰时三刻,民兵班师婺州。武康穿紫袍,神情庄重肃穆,走在队伍前边,后跟仪仗队。民兵两人并排,一个抱骨灰盒,一个抱灵位。

五十八民兵,十五太医,为抗瘟事业,献出宝贵生命。太医都是北方人,打算交褚遂良处理;民兵是金华、义乌人,带他们回婺州,交给家人安葬。

得到消息的百姓,怀着感恩的心,自发过来送行。静静跟在队伍后,排的长队望不到边,洒的纸钱飞舞满天。所有人保持缄默,只有凌乱的脚步,蔓延的悲伤。

巳时三刻左右,来到婺州防线,钦差恭候多时。褚遂良和房仁裕,带着折冲都尉,快步迎上前来。两大佬发表重要讲话,缅怀为国捐躯烈士,号召全体军民,学习、发扬此大无畏精神。

政治作秀完毕,来些实际的,褚遂良宣读圣谕:入诸暨抗瘟的民兵,免交三年“庸调”;因公殉职的民兵,家人免三年租庸调。

所谓的租庸调,是唐初赋税制度,以均田制为基础。征收对象:十八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丁。所谓的调:每年绢二丈、绵三两,折合铜钱二百文;所谓的庸:每年徭役二十天,若国家不需服役,则交纳六丈绢,折合铜钱三百文;所谓的租:每年每男丁,交粮食两斛。

庸调约铜钱半贯,五口之家省吃俭用,足够全年花销。殉职的民兵,全家所有男丁,三年不交任何赋税,确实皇恩浩荡。民兵感激涕零,纷纷向长安膜拜,给李九歌功颂德。

武康暗暗吐槽,还是原来配方,还是原来味道。永徽四年,婺州剿陈硕真叛乱,也是这种奖励。不过着实不错,家庭省半贯钱,最重要的是不服役。服役有风险,诸如修城墙、宫殿,都有生命危险。

歌功颂德完,简单寒暄后,武康发号施令:太医的骨灰、牌位,交给太医令;吩咐于洪志,民兵就地解散;吩咐张柬之,与义乌、金华县令配合,送阵亡将士回家。

得褚遂良首肯,房仁裕下令,扬州军擂响战鼓,夹道欢迎凯旋民兵。褚遂良居中,房仁裕在东,武康西边陪同。三大佬昂首挺胸,走过仪仗队,净搞些形式主义。

军队后人山人海,是入越民兵的家属,早就翘首以盼,到处是团聚的喜悦。婺州太太团也来了,崔小晴和狄嫂领队,两人都抱着孩子,急不可耐赶来。

褚遂良、房仁裕识趣离开,越州鼠疫已过,要处理善后事宜。扬州军该返程了,毕竟多待一天,多份儿消耗。褚遂良安排太医令,登记造册殉职太医,回中军帐写奏章。

太太团很强大,如烟、琴娘两妾室三个妾室。穿丝绸的鱼玉贞,差点没认出来,比穿道袍更妩媚。这姑娘会来事儿,和主母打好了关系,怀里抱着闺女闹闹。

小鱼儿帮了大忙,四成鼠疫感染者,被她的偏方救活。武康打定主意,既然不影响家庭和谐,也别养在外边了。反正我是四品官,法律允许纳妾四个,不违法就行。

紧挨她的妙龄少女,应该是妹妹鱼明泽,确实美艳动人,老狄挺有眼光。武康来了兴趣,她跟在狄嫂身后,嫂子许她进门了?偷眼瞧身后,狄老西儿乐的合不拢嘴。

武康挤眉弄眼,戏谑瞟向狄嫂,得来鄙夷回应。自然不在意,接过玉贞怀里的襁褓,看女儿熟睡的小脸,鼻孔吹出的泡泡。几乎一瞬间,萌的心都化了,脸上洋溢傻笑。

婺州官员见礼,齐呼“参见金华夫人”。小晴虚荣心满足,乐呵呵示意免礼。又有人参见,喊同样口号,却带着浓浓鄙夷。是骆宾王的声音,这就尴尬了,搞事儿的节奏?

狄仁杰剧烈咳嗽,掩饰怪异笑声,武康老脸一红。为免误会加深,干咳两声介绍:“这是骆观光先生,我的首席幕僚。七岁被誉为‘江南神童’,咱们婺州的大才子,《咏鹅》的作者。”

崔小晴吃惊,赶紧见礼:“久闻骆先生大名,您七岁的大作,是闹闹的胎教诗。斗胆请先生应允,做我家西席,教授孩子学业。先生的家人,也都接来吧,暂住刺史府如何?”

满满的诚意,老骆很受用,客气两句应下。把家人接来也好,以后在婺州城生活,让他们享清福。常年在外奔波,着实怠慢了老母,委屈了妻儿。

武康很开心,把闹闹交给玉贞,开始大放厥词:“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我决定把刺史府花园,改造成幼儿园,聘请观光兄、怀英和孟将兄,闲暇时教书育人。诸位同僚,都把孩子送过来,让他们

愉快的学习、玩耍。”

众人欣然同意,交头接耳美滋滋,忽的哭声打破和谐。武康循声望去,白发老丈蹲地上,抱灵位嚎啕大哭。不用想也知道,殉职民兵的家属。几家欢喜几家愁,确实见不得这个,吩咐张柬之做工作。

很快哭声停歇,人群逐渐散去,扬州军开始拔营。武康为缓解气氛,拿狄仁杰开涮:“我在诸暨时,答应借给怀英千贯,接鱼家娘子进门。如此天价,定传为佳话,诸位以为然否?”

瞬间哄堂大笑,狄嫂直翻白眼,老狄恨的咬牙切齿。小晴满脸鄙夷,鱼明泽赶紧低头,鱼玉贞笑着开脱:“郎君说笑了,百万铜只是戏言,让裘家知难而”

小晴一声干咳,玉贞马上闭嘴,小表情很是委屈。气氛再度尴尬,武康再接再厉:“还有骆先生的三百贯,用于安置先生家人,夫人您来处理吧?”

余光扫中军帐,解释缘由:“老扑街褚遂良,竟敢私改偏方,还写公文骂我。我骂不过他,骆先生仗义执言,那篇讨褚遂良檄文,行云流水酣畅淋漓。听房公说,老扑街吐血了,大快人心呀!”

气氛更尴尬,众人表情怪异,小晴不断眨眼。武康意识到不好,不会这么倒霉吧?陡然转身,褚遂良就在身后,脸黑成锅底,山羊胡颤抖。房仁裕戏谑,一副看戏模样。

“背后嚼舌根,符合武佞风格”,先反唇相讥,再看骆宾王,一副文人风骨。

不着痕迹点头,抛出橄榄枝:“你就是骆观光,确实好文采,檄文令老夫哑口无言。不过良禽择木而栖,武佞不是好归宿,写份自荐书吧。老夫呈交圣人,举荐你报效朝廷。”

当面挖墙脚,很不给面子,武康却乐出声。当初道王李元庆,也让老骆写自荐书,被冷嘲热讽。您又算哪根葱,等着挨喷吧。果然剧情重演,老骆不给面子,怼的老褚脸红脖子粗。

那叫一个尴尬,武康吃了蜜糖,浑身的汗毛孔,都透着舒爽。喷子的最高境界,就是我喷了你,你还得拍手称赞,骆宾王做到了。讨武檄文,武想让他当宰相;讨褚遂良檄文,老褚想举荐他当官。

房仁裕使眼色,武康也觉的不能过分。正找借口开脱,狄嫂怀里的林儿,突然哇哇啼哭。狄嫂轻晃襁褓,众人视线转移,无形中化解尴尬。这小家伙儿,难得如此给力,值得叔叔夸奖。

忽然身影闪过,穿保安服的新城,在众人懵逼中,接襁褓哄林儿。这下完犊子了,千叮咛万嘱咐,咋就不听话啊?武康眼角余光瞄,见小晴似笑非笑,见狄嫂鄙夷不屑,赶紧低下脑袋。

褚遂良老脸更黑,气呼呼见礼:老臣参见公主。

所有人见礼,武康清晰觉察,共有三道鄙夷视线,两团愤怒气场。气场的主人,褚遂良和房仁裕,都恨得咬牙切齿。意思很明显,带公主进疫区,你有几个脑袋?你个王八犊子,你想死我们不拦,别拉我们下水呀。

三道鄙夷视线,一道崔小晴,一道狄嫂子,最大那道是骆宾王。武康觉的很冤,我没觊觎她的胆子,我才是受害者。你们肯定不知道,这娘们儿有多疯,我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用迷药把我迷倒,用麻绳捆成粽子,十大酷刑轮着招呼,差点儿折腾死我。估计把不贞的愧疚,发泄我身上了,为解决五年后的危机,彻底豁出去了。

褚遂良找到突破口,劈头盖脸骂武康,大概意思是:公主天潢贵胄,是金枝玉叶,是圣人最宠的妹妹。你吃了熊心豹胆,敢带公主去诸暨?若有三长两短,圣人盛怒之下,绝对血流成河。

武康觉的很冤,不是我带去的,是狄仁杰带去的。余光瞟老狄,做错事要认,挨打要站稳,你倒是说句话呀!

狄仁杰垂头不语,铁了心甩锅,我只是录事参军,扛不住褚遂良的怒火。我带去的不假,只让你帮她忙,没让你帮到床上。

这就无奈了,垂头丧气挨骂,反正自己理亏。其实这样也好,省的老褚憋心里,再憋出什么病。更无奈的是,这位还上瘾了。脏话滔滔不绝,跳着脚吐口水,越来越难听。

武康不想听,意念转移**,强行神游天外。若按历史轨迹,长孙诠必死无疑,因为李九心肠软。王皇后、萧淑妃被废,李九偶尔探望,得知她们凄惨,竟想赦免她们,导致媚娘动杀心。

长孙家是亲娘舅家,相信过不了几年,李九就会平反。媚娘明白这点,为防长孙家东山再起,才派人去长孙家流放地,处死长孙家子弟,其中包括长孙诠。到时我的求情,媚娘会给面子吗?如何保长孙诠?

百思不得其解,脑筋乱成浆糊,正郁闷纠结间,听房仁裕喊自己。神识回来抬气头,看着脸红脖子粗的老褚,疑惑不解的问:“您老骂完了?那下官知罪了,请褚尚书责罚。”

褚遂良再度暴走,老子骂这么久,你压根没听进去?气煞我也!就觉天旋地转,一个趔趄摇摇欲坠。众人惊呼,武康眼疾手快,冲过去揽在怀里。

大手向下捋胸膛,给老爷子顺气,真气出好歹

,也得跟着倒霉。褚遂良直翻白眼,点着武康鼻子,半天说不出话。良久缓过劲儿,气冲冲甩开,憋出一句话:“要是我儿子,非打断你的狗腿。”

武康嬉皮笑脸,丝毫不受影响,脸皮比城墙还厚。遥想上辈子,俺是校足球队的,主力左边前锋。大学生联赛,在客场比赛,上万球迷点名骂我,气势比你大多啦。

一时悲从心来,半真半假道:“俗话说的好,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家庭决定孩子性格。阿娘去的早,阿爹忙着养家,对我疏于管教。从小交坏朋友,染一身坏毛病,您要真是我大人,我也知书达理。”

马屁拍的隐晦,褚遂良琢磨片刻,觉的此言不假。

武康添油加醋:“公主心系灾民,督战婺州鼠灾,又以身犯险,奋斗在抗瘟前线。与士兵同甘共苦,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治瘟良方,就是我给您的偏方。”

狄仁杰懵逼,大佬说谎话,从不打草稿。不过这样也好,给公主加声望,增加抗劫难本钱,立刻出列捧哏:“褚公息怒,治瘟偏方,就是公主总结的。当初您削减石蜜,武公出言不逊,也是这个原因。”

老狄说瞎话不脸红,褚遂良和房仁裕,被震撼在当场。仔细回忆偏方,字迹娟秀无力,是妇人手笔。书法是飞白体,太宗最爱的书法,公主也深受影响,这就解释通了。

仅此消息,圣人必龙颜大悦,抗瘟就是完美的。老褚越想越兴奋,也没了怒气,脸色开始红润。新城很尴尬,怪异视线扫武康、狄仁杰,良久看向褚遂良:“褚尚书,新城挂念九兄,想回京城团聚,可否与你同行?”

褚遂良自然答应,武康呶一嗓子,急不可耐道:“绝对不行,头仨月不稳定,不能长途奔波,容易出问题我的意思是,公主身体羸弱,不宜天热出行。”

众人不明所以,狄仁杰彻底懵逼,大佬您真行,看你如何收场。

后脑勺滑冷汗,武康快速找借口:“等秋收完,天也不热了狄录参身体不适,所以由我亲自带队,护送田租、土贡去长安,顺便送公主回去。”

狄仁杰嗤之以鼻,我身体壮的狠,压根儿没不适。既然您想送粮,那我谢谢您,我继续配合。于是捂嘴干咳,声音中气十足,演技相当拙劣。

褚遂良皱眉,缓缓摇头说:“此言不妥,每年田租押送,都会发生打劫。又要送田租,又兼顾公主安危,老臣放心不下,还请公主与我同行。”

坚决不能答应,武康再找借口,新城忽然说话:“武刺史言之有理,炎热不宜出行,秋收后再回京吧。褚公不必忧心,婺州兵骁勇善战,我相信武刺史的能力!”

褚遂良还是纠结,最后妥协:“公主心意已定,老臣不便多言,只是仍不放心。不如这样,老臣回到长安,向圣人禀明,交由圣人定夺。”

武康连连点头,拍褚遂良马屁,只要过了前三月,就没啥担心的。交给李总安排,肯定给调兵圣旨,调动沿途各州府兵护驾。既能保田租安全,又能掩盖秘密,一举两得。

就这样说定了,武康让钱顺和林平郎,送太太团回家。配合褚遂良,解除诸暨戒严,帮扬州军整理辎重。一直忙到未时,送扬州军离开,恭送钦差团队回京。

回到刺史府,天已经黑透,和小晴共进晚餐。心中有预感,这是最后的晚餐。哄睡宝贝女儿,见媳妇冰冷,决定坦白从宽。把在诸暨的经历,和新城的勾当,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既不添油加醋,也不轻拿轻放,是什么就说什么。经历很丰富,直到三更天,倒出全部豆子。小晴蹙起眉头,握爱郎的手,小脸满是纠结:“阿翁不原谅你,还那样作践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武康心里苦,无奈叹道:“也不能怪他,他和阿娘感情好,作践我情有可原。我不担心他恨我,担心他作践自己,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抱憾终身。”

小晴安慰:“二郎不必伤心,我和闹闹都是亲人,你不会孤单。人上了年纪,都是认死理的,阿翁会想通的。不说这个,那个太史令李淳风,真是活神仙吗?”

武康斟酌片刻,缓缓点头。小晴唉声叹气:“漱玉人很好,为何受这种罪,权利斗争如此无情?不过二郎,真到那个时候,你不能犯傻。武昭仪心狠手辣,不能得罪的。”

这就是病根儿,对于说服武昭仪,真的没信心。

小晴捋平他眉心,嘻嘻笑道:“就算她生下孩子,也威胁不到你,昭仪会帮你要回来。当然也威胁不到我,清河崔氏的能量,朝廷尚忌惮三分,新城公主算什么?”

武康呆愣当场,这就过关啦?一哭二闹三上吊呢?剧本不对啊!

第二十一章 胆大包天凤阳贼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九月初九,九九重阳节。

巳时三刻,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淮南道豪州、钟离县(安徽省滁州市凤阳县),豪水南部千人塘,宽阔的官道上,驶来长长车队。数不尽的牛马车,精神抖擞的士兵,斗大“婺”字争乾坤。

盛世黑衣保安团,护卫豪华马车边,斗骢马上的武康,愁眉苦脸心哀怨。今天是重阳节,本该率小弟们,带上太太团,头插茱萸花,共饮雄黄酒,互相赏菊花。无奈遍插茱萸少一人,生活充满恶意,堂堂婺州刺史,沦为田赋押送官。

天生劳碌命,结束越州抗灾,投入秋收工作。敷衍过中秋,再做缴租工作,最后是押送工作。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婺州交租男丁,将近五万余,每丁稻米两斛,每斛五十三公斤,共五百三十万。

由于越州大灾,朝廷就近赈济,从婺州调走五百万。同时朝廷论功行赏,武康主动入越抗瘟,取得卓越成效,李九大加赞赏。赏赐依旧很坑,半个铜板没有,崔小晴成最大赢家。

本是金华郡夫人,正三品的诰命,其实水分很大。金华是婺州下辖县,并非真正的郡。此次李九很大方,封她为东阳郡夫人,堂堂二品诰命。东阳郡就是婺州,类似人的大名、小名,隋朝大业三年,婺州叫东阳郡,武德年改婺州。

二品东阳夫人,比武康高两级,满满的无奈。唐人不想尚公主,其中很大原因,公主是正一品。男人做官,很难做到一品,所以见了公主,得给她行礼问安。

武康没大男子主义,仍然觉的别扭,家庭地位堪忧啊。媳妇比自己官高,类似自己月薪三千,媳妇月薪三万。甚至有那种感觉,李九故意恶心人,故意给自己难堪。

还有更郁闷的,闹闹成了金华县君,正五品命妇。脚指都能想明白,媚娘吹了枕边风,整个居心不良。铁了心要俺闺女,做她未出世二儿子、李贤的媳妇,简直造孽!

那段时间,婺州官场鸡飞狗跳,东阳夫人抱着金华县君,挨家挨户作客炫耀。每当太太团艳羡,小晴就美的上天,小人得志的样子。武康哭笑不得,要是搞到一品国夫人,该是什么情形?

陪她炫耀几天,将三十万公斤田赋,分装三百辆牛车,分两路送往含嘉仓。含嘉仓在唐朝牛的很,位于洛州洛阳县,是隋唐最大粮仓,囊括全国大半粮食。后世更厉害,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入选世界遗产名录。

张柬之押送二百五十车,在杭州转水路,走京杭大运河,直达洛阳含嘉仓。苦逼的武康走陆路,因为新城公主晕船,五十辆车进入淮南道。五百金华民兵护卫,外加一百盛世保安,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安全不成问题。

昨天下雨没睡好,队伍精神不高,武康扯嗓门咆哮:“弟兄们,都打起精神,随我一同唱响《婺州兵进行曲》。预备唱的是红日滚滚,坠落西坡,小两口坐在炕上,来把十八 摸起!”

民兵瞬间来劲,个个精神槽爆满,整齐歌声嘹亮。东村爷们爆笑,西村妇人脸红,车里传呸呸声。武康也来了劲,和流氓军团一起,口吐暧昧污秽的歌词。

突然危险来袭,下意识扭头,黑影往脸上飞。闪电般抬手,攥住飞来物,距鼻梁半寸。鸳鸯绯色绣帕,包裹沉甸银锭,这要是砸脸上,鼻梁骨非断不可。登时更来劲,阴阳怪气吟唱: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是可,最毒妇人心

一时乐极生悲,被不明飞行物,直接扣拍脸上。浓郁的芳香,夹杂淡淡汗臭,红色的绣花鞋。这就尴尬了,适可而止吧,绣花鞋都来了,刀子还远吗?

把鞋子塞袖子里,扯着嗓门叫停,弟兄们快停车。然而没卵用,车一旦开起来,很难刹住,民兵嗷的更响。忽的前方锣鼓声,长长迎亲队伍,吹拉弹唱百十号人,大红花轿迎面来。

好家伙彻底炸锅,兔崽子们打鸡血,歌声淹没鼓声。武康笑容僵硬,心中七上八下,涌起不祥预感。打量四周环境,左右半里开外,是大片打谷场,堆无数草垛。

扭头对视林平郎,得肯定眼神,让钱顺敲响警戒锣。三长两短铜锣响,歌声戛然而止,喜气秒变杀气。首排弩兵半蹲,次排弩兵站立,长枪兵护左右。刀盾兵围成圈,弓箭兵居中间,箭弩齐上膛。骑兵靠拢马车,围个水泄不通,保镖横刀出鞘。

整个列阵过程,不到三分钟,哨长各就各位。武康很欣慰,婺兵训练刻苦,又经战火洗礼,能做到令行禁止。倘若披上铠甲,装备精良武器,不比北衙禁军差。

迎亲队停止吹打,几分钟后有人跑来,看打扮是司仪。林平郎提马上前,手中强弓拉满,对着天空抛射。完美的抛物线,羽箭插入官道,射入来人脚前三寸处。

中年吓的呶一嗓子,两腿发软瘫倒在地,十几息后艰难爬起。不停抱拳作揖,蕴含颤抖恐惧,哆嗦着隔空喊话:“大将军容禀,我们是西南怀丙村的,我家郎君娶亲。”

军阵鸦雀无声,武康眉头微皱,能觉察

中年的胆怯。钱顺斟酌片刻,提出自己的意见:“此人中气不足,脚步有些轻浮,胆怯不像装的,也不是练家子。”

中年得不到回应,哆里哆嗦继续:“大将军容禀,怀丙村距此五十里,是以提前迎亲。求将军开恩,放我们过去,万一误时辰,奴无法向郎君交代。”

钱顺拿手搭眼,扭头瞄日头,转头汇报:“再有三个半时辰,太阳就会落山,黄昏时刻来临。迎亲队伍走的慢,走五十多里路,时间确实紧。属下建议,咱们靠路边,让他们过去。”

武康不置可否,老觉的哪里不对,甚至怀疑草垛后,埋伏大量贼兵。迟疑间,捣乱者来了,车帘掀开,车窗打开,新城探出头,爆出浓浓抱怨:“让他们先过嘛,成亲是终身大事,故意破坏很缺德。”

这叫什么话,哪有故意破坏,您老就别添乱了。懒得理她,干咳两声敷衍:“把头缩回去,可能有危险,我的预感向来很准。平郎,你怎么看?”

危险再次临近,眼前蓦的一黑,不明物呼脸上。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同样的味道,武康瞬间脸黑。把第二只绣花鞋,塞第二袖子里,暗骂倒霉娘们儿。

新城化身泼妇:“我和你说话嘞,耳洞塞驴毛啦?人家是娶亲,一辈子只有一次,你缺不缺德啊?赶紧给我放行,信不信告诉九兄,砍了你的脑袋把鞋还给我。”

想要鞋?等着吧你!武康置若罔闻。林郎平很有眼色,给大佬台阶:“属下也觉有问题,一时说不出来,问题在哪里。属下建议,按兵不动,让他们从田里绕,或者等咱们过去。”

武康嗯了声,林平郎高喊:“尔等休要聒噪,我们是婺州押粮队,送田赋到洛阳,也是耽误不起。给尔等半刻钟,闪到两边草垛后,半刻钟后箭雨发射。”

中年苦苦哀求,说迎亲不能回头,也不能走岔路,很不吉利的。林平郎置若罔闻,向哨长发令,哨长拿角规比划。弓箭手取长箭,轻搭弓弦上,摆出射击姿势。

细郎提马过来,求爷爷告奶奶,想从粮队身边过。武康觉的可笑,哪那么多废话,什么吉利不吉利的。都是封建迷信,想到这厉声呵斥道:“少在这聒噪,只给你们半刻”

话语戛然而止,又是手绢包银锭,差点砸脑门儿上。武康嘴角直抽,手绢塞腰间算袋,银锭赏给平郎。我就纳闷儿,新旧唐书记载,这位是个淑女,性格遗传她娘。长孙皇后可是贤后,她分明是泼妇,哪个无良史官瞎写?

新城哼两声,阴阳怪气:“百姓说你是好官,我看不尽然,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有没有良心,人家够可怜了,还减半刻钟?林平郎别听他的,还是一刻钟,听到没有?”

林平郎没回应,平时胡闹可以,关键时刻只听大佬的。新城不乐意,继续阴阳怪气:“我的话都不听了?你大大佬算什么东西?信不信我让他跪下,舔本公主的脚掌,你倒是回话呀!”

平郎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回话:“军情似火,丝毫疏忽不得,请公主恕罪,半刻钟足够了;大佬跪不跪,舔不舔脚掌,属下不敢过问。所以谈不上信不信,也请公主恕罪。”

这位也是直男,钱顺噗嗤乐了,赶紧咬住手指。武康不禁尴尬,偏脑袋低声说:“漱玉咱别闹,我的预感很准,他们绝对有问题。至于舔脚掌嘛,有时间探讨,现在不是时候。”

新城翻白眼,小声说:“你就是多心,抢劫朝廷田赋,如同抢劫加急公文。以谋反罪论,要抄家灭族,谁有那么大胆子?那个二郎啊,怀林儿的时候,我也这样子,心里莫名烦躁,管不住脾气”

武康撇嘴,投以安心眼神,孕妇大多有这毛病。自然不计较,呵呵笑道:“你说的对,田赋一般人不敢抢。但此地是钟离县,也叫凤阳县,千百年后蹦出朱元璋,好家伙了不得,还当了皇”

当啷铜锣响,平郎、钱顺同时大吼,武康神经紧绷。两侧草垛后,冲出无数贼兵,手持各种武器,黑压压杀来。

武康临危不乱,从容发号施令,接两石强弓,马背箭壶取令箭。弓弦拉满月,箭头瞄天空,计算抛射角度。又发现不对,贼人目标不是本阵,而是对面迎亲队。

与平郎对视,一时摸不着头脑,传令众人警戒。迎亲队伍大乱,众人四下逃散,花轿被丢地上。二十多人往这边跑,很快进入射程,哨长接武康指令,瞪着眼传令:弩手预备,放

弩墙推射,二十人秒变刺猬,惨叫伴随扑通,血腥刹那弥漫。新城捂嘴干咳,武康刚想安慰,就听贼兵呐喊:“抢亲抢亲,大快人心,老古老古,风流千古,抢新妇喽”

哎呦我的天,有点儿意思啊。贼人呶呶叫,包围迎亲队,新城干呕完,脑袋出车窗。看血腥画面,俏脸煞白,色厉内荏:“这些人胆大包天,敢劫迎亲队,康郎快救人。”

武康撇嘴,摇头戏谑:“得了吧我的公主,你也说了,他们胆大包天。当着官兵的面儿,做杀人抢亲勾当

,定是惯犯悍匪。这里不是婺州,我的的职责是送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叫什么话?豪州也是大唐国土!你是朝廷官员,不是婺州官员”,新城怒怼:“你们是官兵,保护百姓安危,是职责所在。他们被围了,赶紧救人,赶紧下令啊!”

这很无奈,武康充耳不闻,坐直目视前方。迎亲队被包围,杀戮还在继续,可怜的细郎,血泊里生死不明。他们磕头求饶,全部看向这边,不停喊救命。

领头的独眼大汉,冲这边桀桀怪笑,浓浓的挑衅。尖锐的女高音,四贼兵掀轿帘,把新妇拉出轿,粗暴丢地上。独眼龙上前,攥新妇发髻,硬生生提起。右手猛用力,就听滋啦一声,喜服被撕裂,露出雪白肌肤。

新妇双臂抱胸,嚎啕绝望大哭,泪水摧毁妆容。细郎突然疯狂,爬起身冲出去,被贼兵一脚踹倒。横刀高举起,砍在肚子上,抽搐片刻一命呜呼,鲜血浸染喜服。

武康皱紧眉头,总觉的不对劲,又看不出破绽。决定不变应万变,令民团提高警惕。忽听凄苦哭声,不禁头疼欲裂,看向梨花带雨的新城,讪讪劝道:“漱玉别激动,想想肚里的”

“想什么?什么都不想”,新城更激动,指他鼻子控诉:“见死不救,铁石心肠,奸官佞臣。再不下令,到了京城,告状九兄。罢免你的刺史,回家养猪去吧。”

真的很无奈,继续温言哄,又听尖锐惨嚎。新妇喜服被扒,上半身只留小衣,整个人被丢地上。武康脸色怪异,新城哭的更凶:“姓武的,你再不下令,我就砸了。”

砸什么啊武康偏头,目眦尽裂。新城举绣花枕头,侧边的硬木头,正对小腹部位,表情狰狞,咬牙切齿。武康头痛欲裂,倒霉娘们儿啊,你就作吧,有你后悔的时候。

陡然转头,搭箭拉弓,一气呵成。响箭疾射,独眼龙彻底成瞎子;令箭响军团动,枪兵列队前推。贼人没逃散,二头目扬刀,呶呶的跳脚,快速动员群贼:“弟兄们拼了,给大东家报仇,都给我上呀。”

短兵相接,枪兵散开,刀盾兵加入。贼兵三百人,阵型有条不紊,两边分散中门大开,露出跪着的迎亲队。如此一来,弓箭手和弩兵,没用武之地。营救行动成功,人质却死了,那就搞笑了。

厮杀呐喊继续,武康紧盯战局,平郎凑过来:“贼兵有谋略,以迎亲队要挟,咱不能投鼠忌器。枪兵和刀盾兵,只有二百多人,人数劣势很大,要不要我们去?”

武康果断摇头,公主安全最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战局中央,两贼人冲向新妇,继续撕扯衣服。撕心裂肺的求饶,听着不是滋味儿,该死的混蛋们。

强压心头怒火,快速拉满强弓,射穿左边人咽喉。两道鲜血喷出,右边那个也中箭,被平郎一箭穿心。新妇躺地上,身体蜷成团,瑟瑟发着抖。

又有贼兵过去,撕扯新妇衣服,再被武康、平郎射杀。双方卯上了,贼兵不断去,不断被射杀。忽然异变横生,新妇彻底崩溃,尖叫着起身,跑向花轿后边。

几个贼兵过去,传出大声的呼救,以及放肆的狞笑。武康气的咬牙,傻啦吧唧老娘们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躲轿子后,我们怎么救?十足猪队友。

当机立断,拽腰间横刀:“顺子你留下,保安别动,保护马车。平郎和我一起,弓队、弩队守原地,其余人随我冲锋。”

双方距离太近,迎亲队被扣押,骑兵不能冲锋。果断下马,来到队伍前,打出冲锋令。一时山呼海啸,武康身先士卒,一个照面砍死二头目。

狼入羊群般,向平郎使眼色,直奔轿后而去。一路砍瓜切菜,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砍翻十余贼兵。轿后呼救再起,平郎提刀断后,武康加快脚步。

刚到轿子后,迎面飞出刀光,闪身躲避的同时,踹飞干瘦贼兵。刀锋前推,切开麻杆贼兵咽喉,刀柄猛击旁边贼兵眉骨。两声惨叫两溅血,一刀横斩一双人。

三下五除二,斩杀五贼兵,酣畅淋漓杀心起。有个没死透,捂着切开的肚子,眼珠高高凸起。看样子很难受,送你一程吧,不要感谢我。手腕翻横刀落,血箭喷头颅滚,再也没有痛苦。

看着蜷曲一团,近乎半裸新妇,解开背后披风,披在她身上。左手穿胸而过,用力揽起来,绕轿杆向外走。又有贼兵阻拦,抬脚踹昏一个,横刀斩杀一个。

忽然间,强大危机袭来,咽喉有恶风。本能退三步,喉头丝丝凉,又觉眼前黑,横刀落披风。新妇诡异一笑,身形如鬼魅,匕首再奔咽喉

武康再闪,左手捂喉咙,感觉热血涌,扯嗓门咆哮:他们是一伙儿的

第二十二章 粮队沦为阶下囚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九月初九,午时三刻。

武康押送婺州田赋,在豪州钟离县境内,遭遇不明武装组织袭击。第六感三番五次示警,新城五次三番逼迫,无奈硬头皮浑水。双方厮杀开始,只身冲到轿子后,解救可怜的新妇。

然而万万没想到,柔弱的新妇,成了催命符。突如其来的匕首,猝不及防的退后,幸运避免被割喉。咽喉下方皮肉,被切开一道小口,鲜血缓缓细流,激活内心暴怒的野兽。

该死的臭娘们儿,武康彻底暴走。提醒队友后,完全不顾伤口,发起绝地反击。刀光如疾风骤雨,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猛似一刀。十几个照面,女人力不从心,被逼的连连退后。

遇上了硬茬子,女人惊愕之余,虚晃一招转身就走。觉察身后追赶,扯出狠辣狞笑,一招黄龙大转身。纤腰斜扭,手臂探后,匕首如青龙出水,奔他胸膛刺去。刹那刺破衣服,传来金属摩擦,“护心镜”三字闪过心头。

武康反手一巴掌,结实抽她脸上。娇躯横着飞出,撞在轿后板上,脚步趔趄摇摇欲坠。武康飞右脚尽全力,猛蹬长木轿杆,花轿原地旋转。砰的闷响传来,后轿杆砸后背,推动娇躯前行。再次传来闷响,胸脯撞前杆,女贼哇的呕吐。

女人体征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若是换成男人,至少断根肋骨。武康脸色狰狞,一个箭步过去,大脚踩雪白脊背,横刀高高举起。忽见数名贼兵来袭,心思电转间,苍鹰搏兔抓发髻,粗暴将她提起。

刀锋架咽喉,化身怒目金刚,杀气腾腾怒视贼兵。意思很明显,再敢靠近半步,现场直播割喉。贼兵瞬间认怂,个个脸色焦急,武康暗叫侥幸。这娘们儿有地位,应该是贼兵头目,他们不敢投鼠忌器。

不理狼狈女人,拽发髻拖行,逼贼兵后退。绕到轿子前,战局乱成粥,看了眼孤零零马车,不禁心急如焚。盛怒之下,胳膊肘抵女人脊椎,拽头发向后拉,强迫她仰脸。刀刃贴脖颈,画浅浅殷红,声如炸雷:统统住手!

与此同时,也有人喊出“全部停手”,嗓门不比他低。如此两道炸雷,鏖战渐渐停歇,双方望声源,场面再次混乱。林平郎带婺州兵,蜂拥大佬身后;贼兵一哄而散,簇拥麻脸旁边。

这位麻脸大汉,应该得过麻风,满脸麻子像蜂巢。看到新城和钱顺,脑门嗡的一声,就觉天旋地转。麻脸提新城后衣领,明晃晃匕首架玉颈,凶神恶煞的样子。

钱顺不敢看大佬,垂头丧气,无地自容。贼兵和迎亲队,根本就是同伙,目标就是押粮队。估计入豪州那刻,就被他们盯上了,否则计划不会如此周密。

他们忌惮弓箭手,便假扮成迎亲队,与运粮队碰头。以不误吉时为借口,企图擦肩而过,从而突然发难。然武康小心谨慎,逼他们闪草垛后,如意算盘落空。

一计不成启动后续,隐身草垛后的贼兵,当面劫杀迎亲队。迎亲队向着粮队逃窜,不是为了寻求庇护,而是借机近身,废掉弓手和弩手。武康果断下令放射,再次破灭他们的企图,逼他们执行第三计划。

迎亲队被包围屠杀,其实是逢场作戏,贼兵丛中那抹红影,就是死而复生的细郎,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流出的血,应该是猪血或羊血,提前准备好的道具。

迎亲队的呼救,贼兵凌辱新妇,肆无忌惮的打脸、挑衅等等。都是激将法,目标引蛇出洞。运粮队去救援,三方人员混战,弓弩手和保安骑兵,没了用武之地。等场面足够混乱,迎亲队混入官军,解决心腹大患弓弩手。

新妇往轿后跑,也是故意为之,用自己凄惨的遭遇,博取武康的怜悯。阻止她的同伴,被神箭手射杀;把武康引过去,生擒或杀死官兵领导。可惜自不量力,武康身强体健武艺高强,又经历尸山血海,反被擒贼先擒王。

虽然武康没勘破全局,若以不变应万变,贼人不会得逞。可惜无脑小情人,客串无能统帅,活活累死三军。现在她落入敌手,该如何应对,又该如何解救?

双方各找领头羊,泾渭分明剑拔弩张,很像古惑仔里的谈判。武康先声夺人,刀锋抵女贼咽喉,声嘶力竭怒吼:“放下你们的武器,全部双手抱头,全部蹲地上。我数三个数,胆敢不从者,现场表演割喉。”

麻脸大汉呶呶叫,高提新城衣领,勒的她直翻白眼。操着洪亮嗓门,洪钟大吕般叫嚣:“放了我家三娘,乖乖束手就擒,否则杀你妻子。乃翁也数三个数,胆敢不从者,也表演割喉。”

小弟们摇旗呐喊,捋胳膊挽袖子,隔空咆哮着:马上放下武器,立刻束手就擒,否则休怪大佬辣手摧花

双方蠢蠢欲动,个个面色狰狞,晃动手里刀兵。好狗血的桥段,武康眼角乱瞟,没找到摄像机。

等场面安静,仰头狞笑,笑的前仰后合:“

她不是我娘子,只是我小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乃翁妻妾成群,区区一个女人,压根不放心上。乃翁再说一遍,立刻束手就擒,否则宰你闺女。”

麻脸也仰头笑,笑声更放肆:“乃翁虽孤陋寡闻,却从未见过哪个妾室,敢往自家男人脸上丢鞋。对面的瓜怂,乃翁膝下三女,不在乎这一个。既然如此,敢不敢比比,看谁的刀快?”

如被踩尾巴的猫,武康暴跳如雷:“不是妾如何?是妻又如何?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乃翁不会被女人羁绊。实话告诉你,乃翁这把刀,天外陨铁所锻。刀锋三尺七寸,净重三十斤十三两,血槽饮血无数。你敢和我比,活活吓死你,有卵子就来。”

麻脸狞笑:来啊!一、二、三

武康暴躁:一、二好好你赢了!开个玩笑嘛,不要这么紧张。弟兄们,按他说的,放下武器

无奈松开贼女,横刀丢地上,满满的苦笑。林平郎撇嘴,踌躇两息照做,丢掉横刀和强弓。民兵、保安也不迟疑,丢弃手中武器,都知道新城是公主,必须让她活下去,否则满门抄斩。

麻脸得意的笑,贼女走两步转身,活动活动筋骨。漫步到武康脸前,满脸的鄙夷,伸出纤纤玉手,抚摸他咽喉伤口。指甲突然猛掐,挤裂伤口挤出血,疼的他嘴角直抽。

瞟了眼手指血迹,慢慢放入嘴里,很是妩媚风骚。武康有些懵逼,忽的腹部剧痛,本能弯腰呕吐,眼泪都出来了。后脑勺被击,整个人趴地上,两眼直冒金星。该死的臭娘们,小人得志的样子,刚才就该弄死你。

听不屑冷哼,赶紧伸手拉脚踝,苦苦哀求:“吾妻有三个多月身孕,不能长时间走路,也不能奔波劳累。求您让她乘车,骑那匹黑马也行,那马很温顺,是我们夫妻养的。”

又是一声冷哼,再次握紧脚踝,眼泪汪汪哀求:“我没有骗你,她真有身孕!你若不信,亲自去车里检查,小腹都凸起了。求您大发慈悲,别为难她好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手背传来钻心疼,疼的龇牙咧嘴,无奈松手。贼女离开,贼兵围上,花轿里拿出无数麻绳,捆绑民兵和保安。武康佯装重伤,趴地上哀嚎,视线悄悄瞟前方。

贼女和麻脸打招呼,草草寒暄几句,看向泪流满面的新城。犹豫片刻,拉她上马车,检查身体去了。武康长松口气,女人对怀孕女人,多少会有恻隐之心。

几分钟后,女贼跳下马车,新城留在车上。不禁暗叫不好,心哇凉哇凉的,彻底完犊子了。然而就在此刻,色马斗骢开始表演,马头凑贼女脸前,温柔蹭她的贼脸。

贼女被萌化,柔荑轻抚摸马头,笑的合不拢嘴。斗骢卖完萌,咬住马车门帘,来回晃几下,再去蹭贼脸。如此反复三次,贼女不知说了什么,众贼兵开怀大笑。

贼女再次上车,搀扶新城下车,斗骢乖巧卧倒。贼兵开怀大笑,麻脸两眼放光,一个劲喊着“宝马通人性”。新城骑上马背,斗骢缓缓起身,继续蹭女贼脸颊。

武康给斗骢点赞,色马真成精了,若放我那个年代,绝对奥斯卡马王。贼女爱不释手,右手牵缰绳,牵着来回遛,遛狗似的。武康在等机会,等她撒开缰绳,请万能的主保佑,阿门

马背上的新城,扭头望这边,捂嘴掉眼泪。武康嗤之以鼻,早就告诉你了,这些人有问题,您老偏不信。现在后悔也晚了,等着做压寨夫人吧,可怜的倒霉娘们儿。

喽兵接到指示,提刀来粮车前,刀子捅车上麻袋。刀子抽出,白米流下,欢声雷动。又过去俩贼兵,抬米袋翻个儿,蹲下捡地上米。其中一个兴奋异常,仰脑袋喝药似的,米和泥土一起吞。

武康表示不解,没听说豪州天灾,这些个饿死鬼,哪里蹦出来的?同时基本确定,他们不知公主身份,是奔着粮食来的。时间分秒过去,粮食检验一车又一车,笑声一波高一波。五花大绑的小弟,也越来越多,心也越来越凉。

包括女贼在内,贼人振臂高挥,就像过年似的。检验完最后一车,女贼依旧没放缰绳,武康心凉透了。感觉有贼兵拽发髻,配合的爬起来,一首凉凉送给自己。

忽然又有喽兵,跑来女贼旁边,兴奋的说些什么。女贼乐的鼓掌终于撒手了,苍天有眼啊。武康果断出手,肩膀猛向前冲,带动贼兵趔趄。双手抓他们的发髻,给他们开碰头会,哀嚎过后头破血流。

右手两指勾起,快速塞进嘴里,两声流氓哨。斗骢仰天嘶鸣,撞飞身边女贼,加速飞身跃起。跳出人群,四蹄如飞,往北方狂奔。新城死抱马脖子,扭头往这边望,见情郎身影挺拔,眼泪簌簌落下。

群贼乱成一团,有的呶呶怪叫,有的上马追赶。然而没卵用,斗骢是千里马,马中的赤兔,瞬间提速太快。几乎眨眼间,消失视线里,留下

众贼人懵逼。

小弟爆发狂笑,公主逃出生天,家人就不会株连。武康悲喜交加,喜的是公主逃了,悲的也是她逃了。一个弱女子,没见过世面的金丝雀,能在江湖中活下去吗?

更加可悲的是,孕妇骑马狂奔,肚子肯定没好消息。可怜的孩子呦,阿爹对不起你,怪你那缺心眼的娘吧。越想越心伤,越伤怒越旺,蓦然跳脚咆哮:“弟兄们操家伙,和他们拼”

戛然而止,拼个毛啊,除了自己都被绑了。瞠目结舌间,贼兵蜂拥至,武康放弃抵抗。双拳难敌四手,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这不是拍电影。

雨点般拳头落下,果断倒在地上,双手抱头蜷成团。护住周身要害,承受暴风骤雨。小弟们讲义气,破口大骂施暴贼人,必须每人奖金一贯。然而刀兵出鞘,骂声戛然而止,兔崽子们怕死了拿小本本记上,每人扣两贯。

打击还在继续,强迫意念转移,响起上辈子经历。也是英雄救美,也是挨打的姿势,直接被打住院。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没有以身相许,妹子悄悄跑了,医药费自付。

那就是个悲剧,受伤的不止身体,还有崩塌的信仰,好人未必有好报。不知过多久,打击渐渐停止,浑身都在疼,脑袋阵阵昏沉。依稀听到娇喝,被强行拉起,被刀锋架脖颈。

这些个兔崽子,下手忒狠了。等大脑恢复清明,正迈着机械步伐,成为一名光荣战俘。队伍往西南走,最前方是马队,麻脸和女贼领头儿。

长长的粮车队,耕牛被牵鼻子走,真的很悲哀。五十吨田赋被劫,外加五十头牛、三十匹战马,刺史也扛不住。若能逃出升天,还得靠新城美言,求李九网开一面。

感觉脖子很痒,低头见绿色丝巾,应该是小娘皮绑的,包扎咽喉伤口。扭头往后看,小弟们垂头丧气,杂乱无章跟随。两旁是押送兵,个个手提横刀,凶神恶煞的样子。

可能因为绳不够,没有五花大绑,而是结成数条长绳。捆住战俘的右臂,捆成串糖葫芦,左脚踝也被绑着。一共五个纵队,移动速度很慢。风水轮流转,之前都是捆别人,现在沦为阶下囚。

压抑不住郁闷,脚也磨的生疼,可能刚才挨打时,碎土石进鞋里了。越走越难受,应该破皮了,很想停下倒出鞋里鞋?忽然想起什么,醍醐灌顶般茅塞顿开,找到了自救办法。

假装肚子不舒服,双手捂腹,左手摸索,摸出右袖绣花鞋,藏在左袖子里。新城砸我的鞋子,竟然派上用场,冥冥之中只有主宰。找到合适时机,戏精加身仰面摔倒,小弟们惊呼围过来。

趁乱送出绣花鞋,塞到平郎手里,后者马上缩手。队伍被迫停下,凶巴巴贼兵过来,劈头盖脸喝骂。武康嬉皮笑脸:“兄弟您别生气,刚才腿软了,这就起来”

贼兵骂骂咧咧,架着他起来,还踹了两脚。十分钟左右,贼兵放松警惕,林平郎拿出绣花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左手背向身后,鞋子轻杵后边袍泽。也就几秒钟,手里鞋消失,老林欣慰浅笑。

弟兄们击鼓传花,小心翼翼传递,很快传到西边角落。路边是灌溉沟渠,机灵小兵也眼光六路,在适当的时间,找到适当的草丛,把绣花鞋丢入适当位置。

没惊动贼兵,着实长舒口气,小兵暗自窃喜。能看出来,贼人不是府兵,没军人的警惕。继续若无其事,直到看见茂密大山,嘴角扯出微笑。心里十分笃定,鞋子快来了,此地必留记号。

果然不出所料,小兵把鞋藏袖中,眼观鼻鼻观心。寻找合适地点,很快眼前一亮,果断故技重施,扔进茂密灌木丛里。不到两分钟,听见贼兵咆哮,难道被发现了?

得知要蒙眼,一时心有余悸,幸亏及时出手。按照贼人吩咐,单手解掉腰带,配合他们蒙住双眼。伸出左手,搭袍泽肩膀,机械挪动脚步。

不禁想起训练时,大佬说的特种部队,以及那些常用手势。掐拇指和食指,掐袍泽肩膀,另外三手指,依次点击袍泽。此为ok手势,表示完成任务,袍泽应该明白。

感受袍泽肩膀微动,露出欣慰笑容,确信消息能传给大佬。虽然成为俘虏,却无丝毫畏惧,大佬都不怕,我怕什么?以大佬的本事,肯定带我们逃走!

被寄予厚望的武康,表示毫无把握。两眼一抹黑,也没特种兵本事,几个转弯后,脑子乱成粥,脑海画不出地图。听天由命吧,心里很纳闷儿,这些人到底多饿,敢冒抄家灭族风险,打劫朝廷田赋。

肩膀被轻掐,读懂其中意思,咧嘴无声干笑。尽人事听天命,祈求援军找到绣花鞋,然后顺藤摸瓜。也希望新城小情人,心里有我这个人,想办法搬来救兵

第二十三章 滕王阁始作俑者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九月十三,辰时两刻。

豪州城南门外,通往洪州(江西省南昌市)的官道上,大队人马缓缓而行。明光铠骑兵开道,绢甲刀兵尾随,中有豪华马车。车驾涂青色梓油漆,黄中带赤的篷布,车帘挂两道红绳。

队伍排场很大,行人纷纷躲避。普通百姓都知道,这种规格的车驾,只有皇亲国戚能乘。车内坐着年轻人,手捧精致春宫画册,看的津津有味。年纪二十五左右,眉目清秀的小白脸,穿一品亲王常服。

此人名叫李元婴,高祖李渊的二十二子,李二总裁的二十二弟。当初玄武门政变,老李沦为名誉总裁,为恶心报复李二,躲在后宫里造人。撒手人寰后,李二很头疼便宜弟弟们,便全部赶他们到外地,眼不见心不烦。

年仅九岁的李元婴,封滕王食禄滕州,即徐州的滕县。滕王是个艺术家,骄奢淫逸,大兴土木,引起当地民愤。李九看不下去,把他贬到苏州;狗改不了吃屎,今年七月再贬洪州,出任洪州大都督。

李元婴毫不在意,本就无心政治,爱的是琴棋书画。看完手中画册,躺软塌百无聊赖,琢磨着到了洪州,再建一座滕王阁。到时展览我的画作,再邀请文人雅士,写几篇滕王阁序,人生也就圆满了。

憧憬美好生活间,忽听妇人哭泣,如泣如诉惹人怜惜。艺术家都是感性的,怜香惜玉心起,起身喊停车队。打发老管家询问,几分钟后来报,妙龄女子路边痛哭,问她什么都不回答。

李元婴来了兴趣,撩车帘下马车,循声源抬眼望。路东打谷场草垛边,蹲着穿丝绸妇人,纤手捂脸,头埋膝间。发髻凌乱不堪,沾满粟秸秆,卖身葬父似的,哭声伤心欲绝。

旁边有匹黑马,乌黑毛色锃明发亮,没有一根杂毛。不停用硕大马头,轻蹭妇人发髻,像是安慰她。仔细看黑马,瞳孔硕硕放光,好一匹宝马。身躯如城墙,四蹄粗健壮,鬃毛挺且直。滕王也是爱马人,涌起收购念头,打发卫士问话。

铁甲卫士上前,距离妇人丈许,黑马突然发飙。仰天嘶吼,拦在中间,前蹄跃起,卫士瞬间瘫倒。前蹄重重落地,踏在卫士胯下,吓的他呶呶大叫。

滕王拍手叫好,此马通人性,还忠心护主。当即作出决定,无论多少铜钱,都要买入手中。再次看向妇人,不禁蹙眉头,能穿绫罗绸缎,能乘如此宝马,肯定非富即贵,因何落难于此?

想到这款步向前,黑马旁边停住。确定它不会攻击,松口气的同时,干咳两声问:“小娘子因何哭泣,可否告知在下?在下洪州都督,可以为你做主。”

妇人缓缓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同时瞠目结舌。李元婴咧着大嘴,满脸不可置信,忽的呶呶跳脚:“新城侄女,为何在这里,为何如此伤心?哪个混蛋欺负你你们愣着干啥,赶紧扶公主起来!”

卫士转身就跑,车队顷刻喧嚣,无数婢女跳下车,急匆匆过来伺候。新城确定不是梦,喊了声“滕王叔”,哽咽的说不出话。想起这些天的遭遇,悲从心来放声哭,宣泄所有的委屈。

李元婴心疼坏了,大唐的新城长公主,本王的发小侄女,怎落如此田地。再也忍不住,跳起脚骂街,五官都扭曲了,指着卫队长咆哮:“带上所有卫士,找到欺负新城的混蛋,先千刀万剐,再诛他九族!”

卫士长懵逼,千刀万剐可以,诛九族也行,总得知道是谁吧。老管家赶紧过来,低声耳语一番,总算劝住这主。滕王脸红脖子粗,暂压心头怒火,和婢女安慰新城。

约莫半刻钟,侄女情绪终于稳定,滕王吩咐仆人收拾车架。把那些图册搬走,换上干净被褥,准备吃食茶点。几个嬷嬷忙碌,给公主收拾仪容,摘掉发髻上的秸秆,回车里换干净衣服。

命令众人远离,吩咐卫士警戒,经得侄女允许,滕王进入车里。新城稳定情绪,道出来龙去脉,事无巨细和盘托出。包括粮队如何遇袭,自己如何脱险,说到因何哭泣,再次潸然泪下。

那日逃出生天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搬救兵救武康。一路狂奔到豪州城,直奔豪州衙门,求见豪州刺史。然而问题来了,能证明身份的印章,落在马车里,见刺史无济于事。

一时心急如焚,忽然想起口袋中,有阿耶赏赐的白玉配。只有皇帝和皇后,能佩戴纯白玉佩,这是大唐的常识,刺史肯定明白。问题又来了,两个看门衙役,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不认玉佩不给通报。

急的她团团转,为了搬兵救命,不顾颜面苦苦哀求,衙役仍不理不睬。后来有个卖菜的老丈,觉的她可怜,便道出实情。衙役黑的很,若无足够买路钱,是不会通报的。

新城身无分文,那两块银锭,用来砸武康了。一时红了眼圈,恨的咬碎银牙,都怪那个杀千刀的,若非你淫词污语,也不会拿银

锭砸。混蛋你给我等着,等此事了解,非用蜡滴死你,十大酷刑伺候。

郁闷的找遍全身,没任何值钱物件,无奈去当发髻金梳。梳子不仅能梳头,也是最常见的头饰,除了自己的夫君,不能让其他男人碰,只能卖掉或当掉。

终于体会商人奸诈,价值连城的金梳,只给半贯铜钱。跑遍所有当铺,最多给五百五十文,只能无奈当掉。拿着铜钱出门,又被几个无赖盯上,钱袋被他们抢跑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新城泪水如雨下,蹲在墙角掩面而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二十多年的泪水,今天全哭出来。然而解决不了问题,腹中饥饿难忍,强打精神找吃的。

哪怕为了肚里孩子,也得填饱肚子。好不容易拉下脸,去饭馆里乞讨,直接被酒馆博士轰出来。屡屡碰壁后,还是那个卖菜老丈,给她出了主意,去静安寺寻求帮助。

那是个尼姑庵,师太见她衣着不凡,便安排了食宿。暂时解决温饱,继续求见刺史,衙门口数次碰壁,便改道去刺史府。从门房口中得知,秦刺史和豪州文人,去启华山过重阳节了,三天后回来。

熬过三天,再次拜访,刺史回来了,门房不给通报。新城都急哭了,身上没有买路钱,只能苦苦哀求。俗话说的好,宰相门前七品官,刺史门房更嚣张。

得不到好处,态度更恶劣,最后放恶狗咬人。新城猝不及防,白玉佩摔碎了,玻璃心也碎了。没有玉佩做信物,见刺史也没用,人家不相信你是公主。一时间万念俱灰,决定离开豪州,快马赶往长安搬兵。

然而现实很骨感,身无分文寸步难行,不出三天就得饿死。留宿废弃破庙,偷吃供桌供品,差点被无赖侮辱,幸亏斗骢踩死他们。担惊受怕整夜,天一亮匆匆离开。

困的精神恍惚,直接坠落马背,坠入路边河沟。幸亏沟里有秸秆,农夫用来发酵粪肥,否则非得摔死。彻底心如死灰,有了轻生念头,恰好打谷场有口井

跳井的瞬间,斗骢叼住衣领不放,想死都死不了。绝望之下,打谷场哭泣。天无绝人之路,也是无巧不成书,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恰巧路过此地。被哭声和宝马吸引,才有后面的相遇,避免悲剧的发生。

滕王怒发冲冠,头顶撞车顶,顾不上疼咆哮:“掉头返回豪州,太宗玉佩都敢打碎,反了他们啦。陈都尉、柳都尉,缉拿豪州刺史。本王拟加急公文,等圣旨到达,开刀问斩。”

新城心知肚明,打碎太宗玉佩,往大里说是大不敬。虽恨豪州刺史,却更担心武康,急不可耐劝着:“王叔您息怒,现在不是时候,先让豪州刺史调兵,救出粮队和武康。”

“救什么救?不用救”,滕王咬牙切齿:“丢失朝廷田赋,酒囊饭袋一个,自生自灭去吧;害你遭无妄之灾,若非遇上我,你该怎么活?武佞罪不容诛,我也告他一状。”

新城赶紧解释,原本能避免的,是我逼他救人,都是我的错。滕王听不进去,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叫嚣非弄死武康。卫士不敢违抗,车队即刻调头,直奔豪州城而去。

闹到这个地步,新城心如刀割,满是愧疚和自责。见王叔油盐不进,也豁出去了:“新城不劝王叔,您要告状就告吧。可怜我肚里的孩子,没出生就没了爹,咱娘俩命苦呀”

滕王登时懵逼,这话什么意思,半晌反应过来。这就尴尬了,身为皇室子弟,知道公主们的德行,也早麻木了。可新城与众不同,了解她的为人,向来洁身自爱。从下嫁长孙诠,一直是公主典范,无任何流言蜚语,为何

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此言属实,计划必须改变。眼珠转几圈,坏主意涌来,探脑看窗外。确定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你们都是成人,叔父不便过问,我可以当不知道那匹马是他的吧,看起来挺不错,难得一见的好马!”

意思不言而喻,讨要封口费。新城纠结片刻,果断摇头:“斗骢不能给你,他不仅是战马,还是武康的兄弟,数次救他性命。这次我能逃出,也多亏斗骢,所以不能给王叔。”

滕王不禁惋惜,也觉得正常,宝马万金难求。不过就此放弃,未免太过可惜,竹杠还得敲。沉吟片刻,先阐明事态的严重:“长孙家势力很大,如若此事泄露,武佞必死无疑。”

新城抿嘴不言,确实是这样,九兄扛不住压力。阿耶维护房玄龄颜面,腰斩高阳姐的情郎;九兄维护长孙家脸面,也会赐死武康。强行镇定下来,闷闷不乐看王叔,您就别拐弯抹角了。

滕王很尴尬,干咳两声说:“王叔曾在徐州藤县,建造了滕王阁,以及行宫亭台。可圣人把我调到洪州,一路上郁郁寡欢,再也见不到滕王阁,很是怀念啊。”

假惺惺的样子,惹的新城鄙夷,斟酌片刻回话:“康郎有很多钱,王叔若

在洪州建阁,他肯定倾囊相助。到时我和他一起,求骆宾王铁笔,给您的新滕王阁作序。”

滕王眉开眼笑:“还是新城了解我,等洪州安顿下来,便着手建阁之事。地址我都选好了,就在钟陵县赣江之滨,估计缺些铜钱让武佞出吧。听说过骆宾王,诗做的很好,不知骈文如何?”

新城不乐意“武佞”称呼:“王叔,别一口一武佞,他是个好官。我在豪州衙门、刺史府,屡次被衙役、门房刁难,婺州就不一样。就算乞丐求见武康,无论州衙还是刺史府,下人都会禀报。至于骆先生,更不用担心,骈文能超过他的,天下没几个。”

滕王干笑两声,讪讪闭上嘴,啥都没滕王阁重要。据说武佞很有钱,长安红高粱酒坊,就算他送给武昭仪的。本王也不要份子,要些铜钱建阁楼,应该不会拒绝吧?

倘若武康在此,肯定满口答应。所谓的钟陵县,即江西南昌进贤县,滕王阁所在之处。如此盛事,必须慷慨解囊。毕竟无滕王阁,就无《滕王阁序》,文坛一大憾事。由骆宾王执笔,也可以考虑,都是初唐四杰嘛!

大约辰时七刻,车队抵达豪州城,叔侄直奔豪州衙。新城一扫往日颓废,雄赳赳气昂昂的,接受全体官员膜拜。先开除看门衙役,再抖出玉佩之事,吓的秦刺史老泪纵横,捣蒜般磕头求原谅。

玉佩是太宗御宝,倘若追究起来,就是“十恶”中的大不敬。门房必判绞刑,也会牵连刺史,至少流放二千里。老秦吓尿了,一个劲求新城开恩,求滕王爷开恩。

拿捏过后谈正事,新城开出条件:门房放狗咬公主,导致太宗玉佩破碎,必须判处绞刑。至于是否继续追究,看秦刺史的表现。婺州田赋在豪州被劫,只要救出婺州押粮官,悉数追回田赋,可以既往不咎。

秦刺史如蒙大赦,立刻召集全体官员,征发钟离县民兵,表示就算掘地三尺,也得完成任务。法衙三卫齐出,配合滕王卫队,以出事地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的区域,展开地毯式搜索。

两天没进展,急的新城团团转;终于在十六早上,有突破性进展,官道旁灌溉沟里,发现红色绣花鞋。有了明确方向,很快又在八十里外,莫明山灌木丛里,找到第二只。

新城欣喜若狂,要求进山搜索,秦刺史苦了脸。豪州人都知道,哪里是深山老林,野兽毒虫无数,向来人迹罕至。还有更吓人的,莫明山与其他三座大山,包围着一片谷底,里面有厉鬼冤魂。凡是进去者,从没出来过,是豪州的禁地。

滕王直接拍桌子,管你禁地不禁地,必须进去搜查,必须保住我的财神。秦刺史无奈妥协,征发全州民兵,共计两万余人。预计两天后集结完毕,十九日正式出发,开往莫明山救人。

到了这份儿上,新城无计可施,她只是公主,已经做到极限。若非阿耶玉佩,秦刺史不会听她的,更不会调兵遣将。吃过晚饭,度秒如年,由刺史千金搀扶,到屋外散步。

打发她们离开,望天上满月,轻抚小腹自言自语:十五月亮十六圆,已经过去八天,那个杀千刀的混蛋,肯定受了不少苦不过他皮糙肉厚,区区皮肉之苦,伤害不了他。

新城说的不错,武康没少遭罪,皮肉之苦不多,天天都饿肚子。四百八十民兵,四十六保安,关在不同地牢里。暗无天日的地牢,每天都在遐想,新城砸我绣花鞋,是否派上了用场?

不过砸我的二两银锭,派上了大用场。幸亏当时机灵,塞进靴子里,没被贼人收走。成功收买狱卒,得知许多消息,大概了解此地情况。四面环山,重林茂密,豺狼虎豹,毒烟瘴气。与世隔绝,若无向导,外人难入。

盆地里是平原,生活五千多口人,类似《桃花源记》。不过武康对世外桃源,向来嗤之以鼻,等同于闭关锁国,不能享受科技、医疗的进步。说不好听的,就是挣扎在死亡线,食不果腹的野人。

从狱卒口中得知,他们来自附近各州,都是逃户到这里的。武康知道“逃户”,婺州也有发生,只是数量相对较少。现在政策是均田制,凡年满十八男丁,能得二十亩永业田,八十亩口分田。朝廷根据在籍丁口,收取租庸调。

随着土地兼并,男丁不能分到百亩,甚至分不到一半,却要承当百亩赋税。百姓活不下去,自然选择逃户,到深山老林里,被逼桃花源记。逃户者的落脚点,基本四面环山,中间有些许耕地。

土地兼并,是封建王朝通病,不是我能解决的。武康不禁自嘲,忽听急促脚步,狱卒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大事不好啦,东家们商量好,明天处斩你们,全部杀光光,一个都不留

第二十四章 心如刀割投名状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九月十七,巳时七刻。

阴暗地牢门打开,丝丝亮光透来,武康瞳孔微缩,逐渐适应光线。十几个彪形大汉,强行拉他起来,重新五花大绑,绳头打成死结。仔细检查再三确认,两把横刀架脖颈,推搡着押出地牢。

昨夜狱卒没说谎,这是要押赴刑场,嘴角扯出苦笑。一宿未睡深刻检讨,落得今日下场,只因对女人太包容。今天风和日丽,温度湿度适宜,看日头临近午时。更印证内心猜测,身为婺州刺史,熟悉处决人犯流程。

午时、午时三刻问斩,不是法律规定,而是约定成俗。古人基本迷信,认为杀人是“阴事”,阴气对人有害。所以斩刑和绞刑,选阳气重的时候。午时是中午十二点,下午两点之间,阳气重适合杀人。

古人还认为,午时三刻阳气最重,此刻被处决的犯人,直接魂飞魄散。三魂七魄俱散,不能再入轮回,只有十恶不赦的,才会午时三刻问斩。其余都会绕过三刻,留下犯人的魂魄,好让他们投胎转世。看现在的情形,要在三刻问斩,就这么恨之入骨?

经历尸山血海,凡事都能看开,并无惊慌失措,也无其他杂念,只是放不下女儿。弟兄们都是婺兵精锐,瘟疫都不怕,更不怕死亡。公主能逃走,便不会牵连家人,已经赚到了。

摒弃心中杂念,余光瞟向两边,桃源人也很安静。老弱妇孺皆有,个个面黄肌瘦,有的脸呈菜色,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眼神中并无怨毒,也不喊打喊杀,只是客串吃瓜群众。

几个孩童手里,那怪异的石头,引起他的主意。脚步略微停顿,肩膀推搡袭来,身体前仰脚步趔趄。勉强稳住身形,懒得回头看究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嘛。

很快来到刑场,山脚下挖大坑,看情形要活埋,有点儿壮烈啊。东方搭简易竹台,坐着五位领导。麻脸汉子居中,满脸横丝肉,膘肥体壮;四个老匹夫,面色红润精气十足,都不缺营养。其实这也正常,哪怕原始社会,也有贫富差距。

主席台旁人群里,有道怪异目光,饱含不忍和悲伤,是那个臭娘们儿。从狱卒口中得知,麻脸名叫古力折,是莫名谷大头领,女人是他独生女。狱卒说她苦劝众长老,要放其他人离开,留下我做压寨夫君。

古力折很宠独生女,是以言听计从,可惜四长老坚决反对。抢劫朝廷田赋,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放出去通风报信,等待官兵围剿吗?古力折没办法,经过几天磋商,决定全部坑杀。

暴喝打断遐想,现场顿时混乱,贼人咆哮喧嚣,把婺兵推进坑里。弓箭手坑外放箭,逼退挣扎的民兵,出现流血与死伤。武康目眦尽裂,做垂死挣扎,仰天怒吼:“暂且住手,我有话说,我能解决你们的问题。”

声如平地惊雷,古力折噌的站起,场面再度混乱。约莫十分钟,现场逐渐安静,贼兵簇拥五头目,在丈许外停下。头目交换眼神,古力折面露不屑:“你只是个押粮官,能解决什么问题,我们又有什么问题?”

武康岿然不惧,不卑不亢道:“你们都是逃民,或者永业田被兼并,或者口分田不够。负担不起租庸调,甚至活不下去,便逃户入莫名谷。此地人少田多,能自给自足,能吃口饱饭。然而,人口不断增长,耕地不会增加,已经养不活你们。”

现场瞬息安静,五头目交换眼神,武康侃侃而谈:“田地的产出,不够人口消耗,便会产生饥荒。如果所料不差,你们极度缺粮,甚至有人饿死。否则不会冒生命危险,离开世外桃源,打劫朝廷田赋。”

古力折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说的不错,莫名谷确实饥荒,确实有人饿死。我们被逼无奈,才会铤而走险,怪你们自己倒霉。说说的你的办法,若能解决饥荒,一切都好说。”

武康没接话,继续讲道理:“抢劫治标不治本,这批粮食吃完,饥荒依旧回来。你们如何应对,再去抢劫吗?由敦厚朴实的百姓,沦为打家劫舍的山贼,让子孙后代背负骂名吗?”

吃瓜群众缄默,古力折暴跳如雷,指着他鼻子咆哮:“这莫名谷的事,不用你来操心!速速说你的办法,若再危言耸听,便将你们全部活埋!”

武康嗤之以鼻,开启长篇大论:“人口增长不能遏制,田地数量有限,只能从两方面入手。其一,增加粮食亩产量,让有限的田地,产出数倍粮食;其二,大力发展工商,赚取大量铜钱,购买粮食解决饥荒。”

直视古力折,言辞凿凿:“婺州试种占城稻,可春播夏收,可夏播秋收,每年收两季。稻穗比唐稻长,颗粒比唐稻饱满,更加耐涝抗旱,产量比唐稻翻两番。朝廷大力引进,并在婺州试种,稻种已到婺州仓。我是婺州粮官,稻种归我管!”

意思不言而喻,只要放我离开,就给你们稻种。众人无不震惊,从没听说过,一年两收的稻子。倘若此言属实,一年产出三年粮,饥荒肯定迎刃而

解。

吃瓜群众议论纷纷,四长老不置可否,古力折面露鄙夷:“此言太过匪夷所思,在场所有人,世代都是农民,比你更了解农事。你的话太假,让我如何相信?”

这个问题好回答,如此露脸的盛事,李九巴不得世人皆知。公文早就通报各州,武康张口即来:“朝廷已经通报各州,你们可派人打探,相信在豪州城,能得确切消息。”

又是长时间讨论,武康心思电转,搜寻脑海资料。约莫半刻钟,古力折开口:“关于占城稻,暂且信你所言,说其他的。莫名谷荒郊野岭,有什么值钱东西,有什么换钱宝贝?”

武康扫视四周,找不到那几个孩童,斟酌片刻淡淡道:“刚才来的路上,几个孩童玩的石头,就是大名鼎鼎的云母。可以制造油漆,可以造出纸张,是豪州土贡之一。”

众人再次震惊,他们不知云母,却知土贡的意思。各地上缴朝廷的供品,都是当地特产,都是贵的离谱。古力折眉头微蹙,和古娘子低声耳语。不到两分钟,古娘子捧几块云母,拿到他跟前展示。

武康仔细看,暗暗松口气,言辞凿凿道:“白色的是白云母,可以造云母纸,比蜀中金花纸更贵;黄色的是金云母,是黄油漆、青色漆的主要原料。你们可直接卖云母,我也会造纸和油漆,能挣很多铜钱。”

众人无不动容,这是活下去的希望,老匹夫们目瞪口呆。古力折难掩兴奋,漫山遍野的废石头,竟然是土供云母。他是豪州本地人,知道云母是豪州土贡,被百姓们称为“血母”。每当官府征集,百姓就迎来劫难,死在矿洞里的,不计其数。

武康趁热打铁:“你们坑杀我们,因为粮食紧张,不想浪费在我们身上。我可以立下毒誓,只要给我们活路,五十车粮食耗尽前,必用云母赚回五十车钱,购买十倍、百倍粮食。”

又是重磅炸弹,吃瓜群众炸锅,这张蓝图很美好。古娘子脸色潮红,悄悄到古力折身后,不知嘀咕些什么,还不时往这边看。几分钟后,五头目暂时离开,去商量对策。

古娘子羞答答上前,不停说些什么,武康半句听不进。闭双眼煎熬等待,等着命运抉择,等待最后判决。人群渐渐散开,手持刀箭的贼兵,把他们团团包围。被推进坑的民兵,也悄悄爬上来,呆在大佬身后。

整整半个时辰,五头目来到,武康缓缓睁眼。古力折皱眉,伸出两根手指:“我可以留你性命,但有两个条件。其一,取我女儿为妻,永远留在莫名谷,终身不得离开。”

古娘子含羞低头,武康面沉如水,良久轻轻点头。古力折继续:“外人来莫名谷,想要在此安身,必须缴纳投名状。你们都是官兵,更加不能例外,知道投名状吗?”

武康心知肚明,看过那部同名电影,巨星云集场面宏大,听过同名主题曲。旧时上山当土匪,为表决心和不背叛,先随便杀个人。将人头献给组织,表示有人命在身,不会向官府高密,人头就是投名状。

这都不是事儿,为保住弟兄们,可以滥杀无辜。正想点头答应,古力折淡淡道:“百姓的投名状,可以不限身份;你们是官兵,投名状只能是官兵。五百二十六人,我们养不起,所以只留一半。”

刹那如遭雷击,武康瞪大牛眼,滔天怒意转瞬即逝,身体轻微颤抖。古力折瞟他两眼,提高嗓门儿说:“你们一半人,会被推入坑中;另一半亲自动手,将坑中人活埋。”

场面极度安静,只有粗重喘息,以及滔天怒火。古力折盯着武康,下最后通牒:“要么全死,要么死一半,你是阶下囚,没资格讨价还价。你是他们的统领,他们的生死,由你决定给你半刻钟考虑。”

“不用半刻钟,我已经决定”,武康脸色煞白,抑不住哽咽:“你们有祭坛,肯定有占卜师,我要签筒和竹签。去除‘中平’签,要二百六十一上签,二百六十三下签。”

话刚说完,背后传爽朗笑声,林平郎呵呵笑道:“大佬要的竹签,比总数少两个,如果所料不差,是给我和钱顺的吧。我在婺州犯杀人案,都能赶上大赦天下,运气肯定不差。那支活命签,我自己争取!”

钱顺也微笑:“大佬想让兄弟们,凭运气定生死,那就保证绝对的公平。在场所有兄弟,与叛军厮杀过,与食人鼠决战过,与瘟疫抗争过,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那支活命签,我也自己争取!”

武康扯出微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大步跳上土堆,扫视弟兄们,近乎咆哮的呐喊:“我们婺州兵,敢面对任何逆境,从来不畏死亡。顺子说的对,要保证绝对公平,我与众兄弟一起抽签。上签生,下签死,生死各安天命。”

弟兄们山呼海啸:武公说的好,生死各安天命我们婺州兵,从来不怕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时群情激奋,武康眼圈微红,是我指挥

无能,是我对不起你们。若有来世,定结草衔环,弥补今日罪孽。想到这陡然转身,凌冽盯着古力折,平静的说:“要么不准备,要么二百六十四支,你也资格没讨价还价!”

无形杀气与煞气,所有人心惊胆战,吃瓜群众下意识后退。古力折面沉似水,鏖战时他就知道,这些都是精兵悍卒。在计谋达成的情况下,乡民战死百十人,对方只死伤二十多。

多亏那个神秘妇人,令他们束手就擒,否则六百多乡民,肯定全军覆没。这些人最多留一半,多了控制不住,会影响我的地位。

想到这吩咐手下,同时打定主意,尽快举行婚礼。等云母开采出来,换回大批粮食,就无后顾之忧。我就一个女儿,肯定保女婿做首领,他会乖乖归顺的。

古娘子拿签筒过来,两贼兵松绑,武康泰然自若。发现有根签冒头,再看女人眼神期待,当即心知肚明。呵呵两声冷笑,侧身面向弟兄们,不看签筒随便抽,吓的古娘子心惊胆战。

拿到眼前一看,竟是上上签,**裸的讽刺啊。古娘子一把夺过竹签,武康一把夺过签筒,来到林平郎跟前。平郎撇撇嘴,低头张口,叼出一支。

武康看竹签,暗暗松口气,在他眼前展示,也是上上签。拿到贼兵眼前,俩贼兵对视,也给他松绑。平郎闪过杀气,悄悄瞟向大佬,却得无奈苦笑。

明白他的意思,等一半人松绑,暴起和贼兵拼命。这是不现实的,贼人并不傻,肯定做万全准备。他们有弓弩手,咱们赤手空拳,与送死无异。事到如今,保一个是一个,从长计议吧。

丢掉竹签,到钱顺面前,他的嘴比较臭,只叼出上签。武康很欣慰,只要左膀右臂在,就会无所畏惧。来到民兵前,摆出无奈笑脸:“兄弟,抽一支吧。”

民兵先点头,再低头,是一支下签。武康闭嘴,不知如何开口。早有心理准备,心依旧会疼,依旧会滴血。民兵看清竹签,惨然笑道:“我叫张传江,金华县兰仪乡,张李村人。”

武康点头,良久吐出“对不起”。两个贼兵上前,张传江盯着他们,露出浓浓不屑。扔句“乃翁自己会走”,两步踏土堆,毅然走进土坑里,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武康不敢看他,强迫自己冷静,强行放空思想。丢弃一根根竹签,送个一个个战友,承受一份份煎熬。终于竹筒空,武康站土堆上,望着静坐兄弟,握紧手中铁锨,青筋根根崩出。

良久,带领坑外兄弟跪倒,行三拜大礼。咬破舌尖,铁锨铲土,偏头洒入坑里。一时尘土飞扬,坑内兄弟狂笑,忽然有民兵呐喊:“弟兄们,唱响《婺州兵进行曲》,我来带头儿”

歌声整齐嘹亮,歌词不堪入耳,却又那么的动听。武康行尸走肉,机械挥动铁锨,没有心如刀绞,只有无尽恨意。恨古力折父女,恨莫名谷所有人,以及那个逃走的女人

豪州城刺史府后院,传出刺耳噪音,门外滕王李元婴,瞬间冲进房内。见到破裂瓷碗,满地热羊奶,焦急而又关切:“新城你怎么了?心又疼了快来人!”

新城柳眉紧蹙,左手捂心口,看着划破的手指,一时泫然欲泣。奴婢们乱成团,赶紧过来包扎。新城甩开手,焦急问滕王:“有武康的消息吗,民兵集结了吗,什么时候出发?”

见她如此憔悴,滕王也心疼:“莫明山到处是毒瘴,山民不敢进,不良人正开辟道路。调兵遣将需要时间,最迟明天下午,钟离、定远两县民团集合;济阴和招义县民团,后天中午到。”

新城连连摇头,声带哭腔:“从昨晚开始,我的心好疼,康郎肯定出事了。不能再等,明天中午出发,王叔告诉秦刺史,倘若武康出事,我不会放过他。”

滕王撇嘴,很可怜秦刺史,更可怜侄女。轻叹口气,柔声安慰:“昨天师太占卜,武康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王叔不待见他,也服他的本事,肯定安然无恙啊。”

新城还是摇头,眼泪簌簌落下:“王叔你不知道,他很重感情的,如果民团出事他会恨我一辈子,永远不会原谅我!王叔你快去,快去催促秦刺史。”

滕王万般无奈,又不是你的驸马,不原谅又如何?你是公主他是臣,有什么资格很你?就是全死了,又有什么担忧的,他们本就是兵。

吩咐奴婢收拾,重新准备热奶,语重心长道:“事已至此,急也没用。看你消瘦的样子,王叔很揪心。新城你也知道,圣人最疼你,肯定迁怒武康。为了他,也为了你,多吃些吧。”

热奶再次送来,新城呆愣片刻,完全不顾烫,捧起碗就喝

第二十五章 莫名谷鸡犬不留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九月二十,戌时五刻。

秋雨淅沥敲瓦片,万籁俱寂听北风,张灯结彩新房夜,满屋春色锦帐鸣。连绵女高音停歇,青色帷幔轻动,武康赤身**,轻抚后背瘙痒,漫步来胡桌旁。酒杯斟满酒,放鼻前轻嗅,仰头一饮而尽。

半刻钟左右,感受后背温暖,是件黑色披风。嘴角勾出微笑,拿茶盘里酒杯,斟满放旁边。古小莲脸色潮红,桃花眼春水汪汪,朱唇轻抿黄酒,风情万种娇笑:“夫君好厉害呦!为何闷闷不乐,奴奴没伺候好吗?”

武康不置可否,古小莲腻歪撒娇:“夫君只是押粮官,听阿耶和长老说,是没品级的流外官,不如莫名谷舒坦。谷内一千多户,等过个三五年,阿耶传位给你,比县令管的还多。告诉奴奴,是不是又在想,那个逃跑的贱人?”

“不是想押粮官,也不是那个女人,只是不舒服”,喝尽杯中酒,颇有几分哀怨:“我们纳投名状,舅翁还不放心,把我的人关地牢。今天搜集云母,商议出售计划,也不让我参加,明显拿我当外人。”

古小莲娇笑,起身抱他脑袋,贴胸脯上安慰:“你们才加入三天,长老们不放心,慢慢就好了嘛。奴奴理解夫君,所以求了阿耶,放出张二显照顾你。夫君若想去地牢,随时都可以,钥匙就在抽屉里。和奴奴说实话,是不是想那个女人啦?”

轻揽纤腰,矢口否认:“那妇人凶的很,仗着她九兄是大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拿臭鞋砸我,拿蜡烛烫我,早就受够了。现在看来,还是莲儿温柔,比她好百倍。”

古小莲嘻嘻乐:“你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依靠,当然对你好。库房钥匙在抽屉里,明天咱俩去过,把阿耶许的嫁妆搬走。那匹上等绢布,给你做套衣服,再给孩子做虎头鞋。”

武康噗嗤乐了,撇着嘴戏谑:“这么想要孩子,那得继续努力,把酒喝完再战。去穿件衣服,我皮糙肉厚不怕冻,你要是感染风寒,就算怀上了,也会影响孩子,快去快去”

从她怀里闪出,推着腰肢催促。小莲闷闷不乐,胡乱披上绢衣,再次匆匆过来,再次抱住夫君。一番唇枪舌战,武康一声叹息:“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若非你苦苦哀求,弟兄们都得死,真的很感激你。”

嘴被柔荑堵上,武康温柔拿开,怜爱溢出眼眸,轻点她鼻尖:“婺州有个规矩,新婚次日喝交杯酒,代表夫妻恩爱缠绵,心心相印永不分开。也叫作断昔酒,断昔日交往的女人,一心爱护新婚妻子,要不要喝?”

女人笑撵如花,捣蒜般点头,眼里满是情愫。武康递过酒杯,两人手臂相交,喝干杯中酒,倒转杯子口,满是温馨与幸福。

小莲含情脉脉,时间分秒流过,笑容渐渐消失。柳眉轻蹙,柔荑抚腹,声音微颤:“奴奴的肚肚,忽然不舒服,哎呦好疼呀,针扎一样的疼,夫君”

武康满面春风,却闭口不言;眼眸柔情似水,却勾出嘲讽。听剧烈咳嗽,看痛苦扭曲,闻断续话语:酒里有有毒,你好狠的心,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下毒?我我和你拼了!

咽喉被小爪锁住,像抓痒的猫咪,又像情人的撒娇。武康置若罔闻,盯着胭红嘴唇,欣赏殷红鲜血。微微摇头,淡淡说道:“今天收集云母时,无意发现两具鸟尸,他们不知道什么,我却知道它是鸩。”

勾起微笑,继续科普:“古书有云,鸠极其罕见,漂亮羽毛泡酒,可以产出毒素。美酒泡鸩羽,酒色香不变,而鸩毒尽入。喝之五脏俱溃,神经麻木,不出片刻,一命呜呼。俗话说的好,尽信书不如无书,我想做个试验”

大口温热喷脸上,夹杂刺鼻的血腥。小莲摇摇欲坠,武康左臂揽纤腰,右手扶香肩。贴在自己胸前,听奄奄一息的诅咒:“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好狠的心你不是人,你会遭报应我做鬼也不放放过你。”

感觉怀里重量,弯身公主抱,挤开青色帷幔,把尸体放床上。盖上龙凤锦被,拿起龙凤锦帕,细致擦掉扎眼血痕。手心轻抚脸颊,让她闭上双眼,轻吻眉心朱红:我不是押粮官,我是婺州刺史,所以不会做压寨夫君。

找到自己的衣服,打开床头抽屉,找出两把钥匙。一把山洞仓库的,弟兄们武器所在;一把地牢的,只能打开大门,不能打开牢门。各个牢门的钥匙,在古力折那里,必须找他借

莫名谷最大院落,坐落在莫明山脚,杂乱山石搭建,是大首领的宫殿。古力折睡觉很轻,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把他惊醒。听脚步声睁开眼,又听爱女呼喊:阿耶您快来,夫君突然腹痛,您快给他看看

听到女婿压抑、急促喘息,古力折赶紧下床,应该是水土不服。鞋都顾不上穿,应了声“马上来”,摸火石点燃蜡烛。胡乱穿件衣服,披上羊皮大氅,急匆匆去开门。

寒光一闪,咽喉一凉,呼吸瞬间困难。下意识伸手捂,是冰冷的裁衣剪刀。大脑昏沉,咬破舌尖,强打精神,看清眼前人。高大的身影,是女婿武康;麻杆汉子,是伺候他的俘虏。为何莲儿不在?明明听她声音

时间不允许思考,狐疑僵硬在脸上,身体不停的抽搐,意识渐渐消失。又是死不瞑目,望着那张烧饼脸,轻咳两声呕出浓痰,早想吐你一脸。迈步踏过尸体,按照小莲的提点,书房里找到大串钥匙。

来到尸体边,把地牢所有钥匙,递给麻杆张二显,“拿着地牢钥匙,放出所有弟兄,山腰仓库集合。昨天成亲现场,你离库房很远,能找到位置吗?”

张二显重重点头,转身快速离开,消失在雨幕里。这个兔崽子,最擅长口技,能模仿任何声音。他当初犯了事儿,同村吴和堤外出聚会,趁机潜入吴家。模仿吴的声音,骗奸他媳妇儿,忒儿不是东西。

被判徒刑两年,平陈硕真叛乱时,让他戴罪立功。加入保安团,卧底陈硕真,也是个机灵的,十七卧底保安,只有他活下来。武康徇私枉法,给他销了案底,留在身边效力。

昨天以缺乏安全感为由,哀求小莲放他出来,傻女人竟然同意了。二显模仿她的声音,骗出古力折,猝不及防丢性命。想到这嗤之以鼻,不要怪我心狠,莫名谷的结局,在我埋葬兄弟那刻,就已经注定了。

再次看向古力折,露出淡淡诡笑。你夺婺州田赋,杀我婺州兄弟,我让莫名谷陪葬,很公平的。取墙上横刀,再次露出诡笑,这是我的刀,其他人用不惯。

弯腰拔出剪刀,任由热血喷脸,拽出鞘里横刀。斩下他的头颅,抓头发拎手中,转身消失在雨幕。直奔山腰仓库,途径婺兵葬身地,双手祭奠头颅,手抚胸膛立宏愿:这个麻脸脑袋,弟兄们先玩着,其他的明天奉上。

爬山到库房外,钥匙打开门,踹开大步流星。长长走廊亮着蜡烛,尽头处出现火把,十几个库管听到动静。见闯入不速之客,丢掉火把亮横刀,呶呶着蜂拥而至。

武康咧嘴无声,依旧大步流星,即将碰面那刻,横刀握在手中。几分钟刀光剑影,伴随着金属噪音,转瞬即逝的火花。惨叫起伏爆发,血箭四面八方,尸体七零八落。

横刀归鞘,捡起火把,继续前进。见宽敞库房,足有三个篮球场,真佩服他们的毅力。环视四周觉的可笑,除了自己的粮食,啥玩意儿没有。别人剿灭山寨,能剿出无数财宝,到我这里就变了?

呵呵干笑两声,数着堆积粮袋,少了二十麻袋,也就是二千公斤。略微放下心,缺口不太大,可以轻松堵上。检查旁边小仓库,都是空荡荡的,最后那间兵器室,弟兄们装备都在。

武康笑出猪声,古力折眼光深远,装备管制挺严。急促脚步传来,转身离开兵器库,拽横刀守走廊口。张二显幸不辱命,弟兄们都来了,林平郎和钱顺领头。众人整齐行礼,全都打了鸡血,咧嘴无声大笑。

示意他们安静,不疾不徐道:“恭喜你们,获得暂时自由;血洗莫名谷,杀光所有人,就是彻底自由。装备在那间屋里,弟兄们全副武装,砍下所有人的头颅,筑京官祭奠袍泽。诸位兄弟,大声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一时山呼海啸,山洞杀气凝聚,有条不紊的行动。约莫半刻钟,武装到牙齿的婺兵,在葬尸地聚集。武康举起横刀,下达最后命令:“弟兄们,血洗莫名谷,除了咱们牛马,其余鸡犬不留。”

屠杀正式开始,二百多民兵和保安,三人为队分散。在夜色和细雨中,挨家挨户进门,展开最原始的杀戮。接连不断的惨叫,惊醒睡梦中人,带动牲畜哀鸣。

武康纹丝不动,缓缓闭双眼,静静等天亮。哭声雨声哀求声,声声入耳;雨味臭味血腥味,味味刺鼻。感受杂乱脚步,蓦然睁开眼,是往这边来的,是想逃进仓库。你们没机会,亮出手中横刀,率贴身保安截杀。

男人的呐喊,手起刀落;妇人的哀求,置若罔闻;孩童的啼哭,略微迟钝,统统杀光。此刻我是恶魔,滔天恨意必须发泄,莫名谷必须陪葬,才能告慰婺兵亡魂。

噪音持续一夜,武康站了一夜,任由雨水湿透。没有公鸡打鸣,没有土狗吠叫,真的鸡犬不留。血腥令人作呕,横七竖八的尸体,老弱妇孺都有,鲜血染红积水。

雨到辰时停下,平郎率队收人头,钱顺整理田赋。找到丢失的车辆,找出丢失的牛马,搜出丢失的旌旗。搬出库房存粮,搜刮谷里的粮,堪堪凑够五十车。

辰时三刻左右,二显匆匆来报,谷外出现大队人马,看起来是豪州官兵。武康发号施令,所有人集合列阵,弓箭手和弩手就位。敌友未分之前,必须保持警惕,不允许再次翻船。

十几分钟后,密林中涌出豪州兵,匆匆来到山腰。等看清山谷画面,

全都倒吸冷气,全部停下脚步。十几分钟后,武康见他们没胆下来,命令解除战备,继续收拾残局。

豪州兵得指挥使命令,手忙脚乱两边分,露出宽阔过道。滕王和新城在前,豪州官员在后,闻到浓郁血腥,无不皱紧眉头。搀扶新城的婢女,纷纷大吐特吐,新城也捂胸干呕。

远远见那抹身影,下意识往山下跑。滕王赶紧拦住,秦刺史凑过来:“滕王、公主容禀,看下面情形,婺兵已控制局面。车队正往这边来,目测四五十车,粮食损失应该不大。请公主放心,老臣在此保证,缺多少补多少。”

滕王眼力好,看到如山头颅,强忍呕吐背过身,也劝慰新城:“咱去山顶等,武康太残暴,婺兵太凶残。到处是无头尸体,头颅筑成京观,到底多大的仇啊!”

新城悲从心来,最坏结果发生了,若非怒不可遏,康郎不会如此暴戾。强忍着眼泪,默望那道身影,不断祈的祷着。这时牛车过来,秦刺史立刻下令,豪州兵帮忙拖拽。

牛车一辆辆过去,新城默默数着,五十辆车足够,只是民兵少许多。等车队完全过去,心也沉入谷底,拦住林平郎问:“出了什么事,损失多少人,武康在干什么?”

林平郎纠结片刻,带她来到僻静处,实话实话道:“弟兄们损失过半,贼人逼着自相残杀,是我们亲手活埋的。大佬命令屠谷,莫名谷鸡犬不留,共五千七百多人。”

新城脸色煞白,平郎瞟她两眼,纠结几息继续:“大佬砍下全部头颅,在弟兄们坟前堆积,祭奠袍泽亡灵。公主殿下,您也了解大佬的为人,若非血海深仇,不会赶尽杀绝。此事瞒不住,倘若朝廷追究,还请您从中斡旋”

此时谷内火光冲天,无数屋舍点燃,包括那座京观。刺鼻焦臭袭来,新城再次作呕,平郎赶紧搀扶:“为公主身子着想,赶紧离开这里,不要担心大佬,顺子在他身边。”

新城连连摇头,再次看向京观,抚胸压制干呕。平郎轻叹气,继续劝道:“还是离开吧,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孩子着想。我了解大佬脾性,也是没心没肺的,别看现在怒火冲天,过段时间就忘了。”

此时滕王过来,平郎赶紧行礼,自觉闪到旁边。婢女搀扶新城,滕王接着劝:“去马车上等吧,等下武康出来,我先和他谈谈,不会有事的。王叔略懂医理,所有刺鼻的恶臭,都可能引起小产,不能掉以轻心。”

得知可能小产,新城终于点头,由婢女搀扶着,依依不舍离开。来到山顶,斗骢驮她下山,找保安继续打听,确定当时情况。心里越来越酸,回到马车中,再也压抑不住,留下悔恨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响起熟悉声音,新城立刻掀车帘。武康已清理干净,换上干净衣服,拱手抱拳道:“婺州刺史武康,拜见公主殿下。婺州田赋被劫,连累公主犯险,臣请公主恕罪。”

良久的沉默,武康抬起头,见放下的车帘,无奈扯出苦笑。正欲转身离开,依稀听见哭声,心里也不是味儿。再次叹气,淡淡说道:“此次损兵折将,是我的责任,不关公主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说罢转身离开,和滕王、秦刺史打招呼。滕王拉他到僻静处,再次着重强调,新城为搬救兵,受了多大的苦。都轻生寻死了,可不能再揭伤疤,再往伤口洒盐。最后转移话题,里外不离滕王阁,意思不言而喻。

武康乐得帮忙,用钱打通王爷门路,肯定稳赚不赔。当即不再含糊,恭敬回话:“多亏大王斡旋,才能调动豪州兵,武康感激不尽。将来若有需求,大王不必客气,武康尽心竭力。”

这话听着舒坦,滕王眉开眼笑:“那说定了,等本王到洪州,马上建滕王阁。到时请骆宾王,为滕王阁作文章,不知武刺史,能否行个方便。”

得到肯定答复,滕王轻拍他肩膀,带领车队美滋滋去了。这位是个艺术家,根本无心政治,都被贬到江西了,还那么傻开心。只是不知道,骆宾王的滕王阁序,能超越王勃吗?

和秦刺史寒暄,承诺在公主面前美言,也让他感恩戴德。田赋被劫,必须大事化小,真要追究起来,倒霉的不仅是他。婉拒秦刺史送行,吩咐粮队启程,沿着官道向北。

离开钟离县,钱顺过来汇报,公主让他去车上。这很无奈,自从得知她的遭遇,也就没了恨意。其实说白了,主责在自己身上,当时也动了恻隐之心。如果拒不从命,公主没办法的,她也不会真的自残。

不过,不能让她轻易过关,好好拿捏几天,让她知道天高地厚。脑中闪过灵光,何不借此机会,说服她支持媚娘

第二十六章 废王立武准备中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十一月二十二,冬至。

从淮南道豪州,到河南道洛州,路程五百多公里。婺州押粮队,下元节到洛阳,交田赋到含嘉仓。一路有惊无险,连同大运河那批,圆满完成纳租工作。林平郎带队回婺州,武康带三十保安,护送新城公主去长安。

赶在冬至这天,抵达长安城春明门,发现数不尽的百姓,热火朝天修葺城墙。城门口立着牌子,大概意思是:前方施工禁止通行。前去打探的钱顺,带回可乐消息:十月初三开始,朝廷雇佣雍州百姓,共四万一千余人,筑长安城外郭。

雍州是九州之一,是长安城所在,后来改京兆府。看着忙碌民工,不禁想起水泥,然后无奈叹息。曾经深入研究过,唐朝能造的水泥,只有火山灰水泥。石灰掺火山灰,胶结碎石制成混凝土,硬化后强度高,能抵抗淡水、含盐水的侵蚀。

石灰有的是,火山灰没有,没火山群啊。中国六大火山群,不是在东三省,就是在内蒙古,都不是大唐的领土。总而言之,想搞出火山灰水泥,必须吃掉火山群土地,倭国是最佳选择。

想到这又乐了,小小刺史一枚,无权左右国家战争。无奈饶行南城,新城掀开马车帘,低声耳语道:“南城肯定过不去,饶道东城吧。今天恰巧冬至,九兄要率文武百官,去南郊圜丘祭天。”

武康更郁闷,都赶一起了,咋就这么背。圜丘天地祭坛,在长安城南二里外,遗址在陕西师范大学老校区。穿越两年前,被建成天坛公园,陪女神瞻仰过。

李九祭祀完,会在大明宫含元殿,召开冬至大朝会。邀请文武百官,各大使馆使臣,天南海北侃大山。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说的就是冬至朝会。

按照套路,会议结束后,李九大宴群臣。各种山珍海味,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称得上饕大餐。然而填不饱肚子,繁复的仪程,酒行十二遍,反复下跪行礼,能吃饱才怪。

等宴会结束,犒赏群臣,奖品丰富实惠。赏文官几双袜子,赏武官三支皮靴,惠而不贵。这也意味着,最近七八天,别想见到媚娘。还是那句话,来的不是时候。

钱顺再去打探,只有西城金光门通行,无奈围着城墙饶半圈。折腾到午时,总算进入长安城,然后一路往东。直到未时四刻,来到皇宫东边永兴坊,伯母杨氏住这里。

过家门而不入,送新城到长乐坊,驸马府在那。公主突然回府,仆人们惊呆,瞬间鸡飞狗跳。新城依依不舍,邀请武康进去喝茶,吓的他直晃脑袋。外面到处是客栈,约会何必在家,我还想多活几年。

她孕期五个月,因为身材娇小,不是那么显怀。穿棉衣披大氅,若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端倪。她平时住长孙府,驸马府的奴婢,都是她的心腹,要秘密生产了。

返回永兴坊途中,武康冥思苦想,有谁知道怀孕?除了钱顺和林平郎,也就狄仁杰和滕王,前三个都是心腹,滕王不敢保证。途中向新城打听,得知造滕王阁的费用,就是封口费。那没说的,倾家荡产也得建,花不了几个钱。

冬至是盛大节日,路上玩耍的小朋友,欢乐唱数九歌:一九冰头万叶枯,比天鸿雁过南湖,霜结草投敷碎玉,露凝条上撒珍珠。二九严凌切骨寒,探人乡外觉衣单,群鸟夜投高树宿,鲤鱼深向水中攒

有点儿意思呀,武康停下脚步,站在旁边聆听,颇有几分附庸风雅。听完心里高兴,吩咐钱顺打赏,孩童们不扭捏,各拿十几文铜钱,美滋滋一哄而散。

等他们离开,心里郁闷起来,冬至也是团圆日,是游子回家的日子。漂泊在外心凄凉,一时触景生情,煞有介事吟诗:长安城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

略显狗屁不通,嘿嘿干笑两声,带着保安离开。永兴坊热闹非凡,喧嚣随处可闻,武府却冷冷清清。只有伯母杨氏,武顺一家三口,得知武康回来,又惊又喜门外迎接。

武康给杨氏、武顺行礼,互相寒暄几句,再受外甥礼数。拍拍敏之肩膀,笑呵呵举起敏月:一年多没见,敏月更水灵啦,肯定倾国倾城。悄悄告诉舅舅,想舅舅没?

敏月俏脸通红,武康片刻错愕,不禁有些尴尬。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今年八岁了,亲昵行为逾礼。也不能放下,那更尴尬,硬头皮抱怀里,讪讪看向杨氏。

杨氏浑不在意,武顺笑着圆场:“敏月快下来,都是大娘子了,还这么闹舅舅。康郎舟车劳顿,赶紧进屋休息,刚包好的混沌,我给你煮两碗。”

话题转移开,武康自然很多,抱着敏月进门。杨氏吩咐管家,马匹拴后院马厩,给保镖准备吃食。一家人走向客厅,用眼角余光扫,不见武氏兄弟。如此重要节日,不来拜见母亲,关系有够恶劣。

坐杨氏身边,被老太太拉手,笑呵呵拉家常。杨氏得知闹闹出生,笑的合不拢嘴:“小娘子有福气,刚出生就封金华县君,皇恩浩荡呀。等媚娘产下皇子,老身给你们做主,

把婚事定下来。”

这就安排上了,武康略显尴尬,顺着话说:“孩子终身大事,伯母提的建议,我和小晴定慎重考虑。等媚姊产后再说,万一也是娘子,那就空欢喜喽。”

武顺端馄饨进来,武康接过道谢,捧起碗就吃。杨氏见他不见外,老脸笑出菊花:“闹闹是有福的,肯定不愁嫁,若媚娘产女婴,婚事也没跑。敏之今年十二,等闹闹十二岁,娶进贺兰家门”

武康噗的一声,馄饨吐出老远,热汤渗进鼻腔。剧烈咳嗽,眼泪下来,您老真坑。武顺抚后背,老太太笑骂:“都有孩子啦,自己像孩子,媚娘说的对,你就是不稳重。”

您可拉倒吧,能稳重才怪,敏之那臭小子,还不如李贤嘞。我宁愿闹闹成老闺女,也不嫁给贺兰浪子,能活活气死我。好容易止咳,放下馄饨抹眼泪,果断转移话题:“等媚娘产后再说今天冬至团员,她能回来吗?”

杨氏唉声叹气,脸色暗下来,武顺插话:“宫中太医推测,腊月或明年正月,媚娘就会临盆。马上进入腊月,她挺着大肚子,要在宫里静养,圣人不许出宫。”

武康嗯了声,据史书记载,李贤生辰就是腊月。见不到也好,省的再提娃娃亲。杨氏抿口茶,继续说:“康郎赶紧吃,馄饨凉了不好吃,顺娘再煮两碗。”

武顺依言离开,杨氏再拉家常:“承蒙圣人恩准,待申时两刻,宫人会来家里。接老身和顺娘,还有敏之敏月,进宫陪媚娘过节。可惜康郎去不成,圣人特别忙,禀报来不及。”

武康满不在乎,才不想进皇宫,搞不好少点东西,哭都没地方哭。此时小淑女敏月,向杨氏撒娇:“外祖母,月月不想进宫,想在家里陪舅舅。”

有点儿意思,什么时候外甥女,也成贴身小棉袄啦。老太太被逗乐,也不直接拒绝,和蔼可亲道:“康郎会多住几天,有的是时间,月月别急嘛。你要真想留下,老身做不了主,问你阿娘去。”

敏月嘟嘴不乐意,武康更开心:“外祖母说的对,舅舅至少呆五天,啥也不干就陪月月。今天是团员日,还是进宫吧,你姨母深宫寂寞,更需你的陪伴。”

听到这话,敏月直接噘嘴,还把头偏过去,搞的他莫名其妙。老太太有些落寞,跳过此话题,继续和侄儿闲聊。从张家长李家短,到媚娘的后宫生活,再到哺乳婴儿的经验,天上一脚地上一脚。

都是家常话,还异常唠叨,武康却甘之若饴。整整两辈子,祖母和娘去的早,没人和他唠叨。微笑着聆听,聊的很投机,不时插两句,连吃四碗馄饨。

老太太乐开怀,让敏之向舅舅学习,要恭听外祖母唠叨。敏之有些尴尬,杨氏话锋一转,开始唉声叹气:“老身受媚娘托付,数次拜访长孙无忌,好话说尽苦苦哀求,他还是油盐不进。”

拜访的目的,傻子都明白,让无忌哥同意“废王立武”。此为痴人说梦,武康斟酌片刻,苦笑道:“太尉就是茅坑石头,又臭又硬又犟,伯母别浪费表情了。”

杨氏颇感无奈:“伯母心知肚明,可是没办法,只能不断哀求。媚娘想要那个位置,必须长孙无忌同意,否则难如登天。满朝文武中,帮媚娘说话的,也只有亲家了。”

老崔给媚娘背书,倒是意料之外,武康浑不在意:“我们都是成年人,能处理自己的事,伯母别操心了。和您实话实说,此事成败的关键,不在长孙无忌,而是某个朝廷重臣。现在时机不成熟,暂时不能透露,伯母放宽心,那人会出手的。”

见他言辞凿凿,杨氏不禁愕然,冥思苦想许久,想不到那人是谁。轻揉额头,和蔼笑道:“有康郎这句话,伯母放心啦。时候不早了,宫人也快来了,顺娘先收拾。”

谈话就此结束,武康扶杨氏起身,送到后院准备。敏之和武顺离开,敏月寸步不离,俏脸很是兴奋。已征得母亲同意,在家陪舅舅玩耍,不去见那个女人。

武康抱着她,后院里荡秋千,两保安负责推,乐的敏月咯咯笑。见钱顺匆匆过来,示意保安停手,把敏月放腿上,作出聆听准备。

钱顺汇报道:“属下在酒馆探听,有两大消息。高句丽勾结,七万兵马攻契丹,左武卫大将军、松漠都督李窟哥,率本部人马迎头痛击。交战月余,战局暂时不明,战况异常激烈。”

武康微皱眉,快速回忆资料,渐渐成竹在胸。李窟哥本名大贺窟哥,是契丹大贺氏酋长,贞观年内属唐朝。太宗以契丹部,置松漠都督府(内蒙古赤峰市、通辽市),以窟哥为首任松漠都督,赐国姓李氏。

契丹接受唐文化,渐渐成了气候,几百年后建立大辽,打的大宋俯首称臣。武康不置可否,没心思管后事,嘲讽高句丽:“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猴子们皮痒了。过不了多久,朝廷大举讨伐高句丽,会向全国募兵,婺兵不能错过说第二条儿吧。”

钱顺也露出笑:“战局暂不明朗,李都督向长安求援,请求兵

器和粮食。朝廷派薛仁贵护送,楚神客也去了,很可能直接参战。”

是个好消息,以楚神客的本事,早晚出人头地。这时杨氏出来,武康起身相迎,武顺开启唠叨模式。叮嘱康郎照顾好敏月,叮嘱敏月听舅舅的话,整个滔滔不绝。

直到宫人到来,这位才闭嘴。钱顺看向敏之,嘿嘿调笑:“常住小老弟,听说宫里的御膳,凡人吃了能成仙。给我们拿些呗,让俺们沾沾仙气。”

武康白他两眼,没出息的样子;老太太和武顺,捂嘴窃笑不已;敏之的面瘫脸,也勾起浅笑:“顺子舅舅放心,敏之每样都拿,让您吃吃不了兜着走!”

爆发善意笑声,顺子尴尬挠头,这是大佬的口头禅,不是什么好话。武顺曾在婺州呆过,顺子负责安保,和敏之关系不错,经常互开玩笑。

送她们离开,让管家关门,众人回后院。保安负责巡逻,钱顺跟着武康,武康抱着敏月,敏月开口说话:“舅舅能不能对阿娘更好,超过对姨母的好。”

武康瞬间停下,这话不太对,于是低头笑问:“月月为何如此说,舅舅向来一视同仁,送同样的夜明珠,送同等的鸡枞菌悄悄告诉舅舅,发生什么事了,月月不喜姨母吗?”

敏月果断点头,又快速摇头:“月月不喜姨母,外祖母偏心,让姨母进宫,还让她做皇后,为何不让娘做?舅舅也偏心,送给姨母的珠宝,比阿娘多的多,也不给阿娘红高粱。”

这不是好兆头,孩子思想有问题,现在就嫉妒了。怪不得长大后,会抢媚娘的皇后,最终落的惨淡收场。必须纠正过来,必须掐死苗头。武康打定主意,在石桌旁坐下,开启话痨模式。

亲爱的外甥女,这种思想要不得,将来会吃亏的。你姨母进宫时,你娘都嫁人了,自然不能进宫。舅舅给姨母钱和酒,因为她有大用,用钱购买皇后选票。这俗话说的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姨母当皇后,咱们都能沾光。

讲到一半闭嘴,敏月眼圈红了,泫然欲泣的模样。看来白说了,不能再说了,换频道安慰。一安慰不打紧,捅了马蜂窝,敏月哇哇的哭啊,所有人头痛欲裂。

武康把嘴唇磨薄,钱顺也跟着哄,费九牛二虎力,终于把她哄住。折磨随之到来,看着绢布棋盘,看着黑白棋子,武康也想哭:“月月小宝贝,别玩五子棋行不?我下不过你好吧好吧,咱下五子棋,只要你别哭。”

三局下来,丢盔弃甲,这个郁闷啊。敏月玩出花样,让管家拿酒坛,输一局喝一碗酒。这个可以有,武康来了精神,不知喝了多少碗,直接醉倒棋盘上。

敏月轻唤舅舅,眼里闪过狡黠,让管家喊来仆人,把他抬进卧室。杨氏很有人情味儿,专门开辟个院落,作为武康的寝室。钱顺登时懵逼,不禁想起诸暨抗瘟时,新城公主的下药套路,和现在如出一辙。

一时汗如雨下,赶紧跟上去,阻止“龌龊”发生。新城公主的恶作剧,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毕竟都是成年人,大佬不会怪罪。敏月不一样,万一真发生了,绝对人头落地。

卧室房门半开,大佬鼾声如雷,敏月旁边看书。守在门外的钱顺,心跳扑通扑通的,贼眼目不转睛。脑门直冒冷汗,眼珠斜的生疼,眼泪都斜了出来。

敏月发现异常,直接关紧屋门。钱顺如遭雷击,贴耳在门上,向满天神佛祈祷。一直等到天黑,接到二显报告,老太太回来了。终于熬过来,长出一口气,心力憔悴差点瘫倒。

告知杨氏情况,跟随仆人离开,吩咐弟兄们巡逻。来到自己房间,享受宫廷糕点,味道好极了。再喝几口小酒,舒服躺床上,很快进入梦乡。

武康卧室中,婢女在旁伺候,武顺带敏月探望。敏月小大人似的,摆出威仪吩咐:“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回去就寝吧,没我吩咐不许过来。”

婢女应诺告退,敏月关上门,神秘兮兮道:“外祖母就寝了,阿兄也睡着了,阿娘你照顾舅舅。我回去睡觉了,阿娘要有吩咐,喊院外的梅婆。”

说完转身就跑,又蹦又跳很欢乐,搞得武顺云里雾里。蓦然想到什么,脸颊浮现红霞,骂了句“人小鬼大”。水盆倒热水,拧干毛巾,为康郎擦脸

与此同时,皇宫紫薇院,媚娘悠闲躺着。贴身婢女八两,也拿热着毛巾,小心翼翼擦脸。婢女们扶她起来,媚娘轻抚肚子,扫视心腹婢女,抿嘴戏谑:“康郎来长安了,你们谁去伺候?”

八两主动请缨,上次万年宫外,就是她照顾起居。其余婢女脸色潮红,跃跃欲试的模样,媚娘不禁轻啐。刚想调笑几句,四钱匆匆来报,新城公主求见。

新城公主?她来做什么?媚娘柳眉微蹙,让众婢女搀扶,亲去门外迎接。两人来到客厅,新城一句话,彻底搞蒙媚娘:求昭仪做主,武康欺负我

第二十七章 李淳风相面批言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十一月二十二,酉时七刻。

长安皇城后宫,紫薇殿门紧闭,十数宦官宫女,守殿外大院里。殿中只剩两妇人,新城眼圈微红,媚娘哭笑不得。小姑子跑来诉苦,哭哭啼啼不说话,如何主持公道?

也没公道主持,说康郎欺负她,姐姐自然不信。您是陛下亲妹子,最受宠的公主,只有你欺负别人,没人敢欺负你。康郎胆小如鼠,每次见到你,都是大疯起。再者说来,他要真欺负你,找陛下告状多好,找我干啥?

估计是鸡毛蒜皮,媚娘心情很舒畅,二进宫这么久,首次有公主拜见。自己曾是先帝才人,自然不受她们待见,高祖或太宗的公主,都对自己敬而远之。那两个贱人的女儿,更是横眉冷对,老死不相往来。

新城找我诉苦,确实值得开心,等她哭声渐小,便和颜悦色安慰:“新城妹妹啊,武康块儿头大,胆子却很小。借他两个胆,也不敢欺负你,是不是有误会?”

哭声陡然响起,媚娘彻底懵逼,有这么大委屈吗?正想继续安慰,声音戛然而止,新城左手抚小腹,右手捂嘴干呕。媚娘瞠目结舌,赶紧扶腰起身,来她背后轻拍。

都是过来人,知道她也怀孕,心中不禁狐疑。等她止住干呕,轻眨桃花眼:“可不能再哭了,当心哭坏身子,对胎儿不好。新城妹妹啊,什么时候怀上的,几个月啦?”

新城脸红了,扭捏半晌,声若蚊呐,道出日期。媚娘云里雾里,有什么害羞的,难道五个月有忌讳等等,五个月?心思电转间,嘴角扯出诡异,她没危言耸听,确实被康郎欺负了。

现今十一月底,六月中旬怀孕,信息量很大。据探子回报,康郎五月十二,率队入诸暨抗瘟,八月初一离开。獠人褚遂良言,新城也进了疫区,并找出克制鼠疫的偏方。

因为此事,陛下龙颜大悦,赐她数不尽的财富,新城郡增邑五千户。算上衡山郡五千,公主食邑万户,货真价实的万户侯。这是天大恩宠,高祖的千金公主,食邑仅三百户。

也因为此事,圣人迁怒康郎,责怪他办事莽撞。若非我苦苦劝解,申饬公文早下发了,早骂他个狗血喷头。本以为够糟了,更糟心的来了:新城在诸暨怀孕,长孙诠从未踏足,这孩子是谁的?

媚娘强忍笑意,亲爱的康郎,你小子真行啊!说你胆子大,在我面前孙子似的;说你胆子小,敢让新城怀孕。这可如何是好,倘若泄露出去,倘若长孙家施压

陛下扛不住,为维护长孙家颜面,康郎必死无疑也不尽然,陛下兴许念及救命恩,会从轻发落,但至少丢官。所以必须隐瞒,等新城生下孩子,再做其他打算。

打定主意,转移话题:“新城妹妹,康郎欺负你,因为豪州意外吗?”

新城瞠目结舌,武媚娘都知道了,怎么泄露出去的?数次下封口令,令他们守口如瓶,谁这么大胆子,滕王叔还是秦刺史?觉的不大可能,试探着问:“谁打的小报告,康郎不会有事吧?”

媚娘知道小报告,曾听康郎讲过,呵呵笑道:“豪州刺史的发妻,出身弘农杨氏,他能做刺史,全靠关陇门阀。再者说来,没不透风的墙,知道的人太多,根本瞒不住。”

见她紧张,继续爆料:“你是不知道,褚遂良、韩瑗和来济,卯足劲上书,让陛下严惩康郎。弹劾他的奏章,比城墙还高,都被留中不发。陛下知晓隐情,田赋也悉数追回,不再继续追究。”

新城心有余悸,遗失田赋是重罪,会丢官罢职的。幸好蒙混过关,想到这略感气愤:“当初是我逼他,才中贼人圈套,他们不分青红皂白难道不明真相?”

就算知道真相,也会攻击武康,你不懂其中龌龊。媚娘不想回答,直奔主题:“是否从那以后,康郎态度变了,对你冷淡许多。他就那德行,说好听重感情,说难听妇人之仁,别放在心上。”

新城很委屈,嘟着嘴抱怨:“人家知道错了,他还绷着脸,都承诺不打他了,还想怎么样嘛。昭仪你说说他,他最听你的话再敢忽冷忽热,我还打他。”

媚娘神色怪异,不明白“打”字何解,怎么打的呀?忍住八卦念头,扯出戏谑笑意:“新城放心,明天我就修书,把他臭骂一顿。因为些许民兵,敢对你摆脸色,反了他了。”

新城噗嗤乐了:“昭仪发话,新城放心,是该狠狠骂。时候不早啦,朝会也结束了,新城去拜见九兄。昭仪身子不方便,别送了。”

媚娘送她到门口,两人再次告别,目送她跟侍卫离开。回到寝宫,让八两准备茶,思索她的目的。肯定不是告状诉苦,也不是让我做主,难道向我示好?

冥思苦想许久,觉的不大可能,长孙家与我水火不容,她示好有什么用。据说她和长孙诠,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为何怀康郎的孩子。定不是康郎主动,他并非色胆包天,知道哪种女人不能碰。

她此次回长安,把幼子

留在婺州,本就有悖常理。陛下言她刚离疫区,不宜接触婴儿,所以留给长孙诠照顾。这也说不过去,到底为什么,让她不惜怀孕,不惜抛下幼子,独回长安生产?

可惜,凭她聪明绝顶,也不可能想到。新城要利用孩子,等长孙家遭劫,逼迫武康求情,求她给长孙诠生路。也幸亏想不透,否则以她的狠辣,不会允许孩子降生。

揉胀痛脑袋,喊八两进来,瞅了眼沙漏,不禁蹙眉头。都戌时两刻了,宴会早就结束,为何陛下不回。吩咐八两和四钱:“你们去打听,陛下身在何处,在忙些什么。”

两人应诺离开,两刻钟左右,带回怀消息,陛下留宿萧淑妃寝宫。恨的她咬牙切齿,该死的狐狸精,看我怎么收拾你。当即吩咐八两:“通知桃婢行动,给那两个贱人,准备一份大礼。”

把俩贱人安排好,静静躺床上,睁眼发呆。桃婢是萧氏心腹,被我用钱收买;她还有个妹妹,是王皇后婢女,也被我收买。早点解决她们,趁康郎在长安,让他见识姐的手段,肯定吓傻他!

四天后的中午,武康陪敏月逛东市,听八两带来的消息,确实被吓傻了。昨日媚娘晕倒,可吓坏了李九。醒来说做噩梦,梦见被巫蛊诅咒,梦见弘儿被害,求陛下主持公道。

意思不言而喻,李九昏了头,马上派出龙武卫,突袭检查王皇后、萧淑妃寝宫;结果不言而喻,搜出各种巫蛊,有扎满针的布偶,有贴着媚娘八字的泥偶。

李九勃然大怒,怒斥两个女人,她们却死不承认。好家伙彻底暴走,马上召见众大佬,把巫蛊道具丢地上,扬言必须废后。话还没说完,被口水淹没,韩瑗、来济大唱反调。

褚遂良跳出来,表示可能有隐情,建议再次调查。关陇系纷纷背书,其他人置身事外,崔义玄独木难支。闹到最后,不了了之。李九脸红脖子粗,气呼呼回紫薇殿,摔碎好几个茶杯。

实在想不明白,所谓巫蛊诅咒,真的有用吗?汉武帝因巫蛊,搞的朝廷乌烟瘴气,还灭了自己三族。《唐律疏议》中,更是明令禁止,不就一封建迷信嘛。

不过话说回来,媚娘稳赚不赔,不仅让王皇后、萧淑妃彻底失宠,更坚定李九废后心思,以及对关陇系的恨,可谓一举三得。这场政治风暴,正式拉开帷幕,好戏要开场喽。

媚娘书信中言,收买她们的婢女,从而栽赃陷害。谁知歪打正着,龙武卫仔细搜查,还有意外收获,找出新的巫蛊道具。看来那俩女人,也在巫蛊诅咒,可笑又可怜。

要是诅咒有用,媚娘早死几百次了,完全浪费感情嘛。后宫的争斗,更加血腥暴力,更加惨不忍睹。稍有疏忽,全盘皆输,不能有丝毫大意和软是挺软

高分贝尖叫响,刹那回过神儿,脑袋下意识后仰,躲过飞来巴掌。保安瞬间靠近,把大佬团团围住,摁开腰刀绷簧,右手紧握刀柄,时刻准备发难。

两仆人认怂,下意识两边分,露出俩锦衣女子。婢女打扮那位,眼珠喷射怒火;主子打扮那位,捂着胸脯和臀部,俏脸冷若冰霜。吃瓜群众围观,视线齐聚圈内,又能看热闹啦。

桥段有些狗血,武康有些尴尬,示意保安闪开。这里是长安,多事不如少事,抱拳诚挚致歉:“刚才走神,实属无心,还请见谅。我可以赔偿,请您开出数目,给我赎过的机”

“谁要你的臭钱”,婢女直接跳脚,指他鼻子呵斥:“我家娘子,堂堂千金公主,会稀罕你的臭钱?你们都别走啊,等候卫飞来了,把你们关进牢房,先打四十大板。”

符合刁蛮丫鬟形象,武康觉的搞笑。所谓的候卫,指的是左右候卫,隶属南衙十六卫;所谓的飞,是称呼侯卫士兵,负责巡逻大街小巷,管理京城治安。

吃瓜群众赶紧散,公主的热闹不能看,可能惹祸上身。武康回忆“千金公主”资料,觉的更搞笑。史书评价不高,网上更是称其为,大唐最无耻的公主。

本是高祖李渊的女儿,是媚娘的姑姑,为了自己活命,认媚娘为义母。同时给媚娘介绍姘头,冯小宝就是她举荐的,就是个拉皮 条的。越想越可乐,终于忍不住,噗嗤乐出声。

公主火气更大,武康赶紧解释:“公主误会了,不是笑话您,只是想起开心的事,我老婆生孩子刚才确实走神,确实无心冲撞,还请公主海涵。”

千金公主摆派头,两眼放出精光,好精壮的汉子,奴奴就爱这口。等看见左脸刀疤,瞬间没了胃口,**疾速褪去,脸也沉了起来:“兀那汉子,休要巧舌如簧,分明故意冲撞,等飞处理吧。”

那就等呗,武康浑不在意,还真不怕千金公主。此时响起爽朗笑声,有人多管闲事:“下官刚才看见,这位兄台在沉思,确实无意冲撞。还请公主高抬贵手,别和他一般见识,就当给下官面子?”

好大的口气呀,武康抬眼瞧去,眉头再次皱起。回忆保安部资料,瞳孔骤然紧缩,同时哭笑不得。这位就是

李淳风,新城怀胎的馊主意,他就是始作俑者。还是冠绝古今的半仙,伟大的天文学家、数学家、易学家,影视剧里的常客。

千金见是李淳风,也没了脾气,圣人面前的红人,自然不能得罪。瞪武康两眼,对李淳风笑道:“既然您求情,奴奴绕了他。兀那汉子,下次出门,带上眼睛。”

骂的挺时髦儿,武康再次道歉。看向李淳风,上下打量,呵呵笑道:“恕在下眼拙,先生可是黄冠子,李道长吗?”

李淳风点头,捋山羊胡回答:“贫道正是黄冠子,当不得先生二字。也恕在下眼拙,阁下是否来自婺州,婺州刺史武变之?”

受宠若惊啊,您老知道我的名字,再次抱拳谦卑:“在下正是武康,刚才之事,多谢道长美言。相请不如偶遇,去附近找个酒馆,小酌几杯如何?”

李淳风欣然同意,今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吃酒不给钱。正欲结伴离开,千金公主作妖:“原来是武刺史,现在奴奴相信,刚才无心之失。你是正人君子,行事光明磊落,奴奴很惭愧。”

这高帽子戴的,笑容也如沐春风,翻脸比翻书还快。武康没开口,她再抛橄榄枝:“奴奴听坊间传言,武刺史有华佗庇佑,鼠疫都不敢近身。所以,奴奴有不情之请,请去我家作法,让幼子沾神医仙气。”

我还有这功能,武康不置可否,没拒绝女人的习惯,便客气敷衍:“传闻不足为信,下官认识华佗,华佗不识下官。若能抽出时间,便去拜访公主。不会做法事,倒有些强身法门,可以传授令郎。”

“那一言为定,奴奴扫榻以待。不打扰两位雅兴,先行告辞”,说完不待回应,拉婢女匆匆离开,生怕他反悔。

武康莫名其妙,怀中敏月凑耳边:“舅舅,月月知道你喜欢少妇和寡妇。但是千金公主,千万不能沾染,她命格克夫。听阿娘说,两次下嫁的夫君,都被她克死了。”

这就尴尬了,武康翻白眼,撇着嘴训斥:“你个黄毛丫头,胡咧咧什么?所谓的克妻克夫,都是子虚乌有,没丝毫科学依据,不许胡说啊。”

李淳风神色怪异,钱顺紧咬嘴唇,强憋住笑意。大佬的反驳点不对,前半句才是重点。武康浑不在意,公主这种生物,还是少惹为妙,到时放鸽子吧。

与李淳风寒暄,让钱顺定酒馆,边走边聊。想到那些穿越前辈,最怕李淳风和袁天罡,怕他们看出端倪,甚至对他们起杀心。武康不以为意,反其道而行:“听新城公主说,道长占卜无双,相术堪称一绝,可否为在下相面?”

李淳风不推迟,仔细研究面相,煞有介事掐算。很快了然于胸,呵呵笑道:“武刺史乃爽快人,贫道自当明言,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刺史福源深厚,至少高寿六十五,至多七十岁。”

唐人活这个岁数,也算是高寿了,武康满意微笑,笑容很快僵硬。自己七十那年,恰巧是公元705年,媚娘在那年离世。这是巧合,还是暗示,有点儿意思呀。

李淳风继续:“武刺史官运亨通,可能有波折,皆迎刃而解。子嗣异常艰难,晚年孑然一身,膝下无子陪伴。不过别担心,血脉延续,命中注定,武家不绝户。”

这话放其他人身上,肯定暴跳如雷,武康不在意:“我有女儿,就是血脉延续。俗话说的好,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道长以为然否?”

然否个屁,女子传承血脉,没听说过。老李不置可否,有些话不能明说。武康不依不饶,问最关心的问题:“我的结局如何,是寿终正寝,还是意外横死?”

老李再次掐算,脸色逐渐沉重,探究目光看去。得到肯定眼神,轻叹一声,摇头晃脑,说句跨时代的话:“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战死沙场吗,有点儿壮烈,武康被震撼。觉察敏月怒气,轻握小手安慰,露出无奈笑容。来而不往非礼也,您老震撼我,我也给您个重磅炸弹。

干咳两声,缓缓开口:“我有个秘密武器,可以平地起惊雷,可以剧烈爆炸。如果运用得当,且分量足够,可炸毁长安城,可炸掉东岳泰山。”

李淳风也被震撼,下意识停住脚步,瞪双眼望过来。

节目效果不错,武康继续忽悠:“上古秘录记载,此武器为火药,由硫磺、硝石、木炭混合而成。可以明火点燃,若放进陶罐里,便会发生爆炸。不过可惜,配方遗失了,道长是否有兴趣,让它重见天日?”

李淳风彻底震撼,脸部充血潮红,整个人呆住

第二十八章 初次会晤卢照邻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腊月初八,辰时六刻。

山南道邓州穰县(河南省南阳市穰城),武康一行三十一人,快马加鞭向东南,必须回婺州过年。官道尘土飞扬,大地都在颤抖,今天都腊八了,路程还有一千公里。

除了千里马斗骢,其余都是驽马,七十公里是极限,否则人疲马乏。若不出意外,回婺需半个月,绝对临近年关。归心似箭之下,武康心急如焚。大唐什么都好,就是交通太次,空间太折磨人。

也没啥好抱怨的,能回婺州过年,是不幸中的万幸。腊月初二那天,陪情妹新城逛东市,正有说有笑,被侯卫大将军拦截,李九总裁有请。风尘仆仆到含元殿,得知来龙去脉,气的差点背过气。

剑南道州(四川省西昌市),胡丛、显养、车鲁等“蛮”叛乱。右晓卫大将军、州道行军大总管,曹继叔主持平叛大局,官军连战连捷。眼见大功告成,诸蛮藏匿万林山,那里弥漫剧毒瘴气。

曹继叔边开辟道路,边八百里加急求援,求朝廷派太医署支援。老扑街褚遂良,提议武康为钦差,率太医支援州。理由很强大,武刺史诸暨抗瘟,有丰富的从业经验。

韩瑗、来济推波助澜,竟然抛出坊间谣言,说武康有华佗庇护,瘟疫瘴气不能近身。更可笑的是,李九脑瓜秀逗,竟然同意此建议。武康哭笑不得,我不是郎中大夫,也没百毒不侵buff。

那几个老扑街,摆明要坑我,多大仇多大怨?不敢直接拒绝,硬着头皮答应,趁圣旨没下发,找“软饭”们帮忙。媚娘吹枕边风,新城旁敲侧击,李九回心转意。

长安城不能再呆,老扑街的主场,能被他们活活坑死。于是告别武家人,把新城哄开心,收拾细软逃命。今年够倒霉了,鼠灾、鼠疫和田赋,全年都在忙碌,完全冷落妻女。

崔小晴那种**,万一耐不住寂寞,给我戴几顶帽子,找谁说理去?所以必须回家,哪怕天下刀子雨。也不能像去年那样,时间耽误路上,初三才回到婺州。

然而天悖人愿,离开穰县不远,眼角余光发现异常。远处枣树丛中,有人自挂枣树枝,身体不断踢蹬。不能见死不救,取弓、搭箭、瞄准,箭飞、绳断、人坠,全程不足十秒。

强弓挂马背,手指抵手心,示意马队停。保安发现情况,不待大佬吩咐,钱顺策马过去。眺望事发现场,看身材是妹子,有点儿意思啊。妙龄女上吊,腿肚子都能想到,始乱终弃了呗。

先人个板板,武康大飙脏话,回家这么难吗。那边传来啼哭,妹子剧烈挣扎,还想再挂上去。僵持几分钟,钱顺失去耐心,直接公主抱。妹子依旧挣扎,钱顺改变姿势,直接扛上左肩。

啪啪几下脆响,妹子消停了,世界清静了,保安爆笑了。武康也咧开嘴,下手没个轻重,屁屁也有穴位的。妹子受点委屈吧,他们都是糙汉子,没怜香惜玉的习惯。

顺子来到跟前,放下肩头妹子,妹子捂嘴抽泣。武康和颜悦色,先表达歉意,再询问情况。然而她只是哭,什么也不说。耐心消磨完,直接板起脸:“问你话嘞,你家在哪?送你回去,等我离开,你再去死。”

话很难听,哭声更甚,一发不可收。感觉有些过分,武康不禁撇嘴,给钱顺使眼色。钱顺也撇嘴,温言软语安慰:“小娘子别哭,大佬是好人,只是每月总有几天你有什么委屈,和我们说说,大佬是朝廷命官。”

貌似有效果,她情绪渐趋稳定,缓缓抬起头。二八年华,七分姿色,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心底柔软,不禁触动,刚要问话,见钱顺表情不对,有铁汉柔情嫌疑。

武康不喜居高临下,侧身跳下马背,弟兄们跟着下马。女人很害怕,下意识靠近钱顺,双手紧张抱胸。静默半刻钟,确定没有恶意,又纠结片刻,终于打开话匣。

果然不出所料,痴情女负心汉,几千年的狗血剧。她是穰县人士,家住邓州城兴安坊,父亲是米记粮行老板。大概五个月前,米娘子乘车出游,东城荷花塘赏花。近距离欣赏莲花时,没留意脚下,失足坠塘里。

被英雄救美,有个白面书生,跳水救她上岸。小白脸风流倜傥,举止温文尔雅,言谈满腹经纶,彻底虏获芳心。一来二去,眉来眼往,郎情妾意,谈婚论嫁。

小白脸很温柔,对她也很体贴,两人蜜里调油。直到半月前,妹子怀上了,苦难也来了。小白脸不认人,别说上门提亲,直接恩断义绝。米娘子伤心,问他为什么,得到绝望答复:玩玩而已,你还当真了?

标准的渣男,武康点评:“米小娘子,婚前同居,无可厚非。不过要有个度,要做好安全措施,不能搞出人命。事到如今,怪不得别人,怪你自己笨。”

这也不是人话,米娘子再哭,钱顺再次劝,武康再闭嘴。接下来更悲催,东窗事发后,米老板暴跳如雷,责怪她不检点。去找小白脸理论,被直接轰出来,再去

被打出来。

人家背景大,在刺史府任职,商人得罪不起。米老板无计可施,张罗闺女的婚事,赶紧嫁出去得了,眼不见心不烦。米家是邓州大户,嫁女风声传出,媒婆踢破门槛。当得知有了身孕,媒婆二话不说,绷着脸离开。

武康再次点评:“你和你的父亲,不欺骗隐瞒,也是讲信誉的。不过这种情况,能真心接受的,如凤毛麟角。拿我来举例,虽不在乎那层膜不在乎贞洁,却在乎怀孕,除非真心喜欢。”

钱顺插话:“我们很难帮你,那混蛋人品败坏,却不违反法律。你情我愿的同居,只要双方未成家,法律不会干预。要不这样吧,我们送你回去,你拿下孩子”

说不下去了吧,武康白他两眼,现在的医疗条件,堕胎会出人命。确实爱莫能助,哪怕始乱终弃犯法,也只能邓州方面处理,轮不到我越俎代庖。

武康轻叹息,良言相劝:“事到如今,别无他法,生下来吧,爱你的人,自会接受。也别寻死觅活,那渣男不配;也别念念不忘,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哭声陡然大作,伴随她的哭诉,气氛越发紧张,所有人皱眉。昨天渣男找上门,不是回心转意提亲,而是故意恶心人。渣男提出,纳她为妾室,气的米老板吐血,拿起扫帚就打。

渣男骂骂咧咧,米老板怒不可遏,迁怒米娘子,一气之下赶出家门。这都造了什么孽?米娘子无家可归,心如死灰到枣林里,决定结束生命。站胡凳上犹豫很久,最终踢倒木凳。

无巧不成书,马队恰巧路过,武康射断上吊绳。弟兄们群情激奋,渣男忒不是东西,先谈婚论嫁,再始乱终弃,还想纳她做妾,这不作践人嘛。

武康也板起脸,决定收拾渣男:“相逢即是有缘,法律治不了他,我帮你出恶气,打断他三条腿。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喜欢去哪浪,速速道来。”

弟兄们摇旗呐喊,个个跃跃欲试,最喜欢揍小白脸。米娘子纠结许久,在钱顺的开导下,终于说出信息。

武康当即下令:“弟兄们记住了,城南大庆坊,东南角那家。把他骗出来,装进麻袋里,给我往死里打。都记住名字,卢照邻、字升之,别打错了人等会儿卢照邻?”

不禁当场懵逼,初唐四杰之一,是同一个人吗?正纠结间,米娘子开口:还是算了吧,他出身范阳卢氏,是刺史府典签。刺史就是邓王,很是器重他,曾在文会上,对别人说“此吾之相如也”。

武康嗤之以鼻,说这话不嫌丢人,别黑司马相如好吧。若论文学素养,卢照邻和司马相如,确实半斤八两。可司马相如,富贵不忘发妻,对卓文君始终如一,被称颂千年,完爆你几条街。

仔细回忆史书,基本可以确定,就是那个卢照邻。邓王名叫李元裕,李渊第十七子,李九的王叔。一直居住邓州,五任邓州刺史,家中藏书无数。

也就是今年,卢照邻到邓王府,奉命做了典签,借机博览群书。所谓的典签,即诸王出使外地,朝廷派出的幕僚。名为典领文书,实则监视诸王,权利非常大。

到了李二时期,权利大幅削弱,没了监察之责,只能掌管文书。卢照邻从此发迹,几年后调任蜀中,做了某州的都尉。负心蜀女郭氏,被骆宾王知晓,写《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老骆为郭氏出头,痛斥他朝三暮四、移情别恋。

武康琢磨着,不看僧面看佛面,看李元裕面子,也不能痛下打手。更不能到此为止,决定交给老骆处理,有今天的素材,外加嫉恶如仇的性子《艳情代米氏答卢照邻》,肯定腾空出世,相比皮之肉苦,更具杀伤力。

心中有了计较,淡淡说道:“俗话说的好,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送你回家,再劝你家大人,给你们做和事佬。身怀六甲的女人,没有家庭庇佑,肯定死路一条。”

米娘子连连道谢,确实无处可去。钱顺很殷勤,跑到枣树林,搬来上吊凳子,放骏马旁边,搀扶她上马。然后牵着缰绳,跟在斗骢后面,掉头返回邓州城。

武康频频回头,觉察钱顺有异,这小子想干什么。大概三个月前,他妻子因病过世,留下三个孩子。婺州人都知道,他是跟我的混的,是我的左膀右臂。去他家提亲的媒婆,也踢坏了门槛,都被婉言谢绝。

曾数次劝他续弦,不管看上谁家闺女,大佬给你保媒拉纤。可他总是搪塞,借口还无法反驳,心念过世发妻,过些时日再说。现在情况不对,心里有种错觉,他对米娘子有好感。

不会想接盘吧,这不好啊兄弟,武康很纠结。来到邓州城米宅,仆人见娘子回来,也不进去通报,擅做主张领进门。来到堂屋旁,听里面乱哄哄,好像在吵架。

忽听沙哑咳嗽,客厅瞬间寂静,沙哑声音再响:“我说钱掌柜,听本王一句劝,令嫒进卢家,是你们高攀。升之出身卢氏,又是本王典签,前途不

可限量啊。”

武康嗤之以鼻,这个邓王李元裕,确实看重卢照邻,亲自过来调解。不过您看走眼了,卢照邻最大的官职,从八品下的县尉。芝麻绿豆小官,最后投水自溺

感觉腰眼被碰,见钱顺的手势,直接呆愣当场。王八看绿豆,真看对眼啦,你小子疯啦?

眼神再三询问,钱顺再三点头,这就无奈了。遥想上辈子,自己也这德行:明知皎月女神怀孕,还坚持扯证,差点气死老爹。

无奈摇摇头,我帮你办了,示意仆人通报。不到半分钟,跑出个矮胖子,是米娘子的父亲。这位脸红脖子粗,见到院中诸人,觉察不简单,赶紧收拢情绪。

刚想行礼,又出来几人,气氛刹那沉寂。为首的中年人,身穿紫色常服,背着手挺着腰,满身书卷气,是邓王李元裕。身后白脸青年,五官确实端正,讨女人欢心的脸型。看年纪二十左右,温文尔雅的样子,应该就是卢照邻。

武康上前两步,摆出和煦笑容,向郑王行礼:“在下姓武名康,草字变之,官拜婺州刺史。请恕在下眼拙,丈人可是邓州刺史,高祖的**王吗?”

众人错愕,米老板懵逼,卢照邻鄙夷。李元裕略微思索,也心知肚明,先称“邓州刺史”,再称**王。旨在向老夫传达,到关键时刻,咱们是平级的,不在乎你是邓王。

李元裕浑不在意,听说过武康,于是上前虚扶:“贤侄无需多礼,老夫听说过你,无论军事、政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唯独诗文,有待提高,哈哈”

这很尴尬,戳蛤蟆的《大明湖》,流传如此广吗;卢照邻的鄙夷,也是这个原因吧。不过无法反驳,人家有鄙夷资格。至于称我“贤侄”,倒也说得通,我是媚娘堂弟,按辈分喊他叔父。

武康满面春风,开始商业互吹:“叔父教训的是,武康惭愧,诗文与您相比,那是云泥之别。阿姊曾教训,如果的我诗文,能有叔父一成,她就去文曲庙烧高香。”

李元裕放声笑,被搔到了痒处:“昭仪谬赞,老夫愧不敢当。不过贤侄啊,既然途径邓州,却选择过门不入,说不过去吧。这样一来,老夫到婺州,也不能进贤侄家门了。”

这是搞事儿,武康呵呵甩锅:“叔父说笑了,不是这个意思。此地距离婺州,两千多里路,若非部下私事,也不会来这里。马上过新年,必须火速回婺,和家人团员。”

李元裕不置可否,瞅瞅米掌柜,瞅瞅米娘子,故作不解道:“听贤侄意思,特地绕道邓州,是为部下私事。老夫不明白,难道本州有人,在贤侄麾下效力?”

武康拉出钱顺,瞪眼说瞎话:“这是我的左膀右臂,年前来邓州访友,可惜友人搬走。郁闷伤心之下,巧遇出游的米娘子,惊鸿一瞥惊为天人,回到婺州念念不忘,整天魂不守舍的。我知晓情况,便想撮合,无奈公务繁忙,一直耽搁着。”

现场寂静,钱顺目瞪口呆,说的有板有眼,忍不住想相信。李元裕和卢照邻,表情很怪异;米老板先错愕,然后红眼圈,胖大身躯微颤。米娘子不可置信,觉察钱顺眼神,羞的赶紧低头。

武康瞟卢照邻,继续编故事:“此次进京公干,特意绕道邓州,打算撮合此事。然而问题来了,顺子当初痴傻,忘记打听米娘子。提前三天来寻找,依然毫无线索。无奈和大队汇合,返回婺州途中,偶遇米娘子上吊”

现场鸦雀无声,米老板懊恼不已,眼泪簌簌落下;米娘子掩面而泣,却不敢发出声音。邓王面沉似水,卢照邻脸黑如墨,眼神带着厌恶,死死盯着武康。

武康不以为意,接着忽悠:“世间事就这么巧,两人宿命般相遇,钱顺倾诉爱慕。我们在外等候,他们进入树林,说了很久。出来以后,米娘子哀愁,顺子哀求我登门提亲。”

钱顺得大佬首肯,来到米老板跟前,恭敬行礼道:“晚辈钱顺、字顺之,今年二十五,家住江南道婺州城。盛世安保的掌柜,有良田百亩,每年攒二十贯。发妻年前过世,我心系米娘子,还望丈人成全。”

武康觉的可乐,论说谎的本事,咱俩旗鼓相当。顺子看看卢照邻,继续恳请:“在枣树林里,米娘子吐露实情,晚辈都知道了。不过请丈人放心,我会好好待她,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此言一出,包括武康在内,全部当场懵逼。这就是一见钟情,这就是爱情?你很前卫啊兄弟。米老板老泪纵横,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捣蒜般频频点头。

再看卢照邻,表情相当精彩,武康乐出声

第二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战事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腊月二十八,午时三刻。

江南道杭州富阳县(浙江省杭州市富阳区),富春江南岸十里坡,距离婺州义乌县,仅有十余里。预计黄昏时分,就能抵达婺州城,一路紧赶慢赶,终能吃团圆饭。

原计划腊月二十五,还是被邓州破事耽搁,行程被拖慢。钱顺相中米娘子,成为光荣的接盘侠,外人不好说什么。米老板万分满意,准备丰厚嫁妆,仅铜钱就有两车,送女离开千里之外。

这很耽误事儿了,武康提议分头走,自己带五人先行。钱顺坚决反对,为安全考虑,要求至少二十人。最后不了了之,车队有丰厚嫁妆,会招来贼人惦记。

自从秀才身死,楚神客留京,心腹只剩钱顺,不希望他出事。所幸没有耽搁,武康心情不错,百无聊赖间,又想起和邓王、卢照邻的龌龊。那日在米宅,李元裕吹胡子瞪眼,卢照邻黑脸离开。

武康浑不在意,邓王不足为惧,卢照邻收为己用,计划都安排好了。让骆宾王写诗骂,喷他个狗血淋头,让他对婺州产生兴趣。等明年五月份,婺州升级审批后,举荐他当司户参军。

押送田赋离开前,和狄仁杰、张柬之开会,得知婺州的人口,已经超两万户。符合升级标准,公文已经发出,最迟六月确定。届时刺史升从三品,录事参军和六曹参军,全部官升两级。

上州的法衙和户衙,设两名主管参军事。多出的司法参军,举荐骆宾王,他嫉恶如仇,执法正合适;多出的司户参军,举荐卢照邻,让张柬之治他的渣男病。

极目远眺前方,看到一里外的界碑,温馨喜悦油然而生。过了那座界碑,进入婺州境,进入自己地盘。远处灰蒙蒙村庄,冲出一匹骏马,快速向这边奔驰。

应该是二显,让他提前进城,通知车队行程。想必小晴很高兴,妾室们肯定在忙碌,准备丰盛晚餐,给自己接风洗尘。真想肋生双翅,飞到宝贝们身边,好好陪她们过年。

钱顺让开位置,二显提马上前,边走边汇报:“回禀大佬,属下在北城门,见到夫人和县君。狄仁杰夫妇也在,老狄悄悄告诉我,从腊八那天起,夫人每天抱着县君,北城门翘首以盼,等您回家过年。”

这就扎心了,心口阵阵发堵,满满都是愧疚。大佬脸色不好,钱顺小心翼翼:“要不加速吧,雪娘身子硬朗,婺州官道很平。我说二显子,为何不劝夫人,城门楼多冷啊。”

二显苦了脸,狄仁杰都劝不住,我凭什么?你个瘪犊子,站着说话不腰疼。狠狠瞪他两眼,讪讪回话:“大佬要不这样,您带人先离开,我留下陪顺子。前面就是界碑,咱们的地盘,不会有危险。”

武康斟酌片刻,在界碑旁停住,微微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有进婺州城,才是绝对的安全。二显与我先行,钱顺带着车队,时刻保持警惕,义乌有几股盗匪。”

大佬语气坚决,两人不再言语,钱顺传达指示。武康归心似箭,扬起手中马鞭,突听身后马蹄声。感觉马蹄急,不待回头看,红影掠身边,带起飕飕冷风。

竟然是朝廷驿卒,背后插三支红旗,武康眉头皱起。这是八百里加急,前往婺州方向,发生什么事了。不祥预感萦绕,与钱顺、二显对视,示意马队停下。

听急促“吁”声,驿马速度骤减,停在两百米外。见驿卒调转马头,挥鞭往这边来,不祥预感更甚。武康下意识祈祷,千万别找我,否则弄死你。

不到半分钟,驿马停前边,距队伍两丈左右。驿卒打量武康,气氛开始紧张,四周鸦雀无声,片刻后驿卒抱拳:“吾乃长安春明驿,敢问对面郎君,可是婺州武刺史?”

心里凉半截儿,不会是褚遂良他们,坚持让我去州吧应该不是,李九都否决了,呵呵干笑两声,向驿卒亮明身份。驿卒二话不说,直接跳下马背,解开身后包裹,露出土黄卷轴。

好家伙是圣旨,当即不敢怠慢,命令弟兄们下马。钱顺跑到马车前,搀扶雪娘下车,回大佬身边。驿卒高举圣旨,中气十足:“检校龙武卫大将军,检校越州大都督,婺州刺史武康,跪接圣旨。”

所有人恭敬跪倒,武康暗暗咬牙,心里七上八下。需要跪接的圣旨,都是天大的事,要了我的亲命呀。双手抱拳,高声大喊:“婺州刺史武康,恭请圣安。”

“圣,躬安!”

门下:永徽五年十一月二十,高句丽、百济和,不顾我朝数次警告,纠集兵马二十万,悍然入侵新罗国。十二月初五,新罗使臣入长安,祈求我朝救援。朕为新罗宗主,属国有灭国之祸,岂能坐视不理?

着:营州都督程名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各率本部兵马,即刻出兵高句丽。婺州刺史武康,创伤口缝合术,创酒精灭脓术,创滑轮起重术,朕心甚慰。着:即刻奔赴营州,供营州都督差遣,随军共击高句丽。

书令,臣柳,宣;中书侍郎,臣来济,奉;中书舍人,臣李义府,行;侍中,臣崔敦礼;黄门侍郎,臣韩瑗;给事中,臣许敬宗等,言。诏书如右,请奉谨言,永徽五年十二月十九

武康如遭雷击,我去你大爷的,为何这么坑爹?乃翁不想去营州,乃翁想回家陪媳妇,想回家抱女儿不敢露丝毫不满,强迫和颜悦色,挺直腰杆,平伸双手:检校龙武卫大将军,检校越州大都督,婺州刺史武康,接旨奉行!

木然杵地上,盯着大便色圣旨,久久不能回神。想骂人不知骂谁,想哭挤不出泪,这就是当官的代价吗?老婆翘首以盼,我却扭头离开,去营州做后勤官。

这也太坑了,从浙江金华,到辽宁辽阳,再到朝鲜半岛。依稀听钱顺说话,茫然抬头,无奈叹气:“抱歉了顺子,你的婚礼我没法参加,提前恭喜你们。二显去通知林平郎,集合所有兄弟,火速赶来此地。”

钱顺瞅瞅雪娘,舔着脸插科打诨:“我跟您去吧,雪娘上了贼船,只能跟我过。等战事结束,咱们回到婺州,再举行婚礼。到时还得您,给我们主婚,替我挡酒。”

武康露出苦笑,转身吩咐二显:“去通知老林,让姜大牛和许三郊,过来接米娘子。通知狄仁杰和张柬之,我不在婺州期间,他们代行刺史权利。”

见大佬欲言又止,二显小心翼翼:“请大佬示下,怎么和夫人说,实话实说吗?属下觉的,弟兄们集结需要时间,您不如趁此机会,亲自和夫人解释。”

没什么解释的,徒增伤感而已,轻叹气无奈道:“圣旨命令即刻北归,倘若南行半步,就是抗旨不尊。告知狄仁杰夫妇,让狄嫂找机会,告知东阳夫人。”

盯着界碑,斟酌片刻吩咐:“朝廷引进占城稻种,应该在括州境内,不日到达婺州。告诉狄仁杰,尽最大努力,说服百姓种植。如果有必要,免费提供稻种,待五月丰收,再收稻种费用。”

说完皱起眉头,再次着重强调:“通知长史长孙诠,以及其余所有官员,全力配合狄仁杰。占城稻的试种,关系整个大唐的民生,不许有毫厘之差。通知于洪志,可便宜行事,听从狄仁杰差遣。”

二显重重点头,钱顺忽然开口:“朝廷八百里加急,必须尽快到营州,最好乘驿站驿马。如果去的人多,只能乘咱们马,就算日夜兼程,至少两个月。”

武康目瞪口呆,玩笑开大了,计划全得推翻。就算最大的驿站,也只有十匹驿马,保安集结至少三百。考虑片刻,无奈苦笑:“二显你去吧,只通知林平郎。我不在期间,盛世安保所有事务,你来全权处理。”

二显应诺离开,武康唉声叹气,就带钱顺和平郎吧。有大队保安在,家里不用担心;有狄仁杰和张柬之,政事不用担心,毕竟两个未来宰相,搞好占城稻没问题。

真的搞不明白,朝廷为何浑水,朝鲜半岛三个蠢货,都是地道的白眼狼。有困难找你帮忙,没困难找你打仗,让他们狗咬狗多好。无奈长叹息,吩咐保安许队长:“带所有人离开,骑斗骢回去。”

钱顺上前,继续建议:“让斗骢跟着吧,他和您心意相通,又是千里马,应该扛的住。实在不行,就不要骑,空背跑路。大佬若没吩咐,我去交代雪娘,多准备些盘缠。”

武康不置可否,钱顺扶雪娘离开,两人叨咕片刻。雪娘吩咐婢女,尽量准备铜钱,塞进马背行囊。送保安队伍离开,两人蹲在路边,开始无聊的等待。

仔细回忆史书,这好像是李九登基以来,首次讨伐高句丽。怪不得如此谨慎,让正四品的刺史,去做小小后勤官。仔细想想也对,意义很重大,李九想旗开得胜。此次战略目的,逼迫高句丽退兵,策略是围魏救赵。

所谓三国联军,高句丽是主心骨,其他俩打酱油。只要唐军打几场胜仗,攻破几个城池,摆出大兵压境架势,就能逼高句丽回师。如果战略成功,新罗转危为安。

我的工作很简单,培训野战军医,多救几个伤兵,呆在后勤睡觉。说白了,也是打酱油的,这很不爽。什么时候能成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指挥千军万马,灭亡半岛三国?

良久干笑两声,恐怕只要李在,永远没机会。老狐狸不能得罪,媚娘能否登后位,关键在他身上。他能抗衡长孙无忌,根据史书记载,也确实投了赞成票。

其实很好理解,他要在临死前,弄死长孙无忌,保后代平安。房玄龄是前车之鉴,后代子孙一锅端,杀的杀流的流。他与无忌哥也有龌龊,知道自己死后,无忌哥会对后辈下手。所以必须让他,死自己前面。

武康揉太阳穴,继续冥思苦想,嘴角扯出微笑。如果记载无误,战争结束的时间,是明年五月份。恰巧“废王立武”开启,如果运气好,不会错过大戏。

钱顺递来干枣,邓州的特产,吃着又香又甜。两人边吃边聊,聊到即将遇见的大佬,程名振和苏定方。给钱

顺科普,这俩都是大将,身经百战战功彪炳,到时好好学习。

特别是苏定方,当之无愧的猛将,一生灭国无数。越说越兴奋,脸色开始潮红,滔滔不绝的讲。钱顺有些懵逼,大佬太能忽悠,都讲到十几年后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马蹄声,两人起身望去,武康差点跳起脚。前面是林平郎,背弓箭挂横刀,全副武装精神抖擞。后面那娘们儿是谁,骑着枣红马,怀里抱孩子,一脸的衰相。

二马到近前,钱顺立刻行礼,参见东阳夫人,参见金华县君。殷勤接过县君,递到大佬怀里,冲林平郎使眼色。两人远远离开,背对大佬闲聊,说不痛不痒的话。

武康抱熟睡的闹闹,咧嘴无声笑,五官都狰狞了。崔小晴红了眼圈,冷哼两声抱怨:“杀千刀的混蛋,等你那么久,见面就抱女儿。跟你女儿过吧,明天我就回娘家,再也不回来。”

这倒霉娘们儿,闺女的醋都吃,想求抱抱就明说。于是一手抱小女儿,一手揽大女儿,满脸的无奈:“大兄弟对不起,那个倒霉的李九,发来倒霉圣旨,得掉头去辽东。这一走至少半年,苦了你们娘俩,真是对不起”

“对不起个屁,榆木疙瘩啊你”,小晴指点爱郎鼻子,恨铁不成钢:“那是辽东战役,多好的机会,多好的消息。过去好好干,立几个大功,把‘检校’去掉。你可能不知道,朝廷派越州刺史,没挂都督头衔。”

瞬间哭笑不得,我是上战场,你应该依依不舍,应该哭哭啼啼,不是这个画风。小晴白他两眼,阴阳怪气儿道:“男儿志在四方,就该去闯事业,天天围着老婆转,像个娘们儿似的。”

哎呦我的妈,武康生无可恋,撇嘴反驳:“我说崔小晴,脑子秀逗啦?你应该抱着我哭,千叮咛万嘱咐,嘱咐照顾好自己,然后活着回来见你。”

小晴再翻白眼:“拉倒吧大兄弟,你不能升官,我才会抱着你哭。不过说真的,只要不冲锋陷阵,其他没问题。多多建立功勋,争取当越州都督,那可是正三品。”

这话太扎心,媳妇儿就是官迷,武康很无奈。越州都督府是中府,确实是正三品,朝廷派的越州刺史,确实没兼任都督。可这并不代表,会让我兼任都督,也没啥意思。

都督掌握军权,能调动下辖各州的府兵,然而越州都督府,压根儿没府兵。本来有几支,被陈硕真一闹,全部撤销了。想到这,苦笑道:“越州管的几个州,一支折冲府没有,去不去‘检校’没区别。”

崔小晴浑不在意,扭头看看四周,冲东北方努嘴,继续阴阳怪气儿:“你去京城四个月,和小情人你侬我侬,我却独守空闺,这很不不公平。去辽东又是小半年,人家感觉好饿,你看着办吧。”

武康扭头看,恨的咬牙切齿,瞧你那德行。东北有片梨园,光秃秃梨树下,光秃秃小窝棚。应该是梨园主人,防止别人偷梨,搭建的小窝儿。很郁闷也很无奈,狠狠瞪她两眼,抱着女儿离开。

来到小弟旁边,让钱顺抱闹闹,板着脸吩咐:“我和夫人诉衷肠,共慰离别之苦,你们不要打扰。好好照顾我闺女,她要是哭了,我也让你们哭。还有,不许回头,更不许别人打扰。”

吩咐完转身离开,两人对视片刻,眼神都很怪异。小声侃大山,轮流抱县君,从午时七刻,到未时五刻。钱顺嘴角直抽,压低声音说:“大佬和夫人,感情真的好,都这么久了,还在依依惜别”

林平郎鄙夷:“哪那么多废话,都知道怎么回事,当心大佬收拾你。不过夫人真彪悍,以后讨妻子,也得讨这样的。我说顺子,这次去营州,真的只做火头兵吗?”

钱顺沉默,良久后小声说:“圣旨这样要求,不过我有预感,这次攻打高句丽,肯定会闹大事。咱也别想太多,保护好大佬,其余让大佬处理。”

结束话题,长时间等待,直到申时两刻,身后传来脚步。两人同时转身,见大佬脸色煞白,走路都有些飘。再看夫人,整个容光焕发,精神头相当好。

就在此时,南方出现马队,是接应的保安。武康抱小晴上马,再次依依惜别。几分钟后,小晴接过女儿,温柔的嘱咐着:“夫君别担心家里,照顾好你自己,我和女儿等你回来。”

武康差点落泪,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人话。吩咐二显小心行事,目送马队离开,跨上斗骢马,直奔北方而去。钱顺和林平郎,策马紧随其后,表情都很严肃。

三人驿站换马,赶往下个驿站,晚上在驿馆睡觉。武康睡不着,找斗骢聊天,蹲在马厩旁,望天空发呆。冷风吹过,听乌鸦叫,阴霾涌心间。有种预感,营州之行,不会风平浪静

第三十章 火山喷发的前兆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五月初五端午节,午时三刻。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空间变幻,如梦如电。武康兄弟三人,先客串驿站驿卒,日夜兼程的赶路。最喜庆的正月,消耗在旅途中,二月二龙抬头,来到河北道、营州柳城县(辽宁省朝阳市)。

找营州都督程名振报道,被安排到后勤辎重队,官加行军大司务长。负责粮草运输,修桥铺路,做饭烧汤。跟随大军出发,离开朝阳市,途径锦州市,进入沈阳市。

四月初九,渡过大辽水,开进高句丽境内。百姓望风而逃,一路没遇抵抗,大军步步为营。所谓的大辽水,后世称大辽河,古代六川之一。跟据脑中记忆,结合打听的消息,军队的驻扎地,应该是沈阳东南。

往东一百五十里,是西南走向的贵端水,鼎鼎大名的浑河。贵端水东岸是新城,后世的抚顺市,高句丽的辽东重镇,驻扎九万敌兵。唐军三万余人,双方隔河对望,鏖战一触即发。

密密麻麻的军营,紧张肃杀的气氛,严阵以待的士兵,都和武康没关系。自从随军出征,与程名振、苏定方两大佬,仅有一面之缘。程大佬忙着研究军情,苏大佬忙着排兵布阵,没时间与心情理会,芝麻绿豆司务长。

学习计划落空,顿感兴趣缺缺,整天无所事事,做天和尚撞天钟。像个废人似的,安排早餐喝什么汤,晚餐吃什么饭。每天辰时之前,安排好本职工作,午时带钱顺和林郎平,以及新结识的小程,去军营后的雪山玩耍。

今晚睡觉前,哥四个侃大山,武康被震撼。年纪相仿的小程,名字叫程务挺,程大佬的亲儿子。未来的王牌悍将,更是苦逼的大佬,将来被媚娘整死。

程务挺、王方翼、黑齿常之,个个威震外邦,个个战功彪炳,称得上民族英雄。可惜那个败家娘们儿,砍头程务挺,流死王方翼,逼死黑齿常之。

武唐时期,对外战争,屡屡失败,她负全责。起初媚娘赏识程务挺,当时的宰相裴炎,平叛消极怠工,建议她还政李唐,被撂进监狱。程务挺拎不清,上书为裴炎辩护,惹怒了母老虎。

说来也巧,徐 敬业造反组织,好几个和他关系好,便有佞臣趁机诬陷。还是谋反大罪,媚娘火冒三丈,也不审问直接砍了,然后灭其满门。突厥人集体**,为小程建祠堂,每次出征都去拜祭。

被自己人冤杀,被敌人尊崇,这事够讽刺。武康辗转反侧,满脑子都在考虑,如何挽回悲剧。思来想去,决定弄死裴炎,那货不是好鸟儿。和徐 敬业勾结,意图推翻媚娘,称得上乱臣贼子。

静谧的营帐,响起钱顺鼾声,迅速传染另外两头。三个瘪犊子,仿佛打鼾比赛,一个比一个大。特别是程务挺,鼾声如打雷,还抑扬顿挫。乃翁为你后事急,你却睡成猪,大兄弟过分了。

越想越郁闷,拎起地上靴子,循声源砸过去。泥牛入海,鼾声依旧,武康气乐了,摸第二只靴。感觉不对劲,平时冰冷的泥土,竟然有温热。手心贴地感觉,确实很温暖,像被篝火烘过。

此地是东北,还是干冷春天,这很不科学。掀开被子,没感觉冷,胡乱披衣服,趴地上摸索。一寸寸感受,突闻浓郁脚臭,脑袋撞在腿上。仰头见黑影,听惊讶的询问:大佬您不睡觉,趴在上找啥,丢东西了?

钱顺的声音,左肩头被拉,武康顺势起身。随便敷衍两句,抹黑回床铺,不小心碰倒凳子。瓷碗摔地上,鼾声瞬间停,程务挺、林平郎唰的起身,两把横刀出鞘。

“没事没事,都别紧张”,武康赶紧答话,迟疑片刻说:“你俩收起刀,顺子点蜡烛,有特殊情况。你们仔细感觉,帐篷里很热,土地也很热。”

钱顺摸出火折子,点燃半截蜡烛,栽在桌子上。林平郎光脚,试探踩地上,疑惑爬上脸。程务挺擦额头汗,蹲下来手心触地,也皱起眉头:“是挺热,不应该啊。”

是很不应该,武康有种错觉,军营下铺地暖了。昏暗灯光下,四人围成团,大眼瞪小眼,钱顺开口:“是不是附近营房,有人偷偷烤火,热量传到这里?”

这不可能,三人翻白眼,顺子很尴尬。刚想挽回尊严,程务挺开口:“是不是地下有温泉也不可能,昨天冷的受不了,今天突然暖和,不知他们啥情况?”

这些天都很冷,特别是晚上,浑身冰凉刺骨。进被窝缩成团,没有半个时辰,根本伸不开腿。林平郎起身,大步出帐篷,三人对视片刻,各自穿鞋出去。

来到账外,不约而同趴下,手心贴地感触,和里面相差无几。武康鼻子猛抽,闻到淡淡酸味儿,不像屎尿味儿,便小声和他们说:“你们仔细闻闻,是不是有股酸气,比醋布淡许多。”

三人抽动鼻子,很快同时点头,林平郎说:“应该是醋味儿,可能是火头营,在附近倒了汤水。大佬,都三更天了,咱们睡觉吧,明天找火头兵问问。”

程务挺打个哈欠,赞同平郎的意见:“变之兄,别大惊小怪,天

亮一问便知。昨天接到消息,高句丽渡过贵端水,已经整装待发。战争即将开始开始,咱们也快忙了,都回去睡吧。”

回到营房,吹灭蜡烛,各自钻被窝,鼾声再次响。武康不能入眠,浑身汗唧唧的,掀掉两层被子。瞪大眼注视黑暗,涌起不祥预感,笃定有大事发生。

绞尽脑汁搜脑海,想各种可能,又逐个否决。一时头痛欲裂,剪不断理还乱,心如油烹似的。良久干笑两声,也许神经过敏,把问题想复杂了。放下地热不管,考虑明天战事,与史书并无偏差。

高句丽见唐军人少,便渡过贵端水,血战即将开始。回忆工作安排,没有发现遗漏,渐渐放宽心。闭上眼稳定心神,强迫意识放空,渐渐产生睡意。

突然马嘶嘹亮,瞬间来了精神,噌的坐直身子。是斗骢的叫声,带着惶恐与焦急,还有噔噔马蹄声。小程他们也被惊醒,全都坐起来,聆听账外动静。

约莫三分钟,隔壁有人咒骂,骂斗骢扰人清梦。林平郎凑近,压低声音说:“大佬不正常,斗骢平时很乖,除非觉察危险,否则不会撒欢儿。”

“你才不正常,会不会说话”,钱顺瞪林平郎,也压低声音:“老林说的对,若有潜在危险,斗骢就会示警。咱们来的路上,过那座危桥时,斗骢死活不上桥。恰巧有辆牛车,走到桥中央,木桥就塌了。”

有这么回事儿,犍牛当场摔死,车夫压在牛车下。被三人救出时,已经奄奄一息,当时都吓傻了。程务挺兴趣盎然,凑过了嘻嘻奸笑:“我的变之兄,那匹千里马,你就让给我呗。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兄弟我有的,要什么给什么?”

话语刚落,斗骢安静,仿佛听到了对话。程务挺呶一嗓子,吓的他们一哆嗦,奸笑再响:“万中无一的宝马,兄弟求您啦,让给我好不好?我用蟠龙锁换,墨家巨子打造,智章禅师开光。能当传家宝,明天一看便知”

平郎、钱顺嗤之以鼻,武康直接钻被窝,开启嘲讽模式:“早感觉你有问题,程大都督的儿子,和火头兵玩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死了这条心吧。给我金山银山,也不卖斗骢,赶紧睡觉。”

程务挺不放弃,嘴里喋喋不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蟠龙锁价值连城,墨家巨子打造,能趋吉避凶。并再三强调,明天一定要看,看了就会喜欢。

把武康烦的,拉被子蒙脑袋,双手堵耳朵。整夜没睡好,有轻微的噪音,蚊子嗡嗡似的,不停萦绕耳边。翌日清晨起床,顶着黑眼圈,揉发痛的太阳穴。再听一声“变之兄”,疼的更厉害,咬牙切齿瞪眼,怒视程务挺。

程务挺嬉皮笑脸,取下脖颈银锁,递武康眼前推销:“变之兄你看,这就是蟠龙锁,很精美吧?黄冠子道长开光,真能逢凶化吉,你看锃明发亮的嗯?”

话语戛然而止,钱顺捧腹大笑,平郎直翻白眼:“我说程九莲,当我们瞎吗,哪找的破铜烂铁?我说大兄弟,别白费心机,斗骢是我们的兄弟,不可能卖给你。”

钱顺无情嘲讽,都黑成锅底了,还锃明发亮?程务挺脸红脖子粗,摇头晃脑辩解:“不是这样的,离开营州前,我还拿出来祷告,真的锃明发亮怎么突然黑了,这才多久呀。”

武康眉头微皱,拿过灰黑银锁,不停的翻动研究。平常使用的银子,表面都呈浅灰色,是被硫化的缘故。银遇到含硫物,譬如说硫磺,发生化学变化,变成黑色的硫化银。

这个蟠龙锁,黑的太过分,快变成黑炭了。难道营地附近,有大量硫磺?短短两个月,让锃明发亮的银子,变成这幅德行?蟠龙锁被抢走,程务挺很尴尬,信誓旦旦保证,一定找到配得上斗骢的珍宝。

懒得搭理他,转身去洗手,发现水是温的。鼻子抽动轻嗅,也有淡淡酸味儿,摆笑脸教育小兵:“我习惯冷水洗漱,以后别烧热水,木材也是战略物资,不能随便使用。”

小兵莫名其妙,讪讪笑道:“武刺史误会啦,这水没烧过,打出来就是温的真是这样,今早在西北角,突然冒出温泉。上面还冒泡嘞,弟兄们围着洗脸,就是有些酸。”

自作多情了这是,武康尬笑两声,笑容却僵在脸上。突然涌出的温泉,温热的地面,变黑的银子,淡淡的酸味儿,斗骢的预警这些巧合加起来,肯定不是巧合,难道要地震吗?

突如其来的呐喊,打断他的思绪,前线战斗打响了。武康快速洗脸,带众人赶往伤兵营,吩咐后勤人员,准备接受、治疗伤兵。平郎带担架队出发,钱顺带人洒石灰,大伙儿各司其职。

仔细检查伤兵营,大锅架起烧热水,酒精全部就绪,军医各就各位。满意的点点头,又闻略重酸味儿,心弦再次绷紧。转身看向斗骢,正围着木桩转圈,等缰绳全部缠上,再逆时针转圈。

惶惶不安的样子,确实在示警,动物对地震的敏感,远比人类强烈。查看四周环境,盯着身后雪山,久久不能回神。山顶耸入云端,从半山腰开始,往上白雪皑

皑。

当地居民说,此山名“半雪山”,积雪常年不融。武康倒觉得,应该叫富士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次打量环境,把心放肚子里,四周空旷无比。就算十级地震,也造不成大伤亡,帐篷砸不死人。

首批伤员来了,立刻忙碌起来,戴口罩进帐篷。大腿中箭,稍后处理,拔出箭支,清洗伤口,吩咐军医缝合;肚皮切开,优先处理,人绑长凳上,直接缝肚皮;心脏中箭,立刻处理个毛儿,抬出去等死。

到处是杀猪般咆哮,有的直接疼昏,倒也省事儿。武康不停指挥,军医有条不紊,手术完抬到康复营。浓重血腥弥漫,染血绷带成堆,伤员哀嚎不断。

担架匆匆过来,又匆匆离开,士兵伤亡很大,可见厮杀的激烈。忙的脚不沾地,喊的口干舌燥,尽全力挽救生命。军医疲惫不堪,全都大汗淋漓,徒弟们不停擦汗。

一直忙到中午,来往担架终于稀疏,前线呐喊也消失,鸣金收兵了。口罩挂脖颈,擦干额头汗珠,轻轻揉咽喉。钱顺过来汇报,共五百多伤员,死亡三十例,其余都可能痊愈。

武康很欣慰,等抬走最后伤员,便离开伤兵营,去呼吸新鲜空气。望着半雪山发呆,突听惊惶呐喊,气氛顿时紧张。几个士兵慌不择路,正往这边逃命,仿佛被厉鬼索命。

难道有人袭营?气氛刹那紧张,武康发号施令,士兵各操家伙儿。程务挺吩咐敲锣,林平郎和钱顺拉弓,跑在最前边的士兵,突然呶呶怪叫:有很多蛇,不是敌袭

虚惊一场啊,武康火冒三丈,抬巴掌抽他脑袋,劈头盖脸喝骂:“该死的田舍奴,瞎嚷嚷什么,蛇有那么可怕?瞧你们这点出息,滚回家养去猪吧,还不如个娘们儿。”

挨打小兵很年轻,被大佬气势吓到,抱着脑袋求饶:“武刺史息怒,不是一两条蛇,是几百上千条。还有无数老鼠、野鸡和野兔,还有几头大野猪,都往西边逃跑,您去看看就”

武康马上停手,审视面前小兵,看情形不像说谎。动物大迁徙,斗骢的预警,真要大地震呀。越想越觉得可能,不敢再耽搁,吩咐眼前士兵:“你们不要紧张,带我过去看看。”

小兵扭头就跑,武康紧随其后,众人离开军营。眼角余光发现,原本平整的田地,涌起许多土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像被耗子拱过。随脚踩一个,噗嗤陷进去,坑里竟然有水。

蹲下身查看,浓郁酸味扑鼻,就像沸腾的水,不时冒出气泡,还有淡淡雾气。程务挺催促,来不及思考,加快脚步追上。跑出一里外,身体僵在原地,所有人目瞪口呆。

画面太震撼,蛇虫鼠蚁,各种小动物,从半雪山脚下,潮水般涌出。很多互为天敌,却顾不上吞噬,全部慌不择路,向着西方逃命。蓦然冲出八只野猪,雷霆咆哮着,大地都在颤抖。

程务挺、林平郎带头,凡是佩戴弓箭者,全部向野猪射击。然而诡异横生,一般来说,野猪中箭会暴怒,会疯狂报复人类。可它们没有,丝毫不理士兵,个个如同刺猬,继续向西奔逃。

羽箭不断射出,除了两猪逃跑,其余全部死亡。又有野猪肉吃了,士兵开怀大笑,武康笑不出来。无数老鼠、蜥蜴、蚂蚁,爬过野猪尸体,将其完全淹没。

此情此景,想起电影《奇幻深林》,里面的动物大迁徙。基本可以确定,地震即将发生。强自镇定下来,觉的问题不大,甚至有些兴奋。贵端水东边的新城,都是高句丽人,砸死完更好。

军营四周,荒山野岭,都是简易帐篷,不会有大危险。除非这场地震,能把半雪山震崩,否则震崩?瞳孔蓦然紧缩,抬头眺望雪山。本来白雪皑皑的山顶,露出青色石头,积雪融化了?

刹那如遭雷击,脑海闪出两个大字,下意识冲向山脚。没跑出几步,就听哄的一声,遮天蔽日的鸟群。一颗心沉入谷底,鸟飞兽走,最明显的征兆。

钱顺担心大佬,和林平郎冲过去护驾,程务挺呶呶叫:“你们快回来,这里的蛇都有毒,特别是五步倒,被咬了必死无疑。变之兄快回来,会出人命的”

武康置若罔闻,顾不上几步倒,必须验证想法。程务挺急的跺脚,也冲了出去,一口气到山脚。见武康蹲地上,手里拿三只鸟尸,正反复查看。

慢慢走过去,旁边洒雄黄酒,阻止毒蛇靠近,片刻后说道:“鸟刚死不久,羽毛完好无损,爪子、鸟嘴也完好,不像变之你说什么,火什么山,喷什么发?”

“扑街的盲流,火山喷发呀”,武康彻底暴走,蒲扇大手攥领子,把程务挺提起来。表情异常狰狞,呶呶的咆哮:“半雪山是火山,很快就会喷发,立刻带我见你爹。不能再打啦,所有人必须撤离,否则都得死”

第三十一章 我们与死神赛跑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五月初六,申时一刻。

贵端水西畔尸横遍野,高句丽与大唐首次会战,高句丽以惨败告终,扔下千余具尸体,仓惶逃回东岸。大唐援新罗志愿军,中军大帐气氛紧张,二老二少对面坐。

二老年岁六十靠上,虽须发苍苍,却精神矍铄。与程务挺相貌相仿的,是营州大都督程名振,营州行军大总管。

旁边是苏烈、字定方,天生大众脸,看起来很低调,笑容和蔼,人畜无害。两人并肩,研究两块黑炭:程务挺的蟠龙锁,苏定方的银鱼袋。

确定好眼神,程名振摆手,武康开始科普:“火山喷发前,释放含硫气体,和硫磺相差无几。银遇硫,引起化学变化,生成黑色硫化银,附着银块表面。这就是蟠龙锁、银鱼袋黑化的原因,可以把这种现象,理解为铜铁生锈。”

程大佬不置可否,苏大佬放下银鱼袋,考虑片刻言道:“武刺史口口声声,说半雪山是火山,很快就会喷发,老夫不明白。可否解释下,什么是火山,为什么会喷发,会造成什么后果。”

这就难为人了,地质学的专业术语,万能的体育老师,也是搞不懂的。心思电转间,很快有说辞,举例子讲解:“山海经中记载,在北魏时期,云州定襄县(山西省大同市),昊天寺曾有火山喷发。”

两人同时皱眉,互相对视片刻,眼里有了慎重。都是博学多才,读过山海经,知道有此记载,苏烈继续问:“武刺史因何确定,半雪山是火山,会在最近喷发。”

终于问到点子上,武康略感欣慰,娓娓道来:“蟠龙银锁黑化,是前兆之一,其二就是地热。火山与火有关,温度变化最直观,大地骤然温暖,湖水变成温泉,山上积雪消融。”

说到这暗叫侥幸,幸亏积雪不厚,不会造成山洪、泥石流。两大佬沉默,这个不能否认,最近半月确实暖和。甚至傻傻认为,此乃天降祥瑞,保佑大唐旗开得胜。

武康继续科普:“其三是地形变化,雪山周围出现裂缝,涌起无数土堆。裂缝喷出细沙,泉水涌出气泡,就像烧开的水。其四,是动物异常,它们对自然灾害的敏感,远远胜于人类。”

脑筋快速归纳,言辞凿凿道:“鸟群飞离森林,各种野兽逃亡,蛇群苏醒迁居,牛马夜里叫唤。野兔、飞鸟等小动物,莫名其妙死亡,身上找不到蛛丝马迹。”

他们依然沉默,程务挺瞟武康,干咳两声帮腔:“确实是这样,我们来之前,见禽兽大逃亡。毒蛇不吃鼠,山猫不猎兔,野猪只逃命,蚂蚁大迁徙。斗骢在昨夜,突然大声叫唤,然而其他牛马,并未出现异动。”

两人还是缄默,武康有些心急:“动物能预感地震、火山,它们的种种异常,都是向人类示警。刚才半雪山脚,发现枯死杂草,枯黄的树叶。植物也预警,此为前兆之四,不能置之不理。”

程名振瞟他两眼,沉下脸不说话,武康更急:“两位将军仔细听,能听见轻微轰鸣,越靠近半雪山,声音越明显,此为前兆之五;涌出的泉水,有淡淡酸味儿,是因硫磺作祟,此为前兆六。”

还是装聋作哑,武康渐渐暴走:“种种迹象表明,火山最近喷发,是危及百里的大喷发。请程都督下令,大军即刻返回,远离此地百里。如若不然,除了骑兵,都有可能丧生。”

程名振终于开口,颇有些阴阳怪气:“武刺史危言耸听,一切都是推测,并无真凭实据。今日会战高句丽,斩俘近三千余,我军旗开得胜。老夫与苏将军,正商讨乘胜追击,形势一片大好,岂能贸然撤军?”

武康气乐了,白费唾沫啦,你们没听进去呀。脸也沉下来,尽量稳定情绪,也阴阳怪气:“还是那句话,倘若火山喷发,骑兵可能逃出,其他都会死,请两位将军三思。”

气氛开始僵硬,苏烈适时开口:“武刺史方才所言,太过匪夷所思,老夫也不敢相信。程将军说的对,此战大获全胜,理应乘胜追击。至于你的提议,我们会慎重考虑,若无他事,就请回吧。”

慎重考虑个屁,当我刚断奶吗,这是外交辞令。正想据理力争,袖子被人拉住,程务挺连使眼色。武康憋红脸,良久抱拳道:“事关三万生命,请三思而后行,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说罢拂袖而去,留下三人发呆。程名振直接拍桌子,颇有些气急败坏:“你们都瞧瞧,这是什么态度?眼里有没有,我这个总管?有没有,你这个将军?靠女人上位,凭什么嚣张?”

苏烈讪讪苦笑,微不可查轻摇头,也讨厌这副嚣张样儿。不过对老程指责,却有不同意见。听说过武变之,确实有些本事,并非靠武昭仪上位。程务挺不敢停留,和两人告辞,跑出帐外。

武康回辎重营,板着脸检查工作,一副“别惹我烦着呢”,搞得后营人心惶惶。检查完回帐篷,脱掉鞋盘膝坐,黑着脸生闷气。真的没办法,人家是正二品都督

,我是正四品上刺史,差整整三级。

转念仔细想,也能理解他们,此次出征的战略目的,是逼迫高句丽撤兵,化解新罗危机。目的不能达成,就是打败仗,没法向朝廷交代。我刚才的说辞,他们就算听进去,也会犹豫几天,毕竟撤兵是大事。

倒霉就倒这几天,万一火山喷发,后果不堪设想。要不脚底抹油,叫上钱顺和平郎,趁现在逃命?

很快苦笑否决,没大总管允许,擅离军营就是逃兵,会被砍脑袋。这就无奈了,明知潜在大劫,必须硬头皮留下哗了狗了。

帐篷帘掀开,钱顺、平郎进来,见大佬脸色不好,大气都不敢出。平郎回铺位,钱顺放下野猪肉,坐饭桌旁发呆。武康神游天外,眉头拧成疙瘩,找不到破解办法。

心情越发烦躁,突听奇怪声音,见钱顺满脸尴尬。瞅瞅大块野猪肉,绷着脸训斥:“饿了就吃啊,管你们的嘴啦?我要是绝食,都陪我饿死吗?”

钱顺赔笑,下意识摇头,又立刻点头。见大佬继续放空,冲平郎使眼色,拿出匕首分肉。等填饱肚子,见大佬还发呆,纠结片刻端肉碗。平郎眼疾手快,拉他袖子摇头,最好别自讨没趣。

时间分秒流逝,武康肚子罢工,无奈唉声叹气,胳膊杵地站起身。门帘又掀开,程务挺回来,见到野猪肉,两眼硕硕放光。这位也不客气,抓起肉就啃。

钱顺哎几哎,见肉进嘴,无奈闭嘴。大佬要饿肚子喽,他有个坏毛病,只与妇人共食。武康强忍暴躁,懒得搭理他,解腰带脱外袍,钻被窝睡觉。

还是睡不着,满脑子火山喷发,岩浆吞噬万物的画面。昨天也没睡好,到半夜扛不住,渐渐进入梦乡。不知过多久,突听斗骢嘶吼,唰的坐直身子。室友也被惊醒,屏气凝神聆听,叫声越来越大。

毛驴最先响应,驴叫异常难听,不到五分钟,所有牛马嘶鸣。军营刹那沸腾,营外脚步急促,士兵怒斥牛马,皮鞭啪啪昨响。然而并无卵用,畜生们发情似的,到处是踢踏声。

这是动物示警,昨天仅斗骢觉察,现在都感受到了。武康心沉谷底,地壳运动更剧烈,大火山随时喷发。穿鞋披衣出营房,见火把到处流动,训马声随处可闻。

斗骢见主人,停止撒欢儿,叼肩膀衣袍,一直往西方挣。意思不言而喻,武康心知肚明,却不能做逃兵。轻抚斗骢鬃毛,附上马耳安慰,我没办法呀兄弟。

平郎三个一言不发,并排站在身后,流露紧张与焦急。牛马躁动越来越大,士兵驯服不了,惊动了中军帐,传令兵咆哮:大都督有令,所有人即刻回营,否则格杀勿论

一遍又一遍,武康嗤之以鼻,轻拍斗骢转身,又被叼住后领。钱顺抚鬃毛,平郎抚马鼻,费了老大劲,才让斗骢松嘴。四人回帐篷,都没有睡意,大眼瞪小眼熬着。

熬到黎明时分,牛马停止嘶鸣,武康当即吩咐,赶紧养精蓄锐,可能有大事发生。眯到辰时两刻,再被骚动惊醒,四人赶紧出去。士兵全部离营,全员东北望,目光聚雪山。

积雪大片脱落,山脚涌出黄水,往四周蔓延。温度骤升,积雪融化,山顶部位,喷出黑烟。此为火山灰,火山即将喷发,武康立刻咆哮:火山马上喷发,全部往西边跑。

节目效果很差,士兵纷纷扭头,看二傻子似的。武康心急如焚,正欲再次咆哮,却听传令兵呐喊:大都督有令,全军紧急撤退,都往西边跑,不要收拾物品,现在就跑

平地一声炸雷,大地开始颤抖。人群瞬间炸锅,个个慌不择路,呶呶逃往西边。钱顺、平郎守护大佬,武康继续咆哮:都别着急,还有时间,弟兄们保持队形,切莫拥挤踩踏

没什么卵用,声音被人流淹没,所幸营地面积大,拥挤并不严重。钱顺牵来斗骢,平郎焦急催促,武康冲他们喊:“你们没马先跑,我有斗骢没事,我去维持秩序。”

嚎完转身离开,扶起跌倒士兵,不断吆喝:都不要惊慌,注意脚下

忽然觉察危险,身子腾空而起,眼前黑影掠过。一头黄牛拖木桩,像得了疯牛病,撞到十几个士兵。被撞的士兵,轻伤继续逃,重伤趴地挣扎。

眼前黑影再闪,听利箭破空声,羽箭射入牛头。疯牛横冲直撞,跑出几十米,倒在血泊里。程务挺丢掉强弓,平郎抱武康后闪,四人缩在帐篷外。

武康看半雪山,完全没了白雪,山顶被灰尘笼罩。眼前人头攒动,赶紧继续提醒:衣服蘸水堵鼻,用手捂住嘴,火山灰能呛死人,都捂住嘴和鼻子

十几分钟口干舌燥,人群终于离开,留下百十个倒霉蛋,在地上挣扎惨叫。四人松口气,突听对面营房,传来求救声。有个年轻小兵,趴在帐篷外。左手摸左腿夹棍,右手伸向这边,不断喊着救命。

四人快速过去,平郎、钱顺架起他,武康弯腰公主

抱,盯着他双眼说:“兄弟不要怕,擦掉你的眼泪,我送你离开。平郎你们留下,处理地上伤员,生死伤势,分门别类,等我回来。”

抱断腿伤兵离开,岔双腿坐马鞍,斗骢起身嘶吼,四蹄健步如飞。沿途都是伤员,趴地上生死不明,聪明的斗骢,从他们上方跳过。一直狂奔三里,追上大部队,两群人维持秩序,正是两位大佬。

来到程名振跟前,盯着他双眼说:“这位袍泽断了腿,请程都督安排,不抛弃不放弃,不丢下任何兄弟。另外给我三匹马,伤兵营里的兄弟,我要全部带回。”

程名振目瞪口呆,片刻后重重点头,两名亲兵出列,接手断腿士兵。三名亲兵下马,牵马到他身边,伸手递出缰绳。武康抱拳道谢,一条缰绳拴马鞍,两条缰绳双手攥,直奔凶险半雪山。

天空再次轰鸣,涌起大片黑烟,大地轻微颤动,皆不能阻止那道背影。老程苦笑连连,心里很是自责,昨天就该走了。苏定方面露赞许,然后调转马头,跟随部队离开。

军营等待的三人,见大佬牵来马,也都心知肚明。不用等吩咐,各自挑选战马,挑选伤员护送。死的不去管,抱伤兵上马,两人共骑,追赶大部队。

武康无意发现,旁边百十名伤兵,视线聚焦自己,饱含担忧与恐惧。略微迟疑,递缰绳给伤兵,不容置疑道:“你抓紧缰绳,别控制斗骢,它会送你离开。追上大军就下马,斗骢会自己回来,明白吗?”

老兵疑惑点头,武康来马头前,贴马耳轻语。顷刻马蹄轰鸣,宝马绝尘而去。露出淡淡笑意,迎着疑惑视线,来到伤员跟前,半开玩笑道:“弟兄们请放心,大佬与你们同在,只要还有一人,我就不会离开。”

人群寂静无声,约莫两分钟,有人小声抽泣。情绪快速蔓延,伤员眼含热泪,武康呵呵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别惺惺作态,都把眼尿擦掉。不就火山喷发嘛,有什么好怕的,大佬我就不”

又是一声炸雷,山口再涌黑烟,武康果断闭嘴。装逼得有度,人在大自然面前,渺小的如蝼蚁,得有敬畏之心。同时祈祷满天神佛,等我把伤员带走,您们再**吧。

很快三匹马回来,开始争分夺秒,按照伤情排号,重伤的先离开。每带一人离开,就多一分开怀;与等待的伤员聊天,弱化恐惧气息。平郎他们返回的时间,都比上次慢,因为军队也在移动。

忙碌一个多时辰,只剩四名伤员,都在翘首以盼。四周烟尘弥漫,呼吸越发困难,伤员开始咳嗽。武康紧蹙眉头,走到一具尸体边,取靴筒匕首,割下五条长布。

寻找水源无果,不敢去山脚温泉,无奈再来尸体边。纠结片刻说抱歉,把尸体翻过来,割开胸膛衣服,匕首刺入心脏。拔匕首蘸血水,分发给四伤员,淡淡说道:堵住口鼻,跟着我做。

生死关头没人迟疑,忍受刺鼻血腥,脸色都很沉重。轰鸣越发频繁,呼吸越发困难,环境越发炙热,能见度越发低。众人没有惊慌,只要主心骨在,活命就有希望。

半刻钟左右,终于听马蹄声,平郎他们回来了。没时间犹豫,制止众人说话,带三伤员离开。两人对面而坐,武康松开血布,煞有介事问:“看看咱俩的处境,我就问你怕不怕?”

伤员朴实憨笑,却坚定摇头,含糊不清道:“您都不怕,我怕什么?真不敢相信,有您这样的好官,如果能活命,只要您征兵,我肯定过来拼命。”

有点儿意思,武康刚想装逼,又听雷声轰鸣,天地一片惨红。火山终于喷发,火光照亮半边天,滚烫岩浆顺坡流,融化沿途万生灵。好美、好壮观,你陪我唱情歌,看最美的烟火

回过神一蹦三尺,布条放地上,撩衣袍撒尿;布条蒙口鼻,系在后脑勺。背伤兵转身跑,使出吃奶劲儿,跑的比兔子还快。大地颤抖,火山灰弥漫,刺鼻硫味,令人作呕。

感觉抱着火炉,汗水快速蒸发,紧咬牙迈双腿。地震陡然加剧,两人栽倒在地,武康再次背起,却听阵阵啜泣:武公您自己跑吧,不要管我了。

别急啊兄弟,还不到时候,还有活命的机会。救下你的命,你帮我宣传,我得底层士兵心,才能战无不胜。艰难跑出半里,听熟悉马蹄,瞬间笑逐颜开。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选择,信任斗骢

伤兵抱紧后腰,武康策马狂奔,下意识扭头,吓到几乎坠马。铺天盖地的火山灰云,距离仅数十米。左手擦冷汗,右手抖缰绳,扯嗓门咆哮:斗骢兄弟快逃,我们与死神赛跑!

风驰电掣,画面刺激,血液燃烧。不知过多久,远处地平线,生出两匹马,是钱顺、平郎来接应。两人迟疑半秒,立刻调转马头,猛抽马背仓皇逃命。毛骨悚然的画面,深深嵌入脑海。

乌黑的斗骢,驮紫色身影,被无尽黑墙追逐

第三十二章 火山灰水泥问世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五月二十一,巳时五刻。

长安东永兴坊,武府大门外,薛礼率千牛卫巡逻,楚神客守大门口。院子里站满人,武家人以杨氏为首,其余人以黄袍为尊。黄袍左边是美艳少妇,右边是铁塔巨汉,对面五只紫色老狐狸。

土黄色黄袍是李九,少妇是武媚娘,大汉是武康。火山喷发祸及百里,三国联军撤出新罗,高句丽战事结束。死里逃生之后,带钱顺和林平郎,快马加鞭回长安。再次客串驿卒,沿途乘驿马,三天前抵达。

对面五个紫袍,年岁六十左右,皆货真价实的大佬。太尉、扬州都督、赵国公,长孙无忌;尚书右仆射、河南郡公,褚遂良;中书令、固安县开国公,崔敦礼;侍中、颍川县开国公,韩瑗;中书令、检校吏部尚书,来济。

原中书令柳,也是个有能力的,可惜被媚娘坑了。年前**,媚娘状告王皇后,行巫蛊厌胜之术。柳是王皇后的舅舅,因外甥女拜中书令,吓的赶紧辞职。暴怒李九不放过他,直接赶出长安,贬为遂州刺史(四川省遂宁市)。

相比中书令的调动,武康更关注中书舍人,那个即将丢官的李义府。此次重回长安城,要完成三件事:一、献上建筑神器,为媚娘增加政治实力;二、找情妹新城聊天,抱私生子或私生女;三、拜访李义府,开启“废王立武”风暴。

先完成第一件,征得李九同意,对钱顺、平郎使眼色。两人来到中间,揭开地上麻布,露出两米见方水泥板。水泥作为建筑材料,后世家喻户晓,也是穿越家装逼首选。

节目效果很好,大佬们瞠目结舌,目光聚焦水泥板,既震惊又鄙夷。震惊平整的石头,鄙夷上面的字:吾皇万岁万万岁,媚娘永葆青春。如此不要脸的马屁,只有“武佞”一家,别人要脸拍不来。

媚娘心花怒放,向康郎投去赞许;李九老脸微红,捂嘴干咳两声。缓缓蹲下,轻抚水泥板,仔细研究;大佬满脸鄙夷,各找位置蹲下,伸手或敲或抠。

研究老长时间,个个百思不解,这就是水泥吗?李九让众人闪开,吩咐薛仁贵动手。老薛当仁不让,拽出腰间钢刀,卯足劲劈石板。一时间电光火石,只留浅浅白印,石板坚硬如铁。

百炼钢刀刃卷口,薛礼肉疼心疼,随手丢地上。往手心吐唾沫,双手不断揉搓,接二十多斤铁锤,活动筋骨拉开架势。武康脚步移动,挡在媚娘身前;千牛卫保护李九,却被李九推开;无忌哥摆手,带领小弟后退。

铁锤砰砰砸混凝土,噪音震耳欲聋,碎屑四下飞溅。再看青色石板,只有浅浅凹痕,最深不过半寸。武康觉的可乐,足足十公分厚,就算项羽在世,估计也砸不碎。

现场鸦雀无声,大佬各怀鬼胎,纷纷交头接耳。约莫半刻钟,李九转过身,手指盆里粉末,试探着问:“这个混凝土石板,就是用水泥、泥沙、碎石子混成?”

此处应有装逼,武康扫视众人,小心翼翼回话:“陛下圣明,正是混合而成,是以称混凝土。这盆灰色粉末,就是火山灰水泥,按照合适配方,石灰掺杂火山灰。”

手指建筑材料,继续科普:“粗沙、碎石和水泥,用水搅拌均匀,称之为水泥浆。木板钉成模具,里面放些铁条,也可以不放。泥浆倒入模具,用木板压实、抹平,凝固成混凝土。抗雨水冲刷,百十年不腐,用于建筑和修路。”

见他们脸色怪异,再次着重强调:“其实很简单,只要有火山灰,傻子都能造水泥。上个月讨伐高句丽,巧遇火山爆发,险被火山灰活埋葬。便带回来几包,掺成水泥做试验,竟然成功了。”

院里再次安静,无忌哥面沉似水,大佬们鄙夷略减。特别是褚遂良,还露出几丝赞许。火山喷发救伤兵,类似诸暨抗瘟疫,符合武佞的风格。

这个小兔崽子,虽然没有风骨,虽然不是东西,却能在危急关头,从容指挥伤员撤退。三人三马舍身犯险,救助无法跑路的伤员,足足一百一十五人。这个真不能黑,然而并不代表,我会放过你。

想到这上前两步,干咳两声说:“敢问武刺史哦不对,应该称武都督。石灰掺火山灰,变成水泥;掺沙石和水,变成水泥浆;几天后凝固,坚不可摧混凝土。这些你从何得知,哪本典籍记载,老夫从未耳闻。”

您老没听过的,简直不要太多,听说过灰太狼吗?搞事儿啊你!武康翻白眼,开始编谎言,很快有说辞。眼珠转动,挂邪恶诡笑,准备恶心他们。

干咳两声,抱拳行礼:“回禀褚公,当初被妖人污蔑,被迫离家出走。投奔婺州途中,偶得一本古书,上有只言片语。途中靠莲子充饥,虽填饱肚子,也吃坏肚子。没有厕筹,就用那本书到了婺州城,书也用完了。”

此言一出,褚遂良黑脸,胸脯剧烈起伏。无忌哥冷哼,大佬们鄙夷,李九也皱眉。媚娘当即决定,事后严加管教。用纸出恭的糗事,已经被读书人唾弃,上古秘书都敢用,简直在作死。

武康低眉顺眼,不看他们脸色,作为有痔青年,厕筹就是要命。暴风骤雨来袭,褚遂良开喷,韩瑗

、来济帮腔,崔敦礼点评。李九置身事外,媚娘不好答话,只能暗暗焦急。

这些都是小儿科,足球场被万人唾骂,俺都不放心上。思绪果断放空,遥想杭婺边境,梨园里的小窝棚。与崔小晴坦诚相待,共诉离别哀愁。小官迷张口闭口,就是越州大都督,这下遂她意了。

贵端水战役,后勤管的好,八成伤兵痊愈。之后发生的事,那是非常喜感:辽东的贵端水,是大唐的钢锯岭,我是大唐版戴斯蒙德。救出百余伤员,政治意义重大,李九论功行赏,去掉“检校”二字,加封越州大都督。

身为婺州刺史,兼任越州都督,完全没有问题。伟大的无忌哥,也兼着扬州都督,房仁裕只是刺史。越州是中都督府,掌越州、杭州、括州、婺州,台州军权。

然而没有卵用,五州没有府兵,现在能调动的,只有婺州民兵。若调其他四州民兵,必须有朝廷圣旨,还要看各州刺史的脸色。所以基本不可能,用一句话概括,蒙古国海军司令。

好处是官阶提升,中都督官拜正三品,比婺州刺史高两级。正式成为三品大员,名正言顺穿紫袍,腰间可佩金鱼袋。武康的名字,正式入住婺州志,以及金华县志。

其实说起来,不算官升两级,而是步步高升。五月初八那天,朝廷批准婺州升级,婺州正式升为上州。婺州刺史升从三品,再封越州都督,只是官升一级。

突觉脑门生疼,瞬间灵魂归壳,见媚娘龇牙瞪眼。感觉很委屈,老姐你秀逗啦,削我耳雷子做啥?

媚娘恨铁不成钢,瞪小鹿眼训斥:“明天就请太医共诊,治好你的癔症。陛下问话,火山灰水泥,只能用火山灰吗?”

豆大冷汗滑落,此情此景走神,作死的节奏。赶紧抬头,见李总龙颜浅笑,不禁松口气。老褚、老韩和老来,车轮战喷我,只能唾面自干,我喷不过他们。

考虑媚娘的问题,露出淡淡苦笑,颇有些无奈。水泥有很多种,现在能搞的,只有火山灰水泥。于是实话实说:“回禀陛下,火山灰不可替代。不过别担心,从前线回来时,程都督和苏将军,正收集火山灰,不日运回长安。”

此言一出,李九很失望,韩瑗叹息道:“此物虽好,原料却难求。两位将军收集,对大唐来说,杯水车薪。加固城墙与宫殿,修复全国道路,需求量太大。”

您老说的对,可是没办法。眼珠转几圈,计上心来,决定祸水东引:“韩相公所言极是,此物若要推广,必有海量火山灰。大唐没火山群,只能从外面寻找。”

无忌哥瞳孔紧缩,大佬们感觉不妙,武康继续勾引:“据我所知,距离最近的火山群,在东北的长白山、大兴安岭。另外就是倭国,到处是火山,比更多。咱们可以购买,或者出兵讨伐,抢夺火山群。”

众人不置可否,武康考虑片刻,再抛重磅炸弹:“火山灰可以造水泥,也是最好的肥料,能让劣田变良田,让良田大幅增产。据古书记载,至少提高五成,也不知道真假。”

所有人震惊,增产最重要,无忌哥都不淡定了。媚娘很兴奋,投以赞许目光,武康却有些心慌。五成是胡说,火山灰有磷和钾,类似后世化肥,应该能改良土壤。

李九意识到重大,决定召群臣共商,转身看向武康,摆出和煦笑容:“无论水泥还是肥料,皆利国利民的,爱卿再立新功说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这就没意思了,言外之意不想赏,当然我也不能要。刚升越州都督,虽然没卵用,不能得寸进尺。于是酝酿情绪,摆出庄重肃穆,准备婉言谢绝,顺便表忠心。

媚娘款步上前,温言软语提议:“陛下若是要赏,还赏他衣袍吧。赏赐的绯袍,他与叛军厮杀,被砍的千疮百孔;赏赐的紫袍,在火山中救伤兵,被火山灰糟蹋。”

贤内助啊这是,李九眉开眼笑:“媚娘言之有理,爱卿穿衣太费,再赏件紫袍吧。最近内库紧张,不如这样吧朕为晋王、太子时,所穿的衣袍,存放在尚衣局。全部拿出来,给爱卿改做紫袍,媚娘以为如何?”

媚娘喜出望外,感觉拉武康谢恩,歌功颂德完毕,信誓旦旦保证:“不劳尚衣局,妾身亲自动手,给二郎裁缝衣袍。反正要给贤儿做衣,便一起做了,请陛下恩准。”

李九连声叫好,大佬们脸色怪异,武康差点**。世界太美好,皇帝的衣料,皇后亲手缝。这要穿在身上,得多有面子,一时美的找不到北。可惜他不知道,正是这件衣袍,给他带来杀身大祸。

惠而不贵的赏赐,李九很满意,既显皇恩浩荡,也花不了几个钱。立刻起驾回宫,回去研究水泥、肥料,留下媚娘陪武康,你们姊弟好好叙旧吧。

姐弟俩送走他们,和杨氏、武顺闲聊,媚娘提出逛街。这个必须同意,等她换上男装,两人去逛东市。楚神客、林郎平和钱顺,率千牛卫护卫,远远跟在后面。

出永兴坊,过崇仁坊,来到热闹东市。商业异常繁荣,叫卖不绝于耳,比婺州东明道强多了。随便买些东西,媚娘要逛平康坊,搞的武康蒙圈,您老去

红灯区合适吗?

不理妹子们的风骚,走入僻静小巷,媚娘终于开口:“四月初九那天,新城产下女婴,眼睛和你很像。也是个有福的,他大人浑身上下,只有眼睛漂亮。”

扎心了老铁,武康尬笑挠头。想到李淳风的批言,有些淡淡的纠结,摇头苦笑道:“李太史给我相面,说我子嗣艰难,看来所言不虚。小晴生闺女,新城也生闺女,难道生不出儿子?”

媚娘柳眉微蹙,片刻后摇头:“他说子嗣艰难,没说绝无子嗣,你就放心吧。正月二十九,我产下贤儿。俩孩子的婚事,也该确定了,康郎你说呢?”

说个屁呀,订娃娃亲很不好,武康干咳两声,满脸赔笑:“要不这样吧,让我家二丫,做李贤的王妃。新城是长公主,身份比崔小晴尊贵,二丫配的上。”

说罢暗暗道歉,二丫对不起,别怪爹偏心。李贤没好下场,为保护你姐姐,我都豁出去了。媚娘呵呵冷笑,在小院儿前停下,急促敲门三下,再缓敲两下,三长两短。

好家伙头皮发麻,要是不答应,也会三长两短吧。小门很快打开,两老妪行礼,媚娘缓步进去。武康硬头皮跟上,向满天神佛祈祷,让这娘们儿失忆吧。

钱顺、林平郎想进门,被楚神客拦住,冲他们笑道:“大佬们说悄悄话,咱们别打扰。我说顺子、老林,和愚兄说说,火山历险的故事。”

两人也不担心,大佬不会有危险,昭仪不会为难他。然而,大佬不这么认为,看着媚娘缓缓磨墨,以及平铺的白纸,眼泪下来了。这位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立婚书,逃不掉喽。

磨好墨,淡淡说:“新城身份再尊贵,二丫也是私生女,配不上贤儿。闹闹必须成为,我的儿媳妇。要么李弘,要么李贤,自己看着选。”

“孩子还小,以后再”

“选!”

“李贤”

这就无奈了,她决定的事,真的拒绝不了。现在若不同意,李九圣旨下来,结果还一样。走一步看一步吧,竭尽全力保护闹闹,不被李贤牵涉就行。

媚娘亲自执笔,写俩孩子生辰八字,盖俩大人手印。婚事定下来,一式两份,各留一份。老妪送来热茶。两人对面坐,媚娘遣散婢女,优雅的品茶。

几分钟后,再次开口:“我在皇城西修真坊,给你准备了宅院,以后再来长安,就住在那里。以后在永兴坊武家,必须滴酒不沾,更不许留宿。”

武康蒙圈,怎么了这是?也懒得问原因,直接点头答应,不喝酒不留宿而已。媚娘很满意,放下手里茶杯,弯腰拉条胡凳。放上双脚,自言自语:“妇人生孩子,身体吃不消,才走几步路,就腰酸腿疼。”

得嘞您老,俺伺候着。武康撇嘴,拉胡凳坐下,给她做小腿按摩。

媚娘微眯双眼,几分钟后说:“上次你喝醉,留宿永兴坊,发生了不好的事。我不想再次发生,所以有此安排,康郎要理解。”

武康闻言,很是莫名其妙,什么不好的事斟酌片刻,试探着问:“不会耍酒疯吧,当时钱顺也在,他肯定会阻拦。媚娘你是不是,怀疑顺子?”

媚娘摇头:“顺子是你的心腹,和楚神客一样,可以信赖。不过有些事,他不会管,甚至推波助澜。当初在诸暨,若新城下毒,他们肯定阻止;若是迷药,他们不会管。”

尴尬又无奈,武康撇嘴抱怨:“如此私密之事,您老都知道,到底在我身边,安插多少眼线?感觉很受伤,最亲爱的阿姊,都不信任我喽!”

“那是为你好,省的你犯浑”,媚娘翻白眼,哼哼两声说:“就是因为犯浑,惹下多少祸事?火山救人,诸暨抗瘟,意图殴打褚遂良,都不是小事。别老揉小腿,大腿也酸疼,赶紧给我按摩。”

这样不好吧,感觉过线了,接到肯定眼神,选择屈服淫威。媚娘很满意,舒服闭双眼:“你上次醉酒,做了糊涂事,没有印象吗?和我说实话,是真没印象,还是装傻充愣?”

武康努力回忆,和敏月玩五子棋,貌似直接醉倒了。丝毫没印象,片刻后肯定摇头,有时间问问钱顺。

媚娘知道他的想法,摆摆手说:“没印象就算了,不要问顺子,就当没发生。”

双手交叠放小腹,嘴角扯微笑,心情相当不错。你只能对我忠心,只能为我做事,不许对任何人分心,我姐姐也不行。想到这睁开眼,纠结几息说:“后天离开前,去拜访崔舅翁。陛下想立我为后,却没人敢提。”

肯定没人敢提,都不敢得罪无忌哥。您的意思很明显,让我说服崔义玄,上书立你为后。不过有更好人选,武康胸有成竹,信誓旦旦道:“你放心吧,离开长安前,给你安排好”

第三十三章 废王立武风暴起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五月二十二,申时三刻。

长安城东市,武康与新城逛街,刚从驸马府出来。果然如媚娘所说,父女俩眉眼酷似,可把他乐坏了,紧紧的抱着,舍不得松开。二丫很给面子,轱辘水汪汪眼珠,嘴角偶尔扯出笑。

本来很和谐,被长孙林搅合,小兔崽子哭鼻子,带哭了二丫。两人费老大劲,终于把他们哄睡,苦难也随之降临。新城脑子秀逗,拉武康到卧室,变着法子蹂躏。特别那双臭脚,估计几天没洗,差点把他熏死。

阴影笼心头,颇有些生无可恋。新城略微愧疚,傻笑着讨好:“康郎别生气,本女王答应你,下次绝对洗脚。别这么小气嘛,男子汉大丈夫,回去请你吃牛奶。”

这娘们缺心眼,狠狠瞪她两眼,牛奶留给娃子吧。新城尬笑,转移话题:“今早婢女汇报,闹闹与李贤定亲,可真是个悲剧康郎,多留几天嘛,婺州狄仁杰坐镇,不会有大问题。”

武康没好气儿:“傻啦吧唧的,什么都不懂,小问题也不行。占城稻收割在即,钦差很快抵婺,必须回去主持。狄仁杰来信,百姓都疯了,载歌载舞庆丰收,犯夜屡禁不止。为维持秩序,民兵都出动啦,我再不回去,铁定出大事。”

新城表达不满,几分钟后劝慰:“你也别着急,婺官不是酒囊饭袋,肯定能处理好。百姓疯狂也正常,春播秋收千百年,却被占城稻打破。有望丰收两季,多打一倍粮食,还不用缴租,任谁都会疯。”

言之有理啊情妹,田租按年收取,每年每丁稻米两斛,夏收可以不缴。不过有预感,以大佬们的尿性,等钦差回京禀报,他们肯定作妖,肯定提出按季收租。

暗暗打定主意,哄好新城妹子,就去拜访李义府。搞定第三件大事,然后启程离京,婺州升级上州,大堆政务等着处理。两人路过家酒馆,武康眼角余光瞟出,下意识停脚。

酒馆靠窗,坐个中年人,自斟自饮喝闷酒,白脸皱成苦瓜。快速回忆《安保名人录》,比对大佬画像,资料涌入脑海:李义府字毅名,虚岁四十一,瀛州饶阳县人(河北衡水市饶阳县),后客居梓州永泰县(四川绵阳市盐亭县)。

贞观八年,任门下省典仪;得马周举荐,任监察御史,随侍晋王李治;贞观十七年,任太子舍人,崇贤馆直学士;贞观二十三年,晋王李治登基,任中书舍人;永徽二年,兼修国史,加弘文馆学士。

原本顺风顺水,最近倒了血霉,很快就会滚蛋。怪不得喝闷酒,相请不如偶遇,在酒馆解决吧。他是媚娘的真命天子,废王立武的政治风暴,必须由他开启。

和新城耳语,转身入酒馆,博士殷勤迎接。武康手指李义府,吩咐柜台掌柜:“从现在开始,酒馆我包了,食客的酒钱,算在我头上;从现在开始,除了窗边人,全部请出去。”

嚣张的话语,尽显土豪本色,新城拉他衣角。李义府抬头,冷笑以示鄙夷,继续自斟自饮。酒博士痴呆,掌柜不敢言,贵客穿紫袍,绝对得罪不起。

七桌食客离开六桌,有人请客很不错,仅剩一个儒袍书生,无动于衷喝酒。武康大步过去,打开腰间算袋,拿出二两银锭。轻轻放酒桌,二话不说离开,和掌柜低声耳语。

不到半分钟,书生起身离开,银锭也被带走。掌柜跑向楼梯,博士关门歇业,守在窗户外。武康走到窗边,冲李义府抱拳,搬胡凳放东边,伺候新城落座。

绕到李义府对面,取腰间金鱼袋,拿出私人印章,递给窗外博士:“拿着我的信物,去红高粱酒坊,搬一坛十八里红。本官和李舍人,在此小酌几杯。”

李义府抬头,作出请的手势,略微打量片刻,摆出职业微笑:“十八里红可是好酒,昭仪赠送三坛,老夫珍藏至今。若所料不差,阁下是昭仪堂弟,婺州刺史兼越州都督,不知有何指教?”

貌状温恭,嬉怡微笑,如沐春风。符合史书评价,成语笑里藏刀,就是因他诞生。武康兴致很浓,再次恭敬行礼:“近日在长安,遇到了麻烦,还请帮忙解决,如何收费您开价。”

谈买卖啊你,李义府气乐了,笑容依然和煦:“武都督说笑了,昭仪得圣人宠幸,她若解决不了,老夫更无计可施。另外请武都督,称呼老夫李公,或者称呼先生。”

武康浅笑:“京城长安,中书舍人,正五品上,实权官职;蜀中壁州,壁州司马,从六品上,无权无势;连降六级,天堂地狱,咫尺天涯,可悲可叹,可笑可怨。”

酒杯停嘴边,笑容全消失,眉头拧疙瘩,心中惊涛涌:我得罪长孙无忌,被贬壁州司马,敕书在中书省。中书舍人王德俭,是我至交好友,今早向我告密,他如何得知?

武康浅笑:“贬官敕书,到门下省,板上钉钉,天大危机。所谓危机,危险之中,蕴含机遇。若李舍人帮忙,我便指条明路,求圣人留中不发。你继续做中书

舍人,甚至加官进爵,不知可有兴趣?”

李义府嗤之以鼻,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害我的是长孙无忌,我不得圣人重视,他不会因为我,与长孙无忌撕破脸。别说你个毛头小子,就算武昭仪求情,照样无济于事。

喝完杯中酒,酒杯放桌上,摆敷衍笑容。见酒博士回来,李义府闭嘴,努力维持微笑。武康接酒坛,揭坛口封泥,倒掉酒壶老酒,换十八里红。放酒坛端酒壶,给两人满上,摆手邀请共饮。

李义府拈酒杯,敷衍的碰杯,仰头一饮而尽。人口柔,一线喉,果然好酒。放下酒杯,淡淡说道:“武都督了解内情,老夫不再隐瞒。最迟三天后,敕书到门下省,老夫必须离京。所以请问武都督,要老夫帮什么忙?”

您老终于上道了,武康笑的很真实:“圣人欲立昭仪为后,得不到长孙无忌支持,担心诸位相公反对,尚未正式提出。他需要某个重臣,公开上书请立昭仪,彻底摆朝堂上。”

李义府身子微颤,笑容逐渐消失,酒杯越攥越紧。良久果断摇头,眼中满是嘲讽,阴阳怪气儿:“黄口小儿,胡言乱语,满朝大臣,皆能上书,皆不敢上书。就算老夫上书,敕书也不会留中,老夫还是被贬,甚至贬更远。”

突听清脆冷哼,新城怒视李义府,有暴走的迹象。我的康郎,只能我打骂,你算什么东西?

两人同时懵逼,李义府满脸不悦,好没教养的书童,恶毒眼刀飙过去。武康暗叫不好,桌底安抚新城,姑奶奶淡定,可别坏事儿啊。

约莫半分钟,母老虎变小绵羊。新城收敛怒火,拿桌上酒壶,再给两人满上。武康瞠目结舌,李义府脸色缓和,不和书童计较。抬头看向武康,还是笑里藏刀,举杯邀请共饮。

放下酒杯,武康说道:“方才先生所言,我有不同意见。废王立武的奏书,不同朝臣递上,会有不同后果。倘若我来递,圣人不会感激,甚至迁怒于我。”

李义府面沉如水,武康接着忽悠:“当年同安公主,向太宗介绍王氏,太宗许给晋王为王妃。之后立晋王为太子,册封其太子妃。晋王登基,册封其为皇后。见证此过程的大臣,才有资格上书,否则徒增笑柄。”

道理很浅显,李义府略微动容,很快深以为然。没经历全程的,没资格指手画脚。

武康很满意,接着忽悠:“圣人为晋王时,您在王府侍奉,后来成为太子舍人,看着圣人成长。普天之下,只有您的上书,最具说服力,最得圣人感激。”

李义府小腿微颤,觉的有些道理,沉默片刻说:“我只是五品舍人,随侍圣人多年,从来不被重视。武都督的舅翁,御史大夫崔公,官居正三品,出身清河崔氏。在我看来,他上书更好,为何找我呢?”

楼梯传来声响,掌柜端木板过来,是象棋盘和黑红棋子。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收拾,摆棋盘摆棋子。武康执红先行,拈起左边,跳出正日格。

李义府进兵应对,武康呵呵笑道:“诚如李公所言,崔公上书也行,可他没有勇气,也觉得没必要。长孙无忌会反对,宰相们也会反对,怕遭他们报复。”

我也怕报复,李义府扯出嘲讽,很快想到什么,神情渐渐慎重。仔细品味话语,渐渐露出了然:王皇后是王思政的孙女,王思政是西魏左仆射;长孙无忌是长孙晟之子,长孙晟是前隋,右骁卫将军。

来济是来护儿之子,来护儿是前隋,左翊卫大将军;韩瑗祖籍雍州三原,经长孙无忌举荐,才升任宰相;褚遂良是褚亮之子,褚亮是前隋,散骑常侍。

武康浅笑道:“王皇后和长孙无忌,以及那些宰相,要么是魏臣之后,要么是隋臣之后。他们有个共同名字关陇门阀。皇后出身关陇门阀,才符合他们的利益。”

匹冲出河界,武康继续:“立媚娘为皇后,他们反对;立萧淑妃为皇后,他们也会反对;普天下全部女子,只要不是关陇系出身,他们都会反对。”

李义府困住匹,出攻击左路。武康支仕防守,浅笑道:“关陇门阀垄断朝政,圣人雄才大略,不甘心被架空。废王立武只是幌子,若归根结底,还是政治 斗争。此政斗棋局,圣人要做棋手,不能做棋子。需要有重臣,充当先锋官,开启这局棋。”

单斩匹,李义府笑呵呵:“棋局太大,贤弟的,贪功冒进,孤立无援,所以被绞杀。崔义玄不敢做先锋,害怕关陇门阀报复,难道我就不怕吗?”

武康不置可否,支相防守:“关陇门阀的报复,最坏的结果,无非丢官罢职。所以我舅翁,不敢投鼠忌器,可李公不同。您已经丢官,已经面临最坏结果,还怕什么呀?”

盯着九宫棋子,言辞凿凿:“孤立无援,横冲直撞,进可攻退可守。越是不需要援助,越能得到援助。关陇门阀专权,同僚早就不满,只要开出去,肯定有人上。”

李义府拿起,移动到顶门“相”上,摇头晃脑道:“贤弟这手是臭棋,故意送我宰相。然而此相,并非彼相;此宰相,并非彼宰相。贤弟没此能力,武昭仪也没有。”

武康不否认,淡淡说道:“一口吃不成胖子,现在不该考虑宰相;贬官敕书的留中,才是燃眉之急。还是那句话,我理解的危机,是危险中的机遇。机遇就在眼前,去蜀地做司马?继续做中书舍人?全在李公一念之间!”

砸在相上,发出清脆声响。李义府拈起相,塞进袖子里,笑容多几分真诚。手指红,盯着武康说:“我现在将军,贤弟要解局,只能弃保。”

武康浑不在意,舍弃两颗,李义府笑逐颜开:“愚兄很不解,你和武昭仪,并无血缘关系。为何设身处地,处处为她着想?只有一个,不知在贤弟心里,谁是真正的?”

武康不想回答,打开腰间算袋,抓起红塞袋里。站起身抱拳,开始商业互吹:“李公棋艺高超,武康自愧不如;李公旗开得胜,是个好兆头。”

李义府爽朗大笑,抱拳回礼:“借贤弟吉言,我还有事处理,这便告辞了。倘若旗开得胜,成为常胜将军,袖中这颗相,有朝一日还给贤弟。”

又寒暄片刻,谈话就此结束,送李义府离开。终于完成第三件事,回棋盘前,见新城红了眼圈。无奈叹口气,来个摸头杀:“漱玉对不起,这是历史大势,我们无法阻止。以李义府的德行,就算我不提点,也会放手一搏。”

新城仰脸直视:“这些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要长孙诠活命。只要他活着,你女儿就会幸福,否则我就把她嫁给杀猪的屠夫,让她受一辈子的苦。”

武康当场懵逼,倒霉娘们儿呦,她也是你女儿。满满的无奈,正想是怼几句,又听新城质问:李义府的问题,你还没回答,赶紧告诉我别给我装傻,为何帮武昭仪?谁是你心中的?

这个好回答,武康干咳两声,煞有介事道:“媚娘做皇后,我就能升官,就能做宰相。至于这个嘛,李义府说的不对,可以有多个。所有的亲人,包括你在内,都是我的。”

“你可拉倒吧,鬼才信你”,新城翻白眼,扭头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李义府前倨后恭,还称呼你贤弟,脸都不要了。你只称他李公,不称他兄台,很讨厌他吗?”

武康斟酌片刻,决定实说实说:“是很讨厌他,我神通广大,知道将来事,那孙子没好结果。既然漱玉感兴趣,咱就好好聊天,我给你讲讲,李义府以后的事”

故事天马行空,新城越听越气愤,李义府真不是东西,十足的奸官佞臣。然而故事的男主角,此刻一路小跑,来到平康坊。找到王德俭姘头,见到狐朋狗友,美滋滋离开。

替王德俭执夜班,一路到皇宫太极殿,中书省办公地点。抹掉额头汗,准备文房四宝,咬笔杆酝酿。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大概意思是:王皇后无子,没资格母仪天下;武昭仪有代王、潞王,理应立为皇后。

写到这停笔,满满都是后悔,自扇俩嘴巴子。今年正月十九,李弘封代王,李贤封潞王。那可是代王,最古老的王爵,有替代继承的意思。信号如此明显,为啥不放心上,现在欠武康人情,该怎么还?

暗骂几句继续写,写完放下笔,俯身吹干墨迹。仔细检查三遍,能否飞黄腾达,就看这份奏表。小心翼翼折叠,夹在硬板里,贴身放胸口。胡乱吃口饭,又等半个时辰,直奔后宫而去。

豪华紫薇宫,李九和媚娘,正逗着小李贤。宦官四钱匆匆来报,老脸笑成包子:禀告陛下、昭仪,中书舍人李义府,深夜叩门上书。请求废黜王皇后,改立昭仪。

登时鸦雀无声,媚娘最先回神,激动压抑不住。李九直搓手,乐的五官狰狞:“他在哪里,让他去书房候着,朕马上接见。你去找三德,取出一斗珠宝,朕要赏给他。”

媚娘从旁帮腔:“妾身前几日听说,中书舍人李义府,因为得罪舅翁,被贬壁州司马。敕书在中书省,尚未下发门下省,如此忠臣良才,可不能贬出去呀。”

李九连连点头,吩咐人去中书省,找到那份敕书留中。略微整理仪容,和媚娘告别,跟着四钱离开。一路健步如飞,美的找不到北,终于找到先锋官了。

媚娘哄睡李贤,来到外厅静坐,整个人如沐春风。心腹们纷纷道喜,纷纷夸赞李义府,全都重重有赏。打发走婢女,静坐太师椅,咧嘴无声笑。

真的没想到,康郎会找李义府,比崔义玄更合适的人选。办差尽心竭力,还办的如此漂亮,姐姐不会亏待你。想到这款款起身,灯光下穿针引线,裁缝那身紫袍

第三十四章 钦差大臣上官仪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六月十三,巳时七刻。

武康与钱顺、平郎,二十天日夜兼程,终于回到婺州。五月十三启程,楚神客城外送行,带来好消息:早上的大朝会,李义府突然启奏,提议废黜王氏,立武昭仪为后。借口是王皇后无子,武昭仪有两子。

重磅炸弹抛出,朝堂瞬间炸锅,大佬们猝不及防,被雷的外焦里嫩。清丘县开国公,御史大夫崔义玄;高阳县开国男,卫尉卿许敬宗;御史中丞袁公瑜等三人,立刻跳出来支持。

崔义玄是武康岳父,和媚娘有姻亲,肯定全力支持;袁公瑜是老崔的手下,也是至交好友,自然跳出来背书;许敬宗与长孙无忌,两人早有龌龊,自然全力支持。

褚遂良、韩瑗、来济等关陇门阀,表示强烈的抗议,唇枪舌战之下,几乎上演全武行。最后不欢而散,李九含恨离开。武康心情不错,成功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话题打开。只有提出话题,才可能解决话题,时间有的是。

楚神客还说,朝会结束后,许敬宗去找无忌哥,劝他同意废王立武。无忌哥当场翻脸,当初我妹妹去世,你这孙子开怀笑,现在让我废王立武?滚你的蛋吧。

武康知道这个梗,那是贞观十年,新城的妈妈去世。李二挚爱长孙皇后,悲痛欲绝之下,命令百官服丧。初唐四大家之一,率更令欧阳询,因为相貌很丑,惹许敬宗大笑。

这一笑不打紧,被御史举报,贬为洪州司马。从京城长安,到江西南昌,笑出二千多里,可真够悲催的。笑了整整六年,才被调回长安,因编纂书籍有功,授封高阳县男。

俗话说的好,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被揭伤疤的老许,当场暴跳如雷,指着鼻子骂无忌: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就想换老婆,何况天子欲立后。这是陛下的私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何必妄加议论?

貌似很有道理,男人发达后,都想换老婆;女人无论发达与否,只要遇到更好的,也会考虑换老公。无忌哥不这么想,气的火冒三丈,直接火力全开,喷他狗血淋头。

老许被喷的怀疑人生,离开太尉府时,没留神被砖头绊倒,脸与狗屎亲密接触。那画面太喜感,武康的漫漫旅途,有两件趣事排解无聊,此为其中之一。

其中之二是大事,相当振奋人心。墙头草西突厥,三天归附两天反叛,数次阻挠唐使入西域。彻底惹怒李九,朝廷发动战争,右屯卫大将军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率领十万兵马,讨伐沙钵罗可汗,开启灭西突厥之战。

右屯卫是南衙十六卫之一,程知节就是程咬金,影视剧里的红人,这是他最后一战。想到这有些唏嘘,轻叹气收思绪,提速赶去婺州城。进入金华县三河戍,金黄稻穗入眼帘,有的正在收割。

忍不住下马观瞧,来到田边掐一穗儿,确实比唐稻大。双手快速揉搓,吹掉手心稻壳,是颗粒饱满的大米。部分递给林平郎,其余仰头倒口中,嚼碎咽肚里。

会心微笑爬脸,稻米又香又甜,世上最美的食物。闭眼回味无穷,占城稻试验成功,每年丰收两季。只要不遇特大灾害,百姓不会饿肚子,可以向钦差和朝廷,上缴完美答卷。

同时这也是,最大的政治资本,升官发财指日可待。正沉溺遐想中,忽闻咆哮声,两汉子舞镰刀,呶呶着冲过来。平郎果断下马,挡在大佬身前,亮出手中横刀。

武康顿觉尴尬,看他们的架势,把我当偷粮贼了。让平郎收刀退后,抱拳一躬到底,微笑着解释:“我不是偷粮贼,见稻米长势喜人,忍不住掐稻穗。两位别生气,我可以赔偿。”

两人见华丽紫袍,赶紧收起镰刀,知道这是大官。年长的丢掉镰刀,小心翼翼打量,看见脸颊刀疤,刹那喜出望外:“老朽参见武公,您从京城回来啦?”

有点儿意思啊,我武康的形象,在婺州家喻户晓喽?脸上的刀疤,就是我的记号,这年头儿没法整容。当即微笑点头,打开腰间算袋,摸出两文铜钱。

老丈连连摆手,头摇成拨浪鼓:“武公折煞老朽,您是婺州青天,也是婺州农神。要是收您的钱,老天爷会折寿,一个稻穗也不值钱大伙儿快来看呀,武公回来啦,赶紧过来见礼。”

武康哭笑不得,有啥好看的,农神又是什么鬼。田里忙碌的百姓,纷纷丢掉农具,撒腿往这边跑。也就眨眼功夫,围了十几号人,七嘴八舌打招呼。脸色兴奋潮红,个个笑逐颜开,类似铁杆粉丝,偶遇挚爱明星。

奋斗婺州整四年,能得百姓认可,成为婺人偶像,一切努力都值了。心里美滋滋,姿势平易近人,和他们拉家常。深入稻田研究,了解详细情况,亲切慰问农夫,并承诺解决困难。

热火朝天之际,远处传来马蹄声,林平郎搭眼眺望,是钱顺回来了。马匹到近前,钱顺守大佬右边,小声汇报:“夫人组织全体同僚,刺史府准备筵席,给您接风洗尘。”

这个崔小晴,简直太胡闹,形式主义要不得。武康呵呵两声,向人群抱拳:“乡亲们,我最后补充两句。左邻右舍团结起来,打好夏收攻坚战,大干十五天,保证粮食颗粒归仓。”

农夫轰然叫好,七嘴八舌答话,节目效果不错。扬手示意安静,义正辞严道:“本官

在此承诺,婺州全体官员,会起带头作用。所有官差下乡,协助你们夏收。欢迎监督指导,提出宝贵建议,鞭策我们行动。”

满堂喝彩爆发,乡亲们**了,齐喊婺州青天。热情欢送,三人告别,大约午时五刻,来到金华大道。

刺史府门口,站着许多妇人,有道红影冲过来。武康瞠目结舌,崔小晴的形象,让他头皮发麻。梳着冲天高髻,插金色步摇;黄色窄袖短衫,露出白藕双臂,以及半个胸部;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

太暴露啦妹子,必须制定家规,不许穿平胸装,简直有伤风化。笑呵呵着下马,见小晴红眼圈,一时颇为伤感。三个妾室围上来,都是这种打扮,造反啊你们。

从玉贞怀里接过闹闹,打量两尺高女儿,看着可爱模样,笑的合不拢嘴:“我的小心肝,眨眼一岁喽,可想死老爹啦。会说话了吧,闹闹乖哟,喊声爹听听。”

闹闹盯着眼前人,水汪汪的双眼,满是疑惑与好奇。小嘴瘪了两瘪,忽然放声大哭,含糊喊阿娘。小晴赶紧接走,柔声安慰着:“闹闹乖咱不哭,他虽然长的丑,虽然长的凶,虽然不顾家,可就是你阿耶。”

这很扎心,离开大半年,闺女都不认了。赶紧舔着脸哄,闹闹哭的更凶,直接背过脸去。感觉有些难受,等完成夏收工作,呆在家啥都不干,和女儿培养感情。

一家人到门口,妇人纷纷见礼,是婺州太太团,有几个生面孔。小弟们应该到齐,客人不能迎主人,便让媳妇代替。武康再次蒙圈,都是露臂平胸装,去年不是这样,怎么流行起来的?

打过招呼,转身上台阶,又愣住了。门楣上的牌匾,由刺史府,变成都督府。惊喜一波接一波,撇嘴进大门,院里站满人。长孙诠带头见礼:下官参见武都督,恭喜武公高升。

武康呵呵笑:“行啦行啦,诸位免礼,在家吃洗尘宴,都别拘泥。也别喊武都督,还按之前的来。有几个生面孔,是新来的同僚吧,长孙兄介绍下。”

长孙诠应诺,带生面孔出列,逐个介绍着:司马许之昂,司户参军秦典,参军事魏国器,市令明司虎,市丞齐有道,文学博士韩变。

互相见礼,寒暄片刻,吩咐入席。太太团去后院,婢女们上酒菜。三张大圆桌,高背高脚椅,武康坐主桌。顺时针往下看:长史长孙诠,录事参军狄仁杰,司户参军张柬之,司法参军骆宾王。

婺州升级为上州,需两名司法参军,两名司户参军。举荐骆宾王,为司法参军;举荐卢照邻,为司户参军。老骆走马上任,看心情还不错,没因举荐而抱怨。看来这位愤青,在狄仁杰调教下,情商渐渐在线。

卢照邻为司户,却被媚娘否决,给出三条理由:他是邓王府典鉴,会引起邓王不满,得不偿失;他与钱顺有龌龊,要照顾钱顺面子;他与骆宾王不和,老骆与钱顺关系好,得知他负心米氏,当即写诗大骂。

写的很不错,媚娘拍手叫好,夸赞老骆文采好。武康恶趣味很浓,等他写文章骂你,更会觉的他是人才。等饭菜上齐,吩咐开饭,推杯换盏,气氛和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新人也放开,聊天很愉快。

悄悄数了数,领导班子到齐,共有二十一人:长史一人,司马一人;录事参军一人,司功参军一人,司仓参军一人,司户参军二人,司兵参军一人,司法参军二人,司士参军事一人;录事二人,参军事四人,医学博士一人。市令一人,市丞一人,文学一人。

市令和市丞,负责管理市场,中州不设,由仓衙兼任;文学也称文学博士,类似医学博士,负责教授学子读书,管理科举相关,中州同样不设。

随着时间推移,闺女给的郁闷,渐渐排解出来,心情好多喝几杯。狄仁杰凑过来,附在耳边说:“武公在京城时,可知晓钦差消息?这都俩月了,为何还没到婺?”

武康仔细回忆,小声回答:“媚娘没说,我也没打听,肯定是重臣。占城稻是大事,不会随便派人。怀英你说,是不是已经来了,悄悄微服私访?”

狄仁杰深以为然,占城稻的引进,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可也没啥私访的,到处黄灿灿稻田,眼不瞎都能看见。只要有农田常识,都能看出来,旬日就能收割。沉吟片刻,轻声问:“会不会路上出意外?”

这个不大可能,钦差虽没兵马护送,只要亮出节仗,没谁敢打劫。爱咋咋地吧,若没暴毙,总能相间。

继续开怀畅饮,武康拿酒壶起身,挨席轮流敬酒。众人大声起哄,长孙诠哈哈笑:“咱们的武刺史,酒量就是海量,喝酒像喝水,能把咱们都喝趴。”

这话我爱听,连敬他三杯,和众人轮两圈,渐渐过量了。钱顺匆匆跑来,附耳轻声汇报。太乱听不清,武康扯嗓门喊:“你说啥?钦差大臣在门外?让他自己进来,本官没时间迎接”

嘴被狄仁杰捂住,现场瞬间安静,大佬嗓门太嘹亮,钦差肯定听见了。果然大门口,走进三个人,脸色都不好。为首的中年,脸黑成锅底,山羊胡轻微颤动。

武康酒醒三分,扯开狄仁杰,打量钦差大臣。比对《安保名人录》,资料涌入脑海:上官仪、字游韶,今年四十七,陕州陕县人(河南三门峡市陕州区)。

早年出家为僧,贞观年进士及第,授弘文馆直学士,迁至秘书郎。因才华横溢,深受李二青睐,官拜起居郎。李九总裁登基,加封太子洗马,随侍太子李忠。

太子洗马,从五品上,很有意思。不负责给太洗马,而是辅佐太子,教太子政事、文理的官职。七分醉的武康,不关注是否洗马,几步到近前,抱拳朗声道:“婺州刺史武康,参见上官先生。”

众人到大佬身后,学着大佬见礼,齐齐称呼先生,给足够的尊重。上官仪脸色略好,挂职业微笑,抱拳还礼。同时心里疑惑,和武康从未谋面,钦差身份也保密,他从何得知?

武康看出端倪,挂和煦笑容:“我书读的少,却敬重读书人,特别是有大才的。在我看来,普天之下,诗词文章最好的,有两个人。一个是骆观光先生,我的司法参军,一个就是上官先生。”

给的评价很高,骆宾王矫情,行礼自谦。上官仪难为情,心里却很高兴,读书人爱听这个。笑容真实几分,摆手自谦:“武刺史谬赞,老夫愧不敢当。诸如正在饮宴,老夫贸然造访,看来不是时候。”

张柬之出列,豪迈笑道:“一年多没见,上官兄风采依旧,着实让人羡慕。俗话说的好,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武公刚回婺州,我们接风洗尘;上官兄刚到,一并接风洗尘。”

上官仪笑逐颜开:“原来是孟将兄,昔日桃园共饮,现在历历在目。只是没想到,你在婺州任职,可喜可贺呀。武刺史心胸豁达,想必不会在意,有外人入席吧?”

算你小子识相,占城稻在那放着,你没办法抹黑,犯不着怕你。想到这儿,呵呵笑道:“先生与我们共饮,求之不得。顺子去搬椅子,准备新的餐具,酒杯换大号的。”

酒宴再次开始,气氛有些拘谨,武康给老骆使眼色,打出和尚念经手势。老骆心知肚明,和上官仪谈经文,狄仁杰、张柬之和长孙诠,不时从旁插话。

上官仪早年被迫出家,对经文理解颇深,也喜欢研究经文。都是博学之人,话题逐渐铺开,气氛渐渐和谐。有诗有酒有菜,自然相谈甚欢,也都熟络起来。

其他人客串听众,武康一窍不通,却装出兴致很浓,煞有介事的附和。上官仪心情大好,更加滔滔不绝,经文层出不穷。唾沫星子乱飞,颇有些酒逢知己。

谈完整部金刚经,上官仪回过神,感觉在喧宾夺主。有些尴尬,瞅武康衣袍,没话找话:“武刺史的紫袍,比普通的更精美,颜色更鲜艳。若老夫没看走眼,这种成色的衣料,是亲王服饰。”

您老有眼力,武康露出缅怀,神色并茂:“当初辽东战役,有些微薄功劳,圣人赏我衣袍。衣料的来源,是圣人为太子时,穿过的服饰。阿姊昭仪缝制,一夜没合眼,做了这件衣服。”

瞬间鸦雀无声,圣人衣袍改制,昭仪亲手裁缝上官仪也很震惊,传言果然不虚,武刺史圣眷正隆。救过圣人性命,提供无数秘术,皆利国利民,就是文才略差。

武康眼珠微转,决定恶心他,脸上挂诚恳:“晚辈对先生的敬仰,犹如浩瀚海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先生应允,求您将孙女儿,许给我家犬子。”

所有人蒙圈,跟不上节奏啊。上官仪云里雾里,片刻后哑然失笑:“武刺史说笑了,据老夫所知,你只有一女。老夫有独子上官纯,有独孙上官琨儿,且在襁褓之中,并无孙女儿。若说结亲,该请武刺史,许配令嫒给琨儿。”

老家伙别急,九年后就有了,俺还知道名字,叫上官婉儿。人长的漂亮,还是大才女,做我儿媳妇正合适。咱先预定了,把订金交啦,省的被媚娘祸害,被李隆基砍脑袋。

想到这,微笑道:“先生有所不知,小女被昭仪指婚,成为潞王妃。您也知道,我是武夫出身,想让未来子嗣,成为读书人。上官家书香门第,便舔着脸请求,还望先生应允。”

上官仪不置可否,略微考虑片刻,决定婉言谢绝:“等武刺史有子嗣,老夫有孙女儿,再谈也不迟。再者说来,孙辈儿婚事,该由纯儿夫妇决定,老夫不便越俎代庖。”

武康点头答应,反正一时兴起,就当没话找话,“那以后再说,咱接着喝酒,今日不醉无归。明天都去州衙,部署夏收工作,争取做到尽善尽美。”

众人无不应诺,继续喝酒聊天。约莫半个时辰,钱顺捧盘子过来,上面还扣个碗。到大佬跟前,脸色怪异,纠结片刻说:“那个人让我送来的,您”

欲言又止的样子,武康不禁眉头,很快拧成疙瘩。慢慢伸手,拿掉盘上碗,是半块发霉炊饼。若所料不差,是阿耶乞讨的。到底想干什么,想提醒我什么,故意恶心我吗?

几息后无奈摇头,掩去嘴角苦笑。拿起硬邦邦炊饼,抹掉上面青毛,咬一口慢慢咀嚼。现场鸦雀无声,众人目光聚焦,满桌珍馐佳肴,与发霉的炊饼,形成鲜明对比

第三十五章 群魔乱舞打谷场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六月三十,婺州官员旬休日,辰时一刻。

金华道都督府书房,武康打开鸡毛信,拿出满是数字的信纸。大排书架上,取本线装书,去年下发的《唐律疏议》。对照阿拉伯数字,找到相应的页,找到对应的列,找到特定的字,誊写在白纸上。

这是盛世驻京办,发来的密码信,经邮政快递系统,从长安发来的急信。当初提出邮政系统,朝廷试运营三年,半年前终于辐射婺州。

四个月前派盛世密探,常驻京城红高粱酒坊。收集大佬们的信息,吃饭拉屎事无巨细,情报网初具雏形。

誊写完所有字,阅读有趣消息:六月初七,任命侍中崔敦礼,为中书省中书令;六月初十,媚娘派心腹楚神客,秘密前往崇仁坊,慰劳勉励李义府,鼓励他再接再厉。

六月二十二,长安县令裴行俭,得知废王立武。认为国家将有灾祸,秘密会晤无忌哥、褚遂良,共同商议对策。御史中丞袁公瑜觉察,悄悄汇报杨伯母,裴行俭因此获罪,贬为西州都督府长史。

他出身河东裴氏,父亲裴仁基,是隋朝礼部尚书,根红苗正的关陇门阀。武康对他有些好感,军神苏烈的徒弟,战功彪炳的大将,还被后世称为“儒将”。

不过你拎不清,李九已痛下决心,与关陇门阀开战。李义府被无忌哥贬官,敕书被强行留中,就是最明显的信号。他们神仙打架,你明哲保身就行,何必做马前卒?

感觉手腕温热,见湿漉漉白纸,听呀呀儿语,不禁眉开眼笑。刚才走神了,没发现小晴母女,起身抱闹闹,乐呵呵夸赞:“咱闺女真厉害,阿耶的书法,经闹闹的润色,分分钟超越褚遂良。”

小晴噗嗤乐了,翻白眼调侃:“得了吧你,咱家绑一起,也比不上褚遂良。赶紧换衣服,狄仁杰、长孙诠到了,大门外候着嘞。我在家带孩子,谁陪你去长河村,玉贞还是琴娘?”

武康接毛巾,擦手腕尿渍,团起信纸,丢垃圾篓。起身离书桌,让琴娘换衣服,沉吟片刻说:“谁都别跟着,我是去干活,不是去郊游。这么毒的日头,在家呆着吧,省的晒成黑炭。”

鱼玉贞略感失望,小晴瞟她一眼,饶有兴趣问:“和上官家结亲,二郎是认真的吗?他只是秘书少监,小小的从四品上,他家孙女儿不配。还是听我的,将来有嫡子,就娶五姓女。”

那就听您的,上官婉儿不是省油灯,私生活也不检点,还是五姓女贤惠。敷衍着点头,八字没一撇,有儿子再说。蓦然间想起,李淳风相面批言,不会真像他说的,生不出儿子吧?

记得老家伙还说,自己晚年得子,武家不会绝后。关键这个晚年,到底有多晚,七老八十吗?撇撇嘴摒弃杂念,换上居家常服,戴斗笠拿镰刀。大门外见狄仁杰,互相打招呼,骑上斗骢马,前往南城长河村。

三天前接义乌、勇康、信安、龙丘公文,夏收工作全部完成。劣田得稻谷三斛,出大米一斛半;良田得稻谷四斛六斗,出大米两斛三斗。平均亩产约两斛,二百一十斤白米,接近宋朝产量。

振奋人心好消息,激动的差点哭了;上官仪和狄仁杰,直接老泪纵横;占城稻引进成功,可以普天同庆。长河村的二十亩,是钱顺的永业田。他身为盛世掌柜,忙的脚不沾地,都是钱老丈代管。

今年比较特殊,钱顺做接盘手,续弦珠胎暗结的米氏。钱老丈暴跳如雷,盛怒之下撒手不管,夏收也被耽搁。武康带全体同僚,美其名曰体验生活,实则帮他解决困难。收完这二十亩,婺州夏收工作,圆满画上句号。

到达长河村时,得到消息的村民,围在打谷场外,足有二百多号。头次听说当官的,给老百姓干活,必须凑热闹。村正、里正都来了,钱老丈带家眷迎接,与武康热情寒暄。

钱顺给老爹行礼,收到重重冷哼,尴尬的低头不语。受气小媳妇钱米氏,红着眼圈低着头,一副泫然欲泣。武康认为这不好,能理解老丈的心情,却不能多说什么,直接吩咐干活儿。

拎着镰刀进稻田,众目睽睽下,三下五除二,放到一小片。群众纷纷叫好,这姿势太标准,不穿官服就是农夫。官员有样学样,拎镰刀下地,明显慢很多。

里正和村正吆喝,吃瓜群众帮忙,有的收割,有的扛稻。气氛热火朝天,钱老丈缄默不言,良久长叹一声:“送你婆娘回家,喊上大郎全家,过来收粮食。”

钱顺喜出望外,搀媳妇往家走,乐的合不拢嘴:“二娘别哭了,阿耶终于让步,还是大佬有面子。我说你别哭,大佬曾说过,孕妇要保持好心情。”

钱米氏激动难耐,阿翁终于认可,终于熬出来了。这段时间在家,整天以泪洗面,若非东阳夫人开导,真想再次上吊。抹去眼角泪,小声嘀咕着:“武公和夫人都是好人,你要好好做事。”

钱顺笑而不语,小心翼翼搀扶,心里回答妻子:我这条命,早就卖给大佬。别说刀山油锅,就是他举旗造反,我也会打头阵。盛世安保三百人,包括平郎在内,都是大佬的死士。

打谷场里的上官仪,绯袍鹤立鸡群,显的格格不入。突然感觉尴尬,正三

品的都督,正在做田舍翁。收割忙碌的景象,百姓的欢声笑语,**裸的嘲讽。

上官仪看向书童,接手递来的镰刀,大步走进稻田,弯腰开始收割。怪异姿势,手足无措,惹笑众人。老脸通红,乃翁不信邪,不信比写字难。咬牙挥镰刀,稻杆棵棵倒,累的捂老腰,真比写字难。

烈日炎炎,汗流浃背,武康很兴奋,速度越发快。割完一趟,追上官仪,放缓速度,小声问道:“关于废王立武,先生怎么看,昭仪能上位吗?”

上官仪皱眉,斟酌许久回话:“老夫不看好她,王皇后有太尉、褚遂良等支持。反观武昭仪,支持者寥寥无几。李义府、许敬宗、崔义玄、袁公瑜,就算加上武都督,话语权还是太轻。”

武康无奈赞同,也确实不够看,能一锤定音的,只有那个人。给媚娘的锦娘妙计,就是关于那个人,不知她看了没。不禁轻声叹息,继续问道:“先生小声告诉我,您会支持她吗?”

长时间沉默,上官仪敷衍:“我只是秘书少监,支持与否并不重要,我也不打算掺和。老夫窃以为,此乃圣人家事,除了长孙太尉,别人不该指手画脚。”

您的想法不错,可那些宰相们,不会有此想法。他们应该学习崔敦礼,出身关陇门阀,官居中书令,却选择置身事外,最后得以善终。正事聊完,挤眉弄眼:“先生是拿笔的,干不了粗活,哪凉快哪歇着吧。”

**裸的嘲讽,上官仪翻白眼,反唇相讥:“武都督得举荐之前,本就是农家子,自然熟知农事。上官家书香门第,家父是前隋北部郎中,自然不接触农事。”

武康不置可否,呵呵笑道:“本人窃以为,书香门第者,也要知农事。农是国之根本,做官不知农事,就不懂百姓生活。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像晋惠帝那样,何不食肉糜?”

**裸的嘲讽,这是骂我呀,上官仪很不忿。不知如何反驳,心中有气,用力过猛,哎呦一声。丢镰刀,捂小腿,锋利镰刀,割破长袍,割小腿上,疼的龇牙咧嘴。

这就尴尬了,武康丢下镰刀,背他去打谷场。取出腰间匕首,掀开绯色官袍,露出狰狞伤口。割开四周衣服,钱顺拿来酒精,和医学博士一起,紧急消毒处理。

伤口缝合时,杀猪般咆哮,武康忍不住,噗嗤乐出声:“我说上官先生,不要这么夸张,我就是浑身伤。瞧瞧脸上的刀疤,当初缝合时,一声都没吭。”

上官仪气急败坏:“你就是个匹夫,皮糙肉厚的莽汉,老夫比不了。田舍奴还笑气煞我也,想娶我家孙女,死了这条心吧哎呦呦,疼死老夫也。”

武康哭笑不得,这就拒绝啦,不过无所谓。崔小晴不乐意,就算婚事定下,等您老事发,媚娘也会干预。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怜的上官婉儿,做不了我儿媳喽。

伤口缝合完,保安搀他去草垛,搬条矮凳让他坐。武康也没心情干活,自己搬条凳子,陪着喝水聊天。见他龇牙咧嘴,白脸轻微扭曲,感觉很可乐。

时间分秒过去,稻田收割完毕。二显带着保安,捡田里稻穗;平郎带着官差,平铺稻杆在打谷场;钱顺牵着耕牛,套上大石磙。挥舞马鞭,不停转圈,一遍遍碾压。

笨重滚动的石磙,引起上官仪注意,武康扶他起来。缸口粗的石柱,横向镂出沟壑,圆柱两端掏孔。外边是方形木框,内侧凸出两根橛,插在石磙圆孔里。

木框挂着麻绳,犍牛拉着转圈,遍遍碾压稻杆。上官仪仔细琢磨,很快大加赞赏:“此物大善,碾碎稻杆,碾出稻谷。比连枷省力,速度更快,好东西呀。老夫要上报朝廷,必须大力推广,谁发明的?”

武康有些懵,难道大唐没石磙,这很不科学。曾经有新闻报道,陕西出土大型石磙,专家说是汉朝的。不过很抱歉,不是我的发明。遥想上辈子,脱粒机出现前,都是牛或拖拉机,拉着石磙满场跑。

那个时候,每家必备石磙,不过穿越时,它退出了历史舞台。而上官仪说的连枷,就是长木棍,铁链拴小木棍。人挥舞长棍,短棍击打稻堆,分离出稻谷。

同时也是武器,双节棍、三节棍的鼻祖,骑兵的最爱,守城士兵必备。所谓的守城战,敌方爬上城头,用兵器杀掉他。然而想消灭敌人,必须能看见敌人,比如手中拿刀,只能等敌人露头。

连枷不用见人,短棍是活的,对着城头砸,就能砸死人。同理,也是盾牌兵的噩梦,脑袋缩盾牌后,照样头破血流。

武康和保安队,最近都在苦练,比横刀杀伤力大,也不要招式,用力砸就对了。以后成为标配,几百连枷挥舞,想想热血沸腾。

听上官仪呼喊,渐渐回过神,见他目光焦急。迟疑片刻,厚着脸皮承认:“偶然突发奇想,想出这个点子,难登大雅之堂,让先生见笑啦。去年在婺州推广,可惜牛马少,村民排队使用。”

上官仪瞠目结舌,你不是武夫嘛,怎能想到石磙?然而想起永徽犁,渐渐释然,呵呵笑道:“恭喜武都督,再立大功勋。收回刚才的话,武都督的嫡子,与老夫的孙女,婚事可以商量。等回京城,征询纯儿意见,再给准信儿。”

有点儿意思,武康呵呵乐,老家伙被震撼了。想想也是,石磙是脱粒利器,无论小麦或粟米,都能完美使用。若实在没牛马,做好润滑工作,两名大汉也能拉动。

打谷场中央,钱顺赶牛离场,众人用木杈翻动。把稻杆翻个儿,再用石磙碾压。两刻钟左右,木杈挑开秸秆,一部分堆草垛,作为牛马饲料;一部分运到田里,堆成小堆烧掉,草木灰可是肥料。

涌起恶趣味,要不下道政令,禁止燃烧秸秆。想到这笑出声,真下达那个命令,肯定被百姓骂死。好容易攒的“婺州青天”,秒变“婺州赃官”。

上官仪捋山羊胡,满意他的表现,看来真想结亲,瞧把他美的。这个必须拿捏,给未出世的孙女,争取最大利益。结亲的对象,必须是嫡长子,否则免谈。

稻谷堆打谷场,继续碾稻杆,直到午时末,全部碾出来。众人齐下手,把大堆稻谷,移到场地中央,垒成长墙形状。老天爷很给面子,刮起了轻风,钱老丈闪亮登场。

吐唾沫,搓手心,认风向。拿木锨,铲稻谷,扬上天。风吹稻壳,白米落下,清脆滴答,最美乐章。上官仪蒙圈,盯着飞舞木锨,久久不能回神。

贞观年间,自己在扬州,辅佐扬州都督杨仁恭,知道大米脱壳流程。先用连枷打,秸秆与稻谷分离;再用米碓捣,分离谷壳和白米。舂米是体力活,在秦汉时代,甚至是刑罚。刘邦的戚夫人,被吕雉罚舂米,还做了首《舂歌》。

唐朝水碓普及,能借助水力舂米,仍有很大局限。一来造价很高,二来建河流旁,很难完全普及。现在有石磙,可一步到位,也是农业盛事。想到这儿扭头,盯着武康说:“此脱壳方式,也是变之发明?”

有点儿意思,称呼都变了,都喊我的字了。关系更近一步,不过不好意思,不是我发明的。是后世劳动人民,积累经验教训,摸索出来的套路。然而,不要脸一次,就能有二次,于是昧良心点头。

上官仪眼冒金光,呼吸开始急促,捋着山羊胡说:“关于婚事,不用等消息,老夫现在决定。二十年之内,倘若你有嫡长子,我也有孙女出世,便定下婚约。”

武康笑逐颜开,恭敬的抱拳,您老真给力。钱顺凑过来,赔着笑见礼:“武公有所不知,我家大人是高手,别人扬场费时费劲,大人手到擒来。所以我们村的人,都请大人帮忙,给些白米酬谢。”

这更有意思,武康呵呵直乐,想到上辈子的爷爷。也是扬场高手,每到收割时节,村民提着酒过来,称呼一声大师傅,去给俺扬场吧。可惜老爷子走的早,只在遗像上见过。

叹口气,收思绪,见上官仪兴奋,决定再给震撼。马上吩咐钱顺,去家里拿秧马,那也是农业利器。钱顺应诺而去,上官仪云里雾里,秧马是什么马?

约莫半刻钟,实物搬过来,外形似小船:头尾翘起,背面象瓦,供一人骑坐。武康开始讲解,这是种水稻时,插秧、拔秧的工具。让钱顺示范:插秧,秧苗放船头,右手取,插田中。双脚驾驭秧马,向后逐渐挪动;拔秧,双手拔秧苗,捆缚成匝,置于船后仓。

提高工作功效,减轻劳动强度,去年发明并推广。武康窃以为,是中晚唐出现的,在北宋大幅流行。大文豪苏东坡,曾作《秧马歌序》,用以推广此物。

上官仪麻木了,直接发话:回城就签婚契,以二十年为期。若老夫没孙女,或者你没嫡子,则婚契作废。

有点儿意思,武康点头答应,心思电转间,涌起坏主意。既然订婚了,那么废王立武,您老也出力吧。干咳两声,压低声说:“先生您知道,昭仪是我阿姊,能不能帮帮她。”

上官仪沉吟,最终摇摇头:“此事风险太多,我若支持昭仪,万一失败关陇门阀的报复,上官家不比清河崔氏,根本承受不起。变之也别劝,老夫置身事外,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明哲保身,可以理解,他不敢孤注一掷。此时打谷场中,传来阵阵欢呼,稻谷全部扬出,白白大米真讨喜。所有人齐下手,装麻袋装车,收稻糠堆草垛。

节目效果不错,决定再加把火,示意众人安静,大步来到场中:“朝廷格外开恩,婺州今年夏收,可以不缴田租。诸位乡亲们,皇恩浩荡,尽情欢呼吧!”

不到五秒钟,爆发满堂彩,众人彻底**。不知谁起头儿,唱响婺州民曲,一时载歌载舞。好家伙太热烈,男女老少跳舞,整个群魔乱舞,乐的他哈哈笑。

很快笑不出来,钱老丈和三个老人,不由分说拉他进群。笨拙的身躯,僵硬的舞步,惹的官差爆笑。武康也乐了,作死啊你们,都给我下来跳舞,上官仪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疯了,村民把官差包围,官差也渐渐放开,学着又唱又跳。整个打谷场,群魔乱舞

第三十六章 诡计之坑长孙冲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九月初九,重阳节,午时四刻。

长安皇宫凤凰门外,长乐坊新城驸马府,东别苑公主寝室,上演怪异地震。家具纹丝未动,胡床**飘摇,喘息疾风骤雨。伴随嘹亮女高音,胡床风平浪静,寝室鸦雀无声。

帷幔无声打开,武康跳下床榻,**到圆桌边。摘下酒壶瓷盖,左拇指堵壶嘴,右手拎壶仰头,张口接饮壶中酒。是苦辣雄黄酒,陡然间想起,今天九九重阳节。

去年重阳很悲催,护送婺州田赋队,以及床上的娘们,在豪州出大乱子,损失二百多兄弟。今年重阳节,照样很悲催,其凶险程度,不逊豪州历险。甚至有种预感,稍有些许不慎,死无葬身之地。

从婺州到长安,又是舟车劳顿,有必须来的理由。六月底完成夏收,送走钦差上官仪,夏播工作如火如荼。忙碌至七月末,接到朝廷圣旨,占城稻试种成功,震动整个京城。武康居功至伟,又发明石磙、秧马和谷物脱粒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如何论功行赏,朝堂吵翻天,大佬各抒己见。李九综合意见,彰显坑爹本色,给出坑爹奖励:不赏正主赏媳妇儿,原东阳郡夫人,擢升荥阳郡夫人,正三品升正二品。

荥阳郡即河南道郑州,当之无愧的雄州,后世的河南省郑州市,与老家开封市相邻。二品郡夫人的册封,不能给张圣旨完事儿,必须本人亲赴长安。出具有效证件,经历繁文缛节,才能登记造册。

倒霉娘们崔小晴,乐的找不到北,整个内分泌紊乱。亲闺女都不要了,托付给狄大嫂和妾室们,天天催促进京受封。武康烦不胜烦,命妇分内外两种,内命妇是嫔妃、公主、郡主。外命妇是虚名,没食邑和封地,至于这么兴奋吗?

八月初五启程,带五十名保安,骑快马赶往长安。九月初三抵达,住城西修真坊,陪崔小晴修真。想到这不禁嗤笑,她天天猴急的样子,简直太可爱。

感觉嘴里难受,雄黄酒喝不惯,还是很口渴。起身寻茶饼,见新城端茶杯,便展颜道谢。提醒她穿衣服,天冷别着凉,接杯一饮而尽。然后瞬间苦脸,瞪着眼训斥:“你很过分,又给我喝牛奶再来一杯。”

新城翻白眼,接茶杯入帷幔,准备新鲜牛奶。武康重新坐下,眉头渐渐皱起,最近有太多事,有些措手不及。来到京城后,快速安顿下来,初四那天早晨,和小晴去永兴坊,拜访伯母杨氏。

杨氏脸色难看,再三追问之下,又是媚娘升职的事。她数次拜访无忌哥,每次都吃闭门羹,都是满肚子火气。小晴温言安慰,武康也生闷气,武家兄弟忒不是东西。

武元爽和武元庆,媚娘同父兄长;武惟良和武怀运,媚娘的堂兄。废王立武关键期,个个做缩头乌龟,让年近八十的老太太,到处奔走找门路。难道你们不明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媚娘当皇后,会福泽整个武家。

估计这四个孙子,都胆小如鼠,害怕无忌哥报复。关键时刻掉链子,等媚娘发达后,又舔着脸巴结。媚娘也顾娘家人,给你们高官厚禄,你们却不知满足。撺掇贺兰敏月,企图取而代之,不弄死你们才怪。

夫妻俩费劲唇舌,终于安抚杨氏,也得到很多消息:初四那天上午,李九带着媚娘,十几车珠宝,去拜访无忌哥。金银财宝奉上,无忌哥的几个幼子,全部封了散官。

意思很明显,我想废王立武,您老就从了吧。无忌哥很不厚道,钱也收了,官也要了,就是不接话茬。顾左右而言其他,收礼不办事,气的李九咬牙切齿。

武康感觉很可乐,倚老卖老呀兄弟,太拿自己当回事儿。杨氏唉声叹气,又讲个故事,既悲催又喜感:九月初一那天,大朝会结束,李九召无忌哥、李、于志宁、褚遂良入内殿,再谈废王立武。

大佬们心知肚明,褚遂良大包大揽,大概意思是:今天大佬宣召,多半废王立武,这是铁了心了,违抗者必死无疑。无忌哥是元舅,哥是功臣,志宁哥分量不够。

遂良窃认为,不能让大佬背负,杀元舅、功臣的恶名。我受先帝大恩,方成顾命大臣,不以死谏诤,无颜见先帝。等会儿进去了,你们都别说话,我来搞定他。

李见势不好,现场大秀演技,摇晃着摔倒在地。拉褚遂良的手,满是愧疚:对不住啊贤弟,昨晚太操劳,头昏脑涨腿软,不能并肩作战。保护王皇后,维护大唐和平的重任,就交给贤弟了,哥我先遛。

于志宁也想遛,无奈演技不过关,也拉不下老脸,只能硬头皮跟进。同时打定主意,你们爱咋咋地,我是装聋作哑,不发表任何意见。天要是塌了,由褚大哥顶,我打酱油就行。

武康听到这,差点乐出声,与史书记载无出入,老狐狸李遛了。可惜没那么便宜,有些事你躲不掉,我也不会让你躲。等着吧老狐狸,不把你拉下水,我就不姓武。

接下来的剧情,按剧本发展,李九提废王立武。大概意思是:王氏不能

下蛋,武氏下了两个。事关皇家血脉,不能掉以轻心,我想立武氏为后,你们怎么看?

褚遂良怼过去:皇后系出名门,是先帝钦点的。先帝驾崩时,拉着陛下的手,对我说‘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陛下亲耳听闻,此刻言犹在耳,皇后并无过错,不能轻易废掉。废王立武,老臣不敢苟同,不敢违背先帝遗愿。

他把太宗搬出来,李九哑口无言,又整一肚子气,让他们全部滚蛋。对于老褚的言论,武康也不敢苟同,哪怕千年后,夫妻不能生育,日子也过不下去。你们心中所想,未必冠冕堂皇,皇后出身关陇,才符合你们利益。

陪杨氏唠完嗑,和崔小晴离开,武康冥思苦想,怎样帮助媚娘。三更天喂饱小晴,四更醍醐灌顶,生出奇思妙想。决定从长孙冲下手,制造天大矛盾,拉李下水。

找来三个心腹,让他们尽快打听,长孙冲有何嗜好。他是无忌的嫡长子,是长乐公主的驸马,分量足够大。武康对长乐感兴趣,史书说她美貌如花,比情妹新城更美吗?可惜英年早逝,今生无缘相见。

九月初五下午,再去武府拜访,杨氏又愁眉苦脸,武顺在掉眼泪。感觉很无奈,接着安慰吧,又得到消息:今天朝会后,再留无忌哥、褚遂良和于志宁,继续昨天话题,可惜血染后殿。

褚遂良放大招:陛下真要换皇后,老臣请求筛选全国,所有世家望族,何必非立武氏?众所周知,她曾侍奉先帝,天下人的耳目,怎么能掩盖呢?千秋万代之后,人们如何评价陛下?请陛下三思!老臣触怒陛下,罪该万死。

说完朝笏放台阶,解头巾磕台阶,磕的血流满面,直言告老还乡。李九勃然大怒,气的找不到北,命人拉他出去;帐后偷听的媚娘,也气的不轻,吼出那句名言:何不扑杀此獠?

杨氏讲到这,武康噗嗤乐,这都人身攻击了。不笑话褚遂良,而是脑补媚娘,那生气的模样:柳眉紧蹙,瞪着鹿眼,双手掐腰,咬牙切齿,跳脚怒骂应该很可爱吧!

装聋作哑的无忌哥,终于跳出来说话,真怕李九盛怒之下,扑杀好同志老褚。大概意思是:老褚是三朝元老,是先帝顾命大臣,就算犯天颜,也不能杖刑加身。

武康有种感觉,无忌哥在坑老褚,拿他当枪使。老褚确实正直,确实忠心耿耿,却犯低级错误。媚娘是李二的才人,是公开的秘密,也是小两口共同的伤疤。你揭伤疤撒盐,不仅媚娘恨你,李九也会恨你。

陪杨氏唠完嗑,和小晴告辞,送她回修真坊,去找新城帮忙。她和长乐是亲姊妹,长乐公主去世时,新城已经九岁。两人关系好,她应该知道,长孙冲的嗜好。

路过平康坊,有人喊武康,是个白发老叟。回忆《盛世名人录》,脑海涌出资料:许敬宗、字延族,杭州富阳县人。父亲许善心,官居隋朝给事中,被宇文化及杀害。许敬宗哀求免死,投奔瓦岗军,后来投靠李二,成为十八学士之一。

贞观八年,授著作郎,兼修国史,任中书舍人;贞观十年,长孙皇后丧期,一笑贬为洪州司马。后迁给事中,兼修国史;贞观十七年,封高阳县男,检校黄门侍郎;李九当太子后,迁太子右庶子,检校礼部尚书。

贞观十九年,检校中书侍郎;贞观二十一年,加封银青光禄大夫;永徽二年,升任礼部尚书。期间为多收聘礼,嫁女儿给蛮夷,被举报降为郑州刺史;永徽三年,担任卫尉卿,弘文馆学士,兼修国史。

《新唐书》有个奸臣阁,老许位列首位,仕途丰富且搞笑。武康不鄙视他,甚至很崇拜他,他开创“嫁女看聘礼”的先河。谁给的聘礼高,就把闺女嫁给谁,千百年后司空见惯。

找小酒馆,开怀畅饮,铺开话题。老许心情好,因为这月初一,再任礼部尚书。得知武康意图,当即哈哈大笑,贤弟找我就行。长孙冲爱王献之,说来很凑巧,愚兄有一副,你拿去用吧。

武康欣喜若狂,当即放下话,不让兄长吃亏,您开个价吧。假惺惺推搡,坐地起价,就地还钱,最后五百成交。两人美滋滋,结清酒钱,回府取墨宝。这位是真小人,比伪君子可爱。

当天夜里,召集钱顺、二显、平郎,制定周密计划。经过几天策划,几人分头行动。今天一大早,二显拿着墨宝,给长孙冲送去;平郎徘徊李府,见机行事;武康来找新城,安抚她寂寞的心。

喝完牛奶,感觉还渴,抬头看新城。得到俩卫生球,以及暧昧的嘲讽:还喝上瘾了,找崔小晴要去。你个杀千刀的,最近忙啥啊,神秘兮兮的。

得不到回复,跨坐他腿上,阴阳怪气儿:“你打错了主意,长孙家是舅舅做主,表哥不敢忤逆。别说王献之墨宝,王羲之也不行,表哥不可能接受。”

那可不一定,收礼不办事,是长孙家优良传统,有其父必有其子。突然觉得不对劲儿,我如此保密,她如何得知。心思电转间,露浓浓苦笑,仰头望新城:“我与顺子交情过命,漱玉别为难他,好不好

?”

新城不屑:“没为难他,只是吓唬几下,谁知他胆小如鼠,竹筒倒豆子全招了。打听表哥嗜好,找我就行啊,为何找许敬宗?那个王八蛋,阿娘去世时,他竟然放声笑。”

还是那个梗,你妈妈对他无恩,不伤心也正常。至于钱顺的招供,是因为信任你,知道你会保密。若非如此,哪怕刀兵加身,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又被新城催促,无奈实话实说:“本来想找你,偶遇许敬宗,正合我心意。漱玉你知道的,这场政治风暴,后续太过凶险。千万别浑水,更别反对媚娘,她的报复很疯狂。”

长时间沉默,新城嫣然一笑:“看你这么乖,给你说说朝堂事。前天,韩瑗找到九兄,声泪俱下劝谏;昨天再劝谏,也学褚遂良那样,磕的头破血流,气的九兄脸都白了。”

武康嗤之以鼻,老韩是铁杆倒武派,不作妖不正常。

新城继续说:“来济昨天哭谏,说的很有道理。他说皇后之位,必选名门淑女,幽雅娴静,贤淑美好,才能众望所归。武氏是先帝才人,污点洗刷不掉,没资格母仪天下,没资格令百官信服。”

还是那个梗,继续嗤之以鼻,新城笑嘻嘻:“来济举例说明,周文王造船迎太姒,才有《关雎》教化,百姓承受福祚;汉成帝纵欲成性,以婢女为皇后,使皇统血脉断绝,导致社稷倾覆。奴奴觉的有道理,康郎以为然否?”

然否个屁,韩瑗、来济归根结底,是维护关陇门阀的利益。想出言反驳,嘴唇被堵上,眼前一片白。眼角余光瞟沙漏,时候差不多了,二显能成功吗?

二显表示毫无把握,盯着紧闭大门,半个时辰过去,没半点消息。凉风吹过,下意识缩脖,冻得瑟瑟发抖。往手心吹气,不停的搓着,北方重阳真冷。长孙家的货色,没一个好东西,特别是长孙冲,行不行给句话,别吊着乃翁呀。

挨骂的长孙冲,此刻也在纠结,王献之的墨宝啊。武佞的想法,傻子都知道,可惜找错了人。良久仰天长叹,如此难得真迹,与我无缘喽。轻卷书轴,交给管家,淡淡吩咐:“把字还给他,打发他离开。”

管家见主子肉疼,眼珠转几圈,赔着笑说:“既然是武佞送的,郎君还喜欢,依奴婢看来,不要白不要。送信的还说,武佞有《鸭头丸帖》。只要您赴约,无论结果如何,都双手奉上。”

长孙冲瞬间石化,那可是《鸭头丸帖》,王献之的代表作,落在武夫手里,是暴殄天物。纠结良久,还是摇头:“武佞之心,路人皆知。他病急乱投医,求我劝大人,痴心妄想。”

管家眨眨眼,示意奴婢离开,出谋划策:“奴婢昨天听说,圣人送十车礼物,想让阿郎应允,立武昭仪为皇后。阿郎收下礼物,却绝口不接茬,圣人也无可奈何。”

长孙冲瞳孔微缩,这是让我效仿大人,收礼不办事。仔细思量片刻,觉的未尝不可,武佞算什么东西?就算我效仿,又能奈我何?转念又一想,还是觉的不妥。大人是圣人元舅,收礼名正言顺。我与武佞无亲无故,要是传出去,恐有损名声。

管家心知肚明,郎君动心了,我要再接再厉。摸摸口袋里夜明珠,足有鹌鹑蛋大小,散发淡淡绿光,此为雌珠。等事成以后,会得到红色雄珠,红男绿女龙凤珠。

打定主意,赔着笑继续劝:“依老奴看来,郎君不妨收下。赴武佞之约,取墨宝《鸭头丸帖》,并答应劝阿郎。郎君别生气,听老奴慢慢道来”

管家转眼珠,温言软语:“您要做的,是劝阿郎,仅此而已。劝言有无效果,阿郎听不听,和您没关系。实在不行,把话题挑明,请阿郎陪您做戏。”

长孙冲瞳孔再缩,貌似很有道理,劝不劝在我,听不听不在我。要不向大人禀明,他假意怒斥,便大功告成,同时大有好处。首先,得王献之墨宝,特别是鸭头丸帖,价值连城。

其次,向李义府、许敬宗等,传达大人的态度。为抵制废王立武,不惜痛骂爱子,你们又算什么东西?特别是那个杨氏,狗皮膏药似的,让她知难而退。

再次,安同僚心,褚公、韩公和来公,得知大人心志坚定,也会全力以赴。如此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那就找大人商议,他骂的越凶,效果也就越好等等,还有一条儿。

长孙冲诡笑,我假意支持废王立武,会得圣人感激。就算博弈输了,圣人也会因我,减轻对长孙家的厌恶。一举四得,必须得做,打定主意,接过墨宝。

主仆俩交头接耳,一番嘀嘀咕咕。管家奸笑连连,马屁拍过来,郎君妙计也。长孙冲捋胡子,淡淡笑道:“把我刚才的话,一字不落告诉大人,请他老人家定夺。”

管家眼珠再转,再次提意见,为防节外生枝,可以先斩后奏。长孙冲思量,终于点头,直接吩咐:“通知外面人,就说未时两刻,准时赴卢林楼之约。”

第三十七章 诡计之坑李敬业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九月初九,未时三刻。

长安城东市西南,万年县坊墙对面,是长安城酒楼一条街。酒香扑鼻,酒旗摇曳,迎宾吆喝,不绝于耳。酒街中间,卢林酒楼,三层红楼,装修大气,鹤立鸡群。招牌酒是红高粱,招牌菜是鸡枞菌,招牌水果是婺州大鸭梨。

三楼地字号包厢,有个白面小伙,浓眉大眼国字脸,颇有些意气风发。桌上摆酒坛,左手端酒碗,不时抿几口。右手拿怪异物件,碗口般圆形红木,名家雕刻的花纹,高端大气上档次。

喝尽碗中酒,先摸左脸颊,再摸鼻子嘴。五官摸一遍,对着圆盘傻笑,时而挤眉弄眼,时而龇牙咧嘴。指甲塞口中,抠出牙缝菜叶,抹在桌子上,貌似精神病患者。

忽然剑眉微蹙,左拇指与中指,来回拨弄发髻。猛地向下一拽,扯掉一缕头发,连续拽三次,扯下根白头发。伸舌头舔发梢,轻黏在下巴,好像白胡子。煞有介事捋着,再次咯咯傻笑,确实精神病患者。

少年自言自语:好清晰的镜子,更胜铜镜百倍。看材质是水晶,背面特殊处理,名贵红木雕框,着实价值连城。那俩獠人太傻,竟然只卖五贯,要么不识货,要么镜子来历不明。

越想越美滋滋,小心翼翼包起,贴身放进怀里。左手红高粱,右手大鸭梨,左右开弓,大快朵颐。明天祖母五十大寿,用宝镜做礼物,祖母肯定喜欢。她老人家吹枕边风,求祖父讨个差事,应该不成问题。

半斤酒下肚,肚子剧烈咕咕,有去茅房的**。少年皱起眉头,红高粱配鸭梨,向来这样吃的。腹部越发胀痛,来不及细想,捂着肚子出门。跑到走廊尽头,关上茅房木门,蹲干净的马桶。

约莫半刻钟,打开茅房门,捂着腹部苦着脸,去找郎中问药吧。路过天字包间,隐约听祖父的名字,不由停住脚步。凝神仔细倾听,确实有人说李。俊脸黑成锅底,怒气直冲天灵盖,田舍奴好大胆,嫌自己命长吗?

这位确实该发火,背后嚼舌惹人厌,何况对象是爷爷。他叫李敬业,今年十九岁,祖籍河南道、曹州离狐县,即山东省菏泽市东明县;父亲名叫李震,官拜泽州(山西省晋城市)刺史;祖父名叫李,司空、上柱国、英国公,当之无愧的大佬。

放眼整个大唐,敢对李指名道姓的,绝对不超五个。想到这怒不可遏,见左右无人,蹑手蹑脚靠近。轻轻伸脑袋,耳朵贴窗棂,聆听包间对话。

声音甲:世人皆说英国公,开疆拓土,功勋卓著,出将入相,深得朝廷信任。其实在我看来,他就是个蟊贼,骨子里皆贼性。十二三岁是蛮贼,不分青红皂白,逢人便杀;十四五岁是横贼,心情不爽,就去杀人。

声音乙:长孙兄您喝多了,切莫胡言乱语,别背后说坏话。我们对李公,要高山仰止,要给予足够尊重。李公战功彪炳,是大唐的万里长城,是吾辈学习的标准。

这话听着舒服,李敬业自豪满满,很快再次黑脸。讨厌声音很熟悉,是死对头长孙延的好像不太对,长孙延是个莽夫,说话不会文绉绉。难道包间里的人,是他老子长孙冲,父子俩声音很相似。

声音甲:武都督有所不知,李原名徐世,年少家境殷实,积栗数千钟。隋炀帝大业末年,十七岁的李,见天下大乱,便投靠翟让。普通人做贼,是走投无路;李出身富贵,却自愿为贼,便是贼性使然。

李敬业心思电转,确定声音乙是武康。江南口音浓重,官居越州都督,兼任婺州刺史。我最爱的红高粱,据说是他发明的,送给了他姐武昭仪。据说最近来京城,为废王立武奔波,走长孙家的门路,也说得过去。

讨厌声音继续:李加入贼军,给翟让出谋划策,说附近是你我家乡,不宜侵扰乡亲。去宋州和郑州,两州靠近运河,过往商旅众多,方便劫掠官私钱物。武都督您听听,这是人话吗?劫掠官私财物,贼性暴露无遗。

偷听的李敬业,渐渐咬紧牙关,又听武康劝说:敬明兄多吃少喝,再喝就醉了。劫取公私财物,是为大业做准备,乱世人命贱如狗。依我看哪,您别指责李公,李公忠孝仁义,我们没资格指责。

李敬业脸色狰狞,敬明是长孙冲的字。好你个田舍奴,多喝几杯尿酒,诋毁我祖父,岂有此理啊。倒是武都督,替祖父说话,是正人君子。长孙冲给我等着,待我回去禀报,交由祖父定夺。

身子还没动,长孙冲继续放屁:李公忠孝仁义,笑煞我也,那个田舍奴不配!咱先说“忠”字,他先投靠翟让,见李密势大,劝翟让投李密。田舍奴有些本事,数次击退隋军,被封为东海郡公。

一年多后在江都,宇文化及杀隋炀帝,越王杨侗东都即位。赦免李密诸贼,封李密为魏国公,授李右武侯大将军,命他们讨伐宇文化及。本来是反隋英雄,转身变隋朝大将,太可笑啦武都督别急,听我继续道来。

李密大败宇文化及,又被王世充打败,便收拢余兵,归

顺我大唐,原来的地盘,被李占据。那狡猾的老贼,记录辖区州县,统计军民户口。假意报告李密,实则向我朝表达,我李又要投降啦。

高祖很看重他,赐国姓李氏,他也改名李世。再往后说,窦建德活捉宇文化及,进军攻打李,老贼陷入绝境。高祖待他不薄呀,但凡节义之士,应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他不这么认为,什么道义和气节,什么朝廷和皇帝,与身家性命想比,皆为粪土。所以那个老贼,又投靠窦建德。敢问武都督,如此两面三刀,如此反复无常,配得上“忠”吗?

气氛很压抑,走廊很寂静,突然的砰声,显得格外刺耳。李敬业转身跑,暗骂沉不住气,不该跺脚的。脑袋刚离开门,又听武康说话:估计是小徐捣乱,它是卢三的宠物猫,很调皮的小家伙。长孙兄别在意,咱继续喝酒,我敬您一杯。

清脆的碰杯声,李敬业松口气,轻抚胸脯继续,偷听长孙冲放屁:窦建德逮捕徐盖,也就是老贼的父亲,押在军中做人质,让老贼镇守黎阳。后来窦建德与我朝交战,渐渐显露颓势,老贼见势不好,只身逃到长安,再次投降高祖

武都督您瞧瞧,这是人办的事吗?不顾以往承诺,不顾父亲死活,只顾自身性命,只为强者效力,有奶就是娘。如此老贼,反复无常,何配称忠?枉顾生父,抛弃生母,何配称孝?

短暂的安静,武康不接话茬,一个劲儿劝酒。酒杯相碰,长孙冲冷嘲热讽:忠孝仁义,咱再说仁,他更不配。俗话说的好,一个女婿半个儿。可在他看来,女儿只有一个,女婿可以有很多个。

他的次女李氏,嫁给弘农杜家,也算门当户对。贞观十八年十一月,太宗任命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任命李,辽东道行军大总管,领军六万进攻辽东,与张亮协力并进。

李招来女婿,让他随军出征,美其名曰挣军功。武都督您也知道,大将军接管军队,首先整顿军务,其次确立威严。如何立威,最简单的,杀人祭旗。被祭旗者,必精挑细选,必有足够身份,才能震慑全军。

他女婿首次出征,犯了些许错误,被他砍头祭旗。分量足够大,效果非常好,军威成功立下。其实在我看来,召女婿随军,不是让他镀金,而是早就计划好,借女婿脑袋祭旗您别急着辩解,咱再喝两杯,听我继续道来。

酒杯相碰,放屁声响:贞观二十年正月,薛延陀部内乱;六月,太宗进击薛延陀。薛延陀向西溃逃,拥立新的可汗,遣使上书朝廷,请求在郁督军山安家;太宗派李安抚,薛延陀摇摆不定,李决定再启战端。

又到祭旗时刻,李娘子的新夫君,没能及时起床,被推出辕门斩首。这个可怜虫,与前辈如出一辙,也是被骗入军营。从此看来,两任女婿的死,根本不是巧合,而是蓄意谋杀。

去年三月份,李娘子再嫁杜怀恭,两位前辈珠玉在前,奢望可怜的小杜,别成为第三个倒霉蛋。李心狠手辣,专对家人动手,何配称仁?所以我说,英国公老贼,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放你娘的狗臭屁”,咆哮如同雷震,房门砰的撞开。李敬业五官狰狞,握着拳头冲过来。武康陡然起身,张双臂拦身前,声色俱厉:你是谁,想干什么?

李敬业呶呶怪叫,两人抱在一起,纠缠五分多钟。武康哎呦一声,被甩出老远,后背撞顶梁柱。满桌珍馐佳肴,有人脸埋双臂,趴桌上悄无声息。

装的挺像啊,小李杀气腾腾,大步到桌边。左手抓发髻,拎起脑袋看,果然是长孙冲。该死的田舍奴,污蔑乃翁的祖父,你以为装醉,就会放过你?

抡起蒲扇右手,啪啪左右开弓,血手印快速上脸。长孙冲不省人事,李敬业暴跳如雷,好你个王八犊子,接着给我装。又是几耳光,脸颊快速凸起,嘴角沁出鲜血。

“诶诶干什么,怎么乱打人啊?他是秘书监长孙冲,长孙无忌的嫡子”,武康搂腰往后拽。李敬业不撒手,扯着长孙冲发髻,带翻整个饭桌。这下更热闹,酒菜碗碟哗啦啦,全砸在长孙冲身上。

李敬业呶呶怪叫,知道他是长孙冲,打的就是他。再次猛甩武康,咬牙切齿抬脚,狠踹长孙冲后背。武康再次跌倒,嗷嗷两声爬起,挡在小李身前,扯嗓门怪叫:打死人啦,出人命啦,快来人呀

来毛儿的人啊,早被我们清场啦,大佬您太坏喽。躲在床底的二显,紧紧咬嘴唇,双手捂死嘴。眼里满是笑意,驴脸都扭曲了,因为画面太喜感。

倒霉的李敬业,出门不带脑子,大佬力大无穷,是婺州第一悍将。就你这小身板,不可能挣脱,他单手拎你起来,和拎小鸡差不多。不过大佬更可乐,好好劝架不行吗,别踩冲哥的脸呀。

长孙冲自作聪明,武佞的东西也敢吃,扎的你嘴破血流。其实请你赴会,不是走你后门儿,而是请你挨打。自从进包厢,大佬只说废话,绝口不提废王立武,只是不停的劝酒。

几杯酒下肚,找恰当时机,悄悄下蒙汗药。这药可厉害了,李淳风配的,指甲大小的分量,就能迷晕犍牛。当初诸暨抗瘟,大佬都被公主药倒,皮鞭、滴蜡轮着上,差点整死人。

大佬在夫人眼皮下,幽会公主情妹,就是为了蒙汗药。设计完长孙冲,便设计李敬业,他也是没脑子的。那块水晶宝镜,整块水晶磨成,历时半年有余,是送给昭仪的礼物。傻子都知道,价值连城宝镜,怎么可能只卖五贯?

你酒里有泻药,拉完肚子,离开茅房,故意让你听到。当然说那些话的,并不是长孙冲,而是我二显子。我有口诀绝活儿,只要是声音,都能模仿,都能以假乱真。

屋里噼里啪啦,二显笑意消失,心头涌起阴霾。做此局的目的,是给长孙无忌、李制造矛盾,让他们对立起来。无忌哥反对废王立武,李做缩头乌龟,大佬要拉他下水。

为帮武昭仪,得罪两位重臣,真的值吗?倘若事情败露,无论长孙无忌,还是老狐狸李,都不会放过他。二显纠结片刻,觉的不会暴露,卖镜子的人,平郎会处理的。

见时候差不多,李敬业被抱走,声源很快下楼。二显立刻钻出,瞟了眼长孙冲,一口浓痰吐脸上。小心翼翼绕过,脱掉鞋拿手中,下楼跑到后院,从后门逃之夭夭。

沿途遇大队武侯,嘴角扯出讥讽,速度回修真坊。见到钱顺和平郎,打出ok手势,两人回点赞手势。走进后院厢房,插上门凑一起,开始窃窃私语。

一直等到黄昏,仍不见大佬回来,三人都急了。最后达成一致,把今日的事,原本告诉夫人。让她找崔公和杨氏,打听宫里情况,可别节外生枝。

他们的担心没发生,此刻皇宫西内殿,紧张又喜感。李九脸黑如锅底,李和长孙无忌,全都闭目不言。如果仔细观察,无忌哥的山羊胡,正微微颤动。侯卫将军看天,于志宁看地,武康跪地不语。

长孙冲浑身包绷带,脑袋肿成猪头,眼泪汪汪的。李敬业悲痛不已,讲述当时情况,添油加醋,声泪俱下。说到一半,李的胡子,也轻微颤动。李九当即制止,让武康起来,淡淡问道:“武爱卿,为何找长孙冲?”

武康恭敬回答:“回禀陛下,臣找长孙监,是为了武昭仪。伯母数次拜访太尉,皆被严词拒绝,整日郁郁寡欢。我便找长孙监,求他在太尉面前,为昭仪美言几句。”

话音落,冷哼起,声源长孙无忌。李九脸色微好,眼中闪过赞许,看向长孙冲:“武康所言,是否属实?李敬业所言,是否属实?你去卢林酒楼,是否打算应承武康?”

接连几个问题,长孙冲懵逼,忍着浑身痛,声泪俱下:“回禀陛下,武康所言属实。但臣去赴约,并无承诺什么,只想见识《鸭头丸帖》。我们见面后,闲聊几句,喝不惯红高粱,很快就醉了。”

李九看向侯卫将军,后者赶紧抱拳:“经过调查,并询问长孙监的管家,两人所言不假。武都督找许尚书,买王献之墨宝,派人送给长孙监。谎称还有墨宝,请长孙监会面,长孙监也同意了。”

示意侯卫将军退下,李九再问长孙诠:“你们会面以后,谈了些什么,喝了多少酒,什么时候醉的?醉酒以后的事,爱卿是否记得,是否辱骂过司空?”

长孙冲冥思苦想,哭丧着脸说:“陛下容禀,我们见面后,礼节性喝两杯。得知无《鸭头丸帖》,也不好马上离开,又喝五六杯,就不省人事了。臣可以保证,没出言不逊,李敬业污蔑臣,求陛下做主!”

李敬业不服,李干咳制止。无忌哥转身,目光逼视李敬业:“冲儿向来谦卑,不会出口伤人,此事太过巧合,其中定有蹊跷。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既然是偷听,不足为据。”

李九再召侯卫将军,后者据实相告:“侯卫仔细检查房间,并无第三人出没,也无密室暗道。大理寺不良帅,仔细比对脚印,并没发现第三者。卖镜子的人,已经找到,经大理寺审讯,镜子是捡的。”

武康闻言,心里难受,那个兄弟,没少受苦吧。不听平郎建议,不杀人灭口,只因信任兄弟。想到这儿,暗说抱歉,恭敬禀告:“那块宝镜,是给阿姊的,昨天遗失的,已找侯卫报案。现在被李兄买走,那就是李兄的,我回去销案。”

到了这个地步,众人也都认定,长孙冲酒后失言,被李敬业撞破,才有后面的悲剧。李九很头疼,抬眼看于志宁,淡淡说道:“于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于志宁想骂娘,烫手山芋呀。牵涉两位大佬,还能怎么处理,大事化小呗。沉吟片刻,决定和稀泥,恭敬抱拳道:“长孙监酒后失言,李大郎出手过重,下官以为”

第三十八章 诡计之李门立雪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九月十三,酉时四刻。

长安城开远门,普宁坊西南隅,有座豪华别墅,是李的府邸。朱红大门紧闭,金黄门钉耀眼,高大石狮威武。大门对面是坊墙,墙边杵着铁塔大汉,是吃闭门羹的武康。

说起来很悲催,重阳计划很成功,李敬业殴打长孙冲。李九选择息事宁人,采纳于志宁建议,处罚结果很搞笑:李敬业闭门思过半年,暂停长孙冲秘书监职务,闭门思过三个月。

肇事者轻拿轻放,打酱油者从重处罚,武康被罚俸半年。理由很奇葩,没能阻止冲突,渎职行为严重。三个职位的半年俸禄,损失铜钱五百贯,这个老于不厚道,明显欺软怕硬嘛。

九月初十至今,六次求见李,六次吃闭门羹。理由也很奇葩,大佬身体不适,司空府闭门谢客。很烦也很无奈,放眼整个大唐,除了李九陛下,他能拒见任何人。

此刻角门打开,探出个小脑袋,好奇张望这边。武康想投以笑容,感觉还是算了,这张脸的笑,比哭还难看,别吓坏小萝莉。据《盛世名人家属》记载,她是李震的元女,李敬业的亲妹子。

闺名不得而知,乳名小元娘,今年应该五岁。她探头探脑,小心翼翼过来,围着转两圈。仔细打量片刻,露出可爱虎牙:“你就是武猫吧?听崔二娘说,婺州鼠灾时,你学了几声猫叫,吓跑万只老鼠。”

武康有些懵,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干咳两声,讪讪说道:“不要叫我武猫,请叫我武虎。另外给你个忠告,崔二娘子不厚道,防火防盗防闺蜜。”

元娘也懵了,眼珠转动,嘻嘻傻笑。打开腰间荷包,拿出半块米糕:“我悄悄拿的,吃了就走吧,祖父不想见你。他刚才和二叔父说,绝不让你进门,不许任何人理你。”

伸手接过米糕,微笑着道谢,今天滴米未进。老狐狸李铁了心,让我知难而退,没那么便宜。吃着香甜米糕,回忆盛世名人录,她口中的二叔,应该是李思文。

渐渐扯出戏谑,思文很有意思,可以称他武思文。嗣圣元年(684年),李敬业扬州造反,挥兵攻打润州(江苏省镇江市润州区)。李思文时任润州刺史,死守润州城,力竭而城破。

李敬业叛乱前,他已洞察先机,早就向朝廷告密。部下建议将其斩首,李敬业不同意,对李思文说:叔父阿附武氏,应改姓武。后来叛乱平息,媚娘和李思文说,你被孽侄开除族籍,就跟我姓武吧。

老李家出奇葩,武康再次乐出声,忽然哎呦一声。注意力太集中,不知米糕吃完,咬到手指了。元娘笑弯腰,好容易止住笑,眨着眼说:“米糕吃完了,赶紧走吧。”

这个真不能走,废王立武的关键,就是你家爷爷。李义府、许敬宗等,都是虾兵蟹将;资格最老,最有话语权的,是无忌哥、褚遂良、于志宁和你爷爷。

前两个坚决抵制,老于置身事外。李九有李支持,才敢硬钢关陇门阀。尴尬的挠头,煞有介事道:“我是吃了米糕,可没答应离开。回去告诉李司空,我和他杠上了,他若不见我,我就不走了。”

“你你讨厌啊你,不理你啦,也不给你吃的”,夸张的哼了声,气呼呼离开。跑到门口又折回,掐着腰抬起脚,狠狠踹他小腿。然后哎呦一声,蹲下来揉绣花鞋,再次气呼呼离开。

武康很无奈,这也是辣妹子,挺可爱的嘛。抬头看阴恻天空,大脑迅速放空,既然放出狠话,硬着头皮扛吧。不知过多久,被丝丝凉意惊醒,见到片片雪花。

九月不该下雪,这里是陕地长安,不是东北三省。时间流逝,天色暗下,雪片越发密集。永徽六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间,来的更早一些,不是个好兆头

司空府后院,元娘噘着嘴,望着雪发呆。抱着大白猫,柔荑撸猫头,偶尔哼两声。感觉身上温暖,听背后温言:下雪天冷的很,小妹赶紧进屋,当心着凉。

摸摸肩上大氅,忽然想到什么,白猫塞给李敬业,撒腿跑向前院。李敬业哎哎两声,盯着雪地脚印,无奈摇头苦笑。循着脚印追随,发现她趴在门上,透门缝往外瞧。

抱着猫走过去,小妹忽然转身,夺白猫抱怀里,狠狠诅咒两句,从他身边跑过。李敬业云里雾里,冻死哪个讨厌鬼,武猫又是哪个。颇有些哭笑不得,走进门楼,透过门缝,突听威严咳嗽。

头皮阵阵发麻,赶紧转身施礼,像个孙子似的:“请祖父明鉴,孙儿并非逃跑,只是元娘怪异,孙儿想看个究竟孙儿知错了,请祖父责罚。”

李嗯了声,淡淡说道:“从今天开始,禁足期之内,不许离开书房半步。静下心来,好好读书,论语和中庸,各抄写十遍。三天后检查,回房去吧。”

李敬业如蒙大赦,再次躬身行礼,麻溜跑去书房。李瞟向大门,伸手接雪花,满脸鄙夷和不屑。转身走向客厅,老夫倒要看看,兔崽子能熬多久。

时间分秒过去,渐渐进入两更天,元娘裹羊毛被,辗转难入眠。外面好大的雪,刚才听婢女说

,都淹没脚踝了。这么冷的天,那个讨厌的人,肯定回家了。抱住熟睡的白猫,听着节奏呼噜声,比武猫乖多了。

次日一大早,被婢女叫醒,去给祖母请安。洗漱完毕,披上大氅,沿途许多仆人,清扫院里积雪。大雪整整一夜,过道两旁厚度,都淹没小腿了。

来到祖母寝室,有模有样的请安,惹的王氏翻白眼。元娘嘻嘻娇笑,抱着大腿撒娇,要看那面宝镜。王氏再翻白眼,五岁的黄毛儿丫头,每天对着镜子臭美。

吩咐婢女取来,爱怜抱着孙女儿:“水晶镜是宝物,原是婺州刺史,献给武昭仪的。阴差阳错之下,被你大兄买到,圣人格外开恩,赐给你祖父。等元娘出阁,祖母就送给你,给你做嫁妆诶诶你这孩子。”

好端端的跑什么,还差点被雪滑到,冒失的野丫头啊。王氏苦笑,必须和夫君谈谈,再这样宠下去,孙女儿嫁不出去喽。给左右使眼色,三婢女两婆子,跟出去伺候。

司空府前院,老管家指挥仆人,铲雪清理过道。从客厅到大门,距离还有丈许,元娘等不及,吩咐老管家:“立刻打开角门,看外面有人没。”

管家应诺,抬脚踩雪,雪面没膝。众仆人过来,快速清理积雪,洒上碎木屑。管家打开角门,突然呶呶怪叫,一屁股蹲地上:那个人还没走,冻成雪人了

元娘跑到门口,顷刻目瞪口呆,昨天那个位置,出现高大雪人。良久回过神,再次跑向主屋,进门就嚷嚷:“那个傻子没走,在门外站了一宿,变雪人啦孙儿参见祖父。”

李摆手,示意仆人离开,斟酌片刻说:“他是婺州刺史,兼任越州都督,检校右武卫大将军。正三品朝廷命官,对老夫也很尊重,元娘切莫无礼。告诉祖父,如何认识他的?”

元娘乖巧点头,缩进王氏怀里,叽叽喳喳说:“昨天给他米糕,让他吃完赶紧走,他却耍无赖。还说和祖父抬杠,您要不见他,他就不走了。”

王氏哑然失色,脸色略显紧张:“昨夜那么冷,我盖三层被子,他在外面冻一夜?郎君快去看看,他不仅是朝廷命官,还是武昭仪的堂弟,不能在咱家门口出事。”

好倔强的后生,李有些纠结。沉默半刻钟,无奈叹口气,起身离开主屋,吩咐收拾书房。武昭仪的两个兄长,以及两个堂兄,都做缩头乌龟,你出什么头儿?

等见到大雪人,着实被震撼,微不可查摇头。捂嘴干咳两声,吩咐围观仆人:“掸掉身上雪,要是活着,抬进来收拾好,送去书房;要是死了,抬去永兴坊武”

话音未落,异变横生,雪人胳膊动,积雪簌簌落。武康脸色煞白,嘴唇铁青,双眼血红。狠狠甩脑袋,雪花四处飞。脚下略踉跄,挪僵硬双腿,勉强稳住身形。

仆人跑过来,清理身上积雪;婢女端来热水,递来大碗热茶。武康道谢,接过茶碗,不顾滚烫,一饮而尽。喉咙麻木,毫无知觉,暖流入腹,浑身舒爽。

李轻叹,好执着的疯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敢冲锋陷阵,敢进瘟疫区,敢火山救人。若震儿与思文,有他三分能耐,有他三分胆色,就老怀为安喽。

转身离开,来到书房,等待谈判。不到半刻钟,听敲门声,管家带人进来。寒暄见礼,分宾主落座,李眯着眼说:“让你进门,并不代表老夫,支持废王立武。”

武康心知肚明,老狐狸坏的很,不见兔子,不会撒鹰。懒得废话,先放兔子,打开算袋,取出书册。放在书桌上,慢慢推出过,眼观鼻、鼻观心,等老狐狸上钩。

李视线扫过,红高粱配方及酿造,嘴角扯出浅笑,好大的手笔。高粱酒,高粱酿,高粱是粗粮,种植者寥寥无几。自从两年半前,卢家酒坊落户长安,高粱酒出世。

造价便宜,味道甘甜,买卖越发红火。导致城外百姓,劣田全种高粱,依旧供不应求。是武昭仪的产业,也是一项善举,粟米消耗减少,是以朝廷大力扶持。时至今日,普及整个关中,称得上日进斗金。

武康微笑,言辞凿凿:“司空博学多才,知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昭仪和卢家,拥有酒股,却没有秘方。下官不拐弯抹角,只要您支持废王立武,秘方就是李家的。”

李鄙夷,呵呵笑道:“老夫知道授之以渔,也知道怀璧其罪,你这后生不怀好意。多大的权利,守护多大的利益,秘方虽好,非老夫所欲,请武都督收回。”

有点儿意思,武康依言照做,把书塞入算袋。拿出锦囊,展开纸张,再次推过去,是三成股份。之前留锦囊给媚娘,让她在最需要时,取出里面的股份,贿赂李大佬。

可她理解错误,把最需要的时候,理解为生死关头。想到这很无语,抬头看李:“秘方和三成份额,呈交圣人;三成在昭仪手里,一成由卢家掌管。还是那句话,只要您支持,它就是您的。”

李不接话,武康也不急,开始忽悠:“三成高粱酒股,是额外赠品,司空看不上也正常。我有个小故事,去年真实发生,感觉有些意思,说给您

听如何?”

不待他表态,武康自言自语:“我有个部下叫钱顺,去年秋收前断粮,五口人无米下炊。他有三个舅舅,家境都很殷实,便去找他们借粮。大舅知晓以后,马上送来一斛米,足够吃到秋收。”

放下茶杯,接着忽悠:“三天以后,二舅送来十斛,三舅冷眼旁观。钱顺收完秋,还给大舅、二舅,每人十一斛。我当时很不解,大舅借一斛,你多还十斛;二舅借十斛,你只多还一斛。敢问司空,知道为什么吗?”

李悠闲品茶,没开口的意思,武康呵呵笑:“钱顺和我说,大舅雪中送炭,我感激涕零,是以十倍奉还;二舅送来十倍,却是锦上添花,所以只多还一斛。”

意思很明显,能废王立武的,是你们四个大佬。无忌哥和褚遂良反对,你和于志宁沉默。率先支持者,就是雪中送炭的大舅,投入小受益高;其余支持者,是锦上添花的二舅,投资大受益小。

五分钟后,继续下猛料:“今年六月,婺州夏收,百姓乐翻天。钱顺的三舅,却乐极生悲,焚烧秸秆时,失火烧稻田。找外甥借粮,却吃闭门羹,外甥粒米不借。甚至撺掇大舅、二舅,都不借粮给三舅,**裸的报复。”

言外之意:匹夫尚且报复,何况天子夫?坚决反对者,会遭报复;坐视不理者,也会遭报复。若想过的舒坦,必须雪中送炭,最先支持废王立武。

武康笑意更浓,媚娘的心眼小,置身事外的老于,在不久的将来,果然遭到报复。被许敬宗诬陷,贬为容州刺史(四川省内江市),直到逝世前,才转任华州刺史(陕西省渭南市华州区)。

李风轻云淡,仍不发表意见,武康很不耐烦,直接抛杀手锏:“司空应该记得,永徽四年初,高阳公主谋反案。据说吴王李恪,被长孙无忌诬陷,最后含冤而死。”

直视老狐狸,言辞凿凿:“太宗嫌弃陛下软弱,想立吴王为太子,遭长孙无忌反对,是以不了了之。之后太宗召见吴王,以汉昭帝诛燕王为例,警示吴王安分守己。长孙无忌不知内容,便捕风捉影,以为太宗借吴王,限制自己的权利。”

李瞳孔微缩,那是宫闱秘事,他如何得知?

武康冷笑,继续说道:“从那以后,他恨吴王入骨,企图谋而诛之。房遗爱的谋反,就是天赐良机。审问房遗爱期间,讲述纥干承基,意图牵涉吴王。”

那个纥干承基,是李承乾的死士,举报李承乾谋反,戴罪立功被嘉赏:封川府折冲都尉,封爵平棘县公。一根筋的房遗爱,效仿纥干承基,诬陷吴王李恪。不仅坑死李恪,自己也被砍头。

武康继续:“陛下性情敦厚,想赦免吴王死罪,长孙无忌不答应。撺掇兵部尚书崔敦礼,以周公诛管叔、蔡叔,景帝平七国之乱,汉昭帝诛燕王、盖长公主为例,强烈要求处死吴王。”

听到这儿,李略微动容,想到吴王临死前,怒骂长孙无忌弄权。诅咒历历在目,如果祖先宗庙有灵,长孙家离覆灭不远。

终于有节目效果,武康再接再厉:“你与他共事最久,了解他的秉性,他心胸狭隘、睚眦必报。重阳那天,长孙冲酒后失言,被李敬业殴打。陛下亲自说和,让你们两家和解,可真能和解吗?恐怕长孙无忌,已经怀恨在心,吴王他都敢诬陷,李敬业算什么东西?”

“放肆”,李怒气勃发,杀气扑面而来。三角眼放绿光,盯着武康冷笑:“怀恨在心又如何,当老夫是废物吗?只要老夫在朝一天,他就不敢放肆。”

武康经历尸山血海,自然毫不畏惧,淡淡说道:“这话我相信,您若健在,李家安全。可惜您和他同岁,身体都很硬朗,指不定谁先死。要是死他前面,那么您的家人,也会像吴王那样,像房玄龄那样,被长孙无忌一网打尽。”

杀气更浓郁,武康泰然自若:“您和长孙无忌,谁先熬死谁,真的不好说。您是老狐狸,也心知肚明,要保自己家族,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在自己死之前,弄死长孙无忌。”

一道寒芒闪过,三尺青锋出鞘,直奔额头而来。眉心微凉,剑芒停顿,冷笑声起:“老夫早就怀疑,敬业殴打长孙冲,是你精心策划。你最好老实交代,别以为武昭仪撑腰,老夫就不敢杀你。”

温热涌过鼻梁,伸右手揩拭,见手指殷红,放口中舔干净。直视李,淡淡说道:“是与不是,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敬业,确实殴打长孙冲。你就是杀了我,或者找陛下告发,也改变不了事实。”

武康很开心,呵呵着蛊惑:“弄死长孙无忌,必扳倒关陇门阀;扳倒关陇门阀,必和陛下结盟。废王立武天赐良机,是与关陇门阀的,首次大决战。我很想知道,浑身流着贼血,只追随强者的李公,会如何抉择?”

第三十九章 武昭仪荣登皇后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九月十四,辰时六刻。

司空府角门打开,武康迈步出来,李思文礼送出门。两人施礼告别,等角门关闭,转身踏入雪地。心情很舒畅,刚才被送客,李留下股份,宣示大功告成。

唯一郁闷的,额头有些疼,被剑芒刺破皮肉。老狐狸良心未泯,赠送祖传金疮药,伤口已经止血。刚刚在院子里,遇到小元娘,缺心眼儿的萝莉。指着他眉头,捂着肚子笑弯腰,毫无淑女形象。

说起来也搞笑,眉心两道竖纹,伤口在竖纹中间,结痂成黑色圆块。就像长了三只眼,活脱庙里二郎神,既凶悍又可爱。表示无言以对,你不仅没心没肺,笑点也很低,诅咒你嫁不出去。

地面积雪很深,没过小腿肚,踩上去咯吱吱。走出十几步,雪进入靴筒,凉飕飕很难受。一阵风吹过,无数雪沫坠落,下意识缩脖子。脑袋昏昏沉沉,看向远处坊门,渐渐加快脚步。

感觉有些可笑,北宋的程门立雪,是尊师重道的典范,已经名垂千古;我的李门立雪,是帮媚娘上位,绝对遗臭万年。宋人编纂唐史,褒李贬武是主流,李门立雪若被记载,武唐第一奸官佞臣,就是为我准备的。

忽觉头重脚轻,摸摸滚烫额头,应该发高烧了,至少三十八度。多亏身体壮硕,贴身穿毛线内裤,否则早被冻死。

坊门出现熟悉身影,是媚娘和小晴,真是太好了。想喊话,张不开嘴;想拥抱,迈不开腿;眼皮眨,人影消失。坊门空荡荡,原来是幻觉,纯属浪费表情。

继续迈开双腿,幻像再次出现,更加逼真和庞大。不仅有崔小晴,还有钱顺、平郎等兄弟,快步往这边跑。他们很焦急,眼神很担忧,嘴里喊名字。抬手揉双眼,眼前一片黑,随后失去知觉。

恢复意识,头痛欲裂,万蚁噬骨,痛入骨髓。想起永徽三年,刚魂穿大唐时,与现在如出一辙。翻起千斤眼皮,适应柔和光亮,听狂喜女高音,惊叫连绵不绝。

浑浑噩噩,云里雾里,我是谁?我在哪?旁边两张美人脸,红眼圈的崔小晴,红脸颊的武媚娘,皆劫后余生般庆幸。感觉手腕微凉,有名白发老叟,穿太医署制服,正闭目给自己切脉。

几分钟后,太医缓缓起身,走到媚娘跟前,躬身抱拳:“回禀武昭仪,武都督脉象平稳,并无大碍。臣开固本药方,每天多喝姜汤,多则半月,少则五天,便可痊愈。”

崔小晴长出口气,下意识抚胸,握住武康手腕,轻轻放锦被里。媚娘冲太医摆手,太医再次行礼,提药箱跑出门。

没了外人,小晴泫然欲泣,声音略微哽咽:“夫君昏迷半个多月,吓死奴奴了,谢天谢地。”

好家伙半个多月,差点把命丢进去,不由得胆战心惊。离开李府邸时,应该是九月十四,现在是十月初?仔细回忆史书,貌似错过许多,抬眼问媚娘:“圣人有没有找李,老狐狸怎么说,是否投赞成票?”

见她眼圈微红,感觉大事不妙,正想继续询问,崔小晴抱怨:“夫君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别说太多话。昨天阿耶说,大势已成,你就别担心啦”

不要说男人虚,我壮的像头牛,浑身充满力量。媚娘也坐到床边,和颜悦色道:“你昏迷的第二天,圣人去司空府,直接问李: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遂良既顾命大臣,事当且已乎?”

翻译成白话文:大佬我想换媳妇儿,褚遂良是顾命大臣,也是茅坑里的石头。铁了心找不自在,良心大大的坏。请问李司空,是否就此作罢,考虑好再回答。

武康表情急切,媚娘不觉莞尔:“李司空沉吟片刻,对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圣人很开心,赏赐珠宝两斗,解除李敬业禁足,兴冲冲离开司空府。”

有点儿意思啊,果然很李,回答滴水不漏,包含两层意思:此乃大佬家事,褚遂良狗拿耗子,别搭理他就行。我也是外人,不敢干涉大佬的家事。俺坚决站您这边,高举忠心大旗,为您摇旗呐喊。

武康扯出笑容,这十一个字,字字价值千金。媚娘迈入人生巅峰,要感谢它;与关陇门阀博弈,李九旗开得胜,要感谢它;李赢李九、媚娘的敬重,彻底稳定地位,后半辈子如鱼得水,也要感谢它。

总而言之,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后人普遍认为,就是这十一个字,葬送大唐江山。在武康看来,大唐江山,关我屁事?只有媚娘发达,我才能不断升官。之前立功无数,却被关陇系打压,只升崔小晴的诰命,不让我进中央。

所以废王立武,符合我的利益,必须不遗余力。事到如今,板上钉钉,心里美滋滋。冲媚娘挤眉弄眼,煞有介事说:“阿姊得偿所愿,不久的将来,要称呼‘皇后殿下’喽。”

三只眼同时挤,非常的滑稽,崔小晴被逗乐。媚娘翻白眼,没好气儿道:“我怎么感觉,你比我更开心,咱俩到底谁当皇后?要不这样吧,我吹吹枕边风,封你做贵妃如何?”

小晴乐出声,武康嘴角抽搐,这个没良心的,我拼死拼活的,还不是为了你?老李家口味重,初唐龙阳癖盛行,有些恶心啊。赶紧转移话题,想起史书记载,老褚被贬就在十月,沉吟几息问道:“褚遂

良倒霉了吗,圣人怎样处理他?”

媚娘冷下冷,咬牙切齿道:“昨天大朝会,贬为潭州都督,便宜了他。应该直接扑杀,或者流放三千里,眼不见心不烦。还有韩瑗和来济,公然跳出来求情,他们都该死。”

武康知道结果,李九的报复,不是说说而已。潭州都督府,治所湖南长沙,老褚的政治生涯,基本宣告结束。然而这只是开始,两年后贬为桂州都督,晚年贬爱州刺史。

从京城长安,到湖南长沙,再到广西桂林,最后是越南清化。可见李九与媚娘,对他的恨有多深,哪怕他死在爱州,媚娘也没放过他。不仅削掉官爵,还把他的子孙后代,全部流放到爱州。

想到这不禁唏嘘,可怜的老褚啊,您确实拎不清。纠结两分钟,小心翼翼道:“按照朝廷惯例,他必须七日内离京,我想去送送他。虽然我俩有龌龊,我却佩服他的正直,当初诸暨扛瘟,也曾并肩作战”

“不许去!褚遂良正直?正直个屁”,媚娘直接爆粗,翻脸比翻书还快:“褚遂良在太宗年间,与宰相刘洎不和,向太宗谗言污蔑,导致刘洎自尽于家中。正直两字,从何说起?”

气氛很尴尬,小晴脸色发白,不敢多说什么。武康觉的很冤,不去就不去呗,发哪门子火啊。眼珠转动,嬉皮笑脸:“我去嘲讽他,当年仗着官比我大,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现在我俩平级,我得讨回面子。”

气氛依旧尴尬,约莫两分钟,媚娘唉了声,淡淡说道:“潭州是大都督府,越州是中都督府,官级还是比你高。康郎死心吧,知道你可怜他,不会让你去的。小晴先出去,我有些话,单独和康郎说。”

小晴无奈离开,带上卧室门。媚娘伸出手,抚摸他眉心伤疤,语重心长道:“在康郎心里,褚遂良是正直的忠臣,其实不是这样。他是奸诈小人,等我说完刘洎,你就明白了。”

故事娓娓道来,刘洎确实很悲哀。是李二的宰相,和魏征系出同门,都是敢言的谏臣。李二亲征高句丽,让刘洎、高士廉和马周,辅佐李九监国。班师回朝时,在途中患病,刘洎与马周探视。

褚遂良与刘洎不和,污蔑他欲效仿伊尹、霍光,辅佐年幼太子,诛杀二心大臣。李二病愈后审理,刘洎坚决否认,从未说过这话。马周出庭作证,褚遂良却一口咬定,双手各执一词。

最终李二陛下,选择信任褚遂良,赐死宰相刘洎。老刘临死时,想留下奏言,老褚命令宪司,不给他纸笔。李二得知后,没处罚老褚,只将相关官吏下狱。

听完不禁苦笑,朝廷里的大佬,屁股都不干净。媚娘很满意,开始吐露心声:“康郎对我的好,阿姊心知肚明,也不会亏待你。不过你胆子太大,长孙无忌和李,别人不敢算计,你却同时算计。”

武康瞠目结舌,良久尴尬挠头:“我说老姐啊,你在我身边,安插多少眼线?知道重阳诡计的,只有三个心腹,以及新城公主,到底谁告诉你的?你说出来,我保证不弄死他。”

媚娘嗤之以鼻,盯着他双眼说:“你曾经的心腹楚神客,是我的心腹,他知道的,我都知道。我不知重阳计划,却知道二显,擅长模仿声音。也是个人才,给我留下吧,以后用得着。”

您老真不客气,武康果断点头:“跟着你也好,皇宫处处危机,就算做皇后,也不能掉以轻心。林平郎的本事,不比楚神客差,也留下做护卫。还有五十保安,都是精兵悍卒,你随便挑咋的了这是,这就感动啦?”

媚娘摸摸眼角,搀扶武康起身,褪去绣花鞋,盘膝坐对面:“你给的感动,数不胜数,阿姊早麻木了。为求见李,熬酷寒雪夜,变成了雪人。还有额头的伤,以及种种过往,我会铭记于心。康郎放心,阿姊保证,会报答李太史的。”

算你有良心,以后好好报答,至少给个宰相等会儿,我没听错吧,报答李淳风?管他屁事!笑容逐渐僵硬,感觉有些可乐,这是德纲老师,损于老师的套路,您怎么也会啊?

媚娘调皮笑,抓他双手放膝盖,轻眨桃花眼说:“永徽三年六月二十八,李淳风送来锦囊,里面有句话:两千里外,武曲星降,福星心腹,永葆安康。”

继续懵逼中,这是四句话,狗屁武曲星,完全封建迷信。撇嘴表示不屑,陡然瞠目结舌,那年六月二十八,好像是穿越日子。睦州距离长安,确实两千里路,不会这么巧吧?

媚娘轻抬右手,把他舌头塞嘴里,托下巴合上嘴,嘻嘻笑道:“这句话的意思,我的福星与心腹,出现在两千里。他会忠心耿耿,会永远保护我,会效犬马之劳,保我平安健康。”

柔情似水,含情脉脉,有些危险。武康很紧张,媚娘哑然笑:“当时处境不好,便托付武元庆,让他帮忙寻找。可武家的混蛋们,根本不放心上,家门都不出。无奈之下,再找李淳风,他说命中注定,不用寻找,福星会自己上门。”

有没有这么邪乎?武康嘴角直抽,媚娘继续倾诉:“半个月后,两千里外的婺州,金龙祥瑞降世。圣人龙颜大悦,滔滔不绝的讲,发现者名叫武康。武曲星降,永葆安康,就是武康嘛。”

真的这么邪乎,怪不得献黄金蟒,就手收她的私信。当时很

纳闷儿,咱俩素未谋面,你贸然改族谱,强行把我变成堂弟。以武则天的城府,不会如此幼稚,原来李淳风作妖。

想到这儿,满脸尬笑:“其实我不信鬼神,也不信李淳风,感觉所谓的占卜,都是骗人的把戏。李淳风给我批言,说我最多活到七十,还说我子嗣艰难。明显不对嘛,我现在有两个闺女,身体没有问题,子嗣很快就有。”

媚娘轻轻摇头,淡淡说道:“我相信李淳风,他和袁天罡,本事通天彻地。所有占卜,全都应验,深受陛下信赖。当时我就决定,要把你收为心腹,便强行修改家谱。”

封建迷信害死人,武康哑口无言,良久讪讪说道:“咱实话实说,在我心里,你城府很深。而之后的通信,你就像个傻白甜好像毫无心机,什么话都敢说,完全不把我当外人。”

媚娘微笑:“命中的心腹,要推心置腹,要无话不谈。我要让你死心塌地,全心全意保我安康。李道长的批言应验,你立功无数,让我更得陛下恩宠。”

这就尴尬了,我没那么高尚,抱大腿而已。尽心竭力的帮你,因为我是穿越人士,知道您老的上限。忽然想起那封信,纠结好几分钟,小心翼翼说:“永徽三年有封信,小公主薨,你在信里自责,说自己害了她到底怎么回事啊?”

媚娘有些哀伤,轻叹一声说道:“当时我不在紫薇宫,八两照顾思儿,后来王氏过来。等我回到紫薇宫,思儿就本来好好的,李淳风和所有太医,都查不出死因,说思儿是暴卒。都是那个煞星,把煞气带给思儿,是我没照顾好她。”

看着流泪的女人,武康当场懵逼,我他妈理解错了,以为是她溺死小公主。当初吓的差点自杀,可真是太冤了。仔细想想也对,太医不是吃干饭的,非自然死亡都会有蛛丝马迹。

难道真如《旧唐书》、《唐会要》所言,小公主是暴卒?仔细回忆资料,觉的很有可能,后世有个医学难题,叫婴儿猝死症:看似健康的婴儿,熟睡以后,突然停止呼吸。即使解剖,也难发现病灶,难道是这个?

心思电转间,想到骆宾王,在《讨武檄》中,列举各大罪状。诸如杀姊屠兄,弑君鸩母,唯独没杀女。以老骆的尿性,如果真有杀女,哪怕空穴来风,肯定会加上去。

懒得再纠结,先安慰女总裁吧:“媚娘您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小公主命该如此。既然李神棍说,我是你左膀右臂,那我再接再厉,不能砸他老人家的招牌。”

媚娘抹掉眼泪,盯着他双眼说:“你真心对我,我不会辜负,会报答你的。圣人已经决定,这个月十五,废掉那两个贱人,正式立我为皇后。”

这是好消息,武康嘿嘿傻笑,媚娘下床穿鞋:“下个月初五,举行立后仪式,圣人率文武百官,带我入太庙拜见。我会向圣人请求,特许你和小晴观礼,可不能错过。”

武康拍胸脯保证,斟酌片刻说:“等仪式结束,小晴加封荥阳夫人,我就会婺州吧。身为婺州刺史,整个永徽六年,都在外面奔波。”

媚娘嗯了声,柔声说:“是该回去了,不能怠慢政务。我回去和圣人商量,小晴的诰命加封,提前到仪式前。等明年吧,把你提拔进京,地方官不是长久之计。”

真是太好了,终于能入主中央,想到婺州政务,涌起恶趣味:“阿姊有所不知,录事参军狄仁杰,司户参军张柬之,都是宰相之才。随便拎出一个,管理小小的婺州,根本不在话下。”

媚娘翻个白眼,记住他们的名字,没好气儿道:“先管好你自己,在朝堂站稳脚跟,再提拔你的心腹吧。你好好养伤,别留宿永兴坊,也别让任何人,留宿在这里。”

霸道女总裁,管的有些宽了,恭敬送她离开,小晴匆匆进来。武康不瞒她,谈话内容悉数告知。乐的她找不到北,俺夫君是武曲星下凡,肯定出将入相。武康不置可否,封建迷信嘛。自家人知自家事,领兵打仗的本事,比大佬们差远了。

接下来无聊的等待,身体很快恢复,修养三天生龙活虎。十月初十,小晴正式册封荥阳夫人,穿着诰命服抱着圣旨,睡觉都舍不得脱;十月十四,中书舍人李义府,升任中书侍郎。

十月十五,废皇后王氏,淑妃肖氏,诏立昭仪武氏为皇后;十月十八,大赦天下,八十岁以上的百姓,赐粟两斛,帛两匹;十一月初五,参加立后仪式,彻底被震撼,场面太宏大。媚娘很有牌面,李手持印玺,册立她为皇后。

拜访岳父崔义玄,伯母杨氏和武顺,以及新城母女。留下二显和十名保安,和媚娘依依惜别,带队赶往婺州。刚出城门,又得到消息,李义府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封广平县男。

中书舍人是从正五品上,中书侍郎是正四品上,同中书门下三,就是宰相。老李的开挂人生,已经正式开始,本性也快暴露啦

第四十章 上巳节与民同乐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三月初三,上巳节,情人节,大饱眼福节。

所谓上巳节,唐朝三大节之一。在曹魏之前,是三月首个巳日,其后定为三月初三。古人的传统节日,在遥远的上古,女人结队河边沐浴,然后躺尸河边,场面更胜海天盛筵。

唐朝上巳很和谐,以春游踏青,临水宴饮为主。春天也是发情季节,少男少女盛装出行,寻找命里的他(她)。杜甫的《丽人行》,如此描述: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每逢此日,李九会在曲江池,宴请文武百官。武康向大佬看齐,带婺州官员郊游,与百姓共度佳节。在婺州城南,东阳江支流,婺水河畔设宴。婺州城万人空巷,男女老少出行,聚集婺水河畔。

男人组团野餐,女人坐在河边,脱掉鞋袜洗手脚。此为祓禊洗污,使身体洁净,有祓除不祥之意。数以千计的妹子,河边洗脚丫子,画面非常喜感,是以称大饱眼福节。

男性的单身狗,打扮花枝招展,煞有介事游览。遇到心仪女子,过去抱拳行礼,先自我介绍。妹子没回应,乖乖滚蛋;妹子挪身位,可深入探讨。坐妹子旁边,开始谈情说爱,是以称情人节。

鸟语花香,春意盎然,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美中不足的,是武康野餐团,气氛很尴尬。小晴兴趣缺缺,俏脸满是哀怨。众人如同开会,小心翼翼交谈,狄仁杰频使眼色:大佬管管夫人,她这个样子,太影响食欲。

武康露出苦笑,这媳妇我管不了,脑壳已经秀逗。官员团和太太团,也都心知肚明,没有丝毫不满,却有浓浓的惋惜。狄大嫂使眼色,闺蜜们温言劝慰:闹闹是潞王妃,夫人别得陇望蜀。

究其原因,说来话长,上溯到正月初五。礼部尚书许敬宗,为巴结李九和媚娘,上疏请改立太子。李忠不是嫡子,名不正言不顺,应废其太子之位,改立嫡长子李弘。

李九当即同意,正月初六下旨:废黜李忠太子之位,降封为梁王,授任梁州都督(陕西省汉中市)。实封两千户,赐五色绸两万段,豪华宅第一座。

正月初八,三岁的代王李弘,立为大唐太子。同时大赦天下,告别永徽六年,改元显庆元年。一岁的潞王李贤,迁任岐州刺史(陕西省宝鸡市),加封雍州牧,幽州大都督。

小晴得知消息,化身拆家二哈,闹的鸡犬不宁。当初与皇后结亲,李弘、李贤任你选,为什么选李贤?当初若选李弘,闹闹就是太子妃,以后就是皇后。你个杀千刀的,日子没法过了,咱们必须和离。

两岁的闹闹,也跟着起哄,整天祸害书房,文件满地扔。两个小官迷,真的很无奈,每天抱小女儿,哄大女儿。甚至实话实说,李弘携带结核病,二十多岁就没了。到了那个时候,李贤就是太子,闹闹也是太子妃。

然而没有卵用,嘴唇都磨破了,小晴死活不信。从正月到现在,整天头昏脑涨,郁闷的生无可恋。最头疼的是,李贤也没好下场,闹闹能做太子妃,却做不了皇后。

当初选择李贤,因为他能多活几年,闹闹少受几年罪。暗暗打定主意,必须找个机会,取消与李贤的婚约。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必须甩了李贤,女儿幸福最重要。

聚餐没有气氛,小弟们纷纷开遛,去婺水边活动。巨大的麻布席,只剩一家三口。闹闹挣脱怀抱,祸害席上水果;武康起身护卫,拿开酒菜和糕点;崔小晴纹丝不动,沉着脸生闷气。

闹闹抱个鸭梨,跑到母亲旁边,捧着递过去,咿呀着喊娘娘。小晴被萌化,起身抱闺女,终于有了笑容。武康赶紧过去,接过鸭梨擦拭,嬉皮笑脸讨好着。小晴白他两眼,轻叹口气说:“我决定了,以后不闹了。”

老天开眼喽,苦尽甘来啦,竖大拇指点赞:“夫人圣明,李弘讨厌我,也会讨厌闹闹,咱闺女不稀罕他。其实我觉得,别要求太高,咱找皇后退婚吧,让闹闹自己择婿。”

“你敢”,崔小晴直接翻脸,恨铁不成钢的抱怨:“你是正三品都督,子女的婚事,必须门当户对。再说了,与潞王的婚事,咱们做不了主,只能皇后退婚。以她的脾气,肯定不同意,除非你犯大罪。”

我能犯什么罪?乌鸦嘴啊你,武康不屑道:“我对圣人和皇后,有救命之恩,还推动废王立武。他们俩重感情,只要不谋反、谋大逆、谋叛,都会保下我,夫人以为然否?”

小晴呵呵赞同:“夫君说的对,咱家攀了高枝儿,荣华富贵指日可待。亲爱的夫君,给皇后写信呗,求圣人提拔进京。哪怕是五品官,也比越州都督好,人家想念阿耶嘛。”

武康哭笑不得,这位脸都不要了,斟酌几息说:“夫人放心吧,离开长安前,皇后给了准信。今年是大考,我是三品都督,圣人直接内考。只要不出意外,肯定提拔进京。媚娘给两个选择,左千牛卫大将军,或者御史中丞。”

崔小晴呆愣当场,小官迷被震撼了。左府千牛卫,隶属南衙十六卫,大将军是正三品。士兵是千牛备身,也就是大内侍卫,负责守卫皇宫。皇帝出行时,随行护卫车驾,皆由重臣子弟担任。

千牛卫大将军,是心腹中的心腹,皇恩浩荡呀。御史中丞,正五品上,御史台二把手,也是皇帝的心腹。武康更

倾向大将军,手握千牛刀,比到处喷人好。

小晴笑逐颜开,一扫数月阴霾,没好气儿抱怨:“肯定选大将军,别做御史中丞,为何不早说,害人家郁闷。你做大将军,好过闹闹做皇后,咱儿子有福喽。”

重男轻女很不好,武康接过闹闹,抱在怀里戏谑:“未来的将军夫人,不要愁眉苦脸,容易变老的。既然有了好心情,参加上巳活动吧,咱夫妻与民同乐。”

小晴眉开眼笑,夺过宝贝闺女,迈小碎步离开。武康哑然失笑,你这坏脾气,都是我惯的。钱顺和平郎打手势,二十名侍卫集合,护在大佬身后。

狄仁杰瞅瞅小晴,冲大佬竖拇指,哄女人您老再行。武康瞪他两眼,和长孙诠、张柬之打招呼,看向河水里怪物。有木质的碗,有切开的瓢,里面装着美酒。

岸边人用各种工具,勾出河里的酒,捧手中仰头喝。此为曲水流觞,大名鼎鼎《兰亭集序》,就是此背景创作。钱顺、平郎蹲河边,用钩子勾两瓢,递给大佬和夫人。

武康一饮而尽,四下翻看木碗,碗底找到落款。随手递给钱顺,后者赶紧喊话:华安坊张王氏。百姓瞬间炸锅,扯着嗓门传话,约莫半刻钟,有少妇羞答答过来。

此为上巳节规矩,官员喝觞酒,给主人小费。武康打开算袋,摸出几十文,放妇人手里,按套路送祝福:“上巳酒喝入口,祸灾病出门口,胖小子屋里走,恭喜张王氏。”

百姓起哄,妇人捧铜钱,羞答答道谢。官员纷纷行动,从河里勾酒碗,按大佬套路,给钱、买碗、祝言。气氛渐达**,被勾到的妇人,个个心花怒放,反之嘟嘴不爽。

百姓们也勾酒,同样的配方,同样的祝福,这就是与民同乐。欢愉的气氛中,钱顺低声耳语,武康眉头微皱。接过信打开,是驻京办密信,已经翻译出来,看起来很有意思

二月初五,李九总裁下令,赠武士司徒,赐爵周国公。去世的便宜伯父,正迈向鬼生巅峰,媚娘是孝顺的孩子;二月初七,度支侍郎杜正伦,升任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武康撇嘴,宰相年年有,何时到我家,羡慕嫉妒恨。

二月十六,侍中韩瑗上疏,为褚遂良做无罪辩护,劝李九屏弃谗言。李九不听,韩瑗辞职,也不批准。武康不禁叹息,老褚没犯罪,却犯政治错误。只要李九不死,只要媚娘在朝,他没机会翻案。

密信丢给钱顺,接第二封信,情不自禁呵呵。娟秀的笔迹,一首五言情诗: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如意娘》,永徽二年上巳,媚娘赠与九郎。

猛女也缠绵啊,女总裁写的情诗,读起来很肉麻,不过为何寄给我?瞅瞅骆宾王,涌起恶趣味儿,把落款撕掉,递他手里说:“观光兄阅此诗,是否能入法眼?”

老骆双手接过,肩膀明显哆嗦,脸色异常怪异。狄仁杰凑过去,表情更怪异,目光流转大佬、老骆,你们俩有奸情。武康沉下脸,瞪着眼解释:“这是我阿姊元姊写的,你们点评下。”

两人表情更怪,骆宾王说“尚可”。狄仁杰说“很好”,凑过来低声耳语:“大佬与贺兰娘子,虽无姊弟之实,确有姊弟之名有悖于伦理,会惹来非议,大佬三思。”

三思个屁,别那么污,武康火冒三丈,决定把他踹下河。忽然间呆愣,遥想在京城,媚娘耳提面命,不让留宿武府,难道与武顺有关?琢磨片刻,觉的有故事,问问钱顺吧。

四下寻找,钱顺屁颠过来,捧着鸡蛋和红枣,赔着笑献殷勤:“曲水浮素卵,曲水浮绛枣,请大佬品尝。”

这个兔崽子,故意恶心人,武康脸黑如墨。曲水浮素卵,是煮熟的鸡蛋;曲水浮绛枣,是干红枣。投入水中,顺流而下,下游人食之,寓意多子多孙。

是上巳节习俗,钱顺一片好心,武康想弄死他。数以千计的妹子,在婺水上游洗脚,洗脚河里捞枣、蛋,我真吃不下去。眼珠一转,恶心狄仁杰,呵呵笑道:“怀英说的对,我会铭记于心,蛋和枣赏给你。”

老狄竟然道谢,红枣塞嘴里,旁边的狄大嫂,接过鸡蛋剥壳。武康有些懵,您口味比我重,我只轻微恋足。这时平郎过来,信封还是媚娘笔迹,仔细阅读之下,微微蹙起眉头。

王皇后和萧淑妃,被废为庶人后,安排在太极宫小院。屋门窗紧锁,墙上凿小洞,饭从洞里送,再把空碗拿出来。去年腊月初三,李九感情起波澜,觉的对不起她们。

当初废王立武,罗织的罪名,是预谋鸩毒,本就是莫须有。一日夫妻百日恩,共同生活十几年,感情还是有的。李九良心不安,鬼使神差之下,悄悄去冷宫探望。

见环境恶劣,心里更内疚,甚至掉下眼泪。媚娘在信里,描述当时场景。李九:皇后、淑妃安在;王皇后:妾等得罪为宫婢,何得更有尊称?至尊若念畴昔,使妾等再见日月,乞名此院为回心院;李九唉声叹气:朕即有处置。

翻译成白话:我们俩现在是奴婢,当不起皇后、淑妃的称呼。陛下若念旧情,就放我们出去,我们洗心革面。请您把这个院子,改名为回心院,用以鞭策我们。

此对白和场景,想起年前长安,媚娘

讲述的过往。当初在感业寺,她也这样哀求,求李九带她离开。李九动恻隐之心,说了句“朕即有处置”。

似曾相识的剧本,只是换了女猪脚,李九挺混蛋的。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媚娘送《如意娘》的原因。她害怕了,害怕历史重演,害怕李九接她们出冷宫。

武康表示理解,对于媚娘来说,皇后才是根本。她当天找李九摊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咱们斗关陇门阀,刚取得良好开端,不能付诸东流。

李九雄才大略,明白其中道理,虽可怜她们,却不能影响政治大局。要斗垮关陇门阀,要掌握朝廷大权,傀儡日子过够了。于是承认错误,决定杀了她们,一劳永逸不留后患。

这个腹黑的混蛋,说自己不方便下手,让媚娘去背黑锅。媚娘得到处置权,带心腹来到冷宫,强迫她们自尽。王皇后说:希望陛下长命百岁,昭仪正沐圣恩,死是我应有的结局。

一言道破宫斗,成王败寇,败者必死。贵族女子的骄傲,体现的淋漓尽致,**裸鄙视媚娘。你没资格当皇后,就算杀了我,我也只称你昭仪。

不禁轻叹息,王皇后挺可怜,本身并无大错的。感觉嘴里酸甜,从思绪中回神,看向崔小晴,吐出嘴里东西。嘴角直抽搐,竟然是干红枣,洗脚河里捞出来的。

甩手就扔,听干咳两声,以及冷言冷语:曲水浮绛枣,子嗣家里跑,赶紧吃。这就没意思了,武康咬牙切齿,把枣撂嘴里。直接咽下去,愤愤扭头,继续阅读

萧淑妃临死前,脾气很暴躁,破口大骂:阿武妖猾,乃至于此,愿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大概意思是:阿武这个狐狸精,把我害的好惨,来世我变成猫,阿武变成鼠,活活掐死你。

两个女人临终遗言,气的媚娘七窍生烟,一个蔑视一个诅咒,都不是好东西。弄死她们两个,还觉不解气,王皇后改姓蟒,意为心如蛇蝎;萧淑妃改姓枭,意为吃肉的恶鸟。

感觉有些可笑,这种文字游戏,只有女人玩儿。不过王氏和萧氏,害死你们的,并不是阿武,而是肮脏的政治。还是那句话,废王立武是迂回,归根结底是政治 斗争,是向关陇门阀夺权。

信到这里结束,武康不乐意,行刑过程为何不写?后世史书记载,你处理她们,就像吕雉处理戚夫人。如此精彩的过程,为何不写?裤子都脱了,就给我看这个?

果断给差评,回忆《资治通鉴》:先打一百大板,打得皮开肉绽。然后剁掉手足,扔进酒缸里,给她们骨醉。大概意思你,想重获自由,活在梦里啊。阿武乐于助人,让你们醉到骨里,永远做黄粱美梦。

武康呵呵两声,折信纸塞信封,蓦然间发现,里面还有信纸。立刻取出打开,再次失望透顶,也不是行刑过程。短短一句话,读起来很肉麻:亲爱的康郎,阿姊经常做噩梦,梦到猫向我扑来,怎么办啊?

我哪知道啊,不会真像《资治通鉴》里,你患心理疾病吧?害怕小萧转世报复,禁止宫里养猫。通鉴里还说,你梦见小王、小萧,披头散发鲜血淋漓。吓得不敢住太极宫,搬到大明宫,甚至不敢回长安。

若真是这样,我鄙视你,如此胆小,别做女总裁,跟我回家养猪。鄙视完,很纠结,怎么解决问题,怎么才能开导?

一筹莫展之际,见狄仁杰和张柬之,正吃着洗脚枣,登时有了主意。把信塞给他们,淡淡说道:“皇后夜不能寐,咱们身为臣子,理应排忧解难。你们集思广益,活动结束前,拿出解决办法,要切实有效的。否则今年考核,全部不及格。”

小弟们都懵了,大佬的不及格,是考核中下等,要丢官罢职的。赶紧阅读内容,瞬间苦了脸,大佬真不厚道。我们再能,也管不了梦境,别赶鸭子上架呀。

他们愁眉苦脸,武康心里酸爽,本刺史手下,不养无用之人。然而不到三秒,也愁眉苦脸,小晴塞个洗脚蛋,乖乖吃了吧。当即打定主意,明年活动取消,不再与民同乐。

时间分秒过去,狄仁杰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俗话说的好,狮子守门旁,老虎坐中堂。虎是猫的老师,皇后梦见猫,定有野猫作祟。您家有两只猛虎,派人送到长安,关在珍兽园。有猛虎老师坐镇,野猫退避三舍,皇后就梦不见了。”

武康一脸懵逼,这就是对策?太不靠谱了,酒囊饭袋啊你们。后世有传言,猫是虎的老师,到你们嘴里,虎是猫的老师?视线扫过,众人纷纷点头,感觉被他们演了。

虎头、虎脑是华南虎,被小晴养大,先征求她的意见。小晴欣然同意,出谋划策:“虎头和虎脑,是小翠养大的,和她非常亲近。让小翠跟着过去,专门给皇后养老虎。”

武康彻底蒙圈,媳妇真有心机,这是打发小翠。她是如烟的婢女,我刚来婺州时,就在身边伺候。本打算嫁出去,她却哭哭啼啼,明显想成为妾室。

小晴眼神狡黠,武康颇为无奈,转身吩咐钱顺,按夫人的意思做。钱顺应诺安排,人群突然大乱:有人落水,赶紧救人啊

第四十一章 长孙诠派的刺客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三月初五,辰时一刻。

婺州驿大门外,二百名盛世保安,摆出矩形方阵。黑色圆领劲装,黑红虎头披风,头戴竹篾斗笠,后背虎口强弓,腰挂精钢横刀。跨下蒙古战马,左边挂箭壶,右边连枷棍。

棍身八道铁箍,坚硬乌木制造,长六十公分,直径四公分。棍头六棱铁棒,长三十公分,直径四公分,铁链相连棍身。这是武康的设计,名曰婺州连枷,装备整个盛世安保。

全副武装的保安,是最精锐的死士,个个骁勇善战,浑身透着煞气。方阵中两辆马车,高大铁笼子里,两只吊睛白额猛虎。虽然趴着假寐,却令战马焦躁,完全的血脉压制。

如此肃杀气氛,被方阵的小领队,搅合成童子军。崔小晴骑小母马,同款保安行头,发髻插根金钗。就像颗倭瓜,拴在马背上,画风很喜感。武康强忍笑意,接闹闹抱怀里,柔声细语道:“夫人此去京城,听平郎安排,切莫意气用事。”

崔小晴翻白眼,瞪着他抱怨:“人家不是小孩子,夫君少看不起人;也不是娇弱女子,能独自前往京城你你还笑,早晚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

武康摆上严肃,竖拇指点赞:“巾帼不让须眉,我相信夫人的能力,独行长安不是问题。不过咱不需要,弟兄们会护着你,若非情况特殊,我也会陪伴你。到了京城,代我向皇后问好,参加完亲蚕礼就回来,闹闹会想你的。”

小晴唉声叹气:“参加完仪式,见过咱爷娘,我就回婺州。不过你得答应我,回来咱们就去括州,去东海沙滩郊游。人家想见识下,东海有多大,比洞庭湖大多少。”

大很多啊宝贝,武康微笑答应,吩咐林平郎:“你全权负责,夫人听你安排,千万注意安全。等到了京城,先去永兴坊武府,拜访伯母和武顺。等夫人参加完亲蚕礼,把信转交新城公主,然后立刻返回。”

大佬着重强调武顺,平郎心知肚明,重重点头应诺。该交代的讲完,崔小晴眼圈微红,武康扫视众人,诚挚的道谢:“有劳诸位兄弟,武康感激不尽。”

保安整齐行礼,武康接过女儿,挥手和众人告别。平郎吩咐启程,骑兵两边分,中间闪出道。小晴调转马头,带领队伍出发,颇为几分英姿飒爽。

马队渐渐远处,不禁轻叹口气,武媚娘真能折腾人。昨天收加急公文,本月二十八日,皇后率内外命妇,主持亲蚕大礼。所谓亲蚕礼,是祭拜蚕神嫘祖,并采桑蚕,鼓励国人勤于纺织。

农耕社会两大祭祀礼,先农礼由皇帝主持,亲蚕礼由皇后主持。通过盛大仪式,表达奖励农桑,界定男耕女织。自周代以后,历代多沿袭奉行,贯穿整个封建社会。

媚娘初登后位,是以特别重视,列出邀请名单。包括嫔妃、公主、郡主、县主等内命妇,以及三品以上郡夫人,特别邀请荥阳郡夫人,以示对康郎的恩宠。

领导动动嘴,小晴跑断腿,为参加无聊仪式,来回跑两千公里。公文中明确点明,只邀请荥阳夫人。明白媚娘的意思,留在婺州处理政务,应对九月大考,做入主朝堂的准备。

感觉她多心了,有狄仁杰和张柬之,就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不用我亲自出马。至于那两只老虎,是送给媚娘的,震慑宫中野猫,赶紧非常可笑。

等马队完全消失,变幻几个鬼脸,逗笑怀里女儿。哈哈怪笑几声,亲亲女儿脸颊,走向南城门。五名保安开路,钱顺紧走几步,苦着脸道歉:“属下办事不利,请大佬责罚。”

武康瞪他两眼,心情很郁闷,竟然被敏月算计了。她把我灌醉,给武顺制造机会,把我给睡了,丢人现眼啊。怪不得武媚娘,三番五次要求,不许在武府过夜,她们母女想干什么?

钱顺很尴尬,压低声音说:“属下昨天查过,括州靠近大海的,是永嘉和安固县。属下找括州商人打听,永嘉县环境更好,比安固县繁华,非常适宜郊游。”

永嘉和安固两县,就是后世的温州,现在隶属括州。昨天和小晴闲聊,说海滩日光浴,可以美容养颜。小晴当即决定,要去旅游感受,带闺女参观大海。武康也没去过海边,日光浴比基尼,是上辈子梦想。

这辈子身在浙江,想看大海很简单,看比基尼很难。明年进京任职,长安远离大海,很难再有机会。于是应允小晴,忙完夏收与夏播,七月份去海边。

打定主意,吩咐钱顺:“去永嘉县吧,七月中旬去,你提前安排。花满楼的订货会,一切正常吧?做好安保工作,那些外地富商,不能在婺州出事。”

钱顺点头应诺,纠结片刻说:“萤石订货会没问题,大队长孙铭震负责,五十个兄弟维持秩序。其实我担心的,是上巳节落水事件,感觉不是巧合,而是针对您的阴谋。”

武康停住脚步,投以疑惑目光,钱顺立刻回话:“根据兄弟们调查,落水者是大安坊薛氏,原本住在京城,过完年回

到婺州。她是万年县尉的续弦妻子,家住长安城义宁坊,年前林县尉去世。”

跟上大佬脚步,继续汇报:“处理完丧事,林县尉的儿子,把她赶出家门。薛氏祖籍婺州,大安坊的薛远,是她同胞兄长。薛氏带女儿投奔,薛远不让进门,无奈之下,去律师求助。”

有点儿意思啊,小晴也掺和了,武康呵呵两声。钱顺沉吟片刻,继续汇报:“律师调解,达成一致,薛氏母女暂住老宅。当掉几件首饰,在东明道做小买卖,二月份开始经营。薛氏的遭遇,和皇后殿下很像,属下窃以为,是故意为之,博取您的同情。”

再次停住脚步,眉头微微蹙起,确实很相似。武士死后,杨氏母女几个,被武元庆赶出家门。杨氏历尽艰辛,去投奔元女武顺,寄人篱下受尽白眼。

额头有些温热,武康回过神,闹闹的小手,正抚眉心疙瘩。咧嘴呵呵笑,贴心小棉袄啊,爹地爱死你啦。小棉袄咯咯乐,搂住父亲脖颈,小脑袋蹭胸膛。

钱顺继续汇报:“上巳节那天,我早注意到她,别人蹲在河边,她总是偷瞄您。您参加活动,夫人让我捞酒,薛氏马上放碗入河。给我的感觉,是刻意为之。”

不至于吧,武康咂咂嘴,半开玩笑道:“偷瞄我的妇人很多,整个婺州都知道,我喜欢少妇嘛。刻意放碗,不足为奇,刺史的赏钱和祝福,妇人趋之若鹜。”

钱顺果断摇头,言辞凿凿:“她放的木碗,精美无比,若非早有怀疑,我会捞她的碗。属下有预感,她想接近您,在赏金、祝福时,突然发难行刺您。”

这话把武康逗乐,顺子有些神经过敏,有保镖的职业病,看谁都像刺客。然而接下来的话,也勾起他的狐疑。那时决定送虎进京,让顺子负责安排,有明显的转身动作。

顺子语气肯定:“您转身的那刻,她便失足落水,太过巧合。给我的感觉,她误以为您要离开,便孤注一掷,想让您下水救命。”

武康有些懵,当时真想下水,因为河边都是百姓,可以好好最秀,突出自己的见义勇为。却被钱顺抢先,当时颇为抱怨,现在想想,头皮发麻。沉吟片刻,面露不屑:“她一个弱女子,还是在河中,未必杀的了我。”

钱顺点点头,又摇摇头:“当时救她时,她没丝毫惊慌,抱着我往下沉。我水性很好,却控制不住身体。后来平郎下水,我们两人合力,才把她拖上岸。”

听完顺子的话,渐渐陷入沉思,感觉很有道理。薛氏来路不正,她的身世与遭遇,刻意模仿媚娘。她了解我的脾性,知道我热衷作秀,可能下水救她。事实上她猜对了,若非钱顺抢先,我真的会下水。

突听钱顺咆哮,不禁火往上撞,兔崽子嗷嗷啥,别吓着我闺女。低头见闹闹正常,稍稍放下心,抬头看去,如遭雷击。酒馆三个伙计,正殴打老乞丐,被保镖们制止。

钱顺扶起老乞丐,怒斥酒馆掌柜。掌柜的点头哈腰,孝敬一把铜钱,钱顺直接丢他脸上。老者捡起竹竿,掸掉身上泥土,慢悠悠离开。武康快步跟上去,缓缓跟在后面,跟着走出老远。

保安全部过来,钱顺接大佬眼神,人流小的地方,把老乞丐围中间。搭出两道人墙,武康到乞丐面前,强压喉中哽咽:“阿耶,我要去花满楼开会,您带闹闹回家,好吗?”

老者无动于衷,死鱼眼里满是落寞,气氛异常压抑。良久,武康强忍悲伤,声音略微颤抖:“阿耶求您了,带闹闹回家,小晴去了长安,我不放心其他人。您帮我照顾她,好吗?”

他依旧沉默,不拿正眼瞧武康,盯着地面发呆。两分钟后,稚嫩的声音,打破僵局。闹闹伸胳膊,咿呀说“祖父抱抱”。乞丐肩膀微颤,迟疑片刻,接孙女抱怀里。

人墙开始移动,将他围在中央,闹闹趴他肩头,不时冲这边摆手。直到人墙聚拢,再看不见身影,武康心如刀割。钱顺凑到近前,小心翼翼劝:“大佬您放心,我会处理那家酒馆,让他们彻底消失。”

武康摇头,走向花满楼,呼吸逐渐粗重。钱顺亦步亦趋,纠结许久,转移话题:“属下以为,薛氏就是刺客,我派人盯死她。属下还以为,十有**,是长孙诠派来的。”

脚步再次停住,深思熟虑许久,长孙诠值得怀疑。他是长孙操的儿子,长孙操的父亲,和长孙无忌的爷爷,是同胞亲兄弟。也是说长孙无忌、长孙诠,有共同的曾祖父,关系非常近。

我推动废王立武,和长孙无忌开战,和他有利益冲突。可就算这样,也该按官场规则,用政治手段击败我。派刺客刺杀,算怎么回事,不遵守游戏规则嘛。

不禁嗤之以鼻,冲钱顺点头,走向花满楼。袖子被扯住,钱顺脸色怪异,纠结片刻,小心翼翼说:“属下怀疑,您与公主的事,长孙诠知道了,否则不会派杀手。”

武康如遭雷击,越想越觉得可能,估计只有那件事,才会让长孙诠暴怒,不顾忌官场规则。事情相

当棘手,站路边考虑许久,转身问钱顺:“若是如此,如何应对?”

钱顺回答:“派出机灵的兄弟,监视薛氏母女,监视长孙诠。狄仁杰和张柬之,是您的心腹盟友,可以找他们帮忙。然后修书给皇后,让她亲自出面,保护二丫头。”

武康不禁苦笑,恐怕很难办到,那个傻女人,靠二丫要挟我。她有李九撑腰,媚娘也没办法,也不能让李九知晓。两人商量许久,没万全之策,走一步看一步吧。

东明道花满楼,市令明司虎,市丞齐有道,客串迎宾先生。婺州全体官员,在订货会现场,接待各地富商。再有半刻钟,萤石订货后,就会正式开始。

义乌县和勇康县,大批萤石矿挖掘,品相差的拿去炼钢,品相好的雕刻工艺品,诸如花瓶、酒杯和神像等。从永徽四年开始,已经打开销路,辐射越州都督府,甚至进军长安和洛阳。

萤石成为婺州特产,成为土贡之一,成为龙头企业。婺州开年会上,同僚们达成一致,举办大型订货会。邀请各地豪商,于今日共聚一堂,展示最美的商品。

武康来到花满楼,喧嚣很快停止,商贾纷纷行礼。同僚过来迎接,和他们寒暄几句,简单讲几句。让众人别见外,由狄仁杰陪同,参观订货会现场。

类似后世乡间集市,两边是长长的柜台,工艺品琳琅满目。柜台里婺州萤石商,向柜台外的商贾,介绍各自商品。会场人头攒动,各地口音混淆,到处讨价还价。

随便找个摊位,观察交易过程。婺商说萤石杯,可以千杯不醉;外商也不反驳,只说太贵,歙州不好出手。坐地起价,就地还钱,交易达成。歙商订购酒杯八个,砚台三十个,镇纸五十个,以及各种首饰,成交额达到七十贯。

狄仁杰介绍,双方签订协议后,歙商缴纳部分定金。婺商聘请民兵,押送货物到歙州,最后钱货两清。这是最好的办法,婺商能挣钱,民兵也多份收入,两全其美。

不停转悠,见证一笔笔交易,一直等到午时,来到竞拍时间。武康回贵宾席,旁边是张柬之,两人交头接耳。伴随一声锣响,场面迅速安静,长孙诠走到展台前,介绍压轴拍卖品。

彩虹镇纸亮相,会场鸦雀无声,全都被震撼。巴掌大小的镇纸,黑色的底座,彩虹般拱桥。七种颜色,泾渭分明,称得上价值连城。衙役端着托盘,走进宾客区,让商贾饱眼福。

去年挖出七彩萤石矿,聘请最好的雕刻家,历时整整一年。上个月十五,共雕琢三个镇纸。两个品相好的,由小晴带到长安,献给李九和媚娘。这个是残次品,红色、黄色有瑕疵,底座缺两个角。

长孙诠干咳两声,提高嗓门吆喝:“诸位都看到了,此乃稀世珍宝,虽略有瑕疵,却瑕不掩瑜。此次拍卖规则,底价三十贯,每次加价,至少五贯,价高者得。”

话音刚落,有人报价,是个圆球胖子,直接加到二百贯。众商贾倒吸冷气,武康呵呵直乐,财大气粗啊哥们。然而半分钟不到,有其他人喊价,比胖子多五贯。

场面越发热烈,喊声此起彼伏,一路飙升四百贯。小弟们眉开眼笑,镇纸是大佬的,大佬早就放出话,拍卖钱财平分。所有同僚都有份,所以他们看起来,比竞价者还激动。

最先喊价的胖子,貌似势在必得,每次竞价都有他。最后发了狠,直接加到七白贯,现场再次寂静。长孙诠按照套路,连问众人三遍,最后一锤定音。

示意众人安静,长孙诠微笑:“彩虹桥镇纸,由越州秦家珠宝行获得,订货会圆满成功。会议最后,有请越州都督,婺州刺史武公,与秦掌柜共饮庆功酒。并将宝物镇纸,亲手交给秦掌柜,诸位热烈欢迎。”

婺人知道套路,纷纷拍手鼓掌,很快带动全场。一时掌声雷动,武康暗暗苦笑,剧本里没有这出。导演长孙诠,你是临时加戏,还是别有用心?

掌声停止,武康起身,冲钱顺打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同时打起精神,扫视会场环境,来到主展台前。衙役端托盘过来,一个酒壶,三个酒杯。长孙诠先倒一杯,恭敬端给武康;倒第二杯,递给秦掌柜。

秦掌柜受宠若惊,抱拳一躬到底,小心翼翼接酒杯。看起来很激动,圆脸涨的通红,身躯轻微颤抖。长孙诠倒第三杯,端自己手中,示意衙役离开。

武康用眼角余光,仔细打量长孙诠,确定没有异常,举杯邀请共饮。酒杯送嘴边,左手臂遮挡,以示意尊敬。饮完杯中酒,酒杯口朝下,以示滴酒不漏。

三人微笑,长孙诠笑的自然,武康笑的含蓄,秦掌柜笑的感激。就在此时,秦掌柜手腕翻动,酒杯飞向武康。武康偏头躲,一道寒芒闪过,奔着咽喉而来,果然有猫腻

第四十二章 偷公主东窗事发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三月初八,辰时三刻。

婺州官衙二堂,西侧有座小院落,是长史办公房。长孙诠端坐,眯着眼,握着笔,发着呆。平铺的桃花纸,娟秀的飞白体,优美的诗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遥想当年甜如蜜,回顾往昔琴瑟鸣,物是人非心渐冷,手中毛笔挪半空。甜笑变成苦笑,苦笑变成冷笑,双眼逐渐模糊。笔尖悬“君”字上,微不可查轻晃。忽然墨汁滴下,米粒大墨团,浸染娟秀字迹。

长孙诠清醒,拇指迅速抹墨,摁上明显指印,覆盖整个“君”字。心头怒气上涌,五官逐渐狰狞,笔杆龙飞凤舞,涂鸦娟秀字迹。直至白纸漆黑,笔杆颓然坠落,盯着黑纸发呆。

约莫半刻钟,隔壁传来惨嚎,长孙诠堪堪回神。嘴角扯出冷笑,隔壁是法衙后堂,不良卫审讯室,又在拷打商贾。这些酒囊饭袋,审案南辕北辙,永远不会有结果。

急促敲门声响,长孙诠问哪个,是司法参军王旭。淡淡说声稍等,桃花纸窝成团,丢进脚边木桶。挺直腰身,提高声音:“王司法请进,把门带上。”

王旭闪身进门,站长孙诠对面,恭敬抱拳行礼。表情不满,倾诉委屈:“狄仁杰和骆宾王,审理都督遇刺案,竟然不让我过问。我是司法参军,不能参与法衙事务,岂有此理啊。长孙长史,他们太放肆,分明看不起您。”

长孙诠不置可否,沉吟片刻说:“王参军切莫生气,萤石交易会上,武刺史差点受伤。行凶者逃逸未果,七窍流血而亡,确实太过蹊跷。不让你过问,可能有原因,做好本职工作吧。”

王旭更加不满,我是跟你混的,他们排挤我,你不能做缩头乌龟。刚想据理力争,长孙诠摆手阻止,沉着脸送客:“该下衙了,若无他事,就请回吧。”

说罢低头看公文,王旭哑口无言,转身悻悻离去。房门打开,惨嚎传来,越发心烦。双手堵耳,眉头紧蹙,盯桌上沙漏。熬到申时两刻,惨叫戛然而止。活动酸麻胳膊,看看脚下木桶,转身离开房间。

房门落锁,离开衙门,回长史府。东明大道上,民兵和不良卫,个个凶神恶煞,盘问过往行人。长孙诠嗤之以鼻,秦胖子当场死亡,你们掘地三尺,也挖不出幕后主使。

武佞多行不义,想让他死的人,如过江之鲫。微微摇头,离开东明道,进入无明巷。沿着高高坊墙,走到巷子中央,看见远处有人,正倚着坊墙发呆。

为首的彪形大汉,穿盛世保安服,看背影很熟悉。随着距离拉近,认出此人是谁,刹那停下脚步。他们停止交谈,转身往这边走。长孙诠心头一颤,下意识扭头,身后也有保安,自己被包围了。

感觉大事不妙,强迫自己镇定,藐视对面大汉。钱顺抱拳行礼,笑容人畜无害,话语很客气,却有不容置疑:“大佬在刺史府,请您过去喝茶。奉劝长孙先生,我们是虾兵蟹将,不要让我们为难。”

刺史府书房外,黑衣保安巡逻,房内欢声笑语。武康抱着爱女,逗玩桌上猫咪,闹闹小手撸猫,咯咯笑个不停。猫咪生无可恋,蜷成团缩起头,猫爪盖住胡须,萌得众人浅笑。

几分钟后,武康看窗台沙漏,把闹闹放腿上,摆出温和笑脸:“我的小心肝儿,又到了办公时间,去玩儿躲猫猫吧。姨娘们躲猫猫,小闹闹找猫猫,好不好吗?”

闹闹不乐意,踩阿爹大腿,敷衍亲亲老脸。闷闷不乐,扭小身板,伸手求抱抱。鱼玉贞赶紧抱住,温言软语的哄:“闹闹不生气,阿耶要办公,我们躲猫猫嘛。”

还是绷着小脸,噘小嘴瞪阿耶,咿呀儿语半天。武康呵呵直乐,拍拍胸脯说:“原来咱家闹闹,是生小白的气,这懒猫确实讨厌,竟敢不陪闹闹玩。闺女放心吧,阿爹教训它,给它长记性。”

闹闹笑逐颜开,摆手和阿爹告别,被鱼玉贞抱走。吩咐婢女送牛奶,从书架抱出盒子,拿出乳白酒壶。酒杯放桌上,半杯牛奶半杯酒,手指搅拌均匀,放到小白嘴边。

小白闻到奶香,慵懒站起身,伸头舔牛奶。不到三下,武康拿开酒杯,倒入桌底铜盆。喵星人不乐意,望着无良主人,喵喵表示不满,萌的他心都化了。

拿起酒壶,扫视壶柄内侧,找到米粒大按钮,拇指轻轻触摸。拿到耳边,摁下按钮,噪音微不可闻。嘴角扯出不屑,再倒半杯酒,混和半杯奶。用笔杆搅匀,放小白跟前,看猫舌轻舔。

半杯牛奶下肚,小白突然抽搐,四肢原地打转,顷刻摔倒书桌上。不停的喵呜,像发情似的,嘴里涌出白沫,瞳孔逐渐放大。不到三分钟,猫眼淌出血,四肢僵硬笔直。

酒奶倒铜盆,酒杯丢进去,轻轻拍巴掌。书房门打开,保安赵声进来,直接吩咐他:“铜盆和猫尸,拿出去处理,别让闹闹撞见。去东明道市集,买同样的奶猫,同样大小和毛色,闹闹明天玩儿。”

赵声应诺,快速收拾,转身离开。武康研究酒壶,古人的智慧,着实令人

佩服。传说中的鸳鸯壶,类似鸳鸯火锅,装毒酒和美酒。壶柄处有按钮,是启动机关,切换美酒和毒酒。

两人共喝一壶酒,我好好活着,你被鸠酒毒死,相当有意思。透过壶口看,看不出端倪,想打碎研究,又觉暴殄天物。沉吟片刻,涌起恶趣味,如此杀人神器,媚娘应该喜欢。

立刻准备纸笔,书写使用说明:往壶中灌美酒,酒面接近壶口横线,摁动壶柄机关,再往壶里灌毒酒。使用前先试验,建议用阿猫阿狗。友情提示,多试验几次,别把自己毒了。

写完收笔,吹干墨迹,折叠信纸,放入信封。敲门声响,房门打开,钱顺进来。长孙诠见鸳鸯壶,瞳孔瞬间紧缩,肩膀轻微颤抖。不到半分钟,豆大的汗珠,滑落后脖颈。

武康瞟他两眼,拿起鸳鸯壶,启动旋转机关,倒掉壶中水酒。示意钱顺上前,信封递过去:“派人前往长安,把家书和酒壶,送给我的夫人,让她转交皇后。你们都出去吧,我和长孙兄聊聊,不许任何人进来。”

钱顺应诺离开,示意长孙入座,挂和煦笑容:“不要紧张,就当拉家常,把话题摆明面。长孙兄博学多才,想必知道《唐律疏议》。请问《贼盗律》第五条,谋杀府主等官,作何解释?”

长时间的沉默,长孙诠眯眼,嘴角扯出讥讽,据实回答:“都督、刺史和县令,是州、县最高长官,称之为府主。下属谋杀府主,判流刑两千里;若府主受伤,下属判处绞刑;若府主死亡,无论主犯从犯,全部判处斩刑。”

武康点赞:“萤石订货会,越州秦掌柜,对本官下杀手。本官久经战阵,反应更加灵敏,堪堪躲过杀机。他一击不成,转身逃命,逃到门口,七窍流血。临死之前,怒目而视,伸手怒指你我。”

说到这停住,盯着长孙诠,言辞凿凿道:“我的眼力很好,感觉也很准,他指的不是我,而是侧后方的你。请问长孙兄,你们认识吗,为何临死指摘你?”

长孙诠放肆狂笑,笑声经久不息,怒目而视道:“事到如今,别惺惺作态,刺客是我的人,幕后主使也是我。我想不明白,你喝了鸠酒,为何安然无恙?是鸳鸯壶失灵,还是你早有防备?”

承认的干净利落,武康跟不上节奏,呆愣片刻摇头:“那时的我,不知道鸳鸯壶,是早有防备。去会场之前,顺子汇报说,落水的薛氏,很可能是刺客,很可能受你指派。”

轻叹口气,颇有些感伤:“俗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拍卖会现场,你临时加戏,我更加怀疑。酒我没喝,倒入衣领里,逃过一劫。”

遥想当日场景,不禁心有余悸,轻叹一声说:“为防打草惊蛇,为争取时间,为寻找酒壶,我下令全城戒严。控制商人,假装审讯;出动民兵,假意盘查。皇天不负有心人,在长史府书房,找到了鸳鸯壶。”

长孙诠浑不在意,目光咄咄逼人:“钱顺说的对,薛氏也是我的人,上巳节故意落水,也是为了行刺。你是伪君子,善于蛊惑人心,擅长逢场作戏,肯定下水救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的狗打乱计划。”

武康嗤之以鼻,很不屑道:“计划虽周密,并非天衣无缝。不仅仅钱顺,狄仁杰和张柬之,也都发现端倪,只是没放心上。倘若我被杀,以他们的能力,肯定会查到你。”

凝视长孙诠,异常严肃道:“官吏之间互杀,是为不义,十恶不赦之九;杀害本府长官,以毒药害人,都是死罪。多大仇多大怨,让你铤而走险,不惜玉石俱焚。”

笑声更放肆,长孙诠笑出泪。双掌猛拍桌,腰身向前探,声色俱厉:“你和那个贱人,苟合生下贱种,当我不知道吗?长安城驸马府,有我的眼线,你们每次私会,我都知道。奸夫淫妇,死不足惜,只恨没成功啊!”

果然如此,钱顺又料到了,武康苦笑。感觉很冤枉,诸暨县那次,我也是受害者。沉吟片刻,盯他双眼,加重语气:“骂我奸夫可以,不要骂漱玉。她是无辜的,她是为了你”

“放你娘的狗臭屁”,长孙诠直接爆粗,扭住武康衣领,五官扭成团。双眼通红,声嘶力竭:“与男人苟合,偷偷生孽种,是为了我好?当我是傻子吗?”

武康心平气和,语气放缓:“事实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知道李淳风吧,他给新城批言,不久的将来,长孙家遭逢大难。长孙无忌,长孙家子弟,都会死于非命。所谓大势不可逆,细节可以改,李淳风认为,我可以救你性命。”

感觉衣领微松,武康稍稍放心,开启忽悠之旅:“听起来很搞笑,深思熟虑后,又觉的有道理。从西魏到北周,从前隋到大唐,你们关陇门阀,始终把持朝政。”

晃晃脑袋,使呼吸顺畅,接着忽悠:“雄才大略的隋炀帝,只因没能处理好,关陇门阀的内斗,导致隋末乱世;雄才大略的太宗,重用山东士族,间接打压关陇门阀。太宗有丰功伟绩,能震慑他们,然而当今陛下不行”

盯着长孙诠,言辞凿凿:“他们拜

服太宗,却不服圣人,甚至把他架空。圣人也雄才大略,不甘心做傀儡,便向关陇系开战。你们实力太强,不能硬碰硬,他选择战略迂回,就是废王立武。”

衣领再次放松,呼吸完全顺畅,武康再接再厉:“王皇后出身关陇系,废掉她就是安内,攘外必先安内。不出所料,关陇系反抗激烈,可惜天佑圣人,得到李支持。李德高望重,是军方的代表,所以关陇系必败。”

长孙诠不傻,渐渐陷入沉思,逐渐压抑怒火。武康拿开他的手,揉揉咽喉,接着忽悠:“废王立武很成功,圣人旗开得胜,贬褚遂良为潭州都督。这仅仅是开始,更大的政治风暴,正在酝酿中长孙兄,坐下说吧。”

僵持三分钟,长孙诠坐下,脸黑如锅底。武康扯浅笑,继续忽悠:“今年二月,侍中韩瑗上疏,为褚遂良辩护。圣人不听,韩瑗辞职,圣人不允。为何不允,时候未到,短时间内,罢黜两相,朝堂不稳。”

武康起身,给他倒酒,接着忽悠:“韩瑗上疏后,杜正伦拜相,填补褚遂良的空缺。这是政治信号,是提拔非关陇,排挤关陇系。等朝堂稳定,时机成熟,韩瑗和来济,必被清算。”

暂时停话题,自斟自饮,等他情绪稳定。五分钟后,感觉良好,与聪明人谈话,真的很舒服:“褚遂良、韩瑗和来济,是长孙无忌党羽,剪出完党羽,轮到长孙无忌。”

举杯邀共饮,长孙诠不理,武康也放下:“多则五年,少则三年,朝廷稳定之时,清算无忌之日。他也会被贬,附带长孙家人,都会被罢官。包括你在内,全部流放出去,至少是岭南。”

长孙诠手抖,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不是酒囊饭袋。新城是长公主,最得圣人宠爱,肯定被留在京城,肯定再次嫁人。想到这里,两眼通红,抖的更厉害。

武康轻叹息,温言软语:“事情到此,并未结束,也不会结束。韩瑗、来济和褚遂良,兴许能保命,但无忌必死。他是关陇大树,只有树倒,猢狲才会散。圣人不会允许,关陇系死灰复燃,肯定斩草除根。”

长孙诠蓦然抬头,死死盯着他。武康浑不在意,再次举杯,四目相对。画面定格,半刻钟后,纹丝未动。魂游天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许多人,骂李九是废物?

剪除门阀政治,完善科举制度,符合历史潮流。废王立武,层层推进,步步为营,埋葬门阀。政治手腕,不输李二,若非身体原因,媚娘真没机会,不会出现武则天。

半刻钟过去,听酒杯撞击,长孙诠开口:“按武刺史言论,长孙无忌必死。长孙家子弟,被全部流放,然后赶尽杀绝?圣人宅心仁厚,不会如此决绝。”

这就可笑了,他不是宅心仁厚,而是凶残腹黑。先点头,再摇头,言辞凿凿:“圣人的宅心仁厚,就是你们的催命符。皇后和李义府等,担心三五年后,再召你们回朝。为了永绝后患,会斩草除根的,会派人弄死你们的。”

气氛再次压抑,长孙诠连喝三杯,盯着武康说:“李淳风指点迷津,公主为保我性命,所以求助于你。你是武后心腹,还救过她的命,更推动废王立武。如果你求情,她会网开一面,饶我性命吗?”

武康摇头,实话实说:“我没信心,我的恳请,未必有用。她心狠手辣,也聪慧过人,不会放过你们。所以在诸暨,公主的恳求,我果断拒绝,可谁知”

纠结两分钟,决定豁出去,尬笑几声说:“我被公主下药,醒时五花大绑,各种手段虐待我。我抵死不从,她豁出去了,想到馊主意,用孩子逼我就范。”

说罢老脸微红,讪讪说道:“软肋被拿捏了,我会因为孩子,去哀求武皇后。她若不应允,我便铤而走险,派手下死士,保护你藏匿,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书房鸦雀无声,武康忽悠成功,这位听进去了。想到新城,头皮发麻,自从豪州历险,她心态变了,让人捉摸不透。以后的交往,从偶尔轻虐,到完全不虐,该如何应对啊?

都怪李淳风,我要砸你招牌,你说子嗣艰难,我就多生儿子。想到这儿,头皮再次发麻,他说的不错,子嗣有些艰难。如烟和琴娘,跟我四年多,玉贞跟我一年。没冷落她们,肚子就是没动静,难道这玩意儿,还挑人吗?

听椅子摩擦,瞬间抬头,盯着长孙诠背影:“她的心在你身上,为你牺牲太大,请不要怪她。你若有气,杀了李淳风,或者痛扁我,我不会还手。我曾答应新城,要保你性命,所以刺杀之事,从没发生过。”

长孙诠一声冷哼,摔门而去,留下他懵逼

第四十三章 三童村武公生词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三月十三,卯时一刻。

婺州勇康县同林乡,宽阔平整的官道,有马队向南行。十三匹马开路,三十骑兵断后,中间三辆牛车。头两车装载粮袋,袋中白花花稻米;第三辆装载玉帛,白色蚕丝布匹。

年初立李弘为太子,改元显庆元年,李九送出福利:大赦天下,死刑以下赦免;民三日,允许百姓喝酒三天;八十以上粟帛,年龄超过八十的,赐两斛米和两匹帛。

正月份的政令,因为距离遥远,三天前才到婺州。朝廷给的福利,必须贯彻落实,昨天召开碰头会,长史长孙诠缺席。据钱顺汇报,初八那天开始,他整天宿醉不醒。武康表示理解,任何男人戴绿帽,心情都会糟糕。

婺州官员到齐,司户参军张柬之,会上作统计报告。婺州共有耆老九十,勇康县最多,有三十五人。其中二十一人,在同林乡三童村,也是有名的长寿村。

唐朝的老人,福利相当好:庶人超过八十岁,可以拄拐入朝堂,见皇帝不行礼。每逢春节,地方官员来拜年,送米一斛、绢一匹。每逢朝廷大喜,诸如册立太子、新皇登基、年号改元等,也有丰厚福利。

唐朝养老制度,非常完善:庶人超过八十岁,官府分配一名官奴;超过九十岁,分配两名官奴服侍;超过一百岁,分配五名官奴服侍。常年住家中,照顾生活起居,不收取任何费用。

官员养老更完善,拿武康来说,兼任三个职位,年薪接近千贯。若现在退休,退休金是年薪的一半,甚至拿到全额。怪不得天师钟馗,做梦都想把妹妹,嫁给九品小官,终身衣食无忧啊。

任刺史四年,因为种种原因,没给耆老拜过年。现在有机会,又身在婺州,决定去长寿村,弥补这个遗憾。五更天出发,带上大米和玉帛,由录参、户参和法参陪同,前往勇康县三童村。

道路两边,无尽稻田,无数百姓,辛勤劳碌。恰逢插秧,秧马上场,一人坐马上,不断扭腰身,插颗颗秧苗。插完这片,双脚蹬地,秧马后退,省时省力。

宋朝的秧马,被武康搬运。因为制作简单,制作成本低廉,经过两年推广,基本普及婺州。感觉很欣慰,洋洋自得道:“秧马普及,婺州幸事,三位兄长,居功至伟。婺州农业大发展,经济中心会逐渐南移,你们名垂青史啊。”

大佬的马屁很受用,狄仁杰笑的开心,张柬之自谦:“功劳最大的,是怀英和观光,就不要提我啦。怀英起草告示,数次下乡推广;观光的《秧马歌》,妙笔生花,通俗易懂,起决定性作用。”

两人自谦,马屁送回,商业互吹后,都开怀大笑。当初创作秧马歌,为了让百姓听懂,骆宾王数易其稿。每次改完后,念给母亲听,直到母亲听懂了,再找狄仁杰点评。

武康竖拇指点赞:“大俗即大雅,写文章的目的,不是卖弄文笔,而是服务百姓。当初在长安,圣人、皇后读秧马歌,不吝赞美之词。圣人当时拍板,任命观光兄,为婺州司法参军。先历练两年,以后定有大用。”

又是爽朗笑声,老狄和老张恭喜,老骆抱拳道谢。四人有说有笑,渐渐靠近村庄。村北有座庙,是最高的建筑,应该是土地庙。走到庙前,瞠目结舌,武康当场懵逼。

祠堂丈许高,两丈宽,朱红门,黑牌匾,上书“武公生祠”。所谓的生祠,是给活人建祠庙,并加以奉祀,对象都是官员。看牌匾所书,生祠主人姓武,不会就是我吧?

狄仁杰捋山羊胡,拍大佬马屁:“汉景帝时,栾布为燕相,燕齐之民,为其立社,称为栾公社;汉武帝时,石庆为齐相,齐人立石相祠,是立生祠之始。万万没想到,勇康县百姓,给大佬立生祠,肯定传为佳话。”

张柬之不甘示弱:“汉光武帝时,任延是九真太守,九真郡百姓,为其立生祠;汉顺帝时,王堂任巴郡太守,韦义任广都长,民皆为立生祠。上述先贤,深得民心,下官为武公贺。”

读书人的马屁,拍的真舒服,武康假惺惺谦虚:“两位兄台谬赞,有生祠的官员,未必深得民心。下级官员阿谀奉承,给上级官员立祠,犹如过江之鲫。”

老狄和老张鄙视,大佬您就装吧,瞧把您乐的,眼珠子都没了。直男骆宾王,翻身下马,进生祠参观。三人相视而笑,纷纷下马跟随,也去一探究竟。

见到供奉的雕像,武康眉开眼笑,可不就是我嘛。身躯伟岸挺拔,穿官袍戴官帽,金鱼带挂横刀。左手按刀鞘,右手持秧苗,左脚踩山峦,右脚踏硕鼠,真的很形象。

美中不足的是,脸颊刀疤太眨眼,不要这么写实嘛。香炉里装满香灰,有未燃尽的清香,看来香火很旺。听骆宾王招呼,三人到功德碑前。密密麻麻的文字,阐述武公的政绩,强调占城稻和萤石矿。

建祠单位,勇康县三童村;建祠时间,永徽六年九月;建祠人很多,估计全村有份,石碑刻满名字;出资者两人,孙耆老和王耆老。还真是凑巧,发福利的对象。

看完碑文介绍,老骆心服口服,抱拳鞠躬到底。武康搀他起来,惺惺作态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分

内之事。这种风气不好,就算有些功劳,记心里就行,形式主义要不得。”

得了便宜还卖乖,老狄、老张表示鄙夷。老骆表示认可,一番慷慨激昂,绝对直男癌晚期。武康见耽搁已久,呵呵笑道:“咱们立刻进村,发放完福利,返回婺州城。”

四人离开祠堂,带队伍进村,武康有些感动。回想过往几年,经历太多风浪,干过不少好事。即将卸任进京,能收到生祠礼,婺州刺史之任,没有遗憾喽。

进入三童村,见很多新瓦房,青砖砌的院墙。农村标配篱笆墙、柴扉,本村寥寥无几,村民挺富裕嘛。武康来了兴趣,随口说了句:“看来三童村民,生活相当不错。”

狄仁杰回话:“大佬有所不知,村南五里开外,就是三童萤石山。萤石随处可见,埋藏的很浅,有色萤石很多,成色也很好。彩虹桥镇纸,以及七色念珠,都出自此山。”

原来如此啊,靠近大矿山,想不富都难。张柬之收起文书,指着前方篱笆门:“大佬您看,那是孙耆老家,高龄八十五,身体非常好。户衙分配的官婢,被他打发走了,理由是不需要。”

有点儿意思,保姆都不要,身体应该不错。想到武公祠铭文,应该是出资者,必须先去拜访。沉吟片刻开始行动,带队伍到门口,缰绳交给钱顺,吩咐众人下马。

院子里摆满石头,三间破旧堂屋,两间东西厢房。耍木刀的孩童,见大批陌生人,吓的跑进屋。不到半分钟,妇人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张望。

武康抱拳行礼,挂和煦微笑:“婺州刺史武康,录事参军事狄,司户参军事张,司法参军事骆,前来探望孙老先生。带着朝廷赏赐,还请娘子通报,我等感激不尽。”

脑袋唰的消失,感觉很尴尬,妹子好羞涩呦。不到半分钟,妹子再次出现,搀扶白发老叟。老人见紫色官袍,以及脸颊刀疤,瞬间眉开眼笑。甩开妇人的搀扶,一路小跑迎上来:“刺史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诸位快快有请。”

篱笆门打开,武康再次行礼,却被握住双手,便颜悦色道:“婺州刺史武康,携数位同僚,给老先生见礼。去年腊月,武昭仪荣登皇后;今年正月,代王立为皇太子,耆老之上,皆有重赏。”

孙老闻言,神色庄重,面朝长安。恭敬三鞠躬,礼数做足,嘴里振振有词:“庶民孙正茂,屡沐皇恩,受之有愧。拜谢陛下圣恩,拜谢皇后赏赐,太子殿下万寿。”

套路走完,再拉武康手,使劲往里拽,吩咐身边妇人:“通知大郎和二郎,把礼物拿过来。准备最好的酒,准备糕点和红枣,再去村正家,求最好的茶饼。”

妇人应诺离开,武康赶忙客套:“老先生不必麻烦,我等公务在身,不便过多打扰。您看这样如何,等拜访完诸耆老,我们再来您这里,讨两杯水酒喝。”

脑袋摇成拨浪鼓,孙老二话不说,一个劲往屋里拽。盛情难却无计可施,和老狄对视,跟着他进堂屋。狄仁杰安排工作,四保镖抬两袋米,张柬之和骆宾王,每人抱匹布,搬进院子里。

房间摆设简单,些许必备家具,摆满各种萤石。西边工作台,摆各种刻刀,无数雕刻作品。原来这老先生,还是雕刻大师。佛像惟妙惟肖,花瓶晶莹剔透,堪称艺术品。

分宾主落座,握着手不松,孙老情绪激动:“老夫盼您到来,整整三年啦。总想去婺州拜访,可那两个孩子,担心我的身体,死活不让去。”

应该是客套话,武康不放心上,微笑着回话:“两位郎君做得对,此地距离婺州,至少九十里地。您老高寿八十五,经不起长途奔波,呆在家里最好。”

老孙摇头,继续说道:“我身体很好,腰不酸腿不疼,还能下地干活。记得三年前,俩孩子带回二十小鸡,说是刺史扶农鸡。养成十九只,县衙收两只。从那个时候起,盼望您能过来。去年大丰收,每亩多收五斗,当时老夫”

声音略哽咽,眼里有泪光:“不怕刺史笑话,去年夏收时,老夫泣不成声,很多百姓痛哭。老夫想去州衙拜见,孩子们跪着哀求,还是没去成。当时我在想,若见不到武刺史,不能当面道谢,死不瞑目啊。”

这话说的重,武康赶紧开导,咱这么大年纪,别学人家追星。握住老人双手,温言软语安慰:“孙老言重了,此乃本官分内事,当不得感激。说来很惭愧,早想来长寿村,可惜公务缠身。”

安慰没效果,转移话题:“您是大匠师,有雕刻手艺,收入应该很高,生活肯定不错。村里都盖新房,拉起青砖院墙,为何您这个院落,还是篱笆院啊?”

孙老有了笑容,语气颇为自豪:“手艺祖传的,给珠宝行供货,每月挣六百多文。仅仅两年功夫,给我两个孩子,盖两所砖瓦房。明年曾孙成亲,先给他盖新房,老屋放到最后。”

众人被震撼,八十五岁高龄,年入十五贯,非常了不得。武康刚想点赞,外面传来争吵,苍老声音在训斥:你们不是婺州兵,婺兵不会阻拦百姓,都给老夫让开,老夫要面见武刺史

村民和保安冲突,狄仁杰赶紧离开,老孙

哈哈大笑:“村里的王耆老,也是个老府兵,数次随太宗出征,脾气古怪的狠。当初建武公生祠,田舍翁非得出钱,讨厌的狠。”

原来是老兵,必须亲自迎接,武康搀他起来。刚出门愣住了,篱笆外站满人,八个白发老人,无数村民百姓。狄仁杰赔笑,张柬之安慰,钱顺训斥保安。

众人见武刺史,很快安静下来,王耆老脸色潮红,两人搀着往这边走。武康立刻迎上,毕恭毕敬行礼:“王老先生恕罪,部下不懂事儿,我会惩罚他们。”

王老连连摇头,握着他的手说:“武刺史言重,老夫打了一辈子仗,能看得出来,他们都是精兵。阻止我等进来,也是职责所在,可不能随便惩罚。”

您老好眼力,武康赔着笑,和诸耆老见礼。孙老逐个介绍,越介绍人越多,其余耆老得知消息,也都匆匆过来。有两个瘫痪的,被家人抬过来,情绪都很激动。

感觉有些懵逼,我自认是佞臣,为何受百姓爱戴。王耆老从青年手中,抱起紫色雕像,举到胸前,声如洪钟:“这是送给刺史的,老夫雕琢半年,不比孙匹夫手艺差。”

紫色人物雕像,造型和生祠类似,刀疤有些扎眼。武康恭敬接过,乐的不断道谢。孙老不乐意,也呈上礼物:萤石雕刻的坛子,通体金黄色,坛身刻“万户坛”三字。

被这三个字感动,当初拍老崔马屁,启动扶贫鸡计划,受益者送一粒米。四年不断坚持,婺州万户坛,尽装万户米。孙老的意思,用这个坛子装万户米,可以相得益彰。

致以诚挚谢意,把雕像和万户坛,交给钱顺保管。狄仁杰三个被感动,不禁扪心自问:什么时候,也能像大佬这样,被百姓立生祠,心安理得接受礼物?

寒暄过后,狄仁杰发号施令。所有人行动,村民和保安配合,分发诸耆老礼物。张柬之和骆宾王,负责统计工作,请他们签字画押。福利发放完毕,村民搬来椅子,安排众人入座。

中间两张长桌,摆各种吃食,诸如干枣、杏仁、米糕、豆饼等。武康也不客气,招呼老狄他们,大伙儿开茶话会。咬口米糕,竖拇指点赞:“婺州米糕,又香又甜,碾压全国稻米。”

百姓轰然叫好,王耆老抹把泪:“托武刺史的福,找到占城稻,再也不担心饿肚子。之前许多村民,拿不到百亩地,粮食勉强吃饱。自从武刺史上任,能领到足够田地,地里的收成够吃了,还经常吃荤腥嘞。”

百姓随声附和,赵耆老接话:“王老兄说的队,之前逢年过节,才能吃荤腥。几个孩子孝顺,天天给我煮鸡蛋,都快吃腻了。三童山开矿,孩子们有钱,家家盖新房。十里八村的娘子,争着往三童村嫁,都是托武刺史的福。”

座谈会变表彰会,武康感觉羞涩,不断谦虚着:“乡亲们谬赞,武康些许寸功,比不得圣人和皇后。引进占城稻,圣人力排众议;在婺州推广,皇后强烈建议。今天的幸福生活,全靠圣人和皇后,乡亲们说是不是?”

百姓无不称是,气氛达到**。狄仁杰撇嘴,大佬自诩女儿奴,我看还是姐姐奴,无论啥好处,都往皇后身上加。张柬之深以为然,骆宾王表示不屑,她一个女人家,如何能参政?

等现场安静,武康问王老:“刚才先生说,拿不到百亩地,到底怎么回事?按照朝廷制度,每个男丁,得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亩数不够吗?”

王耆老摇头,唉声叹气:“前任勇康县令,是个糊涂官,户籍记录不明。孩子到年纪,拿不到田地;人口不断增加,耕地数量固定,很难分够数;那些大户人家,想方设法买田,我们手里的田,越来越少。”

武康眉头微皱,王耆老的话,是均田制崩塌的前兆。土地兼并,人口增长,逃户众多。这种问题,是封建社会的通病,相当棘手。沉吟片刻,吩咐张柬之:“户籍统计,不能掉以轻心,孟将兄切记。”

张柬之应诺,不禁暗自苦笑,婺州也有逃户。大佬在豪州遇险,莫名谷的贼人,都是逃户人家。气氛有些沉,王耆老补救:“现在好多了,不是老夫吹,就凭三童山萤石,没有田也能活。”

这话说的违心,大多数人不表态,只有少数青年赞同。武康瞳孔微缩,觉的很有道理,拿孙耆老来说,年入十五贯,就算不种地,也能生活富裕。

回想后世社会,工商业的发展,能遏制土地兼并。模糊想法萦绕,渐渐露出微笑:“我们工作没做好,感觉很惭愧。请乡亲们放心,婺州会竭尽全力,处理好田地问题。”

假大空的话,再次赢得喝彩,孙耆老笑道:“自从有了占城稻,我们拥有的田地,等于翻了一番。武刺史难得过来,留下来吃顿饭,三童村要全村招待。”

武康赶紧推辞,任务已经完成,要尽快赶回婺州。乡亲们不乐意,脾气暴躁的老王,直接攥紧他的手,说啥也得留饭。老孙也发话,不仅留饭,还得喝酒,乡亲们杀猪宰羊。

这就无奈了,看向狄仁杰,众人表示无奈,今晚得留宿了

第四十四章 煮熟鸭子不能飞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三月二十八,末时七刻。

婺州都督府游乐房,各种稀奇古怪玩具,有滑梯、秋千、积木、木马和跷跷板,堪称大唐版幼儿园。红色的跷跷板,两头儿重量悬殊,这边是彪形大汉,那边是娇小美女。

起起伏伏之下,咯咯婴儿嘻笑,画面温馨和谐。闹闹小手攥把柄,小脸笑逐颜开,开心的不得了。钱顺额头冒冷汗,死死盯住把柄,全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如猛虎。

倘若县君坠落,自己铁定倒霉,不死也得脱层皮。亲爱的大佬啊,无聊的游戏呦,赶紧结束吧。善解人意的闹闹,读懂钱顺的哀求,笑脸逐渐消失,口齿清晰喊娘娘,伸出胖乎乎小手。

钱顺如遭雷击,哈腰探出双臂,虚扶县君左右。跷跷板停止起伏,武康小心起身,走过去抱闺女,温言软语哄:“阿爹的小宝贝,又想娘娘啦?今天是三月二十八,娘娘正和你婆婆,举行亲蚕礼嘞。”

闹闹不乐意,包起小嘴,脸挂乌云,要下雨了。武康赶紧摇摆,柔声安慰着:“宝贝儿不生气,等阿娘亲完蚕,就回来亲闹闹。都怪你的婆婆,非让娘娘过去,简直坏透了。”

效果立竿见影,小脸放晴了,武康来精神,继续编排媚娘:“你婆婆很牛的,女权运动发起者,伟大的革命者,她就是传奇。嫁两个皇帝,生两个皇帝,自己还是皇帝,堪称皇帝专业户。只是想不明白,那么多名门千金,为何偏选闹闹,给倒霉李贤做王妃”

大佬胡言乱语,钱顺精神错乱,担心大佬的状态,更担心自己的小命,会被灭口吗?听门外脚步,不禁长舒口气,终于有人分担喽。

林平郎匆匆至,算袋里拿出信封,小心翼翼递出:“报告大佬,夫人来信。”

懂事的闹闹,冲平郎伸小手,说平叔抱抱。平郎受宠若惊,连续诶两声,信封递给钱顺。钱顺撕开,展开信纸,递给大佬。武康接信,单臂抱闺女,父女共同研究。

片刻后噗嗤乐,信纸给闺女撕,阴阳怪气儿说:“你的未来婆婆,又怀龙种了。由此可见,当初的她,真不得李二喜欢。若阿爹所料不差,这胎应该是李哲,就是后来的李显。史书称其为,最窝囊的皇帝,被三个女人完弄,被亲女儿毒死。”

平郎瞬间懵逼,钱顺大汗淋漓,向满天神佛祈祷,俺什么都没听见。闹闹不明所以,快乐撕信纸,玩的不亦乐乎。有纸片掉落,平郎即刻捡起,递给县君继续。钱顺咽口唾沫,小心翼翼说:“午时马上到,该去客栈了。”

见大佬点头,两人赶紧开溜,钱顺通知鱼玉贞。平郎直奔大门,先派十人排查客栈,消除所有安全隐患。上次刺杀事件,是保安队的耻辱,不允许再次发生。

约莫半刻钟,武康和玉贞到来,女保安扶玉贞上马。今天皇后亲蚕,全国放假一天,恰逢鱼家客栈开业,便约上骆宾王,参加开营典礼。准备求老骆的墨宝,给客栈讨彩头,毕竟初唐四杰嘛。

客栈外敲锣打鼓,舞狮队激情表演,道喜者络绎不绝。狄仁杰和鱼家夫妇,赶紧迎接大佬,酒博士喊“武都督到”。吃瓜群众欢呼,武康扶玉贞下马,冲人群抱拳。

老鱼的卑躬屈膝,令他很不自在,你才是长辈儿。众星捧月到门口,司仪主持典礼,良辰吉时到。武康按照剧本,扯掉牌匾红绸,带领群众鼓掌,说些祝福语:“鱼家客栈,开业大吉,酒水免费,感谢捧场。”

一时锣鼓齐鸣,众人喜气洋洋,武康被请上楼。老鱼门口迎宾,首个客人道喜,说鱼家大娘子,是武都督伺妾,鱼掌柜攀了高枝;第二客人道喜,说鱼家二娘子,是录事参军伺妾,也是大富大贵。

第三个客人道喜,说客栈的牌匾,是骆参军亲题,羡煞旁人。老鱼找不到北,笑的老脸抽筋,还是生女儿好。边殷勤接待食客,边偷眼瞧对面,柳家客栈门可罗雀,让他彻底**。武都督捧场,你们羡慕不来,关门歇业吧。

柳家客栈中,掌柜生无可恋,空空大堂太愁人。楼梯口传来声音,十多个蛮人下楼,柳妻起身接待。蛮人直接出门,向导刘三怪笑:“鱼家客栈开业,午时美酒免费,我带贵客去对面。”

柳妻跳着脚骂,气呼呼坐对面,手托腮叹气。老柳也无奈,安慰妻子说:“老鱼家大娘子,是武都督姬妾,飞枝头变了凤凰。你也别生气,咱家没有娘子,攀不上武那个我听说,都督爱美妇,要不你去?”

桌子砰砰响,柳妻目眦尽裂,瞪着他喝骂:“你个杀千刀的,会说人话吗,你以为我不想?都督看不上老娘,自荐枕席没用我说当家的,那些个蛮人,是做什么的?”

柳掌柜蹙眉,压低声音说:“是西边来的商队,来这里买药的,我介绍了刘三。那混蛋忘恩负义,骗了不少钱财,还把客人往外领。不过我感觉,蛮人来婺州买药,很不正常。”

柳妻赞同,扭头看四周,小声说:“他们很有钱,出手也阔绰,不能被对面拉走。听刘三说,蛮人带着黄金,买药不讲价,后院那五大车,都是他们买的。你给我盯好了,只要他们出门,赶紧迎到咱家。”

柳掌柜应诺,锁定鱼家客栈,心中不断祈祷:诸位西蛮财神,别在那里惹事啊。然而他被打了脸,客栈里的蛮人,正在惹是生非。酒博士脚下趔趄,托盘坠地,酒水洒某人身上。

络腮胡性如烈火,一把推到博士,捋胳膊挽袖子。酒博士道歉,他不依不饶,沙包大的拳头,就要砸脸上。钱顺准备出手,蛮人同伴解围,小白脸拿出铜钱,向酒博士道歉。

冲突暂时解决,酒博士快乐离开,留下蛮人内讧。络腮胡不服,与小白脸争吵,叽里咕噜说外语。几分钟后,小白脸拍桌子,不知说了什么,络腮胡讪讪闭嘴。

二楼走廊雅座,武康饶有兴趣,打量楼下蛮人。大唐没普通话,方言晦涩难懂,听不懂说什么。骆宾王放下酒杯,眉心渐渐舒展,小声说道:“他们是乌江以南,羁縻州人氏,或者是矩州人。”

所谓的羁縻州,是朝廷在边远地区,为少数民族所置之州,类似于后世的自治区。江南道的羁縻州,以西南诸蛮设立,隶属黔州(四川省彭水市)都督府。

老骆口中的矩州,武德四年置,治所在贵州贵阳市。贵州与浙江,隔着湖南和江西,他们来婺做什么。老骆见大佬疑惑,继续解释:“早年我在道王府,侍卫队有矩州人,他们的称呼方式,不同于中原和江南。”

狄仁杰接过话,煞有介事道:“观光兄说的对,他们称呼兄长,名字后面加‘哥’。咱们称呼兄长,家中排行加‘兄’,‘哥’有时也称呼父亲。”

武康微微点头,小声问骆宾王:“刚才他们说什么,给我们翻译下。矩州距离婺州,路程至少三千里,感觉他们有问题,是买萤石的商人吗?”

骆宾王摇头,临时客串翻译:“白面人说:无一哥冷静,这里是婺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络腮胡说:我的袍子,是大哥给的,若在螺丝寨,非扒他的皮。谢无二,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教训我?”

老骆言外之意,他俩是亲兄弟,武康仔细观察,眉眼确实很像。只是名字搞笑,谢无一和谢无二,他们大哥叫什么,谢无零吗?他们的爹娘,真不负责任,谢无零还好谢无零,矩州,矩州谢无零?

瞳孔刹那紧缩,貌似想到什么,努力搜索记忆。整整五分钟,嘴角扯冷笑,运气好逮大鱼喽。心思电转间,吩咐钱顺:“带他们进来的人,应该是向导,把他的嘴撬开。”

钱顺应诺离开,狄仁杰不明所以,压低声音说:“大佬您想干什么,谢无一没殴打酒博士,谢无二道歉赔钱。事情已经过去,您可不能乱来,不能如此护短。”

狗屁的护短,武康想抽他,见老骆也想劝,立刻开口说:“你们别想歪,我没那么小气,这些人有问题。俗话说的好,闭门家中坐,功从天上来。如果所料不差,咱们要白捡功劳,不能放他们离开。”

两人十分鄙夷,那是祸从天上来,别乱改俗语。骆宾王迟疑几息,提出自己见解:“我也有种感觉,他们不像好人,脸上带着煞气。为安全起见,建议派不良人,十二时辰监视。”

狄仁杰摇头:“不良人不行,蛮人警惕很高。进入客栈,审视布局,选择靠门窗位置。其中四个人,一直注视环境,桌上的酒菜,全部银针试毒。建议通知于洪志,调动金华民团,或者派盛世保安。”

武康深以为然,等钱顺回来,再做其他安排。此时此刻,钱顺找人打听,得知刘三的信息。是个无业游民,和厨娘有暧昧,他安排好蛮人,从角门进后院。

经过仔细排查,发现东北角柴房,有暧昧的呻吟。蹑手蹑脚靠近,听到男女苟合,直接大脚踹门。尖叫戛然而止,厨娘被干脆打晕,刘三挨四记耳光。

好容易清醒,见匕首架喉,又认出钱顺,直接吓尿了:“钱团长饶命,奴没得罪您,也没欺压坊人。上次扫黑打恶,我也改邪归正,现在做正经买卖”

又是两耳光,孙子尿我一鞋,钱顺恶狠狠:“闭上你的臭嘴,乃翁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倘若乃翁觉的,有半句虚言,就切了你下面,喂后厨的黄狗。”

刘三点头如捣蒜,问什么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刻钟左右,钱顺满意点头,淡淡说道:“算你小子识相,回头去我家,领两贯铜钱。”

说罢反手甩耳光,把小痞子打晕,浓痰喷他脸上。瞧瞧昏厥的厨娘,胡乱捡件衣服,盖她身上遮羞。关上柴房门,若无其事上楼,凑到大佬耳边,建议找安静的地方。

武康带着他们,去玉贞的休息室,打发走姐妹俩。安排保安警戒,招呼众人落座,示意顺子开口。

钱顺汇报:“骆参军说的对,他们是矩州人,五天前进城,住对面客栈。由于言语不通,都是写字交流,柳掌柜介绍刘三。刘三和他父亲,曾做药材生意,在矩州定居过。据刘三交代,蛮人来婺州,也做药材生意。”

武康浅笑,离猜测更近了,示意钱顺继续。

钱顺小心翼翼:“刘三带着他们,奔走各个药铺,买走许多药材。他们出手阔绰,不讨价还价,购买种类多,数量也很大,几乎搬空药房。刘三还说,他们会在三天后,离开婺州城。”

种类很多,数量很大,不讨价还价,肯定有问题。狄仁杰皱头,言辞凿凿道:“他们不是商贾,买药不为赚钱,行迹着实可疑。刘三是否交代,买了什么药种,哪种买的最多?”

钱顺征求许可,提笔努力回忆,写出全部种类。四人围桌边,研究药材清单,足有三十多种。其中的葛根、黄连和金银花,是婺州的土贡,驰名整个大唐。

两刻钟过去,看不出端倪,武康琢磨许久,吩咐众人:“你们精通医理,用清单里的药,组合各种药方。能用来止血,清热解毒,去血化瘀的方子。”

三人马上行动,准备纸笔书写,各自写出药方,与清单匹配。半刻钟左右,骆宾王开口:“我组合三张药方,一个祛除脓疮,一个去腐生肌,一个清热解毒。”

钱顺组合止血药方,连同老骆的方子,交狄仁杰手中。仔细研究比对,老狄成竹在胸,开始拍马屁:“大佬料事如神,我们组合的方子,都需要葛根、黄连和金银花。也就是说,他们来婺州,就是收购这三种药。”

武康不置可否,伸拇指点赞,开始引导他们:“这三种药,都是婺州名产,也是朝廷贡品。他们不远千里,收购巨大数量,不为赚取差价,到底为了什么?”

短暂的沉默,狄仁杰怪叫:“金银花是止血药,葛根和黄连,能祛除脓疮、清热解毒。都是战争必备,每当战事将起,朝廷向全国征集,难道他们”

众人明白过来,气氛顿时紧张。武康怡然自得,淡淡说道:“囤积战略物资,只有两个目的,要么发战争财,要么发动战争。请问几位,蛮人属于那种?”

狄仁杰脸色潮红,强压心中激动,言辞凿凿道:“我朝立国以来,蜀地和黔地诸蛮,叛乱达数十起。种种迹象表明,矩州正酝酿造反,他们来婺囤积药材,是为造反做准备。”

骆宾王补充:“有预谋的造反,准备非常充足,规模肯定不小。两地路途遥远,咱们能做的,就是扣押蛮人,削弱造反力量。大佬料事如神,勘破蛮人阴谋,宾王心悦诚服。”

感觉有些尴尬了,你们以小见大,分析矩州将反,才是料事如神。我是投机取巧,知道历史书上,有这么一句话:显庆元年四月,矩州人谢无零反,黔州都督破之。

感谢骆宾王,能听懂蛮语,了解蛮人的称呼。让我想到谢无零,也算阴差阳错。谦虚几句,呵呵笑道:“送上门的功劳,必须握在手中,几位怎么看?”

狄仁杰发言:“首先,八百里加急,向朝廷阐明,提醒早日应对;其次,羁押全部蛮人,不能让婺州药材,流入叛军之手。”

这不废话嘛,若放走他们,失查之责逃不掉。骆宾王抬头,提出新问题:“我们没证据,没羁押理由。倘若贸然行事,会对婺州名誉,造成恶劣影响。”

狄仁杰也叹气:“观光言之有理,非法缉拿外商,是抹黑婺州形象。咱们的萤石和药材,还要靠外商消化。下官建议,召开同僚大会,共商万全之策。”

武康斟酌许久,摇摇头说:“事关机密,不能打草惊蛇,暂时保密吧。顺子去安排,派机灵的兄弟,日夜监视他们。再通知张柬之,集我们四人之力,拿出解决办法。”

钱顺应诺离开,狄仁杰喊停,做最后的补充:“对方很狡猾,恐怕婺州城中,还有其他同伙。通知于洪志,派金华军团精锐,严密把守城门,必要时支援行动。”

武康摆摆手,钱顺转身出门,三人冥思苦想。半个时辰左右,张柬之匆匆赶来,共商应对之策。窃窃私语,提出方案,又逐个否决,最后黔驴技穷。

武康烦躁,淡淡说道:“常规办法,不能解决,就用非常规的;白道行不通,就用黑道。总之一句话,煮熟的鸭子,不能飞出锅。你们好好考虑,必须拿出方案,否则考核不及格。”

小弟们翻白眼,大佬您太无耻,老掉牙的威胁。不过话说回来,能当宰相的,都不是省油灯。经过筛选、完善和总结,终于确定方案,乐的武康拍手叫好。

终于有机会,实现影视剧里,黑吃黑的把戏

第四十五章 跨州屠戮矩州贼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四月初七,末时七刻。

江南道饶州,弋阳县永丰乡(江西省上饶市广丰区),永丰山连绵平缓。南酸枣树,漫山遍野,树干挺直,树皮灰褐。高五丈余,小枝粗壮,枝繁叶茂。

太阳挂南天,北麓山阴下,出现大队人马,约莫六七十人。八辆毛驴车,蒙防雨桐油布,拇指粗麻绳煞车。六十多彪形大汉,背强弓挂横刀,胯下战马健壮。

为首的两人,左边络腮胡子,三角眼迸发凶光。右边小白脸,摇着白羽扇,貌似心情不错。羽扇搭长眉,遥望永丰山,摇头晃脑嘀咕,话语饱含惋惜:“好大的五福树,可惜时节不对,没五福酸枣吃。”

谢无一不屑,酸倒牙的枣,鬼才喜欢吃。不过这些五福树,确实比矩州的高大,摇晃脑袋发表感慨:“小时候有个梦想,要住矩州最大的房子,现在感觉可笑。矩州相比婺州,繁华程度差太多,可说是天壤之别。”

谢无二嗤之以鼻,少见多怪啊你,淡淡说道:“二哥有所不知,和长安比起来,婺州就是茅房。等大哥起事成功,咱们去长安转转,定让二哥大饱眼福。”

谢无一笑而不语,大哥天生神力,起事肯定成功。俗话说的好,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嘛。忽然心头猛颤,前方恶风不善,几乎出于本能,双脚退出马镫。脚弓使力,身躯斜飞,扑三弟下马。

听两声闷哼,下意识扭头,两骑士坠马。咽喉插长箭,双手捂箭杆,鲜血涌指缝,身体在抽搐。谢无一大吼敌袭,见附近一马平川,抱三弟躲车底。

密集破空声,不禁目眦尽裂,天空下起箭雨。十几声哀嚎,车夫瞬间惨死,被箭雨钉成刺猬。毛驴受惊狂奔,谢无二咆哮,命令保护好药材。骑士不退反进,迎着箭雨,控制毛驴,又被射死七个。

好容易控制驴车,大队快速后退,谢氏兄弟上马。瞄向西北山腰,密集五福林里,有大批弓箭手,以及两名神射手。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拦我们去路,是附近山贼吗?

谢无二发号施令,勇士们临危不乱,很快退出射程,漫天箭雨停止。失去全部车夫,十几个螺丝勇士,兄弟俩心在滴血。谢无一暴跳如雷,取弓搭箭瞄准,射向西北山腰。

羽箭全部坠落,没丝毫效果,谢无二大喝:“二哥稍安勿躁,敌人藏密林中,我们没有目标。勇士们准备战斗,敌人要抢劫药材,很快会冲过来。”

螺丝勇士列阵,取强弓搭长箭,紧紧盯着西北。不到两分钟,见骏马奔腾,平缓山坡上,涌出无数骑兵。全身黑衣包裹,黑色披风拉直,势如猛虎下山。

谢无二发令,勇士一字排开,强弓拉成满月。破空再次袭来,对方首先放箭,五名勇士坠马。心头不安更甚,敌人弓箭射程,比我方更远,是唐人的府兵精锐吗?

骑兵冲锋,风驰电掣,很快进入射程。勇士发射,箭支迎头相遇,双方互有死伤。丢掉强弓,拽出横刀,谢无一带头冲锋。看请对方的武器,嘴角扯出讥讽,竟然是连枷棍。

对付这种武器,勇士们有经验,身体往右躲,远离敌人右手。刀锋斜向上,看准时机,削断皮绳,连枷变小木棍。谢无一摆出姿势,瞳孔再次紧缩,这些人是鬼吗?

红黄蓝条纹,涂抹整张脸,三分不像人,七分更像鬼。赶紧仰头长啸,勇士们纷纷呼应,士气得到提升。距离急速拉近,看见连枷铁链,心中暗叫不好。

骑兵冲撞,人仰马翻,一个照面,八名勇士丧命。被六棱铁棍,砸的头破血流。谢无一呶呶叫,斩落面前人,斜砍左侧乌棍。竟然没斩断,“乌木”闪过脑海,好奢侈的装备。

螺丝寨法师说,乌木埋地千万年,是价值连城的神木,坚硬堪比百炼钢。大户人家做棺材,家具和各种佛像,他们竟然做武器,绝对是将军亲兵。

永丰山酸枣树丛,武康托着南酸枣,剥掉青色果皮,露出透明果肉。丢进口中咀嚼,噗的吐在手心,吐舌头喘大气。没成熟的南酸枣,更加酸涩难吃,满口牙被酸倒。

呸呸吐口水,抠掉透明果肉,露出南酸枣果核。类似橄榄球,顶端五个眼,象征五福临门。塞进算袋里,再剥第二个,十个五福临门,送给我家俩闺女。等剥到第八个,伸来两只手,有剥好的枣核。

武康呵呵乐,丢掉手中酸枣,凑够十个枣核。钱顺观察战局,小声提建议:“对方也是精锐,双方旗鼓相当,弟兄们有死伤。未免夜长梦多,请让我参战,平郎留下保护。”

武康不置可否,抚摸斗骢鬃毛,取出婺州连枷。解开六棱棍绳,检查连接铁链,放进牛皮锁带。目视钱顺、平郎,淡淡说道:“咱们都过去,保安是心头肉,不能折蛮人身上。”

轻夹马腹,斗骢四蹄如飞,武康热血沸腾,鬼脸浮现狰狞。冲锋途中,挽两石强弓,搭长尾令箭,斜着指天空。陡然破空声,两支箭抛射,划出完美抛物线,目标战场后方。

观战的谢无二,突然杀猪般咆哮,从马背上坠落,捂左肩哀嚎。如此远的距离

,刚才冲下山的,就是神箭手。失去主人的战马,脖子也插长羽箭,嘶吼着冲入战团。

武康仰天笑,强弓插入锁带,拽出婺州连枷,铁棍尽量摇摆。手臂高举,力劈华山,刀棍相接,撞击铿锵。惯性推动六棱枷,砸贼兵天灵盖上,瞬间头破血流,坠马死翘翘。

侧方横刀袭来,挥棍砸下马,斗骢前蹄跃起。精钢马蹄铁,踩踏他胸膛,肋骨咔嚓断裂,直接死于非命。感觉热血沸腾,侧身躲过刀锋,连枷棍右甩。铁链带动棍头,砸贼兵太阳穴,眉骨登时砸裂。

如虎入羊群,左挡右砸,结果数条人命。杀性大起之际,突听沉闷怒吼,前方恶风来袭。剧烈的撞击,虎口酸麻,遇到对手啦。钱顺赶紧过来,砸死右侧贼兵,保护大佬右翼。

平郎护住左翼,武康桀桀怪笑,举棍再砸谢无一。贼兵将他拦住,双方自觉集结,继续无情厮杀。杀声震天,哀嚎连连,不断有人落马,被铁蹄无情践踏。

不知过多久,保安人数占优,渐渐占据上风。眼见包围圈形成,异变陡然横生,眼角余光扫过,谢无一冲出包围,打马向西逃窜。没门儿啊兄弟,你要是走了,我怎么立功?

连枷砸贼兵,贼兵胸膛挺,双手死攥铁棍头。武康直接撒手,趁他身体后仰,拽出横刀劈砍。人头落地,鲜血喷脸,直接转马头,闪出战圈,追赶谢无一。

钱顺想去支援,却被贼兵纠缠,瞪眼干着急。平郎也被纠缠,两人火冒三丈,手中连枷怒打,疯狂收割人头。约莫两刻钟,包围圈形成,战斗接近尾声。

保安层层推进,若有贼兵到地,五六条连枷打砸。不打头颅和胸膛,只打后背和双腿,听骨骼断裂,活活把人打死。画面毛骨悚然,有个贼兵崩溃,丢手中横刀,跪地上求饶。

平郎手起棍落,砸断他肩胛骨,保安蜂拥而至,哀嚎很快停止。贼兵满脸血污,瞪眼死不瞑目,平郎平摊双手,饱含歉意道:“真的很抱歉,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处理完喽兵,保安架来谢无二,钱顺饶有兴趣,打量扭曲白脸。缓缓伸出右手,握他肩头箭杆,疼的他呶呶怪叫。不禁嗤之以鼻,慢慢拔箭支,享受他的哀嚎。

钱顺桀桀怪笑,阴阳怪气儿:“放心吧谢无二,不会让你死的,你的脑袋值钱。可怜的小反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弟兄们,给他包扎,等下我要审问。”

保安高声应诺,钱顺面朝永丰山,双手捂成喇叭,罩在嘴边呐喊:“那边树林里,玩尿泥的狄老西儿,带着你的人,出来洗地啦。”

山腰出现人影,是婺州不良卫,为首的狄仁杰,胖脸黑成锅底。很快来到战场,吩咐部下行动。有的收拢尸体,有的聚拢驴车,有的救治袍泽。

安排好工作,狄仁杰来到钱顺身前,冷着脸嘲讽:“该死的田舍奴,你才玩尿泥儿,别满嘴喷粪。这里交给我,你去支援大佬,平郎早过去啦。”

钱顺斟酌片刻,呵呵笑道:“老西儿放心吧,斗骢脚程快,大佬武艺高,加上林平郎,谢无一跑不掉。有更重要的事,撬开谢无二的嘴,确定他与谢无零的关系。”

狄仁杰点头,现场摆公堂,提审谢无二。正如钱顺所言,谢无一跑不掉,大佬紧追不舍。之前混战时,箭壶被砍掉,只能拼马力。对方也是宝马,耐力不比斗骢,距离越拉越近。

很快并驾齐驱,两人同时出刀,刀锋咬在一起;道路越来越窄,两马挤在一起;斗骢忽然发力,马头撞在一起;两人身体摇摆,武康瞅准时机,飞身撞谢无一,坠马抱在一起。

摔的七荤八素,横刀同时脱手,开始肉搏战。你上我下,你下我上,不断翻滚。两人棋逢对手,都是天生神力,四只大手扭打。然而半刻钟后,武康落下风,也该他倒霉。

螺丝寨有摔跤比赛,谢无一经验丰富,蝉联几届官军。骑武康身上,死扼咽喉,龇牙咧嘴,手腕青筋崩出。

武康不能呼吸,双手死命挣扎,渐渐翻白眼仁。头脑昏沉,意识涣散,感觉死亡来临。千钧一发,斗骢发威,马头撞人头。

感觉到了呼吸,武康咬破舌尖,疼痛刺激神经。起身抱住他,喉中爆出怒吼,两人同时跌倒。滚了三滚,滚出小路,滚进池塘。

冰冷的水,刺激神经,推开谢无一,游到三米外。双腿踩水,扭过头看,仰天大笑。这是个旱鸭子,双手扑打水面,溅起阵阵水花,仰头咧着嘴,水中浮浮沉沉。

天要亡你啊,武康笑逐颜开,围着他游泳,示范各种姿势。等恶气出口,游到他身边,右手揪发髻,脑袋摁水里。等十秒左右,提脑袋上来。谢无一大喘气,来不及呼吸,又被摁进水里。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他昏厥,仔细确认后,拖死狗似的上岸。丢在路中间,阵阵天旋地转,双脚发软,瘫坐在地。浑身湿透,双手抱膝,瑟瑟发抖。

大口喘气,想起刚才,心有余悸,眼泪抑不住。俗话说的好,最可怕的事,不是面对死亡,而是劫后余生。就这样坐着,等眼

泪流干,缓缓起身,伸手解腰带。

解到一半,见西边有马车,停下手里动作。马车靠近,平凡的乌篷车,挥马鞭的车夫,见眼前场景,赶紧拉缰绳停车。纠结半分钟,抱拳赔笑:“这位郎君,劳烦让个路,奴奴这里谢你干什么,放开我。”

拎小鸡似的,把车夫丢路边,随手扯掉车帘。有双年轻夫妻,二十岁上下,妇人生的水灵,瓜子脸满是惊恐。男人身体挪动,把妇人挡身后,脸色煞白无比。

武康尴尬挠头,经历刚才厮杀,黑袍血迹斑斑,加上人的脸,确实很恐怖。咧嘴干笑两声,抱拳行礼道:“两位不要害怕,我是官府不良人,缉拿朝廷钦犯。身上没绳子,借车帘一用,稍后定有重谢。”

不等他们应声,走到谢无一身边,捡横刀割车帘,撕无数布条。对车夫下令,过来帮忙搓绳,否则弄死你。车夫吓尿了,哆里哆嗦靠近,小心翼翼帮忙。

搓三根绳子,用力扯几扯,满意点点头。翻过谢无一,双手捆身后,打两个死结。再捆双脚,扛上马背,捆马鞍上。大功告成,露出浅笑,再冲车里抱拳。

帅气小哥疑云重重,嘴唇哆嗦片刻,小心翼翼问:“请恕在下斗胆,可是武都督当面?”

武康有些懵,审视小夫妻,认为没危险,便点头默认。帅小哥如释重负,脸上有了血色,刚想继续说话,感觉后背被抓,讪讪闭嘴。妇人探出脑袋,俏脸没恐惧,却有丝丝鄙夷。

懒得搭理他们,捡起地上横刀,又听东边马蹄声。望模糊轮廓,露出欣慰笑容,帮忙的来啦。浑身是血的平郎,赶紧下马行礼,披风递给大佬。解掉腰间麻绳,将贼人五花大绑,捆自己马背上。

武康给他点赞,看向年轻夫妻,伸手摸算袋,抬头问平郎:“有没有带钱,给这对夫妻,买他们的车帘。”

平郎摸口袋,帅气小哥阻止,纠结片刻说:“武都督切莫如此,我们不要钱,车帘也不值钱。你看这样如何,等到了婺州,给我们车帘就行。”

这个可以有,别说给车帘,送马车都行。微笑应下,翻身上马,走马车前边。走出没多远,感觉青年很面熟,好像在哪见过。扭头仔细瞧,越瞧越面熟,就是想不起来。

见他们尴尬,便专心赶路,继续搜寻记忆。大概走出五里,听他们小声聊天,刹那茅塞顿开。妇人的口音,有浓郁的荥阳味儿,婺州的司马,就是郑州荥阳人。

总结蛛丝马迹,心知肚明了,言辞凿凿道:“兄台的眉眼,很像上官公;娘子的口音,是郑州荥阳的。如果所料不差,你们是上官公的家人,上官庭芝夫妇。”

上官纯呆愣几秒,讪讪回话:“武都督慧眼如炬,上官纯佩服,刚刚有所隐瞒,还请都督见谅。这是我的发妻,出身荥阳郑氏,随我一起访亲。”

还真是他们,未来的亲家,上官婉儿的父母。这个郑氏了不起,将来上官家落难,她和襁褓中的婉儿,入掖庭沦为官婢。恶劣的条件,教出巾帼女相,不服都不行。

挂上和煦笑容,看向郑氏说:“我妻加封荥阳夫人,阿嫂出身荥阳郑氏,都是缘分啊。咱们是一家人,不要拘泥礼数,等到了婺州,给上官兄接风洗尘”

上官纯客套,郑氏却嘟起嘴,谁和你是一家人?我们不远千里,来饶州观音庙,求送子观音保佑,只生郎君,不生娘子。粗鄙的武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就是有娘子,也不嫁你家郎君。

武康不知她的想法,摆出笑脸喧嚣,说无关痛痒的话。渐渐来到永丰山,战场早清理完。敌人的尸体,抬上山喂野兽;袍泽的遗体,送回婺州城安顿。

钱顺打马过来,压低声音汇报:“谢无二禁不住拷打,什么都招了,大佬所料不差。他和谢无一,是谢无零的亲兄弟,来婺州收购药材,就是为了造反。车里都是草药,狄仁杰先行离开,带走了谢无二。”

武康长舒口气,板上钉钉了,功劳没跑儿啦。这时谢无一苏醒,剧烈挣扎着,叽里咕噜说外语。平郎握起拳头,猛击他后脑勺,再次把他打晕。

钱顺继续汇报:“谢无二交代,本月十五日,谢无零会带喽兵,从螺丝寨出发,突袭矩州城。贼兵四千多人,等拿下矩州,便挥师东进,目标黔州都督府。”

武康嗤之以鼻,胃口很大嘛,就是冲出矩州,也会被黔州都督剿灭。今天初七,还有八天,八百里公文,应该能到达。只要在造反前,朝廷收到公文,其他爱咋咋地。

打定主意,命令队伍开动,直到进入信安县,才把心放肚里。后方马车中,上官纯愁眉苦脸,声音放最低:“婚事是阿爷定的,咱们无计可施,等到了婺州,千万不要提。”

郑氏泫然欲泣,望向讨厌背影,恶狠狠的诅咒:讨厌的癞蛤蟆,诅咒你武家绝嗣,诅咒你犯下大罪,直接开刀问斩

第四十六章 陪媳妇括州看海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八月二十九,午时一刻。

江南道括州,永嘉县乐清湾(浙江省温州市乐清县),对面是浩瀚东海。温暖的阳光,柔软的沙滩,怪异遮阳伞。温馨的小情侣,不伦不类服装,兼容古典和时尚。

武康上穿背心,露出健壮肌肉,下身大裤衩,脚蹬谢公屐。崔小晴挽冲天髻,上身宽大长袖衫,下身齐膝短裙,葱白可爱小脚,蹬着楠树木屐。倚肩坐红毯,沐浴腥腥海风,互诉绵绵情话。

三月二十八,参加完亲蚕礼,在娘家小住半月,期间办件大事。说起来很解气,四月份在饶州,偶遇上官庭芝夫妇。为照顾亲家面子,都督府摆洗尘宴,邀请全体同僚参加。

哪知上官庭芝,给脸不要脸,委婉提出取消婚约。武康当时就怒了,若非狄仁杰拦着,非抽他几耳光。武大都督的子嗣,你没资格嫌弃,你爹上官仪都不行,你算哪根葱?

酒席不欢而散,犟脾气上来,写信找皇后告状。媚娘收到信,气的当场暴走,带着崔小晴,找上官仪麻烦。上官夫妇服软,当场立下婚书,板上钉钉了。你越嫌弃,我越坚持,恶心死你。

小晴带着婚书,五月初离开长安,六月回到婺州。武康出口恶气,本想履行承诺,来括州看大海,却被夏收耽搁。在此期间,朝廷发来公文,矩州谢无零造反。

黔州都督李子和,领兵三万,前去讨伐。六月初五,阵斩谢无零,枭首矩州城。攻破螺丝寨,宣告叛乱平定,就是场闹剧。李子和是前辈,做过婺州刺史,是崔义玄的前任。

婺州明察秋毫,洞悉反贼阴谋,及时报告朝廷。扣押反贼同党,阻止药材外流,可谓居功至伟,全体重重有赏。工资提高两级,赐新罗婢两个,菩萨蛮三个。

所谓新罗婢,从新罗(韩国)引进的婢女,和菲佣相差无几,乖巧听话受欢迎;所谓菩萨蛮,缅甸东北有女蛮国,从那里引进的舞女。头发梳起,头带金冠,璎珞披肩,能歌善舞。因受文人喜欢,便以菩萨蛮为名,作词曲写小调,逐渐成为词牌名。

小弟们全部**,美滋滋领回家,感受异域风情。武康还没感受,五个小美眉,被崔小晴打发。狄仁杰两个,张柬之两个,骆宾王一个,堪称败家娘们儿。

六月三十,处斩谢无一、谢无二,南城门枭首三日。媚娘在密函中透露,李九已经承诺,官吏大考后,马上提拔进京。左千牛卫大将军,加金华县开国公,腊月去吏部报道。

终于能入朝为官,自然异常兴奋,大宴全体同僚,喝的不省人事。宿醉三天才醒,赶紧收拾行李,带小晴括州开海。还没离开都督府,又接恶心公文,行程再次耽搁。

江南道观察使,要求婺州刺史,即刻开始官吏大考。按照朝廷要求,每四年的大考,十一月十五之前,文书必须抵京,交予尚书省吏部。婺州距离京城,近两千二百里,必须提前进行。

好家伙累成狗,吩咐婺州五县令,考核各县里正、村正和坊正。七月初十,乡级官员们,考核完毕。文书送到州衙,武康带狄仁杰,前往婺州下辖五县,考核县令和县丞。

从信安到龙丘,从龙丘到勇康,从勇康到义乌,从义乌回到金华。视察各县工作,听取海量报告,随机走访百姓。起的比鸡早,睡的比鸡晚,力图至善至美。

七月二十二,回到婺州城,登记考核结果。忙完这些,考核州级官员,包括婺州长史、司马,录事参军、六曹参军,录事和博士等,共二十一个同僚。

考核标准,四善二十七最。四善是品德方面: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对应的解释:道德品质高尚,上下公认;清正廉明,办事谨慎,人所共知;处理问题公道,受到赞许;勤恳守职,从不懈怠。

所谓二十七最,是根据官员的职责,制定的具体标准。譬如说骆宾王,他是司法参军,考核第九最:推鞫得情,处断平允。大概意思,是否依法断案,有无徇私枉法,有无冤假错案等。

根据标准,分三级九等。最高的是上上,四善一最占全,基本不大可能。二善无最为中上,一善无最为中中,中中以上升官发财,其余等着倒霉吧。

五县的县令,都是老部下,也都是嫡系。录参狄仁杰,司户张柬之,司法骆宾王,嫡系中的嫡系。没啥好说的,评级至少中上,狄仁杰和张柬之,更是给出上中。

其余的小弟,平时很乖巧,没惹大佬生气,给出中中评级。反正高升在即,无论什么龌龊,好聚好散吧。七月二十九,官员考核完成,等朝廷钦差验收。

八月初二,考功郎中到婺,颐使气指的样子,差点把武康气死。他是长孙家子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考核的公平,他严重质疑。万般无奈下,陪他再下五县,围婺州再转一圈。

其实说白了,就是恶心人,因为最近三年,婺州是全国先进州。诸如人工孵鸡,果树科学管理,占城稻的引进,永徽犁和秧马等,皆利国利民的善举。婺州官员考核,没人敢给差评,那是打朝廷的脸。

所以到最后,考核结果微调,长孙诠变成上中。八月二十,考功郎离开,带走所

有文书。大考告一段落,武康感到庆幸,有越州都督头衔,不归考功郎中管。

朝廷诸位亲王,三品以上官员,重要的京官,大都督和中都督,由李九亲自考试,称之为内考。越州是中都督府,都督是正三品,属于内考范畴。否则不敢想象,公报私仇的考功,会怎么恶心人。

八月二十三,钦差大臣到来,考核婺州刺史。武康见到钦差,乐的眉开眼笑,御史中丞袁公瑜。这是个好同志,崔义玄的小弟,绝对大开绿灯。果然走个形式,老袁亲自执笔,花团锦簇的文章,婺州成天上人间。

为表达感激,也为打好关系,武康热情招待。首次踏足教坊,找最漂亮的妹子。老袁不乐意,一个哪够啊,多来几个。美女加美酒,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酒到酣处,武康半真半假:老袁同志啊,听我媳妇儿说,您名声很不好。京城坊间传言,您和许敬宗、李义府、崔义玄,是皇后的四大嫡系,对此有什么看法?

袁公瑜哈哈大笑:小武同志,别置身事外,皇后有五大嫡系。咱们哥五个,被那些忠臣们,骂为奸官佞臣。特别是你小老弟,被关陇门阀们,列为武后第一走狗,兼任第一鹰犬。

当时都懵了,沦为第一佞臣,感觉很冤枉。现在想起来,觉的很搞笑。本人爱民如子,百姓自发立生祠,为何到你们嘴里,秒变鹰犬走狗?转念一想,也很正常,屁股决定脑袋,你们爱咋咋地。

忽然脸皮微凉,不禁收回思绪。小晴左手端荷叶,右手持荷茎,笑嘻嘻洒水。然后眼前一黑,荷叶盖脸上,银铃笑声响:亲爱的夫君,陪我拣贝壳,回去送给闹闹。

拿掉脸上荷叶,见可爱小精灵,欢乐跑向大海。光着脚丫子,弯腰捡海螺,笑嘻嘻显摆。嘴角扯出无奈,您老已经当妈妈,不能像小丫头似的,整天没心没肺。

吐槽完毕,退掉木屐,跑向海边。五颜六色的贝壳,吹面不寒的海风,温热柔和的海水。心情渐渐开朗,小两口殷勤忙碌,挑最美的扇贝,不时欢声笑语。

武康负责捧,小晴负责捡,不到半刻钟,手心里装满。走进遮阳伞,贝壳放算袋,继续去海边。小晴背着手,眼神闪狡黠,神秘兮兮说:“夫君闭上眼,我捡到个宝贝,给你个惊喜。”

这小表情,绝对是惊吓,无奈撇嘴,闭上双眼。不出所料,脸被泼水,还有嘲讽:“让你闭眼,你就闭眼,像个傻子。我说二傻子,快快追我,有福利的。”

这个不能忍,武康呶呶怪叫,沙滩追逐嬉戏。崔小晴很皮,急转弯,泼海水,不时做鬼脸。很狼狈,也很开心,不时提醒着:“别往深处跑,深水很危险,乖乖听话”

然而没卵用,崔小晴玩疯了,越走水越深。这样不行,紧追两步,抱在怀里。本想索取福利,感觉脚趾生疼,疼的龇牙咧嘴。小晴敛去笑容,从他身上下来,小表情很担心。

赶紧抬起左腿,见大脚趾上,挂个巴掌大螃蟹。画面很喜感,小晴忍不住,捂肚子笑弯腰,毫无淑女形象。武康脸都黑了,没心没肺的女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左手掐蟹螯,咔嚓掰断蟹腿,随手丢海里,咬牙切齿道:“幸灾乐祸啊你,必须家法伺候,乖乖给我站住。诶诶,别往深处跑。注意脚下,海水很脏,你姨妈还没走”

小晴被抱起来,狠挠他胸口,龇牙抗议着:“别这样抱我,这是抱女儿的姿势,赶快放我下来。杀千刀的混蛋,我是你媳妇儿,不是你女儿”

武康被逗乐,来个公主抱,妹子们都喜欢。抱她离开海水,赤脚踩沙滩,身心很舒服。又听清脆笑声,以及调皮的嘲笑:夫君快看顺子,像个皮猴子。

抬头看过去,噗嗤乐出声,画面很诡异。远处七十保安,背身排人墙,钱顺倒着走路。往这边靠近,脚下趔趄,屁股蹲地,噌的站起,继续倒退。

表示可以理解,小晴光着脚丫,过膝的短裙。暧昧的穿着与姿势,后世司空见惯,现在惊世骇俗。唐朝妹子很开放,可以暴露手臂,可以穿平胸装,却不能暴露腿脚。

钱顺到身边,右手伸屁股后,紧张兮兮报告:“二显发来密信,已经翻译出来,还有皇后的家书。半刻钟之前,姜大牛送来,还有个年轻僧人。说有重要的事,要和您面谈,被我拦住了。”

僧人找我何事,估计求施舍,懒得搭理他。缓缓蹲下身,小晴伸手拿信。钱顺快步离开,跑的比兔子快,惹小晴娇笑。这娘们儿没救了,武康翻起白眼:“我想抱着你,劳烦咱家夫人,读给夫君听。”

小晴吐舌头,快速打开信纸:“显庆元年七月,西洱酋长杨栋,显和酋长王罗祁,郎州、昆州、梨州、盘州酋长王伽冲,率部族归附我朝。圣人派出钦差,前往颁旨册封。”

略微思考,露出微笑,万邦来朝啊。都是边境地区,包括云南和广西,是个好消息。

崔小晴继续:“七月二十日,中书令崔敦礼,升任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哎呦,又一个宰相,亲爱的夫君,你何时拜相哎呀,八月初五,崔敦礼病逝,终年六十一岁。”

刚拜相就殒命,老崔时运不济

,武康不禁苦笑。对崔敦礼有好感,前隋重臣之后,隶属关陇门阀,却不同流合污。当初废王立武,他和于志宁类似,完全置身事外。

小晴蹭蹭脑袋,温言软语道:“圣人异常伤心,宣布罢朝三日,东云龙门举哀。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并州大都督,赐谥号为昭,并陪葬昭陵。”

寿终正寝,福泽子孙,相当不错。武康感叹完毕,阴阳怪气儿:“并州大都督,四大都督之一。圣人赐谥号,还陪葬昭陵,天大的荣誉。亲爱的夫君,你何时陪葬昭陵?”

小晴被恶心,瞪起小鹿眼,拧耳朵训斥:“胡说八道什么,太不吉利了,你不是太宗臣子,不能陪葬昭陵。好好努力吧,争取陪葬乾陵,福泽后代子孙。”

武康也被恶心,感觉生无可恋,这媳妇不能要了。所谓的乾陵,是李九和媚娘的墓,陪葬进去也不错。那里有网红无字碑,有六十一番臣像,最重要的是,没被盗墓贼光顾。

小晴松开耳朵,嘻嘻笑道:“夫君别生气,不是那个意思,我继续读信。八月二十,葱山道行军总管,程知节讨伐西突厥。在榆慕谷大破歌逻、处月二部,斩首千余级。副总管周智度,进攻突骑施、处木昆等部,攻破咽城,斩首三万。”

这是好消息,程咬金老当益壮,西突厥走向灭亡。可惜无法参战,我陪你们庆祝,露出开心笑容:“请夫人帮忙,给程咬金、周智度点赞,表达我的敬仰。”

小晴翻白眼,冲西北竖拇指,煞有介事的样子。继续往下看,忽然沉下脸,哼哼着讽刺:“李义府不是东西,简直无法无天,圣人太偏心啦。好恶心,你自己看,我不想读。”

双手执信纸,放夫君眼前,脸颊高高鼓起。武康有些懵,怎么了这是,李义府作妖,再正常不过啊。仔细阅读,嗤之以鼻,老色鬼李义府,确实不是东西。

洛州女子淳于氏,犯杀人重罪,关大理寺监狱。李义府听说,淳于氏貌若天仙,便悄悄过去探监,然后惊若天人。被美色迷惑,起了坏心思,找到大理丞。这妹子我看上了,偷偷放出来,老李我要纳妾。

大理寺丞毕正义,徇私枉法放人犯,对不起他的名字。很快风声走漏,大理寺卿段宝玄,据实上奏朝廷。李九颁下口谕,给事中刘仁轨,侍御史张伦审理此案。

老李担心败露,再次来大理寺,逼毕正义自缢。堂堂大理寺丞,六品朝廷命官,就这样被逼死,堪称无法无天。人是老毕放的,现在死无对证,案子就此了结。

武康啧啧称奇,见媳妇心情不好,赔着笑脸说:“如此看来,淳于氏是个美人,能让老李杀人灭口。不过小晴啊,没必要生气,他就那德行,多行不义必自毙。”

小晴柳眉轻蹙,微微摇头说:“惹老娘生气的,不是李义府,他不够资格。是圣人偏听偏信,也惋惜王义方。他弹劾李义府,请求圣人裁断,并在朝堂上痛骂。圣人龙颜大怒,认为他诋毁大臣,贬为莱州司户。”

轻抚媳妇秀发,斟酌片刻说:“圣人心知肚明,包庇李义府,是有原因的。他很重感情,当初废王立武,李义府率先投诚。再者说来,大理寺丞毕正义,徇私枉法,死有余辜。”

小晴摇头,闷闷不乐,武康继续哄:“若因此处罚李义府,那些投诚官员,都会寒心的。得不偿失,不符圣人的利益。最重要的,李义府有大用,是圣人手中的刀,猎杀关陇门阀的刀。”

斟酌片刻,轻声叹息:“在别人眼里,老李是奸官佞臣;在圣人眼里,是大大的忠臣。维护圣人利益,帮忙铲除异己,是最听话的狗,让咬谁就咬谁。可以这么说,长孙无忌死前,他绝对安全。”

“哎呀我不想听”,小晴不耐烦,拆开媚娘家书,又是唉声叹气:“长孙诠刺杀事件,皇后已经知道,信里狠狠骂你,你也确实该骂。夫君就听我的嘛,让钱顺弄死长孙诠,保证神鬼不知。”

这娘们儿心狠,武康很尴尬,也很头疼。媚娘在我身边,安插多少眼线?那起刺杀事件,只有四人知道,老狄和老张,钱顺和平郎。难道保安团,有人被收买?

小晴收起信,纠结片刻说:“皇后在信里说,最迟两个月,把长孙诠调走。不过夫君啊,咱家的二丫,到底怎么处理?皇后也没办法,二丫在新城手里,根本要不过来。”

武康苦笑连连,安慰她说:“别担心,我会处理的。我们难得郊游,别理糟心事,穿好衣服,陪我见那个僧人。实在想不明白,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跑到括州见我。”

小晴乖巧点头,武康放倒遮阳伞,躲伞后换衣服。突听保安呵斥,以及陌生的呐喊:武都督请相见,小僧昨日占卜,都督大祸临头。小僧不打诳语,今年腊月之前,必有杀身之祸

第四十七章 括州爆发大海啸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八月二十九,午时七刻。

和煦的阳光,柔软的沙滩,高大的遮阳伞。简易的圆桌,小巧的炭火炉,沸腾的小茶壶。钱顺手握壶柄,斟满三只茶杯,东边二个,西边一个。茶壶放矮凳,撤掉圆桌火炉,旁边小心伺候。

西边高背椅,坐年轻僧人,慈眉善目,笑容和蔼。双手合十,捧起茶杯,轻抿香茗。举止优雅,煞有介事:“武曲杀星,刚毅果决,自立自强,吃苦耐劳。勇于任事,不畏挫折,负责尽职。”

放下茶杯,看向武康,毫不避讳:“倔强固执,欠缺圆滑,处事严苛,自我要求太高,权力**太大。贫僧方才所言,是武曲星的优劣,还请武都督点评。”

武康不置可否,感觉有些诡异,太史令李淳风曾说,我是武曲星降世。眼前小和尚,也言辞凿凿,忍不住想相信。钱顺眼皮微眨,仔细思考比对,觉的言之有理,符合大佬的脾性。

小晴柳眉微蹙,双手合十,恭敬说道:“禅师的总结,可谓分毫不差,夫君太过刚强。禅师起初之言,今年腊月之前,夫君有杀身之祸,还请解释清楚。”

声如百灵清脆,却饱含浓郁杀机,钱顺右手伸背后,打出警戒手势。保镖包围遮阳伞,摁开横刀绷簧,右手紧握刀柄,气氛杀气腾腾。只等一声令下,横刀出蜂拥上,将贼和尚剁肉酱。

僧人泰然自若,风轻云淡道:“就在三天前,武都督入永嘉,贫僧已然觉察。昨夜温山坐禅,偶然间发现,武曲星黯淡无光,恐有陨落之虞。贫僧不忍于此,特下温山拜会,失礼之处,还请都督见谅。”

示意保安散开,武康沉吟道:“神鬼之言,空穴来风,素来不屑。那日见李淳风,言辞凿凿给批言,说我至少活到六十,最多活到七十。敢问大师,是否您的道行,比他更胜一筹?”

面对嘲讽,僧人泰然,不正面回应,看向崔小晴:“鸿雁最有灵性,昔日五百大雁,听佛祖**,因流连忘返,被陷阱捕杀。死后转生天人,不堕三恶道,不受众生苦。”

崔小晴有些懵,说什么鸿雁啊,话题跨度太大,我跟不上节奏。不过所言不假,佛经有此故事。大雁也是成亲必备,当初与夫君订婚,法衙三卫齐出,野外猎捕大雁,被阿爷痛骂。

僧人双掌合十,和颜悦色道:“因为有灵,所以忠贞,有夫妻之伦。成双结对,若配偶逝去,便形单影只。若贫僧所料不差,夫人出生时,当有大雁流连。”

夫妻脸色微变,小和尚有些道行,是有这么回事。小晴出生当天,连绵半月的阴雨,突然晴空万里。出生不久,院落里有雁鸣,两只雁落房顶,久久不愿离去。如此异象,乐坏老崔,取名崔令晴,表字雁鸣。

武康收起轻视,与小晴确定眼神,正襟危坐,端正态度。和尚浅笑,轻抿香茗,继续忽悠:“夫人得全家宠爱,更得夫君宠爱,夫君会忠贞不二。”

此言一出,小晴噗嗤乐了,眼里满是戏谑。武康老脸微红,和尚道行很浅,我是很宠她,却没做到忠贞。家中三个妾室,外面还有私生女,说起来挺渣男的。

忽然瞳孔微缩,看向崔小晴,摆出笑脸说:“太史令李淳风,说我活到七十岁,所以不要担心。闹闹的千贝马,还差九十贝壳,咱们今天回婺州,劳烦夫人继续。”

小晴嘟起嘴,闷闷不乐起身,狠狠瞪他两眼。转身去海边,继续捡贝壳,心头却很甜蜜。我亲爱的夫君,不想让我担心,所以支开我。不过没关系,你所有的事,都瞒不住我。

钱顺带保镖离开,去海边保护夫人,众人寸步不离。武康看向小和尚,斟酌片刻说:“大师的意思,李淳风批言有误,或者说我的命运,被夫人影响了?”

和尚莞尔:“不是有误,而是不全,他给武都督批言,夫人肯定不在场。都督今年,必有大劫,十死无生,只有一变。变数在夫人身上,她若舍身相救,你便绝处逢生。”

感觉很玄幻,武康不置可否,自信满满道:“不是我说大话,以我今日地位,置我于死地的,绝对寥寥无几。诸如谋反、谋大逆、谋叛和大不敬,都隶属十恶不赦,我肯定不沾染。”

和尚笑而不语,气氛陷入沉寂,武康逐条分析。谋反是十恶之首,推翻皇帝的统治,这没啥好说的,亲儿子都得死。再说我跟媚娘混,除非脑子秀逗,根本不会谋反。

谋大逆为十恶之二,诸如毁坏太庙或宫殿,破坏皇陵草木等,基本必死无疑。然而太庙、宫殿或昭陵,都在长安附近,距婺州太过遥远,就算想破坏,也没那机会。

谋叛是叛国罪,无论哪个朝代,都是必死无疑。大唐是天朝上国,我为什么反叛,叛逃到草原放羊吗?至于大不敬,包含内容很多,回忆《唐律疏议》,一条条分析。

偷李九的祭祀用品,或者衣服帽子等,流二千五百里。这个不可能,我对男人,有严重洁癖,送给我都嫌脏。身上这件紫袍,李九的破衣服改成,若非媚娘亲手缝,我绝对不会穿。

盗取、伪造李九玺印,判处绞刑;给李

九配的药有误,做的饭菜犯食禁,造的车船不牢固,辱骂钦差等,也会判绞刑。辱骂李九,判处斩刑,我在心里骂,别人不知道。

思来想去,觉的都不可能,不禁如释重负。瞅瞅小和尚,呵呵笑道:“刚才大师说,若灾难降临,夫人可以救我。还请给些提示,她会怎么救,有生命危险吗?”

和尚陷入沉思,良久缓缓睁眼,长叹口气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也能救命。能救武都督的,不是荥阳夫人,不是当今皇后,而是无数凡人。”

这话很深奥,小和尚的意思,老百姓能救我,估计难度很大。撇撇嘴自嘲,没那么大面子,想了想继续说:“相对于应劫,我更想避劫,还请大师教我,如何避开大劫?”

僧人再次沉默,大概半刻钟,缓缓开口:“避免劫难,完全可以,也非常简单。可冥冥之中,会有无形力量,逼迫都督应劫,可能是您最在乎的人。言尽于此,贫僧不敢多说,请都督见谅。”

无形的力量,无形的装逼?最在乎的人,就那么几个。小晴和闹闹,不会逼我;皇后武媚娘,也不大可能。想到那个人,武康沉思,也果断摇头。老爹脾气古怪,虽天天作践我,却不会逼死我。

实在想不起来,那就不要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定主意站起身,闪开圆桌,一躬到底:“大师提点,感激不尽。敢问大师,在哪座仙山,哪座古刹修行。我必重修庙宇,重塑佛祖金身。”

小和尚微笑,虚扶武康起身,口诵阿弥陀佛:“佛不住庙宇,也不住佛像,住贫僧心里。武曲星降世,贫僧亦有所感,数年来皆在关注。都督屡施仁政,造福天下百姓,贫僧万分敬佩。”

这是得道高僧,是僧人的典范,武康心悦诚服,再次恭敬行礼。突听小晴呼喊,话语带着兴奋:夫君快来看,平郎发现了水龙,足有五尺长,赶紧过来呀。

武康一脸懵懂,水龙是什么鬼,天下根本没龙啊。见媳妇着急,对和尚说抱歉,快速跑向海边。保镖让开路,小晴拉胳膊,急不可耐道:“ 海水突然退潮,留下许多怪鱼,水龙首当其冲。”

走入人群,见到水龙,确实很怪。体型侧扁如丝带,身体呈银灰色,尾巴呈黑色。头尖口大,从头到尾,逐渐变细,全长一米五左右。仔细观察,噗嗤乐出声,狗屁的水龙,就是条带鱼。

苦笑着翻白眼,轻点小晴鼻头:“这不是水龙,是条大带鱼,带回去吧,和面切成段,做油炸带鱼。都别大惊小怪,带鱼是深海鱼,现在这个时代,没能力深海捕捞,没见过也正常。”

保安抿嘴轻笑,小晴闷闷不乐:“还以为是水龙嘞,能像金龙那样,作为祥瑞献给圣人。海水突然退去,很多奇怪的鱼,夫君学识渊博,找找有祥瑞没?”

屁的祥瑞呦,武康哭笑不得,把带鱼当祥瑞,能笑掉大牙。只有于老师的父亲,才会在胸口上,纹两条带鱼。保安两边闪开,陪同小官迷,沙滩寻找祥瑞。

刚才海水退潮,留下许多鱼类,诸如加力鱼、马加鱼、红利鱼等,都是绝佳的美味。一时兴趣盎然,不断科普着,让平郎拣鱼,今晚做全鱼宴。

很快觉察不对,那些鱼和带鱼,都是深海鱼啊。近海区绝对没有,被海水冲到沙滩,也基本不可能。正疑惑间,感觉后背被砸,闪电般侧身,抱小晴闪开。

平郎突然晕倒,脸埋在沙滩,竹篮海鱼洒出。武康赶紧过去,保安纷纷围上,众人齐搭手。翻开林平郎,抹掉脸上泥沙,伸手探鼻息,不禁长舒口气。

好端端的,突然昏厥,脑溢血吗。武康很揪心,赶紧掐人中,钱顺泼海水。几分钟后,平郎悠悠转醒,一脸的懵逼:“报告大佬,刚才不知怎的,浑身酸麻无比。”

众人扶他起来,在跌倒的位置,露出怪异鱼头。武康瞳孔紧缩,指着鱼头大喊:“钱顺用连枷棍,砸死那条电鳗,是它电晕了平郎,注意身体别接触。”

钱顺立刻行动,挥舞连枷猛砸,顷刻砸碎鱼头。武康万分疑惑,电鳗是海底高压线,能释放高电压。轻松电晕人类,甚至电死鳄鱼,不该在东海出现呀。亚洲只有印度洋,以及东南太平洋,才有电鳗存在。

快步闪出人群,望向海面。原本深蓝的海水,五分钟不到,变成乳白色。白色的前方,出现长长水墙,感觉非常怪异。水墙的前方,涌出大量泡沫,好像海水被煮沸。

大脑快速运转,综合眼前异常,想到那些深海鱼,天空飘来两个字。瞬间如遭雷击,扯开嗓门咆哮:“弟兄们赶紧逃命,逃的越远越好,海啸快来啦。”

说罢扛起媳妇,撒丫子跑路,大声吩咐着:“丢掉全部东西,包括银锭和铜钱,减轻马匹负担。前方五里,有座小山,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山上躲避。找最大的树,死死捆在身体,别被海浪冲走。”

大佬的话是圣旨,保安言听计从。黑色人群中,白衣小和尚,跑的比兔子还快,成为领头羊。仅仅三分钟,跑到小树林,焦急解缰绳。抱小晴上马,指向旁边母马,命令僧人说:“你乘这匹马,跟着我们逃。”

翻身上马,猛抽马背,斗骢健步如飞,冲在最前面。抱紧媳妇,脸色狰狞,不断骂娘。我是什么体质,东北遇火山,括州遇海啸。无论走到哪,都伴随自然灾害,名灾星武康?

马队风驰电掣,附近没有村庄,一路畅通无阻。小山越来越近,心也越提越高,希望山上大树牢固。只要跑到山腰,就能躲避海啸,弟兄们就有机会活命。

不到五分钟,来到山脚下,不用大佬吩咐,众人自觉上山。不幸中的万幸,山坡仰角很小,马匹可以上去。好容易来到山腰,再往上没有树,武康再次咆哮:“各自找大树,捆在树干西,用树干挡海水,马匹也拴树上。”

盛世的保安,按特种兵训练,会执行特殊任务,麻绳随身携带。武康找棵大松树,缰绳捆在树杈上,解掉腰间麻绳,绕树干打死结。后背贴树干,小晴抱怀里,连打三个死结,确定不被冲开。

水声刺破耳膜,海啸终于来临,脑中涌起画面:天海相接之际,几十米高的水墙,铺天盖地涌来。吞噬所有生物,摧毁所有建筑,真正意义上的洪水猛兽。

它由海底地震、火山爆发等引起,深海风平浪静,到浅水地带,形成巨大水墙,高达四十多米。可是这种东西,多出现在日本,东海几乎没有啊。

摒弃思绪,大声询问,所有兄弟,准备完毕,听天由命吧。低头看小晴,见她很淡定,没丝毫慌张。小晴嫣然笑,脸颊贴在胸膛,信誓旦旦道:“夫君我不怕,有你在我身边,什么都不怕。”

哎呦我的妈,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老还在撩汉,没心没肺啊你。双手抱紧她,眉心凝疙瘩,如此大的灾难,史书肯定记载。闭上双眼,快速回忆,两分钟后,大骂“入娘嘞”。

新唐书有记载,显庆元年九月中旬,括州海水泛溢,破坏安固和永嘉二县,摧毁四千余家。可现在是八月底,北宋的史官们,太不负责任,要坑死乃翁吗?

海浪响彻天地,武康再度咆哮:“海水来的时候,都屏住呼吸,不要惊慌,别被水呛着。弟兄们请放心,海啸虽凶猛,持续时间短,就像没用的男人,不会”

接下来的话,被海水吞噬,身体被淹没,一时人马咆哮。裸露的肩膀,被铁锤擂打,差点折断骨头。紧闭双眼,咬牙切齿,抱紧媳妇,祈求海浪早些结束。

遥想上辈子,记得是零四年,带小胖墩回家,火车上看新闻,得知东南亚海啸。小胖墩李令月,大学的同学,也是唯一的,倒追他的妹子,追求整四年。

令月很漂亮,就是太丰腴,身材胖乎乎的,不是心动类型。脾气也很怪,在武康面前,总是自称公主,还是太平公主,神经病似的。那次带她回家,冒充女朋友,是让老爹安心。

吃完晚饭,回房睡觉,床让给她。打地铺睡不着,百无聊赖间,上网查询资料,了解海啸知识。只是没想到,魂穿大唐后,竟派上用场。仿佛冥冥之中,有天意主宰。

很快浪潮过去,众人沦为落汤鸡,浑身衣袍湿透。武康收回思绪,低头看小晴,情况很乐观,在我的怀抱里,只有发髻微湿。投以勉励眼神,大声询问:“弟兄们,都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回答此起彼伏,保安并无大碍。武康彻底放心,看漫山残枝,勉励所有保安:“兄弟们放心,接下来的浪潮,只会比这次小。检查各自绳子,都耐住性子,等潮水退去,咱们就安全啦。”

众人高声应诺,精气神很好,没丝毫惊慌。毕竟百战精兵,什么场面都见过,生死早置之度外。武康看旁边,见和尚很淡定,嘿嘿怪笑道:“大师武艺高强,跑的比兔子快,等咱们脱险,教我几招如何?”

小和尚红脸,尴尬不言语,众人哄堂笑。小晴强忍笑意,瞪夫君几眼,假意训斥:“别胡说八道,不要对大师无礼,佛祖会怪罪的。刚才捡贝壳时,你们说了什么,有没有生死劫?”

武康斟酌片刻,决定实话实说:“大师刚才说,我有杀身大祸,没人能救我。大师还说,能否躲过大祸,关键在夫人身上,夫人就是我的救星。”

小晴脸色一暗,表情严肃认真,信誓旦旦保证:“夫君请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什么代价。哪怕身家性命,我也救你脱险,你是我的天。”

这话很中听,蹭蹭冲天髻,安慰她说:“夫人别担心,大师的推测,已经应验。大自然的威力,人力不能抗衡,确实没人能救。夫人带我看的带鱼,以及那些深水鱼,出现在沙滩上,就是海啸的征兆。”

说到这儿,提高嗓门:“多亏荥阳夫人,我发现海啸端倪,才能带诸位逃生。夫人是我的救星,也是弟兄们的救星。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

整齐的应是,钱顺和平郎起哄,众人哈哈大笑。小和尚欲言又止,微不可查摇头,慢慢闭上双眼。武都督啊武都督,牢记我的话,好自为之吧。这次括州海啸,不是真正的大劫,而是大劫的开始

第四十八章 灾民必定聚婺州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九月初五,午时二刻。

婺州都督府后花园,郎朗的读书声,略显稚嫩,又充满朝气。大明湖边吴越亭,鎏金镂空银薰球,散发袅袅青烟,香味沁人心脾。青烟逐渐稀薄,钱顺小心靠近,打开温热香炉,点燃新的熏香。

大佬还在午休,躺梨花木躺椅,眉头凝成疙瘩,面部肌肉紧绷。看这情形,又做噩梦,钱顺无声叹息。自从离开括州,大佬好像魔障了。午睡做噩梦,经常被吓醒,估计心忧灾区。

大海啸过后,一片汪洋大海,放眼满目疮痍,到处残垣断壁。水里漂浮死尸,淤泥覆盖尸体,有人有牲畜。房屋被摧毁,粮食被浸泡,田地全淹没,一路百姓痛哭。

听沉重喘息,打他断思绪,大佬胸脯起伏,五官逐渐狰狞。钱顺忧心忡忡,蹑手蹑脚过去,小心翼翼呼唤。连喊五六遍,又听低沉闷哼,眼前黑影闪,胸膛遭撞击。

身体控制不住,撞翻身后矮榻,香炉摔成两半。身体急促后退,脊梁撞上亭柱,刹那眼冒金星。腹中翻江倒海,哇的吐出酸水,又觉寒光闪过,不禁失声惊叫:“大佬是我啊,我是顺子呀。”

咽喉寒气逼人,大佬杀气腾腾,血红的眼珠,狰狞的刀疤,紧绷的神经。钱顺头皮发麻,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寒气消失。大佬神色黯然,丢掉手中匕首,说了声对不起。

钱顺抹把冷汗,赶紧收拾矮榻,组合熏香火炉。迅速收拾完,纠结片刻,讪讪说道:“您是越州都督,只掌五州兵权,不掌五州政务。括州灾区的善后,灾民的救助,朝廷自会处理,不该您操心的。”

良久之后,武康睁眼,摇头苦笑:“不是因为海啸,最近做的噩梦,也与灾民无关。我梦到阿娘,她脸色苍白,流着血泪,开膛剖腹。喊着我的名字,说她又冷又饿”

钱顺鼻子微酸,压低声安慰:“您不必自责,那就是个意外,谁都不会想到,伯母身处叛军营。您当时戴面具,她也无法相认,一切都是误会。”

武康惨然:“我还梦见秀才,浑身都是血,也说好冷好饿。重复着一句话:一将终成万古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顺子你说,他想表达什么,想提醒我什么?”

钱顺冥思苦想,试探着说:“字面上的意思,不要妇人之仁,理性的处理问题。属下以为,不能掉以轻心,无论什么时候,秀才都不会害您。要不找个时间,去给伯母、秀才烧钱,请他再次托梦。”

武康点头,缓缓起身,拍他肩膀说:“我始终相信,无论什么时候,你们都不会害我。这事你来安排,带夫人去雉山县,拜祭阿娘和秀才。另外,平郎有消息吗,龙丘生进城没有?”

钱顺摇头,小声安慰:“您不要着急,武开父子医术高明,不比龙丘生差。据属下所闻,龙丘生是耆老,先祖是龙丘苌,脾气非常古怪。属下担心,平郎请不动他,要不您亲自去请?”

武康不置可否,扯出阴森笑意,听说过龙丘苌。西汉末年,隐居龙丘山,即金华县九峰山,被称为乡贤之祖。李二为纪念他,在贞观八年,析信安和金华,置设龙丘县,隶属婺州管辖。

龙丘生八十二岁,家喻户晓的神医,据说架子很大,从不外出就诊。可是老爹病重,我要床前伺候,没心情三顾茅庐。你最好识时务,再大的架子,也禁不住刀砍。不禁嗤之以鼻,淡淡说道:“他会来的,要么人来,要么头来。”

这是大佬的作风,钱顺头皮发麻,希望龙丘生识相。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子也不对,锦衣玉食不好吗?非去满街乞讨,非要作践大佬,和我家大人一样?

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小声汇报:“半个时辰前,狄仁杰、张柬之和骆宾王,说有重要的事求见。当时您刚睡下,属下便自作主张,让他们在客厅稍待,还请大佬恕罪。”

三大心腹联袂而来,肯定不是小事,武康不再耽搁。来到前庭客厅,三人神色慌张,简单寒暄片刻,分宾主落座。看向狄仁杰,开门见山:“发生何事,为何忧心忡忡?”

狄仁杰沉吟,摆出笑脸说:“朝廷去年的稻种,分配给扬州、苏州和杭州;今年引进的,分配给越州、台州和饶州。下官听说,括州刺史不满,数次上书申请,都杳无音信。”

这个没办法,扬州是江南重镇,是大唐的上海;苏州、杭州和台州,是钱粮仓库,肯定优先照顾。想到这嗤之以鼻,看向三人说:“括州刺史的不满,朝廷的施政方针,与我们毫不相干,别理会就是。”

骆宾王脾气最急,懒得拐弯抹角,站起身说道:“下官担心括州刺史,会因此报复婺州。下官得到消息,括州大海啸,永嘉和安固两县,五千余户流离失所。”

武康脸色微变,骆宾王继续:“近六千户人家,至少五万灾民,他们去哪讨饭?首先会去括苍县,那是括州城所在。可问题来了,朝廷的赈灾粮,从洛州含嘉仓,走京杭大运河,再到括州城,至少需要一个月。”

客厅寂静无声,张

柬之小声补充:“今年五月份,括州遭遇旱灾,粮食大幅减产。他们没有能力,安顿数万灾民。如果我是括州刺史,会怂恿灾民去婺州,那里有占城稻,连续两年大丰收。”

武康大惊失色,唰的站起身,大步流星出门。一路来到书房,站巨大舆图前,盯婺括交界处。括苍与勇康接壤,灾民涌入勇康,很快会来金华,最后到婺州城。

长时间的沉寂,书房落针可闻,狄仁杰瞅瞅同僚,上前两步说:“婺州占城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亩产平均两斛,每年可收两季,百姓存粮充足。下官以为,就算刺史不怂恿,灾民也会蜂拥而至。”

武康紧闭双眼,苦笑爬上脸,还真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占城稻的丰收地,目前只有扬州、苏州和杭州,都在婺州北方。婺州首当其冲,五万饥饿流民,那是什么概念?

倘若处理不好,流民变暴民,又是什么概念?不敢往深处想,就觉眼前发黑,头颅嗡嗡作响。又听狄仁杰说:人性都是自私的,粮食是百姓的命,婺民不会施舍。如此一来,冲突在所难免,后果不堪设想。

砰的书桌巨响,武康脸色狰狞,声嘶力竭怒吼:“这些我都知道,说我不知道的,该怎么应对?如何阻止灾民入婺,如何避免流血冲突,如何保证婺民安全,都给我说啊!”

众人噤若寒蝉,首次见大佬发火,吓的低头不语。如此装聋作哑,武康火气更大,杀气充盈书房。钱顺见大佬暴走,赶紧悄悄离开。不到五分钟,端着托盘过来,后跟荥阳夫人。

小晴捧起茶杯,示意钱顺站门外,款款来到近前,递出手中茶杯。两分钟后,武康无声叹息,伸手接茶杯,缓缓坐下来。小晴一言不发,搬来太师椅,坐夫君身边,冲三人微笑:“你们都坐吧,顺子去上茶。”

狄仁杰和张柬之,向夫人行礼,坐对面长椅。骆宾王不满,此乃婺州政事,夫人岂能参与?张柬之频使眼色,老骆纠结片刻,坐在狄仁杰旁边。

武康舒缓情绪,感觉有些可笑,咆哮不能解决问题。放下手中茶杯,沉吟片刻说:“征调所有婺兵,沿金华、勇康一字排开,武力阻挡灾民入婺,请问是否可行?”

彻头彻尾的馊主意,狄仁杰委婉提醒:“没有朝廷的圣旨,越州都督或婺州刺史,都无权戒严边境。如果真戒严,会加剧灾民敌视,会惹来朝廷非议。您爱婺州之民,圣人爱大唐之民,请大佬三思。”

骆宾王补充:“狄公所言不虚,此举火上浇油,若灾民因此暴动,后果不堪设想。朝廷怪罪下来,丢官罢职是小,问罪下狱是大,还请大佬三思。”

武康面沉似水,张柬之迟疑,也提出建议:“大佬曾经说过,不打无准备的仗。所以下官建议,派出不良卫,前往括州括苍县,打探灾民动向,及时汇报灾情。同时散播谣言,采取柔和手段,阻止灾民入婺。”

完全脱裤子放屁,众人无不鄙夷,老百姓又不傻,根本不会相信。不过话说回来,打探灾情是必须。及时掌握动态,了解灾民状况,才能更好的应对。

钱顺收到命令,转身匆匆离去。兹事体大,不仅不良人,保安也得出动。武康五指微动,有节奏敲击书桌,良久淡淡说道:“下个话题,灾民入婺后,我们如何应对?”

书房再次沉默,不知过多久,狄仁杰开口:“婺州萤石矿,三成在义乌,七成在勇康。可以这么说,勇康是商税大县,也是婺州命脉,不能有任何差池。下官建议,疏导灾民,导入金华县。”

骆宾王反对:“狄公此言差矣,勇康是经济中心,金华是政治中心,更加不能乱。灾民进入金华县,区区三十里,就会抵达婺州城,到时如何应对?”

张柬之和稀泥:“观光有所不知,勇康县南是矿山,良田集中东北,距离更加遥远。众所周知,婺州城最繁华,就算不引导数以万计的灾民,也不会舍近求远。与其他们乱跑,不如主动引导,更容易管理。”

崔小晴轻咳,轻喊声进来,婢女鱼贯而入,给众人奉茶。会议被迫暂停,骆宾王更不满,这是牝鸡司晨。幸亏夫人贤惠,从不参与政事,否则以大佬脾性,政权定落妇人手。

长时间的沉默,武康深思熟虑,又是无奈叹息:“按你们的说法,灾民聚集婺州城下,已经成为定局。那么请问诸位,是放灾民进城,还是在城门外,搭建临时粥棚?”

骆宾王马上发言:“绝对不能进城,灾民数量太大,至少四万多人。能不能安顿,暂且不提,单说治安问题。倘若放灾民进城,盗窃、抢劫、械斗,甚至淫辱妇人,都会随之而来。”

秃子头上的虱子,如果不能约束,城内肯定乌烟瘴气。各种违法犯罪,刑事案件频发,必定摧毁治安。狄仁杰和张柬之,纷纷表示赞同,强烈反对灾民进城。

武康也深以为然,摇头苦笑,提出新话题:“婺仓有多少存粮,那些萤石和铜钱,能购买多少粮食?假定灾民五万,能坚持几天?能不能熬到,朝廷赈济到达?”

目光聚焦张柬之,老张闭目盘算,很快摇头尬笑:“下官估计,最多十天之内,灾民聚集婺州城下;赈灾粮抵达婺州,至少二十五天;婺州仓的存粮,最多坚持五天。”

意思不言而喻,至少十天断粮期,要不要这么坑。人的**,只喝水不吃饭,熬十天没问题,可灵魂不答应。数万饥饿灾民,什么事都敢做,甚至聚众造反。

现在九月初,各州的田租,早抵达含嘉仓,不能就近征粮。不禁怀念上辈子,铁路加航空,救援瞬息而至,区区五万灾民,根本不算事儿。还有各方捐款,在大唐很难实现,粮食就是百姓的命。

长叹一口气,看向张柬之:“之前和你们说过,婺州的商税,全部换成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可你们就是不听,认为粮食充足,商税用来囤积萤石。现在后悔吗,萤石能吃吗,写五千字检讨吧。”

三人羞愧难当,全部低头不语,说这些也没用啊。正尴尬无语间,门外有人喊,三个字“不吃药”。小晴登时色变,焦急看向夫君,神色异常紧张。

武康缓缓起身,脸色异常难看,吩咐狄仁杰:“通知全体同僚,半个时辰后,州衙二堂开会。所有人必须到齐,包括长史长孙诠,听明白了吗?”

不待他们回应,大踏步离开,身影消失院外。小晴离开书桌,微笑着解释:“闹闹偶感风寒,不好好吃药,说药太苦了。这孩子被惯坏了,要夫君哄着,才能乖乖吃药,还请诸位见谅。”

三人连说不敢,小晴躬身作揖,也匆匆离开。跑到都督府柴院,全副武装的保安,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示意保安免礼,走进东厢房,瞬间红眼圈。

老人半躺病床,目光呆滞无神,牙关紧咬嘴唇。花白胡须上,有黑色的药汤,被子湿了大片。夫君坐床边,左手端药碗,右手持汤勺,僵硬在半空。

手轻微颤抖,药汤不时溢出,顺勺子流淌。粉拳渐渐握起,其实在她心里,痛恨这个公爹。脾气比夫君更倔,一旦认定某事,不撞南墙不回头。

锦衣玉食你不要,整天各地乞讨,自己搞垮身体。每次回到家,呆在柴房里,不停数着稻米。每次你回来,夫君欣喜若狂,必定躲进厨房,做最拿手的菜。

每次都是失望,端着托盘离开,饭菜粒米未动。夫君失神落魄,关自己在书房,流着泪吃光。然后拿出针线,缝制那身衣裳,手指都是针眼。那是拿刀的手,根本捏不住针。

衣服做好后,兴冲冲给你,结果还是一样。夫君跑到金华山,跪文殊菩萨前,祈求菩萨原谅。四天前你病倒,夫君星夜兼程,到括州括苍县,将你带回婺州。

可你在干什么,竟然不吃药,岂能如此作践?那是亲儿子!想到种种过往,再也忍不住,跑到病床边:“阿舅是长辈,有些话,儿媳不该说,但您太过份了。”

“小晴别”

“你闭嘴!”

崔小晴彻底暴走,发泄全部委屈:“坑杀三千战俘,是朝廷的圣旨,小小的录事参军,岂敢抗旨不尊?为什么把责任,强加夫君身上,这不公平。”

武康放下药碗,拉她袖子离开。小晴剧烈挣扎,继续宣泄:“追捕陈硕真,夫君误杀阿姑,根本就是意外。为隐瞒此事,秀才无辜枉死,那是他最好的兄弟。”

“你别说啦”

小晴失声痛哭,继续咆哮着:“夫君被赶出家门,孤身来到婺州,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出人头地。自从你们失踪,每天都在寻找,时常被噩梦惊醒。您可以不体谅,为什么要作践?非要家破人亡,您才满意吗?”

胡说八道什么,武康怒不可遏,捂她嘴往外拉。小晴情绪激动,剧烈挣扎着,碰倒了凳子。药碗坠落,四分五裂,瞬间安静。心如刀割之际,响起稚嫩童声:“阿爹不打娘娘,闹闹会哭的。”

武康赶紧松手,袖袍抹把脸,快速抱起女儿,强行挤出笑:“闹闹误会了,阿爹没打娘娘,永远都不会。闹闹和娘娘,都是阿爹的最爱,永远不会打骂。”

小晴转过身,肩膀抽动,捂嘴哭泣。闹闹看见爷爷,侧身往外挣,伸双手求抱抱:“太公来看闹闹啦,闹闹好开心,阿爹抱我过去,闹闹要太公抱。”

武康连连点头,再次靠近病床,眼里满是祈求。几分钟后,老爹缓缓抬手,不到半尺,又颓然落下,眼角涌出泪花。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孙女,只是再没力量,抱起孙女。

肥嘟嘟小手,摸干瘪的脸颊,擦拭眼角泪水:“太公不哭,阿爹说,生病要吃药。”

武老爹老泪纵横,嘴唇不断抽搐,艰难吐出话语:“吃药没用的,大母来接我了,太公很快会走”

第四十九章 流民冲击婺州城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九月三十,巳时一刻。

都督府柴院,整洁的院落,孤零零的石桌,武康孑然而坐。盯着病房发呆,眉心拧成疙瘩,神情异常疾苦。自从确定灾民来婺,整个九月份儿,都在煎熬中度过。

石桌放着家书,信封放着报喜帖,本月中旬,李哲出生,就是后来的李显。武康身为舅舅,肯定首先通知,还得送大红包。原本是件喜事,却喜不起来,公私两座大山,压的他直不起身。

九月初八,五千信安民兵,四千龙丘民兵,抵达金华西防线,沿东阳江一字排开;九月初十,七千义乌民兵,进入金华东防线。北起金华山,南至东阳乡,拉起百里警戒线。

九月十一,数万灾民渡丽水,进入勇康缙云乡。录事参军狄仁杰,团练指挥于洪志,率领金华民团,引导流民入金华。队伍如长龙,浩浩荡荡,连绵不绝。

九月十四,流民围拢婺州城,人数至少四万。九月十五,七千勇康民兵,部署金华南防线。西至东阳江,东至东阳乡,连接东西两线。由于线长兵少,武康以越州都督身份,命令括州刺史岑昌,征发括兵两千,协助部署南线。

金华县民团,四千开往兰溪,连接东西两线,部署金华北线。四千开进婺州城,协助法衙三卫,镇守城池四门。至此,五万括州流民,被包围在婺州城下。

九月十六,武康率婺州官员,南城门会见流民,发表重要讲话:朝廷的赈济粮,走京杭大运河,已经进入淮南道。

最迟半个月,抵达杭州城。经由富春江,进入兰溪水,直抵婺州城下。呼吁所有流民,谨守秩序,互相监督;团结起来,互帮互助。

同日关闭城门,绞动城楼绞盘,绷直的精钢索,拉起巨大吊桥。录事参军狄仁杰,婺州长史长孙诠,司户参军张柬之,司法参军骆宾王,各领九十工作人员,负责四门粥棚。

每天申时两刻,所有工作人员,随同赈济稻米,乘坐大型吊篮,下放到城门外。经由临时浮桥,来到河外粥棚,开火熬煮米粥。武康制定标准,粥锅里立筷子,筷子倒人头落。

民兵维持秩序,强迫流民排队,无论老弱妇孺,每天一碗米粥。为了人手一饭碗,婺州绞尽脑汁:买空城内瓷器店,从百姓家收购,甚至去杭州购买。

施粥到酉时,等流民吃完饭,负责人开始演讲,着重强调秩序。演讲半个时辰,直至口干舌燥,乘吊篮上城楼。天黑以后,流民燃起篝火,合盖被子,抱团取暖。

瓷碗、被子和木材,搬空婺州积蓄。如此好的待遇,节目效果自然不错,灾民排队领粥,都会感谢武都督。特别是首日,城外大片哭声,为武都督歌功颂德。

然而这种和谐,在九月二十二,出现很大裂纹。婺州仓没粮了,只坚持了五天。为了筹集粮食,每天都在开会,每天唉声叹气。官员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愁掉大把头发。

去各坊宣传,号召百姓募捐,武康带头捐款。同僚全部响应,商贾慷慨解囊,百姓也给面子。可惜杯水车薪,募捐的铜钱,买不到太多粮食。无论城内城外,百姓人心惶惶,不愿意出售存粮。

城内六大粮行,早被城民搬空,就是出两倍铜钱,城民也不卖粮。万般无奈下,武康再次带头,捐献自家存粮。依旧无济于事,最后黔驴技穷。

九月二十五,饥饿三天的流民,城外痛哭哀求。九月二十六,事态继续恶化,流民开始谩骂。甚至有几人,冲过护城河,要求放他们进城。

屋漏偏逢连夜雨,密探带来消息,朝廷的赈济粮,在扬州遭遇麻烦。抵达婺州城下,至少需要七天,该怎么熬啊?

九月二十八,武康登上城楼,流民跪地哀求。同僚费尽口舌,才让流民安静,武康本想发言,被女人疯笑打断。有个年轻妇人,面黄肌瘦,披头散发。脚步踉跄,摇摇欲坠,在人群傻笑。

知情人透露,她襁褓里的孩子,昨夜被人偷走。今早在粥棚边,找到孩子襁褓,以及几块骨头。妇人抱着襁褓,跪在护城河外,哭的撕心裂肺,最后疯疯癫癫。

武康心如刀割,没脸再说空话,直接走下城门。饥饿使人疯狂,让人变成禽兽,出现了易子而食。可他无计可施,市民有粮食,却不愿出卖。官府没有借口,更不能强迫,否则城内先乱。

每天食不知味,短短几天功夫,愁出了白头发。妻妾不断安慰,你已竭尽全力,能对得起良心。然而公事折磨,尚能忍受,父亲的病情,令他备受煎熬。

半个月来,病情急剧恶化。食量不断减小,从大碗到小碗,从整碗到半碗,从碗变成勺;精神逐渐萎靡,从神智清醒,到精神恍惚,再到疯言疯语。

昨天只吃两勺,之后陷入昏迷,到现在没苏醒。武康心急如焚,守在病床边,彻夜未眠。早上小晴过来,胡乱喝几口粥,便没了胃口。坐在石桌边,望着天空发呆,内心满是凄苦。

病房门打开,武康赶紧起身,搀龙丘生坐下,迫不及待道:“请问老先生,阿爷的病情,有没有好转?请先生实话实说,阿爷能苏醒吗,能熬过此劫吗?”

龙丘生沉默,手拈雪白胡须,闭上眼沉思。良久之后,直视武康,唉声叹气:“宾林本就体弱,长期风餐露宿,吃食太过简陋。已经病入膏肓,非药石可医。”

武康如遭雷击,抓住老者的手,近乎哀求道:“求您妙手回春,一定医治阿爷,他是我唯一的长辈。需要什么药材,哪怕万年人参,只要您说话,我马上派人找。”

喟然长叹,龙丘生摇头:“都督的心情,老夫能理解,可宾林的病,老夫束手无策。渗入五脏六腑,就算大罗金仙,也是回天乏术。尽早准备吧,现在的病情,熬不过两天。”

武康紧咬嘴唇,喉中阵阵酸楚,眼泪簌簌落下。小晴走出房门,坐夫君旁边,握夫君的手,无声的安慰。龙丘生轻叹,轻拍他肩膀,轻声劝慰:“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请都督释怀。”

道理谁都懂,可惜没有用,武康抹把脸,看向龙丘生:“宾林是家父大名,敢问老先生,您如何得知?您与家父,是否早认识,还请先生释疑。”

龙丘生回道:“事到如今,老夫也不隐瞒,确实早就相识。都督生母李氏,是老夫的弟子,她死于难产。宾林将你养大,后来续弦崔氏,生活倒也平淡。直到永徽三年,你犯下大错,被赶出武家村。”

武康不禁惨然,那个时候的原主,被活活打死了。可无论灵魂是谁,血缘不会改变,这点无法否认。上辈子的父亲,永远不能再见;这辈子的父亲,也要离我而去。

龙丘生轻叹:“永徽四年,官吏横征暴敛,宾林家破人亡。夫妻俩走投无路,又被叛军挟裹,从此走上不归路。永徽四年八月,崔氏得了重病,宾林跑到龙丘山,找老夫求药,可惜”

话语戛然而止,武康更难受,战争就是那时爆发。叛军南下婺州,婺兵顽强抵抗,与扬州军南北夹击,最终剿灭叛乱。婺兵的总指挥,就是他的亲生儿子,错手杀害继母,坑杀三千战俘。

龙丘生感慨:“天大的打击,宾林没有崩溃,四处乞讨行善。期间三次来龙丘,找老夫求医问药。诸暨县爆发鼠疫,他不顾老夫劝阻,毅然进灾区。临行之前,跪拜菩萨,祈求佛祖原谅。”

武康嘴唇溢血,小晴赶紧擦拭,心里也不是滋味儿。阿姑和秀才的死,是夫君心里的死结,是伴随终生的梦魇。没有人会知道,他从噩梦中惊醒,抱头呜咽的场景。

龙丘生喟然,语重心长道:“宾林确实怨你,你没有亲兄弟,害生母难产的,就是都督自己。你的继母崔氏,也是死于兵灾,所以他更加怨你。可即便这样,还是为你奔波,为你行善赎罪。”

气氛很压抑,武康心如刀割。上辈子的妈妈,生产时落下病根,后来急剧恶化,病死在医院。难道姓武名康的,都是克母的灾星?

收起思绪,缓缓起身,双手抱拳,万分陈恳:“求先生竭尽所能,保住阿爷性命,无论付出”

声音被打断,保镖的阻拦,狄仁杰的呼喊:大事不好啦,赶紧去南城门,灾民开始暴动。有人游过护城河,攀爬上吊桥,企图破坏钢环,被于洪志射杀。

瞬间脸色煞白,下意识攥手心,最坏结果发生了。听小晴喊疼,赶紧松开手,赶紧小声道歉,小晴却急不可耐:“夫君快去城门,阻止流民暴动,这里有我和先生。”

看看病房门,冲龙丘生抱拳,拍小晴肩膀,转身大步离开。狄仁杰和骆宾王,急的团团转,脸色都很难看。武康带领保镖,离开都督府,大步赶往南城门。

刚出金华大道,远远听到咆哮,百姓纷纷让路。民兵拥挤城洞,死死抵住城门,门缝大幅裂开。快速来到城头,抬眼往下看,黑压压人头。饥饿数天的流民,终于失去理智,疯狂冲击城门。

有的攀爬吊桥,有的跪地哀求,有的仰头怒吼。手里拿着木棍,是取暖的木材,是拆掉的粥棚。民兵严阵以待,弓箭手搭箭,连枷兵守垛口,强弩兵瞄准,做好了战斗准备。

张柬之匆匆过来,抹去额头冷汗,近乎哀求道:“场面已经失控,下官嘴皮磨破,他们听不进去。请即刻下令,婺州所有民兵,收缩金华防线,包围全部暴民。”

局势刻不容缓,武康重重点头,先包围震慑。张柬之传令,于洪志呐喊,命令快速传递。城门楼望台,点燃两柱狼烟,旗手亮出红旗,打出包围旗语。

不到五分钟,收到防线呼应,四面八方狼烟起。模糊的黑影,往这边涌来,呐喊响天彻底。狄仁杰跑上城墙,扯嗓门汇报:“东西北三门,民兵正在放箭,灾民往这边聚集。”

武康怒不可遏,冲狄仁杰咆哮:“谁下的命令,是长孙诠吗?你和钱顺过去,把他押过来,若是反抗,直接砍头。命令所有官员,全部来南城门,胆敢违抗者,也给我砍了。”

狄仁杰脸红脖子粗,让钱顺自己去,急不可耐道:“现在不是砍人的时候,大佬赶紧想办法,安抚流民情绪。暴乱一旦形成,无论结果如何,朝廷不会放过你我。”

说的都是废话,武康咬牙切齿,让如我怎么安抚。正焦急间,听城下大喊:官兵冲过来啦,我们被包围了,咱们撞开城门一时咆

哮更剧,失去理智的流民,潮水般冲击。

江南百姓都会水,护城河形同虚设,河水被人群溢出。无数人挤压吊桥,更多人爬上去,城楼绞盘禁不住,木栓直接断裂。实木吊桥拍下,躲闪不及的暴民,当场砸死几十个。

狄仁杰咆哮:“不能再耽搁啦,下令防线进攻,城门撑不了多久。若是城门被破,暴民涌入城内,婺州生灵涂炭。失城之罪,谁也担不起,别再犹豫啦!”

武康嗓门更大:“他们不是叛军,是饥饿灾民;不是想攻城,只想填饱肚子。倘若武力镇压,就是血流成河,再无挽回可能。逼迫流民造反,我们肯定背锅,结果是一样的。指挥使于洪志,传令金华防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妄动。”

于洪志迟疑几秒,转身传递命令,婺兵很快停止推进。全部刀兵出鞘,个个虎视眈眈,等待冲锋命令。他们看待流民,更无半点好感,当初五县指挥使,竟然联名上书,要求边境戒严。

大佬动真火,谁也不敢造次,盯着城下暴民,个个心急如焚。平郎匆匆跑来,凑近低声耳语。武康面露喜色,吩咐狄仁杰:“半个时辰后,我若不出现,你便下令进攻。”

狄仁杰大喜,点头如捣蒜,众人如释重负。武康快速下楼,骑马跑回都督府,缰绳丢给平郎。一口气跑到后院,见到龙丘生,急不可耐问:“是阿爷醒了,还吃半碗粥?”

龙丘生毫无喜色,拉他离开几步,压低声音说:“突然间苏醒,头脑很清醒,精神也常好,醒来就要见你。感觉不正常,老夫窃以为,有可能是回光”

突听小晴呼喊,武康闪身离开,急匆匆进门。武宾林坐在床头,后背倚着枕头,轻轻抬起左手,虚弱的张开口:“崔氏先出去,阿舅有些话,和康儿单独说”

小晴立刻应诺,作揖离开房间,轻轻带上房门。武康欣喜若狂,自从穿越大唐,父亲首次和颜悦色。赶紧跑过去,握住老父左手,激动的不知说什么。

武宾林抬右手,伸到枕头下面,摸出精致荷包,颤巍巍递过来。武康赶紧接住,听虚弱声音:“康儿打开袋子,数数里面的稻米,还有多少粒?”

武康点头如捣蒜,快速解开绳子,倒出所有米粒。捧在左手心,右手拈米粒,一粒粒放进荷包。几分钟后,清点完毕,立刻回答:“回阿爷的话,共有3056颗。”

武宾闻言,面色疾苦,断断续续道:“罪孽深重的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能为人。你继母的死,会算到你头上;皇帝和阎王,是平起平坐的,所以那三千战俘,也会算到你头上。”

见孩子不反驳,武宾林很欣慰,继续说道:“你是我的骨肉,也是唯一血脉,我想让你再世为人,我要给你赎罪。起初袋子里,有米三千零一,代表战俘和你阿娘。我做件善事,就吃掉一粒;你做件好事,也吃掉一粒;你做件坏事,就放入一粒。”

武康肩膀微颤,羞愧很快上脸,嘴唇不住哆嗦。武宾林叹息,继续诉说:“三年多了,我四处行善,救人于水火。可是袋中米,比之前还多,是阿爹无能啊。”

缓缓摇头,潸然泪下,武康哽咽道:“不是阿爹的错,是我太混蛋,做了太多坏事。豪州莫名谷,屠戮数千人,砍头筑京观,是我罪孽深重。”

武宾林摇头,缓缓拿荷包,塞武康手里,有气无力:“莫名谷贼人,抢劫田租,死有余辜。袋中罪孽,是诸暨犯下,他们罪不至死。你爱婺州之民,不爱全国之民,这是不对的。”

武康更加惭愧,当初诸暨抗瘟,全县戒严时,那些盗贼、无赖,根本罪不至死。甚至有些百姓,擅自离开院子,也被婺兵射杀。现在想起来,确实很残暴。

剧烈咳嗽,打断思绪,赶去伺候,端桌上茶杯。武宾林摇头,气息越发弱:“阿爹毕生愿望,就是在死之前,袋中没有米。可天悖人愿,老骨头不争气,永远等不到那天。康儿答应爹,吃掉此袋子里,所有的罪孽。”

又是剧烈咳嗽,轻抚阿爹胸口,手绢轻覆他嘴上。咳嗽渐渐停止,武康端起茶杯,手绢放在桌上。蓦的双眼发黑,手绢上大片血,刺痛他每根神经。

想起上辈子,父亲生病住院,也说了同样的话:爹毕生的愿望,就是在死之前,见到你结婚生子。然后剧烈咳嗽,鲜血染透纸巾,画面如此相似。当时自己承诺,毕业后就娶令月,可直到穿越前,也没兑现诺言。

一时心如刀绞,把米袋塞进怀里,看着父亲微笑,再次给出承诺:“我向您发誓,您的毕生愿望,肯定能实现。求您等着我,最多两个时辰,我就回到这里,当着您的面,吃掉袋中米。”

武宾林瞳孔涣散,艰难蠕动嘴唇,努力瞪大双眼,微不可查点头。武康拿起剪刀,快速塞进算袋,言辞凿凿道:“阿爹您稍等,康儿现在就去,实现您的毕生愿望”

第五十章 杀身之祸终应验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九月三十,午时三刻。

婺州城金华道,武康撒腿狂奔,看见熟悉身影,刹那停住脚步。年轻的小和尚,拦在路中央,身穿紫色袈裟。唐朝的僧人,袈裟向官员看齐,以皇帝赐紫、红为尊。

和尚手挂念珠,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敢问武都督,决定应劫吗?”

武康喟然长叹,双手合十说:“大师所言不虚,我的杀身之祸,最终还是来临。我将犯下大罪,没人能救我,皇后也不行。大祸可以避免,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推我应劫。”

和尚躬身行礼,抑扬顿挫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都督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佛祖会保佑你,贫僧也会祈福。”

恐怕万能的佛祖,也保不住我的命,武康惨然失笑。躬身行礼,从身边跑过,沿着东明道,直奔南城门。耳边呼呼风声,店铺层层后退,噪音愈来愈大,城门阵阵肃杀。

各坊的胡同里,埋伏金华民兵;高高的坊墙上,箭弩蓄势待发;宽阔的城门内,枪兵严阵以待;结实的人型木架,横木斜插长枪,枪头直指城门;婺兵鸦雀无声,城外震耳欲聋。

走上城门楼,连枷兵列队,弓箭兵就位,盾牌兵堵垛口。鞭炮般砰砰,碎石落城头,是暴民的攻击。同僚围着沙漏,静等攻击时间,见大佬现身,纷纷过来行礼。

武康轻叹息,吩咐于洪志:“撤回刀盾手,民兵下城头,把守各坊门,监控所有街道。钱顺放吊篮,送本官下城,我和流民谈判。你们都闭嘴,什么都不想听,执行命令吧。”

众人心急如焚,却没人敢说话。不到半分钟,于洪志传令。命令层层传递,士兵列队下楼,钱顺放吊篮。飞石渐渐停止,噪音逐渐减小,武康来到垛口,转身继续吩咐:“我自己下去,你们不要跟,随时听候差遣。”

狄仁杰想劝,武康摆手制止。爬女墙凹口,站在吊篮里,俯瞰芸芸人头。流民见到紫袍,知道来人是谁,再看孑然一身,渐渐呆在原地。吊篮越放越低,流民越发安静;吊篮离地丈许,流民鸦雀无声。

打开腰间算袋,取出阴森剪刀,解掉金玉腰带,脱去身上紫袍。右手持剪刀,左臂挂紫袍,扫视人群道:“检校右武卫大将军,越州大都督,婺州刺史武康,今日在此承诺,放所有人进城。”

流民不可置信,很快响起议论声。狄仁杰暴走,大声疾呼不可,同僚异口同声。然而不到半分钟,被群众欢呼淹没,欢呼响彻天地。武康抬手下压,大约十分钟,现场再次寂静。

扬起手中官袍,音量放到最高:“婺州百姓都知道,我的这件紫袍,是圣人穿过的。圣人登基以前,曾是太子和晋王,旧衣存放尚衣局。我因微薄功勋,圣人赐下旧衣,皇后日夜缝制,方有这件官袍。”

扯出浓浓苦笑,扬起右手剪刀:“请稍安勿躁,我会用剪刀,剪碎这件袍,分发给乡亲们,作为进城凭证。进城以后,婺州全体官员,会安排你们,入住城中百姓家。圣袍的碎片,交给各家主人,抵伙食和住宿费。”

话音落,万人齐喑,落针可闻,武康惨然:“圣人是真命天子,有真龙之气,所有御用之物,皆能带来福祉。圣人贴身衣物,常年浸润龙气,能做传家之宝。乡亲请放心,城内的百姓,乐意用些许米粮,换现成的传家宝。”

官员全被震撼,狄仁杰如遭雷击,转身吩咐钱顺:“带领所有保安,所有不良人,所有民团骑兵。调动所有力量,通知各坊百姓:武都督剪官袍,流民手中的圣袍,就是接待的报酬。安置的越多,得圣袍越多。张户参,骆法参,你们也去。”

两人脸色苍白,沉声应诺,张柬之言辞凿凿:“请狄公放心,婺州城五十坊,五千三百多户,每户都会通知。若有一户不知,若有一人不晓,柬之引咎辞职。”

官员再次沉默,狄仁杰苦笑,无奈挥挥手。骆宾王含泪,急匆匆下楼,所有人行动。内心疑惑不解,大佬何必如此,付出天大代价,到底为了什么?宾王不服任何人,从今天开始,只服武康一人。

钱顺跑下城门,任务交给赵声,一口气跑到都督府。后院拜见夫人,一五一十汇报,话还没说完,听当啷一声。茶杯四分五裂,夫人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白眼翻起昏过去。

瞬间鸡飞狗跳,妾室婢女乱成团,钱顺赶紧找人,找武元的妻子。又是掐人中,又是敷毛巾,终于悠悠转醒。小晴泪流满面,浑身都在颤抖,顾不上穿鞋,哭着跑向柴院。

钱顺意识不好,亦步亦趋跟随,额头挂满问号。很快来到柴院,院门挂着锁,平郎拦门口。见到夫人,直接跪地上,拽腰间横刀,架自己咽喉:“大佬交代,他回来之前,不让您进柴院。属下不敢阻拦,若夫人相逼,属下唯有一死。”

小晴泣不成声,冲院里咆哮:“你和夫君说了什么,他为何做傻事?他是你的亲生骨肉,为何逼他去死?现在家破人亡,你终于满意了,我家到底欠你什么?”

小晴瘫坐在地,哭声嘶声裂肺:夫君好狠的心,我们孤儿寡母,该怎么活啊。哭声越来越大,婢女匆匆来到,三个妾室都落泪,不停安慰主母。

钱顺百思不解,为何要死要活,到底

怎么回事?想起城门楼上,婺州官员的表情,以及骆宾王的眼泪,刹那如遭雷击。双腿发软,瘫倒在地,想到那种可能,很快大汗淋漓。

突听平郎惊呼,夫人再次晕倒,钱顺赶紧起身。厢房抬出软床,如烟和琴娘搭手,抬夫人回卧室。钱顺双手颤抖,怒视柴院病房,紧紧握住刀柄,这都造了什么孽?

病房里的老人,双目呆滞无神,流下两行清泪。嘴唇不住抽动,嘴角溢出鲜血,顺着胡子,滴在胸前。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钱顺松开刀柄,心里满满懊悔,当初就该杀了他。早就有预感,这个老不死,会祸害大佬。与平郎对视,转身望城门方向,实在想不明白,大佬为何做傻事。

流民群情激奋,武康面色疾苦:“诸位应该不知道,我今天的行为,到底意味什么。《唐律疏议》之《名例》,列数十恶不赦,其六曰:大不敬。礼是敬的根本,敬是礼的载体,对圣人逾礼,就是大不敬。”

微微摇头,提高嗓门:“唐律疏议规定,指斥乘舆,情理切害,隶属大不敬。意思是说,诽谤诋毁圣人,是最严重的逾礼,会被判处斩刑。本官剪碎圣袍,比诽谤更严重。”

气氛开始压抑,万道目光注视,武康痛极而笑:“也就是说,剪刀张开那刻,我这条命,也就没了。朝廷的救济粮,七日后到婺州,在此期间,你们以客人的身份,接受主家照顾。所以请诸位乡亲,恪守为客之道。”

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近乎哀求:“为客之道,谨言慎行,听从安排。不让主家为难,不让主家厌烦,不要沦为恶客。拜托诸位乡亲,要遵纪守法,别让武康白死。”

现场死寂,半刻钟后,有名老者,缓缓稽首。苍老声音,喊“武公万福”,向四周辐射。流民纷纷拜倒,如风吹麦浪,又如多米诺骨牌。万民稽首祝福,整齐而铿锵。

武康剪刀下压,吊篮缓缓滑落,直至与地面相接。城门缓缓打开,保安搬开拒马枪,刀兵对面而站,雪亮的横刀,组成长长甬道。流民纷纷起身,静静站在原地,目光聚焦过来。

狄仁杰大声疾呼,流民听从吩咐,涌向护城河外,排起长长的队伍。武康抖动紫袍,打开手中剪刀,强压心中悔意。摒弃最后的犹豫,剪刀落紫袍领口。

惨然失笑,这条小命,真的没了。铜钱大小的布片,递给最近流民。青年接布片,眼里含泪花,一躬到底。然后走入城门,密麻的弓箭下,高举紫色碎布,进入刀兵甬道。

剪掉第二片,递给白发老人。老人接过布,侧身指身后,喉中哽咽道:“他们是老朽家人,老幼共七口,您给一片就行。老朽在此立誓,若有命回家,定给武公立功德牌。”

没这个必要了,武康哑然,无奈摇头。一户一布也好,流民数以万计,这身衣袍不够分。狄仁杰示意放行,老人高举布片,带着全家七口,鱼贯进入甬道。

重复手中动作,剪刀开开合合,灾民纷纷走过。想到秀才的托梦,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意气用事,可自己还是辜负。愧对良苦用心,我却不会后悔,前世的遗憾,对老爹的愧疚,让我痛不欲生。

这辈子的阿娘,死在我的刀下,阿爹再含恨最终,我会生不如死。噩梦、悔恨与自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早就受够了。洗清所有罪孽,彻底解脱吧,哪怕丢掉性命。

忽听奇怪声音,缓缓抬头看,错愕片刻,扯出浅笑。狄仁杰站对面,也脱掉官袍,也找来剪刀,效仿大佬行为。老狄够意思,你感动了我,想帮我分担罪责,可惜没有卵用。

你私剪官袍,最多遭受斥责,我却十死无生。现在只能奢望,救驾李九的功劳,废王立武的功劳,曾经的种种功劳,能保我的命。转念仔细想,觉的不大可能,以后再说吧。

不知过多久,剪刀声更杂,眼角余光扫,有些哭笑不得。婺州全体官员,城门排五横四列。个个手持剪刀,剪各自官袍,就像车站售票窗口。见长孙诠在列,有些不可置信,你应该巴不得我死。

对视片刻,长孙诠收目光,继续手里动作。武康收思绪,递出手里布片,却听憨厚声音:俺韩五不要布,让俺进城进行。俺有浑身力气,能卖苦力吃饭。武公是好官,后面人很多,您的衣服不够。

五大三粗的青年,确实有把气力,你能帮我的,也就这么多喽。武康微微点头,看向密集人群,斟酌片刻说:“你去兴兰坊张家,院墙最高的那家。见到张七郎,报我的名号,他会安排你。”

韩五诶诶两声,抱拳一躬到底,大步进入城门。黑衣人迎上,带他去甬道边,和士兵交代几句,示意可以通行。踏入甬道那刻,士兵杀气腾腾,刀锋寒光森森,感觉腿肚打颤。

好容易出甬道,被不良人拦住,喝问为何没布。赶紧据实相告,不良人不再言语,领他进旁边胡同。到处是武装士兵,坊墙弓箭手林立,箭头瞄准自己,韩五大汗淋漓。

艰难来到坊门,不良人推他进去,转身大步离开。韩五稳住身体,找到最高院墙,就在街道尽头。迈步走过去,路过第一户人家,门里冲出个妇人,抓住他的袖子。

往家门里拽,边走边说:“是括州灾民吧,我家做蜡烛买卖,需要人手帮忙。每天两顿管饱,夜里睡在工房,给我

看家护院。你就放心吧,我家都是老实人,不会亏待你,快把圣袍给我。”

最后那句是重点,韩五赶紧停步,挠挠头尴尬道:“俺没要圣袍,武公让俺去张家,卖力气讨饭吃。娘子给的条件好,俺住您家也行。俺力气很大,什么活都能干,填饱肚子就行。”

没有圣袍啊,妇人当即冷脸,松开袖子鄙夷:“傻不傻啊你,圣袍都不要,那是圣人的衣服,沾着仙气儿嘞。放香囊随身戴,肯定能当大官,像都督那样的大官。你个小傻子,马上去张七家,别耽误老娘做生意。”

这时坊门走进三人,妇人麻溜离开,还是刚才说辞。很快买卖谈成,不良人调笑:“我说吕大嫂,这是第四个啊,你家能安顿吗?可别坏武公名声,到时武公饶你,我叶三不饶。”

妇人从夫妇手中,接布片塞怀里,满脸赔笑道:“叶郎君说笑了,七天后皇粮来,都督的话俺信。就是再来四个,嫂子也养的起,你就放心吧。嫂子也不贪心,收集五个圣袍,俺就不抢人啦。”

不良人哼哼笑,煞有介事道:“那得照顾好括人,不要坠都督名声,否则真饶不了你。不过老嫂子,实话告诉你,他们拿的不是圣袍,而是狄公的官袍。”

妇人略微变脸,纠结片刻说:“那也没说的,都督是天下第一好官,狄公就是第二好官。狄公的官衣,留给我家小娘子,将来嫁个好人家。叶家大兄弟,嫂子要招待客人,不和你聊啦。”

夫妻千恩万谢,跟着妇人进门,韩五有些后悔,后悔没要圣袍。转身继续走,又被住家户拦住,也是要圣袍的,每天管三顿饭。好容易解释清楚,又被第三家拦住,干脆撒腿快跑,嘴里大喊没圣袍。

跑到巷子尽头,来到张家门口,有辆牛车驶出。韩五道明来历,穿华服的中年人,正是主家张七。他吩咐人拿米糕,韩五狼吞虎咽,张七淡淡说道:“有事要做,跟着我们,不要乱跑。”

韩五点头应诺,跟在牛车后,牛车停在隔壁。张七和户主交涉,竟然要买圣袍,张口就是五贯。韩五瞠目结舌,五贯够我家吃五年,就算圣人的衣服,也不值五贯吧?

交易很快达成,主家拿出三块布,张七放算袋里。仆人打开车帘,满车子的铜钱,韩五开始搬钱,十五贯送进主家。

然后挨家挨户,购买邻居圣袍,很快买到几十条。韩五更加疑惑,主家买这么多,家里孩子多吗?

一路无话,来到坊门妇人家。妇人得知来意,直接冷嘲热讽:“多少钱都不卖,老娘家里有钱,圣袍留给孩子。张七啊张七,你的如意算盘,别以为老娘不知。想借圣袍,抢我家生意?”

张七摇头,异常陈恳:“咱们做白蜡的,做人不能忘本,你也应该知道,白蜡树是武公引进的。当初揭不开锅,现在锦衣玉食,皆拜蜡树所赐,是不是这个理?”

妇人掐着腰,扯嗓门咆哮:“老娘没忘本,去我家堂屋看看,有武公的功德牌。今年中秋节,给他送五十团蜡,可他说啥不要。我说张七郎,你什么意思,这和圣袍有关吗?”

张七郎摇头:“妇人家啥都不懂,武公说自己犯‘大不敬’,不是哄骗括人,而是千真万确。武公对我有恩,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买下所有圣袍,重新缝合起来,送给武公赎罪。”

妇人沉下脸,手不再掐腰,沉吟片刻道:“你是不是哄我,那么好的官,朝廷会杀头?若真是这样,你能买多少?你看这样如何,咱们现在去蜡会,集合所有会员,共同想办法。”

众人拾柴火焰高,张七当即赞同,安排仆人买布,与妇人匆匆离开。望着他们的背影,韩五百思不解,琢磨刚才的话。武公那么好的官,是婺州一片青天,真的会被杀头吗?

黄昏时分,所有灾民进城,安排好一切,武康匆匆回家。匆匆来到柴院,钱顺和平郎迎上,两人眼珠通红。平郎紧咬嘴唇,钱顺满脸坚毅,拍胸脯信誓旦旦:“大佬您放心,我带弟兄们蹲守,朝廷的钦差,不能活着进婺州。”

作死啊你们,武康翻出白眼,黑着脸训斥:“别胡说八道,那是犯上作乱,那是万劫不复。你们也别担心,那个小和尚说,还有一线生机。这样吧,你和平郎去京城,去找新城公主,让她向皇后汇报。”

两人迟疑几息,应诺转身离开。武康走进柴院,拿出怀里米袋,一时心有戚戚。挽救数万灾民,洗清全部罪孽,心情也非常放松。

压在肩头的大山,此刻终于没了,您的毕生愿望,我帮你实现了。想到这,强颜欢笑进门,刹那楞在原地,墙上四个血字:愧对康儿。

呵呵两声,眼泪簌簌,掀开被子。阿爹已经走了,没等我回来,我还是晚一步。抱阿爹平躺,擦去嘴角血,盖上新棉被。解开荷包红绳,米粒倒入口中,不停的咀嚼

第五十一章 武皇后首出前台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十月十五,下元节,巳时三刻。

婺州城都督府,院子里坐满道士,正在祭祀水官。道家有云,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天下一切众生,天地水三官统摄,下元是水官诞辰,对其诚心祭祀,便可消灾解厄。

武康虔诚祈祷,之前不信宗教,现在有敬畏之心。无奈叹口气,手掐三清指,开始神游天外。十月初一,武宾林遗体火化,带着小晴和闹闹,赶去雉山县梨园坡。

山坳中间莲花庙,三清宝殿后面,有两座无碑坟。前面那座大的,坟头被青草覆盖,安葬着继母的骨灰。小心翼翼锹刨开,与阿爹骨灰合葬,让老两口同穴相伴。

后面那座坟头,是好兄弟秀才的,请他永远陪伴爹娘。坟头添把土,清理完杂草,再种两棵树。燃三柱清香,烧三斤纸钱,磕三个响头,祭三坛美酒。从此了却心愿,世上再无长辈,肩头再无大山。

小晴无丝毫悲伤,抱着闹闹站旁边,全程冷眼旁观,且只给秀才作揖。武康表示理解,她就是这样的人,敢爱敢恨,爱憎分明。恨武宾林夫妇,他们祸害夫君,不肯认这对舅姑。

十月初二,夜里做梦,梦到爹娘,还有三郎和小妹。一家人在武家村,围着圆桌吃晚餐,欢声笑语,温馨和谐。阿娘恢复原样,刚穿越时的美丽、温柔;阿爹和蔼可亲,爷俩推杯换盏。

十月初三,睡到自然醒,醒来不见小晴。书房里找到她,聚精会神的翻书,是《唐律疏议》和《永徽律》。很揪心也很无奈,板上钉钉的铁案,这次恐怕在劫难逃。安静坐她身边,见凌乱白纸,以及蝇头小字,一时感慨万千。

十月初四,梦到兄弟秀才,哥俩言笑晏晏。都是不良人打扮,腰里挂着横刀,在东明市巡逻,在花满楼喝酒。秀才临走时说,无不散之宴席,祝大佬官运亨通、武运昌隆。

那日以后,再无噩梦,每天自然醒。从永徽五年起,终于体会轻松,终于解开心结。他现在的状况,就像癌症患者,保持轻松愉悦,静等死神降临。

十月初八,救济粮到婺,连绵不绝的粮车,来得不是时候。与同僚决议,集合所有括民,狄仁杰率领婺兵,押送救济粮队,送他们离开婺州。在括苍县括州城,和括州刺史交接,流民事件告一段落。

十月初九,小晴不再翻书,有了新的工作。婺州白蜡商会、占城稻粮商会、药商联合会、梨园扶持会,以及婺州孵化中心,送来两包碎布。是他们自发收购,被剪成碎片的圣袍。

破镜不能重圆,碎片缝补没用,可这份情得领。武康原价收购,商人坚决不要,推迟两刻钟,最后不了了之。夫妻向众人鞠躬,对他们的真心,表达最诚挚谢意。

小晴躲进书房,玩起拼图游戏,针线缝补碎片。武康没制止,就当给她希望,哪怕无济于事。她是坚强的女孩,从出事那天起,没掉过一滴泪。翻遍所有法律,寻找解救办法;缝合片片碎布,缝成龟壳布块儿。

十月初十,再被感动,得到消息的百姓,纷纷前来都督府,送还手里碎布。不让他们吃亏,武康撂下狠话,你不收钱,我不要布。很快散尽家财,白天购买碎布,夜里缝合成片。

出售所有产业,由婺州首富,沦为家徒四壁。遣散家中奴婢,包括三个妾室,给足够钱财,全部赶出家门。武元夫妇不离不弃,说什么也不走,担心都督、夫人病倒。

库房里全部积蓄,分发给盛世保安,打发他们各回各家。然而很不顺利,他们既不接钱,也不离开。副团长赵声,当着老狄、老张和老骆的面,口口声声吐反言。甚至全团暴动,挟持大佬占山为王,这是开玩笑。

武康声色俱厉,狠狠训斥他们,老狄等三大心腹,则是苦苦劝说,总算打发了保安。不过有强烈预感,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可能会做傻事。譬如截杀朝廷钦差,途中劫囚车,京城劫法场等。

若真是这样,就捅破天啦,彻底无法挽回。很快几天过去,他们风平浪静,便稍微放下心。大门空荡荡,堂堂婺州刺史,沦为孤家寡人。真实体会到,何为树倒猢狲散。

今天下元节,狄仁杰组织,全婺州道士,齐聚都督府。武康麻木了,你们爱咋咋地,现在身无分文,只能准备斋饭。等祭祀完水官,与道长们见礼,再次收到祝福,以及蒲州来信。

读完信很纠结,屋漏偏逢连夜雨,天大的坏消息。小晴参加完亲蚕礼,带回了老崔的消息,因为身体原因,请求告老还乡。李九不同意,收回御史大夫,令其出任蒲州刺史(山西省永济市)。

拿着信来到后院,元嫂抱着闹闹,小晴还在拼图。给元嫂使眼色,让她带着女儿,去游乐房玩耍。坐媳妇对面,纠结三分钟,勉强开口道:“有个坏消息,上月十六日,阿翁在蒲州逝世,五兄寄来报丧信。”

小晴肩膀猛颤,停下手中针线。武康轻叹,淡淡说道:“圣人赐谥号‘贞’,追赠大子少傅,赠益州都督。阿翁他老人家,今年八十一岁,还是无疾而终。绝对是喜丧,小晴别太难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咽声响,她掩面而泣。武康坐过去,轻轻揽怀里。对于岳父崔义玄,是非常尊重的,是自己的引路人。我本寒门子弟,若非老崔帮助,根本不可能做官,更做不到婺州刺史。

李九重感情,亲写祭文悼念,令崔五承袭清丘县公,追赠益州都督。保崔家后人,数代衣食无忧。

益州都督了不起,在整个大唐,真正的大都督,只有区区四个:扬州都督(江苏省扬州市)、益州都督(四川省成都市)、并州都督(山西省太原市)、荆州都督(湖北省荆州市)。

轻叹一声,温言软语:“夫人别伤心,岳父无疾而终,多少人求之不得。别再缝碎布了,根本没有用,缝成袍也没用。收拾下东西,我让赵声护卫,你带着闹闹,去蒲州奔丧吧。”

小晴泣不成声,对着老天控诉:“我到底做错什么,为何如此对我?最疼我的男人,一个已经没了,一个即将斩首。我的老天爷,为何这样对我?”

声嘶力竭,惹人泪下,可惜没办法。武康柔声安慰,小晴连连摇头,语气异常坚决:“我不去奔丧,五兄会处理,我是武家媳妇。大师之前说,只有我能救你,我要留下来。”

这又何必呢,武康长吁短叹,娄子捅的太大,你救不了我的。缓缓仰头,强压泪水,看向西北方。半个月过去了,钱顺和林平郎,应该到达京城。有没有见到新城,媚娘收到信了吗,她能帮我脱险吗?

此刻的长安城,金碧辉煌的紫薇宫,巨幅水官神像前,有道士作法解厄。道士是洞玄真人,头戴莲花冠,横插子午簪。手中白色拂尘,口中念念有词,祈求水官解厄。

约莫两刻钟,祭祀礼完毕,媚娘由婢女搀扶,与道士殷勤见礼。紫竹摇篮边,仔细检查襁褓,轻盖紫色小被,露出慈祥笑容。这是三子李哲,还不到一个月,胖乎乎很是可爱。

带真人去外堂,分宾主落座,吩咐婢女打赏,和颜悦色道:“清风道长亲至,是哲儿的福气,本宫感激不尽。请问赵道长,你师兄李太史,最近忙些什么?本宫最近心神不宁,想去拜会解惑。”

清风道人微笑:“半个月前,师兄沐浴皇恩,被封昌乐县男。圣人颁下诏令,与国子算学博士梁述,太学助教王真儒等,审定并注释《十部算经》。下衙回到家中,与诸位师兄弟,共研秘密武器。”

见皇后疑虑,继续解释:“大概在一年前,师兄驾临静云观,邀请五位师弟,进京研究秘物。据说威力巨大,可平地起惊雷,能瞬间摧毁城池。皇后有所不知,此秘密武器,也是武都督提出。”

媚娘哑然失笑,那个小混蛋,总是不靠谱。我说梦到猫,他送两只虎,要是梦到狗,会送两只狮吗?微微摇头,忽然心痛,柳眉倒竖:“最近心神不宁,劳烦道长带话,明天午时,拜会李道长。”

吩咐婢女送客,缓缓站起身,胸口再次绞痛。颓然坐下,不住揉胸,还是请太医吧。转头吩咐婢女,八两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信封,恭敬的见礼:“奴婢参见皇后,韩国夫人来信,关于武都督的,托都官郎中转交。”

媚娘接过信,缓解心口疼,良久睁开眼。没着急看信,略微思量片刻,决定向圣人请求,允许阿姊出入皇宫。康郎从婺州来信,需要几经转手,才能到我手上,确实太麻烦。

忽然间觉的,都官郎中耳熟,略微思量片刻,很快想了起来。几天前听圣人说,都官郎中刘广宗,上书为父亲刘洎伸冤。刘洎是太宗的宰相,因褚遂良进谗言,被太宗赐死家中。

李义府请求重审,本想以此为借口,彻底收拾褚遂良,却被乐彦玮搅黄。仔细想想也对,刘洎案是太宗办的,蒙冤也不能伸。如果圣人平反,那表示太宗有错,不可能沉冤昭雪的。

略微沉吟片刻,吩咐八两去内库,取十颗紫色萤石珠,赏赐给刘广宗。一来表达谢意,二来拉拢人心,这个人以后有用。都官郎中,隶属刑部,掌管公私良贱,为错案伸冤等。

打开信阅读,脸色瞬间煞白,胸口急剧起伏。突然站起身,双手开始颤抖,信纸缓缓飘落。拿起桌上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声嘶力竭咆哮:“杀千刀的混蛋,天下最大的傻子,你都做了什么?”

奴婢全部跪倒,头颅埋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皇后好像疯了,开启拆家模式,瓷器不断破碎,碎片到处乱飞。宫人被划伤,任凭鲜血流淌,不敢动弹分毫。

卧室传婴儿啼哭,皇后终于不砸花瓶,转身离开宫门。四钱赶紧跟随,吩咐众人收拾,让八两哄皇子。同时心如油烹,都督到底怎么了,惹皇后大发雷霆,皇子啼哭都不顾。

一路打探得知,圣人在含元后殿,与重臣商议要事。不禁心头剧痛,肯定关于康郎,一时双眼噙泪,不断加快脚步。千牛卫不敢阻拦,来到含元殿后,凝神倾听谈话。

侍中韩瑗,大放厥词:“婺州刺史武康,剪圣袍为碎片,诅咒陛下粉身碎骨,实属大不敬。臣恳请陛下,即刻颁布圣旨,将武佞押解入京,交由大理寺会审。”

御史中丞袁公瑜,马上出列反驳:“启奏陛下,韩侍中所言,臣以为有失公

允。五万灾民围婺州,由于断粮已久,暴乱即将发生。武都督剪圣袍,虽有不妥之处,却挽救数万百姓。臣认为,罪不至死,罢免官职即可。”

中书令来济,针锋相对:“袁中丞谬矣,陛下以旧衣为料,皇后亲手所缝,那是天大殊荣。武佞非但不珍惜,反而剪成碎片,着实大不敬,按律当斩。臣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中书侍郎李义府,见圣人脸色难看,赶紧出列说话:“灾民围困婺州,百姓家中有粮,武都督没强征。灾民暴乱在即,被逼无奈之下,剪圣袍分发。灾民进城后,百姓为圣袍,争相安置。兵灾消弭于无形,百姓得以活命,实乃大功一件。”

韩瑗马上陈情:“李侍郎所言,臣亦深以为然,确实大功一件。然剪碎圣袍,就是大不敬,就是弥天大罪。些许微末寸功,不足消弭罪孽,臣请陛下,按律行事。”

许敬宗微笑:“韩公言‘微末寸功’,本官不敢苟同。永徽四年,剿灭叛军,为平叛之功;永徽五年,万年宫救驾,为救驾之功;引进占城稻,稻米大增产,为活万民之功。武康功勋卓著,却因年岁过小,冲动酿成大祸,请陛下从轻发落。”

李义府接话:“武都督之功勋,可谓多不胜数。改良耕犁,耕牛善用,果树增产,发现白蜡,邮政快递,火山水泥等,皆利国利民。在婺州广施仁政,婺民感恩戴德,自发立武生祠。敢问韩侍中,如此忠臣良官,为何赶尽杀绝?”

韩瑗冷哼,直视李义府:“武康的生死,本官无权决定,李侍郎也无权决定,只有法律能决定。大不敬,十恶不赦之六,按律当判斩刑。李侍郎要明白,置武康于死地的,不是陛下与朝臣,而是大唐铁律。”

来济帮腔:“有功要赏,有过要罚,赏罚分明,治国之道。试问在场诸位,能立足朝堂者,谁无些许功劳?若人人恃功而骄,置法律于不顾,则政将不正,国将不国。臣请陛下,按律行事,处斩武康。”

李九脸更黑,李义府赶紧发言:“武康有功于社稷,剪圣袍是一时冲动,理应从轻处罚。是以臣建议,罢黜其越州都督,婺州刺史,检校右武卫大将军;荥阳夫人崔氏,罢黜诰命;金华县君武氏,罢黜诰命,解除与潞王婚约;一家三口,流放岭南。”

短暂的安静,惩罚确实不轻,众人不再言语。忽然长孙无忌轻咳,韩瑗来济倒吸凉气,这是要赶尽杀绝啊。仔细想想也对,武康胆大包天,为了立武氏为后,竟算计李和无忌,报应来了呀。

同时也觉有道理,李义府施的缓兵计。武佞是武氏堂弟,深得陛下器重,只要有命在,很快东山再起。两人交换眼神,接长孙无忌示意,暗自叹口气,继续痛打落水狗。

总之一句话,必须借此良机,彻底弄死武佞。李义府与许敬宗,开始针锋相对,现场一片混乱。李九很头疼,武康啊武爱卿,朕不想你死。你救朕的性命,推动废王立武,帮朕打开局面,朕想保你。

打定主意,看向李,希望他挺身而出。很快失望透顶,老家伙紧闭双眼,再次置身事外。无奈之下,看向长孙无忌,和颜悦色道:“如何处罚武康,舅舅有何意见?”

气氛再次寂静,圣人称呼舅舅,是要保下武康。众人心知肚明,能一锤定音的,只有李、长孙无忌。任何一人点头,就能顺水推舟,武康就能活命。李置身事外,长孙无忌痛恨,结果不言而喻。

老家伙睁开眼,干咳两声说:“谋反与大不敬,皆十恶不赦,是唐律规定。亲王与公主,是陛下兄妹,谋反亦伏诛。难道皇后的堂弟,能凌驾法律吗?老臣恳请陛下,依律行事。”

彻底宣判死刑,韩瑗、来济马上声援,请求依律行事。李九的脸,黑成锅底,许敬宗等立刻求情。突听砰砰两声,帘后闪出身影,长孙无忌瞳孔紧缩,李微微睁眼,李九当场懵逼。

媚娘怒气勃发,瞪着长孙无忌:“当年水淹万年宫,康郎奋不顾身,进入内宫救驾。喊醒陛下时,洪水已淹台阶,后果不堪设想。他用绳索,捆陛下腰身,用力拉到房顶,方逃过一劫。”

伸出纤纤玉手,直指长孙无忌:“若按唐律所言,绳索捆束陛下,比起剪碎圣袍,更加大不敬。请问长孙太尉,为何不依律行事,为何不判康郎斩刑?”

全员继续懵逼,众人噤若寒蝉,长孙无忌闭眼,胸脯剧烈起伏。媚娘扑通跪倒,俏脸泪流满面,苦苦哀求李九:“康郎年轻气盛,为救万民剪圣袍,实属有情可原。法律不外人情,求陛下开恩啊”

李九终于回神,赶紧下殿搀扶。朕的皇后诶,怎么跑前面了,于理不合啊。见舅舅怒气勃发,拉媚娘赶紧走,留下一句话:关于武康的处理,明日大朝会,百官共商议

第五十二章 万人空巷送武康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十月二十一,辰时三刻。

婺州都督府前院,孤零零的圆石桌,摆着四菜两壶酒。崔小晴哺乳闺女,武康投喂媳妇,很是温馨和谐。等娘儿俩吃饱了,开始风卷残云,吃光所有饭菜,喝完两壶美酒,舒服打饱嗝。

闺女不断袭胸,媳妇直翻白眼,抱在怀里轻声数落:“都两岁的人了,天天缠着娘娘,天天要奶吃,看你吃到什么时候。夫君还喝酒吗,家里就剩一壶了,我给你拿过来?”

武康连连点头,最后的红高粱,那可是最原味的,必须尽快喝完。小晴抱闹闹离开,消失在月亮门里,脚步略微沉重。月亮门出现身影,手里大包小包,是武元全家五口。

永徽三年来婺州,他们在身边伺候,转眼五年过去了。武开泫然欲泣,来到石桌旁边,磕三个响头。武康扶他们起来,和颜悦色道:“十里搭帐篷,无不散之宴席,以后好好生活。不要哭哭啼啼,我也不送你们,赶紧离开吧。”

五人再次施礼,武开欲言又止,轻叹息转身离开。目视他们出门,直至身影消失,久久不能回神。真成了孤家寡人,诺大的刺史府,除了小晴和闹闹,再无人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喟然长叹息,正欲收回视线,门口又出现两人。红脸的大胖子,竟是老熟人,英国公李;四十左右的男子,穿紫色亲王服,看打扮是个王爷。

快速回忆名人录,资料涌入脑海:韩王李元嘉,高祖第十一子,现任泽州刺史。感觉受宠若惊,缉拿小小的武康,竟然派出司空李,联合一品亲王,倍有面子呀。

小晴出现月亮门,一手抱着闹闹,一手拿着酒壶。见到门口两人,双眼很快通红,娇躯微微颤抖。平时表现再好,事到临头之际,还是被情绪支配。

款步走到桌边,放下手中酒壶,坐在夫君身边。武康也不起身,两茶杯摆对面,满上三杯水酒,抬头看着他们:“最正宗的红高粱,下官亲手酿造,埋藏酒窖四年。这是最后一壶,李司空、韩大王,喝两杯如何?”

两人确定眼神,桌边对面而坐,三人举杯共饮。李放下酒杯,韩王啧啧称奇:“果然是好酒,入口绵甜入腹柔,胜过玉液琼浆。只有妙人武都督,才能酿如此美酒,元嘉心服口服。”

会心一笑,既然喜欢,多喝几杯。小晴起身,背起女儿,给三人斟酒。一时推杯换盏,开启商业互吹,直至壶中酒空。武康放下酒杯,冲两人摆手:“酒喝完了,该上路了,二位请便。”

气氛刹那沉寂,两人对视片刻,走到院子中央。李接过圣旨,高高举过头顶,抑扬顿挫喊话:“检校右武卫大将军,越州大都督,婺州刺史武康,跪接圣旨。”

武康离开石桌,走到他们面前,撩衣袍跪地上。双手抱拳,冲西北方,高声说道:“臣武康,恭请圣安。”

“圣,恭安!”

土黄圣旨打开,话语铿锵有力。门下:显庆元年九月三十;礼者,敬之本;敬者,礼之舆。故《礼运》云:礼者,君之柄,所以别嫌明微,考制度,别仁义。责其所犯既大,皆无肃敬之心,故曰大不敬。

并州文水武康,流民围婺之际,有大不敬之嫌。着:黜越州都督之职,黜婺州刺史之职,废右武卫大将军之誉;着:司空李,韩王李元嘉,即刻押解进京。枷锁不上身,乘囚舆而行,交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共同审理判决。

中书令,臣来济,宣;中书侍郎,臣李义府,奉;中书舍人,臣王德俭,行;侍中,臣韩瑗;黄门侍郎,臣杜正伦;给事中,臣乐彦玮等,言。诏书如右,请奉谨言,显庆元年九月三十。

有点意思啊,天大的面子,竟是三司会审。原本还以为,是门下省给事中、中书省中书舍人、御史台御史等小三司,没想到是大三司,不枉此生喽。想到这里,双手抱拳,淡淡说道:“罪臣武康,接旨奉行。”

圣旨入手,缓缓起身,交给媳妇。小晴惨然,转身跑开,进入月亮门。片刻之后,抱东西过来,放武康手中。折叠的龟壳紫袍,收集到所有碎布,一针一线缝合,堪称绝对奇迹。

金黄色的坛子,篆刻“万户坛”,内装万户米。从扶农鸡开始,到白蜡树林,再到占城稻。婺州形成惯例,百姓每次丰收,每户送粒秋收米,装进万户坛里,坛中尽装万户米。

抱在怀里,嘴唇抽动,盯着妻女,良久挤出“对不起”。我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对不起你们。盯着闹闹小脸,咧嘴傻笑两声,迈步走向大门。

李和韩王,见到万户坛,想到京城流言,微不可查摇头。

刺史府大门外,左边是无数侍卫,整齐列队,全副武装。右边是辆囚车,类似简易牢房,牢门已经打开。武康抱着衣坛,迈步走过去,钻进囚车里。

车门落锁,回头大门,和妻女告别。小晴紧咬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无力挥动右手。闹闹不明所以,见生人很害怕,软软喊声阿爹,肉嘟嘟小手,胡乱摆动着。

武康咧嘴笑,艰难回过头,快速闭上眼。之前和小晴约定,不让她们送行,会给闹闹造成阴影,希望她能遵守吧。感觉有些讽刺,曾无数次憧憬,风光入主京城。

实在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耻辱的进京。

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多么真实的写照。侍卫大声吆喝,囚车渐渐开动,武康强行放空。不知过多久,听熟悉声音,是三大心腹,狄仁杰、张柬之和骆宾王。

同僚全部到齐,包括长史长孙诠,靠在坊墙边。老狄胖脸疾苦,抱拳一躬到底,信誓旦旦保证:“武公别担心家眷,等此事了结,下官会安排妥当,送夫人进京。”

张柬之托酒壶,递过囚车缝,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武公一路保重。武康扫视众人,接过酒壶仰起头,一气喝完壶中酒。酒壶递出去,抱拳微笑道:“拜托诸位兄弟,等这件事过去,再送她们进京。”

众人躬身,整齐呼喊,恭送武公。武康挥挥手,转头闭上眼,强行放空思绪。娘儿俩没被牵连,很不错的结果。小晴的荥阳夫人,闹闹的金华县君,竟然保留下来,是媚娘的功劳。

说来很搞笑,曾腰缠万贯,在最后关头,只留一座宅院。在京城修真坊,还是媚娘送的。普天之下,也只有武皇后,会照顾我妻女。以她现在的能力,能保全我妻女,已经难能可贵。

关陇门阀的反扑,有理有据的反扑,就算圣人李九,也束手无策。唯一的遗憾,闹闹与李贤的婚约,竟然没能解除。按理说不应该,堂堂潞王妃,不能是死囚的女儿。

忽听人声鼎沸,囚车再次停住,武康睁开双眼,登时目瞪口呆。囚车边围满人,七嘴八舌喊武公,有的手拿武器,应是婺州民兵。再看东明大道,整个人山人海,道路水泄不通。

看这情况,万人空巷,百姓竞相拥挤,挤开护车士兵。武康迟疑几息,放下龟袍万户坛,向四周抱拳。喧哗加剧,人们脸色疾苦,有的还掉下眼泪。

李和李元嘉,不约而同苦笑,他在婺州的声望,比想象中更大。来婺州之前,李元嘉提议,先去东北义乌县,征调义乌民兵,入婺州维持秩序。现在很讽刺,最先围拢囚车的,就是义乌民兵。

场面近乎失控,侍卫不敢上前,怕被愤怒殃及。前方传来喝骂,冯记棺材铺门前,婺民与侍卫冲突。见到那副棺材,李瞳孔微缩,立刻派出亲兵过问。得知实情后,与李元嘉商议,无奈选择妥协。

两轮平板车,放漆黑棺材,百姓闪开路,推板车过来。冯老板到囚车旁,情绪异常激动,话语含糊不清:“都督要的寿材,我给您做好了,服务满意吗?”

老冯满眼血丝,该是日夜赶工,没啥不满意的。那是三天前,义乌县令派亲信,告知钦差到婺。武康找到老冯,话语犹在耳边:我曾说过,也许有一天,需要你帮助,可能这一天,永远不会来。希望到时候,你还能帮我。现在,可以为我服务吗?

李派出亲兵,接手平板牛车,套备用马匹上。武康对四周抱拳,言辞陈恳道:“诸位乡亲,你们能来,我很开心。请让开路,放囚车过去,别让钦差为难”

效果很不好,婺民继续围堵,场面近乎失控。婺州官员赶来,狄仁杰和张柬之,苦苦劝说他们,这样做毫无意义。最后无计可施,婺州官员手拉手,将囚车围中间。

三大心腹开路,他们声望也很高,勉强让囚车移动。场面彻底失控,百姓宣泄怒火,砸出各种东西。烂菜叶臭鸡蛋,腐烂的臭鸭梨,还有愤怒的谩骂。

押送士兵遭殃,个个双手抱头,承受无穷民愤。他们不敢反击,会被怒火撕碎,会演变成暴乱。李赶紧传令,所有士兵冷静,不许与百姓冲突。传完令下马,亲兵举起盾牌,将他围在中间。

李元嘉都哭了,烂菜叶和臭鸡蛋,是囚车的专属啊,为什么砸我们?早知道是这样,打死我也不来,婺民太可怕啦。扭头看向李,两人相视苦笑,后悔接这趟差。

武康苦苦哀求,求婺民保持冷静,最后索性闭眼,爱咋咋地吧。很是震惊和感动,任婺州刺史四年,也做了许多实事,可都是分内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天经地义嘛。万人送行,被震撼的同时,也不可思议。

囚车缓慢行进,走到城门口,再次被停住。前方开路士兵,纷纷往后退,李呵斥几句,突然闭了嘴。亲兵护着他们,退到囚车旁边,命令撤去盾牌。

士兵以囚车为障,人字形向后退,露出数十拦路者,白发苍苍的老人。老态龙钟,佝偻腰身,拄着拐杖,有的被抬着。为首的几个,武康都认识,长寿村的耆老。孙耆老和王耆老,村里立武生祠,都是刺史的拥趸。

他们来到近前,孙耆老盯着李,话语带着哽咽:“我们这些老家伙,半个月前进城,住在客栈里。今日拦路,就想问一句,敢问两位钦差,朝廷容不下好官吗?”

话说的很重,现场很快安静,钦差哑口无言。此刻终于明白,朝廷派一品司空和亲王,共同来婺押解武康,不是大材小用。可朝廷依旧失算,就算司空和亲王,也走不出婺州城。

相视苦笑之后,李亮明身份:“回老先生的话,李可以回答,好官会有好报。我们护送武刺史,只是进京调查,等三司会审后,一切才有定数。”

李元嘉行礼,和颜悦色道:“我是韩王元嘉,高祖的子嗣,圣人的叔父。李司空说

的对,定罪一州刺史,需圣人亲自过问。没有朝廷旨意,谁也没权利,处置一州刺史。老先生请放心,圣人会明察秋毫,三司也会秉公处理。”

耆老并不买账,情绪很激动,孙耆老开口:“武公被奸人所害,他是婺州青天,不可能大不敬。老朽空活八十五,从没见过有官员,因旱灾焚身求雨。也从没见过,为保护秧苗,和鼠群搏杀,被咬的遍体鳞伤。”

越说越激动,竟老泪纵横:“为阻瘟疫入婺,舍身犯险,进入瘟区;春耕为困难户扶犁,秋收为残疾户扛粮;改良各种农具,想尽一切办法,为百姓多收粮;种白蜡树,开萤石矿,为百姓多见钱。请问韩大王,他为李家鞠躬尽瘁,为什么容不下他?”

李元嘉哑口无言,喉中阵阵酸楚,眼中饱含泪花。那日大朝会,朝堂七成官员,逼着圣人下旨,治武康的死罪。只有许敬宗、李义府、袁公瑜等少许臣,为他据理力争,其余保持沉默。

圣人扛不住压力,落泪颁发圣旨,特意派我和李安抚。如果他是佞臣,我希望所有官员,都是这样的佞臣。李元嘉双手抱拳,向孙耆老保证:“老人家请放心,今日所见所闻,等回到京城,必据实上报。”

王耆老颤巍巍上前,李赶紧搀扶。四目相对,王耆老说道:“当初平定叛乱,战死和伤残民兵,武公每年慰问,送去米面和布匹。这样的将军,称得上爱兵吧?”

李点头,王耆老继续:“附近村的残兵,在矿山做监工,工钱不比别人少。前年勇康水决堤,武公带人下水,用身体堵决口,最终堵住河堤。请问李将军,这样的官员,会大不敬吗?”

哑口无言,李沉默。王耆老不满意,甩开他的搀扶,面向众耆老:“诸位老兄弟,武公一旦进京,定被奸人所害,咱们不能答应。两位钦差大臣,想过城门可以,踩着老朽的残躯。”

说完坐地上,耆老纷纷效仿,城门完全被堵。百姓振臂高挥,万人齐喊冤枉,声势震天动地。押解士兵沉默,李索性闭眼,感觉像过街老鼠,被万人唾骂。

李元嘉心急如焚,苦苦哀求众老人,急的脸色通红。无计可施间,觉察袖子被扯,低头见李手势,立刻转身哀求:“贤侄说句话啊,叔父没为难你,也别为难叔父呀。”

这位黔驴技穷,开始攀亲戚了。武康喟然长叹,这样不是办法,便点头应允。李元嘉欣喜若狂,抹掉额头冷汗,接过囚车钥匙,亲自打开锁链。抱起万户坛,腋夹龟壳衣,眼神殷切,满脸哀求。

武康钻出囚车,来到耆老跟前,缓缓跪倒在地。耆老赶紧起身,把他拉起来,武康扯出苦笑:“诸位老先生,这样没用的,他们奉命行事,难为他们没意义。现在还没定数,我只是进京受审,一切尚不可知。”

孙耆老摇头:“您就别骗我了,老夫不是傻子,若是进京受审,不会坐囚车里。您剪碎圣袍,是为了救灾民,难道数万流民的命,比不上一件衣袍吗?”

狄仁杰上前,抱拳哀求道:“孙老先生,这样真没用,圣人定会明察秋毫。武公的阿姊,是当朝的皇后,她不用允许任何人,无理加害武公。”

婺官苦苦哀求,李和李元嘉,也苦口婆心劝说。武康无数次保证,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进京受审。僵持半个时辰,还是无济于事,无奈抱起孙耆老。众官员齐下手,抱开所有老人,终于出了城门。

转身欲入囚车,却被李拦住。李元嘉直接锁囚门,您要是再入囚车,我们走不出婺州。真的很无奈,走在队伍前边,充当开路先锋。很快再被震撼,官道两侧都是百姓,一眼望不到边。

万人空巷送武康,心中没有遗憾,不枉此生了。冲左右不断作揖,不像去京城受死,反像被夹道欢迎。离开婺州之前,昼伏夜出吧,省的节外生枝。

空荡荡婺州城,空荡荡刺史府,小晴无助哭泣。旁边众多妇人,是同僚的家属,安慰无济于事。骆母老泪纵横,嘴里直喊造孽,狄嫂抱着闹闹,不停的哄着。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佛号,小晴刹那止哭,起身冲过去。跪和尚面前,双手合十,苦苦哀求:“大师曾言,我能救夫君,求您指点迷津。无论刀山火海,就算丢掉命,我也要救夫君。”

众人围过来,小和尚虚扶,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夫人免礼,贫僧专为此而来。婺州城民齐出,耆老拦路喊冤,百姓列队官道,直至婺杭边界。”

和尚再诵佛号:“善哉善哉,如此画面,感人肺腑。常言说的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让圣人和朝臣,感受万民心意,才能救武公脱险。能救武公者,只有万民,阿弥陀佛。”

说完转身离开,小晴仔细感悟,重重磕头感恩。从地上爬起,哀求众位妇人:“求您们帮我,缝制长布卷,我跪求万民留书。只有万民留名,只有万民上书,才能救夫君,求嫂子帮忙”

第五十三章 发妻跪求万民书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十月二十三,辰时三刻。

崔小晴身穿保安黑袍,后背大匹玉帛布,左手提着食盒,右臂抱着女儿,匆匆跑出书房。朝廷没委任新刺史,暂由录事参军主政,所以能暂住刺史府。

跑到大门外,刹那停住脚步,门外站数十人。狄仁杰、长孙诠领头,婺州同僚全员到齐,还有下辖五县令。他们都是叔伯辈儿,都是父亲的老部下,小晴悲从心来。

众人纷纷见礼,参见荥阳夫人,参见金华县君。义乌县令秦礼,上前两步说:“万民书集万民名,以夫人一人之力,很难及时完成。我和老魏他们商量,每人拿走几丈布,走访县里百姓,请他们帮忙签名。”

小晴眼角噙泪,喉咙阵阵哽咽,不住点头道谢。放下手中食盒,狄嫂抱走闹闹,骆嫂和张嫂帮忙,取下沉甸甸玉帛。平铺金华大道,三尺宽、二十多丈长,狄仁杰拿出剪刀,剪掉几丈叠起来。

秦礼接过玉帛,贴身收入怀中,安慰夫人几句,转身上马离开。信安县令王林睿,龙丘县令孙茂,勇康县令孙应元,金华县令魏定州,全部收起布匹,说些安慰的话,骑马匆匆离开。

长孙诠打开食盒,取出笔墨纸砚,毛笔轻蘸墨水。来到布匹前,没有丝毫犹豫,签上自己名字。老狄和老张微怔,大佬与公主有染,他已心知肚明,为何还会签名?

小晴看着名字,走到长孙诠面前,作揖诚恳道谢。长孙诠拈毛笔,递给狄仁杰,风轻云淡道:“我恨他的人,却敬他的行,以及爱民如子的心。当时那种情况,我做不到舍己为民,他值得我签名。”

说完转身离开,嘴角扯出苦笑,李淳风说的对,只有他能救我。万民书首个签名,以后长孙家遭难,我被流放岭南,武皇后不会赶尽杀绝。新城那个傻女人,还是太心急了,签名能解决的问题,为何牺牲**?

狄仁杰望他背影,明白他的想法,也承这份人情。撩起衣袍蹲下,签上自己名字,毛笔交给张柬之。如此传递毛笔,众官员都签名。小晴走上前,作揖一躬到底:“今日之恩,定有后报,谢谢诸位。”

众官员还礼,安慰几句,与她告别。骆宾王拿出纸卷,递给崔小晴:“我写的陈情表,为大佬求情,希望能帮到他。夫人暂且收下,与万民书一起,呈与朝堂之上。”

小晴接过文章,小心翼翼收起,眼里闪出泪光。张柬之说道:“大佬对狄公,有救命之恩,对我和观光,有知遇之恩。若夫人不嫌弃,我们三个随您一起,请求百姓签名。”

终于抑不住泪水,小晴不能言语,不断点头道谢。三人收拾万民表,狄嫂交还闹闹,收拾笔墨纸砚。众人离开金华道,来到东明市集,商量片刻,分头行事。

小晴走进粮店,掌柜赶紧迎接。放下怀中女儿,冲他抱拳行礼:“刘掌柜您好,我是武康的妻子,请求万民上书,进京救我夫君。求您行行好,签上大名行吗,奴感激不尽。”

刘掌柜呆愣,很快点头如捣蒜,拍拍胸脯说:“夫人您太客气,武公待奴不薄,上次地痞勒索,都督亲自解决。不要说签名,就是去告御状,我也不含糊。”

朴实话语,最动人心。小晴打开食盒,取出笔墨纸砚,摊开万民表,双手递出笔。刘掌柜不含糊,直接签上姓名,吩咐妻子去后院,喊来两个儿子,分别签上名。闹闹双手合十,稚声稚气说:“谢谢阿伯,谢谢两位兄长。”

掌柜连说不敢,县君如此纯真,心里直喊造孽,好人没好报呀。抹掉眼角泪水,大步跑出门,扯喉咙大喊:“各位掌柜的,夫人集万民书,进京给都督伸冤,赶紧过来签名。我说朱大头,别做缩头乌龟,做人不能忘本。”

朱掌柜冲出店,边疾走边叫骂:“你才缩头乌龟,去年梨园大丰收,婺梨堆积如山,可把我愁怀了。都督得知此事,安排我们去杭州,很快卖的精光。我说老秦和老黄,你们也承了恩情,可不能做瓜怂。”

两中年骂骂咧咧,骂朱大头是瓜怂,快步往这边来。店老板纷纷出门,嚷嚷着签名,涌进刘记米粮铺。朱掌柜握笔,突然苦脸,挠挠头尴尬道:“我不会写字,我叫朱二全,全部的全,夫人您代签吧。”

崔小晴摇头,拿起备用纸墨,桌上铺张白纸。写出他的名字,陈恳的解释:“万民书由万民写,别人代写心不诚,也是欺瞒圣人和朝廷。劳烦朱掌柜,按照纸上书写,给您添麻烦啦。”

朱掌柜连说不敢,大手握毛笔,参照纸上痕迹,写一笔看一眼,良久写全姓名。不堪入目的字,犹如狗刨一般,却能打动人心。小晴拉着闹闹,向朱掌柜作揖,表达诚挚谢意。

老朱连连摆手:“都督帮我们,我们帮都督,天经地义的,当不得谢字。夫人请稍待,我现在回家,叫四个瓜怂过来。托都督的福,他们读了私塾,必须过来签名。”

说罢转身跑,人群纷纷叫好,踊跃靠近签名。七嘴八舌,歌功颂德,群情激奋。都督在婺四

年,从不巧立名目,咱们除了商税,没多交半文钱,大恩必须要还。

人越挤越多,刘掌柜喊话:“今天不做生意,大郎和二郎,桌子搬出去,放咱家店门口。再去咱们坊,通知坊正和坊民,请他们都来签名。早日集齐万民书,让夫人早日进京,咱们早日迎回都督。”

群众无不叫好,潮水般涌出,街上拉出场地。百姓得到消息,放下手中活计,全部跑向这边。东明道水泄不通,小晴紧咬嘴唇,拉闹闹跪下:“救命之恩,奴家无以为报,给乡亲们磕头。”

百姓瞬间炸锅,纷纷大叫不可,几个妇人跑来,把娘儿俩搀起。刘掌柜抹泪,冲人群大喊:“夫人和县君是命妇,我们承受不起;让都督妻女跪拜,老天爷要折寿。”

梨店黄掌柜帮腔:“都督爱民如子,大伙心知肚明,如今被奸人所害,不能坐视不理。大伙赶紧签名,签完也别闲着,各自奔走相告,通知更多人过来。我还就不信了,婺州城几万人,写不出万民书?”

喊声震耳欲聋,百姓围拢木桌,争先恐后签名。老狄、老张得到消息,火速过来帮忙,骆宾王带来不良人,现场维持秩序。搬出许多桌子,路中间围成圈,万民书分成数份,几人各自负责。

会写字的直接签,不会写的说名字,狄仁杰先写纸上,让他们照着写。文学博士也来了,带来州学全部学子,帮助不识字百姓。教他们握笔,不厌其烦的讲解,指导他们签名。

小晴紧咬嘴唇,双手合十,抬头望天。大师说的对,种善因得善果,施仁政得反哺。眼望向西北方,向佛祖虔诚祈祷,夫君要坚强,我一定救你脱险。

收集万民书,需要时间,押解武康进京,也需要时间。进入淮南道,终于放下心,钱顺平郎没出现。真担心他们犯浑,带弟兄们劫囚车,那是作死行为。可惜他不知道,三百保安入长安,正紧锣密鼓的谋划,比劫囚车更可怕的。

李和李元嘉,一路不为难他,好吃好喝好招待。赶路时坐囚车,进驿馆开囚车,准备丰富吃食,顿顿不离酒肉。睡觉单独房间,外面没人把守,倒是非常放心。

李元嘉是个妙人,每天拎着酒壶,找他喝酒聊天。武康对他知之甚详,曾是重点监控对象,因为他的儿子李撰,将来会与越王李贞,李冲父子等,纠合李氏宗室,起兵反对媚娘。

后来造反失败,全被媚娘赐死,还被改姓虺氏。神探狄仁里,蛇灵的闪灵虺文忠,就是他的后人。更让武康感兴趣的,是他灵巧的双手,左手画圆,右手画方,适合修炼左右互搏。他还博学多才,是个大画家,娶房玄龄的女儿。

同时也是大孝子,他妈妈宇文太妃,犯重病卧床不起,他痛哭绝食,差点走他妈前面。实在想不明白,这样完美的人,为何参与谋反?媚娘待你不薄啊,封你一品太尉,外加定州刺史(河北省定州市),为何不知感恩?

十一月初三,队伍进入河南道,距长安越来越近。十一月二十,来到洛阳驿馆,酉时两刻左右,李元嘉提壶拜访。三杯酒下肚,煞有介事笑道:“最近长安城里,有你的消息,要不要听啊?”

武康懒得理他,知道他藏不住话,索性自斟自饮。韩王也不在意,咂咂嘴感叹:“皇后为了你,到处托关系,各处走门路。甚至拜访太尉,被严词拒绝,病急乱投医啊。”

这话很有道理,最想弄死我的,就是长孙无忌。我推动废王立武,为取李支持,算计长孙冲,他肯定知道真相。也该着我倒霉,成了关陇与李九,政治 斗争的幌子。

你们拿我做文章,打压媚娘的势力,剪除媚娘的羽翼。不过很可惜,你们不会得逞。喝完杯中酒,酒壶拿过来,淡淡说道:“没有其他的,大王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李元嘉抢回酒壶,再给两人满上,眨着眼笑道:“话还没说完,还是关于皇后,你肯定有兴趣。你这次捅破天,武家的三兄弟,全部受你牵连,全被贬黜出京。”

见武康疑惑,李元嘉科普:“你阿姊登后位,圣人大封武家,你伯母封代国夫人,你元姊封韩国夫人。武元庆任宗正少卿,武元爽任少府少监,武惟良任卫尉少卿。”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很正常。媚娘讨厌他们,但为了稳固后位,必须靠他们支持。选择冰释前嫌,安排他们为官,也安排我进京,任左千牛卫大将军。可我不争气,犯下滔天大罪,辜负她的好意。

李元嘉继续:“就是因为你,武元庆贬龙州刺史,武元爽贬豪州刺史,武惟良贬始州刺史。武皇后和他们,关系很不好。当年周国公身死,代国夫人去投奔,被他们赶出家门,那时有了嫌隙吧?”

武康冥思苦想,其实不怪武家兄弟,根本原因是武士。他先娶相里氏,傍上李渊的大腿,抛弃糟糠之妻。武元庆和武元爽,文水老家陪伴母亲,后来相里氏病死,他也不回家葬妻。

续弦弘农杨氏,生下三个闺女,宠成手心宝。武氏兄弟很惨,娘死了

爹不疼,失去母爱和父爱,自然敌视杨氏。武士死后,杨氏去投靠,被哥俩赶出家门。

感觉情有可原,如果换位思考,我也不待见杨氏。但会收留她们,因为妹妹们太漂亮,留下来养眼也行。不过这锅我不背,武元庆三人被贬,是被杨氏算计了。

屏蔽李元嘉的聒噪,努力回忆史书,眉心渐渐皱起。根据史书记载,杨氏宴请三兄弟,告知他们即将升官,说下这样的话:媚娘想与你们,翻过往日恩怨,再给你们升官,以后要多帮衬媚娘。

听说要升官,他们很感激,信誓旦旦保证。然而杨氏作妖,开始翻旧账:当年赶我们出门,我们不计前嫌,还给你们升官。所以好好想想,是享了谁的福,得了谁的势。

这话很过分,如果换成是我,也会婉言谢绝。武家三兄弟,也是这样做的,不食嗟来之食,拒绝再次升官。杨氏打小报告,媚娘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全部贬出中央,造成武元庆身死。

忽然意识到不对,武康唰的起身,眼中闪过杀机。李元嘉头皮发麻,眼神太吓人了,下意识起身跑路。就在这时候,酒桌风平浪静,老李长舒口气,撇着嘴抱怨:“别一惊一乍的,叔父胆子小。”

武康慢慢坐下,眉心凝成疙瘩,开始归纳总结。我出事以后,媚娘肯定倚重他们,想给他们升官。她是个孝顺的孩子,兄长与母亲有龌龊,便征询杨氏的同意。

杨氏拿鸡毛当令箭,那番话是故意说的,目的就是激怒媚娘,赶走武家兄弟。不仅报当年仇,还有更深目的,老太婆不简单啊。媚娘成为皇后,为了稳固地位,必须依靠娘家人。

现在我和武氏兄弟,全部倒了血霉,她只能倚重舅家人,即杨氏的娘家人。嫁出去的女人,她的娘家人,永远比舅家人亲。仔细回忆历史,貌似真是这样,弘农杨氏东山再起。后来媚娘醒悟,知道被母亲坑了,便重用武承嗣、武三思。

杨氏既报一箭之仇,又让娘家占便宜,可谓一箭双雕。想到这里,武康冷笑更甚,她是一石三鸟。现在谁都认为,武家兄弟被贬,是被我牵连。杨氏成功甩锅,武家人会恨我,她能置身事外。

这个老妖婆子,我是将死之人,你还狠心算计?感觉很烦躁,夺过酒壶仰起头,喝干壶中酒,躺床上蒙头睡。李元嘉自讨没趣,无奈安慰几句,唉声叹气离开。

到了三更半夜,感觉床边有动静,武康唰的坐起。探手摸腰间,早已没横刀,注视床边人影,很快长舒口气:“你可吓死我了,这里很危险,你赶紧走吧。”

钱顺抱拳道:“大佬您别担心,弟兄们潜伏京城,已做好万全准备。您若无事,皆大欢喜;您若出事,我们潜入大理寺,砸开牢门,救您出来,逃亡西突厥。”

武康登时暴走,瞪着眼训斥:“你胡说什么,劫大理寺狱,等同于造反,会连累皇后。叛逃西突厥,亏你想的出来,祖宗都不要啦?顺子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

气氛异常压抑,钱顺两行清泪,压抑喉中哽咽:“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值得您这样付出?为了不连累她,甘愿引颈受戮?他是宫里的皇后,和您没任何关系,您永远得不到她。”

“你给我闭嘴”,武康沉声怒喝,渐渐放软语气:“叛国是十恶不赦,我的家人会死,你的家人也会死,弟兄们都会被牵连。顺子听我说,做人不能自私,不能只为自己活。”

钱顺摇头:“这次进京,您必死无疑,太多人想您死。弟兄们进京前,全部脱离家谱,都是没家的人。夫人和县君,狄仁杰会安排,您没有后顾之忧。听我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武康呆愣当场,良久缓缓摇头,走到钱顺跟前,盯着他双眼说:“长安北有北衙禁军,南有南衙十六卫,都不是酒囊饭袋。咱们能离开大理寺,却走不出长安城,更离不开大唐帝国。不要做傻事,带兄弟们回婺州,过平静的生活。”

钱顺再次摇头,转身大步离开。武康目眦尽裂,两步追上去,拽出他的横刀,架在他脖子上。手腕不住颤抖,一时悲从心来,苦口婆心劝解:“昔日的好兄弟,我失去文若和二牛,秀才也离我而去,不想再失去你。”

轻声叹息,横刀入鞘,近乎哀求:“普天之下,能保护我妻女的,只有武皇后。她活的好,小晴和闹闹,才能无忧无虑。顺子我求你,带着兄弟们,回家去吧。”

钱顺转身,一躬到底:“我的预感很准,能害您的只有两个,武宾林已经死了,只剩下武媚娘。一直以来,钱顺对您言听计从,可这次我不会听。既然您不杀我,也不要干涉我,请保重身体。”

说完转身出门,消失在夜色里,武康颓然瘫坐,紧紧揪住头发

第五十四章 三司会审走过场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十一月二十,午时四刻。

整整一月的赶路,队伍抵达长安城,望着高大城门,咧嘴呵呵几声。李元嘉打开囚车,圣人特别吩咐,不乘囚车进城。这是给了足面子,武康抱拳致谢,抱龟壳衣和万户坛,低头钻出囚车。

四侍卫立前后,李亲兵传令,队伍继续行进。虽然尽量低调,还是引来围观,两件紫袍开路,武康人高马大,脸颊刀疤是标志。很快讨论声响,百姓知道是谁,纷纷驻足观看。

没有想象中的谩骂,惋惜占据主流,也没臭鸡蛋和烂菜叶。人群越聚越多,侍卫排成纵队,维持街道秩序。忽然前方传来哭泣,队伍逐渐停止,前排士兵两边分。

两位诰命夫人,锦衣正太和萝莉,拦在队伍前面。武康不禁浅笑,是代国夫人杨氏,韩国夫人武顺,贺兰敏之和敏月,缓缓往这边靠近。杨氏拄着拐杖,满脸老泪纵横,颤巍巍移动。

来到近前,拉着武康胳膊,不停的数落:“孩子你糊涂啊,为什么做傻事,让老身怎么办啊?怎么向你爷娘交代,怎么向你伯父交代?这是造了什么孽,老身愧对亡夫呀”

顿足捶胸,情绪激动,武康赶紧搀扶。武顺泫然欲泣,敏之两眼通红,敏月泪流满面,恐怕只有他们仨,才是真正伤心。便宜伯母老戏骨,她的哭泣,我承受不起。

惨然失笑,冲杨氏鞠躬:“害伯母伤心,实在不为人子。然事到如今,您也别难过,都是我的命。这衣袍和坛子,还要劳烦伯母,转交给媚娘,康儿感激不尽。”

敏之双手接过,喊了声舅舅,哽咽的说不出话。敏月抹去眼泪,算袋里拿出物件,仰起脸红着眼:“我和兄长去迦叶寺,给舅舅求平安符,保佑舅舅逢凶化吉。”

美好的愿望,武康蹲下身,低头伸脑袋。平安符挂脖上,三角形的符坠,随手塞领口,扯出微笑说:“谢谢你们,我很高兴,也很抱歉。舅舅失信了,不能保护你们,敏之照顾好妹妹。”

敏之重重点头,终于落下泪水,杨氏哭的更凶。李元嘉过来劝,差不多就行了,不要误了时辰。李也来安慰,费了老大劲,终于安抚好。杨氏敦敦嘱咐,武康不断点头,跟着队伍前行。

余光扫视人群,直到大理寺门,也没见到那个人。多少有些惆怅,新城不来,可以理解,作为长孙家媳妇,确实不好出现。只是愧对二丫,我可怜的闺女,阿爹对不起你。

六位大理寺丞,负责验明正身,和李完成交接。阴森的大理狱,狱丞打开牢房,作出请的手势。看起来很干净,崭新的被褥,全新的马桶,还有张小桌子,豪华贵宾待遇。

狱丞托囚衣进来,语气很是恭敬:“皇后派人交代,好好照顾武公,您就安心住吧。需要什么用品,尽管和我说,只要不违规,我都给您办到。这是新囚服,还没人沾身,我服侍您换上。”

武康接过衣服,抱拳道谢说:“不敢劳烦狱丞,我自己换就行。若皇后再派人来,替我转达谢意,别让皇后担心。还要劳烦狱丞,随便找几本书,我来打发时间。”

狱丞连连点头,寒暄片刻,离牢房上门锁。武康坐在床上,抚摸干净被褥,无奈摇头苦笑。所谓的大理寺,负责审理刑狱案件,大唐最高的法律机构,类似最高人民法院。

在此上班的公务员,有大理寺卿一个,是最高领导。大理寺少卿二人,大理寺正两人,大理寺丞六人。主簿和狱丞二人,司直六人,评事八人,录事二人。

大理寺的监狱,也是最人性化的,贵贱和男女异狱。五品以上犯官,每月洗澡一次,生病给药吃,重病去枷锁,家人进来伺候。家人来探监,不允许纸笔、金刃、钱物和杵梃,其余皆可带入。

百无聊赖间,听外面有动静,缓缓睁开眼,噌的跳下床,激动溢于言表。狱丞打开牢门,走进婀娜美少妇,怀里抱着瓷娃娃。黑宝石般眼珠,不断扑闪的眼皮,片刻后伸手求抱抱。

武康手足无措,双手狠擦囚服,小心接过娃娃,紧紧抱在怀里。感觉她不害怕,摆出温和笑容,温言软语夸赞:“二丫真漂亮,和阿姊不相上下,肯定是个大美人。”

新城嗤之以鼻,坐在床边嘲讽:“是老天爷开眼,女儿随她娘,要是随他爹,肯定嫁不出去。我每天祈祷,脑子和脾气,千万别随她爹。再来个舍己为万民,老娘能哭晕。”

揭开伤疤撒盐,这娘们儿很坏,武康干笑几声,觉的应该找回场子。坐在新城身边,做鬼脸逗女儿,高高噘起嘴,脑袋晃成拨浪鼓。二丫咯咯乐,肉嘟嘟小手,揪鬓角头发,狠狠往下挣。

疼的龇牙咧嘴,心情愉悦之下,想到反击的话,把嘲讽送回去:“我这次出事儿,同僚肯定联名上书,阐明情况给我求情。长孙诠心思通透,肯定会在书上签名,也就保住了他的命。”

二丫连扯六下,没扯掉头发,嘴角扁要下雨。武康赶紧腾手,扯掉一缕头发,塞到小胖手里,很快听咯咯嬉笑。新城翻白眼,撇着嘴不屑道:“像你这样溺爱,孩子肯定宠坏,估计你家闹闹,比她娘更刁蛮。”

武康尬笑,继续话题:“媚娘最重感情,只要长孙诠联名,她会网开一面。可怜的小漱玉,你投怀送抱,还给我生女儿。一

切的努力,比不上三字签名,请问后悔了吗?”

新城冷笑,上下打量,轻声叹气:“我做过的事,从来不后悔,你嘲讽没用。公主在外人看来,是天潢贵胄;在我看来,是政治联姻工具,拉拢重臣工具。高履行是舅舅,东阳姐姐下嫁;长孙诠是舅舅,新城下嫁。既然是工具,谈何贞洁,谈何后悔?”

不该嘲讽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把闺女抱右手,揽新城肩膀道歉:“别讨论这个,真是对不起,是我小气了。我很快会消失,将来长孙家出事,没法再帮你。那个时候你要振作,天下无论缺谁,太阳都会升起。”

新城转过头,良久苦笑道:“我了解你的为人,你虽然爱民如子,却不会舍身为民。如果所料不差,是阿翁逼你就范,其实早有感觉,他会害你万劫不复。”

武康摇头:“也不是他的错,是我有心结,迈不过那道坎。他和阿娘的债,我已经还清。小晴有媚娘照顾,能生活的很好,将来李贤倒霉,闹闹也会安然。现在最担心的,是你们母女,长孙家很快倒霉,你们该怎么办?”

短暂的沉默,新城微笑道:“这个不用担心,你的武皇后,已经安排好了。那天她找到我,说会在适当的时间,将你的宝贝闺女,许给周王为妃。至于我,更不用担心,九兄会照顾我。”

周王就是李显,太坑爹了吧,我和媚娘无血缘,闹闹嫁李贤,其实无所谓的。可你与李九,是一母同胞,二丫和李显,是亲表兄妹,这不太好吧。本想开口劝,不知如何劝,古代流行亲上加亲。

很纠结与无奈,既然身在大唐,入乡随俗吧。二丫吵着嘘嘘,武康赶紧把尿,还吹起了口哨,惹得新城嗤笑。狱丞在牢外禀报,有人过来探监,新城吩咐:“狱丞进来吧,有些事交代。”

从怀里接过闺女,新城拿出金锭,赏赐并吩咐:“这个人饭量很大,顿顿不离酒肉,你要好好伺候。他有什么要求,劳烦尽量满足,所有花销算我的。”

狱丞连连点头,皇后和公主关照的,他没胆子怠慢。新城看向武康,淡淡说道:“李淳风批言,从来都很准,说你活到七十,就能活到七十。不要胡思乱想,没有过不去坎,改天再来看你。”

武康点头,挥手告别,挠头叹气。李淳风的金字招牌,这次肯定被砸,没人能够救我。听到脚步声,见到探监人,不禁呵呵两声。竟是上官仪,探监的目的,也不言而喻。

互相见过礼,招呼他坐下,上官仪连连摆手。表情很尴尬,迟疑半分钟,怀里拿出信封,红着老脸说:“老朽的发妻,庭芝的发妻,在家哭哭啼啼,还请变之谅解。”

这是来退婚的,武康接过婚书,很是不解的问:“我这次在劫难逃,肯定不会有嫡子,婚书迟早作废。敢问上官先生,为何急于一时,还有其他理由吗?”

上官仪嗫嚅良久,脸红成猴屁股:“事到如今,老夫实话实说,老夫也有苦衷。大半个月前,皇后找到宗正少卿,意图将他的独子,过继给变之。武少卿不同意,皇后雷霆大怒,后来的武少卿,出任龙州刺史。”

武康登时懵逼,久久不能回神,感觉太搞笑了。媚娘给我安排后事,让武元庆的独子,也就是倒霉的武三思,给我做便宜儿子。估计在他看来,武元庆可以再生育,我却永远没机会。

元庆兄不乐意,于是被媚娘安排,贬为龙州刺史(四川省平武县)。媚娘收拾哥几个,竟然是为了我?真的很搞笑!我是死刑犯,上官仪自然不乐意,孙女嫁死囚子嗣。为防夜长梦多,得知我在大理狱,急不可待退婚来了。

感觉情有可原,也不想强人所难。武康摸索腰间,拿出武家婚书,看着上官仪说:“婚书已经带来,本想找机会送回,你却先来一步。这样也好,省的麻烦了,我随你心愿。”

两封婚书放一起,慢慢的撕碎,大手抛洒天空,纸屑漫天飞舞。上官仪老脸通红,下意识低下头,肠子都悔青了。如果对方先退婚,那是皆大欢喜,现在得罪皇后,还会落世人耻笑。

越想脸越红,抱拳躬到底,转身离开牢房。武康微微摇头,世界就是这么现实。看来所有的人,包括媚娘在内,都认为我必死无疑。其实我也这样认为,活命的唯一办法,就是无忌哥和李,全部为我求情。

这是不可能的,当初做下骗局,李敬业殴打长孙冲,彻底得罪两家。无忌哥恨我入骨,肯定往死里整;李那老狐狸,只要不落井下石,我就烧高香了,求他给我背书,那是痴心妄想。

狱丞送来书籍,收拾满地纸屑,武康躺床上看书,很快进入梦乡。半夜被吵醒,枕头两只老鼠,正做羞羞事。有点欺负人啊,大手抓住它们,丢进马桶里。

又见两只蟑螂,在鞋面上勾搭,瞬间生无可恋。抬头见老鼠,低头见小强,很真实的写照。大脚踩死他们,躺床上继续睡,睡到自然醒。狱丞送来早餐,烧鸡腿和红高粱,果然贵宾待遇。

接下来的日子,吃完就睡,睡醒就吃,像头猪似的。很快五天过去,没等到媚娘,估计在忙吧。新城和武顺,来探望几次,除此再无外人。寺丞也带来消息,十一月二十八,迎来三司会审。

该来的总会来,武康坦然面对。那天大清早,换上新囚服,被狱丞、狱卒带走

。到大理寺正堂,衙役东西站,手持水火棍。录事、主簿都到齐,主审正襟危坐,约莫六十岁,国字脸很威严。

武康搜寻记忆,回忆盛世名人录,调出他的资料:大理卿段宝玄,曾任尚书右丞,参与编写《留本司行格》;后拜大理寺卿,参与编写《唐律疏议》。李义府从大理寺,捞出美女淳于氏,就是他举报的。

堂下东边坐的,御史中丞袁公瑜,敬爱的老袁同志。武康对他很尊敬,后人说他是大奸臣,确实冤枉了他。因为忠臣狄仁杰,给他写墓志铭,称其为:生性耿直,忠而获谤。他支持废王立武,就被定为奸臣,确实很搞笑。

堂下西边坐的,邢部尚书唐临,曾任大理寺卿。执法断案,公正严明,做大理寺卿五年,所判决的的犯人,没有一人喊冤。李九爱其才,先任御史大夫,再任刑部尚书。

三司会审,三位大佬,必须恭敬,抱拳行礼。段宝玄吩咐赐座,衙役搬来椅子,武康再次道谢。正襟危坐,庄严肃穆,等待大佬审问,估计走个过场。

会审开始,段宝玄翻动文案,先问明身份,再正式文案:“显庆元年九月三十,灾民围困婺州,嫌犯任婺州刺史。剪刀碎御赐圣袍,分发给灾民,并开城门安顿,此事是否属实?”

这个没法抵赖,好几万个人证,武康坦然点头。三大佬动容,微不可查叹气,段宝玄继续:“变之先任不良帅,再任司法参军,对法律知之甚详。当时是否知道,那是大不敬,会被判斩刑?”

这也没法抵赖,只能再次点头。录事快速记录,段宝玄缄默,袁公瑜问话:“永徽年间,变之两犯癔症,闹出很大动静。一次在婺州,突然寻死觅活;一次在京城,污称太子有病。剪碎圣袍时,心智是否清醒,是否正犯癔症?”

武康喟然苦笑,明白老袁的好意,可惜无济于事。唐朝法律的量刑,不管你是否未成年,不管你有无精神病。承认犯癔症,非但无关大局,还会惹来鄙夷,不如快乐装逼。

想到这里,淡淡说道:“无论是否犯病,都是无足轻重,我犯下大错,癔症也不能挽回。回禀袁中丞,武康当时很清醒,知道在做什么,也知道什么后果。”

公堂再次沉寂,录事员扬起头,片刻后继续记录。三大佬交换意见,唐临开口问:“既然知道后果,却毅然去做,老夫很不解。请问武变之,出于何种原因,有外人逼迫吗?”

这也是废话,有也不能说,说了也没用。两世阿爹的遗憾,为摆脱精神折磨,冲动之下捅破天。无论如何辩驳,结果都是一样,不如继续装逼。留下天大好名声,小晴和闹闹,包括我的二丫,都会受人尊敬,都会享受福泽。

无奈叹气,继续装逼:“我是婺州刺史,是当时最大的官,没人能逼我。流民断粮七日,易子而食,惨绝人寰。襁褓中的婴儿,夜里被偷走,被流民煮吃了,妇人也疯了。”

缓缓起身,抑扬顿挫:“那是人间地狱,就发生眼前,我无法忍受。若置之不理,会成心中梦魇,永远不会磨灭。为婺州百姓,我焚身求雨;为数万灾民,我也能慷慨就义。”

节目效果不错,大佬幡然起敬,武康接续瑟:“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武康微薄之躯,不敢比肩泰山,却要问心无愧。武康区区性命,换回五万百姓,挽救数千家庭,这买卖划得来。”

大堂落针可闻,大佬脸色沉重,呼吸越发急促。大约两分钟,段宝玄离书案,快步走向这边。袁公瑜和唐临对视,起身紧随其后,所以工作人员离席,站他们身后。双手抱拳,一躬到底,默哀三分钟。

段宝玄直起腰,表情严肃认真,话语铿锵有力:“我敬佩变之的为人,也感动你的爱民心,但我会依法判决。无论何种原因,事实就是事实,罪名不容抵赖。国法无情,职责所在,请变之谅解。”

唐临也抱拳:“老夫空活七十,一生断案无数,从没像今天这样自责。我会依法判决,同时在朝堂上,也不会为你求情。国法无情,职责所在,请变之谅解。”

袁公瑜拍他肩膀,唉声叹气道:“除了长孙无忌,韩瑗和来济等,其余皆保持沉默。不是不开口,而是无法开口,大不敬是事实。国法无情,职责所在,请变之谅解。”

武康抱拳还礼,没什么好说的,咧嘴无声苦笑。三人重新归位,互相交换意见,段宝玄亲写判决书。结果不出所料,大不敬罪名成立,依律判处斩刑。因为是十恶不赦,不用等到秋后,判决后即刻执行。

判决书呈上,武康提笔画押,袁公瑜出声阻止:“变之不必着急,按照会审程序,你有两次机会,请求三司复审。若现在画押,判书呈交圣人,等圣人勾决,就会”

武康心知肚明,就会即刻执行,没什么大不了的。板上钉钉的铁案,就算三百次复审,也只是多活几天。既然选择装逼,那就一装到底,呵呵笑道:“囚车开往刑场的路上,祈求一路红灯,可笑又无意义。”

第五十五章 腊月十五斩武康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十一月二十五,辰时五刻。

长安城太极宫,左延明门东侧,是门下省所在。门下省院落里,正北方有政事堂,是大唐最高权力机构。李九居端坐主位,拧眉面沉似水,扫视堂下重臣。

能议政的官员,都是货真价实的宰相,包括三省长官,同中书门下三品,参知政事等。三省为尚书省、中书省和门下省,最高长官分别为:尚书令、中书令和侍中。

李二登基之前,曾担任尚书令,所以没人敢再担任,左右仆射掌管尚书省。尚书右仆射褚遂良,已经彻底凉凉,暂时无人顶替。所以三省最高长官:尚书左仆射于志宁,中书令来济,侍中韩瑗。

同中书门下三品:司空李,太尉长孙无忌,黄门侍郎杜正伦;参知政事:中书侍郎李义府;负责记录起草:中书舍人王德俭。

皇帝和七个宰相,皆缄默不言,气氛非常压抑。韩瑗接无忌眼神,轻咳两声开口:“启禀陛下,自八月份伊始,雍州持续霜雨。官道泥泞不堪,含嘉仓运粮受阻。是以臣建议,陛下起驾洛阳宫,带百姓去洛州就食。”

李九扫视众人,淡淡说准奏,望向杜正伦。老杜赶紧发言:“最近十几年,雍州频频受灾,导致长安粮食短缺,时有饥荒发生。为防影响朝政,是以臣建议,迁都洛州洛阳城。”

重磅炸弹抛下,长孙无忌瞳孔微缩,韩瑗、来济变脸色。于志宁瞥向韩瑗,接过话启奏:“长安城太大,人口百万余众,粮食需求太多。每年耗费人力物力,从洛州含嘉仓调粮,着实劳民伤财。是以臣认为,迁都洛阳城,有可行之处。”

关陇三相心知肚明,长安是他们的基地,迁都的根本目的,是摆脱关陇门阀。不用无忌哥指示,来济出言反驳:“迁都非同小可,必须慎之又慎,需召集百官商议。”

百官大多出身关陇,商议结果不言而喻,李义府冷言回应:“迁都势在必行,普天之下,洛阳最合适。众所周知,江浙是大唐粮仓,粮食走京杭大运河,直入洛州含嘉仓。武都督引进占城稻,江浙地区大丰收,形势更是一片大好。”

来济哼哼冷笑,绕这么大圈子,还是为武佞开脱,绝对不能答应。冷视李义府,针锋相对:“三司会审结束,武佞供认不讳,已经签字画押,大不敬罪名成立。还请李侍郎慎言,他非越州都督,而是待决死囚。”

气氛再度压抑,韩瑗立刻声援:“邢部尚书唐临,大理寺卿段宝玄,御史中丞袁公瑜,已经联署签名。武佞的判决书,在陛下书案上,请陛下即刻勾决。择日处斩武佞,以明正典刑,以堵悠悠众口。”

李九看着判决书,久久不能回神,无奈喟然长叹。缓缓抬头看,长孙无忌和李,都在闭目养神。韩瑗和来济,正气凛然的样子,其余低头不语。深思熟虑后,点名于志宁:“三司会审结果,于爱卿怎么看?”

于志宁沉默,纠结许久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武康非读书人,却胜过读书人,志宁五体投地。然国法大于天,大不敬是事实,人证物证俱在,臣无话可说。”

李九难掩失望,想到媚娘的哭求,既头疼又无奈。她天天以泪洗面,没了百折不挠的坚强,像个柔弱的妇人。我虽贵为天子,也不能独断专行,必须征求宰相的意见。

想要保他的命,除非七宰相联名,除非太尉、司空支持。前者不可能,后者更不可能,真的没办法啊。沉默许久,决定再次尝试,目光扫李义府。

李义府接示意,瞬间低下脑袋,心里暗暗叫苦。武康对我有恩,若非他的提点,没我今日的地位。可惜没办法,三司会审前,我可以拼命维护。罪名成立后,我不能开口,那是十恶不赦,会影响我的名声。

杜正伦也低头,摆明置身事外,根本指望不上。现在能帮忙的,只有舅舅和李,只要他们支持,就有回旋余地。想到媚娘的计划,李九吩咐王德俭:“时辰差不多了,令宫人传膳吧。”

王德俭应诺,离开政事堂,跑向尚食局。半刻钟后,宫人鱼贯而入,只有九碗米粥。宰相疑惑不解,昔日政事堂午餐,四分羊肉升半酒,大碗细米羊肉粥,为何今日如此寒酸?

见圣人开动,纷纷拿起筷子,粥无盐姜醋,吃着索然无味。免费午餐吃完,碗筷放在旁边,宫人也没来收拾。李九扫视众人,和颜悦色的问:“诸位爱卿,味道如何?”

这个不好回答,什么味儿没有,李突然说话:“昔日押解武康,在婺州吃过占城稻,甜于各地稻米。方才所吃之粥,与占城稻无异,还请陛下释疑。”

还是武康的事,长孙无忌皱眉,韩瑗来济对视。李九从书案下,捧出金色坛子,王德俭上前接手,请诸位宰相鉴赏。看见万户坛三字,长孙无忌厌恶,递给于志宁。

于志宁轻叹,传递给韩瑗,层层鉴赏后,回到李手中。见圣人眼神殷切,把坛子还给王德俭,李缓缓开口:“这是武康的万户坛,金色萤石雕琢,婺州耆老所送。”

坛子放书案,李九感慨道:“那是永徽三年

,婺州首次扶农会,得雏鸡的百姓,送一粒米装入万户坛。以后形成惯例,百姓秋收后,送来一粒秋收米,借此表达感激。对武康致力农事,改进农具的感激,引进稻种的感激,以及食果腹的感激。”

扫视堂下,言辞凿凿:“每年上元节,武康取坛中米,熬成白米粥,与婺州官员同食。婺州百姓称颂,官食万户米,万户养官吏。刚才诸位所食,就是万户米,婺州两万余户,秋收的一粒米。”

大堂落针可闻,宰相脸色怪异,下意识咂嘴。于志宁端起碗,筷子轻轻拨动,碗底米粒拨口中。韩瑗也拿起筷子,吃掉上面的米,继续垂头不语。李义府伸手指,蘸米放嘴里,声情并茂:“胜过山珍海味,天下第一美食。”

节目效果不错,李九又从书案下,取出怪异紫袍。王德俭接手,走到宰相前,郑重其事展开。密麻的小块儿,比铜钱还要小,组合宽大紫袍,就像乌龟的背。

这是武康的衣服,宰相互相对视,李略微动容。长孙无忌闭目,韩瑗来济有愧,索性眼观鼻、鼻观心。于志宁叹息,杜正伦抿嘴,李义府艳羡。

紫袍叠起,李九温柔抚摸,语带愧疚:“这件衣袍,朕当初赐给武康,只是没想到,会成催命符。剪成无数片,分发括州灾民,挽救无数家庭。数万婺州城民,得知武康有难,纷纷去都督府,送回手中布片。”

李义府见缝插针:“紫袍是陛下衣料,可保家门兴旺,可作传家之宝。百姓却主动送还,可见他深得民心。臣还听说,武康没白要布,为此散尽家财。可敬可叹,感人至深,臣自愧不如。”

李九不置可否,继续说道:“荥阳夫人拼合,一针一线缝起,圣袍再次复原。王叔元嘉密报,押解武康当日,婺州万人空巷。囚车寸步难行,钦差和侍卫,被百姓丢鸡蛋。众耆老堵城门,官道两侧的百姓,从婺州排到杭州。”

捧起万户坛,压在龟袍上,看向长孙无忌:“起初朕不信,认为夸大其词,后来找司空询问,与王叔所言不差。可朕还是不信,直至昨日皇后,送来万户坛和圣袍,朕才不得不信。”

大堂鸦雀无声,李九起身离案,走到众人跟前:“众耆老堵门时,问钦差两问题,一为‘数万流民的生命,比不上一件衣袍吗’,一为‘朝廷容不下好官吗’。现在朕请诸位,回答这两个问题,来卿家先说吧。”

来济嗫嚅许久,一时哑口无言,惭愧的低头。没有人接话,李九不禁冷哼,直接点名韩瑗,语气异常严厉。韩瑗直接跪倒,头埋在地上,咬嘴唇装聋作哑。

李九火气上涌,质问声色俱厉:“万民还衣,婺州空巷,百姓堵截。如此官员,就是你们口中,奸诈势利的佞臣吗?你们逼死武康,致朝廷痛失栋梁,究竟是何居心?”

这话说的很重,韩瑗和来济,立刻稽首告罪。众人心知肚明,此为指桑骂槐,直指长孙无忌。几分钟后,长孙无忌轻咳,李九转身而视,李睁开双眼。

他缓缓起身,行君臣之礼,不温不火回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国法大于天。若赦免武康,那唐律疏议,会沦为空文。老臣以为,有过当惩,有功当赏。武康广施仁政,舍身为救民,理应重重有赏。”

李九面沉似水,眼中闪过怒气,袖中双手攥起。李嗤之以鼻,瞥了眼长孙无忌,继续置身事外。宰相们正襟危坐,此事已成定局,再无挽回的余地。

长孙无忌抬头,不卑不亢道:“老臣建议,武康发妻崔氏,加封一品楚国夫人。食邑两千户,在婺州和长安,各赐府邸一座;武康独女武氏,原为金华县君,加封三品东阳夫人,食邑千户。”

此言一出,包括李九,全被震撼。一品文武官员,或者国公母妻,才能封一品国夫人。楚国堪比秦国,皇后的生母代国夫人,元姊韩国夫人,也比不上楚国夫人。

最重要的是,所有外命妇,全部有名无实。公主等内命妇,才能配享食邑,况食邑两千户,超过大多公主。就连武康的女儿,还不到三岁,也有千户食邑。如此封赏,可谓厚重,也算对的起他。

同时也宣示着,长孙无忌杀武之心,如磐石坚定不移。李皱起眉头,彻底打定主意,要在临死之前,弄死长孙无忌。敬业殴打长孙冲,罪魁祸首是武康,长孙无忌为报仇,堵死圣人的嘴。

他不会放过武康,也不会放过敬业,我若死他前面,家族定有大难。就像房玄龄那样,被他抄家灭族。深思熟虑许久,还是无奈摇头,武康的铁案没法翻,除非与长孙无忌联手。

李九惨然失笑,彻底黔驴技穷,武康必死无疑。韩瑗来济对视,联袂稽首行礼,高喊“臣附议”。于志宁觉的,此为不幸中的万幸,也是最好的结果。自己能帮的,只有这么多,于是起身附议。

七个宰相,四个同意,李沉默,大局已定。杜正伦也附议,尽力为武康争取,妻女命妇的封赏。李义府站起身,忽然心头猛颤,刹那坐回原位。也效仿李,闭上双眼,保留意见。

他有强烈预感,提出封赏的,附议封赏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陛下和武皇后,不会放过他们,特别是武皇后,肯定疯狂报复。只有保留意见,不得罪武皇后,才能安然无恙。

李九回书案前,提起朱砂笔,盯着判决书,自言自语:“当初万年宫大水,爱卿不顾生死,挽救朕的生命。朕非但没报答,还要将你斩杀,朕对不起你。”

脸色逐渐狰狞,恨自己无能,更恨受制于人。杀意转瞬即逝,朱笔快速抖动,在判决书末尾,朱批血红“准”字。腊月十五,午时两刻,长安西市,执行斩刑。

堂后传来动静,李九丢下朱笔,匆匆进入帘后。众人瞠目结舌,很快心知肚明,脸色都很怪异,这里是议政堂啊。长孙无忌瞪眼,盯着珠帘咬牙,陛下太过分了。上次含元殿,这次议政堂,武氏全该死。

李缓缓起身,在他跟前停下,煞有介事安慰:“皇后与武康,感情确实深厚。方才陛下曾言,皇后悲伤难忍,整日以泪洗面。心忧堂弟安危,也是情有可原,太尉不必动气。”

宰相全部静默,纷纷转身离去,不敢参与其中。长孙无忌盯着李,眼里满是鄙夷,重重冷哼,拂袖而去。议政堂无人,李望他背影,鹰眼闪过狠戾。

延明门太极宫,媚娘疾步而行,李九紧跟其后,侍卫远远跟随。一路进入后宫,李九紧追几步,拦在媚娘身前,语带歉意道:“李置身事外,太尉苦苦相逼,我也无计可施,媚娘要理解我呀。”

媚娘抹去眼泪,强颜欢笑道:“陛下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是那混蛋该死。妾恳请陛下,行刑前那天,妾单独见阿弟。给他做断头饭,给他收拾仪容,换身干净衣服。”

李九很为难,纠结片刻说:“派婢女去吧,或者请韩国夫人,去给武卿家收拾。牢房阴气极重,你刚产下哲儿,身体还很虚哎呦别哭了,朕答应就是,别再伤心啦。”

大理狱中的武康,听到这个噩耗,呵呵干笑几声。前来报信的刑部官员,从算袋里拿出纸笔,放矮桌上说:“按照刑部惯例,已被勾决的死囚,准许留下遗书。还请武公执笔,广宗向您保证,亲手交给夫人。”

武康回过神,感觉很耳熟,很快扯出浅笑。拈起笔杆,自言自语:“感觉自己很冤,堪比五大冤案。兄台可能不知,我朝五大冤案,分别是高祖赐死盛彦师;太宗谶语杀李君羡,谶语杀张亮,误信谗言杀刘公;高阳公主谋反,长孙无忌杀李恪。”

刘广宗眼圈微红,忽然反应过来,转身跑出牢房。见四下无人,长长出口气,跑到大理狱外,吩咐手下把门。再次回到牢房,抱起拳陈恳劝:“武公请慎言,不可随意指摘先帝。”

腊月十五,开刀问斩,没什么好怕的,浑不在意道:“盛彦师斩李密,射杀王伯当,为大唐立赫赫战功。他平定叛乱时,命王薄去潭州征粮,潭州刺史李义满,与王薄有龌龊,不开仓放粮。平叛后,羁押李义满,高祖却下诏释放。诏书还没到,李义满死狱中,便怒杀盛彦师。”

瞅瞅刘广宗,继续科普:“贞观年间,坊间有书《秘记》,言‘唐三代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怏怏不快,总是疑神疑鬼,想找出女武。贞观二十二年,太宗宴请武官,行酒令讲乳名。”

示意他坐下,继续说道:“李君羡自称五娘子,太宗不寒而栗,五与武同音,娘子就是女。他官拜武卫将军,封五连县公,籍贯武安县,全部有武字。所以太宗认为,谶语就是李君羡,便找借口杀了他。”

某种层面上说,他给媚娘挡枪了。武康呵呵笑,自说自话:“张亮的冤案,李恪的冤屈,想必兄台了解,我不再赘言。最让我痛心的,是刘相公冤死。褚遂良污蔑,他要效仿霍光,天大的笑话啊。刘公光明磊落,堪称治世贤臣,怎么可能效仿?”

刘广宗陡然起身,抱拳一躬到底,眼里噙着泪水:“不敢欺瞒武公,您所言的刘相公,正是我的先父。先父得武公认可,广宗感激不尽。然广宗轻言微,只是刑部都官郎中,无法为您鸣不平。”

武康赶紧起身,恭敬的抱拳,煞有介事道:“原来是刘公之后,武康失敬了,快快请起。”

两人相见恨晚,足寒暄半刻钟。武康写好遗书,交给刘广宗,言辞凿凿道:“昨夜梦观世音菩萨,她说我的杀身祸,会有贵人相助。贵人的名字,叫作卯金刀,现在想来,就是刘啊。”

刘广宗错愕,片刻后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证:“皇后待我不薄,武公理解家父的冤屈,都是广宗的恩人。倘若菩萨显灵,真用得着广宗,定竭尽全力。时辰已到,广宗告辞,武公保重。”

武康送他出门,静静坐在床上,眼泪簌簌而下,没有想象中的坦然。昨夜也没有做梦,只是预感强烈,这次会逃出生天,而活命的关键,就在刘广宗身上

第五十六章 皇后送行大理狱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腊月十四,辰时两刻。

长安城普宁坊,西南隅司空府,朱红大门紧闭。呼呼北方吹过,卷起路边枯叶,冰冷寒意刺骨。黑色斗骢马,不住打响鼻,卧主人北边,肉身挡北风。

崔小晴跪坊墙下,斜背圆卷布匹,缩脖子夹胳膊,浑身瑟瑟发抖。往手心吹热气,双手不断揉搓,嘴唇冻的青紫。在婺州历尽艰辛,终于在十一月底,收集完成万民书,也收到皇后的密信。

腊月十五开刀问斩,犹如晴天霹雳,她顾不上悲伤,眼泪也早已流干。连夜缝合万民书,闹闹托付狄仁杰,单人匹马赶来长安。饿了吃干粮,渴了喝酒水,困了睡马背,几乎日夜兼程。

一千五百多公里,全靠斗骢神勇,全靠意志坚持。终于在三天前,到达长安城,她没去武府,也没见皇后,那养无济于事。了因大师曾说,只能哀求李,如果他肯帮忙,能延缓斩刑时间。

数次吃闭门羹,司空府直接闭户,无奈跪门外求见。没有人应声,也没人过问,连跪两天两夜。以诚心做敲门砖,依旧毫无作用,只有李家小娘子,偷偷送些吃食。

明天西市问斩,没心情吃东西,擦掉嘴唇鼻涕,望大门无语凝噎。到了午时左右,风越来越大,身体缩成团,喉咙不住咳嗽。这时角门打开,元娘悄悄溜出来,捧着热腾腾茶杯。

小晴抹去眼泪,艰难说声谢谢,抱着茶杯取暖,肩膀抖动更大。脸色苍白如纸,发髻凌乱无比,鼻尖冻的通红。眼窝深陷眼眶,眼球布满血丝,整个人都憔悴了。

元娘悲从心来,摘她发髻枯叶,蹲在身前劝解:“你还是回家吧,大父不会见你,刚才我去求情,还凶巴巴的骂我。叔父告诉我,武猫罪孽太大,谁求情都没用的。”

小晴坚定摇头,没有了夫君,也就没有家。元娘揉揉眼,拿起空空茶杯,抚摸斗骢鬃毛,纠结片刻说:“我再去求大父,他若铁了心,谁也没办法。刚才老管家说,今夜可能下雪,你没武猫强壮,肯定挨不住。”

没得到回应,元娘唉声叹气,快速跑进角门。茶杯丢给管家,撒腿跑向书房,房里有人说话,是大父和叔父的声音。蹑手蹑脚靠近,耳朵贴门缝,屏气凝神听。

李思文很兴奋,滔滔不绝讲述:“敬业在泽州,帮大兄立大功,解决燃眉之急。今年八月份,泽州晋城县,泫水河决堤,淹没数万良田。因西突厥战事,朝廷救济不到,百姓聚众为贼。”

李眉心微蹙,仔细回忆许久,轻轻点下头。百姓因为断粮,无奈聚众为贼,抢劫泫水商船,甚至洗劫县城。晋城县南边,是巍峨太行山,陡峭马牢山。官兵每次围剿,他们躲进深山,等官兵离开,继续出山洗劫。

震儿是泽州刺史,肩头压力很大,曾写信向我问策。十月份中旬,泽州七府出动,数次围剿无果。圣人龙颜大怒,派使申饬震儿,若非老夫薄面,肯定丢官罢职。

想到这里,来了兴趣,抿口温酒,淡淡说道:“贼人狡猾,崇山为基,峻岭为营。官兵围剿,化整为零,官兵散去,聚众闹事。敬业那小子,去泽州不久,还两眼一抹黑,怎么解决的?”

李思文回话:“因粮草不足,七府围剿失败,无奈离开晋城。众贼卷土而来,数千人聚天井关,意图攻击泽州城。民兵观望不前,士气极度低迷,大兄焦头烂额。敬业找到大兄,信誓旦旦保证,只要两人随行,就能解决群贼。”

李眉眼微眯,深思熟虑许久,想不到什么计策。李思文端酒壶,给阿爷满上酒,继续讲述:“敬业和大兄说,亲去天井关谈判,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群贼散去。把大兄吓坏了,说啥也不同意,把他关了起来,可他偷跑出去。”

李思文很兴奋:“单人匹马出城,直接上天井关,跑到群贼老巢。亮出刺史印说,你们本是百姓,为了填饱肚子,迫不得已聚众。朝廷已经赦免,赶紧回家去吧,若再不回去,就赶不上泫水渔期。”

所谓泫水渔时,就是冬季结冰时,大批鱼群冻冰层,百姓凿兵取鱼。有大批生鱼果腹,熬到救济粮抵达,应该不成问题。李露出欣慰,这小子有谋略,能抓住问题关键。

李思文继续:“敬业找到头目,责备他们不早投降,每人轻打四十板。同时放出话,最后离开的,就是真正的贼,要开刀问斩。结果数千贼众,竟然丢掉武器,蜂拥下山去了。阿爷您说说,是不是兵不血刃,是不是有勇有谋?”

思文眉开眼笑,突见阿爷沉脸,赶紧收敛笑意,小心翼翼伺候。李手捂杯口,眉头凝成疙瘩,抬头冲门外喊:“元娘你去外边,邀请楚国夫人,大父在此等她。”

门外响起惊呼,听起来很兴奋,脚步瞬间消失。李思文满脸宠溺,很快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问:“思文敢问阿爷,为何回心转意?武康犯大不敬,若贸然求情,对李家名声不利。”

沉默片刻,李喟然:“敬业有勇有谋,只身前往贼巢。说好听的,胆识过人,

说难听的,太过鲁莽。这次能成功,下次不一定。李家不需锐意进取,更需稳住家业。为父戎马一生,不会像他那样,将来坏李家的,定然是敬业。”

思文瞠目结舌,额头冷汗滑落,觉的言之有理。敬业太过鲁莽,误中武康诡计,殴打长孙冲打,致两家结大怨。想到这里,小声说道:“阿爷的意思,此次帮助武康,将来李家遭难,他能出手相助?”

李手拈长髯,语气异常肯定:“那日议政堂,皇后出现堂后,可见荣宠甚固。武康与皇后,感情颇为深厚,若能熬过此劫,将来权倾朝野。为父有预感,只要帮武康,就算敬业谋反,他也能保全李家。”

思文如遭雷击,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谋反吧。额头沁出细汗,阿爷眼光毒辣,从不无的放矢,敬业那混小子就在这时,门外急促脚步,元娘大呼小叫,楚国夫人走啦。

李唰的起身,扭头看李思文,后者重重点头,撒腿跑出书房。半个时辰左右,垂头丧气而归:“找遍普宁坊,又找武府和修真坊,没发现夫人身影。明天武康问斩,只有阿爷和太尉,能拖延些时间,她去找长孙无忌?”

不会找长孙无忌,李果断摇头,端起桌上酒杯,忽然僵在半空。想到那种可能,既震惊又惋惜,仔细琢磨许久,觉的别无门路。可那种门路,必死无疑啊,武康也挨不住。

此次错失良机,难道是天意?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房外,看大理寺方向。大理寺正门外,紧闭的房门前,斗骢傲然而立。小晴凝神观望,苍白如纸的脸,爬上一丝温馨。

睡梦中的武康,猛地睁开双眼,翻身跳下砖床。赤脚跑到牢门,双手紧握栅栏,凝望对面墙壁。几分钟后,缓缓闭目,松开双手,紧捂胸口。站直腰身,心有灵犀,温馨浅笑。

走廊脚步响起,瞬间打破心境,怒气层层上涌。狱丞头皮发麻,眼中带着惊悚,哆嗦着拿钥匙,蹑手蹑脚开锁。良久之后,武康收杀气,敷衍的抱拳,回床边静坐。

七个狱卒进来,狱丞指挥吆喝,快速收拾卫生。马桶提出去,清理地上干草,堵上耗子洞。桌子放床边,一遍遍擦拭,搬两只矮凳。桌面铺玉帛,摆十几道菜肴,五斤装的酒坛。

菜肴很丰盛,全部是肉食,连牛肉都有。热气腾腾的,这顿断头饭,武康表示满意。狱卒抬来木桶,狱丞端着托盘,上面盖着黄缎,放木桶旁边。象牙白玉箸,萤石绿酒杯,且都是两副。

一切准备就绪,狱丞带狱卒出去,进来四个宫婢。拿出纤细银针,检查每道菜,完事儿作揖离开。这么大的仗着,是那个人来了,自从住进牢房,还没见过她。

很快出现倩影,武康挑挑眉,很不可思议。堂堂武皇后,竟是宫婢打扮,有点儿意思啊。咧开嘴嘿嘿笑,煞有介事道:“媚娘这身打扮,就是个女仆嘛,不过很可惜,无感制服诱惑。”

媚娘翻起白眼,吩咐侍卫离开,款步走到床边。伸出纤纤玉手,梳理鬓角乱发,温柔拂到耳后。忽然拧耳朵,逆时针旋转,咬牙切齿道:“杀千刀的混蛋,为何如此狠心,为何离我而去,让我依靠谁?该死的獠人,拧不死你!”

画风不对啊,这不是女仆,是霸道女王。武康龇牙咧嘴,赶紧连连讨饶:“姑奶奶饶命,这不是猫耳朵,拧掉也没用。哎呀别拧啦,我刚才感觉到,小晴在外边,你见到了吗?”

力道瞬间消失,媚娘愕然摇头。武康很失望,摇头轻叹息,也许是错觉。往旁边挪身位,媚娘坐床后仰,抬起双腿,压他大腿上。被褥贴墙壁,后背倚被褥,神态很慵懒:“只有在你身边,才能完全放松,这感觉很舒服。”

姿势很暧昧,武康撇撇嘴,不怕李九吃醋啊。余光瞟牢门,渐渐沉下脸,言辞凿凿道:“钱顺和平郎,以及三百保安,都在京城潜伏。钱顺曾说过,要劫大理狱,到现在没发生,我更加揪心。”

媚娘坐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武康重重点头,沉吟几息说:“过命的交情,我了解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若所料不差,明天西市刑场,他们会犯傻,可能会劫法场。”

揉捏她大腿,舒缓经脉,继续剖析:“平郎会挑选店铺,躲在店铺二层,窗户直视刑场。他箭法百步穿杨,轻松射杀刽子手,同时也是信号。保安制造混乱,若所料不差,会点燃酒精坛,制造火海或爆炸。”

停下手中动作,右手轻捏下巴,继续分析:“他们救出我,城门关闭前,逃出长安城,往南方逃窜。这是声东击西,那三百多弟兄,会用自己的性命,吸引官兵注意。”

说到这里,无奈苦笑:“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钱顺和平郎,会留我在长安,等风平浪静,再做其他打算。这群兔崽子,被我带坏了,个个胆大包天诶,你哭什么?”

武康很无语,伸手去抹眼泪,手掌被拍下。两人四目相接,媚娘温言软语:“直到此时此刻,还在为我着想,不让钱顺他们,损害我的地位。康郎告诉我,咱们本无血缘,为何

如此对我,我想听实话。”

真不好回答,武康沉吟许久,苦笑爬上脸:“我这两辈子,都是年幼丧母,没享受过母爱。所以异常渴望,对年岁略大的,成熟稳重的妇人,产生浓浓依恋。专业术语讲,就是恋 母情结,很畸形的心态。”

武康来了兴趣,眨着眼轻声说:“李九和我类似,那种情节很重,几乎不能自拔。长孙皇后去世时,李九才八岁,被太宗带身边,极度缺乏母爱。所以面对老姐,自然一见倾心,继而深深依恋。”

媚娘错愕半晌,狠狠啐两口,翻着白眼说:“你这小混蛋,拐弯抹角的,嫌弃我老呗。我今年三十二,只比你大十一,是阿姊不是母亲。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崔小晴,你身边的女人,年岁都比你大。喜欢勾搭妇人,诸如新城公主,还有你的元姊。”

这锅不能背,我没勾搭武顺,武康感觉尴尬,便转移话题:“咱们言归正传,以你的能力,能阻止钱顺。不过不能声张,他们是百战精锐,要想办法收服。像楚神客那样,成为你的心腹,对你大有裨益。”

媚娘不置可否,下床走到桌边,解开酒坛封泥,抱坛往壶里倒酒。费劲的样子,把武康逗乐,起身抢过酒坛,仰起头咕咚灌。坐在凳子上,大袖擦干嘴,嘿嘿笑道:“这样喝的爽,坐下陪我吃饭,肚子好饿啊。”

放下酒坛,抓块牛肉,张嘴就咬。自从来到大唐,从没吃过牛肉,那是犯罪行为。至于病死的牛,更加不敢吃,也不喜欢吃。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使劲往肚里塞。

感觉有些可笑,之前在婺州,每逢秋后处斩犯人,都陪他们吃断头饭。他们狼吞虎咽,一边掉眼泪,一边嘴里塞,根本不用筷子。曾经心中鄙夷,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哭有啥用啊。

此刻设身处地,不禁潸然泪下,站着说话不腰疼。胃撑到最大,酒足饭饱际,泪流满面时。媚娘起身离席,走到他身边,将他揽怀里,柔声的自责:“是阿姊没用,手中没权利,没能力救你,是我对不起你。”

武康敞开心扉:“曾经我以为,我会很坚强,现在才发现,只是个懦夫,连自杀的勇气都无。我这一辈子,欠爹娘的债,已悉数偿还。小晴和闹闹,包括我的二丫,有你的照顾,我也能放心。”

停止落泪,心有向往:“这辈子没遗憾,现在只希望,明天午时后,回到上辈子。回阿爹身边,甩皎月女神,追求李令月。那个小胖墩,暗恋我几年,肯定会同意。到时结婚生子,给阿爹养老送终,生活也就圆满了。”

媚娘缓缓低头,下巴抵住发髻,温言软语安慰:“有些话听不懂,明白大概意思,你的愿望会实现。康郎不要伤心了,沐浴更衣吧,阿姊给你梳头。”

武康嗯了声,媚娘松开手,转身离牢房。很快宦官过来,手里提着木桶,往浴桶里加热水。感受完水温,宫婢端箩筐,往里面洒花瓣。打开梳妆盒,固定好铜镜。准备好一切,纷纷离开牢门,背身守在牢房。

房里就剩两人,媚娘来解腰带,武登时懵逼,这样不好吧。来不及说话,眼刀飙过来,尴尬的闭嘴。衣袍件件脱落,露出精壮肌肉,以及道道伤疤,都是拼杀时留下的。

媚娘泫然欲泣,轻抚胸口伤痕,不停骂他傻子。武康尴尬撇嘴,坐在浴桶里,享受女王服侍。琢磨片刻,说临终遗言:“宫中步步惊心,走错一步,万劫不复。你要小心三个人,你母亲杨氏,以及武顺和敏月。”

滑腻柔荑微顿,武康扯出浅笑:“有能力害你的,往往是最亲的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谨记在心。还要警惕李九,男人都有审美疲劳,长时间面对某个女人,哪怕倾国倾城,也会索然无味。”

呵呵两声,继续说道:“在外臣里面,重用狄仁杰和张柬之,都是宰相之才。特别是狄仁杰,性格和我类似,能对你忠心耿耿,可以完全信任。至于张柬之,用其才可以,绝对不能交心。还有骆宾王,大男子主义太重,不要提拔他。”

媚娘轻声应诺,解开他的发髻,清洗杂乱长发。沐浴过后,换上干净衣服,对着铜镜梳妆。头发高高挽起,插上羊脂玉簪,拉着他起身。仔细打量,夸张咂嘴,品头论足:“虽然不英俊,却带着英武,就是杀气太重。”

武康摸脸颊刀疤,浑不在意道:“男人不靠脸,要靠能力吃饭,最讨厌那些娘炮,像个娘们儿似的。媚娘啊,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宫吧。记住我的话,明天带着楚神客,制止钱顺和平郎。”

媚娘俏皮一笑,女儿态十足,拉着他坐床边:“陛下很快会来,还要和你下棋,咱们等着就是。咱姊弟天各一方,从没尽兴对话,今天咱们好好聊”

第五十七章 西市刑场的博弈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腊月十五,卯时六刻。

长安城西北开远门,义宁坊波斯胡寺对面,是三司之大理寺。寺内东北是大理狱,豪华牢房站满人,睡梦中的武康,被烦人声音吵醒。昨天喝酒太多,和李九对弈象戏,杀的他丢盔弃甲,气的他呶呶怪叫。

后来媚娘参与,夫妻齐心协力,还是落花流水。最后那局放水,李九终于赢了,乐的眉开眼笑。收拾棋局,开始聊天,天南海北侃大山。直到两更天,侍卫数次催促,才依依惜别。

揉捏惺惺睡眼,扯掉眼角眼屎,扫视牢房众人。大理寺卿段宝玄,大理寺工作人员,带着各种工具,看来等候多时。武康打哈欠,伸个懒腰,摇头晃脑,注视那些物件,再熟悉不过。

长条形、巴掌宽木牌,类似衙门签筒令签。上方画朱砂红圈,圈内殷红“斩”字,下面竖排黑字:并州文水武康,十恶不赦之大不敬。方形黑木枷,约十斤左右,专门卡脖子。

闻到酒精芳香,瞬间来了精神,接过一气喝完。酒碗塞给段宝玄,煞有介事道:“行刑当日早晨,犯人不能吃喝,可能在行刑时,吓的屁滚尿流。段公给我喝酒,违反规定啦。”

得便宜还卖乖,段宝玄浅笑:“别人屎尿全出,变之绝对不会,我有这个信心。要说违反规定,西市执行斩刑,今日也是望日,都不合规矩。你的运气不错,圣人颁下口谕,去西市途中,免乘无盖囚车。”

武康哑然失笑,摊摊手点点头,示意狱卒自便。唐代承袭周礼,刑人于市,与众弃之。平民和低阶官员,在市场公开处死,用来杀一儆百。五品以上官员,只要不是谋反、谋大逆、谋叛和恶逆,准许在家中自尽。

越州都督正三品,婺州刺史从三品,皆可家中自尽。朔日是每月初一,望日是每月十五,包括二十四节气,闰月的整个月,以及阴雨天气,都能不能执行死刑。老家伙长孙无忌,为了出口恶气,逼李九西市斩首。

感觉脚踝冰凉,两狱卒蹲脚下,安装沉重脚镣。黑色粗大铁链,抬起脚掂量下,至少二十斤。两狱丞上前,满脸赔着笑,手中拿的手铐,至少十斤重。

武康平伸双手,挂上冰凉手铐,冰冷寒意刺骨。两横木上下放,麻绳固定双手,上面的横木上,写名字和罪行。见狱卒拿木枷,配合仰起头,两半枷合并,牢牢卡住脖子。

一狱卒托着,一狱卒钉铁钉,小心翼翼的样子,很替他们着急。装备完毕,验明正身,离开大理狱,走出大理寺。百名士兵押送,身着明光铠,各个武装到牙齿。

武康拖着脚镣,被看护在中间,前面铜锣开路。吃瓜群众等候多时,坊内各处院门,都有脑袋探出。有些胆子大的,光明正大看热闹,不停指手画脚。

出义宁坊门,黑压压都是人,排在道路两边。这些吃瓜群众,着实令人无语,砍脑袋而已,有什么好看的。逐渐露出苦笑,自己身份太高,正三品大都督,还是当朝国舅,自然备受欢迎。

这些混蛋们,不会买我的肉吃吧,没得罪你们啊。队伍一路向东,在普宁坊、金城坊交叉口,听急促马蹄声。千牛卫拦住去路,四十左右的汉子,嗓门异常洪亮:圣人有令,国舅劳苦功高,赐枷不上身。

段宝玄应诺,狱卒立刻行动,撬钉子取枷锁,解麻绳去横木。武康晃晃脖子,活动酸痛手腕,感觉很舒服。队伍继续南行,过十字路口,进入居德、醴泉坊。

急促马蹄再响,还是千牛卫传谕,这次是救驾之功,赐铁索不加身。手铐和脚镣全取掉,解开五花大绑的麻绳,拿下背后长木牌,更加舒服了。李九仁至义尽,武康也不含糊,冲皇宫方向作揖。

全身没了束缚,明光铠团团围住,防止他逃跑。再过十字路口,到达目的地,长安城西市。两侧坊墙下,拥挤无数人,议论声更大。侯卫全部出动,排成长长人墙,现场维持秩序。

至唐开国以来,西市斩首的高官,貌似只有张亮。还是自己的老乡,郑州荥阳县人(河南省郑州市),本以务农为生,后跟着李世民混,混成凌烟阁功臣。

发达后抛妻弃子,娶个倒霉媳妇,头顶绿油油草原。他迷信思想严重,养了五百义子,被诬陷谋反大罪。李二怒不可遏,斩首于西市,家财全部充公。后来李二后悔,知道冤枉张亮,造就初唐大冤案。

再过几十年,还有个大佬,也在西市斩首。大名鼎鼎来俊臣,写《罗织经》那位,可惜见不到喽。迷迷糊糊间,到西市门口,前方出现骚乱。武康仗着身高,见士兵排成人墙,却看不见闹事者。

士兵匆匆来报,段宝玄轻叹气,和侯卫将军商议,吩咐带人上前。代国妇人杨氏,武顺和敏之兄妹,武顺抱着二丫。后跟白发老叟,觉的很是面熟,一时想不起是谁。

亲人来送行,武康很高兴,扯出温和笑意。杨氏老泪纵横,拐杖不住颤抖,武康先行礼,再微笑安慰,擦去她的泪。拍拍敏之肩膀,冲敏月浅笑,抱二丫在怀里,看着杨氏说:“伯母不该来,我是将死之人,会给带来晦气的。”

敏之控制不住,再次掉下眼泪,杨氏丢开拐杖,拉着他胳膊责备:“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生是武家人,死是武家魂。到了下面,缺什么东西,给伯母托梦,伯母烧给造了什么孽啊,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这心里难受。”

杨氏失声痛哭,武顺边哭边劝,阿娘别吓到孩子。二丫不受影响,扯老爹鬓角头发,武康伸手揪一缕,递给宝贝闺女。二丫咯咯笑,没心没肺的样子,逗乐了老爹。

强压浓浓不舍,蹭蹭二丫额头,递到武顺怀里,温言软语道:“带伯母回去吧,这地方不吉利,别吓着小孩子。告诉新城,照顾好二丫,我会感激她的。”

武顺伸手接,二丫不乐意,攥领口不撒手,咿呀喊耶耶。武康咂咂嘴,再扯捋头发,打发宝贝闺女。段宝玄和侯卫将军,和颜悦色劝慰,时辰快到了。

费了老大劲,终于劝走她们,只剩那名老人。他双眼通红,从腰间布袋,拿出坚硬米糕。武康如遭雷击,赶紧搀住他,不可置信道:“您是孙耆老,怎么跑京城了?您都八十五了,得爱惜身体,您家孩子呢,赶紧过来照顾。”

此言一出,四周寂静,段宝玄惊愕,侯卫将军震惊。孙耆老落泪,递出米糕,泣不成声:“武都督您尝尝,今年刚收的粮,老朽亲手做,吃完再上路。”

武康赶紧接手,嘎嘣咬进口中,咀嚼片刻咽下。三下五除二,消灭坚硬米糕,竖拇指点赞:“婺州稻米,又香又甜,碾压全国。老先生您回吧,去武府找我伯母,皇后会派出人手,送您回去婺州。”

孙耆老摇头,跪段宝玄面前,泣不成声:“老朽是江南婺州人,今年八十六岁,来京城给都督送行。从勇康到金华,再到杭州边界,一路百姓痛哭。他是个好官,朝廷冤枉他了,他真是好官。”

段宝玄吓坏了,赶紧弯身搀扶,孙耆老摇头:“我们十五人,在婺州边界,被狄仁杰拦下。老夫以死相逼,狄公才答应放行,若都督是坏官,老夫不会来。求您法外开恩,他被奸臣陷害,他是冤枉的”

画面感人,闻着伤心,见者流泪。段宝玄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是好,更不敢多说什么。忽然人群中,有人喊冤枉,很快数人呼应。声音越来越大,不到两分钟,喊声响彻云霄。

画面太过震撼,士兵如临大敌,侯卫胆战心惊,喝令百姓禁言。然而没卵用,民意禁不住,一时近乎失控。段宝玄头痛欲裂,马上招呼狱卒,架开孙耆老。老孙剧烈挣扎,扯嗓门喊冤枉,百姓群情激奋。

侯卫将军传令,府兵围困囚犯,匆匆进西市大门。百姓都是盲从的,呼喊火速蔓延,范围越来越大。段宝玄焦头烂额,立刻派人进宫,汇报情况,请求支援。

武康心沉谷底,没有丝毫感动,只有浓浓恐惧。这是钱顺的手笔,这徒弟太坑了,懂得煽动人心。京城和婺州,相距三千里,消息闭塞的时代,京民不会知道我。

定是钱顺和平郎,从长安两市下手,宣扬剪圣袍救灾民,制造舆论和谣言。这样做的目的,首先为了救我,其次获取同情。等到劫法场时,降低暴露风险,因为百姓的举报,比官兵搜查更可怕。

不禁惨然苦笑,这些兔崽子们,是要捅破天啊。可惜不能成事,你们的对手,是总裁武媚娘。收起思绪,跟随队伍,来到刑场。侯卫开路,走专用通道,沿台阶上刑台。

它位于西市东北,五米见方高台,后方是监斩案。监斩官是来济,当朝中书令,挺大的面子。他也听见喊冤,眼神略显纠结。不敢与武康对视,敷衍抱拳还礼,坐书案背过脸。

武康呵呵冷笑,您也知道害羞,有点儿意思啊。转身去断头台,见台前刽子手,提着鬼头大刀。挺着大肚子,巴掌大护心毛,体型异常彪悍。

符合影视造型,一时走神不查,踩到他的脚。下意识抱拳,语含歉意道:“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刽子手懵逼,错愕片刻闪身,大刀放地上,连道“无妨无妨”。斩台鸦雀无声,监斩员无不错愕,很快喟然长叹。来济心中刺痛,如此彬彬有礼,为什么是武家人?

武康跪台布,昂首挺胸膛,迎接最后时刻。视线所及的建筑,都是二层的店铺,二楼窗户打开,里面探出脑袋。呵呵哑然失笑,钱顺有些门道,没有包下二楼,而是混在二楼。

考虑箭支角度和力道,经过仔细甄别,锁定四点钟方向,那个不起眼小窗。完美的狙击点,如果我是钱顺,也会选择那里。可惜啊兄弟,你们棋差一招。计划已经失败,选择专业位置,瞒不过专业人士。

论刺杀的本事,你们不比楚神客,他能轻易锁定你们。此刻酒楼门口,博士喜形于色,无人问津的二楼,今日竟聚满客人。特别靠窗位置,卖出两贯高价,要是天天杀国舅,我能腰缠万贯。

又有客人到来,身高五尺半,穿普通灰长袍,却难掩满身贵气。后跟彪形大汉,身高六尺有余,与国舅相差无几。酒博士认为,前面的是主人,后面的是部曲。

等他们走近,酒博士愣神,主人竟是女子,长的可真高啊。赔着笑拦门口,点头哈腰道:“抱歉两位贵客,小店已经满员,无法招待您们。前边的雾凇楼,比小店大很多,去碰碰运气吧。”

高大侍卫上前,拿五片金叶子,攥酒博士手腕,扣在他手心。强迫他握拳,疼的他嗷嗷叫。又听阴冷话语,额头直冒冷汗,信誓旦旦保证:“两位请放心,马上就清场。”

火急火燎进门,和掌柜耳语。掌柜脸色煞白,立刻祈求客人离开,并免去所有食钱。有的客人识趣,外加占了便宜,纷纷起身离席。几桌没眼色的,被大汉腰牌吓到,跑的比兔子快。

楼下清场完毕,掌柜吩咐博士守门,带着贵客上楼。同样的套路,掌管说完话,侍卫亮腰牌,声音异常冰冷:“千牛卫公干,闲杂人等,即刻离开。”

众食客呆愣,蜂拥跑向楼下,个个屁滚尿流。而在靠窗位置,两人无动于衷,扭头瞄向窗外。侍卫露出浅笑,收腰牌迈脚步,刹那惊叫出声,挡在女子身前:“顺子、平郎,我是楚神客,你们忘了吗?”

两精刚劲弩,两弩箭瞄准,钱顺皮笑肉不笑:“你能找到这里,定是大佬透露,可惜没有卵用。我已做好准备,今日大闹长安,打狗皇帝的臭脸。你这个叛徒,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楚神客摇头,马上解释:“两位兄弟冷静,我没出卖大佬,是他告知皇后。劫法场如同造反,夫人和小夫人,肯定受到牵连。狄仁杰没守信,夫人就在长安,还有你们的家人,不要冲动啊。”

林平郎冷笑:“别拿夫人威胁,在平郎的心里,大佬最重要。我当初杀十五人,若非遇见大佬,早就自刎而死。来京城之前,也安排好家人,她们不会被牵连。狼心狗肺的楚神客,若非大佬保你,你早身首异处。”

楚神客沉默,右手捂胸,信誓旦旦:“我从来没忘,你们这样做,大佬会恨你们。顺子你说实话,他为何留我在京,他为何会剪碎圣袍?”

一时寂静无声,钱顺恨的磨牙,五官逐渐扭曲:“大佬剪圣袍,因为武宾林,以及武皇后。数万灾民围婺州,若是发生暴乱,城外血流成河,会影响她的后位。”

楚神客点头:“两位兄弟,大佬的愿望,不是你们救他,而是保护他家人。夫人和小夫人,还有武皇后,还有二娘子。收手吧兄弟,咱们找到夫人,完成他的心愿。”

钱顺冷笑,抬起手中弩:“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兄弟,都藏人群里。只要平郎放箭,酒精就会爆炸,这里变成火海。时辰差不多了,平郎把弩给我,准备放箭吧。”

平郎递过弩,弯身从桌底,拿出两石弓。箭头探出窗外,弯弓拉成满月,快速校准角度。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传来声音:“左右监门卫,已经关闭城门,你们逃不出去。”

重磅炸弹抛下,钱顺双眼通红,最坏的结果发生了。盯着可恶女人,咬碎后槽牙:“都是因为你,才落如此地步。你们本就没关系,大佬在婺州好好的,你为何乱认亲戚?”

媚娘迎着弩箭,走到钱顺面前,盯着他双眼,露出迷人微笑:“顺子别犯傻,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想救他脱险。这些天来,想各种办法,托各种关系,却天悖人愿。放下手中箭,跟我找小晴,我担心她做傻事。”

长时间的沉默,平郎缓缓收弓,颓然坐桌边,脸色很难看。楚神客上前,苦口婆心劝:“你们也知道,夫人性格倔强,李勣府前跪两天,然后不见踪影。她没找皇后,也没找你们,这很不正常。”

计划已经落空,钱顺惨然失笑,扔出手中弩。抓酒坛猛灌酒,转头看媚娘,愤愤的质问:“这话什么意思,夫人不找你,还能去找谁?昨天孙耆老说,夫人集万民书,除了你之外,谁能递给皇帝?”

媚娘柳眉紧蹙,小晴背的布,竟是万民书?她求见李勣,是求他递书?这不合常理,我能帮她呈上,为何舍近求远?心思电转间,想到那种可能,脸色瞬间惨白,急不可耐道:“赶紧跟我走,小晴有危险。”

说罢小跑离开,楼梯口顿住,转身焦急解释:“她是康郎的妻子,万民书由她亲呈,才能名正言顺,才能有说服力。她不相信任何人,司空府求见李勣,不是为递书,而是求他拖延。因为三天后,圣人去南郊祭祀,她想拦路递书。”

钱顺终于色变,拦圣驾伸冤,基本死路一条。媚娘额头冒汗,继续解释:“李勣没见她,只剩一条路可走,就是敲登闻鼓。登闻鼓响,百杖林开,圣人接见。没人能过白杖林,那是绝对的死路,赶紧跟我去找,别再耽搁啦。”

说罢蹭蹭下楼,步伐异常急促,三人迟疑半秒,立刻跟出去。来到楼下,钱顺使眼色,平郎入人群。很快找到赵声,压低声音说:“城门关闭,计划失败,弟兄们收队。”

赵声下意识摇头,平郎一把拉住他,瞪着牛眼训斥:“计划已经失败,别做无畏牺牲,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万民书。夫人敲登闻鼓,是叩门闯宫,是九死一生。让弟兄们收队,咱去支援夫人,别再耽搁啦。”

听到能救大佬,赵声连连点头。放下酒精坛,挤开旁边人,扎马步蹲下。平郎踩他大腿,快速立在肩头,扯嗓门大喊:“诸位兄弟,风紧扯呼!”

喊完跳下,拉赵声往外挤,跑向西市大门。很快人群里,到处“风紧扯呼”,暗号此起彼伏。伴随着拥挤,出现了混乱。台上武康闻言,扯出欣慰笑意,弟兄们要撤了。

媚娘做的不错,以她的聪明才智,收拾钱顺不成问题。忽然剧痛来袭,心脏如利刃搅动,冷汗瞬间溢出。不祥预感萦绕,头颅不受控制,看向东北方向

第五十八章 夫人勇闯百杖林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腊月十五,辰时七刻。

巍峨长安皇城,共有九大外门,安福门是西边正门。走进安福门,是宽敞的横街,街南是各衙办公地。诸如将作监,中书门下外省,南衙十六卫等,都设立在此。

街北是太极宫,朱雀街、横街的交叉口,是正门承天门。此门向北,是嘉德门,然后太极门。过了太极门,就是太极殿,政治权利中心。大型政治活动,诸如元旦大朝会,大赦改元等,都在此殿进行。

太极门内西侧,有架陈年大鼓,名曰太极登闻,用于百姓叩阍。所谓的叩阍,是平头老百姓,向皇帝申诉冤屈。登闻鼓是叩阍途径,有冤屈或急案者,击鼓直达天听,从而成立诉讼。

然而并没卵用,此鼓就是摆设,寻常老百姓,根本进不来皇宫。所有皇城大门,有监门卫驻守,严密排查出入之人。能来到此处的,有各衙官员,亲王和公主,正一品外命妇等。他们就是有冤,也不会擂鼓,完全没意义。

登闻鼓响,太极门开,百杖林立,必死无疑。太极登闻鼓,高祖李渊立,自唐朝建国,历经三十八年,一次没响过。负责此鼓的,是刑部登闻院,负责此院的,是刑部都官郎中。

六名都官郎中,轮流来此值班,今天轮到刘广宗。他最近心情很糟,为父伸冤被驳,整日食不知味。他父亲刘泊,在太宗年间,被褚遂良陷害,被逼家中自尽。褚遂良被贬出京,本以为有机可乘,最终铩羽而归。

无奈喟然长叹,离开办公房,来到院子里。百名刑部问事,三五成群抱团,讲各种荤笑话,毫无纪律可言。也不敢怪他们,登闻院无人问津,都是混日子的。

然而就在此时,忽闻隆隆鼓声,院里鸦雀无声。众人抬头看天,晴空万里的,不会打雷啊。屏气凝神倾听,鼓声越来越急。确定不是幻听,刘广宗大惊失色,扯嗓门咆哮:“登闻鼓响,火速准备。”

众问事痴呆,足足两分钟,灵魂才归壳。有人呶呶怪叫,潮水般涌进杖房,提水火棍出来。杂乱无章列队,擦掉棍上灰尘,摘下层层蛛网。刘广宗下令,跑出登闻院,直奔太极门。

此时太极殿内,正进行大朝会,四品以上官员,共商西突厥战事。今年八月份,左卫大将军程知节,任葱山道行军大总管,讨伐阿史那贺鲁。连战连捷,屡破贼兵,一路势如破竹。

长孙无忌建议,再次增派兵马,彻底打垮西突厥,重新控制丝绸之路。司空李勣提议,右屯卫大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大总管,讨伐西突厥贺鲁。

突听隆隆鼓声,大殿瞬间沉寂,百官脸色怪异。李勣和长孙无忌,同时抬起头,看向大殿龙椅。李九缓缓起身,脸上阴晴不定,片刻后下台阶,大步走向殿外。

群臣面面相觑,全部起身离席,跟在大佬身后。能擂响太极鼓的,没有几个人,到底是谁呢?沿途侍卫警戒,百官到太极门外,看清眼前阵仗,无不瞠目结舌。

太极门开,百个刑部问事,东西两侧列队。每列五十人,水火棍杵地,已严阵以待。门口娇小身影,穿国夫人命服,后背黑色圆筒。她傲然而立,单薄的身影,透着倔强与无畏。

正一品的国夫人,可自由出入宫闱,本朝只有三位。代国夫人杨氏,韩国夫人贺兰氏,以及刚刚册封的,楚国夫人崔氏。刘广宗笃定,她是楚国夫人,武康的发妻。

想到这里,匆匆过去,抱拳行礼,急不可耐:“我是刘广宗,刑部都官郎中,今日负责登闻院。夫人应该知道,百杖林十死无生,若现在回头,还能来得及。”

崔小晴惨然,坚定的摇头,解开布扣,递出圆筒。刘广宗不敢接,苦口婆心劝:“皇后对我有恩,武公仗义执言,下官也佩服他。夫人听我劝,赶紧回头吧,就算浑身是铁,也过不去百杖林。”

小晴摇头,屈膝作揖,再递卷筒。良久之后,刘广宗轻叹,双手接卷筒。跑队列尽头,郑重其事放下,挺直腰杆,高声呐喊:“刑部问事,立百杖林。”

问事齐呼喊,水火棍前倾,红棍端交叉。一林两问事,双腿前后分,高举手中棍。这时脚步声响,千牛卫匆匆来,扯嗓门传话:“圣人口谕,此时回头,既往不咎。”

小晴置若罔闻,缓缓迈步伐,来到第一林。双脚前后微分,腰身向前探,露出羸弱后背。一林问事对视,同时轻点头,水火棍砸落。砰砰两声,砸她后背,看着都疼。

刑杖加身上,小晴脚下趔趄,身体摇摇欲坠。艰难稳住身,腹中阵阵翻滚,忍痛咬紧牙,嘴边溢酸水。半分钟左右,缓缓挪脚步,走向第二林,还有四十八林。

一林两问事,水火棍前倾,交叉拦退路。二林问事举棍,叩阍人就位,再次砸两棍。小晴直接栽倒,脸苍白如纸,嘴唇咬出血。半分钟后,艰难爬起,走向第三林,还有四十七林。

千牛卫再次来,同样的口谕,同意置若罔闻,同样水火棍落。挨过第三林,呕吐胃中物;挨过第五林,嘴角沁鲜血;挨过第七林,鲜血染胸襟;挨过第十林,再站不起身。

太极宫广场,一百五十余人,不发一丝声音。众官员沉默,看着林中妇人,心中倍感惋惜。长孙无忌面沉似水,李勣不忍直视,李九眼眶微红,转身吩咐李义府:“同样的口谕,爱卿去劝解。”

李义府应诺,撩袍匆匆跑,棍林外劝说:“夫人您也知道,棍林开启后,不允许回头。圣人再三破例,准许您离开,别再坚持啦。还有四十林,哪怕变之亲来,也绝对闯不过。”

小晴气喘如牛,双手摁地板,使劲浑身力,尝试站起身,却无力趴下。看着林外万民书,不断给自己打气,我要救夫君,只有我能救他。忍着刺骨疼,蹬脚往前爬,爬向十一林。

好倔强的女人,李义府喟然,转身回去复命。十一林问事对视,举起水火棍,东问事轻言:“职责所在,夫人莫怪,您准备好了,我们要落棍了。”

水火棍落下,小晴头晕眼花,再次吐鲜血。感觉力道稍轻,嘴唇不停哆嗦,说不出谢字。咬着牙坚持,手肘摩青石,身体向前蠕。爬到下一林,盯着万民书,咽下喉中血。

西问事眨眼,东问事点头,两棍再次落。力道再次轻,可此刻的小晴,已然强弩之末,依旧承受不住。意识逐渐消逝,盯着万民书。手脚并用,继续蠕动,全靠意志坚持。

第二十林,西问事举棍,东问事缄默。纠结几秒钟,忽然扭过头,盯着左边人,压低声音说:“我说赵二郎,你替我执行,我下不去手。等到下衙后,我请你吃酒。”

赵二郎偏头,你的酒我不吃,我也不会再打。为夫请命的烈女,都是天上的神仙,会遭报应的。东问事咬牙,举起水火棍,确定好位置,闭着眼落棍,也偏过脑袋。

都官郎中刘广宗,看着蠕动的妇人,心中阵阵不忍。武康好福气,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棍子再次落,她又吐了血,还在艰难蠕动。还有二十五林,你该怎么熬?

忽然瞳孔紧缩,见她手肘和膝盖,衣服已经磨破,露出森森白骨。触目惊心之下,感觉头皮发麻,视线逐渐模糊。当初父亲蒙冤,母亲若是如此,会有不同结果吧?

之前为父伸冤,满朝文武百官,只有李义府支持。可他不是真心,只是借此机会,报复褚遂良罢了。变之在大理狱,竟把父亲的冤屈,列为五大冤案。

轻微的呻吟,打断了思绪,竟然熬过三十林。她筋疲力尽,用额头助力,摩擦地板蠕动。看着身后血线,和前方的二十林,刘广宗双眼刺痛,好坚强的妇人。

刘广宗心想,皇后待我有恩,武康为阿爷惋惜。仅凭冤案二字,就是我的知己,士为知己者死,何况小小官职?刘广宗横下心,冲百杖林咆哮:“诸问事,杖走手。”

此言一出,未执行的问事,全部暗松口气。这是问事暗语,手中水火棍,执行杖刑时,有三种情况:走心、走力和走手。杖走心,用心打,二十杖内必死人;杖走力,用力打,生死听天由命;杖走手,走过场,百杖后生龙活虎。

主事官发话,有人被黑锅,自然敷衍了事。他们打心底,也不想着实打,会遭报应的。棍子高高举起,气势十足落下,却豪无杀伤力。武康的预感很准,都官郎中刘广宗,确实手下留情,确实是求生关键。

殿外文武百官,大多心知肚明,没人开口点破。邢部尚书唐临,觉察被人凝视,循着视线望去,竟是长孙无忌。见他频频使眼色,不禁嗤之以鼻,直接偏过头去。

实在不敢想象,堂堂三朝元老,凌烟阁首功大臣,心胸如此狭隘。老夫敬重武康,敬重楚国夫人,徇私一次又如何?你若追究责任,我便处罚刘广宗,你能奈我何?

然即便如此,小晴依旧艰难,撕心裂肺的痛,麻痹她的神经。盯着万民书,视线逐渐迷离,寸寸拉进距离。不知过多久,接触布卷那刻,终于抑不住泪水。

手失去知觉,用嘴咬绳索,解开万民书。感觉被抱住,艰难抬起头,僵硬的身体,瞬间酥软。媚娘突然出现,额头大汗淋漓,将她搂住怀里。单手扯开绳索,李九焦急走来,百官悉数跟随,来到百杖林外。

媚娘抹去眼泪,用力推开布卷,万民书翻滚,碰触李九双脚。看见密麻签名,李九登时暴喝,百官左右分开。李义府和杜正伦,在布卷前俯身,脚步快速后退。

万民书逐渐展开,足有二十余丈,平铺太极殿台阶。百官围上来,看万民签名,皆唉声叹气。密麻的人名,虽奇丑无比,虽不堪入目,却最为真实。满腹经纶的百官,没因字丑而鄙视,却因字丑而敬畏。

李九转身迈步,注视白布黑字,从西边走到尽头,从东边回到原点,一时感慨万千。小晴艰难开口,声音虚弱沙哑:“婺州万民上表,为婺州刺史求情,求陛下法外开恩。”

媚娘仰起头,向李九哀求:“陛下可派人查看,若有笔迹类似,若有弄虚作假,妾亲手撕毁此书。若是万民上表,请求陛下开恩,接受万民之意,赦免康郎之罪。”

李义府首先响应,单膝跪倒,高举官笏,高呼“陛下开恩”。袁公瑜和许敬宗,紧随其后附议,然后是袁公瑜和唐临。不到半分钟,百官跪倒一半,皆为武康求情。

关陇群臣,犹豫片刻,小部分跪倒。李义府看万民书,嘴角扯出诡笑,直视长孙无忌,阴阳怪气儿道:“万民书首签名,婺州长史长孙诠,是新城公主的驸马,长孙太尉的堂弟。太尉必杀的人,堂弟要保的人,不觉的可笑吗?”

长孙无忌闻言,盯着长孙诠三字,刹那咬紧牙关。韩瑗见大势已去,举官笏跪倒,带动整个关陇。最后站着的,是李勣和长孙无忌,皆闭目不言。

李九闪过狠戾,直视长孙无忌,淡淡说道:“请舅舅回答,万民上表的官员,是不是好官?朕欲斩杀好官,婺州十数万百姓,会不会骂朕是昏君?”

很严厉的质问,长孙无忌惊愕,撩起衣袍跪倒,垂头缄默不言。李勣诡笑,单膝跪倒:“启禀陛下,前日臣在酒肆,有个杜姓汉子,请臣买重宝。他言辞凿凿,声称手中物,是陛下的旧衣。”

无忌陡然睁眼,视线饱含怒气,李勣浑不在意,继续汇报着:“臣自然不信,便一问究竟。卖宝人声称,尚衣局的杜奉御,是他的表兄,御袍千真万确。臣欲继续查问,他却仓惶逃命。臣年老力衰,部曲酒囊饭袋,他逃之夭夭。”

瞪眼说瞎话,众人心知肚明,却没有人反驳。李义府举官笏,开始剖析推理:“尚衣局旧衣有数,陛下的旧衣,只曾赏赐武康。若司空所言不虚,杜奉御偷龙转凤,呈给皇后的紫衣,并非真正的旧衣。”

许敬宗接话:“杜奉御监守自盗,犯大不敬之罪,按律流刑两千里。武康所剪之袍,并非真正圣袍,我们被蒙在鼓里。此案另有隐情,臣建议收押武康,审问杜奉御后,再行定夺。若陛下信任,下官愿做主审,定查明真相。”

现场落针可闻,百官心知肚明,杜奉御肯定供认不讳,他被李勣安排好了。李勣出面保武康,大局尘埃落定,袁公瑜首先附议。李义府、杜正伦和唐临,紧随其后。

长孙无忌怒视李勣,牙关渐渐咬起;媚娘看向李勣,眼中满是感激。李九直接准奏,命令千牛卫,缉拿杜奉御,由许敬宗主审。中书舍人王德俭,提笔起草圣旨:斩刑即刻中止,武康暂时收押,仍关大理狱中。

圣旨起草完,中书、门下官员签名,韩瑗犹豫片刻,也无奈提笔签名。王德俭捧朱笔,李九御批“准”字,圣旨走完程序。小晴露出微笑,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失去意识。

李九看着媚娘,圣旨递她手里,温言软语道:“皇后担心堂弟,去宣读圣旨吧。时间尚早,不必心急,注意安全。至于楚国夫人,暂时安排命妇院,朕派太医诊治。”

媚娘感激涕零,轻轻放下小晴,转身跑出太极门。此次绝地翻盘,是小晴的功劳,李勣锦上添花。若没万民书震撼,堵长孙无忌的嘴,李勣所言就是笑话。不过这份人情,定铭记于心,他日必有厚报。

带领千牛卫,西边安福门外,遇上婺州保安。换乘斗骢马,带上楚神客,直奔西市而去。终于在午时前,来到西市刑场,蔑视监斩官来济,宣读手中圣旨。

来济当场懵逼,满脸不可置信,仔细检验圣旨。确定无误后,瘫倒在椅子上,颓然挥挥手。媚娘嗤之以鼻,跑到监斩台前,面向人群大喊:“武康是冤枉的,此案另有隐情,陛下圣谕重审。”

不到半分钟,人群响起欢呼,喊声响彻天地。媚娘跑向武康,拉着他的胳膊,抑不住激动:“康郎你没事了,终于安全了。阿姊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永远的最后一次。”

武康没回神,呆呆望人群,双耳暂时失聪。宣读圣旨那刻,进入半傻状态,整个人迷茫了。感觉像拍戏,太不真实了,按理说不应该。使劲甩脑袋,食指伸口中,狠狠咬一口。疼的嗷嗷叫,果然不是做梦。

楚神客架起他,媚娘揉捏双腿,为他舒缓血脉。完事站起身,抽鼻子笑骂:“瞧你那德行,多大的人了,还吃手指。此地太晦气,赶紧跟我走,有太多话想说。”

武康茫然点头,艰难迈动脚步,见到来济颓废,嘴角扯出不屑。该死的老东西,风水轮流转,你等着倒霉吧。还有韩瑗、长孙无忌,你们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楚神客搀扶,走下断头台,由保安护卫,走出西市大门。很快适应走路,终于露出笑容,想仰天长笑。美丽的大唐江山,武康又回来啦;关陇门阀们,等着颤抖吧。

骑马回修真坊,进入卧室中,媚娘讲述经过。李勣的出手,让他很意外,也没放在心上,记住人情就行。媚娘纠结许久,再次吐实情:“多亏了小晴,勇闯百杖林,递上万民书。不过你别担心,刘广宗手下留情,并无性命之虞。”

武康如遭雷击,双耳再次失聪,茫然望着媚娘。想到可怕画面,嘴唇不停哆嗦,眼泪涌泉而出。心如刀割下,再也忍不住,瘫倒在地,抱头痛哭。

媚娘抚他发髻,轻叹气安慰道:“阿姊很佩服她,有这样的妻子,是你的造化。不必太过伤心,好好的补偿,好好的疼爱。康郎答应我,别让她再度犯险,别让悲剧重演。”

悲伤弥漫卧室,不知过了多久,武康抬起头,心中立下重誓

第一章 拜师战神苏定方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腊月十八,辰时四刻。

义宁坊大理寺,尚衣局奉御杜仁礼,正接受三司会审。礼部尚书许敬宗,邢部尚书唐临,大理寺卿段宝玄,御史中丞袁公瑜等,共同审里圣袍案。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杜仁礼当堂认罪。

永徽六年五月,婺州刺史武康,献火山灰水泥有功。圣人赐旧衣为料,皇后亲手裁缝,做紫袍赏赐武刺史。那时的杜仁礼,正是尚衣局奉御,利用职务之便,截留圣人旧衣,企图留为传家宝。

不料被堂弟偷窃,欲高价卖与李勣,被识破后,畏罪潜逃。杜仁礼犯大不敬,依律流行两千里,发配山南道益州。原婺州刺史武康,所剪紫服非圣袍,大不敬罪命不成立,着当庭释放。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私剪官袍,于礼不合,一撸到底。机关算尽整五年,拿命搏来的刺史,彻底沦为泡影。武康浑不在意,昨天所有的荣誉,已成为遥远过去。心若在梦就在,抱紧媚娘大腿,不过是从头再来。

午时三刻,褪去囚服,离开监狱。大理寺门外,和狱丞亲切握手,感谢他们的照顾。杨氏带武顺母子,以及钱顺和平郎,过来接他出狱。武康心旷神怡,除了元姊武顺,都热情拥抱。

杨氏老泪纵横,笑骂他没大没小;钱顺平郎傻笑,一时无语凝噎;武顺和敏之很激动,不停的抹眼泪。武康背着敏月,众人浩浩荡荡,回到永兴坊武府。

武康迫不及待询问,得知小晴无大碍,尚在命妇院修养,心终于放肚里。快乐吃团圆晚饭,遵守媚娘吩咐,席间滴酒不沾。陪杨氏谈笑风生,长安宵禁之前,婉言谢绝留宿,带兄弟回修真坊。

只是他走以后,武顺躲在房里,洒下嫉妒泪水。怒摔手腕玉镯,那是媚娘送的,本来是一对儿,姐妹俩一人一个。嫉妒的女人最可怕,可怜的韩国夫人,已经走上作死路。

武康回到修真坊,见到三百兄弟,又是情感大戏。握手拥抱免礼,众人都很激动,有的哭哭啼啼。与弟兄们共饮,轮流敬酒,酩酊大醉。第二天早晨,留下平郎五十人,其余跟随钱顺,去婺州接闹闹进京。

年关已至,开始准备过年,张灯结彩,筹备年货,静等女主归来。腊月二十巳时,千牛卫送回小晴。额头脸颊有伤疤,依然那么美丽;手肘膝盖缠绷带,依旧那么妩媚。

抱媳妇下车,安排卧室里,照顾她起居。做最爱吃的菜,哄着她喝苦药,白天陪聊天,讲古怪故事,晚上衣不解带。期间媚娘没来,估计临近年关,各种祭祀活动,实在抽不出空。

只是隔三差五,送名贵药材与补品,灵芝虫草当饭吃,参汤燕窝当粥喝。悉心照料之下,身体恢复很好,虽然依旧虚弱,脸上渐有血色。腊月二十五,终于能下床,武康欣喜若狂,每天搀她散步。

显庆元年的春节,是穿越大唐以来,最温馨最舒服的。独自去武府拜年,给敏之、敏月压岁钱,发现武顺情绪不对,眼神中带着疏离。还有小敏月,不像之前亲昵,竟然不让抱抱了。

武康没放心上,毕竟九岁丫头,知道害羞了。回到修真坊,陪媳妇吃团圆饭,和兄弟欢聚一堂。唯一的遗憾,闺女不在身边,婺州距离长安,实在太过遥远。

过完年是上元节,长安成为不夜城,据说热闹非凡。武康毫无兴趣,陪媳妇荡秋千,享受家庭温馨。正月二十一,钱顺终于回来,小晴抱着闹闹,哭的泣不成声。总算阖家团圆,生活渐趋圆满,每天抱着闹闹,陪小晴院里散步。

今年两个正月,闰正月十三,搞笑事情发生。媚娘派人传话,康郎收拾细软,咱去洛阳讨饭。去年雍州阴雨,长安城粮食短缺,大地主也没余粮。只能率文武百官,以及数万长安市民,去洛州讨饭吃,美其名曰就食。

闰正月二十一,右屯卫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大总管。率领燕然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征发唐兵和回纥兵,自北道讨西突厥。阿史那弥射,阿史那步真,率领突厥降兵,自南道攻击西突厥。

数十万兵马,李九彻底发狠,欲灭亡西突厥。武康兴奋难耐,同时也很无奈。自己被一撸到底,只能在家照顾媳妇,不能跟随出征。二月初三,讨饭大军进入洛州,李九入住洛阳宫。

洛阳皇宫东边,大名鼎鼎的含嘉粮仓,敞开肚皮吃吧。含嘉仓东边,是宏大道政坊,武康和三百保安,被媚娘安排此处。李九脸皮很薄,既然来洛州讨饭,就得给洛州福利。

二月初五,颁下圣旨,洛州所有囚犯,徒刑及其以下的,全部赦免回家。同时洛州的百姓,免除一年租和调;百岁以上的老人,赐五斛粟和五匹帛。

二月十二,立李显为周王,媚娘派人送来御膳,及正宗的红高粱。终于能大快朵颐,闹闹吃的满嘴流油,小脸圆胖成苹果,正发展为小胖墩。到了午时左右,哄小闺女午睡,端米粥来卧室,投喂家里大闺女。

小晴幸福满满,含情脉脉望夫君,吃完碗中粥,调皮笑道:“自从嫁给夫君,最近这段时光,最为美好幸福。喂我吃饭,陪我入睡,陪我起床,陪我散步,好想永远受伤。”

这倒霉娘们儿,胡说八道什么,武康翻起白眼:“大师曾说过,你是鸿雁命,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不砸大师招牌,所以百杖林当天,就立下重誓。此生守着你过日子,不沾染其他女人,只对我的小晴好。”

小晴愕然片刻,幸福泪水滑落,拉着夫君的手,嗲声嗲气撒娇:“这是梦寐以求的,小晴好幸福,说话要算话哟。夫君你知道吗,有了上次劫难,人家也想通了。当官也不好,不如平安与美满,咱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最好。”

武康乐出声,挤眉弄眼戏谑:“咱家小官迷,终于体会到,悔教夫婿觅封侯。只要你愿意,等完全康复,咱们就回婺州。买百十亩地,我耕田来你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夫妻双双把家还。”

小晴又被感动,举双手赞成,你一言我一语,憧憬田园画面,共织美好明天。然后和谐被打破,传来媚娘的声音:你们没机会了,可不能撂挑子,小晴拐跑康郎,我还能依靠谁?

女总裁来啦,武康起身行礼,被直接无视。媚娘坐床边,阻止小晴起身,握着她双手,温言软语道:“兄长们不争气,完全指望不上,阿姊的娘家人,就剩康郎一个。难道小晴忍心,让本就履薄冰的阿姊,再成孤家寡人吗?”

小晴连忙摇头,矢口否认道:“阿姊说笑啦,刚才只是戏言,闹闹的姑母与姑婆,必须鼎力支持。只是大劫刚过,夫君贸然为官,会惹朝臣非议。所以先回婺州,避过此阵风头,一两年后再出仕。”

媚娘被逗乐,没好气儿道:“避风头京城就行,何必舍近求远,再说也没必要。不过你说的对,不宜直接做官,我都安排好啦。圣人明天中午,为苏将军践行。康郎会做他的卫兵,共同讨伐西突厥,战场捞功劳。等班师回朝,按功劳大小,升任备身或千牛备身。”

武康当场懵逼,唐灭西突厥战争,竟能搭乘末班车,很快热血沸腾。苏定方是战神,一生灭国无数,做他的护卫,能学很多东西。忽然眼珠转动,馊主意涌心头,想到更有趣的。

小晴有些纠结,媚娘和颜悦色,继续灌**汤:“小晴不必忧心,康郎是堂堂国舅,苏定方会安排好。康郎也放心,等你出征后,我安排十个婢女,照顾小晴起居。”

话说这份上,不能再推脱,小晴调皮笑道:“恐怕阿姊的目的,是想把夫君,变成千牛卫士,贴身保护你吧。小晴也觉得,这安排很不错,贴身保护阿姊,是夫君的职责。”

所谓的备身,或千牛备身,就是御前带刀侍卫。领导他们的,是左右领左右府;显庆五年,改左右千牛府;神龙元年,改左右千牛卫。因为李元芳大哥,对千牛卫很向往,听着非常拉风。

小晴的回答,媚娘很满意,扭头瞟武康,淡然说道:“小晴已经同意,你今天收拾好,明天准时出征。客厅里还有客人,随我去接待,对你大有裨益。”

说完和小晴告别,昂着头迈正步,像骄傲的孔雀。武康云里雾里,这位吃炸药了,态度很不正常,是不是亲戚来啦。无奈的撇嘴,夫妻相视苦笑,抓抓手离开卧室。

跟在媚娘身后,觉察她身上气息,更加的阴冷。仔细想了想,没得罪她啊,怎么了这是。走出后院门,路过花圃边,媚娘突然发难。

小手揪他衣领,俏脸饱含怒气,抬脚跨上花坛。花坛有些高,她有些吃力,武康赶紧伸手,扶着她腰肢,送她上花坛。她居高临下,大小两张脸,几乎贴一起。

片刻之后,媚娘咬牙切齿,牙缝挤出声音:“你刚才说什么,只对崔小晴好,守着她过日子?不知四六的混蛋,为她去做田舍翁,还要离我而去。你个杀千刀的,太让我失望了,你可别忘了,要保护我的安康!”

原来问题在这,武康头皮发麻,吃哪门子醋啊。一时哭笑不得,赶紧出言解释:“媚娘误会了,只对小晴好,是指男女之情,对她忠贞不二。刚才小晴也说了,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职责嘛。”

总裁脸色稍霁,武康接着忽悠:“你也了解小晴,她就是个官迷,我们若回婺州,超不过仨月,肯定逼我当官。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官迷的话,当笑话听就行,别和她一般见识。”

这还算人话,总裁没了怒色,却不松开衣领,煞有介事道:“你对她立重誓,也得对我立誓,现在就起誓。说你永远守护我,永远忠心耿耿,永远不背叛阿姊。”

小女生吃醋嘛,咱的一代女皇,打开方式不对嘛。不过话说回来,你将迈入人生巅峰期,抱紧你的大腿,才能官运亨通。我脑子不秀逗,没理由背叛,咱们俩早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想到这里,举起右手,郑重其事:“我志愿成为,媚娘的爪牙。拥护媚娘纲领,遵守媚娘章程,履行爪牙义务。执行媚娘的决定,严守媚娘的纪律,保守媚娘的秘密。对媚娘忠诚,积极工作,为媚娘的事业,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媚娘牺牲一切,永不被叛媚娘。”

这话很不要脸,媚娘瞠目结舌,良久轻啐一口,松开他的领子。双手搭肩头,十指扣脑后,瞟了眼地面。武康会意,搂腰抱她下来,暗暗松口气,这位喜怒无常。

继续走向客厅,她语气柔和很多:“圣人颁布圣旨,大唐所有的州,上佐取消别驾,只留长史和司马,且恢复实权。婺州官场调整,录事参军狄仁杰,升任婺州刺史;户曹参军张柬之,升任婺州长史;法曹参军骆宾王,升任婺州司马。”

武康目瞪口呆,三大心腹坐火箭,连升好几级呀。婺州是上州,刺史从三品,长史从五品上,司马从五品下,都是真正的高官。然婺州是我老巢,也是我的嫡系,他们掌管最好。

媚娘忽然轻哼,语气恢复冰冷:“康郎你放心吧,咱们的仇人,我都不会放过。褚遂良、韩瑗和来济,包括长孙无忌,都会付出代价。圣人已经同意,下个月的大朝会,任褚遂良为桂州都督。”

感觉浓郁的阴冷,武康心惊胆战,头皮阵阵发麻。褚遂良是潭州都督(湖南省长沙市),贬为桂州都督(广西省桂林市),都贬到海边啦。亲爱的老褚,怪你自己站错队,自认倒霉吧。不过话说回来,桂林山水甲天下,好好修心养性吧。

忽然想起来,好像今年八月份,媚娘会再次出手。许敬宗和李义府作妖,韩瑗、来济也会被贬,褚遂良直接贬去越南。感觉有些可怕,得罪女人可以,只要别太过分,过段时间就忘了。但不能得罪第二次,因为她会想起第一次,新账旧账一起算。

媚娘见他脸色差,轻叹口气说:“别怪阿姊心狠,权利的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说这个了,康郎此次出征,要注意安全,不要冲锋陷阵。有没有其他要求,我转告苏定方,请他酌情处理。”

武康考虑片刻,凑到她耳边,提出两点要求。媚娘柳眉轻蹙,良久点下头,颇有些遗憾:“本来阿姊的选择,是司空李勣,还没找他谈。既然康郎决定,那就苏定方吧,挺不错的选择。”

很快来到客厅,看见端坐的老人,武康略微迟疑,赶紧过去行礼。老者起身,微笑搀扶,三人互相见礼。媚娘做完介绍,开门见山道:“康郎容易冲动,若在军中犯错,苏将军尽可责罚,人不死就行。”

苏定方连说不敢,这是在警告我,保护好武国舅。客套片刻,媚娘继续:“康郎有三百好友,曾随他出生入死,等下让他们列队。若将军看得上,可挑选心仪之人,共同编入卫队。”

老苏闻言很纠结,打心里看不起南兵,都是些羸弱无能的,战力不及北方汉子。不过皇后的面子,不能随便驳,随便挑选几个,随军照顾武康吧。想到这里,点头同意。

钱顺接命令,手指放口中,连吹三声口哨。原本静谧的院子,很快响起噪音,然后是杂乱脚步。三分钟不到,大群人涌入;六分钟不到,保安整齐列队。

算上钱顺和平郎,整整三百人,站成三个方阵。每阵五列,每列二十人,已经整装完毕。黑色紧身衣,灰色的披风,黑布巾包头。左肩背箭壶,右肩挂长弓,腰间长横刀,右手连枷棍。

昂首挺胸,精神抖擞,目视前方,阵阵肃杀。苏定方不禁侧目,血液流动加速,身经百战的将军,自然能分辨兵员。纵看一条线,横看一条线,像木头人似的。

武康很满意,弟兄们表现不错,没给大佬丢脸。别的咱不说,单军容和集结速度,秒杀任何府兵。媚娘也看出门道,冲康郎抛媚眼,示意苏定方检阅。

老苏当仁不让,大踏步入阵,队列中检视。不时点头,满意之色,溢于言表。见婺州连枷棍,勾起浓浓兴趣,好像是乌木和精钢,好奢侈的装备啊。

停在士兵身边,伸腰取连枷。感受到阻力,士兵紧紧攥住,身体纹丝不动。苏定方皱眉,忽然一声暴喝,腰间横刀出鞘,猛砍士兵脖颈。电光火石间,刀锋瞬间停住,距离脖颈仅半寸。

再看那位士兵,依旧纹丝未动,就像木头似的。苏定方仰天长笑,良久收刀归鞘,大步到媚娘跟前,抱起拳坚定道:“请皇后应允,此三百士兵,末将全部要了,全部编为亲兵。”

媚娘很开心,这些小混蛋,敢在京城劫法场,还怕你吓唬吗?示意老苏免礼,和颜悦色道:“能入将军法眼,是他们的福气。另外告诉将军,他们都是骑兵,战马在隔壁喂养。”

苏定方错愕几秒,瞬间喜形于色,三百精锐骑兵,是绝对的宝贝。媚娘冲小弟招手,挂上和煦笑容,看向苏定方:“叔父叔母去的早,我又疏于管教,致使他闯下大祸,差点枉送性命。劳烦苏将军,收康郎为徒,代本宫好好管教。”

武康立刻配合,躬身双膝跪倒。苏定方迟疑几秒,也起了爱才之心,点头同意道:“变之带出这样的兵,自己又能冲锋陷阵,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既然皇后请求,臣只当应允,臣平生所学,定倾囊相授。”

媚娘欣喜若狂,赶紧让人准备,请苏定方进客厅。摆上香案,燃上清香,请上主位。武康虔诚敬茶,完成拜师礼。压抑不住兴奋,老苏是大唐战神,能拜他为师,是天大的福气。

时至今日,大唐新一代战神,正式初窥门径,即将冉冉升起

第二章 打响西突厥战役

显庆二年(公元657年),二月十三,辰时一刻。

讨伐西突厥的,朝廷北路大军,聚集洛阳城西门。李九亲临城门,安排出征仪式,为苏定方践行。武康和三百保安,编入苏定方卫队,聆听李九教诲。

小晴和媚娘也来了,不厌其烦的啰嗦,不许冲锋陷阵。她们的说辞,若传李九耳中,肯定气的暴走。媚娘再三强调,随军出征的目的,跟着混些功劳,打酱油镀镀金。

回来做千牛备受,宫中带刀行走,贴身保护我。甚至撂下狠话,若敢冲阵厮杀,切你的是非根,永远陪我身边。武康头皮发麻,裤裆冷飕飕,信誓旦旦保证,就去打个酱油。

媚娘显然不信,临时加派监视者,楚神客编入卫队。立即演讲结束,繁琐仪式完成,大军准时开拔。目测不到三千,清一色铁甲骑兵,前去西天取经。

其实南衙十六卫,只是遥领天下府兵,将军并无军权。若战事发生,皇帝临时指派,各道行军大总管。全国折冲府,地方州县长官,南衙十六卫,行军大总管等,各势力互相制约,没人能单独控制军队。这样一来,驻地分散的府兵,仍由皇帝直接掌握。

加急公文发出,从洛阳到新疆,各州县集结府兵,驻扎官道附近。大总管沿途收拢,像滚雪球和贪吃蛇,队伍逐渐壮大。三月份到雍州,激增三万多人,武康收媚娘家书。

报复已经开始,潭州都督褚遂良,贬为桂州都督;李九的三子李素节,由许王徙为郇王。这只是个信号,他是萧淑妃所生,以媚娘的尿性,估计对他下死手。

显庆二年三月中旬,中书侍郎李义府,任中书省中书令,兼任检校御史大夫;黄门侍郎杜正伦,兼任度支尚书,依旧同中书门下三品。媚娘频繁来信,信中无话不谈,武康受宠若惊。

显庆二年五月,大军出关内道,入陇右道凉州。照这个速度行进,大军抵达新疆,至少十一月份。古代战争太麻烦,交通条件是硬伤,若有铁路和火车,早弄死西突厥了。

枯燥无味的行军,全靠媚娘和小晴家书,打发无聊时间。白他呆苏定方身边,学习兵法和谋略,做力所能及的工作。诸如粮草统计,医用酒精密封,卫生监控等等。

显庆二年八月,十几万大军,行至沙州敦煌县(甘肃省敦煌市)。戈壁滩上玉门关,此处应有装逼,武康摇头晃脑: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诸位大佬**,苏定方击节赞赏,称赞他文武双全。

等过了玉门关,再收媚娘家书,政治风暴开启。李义府和许敬宗,按照媚娘指示,举报韩瑗和来济。说他们勾结褚遂良,挟桂州用武之地,欲行不轨之事。

当然这是污蔑,李九顺水推舟,开始清洗关陇门阀。韩瑗贬为振州刺史,即海南省三亚市,天涯海角钓鱼去了;来济贬为台州刺史,即浙江省台州市,在婺州的东边;褚遂良贬为爱州刺史,就是越南清化,贬出新中国了。

同时责令他们,永远不许还朝,关陇系三巨头,政治生涯结束。长孙无忌的党羽,已被全部剪除,孤立无援的他,就是下个目标。武康欣喜若狂,你们也有今天,我的仇正在报。

婺州剪官袍事件,你们往死里逼我,现在遭报应了吧。这还不算完,过不了多久,你们有生命危险。连出三大口恶气,估计媚娘此时,乐的找不到北。大功臣许敬宗,升任门下省侍中,杜正伦替任中书令。

喜事接踵而至,大总管苏定方,昨日允许他参加,大佬军事会议。虽然没有发言权,只负责端茶倒水,沙盘插小旗等,配合他们军演。然耳濡目染之下,也学到很多东西。

与老苏越发亲密,听不懂的内容,晚上单独询问。老苏也耐心解答,并要求他讲故事,就是《隋唐演义》和《说唐》里,那个苏定方的故事,被小说黑出翔的那个。

以反面角色出场,老苏家祖孙三代,都在和李唐作对。苏定方对战靖边侯罗艺,毒箭暗中射杀罗艺。又在紫金关外,计诱罗成陷泥潭,乱箭射死白虎罗成。

老苏开怀大笑,罗艺不是我杀的,罗成又是哪个。故事很快讲完,关系突飞猛进,这日中军内帐中,老苏接朝廷公文,不住唉声叹气。武康很纳闷儿,试探着问:“朝廷有何变故,恩师因何愁眉苦脸?”

苏定方喟然长叹,元年西突厥之战,朝廷处罚下来了。他是前军总管,遭遇突厥两万骑,率五百骑驰迎冲击。西突厥大败,唐军追奔二十里,斩敌一千五百余人。此为老苏的闪光点,史书上鼎鼎大名的,苏定方五百破阵。

后来出了龌龊,副总管王文度,给程咬金出馊主意:此次虽说获胜,官军也有死伤,不能急追穷寇。建议自结方阵,步步为营,层层推进,等敌人来进攻。

为了说服老程,诈称有圣人密旨,表明自己是监军,节制西线战事。老程信以为真,下令不许深追,从而贻误战机。我军士卒终日骑行,严冬朔风身披重甲,粮草供应不及时,人马不时冻病而死。

武康瞠目结舌,笃定那个王文度,肯定没有密旨,只是嫉贤妒能。

苏定方叹气,颇为无奈道:“我也这样认为,并劝解程将军,出师目的是歼敌,不是坐困自守。圣人以您为大将,不可能给副手密诏。咱先把他抓起来,然后飞表上奏,就会水落石出。”

说到这里,老苏苦笑:“程将军不听,大军到达恒笃城,数千家胡人投降。王文度竟然说,他们等官兵离开,必然再次反叛。建议全部杀掉,夺取钱财和物资。变之你说说,这算怎么回事,我们是讨贼的官兵,不是打劫的恶贼。”

谁说不是呢,该死的王文度,典型的猪队友。武康有些郁闷,斟酌片刻说:“程咬金没听您的,反而听王文度的,派士兵杀人屠城。阿史那贺鲁听闻,再无投降念头,率残部逃跑了?”

苏定方点头:“变之说的对,我军补给不足,无奈班师回朝。王文度因为矫诏,本该判处死刑,长孙无忌出面担保。命是保住了,被除名免职,沦为庶民。程知节被牵连,也保住了命,却也丢官罢职。”

武康仔细回忆,这个王文度,不是无能辈啊。他战功彪炳,数立功勋,心胸有待提高。程咬金一世英名,落得晚节不保,可悲可叹啊。

忽然想到什么,嘴角扯出诡笑,试探着问老苏:“王文度矫诏,以程咬金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出来。老师您说说,他是否故意如此,自污以保家族?”

苏定方蹙眉,良久缓缓摇头,圣人宽厚仁和,不存在功高震主。武康也觉是,便笑着打趣:“老程光荣退休,对老师来说,是天赐良机。太宗不重用您,此次灭亡西突厥,您将迎来人生巅峰。”

事实就是这样,程咬金不下台,老苏上不了台。苏定方也明白,没好气儿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为师要竭尽全力,灭亡西突厥。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日急行军。”

武康躬身行礼,回自己营帐,和弟兄们侃会儿,钻被窝冥思苦想。认为灭了西突厥,才能稳定西域,才能控制丝绸之路。没丝绸之路,丝绸和瓷器出口受阻,经济储备大打折扣,唐王朝就会衰落。

接下来的生活,依旧千篇一律,白天行军赶路,晚上思念妻女,旅途相当烦闷。十日之后,苏定方传令,大军加快速度,争取腊月之前,抵达金山附近。

显庆二年十月,进入吐鲁番盆地,绕过巍峨天山。终于在腊月初,来到金山西侧,就是后世阿尔泰山。这仗打的憋屈,整个显庆二年,浪费在行军途中。

前方不足百里,是西突厥五咄陆,共有五个部落:处木昆、胡禄屋、摄舍提、突骑施和鼠尼施。首当其冲的,就是处木昆部,游牧于新疆省塔城一带。

前线探子汇报,处木昆部的俟斤(首领),懒独禄纠集三万骑兵,五十里外严阵以待。首战终于来临,苏定方命令全军休整,腊月初六辰时,召开军事会议。

与会人员有:大总管苏定方,燕然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回纥可汗药罗葛婆闰,右领军郎将薛仁贵。以及专业打杂,负责端茶倒水,沙盘插旗的武康。

大佬们经过磋商,决定明日辰时,大军出金山北(蒙古国西部),与处木昆正面决战。会议的最后,苏定方发号施令:“右领军郎将薛仁贵,率你部五千精骑,做为前军左翼。”

薛仁贵应诺,苏定方继续:“药罗葛婆闰可汗,率领回纥精骑,做为前军右翼。渭南副都护萧嗣业,清点三千骑兵,作为后续增援;都护任雅相,统领后军步兵,稳步向前推进。”

逐个颁发令箭,与会人员全部起身,苏定方作最后陈词:“这是我军首战,望诸位齐心协力,不得有任何差池。老夫再次重申,必须首战告捷,必须旗开得胜。”

众人应诺离开,武康收拾会场,行礼告辞之际,被老苏留下。两人落座,苏定方沉吟,片刻后淡淡说:“韩非子曾言,宰相必始于州郡,将军必发于卒伍。想必变之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武康些许错愕,脸上露出喜色,点头如捣蒜:“不做地方官的官员,胜任不了宰相;不当士兵的将军,不是合格将军。恩师的意思,明天会派我出战,那再好不过。”

老苏笑容和蔼,轻抿茶水微笑:“变之切莫心急,会在适当时机,遣你加入战局。你曾指挥婺州平叛,更是身先士卒,与叛军厮杀。可格局太小,指挥千军万马,你还差太多。”

这个无法反驳,武康虚心接受,老苏继续:“你是当朝国舅,也是我的弟子,身份足够高。之前救灾剪官袍,在普通军士心中,也有不小威望。先从小军官做起,我会安排好,先回去休息吧。”

有安排就行,不是来旅游的,武康内心窃喜,恭敬行礼告辞。军令已经下达,全军开始备战,气氛阵阵肃杀。等回到营帐,被弟兄们围住,他们七嘴八舌,都是好战分子。

头盔挂横架,摘腰间横刀,坐在矮榻边,抓起烤羊腿,先吃饱再说。大快朵颐后,接羊皮酒袋,灌几口美酒,扫视众人,没好气儿道:“瞧你们的德行,个个眼冒绿光,那么想参战?”

林平郎憨笑,重重点头说:“当然想参战,俺们都是庶民,大字不识几个。想出人头地,就得战场拼杀,就得立战功。咱不远万里,不是来游玩的,大伙儿说对不对?”

众人深以为然,无不呶呶怪叫,惹来巡逻兵。钱顺笑骂几句,煞有介事道:“皇后让您捞功劳,您肯定不乐意,不能吃嗟来之食。咱们盛世安保,自己能挣功劳,不需别人施舍。大佬给句准话,咱们去前线吗,会不会参战?”

不吊他们口味,酒袋递给赵声,琢磨片刻回道:“明天是首战,恩师肯定亲临,咱们是亲卫队,自然会去前线。至于能否参战,他含糊其辞,说在适当时机。”

此乃敷衍词汇,众人很快泄气,赵声很不满:“适当时机,在俺看来,打扫战场罢了。咱们盛世安保,不比府兵精锐差,为何不能出战?要不您去求情,让咱们打头阵,绝对不给总管丢脸。”

不待武康回话,楚神客干咳:“还是算了吧,皇后数次交代,不许大佬冲杀。弟兄们都明白,咱们的大佬,是皇后的心头肉。万一出了差错,咱们都得陪葬。”

钱顺嗤之以鼻,嘲讽楚神客:“当初的楚神客,孤身刺杀大佬,现在却成了软蛋。大佬不是弱书生,是杀人的祖宗,哪次不带头冲锋?我说老楚啊,胆子越来越小,被酒色掏空了?”

楚神客轻啐,翻白眼反驳:“不是开玩笑,皇后很厉害,从来说到做到。苏将军非等闲辈,会安排好的,整个西北战局,论不到咱们指摘。等适当时机,他会派出咱们,都别心急呀。我说诸位兄弟,难道你们真想,大佬变太监吗?”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又惹来巡逻兵。小兵闻到酒味儿,直视羊皮袋,口水流出来。武康噗嗤乐,酒袋丢过去:“喝酒可以,别喝多了,当心军法。”

巡逻兵连连道谢,你们尽情嚎,俺绝不再来。他美滋滋走了,武康轻笑,干咳两声,郑重其事:“皇后爱护我,我不能给她丢脸,你们也别给我丢脸。老楚说的对,要令行禁止,若影响大局,我也保不住你们。”

众人齐应诺,武康聚拢小弟,小声的吩咐:“吃饱睡足,装备整理好,特别是救命黄金。如果被俘虏,用黄金买命。都给我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性命放首位。别的不多说,都去休息吧。”

弟兄们点头,各自回铺位,钻被窝睡觉。巡逻兵喝完酒,过来送酒袋,一时目瞪口呆。营房鸦雀无声,刀兵陈列整齐,比娘子闺房还整洁。这些婺州兵,能吃能喝能睡,着实令人羡慕。

腊月初七辰时,沉闷军号响,众人立刻起床。互相披战甲,井然有序且迅速,都是明光战铠。五十保安分两列,接大佬命令,依次取兵器,去营帐外列队。

武康戴头盔,横刀挂左腰,手持连枷棍,慢悠悠出营。三百兄弟,列阵完毕,三个方阵,挺拔如松。再看唐军大营,稀疏几个军阵,都杂乱无章的。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暴击,酒囊饭袋啊你们。武康嗤之以鼻,转身面向马厩,高喝跑步行进。整齐的脚步,招展的披风,在军营里拉风。府兵无不侧目,不论战力如何,看起来赏心悦目。

跑到马厩外,各自解缰绳,飞奔集合地。空荡荡草原,只有几个大佬,婺兵最先到达。武康打马上前,对他们抱拳,话语掷地有声:“大总管卫队婺营,三百零一人,已全部整装,请将军指示。”

大佬满意点头,苏定方摆手,武康去他身边,婺兵守卫身后。经过无聊等待,大军终于集结,行军令下达,骑兵行在前边,步兵随在后。沿着金山北,有条不紊推进,进逼处木昆部。

沿途没有人烟,旌旗遮天蔽日,惊飞金山群鸟。湛蓝的天空,青青的草原,通天的煞气。不知走多久,前方出现人影,是处木昆骑兵,黑压压望不到边。

双方距离五里,大军停止行进,开始战前对峙。武康搭眼瞭望,灰蒙蒙敌军阵,有红影鹤立鸡群。在军阵最前方,队伍正中央,应该是懒独禄,挺骚包的嘛。

三军禁声,马匹躁动,踢踏四蹄。两团煞气,前方蔓延,交织一处,四周扩散,笼罩方圆。半刻钟后,薛仁贵左前锋,药罗葛婆闰右前锋,萧嗣业后援。前军全部就位,护卫中军精骑,攻击即将开始。

苏定方沉吟,忽然看向武康,不容置疑道:“变之率三百婺兵,以及右朗将左宣部,右屯卫张定远部,共两千骑兵。充当前军先锋营,准许便宜行事,诛杀敌营前军,能不能做到?”

武康登时懵逼,真的不敢想,会成为先锋营。呼吸很快粗重,一时脸色潮红,拳头猛砸胸膛,近乎咆哮道:“请恩师放心,定不负重托,吃掉处木昆前军。”

苏定方点头,令箭传下去,先锋迅速集结。武康驾驭斗骢,来到军阵前方,调转马头观望。中间是婺兵,楚神客为首;左边是渭南兵,朗将左宣统领;右边是右屯卫,朗将张定远统领。

当即提高嗓门,最大声音喊:“吾姓武名康,大总管亲传弟子,皇后的堂弟,任先锋营主管。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命属于我,我的命属于你们。弟兄们,为了大唐,随我冲锋——”

战鼓随即擂响,武康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边。斗骢马太过神勇,拉开先锋数十步,楚神客追不上,气的直骂娘。大佬还是那德行,只要身入战场,就是不要命的主。

距离快速拉进,热血开始燃烧,嘴角扯出狰狞。调整最佳状态,武康弓起腰身,拉开两石强弓,瞄准那团红影。灭亡西突厥之战,射出了第一支箭。

敌营山呼海啸,刹潮水般涌来,一时万马奔腾。武康大脑急转,羽箭再次搭弓,凭感觉仰天抛射。双方箭雨交织,哀嚎瞬间响起,骑兵纷纷落马。

此刻心无旁骛,冷静抛射第二箭,强弓插入锁套。高举连枷棍,旋转六棱铁,双脚死踩马镫,扯嗓门咆哮,迎接骑兵撞击

第三章 俘虏懒独禄妻子

显庆二年(公元657年),腊月初七,未时四刻。

蒙古国西北部,连绵阿尔泰山脉,北麓青青草原上,处木昆部与唐兵,正在血腥厮杀。十多里的战线,双方精骑交错,全部杀红了眼,互相收割生命。

武康双耳失聪,双眼黑红混杂,驾驭斗骢,横冲直撞。连枷棍挥动,铁链带动六棱钢,猛砸突厥兵额头。头骨瞬间凹下,皮开肉绽坠马,被斗骢踩陷胸腔。

腰身顺势扭动,连枷横着飞出,砸右侧突厥兵,正中敌兵下巴。下巴骨骼断裂,喷出几颗牙齿,打在他右脸颊。如蚊虫叮咬,武康浑不在意,攻击下个目标。

右肩金属撞击,弯刀砍上明光铠,没心情回头与思考,凭感觉挥砍横刀,切开左骑咽喉,砸碎前骑肩胛骨。左脸颊微热,被喷满脸血,左眼酸涩难受。

没时间擦血,强惹着不适应,继续打砸敌骑。感受左侧恶风,腰身往右倾,顺势砸碎右骑手骨。左侧危机消失,眼角余光扫视,血人楚神客就位。

右侧气息也熟悉,是林平郎和钱顺,浑身都是血,眼珠红的瘆人。弟兄们终于跟上,左右危机消失,没了后顾之忧,武康如虎添翼。左右开弓,连砍带砸,尽情屠杀。

天生吃这碗饭,丝毫不觉疲劳,战场血腥越浓,嗜血**越强。身上明光血铠,格挡无数刀,头盔白缨染红,犹如人形兵器,令敌兵胆战心惊。渐渐觉察到,身前敌骑越发少,都被吓跑了吗?

忽然后方呐喊,步兵方阵报军情,大概意思是说:处木昆败局已定,弟兄们咬牙坚持,大胜就在眼前。武康置若罔闻,每次挥动连枷,都能带走人命。

不知过了多久,冲出敌兵堵截,眼前大片开阔地。前方两里开外,有突厥骑兵方阵,那身大红袍很扎眼。武康策马狂奔,俯身抱紧马脖子,直奔红衣疾驰。

箭矢身边飞过,唏律律破口声,让他更加癫狂。只要冲出箭雨,击垮处木昆啜亲卫,就能生擒懒独禄。心中不停的打气,斗骢兄弟加油,咱哥俩拿下首功。

此刻后方中军,苏定方得到消息,立刻爬上马背。黑衣亲卫营,像把锋利尖刀,刺穿处木昆皮肉,直取心腹之地。处木昆败局已定,老苏手拈长髯,满脸轻松惬意。

同立马背的任雅相,看向总管苏定方,颇有些艳羡:“武变之的勇猛,堪比古之恶来,丝毫不逊裴守约。下官恭喜将军,再次收得佳徒,衣钵可以传承喽。”

苏定方笑而不语,裴行俭是智将,武变之是猛将。两人各有千秋,若能携手合作,必定所向披靡。忽然瞳孔微缩,见尖刀插入本阵,懒独禄正在逃跑,立刻传下命令:全军出击。

拼杀中的武康,感觉右肩被砸,右侧有人坠马。是保安孙有七,他咽喉插弩箭,五官狰狞扭曲,被无数马蹄淹没。片刻的错愕,当即目眦尽裂,怒视右前方。

大红袍是个女人,颇有几分英武,手里拿着铁弩,身边几十卫士。该死的臭女人,武康再度暴走,连砸四突厥兵。再度冲出重围,直取持弩大红袍。第六感蓦然示警,头颅本能左偏,劲弩贴耳擦过。

耳垂丝丝清凉,心中怒意滔天,双腿猛夹马腹。女人转身逃跑,护卫前来堵截,与盛世安保相撞,一时人仰马翻,冲锋被迫停滞。楚神客持刀护卫,和林平郎协力,护大佬在中央。

武康的脑海里,此刻只有大红袍,果断丢掉横刀,收起连枷铁棍。取羽箭咬嘴里,摘下马背强弓,双脚离开马镫,爬上马背挺立。羽箭搭弓,拉成满月,屏气凝神,直视红影。

破口声响,长箭疾射,百步外红影,直接中箭坠马。滚了十几圈,很快不动弹,躺地上生死不明。危机感再袭,伴随破空声,箭头射中胸甲,发出尖锐摩擦。

武康赶紧哈腰,重新跨坐马鞍,拽连枷配合保安,吃掉眼前突厥兵。然后策马狂奔,冲向那个女人,将她包围起来。此时才发现,处木昆已经溃逃,唐军正在追击。

枪骑刺长枪,弓骑抛羽箭,刀骑砍大刀砍,尽情收割屠杀。钱顺跳下马,伸手探她鼻息,直接拔出箭,抱着女人过来。应该是个人物,既然没有死,带回军营吧。

撂她在马背,欲继续追击,听刺耳铜锣,唐军鸣金收兵。心中暗叫可惜,只能调转马头,带人回归本阵。见过苏定方,俘虏交给他,和保安扎营帐。排队吃完饭,回到营房中,去除身上甲胄,询问伤亡情况。

帐内瞬间沉寂,钱顺纠结几息,叹口气回话:“阵亡八人,轻伤十二人,重伤十人。总共三百兄弟,一场冲锋下来,竟然折损一成。属下以为,以后不能这样,咱们没兵员补充。”

武康错愕良久,当初培训他们,是作为军官的,冲锋陷阵太可惜。现在我没官职,没能力再补充,必须谨慎使用。

想到这里,喟叹长叹,扫视众人,淡淡说道:“不必太过悲伤,吃的就是这碗饭,当兵吃粮,刀口舔血。刚才经历厮杀,弟兄们都累,各自歇息吧。”

众保安应诺,各自回铺位,或发呆或睡觉。楚神客进帐,倒热水洗手,坐武康旁边,拿出小型酒袋:“我从伤兵营里,借来些许酒精,大佬忍着点儿,给你处理伤口。”

武康轻点头,脑袋向左偏,扬起右脸颊。楚神客伸手指,抠掉耳垂黑痂,帛布堵住酒袋。等酒精浸透布,边清洗伤口,边唉声抱怨:“就差一寸距离,您的命就没啦,我们也得陪葬。大佬行行好吧,为弟兄们考虑,别冲锋陷阵啦。”

絮絮叨叨的,清理完伤口,涂抹金疮药。武康沉吟片刻,说心中心法:“千军万马对决,个人的勇武,用处着实不大。我会成为帅才,你也别担心,只要老苏不指派,我不主动请缨。”

楚神客差点落泪,不理钱顺嘲讽,煞有介事道:“你们别嘲讽我,放眼整个天下,我只怕武皇后。诶诶都别笑,你们不怕她,因为不了解她。看看咱家大佬,也是怕的要命,皇后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嗤笑声更甚,武康翻白眼,老楚不厚道,老拿我开涮。干咳掩饰尴尬,扫视众人训斥:“拼杀这么久,你们不累吗,抓紧时间休息。过不了多久,大军就会开拔,继续往西边打。”

说罢钻入被窝,被子蒙住头,嬉笑变成狂笑。这些龟孙子,该松皮子了。身体接触地铺,心弦开始放松,困意随之袭来。忍不住打哈欠,抹去眼角泪,探出脑袋睡觉。

睡到翌日中午,迷迷糊糊睁眼,穿上厚重棉衣。木榻上有吃食,冷冰冰的羊肉,抓在手中啃噬。营房空荡荡的,别人都去操练,只有钱顺伺候,他凑过来汇报:“半个时辰前,苏将军来过,让我把这个给您。”

破旧的线装书,封面空空如也。翻开看几眼,乐的眉开眼笑,果然是兵书,老苏够意思。觉的有夹带,快速的翻找,是崭新信封,上书突厥二字。有点意思嘛,把兵书放枕边,抽出信纸阅读。

清新的墨香,应该刚写不久,是西突厥的资料:贞观九年三月,西突厥分为十部,每部由一人统领,号称为十设。每设赐一箭,又称突厥十箭。十箭分左右厢,每厢掌一箭。

左厢称为五咄陆,置五大啜,一啜管一箭。游牧区在碎叶川东,应该是吉尔吉斯斯坦境内,吉尔吉斯山脉北麓,辽阔的楚河草原。共有五大部落:处木昆律部,胡禄屋阙部,摄舍提暾部,突骑施贺逻施部,鼠尼施处半部。

右厢称为五弩矢毕,置五大俟斤,一俟斤管一箭。游牧区在碎叶川西,共有五大部落:阿悉结阙部,阿悉结泥熟部,哥舒阙部,哥舒处半部,拔塞干部。

永徽二年,头领阿史那贺鲁,叛唐率部落西走,自号泥伏沙钵略可汗,统领五弩失毕和五咄陆。只是名义上的统帅,十大部落并不服他。左厢和右厢,常年互相征战,贺鲁根本处理不了。

资料的后半部分,介绍各部落情报,包括人口兵员数目,牲畜战马的数目,以及彼此之间的龌龊。武康十分不解,这些是军事机密,老苏为何告诉我?

几分钟后,想到那种可能,渐渐露出微笑。看来昨天的战斗,入了老苏的法眼,告诉机密资料,想让我参与决策?若果真如此,便再好不过,捞的功劳更大。班师回朝后,直接升任千牛备身,提着刀巡逻皇宫。

正做着美梦,听到干咳声,折叠起文件,抬头看过去。钱顺有些纠结,尬笑片刻说:“苏将军送书时,让您睡醒后,去中军帐见他。属下见您疲惫,没好意思提醒。”

这个兔崽子,武康瞪他几眼,起身穿牛皮靴。匆匆来中军帐,见恩师苏定方,恭敬抱拳行礼。老苏拉他坐下,怀里拿出信封,笑呵呵递过来,示意他打开。

感觉很无奈,有话就说呗,写信做什么。快速阅读后,一脸的懵逼,右屯卫将军举荐信。举荐他做骑曹参军事,正八品下的武官,主管各种杂畜和战马。

将军的举荐,吏部不会反驳,可说板上钉钉。然而没卵用,武康诚挚道谢,实话实说道:“恩师的美意,学生要辜负,家姊已经安排好。等班师回朝,进左领左右府,任备身或千牛备身。”

苏定方浑不在意,呵呵笑道:“那没关系,有此举荐书,能做千牛备身。此战大败处木昆,斩敌两万余人,懒独禄啜遣使请降。不过有个条件,送回他的妻子,就是你俘虏的妇人。”

处木昆投降,在意料之内,他们伤亡太重。俘虏的红衣女人,竟是懒独禄啜的妻子,鲜花插牛粪啊。武康扯出戏谑,很不解的说:“那就送回去呗,不用和我商量,您老做主就行。不过我建议,处木昆投降后,适当拿些物质,安抚他们部落。”

苏定方正有此意,当即哈哈笑道:“变之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已经让薛仁贵准备。安抚处木昆部,等于稳定后方,打垮贺鲁之前,必须保证此部臣服。”

回到刚才问题,苏定方浅笑:“突厥有个习俗,俘虏对方妻女,俘虏者亲自送回,表达重归于好的诚意。所以劳烦变之,率领千名精骑,护送她会处木昆。”

这个没问题,武康拍胸保证,很快又有疑惑,眨眨眼说道:“若仅仅如此,恩师派人通知就行,不必喊来学生。还有别的事吧,直接吩咐就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绝对服从。”

苏定方渐露慈祥,手拈长髯微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说的好,有这份心就好。言归正传吧,懒独禄发妻,刚才已经醒来,却不配合军医。说是你的俘虏,只听你安排,明白意思吧?”

女人很麻烦,突厥女人更麻烦,武康无奈道:“恩师的意思,让学生给他疗伤,然后送她回家。不过学生不解,她是背后中箭,如何得知俘虏者,后背长眼了吗?”

苏定方摊手,拿起桌上令箭,递到武康手中,语气颇为严肃:“不能掉以轻心,处木昆部投靠,关系整个大局。她在中军后帐,酒精和针线已准备好,马上去处理吧。”

武康接令箭,再次恭敬行礼,跟随亲兵出去。那女人运气不错,我用的不是脏箭,没在粪水里泡过。大幅降低细菌感染,用酒精消毒后,直接缝合就行。

很快来到后账,接过卫兵托盘,撂帐帘进帐篷。忽然眼前闪过黑影,下意识偏脑袋,不明飞行物贴脸过。看着地上枕头,无奈翻起白眼,还能扔东西,应该有的救。

弯腰捡枕头,迈步入营帐,来到地铺旁,放下手中托盘。右臂穿她脖颈,轻轻托起脑袋,枕头塞进去,再轻轻放下。看着肩头绷带,咂咂嘴戏谑:“受这么重的伤,就别发火啦,当心伤口崩裂。”

妇人松开嘴唇,轻轻点下头,一副乖巧模样。刚才还是泼妇,现在小鸟依人,变脸挺快嘛。懒得搭理她,靴筒取匕首,皮鞘伸她嘴边,淡淡说道:“等下会很疼,不想咬掉舌头,就死死咬住它。”

再次乖巧点头,轻启朱唇含住,还眨了眨眼。看起来很乖,继续保持啊,武康解她衣服,露出寸余伤口。先用酒精清理,再穿针引线,挂和煦微笑:“我要开始了,你忍着疼,咬皮鞘别松口。”

左手归拢伤口,钩针快速穿过,妇人浑身紧绷。武康哎呦怪叫,瞪着眼嚷嚷:“臭娘们快松嘴,让你咬皮套,咬我胳膊做啥?快点给我撒口,想疼死我吗?”

妇人置若罔闻,咬的更用力,眼都闭上了。这是报一箭之仇,乃翁成齐全你,当下不再理会,继续缝合伤口。缝合完毕,酒精清洗缝痕,等她松开大嘴。

血淋淋牙印,真够郁闷的。抱她翻过身,小心切开衣服,酒精湿润绷带。再次穿针引线,嘿嘿怪笑道:“属狗的女人,这次你趴着,看你怎么咬。准备好啦,我要下针了,小心被疼死。”

针线穿过皮肉,妇人肩头猛晃,武康再次嗷嗷。这个臭娘们儿,脸趴他大腿上,隔着裤子咬。心里暗叫倒霉,忍痛继续缝合,完事儿抱她翻身,淡淡说道:“自己穿衣服,送你回处木昆。等我砍了阿史那贺鲁,再来给你拆线。”

给她盖上被子,收拾东西离开,忽听身后抽泣。迟疑片刻,无奈转身,好麻烦的女人。哭的梨花带雨,胸脯激烈起伏。真是莫名其妙,缝的时候不哭,现在哭什么?

放下手中托盘,蹲在她身边,阴阳怪气儿道:“我说你别哭了,敢在战场上杀人,害怕区区疼痛?瞧瞧我的耳朵,就是被你射伤。还有我的手,被咬出手表,该哭的是我。”

哭泣依旧,泪如泉涌,貌似真情流露。武康收起笑脸,算袋里拿白布,给她擦干眼泪,颇为无奈道:“想起伤心事吗,如果你不介意,就和我倾诉吧。咱们萍水相逢,也不会再见,我替你保守秘密。”

足足半刻钟,哭声终于停,这位终于开口:“我们草原上,到处是捕兽夹,捕杀狼和野猪。记得小时候,去外边放羊,踩上捕兽夹。左腿被夹住,真的好疼啊,疼的我放声哭。”

踩上捕兽夹,几岁的小姑娘,不哭死才怪。继续落泪,继续讲述:“阿父找到我,他孔武有力,掰开捕兽夹。当时就是这样,我咬住他胳膊,咬的血淋淋,他一声都不坑。打开夹子后,也像你这样,给我擦眼泪。”

原来如此,触景伤情嘛,倒也有情可原。女人忍住泪水,情绪开始激动:“家人都很疼我,鹿鲁哥送五百只羊,作为提亲聘礼,本该幸福生活。可就在半年前,贺鲁攻打我部,掳走我和阿妈,以及我部的女人。”

又是悲伤故事,草原部落之间,攻伐冲突更血腥,女人就是战利品。草原人口稀少,部落甲征服部落乙,会掳走乙的女人,给自己部落繁衍人口。

她恨意更浓,近乎咬牙切齿:“被掳走的女人,分给处木昆部,饱受凌辱。阿妈不堪折磨,带着我逃跑,被处木昆抓住。他们打死阿妈,懒独禄啜看上我,逼我做他的女人。”

故事到此结束,武康有些感触,温言安慰道:“你运气不错,懒独禄啜对你很好,他向我大唐投降,条件就是送你回去。别再伤心啦,往事不堪回首,生活还得继续。收拾行装吧,半个时辰后,送你回处木昆”

话语戛然而止,武康陡然起身,脑筋快速运转。约莫五分钟,有了馊主意,嘴角扯出诡笑

第四章 妇人换三千骑兵

显庆二年(公元657年),腊月初八,辰时一刻。

亲卫婺营帐篷内,武康不停阅读家书,一遍遍不厌其烦。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抑不住心中激动。媳妇已经痊愈,闹闹健康活泼,家中完事安好,夫君不要牵挂。

皇后很喜欢闹闹,只要抽出时间,就带李贤过来。媚娘美其名曰,小夫妻培养感情,感觉真的很坑。那些外命妇们,都佩服楚国夫人,纷纷来家拜访。唯独没来过的,就是韩国夫人和敏月,敏之倒是经常串门。

武康有种感觉,武顺母女很讨厌他,为何突然翻脸。百思不解,随她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家人,个人顾个人吧。九月初八那天,媳妇随皇后礼佛,向白马寺**师,求取开光平安符,能保夫君平安。

钱顺小心提醒,开会时间到了,武康终于回神。小心收起家书,藏入贴身口袋,取下敏月的符,换上媳妇的符。自从刑场脱险,小晴成为佛教徒,整天吃斋念佛。

她和皇后武媚娘,终于有共同话题,大部分见面时间,都在谈佛论经。武康不信佛,却不排斥佛,甚至感激佛。唐朝佛教的盛行,在某种程度上,造就了一代女皇。它宣扬众生平等,所以百姓认为,女人君临天下,没什么不可以。

接手镔铁横刀,瞅瞅榻上沙漏,横刀挂在腰间,迈步走出大帐。来到中军后帐,大总管苏定方,渭南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右领军郎将薛仁贵等,各自正襟危坐。

感觉很尴尬,自己来的最晚,赶紧诚挚道歉。大佬们很和气,不是变之来的晚,而是我们来的早。互相见过礼,回到自己木榻,取刀盘膝而坐。

苏定方见人齐了,吩咐亲兵巡逻,直接开门见山:“我军大败处木昆部,屈律啜率众逃跑,懒独禄俟斤欲投降,估计有万余帐。郎将薛仁贵,安抚他们的物质,是否准备完毕?”

薛仁贵起身,抱拳回话:“粟米一百车,玉帛三百匹,美酒两百升,皆准备完毕。战俘营和伤兵营,已经处理好战俘,只待将军传令,便可前往懒独禄部。”

苏定方颔首,来到中间沙盘前,众人立刻围拢。他琢磨许久,手指沙盘说道:“诸位将军,安抚好懒独禄,大军即刻拔营。从八道河出发,向南翻过金山,横跨曳咥河。兵临贺鲁牙帐双河,与之正面决战,诸位以为然否?”

大佬无不惊愕,盯着沙盘发呆,大帐寂静无声。武康凝视地形,比对脑海记忆,确认行军路线。东西走向的金山,就是阿尔泰山,在新疆最北边,与蒙古国接壤。

东西走向曳咥河,是额尔齐斯河,阿尔泰山脉南部,是条跨国河流。贺鲁牙帐双河区,有精河和博尔塔拉河,因此而得名。如果所记不差,是维吾尔自治区,博乐和温泉县境内。接壤哈萨克斯坦,距离额尔齐斯河,大约二百公里。

终于有人说话,渭南都护任雅相,语气很是纠结:“我军兵力四万众,其中有两万五,要在此地驻扎。等待左屯卫大将军,和左屯卫将军,共同开往南路。剩余一万五,经历前日大战,外加不适严寒,可用战兵不多。”

副都护萧嗣业,接话汇报:“伤兵三千余,染病近千余,能出动的战兵,不超过一万一。倘若兵临曳咥河,贺鲁必定堵截,西突厥十姓大军,至少十万众。”

武康赶紧出手,曳咥河北岸,插大小红旗,代表唐军数量。曳咥河南岸,插十杆蓝旗,代表十万突厥骑兵。感觉头皮发麻,一万对十万,兵力相当悬殊啊。

李九那个混球,貌似不信任苏定方,府兵联和回纥骑兵,只有两万余众。其余近三万府兵,交予阿史那步真,和阿史那弥射。他俩是南路统帅,负责安抚突厥旧部,与北路遥相呼应。

然而薛仁贵的话,给的打击更大,可调动的战兵中,骑兵不到五千,其余皆是步兵。武康变换小旗,不禁扯出苦笑,如此低配的唐兵,硬抗十万骑兵,游戏怎么玩?

长时间的沉默,苏定方斩钉截铁:“草原作战,速战速决,不能步步为营。去年前车之鉴,大军无功而返,不能重蹈覆辙。本帅已经决定,大军即刻拔营,安抚懒独禄后,开向曳咥河。”

主帅一锤定音,众人不再说话,跟着大佬走吧。武康见气氛沉默,干咳吸引目光,讪讪笑道:“可用战兵不多,我倒有个主意,也许拉来千余兵马。”

苏定方摆手,武康指点沙盘:“西突厥共有十部,左厢五咄陆,右厢五弩失毕,游牧碎叶川东西。两厢素来不睦,互相征伐已久。阿史那贺鲁率部西逃,为了制造平衡,联合弱势五咄陆,打压强势五弩失毕。”

众大佬蹙眉,武康指点碎叶川西,最大的蒙古包,侃侃而谈:“阿悉结泥孰部,是五弩失毕中,实力最强的部落。素来不服贺鲁,数次被打击,可谓伤亡惨重。”

武康挪动蓝旗,继续说道:“就在半年前,阿史那贺鲁,联合处木昆部,大败阿悉结泥孰部。掳走妇人近千余,其中的大部分,赏给处木昆部。月铃告诉我,俟斤懒独禄部,分到五百人。”

见大佬们疑惑,离开讪讪解释:“月铃就是俟敦,懒独禄的妻子,我抓的那个俘虏。她是泥熟部女子,和母亲被贺鲁掳走,她母亲逃跑被杀,她被迫嫁给懒独禄。”

短时间的静默,大佬忽然来精神,目光聚焦武康。薛仁贵两眼放光,首先打破僵局:“变之的意思,准备更多物质,从懒独禄手中,换回泥孰妇人。送还泥孰部,获得他们感激,拉拢他们出兵。”

不愧是薛仁贵,脑洞太开口,不用点就通。武康微笑点头,任雅相捧哏道:“变之此计甚妙,倘若依计而行,可能收到奇效。此举让泥孰明白,贺鲁是害他们的贼,大唐是帮他们的亲人。”

英雄所见略同,武康送回马屁:“任都护真知灼见,晚辈心悦诚服。月铃还告诉我,泥孰人最重报恩,授他们滴水之恩,必定涌泉相报。属下窃以为,他们会感激大唐,甚至派出兵马,共同讨伐贺鲁。”

薛仁贵补充:“不仅交还妇人,还要资助他们,此乃怀柔之策。泥孰刚遭重创,我们给予帮助,是雪中送炭。末将窃以为,他们会派勇士,与我军共伐贺鲁。”

沉默的萧嗣业,开口泼冷水:“突厥人口稀少,更加重视妇人,以物质换妇人,懒独禄未必同意。就算他同意,实力大减的泥孰,也未必会出兵,他们都是突厥人。”

会场再次安静,约莫两分钟,苏定方总结:“懒独禄是战败方,咱们的要求,他们无法拒绝,多给补偿就是。泥孰出兵与否,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他们按兵不动,就是帮了大忙。”

众人纷纷点头,武康看萧嗣业,温和笑道:“草原的历史,是征伐吞并史,同族之间的征战,往往更加血腥。在草原部落看来,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是不存在的。”

萧嗣业沉思,片刻露浅笑,武康继续忽悠:“贺鲁是敌人,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帮助泥孰,类似千金市骨,最终的目标,是拉拢五弩失毕。”

任雅相手拈长髯,眼里满是戏谑:“拉拢五弩失毕,打击贺鲁和五咄陆,很不错的决策。变之既能冲锋陷阵,又能统筹大局,看来我泱泱大唐,又要多位帅才喽。”

窃笑声响起,武康老脸微红,大佬的吹捧,最为致命。亲爱的大佬们,有的是大唐战神,有的是未来的宰相,与你们相比,我什么都不是。特别是薛仁贵,未来媒体的宠儿,简直家喻户晓。

商业互吹完毕,苏定方轻咳,扫视众人说:“去年屠城事件,影响太过恶劣。突厥十大姓中,恐怕除了泥孰,已经结成同盟。然而同盟很脆弱,我们需要大胜,酣畅淋漓的大胜,就能打碎同盟。”

大佬全部缄默,去年屠城事件,确实很不光彩。武康越发觉的,程咬金那个坑货,是故意以自污。自李九登基以来,长孙无忌掌权,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清算房玄龄和吴王。然后废王立武,政治斗争太激烈,老程想效仿李勣,自污以明哲保身。

苏定方的意图,众人也心知肚明。只要有场大胜,五弩失毕和五咄陆,都不会帮助贺鲁。若突厥十姓投降,阿史那贺鲁的本部,就是强弩之末。然而孤注一掷,万余兵过曳咥河,有必胜把握吗?

老苏打破僵局,直接发号施令:“采纳变之的建议,以后收拢诸部落,只要是泥孰妇人,全部无偿送还。诸位各自传令,带走所有战兵,准备足够口粮,立刻拔营出发。”

军令如山,不容置疑,众人应诺,鱼贯离开。武康回到婺营,宣布行军命令,保安欢呼咆哮。火速拔营集结,个个热血沸腾,都是好战分子啊。唯独楚神客,黑着脸闷闷不乐,像个怨妇似的,惹来众人取笑。

半个时辰准备,战兵整装待发,数量比想象中更少。仅有九千多人,骑兵不到四千,其余全是步兵,情况很不乐观。心情相当恶劣,倒霉娘们月铃,还来火上浇油,要求共骑斗骢。

还美其名曰,突厥人的规矩,俘虏与俘虏者共骑,最能表达诚意。诚意个屁啊,武康严词拒绝,她转身就走,带回老苏的命令。真的很无奈,幸亏她穿男装,影响降到最低。

大军很快启程,折磨随之而来,月铃很不老实,嘴里絮絮叨叨:“听说唐人皇宫里,男人都是太监,你是不是太监?我是处木昆的雪莲花,昨晚邀你共勉,为何转身离开?”

屁的雪莲花,白莲花有你的份,你才是太监,全家都是太监。忽然腿根酸麻,恨的武康咬牙,牙缝挤出声音:“不知羞的女人,再敢乱摸乱碰,乃翁扔你下马。”

月铃浑不在意,高高扬双手,捧成夸张弧度,没羞没躁调笑:“原来不是太监,为什么不睡我,我只想借个种。你身高体壮,生出的孩子,肯定不会差。只有健壮男人,才能保护家人,才能在突厥存活。”

武康哭笑不得,把我当种马吗,你又不是富婆,借狗屁的种。月铃得不到回应,话音颇为遗憾:“若你留在处木昆,我率全帐勇士,帮你们打贺鲁。若你同意借种,我率半帐勇士,好好考虑下。”

叽叽喳喳的,感觉很烦躁,武康轻叹气,实话实说道:“我曾经犯死罪,妻子为救我,差点丢性命。在她内心深处,藏着美好愿望,就是她的夫君,没有别的女人。所以我立誓,只要她活着,不沾染任何女人。”

效果立竿见影,月铃瞬间安静,后背离开他胸膛。直到靠近部落,见到黑压压的族人,以及熟悉的帐房,她才缓缓开口:“你是个好男人,你妻子很幸福,我不会再纠缠你。”

说完扬起双手,不断的挥舞,和族人打招呼。懒独禄很激动,下马快步走来,右手重拍心脏,毕恭毕敬行礼:“尊敬的大唐勇士,感谢送回月铃,您会是懒独禄部,最为尊贵的客人。”

五十左右的汉子,滚圆的胖大身躯,像个大号南瓜。长相对不起观众,怪不得你媳妇,要找别人借种。吐槽完跳下马,搀着月铃下来,双手抱拳,大声喊道:“这是我的荣幸,愿大唐和贵部,永远结为兄弟。”

懒独禄点头,再次弯身行礼,拉着月铃离开。来到苏定方马前,拿出怀里断箭,半跪高举头顶:“处木昆俟斤懒独禄,本部一万两千帐,效忠天朝上国。”

大佬纷纷下马,苏定方快步上前,接过半截箭,交给任雅相。扶起懒独禄,声音抑扬顿挫:“大唐右屯卫将军,伊丽道行军大总管,斗胆代表大唐,接受贵部效忠。”

突厥人全部跪倒,高呼大唐威武,受降仪式完成。苏定方再度传令,步兵方阵齐呼:大总管有令,既为兄弟之邦,无需如此多礼。大唐与懒独禄部,化干戈为玉帛,赠送粟米百车,玉帛三百匹,美酒两百升。

很快山呼海啸,牧民近乎癫狂。懒独禄热泪盈眶,再次抱胸鞠躬:“处木昆屈律啜,视我如奴隶,大唐视我如子侄。懒独禄今日发誓,效忠天朝上国,此生永不反叛。我部派勇士千骑,供苏将军差遣,共击叛贼贺鲁。”

众大佬轰然叫好,武康却嗤之以鼻,所谓永不反叛,当笑话听就行。国与国之间,不存在誓言,只存在利益。特别是西突厥,都是白眼狼,弱小时投降,强大时侵略。

得一千骑兵,苏定方很开心,哈哈笑道:“俟斤如此盛情,苏某却之不恭。还有个请求,贺鲁破泥孰部,掳其部无数女子。我愿再拿同等物质,换回那些女子,还请俟斤应允。”

懒独禄迟疑几息,最终点头答应,拍胸脯保证:“除了我的月铃,其余皆可送还,这就吩咐下去。将军请入营帐,已经备好酒肉,为您接风洗尘。”

苏定方摆手,婉言谢绝:“多谢俟斤美意,大军整装待发,不便叨扰过甚。变之和仁贵,你们带着礼物,代本帅前去。要心平气和,配合俟斤收拢妇人,清点俟斤的骑兵。”

两人抱拳应诺,率领千名骑兵,押送物质进部落。物质送入营帐,懒独禄挑选骑兵,月铃收拢泥孰女子。她们面黄肌瘦,大多掩面哭泣,看来没少受苦。

骑兵集结完,武康不禁错愕,不仅多了三百骑,领导还是月铃。懒独禄走来,拍胸脯夸赞:“月铃是雪莲花,也是我部的勇士,手中弩可射杀雄鹰。将军尽可放心,我的俟敦月铃,不会拖后腿。”

薛仁贵忍住笑,不断眨眼皮,表情很暧昧。武康想抽他,觉的打不过,便和懒独禄寒暄。她的弩确实很准,若非本能反应,必成弩箭之鬼。也没啥不放心的,只要您放心就行,倒霉的女人啊,就是狗皮膏药。

多出三百骑兵,老苏也很高兴,亲切告别懒独禄,绕道前往泥孰。事情很顺利,泥孰部欢呼一片,同时哭声一片,到处团员画面。苏定方和泥孰俟斤,展开亲切会谈,同时作出承诺:攻打贺鲁部,凡是贵部女子,全部无偿送回。

泥孰感恩戴德,草原燃起篝火,妇人载歌载舞,奶酒和烤全羊,招待最尊贵客人。泥孰部俟斤承诺,亲率两千骑兵,听候苏定方差遣,共同讨伐阿史那贺鲁。

武康躺在篝火边,枕着月铃双腿,望向浩瀚夜空。送回小月铃,得懒独禄部一千骑兵;送回泥孰女人,得泥孰部两千骑兵。共一万两千唐兵,还包括五千步兵,对战十多万突厥骑兵,这仗该怎么打?

第五章 唐军鏖战曳咥河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二月初二,龙抬头,卯时六刻。

显庆二年的春节,显庆三年的上元,在行军途中度过。卫士们聚集篝火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自娱自乐凑合着过。然后继续行军,翻过连绵金山,跨过神奇曳咥河,东南草原安营扎寨。

苏定方率骑兵,驻扎在北原;萧嗣业率步兵,驻扎在南原,双方相距十多里。武康身披明光铠,悠闲坐在草地上,吃冰冷的羊肉干,喝火辣的高粱酒,倒也怡然自得。

现在所处的位置,新疆阿勒泰地区,东北部富蕴县境内。有个神奇的名字,叫可可托海;有条神奇的河流,叫额尔齐斯河。东南的阿勒泰山,就是此河的源头,貌似是中国唯一的,流入北冰洋的大河。

可可托海自然景区,在后世闻名全国,深得驴友青睐。此时更胜后世,景色美轮美奂,画面美不胜收。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河水,绿绿的草原,可惜不是我的家。

感觉被人注视,逐渐收回意识,循着视线望去。对面干瘦的卫士,盯他手里羊肉干,垂涎三尺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乐,晃晃羊肉干,轻轻抛过去。指卫士手中米饼,摆和煦笑容,缓缓勾手指。

卫士很快会意,有些不知所措,抛出手中米饼。暗黄色粟米,依稀黑指印,挺不错的食物。武康大口咀嚼,提起脚边水袋,喝水帮助下咽,冲小兵竖拇指。

小兵嘿嘿傻笑,狼吞虎咽吃羊肉,惹附近袍泽艳羡。钱顺和林平郎等,也效仿大佬,抛出羊肉干,接回粟米饼。带动整个保安团,一时肉干、米饼乱飞,惹得月铃嘻嘻笑。

众人填饱肚子,围拢抱团聊天,小兵笑容憨厚,壮着胆讪讪道:“我听毕校尉说,武果毅是国舅,是皇后的胞弟,身份尊贵的很。为什么来兴隆府,做俺们的果毅都尉,还和俺们共守防线,还是军阵最前线?”

武康没回话,卫士哎呦鬼叫,捂着脑门很委屈。左团校尉毕正,彪悍的北方大汉,瓮声瓮气笑骂:“兔崽子屁都不懂,武果毅军旅出身,咱们打处木昆时,他冲在最前面。立功就升官,左果毅都尉而已,别大惊小怪。”

众卫士嬉笑,武康不禁莞尔,楚神客解释:“我军连番作战,兴隆府冲在前线,自然损失惨重。苏将军便把亲卫营,改编成府兵军团,婺团编入兴隆府。原左果毅都尉殉职,大佬临时兼任,掌管咱们两团。”

众人兴奋异常,武康兴致缺缺,临时军官而已,从五品下的武官。兴隆府是上府,共有四个团,每团三百人。楚神客任婺团校尉,钱顺和林平郎任旅帅,各自管三个队。每队五十人,又分为五火,每火十卫士。

刚才问话的,是左团小火长。武康看着他,温和说道:“婺团楚校尉,回答首个问题,剩下的我回答。即将打响的战斗,应该非常艰难,我们以寡敌众。”

扫视众人,淡淡说道:“总管派我上前线,借我国舅的身份,稳定步兵团军心。左团兄弟们,现在都知道啦,愿不愿跟随我,共同抵御突厥兵?”

毕校尉首先响应,众卫士立刻声援,纷纷叫嚣着:国舅都不怕,我们怕什么;突厥兵是土鸡瓦狗,来再多也没用;跟着国舅干,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一时群情激奋,感觉军心可用,武康很欣慰。折冲都尉李文俊,右果毅都尉岑长清,被动静吸引过来。和武康打招呼,坐在卫士中间,加入聊天群。

有个瘦猴卫士,看向毕校尉,舔着脸说:“毕校尉说错啦,武果毅是文官出身,先做婺州法曹参军。然后平定叛乱,一路步步高升,成为婺州刺史。”

众人目光聚焦,瘦猴瞬间满足,见武康没生气,继续科普:“阿姊嫁进金华,经常给我写信,劝我搬家婺州,说很多武公事迹。脸上的刀疤,是剿灭叛军时,冲锋留下的。还有食人鼠,眨眼的功夫,把活人咬成白骨。”

气氛登时寂静,瘦猴绘声绘色:“武公带领婺兵,手里拿着铁锹,鼠群里杀老鼠。阿姊在信里说,武公是白虎转世,老鼠爬他身上,全都不敢下嘴。”

人群阵阵唏嘘,瘦猴口才不错,李折冲和岑果毅,也投来敬畏目光。武康哭笑不得,你丫才是白虎,摇摇头笑道:“没那么夸张,老鼠也咬我。现在我后背上,还有被咬的伤疤,别人云亦云的。”

此时响起马蹄声,武康抬头观望,是薛仁贵骑着斗骢,瞬间消失不见。婺营编为步兵团,战马都借给骑兵,斗骢借给斥候营。看他急匆匆的,应是紧急军情,于是看向李折冲。

三大军官对视,同时起身离开,走向中央指挥台。此地是南原制高点,坡度异常平缓,直径不到一里。驻扎五支折冲,两个上等府,三个中等府,共有府兵五千三。

临时搭建指挥台,在山坡最高点,挂着西突厥舆图。燕然副都护萧嗣业,聚精会神看舆图,两排武官左右站。五位折冲都尉,深红色武官服;三个上府果毅,浅红色武官服;六个中府果毅,深绿色武官服;一个武康,黑色保安服。

鸡立鹤群般,相当的尴尬,自觉排末位。不到两刻钟,急促马蹄响,传令兵来到。带来总管军令,声音很洪亮:西突厥沙钵罗可汗,率突厥十姓骑兵,大约十三万。过乞则里八寺海,预计半个时辰后,到达我军营地。大总管有令,即刻部署军阵。

众人无不色变,对方十三万骑兵,我方五千余步兵,兵力太悬殊呀。武康眉头微蹙,乞则里八寺海,应该是乌伦古湖。位于福海县境内,与富蕴县接壤,突厥来的好快呀。

刹那恍然大悟,苏定方的策略,是以步兵做肉盾,消耗突厥兵的士气。曹刿论战中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步兵要抵挡攻势,至少抵挡三波,达到“三而竭”效果。

然后骑兵趁机冲杀,方有获胜可能,这是绝对的险棋。不足六千步兵,抵挡十三万骑兵,玩笑开的很大。然而转念想想,也认为只有此策,才能险中求胜。

此刻军阵周围,响起嘹亮号令:突厥来袭,战斗准备,聚众成圆,攒槊外向。军令很好理解,五支府兵排圆圈,枪槊一致对外,抵挡突厥骑兵的冲击。

萧嗣业轻咳,扫视众武官,直接发号施令:“坚守各自防线,没有中军命令,任何人不许撤退。哪处防线破裂,其折冲和果毅,全部军法行事。已然时不我待,你们都去准备,变之暂且留下。”

众武官应诺离开,萧嗣业走过来,盯着武康说:“西线首当其冲,兴隆府的压力,是最为艰巨的。变之要竭尽所能,力保西线不失。否则军法无情,大总管的徒弟,也难逃其咎。”

武康双手抱拳,点头应诺,转身离开。婺营襄助萧嗣业,没想到被老家伙,放第一关受死。狗屁总管弟子,萧扑街是想说,武皇后的堂弟,也难辞其咎吧。

你出身兰陵萧氏,与萧淑妃是本家,自然厌恶我和媚娘。西线直面突厥营,是难啃的骨头,公报私仇啊你。不过没关系,军令如泰山,乃翁硬扛就是。

快步回到西防线,楚神客、毕正指挥着,众卫士火速布阵。五棱长方形铁盾,底部埋入草地,盾兵后背倚靠。两根手臂粗短棍,支撑铁盾顶部,与地面成三角形。

枪槊兵蹲着,与盾兵肩并肩,沿盾牌围拢。弓箭兵排纵队,站盾牌后面,戴毡帽穿毡裘。腰里挂横刀,左手提强弓,后背皮箭囊,有箭矢六十。队列间的空隙,蹲着的卫士填充,准备顶替前排枪兵。

放眼望四周,唐兵结成圈,五千多卫士,被铁盾栅栏围拢。不远处毕校尉,竟然没有批甲,很不合常理。按折冲府配置,所有基层军官,都会配铠甲啊。斟酌片刻,高声问道:“左团毕校尉,为何不披甲?”

毕正大声回话,处木昆战役中,铠甲被敌兵砍烂。倒霉的小子,武康心思电转,对他发号施令:“穿我的明光铠,我要指挥弓箭手,铁甲沉重碍事。这是命令,无需多言,即刻执行。”

此言一出,凡是听闻者,无不瞠目结舌。铠甲对于士兵,是保命的根本,武果毅竟然让给别人!众目睽睽之下,月铃嘟着嘴,极不情愿为他卸甲。

毕校尉匆匆过来,感激涕零的模样,嘴唇不住哆嗦。盔甲塞他手里,头盔戴他头上,武康扫视四周:“诸位兄弟们,筑起血肉城墙,不许突厥兵入阵。兴隆府左果毅,武皇后的胞弟,武康与你们同在。”

整齐应诺,响彻云霄,群情激奋。武康很满意,收买人心的伎俩,玩的炉火纯青。轻拍毕校尉肩膀,煞有介事嘱咐,转身走向弓队前。月铃为他穿保安服,钱顺给他挂箭囊,递来两石半强弓。

左边楚神客,手持三石弓;右边林平郎,手持两石弓;前边是小月铃,拿精钢掌弩,看起来很搞笑。武康不觉莞尔,轻轻拨弓弦,看弓弦震动,听嗡嗡轰鸣。

不知过多久,天地相接之际,涌来大片黑云,就像幕布下拉。接着马蹄轰鸣,如洪钟大吕,撩拨众人心弦。遮天蔽日突厥骑兵,停在三里开外,向两侧快速分开。

中军立起大旗,老贼阿史那贺鲁,竟然亲自挂帅。武康扯出诡笑,鹰眼扫视敌阵,至少十万骑兵。十万对五千,如果不是傻子,肯定会包围进攻。果然半刻钟后,敌骑左右两翼,斜着向前出击。

眼前搞笑画面,让他想起小时候,那有趣恶作剧:趁老爹不在家,提家里煤油灯,到野外找蚁窝。旧鞋带蘸煤油,围蚁窝摆圆圈,至少摆三层。圈外摆蜜糖,等蚂蚁大军出动,火柴点燃鞋带。

火苗蔓延鞋带,蚁群冲出首个火圈,再点第二条鞋带。唐兵就是蚁窝,已经被包围;敌骑就是鞋带,更确切的说,能推进的鞋带。每根由五骑组成,每圈间隔二十步,层层包围过来,视觉效果很震撼。

距离快速拉进,咆哮越发刺耳,如山崩海啸般。敌骑风驰电掣,包围圈急剧缩小。武康、平郎和楚神客,右手抽出长箭,轻轻搭在弓弦,缓缓拉出小弧。

聚精会神注视,寻找最大目标,突厥的贵族们。突厥的发型是辫发,类似维吾尔族妹子,脑后拖数根麻花辫。众发辫的下部,长方形饰片夹住,辫梢穿过饰片圆孔。

突厥可汗和可敦,留五根鞭发,贵族按照等级,辫发逐渐增多。突厥人的右耳,会戴单耳环,有金银铜三种质地。高高在上的贵族,自然纯金耳环,平民没有资格。

根据上述两点,从飘起的辫发中,选择宽度最小的。辨别那些耳环,选择金光闪闪,能亮瞎狗眼的。很快确定目标,嘴角扯出狞笑,该你倒霉啊哥们儿。

进入两石弓射程,猛地深呼吸,强弓拉成满月。最快速度瞄准,三支利箭发射,毫不拖泥带水。三名贵族坠马,正冲锋的敌骑,有轻微的混乱,有片刻的迟缓。

卫士轰然叫好,个个呐喊咆哮,毕校尉叫的最欢。三石弓神射手,都是军中至宝,我们竟然有三个。敌骑即将入射程,楚神客高喝:弓箭手准备,其余全部蹲下,举盾牌护身。

弓手羽箭搭弓,武康轻甩右手,箭囊摸出令箭。大脑快速计算,考虑风速和高度,依据实战经验。箭头瞄向天空,快速调整角度,长箭抛射而出。完美抛物线,有敌骑落马,立刻报告角度。

钱顺摆出角度,高高举起角规,哨长打出旗语。数百条抛物线,漫天箭雨坠落,无数敌骑落马,冲击再次迟缓。接下来不用指挥,弓箭手根据经验,适当调整角度。

抛射第三箭时,仰冲的突厥骑兵,终于开始反击。双方密集箭雨,犹如鸟群撞击,有的自由落体,有的射入阵地。蹲着的卫士,圆盾罩头顶,箭雨噼里啪啦。

然而即便这样,还是响起哀嚎,有袍泽中箭了。武康置若罔闻,重复抛射动作,直到射出五箭,强弓挂后背。双方箭雨停止,弓箭失去射程,轮到强弩登场。

箭手沿斜坡站,天然完美的三段、多段射击。弩墙水平推射,敌骑人仰马翻,嘶吼与哀嚎交织。首根鞋带报销,盾兵枪兵准备,硬抗后来的冲击。盾兵死死抵盾背,两卫士岔开腿,抱紧圆木支撑。

枪兵全部起身,三人共持一枪,枪头一致对外。在盾牌的上方,搭出数层枪林,像硕大铁刺猬。突厥轻装骑兵,手持锋利长矛,已经靠近盾阵。武康来不及提醒,只能默默祈祷,兄弟们挺住啊。

撞击如期而至,惯性制造动能,盾阵瞬间松动。抵盾卫士栽倒,旁边卫士顶替,继续维持盾阵。敌骑撞上枪林,皮肉轻松刺穿,鲜血喷溅而出。

战马紧急刹车,惯性甩飞突厥兵,有的砸枪林上,背后长出枪头。幸运的漏网鱼,躲开密集枪林,身体坠落本阵。根本没时间起身,被数跟长枪刺穿,被数把横刀分尸。

骁勇善战的突厥兵,发现前方遇阻,立刻勒缰降速度。驱散无人战马,慢跑围拢盾阵,双方枪矛相接。枪头你来我往,展开最原始杀戮,每秒十数人丧生。

卫士居高临下,占据有利地形,站在铁盾后面。肩并肩排成排,枪头节奏冲刺。前方袍泽中枪,后方袍泽顶上,维持枪林不乱。突厥兵落下风,被长枪刺死,被弩箭射杀。

赵声负责上膛,武康心无旁骛,强弩举在脸前,腰身不停扭转。单目、准星和突厥兵,完美的三点一线。扣动铁弩扳机,在袍泽中枪之前,射杀敌方持枪人。

不断瞄准射击,竟然有个突击兵,鬼使神差偏头,弩箭穿过耳环。可他并未察觉,长矛猛刺唐兵,矛头即将碰圆盾,咽喉被短弩刺穿。身体向后仰,砸后方马头上,注定成为死尸。

武康眼睑微垂,见月铃重新搭弩,正寻找下个目标。这娘们儿不错,上得了战场,杀得了同族。心中给她点赞,再度聚精会神,等待赵声上膛,射杀其他靶子。

半刻钟左右,不见赵声动作,他大喊没箭了。箭囊空空如也,武康丢掉强弩,捡起脚下马槊,大步走向枪林。忽然停住脚步,见身后小尾巴,登时怒不可遏:“你给我站住原地,胆敢迈出半步,扒光你的衣服,丢到盾墙外面。”

吼完立刻转身,顶替战死袍泽,刺出手中马槊,刺破敌骑心脏。没了箭镞的卫士,全部提枪过来,排在枪林后方。若有袍泽阵亡,立刻填补缺口,如此前仆后继。

月铃提着长枪,站原地不敢动,盯着武康的背影,水雾眼眶里打转。人家只是想帮你,这么凶干什么,累死你个混蛋。片刻后扔长枪,摘取腰带铁弩,解开腰间算袋,抽出精铁弩箭。注视他的周围,若有些许危机,马上扣动机关。

袍泽不断倒下,新人不断填补,武康咬牙切齿。虎口的老茧,扎进了木刺,每次抽刺马槊,阵阵钻心的疼。疼痛的刺激下,全身血液沸腾,眼珠变的血红,不停送走突厥兵

第六章 万余唐兵大反击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二月初二,午时七刻。

曳咥河源头,阿勒泰山西南,平整的阿勒草原。唯一凸起的山包,被十三万突厥兵,包围的水泄不通。大概三天前,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得知唐兵只有万余,立刻传下可汗令。

西突厥十大姓,各率骑兵万余,连同沙钵罗四万精骑,组成伐唐联军,意图吃掉唐兵。然而出师不利,十三万突厥勇士,攻不破五千步兵。唐兵摆出长矛阵,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突厥勇士伤亡惨重。

阿史那贺鲁大帐,中央燃着火盆,长子阿史那咥运,聚精会神烤全羊。贺鲁正襟危坐,络腮胡微颤动,红脸黑成锅底,怒视眼前诸人。堂下共有九人,五弩失毕和五咄陆,各部的大啜与俟斤。

贺鲁火冒三丈,视线所及之处,无不纷纷垂头。到底是唐兵太强,还是突厥勇士太弱,还是你们出工不出力。视线停在空榻上,是缺席的泥孰部,该死的泥孰俟斤。

我们是突厥同族,平时关起门来,打破头无所谓。可唐人大举入侵,我们有灭国之祸,应该摒弃前嫌,共同破敌才是。你竟因一己私仇,置大局于不顾,其心可诛啊。越想越生气,锁定拔塞干俟斤,冷冷问道:“泥孰部俟斤,还不出兵吗?”

拔塞干俟斤微楞,实话实说道:“泥孰倒向唐人,我派去的使者,也被他们扣下。苏定方采纳武康的建议,每次攻破我们部落,都会收拢泥孰女人,无偿送给泥孰部。”

气氛异常沉闷,众人各怀鬼胎,全部冷眼旁观。阿悉结阙俟斤,瞄向处木昆屈律啜,阴阳怪气嘲讽:“我们围观唐阵,贵部主攻的西线,伤亡最为惨重。负责西线防御的,就是二十岁的武康,屈律啜的勇士们,果然虚有其表啊。”

屈律啜怒目,反击针锋相对:“你们左翼五弩失毕,负责薄弱的东北线,两次无功而返。唐人有句话,五十步笑百步,同为失败者,你的狂傲从何而来?”

四大俟斤同时拍桌,横眉冷对五咄陆,内讧已经开始。贺鲁很头疼,咥运赶紧圆场:“众叔伯请消气,唐兵擅长龟枪阵,从隋到唐数十年,让咱们吃尽苦头。不过我军人多势众,唐人势难持久,勇士们再冲锋,肯定大破唐兵。”

首领们不买账,我们不服你老子,你又算什么东西。精明的哥舒阙俟斤,有了馊主意,看向贺鲁说道:“破龟枪阵也简单,可汗派出重骑狼兵,只要冲破盾墙,唐兵就是绵羊。”

四大俟斤马上声援,胡禄屋阙啜说:“狼骑战马亦披甲,唐兵的长枪阵,刺不破精钢盔甲。只要撞开缺口,突厥勇士跟进,就能大破唐兵。吃掉苏部步兵,孤立无援的骑兵,就是囊中之物。”

五咄陆的五大啜,纷纷随声附和,九大部落达成一致。贺鲁面沉似水,五弩失毕和五咄陆,只有算你我时,才会齐心协力。我能降服你们,能称霸西突厥,就靠八百狼骑。若狼骑破唐阵,你们捡便宜;若狼骑折损,你们更开心。

大帐鸦雀无声,火架全羊烤好,咥运放进托盘,小心翼翼送上前。贺鲁拿出剔骨刀,缓缓切割羊肉,分发给各首领。很喜欢这种感觉,贺鲁要做持刀人,而不是接肉人。

九首领大快朵颐,贺鲁望养肉发呆,深思熟虑许久,最终无奈叹息。放下剔骨刀,吩咐长子咥运:“传令都搭达干,两刻钟之后,百八狼骑出动,主攻唐阵西线。据说那个武康,是武皇后的弟弟,把他给我带回来。”

唐军阵地西防线,被贺鲁觊觎的武康,正悠闲躺草地上,枕着月铃的大腿,不厌其烦阅读家书。显庆二年腊月,媚娘悄悄建议李九,改洛阳宫为东都。

废谷州析福昌四县,连同怀州的河阳、济源和温县,郑州的汜水县,全部隶属洛州,任李显为洛州牧。这表示媚娘的地位,已然稳如泰山,武康很是欣慰。

还有更可乐的,西域的沙勒国,进献两头雄狮。按照信中的描述,应该是非洲雄狮,媚娘在信里表示:圣人非常喜欢,咱们的虎头虎脑,惨遭圣人冷落。等你班师回朝,咱们在长安百兽园,让虎头咬死它们。

武康恶趣味很足,回去就组织狮虎斗,看看谁是百兽之王。后世的狮吃虎吹,整天网上骂战,却永远不能见识。可惜我的虎头虎脑,只是小型的华南虎,若是孟加拉虎,肯定轻松取胜。

感觉户口生疼,微微抬起头,鲜血顺手流。月铃满脸通红,晃晃手中匕首,尴尬的笑道:“你不能怨我,都是用针挑木刺,匕首肯定不行啊。那个你忍着点,马上就好了。”

众卫士不忍直视,刀尖继续剜虎口,终于挑出小木刺。钱顺清洗伤口,楚神客缠绷带,武康缓缓起身。见四周围满人,脸色都很怪异,欲言又止的样子。

武康活动脖颈,接酒袋喝几口烈酒,丢给毕正校尉,懒洋洋说道:“你们都不累吗,围着我做什么,散了去休息吧。估计要了不多久,暴跳如雷的贺鲁,会再次攻击我们。”

毕校尉喝几口,酒袋递给卫士,壮着胆子说:“突厥两次围攻,弟兄们筋疲力尽,恐怕熬不过几次。武公给个准话,还要抵挡几次,苏将军何时出击。”

众卫士眼神殷切,全部聚焦过来,显然找到了主心骨。武康沉吟不语,抬头望天空太阳,露出和煦笑容。突厥首次围攻,持续一个时辰,第二次围攻,只持续半个时辰。

说明突厥兵士气,已经大幅衰竭。此次曳咥河会战,胜利的天平,正向我军倾斜。琢磨片刻,决定讲故事,安抚军心士气。看向林平郎,问奇怪的问题:“如果村里邻居,连续三天请你帮忙,去他家扛粮袋,你会怎么做?”

平郎挠挠头,迟疑几息回话:“之前在田庄台,经常有类似情况,一次两次可以。要是有第三次,我会非常心烦,根本不想过去。实在抹不开面子,也会敷衍了事,不会尽心竭力。”

卫士纷纷点头,司空见惯的现象,几乎都遇见过。武康满意点头,继续忽悠:“《左传》有篇文章,名叫庄公十年,讲述齐鲁两国战争。齐国人多势众,三次击鼓后,鲁国却发动总攻,杀的齐国落花流水。诸位兄弟,听说过吗,有名的曹刿论战。”

众人茫然摇头,感觉有些无奈,读书人真不多,摇头继续解释:“曹刿论战,两军交战,士气为先。首次击鼓,振作士气;二次击鼓,士气衰竭;三次击鼓,士气耗尽。齐军没士气,鲁军士气正隆,自然以寡胜众。”

他们懵懵懂懂,楚神客帮腔:“诸位兄弟们,大总管苏将军,也采取这种策略。用步兵方阵,硬扛骑兵冲锋,借以削弱突厥士气。我能感觉到,突击兵的士气,明显弱于上次,毕校尉怎么看?”

毕正皱眉沉思,良久缓缓点头,底气略显不足:“楚校尉说的士气,俺不大明白,但俺心里感觉,突厥上次进攻,比首次差很多。上次防御下来,也比首次轻松,紧张也小了很多。诸位兄弟,仔细想想,有没有同感?”

卫士面面相觑,不到三分钟,有人轻轻点头。有了节目效果,钱顺小声说:“苏将军的计策,把步兵当成钉子,死死钉住突厥兵,逐次磨灭士气。我若是突厥军官,十三万的骑兵,攻不下五千步兵,也会垂头丧气。”

人群响起低笑,毕校尉拍着胸脯,豪情万丈表示:“别的不敢说,枪林对骑兵,咱们最有经验。从做府兵开始,只要对战骑兵,将军都会用这招,兄弟们熟的很。”

武康深以为然,单从协作和走位,就能看出端倪。见卫士心态好转,再次添油加醋:“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我是突厥兵,连续两次失败,第三次肯定敷衍。若再来第四次,我绝对恶心死,绝对出工不出力。”

笑声继续蔓延,也都有了喜色,毕校尉递还酒袋,说出心中所想:“武公的意思是,只要再扛两次,突厥兵的士气,就会消失殆尽。苏将军就会率骑兵,打突厥兵的屁股?”

武康点头,言辞凿凿道:“不需要两次,最多再扛一次,突厥士气必殆。以恩师的精明,肯定抓住时机,届时骑兵出击。攻击突厥屁股,与步兵里应外合,杀他们落花流水。”

卫士轰然叫好,精气神回来了,毕校尉吐浓痰,嘴里骂骂咧咧:“突厥的瓜怂们,仗着人多势众,围着欺负咱们。弟兄们的心里,都憋着火嘞,等全军出击,咱大开杀戒,杀他们屁滚尿流。”

一时喊打喊杀,武康眉开眼笑,不断鼓舞人心。忽然响起咆哮,哨兵火速传令,突厥再次围攻,全军准备战斗。赵声匆匆来报,话语略显焦急:“报告武果毅,贺鲁的重骑狼兵,直奔咱们而来。”

现场陡然沉寂,卫士停止备战,视线聚焦过来,饱含惊愕与紧张。武康浑不在意,话语饱含藐视:“都派重骑兵了,贺鲁黔驴技穷,蹦跶不了多久。弟兄们别担心,在我的眼里,重骑兵就是垃圾,立刻备战吧。”

卫士轰然应诺,武国舅都不怕,俺们更加不怕。士兵继续备战,没有丝毫慌乱,不愧是关中精锐。武康来到盾阵,搭眼极目远眺,敌阵亮光闪烁。是突厥狼骑,贺鲁的看家宝贝,降服十大姓的根本。

如果吃掉狼兵,不仅贺鲁崩溃,盟军也会崩溃。武康心思电转,很快计上心来,转身发号施令:“所有神射手留下,其余协助盾兵,维持盾铁墙;所有披甲兄弟,军阵后集结,只带盾牌和横刀;枪兵兄弟准备,再次架起枪林。”

命令火速传递,卫士立刻行动,盾墙立,枪林起。钱顺和楚神客,全都唉声叹气,给大佬披明光铠。肃杀弥漫军阵,伴随轰隆马蹄,突厥兵第三次冲阵。

武康扯出狞笑,终于见到狼骑,绝对不虚此行。骑士全身披甲,胯下健壮战马,也武装到牙齿。精钢锻造的面帘,上面有两个孔,完美护住马头。鸡颈护住马颈,当胸护马前胸,战马身披重甲。

李二的玄甲军,也是这种配置,冷兵器时代的坦克。区区数千重骑,窦建德十万大军,被打的屁滚尿流。贺鲁意图很明朗,重骑兵撞开盾墙,为轻骑兵开路。让唐军枪林,威力打折扣,它刺不破盔甲,只能刺杀人脸。

若在平原地面,面对重骑冲锋,几乎无可奈何。现在占据制高点,重骑仰冲的速度,也会大打折扣。只要盾墙不破,重骑失去机动,就是废物铁疙瘩,就是任人宰割。

五十名神射手,肩并肩一字排开,筹备足够箭矢。武康轻拨弓弦,有节奏弹动,弹吉他似的。狼骑进入射程,快速抽出长箭,两石弓拉成满月,屏气凝神瞄准。

尖锐破空声,利箭急射而出,正中狼骑面门。具甲马继续狂奔,倒霉蛋坠落马,被队友踩成烂泥。神射手逞威风,只射骑士面门,一轮齐射完毕,至少十人落马。

马速大幅延缓,武康再次搭弓,瞄准最前方骑士,飞箭刺穿咽喉。五箭中三箭,收三条人命,效果很不错。楚神客和林平郎,几乎箭无虚发,一箭收一命。

撞击很快到来,盾墙七零八落,盾手直接飞出,哀嚎连绵不绝。枪兵毫不畏惧,再次架起枪林,直奔骑士面门。骑士避无可避,重重率落马背,战马冲入本阵,撞到十几枪兵。

后排卫士填补,维持枪林不乱,弓箭手制服马匹。十分钟不到,武康高悬的心,终于放肚里。只要枪林依旧,就能守住本阵,军官咆哮怒吼,卫士有条不紊。这五支折冲府,都是关中府兵精锐,大局尘埃落定。

兵不在多而在精,老苏得李靖真传,敢于兵行险招。武康换普通硬弓,尽可能节省体力,机械搭弓射箭。五十名神箭手,发挥最大作用,失去速度的重骑兵,就是他们的靶子。

趋吉避凶是本能,失去主人的战马,不冲唐军本阵。左右方乱跑,甚至转身逃命,冲击突厥后排,造成更大混乱。狼骑伤亡惨重,估计贺鲁可汗,要骂娘吐血啦。

不知过多久,敌军忽然呐喊,重骑狼兵要撤退。武康呵呵狞笑,想来就来,想撤就撤,我的老脸,往哪摆啊。当即丢强弓,捡地上盾牌,拽腰间横刀,扯嗓门咆哮:“枪林闪开路,刀兵随我冲,盾牌护头顶,刀锋砍马腿。”

楚神客气的脸黑,咬牙收弓举盾,跟着大佬冲锋。杀千刀的混蛋,守阵地就行,为何主动出击。同时打定主意,若有命回京城,定如实汇报。希望皇后发狠,永远不让你出征,省的我提心吊胆。

重骑艰难转身,枪兵快速分开,站在宽路之内,闪出两尺过道。这是武康的杰作,参照足球场草坪,草地分割宽窄道。主要方便辅兵,在枪林立起时,救伤兵抬死尸。

令旗快速挥动,武康左手举盾,右手紧握刀柄,哈腰冲入枪林。十五条窄过道,刀兵鱼贯而出,卫士齐呼威武。很快冲出本阵,快速靠近重骑,刀锋断战马后蹄。

战马哀鸣后坐,骑士瞬间坠落,连续翻滚三次。武康闪身躲避,再斩旁边马腿,尽量向前涌动。很快遭到反击,盾牌像个龟壳,阻挡突厥长矛,牢牢护住身体。

战局彻底混乱,一时人仰马翻,刀兵三五抱团,盾牌挡利刃,利刃砍马腿。后方没马腿砍,就砍坠马骑士,尽情收割人命。步兵砍马腿,若正面冲锋,基本不可能。

只有骑兵失去机动,特别是笨拙转身,才有可能尝试。然而还是很危险,可能被骑士砍死,可能被残马砸死,可能被疯马踩死。武康不敢掉以轻心,在楚神客保护下,尽全力规避风险。

不知过了多久,突厥兵快速撤退,军阵却山呼海啸,是全军出击的命令。武康错愕半秒,刹那热血沸腾,用最大嗓门咆哮:“骑兵出击啦,所以弟兄们,跟我上啊”

整个南原阵地,犹如喷发的火山,卫士如滚烫岩浆,沿着山坡吞噬一切。果然不出所料,苏定方谋划成功,步兵阵磨尽突厥士气。一万士气爆棚的唐兵,鏖战十三万骑兵,有可能大获全胜。

西线卫士冲下山,山底重整军阵。武康收起横刀,接过丈许长枪,指挥枪林前推。然而就在此时,突厥牛角号响,可爱的贺鲁没撤兵,让突厥骑兵继续冲击。

很快双方相撞,敌我枪林交错,无数战马喷血,无数人命丧生。随着时间推进,随着血腥气浓郁,唐兵很快杀红眼。武康手握长枪,拼杀在第一线,悍不畏死的气势,带动整个兴隆府

第七章 突厥同盟的瓦解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二月初二,未时五刻。

额尔济斯河,河水变颜色,淡淡的殷色。三十里战线上,唐兵厮杀突击兵,骑兵横冲直撞,步兵步步为营。死尸漫山遍野,咆哮惊天动地,哀嚎若有若无。

失去机动的骑兵,敌不过专业步兵,被分割包围蚕食。犹如待宰羔羊,伴随长枪搅动,雨点般坠马。鲜活的人命,只需几秒钟,变成马蜂窝。战场是绞肉机,士兵是禽兽,杀戮是本能。

步兵全杀红眼,麻木抽刺长枪,机械挥舞钢刀。踩尸体前进,包围圈渐缩,突厥兵崩溃。铁枪头朝下,跪地求饶的,到处乱撞的,都被乱枪刺死。

他们不知疲倦,解决完眼前,加入附近队伍。武康混在其中,婺团亦步亦趋,犹如无头苍蝇般,哪里人多去哪里。右手抹盔甲,抹去手心汗,抹来铠甲血。

地上呻吟的,送他们解脱;迎面而来的,送他们升天。心里没有怜悯,只有敌我之分,就像行尸走肉,心中只有杀戮。不知过多久,枪头左右扫,找不到杀戮目标。

后腰被抱住,武康条件反射,甩束缚急转身。很快又被抱住,手中长枪被夺,潜能自动燃烧。咧开嘴撕咬,咬凹薄铁肩甲,怒吼歇斯底里,整个人陷入癫狂。次次甩开束缚,次次重新束缚,直至筋疲力尽。

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瞳孔逐渐聚光,是楚神客和钱顺。他们狰狞焦急,嘴巴快速张合,听不见说什么。可他们不会害我,绷紧的心弦,丝丝放松;僵硬的肌肉,寸寸酥软。

突如其来的噪音,利箭般刺入耳膜,武康再度狰狞。然后噪音骤降,耳朵被人堵上,逐渐放松适应。从嗜血的禽兽,变有感情的人,眼珠褪去猩红,视线越发迷离。

唐军欢呼渐歇,楚神客试探松手,没过激反应,由衷舒口气。抹去额头血汗,笑的比哭难看:“步兵战斗结束了,突厥骑兵逃窜,苏将军披挂上阵,率精骑追杀溃兵。”

钱顺眼眶噙泪,声音不禁哽咽:“大佬您放松,老楚没骗您,曳咥河会战结束。我军大获全胜,歼敌至少万余,骑兵追杀出去,战果还用扩大。不信您看看,漫山遍野尸体,突厥人的尸体。”

武康连续深呼吸,头脑恢复清明,望眼前熟悉面孔。轻拍钱顺肩膀,轻解腰间束缚,转身望向远方。草原人头攒动,唐兵收拾战场,辅兵救助伤兵。已然尘埃落定,艰难挂上笑容,张嘴发号施令,却听不见发声。

喉咙堵着异物,伸手掐喉咙,弯腰全力呕,吐出大口浓痰。后背被人轻锤,呼吸开始顺畅,尝试发出声音。终于能说话,微摇头自嘲,双手拄膝盖,慢慢站起身。

此地远离南原,靠近曳咥河,有清风拂面,是风水宝地。缓缓张口,吩咐众人:“老楚去找毕正,统计两团伤亡,报于我知晓。你们全部出动,寻找兄弟遗体,带这里安葬。”

众人应诺离开,钱顺拿出酒袋,平郎小声汇报,萧嗣业往这边来。武康淡漠转身,山坡有群红袍,前方有个女人,目标正是此处。懒得去迎接,直接坐在地上,开酒袋喝酒。

月铃小跑过来,见钱顺手势,赶紧捂住嘴,乖乖站旁边。萧嗣业靠近,武康站起身,酒壶丢钱顺。信步上前行礼,挂上职业笑容,不紧不慢道:“兴隆府左果毅,参见鸿胪寺卿。”

萧嗣业回礼,见他浑身血污,微不可查点头,笑容多分真诚:“沙场不必多礼,此战大获全胜,变之居功至伟。西线固若金汤,变之身先士卒,本官定据实以奏。”

武康浅笑,商业互吹:“萧都护谬赞,武康愧不敢当。恩师运筹帷幄,您老指挥有方,三军将士用命,方有此次大捷。我的所作所为,只是履行职责,不敢居功分毫。”

这话听着舒服,萧嗣业手拈长髯,笑容更加真实:“变之过谦了,该你的功劳,绝对跑不了。大总管有令,诸折冲果毅,指挥各府别将,登记阵亡袍泽,就地掩埋尸体。处理完这些,变之去中军帐,静等总管归来。”

都尉齐声应诺,随萧嗣业离开,李折冲交代好,和岑果毅离开。武康转过身,下意识皱眉,见楚神客悲哀,身后跟着担架。等担架到近前,抬的竟是毕正,左眼中箭而死。

心里不好受,示意放下担架,坐在他身边,孤独的喝闷酒。虽见惯生死,每当兄弟阵亡,心依旧会痛。喝完袋中酒,放毕正手边,颓然摆摆手。从战场上活下来,就是天大幸运,不能要求太多。

慢慢站起身,又颓然坐下,直视赵声靠近。他脸色难看,缓缓到近前,钱顺抱起尸体,放躺旁边草地。武康沉默良久,自言自语道:“这是三队的许章,家住婺州兴安坊,盛世的首批兄弟。”

钱顺点头,拿出汗巾,擦拭许章额头。整理好遗容,温言安慰道:“弟兄们吃这碗饭,生死早置之度外,您别过度悲伤。等回到京城,我送他回家,安顿他的家人。”

武康摇头:“我没有悲伤,能战死沙场,是最好归宿。李淳风给我批言,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也许未来某天,也像许章这样,战死沙场之上。”

钱顺惨然失笑,盘膝坐他身前,回复不假思索:“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李淳风是人,也会看走眼。无论未来如何,我会陪着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相信诸兄弟,也是有此念头,平郎你说呢?”

林平郎颔首,坐钱顺旁边,眼里透着坚毅。武康不置可否,心弦再次绷紧,下意识偏头,又有保安回来。他背着尸体,赵声和平郎迎上,照顾尸体躺下,与许章肩并肩。

熟悉与稚嫩的脸,武康淡淡说道:“五队杨硕擎,今年十九岁,家住工匠坊,我的老宅邻居。记得三年前,去他家蹭饭,有两个女儿,缠着我要蜜糖。”

楚神客点头,坐平郎身边,唉声叹气:“统计出来了,婺团阵亡三十七,都是死于鏖战。三百兄弟征西,没了八十二个,不能这样打了。他们都识字,应该做校尉,不该做卫士。”

校尉又如何,同样征战沙场,同样不离阵亡。武康摇头,淡淡说道:“整整八十二个,我还有多少兄弟,就这样一个个拼光。不能这样了,等回到京城,全部回家吧,不吃这碗啦。”

几人同时沉默,武康当然起身,走向远处辅兵。拿出怀中金块,塞到辅兵手中,不理他的错愕,夺他手中铁锹。来到许章头前,铁锹铲进草坪,默默的挖坑。

众人不约而同,金锭换铁锹,弟兄遗体前,挖坟造新家。婺团陆续回来,扛回所有袍泽,也拿钱换工具。别将连连摆手,只收两块金锭,借出足够工具,派辅兵帮忙。

坑穴很快挖好,武康抱起许章,小心翼翼放进去。铁锹铲上土,犹豫两分钟,盖他胸口上。然后快速填土,把坟坑填平,挥洒剩余黄土。不敢留坟头,肯定保不住的,会被突厥人打扰。

拔横刀插坟前,取头盔戴刀柄,远离三尺站定。三十八柄横刀,顶三十八头盔,所有保安列队,沉重三鞠躬。武康接过接酒袋,酒水洒向草地,弟兄们一路走好。

送还铁锹,盘膝而坐,给他们守坟。回忆他们资料,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牢记心中。若有命回京城,筹集足够钱财,让钱顺回婺州,送到家属手中。

现在的处境,能帮他们的,只有这么多。画面闪过脑海,昔日并肩作战,也曾同生共死,此刻天人两隔。从婺州平叛,到西征突厥,历历在目,不堪回首。

时间分秒流逝,轰隆马蹄声,将他拉回现实。我军骑兵凯旋,个个浑身染血,脸上带着兴奋,该是大获全胜。马队渐渐停下,武康跑过去,向恩师行礼。恩师六十五岁,亲自披挂上阵,鲜血染红白须。

苏定方看向刀盔,喟然一声长叹:“变之莫要悲伤,他们是大唐勇士,为国捐躯死,皆重于泰山。调整好心神,来中军大帐,讨论进军计划。”

武康抱拳应诺,目送马队离开,听有人喊名字,是薛礼薛仁贵。他翻身下马,归还斗骢,抚鬃毛夸赞:“果然是匹神马,与我心意相通,让我如虎添翼。和贤弟说实话,我真不想还你,如此的神马,难怪务挺念念不忘。”

神马都是浮云,斗骢是我兄弟,你们不要惦记。挠挠斗骢脸,言辞陈恳道:“斗骢在我眼里,出生入死的兄弟,数次救我性命。仁兄若是喜爱,我做步兵时,它依旧陪伴你。”

薛仁贵浅笑:“恐怕没机会了,渡曳咥河之前,收朝廷加急公文。高句丽再次犯边,营州都督程名振,正在征集兵马。圣人让我回京,做为程都督副将,共同讨伐高句丽。”

李九忒不是东西,老师讨伐西突厥,就给两万大军。战役关键时刻,不是增派良将,反而调走猛将,很不厚道啊你。心中吐槽几句,注视薛仁贵问:“老师强留仁兄,为了曳咥河会战?”

薛仁贵摇头:“曳咥河会战,关系西征大局,我主动要求留下。经此一役,突厥联盟瓦解,战局简单很多。以苏总管的谋略,西突厥必亡,我没留下的必要。”

貌似很有道理,武康送上祝福:“仁兄先去打头阵,多打几场胜仗,多斩高句丽狗头。等我砍了阿史那贺鲁,稳定西域边陲,我们兵临平壤城下,彻底埋葬高句丽。”

薛仁贵大声叫好,拍武康肩膀,豪气干云道:“咱们兄弟俩,立君子协议,我在辽东等你。只要扫平西域,朝廷必会发动,高句丽灭国战。到时并肩作战,拔除心腹大患,立不世之功。”

武康拱手抱拳,送薛仁贵离开,仔细回忆历史。好像两年以后,也就是显庆五年,李九发动灭国战。如果记忆不差,苏定方也会参与,到时跟着他去,师徒共葬高句丽。

立下宏愿,来到坟前,戴上头盔,收回横刀。伫立良久,吩咐钱顺:“我要去中军帐,你们多留片刻,多陪兄弟们。离开的时候,别处铲草坪,遮盖坟上黄土。让诸位兄弟,永远沉睡在,曾守护的地方。”

众人沉声应诺,武康看向月铃,轻轻勾手指,指指身上盔甲。月铃小跑过来,不理部下的错愕,熟练卸去盔甲。换上保安黑袍,系虎头披风,快速整理衣装。

武康来到河边,推开河中死尸,捧血水洗脸。骑斗骢离开,两刻钟左右,到中军大帐外。等亲兵汇报,迈步进营帐,眼角余光扫,果然没了薛仁贵。

帐中只有四人,老师苏定方,燕然都护任雅相,鸿胪寺卿萧嗣业,回纥可汗婆闰。给大佬行礼,到婆闰身前,一躬到底。身为回纥可汗,帮朝廷讨伐突厥,当得起一拜。

回到座位,萧嗣业说话:“变之镇守西线,拼杀最前线,三次挫败敌骑围攻。特别是第三次,重骑狼兵撤退时,率卫士冲出本阵。铁盾罩头顶,横刀斩马腿,歼灭全部狼兵。”

诸大佬闻言,全部呆愣当场,满脸不可置信。武康赶紧出列,向苏定方请罪,因私自带兵出阵。苏定方笑的慈祥,给爱徒开脱:“禁止出阵的命令,老夫没有下过,变之并无过错。步兵斩马腿,只在当时实现,以后禁止尝试。”

武康表示受教,回到座位端坐,不怨恨萧嗣业,他说的是事实。会议开始,苏定方说:“骑兵追出三十里,一路斩杀无数,突厥溃不成军。初步统计结果,斩杀三万余人,包括三百突厥贵族。”

硕果累累啊,绝对的大胜,薛仁贵说的对,西域大局已定。众人很兴奋,任雅相笑道:“贺鲁带着残兵,在乞则里八寺海,重新安营扎寨。属下建议,重整兵马,乘胜追击。”

老苏笑而不语,目光瞄向这边。武康沉吟片刻,说出心中想法:“五弩失毕和五咄陆,除了死忠处木昆,都与贺鲁面和神离。贺鲁折损全部重骑,各部再无顾忌,同盟肯定破裂。”

几人同时点头,老苏手拈长髯,任雅相展颜,萧嗣业浅笑:“此战大获全胜,达成战略目的,各部各怀鬼胎,必定分崩离析。变之不妨猜测,各部如何选择,会不会向我军投降?”

接老苏眼神,武康沉吟,继续说道:“十三万联军,被万余唐兵大败,昭示贺鲁无能。草原以强者为尊,各部失望透顶,不会再信任贺鲁。为了各自利益,肯定选择投降,只是选择不同。”

整理思路,继续说道:“贺鲁统治西突厥,采用拉拢弱者,打压强者的策略。拉拢五咄陆,打压五弩失毕,双方积怨已深。我们对泥孰怀柔,已经作出表率,估计五弩失毕,会向我们投降。”

众人深以为然,武康继续分析:“我军先打处木昆,再扫鼠尼施处半,都是五咄陆部落。他们不信任我们,若所料不差,会率部南下,投降阿史那步真。”

气氛瞬间压抑,武康很尴尬,恨不得自抽耳光。阿史那步真,堂堂大将军,连名带姓称呼,肯定大失礼数。老苏沉下脸,语气带着斥责:“不可如此无礼,不能再有下次。”

武康赶紧保证,任雅相圆场,悄悄转移话题:“变之的分析,我认为有道理,五弩失毕投降,是显而易见的。五咄陆是否投降,我们没把握,建议兵分两路。”

苏定方起身,到中央沙盘,注视邪罗斯川。武康根据地形,很快得出结论,那是额敏河流域,阿史那贺鲁的,重要根据地。在新疆塔城地区,流经额敏县、裕民县,注入辽阔阿拉湖,在哈萨克斯坦境内。

长时间沉默,老苏发号施令:“萧将军和婆润可汗,即刻率领兵马,直奔邪罗斯川,堵截联军退路。不必赶尽杀绝,驱赶五咄陆南下,逼他们投降步真。”

两人接令应诺,离开中军大帐,各自整顿兵马。帐内只剩三人,寂静的可怕,任雅相小声说:“苏将军的意思,我们留下来,等五弩失毕投降。整合五部人马,从北方出发,直捣碎叶水?”

苏定方点头,又紧蹙眉头,沉默良久,淡淡说道:“暂时停留两天,若五弩失毕不来,再做其他打算。任都护请回吧,统计伤亡数字,代我巡视军营。”

任雅相离开,来苏注视沙盘,进入忘我状态。武康循视线看去,是贺鲁基地金牙山,也就是羯丹山。参照沙盘地形,结合脑中记忆,很快一脸懵逼。那里是托克马克,西部的比什凯克,就是吉尔吉斯斯坦的首都。

老苏胃口很快,武康不敢打扰,蹑手蹑脚斟茶。苏定方陡然回神,捧起茶杯微抿,忽然郑重其事:“萧嗣业和婆闰离开,可堪大用的,只有你和任雅相。从今天开始,跟在我身边,还会冲锋陷阵,做好准备没?”

武康迟疑几息,眼中闪渴望,果断点点头,我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师徒相视而笑,苏定方左手端茶杯,忽然伸出右手,直指碎叶水边碎叶城

第八章 暴雪行军捣巢穴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二月初二,未时五刻。

巍峨连绵的天山,隶属世界七大山系,位于欧亚大陆腹地。全长两千五百公里,东西横跨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四国。

在哈萨克斯坦,又名楚伊犁山,在北麓的山脚下,阿拉木图自然保护区,闻名于全世界。此刻没后世繁华,却有更美风光,一望无垠的草原,丰沃肥美的牧场。

稀稀落落毡帐,毡制的帷幔,开三个窗户,突厥人标准住房。青青的草地上,数百只盘羊群,正在啃食嫩草。盘羊是最大的绵羊,体重可达四百斤,雄性的弯角粗大,身高在一米以上。

为首的领头羊,健壮堪比牛犊,身高至少一米三。牧羊的小女孩,还没领头羊高,看起来很可爱。满脑袋的辫发,头上戴着花环,手拿马尾皮鞭,客串牧羊犬,驱赶离群羊。

羊群缓慢移动,女孩完成工作,貌似心情不错。马鞭别腰带,怀抱小羊羔,绕羊群巡视。唱起欢乐山歌,声如百灵动听,笑如花朵娇艳,身如蝴蝶翩翩。

温馨和谐的画面,被嘈杂马蹄打破,女孩停止歌唱,踮起脚循声远望。刹那惊慌失措,轻放怀里羔羊,躲在头羊身后。双手紧紧捂嘴,眼中满是惊恐,望远方突厥兵。

噩梦场景来袭,牧民逃出毡帐,到处牛马嘶鸣。百十名突厥兵,挥舞手中弯刀,追杀逃窜牧民。女孩看见婶母,手指盘羊群,大声疾呼着。很快被翻在地,指向大山的手,颓然无力垂下。

狼兵提着弯刀,往这边奔跑,女孩下意识逃命。泪水簌簌落,快速窜上山,躲入灌木丛,惶恐往外看。羊群被狼兵赶走,还有家里的马,还有部落的牛。

八个突厥狼兵,向山坡张望,提刀冲过来。女孩如遭雷击,起身继续逃命,却被大力摁下。来不及惊叫,口鼻被捂住,身体被拉扯,靠入温暖怀抱。

就像五花大绑,不能动弹分毫,眼珠转到眼角,看见半张人脸。狰狞的刀疤,骇人的杀气,绝对是坏人。竟然没发现,树丛里有人,看打扮是唐人,为何出现这里?

注意漆黑眼珠,感受她的疑惑,武康调皮眨眼,这个说来话长。曳咥河会战结束,我对局势的分析,全部得到应验。二月初三中午,五弩失毕率部投降;贺鲁与处木昆屈律啜,率几百骑西逃。

剩余五咄陆部,各带残兵回家,率部落奔往南道,降于阿史那步真。处木昆部屈律部,选举亲唐的大啜,也去投降步真。突厥十大姓,全部抛弃贺鲁,他成了孤家寡人。

老苏从五弩失毕中,甄选骑五兵千名,连同唐兵共万人,宜将剩勇追穷寇。日行军百里,二月十六辰时,在北双河流域,追上阿史那贺鲁,再次大破突厥兵。武康再三确定,那是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州东部,塔尔迪库尔干附近。

贺鲁成丧家犬,率残兵五百多骑,再次向西南逃窜。苏定方收拢溃兵,与萧嗣业、婆润会师,队伍激增三万人。这仗打的舒服,别人越打兵越少,咱们越打兵越多。

二月二十一,西伊犁河流域,卡普恰盖水库附近,双方再次鏖战。二十里的战线,两军血腥厮杀,贺鲁全军覆没。仅率两百亲卫,继续向西南,逃亡碎叶城。

唐军继续追击,武康率斥候营,头前打探敌情。所谓的斥候,古代的侦察兵,最精锐的士兵。一路风餐露宿,三月初八这天,来到楚伊犁山。没刺探到军情,被怀里萝莉坑,引来了突厥兵。

心中暗叫倒霉,大脑快速转动,靠在女孩耳边。用生涩突厥语,声音放到最低:“你保持安静,我是大唐卫士,前来讨伐贺鲁。给你五十只羊,请给我帮助。”

就会这几句,和月铃学的,斥候营都会。不到半分钟,女孩乖巧点头,武康缓缓松手。小萝莉挺识相嘛,我这里最安全,再跑必死无疑。楚神客和林平郎,要么心狠手辣,要么古板呆傻,绝对弄死你。

缓缓拽横刀,右手握刀柄,左手捂她嘴。注视敌兵靠近,深呼吸屏气凝神,身前倾蓄势待发。看他们的打扮,是贺鲁的亲兵,烧杀抢掠牧民,倒也说的过去。西突是强盗集团,诸国深受其害,贺鲁不得人心,所以一败涂地。

突厥兵已然来到,不断四处寻找,靠在灌木丛外,叽里咕噜说话。连珠炮似的,听不懂说什么,饱含怒火和笃定。女孩娇躯猛颤,武康立刻禁锢,已然心知肚明。

他们是在忽悠,诸如发现你了,赶紧给我出来,饶你不死等等。我老爹的套路,乃翁五岁半时,就已免疫此招。只有这傻丫头,才会被你唬住,估计吓尿了吧。

天空乌云密布,丛林太过稠密,视线相当不好。狼兵恐吓无效,没胆子进丛林,蛇虫猛兽太多。气急败坏下,手中弯刀乱砍,削断无数枝叶。他运气不错,至少有三刀,威胁武康面门,几乎贴脸而过。

武康选择隐忍,他们是贺鲁亲卫,不能打草惊蛇的。眼珠瞪的滚圆,手臂青筋暴起,随时准备暴起。五分钟左右,突厥兵没了耐心,骂骂咧咧下山了。

目送他们离开,不禁长舒口气,刚才好险啊。再等两刻钟,确定他们下山,彻底放宽心。松开怀中萝莉,活动酸麻腿脚,忽然心头猛颤。危机感来袭,陡然转过身,横刀挡胸前。

大猫好漂亮,灰白色皮毛,布满黑斑和黑环。体长一米二左右,胡须轻微颤抖,尾巴不停扫地。黄绿色眼睛,凝望着武康,喉中沉闷低吼,犹如跑车发动机。前肢高高直立,后肢缓缓下蹲,一副蓄势待发。

这是雪豹兄弟,大型猫科动物,站食物链顶端。女孩失声尖叫,快速躲到身后,死死攥住腰带。武康差点气死,妥妥的猪队友,想变成雪豹粪吗?

左手探身后,粗暴推倒她,缓缓拉架势。该死的楚神客,无脑的林平郎,怎么断后路的。幸亏只是雪豹,体重轻体型小,若是大老虎,有刀也不行。

对峙半分钟,武康紧咬牙关,先下手为强,双手握刀猛冲。雪豹飞身而起,眨眼间扑来,速度快如闪电。他来不及调整,刀锋贴头皮过,胸口遭受重击,身体直线飞出。

扑通砸在地上,荡起大片灰尘,摔的七荤八素。横刀脱手而出,彻底完犊子了,大猫速度太快。又听沉闷咆哮,尽全力坐起,刹那当场懵逼。雪豹地上抽搐,豹头缺片头皮,多了两根长箭。

见林中黑影,是老楚和平郎,终于化险为夷。他们快速靠近,老楚砍死大猫,平郎过来搀扶。见大佬无碍,松口气说道:“豹子没老虎凶,也是难对付的,近战肯定不行。”

武康翻白眼,说什么废话,那么近的距离,没时间搭弓射箭。转身看女孩,脸色白如纸,估计吓傻了。迟疑几秒,吩咐他们:“老楚抗雪豹,平郎扛着她,山下去看看。”

三人快速下山,越靠近部落,哭声越清晰。忽然女孩怪叫,浑身剧烈挣扎,平郎赶紧蹲下。女孩跑向部落,哭的撕心裂肺,武康快步跟上。老楚拦住他,言简意赅道:“敌我不明,不去为妙。”

武康只得作罢,瞅瞅女孩背影,看看地上雪豹,很快打定主意:“我们长途跋涉,食物严重匮乏,此部落刚被洗劫,应该会帮我们。老楚通知恩师,我和平郎去部落,打听贺鲁的消息。”

楚神客果断摇头,平郎也跟着劝,这里太危险。武康无可奈何,三人转身离开,快速行进三里,和伺候营汇合。十五人策马狂奔,东行三十里,遇上大部队。

详细汇报情况,苏定方决定,去那个部落。斥候头前带路,武康跟随恩师,刚走出三里,天空飘落雪花。雪越下越大,雪沫变成雪条,很快淹没马蹄。

大军继续行进,距离部落五里,斥候匆匆来报,前方有牧民拦路。应该是那个部落,苏定方吩咐武康,和通译共去问话。等见到牧民,差点乐出声,萝莉也在其中。

正所谓脸熟好说话,女孩叽叽喳喳,牧民脸色缓和。通译上前答话,不到半分钟,他们神情激动。五个牧民离开,快马加鞭报信。其余护着女孩,来到武康马前,叽里咕噜说外语。

通译给出翻译:贺鲁是草原毒狼,经常劫掠部落,我们非常恨他。今天又来了,杀几十个族人,抢走几百牛羊。你是大唐勇士,要狠狠打毒狼,像打山豹那样,帮我们抢回牛羊。

这个没问题,武康微笑道:“朝廷此次出兵,就是打垮贺鲁,清除草原毒狼。为你们报仇雪恨,代表无数部落,向他讨回公道。你们可以派勇士,跟随正义之师,共同讨伐贺鲁。”

通译翻译完,女孩垂头丧气,表示做不了主。武康浑不在意,让她头前带路,大军继续行进。来到部落外,外面站满人,女孩奔过去,向中年大汉汇报。

大概五分钟,大汉提马上前,武康翻身下马,不禁皱起眉头,雪淹没了脚踝。大汉抚胸行礼,先表达感谢:“您从毒狼手中,从山豹嘴里,救出我的明月奴。尊敬的勇士,我会奉上大佬,报答您的大恩。”

武康笑着还礼,把事情经过,简短告诉老苏。苏定方颔首,双手抱拳:“尊敬的酋长,贺鲁无恶不作,是突厥的逆贼。我天朝上国,派正义之师,为突厥讨逆贼。请酋长派勇士,协助天朝上兵,共同讨伐贺鲁。”

酋长面露难色,良久摇头致歉:“前方四百里,就是毒狼牙帐,盘羊部勇士少,害怕毒狼报复。勇士救明月奴,为表达我部感激,留天朝上师夜宿。准备最好食物,招待将军和勇士,还请将军谅解。”

苏定方浅笑,和颜悦色道:“尊敬的酋长,你的顾虑可以理解,老夫不再勉强。感谢您的美意,贵部遭遇不幸,我等不便叨扰。等扫平贺鲁,安稳了西域,再来拜会酋长。”

盘羊酋长错愕,脸上歉意更浓,女孩又叽叽喳喳。酋长脸色更差,约莫三分钟,无奈叹口气,话语满是歉意:“我的明月奴,熟悉伊犁山和碎叶水,是部落的活地图。若将军不嫌弃,可带她在身边,为贵部引路。”

武康看看天,压低声音劝:“这场鹅毛大雪,至少持续三天,现在淹没脚踝,要不了多久,就会淹没小腿。不如在此留宿,大军养精蓄锐,雪停了再行军。”

苏定方笑而不语,与盘羊酋长寒暄,接受向导并致谢。明月奴很兴奋,提马加入大军,武康却很尴尬。这仗打的舒服,无论到哪里,都有妹陪伴。之前费老大劲,打发走月铃,现在又来明月奴,还是个小萝莉。

明月奴见他心情差,立刻证明自己,手指前方,不断介绍。听完翻译的话,师徒俩懵逼,确实捡到宝了。她不是活动图,而是导航仪,还不需要充电。前方三十里有山,山有几座高峰;前方五十里有河,河水有多深,几乎如数家珍。

告别盘羊部,大军继续行进,卫士顶风冒雪。武康不免担忧,小声说道:“雪夜行军太危险,还请恩师三思。我可以熬住,只是担心恩师,和卫士的情绪。”

苏定方手拈长髯,慈祥的笑道:“老夫身体很好,不比变之差,区区风雪而已。我是大总管,你是武国舅,也在冒雪前行。只要不搞特殊,与卫士同甘共苦,就不会损伤军心。”

貌似有些道理,只有同甘共苦,才能凝聚军心。老苏抬头仰望,抹去脸上雪花,不紧不慢道:“我来问你,若你是贺鲁,见天降大雪,会作何感想?”

武康皱眉沉思,望着银装素裹,开始设身处地。几分钟后,据实说出:“贺鲁被日夜追杀,犹如丧家之犬,肯定身心俱疲。如果我是他,见天降暴雪,肯定欣喜若狂,感谢老天保佑”

话语戛然而止,不禁瞪大双眼,良久后小声说:“半尺深的雪,几乎无法行军,几乎所有将军,都会安营扎寨。贺鲁也会这样认为,料定我们不会行军,乘机休养生息。”

老苏很欣慰,开始言传身教:“用兵之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此恶劣雪天,贺鲁谓我不能进,必休息士马。我军兵临城下,贺鲁全无防备,战局如何发展?”

武康信口拈来:“孙子兵法计篇,已经给出答案,贺鲁必败无疑。筹划周密,准备充足,才可能获胜。学生受教了,只有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

苏定方点头,谆谆教导:“兵圣孙武子,庙算军事思想,可谓金玉良言。变之要牢记在心,无论什么时候,不打无准备的仗,不打无把握之仗。”

武康受益良多,苏定方微笑,看看明月奴,呵呵调侃道:“原本有些担忧,毕竟地形不熟,雪地危机重重。现在有了活地图,我军如虎添翼,把危险降到最低。老夫和三军将士,托了变之的福,艳福不浅啊。”

老不正经啊你,武康很尴尬,立刻转移话语:“碎叶城是贺鲁老巢,军民数十万众,咱们几万人,相差太过悬殊。希望南路大军,及时与咱们会师,再次提高胜算。”

苏定方颔首,自信满满道:“变之放心吧,步真和弥射,并非泛泛之辈。据老夫估计,此时的贺鲁,不在碎叶城,而在金牙山。那里水草肥美,是碎叶城的屏障,他肯定亲自镇守。”

雪越下越大,两人不再说话,专心致志赶路。走出六里开外,明月奴突然开口,前方是沼泽泥潭,陷进去出不来。大军暂时停止,苏定方当机立断,两侧架起人墙。

兴隆府全员出动,跟随向导明月奴,茫茫雪原中探路。卫士手拉手排,东西站成两排,开辟两丈宽通道。大军缓缓开动,武康带卫士齐喊:不要到处乱跑,紧跟袍泽脚步。若感觉身体下沉,立刻趴在地上,滚着离开泥潭

终于在天黑之前,离开鬼见愁泥潭,前方再无危地。武康回到队首,和明月奴共同带路,不时晃动身体,抖掉头上积雪。冰冷的头盔里,耳朵冻的生疼,厚重的皮袄中,身体轻微颤抖。

不断往手中哈气,不停搓动双手,不时咳嗽两声,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感觉腹中饥饿,摸出怀里羊肉干,竟然比石头还硬,差点把门牙硌掉。感觉很无奈,收起羊肉干,喝烈酒暖身子。

天地一片静谧,大军鸦雀无声,只有脚踩雪地,发出的阵阵咯吱。钱顺过来汇报,婺团并无大碍,武康彻底放心。都是精锐卫士,能适应恶劣气候。此情此景,想起那首诗: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第九章 西突厥战事落幕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三月十六,辰时一刻。

在吉尔吉斯斯坦,和哈萨克斯坦境内,有条大河名楚河。西汉以前称塞河,在西汉建昭三年,驱逐匈奴出天山,直至锡尔河流域。汉军改塞河为楚河,筑城池取名楚城,因为当时的将士,大多是楚地人。

唐人称其碎叶水,在碎叶水南岸,有军事重镇碎叶城(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城西南、阿克-贝希姆),是沙钵罗可汗的老巢。大约四十三年后,城中文曲星下凡,老酒鬼李白诞生。

碎叶城东北,碎叶水北岸,有座金牙山。突厥人称其羯丹山,是他们信仰的圣山,据说是天帝居所。突厥人立誓时,要手指羯丹山,突厥十姓可汗的更替,仪式也在此山举行。

金牙山的东麓,广阔的大草原,正沦为尸山血海。沙钵罗突厥兵,与大唐伊丽道联军,数十万兵马厮杀。武康称之为,金牙山大会战,西征决定性的会战,也是最艰苦会战。

三月初八在盘羊部,北路军遭遇暴风雪,苏定方命令昼夜兼程。三月十二中午,距金牙山二百里,与南路安抚军会师。老苏召开军事会,与阿史那弥射,阿史那步真共议:大军养精蓄锐,将士吃饱睡足,两天之后。兵临金牙山。

武康率斥候营,潜入金牙山打探,得知沙钵罗动向。贺鲁果然放松警惕,在金牙山西部打猎,老苏猜测应验了。乐的他手舞足蹈,然后乐极生悲,在回程的时候,遭遇贺鲁狼兵。

双手猫捉老鼠,百里内斗智斗勇,各使浑身解数。武康壮士断腕,牺牲五名斥候,诛杀十七狼兵。本人光荣负伤,左胸被砍两刀,十公分长的伤口。幸亏皮甲坚韧,幸亏胸肌精壮,只是切开表皮。

仓惶回到大营,紧急处理伤口,医务兵在他胸口,交叉缝两条蜈蚣。苏定方得知情报,三军立刻列阵,三月十六黄昏,抵达金牙山东。翌日辰时一刻,向贺鲁发起猛攻,金牙山会战开始。

贺鲁准备不足,很快落入下风,损兵折将无数。然而此山是圣山,贺鲁不愿放弃,严令坚守待援。大约辰时六刻,碎叶援军到达,主力大决战开始,战斗进入白热化。

中军帐寂静无声,诸大佬缄默不言,苏定方紧盯舆图。武康正襟危坐,伤口奇痒无比,像被蚂蚁叮咬。隔着棉衣挠痒,竟然越挠越痒,杀千刀的楚神客,狗屁祖传金疮药。

半刻钟左右,帐外响急促脚步,通讯兵匆匆来报:“报告大元帅,北线千泉折冲府,遭遇步失达干部。援军顽强堵截,推进停滞不前,折冲都尉张贵亮,以身殉国。左果毅张全,右果毅秦白路,向中军求援。”

大帐瞬间压抑,苏定方沉默许久,挥手打发通讯兵,继续凝视舆图。千泉府卫士,只有五百唐兵,其余是突厥降兵。战斗力不强,又在圣山作战,降兵遭顽强阻击,肯定出工不出力。只是可惜张贵亮,彪悍的关中汉子,每战必身先士卒。

看来阿史那贺鲁,吃秤砣铁了心,负隅顽抗到底。武康表示理解,金牙山后方五十里,就是老巢碎叶城。如果此战失败,沙钵罗土崩瓦解,等待贺鲁的,只有逃亡或死亡。

放下手中茶杯,右手轻压右腿,有节奏敲击。此战艰苦卓绝,必须咬牙坚持,胜利终属于大唐。那场曳咥河会战,贺鲁以惨败告终,五弩失毕和五咄陆投降,已经注定他的结局。

没有突厥十姓,扛不住大唐兵锋,金牙山大会战,是他最后的疯狂。此战结束后,兵发碎叶城,战争宣告结束。到时找老苏申请,带领全部兄弟,提前赶回洛阳。去年二月出征,到现在整一年,日夜思念妻女啊。

通讯兵再次报告,打断他的思绪,带来了好消息:回纥四千骑兵,大破贺鲁左厢军;仆骨大将军,阵斩处木昆啜;与新城府汇合,逼近金牙山南,攻击左厢后军。

气氛终于回温,大佬面露喜色,来到中央沙盘。武康拔掉四蓝旗,代表左厢四千骑,丢阵亡旗盒里。拔出六支红旗,代表四千回纥兵,两千新城府步兵。移到金牙山东南脚,顶在六蓝旗前边,重重插入黏土。

泾渭分明两色棋,久而未动的红旗,迈出决定性一步。苏定方手拈长髯,看向婆闰可汗,由衷的夸奖道:“回纥勇士,骁勇善战;仆骨王子,勇冠三军;婆闰将军,后继有人。”

弥射和步真,任雅相和武康,纷纷随声附和,奉上热乎乎马屁。婆闰眉开眼笑,乐的手舞足蹈,不停谦虚着。处木昆曲率啜,是贺鲁的女婿,铁杆死硬分子。砍掉他的脑袋,政治意义重大,等于阵斩十万兵。

武康衷心赞美,扬言会战结束,和仆骨比摔跤,惹得众人大笑。婆闰当即应允,信心十足道:“武国舅骁勇善战,若论弓马骑射,与仆骨半斤八两。若论摔跤相扑,国舅必败无疑,仆骨回纥第一。”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打不赢就加入,没什么大不了。武康言笑晏晏,对于回纥部落,内心非常敬重。他们是维吾尔族远祖,也是大唐铁哥们儿,为大唐的统一大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婆闰的父亲吐迷度,首位归附的回纥可汗,曾协助唐灭薛延陀。后来被侄子乌纥杀害,婆闰继任可汗,继任左骁卫将军,大俟利发,瀚海都督。此次讨伐西突厥,婆闰主动请缨,率五千骑兵参战。

最主要的原因,回纥知道感恩,是真正的友邦。在大唐帮助下,逐渐强大起来,建立回鹘汗国,雄霸漠北草原。强大以后,没有侵犯,仍受大唐节制。还知恩图报,协助平定安史之乱,使大唐转危为安。

通讯兵再次来到,又有好消息:阿史那元庆、阿史那元爽,萧嗣业和楚神客,歼灭右厢四千骑。元爽一马当先,生擒阿史那薄布,大破右厢后军。楚神客率兴隆府,占据金牙北线,正往南线进攻。

帐内爆发狂笑,弥射手舞足蹈,元庆和元爽,都是他的儿子。儿子们露脸,老子自然欣慰。武康也很欣慰,老楚和兴隆府,都是好样的,没让大佬失望。

众人送上马屁,大赞虎父无犬子,弥射也不谦虚,美滋滋的接受。这俩阿史那兄弟,和媚娘的兄长同名,却比他们强太多。突厥第六代贵族,个个勇武彪悍,都是军中猛将。

不经意剑发现,阿史那步真的眼中,嫉妒转瞬而逝,笑容也很虚伪。武康嗤之以鼻,这就是个伪君子,毕生算计兄弟。大概四年后,诬告弥射谋反,导致弥射被冤杀。

懒得理会龌龊,履行本职工作,插拔沙盘军旗。黑色的金牙山,南北插上红旗,像伸出的拳头。配合中军部队,呈现半月形,突厥被包围。照此势头发展,要不了多久,贺鲁就会崩盘。

接下来的时间,谍报频频来传,红旗步步推进,蚕食蓝旗空间。盒里的阵亡旗,九根蓝和三根红,战损比很不错。贺鲁是强弩之末,大佬们放下心,气氛越发轻松。

他们各自落座,悠闲喝茶,惬意聊天。武康坚守岗位,不断听取战报,不断挪动红旗,不断拿掉蓝旗。包围圈越发小,战报越发频繁,斩获越来越多,竟达到两万人。

半个时辰后,听到依稀欢呼,众人全部起身,不约而同离开。武康无声微笑,丢掉手中小旗,离开中军大帐。接钱顺手中缰绳,挂平郎手中横刀,踩马镫上马背,跟随苏定方离开。

越靠近金牙山,欢呼声越大,很快震天动地。数不清的战马,被唐兵收拢;大片突厥兵,老实蹲地上,高举双手投降。大部队外围,大佬们下马,步伐大步流星,直奔金牙山脚。

突厥指挥台上,苏定方温柔抚摸着,土黄色巨大战鼓。抬头仰望旗杆,凝视青色大旗,是贺鲁的大纛。所谓的鼓纛,是少数民族首领,受皇帝册封后,赏赐他们的信物。

苏定方命令下旗,武康挺身而出,拽出腰间横刀。双手紧握刀柄,双腿自然分开,刀锋举过头顶。伴随沉闷怒吼,使劲浑身气力,腰身带动刀锋,狠狠砍上旗杆。

连砍十几刀,大旗缓缓坠落,大佬齐手托住。步真解下大旗,平铺高台之上,小心翼翼折叠。任雅相双手托,到苏定方身边,面向台下唐兵,声嘶力竭怒吼:大唐万胜,联军威武

刹那山呼海啸,将士振臂高挥。金牙山的回音,混合唐兵咆哮,气势直冲霄汉。武康抑不住激动,浑身血液燃烧,战争终于结束了。右手不禁颤抖,心里五味杂陈。

从曳咥河会战,到金牙山会战,三个多月时间,大小数十场厮杀。大唐卫士血洒西域,至少八千袍泽,长眠各个战场。包括我的兄弟,一百零八位兄弟,希望你们魂穿梁山,再次轰轰烈烈。

不过为了欢呼,为了眼前胜利,过往所有牺牲,都是有价值的。怒吼持续很久,苏定方再传军令,所以骑兵整备,即刻进击碎叶城。步兵清理战场,休整半个时辰,集合碎叶城下。

武康跟随大佬,带着两万骑兵,渡过碎叶水,兵临碎叶城。突厥人投降,唐军尽收其众,标志着西突厥战役,正式画上句号。从永徽四年,到显庆三年,祸乱西域的贺鲁,彻底成为历史。

唐军此次征伐,前后收其人畜,大约四十余万,可谓硕果累累。可惜美中不足,贺鲁带儿子咥运,女婿阎啜等,大约百十残兵,继续往西逃窜。

就在当天夜里,贺鲁的皇宫内,苏定方召集众将,召开军事会议,具体内容如下:五弩失毕和五咄陆,包括其余部落,各自回到居住地。右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弥射,暂管五咄陆;左屯卫大将军,阿史那步真,暂管五弩失毕。

苏定方留在碎叶城,和燕然都护任雅相,负责处理善后。诸如开通道路,设置邮局驿站,掩埋战场尸骨。慰问百姓疾苦,划定部落地界,恢复畜牧生产,规划新的秩序。

同时向各部首领,作出郑重承诺,凡是被贺鲁掳掠的,包括财物和人口,牛羊马等牲畜,全部归还原主。酋长们瞬间**,整齐跪在帐外,向着长安方向,感谢李九恩德。

婆闰可汗父子,带数千回纥骑兵,暂时回漠北牙帐。等处理完琐事,共同回京复命,听候李九封赏。武康躲在角落,渐渐魂游天外,回忆西突厥战役,归纳用兵策略。

首先大战略上,采用分化孤立,结合重点打击。分化五弩失毕,打击五咄陆,孤立沙钵罗。穷追猛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终获大胜。大唐的势力范围,因此延伸中亚,可能继续扩大。

武康恶趣味十足,附庸西突厥的国家,也会抱唐朝大腿,都来归附效忠吧。大唐的疆域,或者说势力范围,会延伸到哪呢,里海还是咸海?越想越兴奋,鬼脸笑出菊花,感觉不虚此行。

然而不到五分钟,笑容僵在脸上,苏定方淡淡道:“变之和萧将军,率领八百精骑,抓拿贺鲁和咥运。据他亲信交代,可能逃亡鼠耨设,你们明日出发吧。”

武康当场懵逼,我打算回家嘞,您老别坑我啊。老苏心知肚明,抛出大诱惑:“只要抓住贺鲁,带回来交了差,我马上开公文,许你提前回家。同时报捷文书里,详报你的功劳,助你再次当官。”

糟老头坏的很,拿住我的软肋了。现在身无官职,本人没有收入,靠妻女的食邑,媚娘的救济度日。软饭虽好吃,始终很些丢人,为了再次当官,捏鼻子认吧。

吩咐骑兵准备,和萧嗣业沟通,确定追击路线。翌日卯时五刻,匆匆吃完早饭,带走所有兄弟。与萧嗣业汇合,向着西南方向,快马加鞭,日夜追赶。

沿途向牧民打听,三月二十五那天,追到石国苏咄城(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附近)。与萧嗣业商议,大军城外等候,我们带几人进城,买些补给品。老萧表示同意,两人带十卫士,来到苏咄城北门。

城门紧闭,吊桥拉起,城上军士,如临大敌。翻译走上前,按指示喊话:我们是大唐军人,准备前往鼠耨设,途径贵国城池,进城购买食物。我们并无恶意,若城主担心,可用吊篮送食物。

大约半个时辰,城门缓缓打开,涌出大队士兵。为首两位老人,都在六十左右,衣着非常华丽。武康很欣慰,在西域诸国,“大唐”二字是签证,就是金字招牌。

老丈和颜悦色,略微有些紧张,向这边抱拳,姿势很不标准。左边圆脸胖子,叽里咕噜说着,应该是突厥语。武康听不懂,翻译小声解释:说话的是苏咄城主,名叫伊涅达干,旁边老丈是国王。他询问咱们,是不是大唐将士。

既然是国王,必须给尊重,众人翻身下马。武康上前,抱拳说道:“尊敬的国王,尊敬的城主,我们是大唐卫士。奉苏将军命令,前往鼠耨设部,捉拿叛贼贺鲁。途径贵国地界,欲进城买补给,还请行个方便。”

国王喜形于色,不让护卫跟随,只带城主过来,右手抚胸行礼。双方寒暄片刻,国王说赠送大礼,城主重重拍掌。众人疑惑间,城内响起呵斥,铠甲兵押着囚犯,鱼贯走出城门。

囚犯五花大绑,被麻绳勒住嘴,犹如行尸走肉。为首的竟是贺鲁,还有阿史那咥运,贺鲁的女婿阎啜。真是份大礼啊,武康难掩兴奋,言辞凿凿道:“此人正是贺鲁,是我们要找的人,为何在贵国手中?”

国王颇为自豪,滔滔不绝讲述:“就在三天前,贺鲁来到苏咄,因为腹中饥饿,拿珠宝换食物。伊涅达干得知,打开城门迎接,美酒招待他们。等到夜深人静,带着刀斧手,拿下睡梦中的叛贼。”

哎呦大兄弟,做的真漂亮,帮了我大忙。武康再表谢意,国王坦然,继续讲述:“伊涅达干报信,我便来到苏咄城,等候贵使驾临。献上贺鲁等叛逆,做为石国的诚意,与天唐上国交好。”

两人乐的合不拢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贺鲁是过街老鼠,自然人人喊打。武康敛去笑,郑重其事道:“贵国的帮助,武康感激涕零;贵国的诚意,定汇报大总管。”

萧嗣业接话:“吾乃鸿胪寺卿,贵国的好意,定报于圣人。贵国立此大功,圣人赏罚分明,定然不吝赏赐。萧某衷心祝愿,大唐与石国,永结兄弟之邦。”

通译翻译完,国王兴奋难耐,众士兵欢呼呐喊。在他们心中,大唐是天朝上国,得唐皇赏赐,就是天大荣耀。从国王狂热的表情,可知他们就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武康走到贺鲁身前,解开他的马嚼子,淡淡说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寡助之至,众叛亲离。你是一代枭雄,却落这般田地,怪不得别人,怪你自己作死。”

贺鲁颓废落寞,武康阴阳怪气:“阿史那贺鲁,为了抓到你,我放弃美好假期。从洛阳到新疆,到哈萨克斯坦,到吉尔吉斯斯坦,最后是乌兹别克斯坦。从东亚到中亚,跑了半个地球,你是真的皮啊。”

所有人懵逼,贺鲁听不懂,索性闭上眼。萧嗣业干咳,来到他身边,疾言厉色质问:“太宗对你不薄,为何反叛大唐,并挑起西域兵锋。如今沦为阶下囚,请问沙钵罗可汗,你该当何罪?”

良久之后,贺鲁睁眼,喟然长叹:“我本是亡虏,先帝待我厚,而我背叛他。天怒降罚,无话可说,都是报应。听说唐人法律,杀人必在闹市,我不想被枭首。武国舅、萧将军,我愿昭陵就死,向先帝谢罪”

第十章 太庙献俘遭报复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十一月二十五,卯时八刻。

长安皇城东南角,唐王朝太庙所在,正召开献俘大典。庙堂外的广场,满朝文武百官,身穿正式朝服。太尉长孙无忌,司空李勣为首,按官职大小排队。外国君主和使臣,作为特邀嘉宾,按各国实力排位。

从太庙大门,到庙祠大门,西征亲兵执勤。苏营和婺营卫士,个个身披明光铠,矗立在东西两侧。数百人的广场,没有丝毫声响,弥漫庄严与肃穆。

媚娘身穿袆衣,李九身穿衮冕,站在太庙门口。金饰的冠冕,垂十二条白珠,挡眼前像门帘,不怕走路摔倒吗。赤黑色的玄衣,红中带黄的纁裳,颜色酷似落日余辉。绣有十二章纹,就是十二补丁,看起来很搞笑。

日月星三章纹,取其照临之意:太阳中绘金乌,月亮中绘癞蛤蟆,五圈相连代表星辰,酷似奥运会标志;山章为群山,取其稳重和镇定;龙章为龙形,取其神异和变幻;华虫章是花和雉,取其文彩之意,残花加野鸡,为何如此搞笑?

宗彝章是老虎和猴子,取供奉和孝养之意;藻章是水藻,取其洁净之意;火章是火焰,取其明亮之意;粉米章是白米,有所养之意;黼章是黑白斧形,取割断和果断之意;黻章是黑青“亚”形,取其辨别明察,背恶向善之意。

如此大气的衣服,癞蛤蟆、猴子、野鸡都有,你这哪是皇帝,分明丐帮帮主。武康紧咬后槽牙,强忍心中笑意,强行放空意识。如此场合笑出声,绝对人头落地,果断回忆往事,转移视线和心思。

在石国逮捕贺鲁,苏定方食言了,不批准提前回京。六十五的老头子,还是授业恩师,武康无可奈何。每天跟他身边,处理战后事宜,确实学到很多东西。老苏说的对,军政不分家,政事也是军事。

四月初三班师回朝,从西域碎叶城出发,队伍浩浩荡荡。出征像贪食蛇,班师像剥洋葱,又像火车返程。沿途各个车站,府兵纷纷下车,告别部队回家种田。

行军越来越快,从陇右到关内,只剩一万大军。进入雍州地界,只剩两千府兵。十一月初八午时,行至醴泉县(陕西省、咸阳市、礼泉县),接到朝廷命令。

大军暂时驻扎,静等文武百官,在昭陵行献俘礼。所谓的昭陵,是唐太宗墓葬,建在九嵕山上。文德皇后长孙氏,很多公主和重臣,埋葬附近山头。

依照传统礼制,献敌酋和战俘,通常在太庙进行。然太宗有很多遗憾,诸如西域未定,高句丽未灭等等。李九是孝顺孩子,为弥补老子遗憾,献俘仪式移至昭陵。同时也为证明,儿子不比老子差,西突厥我灭了,疆域比您更大。

武康在上辈子,参观过昭陵,印象最深的,是长乐公主墓,和新城公主墓。不禁想到新城,自从刑场脱险,两人再没见面。其实这样也好,毕竟都有家庭,长孙诠不会横死,没有再见的必要。

十一月十五,百官到达昭陵,献俘虏仪式开始。苏定方身穿戎装,武康身着明光铠,牵着阿史那贺鲁,从玄武门进正陵。仪式结束后,李九没在昭陵杀贺鲁,估计还在集市杀。

昭陵献俘结束,收获满头问号,文武百官之中,少俩张熟悉面孔:中书令李义府,中书令杜正伦。他们都是宰相,缺席献俘仪式,肯定出大事了。找时间咨询媚娘,李义府那瘪犊子,又作什么妖?

然而女总裁很忙,直到进入长安,也没能见上一面。同时收到坏消息,李九嫌昭陵不过瘾,还要在太庙献俘。武康表示理解,您老登基以后,首次捉到大酋,是得好好吹嘘。

大军进城当天,李九城门迎接,百姓夹道欢迎。武康兴致缺缺,这是老师的功劳,我只是打酱油的。等我独当一面,成为行军大总管,成为被欢呼主角,再尽情享受吧。

百无聊赖之际,在吃瓜群众中,锁定小晴和闹闹,心情陡然变好。闹闹热情挥手,小晴泫然欲泣,视线随夫君移动。武康要保持军容,只是轻微眨眼,无奈目视前方。

呆在右屯卫所,准备太庙献俘,发生可怕的事,媚娘派八两质问:为何冲阵厮杀,为何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武康心惊胆战,恨的咬牙切齿,怒怼楚神客:杀千刀的叛徒,吃里扒外的混蛋,你想害死我吗,必须割袍断义。

老楚很委屈,不要割袍啦,战场几万双眼,就算我不报告,她也能打听出来。武康气急败坏,决定狠狠报复,阵亡一百零八兄弟,你亲手做灵位。必须亲手做,一块不能少,否则要你好看。

楚神客应诺,信誓旦旦保证,肯定不假手于人。武康头皮发麻,绞尽脑汁想办法,该如何蒙混过关。向满天神佛祈祷,甚至向老师求助,求他客串说客。老狐狸置身事外,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夫肯定不参与。

沉重的脚步声,把他拉回现实,下意识看庙门。媚娘端庄典雅,表情庄重严肃,双眼目不斜视。武康唉声叹气,循着声音望过去,千牛卫押解贺鲁,出现广场门口。

贺鲁如行尸走肉,步履蹒跚艰难,需要卫士搀扶。之前乌黑头发,出现无数银丝,脸上布满皱纹。押解回京途中,他整天沉默寡言,抱膝坐囚车,浑身瑟瑟发抖。每天吃三个炊饼,还经常做噩梦,瘦的皮包骨头。

就现在的状态,武康可以笃定,他熬不过两年。本是一代枭雄,落到如今田地,令人唏嘘怜悯。千牛卫停住,李勣出列喊话:“右屯卫将军苏定方,兴隆府卫士武变之,押敌酋贺鲁上前。”

以他现在的状态,押个毛儿啊,搀着上前吧。对于李九的安排,武康心存感激,石国逮捕贺鲁,是和老萧共同完成。老萧是大队长,理应他来献俘,现在我来露脸,真的很够意思。

等贺鲁来到,武康搀右臂,苏定方搀左臂,架到李九跟前。扶着他跪倒,师徒昂首挺胸,守卫左右两边。余光偷瞄媚娘,还是目不斜视,心中越发凄苦。

李九拂袖,淡淡说道:“阿史那贺鲁,昔日乙毗射匮,追杀你和执舍地三部。你们走投无路,归附我大唐,寻求太宗庇护。太宗抚慰厚待,适逢讨伐龟兹,任你为昆丘道行军总管。”

说到这里,龙颜有怒,声音冰冷:“卫士出征之前,宴饮于嘉寿殿,给你优厚赏赐。赏赐还脱圣袍,披在你的身上,亲自给你送行,是也不是?”

贺鲁面露愧色,嘴唇蠕动良久,挤出个“是”字。李九冷哼,继续数落:“等荡平龟兹,太宗赐你两千帐,提拔左骁卫将军,瑶池大都督,将你的部属,安顿在庭州莫贺城。你却秘密招引散众,太宗驾崩后,率部反叛大唐,你该当何罪?”

武康暗暗吐槽,这位狼子野心,就是个白眼狼。咱别说废话,我腰里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贺鲁愧色更甚,喉头不停涌动,断断续续请罪:“贺鲁罪孽深重,求陛下刑罚,不敢有怨言。”

这还像句人话,李九拂袖转身,慢步走上台阶。按照礼仪制度,太庙的大门,只有皇帝能开。其余人在台阶下,心怀敬畏之心,面向太庙正门,行庄严注目礼。

媚娘按照套路,站在康郎身边,挺直高挑的腰身。然而不到十秒,不按套路出牌了,武康的苦难来临。深青色袆衣下,舄金饰的舄履,狠狠踩上脚趾。

所谓的舄履,就是重木底鞋,古时最尊贵的鞋,只有帝王皇后能穿。**裸的报复,武康紧咬牙关,不让声带发音。倒霉的老娘们,这是献俘大典,是在太庙门口,咱严肃点行吗?

还有该死的李九,对先祖的敬畏,是发自内心的。你别再鞠躬啦,形式主义要不得,赶紧开门啊扑街。疼的额头冒汗,无尽的煎熬中,李九终于停止鞠躬。

缓缓推开太庙门,先敞开东扇,再敞开西扇。站在门槛外,再次三鞠躬,然后缓缓转身。如果条件允许,武康肯定抽刀,冲上去砍了他,你丫是故意的吧。

压脚趾的力量,已经消失;给脚趾的伤痛,还在继续。媚娘走上台阶,站在李九身边,转身目不斜视。武康倒吸冷气,搀起阿史那贺鲁,翘着脚趾走路,步伐略显怪异。

苏定方偏过头,狠狠瞪起眼,神情满是担忧。这是太庙献俘大典,无论任何缘由,都不能失礼数。你这样的姿势,若被百官发觉,死无葬身之地。

武康无可奈何,恢复正常姿势,脚趾触鞋底,钻心般的疼。迈步上台阶,前脚掌使力,像在钉床漫步,滋味相当酸爽。女人的报复,实在太可怕!

好容易到门前,跟随皇帝和皇后,缓缓进入庙里。李九的太庙,太祖是虚位,六亲共庙制。太祖居中,左昭右穆,父昭子穆。三昭是,宣简公李熙,景帝李虎,高祖李渊,排在太祖左边;三穆是,懿王李天锡,元帝李昞,太宗李世民,位于大祖右方。

贺鲁非常懂事,跪下磕头谢罪,然后被搀出去。师徒架着他,来到台阶下,摆出跪拜姿势。然后再上台阶,关闭左右庙门,守护庙门两边,客串左右门神。

大概半个时辰,大门缓缓打开,正主走了出来。师徒俩下台阶,站在贺鲁左右。夫妻俩下台阶,李九淡淡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不欲施刑罚,你住太仆寺中,闭门思过吧。”

广场文武百官,以及诸国使臣,齐呼陛下仁慈,太宗俘虏颉利,也安排在太仆。贺鲁老泪纵横,嘴唇不断抖动,说不出半句话。四个千牛卫过来,夹着他离开,交大理寺处理。

武康暗自吐槽,假仁假义罢了,以贺鲁的状态,熬不了多久。献俘大典结束,众人来到前殿,李九论功行赏:“苏烈平叛有功,擢升左骁卫大将军,加封邢国公。其长子苏庆节,授尚辇局奉御,加封武邑县公。”

老赶紧谢恩,感激涕零的模样,不仅自己升官,还福泽子孙。武康也很开心,左骁卫大将军,比右屯卫将军高。大器晚成的恩师,终于收到李九青睐,即将迎来开挂人生。

尚辇局奉御,官职从五品上,负责李九的车驾,就是司机队长。县公也很不出,从二品爵位,食邑一千五百户。按照唐朝惯例,食邑是虚封的,最多实封二百户。

李九扫视武康,眼中闪过戏谑:“讨伐处木昆部,武康为先锋官,冲锋在最前线。与贼兵厮杀时,被弩箭射穿右耳垂,就差半寸不到,朕将痛失勇士啊。”

话音未落,温度降低,武康头皮发麻。偷眼瞄媚娘,俏脸冷森森,貌似在咬牙。杀千刀的李九,你存心的吧,说这些做啥。赶紧抱拳躬身,眼里满是祈求,咱换个话题吧。

李九置若罔闻,继续坑人大业:“曳咥河决战,武康身临前线,死守大阵西线。与卫士并肩作战,长枪刺杀贼兵,左肩再次负伤。伤口距离脖颈,不足半寸距离,可谓凶险至极。”

百官交头接耳,长孙无忌睁眼,感觉不可思议。苏定方面带欣慰,李勣刮目相看,他不仅骁勇善战,还有战略眼光。无偿归还泥孰妇人,为西征战役的胜利,打下坚实基础。老夫想收他为徒,却被苏定方抢先,很是遗憾啊。

感觉温度再降,媚娘俏脸结冰,武康哀求更甚,求您换话题吧。腹黑的混蛋,你被媚娘欺负,便祸水东引,拉我分担火力。给我封官就行,不要描述细节,不要多说废话。

李九感慨颇深,眼中再闪诡异,继续坑小舅子:“金牙山决战,武康刺探军情,因斥候的疏忽,被贺鲁亲兵追杀。为藏匿我军行踪,与贼人斗智斗勇,胸口再中两刀。最终完成任务,保证突袭成功,可谓居功至伟。”

百官无不色变,胸口被砍两刀,还能活蹦乱跳,这还是人吗。媚娘面沉似水,武康扑通跪倒,额头滑下冷汗。可怜兮兮望李九,我给您老跪了,赶紧换话题吧。

节目效果很好,李九相当满意,淡淡说道:“武康公忠体国,作战悍不畏死,立下军功无数。朕心甚慰,擢升千牛备身,赏赐千牛刀,隶左领作右府。”

武康真心觉得,只说封赏就行,前面的都是废话。估计该死的李九,在媚娘那里受了气,特意拿我当出气筒,涉嫌打击报复。刚才踩我脚,现在全知道了,会如何修理我呢,真把我变成太监?

李九强忍笑意,煞有介事道:“千牛备身,正六品下,手执千牛刀,常备君主身边,是天大的荣耀。爱卿闷闷不乐,是嫌弃官职小,还是嫌弃朕,不愿护卫左右啊?”

好大的帽子啊,该死的扑街。武康矢口否认,强忍骂人冲动,正气凛然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身为大唐卫士,为国为君杀敌,是臣分内之事。”

大殿寂静数秒,无忌嗤之以鼻,百官脸色怪异。还是那个武佞,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苏定方抬头望天,李勣低头看地,媚娘直翻白眼。李九很尴尬,这种肉麻的话,爱卿私下说就行。

武康出口恶气,好好的献俘礼,你们夫妻两个,轮流报复我,必须恶心你们。心里舒服些,再次声情并茂:“臣有不情之请,共同出征的袍泽,共有一百零八人,战死沙场之上。臣想即刻启程,送灵位回婺州,安抚袍泽家属,求陛下恩准。”

众臣纷纷赞许,武变之有情有义,堪称外戚典范。李九心知肚明,小舅子想逃跑,门儿也没有啊。自从皇后得知,你在战场冲锋,没少埋怨我,你要是跑了,谁替我受罪?

李九果断摇头,淡淡说道:“你的随身部曲,都是为国捐躯,朝廷自会处理,不会亏待他们。你留在京城,尽快去吏部登记,去左领左右府供职。献俘大典结束,众爱卿都乏了,各自回去休息吧。”

说完迈步离开,昂首挺胸的样子,表情相当欠揍。媚娘亦步亦趋,没有任何表示,却有浓浓怨气。百官鱼贯离开,苏定方拉爱徒起来,轻轻拍他肩膀,给予无声安慰。

武康差点落泪,跟随百官离开,暗骂李九的祖宗。等离开太庙,躲在队伍后面,撒腿跑向安上门。已经打定主意,先回家看望妻女,再找地方躲起来。等个十天半月,姑奶奶消气了,再负荆请罪。

一口气跑到城门,看见八两和四钱,顿时如遭雷击。两人款步到来,躬身行完礼,八两嬉笑道:“皇后吩咐奴婢,邀请康郎喝茶,请跟奴奴走吧。”

彻底完犊子,艰难迈开步伐,跟在两人身后。离开长安皇城,走在陌生街道,嬉皮笑脸道:“八两姐姐啊,咱俩曾亲密接触,能不能小声告诉我,这是要去哪啊?”

四钱捂嘴笑,八两煞有介事:“很好玩的地方,有皮鞭和蜡烛,有山珍和海味。还有张大木床,以及四条铁链子,还有奇怪的刀。我们皇后说了,要履行承诺,永远留你在身边。”

武康瞠目结舌,怪异画面挂脑海:躺在木床上,手脚捆上铁链,媚娘拿着怪异的刀

第十一章 立志做第一佞臣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腊月初一,辰时三刻。

武康手托腮,坐在书桌后,望眼前文件,感觉生无可恋。太庙献俘时,被李九坑了,被媚娘非法拘禁,已经第六天喽。每天有酒有肉,有人陪着聊天,就是没有自由,门窗全被锁死。

更无奈的是,自从来到这里,她从没出现过,把我抛在脑后啦。不知怎么想的,怎么收拾我,给个痛快话,别吊人胃口嘛。心情莫名烦躁,感觉自己太宠她,都蹬鼻子上脸了。

房门轻轻敲响,门缝塞进纸张,和楚神客的问候:大佬您还好吧,皇后让我探望,送资料给您解乏。您吩咐的事,全部办妥了,弟兄们的灵位,已经雕琢完毕。

望门棂楞许久,不禁喟然长叹,走到房门边,淡淡说句滚蛋。重回太师椅,翘起二郎腿,资料放书桌,阴阳怪气说:“扑街的二五耦,乃翁心情很糟,赶紧给我滚蛋。”

大约半分钟后,又传来声音:您别担心家里,夫人和闹闹很好,知道您安然无恙。夫人知道您受伤,好像非常生气,昨天委托皇后,好好的收拾你。

该死的扑街,武康怒不可遏,拎起萤石镇纸。迟疑片刻又放下,想了想说道:“你去和夫人说,家里所有珠宝,全部换成金银。吩咐钱顺和平郎,分给所有兄弟,让他们回家吧。”

短时间沉默,楚神客叹气:前天辰时左右,按照皇后吩咐,一百零八颗珍珠,交给平郎和钱顺。昨天卯时四刻,平郎带着弟兄们,已经启程赶往婺州。慰问阵亡家属,接众兄弟的妻儿,全部搬来京城,皇后安顿他们。

武康错愕许久,扯出浓浓苦笑,别看她凶巴巴的,对我着实不错。无声叹息,温言轻语:“你回去吧,代我谢谢她,顺便准备刻刀,我给弟兄们立名讳。”

楚神客应诺,沉稳有力的脚步,消失在院门外。武康呆愣良久,拿起书桌资料,逐字逐句阅读。媚娘十分贴心,知道我想要什么,悄悄安排弟兄们。也知道我的兴趣,撰写今年大事录,包括李义府被贬。

今年六月份,程名振和薛仁贵,挥师攻打高句丽,攻占了赤烽镇,歼敌四百余人。高句丽大将豆方娄,统骑步兵三万,与大唐天军对抗。程名振率契丹兵,再次大败豆方娄,歼敌二千五百人。

虽然是小胜,却能振奋人心,好像在显庆五年,朝廷发动灭国战。武康打定主意,千方百计讨好媚娘,随苏定方参战。兵临平壤城,灭亡高句丽,是此生的夙愿。

李义府和杜正伦,昭陵献俘之前,双双贬出长安。李义府贬普州刺史(四川省遂宁市)、杜正伦贬横州刺史(广西省南宁市),李友益流放峰州(越南河内市西北)。

从被贬的地点,可知李九心中,他们的远近亲疏。作死的李义府,好像去年三月,刚升任中书令,检校御史大夫,太子宾客和河间郡公,李九还给他修宅院。

可惜皇帝的圣眷,助长他的贪婪,老婆孩子和女婿,大肆卖官鬻爵。武康很是不解,一年工资俸禄,足够吃两辈子,为何还要贪污。在物资匮乏的大唐,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买不了跑车,也玩不了女明星。

杜正伦也拎不清,仗着自己资格老,看老李不顺眼,三番五次找麻烦。老李圣眷正隆,自然不会鸟他,两人积怨颇深。老杜怀恨在心,伙同中书侍郎李友益,密谋除去李义府。

后来事情败露,双方各执一词,在李九面前口水战。李九正准备昭陵献俘,被他们恶心到了,各打五十大板,以“大臣不和”为由,全部贬出京城。最倒霉的李友益,直接流放越南,和褚遂良作伴去了。

吐槽完毕,放下资料,平铺白纸,提笔沉思。酝酿许久,笔走龙蛇,画扭曲疆域图。就在三天前,朝廷分西突厥十部,设昆陵都护府,和濛池都护府,皆隶属安西都护府。

以五咄陆部落,包括葛逻禄和沙陀等,置昆陵都护府,治所在庭州。授阿史那弥射,左卫大将军,兼任昆陵都护,封兴昔亡可汗。武康标注区域,大约从新疆北部,到巴尔喀什湖东南。

以五弩失毕部,设濛池都护府,治所在碎叶城。授阿史那步真,右卫大将军,兼任濛池都护,封继往绝可汗。由于大食的崛起,西边吐火罗等国,为保障自身安全,纷纷投靠大唐。

武康标注区域,辖境从中亚楚河,西至咸海地区。这恐怕是中华,首次或者说唯一,把疆域延伸到咸海。丢掉手中笔,注视安西都护府,激动难以压抑。能在此次战役,略尽绵薄之力,此生无憾矣。

门口响起轻咳,循声望过去,笔杆颓然坠落,头皮阵阵发麻。门不知何时打开,媚娘身穿男装,孤零零站门槛外。她柳眉轻蹙,眉心夹杂愁绪,看起来很糟糕。

她看着呆傻小弟,无奈轻声叹气,淡淡说句“跟我走”。漫步院子里,媚娘停住脚步,语气颇为无奈:“上月甲辰日,开府仪同三司,鄂国公尉迟敬德薨。”

武康迟疑几息,脑中快速计算,上月初一是庚辰日,甲辰日是二十五,正是太庙献俘日。仔细搜索脑海,门神尉迟敬德,好像七十三岁。曾殴打李道宗,被吓的淡出军政,算是得了善终。想到这里,小声说道:“你去参加葬礼,所以今日才来?”

媚娘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太史令派人告知,新将星的升起,老将星会坠落。新旧交替之际,天地产生煞气,建议把你关起来。太史令神机妙算,我信他的话,所以委屈康郎。”

封建迷信嘛,该死的李淳风,又坑乃翁一把。两人来到院外,武康掀开车帘,扶她踩凳上车。只有两名车夫,也没服侍婢女,更没交通工具。迟疑几秒,拎起凳子跳上车,靠右边窗帘坐。

来不及开口,媚娘递来信封,武康拆开默读。褚遂良的陈情书,贬去越南爱州之前,写给李九的求情信。诉说自己的功劳,包括辅佐高祖和太宗,坚决支持李九上位等。

看完收起文章,试探着说道:“媚娘心情不好,是圣人回心转意,让褚遂良进京吗?按理说不可能,圣人雄才大略,不会因几句废话,放政敌老褚还朝。”

媚娘嗤之以鼻,脸色缓和几分,话语依旧清冷:“永远没机会了,今年九月中旬,他病死爱州任上。我心情不好,不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他。突然间病死,不是被我杀死,真是便宜他了。”

武康瞠目结舌,非得派人杀他,才解心头恨吗,最毒妇人心啊。车内冷风嗖嗖,媚娘忽然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能便宜他,圣人已经同意,削他河南郡公爵位。他的两个竖子,已经流放爱州,算时间快到了。”

感受浓郁杀气,再次头皮发麻,足纠结两分钟,小心翼翼劝道:“当初他跳出来作妖,几乎扼杀废王立武,你痛恨他入骨,我可以理解。可是媚娘啊,冤有头债有主,祸及家人真不好。”

第六感示警,猝不及防下,右耳被拧紧,疼的龇牙咧嘴。媚娘杏眼圆睁,恨铁不成钢:“他几乎毁我终生,你还帮他说话,想气死我吗?实话告诉你,不会放过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这是斩草除根,武康吓坏了,赶紧捂她嘴。撩起车窗帘,见四周无人,暗暗松口气:“胡说八道什么,心里想想就行,别嚷出来啊。生怕别人不知道吗,哎呦”

赶紧松开手,这御姐太狠了,深牙印很清晰。媚娘冷哼,言辞凿凿:“刚才那番话,若出自别人口,我会记恨他,甚至杀了他。但我不记恨你,更不会害你,只会动手揍你。”

受宠若惊啊,武康摊摊手,回忆名人录。沉默良久,下定决心,投桃报李:“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叫褚彦甫,一个叫褚彦冲。我派钱顺去爱州,你不要再管了,万丈荣光你感受,肮脏罪孽我来背。”

媚娘怡然自得,轻拈武康后手,轻抚手心牙印:“我就知道,只有康郎,永远向着我。不要觉的委屈,我给你高官厚禄,给你荣华富贵。全天下的女人,除了我之外,只要你喜欢,我都会给你。”

挺丰厚的福利,武康嘿嘿怪笑:“没什么委屈的,破罐子破摔罢了。十七岁动手杀人,十八岁战场杀人,还坑杀三千战俘。时至今日,背负万千人命,不在乎多背几条。”

短暂的沉默,媚娘柔声说:“别再随军出征了,以我现在的地位,你可以坐享其成。武家六个男人,已经死了两个,三个视我如仇敌。仅仅有一个,对我死心塌地,我不想失去你。”

还让我吃软饭,武康哭笑不得,半真半假道:“当初落难婺州,偶然救了崔五,得到小晴青睐。靠着她的关系,成为婺州参军事,却被同僚看不起。背后说我坏话,说我靠女人做官,就是个吃软饭的。”

媚娘嗤之以鼻:“那些人是嫉妒,康郎从参军事,升至婺州刺史,都是实打实的功劳。那时我只是昭仪,你若没有功勋,单凭义玄公举荐,做不了婺州刺史。”

武康不置可否,微微摇头说:“因为你是皇后,我得更加努力,用实力和功劳,堵住朝臣的嘴。我要凭实力,做更高的官,不能靠裙带关系。你也知道的,我书读的少,除了战场杀敌,没有其他出路。”

媚娘又瞪眼,武康赶紧说:“不要担心嘛,上次必死的劫,都能绝处逢生。战场上的喽啰兵,还不够资格,杀死武曲星。李淳风也说,我能活到七十,他可是半仙呀。”

搬出金字招牌,媚娘脸色缓和,沉思良久无奈道:“等你七十岁时,我也八十二了,估计走你前面。继续出征也可以,但要给我保证,做战场上统帅,不要做马前卒。”

这是必须的,武康连连点头,统帅是梦想。忽然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咱们有五个兄长,元庆和元爽兄,大伯家的怀亮,惟良和怀运。怀亮去的早,剩下的四个,谁出事儿了?”

媚娘再次冷脸,攥住他的衣领,恶狠狠训斥:“你给我记住了,不许以兄长相称,他们蛇蝎心肠,不是我们的兄长。今年十月下旬,武元庆病死龙州,死在刺史任上。”

咬牙切齿的狰狞,武康再次懵逼,多大仇多大恨啊。纠结许久,讪讪说道:“有些话你听了,可能还会生气,但我依然要说。稳固后宫地位,需要外戚支持,而你的外戚,是娘家和舅家。”

见她没发飙,接着忽悠:“舅家弘农杨氏,也是关陇门阀。他们心中的皇后,是杨家的女儿,不是武家外甥女。杨家不会尽心,甚至有可能,联合关陇陷害你。能真心帮忙的,只有咱们武家人,昔日龌龊不足夸呀。”

沉吟几息,举例说明:“曾经有俩兄弟,因为些许小事,三十年形同陌路。直到有一天,大兄与人纠纷,双方大打出手。恰巧二弟路过,没有袖手旁观,而是摒弃前嫌,上前帮忙打架。”

车厢寂静无声,长时间沉默,媚娘松开衣领,摇头叹息道:“血脉亲情浓于水,娘家比舅家亲,这道理我懂。可你不知道,他们如何对我,整日打骂侮辱,最后赶出家门。我能容下他们,是阿娘容不下,所以外放刺史。”

果然还是杨氏,老妖婆该死啊,阴谋排挤武家,逼媚娘重用杨家。转念仔细想,也觉的可笑,龙州在四川平武县。广西崇左的龙州,是媚娘死后八年,才被唐王朝设置。

龙州和豪州,在四川和安徽,都是从三品刺史。当初我拼了老命,才做到婺州刺史,距离长安更遥远。媚娘对他们,也算仁至义尽,不是真正的流放。

见武康理解了,媚娘心情很好,竟然开起玩笑:“康郎也是娘家人,比他们强太多,又忠心耿耿的,何必舍近求远。不依赖他们,也不求杨家,有你就够啦。”

帽子有些大,武康呵呵浅笑,煞有介事道:“媚娘孝心可嘉,也比我强太多。你就放心吧,你是我的阿姊,是闹闹的婆婆。有这两层关系,别说当皇后,就是当皇帝,我也全力以”

嘴被小手堵上,媚娘勃然变色,掀窗帘看四周,贼头贼脑的样子。武康感觉可笑,我不是无的放矢,你会当皇帝的。被正史所承认,唯一的女皇帝,我要见证你登基。

帮你扫清障碍,谁敢反对你,我就弄死谁。让后世史学家,长篇累牍骂我:武唐第一佞臣。我的人生格言,既然穿越过来,不能名垂青史,那便遗臭万年。

媚娘吓到不轻,双手拧他脸颊,要撕烂他的嘴。武康疼的厉害,赶紧摁她双手,找准时机道歉:“我错了老姐,不该说心里话。虽然大逆不道,却是肺腑之言。”

脸颊力度骤剪,媚娘翻起白眼,转移话题道:“苏定方在圣人面前,夸你聪明绝顶,兵法和谋略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那你现在说说,咱们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

召唤柯南附体,武康信口拈来:“你女扮男装,要见某个人。马车出平康坊,向西过崇义、开化坊,然后一路南行。根据速度和时间,可计算出路程,到了明德门附近。若所料不差,应该是去送行,送倒霉的李义府。”

车夫叫停马车,监门卫例行检查,媚娘松开双手,苦口婆心言道:“李义府受你点化,推动废王立武,是咱们的大恩人。要恩怨分明,有恩必须还,有怨必须报。他在我心中,地位略次于你,所以你要尊重他。”

马车继续前行,离开了长安城,武康点头应允。媚娘的恩怨分明,让李义府官运亨通,深受李九青睐。可那孙子贪得无厌,最终惹恼李九,后来被永远贬黜,落得郁郁而终。

等他郁闷死后,媚娘念他的好,追赠扬州大都督,赐实封三百户。提拔其幼子李湛,擢升左羽林将军,掌管北衙禁军。李湛也是白眼狼,和张柬之四人,发动神龙革命。

撩开车帘张望,媚娘开始安排:“送完李义府,咱们回你家,小晴快变望夫石了。你的宝贝闺女,天天要阿爹,我快头疼死了。因为这件事,她生贤儿的气,贤儿也埋怨我。”

自作自受啊,武康很舒服,媚娘继续道:“明天去吏部履职,去左领左右府,成为千牛备身。等未时左右,咱们去百兽园,给虎头加油助威,咬死那头笨狮。”

百兽园狮虎斗,貌似很有意思,武康莫名兴奋。然而很快苦脸,颇为无奈道:“别抱太大希望,虎头是华南虎,体重身材太小,估计弄不死非洲狮。如果是东北虎,或者孟加拉虎,绝对咬死它。”

媚娘浑不在意,笑的很是顽皮:“胜败无所谓,只是趁此机会,见我的三个皇子。特别是李贤,虎头虎脑的,很惹人喜欢。还有小李显,从没见过你,却天天想舅舅。”

武康更扫兴,强打精神说:“李弘小时候,非常害怕我,被我吓哭两次。估计在他心里,很讨厌我这个,本就不亲的舅舅。诶诶武媚娘,冲动是魔鬼,别动手动脚。”

媚娘哼哼收手,瞪着眼说:“胡说八道什么,李弘乖的很,脾气非常好,还孝顺聪明。三个孩子里面,我最喜欢李弘。你就放心吧,他听说你战场杀敌,还写诗赞美嘞,我念给你听”

听罢不明觉厉,李弘才六岁,就能写诗了,比骆宾王还牛吗。马车缓缓停下,帘外车夫汇报,已经到十里亭。武康撩帘张望,两架马车停路边,李义府翘首以盼。

老李见到媚娘,小跑迎上来。抱拳一躬到底,哭的稀里哗啦:“杜正伦害我,臣是冤枉的,求皇后做主。”

这也是老戏骨,武康嗤之以鼻,这时候喊冤,无济于事嘛。跳下马车扶媚娘,向李义府抱拳,和颜悦色道:“李公切莫悲伤,**低谷交替,造就美好人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过不了多久,你会回来的。”

老李听不进去,老泪纵横望媚娘,摇尾乞怜的样子,更让武康鄙夷。媚娘轻叹气,淡淡说道:“康郎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过不了多久,你会回来的”

第十二章 海姆立克急救术

武唐第一佞臣第十二章海姆立克急救术显庆三年,腊月初二,巳时二刻。

长安城皇城,长乐门对面,高高坊墙内,有四个办公机构。从东到西,分别是左府,左领左右府,殿中省和门下外省。左领左右府,是武康的办公衙门,以后的左千牛卫。

有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中郎将二人,长史一人,录事参军事一人,兵曹参军事一人,胄曹参军事一人。千牛备身十二人,备身左右十二人,备身一百人,主仗一百五十人。

武康是千牛备身,正六品下武官,穿绿色花钿绣服,头戴等腰梯形武弁。左手拄千牛刀,把玩象牙笏板,和同僚愉快聊天。笏板是朝见君王时,用来记录君命和旨意,类似后世记事本。

所谓的千牛刀,是大唐制式仪刀,典故来源庖丁解牛,寓意锐利可斩千牛。长刀柄双手可握,柄端有龙凤环,黄金锻造圆环,上面篆刻凤凰,中间是颗龙头。

刀身非常长,一百七十厘米,刀刃宽两指,刀刃异常锋利。武康一见倾心,瞬间打定主意,让媚娘吹枕边风,求李九额外赏赐。以后征战沙场,用千牛刀砍人,双手握刀柄,一米三刀锋。一刀砍下去,敌兵连同战马,全部劈成两半。

因为实在太长,很难挂腰带上,便双手握刀鞘,竖着杵在地上,就像拄根拐杖。武康琢磨着,让媳妇儿帮忙,刀鞘缝绶带扣。净身高一米八三,穿厚底牛皮靴,能把大刀背起。

同僚围成圈,手拄千牛刀,小声说趣事。都是官家子弟,年纪二十左右,俊俏的小鲜肉。悄悄扫视他们,个个相貌英俊,貌似只有自己,是粗糙的彪形大汉。

杜怀恭幽默诙谐,正讲着荤笑话,众人笑的猥琐。武康不禁莞尔,不因老杜笑话,因李洋和杨再思,那怪异的姿势。他俩身材太矮,和刀相差无几,黄金龙凤环,都杵额头上了。

笑话叭叭讲完,同僚哈哈大笑,武康笑不出来,你们笑点很低啊。杜怀恭见他不笑,感觉受到侮辱,干咳两声继续讲:“并州书生张生,来京城科举明经,投宿东市客栈。由于客人太多,被安排在柴房,便心生不悦。”

杜怀恭瞟武康,煞有介事道:“张生决定报复,见到长毛胡猫,顿时心生规矩。找女掌柜借一头睡,女掌柜不明白,他解释为枕头,是并州的方言。良久再借叉开,解释为剪刀。拿剪刀回房,剪掉胡猫长毛,然后悄悄离去。”

众人凝神倾听,杜怀恭挤眉弄眼:“翌日辰时,胡猫光秃秃,从柴房窜出。女掌柜气急败坏,见张生已离开,便出门骂大街:杀千刀的张生,你要一头睡,我给你一头睡,你要我叉开,我给你叉开。没良心的混蛋,睡完觉偷跑了,还剪光了我的猫。”

几秒中的错愕,爆发哄堂大笑,笑的前仰后合。武康也乐了,这是老司机,车开的很溜。他是李勣的女婿,据说那老狐狸,非常喜欢他,安排在左领左右府,也是千牛备身。

李洋送上马屁:“怀恭能把人逗乐,怪不得英国公,如此疼爱你。听家里大人说,武叔父驰骋沙场,是不苟言笑的铁汉,也被你逗笑了。估计你逗不笑的人,还没出生吧?”

众人表示赞同,杨再思也夸奖,杜怀恭美滋滋的。李洋是李义府的三子,与武康年岁相仿,一口一个叔父的,让他很不习惯。曾提醒他改口,他却诚惶诚恐,大人称您为弟,我必须喊您叔父。

千牛备身杨再思,出身弘农杨氏,是媚娘的舅家人。顶头上司中郎将,好像名叫杨嘉本,也出身弘农杨氏。他老子杨思训,接替苏定方,出任右屯卫将军。

上述这些孙子,都是媚娘安排,代国夫人杨氏,确实老奸巨猾,已经有很多杨家人,被媚娘安排了官职。武康正暗自吐槽,听背后有人干咳,是中郎将杨嘉本。

众人瞬间安静,快速排成横队,千牛刀杵地,昂首挺胸矗立。杨嘉本很满意,三角眼扫视众人,淡淡发号施令:“巳时四刻将近,各自去执勤吧。”

同僚高声应诺,纷纷跑步离开,只剩武康孤零零,刚入职不久,没安排巡逻区。杨嘉本走来,笑容和蔼:“千牛备身循寂,是尉迟公的次孙,正为祖父守灵。变之先接替他,带上备身小队,掖庭宫巡视吧。”

武康应诺点头,单手提刀离开,门外召集小队。共十五名备身,很快准备完毕,列队入承天门。掖庭在太极宫西,是太极宫一部分,分成三个区域。

北部是宫城太仓,南部是内侍省,中部是宫女居住区,犯官家的妇人,也在这里劳动。队伍由北向南,从太仓进入中部,到处是院子和妹子,像进入闹市区,各种噪音交织。

备身队长李山龄,和武康并肩而行,介绍巡视路线。两人相谈甚欢,互相自我介绍,很快熟络起来。出身赵郡李氏,当之无愧的大门阀,位列七姓十家。

他父亲李崇德,就是现任族长,正五品上的给事中。武康觉的耳熟,冥思苦想许久,突然瞪大双眼,小声问李山龄:“之前听皇后说,刚被贬的李义府,自称出身赵郡李氏。李公听说后,将他列入族谱,有没有此事?”

李山龄点头,武康不禁苦笑,李崇德要倒霉了。他见风使舵的,李义府发达时,主动列入族谱。李义府贬官普州,他又过河拆桥,马上把老李除名。

李义府明年回朝,再次成为宰相,自然怀恨在心。命人罗织罪名,将李崇德下狱,连番迫害之下,被迫狱中自杀。武康斟酌许久,决定帮助李崇德,为媚娘争取到,赵郡李氏的支持。

等进入小胡同,武康放低声音,言辞凿凿道:“告诉你家大人,千万不要把李义府,从李氏族谱中除名。媚娘昨天和我说,圣人会在明年,重新召回李义府,兼任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李山龄如遭雷击,下意识停住脚步,巡逻队伍停滞。不到半分钟,脸色白如纸,斗大汗珠滑落。笑里藏刀李义府,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京城谁人不知。

节目效果不错,拉他离开几步,武康呵呵笑道:“李义府圣眷正隆,疯狂的报复下,李公有性命之虞。消息透露给你,我的要求不高,请李公在朝堂上,多多帮衬媚娘,武康感激不尽。”

李山龄终于回神,大人昨天午时,已经将他除名。一时冷汗簌簌,立刻重重抱拳:“皇后的大恩,属下没齿难忘,等下衙之后,就禀报大人知晓。”

孺子可教也,武康笑的温和,轻轻的摇头,小声的吩咐:“不要等下衙,事关身家生命,处理越早越好。杨将军那里,我会替你摆平,现在就去吧。”

李山龄感激涕零,抱拳一躬到底,转身匆匆离去。武康呵呵直乐,让张备身引路,队伍继续巡逻。按照既定路线,走入掖庭西南,那是冷宫所在。被囚禁的宫人,包括犯官家属,都集中那里。

路过一处院落,忽听高声呼救,冲出个小宫女,撞张备身怀里。院内呼救更大,宫女手足无措,武康不及多想,拎千牛刀进去。破旧的宅院,荒凉的杂草,北方堂屋门外,宫婢惊慌失措。

现场在堂屋,大步流星进门,下意识蹙眉头。木榻放食盒,两个缺口碗,碗里冒热气。嫔妃打扮的妇人,在三十岁左右,脸色白如纸。两个可爱萝莉,都在十岁左右,穿着破旧衣袍。

一个瘫坐在地,汪汪泪眼,满是无助。一个微微仰头,巴掌小脸和樱唇,呈现青紫色。她双手捂脖子,小嘴张到最大,眼角噙着泪水,看来不能呼吸。

见到桌上碎骨,武康瞬间明悟,被骨头卡喉咙。医学上称之为,海姆立克征像,就是被噎住了。心思电转间,想到海姆立克急救,立刻展开救助。千牛刀丢给张备身,大踏步走过去,闪到萝莉身后。

正在此时,门外急促脚步,有大批人涌入。八个千牛备身,守护李九和媚娘,其余控制现场。武康很纳闷儿,他们怎么来了,这里是冷宫,俩萝莉是谁?

地上萝莉放声哭,武康很快回神,管不了那么多,救人如救火。双脚前后分,掀开女孩衣裙,右脚置她腿间。右臂揽她腹部,右手掐成剑指,凭感觉找到脐,再上方握紧拳头。

左手轻推背部,让她身体前倾,探手到她脸前,确定嘴唇张开。左手附右拳,低头抵她后脑,不让她抬头。双手急速冲击,内上方压迫腹部,使尽全身力气,有节奏冲击腹部。

终于在第九次,女孩突然呕吐,娇躯随之酥软。武康长出口气,不理众人错愕,把她挟在腋下。上前两步蹲下,捡起吐出异物,是条形鸡骨头。

噗嗤笑出声,你都十岁了吧,吃东西还噎着。看向瘫坐萝莉,晃晃手里骨头,咧嘴戏谑道:“我说小娘子,几天没吃饭啦,你俩在抢食吗,能让鸡骨头卡住?”

小娘子早吓傻,没有任何表情,不停的留眼泪。众人瞠目结舌,气氛开始怪异,媚娘最先回神,煞有介事训斥:“康郎赶紧放手,不可对公主无礼。”

武康登时懵逼,很快作出反应,放下怀里萝莉,扶她坐矮凳上。明白了她们的身份,义阳公主李下玉,宣城公主李文玉,李九的两个闺女,萧淑妃所出。萧淑妃宫斗身死,俩公主跟着倒霉,被囚禁掖庭冷宫。

想到这里很尴尬,急救姿势很暧昧,失了君臣之礼。见大佬脸色差,准备上前请罪,却被马蹄打断。院里跑进骏马,两个备身扬手,扶下马背人。四十岁左右,肩挎小药箱,应该是太医。

李九找到出气筒,不等他进门,开启咆哮模式:“为何现在才来,若非武爱卿,大娘子命就没了。如此玩忽职守,我留你何用,马上滚出太医署,永远在我面前消失。”

太医直接瘫倒,被备身侍卫架走,铁饭碗被砸了。龙颜大怒不得了,奴婢全部跪倒,现场鸦雀无声。武康身边美妇,忽然嘤嘤哭泣,跪地上请罪:“鸡汤是妾送的,险些害了公主,求陛下责罚。”

这位是徐婕妤,李九的小老婆,她的亲姐姐徐惠,是李二的嫔妃。李家的禽兽父子,娶人家姐妹俩,相当不要脸啊。见大佬看过来,武康赶紧稽首请罪:“臣对公主无礼,还请陛下责罚。”

李九出了恶气,脸色柔和很多,上前搀扶武康,温言软语说道:“爱卿快快请起,若非及时救助,大娘有性命之虞。爱卿非但无罪,反而立下大功,定会重重有赏。”

还算你丫有良心,武康诚惶诚恐,颤巍巍站起身。李九扶起徐婕妤,和颜悦色安慰:“爱妃送鸡汤,是出于好心,刚才只是意外,和你没关系的。”

根据史书记载,徐氏姐妹善良,两公主囚禁冷宫,估计圣母心发作,熬了鸡汤送过来。可惜发生意外,李下玉吃的急,被鸡骨头卡住,差点断送小命。

同时很庆幸,幸亏懂的“海姆立克急救”,否则不堪设想。上辈子高中时,村里有户人家,五岁大的男孩,吃果冻噎住了。村庄离县城远,也没有电话,村医古大妈外出,没到医院就死了。

古大妈得知后,非常的自责,便找村长主持,召集所有村民,传授海姆立克急救。当时正放暑假,武康学到此术,在今日派上用场,不幸中的万幸。

稚嫩声音,打断回忆,两位公主道谢。李下玉扭捏着,小脸沁出红润,看起来很害羞。武康尬笑连连,刚才确实暧昧,十二岁的妹子,在大唐可以出嫁。您还是别道谢了,我给你道歉吧,诚心祈求原谅。

画面和谐很多,媚娘表情怪异,煞有介事道:“康郎的施救法门,阿姊闻所未闻,从哪里学到的。妾孤陋寡闻,陛下博学多才,还请陛下释疑。”

李九冥思苦想,最终无奈摇头,抬头询问武康:“我也没听说过,古籍中并无记载。因噎而致命,民间时有发生,并无应对之策。爱卿解释下,从何处得知?”

武康很头疼,快速罗织谎言,小心翼翼回话:“西征突厥时,金牙山会战前,我和斥候刺探军情。当时天气很冷,羊肉块硬的很,有斥候被卡住,被袍泽救下。”

考虑片刻,绘声绘色:“他给我们解释,那样冲击腹部,会挤压人的肺,从而形成气流。就像日常打嗝,靠着急速气流,冲出喉中异物。不过很可惜,遭遇了突厥兵,他们都战死了。”

故事声情并茂,李九不禁唏嘘:“都是大唐勇士,传授秘术的卫士,间接救了大娘,我会重重有赏的。爱卿用纸笔记录,交给太医署,让他们全力推广。”

武康点头应诺,媚娘心情不错,看向两个公主说:“康郎是本宫胞弟,也是你们的长辈,失礼是形势所迫,不要心存芥蒂。陛下在百兽园,摆下家族宴,过来接你们,都去收拾吧。”

公主小声应诺,李九哈哈大笑:“是皇后提醒,既然是家宴,自然全部到齐。皇后想起你们,与我过来探望,备了衣服和首饰。大娘和二娘,还不速速谢恩?”

武康有些懵,画风不对啊,史书上记载,媚娘恨她们入骨。李弘有次去掖庭,见到两个姐姐,四十岁还没嫁人。于是心生怜悯,便劝说李九,让姐姐们嫁人。因此惹怒武后,武后便用鸠酒,毒杀亲子李弘。

下意识看媚娘,送衣服和首饰,还接她们赴宴,耍什么阴谋呢。忽然眉头微蹙,貌似想到什么,差点乐出声。李弘死的时候,李九才四十四岁,俩四十岁的公主,从哪里蹦出来的?

难道伟大的李九,三岁就能生女儿?比抗日神剧中,六岁被杀的祖父,还要牛逼几分。越想越可笑,编《新唐书》的宋祁、欧阳修,写《资治通鉴》的司马光。媚娘没惹你们,至于这么黑吗,都黑出银河系了。

污蔑人的借口,必须有理有据,漏洞不能太大,否则遭人耻笑。再者说来,两个公主而已,没有多大威胁。媚娘可不傻,故意虐待她们,给自己找不自在。

强忍心中笑意,带领备身卫队,单手提千牛刀,护卫皇帝和嫔妃。现在的身份,御前六品带刀侍卫,比南侠展昭略差。以后再立功勋,升任千牛大将军,做三品带刀侍卫。

正美滋滋意淫,宫女过来传话,赶紧提刀上前。跟在媚娘身边,落后半个身位,聆听大佬吩咐。李九心情不错,和颜悦色道:“爱卿治噎秘术,不仅救下公主,还能活人无数。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吧。”

这是不想给,你丫不厚道,武康赶紧推迟:“那是袍泽的秘术,不敢据为己有,更不敢以此邀功。若陛下非要赏,就许臣用千牛刀,在战场上杀敌。”

小舅子很识相,李九很满意,顺水推舟道:“既是爱卿所请,自然无不应允。此刀赏赐于你,允许带回家里,允许沙场杀敌。你身高六尺,力大无穷,不会堕仪刀威风。”

武康立刻谢恩,终于得偿所愿,终于拥有神刀。原本下衙后,要交给胄曹参军,不许带出皇宫的。不禁再次脑补,手握千牛刀,驰骋沙场的画面。

欣喜若狂的样子,惹媚娘翻白眼,这孩子没救了。眼珠转动,嗲声嗲气道:“康郎冲锋陷阵,妾放心不下,陛下既赐宝刀,还请再赐宝甲,以安妾身之心。”

这是亲姐姐,武康马上点赞,正合我意啊。征战沙场三件套,宝马已经有了,斗骢天下无敌,被薛仁贵称为“神马”。宝刀也有了,霸道的千牛刀,就差一件宝甲。

心思电转间,涌起馊主意,干咳酝酿情绪,煞有介事吟诗:“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愿陛下赏赐黄金甲,臣奋勇杀敌。”

顿时嗤笑一片,徐婕妤捂着嘴,媚娘直翻白眼,索性偏过头去。李九嗤之以鼻,阴阳怪气道:“诗是好诗,可不是你作的,黄金甲是黄沙,不是黄金铠甲。爱卿的水平,只能戳蛤蟆,一戳一蹦跶。”

媚娘再翻白眼,徐婕妤笑出声,武康老脸通红。过去这么久,您老还记着,看来张大帅,确实是泥石流。估计上官庭芝夫妇,就是因为大明湖,死活不肯结亲。

李九呵呵戏谑:“纯金打造的宝甲,我还真的有,存在内库中。不如这样吧,百兽园狮虎战,如果虎头取胜,那套黄金盔甲,就赏赐给爱卿”

第十三章 李治创殿试先河

显庆三年,腊月初三,未时四刻。

长安城西北角,修真坊武宅中,武康躲在书房。手里拿着刻刀,按照标注纹路,雕刻块块灵牌。从昨天下衙,熬了整整一宿,完成最后一块。放下手中刻刀,铁刷仔细打磨,毛刷蘸上金漆,小心翼翼上色。

摆到正厅供桌,燃上三根清香,对着一百零八灵位,恭恭敬敬三鞠躬。轻声叹气,自言自语:“我的好兄弟,在那边缺什么,有什么要求,给我托个梦。”

驻足良久,清香燃尽,收拾情绪,颓然转身。房门边武器架,固定四件装备:婺州连枷棍,镔铁短横刀,御赐千牛刀,御赐黄金甲。昨天下午未时,百兽园狮虎斗,虎头不负众望,咬死那只雄狮。

现在回想起来,依旧热血沸腾,画面太过血腥。两只猛兽王者,体型相差无几,都被饿了三天。装进小铁笼,抬进大铁笼,然后打开小铁笼。猛兽缓缓出来,互相挑衅对视,发出阵阵闷吼。

雄狮是铁憨憨,首先发起攻击,老虎生性多疑,一味避战防守。对于没见过的生物,老虎都异常谨慎,尽量不让自己受伤,哪怕对手是头毛驴。

雄狮愈战愈勇,老虎节节败退,就在众人以为,虎必败无疑时,血战终于开始。虎头爆发兽性,两只后蹄撑地,像人一样直立。连续三个虎掌,打的雄狮晕眩,打灭它的锐气。

一时咆哮震天,吓得百兽嘶鸣,众人无不变色。除了李弘和李贤,其余全部吓哭,包括两个公主。李九立刻吩咐,婢女手忙脚乱,带皇子公主离开。

没走出月亮门,吼声陡然停歇,虎头成功锁喉。雄狮四蹄乱颤,不到十分钟,终于伸直四蹄,被活活咬死。节目效果不错,果然是烫头的,打不过纹身的,虎才是万兽之王。

虎头也受重伤,被咬掉半只耳朵,浑身血淋淋的。武康到笼边安抚,不料它突然暴走,闪电般窜过来,虎爪透空隙拍打。几百斤的虎爪,贴着前胸划过,距离仅差半寸。

嗜血骇人的气场,彻底吓傻武康,腿肚子本能打颤。心中越发笃定,武松打虎是笑话,人面对猛虎时,没有勇气反抗。除非人多势众,手里还拿着猎枪,且先下手为强。

张牙舞爪的虎头,发动机般闷吼,感觉头皮发麻。养了五年的宠物,重新恢复兽性,竟然袭击主人,是祸不是福啊。纠结半分钟,提议射杀虎头,它已经不是宠物。

李九严词拒绝,唐虎咬死番狮,是为国争光行为,岂能处死功臣。武康无比郁闷,只能再三交代,老虎恢复兽性,千万不能靠近。特别喂食之时,必须万分谨慎,否则有性命之虞。

离开皇宫回到家,少府送来宝甲,造型类似明光铠。甲片黄金打造,金光灿灿亮瞎眼,防御更好也更沉。头盔有护颈、护耳,身甲也有护颈,胸甲分左右两片,中心有护圆甲,背部是整块甲板。

胸甲和背甲,两条丝带扣联,由颈下纵向束到胸前,再分左右两边,束到背后和腹部。胸甲腰带下方,左右各有膝裙,肩甲有两只虎头。穿在身上,威风凛凛的,把武康乐坏了,终于集齐三件套。

此时书房外边,响起稚嫩催促,闹闹等不及了,话语很是不满:阿爹快走啊,该去东市了,咱要买很多东西。有张记的胭脂,李记的金钗,还有赵记的红绸,我该换新衣服啦。

武康咧嘴苦笑,推开书房门,见闺女嘟着嘴,媳妇沉着脸。老楚扛两个布袋,向他挤眉弄眼。抱闺女在怀里,不停的道歉,签订不平等条约,哄咱女儿开心。

来到长安东市,继续抱着闺女,开始扫荡市场。五岁半的闹闹,胖乎乎很可爱,长相随她娘,也是美人坯子。她最大的爱好,就是逛街消费,无论见到什么,只要有了兴趣,必须买上几件。

半个时辰过去,两个布袋塞满,楚神客扛在肩上。李记首饰铺里,闹闹挑选金钗,个个爱不释手。小晴闷闷不乐,小声的抱怨:“夫君太溺爱啦,家里的金银首饰,早把它闺房堆满。才五岁就臭美,等长大怎么办,你倒是说话呀。”

我能说什么,颓然挠下头,只能和稀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别太严苛。要不这样吧,闹闹买完首饰,老楚带她回家。咱俩继续逛街,你说去哪就去哪,咱享受二人世界。”

小晴还是不乐意,闷闷不乐许久,继续小声抱怨:“真受不了你们,小的爱臭美,大的爱刀兵。千牛刀爱不释手,黄金甲舍不得脱,要不是我抗议,会穿着睡觉吧?”

武康不敢接茬,见爱女挑完,赶紧过去付账,竟要六贯铜钱。见媳妇发飙,赶紧好言安抚,吩咐店铺掌柜:“我家在修真坊,你跟随我兄长,送货上门吧,额外费用我承担。”

掌柜神情纠结,武康打开算袋,亮出千牛腰牌,打消他的担忧。就在此时,背后有人说话,一副土豪的阔气:武将军的货,记在我的账上,李掌柜听吩咐,送货去修真坊。

谁这么阔绰,武康转身瞧,竟是李山龄,有点儿意思啊。互相寒暄几句,李山龄吩咐掌柜:“武将军是李家贵客,以后夫人光顾,就是搬空店铺,也要分文不取。每次来新货,挑出最好的,送去修真坊。”

掌柜连声应诺,武康赶紧推迟,李山龄不愿意:“将军不要客气,这是李家产业,是大人亲自交代的。还有这个牌子,所有李家店铺,只要亮出腰牌,都可无偿取货,请将军务必收下。”

传说中的黑卡,李家挺大方。不要白不要嘛,武康欣然接受,木牌递给媳妇。李山龄松口气,再次抱拳行礼,压低声音说:“大人让我转告,大恩不言谢。”

这是投桃报李,给事中李崇德,已经意识到严重。武康笑而不语,抱起闺女哄道:“闹闹累了吧,跟楚伯父回家,玩你的新玩具。猫咪也饿了,正等你投喂嘞,我和阿娘去礼佛,好不好嘛?”

闹闹立刻点头,乐呵呵摆手再见,没心没肺的样子。楚神客放下布袋,抱起小夫人,迟疑片刻说:“京城鱼龙混杂,弟兄们都不在,我放心不下,大佬咱改日吧。”

小晴微笑摇头,老楚无奈点头,抱着闹闹离开。武康看向李山龄,淡淡的说句:皇后恩怨分明。李山龄会意,和两人告别:“不打扰将军和夫人,以后若有差遣,将军尽管吩咐。”

望着他的背影,小晴把玩腰牌,嘻嘻怪笑道:“门阀赵郡李氏,也是名门望族,地位不比崔家弱。康郎快说说,帮了多大忙,能让吝啬的李家,如此不惜血本。”

武康琢磨几秒,决定实话实说,小晴竖拇指点赞,这是穿越者福利。闺女不在身边,她也卸去伪装,恢复往日调皮。也像闺女那样,展露败家秉性,见什么买什么。

特别钟爱绸缎,无论哪种颜色,都是十分喜欢。凡是布匹店,必须进去逛,绝不空手回,妥妥的败家娘们。李家店铺倒了霉,无论卖什么的,逐个进店扫货,马桶都不放过。拿出腰牌付账,店家都很殷勤,主动送货上门。

陪她逛街消费,没有半分烦躁,反而甘之若饴。明年还会出征,要么讨伐高句丽,要么继续开拓西域,又是长期不在家。所以抓紧时间,好好陪伴妻女,很对不起她们。

正其乐融融,小晴突然跑开,在小摊前停下,还发出声声惊叹。武康大步来到,是捏泥人小摊,各种泥人,栩栩如生。摊主四十左右,见两人衣着华丽,瞬间来精神,殷勤的接待:“贵客捏泥人吗,只要五文铜钱。”

小晴看看夫君,算袋拿出十文,放摊桌上说:“按照我们的样子,捏成巴掌大小,要长期保存的。还请博士尽心,如果让我满意,再多加十文。”

老板直接拍胸,信誓旦旦保证:“请贵客放心,这是祖传手艺,七代都做这行。放眼整个长安,或者整个大唐,找不到比我强的。贵客请坐,现在就开始,您这二十文,不会白花的。”

熟练揉捏胶泥,嘴里也不闲着,武康不禁莞尔。拿出怀里丝帕,平铺胡凳上,伺候媳妇落座。再搬来胡凳,坐媳妇身边,摆出和煦笑容,示意老板开始。

小刀、小篦和竹针,各种工具轮番,很快勾勒雏形。手法层出不穷,塑造出点线面,印捏镶滚四步骤,玩的炉火纯青。约莫两分钟,人物轮廓出现,开始精雕细琢。

很快武康被折服,盯着老板动作,渐渐露出笑容。忽然右肩被碰,刹那转头直视,是个朴实汉子。他手足无措,不停鞠躬道歉:“不小心碰到您,郎君无碍吧,真的很惭愧。”

懒得和他计较,乐呵呵说没事,汉子再次道谢,急匆匆离开。大约五秒钟,武康瞳孔微缩,下意识摸算袋。十厘米长的口子,手伸进去摸索,八片纯金叶子,全部不翼而飞。

有点儿意思啊,朴实憨厚的外表,鸡鸣狗盗的内心。从我身上偷东西,能做到神鬼不觉,你也是个人才。余光扫视背影,嘴角扯出嘲讽,若无其事摇头。

半刻钟左右,泥人制作完成,果真栩栩如生。看着迷你版本人,照镜子似的。特别是媳妇儿,老板脑洞大开,脸部身材不变,披上七彩霞衣。婀娜多姿,衣裙飘逸,貌似仙女下凡。

小晴非常满意,发挥败家本色,算袋抓把铜钱,直接拍在桌上。老板眉开眼笑,当下也不吝啬,拿出精美盒子,小心翼翼放进去,恭恭敬敬递过来。

两人离开泥人铺,继续逛大街,不知过多久,小晴忽然停下。打开华丽锦盒,拿出精美泥人,递在夫君手里,两眼含情脉脉:“康郎好好保管,我不在身边时,看它就能想起我。”

武康哑然失笑,贴身收口袋,眨眨眼戏谑:“慰藉相思之苦,还有更好的东西,譬如你的写真。就是精美图画,衣服穿得很少,或者不穿衣服。既能慰藉相思,又能解决生理”

脚趾传来疼痛,本能龇牙咧嘴,竟是重底木鞋。上次太庙献俘,媚娘恶意报复,就是用这双鞋。后来赐给小晴,成为专用刑具,专门踩脚趾。疼痛很快消失,小晴撇嘴嗔道:“混蛋啊你,这么作践我,要是写真丢了,让我怎么活?”

竖起食指,凶巴巴道:“你已立下誓言,存货只能给我,不许给其他女人。男人也不能行,包括你那双贱手。我可告诉你,举头三尺有神明,千万不能违誓。”

武康瞠目结舌,我那双贱手,您老博学多才啊。正想调笑几句,陡然间转身,见身后跟着三人。千牛备身杨再思,一个魁梧青年,还有那个小贼。错愕片刻,呵呵笑道:“原来是再思兄,鬼鬼祟祟跟踪,想做什么啊?”

杨再思哈哈笑,下意识瞅小晴,瞬间瞠目结舌。赶紧抱拳行礼,态度非常恭谨:“变之的同僚,现任千牛备身,郑州原武杨再思,拜见楚国夫人。”

彪形大汉愕然,提着小贼过来,随手丢在路边。也抱拳行礼,自报家门道:“许州阳翟郭待封,再思贤弟的好友,拜见楚国夫人,见过武将军。”

小晴仪态优雅,和颜悦色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拘礼。夫君昨天还说,昨日卫所入职,幸亏再思指点,省去不少麻烦。夫君性子沉默,不通人情世故,还请两位帮衬。”

两人连说不敢,武康暗暗吐槽,小娘皮胡说八道,谁不通人情世故,我可是老油条。郭待封这个名字,感觉有些耳熟,迟疑片刻问道:“请恕在下冒昧,太宗的首功悍将,已故阳翟郡公,郭公讳孝恪,与兄台什么关系?”

郭待封错愕,满脸不可思议,眼眶略微湿润,再次抱拳行礼:“不瞒武将军,正是待封先父,我是郭家次子。家父微薄功劳,当不起首功悍将,武将军谬赞了。”

还真猜对了,郭孝恪是初唐名将,曾立汗马功劳。可惜生性奢侈,又刚愎自用,导致龟兹战役惨败。不仅全军覆没,连同你的大哥,全被乱箭射死。总之一句话,高傲自大,死有余辜。

你也不是好鸟,大非川之战,嫉妒薛仁贵,押送辎重粮草,故意缓缓前行。导致大非川惨败,十万袍泽战死沙场,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武康笑容可掬,主动转移话题:“两位兄长因何在此,这小贼偷我金叶子,怎么被你们抓了?”

两人再次吃惊,杨再思回话:“刚才和待封吃酒,见到变之和夫人,就在对面捏泥人,我们不便打扰。后来变之被贼冲撞,待封发现异常,我们便尾随他,将他缉拿归案。”

郭待封打开算袋,拿出八片金叶子,恭敬的递过来:“这是搜到的赃物,还请将军查验,是否有遗漏。还有,请恕在下多嘴,将军早就勘破,为何置之不理?”

武康没伸手,煞有介事回答:“休说八片金叶,就是千片百片,也没有陪我夫人,共捏泥人重要。我已放弃金叶,既然你们找到,就是你们的,权当抓贼辛苦费。另外告诉你们,这是皇后赏赐的,很有收藏价值。”

装腔作势的样子,成功撩到小晴,小脸满是幸福。杨再思欲推迟,郭待封先开口:“素闻将军,仗义疏财,一言九鼎。我们若不收,反让将军为难,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数出四片,递给杨再思,其余收进算袋。武康不禁鄙夷,说的比唱的好听,你老子贪财,你也不妨多让。杨再思不再迟疑,收皇后的赏赐,可以心安理得。

武康看向小贼,找小晴要些铜钱,放台阶上说:“看你衣衫褴褛,是因生活所迫,才铤而走险吧。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这些钱你拿去,别再盗窃啦。”

小贼千恩万谢,捡地上铜钱,夹尾巴逃窜,杨再思笑道:“前年明经及第,出任玄武县尉。有次赴京公干,客栈遇到小贼,被我当场擒拿。我也这样处理,只留朝廷公文,其余让他拿走。等办完差事,找待封借钱,才有路费返县。”

郭待封点头称是,武康呵呵两声,竖起拇指点在。他是媚娘的宰相,最后得了善终,因为阿谀奉承,被史书列为奸臣。实在想不到,这位大奸臣,还有可爱的一面。

杨再思心情不错,瞅瞅郭待封,压低声音说:“明年二月中旬,九百举人聚皇城,参加朝廷的科举。吏部传来消息,圣人亲临太极殿,亲自主持盛事。待封兄来京城,就是参加明经,还请将军指点。”

武康呵呵乐出声,就我这水平,指点不了什么。忽然瞪大双眼,李九亲自主持,亲自选拔人才,就是科举殿试呀。貌似史书记载,科举史上的殿试,是由媚娘首创的,创制于神都紫微宫洛城殿。

沉吟良久,无奈苦笑。若此言不虚,那么开创殿试先河,完善科举制度的功劳,不能安在媚娘头上。原本在我心中,李九雄才大略,他的文治武功,不逊任何帝王。

实在想不到,还是小看他了,大佬有些东西嘛。可怜的媚娘,你的殿试首功,要拱手相让啦

第十四章 无聊的元日朝会

显庆四年,正月初一,卯时两刻,元日大朝会。

唐朝最隆重朝会,有元日大朝会,和冬至大朝会。元日又称三元,即所谓的春节,又称元正或元旦,代表新年的开始。所谓大朝会,即百官朝见天子,周礼给出解释:春见曰朝,夏见曰宗,秋见曰觐,冬见曰遇。

通俗的讲,是京城百官,外国使臣,皇亲国戚;都督府都督,都护府都护、副都护,诸州刺史等,共聚太极殿,给皇帝拜年。可能不会到齐,种种客观原因,有礼到人不到的。

其政治意义,分对内和对外。对内,明确君臣关系,加强对地方官的控制,从而加强中央政府,对各州县的控制。维护等级秩序,巩固李家统治。

对外,明确诸蕃国,与唐朝的宗主关系,明确与少数民族关系。加强与少数民族的联系,宣示唐王朝强盛国力。加强对边疆的统治,加强对周边国家的威慑,保持国家长治久安。

今日的长安城,特级警戒状态,各街道交通管制。南衙诸卫和北衙禁军,全部的不良人,几乎倾巢而出。各坊墙周围,卫士顶盔贯甲,背强弓提长刀,武装到牙齿。

皇城横街以北,旌旗遮天蔽日,依仗星罗棋布,遍布整个皇宫。从承天门到太极殿,沿着主道两侧,共有十二方阵。分布在左右广场,称之为左右厢,类似大阅兵。

在昨天下午,左右领左右府,奉命到太极殿,配合礼部官员,布置朝会御帐。御座后面架黼扆,就是斧形花纹屏风;大殿里铺红地毯,美其名曰蹑席;摆熏炉和香案,按照官职和番臣,规划宾客区域。

天不亮宾客聚集,御史大夫带领属官,太极殿西庑房等候,众御史安排队列。等到天亮,嘉德门打开,监察御史带人进门。左右监门校尉,拿名册点名,被点者大声喊“在”。

几百个名字,全部点过来,也是体力活儿。好容易点完名,监察御史带领,文官东阁门入,武官西阁门入,列阵太极广场。中书门下宰相,以门下省侍中为首,在香案后祈祷。

李义府和杜正伦被贬,许敬宗接任中书令,原大理卿辛茂将,升任门下省侍中。老辛客串司仪,朗诵完开幕词,宣布中庭内办。御史台官员,根据百官品级,安排宾客就位,静等李九驾临。

宾客各就各位,辛茂将吩咐鸿胪寺,去西门请正主,称之为外办。正主身穿衮冕,十二玉珠冠冕,十二纹章衮袍。十二备身抬御舆,十二宫人持仪扇,跟在御舆两边。仪扇是长柄木扇,酷似芭蕉扇,镶金嵌玉很奢华,用来障风蔽日。

二十四备身左右,背强弓箭囊,列队御舆后。二十四千牛备身,身披明光铁铠,举修长千牛刀,护卫御舆两侧。武康披黄金战甲,走在左队最前列,鹤立鸡群金光灿,亮瞎众人狗眼。

到太极殿西侧,御舆缓缓下落,武康靠近御舆,右臂摆出钝角,右手攥紧拳头。大佬摁他手腕,慢慢走下御舆,酷似太监李莲英,伺候慈禧老佛爷。瞬间被恶心到,媚娘的馊主意,害人不浅啊。

落后半个身位,与千牛备身李洋,共护君王左右。全部千牛备身,全部备身左右,跟在两人身后。十二芭蕉扇开路,交叉成扇阵,遮挡君王容颜,貌似见不得人。

进入太极殿,众宾客起立,皇帝升御座。左右各留三扇,武康和李洋两人,左右守在台阶下。能站这个位置,表明圣眷正隆,是皇帝的心腹。李洋他爹李义府,武康他姐武媚娘,倒也说的过去。

左武候卫大将军,出列高声奏报:左右厢内外平安。通事舍人点名,辛茂将带领宾客,稽首礼跪拜君王。连着拜两次,大概意思是:今天新春佳节,臣等恭祝陛下,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稽首礼完毕,老辛上前请旨,李九淡说:制可。老辛走到东北,面朝西大声宣布:有制。百官再次稽首,老辛宣布旨意:履新之庆,与公等同之。大概意思是,辞旧迎新之际,诸位同喜同喜。

伴随音乐响,严肃场景,画风突变。太极殿秒变舞会,宾客手舞足蹈,甩胳膊吊屁股,冲李九搔首弄姿,龇牙咧嘴的笑。武康瞠目结舌,传说中群魔乱舞,终于见识到了。

长孙无忌和李勣等,上了年纪的官员,舞的令人揪心。武康真担心他们,把老骨头跳散架;胖成球的许敬宗,浑身肥肉乱抖。各种辣眼睛,简直不忍直视,想笑死乃翁吗?

能歌善舞的牧民,更是不甘示弱,衣袂飘飘头发散。有酋长跳着靠近,是想上御台,武康眉头微蹙,挪步挡他身前。酋长略微错愕,继续扭动肥腰,舞到李洋跟前,还是继续上台。

御台脚步响,李九走下台,到李洋身前。络腮胡酋长,跪李九脚下,双手抱靴子,低头嗅吻靴鼻。传说中捧足嗅靴,游牧部落最高礼节,只对可汗行使。武康都懵了,传说中的捧臭脚,大开眼界喽。

李九开怀大笑,酋长笑逐颜开,扭屁股回舞池。又有酋长靠近,武康也靠近些,死盯捧臭脚酋长。绷肌肉蓄势待发,若有半分异常,抬脚踹飞酋长,千牛刀劈成两半。杀千刀的李九,呆在上面不好吗,非增加工作难度?

足足二十五使臣,捧臭脚嗅靴子,也不嫌恶心。然后百官靠近,在三尺外停下,展示优美舞姿。李九心情很好,不断摆手致意,等邻近尾声,转身回御座。途径武康身边,凑耳边小声说:“爱卿不必紧张,那是他们的礼节。”

武康轻应诺,心里却吐槽,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有人心怀叵测,来个荆轲刺秦王,倒霉的肯定是我。音乐进入尾声,群魔乱舞结束,百官再次稽首。三拜大礼完成,元日拜君结束,气氛推向高潮。

辛茂将主持大典,御史手捧名册,传话仪仗进殿,接受圣人检阅。左右领军卫,负责黄麾仗,二十人开路,十人断后。穿红色大氅,双手持长戟,悬挂赤色绛引旛。

左右卫黄旗仗,左右骁卫赤旗仗,左右武卫白旗仗,左右屯卫黑旗仗,左右武侯卫青旗仗。不同的依仗颜色,不同的卫士大氅,不同的刀柄剑戟;相同的军容,相同的气势,相同的威严。番邦诸使臣,确实被震撼,个个瞠目结舌。

半个时辰后,仪仗检阅完毕,辛茂将继续主持。各州官员,各藩属国,进献土特产。通事舍人捧礼单,先宣读各属国,诸如西突厥某部,送了多少牛羊,回鹘送多少战马,新罗送多少新罗婢

接着是大唐诸州府,宣布到哪个,哪个起身行礼。什么玩意儿嘛,诸如凉席、酸枣、桑葚,后世都烂大街,现在却是供品。武康兴致缺缺,对金钱的欲望,降到历史最低,有钱买不到好东西。

轮到婺州时,堪堪打起精神。狄仁杰穿红袍,好像胖了不少,别人竖着长,你却横着长,肥头大耳的,快成肉球了。投以不屑眼神,这么好的伙食,没少贪污吧?

老狄目不斜视,微不可查撇嘴,回应大佬的鄙夷。婺州土贡很多,有葛跟和葛粉,香粳和黄连,纻布和藤纸,白蜡和黄蜡,赤松涧米和占城甜米,各种萤石珠宝。李九很满意,赞赏老狄几句,说婺州物华天宝。

武康也很欣慰,昨日听媚娘说,婺官政绩很好,经济蒸蒸日上。媚娘吹枕边风,撤越州都督府,设婺州都督府,被李九拒绝。再吹枕边风,提拔狄仁杰进京,补缺辛茂将,接任大理寺卿。

李九还是拒绝,给出两个选择,要么婺州刺史,要么大理寺丞。婺州刺史从三品,大理丞从六品上,相差十一级啊。唯一的好处,是成为京官,靠近政治中心。

貌似他对媚娘,生活言听计从,政治不为所动。武康甚至觉得,李九打压婺系,是在限制媚娘。贬武家兄弟,只是顺水推舟,其根本目的,还是限制媚娘。

西突厥战役,我屡立战功,只给千牛备身。左右领左右府,千牛大将军,听起来高大上,实则保镖头子,没有军权与政权。献治噎秘术,救公主性命,只赏赐刀盔。杀千刀的混蛋,故意打压我,也为限制媚娘?

不禁头皮发麻,若果真如此,李九太可怕了。必须提醒媚娘,不要过分参政,我也必须确定,李九对武家的戒心,到了什么程度。微不可查叹气,等大朝会结束,找狄仁杰叙旧。留婺州做刺史,进京做大理丞,给个准话吧。

又臭又长的礼单,终于宣读完毕,接下来开始搞笑。各州和藩属国,进献所谓的祥瑞。各种稀奇古怪,各种驴蹄马掌,武康哭笑不得,什么玩意儿嘛。

怪异的石头,上面的纹路,看起来像文字,被列为上等祥瑞,进献者赏万金。直角天然小石条,确实是好东西,地壳运动的证明。不过很可惜,唐朝没地质学。

可爱的小白鼠,变成上等祥瑞,它们在后世,是倒霉试验品。还有更快乐的,并州有个妇人,一胎生产四男婴。李九十分激动,宣妇人进殿,大肆勉励许久,挨个抱四男婴。

四胞胎不常见,可也不算祥瑞,少见多怪了。貌似李九魔障了,宫人把娘儿五个,带后宫见皇后。让皇后沾沾瑞气,也来个四胞胎,把媚娘当母猪了。

欢乐时光过的很快,祥瑞进献完毕,户部尚书出列,各地贡品归我了。礼部尚书不示弱,藩属国贡品我拿走。李九表示同意,尚书找来小弟,拉东西入仓库,除了四胞胎妇人。

进入最后流程,圣人赐宴宾客,都是仪式吃食。诸如喝屠苏酒,由大黄、花椒等药材,浸泡成的药酒。能益气温阳,祛风散寒,避除疫疬。经孙思邈推广,渐渐流传开来,并成为习俗。

喝普通的酒,年长者先饮,屠苏酒正好相反。年少者先喝,年龄升序排列,最年长者最后喝。苏轼曾有诗篇,年年最后饮屠苏,不觉年来七十余,是此风俗的写照。

葱蒜韭芥和蓼蒿,切丝成五辛盘,寓意辞旧迎新,可疏通脏气,预防流感。桃木熬成汤,据说能驱鬼辟邪。武康不置可否,真实性先不论,味道肯定不好。

宾客大快朵颐,武康嗤之以鼻。你们三五成群,叽喳聊天,我抱着千牛刀,站岗值班。你们坐着我站着,你们吃着我看着,那是相当郁闷。为排解郁闷,悄悄打量人群,尽量记住面孔,已备不时之需。

直通殿门的地毯,分宾客东西两半。东边靠近御座,是最尊贵的区域,坐三品以上文官。长孙无忌、李勣为首,个个都是大佬,必须铭记于心。

大佬团队末尾,坐个白发老叟,穿最正式儒袍。他是褒圣侯,孔子的后裔,有幸参加大会。文官对面坐两人,是介公和酅公,介公是北周皇族,酅公是隋朝皇族。

在他们后面,是三品以上武官,诸如十六卫大将军,苏定方也在其中。三品文武官南边,是藩属国使节,其余是地方官员。各都督府的都督,各都护府的都护、副都护,各州的刺史。

上述是主区域,副区域在大殿东,包括四五品文官,六品以下文官。靠近殿门的,是皇室宗亲,很不受待见。大殿外还有,各州的长史,芝麻绿豆京官等。

感觉被人注视,陡然转动眼珠,是太尉长孙无忌。无忌猝不及防,迟疑数秒收目光,继续喝桃汤。这个老家伙,应该恨我入骨,不过没关系,马上收拾你。

武康收回目光,努力记住相貌,确定哪些可争取,哪些必须弄死。不禁涌起恶趣味儿,如果发生恐怖袭击,往大殿丢手雷。大唐王朝,精英丧失殆尽,会土崩瓦解吧?

不知过多久,和谐的氛围,出现不和谐。吐蕃副相达延莽布支,向李九行礼,操破锣般嗓门:“尊敬的唐国陛下,今日元正大朝会,智者济济一堂。外臣有个谜语,百思不得其解,恳请诸位释疑。”

宾客视线聚焦,大殿鸦雀无声,吐蕃又作妖了。武康目光扫过,差点乐出声,他长的太喜感。脑袋像把梭子,出生时没少遭罪,满脸的雀斑,三角眼鲶鱼嘴。

看着桀骜不顺,赶紧是在挑衅,去年和亲被拒,所以怀恨在心。得李九应允,莽布支扫视大殿,大声说谜面:“能发出某种声音,早晨四条腿走路,中午两条腿走路,晚上三条腿走路,请问是什么?”

众人听罢,眉头紧蹙;武康听罢,瞠目结舌。这是胡夫金字塔,狮身人面像的传说,很经典的谜语。因为喜欢历史,十五岁读世界史,知道这个传说。吐蕃和埃及,相距十万八千,他如何知道的。

大殿鸦雀无声,大唐的精英们,有的冥思苦想,有的交头接耳,貌似都不知道。半刻钟左右,莽布支很嚣张:“不怪诸位郎君,此迷确实很难,大相苦想一日,才解开了谜面。”

意思很明显,你们答不出来,都是虚有其表,精英们捆一起,不如大相禄东赞。赤裸裸的挑衅,群臣脸色难看,李九也生气了,扫视文武百官:“诸位爱卿,尽快回答。”

十分钟过去了,包括无忌和李勣,都在皱眉沉思,没人猜到谜底。莽布支嗤之以鼻,李九脸上无光,话语有了怒气:“尽快给出解答,最先解答者,朕重重有赏。”

武康真想问,您老赏什么,能打动我吗。再等几分钟,无奈叹口气,还是我来答吧。不为装逼,只为奖励,也不惯吐蕃嚣张。轻咳两声,吸引目光,转身望李九,给他提醒:“早晨、中午和晚上,可以理解为,幼年、成年和暮年。”

李九惊愕数秒,龙颜露出浅笑,他已经明白了。百官都是精英,也都心知肚明,不过没人开口,要让大佬装逼。李九当仁不让,淡淡说道:“幼年爬着走路,成年双脚走路,暮年拄拐走路,谜底就是人。”

百官全部起身,齐呼陛下圣明,我等自愧不如。莽布支瞪双眼,很是不可思议,大相也没猜出,是昆仑奴给出的。此侍卫不简单,据说是个外戚,还是武后的胞弟。

李九心情不错,煞有介事道:“禄东赞苦想整日,朕的不中用侍卫,只用了两刻钟,我大唐承让。武康做的不错,没给皇后丢脸,想要什么赏赐,朕无不应允。”

你丫才不中用,还是这种说辞,明显不想给。武康吐槽完,配合他演戏:“此等谜语解答,只是茶余饭后,玩的无聊游戏,难登大雅之堂。臣不敢居功,请陛下收回成命。”

众人脸色各异,苏定方和狄仁杰,有淡淡的忧愁。李九相当满意,端着酒杯起身,邀请群臣共饮:“众爱卿众使臣,与朕满饮茶杯,共庆元日朝会。”

宾客纷纷起身,与君王共饮。武康敏锐捕捉到,恩师和老狄的忧愁,长孙无忌的戏谑,李勣的幸灾乐祸。很快如遭雷击,看来所料不差,李九这个龟孙子,确实在打压限制我。

雄才大略的李九,被黑成无能昏君,万恶的舆论啊。我在大唐的日子,要步步惊心喽

第十五章 负心多是读书人

显庆四年,正月初三,午时两刻。

元日大朝会后,是三天的年假,武康趁此机会,约狄仁杰和张柬之,去卢三酒楼聚餐。有两年多没见,关系依旧很铁,三人畅所欲言。老狄给出答复,放弃婺州刺史,出任大理寺丞。

武康也能理解,婺州在江南道,距长安三千里。某种层面上讲,从六品中央官,远胜婺州刺史。而大理丞的工作,复审地方案件,与其余五个寺丞,共同署名生效。

长安和东都案件,徒刑以上的囚犯,通知囚犯家属。问他们服否,服气就判决,不服就重审。在武康看来,很对口的工作,老狄做婺州刺史,没有神探威名,成不了后世网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狄仁杰苦口婆心,劝他韬光养晦。张柬之表示赞同,外戚身份太敏感,圣人已经有戒心。昨天苏定方提醒,不要锋芒毕露,别过多接触皇后。

三位大佬的劝,武康能听进去,可惜别无选择,要留下帮媚娘。狄仁杰的离职,如果不出意外,张柬之接任刺史。婺系在心就按,放下烦心事,开始愉快聊天,约定上元共游。

聚完餐回到家,被媳妇泼冷水,宝贝闺女闯祸,打碎了萤石雕像。婺州耆老送的,按照他的形象,精雕细琢的宝物。感觉无所谓,破雕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闺女哭的伤心,媳妇彻底失望,当晚撂下狠话:闺女指望不上,你也别出去野,下衙准时回家,生俩男娃养老。昨天皇后安排,一胎四男的妇人,来咱家拜访,孩子我也抱了,趁热打铁吧。告诉狄仁杰,上元活动取消,生儿子重要。

欣然接受,不敢请耳,固所愿也。美好生活降临,快快乐乐下衙,挑灯夜战三更,撑着老腰上衙。也有糟心事,左领左右府长史,名叫长孙泽,老是找麻烦,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武康表示理解,他是无忌的十一子,本就不死不休。同僚李洋提醒,他的六兄长孙澹,李忠为太子时,官拜太子洗马。后来媚娘上位,李弘成为太子,立刻踢他出局,由韦季方接任。

倒霉的长孙澹,出任上林署监,官级从七品下。而太子洗马,是从五品上,连降了九级。无忌有十二子,他俩关系最亲,所以长孙泽恨他,便利用职务之便,大肆公报私仇。

武康不是软柿子,立刻筹备反击计划,连续跟踪大半个月,揪不出任何把柄。心情沮丧之际,家里又出事了,媳妇那晚太奔放,翌日感染风寒,美好生活结束。

媚娘召他进宫,在西北咸池殿,传授生子法门。添什么乱啊,生男或者生女,谁也控制不了。姐弟俩聊了很久,武康带走秘方,媚娘亲自送行。离开咸池殿,途径咸池园林,无意发现几棵,新栽的白杨树。

散文《白杨礼赞》,称其不折不挠,对抗西北风。武康喜欢此文,特意查过资料,了解过白杨树。它最大的特点,是成型周期短,三五年长成大树。

前年咸池殿走水,烧毁大片园林,为了早日成荫,便栽种白杨树。如此看来,上林监长孙澹,是合格的园丁。所谓的上林署,隶属于司农寺,李九的园丁团队,主管所有皇家园林。

等离开咸池林,忽然想到什么,刹那呆愣当场。紧抓那缕灵感,快速发散思维,笑容逐渐诡异。涌起邪恶计划,找到了报复手段,长孙澹不是好园丁,你要倒血霉了。

如果运作完美,包括长孙无忌,整个长孙家族,会被连根拔起。武康冥思苦想,计划逐渐成型,笑容越发邪恶。灵魂归壳时,差点被吓死,身前站满人。

太医手忙脚乱,有的给他把脉,有的翻他眼皮。备身如临大敌,目光满是警惕,全部护卫李九。媚娘泫然欲泣,急的手足无措,不停询问太医:康郎怎么啦,是癔症复发吗?

武康尴尬挠头,不知如何解释,拿癔症挡箭吧。李九气的跳脚,劈头盖脸训斥,大概意思是:跑后宫犯病,若是伤到皇后,吓到我的皇子,让你人头落地。以后没我的许可,不许再进后宫,赶紧给我滚蛋。

挨了顿口水,被赶出后宫,心情很沮丧。不过李九挺好,指派四名太医,常驻修真坊,治痊媳妇的风寒。媚娘撂下狠话,夫人若不痊愈,你们不要回来。

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医竭尽全力,武康细心照料,病情很快好转。接下来的生活,白天卫所执勤,背千牛刀巡逻。晚上亲自下厨,煮各种营养粥,同时完善计划。

长孙家树大根深,必须一击致命,否则必遭反噬。二月十五日,计划勾勒雏形,命名“猎狐行动”。二月二十五,蓝图织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需要导火索,点燃火药桶,展开猎狐行动。

运气非常好,二十七日下午,导火索送上门。杨再思带郭待封,来修真坊拜访,武康殷勤接待。酒喝到酣处,杨再思牵线,郭待封发言,道出拜访的目的。

九百多应试举人,燕人张九龄,洛阳人李奉节,与郭待封交好。此张九龄,非彼张九龄,同名同姓而已。三人脾性相投,几乎无话不谈,经常抵足而眠。

郭待封和张九龄,都有真才实学,反观洛阳李奉节,却是平平无奇。从只言片语中,武康得到答案:他们成为朋友,因为张九龄有钱,出手也很阔绰。郭待封和李奉节,都视财如命的,把好友当凯子。

五天前三人饮宴,李奉节大放厥词,说此次必居上第,因为他朝中有人。负责阅卷的,太子洗马韦季方;负责递卷的,监察御史李巢,和他是老相识。李家曾是洛阳大户,李老丈乐善好施,资助韦季方、李巢。

郭待封听罢,马上找杨再思,也想找个门路。老杨深思熟虑,得知考试当日,轮到武康执勤。于是打定主意,带上好友和礼物,共同登门拜访。

感觉非常搞笑,我只是个侍卫,又不是阅卷考官,帮不上什么忙。再者说来,李九亲自策试,谁敢弄虚作假。考虑片刻,不直接拒绝,只说尽力而为。

两人非常满意,酒宴继续进行,话题逐渐铺开。席间郭待封,埋汰李奉节,说他心胸狭隘,没有真凭实学,而且眼高于顶。武康很感兴趣,记住所有的话,笑容开始诡异。

等宴席结束,亲送客人离开,独自回到书房。铺白纸提笔写,凝视三人的名字,先划掉郭待封,再划掉张九龄。洛阳人李奉节,劳烦您老帮忙,做猎狐行动的导火索

显庆四年二月乙亥,即二月二十八日,划时代时刻来临。李九在太极殿,亲试全国举人,开创殿试先河。太极门内侧,左领左右府,维持考场秩序。监门卫点名,武康和李山龄,负责搜身举人。

见到了郭待封,燕人张九龄,对洛阳人李奉节,投以善意微笑。从你的面相,可知你的性格,是最合适的人选。本是无名小卒,引发政治风暴,埋葬长孙家族,世界真的奇妙。

殿试圆满结束,等到放榜日,九百多举人,只有五人上第。有郭待封和张九龄,五人待诏弘文馆,随时听候差遣。同样不出所料,庸才李奉节,还是落榜了。

从放榜那天起,武康吩咐楚神客,全天监视李奉节,及时汇报动向。小李受不了打击,也不回洛阳老家,整天烂醉如泥。还因为些琐事,外加浓浓的嫉妒,和两个好友翻脸,三个割袍断义。

没了金主帮衬,盘缠挥霍一空,无可奈何下,找韦季方和李巢。起初两人念旧情,倒也慷慨解囊,一次两次无所谓,三番五次却不行。特别是监察御史,只是八品芝麻官,养活一家老小,本就捉襟见肘。

到了第九次,李巢彻底厌烦,直接闭门不见。韦季方有样学样,也闭门谢客了,摆明不再资助。李奉节愤怒,也不敢造次,骂骂咧咧离开。回到落脚客栈,当掉祖传玉佩,继续烂醉如泥。

等到三月中旬,感觉时机成熟,决定展开行动,哪知又被耽搁。作死的高句丽,再次挑衅大唐,出兵攻打新罗。行动必须押后,继续等待吧,希望祖传玉佩,多坚持三五天。

三月二十五,朝堂达成一致,采取围魏救赵,兵临辽东边界,逼迫高句丽撤兵。左骁卫大将军,郕国公契苾何力,出任辽东经略使。协助营州都督程名振,备战辽东前线。

四月初三,玉佩换的钱,被李奉节败光。交不起房租,被客栈赶出来,身上只剩几十文。虽然不多,却够路费,回家就行啊。可他不乐意,再次进入酒馆,排解心中郁闷。

不到半壶酒,听邻座交谈,声音非常低,是在谈论科举。他被勾起兴趣,端着酒杯偏头,见两人对面坐。背对着他的,身材瘦弱单薄,面对着他的,身材异常魁梧,左颊刀疤很吓人。

刀疤脸武康,见小鱼上钩,扯诡异浅笑,低下头说道:“参加科举的,有九百多人,仅仅五人上第。再思兄您说,是圣人精益求精,还是考生虚有其名。”

杨再思一饮而尽,呵呵笑道:“变之明知故问,圣人英明神武,自然精益求精。郭待封和张九龄,考卷确实不错,上第实至名归。其余举人考卷,我粗略扫几眼,逊色许多啊。”

武康摇摇头,话语带着疑惑:“我还是觉的,其中有蹊跷。九百多举人,都是各州举荐,难道各种官员,都是尸位素餐?我也去了弘文馆,其中有份考卷,让我眼前一亮,我读给你听”

李奉节心头猛颤,刀疤脸背诵的,就是自己的文章。武康郎朗背完,有些意犹未尽:“如此锦绣华丽,读之心花怒放,思之余音绕梁,令人击节赞赏。实在想不明白了,以圣人的睿智,为何不取这篇?”

杨再思翻白眼,变之真能装,这类狗屁文章,我半天写十篇。昧着良心,拍手叫好:“果真是好文章,令人高山仰止,闻之耳目一新。做此文的举人,必满腹经纶,有经世之才。变之说的对,此人不中第,实在匪夷所思。”

李奉节眼眶微热,终于找到了知音。武康捕捉到,开始引导:“阅卷的韦洗马,堪称博学多才,如此好考卷,肯定会注意。再思兄你说,他是故意的吗,和卷主有仇吗?”

杨再思撇嘴,也压低声音:“变之贤弟慎言,就算韦洗马认识他,也不会公报私仇。这是圣人亲试,他不敢徇私舞弊。再者说来,他阅完考卷,李御史还会审核。”

配合的不错,武康挤眉弄眼,继续引导:“我还是不解,以李御史的博学,也会发现此文。难道公报私仇的,是监察李御史,他和卷主相识?”

杨再思摇头:“变之有所不知,李御史审核完,会和韦洗马讨论,最后呈给圣人。如此美的文章,他若无故弃选,韦洗马不会答应,会举报给圣人的。”

武康点头:“再思兄所言,确实有道理,可我还是不解。圣人慧眼识珠,只要看见此文,肯定会录选。难道韦洗马和李御史,都认识此举人,串通起来害他?”

杨再思反驳:“变之所言,太过巧合,他们是朝廷命官,不会如此凑巧,都认识此举人。就算三人相识,韦洗马和李御史,也不敢蒙蔽圣人,这是结党营私。”

忽听砰的一声,李奉节拍了桌子,冲两人抱拳。算袋里摸钱袋,倒出所有铜钱,拎包裹离开。气冲冲的样子,不是去衙门告状,就是找人拼命。

武康悠然起身,见他出门往西,露出浅浅微笑。那是大理寺方向,你小子很不错,没让乃翁失望。猎狐计划展开,心里美滋滋的,摇头晃脑吟诗:“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古人诚不欺我。”

还有心情吟诗,杨再兴脸都绿了,抹掉额头冷汗,急不可耐道:“我的变之贤弟,你看他那样子,要去大理寺啊。咱们落井下石,只是为待封出气,现在闹大了呀。”

就是要闹大,只有满城风雨,才能对付无忌。如此天赐良机,以许敬宗的狡诈,以媚娘的睿智,以李九的阴狠,应该十拿九稳。如果运作的好,不仅长孙无忌,整个长孙家族,也会一网打尽。

当初剪官袍,你们往死里逼我,该算总账了。自从刑场脱险,无忌也意识到,关陇门阀大势已去。选择韬光养晦,几年来监修国史,渐渐淡出政界。打算暂避锋芒,然后伺机而动,想得倒美。

轻拍杨再思,煞有介事道:“天塌了,大树会顶,咱们喽啰,躲大树底下就行。再思兄放心,媚娘和圣人,不会亏待你。我向你保证,不久的将来,你会因此庆幸。”

言辞凿凿的样子,杨再思脸色稍缓,深思熟虑良久,渐渐露出诡笑。拉武康坐下,共饮三杯酒,呵呵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听起来有道理。愚兄孤陋寡闻,还请变之解惑,出自哪部典籍?”

武康想了想,感觉很尴尬,这是明朝对联,典故是这样的:皇室宗亲的斗犬,撕咬读书的秀才,屠夫砍死恶犬,救了秀才的小命。宗室不乐意,双方到案打官司,曹学佺依律判罚。

宗室更不乐意,银钱买通秀才,让他再审翻供。果然秀才反悔,说和狗是朋友,那日与狗嬉戏,却被屠夫杀死,要屠夫给狗偿命。曹学佺火冒三丈,直接打他板子,秀才挨不住,最终吐出实情。

曹学佺重判,屠夫无罪,秀才认狗为友,竟然恩将仇报,革去功名当狗吧。一时怒不可遏,在案卷背部,写下那副对联。杨再思听罢,差点笑出猪声,两人推杯换盏,感情越拉越近。

此时的李奉节,距离大理寺,也越来越近。他咬牙切齿,知音人说的对,我的锦绣文章,定是被韦季方、李巢截留。圣人没有阅卷,导致我没居上第。

该死的混蛋,你们当年落难,若没大人救助,早冻死破庙,早死山匪刀下。我来京城赶考,你们不帮忙,还恩将仇报。找你们借些钱,竟然拒之门外,良心被狗吃了?

你们不仁,那休怪我无义,咱走着瞧。很快到大理寺外,拿起鼓槌欲击鼓,不禁皱起眉头,琢磨如何告状。深思熟虑许久,排除徇私舞弊,因为圣人亲考,不能传出流言。

放下手中鼓槌,蹲在台阶上,抱脑袋苦想。无奈想放弃,想到他们嘴脸,又觉的不甘心。半刻钟左右,想到馊主意。知音人曾说,你们是挚友,这很不正常。

监察御史的职责,是监督文武百官,与太子洗马交好,必会授人以柄。就告你们结党,哪怕官司不赢,也会恶心你们。想到这里,打开包裹,取笔墨纸砚,蹲台阶写状纸。

洋洋洒洒百十字,快速收拾纸笔,起身擂鼓鸣冤。很快公人过来,接走手中状纸,让他原地等待。公人急匆匆,交给大理丞,大理丞吓坏了,不敢擅自做主,找到大理卿。

侍中辛茂将,兼任大理卿,仔细看状纸,额头直冒汗。这是大案啊,必须三堂会审,小心翼翼收状纸,吩咐大理丞:“安置击鼓者,速去后衙备马,我要进宫面圣。”

大理丞吩咐下去,两人跑到后衙,辛茂将骑马离开。门下省侍中,皇城畅通无阻,直接来到门下省。收拾好仪容,跑出左延明门,瞬间停住脚。望太极殿发呆,很快打定主意,此事骇人听闻,找同伴共同面圣。

跑过右延明门,路过舍人院,来到中书省,找中书令递状纸。许敬宗仔细审阅:洛阳举人李奉节,状告太子先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两人结党营私。

看罢兴致缺缺,呵呵戏谑道:“我说辛侍中,此等大案件,不该找中书令。明日禀报圣人,缉拿韦季方、李巢,你和刑部尚书、大理寺丞,三司会审就行。”

话语戛然而止,许敬宗陡然起身,错愕近半分钟。眼中闪过阴寒,紧握手中状纸,拉着辛茂将跑路:“此乃天大案件,必须立刻面圣,你我二人同去”

第十六章 诬长孙无忌谋反

显庆四年,夏四月丁卯日,辰时五刻。

武康身穿团花绿袍,头戴等腰梯形武弁,后背御赐千牛刀。蹀躞带右挂算袋,左挂镔铁横刀,下面悬着短障刀。大唐四式战刀,只差陌刀没戴,酷似人形兵器。

离开左领左右府,沿着宽敞的横街,前往右领左右府。路过中书外省,迎面走来侍卫队:两个千牛备身,两个备身左右,十六个备身侍卫,十六个执仗侍卫。

停在路边等待,等队伍到身边,队长举仗喊停。武康摆出笑脸,走到队长身前,话语温和绵软,却带不容置疑:“神庆去卫坊交接,然后回家照顾夫人,我来替你执勤。”

崔神庆顿时苦脸,闷闷不乐点头,递出巡逻节仗,悻悻走向卫坊。武康嗤之以鼻,这个小兔崽子,又该松皮子了。扫了眼侍卫队,冲副队长眨眼,右手高举节仗,带领队伍前行。

神庆二十四岁,两人年纪相仿,武康虚长三月。他是崔义玄的六子,小晴的亲哥哥,自己的大舅子。为老崔守孝三年,带家人来投奔,就住在修真坊。媚娘得到消息,安排右领左右府,官职是备身左右。

大舅子的到来,武康热烈欢迎,媳妇的暴脾气,终于有人分担了。最近心情不错,猎狐行动层层推进,进展异常顺利。太子洗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已被鞫押刑部大牢,中书令许敬宗主审。

老许发挥奸臣本色,韦季方不堪其辱,昨日悬梁自尽。幸亏发现及时,被刑部狱丞救下,收走了上吊腰带。想到这里,恨铁不成钢。向来精明的老许,突然间变傻了,必须给他提醒。

按照巡逻路线,进入右延明门,来到中书省外。示意队伍停下,透过坊门观察,熟悉的许胖子,孤零零的发呆。节仗递给许自遂,眯着眼小声说:“劳烦自遂兄带队,我和许中书说几句。”

许自遂欣然接受,并要求下衙喝酒,武康果断点头,目视他们离开。两人都是好酒,关系比较亲密,他是许圉师次子。他闺女更厉害,将来嫁给诗仙李白,育有一子一女。

走进中书省,到许敬宗身后,捂嘴干咳几声。等他木然回头,躬身抱拳,笑容可掬:“千牛备身武康,参见许伯父。伯父背影落寞,特来一探究竟,不知因何惆怅?”

许敬宗示意免礼,唉声叹气道:“变之贤侄啊,何必明知故问?季方自缢未遂,他是太子洗马,影响太过恶劣。昨日圣人召见,言语中带着斥责,伯父焦头烂额呀。”

圣人的斥责,不因韦季方,只因你迟钝。武康微转眼珠,煞有介事道:“太子的近臣,五品的高官,因结党而自缢,很难令人信服。小侄窃以为,韦季方的自缢,背后隐藏大阴谋,是要保守什么机密。”

许敬宗不屑,很快肥肉猛颤,两脚不禁趔趄。武康赶紧搀扶,被他拉住右手,直奔中书省西南。一路七拐八绕,来到西南独院,命令差人守紧大门。

走到最内房间,关闭所有房门,斗鸡眼盯武康。足足半刻钟,压低声音说:“变之是否知道,永徽二年七月,洛阳人李弘泰,举报无忌谋反。圣人问也不问,直接命令千牛卫,将其斩首弃市。”

是有这么回事,最后于志宁劝谏,李弘泰秋后处斩。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的李九,迫切需要长孙无忌,帮他稳固皇位。而此刻的李九,视他如仇敌,早想弄死他了。

武康颔首,斟酌几息,转移话题:“从前隋到我朝,先后五代帝王,对于覆灭高句丽,都是不遗余力。武康才疏学浅,不能勘破端倪,还请叔父解惑。”

许敬宗愕然,正讨论无忌呢,说啥高句丽啊。想也不想,信口拈来:“高句丽兵多将广,境内遍地铁矿,边境靠近草原,有战马的来源,堪称心腹之患。如论哪位帝王,都会视为劲敌,必须灭之后快。”

说完坐太师椅,指对面高脚椅,示意坐下说话。武康解掉千牛刀,拄刀入座微笑道:“伯父言之有理,高句丽的存在,是大唐的威胁。一句话概括,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许敬宗颔首,眼里闪过狡黠,明白言外之意。蛰伏的长孙无忌,是躲暗处的豺狼,是悬头顶的利刃。只有彻底铲除,才能彻底安心,弄死长孙无忌,老夫梦寐以求啊。

见他不接话,武康咂咂嘴,开门见山道:“无忌勾结季方,构陷忠臣近戚,企图重新掌权,然后伺隙谋反。昨日阴谋败露,季方为保无忌,选择畏罪自杀。”

老许手拈长髯,没有半分错愕,也不拐弯抹角,言辞凿凿道:“变之的目的,让老夫去面圣,举报无忌谋反。回到刚才问题,你又如何保证,不步弘泰后尘?狐狸没逮着,反惹一身骚,若圣人厌恶,我会丢官罢爵。”

该死的老狐狸,你丫圣眷正隆,不可能丢官。我的保证没用,估计在你心里,也想举报谋反,只是犹豫不决。而我的工作,就是帮你下决心,开启这场政治风暴。

见白玉镇纸精美,便拿手中把玩,阴阳怪气儿道:“本月丙辰日,太子太傅于志宁,升任太子少师。免其尚书左仆射,依旧同中书门下三品。提升虚衔,罢免实职,请问许伯父,这意味什么?”

许敬宗置若罔闻,夺走玉镇纸,小心翼翼擦拭。重新放置书案,煞有介事抱怨:“这可是羊脂玉,皇后赐给我的,价值八百多贯。你要是打碎了,伯父是无所谓,皇后肯定揍你。”

老狐狸不接招,武康不紧不慢:“圣人要动无忌,需要两人闭嘴,李勣肯定闭嘴,于志宁保不准。免尚书左仆射,是给他的警告,他若不识时务,会丢更多官职,甚至贬出长安。”

逼视许敬宗,言辞凿凿道:“韦季方和李巢案,圣人让你主审,就是让你趁机,拉长孙无忌下水。警告于志宁,是给许伯父的,首个政治信号。不过很可惜,伯父没抓住,也可以这么说,你没能揣透圣意。”

再次拿镇纸,继续把玩着,冷言冷语说:“本月乙丑日,黄门侍郎许圉师,加同中书门下三品,新的宰相出现。他是安州安陆人,不是关陇门阀,还和无忌有龌龊。这是圣人给的,第二个政治信号,你还是没抓住。”

许敬宗再起身,夺回白玉镇纸,依旧不停擦拭,只是手指轻抖。武康搓搓手,淡淡说道:“昨天圣人斥责,不因韦季方自杀,因你办事不利。这是第三个信号,若再不闻不问,等待伯父的”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武康伸手,从僵硬掌中,拿回玉镇纸,自言自语道:“圣人摆好棋局,棋子却不明就里,真的很糟心呀。就像出征前,宝刀突然生锈,无论它多么名贵,我都果断舍弃,会有性命之虞的。”

长时间的沉默,老许颓然瘫坐,肥肉直哆嗦。他眉头紧蹙,万分纠结道:“兹事体大,若有变故,我会丢官。变之方才所言,是皇后授意,还是自作主张?实话告诉你,没有皇后支持,我不敢妄动。”

武康哑然失笑,直视他双眼,话语掷地有声:“皇后是否知晓,本就无关大局,我让她置身事外。所以说许伯父,死了这条心吧,她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许敬宗又沉默,抿嘴淡淡道:“无忌为相三十年,长孙家庞然大物,老夫真的害怕。即使圣人支持,也非万无一失。我需要帮手,至少许圉师,最好辛茂将。”

武康果断摇头,镇纸放原位,再打强心针:“前天见院子空荡,便突发奇想,栽几棵白杨。哪知夫人发火,拎起扫把打我,打的我抱头鼠窜。最后命令奴婢,拔掉所有白杨。请问许伯父,这是为何呀?”

老许淡淡道:“夫人做的对,若是我后辈,院里栽白杨,打断他的腿。南朝梁武帝时,昭明世子萧统,编著《昭明文选》。收录十九首汉诗,有首《去者日以疏》,变之知道吗?”

武康点头,轻声背诵:“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亲。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许敬宗浅笑:“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自南梁以来,白杨树代表的,是死亡和坟墓。很多挽歌悼词,用白杨寄托哀思,我朝尤以为盛。家里种白杨,把家变坟墓,夫人肯定打你。”

武康连连点头,您老学识渊博,忽然故作惊诧:“不对啊伯父,上月拜访皇后,在咸池殿园林里,发现许多白杨树。媚娘曾告诉我,去年咸池林走水,上林署监长孙澹,负责修复园林。”

不到五秒钟,老许陡然起身,满脸不可思议,视线锁定武康。先露出浅笑,再哈哈大笑,最后仰天狂笑。一时手舞足蹈,一把推倒木椅,抱起白玉镇纸,塞武康怀里,拉袖子往外拽。

武康不紧不慢,镇纸装入算袋,拍掉他大胖手,御刀背身后。老许浑不在意,开门撒腿跑,满身肉乱颤。跑到中书堂,吩咐中书史,去请李勣和于志宁,许圉师和辛茂将,在议政堂集合。

吩咐中书舍人,找太极宫人报信,恭请圣人驾临。又拉武康袖子,急不可耐道:“变之跟我同去,长孙无忌谋反,白杨就是证据。成败就在今日,你是主要证人,不能置身事外。”

武康欣然应允,大步跟他身后,笑容愈发诡异。走过太极殿,进入左延明门,来到门下省。老许进议政堂,脸色无比潮红,不断揉搓肥手,估计已经高潮。

只有弄死无忌,他才能高枕无忧,才能稳如泰山。李勣淡出政界,圣人厌恶于志宁,其余人不足为惧。以后整个朝堂,没人能撼动他,没人能超越他。

武康是千牛卫,进不去议政殿,随手关上殿门,站在门口护卫。半刻钟左右,巡逻队出现,是自己的小分队。眼珠转几圈,见四下无人,拿出白玉镇纸,拦住他们去路。

塞许自遂手里,温言软语道:“抱歉自遂兄,些许公务在身,不能陪诸位吃酒。今天我做东,所以劳烦你,拿镇纸换酒钱。下衙交接后,带领诸兄弟,去平康坊快活。”

卫士队形不乱,个个喜形于色,冲他挤眉弄眼。许自遂摇头,小声提醒着:“变之有所不知,这是羊脂白玉,价值八百多贯。你赶紧收好,今天我做东,我负责酒钱。”

武康再推过去,财大气粗道:“说了我做东,不能你破费。此白玉镇纸,就是今晚酒钱,自遂兄快拿去。若过意不去,四五十年后,让你的好女婿,给我写几首诗。”

许自遂不禁咂舌,听到院外脚步,赶紧收起镇纸,带领卫士离开。心中不停吐槽,变之说话很怪,我还没成亲嘞,哪来的女儿女婿。还说四五十年,你能未卜先知?

来的是许圉师,见到许自遂,狠狠瞪几眼。冲武康点头,匆匆进议政堂。半刻钟左右,辛茂将、于志宁来到,辛茂将善意点头,于志宁视若无睹。

武康呵呵苦笑,说实话很佩服老于,和魏征差不多,都是正直言官。曾数次劝谏李承乾,惹那孙子恼怒,暗中派刺客刺杀。于志宁得知后,索性身躺破席,头枕席外黄土。刺客不忍下手,他才得以幸免。

不过很可惜,他代表关陇门阀,是李九的清洗对象。此次收拾无忌,您若装聋作哑,还能多呆几年。只要你求情,肯定被免职,甚至贬出长安。

继续无聊等待,半个时辰左右,李勣悠悠出现。迈着四方步,途径武康身边,缓缓偏过头,投以诡异笑意。估计这老家伙,心里早乐翻天,以他的狡奸,肯定心知肚明。长孙无忌没了,他也高枕无忧,只要子孙不造反,可保数代昌盛。

又过了半刻钟,李九出现眼前,李洋分队护卫。估计整个皇宫,都在他掌握中,人齐了才会出现。武康上前行礼,却听淡淡吩咐:爱卿进殿护卫。

护卫个毛线,里面的老家伙,除了大佬李勣,谁也打不过你。吐槽完开殿门,跟李九身后,只带眼睛不带嘴。众人纷纷行礼,共同去内堂,各自找座位。武康守在侧边,身躯挺拔如松。

许敬宗闪亮登场,按照武康的说辞,抛出重磅炸弹:“臣启奏陛下,季方欲与无忌,构陷忠臣近戚,使大权重归无忌,伺机图谋造反。今日谋反事发,季方畏罪自杀,请陛下明察。”

刹那落针可闻,李勣泰然自若,其余瞠目结舌。许圉师和辛茂将,很快恢复正常;于志宁错愕片刻,嘴唇哆嗦三次,最终选择嘴。武康暗感庆幸,您老表现不错,继续装聋作哑吧。

李九豁然起身,满脸不可思议,随即大惊失色:“这是什么道理,许卿所言属实?舅舅被小人挑拨,可能对我猜疑,可能心有埋怨,怎么会到谋反地步?”

众人闻听此言,也都心知肚明,于志宁痛苦闭眼。这个疑问句,已经定性案件,就是谋反大案。武康暗暗吐槽,果然不出所料,腹黑的混蛋啊。其言外之意,指引手下跳出来,把问号换句话,把疑问变肯定。

老油条许敬宗,不会让他失望,立刻大声奏报:“经臣仔细调查,证据已然确凿,反复推究始末,反状已然露出。时至今日,陛下犹以为疑,恐非社稷之福。”

疑问变肯定,李九放声大哭,一时顿足捶胸:“家门不幸啊,为何我的亲戚,屡屡心有异志?往年高阳公主,勾结房遗爱谋反,今天元舅也是这样。朕惭对天下人,此事若属实,该如何处理?”

宰相全部起身,阻止陛下自残,您保重龙体啊。武康有种感觉,身后不是李九,而是蜀国刘备。若论腹黑程度,他俩伯仲之间,且都冠绝古今。刚才他的话,就是盖棺定论,直接询问如何处理,完美把握了节奏。

老许也懵了,如此顺利啊,早知道这样,我早就上了。斟酌几息,高声回话:“遗爱乳臭儿,与女子谋反,不可能成功。无忌辅助先帝,谋取整个天下,天下服其智;为宰相三十年,天下畏其威;若是造反,陛下遣谁阻挡?”

李九不说话,还是嘤嘤哭,老许继续:“宗庙显灵,皇天疾恶,因为小事,得到大奸,天下之庆也。臣非常担心,无忌得知季方自杀,唯恐事情暴露,情急下振臂呼,同恶迅速云集,必为宗庙之忧啊!”

众人保持缄默,眼观鼻鼻观心,静看君臣表演。武康心服口服,老许博学多才,话语感人至深。如果所料不差,讲完了大道理,该摆事实了吧?

不出所料,老许继续:“前隋宇文述,为炀帝信任,结婚姻委朝政。待宇文述卒,化及又掌禁军,一夕江都作乱,先杀不顺者,臣家亦受祸。苏威和裴矩等,皆马首是瞻,唯恐惹祸上身。隋室朝夕灭,前事尚且不远,愿陛下决断。”

老许所言不虚,是有这么回事。他老爹许善心,在江都政变时,被宇文化及杀害。他哀求不止,保住了性命。先投瓦岗军,再投李世民,成为秦府学士,开始青云直上。

众人依旧沉默,李九还在哭泣,颇有些伤心欲绝。良久之后,哭声渐止,声音哽咽:“我不敢相信,那是我亲娘舅,为什么参与谋反?许爱卿继续审问,找到真凭实据,明日再来禀报。”

见大局已定,许敬宗美滋滋,证据已经有了。既能堵朝臣嘴,也能堵万民口,更不会招来非议。悄悄瞟武康,投感激目光,随后正视李九,拍胸脯回话:“不用等明日,证据已经确凿,请陛下圣裁”

忽听砰的声响,众人心头猛颤,李九拍桌子了,怒斥许敬宗:“朕让你再审,找确凿证据,明日再来禀报。”

说完含泪离开,留下众人发呆。大概三分钟,李勣率先离开,众人紧随其后,只留许敬宗茫然。武康轻蹙眉头,李九想收拾无忌,现在就能下手,为何等到明天?他的闷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第十七章 长孙家土崩瓦解

显庆四年,夏四月丁卯日,未时三刻。

武康离开门下省,返回左领左右府,来到长史院交班。没找到长孙泽,只在院门地板上,找到自己的衣服。不用想也知道,是长孙泽的报复,这货小肚鸡肠。

正七品的长史,作践六品千牛卫,仗长孙家的势呗。懒得搭理他,解下千牛刀,就地换衣服。穿黑色保安服,披灰虎头披风,佩戴三把唐刀。整理千牛服,放长史府台阶,迈步走出卫所。

走出通明门,是宽阔通明街,可直达修真坊。告别众同僚,走半里左右,遇豪华马车。许敬宗探出头,愁眉苦脸的样子,馒头脸变包子脸,有气无力打招呼:“变之贤侄啊,怎么才出来,快快上车说话。”

看他倒霉德行,定没理出头绪,今日就能处理,为何推到明天?李九说找证据,诬告哪有证据?武康也想不明白,李九在卖什么药。轻声叹气,眨眼调侃:“下车走路吧,您肥肉太多,先减掉八斤。”

许敬宗翻白眼,唉声叹气下车,两人并排漫步。他家住普宁坊,与修真坊隔街,两人倒是顺路。路过修祥坊,武康停住脚,望着坊门发呆。当初任婺州刺史,有个年轻和尚,断言杀身之祸,还说有惊无险,全部得到应验。

媚娘得知此事,邀和尚入长安,赐法号修缘禅师。并在修祥坊,修建重佛寺,做为他的禅院。去年佛寺竣工,修缘大师搬来,皇后和小晴姊妹,经常来此礼佛。

武康不信佛,每天都路过,从没拜访过。此刻不知为何,被某种情绪指引,拜佛欲望很强。见老许满面愁容,迟疑几秒说道:“我有种预感,只要去重福寺,就能找到答案,咱们去看看吧。”

说罢走进坊门,老许无可奈何,吩咐仆人等候。来到小重福寺,看起来真寒酸,占地不到十亩。这哪是佛寺嘛,分明是佛堂,看来媚娘此时,没有什么权利。

进寺门去佛堂,见到个小乞丐,蹲西墙边喝粥。修缘大师行善,救济贫苦儿童,慈悲为怀嘛。就在此时,对面佛堂里,跑出个小娘子,约莫五六岁。她跑乞丐身旁,递出手里橘子,笑容非常纯真。

乞丐也不道谢,迫不及待剥皮,狼吞虎咽吃橘子。小娘子静静注视,扑闪着大眼睛,发出清脆笑声。这时节的橘子,都存在冰窖里,她是大户人家出身。

武康驻足观望,如此和谐场景,却带来淡淡忧伤。那是上小学时,同桌的小萝莉,总给他橘子吃。当时生活拮据,老爹没承包梨园,根本吃不上水果。

他也像乞丐这样,吃完橘子果肉,再啃橘子内皮。一层层的啃,直至啃到外皮,酸倒牙才罢休。同桌那小萝莉,也是这样注视,发出银铃笑声,不时挤眉弄眼。

当时傻乎乎的,认为她喜欢我,后来才知道,是喜欢捉弄我。她的家境富裕,之所以给橘子吃,是为了欣赏我那,啃橘皮的下作。觉的很可笑,生活充满恶意,该死的小娘皮。

眼前的小娘子,那欠揍的模样,估计是同样心态。橘皮越来越薄,武康哭笑不得,可悲的小乞丐,咱俩同病相怜。忽然灵光乍现,貌似想到什么,下意识舒展眉心,诡笑爬上鬼脸。

佛堂里的修缘,忽然瞪大双眼,直勾勾盯门外。良久后轻叹息,看向拜佛的妇人,双手合十道:“贫僧恳请施主,莫再踏入敝寺,劫难天注定,贫僧无能为力。只能告诉你,堂外的施主,与你有孽缘。”

说罢闭上双眼,继续阿弥陀佛。妇人脸色微红,佛前拜了三拜,向他行礼告辞。前脚迈出殿门,身后传来声音:转告堂外施主,多行不义必自毙,敝寺不欢迎他。

妇人颔首离开,见到院里情景,不禁皱起眉头。提群跑西墙边,拉起那个小娘子,转身挡在身后。像护崽的母鸡,恶狠狠瞪武康,眼神满是厌恶和警惕。

武康觉的面熟,脑海快速回忆,然后嗤之以鼻。上官仪的儿媳妇,上官婉儿她妈,真的冤家路窄。没心情理会她,转身小声说:“圣人的心思,我已经猜到,伯父想听吗?”

这不废话嘛,许敬宗急的跳脚,拉他袖子离开。等身影消失,郑氏舒口气,蹲小娘子身前,郑重其事道:“刚才那个男人,是朝廷大奸佞,以后见到他,千万要躲开。”

小娘子木然点头,见女兄很紧张,感觉莫名其妙。而在马车中,武康把玩金叶子,也是莫名其妙。许敬宗急的挠头,语气满是哀求:“变之快说啊,圣人什么意思,找什么证据啊?”

武康收起金叶,琢磨片刻说道:“伯父误解了圣意,不是让你找证据,是让你学小乞丐,把橘子皮也吃了。不仅吃果肉,还要啃橘皮,榨取全部价值。”

许敬宗仔细品味,忽然瞪大双眼,八字胡不听乱颤。武康点头,淡淡说道:“圣人撒下网,只捞条大鱼,显然不满足。他想让伯父,把更多鱼虾,送进大网里,然后一网打尽。”

气氛很快压抑,两人同时冒汗,同时抹额头,同时扯苦笑。许敬宗喟然,喃喃自语道:“终于明白了,圣人在议政殿,提及高阳谋反,不是感慨过去。老夫窃以为,是给出处理意见,参照此案处理。”

武康深以为然,高阳公主谋反,典型的政治沙龙。本来就几个人,被长孙无忌放大,成为铲除异己的刀。硬生生把吴王李恪,江夏王李道宗,驸马执失思力等,全部牵涉进来。

而李九的意思,效仿那起案件,无限网罗鱼虾。想到这里,瞄向老许,阴阳怪气:“伯父没能吃透,所以圣人发火,给你一天时间。如果还参不透,那么等待您的,会是什么呢?”

许敬宗抹苦笑,抹去额头汗,反唇相讥道:“难道变之认为,圣人让你入殿,是为了护卫吗?他是拉你下水,让我们共同参悟。如果达不到要求,恐怕明天倒霉的,不仅仅是老夫。”

武康不置可否,已经了然于胸,杀千刀的李九,天下第一腹黑,是在算计我啊。当初猎狐计划,只是针对无忌,没想到彻底失控。不过这样也好,当初坑我的人,咱算个总账吧。同时履行承诺,媚娘置身事外,我来背负骂名。

许敬宗转忧为喜,包子脸变回馒头,煞有介事道:“变之先回家,知会楚国夫人,再和我回普宁坊。咱俩共同商定,这张大渔网里,应该有什么鱼。罗织什么罪名,如何合情合理,今晚必须确定。”

也只能如此了,武康欣然点头,倚车厢闭双眼。恶趣味儿的想,后人若著唐史,《奸臣传》里面,必有我的位置。是放老许后面,成为第二奸佞,还是超越老许,成为第一奸佞。

突然笑出声,政治就是粪坑,除了肮脏粪便,就是蠕动蛆虫。长孙无忌贪权,李治迫切掌权,而矛盾的解决,必以死亡告终。可以这么说,长孙无忌的命运,在李治继位那刻,就已经板上钉钉。

没武康和许敬宗,有李康和武敬宗,无忌和关陇巨头,终究难逃一死。李治是罪魁祸首,我们只是棋子,或者是背锅侠。

我若不执行,他会弄死我,伴君如伴虎嘛。如此安慰自己,不想即将的腥风,心里好受许多。

翌日辰时三刻,门下省议政殿,武康护卫御前,昂首目不斜视。李九端坐书案,全部宰相都在,个个低眉顺眼。许敬宗手持象笏,上面记录的内容,是最真实的谎言。昨夜绞尽脑汁,奋斗到三更天,李九会满意的。

许敬宗禀报:“昨夜刑部大牢,太子洗马韦季方,对于联合无忌谋反,已经和盘托出。臣质问韦季方:无忌与国至亲,是陛下元舅,受先帝和陛下宠任。长孙家子弟,都在朝中为官,到底多大的恨,为什么要谋反?”

现场气氛诡异,李勣悠然闭眼,于志宁痛苦闭眼,白眉不住抖动;其余低头看地,仿佛事不关己;李九摆出愕然,眼眶逐渐泛红;武康心中吐槽,肉戏就要开始。

许敬宗正气凛然,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韦季方回答,韩瑗曾对无忌说:柳奭和褚遂良,劝说立梁王为太子。梁王被废黜,陛下对太尉,已经有疑心,所以贬高履行,去京城外为官。”

短短几句话,囊括韩瑗柳奭,逝者褚遂良,申国公高履行。他们有共同称呼,关陇门阀的头目,长孙无忌的党羽。柳奭是王皇后舅父,当初王皇后无子,柳奭和无忌等,把刘宫人生的李忠,过继给王皇后,并册立为太子。

高履行是无忌堂弟,大概在显庆元年,废王立武之后,任益州都督长史。他是个大孝子,父母去世时,曾悲伤绝食,被太宗敦喻。任长史期间,屡有福民善政,大为人吏所赞。武康不想牵连,无奈老许不答应,很是无可奈何。

李九泫然欲泣,许敬宗继续:“无忌有了疑心,整日惴惴不安,为寻求自保,躲史馆编史。后来族侄长孙祥,也被贬出朝堂,随后韩瑗获罪。无忌更加惶恐,日夜与韦季方等,共行谋反大逆。”

倒霉的长孙祥,原是工部尚书,反对废王立武,被贬荆州长史。武康佩服许敬宗,陈芝麻烂谷子的,都能信口拈来。抛去忠奸不说,老许确实有才,记忆力远超常人。

本来他想罗织来济,却被武康劝阻。立媚娘皇后之前,李九想封她宸妃,被韩瑗来济阻止。媚娘荣登皇后,要求表彰来济,称其忠心耿耿。实则软刀子杀人,让李九更厌恶他们,同时分化韩、来组合。

然而可笑的是,这份表彰书,却救来济的命。昨天夜里,武康这样劝:来济受媚娘表彰,现在牵涉进来,是打媚娘的脸。我不会同意的,媚娘也不同意,自己看着办吧。

此刻议政殿内,老许放下象笏,言辞凿凿道:“臣查验辞状,皆千真万确,请依法收捕。另外还有证据,去岁咸池走水,烧毁大片园林。上林监长孙澹,在修复园林时,栽种八棵白杨。幸亏变之发现,及时告知老臣,才让季方招供。”

众人全部抬头,视线聚焦武康,一片鸦雀无声。宰相无不博学,都知道白杨树,代表什么意思。长孙澹种白杨,诅咒皇宫是坟墓,不管有心无意,都是谋反大逆,长孙家彻底完了。

武康很想骂娘,该死的许敬宗,为何不顾约定好,为何拉我下水。在场的老狐狸,知道该怎么办,许圉师首先发言:“此案证据确凿,臣请陛下起诏,缉拿相关人犯。”

辛茂将随即附议,李勣置身事外,于志宁死盯武康。忽然哭声再响,李九大声疾呼:“哪怕元舅谋反,我也绝不能杀。若是杀元舅,天下人如何议论,将来的万代子孙,又如何议论?”

哭声撕心裂肺,武康嗤之以鼻,您别当皇帝啦,去唱大戏吧。腹黑心狠的你,表达了两层意思:首先坐实无忌谋反,其次假慈悲表演,表示要法外开恩,免除无忌死刑,以免被万民耻笑。

当年高阳谋反,你也是这样说,长孙无忌不同意。那么此时此刻,老许也不同意。

不出所料,老许义正辞严:“汉文帝的舅舅薄昭,辅佐他继承大统,可谓劳苦功高。然而薄昭杀钟毓,文帝痛哭派大臣,去他府邸哭活丧,强逼他自杀。”

许敬宗疾呼:“然而时至今日,天下皆以为,汉文帝是明主。无忌辜负两朝恩,妄图颠覆社稷,其罪恶与薄昭,不可同日而语。幸亏奸状自露,党羽全部招供,陛下还犹豫什么?”

李九哭声更响,还是那套说辞,许敬宗继续劝:“古人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安危之机,刻不容缓。无忌今之奸雄,王莽、司马懿之流也。若陛下犹豫,臣恐事态恶化,到时悔之晚矣。求陛下降旨,诛杀奸佞无忌。”

说完扑通跪倒,象笏置于地,磕头砰砰响。许圉师和辛茂将,互相确认眼神,稽首表示附议,只是没有磕头。李勣见风使舵,起身来到殿前,也选择附议。于志宁死气沉沉,没有任何表示,死死盯武康。

武康觉的很冤,我说老于先生,那八棵白杨树,根本无关大局。它只是个借口,让李九堵悠悠口,让案子合法化。您老也明白,没那八棵白杨,无忌也必死无疑,何必迁怒我呢?

哭声依旧嘹亮,李九顿足捶胸:“为何苦苦相逼,为何逼我杀舅,我绝不杀元舅。司空李勣立诏,罢元舅太尉,削全部封邑。以扬州大都督,送于黔州安置,按准一品供给。”

所谓的绝不杀,骗小孩子而已,有千百种办法,逼长孙无忌自杀。鳄鱼吃猎物,会流下眼泪,称为鳄鱼泪。李九这孙子,泪比鳄鱼更假,让自己占据道德高点。

世人皆说媚娘狠,与李九相比,小巫见大巫了。如此谋反大案,被告全程不在,根本不召无忌对质,直接作出判决。可见杀无忌的心,是多么的强烈。

许敬宗不再磕头,很是不可思议,正想继续劝谏,收到武康眼神,略迟疑闭上嘴。李勣起身行礼,来到书案后,提笔起草诏书。许圉师和辛茂将确认,在诏书上签名。

李九朱笔御批,诏书宣布生效,再次掩面而泣。武康心知肚明,这是循序渐进,先把罪名坐实,然后痛下杀手。等上三五个月,造成既定事实,就会扬起屠刀。

现在主犯已定,该收拾从犯了,许敬宗再奏:“无忌的谋逆,是褚遂良、柳奭和韩瑗,共同构扇而成。臣请陛下降旨,诛杀乱臣贼子,以正国法君威。”

李九非常满意,也没心情再演戏,加快收网进程,传令宰相立诏:削遂良的官爵,家属流放爱州,女眷打入掖庭;柳奭和韩瑗,罢职除名;益州长史高履行,贬为洪州都督。

秘书监长孙冲,鸿胪少卿长孙涣,常州刺史长孙濬,长水县令长孙淹,尚衣直长孙温,上林监长孙澹,尚衣奉御长孙净,成州刺史长孙溆,襄州刺史长孙湛,尚衣奉御长孙津,左领左右府长史长孙泽,太常少卿长孙润等,全部罢职除名。

他是真的狠,无忌的十二子,全部流放岭南,自生自灭去吧。想到长孙泽,武康暗鄙夷,没有金刚钻,别来招惹我。自作聪明小伎俩,换来家族大劫难,真的不值当。

处理完嫡系,接着处理族人,长孙祥流放岭南,长孙诠流放巂州。记得高阳谋反,李恪临死前大骂:长孙无忌窃弄威权,陷害良善,祖宗有灵,必让其宗族覆灭。

长孙家分崩离析,吴王的诅咒应验,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现在只是流放,等屠刀挥起,必血流成河。武康可以笃定,长孙家三代能活,二代们必死无疑。

想到了长孙诠,满满的无奈,该来的总会来,新城你挺住啊。媚娘不杀长孙诠,因为我落难时,他万民书上签名。现在只能祈祷,李九法外开恩,看在你的薄面,放长孙诠一马。

此时大局已定,许敬宗咬咬牙,不顾君子协定,再次露出獠牙,扯嗓门疾呼:“臣举报于志宁,依附无忌党羽,请陛下明察。”

老于面无表情,一副任凭处置,哀莫大于心死吧。李九早看他不顺眼,刚才众人附议,就你装聋作哑,明显不认同嘛。于是再次下旨,罢免他全部官职,收回他的官宅。

于志宁睁开眼,仿佛苍老许多,蹒跚着离开大殿。武康收回视线,看向许敬宗,投以鄙夷眼神。您老真是奸臣,没有于志宁,李勣不主政,你就是老大呗。

不过话说回来,其他人死活,和我没半分关系。只要长孙诠不死,只要新城看得开,只要我的二丫无恙,其他的爱咋咋地。渐渐打定主意,过几天带小晴,去看望新城公主

第十八章 忽悠王方翼出征

显庆四年,秋七月十四,午时三刻。

长孙无忌谋反案,掀起了腥风血雨,事态愈演愈烈,关陇系人人自危。到了五月中旬,基本流放完毕,接下来的杀戮,酷似剥洋葱游戏。首先准备剥葱人,许圉师升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兵部尚书任雅相,度支尚书卢承庆,共同参知政事。所谓参知政事,就是临时宰相,是否转正看表现。任雅相老同志,武康的老战友,曾共伐西突厥。对他印象很好,从不任人唯亲,也不搞裙带关系。

卢承庆老同志,同样仰慕已久,成语宠辱不惊,说的就是他。不因高官沾沾自喜,不因赋闲自怨自艾,不以物喜和己悲。他的次孙卢垣,是左领府备身左右,与武康关系很好。

到了六月下旬,由司空李勣主持,儒臣和医官编写,大药典《新修本草》,历时两年多时间,终于编著完成。又称为《唐本草》,是全世界首部,国家正式颁布的,药典性专业著作,列为医学生必修书。

李勣腾出了双手,剥葱人集结完毕,很快七月上旬,李治颁布诏书:李勣和许敬宗,许圉师和辛茂将,任雅相和卢承庆,六大宰相联手,再审无忌谋反案。

大清洗如期而至:常州刺史长孙祥,长孙无忌的族侄,被杀于雍州虢县;高州刺史长孙恩,长孙无忌的族弟,全家流放檀州;渝州刺史长孙知仁,长孙无忌的族弟,贬为翼州司马。

象州刺史柳奭,御史追而杀之,柳氏被贬降者,至少十三人众;振州刺史韩瑗,刚病死不久,御史开棺验尸。抄没韩瑗三族,所有近亲族人,流放岭南为奴;高履行贬永州刺史,于志宁贬荣州刺史,于氏被贬者九人。

剥完洋葱外皮,铲除核心区域,轮到长孙无忌了。大理正袁公瑜,御史宋之顺等,启程前往黔州,无忌必死无疑。御史队启程前,武康拜访老袁,让他捎话给无忌,表达自己的歉意。

政治风暴的结束,标志着自春秋以来,门阀政治的瓦解。为科举制度盛行,寒门子弟入仕,打下坚实基础。武康有时会想,凭此丰功伟绩,李治能超越李世民,比肩秦皇和汉武。

风暴告一段落,武康有汗马功劳,必须升官发财。向来坑爹的李九,终于大方起来:免去他千牛备身,升任左领左右府,左领中郎将军,官居正四品下。

再次身披红袍,媳妇可乐坏了,夜生活更风骚,并制定未来目标:必须两年之内,升任左领左右府,左右千牛将军。官居从三品,继续穿紫袍;必须四年之内,升任左领左右府,千牛卫大将军,官居正三品。

武康觉的很难,单靠自己练级,估计很难实现,除非开挂或盗号。堂堂十六卫大将军,除非媚娘掌权,或者立赫赫战功。军功应该更好刷,跟着老师苏定方,打打酱油就行。

很快幸福降临,就在三天之前,朝廷收边关急报。帕米尔高原以西,西突厥思结阙部,俟斤都曼酋长。煽动疏勒国、朱俱波、喝般陀,再度反叛大唐,并攻破安西于阗。

朝廷紧急磋商,很快作出决定,左骁卫大将军苏定方,授西域安抚大使,再次挂帅西征。老苏头照顾徒弟,奏请爱徒随军行。李九欣然应允,授予检校司骑参军,临时的正八品下。

并延续坑人本色,只给精骑千余,让老苏头西天取经。并规划好行程,到玉门关附近,汇合万余回鹘兵。到新疆地界,收拢于阗安西兵,又是玩贪吃蛇。

转念仔细想想,觉的很有道理,现在是七月份,秋收马上来临。关中各地折冲府,实在不宜出征,只能请回鹘牧民,以及职业安西兵。都曼此时反叛,也是这个原因。

明天正式出征,武康异常忙碌,做充足的准备。召集二百兄弟,准备武器和战马,先找老苏头报道。众兄弟上月回京,基本拖家带口。媚娘倾尽全力,安顿他们在长安县,以后就是京城户口。

一切准备就绪,武康抱着二丫,带着楚神客,离开修真坊,前往长乐坊。两坊隔着皇宫,因为出征缘故,暂停千牛卫工作,没借口横穿皇城。沿光化街南行,从西绕到东,得个绕大圈子。

想到新城公主,不禁唉声叹气,她的独生子长孙林,和长孙诠共流巂州。失去驸马和爱子,遭受双重打击,整天以泪洗面。躲房间不见人,也不梳妆打扮,整个人都憔悴了。

可惜这就是政治,阿诠是无忌族弟,也是韩瑗的妻弟,最主要的清洗对象。李九吃秤砣铁了心,逼新城和长孙家,彻底断绝关系。历史上的阿诠,刚到巂州衙门,就被县令杖杀。

这辈子武康出现,媚娘给阿诠求情,李九也法外开恩,总算保住性命。李九也知道,二丫的爹是谁,于是送她回修真坊。小晴和闹闹很喜欢她,二丫也没心没肺,天天和阿姊玩耍。只是到了晚上,哭着要阿娘,怎么哄都不行。

所以武康每天,带她去长乐坊,全力开导新城。可惜无济于事,两个多月下来,没任何好转。明天就要出征,昨夜和小晴商量,二丫还跟着新城。有女儿陪伴,有了感情寄托,多少有些帮助。

正胡思乱想,听二丫惊叫,当即回过神。二丫双手捂脸,小肩瑟瑟发抖,好像受了惊吓。赶紧揽怀里,贴在胸膛上,轻拍肩头安抚。怒气涌上心头,抬眼瞪向前方,哪个杀千刀的,吓我宝贝闺女。

画面确实吓人,五持刀卫士拦路,看服装是武侯卫。背对武康站着,拦住一辆鸡公车,车上躺具尸体。尸体身首异处,头颅放左肩,五官异常狰狞,貌似死不瞑目。

推车人三十多岁,浓眉大眼国字脸,身高一米八左右,看起来孔武有力。只是脑子秀逗,光天化日下,载无头尸满街跑。还吓我闺女,你是真该死,越想气越大。

五名武侯卫士,以瘦麻杆儿为首,他提着刀上前,疾言厉色呵斥:“推车的汉子,此乃乱臣贼子,不怕惹祸上身吗?速速送回去,许校尉说了,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收尸。”

推车大汉瞪眼,怒视五名武侯,额头青筋暴起。武康怒气稍降,谋反人的尸首,几乎没人敢收,怕被牵涉进去。都是丢在城外,成为野狗美餐,说起来挺可怜。

此时正值盛夏,尸臭依稀可闻,至少身死三天。楚神客提马上前,凑过来小声耳语:“死者名叫赵持满,凉州都督府长史,坐无忌谋反案,三日前斩首弃市。”

原来如此啊,昨天听许昂说,他是长孙诠的外甥,他姨母是韩瑗发妻。本人精于骑射,据说力大无穷,能空手打老虎,能跑步追骏马。对部下非常仁厚,经常用自己俸禄,接济帮助他们,在京城声名鹊起。

不过非常可惜,身为关陇巨头,有名望不是好事,所以在黑名单里。不禁轻声叹息,老楚继续耳语:“许敬宗诬陷他,勾结无忌谋反,圣人召他回京,大理寺严刑拷问。”

武康轻点头,听许昂说过,老赵是个硬汉。无论什么酷刑,他只说八个字:身可杀也,辞不可更。你们杀我可以,但让我改供词,承认与无忌谋反,绝对不可能的。

说实话很佩服,大丈夫立天地间,没做过就不承认,哪怕刀兵加身。狱吏无计可施,代他写认罪供词,李九看都不看,直接西市斩首。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持满可惜了。尸体暴晒三天,亲属都不敢收,怕惹祸上身。

双方忽然争吵,大汉声色俱厉,武侯张牙舞爪,就是不放行。瘦猴儿武侯卫,有些色厉内荏,舞着刀壮着胆:“我们奉命行事,许校尉不放话,谁也不许收尸。”

眼见现场僵持,武康不想掺和,决定调头绕路。想吩咐老楚,又讪讪闭嘴,马车边围满人。该死的好事者,啥热闹都看。忽然想到什么,提高声音问:“敢问诸位卫士,你们说的许校尉,是不是许昂?”

瘦猴儿陡然转身,上下打量武康,阴阳怪气道:“你好大的狗胆,敢直呼许校尉,知道他是谁吗?左武侯卫录事参军,许相公的嫡长子,不怕惹祸上身吗?”

真是老许家的许昂,武康表示不怕,呵呵笑出声。那小子在我面前,就是个大孙子,我有他的把柄。那日在许府,和老许罗织罪名,三更去茅房方便。路过花园时,发现有趣画面,许敬宗的爱妾,正和许昂野战。

他们家够乱的,父子共用小妾,丢人现眼嘛。许昂吓破了胆,跪地苦苦哀求,求他保守秘密。以老许的尿性,若是知道家丑,肯定暴跳如雷,不会放过许昂的。

大概缕清思路:许敬宗诬赵持满,赵持满骂许敬宗,许昂不让收尸首。想到这里,淡淡说道:“诸位兄弟,死者为大,放他过去吧。若许校尉怪罪,让他来修真坊,找武康武变之。”

瘦侯卫微呆,很快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媚笑:“原来是武将军,属下无意冒犯,还请将军恕罪,我们这就放行。推车的汉子,我可提醒你,这是谋反逆贼,亲戚都不敢收,你是他什么人?”

大汉看着武康,表情很是怪异,良久移开视线,昂首挺胸道:“我不是他亲戚,只是他的好友。当初在安定县,我们共灭豪族;在瀚海都护府,我们共平叛乱,有过命的交情。”

众人不可置信,两分钟左右,瘦侯态度好转,放平声音说:“汉子我告诉你,亲戚避之不及,是怕惹祸上身。你们只是朋友,若是朝廷怪罪,轻者前程尽毁,重者丢掉性命,可要三思啊。”

大汉嗤之以鼻,颇有些义正辞严:“栾布哭彭越,是义气所在;文王葬枯骨,是仁政之施。为臣不失义,为君不失仁,收尸有何不可?我若与朋友断义,蒙蔽圣人仁德,又有何面目,侍奉国君左右?”

话语铿锵有力,既言之有物,又不失圆滑,群众无不叫好。武康也乐了,这马屁拍的好,拿李九比周文王。若传到他耳中,肯定龙颜大悦,不仅不怪罪,还会嘉奖你。

同时也知道,这大汉是谁了,大唐名将王方翼。刚才打量我,那怪异的表情,也能理解了。他是王皇后堂兄,我是武皇后堂弟,我们俩面对面,总会有些尴尬。

武康仰慕他,决定打好关系,以后可能会合作。低头蹭二丫发髻,低三下四的哀求:“宝贝闺女啊,阿爹和他说几句,先让楚叔父抱抱,好不好嘛?”

二丫晃脑袋,直接缩怀里,小丫头很黏人。武康无奈撇嘴,看向王方翼说:“原来是仲翔兄,武康久仰大名。阿姊教训我时,都是拿你做例子,说你忠孝仁义,让我向你学习。”

王方翼懵了,武后应该恶我,为何如此赞许。武康快速回忆,继续忽悠他:“她说有天晚上,仲翔兄独自行走,忽见丈余高巨人,便搭弓射箭。巨人中箭倒,竟然是木头。太宗得知后,提拔为千牛卫此为忠。”

有这么回事,王方翼吃惊,武康如数家珍:“令堂去世之时,仲翔兄悲伤过度,以致骨瘦如柴。孝心感动圣人,亲派太医前来,探望医治仲翔兄此为孝。”

胸有成竹,温言浅笑:“迁居凤泉墅时,仲翔兄年纪尚幼,与杂役共垦农田,修缮围墙和房屋。从不苛待杂役,甚至多给工钱,后来白手起家,成为当地富户此为仁。”

不理他错愕,继续忽悠着:“今日亲眼所见,仲翔兄收殓友尸,是为义。如此忠孝仁义,武康自愧不如。若非明日出征,定会登门拜访,与兄台共饮三百杯。”

王方翼苦笑,如此鸡毛蒜皮,武后都知晓,确实看重我啊。于是放下鸡公车,抱拳行礼道:“变之言过其实,方翼愧不敢当,皇后如此看重,方翼感激涕零。今日解围之恩,定然铭记在心,他日必有厚抱。”

武康笑的真诚,内心却在祈祷,媚娘可别打我。眼珠微转,露狐狸尾巴,试探着说:“明日我出征,随恩师去西域,平定都曼叛乱。若仲翔兄赋闲,可否与我出征,我们并肩作战。”

王方翼皱眉,颇有些意动,母亲的孝期已过,朝廷还没安排官职,呆家里快半年了。武康见此,趁热打铁:“不瞒仲翔兄,西域安抚大使,左骁卫大将军,正是我的恩师。若仲翔兄同意,我马上请求,应该不成问题。”

见武康言辞陈恳,王方翼陷入纠结,很想应承邀请。不仅为军功,更是乘此良机,与武系打好关系。不求受到庇护,只求不被排斥。我与王皇后,并没什么感情,祖母很排斥阿娘,把我们赶出家门。

深思熟虑许久,最后无奈摇头,语含愧疚道:“变之的好意,愚兄心领了,恐怕来不及了。我要安葬好友,还要准备战马,以及武器盔甲等,时间非常紧张。”

这都不是事儿,武康马上接话:“战马、武器和盔甲,全都包在我身上,仲翔兄人来就行。就这样说定了,我先安顿女儿,再去禀报恩师。明天午时出征,咱们不见不散。”

说罢立刻转头,吩咐马车靠边,请五侯卫帮忙,驱散围观人群。心里美滋滋的,这可是大唐名将,既能学到东西,又能缓和两家关系,一举两得嘛。

侯卫大声吆喝,人群纷纷散开。王方翼不再纠结,抱拳行礼道:“战马和武器,不劳变之费心,我会尽快准备。明日辰时左右,去修真坊找你,咱们共平叛乱。”

武康长舒口气,提马靠在路边,目视他推车离开。二丫不乐意,仰小脸抱怨:“阿爹快走嘛,娘娘都等急了。你答应过的,要哄娘娘开心,要是做不到,我就不理你了。”

心情瞬间糟糕,亲爱的闺女啊,就你娘那德行,没个三五年,不会恢复的。一路无话,来到长乐坊,步入驸马府,还是满目疮痍。

抱女儿进屋,见新城公主,依旧死气沉沉。二丫喊娘娘,连喊四五声,得不到回应。眼里有了泪花,小脸很是委屈,缩进父亲怀里。

武康喟然叹息,坐新城面前,淡淡说道:“之前你说过,媚娘不可能做皇后,我却有不同意见。最后是我赢了,并非是我聪明,而是我知晓未来。诸如媚娘的未来,圣人的未来,包括你的未来。”

新城不为所动,武康狠下心说:“你和长孙诠,已经缘尽于此,不会再有交集。圣人不想你消沉,会在半年之内,给你重新指婚。京兆韦氏的韦正矩,现任尚衣局奉御。等你下嫁以后,升为正三品殿中监,连升了八级。”

再次叹息,言辞凿凿:“你心念过去,导致婚姻不和,你脾气不好,会与韦正矩争吵。四年以后,你疾病加身,圣人建福寺祈福。同年三月份,你突然病逝,终年三十岁。”

长时间的沉默,新城缓缓转头,双眼依旧无神。武康继续道:“圣人悲痛不已,迁怒韦正矩,斩他于西市。整个京兆韦氏,流放岭南为奴,永世不得翻身。圣人会按皇后礼,将你葬于昭陵,葬在文德皇后东边。”

轻抚她额头,情真意切道:“你脾气不好,但心地善良,我相信你也不想,让韦家无辜遭祸。漱玉你听我说,天下无论少谁,太阳都会升起。为了你九兄,为了你女儿,也为你自己,好好的生活吧。”

把二丫放她怀里,再次叹口气:“我能欺骗天下人,不会欺骗你们。我明天出征,随老苏平西域,至少半年时间。我现在求你,照顾好二丫,保护好自己,好不好嘛?”

第十九章 长孙无忌被自缢

显庆四年,秋七月十四,未时两刻。

武康离开驸马府,回到修真坊武宅,门口发现一辆马车。如此豪华的装饰,如此大气的颜色,只能是皇后专车。不禁哑然失笑,媚娘按捺不住,是来赞美我吧。估计最兴奋的,除了坑货李治,就要数到她了。

踩着马镫下马,缰绳丢给老楚,迈步走进大门。两个孩童在嬉戏,四岁的小李贤,自己的宝贝闺女,正荡秋千玩耍。两人青梅竹马,媚娘乱点鸳鸯,让人很无语。

李贤穿华丽儒袍,见到武康回来,立刻让宫人停下。腾腾小跑过来,有模有样的礼:贤儿见过舅舅。闹闹煞有介事,有模有样作揖,奶声奶气喊爹爹。

武康瞬间头疼,女大不中留啊。疯癫癫的野丫头,在她贤表弟面前,秒变端庄淑女。无奈翻起白眼,俯身抱起闹闹,吩咐李贤免礼,拉他小手进屋。

媚娘小晴出来,见和谐画面,不约而同浅笑。简单打过招呼,一家人进客厅,各找位置坐下。武康见到干枣,忽然心血来潮,对俩小辈说:“你们俩过来,都把眼睛瞪大,给你们变戏法。”

闹闹立刻欢呼,李贤兴致勃勃,媚娘和小晴无奈,上梁不正下梁歪呀。武康浑不在意,高高挽起袖子,抓起三颗红枣,分别扣茶杯里。随手拿根筷子,轻敲茶杯底部。最后停在左边,快速移到中间,同时喊声“进去”。

掀开左茶杯,干枣不翼而飞,小孩顿时惊呼。武康很满足,掀开中间茶杯,下面两颗干枣。闹闹嘻哈鼓掌,李贤目瞪口呆,表情不可置信,眼神都是崇拜。

媚娘也感新奇,扭头看向小晴,同时闪过狡黠。武康故技重施,也把右边干枣,变到中间茶杯里。然后继续装逼,中茶杯三颗枣,分别变到两边,惹李贤拍手称赞。

魔术表演继续,李贤检查茶杯,也高高挽起袖袍,胳膊死死压住茶杯,扭过头挤眉弄眼。武康浑不在意,继续装腔作势,喊完进去翻茶杯,却被闹闹抱手。

李贤笑嘻嘻,慢慢掀开茶杯,干枣没有变走。装逼宣告失败,武康表情尴尬,狠狠瞪向闺女。女大不中留,才几岁的丫头,就会联合外人,拆老爹的台啦。

俩孩子乐坏了,小晴直翻白眼,媚娘笑着圆场:“此幻术的关键,是康郎的手速,掀茶杯瞬间,把枣拿手里,造成失踪假象。然后神鬼不觉,放进目标碗里,是不是这样啊?”

您老真聪明,就是这么回事,竖拇指点赞,趁机教导李贤:“贤儿牢记在心,所有的幻术,都是骗人把戏,熟能生巧而已。去游乐房玩吧,准时回来吃饭,另外注意安全。”

两人立刻欢呼,手拉手火速离开,留下众人无奈。三人对面坐,仆人上热茶,小晴先开口:“康郎见新城了吧,她的情况如何,有没有好转,能照顾二丫吗?”

武康无奈叹气,微微摇头说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已下了猛药,希望有效果吧。你们若有时间,就去看看她,有人陪她聊天,要比独自煎熬好。”

两人同时点头,小晴不禁唏嘘,媚娘纠结几息,悄悄转移话题:“昨天阿娘进宫,说起她的爵位,想成为正一品夫人。我和圣人商议,明年巡幸并州时,再提高阿娘爵位。”

夫妻心知肚明,杨氏有意见了,怪不得鲜有来往。她是从一品代国夫人,小晴是正一品楚国夫人,羡慕嫉妒恨呗。互相确认眼神,小晴和颜悦色:“伯母是长辈,我诰命比她高,感觉很不自在。劳烦阿姊禀报,我愿降低诰命。”

媚娘有些尴尬,看着两人说:“圣人的意思是,小晴还是楚国夫人,诰命降为从一品。增加两百户食邑,并给出两个选择,郑州荥阳郡,或婺州东阳郡,你们选哪个?”

夫妻俩很震惊,小晴实封两千户,再增加二百户,超过大多数亲王。眼神交换意见,武康嘿嘿笑道:“选择荥阳郡吧,婺州太过遥远,不想麻烦张柬之。正一品或从一品,在我看来无所谓,关键是实际好处。”

小晴点头赞同,媚娘尴尬缓解,开始吐露心生:“阿爷去的早,阿娘含辛茹苦,拉扯我们姊妹,受了太多的苦。现在条件好了,想让她享清福,只是愧对你们。”

确实很愧对,武康暗吐槽,那个老妖婆,不是省油灯。好好安享晚年呗,为何跳出来作妖。她仇视武家人,已经害死元庆,还想害死我吗。不过话说回来,媚娘挺孝顺的。明知贬官本家,会对自己不利,却依旧顺从杨氏。

气氛略微好转,媚娘不再纠结,说开心的事:“就在三天前,《姓氏录》修订完成,圣人亲自作序。收录二百四十五姓,二千二百八十七家,家族共分为九等。康郎知道吗,咱们的武家,是首等家族。”

武康错愕片刻,很快笑出猪声,这是场闹剧啊。李二编纂《氏族志》,提高李氏皇族地位,贬低五姓七望,被豪门视为笑柄。媚娘当上皇后,许敬宗阿谀奉承,立刻上书李治,说《氏族志》没皇后本望,建议重新编纂。

当时的李义府,也不在《氏族志》,心里相当不满,也建议重修。李九欣然同意,诏礼部侍郎孔志约,著作郎杨仁卿等,改《氏族志》为《姓氏录》。

他比李二更狠,凡五品以上官员,全部收录其中。不用想都知道,定引起缙绅哗然,徒增笑料罢啦。所谓《氏族志》,一起去看笑话;所谓《姓氏录》,一起又看笑话。

小晴强忍笑意,不时挤眉弄眼。崔家的头等姓,是天下公认,夫君的名不副实。认可《姓氏录》的,也就寒门庶族,没有豪门底蕴,却打肿脸充胖子。

武康觉的无所谓,媚娘却言辞凿凿:“康郎别小看门第,你的恩师苏定方,因为出身庶族,向来被士族排挤。那么大的军功,直到六十多岁,才升任大将军。”

气氛再次尴尬,武康渐露苦笑,老苏挺可惜的,处处被打压。想起重福寺,试探着问媚娘:“那日在重福寺,偶遇上官仪儿媳,她好像很仇视我。满脸的鄙夷,高高在上的样子,难道真是因为,她荥阳郑氏出身?”

同时两声冷哼,小晴冷嘲热讽:“我还清河崔氏呢,区区荥阳郑氏,有什么了不起?夫君你不知道,我也遇见过她,目中无人的样子,真的很讨厌,咱们不搭理她。”

媚娘闪过狠戾,咬牙切齿道:“当初康郎落难,上官仪去狱中退婚,简直不当人子。阿姊想不明白,品性如此肮脏,哪里有资格,做太子中舍人?圣人不知怎么想的,就是不同意换人,可怜了我的弘儿。”

武康不置可否,别说太子中舍人,以后还会拜相。半分钟的沉默,媚娘想到什么,很快蹙紧柳眉,盯着小晴说:“康郎出征回来,有大半年时间,为何你的肚子,没有丝毫反应?”

赤裸裸的指责,小晴眼眶微红,委屈的低下头。武康很不舍,笑着打圆场:“生孩子这种事,是无法控制的,媚娘别怪罪她。等出征回来,我们再接再厉,儿子总会有的。”

媚娘再次摇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别嬉皮笑脸。要不这样吧,圣人巡幸并州,小晴随我同行。并州有个老婆婆,今年九十三岁,擅长医治妇人病症,让她诊视小晴。”

小晴乖巧点头,武康继续圆场:“我们有了闹闹,身体都没问题,媚娘别太苛责。不过话说回来,并州可以去,就当你们去旅游。别说这话题了,我明天出征,有什么交代的?”

同时嗤之以鼻,没啥交代的,说了你也不听。武康嘿嘿干笑,再次转移话题:“按照时间推算,也就最近两天,御史到达黔州。阿姊的心腹大患,就会彻底消失,可喜可贺嘛。”

媚娘浅笑,伸拇指点赞:“多亏咱家康郎,制定整个计划,铲除我们的宿敌。恐怕谁也想不到,树大根深的长孙家,会被几棵白杨树,打的土崩瓦解。袁公瑜出发前,你和他说了什么,给无忌带什么话?”

武康故作高深,表示天机不可泄露,惹两人阵阵嗤笑。这时仆人报告,饭食准备好了,三人停止谈话,去后院吃晚饭。走到院子里,媚娘驻足观望,正是黔州方向。

江南道黔州,彭水县黔州城,乌江坊都督宅,五十黔州执刀,坚守宅院周围。忽听马蹄声,执刀询声望去,见黑压压骑士。身穿团花绿袍,手持御赐千牛刀,围拢两骑周围。

众执刀火速列队,这是御前侍卫,他们得罪不起。马队停在门口,中书舍人兼大理正,四十五岁的袁公瑜,冲执刀队摆手,再淡漠挥手。执刀队长会意,先恭敬行礼,再带队伍离开。

备身侍卫下马,警戒各就各位,宅院水泄不通。两备身开门,袁公瑜瞟向宋之顺,两人同时下马,走进都督宅大门。仆人头前带路,到后院书房外,轻轻推开房门。

侍卫冲进去,仔细检查许久,按袁公瑜吩咐,推掉书桌纸笔。桌子搬到房梁下,白绫甩过横梁,两端打成死结。用力使劲扯拉,然后抬走书桌,白绫下放胡凳,刑场搭建完成。

长孙无忌盘膝坐,放下手中书籍,抬头看看白缎,低头瞅瞅御史,偏头望向门外。很快闪过失望,坐直腰身淡淡说:“从永徽六年起,想和武康促膝长谈,可惜没机会。也许天注定,永远没机会。”

袁公瑜行礼,坐对面说:“变之随军出征,让我带几句话,请都督评判。凌烟首绘,贞观之治,居功至伟。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再铸永徽。唐律疏议,注礼修史,古之贤臣,舍公其谁。公忠臣良相,康臣佞官赃,公青史名垂,康遗臭万年。”

无忌微笑,袁公瑜继续:“九品中正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延续千百载,至大唐盛世,文教渐昌盛,庶民望出仕。科举制度兴,门阀政治崩,为大势所趋,顺者昌逆者亡。”

长时间沉默,无忌露苦笑,依旧不置可否。袁公瑜叹气,继续传话:“是故杀公者,非圣人皇后,是历史车轮。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长孙公一路走好。”

转达完内容,袁公瑜轻叹,言辞凿凿道:“乍听匪夷所思,品味字字珠玑,变之说的对,这是大势所趋。变之还有首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所以长孙公,不要怪圣人,也不要恨武康。”

低沉笑声渐起,笑声越发放肆,直至笑出眼泪。良久之后,叹口气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代为转告武康。圣人容不下他,不会超过三年,他会步我后尘。另外告诉他,圣人睡眠很轻,蚊呐蝶舞会醒。”

袁公瑜不明所以,深思熟虑许久,轻轻点下头。无忌站起身,揉揉酸麻腿脚,迈步走向胡凳。御史过来搀扶,无忌甩开御史,独自踩上胡凳。脖子挂白绫,淡淡闭上眼,蹬倒脚下胡凳。

瘦弱身躯摇摆,幅度越来越小,直至完全静止,他的时代过去了。袁公瑜感触颇深,起草无忌的供词,扬州都督畏罪自杀。众御史签名,摁上无忌掌印,此案盖棺定论。

吩咐备身侍卫,放下无忌尸体,按原计划安葬。草草掩埋之后,队伍即刻北归,八月二十五日,回到京城复命。果然不出所料,圣人再次痛哭,并迁怒钦差御史。

袁公瑜被免官,却浑不在意,逢场作戏而已,不出三个月,必官复原职。想起无忌的话,经过慎重考虑,排除求见楚国夫人。变之已经出征,会惹来非议。

去找许敬宗,让他转告皇后,没想到这孙子,竟然避而不见。无奈去找李义府,他刚被调回京城,升任吏部尚书,加同中书门下三品。老李同意帮忙,让千牛备身李洋,巡逻时找机会,秘信递给皇后。

九月初二那天,媚娘收到信,两眼不禁发黑,几乎当场昏厥。同床共枕七年,只知圣人睡觉沉,隐藏的好深啊。想起万年宫救驾,康郎先救自己,圣人肯定知晓。

一时心惊胆战,立刻翻唐律疏议,用阿拉伯数字,写成绝密信函。等到九月初十,机会终于来临,圣驾巡幸洛阳宫,太子李弘监国。媚娘派出心腹太监,沿官道追武康,千叮咛万嘱咐,要亲手交给他。

苏定方的安抚军,行至陇右道河州,枹罕县西南部。武康百无聊赖,研究行军舆图,结合后世记忆,很快得出结论。这里是甘肃省临夏州,大概是临夏县西南。

西北的积石山,现在还叫积石山,上辈子曾旅游过。心中万分不解,此地海拔两千米,靠近吐浑谷边界,为何此处行军。幸亏是精锐骑兵,高原反应不大。三番五次询问,老苏不愿意说,懒得再多问,颇有些兴致缺缺。

舆图收进算袋,看看身边白马,驮着篷布和木杆,用来搭帐篷的。这可是匹战马,给王方翼准备,可那个兔崽子,竟然放我鸽子。他的马屁凑效,李九听到报告,瞬间涌起高潮,当天传下圣旨,封他肃州刺史。

事情太过凑巧,武康甚至以为,李九故意为之。知道王方翼是人才,不想我俩有交集,不让他倒向皇后。若真是这样,戒心可就太重了。武家兄弟被贬,定是他刻意为之,打压所谓的外戚吗?

见他闷闷不乐,苏定方打趣道:“没了王方翼,还有武变之,老夫无所谓。别闷闷不乐,现在我的徒弟,可是大唐头等姓,老夫万分羡慕啊。”

亲卫笑声响,武康感觉尴尬,老苏头变坏了。笑声越来越大,苏定方再次取笑:“听河州士人说,朝廷颁布圣旨,禁止五姓七望通婚。规定嫁女受财数目,不许收陪门财。变之和我说说,当初娶崔家女,拿了多少陪门财?”

亲卫哄堂大笑,武康嗤之以鼻,颇为自豪道:“告诉你老苏头,所谓的陪门财,半文钱都没拿,反收了许多嫁妆。当初刚到婺州,是一穷二白的小子,夫人看上了我,和我私定终身。”

众人阵阵嘘声,显然都不相信,钱顺马上声援:“大佬说的对,我给大佬作证,婺州兄弟都能作证。夫人找上衙门,当天就勾搭上了,众兄弟说句话啊。”

婺营整齐应诺,苏营嘘声阵阵,气氛很热烈。老苏手拈长髯,煞有介事道:“崔氏慧眼识珠,对你情深意切,可不能辜负。不过话说回来,世人以娶五姓女为荣,朝廷此条政令,怕是无济于事。”

武康深以为然,这就是个笑话,肯定沦为空文。五姓七望通婚,外姓娶五姓女,需巨额的彩礼,称之为陪门财。世人皆乐之不疲,巨额彩礼娶到的,大多是庶出女子,小晴这样的嫡系,基本不嫁外姓的。

想起出征前,和同僚聚餐,李洋的愁眉苦脸。他老子李义府,为他向崔家求亲,崔家直接拒绝,根本就不考虑。估计老李怀恨在心,恶意上书报复,才有此可笑的政令?

感觉很没意思,也和我没关系,于是转移话题:“咱们离开关内,不走丝绸之路,却走茶马古道,到底为什么?老师您说实话,是不是有密旨?”

老苏微笑,淡淡说道:“去年远征西域,吐蕃攻打吐浑谷,破我朝诸羁縻州。等到了年底,禄东赞来长安,带来重礼和谈。要求我朝承认,吐浑谷归他们,同时请求和亲,都被圣人拒绝。”

有这么回事,想到大朝会上,吐蕃副相的挑衅。沉思良久,小声说道:“我有很强预感,思结部都曼反叛,可能是吐蕃煽动,为报复求亲的失败。”

苏定方点头:“不仅如此,咱们出征前,吐蕃大举进攻吐浑谷,又占据大片土地,并层层设防。估计要不了多久,朝廷会攻略吐浑谷,所以绕道先行查看。”

武康不禁懵逼,您老胆子真大,咱们千余骑兵,若遇吐蕃大军,铁定倒大霉。万能的佛祖啊,这个老家伙疯了,希望您老保佑,别遭遇吐蕃大军

第二十章 暴爽的乌海之战

显庆四年,秋九月十二,巳时两刻。

阴恻恻的天空,吹微弱西北风,井然行军的骑兵,整齐嘹亮的歌声。曲调清新脱俗,歌词不堪入耳,婺州版十八摸。婺兵只唱两遍,骁营无师自通,全部随声附和,摸的有模有样。

血气方刚的汉子,都喜欢淫词荤曲,个个扯着嗓门吼。苏定方老神在在,时不时摸两把,惹武康哈哈笑。这哪是平叛大军,分明是个老流氓,带着群小流氓,组成流氓军团。

说起来很搞笑,如此荤腥的俚曲,是胖墩李令月教的,是武康仅有的追求者。实在不敢想象,堂堂黄花闺女,喜欢这种口味。众卫士连唱三遍,苏定方果断喊停,煞有介事道:“变之换个口味,来个利于行军的。”

武康琢磨片刻,想到了酒神曲,也是婺州神曲,干笑几声回话:“倒是有首军歌,当时被妖道祸害,被污蔑为酒神。后来蒸馏酒精,酿造红高粱,婺民也称我酒神,便有了酒神曲。钱顺平郎啊,你们带弟兄们吼,让老苏头鉴赏。”

两人马上吆喝,他们吼一句,婺营接一句: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气不咳嗽,喝了咱的酒,滋阴壮阳嘴不臭。就是电影红高粱,里面的酒神曲,被武康略微改动。

见了皇帝不磕头,改成见了神仙不磕头,毕竟有造反嫌疑。昔日任婺州刺史,此曲传唱很高,几乎家喻户晓。特别是婺州民兵,竟然全都会唱,都成祝酒词了。

老苏手拈长髯,听罢给出评价:表达勇敢无畏,令人热血沸腾,虽然俗不可耐,却能振奋军心。武康加入其中,五音不全的声带,犹如鬼哭狼嚎,惹得老苏狂笑。节目效果很好,卫士扯嗓门吼,军心随之凝结。

西风越来越疾,歌声渐渐停歇,很快不能睁眼。天空愈发阴沉,能见度越发低,本是中午时分,却像日落西山。十分钟过去了,天地交接之处,闪出模糊黑点,快速向队伍靠近。

黑点越来越近,是斥候楚神客,奉命头前探路。队伍缓慢前行,等他来的近前,武康眯起双眼。五人的斥候队,只回来他一个,脸上满是灰尘,左肩膀带着伤,看起来很狼狈。

不待老苏开口,老楚焦急汇报:“我们在乌海附近,发现大批吐蕃军,根据炊烟营帐,至少八万余众。斥候准备回程时,被吐蕃天狗发现,被吐蕃骑兵追杀。至积石山附近,开始短兵相接,其余兄弟战死,我独自逃回。”

所谓吐蕃天狗,传说中的藏獒,一獒能杀狮,两獒能杀虎,三獒掀航母。如此毁天灭地,我方千余骑兵,不够藏獒塞牙缝。武康非常窝火,部队还没到前线,先折损四个斥候,出师不利呀。

转念仔细想,估计不了了之,我方千余精骑,干不过敌方八万。幸亏牺牲的斥候,都是左骁卫营的,否则能心疼死。示意老楚入列,扭头看向老苏,刚想开口说话,老苏却传令停军。

他眉头凝疙瘩,胸脯微起伏,貌似气愤填膺。积石山是大唐领土,吐蕃军私入边境,就是侵略战争。杀戮大唐卫士,抢走骁卫军马,就是打脸和挑衅。

老苏面迎西风,良久沉思后,自言自语道:“我们在逆风处,气味和马蹄声,很难传出去。如此大的风,大幅削弱马蹄,削弱人畜气味。可以销声匿迹,可以出其不意。”

缓缓睁开眼,扭头看武康,继续说教着:“吐蕃军出征,整个部落同行,包括老弱妇孺,包括奴隶杂役。倘若不计这些,所谓八万军队,战兵不足四万。”

武康瞠目结舌,就算您说的对,一千对战四万,胜算也微乎其微。吐蕃民风彪悍,士兵骁勇善战,比突厥兵更猛。这里是青海高原,海拔至少两千米,外加七级大逆风,天时地利都不占啊。

老苏目光下移,落在斗骢头上,言辞凿凿道:“斗骢是匹神马,也是识途老马,鼻子比狗更灵,与你心意相通。敌军人畜气味,顶着风传过来,咱们闻不到,斗骢能闻到,明白我的意思吗?”

神马都是浮云,意思不言而喻,让斗骢头前带路。咱们千余精骑,突袭八万吐蕃兵,或者四万骁勇战兵。兵力悬殊四十倍,强行回应挑衅,强给斥候报仇。

武康剑眉抽搐,胆大包天老苏,不作死就不会死。经深思熟虑,小声说道:“咱们的任务,是去西域平叛,若进攻吐浑谷,节外生枝了。输赢暂且不论,若是朝廷知晓,会怪罪您的。若是陷入泥潭,不能准时到达,咱们不好交差。”

老苏果断摇头:“兵法有云: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我是西域安抚使,有便宜行事之权,这点你不用担心。咱们都是精骑,就算偷袭不成,也能全身而退。”

说罢闭目沉思,良久缓缓睁开,喟然叹息道:“不过你说的对,兵力太过悬殊,风险确实很大,我也很犹豫。变之好好考虑,若是觉的不可,咱们绕道行军。”

皮球踢到这边,武康呵呵苦笑,您老真不厚道。拿出羊皮地图,仔细研究地形,很快皱起眉头。乌海是冬给措纳湖,貌似在青海省,果洛州玛多县,距此非常遥远。

仔细琢磨良久,抬头看向老楚,言辞凿凿道:“你肯定搞错了,此处靠近积石山,根本没有乌海。倒是有处湖泊,名叫孟达天池,南侧是达里加山,之前我游玩过。”

楚神客果断摇头,态度很是坚决:“应该不会错,属下逃离时,遇白兰山猎户。他信誓旦旦说,白兰山北侧大湖,就是冬给措纳湖,当地人称其‘乌海’。驻扎那里的军队,是吐蕃和吐浑谷人,头领叫达延莽布支。”

这就奇怪啦,再研究地图,忽然瞪大双眼。若所料不差,所谓的白兰山,就是达里加山。而北侧的大湖,就是孟达天池,是撒拉语的称呼。藏语称“冬日措纳湖”,位于青海省循化县,上辈子来旅游过。

那次青海旅游,生平首次吃软饭,小胖墩令月出钱。她爱好旅游,癖好却很怪,不去长城故宫,只去唐朝遗址,或古战场遗址。诸如碎叶城遗址,敦厚莫高窟等,还总是默默流泪。

两人循化游玩,去了达里加山,在孟达天池东南。据当地导游介绍,那座达里加山,藏语名“阿尼达延山”。翻译成汉语,受人尊敬的达延神山,有达延山口等景区。

觉的“达延”很熟悉,忽然想到大朝会,抬头询问苏定方:“元日大朝会上,那个出谜语挑衅,好像是吐蕃副相。朝会结束后,李洋告诉我,他叫什么莽布支,恩师认识他吗?”

苏定方信口拈来:“莽布支是吐蕃语,众人长者的意思,是对酋长的尊称,类似我朝官职名。他名字叫达延,全称达延莽布支,是吐浑谷的王子,也是吐蕃的副相,地位仅次禄东赞。”

武康恍然大悟,想起那次登山,导游给的介绍:达延莽布支率蕃军,在孟达天池附近,与唐朝汉兵交战。达延莽布支牺牲,部下为纪念他,葬在阿尼达延山。从此以后,达延被敬为山神,具有神力的家乡神。

脑筋快速转,有点儿意思啊,渐渐笑出猪声。这是不是预示着,偷袭战肯定成功,我们杀死了达延,才有了后世传说。所谓天欲与之,不取必遭天谴,既然历史如此,我就不客气啦。

决定让传说延续,保护历史的完整,我来开启造神吧。就让达延莽布支,成为有神力的家乡神。果断收地图,挂最诡异的笑:“老头子都不怕,我更加不怕,赞成此次突袭。用咱们一千精骑,开启乌海之战,大破八万吐蕃军。”

老苏错愕片刻,哈哈仰天狂笑,重重拍他肩膀,一时豪气干云:“我是老疯子,你是小疯子,今日咱师徒俩,就用千余骑兵,开启乌海突袭战。速速传令下去,所有卫士披甲,立刻准备突击。”

军令如山倒,众卫士下马,两人为一组,互相披战甲。钱顺和平郎联手,帮大佬披黄金甲,楚神客抽千牛刀,递到大佬手里。武康手刀柄,刀剑杵上草地,浅笑越发嗜血。

如此锋利宝刀,终于能见血了,今天的砍人行动,应该非常爽。走到斗骢头前,温柔给它搔痒,轻靠它耳边说:“我们即将冲锋,你会头前带路,找到达延莽布支,让我砍了他的头。拜托斗骢兄弟,别让我失望。”

卫士披甲完毕,纷纷踩镫上马,老苏一声令下,刹那雷声滚滚。武康一马当先,右手握刀柄,刀尖贴地面,迎着呼啸西风,划出一道细线。狂奔三里左右,斗骢跑向西北,是孟达天池方向。

孟达天池附近,有密麻的营帐,围拢中军大帐。中年大汉达起,是达延的侍卫,手提剥皮绵羊,快步赶去大帐。狂风吹起细沙,迎面呼啸扑来,赶紧抱住全羊,揉掉眼中细沙。

咒骂着鬼天气,到中军帐门口,听到吱呀声音。循着声望过去,高高的旗杆上,四具尸体摇晃。黄脸露出狞笑,该死的大唐卫士,跑到吐浑谷刺探,不把吐蕃放眼里,活该吊死你们。

低头走进大帐,暖流扑面而来,众人大快朵颐,气氛非常热烈。全羊交给仆役,抚胸向达延行礼,毕恭毕敬道:“尊敬的莽布支,西风越来越大,勇士苦不堪言,请莽布支定夺。”

众人停止吃喝,目光聚焦主位,达延考虑片刻,淡淡吩咐道:“传我的命令,除了营外哨勇,其余全部回营。都吃饱喝足了,等大风停止,拔营前往积石关。”

达起高声应诺,正欲转身离开,却听曼史喊停。曼史放下羊腿,抚胸行礼道:“尊敬的莽布支,汉兵近在咫尺,不能掉以轻心。若勇士们回帐,汉兵突然袭击,我们猝不及防。”

几秒钟的沉默,爆发哄堂大笑,无不前仰后合。曼史对面的八字胡,抹掉嘴上羊油,扯嗓门戏谑道:“汉兵只有千人,我们八万大军,借给他们两个胆子,也不敢进攻我们。”

众人随声附和,曼史依旧皱眉,八字胡继续说:“这么大的西风,眼都睁不开,他们还是逆风,肯定不会袭营。曼史你放心吧,这里可是高山,不适合汉兵作战。”

短暂的沉默,曼史闭上嘴,举手中酒碗,邀八字胡共饮。达延看向达起,继续吩咐着:“营外所有哨岗,每人赏赐美酒,严令坚守哨位。特别是营门处,你亲自去告诫,不能掉以轻心。”

达起离开大帐,很快吩咐下去,提着羊皮酒袋,来到营门哨岗。攀爬上瞭望台,递出手中酒袋,望阴沉沉远方,片刻后说吩咐:“莽布支有令,坚守你的哨位,若有意外发生,立刻敲锣示警。”哨兵大声应诺,等达起下瞭望台,小声咒骂几句。这种鬼天气,汉军不是傻子,你们营内休息,我冻的瑟瑟发抖。心里很是不平,又闻烤肉香气,听军营喧嚣,继续咒骂着。

半刻钟左右,长枪放旁边,蹲在哨板下,揪酒袋木塞。提鼻嗅袋口,乐出大黄牙,首领们喝的,闻着就想醉。盘膝坐哨台,拿出青稞饼,仰头喝美酒,心里美滋滋,还哼起小曲。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马蹄声,是从营外传来。小心探头观望,瞬间如遭雷击,被眼前画面震惊。黑压压的骑兵,金光闪闪的盔甲,高高举起的战刀。

汉兵竟然袭营,哨兵本能大喊,丢掉手中酒袋,拽出腰间鼓槌,猛敲瞭望铜锣。尖锐锣声响,正欲再次擂,感觉太阳穴冰凉,很快失去意识。鼓槌无力滑落,身体摇摇欲坠,坠落瞭望台下。

听到锣响的吐蕃兵,纷纷跑出营帐,看见奔袭的骑兵,瞬间乱成一团。扯嗓门喊敌袭,顾不上披甲执刀,四下仓皇逃窜。达延来到帐外,达起匆匆跑来,声嘶力竭吼:“莽布支快逃,汉骑兵袭大营。”

达延猛地甩开,呶呶怪叫着,企图稳定军心,又被亲卫拦住。眼见大势已去,立刻上马狂奔,余光见到黄金甲。想起元日朝会上,猜破谜语的侍卫,印象太过深刻。突然涌起恐惧,挥鞭猛抽马背,仓惶向西逃窜。

双方刀兵相接,战局很快一边倒,这是场大屠杀。吐蕃兵猝不及防,犹如没头苍蝇,没有反抗之力。到处是哭喊,到处是血腥,有的被砍死,有的被踩死。唐兵入无人境,不管老弱妇孺,见到人就砍,尽情收割着。

武康双手握刀,凭借马的冲击,到处横冲直撞。锋利的千牛刀,是杀人的利器,根本不用使力。只要握紧刀柄,放在肉身附近,动能会完成收割。

个头高的掉脑袋,中等身高齐胸斩,个头矮的齐腰斩。紧跟着苏定方,肆意策马狂奔,只去人多的地方。战马撞散人群,架起长刀收割。苏定方六十八岁,提刀杀起人来,丝毫不逊武康。

营帐被撞倒,篷布被引燃,火势借风势,军营成火海。达延见此画面,就觉气血攻心,一口老血喷出,直接昏厥过去。达起目眦尽裂,抱他上自己的马,继续向西奔逃。

频频扭头望,心弦越绷越紧,甩不掉黄金骑士。咬牙拔弯刀,刺马屁股上,战马吃痛,嘶鸣狂奔。风越来越大,已经睁不开眼,战马两人共骑,速度越来越慢。

跑出十多里,到白兰山脚,脸上露出狞笑。山里地形复杂,只要逃进山里,就能躲过追杀。身后响起哀嚎,下意识扭过头,黄金甲如影随形。犹如嗜血魔鬼,千牛刀如收割青稞,疯狂的屠戮亲卫。

达起不断祈祷,死盯白兰山口,只要十个呼吸,就能逃进山里。千钧一发之际,战马突然后坐,是后马腿中箭了。下意识扯缰绳,控制身体后仰,双双跌落马背。

不顾钻心剧痛,抱住莽布支,欲起身逃命。觉察金光靠近,不禁呆愣当场,眼睁睁的凝望,近在咫尺的黄金甲。千牛刀下压,拇指宽的刀刃,闪过自己咽喉。

前方没了敌兵,武康调转马头,四周也空无一人。望着远处火光,起了鸡皮疙瘩,至少远离部队五里。刚才没时间思考,凭着感觉追赶,认为自己的猎物,是吐蕃的大人物。

环首望四周,确定没危险,提马走上前。刚才那孙子,保持着姿势,只是没了脑袋。往他脸上看,眼珠瞪的滚圆,有痛苦和不甘,无惊慌与恐惧。

再看他抱的人,穿普通皮裘,没任何饰物。吐蕃的大人物,都是披金戴银,这就是个喽啰呀。保护他的亲卫,应该只是奴隶,必须忠心护主,否则全家遭殃。

翻身跳下马,千牛刀插地上,蹲在他身前,仔细的辨认。脸肿成猪头,青一块紫一块,血水混合泥沙,根本认不出来。上下其手搜身,找不到任何饰品,无法证明身份。

真他娘的晦气,既然是个小官,也没必要活捉,见你的佛祖去吧。拔出短障刀,危机感来袭,下意识偏脑袋。闪过刺杀匕首,同时挥起拳头,狠狠砸他脸上。

障刀风驰电掣,割开他的喉咙,然后快速起身。盯他的绝望,扯自己的狞笑,有点儿意思嘛。收起短障刀,学他的样子,双手捂咽喉,伸出舌头呜咽,模仿的惟妙惟肖。

三分钟过去,终于死翘翘了,瞪圆的三角眼,貌似死不瞑目。好丑的死相,武康被恶心到,浓痰喷过去。真是哗了狗了,该死的烂扑街,死都这么难看。

果断翻身上马,提起千牛刀,找大部队汇合。内心异常兴奋,如此乌海之战,打的真是爽。一千大唐骑兵,破八万吐蕃兵,堪称酣畅淋漓。老苏不愧是战神,如果我是指挥官,不敢如此冒险。

可惜他不知道,刚才被割喉的,就是达延莽布支。吐浑谷的王子,堂堂吐蕃副相,三号实权人物。唐蕃乌海之战,类似魏蜀街亭战,消息传到吐蕃,禄东赞暂时辞职

第二十一章 西征军的闪电战

武唐第一佞臣第二十一章西征军的闪电战显庆四年,秋十一月二十,辰时三刻。

乌海之战后,武康收到家书,媚娘的亲笔信。读完被震惊了,万万没想到,第一腹黑李治,城府也深不见底。昔日万年宫救驾,先抱着媚娘逃命,他肯定是知道的。

家书字里行间,透着焦急与无奈,从笔迹可看出端倪,潦草的几乎走形。无忌没必要骗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与他同病相怜。武康也心知肚明,不会超过三年,李治会收拾我的。

要么贬出京城,类似武家兄弟;要么痛下杀手,类似长孙无忌。不过岿然不惧,我现在还不够格,等触及他底线时,他也有心无力啦。

按照史书记载,显庆五年以后,他会被风疾缠身。风疾就是中风,是心脑血管疾病,也是李家遗传病。经历三个阶段,脑血栓形成风眩,脑栓塞形成风痺,最后是致命脑瘤。

眼下的医疗条件,等于宣判死刑,后世也不能根治。等他犯病以后,因为李弘年幼,媚娘会处理政事,渐渐掌握大权。只要媚娘掌权,问题迎刃而解,李治只能妥协。武康有时会想,能斗过李治的,估计只有病魔。

懒得动笔回信,说句安然无恙,又忽然间想到,明年圣驾巡并州,可能会发生政变。有两个核心人物,右卫大将军慕容宝节,和右屯卫将军杨思训。经过深思熟虑,交代送信的心腹,提醒媚娘提防,她的外家杨思训。

打发走小宦官,开始无聊行军,老苏下令提速,沿着河西走廊,每天推进七十里。来到玉门关外,会师回鹘军队,队伍增至一万二,可惜只有两千骑兵。

回鹘由仆骨领导,前年讨伐西突厥,他在金牙山立大功。他父亲婆闰可汗,升任右卫大将军,留在回鹘镇守。彪悍的大老粗,整天找武康摔跤,美其名曰教导,其实是想虐他。

武康不想找虐,金牙山会战后,两人军营摔跤,被他虐出翔了。继续苦逼行军,经常抬头望天,希望看见飞机。然后打它下来,部队空降思结部,砍掉都曼的脑袋。然而现实骨感,直到进入龟兹,还是靠脚走路。

前年讨伐西突厥,生擒阿史那贺鲁,朝廷重建龟兹镇。并将安西都护府,迁至龟兹国都城,伊逻卢城,成为统治西域的中心。龟兹镇和于阗镇,焉耆镇和疏勒镇,大名鼎鼎的安西四镇,归安西都护府统帅。

与安西大都护交涉,情况很不乐观,安西兵要防御龟兹,提防朱俱波、喝般陀和疏勒,所以只调拨步兵三万。数次交涉无果,可谓万般无奈之。只能带四万余兵,再次跋山涉水,一路开进碎叶城。

部队休整十日,准备充足干粮,战争就要来临。武康是司骑参军,整天参加会议,全心研究地图,寻找完美行军路线。其实此次平叛,是前年战争的延续,突厥的左右两厢,并未完全归顺。

左厢五咄陆部,已经效忠大唐;右厢五弩失毕,除了阿悉结阙部,也全部宣誓效忠。阿悉结阙部,右厢最强大的部落,首领就是都曼。去年西征部队离开,都曼不服弥射,冲突日益激烈。

今年的三月份,昆陵都护阿史那弥射,在碎叶水南部草原,大破阿悉结首领都曼。这孙子心有不甘,拉拢周边小部落,煽动朱俱波国,喝般陀国和疏勒国,组成反唐同盟。

只要打垮阿悉结,其余三个小国,根本成不了气候,以他们的狡猾,肯定再次归附。稳定了西战线,才有精力和实力,开辟东线战场。攻略整个辽东,收拾百济高句丽,彻底铲除心腹大患。

部队休整第六天,老苏再次开会,武康发表意见。众人集思广益,确定行军路线:沿碎叶水南行,到达伊塞克湖,经里巴集越多朗山,过跨天山山脉。横跨叶叶水,到达马头川,进逼马堡城。

整个行军路线,武康精心规划,堪称最佳方案。其两侧山壁林立,中间的平缓地带,是后世的纳伦公路。无数地质工程师,研究出的公路线,肯定是最好的。老苏非常欣慰,赏爱徒几斤美酒,煞有介事夸几句。

所谓的碎叶水,是中亚的楚河;所谓的叶叶水,是中亚锡尔河,其上游的纳伦河。南岸广袤草原,当地人称之阿忒八失,汉语意思是马头,是以称其马头川。

阿忒八失河谷,有阿忒八失城,唐人称其马堡城,是阿悉结部的老巢。接下来的四天,武康白天打听,晚上画地形图。努力搜索记忆,一番呕心沥血,终于结合上后世。

吉尔吉斯斯坦东南,与中国接壤的纳伦州,其首府纳伦市,就在纳伦河畔。南方是阿特巴希城,再往南是恰特尔克尔湖,而都曼老巢马堡城,就在两者之间。

部队拔营急行军,到达里巴集越多朗山,速度被迫放慢。接下来的路,平均海拔三千米,高原反应太明显。万余回鹘勇士,生活在西伯利亚,所受影响不大。千余汉人骑兵,都是精兵悍卒,反应也不强烈。

唯独龟兹安西兵,情况异常糟糕,头痛失眠蔓延,甚至出现昏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咬牙坚持。再次行军五天,情况得到缓解,渐渐适应高原。武康窃以为,大唐灭国无数,却奈何不了吐蕃,高原反应是原因。

随着部队推进,斥候首先交锋,且越发的频繁,每天都会流血。情报源源不断,传到中军大帐,武康越来越愁。大军度过叶叶水,南行七十里左右,老苏传下军令,就地安营扎寨。

卫士开始忙碌,搭帐篷修围墙,构建防范措施。辅兵卸辎重车,以军火为单位,搭建各自营帐。火长负责指挥,卫士得心应手,速度非常的快。麻绳固定木头,然后盖上篷布,营帐搭建完成。

武康听老苏吩咐,指挥卫士建壁垒。所谓的壁垒,是营外的围墙,树枝简易搭建。卫士就地取材,砍伐无数树干,底部用刀削尖,然后用火烧焦。目的是预防防腐,增加壁垒牢固性。

将准备好的树枝,分成前后两排,并排插在土地里。上面捆长树干,类似脚手架,然后铺设木板。壁垒搭建完成,哨兵攀爬上去,走动观察敌情。

武康回到军营,配合婺营保安,挖大坑建厕所。为防疾病传染,厕所远离水源,每帐都有厕所。帐外点燃火盆,若有紧紧情况,哨兵能快速应对。

军营阡陌交通,空出中央广场,用于卫士集合。一排排的营帐,每两排门对门,中间挖条排水沟。老苏的中军帐,被亲卫帐包围,哨兵日夜巡逻。巡逻队例行检查,凡是不合格的,全部责令整改。

回到自己帐篷,除了狗腿钱顺,还有八个婺州兵。目光扫视众人,吩咐卫士武思:“今晚你来守夜,吃完饭就补觉,给我集中精神。剩下的兄弟,钱顺安排顺序,咱们轮流执勤。”

众兄弟应诺,武康脱军靴,盘膝坐铺位。接过钱顺酒袋,美美灌几口,躺下身翘起腿。拿出怀里黄布,层层打开后,是精美的泥人。英武不凡的男人,温婉可人的妇人,天造地设一双。

武康心无旁骛,很快沉溺其中,渐渐露出浅笑。不知不觉中,离开四个多月,好想你和女儿。如果所料不差,你又跟着皇后,去洛阳讨饭了吧,可真够可怜的。

钱顺凑过来,嬉皮笑脸道:“大佬放心吧,有皇后照料,肯定一切安好。听老楚说到明年,夫人会跟随圣驾,却并州城游玩。那是您的家乡,希望战事早结束,咱们也跟着去。”

武康收起泥人,起身盘膝而坐,煞有介事道:“所谓巡幸并州,是皇后衣锦还乡,打扮的花枝招展,向左邻右舍显摆。不过很可惜,咱们去不了,这场战争很难。”

喟然长叹,摇头苦笑,该死的都曼,要死磕到底啊。根据情报可知,都曼在马头川,建立防御工事,准备相当充分。从前方真叶部,到老巢马堡城,二百里的纵深,构建六道防线。

木栅栏拒马阵,高耸的箭哨,充足的粮草很难找出破绽,狗咬刺猬,无从下嘴。每条线都不好打,没有三五个月,打不到马堡城。最稳妥办法,步步为营层层推进,逐步蚕食马头川。

看来今年的春节,还得在战场上过,生活充满了恶意。这是营门打开,仆骨大步流星,提着大块羊肉。随时丢给钱顺,简单打过招呼,瓮声瓮气道:“好让贤弟知晓,今晚暗号是闪电。”

好诡异的暗号,武康眯起双眼,涌起不好预感。狡猾的老苏,想搞闪电战吗,几乎不可能的。除非兵行东南方,借道图尔特山脉,至少狂奔三百里。绕过六道防线,出现在都曼右侧,直取心腹地带。

就像二战德军,绕马奇诺防线,占领整个法国。可是图尔特山脉,隶属葱岭地区,也就是帕米尔高原,平均海拔四千五百米。除非苏定方疯了,才会带着平原兵,狂奔帕米尔高原。

闻着烤肉香气,懒得多费心思,像填饱肚子再说。吃饱喝足后,示意仆骨坐下,眨眼戏虐道:“咱的仆骨王子,专门给我传话,肯定有所企图。别拐弯抹角,想要什么直说,我酌情考虑。”

仆骨搓搓手,笑脸很奸滑,拿出狼牙坠,嘿嘿笑道:“此刻难得清闲,咱们去摔跤吧,只要你摔倒我,狼牙坠就是你的。可别小看此坠,它在我们回鹘,代表换血兄弟。还有啊,按照回鹘规矩,贤弟若不应战,会被勇士们耻笑的。”

武康直翻白眼,杀千刀的混蛋,这么想虐我吗。考虑片刻,淡淡说道:“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做缩头乌龟,咱们去点兵场摔。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只要摔倒你,就是我赢了。”

仆骨连连点头,咧嘴大嘴笑,兴奋的脸都红了。两人离开营房,钱顺呶呶怪叫:“婺营的兄弟们,大佬要摔倒仆骨,一雪前年之耻。都出来助威,给大佬摇旗呐喊。”

婺营卫士纷纷响应,嗷嗷着跑出营房,个个捋胳膊挽袖子。武康脸都黑了,瞎起什么哄啊,看乃翁丢脸吗。仆骨不甘示弱,扯嗓门咆哮着,回鹘勇士炸开锅。

校场人山人海,一时吼声雷动,惊动了苏定方,带众军官观战。仆骨扎起马步,双手捶打胸膛,大猩猩似的。然后双臂前伸,伸出食指挑衅,表情相当欠揍。

武康两声怪叫,大步窜出过去,直接拦腰抱摔。哪知来不及法力,就觉脚下无根,身体凌空飞起。干净利落过肩摔,后背砸在草地上,被仆骨压在身下。

回鹘兵爆发怒吼,婺营和安西兵,整齐加油助威。武康表示不服,回忆刚才的动作,快速总结经验,再次冲了出去。结果不言而喻,又是过肩摔,还是干净利落。

武康还是不服,再次爬起来,再次被结摔倒。仿佛摔跤教学,他只是陪练,仆骨继续表演。过胸摔、过桥摔及过背摔,展示各种姿势,不费吹灰之力。

气氛达到高潮,回鹘兵声嘶力竭,汉兵渐渐蔫了。只有婺营卫士,依旧为大佬呐喊,声势被对面压过。钱顺急的跳脚,跑到老苏身边,小声的哀求:“请大将军喊停,都五十多次了,我担心大佬受伤。”

老苏笑而不语,半刻钟过去,手拈长髯微笑:“顺子不要担心,你难道没发现,开始不堪一击,现在有一战之力。他在不断的总结,要不了多久,就会势均力敌,甚至会战胜仆骨。”

钱顺显然不信,凝视注视比赛,很快露出傻笑。大佬的学习能力,以及彪悍的身体,确实无人能及,倒下九十九次,依旧生龙活虎。反观仆骨王子,已经露出疲态,只要大佬能坚持,他必败无疑。

到一百二十次,武康陡然发力,用过肩摔回敬,也是干净利落,终于将仆骨摁倒。汉兵顿时高潮,婺营个个狰狞,钱顺带头欢呼。老苏很欣慰,转头吩咐亲卫:“立刻传令下去,所有卫士集合。”

仆骨哈哈大笑,重重拍胸膛,递出狼牙坠。武康眉开眼笑,高举狼牙吊坠,享受热情欢呼。仆骨眼中闪狡黠,诡计终于达成。狼牙坠是我妹的,也有特殊含义,你彻底跑不掉啦。

点将锣声骤响,现场很快安静,卫士们立刻列队。人群潮水般涌出,黑压压都是人头,老苏相当满意,传令兵开始呐喊:“大将军有令,全部保持安静,大将军亲挑卫士。”

武康当场懵逼,盯着苏定方,满脸不可思议。猜测得到应验,他真的挑选精兵,狂奔帕米尔高原,去抄都曼的屁股。也太冒险了吧,海拔四千多米,真的可行吗?

苏定方走下高台,来到武康身前,淡淡说了句:婺营全部留下。然后转身离开,走到安西兵方阵,以团营为单位,挑选最精壮的。选中的去校场集合,落选者立刻回营。

不断有人离开,最后留下的,差不多一万人。老苏矗立点将台,表情异常严肃,声如洪钟大吕:“两个时辰后,你们随我出发,我们翻越葱岭,突袭马堡城。”

果然是这样,老家伙疯了,武康翻起白眼。现场鸦雀无声,老苏继续发言:“正所谓兵贵神速,我们只有一天时间,所以要急行军。诸位都是精锐,一天一夜三百里,绝对不成问题,是也不是?”

卫士振臂高挥,全员精神抖擞,老苏满意点头,继续发号施令:“回去吃饱喝足,然后和衣而眠,我会传令个校尉,整个军营禁声。未时六刻集合,申时两刻出发,听明白了吗?”

整齐的应诺后,老苏宣布解散,卫士跑步回营。武康快步过去,挤眉弄眼道:“那可是葱岭高原,高出地面九里,您都六十八了,能不能熬住啊?”

老苏嗤之以鼻,语气很是不屑:“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不要小看老夫,我的身体和力量,不比你小子差。不信咱俩摔跤,撂你百十个跟头,不费吹灰之力。”

可真能吹啊,武康暗暗吐槽,毕恭毕敬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学生佩服。如果策略成功,猝不及防的都曼,肯定难逃败绩。之后乘胜追击,攻破马堡城,完成平叛大业。”

老苏摇摇头:“马堡城不好攻,所以围而不攻,逼迫都曼投降。我也安排众将,明天正面佯攻,吸引都曼的注意。只要突袭成功,六道防线不攻自破。后续卫士来到,包围马堡城,则大功可成。”

武康深以为然,老苏不擅攻城,擅长骑兵突进,擅长千里奔袭,深得李靖的真传。若是马到成功,就能砍都曼脑袋,也能在尽早班师,和妻女同去并州。

短暂的沉默,苏定方吩咐:“你去清点战马,然后回营休息。高山月夜急行军,成败在此一举”

第二十二章 劝降阿悉结都曼

武唐第一佞臣第二十二章劝降阿悉结都曼显庆四年,秋十一月二十,酉时两刻。

皎洁的月光下,帕米尔高原上,万余精锐卫士,三千余匹战马,与时间疯狂赛跑。卫士们轻装简行,骑乘战马三班倒,全程无间断行军。苏定方精挑细选,皆是身强体壮,都在咬牙坚持。

武康擅长跑步,跟在队伍侧边,不断加油打气。嘴里喊一二一,偶尔一二三四,虽然累成狗,哪怕没回应,依旧乐此不彼。时隔千百年,再做体育老师,就当缅怀过去。

天亮前翻越高原,进入马头川腹地,躲在丛林里睡觉。很快被钱顺叫醒,这才刚刚闭眼,半时辰过去了。部队继续行军,武康揉开双眼,继续带头慢跑。此刻最大愿望,快速兵临城下,结束这场战争,军医里大睡三天。

全程紧咬牙关,终在午时左右,来到马堡城西,相距二十里的河口。五千士兵结阵,五千士兵休息,两班轮休半时辰。根据地图可知,此次紧急行军,行程三百二十里。

人的正常行走,每小时五公里,十小时到极限。可眼前的部队,连续十八小时,行一百六十公里,怎么做到的?以武康的体质,累的大汗淋漓,眼前的兄弟们,都是群牲口吧?

再被楚神客叫醒,披上黄金战甲,检查随身装备。接过千牛刀,跨上斗骢马,带三千骑兵,前方二里探路。全军整装列阵,向马堡城推进,依旧慢跑行军。

阿悉结首领都曼,正与部下饮宴,听闻斥候汇报,夜光杯顷刻坠落。众酋长和俟斤,无不面面相觑,满脸不可思议。有脾气暴躁的,拽出腰里弯刀,要砍杀报信斥候,理由是谎报军情。

刀没砍下去,第二斥候来报,十五里外发现唐兵。然后接二连三,相同的情报,变化的距离。直到第五斥候,都曼终于回神,马上紧急动员。率大部分守军,城门外仓促应战,企图阻止唐兵。

仓促到何种程度,超过半数的士卒,来不及披战甲。城门狭窄地形,骑兵失去机动,在大唐卫士眼里,就是移动的军功;在枪刀军阵之下,就是待宰的羔羊。

卫士们砍瓜切菜,不到半个时辰,阿悉结都曼惨败,残兵败将逃进城内。唐军兵分四路,严守四个城门。苏定方派探子,散播城破谣言,瓦解北方六防线。

武康率三千骑兵,埋伏北门十里外,镇守阿忒阁要塞。此处地形险要,山间丛林密布,可谓易守难攻,是马堡城咽喉。此次作战计划,与老苏共制定,也是场豪赌。赌都曼想不到,唐兵敢翻越葱岭。

闪电出击,神兵天降,以逸待劳,围点打援。其战略目的,阻拦都曼援军,歼灭有生力量,瓦解阿悉结士气。等到适当时机,配合主力部队,南北共同夹击。瓦解六道防线,再与主力会师,兵临马堡城下,玩个瓮中捉鳖。

很快不到半时辰,首批援军抵达,武康一声令下,丛林万箭齐发。骑兵顺势而下,如虎入羊群般,再次切菜砍瓜。追杀三里开外,部队返回要塞,放他们去报信,静等下批援军。

两个时辰之内,击溃四次增援,河谷陈尸无数,河水变了颜色。时机已然成熟,三千骑兵出塞,向着北方冲杀。不到两刻钟,第六线溃不成军,突厥人四下奔逃,都是人头军功。

也不赶尽杀绝,凡跪下投降者,全部收拢进对,滚雪球似的。突厥人很奇怪,部落互相仇视,心也认可大唐。前一秒还是敌人,后一秒变成战友,他们会提起武器,共同屠杀同族。

继续长途奔袭,兵力越打越多,在第三道防线,与主力军汇合。原照原定计划,率领八万大军,快速往南推进。日落西山之前,兵临马堡城下,四面包围城池,就地安营扎寨。

武康卸去盔甲,吃饱喝足后,钻进被窝里。身体虽困乏,精神却抖擞,怎么都睡不着。和钱顺聊几句,和平郎喝几杯,吩咐卫士休息。拿出小泥人,见没人注意,快速亲两口。

凝视手中泥人,心里不停倾诉:亲爱的媳妇,眼下大局已定,明天开始攻城,预计三天建功。希望您老保佑,攻破马堡城后,我砍都曼脑袋。平定整个西域,跟随老苏班师,静等升官发财。李九若是开心,左右府千牛将军,是我囊中之物。

抱着泥人睡觉,一觉睡到天亮,草草吃过早餐,参加军事会议。会议很简单,砍伐附近树木,制造攻城器械,遍布马堡城下。四门同时进攻,每次派出千人,七百突厥降兵,三百我方卫士。

军令下达之后,卫士立刻行动,到了午时六刻,器械打造完毕。午时七刻战鼓响,武康带弓箭队,催马慢慢靠近。进入射程那刻,双方箭雨交织,攻城正式开始。

突厥人不擅守城,没大型守城器械,被唐兵箭雨压制。有了弓箭手支援,卫士们抬云梯,车兵推攻城槌,咆哮着冲出去。靠近城门十米,再遭箭雨袭击,一时死伤无数。

武康心无旁骛,箭囊取羽箭,左手握弓身,右手拉弓弦。鹰眼锁目标,肩膀调身位,羽箭斜着飞,射杀城头兵。行云流水的动作,半分钟内完成,如此机械重复,貌似程序机器人。

身上黄金战甲,提供最好防御,格挡无数利箭。全身唯一要害,是额头下的脸,这么小的面积,若被弓箭射中,怪自己倒霉吧。寻思回到京城,找将作监老杜,量脸锻造面具。到时扣在脸上,只露眼和嘴,武装到牙齿。

半个时辰左右,三次强攻结束,中军鸣金收兵,卫士收拢尸首。武康揉搓胳膊,缓解肌肉酸痛,见到伤亡惨重,不禁喟然叹息。最难打的战争,就是攻城战,不知李淳风他们,有没有搞出火药。

希望有生之年,见到火炮问世,那等攻城利器,能锐减袍泽伤亡。骑马回到军中,卸去黄金战甲,三杯酒下肚,渐渐放宽心。提着红高粱,去老苏营帐,爷俩喝几杯。

老苏愁眉苦脸,放下酒杯说:“我军轻装简行,没有足够工具,可造器械不多。单凭云梯和冲车,是远远不够的,若强攻马堡城,伤亡恐怕更大。”

武康深以为然,却也无可奈何,挠挠头说道:“攻城没捷径,只能拿命填。我军的粮草,能坚持半月,不知对方能坚持多久。若他粮草不足,可以围而不打,熬到山穷水尽,自然出城投降。”

苏定方摇头:“都曼早有准备,守城器物虽不足,粮草辎重会很多。你们破六道防线,没缴获太多,城中储备充足啊。咱们熬不过,必须继续强攻。”

这就头疼了,武康开动脑筋,深思熟虑许久,还是无计可施。给老苏满上,和他走两杯,说出自己建议:“降兵伤亡过大,可能出现异心。学生窃以为,要增加汉兵数量。譬如说千人团,汉兵回鹘和突厥,最好平均抽取。”

苏定方苦笑:“此乃权宜之计,无论哪族士兵,哪怕阿悉结部,也要避免更多死亡。咱们此行目的,是安抚平叛,让阿悉结归附,并非赶尽杀绝。”

意思不言而喻,他想劝降都曼,难度相当大啊。斟酌片刻,小声说道:“唐律疏议规定,反叛是十恶不赦,都曼难逃一死。他也心知肚明,所以顽抗到底,除非有赦免圣旨。”

看向苏定方,言辞凿凿道:“若劝都曼投降,最起码的条件,或者说根本条件,是保障他的生命。学生敢问恩师,大军开拔之前,圣人可有免死旨意?”

老苏无奈摇头:“没有明确旨意,许我便宜行事,可都曼的生死,不能便宜行事。变之你说说,我若许下承诺,饶恕都曼不死,会有什么后果,圣人会同意吗?”

长时间的沉默,武康连喝闷酒,良久开口回话:“你若私许承诺,至少七成可能,都曼开城投降。羁押他回京,金殿跪求圣人,圣人会同意的。因辽东战事将起,他迫切需要你,会保全你的信义。”

苏定方点头,武康却摇头:“可对您来说,不是件好事。您是我朝降将,早年数败唐军,是以太宗不重用。您是庶族出身,满朝文武百官,真正尊敬您的,恐怕屈指可数。”

师徒俩共饮,苏定方苦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为师省的。前年生擒贺鲁,今年平定都曼,同僚大多嫉妒。若圣人因为我,再赦都曼不死,他们不仅嫉妒,还会联合排挤。”

正是这个道理,男人的嫉妒心,比女人更可怕。武康斟满酒,苦口婆心劝:“讨伐贺鲁之前,您跟随程咬金,五百骑兵破敌营,招来王文度的嫉妒,导致无功而返。前车之鉴,尚且不远,请您三思。”

苏定方颔首:“变之说的对,当初收你为徒,也是这个原因。结果很不错,因皇后的关系,许敬宗和李义府,与我关系亲密。两人圣眷正隆,会帮我说话的,你就放心吧。”

武康不置可否,继续言辞凿凿:“他们是庶族出身,与您同病相怜,自然互相帮衬。可那俩真小人,都视财如命,不会帮您太多。现在我和女兄,也是如履薄冰,不能帮你太多。若执意保都曼,肯定受排挤,得不偿失啊。”

老苏爆出笑声,神情很欣慰,拍爱徒肩膀说:“有你这番话,徒弟没白收。老夫快七十了,已是风烛残年,随便他们嫉妒,随便们排挤,都无所谓的。”

见他打定主意,武康不再赘言,心中只有佩服。为了少死袍泽,明知后果不好,还毅然决然,我肯定做不到。很想告诉他,没危言耸听,历史就是如此。

将来你病逝前线,李九根本不知情,是从别处听说的。他颇为悲伤痛惜,责备侍臣道:苏定方对国家有功,按例应当褒奖封赠,卿等不说,致使死后,荣宠未能及时颁下。

我的老师啊,由此可见得,排挤有多惨。甚至病逝后,他们也不罢休,与你不和的刘仁轨,拜相兼修国史。你的很多战绩,包括乌海之战,都被他删去了。更可笑的是,你被无良文人,黑出了银河系,已经遗臭千年。

见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两人离开营帐。老苏传令三军,全部后退一里,然后整齐喊话:阿悉结部都曼,葱山安抚使求见,可否城头对话?若是同意,请亮白旗。

连着喊七遍,城头亮白旗,老苏本欲独去,武康要求跟随。说几句废话,便联袂而行,来到城门外,抬头望女墙。大概五分钟,都曼酋长现身,身披精铁盔甲,全副武装的样子。

老苏双手行礼,向城头喊话:“我们师徒俩,没有披战甲,也没带武器,足以显示诚意。俟斤心知肚明,不出三日功夫,马堡城必破。为免再造伤亡,苏某特来相劝,还请出城受降。”

都曼不言语,老苏继续道:“苏某出征前,圣人给出旨意,只要俟斤投降,可保身家性命。苏某在此承诺,平安带你回京,也在圣人面前,为你求情开脱。”

长时间沉默,城头传来回应:苏将军的品性,都曼早有耳闻,然关系身家性命,不敢贸然相信。苏将军请回,阿悉结数万勇士,将与我死战到底,不怕城破人亡。

死鸭子嘴硬,武康欲开口,被苏定方拦住,他继续劝降:“俟斤大势已去,何必自欺欺人,负隅顽抗到底,只会徒增杀孽。三军将士俱在,我又岂敢食言?我身边的少年,是武皇后的胞弟,可以为我作证。”

城头再次静音,师徒相视而笑,已经成功六成。武康轻咳,再加把火:自贺鲁乱西域,贵部连年征战,深受战火荼毒。继续耗下去,实力肯定大减,五弩失毕最强部,必然拱手让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还请三思。

意思很明显,阿悉结实力大减,不用大唐出手,虎视眈眈的周围,会趁火打劫的。投降接受庇护,保存部落实力,才能东山再起。以都曼的聪明,应该深以为然,劝降成功九成。

半刻钟左右,城头下吊篮,都曼喊话:单凭口说,不足为据,诚心劝降,请立字据。若二位盖手印,都曼马上自缚,随你们去长安,向陛下磕头请罪。

大功告成啦,都曼很识抬举,师徒俩会心笑。确定下眼神,武康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墙根。左手拿匕首,右手拿字据,回到战马边,交给苏定方。

老苏一目数行,拔出短匕首,割拇指摁指印。武康接来纸,差点笑出声,文书里写道:葱山安抚使苏定方,左领左右府,中郎将武变之,共同晓谕陛下旨意,投降可免死罪。

懒得费唇舌,割破左拇指,摁上血指印。走到城墙根,文书放吊篮,匕首压上面,轻轻扯绳子。等吊篮升起,再次回到马前,搀苏定方下马,等待都曼投降。

不知过了多久,城门缓缓打开,都曼五花大绑,颓然走出城门。后跟大队人马,都没佩戴兵器,个个神情落寞。都曼来到马前,单漆跪倒在地。他身后的年轻人,双手捧着短箭,恭敬递过来。

武康接短箭,是五弩失毕信物,类似尚方宝剑。暂时带回京城,朝廷经过研究,册封新的俟斤,应该是都曼子嗣。新俟斤接公文,带着某个子嗣,前去京城受封。

子嗣留京为官,其实就是人质,俟斤重回葱岭,继续统领阿悉结。至于都曼酋长,死罪可以免,活罪逃不掉。封个闲散职位,软禁在府邸里,苦中作乐去吧。

老苏亲自搀扶,亲手给他松绑,煞有介事道:“俟斤不必如此,快快起来说话。变之现在回去,牵匹好马过来,吩咐斥候去碎叶,提前准备马车。”

您也是老戏骨,武康不听令,跨上斗骢马,踩马镫直立,提高声音喊:“诸位兄弟,阿悉结归附,战争已经结束。咱们可以回家,继续抱婆娘喽,尽情的欢呼吧,楚神客送马。”

声音传出老远,前方卫士呼应,振臂高呼万胜。其余三城门卫士,很快听到欢呼,明白什么意思,纷纷遥相呼应。庆祝直冲霄汉,武康热血澎湃,终于结束了,那么多努力,就为这一天。

楚神客牵马过来,武康搀扶都曼,扶他坐上马背。提高声音,吩咐老楚:“此去京城,你照顾俟斤,不许苛待半分。再派钱顺和平郎,提前去碎叶城,准备最好的马车,再找四名婢女。”

待遇比贺鲁强,都曼抱拳道谢。王子阿史那元爽,带崑陵都护府人马,开进马堡城驻扎,接管阿悉结部落。至此以后,西突厥五弩失毕,尽归弥射管辖。

老苏传令撤军,部队快速集结。拔营收拾东西,押着俟斤都曼,前往碎叶城。武康望向老苏,不禁心悦诚服,两次劳师远征,两擒敌方大酋。太振奋人心,您老是个伟人,收下我的膝盖。

从显庆三年至今,靠着人腿和马腿,两次万里大远征。从北方金山,打到伊丽水,打到碎叶水,打到千泉地,石国生擒贺鲁。最后到马头川,平定阿悉结都曼,葱岭以西,尽归大唐。此举宣示着,唐政府对西突厥,开始全面控制。

第二十三章 陪皇伴驾并州行

显庆五年,春正月癸卯日,卯时七刻。

洛阳宫乾元殿,李治高坐龙案,两侧是千牛卫。中郎将武康为首,穿红色武官服,拄御赐千牛刀,站在御阶左边。堂下文武百官,文东武西分站,可谓满堂朱紫贵。

熟悉的面孔中,少了侍中辛茂将,去年十一月中,老辛撒手人寰。听他独子说,是风寒病死的,享年七十五岁,也称得上高寿。如此品行端正,拜相只有一年,令人难掩唏嘘。

朝会时间到,千牛备身通传,苏定方着戎装,亲押都曼上殿。去年十一月底,西征军回到碎叶城,直接宣布散伙。安西兵回龟兹,回鹘兵回漠北,老苏带九百骑兵,快马加鞭班师。

李九急着旅游,不能耽误行程,只能辛苦卫士。开拔一千一百骑,班师时不到九百,两百兄弟袍泽,长眠在平叛战场。不幸中的万幸,婺营保安没阵亡,只轻伤三十二个,运气好到爆棚。

押解俘虏上殿,李九训斥几句,群臣开始表演。全部喊打喊杀,要求闹市斩首,用来杀鸡儆猴。都曼很不乐意,老苏赶紧求情,说出劝降经过。李九假惺惺的,全了老苏的信义,同意赦免都曼。

赤裸裸的打脸,百官大多黑脸,已经恨上老苏。李九再次颁旨,老苏平叛有功,罢左骁卫大将军,升左武卫大将军。邢州钜鹿的实封,再增食邑五百户,赏赐财物无数。

十六卫大将军们,表面上平起平坐,实则有高低差距。左右卫地位最高,统领六十折冲府,左右武侯卫次之,然后是左右武卫等。唐朝以左为尊,是以左卫大将军,略高于右卫的。

李九照顾苏定方,却会收拾武康,拿他杀鸡儆猴。罢左领府中郎将,加检校左领府将军,临时的千牛将军。至于是否转正,什么时候转正,或者一撸到底,全看李九心情。

没有实际赏赐,反而罚俸半年,能把人心疼死。左千牛卫将军,官级从三品,年俸禄三百贯。折合成人民币,大概百万左右,直接罚走五十万。不过没关系,你的好媳妇,不会让我挨饿,会给私房钱的。

武康很郁闷,往后的半年,要靠媚娘接济,及妻女食邑生活。男子汉大丈夫,天天吃软饭,必沦为笑柄。估计在穿越界,我混的最丢人,沦为了穷光蛋。

皇后非常给力,献俘仪式第二天,派心腹太监登门。送来两斗珠宝,三十片金叶子,都是她的私房钱。同时放出狠话,尽情的糟蹋吧,花完再找我要,阿姊养着你。

武康很欣慰,古往今来的女人,都有扶弟魔倾向。重新穿上紫袍,小晴和闹闹乐坏了,夙愿再次达成。另外还有好处,和同僚们聚餐,他们主动结账。

包括许敬宗、李义府,这俩视财如命的,只要和他吃饭,也都主动结账。特别是苏定方,当天派苏庆节,送来两钟粟米。武康哭笑不得,虽被罚俸半年,锅还是能揭开的。

平淡生活继续,和妻女过上元节,确实比婺州热闹。到了正月二十三,李九挑选官员,共同巡幸并州。包括苏定方,所有的宰相,十六卫将军等。武康是千牛将军,是李九的保镖头子,肯定要保驾护航。

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从洛阳出发,经同州郃阳县,过怀州和泽州,过长平关和潞州,最后到并州太原县。此驿路称为西线,全长八百里,是洛阳去太原的捷径。

正月二十八,到达长平关,据说秦国将军白起,在此坑四十万赵卒。离开长平关,媚娘开始败家,凡是遇见的路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部赏玉帛两丈。

李九为挽回损失,派人过来传话,扣除全年俸禄。以后每年俸禄,全部扣一半,给二丫做脂粉钱。给出的理由:不忍新城颓废,离开长平关时,已经给她指婚,下嫁韦正矩。为保她的名节,二丫的身份,是长孙诠女儿,会去韦家生活。

武康欣然应允,琢磨搞些产业,所有挣来的钱,给女儿们做嫁妆。李九对新城很好,无论洛阳宫,还是并州行,都带着新城。韦正矩也出身名门,父亲是彭城郡公,曾担任李建成家令,属于京兆韦氏东眷房。

队伍继续行进,继续发放福利,沿途所过州县,赦免流刑以下,清空所有牢房。二月初十午时,到并州太原城,继续送大礼包。首先大赦并州,祭奠五品以上,那些为国捐躯,葬身并州的武官,给其子孙赏赐。

八十以上的耆老,版授刺史和县令,其实就是虚名,没有实际好处。同时赐酺三日,就是三天之内,允许聚会喝酒。唐朝的百姓,可以独自喝闷酒,不能三人聚饮。然而这条政令,基本形同虚设。

每天陪着李九,参加各种活动,既无聊又无奈。忙到二月底,确定在三月初五,媚娘在晋阳宫摆宴,宴请亲戚故旧。这才是重头戏,或者说此行目的,向街坊四邻炫耀。

曾经的野丫头,飞枝头变凤凰,现在衣锦还乡。圣人会宴请男宾,女宾跟我去内殿,咱们算个总账。所有帮过我的,不吝赏赐;所以欺负我的,等着颤抖。

到了三月初二,武家的老宅里,媚娘召集亲戚,向他们介绍武康:这是我从父弟,姓武名康字变之,今年二十六岁。当年隋末乱世,叔父与阿爷分离,迁徙睦州雉山县。然而苍天有眼,姊弟再次重逢,特来认祖归宗。

所谓的从父弟,即有共同祖父,也就是堂弟。亲戚纷纷夸赞,有个八十的老人,说武康酷似祖父。媚娘眉开眼笑,当场赏玉帛两匹,外加赏铜钱两贯。

彻底炸开锅,亲戚品头论足,无不言辞凿凿。说他就是武家人,和武士彟太像了,全部得到了赏赐。武康很郁闷,不是认祖归宗,是数典忘祖。不过话说回来,不知祖上是谁。阿爹是孤儿,被武姓收养,所以跟着姓武。

等福利发送完,媚娘拉着他,逐个介绍邻居。武康差点哭了,吃鼻涕的娃子,辈分竟是九叔公;呀呀儿语的孩子,是他二大爷;襁褓里的婴儿,是他十三祖父。

介绍完全部,各个是长辈,二大爷辈分最低。武康生无可恋,咱家的街坊辈,低的令人发指,只能做孙子吗,这谁顶得住啊。忍了又忍,没说出那句话:我想和你断绝关系。

小晴和闹闹两个,表现的很正常,不失礼仪打招呼。武康捏着鼻子,挂上和煦的笑,含糊不清喊外祖。按理说不应该,一般辈分的高低,取决人丁是否兴旺。人丁越旺,辈分越低,咱家快绝户了,辈分应该高的。

认祖归宗完毕,送走远房亲戚,媚娘假意训斥:“瞧你那出息,辈分就这样,谁也没办法。另外圣人下旨,间原坊的孙婆婆,加封太原郡君,实封两百户。间原坊改长寿坊,你们过去传旨,同时诊治小晴。”

武康稍稍回忆,知道她是谁了,去年出征之前,媚娘提起过她。九十三岁耆老,眼不花耳不聋,有名的妇科大夫,专治不孕不育。小晴来并州,最主要的目的,是让她检查身体。

见媳妇红了眼眶,武康赶紧圆场:“还是算了吧,这种事不好说的,何必徒增烦恼。我们已经有闹闹,身体肯定没问题,怀胎是早晚的事,您就不要担心了。”

媚娘态度坚决,安慰小晴道:“你也别难过,之前没问题,不代表现在。昔日康郎落难,你硬闯百杖林,受了很重的伤。阿姊很是怀疑,是那次留了暗伤,导致不能怀胎。”

气氛开始压抑,武康抱起女儿,站在媳妇身边。见她们泫然欲泣,心里也不是滋味,看向媚娘说:“若果真如此,更没必要检查。小晴因我受罪,此生必不弃妻,哪怕她无法生育。您就别操心了,男孩女孩都一样”

媚娘不禁暴走,巴掌甩了出去,又僵硬在半空。接过泪汪汪侄女,草草安慰几句,继续训斥武康:“别胡说八道,女儿是外家人,将来你老了,子嗣才能养老。女儿若嫁外地,你就算死家里,她们也不知道。”

这话很扎心,简直火上浇油,闹闹直接哭出声。媚娘很尴尬,赶紧温言安慰。安慰完小的,再训斥大的:“我是一家之主,明天必须去,我陪着你们。”

简直胡说八道,嫁出去的闺女,凭啥做一家之主?武康懒得反驳,小晴接过话说:“还是去看看吧,自从夫君出征,整日寝食难安。让孙婆婆诊治吧,若是我的问题,就许夫君纳妾”

说罢掩面而泣,哭的很伤心。武康揽她入怀,满满的无奈,哀求武媚娘:“您老别闹啦,已经闹哭两个,还要弄哭我吗?咱明天就过去,也都别想太多,检查完再说。”

媚娘翻白眼,语气很不忿:“我是为你好,瞧你那德行,不识好人心。今晚好好准备,我回去求陛下,也带新城出来。她整天不见人,也不梳妆打扮,像疯子似的。”

武康再感揪心,猛药没效果,新城犟的很,长孙诠有什么好?正想说些什么,又被媚娘打断:“也别太担心,自从圣人指婚,情况好了许多。最近这些天,开始挽发髻,也在宫里走动了。”

看来猛药有用,她是个善良的,得知下嫁韦正矩,便信了我的话。希望历史改变,嫁给韦正矩后,多多控制脾气。她多活几年,二丫能幸福几年,我也减轻罪孽。

媚娘没呆多久,飘飘然的走了,留下个烂摊子。哇哇两声哭,武康哆嗦两下,要了我的亲命。不到半分钟,涌进大批人,是婺营的兄弟。以钱顺为首,手里提着刀,个个凶神恶煞。

瞎添什么乱,武康瞪起眼,淡淡的吩咐:“明天皇后微服,我们家和新城,都会陪伴左右。地点城东间原坊,目标孙郎中的家,你们倾巢而出,等级为红色警戒。钱顺去通知老楚,暂停监视工作,全部加入安保。”

众人应诺离开,钱顺见此情景,纠结数秒,看向闹闹,和颜悦色:“爷娘有话说,闹闹最乖了,咱去荡秋千吧。顺子叔保证,大佬安慰了夫人,肯定来找我们。”

闹闹很懂事,挣脱父亲怀抱,和钱顺离开。武康长出口气,决定先哄大的,拍胸脯保证:“小晴不要难受,你身体没问题,咱们再接再厉,肯定会怀胎的。”

然而并没卵用,哭声更响了。万般无奈下,被迫放大招,站在科学角度,摆事实讲道理。夫妻不能怀孕,责任不全在女方,男人也有可能的,可能是我的问题。

你要是不信,就请皇后调查,就在太原城里。肯定会有妇人,因为不孕被休,再嫁给别的男人,结果生俩胖小子。最后口干舌燥,总算安慰好,赶紧补充水分,出去安慰小的。

小晴如影随形,两人竭尽全力,安抚好闺女。武康使眼色,钱顺立刻告辞,小晴却冷笑,盯着钱顺说:“你和闹闹亲昵,肯定得知原因。所以明天之前,呆在院子里,哪都不许去。”

诡计被识破,武康很尴尬,想让他去间原坊,交代孙婆婆慎言。狠狠瞪过去,板起脸训斥:“还愣着做啥,听从夫人安排,明天出发前,别让我看见你。”

钱顺如蒙大赦,武康如坠冰窟,媳妇太精明了,完全不给机会。等钱顺离开,她形影不离,上茅房也跟着。还是放弃吧,果断呆屋里,等到夜里睡觉,她还死死抱着。

第二天清晨,乌篷车开来,媚娘新城联袂。媚娘带着李显,新城带着二丫,都是简装出行。自从出征回来,首次见到新城,确实消瘦很多。两人确认眼神,新城偏过头去,貌似形同陌路。

小晴带闹闹上车,让武康坐车辕,充当车把式。她非常在意,为防止串供,无所不用其极。也非常害怕,怕检查结果不利。其实无所谓的,就算不能生育,抱养孩子就行。

因为皇帝临幸并州,百姓们想沾龙气,便四面八方涌入。左右武侯卫,左右领左右府,负责维持秩序。各个交通要道,禁止马车通行,间原坊也在其中。武康不想搞特权,和媚娘商量下,决定步行过去。

不到半分钟,悔青了肠子,还是搞特权吧。三人异口同声,果断的拒绝他,乖乖抱孩子吧。于是左臂抱闹闹,右臂抱李显,脖颈骑二丫。缺心眼儿的二丫,抓着他的发髻,不停吁吁着,就像赶牲口。

耍猴戏的造型,回头率超高,人群响起沉笑。三个女人慢行,遇到新奇东西,也会驻足观看。武康愁眉苦脸,忽然间发现新城,那惆怅的脸上,闪过一丝浅笑。

不禁当场懵逼,大唐版蒙娜丽莎,漱玉竟然笑了。武康乐的想哭,迫不及待吩咐:“二丫多吁几声,驾、窝、得儿连着来。你喊的越久,阿爷越疼你,现在赶紧喊。”

人群哄堂大笑,武康浑不在意。二丫很害羞,见阿姊瞪眼,委屈的闭上嘴。三妇人翻白眼,新城缓缓抬头,交代女儿道:“不要失礼,老实坐上面,当心掉下来。”

二丫清脆应诺,武康再次欣慰,女儿没有恐惧。这表示着,心情差的新城,并没迁怒二丫。

众人继续前行,不到三分钟,又被恶心到。三个绝色美妇,还其乐融融,肯定招人嫉妒。这个世界上,不乏仗势欺人者,会有人搞事的。有个年轻人,穿绫罗绸缎,带众多仆人,拦住他的去路。

人模狗样儿的纨绔,视线扫向三美妇,顿时流出口水。武康轻声咳,藏暗处的保安,并未轻举妄动。三人城府极深,个个面无表情,回以蔑视眼神。

年轻人败下阵,抬头看武康,嬉皮笑脸道:“兄台艳福不浅,三妾室貌美如花,简直羡煞旁人。兄台请开价,我全部买下来,绝不让你吃亏。”

这个混蛋小子,胆子挺大嘛,圣驾就在太原,还能如此嚣张。挂上和煦笑容,淡淡的说道:“兄台误会了,他们不是妾,是女兄和女弟,还有我的发妻。”

此处应有装逼,武康呵呵笑道:“兄台相貌堂堂,伸出绫罗绸缎,也是富贵人家。目光直盯妇人,行为很失礼,请兄台自重。若无其他事,还请让开路,我们有要事。”

纨绔瞬间暴走,剧本恢复正常,指着鼻子叫嚣:“该死的田舍奴,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教训我?实话告诉你,乃翁的大伯,就是右武卫大将军。给乃翁识相点,你女兄和女弟,我都要”

忽然响起怒吼,是巡逻的武侯卫,男子心有不甘,狠剜武康两眼,带狗腿子离开。武康哑然失笑,慕容宝节的侄子,难怪如此嚣张。貌似想到什么,快速轻咳三声,尴尬的解释:“被口水呛了,不碍事的。”

众人嗤之以鼻,媚娘却放慢脚步,煞有介事道:“这种纨绔子弟,满大街都是,康郎不必介怀。等回到皇宫,我知会慕容宝节,让他好好管教,省的丢人现眼。”

武康浑不在意,呵呵笑道:“还是算了吧,穿新鞋不踩狗屎,那种小喽啰,不配咱们出手。再有二里路,就是间原坊,都注意安全,咱们速去速回”

拥挤的大街上,十几个狗腿子,给慕容庆开路。慕容庆想到美妇,一时心痒难耐,激动的脸色潮红。特别是他女兄,简直人间尤物,必须搞到手。

众狗腿心知肚明,给主人出谋划策,连连点头。就在这个时候,迎面急匆匆的汉子,不小心撞了慕容庆。狗腿勃然大怒,转身破口骂:“给乃翁站住,那个穿白衣的,撞了人还想走?”

然而不到半分钟,白衣消失在人群。狗腿气的跳脚,骂骂咧咧转头,刹那如遭雷击。慕容庆躺地上,身体不停抽搐,正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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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即将发生的政变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春三月初一,戌时二刻。

太原城长寿坊,孙家胡同中段,两名更夫结伴。一人手中拿锣,一人手中拿梆,两人一搭一档。梆子敲两下,铜锣响两声,然后异口同声: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走到胡同口,拿锣的突然停住,转过身四下查探。高举手中灯笼,望着前方大院,片刻后嘀咕道:“七郎你发现没,刚才有黑影闪过,好像闪进孙婆家。”

拿梆的木然摇头,为了安全起见,提灯笼走过去,仔细检查门口。检查完直起身,没好气儿的自责:“你别大惊小怪,圣人临幸太原,左右武侯日夜巡逻,谁也不敢犯夜。就算歹人出没,也不会冒犯孙婆,不怕遭雷劈吗?”

拿锣更夫迟疑,很快颔首赞同,七郎说的有理。孙婆救死扶伤,一生活人无数,百姓称其“活菩萨”。并州地痞无赖,都不敢冒犯她,会遭报应的。两人相视摇头,离开孙家胡同,继续打更报时。

挂院墙的武康,轻轻合起匕首,你们俩的对话,救了你们的命。小心翼翼落地,摘精钢袖珍弩,瞄准西北方向,那是狗窝所在。左手拿探路石,用力的甩出去,狼狗听到动静,迅速冲出窝棚。

两颗浅蓝球体,是狗的反光眼珠,提供最好靶子。不待它叫出声,果断扣动弩括,左边篮球消失。劲弩直穿后脑,声响微不可闻,护院狗死于非命。武康收起袖弩,按照白天记忆,从角门进入后院。

西北边书房里,亮着昏黄灯光,武康蹙起眉头。小心翼翼靠近,隐身在门槛外,附耳轻贴窗棂,却听苍老声音:贵客既然来了,就进屋说话吧,老身年老体衰,不便出门迎接。

武康不再迟疑,推门迈进门槛,抬眼直视过去。老妪白发苍苍,满脸的老人斑,白眉搭在两腮,死鱼眼黯淡。身材瘦骨嶙峋,双手干枯蜡黄,正是名医孙婆。

找到了正主,先躬身行礼,端坐木榻前。拿出一片金叶,放矮桌上说:赔给你的狗;再数出十片,压在上面说:感谢白天的隐瞒;再拿全部金叶,放在矮桌中间,取下腰带匕首,压在金叶堆上。

孙婆婆从容不迫,扯动干裂嘴唇,声音越发沙哑:“贵客所料不差,令妻不能生育,确是重伤所致。今日选择隐瞒,一来医者父母心,二来为了保命。”

低眉扫匕首,抬眼看武康,不紧不慢道:“老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可医的妇人,给其开药方;不能医的妇人,才会据实以告。可是面对将军,老身必须隐瞒,你的杀气太重。老身可断言,当时道出实情,此刻人头落地。”

武康听闻此言,虽然早有准备,依旧心如刀割。媚娘说对了,小晴闯林重伤,落下后遗症,丧失生育能力。不由悲从心来,悔恨与自责,占据整个心房。

李淳风的批言,我的子嗣艰难,已经得到应验。小晴不能生育,我又不离不弃,不会再有子嗣。良久松开拳头,尽量放平心态,盯着死鱼眼说:“感谢您的坦诚,有治愈可能吗,我想听实话。”

短暂的沉默,孙婆颓然摇头:“身受致命打击,五脏六腑受损,仅仅无法怀胎,足可烧香拜佛。老身也不敢隐瞒,就算大罗金仙,也会无能为力。”

武康再次沉默,足足两刻钟,缓缓拿起匕首。放到金叶旁边,轻轻敲击刀鞘,不冷不热道:“明天去文水武宅,给我检查身体,检查结果如下:首次远征西域,不服当地水土,导致瘴气入体,丧失生育能力。”

孙婆陡然抬头,满脸不可置信,昏黄的死鱼眼,渐渐有了神采:“将军对令妻的爱,老身万分钦佩。将军应该知晓,妇人不能生育,人生必定惨淡。男子不能生育,后果更甚妇人,更会招来鄙夷。”

凝视武康,言辞凿凿:“将军风华正茂,仕途顺风顺水,不到三十岁年纪,两次任三品高官。若是背负此名,会被同僚轻视,会被百官排挤,定会影响仕途,还请将军三思。”

武康摆手打断,把狗金和感谢金,推到矮桌对面。手指金堆和匕首,语带淡漠与疏离:“这是我的私事,不牢外人费心,你只需作出选择。所谓的尊老爱幼,不是我的美德,我的耐性很弱。”

不到半分钟,干枯手伸来,扒走金叶堆。笑的比哭难看,自言自语道:“越富越吝啬,越老越怕死,老身九十三,还想多活几年。隋末乱世纷争,夫君和众乡亲,被杀在乌衣巷。他英年早逝,我要为他而活。”

您老看的透彻,短短几句话,道出人生百态。匕首挂在腰间,起身道谢告辞,轻掩书房门,离开孙家宅。翻越长寿坊墙,听从孙婆建议,绕道走乌衣巷。

死人多的地方,活人都会敬畏,特别入夜之后,更夫不敢打更。宽阔的巷子里,一派阴森与寂静,只能听脚步声。武康浑不在意,做为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的人屠,岂会惧怕鬼怪?

今晚冒险出来,确定媳妇病情,决定逼孙婆上门,是经深思熟虑的。孙婆德高望重,她说不能生,我就不能生。彻底安抚媳妇,断绝她胡思乱想,保证安稳的生活。同时杜绝媚娘,往家里塞女人,她也会对小晴更好。

最为重要的是,借此天赐良机,保住身家性命。因为长孙无忌,李九对外戚门阀,可谓深恶痛绝。诛杀长孙无忌,贬黜武家兄弟,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出三年五载,他会对我出手,要么贬黜出京,要么痛下杀手。之前寄希望于,李九风疾复发,媚娘能掌大权,从而保住性命。可西征结束后,经过冥思苦想,觉的不大可能。

按照历史走向,将进入帝后争权,媚娘会一败涂地。李九提拔的宰相,诸如上官仪、阎立本等,重用武将王方翼,都是她的眼中钉。这也就是表明,李九直到驾崩,都是大权在握。

若我不能生育,他会掉以轻心,会消除浓浓戒心。门阀世家的形成,联姻是重要途径,不能生育的外戚,永远成不了气候。武康甚至认为,李九会因此重用,还会有意外收获。

只要熬死李九,才会彻底安全,媚娘不会害我。想到这里,不禁苦笑,本来是糟心事,却能大做文章。无论好事坏事,都榨取剩余价值,越来越像政客喽!

唯一的坏处,会遭人白眼,不能生的男人,会贴无能标签。哪怕千百年后,更加开明的后世,也会被戳脊梁骨。不过无所谓的,我行我素惯了,懒得在意别人。

与家庭和睦,身家性命想比,这都不叫事儿。回家先说服小晴,不要过继养子,不答应就睡服。悠闲漫步乌衣巷,忽听轻微脚步,瞬间闪身墙根,见两丈外的黑影,行迹异常可疑。

他鬼鬼祟祟的,走到东边院门,轻轻敲击三声,如此静谧的巷子,显得异常刺耳。很快不到半刻,院门吱呀打开,黑影左顾右盼,快速闪入院内。武康暗松口气,自己全身黑衣,并没被他发现。

等院门关闭,瞬间来兴趣,给黑影开门的,绝对是个女人。脑中开始恶补,野鸳鸯偷情,貌似很有意思。八卦火越烧越旺,外加心情不错,便咧嘴怪笑,决定偷听墙角。

男人不分年龄,都有幼稚的心,五十岁的老爹,只要路上有石子,都会踢上几脚。刚才黑影进门,没有听到狗叫,自己不会暴露行踪。于是来到院外,憋口气猛起跳,牢牢抓住墙头,翻身跳入院内。

隐身在窗户边,听暧昧的娇喘,偷窥欲得到满足。屋里战斗激烈,男人气喘如牛,女人娇喊思训。武康不禁诡笑,怪不得男声熟悉,竟然是杨思训。

官拜右屯卫将军,此次李九巡并州,他也是陪驾将军。出身弘农杨氏,其父亲杨恭仁,高祖和太宗的宰相,死后陪葬昭陵;其叔父杨师道,是太宗的宰相,尚桂阳公主;其祖父观王杨雄,是隋朝的大人物,杨坚父子的本家。

他和媚娘关系匪浅,媚娘的母亲杨氏,是前隋杨达的女儿。而杨达与杨雄,一母同胞亲兄弟,媚娘和杨思训,可以说是表兄妹。他本是右领军卫将军,沾了媚娘的光,提拔右屯卫将军。

而弘农郡杨氏,累世联姻李唐,是李唐的拥趸者。玄武门政变时,李二杀李元吉,纳弟媳杨氏为妃。不只是她的貌美,更因弘农杨氏出身。倘若纳其为妃,可得杨家支持,必须稳赚不赔。

杨氏委身杀子仇人,其实无能为力的,她只是个女人。就像非洲狮群,战胜的雄狮,都会杀死幼狮。母狮也无能为力,只能选择和新雄狮,共同繁衍后代。

房内突然暴喝,瞬间风平浪静,武康瞠目结舌。还不到五分钟,亏你还是将军,简直丢人现眼,乃翁强你二十倍。一时兴致缺缺,本欲起身离开,却听老杨说话:我的小心肝,老夫与宝节兄,孰强孰弱啊?

女人嘻嘻媚笑,嗲声嗲气夸赞,比慕容匹夫强多啦。武康紧咬牙关,不让自己乐出声,这是一对逗比啊。兴趣再被勾起,宝节是慕容宝节,官拜右卫大将军。

宝节兄够倒霉的,他养的外室小妾,在和杨思训劈腿,头顶一片草原。他侄儿慕容庆,就在今天上午,带狗腿逛街时,被杀死在闹市,匕首捅心而亡。

右卫大将军的亲侄,光天化日被杀,圣驾幸并州之际,是**裸的打脸。李治彻底暴走,立刻传下诏书:马上成立专案组,神探狄仁杰任组长,必须旬日内破案,为大佬挽回尊严。

武康也被牵连,因为今天在街上,两人曾发生口角。给媳妇检查完,回到家才发现,狄仁杰等候多时。得知慕容庆被杀,着实被震撼了,感觉自己被人坑了。

例行问话结束,武康当即表示,有人栽赃嫁祸。我们轻微口角,鸡毛蒜皮小事,犯不上动刀杀人。就算我想弄死他,也不会被马上出手,明显授人以柄嘛。刚刚发生口角,就派人做掉他,我才没那么傻。

媚娘和新城作证,从早上到现在,我们形影不离,康郎没作案时间。至于派人行凶,更是无稽之谈。队伍有皇后和公主,安保工作大于天,增人手尚且不及,不可能分兵行凶。

分析的合情合理,狄仁杰深以为然。既没作案时间,又没作案动机,排除武康的嫌疑。同时给出分析:凶手异常专业,匕首贴第五肋骨,直接刺入心脏。那里距心脏最近,皮肉也最薄弱,相当干净利落。

媚娘暴跳如雷,也下达死命令,必须找出凶手。老娘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敢陷害我的康郎。天塌不惊的她,只要涉及武康,都会失去理智。狄仁杰立刻拍胸,保证完成任务,然后带专案组离开。

屋内再起战局,武康兴致缺缺,诸如偷情和劈腿,在脏唐屡见不鲜。本想再次离开,忽然间又想到,宝节和杨思训,曾推动唐律修改。现在的《贼盗律》,投毒杀人判绞刑。恰巧就是今年,李九修改此律,投毒判处斩刑。

绞刑是吊死,可以留个全尸;斩刑是砍头,不能留下全尸,量刑更加严重。后世和李令月聊天,她说《贼盗律》的修改,正是他们引起。起因是场政变,胎死腹中的政变。

所以去年出征,才会通过太监,提醒媚娘幸并州时,千万提防这俩人。至于什么政变,针对谁的政变,小令月并未明说。武康也想不通,史书上并未记载,感觉子虚乌有。

没心情听墙角,开始冥思苦想,政变是针对谁的。屋内再次消停,武康陡然瞪眼,豆大汗珠滑落。无论弘农杨氏,还是燕国慕容氏,都是典型的关陇门阀。

关陇门阀扶植李唐,政变不会针对李九,肯定针对媚娘。趁李九在并州,护卫力量薄弱,图谋发动政变。就像马嵬坡事变,逼李隆基杀杨贵妃,逼李九赐死媚娘,换关陇系的皇后。

你们这些人,统统都该死,武康笑容狰狞。看来准备没白费,我武康会让你们,付出血的代价。一时千头万绪,再没心情八卦,悄悄闪出小院,消失在夜色里。

可惜他不知道,接下来的对话,是多么的重要。**再次停歇,狗男女耳鬓厮磨,女人娇声道:“郎君让奴传话,慕容庆闹市被杀,给了最好的借口。嫁祸在武康身上,以清君侧为借口,最为名正言顺。”

男人沉默良久,敷衍着坐起身,坐在床头沉思。女人靠过来,依偎他怀里,轻抚他胡须,嗲声嗲气道:“我的爱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上面的人说了,等事成以后,应允杨家的好处,不会缺少分毫。”

杨思训不置可否,纠结了老半天,终于点了头。抬头望窗外,渐渐眯双眼,忽然想到武康,很快蹙起眉头。心中有种感觉,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带警惕与杀气,好像洞察了先机

武康隐身黑夜,绕过无数巡逻,安然回到家中。从后门进院子,还没走出五步,闪出五道黑影。明晃晃的横刀,占据绝佳位置,将他死死包围。不到十秒后,黑影闪入夜幕,已经认出了大佬。

直到进入主卧,先后被九队包围,一队比一队人多。幸亏制定了规矩,若有外人闯入,不可弩箭射杀,必须要抓活的。若非如此,早就沦为刺猬,那就太搞笑啦。

换上睡衣睡袍,看空荡荡大床,悄悄溜到东卧。来到小床边,媳妇和女儿,相拥呼呼睡。今晚要感谢女儿,是她缠着媳妇,才有机会脱身。温馨爬上脸,亲吻母女额头。

尴尬随之发生,四只小眼睁开,两声惊呼响起,两团暖玉入怀。真想自抽耳光,媳妇笑撵如花,嗲声嗲气撒娇:“夫君独守空床,是奴奴的不对,不要回去了,就在这里睡吧。”

闹闹里刻欢呼,拉着往床上拽,武康生无可恋。这么大的闺女,总缠着老爹睡,真的很不合适。无奈躺在中间,被迫左拥右抱,眨眨眼无奈道:“这是最后一次,都乖乖的睡觉,我要想些东西。”

母女乖巧点头,每人抱条胳膊,依偎的更紧了。武康轻闭双眼,继续发散思维,很快得出结论,杨家与武家,关系很微妙。文川武氏是当地小姓,与世家弘农杨氏,门不当户不对。

武士彟贩木材致富,资助李渊太原起兵,因此深受器重,官拜应国公。原配相里氏卒,李渊亲自择婚,续弦杨氏为妻。武家这才挤入,李家、韦家与杨家,这个婚媾集团。

媚娘十一岁时,武士彟突然病逝,武家对其母女不敬。杨氏并非原配,又无男孩传承,自从武士彟死后,母女相依为命,经历坎坷无数。可媚娘的舅家杨氏,几乎不闻不问,没提供任何庇护。

后来媚娘得势,迫于母亲所求,只能提拔杨家人。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媚娘与舅家人,不会有亲情的。武氏兄弟被报复,无意间杀鸡儆猴,杨家也战战兢兢。

所以弘农杨氏,与关陇系的利益,大于与媚娘的利益。他们心中的皇后,是杨家女儿,不是外甥女。会参与政变,也在情理之中,该死的白眼儿狼啊。

想到这里,陡然睁眼,盯着帷帐,无声狞笑。若我是慕容宝节,会在这月初五,媚娘宴请亲戚时,果断发动政变。脑中勾勒线条,描绘政变蓝图,笑容越来越放肆

第二十五章 不能生育的风波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春三月初二,辰时七刻。

太原城南文水坊,武士彟并州老宅,宽敞的客厅内,气氛极度尴尬。今天清晨时分,皇后车驾来到,媚娘气势汹汹。几个贴身婢女,抱来大堆卷轴。堆在客厅主位上,武士彟的遗像前,足有七八十卷。

有卷平铺桌面,画着孪生姐妹,小模样挺可爱。媚娘指手画脚,滔滔不绝介绍:“弘农杨氏出身,正值二八年华,姊妹相差半刻。脸蛋水灵妩媚,身材婀娜玲珑,屁股大好生养。康郎喜欢哪个,阿姊帮你纳了,要不两个都要?”

武康瞠目结舌,如此美妙福利,以前梦寐以求,现在避之不及,不能自毁誓言。昨天的检查结果,孙婆婆亲口说,小晴身体没问题。你是我干姐,不是我亲妈,瞎添什么乱啊?

小晴垂首缄默头,贝齿轻咬朱唇,应该很难受吧。媚娘浑不在意,打开新的画卷,撮合新的类型:“京兆韦氏正房,模样温婉可人,知书达理博学。虽年近二十七,却是完璧之身,这个怎么样。还是看不上,那咱接着挑”

接连开十三卷,不得丝毫回应,耐心被消磨光。媚娘彻底暴走,啪的拍了桌子,冷脸横眉咬牙。武康低眉顺眼,你骂任你骂,你打任你打,就是不接话茬。

媚娘改变策略,跪老武遗像前,捂着脸哭诉着:“阿爷看到了吗,您三弟的一脉,就要绝后啦。都是女儿不孝,愧对您和叔父,愧对列祖列宗。康郎二十六岁,依旧没有子嗣。我的老天爷呀,并州文水武家,造了什么孽啊?”

武康彻底懵逼,演技略显浮夸,痛苦与悲伤,是由内到外的。揉揉阵痛脑袋,跪在她左边,低声下气解释:“孙婆婆也说了,小晴身子无恙,不要揠苗助长,子嗣总会有的。”

小晴跪在右边,噙着泪作保证,关于夫君纳妾,全凭阿姊做主。媚娘不依不饶,不停的数落着,说小晴不懂事,不为武家着想。小晴不敢反驳,身子不停轻颤,泪水簌簌滑落。

场面极度尴尬,武康夹在中间,一时左右为难。此次并州之行,两辈子加起来,最糟心的旅游。研究结果表明,男人到九十岁,照样生儿育女。我才二十六岁,您着什么急嘛?

这时救星来到,钱顺匆匆报告,长寿坊孙婆求见。不孕专家来了,很快鸦雀无声,武康搀扶她们。媚娘吩咐快请,婢女纷纷上前,给她们打理妆容。

孙婆请进来,分宾主落座,她道明来意,煞有介事问诊。一番望闻问切,极其详细认真,最后得出结论:武康久居江南,突然远征西域,必然水土不服,导致瘴气入体,不能再次生育。

客厅落针可闻,现场除了武康,全都如遭雷击。孙婆昧着良心,摆出具体实例:东城的张三郎,因不孕怒休妻,同年娶了新妇。可是两年之后,新妇也没怀胎。被休掉的妇人,改嫁新的郎君,当年就怀上了,来年产下男婴。

西城的李四郎,北城的王二郎,都是这种情况。老身不打诳语,皇后若是不信,可派人去调查。其实万物孕育,是阴阳的调和,阴差或阳错,都是不行的。

长时间的沉寂,小晴首先回神,扑倒夫君怀里,哭的撕心裂肺。媚娘眼泪簌簌,比刚才的表演,更加真实动情。悲伤由内而外,绝对不是演戏,是真的伤心了。

哭声越来越大,媚娘低声呜咽,钱顺都掉泪了。武康很是尴尬,貌似玩过火了,给孙婆使眼色。随便留个药方,把戏给做全了,就火速离开吧,我会感激你的。

孙婆留下药方,由钱顺护送着,离开武家宅。媚娘终于清醒,命人誊抄药方,然后杀气腾腾,警告在场众人:今日听到的话,全部烂肚子里,哪个泄露半句,老娘诛他九族。

恐吓完收药方,擦干眼角泪,气冲冲离去。看着凶巴巴的,是找人拼命啊,不祥预感萦绕,武康咧嘴苦笑。没时间多想,马上安抚媳妇,柔声细语,好话说尽。

九牛二虎之力,俩腮帮子生疼,总算哄住了。这时闺女进来,媳妇悲伤再起,抱着闺女大哭。坑爹的小丫头,来的不是时候,再次安抚吧。媳妇言语哽咽,表示自己以后,会对闹闹更好。

这是意外收获,她类似多数母亲,多少吃闺女的醋,埋怨夫君太宠溺。现在万事大吉,生活即将圆满。我的三口之家,终于能其乐融融,这才是生活嘛。

安顿好她们,回到书房中,坐下闭目养神。钱顺纠结半晌,小心翼翼说:“大佬您别难过,顺子向您保证,肯定能治好的。另外谁敢嘲笑,我就砍了谁。”

滚你的蛋吧,武康豁然起身,高举书案镇纸。钱顺见势不好,转身撒腿逃跑,眨眼消失门外,又转身带上门。武康放下镇纸,翘起二郎腿,心里美滋滋。

缠人的武媚娘,不会再塞女人,家庭就会和睦,家和万事兴嘛。想起客厅里,千金名媛画像,当柴烧很可惜。那就废物利用,赏给兄弟们,出征时随身带,辅助解决生理需求。

然而到了下午,兴奋化作郁闷,噩梦终于来临。看着黑乎乎药汤,满脸哀求的媳妇,硬着头皮喝吧。等吃过晚饭,变成两大碗,分量加一倍。武康很想哭,是药三分毒,若这样喝下去,真得不孕不育。

不喝还不行,媳妇哭给你看,真是造孽啊。抽空问问孙婆,给我开的啥药,有没有副作用。捏鼻子喝完,刚放下药碗,钱顺匆匆报告,晋阳宫来人了。

马上去迎接,来到院子里,见到架子车。浓郁的药香,满车的药材,七八个婢女,提着大包小包。武康两腿发软,直接瘫倒在地。要了我的亲命,自作孽不可活。

一时鸡飞狗跳,宦官笑撵如花,亲自过来搀扶,公鸭般声音响:“圣人遣老奴言:卿公忠体国,两次征西域,不幸染暗疾,朕心甚愧矣。此乃圣人密信,武将军收好,老奴这就告辞。”

武康连道辛苦,小晴递金叶子,宦官美滋滋的,压低声音说:“将军有所不知,皇后向圣人哭诉,抱怨半个时辰。圣人痛心疾首,流下两行清泪,真让老奴心疼。”

你心疼个毛线,他是猫哭耗子,心里早乐开花了。武康诚惶诚恐,面向晋阳宫,连鞠躬三次,一副感激涕零。同时表达忠心,只要圣人有令,无论刀山火海,臣皆勇往直前。

打发走死太监,回到书房中,打开那封密信,很快笑出猪声。第一项福利,扣的半年俸禄,不仅悉数奉还,再多补半年的。第二项福利,改左右领左右府,为左右千牛府。检校左领左右府将军,改左千牛府将军。

左千牛府将军,还是正式职位,绝对的意外收获。所谓的左右千牛卫,此刻并不存在。唐高祖李渊,左右备身府;唐太宗李世民,左右领左右府;今年改“左右千牛府”,两年后改“左右奉宸卫”,最后才是“左右千牛卫”。

金华县开国县公,从二品的爵位,享受从二品待遇。加勋柱国,从二品的勋级,也享从二品待遇。所谓的勋级,是对作战有功的,给予的特别表彰。类似于现代军队,一等功到三等功,立功很多的人,称为战斗英雄等。

唐勋共十二级,上柱国最高,柱国次之。不论官职多大,哪怕是个小兵,只要上柱国功勋,就可享受正二品待遇。现代名词解释,特级战斗英雄,享受特殊津贴。

从三品千牛府将军,两个从二品勋爵,年俸禄近千贯。折合成人民币,三百五十万左右,不用再吃软饭。李九给出这些,表示在他心中,我的危险等级,大幅度降低。没有性命之虞,越想越开心,不禁放声大笑。

小晴听到动静,很快跑来书房,拿起密信阅读。读完放在书桌,努力挤出笑容,又是悲从心来:“现在加封爵位,还有什么意义,没有子嗣继承。”

武康喟然长叹,看来在她眼里,子嗣是最重要的。幸亏她不明真相,单看眼前状况,若是知晓实情,肯定会想不开。千百年的观念,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开导的。

揽媳妇入怀,轻抚着发髻,诚挚的道歉:“都怪我不好,没照顾好自己,害你受委屈了。也不要太担心,咱们慢慢调理,相信总有一天,老天爷会开眼的。”

小晴不停摇头,仰起泪眼哀求:“夫君你答应我,不要再出征了,战场上杀人,也有罪孽的。我们去求皇后,就当个文官,或者不当官。别再出征了,答应我好不好?”

可怜兮兮的样子,武康于心不忍,却也无可奈何。斟酌片刻,委婉说道:“其实出不出征,我说的不算,皇后说的不算,要看圣人的意思。若圣旨下达,谁也没办法的。”

小晴哭的更凶,武康生无可恋,只有万能的时间,才能抚平伤痛吧。李九那个腹黑,肯定让我出征,恐怕就在眼前。按照史书记载,今年会讨伐百济,苏定方还是主帅,我也逃不掉的。

接下来的两天,武康寸步不离,守在媳妇身边,生怕她想不开。感觉很郁闷,我才是病人,应该安慰我呀。钱顺带回消息,孙婆开的药方,是强身健体的,没有什么副作用。

武康不想再喝,找执勤的兄弟,你们轮着喝。弟兄们都哭了,说啥也不肯,跪在地上哀求,还要禀报夫人。真的很无奈,捏鼻子继续,接连的大补,都流鼻血了。

到了三月初五,媚娘在晋阳宫,宴请亲朋故旧。小晴愁容满面,打扮好闹闹,草草拾掇自己。武康跟在车边,检查随身装备,吩咐队伍出发,赶去城南宫殿。

钱顺上前,小声汇报:“苏先生答应了,以巡逻为借口,调动左武卫精锐,守晋阳宫外围。兄弟们各就各位,只要接到命令,就执行斩首计划,控制杨思训、慕容宝节。”

武康满意点头,天罗地网已布好,可爱的小丑们,尽情往里跳吧。今天负责内禁的,是左千牛府、北衙禁军;负责宫殿外禁的,是右卫鹰豹营,慕容宝节的部队。

所谓的北衙禁军,是李二的百骑,都是精兵悍卒。听令于皇帝,驻扎在太极宫北,玄武门外西内苑,是以称北衙禁军。十六卫的办公地,在太极宫南边,是以称南衙十六卫。千牛卫和禁军,虽然都是精锐,数量却少很多。如果政变发生,不是右卫对手,只能尽量拖延。拖到老苏抵达,右武卫抄后路,与内卫南北夹击,就能瓦解政变。

轻抚千牛刀,咧嘴无声笑。慕容宝节、杨思训,放马过来吧,我的千牛刀,早已饥渴难耐。砍你们的脑袋,让关陇系明白,敢惹武家者,都会血流成河。

来到晋阳宫外,右监门卫将军,亲自例行检查。两人关系熟路,检查草草了事,拿到通行腰牌。车队进入内门,开到东边马厩,随从们原地等待。武康牵手闺女,与媳妇并肩,前往晋阳宫正殿。

太原城晋阳宫,是李唐的摇篮。隋炀帝大业十三年,李渊拜太原留守,领晋阳宫监,裴寂为副监。李世民想造反,怕李渊不答应,便找裴寂密谋。裴寂用职务之便,在李渊喝醉时,安排宫人侍寝。

外臣睡皇宫女人,哪怕只是婢女,也是妥妥的死罪。事后李二、裴寂捅破,李渊假惺惺啼哭,下定决心造反。三人共商大计,后来起兵成功,建立了唐王朝。

晋阳宫正殿边,媚娘的心腹婢女,迎接小晴母女。男宾在正殿,李九招待;女宾去内殿,媚娘负责。千牛备身李洋,杨再思和杜怀恭,个个挤眉弄眼。左千牛府备身侍卫,也都抿着嘴唇,想笑又不敢笑。

武康云里雾里,难道李九大嘴巴,把我的糗事抖出,那就太坑爹了。杜怀恭靠近,嘻嘻怪笑道:“真羡慕大佬,可以进殿饮宴。我们这些苦哈哈,只能拄着千牛刀,在殿外闻酒香。”

原来是嫉妒,这群混小子,羡慕死你们。我是皇后堂弟,也是衣锦还乡,当然有资格饮宴。武康呵呵两声,煞有介事吩咐:“都打起精神,我的将军刚转正,谁要捅娄子,我就收拾谁。”

说罢昂首挺胸,迈步走向台阶,却被李洋拦住。众人笑意更浓,杜怀恭手指宫人,小声的调侃:“走错了方向,圣人特意吩咐,您去内殿陪皇后,共同招待妇人。那么多美娇娘,应接不暇呀,羡煞旁人啊。”

众人忍不住,纷纷低声笑,幸灾乐祸啊。武康错愕几秒,也明白过来,该死的李九,是让我陪媚娘。堂堂男子汉,去招待妇人,把我当太监吗。乃翁能生育,若惹毛了我,睡了你媳妇。

脸黑成锅底,重重的咳嗽,众人立刻闭嘴。武康满意点头,转身走向内殿,没走出三步,身后笑声再响。这群龟孙子,大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跟随婢女八两,来到皇宫内殿,见到莺莺燕燕。媚娘兴致不高,貌似强颜欢笑,带着他家三口,向众妇人介绍。都是孙婆闹的,媚娘衣锦还乡,本该春风得意,结果索然无味。

无数亲朋中,有个年轻妇人,引起他的注意。约莫十**岁,长着颗美人痣,是文水武家媳妇。夫君是文水县尉,出身弘农杨氏,是偏房妾室所生。

两人短暂对视,她目光有些躲闪,有紧张与恐惧。联想此次政变,武康可以确定,她就是内应。等政变爆发,她会劫持媚娘,提高成功率。或者她先出手,用卑劣手段,先制服媚娘。

有点儿意思骂,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手段,在我眼前得手。等介绍结束,媚娘吩咐开宴,拉着小晴母女,坐在北方主桌。媚娘坐主位,左边是小晴,右边是闹闹。

宫人上菜完毕,宴会正式开始,媚娘化身保姆,不时给她们夹菜。武康很欣慰,撒弥天大谎,收获的很多。媚娘对小晴,态度大转变,可能因为愧疚,和善了很多。

男女不同能席,武康守在角落,履行侍卫职责。目视扫视众人,政变嫌疑人,依旧很紧张,动作极不自然。八两送来粥碗,浓稠小米粥,满是羊肉菠菜,是小晴准备的。

武康点头道谢,接过筷子开吃,不到三分钟,清空大海碗。感觉被聚焦,陡然间抬头,见所有的妇人,都目瞪口呆。短暂的寂静,想起阵阵嬉笑。

武康嗤之以鼻,我是带兵打仗的,狼吞虎咽很正常,你们少见多怪。媚娘轻声干咳,笑声瞬间停止,她淡淡说道:“康郎军旅出身,与卫士同甘共苦,自然不拘小节。”

众妇人应诺,媚娘继续说:“圣人传下圣旨,并州的妇人,八十以上者,版授郡君,赐粟米玉帛。你们都是亲朋,赏赐自然会有,按亲疏远近,赏赐数量不同。”

她们起身道谢,宴会走到尾声,每桌派出代表,给皇后恭言敬酒。就是端酒杯过来,说几句拜年话。媚娘接过酒杯,与之寒暄几句,轻抿小口酒,或沾沾嘴唇。

武康看向主位,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的留意。嫌疑人的小动作,没能逃过法眼,在酒里下药了。轮到她敬酒,款款到桌边,祝皇后福禄安康,恭敬的递出酒杯

第二十六章 胎死腹中的政变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春三月初五,辰时五刻。

太原城晋阳宫,南方承天门外,右屯卫将军杨思训,巡视完扈从卫队,回到临时办公地。吩咐亲卫上茶,盘膝端坐矮榻,低头看宫禁舆图。凝视左千牛府,想到那个怪人,越发心神不宁。

接下来的豪赌,真的很凶险,心中再起波澜。赌上家族前途,获不对称利益,到底值不值得。一时六神无主,抓出笔筒笔杆,直接丢在地上。打开腰间算袋,拿出十文铜钱,丢进青竹笔筒。

缓缓闭上双眼,双手合十祈祷,拿起笔筒摇晃,诚心占卜吉凶。这时屋门打开,杨嘉本走进来,看到父亲占卜,安静的站旁边。很快笔筒扣矮榻,噪音随之停止。

杨思训睁开眼,神情如临大敌,挪开手中笔筒,拨弄占卜钱币。共有十枚铜钱,只有一枚正面,“开元通宝”四字,显得格外的刺眼。拈起那枚铜钱,白脸黑成锅底,嘴里喃喃重复:一生九死

见他失魂落魄,嘉本有些担心,凑过来准备安慰。看到那枚铜钱,忽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问:“这铜钱很眼熟,应该是变之的,阿爷和他很熟吗?”

杨思训错愕,陡然间站起,带翻身前矮榻,脸色苍白如纸。杨嘉本吓坏了,赶紧伸手搀扶,却被摆手阻止。杨思训瞪大眼,死盯嫡亲长子,一字一顿问:“这是武康的?”

杨嘉本再次审视,重重点下头,言辞凿凿道:“铜钱周边打磨,锋利可切皮肉,变之称其金钱镖。我曾亲眼目睹,两丈开外的距离,他打出的铜钱,钉在箭靶红心。”

杨思训如遭雷击,握铜钱撒腿跑,找右屯卫中郎将。拉他到偏僻角落,咬牙切齿吩咐:“通知所有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给我找最快的马,现在就去找!”

中郎将疾跑离开,杨思训瑟瑟发抖,豆大冷汗滑落。手中怪异铜钱,是初二那天早晨,乌衣巷和赵氏缠绵,准备离开时发现的,就在西窗台之下。

抹掉额头汗,想到那个人,倒吸口冷气。我与皇后是表兄妹,他是皇后从父弟,应该和我亲近。可他看我的眼神,带着淡漠与疏离,若有若无的杀气,这很不合常理。

难道我们的计划,全在他掌握之中,否则不会跟踪我。想到那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再次如遭雷击,在中郎将帮助下,艰难爬上马背,狂奔去乌衣巷。

晋阳宫内殿里,武氏亲朋宴会上,美人痣小娘子,政变的嫌疑人,正向媚娘敬茶。媚娘伸手去接,武康悄然而至,截留热腾腾茶杯。轻轻放桌上,打量着美人痣,皮笑肉不笑:“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如此装逼的话,让嘈杂的内殿,瞬间鸦雀无声。众人不明所以,视线聚焦魁梧将军,媚娘也柳眉轻蹙。闹闹胆子很小,屁股离开板凳,藏在母亲身后,调皮的探出脑袋。

美人痣垂头不语,武康淡淡说道:“血流加速,脸色潮红;心跳加快,胸闷气短;呼吸急促,身体微颤。种种迹象表明,你现在很紧张,你这害怕什么?”

头垂的更加,颤抖更明显,媚娘也冷了脸。武康浅笑,继续分析:“文水县尉的妻子,弘农杨氏的出身,各种的大场面,早已耳濡目染,不该如此慌张。若是敬畏皇后,不敬茶就行,同桌八个人,不是非你不可。”

端起手中茶杯,放在鼻下轻闻,不紧不慢道:“从那边到这里,视线不离茶杯,让我非常奇怪。难道这杯茶水,加了特殊调料,小声的告诉我,加了什么啊?”

杨氏直接瘫倒,脸色苍白如纸,数道冷汗滑落。宾客集体失声,无不惊慌失措,有的起身离席。侍卫觉察异常,全部涌向内殿,伴随杂乱脚步声,快速控制局面。

千牛刀全部出鞘,众人战战兢兢,被控制在座位上,不敢动弹分毫。而杨氏的同桌,也是全部痴傻,甚至掩面呜咽。千牛备身崔神庆,小晴的亲哥哥,跑步来到主位,保护小晴和闹闹。

备身左右杨嘉业,杨思训的幼子,也跑向了这边。武康横出手臂,拦在他的胸前,指向东边角落。目光杀气腾腾,带着不容置疑。杨嘉业不明所以,见横刀微出鞘,一时心惊胆战,乖乖跑去角落。

两名备身侍卫,缴他的弓箭,左右监视着。武康松刀柄,媚娘轻咳提醒:“她们进殿之前,会被层层搜查,除闹闹和小晴,都会一丝不挂。宫人深谙此道,想带外物进来,几乎不可能。康郎你说说,她如何做到的?”

这个不好明说,俯身凑她耳边,如此这般解释。媚娘被恶心到,鄙夷看向杨氏,对心腹八两摆手。六个贴身婢女,架着杨氏离开。她如行尸走肉,没有半分反抗,看情况是认命了。

见媳妇有兴趣,武康也凑过去,也给她解释。小晴瞠目结舌,见夫君表情暧昧,想到闺房私密,直接羞红了脸。那恶心的模样,估计再没胃口,享受丰盛美餐。

约莫半刻钟多,婢女架来杨氏,直接丢在地上。八两怒气冲冲,递出手中纸团,小心翼翼汇报:“回禀武将军,肚兜里搜出的,经奴奴们确认,不是宫内之物。”

武康伸手接过,小心翼翼打开,瞪着眼仔细查,有残留的粉末。拿鼻子轻嗅,味道差不多,果然不出所料。偷眼瞧媳妇,扬扬手中纸,再次暧昧怪笑。小晴狠翻白眼,直接偏过头去。

气氛开始肃杀,媚娘脸沉似水,转头看向杨氏,咬牙切齿道:“你出身观王系,和阿娘是同房,若按辈分讲,我们是表姊妹。你是妾室所出,能嫁文水县尉,是沾了我的光,为何恩将仇报?”

杨氏面如死灰,嘴唇不停哆嗦,垂头保持缄默。媚娘强压怒火,眼中迸发杀气,盯着手指发呆。武康指茶杯,吩咐崔神庆:“抓只猫或狗,再请圣人移驾,这里有好戏看。”

崔神庆犹豫,凑过来小声说:“刚才听李洋说,长安加急公文,圣人和诸宰相,在关德殿议事。新罗使节也在,应该是军国大事,属下窃以为,不宜惊动圣驾。”

新罗使节与会,如果所料不差,是再次请求朝廷,出兵攻伐百济。看眼前的情况,确实不宜惊扰。先确定茶中毒,等到尘埃落定,再汇报李九吧。想到这挥挥手,示意速去速回。

开始发号施令,备身控制杨氏,防止畏罪自杀。等确定茶水有毒,便以她为突破口,揪出慕容宝节、杨思训。或许有意外收获,凡是预谋政变的,主谋不会只有两个。

尽可能的发掘,把关陇系头目,全部一网打尽,再杀个血流成河。转身看向媚娘,见他怅然若失,被打击很惨。早就告诉过你,舅家人不可信,他们是关陇门阀,更倾向门阀利益,不是你这外甥女。

很快一刻钟过去,崔神庆拎猫回来,抓猫腰放桌上。武康捏片羊肉,蘸在下药茶水里,放在猫咪旁边。花猫大快朵颐,呼呼吃掉肉片,不停的喵呜着。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五分钟过去了,花苗看想武康,看意思还想要。崔神庆有些懵,略微松开手,花猫向前猛蹿,目标是盘里羊肉。生龙活虎的样子,不像中毒呀?

再次抓紧花猫,武康再拿羊肉,长时间蘸茶水,丢在花猫脸上。同样的吃肉,还是啥事儿没有,这剧本不对呀。综合杨氏表现,以及诡异药包,茶水绝对有毒。

难道是剂量太轻,还是花猫太抗?武康不信邪,再次捏羊肉,摁进茶杯里,茶杯端过去。花猫边吃边喝,仍没中毒迹象,享受完羊肉,抬起头喵呜。

两刻钟过去了,还是仰猫头喵呜,**裸的嘲讽。人猫互相对视,大眼瞪小眼,武康都懵了。跑龙套的也是演员,你的职业道德呢,为何不七窍流血,为何不瞪眼伸腿儿?

时间分秒过去,武康陡然转身,逼视瘫倒的杨氏。两人视线相接,都是瞠目结舌,都是不可置信。心里也都在想,为什么猫没死,这不可能呀。

武康咬牙切齿,扑街的小娘们,是不是被药铺坑了。如此关键时刻,你却买到假药,你咋不去死啊。现场极度尴尬,崔神庆轻咳,小心翼翼问:“花猫没中毒,接下来怎么办?”

宾客也明白了,茶水里没有毒,这就是场闹剧。杨氏放声哭,跪地上磕头:“我是冤枉的,皇后待我,恩同再造,不敢有加害之心。奴清白尽毁,玷污夫家声誉,辱没杨家名声,奴不想活了”

说罢爬起来,跑着去撞墙,墙角两备身,赶紧拦住她。武康堪堪回神,什么情况嘛,我被无情打脸,剧本肯定不对。扭头看媚娘,表情很尴尬,不知如何解释。

宾客长出口气,原来虚惊一场,再次看向武康,带着鄙夷与怪异。媚娘轻翻白眼,不省心的小康,我给你收场吧。转头望向杨氏,打着官腔说:“康郎是千牛将军,排查安全隐患,是他职责所在,你们要理解。”

拿起桌上纸团,眼中闪过狠戾,风轻云淡道:“都是宫人大意,才让这团黄纸,在你们不知情时,被带进晋阳宫。康郎因此起疑,造成今日误会,都到此为止吧。表妹也别伤心,我会补偿你的。”

这句表妹叫出,给了天大面子,可别不识抬举。杨氏哭哭啼啼,重新跪地谢恩,几个婢女搀着,回到原来座位。媚娘吩咐八两,赏赐玉帛五匹,抚平她的伤痛。

乌云消散之际,平地波澜再起,李洋匆匆跑来。先对皇后行礼,然后焦急汇报:“乌衣巷发生大案,右屯卫杨将军杨思训,死在慕容将军外宅。初步断定是鸠杀,当事人有慕容将军,以及他的妾室赵氏。”

如同晴天霹雳,雷晕在场众人,杨嘉业呶一嗓子,哭喊着冲出去。武康骤然转身,与媚娘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事实真相。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就是场政变,针对武家的政变。

李洋急不可耐:“大佬别发呆,半个时辰后,并州衙审理此案。狄仁杰主审,圣人和众宰相,以及并州官员,都会在场旁听。李将军有令,让您率左千牛府,负责保卫事宜。”

如此正合心意,向媚娘告辞,转身大步离开。所谓的李将军,是韩王李元嘉,当初就是他和李勣,去婺州押解武康。左千牛府大将军,武康的顶头上司,两人关系很不错,经常喝酒聊天。

快速集合部下,一时思绪万千,此案来的太突然。正三品的大将军,鸠杀从三品将军,绝对的惊天大案。要说没有猫腻,二傻子都不信。此刻可以笃定,慕容宝节和杨思训,就是政变筹划者。

来不及细想,带领左千牛府,快速开进并州衙门。仔细排查州衙各处,不放过犄角旮旯,遣散工作人员,接手开庭事务。布置庭审现场,确保万无一失,等候圣人驾临。

狄仁杰首先来到,抱着厚厚的文件,正襟危坐书案后。千牛卫抬着尸体,押着嫌疑进殿,是慕容宝节和小妾。约莫一刻钟,李洋过来汇报,李九和宰相来了,众人列队迎接。

相关人员各就各位,狄仁杰开始问案,武康站李九身边,死死盯着慕容宝节。该死的老狐狸,出手很果断嘛,竟然杀人灭口。长孙无忌刚死,你们就跳出来,所有的关陇门阀,统统都该下地狱。

此刻听熟悉声音,武康瞬间明悟。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在乌衣巷里,与杨思训滚床单的。对于别人来说,此案匪夷所思,他却懒得关注。开始冥思苦想,串联来龙去脉。

李九巡幸并州,去年十月确定。也正是那个时候,以慕容宝节为和谐,众多关陇系巨头,共同谋划这起政变。打算趁圣驾幸并州,护卫力量薄弱之际,拉拢扈从将军们,逼李九废媚娘,立关陇女为后。

杨思训是扈从将军,他的支持或阻止,直接影响成败。他与媚娘有亲戚,媚娘戒备心更低,所以拉他入伙,政变胜算更大。在慕容宝节看来,杨思训可以争取,甚至是必须争取的,因为他也是关陇系。

惊堂木拍响,女人掩面泣,断断续续回话:“郎君很疼爱奴,安顿奴在外室,经常邀杨将军饮宴。杨将军总是埋怨,说郎君怠慢发妻,让郎君把奴卖了。奴便怀恨在心,就在今天辰时,鸠酒毒杀杨将军。”

狄仁杰冷哼,言辞凿凿道:“赵氏你在说谎,宝节并未听劝,对你宠爱不减。甚至扈从并州,也带你在身边,所以杨思训将军,对你没有威胁。根据本官调查,他们单独饮酒,你没伺候左右。难道你不怕,误杀宝节吗?”

在场旁听的人,都是成精的狐狸,赵氏错洞百出,没人会相信的。她就是替死鬼,替慕容宝节背锅,从而掩盖什么真相。李九的目光,看向慕容宝节,带着不解与痛惜。

慕容宝节长叹,看着狄仁杰说:“人是我杀的,我早就知道,他和赵氏有染。我们是老友,也曾提醒过他,可他依旧如是。昨天他们苟合,被我当场撞破。老夫忍无可忍,今日邀他聚会,并在酒中下毒。”

也是错洞百出,老匹夫年过半百,先后出使突厥、吐浑谷,处事沉稳老辣。不可能因为女人,或者口舌之争,就鸩杀杨思训。那可是右屯为将军,门第显赫的世家,还是皇后的表兄。

武康已经明白,他毒杀杨思训,为了杀人灭口。他们今早碰头,是要启动政变,杨思训却临时反悔。刚才在内殿中,杨氏茶中下药,是杨思训指使的。另外她下的药,应该不是毒药,如果所料不差,是麻药之类的。

媚娘出现状况,势必会引起混乱,千牛卫必戒严内殿。主殿守卫空虚,他们借此机会,出兵完成政变。杨思训突然变卦,没给杨氏麻药,导致乃翁被打脸。武康皱眉沉思,到底什么原因,促使他的反悔?

随着庭审继续,想到那种可能,不解嗤之以鼻。对杨思训而言,媚娘是外甥女,她坐皇后宝座,终归不是坏事。而政变一旦失败,必遭铁腕报复,祸及整个家族。所以其倒武决心,远不如宝节坚决。

宝节得知他变卦,必然杀人灭口,他知道的太多了。宝节也心知肚明,毒死了杨思训,自己凶多吉少,依旧毅然决然。因为这场政变,还有其他同谋,他要保护同党。

武康望向死尸,恨的咬牙切齿,没卵子的货色。乃翁派出钱顺,当街格杀慕容庆,是给你们“清君侧”借口,最好的政变借口。扑街的杨思训,为何突然变卦,打乱我的计划,死有余辜啊你。

若是让他知道,导致老杨变卦的,是他偷听墙角时,落下的那枚金钱镖,肯定会悔青肠子。然后抬头望天,擦去眼角泪水,嘟囔句“人算不如天算”。

案子进入尾声,狄仁杰给出定性,慕容宝节争风吃醋,投毒杀害杨思训。并依据《贼盗律》,判慕容宝节绞刑,判赵氏徒刑。李九顾念旧情,干预司法公正,改判流放岭南,终生不得离开。

预谋已久的政变,武康的处心积虑,宝节的运筹帷幄,斗智斗勇的交锋。只因杨思训暴毙,不得不胎死腹中,最终消弭于无形。雷声大雨点小,重拳砸在水里,溅出几滴水花,没收获一粒鱼卵。

当天与媚娘长谈,晚上回到家中,武康夜不能眠。想到潜伏的敌人,不断喟然长叹,该用什么办法,逼他们浮出水面

第二十七章 十万天兵伐百济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春八月初二,辰时五刻。

河南道莱州,昌阳县成山(山东威海荣成市)。和煦阳光,秋高气爽,蔚蓝海面,停泊战船。柔软沙滩,莺莺燕燕,搔首弄姿,淫词荡笑。沙滩铺满黑披风,上躺彪形大汉,享受特殊服务。

旁边服务的妇人们,都是从莱州教坊,及各种风月场所,不辞辛苦来到海边。此地商机很大,十三万朝廷卫士,不断云集莱州。等集结完毕,将从成山渡海,讨伐海东百济。

血气方刚的卫士,更需要阴柔缠绵,奢望着阴阳调和。估计等部队出海,她们会盆满钵满,多挣几年的收入。妹子们涂脂抹粉,打扮的花枝招展,都拿出看家本领。军营外北十里,原本宁和海滩,沦为海天盛筵。

她们运气不错,今天接待婺营,出了名的阔绰。妇人们发了狠,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婺营金主。靠海岸的地带,只有一席地铺,是流氓军团将军。武康侧枕美腿,美腿主人狐媚,温柔掏着耳朵。

身前美妇剥荔枝,柔荑剔去果核,小心翼翼投喂。眼里满是羡慕,能吃上荔枝的,都是天潢贵胄。它生长在南方,距离北方太远,也不容易保存,一般人吃不到。

媳妇喜欢吃,老姐经常送,确实比后世美味。不禁想起出征前,媳妇的依依不舍,媚娘的唉声叹气。她们都很惆怅,媳妇愁离别,老姐愁危机。武康表示理解,敌人潜伏暗处,确实寝食难安。

那场搞笑政变,媚娘心有不甘,不愿虎头蛇尾,便怂恿杨思训妻子,去晋阳宫告御状。目的不言而喻,逼李九彻查,揪出阴谋家们。可惜证据不足,狄仁杰亲自出马,找不到蛛丝马迹。

李九勘破端倪,一时龙颜大怒,派武康携诏书,追斩慕容宝节。同时召集宰相,重修《唐律疏议》,其《贼盗律》云:诸以毒药药人及卖者,绞。修改“绞”为“斩”,投毒和卖毒者,全部斩首弃市。

武康率左千牛府,追至并州边界,宣读朝廷诏书。先奚落几句,亮出千牛刀,斩于乱葬岗。人头落地那刻,期间忽然想起,后世**丝旅游,在韩国扶余宾馆,共看的考古节目。

节目内容如下,考古慕容燕国墓,出土墓志铭文。墓主人慕容燕国,慕容宝节的嫡女,撰写者是他的外孙。其中提到慕容宝节,用了词汇“身没名杨”。令月给出解释,所谓身没名杨,用于忠节殉国者。

意思就是说,在唐玄宗时期,慕容宝节华丽蜕变。投毒的杀人犯,政变的阴谋家,秒变国之忠臣,赐予身没名杨。令月感触颇深,良久冷眼嘲讽:历史真的搞笑。

提起宝节头颅,武康恍然大悟,历史确实搞笑。在孙子李隆基看来,只要针对武媚娘,不管动机是什么,也不管是否投毒,都是顶呱呱忠臣。凡是效忠她的,不管功劳多大,都是大大奸臣。

一路冷笑连连,回太原城复命,拎头颅招摇过市,送到慕容家宅院。头颅丢大门口,一时鸡飞狗跳,当场吓昏八个。慕容燕国跪着哀求,询问她爹的尸身,武康阴阳怪气:在野狗肚子里,已经化为狗屎。

三月初九,太原城西,卫士实战演习,李九亲自阅兵。三月初十,晋阳宫乾元殿,李九召集重臣,共商讨伐百济。大佬各抒己见,有的赞成出兵,有的反对出兵。意见大相径庭,朝会乱成菜市场。

此刻的朝鲜半岛,有新罗、百济和高句丽,三国常年混战。百济和新罗两国,都是大唐的藩属。唐高祖李渊时,册封百济扶余璋,为带方郡王和百济王。新罗交好大唐,衣唐服学汉文,每年进贡新罗婢。

本来相安无事,后来高句丽插手,得到支持的百济,屡次侵犯新罗。两者结为世仇,武装冲突不断,每年都有战争。唐太宗李世民,数次诏谕扶余璋,劝其勿侵新罗。扶余璋阳奉阴违,依旧我行我素,就有了辽东之战。

到了永徽六年,百济王扶余义慈,联合高句丽、靺鞨,大举侵犯新罗。三十余城沦陷,金春秋焦头烂额,遣使入唐求援。武康记得那次,与程名振伐高句丽,负责伤兵救治。遇上火山喷发,为抢救伤兵,差点丢小命。

然后显庆四年,百济再攻新罗,破独山、桐岑二城。新罗王金春秋,向朝廷连连告急。李治屡次下诏书,亲写《与百济王义慈玺书》,强烈要求百济义慈,停止一切侵略行动,重新开启百新和谈。

可惜人家不鸟他,李九被彻底激怒,决定出兵讨伐。当时并没出兵,得力干将苏定方,正在万里外西域,平叛阿悉结都曼。等老苏班师凯旋,爱妻吵着旅游,硬生生拖到如今。

朝臣多数支持,李治打定主意,也让小舅子发言。武康当仁不让,说出些愚见:欲灭高句丽,必先诛百济,留卫士镇守,先站稳脚跟。联合新罗军,呼应辽东方面,南北共同夹击,则高句丽必亡。

不小心的装逼,可谓锦上添花,赢得大佬赞赏。到了未时左右,朝廷决定出兵,李治开始点将: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任神丘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将军刘伯英,陇州刺史董宝德,左领军将军金仁问等,神丘道副大总管。

更加坑爹的是,左千牛府将军,也是副大总管。武康暗暗吐槽,乃翁首次征突厥,只是老苏的亲兵。第二次是司骑参军,临时八品武官,这次直接副元帅。看来不能生育,让大佬彻底放心,看来飞黄腾达,就在眼前招手。

同时任命:沂州刺史马延卿、右武卫郎将金良图,左一军总管;右屯卫郎将祝阿师、淄州刺史于元嗣、左骁卫郎将刘仁愿,右路军总管;右武卫郎将曹继叔,嵎夷道副总管;岐州司马杜爽,行军长史

十四道行军总管,十三万水陆卫士,从莱州成山出发。准备横渡黄海,抢滩登陆百济,彻底埋葬扶余氏。另外新罗王金春秋,任嵎夷道行军总管,率领五万新罗兵,动线协同唐军作战。

朝会结束后,武康拜访老师,请教这次战争。老苏倾囊相授,并对“百济跳板战略”,给予足够的肯定。无数战例证明,自隋朝以来,从辽东进攻高句丽,是事倍功半,是想不通的。

此次朝会意义深远,调整朝鲜半岛攻略,为灭亡高句丽,制定了大方向:先派卫士渡海,联新罗打百济,在半岛建立基地。以百济为跳板,联合辽东方面军,两路攻略高句丽。

战争动员令下达,河南和关内两道,折冲府火速集结。武康召集婺营,携带战场必需品,跟老苏去莱州。媚娘吹枕边风,李九竟然同意,武康的亲卫营,增加到三百人。

绝对不会客气,从保安的家属中,凑够三百亲卫。离开并州之前,最爱的两妇人,再次老生常谈。千叮咛万嘱咐,大海比陆地凶险,康郎是首次海战,千万小心谨慎。

啰嗦半个时辰,搞的生不如死,只能捣蒜般点头。媚娘临回宫时,发挥土豪本色,赏金叶子三百片。武康也土豪,召集三百兄弟,每人分片当安家费。

第二天准时发现,刚出太原东城门,宫婢八两追来,又给了三百片。武康差点哭了,如此中国好姐姐,再给我来一打。有了大把金叶子,现在才能舒服的,享受美妇服务。

舒服的翻个身,枕着酥软美腿,嘴唇抿出樱桃核。美妇很乖巧,小心拿果核,投喂新樱桃。柔弱无骨的手,揉按两侧太阳穴,这才是人生真谛。

听身后妇人说话,话语嗲声嗲气:“樱桃好吃熟难摘,奴奴家也种嘞。每到成熟时,那些讨厌的鸟,把成熟的吃光,只留下不熟的,真的好讨厌。郎君快张嘴,这个好大呀。”

约莫半分钟,林平郎笑道:“大佬带的樱桃,今天就会吃完,每颗只能吃一次。倒是芸娘的两颗,味道更加甜美,连吃吃三个多月,依旧新鲜如初。不过太贵了,每次二百钱。”

嘻嘻浅笑响起,芸娘嗲声嗲气,郎君最讨厌啦。武康不禁浅笑,林平郎老实巴交,之前见妇人就脸红,现在也成老司机。打了几年仗,都变坏了。想到这里,呵呵笑道:“平郎若喜欢,我帮她赎身,托人送你家。”

平郎唉声叹气:“还是算了吧,家有母老虎,不许我纳妾。当初皇后保媒,说她温柔体贴,我们也逛过街,脾气确实不错。哪知进门以后,就变泼辣悍妇,闹的家宅不宁。”

卫士们哄堂笑,阴阳怪气调侃,楚神客叹气:“皇后保的媒,都是武家亲戚,性子和她很像。我家秀娘也是,仗着皇后的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让我像大佬学习,只守着她过日子,这叫什么事儿啊?”

调侃目标转移,武康躺着中枪,懒得搭理他们,翻身继续假寐。眼前黑影闪,听到钱顺声音:苏先生通知开会,在中军大帐里,三刻前必须到,已经备好了马。

正事不能耽搁,握着钱顺的手,用力站起身。刚想吩咐众人,众人纷纷起身,妇人惊叫失声。武康打开算袋,拿出两片金叶,递给服务妇人,然后吩咐兄弟:“你们接着玩,不用跟着我,午时以前回营。”

整齐的应诺,武康接过披风,来到海滨马厩。戴三梁进贤冠,整理大紫官袍,检查金玉腰带。确定能见人,背起千牛刀,跨上斗骢马,前往南方军营。

来到中军帐,已经坐满人,行军总管都在。武康虽是副总管,却是最年轻的,比老家伙们,至少年轻二十。于是挨个行礼,无论职位高低,一律伯父相称,把礼数做足。

唐朝伯父和叔父,不像后世广义,只指父亲的兄弟。大佬们很满意,表面上也过得去,纷纷起身回礼,互相寒暄几句。特别是莱州刺史,真心喜欢武康。婺营卫士的金叶,都在莱州消费,带动了经济发展。

武康回到座位,盘膝正襟危坐,静听他们聊天。等苏定方来到,众人纷纷起身,老苏淡淡说道:“刚接斥候报告,再有三天时间,洛州兴安府抵达。卫士集结完毕,请诸位集思广益,确定出海时间。”

众人开始讨论,个个踊跃发言,刘伯英将军说:卫士整天操练,已是最佳状态,可以随时出海;金仁问将军表示:刀兵箭矢等装备,暂时没有纰漏,战船也修补完毕。

淄州刺史于元嗣说:已经征集牛黄,可最大限度减免,洛州卫士的晕船;曹继叔和刘仁愿将军,说在五日以后,最后一批战船到达,粮草辎重也准备完毕。

大佬们都在秀,武康洗耳恭听,尽量不发表意见。经过热烈讨论,最后老苏拍板,八月十三辰时,举行出海仪式。同时传达命令:即日起全军卫士,增加操练强度,除了公事要事,禁止私离军营。

这条军令下达,估计小姐姐们,想吃掉苏定方,没生意可做喽。手下的兔崽子们,又得寄情于画像,做某些猥琐的事。忽然感觉可笑,回去找媚娘商量,给婺营未婚者,组织集体相亲。

会议继续进行,确定行军路线,从哪里登陆百济。大佬们继续秀,有的建议南边,哪里群岛密布,敌军防御稀疏。登陆以后向北,一路稳扎稳打,逐步逼近泗沘城。

有的建议北方,攻下党项重镇,然后顺平原行军。刘将军坚决反对,那里靠近高句丽,驻扎数万边军。若高句丽进攻,我们虽然不怕,却会节外生枝。

辩论别开生面,大佬畅所欲言,提出各种意见。武康果断闭嘴,他们戎马一生,我这三两道行,不要丢人现眼啦。现在学习重要,强记众家之言,取精华去糟粕,变成自己的想法。

凝望巨大舆图,目光锁定泗沘城,那是百济的都城。开始搜索记忆,结合后世地理,确定大概位置:韩国的扶余郡,隶属忠清南道,建在锦江岸边。目光移向锦江,想到伤心往事,扯出淡淡苦笑。

大二时做兼职,攒了半年积蓄,邀女神游锦江。结果女神傍大款,去首尔游汉江了,**丝表示无奈。然而已经报团,不去太可惜,便找小胖墩令月,互相抱团取暖。度过糟心暑假,更因郁闷喝醉酒,导致擦枪走火。

忽然听到喊话,瞬间灵魂归壳,苏定方笑骂:“你个小兔崽子,军事会议走神,胆大包天啊你。老夫给你机会,说出你的意见,如果狗屁不通,五十军棍逃不掉。”

不禁有些紧张,快速组织语言,起身抱拳行礼:“后辈跟随恩师,只有两次西征,军旅生涯尚浅,经验十分不足。若是说的不好,还请诸位叔伯,不要取笑于我。”

阵阵善意笑声,众人抚须眨眼,刘伯英言道:“不要太过谦虚,两次讨伐突厥,变之居功至伟。在石国生擒贺鲁,马堡城劝降都曼,是苏将军的左膀右臂。伯父倒要看看,跟苏将军两年,得了几分真传?”

大佬纷纷点头,皇后这个从父弟,向来彬彬有礼,很得我们喜欢。武康收到鼓励,和老苏确定眼神,直接开门见山:“先派精锐部队,抢滩登陆熊津江口,直奔北方熊燕山。”

起身离开座位,拿起旁边教鞭,指点高山继续:“在熊燕山结阵,占据有利地形,长矛一致对外,鏖战百济守军。大部队等待涨潮,然后顺潮而下,强行登陆熊津江口。”

教鞭指点锦江,完全进入状态:“站稳脚跟之后,不必整军列阵,水军入熊津江,陆军沿江岸行。水陆两军,齐头并进,直逼泗沘城。此为闪电战,及剜心战术,直捣黄龙腹地。”

偷眼看老苏,见他很欣慰,一时信心爆棚,滔滔不绝道:“包围泗沘城,不用急于进攻,施行围点打援。在城南和城北,构筑坚固防线,然后以逸待劳,吃掉勤王援军。”

指点小白山脉,新罗百济的边界,言辞凿凿道:“五万新罗兵,越过此山脉,打掉沿途敌军。不过我以为,金春秋的进展,不会太顺利。此次镇守西线的,是百济名将阶伯,金春秋就算获胜,也会是惨胜。”

斟酌片刻,淡淡说道:“等金春秋到达,新罗参与攻城,降低官军损伤。只要攻破泗沘,扶余义慈投降,就是百济投降。其他地方军队,会乖乖放下武器,接受我们改编。”

大帐极度安静,大佬表情各异,暂时没有鄙夷,武康很是欣慰。这说明我的战术,不是臭不可闻,他们在慎重考虑。老苏嘴角含笑,悠然捋胡子,这徒弟不错。

刘仁愿将军,竟然拍手叫好:“闪电出击,剜心战术,围点打援。若非亲眼所见,老夫肯定以为,此等果断战术,是苏将军制定的。名师出高徒,变之颇得真传,令人刮目相看。”

武康赶紧谦虚,您不骂狗屎就行,我的期望不高。刘伯英表情严肃,微微点头道:“劳师远征,速战速决。变之的策略,虽仍有瑕疵,却是最好选择。老夫也赞同,熊津江口登陆,诸位以为然否?”

会议继续讨论,半个时辰左右,终于达成一致。采用剜心战术:熊津江口登陆,沿着熊津江岸,直取百济都城。武康不可置信,我的兵法策略,就要实现了?

第二十八章 抢滩登陆熊津湾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秋八月二十三,卯时四刻。

温柔黄海,橹桨击浪,千帆竞发,百舸争流。海鸥自由翱翔,旌旗遮天蔽日,战舰连绵不绝。宏大的楼船,威武的斗舰,轻快的走舸,灵活的艋艟,载兵的海鹘,组成大唐无敌舰队。

楼船建楼三重,布置女墻和战格,状如城墙和堡垒,可容纳卫士八百。装备绞车弩,抛石车和拍杆。拍杆酷似苍蝇拍,巨大的动能牵引,诸如中小型船只,一巴掌拍翻海底。

二十艘楼船并进,中间最大那艘,就是老苏的旗舰。楼船在武康看来,是强大的火力平台,装载最先进武器,类似后世战列舰。厚实的装甲,致命的武力,奠定主力舰地位。

五十多艘斗舰,护卫战列舰周围,类似后世巡洋舰。采取阶梯复式结构,建造女墙和战格,卫士们梯级分布。发挥兵员优势,为辅助战舰,提供火力保护,提升生存能力。是楼船的补充,此斗舰和楼船,构筑海上长城。

走舸是反舰快艇,体积小速度快,接近敌方主力舰,给予致命一击。艋艟是攻击性快艇,具有良好的防护,身形娇小而灵活。兼任侦查工作,类似于驱逐舰。我们的老祖宗,曾是地球之上,最会造船的人。

无敌舰队前后,是海鹘运兵船,运载陆战部队。武康觉的搞笑,仿照海鹘设计,船形头低尾高,船身前宽后窄。船上左右两侧,各置浮板八具,形如海鹘翅膀。

浮板的主要功用,是惊涛骇浪之中,保持船平稳航行,排水增加速度。船舱左右两侧,生牛皮围覆,形状如城墙,以防巨浪碎船,同时对抗火攻。半人高的女墙,开弩窗和箭孔,甲板遍插牙旗,船尾放置战鼓。

后方大片海鹘,运载十万卫士,是神丘兵的主力。前方十海里左右,五十海鹘齐头并进,由导航游艇指引,乘风破浪行向东。所谓的游艇,类似联络船。用于指挥调度,传达军事命令,协调海军行动。

每艘海鹘战舰,最多运兵百人,共五千先锋军。一个时辰左右,熊津江北二十里,抢滩登陆熊燕山。神丘道行军副总管,左千牛府将军武康,当仁不让的先锋官。他乘的这艘海鹘,船尾高高桅杆上,“武”字旗迎风招展。

两舷摇橹水手,节奏而娴熟,海鹘如履平地。卫士盘膝而坐,身披明光战甲,后背强弓劲弩,手拄环首横刀。武康身穿黄金甲,伸直双腿坐船头,双脚抵住千牛刀。双手各拿泥人,表情不悲不喜,聆听卫士们聊天。

当兵的聊天,离不开女人,各种荤段子,永远在开车。蓬莱府校尉,山东大汉钱温,操着破锣嗓门,问身边楚神客:“将军说百济妇人,比新罗婢更乖巧,更能讨人喜欢,是不是真的啊?”

楚神客轻蔑,扫了眼大佬,拍胸脯保证:“大佬不打诳语,新罗百济两国,种族是相同的。百济的娘们儿,都能识文断字,皮肤白如玉脂。特别到了晚上,满足各种需求,让你欲仙欲死。”

淫笑声爆发,钱温脸色潮红,心如猫抓似的,哭丧着脸诉苦:“兄弟你不知道,我家那个悍妇,床上死狗似的。裤子没脱完,长枪就软了。等打下百济国,多收刮财宝,咱去他们教坊,感受百济娘们?”

平郎嗤之以鼻,偷眼扫大佬,嘿嘿怪笑道:“费那个钱做啥,打下百济后,咱悄悄抓妇人,痛快的过干瘾。蓬莱府的兄弟,你们放心吧,咱们的武将军,那是相当开明,肯定置若罔闻。”

卫士轰然起哄,左骁卫郎将刘仁愿,哼哼笑骂道:“小兔崽子们,都在想什么,不是抢财宝,就是抓女人,反了你们啦?趁早死心吧,以苏将军的为人,肯定明令禁止。胆敢以身试法,当心项上人头。”

船舱很快安静,武康扭头微笑:“我说老刘头,别上纲上线,兄弟们开玩笑。诸位兄弟们,等打下百济,倘若有命在,包你们满意。每人赏嫖资,尽情去享受,千万别犯军法。”

一时欢声雷动,卫士闹闹怪叫,精力太过旺盛。不知这船人,半个时辰后,能剩下多少,抢滩登陆后,又能剩多少。武康呵呵怪笑,煞有介事道:“海军烦闷,唱歌解乏,我唱一句,你们学一句,都给我听好啦。”

干咳几声,扯开嗓门:“对垒牙床起战戈,两身合一暗推磨,菜花戏蝶吮花髓,恋蜜狂蜂隐蜜窠。粉汗身中干又湿,去鬟枕上起犹作,此缘此乐真无比,独步风流第一科。”

淫词浪曲飘荡,只是领唱两遍,卫士就铭记于心,开始尽情咆哮。以旗舰为中心,首先左右两船,两遍逐渐蔓延。不到两刻钟,五十艘战舰,五千海军大合唱。

流氓有文化,才是最可怕,武康怡然自得,看着泥人怪笑。刘仁愿翻白眼,纠结良久,小声说道:“如果所料不差,左手的泥人偶,是变之和夫人。右手泥人偶,妇人是谁啊,看着很面熟。”

老刘头很八卦,武康戏谑道:“您老高寿六十,呆在楼船多好,翘起二郎腿,喝两杯热茶,做啥先锋官啊?您这把老骨头,能上阵杀敌吗,别扯后腿哈。”

刘仁愿急了,瞪牛眼笑骂:“你少看不起人,乃翁老当益壮。不信咱俩过招,让你三十先手,打的你嗷嗷叫。赶紧告诉我,这妇人是谁,真的很面熟。”

武康笑而不语,故意吊他胃口。一刻钟过去了,老刘突然惊呼,老脸不可思议:“乃翁想起到了,她是武皇后,圣驾巡并州时,远远看过两眼。我说变之啊,你们姊弟的感情,真令老夫羡慕。”

老家伙好眼力,武康伸手点赞。那个幼稚的女人,并州旅游之前,带泥人师傅上门。必须捏两个,一个她留着,一个出征用。小晴也不甘示弱,劳烦泥人师傅,捏俩全家福,放在卧室里。

嘿嘿干笑几声,泥人收进算袋,抬头看海上日头,时辰差不多了。站起身观望,视线非常好,距离陆地线,不到四海里。黑压压的东西,是百济的守军,血战即将来临。

两人商量许久,传下战斗命令:先锋营卫士,进入战斗状态。领航游艇归队,舰队火力全开,拉船头挡箭墙。舰队立刻行动,卫士检查装备,钱顺平郎起身,搅动船头麻绳,缓缓升起箭墙。

箭墙酷似吊桥,向着船内倾斜,遮挡船舱卫士。旗手爬上桅杆,不断变换旗语,五十海鹘分散,全部拉起防御。卫士纷纷起身,横刀挂在腰带,取出背后强弓,做好战斗准备。

风帆瞬间拉满,战舰顺风而行,武康打开算袋,拿出水晶宝镜。接手钱顺麻绳,水晶镜捆刀鞘,伸到箭墙之外,观察对岸情况。果然重兵把守,海岸浅水摊,到处是拒马。

密密麻麻木架,布满整个海滩,酷似《拯救大兵瑞恩》,盟军登陆的场景。刘仁愿瞠目结舌,指着镜子咋呼:“好神奇的宝镜,不用探头观望,就能看到对岸,怎么做到的?”

武康懒得回头,没好气的戏谑:“这么大的岁数,凡事要淡定,别一惊一乍。潜望镜而已,没啥稀奇的,至于其中原理,说了你也不懂。擦掉你的口水,等回到京城,我送你一个。”

老刘连连点头,盯着船外镜子,眼里满是艳羡。武康嗤之以鼻,少见多怪乡巴佬。等到班师回朝,买几块天然水晶,把望远镜搞出来。常年行军打仗,肯定大有裨益。

眼前这块镜子,天然水晶打磨,当初送给媚娘。她当成压箱宝贝,除了李九和皇子,轻易不拿出来。此处渡海作战,偶然想到潜望镜,便厚着脸皮求取。意想不到的是,媚娘毫不吝惜,当天派人送过来,中国好姐姐呀。

忽然瞪大双眼,通过镜面反光,看到无数高架。不禁开口骂娘,咬牙切齿传令:“立刻通知全舰,对面有投石车,中小型投石车,弟兄们注意防护。”

钱顺立刻旗语,桅杆旗手通报,吼声瞬间响起,气氛随之压抑。身为府兵精锐,投石车的威力,让他们胆战心惊。几十斤、上百斤的石头,血肉之躯不能抵,哪怕坚固的箭墙,也禁不住三下。

忽然破空轰鸣,伴随刺耳的扑通,巨石砸入水中。左侧船舷三米外,窜出两道水柱,溅射无数水花,场景就像拍戏。船身随之摇晃,卫士稳住身形,任由海水洗身。

感觉无计可施,只有迎着飞石,硬头皮向前冲。船长声嘶力竭,水手疯狂摇橹,风帆拉到最满,开到最大速度。大小的石头,雨点般落下,武康再度骂娘。该死的百济猴子,到底在熊津海湾,准备多少投石车?

巨响再次袭来,撞击震耳发聩,旗舰中弹了。船身距离摇晃,卫士摇摇欲坠,很快倒下大片。抬头看箭墙,两道大裂缝,真是倒血霉。看眼前的情形,顶多再来两下,箭墙就会破碎。

武康高声咆哮,不断安抚军心。心中不停祈祷,万能的佛祖啊,保佑我的船吧。忽觉头顶恶风,下意识缩脖颈,身后传来哀嚎。转头看过去,当场目眦尽裂。

船尾两卫士跌倒,上面的头颅砸碎,五官不可辨认。红色的是血浆,白色的是脑浆,视觉冲击很强。然而船上卫士,都是久经沙场,早就看惯生死,没有太大惊慌。

两人抬尸体,平放在船尾;两人搬石头,直接扔海里。被砸到的卫士,被袍泽扶起来,依旧站在原地,眼中杀气腾腾。这就是精锐啊,武康放下心,继续注视潜望镜。

海风呼呼,哀嚎阵阵,满天飞石,满脸水花。船长频频指挥,水手拼了老命,航速达到极限。武康抹把脸,继续咆哮着:“弟兄们咬咬牙,很快冲出射程,投石车快没用啦。”

海面再响闷雷,战舰剧烈摇晃,武康脚步趔趄,钱顺赶紧抱腰。船头的挡箭板,中间裂开大缝,被投石车砸的。骂句入娘嘞,收起潜望镜,透过裂缝探敌情。

距离快速拉近,流星雨逐渐稀疏,越来越多的石头,砸在船尾海水中。不到半刻钟,流星雨结束,箭雨铺天盖,覆盖先锋舰队。箭墙格挡大部,卫士举起铁盾,头顶架上铁幕。箭头叮咬盾牌,声音异常刺耳。

若在此处下水,卫士浑身湿透,铠甲更加沉重。必须迎着箭雨,拼死靠近沙滩。武康心思电转,大脑快速转动,根据已知情报,计算最佳停船点:就在拒马后面,三十米的距离。

武康陡然转身,抬头发号施令,吼声卡在喉中。桅杆旗手中箭,身体自由落体,扑通坠落黄海。一时目眦尽裂,呶呶怪叫着:“预备旗手,传令全军,调转船身。”

船尾两旗手,丢掉手中盾,跑到桅杆下。甲努力攀爬,乙杆下等候,甲爬到一半,乙立刻攀爬。流矢贴身飞过,两人置若罔闻,甲中箭坠落,乙继续攀爬。

卫士悍不畏死,不能成功登陆,愧对死去的袍泽。武康凝视旗手,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加油打气。终于爬上桅杆,挥舞红蓝两旗,命令火速传达。水手停止摇橹,船长沉着指挥,战舰缓缓转身。

武康拔千牛刀,刺入船头甲板,摘下两石强弓。鬼脸完全狰狞,嘶吼声色俱厉:“等到冲锋时刻,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看脚下。跟紧前面兄弟,咬着牙向前冲。诸位袍泽兄弟,请你们相信我,胜利属于我们。”

卫士咆哮应诺,全部蹲在船舱,藏身女墙之后,头顶再架铁幕。战船缓慢旋转,箭雨随之而来,雨点般叮咬铁盾。五十海鹘战舰,海面首尾相连,犹豫铁索横江。

老刘接手指挥,举盾站在船舷,下达反击命令。前排卫士起立,铁盾格挡头颅,架起简易箭墙。后排卫士丢盾,羽箭搭上强弓,仰头仰望桅杆。旗手蓝旗水平,红旗微微上抬,给出抛射角度。

羽箭抛射天空,漫天箭雨划过,飞向敌方阵地。广阔的海滩上,除了呼呼风声,就是人的嚎叫。卫士心无旁骛,不理中箭袍泽,不断搭弓抛射,箭囊火速消耗。

老刘再传军令,敌方已被压制,立刻抢滩登陆。老刘和船舷卫士,全部蹲在女墙下。铁盾扣在头顶,双手死托盾背,**搭出台阶。武康丢下强弓,爆发最后怒吼:擂响冲锋鼓,诸位弟兄们,都跟我上啊

战鼓直冲霄汉,武康脚踏人梯,跳上船舷女墙。手握千牛刀,画出完美弧线,飞身跳下战船。迎着漫天流矢,蹚开没膝海水,左臂格挡咽喉,右手拖千牛刀。鹰眼怒视对岸,最快速度狂奔,哈腰冲向敌阵

战船一字排开,卫士英勇无畏,纷纷跳海冲锋,画面酷似下饺子。船上弓箭手,根本不瞄准,全力抛羽箭。手速提到极限,他们心知肚明。远程火力支援,袍泽登陆伤亡,两者息息相关。

射光箭囊利箭,强弓背在身后,拽出环首横刀。踏着人梯下海,踩着袍泽尸体,跟随袍泽脚步。最后的箭手下海,刘仁愿拽出横刀,喝令人梯卫士,共同跳入海中。

船上只剩水手,调转船头返航,与主力舰队汇合。这是武康的命令,不许留下接应,先锋营背水一战。背后就是大海,根本不留退路,只能勇往直前。

卫士彻底暴戾,驱赶海水上岸,双方短兵相接。冲锋源源不断,沙滩厮杀震天,唐兵绝地反击。武康人高马大,还是一如既往,拼杀在最前沿。

双手握刀柄,招式很简单,竖劈或横砍。刀锋每次闪过,都会带走人命,既干净又利落。一米七的千牛刀,一米四的刀身,加持浑身力量,一时势不可挡。

坚韧的黄金甲,提供最好防御,不必理会防守,砍就完事儿了。脚下踏着死尸,不断制造死尸,机械重复杀戮。不知过了多久,身前的百济人,越来越弱鸡。

这是好现象,敌阵即将溃败。钱顺率亲卫婺营,紧跟大佬脚步,楚神客和林平郎,死死护卫左右。首上战场的亲兵,杀意不逊老兵,杀人毫不手软。

先锋营全部登陆,两翼包围蚕食,五千百战精兵,彻底打垮百济人。他们终于崩溃,向着东方逃窜,一路丢盔弃甲。唐军追杀三里,成功占据登陆点,后方鸣金收兵。

死尸漫山遍野,斩杀至少两千,战果相当喜人。武康望向海边,数十堆熊熊大火,是百济的投石车。就是这些东西,砸的海军没脾气,终于出口恶气。

抢滩登陆成功,清除沿海防御,基本完成任务。望东北熊燕山,拿出算袋地图,计算大概距离。很快老刘来到,气喘吁吁说:“卫士登陆成功,百济很快增援。咱们没有战马,不能对战骑兵,按计划行事吧。”

武康点头赞同,老刘发号施令,大军不必集结,火速赶往熊燕山。沿途的百济兵,要么一触即溃,要么落方而逃。来到山脚下,扫视熊燕山形,传令山腰摆阵。

卫士来到山腰,左右两边分散,怀绕整个青山。枪兵列队在前,刀兵紧随其后,弓箭手站后排。集中全部羽箭,还是捉襟见肘,每个弓箭手,只分六十支。

登陆消耗太大,也没时间收集,估计很快告罄。武康浑不在意,趁百济兵没到,传令暂时休整。卫士三五成群,各自补充体能。吃饱喝足后,躺在地上闲聊,话题还是百济妇人。

武康哑然失笑,吃着发霉窝头,喝酒甘醇美酒,别有一番滋味。扭头四下查看,此山观景极佳。往东看是锦江,往南是锦江口,往北是群山,往西是黄海。

黄海暗流涌动,海浪缓缓前行,柔和亲吻沙滩。随波起伏的黑点,是袍泽的尸体,真的很抱歉,无法入土为安。海天相接之处,依稀可见桅杆,是大唐无敌舰队。

一个时辰后,黄海会涨潮,届时万舰启航,强行登陆锦江口。老刘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你看天水相接,都是船头先出现,高桅杆后出现。这不正常,变之你说,是否遭遇了风暴?”

武康懵逼当场,您老观察入微,当什么将军呀,去当科学家吧。你口中的现象,可以用来证明,地球是圆的。

可惜没意义,武康手指东南,呵呵戏谑道:“关于地球的问题,有时间再探讨,保证让你傻掉。百济援军到了,咱俩还是考虑,该如何应对吧”

第二十九章 唐军围困泗沘城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秋八月二十三,午时三刻。

百济国熊燕山腰,卫士枪矛向外,摆出刺猬枪阵,占据有利地形,层层格杀敌兵。自从隋末乱世,府兵对抗骑兵,皆用枪阵防御。是以得心应手,根本不用指挥,发挥娴熟完美。

可怜两万百济兵,第四次围剿失败,扔下几百具尸体,灰溜溜下山集结。楚神客一声吼,数千卫士呐喊:瘸腿娘们扶余猪。有的手捂裆,有的甩屁股,**裸嘲讽。

扶余兵呶呶鬼叫,众将领手舞马刀,在山脚不停叫嚣。刘仁愿翻白眼,表达强烈抗议,咱们是天朝上师,不要给天朝蒙羞。武康不置可否,看着南方黄海,给他科普地理。

流入黄海的江河,类似咱家黄河,带有大量泥沙。导致附近海域,海水呈现黄色,是以得名黄海。话题成功转移,左骁卫朗将老刘,业余的地理爱好者。

自从明白海岸望船,为何先露出船头,再露高桅杆后,佩服的五体投地。结合张衡浑天说,老家伙信誓旦旦,大地就是圆球的。见他兴致很浓,武康滔滔不绝,手指黄海舰队,接着讲涨潮流。

太阳、月亮的引力,海水水平涨落时,水体的周期性、水平运动现象,就是所谓的潮流。退潮时称退潮流,涨潮时称涨潮流。朝鲜半岛西部,是规则半日潮流,是黄海强潮流区,流速在每秒两米。

老刘云里雾里,武康懒得解释,望着熊津江口,自言自语道:“如此快的潮流,水手不用划桨,舰队无风自动。气势江河日下,百济人守不住,登陆已成定局。”

两人极目远眺,海军扬帆前行,舰队覆盖海面,天空弩矛乱飞。战鼓夹杂呐喊,喊杀惊天动地,辐射方圆百里。强横的绞车弩,巨大的苍蝇拍,野蛮冲撞的楼船,万箭齐发的斗舰

火力紧锣密鼓,海战井然有序,所谓百济海军,根本不堪一击。不到两刻钟,敌方旗舰沉没,又被分割包围。老刘手拈长髯,煞有介事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伴随海军覆灭,唐军果断登陆,熊津江血战开启。百济人一触即溃,丢下千余尸体,大军奔逃溃散。山下围剿部队,眼见大势已去,仓惶逃向真都城。

唐军无敌舰队,涌入熊津江口,战舰首尾相连,万橹千桨击水。无数海鹘停泊,卫士鱼贯下船,根本没有休整,直接沿江行军。武康哑然失笑,是苏定方的风格,追求兵贵神速嘛。

扭头瞟向老刘,阴阳怪气儿道:“我说老刘头,您老年纪大,带伤兵回船吧,乖乖静候佳音。不过您老放心,等我攻下真都,砍了扶余义慈,保证先通知您。”

老刘气的跳脚,指着他鼻子骂:“田舍奴武变之,狗眼看人低呀,乃翁也要破真都。莱州府折冲都尉,留下安顿伤兵,其余随我下山,前去会师苏将军。”

军令层层传递,老刘拽出横刀,首先跑下山腰。武康嘿嘿诡笑,你丫越俎代庖,我才是指挥官。这么大年纪,还吃激将计,彻底没救喽!悠然收起千牛刀,下达行军命令,下山追赶老刘。

卫士井然有序,沿着山腰聚集,紧随将军脚步。一路小跑行进,直奔江边部队,融合江岸洪流。陆军夹江而行,海军逆江而上,擂鼓呐喊助威,一时气势如虹。

此地距真都城,最多七十余里。如果不出意外,申时四刻之前,陈兵泗沘城下。闪电突袭完成,执行剜心战术,今夜养精蓄锐,明日强攻泗沘。如果百济覆灭,那么此次战役,就是冷兵器时代,闪电战的教科书。

武康跑步娴熟,钢铁般的身躯,丝毫不觉得累。跑出五里左右,老刘头掉队了,死鸭子嘴硬嘛。又跑出三里,听到马蹄声,眼角余光扫,是老刘跨战马。从身边跑过,老脸满是挑衅,还竖起了中指。

这个老小孩儿,学习能力挺强,都会竖中指了。接着马蹄阵阵,身后精锐卫士,纷纷跑步出列,认领自己战马。武康再度感慨,共三千匹战马,乘辎重船渡海,与主人共伐百济。

汉唐的海军,可谓当世最强,战术体系最成熟,海战武器最先进。各种用途的战舰,除了航母与潜艇,都能在现役战舰中,找到完美替代品。在公元七世纪,是绝对意义上的,全球无敌舰队。

忽听熟悉嘶鸣,武康蓦然回首,立刻洋溢微笑。钱顺的三弟钱亮,没参加先锋营,和七名婺营新兵,辎重船照料战马。斗骢俨然是头马,率领三百匹兄弟,外侧慢步奔跑。

武康跑出队列,提气大步流星,身体高高跃起。右脚稳踏马镫,左手扣住马鞍,右手攥紧缰绳。完美弧线划过,屁股稳坐马鞍,姿势异常潇洒。

跑步跨乘战马,婺营的必修课,亲卫纷纷效仿,赢得漫天喝彩。开始策马狂奔,跑在外围前方,追上了刘仁愿,与领导班子汇合。大佬赫然在列,大总管苏定方,刘伯英和曹叔继,金良图和祝阿师等。

那些刺史司马,都是文官出身,也都年老力衰,估计在整顿辎重。简单寒暄几句,大佬简言称赞:熊津湾登陆战,变之打得不错,打出了天兵威风。

商业互吹完毕,老苏斟酌片刻,转头吩咐爱徒:“率领斥候出发,打探百济情况,速速向我汇报。我估计扶余义慈,不会甘心失败,会做困兽之斗的。”

武康应诺接令,点名老楚和钱顺,赵声和林平郎。五人策马狂奔,很快甩开队伍,直奔东北方向。开阔的平原上,连绵的灰暗中,泗沘郭若隐若现。

跑出十里左右,遭遇百济斥候,没啥好说的,“杀”就一个字。五人速度不减,强弓首先发力,射杀四名敌兵。其余七人吓傻,调转马头逃跑,沦为骑射靶子。

不到五分钟,全部中箭落马,战马铁蹄补刀,踩死挣扎伤兵。继续狂奔七里,见到前方敌阵,纷纷勒紧缰绳。三里外开阔地,黑压压都是人,敌军严阵以待。

五人停留许久,快马加鞭返回,向苏定方汇报:泗沘郭外二十里,百济兵已经结阵,大约五万余众。看军容与装备,军旗和仪仗,是精锐卫戍部队。末将窃以为,是义慈的羽林军,扶余镇左右厢。

众人嗤之以鼻,敢和唐军野战,义慈胆大包天。老苏不置可否,渐渐露出诡笑,果断发号施令:“行军二十里,熊津江东集结。变之率婺苏营,镇守我军左翼,随时听候调遣。”

武康得令行动,率领千余骑兵,斜奔西北方向。双手松开缰绳,解开腰后算袋,摸出坚硬米饼。咬两大口咀嚼,摘下羊皮酒袋,就着酒送下肚,伙食真的苦逼。

酒足饭饱后,到指定位置,距离敌军三里。扭头看向东边,右翼骑兵就位,只等中军到来。海军首先抵达,沿江停泊战舰,无数卫士上岸。一时烟尘滚滚,中军主力到来,双方摆出阵势。

鹰眼扫视敌营,武康心思电转,扯出诡异弧度。敌阵两翼前突,大部分是步兵,骑兵聚集在中军。若我是指挥官,肯定先动两翼。只要两翼混乱,必然连锁反应,百济必败无疑。

军令及时传达,老苏头儿吩咐,两翼试探进攻。武康哑然失笑,咱俩心意相通,英雄所见略同嘛。当下也不犹豫,慢慢拔千牛刀,竭尽全力嘶吼:左翼骑兵团,随本将冲锋

说完一马当先,藏身马背上,斜拖千牛刀。躲过首轮飞矢,腰身马上直立,舞刀桀桀怪叫。首先遇上敌骑,双手紧握刀柄,凝视敌人刀锋。冲撞转瞬即来,躲过迎面刀锋,惯性腰斩骑士。

不理身后敌骑,冲撞步兵方阵,如虎入羊群般,肆意血腥收割。连续冲阵三次,敌阵稍显慌乱,老苏鸣金收兵。骑兵调头回阵,武康负责断后,笑容越发诡异。

敌翼臃肿惊慌,精明的苏定方,肯定了然于胸。如果所料不差,会继续针对敌翼,给予最致命打击。火速回阵休整,老苏增派骑兵,左翼增加三百人。刘仁愿、曹叔继将军,带着亲卫加入,亲自参与冲杀。

不到半刻钟,命令再次下达:尽全力冲锋,必须吃掉两翼。都在意料之中,武康懒得废话,与两位将军携手,再次带头冲锋。骑兵风驰电掣,疯狂冲撞敌阵,继续铁血攻伐。

攻击气势如虹,敌右翼吃不消,兵员不断消减。眼见两翼危险,百济指挥中计了,竟然让中军援助。战争两大忌讳,一曰临战换将,二曰阵前调动,最容易出状况。

苏定方觉察到,立刻擂响战鼓,传令全军出击。敌中军陷入徘徊,敌帅陷入两难:中路按兵不动,两翼会被吃掉;中军支援两翼,导致中路空虚,无法应对唐军。

但凡正常主帅,都会壁虎断尾,舍两翼保中军。可今天遇见的,貌似很不正常,焦头烂额的敌帅,竟然下令撤军。井然有序的撤退,相比四下奔逃的溃败,更加危险和致命,因为目标更集中。

唐军尾随猛打,敌后军变前军,溃败已成定局。画面异常搞笑,十几万大部队,一方井然撤退,一方步步紧逼。双方就像赶集,洪水般的人流,涌向泗沘外郭。

两翼骑兵骚扰,临时客串牧羊犬,数万百济羊群,被驱赶去泗沘城。唐军士气正弘,百济无心应战;唐军连连挥刀,百济脖颈迎接。按此效率计算,砍到泗沘外郭,至少斩杀万余。

武康抹去血水,观察眼前场景,差点乐出猪声。敌帅这手臭棋,完全可以理解:扶余镇左右厢军,是义慈的御林军,百济最精锐部队。若是伤亡惨重,他担不起责任。

他现在的想法,是带左右厢进城,找扶余义慈交差。只要伤亡不高,他就不掉脑袋,其他爱咋咋地。这就搞笑了,哪怕亡国在即,也会有政治龌龊。

其实军队是否精锐,要在战场上体现。舍不得派遣,选择长期放养,肯定养成废物。眼前的扶余镇,就是我军向导,只要跟着他们,就能占领泗沘外郭。

砍杀仍在继续,人潮逼近泗沘,守城的百济将领,也犯同样错误。如果不开城门,御林军全军覆没,他会人头落地。所以城门打开,御林军仓惶进城,战局极度混乱。

敞开的城门,想要再次关闭,基本不可能,因为唐军在紧逼。最后结果就是,外郭宣布失守,唐军随同溃军,共同涌进外城。接下来的巷战,唐军轻车熟路,斩获却不值一提。

御林军熟门熟路,很快逃进内城。唐军暂停进攻,老苏传下军令:关闭外郭城门,唐军兵分两路。一路镇守外郭,阻拦百济勤王;一路围困内城,围得水泄不通。

军事会议召开,老苏与会发言,下达重要指令:即日起城内戒严,严禁百姓出家门,否则军法从事。并且三令五申,神丘所有卫士,严禁抢劫财物,严禁淫辱妇人,否则军法从事。

武康幸灾乐祸,是苏定方的风格,部队秋毫不犯。那些兔崽子们,想品味异域妇人,简直白日做梦。会议到了最后,老苏划分责任区,要求日夜巡逻。

回到临时办公第,是座高宅大院,大户人家的府邸。草草吃晚饭,到黄昏时刻,收到坏消息:百济王扶余义慈,百济太子扶余隆,仓惶逃向北境。这对窝囊父子,在他们词典里,没有死战到底,没有与城共存亡。

不过无所谓的,只要泗沘陷落,就是百济灭国。中央集权制国家,都城是政治中心,只要都城陷落,就会连锁反应。各地群龙无首,类似无头苍蝇,只能乖乖投降。

伟大的造反家,李自成攻破北京,宣布明王朝灭亡。哪怕江南和四川,仍有百万大军,依旧无济于事。后来的安史之乱,长安数次陷落,唐政府却没灭亡。因为那时的唐朝,不是中央集权,长安不是政治中心。

无奈躺到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泗沘可是王城。城墙高大坚固,有床弩和抛石器,如果强行攻城,恐怕伤亡惨重。一时唉声叹气,不知有多少兄弟,会因此而丧命。

翌日早早起床,找苏定方报道,再次参加会议。关于攻城问题,大佬各抒己见,心态都很焦急。武康表示理解,大功就在眼前,无论多大代价,都会铤而走险。

老苏愁眉苦脸,吩咐打造器械,三日后正式攻城。等到会议结束,武康回到营房,换上三品官服。背上千牛刀,带着十个狗腿,两个百济翻译,巡视负责的坊区。

坊内冷冷清清,连个鬼影都没,房屋大多破旧,是泗沘的贫民区。百无聊赖间,感觉头顶有风,身子陡然后退。抬头向上看,迟疑伸出手,接住不明物。

破旧的碎花布,缝合正方体,里面鼓囊囊,是锯沫和泥沙。不禁哑然失笑,这是玩具沙包,我童年的最爱。大唐没见过,却在百济见到,太有意思啦。

听见厉声呵斥,两卫士冲出去,揪起门外萝莉。钱亮拽她发髻,赵声抽出匕首,看情形要割喉。她好像吓傻了,小脸木然呆滞,两眼空洞无神,盯着匕首发呆。

门内传来哀嚎,冲出个年轻妇人,跪在武康身前,磕头如同捣蒜。眼泪簌簌落下,嘴里叽里咕噜,苦苦的哀求着。卫士也控制她,钱顺拽出横刀,高高举过头顶。

武康面沉似水,已然心知肚明。女娃在家玩耍,沙包扔到墙外,便出院门寻找。四五岁的女娃,显然不会明白,何为战备戒严,何为军法行事。

妇人爱女心切,跑来苦苦哀求,也违犯了禁令。钱顺手起刀落,武康瞳孔微缩,及时攥他手腕。呆傻的女孩,伟大的母爱,触动恻隐之心,淡淡说了句:算了吧

卫士放开女孩,各自收回武器,继续包围母女。钱顺眼珠转,偷眼瞄大佬,煞有介事道:“她们违犯禁令,意图袭击将军,其中定有阴谋。将军亲自审问,赵声带队巡逻,胖子通译留下。”

亲卫齐声应诺,赵声抿嘴怪笑,带着队伍离开。钱顺扬起横刀,架在妇人肩头,摸出半片金叶,霸道的递过去,一副凶神恶煞。意思很明显,胆敢不识相,砍了你脑袋。

妇人颤巍巍的,接过半片金叶,紧紧抱住女儿,娇躯瑟瑟发抖。钱顺收横刀,煞有介事道:“她既然收钱,就是你情我愿,不算淫辱妇人,也不违背军法。”

说罢嬉皮笑脸,靠近轻声耳语:“妇人身材姣好,胸襟很开阔,脸盘也不错,是您喜欢的类型。大佬离家五个月,整天在军营生活,也该放松心情啦。”

瞪向胖子通译,恶狠狠训斥:“给乃翁如实翻译,妇人收下金钱,就是同意伺奉。让她带我们进屋,立刻梳洗身体,好好伺候大佬。牙蹦半个不字,追究犯禁之罪。”

通译肥脸谄笑,冲他点头哈腰,转身摆出凶恶,对妇人叽里咕噜。女人娇躯猛颤,小心翼翼抬头,贝齿紧咬嘴唇。看着明晃晃横刀,只能选择顺从。

这个小兔崽子,当什么府兵啊,拉皮|条去吧。武康苦笑,淡淡说道:“首先告诉你,我对媳妇发过誓,不沾其他女人。其次你知道,我不喜欢强迫,特别对女人。”

钱顺错愕许久,表情异常尴尬,赶紧苦脸道歉。武康不置可否,吩咐通译道:“你告诉她,钱不能白给,煮三碗米粥,陪我们聊天。喝完粥就离开,不会为难她的”

第三十章 兵不血刃谋城池

武唐第一佞臣第三十章兵不血刃谋城池显庆五年,秋八月二十四,未时两刻。

泗沘城贫民区,犯禁妇人宅院,武康站东厢外,盯房铁锁发呆。胖翻译点头哈腰,馒头脸满是谄笑,讲述着家庭状况。此户人家姓阶,阶老丈英年早逝,阶老妇拉扯二子。

老妇居住正房,今年三月病死,兄弟俩居东西厢。长子阶富是豪商,腰缠万贯,家有千钟,八处宅院。次子阶仁没能耐,只是个普通士兵,贫寒的家徒四壁。

若按常理来说,两人一母同胞,弟弟如此艰辛,兄长应该帮衬。阶富不这样想,非但不接济兄弟,反而占半份老宅。东厢富丽堂皇,名贵家具装饰,平时也不居住,就用铁锁把门。

阶仁和黑齿氏,两人的独生女,挤在破败西厢。黑齿是百济姓氏,武康不禁想起,名将黑齿常之。百济国扶余族人,降唐后战功彪炳,爵封燕国公,平定李敬业叛乱。

后被酷吏周兴,逼死在监狱里,着实令人唏嘘。武康暗下决心,以后我来保他,难得穿越大唐,总要改变些历史。如此彪悍猛将,就算罪不可恕,也要死在战场上。

胖翻译继续讲,天兵杀来后,熊津湾溃败,阶仁没回家,估计战死了。故事挺悲催,钱顺嗤之以鼻:“阶富尖酸刻薄,不顾手足情义,堪称为富不仁。”

胖翻译插话:“钱将军有所不知,阶富是天唐拥趸,对天唐忠心耿耿。苏元帅破外郭,阶富倾尽家财,购粮草和布匹,慰劳天朝上兵。武将军下榻的宅院,以及吃穿用度,都是阶先生提供。”

钱顺更加鄙夷,武康无声浅笑,阶富挺奇葩的,相比大清慈禧,两人伯仲之间。腰缠万贯财物,不帮衬亲兄弟,却倾囊襄助外敌。宁赠友邦,勿与家奴,卖国八字真言,体现淋漓尽致。

抽出镔铁横刀,走到厢房门前,劈断挂锁铁链。见顺子义愤填膺,便抿嘴呵呵笑:“老人留的遗产,他们兄弟两个,平分理所应当。阶富继承财产,不让外人插足,也是人之常情。”

转身走进厢房,家具古香古色,唐朝的瓷器字画,各个价值不菲。示意钱顺坐下,继续说道:“他发家致富,是否接济胞弟,如何使用财富,是他自己的事,外人不容置喙。所以说顺子,你刚才的话,是道德绑架。”

钱顺尬笑挠头,殷勤的擦拭椅子,伺候大佬坐下。吩咐黑齿氏,赶紧先去熬粥,再陪大佬聊天。指使百济翻译,这里没你的事,去大门外守着。笑着招呼萝莉,和小夫人同岁,陪大佬玩耍,慰藉相思苦。

井井有条安排,他们立刻行动,武康哑然失笑。沙包还给女孩,让她去外边玩,招呼钱顺坐下。哥俩轻松闲聊,钱顺滔滔不绝:阶仁效力的军队,驻守在熊津湾,阻挡我们登陆。

守军被打垮后,已经完全溃散,阶仁没有回家,估计十有八九,战死在熊津湾。这就搞笑了,杀黑齿氏夫君,让她熬粥伺候;若非誓言加身,还会逼她侍寝。杀女人睡女人,这就是侵略战争。

扫视墙上字画,感慨他们的结局,忽然想到什么。很快陷入沉思,不知过了多久,渐渐露出诡笑,笑容越发放肆。这时闻见稻香,钱顺银针试毒,捧着碗递过来。

米粥热气腾腾,比粟米炊饼美味,好久没吃过喽。拿筷子开动,感觉有视线,循着望过去。萝莉盯着热粥,不停抿动嘴唇,黑齿小跑过去,拉着女儿离开。武康喊停,淡淡吩咐:“给她盛一碗,都留下吃饭。”

钱顺马上安排,胖子进屋翻译,妇人受宠若惊。萝莉抱大碗,狼吞虎咽着,也不怕被烫。估计老长时间,没喝过白米粥。阶富挺黑的,若我有侄女儿,肯定不会如此。

两碗粥下肚,妇人放下碗,再盛第三碗。武康摸肚皮,呵呵感慨道:“百济的稻米,不输婺州米,吃着又香又甜。咱们带兵打仗,吃顿舒服饭,真的不容易。出征到现在,有半年时间?”

钱顺点头,再过五天,整整半年。不过大佬说错了,婺州稻米甲天下,百济海外蛮荒地,不能相提并论的。纠结片刻,小声说道:“以皇后的地位,您不必屡次出征。”

武康笑而不语,埋头吃米粥,出征是必须的。在军界站住脚,结识诸位将军,是为将来考虑。军界威望足够,将来帝后争权,可遏制废后举动。腹诽的李治大帝,不敢投鼠忌器,为媚娘增加筹码。

还有更大好处,得卫士们认可,立于不败之地。将来无论李氏,还是李敬业等,都翻不起大浪。同时为了自保,立的战功越大,李九越不敢动我。不会像武家兄弟,要么被贬死,要么被毒死。

喝完第四碗,摸滚圆肚皮,舒服打饱嗝,起身伸懒腰。钱顺立刻起身,快速拨动筷子,吃完碗里粥。萝莉没心没肺,依旧捧碗埋头,貌似饿死鬼投胎。

黑齿放下碗,跑去东墙角,抱来千牛刀,给他背身上。小鸟依人的模样,武康开始手贱,揩掉朱唇米粒,放口中咀嚼,动作很暧昧。黑齿羞红脸,乖巧的垂头,一副任君采撷。

解开腰间算袋,拿出全部金叶,大概有九片,塞到她手里。黑齿芳心乱颤,没有胆子拒绝,模样不知所措。钱顺眼珠转,压低声音说:“百济女是贱籍,不配称呼女人,大佬若是喜欢,不算违背誓言。”

种族主义不好,武康淡淡道:“在这吃顿饱饭,想到破城之策,若能运作完美,可兵不血刃,拿下泗沘城。金钱是感谢费,她的悲惨遭遇,给了我灵感。”

盯着钱顺,满脸严肃:“顺子你记住,人无信而不立,誓言必须遵守。当然我也承认,如此成熟美妇,是我的最爱。我对她有欲望,却能克制欲望,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钱顺连连点头,武康继续吩咐:“我去找阶富,打听城内情况,希望有收获。少则半时辰,多则一时辰,我去中军营。你通知老苏,召集全部总管。”

说完离开厢房,吩咐百济翻译,马上去找阶富。离开阶氏小院,与钱顺分道扬镳,跟随翻译向西行。走出百十步,陡然转过身,妇人探着头,正深情凝望。无奈挥手道别,实在搞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胖子翻译带路,找了三处院落,终于找到正主。阶富摇尾乞怜,胖脸笑出菊花,把武康当亲爹。两人书房长谈,阶富知无不言,详细介绍城内,驻扎什么军队,彼此间的关系。

感觉不虚此行,假惺惺的勉励:你是大大的良民,好好为天朝服务,少不了你的好处。阶富瞬间高潮,兴奋的直搓手,转身跑进书房,奉献一盒珠宝。

果断照单全收,走到大门口,想到美妇人。珠宝塞回去,煞有介事道:“你的弟媳妇,已经献了身,她是我的女人。我无法带她走,珠宝给她送去,以后多多接济。”

阶富更兴奋,拍胸脯保证,以后当祖宗供着。武康呵呵浅笑,带着翻译离开,前去老苏的宅院。一路都在勾勒,越想兴致越浓,如果所料不差,计划可能成功。

来到会议室,不禁瞠目结舌,十四位行军总管,除了嵎夷道金春秋,已经全部到齐。互相见过礼,苏定方说道:“变之先入席,东线传来战报,报与诸位知晓。”

武康正襟危坐,苏定方轻叹:“不出变之所料,东线战事不利。新罗将军金庾信,在小白山附近,遭遇顽强抵抗。百济名将阶伯,率五千士卒殊死,战局异常焦灼。”

众人嗤之以鼻,新罗的战斗力,向来弱的可怜。武康更加不屑,对新罗要求不高,别拖后腿就行。可笑的大韩国,还把这等战斗,拍成电视剧歌颂。

左骁卫将军刘伯英,贼眼瞄武康,嘿嘿戏虐道:“苏元帅召开会议,因为你的亲信,说有破城良策,邀请我们参详。变之有何妙计,赶紧说出来,我们这些老家伙,早就急不可耐。”

善意笑声响,大佬随声附和,武康开门见山:“最坚固的堡垒,都从内部攻破。泗沘城卫戍部队,共有三大主力。扶余镇左厢军,实力最为强大,由扶余泰统领,是义慈的次子。”

茶杯扣桌面,拿第二茶杯,轻轻放旁边:“扶余镇右厢军,与我军对垒时,伤亡颇为惨重,实力弱于左厢。本由扶余隆统领,他却追随义慈,逃亡到北方。此刻由他嫡子,扶余文思管辖。”

扣上第三茶杯,继续分析道:“最后是百济联军,实力最为弱小,是勤王的地方军。统领他们的,是扶余郡将阶寻,阶伯的亲兄弟。扶余泰实力最强,不能掌握右厢,百济联军阶寻,也是阳奉阴违。”

这些众所周知,武康接着忽悠:“扶余泰此人,曾在高句丽生活,异常仇视大唐,会负隅顽抗的。可他也很发愁,如何团结部队,共同守卫内城?”

三个茶杯摞起,煞有介事道:“也可以这样说,用什么样的身份,以什么样的名义,才能名正言顺的,号令城内所有军队。武康才疏学浅,还请伯父们解惑。”

会议室安静,大佬表情各异,都在冥思苦想。不到两分钟,眼珠都亮了,苏定方笑骂:“变之有话就说,别拐弯抹角的,要考究我们吗?最好的身份,是成为百济王,名义上统领众军。”

武康竖拇指点赞:“老师说的对,我相信扶余泰,也是这样想的。好比有座宝库,主人家逃亡了,我来帮他守护。若是我的心里,没有半分觊觎,那是不可能的。”

众人嗤之以鼻,左骁卫朗将刘仁愿,阴阳怪气儿道:“带兵打仗的将军,都是一副直肠子,哪像变之这样,九曲十八弯的。扶余泰不敢自封,众多将领不服,除非我们帮他。”

陇州刺史董宝德,笑呵呵说道:“刘将军说的对,这个忙很好帮,只要我们攻城。生死存亡之际,他们暂时齐心,扶余泰借此良机,自封为百济王。可是变之啊,刚才你说的,都是废话嘛,如何兵不血刃?”

武康回答:“咱们佯装攻城,远程发射弩箭,不派卫士进击。帮忙扶余泰,自封百济王。最多佯攻两天,咱们收拾细软,摆出撤兵架势。敢问诸位伯父,此刻的扶余思文,心中有何想法?”

再度陷入沉思,武康怡然自得,把玩手中茶杯。约莫半刻钟,刘伯英浅笑:“百济王、太子逃走,现在都活着,扶余泰拥兵自封。倘若我们撤军,好戏马上开始,扶余泰会禅让吗?”

刘仁愿笑道:“让二王子扶余泰,接回义慈和太子,禅让百济王位,显然不现实。若所料不差,他会派兵杀义慈,杀掉扶余隆,以及扶余文思,继续做百济王。”

众人恍然大悟,看过来的眼神,多少都有赞许。武康挺直腰杆,信誓旦旦道:“可能不杀义慈,封太上王就行,但是扶余隆父子,绝对在劫难逃。咱们能看透,扶余文思不傻,也是心知肚明。”

看向苏定方,言辞凿凿道:“对于文思来说,只要唐军撤退,他是必死无疑。如果我是他,会带部下投降。以唐朝的作风,以圣人的仁义,肯定赦免死罪。”

气氛顿时尴尬,大佬饱含鄙夷,苏定方瞪起眼,武康赶紧补救:“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我若是文思,肯定拼杀抵抗。只要国家不亡,个人的生死得失,又算的了什么?”

节目效果很差,众人鄙夷更甚,武康果断闭嘴。出乎意料的是,向来斗嘴的老刘,竟然打起圆场:“为一己之私,出卖国家利益,每个国家和朝代,都是层出不穷。以变之的为人,肯定血战到底,这点毋庸置疑。”

武康差点哭了,投以感激眼神,收获两个白眼。刘仁愿说的对,诸如大清国慈禧,还有百济的阶富。宁赠友邦,不与家奴,宁愿给敌国,也不给本国人,哪怕是江山社稷。

在他们看来,国家的利益,等于他家族利益。统治阶级们,视国家利益,高于家族利益的,又有几个人呢?所以万分笃定,扶余文思宁愿投降,把百济国给大唐,也不会便宜让给,篡位自封的二叔。

刘伯英说道:“变之的计策,我们佯装攻城,帮助扶余泰上位。两日后停止攻城,文思为了活命,会率左右部下投降。以我的推测,他没权利开城门,会顺绳爬下来。”

左领军将军金仁问,接过话说道:“扶余右厢投降,守城兵力更弱,相信文思手上,有泗沘防御图。哪里有缺陷,哪里可进攻,他了如指掌。得到这些机密,我们再度攻城,肯定事半功倍。”

众人表示赞同,淄州刺史于元嗣说:“恐怕不仅如此,城内普通百姓,早是惊弓之鸟。老夫可以断言,只要扶余文思,扶余右厢投降,他们也会效仿的。”

讨论声再响,气氛很轻松,约莫十分钟,右武卫中郎将,曹继叔将军说:“上述若能实现,城内大局已定。扶余泰无计可施,会按变之的设想,打开城门投降。”

刘仁愿赞同:“若按计划发展,扶余泰必降,因为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老夫窃以为,兵不血刃破城,极有可能实现。变之了不起,既能冲锋陷阵,又能运筹帷幄,还精通天文地理,老夫也想收徒了。”

花花轿子众人抬,商业互吹开启,一句名师出高徒,也让苏定方欣慰。老脸笑意很浓,假惺惺训斥:“诸位切莫浮夸,变之还差很多。试问在场同僚,谁不能运筹帷幄?不懂天文地理,如何行军打仗?”

武康不停自谦,大佬们的高帽子,戴着太难受。不过能看出来,在场的将军刺史,都没有恶意。也许真的看重,也许看媚娘面子,此次和他们相处,还是很和谐的。

讨论仍在继续,众人畅所欲言,围绕诱降策略,完善实施步骤。一句话概括,摆最大阵势,作最大场面。老苏甚至命令,拆掉楼船绞车弩,运到泗沘城下。只要扶余泰,自封为百济王,扶余文思的叛逃,就会水到渠成。

泗沘城告破,百济国覆灭,战略目的达成。气氛十分轻松,刘伯英戏谑:“变之的计划,老夫很有信心。只是美中不足,义慈和扶余隆,仍在逃亡中。若抓到他们,咱们百济之行,堪称功德圆满。”

视线聚焦过来,武康浅笑道:“只要攻破泗沘,不用咱们去抓,有人会送来。护卫义慈父子的,是百济大将祢植,而他的先祖就是,三国名士祢衡。”

又是重磅炸弹,会场刹那寂静,苏定方首先叫好,大佬纷纷响应。据说祢衡的后人,为躲三国乱世,家族不断迁徙。如果泗沘城破,祢植失去百济利益,肯定谋取新利益。

进献义慈父子,堪称大功一件,跟随王师进京,家族落叶归根。凭着献俘之功,靠着先祖祢衡,在大唐当个官,那是易如反掌。他对百济没归属,只要脑子不傻,都会如此抉择。

众人笑逐颜开,对谋划者武康,也都刮目相看。如同卸去重担,心态如释重负,苏定方摆宴。一时推杯换盏,武康成为目标,被车轮战敬酒。酒到酣处,老苏说:我徒武变之,可独当一面矣!

很高的评价,武康受宠若惊,很快把心态放平。想独当一面,还是差很远,先考虑眼前吧。泗沘城的局面,是否按剧本发展,文思是否投降,只能拭目以待

第三十一章 闪电战的教科书

武唐第一佞臣第三十一章闪电战的教科书显庆五年,秋八月二十五,卯时五刻。

高大的泗沘城墙,方圆四百步距离,被无数绞车弩包围。苏定方豁出去了,二十艘楼船的车弩,全部架泗沘城外。在绞车弩后方,是牵引式抛石机,从百济国缴获的。

武康仰头望太阳,瞄了眼舆图沙漏,潇洒的挥衣袖。军令层层传递,鼓手擂响战鼓,军阵响起吆喝。卫士井然有序,扭动车弩轮轴,架设锐利弩矛。旗手挥动红旗,卫士扣动弩括,刹那间百矛齐发,破空声震耳发聩。

势不可挡的弩矛,少部分飞上城头,大部分钉在城墙。城头空空如也,没有百济守军,武康再次传令,抛石机准备发射。三米高的炮架,横架铁木炮轴,支撑五米炮梢。

炮梢后挂吊篮,吊篮悬挂弹兜,两个卫士合力,搬动百斤石头,安装在弹兜里。炮梢前垂下炮索,特制复合绳索,七至十条不等。炮手都是壮汉,同时用力向下拽,为炮梢提供动力。

酷似跷跷板,炮梢尾部猛翘,抛射弹兜炮弹。百斤的石块,划出抛物线,飞行四百步,砸在城墙上。砸碎城头女墙,摧毁守城器械,砸死守城士兵。熟练的炮手团队,每分钟发射五次。

牵引式杠杆抛石机,也称人力抛石机,原理是费力杠杆。它的构造简单,制作非常方便,随时砍伐树木,随时可以制作。因此极易推广,是唐军最主要的,大型攻城器械。

满天流星雨,疾射绞车弩,画面蔚为壮观。一时感慨颇深,石头砸破屋顶,砸死屋里的人。火力如此密集,会有平民倒霉,正在家里喝茶,巨石从天而降,直接砸成馅饼。武康爱莫能助,无论什么战争,都有平民伤亡。

半个时辰后,钱顺汇报进展,三百支绞车弩矛,全部发射完毕。武康看向城墙,像个大型牙刷,弩矛插满墙体。既然完成任务,弩手回军营休息,等到未时三刻,继续例行射量。

二十分钟过去,钱顺再次汇报,抛石车完成任务,抛射石头千块儿。武康欣慰点头,同时传下命令:发射特殊弹,婺营留下巡逻,其余回营休息,未时三刻继续。

大小各异的坛子,放抛石机弹兜,飞进泗沘城内。噼里啪啦破碎,满天纸片飞舞,飘荡白色的雨。那是劝降书,两种文字书写,百济文写给平民,汉文写给读书人。朝鲜半岛三国,读书人想做官,必须学习汉字。

劝降书写道,城内顽固势力,为免生灵涂炭,立刻开城投降。立下君子协定,讲明炮击次数,每次炮击时间。同时作出承诺,凡出城投降者,天唐既往不咎。

人力杠杆投石车,抛射各种炮弹,甚至生化武器。武康昨日提建议,找些瘟疫人畜,抛进泗沘城内,来场生化危机。招来口诛笔伐,大佬痛心疾首,车轮战训斥他。

故意制造瘟疫,亏你想的出来,玩火自焚的馊主意。若是瘟疫传染,天兵卫士遭难,你脑袋要搬家。当时异常尴尬,点头哈腰道歉,开个玩笑马,为了活跃气氛,你们别当真嘛。

抛射完劝降书,找苏定方交差,在军营里午睡。下午完成任务,回到下榻宅院,见到黑齿母女。不禁当场懵逼,找来钱顺训斥:“你个小兔崽子,拉皮|条上瘾啦?怎么又找来啦?”

钱顺低眉顺眼:“楚神客告诉我,不阴阳媾合,不违背誓言。楚神客还说,很多替代方法,可以绕过重誓,解决生理需要。他给了两本书,那些有用的书页,已经被我折叠,大佬您研究下。”

接过房中秘术,感觉哭笑不得,皮|条拉的真好。黄书扔到桌上,阴阳怪气道:“关于这方面,懂的比你多,她们留下来,你现在就滚。告诉楚神客,明日佯攻泗沘,你俩找辆炮车,负责搬运石头。”

钱顺浑不在意,眉开眼笑作揖,屁颠屁颠离开。黑齿氏很乖巧,不用开口吩咐,主动按摩双肩。柔荑很有力度,拿捏的恰到好处。舒服的闭双眼,头枕开阔胸襟,这才是生活嘛。

晚上同床共枕,努力克制欲望,睡的很不舒服。翻开房中术书,找到合适书页,丢给黑齿研究。美妇克服害羞,小心翼翼服侍,武康释放火力,很快进入梦乡。

翌日五更时分,被林平郎叫醒,紧急军事会议。武康穿上官袍,提千牛刀出门。跑到中军营,总管们都在,各个兴奋无比。刘伯英眨眼,嘿嘿戏谑着:“变之年纪轻轻,口味却很独特,喜欢大龄妇人呀。”

会场爆发哄笑,刘仁愿调侃:“变之年轻力壮,妇人年逾三十,恐怕不堪征伐。乃翁奉劝你,不要带回大唐,那是违反军法。我们不闻不问,圣人不会纵容,可要小心脑袋。”

到处阴阳怪气,武康置若罔闻,这就是群老流氓。苏定方捂嘴干咳,会场随之安静,扫视众人说道:“得到确切消息,昨日我军佯攻,扶余泰果然中计,自封为百济王。”

短时间的寂静,再次爆发大笑,笑的前仰后合。武康也咧开嘴,扶余泰真给面子,很有职业道德。那么接下来,看扶余文思的,只要他也配合,就能兵不血刃。

众人胸有成竹,仿佛十分笃定,文思必然投降。绵长报告响起,卫士匆匆来到:报告诸位将军,伪王扶余泰,传下伪王令。命令全体百济军,以及城内的百姓,誓死抵抗天军,与泗沘共存亡。

到处冷哼鄙夷,众人面露不屑。阿泰勇气可嘉,可惜人心复杂,会阳奉阴违的。打发卫兵再探,苏定方传军令:变之攻西门,伯英攻东门,仁愿攻南门,仁问攻北门。其余总管们,按既定计划,做好受降准备。

众人起身应诺,各自离开准备,武康和苏定方两个,共同来到西内门。等到卯时五刻,流星雨齐射,辰时完成任务。接下来无论等待,干粮填饱肚子,与老苏阵前闲聊。

到了午时三刻,城头出现人影,军旗高大耀眼,是扶余镇右厢兵。武康热血沸腾,等到白旗出现,再也按捺不住,跳起来欢呼着:“老师您快看,文思是好演员,正准备投降嘞。”

老苏手拈长髯,颇有大将风度,不急不缓道:“扶余泰目光短浅,文思心胸狭隘。伪王自封那刻,叔侄便有隔阂,结局已经注定。不过变之啊,不要沾沾自喜。为将者要从容,做到荣辱不惊,像卢尚书学习。”

城头续下绳索,士兵头系白布,此为投降信号,披麻戴孝似的。沿绳索往下爬,脚踩墙上弩矛,渐渐来到城下。大概三四十人,双手托着兵器,嘴里说着汉语,慢慢靠近军阵。

三排弩手出列,三段射击姿势,阵前虎视眈眈。城头待降百济兵,都在观望情况,首批人的生死,左右事态进展。征得苏定方同意,武康提高嗓门:“众弩手听令,听钱校尉吩咐,不许私自放弩,否则军法从事。”

整齐的应诺声,武康勾勾手指,胖子翻译上前,淡淡的吩咐道:“降兵靠近百步,命令他们蹲下,放下手中武器。缓缓起身,双手抱头,若轻举妄动,立刻百弩齐射。”

交代完翻译,继续发号施令:“钱顺临时指挥,若是降兵配合,楚校尉率婺营,收拢地上兵器。钱校尉率莱州府,押解降兵去后营,交陇州刺史处理。”

众校尉得令,各自开始准备。降兵进入百步,翻译依令喊话。节目效果很好,降兵都很配合,乖乖缴械投降。剧情按照剧本,三十八名降兵,高举起双手,纵队进入后营。

不到五分钟,又有降兵下城,泗沘城的结局,已然尘埃落定。武康彻底放心,阿泰无计可施,只能瞪眼目睹。他不敢阻止降兵,更不敢杀文思,那会迎来哗变。

宽大的城墙上,无数蜘蛛侠,武康怡然自得,与苏定方闲聊:“咱们出海之前,发生两件大事,梁王废为庶人,卢相公被罢相。老师可有耳闻,知道什么原因吗?”

苏定方叹道:“听淄州于刺史说,李忠任房州刺史,整日提心吊胆。怕被刺客行刺,偷穿妇人衣服,私自占卜吉凶。后来事情暴露,房州长史告发。圣人龙颜大怒,将其废为庶民,迁居到黔州,囚禁承乾故宅。”

武康嗤之以鼻,穿女人的衣服,简直胆小如鼠;私自占卜吉凶,简直愚不可及。《唐律疏议》规定,只能朝廷占卜,私人占卜犯罪。李忠触犯法律,犯下皇家大忌,导致今日结局,可说咎由自取。

苏定方继续:“卢相公着实可惜,咱们渡海讨百济,他身为户部尚书,算错了辎重开支。圣人龙颜大怒,罢其宰相之位,改任润州刺史。可他心境很好,没有郁闷抱怨,所以让你学习他。”

武康不禁莞尔,煞有介事道:“领兵打仗的将军,必须有大心脏。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不过学习卢相公,做到宠辱不惊,恐怕有些难度。”

此刻泗沘城墙,蜘蛛人越发多,每条垂下绳索,至少两人攀爬。墙身密集弩矛,给他们搭台阶,百济人趋之若鹜。黑压压的人影,就像爬山虎,画风相当讽刺。

扶余文思没出现,苏定方没兴趣,继续感慨老卢:“在贞观年间,子馀任尚书右丞,被褚遂良诬告,贬为益州长史。褚遂良再诬告,贬为简州司马,又转洪州长史。后来被圣人召见,出任汝州刺史,最后拜为宰相。”

卢承庆的仕途,颇有些坎坷,武康轻笑道:“他任考功员外郎时,有官员监督漕运,遭遇大风翻了船,老卢给他中下评。官员神色自若,没说半句废话,直接告辞离开。”

见老苏有兴趣,武康继续说:“老卢看重气量,便说遭遇大风,非人力可阻止,改评价为中中。官员不悲不喜,再次坦然接受。老卢更加赞赏,称赞宠辱不惊,改评价为中上。估计这件事,让他深有感触吧。”

苏定方颔首,手指向正前方,迈步离开军阵。武康转头看,也露出笑容:年轻人衣着华丽,被二十降兵围拢,正往这边靠近。若所料不差,他就是扶余文思,大鱼终于上钩。

武康传令弩手,暂时解除警戒,护卫老苏身后。等文思行礼,师徒再还礼。文思面带惭愧,向苏定方请罪:“我等抵抗天兵,两国生灵涂炭,可说罪孽深重,还请元帅责罚。”

老苏客套几句,武康阴阳怪气:“王子此言差矣,阿泰谋朝篡位,才是罪孽深重。你不同流合污,选择大义灭亲,带部下弃暗投明。两国从此息兵,百姓安居乐业,堪称居功至伟。”

赤裸裸的嘲讽,文思哑口无言,只能尴尬赔笑。苏定方翻白眼,开口给他挽尊:“文思带队出城,想必身心俱疲,还请随我入帐。眼下泗沘未破,逆贼负隅顽抗,劳烦文思提点。”

意思不言而喻,有泗沘城防图吧,赶紧交给本帅,许你戴罪立功。文思也心知肚明,往脸上贴金道:“我熟悉泗沘城,若元帅用得着,定鞍前马后效力,与天兵共诛叛逆。”

苏定方哈哈笑,亲切拉他双手,大步走向军营。武康留下来,主持受降事务,心中满是不屑。扶余文思的心态,就是宁赠友邦、不与家奴。看来无论哪国,无论什么民族,都有败类的存在。

扫视百济降兵,百无聊赖之际,忽然眼前一亮。指点前方降兵,高声喝道:“你给我站住,说的就是你,留着八字胡,瘦成麻杆儿那位。左右卫士,把他带过来。”

两名卫士冲出,横刀架上脖颈,控制麻杆降兵。降兵呆若木鸡,被摁着跪下,脸色苍白如纸。武康仔细打量,拿出算袋画像,打开仔细比对,还真是阶仁。

他的命很大,熊津湾被击溃,竟然活到现在。画像塞他手里,淡淡说道:“不要紧张,本将问你话。是否名叫阶仁,曾驻守熊津湾,发妻是黑齿氏,有五岁独生女。”

阶仁听不懂,拿着自画像,两肩瑟瑟发抖,忽然砰砰磕头,哀求声泪俱下。武康也听不懂,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家有妻女,请大将军恕罪。胖子翻译跑来,恨铁不成钢的,翻译武将军的话。

很快哭泣停止,阶仁瞠目结舌。武康扶他起来,语重心长道:“我与你妻黑齿氏,有段非凡交往。是个贤妻良母,你要好好对她。给了她很多钱,你家后半辈子,会衣食无忧。不要再当兵,好好过日子。”

说完召来赵声,小声的交代着:“送黑齿氏回家,再次警告阶仁,与我同床的女人,他没资格怠慢。另外告诉钱亮,把我全部盘缠,都赏赐黑齿氏。”

赵声抱拳应诺,提起痴呆阶仁,带着翻译离开。看着他们背影,武康哑然失笑,继续观望城墙,欣赏蜘蛛侠窘态。不知过了多久,城头忽然骚乱,出现豪华仪仗。

仪仗围拢着青年,两人相隔四百步,武康心如明镜,他就是扶余泰。降兵颇有压力,不再下城投降,搞事儿的节奏。武康目露凶光,阴阳怪气道:“四百步距离,三石弓射程,老楚看你的。”

楚神客行动,藏武康身后,拉三石强弓,欲暗箭伤人。然而就在此时,城头再现异常,蜘蛛人如期而至。扶余镇右厢军,是太子的卫队,并不服扶余泰。

既然不影响,咱不节外生枝,武康叫停楚神客。降兵继续爬墙,此刻的扶余泰,估计暴跳如雷。但他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士兵,倒向唐军阵营。

时间分秒过去,投降川流不息,百姓紧随其后。泗沘城平民,是惊弓之鸟,害怕天降巨石,更怕唐军屠城。武康笑容诡异,没有扶余右厢,还能困兽之斗。没了老百姓,泗沘城瘫痪,你拿什么抵抗?

城防弱点曝光,百姓纷纷逃离,士气降到冰点。眼前的烂摊子,哪怕孙武重生,也会无计可施。等待扶余泰的,只是开城投降,没有其他门路。兵不血刃取泗沘,也许已经成功。

就在两天之后,猜测得到应验,泗沘城墙下,双手首脑对话。磋商半个时辰,苏定方保他性命,扶余泰自缚投降。武康带领卫士,占据百济王宫,接手禁卫事务。

苏定方派出探子,精挑百济降兵,四处宣扬消息。中央集权制国家,政治中心陷落,各地群龙无首,只能选择投降。百济立国七百年,滤池与大唐为敌,终于成为历史。

又过了两日,武康的猜测,再次被应验。百济大将祢植,按照剧本演戏:百济王扶余义慈,太子扶余隆等,七十八位王室,全部被他扣押。日夜兼程回泗沘,向苏定方投降。

五万新罗友军,终于打赢阶伯,从小白山脉西进,沿途收拢百济兵。各地达率兼郡将,类似大唐州刺史,也率部下来泗沘,向苏定方投降。时至今日,百济王国,宣告终结。

王宫内殿中,武康与苏定方,痛快的喝酒聊天。整个百济战役,闪电战剜心术,打的酣畅淋漓。登陆熊津湾,陷落泗沘城,灭亡百济国,仅仅九天时间。

武康很欣慰,喝的醉醺醺,打开话匣子,信誓旦旦道:“老师个人履历,再添辉煌一笔。指挥此次战役,堪称冷兵器时代,闪电战的教科书,会被后世膜拜。”

老苏笑而不语,武康接着忽悠:“征西突厥,活捉阿史那贺鲁;征阿悉结,活捉酋长都曼;征百济国,活捉扶余义慈。三次出征,连灭三国,三擒其主。辉煌战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您是神话。”

武康醉醺醺,说话不利索,穷尽赞美词,开始骂大街:“老师得罪文人,被那些无良狗,污成白脸奸臣,黑出了银河系。与潘仁美、陈世美,三大千古奇冤,已经遗臭万年。”

听完“二美”故事,苏定方仰头狂笑,直至笑出眼泪。师徒行酒令,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渐渐酩酊大醉

第三十二章 旌旗十万飙战歌

显庆五年,秋九月十二,卯时六刻。

波澜不惊的黄海,连绵不绝的舰队,雄伟宏大的楼船,耸入云霄的桅杆,唐字旗随风招展。三层楼船的顶层,安放牵引式抛石机,炮团整装待命。舰长手捧罗盘,旗手变幻旗语,指导舰队返航。

战舰甲板周围,安装八架车弩,三张弓弦绷紧,弩矛蓄势待发。战舰两边的船舷,各色军旗仪仗,在楼船顶层后方,是红色苏字旗。此乃主力楼船,苏定方的旗舰,武康称其“凯旋”。

卫兵列队巡逻,路过船头甲板,尽量放轻脚步。武康闭目假寐,简易的小躺椅,沐浴柔和日光,感受腥腥海风,颇为怡然自得。不时张开嘴,吞下紫葡萄,吐出葡萄皮。

平定百济后,按朝廷旨意,分其为五部,置五都督府:熊津都督府,马韩都督府,东明都督府,金连都督府,德安都督府,并设置带方州。五个都督府,下辖三十七州,共二百五十县,纳入大唐版图。

可惜都是羁縻州,弱化版的自治区,由百济国贵族,出任刺史和县令。驻扎少量军队,因为是府兵制,战争结束以后,卫士回家种田。导致这些地区,经常出现叛乱,滋生复国行为。

九月初三那天,苏定方收到诏书,远征军班师回唐。朝廷重新启动,诛高句丽战役,便召回海军主力。按照李九的癖好,上次战胜的将领,任下次领军大总管。

苏定方着手安排,左骁卫郎将刘仁愿,率领五支折冲府,共一万余名卫士。新罗王子金仁泰,新罗将军金庾信,率领七千新罗兵,配合刘仁愿将军,共同镇守真都。

远征军主力离开,押解扶余义慈,百济王室贵族等,大约九十三人。挑选万余百姓,编入俘虏大军,乘船渡海凯旋。阶富和阶仁兄弟,也成为光荣俘虏,举家搬迁大唐。

苏定方老不正经,阶仁发妻黑齿玉,被安排到旗舰上,伺候爱徒的起居。武康长吁短叹,中国好老师啊,想的太周到。睁眼瞄向身边,黑齿玉亲兵打扮,投喂着紫葡萄。

不禁哑然失笑,这仗打的舒服,俘虏个美妇婢女。忽然传来鸟鸣,无数海鸥降落,黑齿玉失声尖叫,快速躲到躺椅后。武康猝不及防,手里的烤羊肉,被海鸥叼住抢走,差点把门牙掰断。

胡桌食物也遭殃,诸如烤肉和葡萄,甚至杯中美酒,全被海鸥劫走。那首歌怎么唱的,海鸥海鸥我们的朋友,你是我们的好朋友。狗屁的朋友,分明是群强盗,一颗葡萄都不留。

武康被气乐,身体陡然跳起,羽箭搭上强弓,箭头随鸟而动。现在是大唐朝,没有保护动物,射杀海鸥不犯罪。快速锁定目标,叼葡萄的那只,自认倒霉吧你。

强弓拉成满月,感觉自己幼稚,和它们怄什么气?慢慢松开弓弦,羽箭放入箭囊,放弃猎杀行动。身后笑声爽朗,苏定方为首,老楚平郎都在,以及众婺营亲卫。

黑齿玉叫声大,他们听到了动静,出舱查看状况。老苏手拈长髯,悠悠哉走过来,躺在折叠椅上,幸灾乐祸调侃:“早就告诉过你,这些海鸟很坏,专门抢夺食物。”

武康翻白眼,让小玉回船舱,打发亲兵离开,与老师并排躺。老苏头老神在在,煞有介事感慨:“被海鸟挑衅,射杀很容易,赦免却很难。变之及时收箭,难能可贵嘛,仁者才能无敌。”

此乃毒鸡汤,武康很不适应,咂咂嘴戏谑道:“您老想差了,不是仁者赦免,而是得不偿失。海鸥坠入黄海,成为鱼的食物,我却一无所获,还赔上长羽箭。损人不利己,傻子才会做。”

苏定方叹气:“傻子有很多,譬如新罗人。以世仇为借口,到处劫掠报复,无数百济男人,死在他们刀下。本来局面大好,现在乱成浆糊,百济贵族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武康也很生气,嘴里骂骂咧咧:“新罗棒子该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猪狗般的队友。我的黑齿常之,本来说好的,跟我回大唐。新罗棒子乱杀,估计常之害怕,带着八个亲信,连夜逃之夭夭。”

黑齿常之是名将,就这样失之交臂,气的几乎暴走,真想砍了金仁泰。苏定方蹙眉,语带惋惜道:“百济人黑齿常之,风达郡的达率,兼任风达郡将。身高七尺有余,本人有勇有谋,令人扼腕叹息。”

谁说不是呢,两米二的身高,钢铁般的身躯。我这一米八三,站在他跟前,秒变小鸟依人。沉吟片刻,喟然叹气:“唐罗联军灭百济,采用剜心战术,百济国力犹在。若有星星之火,必呈燎原之势,我们不该撤退的。”

起身坐躺椅,有淡淡哀伤:“百济屡跌屡起,民族韧性十足。两百多年前,高句丽声东击西,海路进攻百济,兵临真都城下,百济国王投降。一百多年前,被高句丽灭国,百济被迫迁都。两次重创,两次复国,令人担忧。”

苏定方坐直,表情很严肃:“变之说的对,军队主力撤退,他们会复国的。不过别太担心,一万七唐罗联军,刘仁愿久经战阵,绝对可以应付。”

沉默片刻,继续说道:“赋闲在家的王文度,被朝廷重新启用,出任左卫中郎将。率领府兵三万,赴任熊津都督。与刘仁愿会师,四万我朝卫士,完全可镇百济。”

武康有些懵,王文度将军,征讨西突厥时,因矫诏而获罪。被李治贬为平民,怎么又启用了?盯着苏定方,哼哼怪笑道:“按照朝廷规矩,派遣的继任者,参考前任的意见。我说老苏头,老王是你举荐的?”

苏定方颔首,摊双手装逼:“举荐王文度,为大局着想,出于国家利益。胜利果实来之不易,必须派遣猛将,来快刀斩乱麻。王文度作战勇猛,敢于冲锋陷阵,同时心狠手辣,必要时不择手段。”

扭头看武康,煞有介事道:“其实镇压百济,变之最合适。我向朝廷建议,留你率军镇守,圣人已经批准。皇后坚决反对,必须让你回京,圣人无计可施,启用了王将军。”

武康很无奈,中国好姐姐,溺爱很过分。琢磨片刻,淡淡说道:“王文度是猛将,当年讨伐高句丽,敢冒生命危险。身先士卒登城,横刀大杀四方,深得圣人喜爱。”

老苏起身,手扶船舷,遥望海面:“征西突厥,嫉贤妒能,欺上瞒下,独断专行。杀戮降俘,纵兵抢掠,心狠手辣。镇压百济复国,必须雷厉风行,不算变之,他最合适。吕氏春秋言,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

你可拉倒吧,武康呵呵调侃:“您举荐老王,是大势所趋;他交好刘仁愿,可相得益彰。你们不算仇人,他是你的恩人,他的嫉贤妒能,您老成为赢家。他东山再起,必然竭尽全力,理顺百济乱局。”

老苏笑而不语,武康继续剖析:“维护国家利益,同时落得名声。外举不避仇,圣人更看重,老王知道真相,也会心存感激。老师这步棋,里外都是算计,学生心悦诚服。”

赤裸裸的调侃,老苏坦然接受:“变之说的对,对自己有利,为何不去做?老百姓有句话,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无论政界军界,盟友最为重要,你要牢记在心。”

武康深以为然,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忽然楼船顶层,领航手高声喊:报告大元帅,游艇分队报告,前方二十里外,发现了大舰队。桅杆密密麻麻,旌旗遮天蔽日,战舰不计其数。

苏定方蹙眉,立刻传下军令,进入战备状态。旗语快速传递,原本寂静舰队,顷刻喧嚣震天。走舸率先出动,前去侦查敌情;卫士跑出船舱,驾驭甲板车弩,弓手各就各位。

婺营火速列队,检查随身装备,占据甲板桅杆。原本军阵肃杀,却被娇小卫士,拉低几个档次。小玉抱着千牛刀,刀柄高她两头,笨手笨脚的模样,大幅度拉低士气。

老苏翻白眼,狠狠瞪爱徒,攀云梯去顶层。武康很尴尬,百济傻娘们,忒不知礼数。背起千牛刀,腰挂两石弓,看着小鸟依人,温言软语说:“没我的吩咐,不要跑出来。幸亏是老苏,若换成李勣,定拿你祭旗。”

小玉听不懂,以为在夸她,笑的很温柔。这倒霉娘们,无言以对啊。懒得搭理她,大步攀爬云梯,来到楼船顶层。取下两石强弓,长箭轻搭弓弦,护卫老苏身边。

女墙站满射手,全都目视前方,强弓劲弩警戒。炮长不停吆喝,炮团挪动炮架,瞄准西北方向。百斤炮弹放弹兜,十炮手攥炮索,静等发射命令。

搭眼极目远眺,数十游艇游弋,不停传递旗语。不知过了多久,海天相接之处,渐渐冒出桅杆。无数饱满风帆,最后涌出大船。舰队遮天蔽日,声势不输己方,登时如临大敌。

武康视力极好,随着距离拉近,心弦渐渐松弛,言辞凿凿道:“看对方船型,是大唐舰队,可能是友军。如果所料不差,是王文度将军,按照时间算来,就这几日相遇。”

苏定方颔首,不解除警戒,静等游艇消息。半刻钟过去,旗语频频传来,是友军的舰队。为保万无一失,武康爬瞭望台,挥舞红蓝小旗,打出询问旗语:海鸟夏羽几只?

对方很快回应,蓝旗横舞三次,红旗竖舞一次,是约定信号“王”字。再三确认无误,武康再打旗语,报告给苏定方:王文度的舰队,暗号连问三次,回应准确无误。

收到旗语命令,武康爬下桅杆,站在女墙后边。羽箭搭强弓,轻轻拨弓弦,死死盯旗舰。距离越靠越近,直到游艇归队,能看清对方模样。老苏终于传令,解除战备状态,目送友军出征。

对方旗舰旗语,我方旗舰回应,隐约响起欢呼声。两大无敌舰队,即将擦肩而过,他们奔赴百济,镇压遗民叛乱,捍卫胜利果实。站稳敌后基地,为夹击高句丽,作出应有贡献。

神丘舰队卫士,无不振臂高呼,熊津舰队回应。熊津的欢呼声,恭喜袍泽凯旋;神丘的欢呼声,祝袍泽旗开得胜。如此热烈气氛,令人热血沸腾,此处应有歌声。

武康收起弓箭,双手夹在嘴巴,扯开嗓门咆哮:“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旗舰卫士附和,带动附近战舰,迅速蔓延全军。友军热烈回应,也是秦风无衣,最普遍的战歌。浓浓关中秦腔,歌声整齐嘹亮,十几万人大合唱,飘荡黄海之上,震撼不可描述。精力旺盛的卫士,释放心中豪迈,不要领唱歌手,就能异口同声。老苏加入合唱,与袍泽共呐喊。嚎唱秦风无衣,嗓子不知疲倦,共同手舞足蹈,身体血脉喷张。

两大舰队擦肩,无数手掌挥舞,与友军卫士告别。午时日光照射,铠甲烁烁放光,比起舞厅激光灯,颜色虽单调,气势却碾压。对方旗舰顶层,出现无数人影,王字军旗下方,王文度将军挥手。

气氛达到高潮,老苏手拈长髯,武康双臂抱胸。矗立桅杆之下,目送友军前行。希望王老将军,发挥恶魔本性,将百济复国梦,碾碎扫进垃圾堆。

忽然大片海鸥,盘旋友军旗舰,武康皱起眉头。此乃不祥预兆,海鸥是杂食鸟。诸如面包水果,只要是能吃的,全都不放过。最喜欢吃鱼虾,还有腐烂尸体,类似黑羽乌鸦。

半个时辰左右,友军庞大舰队,消失在茫茫黄海。苏定方传军令,卫士回舱休息,舰队全速前进。按照行程计算,在莱州成山登陆,至少半月时间。陆路回京师,若不出意外,至少十月下旬。

旗舰抛石机边,师徒对面而坐,品味腥腥海风。沉默长时间,武康把玩横刀,纠结良久说:“海鸟盘旋是凶兆,我有不祥预感,王文度老将军,可能身体抱恙。”

苏定方抬头,武康苦笑:“今年六十二岁,正值花甲之年,身材却魁梧偏胖。四年前贬为庶民,他又心胸狭隘,不能宠辱不惊。或自暴自弃,或悔不当初,沮丧和郁闷,伴随他身边。”

斟酌片刻,继续说道:“老王的军旅,都是陆地战场,从没渡海远航。六十花甲老人,久违战阵四年,乘船渡海颠簸。不适海上气候,容易落下疾病。”

苏定方皱眉,武康轻叹息:“异域水土不服,百济局势吃紧。面对陌生的环境,难于驾驭的局势,难免心情急躁。种种不利因素,学生真的担心,老王突得暴病。”

短时间沉寂,苏定方开口:“熊津道的卫士,将去三年成山,与新罗军会师,册封新罗王金春秋。那里靠近熊津江,重要的军事据点。若你不幸言中,百济局势更乱,刘仁愿的联军,会陷入险地的。”

武康搜索记忆,确定三年成山,是韩国的乌顶山。位于忠清北道,在报恩郡附近,距离不算太近。良久哑然失笑,在大唐待久了,受封建迷信荼毒,也越来越深了。

自嘲摇头,安慰老苏:“海鸥围船死人,是渔民的传说,隶属无稽之谈。我们此次回京,准备伐高句丽,等不了多久,会重新出征。必从百济登陆,攻高句丽南线,到时再收拾百济。”

苏定方抬头,笑容逐渐怪异:“变之说错了,不是我们俩,只有我自己。显庆二年至今,随我东征西讨,三灭敌国,三擒其主,立汗马功劳。所以高句丽战役,圣人不想你参加,皇后也不想的。”

武康不置可否,良久后小声说:“我朝是府兵制,将军们没兵权,不存在功高震主。难道我是外戚,圣人妄加猜疑,不想让我立战功,这很不合理嘛。”

苏定方摇头:“这很合理,你是外戚,无论哪个朝代,都会受到猜疑。长孙无忌刚去,圣人的目光,自然落你身上。他允许你出征,却不会允许,跟随我出征。”

这就搞笑了,难道我大武康,要缺席灭高句丽,那太遗憾啦。苏定方浅笑,雪上加霜道:“皇后也不允许,上次巡幸并州,政变胎死腹中。她对弘农杨氏,已经失望透顶,需要你留身边。”

武康唉声叹气,老苏头也说了,处理百济乱局,我是最合适的。首先推荐我,李治也同意,被老姐搅合。高句丽战役,铁定要缺席。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是我的梦想呀!

努力搜索记忆,很快露出诡笑。灭亡高句丽的,是二号腹黑李勣,应该是八年后。那就无所谓了,明年无功而返,不参战能接受。转念再想想,四年三出征,常年不在家,确实冷落妻女。

老苏见他想通,表情很欣慰,煞有介事道:“军政不分家,不精通政务,最多是将才,不会成帅才。你还很年轻,战略眼光虽毒,战略把控很差。”

貌似有道理,阅历不丰富,自然显稚嫩。年龄是硬伤,等到五十岁,绝对老油条。想到这里,嘿嘿笑道:“我做婺州刺史,靠狄仁杰和张柬之,堪堪维持政务。官场经验少,求老师指点,该向谁学习?”

两人下楼台,回底层指挥室,老苏语重心长:“皇后最合适,可身居后宫,必有心无力。许敬宗和李义府,深谙为官之道,多向他们学习。有皇后的面子,他们乐于教你,不过他们的贪婪,千万不要学。”

武康很不屑,煞有介事道:“对于黄白之物,向来兴致缺缺。我只有俩闺女,攒嫁妆就行,钱多了没用。每年的俸禄,皇后的接济,锦衣玉食不考虑,生活绝对过得去。”

苏定方不接茬,床头翻出书信,满脸幸灾乐祸。武康莫名其妙,拆开信件阅读,很快气的跳脚。强压郁闷,苦脸哀求:恳请恩师,借我千贯,江湖救急

第三十三章 武皇后首触朝政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冬十一月初三,午时三刻。

半个多月的航海,朝鲜半岛远征军,终于在九月下旬,在山东半岛登陆。莱州成山出发,沿着官道西行,淄莱两州府兵,沿途各回各家。洋葱层层剥皮,离开山东半岛,大军剩下五万。

等到十月下旬,进入河南道洛州,神丘军只剩三万。李治夫妇在洛阳,关中兵回关内道,只剩两千余卫士。十一月戊戌日,就是初一那天,洛阳宫则天门外,举行盛大献俘仪式。

苏定方和刘伯英,武康及诸位将军,全部身着戎装,押解俘虏进献:百济王扶余义慈,百济太子扶余隆,次子扶余泰等,五十八百济大酋。李治身穿衮冕,训斥声色俱厉,训完全部赦免。

封些闲散官职,在长安道政坊,安顿他们住下。扶余义慈和都曼,可以窜门下围棋,原本能玩斗|地主,阿史那贺鲁薨了。武康猜的不错,软禁他的第二年,就驾鹤西归了。

万余百济俘虏,男人分配将作监,为唐王朝做贡献;女的分配掖庭宫,给皇宫织布养蚕。各种技术人员,或表现良好的,都被朝廷特赦,诸位富商阶富。

散尽万贯家财,粮食布匹犒唐军,大大的良民。特赦为唐朝公民,给他几十亩地,安排成公务员。其余的贬为奴婢,赏给立功的将军,开启悲哀的人生。

阶仁运气很好,成为武康的奴婢,暂时住在道政坊。阶仁当过兵,编为部曲,看家护院;小少妇黑齿玉,伺候小晴起居;小萝莉阶明,做闹闹的书童。

处理完俘虏,开始论功行赏,李九龙颜大悦。神丘道东路远征军,上至大总管苏定方,下到普通折冲卫士。三代以内的家属,除去十恶不赦,全部赦免罪恶。

流放在外的,赦免回中原;关在监牢的,罪行既往不咎,都回家过年吧。为了普天同庆,赐天下大酺三日。天下万民百姓,可以呼朋引伴,聚众喝酒三天。

苏定方灭三国,皆生擒其国主,赏赐最为丰厚,成为最大赢家。金银财宝无数,两尺长的珊瑚,五光十色的珍珠,同僚无不眼红。他的嫡亲孙子,苏庆节的儿子,官拜备身左右。

武康是第二赢家,罢左千牛府将军,升左千牛府大将军。十六卫大将军,正式的大将军,正三品的武官。着实振奋人心,足以光宗耀祖,差点昏厥过去。

不过很可惜,南衙十六卫中,千牛府和监门卫,并不遥领府兵。左右监门卫,皇帝的看门保安;左右千牛府,皇帝的贴身保镖。用现代词汇描述,即中央警卫团,千牛府大将军,警卫团总司令。

李治亲写诏书,《册武康左千牛府大将军文》,其内容如下:阊阖任隆,周庐禁切,忠贤之允著,韬略之兼优。惟尔左千牛府将军,金华县开国公,柱国武康,志力沈济,襟情爽烈。早标奇正之术,弥光巡警之功。

偃沙巨海,功宣六豹,气压三韩。折冲之效有闻,瓜牙之任攸属。式畴徽烈,擢卫宸闱。是用命尔为,左千牛府大将军,勋封如故。尔其职思,无荒朕命,不虞之寄,可不慎欤!

武康研读三遍,品味其中之意,窃以为是夸奖。接下来的赏赐,延续坑人本色,赏赐的金银财宝,只给了一份清单。李九大帝的意思:妹妹新城出嫁,你们是老朋友,那些金银财宝,给她做嫁妆了。

这盆冷水浇的,很想抱头痛哭,你们兄妹太坑了。当初百济打仗,漱玉通过苏定方,给我写讨债信,开口千贯嫁妆。这些金银财宝,本打算给她添箱,被李九捷足先登,还得重新准备。

朝会结束回家,小晴得知喜讯,乐的几乎癫狂。大摆流水宴席,邀请街坊四邻,共庆夫君高升。武康小心翼翼,拿出清点白条,怯懦的解释着。媳妇言笑晏晏,晚上卧室关门,滚书房睡去吧。

十分糟心,彻夜难眠,诅咒李九,不得好死。今日清晨,更加糟心,新城派人,索要嫁妆。愁眉苦脸,去哪筹钱,没心情吃早饭。俸禄不能动,也不能从家拿,会鸡犬不宁的。

不能找皇后开口,拿姐的私房钱,给老情人添箱,我还是要脸的。绞尽脑汁之后,想到馊主意,找苏定方救急。先借他千贯,以后省吃俭用,用零花钱还债。

收起讨债信,钱顺匆匆报:“宫里来人了,是宦官王伏胜,带来圣人口谕。这个老匹夫,可谓油盐不进,送礼照单全收,饮宴全部婉拒。收礼不办事,要不要把他?”

抹脖子的手势,武康果断摇头,斟酌片刻说:“放弃王伏胜,不要下杀手,我们担不起。他与圣人感情深,是绝对的心腹,不会孝顺皇后。转移目标,攻略李德官,尽全力拉拢。”

说完离开书房,钱顺亦步亦趋,压低声音道:“李德官有侄儿,经营个小店铺,做布匹生意的。等回到长安,属下通知赵声,全天的监视,应该有收获。”

武康懒得过问,你办事我放心,放手去做吧。来到大门外,与王伏胜见礼,得到李九口谕。夫妻俩临时决定,巡幸许州讲武台,左千牛府护驾,壬寅日辰时出发。许州就是许昌,讲武台在临颍县(河南漯河临颍),原来叫尚书台。大概显庆二年,李九在那阅兵,改名为讲武台。貌似距洛阳宫,大约四百里。

武康应诺奉诏,拿两片金叶,打发王伏胜。心情很郁闷,刚出征回来,还没舒服几天,你丫就搞事。明天又得加班,找北衙百骑统领,确定往返路线。

望王伏胜背影,眼中闪过狠戾,我早晚弄死你。转身进门,钱顺上前,小声汇报:“再过两刻钟,是练武时间。演武场铜锣阵,已经准备好,要取消吗?”

武康听不,微微摇头,拳不离手,武不能废。斟酌片刻,吩咐钱顺:“去找楚神客,赵声和平郎,你们共同研究。洛阳至临颍,找最佳路线,尽快拿出报告。通知所有兄弟,跟随左千牛府,保护皇后安全。”

钱顺应诺准备,武康回到卧室,媳妇在绣鸳鸯。悄悄抱住她,来个法式热吻,再来浪漫壁咚。小晴气喘吁吁,揽着夫君脖颈,嗲声嗲气道:“夫君老实交代,你和少妇黑齿玉,有没有发生关系?”

此乃秋后算账,武康果断摇头,信誓旦旦保证:“我说话向来算数,不会和别的女人,发生男女关系。我说小媳妇,圣人扣赏赐,咱们没办法,不要再生气。现在和我说,渡海出征后,有无趣事发生?”

小晴嘟起嘴,依旧闷闷不乐:“在九月中旬,圣人看望李勣,赏赐他墓茔。到十月上旬,代国夫人杨氏,改封荣国夫人。正一品国夫人,位在王公母妻之上,人家好羡慕呦。”

就是个虚名,没啥羡慕的,武康很不屑,温言软语道:“她是皇后母亲,也是咱的伯母,你的楚国夫人,只能位居其下。先不说这个,你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事?”

小晴扑闪眼珠,表情开始怪异,抬眼瞄门外,压低声音说:“那日拜访杨氏,也许事出突然,发现贺兰敏之。竟在杨氏卧房,衣冠不整,发髻凌乱。见我之后,低头跑开,我怀疑他们”

意思不言而喻,武康嗤之以鼻,看来历史无误,敏之和杨氏,有内乱关系。那个老妖婆,那么大年纪,还是不消停。心中吐槽,交代媳妇:“她们家很够乱,咱们敬而远之,就当不知道吧。”

小晴乖巧点头,武康继续说道:“在两天之后,圣驾幸许州,我职责所在,必须跟着去。亲爱的媳妇,在家乖乖的,多陪咱闺女。我去演武场,如果有人找,派人通知我。”

又要分别了,小晴不开心,武康很无奈。来到演武场,接过千牛刀,走进铜锣阵。黑布蒙眼,扎起马步,轻轻点头。钱亮发号施令,亲卫蜂拥而至。

很快各就各位,手里拿鼓槌,钱亮喊开始,敲响铜锣阵。锣响四面八方,声音杂乱无章,武康绷紧神经,聚精会神倾听。不到两分钟,身后恶风不善,立刻转身挥刀。

感受轻微阻力,重物砸在脚下,身侧又来袭击,再次砍出刀锋。锣声越发密集,感觉越发灵敏,刀锋风驰电掣,劈砍周围靶子。忽然后背被砸,锣声戛然而止,四周寂静无声。

武康叹口气,扯掉蒙眼布,手拄千牛刀。扫视四面八方,悬挂九扇生猪,八扇拦腰截断,地上满是猪肉。转身看身后,有头完整生猪,貌似在嘲讽。不禁沉下脸,九头的极限,还是不能突破。

气氛开始压抑,保安垂首不语,有的战战兢兢。钱亮挠挠头,小心翼翼道:“大佬别生气,若是我来砍,被锣声干扰,定一无所斩。您连斩八头,已然难能可贵。”

武康不置可否,忽听稚嫩童声,是闺女往这边跑,阶明紧随其后。手舞足蹈的样子,像个快乐精灵。黑布丢给钱亮,千牛刀给阶仁,闪身离开铜锣镇。

抱起心肝宝贝,原地转几圈,逗的她咯咯笑。捏捏小胖脸,煞有介事道:“眉眼长开了,遗传你阿娘,也是美人坯子。小声告诉阿爹,不在书房读书,跑出来干什么?”

闹闹笑嘻嘻,抱脖子撒娇:“阿娘的任务,已经完成啦,处理透透气。阿爹太棒了,蒙着两只眼,能在铜锣阵中,连斩八头猪猡。也教教我嘛,闹闹想学武,将来征战沙场。”

差点被噎死,我的宝贝闺女,不能做花木兰。笑呵呵讲道理,闺女立刻噘嘴,挣脱父亲怀抱。从阶明手里,接过木横刀,仰起小脸说:“阿爹快教嘛,人家好想学。”

感觉很无奈,小模样委屈的,真不忍心拒绝。钱亮凑近前,递镔铁横刀。武康握刀柄,温言软语道:“既然闺女想学,阿爹自然会教。不过你要记住,练武强身健体,别想着当将军,那是男人的事。”

闹闹很不满,木刀给阶明,掰手指数落:“李相公的六娘,许相公的八娘,苏先生的孙女,都说您是大将军。闹闹也当将军,将来上阵杀敌,也要保家卫国。”

这闺女没救了,武康翻起白眼,懒得多说废话。拉开架势,脚扎马步,慢舞横刀。耍些花拳绣腿,动作比太极慢,就当哄小孩子。闹闹兴致很浓,舞动木横刀,欢乐的模仿着。

学的有模有样,武康更加头疼,有女汉子的潜质。宽阔演武场,保安靠边站,欣赏父女耍刀,不禁露出笑意。特别是阶仁,见爱女也模仿,比小夫人更像,乐的他眉开眼笑。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传来嬉笑,声音很熟悉。武康转身看,是媚娘和小晴,还有正太李贤。刚想打招呼,就听女儿惊叫。丢掉手中木刀,抬脚踢到身后,摆出淑女造型。

娇笑声再起,武康拉下脸,这闺女没救了。过去打招呼,闹闹向姑母行礼,靠在李贤身边,柔声细语道:“潞王表兄,你在做什么,不来找我玩。闹闹很想你,睡觉也梦见你。”

武康脸更黑,丢人现眼啊,李贤才五岁,就是个表弟。小晴也尴尬,媚娘笑嘻嘻,貌似很享受。李贤很害怕,弱弱喊舅舅,垂头不敢对视,怯懦的说道:“我也梦到你了,就在昨天晚上。”

算你小子识相,武康挽回面子,脸色好看许多。媚娘心情不错,翻白眼戏谑:“康郎快三十了,还吃外甥的醋,丢人现眼啊。小闹闹最乖,带表兄去游乐房,把你爹让给我。”

小晴心知肚明,一手牵闹闹,一手牵李贤,去游乐房玩耍。没走出几步,李贤小声道:“阿爷告诉我,女子要温婉,不能舞刀弄枪。闹闹别学武,阿爷不喜欢的。”

武康瞪大眼,盯向小李贤,想手起刀落。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教训我女儿,信不信我揍你。你爹又是哪根葱,把他给我叫过来,乃翁揍你们父子俩。

闹闹乖巧点头,煞有介事道:“表兄说的对,闹闹不想玩刀,也不想当将军。阿爹非得教我,说能强身健体,真的好讨厌。表哥放心吧,以后肯定不碰。”

气的差点吐血,这个倒霉闺女,如此埋汰老子,彻底的没救了。保安忍俊不禁,媚娘笑逐颜开,小模样很得意:“看来你家闹闹,很喜欢我的贤儿。”

武康怒不可遏,直接拂袖而去,气冲冲回书房。端坐太师椅,鬼脸黑成锅底,女大不中留啊。黑齿玉小心翼翼,热茶放在书桌,低头站在旁边。

不到五分钟,媚娘款步来,眼里满是戏谑,示意小玉离开。关闭书房门,轻点康郎额头,没好气的训斥:“千牛府大将军,别小孩子气嘛,像什么样子?”

此乃耀武扬威,武康背过头去,懒得搭理她。媚娘浑不在意,坐在书桌对面,轻抿朱唇道:“神丘道主力班师,刘仁愿将军兵少,百济余党反叛。九月二十三,叛乱蔓延全国,响应者二十城。”

听闻此言,赫然回头,不可置信。不到半分钟,不禁喟然长叹,刘仁愿处境不妙。媚娘挤眉弄眼,拈起兰花指,话语饱含调戏:“还有更多战报,康郎若是想听,连眨三下左眼。”

武康嗤之以鼻,您三十六岁,不是十八岁,装什么纯情。纠结片刻,经不住诱惑,无奈抛三次媚眼。媚娘很满意,打开话匣子:“九月二十三,沙吒相如、黑齿常之,攻破泗沘外城。”

又是黑齿常之,我早就知道,他不是省油灯。泗沘城被围,军粮肯定不足,刘仁愿要头疼。脑筋快速转动,最后无奈摇头,结合泗沘城防,没有退敌良策。

媚娘继续讲:“叛军抢夺物资,继续进攻内城。刘仁愿老将军,一万七唐罗联军,经过艰苦作战,击退黑齿常之。黑齿败退后,在泗沘城南岭,筑起五个军栅。继续包围泗沘,伺机抄掠城邑。”

武康长舒口气,只要泗沘不破,百济复国无望。刘仁愿老将军,挺有本事的,不愧是悍将。突然想到什么,急不可耐问道:“王文度老将军,为何不去救援,难道真的病了?”

媚娘错愕片刻,点点头说道:“九月二十八,王将军抵达三文成山,按照朝廷旨意,册封新罗王金春秋。仪式进行途中,王将军突然暴毙,由随从完成册封。”

听罢如遭雷击,乌鸦嘴成真了,王文度猝死了,很不是时候。没时间惋惜,继续追问:“然后怎么样,金春秋是否率军,有没有支援刘仁愿?朝廷派了谁,接任王将军?”

媚娘回答:“联军攻破尔礼城,反叛的百济城池,再向新罗投降。联军继续进攻,黑齿常之败退,泗沘之围得解。此时刘将军,已与熊津兵会师。圣人启用刘仁轨,检校带方州刺史,接替王文度统军。”

刘仁轨粉墨登场,武康兴致缺缺。他与苏定方不和,以后飞黄腾达,处处排挤老苏。后来兼修国史,又矫枉过正,大改老苏的历史。此乃公报私仇,人品相当不好。

媚娘深情凝望,握住武康的手,挤眉弄眼说:“上个月中旬,圣人突发风眩,双目不能视物。为了不影响朝政,竟然让我帮忙,阅奏章理政事。阿姊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武康再度懵逼,你丫没心没肺,李九是你老公。他遗传病爆发,你应该难过,别幸灾乐祸。不过话说回来,确实大快人心。越想越兴奋,很快笑出猪声

第三十四章 许敬宗家的内乱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冬十一月初四,午时三刻。

洛阳城道政坊,东北角武家宅,高大梳妆台钱,小晴打扮夫君。头发梳理顺,扎成丸子头,罩帽衬巾子。所谓的巾子,用苎葛或藤草,篾竹或马尾,在桐木模具上,编织成网兜,用来罩发髻。

罩黑色头巾,头巾的后角,在下巴打结,包起黑秀发。头巾的前脚,在后脑打结,解开下颚活结,系在头顶上方,便是唐代幞头。柠檬色黄袍,腰系金玉带,右边挂算袋,左边挂横刀。

昨夜突然想起,好像不出八年,李九颁下诏书,禁止天下百姓,穿黄色的衣袍。理由非常奇葩,土黄是帝王色,其他黄会混淆。至此以后,黄色成为皇家专用,直至封建时代结束。

武康琢磨着,趁现在没禁止,体验黄袍加身。带钱顺和平郎,出道政坊家门,去东边修义坊,找苏定方借钱。今天辰时三刻,新城又派心腹,上门索要嫁妆。

此乃无理取闹,我们只是老情人,有个可爱私生女。让我准备嫁妆,明显于礼不合。不过无所谓,谁让我对女人,总会莫名心软。特别是那些,有肌肤之亲的,希望她们幸福。

因为灭亡百济,老苏发了大财,师徒如同父子,应该会借给我。春节即将来临,行人比较密集,街道略显嘈杂。百无聊赖之际,想起昨天中午,皇后滔滔不绝。分享参政喜悦,酷似豆蔻少女,整个手舞足蹈。

李九大帝倒霉,皇族的遗传病,在他身上爆发。头昏脑涨,胸闷气短,视力下降。诊断为风眩,风疾的初期,脑血栓引起。心脑血管病,在封建社会,是不治绝症。

皇帝陛下生病,无法正常工作,但国家要运转。权利必须暂时,下放给其他人,通常两种选择,宰相或者太子。然而太子李弘,现在只有七岁,可说狗屁不通。

权利交给宰相,显然也不可能,当初关陇专政,几乎把他架空。使出吃奶的劲,弄死长孙无忌,清理关陇门阀,加强中央集权。竭尽全力获取,轻而易举下放,谁都不会乐意。

李九另辟他径,想到自己皇后,觉的大有可为。打铁还需自身硬,女总裁武媚娘,不是家庭主妇。她聪明伶俐,既才华横溢,又通晓文史,堪称贤内助。

皇后染指政务,顺利通过考核,女皇帝武则天,正式建号上线。按照史书记载,大帝的风疾症,会不断的恶化。媚娘协理政事,从最初的染指,变成日常练级。

练级分两种,肝帝般练级,开外挂练级。我武变之不才,身为穿越人士,是最好的外挂。权利就是毒品,一旦品尝滋味,一发不可收拾。帝后争权,在所难免。由我保驾护航,她会茁壮成长,最终君临天下。

史书评价此事,大多指责李治,纵容武后参政,埋下篡唐祸根。武康窃以为,此乃马后炮,眼下政治形势:李九身体抱恙,国家必须运转,太子尚且年幼,群臣不敢信任。皇后协理政事,堪称最佳选择,偶然中的必然。

缕清思路,沾沾自喜,开挂人生,正式开始。媚娘有权,我的脑袋,不会搬家。这种感觉相当酸爽,相比带兵打仗,相比灭国屠城,**更加澎湃。

忽然蹙眉头,陡然转过身,鹰眼锁前方。二十步开外,有个年轻男子,年岁不到二十。他猝不及防,错愕十几秒,惊慌的转身。钱顺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他女扮男装,从道政坊门,跟踪到这里。来者不善,是否处理?”

武康嗤之以鼻,花季的小娘子,乃翁没有颜值,居心不良啊你。仔细观察,扯出诡笑:“她神情紧张,双手握拳头,袖中有异物。若所料不差,是业余刺客。你们先离开,悄悄跟着她,给行刺机会。”

两人相视点头,大佬身经百战,本身武艺高强,这种小鱼小虾,根本伤不到他。俗话说的好,抓贼要拿赃,抓奸必在床。只要她行刺,把罪名坐实,才能收拾她。

三人简短交流,在德坊交叉口,钱顺沿街北去,林平郎向南行,武康继续往东。女人还在尾随,傻乎乎很可爱,荆轲的棺材板,估计摁不住了。

懒得理会她,不到五十步,停在路中央,前方有熟人。李洋是千牛备身,许彦伯备身左右,隶属左千牛府,是我手下小弟。李义府的家宅,在前方修义坊,李洋是他的嫡子。

许彦伯二十岁,家住在思恭坊,出身官宦世家。许敬宗的嫡长孙,许昂的嫡长子,根红苗正官三代。此刻愁眉苦脸,两个眼眶通红,貌似经历痛哭。

两人认出长官,赶紧过来见礼,参见武大将军。三人靠在路边,武康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愁眉苦脸?如果有难处,不妨告诉我,我竭尽所能。”

许彦伯落泪,门牙咬嘴唇,低头擦眼角。李洋扫视周围,声若蚊呐道:“不怕将军笑话,是彦伯的父亲,圣人已下诏书,将其流放岭南。彦伯来我家,求家父帮忙,却被家父婉拒。”

没啥取笑的,犯法被流放,天经地义嘛。忽然觉察异常,若是许昂犯罪,只要别太过分,以老许的圣眷,绝对大事化小。沉吟片刻,盯向李洋询问:“李兄和许伯,关系非常好,为何不求情,罪名很大吗?”

李洋欲言又止,气氛开始压抑。武康耐住性子,大约半刻钟后,许彦伯开口了。抬起红肿双眼,抱拳鞠躬到底,哭丧脸小声说:“虽家丑不可外扬,但关系家父安危,还请武将军帮忙。”

武康俯身聆听,表情逐渐怪异,最后只剩尴尬。收拾许昂的,就是许敬宗,刚做太子舍人,就东窗事发了。敬宗贪财好色,发妻裴氏早逝,其婢女有姿色。老许异常宠爱,抬举她做继室,并假姓虞氏。

唐律疏议规定,良贱不能通婚,婢女不能为妾。许敬宗此举,已触犯法律,若有人举报,估计会倒霉。更可笑的是,虞氏是个**,花甲之年的老许,不能满足她,便勾搭上许昂。

上次在老许家,罗织无忌的罪名,半夜去茅房方便。无意间撞破,许昂和虞氏,在树林野战。他们俩的关系,酷似李九媚娘,儿子戴帽老子,说实话挺乱的。

俗话说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四天前三更天,两人再次苟合,被老许抓了奸。老许暴跳如雷,马上废黜虞氏,关进柴房鞭笞。武康窃以为,处理完虞氏,息事宁人就行,毕竟许昂是子嗣。

老许却不认同,竟找李九哭诉,痛斥许昂不孝,请求流放岭南。李九也是孝子,痛恨不肖子孙,没有调查取证,下诏流放许昂。彦伯苦苦哀求,老许油盐不进,无奈求助李义府。

这种家务事,老李不好插手,便婉言谢绝。武康纠结许久,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蹚浑水:“我可以去劝,但结果如何,不敢给承诺。你们也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只是个外人。”

彦伯稍微错愕,抓住救命稻草,眼泪簌簌哀求:“家父年过四十,岭外蛮荒之地,恐怕熬不过去。求将军规劝祖父,若他铁心流放,退而求其次,不要流去岭南。”

所谓的岭南,指五岭之南,广东和广西,海南岛全境。热带气候,空气潮湿,山林众多。山林中热气蒸发,产生某种毒气,在湿热环境下,蚊虫传播疟疾。

北方人去岭南,因为水土不服,极易感染疟疾。医学不发达,疟疾和感冒,都会导致死亡。所以流放岭南,仅次于死刑,人们闻之色变。武康轻叹气,煞有介事道:“你们先行,我随后到,尽力劝吧,”

彦伯感恩戴德,擦干眼角泪水,躬身行礼告辞。李洋放心不下,与长官告别后,继续送他回家。望着他们背影,以及墙角裙摆,武康哑然失笑。刺客小娘子,还不放弃吗?

翻个白眼,继续赶路,先找老苏借钱,再去拜访老许。虎毒不食子,老许过分了,就因为小妾,流放嫡长子。又走百十步,想到馊主意,老许是土豪,找他借钱更好。

借苏定方的钱,必须尽快归还,师母是守财奴。借许敬宗的钱,有媚娘的面子,可以宽限几年。于是打定主意,回头去思恭坊,在洛阳北市西边。故意紧蹙眉头,假装在沉思,给刺客机会。

不到半分钟,墙角探脑袋,又快速缩回。靠近十字路口,眼前闪出白影,娘子咬牙切齿,匕首奔胸而来。笨拙的动作,嗔怒表情,真的很搞笑。

双脚火速闪,轻声躲避伤害,空手夺白刃,匕首攥手中。娘子受不住,娇躯向前倾,要跌狗吃屎。决定怜香惜玉,快速伸出左臂,揽在她小腹上。又听哎呦惊叫,刺客身体右斜,看情形崴脚了。

此乃喜剧演员,武康手臂用力,将她揽进怀里。又是失声尖叫,小嘴开始骂人:狗淫贼放开我。俩胳膊乱舞,魔爪碰不到脸,只能捶打胸口,小拳拳打你呦。

钱顺平郎冲出,正要制服刺客,身后传来怒吼。伴随横刀出鞘,声如洪钟大吕:左武侯卫在此,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当街斗殴,全部给我住手。

杂乱的脚步,大批武侯涌来,将他们包围住。刺客娇躯僵硬,手脚瞬间老实,赶紧垂下脑袋,额头抵在腹部。武康翻白眼,就你这小胆子,太丢职业脸面。

抬头看四周,是武侯卫打扮,中年汉子为首,看军服是校尉。左右武侯卫,隶属南衙十六卫,负责京城治安。大约两年后,被李九改为,左右金吾卫。

怀里的小娘子,双肩瑟瑟发抖,武康哑然失笑,决定息事宁人。沉吟片刻,看向校尉,呵呵赔笑:“左武侯卫的兄弟,这是场误会,我是左千牛府的。”

中年校尉错愕,示意部下别动,千牛卫不好惹。钱顺和平郎,得大佬眼色,松开横刀柄,守护大佬左右。不到半分钟,校尉瞪大眼:“请恕标下眼拙,可是左千牛府,武变之将军吗?”

这就好办了,熟人好说话,武康微点头。校尉很兴奋,命令武侯收刀,赶紧自报家门:“标下左武侯卫,豹营的右校尉,姓张名开颜,将军可称我师德。”

武康言笑晏晏,称其师德贤弟,算是给足面子。师德笑的真诚,瞟向外行刺客,言辞凿凿道:“此人胆大包天,行刺三品将军,实在罪无可赦。此乃惊天大案,若将军信得过,交给标下处理。”

刺客浑身僵硬,武康嗤之以鼻,胆小如鼠的娘们,回去绣花去吧。给手下使眼色,钱顺伸手拉扯。画面更搞笑,刺客娇躯猛颤,搂住腰不撒手。

武康嘿嘿笑:“她是我的小妾,刚才出门急,忘记带匕首。刀鞘在我身上,这个笨妇人,没心没肺的。握匕首乱跑,差点捅了我,还崴了右脚。”

张师德早看出,这是个小娘子,又看眼前情形,的确不像刺客。事主不追究,虽疑点重重,也懒得过问。于是打定主意,小事化了吧:“既然是误会,不敢再打扰将军,标下这就告辞。”

两人寒暄几句,武侯卫队离开,很快消失街角。刺客快速闪身,又是痛苦惊叫,身子向右倾倒。平郎快步搀扶,将她抵墙上,匕首架咽喉。样子凶神恶煞,吓的她花容失色。

挺水灵的妹子,当什么刺客嘛,回家生孩子吧。没心情过问,匕首给钱顺,沿交叉口南行。两个狗腿对视,钱顺转身跟上,平郎放开刺客,任由她跌倒。

业余的刺客,若所料不差,是关陇女人。我是大奸臣,害她家破人亡,只有关陇女人,才会贸然行刺。不过话说回来,找职业刺客嘛,这种送人头的,实在兴趣缺缺。

沿着高高坊墙,路过履顺坊,来到思恭坊。进坊门找坊正,却发现许彦伯,这小子很聪明,知道会找坊正。他头前带路,大概两刻钟,到坊西大宅门,许敬宗的洛阳宅。

确实是座豪宅,到处飞楼水榭,符合老许作风。曾听媚娘说过,老许的长安宅,比这里更豪华。飞楼七十间,让平康坊妓者,飞楼骑马而走,他在旁边笑,玩的挺开心。

来到后院阁楼,房门高大气派,许彦伯上前敲门,不冷不热的禀告:“左千牛府大将军,前来拜访大父。孙儿自作主张,迎将军到书阁,还请大父责罚。”

脚步声顷刻响,房门吱呀打开,老许笑逐颜开。皮球般的身躯,拉武康双手:“今早喜鹊奏乐,便知贵客临门,原来变之亲临。彦伯快上茶,吩咐门房仆人,以后变之来访,不需要通报。”

彦伯转身离开,武康呵呵笑:“冬天的喜鹊,不讨人喜欢。它是中原留鸟,寒冷的冬天里,不会迁徙南方。以尸体为食,拣残羹冷炙,还捕捉麻雀,是以讨人厌烦。”

许敬宗微楞,拉着他进屋,笑容不减道:“此刻临近年关,变之难得登门,所以不开心的事,咱们改日再说。屋内温着美酒,为圣人钦赐,你我把酒言欢。”

这个老狐狸,得知我的目的,马上拿话堵我。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收拾逆子,劝谏恐怕很难。分宾主落座,心思电转间,嘴角扯诡笑:“武康此次前来,是请伯父帮忙,借我黄金百两。”

许敬宗又楞,哈哈大笑道:“百两黄金,千贯铜钱,叔父拿得出,自然借给你。不过老夫不解,以变之的俸禄,断不会缺钱。就算手头紧,也没必要找我,皇后疼你入骨,要多少钱都给。”

武康挠头,尴尬说道:“不瞒老许头,我和新城公主,有过非凡交往。她女儿长孙秀,是我的私生女。明年三月份,下嫁韦正矩,找我要嫁妆千贯。不敢和夫人提,不敢找皇后要,只能四处举债。”

老许捧腹大笑,笑的老泪纵横。良久之后,阴阳怪气:“变之说的对,如此风流债,只能瞒着夫人。不过新城公主,是故意刁难你。要求如此无理,天下除了变之,都会婉言谢绝。”

可不是咋的,调皮的小漱玉,就欺负老实人。每年的俸禄,被强扣五成,给她私房钱。灭百济的赏赐,也被全部扣除,给她添箱钱。哪知还不满足,还要铜钱千贯。

有不祥预感,这只是个开始,老鼠拉秤砣,大头在后边。不过无所谓,只要她开心,随便折腾吧。哪怕负债累累,哪怕贪污受贿,也要有求必应。

老许收敛笑,语气严肃道:“变之是大将军,战场杀人无数,弄死长孙无忌,牵连无数人命。对待男人,心狠手辣,赶尽杀绝;对待妇人,心怀怜悯,优柔寡断。此乃致命软肋,真的很不好。”

武康不反驳,尴尬的挠头。老许手拈长髯,言辞凿凿道:“外面强硬,家中软弱,顺从妇人。说不好听的,若战死沙场,你全部家当,归夫人掌握,子嗣会遭罪。”

老许闪出阴寒,声音陡然变冷:“变之你记住,无论男人女人,都要心狠手辣。特别对待妇人,不能宠溺过甚,否则必遭其害。想必你知道,老夫的糟心事,贱人和逆子,统统都该死。”

终于言归正传,武康呵呵调笑:“我说老许头,咱俩不外气,我有啥说啥。你今年六十八,那方面不行了。虞氏如狼似虎,**不得满足,红杏出墙很正常。所以你的处理,是否太过偏激?”

许敬宗冷哼:“你小子懂个屁,不满足就出墙,还要《女则》做什么?咱爷俩不外气,你老实告诉我。如果这件事,发生你身上,你怎么处理?”

还真不好回答,武康冥思苦想,良久淡淡说道:“若设身处地,我会装聋作哑,打发出轨小妾。毕竟亲生子嗣,最多旁敲侧击,或者狠狠训斥。应该不至于,流放岭南,自生自灭。”

许敬宗摇头:“变之贤侄,给你讲个故事。我在孩童时,村里有老者,村民称其‘善者’。隔壁家赵三郎,经常被人欺负,有次被打耳光,去找善者哭诉。”

说到这里,满脸不屑:“善者告诉他,别人打左脸,你不要还手,伸出右脸,让他继续打。那人心神怜悯,不会再欺负你。我当时在场,到善者面前,挥手扇他左脸。变之猜猜看,善者怎么做?”

武康哑然失笑,老许冷笑更甚:“善者没伸右脸,而是伸出手掌,打我六记耳光。拧着我耳朵,找父亲告状,哭诉痛心疾首。父亲暴跳如雷,把我吊在树上,用柳条死命抽。”

貌似很有道理,武康无言以对

第三十五章 李义府卖官鬻爵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冬十一月初四,未时七刻。

许彦伯恭送,武康出许府,离开思恭坊,返回道政坊。喝了很多酒,头重脚轻的,心情也沮丧。许敬宗许诺,共百两黄金,宵禁开始前,送去道光坊。

新城府邸在那,道政坊正南方,两坊隔街相望。李九对新城公主,照顾无微不至,无论巡幸洛阳,还是旅游许州,都带她在身边。此次出征回来,还没见过漱玉,多少有些想念。

老许头很土豪,可无限期还款,不收任何利息。武康感激涕零,同时也很无奈,估计十年之内,还不清这笔债。每年俸禄要上缴,也没额外收入,只能勒紧腰带,从零花钱里抠。

劝谏宣告失败,老许油盐不进,非要收拾逆子。太子舍人许昂,流放到海南岛,已经不可更改。所谓的太子舍人,是执掌东宫宿卫,同时兼任太子秘书。李九不会允许,不孝顺官员,做太子属官。

老许讲的故事,令人无言以对,根本无法反驳。就像明朝张居正,要求皇帝节衣缩食,自己却穷奢极欲,马桶是纯金打造。理想主义给别人,现实主义给自己,典型的双重标准,这类人数不胜数。

美酒喝到酣处,两人推心置腹,可谓无话不谈。许敬宗醉醺醺,拉着武康双手,言辞凿凿问:变之说实话,流放逆子许昂,会看不起我吗?骂我铁石心肠,说我虎毒食子,说我是大奸臣。

这个笑而不语,咱们半斤八两,都是奸官佞臣。于是摊开心扉,请您老请放心,我没丝毫唾弃。老许虽然醉了,却能感受真伪,心情非常激动,喝的不省人事。

老许渴望知音,奢望被人理解。隋末江都乱,他为了保命,捣蒜般求饶。沦为同僚笑柄,被无尽的嘲讽,让他抬不起头。武康却理解,命是自己的,节操算什么?没亲身经历,请闭上臭嘴,没资格评论。

为了高额彩礼,女儿嫁给蛮夷,后世司空见惯。为了捞取钱财,肆意篡改史书,这也无可厚非。任何朝代与政权,都会篡改历史,表示早就麻木。

流放许昂,也不鄙视,亲情的淡漠,早见怪不怪。穿越大唐之前,老家落实开发,对门邻居陈家,上演传奇闹剧。因为拆迁巨款,父子反目成仇,陈父举报儿子,上演大义灭亲。

十八岁的小陈,法律观念淡薄,娶妻未满十四。武康与他交好,便登门去劝说,这是犯罪行为,后果非常严重。哪知他爹偷听,直接电话报警,小陈锒铛入狱。

利益的纷争,金钱的诱惑,人性的恶劣,早耳濡目染。想到这里,哑然失笑,狗屁倒灶的事,实在影响心情。感觉危险来袭,武康瞬间抬头,一时哑口无言。

还是那个妇人,手里握着匕首,继续笨拙行刺。心思电转之间,想到六种办法,都能化解危机。无奈的摇头,更懒得躲避,空手入白刃,夺过锋利匕首。

平郎闪电靠近,眨眼将她控制,身体抵在墙上,横刀架上咽喉。钱顺接过匕首,嘲讽阴阳怪气:“将军冲锋陷阵,娘子花拳绣腿,不要白费心思,回家练武去吧。”

奚落完毕,见大佬离开,赶紧跟上。平郎收横刀,也懒得废话,离开很潇洒。刺客脸色煞白,突然昂起头,冲背影大骂:“狗奸贼武康,你会遭报应的。”

这话很熟悉,武康停住脚,努力搜脑海。当初在莫名谷,鸠酒毒死的妇人,也是如此诅咒。刺客见此,骂的更凶:“凉州都督府长史,就是我的父亲,你今日不杀我,他日取你狗命。”

武康缓缓转身,打量怒气俏脸,确实像赵持满。老赵被无忌牵连,被许敬宗构陷,曝尸长安西市,由王方翼收尸。不过小娘子啊,你该找许敬宗,找我做什么?

沉吟片刻,淡淡说道:“你只是个女人,这些血海深仇,不该你来背负。找男人嫁了,生两个儿子。灌输报仇思想,然后走访名师,苦练各种武艺。等到三十年后,我年老力衰时,再让他们报仇。”

**裸的嘲讽,懒得多说回话,直接转身离开。钱顺说的对,以她的本事,杀我难如登天。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嫁人生子,为国家做贡献。回到家门口,吩咐林平郎:“谋反的家庭,女眷很凄惨,你去处理吧。”

平郎点头离开,钱顺小声说:“不要轻视女人,报复心很强的,今日行刺不成,他日还会继续。您若有顾忌,属下去处理,保证神鬼不觉。俗话说的好,可以千日做贼,不能千日防贼。”

武康果断摇头,如此呆萌女人,杀了着实可惜。生活枯燥无味,需要她添情趣。再者说来,赵持满的死,我难辞其咎。她没有威胁,何必赶尽杀绝?

钱顺闭嘴,扫视四周,小声建议:“调遣三十兄弟,府里日夜巡逻,特别出征时,更要加派人手,保护夫人安全。属下还建议,物色女卫士,贴身保护夫人。”

英雄所见略同,妻女不能自保,需要侍卫保护。轻拍他肩膀,淡淡的吩咐:“你办事我放心,放手去做吧。不要走漏风声,别让皇后知晓,她会动杀心的。”

说完迈进门槛,绕过前院客厅,来到起居后院,刹那瞠目结舌。院子里放桌子,上摆无数银块,码的整整齐齐。走过去查看,船形的银铤,每块五十两,仰面似船,伏面似案。

正不明所以,闹闹跑过来,扑进怀抱里,抱着脖子撒娇:“苏伯父送来的,苏爷爷的吩咐,娘娘问他缘由,他三缄其口。爷爷为何送银,阿爹小声说,不让娘听见。”

爷爷是苏定方,伯父是苏庆节。老师够意思,没找他借钱,主动送上门。不过老师啊,您老不正经,银子送到家,就是在坑我。媳妇款款而来,质问劈头盖脸:“先生为何送银,是否有事瞒我,马上老实交代。”

气氛很尴尬,抱紧大闺女,赔笑脸讨好:“闺女在这嘞,给我留点面子,咱们晚上再说。我说你别瞪眼,可以现在说,不过有条件,不准发脾气。”

小晴不置可否,冲门口勾手指,钱顺屁颠屁颠,也是满脸赔笑。上下打量着,阴阳怪气道:“钱顺大管家,派人搬银铤,锁在库房里。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动用,听明白了吗?”

钱顺低眉顺眼,拍着胸脯保证,绝对完成任务。小晴飙来眼刀,款款走向卧室,像傲娇的孔雀。父女相视苦笑,闹闹古灵精怪,凑在耳边调侃:“政策您知道,阿爹自求多福,女儿爱莫能助。”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子知道,不要你教。一时生无可恋,放开怀里闺女,龇牙咧嘴抱怨。闺女幸灾乐祸,老爹硬着头皮,迈步走向卧房,祈祷顺利过关。

道光街清化坊,平郎站在坊角,看着坊门身影,也是头痛欲裂。大佬在想什么,被刺杀两次,不擒拿报官,还让我送钱。对她有意思,想要养外室,明显说不通。

正愁眉苦脸,背后有动静,黄龙大转身,匕首横胸前。赵声连退三步,摆着手鬼叫:“老林别冲动,不认得我吗?动什么刀子,赶紧收起来,别惊动武侯。”

平郎翻白眼,收起钢匕首,懒得搭理他。赵声望坊门口,贱贱的调侃:“娘子好可怜,双手抱膝,模样柔弱,我见犹怜。不过奉劝你,最好养外面,武嫂不好惹。”

瞎添什么乱,平郎更烦躁,瞪眼发脾气,忽然涌出诡计。拉他到墙后,简单讲述经过,煞有介事道:“她是个傻娘子,咱们英雄救美,给大佬排忧解难。”

赵声沉吟片刻,嘴角扯出冷笑:“你当匪徒,我当英雄,戏做全套。让我受些伤,骗她去我家,一番床前照顾,绝对芳心暗许。我把她搞床上,先生胖小子。孩子的父亲,是仇人的死士,她会什么表情?”

平郎瞠目结舌,这个兔崽子,忒不是东西。两人密谋许久,赵声守在街角,平郎走向坊门。故意制造动静,等刺客抬头,亮出钢匕首,恶狠狠恐吓:“将军放过你,我却不放过,贱人受死吧。”

刺客失声尖叫,狼狈的爬起来,嘴里大喊救命,向着街角逃窜。平郎紧追不舍,心中很无奈,果然是傻子。你也不想想,我若动杀心,你能逃掉吗?

逃到街角附近,英雄闪亮登场。说完台词,赤手空拳,殊死搏斗。刺客没有逃跑,娇躯瑟瑟发抖,紧张的望赵声。平郎强忍笑意,把握精确力度,割破赵声手腕。

赵声飞起脚,将平郎踹倒,拉着傻娘子,仓惶的逃跑。等他们消失,平郎爬起来,桀桀怪笑着。忽听身后呵斥,竟然是武侯卫,登时愁眉苦脸。今天太倒霉,乖乖举起双手,祈求大佬救命。

然而他的大佬,此刻自身难保,也在瑟瑟发抖。小晴黑着脸,瞪着眼抱怨:“新城好过分,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找你嫁妆?你也很过分,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我。”

武康挠挠头,温言软语道:“媳妇别生气,你也知道的,她就那脾气。那千两白银,还给老师吧,我已经借到了。估计许相公,早把百两黄金,给漱玉送去了。”

小晴俏脸含霜,恨铁不成钢训斥:“我们夫妻一体,为何选择隐瞒,我是小气的人?你写两封信,给先生和许相公,道明事情原委。然后让钱顺,点出两千两,分别送过去。”

如此通情达理,堪称中国好媳妇,武康竖拇指点赞,收获两个白眼。准备拍马屁,钱顺匆匆来报:“李洽和李洋兄弟,持李相公拜帖,正在客厅等候。”

夜猫子进宅,好事不会来,武康嗤之以鼻。李义府要作妖,派俩崽子登门,肯定有所企图。投去疑问眼神,钱顺立刻汇报:“去年九月上旬,李洽任职东宫,右内率府长史。为人聪明伶俐,深得李相公喜爱。”

所谓的右内率,隶属东宫十率,参照十六卫。其中左右卫率,左右怀御率,左右清道率,遥领折冲府兵。左右监门率,类似左右监门卫,守卫东宫诸门;左右内率,类似左右千牛府,太子的保镖团。

工作性质相同,两人却没交情,武康沉吟片刻,吩咐钱顺道:“你负责接待,先给茶水喝,半刻钟之后,带去书房见我。派钱亮去调查,李义府是否在家。”

钱顺应诺离开,小晴眼珠转动,煞有介事道:“坊间有传闻,李义府夫妻,他的诸子和女婿,都在卖官鬻爵。李洋兄弟拜访,可能为此而来,我也跟着去吧。”

武康欣然接受,夫妻来到书房,媳妇躲屏风后。半刻钟过去,钱顺在外汇报,带李氏兄弟进门。哥俩恭敬行礼,互相寒暄几句,示意钱顺上茶,双方分宾主落座。李洋接茶杯,开门见山道:“好叫将军知晓,家父本欲亲来,却被圣人召见。派出我们兄弟,代为拜访将军。将军是直性子,咱不拐弯抹角,延陀梯真的幼子,有事请您帮忙。”

见武康疑惑,李洽补充道:“延陀梯真,铁勒族人,左武候将军。今年四月下旬,与定襄都督枢宾,居延州都督李合珠,共同讨伐契丹。擒契丹酋长阿卜固,献俘东都洛阳。”

武康心思电转,火速调取资料:延陀部隶属铁勒,与铁勒薛部交好,共称为薛延陀。降服大唐后,以延陀为姓,听说过梯真,左武候卫将军,彪悍的草原大汉。

考虑片刻,呵呵笑道:“梯真得胜凯旋,又是堂堂将军,就算幼子犯事,他也能处理的。我们是神交,偶见过几面,谈不上交情,我能帮什么忙?”

李洽恭敬回话:“恐怕这件事,只能叔父帮。朝廷封妻荫子,多封嫡长子。梯真子嗣多,最疼的幼子,没衣冠不整。梯真拜托家父,想在左千牛府,为幼子直仆,谋备身之位。”

果然不出所料,李义府卖官鬻爵,竟然拉乃翁下水。李洋察言观色,放下茶杯说道:“方才听彦伯说,将军为钱发愁。家父托我带话,今日宵禁之前,定办妥此事。”

该死的许彦伯,臭嘴不把门,乃翁的糗事,你敢嚼舌根?已然心知肚明,梯真想买备身,李义府便找我。开口就是千贯,果然财大气粗;敢插手千牛府,果然胆大包天。

沉吟片刻,温言说道:“李洋是千牛备身,李洽是内率长史,你们明白规矩。千牛卫的选拔,都是圣人钦点,我这个大将军,只能提供名单。所有你们俩,找我没用啊。”

李洋回道:“您刚拜大将军,可能不太清楚,名单优劣排序,其中大有讲究。您只把直仆,放上等前列,就是着重推荐。家父吏部尚书,若也推荐直仆,则**不离十。”

该死的李义府,敢插手千牛府,好大的狗胆嘛。轻抿香茗,和颜悦色:“左右千牛府,保卫圣人安全,责任重于泰山。若直仆有本事,达到上等标准,肯定名列前茅。”

此乃婉言谢绝,李氏兄弟沉默,笑容略显僵硬。直仆是窝囊废,若有真才实学,哪里还会求你。两分钟后,李洋笑道:“将军也明白,那么多备身,有真本事的,不超过两成。担心直仆闯祸,可少安排任务。”

武康呵呵浅笑,我是大将军,如何安排工作,你不配指手画脚。放下茶杯,扣上杯盖,表示送客。哥俩笑容僵硬,互相确定眼神,准备起身告辞。

屏风后轻咳响,小媳妇有吩咐,武康再端茶杯,假惺惺喝茶。又是两声咳,这倒霉娘们,瞎蹚什么浑水。无奈叹气,和颜悦色:“李相公的面子,本将军必须给。劳烦两位,帮我传话,直仆的事,包我身上。”

剧情大反转,两人眉开眼笑。恭敬的行礼,李洋回话:“将军请放心,今日宵禁前,家母拜访公主。将军公务繁忙,我等不便叨扰,这就告辞离开。”

假惺惺挽留,这俩兔崽子,美滋滋去了。小晴走出屏风,坐武康腿上,搂脖子撒娇:“夫君做的对,李义府圣眷正隆,阿姊的左膀右臂,咱们不要交恶。”

武康很不屑,阴阳怪气道:“他贪得无厌,此刻正在作死,交恶又能如何。不过话说回来,看媚娘的面子,不好与他计较。只是参与卖官,等于送出把柄,李九收拾我,又多个借口。”

小晴嘻嘻摇头:“李九为难你,不需要借口。程咬金老将军,听王文度鬼话,就是为了自污。夫君把柄越多,身上污点越大,李九越是放心。咱家是外戚,若清正廉明,他戒心更重。”

貌似有些道理,武康欣然接受,捧俏脸占便宜。唇枪舌战后,挤眉弄眼道:“每个成功的男人,身后都有精明女人,媳妇就是贤内助。去通知钱顺,找老李要钱,直接还给老许。至于老苏,等我离开,你悄悄还。”

小晴眼神迷离,嗲声嗲气道:“不要去找他,让他给新城,咱家不插手。你的老情人,索要一千贯,我给她两千。我如此大度,请问夫君,怎么补偿啊?”

媚眼刷刷的,武康嘿嘿贱笑:“我的书桌很大,只要简单收拾,就能开辟战场。不过媳妇啊,多给漱玉嫁妆,未必是好事。我很了解她,蹬鼻子上脸,咱们这样宠,她会肆无忌惮。”

小晴嗤笑:“别装腔作势,我更了解你,巴不得多给。只要她开心,能解开心结,钱不是问题。言归正传,马上收拾书桌,换个陌生环境,兴许就能怀胎。”

恭敬不如从命,战场很快开辟,战局立刻开启。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敲响,钱顺胆战心惊:“右武侯张将军,派部下登门,平郎闯祸了。说是持刀行凶,关在卫所里,让您去提人。”

武康抹去汗,冷言冷语道:“平郎素来稳重,不会如此冒失,其中必有隐情。我现在没时间,你拿千牛府腰牌,把事情弄清楚。若鸡毛蒜皮,把人提出来,若事情严重,再来通知我”

第三十六章 与许圉师结梁子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冬十一月十六,未时七刻。

洛阳至许州,洛许古驿道,李治大驾卤簿,气势规模庞大。共分五大部分:导驾和引驾,车驾和鼓吹,后卫大部队。像架庞大机器,仪仗轻车熟路,运转有条不紊。安保如同天网,传说中的刺皇驾,绝对不可能的。

先头的仪仗队,称之为导驾,数十战车开路,乘坐扈从京城,沿途的地方官。之后是清游队,两队重甲骑兵,六队铁甲卫士,负责清理道理。其后是十二卫,各执黄旗仗,左右分两列。

十二卫后方,是专业车队:指南车和白鹭车,记里鼓车和鸾旗车,辟恶车和皮轩车等。每车四马牵引,有驾士十四人,随车工匠一人。此为导驾部队,精锐中的精锐,武康窃以为,自己不敢行刺。

导驾后是引驾,南衙十二卫,分成十二排。每排皆铁骑兵,卫士战马皆披甲,执横刀和弓箭。其后是军乐队,花里胡哨的乐器,有战鼓等击打乐器,笛箫等吹奏乐器。

两名乐队指挥,八百人乐队方阵,演奏破阵乐、将军令等。虽然气势磅礴,听的时间长了,也会感到腻歪。几百里路,几首曲子,音乐变噪音,折磨武康的双耳。

乐队后方是旗阵:各种各样的幡,即长方形下垂旗;色彩斑斓的幢,即羽毛装饰的旗,代表不同含义;诸卫的行军旌旗,颜色泾渭分明,堪称遮天蔽日。

军旗阵后方,两杆神兽旗:左边青龙旗,右边白虎旗,矗立棋车之上。旗手身宽体阔,身高六尺靠上,满身的腱子肉,还都是小白脸。给武康的感觉,国家的升旗手,代表国家脸面。

诸扈从将军,随时的文官,二十四御马,跟在两旗后。重甲骑兵,铁甲步兵,护卫他们。御马膘肥体壮,皆纯种宝马,是打猎的坐骑。唐皇酷爱打猎,太宗皇帝李世民,就是狩猎摔死的。

上述导驾和引驾,只是先头部队,后方半里左右,是李九的玉辂。学名大驾玉辂,以白玉做装饰,皇帝出行专车。这辆车了不起,特点是平稳,水杯放上去,开车不晃动。

到宋仁宗时期,玉辂还在服役。仁宗庆历年间,集齐能工巧匠。然造出的玉辂,坐着摇摇晃晃,皇帝果断弃用。宋神宗元丰年间,又造了辆玉辂车,没来得及进献,就在庭中压散。所以宋神宗,还用高宗唐辂。

给武康的感觉,家里有辆奔驰,三百年前造的。而最新款的奔驰,性能相比老爷车,被爆的渣都不剩,此乃天大笑话。玉辂的设计师,大画家阎立本,果然名不虚传。

驾驭玉辂的,是太仆寺卿,三公九卿之一,从三品的文官。玉辂的前后,有四十位驾士,类似备用司机;玉辂左右两侧,十六卫大将军,着戎装跨战马。

依次为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武候卫,左右骁骑卫,左右屯卫,左右领军卫,左右千牛府,左右监门卫。十六卫大将军,虽品级相同,却地位有差,千牛府倒数第二。

武康背千牛刀,左挂环首横刀,右挂黄金障刀,身披黄金战甲,武装到了牙齿。驾驭战马斗骢,护卫玉辂左边,恰是靠窗位置。车里李九媚娘,卿卿我我的,一路撒狗粮。拉上窗帘行吗,咱要脸点行不?

没羞没躁的,懒得理你们,继续目不斜视。前后大将军,虽然都认识,交情却不深。关系最好的,左武卫大将军,授业恩师苏定方。其次是杜君绰,右武侯大将军,离开洛阳之前,与他把酒言欢。

说起来很搞笑,本月初四那天,书房里喂媳妇。钱顺突然汇报,武侯逮捕平郎,理由持刀伤人。钱顺拿着腰牌,去武侯卫提人,却被婉言拒绝。意思很明显,你是哪根葱,让正主过来。

此乃官僚主义,右武侯同意放人,但有前提条件:需武康亲临,给足我面子,欠我个人情。这是官场规矩,武康喂饱媳妇,带着五个亲卫,去武侯卫提人。

左千牛府大将军,亲自驾临;右武侯卫大将军,亲自接待,这也是规矩。杜君绰热情招待,两人在侯卫内室,愉快的喝酒聊天。把酒言欢,东拉西扯,不谈主题。

杜君绰六十岁,玄武门之变,他是急先锋。太宗的嫡系,李九的心腹,地位杠杠的。武康执晚辈礼,态度毕恭毕敬,姿态放的很低。一番忆苦思甜,谈起那场政变,大拍老杜马屁,哄他笑逐颜开。

节目效果很好,成了忘年之交,老杜美滋滋的,亲送武康出门。事主林平郎,已在队伍中,皆心照不宣。回到家审问,差点被气死,这俩兔崽子!搞英雄救美,骗娘子感情,忒不是东西。

杀到赵声家,气的呵呵乐,赵声与娘子,正卿卿我我。若是继续发展,娘子必坠爱河,将来痛不欲生。武康板着脸,训斥劈头盖脸,赵声点头哈腰。

娘子嚎啕大哭,赏赵声两耳光,掩面跑出家门。武康拦住她,拿五片金叶,煞有介事道:欠你家的债,要用头颅还,金叶是利息。你满身补丁,囊中羞涩吧,拿去买刀吧,没刀怎么刺杀?

僵持了十分钟,娘子夺过金子,提着裙子跑了。感觉莫名其妙,画风明显不对,原本的复仇戏,转变成言情戏。心有不祥预感,在不久的将来,还会与她纠缠。

偷眼看向前方,老杜全副武装,驾驭枣红战马,一副怡然自得。欠他的人情,必须要还的,只能慢慢还。耳边响起轻笑,眼珠转到眼角,见李九媚娘,正冲这边嬉笑。

感觉生无可恋,知道他们笑啥。我的黄金战甲,亮瞎众人狗眼,鹤立鸡群似的。媚娘坐在右首,瞄康郎的打扮,总会哑然失笑。没良心的娘们,枯燥的旅途,拿我找乐子。

两人窃窃私语,媚娘挤眉弄眼,李九转头吩咐:“我说武爱卿,你的山鬼面具,还是拿下来吧。看着怪吓人的,影响出游心情。这里不是战场,没有暗箭流矢,”

武康拱手应诺,摘掉山鬼面具,塞背后算袋里。媚娘嬉笑出声,嗲声嗲气道:“陛下您瞧瞧,康郎这张脸,杀气腾腾的,比面具更吓人。臣妾窃以为,带面具更好。”

李九捏着下巴,上下仔细打量,煞有介事道:皇后言之有理。武康充耳不闻,转头目不斜视。这俩缺德东西,把自己的快乐,建在别人的痛苦上。

查看地上影子,大概午时五刻。距离许州城,还有五十多里,按现在的速度,应该不误行程。走出大半里路,李九传下君令,仪仗休息两刻钟。

右千牛府大将军,负责通知前队。武康调转马头,通知后方部队:“圣人有令,原地休息,两刻钟后,准时启程。所以仪仗,缓步行动,半刻钟内,依次停止。”

紧随玉辂的,是宦官宫女,包围玉辂的,是左右屯营。所谓左右屯营,就是北衙禁军,其兵名曰飞骑。驻扎玄武门外,保护皇宫安全,是皇帝的私兵。而南衙十六卫,是国家中央军,两者性质不同。

禁军身穿画兽衫,脚蹬豹纹皮靴,双手持强弓,后背挂箭囊。都是彪形大汉,选拔异常严格,首先弓马娴熟,其次力大无穷。肩扛五斛米,就是六百斤,步行三十步。

武康窃以为,他们是弱鸡,若单打独斗,轻松取其性命。曾做过测试,婺营亲卫队,能达到标准者,共有二十五人。楚神客和钱顺,林平郎和赵声,能肩扛五斛米,走出四十五步。自己更牛逼,背负七百斤,步行五十步。

禁军队伍后面,千牛执仗方阵。左右千牛府,共三百执仗,抱着孔雀扇,小团和方扇,黄绛麾仗、玄武幢等。其后又是乐队,配置类似前方,只是规模较小,有乐工三百多人。

乐队的后方,是李九专车队,各种各样的专车。诸如方辇小辇,黄钺豹尾车等,共有二十五辆。在豹尾车后面,左右屯卫府兵,折冲都尉率领。共二百名卫士,分成四个横排,分别持大戟和刀盾,弓箭和劲弩。

队伍的最后,是后卫部队,负责殿后工作。前后两个方阵,共有四十八队,每队三十卫士。个个身披铠甲,手持各种武器,装束颜色相同。共有五种颜色,如此循环交替,画面蔚为壮观。

保守估计,整个队伍,有五千人。如此大的排场,只有皇帝能用,堪称最大旅游团。武康嗤之以鼻,觉的没啥感觉。比起战场之上,数十万人的厮杀,仪仗队相形见绌。

传递完命令,回到玉辂边,找李九交差。解下腰后算袋,拿出竹叶粽子,拆线大快朵颐。拳头大的粽子,四口就吃完,只用五分钟,吃了八个粽子。

正拆第九个,赶紧有视线,循着看过去。媚娘脸色怪异,李九瞠目结舌,片刻后开口说:“武爱卿的食速,是沙场练的吧。此地不是战场,暴饮暴食不好。”

武康尬笑点头,慢慢品尝粽子,浑身都不舒服。宫人端来糕点,媚娘温言软语:“康郎饭量大,再吃些糕点。饮食习惯,要注意场合,毕竟是大将军。”

李九接过话:“皇后说的对,身为皇亲国戚,更要注重礼仪。到了许州城,更换常服吧,黄金甲太刺眼。我欲狩猎长社,你和苏定方将军,准备相关事宜。”

武康表示受教,端着糕点品尝,还是甜的腻歪。糕点全部下肚,盘子递给宫人,搜索脑中记忆。许州治所长社,如此记忆不差,是许昌市魏都区。

貌似没啥名山,最佳狩猎地点,应该是紫云山。好像在襄城县,后世挺有名的。懒得多费心思,让苏定方主理,自己跟着混。对于打猎行为,表示兴致缺缺,欺负小动物嘛。

就在这时,相公们来到,共五大宰相:许敬宗和李勣,李义府、任雅相和许圉师。刑部尚书刘祥道,户部尚书窦德玄,许州长史许之涣等,个个神情焦急。

给李九见过礼,许之涣恭敬道:“启奏陛下,前方二十里,有妬女庙祠。据民间传闻,女锦衣红鲜者,或装束盛服者,或山丹、百合经过者,皆会激怒妬女,必遭雷风电雹。”

气氛陡然沉寂,众臣缄默不言,媚娘脸色骤冷,李九也沉下脸。许圉师瞟武康,煞有介事道:“所谓妬女者,介之推女弟也,昔年三月初五,兄妹被焚绵山。”

此乃火上浇油,媚娘脸色更冷,武康有些尴尬。听说过介之推,晋文公的忠厚臣僚,留下了很多故事。诸如割股奉君,功不言禄,功成身退等,民间广为传颂。

与晋文公共犯难,打造晋国春秋霸业,然后功成身退,隐居在山西绵山。晋文公请他出山,他却避而不见,文公三面放火,意图逼他下山。可朝中大臣们,担心权利被分,便四面放火烧山。

介子推被烧死,与之共同罹难的,还有母亲和妹妹。晋文公痛心疾首,下令三月初五,晋国禁止烟火,只能吃寒食,形成寒食节。民间确有传说,盛装过妬女庙,会招来雷风电雹。

武康暗叫倒霉,这条旅游路线,是我亲自制定的。马上要进城,出了这档事,李九要发飙啊。想到这里,鞠躬到底,陈恳请罪:“臣考虑不周,酿成大错,请陛下责罚。”

李九果断冷哼,扫视众位大臣。李勣置身事外,李义府和许敬宗,是武康的老友,不会落井下石。刘祥道行礼,开始上纲上线:“仪仗不能经过,武将军却有失,请陛下明鉴。”

窦德玄接话:“介子推忠臣良相,被奸臣迫害致死,妬女为兄积怨,怨气凝结祠堂。许州全部军民,凡是路过祠堂者,皆会布衣简行。圣驾不能如此,否则君威何在,请陛下三思。”

武康恨的咬牙,此乃封建迷信,你们这群老古董。媚娘轻咳几声,盯着许圉师,阴阳怪气道:“康郎军旅出身,对于各地风俗,自然知之不详。许长史许州为官,应该心知肚明,与许相公是族亲,为何此刻才禀告?”

这里面有猫腻,武康心思电转,瞬间了然于胸。许圉师在坑我,他早就知道妬女,却故意装不知道。事到临头,车架即将进城,才跳出来汇报,肯定别有用心。

武康很纳闷儿,该死的老许头,我没得罪你啊。我与你儿子,关系非常好,为何要坑我。气氛越发压抑,李九面沉似水,瞟了眼媚娘,开始和稀泥:“路线武卿主选,许相公不在其位,自然不好参与。”

明显的袒护,媚娘不置可否,许敬宗赶紧解围:“启禀陛下皇后,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问题。为了安全起见,为保陛下天威,不能简装出行。是以老臣建议,车队饶行临颍,东面进许州城。”

许圉师反驳:“临时改变路线,会有许多问题。首先劳民伤财,其次会出纰漏,倘若圣驾有失,臣等万死莫恕。许长史曾言,按照当地习俗,生祭妬女祠,便可削减怨气。”

果然有后手,武康顿觉不妙,老家伙要使坏。媚娘脸色更冷,李义府出列反驳:“许相公言之谬矣,生祭有为天和,为帝王所不齿。尔置圣人失义,到底是何居心?”

许圉师冷下脸,阴阳怪气道:“李相公言重了,本官并无此意。许州生祭妬女祠,用阳气重的男子,身穿单薄布衣,拜在祠堂门外。祭品身插鸟羽,对着祠堂稽首,七七四十九次,可暂时化解怨气。”

武康被视线聚焦,恨的咬牙切齿,真的在坑我啊。老狐狸的言外意,老子征伐沙场,阳气自然极重。并且这场闹剧,我是始作俑者,肯定要被黑锅。

众人心知肚明,这么冷的天,穿单薄衣服,非得冻出病。变之身强体健,也绝对挨不住。最主要的是,王八好当气难受,浑身插满羽毛,肯定沦为笑柄。

若真如此作践,恐怕武康以后,在文武百官前,根本抬不起头。媚娘强压怒火,可怜巴巴望李九,强颜欢笑道:“此乃无稽之谈,妾身窃以为,绕路走是良策。”

许敬宗和李义府,马上随声附和;李勣偷瞄武康,选择置身事外;许圉师等人,自然坚决反对,又是上纲上线。李九犹豫不决,良久之后,望向这边。

武康暗叫不好,要恶心乃翁啊。脑筋快速转动,也就十秒功夫,想到了馊主意。再次恭敬行礼,义正辞严道:“陛下仪仗出行,千乘万骑扈从,风伯为之清尘,雨师前来洒道,妬女何惧之有?”

话语掷地有声,配合无畏神情,当显丈夫之风。许敬宗立刻附议:“陛下九五之尊,更为天之骄子,风伯雨师诸神,必然全力相助。老臣窃以为,陛下的天威,可镇压妬女怨气。”

李义府随即附议,呈上热乎乎马屁。李勣笑而不语,许圉师等面面相觑,也都闭上了嘴。媚娘见缝插针,温言软语劝谏,众神庇佑陛下,咱不怕妬女。

李九脸色大好,颇为豪迈道:“众卿言之有理,朕乃天子,何惧妬女?传令下去,一刻钟之后,队伍直奔许州。朕倒要看看,介子推之女弟,敢不敢降风雪!”

这话说的霸气,众人也被感染,齐呼陛下圣明。问题圆满解决,武康瞅瞅许圉师,嘴角扯出诡笑。咱俩的梁子,已经结下了,乃翁睚眦必报,等着被报复吧

第三十六七 许州闻巂州噩耗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冬十一月十八,午时两刻。

前日仪仗进城,妬女并未发怒,没有风雨雷雹。李九龙颜大悦,貌似他的王霸气,已镇压妬女怨气。文武百官拍马屁,宰相许敬宗领唱,仪仗队山呼威武。

武康嗤之以鼻,就是群老封建,铁杆迷信分子。后世在河南生活,熟悉家乡的气候,综合当日的天气: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温度偏高,突然变天,无稽之谈。

昨日安顿扈从,身为保镖头子,只能履行职责。左右护卫李九,几乎寸步不离,问对许州官僚,视察百姓疾苦。就算大帝出恭,也要守茅房外,精神高度集中,看谁都像坏人。千牛府大将军,不是人做的官。

今日终于消停,御前护卫工作,右千牛府接任。在许州刺史府,和皇后拉家常,狠狠批判许圉师。文明新城住处,拿到府邸地图,屁颠屁颠离开。自从出征回来,未能与她谋面,着实放心不下。

来到大林坊,使浑身解数,绕层层护卫,潜入长史府,感觉在偷情。明年三月份,下嫁韦正矩,有必要交流。依据府邸草图,绕到长史后宅,潜入公主榻院。

众婢女仆役,都战战兢兢,新城冷静吩咐,都出去守门吧。二丫扑进怀里,武康稀罕的紧,抱闺女转几圈,柔声细语道:“亲亲的秀娘,想不想阿爹?”

二丫反应迟钝,作出思考状:“梦见阿爹三次,有次骑牛牛,有次赶大马,有次不理我。在东都卧房,你抱着阿娘,躲在床帐里。我在床外哭,你都不理我,还咬阿娘脖子。”

画风很尴尬,这倒霉闺女,今年才五岁,思想不纯洁。新城轻啐,背过身去,两耳焕红。武康矢口否认,煞有介事道:“那时你周岁,肯定看错了,不是咬阿娘,是投喂阿娘。”

又是一声轻啐,骂句老不正经,提着裙摆离开。停在卧室门口,迟疑了半分钟,转身走向厨房。武康瞠目结舌,涌起不祥预感,千金公主下厨,后果不堪设想。

扫视小院四周,柴房外有水缸,抱着闺女过去,清水还没结冰。把心放进肚里,等下厨房起火,扛水缸灭火就行。院中四下散步,茅房外发现水桶,更觉万无一失。尽情的折腾吧,那都不叫事儿。

陪着二丫嬉戏,骑牛牛跨大马,捉迷藏荡秋千,享受天伦之乐。新城进进出出,手捧黑暗料理,让他头皮发麻。味觉和脾胃,貌似两辈子,都跟着受苦。

半个时辰左右,闺女昏昏欲睡,武康抱着轻晃。等她睡熟了,抱着进卧室,轻轻盖锦被。蹑手蹑脚的,到卧室外厅,饭吃也上齐。新城摆好碗筷,话语疏离淡漠:“感谢你的嫁妆,本公主的赏赐。”

金枝玉叶下厨,堪称难能可贵,不能得寸进尺。武康嬉皮笑脸,拿起碗筷开吃,她家盐不要钱。六碟菜两碗汤,都是豆油炒菜,做婺州刺史时,给她做过炒菜。

因为不想经商,所以敝帚自珍,炒菜尚未问世。新城坐到对面,看他大快朵颐,良久后轻叹息:“八月十五日,我得到消息,长孙诠病死了。”

话语清冷淡漠,武康停住筷子,看向麻木的脸。新城惨笑,淡淡说道:“巂州冬暖夏凉,你派出的保镖,对他照顾很好。年前感染风寒,外加郁郁寡欢,导致药石无灵。”

唉声叹气,温言安慰:“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一日夫妻,百世姻缘,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过去的追不回,要珍惜眼前生活。”

一时颇为感慨,长孙诠病死,也算履行诺言。忽然想到什么,言辞陈恳道:“我派钱顺过去,带长孙林回京,我抚养他成人。漱玉你放心,会视如己出,绝不亏待他。”

新城浅笑,微微摇头:“长孙诠心胸狭隘,流放巂州那刻,结局已然注定。过了这么久,我也想通了,身为李家公主,就是联姻工具。菜快凉了,趁热吃吧。”

感觉她不正常,武康凝视良久,只能埋头吃饭。风卷残云般,扫荡盘中餐。见到额外筷子,陡然抬头,错愕片刻,欲言又止。新城夹韭菜,品尝后皱眉,尝试所有菜,放下筷子说:果然难以下咽。

武康摇头:“已经很美味,西征突厥时,吃发霉炊饼。那次雪夜行军,干粮全部冻住,沿途射杀野兔,直接茹毛饮血。再者说来,只要你做的,哪怕是毒药,我也会吃的。”

新城嗤之以鼻,双眼皮向上翻,浓浓的不屑。撩妹失败,浑不在意,继续吃喝。噩耗突如其来,武康豁然站起身,视线死盯新城,满脸不可置信。

短时间沉默,新城站起身,来到他面前。脸白如纸,高扬右手,抽他脸上。武康没有躲,伸手指内屋,压低声音说:“出去谈好吗,别吵醒二丫,怎么打都行。”

新城泪如泉涌,牙缝挤出声音:“长孙诠死后,到了第三天,长孙林自缢。我不敢想象,七岁的孩子,怎么会自缢?你是杀人凶手,迫害长孙家,杀我的林儿。”

武康神经错乱,害死长孙家的,根本就不是我。是你的亲哥哥,是历史的必然,我只是柄屠刀。心有千言万语,凝视绝望的脸,说不出半个字。

他是我接生的,虎头虎脑的萌娃,我也相当喜欢。可现实很无奈,政治争斗残酷,堪称毫无人性。他随父流巂州,生活提心吊胆,死亡对他来说,也是种解脱吧。

脖颈传来剧痛,新城死命撕咬,刹那痛入骨髓。武康仰起头,无神望房顶,尽情发泄吧。抬起双手,搂她肩头,疼痛更剧。身体尽量放松,承受莫名撕咬。

不知过多久,脖颈麻木了,终于松开口。嘴唇的鲜血,混合着泪水,令他触目惊心。新城嘴唇碰触,诅咒幡然而来:“你罪大恶极,牵连无数人命,老天爷开眼,你会遭报应的。”

话语戛然而止,她满脸的恶毒:“你的报应,已经来了,不能生育,断子绝孙。你放开我,马上消失,不要再来。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给我滚啊!”

尖叫突如其来,武康赶紧松手,下意识看卧室。竖双耳聆听,女儿在鼾睡。沉默片刻,扯出苦笑:“你恨我,我理解,但我求你。不要把仇恨,转移秀娘身上,她也是你女儿,她是无辜的。”

新城转过身:“你不配说无辜,有太多的无辜,被你牵连致死。长孙无忌家,褚遂良家,赵持满家,柳奭韩瑗家,王家和萧家。还有的我林儿,再过一个月,是八岁的生日。”

心里不是滋味,看着单薄身影,良久喟然长叹:“身体是自己的,是仇恨的根本,请你好好保重。只有活着,才能目睹,我的报应,才能解心头恨。”

说完转身离开,前脚迈出门槛,后脚僵在半空。望向倔强背影,默默跨过门槛,转身关闭房门。走出院门,听到呵斥,木然抬头。左武卫猛虎营,手里提着刀,围的水泄不通。

为首的团校尉,喝令卫士收刀,踟蹰片刻,小声说道:“属下见过将军,还请将军示下,为何出现在此?您脖子上的伤,是底怎么回事,公主是否无恙?”

得不到回应,校尉不敢逼问,看向公主别院。两火卫士离开,跑向公主榻院,被门口宫婢阻拦。校尉拿出药瓶,苦着脸哀求:“求武将军明言,别让属下为难。”

僵持仍在继续,武康面无表情,不伸手接药瓶,任由伤口淌血。校尉哭丧着脸,硬头皮再开口:“属下职责所在,还请将军谅解。三火和六火,你们护送将军,去刺史府面圣。”

前方传来咳嗽,校尉马上抬头,跑过去行军礼,想说话被阻止。苏定方拿药,塞爱徒手里,示意卫士离开。望向公主榻院,取下自己头盔,语重心长劝:“有些事,不能强求;有些事,问心无愧。”

武康挤出苦笑,作揖表达歉意,头盔戴在头上,护颈遮挡伤口。苏定方叹口气,揽住爱徒肩膀,迈步走向外宅。走过无数岗哨,走出长史府外,半开玩笑道:“老夫要执勤,你注意安全,明天还头盔。”

再次躬身作揖,木然迈开脚步,肩膀又被扣住。茫然抬起头,看着死胡同,颓然的转身,低着头离开。苏定方摇头叹息,注视颓废身影,直至消失巷口。

回到长史府,大步去后宅,直奔公主榻院。遣散所有卫士,宫人不敢阻拦。来到卧室外,抬手敲房门,突听呜咽声。手僵在半空,良久之后,转离开,这又何必呢?

满桌残羹,满地狼藉,满目疮痍。新城瘫坐,头埋膝盖,压抑抽泣。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响起童声:阿母不哭了,阿爹走了吗?他又气阿母,真的好讨厌,再也不理他了。

新城抬起泪眼,紧紧抱住女儿,下意识摇头辩解:“是阿母不对,不该咒骂他,他也很苦的。秀秀答应我,无论何时何地,都别惹他伤心,他会痛不欲生的。”

二丫绷着嘴,小脸很纠结,良久点头说:“我喜欢阿爹,陪我捉迷藏,让我骑牛牛。我更喜欢阿母,只要他疼您,不惹您生气,我就不惹他生气。”

新城擦干泪,挤出丝笑意,起身收拾着。二丫也帮忙,清理残羹冷炙,拿抹布擦桌子。母女齐心,半时辰后,卧室恢复如初。只是碎的碗碟,再也不能复原。

许州城刺史府,到处明岗暗哨,宫人到处奔波。圣人驾临此处,江刺史的家眷,全部搬到外面。后宅主卧室里,李九躺在床上,两名按摩博士,为他疏缓头痛。

按摩很快结束,两个博士离开,媚娘端来药汤,服侍李九喝下。垫上高枕头,温言软语道:“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有奏章。他与康郎商议,建议的狩猎地,襄城乡紫云山。”

沉默片刻,继续说道:“陛下身体不适,把取消狩猎吧,或者延期押后。康郎奏章言,太极宫地势低,湿气也很重,会加重陛下风疾。建议速建大明宫,搬大明宫住宿。”

李九睁开双眼,媚娘扶他坐床,后背垫上枕头。回忆片刻,李九开口:“贞观八年十月,阿爷建永安宫,意为长永安泰,作为祖父宿宫。贞观九年正月,更名大明宫,哪知五月份,祖父崩于大安宫,大明宫中止建造。”轻声咳嗽,武媚伺候,李九摆手,淡淡说道:“想不到武变之,忧心我的身体,建议重建大明宫。他有这份心,难能可贵嘛。关于此事,你怎么看?”

武媚嗔道:“妾身不依嘛,康郎忠心耿耿,陛下身体抱恙,他也忧心忡忡。康郎手不释卷,之前读书经,现在读医经。今天他休沐,还去大林坊,求教林名医,忠心可鉴呀。”

李九笑而不语,了解那小子,他因为阿姊,才忧心姊婿。沉吟片刻,呵呵戏谑:“他去大林坊,是幽会漱玉,顺便求医问药。不说这些了,回答问题吧。”

武媚还是不依,嗲声嗲气撒娇,惹的龙颜喜悦。调笑片刻,媚娘取药,柳眉轻蹙。看来在他心里,还是颇有微词,还在排斥康郎。情况依旧糟糕,这该如何是好?

药碗给王伏胜,遣散所有奴婢,关闭卧室房门。回到病榻前,柔声细语言:“站在妾身立场,陛下身体重要。我会批准奏折,把重建大明宫,正式提上议程。站在国家立场,现在不是时候,心腹大患未除。”

李九很欣慰:“武康曾说过,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高句丽不除,东线无宁日,我寝食难安。等回到东都,便调兵遣将,再伐高句丽。铲除心腹大患,再重建大明宫。”

媚娘拍马屁:“陛下英明神武,三军将士用命,定能马到功成。妾身恳求陛下,此次伐高句丽,别让康郎出征。太医博士说过,大海湿气最重。若再次出海,恐怕叔父家,再也无子嗣。”

话语饱含辛酸,模样泫然欲泣。李九揽妻如怀,柔声安慰着:“都是我的错,不该让他西征。讨伐西突厥,不幸染恶疾,导致不能生育。媚娘放心吧,这次东征三韩,我不让他参与。”

夫妻达成协议,武康的鸭绿江梦,彻底沦为泡影。卿卿我我许久,李九柔声说:“狩猎暂时押后,讲武后再说。按大唐惯例,大军出征前,我要主持讲武,媚娘怎么安排?”

媚娘深思熟虑,说出自己见解:“高句丽在三韩,可在东门讲武,那里平坦开阔。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统左军。下辖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屯卫,以及左屯营。”

略微停顿,继续安排:“左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统右军。下辖左右骁卫,左右武侯卫,左右领军卫,以及右屯营。两军各布阵型,三挑而五变,步退而骑进,五合而复位。”

李九缓缓点头,给出不同意见:“左军保持不变,右军更换统帅,由张延师担任。按照以往惯例,左右卫的大将军,都会统领一军。去制定章程吧,拿给我过目,再喊博士进来。”

媚娘施礼告退,关上卧室门,交代按摩博士。回到前宅书房,八两匆匆来报。刹那如遭雷击,胸脯剧烈起伏,眼中闪过狠戾。放下手中奏折,吩咐八两带路,到刺史府大门外。

见到钱顺平郎,劈头盖脸质问。众人胆战心惊,钱顺正欲开口,媚娘摆手制止,冷冷吩咐道:“我们边走边说,你们给我记住,康郎若有意外,全部人头落地。”

众人低眉顺眼,千牛卫士跟随,媚娘近乎小跑。钱顺亦步亦趋,硬着头皮汇报:“大佬回到家中,把自己关书房,不让我们伺候。他喝了很多酒,我们放心不下,这才禀报皇后。”

林平郎上前,压低声音说:“属下去大林坊,还苏将军头盔,无意在护颈处,发现斑斑血迹。属下窃以为,是脖颈受了伤,想进书房查看,却被拒之门外。”

媚娘陡然转身,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纷纷低头。阴冷的声音,饱含着杀机:“这么大的是,此刻才汇报,都是酒囊饭袋,统统都该死。你们都祈祷吧,保佑康郎无恙。”

说完加快脚步,不到半刻钟,来到法曹参军府。来到书房外,轻轻的敲门,里面没动静。闻到刺鼻酒味,直接推开房门,入眼满屋狼藉,纸笔到处都是。

武康躺在地上,媚娘跑过去,伸手探鼻息。不断呼喊名字,不得任何回应,冲门外怒吼:“都是死人吗,全部给我进来。把他抬到床上,准备醒酒汤。”

人群蜂拥而至,楚神客抱起人,跑到书房内室。平放床铺上,伸手盖被子,不禁瞠目结舌。左侧咽喉外,伤口已结痂,是明显的咬痕。殷红的血迹,蔓延到脑后。

媚娘走到床边,呆愣半分钟,淡淡吩咐道:“全都出去吧,准备热水毛巾,再拿套新衣服,从里到外都要。守在书房外,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人群很快退去,书房鸦雀无声,八两送来衣服,守在门外听候。媚娘坐床边,盯着伤口发呆,目光越发狠戾。伸手宽衣解带,胸膛十多条伤疤,条条触目惊心。

擦干脖颈血痕,轻抚武康额头,柔声自言自语:“快三十的人了,还是小孩脾气,生气就喝酒。那日佛祖面前,我曾立下重誓,无论谁伤你,必百倍奉还。新城公主,也不例外”

第三十八章 东城门外大阅兵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冬十一月二十四,午时两刻。

许州城东门外,飘荡各色旌旗,刀枪兵戈林立。黑压压的人头,骑步卫士列阵,肃杀气息弥漫。沿着许州城墙,三排战鼓军车,清漆实木鼓架,置放十二寸战鼓。

鼓手立于战车,双手紧握鼓槌,等龙飞阁军令。所谓的龙飞阁,临时搭建高台,或者说讲武台。李九身着戎装,率领文武百官,共襄讲武盛举。

朝廷每年秋冬,在特定的时间,都有大型讲武。大军开拔出征,或者部队凯旋,皇帝都要讲武。目的是检验部队,提高军心士气,向藩属炫耀武力,其实就是大阅兵。

从春秋战国起,无论哪个朝代,阅兵都是传统。时间多在秋冬,要绕过耕作秋收。史载最早的阅兵,是武王伐纣前,召集周国诸侯,在盟津开会观兵。

唐朝把阅兵式,看成军事训练,是以要求极严。唐律疏议规定,参与阅兵的卫士,如果无故不到,笞刑五十皮鞭。将军们更惨,要挨六十棍,还要降低勋级。

武康印象最深的,是今年并州讲武,规模不逊于后世。平定贺鲁都曼,李九龙颜大悦,选择并州阅兵,政治意味很浓。并州是龙兴地,李渊在太原起兵;也是李九的封地,他曾被封为晋王。

日冕指向午时,李九传下军令,很快战鼓齐鸣。一鼓而誓众,告诫所有人,阅兵要开始,都打起精神。武康护卫李九,双眼目不斜视,心却不在这里,飞到城内漱玉家。

爱子长孙林惨死,彻底把她压垮,整日浑浑噩噩。以往为了开导她,所作的种种努力,全部化为泡影。每次登门造访,包括犯夜潜入,她都避而不见。更加无奈的是,女儿也不相见,还说讨论阿爹。

就在五天前,李九狩猎紫云山,武康兴致勃勃,终于有机会见面。可惜紫云狩猎,颠覆了三观,感觉非常野蛮。三面放火烧山,把猎物逼出山,由守山猎手射杀。

对李九的印象,也彻底被刷新。身披战甲戎装,跨战马持弓射,箭法也非常准,射杀很多猎物,酷似军中悍将。武康原本以为,他的文采很好,是病恹恹的书生,没想到文武双全。

狩猎过程中,有意外惊喜,跑出三头野猪,都在四百斤靠上。李九岿然不惧,冷静搭弓射箭,没有射中要害,彻底激怒野猪。猪二哥被激怒,威力堪比猛虎,能撞飞战马。

武康履行职责,双手握千牛刀,驾驭斗骢冲锋。电光火石之间,切开野猪头颅,战刀被迫撒手。疯狂的猪二哥,顶着战刀狂奔,跑出四十多步,终于栽在地上。

三军为之欢呼,李九拍手叫好,爱卿果然勇武。武康兴致缺缺,收千牛刀归鞘,加入狩猎大军。很快找到目标,可爱的小白兔,新城公主的最爱。

野兔分两种,草兔和雪兔,草途最常见,皮毛草灰色。雪兔是白兔,主要分布在东北,大兴安岭附近,三江平原也有。中原极其罕见,被朝廷视为祥瑞,秦始皇的骏马,就是以白兔命名。

武康瞬间癫狂,懒得护卫李九,策马狂奔追赶。追出四里左右,斗骢突然发威,张口咬住白兔。拎着祥瑞交差,李九龙颜大悦,抱着不舍放手。群臣马屁如潮,卫士山呼威武。

李九抱了许久,突然赏给武康,让他欣喜若狂。等到狩猎结束,漱玉帐前献宝,被扈从卫士拦住。宫人进去汇报,结果大失所望,人家表示不要,还让他马上滚。

这盆冷水泼的,武康心中阵痛,楞在原地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二丫跑到面前,也不给好脸色,抱着白兔进帐。媚娘心里窝火,派人请他进帐,劈头盖脸训斥,貌似恨铁不成钢。

郁闷到如今,感觉生无可恋,忽然后腰被捅,瞬间灵魂归壳。如果记忆不差,身后是李义府,够意思啊兄弟。此刻鼓声再响,卫士火速列队,准备迎接检阅。

半刻钟以后,三声战鼓响,阅兵正式开始。以团为单位,每团三百人,团校尉领导,校场中央演武。首先骑兵方阵,骑士手持马槊,操练刺挑削等。

所谓的马槊,就是普通长矛,长度约有丈余,唐军普遍装备。不像后世说的,用柘木篾泡油,麻绳泡油包裹。还称其弹力杆,吹成贵族兵器,吹成有价无市,没有那么神秘。

骑兵演练结束,步兵方阵上场,手持各种武器,演练各种阵型。最常用的兵器,是长枪和横刀,最骇人的兵器,是传说中的陌刀。在武康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巨型长刀而已。

陌刀长约两米,刀身两端开刃,尖端异常锋利。比千牛刀略长,重量不到十斤,用于克制骑兵。如果一人一刀,不能人马俱碎,陌刀军靠阵型。刀手如墙而进,攻击手段是刺,大片陌刀齐刺,敌骑人马俱碎。

当然陌刀队,是最精锐的,不是每个卫士,都用十斤兵器。最普遍的横刀,重不过一斤半,枪槊等长兵器,重不过三斤。武康用的横刀,重五斤左右,用的千牛刀,重三斤有余。

诸位典韦的双戬,关羽的偃月刀,岳云的双锤等,动辄百十斤重。文学过分夸张,只会出现小说里,不会出现战场上。再猛的大力士,也不能长时间的,抡舞百斤战刀。

骑步操演结束,开始左右军对阵。苏定方帅左军,摆曲直圆锐阵;张延师统右军,摆方锐直圆阵。步兵三次对阵,模拟战场厮杀,节目效果很好。然后五次变阵,两军纵横交错,场面蔚为壮观。

武康锁定张延师,这老家伙不简单,官拜左卫大将军,检校左屯营军务。他大哥张俭,他兄弟张大亮,都是初唐名将,也都战功彪炳。张家有个绰号,人称三戟张家,他们兄弟三人,皆府门立棨戟。

棨戟是长木戟,包裹着赤黑缯,是身份的象征。三品以上官员,朝廷赏赐棨戟,类似光荣军属。平时立在府门外,出行时做为仪杖。武康初任千牛将,从三品的武官,朝廷赏赐一根,立在修真坊武宅。

坊间百姓路过,都会面露敬畏,自觉保持安静。不过武康出行,向来轻骑简装,从不用它开道。杵门外风吹日晒,向来懒得包养,估计都腐烂了。等回到成安,找朝廷更换,毕竟关乎颜面。

步兵对战结束,骑兵开始交锋,进退各五回合,各自回到位置,操演正式结束。节目效果很好,军阵异常整齐,卫士精神抖擞。李九怡然自得,群臣纷纷叫好,武康也拍手称赞。

卫士精气神十足,能够令行禁止,堪称百战强兵。转念仔细想想,是唐初国情早就,民风异常彪悍。百姓崇尚武力,国家崇尚扩张,堪称穷兵黩武。

采用府兵制度,就是全民皆兵,每丁分田百亩,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卫士若立功勋,享受特殊待遇,家属生活无忧。所以平头老百姓,不排斥打仗,甚至心有向往。

军规也异常苛刻,有十七条禁律,共五十四斩刑。点名不应答,集结时迟到,偷他人财物,逼淫妇女等。不仅本人掉脑袋,还会连累家里。武康窃以为,现在的大唐,就是军国主义。

两军演习结束,李九传下君令,检阅三军射箭。射箭不是表演,马三矢步六矢,不能随意应付。左右两军,军火为单位,骑兵先射击,每骑射三箭。

要求很简单,高速移动中,射固定箭靶。不计较环数,两箭中靶,就算合格。有专人监督,射中靶子,鸣鼓示意。骑马射箭靶,说实话很难,必须职业骑兵。

骑射井然有序,武康全神贯注,很快扯出微笑。五团骑兵射击,不合格的骑士,竟然不足半成。飞龙阁爆发喝彩,众大佬心情愉悦,李九笑逐颜开。

轮到步兵射靶,规则类似骑兵,每人射出六箭,四箭上靶合格。大唐的军队,战弓是标配,人手一张弓,配十五支箭。折冲府的卫士,都能搭弓射箭,都能射杀敌兵。

当然比起弓箭队,还是略逊一筹,毕竟不是专业的。结果大跌眼镜,不合格者,寥寥无几。气氛推向**,三军山呼威武,李九放声大笑,群臣击节赞赏。

兵锋之强,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武康心思电转,很快了然于胸,卫士都能挽弓,唐律居功至伟。唐律疏议规定,赌博是犯罪,但有种例外的。用弓箭来赌博,朝廷非但不罚,反而大加鼓励。

唐律特别声明,射箭属于练武,就算博戏财物,也不违反法律。所以民间百姓,军队里的卫士,为了尽情赌博,都会苦练射术。某种程度上说,唐军的强悍,唐律是推手。

骑射演练完,卫士校场比武。军火派出代表,按照顺序对战,火员摇旗呐喊。所有的兵器,用油布包裹,不会伤人命。蘸上生石灰,打在对方身上,会留下白色印记,以此判断胜负。

战鼓擂响,欢声雷动,比武激烈。武康兴致很浓,欣赏校场武斗,很快陷入其中。不知过了多久,听到熟悉声音,马上转身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李九打量着他,扫到咽喉牙印,老脸有些尴尬。捂嘴干咳几声,压低声音说:“新城脾气不好,变之你多担待。昨日你阿姊,又找我哭诉,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啊。”

武康连道不敢,你们李家人,我得罪不起。沉吟片刻,小声说道:“其实不怪她,长孙林的死,她迁怒于我。如果能得原谅,别说咬几口,断手脚都行。”

李九十分满意,算你小子识相,我最疼漱玉了。武康再次行礼,话语饱含歉意:“陛下日理万机,臣的琐碎小事,劳烦陛下操心,实在罪不可恕。另外恳请陛下,原谅臣的阿姊,她很重亲情。”

睁眼说瞎话,她若重亲情,不会贬武家兄弟。李九不置可否,煞有介事道:“媚娘素来稳重,可牵涉到你,会失去理智。不过变之啊,别愁眉苦脸,等我有时间,会开导新城。”

武康诚挚道谢,心里却在吐槽,估计你的开导,狗屁用也没有。漱玉最恨的,就是你和我,她不敢收拾你,只能收拾我。冷暴力行为,更让人头疼,我替你背锅,你个杀千刀的。

李九斟酌片刻,解掉腰间玉佩,塞到武康手里:“爱卿郁结在心,最好发泄出来,今日讲武阅阵,就是最佳时机。你摆下擂台,玉佩做彩头,挑战诸勇士。”

名贵羊脂玉,皇帝贴身物,彩头足够大。武康不禁手痒,七八天的郁闷,是该发泄出来,否则得憋出病。握紧玉佩,重重点头:“陛下口谕,臣不敢违抗。”

李九果断传令,战鼓再次擂响,全体卫士列阵。武康身披战甲,来到校场中间,玉佩交给钱顺。解下千牛刀,绸布捆刀鞘,长刀杵地上,标准的侍卫姿势。

钱顺高举玉佩,扯着嗓门大喊:“此乃陛下玉佩,是比武的彩头,左千牛府大将军,在此摆下擂台。在场所有袍泽,谁都可以上场,打败我家将军,就能赢走玉佩。”

引起轩然大波,婺营带头呐喊,刹那引爆三军。不到两分钟,来了挑战者,是个彪形大汉,看打扮是禁军。双方互相见礼,大汉自报家门:“右屯营校尉,李大祚挑战。”

右屯营禁军,秒变啦啦队,无不呐喊助威。李大祚受鼓舞,扎马步举横刀,咧嘴桀桀笑,满脸的挑衅:“素闻武大将军,每战身先士卒,堪比古之恶来。大祚不自量力,敬请将军指点。”

楚神客端着盆,平郎手持绢布,刀鞘涂抹石灰。等打开场子,武康双手握刀,刀身举过头顶。一米七千牛刀,杵着像避雷针。李大祚沉脸,阴阳怪气质问:“将军仪刀出战,且不取刀鞘,小看右屯营吗?”

都是血性汉子,右屯营炸开锅,纷纷高声叫嚣。其实可以理解,刀鞘的重量,远重于油布。千牛刀重三斤,刀鞘重二斤多,近六斤的重量,不是战场用的。

左卫大将军,张延师来到,现场很快安静。现在的北衙禁军,编制还比较混乱,李九没成立羽林军。禁军也没将军,校尉官职最高,吞营全部的军务,由诸卫将军检校。

张延师看武康,双眼闪过赞许,清清嗓子喊:“陛下有口谕,张某人不才,主持擂台比武。双方兵器任选,马战步战不限,先中刀者为败。陛下特别交代,做到点到为止,切莫伤了和气。”

卫士纷纷叫好,张延师资格老,军中很有威望。武康坦然接受,看着李大祚说:“李兄有所不知,此刀陛下所赐,随我征战沙场,刀下亡魂无数。这把千牛刀,出鞘必见血,所以不缠布。”

这逼装的很大,颇有武侠之风,短暂沉默后,爆发满堂彩。十六卫众将军,有的面露不屑,有的肃然起敬。特别是苏定方,以及曾经和武康,并肩作战的将军,更是点头称赞。

李大祚不再赘言,呶呶冲了过来,举刀力劈华山。武康眉头微蹙,所谓北衙禁军,果然绣花枕头。不经实战洗礼,也没嗜血气息,如果放战场上,就是送人头的。

横刀举起那刻,双脚果断行动,钢铁般的身躯,却比狡兔灵活。刀锋风驰电掣,与他擦肩而过,闪出两个身位。

双方背对背,武康手腕下翻,千牛刀杵地,身如青松挺拔。四十万度望天,嘴角扯出嘲讽,果然不出所料。所谓的禁军,就是绣花枕头,说他们是弱鸡,那是侮辱弱鸡。

李大祚低头,看着胸口白印,满脸不可思议。一个回合落败,若是沙场对阵,已然开膛破肚。呆愣许久,颓然转身,到武康身前,拱手行礼道:“将军冲锋陷阵,杀敌砍瓜切菜,李某昔日不服。今日比武,心服口服。”

武康浅笑,轻轻点头,双手回礼。大祚转身离场,婺营放声欢呼,禁军全部蔫了。他们心知肚明,李大祚在禁军,勇武名列前茅。可在对方面前,不过一合之敌。

李九皱起眉头,脸上略带怒气,保卫皇宫的禁军,竟然不堪一击。是武康太强横,还是禁军太弱?

李义府凑过来,小心翼翼道:“陛下明鉴,变之久经战阵,平睦州叛乱时,年仅十八岁。其后跟随苏将军,东征西讨数年,战斗经验丰富。李校尉落败,在情理之中。”

许敬宗也拍马,李九摆手制止,全神贯注观看。有个怪异的想法,渐渐涌上心头:禁军必须加强,以往选拔途径,明显不合时宜。何不从诸卫中,选拔百战精锐,编入禁军之中?

比武仍在继续,武康连败九勇,赢得阵阵喝彩。连败十二勇士,都是一合之敌,顿时索然无味。目光扫视四周,定格将军方阵,煞有介事道:“诸位将军们,除了我老师,晚辈恭请赐教。”

**裸的挑衅,将军们神情各异,苏定方笑而不语。很快有人应战,刘伯英老将军,提马来到阵中:“变之贤侄,你很嚣张,老夫不才,特来领教。”

钱顺牵来斗骢,武康翻身上马,轻抚斗骢鬃毛,煞有介事道:“您老今年五十,晚辈正值壮年,已经占据上风。昔日在百济,刘仁愿老将军,曾豪言壮语,三十回合打败我。不知您老,要几个回合?”

刘伯英哈哈乐:“百济战场上,变之的表现,令我刮目相看。不过变之啊,老夫首次出征,是在三十年前,你还没出生嘞。至于多少回合,打过才知道,先吃我两槊。”

白马四蹄如飞,斗骢迎面而上,两人战在一处。刘伯英使马槊,招数相当老辣,招招不离要害。武康双手握刀,应对游刃有余,十个照面过去,斗的旗鼓相当。

马槊长四米,装具尺许枪头,攻击范围广,是猛将的标配。武康却不喜欢,觉的伤口太小,杀人不够血腥。他挚爱千牛刀,造成伤口更大,流的血更多,中刀者必死无疑。

几个回合过去,武康身体后躺,躲过马槊横削。同时找准时机,长刀斜着劈出,两骑擦肩而过。各自勒挺战马,缓缓调转马头,没有再次冲锋,胜负已经分出。

刘伯英右手提槊,左手驾驭战马,来到校场中央。间隔两米不到,颇有豪迈道:“若我年轻二十岁,那么今日获胜的,必然是老夫,变之以为然否?”

武康不接话茬,简单恭维几句,目送老刘离开。忽听马蹄声,炸雷般怒吼:“变之休要张狂,左骁卫将军庞孝泰,特来领教高招。咱们废话少说,先吃我一槊”

第三十九章 火药军用没有戏

显庆六年(公元661年),春正月初八,午时五刻。

东都洛阳福善坊,紧靠洛阳南市,有名的消金窟,堪比长安平康坊。武康全身黑衣,悠闲漫步大街,从许州回洛阳,带回满腔郁闷,春节也没过好。小晴忧心忡忡,让夫君狎妓放松,堪称大唐好媳妇。

进入福善坊门,弥漫着脂粉气,鼻腔很不舒服。赵声亦步亦趋,嘴里滔滔不绝:“洛阳福善坊,等同长安平康坊。众青楼娼妓,根据接客对象,分三个等级。下等娼妓,不管身份,只要有钱,就会伺候。”

前方孩童嬉戏,两人靠墙走,赵声贱笑十足:“中等接客对象,是富商和巨贾,以及中小官吏。上等接客对象,是达官贵族们,以及名人雅士。上等中的上等,各个青楼头牌,士人称其都知。”

示意赵声闭嘴,武康努力回想,很快了然于胸。大唐的青楼歌馆,经常举行文酒会,邀请些散闲官员,以及请文人雅士。酒会的现场,有丝竹管弦,轻歌妙舞,陪酒女郎。有节目主持人,多由名妓担任,称之为都知。

后世主持人,可以凭关系,唐朝主持人,只能凭本事。个人素质:能说会唱,善诗知文,博古通今;主持功底:容貌姣好,举止得体,善于周旋。把控节奏,制造气氛,面面俱到。让与会者,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轻轻摆手,赵声继续:“颜宾楼的都知,艺名水仙小哥,东都鼎鼎大名。颇有大将之风,处理各种尴尬,能快刀斩乱麻。自幼聪慧过人,十五岁成头牌。谈吐风雅有趣,气质高贵娴雅,能奏乐唱歌,能吟诗作画。”

武康呵呵浅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能小觑的。路过高门大院,有妇人贴桃符,站在高胡凳上。由于用力不均,胡凳突然摇晃,娘子失声尖叫,娇躯向后仰倒。

必须英雄救美,武康眼疾手快,迈大步伸双臂,温香暖玉入怀。看着惊慌俏脸,一时瞠目结舌,俏脸貌若天仙。片刻惊艳后,将她放地上,煞有介事道:“除了我家中妻,你是我遇见的,最美小娘子。”

捡地上桃符,刷粟米浆糊,贴在左边门上。不应她的道谢,手抽赵声脑门,瞪着眼笑骂:“瞧你那出息,眼珠子掉啦。时候不早了,快去颜宾楼,别让贵客久等。”

赵声移开视线,袖子擦拭口水,唯唯诺诺跟上。见大佬很淡定,不禁暗自腹诽:若平心而论,眼前的小娘子,比夫人美数倍。估计在大他眼里,就算仙女下凡,也不及夫人万一。

没走出几步,听身后轻呼,百灵般动听。赵声骨头酥了,本想继续搭讪,见大佬置若罔闻,只能紧随其后。咧开嘴做鬼脸,娘子请咱留步,您老听不见吗?

美人望着背影,嘟起樱桃小嘴,貌似十分生气。老娘出道以来,首次被人无视,那人太讨厌啦。身边的小婢女,也是气愤填膺,阴阳怪气儿道:“娘子咱不生气,这种人见多了,搞欲擒故纵,雕虫小技耳。”

两人来到巷角,赵声回头偷瞧,嘿嘿傻笑道:“大佬您瞧瞧,刚才的小娘子,正凝望咱们嘞。生的真俊俏,论姿色身材,不输水仙娘子。属下窃以为,也是某楼头牌。”

武康脚步不停,颇为不耐道:“扑街有完没完,瞧你煞有介事,见过水仙小哥?她是美是丑,是不是头牌,和咱没关系。赵声小老弟,你就死心吧,她们爱才子,不爱糙大汉。”

赵声满脸尬笑:“言之谬矣,普通才子,不入法眼。据说有才子,托关系拜访,水仙隔窗看,直接掉头离开。婢女通知他,娘子不见客,郎君请自便。才子遵守规矩,留下黄金十两,垂头丧气的离开。”

哎呦我的妈,武康笑出声,十两金百贯钱,才子真土豪矣。估计水仙小哥,是洛阳城首富,来钱简直太快。转念一想,随之释然,脑残粉丝,不可理喻。为打赏女主播,不惜抢劫盗窃,脑子里进水了。

一路无话,来到宴宾楼,被画面震撼。无数衣冠禽兽,围着年轻婢女,递出手中诗篇。有个胖书生,近乎哀求道:“昨日文思泉涌,偶的两篇拙作,劳烦小莲娘子,递给水仙小哥。”

满堂类似祈求,婢女应接不暇,急的脸蛋通红:“你们别为难奴,我家娘子说了,上元节之前,不见众宾客。奴奴恳求诸位,回去润色诗文,等到正月二十,再来颜宾投递。”

粉丝置若罔闻,依旧苦苦纠缠,婢女泫然欲泣。这群兔崽子,都闲得蛋疼。武康嗤之以鼻,让赵声去开房,继续欣赏闹剧。曾听钱顺说,许多有名头牌,喜欢以诗探花。

更甚当红女星,有文化有内涵,视金钱如粪土。想要一亲芳泽,首先得有文化,能写几首好诗。拿着你的作品,请头牌们品鉴,如果入了法眼,才有可能继续。如果看不对眼,那么不好意思,门你都进不去。

看来我这辈子,注定无缘名妓,人家卖艺不卖身。卖身不卖艺者,更加没有兴趣。堂堂的大将军,想要解决需求,根本不用花钱。不过很可惜,只能守着媳妇,人要信守承诺。

赵声安排好,博士殷勤接待,带他们进包厢,讲述各种规矩:新郎君光顾,嫖资要加倍,老顾客半价。进门先喝酒,至少喝三杯。酒喝的越多,表示心越诚,越有可能得到,娘子们的赏识。

喝酒没问题,我擅长这个。武康迈过门槛,不接小巧酒杯,拎起两斤酒坛,仰起头对坛吹。两斤酒下肚,气不长出,面不改色。拍拍胸口,呵呵怪笑,再来两坛。

博士婢女懵逼,看怪物似的,他是酒缸呀。赵声吩咐开宴,博士低眉顺眼,满脸谄媚道:“好叫郎君知晓,颜宾楼的规矩,开宴金三百文。郎君是生面孔,按规矩要翻倍,诚惠六百文。”

这是店大欺客,武康嗤之以鼻,懒得多费唇舌。打开腰间算袋,拿出片金叶子,放在中央胡桌。拽出镔铁横刀,刀锋刹那闪过。侍女失声京叫,博士冒出冷汗。

武康收起横刀,拈起金叶小角,放在博士手里。博士手下颤抖,舌头打了结,赔着笑说道:“颜宾楼规定,破坏器物者,要照价赔偿。郎君砍伤胡桌,赔铜钱五百”

响起清脆耳光,赵声突然暴走,掐住他后脖颈,又是两记耳光。摁他在胡桌上,骂骂咧咧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有无刀痕。大佬的刀法,能给你剃头,要不要试试?”

博士直接吓尿,说不出半句话,婢女叫声更大。动静引来围观,走廊脚步凌乱。美妇人先进门,后跟彪形大汉,手里拿着家伙,个个凶神恶煞。

妇人是老鸨,涂脂抹粉的,三十岁左右。见自己人被打,登时暴跳如雷,指赵声破口大骂:“哪来的田舍奴,敢在这里撒野,给我乱棍打死,丢后院喂狗”

滔天杀气闪过,叫骂戛然而止,打手纹丝不动,妇人额头冒汗。她阅人无数,刚才的杀气,生平所未见。此刻万分笃定,如果轻举妄动,所有人都会死。

望高挑男子,心脏砰砰跳,好个厮杀汉。身高六尺,虎背熊腰,相貌中等。左脸狰狞刀疤,右耳没有耳垂,浑身透着杀伐。三分不像人,七分更像鬼,走夜路遇见,能活活吓死。

妇人迅速应对,遣散所有打手,打发博士婢女。对方息事宁人,武康懒得追究。拉出左边胡凳,坐姿大马金刀,伸脚挪扯胡凳,手指轻敲桌面,。

妇人款款而来,绕过桌边胡凳,坐在武康腿上。柔荑锁住脖子,嗲声嗲气道:“郎君好面生,首次光顾吧,奴奴颜宾楼,蓬荜生辉矣。下人不懂事,怠慢少郎君,奴奴赔礼了。”

暖玉满怀,媚态十足,武康浅笑。拈起半片金叶,放在她的眼前:“我要招待友人,劳烦掌管布置,不会亏待你的。要最好的酒席,最好的乐队,最好的娘子。”

妇人略微迟疑,赵声厉色训斥:“我家大佬能来,就是天大面子,别给脸不要脸。叫水仙哥伺候,如若她不来,我拆你酒楼。不管后台是谁,也不管几品官,乃翁说到做到。”

老鸨勃然变色,瞬间恢复正常,抚摸武康胸膛,楚楚可怜道:“奴奴胆子小,请郎君息怒。水仙偶感风寒,奴奴很是担心,会扫郎君雅兴。若执意要见,还请留下墨宝,奴奴代为通传。”

赵声再度暴走,拽出环首横刀,架在妇人肩头。妇人终于害怕,身体很快僵硬,流露真实恐惧。武康哑然失笑,影视中的恶霸,也是这种套路。

手中金叶子,插上通天髻,拿开横刀锋,不冷不热道:“我是当兵的,不会写诗,不见水仙。今日招待贵客,不想寻衅滋事,不怕寻衅滋事,速去安排吧。”

老鸨如蒙大赦,嗲声嗲气告辞,轻轻关上房门,俏脸勃然变色。气冲冲回后院,召来心腹部曲,咬牙切齿吩咐:“速去通知东家,有人在此闹事,身份可能很高,请他亲自处理。”

部曲马上行动,骑上马去报信。老鸨闪出狠戾,哪来的田舍奴,不留两条胳膊,老娘就跟你姓。转念仔细想,决定稳住他,吩咐博士奴婢,准备高档宴席。

二楼的包厢,武康听完汇报,满满都是不屑。太岁头上动土,要付出代价的,如果惹毛乃翁,不介意拆酒楼。考虑片刻,吩咐赵声:“不要理会她,去楼下候着,迎客人上来。”

赵声有些纠结,小声提意见:“我去通知钱顺,多带帮手过来,真的打起来,咱们会吃亏属下知错了,这就下去守着,如果发生意外,您大声喊我。”

等赵声出门,武康翻白眼,真的打起来,我杀光他们。这个兔崽子,脾气太暴躁,还心狠手辣。因为几句口角,就拆人家店铺,简直恶霸行径。回去知会媚娘,物色个母老虎,好好管教他。

此时房门敲响,老鸨言笑晏晏,酒菜纷纷入席。乐队开始演奏,两个俊俏娘子,左右两边伺候。妇人寒暄几句,作揖告辞转身,却被武康喊住。

轻敲桌面,淡淡说道:“身边两个娘子,刚才进门时,眼里有厌恶。看来我这张脸,不讨她们喜欢。我不喜欢强求,你们她们带走,也不要再安排。”

二妓花容失色,老鸨勃然变色,狠狠瞪着她们,转脸娇笑道:“郎君别生气,这两个贱婢,我会管教的。两个贱蹄子,还不赶紧滚,去后堂领罚。”

鸡飞狗跳之后,耳根总算清静,武康眯起双眼,聆听悦耳音乐。两刻钟左右,包厢门打开,赵声喊停乐队,小心翼翼汇报:“客人在门外,我带他进来?”

武康摆摆手,起身来到门外。鹤发童颜的老者,模样仙风道骨,身穿青色道袍,是老神棍李淳风。赶紧摆出笑脸,和颜悦色道:“老先生驾临,晚辈有失远迎,还望先生恕罪。”

李淳风搀扶,煞有介事道:“五品的太史令,劳烦大将军亲迎,老朽罪孽深重。不过话说回来,变之宴请老夫,尽可家中摆宴,何必来颜宾楼呢?”

互相寒暄几句,两人联袂进门,武康遣走乐队,与他对面而坐。吩咐赵声守门,入席三杯美酒,爷俩边吃边聊。半刻钟左右,想步入正题,房门再次打开。

赵声胆战心惊,抹去额头冷汗,小心翼翼汇报:“刚才在巷子里,差点摔跤的娘子,大佬有印象吧。她是颜宾楼的,听说咱们饮酒,特来伺奉左右。”

感觉有点意思,那么美的娘子,也是此楼艺妓。抬头看老李,老李笑而不语,武康示意赵声。娘子作揖行礼,还是那身衣袍,俏脸不施粉黛,犹如清水芙蓉。

老李颇感惊艳,很快收回目光,再邀武康共饮。三杯美酒下肚,开始唉声叹气。打开腰间算袋,递来个小布包,自怨自艾道:“变之当日所托,老夫未能实现,心中有愧呀。”

武康打开布包,是乌黑的粉末,伸鼻子仔细闻,很快笑逐颜开。起身离席,粉末放地上,引燃火折子。粉末快速燃烧,明亮的火光,浓浓的黑烟。

娘子吓的捂嘴,小手捂着胸脯,看向熏黑地板。武康回座位,竖拇指点赞:“您的《乙巳占》,将风分成八级。是世界历史上,最早的气象专著,绝对名垂青史。而火药的发明,是划时代变革,您就是个伟人。”

老李摇头苦笑:“你刚才点火的,是最纯的火药,也只有那么多。我和众师兄弟,呕心沥血数年,依旧没有进展。试验过无数次,威力小问题多,军用不可能啊。”

这盆冷水浇的,简直浪费感情。老李滔滔不绝,模样痛心疾首,讲述各种缺点。诸如点火不灵,见潮气结成块,甚至不会爆炸。满竹筒的火药,试验三十次,炸开竹筒两次,成功率太感人。

武康愁眉苦脸,火药不能军用,要它还有毛用。感觉手中温热,下意识转过头,娘子捧着酒壶,小心翼翼斟酒。那怯懦的模样,乖巧的神情,我见犹怜啊。

转念仔细想想,又觉的无所谓。火药锦上添花,有也好无也罢,仗还是要打的。放眼唐工业,就算有炸药,作用也不大。造不出火炮,造不出火枪,历史不允许的。冷兵器时代,战场杀人的,始终是刀矛。

邀老李共饮,大大咧咧道:“先生不要沮丧,搞发明创造,不会一帆风顺。您是我朝半仙,其余诸位道长,个个身怀绝技。只要潜心研究,相信总有一天,火药会装备军队。”

李淳风愁眉苦脸:“变之说的有理,可惜世事难料,老夫年近花甲,怕等不到那天。今日不谈这个,变之军旅出身,竟然读《乙巳占》,令人刮目相看。既然有兴趣,探讨一二如何?”

艺不压身,求之不得,领兵的大将军,必懂天文地理。话题逐渐铺开,武康虚心求教,一时感触颇深。眼角余光发现,娘子轻抿朱唇,柔荑拈出小鱼刺。

小晴也爱吃鱼,那谨慎的神情,手上的动作,两人如出一辙。武康不禁浅笑,打开腰间算袋,拿出专用刀具。鱼盘端到面前,双手左右开弓,熟练挑出鱼刺。

看向李淳风,说话很谦虚:“风等级划分,我有些浅见,请先生指点。零级风,烟直上;一级风,烟稍偏;二级风,树叶响;三级分,旌旗飘;四级风,灰尘起;五级风,起波浪;六级风,大树摇。”

说完前半段,挑刺动作不停,静听大神点评。大神沉思良久,手拈长髯道:“言简意赅,划分准确,符合事实。应该有下文,变之都说出来,咱们共同探讨。”

武康受到鼓励,把处理好的鱼,放娘子面前,背诵后半段:“七级风,行路难;八级风,树枝断;九级风,烟囱塌;十级风,树根拔。十一十二级,陆地不会见,起在海洋之上。”

老李瞠目结舌,表情相当怪异。武康心里美滋滋,被我震撼了吧,还不顶礼膜拜。很快觉察不对,视线明显下垂,貌似没有看我。循着视寻找,也是目瞪口呆,衍生浓浓尴尬。

娘子泫然欲泣,呆呆望着自己,貌似被感动了。目光继续下移,看见那盘烧鱼,挠挠头解释道:“发妻酷爱吃鱼,我怕鱼刺伤喉,给她挑出鱼刺。刚才出于习惯,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娘子海涵。”

短暂的沉默,她快速摇头,动筷夹鱼肉。吃了七八口,眼角闪泪光,被我撩到了。唐朝的妹子,容易被感动。若在上辈子,只要没有钱,你把心掏出来,她会捧去喂狗。

武康装腔作势,算袋拿出手帕,温柔擦拭泪水。假惺惺数落,吃鱼不能哭,鱼会变咸的。听到老李干咳,赶紧停下动作。这就不厚道了,六十岁老翁,当众吃狗粮,罪大恶极呀。

李淳风翻白眼,果断转移话题:“变之的划分,比老夫详细,也很有道理。只是老夫不解,最大的两级风,为何只起海洋?可否描述下,十一二级风,到底有何威力?”

这谁知道啊,高级天文学,我七窍通六窍。打算敷衍了事,突听外面争吵,声音异常嚣张。赵声拔出横刀,扯嗓门咆哮:“我管你是谁,若敢硬闯,人头落地。”

对方更嚣张,数把横刀出鞘,声音异常刺耳。老李不禁皱眉,武康扯冷笑,冲门外吩咐:“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赵声放进来,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嚣张?”

房门砰的踹开,走进魁梧老者,黄脸杀气腾腾。两人四目相对,同时呆愣当场。半分钟左右,武康起身见礼:“右屯卫大将军,好像没有权利,让我家破人亡。请问郑将军,我说的对吗?”

第四十章 对垒武卫大将军

显庆六年(公元661年),春正月初八,未时六刻。

洛阳福善坊,青楼颜宾楼,二楼豪华包厢,对峙剑拔弩张。婺营左队正赵声,护卫在大佬左侧,单刀对峙众部曲。十几个部曲,七八个护院,刀锋已出鞘。

部曲队伍前面,矗立中年汉子,身材异常魁梧。武康认识他,姓郑名广字仁泰,汴州开封县人。今年五十八岁,功勋上柱国,爵封同安郡公,官拜右武卫大将军。

早年投李世民,秦王府的幕僚,堪称嫡系心腹。参加唐初战争,平定刘武周,宋金刚王世充,及窦建德的战争。玄武门政变,他是急先锋,资格相当老。曾跟随李勣、牛进达,两次讨伐高句丽,可谓战功彪炳。

然而在秦王府,出身地位较低,是以在贞观时,不显山不露水。虽然久经沙场,却是副将身份,从未独当一面。等到李九上台,凭借军功资历,混了个大将军。

武康的上辈子,也是开封县人,与他可称老乡。是以有些好感,主动起身见礼,决定先礼后兵。先把姿态放低,息事宁人最好,毕竟是大将军,犯不着结梁子。

郑仁泰有台阶下,和颜悦色的还礼,煞有介事道:“变之说笑了,让你家破人亡,老夫何德何能?说句不中听的,咱们生死祸福,只有圣人能左右。”

说完大实话,转身训部曲:“酒囊饭袋们,把刀收起来,滚门外候着。都瞎了狗眼,知道他是谁吗?金华县公武变之,武皇后的从父弟,左千牛府大将军,与老夫平起平坐。”

节目效果很好,部曲仓惶撤退,护院屁滚尿流。老鸨肠子悔青,此刻终于相信,他敢拆颜宾楼,并非无的放矢。壮胆子偷偷瞧,不禁目瞪口呆,为何水仙也在,还是不施粉黛?

很快人群退去,空荡荡的包间,只剩老郑老鸨。李淳风起身,寒暄些废话,老郑吩咐老鸨:“兰娘速去准备,请邓举举作陪,取来竹叶佳酿。老夫今天高兴,要与变之贤弟,好好喝上几杯。”

暂时风平浪静,李淳风挪位置,坐在北方主位。武康和颜悦色,示意赵声守门,招呼客人入席。郑仁泰不客气,姿态大马金刀,与他对面而坐。

认出水仙小哥,黄脸稍微错愕,鹰眼闪过狠戾。神情变幻虽快,却被尽收眼底。武康浑不在意,南衙十六卫中,二武卫的地位,高于二千牛府。可是在实际上,南衙其余诸卫,若非万不得已,不会得罪千牛府。

左右千牛府,不领折冲府,只是保镖警卫。更通俗的讲,御前带刀侍卫,皇帝的身边人。同时监视诸卫,直接报告皇帝。若他们说坏话,圣人耳濡目染,会逐渐疏远你,这谁顶得住?

此刻有敲门声,赵声得到许可,开门放人进来。兰娘带着美人,嗲声嗲气作揖:“两位将军容禀,这是我家举举,她和水仙小哥,并列颜宾台柱。武将军是贵宾,举举尽心伺候,奴奴先行告退。”

邓举举作揖,提裙角款款来,确实是大美人。武康窃以为,其容貌气质,比起素衣娘子,要逊色两分。即将入席那刻,素衣娘子温言:“杯中酒尚温,郎君及时饮。”

声音委婉动听,武康轻翻白眼,这也是心机女。不过给你面子,举杯邀贵宾,李淳风共襄,郑仁泰敷衍。举举面不改色,走向胡桌对面,坐在仁泰右首。

气氛略微尴尬,仁泰意图落空,武康嗤之以鼻。想让举举陪我,**过去陪他,可人家不乐意。同时也明白了,身边的素衣娘,就是水仙小哥,洛阳城头号名妓。

老色鬼郑仁泰,觊觎小哥许久,看来尚未得手。酒杯再度斟满,武康调戏老李:“我和郑大将军,都有美人相伴,您老也请个吧,免得空虚寂寞。环肥燕瘦,随便您挑,晚辈做东。”

土豪气息十足,老李不置可否,偏过头不理他。仁泰放下酒杯,看向武康说道:“变之此言差矣,青楼诸位头牌,都是以诗探花。咱们出来狎妓,就要遵守规矩,若以权势相逼,会被士族嗤笑。”

此乃指桑骂槐,指责我用权势,逼迫小哥就范。估计在他眼里,小哥素衣出席,是在无声抗拒。乃翁被冤枉了,没有以势压人,是她主动伺候。果断笑而不语,也不多费口舌,静等他的下文。

笑面虎郑仁泰,突然语重心长:“变之小贤弟,不是我说你,征战沙场之余,必须手不释卷。你勇冠三军,还冲锋陷阵,愚兄很佩服。但你的诗文,实在不堪入耳,特别是大明湖”

诗歌朗诵完毕,节目效果很好,举举低头不语,肩膀轻微颤抖,是在强忍笑意。水仙表情怪异,估计也在嘲笑,狗屁不通的诗。仁泰达到目的,老脸故作痛惜,笑容幸灾乐祸。

该死的老狐狸,故意抖我糗事,让小哥厌恶我?不过无所谓的,我对水仙小哥,没有非分之想。她是否厌恶,与我没干系,小伎俩没用。想到这里,不接话茬,悠闲饮酒。

酒席开始尴尬,老李不甘寂寞,手拈长髯辩解:“我听皇后说过,那是玩笑之作。变之为官婺州,当时还没成亲,惹得夫人生气。便写下大明湖,逗乐楚国夫人,根本做不得数。”

此乃神助攻,武康想点赞,本来是首烂诗,却被赋予柔情。再看邓举举,已然抬起头,鄙夷消失了,多了丝情愫。至于水仙小哥,俏脸恢复自然,桃花眼角微翘。

武康放下酒杯,挂公式化笑容,貌似浑不在意。扑街的郑仁泰,咱们什么身份?十六卫大将军,在我的上辈子,就是陆军上将。因为青楼名妓,上将争风吃醋,你能不要脸,我却嫌丢人。

仁泰笑容僵硬,老李乘胜追击:“变之西征贺鲁,将士雪夜追击,便有感而赋诗,请郑将军品鉴。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又是神助攻,老李太可爱了,真想请个美妓,好好的伺候他。仁泰不可置信,举举情愫更大,水仙柔声点评:“大雪满弓刀,战斗的艰苦,将士的奋勇,皆身临其境。郎君允文允武,奴奴心悦诚服。”

尴尬的挠头,其实这首诗,是抄别人的。郑仁泰呵呵乐,举杯一饮而尽,怒气转瞬而逝。武康敏锐觉察,可怜的老扑街,小肚鸡肠啊你。身为大将军,不能独当一面,还是有原因的。

仁泰放下酒杯,和颜悦色道:“贤弟允文允武,是愚兄多心了。不过还有件事,卫士们嚼舌根,说你十分惧内。家中无妾室,也不养外室,因为惧怕夫人。这群兔崽子,贤弟你放心,我收拾他们。”

武康起身敬酒,可怜的老扑街,你的拳拳盛意,乃翁感激不尽。两人碰杯饮酒,仁泰继续埋汰:“家里阴盛阳衰,始终不是好事,没有男儿气概,如何统帅三军?”

兄台教训的是,武康表示受教,强忍喉中笑声。他的这番言论,表达两层意思。首先我是妻管严,没有男子气概,水仙小哥跟我,会受窝囊气的。其次也在暗示,小晴是个妒妇,家里不容妾室。

两层综合起来,告诫水仙小哥,他不是良配,赶紧死心吧。不过很可惜,此乃神助攻,会适得其反。乃翁的惧内,男人会看不起,女人却会心仪。

在她们看来,惧内的男人,就是有心郎。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鱼玄机的心声,适用所有娘子。再看举举、小哥,都是含情脉脉,哪有半分鄙夷?

一时兴致缺缺,伸手挠着鬓角,很想结账闪人。他官拜大将军,简直就是奇迹。太宗和李九,不委他重任,很英明神武。以他的智商,若听令行事,是沙场悍将;若独自领军,必刚愎自用,会累死三军。

小哥款款起身,轻挠武康鬓角。举举轻抿朱唇,嗲声嗲气道:“郎君的巾子,是苎葛编的,奴奴的舅父,也是鬓角痒。换成竹篾巾子,效果立竿见影,郎君不妨一试。”

武康微笑点头,心里却在吐槽,俩个小妖精,火上浇油啊。仁泰妒意更浓,淳风再次补刀:“将军有所不知,变之不是惧内,而是重情重义。当初开刀问斩,夫人勇闯百杖,冒死递万民书。”

酒席再次沉寂,曾经满城风雨,众人都有耳闻。淳风抚须,继续补刀:“万民齐上表,圣人被感动,彻查圣袍案。变之死里逃生,全仗夫人挽救,岂能不被感动?房玄龄惧内,百官敬重,变之惧内,卫士亦然。”

**裸的打脸,郑仁泰很尴尬,忽然站起身,举起酒杯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道听途说,不足为据。愚兄很惭愧,自罚三杯酒,聊表心中歉意。”

武康冷静应对,言辞凿凿道:“兄台切莫自责,您是为我着想,我又岂能不知?不能罚酒兄台,您看这样如何,咱们共饮三杯。我再敬您三杯,感谢关怀之意。”

面子给足他,李淳风相陪,借坡下驴吧。三杯酒喝完,武康独饮三杯,三人相视而笑。各自入席后,小哥再斟酒,只有大半杯。感觉很无奈,娘子春心萌动,貌似撩过头了。

武康略感头疼,开始吹嘘老郑:“郑将军的威名,晚辈如雷贯耳。侍奉三位明主,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立汗马功劳,扬大唐国威,实乃我辈楷模。您叱咤风云时,我还没出生,很是惭愧呀。”

仁泰豪迈大笑,被搔到了痒处,摆着手谦虚道:“都是陈年旧事,贤弟休要再提。古人有诗云,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贤弟年仅廿八,柱国金华县公,左千牛府大将军,才是我辈楷模。”

商业互吹开启,推杯换盏频频,气氛开始和谐。举举殷勤伺候,眼中却有嫉妒,不时偷瞧武康。不到而立之年,正三品大将军,还是皇后堂弟,前途不可限量。怪不得狐媚子,不理睬郑将军。

仁泰继续捧:“去年许州演武,圣人钦赐彩头,贤弟摆下擂台。连败十二勇士,战胜八位将军,最终守擂成功。刘伯英将军,庞德安将军,薛仁贵将军,都是军中悍将,都是手下败将。”

武康赶紧谦虚:“是同僚们承让,没有认真出手,否则我早败了。郑将军也知道,最后战薛仁贵,只是平局而已。他手中的铁戟,让我吃尽苦头,若非圣人叫停,败的肯定是我。”

郑仁泰长诶,面露不屑道:“经过车轮战,变之已力衰,他乘人之危。你们缠斗许久,众人都很担心,两虎相争,非死即伤。苏将军劝谏,圣人纳谏,叫停了比武,以平局收场。”

这话倒是不假,当时打出真火,千牛刀想出鞘。李九息事宁人,原玉佩归我,又拿个小玉佩,赏给了薛仁贵。郑仁泰眨眼,煞有介事道:“圣人赐的玉佩,可是大有来头,贤弟想知道吗?”

武康不置可否,算袋拿出玉佩,恭敬的递过去。郑仁泰双手接,小心翼翼品鉴,很快啧啧称奇:“灵州献的祥瑞,太宗赐给圣人,圣人随身佩戴。两位帝王经手,关键时刻能保命。”

你可拉倒吧,现在能杀我的,只有李九大帝。他若真想杀我,别说这块烂玉,免死金牌也没用。摇头晃脑后,有了馊主意,询问郑仁泰:“庶民拥有它,会有什么特权?”

郑仁泰笑道:“庶民有此玉,就是护身符,可保生命安全。满朝文武百官,哪怕是你和我,见到了持玉人,也要恭敬三分。不过你在说笑,我绝不相信,你会送出玉佩?”

武康笑而不语,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挤兑我啊。咱们俩是老乡,我不出言反驳,不代表好欺负。馊主意涌心头,准备打他来脸,转念又一想,还是算了吧。

玉佩放进算袋,我确实舍不得,您老满意了吧。仁泰挽回面子,笑声很是放肆,端起酒杯豪饮。淳风自斟自饮,老脸怡然自得,眼中闪过赞许,变之处理的对。

接下来很和谐,忆往昔峥嵘岁月,郑仁泰大讲过去。酒也越喝越多,武康杯中酒,却越斟越少。不知过了多久,郑仁泰有些飘,起身施礼告辞:“人老酒量小,不胜酒力啊,改日再饮吧。”

两人起身恭送,郑仁泰摆手,颇为豪迈道:“老夫先行离开,两位还没尽兴,不必起身相送。实不相瞒,这座颜宾楼,是我的产业。我尽地主之谊,两位尽管享用,花销记我账上。”

乃翁早就猜到,不是你产业,你也不会来。武康客套着,今日我做东,理应我买单。仁泰坚决不许,召来兰娘叮嘱,三人依依惜别,耳根总算清静。

举举没有离开,坐在老李身边,开始斟酒伺候。老李面露诡异,呵呵坏笑道:“你心在东方,照顾变之吧。老夫自小入道,跟随至元道长,苦修十多载,习惯事事躬亲。”

武康拉出胡凳,举举坐在左边,两大头牌伺候,感觉非常奇妙。李淳风开算袋,递一本线装书:“变之经常出征,这本《天文志奇》,是老夫的拙作。讲述风雨雷雪,天气阴阳变化,你应该用得上。”

绝对用得上呀,武康欣喜若狂。能够预知天气,对于将军来说,就是如虎添翼。谨慎收算袋,拿李九玉佩,准备礼尚往来。发现老李视线,瞄着水仙小哥。

武康心思电转,明白其中深意。拉起小哥的手,玉佩塞过去:“郑仁泰说,它是护身符,给你防身吧。那个老家伙,老是心怀不轨,你也不胜其烦。别和我客套,我送的东西,从来不容拒绝。”

小哥再次被撩,俏脸泫然欲泣。李淳风抚须,老神在在道:“老夫掐算过,变之送你东西,是左手转右手,所以收下吧。至于郑仁泰,不会善罢甘休。刚才老夫算出,他今年有厄运,变之不要结交。”

老神棍的话,信息量略大,武康关注重点:“先生放心吧,对于郑仁泰,我敬而远之。不过话说回来,我与他无交情,也没工作纠缠。想找我麻烦,也无从下手。”

这时左臂柔软,举举楚楚可怜,抱着胳膊摇晃,嗲声嗲气撒娇:“郎君好偏心,奴奴不依嘛,奴奴不要玉佩,只求郎君赋诗。大雪满弓刀,杀伐气息太重,奴奴要风花雪月。”

瞎添什么乱,正谈正事嘞,哪有心情赋诗,我也不会赋诗。解掉腰间算袋,塞给她敷衍道:“乖乖的别闹,我和先生谈正事。算袋里的东西,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说完不再理会,李淳风继续:“朝廷东征在即,根据老夫估计,会有大动作的。你们都是将军,他的资历更老,若是奉命出征,想与你交集,可说轻而易举。”

武康不禁皱眉,当初灭亡百济,是要伐高句丽。昨天听媚娘说,李九想御驾亲征,她使浑身解数,终于劝住李九。此次东征规模,绝对不会小,可惜没我啥事。

心中涌起沮丧,唉声叹气道:“他资格虽老,却不堪大用,东征兹事体大,圣人不会派他。他想恶心我,放马过来吧,我接招就是。先不说这个,先生请直说,朝廷此次东征,能灭高句丽吗?”

长时间沉默,李淳风苦笑:“老夫也不瞒你,昨夜占卜得知,此次无功而返。又夜观星象,此次东征战场,会有将星陨落。至少两员大将,战死在辽东。”

武康脸色骤变,快速回忆历史,很快长舒口气。苏定方无恙,其余爱咋咋地,反正不是太熟。再与他对视,无奈的苦笑:“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这是我的批言,也是我的宿命?”

李淳风浅笑:“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老夫不是神仙,也会看走眼的。上次你的死劫,老夫就没算出。况且人的命数,随着环境改变,不要杞人忧天。”

武康不置可否,您的名头太大,很难看走眼的。不过无所谓的,七十战死沙场,也算是高寿了。双臂同时酥软,小哥嘟着嘴,举举很开心,晃着泥人说:“奴奴要这个,谢郎君打赏。”

巴掌大的泥人,武康的艺术照,比真人帅很多。懒得搭理她们,抬头看向老李。这个老狐狸,明显意犹未尽,肚里还有坏水儿。

半刻钟过去了,李淳风很无奈,实话实说道:“郑仁泰有厄运,你们有交集,你会被牵连。至于化解之道,就是敬而远之。记住一句话,随礼而走,随遇而安”

第四十一章 铁勒九姓叛大唐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夏四月二十,卯时三刻。

本是显庆六年,二月三十晦日,改元龙朔元年,理由相当奇葩。二月中旬开始,益、绵等二十州,纷纷上疏朝廷。奏疏内容相同,朔日真龙见世,翱翔西天之上。

持续半个时辰,见首不见尾的,西天赤光万丈,是为真龙祥瑞。迷信头子李九,召集众迷信徒,商议大半个月。决定顺应天命,改显庆六年,为龙朔元年。

武康很想劝谏,屁的真龙祥瑞,那是大片火烧云,咱别大惊小怪。大气变化的现象,天空赤色云霞,形状千奇百怪。估计有片大云,长相酷似带鱼,被误以为真龙。想想还是算了,出力不讨好,还会惹身骚。

改元之后,普天同庆,赐民酺三日,赦洛州人民。三月丙申朔日,东都洛城门外,举行庆祝活动。邀请文武百官,各国驻唐使臣,欣赏屯营新舞,并命名《一戎大定乐》。

李义府随即上疏,既然祥瑞相西天,陛下应前往西方,沐浴祥瑞的恩泽。李九欣然同意,再次召集迷信徒,决定公主下嫁后,巡幸西边上林苑。既不劳师动众,还离祥瑞更近,可谓一举两得。

群臣欢度改元,武康可怜兮兮,自从狎妓归来,生活水深火热。小晴愁眉苦脸,边数落边安慰:别的同僚狎妓,回家容光焕发,你却如丧考妣,以后不要去了。新城折腾咱家,咱们无计可施,默默的承受吧。

武康心中的郁闷,首先因为李淳风,老家伙危言耸听。他信誓旦旦表示:郑仁泰有厄运,会牵连武将军。给的八字真言:随礼而走,随遇而安。冥思苦想到如今,几乎想破脑袋,仍勘不破奥妙。

其次因为新城,她竟然请求李九,左千牛府大将军,出任送嫁大将军。把情人和女儿,亲自送嫁韦家,炼狱般的折磨。当日婚礼现场,新城各种刁难,武康下不来台。

狠心的小娘们,揭伤疤撒粗盐,令他无言以对。婚礼结束之后,有了人生格言:宁得罪魔鬼,不得罪女人。处理完糟心事,率麾下千牛卫,随驾扈从上林苑。

所谓上林苑,最大的皇家园林,在洛阳宫城西,占地三十万亩。东临宫城,西至孝河,北背邙山,南拒非山,谷水洛水,汇合其间。名花仙草,修竹垂柳,奇山异石,珍禽古兽,充斥其间。

圣驾幸上林苑,下榻在合璧宫,园林的最西边。合璧宫是主建筑,内有连壁殿,齐圣殿和绮云殿。由司农少卿田仁汪,征发洛州工匠,去年六月建成。

今天鸡鸣时分,太监匆匆来报,圣人召开朝会。武康身穿睡衣,贿赂德官太监,得到惊人消息,燕然都护府告急。打发走李德官,传黑齿玉更衣,着千牛绿钿袍。

刚正好衣冠,皇后心腹来报:圣人特别交代,今日护卫工作,右千牛府担任,将军请换朝服。意思不言而喻,今日作为朝官,与文武大臣们,共议军国大事。

不祥预感更盛,让我参议朝会,必有大事发生。换三品朝服:黑色的幞头,三梁进贤冠,紫色的官袍。腰系金玉带,左佩金鱼袋,挂各种零碎,诸如短剑、打火石等。

拎着象牙笏板,带着钱顺平郎,驾驭斗骢战马,去上林苑游义门。想到燕然都护府,快速搜索脑海,很快皱起眉头。那里称为漠北,蒙古沙漠以北,铁勒九姓的牧区。

贞观二十一年,铁勒内附大唐,太宗在阴山之麓,设置燕然都护府。辖境东到大兴安岭,西到阿尔泰山,南到蒙古戈壁,北到贝加尔湖,囊括整个蒙古高原。

铁勒九大姓中,回纥部落最强,也是大唐友邦。两次西征突厥,皆派回纥勇士,协助唐军作战。首次讨伐贺鲁,可汗药罗葛婆闰,亲自率军参与。二次讨伐都曼,婆闰身体欠佳,王子仆骨将兵。

武康认识他们,关系也很亲密,称婆闰为老头儿。讨伐突厥都曼,在帕米尔高原,曾与仆骨摔跤。差点被摔死,最后反败为胜,收了他的礼物,也算结为兄弟。

铁勒其余八姓,分别为仆固氏,浑氏和拔曳固氏,同罗氏和思结氏,阿布思氏,骨仑屋骨氏,以及契苾氏。左骁卫大将军,郕国公契苾何力,就是铁勒契苾氏。

武康百思不解,燕然都护府告急,铁勒九姓犯边吗?按理说不应该,铁勒的九姓联盟,回纥部是总盟主。回纥可汗和王子,是大唐铁杆粉丝,不会侵犯大唐。

实在想不明白,还是到上林苑,找李义府打听吧。于是加快马速,到了游义门外,见黑压压人头。三五成群闲聊,都穿紫红色官袍,官级四品以上,大概四十多个。

斗骢交给钱顺,快步加入人群,直奔最大的团队。老李如日中天,身边小弟众多,所以最大帮派,绝对是他的。沿途互相见礼,站在大帮派外,嘴角扯出诡笑。

站在圈外行礼,冲李义府点头,加入李氏聊天群。说几句废话,老李拉着他,来到僻静处,压低声音说:“贤弟与刘仁愿,交情不错吧,能否修书给他?”

确实有些交情,百济并肩作战,共同登陆熊津湾。武康沉吟片刻,点点头说道:“我与刘老将军,共同砍过百济人,有些袍泽情义,修书应该可以。不过老李啊,老刘镇守百济,找他做什么,能帮你忙吗?”

李义府扫视左右,鬼鬼祟祟的样子,再次远离人群。确定四下安全,附在武康耳边:“劳烦贤弟修书,通知刘老将军,秘敲刘正则。愚兄这里,感激不尽。”

武康不明所以,“秘敲”是哥俩黑话,意为秘密杀害。刘正则就是刘仁轨,前不久刚倒大霉,他拖东征的后腿。去年腊月中旬,重启辽东战役,李九调兵遣将。

左骁卫大将军,郕国公契苾何力,浿江道行军大总管。左武卫大将军,邢国公苏定方,辽东道行军大总管;蒲州刺史程名振,镂方道行军总管。各率本部府兵,三路讨伐高句丽。

浿江道粮草辎重,海路运抵高句丽,青州刺史刘仁轨,负责船队的押送。也该着他倒霉,船队在茫茫黄海,遭遇特大海风。摧毁粮船无数,百姓死伤数百,可谓损失惨重。

消息传到洛阳,如何处罚刘仁轨,成为最热门话题。吏部尚书李义府,极力建议李九,判刘仁轨死刑。东征卫士缺粮,势必影响军心,破坏东征大局。必须明正典刑,给将士们交代,给罹难百姓交代。

李义府的政敌们,诸如中舍人袁直心,极力给仁轨开脱。海风的暴起,是自然灾害,是不可预料。数十官员求情,建议从轻处罚,许他戴罪立功。

当时武康在场,很想落井下石,把刘仁轨弄死。浿江道没了辎重,无法投入战斗,影响辽东战局。不过袁直心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自然灾害不可控。最后的处理结果,李九革除他官职,以白衣身份随军。

就在三天前,朝廷发出公文,重新启用刘仁轨,检校带方州刺史。王文度暴病而亡,熊津兵群龙无首,刘仁轨接替他,镇压百济叛乱,会师刘仁愿将军。

老李这孙子,竟让刘仁愿,秘杀刘仁轨,忒不是东西。斟酌片刻,小声说道:“百济遗民在叛乱,黑齿常之围真都,刘仁愿处境危险。咱们痛下杀手,不利百济局势,希望李兄三思。”

李义府冷笑,压低声音说:“我考虑的很清楚,他是我们的政敌,必须赶尽杀绝。那日求见皇后,皇后不置可否,指点我来找你。我们同时修书,刘仁愿肯定动手,谁不想独掌百济?”

你可拉倒吧,他是你的眼中钉,不是我的肉中刺。媚娘保持沉默,就是置身事外,不便直接拒绝,才让你找我商量。李义府这孙子,心胸太过狭隘,典型的睚眦必报。

想当年刘仁轨,是右领军卫将军。貌似显庆四年,处理毕正义案,得罪了你小子,被贬青州刺史。上次督海覆船,你没能弄死他,此刻再谋诡计,意图借刀杀人。

刘仁愿老将军,脾气臭却有节操,不会同流合污的。武康有心拒绝,又不想交恶他,毕竟他帮媚娘。斟酌片刻,小声说道:“李兄请放心,回去就写信。”

老李眉开眼笑,轻拍武康肩膀,信誓旦旦保证:“贤弟这份人情,愚兄铭记于心,等到事成之后,定有厚礼奉上。据说水仙小哥,非常心仪贤弟,包在愚兄身上,咱不怕郑仁泰。”

这福利很不错,小哥多才多艺,精通琴棋书画。当个家庭教师,教授我闺女吧。我是答应写信,但是信的内容,只与刘仁愿叙旧,不提谋杀之事。

我讨厌刘仁轨,但我顾全大局,他有真才实学,能镇百济叛乱。忽然想到什么,小声问李义府:“咱们收拾刘仁轨,应该秘密商议,为何此时提出?到处是同僚,不怕被听到?”

老李怡然自得,也不直接回复,而是摇头晃脑:“变之是大将军,我是当朝宰相,消息比你灵通。燕然都护刘审礼,八百里加急公文,铁勒九姓犯边。集结数万贼兵,劫掠杀戮汉人,漠北乱局已起。”

武康瞠目结舌,铁勒九姓犯边,貌似很不科学。凝视李义府,急不可耐道:“回纥婆闰可汗,向来亲近我朝,为何突然反叛。是不是刘审礼,犯了什么错误,惹怒婆闰可汗?”

老李嗤之以鼻:“你的眼线太少,回纥婆闰可汗,已经是老黄历。你出征百济时,婆闰可汗病逝,仆骨继任汗位。然好景不长,不到三个月,仆骨也病逝。其弟比粟继位,向来敌视大唐,方有今日之乱。”

武康如遭雷击,婆闰仆骨父子,都是老战友啊。突然间都没了,心里不是滋味。不禁喟然长叹,忽然瞪大双眼:“仆骨强壮如牛,曾与我角力摔跤,怎么可能病逝?是不是比粟,谋杀了仆骨?”

李义府浅笑:“比粟杀兄篡位,刘审礼奏疏中,也是这种猜测。铁勒九姓反叛,比粟敌视我朝,不是主要原因。都护府的官吏,包括都护刘审礼,都是士族出身。他们鄙夷外族,欺压铁勒九姓,早已积怨颇深。”

武康哑然失笑,李义府这孙子,确有真才实学。大唐朝廷不排外,士家大族却排外。那些儒家官僚,大多蔑视外族,导致铁勒不满。外加比粟敌视,推波助澜之下,终于酿成大祸。

消化完信息,慢慢抬起头,鹰眼扫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压低声音说:“李兄答非所问,咱们刚才说的,不能作为解释。你老实交代,秘敲刘仁轨,为何现在讨论?”

李义府卖关子,手捏鹰钩鼻子,摇头晃脑道:“恐怕早朝过后,我没机会开口,你也没有时间,给刘仁愿修书。以贤弟的聪明,定能揣摩原因,仔细想想吧。”

武康嗤之以鼻,扑街还卖关子,乃翁猜猜看。手捏着下巴,开始发散思维,很快找到切入点。刘仁轨督海翻船,朝廷紧急处理,招募民兵入营。

今年正月上旬,招募河南、淮南道,共六十七州民兵。共计四万四千人,大部分入平壤道,小部分入镂方道。李九还嫌不够,再次传下诏书,鸿胪卿萧嗣业,扶余道行军总管。率领突厥胡兵,编入平壤道军营。

然而战局不利,大军推进缓慢,武康知道原因。首先天气寒冷,其次耽误春耕,外加翻船效应,军队士气不高。朝廷没有办法,熬到春耕之后,再次大举增兵,同时改变部署。

恩师苏定方,平壤道行军总管;郕国公契苾何力,辽东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程名振,镂方道行军总管;鸿胪卿萧嗣业,扶余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刘伯英,新城道行军总管。

左骁卫将军庞孝泰,沃沮道行军总管;兵部尚书任雅相,浿江道行军总管。三十五路大军,水陆并进,南北夹击,欲平高句丽。调兵遣将后,李九再次添乱,还想御驾亲征,谁劝他都不听。

惹得媚娘发火,抗表怒谏亲征,最后不了了之。武康表示不屑,不要再作妖啦,就你那烂身体,是给东征添乱。辽东苦寒之地,你老子李世民,曾在辽东染病。

朝廷精锐部队,能征善战的将军,全部派去辽东。老战友任雅相,兵部尚书加宰相,也变成行军总管。那么问题来了,铁勒九兄反叛,谁能率军讨伐?

想到这里,看向老李,呵呵笑道:“李兄的意思,铁勒九姓叛乱,朝廷无将可用。所以我武某人,可能挂帅出征?铁勒道行军大总管,平息漠北叛乱?”

李义府拍手称赞:“你很聪明,不是可能,而是必然。变之两征西域,渡海荡平百济,无论功勋资历,都能胜任总管。我会找许相公,联手保举贤弟,可保万无一失。兵马大元帅,行军大总管,可喜可贺呀。”

你可拉倒吧,以李九的尿性,不会让我领军。李义府美滋滋,继续摇头晃脑:“变之任大总管,军务千头万绪,愚兄哪有脸面,再提秘敲之事?”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武康苦笑道:“李兄如此兴奋,必须泼盆冷水,大总管之位,还轮不到我。别人暂且不说,左武卫将军薛仁贵,没有出征辽东。”

轻叹口气,无奈说道:“战功不逊我,资历比我老,年龄比我大。铁勒道行军总管,绝对非他莫属,我没丝毫没机会。谢谢您好意,别找许相公了,圣人不会批准。”

身后有脚步声,应该是许敬宗,武康转身见礼。见他衣衫单薄,解开裘皮大氅,披在他身上,嘿嘿调笑道:“这么冷的天,可别冻着喽,最近手头紧,没有份子钱。”

许敬宗翻白眼,系上裘皮大氅,瞪着眼笑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乃翁这把老骨头,再熬十年没问题。你们在谈什么,老朽凑个热闹,李相公介意吗?”

李义府笑呵呵,三人交头接耳,讲述刚才话题。许敬宗摇头,看着武康说:“变之不要想了,你有这个能力,却没这个年纪。我朝开国以来,除了皇族本家,所有行军大总管,年龄必超四十岁。”

很现实的问题,年龄就是硬伤,武康哑然失笑。李义府仔细打量,白脸涌上诡异:“变之马上三十,为何不生胡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可不能剃掉啊。”

两人嘿嘿贱笑,武康满脸鄙夷:“你们不要想歪,我是正常男人,各方面都正常。可能遗传问题,几乎不生胡须,我很很发愁。两个老家伙,别讨论这个。你们仔细考虑,此次谁会挂帅,我会不会出征?”

谈到了正事,两人表情严肃,开始皱眉沉思。不到半刻钟,老许开口道:“如果所料不差,铁勒道行军大总管,会落郑仁泰头上。他是右武卫大将军,年龄和资历足够。”

武康面露鄙夷,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李义府也赞同,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武康说道:“郑仁泰此人,出身荥阳郑氏,门第观念极重。据我所知,他讨厌你。所以平定漠北,你无法出征啦。”

貌似很有道理,随军出征的副将,会征求主帅意见。郑扑街不同意,我无法出征,也不想跟他。这时想到李淳风,陡然瞪大双眼,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

第四十二章 行军燕然都护府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夏四月二十,辰时四刻。

东都上林苑,西侧合璧宫,连璧殿朝会。文东武西,各分两列,按资排辈。武康站在西列,位置正数第二,前面是个老者,李孟尝字待宾。和他有些亲戚,他的发妻崔氏,是小晴的姑奶奶。

今年六十九岁,汉东郡开国公,右监门卫将军。若论官级大小,应该站在武康身后,可人家资历太老。类似于郑仁泰,秦王府的幕僚,李世民的心腹,玄武门政变时,他也是急先锋。

两家虽有亲戚,却无半分交情,从来没走动过。他出身赵郡李氏,典型的关陇门阀,对于小户武家,向来不假辞色。两人每次见面,武康笑脸相迎,都会贴冷屁股。

大殿内人声鼎沸,针对铁勒的反叛,展开了激烈讨论。有的建议安抚,有的建议讨伐,双方唇枪舌战。武康保持缄默,你们爱咋咋的,我是懒的开口,反正没我啥事。

讨论半个时辰,李九不厌其烦,拍板出兵讨伐。那么问题来了,所有精锐将领,全部派往辽东,谁来挂帅统兵。李义府慷慨激昂,列数武康的功勋,推荐为行军总管。

很快反对如潮,都是些老家伙,理由是年纪小。许敬宗也力荐,有志不在年高,变之可堪大用。朝堂变菜市场,武康昏昏欲睡,懒得毛遂自荐。能明显觉察,李九的视线,饱含着诡异,六次扫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孟尝干咳,很快鸦雀无声,老家伙嗓门亮:“铁勒九姓反叛,燕然都护告急,平叛刻不容缓。漠北地形复杂,军务千思万绪,需派老成大将。老臣窃以为,郑仁泰将军,可将兵出征。”

可谓一锤定音,群臣不再争论,仁泰拱手躬身。李九沉吟片刻,话语抑扬顿挫:“上柱国同安郡公,右武卫大将军郑仁泰,铁勒道行军大总管,将兵平息铁勒叛乱。”

老郑高声应诺,这位万年副将,终于扬眉吐气。武康嗤之以鼻,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希望您长点心,不要刚愎自用,不要贪功冒进,更不要坑队友。

按照以往惯例,行军的大总管,推荐各副总管。群臣再度讨论,李九作为参考,开始调兵遣将:燕然都护刘审礼,铁勒道行军副总管;左武卫将军薛仁贵,卢山道行军大总管;右屯卫将军孙仁师,降水道行军大总管。

卢山道和降水道,兼任铁勒副总管,皆受铁勒道节制。如此便确定了,郑仁泰大将军,为领军大元帅。本来很和谐的,他却突然搞事,提出诡异建议:左千牛府大将军,金华县公武变之,出任三道行军长史。

不待群臣讨论,李九马上准奏,认命言辞凿凿:柱国金华县公,千牛大将军武康,三道行军长史,铁勒行军副总管。事情告一段落,随军征战漠北,已然成为定局。

所谓行军长史,就是狗头军师,类似总参谋长。扑街的郑仁泰,皮一下很开心?武康手持象笏,出列奉诏应命,接过小型节仗。归队时偷眼观瞧,李孟尝幸灾乐祸,郑仁泰笑容诡异。

这两个老扑街,你们算计的同时,也是霉运的开始。朝会开始之前,李义府许敬宗,信誓旦旦保证,我不可能出征。你们打他们脸,他们睚眦必报,等着倒血霉吧。

入列站定,面沉似水,扯出苦笑。李淳风断言,我与郑仁泰,最近有交集,果然应验了。他推荐我长史,肯定没安好心。想在军营里,秘密收拾我吗?放马过来吧,乃翁不怕你。

同时也理解了,何为随礼而行,何为随遇而安。薛仁贵名薛礼,孙仁师名孙遇。李淳风的意思,跟随他们两个,就能化险为夷。武康感慨颇深,老神棍不简单,堪称未卜先知,道行深不可测。

李淳风的断言,郑仁泰的厄运,想必也会发生。至于什么厄运,李淳风没有说,武康也懒得猜。如果所料不差,厄运在战场上,要么兵败被俘,要么战死沙场。

接下来走流程,众宰相拟诏书,李九朱笔御批,君令即刻下达。关内道折冲府,调遣三十五支,诸如凤神府等,多为中等精锐。河南道折冲府,调遣二十五支,共计七万卫士。

北方单于都护府,征发三万突厥兵,步骑共计十万兵,奔赴漠北伐铁勒。按照朝廷惯例,部队开拔之前,皇帝宫中设宴,勉励诸位将军。所以朝会结束,合璧宫绮云殿,饕鬄大餐践行。

提起绮云殿,武康轻叹气。在不久的将来,媚娘的心头肉,当今太子李弘,我的便宜外甥,会暴毙绮云殿。入殿见到李弘,心头阴霾更盛,七岁的小正太,身体很是单薄,脸色也不正常。

等见完君臣礼,李弘文质彬彬,给舅舅行晚辈礼。从他的表情中,感受到了亲密,媚娘调教很好。这个小兔崽子,当年每次见面,都被我这张脸,吓的哇哇哭。现在长大了,貌似懂事了,还像个人样。

满桌宫廷佳肴,只要李九作陪,必定索然无味。推杯换盏后,宴席进入尾声,李九对薛仁贵说:“古代善射之人,箭透七层铠甲。仁贵坐镇中军,武艺恐怕退步,射五层甲试试。”

仁贵果断应命,众人来到殿外,太监奉上强弓。宫人立刻准备,木头人穿皮甲。所谓的皮甲,牛皮浸泡树脂,硬化后刷油漆。防御不如铁甲,胜在便宜轻便,是唐军制式战甲。

五层厚厚皮甲,仁贵搭弓射箭,轻松穿甲而过。李九拍手叫好,马上吩咐太监,赏赐极品铁甲。李弘瞅向舅舅,向李九谏言道:“常听阿母说,舅舅勇冠三军,箭法百发百中。弘儿想见识下,恳请陛下批准。”

小大人的模样,惹李九哈大笑,众人也都莞尔。武康当仁不让,拉开两石强弓,长箭气势如虹,轻松射穿五层。刹那满堂喝彩,李九夸赞几句,煞有介事道:“最好的盔甲,已经给了你,此次无赏赐。”

武康连道不敢,那套黄金战甲,数次救我性命,肯定不会换掉。赏赐与否,并不重要,关键是确定,太子对我的态度。李九和媚娘,都很宠爱他,对我没敌意,比什么都好。

离开上林苑,回到扈从营,准备出征事宜。吩咐钱顺回家,点齐二百亲卫,其余护卫媳妇。然后提笔写信:亲爱的媳妇,我又要出征,乖乖呆在家。我是扈从将军,不能擅离军营,所以书信告别。

派出楚神客,回洛阳送信,顺便取装备。到了午时左右,媚娘如期而至,带了很多东西:几十片金叶子,打包的熟羊肉,精装的高粱酒,各种宫廷糕点,各种常备药品,还有几件衣服。

然后不停嘱咐,絮絮叨叨很久,亲情味很浓浓,令人心旷神怡。媚娘前脚刚走,媳妇后脚来到,还带来女儿闹闹。同样的絮叨,同样的嘱咐,同样的关怀。

晚上哄睡闹闹,做完热身运动,小晴愁眉苦脸:“行军长史是文职,出谋划策就行,不要冲锋陷阵。另外我决定了,等你出征回来,咱家添几房妾室。”

这福利相当好,可惜不是时候,画风也不太对。武康装腔作势,额头互相碰触,煞有介事道:“没有发烧呀,说什么胡话?是否有长舌妇,说你吃醋善妒?关起门过日子,自己开心就行,别理流言蜚语。”

小晴嗤之以鼻,模样很是认真:“我行我素惯了,那些无聊指责,从不放在心上。我是真心实意,夫君立的誓言,不要再履行了,武家需要子嗣。李义府夫人说,夫君只是难孕,找到易孕女人,就会诞下子嗣。”

武康哑然失笑,我是正常男人,是你不能生育。还是算了吧,倘若生孩子,李九的戒心,会恢复从前。对于他来说,不能生的外戚,才是好的外戚。

武家兄弟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所以不能纳妾。本想开口拒绝,心思电转间,有了馊主意:“纳妾归你管,你看着办吧。此次出征漠北,至少半年时间。抓紧时间温存,我要释放精力,省的以后憋着。”

小晴翻起白眼,双手推开胸膛,嗲声嗲气道:“现在谈正事,别嬉皮笑脸,给我安分点。你每次出征,我提心吊胆,总被噩梦惊醒。这种苦闷生活,老娘早过够了,老实告诉我,还有完没完?”

绝对有完啊,武康低眉顺眼,小心翼翼讨好:“媳妇别生气,这种鬼日子,我也过够了。最多再熬五年,等灭掉高句丽,战事就会减少。到时我当文官,天天在家陪你,好不好吗?”

小晴突然生气,直接推开武康,裹被子背对他:“我要睡觉,你自己睡,不要烦我。我听李夫人说,你把御赐的玉佩,给了水仙小哥。不能便宜她,把她纳进门,还是咱家的。”

貌似稳赚不赔,你是商业鬼才,武康哑然失笑。小心钻进被窝,从后面抱住她,温言软语建议:“李义府多行不义,最多三年之年,会被流放巂州。所以宝贝媳妇,与其保持距离,当心惹祸上身。”

不到半分钟,小晴翻过身,乖巧点点头,钻进暖怀抱。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轻微鼾声,武康悄悄下床,穿睡衣披大氅。来到写字台前,给刘仁愿写信,阐述老李的阴谋,让他酌情处理。

接下来的日子,夫妻如胶似漆,每天都在温存。二十五日清晨,接到朝廷通知,准备行军漠北。留钱顺在家,武康收拾行囊,带齐盔甲战刀。点齐二百亲卫,告别小晴母女,找郑仁泰报到,再次踏上征途。

七万卫士出洛州,三路总管向北行,途经并州和云州,来到单于都护府。那是贞观四年,李靖俘虏颉利,灭亡东|突厥后。置单于都护府,管理突厥故地,辖境整个内蒙古。

会师三万突厥兵,十万卫士向西行,行军内蒙古高原。部队横跨草原,进入燕然都护府,来到河套平原,抵达阴山北麓单。结合脑中记忆,很快确定位置:内蒙杭锦后旗北,乌加河的北岸。

燕然都护刘审礼,加入了领军团队,所有将领齐聚。召开军事会议,郑仁泰亲自主持,确定了行军路线:大军翻越金山,进入浑河州,在浑湖休整。然后沿浑河北上,在燕然山的南麓,与铁勒九姓决战。

金山即阿尔泰山,浑湖是乌兰湖,浑河是翁金河。此次行军路线,翻译过来就是:从内蒙古自治区,进入蒙古国境内,去蒙古南戈壁省,大军休整乌兰湖。沿翁金河北上,横穿中戈壁省,进入前杭爱省。

行军的目的地,是铁勒聚集地,燕然山的南麓。成语燕然勒石,说的就是燕然山。东汉大将窦宪,永元战役破匈奴,赶出匈奴出漠北,在燕然山刻石记功。而燕然都护府,也以此山命名。

武康胸有成竹,所谓的燕然山,后世称为杭爱山。位于蒙古国中部,从西北走向东南。全长七百公里,平均海拔三千米,主峰海拔四千米。大唐的百姓,包括文人士子,习惯称其“天山”。

大军即刻开拔,蒙古高原的六月,白天阳光毒辣,昼夜温差很大。旅途百无聊赖,武康便手不释卷,研究那本天文书。是李淳风送的,记录气候变化,诸如风雨雪雹等,学到很多知识。

有不懂的地方,去请教刘审礼,总能得到解答。老刘平易近人,解答很有耐心,关系渐渐熟络。媚娘给的美酒,各种宫廷糕点,招待诸位总管,攀关系联感情。

主要攻略目标,是薛礼和孙遇,李淳风的批言,他们是脱险关键。武康身份很高,武皇后的堂弟;官职比他们高,左千牛府大将军;战功很高,西亡突厥,东灭百济;武艺很高,许州讲武,连败众将,包括孙仁师。

有身份官职高,有战功武艺强。再把身段放低,出手异常阔绰,见面行晚辈礼。说话谦虚谨慎,保持足够尊重,拿出真心实意。如此行事作风,很难惹人生厌,是以无往不利。

行军不到半月,全部行军总管,除郑仁泰以为,都与武康交好。接触时间越长,感情拉的越近,几乎无话不谈。特别是孙仁师,整日缠着结亲,要闹闹做儿媳。

这个没法答应,我的宝贝闺女,早与李贤订亲。如果答应了你,媚娘会弄死我。实话实说后,老孙郁闷很久,同时放出狠话:你若再有儿女,必须结亲刘家。

感情越发熟络,探讨私密问题,不会感到尴尬。薛仁贵自我介绍,他出身河东薛氏。家道中落之后,家境贫寒清苦,靠些许薄田为生。他的妻子柳氏,建议他去投军,用军功改变命运。

薛仁贵离开家,找张士贵应征,自此步入军旅。在辽东战场上,开始崭露头角,得到李二青睐,从此人生开挂。从普通的小兵,拿生命搏军功,然后步步高升。

时至今日,已出人头地。左武卫将军,从三品武官;河东县开国男,从五品的爵位。武康自愧不如,你是白手起家,我是软饭起家。当初穿越大唐,小晴心仪我,老崔照顾我。然后又吃软饭,抱媚娘的大腿

五月二十七日,进入前杭爱省,距离天山南麓,大约三百余里。前方斥候来报,铁勒九姓大军,大约十五万众,天山南麓集结。军事会议召开,在翁金河安营,众卫士养精蓄锐,两日后行军天山。

午时七刻左右,营帐安札完毕,武康呆在帐里,勾勒此次战局。两刻钟之后,薛仁贵惯例来访,提着大块烤羊肉,双眼满是狡黠:“漠北大肥羊,配极品红高粱,堪称绝世佳肴。”

武康表示无奈,打开军用背包,拿出两坛美酒:“阿姊送的美酒,这是最后两坛,等下全部消灭,省的你再惦记。我说仁贵老兄,咱俩都是饭桶,你这两斤羊肉,不够塞牙缝的。”

与之对面而坐,老薛双眼放光,拎酒坛仰头灌。咕咚咚酒下肚,舒服的打饱嗝,拍着肚皮说:“这只是下酒肉,不要奢求太多。等到班师回朝,你来我家吃酒,咱俩一决高下,看谁的饭量大。”

武康翻白眼,比吃饭喝酒,我谁也不怕。哥俩边吃边聊,武康想起影视剧,扯诡笑小声说:“据坊间传言,张士贵将军,很嫉贤妒能。在他麾下效力时,他苛刻陷害你,其女婿何宗宪,冒领你的战功”

啪的拍木榻声,老薛霍然起身,完全暴跳如雷:“简直胡说八道,张公器重我,大力扶持我。他女婿不姓何,所以冒领战功,纯属子虚乌有。变之告诉我,是哪个田舍奴,如此污蔑张公,我要砍他脑袋。”

原来又是冤案,武康赶紧起身,重新拉他坐下:“坊间的传闻,都不足为信,不要生气嘛。咱们不说这个,仁贵兄消消气,这坛酒也给你,算我说错话了。”

老薛气愤难耐,再次撂下狠话,非砍散播谣言者。武康嗤之以鼻,您老本事再大,也砍不了他们。后世的小说家,无良编剧导演,你拿什么砍呀,除非也穿越千年。

张士贵还凑合,我老师苏定方,被黑出银河系。战功彪炳的大将,卖主叛国的奸臣,如此华丽的转变,到底如何完成的?武康抿嘴浅笑,忽然帐帘掀开,楚神客匆匆报:“孙将军有请,郑将军病重。”

仁贵瞪大牛眼,离开放下酒坛,起身大步离开。武康紧随其后,扑街的郑仁泰,关键时刻掉链子。两军即将决战,你生毛的病啊?难道所谓的厄运,是病死军中?

哥俩到中军帐,诸位总管都在。郑仁泰躺榻上,脸色苍白如纸,模样有气无力。刘审礼检查完,吩咐亲卫熬药,带着众人离开。在中军帐旁边,孙仁师问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倒?”

刘审礼摇头,压低声音说:“偶感风寒而已,休息个三五日,就能恢复如初。刚才郑将军有令,薛将军和武长史,为前军正副总管。明日辰时五刻,卢山兵奔赴天山,试探贼军的虚实。”

两人应诺接令,武康眉头微蹙,嗅到了浓浓阴谋。卢山道四万卫士,对抗十五万贼兵,兵力相差三倍多。倘若陷入泥潭,绝对万劫不复,要么损兵折将,要么全军覆没。

老扑街郑仁泰,良心大大的坏,明摆要坑乃翁。如此窄的气量,如此卑劣手段,做什么大元帅,回家养猪去吧

第四十三章 两军对峙燕然山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夏五月三十,辰时四刻。

铁勒道大总管,老扑街郑仁泰,突然间病倒了。并且传下了军令,卢山道行军总管,三道总行军长史,任前军正副总管。率领卢山部队,步骑四万卫士,出任前军先锋。

武康嗅觉灵敏,内心异常笃定,仁泰在冒坏水,在酝酿着阴谋。可他确实病了,脸色苍白如纸,模样有气无力。若是装模作样,演技如此精湛,堪比奥斯卡影帝。

不管怎么说,军令如山倒,没权利拒绝。哥俩很快决定,召开军事会议。四十折冲都尉,四十折冲长史,共商行军大计。熬了整个通宵,确定行军方针,部署行军路线。

五月二十八辰时,卢山道准时拔营,向天山南麓挺近。楚神客率斥候,头前刺探敌情,五团骑兵开路,队伍连绵不绝。人的脚步声,马的踢踏声,驴的歌唱声,各种噪音交织,演奏最美乐章。

大唐军队编制,队是基层单位,由五个军火组成。每火十名卫士,配备六匹驮马,用来运输装备。唐军着甲率高,又是劳师远征,步兵徒步行军,倘若身披战甲,显然很不现实。

大量配置驮马,驮运铠甲辎重,减轻体力消耗,提高行军速度,增加机动能力。因为辽东战役,驮马大量紧缺,朝廷也很无奈。朝堂经过商议,不能配备耕牛,要留在家耕田,只能配备毛驴。

军营中也有驴,武康久在军营,自然不会讨厌。每次沙场厮杀,马哥冲锋陷阵,驴哥驮运伤兵。一个向前冲,一个往后退,画面很和谐,感觉很搞笑。

可是这批家驴,首次随军出征,表现差强人意。不拉屎就撒尿,时不时的叫唤,同伴也跟着叫。那绵长的叫声,几乎捅破云层,令人头痛欲裂。武康有种感觉,如果此时开口,肯定发出驴叫。

五月三十辰时,得到斥候汇报,北方九十里外,发现铁勒军营。哥俩经过商议,在翁金河西岸,就地安营扎寨。取出军用物资,分配铠甲弩箭,卫士保持警惕。今晚吃好睡好,明天卯时二刻,中央校场点兵。

忙完所以军务,武康回到军营,盘膝坐在地铺。取出蜀锦手帕,擦拭千牛战刀,手指检验刀锋。随行的婺营卫,都是百战老兵,不用耳提面命。吃饱喝足后,盔甲放铺边,头枕环首横刀,全部和衣而眠。

检查完装备,收起千牛刀,拿出全家福。巴掌大的泥人,五个人的容貌,全部惟妙惟肖。自己站在中间,左边是媚娘,右边是媳妇。身前两个小人,是李贤和闹闹,还牵着小手,没羞没躁的。

洛阳城泥人张,最好的泥人师,手艺巧夺天工。媚娘亲自邀请,在道政坊武府,捏造五个泥人。武康寻思着,等班师回朝,请许敬宗出手,写篇《泥人记》,必不输《核舟记》。

默默注视许久,直接无视李贤,亲吻三个女人,闭上眼心中说:明天列阵出征,不日迎来战争,敌我兵力悬殊,肯定是场苦战。不过话说回来,敌人再强,岿然不惧;坑爹队友,令人无奈。最爱的妻女,疼我的媚娘,请你们保佑,我能活着回去。

翌日鸡鸣时分,听到起床锣声,武康跃然而起。取衣架黄金甲,快速往身上套,同时呶呶咆哮:“起床号令已响,全部起床着甲。赵声小老弟,做梦娶媳妇吗,快给乃翁醒来。”

依旧鼾声如雷,平郎抬脚猛踹,赵声豁然起身,骂骂咧咧披甲。两人熟练配合,很快着装完毕,装备各种武器。武康腰挂横刀,打开算袋检查:火折子和砺石,解绳结的锥子,五片金叶子,两块熟羊肉。

袋内无缺失,挂在右腰上,酒袋和匕首,挂在后腰上。背负羊皮箭囊,内有羽箭六十,斜背柘木格弓。平郎跑过来,和赵声配合,装备千牛刀。

武康挟着头盔,鹰眼快速巡视,营内亲卫列队。身穿明光铠,后背骑士弓,左腰挂横刀,右腰铁连枷,左臂捆钩镶。所谓的钩镶,是圆形铁盾,上下装备利钩。既能格挡攻击,又能造成攻击,可谓攻守兼备。

没有发现纰漏,武康戴上头盔,带队走出营房。校场点将台上,仁贵挺拔如松,两人确定眼神,并排立于将台。卫士源源不断,跑步校场集合,快速排列队形。三次点卯锣毕,折冲依次汇报。

确定没有疏漏,哥俩确定眼神,正式宣布行军。依旧骑兵带路,斥候探查敌情,距贼军二十里,部队暂停行军。仁贵沉吟片刻,淡淡吩咐武康:“武副总管,此处结阵。”

武康应诺接令,楚神客打旗语,命令层层传递。校尉队正嘶吼,卫士火速行动,按照之前演习,快速排兵布阵。脚步夹杂吼声,战马嘶驴叫唤,令人热血沸腾。

仁贵研究阵型,武康研究武器,老薛用的兵器,传说中的画戟。也没那么神奇,长矛镶半月刀,矛戈的结合体。战戟这种武器,自秦汉以后,已经被淘汰。到了隋唐时期,不是战场武器,而是宫廷礼器。

战场上的武器,讲究简单克敌,注重经济实惠。战戟消耗的铁,比枪矛槊更多,锻造成本更大。春秋战国时期,战戟配合战车,战车被骑兵淘汰,战戟也随之淘汰。

虽不是主武器,却是杀人利器,可砍可钩可削。放眼整个大唐,武将用的兵器,大多是长马槊。只有两个奇葩,武康用千牛刀,薛仁贵用画戟。

想到影视剧,武康浅笑道:“仁贵兄的画戟,据说来之不易。有次你去绛州,路遇吃人毒蛇,你要为民除害。三丈长的巨蛇,见到你转身逃。你穷追不舍,追至某个山洞,发现兵书四卷,以及方天画戟。”

薛仁贵懵逼,很快翻白眼:“哪有这么邪乎,这杆方天画戟,是我家传武器。先祖遗留戟法,我便照着练习。画戟比马槊重,我天生力气大,才能得心应手,也没什么兵书。”

武康笑而不语,你在影视剧里,被吹成了薛神。仁贵突然靠近,小心翼翼的说:“你师从苏将军,苏将军师从卫公,卫公是大唐军神。他的很多兵书,被圣人锁内库,我等梦寐以求。不知变之贤弟,有没有得到”

话语戛然而止,薛仁贵很尴尬,纠结片刻继续:“变之切莫误会,我没觊觎之心。太宗和圣人,管兵书极严,卫公的兵书,不让人翻阅。侯君集拜师卫公,卫公不敢深教,不知苏将军”

武康浅笑:“老师教兵法,向来不保留,我受益颇深。不过很可惜,北击颉利后,老师被冷藏,人也不在京城,不能继续学习。他从卫公那里,学到的并不多,我知道的也不多。”

说到这里,打定主意,以后媚娘掌权,求赐卫公兵法,到时好好研究。见仁贵很遗憾,凑过去小声说:“我摆的军阵,也是恩师教的,据说源出卫公。薛兄仔细看,等摆好以后,请指点一二。”

老薛十分惊愕,立刻瞪大双眼,全神贯注观看。随着时间推移,阵法渐显雏形,分中军和六厢。武康从旁指点,老薛不断点头,两人共同讨论,全都露出欣慰。

卢山道中军阵,共有卫士八千,五千六百战兵,分为百十二队,每队有五十人。各兵种摆阵型,有弩手八百人,弓手八百人,骑兵两千人,跳荡一千人,奇兵一千人。

四百弩兵方阵:百名伏远弩兵,顶在军阵首排,射程四百五十米;百名擘张弩兵,位列弩阵次排,射程三百四十米;百名角弓弩兵,位列弩阵三排,射程三百米;百名单弓弩手,位列弩阵末尾,射程二百五十米。

其后是弓箭阵,射程百米左右。弩手和弓箭手,都佩戴陌刀棒,或者环首横刀。敌冲至三十米,便会丢弃弓弩,以短兵器迎敌。弓箭队后方,是骑兵方阵,之后是奇兵阵,以及跳荡军阵。

奇兵阵分两部,前部是枪槊兵,攻击范围丈许。后部是战锋队,由陌刀手组成,都是军中精锐。陌刀全长两米,是单尖两刃刀,由刀棒和刀刃组成,可以组合拆卸。

跳荡是刀盾手,配盾牌和横刀,身穿轻型盔甲。他们攻击灵活,使用的短兵器,擅长近身格斗。奇兵和跳荡兵,各执长短兵器,战时互相配合,互相弥补不足。

所有的战斗兵,全部佩戴长弓,佩箭矢十五支。几乎全部着甲,按照精锐等级,确定铠甲等级。最精锐的卫士,身着明光战铠,其余着锁子甲、皮甲,最次的是绢甲。

其余两千四百人,是中军驻队,排列成圆形,护中军周围。所谓的驻队,就是预备队,若战事不利,他们投入战斗。同时也是辅兵,赶毛驴抬担架,运送战略物资,收容救治伤兵。

驻队排成圆形,能够尽快支援,六支外围军阵。其中左右虞侯,位于中军两虞,每军五千六百人。挑选战兵三千八,分成七十六队。有弩手六百人,弓手六百人,马军一千人,跳荡八百人,奇兵八百人。

两支左厢军,两支右厢军,每军五千二百人。挑选战兵三千六,参照中军阵型,分成七十二队。有弩手五百人,弓手五百人,马军一千人,跳荡八百人,奇兵八百人。

每队的队副,皆手持陌刀,站队伍后面。他们是督战,等短兵相接,临阵脱逃者,畏惧不前者,皆挥刀砍死。倘若发起冲锋,前排的弓弩手,在步兵冲锋后,也要提棍跟随,否则也会被砍。

卢山四万大军,分配三万战兵,其余驻扎军营,负责保护辎重。可以试想一下,战场热火朝天,老窝却被人端。粮食帐篷全没,那还打个毛儿,直接投降算了。

别小看辎重兵,也有战斗力的,虽然没着战甲,却是全副武装。标配长枪长弓,十五支长羽箭,标配环首横刀。倘若敌兵劫营,骑上驮马毛驴,秒变低等骑兵。

军阵布置完成,中军阵居中央,驻队圆郑包围。左右虞侯军,右厢前后军,左厢左右军,六军摆成方形,守在中军周围。薛仁贵很惊愕,良久小声说道:“此乃六花军阵,根据孔明八阵图,由卫公推衍发明。”

武康也惊愕,竖起拇指点赞:“薛兄好眼力,就是六花阵。恩师告诉我,有五种阵型,分别是方阵,圆阵和曲阵,直阵和锐阵。此五种阵型,有五种变化,共二十五种。此地是草原,地形较平整,圆阵正合适。”

薛仁贵感慨:“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各阵营相连。不同的兵种,可相互配合,兵员很是集中,机动能力很强,协调配合顺畅。比起常用军阵,确实更胜一筹,卫公令人敬佩。”

老薛如此吹嘘,武康对兵书,**更强烈。斟酌片刻,呵呵笑道:“关于军阵问题,战后咱们研究。阵型布置完毕,还请总管下令,保持阵型前进,去会会铁勒兵。”

命令层层传递,到处充斥吆喝,军阵稳步推进。走出十多里路,天山若隐若现,随之距离拉近,敌军呈现眼前。密集的毡皮帐,黑压压的人群,场面异常宏大。

双方相距三里,仁贵勒令停军,卫士原地休息,等待军令下达。杭爱天山南麓,平整的草原上,十五万铁勒兵,三万卢山卫士,已然剑拔弩张。

士兵杀气腾腾,战马踢踏铁蹄,战驴吓的闭嘴。将近二十万人,即将血腥厮杀。气势之磅礴,场面之宏大,气氛之凝重,言语无法表达。武康久经沙场,也难心如止水,强迫自己镇定。

缓缓伸左手,接过长竹筒,单目望敌军。简易的望远镜,效果差强人意,比玩具强不多。媚娘提供水晶,找宫廷珠宝匠,历时四个多月,终于打造完成,却是伪劣产品。

手托着望远镜,不断调整角度,观察敌军阵型。半刻钟之后,嘴角轻翘起,两刻钟之后,终于扯出笑。仁贵终于忍不住,干咳几声轻责:“我的变之老弟,大战马上开启,还有心情玩竹筒?”

少见多怪了吧,武康递出竹筒,煞有介事道:“这可是好东西,你也单目望远,会有意外收获。如果所料不差,可以以少胜多,打赢这场战争,至少六成可能。”

老薛接过竹筒,学着刚才的操作,细端凑在眼前。很快如同触电,陡然转过脑袋,满脸不可思议。不到半分钟,再次偏过头,继续提镜望远,不断调整角度,倒也无师自通。

武康敛起笑,言辞凿凿道:“沿途走访牧民,向请教刘审礼,结合李义府的观点,铁勒因何反叛,我已了然于胸。朝廷和都护府,对铁勒压迫极重,九姓深受其苦。”

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反抗,武康继续道:“此次铁勒反叛,因群情激愤,而一时冲动。铁勒根本目的,不是与唐为敌,而是示威行动。奢望接着叛乱,表达心中不满。迫使朝廷妥协,减少对其压迫,获得更好的待遇。”

武康手指敌阵,话语抑扬顿挫:“从铁勒高层,到普通士兵,没有厮杀戾气,却有侥幸心理。还是那句话,他们不是来打仗,而是来游行示威。咱们身为将军,对于军心士兵,应该十分敏感,薛兄以为然否?”

仁贵依旧望远,表情明显放松:“何为游行示威,我理解不透。但我能感觉到,对方士气低迷,还有畏惧气息。队形参差不齐,士兵装备杂乱。变之说的对,此战以少胜多,我有六成把握。”

武康哑然失笑,气势汹汹的游行,若见防爆军队,哪怕没有镇压,也会心惊胆战。十五万铁勒兵,没有勇气战斗,没有彪悍戾气。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乌合之众。

卢山精锐之师,对付游行示威,应该不在话下。武康心思电转,继续剖析局面:“铁勒九姓部落,以回纥部为尊。比粟弑兄篡位,在位仅半年多,八姓的高层,不服他的肯定不少。”

薛仁贵赞道:“变之说的对,事实就是如此。敌阵的中央,是回纥士兵,位置最靠前。其余八姓部落,前后参差不齐,彼此泾渭分明。由此笃定,诸部各自为政,互相各不统属,就是一盘散沙。”

武康深以为然,笑容越发诡异:“对付此种军队,需要雷厉风行,集合精锐力量,尽快打掉锐气。锐气失则军心散,军心散则大溃败。如果指挥得当,等待他们的,只有举手投降。”

突然有了动静,爆炸咆哮来袭,武康踩镫站立,右手搭眼凝望。铁勒人放声呐喊,十二个骑士离阵。铁塔般的大汉,胯下高头大马,全部光着膀子。右手丈三长矛,左手胡乱晃动,缓缓往这边靠近。

距离四百多米外,骑士勒住战马,胡乱舞着长矛,不停摇头晃脑,嘴里呶呶怪叫。铁勒呐喊更盛,甚至振臂高挥,画面异常搞笑。这些挑衅的勇士,让武康更加笃定,他们没必战之心。

半刻钟之后,骑士又靠近步,挑衅动作更大。武康呵呵三声,无知的铁勒人,难道不明白,四百米的距离,是三石弓的射程。三石射手凤毛麟角,可惜你们很倒霉,我军恰巧有三个。

武康取弓搭箭,深呼吸拉满月,瞄准中间骑士。就在此时,长箭被握,薛仁贵浅笑:“不回中军指挥,我率咱脸的亲卫,阵前随机应变。这些人交给我吧,我也是三石射手。”

薛仁贵说完,取弓搭箭拉满,长箭疾射而出,动作一气呵成

第四十四章 将军三箭定天山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夏六月朔日,末时三刻。

蒙古国前杭爱省,杭爱山东南山麓,翁金河上游源头,十八万大军对峙着。九姓铁勒各部,派出十二勇士,阵前四百米左右,公认的安全距离,开始了作死挑衅。

然而俗话说的好,咬人的狗不叫唤,叫唤的狗不咬人。在武康的眼里,他们色厉内荏,是不自信的表现。同时也印证猜测,铁勒兵战心不坚,就是游行示威,各部落互不统属。

不过话说回来,别人上门欺负,必须还以颜色。武康挽三石弓,搭破甲木羽箭,欲射杀挑衅者。却被仁贵阻挡,让其坐镇中军,指挥本次战役。老薛率亲卫队,包括婺营薛营,共计六百精骑,负责查漏补缺。

武康接令收弓,调动婺营亲卫,并交代楚神客,听从老薛指挥。转马返回中军,忽听雷霆咆哮,立刻调转马头。十二铁勒勇士,一人中箭坠马,战马原地打转。

还没反应过来,又是震天呐喊,前后不到十秒,又有敌骑坠马。其余铁勒骑士,吓的胆战心惊。不理同伴生死,不管战马金贵,立刻调转马头,狂奔回归本阵。

不到半分钟,三箭射三勇,老薛好样的。主帅如此勇武,卫士振臂高挥,士气瞬间爆棚。蝴蝶效应发威,此消彼长之下,敌阵鸦雀无声。十二个挑衅勇士,是各部的佼佼者,瞬间被秒杀三个,简直太伤士气。

薛仁贵收长弓,拔出方天画戟,用望远镜观瞧。武康哑然失笑,快速回归中军,来到圆阵中心。此刻信心爆棚,刚才的小插曲,再添两成胜算,心有八成把握。

跟随苏定方出征,都是听令行事,从没部署指挥过。老薛够意思,给了指挥权,颇有些紧张。没有羽扇纶巾,也不嬉皮笑脸,只是衷心希望,樯橹灰飞烟灭。

大概半刻左右,主帅传来命令,即刻开始进攻。老薛也很仁义,送回了望远镜,可以如虎添翼。武康看漏壶,吩咐秦长史:“右虞侯军,右厢前军,左厢左军,前弩出击。擂响战鼓,浮箭半寸,中军息鼓。”

秦长史立刻调度,三个中军传令兵,骑毛驴通知外围。沿着圆形驻队,延伸六排通讯,连接六厢方阵,酷似太阳光芒。排内每隔三丈,站着个传令兵,类似篱笆站桩。

首位传令兵,跑步传军令,再回归原位。二位通知三位,如此依次传递,就像击鼓传花。军令传给厢军,厢军内部传递,卫士整装待发,静等进攻擂鼓。

专业传令兵,跑速必须快,有体力耐力,口才必须好。吐字要清晰,若传错军令,被军法斩首。传令兵的脚下,画方形区域。除了传递军令,必须呆在圈里,否则也会砍头。

进攻战鼓擂响,三厢弩队出击,其余按兵不动。冷兵器的战争,不像影视剧里,将军大喊冲鸭,士兵拎着刀枪,嗷嗷冲锋陷阵。那纯粹瞎胡闹,若是那种套路,本军灰飞烟灭。

各个不同兵种,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攻守兼备。什么时候进攻,哪种方式进攻,都是有讲究的。总体上来说,弩队先出击,因为射程最远,可以先声夺人。

根据弩种射程,伏远弩队在前,擘张弩队在后,接着是角弓弩,最后是单弓弩。庞大的绞车弩,由于太过笨重,操作过于复杂,只适合攻城,不适合野战。

伏远也是重弩,底部安装车轮,每弩配六个兵。两个强壮卫士,背两囊竹弩箭,拉纤拖动伏远。两卫士转盘拉弦,一卫士负责上箭,一卫士负责发射。

弩队步步推进,武康收望远镜,扭头看向漏壶,视线锁定浮箭。所谓的漏壶,是计时工具,类似于钟表。三级楼梯结构,放着四个铜壶。壶底开水孔,上壶中的水,滴入下壶内。

最下面的铜壶,内有轻木浮块,上面固定箭杆。铜壶盖开小孔,箭杆穿孔而出,被称之为浮箭。上面标记刻度,壶内水位上升,浮箭随之上升,以此确定时间。

成语铜壶滴漏,就是说这物件。武康表示无奈,能搞出望远镜,却搞不出手表,只能凑合着用。随着水位上升,浮箭涌出半寸,长史传递军令,鼓声戛然而止。

武康直立马镫,架望远镜观瞧。对面的铁勒兵,阵前架起盾墙,没有出击迹象。四百五十米处,伏远弩有射程,竹箭顷刻齐射。巨大动能加持,四尺长的弩箭,杀伤力相当大。

盾墙刹那破裂,敌阵传来哀嚎,敌阵重稳盾墙,依旧没有出击。武康呵呵冷笑,这群缩头乌龟,你们继续熬吧。等打破了龟壳,你们必须出击。

纤夫拖伏远弩,边移动边射击,距离逐渐拉近。威力虽然很大,却因上膛繁琐,是以射速很慢。三百四十米处,擘张弩发射,进入三百米射程,角弓弩发射。

弓箭没有射程,铁勒缺少重弩,反击没有威胁。武康窃以为,如此被动挨打,坚持不了多久。决定再次加餐,于是发号施令:“传令前阵三厢,弓手即刻进攻,浮箭半寸息鼓。”

军令传战鼓响,队正发号施令,箭队整体推进,跟在弩队之后,保持阵型不乱。二百五十米处,单弓弩手射击,四大劲弩齐射,弩箭如墙推进。

卫士训练有素,没有丝毫错乱,若敢轻举妄动,队副陌刀砍头。盾墙七零八落,大批敌兵中弩,血腥哀嚎弥漫。到了这个地步,不能被动挨打,敌军终于出击。

一时山呼海啸,人群如同潮水,大地开始颤抖。

唐军久经战阵,不用武康指挥,弩队原地射击。拉弩的两弩手,架起长条方盾,格挡敌军流矢。双方不断拉近,距离百米之内,弓哨抛射木箭。

三箭确定角度,哨副打出角规,箭手按照角度,仰天抛射木箭。所以远程武器,进入射击状态,弩箭横冲直撞,弓箭满天飞雨,叮咬步兵铁盾。无数铁勒步兵,死在冲锋途中。

美如画的场景,艺术般的杀戮,武康心花怒放。百步到二十步,敌军每进一步,都要付出生命。望远镜给赵声,取下羊皮酒袋,连灌三口美酒。

袖子抹嘴唇,淡淡传军令:“传令前阵三厢,奇兵跳荡进攻,骑兵原地不动。中军和后阵三厢,保持阵型不乱,前推六十步。再次擂响战鼓,浮箭半寸息鼓。”

军令传战鼓响,全军整体前行,到达目标位置,鼓声戛然而止。武康打开算袋,拿出解结锥,解开头盔结,狠狠挠鬓角。摇头晃脑片刻,重新戴上金盔,继续注视战局。

呐喊震耳发聩,敌军迎着箭雨,踩着袍泽尸体,发起亡命冲锋。战意挺浓的嘛,武康眉头微蹙,难道估计有误。深思熟虑之后,觉的影响不大。纵观敌我气势,我有绝对信心,消磨铁勒锐气。

距离四十米时,武康再传军令:“传令前阵三厢,马槊兵在前,陌刀兵随后,跳荡兵协助。前阵三厢驻队,左营原地待命,右营收容伤兵。后方三厢军,跟随中军动,前推二十步,浮箭半寸息鼓。”

敌我相距三十米,弓弩没了射程,射手火速收手。或拽陌刀棒,或拔长横刀,快速变队形,排四列纵队。奇兵开始冲锋,沿着队列缝隙,眨眼冲入前线。手持丈四马槊,搭建密集枪林,迎击敌方枪阵。

陌刀队伍突进,跳荡穿插其中,长短兵器配合。肉搏战已经开始,弓弩手不能闲着,提陌刀棒或横刀,跟在跳荡之后,重新加入战团。中军战鼓齐名,未参战的卫士,无不摇旗呐喊,给袍泽们助威。

中军左营驻队,战场后方游弋,手里拎着匕首。发现敌方伤兵,补刀送其解脱,发现我方伤员,抱着跑到后面,交给收容分队。队员根据伤情,确定抢救措施。

若受伤不重,骑在驴背上,队员牵缰绳,送其回军营。倘若受重伤,抬上救护车,就是两头驴,中间捆担架。两名收容队员,各自牵着缰绳,送驻地伤兵营。

战局稳居上风,救援有条不紊,武康心满意足。这批家驴不错,成功晋升战驴,只是莫名喜感:马大哥驮骑兵,嗷嗷往前冲;驴二哥驮伤员,哒哒往后退。

军营里的战驴,其实作用很大。首先运送辎重,它们任劳任怨,其次预防丢马。每次放牧时,战马居中间,毛驴围外圈。预防战马走失,阻止百姓偷马。这个鬼主意,李靖想到的,确实很有效。

唐军对于伤兵,也是十分重视,军法明确规定:不管战场负伤,还是行军染病,只要袍泽活着,你就不能丢弃。哪怕奄奄一息,也要不离不弃,否则人头落地。

战场的最前线,马槊互相刺杀,既野蛮又可爱。等到短兵相接,槊阵失去距离,陌刀闪亮登场。两米长的陌刀,可以刺挑劈削。跳荡从旁协助,铁盾格挡伤害,横刀伺机杀敌。

唐军主战武器,是枪槊和横刀,传说中的陌刀,只是槊的补充。槊阵陷入泥潭,两米长的陌刀,凭借攻击范围,开始发挥威力。其实说白了,是砍步兵的,不能克骑兵。

能克制骑兵的,只有枪林槊阵。绝大部分陌刀,左右监门卫使用,镇守京城各城门。类似方天画戟,可称之为礼器。战场上的陌刀,部分用于督战,部分用于杀敌。

神乎其神的陌刀,被神化的过分了。最简单的证据:唐律疏议规定,民间私藏弩槊,判处徒刑一年。允许私有弓刀,其中就包括陌刀。若它威力巨大,朝廷早就禁止。至于如墙推进,人马俱碎,夸大其词罢了。

大概两刻钟后,传令兵匆匆报,左厢左军求援。武康赶紧观察,原来遭遇回纥,怪不得伤亡大。铁勒九姓中,回纥部最强,也久经战阵。参与唐灭薛延陀,参与唐灭突厥,战斗力很不错。

回纥是主心骨,如果击溃他们,胜利的天平,会倾斜大唐。打定主意,发号施令:“传令中朗将楚环,给我稳住阵脚,否则军法处置。中军驻队支援,传令左厢后军,右翼支援左军。”

军令很快传递,左厢后军推进,依次开进战场。武康凝望左前,不禁皱起眉头,左翼依旧不乐观。于是再次增援,派出后阵驻队,命令左虞侯军出击。战斗如火如荼,时间悄然离去,左翼终于稳住。不禁长舒口气,眼中闪过狠戾。左翼的回纥部,关系整个战局,必须重点打击。斟酌片刻,下达军令:“左厢左军,左厢后军,骑兵出击,用腾击战术。”

大兵团作战,军阵的骑兵,不能轻易动用。只有我方步兵,干不过对方时,战局不利之时,骑兵才能出击。骑兵收到命令,队正一马当先,不是向前冲锋,而是侧边绕行。

方形的骑兵阵,全部向左分散,想组合半月阵,再转吧横蛇阵。隆隆马蹄轰鸣,两千厢军骑兵,左翼冲向敌阵。骑士着锁子甲,左臂套着圆盾,手持丈四马槊,速度风驰电掣。

武康脚踩马镫,身体直立马背,用竹筒望远镜,密切观察战局。果然不出所料,骑兵出动不久,回纥骑兵动了。他们绕步右翼,阻击两厢骑兵,保护步兵方阵。

隐身的薛仁贵,此刻终于行动,六百精骑斜插,咬住回纥马队。武康哑然失笑,老薛有两下子,估计早把回纥部,当做重点打击对象。此举甚合我意,你能牵制敌骑,我便如虎添翼。

左厢两千骑兵,不理回纥敌骑,坚决执行命令。速度提到最快,双手紧握马槊,刹那撞入敌阵。铁蹄踩踏步兵,马槊串糖葫芦,画面蔚为壮观。

马槊抽离**,带出道道血箭,留下无数尸体。敌方的步兵阵,很快抵消惯性,骑兵调转马头,驭马跑离兵阵。跑出足够距离,再次调转马头,再次冲撞敌阵。

靠速度刺杀,打完了就跑,然后再去打。如此周而复始,跳跃翻腾攻击,就是腾击战术。其最主要作用,牵制敌方步兵,为我军的步兵,提供喘息之机。

步兵也不闲着,立刻行动起来,卫士重新列阵。等阵型调整好,再次发起攻击。到了这个时候,骑兵退到外围,充当吃瓜群众,同时休息战马。步骑兵种相结合,你方唱罢我登场,最终击溃敌军。

然而左厢骑兵,没能得到休息,接老薛的命令,绞杀回纥骑兵。老薛一马当先,手中方天画戟,如入无人之境,尽情的收割敌骑。当官的不怕死,当兵的敢拼命,骑兵士气如虹,很快占据上风。

感觉大局已定,武康调转竹筒,观察右翼战局。右翼进展顺利,我阵层层推动,敌阵连连败退。忽然间发现,铁勒骑兵出动,我军快速调整,横槊向外,架起枪林。

不禁笑逐颜开,士兵如此精锐,此战不能取胜,我难辞其咎呀。铁勒骑兵出击,就是黔驴技穷。武康作出应对:右虞侯军,右厢前军,右厢右军,骑兵出击,拦截敌骑。

同时传下军令,右厢右军进攻,中军推进十步。刚到指定地点,楚神客闯来到,汇报左翼军情:“回纥骑兵败退,步兵正在挨打,已有溃败征兆。薛将军有令,中军投入战斗,彻底打垮铁勒人。”

武康翻起白眼,扑街的薛仁贵,比乃翁更激进。最多再等三刻,铁勒肯定溃败,何必急于一时。此次全军出击,也能达到效果,也会徒增伤亡。

决定严词拒绝,只是话到嘴边,又无奈的咽下。我是副总管,他是正总管,还是给面子吧。李淳风的批言,这次我要脱险,还要靠他帮忙。想到这里,果断下令,全军出击。

中军稳步推进,还是相同套路,弩手先打头阵。弓弩远程消耗,等到失去射程,奇兵跳荡出击,骑兵原地待命。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层层推进。与两翼会师,结成长蛇阵,数十万人鏖战开始。

武康猜的不错,铁勒伤亡激增,还不到两刻钟,思结部首先溃败。有敌兵转身逃跑,被督战当场砍死,然而并没卵用,更多的人逃跑,他们砍不过来。

大军团的鏖战,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有人领头,不堪重负的战友,就会有样学样。如果后排督战队,不能稳住局面,溃败水到渠成。流星划天际,兵败如山倒,铁勒大溃败。

武康传军令:“中军骑兵左营,试探性的追击,边追边观察,不要穷追猛打。传令所有步兵,继续维持阵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妄动,否则杀无赦。”

左营骑兵出击,武康全神贯注,观察溃军状况。不到一刻钟,铁勒阵型混乱。士兵丢弃旌旗,如没头苍蝇,到处拥挤踩踏。种种情况表明,对方不是诈败,而是大溃败。

武康仰天大笑,慢慢拔千牛刀,扯最大嗓门喊:“中军骑兵,随我追击,牧羊战术,不求杀敌。所有步兵稳步推进,无论到了何时,阵型都不能乱。”

斗骢健步如飞,武康一马当先,带领骑追击。此时的步兵,依旧不能乱动,必须维持阵型。若骑兵中埋伏,往后方败退时,有阵型的步兵,才能够抵御伏兵。

所谓牧羊战术,即客串牧羊犬,包围驱赶羊群。不追求杀敌数,赶着他们逃跑,等到筋疲力尽,就会举手投降。铁勒溃兵外围,武康策马狂奔,笑意越来越浓。十五万铁勒人,能俘虏多少呢?

第四十五章 如何处理众战俘

龙朔元年,夏六月朔日,酉时一刻。

青青草原上,唐军与铁勒,老鹰抓小鸡。武康率领骑兵,千牛刀做马鞭,围在溃兵外围,执行赶羊战术,驱赶羊群向西。北边是杭爱山,东边是翁金河,南边是牧羊犬,羊群只能向西。

若有不开眼的,意图向南逃窜,那么迎接他的,是马槊和长刀。溃兵狂奔八里,潜能燃烧完毕,体力完全透支。他们筋疲力尽,开始拥挤踩踏,速度大幅放慢。

外围唐军骑兵,挥舞马槊横刀,队正队副领头,骑士整齐呐喊:将军有令,投降免死,顽抗到底,死路一条。奉劝尔等,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节目效果很好,溃兵依言照做,如同割麦子般,大片蹲在地上。直到队伍静止,武康勒住战马,扯缰绳转马头。黑压压的人头,放眼望不到边,全部蹲在地上,如同乖巧绵羊。

大功已经告成,取下羊皮酒袋,仰头痛饮美酒,心情相当愉悦。三万卢山道卫士,大破铁勒十五万,酣畅淋漓的战役。若在南北两宋,肯定吹出天际,放在大唐王朝,可说不值一提。

李靖北击颉利,定方西擒贺鲁,比这辉煌许多。武康兴奋的是,首次排兵布阵,指挥千军万马,结局堪称完美。运筹帷幄的感觉,调兵遣将的愉悦,爽的他高潮跌宕。

战役进入尾声,薛仁贵传军令,步兵解散军阵,协助收拢俘虏。老薛派人监督,收拢溃兵武器,剥去身上盔甲,优劣分门别类。麻绳破布捆扎,卫士牵来驴哥,全部拉去营地。

完成缴械工作,开始收刮财物,再次分门别类。可惜铁勒降兵,全都是苦哈哈,别说金银财宝,铜钱都没几个。卫士装入箩筐,抬着返回军营,各个眉开眼笑。

至于如何分配,武康懒得过问,会有专人处理。按照出征惯例,好的铠甲武器,优先装备卫士。缴获的战马,也全部充军,以火为单位,层层的分配。

等到收刮结束,武康发号施令,押解战俘回营。外排卫士拿刀槊,内排卫士拎皮鞭,哪个敢不听号令,牛皮鞭劈头盖脸。现在这个年代,没日内瓦公约,有也不会遵守。

战俘也有觉悟,抱着头排成队,乖乖听从指挥。有个俘虏崴脚,被卫士拖出来,抽的蜷身抱头,嘴里叽里咕噜。不到半分钟,脖颈布满鞭痕,求饶越来越弱,同伴却置若罔闻。

武康于心不忍,示意卫士停手,提马过去查看。挨揍的小战俘,身板羸弱单薄,蜡脸稚气未脱,估计不到十八。不禁喟然叹息,吩咐旁边长史:“不要殴打他们,也别饿着他们,这里你来负责。”

快马加鞭离开,与薛仁贵会面,互相寒暄几句。马上投入工作,处理善后事宜。收拢袍泽尸体,长史参军统计,调俘虏做苦力,就地挖坑掩埋。

铁勒人的尸体,首先回收箭弩,然后收刮财物,最后剥开衣袍,榨取全部价值。死尸赤身裸体,堆成座座山头。粗略统计之后,盖木材浇火油,最后放火焚烧。

哥俩安排下去,两人回到军营,经过商议决定:暂时收押俘虏,通知后方部队,等郑仁泰来了,再做其他打算。哥俩都很疲倦,懒得多说废话,各自回营休息。

翌日申时左右,视察完伤兵营,统计有了结果,令人瞠目结舌。杀敌九千多人,俘虏近十三万,只有万人逃遁,堪称硕果累累。己方阵亡两千,负伤三千余人,且大多是轻伤。

兴奋过后,就是愁苦,难受心痛。二百婺营亲卫,绞回纥骑兵时,阵亡二十六人。十八人轻伤,十二人重伤,五人被截肢。他们从婺州,跟随到京城,征战沙场,出生入死。说不难受,自欺欺人。

心里堵得慌,躲在营房里,喝的酩酊醉。浑浑噩噩两天,六月初四下午,终于调整心情。还是那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慢慢习惯吧。同时下定决心,若非万不得已,禁止他们冲锋。

到了酉时左右,老薛派人通知,明天辰时两刻,主力会开过来,做好迎接准备。武康嗤之以鼻,老扑街郑仁泰,重病终于痊愈。你丫没有病死,老天爷不开眼。

心情莫名烦躁,总有不祥预感,觉的就在明天,会有恶事发生。冥思苦想许久,理不出所以然,搞的头痛欲裂。也没胃口吃饭,起身离开帐篷,漫步在军营里。

路过座小帐篷,听见里面歌声,貌似不堪入耳:花兵月阵暗交攻,久惯营城一路通,白雪消时还有白,红花落尽更无红。寸心独晓泉流下,万乐谁知火热中,信是将军多便益,起来却是五更钟。

这淫词艳曲,挺诗情画意,也非常内涵。掀帐帘进营房,淫笑戛然而止,卫士纷纷起身,给大将军见礼。武康和颜悦色,摆摆手笑道:“弟兄们别紧张,我来串门的。刚才谁唱曲,很合我胃口,再来首听听。”

军火面面相觑,火长满脸谄笑:“将军若喜欢,那再来一首。仙子娇娆骨肉均,芳心共醉碧罗茵,情深既肇桃源会,妙蹙西施柳叶颦。洞里泉生方寸地,花间蝶恋一团春,分明汝我难分辨,天赐人间吻合人。”

品味曲中之意,不禁哑然失笑,拍着巴掌叫好。气氛开始和谐,卫士不再拘谨,也都挂上笑容。武康心情好转,看中间铁马盂,突然有了胃口,扭头吩咐赵声:“去营里拿吃的,今晚在这搭伙,都没意见吧?”

卫士赶紧摇头,无不暗生好感,传言果然不虚,武将军平易近人,没有丝毫官架子。火长赔着笑,吩咐众卫士:“武将军串门,都拿出好东西,咱们好好招待。”

外蒙古草原,昼夜温差大,围着铁马盂,能愉快聊天。所谓铁马盂,长的像痰盂,府兵出征时,必带的装备。个头相当大,能装很多粮食,用来做饭取暖。

武康对府兵,很是有好感,类似后世农民,生活都很艰苦。农忙时耕地,农闲也忙碌。后世的农民,会进城打工;唐朝的农民,会苦练武艺,随时准备着,为国家征战。

接到出征命令,开始武装自己,准备各种工具。首先是吃的,每人自带干粮,至少九斗麦饭,以及两斗大米。从折冲府军械库,领出自备的武器:长弓和箭囊,三十支羽箭,横刀和磨刀石,毡帽和毡装,解结锥和行藤。

行藤是皮制护具,从腰延伸到脚,射箭时避免受伤。解结锥能撬箱子,解开绳子死结,很实用的工具。折冲府军械库,根据实际情况,分发各种战甲。

根据兵种不同,分配马槊或陌刀,陌刀棒和强弩,各种防御盾牌。所以唐朝卫士,单兵装备很多,各种武器防具,武装到了牙齿。除了单兵装备,还有火队装备,也是相当的多。

十人为一军火,分配六匹驮马,或者六头毛驴,用来驮运物质。生铁马盂一个,用来吃饭取暖;乌布幕一顶,用来搭建帐篷;布做的马槽,喂食驮马毛驴。

挖战壕的铁锹,刨土用的镐头,挖槽打孔的凿子,舂米用的碓头。还要带个箩筐,等打了胜仗,用它装战利品。斧子、钳子和锯子,每样来一把,用来制造器械,劈荆斩棘开路。两把镰刀,两张甲牀,用来放盔甲。

队装备包括:取火的火钻,胸马绳一套,首羁足拌三套。各种各样的装备,挂的满身都是,堪比特种部队。不像影视剧里,士兵干干净净,穿明晃晃盔甲,手里拎刀或矛。

卫士准备麦饭,恭敬的递过来,武康起身道谢。所谓的麦饭,是陕西的小吃,后世小有名气。面粉混合野菜,撒上些许盐巴,放在锅里蒸熟,也就是菜馒头。

吃完菠菜麦饭,火长又递来个,武康瞠目结舌,竟然是榆钱馍。赶紧接手道谢,然后狼吞虎咽。半个馒头下肚,品味熟悉味道,想起伤心往事,眼里闪出泪花。

卫士全员懵逼,最常见的麦饭,堂堂的大将军,皇后的从父弟,为何吃的落泪?火长纠结片刻,小心翼翼说道:“榆钱饭不可口,您吃我的吧,关中野菜麦饭。”

武康摆摆手,咽下榆钱馍,擦眼角回忆道:“幼时家里穷,榆钱长出时,阿爷摘很多,蒸大锅榆钱馍。我很喜欢吃,这么大的馒头,每顿吃三个。自从阿爷过世,再也没吃过,想起伤心事,兄弟们见笑了。”

众人沉默几息,纷纷连道不敢。火长温言安慰。旁边有个小兵,壮着胆子说:“我家的妇人,做榆钱麦饭,村里最好吃。将军若是喜欢,每年有榆钱时,我给你送几笼?”

武康微笑谢绝,已经物非人非,阿爷的榆钱馍,再也吃不上了。这时赵声来到,背来大包食物,有宫廷的糕点,婺州的葛粉,淮南的蜜糖。两斤漠北熟羊肉,两袋高粱美酒。

东西分给他们,武康装腔作势:“宫廷秘制糕点,圣人皇子享用,此次出征之前,皇后送给我的。还有两袋美酒,正宗的红高粱,普通人喝不到。现在送给你们,不过千万注意,喝醉违反军规。”

卫士两眼放光,拍着胸脯保证,也是狼吞虎咽,差点咬掉舌头。蜜糖是奢侈品,他们只是府兵,几乎不能吃到。武康不爱甜食,吃完榆钱馍,靠铁马盂取暖。

目光扫视营房,暗暗点头赞许,装备排列整齐。吃饱喝足后,又聊了很久,讲各种荤段子,宾主皆尽欢。临近息营时分,武康俯身低头,取下五个护身符。

一条闹闹求的,两条媳妇的,两条媚娘的。拿出媚娘的,递给胖火长:“出征前两天,皇后给我求符,一条佛家的,一条道家的。我喜欢道家符,佛家的你拿着,保佑平安回家。”

卫士满脸艳羡,火长呆若木鸡,嘴唇不断蠕动,头摇成拨浪鼓。武康推过去,不容他拒绝:“听你两首曲子,吃你的榆钱馍,感觉万分温馨。你就拿着吧,这是皇后求的,可以当传家宝。”

火长虎目含泪,说不出半句话。忽然跑去地铺,打开干粮包裹,抱来四个麦饭,都是榆钱馅的。武康随手拿个,拍拍他肩膀,和众卫士告辞,转身离开帐篷。

息营铜锣三响,军营瞬间沉寂,卫士开始睡觉。武康吃着馒头,路过无数火盆,来到专属营帐,转身吩咐赵声:“今晚不守夜,回去睡觉吧,辰时叫醒我。”

吃完榆钱馍,高粱酒漱口,钻被窝睡觉。可惜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不祥预感更甚。熬到三更时分,迷迷糊糊睡去,很快又被惊醒。梦见永徽四年,平陈硕真叛乱后,坑杀的三千战俘。

抹去额头冷汗,起身坐地铺上,眉头凝成疙瘩。那次坑杀战俘,造成心理阴影,折磨他三年。婺州剪圣袍后,心结完全打开,再也没有梦见。此时蓦然入梦,有什么征兆吗?

今夜彻底失眠,熬到卯时七刻,起床打理仪容。扎成丸子头,罩马尾巾子,黑布包幞头。头顶凸起部分,插根白头雕羽,表示与众不同。穿紫袍挂横刀,帅帐找到薛仁贵,迎接扑街郑仁泰。

辰时三刻左右,后方部队来到,郑仁泰下战马,不热不冷还礼。表情微冷漠,耷拉着眼皮,最角向下扯,鼻孔中间缩。典型的嫉妒,嫉妒此次战果,心胸挺狭隘。

反观孙仁师、刘审礼,眉目喜色难掩,兴奋发自内心。众人寒暄片刻,两人连连夸赞,都是真心实意。郑仁泰轻哼,捂嘴干咳道:“都在中军大帐,商议以后战事。”

五人到中军帐,各自落座之后,仁泰扫视众人,不冷不热道:“我军旗开得胜,开局也很完美,仁贵打的不错。还要再接再厉,铁勒九姓部落,必须各个击破,平叛才算完成。”

众人保持沉默,仁泰继续讲话:“想要继续追击,必须处理战俘。十三万战俘,该怎么处理,都发表意见。仁贵先说吧,你最有发言权,我们共同参考。”

大帐依旧无声,仁贵冥思苦想,武康正襟危坐。按照以往惯例,要么收归己用,要么押送进京。押进京不现实,战争还要继续,兵力捉襟见肘,岂能减少部队?

收拢也不现实,毕竟民族不同,铁勒诸部齐心,双方都不放心。昔日西征贺鲁,老苏能收拢敌兵,因为突厥各部,是互相敌对的。可即便如此,大多突厥部落,都投降弥射和步真,毕竟都是突厥人。

两样都不现实,确实令人头疼,估计闹到最后,也是释放了事。半刻钟过去了,薛仁贵抬起头,表情有些坚毅:“其实这些时日,我也整天头疼。昨夜想了很多,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全部坑杀。”

武康陡然抬头,紧盯着薛仁贵,满脸不可置信。片刻之后,试探着问:“是不是没睡醒,大清早说胡话。那是十三万,不是一万三,岂能全部坑杀?”

帐内死气沉沉,郑仁泰冷哼道:“现在是军事会议,武将军注意言辞。想必你也知道,这批铁勒降兵,我们无法收敛,不能押送进京,更不能无故释放。”

薛仁贵偏过头,不接武康视线,继续分析道:“没有铁勒籍将领,无法收拢他们;我军粮不多,无法安置他们;还要乘胜追击,不能押送进京,更不能携带他们。”

刘审礼接话:“更加不能释放,那是放虎归山。他们回到部落,重新披甲拿刀,再次阻击我军。此战全部努力,都会付诸东流,我赞同全部坑杀。变之你也明白,必须击破铁勒,才算完成任务。”

武康果断摇头:“那是十三万人,不是十三万羊,若全部坑杀,太骇人听闻。战场杀俘行为,朝廷明令禁止,难道诸位将军,不怕人头落地?”

众人鸦雀无声,武康缓缓起身,向他们分别作揖,苦口婆心劝解:“昔日长平之战,白起坑降四十万,最终自刎家中。昔日项羽破秦,坑杀秦卒二十万,最终乌江自刎。大规模杀战俘,不会有好下场,恳请诸位三思。”

郑仁泰昂起头,阴阳怪气的说:“休要危言耸听,所有杀降行为,都是形势所迫。纵观眼前战局,我们别无选择,无法平叛铁勒,我们难辞其咎。倘若朝廷怪罪,自有本帅承担,无需你来操心。”

武康再次摇头,死死盯郑仁泰:“杀降有伤天和,必会招来灾祸。不怕诸位笑话,昔日睦州叛乱,我杀战俘三千。良心受到谴责,终日噩梦缠身,整整折磨三年。所以此次杀降,我是坚决反对。”

砰的拍桌声,仁泰霍然起身,斥责疾言厉色:“行军长史武变之,休要妖言惑众,本帅才是大总管,由不得你来反对。本帅现在决定,明日午时三刻,坑杀全部战俘,由你全权负责。”

去你大爷的,武康登时暴走,一脚踹翻矮榻:“大总管郑仁泰,不要欺人太甚,别以为我怕你。你们是否明白,如果坑杀战俘,会有什么后果?不是我危言耸听,其恶劣的影响,能杀我们的头,所有人的项上人头”

第四十六章 坑杀战俘十三万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夏六月初五,辰时四刻。

杭爱山东南,翁金河西岸,卢山中军帐,召开军事会议。铁勒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卫大将军仁泰,负责主持会议,提出会议主题:为了继续行军,铁勒十三万降卒,建议悉数坑杀之。

与会人员有:铁勒道行军副总管,燕然都护刘审礼;卢山道行军总管,左武卫将军薛仁贵;降水道行军总管,右屯卫将军孙仁师;三道行军总长史,左千牛府大将军武康。

讨论僵持中,气氛很尴尬,矮榻被踹翻,茶壶被打碎,茶水洒满地。仁泰吹胡子瞪眼,武康脸红脖子粗,愤怒视线射对方,要用眼神杀死他。其余三人,两不相帮,保持缄默。

半刻钟过去,还在斗鸡眼,也不嫌眼酸。必须息事宁人,孙仁师轻咳说:“动不动就掀榻,以后同席变之,必须自备食物,可能会饿肚子。赶紧收拾下吧,给郑总管赔礼,这事就翻篇了。”

刘审礼也劝:“两位将军息怒,铁勒九姓未平,不要意气用事。都是三品高官,倘若传了出去,被人笑掉大牙。变之年轻气盛,处事略显不周,还请仁泰见谅。”

台阶已经搭建,不能不识抬举,否则惹人不喜。武康知道好歹,怄气徒劳无功,不能解决问题。向劝说者行礼,弯腰扶起矮榻,收拾满地狼藉。

纵观前世今生,不与外人争执,也不斗嘴打架,那样毫无意义。若被外人激怒,前世选择隐忍,今生选择杀人,无论名杀暗杀,肯定会弄死你。向来克制情绪,所谓怒火怨气,只冲熟人发泄。可惜因为战俘,一时没能克制。

慢慢收拾妥当,接薛仁贵眼神,对郑仁泰行礼,语气颇为敷衍:“属下年轻气盛,冲撞郑大总管,还请不计前嫌。如若不能释怀,还请总管明言,属下认打认罚。”

态度不端正,郑仁泰冷哼:“十六卫大将军,也有高低之分,朝廷大小朝会,我都站你前边。身为皇后堂弟,更要戒骄戒躁,倘若目中无人,早晚招来横祸。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入席吧。”

气氛依旧尴尬,武康再行军礼,不做口舌之争,榻后正襟危坐。仁贵望过来,纠结片刻说:“刚才变之曾言,我们坑杀降兵,影响极其恶劣。严重到能杀头,杀所有人的头,还请变之明言。”

被视线聚焦,武康淡淡道:“诸位有目共睹,铁勒九姓叛唐,决心并不坚定,只是游行示威。希望通过叛乱,赢得中枢妥协,希望天唐上国,减少对其压迫。如果坑杀战俘,必然结下血仇,加剧铁勒仇视。”

视线扫众人,继续剖析着:“所以此次行军,应该以抚为主,刀兵杀戮为辅。比粟继位尚短,不能统帅八姓。取得天山大捷,此为主要原因。若坑杀降兵,等于把八姓,推入他怀抱。这与战略目的,明显背道而驰。”

仁泰嗤之以鼻,阴阳怪气的说:“推入比粟怀抱,又能奈我军何,正好一网打尽。天山旗开得胜,应该乘胜追击,攻破铁勒九姓,彻底平息叛乱。难道武将军,对我朝的兵锋,没有信心吗?”

好大的帽子,这锅不能背,也懒得辩解。大唐卫士的兵锋,我肯定很有信心,只是对你郑仁泰,我没丝毫信心。平叛铁勒九姓,必用怀柔政策,你却主张杀戮,肯定行不通的。

不理他的挑衅,继续剖析形势:“漠北气候,春秋短促,夏冬漫长,夏季酷热,冬季奇寒。其最大特点,天气变化快,且反复无常。特别到了秋季,刚才秋高气爽,霎时狂风大作,甚至突降大雪。”

摆出蒙古气候,给出行军限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首当其冲,限制军事行动。秋季八月之前,我们三路大军,必须班师回朝。杀十三万战俘,至少十万家庭,失去主要劳力。无法熬过寒冬,牧民冻饿而死,仇恨再次加剧。”

说到此处,加重语气:“我可以断言,仇恨和生存,铁勒不会罢休。只要军队撤走,冬季来临之前,或者来年开春后,必然再次反叛。请问在座诸位,中枢如何应对?”

余者在沉思,仁泰在冷笑:“我们是武将,不参与政事,中枢自有良策,不牢我等废心。他们再次反叛,我们再次平息,直到他们安分。大唐兵锋之利,首次平叛成功,就能接二连三。”

说的不是人话,陷入战争泥潭,就会伤筋动骨。武康面沉似水,扯出一丝鄙夷。战略目光短浅,活该万年副将,政治头脑简单,活该不受重用。除了个人勇武,你还剩下什么?

薛仁贵等人,貌似听了进去,都在皱眉沉思。没有人附和,仁泰丢面子,怒气也更大。不知过了多久,仁贵首先开口:“中枢战略重点,在辽东高句丽。倘若铁勒复叛,可能调整策略,派出重将安抚。”

孙仁师点头,接他话剖析:“漠北行军目的,是让铁勒内附,不是赶尽杀绝。若三番五次,中枢的策略,必以抚为主。若所料不差,左骁卫大将军,郕国公契苾何力,出身契苾氏,是最合适人选”

话语戛然而止,三人同时抬头,无不瞠目结舌。仁泰不明所以,审礼脸色大变,哆嗦着嘴唇说:“契苾大将军,是辽东行军总管,正在讨伐高句丽。北线实力大减,极有可能影响,辽东战略部署。”

不是极有可能,而是板上钉钉,武康言辞凿凿:“众所周知的,在圣人心中,漠北重于辽东。若铁勒复叛,必召契苾班师。伐高句丽,水陆并进,南北夹击。”

加重语气:“战略部署落空,不能速战速决,会陷入持久战。高句丽入冬后,更甚漠北高原,可说冰天雪地。北线停滞不前,南线补给缺失,加上百济混乱,新罗支援不力。辽东战役,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分析完毕,站起身说:“坑杀战俘,铁勒复叛,契苾班师。辽东战役,部署落空,无疾而终。这是连锁反应,如果圣人得知,我们就是祸首,又会如何处置?”

现场寂静无声,众人心知肚明,如果圣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啪啪的拍手声,打破会场平静,仁泰冷言嘲讽:“咱们的武将军,令人刮目相看。既能神机妙算,又能勘破未来,你是谪仙下凡?”

**裸的嘲讽,仁泰嗤之以鼻:“你的凭空臆想,以后是否应验,与我毫无干系。我是领兵元帅,执行朝廷命令,剿灭铁勒叛乱。平叛必须继续,降卒就是威胁,只有全部处死,才能不受羁绊。”

白费唇舌喽,老扑街郑仁泰,铁了心要杀降。武康紧蹙眉头,目光饱含真诚,求助其余总管。如果他们支持,四大幕僚都反对,大总管必须妥协。

然而注定失望,包括仁贵在内,都把视线挪开。眼见大局已定,仁泰抽出令旗,声音抑扬顿挫:“卢山道行军总管,三道行军总长史,限你们五日之内,坑杀全部降卒。胆敢阳奉阴违,本帅军法行事。”

所谓军法行事,就是最后通牒,坑杀铁勒降卒,已经成为定局。武康哑然失笑,只能躬身应诺,颓然坐在榻后。仁贵纠结片刻,上前接下令旗,揣进腰间算袋。

郑仁泰很爽,挑衅瞟武康,继续传军令:“大军兵分两路,我率本部卫士,北击回纥牙帐。荡平思结和仆固,契苾和骨仑屋骨。薛将军率卢山军,西击拔曳固等,坑杀降卒之后,立刻拔营出击。”

行军军令下达,众人开始讨论,武康置若罔闻,快速搜索记忆。浑部和拔曳固,同罗和阿布思,都在杭爱山南。浑部和拔曳固,在巴彦洪戈尔省,拜达里格河流域。

同罗和阿布思,在西北扎布汗省,扎布汗河上游。杭爱山西南麓,恩赫泰万山脚下,蒙古人拜的神山。那么行军路线,简单清晰明了,沿着杭爱山脉,一路向西攻打。

很快达成共识,仁泰继续部署:“铁勒九姓中,北五部最强,所以三军兵力,必须重新分配。卢山道抽兵两万,降水道抽兵两万,归铁勒道统辖。燕然刘都护,做我的副将,随我共击回纥。”

总共十万兵员,开口带走七万,包括四万卫士,三万突厥战兵,好大的胃口呀。不过他说的对,铁勒九姓叛大唐,回纥是带头大哥,其余三部是主力。

卢山两万卫士,降水万余卫士,收拾其余四姓,应该不在话下。众人表示赞同,仁泰继续吩咐:“卢山降水合兵,薛将军为总管,孙将军为副将。至于武长史,跟随我北进。”

武康正欲应诺,忽然如遭雷击,想到淳风批言:郑仁泰在今年,会有天大厄运。如果与其交集,会有杀身之祸,必须敬而远之。记住八个字,随礼而行,随遇而安。

意思很明显,薛礼和孙遇,能保我平安。他们合兵向西,我也得跟随,不能去北方。想到这里,婉言谢绝:“总管厚爱,属下有愧。天山大破铁勒,我与仁贵将军,配合相得益彰。希望继续跟随,还请总管成全。”

这是不识抬举,郑仁泰沉下脸,打着官腔训斥:“我是大元帅,说话就是军令,你没资格拒绝。不管什么身份,不管有何后台,只要在我军中,就要听令行事。”

武康面沉似水,若是其他事,我懒得理你。可关系生命,必抗争到底,抗令又如何。想到这里,冷冷说道:“今天把话挑明,因为坑杀俘虏,你我已有隔阂。将军久经沙场,应知将帅不和,就是兵家大忌。”

意思不言而喻,我们俩不齐心,导致北伐失败,谁也落不到好。你想公报私仇,可不最在乎的,还是大破铁勒。首次独当一面,很想证明自己,天山大获全胜,与你没有关系。

郑仁泰蹙眉头,眼中闪过狠戾,开始犹豫不决。场面极度尴尬,仁贵赶紧说话:“天山破九姓,从排兵布阵,到中军指挥,都由变之完成。是我左膀右臂,我更加需要他,还请将军成全。”

这话说的好,仁泰更迟疑,武康想点赞。我的能力越大,你越怕我抢功,越不会带着我。破铁勒九姓,取赫赫战功,与公报私仇,不可相提并论。

孙仁师轻咳,也开口帮腔:“燕然山地势高,卫士很难适应。变之曾在西域,在更高的葱岭上,率军夜行百里。山地经验丰富,可带卫士行军,还请将军成全。”

武康十分欣慰,公关有了效果。行军漠北途中,挖空心思结交,总算没有白费。共有五个话事人,两人已经帮我,人数占据优势。也摆出利害关系,如果仁泰不傻,应该选择妥协。

到了这个程度,燕然都护审礼,选择锦上添花:“我们北击回纥,沿途都是草原,不需变之指导。两道卫士略少,让他跟着去吧,可以人尽其用。何况将帅不和,确是兵家大忌,万一因此误事,谁也担待不起。”

武康泰然自若,三人帮我说话,如果他还坚持,只能撕破脸皮。因为此事抗命,我还真就不信,他敢砍我脑袋。媚娘皇后身份,可不是纸老虎,谁都会忌惮三分。

仁泰呼吸加重,貌似咬牙切齿,眼里闪过不甘。大概半刻钟后,假惺惺笑着说:“诸位言之有理,为了大局着想,此事就此作罢。俗话说的好,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变之不愿,老夫也不勉强。”

多谢您的大度,武康敷衍行礼,继续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放心吧郑仁泰,这笔账我记下,会加倍的还你。等到批言实现,等你厄运缠身,我会落井下石。

接下来的废话,也没心情理会,彻底放空大脑。等到会议结束,首先离开大帐,只想好好睡觉。身后传来呼喊,是仁贵的声音,武康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等候。

哥俩漫步军营,谁都没有说话,也不知去哪里。两刻钟过去了,仁贵按捺不住,轻叹气小声说:“从上古到如今,不杀降的将军,可说绝无仅有,区别是杀多少。白起坑赵卒,史书没骂名,别杞人忧天。”

武康目视前方,摇摇头不说话。仁贵拍他肩膀,继续开导着:“佛家因果报应,都是无稽之谈,我是不会信的。变之若是害怕,担心名誉受损,就不要参与了,我来全权处理。”

拙劣的激将法,武康哑然失笑,停脚步盯着他:“我确实很害怕,杀十三万战俘,太过骇人听闻。我不担心名誉,因为帮助皇后,无论我做什么,后世历史书上,都会骂我佞臣。”

喟然长叹,呵呵自嘲:“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爱咋咋地吧。郑仁泰的军令,我们共同监斩,所以共同承担。朝廷那些御史,必因此而弹劾,你我抱团取暖,也能互相分担。”

薛仁贵微笑,揽着他肩膀,继续往前走。走到军营外,看四处无人,压低声音说:“我能看出来,你与他不和,不与他北上,怕公报私仇。其实你多心了,他没那个胆子,逼你去送死。”

这个不好说,他若命令我,打必死的仗,也没法拒绝。李神棍的批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者说来,我不拿命赌博。唯有敬而远之,跟着你们两个,才能化险为夷。

想到郑仁泰,又嗤之以鼻,言辞凿凿道:“他初次领军,渴望证明自己。本人心胸狭隘,咱们天山大捷,已经刺激到他。此刻我很担心,立功心切作祟,让他失去理智,从而酿成大祸。”

薛仁贵皱眉头,良久后摇摇头,语气略显迟疑:“他不是无能辈,有刘审礼辅佐,不会出大乱子。况且天山战役后,铁勒部损失惨重。如同惊弓之鸟,肯定整部迁徙,不会有大战斗。”

希望如此吧,武康懒得再想,反正事不关己。两人回到军营,薛仁贵吩咐:“你配合郑仁泰,挑选卢山卫士,我召集亲卫营,准备坑杀降兵。漠北天气太热,早些诛灭叛逆,早日班师回朝。”

武康不置可否,命令巡逻卫士,敲响集结号钟。到了午时左右,卢山分兵完毕,懒得伺候仁泰,直接回营休息。蹲在铺盖旁边,想到即将坑俘,阵阵头皮发麻,然后唉声叹气。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听脚步声,于是缓缓扭头。平郎赔着笑,怀里抱麦饭,还是榆钱馍。接过来开吃,大口咀嚼着,闭上眼感受。不到三分钟,心态自然平,露出会心笑意。

平郎很开心,小心翼翼说:“这些榆钱麦饭,是大安府右团,郑火长送来的。他们队被挑中,跟着郑扑街,向北击回纥。既然大佬喜欢,等到班师回家,让涛娘给你做。”

涛娘是他媳妇,挺彪悍的妇人,不过做饭好吃。武康消灭麦饭,摇摇头说道:“这个时节,没有榆钱,来年再说。你说的郑火长,应该是昨天晚上,我送护身符那个。去营外守着吧,我想好好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浑浑噩噩,身心备受煎熬。等到大坑挖好,喝两斤高粱酒,陪仁贵上监斩台。二十多个大坑,深度足有四米,像吃人的猛兽。卫士持马槊,配合弓箭手,守在大坑外。

到了午时三刻,无数铁勒俘虏,被驱赶大坑里。有的失声痛哭,有的跪地求饶,有的神情麻木。坑内逐渐拥挤,人头密密麻麻,有企图逃跑者,或被马槊刺死,或被弓箭射杀。

俘虏越来越多,很快淹没坑底,开始层层铺垫。距离坑檐三尺,监斩兵传令,无数铁锹扬土,活埋铁勒降兵。武康窃以为,底层人运气好,能被坑友踩死,胜过活埋窒息。

坑杀降兵十三万,少于白起四十万,少于项羽二十万。中国战争史上,能排在第三位。人屠陪伴终身,污点洗刷不掉,绝对遗臭万年。可惜没有办法,我是听令行事。

看着战俘挣扎,不禁想起前世,与闺蜜李令月,旅游杭爱山脉。攀登恩赫泰万山,参观杭爱坑遗址,巨大的万人坑,白骨数以万计。当时的自己,吓的掩面落泪。

不到半个小时,匆匆离开遗址,仰头诅咒人屠:惨绝人寰的屠杀,令人发指的罪行,你会不得好死。咒你断子绝孙,终身孤苦无依,死后没人送终,沦为孤坟野鬼。

万万没想到,那些万人坑,是我亲手造。千年之后的我,诅咒今生的我,为何如此讽刺

第四十七章 纵兵抢劫的将军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秋七月十五,午时六刻。

卢山降水卫士,沿杭爱山西进,收拾铁勒四姓。天山大捷,余威犹在,铁勒诸部,惊弓之鸟。组织的抵抗,都是象征性的,甚至跪地请降。唐军势如破竹,沿途九战九捷,敌部望风而逃。

巴彦洪戈尔省,拜达里格河东,大破铁勒浑部。歼敌六千余人,俘虏不计其数,生擒浑部叶护。所谓的叶护,是部落首领,回纥的官名。地位仅次可汗,都是世袭罔替,宗族强者担任。

渡过拜达里格河,继续向西挺近,拔曳固叶护请降。老薛脑子秀逗,竟不接受投降,付出七百伤亡,大破拔曳固部。然后纵兵抢劫,诸如金银珠宝,牛羊马匹骆驼,铁勒的花姑娘,统统都要抢。

屠杀男丁,焚烧毡帐,淫辱妇人,坏事做尽。武康也曾劝阻,军法明确规定,此乃杀头勾当。老薛听了进去,大军继续向西,进入扎布汗省。攻打阿布思,以及同罗部时,又玩出新花样。

根据部落大小,制定不同标准,索要牛羊牲畜,以及美女珠宝。如果乖乖孝敬,我就放过你们,攻打下个部落;如果拿不出来,那就不要废话,弟兄们给我上。

卫士沦为强盗,箩筐派上用场,各个腰包鼓鼓。武康无可奈何,受苏定方影响,不想参与其中。整日呆在军营,履行长史职责,统计各种数据,不再提刀杀人。

这次讨伐漠北,双手沾满血腥,单单坑杀战俘,就是大笔血债。扎布汗河上游,攻打同罗部时,战前会议结束,开始排兵布阵。仁贵一声令下,进攻战鼓擂响,卫士嗷嗷冲锋。

武康离开军营,身着黄金战甲,腰挂镔铁横刀。带着婺营亲卫,登恩赫泰万山,打算故地重游。等打掉同罗部,完成平叛任务,赶紧班师回朝。结束漠北战役,回家抱媳妇吧。

昨天与薛仁贵,彻夜长谈之后,心里产生矛盾。仁贵谆谆教导,北方诸蛮犯边,对待汉人百姓,也是烧杀抢掠。我们现在做的,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不要妇人之仁。

倒也有些道理,可能没有目睹,所以良心不安。来到半山腰,不在胡思乱想,掐朵山坡野花,闻着诱人花香,插头盔上臭美。半卧花丛中,拎着望远镜,观察山下状况。

进攻套路雷同,先派弓弩远射,再派步兵冲锋。随后骑兵腾击,两翼不断骚扰,完成分割包围。全军出击之后,同罗阵型零散,溃败已成定局。战场索然无味,不是势均力敌,而是血腥屠杀。

调转望远镜头,天空蓝白相间,白云层层跌宕。青山连绵起伏,点缀各色野花,画面美不胜收。相比前世游览,此刻风景更美,纯天然无公害。如果条件允许,真想攀登山顶,征服杭爱山脉。

镜头突然定格,武康刹那半蹲,百米外山坳里,竟然看到狗熊。个头比野猪大,棕色毛发很长,上面脏兮兮的。狗熊瞪着双眼,望向这边警惕,摆出了攻击姿势。

表示岿然不惧,如果单打独斗,不是你的对手。但我有兄弟在,你要是敢攻击,那今晚吃熊掌。仔细观察许久,应该是头棕熊,很像北美灰熊。感觉很不科学,外蒙沙漠气候,棕熊很难适应。

难道是戈壁熊,世界熊种之中,唯一的沙漠熊,可真是稀罕呀。不知过了多久,喊杀越来越小,战斗临近尾声。戈壁熊没有攻击,转身跑进山坳,胖乎乎很可爱。

武康收回视线,再次调转镜头,不禁瞠目结舌。西侧百米开外,有小群的同罗人,正往这边逃窜。前面衣着华丽,是同罗的贵族,后方是同罗勇士,数量二十左右。

唐军四十余卫士,拎横刀拄盾牌,其后紧追不舍。进入五十米内,贵族依旧逃窜,勇士转身抵抗。距离二十米内,婺营全部现身,挡在武康身前,搭箭拉弓瞄准。

贵族失声尖叫,身体僵在原地,表情异常惊恐。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很绝望吧。武康嗤之以鼻,望远镜给赵声,起身打量诸人,不禁哑然失笑。

两个同罗男童,年龄不到十岁,气势却很足。拦在贵族身前,摆出攻击架势,只是手中匕首,明显是削梨的。后面站个妇人,五官生的俊俏,手里抱着襁褓,发型十分搞笑。

秀发束于头顶,挽成锥子发髻,根部扎着红绳。此为回鹘发髻,流行贵妇之间,配合消瘦身材,酷似杆红缨枪。美妇身后四人,看长相是兄妹,年龄不超二十。

说起来很凑巧,两男是双胞胎,两个娘子也是。他们看向这边,脸上难掩绝望。两男确定眼神,突然同时暴走,左右两侧冲出,都是赤手空拳。

武康扯出冷笑,你们来送人头,那我照单全收。神客平郎出手,两支利箭透心,两男栽倒在地。短暂的抽搐,哀嚎停歇,死于非命。美妇瘫倒,紧紧抱襁褓,望着尸体流泪,不敢发出声音。

两男孩也冲过来,也被瞬间射杀,只剩三个女人。少妇依旧裤脚,右女瑟瑟发抖,左女满脸怨毒。武康摊开双手,表达诚挚歉意:“你们别怪我,这就是战争。向我冲锋的,必须杀无赦。”

左女突然暴走,绕过标枪少妇,张牙舞爪冲出。武康果断食言,大喊不要放箭。亲卫都很识趣,不仅收起弓箭,等娘子来打时,还闪出了道路。任其捶打大佬,各个挤眉弄眼,欣赏搞笑画面。

小拳拳打你呦,捶打黄金战甲,你不怕手疼吗。武康不搭理她,观望前方战局,再次扯出冷笑。七个同罗勇士,握刀排成横队,数十唐军卫士,竟然解决不掉。

看他们盔甲装备,应该是叶护亲卫,最精锐的铁勒兵。林平郎靠过来,贴耳小声汇报:“对面的袍泽,是孙将军麾下,军明府的卫士。为首的大胡子,是左果毅都尉,好像叫韩易用,我们帮忙吗?”

洛州军明府,上等折冲府,貌似是精锐。可惜这么多人,干不过人家七个,简直酒囊饭袋。武康决定出手,瞟着癫狂女人,煞有介事道:“你们想不想知道,如何让妇人消停,都给我学着点儿。”

说完伸出右手,揽住她的纤腰,贴身向上提,强迫她立脚尖。左手掐她两腮,逼她仰脸张嘴,低头法式热吻。画面极度诡异,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终于老实。

将她抱到身后,不理懵逼众人,从后背弓韬里,拿出柘木长弓。算袋取出解节锥,不慌不忙上弓弦。大唐军法规定,弓在存放状态,都要卸去弓弦,可以延长寿命。

这把三石强弓,名贵柘木制造,也是皇后送的。搭箭拉弓瞄准,找准时机发射,勇士应声倒地,亲卫呐喊助威。卫士怕被误伤,赶紧左右闪开,欣赏将军表演。

六箭射杀六人,射第七人小腿,打算放他一马。卫士将其控制,押到武康面前,左果毅韩易用,行军礼报家门:“河南道军明府,左果毅韩易用,携第三队卫士,给将军见礼。将军骑射无双,今日大开眼界。”

武康微笑还礼,询问战斗情况,易用滔滔不绝:“同罗人很窝囊,我们还没发力,他们溃不成军。不过同罗很肥,薛帅在叶户家,搜出很多宝贝。我发现这蛮人,正往山里遁逃,领兵追杀到此。”

按照军营规矩,谁先追击猎物,猎物就是谁的,别人不能插手。武康斟酌片刻,不想以势压人,和颜悦色的商量:“他们身上财物,你都可以拿去,人就让给我吧,承你的人情。”

易用当即点头,女人虽然漂亮,不会轮到他们,先给将军享用。众卫士齐动手,快速收刮尸体,只留下兜裆布。母女都很配合,主动上缴财物。被强吻的娘子,捂着珍珠耳环,躲在武康身后。

等到收刮完毕,易用拿条腰带,指着文字汇报:“他们是特勤亲兵,同罗四个特勤,全部被我军斩杀。标下怀疑她们,是特勤的家眷,请将军酌情处理。”

武康不置可否,易用再次行礼,带领卫士离开。所谓的特勤,也是回纥官名,突厥语音译而来。突厥回纥官级,共有二十八等,可汗之下为叶护,特勤排在第三,类似三品大员。

战争已经结束,西路铁勒四姓,宣布全部平定。武康背起强弓,瞟向受伤勇士,喊来扈昌吩咐:“给他包扎伤口,然后告诉他们,想要保住性命,乖乖的做俘虏。”

扈昌应诺执行,叽里咕噜鸟语。他是婺州义乌人,还不到十七岁,是平郎的表弟,挺帅的小伙子。很有语言田赋,精通突厥语言,也懂回纥语言。

武康吩咐亲卫:“她们颇有姿色,我都赏给你们,带回家做妾室。不要虐待她们,不要溺死婴儿。至于如何分配,你们自己商量,不要伤了和气,赵声负责监督。”

说完迈步离开,绕过呆愣妇人,下山去找薛仁贵。走到山脚下,听三军欢呼,估计战胜结束,能够回家过年,集体**了吧。刚刚迈开脚步,又听整齐呐喊:“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马屁拍的很溜,武康呵呵干笑,虽然夸大其词,却有几分道理。十二铁勒勇士挑衅,仁贵三箭杀三人,打击了铁勒士气。为我指挥三军,取得天山大捷,打下良好基础。

放眼望过去,牙帐满目疮痍,卫士笑逐颜开。缴获各种战利品,包括牛羊皮革,杂七杂八衣物,以及同罗的人口。男人沦为奴婢,有姿色的女人,沦为士兵玩物。

不禁摇头叹息,战场最大的作用,是把人变成禽兽。如果攻打倭国,我也会变禽兽,咱们也来三光。可是出兵漠北,是让铁勒内附,抢劫真不可取。

来到中军帐外,听见欢声笑语,闻见浓浓酒味。卫士掀开营帘,武康迈步进去,看见女人跳舞。打扮十分清爽,都在强颜欢笑,看她们的皮肤,显然是同罗贵族。

薛仁贵孙仁师,拎着酒壶过来,拉住武康手腕。简单寒暄片刻,仁贵颇为豪迈:“任务已经完成,不要愁眉苦脸,快快入席痛饮。孙长史李参军,赶紧安排奴婢,上漠北大肥羊。”

武康笑而不语,端坐矮榻后,举杯邀共饮。三杯美酒下肚,孙仁师哈哈笑:“平息铁勒九姓,任务圆满完成,变之居功至伟。天山大捷之后,我军乘胜追击,方有今日局面,可不能亏待变之。”

仁贵马上接话:“仁师言之有理,礼物早准备好,就在长史寝帐。变之你瞧瞧,眼前舞蹈娘子,都是同罗贵妇。前排两个最水灵,她们是同罗设的女子,如果你喜欢,我送你寝帐。”

设也是回纥官职,地位仅次叶护,类似二品大员。如果所料不差,自己寝帐里的,也有贿赂赃款。她们把我拉下水,将来若东窗事发,多个人分担罪名。

况且我的女兄,还是当今的皇后,最好的挡箭牌。心思电转之间,认为不能拒绝,必须同流合污。他们都贪污,我鹤立鸡群,就会得罪人。以后再共事,就不好相处了。

刚要开口应承,孙仁师插话:“仁贵有所不知,两女虽有姿色,变之却看不上。刘仁愿将军说,变之爱的女色,类似于曹魏孟德,最好是生产过的。”

仁贵放声大笑,煞有介事说道:“同罗叶护的女子,生的花容月貌,其阿母也有姿色。徐娘半老有风韵,天生的尤物啊。变之放心吧,我会安排下去,她伺候你起居。”

言外之意就是,同罗叶护的女儿,已经被她收了。这俩老色鬼,还有刘仁愿,都不是好鸟,拿乃翁寻开心。武康喝杯酒,和颜悦色说:“仁贵看着安排,我无所谓的。咱们何时班师,我好提前准备。”

谈到了正事,两人严肃起来,孙仁师回话:“我和仁贵商量,五日之后,原路返回。漠北秋季短促,天气变化无常,不能再耽搁了。变之你考虑下,若有更好建议,咱们共同商议。”

所谓原路返回,是沿着杭爱山,东南到翁金河。然后顺河南下,穿越南部戈壁,跨过阿尔泰山,进入河套平原。沿着河西走廊,走关内河南两道,最后回洛阳交差。

武康窃以为,这是最佳路线,点头表示赞同。确立班师路线,开始推杯换盏。三人酒兴很浓,不再理会军法,喝的酩酊大醉。此次漠北行军,犯的军法太多,不差宿醉军营。

武康醉了八分,由楚神客搀着,回到长史寝帐。中间五口箱子,随手打开两个,都是金银珠宝。合上宝箱盖子,扭头看向左边,跪着三个女人。

两边是姐妹花,中间是小少妇,正在哺乳婴儿。武康微皱剑眉,已经赏给亲卫,为何在我寝帐。难道兔崽子们,不敢据为己有,全部孝敬大佬?

转头看向右侧,有个中年妇人,跪坐矮榻旁边。年纪四十左右,估计是叶护妻子,果然风韵犹存。旁边还有萝莉,最多十三四岁,水汪汪的大眼睛,挂着明显的泪痕。

薛仁贵够意思,各种阶段美女,给乃翁备齐了。这仗打的舒服,有金钱有美女,唯独没有性趣。来到木榻前,灌下杯中热茶,抱起床上铺盖,平铺矮榻边。舒服打饱嗝,淡淡吩咐道:“都去床上睡,不要伺候我。”

卸去黄金甲,挂在甲床上,解除身上武器,随时丢旁边。脱全部衣服,只穿四角裤,头枕着横刀,裹被子睡觉。至于这些女人,全部带回洛阳,交给媳妇处理。

五日之后,大军准时开拔,按照既定路线,到翁金河上游。薛仁贵传军令,全军加速脚程,远离众万人坑。十三万条人命,绝对胆战心惊,如果放在前世,必上军事法庭。

沿翁金河南下,距乌兰湖六十里,收到斥候汇报,铁勒道的卫士,在乌兰湖扎营。两军很快会师,武康冷笑更甚,卢山卫士的恶行,与铁勒道比起来,小巫见大巫呀。

大片的牛羊,成群的俘虏,都是被劫掠的。这哪是大唐军队,分明是强盗军,如果苏定方在,肯定痛心疾首。转念仔细想想,又觉的很讽刺,老师不同流合污,才会遭到排解。

铁勒中军帐里,对话都护刘审礼,听他讲述军情。他们向北追击,先打思结部,再攻多滥葛部。两部战前请降,郑仁泰不接受,挥师大破他们。然后纵兵抢劫,钱财女人牲畜,全部分给将士。

他抢掠的财物,专门分出部分,行贿西路统帅。目的不言而喻,多拉大将下水,将来分担罪责。薛仁贵的贿赂,武康可以接受,郑仁泰的礼物,必须严词拒绝,不与他有瓜葛。

刘审礼继续讲,铁勒其余诸部,全部望风而逃。唐军沿途追击,几乎次次扑空,双方玩捉迷藏。右武卫中郎将杨志,在天生西北方,追上了铁勒军,却被回纥打败,本人战死沙场。

武康嗤之以鼻,这种废物将军,死的越早越好。你才四千人马,应该尾随追踪,咬住回纥屁股,然后通知大军。可你贪功冒进,四千强攻两万,简直是送人头。

不是所有将军,都能以少胜多,你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武康吐槽完,询问刘审礼:“突厥骑兵离开,营里只有两万。大总管郑仁泰,带着其余卫士,也快回来了吧?”

老刘突然沉默,良久后讪讪道:“两个斥候汇报,在回纥牙帐东北,发现大量物资,牛羊遍布原野。郑将军选骑兵,只带些许口粮,轻装去追击敌军。”

帐内刹那沉寂,武康陡然起身,声音异常激动:“我早就说过了,漠北秋季气候,那是瞬息万变。本来的大晴天,可能眨眼功夫,就会飞沙走石。特别是仙萼河,更是这种情况,你为何不阻止?”

老刘唉声叹气,不接三人视线,话语饱含委屈:“我是这样劝的,可他听不进去。让我们先班师,他要穷追敌寇。我在这里等待,已经过去十天,还是没有消息。”

孙仁师望薛仁贵,薛仁贵望刘审礼,互相大眼瞪小眼。很快视线聚焦,武康呵呵浅笑:“看我做什么,谁都没办法。现在能做的,就是祈祷老天,不要天降暴雪。”

果然不出所料,李淳风的预言,很可能会实现。仁泰贪功冒进,天山战役大捷,成功刺激了他。一万四千骑兵,全部轻装简行,如果天降暴雪草原冰天雪地,河水全部结冰,军队没有口粮,没有河鱼充饥,又该怎样生存?

第四十八章 出来混是要还的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秋八月十四,辰时六刻。

三路大军班师,进入河套平原,一路向西回程。等进入关内道,开始削减府兵,玩剥洋葱游戏。比如说到云州,云州府诸卫士,拿好随身物品,按照秩序下车。

行军长史武康,召集折冲都尉,左右果毅都督,折冲别将长史,以及兵曹参军。召开碰头会议,颁发三份资料:死亡名单,负伤名单,军备资料。

首先死亡名单,记录死亡情况,举例来说明:卫士张三,天山战役,为国捐躯;卫士李四,浑部战役,伤口化脓,病逝军中;卫士王二,偷袍泽财物,且拒不归还,因违反军法,被明正典刑。

然后负伤名单,列出所有伤员,哪场战斗负伤,轻伤还是重伤。最后装备资料,包括武器损耗,铠甲毁坏程度,记录非常详细。资料一式两份,折冲府诸官员,在确定无误后,分别签上姓名。

完成繁琐手续,经过仁贵批准,卫士可以离队。他们回去以后,把盔甲和兵器,驮马毛驴工具,上缴折冲府库。然后各回各家,投入秋收工作,等待下次出征。此次讨伐铁勒,捞的盆满钵满,都能过个好年。

九月初九重阳,回到东都洛阳,各回兵部复命。卢山总管薛仁贵,降水总管孙仁师,铁勒副将刘审礼,负责城门献俘,上缴众战利品,归还兵部装备,备案出征公文。

每次出征之前,朝廷颁布敕书,兵部尚书接旨。出具调兵手续,将军拿到公文,才能领取装备,才能调动府兵。班师回朝之后,首先要去兵部,交还各种装备。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使节黄钺,镶黄金的巨斧。此为宫廷礼器,只有皇帝能用,借给出征将领,表示代君攻伐。可以代行军法,包括斩杀将军,处斩抗令官员,类似尚方宝剑。

当初坑杀战俘,武康必须接令,倘若真的闹翻,黄钺可以杀头。仁泰出征未归,黄钺已经带回,武康来到兵部,先去库部拜访。会面库部郎中,交还烫手黄钺。

所谓的库部,是兵部的机构,共有四个机构:兵部和职方,驾部和库部。交还神器之后,再去驾部拜访,会面驾部郎中。因为将军亲卫,战马由驾部提供,所以必须归还。

另外按照规定,正三品的官员,分配五匹驮马,用来拉车驮运。之前懒得领取,因为媳妇不爱坐车,现在闺女长大,必须领走驮马。以后买些马车,方便妻女出行。

再找职方郎中,归还行军地图。这也是违禁品,私人拥有地图,是要掉脑袋的。最后找兵部郎中,上缴斩获数据,我军伤亡资料,辎重损耗文书,以及勋功文书。

所谓勋功文书,记录将士战功,用以评定勋官。唐朝的勋级,也就是军功,共有十二转。武康勋官柱国,是第十一转,从二品待遇。十二转上柱国,最高的勋官,正二品待遇。

如果普通卫士,战场上立大功,被朝廷授勋官,就是人生巅峰。最低勋官武骑尉,享受从七品待遇,俸禄等同县令。年收入三十贯,还有百亩官田,终身吃喝不愁。

所以唐初府兵,喜欢战场厮杀,可以博得功名。平头老百姓,大多不识字,战场上杀敌,如果你够威猛,就能发家致富。某种程度上说,唐初的勋官制度,提高军队战斗力。

逛完尚书省兵部,完成全部交接,武康骑马回家。终于能见妻女,心情异常兴奋。不能肋生双翅,不能策马狂奔,那是犯法行为。好在斗骢够快,不到两刻钟,回到道政坊,站在家门外。

缰绳丢给平郎,正要抬手敲门,角门打开缝隙。钱顺探出脑袋,兴奋转瞬即逝,打开角门行礼,脸色颇为怪异:“大佬回来啦,赶紧进屋吧,夫人们等急了。”

武康有些纳闷,为何强颜欢笑,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放在心上,迈步走进家门,客厅冲出人影,是宝贝闺女闹闹。紧走几步抱怀里,转几圈哈哈笑:“我的心肝宝贝,可把我想死了。宝贝小声说,想不想阿爹?”

闹闹泫然欲泣,重重的点下头,竟然放声大哭,嘴里含糊不清:“坏人要抓你,阿爹不要走,别和他们走。我想打跑坏人,阿母却不允许,顺叔不敢动手。”

感觉莫名其妙,武康呵呵笑道:“闹闹放心吧,阿爹刚回来,肯定不会走。家里若有坏人,我来打他屁屁。不要哭鼻子啦,精致小脸蛋,会被哭丑的。”

闹闹哭的更凶,紧紧抓住领子,眼泪鼻涕直流,说啥都哄不住。不到两分钟,小晴出客厅,眼角也噙泪。她焦急跑来,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眼泪簌簌。

武康嘴角抽搐,抹去她的泪水,温言软语安慰:“我平安归来,也没有受伤,应该高兴啊。不要再哭了,帮我哄女儿,这丫头怎么了?坏人是哪个,敢来咱家撒野,好大的狗胆呀。”

小晴缓缓摇头,冲进夫君怀里,竟然哭出声音。武康觉察异常,不该如此激动,家里肯定有事。将她揽进怀里,轻抚肩膀安慰,抬头望向人群,不禁瞠目结舌。

美女阵容强大,前面水仙小哥,颜宾楼的头牌,被小晴挖来了。后面三个女人,是同罗会战时,杭爱山的俘虏。那对孪生姐妹,还有她们母亲,依旧抱着襁褓。仁贵送的美妇,包括那个萝莉,共有六个女人。

她们表情凄苦,水仙默默落泪,模样我见犹怜。正想开口询问,堂屋走出三人,都是御史打扮。为首的老家伙,老朋友袁公瑜,官拜中书舍人,检校御史中丞。

此刻心知肚明,就是这老家伙,害我家人伤心。视线锁老袁,半开玩笑道:“我说老袁头,出现在我家,肯定没好事。是不是御史台,有了绝世好茶,特来邀我共饮?”

袁公瑜行礼,翻着白眼说:“变之凯旋而归,老夫身为叔父,自然登门贺喜。同时有些公事,需要贤侄配合,去御史台喝茶吧。绝世好茶没有,都是洛阳茗茶,不会亏待你的。”

信你个大头鬼,你个糟老头子,不会给我好茶。正想插科打诨,小晴忍住哭声,抱女儿在怀里,轻拍后背安慰。贝齿紧咬朱唇,俏脸满是焦急,已经哭出泪人。

画面有些揪心,该死的老袁头,外面大天大地,为何家里堵我。老袁感受指责,老脸有些尴尬,讪讪陪不是:“叔父考虑欠周,下次再请贤侄,绝不会在家里。”

还有下次啊,你个老扑街,会不会说话。武康翻起白眼,和颜悦色说:“劳烦老袁叔父,还有两位使者,先在客厅稍等。等我安抚家眷,最多两刻时间,就随你们离开,行个方便好吧?”

两个御史纠结,老袁哈哈大笑:“别人不允许,变之却可以。你也不要焦急,耐心开导夫人,一切都会好的。两位请随我来,我以人格担保,变之不会食言。”

武康拱手道谢,带女眷去后院,简短讲述原因。晓晴长舒口气,俏脸有些纠结,水仙小声安慰:“夫人不要担心,依我看这件事,可能虚惊一场,毕竟法不责众。”

好个法不责众,果然聪明伶俐。武康伸手点赞,温言安慰媳妇:“天若塌下来,个高的顶着。我陪老袁喝茶,很快就会回来,不要再哭鼻子,在家乖乖等我。”

轻吻媳妇脸颊,收获两个白眼,轻啄水仙额头,欣赏苹果红透。扫视房中诸女,和颜悦色交代:“不要胡思乱想,都尽自己本分,好好照顾夫人,不会亏待你们。”

说完转身离开,吩咐钱顺平郎,好好看家护院。然后回到客厅,向袁公瑜行礼,跟着他们离开。可真够倒霉的,刚刚出征回来,前脚刚进家门,就被请去喝茶。如果所料不差,漠北诸多勾当,已经东窗事发。

御史台分左右,左台监察流内官,右台监察地方官。类似最高检察院,原本只风闻奏事,不具备司法权力。到了贞观时期,设置御史台狱,才能审理案件。

处理特殊案件,以及大案要案,诸如谋反叛逆。御史台众御史,是皇帝的使者,代表皇帝亲临。个个凶神恶煞,昔日长孙无忌,也被御史逼死。所以他们登门,才能吓哭小晴。

台狱正堂之上,八个台史执笔,两个中丞陪审。左首袁公瑜,右首沈易昌,主审杨德裔。老杨六十三岁,国字脸很威严,官拜御史大夫,曾是武康部下。

武康任婺州刺史,检校越州大都督,他是都督府长史。去年在会稽县,开挖陂水大渠,溉农田数千顷。因为这件事,被朝廷提拔进京,做御史台最高官。

杨德裔轻咳,语气很严肃:“将军也认识我,不再自我介绍。我奉圣人口谕,冒昧请你前来,关于漠北行军,有些问题请教。先请将军入座,在请知无不言。”

果然东窗事发,武康无奈苦笑,缓缓端在胡登。德裔合上文件,字正腔圆问话:“此次铁勒行军,你是行军长史,能够参与决策。朝廷得到消息,你在天山南麓,坑杀战俘十万,此事是否属实?”

武康回话:“坑杀九姓降兵,共十三万两千,七百二十六人。朝廷禁止杀降,我也心知肚明,但我无能为力。仁泰总管传令,我曾据理力争,可惜没人支持。所以天山坑俘,我是执行者,不是决策者。”

气氛瞬间压抑,他们瞠目结舌,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惊恐诡异。两个记录文史,掉落手中笔,竟浑然不觉。袁公瑜拈须,捂嘴干咳说:“铁勒虽是蛮夷,将军如此屠戮,也是有伤天和。”

说的都是废话,若非万不得已,谁会去伤天和。沈易昌重咳嗽,台史继续记录,杨德裔继续问:“之后你们分兵,你随孙薛将军,沿燕然山西进。攻破铁勒部落,放纵卫士抢劫,此事是否属实?”

武康回话:“不仅纵兵抢劫,还敲诈各部落,攫夺大笔财富。这也有违军法,但还是那句话,我也无能为力。天生战役之后,不再参与行军,我和我的部下,没有参与劫掠。”

冷笑声响起,杨德裔鄙夷:“你倒推的干净,可惜我有证据。攻破同罗部时,其部执勤福展,其发妻和女子。襁褓中的女孙,全部被你虏获,此刻就在你家。请问武将军,要如何解释?”

武康苦笑,淡淡回话:“这个不否认,但我有话说。我虏获她们,不是贪婪美色,而是为了婴孩。当时兵荒马乱,她们正被追杀,只有被我俘虏,婴孩才能活命。”

短暂的沉默后,冷笑再次响起,德裔嗤之以鼻:“任你巧舌如簧,我只看重事实,人证就在武府,事实不容辩驳。同罗小汉叶保,其发妻与女孙,也在你的家里,请问如何解释?”

这个没法解释,只能实话实说,武康摇头苦笑:“她们祖孙两人,都是仁贵所送。还有五箱财物,折合铜钱千贯,也是仁贵所送。此刻都在我家,大夫可以清点。”

罪行供认不讳,台史奋笔疾书,德裔冷笑更甚。公瑜轻叹气,苦口婆心说:“变之屡次出征,应该熟知军法。监临之处,收受贿赂,收刮财物,淫辱妇人,军法不容呀。”

这个我知道,可惜没办法,我不同流合污,便会遭受排挤。无论是薛仁贵,孙仁师或刘审礼,都是中年大将,不想与其疏离。因为我有预感,在不久的将来,还会并肩作战。

德裔阴阳怪气:“主导坑杀战俘,收受各种贿赂,以敌酋妻女为妾,都是不争的事实。将军如此配合,御史台的工作,轻松很多嘛。还请再阅供词,如果没有纰漏,就签字画押吧。”

台史拿来供词,武康仔细阅读,签名字盖手印。杨德裔很得意,摇头晃脑说道:“行军大总管仁泰,此次尚未班师,所以劳烦将军,在御史台暂住。此乃圣人敕书,我也无可奈何,大将军受委屈啦。”

**裸的嘲讽,武康嗤之以鼻,乃翁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多久。起身跟随公瑜,来到御史台狱,味道确实刺鼻。这里的硬条件,相比大理寺狱,简直云泥之别。

袁公瑜凑过来,小声的安慰他:“变之不要担心,皇后会求情的,先委屈几天吧。你是奉命行事,大总管郑仁泰,才是罪魁祸首。由他顶在前面,你们没有大碍。”

希望如此吧,武康哑然失笑。将军领兵出征,只要不打败仗,卫士伤亡不重,就不会掉脑袋。至于坑杀战俘,收刮钱财美女,顶多丢官罢职。反正有媚娘呢,只要不饿肚子,其余爱咋咋地。

眼角发现熟人,刹那瞪大牛眼,旁边的牢房里,竟关着刘审礼。老刘盘膝而坐,睁眼瞧瞧武康,继续闭目养神。事情严重了,该死的李九,貌似动了真格。

再次路过牢房,赶紧停住脚步,薛仁贵也在这。这位比较轻松,穿着宽松长袍,吃着粟米炊饼,喝着劣质茶水。武康呵呵怪笑,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原来你也在这里。

两人相视而笑,武康继续迈步,旁边就是孙仁师。为何如此搞笑,三路大军伐漠北,酣畅淋漓的打劫。哪知班师回朝,没有凯旋荣耀,所有军事首脑,全部撂进牢房。

仁师唉声叹气,屁股坐着粟草,衣袍沾着粟草,嘴里咬着粟草,瞪眼研究马桶。觉察外边动静,慢慢偏过脑袋,两人隔门相望。大概两分钟,仁师翻白眼:“看什么看,就差你了。”

这话很熟悉,武康乐出声。此情此景,必须装逼:“我说老哥哥们,昔日统帅三军,沙场叱咤风云。今日关进监狱,睡粟草啃馒头,沦为阶下之囚。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出来混,是要还的!”

同时三声冷哼,仁师当即暴走,粟米饼砸出去,阴阳怪气嘲讽:“该死的田舍奴,你是来蹲牢的,不是来探监的,说什么风凉话。五十步笑百步,有啥好神气的?”

仁贵呶呶帮腔,审礼也在嘲讽,武康咬着炊饼,笑容越发得意。公瑜眨贼眼,嘿嘿怪笑道:“四位亲密无间,实在令人艳羡。不如这样吧,变之就住对面,你们难兄难弟,也好聊天解闷。”

审礼立刻暴走,双手握住牢门,气的嗷嗷跳脚:“公瑜不会说话,谁是他的难兄?老夫年近六十,田舍奴才三十,他有什么资格,与我称兄道弟?”

模样气急败坏,惹来众人嬉笑。武康咽下炊饼,模仿他的语气,摇头晃脑道:“老袁不会说话,老刘是我叔父,辈分可不能乱。如果称兄道弟,又怎么做翁婿,还想娶她闺女嘞。”

又是哄堂大笑,审礼破口大骂,要跳出来单挑,简直不自量力。公瑜打开牢门,武康低头进去,看着寒酸条件,一时苦笑连连。躺在粟草上,头枕着胳膊,看着房顶发呆。

不担心结局,只担心仁泰。心有不祥预感,该死的老扑街,会惹出大乱子

第四十九章 郑仁泰厄运缠身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冬十月初三,午时三刻。

东都洛阳紫薇城,西南丽景门内侧,朝廷的办公机构,御史台赫然在列。方形坊墙围拢,监察史院西南,有排阴森宅院,是御史台大狱。其左边监牢区,关押高等囚犯。官职三品以上,才有资格入住,被称为大鱼区。

两个守门狱吏,听着牢区笑声,头皮阵阵发麻。武将军癔症了,狂笑近半刻钟,何事如此开心。此刻区门里边,狱友不堪折磨。刘审礼堵双耳,薛仁贵皱眉头,孙仁师翻白眼。

又过了两分钟,孙仁师受不了,扯起嗓门咆哮:“我的变之老弟,求求你安静吧。再这样笑下去,不是自己笑疯,就是我们憋疯。安西都护府扩建,和你有什么关系,至于如此兴奋吗?”

狂笑戛然而止,审礼松开双手,阴阳怪气嘲讽:“西突厥的内附,是定方的功劳,你只是个跟班,别往脸上贴金。要说民族英雄,那也是苏定方,与你很不习惯。”

武康嗤之以鼻,夏虫不可语冰,懒得搭理你们。就在今天辰时,御史中丞公瑜,送来很多公文,都是朝廷大事。其中安西扩建,让他瞬间**,乐的手舞足蹈。

今年六月中旬,朝廷在吐火罗,嚈哒和火寻国,波斯等十六国,设置羁縻都督府。共有七十六州,一百一十个县,一百二十六军府,归安西都护府管辖。

吐火罗疆域辽阔,东起帕米尔高原,西与波斯国接壤,北据乌兹别克南部﹐南至阿富汗大雪山。火寻国囊括咸海,哈萨克斯坦境内,与吐火罗南北望。

汉王朝把疆域,延伸到咸海和伊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是大唐的荣耀,也是武康的荣耀,两次血战突厥,方有今日疆域。三月前平叛漠北,燕然都护府犹在。北至叶尼塞河,囊括贝加尔湖,整个外蒙古国。

东部刚灭百济,南部接壤临邑,此刻大唐疆域,华夏版图之最。这是汉族人民,打的最大版图,等打下高句丽,人生就会完美。武康窃以为:能够参与其中,不枉穿越之旅;单凭疆域版图,李九堪称大帝。

狱友再次嘲讽,仁贵唉声叹气:“我的变之贤弟,不要没心没肺,咱们都在坐牢,别操那份闲心。牢里生活太苦,硬炊饼烂青菜,可说非人生活。你省点心吧,仔细的想想,该如何脱罪?”

仁师也抱怨:“这些朝廷御史,个个都是混蛋,吃食苛待我们。昨天给的米饭,吃出三条米虫,还有两粒碎石,差点把牙硌掉。我的变之老弟,快给皇后诉苦,让阿姊救命啊。”

正要开口回复,又听冷言嘲讽,刘审礼不屑道:“武皇后不疼你,以后别再吹嘘。整整一个月,既不来探监,也不送美食。依老夫愚见,圣人动了真格,咱们凶多吉少。”

武康也很无奈,李九铁石心肠,非要收拾咱们。不让家属探监,禁止媚娘探视,每顿只给猪食。其实话说回来,是我连累你们。如果没我参与,以李九的作风,不会把你们下狱。

其根本目的,展示锋利爪牙,警告武家外戚,给我安分守己。想到这里,嗤之以鼻,无所谓道:“咱们征战沙场,吃发霉的麦饭,喝动物的鲜血,这里伙食很好。下次吃到米虫,全部给我加餐,蛋白质丰富嘛。”

三人同时闭嘴,气氛逐渐压抑,不知过了多久,刘审礼开口说:“你说的那些,老夫没吃过,孙薛两位将军,估计也没吃过。咱们不说这个,罪魁祸首仁泰,此刻还没班师,估计出了大事。”

秃子头顶的虱子,杀千刀的郑仁泰,绝对摊上了大事,否则早来作伴儿。难道厄运降临,他在蒙古高原,遭遇特大暴雪。如果真是那样,画面简直太美,武康不敢深想。

仁贵突然叹气,咬牙切齿说道:“我有个同乡,也是监察御史,他曾告诉我,台狱伙食不差。特别是大鱼区,每顿都有荤腥,咱们被针对了。御史大夫德裔,你们谁得罪过,为何如此苛待?”

狱友陷入沉思,纷纷摇头不语,表示与他不熟。武康不禁蹙眉,那日台狱审讯,德裔阴阳怪气,貌似敌意十足。检校越州都督时,越州大小事务,向来不会染指,怎么就得罪他了?

这时外门打开,千牛卫涌进来,把守四个牢门。五个宫装婢女,手里拿着工具,火速打扫卫生。狱友瞠目结舌,武康认出八两,马上洋洋自得,她是媚娘心腹。

宫人驱散烟尘,正主款款而来,两名御史中丞,恭敬跟在身后。武康缓缓起身,望着熟悉的脸,感觉派头十足。婴儿肥更明显,仪态雍容华贵,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不容置疑。

姊弟深情凝望,媚娘翻起白眼,调皮的嘟嘟嘴,带着幸灾乐祸。武康嗤笑出声,三十七的妇女,不要再装嫩啦。你要注意影响,如果被人发现,有损皇后形象。

武媚摆摆手,太监李德官,发出公鸭音:“御史大夫杨公,弹劾郑大将军。诛杀已降,使虏逃散,不抚士卒,不计资粮。使骸骨蔽野,弃装备资寇。自圣朝开创以来,此为最大之丧败。”

众人无不呆愣,开国最大丧败,败到何种程度。媚娘轻咳,淡淡补充:“万四骑兵,轻装简行,追至仙娥河,不见铁勒人。领兵返回途中,遭遇了暴风雪,卫士伤亡惨重。”

气氛瞬间压抑,薛仁贵三狱友,同时聚焦目光。武康惨然失笑,所谓的仙娥河,也称之仙萼河,后世的色楞格河。蒙古国最北部,进入俄国境内,注入贝加尔湖。

暴风雪是雪暴,雪被强风卷起,随着狂风运行。人们身在其中,犹如睁眼瞎子,不知是否降雪。雪遇到障碍物,就会大量堆积,形成真正雪灾。天地间白茫茫,没有食物青草,人马该怎么活?

越想咽喉越堵,额头青筋崩出,牙缝挤出声音:“早就告诉过他,漠北天气恶劣,秋季不能行军。可他就是不听,听信斥候谣言,立功心切作祟,导致伤亡惨重,他是大傻吊吗?”

后世骂人方言,众人不明所以,也知不是好话。仁贵审礼叹气,仁师满脸鄙夷,郑仁泰该骂呀。武媚瞪向武康,给我注意言辞,然后温言补充:“军队粮食不足,人马冻饿而死,一万四千骑兵,只回来八百人。”

意思不言而喻,狱友心情沉重。马全被饿死,人都被冻死,画面惨绝人寰。一万四千骑兵,只回来八百人,还是非战减员。来年积雪融化,万余神兵利器,全部落入敌手。骸骨蔽野,弃甲资寇,名副其实。

开国最大丧败,没有夸大其词,郑仁泰就是猪。如此无能之辈,为什么不冻死,为什么还没来?越想越窝火,开口又要骂人,收到媚娘眼刀,讪讪闭上嘴巴。

李淳风预言成真,对郑仁泰来说,此乃天大厄运。几乎全军覆没,差点被埋雪窝,虽然死里逃生,朝廷还要追究。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向狱友,目光满是感激。

如果不是你们,仁泰以势压人,我会跟着北伐。面对冰天雪地,我也无计可施,人大自然面前,犹如蝼蚁渺小。假如身临其境,食物极度匮乏,我也不敢保证,能进幸存名单。

狱友心知肚明,坦然接受感激,投以安慰眼神。武康抹把冷汗,等到出狱以后,肯定携带重礼,分别拜访他们。特别是李淳风,随礼而行随遇而安,他要是不指点,我还蒙在鼓里。

媚娘拿出丝帕,给武康擦冷汗,李德官继续说:“御史大夫杨公,弹劾卢山道薛将军,降水道孙将军,铁勒道刘都护,行军长史武将军。于所监临,淫贪自恣,虽矜所得,不补所丧,请付法司推科。”

大概意思是:这四个垃圾,纵兵大肆抢劫,坑杀十万战俘。沿途收受贿赂,俘虏铁勒女子,充实自家后宫。缴获的战利品,不能弥补损失。送上军事法庭,来个三司会审,按照军法定罪。

说的都是事实,武康羞愧难当,不敢抬眼直视。媚娘冷哼,淡淡说道:“圣人股念旧情,特意颁下诏书,武薛孙刘等将,全部功过相抵。如何处置仁泰,四品以上官员,旬日朝会共商。”

袁公瑜吩咐,狱卒们行动,打开所有牢门。武康暗松口气,果然不出所料,此事不了了之。坑降十三万,在朝廷看来,不是大罪过。估计李九眼中,所谓人道主义,根本屁都不是。

又想起郑仁泰,再度咬牙切齿。漠北大败而归,回来至少五天,御史台的弹劾,竟然没被下衙。估计李九不舍,毕竟郑老扑街,参与玄武门政变,是李二的拥趸。

估计又把黑锅,甩到气候头上,老天要降暴雪,人力不能控制。此刻心如猫爪,前世影视剧里,见过暴雪场景。特别在草原上,雪灾面积更广,没有任何食物,战马肯定被吃。

脑筋快速转动,计算食物消耗,战马被吃完后,只能徒步行军。几百里的路程,马肉绝对不够,他们还得挨饿。没有食物补充,士兵也会饿死,按照正常情况,必定全军覆没。八百名幸存者,如何活下来的?

忽然瞪大双眼,想到那种画面,瞬间捂腹干呕。媚娘柳眉紧蹙,看见他的模样,竟也捂嘴呕吐。牢房刹那混乱,宫人全部围拢。武康不及多想,立刻上前搀扶,右手轻拍后背,示意宫人散开。

呕吐还在继续,八两拿出山楂,递到武康手里。小心翼翼投喂,两颗山楂下肚,媚娘缓缓站起。双手轻揉小腹,不断咽着唾沫,压制呕吐**,八字眉皱成直线。

感觉很不正常,很像妇人孕吐,肚里有球儿吗。搜索脑海记忆,很快哑然失笑,信誓旦旦拍胸:“还要恭喜阿姊,腹中再结珠胎。我有十成把握,肯定是个皇子,明年六月降世。”

牢房鸦雀无声,八两马上道喜,宫人全部附和。媚娘略微迟疑,露出母性温馨。左手轻抚小腹,赏给爱弟白眼:“借你吉言,希望是皇子,最好夏天出生,不会感染风寒。瞧你言辞凿凿,能未卜先知吗?”

绝对未卜先知,等孩子生下来,会取名李旭伦,就是睿宗李旦。他儿子唐玄宗,将来杀你女儿,就是太平公主。武康信心满满,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吩咐八两:“快带皇后离开,这里环境太差。”

媚娘摆手制止,公瑜搬来椅子,武康搀她坐下。三个坑爹狱友,并排过来见礼,言语都有感激。他们也都明白,主犯罪名未定,先把从犯释放,必是皇后求情。

媚娘示意免礼,竟然讲述战报:“八月甲戌日,平壤道大总管,苏定方在浿江,大破高句丽贼军。一路连战连捷,兵临平壤城下,等待北线会师,共同强攻平壤。”

众人洗耳恭听,武康热血沸腾,老师是真的猛。真想肋生双翅,参与强攻平壤。浿江是大同江,横穿平壤而过,是朝鲜的标志。记得在上辈子,和令月旅游过,泛舟大同江,缅怀金大胖。

很快陷入沉思,忧虑代替兴奋。平壤城强坚固,是高句丽都城。定方水路进攻,海军渡过黄海,兵力不会太多。必须等待北线,两军会师之后,才有实力攻城。

媚娘继续说:“北线进展缓慢,权臣渊盖苏文,遣其子泉男生,率领数万精兵,固守鸭绿水岸。卫士无法渡水,僵持到九月底,天气开始严寒。鸭绿水结坚冰,总管契苾何力,率军踏冰而过,与贼短兵相接。”

说到这停住话,视线锁定康郎,眼神带着调皮。狱友脸色怪异,各个目不斜视,竖起双耳聆听。武康心如猫爪,老姐你过分了,这是军国大事,不要眉目传情。战局到底如何,别吊人胃口嘛。

足足两分多钟,朱唇总算轻启:“高句丽大溃败,我军追击数十里,斩首三万余级。其余部众投降,泉男生仅以身免。契苾乘胜追击,大军连战连捷,与定方合围平壤。”

武康怒吼欧耶,沙包大的拳头,舞的虎虎生风。鬼脸快速充血,五官开始扭曲。狱友不遑多让,个个脸色潮红,如果皇后不在,肯定仰头狂笑。历时数十年,终于得偿所愿,高句丽下地狱吧。

然而就在此时,大盆冷水泼下,媚娘俏脸转冰:“可惜半月之前,铁勒再次反叛,数万蛮兵南下,袭扰河西走廊。中枢经过商议,诏召契苾班师,任铁勒安抚大使。鸿胪卿萧嗣业,任仙萼行军总管,共同安抚铁勒。”

武康如遭雷击,整个人被石化。铁勒果然复叛,朝廷也改变政策,采用怀柔策略,派契苾何力安抚。他出身契苾氏,是最合适人选,南北合围平壤,宣布胎死腹中。

连锁反应出现,高句丽逃过一劫,郑仁泰该死呀。仁贵瞠目结舌,审礼不可置信,仁师满脸崇拜。昔日坑杀战俘,武康种种推测,此刻全部应验。难道武变之,真能未卜先知,真能算无遗漏。

然而不到五秒,他们面部神情,都被恐惧替代。变之当日所言,如果散播朝堂,会是什么影响。幸亏朝廷不知,铁勒再次反叛,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天山坑俘。

希望那日言论,永远不要散播。长时间的沉默,刘审礼先开口:“我女子已出阁,倒有两个侄女,尚在襁褓之中。若变之有子嗣,到时登门拜访,你我结为姻亲。”

孙仁师叫停,煞有介事道:“昔日出征途中,我与变之决定,若楚国夫人有喜,无论是男是女,都与孙家结亲。凡事先来后到,刘公不要插足嘛。”

审礼马上回应,仁贵也想插话,突然听到冷哼,争论马上停止。媚娘微微抬头,眼中闪过怒意,不冷不热吩咐:“你们身陷囹圄,家眷心急如焚,此刻平安脱险,都回家团聚吧。”

三人不敢多言,恭敬行礼告辞,快步离开牢区。武康嘿嘿怪笑,我的不能生育,是皇后心中刺。三个流氓无赖,不是咱们关系铁,媚娘会送你们小鞋。

离开御史台,武康搀着她,在紫薇城漫步。不知过了多久,媚娘喟然叹息:“没子嗣不是家,每次想起康郎,我都心如刀割。等到年关时,召集并州族老,把敏之过继给你。”

你可拉到吧,他能气死我,还不如武承嗣。想到这里,赔着笑说:“元庆兄已经没了,剩下大嫂和承嗣,在龙州相依为命。把他们接来吧,我抚养承嗣成人,过不过继无所谓。”

媚娘停住脚步,静静注视武康,良久无奈叹气:“你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接回武承嗣,阿姊办不到,会惹阿母伤心。你暗中接济,阿母已经知道,对你颇有微词。”

武康呵呵干笑,荣国夫人杨氏,就是心如蛇蝎。两人继续散步,媚娘吐露心声:“在阿姊心中,康郎和阿母,是最重要的。阿母是长辈,受了很多苦,康郎答应我,不要和她疏离。”

疏离谈不上,孝顺不可能,得过且过吧。媚娘再次叹息,温言软语道:“你不喜敏之,我也不勉强,阿母也不同意。郑仁泰要见你,别给他好脸色。我会让他知道,算计我的康郎,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五十章 嚣张的纨绔子弟

龙朔元年(公元年),冬十月初七,午时三刻。

悲哀牢狱生活,已经过去四天。北伐铁勒九姓,行军所犯罪孽,皆因皇帝诏书,全部功过相抵。御史台四狱友,悉数刑满释放,李九十分仗义,赃款没有充公。

收刮的金银财宝,虏获的铁勒娘子,落入将军的腰包。出狱那天下午,陪着皇后散步,得到很多消息。九月十一日,媚娘夫妻俩,做客李勣家。

到了午时六刻,又去许圉师家,带去不少礼物。君臣亲密交谈,媚娘趁此机会,亲自说和圉师,打算化解矛盾。昔日巡幸许州,因为妬女庙祠,他与武康结怨。

武康心生感激,大唐好姐姐呀,诚心为我考虑。许圉师是宰相,能够参与朝政,最好不要得罪。说完糟心事,再说好消息,小正太李贤,徙封为沛王。

王爵相比潞王,高出两个等级。武康挺喜欢他,颜值容貌俊秀,举止端庄大方,待人彬彬有礼,聪慧而又好学。官职也很大,任扬州都督,兼任雍州牧。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欺负闹闹,咱们相安无事,否则弄死你丫。

送媚娘回宫,离开紫薇城,回到道政坊。与妻妾们团聚,家里鸡飞狗跳,妻女热泪盈眶。满屋莺莺燕燕,也都泫然欲泣,不知真心假意。吃完了团圆饭,累的口干舌燥,内宅总算消停。

武家大妇小晴,给她们取名字,譬如水仙小哥,改姓名崔水仙。然后充任偏房,安排侍寝时段,已经妻妾成群。武康哭笑不得,也没心情过问,你们看着折腾。

接下来的日子,准备丰厚礼物,拜访三个狱友。当初他们帮忙,才能远离仁泰,大恩必须得还。十月初六上午,拜访神棍淳风,恭敬的行跪礼,感谢救命之恩。

如此一来二去,仁贵送的贿赂,全部折腾出去。就在昨天下午,不速之客来访,郑仁泰的管家,送来主人信函。明日巳时四刻,福善坊颜宾楼,共同把酒言欢。

武康嗤之以鼻,咱俩无欢可言,你是来求情的。一万四千骑兵,死于漠北雪灾,德裔带头弹劾,激起倒郑风暴。媚娘落井下石,请义府和敬宗,联合朝中势力,大肆火上浇油。

仁泰焦头烂额,到处请人说和,若非李九不舍,早被革职查办。三天后大朝会,四品以上官员,商讨如何处置。武康心知肚明,李九想包庇他,拜访李勣和圉师,就是政治信号。

武康回信应约,大将军的邀请,必须给个面子。同时发邀请函,邀请同门师兄,明日辰时两刻,来颜宾楼小聚。吩咐钱顺送信,征得媳妇同意,准备了见面礼。

翌日早早起床,换上黑色长袍,骑马去福善坊。因为临近年关,南市车水马龙,道路异常拥挤。无奈下马步行,打发亲卫回家,只带钱顺赵声。进入福善坊门,走出不到百步,钱顺尴尬咳嗽。

武康闻声转身,也觉的很尴尬,娇滴滴的美人,累的香汗淋漓。刚才让你回去,咋就不听话呀,懒得多说废话,开口表达歉意“是我考虑不周,我背着你走吧。”

水仙俏脸更红,款步来到近前。手扶腰间算袋,垂着脑袋回话,声音颇为倔强“夫人交代奴奴,要把咱家面礼,亲手交给师兄。奴奴不敢违抗,还请郎君垂怜。”

知道答案了,这是个间谍。弯腰背起她,边走边问话“你是颜宾头牌,洛阳小有名气,无数官宦子弟,都想娶你为妻。我是粗鄙武夫,肚里没有墨水,颜值更是渣渣,为何倾向于我?”

短时间的沉默,耳边响起柔和“那日郎君离开,我托友人打听,郎君很宠夫人,宠的百依百顺。奴奴窃以为,也会宠奴奴。等郎君出征后,李相公找鸨母,送奴到了武府。”

老李言出必践,也有可爱之处。能抢仁泰的人,能量确实不小,可惜太膨胀了。武康干笑片刻,煞有介事说道“以后称我康郎,也别自称奴奴,听着十分别扭,跟着夫人称呼吧。”

身后传来马蹄,迈步靠边行走,静等马匹经过。白色高头大马,骑士年方三十,衣袍十分华丽。他扭头看身后,突然勒住缰绳,快速调转马头。打扮油头粉面,视线饱含,死死锁定水仙。

浪荡的公子哥,水仙由衷厌恶,侧过脸躺肩头。杂乱脚步响起,保镖守护主子,个个昂首挺胸,模样凶神恶煞。十个保镖之中,有八个昆仑奴,黑乎乎很可爱。

武康来了兴趣,这些黑人奴仆,就是炫富工具。后世能炫富的,豪车豪宅美女;唐朝能炫富的,新罗婢、菩萨蛮,以及昆仑奴。新罗女人来唐,性格温顺乖巧,给贵族做婢女,称之为新罗婢。

所谓的菩萨蛮,打扮酷似菩萨,来自于女蛮国,个个貌美如花。诸多贵族子弟,娶回家做妾室,带着她们出门,觉的倍有面子。而这些菩萨蛮,也想嫁给唐人,享受美好人生。

所谓的昆仑奴,昆仑人为奴仆。昆仑有两种含义,一指昆仑山,一指黑颜色。在林邑国以南,南洋诸岛的土人,大多卷发黑身,统称为昆仑人。他们身强体壮,能够吃苦耐劳,战斗力也强悍。

人贩子训练好,贩卖到大唐,是稀缺人力资源,很受贵族追捧。诸多纨绔子弟,买几个昆仑奴,作为贴身保镖。带着他们上街,调戏良家妇女,四处耀武扬威,也是倍有面子。

由此可知,这个青年,出身不低。武康投以微笑,钱顺赵声来到,比他们更嚣张,直接拽出横刀。钱顺盯着青年,皮笑肉不笑“大街行人很多,郎君骑马拦路,阻挡路人通行,窃以为很不妥。”

青年嚣张惯了,马上呶呶怪叫,保镖全部抽刀,对峙眨眼形成。吃瓜群众受惊,立刻闪身路边,有的转身跑路,生怕殃及池鱼。青年手指武康,冷言冷语道“你报出姓名,背的是何人?”

这关你屁事,武康咂咂嘴,不想搭理他。赵声走到马前,阴阳怪气数落“用手指别人,是无礼行为,很没有教养。看你鲜衣怒马,肯定出身大族,还请自报家门。他日登门拜访,请教你家大人,怎么教的孩子?”

青年暴跳如雷“你是什么东西,再敢口出狂言,取你项上人头。那个刀疤脸,你背的娘子,是我的逃奴。好大的狗胆,宰相家逃奴,你也敢收留。识相点快交人,否则送衙官办。”

原来是宰相家的,怪不得如此嚣张。武康强忍笑意,仔细打量着他,觉得有些面熟。不禁翻起白眼,真是冤家路窄,轻叹气淡淡道“许相公有四子,我认识许自遂。你是许自然,还是许自牧,或者许自正?”

青年放声大笑,神态异常嚣张“乃翁是许自然,许自遂是大兄。他任职左千牛府,官拜左千牛备身。尔既然认识大兄,我也不再为难,放下我家逃奴,乃翁既往不咎。”

武康瞠目结舌,这是个二百五。左右千牛卫士,是皇帝的保镖,身份对外保密,你在大街嚷嚷?许圉师堂堂宰相,真是教子无方,这种坑爹玩意,早晚会拖累他。

懒得计较,赔着笑说“二郎口口声声,说背的是逃奴,我也懒得辩解。你喊上许自遂,今天或者明天,去道政坊昌林街,街尾的武家要人。整个昌林街,武家独门独户,门口立着棨戟。”

自然桀桀怪笑,武康苦笑更浓,苦口婆心的劝“俗语有云,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你登门,一切好商量。还请郎君让路,你们堵住街道,百姓不能通行,若是引来武侯,会给相公蒙羞。”

这话说到心坎,自然脸色微变,放下伸直的手,疾言厉色呵斥“武侯又能如何,乃翁根本不怕。记住你说的话,最迟明天午时,我就登门拜访。田舍奴胆敢食言,我拆了你的狗窝。”

说完调转马头,贪婪望着小仙,视线满是挑衅。众狗腿吆喝着,驱散堵路百姓,牵着白马离开。昆仑奴收横刀,大摇大摆跟着,不断呵斥路人。

等他们走远了,武康开始训人“我说你们两个,别动不动拔刀,你们是将军亲卫,不是地痞无赖。再者说来,他爹是宰相,你们砍了他,我担待不起。”

两人唯唯诺诺,收起刀跟身后,龇牙咧嘴怪笑。水仙凑耳边,打开话匣子“这个许自然,就是呆头鹅,竟然不知道,门前立棨戟,都是三品官。许家若有灾祸,定是许自然引起。”

聪明的小丫头,武康不置可否,拍屁屁警告她,不要议论宰相。小仙不依,继续说道“刚才的情况,要息事宁人。康郎的对话人,是许圉师相公,二代不够资格。倘若起了冲突,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以大欺小。”

水仙喋喋不休,武康懒得理会,听清脆黄鹂音,也是一种享受。走出百十步,忽然停脚步,倒退了五步,停在院门口。两个灰衣仆人,守在大门两侧,脑袋垂九十度,貌似不敢见人。

扭头扫视周围,左边的巷子里,数十彪形大汉。右侧青楼附近,也有三十多人,身穿帛布长袍,幞头平头小样。普通百姓打扮,却透露着杀气。腰间明显凸起,应该带着障刀。

看起来在闲聊,实则精力集中,警戒小院周围。武康望向大门,两层的小木楼,凝神仔细感受,院里也有杀气。心思电转间,煞有介事道“两位很是面熟,能否抬起头来?”

他们低头不语,这时院门打开,跑出个中年人。大约四十左右,身体异常强壮,点头哈腰回话“这是我家仆人,刚从长安过来。郎君您是贵人,岂能认识他们,肯定认错人了。”

武康呵呵回礼,口气带着尴尬“实在很抱歉,我认错人了。我有两个奴仆,一个端洗脚水,一个修脚推拿,服侍的很好。就在三个月前,跟我出征铁勒,战死沙场之上,身形很像他们。”

两人肩膀微颤,还是垂头不语。武康笑的诡异,告别中年大汉,转身去颜宾楼。刚才那两个人,都是大人物啊,绝对不会看错。右边是赵道兴,今年三十岁,左武侯将军,十二转上柱国。

左边是权善才,今年二十一,左武侯将军。检校左羽林,十二转上柱国,神泉县开国男。所谓的左羽林,是北门左屯营,上次许州演武,武康完虐禁军。

等活到洛阳,李九颁下诏书,改北门左右屯营,为左右羽林军。所谓北衙禁军,正式有了编制,只是没设将军。出征铁勒之前,媚娘派人传话圣人已经许诺,如果康郎立功,就检校右羽林,兼任禁军教头。

受水浒传影响,非常喜欢林冲,对于禁军教头,也是梦寐以求。可惜竹篮打水,被郑仁泰坑了。打胜仗累成狗,没有半毛奖励,还被御史弹劾,上了军事法庭。

摒弃心头杂念,回忆刚才见闻,开始抽丝剥茧。武侯将军守门,武侯卫士巡逻,院子里的正主,定是李九无疑。这里是福善坊,洛阳的红灯区,可刚才的小楼,不是青楼妓院。

李九微服出巡,不是来的,可能私会情人。不禁嗤之以鼻,看看人家开房,陆军中将守门。再看看许自然,带几个昆仑奴,美的找不到北。和大佬比起来,你狗屁都不是。

忽然停住脚步,剑眉陡然蹙起,李九微服出巡,该由千牛护卫。可他选择武侯,是在躲避我吗?我是左千牛将军,小舅子崔神庆,是右千牛长史。左右千牛调动,都有详细记录,绝对瞒不过我。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躲避我,怕我通风报信,怕被媚娘知道。一时思绪万千,眉头凝成疙瘩。小仙捏他耳垂,嗲声嗲气撒娇“康郎累了吗,人家不重的,要不放我下来?”

武康缓缓摇头,想到那种可能,心间涌起怒气。召赵声上前,严肃的吩咐“你现在回家,让夫人和闹闹,马上去尚善坊,拜访荣国夫人。确定韩国夫人,是否身在府中,立刻找我汇报。”

赵声应诺离开,窜进旁边小巷,绕过那座院落。武康继续赶路,小仙附耳轻言“元姊寡居多年,若有钟爱情郎,想必你和皇后,也会乐见其成。她没必要偷情,不顾自身安全,来此处会情郎。”

你说的很对,除非这个人,身份很特殊。结合脑中史书,武康梳理剧情。媚娘比较霸道,后宫妃嫔稀少,还用残忍手段,杀王氏和萧氏。此乃杀鸡儆猴,后宫里的女人,个个心惊胆战,不敢勾搭皇帝。

武顺是个寡妇,无论容貌身材,都不输给妹妹。她是韩国夫人,自由出入皇宫,常与李九会面。李九钟爱少妇,两人眉来眼去,渐渐有了奸情。媚娘再次怀孕,他们按捺不住,跑到宫外私会。

实在想不明白,男人多如牛毛,为何你偏偏要,偷自己的妹夫。倘若媚娘知晓,应该痛不欲生,被亲姐姐背叛,谁也接受不了。那个病秧子,到底哪里好,能满足你吗。

还是你有野心,奢望取而代之,抢夺妹妹的位置。兔子不吃窝边草,你的这种行为,哪怕千年之后,也会遭人唾弃。武康越想越气,五官逐渐狰狞。这时脸颊温热,脸皮渐渐松弛,微不可查叹气。

小仙很担心,语气很关切“康郎你怎么了,脸色好恐怖啊。不要胡思乱想,就算元姊不在,也不足以证明,院里人就是她。再者说来,就算是她,咱也不能管。”

武康摇头敷衍,一切都是猜测,不能妄加指责。调整心情,打情骂俏“李义府那孙子,终于办件好事,从此我的身边,又多个贤内助。生的貌美如花,不论白天晚上,都能为夫解忧。”

裸的调戏,水仙娇羞难耐,嗲声嗲气撒娇。武康暗下决定,去找武顺谈心,顺便旁敲侧击。如果执迷不悟,派人长期监视,如果居心叵测,别怪我心狠手辣。

一路无话,到颜宾楼,放下水仙。刚进门槛,听熟悉咆哮也不打听打听,无论长安洛阳,哪个青楼妓院,敢驳二郎薄面。告诉邓举举,不管她接待谁,马上过来陪我,否则拆颜宾楼。

真是冤家路窄,你爹不是好鸟,你更不是东西,这德行必出事。不过我很满意,扳倒许圉师,报那一箭仇,有了突破口。武康懒得理会,拉住水仙的手,沿着台阶上楼。

走到包间门口,听闻鸨母撒娇二郎莫生气,有个小郎君,作了送别诗,被举举相中。她托奴传话,今日诸郎君,能胜过此诗,便是入幕宾。诸位听仔细赵氏连城璧,由来天下传,送君还旧府,明月满前川。

武康停止敲门,感觉这诗很熟,一时想不起来。楼下很快安静,水仙小声称赞“明着写和氏璧,暗赞友人才华,再写完璧归赵。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自然贴切。他送别的友人,是赵地赵姓人,诗人有大才。”

那必须有大才,我已经想到了,他是何方神圣。杨炯杨令明,初唐四杰之一,骆宾王的同伙。短暂的沉寂后,许自然又撒泼,直接掀了桌子,惹得众人尖叫。

这个小兔崽子,该好好收拾了,武康鄙夷着,伸手去敲门。手感很不对,门内有惊叫,女人的声音。赶紧转过身,有俊俏小哥,捂额头瞪眼,杀气腾腾的。

瞧这事整的,她可能听见动静,打开门看热闹,被我敲在脑门上。正想表达歉意,闪出个文雅儒士。身穿圆领儒袍,年龄四十左右,面相温文尔雅。

正是邀请的客人,金山都护府长史,裴行俭裴守约,苏定方的大徒弟。武康快步上前,俯身鞠躬到底“武康参见师兄,师兄别来无恙,小弟深感欣慰。”

裴行俭微笑,搀扶他还礼,准备寒暄几句。被敲的小哥,突然掐纤腰,手指武康怪叫“你就是武变之,阿爷的同门师弟,坑杀十万的屠夫,不怕良心有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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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会面师兄裴行俭

龙朔元年(公元年),冬十月初八,巳时四刻。

那是显庆四年,武康随苏定方,打下了西突厥。朝廷在其故地,设蒙池都护府,和昆陵都护府。改西州都督府,为金山都护府,治所设在庭州。按照现在来说,新疆吉木萨尔县,当地人称破城子。

辖区天山以北,阿尔泰山以西,两河流域以东。哈萨克斯坦境内,巴尔喀什湖以南,隶属安西都护府。金山都护府长史,由裴行俭担任,此刻临近春节,他回朝廷述职。

武康从媚娘那,得知这个消息,马上邀请会面。哥俩是亲师兄弟,师从战神苏定方,师祖是卫公李靖。虽然素未谋面,对于这个师兄,抱有的足够尊重,史书称其为儒将。

特意找李义府,调取吏部资料,了解他的身世。出身河东裴氏,凭借先辈功勋,成为弘文馆生。大概贞观时期,明经科举中选,被李二任命为,左屯卫仓曹参军。定方很喜欢他,收为衣钵传人,传授兵法策略。

李九登基之后,调任长安县令,官级正五品上,仕途顺风顺水。恰逢废王立武,他与长孙无忌,秘密商议对策。被袁公瑜得知,告状荣国夫人。可怜的裴行俭,京城贬到西域,贬为西州长史。

金山都护府立,他的政绩很好,任都护府长史。女人大多记仇,媚娘的本本里,必有他的名字。后来阴差阳错,武康拜师定方,与他成了同门。媚娘疼爱小弟,决定缓和关系,方有今日会面。

可惜不太和谐,两人互相见礼,没来得及寒暄,行俭的大闺女,抛出尖锐话题。直言天山坑俘,称其为万人屠,骂其甲等战犯。武康当场懵逼,没《日内瓦公约》呀,为何说甲等战犯,难道你也是穿越?

画面极度尴尬,行俭厉声呵斥,武康赶紧劝慰,小女娃童言无忌,不和他一般见识。裴氏闷闷不乐,屈服父亲淫威,敷衍着喊叔父,道歉不甘不愿。

武康和颜悦色,打开腰间算袋,送给她见面礼“太上护身神符,出征漠北之前,皇后给我求的。黄冠子李道长,亲手绘制而成,可保贤侄平安,希望不要嫌弃。”

长着赐不可迟,裴氏收下神符,表情难掩鄙视。水仙心思通透,拉着她去旁边,再送些小礼物,总算哄住了她。武康哑然失笑,十岁的小娘子,敢来青楼玩耍,简直没心没肺。

行俭也很尴尬,原本独自赴会,在颜宾楼门口,才发现被跟踪。身边没有随从,让她独自回家,行俭也不放心,时间也不允许。只能带她上楼,并且千叮万嘱,不要失了礼数。哪知卵用没有,此行根本目的,就是嘲讽武康。

哥俩对面而坐,三杯水酒下肚,寒暄不到半刻,关系很快拉进。两人系出同门,只要谈论老师,就能铺开话题,武康开口请教“东征最新战报,恩师的南路军,已经包围平壤。师兄您以为,能破平壤吗?”

行俭沉思许久,最终摇了摇头“取胜最佳时机,是在入冬之前,数路大军和围。可惜铁勒复叛,契苾将军班师,战略部署落空。战争陷入持,辽东天气恶劣,成为唐军羁绊。”

武康闻言,深感惭愧,实话实说“师兄心知肚明,铁勒九姓复叛,皆因坑俘而起。此次燕然行军,唐军沦为贼军,可说无恶不作,加剧了铁勒的敌视。恐怕两年内,燕然都护府,不会有和平。”

行俭轻声叹气“时也势也命也,变之不要自责。我听仁师说过,不是你的责任,坊间流言蜚语,不要放在心上。你只是个将军,不是三军统帅,郑仁泰的决策,谁也不能左右。”

又是清脆冷哼,小丫头很不屑,哥俩相视苦笑。武康浑不在意,继续讨论东征“东征错失良机,除了天气原因,还有什么羁绊?以恩师的本领,能创造机会吧?”

裴行俭摇头,言辞凿凿道“除了天气严寒,还有支援问题。契苾将军班师,北路兵力不足,只能停滞不前。南路不遑多让,百济残余势力,抵抗相当顽强,仁愿焦头烂额,也没能力支援。至于新罗援军”

师兄欲言又止,武康也能猜到至于新罗援军,别抱太多希望,恩师孤军奋战。猪队友新罗人,确实令人无语。今年六月下旬,新罗王金春秋病逝,太子金法敏继位。

李九让金仁问,回国举兵相应,金氏兄弟应诏,率新罗军北上,欲与定方会师。可惜在瓮山城(韩国大田广域,鸡足山城),遭遇百济抵抗,九月二十七日,才攻破瓮山城。

新罗成事不足,百济败事有余,都是酒囊饭袋,统统该下地狱。武康恨的牙疼,挡新罗援军的,就是黑齿常之。这些百济猴子,以后若有机会,彻底灭了他们。

门外噪音骤响,思绪被其打断,武康蹙起眉头,聚精会神倾听。许自然在拆家,不时的咆哮着,点名要见举举。这个纨绔饭桶,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奚落再次响起,裴氏阴阳怪气“叔父是大将军,是皇后的从父弟,还怕宰相家的纨绔?他欺负弱女子,打扰谈话雅兴,为何不敢过问,难道你怕许圉师?”

我的小姑奶奶,说话夹枪带棒,激将计太拙劣。我不是他老子,他欺负的女人,也和我没关系,何必多管闲事。行俭面沉似水,语气颇为愤怒“你给我闭上嘴,再敢胡言乱语,马上给我回家。”

娘子嘴角下翻,打算哭给你看,武康赶紧圆场。悄悄做个鬼脸,煞有介事道“我是千牛将军,不是武侯将军,没有资格过问。他的仗势欺人,自有唐律处罚。我若越俎代庖,也是仗势欺人,和他有何区别?”

裴氏略微错愕,脸蛋沁出红晕,嘀咕声老不羞,直接背过身去。水仙抿嘴浅笑,行俭再度暴走,抬手要拍桌子。武康眼疾手快,拉住他手腕说“师兄您再说说,除了援军问题,还有什么羁绊?”

行俭喘着粗气,狠瞪闺女背影,一时焦头烂额。良久后轻叹气,继续讨论正事“以恩师的为人,不会就地征粮,所以军粮紧缺。要靠新罗补给,可他们的效率,很难让人放心。行俭窃以为,恩师处境不妙。”

又是棘手问题,武康苦笑连连。所谓就地征粮,是抢百姓粮食,如果我是总管,肯定会这么做。高句丽的百姓,与我没有关系,全饿死又何妨。

可老师不会,他太仁慈了。甭说外国百姓,为了行军打仗,抢本国民粮的,古往今来,大有人在,美其名曰,就地征粮。就在出狱那天,媚娘也透露了,李九颁布诏书,命令新罗运粮。

可师兄说的对,那群新罗棒子,效率慢的感人。新罗军不至,粮道会不继,卫士的粮草,冬衣的补给,都会出问题。如此恶劣条件,只能呆在军营,没有办法攻城。

忽然想到什么,瞬间双目圆睁,急不可耐道“淳风夜观天象,也曾和我提起,朝廷此次东征,必然损兵折将。至少两位将军,折在辽东战场。恩师年事已高,平壤冬天极寒,我担心他的身体。”

行俭也急了眼,呼吸更加急促,深思熟虑良久,言辞凿凿道“恩师年事虽高,身体却很健朗,必能熬过寒冬。你们远征西域,葱岭破阿悉结,渡海覆灭百济。天气之恶劣,不比辽东弱,别杞人忧天。”

武康长舒口气,觉得言之有理,老师强壮的很。七十岁的高龄,两次万里远征,不怕渡海作战。甚至带着大部队,狂奔帕米尔高原,一夜行军百余里。区区平壤严冬,应该难不住他。

两人相视而笑,长时间的沉默。水仙和裴氏,也保持缄默,弱弱望这边。几乎同一时间,两人脸色骤变,武康吐出蛇字,行俭吐出水字。庞孝泰老将军,可能凶多吉少。

沃沮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庞孝泰,是广西博白县人。他的五千水军,也都是广西兵。从极热的广西,到极寒的辽东,很难适应气候,狼兵再强悍,也不能与天斗。

蛇水在平壤西,密布崇山水网,地形就像口袋。若我是敌军指挥,会集中优势兵力,先吃掉庞孝泰部。北线出现状况,南线独木难支,熬下去徒劳无功,平然之围必解。

真的很糟糕,恐怕庞将军,要战死沙场。心情莫名压抑,不停的喝闷酒。喝完第七杯,手腕被握住,行俭安慰道“战争伴随死亡,古往今来如是,变之不必介怀。”

武康扯出苦笑,淳风给我批言,也是战死沙场。不知何时何地,也像庞老将军,马革裹尸而还。到时候再说吧,打开腰间算袋,文件递给行俭“借师兄的法眼,看看这种长刀,能够装备卫士。”

行俭仔细查看,两眼闪出光芒,很快陷入沉思。图纸上画的长刀,就是关公偃月刀,总长大约两米,重量十斤之内。刀柄有多长,单刃有多厚,皆详细标明。

关羽是用长矛,青龙偃月刀,是虚构的,到宋朝才出现,取代唐朝陌刀。武康窃以为,它能淘汰陌刀,必有可取之处。《满城尽带黄金甲》,除了欣赏大奶妹,就是那群身穿金甲,舞者关刀的叛军。

如果能够军用,就找李九申请,打造几把实验。如果性能良好,就给婺营前卫,全部装备关刀。以后征战沙场,数百大刀齐劈,如同砍瓜切菜,想想都觉得爽。

行俭研究图纸,自言自语着“重量不到十斤,步骑皆可使用。在步战中,配给散兵使用,能在阵脚地带,保护我方枪兵;在马战中,用以近身格斗,可以架开长枪,也能轻松破甲。”

放下手中图纸,斟酌片刻说“重量和长度,都类似陌刀,锻造所需钢铁,也是半斤八两。此刀单面开刃,制造比较简单,确有可取之处。可以呈给圣人,交予兵部讨论。”

武康点头微笑,不能入你法眼,也没必要呈上。正想继续请教,楼下噪音更大,夹杂女子哭泣。很快楼梯震动,钱顺厉声呵斥“都给我站住,否则格杀勿论。”

女人哭声更大,鸨母哭天抢地,许自然嗷嗷骂,夹杂少年怒吼。水仙勃然变色,看向这边哀求“是邓举举在哭,许自然欺负她,求郎君做主。”

武康正想应允,裴氏突然起身,很快打开房门。嘈杂声更明显,钱顺收到眼神,赶紧闪开门口。邓举举跑进来,捂着脸颊啼哭,扑进水仙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有个年轻郎君,衣服满是菜汤,白脸印着掌印,造型非常狼狈。许自然呶呶叫,大摇大摆进来,手指举举叫嚣“该死的贱蹄子,竟敢咬乃翁,谁也救不了你,我非扒你的皮。”

钱顺眼疾手快,插上包间房门,拦在自然跟前,不紧不慢威胁“给我老实呆着,胆敢迈出半步,斩你项上狗头。我说到做到,郎君若不信,请尽管尝试。”

环手横刀出窍,淡淡杀意溢出,许二脸色微变。钱顺嗤之以鼻,双手握着刀柄,阴阳怪气嘲讽“你是宰相二代,身份高不可攀,我是部曲护卫,小命比狗还贱。咱俩同归于尽,绝对稳赚不赔,还请阁下三思。”

很快杀气腾腾,钱顺久经沙场,也是杀人如麻。许二色厉内荏,扯着嗓门威胁,却不敢靠进半步。武康慢慢转头,开口训斥钱顺“顺子不可无礼,敢对二郎动刀,吃了豹子胆吗?”

钱顺依言收刀,许二发现武康,登时满血复活。快步走过来,拿出手里泥人,对着真人比较,桀桀怪笑道“贱蹄子的靠山,就是刀疤脸呀。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管乃翁的闲事,敢做贱人的靠山?”

武康浅笑道“二郎误会了,我不是靠山,也与她不熟。你想怎么样,我无权过问。不过提醒你,这座颜宾楼,是郑仁泰的。他是同安郡公,右武卫大将军,许相公尚且忌惮,难道你不怕他?”

许二脸色微变,很快仰天狂笑,狠狠唾口浓痰“正三品大将军,别人可能怕他,乃翁岿然不惧。他最近厄运缠身,两日后朝堂论罪。他的前程性命,握在阿爷手中,我把颜宾楼拆了,他也不敢放屁。”

武康心思电转,很快了然于胸。朝堂五个宰相,李勣淡出朝政,任雅相远在辽东。许敬宗和李义府,按照媚娘指示,正痛打落水狗。御史大夫的弹劾,许圉师要是拍砖,郑仁泰凶多吉少。

估计郑老扑街,巴不得他拆楼,好要挟许圉师。转念再想想,又扯出浅笑,不是那么回事。许自然被惹毛,扬起手中泥人,狠狠砸过来,砸进鱼汤盆,溅射出汤水。

手指武康鼻子,跳着脚咆哮“田舍奴刀疤脸,看不起乃翁吗?今天把话撂下,这两个美人,乃翁全都要。再敢满嘴喷粪,打断你的狗腿。门外的部曲,给我撞门拿人。”

部曲破门而入,钱顺亮出横刀,眼中杀气更盛。空气中冷飕飕,部曲胆战心惊,不敢轻举妄动,怯懦的瞅主子。许二表情狰狞,握拳要揍武康,行俭探手摸腰。

许二马上收手,快速后退两步,死盯着裴行俭。大概半分钟,摸出两条绣帕,递给武康一条。哥俩老神在在,擦拭衣袍汤水,完全无视许二,裸的嘲讽。

画面异常诡异,裴氏也炸毛了,掐腰瞪眼奚落“窝囊废武变之,他老子是宰相,你阿姊是皇后,至于害怕他吗?别人欺负上门,你却低眉顺眼,还是不是男人?”

行俭怒不可遏,你给我闭嘴;武康瞠目结舌,瞎添什么乱。现场鸦雀无声,许二脸色大变,良久后小声问“你是武变之,左千牛大将军,金华县开国公?”

武康和颜悦色“上月圣驾幸许府,目的显而易见,是让令尊出面,为郑仁泰辩解。令尊无法拒绝,所以说郑仁泰,不会卖你面子。你若小打小闹,他会置若罔闻,你若闹的过分,他会怀恨在心。”

斟酌片刻,继续说教“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何必因为妇人,得罪三品将军,平白惹来麻烦。你想要美人,等尘埃落定,他心存感激,会忍痛割爱,何必急于一时?”

苦口婆心,和颜悦色,姿态放最低。许自然有面子,变脸赛过翻书“真是变之贤弟,何不早些言明,你瞧这事整的。贤弟说的对,多等两天而已,愚兄有耐心的。”

武康起身行礼,笑容异常温馨“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呀。我与自遂是兄弟,那咱们也是兄弟。改天若有时间,还请兄长登门,皇后送的红高粱,一般人喝不到的。”

许二满面红光,拍着他肩膀说“变之诚心邀请,我也不能辜负,等我大兄回来,必定登门拜访。贤弟正在会友,愚兄不便打扰,这就告辞了。”

武康应诺点头,亲自送到门口,两人依依惜别。重新回到座位,举杯邀请共饮,行俭放小酒杯,凑近小声问道“变之和许相公,是不是有过节?”

肯定有过节,我会收拾他的。准备转移话题,就听两声冷笑,裴氏不屑一顾,邋遢郎君嘲讽“世人皆说武将军,敢为百姓剪圣袍。今日一见,明不其实,杨炯无礼,这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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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千里雪封人吃人

龙朔元年(公元年),冬十月初八,巳时八刻。

洛阳颜宾楼,二楼包间内,依稀几个人,表情各不同。杨炯左脸凸起,驴脸红如关公,神情义愤填膺。儒袍满是菜污,脑袋没有幞头,只剩马尾巾子,扣着丸子发髻。上面沾着菜叶,俨然狼狈不堪,被揍的不轻嘛。

脑海搜索资料,很快露出笑意,这小子很有意思。类似于骆宾王,幼年聪明博学,八岁通读汉书。应弟子举及第,去年举为神童。今年十二岁,予出身的待遇,待制在弘文馆。

所谓的待制,是等候调遣,勉强算散官。李九初登大宝,命弘文馆学生,在武德殿西门,轮番等待安排。他小小年纪,学习成绩好,待制弘文馆。拿着朝廷俸禄,步入童生巅峰,妥妥的别人家孩子。

其实初唐四杰中,武康最喜欢杨炯,他的诗很对胃口。眼下流行的诗风,是齐梁宫体诗风,以上官仪为代表。其诗绮错婉媚,重视形式技巧,追求声辞优美,被称为上官体。

武康不感兴趣,认为这种题材,缺乏慷慨激情,缺乏雄杰之气,读之如同嚼蜡。杨炯也不感冒,其诗另觅他径,开创了边塞诗风。特别是从军行,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如同洪钟大吕,唤醒大唐书生,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别在无病呻吟啦。眼前幼年版,却狼狈搞笑,武康半开玩笑“夜送赵纵,写的真好,我自愧不如。不过小老弟,毛都没长齐,学人家狎妓,是不是早了点?”

这话捅马蜂窝,包间霎时沉寂,裴氏轻啐转身,又骂老不正经。行俭略显尴尬,此言太过粗俗,杨炯怒气更胜。举举赶紧出列,见完礼辩解道“武将军误会了,郎君送别友人,奴无意闻诗文,便主动服侍的。”

武康哑然失笑,今世美女爱才,后世美女爱财,品味天壤之别。不过刚才的话,确实俗不可耐,果断表达歉意“我书读的少,又常年出征,接触糙汉子,说话也粗俗。失礼之处,多多包涵。”

行俭表示无妨,杨炯脸色好转。堂堂三品将军,还是皇亲国戚,放下身段道歉,确实难能可贵。这番自我批判,水仙很不乐意,为爱郎辩解道“康郎才不粗俗,也有几首诗作,请杨待制点评。”

朗诵黄沙穿金甲,接着大雪满弓刀,又捅了马蜂窝。短时间的沉默,行俭由衷赞叹,杨炯脸色缓和。就连裴小娘子,也少了几分嫌弃。武康觉得尴尬,多事的小娘们,那不是我写的,有啥好显摆的?

钱顺喊来鸨母,收拾房中狼藉,重新准备酒菜。武康从鱼汤里,夹出泥塑人偶,已经面目全非。该死的许自然,你这是在犯罪,是你自己作死,乃翁就成全你。

泥偶丢进汤盆,看向邓举举,温言吩咐鸨母“准备干净衣袍,给杨待制换上。令明和举举,绢布包冰块,冷敷脸颊上,明天这个时候,用熟鸡蛋热敷。此乃家乡土法,缓解淤青疼痛。”

鸨母依言准备,两人再次道谢,武康看向行俭,表达诚挚歉意“咱们首次会面,就被人扫雅兴,小弟心中有愧。是我招待不周,自罚三杯水酒,还请师兄谅解。”

行俭连道无妨,哥俩共饮三杯,互相确定眼神,露出诡异浅笑。等包间收拾好,杨炯和举举上楼,已换上新衣服。钱顺门外把守,男女分席而坐,杨炯陪在末位,模样受宠若惊。

武康负责介绍,三人寒暄片刻,水酒拉近关系。酒过三巡后,杨炯忍不住,小心翼翼问“以将军的身份,没必要怕宰相,许二恶语相向,为何步步忍让。你与举举娘子,应该有些交情,为何见死不救?”

裸的指责,行俭微微摇头,眼前这个小子,书生意气太重。武康浑不在意,煞有介事的说“人有逆反心理,我袒护举举,他变本加厉,我浑不在意,他兴致缺缺。我能帮她一时,却帮不了一世。”

盯看杨炯,淡淡说道“你是不是在想,今日所见所闻,举报给御史台?奉劝小老弟你,最好不要这样。若御史台受理,圣人最多申饬,不会因为此事,罢黜圉师宰位。他们毫发无伤,你却得罪宰相,仕途就此结束。”

杨炯很不服气,又是慷慨激昂,武康呵呵笑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韩信忍胯下辱,方有日后成就。至于我的退让,只是示敌以弱,助长他的嚣张,给你讲个故事。”

昔日任婺州刺史,有次上山打猎,遭遇山猫偷袭,小晴因此受伤。武康追至洞外,躲在灌木丛里,守候三天三夜。恰逢寒冬时节,饿了吃干粮,渴了喝清水,困了就打盹。等山猫出洞,悄悄拉弓弦,一箭将其猎杀。

讲完故事,简单总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没十分把握,我不会出手。今日教训纨绔,没有半分好处,只会惹来强敌。别人来踩我,我不打他脸,不做口舌之争,只会要他小命。”

所谓装逼打脸,小孩子的把戏,除了招来敌对,没有半点好处。我要对付的,是宰相许圉师,许自然不够看。现场鸦雀无声,众人表情各异,行俭笑而不语,杨炯皱眉沉思。

这时敲门声响,钱顺进来汇报,辰时三刻到了。时间过的真快,武康起身致歉“今日约见师兄,还要会面仁泰。本来时间充足,却被杂事耽搁,小弟实在惭愧。”

行俭起身还礼,和颜悦色道“师弟切莫如此,咱们是师兄弟,以后日子还很长。变之既然有约,我也不便久留,以后若有时间,去我家里做客。我家大朗贞隐,很是想念贤弟。”

这个必须的,武康当即保证,他日抽出时间,必定登门拜访。哥俩依依惜别,裴氏突然作妖“叔父要见外人,水仙不能留下,外面那个亲卫,还要留下护卫。我想拜见夫人,阿爷送我过去,也顺路送水仙。”

鬼丫头有情况,你会为我着想,肯定憋着坏水。行俭欣然同意,再与武康告别,带着众人离开。裴氏走到门口,扭过头翻白眼,扬起小拳头,威胁意味十足。

这个丫头片子,古灵精怪的,很让人头疼。忽然想到什么,不禁瞠目结舌。后世听令月说过,行俭的某个女儿,嫁给赵州苏味道。而这个苏味道,是苏洵的九世祖。

眼前的裴娘子,难道是苏轼的,十世祖奶奶吗,那可太搞笑啦。懒得搭理她,礼送杨炯出门,吩咐钱顺备宴。鸨母款款而来,小心翼翼回话“好教将军知晓,半个时辰之前,郑公已然来到,正在阁楼等候。”

仁泰已经来了,因为有求与我,姿态摆的很低。其实没有必要,只要李九包庇,就没性命之忧。诏书释放从犯,就是政治信号,意思不言而喻,要轻拿轻放了。

不过他想过关,也没那么容易,官级肯定要降。跟着鸨母上楼,吩咐钱顺守门,很快见到正主。不禁心生唏嘘,昔日行军漠北,何等意气风发。此刻眼窝深陷,多了无数白发,整个人憔悴了。

仁泰笑脸相迎,态度异常和善,拉着武康手腕,亲自斟满酒杯。几杯水酒下肚,两人不入主题,各自说着废话。洛阳城趣事,风月场乐闻,张家长李家短。

从燕然山行军,到玄武门政变,他在缅怀过去。说完这些废话,仁泰言归正传“我军在鸭绿水,阵斩三万贼兵,君绰是经略大使,经略高句丽诸地。契苾班师回朝,君绰因此功勋,拜左领军大将军。”

说的是杜君绰,昔日玄武门政变,他也是急先锋,官拜左领军将军。辽东道经略大使,北路军的总领导。契苾何力打胜仗,他升职为大将军,还真是讽刺呀。

仁泰继续道“昨日家中设宴,君绰和待宾兄,提起变之贤侄,都是赞不绝口。既能冲锋陷阵,又能运筹帷幄,前途不可限量。不过待宾兄,对你有些意见,两家既有亲戚,要多多走动呀。”

武康笑而不语,我走你个孙子,此乃以势压人。待宾是李孟尝,玄武门急先锋,右监门大将军。他的妻子崔氏,是小晴的姑奶,每次逢年过节,我都提礼拜访,也都吃闭门羹。

你们三个扑街,一个鼻孔出气,大概意思是,如果贤侄帮忙,咱们就是朋友。我们共同提点,你会前途无量,否则举步维艰。上次行军漠北,有可能大总管,却被李孟尝搅合,沦为行军长史。

不过没有办法,他们资历太老,都是上将级别。深得李九信任,能量实在太大,哪怕是武媚娘,也不能等闲视之。武康和颜悦色,煞有介事道“郑公说的对,亲戚不走动,也就疏远了。”

仁泰不置可否,打开腰间算袋,拿出几张文件。轻放手边,笑容可掬“我知举举娘子,心仪变之贤侄,我也成人之美。这是颜宾地契,只要贤侄帮忙,地契就是你的。”

这手玩的漂亮,既能用来行贿,又甩烫手山芋。刚才发生的事,他已经知道了,选择置身事外。把麻烦丢出去,让我面对圉师,良心大大的坏。

到了这个地步,必须明确表态,武康淡淡说道“郑公找错了人,我是千牛将军,没有参知政事。无论元老敬宗,还是宠臣义府,都不会听我的。劝他们不弹劾,我真的做不到。”

仁泰闪过鄙夷,你自然做不到,我找的是皇后。手指轻敲木榻,直接开门见山“许敬宗李义府,是皇后的拥趸。贤侄面见皇后,请她施以援手,无论结果如何,契书都是你的。”

媚娘此次出手,不是收拾仁泰,因为李九庇护,她也无计可施。弹劾的根本目的,是从仁泰这里,取得老将支持。老狐狸们少打压,武康军旅生涯,就会顺畅许多。

目的已经达成,没有必要拿捏。武康故作纠结,良久后开口说“我可以找皇后,但无法给承诺。想必郑公知道,她非常有主见,虽然非常疼我,却不言听计从。”

仁泰暗松口气,四大宰相收手,任雅相在辽东,其余不足为惧。明日的大朝会,就是走个过场,我能轻松过关。笑容越发和蔼,起身居高临下,送出手中契书。

武康缓缓接手,提起他仰视他,笑容热情虚假。忽然笑脸僵硬,仁泰的领子里,挂着条细红绳。在红绳的左边,有段黑色油渍,长度不到半寸。

那是天山战役后,营帐里洗澡时,打翻了麻油罐,浸染了护身符。陡然间站起身,揪住仁泰衣领,将其抵在墙上。捏住那根红绳,快速拽了出来,刹那呆在原地。

那日洗完澡,军营里漫步,途径一座营帐,听到淫词艳曲。便进去凑热闹,结识了郑火长,吃他的榆钱馍,送出了护身符。暂时收回思绪,盯着苍白的脸,牙缝挤出声音“这个护身符,从哪得到的?”

仁泰望着神符,不禁汗如雨下,门牙紧咬嘴唇。武康惨然失笑,话语犹如冰刀“这个护身符,是皇后求给我,有她亲笔签字。我在军营里,送给郑火长,后来随你出征。”

武康目眦尽裂,声音开始颤抖“三道会师之后,我去找郑火长,刘审理告诉我,他随你追敌寇。一万四千轻骑,他是其中之一,你们遭遇雪暴,他不是幸存者。现在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郑仁泰想狡辩,望着狠戾杀气,喉咙不能发声。武康冷笑,淡淡说道“你不想说,我替你说。蒙古雪暴,千里雪封,没有食物。你们轻装简行,干粮捉襟见肘,很快就会吃完。”

勾勒当时场景,皮笑肉不笑道“为了活下去,杀战马吃肉。万四千战马,万四千骑兵,坚持不了多久,马肉就会耗尽。那种情况下,能填饱肚子的,只有袍泽的肉。”

仁泰身体瘫软,武康强提而起,死死抵在墙上。盯着湿润的脸,描述不紧不慢“卫士自相残杀,强者杀死弱者。用他的衣袍,给自己取暖,用他的血肉,饱自己肚子。千里雪封人吃人,行军不断,吃人不停。”

武康闭上眼,沉默半刻钟,掐住他脖子“直到有一天,你和你的亲卫,吃了郑火长,发现了护身符。皇后求的符,应该有效果,你便戴在身上。也确实有效果,你走出了雪原,坐在颜宾楼里,与我喝酒聊天。”

俯视着他,笑容更冷“一万四千精锐,几乎全军覆没,不是战死沙场。你的刚愎自用,你的贪功冒进,他们没有全尸,沦为孤魂野鬼。像你这种废物,还有什么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松开他的衣领,任其瘫倒在地。拔出腰间匕首,放在他的手边,声音极其邪魅“被你吃掉的人,化为索命厉鬼,日日夜夜缠着你。他们会这样说,我死的好惨啊,你还我的肉来”

仁泰突然尖叫,眼珠瞪得溜圆,疯子般扯头发。恐惧气息萦绕,断断续续呻吟,貌似生不如死。武康静静看着,等到停止自残,蹲下来蛊惑着“如果我是你,肯定没脸活,自行了断吧,不会再煎熬。”

不到两分钟,抖如筛糠的手,慢慢握住刀柄,刀身变成拨浪鼓。武康桀桀怪笑,继续添油加醋“如果当今圣人,满朝文武百官,知道你吃人肉,会是什么情况?你会丢官罢职,然后众叛亲离,再被唾沫淹死。”

仁泰身体僵硬,突然间抬起头,匕首举到脸前,依旧剧烈颤抖。武康瞅刀尖,右手指心脏,阴阳怪气道“想杀人灭口,我给你机会。握紧匕首,用尽全力,捅进这里。你的小秘密,再无人知晓,还犹豫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匕首叮当坠地,仁泰放声痛哭。抱武康大腿,苦苦哀求着“变之贤侄,求你放过我。我已年过花甲,不想身败名裂,求你高抬贵手。只要保守秘密,什么都听你的,求你放过我吧”

老扑街挺懂事,等的就是这句,乖乖的效力吧。武康温言安慰,等他情绪稳定,假惺惺的搀扶“叔父你做啥啊,岂能给我跪拜,老天爷会折寿的。这叫什么事啊,叔父赶紧起来,有话咱好好说。”

把他扶上椅子,开始端茶倒水,不停的开导着。两杯热茶下肚,仁泰喘着粗气,双眼红成兔眼,有气无力道“变之放心吧,以后再有出征,老夫竭尽全力,举荐你为大总管。”

武康伸出右手,给他温柔顺气,义正辞严道“老天爷要下雪,谁都没有办法,御史台揪着不放,御史大夫杨德裔,明显没安好心。叔父你放心,我的皇后女兄,不会落井下石。敬宗和义府,也会闭嘴的。”

谈判圆满结束,武康相当满意,不断殷勤劝酒。直到仁泰喝醉,把他抱到床上,轻轻盖上锦被。简单收拾屋子,拿上虎头披风,哼着小曲离开。

今日收获太大,仁泰代表军方,他能倒向媚娘,绝对梦寐以求。文有两个宰相,武有老牌将军,她的皇后地位,没人可以撼动。谁有觊觎之心,我就挖她的心。

轻轻打开房门,登时瞠目结舌。小侄女裴氏,为何在这里,钱顺为何不拦,她又偷听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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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猜测预言皆应验

龙朔元年(公元年),冬十月初十,辰时两刻。

洛阳宫紫薇城,四品以上官员,齐聚乾阳殿内,召开批斗大会,李九亲自主持。右武卫大将军,同安郡公郑仁泰,在漠北全军覆没。此为开国以来,打的最大败仗,必须严肃处理。

御史大夫杨德裔,嘴炮火力全开,列数仁泰罪过。根据唐律推科,理应判处绞刑,至少革职查办。杜君绰李孟尝,联合玄武朋党,与其针锋相对。漠北突降雪暴,并非人力可控,仁泰何罪之有?

李勣和许圉师,显然置身事外;许敬宗和李义府,表示事不关己;武康兴致缺缺,你们爱咋咋地。今天该他执勤,身着明光铁铠,手拄千牛长刀,站在台阶左侧。

神情异常严肃,两耳屏蔽噪音,双眼目不斜视。你们随便怼,不演全武行,我就不会管。昨天去找皇后,汇报颜宾楼情况,乐的她眉开眼笑。郑仁泰的效忠,犹如雪中送炭,有了军方支持,屁股更加稳固。

余光扫视宫殿,思绪飘去九霄,武康开始冥想屁股和脑袋,谁决定着谁。昔日项羽破秦,见阿房宫宏伟,大骂始皇奢靡,防火焚烧阿房。然而没过多久,他也建座大宫,规模不输阿房。

脚下的乾阳殿,是隋炀帝建造,李二攻破洛阳,也是颇为震惊。指着大殿骂杨广显耀自己的奢靡,穷尽人世的,国家能不灭亡吗。于是焚烧乾阳殿,向老百姓表示,伟大的李世民,比隋炀帝高尚。

然而贞观三年,他就自打自脸,想重修乾阳殿,被众大臣阻止。贞观十一年,他始幸紫微城,听说武家二娘,芳龄只有十四,生的花容月貌。于是起了色心,收媚娘入后宫,封了个武才人。

得到美人后,又想修乾阳,又被人阻止。直到显庆元年,其接班人李九,帮他完成夙愿,重建造乾阳殿。由此得出结论,屁股决定脑袋,古往今来如是。烧前朝的宫,是引以为戒;建自己的殿,是理所当然。

时间匆匆溜走,批斗大会结束,李九力排众议,下诏法外开恩。老狐狸郑仁泰,从右武卫大将军,降为左武卫将军。勋级爵位不变,再罚半年俸禄,在家闭门思过。

正三品变从三品,上将变成中将,还是太便宜他。一万四千精锐,因他贪功冒进,死于自相残杀,幸存的八百人,靠吃人肉求生。这种酒囊饭袋,就该一撸到底,省的害人害己。

处理完郑仁泰,朝会继续进行,商讨铁勒问题。最终中枢决定,左骁卫大将军,郕国公契苾何力,为铁勒道安抚使;左卫将军姜恪,铁勒道安抚副使,再次行军漠北,安抚铁勒九姓。

宰相起草诏书,李九御笔朱批,当场下发兵部。礼部选择吉日,太庙祷告之后,兵部授予黄钺。将军拿到公文,领取相应装备,走完全部程序,就能征发府兵。

军国大事结束,李九想去狩猎,大殿反对如潮。文官纷纷劝谏,狩猎劳民伤财,陛下身体欠佳,恳请三思后行。武康恨的牙疼,我姐肚里有球,跑出去浪什么,待在家不好吗?

况且临近年关,冬至日大朝会,元日的大朝会,各种祭祀盛会,还有上元佳节。大大小小活动,我要贴身护卫,已经累成二哈。现在又想打猎,增加额外工作,难道我累成京巴,你才心满意足?

李九力排众议,所有反对无效,群臣无计可施。经过商议决定,十月二十出发,地点选在陆浑,就是河南嵩县。可他还嫌不够,难得出去狩猎,必须梅开二度,再加上非山吧。

非山就是嵩山,也在嵩县境内。群臣唉声叹气,朝会结束之后,三五成群离开。武康追上刘审礼,给他偃月刀图纸,您是将作监大匠,给兄弟开个小灶,打造几把偃月刀。

刘审礼翻白眼,图纸装进算袋,直接拂袖而去。武康浑不在意,咱俩可是狱友,不要这么高冷。这时发现前方,有人大步流星,身材异常魁梧,只有一只耳朵。知道此人是谁,立刻迈步追赶。

契苾脚步匆匆,走到则天门外,听到身后呼喊。声音不太熟悉,于是转身查看,是个铁甲大汉。错愕片刻,拱手见礼,声音粗犷“左骁卫契苾何力,见过武大将军,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挺稀罕你,咱俩唠唠嗑。武康躬身还礼,笑容人畜无害“你我半年未见,甚是想念将军,可否结伴而行?关于铁勒九姓,有些问题请教,还请不吝赐教。”

契苾欣然应允,两人联袂而行,边散步边闲聊。半刻钟过去了,气氛依旧和谐,武康暗松口气。上次行军燕然,天山坑俘甚众,其中包括契苾族人。怕他心生芥蒂,特意缓和关系。

对于契苾何力,武康心有好感,他作战勇猛,且忠心耿耿。那是贞观时期,他被铁勒俘虏,自割左耳明誓,永不背叛大唐。李二为赎回他,与薛延陀和亲,下嫁新兴公主。

契苾得以回朝,拜右骁卫大将军,更加忠心不二,为大唐征战四方。等到李二驾崩,他和阿史那杜尔,竟想自杀殉葬,永远侍卫陵寝。李九派人告知,太宗有遗旨,不许他们殉葬,二人这才作罢。

契苾对于武康,同样也有好感,许州连败众将,令人击节赞赏。平时作风低调,一旦上了战场,秒变头号疯子,既能统帅三军,又能前线拼杀。他们是同类人,自然惺惺相惜。

离开紫薇城,开始谈正事,武康淡淡道“事实已经证明,单靠铁血镇压,不能解决叛乱。请恕武康冒昧,关于铁勒九姓,将军有何看法?此次漠北行军,采用什么策略?”

契苾考虑良久,说出心中想法“铁勒人反叛,酋长是祸首。不用大动干戈,我选五百精骑,直接进入天山,告知九姓部落国家知汝皆胁从,赦汝之罪,罪在酋长,得之则已。”

武康瞠目结舌,这是单刀赴会,你的胆子真大。深思熟虑许久,点点头说道“有七成可能,部落临阵倒戈,自发擒拿酋长,交给将军处理。砍了老酋长,选举新酋长,迎来暂时安定。”

着重强调暂时,武康言辞凿凿“大唐突厥争锋,铁勒夹在中间,必须做出选择。他们选择正确,出兵协助大唐,共同打击突厥。他们劳苦功高,可朝廷赏赐少,都护府还克扣,他们肯定不满。”

两人停下脚步,契苾何力沉思,武康滔滔不绝去年十月上旬,思结遭遇雪灾,叶护前来借粮。燕然都护府长史,不仅不借粮,还百般嘲讽。刘审礼得知,立刻报告朝廷,所幸处理及时,没有酿成大祸。

将军你也知道,九姓的生存手段,是游牧和狩猎。都护府的官员,在交易过程中,压价九姓货物,提价汉民货物。交易的不公平,九姓人被压迫,才是叛乱根源。

武康窃以为,本朝对外策略,相比太宗时期,明显强硬很多。若想彻底解决,必须把都护府,迁去九姓境内。保障他们利益,让其高度自治,才能长治久安,将军以为然否?

契苾不置可否,良久淡淡说道“迁徙都护府,牵涉的太多,恐怕很艰难。变之的意思,是让我上书,这个可以考虑。此去漠北安抚,我会仔细调查,班师后再说吧。”

武康欣然道谢,离开紫薇城,各回自己家。按照史书记载,明年或者后年,九姓会不断叛乱。直到燕然都护府,迁徙到回纥牙帐,改名瀚海都护府,漠北才彻底安定。

着急也没用,顺其自然吧,历史的进程,不因人改变。接下来的日子,享受生活,白天练武工作,晚上投喂妻妾。计算好安全期,仗着身强力壮,尽量雨露均沾。

十月十七日,契苾何力出发;十月二十日,武康陪皇伴驾,嵩县参与狩猎;十月三十日,圣驾回洛阳。十一月中旬,各自祭祀活动,忙的脚不沾地。

浑浑噩噩过日子,送走元日上元,迎来龙朔二年,期间有喜有忧。喜的是经常进宫,带着妻女陪皇后,看着她肚子凸起。忧的是武顺作妖,所有证据表情,她和李九勾搭了。

他们很放肆,偷情的地点,转移到后宫。武康万分纠结,数次拜访武顺,言语旁敲侧击,就差直接挑明。可惜没有卵用,偷情还在继续,她是不安分的。实在搞不明白,她是没有听懂,还是装作不懂。

无可奈何之下,决定暂时保密,媚娘挺着肚子,不能影响心情。等产下李旦,做完了月子,再商量对策。实在不敢去想,她得知真相后,会伤心到什么程度。

龙朔二年正月,斯都督卑路斯,被立为波斯王。李九再次秀逗,召集百官商议,决定大改官名。群臣每天开会,商量半个多月,终于确定官名,诏书颁布天下。

门下省为东台,中书省为西台,尚书省为中台,御史台为宪台;侍中为左相,中书令为右相,仆射为匡政,左右丞为肃机;尚书为太常伯,侍郎为少常伯,御史大夫为司宪大夫。其余二十四司,九寺和七监,全部改名号。

南衙十六卫中,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监门卫,名字保持不变。左右武侯卫,改左右金吾卫;左右骁骑卫,改左右骁卫;左右千牛府,改左右奉辰卫;左右屯卫,改左右武威卫;左右领军卫,改左右戎卫。

就拿武康来说,从左千牛大将军,变左奉辰大将军,职能和俸禄不变。有时不禁会想,贞观年的金吾卫,永徽年的千牛卫,都是来搞笑的,根本查无此名。

北门左右屯营,有了正式编制,为左右羽林军。等到三月初二,天上掉了馅饼,李九颁下诏书,武康检校左羽林。既管左奉辰卫,又掌左羽林军,沦为保镖头目。

定个小目标,掌握左羽林,拉拢右羽林,以后搞政变,帮媚娘上位。转念想一想,觉的不可能,检校右羽林的,就是契苾何力。他是李九的拥趸,不会听我的,不会帮媚娘。

兴奋不到三天,噩耗从天而降浿江道大总管,司戎太常伯,同东西台三品,老战友任雅相,病逝于辽东。武康心如刀割,首次西征突厥,与他并肩作战。

曾听老师说过,雅相担任大将,从不推荐亲戚、故吏从军,而是让朝廷补授。他常常对人说,官职不论大小,都是国家公器,岂可私相受用。卖官鬻爵的李义府,应该像他学习啊。

李九赐谥号敬,追赠荆州都督,同时罢朝三日,命令百官哭丧。去他的灵堂前,哭着朗诵悼词,缅怀任老先生。武康找到杨炯,给两贯润笔费,请他操刀写词。

不禁暗自庆幸,同僚们都知道,我的文才不高,找人代写祭文,谁都不会在意。当初穿越大唐,若走剽窃路线,此刻肯定露馅。能写千古名篇,却不能写祭文,忽悠二傻子吗。

雅相丧事结束,又有噩耗传来沃沮道大总管,左骁卫将军,白州刺史庞孝泰,战死在平壤蛇水。庞孝泰老将军,他十三个儿子,五千白州卫士,全部以身殉国。

昔日在颜宾楼,武康和行俭预测,此刻得到应验。李淳风的预言,也全部应验了,两员大将死辽东。契苾何力班师,任雅相病逝,庞孝泰战死。剩下刘伯英将军,已然独木难支,北线土崩瓦解。

而上个月初六,猪队友新罗人,才把军粮送到。我老师苏定方,就算本领再大,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能克平壤。解除平壤包围,南线班师回国,已经板上钉钉。

此次东征战役,不仅损兵折将,还没达到目的。虽然斩获很多,却已宣告失败,高句丽逃过一劫。其根本原因,是铁勒叛变,是天山坑俘。武康恨的牙疼,如果我是主帅,就算住在漠北,也要稳住铁勒。

武康再花两贯,找杨炯买祭文,去吊孝庞将军,哭的稀里哗啦。将军战死沙场,儿子全部阵亡,值得三跪九叩。等到丧事结束,接到朝廷命令,完成将军遗愿泰生于白州,死当归白州。

派千牛备身三人,备身侍卫二十人,杨再思为队长,护送孝泰头颅。前往广西白州,遵守他的遗愿,葬颅在云飞嶂。武康查询舆图,所谓的云飞嶂,在广西博白县,海拔八百多米。

送部下离洛阳,千叮咛万嘱咐,此行路途遥远,警惕岭南瘴气,千万注意安全。目送队伍离开,回道政坊家里,喝上几杯水酒,开始唉声叹气。

设身处地想想,也能理解孝泰。如果五千家乡兵,跟我征战沙场,假如全军覆没,我也没脸独活。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再也没有面目,去见家乡父老。

处理完糟心事,三十二十上午,宰相李义府上书,建议返回长安,离开的太久了。当日下朝后,武康集合亲卫,各自收拾行囊。钱顺平郎领队,护卫小晴母女,以及各自家眷,即刻返回长安。

自己带着赵声,跟着李九旅游,先去河北县,再幸蒲州城。仪仗继续西行,四月初一,回到长安。没消停几天,再次召开朝会,商议重建蓬莱宫,也就是大明宫。

李九犯有风疾,太极宫地势低,空气十分潮湿。洛阳呆到舒服,回长安头就疼,这个真不能忍。大明宫的修建,再次提上日程,准备举全国之力,大兴土木建宫殿。

司稼少卿梁孝仁,将作大匠刘审礼,全权负责监造。首先要确定,蓬莱宫诸门,各殿亭的名字。群臣各抒己见,武康继续沉默,这些琐碎小事,懒得发表意见。

熬到朝会结束,骑马回修真坊。来到永安胡同,看见自家门外,停着皇后马车。不禁皱起眉头,再有三个多月,就要生孩子看。挺着个大肚子,不在宫里休息,乱跑什么呀你?

大门敞开着,气氛很压抑,钱顺接缰绳,赵声去汇报。小晴匆匆而来,神色颇为慌张,拉武康去后院,压低声音问“阿姊突然来访,看着心事重重,发生了什么事?”

不祥预感萦绕,难道那件事,东窗事发了,应该不会吧。武康微微摇头,不再胡思乱想,跟媳妇去后院。宫人八两作揖,柔声细语的说“皇后有吩咐,将军一人进屋。”

武康心头更沉,投以安心眼神,迈步走进厢房。见到皇后起身,赶紧过去搀扶,两人四目相对。不到半分钟,她突然变了脸,贝齿紧咬朱唇,泪水簌簌滑落。

这可如何是好,正要开口安慰,媚娘开始哭诉“昨日元姊入宫,却没有来找我。李德官汇报说,她去了淑景殿,圣人也在那里。整整半个时辰,她才离开寝宫,他们干了什么?康郎你告诉我,他们干了什么?”

媚娘情绪崩溃,伏在他的怀里,哭的泣不成声。武康苦笑连连,轻轻拍她后背,一时哑口无言。他们在干什么,傻子都会知道。这俩杀千刀的,就不能隐蔽些,会不会偷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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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与武顺敞开心扉

龙朔二年(公元年),夏六月初五,午时两刻。

长安城明德门,在朱雀街最南端,是长安的正南门。五个通行门道,建制最为高级,右监门卫驻守,监门将军主管。普通的车辆,走旁边四洞,中间的门洞,是给贵族用的。

有辆豪华马车,车尾竖着斧钺,门卫不管阻拦。这些大型斧钺,都是皇帝专用,赏赐给贵族们,称之为假钺车。车队领头骑士,监门将军也认识,千牛大将军武康。

监门将军见礼,草草检查放行,武康拱手还礼。四十婺营亲卫,各个全副武装,守在马车前后。车队缓缓出城,向南行出五里,沿着小林涴河,驶向小林山谷。

两侧是粟米田,形状像狗尾草,沉甸甸的稻穗,长势相当喜人。进入山谷之后,粟田开始稀少,到处鸟语花香。武康驾驭战马,无视人间仙境,两道剑眉之间,有着淡淡愁容。

上个月二十八,东征大军班师,武康第一时间,拜访老师苏定方。可怜的老头子,也是满脸哀愁。这个可以理解,东征无功而返,心情自然郁闷。

师徒促膝长谈,最后得出结论,至少三年之内,不能大举东征。高句丽运气好,又能苟延残喘,简直便宜他们。更加无奈的是,百济也乱成粥,叛乱愈演愈烈,局势近乎失控。

离开恩师府邸,定方给了封信,刘仁愿的私信。义府想借刀杀人,假刘仁愿的刀,秘密弄死刘仁轨。武康帮忙写信,阐述他的阴谋,仁愿于心不忍,仁轨此刻健在。

遥想显庆五年,跟随苏定方出征,十万天兵灭百济。后来主力班师,左骁卫中郎将,仁愿兼任都护。率领嵎夷道卫士,联合七千新罗兵,共同镇守泗沘城。

百济人黑齿常之,沙吒相如等遗民,开启复国运动,闹得轰轰烈烈。叛军强攻泗沘,仁愿陷入苦战,泗沘差点被破。然后祸不单行,检校熊津都督,左卫郎将王文度,率军支援刘仁愿,不幸暴病而亡。

朝廷再派刘仁轨,检校带方州刺史,接替王文度统军。经过艰难行军,双方终于会师,打退黑齿常之,化解泗沘之围。然而好景不长,百济王的堂弟,扶余福信起兵。其叛乱的规模,更甚黑齿常之。

车队进入山谷,亲卫准备野炊,草地上铺凉席,摆放各种糕点。武康勒住缰绳,抬头仰望蓝天,嘴角扯出冷笑。这个扶余福信,铁杆精日分子,他还有个名字,叫作鬼室福信。

他爹扶余良臣,跟随王子扶余丰,去倭国充当质子。他在倭国出生,深受日本教育,连同伪王扶余丰,都是倭国的走狗。唐灭百济之后,福信返回百济,立刻招兵买马,伙同道琛和尚,大做复国美梦。

他们想要复国,必须歼灭泗沘城,留守的大唐部队。如果泗沘城破,唐军战略优势,必然丧失殆尽。战局相当不利,仁愿头痛欲裂,联合刘仁轨部,苦苦守城支撑。

福信遣使倭国,许下无数利益,请求倭国出兵。武康了解倭人,他们从古到今,都有着大陆梦。倭国齐明天皇,貌似是个娘们,答应出兵协助。

龙朔元年正月,亲自乘船西行,去倭国筑紫郡,即日本福岛县。女天皇亲自监督,制造船只和武器,招募倭海军部队,准备支援百济国。时至七月下旬,军资筹备完毕,她却突然病死。

倭国办完葬礼,在今年正月中旬,倭国中大兄皇子,继承他娘的遗志,护送扶余丰回国。到了五月上旬,伪王子扶余丰,踏上百济故土,被扶余福信等,拥为百济伪王。

仁愿信里描述,倭国向百济军,提供大量援助。大宗武器军粮,七千倭军士兵,而百济的叛军,为之感动流涕。唐罗留守联军,不仅应对叛军,还要硬抗倭人。

战局陷入胶着,仁愿请求朝廷,派兵渡海远征,彻底评定叛乱。武康冷笑更甚,此刻朝鲜半岛,因为倭国介入,更加错综复杂。搞屎棍小日本,意图染指半岛,怕是活在梦里。

仁愿在奏疏中,信誓旦旦表示,倭国极有可能,再派海军增援。朝廷紧急磋商,派兵支援的呼声,稳稳占据上风。那是军事基地,若想灭亡高句丽,必须稳定百济。

照此情形观望,最多到七月底,就能确定政策。那么问题来了,确定增援之后,谁来领兵出征。武康当仁不让,已经请求媚娘,调动朝堂势力,争取总管之位。

夜里做梦都想,成为熊津总管,统兵再伐百济。因为这次战争,是中日首次冲突,是远东霸权之争。对于武康来说,首次抗日战争,意义太过重大。

必须竭尽全力,碾碎百济复国梦,覆灭倭国海军,斩断倭国手脚,破灭其大陆梦。先定个小目标,彻底打疼他们,让那些日本猴子,至少五百年内,不敢挑衅华夏。

为了取得帅位,四处托关系,到处走门口。首先打点军方,特意拜访玄武党左武卫将军郑仁泰,左戎卫大将军杜君绰,右监门大将军李孟尝。仁泰欣然答应,其余俩老狐狸,都是不置可否。

不指望举荐,只要别添堵,就心满意足。而在宰相方面,许敬宗李义府,多少会给面子。老扑街许圉师,肯定从中作梗。就在上个月,因为大明宫,两人又结梁子。

早在显庆五年,武康上疏李九,重建大明宫殿,今年四月下旬,终于提上议程。然而五月初三,司宪大夫杨德裔,突然弹劾武康怂恿陛下兴土木,此乃奢欲伊始,实为佞臣所为。老臣恳请陛下,亲贤臣远佞人。

弹劾留中不发,媚娘派人通知,武康浑不在意,乃翁就是佞臣。本来没放心上,与恩师长谈时,惊的瞠目结舌。定方言辞凿凿,拍着胸脯保证这次的弹劾,包括上次入狱,都是圉师指使。

很快惊出冷汗,觉的大有可能,越州长史杨德裔,是经许圉师举荐,才官拜司宪大夫。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针对我?每次见到你,都把礼做足,哪里得罪你了?

于是详细诉说,与圉师的交集,定方做出点评,武康听完剖析,差点笑出猪声。做千牛本身时,曾送给许自遂,一块白玉镇纸,犯了圉师的忌讳。

本来这方镇纸,媚娘送给许敬宗,有警示告诫之意给我站稳立场,不要做墙头草,全心为我服务。处理无忌谋反时,许敬宗送给武康,武康转个自遂,自遂送给他爹。

他老爹许圉师,肯定颇为微词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敲打我。于是怀恨在心,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找他麻烦。圣驾巡幸许州时,途径妬女庙祠,圉师首次出手。差点害的武康,在寒冬时节,光脊梁跪庙祠。

这时钱顺靠进,见大佬在发呆,纠结了半刻钟,捂嘴干咳几声。看见大佬转头,小心翼翼汇报“已经准备好了,赵声和林平郎,带着众兄弟,警戒方圆三里。”

武康收起思绪,看着前方马车,不禁摇头叹气。许圉师和杨德裔,处理起来很棘手,马车里的武顺,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邀她出来,是奉媚娘的指示,摊牌她出轨李九。

望着满地糕点,踩镫跳下马背,缰绳交给钱顺,让所有人远离。来到马车边,和颜悦色道“元姊辛苦啦,我扶你下车吧。食物已经备好,此刻阳光明媚,正是郊游时机。”

车帘缓缓打开,武康搬来凳子,搀着她下马车。来到餐布前,武顺兴趣缺缺,望着四周环境,强颜欢笑道“此处风景甚佳,康郎陪我走走,整天窝在家里,都快憋出病了。”

武康点头应诺,两人联袂而行,扶着她上矮坡。山坡点缀野花,放眼望向四周,绿油油粟麦地。武顺闭上双眼,心情渐渐开朗“记得小时候,和媚娘掐麦穗,编成花环戴头上,被阿爷狠狠教训。”

说完看向武康,笑容带着尴尬“康郎是忙人,大部的时间,围着媚娘转。估计在你眼中,早就没了元姊,也没贺兰兄妹。今日带我游玩,肯定有事要办,还请康郎名言,阿姊洗耳恭听。”

话语夹枪带棒,带着疏离怨气,武康颇为尴尬,昧着良心说“你和敏之敏月,在我心里的地位,和媚娘相差无几。不过你说的对,自从离开婺州,我对元姊的关怀,的确少了许多,以后肯定改正。”

武顺不置可否,看着武康浅笑,良久后淡淡说“那次睦州遇险,康郎拼死相救,我和一双儿女,才能保住性命。在婺州录参府,康郎关怀备至,陪着敏之读书,陪着敏月玩耍。那段时光,非常美好。”

一阵清风吹过,蒲公英满天飞,夹杂淡淡花香。武顺坐上草地,两手托腮轻言“后来回到长安,每次逢年过节,康郎不远千里,送来各自礼物。每次康郎进京,都会住在家里,陪着敏月嬉戏。”

微闭双眼,淡淡说道“夫君过世的早,留下我们母子,生活很是艰辛。我在康郎身上,找到夫君的影子。我能真切感受,你喜爱孩子们,像个慈祥父亲。除了我的爷娘,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情绪开始起伏,语气变的生硬“可是到后来,她在修真坊,给你买宅院。她还吩咐你,别再住我家,你听她的话,再也没住过。疏远了我们,我失去关怀,孩子失去呵护。我们三口人,在你的心中,不及她毫发。”

武康缓缓坐下,心里不是滋味,罗织言语解释,最终欲言又止。武顺睁开眼,目光很怨恨“她身在皇宫,享受荣华富贵,同时母仪天下。可她还嫌不够,孩子微薄父爱,她都狠心抢走。”

又是清风吹过,武康扯出苦笑“你是她元姊,她的坎坷遭遇,你比我更了解。十四岁入后宫,不讨太宗喜欢,贬掖庭做杂役。吃着残羹冷炙,被褥不耐夜寒,刷马桶洗衣服,遭受非人待遇。”

微微摇头,继续回忆“后来结识太子,生活才有好转,太宗驾崩之后,入感业寺为尼。后来再度入宫,夹在萧王之间,整日如履薄冰。幸亏才识过人,借着废王立武,堪堪登上后位。”

转头看武顺,苦口婆心劝“她吃过的苦,旁人不敢想象。你们感情很好,也曾相依为命,等她做了皇后,没有亏待你们。为何纠缠圣人,说句难听的话,他是你的妹婿。若设身处地,你会怎么想?”

武顺闭目不言,武康喟然长叹,你的这种做法,本身就是错误。想起那天会面,昔日的铁娘子,哭的肝肠寸断。被最亲的人背叛,那这个世界上,她谁能信赖谁。

撕心裂肺的痛,言语不能表达,武康继续劝“三条腿的蛤蟆,我找不到,两条腿的活人,满大街都是。想要什么男人,只要不是圣人,我和媚娘两个,都会帮你说合。”

武顺缓缓摇头,目光锁定武康,话语带着决然“我心仪的男人,已经离我而去,永远不会回头。那日在甘泉宫,我与圣人欢好,被她当场撞破。她强迫圣人,吩咐监门卫,禁止我进宫。”

视线咄咄逼人,纤细声音更冷“王皇后萧淑妃,被她囚禁冷宫,笞刑活活打死。我听王伏胜说,打的皮开肉绽,浑身血淋淋的。康郎你说实话,她让你来找我,想如何处置我?”

武康回答“王皇后萧淑妃,不是咱家的人。你们同胞姊妹,纵有滔天怒意,也不会加害你。她想让你离开,远离长安洛阳,回到并州老家。同时作出保证,你的后半辈子,绝对锦衣玉食。”

武顺扯出冷笑,话语阴阳怪气“心狠手辣的她,也会顾及亲情,让我刮目相看,让我感激涕零。以康郎的秉性,肯定为我求情,她也妥协了。现在说说吧,答应什么条件,才能留在长安。”

武康轻叹气,实话实说道“只要元姊立誓,从此安分守己,永远不入皇宫,永远与圣人断绝,就可留在长安。伯母年纪大了,二姊身在深宫,肯定照顾不周。为了伯母考虑,为了孩子着想,请元姊立重誓。”

长时间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武顺举起右手“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武顺立誓,永不进皇宫,永不见圣人。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违背誓言,必遭五雷轰顶。”

武康松口气,终于搞定了,脸上有喜色“恩师曾经教导,我与伯母分居,恐会惹来非议。等下回到城里,我去拜访伯母,商量搬家事宜。咱们一大家子,还是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

意思不言而喻,武顺嗤笑出声“这是她的主意,她还是不放心,让你来监视我。不过无所谓,我早就没有家,住在哪都可以。夫人府的事务,皆由阿母做主,你去找她商议。”

终于圆满解决,望着无边粟田,武康笑的真诚“上次欣赏农田,是在婺州任上,转眼过去七年。刚才说了很多,元姊应该累了,我扶你走走吧。农田一望无垠,谷米穗沉甸甸,才是最美画面。”

温柔拉起武顺,沿着山包散步。感受丝丝威风,闻着野花芳香,沐浴着蒲公英,身心得到放松。如此完美意境,武顺敞开心扉,拉着武康的手腕,渐渐有了笑容。

心情越发放松,武康掐朵黄花,插上她的发髻,由衷的赞美着“我的两个阿姊,都已年近四十,可就是不显老。如果咱俩逛街,别人肯定以为,你是我的小妹。”

武康嗤之以鼻,翻着白眼说“都二十八了,还没个正行,阿母也说你,像个大孩子。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是不显老,回想首次见面,真的变化不大。特别那双贼眼,和你在婺州时,简直一模一样。”

就当这是夸奖,武康洋洋自得,继续商业互吹。然后开讲笑话,逗她咯咯乐,偶尔开开车,惹她翻白眼。如此相处模式,真的轻松惬意,这才是亲人之间,正确的打开方式。

时间悄然溜走,不知什么时候,眼角余光发现,北方两里开外,有黑压压人影。大概有十匹马,对峙几个农户,依稀传来争吵声。武康来了兴趣,口哨召唤钱顺,让他探听情况。

钱顺骑马离开,两刻钟后回来,带着满脸鄙夷“圉师家许自然,就是在洛阳城,出言不逊那个。他又仗势欺人,领着部曲打猎,踩踏田主粟地。田主十分生气,说话不太好听,惹怒了许自然。”

觉的有些意思,武康眯起双眼,钱顺幸灾乐祸“许二勃然大怒,骂田主是田舍奴,田主骂其败家子。许二怒不可遏,竟用弓箭射击,幸亏他的射术烂,没有酿成大祸。”

武康收敛笑意,脑筋快速转动,一个有趣的想法,很快涌上脑海。拿出官私两印,递过去淡淡道“现在去找田主,亮明我的身份。帮他准备状纸,让他去宪台告状。”

钱顺收起印章,小心翼翼的问“田主是平头百姓,若你给他撑腰,可能敢去告状。可许二身份太高,宰相家的郎君,马踩田也是小事。就算宪台受理,最多处理许二,不会影响许圉师。”

武康哑然失笑,煞有介事的说“扳倒大人物的,往往是小人物。这是个小考验,如果他许圉师,交不出好答卷,绝对会倒大霉,甚至牵涉杨德裔。如果运作的好,我能一石二鸟,让他们都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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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小事扳倒大人物

龙朔二年(公元年),夏六月二十,辰时三刻。

长安城太极宫,太极殿延明门内,有东台办公坊院。正北方的政事堂,李九正襟危坐,俊脸面沉似水,目光锁定文件。如果仔细观察,他的呼吸略急,气场散发愠怒。

书台的左前方,武康挺拔如松,眼观鼻鼻观心。身穿明光战甲,后背千牛御刀,腰挂环首横刀。左手握住刀柄,右手执偃月刀,酷似影视剧里,关羽的青龙刀。

报请李九批准,刘审礼开小灶,将作监中校署,打造十二把刀。武康手中这把,重约十二斤半。他没关羽牛逼,八十斤青龙刀,真的驾驭不了。若是在战场上,没砍几个敌兵,先把自己累死。

此刀长相威猛,侍卫用它站岗,彰显皇家威严。李九非常喜欢,先打造五百把,三百作为礼器,装备左右奉辰卫。其余两百把,全部送给武康,装备婺营亲卫,检验实战效果。

在武康看来,这些偃月大刀,用来替代陌刀,只能用作奇兵。两军短兵相接,关刀队齐劈砍,快速打开局面。或战局不利时,派关刀队出击,尽快扭转局面。

等部队占据上风,槊兵、跳荡迎敌,他们才是主力。毕竟十二斤武器,超过臂力范畴,就算军中精锐,也不能持续作战。武康做过实验,仗着身强体壮,最多劈砍百次,累的气喘吁吁。

政事堂东边,许敬宗端坐,现在是右相,等同于中书令。他闭目养神,悠闲捋胡子,老神在在的。在他的对面,坐着李义府,也怡然自得。官拜司列太常伯,就是吏部尚书;同东西台三品,就是大唐宰相。

中间站着个人,身穿紫色官袍,方脸棱角分明。他就是许圉师,今年五月下旬,被任命为左相。所谓的左相,是东台的长官,等同门下省侍中。

许自然踩田案,此刻上达天听,李九手中拿的,是匿名举报信。圉师身为其父,准备接受质询,彰显凛然正气。说起来这件事,是武康推动的,剧情颇为曲折。

这个月的初五,带着元姊武顺,郊游小林山谷。许自然带着部曲,在小林山狩猎,纵马踩踏粟地。与田主起冲突,许二恼羞成怒,竟然箭射田主。其实只是吓唬,射出的长羽箭,飞过田主头顶。

本来是件小事,武康却有兴趣,心思电转之间,诡计涌入脑海。于是着手布局,利用小事件,扳倒当朝摘下。许圉师是大人物,浸淫官场多年,经历太多风浪,绝对的老油条。

大是大非面前,知道如何选择,不会授人以柄。可这些大人物,面对区区小事,往往不屑一顾。如果失去警惕,就会露出破绽。所以古往今来,想扳倒大人物,须从小事着手。

慢慢的滚雪球,猝不及防之下,就会阴沟翻船。武康擅长这个,昔日扳倒无忌,做的十分完美。洛阳书生李奉节,蝼蚁般的存在,因为科举落第,被他勾引入局状告监察御史李巢,太子洗马韦季方,秘密结党营私。

然后利用白杨,教唆到许敬宗,牵涉长孙无忌,制造谋反大案。不断推波助澜,雪球越滚越大,导致无忌被杀,关陇系被清算。最后牵连甚广,无数无辜的人,或斩首或流放。

之前被他算计,武康睚眦必报,准备再玩一把。先进行第一步,通过小人小事,抓住圉师把柄。拿出官私两印,派人知会田主,去宪台告状吧,我做你的后盾。

后盾厚的很,奉辰卫大将军,皇后的从父弟,绝对的大粗。田主感恩戴德,按照武康安排,先跑到弘文馆,找杨炯拿状纸。去司宪台起诉,大司宪杨德裔,受圉师举荐之恩,竟然没有受理。

他是这样想的,小人物告宰相,基本上诉无门。只要不加理会,就会石沉大海,最后不了了之。圉师也这样想,得到德裔汇报,抽自然八十鞭,罚他思过半年。最后冷处理,也没有上报。

这个可以理解,亲生儿子犯事,都会想方设法,包庇他的罪过。那些大义灭亲,以法为天的官,影视剧里才有。估计在他看来,纵马踩踏农田,根本不是个事。已经教训过了,也不是我踩的,肯定安然无恙。

武康得到消息,差点笑出猪声“许圉师和杨德裔,知情不报的把柄,已经被我抓住。顺子你知道吗,是人都会犯错,关键要看错误,会被何人利用。这两个老油条,面对鸡毛蒜皮,果然丧失警惕。”

你们也不想想,一个平头百姓,因为一件小事,竟敢不依不饶。直接来到宪台,投递一纸诉状,告宰相家二代。他哪来的勇气,又哪来的自信,不怕宰相报复?

稍微动动脑筋,就能勘破端倪。当事田主身后,必有强大靠山,且能叫板宰相。不过非常可惜,你们失去警惕,没有深入思考。我准备的考卷,你们审题出错,接下来都是错。

钱顺小声回话“第一步已完成,该进行第二步,继续推波助澜,把雪球滚起来。不过属下以为,大佬不要出面,你们俩有过节,圣人肯定知道。如果你来举报,恐怕适得其反。”

武康笑而不语,只要团成雪球,就会有人推动,静观其变就行。等到六月初十,上诉无门的田主,遇见了热心人。西台舍人、司宪大夫袁公瑜,派人询问过程,然后改名换姓,举报给了李九。

说起袁公瑜,武康十分佩服。他博学多才,得太宗赏识,升大理司直。等李九登基,升大理寺丞。断案有理有据,量刑公正合理,他处理的案件,从来没人上诉。李九也很赏识,身兼两个官职,就是最好证明。

品行十分端正,眼里不揉沙子,同时嫉恶如仇,所以主动出手,帮助平头百姓。将来过世之后,葬在洛阳邙山。武康在上辈子,读过他的墓志铭,由狄仁杰书写。大忠臣狄仁杰,对他很高评价,也都符合事实。

然而搞笑的是,正史中的袁公瑜,不是忠良之臣,而是陷害忠良,坏成狗的奸臣。新唐书奸臣传,也有他的名字,与许敬宗、李义府,以及武康的岳父,已过世的崔义玄,并称为四大金刚,武则天的四走狗。

这个可以理解,典型的一刀切,早就司空见惯。满朝文武百官,无论做过什么,无论品德如何,只要支持武媚,就是头号奸臣。只要反对武媚,不管什么原因,都是忠臣良将。

正史上的许圉师,被吹出了天际,响当当的忠臣。武康处心积虑,摆局收拾圉师,肯定是个奸臣。你为百姓出头,只要伤害忠臣,那你就是奸臣。不过无所谓的,生前的骂名,死后的诋毁,全都去他老母。

前两步已完成,雪球滚的够大,收尾即将开始。此次李九问话,就是最后机会,你若应对不好,我就达成目的。你会卷铺盖走人,大司宪杨德裔,也会被你牵连。雪球融化成水,还是凝结成冰,在你一念之间。

李九轻咳几声,盯着他淡淡道“圉师身为宰相,竟然教子无方。自然踩踏农田,发生口角之后,鸣镝以射百姓。你却隐瞒不报,岂不是滥用权,岂不是作威福?”

圉师面沉似水,偷瞟敬宗义府,回话不卑不亢“臣是中枢宰相,怀着赤子之心,以正道事陛下。可惜众口难调,不能悉合众心,是以被人攻讦,臣请陛下明鉴。”

许敬宗李义府,都是置若罔闻,武康强忍笑意。直到此时此刻,你竟然不知道,究竟是谁害你。圉师啊圉师,不是我的局好,是你配合的好。最后破局希望,被你亲手葬送,等着倒大霉吧。

李九脸色难看,圉师继续辩解“臣纵观历史,能作威福者,或手握强兵,或身居重镇。臣乃一介文官,侍奉圣明君主,只知闭门自守,何敢作威作福,望陛下明察。”

气场霎时沉寂,武康听力极好,身后呼吸更重。不禁扯出诡笑,圉师太过配合,已经大功告成。此局的第三步,是让局中主角,触碰权利神经,挑衅领导的权威。

纵马踩踏农田,鸣镝吓唬田主,本来是小案件。况且此案的主犯,也不是许圉师,李九不会在意。随便上纲上线,只要低头认错,李九最多申饬,然后小事化无。

但他面对指责,竟然选择抗辩,性质马上严重。道理显而易见,你的辩解若对,是不是意味着,皇帝指责是错?

皇权受到挑衅,绝对不能容忍,李九直接拍桌。手指着许圉师,疾言厉色质问“你是在抱怨,手里没兵吗?不如这样吧,左右奉辰大将军,由你许圉师担任,左右金吾大将军,朕也让你兼任?”

李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帽子扣的太大,许圉师扛不住,直接瘫坐在地,豆大冷汗滑落。皇帝雷霆大怒,必须落井下石,敬宗果断出手“人臣岂能如此,实在罪不容诛。”

义府不甘其后,只有把你踩死,左相才有可能,落在李某头上。于是起身行礼,开始连消带打“圉师身备中枢,纵子作威作福,事后袒护包庇。大司宪杨德裔,竟然知情不报,罔顾陛下重托,同意尸位素餐。”

圉师呆若木鸡,李九怒不可遏“敬宗起草诏书,圉师知情不报,即刻罢黜左相,押送宪台大狱。次子许自然,故意杀人未遂,流放江南虔州。长子许自遂,罢黜千牛备身,在家闭门思过。”

听到这种处罚,圉师全身哆嗦,不断磕头求饶,很快老泪纵横。武康有些懵圈,所谓江南虔州,就是江西赣州。半吊子许自然,固然罪有应得,但我部下许自遂,为何也被殃及?

李九彻底暴走,可怜的杨德裔,不经司法审理,直接流放庭州。庭州在金山都护府,里面名人不少,我师兄裴行俭,在那里做长史。老对手来济,贬为庭州刺史,会照顾德裔的。

诏书开始起草,武康神游天外,总结经验教训。如果设身处地,我也会护短的,毕竟是亲儿子。可平头百姓,竟然不怕宰相,还去宪台起诉,绝对有猫腻。

此刻要意识到,有通天的势力,在暗处算计我。许圉师掉以轻心,所以轻松入局。正确的处理办法,是防止事态扩大。果断大义灭亲,押着我的儿子,直接宪台自首,阻止雪球滚动。

先撇清关系,再背后运作,便完美解决。因为对方目标,不是我的儿子。其次找出对手,到底哪个孙子,暗处推波助澜。其实很好确定,就是政治对手。如果我倒台了,谁能得到好处,谁就是嫌疑人。

最重要的是,皇帝批评时,要低头承认,别出言辩解。别考虑其他人,李九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李九说没错,你就是没错,有错也没错。其余人的指责,都是无关紧要。

他不怕你犯错,却怕你不听话。拿李义府举例,肆意卖官鬻爵,朝堂乌烟瘴气。李九心知肚明,为什么不处理,就是因为听话,他是咬人的好狗。百官怨声载道,根本没有卵用。

如果开口辩解,触动权力神经,就是藐视领导,就是挑衅皇权,等着穿小鞋吧。武康窃以为,上策断臂自保,下策君前认罚,死路就是抗辩。可怜的许圉师,自己选择死路。

时间分秒流逝,诏书拟定完成,皇帝确认无误,御笔亲批“准”字。敬宗折叠诏书,李九淡淡说道“左奉辰大将军,金华县公武康,押犯官许圉师,去司宪台候审。任你为传诏使,诏大司宪杨德裔。”

武康转身应诺,收起两份诏书,蹲在圉师跟前,放下免官诏书。来到政事堂外,关刀交给李洋,压低声音吩咐“回坊起草文书,将许自遂除名,放在我办公桌上。怀恭领两队人,押圉师去宪台。”

众人应诺行事,李洋抱刀离开,怀恭领人进殿。两个备身侍卫,强行驾着圉师,拖到政事堂外。走出左延明门,武康温言道“许公能走吗,搀着你挺累的。”

圉师面如死灰,沉默了两分钟,扯开侍卫的手。脸上摆出倔强,缓缓跟在身后,脚步略显蹒跚。侍卫层层包围,武康放慢脚步,离开太极宫门,直奔宫外宪台。

来到宪台大门,杜怀恭突然呵斥,武康停步转身,和颜悦色的说“许公不必担心,等圣人气消了,事也就过去了。上次我进台狱,罪名比你更大,也是安然无恙。”

许圉师盯着他,逐渐扯出冷笑“此次幕后黑手,不是义府敬宗。长孙家的覆灭,我一直以为,许敬宗是主谋。老夫看走眼了,你岁不到而立,城府深不见底。以小搏大,果决狠辣,老夫心服。”

武康笑而不语,我本最强王者,你却视为青铜,自然阴沟翻船。于是收起笑脸,装傻卖萌道“许公什么意思,请恕武康愚钝,不明其中之意。你别胡思乱想,司宪大夫公瑜,与我忘年之交,他会照顾你的。”

圉师笑容更冷,近乎咬牙切齿“先有长孙家族,再有圉师今日,小事扳倒大人物,你使的炉火纯青。而事发当日,你也在小林谷,可我没在意。义府口蜜腹剑,你是猫脸猛虎,这笔账我记下。”

那就走着瞧呗,能搞你第一次,就能搞第二次。武康继续装傻,算袋拿出诏书,煞有介事说“我还要找杨公,还请行个方便,咱们来日方长。”

圉师呵呵冷笑,迈步走进大门,众人紧随其后。怀恭头前报讯,大概有半刻钟,大批御史迎接,以杨德裔为首。武康宣读诏书,御史立刻忙碌,带圉师办手续,先吃几天牢饭。

德裔脸色难看,武康嘴角含笑,拿出《罢杨德裔诏》,不紧不慢宣读大司宪杨德裔,缘兹小技,累升显地。尘露之益,未表于铨流;公廉之誉,有紊于彝典。

徇一己之私,鬻宠授之朝恩;枉国家之法,欺民生之多艰。尸禄素餐,罔顾重托,结党营私,实玷衣冠,稔恶嫉贤,载亏政道。特以任使多年,未忍加其重罚,宜从遐弃,以肃朝伦,除名配流庭州。

德裔如遭雷击,老躯摇摇欲坠,众人赶紧闪开。武康伸手搀扶,语气带着焦急“杨公别激动,一时的沉浮,不代表什么。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我劝杨公心坚强。”

约莫半刻钟,德裔回过神,瞪着死鱼眼,哆嗦着嘴唇。武康打开算袋,拿出两片金叶,温言软语安慰“这个你拿着,用来打点解差。我师兄裴守约,是都护府长史,我会修书给他,请他多加照顾。”

不知过了多久,德裔老泪纵横,握着手中金叶,几乎泣不成声“昔日变之落难,老朽故意刁难,只给糟糠吃食。今日老朽落难,变之慷慨相助,我心中有愧啊”

说着失声痛哭,众人也跟着劝,看向武康的视线,多少带着敬意。唯独袁公瑜,表情似笑非笑,目光带着鄙夷。老夫心如明镜,他们两个倒台,是你推波助澜,不要猫哭耗子。

安排好杨德裔,公瑜过来见礼,两人散步闲聊。走到僻静之处,公瑜压低声音“变之的手段,老夫很佩服。没有许圉师,此次挂帅东征,已经尘埃落定。只是老夫不解,你对海东三国,为何此执着?”

武康懒得回答,于是转移话题“估计我的阿姊,会在下月生产,你的镇痛药,借给我几剂。也请叔父放心,你对武家的好,包括这次相助,我都铭记于心。”

公瑜停下脚步,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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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李旦出生的凄凉

龙朔二年(公元年),夏六月二十二,午时六刻。

百济加急军情,昨天抵达京城,李九召集群臣,再议海东局势。刘仁愿在战报中,直言唐军运气好,百济军出现内讧。大首领鬼室福信,火并二首领道琛僧,叛军士气斗志,遭受沉重打击。

内部各存异心,犹如一盘散沙,整体实力锐减。大唐新罗联军,及时捕捉战机,齐心协力反扑。熊津都督刘仁愿,率军攻破支罗城,尹城和大山城,阵斩俘获众多。

福信固守真岘城,带方州刺史刘仁轨,率领新罗军主力,趁夜色大破其城,打通了新罗粮道。留守军压力骤减,刘仁愿继续求援,他已得到消息,倭军将入百济。

朝堂快速应对,征发淄州青州,莱州海州卫士,共计七千余人,不日支援守军。武康长舒口气,胸口上的大石,终于滚了下去。驻守百济的唐军,归乡心切作祟,外加辎重不足,基本丧失斗志。

处境极其被动,毫不夸张的说,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就在昨日之前,武康忧心忡忡,深恐驻守唐军,被百济人全歼。李九和朝廷中枢,曾试图放弃百济,让唐军撤回国内。

幸亏百济内讧,给了喘息之机。确定出兵增援,选拔领军总管,武康主动请缨。事情还算顺利,最主要的反对者,许圉师已经下狱,其余宰相表示支持。军方没有反对,外加苏定方举荐,终于得偿所愿。

李九颁布诏书,左奉辰大将军,柱国金华县公武康,检校右武威大将军,任熊津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威将军孙仁师,熊军道行军副总管;西台舍人、司宪大夫袁公瑜,熊津道行军长史。

率领七千熊津兵,从莱州城山出发,乘船横渡黄海,直抵熊津江口。熊津江也叫白江,就是韩国锦江。此次行军路线,完全类似上次,也在白江口登陆。

武康非常兴奋,首次独当一面,虽然兵力不多,却有信心打赢。卫士都是山东人,常年生活在海边,能适应渡海作战。此刻在百济内,留守唐军三万,再加新罗援军,兵力接近六万。

百济所有叛军,加上倭国援军,预计在十五万。叛军正在内讧,战斗力会削弱,主要打击对手,是七万倭国兵。只要打垮他们,其余不足为惧,就能彻底的碾碎,百济人的复国梦。

集结公文发出,后天会在太庙,举行出征仪式。昨天去了兵部,接受将兵黄钺,领取调兵公文。领取战马装备,武装婺营亲卫,同时安顿家眷,因为仪式过后,就会前往淄州。

今天早早进宫,来到北玄武门,找左羽林段长史,交接羽林军工作。离开办公房后,八个禁军校尉,送来出征祝福属下恭祝将军,再添彪炳战功,平定百济叛乱,歼灭倭国贼军。

武康哑然失笑,这是我的梦想,我会竭尽全力,也借你们吉言。告别众校尉,离开玄武门,经过内重门,进入皇城后宫。巡逻的奉辰卫,全都认识他,是以畅通无阻。

后宫戒备森严,到处明岗暗哨,如果是闯入者,活不过三分钟。皇帝的后花园,装修太过奢华,山水园林密布,宛如人间仙境。唯一不好的是,就是阴盛阳衰,除了岗哨侍卫,只有太监宫女。

太监李德官带路,沿着宽阔的甬道,去南边甘露殿。皇后在那待产,此次出征百济,至少半年时间。李旦的满月酒,肯定喝不上了,先去道个别吧。

顺便托付皇后,帮忙照顾家里,特别提防武顺。那次敞开心扉,结果令他满意,武顺信守承诺,整日待在家里,不再接触李九。只是合家的事,遭到杨氏拒绝,她不想搬过去,也不让搬过来。

感觉这老太婆,非常偏心武顺,挖媚娘的墙角,她都不闻不问。武康表示理解,天下所有父母,都会偏向那些,不如意的孩子。武顺早年丧夫,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十分艰辛,自然偏向于她。

刚走进甘露门,迎面几个宫人,提着裙角狂奔,各个惊慌失措。武康不禁皱眉,德官拦住八两,操着公鸭音问“何事慌慌张张,不在宫里伺候,跑出去做什么?”

八两急不可耐,指点宫人离开,拉住武康手腕,拽着他往里走“皇后辰时见红,刚刚羊水破了,马上就要生产。现在腹痛难忍,都把她疼哭了,将军快跟奴走。”

宫缩见红破水,是生产的征兆,可时间不太对。武康仔细估算,预产期七月啊,不会是早产吧。来不及细想,立刻吩咐德官“快去请稳婆,派人去我家,去拿镇痛药。”

德官转身就跑,武康大步流星,甩八两在身后。来到大殿门口,听见媚娘喊痛,夹杂浓浓哭腔。宫人惊慌失措,就像没头苍蝇,四面八方乱撞,到处是嚷嚷声。

剑眉蹙的更紧,循着声源赶路,很快进入内殿。床边围满宫人,有的准备热水,有的生起暖炉,四钱哭着安慰“皇后你再忍忍,稳婆马上就到,奴奴已经派人,通知圣人去了。”

李九竟然不在,今天没朝会呀,自己媳妇待产,竟然不守身边,这个杀千刀的。发现宫人杂乱,武康沉声吩咐“都别杵在床边,准备红糖热水,再去催促稳婆,赶紧通知圣人。”

语气不容置疑,宫人很快安静,媚娘哭腔更大。武康听到呼唤,立刻来到床边,再次吩咐四钱“给皇后脱衣服,再抱两床被子。还愣着做什么,不要再耽搁了。”

又是鸡飞狗跳,媚娘脸色煞白,承受巨大痛苦。左手紧紧握拳,右手捂着肚子,额头满是冷汗。艰难的偏过头,突然涌出泪水“圣人在哪里,康郎快去找,我的肚子好疼”

武康接过毛巾,擦拭脸上汗水,拿开腹上的手,温言软语安慰“阿姊不要担心,那是宫缩阵痛,不是普通肚疼,生产完就没了。今日并无政事,圣人就在宫里,八两她们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毛巾递到左手,右手打开算袋,拿出私人印章,塞到四钱手里“速去左奉辰卫,找左千牛备身,李洋或者杜怀恭。命令调动全卫,尽快寻找圣人,第一时间通知。”

四钱接过印章,嘴唇不断蠕动,像是欲言又止。武康很快明白,宫人正脱衣袍,自己要避嫌的。放下毛巾起身,手腕却被拉住,媚娘不再喊痛,带着哭腔哀求“康郎别走,我好害怕”

武康重新坐下,小声的安慰她“我不会走的,你不要害怕,我就守在这里。你马上要临盆,先把衣服脱掉,等待稳婆接生。放心吧阿姊,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会好的。”

轻拿开她的手,放入锦被里,投以鼓励微笑。起身离开床,背着身站立,指挥宫人忙碌。不到半刻钟,媚娘再次喊疼,武康再蹙眉头。宫缩间隔甚短,马上就会生产。

努力搜索脑海,得到有用信息出现破水以后,为防止影响胎儿,无论什么场合,尽量保持平躺。想到这里,吩咐宫人“解开衣袍带扣,别从后背拿出,别动皇后身子,让她保持平躺。”

不知什么时候,宫人带来稳婆,马上主导宫人,请出闲杂人等。武康来到门外,八两匆匆汇报“朱明门执守说,大概辰时三刻,圣人离开朱明门,一直没有回来。”

朱明门外是太极殿,两边就是东西台,他去政事堂了吗,没听说有政事呀。房内喊声更大,夹杂含糊呼喊,武康隔门喊话“阿姊别焦急,我就在门外,不会离开的。保持心态平和,千万不要紧张。”

可惜没卵用,女人生孩子,据说非常痛。门外寂静无声,门内撕心裂肺,稳婆不停安抚。武康站在门口,盯着门缝发呆。忽然有种预感,李九极有可能,不在皇宫大内。

政事堂距此地,跑步最多十分钟,宫人早去报信了。眉头凝成疙瘩,又过了半刻钟,太监秦由汇报“圣人不在政事堂,东西台和舍人院,还有弘文馆史馆,都无圣人踪影。”

不祥预感更盛,等到四钱回来,武康彻底心伤。左右奉辰侍卫,都不知道行踪,右奉辰长史崔神庆,汇报揪心的消息今日辰时五刻,圣人带权善才,离开了承天门,可能已经出宫。

武康纠结许久,找来笔墨纸砚,快速书写便条。连同私人印章,交给四钱吩咐“再次劳烦娘子,去右监门卫所,见李孟尝将军,求问圣人行踪。你这样和他说,倘若出手相助,武康欠他人情。”

四钱应诺离开,门内哀嚎更响,稳婆连喊用力。已经进入生产,武康双手合十,闭目诚心祈祷。妇人们生孩子,单脚入鬼门关,现在医疗不行,希望她能挺过去。

不断的祈祷着,李德官匆匆进门,手中的镇痛药,已经派不上用场。无奈叹口气,继续祈祷着,德官小声汇报“赵将军托奴转告,今日辰时七刻,荣国府的后门,驶出辆小马车。”

武康陡然转身,视线瞬间锁定,带着浓浓杀气。德官头皮发麻,垂着脑袋汇报“赵将军还说,亲卫跟踪途中,被金吾卫阻拦。他们二话不说,把人带到了卫所,关押近半个时辰后。”

话到这个份上,已经清楚明白,马车里的人,肯定是武顺。李九悄悄出宫,武顺悄然出门,他们又在偷情。她立下的誓言,貌似没放心上,不怕遭报应吗?

笑意愈发阴森,该死的李九,忒不是东西。你妻子生孩子,你却幽会情人,简直狼心狗肺。这时四钱回来,伏在武康耳边,压低声音汇报“李将军不见奴,他说他也不知,圣人去了哪里。”

武康冷笑更甚,再次闭上双眼,回忆那天郊游,和武顺的对话。是我太天真了,对此事的处理,太过于理想化。武顺没主见,心志也不坚,若是李九纠缠,她也拒绝不了。

媚娘立足皇宫,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皇后之位。她绝不会允许,别人染指后位,哪怕这个别人,是她的同胞姊。她也不会允许,武顺进宫为妃。

这就是出闹剧,如果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武康恨的咬牙,姐姐临盆在即,姐夫去会情人,放在谁的身上,都会暴跳如雷。他要不是皇帝,我会打上门去。先揍他半死,再拉走财产,强制他们离婚。

突然婴儿啼哭,打断他的思绪,生产已经完成。众人长舒口气,个个神情激动,有的紧握双拳,有的掉下眼泪。八两激动难耐,抹去眼角泪水,吩咐在场宫人,都去门外候着。

屋门很快打开,稳婆连连道喜,皇后母子平安。武康打开算袋,拿出全部金叶,塞到稳婆手里,迈步走进内室。皇子还在啼哭,声音十分响亮,两个宫人婆子,一个抱着襁褓,一个嬉笑哄着。

四钱八里进门,加棉被倒热水,收拾室内卫生。媚娘精神萎靡,脸色十分苍白,嘴唇咬出牙印,两道泪痕清晰。见到了武康,强打起精神,有气无力道“康郎说对了,真是个皇子,抱抱外甥吧。”

武康点头微笑,安静坐在床边,小心接过襁褓。看着丑陋的娃娃,煞有介事道“一抱就知道,至少有六斤,身板绝对硬朗。他头发很密,鼻子很像你,额头像圣人。”

媚娘笑容惨然,侧过头看门外,盯着门口发呆。情绪很不正常,武康能感受到,她在压抑悲伤。不禁轻叹口气,小声吩咐宫人“你们都出去吧,这里我来照看,不会有问题的。”

宫人迟疑片刻,四钱八两带头,鱼贯退出内室。望着关上的门,媚娘红了眼眶,泪水滴滴垂落“没找到圣人吗,康郎你告诉我,他在不在宫里,他到底去哪了?”

武康轻摇襁褓,尽量放平语调“圣人在政事堂,召集诸位宰相,商量军国大事。阿姊可能不知,朝廷准备派兵,支援百济守军。我是行军总管,后天太庙祭拜,就会前往淄州。”

媚娘缓缓摇头,仰面盯着武康,一时泪如泉涌“我很了解圣人,知道我要生产,肯定会过来的。你曾经答应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欺骗我,还能相信你吗?”

两人四目相对,武康扯出苦笑,实话实说道“如果所料不差,圣人今天辰时,可能微服出宫。至于去了哪里,没有真凭实据,我也不能乱说。已经派李德官,通知左金吾卫,相信不会太久,圣人就会回宫。”

媚娘泪如雨下,神情异常复杂,饱含绝望无助“他去了哪里,我们都知道。圣人每次赏赐,我都选出部分,送给阿母元姊。就在半个月前,我和圣人提起,让敏之改姓武,做阿爷的后嗣,袭周国公爵位。”

武康苦笑更甚,轻轻放下襁褓,拿出真丝锦帕,拭她眼角泪水。泪越流越快,话如泣如诉“圣人已经答应,等他加冠礼后,加任中散大夫。康郎凭良心说,我待她不薄吧?”

这个确实不薄,从一品的国公,可以子孙世袭,我才是个县公。中散大夫是散官,官级正五品上,没有具体职位,却有实质待遇。正常情况下,只要不犯大错,可保世代无忧。

媚娘继续倾诉“得知他们有染,我顾念同胞情义,不忍心处罚她。只要断绝来往,我就既往不咎,就当没发生过。可她置若罔闻,与圣人藕断丝连,彻底背叛了我。”

说着捂嘴呜咽,身体剧烈抽搐,武康赶紧劝慰“阿姊别激动,月子里落病,会携带终生。她是个白眼狼,犯不着因为她,让自己身体遭罪。等我回去了,再去劝劝她”

媚娘缓缓摇头,目光咄咄逼人“她已食言而肥,我不再相信她。同胞姊背叛我,在这人世间,除了你之外,还能相信谁?你看着我的眼,摸着良心发誓,说你永不背叛。”

武康依言照做,没有半分迟疑,发完誓温言道“不要胡思乱想,其实咱们姊弟,早就命运相连,你若安好,我就安全。我会站你这边,永远不生二心,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信任我。”

媚娘止住眼泪,与他对视良久,扯出一丝欣慰“李淳风说的对,你是我的福星,永远保我安康,永远不会背叛。我不想见到她,永远也不想,你能做到吗?”

这个有些难度,李九已经发现,我在监视武顺,肯定有了防备。今日赵声跟踪,被金吾卫抓走,就是他的警告。如果武顺失踪,他绝对会怀疑我。

皱眉沉思良久,武康重重点头,俯身压低声音“阿姊你放心吧,在我离开之前,会把她送走的。并且我认为,不能去并州,最好送婺州,张柬之会帮忙的。”

媚娘露出浅笑,正想交代什么,房门被人推开。李九火急火燎,刚进门就解释“我在司戎械库,检查出征军备,刚刚得到消息。媚娘生皇子,宗庙显灵了,皇儿在哪呢,快让我抱抱。”

男婴哇的哭了,李九乐开了花,抱起襁褓逗弄。等到哭声停止,李九和颜悦色“代我守护皇后,武卿家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后天太庙祭祖,你要身穿戎装,必须旗开得胜。”

武康躬身应诺,马上心思电转,言辞陈恳道“臣首次挂帅,太庙祭祖时,想全副武装。我有个铁面具,昔日战场厮杀时,扣脸上防流矢。还请陛下应允,穿金甲戴面具,展示必胜信心。”

李九不假思索,直接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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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金蝉脱壳下杀手

龙朔二年(公元年),夏六月二十四,辰时三刻。

两天前李旦出生,初取名为李旭伦,李九的第八子,媚娘的第四子。出生画面凄凉,他老子约会情人,舅舅陪床待产。他儿子李隆基,就是后来的玄宗,抢儿媳妇的皇帝。

前半生开元盛世,后半生安史之乱,天使与魔鬼轮换。武康表示无所谓,请你们随便折腾。我今年二十八岁,李淳风给我批言,活不过七十岁,估计看不到那天。眼不见心不烦,陪家人混日子,搬进坟墓了事。

长安皇城太庙,举行出征大典,李九亲自主持,文武百官参与,分站左右两侧。李九矗立庙门,凝视身前众人,训话慷慨激昂。列祖列宗保佑,出征大获全胜,也是老生常谈。

聆听教诲的人,是出征的将领,熊津道的骨干。为首的金甲将,像是人形兵器右手执偃月刀,左手握着横刀,腰间挂着障刀,背后千牛御刀。三石的强弓,满囊的羽箭,脸罩铁面具,武装到牙齿。

身后并排两人,左边是孙仁师,右武威卫将军,熊津道副总管。老战友兼狱友,共同行军漠北,共同被下台狱。两人关系很好,上次覆灭百济,仁师也曾参与。水战经验丰富,适应百济气候,是最合适的副将。

右边是袁公瑜,官拜西台舍人,兼任司宪大夫,熊津道行军长史。他是媚娘的心腹,武康的忘年交,曾逼死长孙无忌。两人情同叔侄,由他出任长史,起码不会添堵。

袁公瑜弯着腰,圣人谆谆教导,没听进半个字。视线盯着地面,看金甲将高靴,感觉十分诡异。靴子四周微凸,好像垫着东西,这很不合常理。同时也感觉到,金甲将的气势,比变之弱几分,缺乏嗜血狠戾。

小心翼翼观察,细心回忆印象,越看越不对劲。经过仔细比对,金甲将的身躯,没有变之健壮,身高略矮半寸。难道眼前的人,不是小友变之,可这不可能呀。

皇帝演讲结束,婺营亲卫呐喊,乐队演奏军乐。袁公瑜回过神,不禁浅笑自嘲,可能我多想了,这真的不可能。这是太庙宣誓,将领向大唐宗庙,展现必胜决心。

就算他胆大包天,也不敢弄虚作假,出征大典找替身,他有几颗脑袋?再说也没必要,根本没有理由,冒着生命危险,太庙弄虚作假,除非癔症复发。

说起来很可惜,公瑜观察正确,判断出现错误。眼前的金甲人,确实不是武康,赵元郎顶替的。他是钱顺妻弟,两人体型相近,被秘密的培养,作为保命替身。太庙金蝉脱壳,是有天大的事,要他亲自处理

长安城春明门,向东走出十里,有座江夏矮山。山顶枝繁叶茂,山包遍布绿草,点缀无数野花。在半山腰位置,有座避暑宅院,名叫江夏绿庄,是李道宗的产业。

江夏郡王李道宗,李九的远房堂叔,战功彪炳的大将。那是永徽四年,高阳公主谋反,他被无忌清洗,流放到了象州。不知什么原因,竟然绕道婺州,恰被武康遇见。

婺州修养半月,传授武康兵法,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武康派出专人,护送他去象州,安排他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长,到达象州不久,便郁郁而终了。

后来江夏绿庄,李九相中霸占,成了皇家宅院。在江夏矮山角,平坦的小路上,行驶一辆马车。武顺坐在车内,左手捂着小腹,右手把玩玉佩,俏脸满是窃喜。

今天辰时两刻,圣人送来玉佩,江夏绿庄共聚。出征大典结束,他会登春明门,送行出征卫士。然后找个机会,来到江夏绿庄,与我共赴巫山。

武顺满面春色,玉佩贴身收好,拿出小面铜镜,再次打理妆容。容颜成熟美好,颦笑媚态十足,不比武媚娘差,圣人稀罕的紧。铜镜放在车里,想到武康出征,又是满心窃喜。

那个讨厌的人,终于再次出征,带走全部亲卫,再也没人监视。你最好战死了,省的回来烦人。我与圣人交好,关你什么事啊,咱们没血缘关系。

武顺诅咒完毕,再次轻抚小腹,嘴角扯出媚笑。可怜的九郎啊,这次不是时候,恐怕你会挨饿。不过你别担心,奴有很多手段,保你心满意足。

这时马车停下,思绪随之打断,武顺收起喜色,抬头正襟危坐。车夫跳下马车,隔着车帘汇报已经到了山脚,马车不便上山,还请夫人下车,婢女在前边恭候。

武顺掀开车帘,踩着胡凳下车,望着山脚树林,款款迈出脚步。走出不到六步,转身盯着车夫,柳眉轻蹙问话“我从没见过你,之前的车夫呢,婢女又在哪里?”

车夫挠头憨笑“回夫人的话,二石偶感风寒,所以我代替他,我名叫武二显。婢女在树林里,圣人赏赐软轿,还有很多财宝,她们不敢离开,所以劳烦夫人。”

武顺眉头再蹙,总觉的这车夫,好像在哪见过,一时想不起来。片刻后摇摇头,左手轻抚小腹,转身走向树林。靠进树林边缘,右眼皮开始跳,柔荑轻揉几下,跟在车夫身后,走进树林深处。

忽然听见马嘶,闪出车夫后背,看见豪华马车。根本没有婢女,只有六个大汉,全部身穿黑衣,腰间挂着横刀。武顺花容失色,转身就要逃跑,却被车夫拦住。

车夫似笑非笑,武顺双手抱胸,俏脸焦急恐惧,死死盯着车夫。忽然惊叫出声,伸手指着车夫,语气不可思议“你叫张二显,武康的部曲,也是武媚的人,你想干什么?”

二显笑而不语,示意她看身后。武顺快速转身,看见熟悉面孔,不禁瞠目结舌,像活见鬼似的“你为何在这里,仪式结束了吗,康郎你告诉我,圣人在这里吗?”

武康淡淡回话“仪式没结束,参加仪式的,是我的替身,圣人不在这里。你违背了誓言,二姊生产当日,你与圣人幽会。直到旭伦降生,他也没有回去。”

说到这里,喟然长叹“妻子临盆在即,夫君不守床前,去和情人幽会。这对女人来说,是天大的打击,二姊那么坚强,哭的撕心裂肺。我想请问元姊,此刻在你心里,有无半分愧疚?”

武顺脸白如纸,目光四处躲闪,索性低头不看。武康唉声叹气,脸上挂着苦楚“她不是别人,是你的女弟,你们一母同胞。你的所作所为,不觉的残忍吗,对得起良心吗?”

尖叫突如其来,武顺五官狰狞“我们一母同胞,她能荣登皇后,享受荣华富贵。我却是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身边无依无靠。她若心情愉悦,施舍些许财物,她若心情烦躁,就会不假辞色。”

武顺情绪激动“她高高在上,我早就受够了,他受万千宠爱,我却无人问津。你能为了她,冒生命危险,就连太庙出征,也敢弄虚作假。你为我做过什么,除了婺睦州救险,你还做过什么?”

气氛瞬间僵硬,武康更加疾苦,自己看走眼了。在以往印象里,她就是受气包,是古典的妇女。没有丝毫主见,凡事逆来顺受,此次沾染李九,她是被动接受。

事实并非如此,狗屁倒灶的勾结,可能是她主动的。心中起波澜,惨然失笑道“此刻终于明白,你为何毁誓言,是嫉妒心作祟。你嫉妒二姊,便勾引圣人,想取而代之,你想做皇后。”

武顺没有否认,目光咄咄逼人“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我的容颜姿色,完全不比她差。圣人倾心于我,频频给我修书,阐述相思之苦。她蛮横霸道,圣人早已不喜,早晚会废了她。康郎若帮我,不会亏待你。”

有野心没实力,你是活在梦里,你抛的橄榄枝,请恕我没胆接。轻叹口气,淡淡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以理解。不过人的野心,要靠能力支撑。云州发生旱灾,括州爆发水灾,请问怎么处理?”

长时间的沉默,武康继续说教“圣人身体不好,他不信任百官,太子尚且年幼。在他病发之时,需要政治盟友,保证朝廷运转。刚才说的问题,媚娘得心应手,你却一窍不通。”

加重语气,言辞凿凿“媚娘既是皇后,也是政治盟友。圣人英明神武,不会轻易动她,更不会因为你,自废得力助手。所以皇后之位,注定如你无缘,他当你是玩物,拜托你醒醒吧。”

武顺紧咬牙关,双手握成拳头,五官完全狰狞。武康摇头叹息,苦口婆心劝解“政治没有亲情,如此肆无忌惮,碰触媚娘底线,过来不了多久,会招杀身之祸。”

看着她的不甘,武康十分无奈“兄弟阋墙,骨肉相残,人间惨剧,我不想经历。只有远离长安,才能保你性命,我安排你离开。不要担心伯母,也别担心子女,我和她会照顾。”

部曲立刻行动,围拢武顺周围,二显掀开车帘,和颜悦色的说“大佬没有说谎,我是皇后心腹,了解她的为人。谁敢染指后位,她必取其人头。夫人请上车吧,奴送你去婺州。”

面对部曲胁迫,武顺剧烈挣扎,近乎声嘶力竭“康郎不要逼我,我不离开京城,求求你别这样我有他的骨肉,昨天查出来的,我有皇家血脉,不能离开京城。”

武康如遭雷击,瞬间愣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定。部曲不敢妄动,也都放开了手,依旧包围着她。二显先是错愕,随后闪出邪魅,慢慢放下车帘,静等将军吩咐。

武顺长舒口气,不停抚摸胸口,信誓旦旦的说“阿姊没有骗你,昨天东市药铺,两个郎中确定,还没告知圣人。康郎你听我说,圣人对你二姊,早已心怀不满。你看看后宫里,没有新增嫔妃,她太过霸道了。”

四周鸦雀无声,气氛极度压抑,武顺心惊胆战,话语色厉内荏“这是皇家血脉,如果流落在外,没有人能担待。康郎帮我吧,她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还不比她的少。”

武康面无表情,她竟然怀龙种,最坏的结果发生。曾经日日夜夜,无数次的祈祷,还是没有卵用。她想利用孩子,名正言顺入宫,成为李九嫔妃,然后窃取后位。

可你太天真了,就算你能进宫,也斗不过媚娘。姐妹后宫争宠,同胞反目成仇,亲者痛仇者快。既然结局注定,不如提前了结,如此你和媚娘,都无切肤之痛。

看着眼前女人,视线逐渐模糊,两道泪水滑落。不知过了多久,开始喃喃自语“我的前世今生,父母都不健全,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对亲人,我格外看重,我一直笃信,家和万事兴。为何你告诉我,为何你要逼我?”

感受浓浓杀气,武顺淌出冷汗,嘴巴不停张合,说不出半个字。见到武康转身,危机意识更甚,扯着嗓门咆哮“武康你干什么,我是你的元姊,我有圣人骨肉,不能这样对我”

咆哮戛然而止,部曲将她控住,身体不能动弹。脖子缠上白绫,两人向两边拽,窒息随之而来。武顺五官狰狞,面部憋的通红,用尽全身力量,死死拉扯白绫。

哀求变成怒视,眼球快速充血“你好狠的心,弑杀元姊,一尸两命,丧尽天良。猪狗不如的畜生,你会断子绝孙。如果老天开眼,你会孤苦无依,死后没人送终,你会不得好死”

武康闭上双眼,不能阻止溢泪,全力绷紧身体,不能阻止颤抖。武顺的诅咒,充斥在双耳,萦绕在心头。俗话说的好,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能够害你的人,都是最亲近的,因为面对他们,你会掉以轻心。

慢慢的仰起头,光柱透过树叶,抚开紧绷的肌肉,烘干脸上的泪痕。视线开始清晰,凝望茂密树林,阵阵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更多光柱射入,日光时强时弱,眼皮越眯越紧。

不知什么时候,二显来到身后,小心翼翼回话,韩国夫人薨逝。武康没有回头,盯着天空吩咐“带去江夏绿庄,制造自缢现场,找到合理借口,再通知金吾卫。”

二显不禁错愕,纠结片刻劝道“属下建议将军,不如就地掩埋,省的横生枝节。将军你也知道,详刑大夫狄仁杰,有可能会坏事的。当初在婺州,此刻在京城,他都断案如神。”

神探狄仁杰吗,是我带出来的,确实断案如神。任大理寺丞时,处理积压案件,超过了两千起。涉案两万多人,却无一人冤诉,升任详刑大夫,就是大理寺正。

武康无所谓道“我用金蝉脱壳,替身参加大典,有不在场证据。三百婺营亲卫,此刻都在太庙,没有人手可派,没有作案能力。武顺此时遇害,没人会怀疑我,倘若大军出城,就会有人怀疑。”

说完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毕竟是我元姊,无论生前如何,死后都要入土。要风光的葬礼,还要立碑志铭。如果胡乱掩埋,沦为孤魂野鬼,我会于心不安。”

二显点头应诺,压低声音回话“将军请你放心,我会处理妥当,尽量不留痕迹。等回到皇宫,我如实汇报。至于韩国夫人,她是死有余辜,皇后会理解的。”

武康不置可否,以媚娘的秉性,肯定伤心欲绝。因为她的本意,想送武顺离开,她从始至终,都没动过杀心。可是怀了龙种,必须另当别论,不仅危及媚娘,还会危及李弘。

纵有万般不忍,也会痛下杀手,这就是事实啊。与其她去追杀,不如我来承担,这样她的心里,多少会好受些。相信她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希望别恨太久。

听到身后动静,武康再次闭眼,直到马车离开。凝望马车后帘,苦笑渐渐定格,感慨造化弄人。不过仔细想想,就算她没怀孕,动了那种心思,也不会有善终。

等到车影消失,二显小心提醒“已经临近午时,大典即将结束,将军赶快走吧。其余不要管,我安排妥当,也别担心家里,皇后会安排好的。”

武康不再废话,胶水粘上胡子,戴上黑色斗笠,骑马向东狂奔。按照既定路线,狂奔五十多里,来到约定地点。躲在隐蔽位置,望着天空发呆,等待夜幕降临。

到了黄昏左右,听见约定信号,立刻离开坟场。两人交换衣服,赵元郎小声说“属下戴着面具,没有开口说话。夫人城头送别,也没有认出我,应该万无一失。”

武康稍稍放心,系上虎头披风,扣上精铁面具,骑马返回军营。回到专属营房,除去黄金战甲,换上普通衣服。找来钱顺赵声,详细询问情况,得知并无遗漏,终于能放下心。

正想躺下休息,袁公瑜来拜访,武康殷勤接待。两人对面而坐,公瑜仔细打量,良久后摇头说“变之的身体,应该无恙吧。今天在太庙,还有春明门,感觉你不正常。”

武康哑然失笑“首次做大总管,那么热的天,还全副武装,热的我想晕倒。别想其他的,你首次行军,咱精诚合作。好好的算计,如何打赢战争,如何凯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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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黄海旗舰论战局

龙朔二年(公元年),夏六月二十五,午时四刻。

韩国夫人武顺,自缢于江夏绿庄,引起了轩然大波。一品国夫人缢亡,绝对不是小事。李九暴跳如雷,怀疑这是谋杀,是皇后下的毒手。调遣左右金吾卫,封锁江夏山包,展开地毯式搜索。

司刑和详刑寺,挑选干练官员,成立了专案组。司刑太常伯刘祥道,详刑大夫狄仁杰,全权负责此案。后来奉辰卫出动,长安城风声鹤鸣,武府所在的永兴坊,被左右奉辰卫戒严。

专案组走访百姓,收集各种线索,然后顺藤摸瓜。然而没有卵用,瓜叶都没摸到,线索全部断了,案件陷入僵局。专案组只知道,六月二十四辰时,太庙出征大典时,韩国夫人从后门,悄悄离开荣国府。

至于她离开前,接触了什么人,什么原因离开,全部一无所知。审问府里仆人,没有发现外人,也没任何线索。根据监门卫资料,她离开荣国府后,经东城春明门,前往江夏皇庄。

狄仁杰却笃定,这是起谋杀案,死者先被勒死,后被悬挂房梁。罪犯异常聪明,反侦察也很强,痕迹全部清理。二十天过去了,案件毫无进展,一个月过去了,所有线索断开,再也无从查起。

专案组无可奈何,没采纳仁杰意见,称武顺自缢而亡。至于自缢原因,他们也不知道,只说继续调查。包括狄仁杰在内,没人怀疑武康,他既无作案动机,又无作案时间,还无作案能力。

李九痛心疾首,心里越发怀疑,武顺无故自杀,是皇后下的毒手。可惜没有证据,只能不了了之,将其风光大葬。追封为郑国夫人,其诰命的等级,高于韩国夫人。

命令司列少常伯,李安期撰墓志铭,左戎卫兵曹殷仲容,用八分隶体书写。接贺兰氏入宫,封为魏国夫人,想好好保护她,免得再遭毒手。然而可笑的是,她不是省油灯,很快勾搭李九,保护到了床上。

荣国夫人杨氏,白发人送黑发人,哭的肝肠寸断。处理完武顺白事,入皇宫质问媚娘“你和阿母说实话,顺娘为何想不开?是不是你逼的,是不是武康做的?”

媚娘也伤心欲绝,抱着旭伦痛哭“女儿自始至终,都不想害元姊,只希望她出宫。她却自寻短见,女儿也不知道,到底为何想不开。不关康郎的事,他更不想这样。”

抱头痛哭后,媚娘继续说“其实最难过的,除了元姐的死,还有我最亲的人,竟然背叛了我。阿母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相信谁,又有谁可信赖?”

母女俩哭很久,荣国夫人回府,媚娘心如刀割。因为她也明白,因为武顺的事,母女有了隔阂,再回不到从前。摇着怀中襁褓,盯着东边方向,神情异常复杂,良久后喟然叹。

东边山东半岛,熊津卫士行军,前往莱州城山。行军大总管武康,副总管孙仁师,行军长史袁公瑜,是部队的智囊团。各自亲卫随行,总共不到六百,沿途接纳府兵。

首先到达淄州,拜访淄州刺史,找到折冲都尉。出具司戎公文,右武威卫鱼符,交给他们核对。所谓的铜鱼符,类似调兵虎符,朝廷颁布的凭证。无论调动府兵,还是出入宫禁,都需要这东西。

右武威卫的鱼符,是由青铜锻造,分为左右两部。左部留在朝廷,战时颁给将军,右部下发州府。州府拿出右符,比对将军左符,如果完全吻合,再进行下一步。

刺史和折冲都尉,勘核司戎公文,如果确定无误,才能调动府兵。所以唐初的军权,是由中枢掌握,都在皇帝手中。十六卫大将军,只是遥领府兵,根本没有军权。

走完所有程序,左右果毅都尉,召集卫士集结。长史和兵曹参军,打开折冲府库,分发各种装备。十人为军火,五火为战队,设队正队副,是基本作战单位。

折冲府的官员,包括折冲都尉,左右果毅都尉,别将长史兵曹,都会随军出征。途经青州海州,最后到达莱州,共七支折冲府。七千山东卫士,集结莱州城山,鱼贯登上战船。

装备工具上船,驮马毛驴留下,只带战马出征。只有一艘楼船,是武康的旗舰,临时命名“平倭号”。配备十艘斗舰,其余是艋艟、海鹘和游艇,大大小小战舰,共有一百七十艘。

上次为了灭百济,派出无敌舰队,运载十万卫士,简直遮天蔽日。此次与之相比,貌似太过寒酸,武康表示无奈。召集莱州官员,举行出海仪式,十月初八午时,舰队起锚渡海。

经验丰富的水手,乘坐游艇领航,全程旗语传递。舰队沿着航线,日夜乘风破浪,直扑熊津江口。武康呆旗舰里,整天都在忙碌,时刻关注后勤,要求各船每日报。

很快十天过去,晕船现象很少,病患寥寥无几。武康十分欣慰,山东半岛卫士,对大海不陌生,都能适应航行。这是个好现象,这次侵略战争,应该十拿九稳。

然而今夜睡梦,却被噩梦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梦见血淋淋婴儿,骑在自己胸膛,伸出两只血手,掐着脖子索命。想到武顺的死,依旧心如刀绞,可怕的梦魇啊。

擦去额头冷汗,喝掉杯中冷茶,再也没有睡意。随便穿件衣服,披上虎头披风,悄悄离开船舱,来到甲板透气。天空月朗星稀,舰队寂静无声,只有海风拂面。

舰队今日休息,处于停泊状态。除了巡逻游艇,都用铁索链接,防止随波逐流。楼顶的桅杆上,燃着两处火盆,执勤的瞭望手,发现甲板动静,打出旗语询问。

武康借着火光,舞动随身红旗,表明自己身份。手扶着绞车弩,站在船头瞭望,视线锁定东方。如果所料不差,倭国的支援军,此刻也在航行。按照行程估算,比熊津道舰队,晚到十天左右。

那些日本猴子,是从何时开始,有了大陆美梦。仔细回忆历史,貌似中日大战,都会牵涉朝鲜半岛。一番冥思苦想,总结其中原因,渐渐胸有成竹。

从倭国到朝鲜,航程非常短,中间有大量岛屿,可作为中转站。从倭国到大陆,航线更加的长,中间岛屿很少,补给压力很大。就算强登大陆,哪怕登陆成功,也会三方受敌。

战线拉的太长,对于侵略战争,就算天大噩梦。所以登陆半岛,以朝鲜为跳板,继而侵略大陆,才是最佳选择。此次百济战役,明朝中日冲突,以及抗日战争,这些东洋倭人,都会先占朝鲜。

有了补给基地,才能西望大陆,否则痴人说梦。所以朝鲜半岛,就是个火药桶,也是大陆的跳板。武康嗤之以鼻,此刻大唐府兵,有强大的战斗力。倭国此时挑衅,明显以卵击石。

背后响起脚步,知道是谁来了,于是打出旗语。袁公瑜披着大氅,来到武康身边,递来一杯热茶,语气颇为关怀“又做噩梦了吗,之前十天七做,现在十天三做,情况有所好转。”

武康抿茶道谢,不打算接话茬,裹紧虎头披风,继续遥望星空。公瑜不以为意,扬起头看天“人如果做噩梦,表示还有良心,表示还分善恶。对于变之来说,如果不做噩梦,才是天大的坏事。”

貌似有些道理,武康笑而不语,公瑜继续劝解“无论牵挂什么,我都希望变之,能够集中精力,应付百济乱局。我的行军长史,也是变之举荐,所以你要负责,来场酣畅的大胜。”

这是个老赖啊,武康阴阳怪气“您老真没良心,我让你混军功,你却赖上了我。不过您老放心,我会竭尽全力,保住你的官位。先不说这个,你为何还不睡,也被噩梦惊醒?”

公瑜嗤之以鼻,捧着茶杯取暖,阴阳怪气嘲讽“我没坑杀战俘,没做过亏心事,自然没有噩梦。只是今天午时,会面莱芜府都尉,他提到勋级问题,老夫很是忧心。”

莱芜府折冲都尉,典型的山东大汉,说话不拐弯抹角,提出了很多问题,都有实际意义。武康沉吟片刻,故作生气道“军官提出问题,要尽快汇报嘛,那关系着全军。”

公瑜呵呵冷笑“少给我扣帽子,朱都尉的问题,咱们解决不了。他说从显庆年,朝廷勋级混乱,上次出征百济,他们莱芜府折冲,没有一人获勋。附近州的折冲府,也都没有勋级,就连战死的卫士,也没了公粮补贴。”

确实是个问题,勋级就是战功,作战勇猛的卫士,若被评上勋级,享受官员待遇。战死沙场的卫士,都有福利补贴。朝廷拨粮食布匹,由各地的折冲府,慰问烈士家属。

武康沉思许久,很快扯出苦笑“上次出征漠北,我是行军长史。递给司戎的评级,犹如石沉大海,到现在还没消息。原本我以为,雅相出征辽东,司戎没人做主。现在看起来,不是那么回事。”

公瑜瞠目结舌,很快怒气冲冲,恨的咬牙切齿“司戎全部官员,都是酒囊饭袋,老夫必须弹劾。不给卫士评勋级,影响军心士气,甚至影响全体府兵。”

老袁义愤填膺,气的双手颤抖,茶水摇摇晃晃。武康不置可否,闭上眼回忆着。高祖太宗以来,凡是战死府兵,都能享受补给。甚至给予勋级,让烈士的家属,都能吃饱穿暖。

等到李九登基,大小征战不断。就拿武康来说,从显庆到龙朔,不是正在出征,就是准备出征。战争多死亡大,朝廷没有能力,授予太多勋官。国库没那么多钱,顾及全部烈属。

想到这里,无奈笑道“我常年出征,能明显觉察,卫士的斗志,军队的战力,在逐渐流逝。其实不怪司戎,封的勋官再多,司元没钱兑现,那还不如不封。”

斟酌片刻,继续说道“不仅勋官制度,均田制也在崩塌,曾做婺州刺史,知道逃户情况。我有不祥预感,府兵的战斗力,正在逐渐下降。未来几十年内,我朝府兵制度,也会土崩瓦解。”

公瑜彻底傻了,拉着武康就走“问题如此严重,别在这闲聊了,想出解决办法,然后上报中枢。你倒是走啊,此事举足轻重,不能及时处理,后果不堪设想。”

及时处理个毛,均田制的崩塌,是土地兼并引起。封建社会的通病,咱们俩解决不了,你还是省省心吧。武康翻起白眼,煞有介事的说“你不要心急嘛,咱们在大海上,奏疏送不出去。”

公瑜瞬间安静,良久长叹口气,武康呵呵笑道“这是国家大事,也是长久问题,必须集思广益。先别考虑这些,还是集中精力,先管好身前事吧。关于此次出征,身为行军长史,您老有何高见?”

不知过了多久,公瑜安静下来,开始冥思苦想。武康也在思考,关于百济局势,叛军将领的资料,他知道的并不多,特别是扶余丰。只知道他是质子,扶余义慈的五子,从小在倭国长大,有个倭国名字,叫作藤原镰足。

百济遗臣鬼室福信,连同僧侣道琛等,以周留城为据点,打击留守唐军。根据舆图显示,所谓的周留城,是韩国的扶安,离泗沘城不远。他们迎回扶余丰,作为图腾人物,召集遗民响应。

唐军山穷水尽时,叛军出现内讧,为了争权夺利,福信火并道琛。唐军趁机反扑,联合新罗部队,攻克了真岘城(韩国全州)。此刻两军罢战,都在等待援军,唐军等熊津道,百济等倭国人。

公瑜忽然开口“叛军的领军人物,应是扶余福信,他打出了局面。可他杀了道琛僧,会把其余将领,推到伪王那边。所以叛军内部,现有两大势力,福信和伪王丰,他们还在内讧。”

感觉有点意思,武康示意继续,公瑜继续剖析“福信功高震主,必受伪王猜忌,他们两人之间,肯定势如水火。咱们到达百济,如果大军压境,他们会暂时团结,共同抵挡外敌。”

武康斟酌片刻,露出欣慰笑容“叔父的意思是,咱们到达以后,先高挂免战牌。实地考察军情,安抚百济守军,同时养精蓄锐。只要咱们安静,不制造太大威胁,他们会继续内讧?”

公瑜点头道“老夫正有此意,他们的内部矛盾,是不可调节的。如果发展下去,不是福信杀伪王,就是伪王杀福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无论他们谁死,都会消耗实力。届时唐军出击,必然事半功倍。”

越说越来劲,一时滔滔不绝“咱们到达以后,必须安抚守军,期间不要闲着,可以派出使者,秘密接触福信。至于能否劝降,根本无关紧要,咱们的目的是,给他们火上浇油,加剧伪王的猜忌。”

武康沉声低笑“姜还是老的辣,叔父此计甚妙,不过有待商榷。刘仁愿和刘仁轨,都是老奸巨猾,咱们看的明白,他们也能看透彻。如果这样简单,他们就能做到,何必求援朝廷?”

公瑜浑不在意“我知道你的意思,由于倭国援助,局势变的复杂。你说打击重点,是倭国的军队。只要歼灭倭军,就能平定百济,这点我也赞同。可是变之啊,我怎么觉着,你高看倭国了。”

放下手里茶杯,公瑜满脸鄙夷“倭国就是蛮夷,毫不客气的说,就是乌合之众。四万余倭国兵,在老夫看来,不及唐军五千。你也身经百战,西域打突厥,漠北打铁勒。他们都比倭国强,何至于忧心忡忡?”

轮到武康发呆,良久露出苦笑,作为后世灵魂,受那场战争影响,自然高看日本人。可惜这是大唐,不能相提并论,公瑜说的不错,唐人看不起倭人。

四万倭国海军,支援百济复国,朝廷经过商议,只给七千海军。估计在他们看来,能派出七千人,就是给倭国脸。武康不置可否,突发奇想道“既然倭国蛮荒,何不趁此借口,渡海灭亡倭国?”

公瑜再次鄙夷“朝廷攻略辽东,因为补给问题,数次无功而返,何况海外倭国,辎重很难跟上。再退一步讲,打下又如何,穷的鸟不拉屎,远征得不偿失。”

这个无言以对,就算它有银矿,此刻的工业水平,也采不出多少。一时兴致缺缺,打趣袁公瑜“你倒是有信心,咱们好好合计,如何打赢战争。小侄首次领军,如果战果不好,以后可就难了,你要鼎力相助呀。”

公瑜压抑笑声,拍着胸脯保证“以咱们的交情,又同坐一条船,肯定尽心辅佐。不过你别担心,仁愿久经沙场,仁轨足智多谋,仁师擅长海战。如果齐心协力,就能马到功成。”

身后传来嗤笑,孙仁师怪笑道“多谢公瑜夸奖,打过几次海战,也称不上擅长。我说你们两个,三更半夜不睡,跑甲板嘀咕啥,是不是想女人了?先忍耐几天,把叛军歼灭,用他们的妻女,解决咱的孤单。”

武康嘿嘿怪笑,公瑜瞪眼笑骂“满嘴胡言乱语,当心我弹劾你。哎哟还有酒啊,赶紧坐下聊聊。变之担心咱们,打不过倭国人,你给开导开导。”

三人坐上甲板,开始把酒言欢,个个压低声音。仁师滔滔不绝,讲述倭国情况,上次倭国遣唐使,就是他接待的。随着谈话深入,武康越发觉得,这场战争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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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整顿百济留守军

龙朔二年(公元年),冬腊月初七,午时四刻。

经过两月航行,熊津舰队抵达,沿途风平浪静,终于来到熊津。沿着白村江口,绕过百济叛军,停泊泗沘城外。江边人山人海,卫士下船那刻,所有留守唐军,爆发山呼海啸。

他们留守百济,经历连番大战,饱尝恶劣情形。军粮辎重不足,异域水土不服,思乡情绪甚重。等等系列问题,导致留守军队,军心士气不高,战斗意志薄弱。

朝廷派军支援,带来大批辎重,就像剂强心针。像他乡遇故知,像久旱逢甘露,留守军了。援军嘘寒问暖,袍泽无语凝噎,捧着金黄粟米,个个热泪盈眶。

武康站在船头,扯出最大嗓门,发表长篇大论诸位留守袍泽,为了大唐荣耀,你们恪尽职守,弟兄们辛苦了。你们不怕牺牲,是卫士的楷模,令所有人尊敬,请受武康一拜。

拱手鞠躬到底,长时间的行礼,惹来万人欢呼。假大空的废话,继续深入忽悠圣人和朝廷,没忘记你们,特意委托我,带着大批军资,前来援助你们。同时也任命我,熊津行军总管,带领全体袍泽,荡平百济叛军。

我衷心的希望,诸位齐心协力,与我精诚合作。拿起手中武器,发扬艰苦卓绝,完成朝廷任务,再次建立功勋。

咱们同舟共济,扬我大唐国威,壮我汉人荣耀,我与你们同在。武康在此立誓,百济叛乱不平,大军誓不西还。

演讲热情洋溢,蛊惑华而不实,节目效果很好,三军卫士喊威武。武康的真正身份,他们也都知道,左奉辰大将军。其余先不说,单是皇后堂弟,能够深入前线,就是最大的号召。

等到演讲完,走下平倭号,带副总管孙仁师,行军长史袁公瑜,会见留守指挥官。左骁卫中郎将,上柱国黎阳县公,熊津都督刘仁愿,守军的最高将领。检校带方州刺史,刘仁轨是他助手。

在新罗军方面,最高领导金法敏开府仪同三司,从一品文散官,正二品上柱国,从一品乐浪郡王,新罗继任国王。跟在他身后的,新罗名将金庾信,大将金天存等,七位高级将领。

无论官职地位,金法敏是最高,武康恭敬见礼,姿态放到最低“柱国金华县公,左奉辰大将军,检校右武威大将军,熊津道行军大总管,武康参见乐浪郡王。”

刹那鸦雀无声,气氛不禁尴尬,可不到半分钟,法敏哈哈大笑。快速上前搀扶,红脸容光焕发“武将军快快免礼,昔日讨伐百济,你我并肩作战。一晃数年过去,将军别来无恙。”

两人热情寒暄,开始商业互吹,场面不太和谐。全部新罗将领,感觉受到尊重,个个满面红光。己方大唐将领,觉的有失颜面,都皮笑肉不笑。

无论上次灭百济,还是此次平叛乱,我大唐才是主力,他们是协助作战。整个新罗王国,是大唐的藩属,何必如此可客气。武将军此举,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不过没人在意,己方将军认为,这是面子工程。现场除刘仁轨,其余军事骨干,都是他的朋友,都了解他的脾气。特别是刘仁愿,与他是忘年交,打心里看得起他。

刘仁愿安排部下,与熊津兵一起,搬运船上辎重。然后带着众人,前往中军大帐,准备接风洗尘。武康与金法敏,共同坐在主位,继续热情攀谈。

在太庙大典之前,老师苏定方来访,师徒俩促膝长谈。对新罗的态度,已经大为改观,对百济的局势,也有最新了解。自从主力撤退,仁愿部陷入苦战,打击叛军的重担,落在新罗人身上。

定方言辞凿凿,没有新罗帮忙,就算能灭百济,也没能力镇守。守军孤立无援,粮食辎重不足,最多坚持半年,就要撤出百济。前段时间的胜利,新罗都是主力,所以对于他们,必须客客气气。

长时间的攀谈,武康突然感觉,此刻大唐新罗,已经貌合神离,已有矛盾种子。心思电转之间,结合老师的话,很快找出原因。新罗和百济,向来是世仇,他垂涎百济故土。

唐朝灭亡百济,设五个都督府,任用扶余隆为首的,百济归顺人员,为羁縻州长官。新罗骨鲠在喉,对大唐很不满,却碍于大唐强大,只能选择隐忍。

此刻在北方,高句丽虎视眈眈,是唐罗共同的敌人。所以新罗国,只能放下龌龊,暂时精诚合作。苏定方曾断言,等灭了高句丽,大唐新罗之间,肯定爆发战争。

武康深以为然,史书如此记载唐灭高句丽后,两国开始战争,史称唐罗战争。新罗煽动百济遗民,再开复国运动,再与大唐为敌。可惜那个时候,府兵已经衰落,战争结果不好。

对于唐军来说,战线拉的太长,补给很难跟上。外加吐蕃犯便,大唐无可奈何,最终退出百济。就是他金法敏,把大唐的势力,逐出朝鲜半岛。武康甚至以为,大唐出兵半岛,耗费无数资源,是给新罗做嫁衣。

不过都是后话,武康懒得多想,众人吃饱喝足,召开军事回忆。从中午到晚上,大概确定策略,各自休养生息。此刻正值腊月,天气异常寒冷,不适合军事行动。

武康初来乍到,首先要稳局面,安抚卫士军心。另外新年将至,卫士无心出征,只能养精蓄锐。通过此次会议,详细听取汇报,也大概掌握了,叛军基本情报。

百济王扶余丰,猜疑福信争权,两人势如水火,都在警惕对方。内讧愈演愈烈,外加上次惨败,也没能力出击。他们的主要力量,集中在加林城,西南的周留城。

加林城是大要塞,水陆交通要道,地势易守难攻。城墙高大坚固,守卫异常森严,是叛军的粮仓。周留城却是敌巢,叛军的大头目,诸如伪王扶余丰,大将鬼室福信,都集聚在那里。

武康根据舆图,结合脑中记忆,确定地理位置。重镇加林城,在韩国忠清南道,扶余郡林川面郡。而敌巢周留城,其大概位置在,韩国忠清南道,舒川郡旧韩山邑。

等到会议结束,新罗申请班师,军粮已经不多,战争打不起来,留在这里无用。武康表示支持,与众骨干商议,同意他们撤退。然后双方约定,来年六月上旬,携手打击叛军。

送走新罗军队,武康分配任务,着手整治军队。派仁师去打猎,多增加些肉食,咱们简单过年。接下来的日子,整天都在忙碌,不是军营视察,就是主持操练,几乎足不出户。

龙朔二年除夕日,卫士在军营外,燃起大堆篝火,吃着紧缺的肉,唱着家乡的歌。武康与军同乐,带着熊津骨干,亲自下场跳舞。向众卫士拜年,赢得三军拥戴。

期间派楚神客,组织间谍密探,混在市井之中,打探叛军消息。得到有用情报,倭国首批援军,海上遭遇暴风,覆船四百余艘,损失两千余人,被迫返回倭国。

众人都很兴奋,倭国再次增援,再抵百济的时间,至少七月下旬。着给唐军卫士,大口喘息之机,武康能静下心,处理更多问题。同时修复武器,制造军事器械,补充弓弩箭支等。

安排袁公瑜等,找思乡者谈话,灌输必胜信念。各种花言巧语,告诉卫士别想家,这里就和家一样。然后重整军法,凡是散播谣言,蛊惑军心的,全部从重处罚。

每日亲兵爱兵,帮助大多卫士,解决切身问题。如此恩威并施,忙碌近三个月,部队精神面貌,有了质的提升。武康终于放心,手下士兵正常,是打胜仗的根本。

接受仁愿建议,婺营亲卫出动,集合斥候精卫,建立情报特务。全城加大力度,清查叛军间谍,没硝烟的战争,打的更激烈。双方派的密探,每天都有伤亡。有次端掉奸细老巢,逮捕六十多密探,都是百济遗民。

备战井然有序,龙朔三年四月,收到朝廷公文,以及媳妇家书。三个平安道符,妻女和皇后,每人求一个。家书前半部分,表达思念之情,满满都是柔情。

武康戴好神符,满满都是无奈,这是将军的悲哀。家书后半部分,是媚娘整理的,总结自出征以来,朝廷发生的大事。首先八月中旬,许敬宗再次升官,升任太子少师,同东西台三品,兼知西台政事。

这个老家伙,混的风生水起,已经位极人臣。到了九月份,李九颁布诏书,令品官员,穿青碧色官服。十月增加宰相,西台侍郎上官仪,加同东西台三品。

武康不禁蹙眉,好像就是这货,进言废掉媚娘,遭来灭门之祸。下面的内容,让他更糟心,突厥再犯龟兹。右卫将军苏海政,任蒨海道行军总管,听信步真谣言,杀昆陵都护弥射。

这个酒囊饭袋,武康气的咬牙,那是突厥可汗,岂能轻易诛杀?你的肆意妄为,会让其他部落,生出叛离之心。果然不出所料,苏海政班师途中,在疏勒南部地区,遭遇弓月部叛军。

他们勾结吐蕃人,苏海政兵马少,不敢与之决战,以军资贿赂吐蕃,灰溜溜的班师。武康呵呵苦笑,历史果然上演,吐蕃开始插手,从此西域动荡。

懒得多费心思,穿越不是万能,起码我不是神,阻止不了历史。读到下面内容,不禁长舒口气。今年二月中旬,朝廷终于决定,将燕然都护府,迁徙到漠北回纥,更名瀚海都护府。

原来的瀚海都护,迁徙到云中古城,更名云中都护府。以蒙古沙漠为界,以北隶属瀚海,以南隶属云中。漠北铁勒九姓,以回纥为代表,上书大唐请罪。

感觉十分欣慰,契苾何力将军,终于上书朝廷。朝廷终于意识到,无论剿灭或安抚,都不能解决问题。只有九姓自治,才能保证漠北,多安稳几十年。

悠哉端起茶杯,舒服的品香茗,你们早听我的,漠北早就安定。嘿嘿怪笑几声,继续阅读家书,忽然瞠目结舌。死死盯住文字,肩膀开始颤抖,手腕突然乏力,茶杯坠落木榻。

瓷器的破碎声,惊动帐外守卫,钱顺赶紧进帐。茶杯四分五裂,茶水满地都是,武康呆若木鸡,就像个木头人,死死盯着信纸。胸口浸染茶水,左手紧紧握拳,眼眶已经红了。

钱顺赶紧收拾,很快清理桌子,蹲在对面发呆。半刻钟过去了,武康仍在发呆,拳头攥的更紧。钱顺按捺不住,硬着头皮问“发生了什么事,是家里的事吗,您能告诉我吗?”

得不到回应,钱顺终于焦急,撒腿跑出帐篷。不到半刻钟,领救兵进帐,袁公瑜和刘仁愿。两人见此情景,也是急上心头,刘仁愿焦急询问“变之你怎么了,癔症复发了吗,可别吓叔父呀!”

公瑜皱着眉头,扭头看向钱顺,后者立刻回话“今日收到家书,将军独自阅读,本来很开心的。属下守在帐外,忽然听到异声,进来就是这样。属下无计可施,才找二位帮忙,求二位想办法。”

两人确定眼神,公瑜慢慢伸手,捏住那封家书。试探的扯动着,成功拿到手中,仁愿凑过脑袋,两人一目十行。读到最后部分,同时蹙紧眉头,信纸放上木榻,表情颇为纠结。

钱顺拿起来看,只看最后部分,很快脸色疾苦。今年正月初十,新城公主染病,风寒加上发热,已经卧床不起。圣人派出太医,日夜监护病情。同时令将作监,宫中造建福寺,为亲妹妹祈福。

武康与新城的旧事,外人大多不知,两人却有耳闻。公瑜坐在对面,看着痴呆的人,干咳几声安慰“变之不要担心,公主吉人天相,只是偶感风寒。还有太医诊治,很快就会好转的。”

还是没有回应,仁愿温言劝导“变之你要振作,咱们身处海外,实在鞭长莫及。无论多么担心,不管如何颓废,都是无济于事。你要相信圣人,新城公主的健康,他比你更关心。”

两人好言相劝,武康置若罔闻,心间满是凄苦。想起许州会面时,她的滔天恨意,她的疾言厉色,不禁心惊胆战。她与前夫长孙诠,生活十分美满,感情也很和睦,是段美好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武康算计长孙无忌,关陇系被清算,长孙诠被流放。在他的帮助下,新城还能看开,可惜长孙诠病逝,独子长孙林自缢,情势急转而下。

如此双重打击,新城彻底颓废,整日浑浑噩噩。李九很怜惜她,不忍见她消沉,重新安排婚事,指婚京兆韦正矩。同时命令武康,任送嫁大将军,亲送公主出嫁,承受公主刁难。

这个无所谓的,只要新城开心,可以凭她作践。等到大婚之后,武康派出专人,收集她的消息。得知这段婚姻,不如前段和谐,新城和韦正矩,相处的很艰难。、

她的身体不好,脾气有些暴躁,两人时有争吵。坊间有了传闻,驸马遇主不礼。武康约见正矩,和颜悦色劝慰她毕竟是公主,咱们只是臣子,君臣礼不可废。两口子过日子,咱们身为男人,要学会包容妻子。

韦正矩觉的冤枉,这样回复武康对她掏心掏肺,对她女儿长孙秀,我也视如己出。但她念念不忘的,还是长孙诠父子。总在不经意间,提到他们的名字,每逢他的冥辰,她会以泪洗面。

这样同床异梦,日子肯定不好过,无论哪个男人,都会受不了的。正矩心生怨恨,等日子长了,口角也多了。武康表示理解,同时再次提醒包容她的脾气,控制自己脾气,不要恶语相向,更加不要动手。

正矩矢口否认,表示不敢动手,公主毕竟是君。同时也表示,自己早已麻木,就当祖宗供着,不理不睬就行。至于坊间传闻,都是挑拨离间,我没打骂过她。

忽听木榻噪音,武康堪堪回神,袁公瑜很生气“变之称我叔父,那我倚老卖老。现在是四月底,新罗正在出兵,两军马上会师。大战就在眼前,岂能因儿女私情,耽搁平叛大计?”

这话指责很重,仁愿赶紧圆场“公瑜别激动,变之的为人,我们都了解。变之你听叔父说,事有轻重缓急,眼下要处理的,是歼灭百济叛军。公主身在京城,咱们无能为力,切莫临战分心。”

武康扯出苦笑,起身赔礼道歉“两位教训的是,武康一时迷心,确实很不应该。数万将士的生命,都在我的手中,必须对他们负责,必须对朝廷负责。你们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任何事,影响平叛的进程。”

帐内鸦雀无声,见他说的真诚,两人终于放心。公瑜轻叹口气,拍着他肩膀说“叔父脾气不好,刚才说了重话,别往心里去。现在所有担心,都是毫无意义,早日平定叛乱,也好早日班师。”

武康再次施礼“叔父太见外了,其实在我心里,早把两位先生,当成家中长辈。你们说我什么,都是应该的,岂敢心生不满。叔父都去忙吧,我向你们保证,不会受到影响。”

两人确定眼神,再次安抚片刻,联袂离开帐篷。钱顺没有离开,提水壶泡杯茶,小心的递过来。纠结片刻,小声说话“有皇后和夫人,公主不会有事,您就放宽心吧。”

武康颓然入坐,接过那杯热茶,盯着热气发呆。良久之后,自言自语“按照史书记载,漱玉今年三月,就会暴病而亡。李九伤心欲绝,葬礼依据后礼,把她葬在昭陵。并迁怒韦正矩,逼他家中自尽,同时流放韦家。”

轻轻放下茶杯,眼中充斥泪水“今天四月二十五,我真的很担心,史书已经应验。顺子你知道吗,因为知道历史,所以我对新城,宠爱关怀备至。我怕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我怕历史成真。”

钱顺立刻摇头,拍着胸脯保证“你知道的历史,未必就是真的。你对新城公主,已经仁至义尽,就算真的发生,你也问心无愧。不要再担心了,有皇后和夫人,二丫不会受苦。”

武康惨然低头,感觉到凶多吉少,心里更加难受。良久之后,摆摆手吩咐“告诉所有人,不要来烦我,你也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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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制定平叛总计划

龙朔三年(公元年),夏六月十五,未时两刻。

百济进入夏季,天气开始回暖,人心开始躁动。双方剑拔弩张,对峙已经形成,局势开始紧张。经过半年的梳理,唐军恢复了斗志,军械粮草备齐全,可随时投入战斗。

而在新罗方面,金法敏亲自领军,三万五新罗军,预定路线集结。行军长史袁公瑜,指挥的间谍战,也是卓有成效。截至到五月底,整个泗沘城内,拘捕细作千余。

处于非常时期,懒得详细甄别,宁杀错不放过,全部处以极刑。从正月份开始,武康的主要功课,是攻略鬼室福信。派出使者接触,向其陈说利害,安慰下谕招降。

俗话说的好,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这老家伙,不按套路出牌,杀使者以明志。向所有人表示,佐平扶余福信,与唐军斗争到底。武康浑不在意,继续派出使者,反正这些炮灰,都是百济遗民,请你随便屠杀。

我的根本目的,不是让你投降,是让你受猜忌。如此孜孜不倦,半年内飞速进展,扶余丰非常配合。他害怕福信专权,于是联合亲信,摆出了鸿门宴。

期间找个借口,把福信的官职,从佐平降到达率,一品变成二品。福信感到威胁,召集部下秘议,决定先发制人。听从幕僚建议,假装卧病在床,引扶余丰探望。

屋外埋伏亲信,等我摔了药碗,你们就冲进来,乱刀砍死扶余丰。可惜该他倒霉,他的全盘计划,就在三天之后,呈上伪王的书桌。而泄露秘密者,是福信的宠妾。

相较于老家伙,她更喜欢壮汉,能够得到满足。她与伪王扶余丰,早就勾搭成奸,留在福信身边,只为暗中监视。伪王得到情报,召集亲信商议,密谋除去副信。

六月十五这天,扶余丰先发制人,带着黑齿常之,假意探望福信。药碗成功摔碎,伏兵也了冲进来,可惜黑齿太猛。两米一的身高,像座巍峨小山,死死守住门口。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成功阻挡伏兵。援军很快抵达,猛将沙吒相如,从容指挥战斗,打散福信的卫队,控制了达率府。眼见大势已去,福信束手就擒,乖乖做阶下囚。

堂堂叛军骨干,栽在女人手里,让人啼笑皆非。按照剧本进行,扶余丰马上公审。宣布十大罪状,交予群臣商议,到底如何处理。佐平沙吒相如,郡将黑齿常之,达率德执得等,说福信是逆臣,应该立即诛杀。

福信心知必死,索性过过嘴瘾,于是高声唾骂腐狗痴奴,恩将仇报,过河拆桥。没有我的支持,你又何德何能,坐百济的王位?你小肚鸡肠,势必不能成事,倘若宗庙有灵,你死期不远矣。

被福信揭了伤疤,扶余丰暴跳如雷,命令立即斩杀。砍了脑袋气不消,他竟丧心病狂,把头颅处以醢刑。所谓的醢刑,是剁成肉酱,包饺子蒸包子,最残酷的刑罚。

武康得到消息,乐的仰天狂笑,叛军已无忧矣。你的手段越狠,越是色厉内荏,你的臣子部下,越是人人自危。只要战局不利,他们会弃你而去,你必然众叛亲离。

纵观福信失败,武康得出结论,没有身体本钱,别找花季娘子。满足不了她们,绿帽子是小事,丢小命是大事。纵观古今历史,被醢刑的名人,貌似也有几个。

首先是伯邑考,文王姬昌嫡长子,姬发的同母兄长。被商纣施以醢刑,并且做成肉羹,赐给文王食用。第二个是子路,孔子得意门生,孔门十哲之一。第三个是彭越,游击战的始祖,被刘邦剁成肉馅。

武康开心完毕,召集熊津骨干,召开军事会议。打算趁机出兵,却被公瑜劝谏,建议再等一月。伪王杀了福信,还要继续清理,如果此刻出兵,他会把福信部,送上战场受死。

如果等段时间,福信的亲信势力,会被逐个清洗。既然能借刀杀人,何必强行出击,造成不必要损失。等他们自相残杀,等到新罗军会师,再攻击也不迟。

武康觉的有理,众人也都赞成,于是按兵不动。同时加派密探,秘密潜入周留城,探听各种情报。果然不出所料,扶余丰铁腕清洗,福信的亲信将领,或被处以极刑,或者秘密消失。

就连他的军队,也被打散重组,实力大幅削减。很快七月中旬,新罗军队来到,唐罗联军建立。所有军事骨干,再次召开会议,商讨全军出击,确定行军策略。

熊津道中军大帐,北方悬挂舆图,中央摆着沙盘。以泗沘城为中心,辐射方圆二百里,所有山川地貌,全部囊括其中。插满三色小旗,红色代表唐军,蓝色代表新罗,白色代表叛军。

在西南的济州岛,插着黑色小旗,代表倭国水军。倭国摄政王,中大兄皇子,脑子秀逗了。派出水军四万,战舰九百余艘,援助百济复国,此刻驻扎济州岛。

众人都没在意,可怜的大倭国,被华丽的无视。仁师手指加林城,提出自己见解“此为水陆要塞,是叛军的粮仓,是伪王的后花园。只要拿下此城,就能断其后路。”现场很快寂静,众人都在沉思,刘仁愿也建议“能拿下加林城,就能关门打狗,失去后方补给,叛军不战自溃。到时南北和围,将全部的叛军,堵在两城之间。”

金法敏干咳几声,看着武康说道“天军南北夹击,我们新罗卫士,从东向西推进。如此三面包围,西方就是大海,叛军无路可退。逐步蚕食之下,百济复国运动,就能彻底覆灭。”

众将小声讨论,这条行军路线,得到大多数支持。武康不置可否,你们胃口很大,理想也很丰满,可是现实很难。双方休战期间,七层多的斥候,都在侦查加林。

它建在高地之上,四周地形复杂,城墙高大坚固,守卫异常森严。斥候侦查半年,也没能够找到,加林城的破绽。武康轻叹口气,目光扫视众人,见仁轨蹙眉,于是温言问道“刘刺史有何高见,不妨说出来探讨。”

带方州刺史刘仁轨,还是临时检校的,是刘仁愿的部下。放眼整个军帐,他的身份地位,在唐军中最低,只比新罗人高。所以他的话语权,不是那么重要,他也很少说话。

既然被点名,也当仁不让“属下窃以为,加林城险固,不是最佳选择。如果攻的急,则大伤士卒,如果攻的缓,则旷日持久。我军补给不多,倭军虎视眈眈,为防夜长梦多,建议主攻周留。”

仁轨手指沙盘,言辞凿凿道“此乃叛军巢穴,包括百济伪王,大多叛军头目,全部聚集在此。除恶务本,擒贼擒王,宜先攻之。若克周留,其余诸城,不再话下。”

英雄所见略同,武康点头赞许,刘仁轨有才干,擒贼先擒王嘛。上次灭亡百济,苏定方听我建议,闪电战加剜心术,直取百济国都。拿下政治中心,整个百济王国,即刻宣布灭亡。

公瑜瞟向仁轨,目光闪出赞许,手捻长髯说道“正则言之有理,周留城的防御,明显弱于加林。城南有周留水,注入白江之中,可以水陆并进。俗话说的好,蛇无头不行,只要拿下周留,就能拿下加林。”

老袁信誓旦旦,武康哑然失笑,很快不到半刻,众人心知肚明。如果攻破周留,施行赶羊战术,赶着扶余丰等,去加林城方向。加林城的守将,是郡将迟受信,是扶余丰的嫡系。

想想很有意思,扶余丰逃到城下,他该如何应对?如果闭城不纳,会被百济人喷死,大王你都不迎,是不是想造反?如果开门迎纳,正中武康下怀,唐军跟着进城,内部瓦解城池。

讨论声越来越大,包括新罗方面,也都纷纷点头,赞同强攻周留。右武威卫别将,杜爽小心说道“如果城破之后,伪王不去加林城,直接投奔高句丽,恐怕再难擒获。”

声音戛然而止,这倒是个问题,众人再度沉思。武康扫视四周,和颜悦色说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世事本就无常,不要因噎废食。此次战略目的,是平百济叛乱,不是捉拿伪王,要分清主次嘛。”

总管定下基调,部将不再迟疑,个个踊跃发言。半个时辰之后,武康理清思路,示意众将安静。沉吟片刻,淡淡说道“既然都没意见,此次行军目标,就定在周留城。敬请诸位回座,我来分配任务。”

将领依言照做,武康回归主位,抽出令箭小旗,开始发号施令“左骁卫中郎将士元,右武威杜别将,清点两万卫士,作为主力部队。沿着泗沘城官道,自南向北攻击,兵临周留城下。”

两人应诺起身,刘仁愿接令箭,武康继续传令“带方州刺史正则,行军长史公瑜,清点卫士五千,驻扎加林西南。堵截加林援军,放行周留溃军,可以便宜行事,适时支援主力。”

公瑜应诺接令,武康再拿令旗,来到法敏身前,温言软语道“新罗如何行军,大王全权处理,南路和西路军,都很需要支援。武康这里,还有不情之请,恳请大王应允。”

法敏笑容真实,起身接手令箭,拍着胸脯保证“我们新罗军队,接受天唐支配。我会亲率卫队,支援士元将军,舅父支援西线。变之有何要求,不用拐弯抹角,直接明言就是。”

武康微笑道“我与仁师将军,带领熊津舰队,沿着白江西进。再入周留水,沿河支援陆军。不过我有预感,倭国水军会堵截,就在白江之上,可能会有遭遇战。”

说到这里,直截了当“敌有战舰九百,水军四万余人,我有战舰一百七,卫士七千余人,兵力太过悬殊。我从唐军之中,选拔三千卫士,还差三千名额,恳请大王支援。”

无论战舰数量,还是水师兵员,唐军都处劣势。法敏陷入沉思,良久后忧心道“在今年三月份,倭军登陆新罗,他们的战斗力,要强于百济人。我有水兵七千,都是精锐卫士,不如全部登船?”

武康摇头婉拒“我的熊津舰队,带着军粮辎重,最多再容三千。根据斥候汇报,倭军战船虽多,却都是小渔船。船上士兵虽多,都是乌合之众,我想可以应付。”

法敏不再多言,转身吩咐天存“即刻精挑细选,找最精锐水手,跟随将军上船,全力协助抗倭。金将军要牢记,武将军的命令,就是本王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服从。”

金天存高声应诺,分别向两人行礼,离开军营执行。武康心情很好,一万三千水兵,已经达到饱和,于是拱手道谢“新罗水手英勇,我们精诚合作,定能旗开得胜。”

法敏笑逐颜开,开始商业互吹,对于此战胜利,都有足够信心。两人结束交谈,武康回归主位,众将继续讨论。根据具体地形,结合双方兵力,完善作战计划,力求尽善尽美。

武康表面聆听,灵魂早就飞走,飞到了济州岛。百济为了复国,许下无数重利,拉拢倭国下水。倭国有大陆梦,早想染指半岛,双方一拍即合,结下了军事同盟。

大唐想亡百济,作为南线跳板,以攻略高句丽。新罗想亡百济,占领土地人口,结束三国时代。两大军事同盟,各有利益诉求,中倭首次碰撞,貌似不可避免。

纵观敌我军力,战舰九百比百七,兵力四万比万三,占据绝对的劣势。战场背靠百济,对于倭国来说,是半个主场优势。希望倭国将领,沉迷表面数据,被数据冲昏头。

武康盯着地图,不管部将讨论,逐渐陷入沉思。认为决战地点,不能放在黄海,只能放在白江。人力划船的速度,不考虑顺水逆水,与船体重量、人体重量相关。

唐舰队是大船,装载卫士更多,就像重装骑兵。倭舰都是小船,装载卫士更少,类似轻装骑兵。战斗力可能不行,机动力绝对强,打不赢就逃跑,唐舰是追不上的。

让敌船失去机动性,要在场地做文章,白江航道狭窄,就是最佳战场。在堵塞姿态下,唐舰高大坚固,如同海上堡垒。敌船防御力弱,只能被动挨打。敌船数量优势,不仅化为乌有,还会沦为包袱。

以己之长,击敌之短,方为上策。武康凝望舆图,眼睛突然放光,很快锁定位置,锦江的入海口,现在称白江口。入口比较狭窄,越往内越宽阔,就是天然口袋。

忽然想到什么,笑容开始猥琐,感觉伸手捂嘴,害怕笑出猪声。孙仁师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变之笑的,肯定是想女人,老夫很佩服你,轻松夜御五女。老夫应付一个,累的气喘如牛,传授些经验呗。”

武康强忍笑意,翻白眼小声说“哪有屁的经验,这是靠天赋的,你丫羡慕不来。多多锻炼身体,像我这样强壮,兴许多御两个。赶紧滚一边去,我在思考战术,不要再来打扰。”

仁师明显不信,怪哼几声离开,凑到沙盘旁边,继续讨论战术。武康凝视舆图,继续冥思苦想,怎样示敌以弱,如何诱敌深入?能用什么诱饵,让倭国的指挥官,把舰队开进白江。

不知什么时候,心中有了想法。倭军远道而来,补给肯定不足,军粮算是诱饵。等到交战之际,带上全部粮船,引诱他们上钩。转念再想想,又觉得的不够,诱饵不够肥美。

一时毫无头绪,无奈收起舆图,抬头看向中央。所有熊津骨干,围着沙盘讨论,不时挪动旗帜,推演战局变化。唯独仁师将军,回头抛着媚眼,表情相当欠揍。

武康嗤之以鼻,忽然瞪大双眼,笑容再度猥琐。漂亮的小娘子,能勾引原始;雄伟的大楼船,能勾起海军;敌方舰队主帅,能勾起指挥官。

心思电转之间,有了初步计划,火速编织蓝图,想到最佳诱饵。打定主意,轻轻鼓掌,众将停止讨论。武康缓缓起身,颇为严肃道“诸位行军将领,给你们五天时间,能否准备完毕?”

时间绝对够了,众人纷纷点头,武康继续交代“既然都无异议,那么五天之后,大军准时开拔。另外再说一点,要在三天之内,整理行军报告,交给中军保管。还请诸位入座,顺子准备美酒,我最后说几句。”

钱顺跑出帐篷,很快搬来酒坛,轮着斟满酒碗。众人举碗相请,武康捧碗起身,和颜悦色道“诸位比我年长,都是兄长叔伯。武康在此恳请,我们齐心协力,这里先干为敬。”

说完仰头喝酒,一口气全喝光,碗口向下展示。众人毫不迟疑,也都喝干美酒,公瑜呵呵笑道“我们虚长几岁,你才是指挥官,我们作为副将,自然言听计从。”

响起善意笑声,包括新罗将领,也都表示支持。示意他们入座,武康继续说道“诸位如此表态,我的信心更足。此刻到了饭点,我宣布散会,都回去准备吧。”

互相寒暄片刻,众人鱼贯离开,仁师又凑过来“你的笑不正常,肯定有馊主意,并且我有预感,是关于倭国的。咱俩可是同船,所以我有权知道,水师的作战计划。”

武康懒得理他,点点自己鼻头,迈着大步离开,留下仁师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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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中倭白村江海战

龙朔三年(公元年),秋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午时四刻。

朝鲜半岛熊津江,就是韩国的锦江,在其入海口位置,有条不宽的支流。大唐与新罗联军,习惯称其周留水。百济国的遗民,则称其为白江,或者是白村江,东南走向西北。

与熊津江交叉口,称之为白江口。白江上游东岸,矗立着周留城,是叛军的巢穴。熊津道大总管武康,接受刘仁轨建议,与军事骨干商议,定策直捣黄龙。

左骁卫中朗将、熊津都督刘仁愿,右武威卫别将杜爽;行军长史袁公瑜,带方州刺史刘仁轨,新罗王金法敏等,率领联军六万,向周留城猛扑。

八月初二辰时,武康下达总攻令,战斗准时打响。唐罗联军从陆路,三面突进周留城,战场激烈又血腥。仁愿身先士卒,公瑜亲临前线,卫士舍生忘死。无数浴血奋战,虽然有胜有败,却是有进无退。

截止八月十一,城外大小据点,基本全部拔除。数不尽的壕沟,所有防御工事,或填平或摧毁。百济倭国守军,或当场格杀,或大队投降,联军兵临城下,周留城告急。

武康力排众议,派使者持黄钺,下达了杀俘令。命令陆军部队,仔细甄别俘虏,善待百济战俘,格杀倭国战俘。血腥屠杀开始,仅仅不到五天,七千倭兵被杀,鲜血浸染大地,人头铸造京观。

其实没得选择,驻扎百济半年,已经心知肚明。朝廷全部官员,视倭国为蛮荒,不会讨伐倭国。既然不能亡国,那就大杀特杀,因为倭国民族,打的他们越疼,他们就越老实。

倭水军总指挥官,大将朴市田来津,倭国第一猛将。与副将毛野稚子,大庐原君臣等,接到周留告急,决定渡海支援。从济州岛出发,进入熊津江口,意图开进白江。

武康得到情报,乐的笑出猪声,想给朴市磕头,感谢你的配合。不过话说回来,战略意义上说,他也没得选择。周留贼巢,三面环山,西靠白江,山峻溪隘,易守难攻。

尽管唐罗联军,从东南北三方,死死包围城池,短期却不能克。对于百济来说,只要能够保证,周留白江航线。就能从熊津江,得到倭国支援,从而据险固守。

所以白江航线,某种意义上说,维系周留存亡,是唯一的生命线,倭军誓在必争。同时周留城内,倭国陆军的数量,还有两万左右,他也必须顾及。

武康与仁师商议,很快作出应对,命令熊健舰队,满帆全速航行。于八月十二日,提前抵达白江。重整海战阵型,派出先头舰队,打算以逸待劳。

在八月十三日,倭国水师抵达,立刻发起进攻。可惜首战不利,败给先头舰队,被迫退出白江。仁师接到命令,率领先头舰队,返回中军本阵,登上平倭旗舰。

在旗舰指挥室,听完仁师汇报,武康笑开了花。日本水师士兵,着甲率相当低,都是皮甲和竹甲。只要极少军官,才能装备铁甲。还有他们的武器,多为制式短刀,长矛少的可怜,长度不及马槊。

还有他们的战船,不能称之为战船,渔船还差不多。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哪来的勇气,插手朝鲜事务,挑战大唐舰队。战争打的是装备,单靠满腔热血,是远远不够的。

就在今天清晨,接到游艇报告,倭军全部战船,再度进入白江。武康传令战备,来到楼船甲板,手驾着望远镜,观察对面动态。就见渔船掩江面,旌旗遮天蔽日,正试探着靠进。

武康呵呵冷笑,手指轻敲船舷,煞有介事的说“倭军有些犹豫,这样肯定不行,咱们帮帮他们。传令熊津舰队,摆出火钳阵型。相信此战过后,咱们兄弟两个,就会火前留名。”

仁师错愕片刻,小心翼翼劝解“那样太过冒险,咱们熊津舰队,实力稳占上风。只要稳扎稳打,截断倭国支援,孤立叛军巢穴。只要周留城破,就能取得胜利,何必铤而走险?”

武康摇摇头,语气很坚决“咱们的平倭号,还有我的头颅,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致命诱惑。敌帅心知肚明,只有拿下旗舰,才能反败为胜。俗话说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饿狼,执行命令吧!”

仁师瞠目结舌,近乎咬牙切齿“苏将军曾说过,变之日常沉稳,可是上了战场,就会变成疯子。之前我还不信,现在我才发现,你比疯子更疯。属下这就传令,引来饿狼之后,希望打死饿狼,不要沦为狼粪。”

旗语快速打出,楼船桅杆旗手,火速传达军令。不到半刻钟,艋艟战舰出动。沿着旗舰两翼,紧靠白江两岸,鱼贯向前航行。就像彪形大汉,向着正南方向,缓缓伸出双臂。

而大汉的胸膛,旗舰傲然而立,前方空无一物,把要害给敌方。在旗舰的后面,是舰队运粮船,没有战斗力。舰队摆出的阵型,就像张开的火钳钳柄是粮船,中枢是旗舰,钳臂是战舰。

阵型布到一半,敌阵山呼海啸,倭兵摇旗呐喊。倭船马力全开,沿着空旷江面,像把锋利尖刀,直刺旗舰而来。此乃剜心战术,集中全部力量,冲到旗舰跟前,全力登上旗舰。

然后展开接舷战,控制了楼船,俘虏了指挥官,就能反败为胜。目前情况看来,敌我双方战术,执行的很彻底。艋艟靠岸前行,倭船直奔心脏,双方很快擦肩。

唐军马上放箭,江面下起箭雨,倭军也不示弱,各自弩箭反击。他们手握盾牌,保护摇船水手,全速冲向旗舰。仁师传下军令,不到半刻钟,唐军箭雨稀落。卫士躲女墙后,从垛口射飞箭。

呐喊震耳发聩,武康置若罔闻,扯着嗓门大喊“白村江大海战,中倭首次战争,决定东亚霸权,关系东亚格局。如果此战胜利,会将倭国势力,逐出朝鲜半岛。粉碎其大陆梦,让其滚回岛国,瑟瑟发抖几百年。”

陡然转头,直视仁师“如果此战失利,我们大唐势力,只能退出朝鲜。武康和孙仁师,就是民族罪人,就是历史垃圾。你我兄弟两个,再也没有颜面,去见大唐父老。纵身跳入白江,身死以谢民族,就是唯一选择。”

仁师五官狰狞,咆哮着回应“你说的这些,我听不太懂。但是我保证,只要你跳江,我绝对跟随。如果此战失败,粮船落入敌手,陆军也会覆灭。无论圣人或朝廷,都不会放过你我,回去也是死,不如直接跳江。”

武康放声大笑,注视远方敌船,再次发布命令“所有楼船斗舰,别动用抛石机、绞车弩,只用弓箭射击。让倭国人接舷,再放他们上船,要给他们希望。”

仁师拿出小旗,快速打出旗语,命令层层传递。绞车弩上膛,抛石机准备,拍杆高高扬起。仁师陡然转身,大声吩咐钱顺“传令旗舰亲卫,放倭国人上船,在甲板上绞杀。”

卫士鱼贯出舱,爬上二楼三楼,藏在女墙之后,架起两圈弓箭。楚神客和平郎,率领婺营亲卫,以及孙仁师亲兵,全部来到甲板,守在车弩之后。前排横槊向外,中间是陌刀手,中央是跳荡兵。

火钳的两条钳臂,还在继续延伸,倭国大小战船,也在继续突进。弩箭你来我往,倭兵不断中箭,尸体坠落江中,殷红蔓延四周。他们确实英勇,拼着老命划船,荡起无数水花。

距离不到百米,斗舰开始发威,阶梯形的构造,台阶站满卫士。旗手打出旗语,战鼓同时擂响,漫天箭雨齐射,密集火力交织。居高临下之势,台阶立体攻击,盾牌防御大降。

动能推动箭头,刺穿皮甲竹甲,呐喊夹杂哀嚎,噪音直冲云霄。最靠前的倭船,已经没了活人,斜在航道中央。倭人开始疯狂,盾牌兵做掩护,水手迎着箭雨,跳上前方死船,继续划桨冲锋。

大概百米距离,倭兵不再反击,盾牌护在甲板。面对斗舰攻击,每当前进一步,就会留下尸体。战船插满箭矢,尸体如同刺猬,冒出无数血沫。

武康极目远眺,觉的画面搞笑,好大的“川”字嘛。艋艟靠岸缓行,组成左右两笔,中间那笔很粗,是倭国的战船。它不断抛尸体,笔画不断加粗,江面不断缩小。

画卷美不胜收,武康目不暇接,笑意愈发诡异。由衷的希望,川字中间那笔,布满整个白江。既然摆出口袋,装的东西越多,收获也就越大。倭国的同志们,我的胃口很大,你们多多益善,赶紧过来送死。

不知过了多久,仁师忽然呐喊,伴随巨大声响,倭船已经接舷。武康罩上面具,上身只露双眼,托着竹筒望远镜,继续观察战局。无数流矢飞过,大多钉在船头,少数叮咬铠甲。

倭军士气大振,贴在旗舰周围,架起接舷云梯。倭将毛野稚子,头顶罩着铁盾,扯着嗓门咆哮。无数倭兵勇士,右手握着短刀,左手攀爬云梯,嘴里喊着口号。

每次利箭齐射,至少十多个倭兵,跌落云梯坠江中。武康扫视船下,发现有趣的事,眼前这些倭人,并没有剃头发。受大唐的影响,他们发型装束,全都类似唐人。

旗舰上的卫士,都在严阵以待,对于船舷云梯,也都视若无物。他们接的命令,是绞杀登船敌兵,不是掀船舷云梯。只有敌兵登船,才能绞杀他们,所以不掀梯子。

就像大片《血战钢锯岭》,悬崖上的绳梯,日军不会毁坏。一来没有意义,就算烧毁破坏,美军还会再架。二来没有必要,日军战术目的,是大量杀死美军。上来才能杀死,与其破坏绳梯,不如养精蓄锐。

倭将毛野稚子,见到登船成功,再次发号施令,改变攻击策略。箭兵负责掩护,压制楼船火力;盾兵攀爬云梯,盾牌格挡流矢;刀兵紧随其后,嘴里咬着刀背,双手攀爬云梯。

越靠近船舷,毛野稚子越激动,咬在嘴里的刀,几乎硌掉牙齿。心里有着奢望,只要俘虏指挥官,唐军就群龙无首,势必陷入瘫痪。同时利用旗舰,攻击两侧斗舰,就能扭转战局。

心中不断祈祷,踏上甲板那刻,差点淌出热泪。犹如猛虎出笼,高举手中战刀,带头绕过盾兵。很快瞠目结舌,对面的大唐卫士,铁铠耀眼夺目,长槊一丈又三。

槊墙陡然推进,倭兵的短战刀,只能被动挨打。无数哀嚎响起,伴随唐军抽手,带出无数血线。毛野稚子运气好,宝甲护住了身体,趁着槊兵抽手,提着战刀冲锋。

忽然槊兵身边,涌出大量陌刀手,六尺长的陌刀,接手攻击罅隙。陌刀如墙刺杀,毛野稚子的战刀,无力落上甲板。肚皮已被刺破,身体颓然摔倒,右耳贴着船板。

身体开始抽搐,目光锁定船头,那个金甲将军,是唐军指挥官。距离不到两丈,我却毫无机会,取他项上人头。忽然视线被挡,是张狰狞鬼脸,眼球高高凸起。这是奴隶浅野,十岁就跟着我,到如今三十年。

陌刀兵抽身,跳荡兵出列,然后手起刀落,砍掉浅野头颅。又有倭兵登船,槊墙再次推进,还是相同套路,杀戮机械重复。头颅越来越多,毛野看着浅野,血水漫过眼角,视线逐渐模糊。

不知什么时候,跳荡左手举盾,开始清理甲板。拎起无数头颅,用力扔到船下,包括浅野的头。毛野强打精神,再望金甲背影,好像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忽然闪过阴影,感觉脖颈清凉,彻底失去意识。

顶楼箭雨压制,跳荡弯腰抬尸,全部丢下旗舰。钱顺拎着头颅,来到武康身边,扯大嗓门汇报“这个脑袋的主人,穿着最好的盔甲,应该是倭国大将。”

武康接过头颅,看着狰狞丑脸,貌似死不瞑目。不禁嗤之以鼻,经过仔细辨认,确定是毛野稚子,随手丢到脚下“当初就是他,率兵入侵新罗,夺取了奴江城。你装在盒子里,等到海战结束,给金法敏送去。”

钱顺高声应诺,仁师双手成喇叭,伏在武康耳边“旗语传递消息,火钳延伸完毕,鱼虾已经饱和。请武将军下令,重型武器发射,阻断倭兵退路。”

武康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片刻,无奈的点点头。火钳里的战船,应该不到六百,还有三百余艘,已经吃不下去。感觉真的可惜,再有百十战舰,就有绝对信心,全军覆没他们。

旗语层层传递,火钳尾部艋艟,舰长声嘶力竭。小型牵引抛石机,弹兜装上酒坛,炮长打出令旗,炮手猛拽炮梢。完美的抛物线,酒坛砸上倭船,登时四分五裂,桐油洒满船舱。

桐油这种东西,无论古代近代,都是战略物资。唐军用的火箭,是破布泡桐油,点燃后再发射。特性类似汽油,用水不能泼灭,还会越泼越旺。

此刻漫天箭雨,秒变绚丽烟火,引燃敌船桐油,火海瞬间生成。所谓火攻烧船,是大唐海军部队,海战的老套路,也是有效的套路。孙仁师提出火攻,武康也想试试,来个火烧赤壁。

火钳尾部起火,白江拦腰截断,成功扎紧口袋。艋艟不理钳内,集中全部火力,阻止袋外救援。旗舰的抛石机,同样发射油坛。卫士点燃弩矛,架在绞车弩上,引燃前方倭船。

唐军居高临下,火箭顺势而下,比流星雨更壮观。计划已经达成,火钳内的倭船,首尾全部起火。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待火海蔓延。

武康拿下面具,手指轻敲船舷,打开羊皮酒袋。咕咚连灌三口,随手丢给仁师,开始欣赏美景。平静的江水,燃烧的火海,完美的契合。

倭军的盔甲,大多是竹甲,类似于藤甲。用油漆浸泡,据说刀枪不入。可它致命弱点,就是不能防火,甚至助长火势。此刻得到应验,无数火人挣扎,跳入白江之中,或溺死或烧死。

倭军垂死挣扎,也用火箭反击,把武康逗乐了。可怜的倭国人,我在江上玩火,不怕引火烧身,是有所依仗的。唐军各种战船,无论楼船斗舰,还是艋艟海鹘,都用生牛皮包裹。

除了游艇以外,全部都能防火,火箭不能引燃,除非泼上桐油。倭军反击不成,彻底陷入癫狂,撑船撞击旗舰,想要同归于尽。武康笑出猪声,倭国常用套路,神风自杀行动。

可惜没有卵用,不会给你机会。这些冲锋战船,或被火箭引燃,或被飞石砸碎,或被弩矛刺穿。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三艘船,冲出火海包围。水手呶呶怪叫,疯狂的摇船桨,发誓撞击旗舰。

距离两丈之内,拍杆开始发威,依靠强大动能,狠狠拍了下去。就像个苍蝇拍,其中两艘倭船,水手全部拍死,船身直接拍翻。哨长沉着指挥,卫士整齐呐喊,拍杆再度升起。

它是近战武器,可以理解为,大号苍蝇拍,倒置的抛石机。依靠人力牵引,敌船靠进之时,用来拍沉敌船。倭国的小型船,只要被拍到,就得底朝天。

那艘漏网的船,终于撞上旗舰,只是轻微晃动,就没有然后了。强弓劲弩齐射,大概三十倭兵,全部死于非命。武康嗤之以鼻,我给你们机会,你们却不中用呀。

低头注视火海,忽然扯出狞笑,取长弓淡淡道“仁师老兄,亮出你的弓箭,咱们玩个游戏。从现在开始,到海战结束,水里的倭兵,比谁射的多。如果你输了,叫我声大哥,如果我输了,叫你声叔父,敢不敢比呀?”

孙仁师跳了脚,搭箭拉弓叫嚣“乃翁会怕你吗,顺子你来见证。不过先说好了,只能射杀活的,死人头不算数。我说小弟弟,准备好了吗,等我喊到三,咱们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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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与孙仁师比箭法

龙朔三年(公元年),秋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未时七刻。

唐倭白村江海战,大唐熊津舰队,对战倭国水师。总指挥官武康,副指挥孙仁师,摆出了火钳阵,以旗舰为诱饵,诱敌深入虎穴。堂堂正正的阳谋,他们没得选择,只有斩首战术,才能反败为胜。

倭军孤注一掷,唐军果断笑纳,钳尾艋艟放火。将敌方的战船,整个拦腰截断,成功扎上口袋。倭军为救袍泽,倭将庐原君臣,命令钳外战船,展开死亡冲锋。

他们秒变疯子,迎着密集火箭,拼死冲撞艋艟。付出惨痛代价,终于能够接舷,倭军强行登船,双方短兵相接。然而没有卵用,他们注定失败。

身穿皮甲竹甲,手拿短刀短矛,脚蹬草鞋的倭军。面对铁甲锁甲,装备马槊横刀,斗志昂扬的唐军,几乎是送人头的。卫士砍瓜切菜,接舷战的倭兵,活不过三分钟。

遵从战略部署,砍掉倭兵人头,连同倭兵尸首,全部扔入白江。尸体快速下沉,头颅勉强漂浮,到处随波荡漾,画面蔚为壮观。

这太伤士气了,倭兵终于崩溃,庐原君臣痛哭,下达撤退命令。率领残兵败将,以及二百余战船,快速撤离战场,仓皇逃向倭国,。

火钳内的倭兵,被熊熊烈火包围,身处炼狱之中。唐军执行战术,左右夹船绕战,倭军走投无路,舻舳不得回旋。战船变成火船,士兵只能跳江,苟延残喘之后,向着唐舰游去。

倭语夹杂汉语,整个白村江上,都是哀嚎求饶。此刻大局已定,唐军停止放箭,鼓手擂响战鼓,卫士鼓噪呐喊。槊兵聚集船舷,丈四长的马槊,刺杀船下倭兵,画面酷似捣蒜。

武康身为将军,对于人的死相,那是了如指掌。人死在水里,首先尸体下沉,直到沉入水底。尸体经过腐化,生成腐化气体,积聚某种程度,尸体才会上浮。

内脏的腐化速度,要比下半身快,所以浮尸浮起,上半身飘在水面,下肢泡在水里。女尸脸部朝上,因为臀部较大,后背重正面轻。男尸恰恰相反,后背轻正面重,是以脸部朝下。

船下倭兵被刺死,尸体沉入江底,后排倭兵跟进,迎接唐军马槊。他们没得选择,留在船上烧死,跳进江中溺死,游到船下刺死。唯一的活路,是艋艟放绳索,俘虏他们上船。

其实说白了,他们的命运,握在武康手中。而这个救世主,正与仁师将军,比赛射杀数量,没时间下命令。箭囊摸出羽箭,强弓拉成满月,搜索水中目标,最后羽箭离弦。

旗舰亲兵卫士,整齐报出数字,报到了一百零九。人都是盲从的,不知什么时候,鼓声呐喊停止,所有熊津士兵,都在有样学样。宽阔的白江上,数字不断累加,咆哮直冲霄汉。

漫天的火海中,倭军火船中央,有艘大唐艋艟,尚有行动能力。它是倭军旗舰,船身十分破旧,历史颇为悠久。昔年隋炀帝,三次征高句丽,都以失败告终。

此船是战利品,被高句丽缴获,送给倭国大王。倭王脑子秀逗,插手朝鲜半岛,派出远征海军。皇太子中大兄,便把这艘大船,赐给朴市田来津,作为倭军旗舰。

此刻船舱之内,跪着数十倭兵,气氛十分压抑。北方的主位上,跪坐两个年轻人,年岁十五左右。男的身穿紫袍,女的身着素衣,都是唐人打扮。

朴市田来津,跪两人面前,已然老泪纵横。右手握着匕首,声音哽咽发抖“恳求川岛皇子,向熊津水师投降,一定要活下去。今日的战局,要想方设法,告知太子中大兄。”

他泣不成声“我们倾全国之力,组建远征水师,在唐帝国面前,竟然不堪一击。老臣罪无可赦,无颜再回国内,只能以死谢罪。死前肺腑之言,恳请川岛皇子,转告给皇太子。”

齐明大王死后,中大兄不登皇位,以皇太子的身份,把持倭国朝政。川岛是其子嗣,以监军身份,跟随水师远征。旁边的小女孩,是同母妹明日香,悄悄跟过来的。

朴市继续哭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请转告太子,向唐帝请罪,无论什么条件,都要答应他们。同时派遣唐使,向唐国学习,全部都要学习。”

说到这里,表情严肃“老臣十分担心,唐帝为了报复,会派大唐舰队,侵略我国本土。所以老臣建议,发动全国之力,构建防御措施,做到有备无患。”

川岛潸然泪下“倭国与唐国,实力天差地别,岂敢再次挑衅。不过朴市将军,唐军的指挥官,是杀神武变之。他久经沙场,穷凶极恶,心狠手辣。今年二十八岁,是唐国的强硬派,不会接受投降。”

明日香垂着头,咬嘴着唇不言,模样泫然欲泣,娇躯瑟瑟发抖。早在倭国皇宫,听过武康凶名,本人嗜血成性,是唐国的杀神。曾在漠北草原,坑杀铁勒降兵,整整十三万众。

他也恨倭国人,援百济的陆军,被他俘虏之后,全部斩首示众。现在水师溃败,他已胜券在握,应该停止杀戮,打捞落水士兵。可他现在做的,是在赶尽杀绝,就算我们投降,也会被他处死。

朴市面如死灰,放下手中匕首,高举方形锦盒“此乃太子所赐,齐明大王的黄袍,还有太子国书。只要展开黄袍,武康不会放肆。老臣方才所言,皇子定要转达,老臣感激涕零。”

说完放下锦盒,拔出锋利匕首,自刎脖颈而死。明日香忍不住,捂嘴嘤嘤哭泣。川岛仰头长叹,良久后站起身,扫视舱内侍卫,淡淡发号施令“旗舰靠江行,向唐军投降。”

此刻白村江上,报数仍在继续,比赛仍在进行。武康搜索猎物,很快发现异常,倭军旗舰甲板,出现许多人影。数十个铁甲兵,手里举着铁盾,围成圆形防御。

中央有三个人,左边高举长矛,上面悬挂头颅。右边两跟木棒,撑着赭黄袍子,颜色黄中带赤。类似于土黄色,又像落日余晖,是皇帝专用色,只有李九能穿。

确实不敢放肆,射击李九圣袍,为大不敬之举,会被上纲上线。倭人终于放心,战船艰难开动,缓缓靠进江岸。溺水的倭国兵,都在大声呼救,有的抓住船桨,有的攀爬战船。

船上的倭兵侍卫,很快拉开弓箭,射杀溺水袍泽,保持旗舰航行。唐军不再报数,开始摇旗呐喊,你们自相残杀,我们强势围观。鼓励溺水倭兵,赶紧把船掀翻。

画面颇为喜感,武康嗤之以鼻,突然调转箭头,瞄准那首旗舰。利箭风驰电掣,左边持盾卫士,小腹被箭射中。伴随凄凉惨叫,丢弃手中盾牌,身体还没倒下,胸口再度中箭。

武康搭上羽箭,却没拉开弓弦,望着仁师诡笑“你们老孙家,很擅长打倭人,仁师兄算一个。还有戚继光将军,孙立人将军,都是抗倭名将。反观我老武家,没能拿出手的。”

仁师呵呵“孙姓和戚姓,可能源出同祖,这个我也赞同。不过纵观历史,此次白江海战,是汉倭首次交锋。戚继光和孙立人,历史从未记载,我也从未听说,还请变之释疑。”

武康笑而不语,这个不能着急,千百年后就会有。缓缓拉开长弓,瞄准黄袍右边,煞有介事的说“纵观古今历史,武家没人名人。能拿出手的,估计只有家姊,名声也不太好。”

羽箭疾射而出,黄袍右边盾手,也是小腹中箭。仁师果断发射,完成心脏补刀,摇头晃脑道“愚兄倒是觉得,皇后名声很好。听水驿公差说,那道罢造船诏书,是皇后劝谏的。”

貌似有些道理,前不久收公文海东累年用兵,百姓困于征调,卫士战溺死者,堪称多如牛毛。李九颁布诏书,罢青州莱州等,三十六州造船所。遣司元(户部)官员,下十道慰问百姓。

其余的先不说,媚娘对于百姓,还是颇为爱护。最近这几年,不是征高句丽,就是讨伐百济。百姓深受其苦,特别沿海地带,必须休养生息。若无特殊情况,最近五年之内,不会再次东征。

不禁唉声叹气,北方的高句丽,到底何时能灭。郁闷挽起强弓,瞄准黄袍左右,继续射杀倭兵。亲卫不断报数,等到艋艟靠进,甲板只剩三人。举头颅的敌兵,举黄袍的男女,都在瑟瑟发抖。

亲卫放下钩锁,勾住倭国艋艟,两侧游艇出动。捆住他们的腰,亲卫齐声吆喝,把他们拉上船。钱顺拽出横刀,扯着嗓门咆哮“不管你们是谁,我数三声之后,跪在将军身前,否则人头落地。”

川岛刚吐俩字,换来两个耳光,啪啪很是响亮,吓哭了明日香。亲卫齐喊闭嘴,钱顺再次怒喝“之前的身份,和我没关系,现在的身份,就是我军战俘。乃翁开始数数,到底想死想活,你们自己选择。”

刚数到第二声,川岛拉着妹妹,扑通跪上甲板。高举手中黄袍,对着武康背影,大声哀求着“我是川岛皇子,她是我女弟,明日香皇女。倭国太子中大兄,是我们的父亲,恳请将军开恩。”

武康置若罔闻,搜索溺水目标,继续搭弓射箭。川岛心如刀割,放低声音哀求“我以监军身份,宣布我国水师,投降熊津舰队。恳请武大将军,扑灭白江大火,救助溺水士兵。”

短暂寂静后,亲卫放声狞笑,笑声十分放肆。钱顺简单审问,小心翼翼汇报“此人头的主人,是倭军指挥官,朴市田来津,已自裁谢罪。此兄妹的身份,应该是真的,倭国书为证。”

武康没回应,重复射杀动作,亲卫狞笑更甚。火海还在蔓延,熊津全部卫士,都在刺杀溺者。不知什么时候,明日香崩溃了,突然怪叫爬起,意图冲向船头。

很快被控制了,平郎扬起横刀,川岛失声尖叫。钱顺赶紧阻止,明日香哀嚎着“求你放过士兵,我们已经投降,将军不能杀降。他们都有父母妻儿,求大将军开恩,如果你能宽恕,我做什么都愿意”

砰砰的磕头声,这萌妹子疯了,武康不闻不问,直到箭囊空空。阻止亲卫添箭,活动酸痛手腕,钱顺报出数据“将军三百零二箭,命中三百零二人,孙将军亦如是。两位将军,例无虚发,标下佩服。”

武康看仁师,呵呵怪笑道“三百零二人,我的恶趣味,已然得到满足。不如就此罢手,你我握手言和。当然了,若老哥不愿,那咱们继续,我奉陪到底。”

仁师哈哈大笑,长弓交给亲卫,半开玩笑道“变之这声叔父,愚兄担当不起,比试就此作罢。愚兄五岁练箭,至今三十五年,变之年仅廿八,却能旗鼓相当,令人羡慕呀。”

武康赶紧谦虚,没啥好羡慕的,我是天赋异秉。一番商业互吹,仁师小声劝解“确实差不多了,下令捞人吧。这些溺水倭兵,可以作为战俘,咱俩更好交差。”

仔细品味一番,貌似很有道理。武康微微点头,仁师发号施令,旗手传递旗语。卫士登时欢呼,按照以往惯例,开始歌功颂德大唐威武,熊津道大总管,左奉辰武将军,威武

整齐呐喊声中,艋艟卫士放绳,打捞溺水倭人。孙仁师说的对,这些倭人战俘,就是最佳缴获。按照行军惯例,战功的计数工具,是战利品和人口。

百济国乱成粥,不能俘虏百济人,那样不利于平叛。而这些倭国人,无关百济局势,全部押回大唐,上缴司戎交差。毛野稚子的头,朴市田来津的头,还有这对兄妹,应该可以交差。

搭眼眺望前方,鲜血染红白江,浓烟火光交织。无边热浪席卷,配合烈日阳光,天地犹如蒸笼。无数木板漂浮,到处旌旗战鼓,无数倭兵尸首,悉数沉入江底。

不禁哑然失笑,等到几天以后,尸体浮出水面,应该更加壮观。犹如大片浮萍,沿着白江南下,顺着熊津江,西流入黄海。或被海鱼吃掉,或被海水腐烂,永远湮灭在历史中。

中倭白村江海战,此刻落下帷幕,自己幸不辱命,取得辉煌战果。关于这场战争,史书记载不多,意义却很深远。把倭军赶回岛国,奠定了整个东亚,政治文化格局。

倭人吓破了胆,整整九百多年,窝在海外岛国,不敢挑衅华夏。直到明朝万历年间,丰臣秀吉侵朝,又被华夏教训,灰溜溜逃回去。后来的我大清,被摁地上摩擦,就是个大笑话。

此战对于倭国,也是意义深远。频繁派遣唐使,拜大唐为老师,大到政法制度,小到衣食住行,几乎照抄照搬。倭国由农奴社会,步入封建社会,叩开强国之门。

忽然想起上辈子,我的闺蜜李令月,特意转的视频。是历史记录片,讲述后世日本,考古防御土垒。据说是中大兄,就是天智天皇,在白江口失败后,为防唐朝侵略,发动全国之力,建造的防御措施。

各种水城烽火,囤积无数粮草,就像马奇诺防线,紧紧包围都城。不过非常可惜,没有派上用场,唐朝中枢机构,没派海军讨伐。在武康看来,是看不上倭国,侵略等于扶贫。

桀桀怪笑声,打断他思绪,仁师啧啧称奇“快看倭国公主,天生一副媚骨,屁股大好生养,绝对适合变之。你家那么多妾,咱们出征之前,全都没有消息。听愚兄一句劝,没有子嗣不行,换小公主试试?”

这是个老流氓,武康翻起白眼,缓缓转身查看。十二岁的女娃,瑟瑟跪甲板,脖颈架横刀,臀部确实大。对视不到十秒,被鬼脸吓到了,眼泪哗的下来。

仁师幸灾乐祸,上下打量武康,咂咂嘴调侃“变之这张脸,三分不像人,七分更像鬼。原本英武不凡,却被脸颊刀疤,活活的拖累了。这样媚的娘子,上缴太过可惜,到底要不要,你不要我要。”

武康无言以对,现在没有整容,刀疤也去不掉。鄙视孙仁师,干咳化解尴尬,看向川岛皇子“你父亲中大兄,现在登基了吗,是不是天智大王?你是否有叔父,名叫中二兄?”

川岛略微错愕,赶紧拱手应答“回武将军的话,家父尚未登基,以太子身份称制,所以没有称号。我有两个叔父,古人大兄叔父,大海人叔父,无中二兄叔父。”

那就可惜了,这么好的名字,竟然不抢注。武康沉吟片刻,吩咐川岛兄妹“你们身为战俘,会随本将军,回大唐受审。我不为难你们,但是有条件,管好你国降兵。如果出意外,你会受惩罚,甚至丢性命。”

说完走向船舱,孙仁师马上跟随,冲钱顺使眼色。两人离开甲板,钱顺缓缓蹲下,威胁明日香“从现在开始,武将军的起居,由你全权负责,包括暖床陪眠。”

明日香急促摇头,开口刚要说话,却被川岛捂嘴。钱顺瞟向川岛,见他脸有喜色,不禁嗤之以鼻“你小子识时务,我们武大将军,是皇后的胞弟,圣人的妻弟,身份尊贵的很。”

俯视明日香,阴阳怪气说“你这蛮夷公主,在乃翁眼里,狗屁都不是。最后警告你,别不识抬举,否则扔你下海。先改名钱香娘,若是服侍的好,估计能姓崔。现在跟我走,先沐浴更衣,今晚就侍寝。”

钱顺人模狗样,吩咐赵声等人,强行押去二楼。一楼指挥室,武康喝闷酒,扯着苦笑说“我的老朋友,许敬宗相公,在监修国史。曾向我明言,我的全部战功,都被录入国史。”

孙仁师云里雾里,说这些做什么,莫名其妙的。武康邀他共饮,把玩酒杯说道“请问仁师兄长,用那种办法,能让人的名字,彻底的消失?”

气氛开始沉寂,仁师冥思苦想,良久后小声说“就像焚书坑儒,圣人亲自下令,将你史书除名。并且下封口令,不许野史记载,如此你的名字,就会彻底消失。只是愚兄不解,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我大武康,此时唐史有名,后世唐史无名。指挥白江口海战的,是右武威将军,熊津总管孙仁师。几杯闷酒下肚,懒得胡思乱想,爱咋咋地吧。不知陆军方面,破周留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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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黑齿常之立军状

龙朔三年(公元年),冬十月初十,午时三刻。

今年中秋佳节,大唐熊津舰队,在百济白村江口,大破倭国水师。焚船五百余艘,缴获九十余艘,包括敌军旗舰。倭兵战溺死者,至少两万余众,俘虏七千八百。

倭军的总指挥官,大将朴市田来津,自戕以赎其罪。倭国川岛王子,明日香小公主,投降熊津水师,成为光荣的俘虏。酣畅淋漓的大捷,鲜血染红了白江,到处是断船碎板。

不出武康所料,仅仅三日之后,沉尸浮出水面。大多是无头尸,蒲扇大的后背,铺满整个江面。如此密密麻麻,顺在白江南下,通过白村江口,注入熊津江中。再顺江向西流,通过熊津江口,在黄海里扩撒。

大部分被冲走,有少部分遗留,散发刺鼻恶臭。伴随着西南风,扩撒到周留城,成了生化武器。水师简单清理,舰队沿江北上,配合唐罗联军,合围周留贼巢。

然而搞笑的是,舰队抵达当日,周留已经易手。叛军经过内讧,没有了战斗力,也丧失战斗心。倭国水师大败,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

百济王扶余丰,觉的复国无望,带着亲兵卫队,连夜奔逃高句丽。周留城乱成粥,百姓逃出城外,向联军投降。树倒猢狲散,叛军部分骨干,弃城逃遁各地。

王子扶余忠胜,扶余忠志等人,率领余下叛军,高举手中武器,跪在南城门外,向刘仁愿投降。八月二十清晨,水陆两军会师,舰队停泊白江。

武康入主周留,会面熊津骨干,处理受降事务。八月二十二晚上,收到东线战报,也是大好消息。袁公瑜和刘仁轨,采用赶羊战术,把周留城的溃军,赶到了加林城下。

敌副将擅作主张,开城收拢溃军,唐军趁势而入。城内展开巷战,叛军节节败退,最后缴械投降。加林就此告破,守将迟受信等,率部向北逃,驻守在任存城。

唐军乘胜追击,捷报频频传来,各地叛军请降。截至九月初八,唐军连消带打,基本肃清叛乱。武康完成使命,完成显庆五年时,遗留的历史问题。

百济复国运动,已被无情粉碎,百济这个名字,彻底沦为历史。然而美中不足的,迟受信的任存城,仍在负隅顽抗。只要拔出任存,叛军星星之火,将会彻底熄灭。

查看军事地图,结合脑中记忆,确定地理位置。任存城建任存山上,即韩国忠清南道,北部礼山郡的礼山。在光时面境内,地形地貌复杂,地势易守难攻。

武康在上辈子,和闺蜜李令月,到礼山旅游过。这里有韩国唯一的,东方白鹤文化馆,生态自然保护区。光芋头苹果村,园内果实累累,可体会纯净自然。礼唐旅游区内,有礼唐大索桥,雕塑公园等景点。

确定地理位置,与众骨干商议,采用先礼后兵。三次派出使者,说局势讲利害,许下无数承诺,欲招降迟受信。这孙子却油盐不进,典型的民族主义者,严词拒绝投降。

同时撂下狠话,抱着必死决心,与任存共存亡。这就没意思了,武康驻扎山南,派出部队强攻。大唐新罗联军,百济倭国降兵,开始了车轮战。然而没有卵用,到处奇山异水,攻城难度太大。

截止到九月底,大小九次攻击,全部铩羽而归,损兵折将两千。武康气的跳脚,心中充斥郁闷,每天都在窝火。那种感觉就像,全力追的女人,就差那片薄布。

已经宽衣解带,她却不脱内衣,郁闷可想而知。其实无可奈何,冷兵器时代,攻城战最难打。一来没有捷径,二来地形险要,只能靠人命填。等伤亡过三千,武康果断叫停,已到极限数字。

焦头烂额之际,新罗人又添乱,为了保存实力,竟然私自撤军。也不打声招呼,金法敏拔营了,四万新罗士兵,直接返回新罗。犹如雪上加霜,武康唉声叹气,暗骂他们猪队友。

今天吃完午饭,召集部下大将,召开军事会议。刘仁愿、袁公瑜,刘仁轨、孙仁师,分坐东西两侧,都是愁容满面。明日香端托盘,给他们斟茶倒水,然后来到主位,坐在武康身边。

短暂沉默后,袁公瑜开口“已经进入冬季,天气愈发寒冷,不宜大举行军。金法敏保存实力,率领部下回国,也是情有可原。他还有些良心,留下大批辎重,能熬这个冬季。”

刘仁轨皱着眉,抬头看向武康,神情略显纠结“属下有预感,唐与新罗联盟,已经出现裂痕。拔周留和加林时,他们不出全力,诏书下达时,他们阳奉阴违。此次不告而走,在我意料之中。”

气氛更加压抑,众人面面相觑,仁愿喟然长叹“我们与新罗人,从显庆五年起,已经同床异梦。因为百济问题,他们心怀不满。因为我朝强大,北方强敌犹在,所以隐忍不发。这样不是办法,矛盾不能调和,早晚迎来爆发。”

众人选择缄默,武康轻敲桌面,苦笑渐渐上脸。在显庆五年,唐罗灭百济,新罗的目的,是占其土地人民。大唐吃相难看,设五大羁縻都督府,把整个百济故土,纳入自己口袋。

朝廷大口吃肉,不让盟友喝汤,任谁都会不满。刘仁愿说的对,唐朝军力强大,高句丽还在,还有共同敌人。新罗无力也不能,此刻与大唐翻脸,只能隐忍不发。

白江口海战后,武康报捷朝廷,上个月的月底,收到朝廷公文。分为三个部分,首先便宜行事,全权处理军政,酌情招降敌将。这份招降诏书,于九月二十八,由袁公瑜下发,至今不见成效。

公文第二部分,是关于新罗的,武康读完内容,大骂朝廷傻狗。李九脑子抽风了,竟在新罗国内,设置鸡林都督府,以金法敏为都督。此乃火上浇油,也是没事找事。

武康宣诏时,能明显觉察,法敏在颤抖,众将在咬牙。他们都在害怕,会步百济后尘,被唐纵兵灭国。所以从那以后,他们更加不满,对于唐军命令,都阳奉阴违。

今日撤兵回国,也在意料之中。武康有时会想,大唐新罗联盟,已经名存实亡。而第三份诏书,是平定叛乱后,留下一万士兵,由刘仁轨镇守。其余军事骨干,包括熊津卫士,全部班师回国。

小小的任存城,阻挡回家的路,是可忍孰不可忍。武康喟然长叹,目光扫视众人,摇摇头淡淡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眼下当务之急,是攻破任存城,诸位可有良策?”

所有人都沉默,哪有什么良策,硬着头皮上呗。沉默近两刻钟,孙仁师起身道“就差最后一步,必须拔掉孤城。属下愿意将兵,带着我的亲卫,亲自指挥攻城。”

这是豁出去了,武康无声浅笑,勇气虽然可嘉,可这不是良策。袁公瑜起身,言辞凿凿道“属下愿意同去,还请将军允许。同时属下建议,组织倭国降兵,出任先锋部队。”

拿倭人做炮灰,倒是可以考虑,武康沉吟许久,最终点头同意。正想发布命令,外面有人报告,钱顺匆匆进帐“营南三里外,百济人投降,大概四千多。据斥候汇报,是将军的故旧,黑齿常之、沙吒相如。”

武康陡然起身,明日香吓出声,手里茶壶打翻,茶水流淌满地。钱顺赶紧过来,递出环形玉佩,帮助清理污渍,同时小声汇报“这是敌将信物,如果没看错,是你亲手送出。”

玉佩很熟悉,武康点点头,脑中闪巨影。百济人黑齿常之,复姓黑齿字恒元,身高近两米二,标准的铁塔巨汗。当年首次东征,与苏定方灭百济,他是达率兼郡将,类似大唐都督。

率领部队投降,两人有交情,武康爱其才,打算带他回唐。只是没有想到,被新罗搅黄了。两国是世仇,新罗兵入百济,到处烧杀抢掠。常之怕被清算,带着十余亲信,趁夜逃出泗沘。

然后揭竿而起,以任存山为基地,结军栅对抗唐军。不到半月时间,聚拢叛军三万,定方派兵剿灭,却因地形险要,最终不了了之。唐军主力回国,他竟率领叛军,围攻泗沘都城。

幸亏新罗救援,以及仁轨到来,驱逐黑齿常之,泗沘之围得解。常之兵败之后,合兵鬼室福信,效忠扶余丰,成为头号猛将。本来形势大好,他们突然内讧,福信杀了道琛,伪王杀了福信。

常之和相如,曾帮助福信,受到了猜疑。又战功彪炳,遭别人嫉妒,被伪王排挤。白江村海战前,这两个猛将兄,率领亲信逃跑,后来不知所踪。

真的想不到,此关键时刻,他们接受诏书,再次投降大唐。武康心花怒放,先狂笑三分钟,再伸手拍矮榻“黑齿是及时雨,诸如可能不知,他曾盘踞任存山。现在的任存城,以军栅为基础,修葺扩建而成。”

众人无不抬头,很快喜形于色,袁公瑜脸都红了。黑齿就是及时雨,熟悉任存地形,是活的城防图。唯独明日香,闷闷不乐的,扶起震倒的茶壶,重新擦拭矮榻。

武康大步离开,边走边吩咐“立刻准备战马,诸位与我同去,共同接待黑齿。俗话说的好,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感谢老天眷顾,有了黑齿常之,就能破任存城,就可高枕无忧。”

数匹战马疾驰,亲卫全部出动,很快来到营外。见到黑齿常之,武康远远下马,双臂大鹏展翅。跑到黑齿面前,来个热情拥抱,激动的呶呶叫“你我一别四年,恒元别来无恙,真是想煞武康。”

貌似真情流露,两人紧紧拥抱。众人瞠目结舌,锁定黑齿常之,好魁梧的汉子。武康身高六尺,在黑齿的怀里,秒变小鸟依人。画面太过诡异,这样的傻大个,是人都要仰视。

面对如此热情,常之颇不习惯,讪讪开口道“昔年将军收留,我却不告而别,又与唐为敌,自知罪孽深重。天可汗既往不咎,常之特来请罪,还请将军责罚。”

这马屁拍的,都天可汗了,传入李九耳中,肯定瞬间。俯身将他扶起,乐的合不拢嘴“将士沙场厮杀,各为其主罢了,恒元何罪之有?识时务为俊杰,今日接受招安,大唐再添猛将,再添两员猛将。”

武康转过身,看向沙吒相如。他出身沙吒氏,是百济的豪门。祖父沙吒千福,官拜百济大佐平,跟随义慈投降,被虏到了大唐。所谓的大佐平,是百济最高官,宰相兼大将军。

已逝的鬼室福信,也是这个官职,日本大佐的官号,也是由此而来。武康笑的真诚,拉着相如的手,煞有介事道“我观沙吒忠义,如见司马长卿,此相如允文允武,更胜彼相如矣。”

马屁拍的太大,众人神色怪异,相如羞红了脸“武将军谬赞了,我沙吒相如,是一介武夫,才学差很多。又何德何能,比肩司马相如,那是云泥之别。”

武康浑不在意,马屁又不要钱,拍的越大越好。打量沙吒相如,今年刚刚加冠,神情略显拘谨。可谁又能想到,在四十多年后,就是这个小子,发动景龙政变。杀武三思全家,断绝武家血脉,最后政变失败,死于乱军之中。

吩咐钱顺摆宴,左手牵着常之,右手拉着相如,热情的不得了“两位随我进营,整整四年未见,咱们好好叙旧。百济的众兄弟,公瑜叔父安排,好好款待他们。”

感受到了尊重,两人都很兴奋,常之眼眶微红,相如紧咬牙关。众将跟在后面,仁师小声嘀咕“我看这俩蕃将,都是人面兽心,岂能轻易信任?变之如此殷勤,实在太不应该。”

公瑜翻起白眼,吩咐别将杜爽,接待百济降兵。瞅瞅武康背影,压低声音嘀咕“说好听的,平易近人,说难听的,不知轻重,就这个德行。不过他说的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要相信他的眼光。”

众人撇嘴点头,刘仁愿小声说“变之想让他们,负责攻拔任存。看看这些降兵,甲胄都不齐全,武器参差不齐。以变之的为人,肯定给其辎重,甚至铠甲装备。万一他们倒戈,直接投奔任存,就大事不妙了。”

仁师立刻点赞,我也这样想的,这些人不能信。仁轨沉吟片刻,说出心中想法“从面相上看,他们敦信重义,也忠勇有谋。上次叛逃,是怕新罗人。此次再降,以礼相待,必感激涕零,用不着怀疑。”

众人不置可否,安排完百济降兵,快步回到中军。武康怡然自得,准备简单伙食,拿出最好酒水,介绍双方认识。互相见过礼,分宾主落座,开始推杯换盏。

气氛很和谐,酒过三巡,公瑜接到眼神,举杯敬黑齿“听武将军言,恒元和忠义,熟悉任存地形。山里的任存城,以军栅为基础,想必两位将军,应该了如指掌。”

两人起身回敬,黑齿点头说道“袁公所言不差,任存山和任存城,一草一木一土,我都心知肚明。我与忠义归顺,朝廷既往不咎,自当抵死效命。我们愿做主力,率领部下士兵,拔掉任存孤城。”

算你们俩上道,公瑜笑而不语,仁愿接过话说“不瞒两位将军,因为不熟地形,我们吃了大亏。不知两位此去,需要多少兵马,又有几成把握?”

沙吒相如拱手,信誓旦旦保证“不瞒诸位将军,当初军栅搭建,是我亲自监工。什么地方薄弱,什么办法攻击,我都了如指掌。我们此次归顺,要以任存为礼,纳上投名状。”

这位倒也诚实,众人职业微笑,武康及时插话“两位有信心,我也就放心。需要多少军粮,多少甲胄刀兵,多少援军战马,还请恒元明言。只要拿得出,全部给给你。”

大帐鸦雀无声,唐将相视而笑。黑齿纠结片刻,小心报出数目。武康大手一挥,语气颇为豪迈“你要的东西,都加倍给你。再派仁师将军,精选两千卫士,三千倭国士兵,协助你们破城。”

土豪气与信任度,此刻成了正比,黑齿心生感激,离席跪在中央“将军如此信任,常之有死而已。愿立下军令状,十日内破任存,如若食言,任凭处置。”

好大的口气啊,众将无不动容。武康刚想开口,仁愿陡然起身,表情相当严肃“两位是将领,都应该明白,军中无戏言。若是不能破城,我们可以留你,军法不会留你。”

黑齿跪直身体,重重拍响胸膛,信誓旦旦点头。相如也离席,跪在他旁边,言辞凿凿道“标下愿意署名,不能完成任务,不用军法行事,提头颅见将军。”

武康起身虚扶,示意他们起身,假意安抚几句,心里却乐开花。仁轨及时开口,手捻长髯道“两位将军豪爽,老夫主动请缨,起草军令状,不知意下如何?”

黑齿自然应允,钱顺准备器具,仁轨一蹴而就。两个猛将确认,各自签上名字,军令状生效了。这就是生死状,如果他们食言,是会掉脑袋的。

武康收好了,示意众人入席,再次把酒言欢。三杯酒下肚,看向黑齿说“恒元所有部下,今晚养精蓄锐,我答应的东西,明天就会到位。希望两位将军,履行自己承诺,这座任存城,存在的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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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复国梦想终破灭

龙朔三年(公元年),冬十月十五,戌时三更天。

百济任存山南麓,熊津道中军大帐,武康发布攻城令。军令快速传递,沙吒相如和孙仁师,将兵七千余众。在皎洁月光下,对山间任存城,发起最猛攻势。

鼓声震撼山谷,呐喊直冲云霄,辐射方圆数里。强弓劲弩压制,空中石弹纷飞,云梯架上城头。卫士迎着滚木,煮沸的金汁汤,流矢和石头雨,以生命为代价,发起死亡冲锋。

如此浩大场面,吸引守军注意,只为声东击西。黑齿率敢死队,手臂缠着白布,攀爬任存山北崖。他们小心翼翼,互相交叉掩护,悄无声息靠进,目标任存北城。

这里背靠悬崖,防御力量最弱,是最好攻击点。突袭很快展开,黑齿身先士卒,只用了半刻钟,首个登上北墙。控城头开城门,五百敢死队员,犹如神兵天降。

城内的精锐守军,全部前往南城,北城兵力空虚。大概有千余人,都是老弱残兵,猝不及防之下,溃败随之而来。敢死队大开杀戒,右臂没缠白布的,全部格杀勿论。

黑齿带着队员,趁着城中混乱,按照心中记忆,突袭任存仓库。进展异常顺利,不费吹灰之力,格杀守库散兵,防火焚烧粮仓。一时火光冲突,开始浑水摸鱼,到处兴风作浪。

熊津道指挥部内,全部行军将领,聚精会神看沙盘,不停的拔插军旗。武康笔直矗立,手指弹敲大腿,凝望任存北山。仰角超过六十,到处悬崖峭壁,荆棘灌木密布,蛇虫鼠蚁遍地,还有乌烟瘴气。

若不熟悉地形,想从此山突袭,就是痴人说梦。黑齿和沙吒,曾盘踞任存山,称得上地头蛇,也都擅长夜战。五百敢死队员,是精锐老兵,也熟悉地形。估计只有他们,才能绕过丛林,飞夺任存孤城。

传令兵匆匆来报,得知城内起火,众人喜形于色。刘仁愿握拳,咬牙切齿道“邓艾偷渡阴平,奇兵灭亡蜀国,堪称经典战例。黑齿偷渡北崖,如同锋利尖刀,直插敌人心脏,其才不输邓公。”

这个评价很高,袁公瑜附和道“这个黑齿常之,不仅勇武过人,胸中也有谋略。离开任存山四年,还能牢记地形,绝对聪慧过人。如此智勇兼备,又善于夜战,大将之才呀。”

刘仁轨感叹“恐怕不仅如此,黑齿最擅长的,是收人心抚士卒。昔年百济覆灭,他盘踞在任存山,不到半月时间,收拢三万余人。不到月余时间,开始围攻泗沘,统帅力如此强,令人刮目相看。”

众人无声点头,武康怡然自得,你们总结的对。百济刚灭亡时,军心士气全无,他能短时间内,拉起数万人马。没有真才实学,没有治军手腕,根本不可能做到。

按照史书记载,他在降唐以后,沙场屡建奇功。纵横吐蕃,所向披靡,数破突厥,威震天下,进爵燕国公。李敬业叛乱,也是他平的,绝对的大将之才。

不过很可惜,受酷吏周兴诬陷,含冤自缢而死。想到这扯冷笑,既然知道历史,那就保下黑齿。以后媚娘掌权,对于我的担保,应该会给面子。保下黑齿常之,兴许武唐的外战,会有很大改观。

战斗持续一夜,众人彻夜未眠,精神高度紧张。黎明时得到消息,已经攻破任存城,卫士正在巷战,预计午时左右,就能肃清抵抗。众人狂笑欢呼,无不精神抖擞,胸中这可恶气,终于能发泄了。

兵败如山倒,叛军大量投降,城内零星抵抗,午时前被肃清。不过非常可惜,在迟受信的府邸,只找到老弱妇孺。经过审问得知,他已抛妻弃子,向北逃亡高句丽。

百济最后的抵抗,已被彻底消灭,百济复国运动,彻底宣告失败。这个坚韧王朝,历时六百多年,在唐朝的打击下,终于沦为历史。不作死就不会死,你若亲近大唐,就没灭国之祸。

接下来的日子,与刘仁轨交接,准备凯旋事宜。宣读朝廷制书,留下万余卫士,镇守百济故地。带方州刺史仁轨,检校熊津大都督,全权处理军政务。

宣读完诏书,两人彻夜长谈,关于百济问题,互相交流看法。几年战火的荼毒,此刻百济故地,放眼满目疮痍。到处断壁残垣,尸体满地遍野,犹如人间地狱。

战后重建工作,成为当务之急。因为灭国目的,是做军事基地,并以此为跳板,灭北方高句丽。只有恢复秩序,才能体现价值,才能谋求利益。

武康提出意见掩埋骸骨,登记户口,梳理村落,任命官员。疏通道路,修建桥梁,修补堤堰,修复陂塘,奖励耕桑。赈济贫苦,优待孤老,立大唐社稷,颁正朔庙讳。规划屯田,储蓄钱粮,训练士卒。

仁轨认真聆听,接受上述建议,提出自己见解。会谈和谐顺利,等谈到尾声时,他拿出个布包,言辞陈恳道“我镇海东四年,发现很多问题,特意整理造册,请将军转交朝廷。”武康没接手,和颜悦色道“听刘都督说,你有治世之才,所以我来问你。昔日调动府兵,百姓纷纷应募,争先恐后从军,兵员士气高昂。年前到百济时,发现留守卫士,疲羸多勇健少,士气也低迷,是什么原因?”

仁轨连连自谦,叹口气回话“我与卫士闲聊,也理出些。往日卫士出征,如果战死沙场,朝廷派人吊祭,追赠官爵勋级。若死者有官爵,转授他的兄弟。凡是渡辽海者,皆赐勋级一转。”

武康不禁苦笑,还是那个问题,勋赏制度崩塌。破百济战平壤时,朝廷许以勋官,百姓纷纷从军。等到战事结束,由于种种原因,诸如冒名顶替,官员阳奉阴违,许诺并未兑现。

从显庆年间起,烈士没人过问,赐勋沦为空文。武康屡次出征,能明显觉察到,兵员身体素质,以及精神面貌,正在逐年降低。特别此次出征,卫士偏瘦偏老,相比上次渡海,差距太过明显。

仁轨继续道“显庆五年之后,情况再次恶化。州县每次征兵,身体强壮的富人,都行贿折冲府,以此逃避出征。为了凑够兵员,穷人家的老弱,也被强征入伍。”

短暂的沉默后,仁轨继续讲述,武康听的心惊。穷苦人也不傻,战功不得勋赏,自然不肯出征。富人可以行贿,他们只能逃亡,为了躲避兵役,甚至自断手脚。

深思熟虑许久,收起那份奏疏,武康下逐客令“我已经明白了,你希望朝廷派人,轮换留守卫士。奏疏我会带到,今日你我谈话,也会如实上报。若没其他事,回去休息吧,我想安静片刻。”

仁轨起身告辞,武康盯着奏疏,久久不能回神。大唐的府兵制度,正在走下坡路,军队的战斗力,也会越来越弱。以后丢失西域,大吃吐蕃败仗,丢失朝鲜半岛,都是因此而起。

这个问题太大,如果强行改革,会动别人的蛋糕。考虑到三更天,还是一筹莫展,果断放弃思考。我只是个将军,没有参与朝政,把奏疏递上去,让宰相门解决吧。

接下来的日子,准备班师回国,忙的焦头烂额。首先确定人数,除了刘仁轨以外,其余大小将领,诸如袁公瑜、刘仁愿,孙仁师和杜爽等。熊津道的卫士,部分留守卫士,共计三万余人。

而在俘虏方面,倭国的全部带走,包括川岛兄妹,所有倭国士兵。百济叛军的骨干,上至扶余忠胜、忠志,下到小小百夫长,全部带回大唐。叛军普通士兵,挑几百死硬分子,其余交给刘仁轨。

百济故国遗民,一个都不带走,留着重建家园。东渡队伍庞大,武康初步统计,超过了五万人。最终无奈决定,倭国百济战船,全部编入舰队。只带渡海口粮,其余全部辎重,留给驻守卫士。

腊月初二辰时,全体人员登船,舰队杨帆起锚。武康率领部将,站在船舷旁边,与刘仁轨告别。众多留守卫士,沿着白江东岸,跑步追逐战船。有的挥手告别,有的放声呐喊,有的热泪盈眶,他们也想回家。

不知什么时候,没有告别声,只剩痛哭声。之前的留守卫士,此刻身在船上,心态全部爆炸,都在放声痛哭。这些血性汉子,踏上回家的路,哭的像个孩子。

从显庆五年,到龙朔三年,整整四年时间。远征异国他乡,吃不好穿不暖,且随时可会丧命。思念父母妻儿,渴望西归家乡,如此双重折磨,早已身心俱疲。

武康喟然长叹,心里也不是滋味,转身回到船舱。转念仔细想想,认为他们很幸运。两次渡海远征,数以千计的卫士,战死在沙场上,长眠于朝鲜半岛。你们受的苦难,比起阵亡烈士,又算得了什么?

舰队驶入熊津江,千桨百橹击水,满帆向西航行。到了黄昏时分,离开朝鲜半岛,进入茫茫黄海。随着夜幕降临,舰队开始停泊,放铁锚和锤舟石,小船捆在大船上。

所谓的锤舟石,大石头凿出圆孔,穿上麻绳长索。沉入水底,依靠重量,使船停泊。大型楼船斗舰,多用四爪铁锚,靠着抓力停泊。眼下铁锚没用,因为水深百余米,铁锚只有八十米。

武康爬上楼顶,观望整个舰队,只见点点渔火。腊月天气干冷,呼吸出的空气,凝成道道水雾。仰头四十五度,缓缓闭上双眼,感受水波荡漾。良久扯出微笑,小声吩咐亲卫“我想听俚曲,唱黄海之夜吧。”

钱顺点头应诺,带着二十亲卫,双手捂成喇叭,扯着嗓门咆哮黄海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

哎哟我的老天,瞬间笑出猪声。跑调可以接受,可把柔和夜曲,吼成热血战歌,你们太厉害了。然而吼完两遍,两侧的护卫斗舰,响起整齐回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武康快笑哭了,咱们凯旋班师,不是出征在即,这都热血沸腾了。还是先撤吧,这些厮杀汉,唱不出温柔缠绵。等回到长安,听妻妾们合唱,才能原汁原味。

从楼顶下甲板,回到二楼卧舱,见刘仁愿在门口。客气打招呼,请进舱说话,两人对面坐,武康打趣道“我说老刘头,是被嚎叫吵醒,来兴师问罪吗。若真是这样,我向你道歉,喝杯茶赶紧走。”

明日香斟完茶,坐在武康身边,小模样很乖巧。仁愿视线微瞟,笑意满是邪恶“不是爱美妇吗,何时换了口味,喜欢小嫩羊了?你要怜香惜玉,她这小身板,不能多做运动。”

此乃老流氓,武康懒得理他,悠闲的品香茗。仁愿也不在意,煞有介事道“你的胆子真大,她是我军战俘,又是倭国公主,不能轻易招惹。要是被人举报,会惹祸上身,宪台狱的牢饭,还没吃够吗?”

武康嗤之以鼻,放下茶杯冷笑“感谢您老关心,但我不是禽兽,她只端茶倒水。十二岁的女娃,我下不去嘴,也不会留把柄。先说你的问题,留守百济四年,朝中已有流言,说你心怀不轨,图谋割据海东。”

剧烈的咳嗽声,仁愿瞠目结舌,貌似不可置信。武康点点头,颇为无奈道“上次行军燕然,大司宪杨德裔,给我扣很多帽子。同时也举报你,图谋割据海东,已有不臣之心。”

仁愿勃然大怒,啪的拍了桌子“这是谗言污蔑,老夫深受皇恩,岂能心生异心?海东苦寒之地,战局异常艰苦,穷途末路之时,我想奉诏撤军。可刘仁轨苦劝,最终留了下来,才有今日局面。”

说到这里,陷入沉思,良久说道“刘仁轨有大才,断言叛军内讧,果然得到应验。如果当初撤军,百济会复国,之前全部努力,也会化为乌有。白江口海战后,他专程拜访我,自请留守百济,实在令人敬佩。”

武康不置可否,刘仁轨有才干,也是典型政客。他想留守百济,不是公忠体国,而是趋吉避凶。李义府要弄他,如果回到大唐,必有性命之忧。只有留在百济,义府鞭长莫及,才能保住性命。

仁愿唉声叹气,牙缝挤出声音“宪台的御史,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好东西。我镇百济四年,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们如此诋毁,太令人寒心了。等回到京师,我要禀明圣人,找德裔讨公道。”

武康蹙眉头,压低声音说“要注意言行,打击面别太广,朝廷那么多御史,总有几个好的。譬如说袁公瑜,我感觉就不错,为人嫉恶如仇,为官刚正不阿。你刚才的话,若被他听到,可就结梁子了。”

意识到失言,仁愿看向舱门,语气有些尴尬“变之你也知道,我就这个性子,说话心直口快。也吃了不少亏,莫名其妙的,就把人得罪了。朝堂人缘不好,所以遭人诬陷。”

武康耐心劝导“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谨言慎行。每次说话之前,先打三遍腹稿,不该说的别说。另外我告诉你,要住圣人的心,他若是信任你,别人诬陷没用。”

说教完毕,怪笑两声“你想要的公道,我已帮你讨回,杨德裔被我搞了。当初略施小计,扳倒了许圉师,成功牵连到他。圉师贬虔州刺史,德裔流配庭州,他们罪有应得。”

仁愿再次被呛,死死盯着武康,久久说不出话。良久之后,小声说道“变之好手段,能扳倒宰相,我心服口服。咱们是忘年交,说话从不外气,有些肺腑之言,还请变之聆听。”

武康微笑点头,仁愿小声说“你心狠手辣,先有长孙无忌,再有圉师德裔,都被你打倒了。天山征讨铁勒,坑杀十三万众,白江口海战,你与孙仁师,以杀戮为乐。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杀戮过盛,怕会遭受”

话语戛然而止,武康也不接茬,知道他想说什么。杀戮有损阴德,如果老天怪罪,你会遭报应的。其实我也不想,十七岁开始杀人,短短十年不到,双手沾满血腥。

直接被杀的,间接受死的,已不计其数。我也仔细想过,好像每次出手,都有某种理由。不禁嗤笑出声,放下手中茶杯,半真半假道“我的大多杀戮,都被形势所逼,表示无可奈何。”

抬头看仁愿,满不在乎道“李淳风也说,我是武曲下凡,终生都在杀戮。还说我这样的人,难逃因果报应,不会有好下场。这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只要家人无恙,其他爱咋咋地。”

刘仁愿更尴尬,果断转移话题“我听许相公说,你和新城公主,有段非凡的交往。她唯一的女儿,是你的私生女,是不是真的呀?如果是真的,咱们就定个亲,给我家做儿媳吧。”

武康呵呵怪笑,本想打趣几句,忽然心脏绞痛。不到半分钟,眉心凝成疙瘩,冷汗沁出额头。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充满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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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寒酸的献俘大典

麟德元年(公元年),春二月初二,巳时四刻。

熊津舰队凯旋,航行两个多月,横穿浩瀚黄海。绕过莱州成山,沿着海岸航行,驶入渤海区域,停泊在莱州湾。在河南道青州,千乘县东北部(山东省东营市、广饶县),成功踏上大陆。

海边人山人海,都是卫士家属,卫士下船那刻,现场彻底混乱。无数老弱妇孺,仿佛疯子似的,潮水般涌过来。武康心惊胆战,火速发布命令,阻止人潮靠进。

所有将领亲卫,守住全部船板,拉出弧形警戒线。长枪马槊向外,陌刀横刀出鞘,强弓劲弩张开。青州各级官员,以刺史为代表,都在嗷嗷咆哮,神情异常焦急。

其中有个大嗓门,罩着葫芦喇叭,仰着头吆喝乡亲们别着急啊,不要拥挤踩踏,船队已经返航。你们等了几年,不差几个时辰,武将军会安排的

武康已然明白,眼前的老百姓,都是卫士家属,也都心急如焚。无论熊津士兵,还是留守士兵,至少离家两年。于是召集部将,快速拿出对策以折冲府为单位,以团队为基数,分批走警戒线。

现场噪音嘈杂,所有外地府兵,竭力维持秩序。人潮人海之中,卫士配合民兵,硬生生开通道。果毅都尉领头,每团约三百人,缓缓走入人群。州县所有官吏,都在大声呐喊,安抚家属情绪。

然而没有卵用,父母抱住儿子,妻子攥住夫君,孩子抱着父亲,都在放声痛哭。渡海出征的卫士,离家实在太久,只能以此宣泄。悲哀夹杂庆幸,重逢或者死别,释放最真诚情绪。

家属找到亲人,重逢搅动泪腺,哭的撕心裂肺。找不到亲人的,代表战死沙场,哭的声嘶力竭。武康喟然叹息,站在防线中央,抬头仰视天空,强行放空大脑。

不知过了多久,卫士的呵斥声,将他拉回现实。两个白发老人,三个中年妇人,带着七八个孩子,被卫士拦在线外。他们跪地稽首,老丈泣不成声,询问急不可耐我的三个儿郎,都渡辽海出征,为何还不回来?

这是个贫困家庭,明显营养不良,身材干巴瘦弱,衣袍都是补丁,脸色蜡黄无神。武康心里难受,俯身扶起老丈,强行挤出笑容。腹中千言万语,只崩出四个字我很抱歉。

老人直接昏厥,老妪哭天抢地,众人无言以对。钱顺赶紧掐人中,袁公瑜违心安慰“老丈不要悲哀,你家三个郎君,都在海外驻守。他们安然无恙,明年这个时候,就会西归大唐。”

公瑜面相憨厚,说谎话脸不红,穿的红色官袍,更具有说服力。他们信以为真,竟然破涕为笑,不停鞠躬行礼。武康再次叹息,多给一年希望,又有什么意思?

骚乱持续到午时,百姓渐渐散去,卫士临时搭帐篷。武康带领部将,会晤青州官员,以及船司官吏。交接各种文书,把熊津道舰船,俘虏的全部敌船,交给青州船司。

走完繁琐程序,队伍继续西行,沿途解散军府。靠着朝廷公文,途经各州各府,得到食宿补给。离开山东半岛,散去所以府兵,诸将领的亲卫,押解一万五战俘。

三月初八午时,进入洛州地界,武康的郁闷心情,逐步被思念替代。前年六月离开,将近两年时间,着实想念妻女。说起来挺混蛋的,显庆二年至今,七年多的时间,年年都会出征。

两次西击突厥,两次东征百济,一次北伐漠北。东征西讨北战,呆在家的时间,好像不足一年。这种揪心生活,就不是人过的,我不是好丈夫,不是好父亲,而是大傻子。

有时候也会想,如此奔波忙碌,到底为了什么。媚娘地位很稳固,我的奉辰将军,就能衣食无忧。无论如何努力,只要外戚身份在,只要李九还活着,不会让参知政事。

何必自我作践,着战甲拎战刀,告别家庭温馨,天南地北砍人。七年戎马生涯,军功越积越多,官职原地踏步;奖励越来越少,刀疤越来越多;罪孽越积越重,良心越泯越灭,像个傻缺似的。

索性打定主意,好好休息几年,没有我大武康,朝廷照样打仗。老婆孩子热炕头,再静等媚娘上位,混他个逍遥王爷。穿着绫罗绸缎,手里举着鸟笼,带几个狗腿子。上街耀武扬威,调戏些小娘子,也是一种享受。

途经东都洛阳,得知李九不在,部队继续西行。每天呆在军营,军务分配出去,做个甩手掌柜。亲卫每天外出,带回各种消息,离开两年时间,发生了不少事。

同等大事改元,龙朔成为历史,迎来麟德元年。李九的坏毛病,频繁更改年号,从永徽到显庆,从龙朔到麟德,以示与众不同。他爷爷李渊,武德年号用终身,他老子李世民,贞观年号一辈子。

去年五月份,蓬莱宫含元殿,正式宣布竣工,做为外朝正衙。李九赶紧搬家,把原来的大兴宫,即后来的太极宫,改名为西内。在宣政殿常朝,在紫宸殿内朝,彻底告别老窝。

而在军务方面,西线火药桶,终于有导火索。吐浑谷部内乱,吐蕃大举进犯,一路势如破竹,尽破大唐羁縻州。吐谷浑可汗曷钵,带着弘化公主,以及残兵败将,流亡大唐凉州,申请徙居内地。

李九没有同意,以凉州都督郑仁泰,为青海道行军大总管。率领右武卫将军,独狐卿云和辛文陵,屯兵凉州和鄯州,以防备吐蕃进攻。到了六月份,朝廷命苏定方,为安集大使,节度诸军务。听到这个消息,武康感触良多,吐蕃人搞事了,大唐的西方边境,从此风起云涌。按照史书记载,老冤家郑仁泰,会在今年病死。恩师苏定方,年逾古稀之年,还要在西北边陲,听啸啸马鸣,感瑟瑟寒风。

都七十三岁了,本该颐养天年,却被排挤边关。心中有种预感,他的戎马生涯,会在西陲结束。自责涌上心头,本来就受排挤,收我为徒之后,更是雪上加霜。那些门阀世家,武家姊弟的政敌,都会针对他的。

西域也不安稳,弓月部落反叛,重兵攻打于阗。安西都护高贤,为于阗行军总管,率军火速解救。突厥鼠尼施部,率部攻打庭州,刺史来济战死。媚娘的老政敌,自己的老对手,已经全部死亡。

可高兴不起来,武康可与笃定,上述全部叛乱,都是吐蕃煽动。他们野心勃勃,想要插手西域,想接管西突厥。恐怕至此以后,幅员辽阔的西域,吐蕃大唐和突厥,会上演博弈狗血剧。

还有更无奈的,中亚大食国崛起,吞并波斯和拂菻。边境接壤西域,大唐与大食之间,必然爆发冲突。武康冥思苦想,好像在玄宗时,双方爆发了战争。

大唐战败退出,中亚宗教文化,成功渗入新疆。遗留历史问题,一直到了后世,也是十分棘手。不过无需担心,我今年二十九岁,活不到那个时候,就别操闲心了。

也有些好消息,去年十月朔日,李九开始训练太子。年仅十岁的李弘,每五天在光顺门,协助处理政事。不起眼的消息,透露很多诡异,首先李九宠太子,想早些培养他。

其次李九的身体,风疾已经严重,爆发更加频繁,否则不会如此。那么机会来了,朝廷诸多政事,媚娘更好参与。一代女皇武则天,开始肝帝练级,积累从政经验。拉拢朝中大臣,把等级提上去,才能君临天下。

今年正月份,原云中都护府,兼并单于都护府。改为单于大都护府,辖区整个内蒙古。四外甥李旭轮,今年不到两岁,先被封为殷王,又兼单于大都护。

此乃惯用套路,亲王担任领导,长史处理政事。武康也被套路,队伍回到长安,得到恶心消息。李九在二月下旬,觉的长安炎热,带着老婆孩子,去万年宫避暑了。我的老婆孩子,接受媚娘邀请,也跟着过去了。

留下两个宰相,就在春明门外,举行献俘仪式。他就是个坑货,这盆冷水浇的。本来还幻想着,身穿黄金战甲,骑着高头大马,雄赳赳气昂昂,接受百姓欢呼。

现在化为乌有,人家李九说了,长安城外献俘,城们都不让进。主持大典的宰相,都是他的熟人太子少师许敬宗,同东西台三品;西台侍郎上官仪,同东西台三品。

许敬宗没的说,关系相当的铁,同穿一条裤子。朝堂诸多政敌,给爷俩取绰号,叫作“戊戌合流”,取姓氏的谐音。因为那年戊戌月,爷俩互相勾结,诬长孙无忌谋反。

说来很凑巧,爷俩再次合作,扳倒宰相许圉师,牵连大司宪杨德裔,也是在戊戌月。武康得知以后,心里都是吐槽你们这些渣渣,应该叫戊戌变法,或者宁汉合流。

而对于上官仪,两人关系尴尬,曾经也是朋友。也曾定下婚约,未出生的儿子,娶他未出生孙女,貌似叫上官婉儿。后来自己遭难,打入死牢斩立决,这个老不死的,跑去监狱退婚。

果断成全了他,当面撕毁契约,了结这桩破事。上官仪也因此,遭受流言蜚语,无情无义的污点,已经伴随终身。两家形同陌路,见面就会尴尬,曾听媚娘说过,老家伙恨武家。

起身媚娘更恨,想弄死上官仪,李九却拜他为相。某种程度上说,当今朝政大权,紧握皇帝手中。媚娘只能参政,没有决策权利,更通俗的讲,只是个女秘书。

如果所料不差,此次献俘大典,有史以来最寒酸,军乐队都没有。上官仪主持着,按照既定套路,代表皇帝陛下,首先训斥贼酋。义正辞严,声色俱厉,都是些场面话。

大概意思是扶余忠胜、忠志,尔等包藏祸心,起兵反抗天朝。掀起海东纷争,指使生灵涂炭,你们该当何罪;倭国川岛皇子,呆在弹丸之地,吃喝拉撒睡呗,出来浪什么浪。聚集乌合之众,阻我大唐天威,你们该当何罪?

被点名的这些人,全部跪在地上,诚心祈祷忏悔,祈求天朝开恩。结果不言而喻,李九为表仁慈,全部诏书赦免。百济两位王子,连同叛军骨干,安排义宁坊百济馆,去找父辈团聚吧。

同时在修真坊,武康家宅对面,修建倭国馆宅。倭国川岛王子,包括手下将领,全部软禁其中。更匪夷所思的,明日香小公主,不再软禁名单。

也没处理方案,甚至没有名字,好像这小丫头,根本没被俘虏。武康表示不解,在报捷公文中,明明写了名字,怎么被勾去了?

眼角余光询问,见敬宗满脸猥琐,一时生无可恋。不用想也知道,倭女端茶倒水,朝廷已经知晓。估计举报的人,就是袁公瑜,这个老不死的。

然后媚娘吹风,说臀大好生养,批给爱弟做妾。李九也同意了,估计在他眼里,倭公主是垃圾。那照单全收,反正妾室很多,一只羊咱赶着,一群羊就放着。

按照既定套路,倭国百济战俘,全部打入奴籍。七成归司元(户部),分配到司平(工部)署,下发将作监等。或搞基础建设,或去兴修水利,做各种苦力活儿。

一成赏给大官,带回家做奴婢,而最后的两成,赏给出征将领。武康分了四百,全是倭国战俘,感觉十分头疼,因为连年出征,每次都赏战俘。长安洛阳的宅院,以及三百亩官田,早就放不下了。

家里没做买卖,也没用人地方,着实不好安置。以往赏的战俘,都会送给新城,在官田里劳作。上次北伐铁勒,分的战俘太多,公主田饱和了,她便送给长孙家。

武康思来想去,还是送给新城,任凭她处置吧。想送礼就送礼,想卖掉就卖掉,多少能换些钱的。这些外籍战俘,是奴婢的来源,很受人牙欢迎。特别是百济人,受新罗婢影响,唐人十分喜欢。

分配完战俘,开始论功行赏,将士军功文书,早就传给中枢。武康在文书里,不贪部将的功,还把自己的功,悄悄分给他们。不是情操高尚,而是战功没用,因为外戚身份,李九不会大赏。

与其白白浪费,不如分发出去,还能收买人心。节目效果很好,与他共事的将军,除了扑街郑仁泰,基本感激涕零。众折冲府官员,提起武大将军,都会交口称赞。

俘虏进城之后,上官仪读赏赐。左骁卫中朗将,黎阳县开国公,上柱国刘仁愿,升左奉辰将军。赏赐官田百亩,金银珠宝无数。

武康差点乐了,仁愿混的不错,少将升为中将。进入左奉辰卫,就是我的手下,我会罩着你的。以后有时间,去找李义府,和他好好沟通,不让他为难你。

御史污蔑仁愿,图谋割据海东,都是义府指使。他想搞死刘仁轨,曾给仁愿去信,利用职务之便,悄悄处决仁轨。仁愿于心不忍,义府怀恨在心,就给他扣屎盆子。

小奸臣李义府,太不是东西了,办的不叫人事。仁愿渡海出征,抢滩登陆熊津,也曾身先士卒。孤身镇守百济,历经千辛万苦,终有今日局面。你小子诬陷他,于心何忍啊?

武康轻叹气,以后有机会,和他谈谈心,不作死就不会死,你丫别太嚣张。封赏继续宣读,司宪大夫袁公瑜,封上轻车都尉,正四品的勋官,享受四品待遇。

他的司宪大夫,以及西台舍人,都是正五品上。给四品勋官,也算不错了。右武威卫将军孙仁师,加义乌县开国子,正五品的爵位,子孙可以继承。

轮到自己头上,武康又凌乱了。给了个上柱国,勋官的最顶级。还给个宣威将军,从四品武散官。都是些鸡肋,除了多拿工资,其他毛用没有。

散官分文武,没具体职务,有具体俸禄。文散官最高级,开府仪同三司,李勣拥有此职。武散官最高级,骠骑大将军,貌似整个朝堂,没人有此殊荣。这些文武散官,多分给官二代,让其混吃等死。

还有更坑爹的,为了统兵东征,检校右武威大将军。临时上将军衔,也被李九收去,原本还以为,能检校右武威卫,看来活在梦里。真想问问他,我打了大胜仗,官职却被回收,你到底有多坑?

转念想了想,现在的名号,也十分吓人左奉辰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将军,上柱国宣威将军,金华县开国公。实职和武散官,爵位和勋官,大唐的官类,就差文散官。

家境很显赫,也该知足了。媳妇崔小晴,封楚国夫人,长女武闹闹,封东阳郡夫人。如果次女武秀,也能封个夫人,人生就会完美。不知不觉间,到了财物赏赐。

武康瞠目结舌,望着清单朱批,久久不能回神。以往出征归来,朝廷赏赐的财物,李九只给清单。我的全部赏赐,每半年的俸禄,被他强行扣下。送给他妹新城,做青春损失费,和二丫抚养费。

这次御笔朱批,拿着这份清单,能去司元领东西。感觉很不科学,李九突然大方,肯定藏着猫腻,是在试探我吗。于是果断决定,领出赏赐之后,乖乖送给新城。

献俘典礼结束,交还鱼书公文,交出黄金斧钺。上官仪拿着,礼仪性见礼,直接转身离去。武康本想进城,去被敬宗拉住,来到城门楼上,会面刘伯英将军。

爷俩也是战友,曾经共征百济,关系也算要好。武康呵呵见礼,忽然觉察不对,打量他的鱼袋,拱起手恭喜道“这才几年不见,叔父又高升了,左监门大将军,可喜可贺呀。”

刘伯英呵呵“好你个武变之,你能升官发财,我就不能上进?其实是这样的,去年柳州叛乱,我与冯士翙将军,立下些许功劳。承蒙圣人不弃,封左监门大将军。先不说这个,这是皇后手书,赶紧看看吧。”

见他们神色焦急,武康微蹙眉头,道完谢接过信。读完长舒口气,没有什么大事,让我去万年宫。媳妇要变望夫石,闺女也闷闷不乐,吵着要见老爹。

露出会心微笑,战俘文书和清单,塞到敬宗手里“劳烦叔父帮忙,把这两样东西,转交新城公主。皇后紧急召见,可能有些急事,我立刻去万年宫。”

气氛瞬间压抑,伯英仰头看天,敬宗脸色难看。武康又蹙眉,仔细打量他们,言辞陈恳道“两位都是长辈,到底发生何事,还请叔父明言。”

敬宗看着清单,呆愣半分钟,送回两份文书。苦笑着摇头,嘴唇抽动着,最终欲言又止。武康心头猛颤,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老许缄默,都是天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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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该来的不会缺席

麟德元年(公元年),夏四月二十,午时二刻。

长安岐州官道,骑士策马狂奔,共有三十多人,个个凶神恶煞。穿黑袍戴斗笠,脸上罩着面具,腰挂环首横刀,马背弓韬箭壶。马蹄响彻山谷,披风平行马背,姿势异常潇洒。

武康头前开路,穿紫色武官服,裹着黑色幞头,脸扣生铁面罩。马队穿过山谷,进入岐州麟游县,即宝鸡市麟游县。再往西四十里,到麟游县万年宫,大唐皇帝李九,正在那里避暑。

今年确实炎热,还不到五月份,热的像三伏天。长安城献俘后,在春明门城楼上,与许敬宗、刘伯英交谈。他们强颜欢笑,话语含糊其辞,目光不时躲闪,肯定在隐瞒什么。

他们不想多说,武康懒得多问,寒暄了半刻钟,躬身施礼告辞。敬宗快速跟上,两人联袂而行。走到春明门下,来到僻静之处,敬宗唉声叹气。轻拍武康肩膀,艰难吐出六字变之节哀顺变。

望着他的背影,武康心知肚明,渡海出征期间,有什么人去世了。也没放在心上,去世的那个人,是韩国夫人武顺。皇后的同胞姐,他的便宜堂姐,死在皇家庄园。

她是不安分的,勾搭李九成奸,并且怀了身孕。企图以此要挟,进入后宫为妃,抢媚娘的位置。实在搞不明白,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嘛,为何挥着锄头,挖妹妹的墙角?

此乃玩火,与其事态恶化,不如掐断根源。所以出征之前,将她活活勒死,造成一尸两命。然后伪造现场,制造自杀假象,奢望瞒天过海。

心里备受煎熬,整整半年时间,噩梦频频缠身。各种各样的场景,七窍流血的武顺,血手狰狞的婴儿,轮流找来索命。虽然痛心疾首,虽然满怀愧疚,却从来不后悔。

看现在的情形,貌似风平浪静,应该也意味着,没有东窗事发。否则等待他的,不是城门献俘,而是铁索加身。杀害李九姘头,绝对会叛死刑,媚娘也保住我。

心中不断祈祷,希望此事翻篇,永远石沉大海。我背所有罪孽,老天爷若报应,全部由我承担。来世结草衔环,给武顺做牛做马,弥补今生的亏欠。

强行稳定情绪,吩咐钱顺回家,领战俘和赏赐,都给新城送去。挑选部分亲信,直接去万年宫,出征离家两年,特别想念妻女。大约三百里路,众人快马加鞭,不到两天时间,来到麟游县境。

遥想永徽五年,李九首幸万年宫,遭遇特大山洪。恰逢媚娘生辰,武康不远千里,从婺州赶来赴宴。为了挽救媚娘,在山洪里游泳,被老战友薛仁贵,拉上宫外城门。

众卫士齐呐喊,因为种种原因,喊不醒寝宫人。武康当机立断,车弩射挂绳索,滑轮空中飞人。冒死闯入内宫,在齐腰深的水里,叫醒熟睡的夫妇,救了他们性命。

然后在寝殿顶,瑟瑟的冷风中,看着水面上涨,熬了整整一夜。靠着救命之恩,得到媚娘亲近,收获李九信任。有时也会想,武家子弟全贬,自己却能留京,混的风生水起,此为主要原因。

山峦快速倒退,不到半个时辰,到万年宫十里外。被迫放慢速度,因为李九在此,到处明岗暗哨。左右奉辰卫,左右羽林军,左右金吾卫,组成最强安保。

打开腰间金鱼袋,拿出三个铜鱼符,交给平郎开路。遇到左右奉辰卫,亮左奉辰鱼符;遇到左右羽林军,亮左羽林鱼符;遇到左右金吾卫,亮出私人铜符。

此乃身份象征,他们必须放行,还会乖乖见礼,所以通行无阻。到万年宫外城,骑士全部下马,监门卫比对鱼符。找出存根左符,合对官员右符,以此验明正身。

鱼符按照等级,分成三种规格,太子用白玉,亲王用黄金,官员用黄铜。京官五品以上,才能拥有鱼符,是进宫的凭证。如果完美吻合,鱼符尾部纹路,会组成“同”字。如此一合一同,后世合同二字,就是从此而来。

监门卫士放行,武康吩咐亲兵,回赐福坊武家,给小晴母女报信。自己先去内城,按照既定套路,进宫拜见李九。表示自己心里,君父放在首位,比家人更重要。

如果先回家,会被上纲上线,闲发霉的御史,弹劾目无君父。按照套路进行,进入内宫求见,宦官通报之后,李九回敬套路爱卿公忠体国,先回家团聚吧,改日再来见我。

监门卫验完符,小心翼翼交还,恭恭敬敬行礼“右监门豹营校尉,恭贺武将军凯旋。奉赵大将军吩咐,圣人也传下口谕,将军先回家里,改日再来面见。”

武康微笑点头,随意收起鱼符,心里却在吐槽。李九什么时候,变的如此体贴,肯定憋着坏水。忽然眉头微蹙,和颜悦色问道“右监门大将军,之前是李公吧,他又高升了吗?”

校尉笑着回话“将军有所不知,你渡辽海之后,李公得到任命,右武威卫大将军。好叫将军知晓,楚国夫人住所,在东边赐福坊。要不属下派人,领着将军过去?”

武康婉言谢绝,知道回家的路,许敬宗早告知了。辞别监门校尉,迈步走向家中,不禁扯出诡笑。李孟尝那孙子,故意恶心人呀,监门将军不做,非插手右武威卫,害乃翁不能检校。赐福坊大门口,小晴翘首以盼,见到夫君身影,提着裙摆小跑。武康眉开眼笑,也加快了脚步,直接揽怀里。抱着转几圈,嘿嘿调侃着“怎么就你们,其他小妾呢,闹闹不在家吗?”

亲卫围成方形,遮挡路人视线。小晴挣脱怀抱,眼中含着泪光,笑容十分牵强“闹闹在家午睡,我不想打扰她。那些妾室没用,不能开枝散叶,自然不能留着。”

武康有些懵,估计那些妾室,除了水仙以外,全被她打发了。也没心情过问,左手拉媳妇,右手拉水仙。缓缓向家走,煞有介事道“家里事你做主,不要亏待她们。”

小晴强颜欢笑,乖巧的点头,水仙小声说“郎君的那些妾,都是铁勒贵妇。去年二月中旬,铁勒重新内附。原燕然都护府,迁徙漠北回纥,更名瀚海都护府。皇后派人传话,咱家的铁勒人,被礼送去瀚海。”

武康恍然大悟,这是政治问题,是铁勒要求的。李九施加压力,媚娘才会开口,爱咋咋地吧。也不放心上,呵呵浅笑道“她们以后的生活,比在武家更好,我也能放心了。”

小晴身躯轻颤,武康敏锐捕捉,觉得她不对劲。一路回到家,亲卫关大门,武康停树荫下,闭目感受温馨“外面漂泊久了,就会渐渐明白,家的感觉真好。”

示意卫士离开,盯着忧郁小脸,温言软语道“夫人强颜欢笑,样子心事重重,肯定瞒着什么。我向你坦白吧,那个倭国公主,在长安的家中。对她没兴趣,也没碰过她,交给你处理,不要生气了。”

卫士没有离开,都守在树荫外,个个垂头不语。小晴无奈叹气,拉着夫君坐下“夫君你误会了,不是因为她。咱家人丁单薄,子嗣最为重要,我希望多纳妾。”

武康笑道“别提这话题,女儿也是子嗣,我不是好色徒,纳不纳妾都行。春明门献俘时,许相公找到我,让我节哀顺变,感觉莫名其妙。请夫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何事,有朋友去世吗?”

小晴轻叹口气,握住武康的手,深情凝望着“有不好的消息,你千万别激动。龙朔二年六月,夫君出征离开时,元姊突得暴病。太医束手无策,病逝于荣国府。”

武康故作震惊,眼神呆滞木讷,快速眨着双眼,挤不出半滴泪。良久之后,自言自语“难怪圣人吩咐,让我不必觐见,先回家里团聚。出征前不久,我还和元姊,共游小林山谷。怎么突然间,人就没有了?”

小晴唉声叹气,攥紧夫君手腕,苦口婆心安慰“人死不能复生,元姊已逝两年,夫君节哀顺变。你在海东征战,圣人顾全大局,怕你悲恸难耐,所以没有告知。”

武康喟然长叹“这个我懂的,人死如灯灭,悲伤徒奈何。虽心如刀割,却难流泪水,七年戎马生涯,无数生离死别,早就习以为常。只是担心伯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的大悲,不外如是啊。”

说完这番话,她们长出口气,小晴抹去细汗。水仙轻抚胸口,柔声细语道“郎君看得开,奴就放心了。得知郎君班师,夫人心急如焚,整天食不知味,就怕你想不开。”

我早就想开了,武康笑而不语,安抚媳妇几句,转头打趣亲卫“让你们休息,为啥杵这里?怕我不堪悲恸,突然间昏厥,你们就近抬我?别开玩笑了,都去休息吧,有夫人陪着,你们帮不上忙。”

卫士低眉顺眼,仿佛脚下生根,又像装聋作哑。这群兔崽子,武康很生气,刚想拍桌子,小晴转移话题“元姊病逝之后,我去武府奔丧,却被拒之门外。不知因为什么,伯母不让进门,不让闹闹吊孝。”

这是什么道理,武康眉头微蹙,投以询问眼神。小晴又叹气,颇为无奈道“皇后派人通知,说是武家的规矩。无子的妇人,无论红白喜事,都不能参与。”

什么狗屁规矩,裸的歧视。武康嗤之以鼻,我有没有子嗣,关你什么事啊。气氛有些压抑,水仙小声插话“元姊去世之后,改封郑国夫人,葬在咸阳杨墓。夫人想去拜祭,求见荣国夫人,她又闭门不见。”

小晴红了眼眶,表情十分委屈“皇后再次传话,荣国夫人说了,不许咱家拜祭,包括夫君在内。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夫君是武家人,为何不能拜祭?”

武康浑不在意,不让拜祭更好,猫哭耗子似的,省的我尴尬。水仙说的杨墓,是后来的顺陵,媚娘为杨氏建造。武则天上线后,改杨氏墓为顺陵,只是没有想到,武顺先住进去。

后世去瞻仰过,在咸阳城东北,渭城区底张镇,韩家村附近。闺蜜李令月说,杨氏身死之后,按王妃礼安葬。不过讽刺的是,韩国夫人武顺,魏国夫人贺兰氏,还有贺兰敏之,也都住在那里。

水仙瞅瞅武康,小心翼翼说“郎君不祭元姊,必然惹来非议。奴奴窃以为,荣国夫人心里,不把咱家当亲人,甚至还有敌意。元姊因病去逝,和郎君没关系,为何迁怒我们?”

这就尴尬了,确实有关系,老狐狸杨氏,貌似怀疑我。其实不能怪我,怪武顺不安分与妹夫和奸,怀妹夫孩子,抢妹妹位置。还是那句话,哪怕千年后,她也会遭人骂。

算袋拿出丝帕,擦拭爱妻眼泪,柔声安慰道“既是老家规矩,咱就不去拜祭。家里立个牌位,早晚三炷香,心有敬意就可。至于荣国夫人府,能不去就不去,她摆出了冷脸,咱们也疏远她。”

小晴乖巧点头,话语饱和怨气“她是故意的,我们没子嗣,她就瞧不起,再也不去拜访。只是惋惜元姊,当初我们成亲,他特意去婺州。走了几千里路,我心里很难受。”

武康无奈叹气,瞟向身后亲卫,决定喂其狗粮。张双臂揽妻妾,言辞凿凿道“你们不要担心,已过去那么久,我不会激动的。想我大武康,虚活三十载,戎马半辈子。大风大浪见多了,早已心如止水。”

两人明显放松,互相确定眼神,表情依旧纠结。武康很纳闷,视线不停转换,煞有介事道“你们欲言又止,肯定有事瞒着。不要再纠结,赶紧说出来,就算天塌了,我也能扛住。”

小晴强颜欢笑,眼中满是担忧,足足犹豫半刻,终于艰难开口“夫君刚才话,说的非常好,人死如灯灭,悲伤徒奈何。还有个坏消息,希望夫君挺”

惊呼突如其来,打断小晴的话。武康循声望去,登时笑逐颜开,是我的小情人。闹闹提着裙摆,嘴里喊着爹爹,欢快的跑过来。

武康迎过去,一把抱住怀里,笑容发至内心“我的宝贝闺女,快两年没见,突然间长大了。小声告诉我,想不想阿爹,什么时候想?”

闹闹突然脸红,身体开始僵硬,表情很不自然。武康错愕数秒,忽然想到什么,嘻嘻调笑道“如果没记错,乖乖今年十岁,已经是大娘子,都懂的害羞了。爹不能再抱了,真是悲哀呀。”

慢慢放下闺女,蹲在她面前,红扑扑小脸,越看越可爱。离开这两年,闺女见长了,个头高许多。五官随她娘,小巧精致可爱,越来越淑女了。心中不禁惆怅,时光转瞬即逝,闺女已经长大,还能再留几年?

闹闹垂着头,也有些委屈,小声喊阿爹。贝齿紧咬朱唇,忽然眼眶红了,抱住武康痛哭“贤表哥欺负我,闹闹不想嫁他。闹闹想陪阿爹,永远陪着阿爹。”

这话听着舒服,武康哑然失笑,同时闪过狠戾,小声安慰闺女“李贤敢欺负你,我看他不想活了,宝贝闺女放心,爹给你讨公道。不过在此之前,小声告诉阿爹,他怎么欺负的?”

哭声很委屈,小晴也过来哄,翻着白眼说“别听你女儿的,恶人先告状,没人欺负她。沛王忙于学业,来的时间少了,你女儿不开心。瞧这言不由衷,还永远陪阿爹,说出去谁信呀。”

武康乐出声,有缺心眼的娘,闺女受委屈啦。闹闹哭的更凶,开始发泄不满“闹闹不想活了,阿母和姨娘,早就不疼我了。自从秀儿回家,她们只对她好”

气氛陡然尴尬,哭声戛然而止,水仙急跑过来,小声安慰闹闹。武康浑然不觉,扶着闺女肩膀,做着鬼脸怪笑“别胡说八道,我们最疼你了,秀儿回家也你说什么?”

豁然站起身,见后院门口,站个小身影。身子瘦弱单薄,稚嫩苍白的脸,布满冷漠憔悴。紧紧咬着嘴唇,双手抱着木盒,双眼暗淡无光,直直盯着这边。

这是我的二丫,大脑很快空白,就觉天旋地转。望着消瘦身影,心脏猛的抽搐。她出现这里,意味着什么,真不敢想象。突然眼前发黑,一口气没上来,瞬间失去意识。

平郎冲过来,紧紧抱住他,赵声猛掐人中。小晴失声尖叫,扯嗓门大喊“都愣着做啥,快去请郎中,快去拿水啊。康郎你醒醒,不要吓我啊,快去通知皇后”

院子里乱成团,小晴泪如雨下,闹闹失声痛哭,水仙不停安抚。二丫纹丝不动,抱着那个盒子,无视众人忙碌。盯着父亲的脸,静静站在那边,没有任何表情。

武康很快苏醒,甩开身体束缚,猛的坐在地上。望着前方女儿,喉头不断蠕动,嘴唇开始哆嗦。左手捂着心脏,右手紧紧握拳,额头崩出青筋,眼泪簌簌滑落。

小晴抱着胳膊,很快泣不成声“去年三月初八,新城公主骤疾,薨逝在长安县,通轨坊南园里。去年五月十五,以皇后之礼节,陪葬于昭陵。圣人悲痛欲绝,把二丫送过来,让你尽心照顾。”

木然的转过头,望着小晴的脸,嘴里喃喃自语,她才三十岁啊。小晴泪如泉涌,紧紧抱住他“不关夫君的事,是韦正矩造孽。他已得到惩罚,圣人诏其自杀,流放整个韦家。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自责”

武康颤抖更甚,缓缓挣脱怀抱,抬头仰头天空。此刻终于明白,许敬宗和刘伯英,还有家里的人,为何那种表情。在他们看来,失去元姊和新城,双重打击之下,我会受不了的。

不知过多久,武康爬起来,失魂落魄,苦笑出声“历史无法改变,该来的不会缺席,我就是个小丑。这就是报应啊,我的报应来了,它已经来了”

再次甩开亲卫,就像疯子似的,撒腿跑向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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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顺手算计赵道兴

麟德元年(公元年),夏四月二十四,酉时四刻。

雍州醴泉县,连绵九嵕山,是昭陵所在。按后世来说,在陕西咸阳,礼泉县附近。唐太宗与文德皇后,众多亲王公主,太宗朝的重臣,很多埋葬于此。

建筑规模庞大,附近庙宇林立,陪葬墓地最多。设有五品陵令,从七品的陵丞,无数宫人供养。卫士巡逻守护,护陵军官的军衔,最少是陆军中将。

每年的春二月,朝廷委派重臣,来到昭陵祭祀。太宗诞日忌日,还会安排大臣,侍奉太宗的灵魂。李九是个孝子,经常亲谒昭陵,摆出最大仪仗,送出各种礼包。诸如免本地租赋,护陵的文武官员,加官进爵等等。

偶尔心血来潮,会把献俘大典,放在此地举办。慰藉太宗英灵,你头疼的敌国,现在被我灭了。同时也是炫耀,表示文治武功,不输给太宗。武康首次西征,俘虏阿史那贺鲁,就在此地献俘。

昭陵的陵区,诸闲杂人等,严禁随便出入。陵区草木物件,更是严禁损坏,否则陵官倒霉。此时的护陵将军,天水县子赵道兴,官拜左金吾将军,三十出头正壮年。

日落西山黄昏时,赵道兴着甲佩刀,带着小队卫士,例行巡逻任务。走出北司马门,出元武门右转,去西边的墓葬区。在文德皇后碑前,先行稽首大礼,再仔细检查周围。

确定没有纰漏,道兴放松心情,遥望西方正陵,沐浴落日余晖。约莫半刻钟,缓缓转过身,吩咐众卫士“你们去东米仓,再领十日口粮,本将四处巡视。”

卫士列队离开,四周恢复安静,道兴迈开脚步,继续向东巡视。途经普安公主墓,确定墓殿锁无损,再去新城公主墓。小心翼翼上山,墓殿外柏树林里,盘膝坐下休息。

抬头遥望墓殿,心中感慨万千。新城命运多舛,集万千宠爱,享锦衣玉食,却被政治所累。薨逝于三十岁,连累驸马被杀,韦家全族流放。长安已有流言,新城以病而卒,夫子受其戮辱。

就在不久前,圣人颁布诏书,故驸马韦正矩,合葬于新城墓。驸马家暴的谣言,至此不攻自破,这就是起冤案。如果驸马无礼,以皇家的威严,不会允许凶手,与大唐公主合葬。

想到这里,嗤之以鼻,回家就立训诫,我的后辈子孙,皆不许尚公主。因为公主太凶,生活作风很烂,名声好的新城,也是虚有其表。其薨逝不久,仅有的女儿,送至武康府邸。

傻子都明白,她亲生父亲,不是驸马长孙诠,而是外戚武变之。俗话说的好,娶妇得公主,平地起官府,终生窝火气。正胡思乱想,隐隐约约间,听到身后动静。

迟疑三分钟,动静更明显,终于回过神。神经瞬间紧绷,跳起来转过身,环首横刀出鞘。瞪着眼前人,呵斥疾言厉色“何人擅闯昭陵,竟敢佩戴刀兵,不想活了吗?”

对方没回话,就在七步之外,身躯笔直挺拔。身高六尺有余,浑身散发戾气,如磐石坚定不移,如猛兽蓄势待发。浑身脏兮兮的,紫袍凌乱污秽,满脸都是灰尘。嘴唇干裂出血,眼球布满血丝,貌似历尽沧桑。

看见脸颊刀疤,道兴瞳孔微缩,横刀稍微下垂。对眼前人的印象,行事阴骘奸诈,永远龙精虎猛,为何落魄至此。也没时间多想,横刀归鞘行礼“左金吾赵道兴,拜见武大将军,为何擅闯昭陵?”

武康拱手还礼,声音带着沙哑“在我的人生中,深爱两个女人,发妻和新城。公主突然薨逝,我想去拜祭她,请赵将军通融。我以性命担保,不会惊动旁人,也不会连累你。”

短暂沉默后,道兴暗自叹息,其实对于武康,也有怜悯之心。渡辽海征百济,其元姊和情人,皆暴病而亡。为免阵前分心,朝廷隐蔽不报,一直拖到现在。双重致命打击,其心中的痛楚,旁人不能体会。

可惜爱莫能助,道兴脸有愧色“武将军的遭遇,我也深表同情。可是你知道,外臣若入昭陵,需经圣人许可。拿出朱批公文,我会亲自带路,否则恕难从命。”

武康淡淡道“班师回长安,先到万年宫,才听闻噩耗。当时心如死灰,没有时间思考,也没申请公文。我被愧疚推着,一路跑到这里,还请将军通融。武康在此承诺,以后竭尽所能,报答将军大恩。”

道兴果断拒绝“将军冒昧来此,我有失查之责,再放将军入墓,便是失职之过。所以奉劝回头,领取朱批公文,按照章程办事。我也恳请将军,不要让我为难。”

摆明油盐不进,武康不想放弃,言辞愈发诚恳“从麟游到醴泉,一百五十里路,徒步来到昭陵。用了两天时间,只吃两顿干粮,其余用水充饥,求将军可怜我。”

道兴下意识低头,见皮靴上泥垢,又是无声轻叹。纠结半分钟,坚决摇摇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将军的执念,道兴很佩服。但还是那句话,没有圣人朱批,不能放你进殿。”

武康眉头皱起,眼中闪过狠戾,凝视赵道兴,嘴角扯冷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近人情,前途坎坷。请问赵将军,若执意硬闯,你如何处理?”

感觉受到侮辱,道兴怒上心头,开始阴阳怪气“将军于国有功,道兴处处礼让,何必咄咄逼人。如果执意硬闯,我便自不量力,擒拿将军归案。今日是非曲直,他日朝堂之上,圣人自有公论。”

给脸不要脸呀,武康终于冷笑“永徽三年,我做不良帅,两年之内,升婺州刺史。显庆元年,因罪除名,时至今日,三品大将。我的皇后女兄,没给太多帮助,能有今日地位,全靠自己拼命。”

蔑视赵道兴,继续毒舌道“令尊姓赵讳才,战功彪炳卓绝,对隋忠心耿耿,拜武侯大将军。可惜虎父犬子,你的金吾将军,没有半点战功,只靠祖上门萌。同为金吾将军,却是天差地别,不羞觉得愧吗?”

赵道兴暴怒,右手紧握刀柄,半截刀身出鞘。武康视若无睹,依旧冷言嘲讽“没上过战场,没斩过敌将,不配称将军。你的花架子,让我看不起,有句话你说对了,你确实自不量力。”

横刀当啷出鞘,道兴咬牙切齿,白脸憋的通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奚落。将军久经沙场,勇武冠绝三军,道兴十分佩服。可你方才之言,未免自视过高,赵某今日领教,还请将军拔刀。”

武康纹丝不动,摇头晃脑嘲讽“我没小看你,说的是事实。方才在你身后,我呆了一刻钟,两次制造动静,你才有了反应。没丝毫警觉,若放战场上,活不过两天。”

目光如视蝼蚁“不经风雨,不见彩虹,不经厮杀,不配称将。我日夜兼程,早精疲力尽,也饥渴难忍。但你只是蝼蚁,些许花拳绣腿,还不配我拔刀。”

安敢如此欺人,道兴失去理智,拎着刀冲过来。武康动若脱兔,躲避凌厉刀锋,动作略显浮夸,更添嘲讽之意。道兴满腔怒火,双手握着横刀,彻底失去心智,刀刀直奔要害。

十几个照面过去,就听咔嚓脆响。武康陡然转身,一招倒踢金冠,正踹在腿弯上。道兴直接跪地,右腿麻木酸痛,一时失去知觉。嘴里呶呶怪叫,头被树枝砸中,刹那瞠目结舌。

时间分秒过去,道兴半曲的腿,颓然跪在地上。低头盯着树枝,脸色苍白如纸,双肩瑟瑟发抖。仿佛被砍掉的,不是普通树枝,而是他的命运,甚至他的头颅。

武康到他身边,瞅瞅半大树枝,解开他的算袋“唐律疏议曰,有人获罪於天,不知纪极。潜思释憾,将图不逞,遂起恶心,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此为谋大逆,十恶不赦之二,知道怎么处罚吗?”

摸出大串钥匙,慢慢拨弄寻找“本人斩首弃市,父子十六岁以上,全部判处绞刑。男子十五岁以下,包括家里女眷,全部打成奴籍,抄没家产充公。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放三千里,都会客死他乡。”

拨弄每把钥匙,辨认上面文字“阻拦强人入陵,无意砍断柏树,按律从轻处罚。会流放三千里,不会祸及家人,可惜我不看好。当今圣人至孝,你砍昭陵柏树,是置其于不孝,他会杀了你的。”

忽然停止动作,望着钥匙发呆“我想拜奠新城,不想翻墙而入,那是对她不敬。所以苦苦哀求,希望将军通融,授予墓殿钥匙。可你油盐不进,任凭好话说尽,就是无动于衷。”

道兴木然抬头,早已泪如泉涌“你好狠的心,恶语激怒我,不拔刀只躲避,引我误砍柏树。你我无冤无仇,我只是拒绝你,是在履行职责。为何处心积虑,置我全家于死地,为何如此歹毒?”

武康喟然长叹“此事若捅出去,我会免官除名,那是求之不得。在婺州获死罪,七年戎马生活,我亏欠妻女的,实在太多太多。只想呆在家里,陪着我的妻子,抚养我的女儿。”

钥匙环递给道兴,摇摇头说道“你的失职之过,处罚不会太重,皇后会保你的。可是谋大逆罪,至少流三千里,或者在家自尽。道路摆在眼前,想要什么结果,你自己选择吧,别让我等太久。”

道兴魂不守舍,半刻钟之后,摘下那把钥匙,递到武康手里。抹去眼角泪水,语气近乎哀求“我赵道兴立誓,从此忠于皇后,如果违背誓言,五雷轰顶而死。今日发生的,请将军保密,某感激不尽。”

武康不置可否,攥紧手中钥匙,起身迈步离开。走出七八步,停住脚说道“是人都有弱点,主要是看弱点,被什么人利用。今日若遇权善才,我讨不到好处,多向他学习吧。另外奉劝你,只有控制脾气,才能多活几年。”

道兴无言以对,望他背影发呆,突然如同触电,直接跳了起来。四周看看无人,快速拿出匕首,切割柏树枝条。切成细小的节,全部塞进算袋,枝干贴身收藏。

趴地上仔细检查,确定没有痕迹,再去看柏树断口。所幸并不明显,轻轻挪动枝条,就能遮掩断处。只要不被发现,不用多长时间,枝条就会定型。等到掩盖断口,自己犯的罪孽,就会石沉大海。

以武康的为人,只要忠诚皇后,就能成为盟友。不禁暗松口气,揣着全部枝条,鬼鬼祟祟离开。沿途故作镇定,回到元武门营,直奔伙头营地。找到伙头队长,煞有介事询问,粮食要齐了吗?

得到肯定回答,点点头说道“先父曾经教导,若想常胜不败,首先爱惜士兵。如何爱惜士兵,最简单的办法,与其同甘共苦。你们都出去吧,今天我来烧火,体验你们的辛苦。”

伙头兵都懵了,这个高冷将军,突然接地气,让人不适应。也都不敢多说,去伙房外忙碌,随时准备看热闹。道兴马上行动,悄悄拿出枝叶,纷纷投进灶台。

烧完所有证据,确定没有遗漏,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得到舒缓。伙房乌烟瘴气,呛的他受不了,捂着嘴跑出去。摁着膝盖咳嗽,很快咳出眼泪,模样十分狼狈。

伙头兵不敢笑,心里憋的难受,赶紧接手伙房。道兴呆在外面,回想刚才场景,心中满是后悔。诚如武康所言,先父是前隋将军,我属于关陇门阀。因为看不起他,所以故意刁难,导致落下把柄。

那可恨的柏树,只要砍掉树枝,不会重新发芽。断口永远存在,意味这个把柄,永远被他掌握。冥思苦想许久,最终无奈叹气。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受他制约。

只是他太阴险,太心狠手辣,满朝文武百官,都称其为毒蛇。躲在草丛暗处,完美掩护自己,轻易不会出手,出手一击必杀。所以大小官员,包括茅坑御史,都不愿招惹他。

敢扳长孙无忌,敢杀十万战俘,敢害当朝宰相,一般人做不到的。心中打定主意,以后敬而远之。不到万不得已,不与他有纠葛,也不与他为敌。

再去伙房巡视,见士兵很正常,也不多说什么。回到自己营帐,亲卫送来晚饭,随便扒拉几口。然后包裹饭菜,以巡视为借口,领着心腹出门。

在新城墓殿外,命令心腹守门,去给武康送饭。来到殿祠门外,突听呜咽哭声,不禁停下脚步。凝神仔细倾听,声音如泣如诉,在静谧墓殿里,显得十分压抑。真的不敢相信,大唐铁血杀神,心底也有柔软。

他说的不错,人都有弱点,而他的弱点,是太重亲情。这也不是弱点,官员明争暗斗,不能祸及家人,此乃官场规则。如果违反规则,会被群起而攻,因为谁都有家人,都不想牵连家人。

此时悔意更甚,这步棋走的臭,当时应该帮忙。新城公主受宠,是圣人的胞妹。以皇后礼下葬,大唐开国以来,此乃绝无仅有。我若放行武康,就算圣人知晓,也不会怪罪,甚至有嘉赏。

想到这里,无奈叹息,轻轻敲门“长公主已去,请节哀顺变。我带了饭食,放在台阶上,请将军保重。我会留下亲卫,若有什么需求,请尽管吩咐。”

殿内没有回应,呜咽仍在继续,道兴摇头惋惜。离开新城墓殿,收起殿门钥匙,留下两名亲卫。快步回到营房,准备笔墨纸砚,今日所见所闻,全部写入奏章。

写完放笔沉思,良久摊开白纸,开始书写信函。写到一半,团起白纸,扔进纸篓。重新再写,彻夜未眠,毁纸无数。终在早饭之前,写好那封密信,用火漆密封。

喊心腹亲卫,压低声音交代“吃完早饭启程,去麟游万年宫。先把这封信,交给楚国夫人,告知武康下落,请其转交皇后。然后去万年宫,呈上我的奏疏,不要搞乱顺序。”

亲卫应诺离开,还没迈出门槛,又被道兴喊住。再次奋笔疾书,写出两封书信,递到亲卫手里“再把这两封信,给左千牛崔知温,左金吾权善才。”

挚友崔知温,是左千牛卫士,在左奉辰效力。出身清河崔氏,据说与楚国夫人,还有远房亲戚。以知温的谨慎,肯定了解武康,找他打探准没错。

而挚友权善才,能被武康称赞,必有真才实学。上次东都洛阳,我们执行任务,与他不期而遇。事后权善长奉命,监视婺营亲卫,想必他的手上,也有详细资料。

兵法有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掌握足够资料,确定危险程度,选择是否交往。很快打定主意,发现亲卫未动,于是皱眉询问“杵在这做什么,为何不去送信?”

亲卫很尴尬,小声提醒他“郎君可能忘了,今年正月下旬,崔先生被调动,任灵州都督府司马。好像去年开始,党项人屡犯灵州,圣人诏令权将军,率卫士支援灵州。”

赵道兴也尴尬,捂嘴干咳几声,收回两封书信,打发亲卫离开。感觉有些意思,最要好的朋友,竟然聚会灵州。知温足智多谋,善才能征善战,还能听人劝谏。他们精诚合作,打垮党项蛮人,绝对不成问题。

吃完早饭后,交代完军务,算袋里装麦饭,再给武康送去。来到新城墓殿,又是喟然叹息,昨晚送的饭食,原封不动放着。蹑手蹑脚靠进,没有听到哭声,把麦饭放台阶,端着旧饭离开。

如此两天以后,赵道兴坐不住了。墓殿里的武康,三天滴米未进,不会有意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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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可笑至极的升迁

麟德元年(公元年),夏四月二十八,酉时六刻。

麟游县万年宫,隋唐避暑圣地,始建于隋文帝,初命名仁寿宫。东障童山,西临凤凰,南有石臼,北依碧城。万迭青山但一川,一川是杜水之阳,天台山突兀川中。

万年宫的内城,围着天台山修建,石骨棱棱松柏满,三伏天凉如清秋。不过搞笑的是,外表风光无限,地基罪恶滔天。当年建造此宫,累死民夫万余,尸体填入坑中,盖土筑为平地。

宫虽名曰仁寿,实则是万人坑,以人命为代价,建造统治者玩物。到了太宗朝,改名九成宫,意指九重高大。李九登基后,改名万年宫,意指颐和万寿。

无论怎么改名,寓意多么美好,本质不会变的。俗话说的好,扒茅房盖高楼,老底儿是臭的。宫内殿阁遍布,聚杜水成西海,有大宝殿、丹霄殿,御容殿、排云殿等等。

山顶的排云殿,是皇帝的寝殿,建于柏丛之间。静谧的殿堂里,宽大的御床上,李九闭目平躺。他来麟游不久,就感染了风寒,导致风疾复发。卧床到如今,调理两个月,勉强恢复生气。

榻前摆着书案,左右两摞奏疏,媚娘端坐案后。明亮的灯光下,批阅有条不紊,已然得心应手。她现在的行为,就是个女秘书。李九真是享受,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人生巅峰嘛。

批完放去右边,打开左边新的,柳眉渐渐蹙起。拿着奏疏起身,款款坐在榻前,小心翼翼呼唤“陛下睡了吗,妾身有事报。卫州长史上疏,关于卫州刺史,需您亲自处理。”

李九缓缓睁眼,见她身心俱疲,柔声安慰道“媚娘不要担心,武康不是稚子,不会有事的。漱玉和元姊病逝,突闻双重噩耗,想不开也正常,过段时间就好了。那个卫州刺史,是十四叔父吧,发生了什么事?”

媚娘不禁叹气,情绪很是低落,距离康郎失踪,已经过去五天。他跑出家门时,疯疯癫癫的,不知去了哪里。婺营全体出动,配合左奉辰卫,搜索方圆五十里,还是不见踪迹。

马上年逾而立,还是小孩脾气,太不让人省心。那些婺营亲卫,包括左奉辰卫,都是酒囊饭袋。那么大的活人,莫名其妙消失,还找不到线索,干什么吃的呀?

勉强收拢担忧,强颜欢笑道“卫州长史奏曰,龙朔元年九月,刺史卧病在床。本月壬子辰时,使持节、卫州刺史,道王元庆薨逝,享年四十一岁。人死不能复生,陛下身体抱恙,切莫太过悲伤。”

李九摇头叹息“早在今年正月,太医署汇报了,他已药石无灵。王叔外历六州,也是尽忠职守,丧事循旧礼吧。追赠他为司徒,益州大都督,陪葬于献陵。媚娘仔细想想,授予什么谥号?”

献陵葬着李渊,李元庆是十六子,自然陪葬其中。媚娘考虑片刻,说出心中想法“素闻道王至孝,母刘婕妤薨逝,他曾上疏陛下,请求亲修母墓。陛下安慰他,并没有允许,妾身窃以为,孝可为谥号。”

李九深以为然,示意就这么做,媚娘又奏道“本月丙午日,原魏州刺史,郇公韦孝协,坐赃被赐死。司宗卿李博乂,联合六臣上疏其伯父韦良战死,孝协也无兄弟,恐怕韦家绝嗣,请求法外开恩。”

司宗卿李博乂,是李渊的亲侄,被封为陇西王。殿内开始寂静,李九有些纠结,开始闭目沉思。媚娘又想武康,他最爱的吃食,扬州阿胶狮子头,就是韦家发明的。

约莫半刻钟,媚娘小声吹风“康郎说过,亲王犯法,与庶同罪。博乂贪得无厌,家有妾室数百,皆衣绫罗绸缎,每餐必有粱肉。孝协与博乂,恐怕有纠葛,妾以为不可。再者说来,孝协有子,谈何绝嗣?”

李九嗤之以鼻,以武康的城府,不会说这种话。他应该明白,无论哪朝律法,都只约束平民。沉吟片刻,淡淡说道“画一之法,不以亲疏异制;苟害百姓,虽皇太子亦不赦。孝协有一子,何忧乏祀乎?”

意思不言而喻,责令郇国公韦孝协,别找人求情了,尽快奉诏自尽。李九喝完药汤,轻抚娇嫩柔荑,色眯眯的说“剩余的奏疏,如果没大事,你全权处理。我有些困乏,早些过来侍寝。”

媚娘轻翻白眼,给他盖好薄背,端着汤碗离开。转身又是惆怅,康郎杳无音信,哪有心情温存。端坐在书案后,快速批阅奏疏,不知过了多久,只剩两份未阅。

揉揉太阳穴,拿起上面的,突然瞠目结舌。仿佛见鬼似的,胸脯剧烈起伏。良久深吸口气,强压心中波涛,逐字逐句阅读。八字眉凝疙瘩,满脸哀痛惋惜,杀千刀的弟弟,你糊涂透顶啊。

擅闯皇家昭陵,罪名可大可小,若是圣人追究,可能丢官罢职,可能遭受流刑。咋就不长心呀,拿命拼来的官,这样弃如敝履。越想越生气,贝齿轻咬朱唇,偷看躺着的圣人,寻求解决良策。

忽然想到什么,快速拿起奏疏,查阅开篇日期。凤眼闪出厉色,四天前的奏疏,今日上达天听,阴谋意味很浓。圣人曾经规定,奏疏经东西台,必须三天之内,呈内殿圣书房。赵道兴的奏疏,被故意拖延了,有人居心叵测。媚娘快速回忆,俏脸沁出怒色,那日值班的宰相,是西台侍郎上官仪,西台右相刘祥道。他们押下奏疏,是想争取时间,联络更多的人,弹劾康郎闯陵。

强迫自己镇定,保持平和心态,发现新的异常。刚才处理的奏疏,都是两天之内,这份放在最后,也是故意为之。不是那俩宰相,就是送疏的宦官,也是拖延时间。

本来呈奏疏的,是心腹宦官李德官,他去寻找康郎了。现在执勤的,是宦官王伏胜,康郎早就提醒,这狗奴有危险。可我没法动他,他是圣人心腹,也是内侍头目。

照此情形看来,王伏胜勾结的外臣,极可能是上官仪。因为婚书的事,他和康郎结怨,也和武家结仇。媚娘轻轻摇头,没心情想这些。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弹劾,如何开脱罪名。

缓缓伸出右手,指肚轻敲书案,有节奏如弹琴。弹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人,对此有何态度。指肚不经意间,碰触最后的诏书,中断她的思路。

随意拿在手中,草草的看几眼,登时瞠目结舌。脸上焦急更甚,牙关咬的更紧,若非场合不对,真想跳脚大骂。我的亲弟弟啊,就是个大傻蛋。四天滴米未进,你想干什么呀,为新城殉情吗?

再也安耐不住,起身来到床边,看着李九的脸,蓦的如遭雷击。整个人痴呆了,心情十分复杂,康郎的城府太深。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对敌心狠手辣,对自己也下狠手。

他的待人接物,九分真一分假,只要与他交往,你会坦诚相待。而他藏的那分假,令人防不胜防,对于外人来说,就是致命毒药。不禁感到庆幸,因为心里清楚,他对我不掺假。

心思电转间,想到那种可能,终于放心了。见圣人睁眼,只错愕半秒,眼泪哗的下来。扑通跪在床前,手扶床檐大哭“妾身管教不严,妾身有罪啊,求陛下惩罚”

哭的稀里哗啦,李九懵逼当场,怎么了这是。刚才迷糊间,感觉床边有人,是媚娘魂不守舍。好端端哭什么,赶紧起身下床,双手搀扶着“媚娘何罪之有,快快起来说话。”

媚娘依旧哭诉“金吾将军赵道兴,四天前派人上奏,康郎擅闯昭陵,拜祭新城墓殿。妾身管教无方,致其闯下大祸。陛下若要处罚,妾身愿意承担,求陛下开恩呀”

哭声撕心裂肺,李九红了眼眶,拉她坐在床边,和颜悦色道“武康给我印象,身躯如同铁打,意志坚若磐石。万里征西域,漠北伐铁勒,只身渡辽海,从不知道疲倦。”

说到这里,摇头叹息“只是想不到,他对吾妹漱玉,用情如此深重。听闻薨逝噩耗,竟昏厥在当场。像得了失心疯,跑去昭陵拜祭,甚至忘记申请。他情真意切,我岂能处罚,媚娘放心吧。”

处罚之事翻篇,媚娘继续哭诉“道兴奏疏中言,他是徒步而去,两天跑二百里,只吃两顿干粮。进入昭陵之后,跪在墓殿哭泣,截至道兴二奏,五天滴米未进。我放心不下,求陛下恩准,我要去看他。”

李九震惊了,五天不进食,何至于此啊。一时感慨颇深,淌出了鳄鱼泪,片刻后叹道“他的情真意切,着实令人感慨。去喊王伏胜,我遣使问话,令他即刻进食。”

媚娘还在哭诉“他太重感情,新城在他心里,地位比我更高。再加元姊病逝,遭受打击太大,恐怕已经崩溃。若有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求陛下应允,我想去看他。”

李九不再迟疑,点点头坚定道“先遣使传话,连夜去昭陵,令他立刻进食。吩咐禁军准备,明日宵禁结束,我们轻装简行,共去陵寝探望。”

媚娘应诺起身,忽然想到什么,开口要劝谏。李九摆手制止,语气不容置疑“就这样说定了,我也想去看漱玉。你就放心吧,我身体无大碍,可以乘车出行。”

在新城墓祠堂里,武康望着灵位,神思愈发恍惚。此刻已经证实,五天不吃东西,每天喝三口水,人体不会死亡。对于漱玉公主,确实是有爱的,因为确实心痛。

与她首次邂逅,是在永徽四年,前往长安途中。她前夫长孙诠,任命为婺州长史,他们去婺州赴职。宿命般相遇后,她突然要生产,还是狗血的难产。

武康为了活命,用打造的产钳,亲自给她接生。到了这个地步,没了男女大防,更加没有神秘。以为就此结束,哪知命运纠缠,怪事逐步发展,令他措手不及。

越州诸暨鼠疫,武康奔赴抗瘟,她却悄悄跟随。感觉十分搞笑,李淳风点拨她,为挽救长孙诠,把他当救命药了。竟然暗下迷药,强行发生关系,还有皮鞭滴蜡,小娘们怀透了。

当时自己很贱,那种器械虐恋,竟然没有反感。等到抗瘟结束,她的目的达成,终于怀孕珠胎。后来送她回京,顺便押送田赋,在豪州钟离县,遭遇强人打劫。

本来勘破阴谋,却因她的逼迫,粮队被逃民劫获。为了保住性命,亲手坑杀兄弟,足足二百余众。心在不断滴血,可是对于漱玉,却无半点恨意。就是那个时候,突然间发现,已经爱上了她,真是贱的可以。

永徽六年四月,新城产下女儿,取名长孙秀,其实是武秀。后来稳步发展,关系还算和谐,也能经常幽会,称得上蜜月期。直到长孙家垮台,长孙诠被流放,进入了疏远期。

按照历史进程,长孙诠被流放,很快被人杖毙。却因武康缘故,媚娘没下杀手,他也多活几年。可惜好景不长,最终郁郁而终,长孙林自缢而亡,彻底击垮了她。

官场上无人不知,长孙家的倒台,是武康下黑手。所以新城把仇恨,强加在他身上,关系进入冰河期。武康并不在意,想尽一切办法,帮她渡过死劫。

然而没有卵用,诚如史书记载,龙朔三年三月薨逝。该来的总会来,任他机关算尽,历史不会改变。命运又开玩笑,漱玉弥留之际,武康平叛百济。没在病榻照顾,没见最后一面,整个全然不知。

我们倾尽全力,只是让长孙诠,多活那么几年。而历史的进程,全然没有改变,我们是失败者。望着她的灵位,想着音容笑貌,酸楚再次袭来。实在搞不明白,如此作践自己,到底因为什么。

因爱情生痛,因愧疚生痛,或两者皆有。艰难的摇摇头,他更愿意相信,因为造孽太多,老天降的报应。光线逐渐暗淡,进入无尽黑暗,失去灵牌文字。

武康非常害怕,此刻才发现,自己是胆小鬼。时间慢慢流逝,黎明渐渐来临,又熬过了黑夜。眼睛打开条缝,继续凝望灵牌,盯着她名讳发呆。

不知什么时候,殿门被人推开,强光疾射进来。武康置若罔闻,没力气回头,没心情理会。身体遮挡光线,拖出长长身影,顺着祭台折叠,显得十分孤单。

西台舍人袁公瑜,看着颓废的背影,也是喟然长叹。走到武康身边,义正辞严道“左奉辰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将军,上柱国宣威将军。金华县开国公,聆听圣人口谕。”

武康缓睁双眼,使出全身气力,试着蠕动身体,不能动弹分毫。公瑜再次摇头,来他对面站定,昂头大声宣诏“为臣之道,毁不灭身,闻卿绝粒,殊乖大体。汝宜强食,不得过礼。”

大概意思是长公主薨逝,虽伤心欲绝,却不能真绝,绝食于礼不合,立刻进食果腹。皇帝遣使传谕,你不吃也得吃,否则抗旨不遵。低头望着肉粥,艰难伸出双手,感受碗的温度,又无力端起来。

公瑜蹲下身,端起碗喂他,心里不是滋味“昔日百济平叛,指挥白江海战,何等意气风华。长公主已薨逝,如此作践自己,又有什么意思?变之听我一言,你是武家支柱,千万不能倒下。”

武康喉头蠕动,机械吞噬米粥,难掩心酸落寞。半碗米粥下肚,公瑜继续安慰“平息海东叛乱,重于参加葬礼,大是大非面前,不容掺杂他务。想想楚国夫人,还有两个女儿,你失踪了五天,她们煎熬五天。”

两碗米粥下肚,身体开始发热,恢复些许体力。嘴唇轻轻抖动,喉中如同烧火,说不出半个字。公瑜摆手制止,转身看赵道兴“请赵将军安排,舒缓他的手脚,圣人随后就到。”

赵道兴亲自动手,熟练按摩关节,帮助血液流动。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传来呼声,李九圣驾到来。媚娘小跑进殿,见他眼窝深陷,眼球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如纸,模样失魂落魄,整个人都颓废了。

一时悲恸难忍,眼泪唰的下来,冲过来训斥道“我可怜的康弟,你都干了什么,为何作践自己?元姊尸骨未寒,想让我和阿母,再次失去亲人吗,你好狠的心啊”

压抑着哭声,忍不住泪水。此景催人泪下,李九红了眼眶,想到逝去的胞妹,也是悲从心来。漱玉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也永远失去了她。

武康早已泪干,只有深深自责“是我害了公主,长孙林自缢而亡,令她痛不欲生。都是因我而起,我的罪孽深重,她应该痛恨我,是我对不起她”

李九潸然泪下,漱玉因何而死,他也心知肚明。真正害死她的,是政治和皇权,长孙无忌倒台,长孙诠必须流放。武康只是背锅,承受漱玉的恨,替皇权背黑锅。

媚娘全力搀扶,武康艰难跪拜“微臣私闯昭陵,自知罪孽深重,愿除名以赎罪。肯求陛下开恩,不要流放武康。我在陵外安家,以便祭拜公主,抚养女儿成人。”

武康言辞凿凿,媚娘哭的更凶,李九泪如雨下“辽东高句丽未灭,吐蕃蠢蠢欲动,西域动荡不安,瀚海尚未归心,岭南战事频传。汝恩师苏定方,已逾古稀之年,依旧为国征战。汝而立之年,何以致仕苟安?”

斥责声色俱厉,李九沉声说“武康劳苦功高,封东阳郡开国公,检校左羽林大将军,知右羽林训练事。仍兼左奉辰大将军,检校太子右监门卫率,勋级散官不变。即刻回家休息,诏书不日下达”

既不出所料,又莫名其妙,还十分可笑,真的升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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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是否算计李义府

麟德元年(公元年),夏五月十八,午时二刻。

昔年太宗驾崩,突厥人阿史那杜尔,铁勒人契苾何力,请求殉葬侍昭陵,被李九遣使制止。忠心感动皇帝,全都加官进爵,两人混的很好。郕国公契苾何力,拜左骁卫大将军,圣眷荣宠到如今。

驸马阿史那杜尔,官拜右卫大将军,加封镇军大将军,死后陪葬昭陵。其子阿史那道真,官拜左戎卫将军,正经的陆军中将。已接他父亲的班,成为皇帝心腹,以后还会升官。

新城公主薨逝,武康心如刀割,擅闯昭陵拜祭,出于真心实意。可绝食六天,却是在演戏,效仿昭陵殉葬。主动请求除名,实则以退为进,李九吃了这套,当场给他升官。

现在的官职左奉辰卫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大将军,知右羽林训练事,检校太子右监门卫率,上柱国宣威将军,东阳郡开国公。听起来很吓人,其实就是吓人,实权少的可怜。

武康泪如雨下,因为愧疚哭泣,可是这个愧疚,已经变了味道。利用死去的爱人,获李九的信任,从而升官发财。升迁可笑至极,越来越政客化,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压榨利益。这种愧疚,既做婊子,又立牌坊。

唐朝官职类型,大概分为五种荣誉虚衔,文武职官,文武散官,爵位和勋官。武康的上柱国,十二转的勋官,已经练到满级。东阳郡开国公,正二品的爵位,也是次高级的,再往上是国公。

东阳郡是婺州,浙江金华地区,曾任婺州刺史。女儿东阳郡夫人,三品的诰命,妻子楚国夫人,从一品的诰命,都在江南地区。接下来的目标,混从一品楚国公,把爵位练满级。

而文武散官,有俸禄没职务,混吃等死型的。他的宣威将军,是四品武散官,有没有无所谓。而荣誉虚衔,指三公三师,太尉司徒司空,太师太傅太保。都是正一品的,都是荣誉称号,大多追赠死人。

文武职官,有具体职务,二品以上的,位高权不重。真正有权的,是正三品官员,包括所有宰相,十六卫大将军。左奉辰大将军,隶属于其中,武官混到头了。更高的左右卫,估计很艰难,也没心追求。

而李九许下的,检校左羽林大将军,等同左奉辰大将军,也是正三品武官。此时左右羽林军,虽然有了编制,还没正式建制。将军和大将军,由十六卫兼任,职前都加检校。

不过话说回来,无论北衙禁军,还是南衙诸卫。大将军的职位,一般很少任命,多由亲王担任。譬如沛王李贤,兼右卫大将军;郑仁泰降职后,两岁的李旭伦,兼右武卫大将军。

真正处理军务的,是诸卫两个将军。其实很好理解,拿左羽林来说,两个羽林将军,肯定互相掣肘。他们的不团结,互相争斗监督,对于皇帝来说,可以高枕无忧。

若有了大将军,独揽羽林军权,李九会睡不着。除非特别信赖,把你当自己人,才会授予此职。可惜现实骨感,李九不信武康,永远不会信赖。给左羽林大将军,也是名义上的,可说无关紧要。

现在的左羽林,两个检校将军,分别是契苾何力,左卫大将军张延师,都是李九的死忠。武康拉拢他们,基本痴心妄想,估计羽林大将军,会被他们架空。

知右羽林训练事,说起来更搞笑,负责操练右羽林。武康甚至觉的,左羽林大将军,知右羽林训练,两个综合起来,就是禁军教头。类似水浒传里,八十万禁军教头,听着吓死个人,实则教官而已。

太子右监门卫率,东宫十率之一,类似右监门卫。一个守皇宫诸门,一个守东宫诸门,类似门卫大爷。更加可笑的是,官职前加检校,表示是皇帝任命,不经吏部记录,不是正式官职。

所以他的官职,真正有实权的,能全权做主的,是左奉辰大将军。综上所述,武康和李九,都不是东西。某人演技精湛,某人见招拆招,无论何时何地,都在勾心斗角。

离开昭陵后,李九谴使传诏,兑现升官承诺。给他两月假期,不必陪王护驾,先回家中休养。武康告别媚娘,带家人回长安,排解糟糕心情,梳理各种琐事。

挑选黄道吉日,带着妻妾女儿,去拜祭元姊武顺。见到了贺兰敏之,他在结庐守孝,瘦的不成人样。不过对于武康,礼数做的很足,口中称呼舅舅,不是虚情敷衍。

这孩子很不错,没受他娘影响,还和舅舅亲近。拜访杨氏时,没吃闭门羹,却遇糟心事。杨氏神情憔悴,头发白了很多,腰身也岣嵝了,额头爬满皱纹。

对武康很冷淡,对武家女眷,也不假辞色。估计在她心里,认定便宜侄子,就是杀人凶手。她猜的不错,可惜没证据,除了媚娘外,都不明真相。凶杀现场的人,二显服毒自尽,其余全被灭口。

更糟心的来了,二丫态度冷淡,整天沉默寡言,抱着盒子不撒手。不与人交流,无论谁关心,都不假辞色。吃完饭回房,也不出来玩,像个木头人。

武康心如刀割,这闺女像她娘,无言的冷暴力,让他心力憔悴。其实能理解,母亲病重时,撒手人寰时,父亲不在身边。她的孤独无助,所有心伤痛苦,全部转化恨意,恨父亲不负责。

真的无计可施,只能加倍宠着,无微不至的关怀。每当夜深人静,被噩梦惊醒后,内心无尽愧疚,化为道道泪水。蒙着头无声哭,既伤心又无助,有时也会想,这是报应吗?

充分利用假期,陪媳妇礼佛谈心,陪闹闹学习玩耍,陪二丫发呆绣花。最主要的任务,带着二丫游玩,她虽然冷暴力,却十分听话。无论去逛街,还是郊游看戏,都不会拒绝。

只是不说不笑,问话也不回答,模样苦大仇深。武康异常笃信,无论仇恨伤痛,都会被时间治愈。毕竟血浓于水,只要用心关怀,哪怕是座冰山,也能把它融合。

三天两头逛街,希望奇迹出现,希望二丫说话,哪怕只是巧合。直到今天中午,在西市的古玩街,终于迎来巧合。某家店铺外,遇到许敬宗,他也恰巧逛街。

巧合来的突然,如果信以为真,那他就是傻子。这个老匹夫,家中妓无数,生活纸醉金迷,不会出来逛街。就算想逛街,也不会带着人,绕过繁华东市,跑半个长安城,来西市凑热闹。

不过这老家伙,身板十分硬朗,今年七十二岁,眼不花耳不聋。官运依旧亨通,就在龙朔三年,官拜太子少师,同东西台三品,依旧监修国史。

太子少师从二品,也是位高权不重,授给老迈臣子。两人寒暄片刻,武康抱着二丫,语气近乎哀求“我的宝贝闺女,这是你许大翁,问个安好吗?”

心脏提到嗓子眼,目光殷勤迫切,笑容甜中带苦。足足两分钟,无表情的二丫,嘴唇轻微抖动。望着许敬宗,终于开了口“奴见过大翁,愿大翁延年益寿。”

武康差点哭了,喉咙堵的难受,眼里噙满泪花。都快两个月了,闺女终于说话,所有努力都值了。之前方法不对,以后就带着她,去拜访老家伙们。譬如说李义府,袁公瑜李勣等,二丫是有礼貌的

敬宗笑逐颜开,瞅感慨的武康,冲二丫点点头,半开玩笑道“二娘愿望能实现,大翁这把老骨头,至少再活十年。变之随我进店,给二丫买见面礼,我不能失礼数。”

旁边是字画店,出售名家字画,一般人买不起。武康心知肚明,敬宗肯定有事,不过二丫开口,必须跟着进去。不管有啥坏水,只要我能帮忙,那就竭尽全力。

两人联袂进去,店铺规模很大,装修富丽堂皇,柜里挂满字画。漫无目的欣赏,来到墨宝区域,博士殷勤介绍。敬宗眼珠转动,手指最显眼的,煞有介事说“就要这副吧,变之满意不?”

武康笑而不语,顺着手望过去,不禁微蹙眉头。博士点头哈腰,拍敬宗的马屁“丈人眼光真好,这是《鸭头丸贴》,王子敬的墨宝。奴奴这就取下,邀请两位贵客,楼上雅间鉴赏。”

博士小心取画,敬宗笑的诡异,武康嗤之以鼻。感觉很有意思,王献之《鸭头丸贴》,曾被敬宗收藏,低价卖给武康。因为废王立武,武康算计长孙冲,靠着这幅真迹,把他骗了出来。

利用二显的口技,模仿他的声音,大骂英国公李勣。李敬业暴跳如雷,殴打醉汉长孙冲,两家结下冤仇。无忌睚眦必报,李勣为保后代,支持废王立武。媚娘得以上位,能够母仪天下,皆因李勣中招。

所以《鸭头丸贴》,应留在长孙家,这点毋庸置疑。后来无忌倒台,被逼死在黔州,长孙冲流岭南。长孙家的三代,悉数留在长安,依然持有此真迹。

到了龙朔年间,李九良心发现,善待长孙家三代。其中最具代表的,是无忌哥的嫡孙,好像叫长孙延。他爹是长孙冲,此刻尚在岭南,他妈更了不起,长乐公主李丽质,李九的同胞姊。

如果所料不差,这幅《鸭头丸贴》,应归长孙延所有。俗话说的好,瘦死骆驼比马大,他应该衣食无忧,不至于变卖祖产。真迹出现店铺,到底代表什么,相当耐人寻味。

两人来到雅间,博士铺开字帖,恭敬行礼告辞。走廊传来脚步,门外传来气息,敬宗带的仆人,已经完成警戒。武康哑然失笑,把二丫放腿上,静等对面出招。

敬宗笑而不语,小心卷起真迹,装进条形锦盒。推到武康跟前,煞有介事说“今年二月份,司刑太常伯刘祥道,兼任检校右相。原右相李义府,任殷王府长史,同东西台三品。你最大的优点,政治风向敏锐,对此有何高见?”

殷王是李旭伦,媚娘的小儿子,小家伙很受宠。亲王府长史,官级从四品上,左相是正三品。如此连降四级,政治信号明显,人猫李义府,正失去圣眷。

武康保持缄默,敬宗继续讲说“变之渡海不久,人猫上疏圣人,请求将其祖父,改葬永|康陵侧。圣人批准奏疏,他便亲自出面,闹的民怨载道,变之想知道吗?”

所谓的永|康陵,是李虎的墓地,西魏八柱国之一,高祖李渊的祖父。李九能够批准,可见受宠备至。随着敬宗讲述,武康有了笑意,人猫太能作死。

七县令亲自出马,征调七县民丁,昼夜运土修墓。其中高陵县令,年纪大不堪劳苦,竟然累死途中。等到安葬时,人猫兴师动众,七十里的路上,人流相继不绝。

满朝王公大臣,争相馈赠奠仪,恐怕亲王葬礼,也没如此隆重。昨日听小晴说,在葬礼的当天,派人送份子钱,足足二十两银。这么大笔巨款,人猫不屑一顾,估计是嫌少吧。

今年正月份,义府老母病逝,小晴送五十两,还是看不上眼。那是五十贯钱,足够五口之家,省吃俭用五十年。你丫太贪心了,我是穷光蛋,随不起份子钱。

想到这里,不禁浅笑“这些不算什么,以咱们的地位,单凭贪赃枉法,是不会倒台的。同僚政治攻击,圣人喜恶态度,才是至关重要。我说老许头啊,不要大惊小怪,李义府能造孽,是公开的秘密。”

这话说的不假,可爱的李义府,早就恶贯满盈。任司列太常伯,主持铨选事务,利用职务之便,大肆卖官鬻爵。所谓的铨选,指选官制度,五品以上官员,皇帝亲自任命。

六品以下的,除员外郎、御史,及供奉官以外。文官由吏部,武官由兵部,按照规定审查,合格后授官职。李义府的规定,谁给的钱多,就给谁官做。

他贪心不足,还插手武官,曾派人找武康,卖奉辰卫的官。他心胸狭隘,刘仁轨得罪他,被免官嫌不够,还要赶尽杀绝。刘仁愿镇百济,可谓劳苦功高,只因不杀刘仁轨,被他谗言诬陷。

罪名很可笑,拥兵割据百济,意图叛国自立。估计李九心中,已厌恶刘仁愿,升他左奉辰将军,就是最好的证明。因为左右奉辰卫,只是皇帝的保镖,不遥领折冲府。

忽听轻声哈欠,发现二丫犯困。此时不便告辞,于是并起双腿,温柔的公主抱。披风扯到前面,盖在女儿身上,小心翼翼哄着“二丫先眯会儿,我和许大翁聊完,咱回家睡觉觉。”

二丫闭目假寐,武康压低声音“圣人耳目遍地,人猫犯的罪孽,他都了然于胸。可他很念旧情,当初废王立武,人猫功劳很大。所以圣人护他,御史屡次弹劾,非但扳不倒他,反而惹祸上身。”

敬宗看看二丫,尽量压低声音“人情终有穷尽时,多行不义必自毙,功劳保不住终生,李义府气数已尽。变之听我说完,你就会明白,今日会面目的。”

武康洗耳恭听,越听眼越大,越品笑越浓。李九去万年宫前,曾找义府谈心,说了这样的话卿夫人子婿,行事颇不谨,多做非法事。我尚为卿遮掩,卿宜戒改之。

大概意思是,你卖官鬻爵,我都知道了。只是念旧情,给你打掩护,改过自新吧。这是敲警钟,是最后通牒,我若是义府,必跪下认罪。祈求李九宽恕,同时剖明心思,表示洗心革面。

李义府不这样,他竟勃然变色,脖子脸都红了,气愤填膺的质问是谁告诉陛下。武康强忍笑意,作死的路上,他越走越远。李九本不想搞他,否则不会下通牒,他却奉上神助攻。

还是那句话,不在乎你犯错,就怕你不听话。此时的李义府,不认为自己有错,认为是同僚弹劾。昔日宰相许圉师,面对皇帝的指责,也是选择抗辩。触动权利神经,不仅自己罢相,贬外地做刺史,还连累杨德裔。

李九心中有火,这样回复他我说的是事实,你知道就行了,不必问从何得知。人猫吃了软钉子,也不低头谢罪,竟然转身离开。这样的态度,谁都会生气,何况是皇帝?

所以没过多久,西台右相被罢,任亲卫府长史,依旧兼任宰相。武康缓缓抬头,见他笑的诡异,忽然想到什么。敬宗圣眷正隆,李九幸万年宫,绝对会带着他。

昔日春明门献俘,他和上官仪主持。事后上官仪离开,去万年宫陪驾,他却留守长安,这很不科学的。大脑快速转动,不久胸有成竹,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有意思。

记得上高中时,早恋被人举报,得了留校察看。如果你表现好,那么既往不咎,如果不知悔改,新旧账一起算。现在的李义府,就是留职查看,而负责监督的,则是他许敬宗。

俗话说的好,狗改不了吃屎,武康哑然失笑“人猫找长孙延,许诺什么官职,收取一定钱财。长孙延如履薄冰,不敢奢望当官,更不敢得罪他。面对敲诈勒索,变卖《鸭头丸贴》,说起来很可怜嘛。”

直视许敬宗,言辞凿凿道“你我心知肚明,些许小打小闹,不会危及李猫,长孙延也不行。我只是不明白,你俩关系很好,为何落井下石?难道那只猫,动了你的米糕?”

敬宗惊愕片刻,笑容突然猥琐,竖起拇指点赞“人人称你毒蛇,其实在我看来,是成精的毒蛇。幸亏咱爷俩,是忘年之交,如果是政敌,我寝食难安。”

这马屁拍的,受宠若惊啊,武康呵呵了。敬宗手捻长髯,压低声音说“右司议郎李津,李义府的嫡子,去拜访长孙延。开价七百贯,卖他司津监,李猫过分了。”

所谓的司津监,就是都水使者,由都水监改名。负责水利灌溉,主要治理黄河,官级正五品上。也是个肥差,黄河不决堤,官位没危险,财源滚滚来。

敬宗嗤之以鼻“本来说好的,你的二兄许昱,授职司津监。李猫背信弃义,欲卖给长孙延。我与他的交情,还不值七百贯,老夫无话可说,只能公事公办。”

武康摇头晃脑,表示兴趣缺缺,许敬宗也呵呵“此事你必须参与,否则等待你的,将是无尽霉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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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青城山下杜元纪

麟德元年(公元年),夏五月十八,午时五刻。

美国有部动画片,好像叫猫和老鼠,小学时代曾看过。有集《和平条约》,武康很有印象,签署者狗猫鼠。平时相亲相爱,却因食物闹翻,人类也是如此。所有友情爱情,都会因为利益,搞得形同陌路,甚至互为仇敌。

李义府许敬宗,本是政治盟友,堪称通家之好。好到什么程度,每旬必须聚餐,互赠家中妾室。哪怕已怀孕,许某人开口,李某人必送;不管多宠爱,李某人想要,许某人不吝。

同穿一条裤衩,一个鼻孔出气,关系如漆似胶。不过很可惜,友谊的小船,说翻它就翻。正五品的司津监,两人早商量好,要搞暗箱操作,授予二郎许昱。

哪只义府贪财,遣子勒索长孙延,七百贯卖给他。此乃背信弃义,敬宗不能忍受,便想扳倒李猫。为保万无一失,字帖贿赂武康,欲把他拉下水。

其实说起来,敬宗敢动手,因李猫失宠。面对皇帝通牒,他竟勃然大怒,非但不知悔改,甚至拂袖而去。气焰之嚣张,态度之恶劣,平级也不能忍,何况九五之尊?

皇帝被臣挑衅,会绕过小本本,直接上黑名单。毫不客气的说,人猫已经完了,就算留在京师,也会被边缘化。在武康看来,他还是有用的,毕竟很有才华。

敬宗落井下石,他却兴趣缺缺,表示毫不相干。退一步来讲,因为些许财物,出手算计宰相,不是他的风格。西市字店雅间,二丫呼吸平稳,睡的很是香甜。

两只老狐狸,正无言交锋,大概半刻钟,武康先开口“李猫勒索小延,此事说小不小,说大它也不大。伯父小心行事,打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啊。”

许敬宗奸笑“在外人眼中,长孙家倒台,是你我合力。其实圣人清楚,无忌谋反大案,是你穿针引线,老夫只是帮凶。李猫勒索小延,变之亲自举报,造成震撼更大。”

貌似有些道理,武家与长孙家,早就结怨颇深。若因心中愧疚,为长孙延出头,可称为药引子。伟大的李九,是小延娘舅,是最大主谋。外人尚且如此,他心中的愧疚,会被药引勾起,并转化为愤怒。

所以综上所述,此案武康举报,杀伤力大三倍。敬宗挖空心思,不去武家拜访,而是制造巧合。引他进店看帖,不惜重金贿赂,就是这个原因。请他做杀人刀,斩李义府的头。

武康沉吟许久,决定实话实说“李义府是宰相,关系盘根错节,圣人虽已厌恶,却没下定决心。区区《鸭头丸贴》,不值的我出手。承受的风险,得到的回报,明显不相符。”

敬宗老神在在“不是老夫夸口,放眼整个天下,最了解你的人,除了当今皇后,就是你许伯父。变之所在乎的,不是自我利益,而是皇后利益。难道真以为,人猫李义府,是皇后心腹?”

说话声稍大,武康翻白眼,轻轻晃双腿,吵醒我闺女,绝对没得谈。他也心知肚明,义府今日地位,都是李九给的,岂会倒向皇后?包括敬宗在内,当初废王立武,不是帮媚娘,而是帮自己。

只因废王立武,就把这俩奸臣,说成媚娘心腹。他们造的罪孽,归罪媚娘庇护,貌似很不公平。毫不客气的说,如果给出选择,会毫不犹豫的,倒向李九大帝。

武康要求的,其实并不多,甚至很卑微。希望他们俩,不为难媚娘,偶然闲暇时,帮她美言两句。期望他们效忠,全心全力帮忙,那是痴人说梦。因为无论何时,李九都是主子,媚娘只是秘书。

敬宗轻叹气,苦口婆心劝“纵观古今历史,皇后能倚仗的,只有娘家外戚。变之要明白,皇后宁愿用,三个李义府,换取当今圣人,对你更加信任。因为她明白,你会死心塌地,你是最重要的。”

武康哑然失笑,敬宗说的不错,我举报李义府,是损害她利益。李九的戒心,会少几分,对我的杀心,会弱几分。只要我在朝,媚娘会安心。听老许的意思,貌似没得选择。

气氛再次沉寂,敬宗微抿香茗,轻轻放下茶杯,笑意更加诡异“咱爷俩不外气,你也是聪明人,所以别太天真。难道真的以为,圣人让你回来,只是为了休假?”

当然不这样想,咱们偶遇那刻,我就有了怀疑。如果所料不差,这就是个考验。如果置若罔闻,是保皇后利益,不顾大佬喜恶,大大的不忠心。不交满意答卷,接下来的官途,绝对坎坷许多。

武康沉思许久,最终无奈摇头“长孙延分量轻,就算我举报,没其他罪名,也扳不倒义府。圣人对长孙家,肯定心怀愧疚,长孙延有官做,他也乐见其成。除非李义府,迫害长孙延,譬如关牢房”

怀中有了动静,武康赶紧低头,二丫已经苏醒。不停的眨着眼,嘴唇微微张开,小脸满是纠结。大概两分钟后,细语声若蚊呐“阿母让我转告,照顾长孙家人。”

不禁如遭雷击,瞬间无声大笑,捣蒜般点着头“我的宝贝闺女,终于和爹说话,这真是太好了。请二丫放心,爹听你的话,照顾好长孙家。阿母还说什么,都告诉阿爹吧,保证完成任务。”

二丫嘟起嘴,直接闭双眼,然后偏过头。武康不强求,难掩心中激动,鬼脸笑出菊花。如果攀亲戚,二丫和长孙延,是亲表兄妹。因为长乐、新城,是同胞的姊妹,长孙皇后所出。

敬宗察言观色,偷瞧武家二娘,眼里闪过狡黠。把《鸭头丸贴》,推到他手边,一推四五六“变之说的对,单凭长孙延,扳不倒义府。我无计可施,才找你商量。咱的绰号,来之不易,别砸招牌。”

你可拉倒吧,不以耻反以荣,绰号“戊戌合流”,不是什么好话。老家伙不厚道,自己黔驴技穷,就推给我处理。我不是万能的,不触李九底线,扳不倒李义府。

长时间的沉思,还是一筹莫展,武康扯出苦笑。离开万年宫前,媚娘派人通知,圣驾七月启程,八月上旬还京。三个月的时间,要交满意答卷,貌似有些艰难。

敬宗小声提醒“老夫始终坚信,变之想算计谁,他绝对逃不掉。三个月时间,尽快拿主意,我静候佳音。先不说这个,我记得二娘子,今年八岁了吧,看着只有五岁。”

这点遗传她娘,都是小娃娃脸,整个年轻十年。不过心有预感,眼前的老家伙,在打二丫主意。敬宗老神在在,煞有介事道“老夫的嫡曾孙,彦伯的长子许望,比二娘小两岁,咱们结个亲?”

武康摆出笑,您老的家庭,我高攀不起。沉吟片刻,小声回话“只有两个女儿,我家的大娘子,是未来沛王妃。所以二娘子,想留在身边,难道伯父舍得,许望入赘武家?”

敬宗不禁懵逼,良久呵呵笑道“二娘虽是庶出,血脉却很尊贵。圣人的亲外甥,皇后的亲侄女,外加变之无子。就算招婿入赘,那些小门小户,也会趋之若鹜。”

迟疑片刻,打定主意“既然要入赘,那就韶伯吧,老夫的次孙,次子许昱所出。他母亲尉迟氏,出身吴国公府,尉迟恭的曾孙女。老夫窃以为,勉强配得上。”

轮到武康懵逼,这位不按套路,竟让孙子入赘。想想也能理解,他能为了彩礼,嫁女儿给蛮夷,入赘不算什么。不过俺不乐意,于是开口敷衍“我欠二丫太多,所以让她择婿,若能看上韶伯,我便无话可说。”

许敬宗又乐了,手捻长髯道“我与变之亲密,就是因为咱俩,行事不循礼法,你比我更大胆。就这样说定了,让孩子们处处,如果能看对眼,你就不能阻拦。”

武康欣然应允,别说许家子弟,哪怕乞丐无赖,只要二丫喜欢,我也不会阻拦。瞅瞅《鸭头丸贴》,煞有介事说“王献之的真迹,给二丫做私房钱,晚辈却之不恭。不过老许头,你也别闲着,共同想办法。”

敬宗心满意足,老脸笑出菊花“这个理所当然,咱们精诚合作,延续戊戌合流。前有长孙无忌,后有圉师德裔,都被咱俩扳倒,李义府不算什么。如果有消息,我让李昱传递,你让钱顺来,那小子机灵。”

确定了联络员,敬宗严肃起来,压低声音交代“时间比较紧,变之多劳心,最好月底前,拿出可行策略。另外注意保密,只有你知我知,要注意袁公瑜,他和义府交好。”

简单的交流后,敬宗起身告辞,带着众多仆役,先行离开店铺。武康嗤之以鼻,义府叱咤风云,成语笑里藏刀,就是因你而生。恐怕你想不到,最后的掘墓人,是你两个老友,世事很奇妙的。

转念仔细想想,后世那句名言,不作死就不会死,特别的适合他。给皇帝摆脸色,自己先掘魂墓,动敬宗的蛋糕,喊人帮忙掘墓。木将坏,虫实生之;人将死,狂之;国将亡,妖实产之。

呆呆坐了许久,直到二丫睡醒,拿起《鸭头丸贴》,抱着爱女离开。来到楼下店铺,字帖交给博士“城西修真坊,找坊正打听,楚国夫人府。告诉掌柜的,账目也送去。”

博士点头哈腰,贼眼扫视四周,靠进小声回话“许相公都交代了,长孙延寄卖的货,小店送去的钱,笔笔都有记录。最迟明日午时,奴奴送到府上,保证精确无误。”

这些都是证据,看来这家店铺,是敬宗的产业。武康笑而不语,迈步走出店门,跻身繁华大街。快离开西市时,前面有座酒楼,门口围满了人。各自噪音交织,有的喊打喊杀,有依稀求饶声,还有群众起哄。

街道水泄不通,武康停下脚步,转身打算绕路。忽然人群骚动,里面冲出个人,慌不择路逃跑。约莫四十左右,穿着青色道袍,留着三缕长髯。剑眉星目,国字方脸,貌似仙风道骨。

距这里七步外,又被人群追上,六个彪形大汉,围着拳打脚踢。旁边绫罗中年,应是酒馆掌柜,指挥伙计痛打,嘴里骂骂咧咧。大概意思是,道士吃霸王餐,给我往死里打。

感觉很没意思,准备迈步离开,忽然发现二丫,正扭头看热闹。武康开始头疼,娇滴滴的女儿,不会遗传她妈,有暴力倾向吧。这如何是好,我未来女婿,要倒大霉喽。

道士抱头挨打,嘴里呶呶怪叫“吾乃青城山下,赤练子杜元纪,擅长望气改运。白蛇素贞娘子,还有青蛇婢女,都是我点化的。你店里有妖气,贫道帮忙驱除,吃点酒不行吗?”

掌柜气的跳脚,呸呸两口浓痰,指着道士怒骂“金龙和白娘子,是武将军点化,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胡言乱语,本店经营百年,哪里会有妖气?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我抵命,打残了我出钱。”

武康都懵了,话本《白蛇传》,刚穿越大唐时,是我胡言乱写的。据说流传很广,成为广大妇女,闺房必备书籍。这人太能忽悠,模样言辞凿凿,配合仙风道骨,容易骗取信任。

不过话说回来,不经作者同意,用来招摇撞骗,挨顿打也活该。眼角余光扫去,顿时来了兴趣,这位挨打动作,可说十分专业。手抱后脑勺,胳膊护头颅,蜷曲着身体,双腿护胸前。

保护各大要害,只露后背在外,看来没少挨打。忽然想到什么,笑容更加诡异,算袋摸出金叶子,煞有介事的说“这个人太坏了,冒充点化白蛇,到处骗吃骗喝。侮辱爹的名誉,宝贝告诉阿爹,要不要教训他?”

二丫果断点头,小脸有些怒气。武康心情良好,看来闺女心里,也是护着爹的。于是迈步上前,人群很快安静,伙计停止殴打,目光聚焦这边。毕竟身穿紫袍,官级三品以上,必须给些面子。

武康勾勾手,掌柜跑过来,金叶放他手中,不冷不热吩咐“道人胡言乱语,诋毁作者名誉,给我往死里打。记住不要打脸,半刻钟后停止,此事就此结束。”

说完转身离开,掌柜认出武康,整个人都懵了。颤巍巍回头,见金吾卫来到,人群快速散开。掌柜狠下心,向伙计咆哮“修真坊吩咐,教训半刻钟,别往脸上打。三郎去看漏壶,给我掐准时间。”

伙计有了底气,因为他们知道,西北方修真坊,只有武家贵人。武大将军要打,自然不必客气,继续拳打脚踢。可怜的老道士,捂着脸打着滚,不断的哀嚎着。

旁边的巡逻卫士,隶属右金吾卫。此刻的领队者,仓曹参军杨行颖,直接带队离开。他舅翁刘仁愿,是左奉辰将军,武将军的手下。武将军的事,肯定不会管。

武康离开西市,慢悠悠步行,讲笑话逗闺女。虽然没有回应,依旧乐此不疲,有得说就行了。很快来到坊门,水仙带着闹闹,早就望眼欲穿。赵声带人护卫,姊妹俩手牵手,跟着姨娘回家。

等她们走远了,武康看向平郎,淡淡的吩咐道“率领五十卫士,再选倭国俘虏,组成雪兔商队。三天后出发,去靺鞨领地,尽可能收罗雪兔。不管什么办法,至少带回十只,听明白了吗?”

平郎点头应诺,脸苦成猪肝色,恭敬行礼告辞,先回去选倭奴。钱顺强忍笑意,心中暗暗腹诽。大佬曾经说过,雪兔那种祥瑞,大唐寥寥无几。靺鞨人的领地,好像成群结队,在白山黑水间,大兴安岭周围。

不过老天爷,他太宠闺女,都宠上天了。二娘喜欢白兔,他就派弟兄们,千里奔赴东北。耗费财物先不说,关键那里太危险,南靺鞨还算凑合,北靺鞨仇视大唐,是高句丽的盟友。

武康望着街上,发现熟悉人影,渐渐露出浅笑。狼狈不堪的道士,被八名亲卫控制,慢慢向这边走来。不等他们靠进,转身进入坊门,走入僻静胡同。

道士被带过来,道袍满是黑泥,胡须头发缠绕,脸上倒是没伤。亲卫围成人群,赵亮小声汇报“这人鬼鬼祟祟,沿途打听修真坊,打听将军住处。属下觉的可疑,就将他擒拿了,交给将军发落。”

武康点点头,不紧不慢道“青城山下杜元纪,假借白蛇名声,吃霸王餐被打。本想小惩大诫,你却送上门来,乃翁便满足你。顺子和赵亮,押送详刑寺,交给狄仁杰,罪名妖言惑众。”

叛绞刑的罪名,如果按照常理,他会屁滚尿流。元纪却浑然不惧,淡定的整理胡须,小心翼翼回话“我就是个臭虫,不劳将军费心。等完成了任务,任凭将军处置。”

武康保持缄默,元纪继续回话“将军日理万机,不会管白蛇传,不会理小喽啰。我欠下的酒钱,包括我的小命,也不值片金叶子。将军不让打脸,可以这样理解,有任务要吩咐,需要我这张脸。”

元纪理好胡须,恢复仙风道骨,直接跪在地下“我打听修真坊,想效犬马之劳,将军扬言送官,应该也是考验。属下静听吩咐,哪怕刀山火海,也会完成任务,求你给个机会。”

武康真乐了,这位聪明伶俐,胆子大心思细。能够临危不乱,符合神棍标准。蜀地口音很浓,可能是青城人,靠着坑蒙拐骗,一路来到京城。装神弄鬼,欺骗伙食,有些本事。

慢慢蹲他脸前,盯紧他的双眼“你是个机灵的,我确实有任务,不过难度很大。你骗人无数,若所料不差,都是平头百姓。这次要骗的,是当朝宰相,敢不敢接啊?”

元纪瞠目结舌,很快闪出兴奋,因为他也知道,风险大酬劳高。忙不迭地点头,拍胸脯保证“无论当朝宰相,还是贩夫走卒,都是活生的人。是人都有气运,是气运就敢看,还请将军吩咐。”

武康干笑几声,满意的点头“顺子你安排,带到倭俘馆,交给川岛王子。杜元纪是吧,记住我的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如果办的好,以后跟着我,吃香喝辣的。如果办不好,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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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发现惊天大阴谋

麟德元年(公元年),夏五月二十,未时二刻。

辰时得到消息,使持节遂州刺史,许王李孝薨逝。他是李九次子,宫人郑氏所生,年龄不及弱冠。永徽元年封王,到了永徽三年,遥领并州都督,到了显庆三年,出任遂州刺史。

敬宗派人传话,万年宫的消息,李九悲伤过度,风疾再度复发。其实可以理解,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最大的悲剧。朝廷传下制书,赠其益州大都督,并赐谥号为悼,表达沉痛哀悼。

而皇帝的乾陵,现在刚刚选址,在咸阳乾县梁山,根本没有动工。所以没办法,外加天气炎热,就地葬在遂州。由于李九健在,丧事一切从简,由司礼官员操办。

不过话说回来,在八个皇子中,他的命运最平。享尽荣华富贵,能够英年早逝,也是另类的解脱。不像他的兄弟,或被政治害死,或者颠沛流离。整日提心吊胆,害怕厄运降临,沦为高级囚徒。

武康的究极梦想,死后陪葬乾陵,首先代表荣誉,其次死的安静。乾陵历经千年,没被盗贼光顾,直到穿越之前,也没遭遇考古。他不想死葬后,强行重见天日,沦为研究标本。

现在的长安城,太子李弘监国,二皇兄的丧事,由他全权处理。他也异常重视,召集留守宰相,东宫全部辅臣。配合司礼官员,共同制定章程,准备丧葬事宜。

武康正在休假,李孝不是外甥,他懒得多关心。吩咐钱顺出面,找卢照邻买挽联,连同丧事份子钱,送司礼衙门了事。本人陪着妻妾,在长安城丰乐坊,高祖的静安宫,静等她们拜佛。

此宫原名“证果尼寺”,类似于感业寺,是高祖的别庙,驾崩之后改名。唐朝没有殉葬,皇帝驾崩之后,无子嗣的嫔妃,被安排在别庙。剃度出家为尼,青灯古佛了残生,媚娘也曾如此。

这种皇家佛寺,不是达官贵人,全部禁止出入。只许女眷入内,而陪行的男人,留在外堂等候。武康百无聊赖,在大雄宝殿外,看着碑林发呆,研究石碑经文。

随行的亲卫,在宫外等候,陪在身边的,是明日香公主。这个倭国萝莉,因为臀部突出,深受小晴青睐。会在两年之后,成为他武大官人,第三房小娇妾。

身高不到五尺,乖巧的站旁边,与六尺高的郎君,形成最萌身高差。武康伸个懒腰,顺便换个石碑,继续阅读碑文。佛经大般若经,玄奘大师翻译,足有六百多卷。

读的云里雾里,厮杀汉读佛经,类似张飞绣花。忽然起了清风,揉揉酸疼脑袋,扫视禅院布置。殿门外放香炉,焚香青烟袅袅,随着东风飘摇。

右侧是功德箱,可以往里放钱,多少看你心意。旁边是捐赠盒。若想佛祖知道,你捐多少钱财,就把清单名册,放入捐赠盒里。宫门关闭后,沙弥过来处理,可能登记备案。

这时有人进院,是个娇小妇人,身高不到五尺。模样端庄大方,走路目不斜视,来到功德箱边,塞入些许银钱。算袋拿出名册,俯身掀开盒盖,小心放入其中。

武康饶有兴趣,打量曼妙身姿,猜测她的三围。蓦的瞳孔微缩,锁定她的裙摆,剑眉不禁蹙起。当她俯身那刻,看她脚上鞋子,平底黄锦毡履。

大多数唐朝人,会穿着平底鞋,有钱的穿丝缎,没钱的穿麻草。能穿黄锦毡履的,只有后宫嫔妃,或者高级宫人。可是这些角色,不能随便出宫,宫里也有佛寺,为何来此拜佛?

等她进入宝殿,武康迟疑片刻,肚里冒出坏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搞些事情,自娱自乐也好。凑到倭女耳边,压低声音吩咐“刚才那个娘子,等她拜佛出来,顺手取些东西,最好是她腰牌。”

明日香频频点头,小脸异常兴奋,提裙跑向殿门,静等猎物出来。武康哭笑不得,这个倭国萝莉,主职倭国公主,副职小偷扒手。她最崇拜的,是汉恒帝刘志,那个爱偷的皇帝。

估计为找刺激,刘志嗜爱偷盗,光顾大臣家里,偷遍满朝文武。阴差阳错之下,从梁冀的府邸,偷出谋反证据。梁冀是大奸臣,也是个大贪官,被绳之以法了。

所以很搞笑,权倾朝野的人,被偷的灭满门。小香是脑残粉,做倭国公主期间,聘请专业盗贼,学习偷盗技术。然后发扬光大,也偷倭国大臣,幸亏中大兄宠着,没有搞出乱子。

大概两刻钟后,宫人走出殿门,小香马上行动。故意撞她身上,忙不迭地道歉,表情很是卑微。汉语夹杂倭语,逗得武康偷笑,她不仅盗术精湛,演技也很精湛。

宫人没有察觉,弯着腰安慰她,接受她的道歉。武康再次确认,她脚上穿着的,正是黄锦毡履。如果不出所料,应该是个宫女,这双贵妇毡履,是主人赏她的。

插曲很快结束,妇人款步离开,走到院门附近,偷眼瞧向这边。等到身影消失,明日香跑过去,确定她已走远。跑回郎君身边,拿出核桃大小,铁质的椭圆牌。小脸十分傲娇,扑闪着桃花眼,等着某人夸奖。

武康翻个白眼,违心称赞几句,接手椭圆腰牌,送她个摸头杀。这东西很熟悉,大户的通行证,类似朝廷鱼符。部曲仆人回府,门房确认凭证,才会放人进门。

六个蝇头小字,河东郡夫人府,脑子里有印象。开始冥思苦想,调取脑中记忆,渐渐皱起眉头。这个河东夫人,身份很不简单,是李渊的婕妤。出身河东薛氏,与薛仁贵将军,拥有共同祖先。

其父薛道衡,隋朝襄州总管,爵封临河郡公。她的兄长薛收,立下汗马功劳,是太宗的心腹。因为英年早逝,追赠定州刺史。等到李九登基,追赠其太常卿,并陪葬在昭陵。

其侄薛元超,是李九亲信,进爵汾阴县侯,官拜东台侍郎。不知什么原因,今年三月下旬,贬为简州刺史。曾听媚娘说过,薛婕妤是才女,通经史善文才,是李九启蒙教师。

唐高祖李渊,贞观九年去世,那时长孙皇后,已经感染病重。李九无人照顾,太宗便请薛婕妤,给他讲授经史。因为这个缘故,她能留在宫中,没有出家为尼。

李九登基后,封她河东夫人,外命妇的身份,以堵悠悠众口。作为先帝婕妤,要想长期留宫,必须有个借口。所以有此可知,李九和薛婕妤,关系十分亲近。

显庆元年二月,不知什么原因,薛氏请求出家。李九苦劝无果,特意安排玄奘,为她剃度受戒。同时在后宫内,建造鹤林佛寺,将她留在宫里。

此刻河东郡夫人,出家而不离宫,日子过的潇洒。李九煞费苦心,安排如此周到,关怀无微不至。这更加能说明,她在圣人心里,有很高的地位。

那么问题来了,薛氏的鹤林寺,也是佛家庙宇。为何舍近求远,派出心腹宫人,来静安宫礼佛。难道这里和尚,比宫里的更灵,这是开玩笑吧?

西游记的唐僧,玄奘二月去世,他翻译的佛经,都藏在皇宫内。而他的舍利子,暂时也在皇宫,试问天下僧人,谁能比他更灵。所以武康认为,薛氏行事怪异,必然藏着猫腻。

右手握着腰牌,左手轻敲碑文,眉头越皱越紧。此刻大雄宝殿,走出一道靓影,武康投去目光,是尴尬的老熟人。上官庭芝的妻子,上官仪的儿媳妇,两个婢女搀扶,挺着个大肚子。

如果所料不差,肚子里怀着的,就是上官婉儿。她慢慢下台阶,示意婢女等待,算袋里拿出金叶,塞进功德箱里。婢女搬捐赠盒,郑氏拿出名册,小心放在盒里。

然后缓步离开,不经意看这边,表情很不自然,依稀有些紧张。武康莫名其妙,之前你见到我,都是苦大仇深,现在紧张什么。涌起了恶趣味,左手捏住咽喉,发出怪异诶声,伸手喊住了她。

郑氏停住脚步,下意识捂算袋,不自然偏过头,更加惊慌失措。武康心思细密,特别见了美妇,双眼秒变数码。她的小动作,没逃脱数码眼,形迹十分可疑。

迈正步走过去,拦在郑氏身前,视线居高临下,扫视两个婢女。将军杀人如麻,周身自带煞气,外加凶悍鬼脸,婢女纷纷垂头,吓的大气不敢出。

郑氏紧张无比,捂算袋的右手,有些失血发白。武康看在眼里,和颜悦色道“我听刘仁愿说,上官公拜相后,你夫君上官庭芝,拜左千牛备身。我脸很吓人吗,请抬起头说话,此乃尊重上司。”

短时间的纠结,郑氏终于抬头,勉强作揖见礼。武康浅笑,柔声说道“千牛备身很好,我也曾经做过,恭喜庭芝兄弟。让他好好干吧,争取像我这样,早日高升将军。”

郑氏小声应诺,蚊子哼哼似的,武康呵呵怪笑“庭芝升官时,我渡海出征,此刻我休假,他宿万年宫,始终不相见。等圣驾回京,左奉辰大将军,邀他拜访上司。劳烦娘子转告,在我手下办事,不会亏待他的。”

又是声若蚊呐,武康闪开道路,望着她的背影,笑容开始诡异。明日香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郎君好像对她,占有很大。刚才你的眼神,想把她吃肚里,她的腿都抖了。”

武康翻起白眼,狗屁的占有欲,你懂的不少嘛。转身望向盒子,慢悠悠走过去,轻轻打开盒盖。仔细清点名册,接连清点三遍,笑容深不可测,果然有猫腻啊。

今天来的很早,帮媳妇放名册时,盒子里只有两份。十个妇人进殿,八个放入名册,该有十份才对。现在只有九份,丢失的那一份,结合郑氏表现,应该是她拿的。

那么问题来了,拿走了谁的,为什么要拿?首先要搞明白,拿走谁的名册,才能确定原因。其实胸有成竹,不过兹事体大,想要彻底确定。快速打开名册,努力记住名号,全部放回原处。

牵着明日香,离开禅院门,来到静安门。此乃李渊别庙,隶属皇帝宫闱,也由监门卫守护。所有出入庙者,都会登记注册,武康不断祈祷,希望执勤的,是左监门卫。

左监门大将军,老战友刘伯英,爷俩关系很好,兴许能给方便。若是右监门卫,与领导没交情,估计不给查阅。来到门房旁边,刚想提出要求,右侧有人见礼晚辈刘孟友,参加武将军。

嗓门挺洪亮,循声看过去,是个小伙子。穿监门卫制服,年岁二十左右,看起来很精神。见武康迟疑,再行拱手礼“好叫将军知晓,左监门大将军,是我的从祖父。”

所谓的从祖父,即祖父的兄弟,关系十分亲近。武康不禁乐了,刘伯英的从孙,应该好说话。拉他到旁边,压低声音说“发现些异常,需要查记录,确定入宫者。还请贤侄通融,若有其他问题,我找刘叔交接。”

孟友纠结片刻,赔着笑小声说“叔父你也知道,没有大将军批条,不能让你过目。不过我记性好,从辰时到现在,所有出入宫者,我都记在心中,这就报给叔父。”

两人交头接耳,武康仔细聆听,比对脑中记忆。果然不出所料,缺少的那份名册,是丰乐坊的薛家。河东郡夫人府,恰巧也在丰乐坊,她本人也姓薛。

由此可以确定,薛婕妤和上官仪,以此为宫联络点,正在秘密通信。以佛堂为掩护,比间谍还神秘,要说没诡异,打死都不信。只是不知道,两家神神叨叨,想密谋些什么。

想到这里,嘿嘿笑道“贤侄据实相告,武康感激涕零。请告知刘叔父,明日午时两刻,我去府上拜访。如果他没时间,还要劳烦贤侄,去修真坊通知。”

刘孟友应诺,爷俩寒暄片刻,武康回到禅院。听着木鱼轰鸣,望着大殿牌匾,久久不能回神。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如遭雷击,手指开始哆嗦。涌起可怕的想法,额头淌出冷汗。

后世史书记载,宰相上官仪,曾密谋废媚娘。最后全家被杀,郑氏流落掖庭,牵连了无数人。当时读唐书时,知道有这回事,却不知何时发生。那场政治风暴,不会是今年吧,我去它大爷的

如果媚娘倒台,那么毫无疑问,我会人头落地。越想越揪心,不断深呼吸,强行镇定着,准备抽丝剥茧。企图废除皇后,就是天大要案,单靠上官宰相,绝对不能成事。

记得显庆五年,圣驾巡幸并州,右卫大将军慕容宝节,勾结右屯卫将军杨思训。意图发动政变,逼李九废媚娘,立关陇女为后。武康联合苏定方,布下天罗地网,等待他们出手。

可不知为什么,演变成了闹剧,宝节毒杀思训。政变无疾而终,结案更加可笑,毒杀案的动机,认定为争风吃醋。这是骗傻子的,武康嗤之以鼻,宝节毒杀思训,宁可自己偿命,是要保护同党。

所以这类大事,必有多人密谋。综合今日见闻,宫里的薛婕妤,是上官仪盟友。他们书信来往,密谋废除媚娘,可真是歹毒呀。这时也明白了,为何郑氏见我,如老鼠见猫。

只是那薛婕妤,已经出家为尼,吃斋念佛多好,瞎起什么哄啊。你是李九的蒙师,媚娘很尊重你,也敬你如恩师。每当朔望之日,都会去鹤林寺,陪你说话聊天,为何容不下她?

脑筋快速转动,渐渐理清思路,笑容异常阴狠。薛氏出家为尼,是显庆元年二月。本是永徽七年,为何改元显庆,因为媚娘上位。永徽六年十月,皇后王氏被废,改立武氏为后。

然后七年正月,废黜陈王李忠,立李弘为太子,大赦改元显庆。普天同庆之际,薛氏出家为尼,巧的令人生疑。武康可与笃定,她是在逼李九,故意恶心媚娘。

她怨气如此大,那勾结上官仪,也在情理之中。这群王八羔子,都是豪门世家,皇后是豪门女,才合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认为,媚娘出身小户,动了豪门的蛋糕,所以必须废掉。

简州刺史薛元超,是薛氏的亲侄,武康可以确定,他也参与其中。至于其他同谋,一时不得而知,也不放在心上。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废后阴谋,李九是否参与?

如果他也参与,那对媚娘来说,就是最大危机。经过反复推敲,觉的很有可能,他权利欲很强,媚娘参与朝政,就是分他的权。此次幸万年宫,留下李弘监国,本就耐人寻味。

真想仰天长叹,我正挖空心思,要收拾李义府。你们这群货色,密谋废掉我姐,绝对不可原谅。恨的咬牙切齿,都说媚娘凶残,我觉的她不凶,我都想杀光他们。

对面的废后集团,既然已经出招,恐惧逃避没用,乃翁宣布接招。咱们好好斗法,乃翁戎马一生,不怕尸山血海,不怕血腥政斗。没刀枪的战争,无论如何血腥,乃翁坦然面对。

武康再次离开,快步来到宫外,已经打定主意。就从这里下手,先不打草惊蛇,悄悄调查取证。找到心腹亲卫,秘密分配任务。赵声去简州,监视薛元超,截获来往书信。

钱顺监视这里,确定宫中薛氏,都在和谁联络,尽可能挖同党。神客监视上官府,记录出入人员,秘密调查身份,争取顺藤摸瓜。所有监视工作,全天十二时辰,昼夜不能间断。

简单安排之后,静等媳妇礼佛。如果时间允许,等到申时三刻,官员下班回家,再去拜访敬宗。早些解决义府,也好腾出手来,应对废后风暴。可惜现实骨感,回到家出不来,大女儿不乐意,说好的玩滑梯。

此刻在义宁坊,李义府坐车里,不时唉声叹气。豪华马车停下,突然部曲喝骂兀那疯癫道人,鬼鬼祟祟作甚?盯着相公宅院,想要偷东西吗?你摇什么头,给我狠狠的打

李义府蓦的睁眼,撩起车帘观看。道人衣袂飘飘,留着三缕长髯,道袍清新脱俗。手里摇着拂尘,模样仙风道骨,简直得道高人。任凭部曲推搡,保持微笑从容,没有丝毫怒气。

迈着四方正步,不断扭头观望,查看李家府邸。左手快速掐算,接着喟然长叹,方脸带着惋惜。义府想到什么,赶紧开口阻拦“道长请留步,我有事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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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李义府末日将临

麟德元年(公元年),夏五月二十,申时四刻。

长安城西义宁坊,是高官集聚地,许多宰相将军,府邸都在此处。诸如司空李勣,司列太常伯李义府,西台侍郎上官仪等。其中最豪华的,当属义府的府邸,亭台楼阁林立,堪比皇家行宫。

今年李母去世,府邸气氛压抑,前院布置灵堂,满园都是缟素。圣人体恤他,每月朔望日,即初一十五,给他放哭假。许他不上班,跪母亲灵庐,吃斋吊哭亡母。

后花园别苑中,满桌珍馐佳肴,极品高粱美酒。赤练子杜元纪,正在大快朵颐,吃的满嘴流油。边吃边骂主家,居母丧摆酒席,此乃不孝行为。如果传了出去,必定受人唾弃,甚至丢官罢职。

酒足饭饱之后,压抑喉中饱嗝,轻摇手中拂尘。正襟危坐蒲团,手指不停掐算,煞有介事叹息。义府面带焦急,坐到元纪榻前,急不可耐询问“道长看了宅院,掐算结果如何,还请知无不言。”

元纪摇头晃脑,继续装腔作势,足足半刻钟后,喟然长叹道“吾观相公府邸,狱气充斥其中,特别客厅书房,狱气几欲凝结。贫道窃以为。恐有牢狱灾,等凝结成体,必大祸临头。”

义府脸色煞白,胸脯剧烈起伏,已然深信不疑。浸淫官场多年,自然心思通透,昔日圣人警告,应该俯首认错。当时不知怎的,竟然当面顶撞,实在无礼至极。从那天以后,每日都后悔,甚至自扇耳光。

惹圣人厌恶,估计十有,有牢狱之灾。也想请罪补救,可反应过来时,圣人已幸万年宫。没有朝廷命令,如果私自前去,无异火上浇油。是以这三个月,每天备受煎熬,快把他逼疯了。

抬手抹把冷汗,目光满是期望,小心翼翼询问“道长所算不差,因为一时冲动,义府酿下大错。可有解救之策,恳请道长指点,若能度过此劫,他日必有厚报。”

元纪唉声叹气,起身整理道袍,挥拂尘装腔道“贫道享你美食,所以提点报答,你我互不相欠。至于化解之法,贫道无能为力,相公好自为之。”

说完挥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迈出四方正步,潇洒走向房门。前脚刚出门槛,义府高喊留步,急匆匆到门外。伸胳膊拦住他,白脸愈加疾苦,拱手作揖到底“恳请道长指点,若能度过此劫,必荐国师之职。”

好大的手笔呀,国师可是宗教人,最高的荣誉称号。唐朝最有名的,是国师袁天罡,神仙般的人物。元纪呵呵浅笑,眼中闪过鄙夷“贫道四海为家,追求天下大道,岂能委身帝王?你我缘尽于此,相公无需多言。”

绕过阻拦离开,故意加快脚步,摆出逃离姿态。义府心急如焚,喝令部曲关门,跑到元纪跟前,再次躬身到底“义府自知失言,恳请道长原谅。请道长开条件,只要我能办到,定让道长满意。”

一个油盐不进,一个苦苦哀求,画面十分喜感。两人不断纠缠,足有半个时辰,元纪神色渐缓,语气饱含无奈“相公如此屈尊,贫道不忍为难,倒有化解之策。首先需要铜钱,至少积八万缗,才能暂时镇压。”

义府如遭雷击,就算倾家荡产,也拿不出八万啊。如果砸锅卖铁,勉强拿出四万,还差整整一半。不禁愁眉苦脸,心里犹豫不决,脸色愈发疾苦。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打定主意,继续卖官筹钱。

只要镇压狱气,化解圣人怒气,就能继续风光。陡然抬起头,咬着牙说道“铜钱我想办法,保证按时筹够。还请道长指点,如何一劳永逸,消弭全部狱气?”

元纪也在迟疑,很快言辞凿凿“彻底消弭狱气,需要登临古冢,取冢气解狱气。城东的冢望坡,就是最佳选择,不过需要相公,与我同去沐浴。如果诸事顺利,九九八十一天后,即可大功告成。”

义府再次纠结,没那么多时间,身为大唐宰相,每月旬休三日。元纪按照套路,甩拂尘浅笑道“相公不必忧心,不用每日前去。每月朔望之日,冢气浓郁之时,沐浴采集即可。”

这样再好不过,义府喜形于色,千恩万谢之后,拉着元纪进屋。两人继续谋划,直到黄昏来临,李府大摆筵席。酒足饭饱之后,安排元纪住宿,两名美妾相陪。

元纪心花怒放,美人肌肤如玉,神仙般的日子。释放全部精力,左拥右抱入眠,如果情况允许,真想永远留下。不过很可惜,武将军的任务,必须按时完成。

之前在青城山,也学到了真本事。义府气运耗尽,很快大祸临头,他的后半辈子,只能郁郁而终。反观武大将军,面相波澜不惊,气运捉摸不透。不过可以肯定,他能封王拜相,只有跟着他,才能吃香喝辣。

花园外书房中,义府召集家人,分配敛财任务。长子李津,官至右司议郎;次子李洽,官至率府长史;以子李洋,官至千牛备身;少子李湛仅七岁,陪周王李显读书。

任务分配下去,包括他的妻子,女婿柳元贞。除了李湛之位,各自确定客户,准备上门卖官。无论强买强卖,还是敲诈勒索,必须两月之内,筹够四万贯铜。

全家总动员,密谋到深夜,家庭会结束。单独留下李洋,紧闭书房门,皱起眉质问“洋儿魂不守舍,到底有何心事?交代的任务,都完成了吗,武康什么态度?”

李洋恭敬回话“我派人调查过,元纪有些本事,曾在西市岳楼,帮助东家驱鬼。武将军答应了,修书给武皇后,求她为爷美言。只是送去的礼,被他悉数退回,说帮忙看情分,不看礼物多少。”

义府洋洋自得,现在正缺钱用,不收正合我意。放下手中茶杯,煞有介事道“我了解武康,只要我帮皇后,他会掏心掏肺。只是别抱希望,圣人在气头上,皇后不会劝的。所以洋儿啊,别人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李洋点头受教,表情依旧纠结“我在武康手下,效力五年有余,依然看不懂他。今日离开武府,心中忐忑不安,感觉这杜元纪,和他有着关系。元纪出现的巧,洋儿甚至觉得,是武康在算计。”

义府嗤之以鼻,摆摆手不屑道“洋儿说错了,他为了皇后,敢算计李勣。阿爷呆在朝中,常为皇后美言,最不会害我的,铁定就是武康。真想算计我,也有心无力,上官仪受圣眷,他寝食难安。”

说的很有道理,武康有心无力,阴谋废后集团,让他头痛欲裂。到了六月十五,终于寝食难安,对方势力太大。他感受到恐惧,心肺堵的发涨,陪着妻女郊游,都是强颜欢笑。

实在不敢想象,李渊的薛婕妤,李九的小保姆,竟有如此能量。同东西台三品、西台侍郎上官仪,司刑太常伯、检校右相刘祥道,堂堂两大宰相。

左肃机郑钦泰,西台舍人高正业,司虞大夫魏玄同,司虞大夫张希乘,长安县尉崔道默,简州刺史薛元超。囊括尚书省,中书省和工部,京县和地方,都是朝廷命官。

他们能量太大,武康不敢想象,薛氏多大魅力,竟能勾结他们。更让他揪心的,郜国公郭广敬,竟也参与其中。官拜左武威大将军,兼任太子左卫率,十六卫大将军啊。他还有个身份,汾阳王郭子仪,是他的曾孙子。

两个当朝宰相,六个朝廷高官,一个三品大将。这是已知的,未知有多少,都是什么官,谁也不知道。武康好想痛哭,可怜的媚娘哟,咱们的最大危机,已经悄声到来。

更加无奈的是,不敢告诉媚娘,也不敢找帮手。这个节骨眼上,哪怕是许敬宗,也会置身事外。真正能帮忙的,是恩师苏定方,可他镇守西陲,远水不解近渴。

阳光温暖和煦,周围青山绿水,粟浪随风起伏。宽大的遮阳伞下,铺着防水油绸,摆放丰盛美食。小晴、水仙和明日香,陪着闹闹和二丫,正在欢声笑语。

武康躺草地上,头枕着胳膊,偏过头观瞧。如果媚娘被废,我和我的家人,会被流放到哪,岭南还是巂州?去海南岛钓鱼,去西昌放火箭,还是越南玩猴儿。我是无所谓的,只是连累她们,都是弱女子啊。

小晴觉察异常,放下手中甜点,款步走向这边。提裙坐在身前,娇躯遮挡阳光,轻抚武康额头,声音十分温柔“最近半个月,夫君心事重重,发生什么事了?夫妻本是一体,还请夫君明言。”

武康掩藏悲观,开始插科打诨“人生三大憾事,没能进士及第,没娶五姓女子,不能编修国史。修史我没兴趣,科举不放眼里,娶崔氏女为妻,今生无憾了吧?”

小晴翻起白眼,阴阳怪气的说“别人娶崔氏女,几乎倾家荡产,娶的还是庶女。我这嫡系女子,没要陪门财,自己倒贴的。你那些同僚,应该都羡慕吧,夫君就知足吧。”

嬉笑过后,小晴轻叹“夫君不想说,我也不多问,无论结果多糟,我们共同承担。别有后顾之忧,闹闹是沛王妃,二丫血脉尊贵。无论结果如何,不会牵连她们,所以我不害怕。”

二丫不受牵连,闹闹说不准啊,李九那个混蛋,良心大大的坏。刚想调戏媳妇,传来钱顺汇报该来的已经来了,很快就会登山。三里外有马车,左奉辰将军刘仁愿,带着妻妾儿女,正往这边靠进。

武康坐起身,用望远镜看,在东边官道上,果然有辆马车。心里十分纳闷,老扑街刘仁愿,不在万年宫护卫,回京城做什么。放下望远镜,淡淡吩咐道“不要阻拦仁愿,继续监视义府。”

钱顺跑步离开,吩咐周围亲兵,继续警戒四周。武康站起身,拉着崔小晴,到路边等待。仁愿很快来到,远远的打招呼,带着她的妻子,快步往这边走。

带的人还不少,其妻子陈氏,封颍川郡夫人。三个年轻妾室,以及次子刘瓒,众多奴婢部曲。简单的见了礼,小晴招呼陈氏,去遮阳伞闲聊。其余部曲奴婢,铺开防水油绸,摆出各种食物。

哥俩来到一边,武康脸色怪异,仁愿不停尬笑“咱们早说定了,变之再有子女,就和我家结亲。看看我家瓒儿,生的相貌堂堂。今年不到七岁,就能提笔写字,还能舞刀弄棒。”

武康笑而不语,就算屎壳郎,也夸他儿香。冲他竖中指,你个老扑街,居心不良嘛。两张油绸拼凑,两家合为一家,两个夫人攀谈,众多妾室闲聊。七岁的刘瓒,就像根木头,坐二丫身边。

刘家是匈奴族,右贤王刘豹之后,他父亲刘大俱,曾任绥州都督,右骁卫大将军。仁愿见刘瓒木讷,气的咬牙切齿,转身就想教训。武康拉着他,和颜悦色道“孩子的事,咱别插手,让他们处。”

两人走上山包,盘膝坐在草地,武康微笑道“士元请放心吧,如果二丫喜欢,我不反对结亲。先不说这个,你不护卫圣驾,回京城做什么,是不是有军务?”

仁愿点头回答“刘仁轨的奏疏,已经上达天听,圣人同意换防。我检校右武威将军,等到府兵集结,就会渡海支援。在万年宫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你有必要知道。”

他事无巨细,武康洗耳恭听,明白来龙去脉。在麟游县万年宫,李九接待仁愿,询问熊津诸事。最后提出疑惑卿在海东,前后奏事,皆合机宜,复有文理。卿本武人,何能如是?

仁愿实话实说,都是仁轨整理的,我只负责上奏。李九十分高兴,给仁轨六转勋官,就是上飞骑尉。厚赐他的妻子,建造府邸一座,并且遣使勉励。

上官仪评价两人刘仁轨遭罢黜,仍能忠于王事。刘仁愿是长官,却能推荐贤才,两人都是君子。

武康嗤之以鼻,仁愿是个君子,后来蒙冤流放。刘仁轨屁的君子,就是典型政客,却能出将入相,世事真奇妙啊。

拿起望远镜,观察四周山包,锁定东南方向。嘴角扯出怪笑,随手递给仁愿,煞有介事的说“士元帮我看看,山包上那个人,是不是李义府?”

仁愿迟疑片刻,手托着望远镜,起身仔细观瞧。眉头逐渐凝结,语气异常笃定“确是李义府,可这不可能,他在服母丧啊。今天是朔日,他该为母守丧,却乔装出城?还有那道人,鬼鬼祟祟的,在看什么啊?”

武康笑的开心,杜元纪有本事,能骗当朝宰相。忽悠人的鬼话,义府深信不疑,为了保住官位,已经彻底疯狂。乔装出来望气,瞒不住别人的,他已经完犊子了。

唐律疏议规定,压胜术和占卜,只有朝廷能做,其余都是犯罪。原梁王李忠,就因为占卜,被废为庶民。迁到黔州居住,囚禁黔州都督府,李承乾的故宅。

比占卜更严重的,就是窥测气运,对于封建王朝,是不能碰的底线。如果勘破气运,意图阴谋破坏,大唐国运危矣。在武康看来,是封建迷信,可唐人笃信。

仁愿看了许久,慢慢放下镜筒,神情颇为怪异“义府不哭亡母,反而微服出城,登古冢望气运。如此窥测灾异,如果传了出去,就是图谋不轨。我想不明白,变之你说说,他想干什么?”

“图谋不轨”说的好,武康不接话茬,摇摇头微笑道“士元镇守熊津,朝中大小御史,传出流言蜚语,污你拥兵自重。想不想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为什么污蔑你?”

仁愿缄口不言,只有无尽苦笑,早就了然于胸。当初接义府密信,让我处死刘仁轨,我没听从吩咐,他便怀恨在心。指使同党污蔑,罪名十分可笑,幸亏圣人不信,让我统兵换防。

武康淡淡道“不要心怀侥幸,圣人本性多疑,虽然不信谣言,对你却没好感。以后你若犯错,他会从重处罚,那是很危险的。你需要盟友,而最强盟友,站在你眼前。”

仁愿再度苦笑,送还望远镜,颇为无奈道“最多半个月,我会去青州,渡海去熊津,我举报不合适。大事要大人物,我认识的同僚,都没身居高位,所以我很抱歉”

武康摆手打断,和颜悦色道“长孙无忌的嫡孙,长乐公主的血脉,原朝散大夫长孙延,最近被李津勒索。必须拿出七百贯,买五品的司津监,逼的他变卖祖产。”

时间分秒流逝,不知什么时候,仁愿下定决心,压低声音说“我侄婿杨行颖,右金吾仓曹参军,与我十分亲近。那孩子嫉恶如仇,和长孙延是好友,变之觉的合适吗?”

那是相当合适,小小仓曹参军,外加至交好友,更具有说服力。收起望远镜,望向山那边,摇头晃脑道“士元办事老练,你介绍的人,我绝对放心。明天午时左右,让他来修真坊,我请他喝几杯。”

仁愿嗤之以鼻“你这人太阴狠,躲在龟壳里,到处算计人。不过你是对的,李猫已经完了,勒索无忌嫡孙,微服窥探灾凶,都是大的罪名。恐怕他到死时,也不会想明白,到底谁在害他。”

武康不置可否,这个不能怪我,是他自己作死。人生就像棋局,只要走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是废物利用,尽可能榨取利益。

遥望西南山包,两团依稀人影,就像两只跳蚤,做着垂死挣扎。李义府的末日,很快就会来临,还真是期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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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入职右崇掖率府

麟德元年(公元年),夏六月二十,辰时四刻。

两个月的假期,完美和谐度过,武康收获颇丰。首先夫妻关系,有了质的提升,两口子形影不离。不是诵经礼佛,就是逛街郊游,媳妇脸上的笑容,比以往多了很多。

单独相处之时,恢复少女本性,感觉时光倒流,回到相识之初。与闹闹亲密度,也是突飞猛进,陪她读书习字,陪她跳舞斗鸡。李贤苦读期间,成了她心目中,完美的替代品。

唯一的遗憾是,与二丫的关系,依旧不见破冰,甚至惹她发火。原因十分搞笑,二丫身份特殊,是李九的亲外甥,皇后的亲侄女。京城豪门大族,朝堂文武百官,很多上门提亲。

武康来者不拒,带着二丫出席,会面对方父子。如此久而久之,闺女发了脾气,直接闭门不出。媳妇悄悄劝说,咱二丫才九岁,你却着急定亲。她必然会伤心,以为你讨厌她,想早些嫁出去。

肠子都悔青了,痛定思痛后,先诚挚的道歉,再提笔写对联。上联曰定亲求娶请走他路,下联曰入赘本府六年后来,横批我只招赘。吩咐亲卫部曲,贴在正门两侧,谢绝定亲拜访。

只是没有想到,沦为京城笑柄,武将军的文才,惨被书生吐槽。好事者来参观,闹的满城风雨,惊动杨炯大佬。不愧初唐四杰,稍微改动下,秒变高大上升官发财请走他路,行贿送赂莫入此门。

武康都懵了,拿出十两银,打发走杨炯。格老子的,断我财路,居心不良。还贴老对联,新的卷起来,送给袁公瑜。老袁当场,马上吩咐仆人,贴在大门两边。身为司宪大夫,此对联的内容,堪称量身定做。

假期结束前,带着二闺女,去拜昭陵新城墓,悼念逝去的爱人。父女俩都缄默,静静坐在祠堂,缅怀两个时辰。二丫望着灵位,没有丝毫悲伤,仿佛墓中之人,与她素昧平生。如此怪异表现,让他万分揪心。

回到长安城,找司列衙门销假,交送李九的诏书。领取临时任命,正式开始上班,工作暂时很轻松。左奉辰的侍卫,在万年宫护驾,只剩下三十人。配合右奉辰卫,巡逻西内宫苑,安排工作就行。

武康来到卫所,千牛备身李洋,召集全部侍卫,召开简单晨会。所有千牛备身,都去陪皇伴驾,唯独留下李洋。此乃政治信号,代表着李义府,彻底失去圣眷,并且连累后代。

留下来的卫士,大多是生面孔,互相介绍认识。武康简单训话,安排巡逻任务,交代注意事项。众多新面孔中,备身侍卫权毅,让他感到熟悉,好像在哪听过。特意查阅资料,越发觉的熟悉,就是想不起来。

秦州略阳县人,即甘肃天水市,今年才十七岁。出身陇西权氏,与陇西李氏皇族,关系十分亲近,历有通婚习俗。正因这个原因,他能入左奉辰卫,宿卫皇宫大内。

其实左右奉辰卫,是官二代的集聚地,是大唐干部学院。左奉辰大将军,在武康眼中,是二代头目。所有千牛卫士,都是官家子弟。先在这里镀金,如果表现的好,可以外放做官。

千牛备身杨再思,升任司列员外郎,备身左右崔知温,升任灵州司马。就连宰相上官仪,也把上官庭芝,搞成千牛备身。历练几年后,就能堂而皇之,出任朝廷要职。

处理完奉辰事务,离开左奉辰卫所,直接赶往东宫,完成入职工作。身上背的官职,有检校左羽林大将军,知右羽林训练事,检校右崇掖卫率府。此刻左右羽林军,都在万年宫护驾,没必要去北衙。

右崇掖卫率府,本是右监门率府,龙朔二年更名。隶属太子十率,官署称为率府,最高长官称率,官级正四品上。类似左右监门卫,镇守东宫诸门,就是门卫大爷。

嘉福门进东宫,右崇掖鱼符开路,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右崇掖率府,鱼符交给副率,出具兵部公文。左右两个副率,官级从四品上,按规矩比对鱼符。确定手续正常,召集率府官员,开入职见面会。

整个率府机构,设置两位副率,一名率府长史,官级正七品上。录事参军一人,官级正九品上;兵曹参军一人,兼任仓曹参军,胄曹参军一人,官级正九品下。监门直长,七十八人,从七品下。

就这么多官员,其余是流外官,包括录事、掌故等。众多监门直长,负责驻守各门,登记出入人员,检查器物财物。右副率许元节,介绍众人认识,其中率府长史,因病重而卸任,职位暂时空缺。

武康记住他们,作最后的总结“左奉辰大将军武康,在接下来的日子,检校右崇掖率府,是本府最高长官。相逢即是有缘,希望精诚合作,共同履行职责,做好监门工作。”

略微停顿,扫视众人,和颜悦色“我这人很随和,你们若有困难,无论公事私事,都可找我交谈。我会竭尽全力,帮助解决问题。其他不再多说,各自回岗位吧,等下我会巡视。”

众人应诺离开,武康在办公室,与俩副率交谈。大概半个时辰,独自离开率府,溜达东宫诸门,检查记录工作。东宫官署甚多,有左右春坊,詹事府等等,完全没有兴趣。

官员也有很多,只对两人感兴趣,太子少师许敬宗,太子宾客杨思俭。敬宗是老朋友,思俭是杨家人,媚娘的远房表兄。他的女儿杨氏,会制造宫廷丑闻,牵连太子和敏之。

走到嘉德门外,背后有人行礼,武康转身观瞧,是兵曹参军岑风。他脸色很纠结,好像有话要说,一直难以启齿。大概半刻钟,红着脸小声说“属下见过武率,求你借三百贯,两年内必还清。”

武康觉得稀奇,我们首次见面,你就提出借钱,貌似不合适吧。岑风更尴尬,头垂的更低“属下曾经任职,新城公主家令。后来公主薨逝,承蒙圣人不弃,授右崇掖参军。”

所谓公主家令,掌公主家诸事,官级从七品下。武康仔细回忆,渐渐有了印象,于是和颜悦色“我想起来了,新城家的老人,她提起过你。三百贯铜钱,不是小数目,可以借给你。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说完迈开脚步,走进旁边凉亭,岑风快步跟上,神色颇为激动“就在三天之前,右奉裕率府长史,突然登门造访。让我拿四百贯,授我本率府长史。他言带威胁,我不敢拒绝,经多方筹借,还差三百贯。”

武康眯起眼,左右奉裕率府,类似左右奉辰卫,隶属太子十率。如果记忆不差,右奉裕率府长史,是李猫的次子李洽。他们真的穷疯了,小小的七品长史,敢强卖四百贯,不怕遭雷劈吗?

岑风委屈异常,眼里噙着泪花“我已年过花甲,早想辞官回家,却惹上这通事。李家强卖官职,属下走投无路,还有全家老小,不敢得罪他们。听闻武率重情,所以豁出老脸,开口求你帮助。”

武康沉吟片刻,摆出柔和笑脸“你照顾新城母女,我肯定会帮忙,地址放我桌上,明天午时送钱。还钱日期不限,但必须打欠条,写明借钱原因。老先生要明白,这个借钱原因,要求最真实的。”

此言一出,岑风震惊,依稀想到什么,老脸满是纠结。不知过了多久,咬着牙点点头,再次行礼告辞。走到嘉德门边,突然鞠躬到底,态度毕恭毕敬。不到半分钟,门内走出队伍,足有三十多人。

看他们的打扮,是太子千牛卫,隶属奉裕率府,全部持刀配箭。四名副率引路,走在最前面的,是皇太子李弘。武康赶紧过去,拱手行君臣礼“右崇掖率武康,参加太子殿下。”

李弘十分兴奋,连说舅舅免礼,转身吩咐卫士“你们都回去吧,由舅舅保护我,没有任何问题。元士提着东西,随我一同前去,剩下的都回宫。”

众千牛和宫人,个个面露纠结,杵在原地不动。李弘也不生气,心平气和的说“我是去掖庭宫,左奉辰大将军,亲自伴我同行,你们担心什么?告诉许少师,最多半个时辰,我不会超时的。”

又僵持半刻钟,小正太很坚决,副率面面相觑。最后无奈点头,来到武康身前,中年副率恭敬道“劳烦武大将军,护卫太子殿下,我等在此等候。等到诸事结束,还要劳烦将军,亲送殿下回归。”

武康微笑点头,心里却在吐槽,瞧你们的德行,各个如丧考妣。难道你们以为,我想伺候他吗,没办法的事啊。李弘急不可耐,拉着舅舅离开。只带一个宦官,约莫三十多岁,手里拎着饭盒。

走进通训门,进入大兴宫,李弘笑着问“家中安好吧,舅母和闹闹,未有忧虑吧。还有秀妹妹,现在怎么样,之前听阿母说,整天都不说话,现在好些了吗?”

武康微笑回话“感谢殿下关心,家中一切安好,相比刚凯旋时,二丫好了许多。只是臣很不解,殿下去掖庭何事?公公盒子里提的,应该是鸡肉汤吧?”

李弘淘气眨眼,煞有介事道“舅舅鼻子灵敏,里面就是鸡汤。为何去掖庭宫,舅舅心知肚明,不要明知故问。还有在私下里,也像阿母那样,称我弘儿即可。”

拉到吧好外甥,称呼你弘儿,你爹知道了,肯定训斥我。至于去掖庭,若所料不差,是给你姊送饭。义阳和宣城公主,是萧淑妃所生,其母宫斗失败,被囚禁在掖庭。

你给她们送饭,确实心地善良,难怪李九称赞太子仁孝,接待大臣,符合礼节,不曾有过失。媚娘提起他,也骄傲的很,说他宅心仁厚。万年宫会面时,姊弟俩拉家常,她还举例证明。

太子率更令郭瑜,去年教授《左传》,读“芈商臣弑杀君王”时,李弘掩书叹息此事臣子不忍听闻,圣贤的经典中,应记载好人好事,为什么记载这个?

郭瑜回答说孔子写《春秋》,善恶事都记载,褒善劝谏大众,贬恶告诫后世。书写芈商臣恶行,正是令其罪恶,能够遗臭万年。从而惊醒后世,让后人引以为戒。

李弘仍不乐意,此事不忍听闻,要求学别的书。郭瑜无可奈何,停止讲学《春秋》,改教授《礼记》。媚娘滔滔不绝,说从去年开始,李弘命许敬宗,上官仪、杨思俭等,收集古今文章,编纂《瑶山玉彩》。

武康不置可否,当时建议媚娘,如果有了机会,要向李弘学习。拉拢朝廷官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集合编书。他们锦衣玉食,难被金钱所动,对于青史留名,有很深的执念。

集合他们编书,造福于读书人,就能青史留名。你给他们机会,他们自然感激,就会心生好感。媚娘瞠目结舌,点头表示受教,承诺若有时机,按康郎吩咐做。

想到这里,不禁苦笑,薛氏倒武集团,已经露出獠牙。如果处理不好,咱们武家玩完,永远没机会喽。身后传来声音,打断他的遐想“奴奴叫李元士,将军喊名儿吧,当不起公公的。奴奴兄长德官,伺候着皇后嘞。”

武康微笑点头,李德官的弟弟,肯定是自己人。嘉猷门入掖庭宫,李弘小声说道“弘儿请问舅舅,每当军府集结,卫士逾期未到,会被军法处死吗?家人也会牵连,充官为奴为婢,还要抄没家产?”

确实是这样,军法明确规定,卫士逾期未至,会被判处死刑,家人也会充官。武康点点头,实话实说道“殿下说的对,逾期未到者,中途逃亡者,都会连坐家属。”

李弘突然叹气,放慢脚步说“听上官相公说,卫士逾期未到,大都内有隐情。有的途遇山贼,有的渡河遭难,有的身负伤病。等等多种情形,实在值得同情,军法连坐亲属,未免太过苛刻。”

武康点点头,说的是实情,可惜没办法。来到宫人院,李弘小声说“弘儿窃以为,大唐的军法,要兼顾实情。希望修订法律,逾期未至者,酌情以处理。免去连坐之罪,哪怕士兵逃亡,也不牵连家人。”

十一岁的娃娃,如此宅心仁厚,堪称难能可贵。能得李九喜爱,能得媚娘溺爱,是个听话孩子。如果他当皇帝,会是一代仁君。可惜身体虚弱,会被病魔缠身,最终英年早逝。

他至情至孝,若身体强健,不会有武则天。不过很可惜,历史没如果,武康柔声说“殿下言之有理,法律不外人情,臣戎马生活七年,见的实在太多。不过修军法,需圣人首肯,臣鼓励殿下上疏。”

李弘停下脚步,表情十分兴奋“舅舅鼓励上疏,那真是太好了,等看望了阿姊,我就起草奏疏。还请舅舅帮忙,整理具体事例,弘儿作为佐证。如果圣人同意,施恩天下万民,必被百姓敬仰。”

这个没法拒绝,武康点头答应,希望你的奏疏,能帮到你母亲。你爹那个混球,可能密谋废后,我是如履薄冰。因为我的到来,有了蝴蝶效应,历史会不会改变,心里真的没谱。

曾经接触的人,除了新城以外,包括狄仁杰、张柬之,命运都改变了。唐书里的狄仁杰,没做过婺州刺史,任详刑丞的时间,也提前了很多年。此次废后风波,能不能挺过去,他无丝毫信心,更不敢掉以轻心。

来到掖庭北院,舅甥在院外等待,等巡逻卫士来。毕竟两位公主,处于囚禁状态,如果接触外人,哪怕当今太子,也需侍卫在场。倘若出了差错,谁也担当不起。

大概两刻钟后,巡逻侍卫来到,是左奉辰卫的,备身权毅带队。走进北院门,七拐八转后,来到小院落。宫人打开院门,李弘笑着喊话“两位阿姊在吗,我来看你们了,带了药膳鸡汤。”

屋门出现白影,宣城公主提裙角,快步过来见礼。伸手接过食盒,紧紧抱在怀中,俏脸满是开心。义阳公主也出门,比妹妹稳重许多,落落大方行礼。姊弟没有生疏,李弘应该常来,真是个好孩子。

武康过去见礼,她们虽然落难,仍有公主头衔,那是正一品爵位。义阳有些扭捏,还礼后小声说“将军救命之恩,义阳没齿难忘。无力送出谢礼,只能铭记于心,日日为将军祈福。”

什么救命之恩,武康云里雾里,不知如何接话。得到李弘提醒,很快想了起来,不禁哑然失笑。那是显庆三年,她被鸡骨噎住,差点丢了小命。

武康恰恰巡逻,海姆立克急救术,帮她吐出骨头。只是过程尴尬,从后面抱住她,分开她的双腿,双手挤压小腹。仔细算起来,她今年十六岁,难怪会害羞。

想到这里,尴尬挠头,讪讪说道“公主不必介怀,若非殿下提醒,臣也记不起来。当日确实逾礼,所以不敢居功,不求公主感激,只求公主原谅。”

义阳脸更红,垂头不说话,女儿态十足。李弘饶有兴趣,嘿嘿调笑道“如果我没记错,阿姊二八年华,可以择驸马了。等阿爷回京,我上疏禀告,待寻觅良缘,阿姊风光大嫁。”

缺心眼的孩子,说的不叫人话。义阳羞不可耐,刹那落荒而逃,靓影跑进屋门。宣城也跑进门,探出脑袋嬉笑“阿姊和我约定,我们共同出嫁,我今年才十四,所以再等几年。”

调皮笑脸消失,屋门也被关上,李弘满脸尬笑。武康嗤之以鼻,忽然想到什么,转身看向李弘,脸色十分严肃“臣有事相求,还请殿下应允。”

李弘不明所以,迟疑不到十秒,点头表示应承。两人离开院子,示意众人等待,武康小声说“圣驾回京后,你去劝皇后,解除公主囚禁。就说臣建议的,因为兹事体大,求她千万答应。”

短暂的沉默,李弘点殿头,武康会心笑。希望媚娘同意,增加李九好感,降低废后决心。多争取一分钟,我就多分胜算,此次废后危机,只能用亲情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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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北衙禁军总教头

麟德元年(公元年),秋七月初八,辰时四刻。

七月初一朔日,李治颁布诏书,麟德三年正月,有大事于岱宗。岱宗就是泰山,百官心知肚明,与之相关的大事,只有泰山封禅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

封建社会迄今,共有三位皇帝封禅,始皇大帝嬴政,汉武大帝刘彻,汉光武帝刘秀。他们的文治武功,堪称功勋卓绝,封禅当之无愧。李九大帝封禅,恐怕整个大唐,只有武康认为,勉强说得过去。

八月初八辰时,避暑假期结束,圣驾离开万年宫。队伍浩浩荡荡,向长安城进发,三日后到万年县。李九爵晋王时,在此县有府邸,回程恰巧路过,便幸旧第缅怀。

皇帝出去旅游,都会发放福利,这次也不例外。本县所有囚徒,全部罪减一等,斩刑降为绞刑,绞刑降为流刑,等等以此类推。八月十四回皇城,直接入住蓬莱宫,一切又恢复往常。

八月十五辰时,武康拿着公文,来羽林营入职。北城玄武门外,两侧密集营房,是羽林军的营地。左右羽林军,每军各有千人,负责皇宫安全。因为驻扎北门,称为北门禁军,或者北衙禁军。

检校左羽林大将军,知右羽林训练事,是武康的官职,必须履行职责。快速办理入职,简单的会面后,立刻投入工作。工作进展顺利,左右羽林二军,上至郎将校尉,下到普通士兵,全都听从指挥。

如果究其原因,他的军旅生涯,成为最大助力。人的名树的影,禁军都知道他,东征西讨北战,厮杀战场七年。既能运筹帷幄,又能冲锋陷阵,立下无数战功。

昔日许州讲武,禁军最强校尉,全被轻松秒杀。士兵崇拜强者,在他们的眼中,教头就是天神。武康认为不够,决定给下马威,只有彻底震撼,才会乖乖听话。

玄武门校场上,两军卫士集合,羽林将军到齐。两个左羽林将军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左卫大将军张廷师。两个右羽林将军薛国公阿史那忠,右武威大将军李孟尝。

禁军选拔标准,首先射术精湛,步射五十步外,三箭命中靶心,骑射三箭中靶。其次力大无穷,要求背五斛粮,重五百斤左右,徒步行走三十步。

武康当场表演,百步外放箭靶,手挽三石强弓,十箭皆中红心。然后表演骑射,也是百步距离,十箭全部中靶,且都靠进红心。渣渣们看看吧,这是百步穿杨,你们比不上的。

接着示范负重,扛六百斤粟米,步行五十五步。当场撂下狠话现场所有卫士,若有不服气者,尽管出列挑战。无论箭法负重,只要比我更强,我就辞去教官,终生不入北衙。

所谓实力装逼,是在你擅长领域,轻松的碾压你。下马威很成功,节目效果很好,现场鸦雀无声。四位羽林将军,虽然各怀鬼胎,却都认可实力。

武康名正言顺,接手禁军训练,成为禁军教头。这些彪形大汉,从没上过战场,都是软脚娘们。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是仪仗队,给李九充门面的,也不需要上战场。

身为体育老师,擅长形式主义,所以训练目的,队形好看就行。干回了老本行,就当上体育课,按照后世军训。站军姿左右转,喊口号齐步走,只要赏心悦目,就能完成任务。

各种训练项目,首先讲述要点,然后身体力行。拿站军姿来说,两千士兵面前,烈日骄阳之下。武康挺拔如松,足足两个时辰,身体纹丝未动。如此简单粗暴,就像个木头人,又震撼所有人。

等军训很开始,以队为单位,队正做监督。武康背着双手,态度异常嚣张尔等都是弱鸡,立正两个时辰,确实强人所难。所以我的要求,坚持半时辰,算你们合格,娘子们加油。

裸的嘲讽,说的不是人话,可士兵吃这套。军姿训练完毕,教授他们兵刃。禁军已经换装,短兵环首横刀,长柄偃月关刀。关刀重约十斤,看着十分威严,深受皇帝喜欢。

还是简单粗暴,武康身体力行,讲述劈砍动作。关刀力劈华山,连砍百八十下,又是嚣张训话我的要求不高,不停劈砍九十次,就算通过训练,努力吧娘子们

做完示范之后,就做撒手掌柜,所有训练任务,交给羽林长史。离开北衙军营,处理左奉宸事,都快忙成狗了。途经后宫时,媚娘会派心腹,传递各种消息。

圣驾回京之后,太子李弘上书,修改大唐军法。逃亡躲避出征,或者逾期未至,不再连坐家属。李九十分满意,赞其宅心仁厚,令宪台和司戎,酌情修改军法。

媚娘听从建议,把两个小公主,从掖庭宫释放,搬进了公主苑。李九龙颜大悦,赞她通情达理,是个贤内助。同时连着两天,留宿在蓬莱殿,与她温柔缠绵。

日子天天过去,每天两点一线,生活枯燥无味。卯时离开家门,辰时到巳时,北衙训练禁军。午时左右休息,去内宫中御府,尚食局司膳司,吃爱心工作餐。

所谓的尚食局,隶属内宫六局,负责皇帝的吃食。司膳司的菜肴,尚食奉御试吃,没毒死再呈上。层层试吃之下,想要毒杀皇帝,基本不可能的。

皇帝为拉拢大臣,会命令尚食局,提供爱心午餐,就是武康吃的。每次午饭时间,媚娘还会派人,赏赐各种糕点,其实暗通消息。吃完饭离开后宫,去皇城左奉宸卫,处理卫所事务。

到了午时七刻,准时去蓬莱宫,带千牛卫巡逻。申时四刻下班,回家陪伴妻女,按时缴纳公粮。呆在卧室刺绣,缝制象棋棋盘,雕刻象棋棋子。全部亲手制造,打算今年腊月,袁公瑜寿辰时,送给他做寿礼。

八月二十辰时,左奉宸办公房,收到了好消息。大司宪窦德玄,迁司元太常伯,同时检校左相。此乃政治信号,他和右相刘祥道,都是李义府的政敌。他升户部尚书,为查义府的账,李九要动手了。

该来的总会来,武康心知肚明,李猫的掘墓人,已经全部就位。李九在提醒我,开启政治风暴,我若装聋作哑,结局肯定不美。忽然有敲门声,抬起头淡淡道“是怀恭吗,进来说话。”

杜怀恭进门,嬉皮笑脸的,竖拇指点赞“将军真厉害,单听脚步声,就知谁来了,比我舅翁强。属下敢断言,将军蒙着眼,能以耳当目,用鼻子闻着,就能回到家。”

这个兔崽子,骂我是狗啊,你岳父李勣,我比不了的。武康翻白眼,阴阳怪气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插科打诨的本事,恐怕无人能及。废话不要多说,让你调查的,有没有结果?”

说到正事,怀恭严肃,随手关门,小声回话“属下可以断言,千牛备身庭芝,对你敌意十足。那日请他吃酒,半醉半醒之际,我故意把话题,往将军身上引。在交谈之间,他不经意说出,武蝗虫三个字。”

怀恭继续道“蝗虫和硕鼠,都不是好话,意味着灾难,他是在骂你。蝗虫俗称蚂蚱,民间有句俗话,秋收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庭芝言外之意,将军会有劫难,并且就在眼前。”

武康轻敲桌面,嘴角扯出冷笑,劫难已经酝酿。那日在静安宫,偶遇其妻郑氏,并请她捎个话,邀庭芝上门做客。可时至今日,他也没登门,界限是划清了。已经可以笃定,薛氏倒武阴谋,正在紧锣密鼓,不日就会出手。

微微摇头,呵呵笑道“到了深秋以后,天气逐渐变冷,食物开始短缺。雄蚂蚱媾合后,结束自己生命,雌蚂蚱产卵后,会冻死或饿死。所以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有其他消息吗?”

怀恭摊开双手,笑容突然猥琐“我要抓些蝗虫,看其如何媾合,想必十分有趣。上官家没消息,我舅翁有消息。老头子昨天说,薛氏在显庆初,举荐她的侄女,求圣人立贵妃,后来不了了之。”

武康眉眼含笑,薛婕妤心真大,哪来的自信啊。关陇系的后宫,刚刚清理干净,不能引狼入室。难道因为这事,你就出家为尼,脾气倒是不小。

我早看透一切,你们反对媚娘,不是忠心耿耿,而是为了利益。还是那句老话,皇后是关陇女,才符合你们利益。这是争权夺利,根本无关对错,更谈不上忠奸。

收敛笑意,诚恳说道“以后巡逻任务,不会给你安排,集合全部精力,撬开庭芝的嘴。代我向英国公,转达诚挚谢意,也感谢怀恭兄,日后必有报答。”

怀恭翘二郎腿,眨眨眼怪笑道“庭芝昨晚通知,他家新添女子,十天后的旬日,邀请喝满月酒。我就想不明白,又不是生儿子,摆那排场做啥,通知武将军没?”

上官庭芝的女儿,应该是上官婉儿,也是个可怜孩子。武康轻摇头,涌起恶趣味,煞有介事道“武家与上官家,曾有协议婚书,武家未来子嗣,娶这个小女娃。不过世事无常,我生不出子嗣,只能扼腕叹息。”

怀恭嗤之以鼻,放下手中茶杯,表情相当不屑“将军何必隐瞒,舅翁偶然提起,我知其中原因。上官家太高傲,个个目中无人,真与他家结亲,才是倒了血霉。废话不多说,我去干活了,满月酒礼钱,给我垫付吧。”

说完转身离开,模样吊儿郎当,武康淡淡吩咐“去右奉宸卫,以我的名义,通知崔神庆。让他请假回家,通知管家钱顺,收网时刻到了。右奉宸将军辛宏亮,是我至交好友,应该会给面子。”

怀恭高声应诺,敷衍着拱拱手,哼着小曲离开。武康嗤之以鼻,这小子挺讨喜。行事不拘小节,言谈诙谐幽默,整天没个正行。人缘也十分好,与他交往处事,永远心情愉悦。

李勣那老古板,选择他做女婿,真是捡到宝了。怪不得几年后,想用他的头颅,祭奠出征军旗。喝完杯中茶,离开办公房,来到坊门外。卫士已集结,三十备身侍卫,由上官庭芝领队。

从丹凤门进宫,沿着御街北行,到含元殿外围。武康喊停队伍,看向上官庭芝,语气有些自责“刚才听怀恭说,庭芝新添女子,请他喝满月酒。身为你的上司,却没收到邀请,工作没做好啊。”

气氛陡然尴尬,庭芝强颜欢笑“本想邀请将军,却被家父阻止,他说将军繁忙,小事不便打扰。女子的满月酒,就在本月旬日,如果将军屈尊,我家求之不得。”

武康笑而不语,笑容暗藏诡异,也不多说什么。侍卫分成两队,一队巡视西官署,一队继续向北行。此次双方博弈,绝对十分血腥,堪称不死不休。无论结果如何,上官家的酒席,注定无福消受。

穿过宣政殿,绕过紫宸殿,走过宽敞横街,入后宫寝殿区。高大宫墙围绕,主殿是蓬莱殿,是皇后的寝宫。殿后有含凉殿,殿北临太液池,夏天十分凉爽。蓬莱含凉二殿,两侧若干次殿,与之东西并列。

这里除了侍卫,只有宫人宦官,外臣禁止入内。武康带的队伍,按照路线巡视,来到了含凉殿。远远看到李德官,转身吩咐部下“你们继续巡视,在殿门外等我。”

侍卫应诺离开,德官匆匆跑来,互相打了招呼,两人联袂而行。沿着回廊向北,来到太液池边,湖中的凉亭里,看见熟悉背影。两名宫女伺候,媚娘背对宫殿,望着湖面发呆。

背影略显惆怅,武康微皱眉头,不禁停住脚步。德官唉声叹气,表情满是哀求“自从回到京师,皇后心情欠佳,半个月没笑脸。奴婢们急坏了,将军你劝劝吧,这样是不行的。”

如果劝说有用,那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伤心事。武康无奈苦笑,迈步走向凉亭,尽量放轻脚步。媚娘没有回头,瓷杯放托盘上,示意宫人离开,对着湖面感慨“康郎你告诉我,什么人最难防?”

武康拿过瓷杯,来到她的身边,捏起杯中鱼食,轻轻洒向湖面。无数鲤鱼争抢,荡起层层波纹,温言软语回话“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亲朋难防。人们面对亲朋,往往掉以轻心,就会阴沟翻船。”

湖中鱼群抢食,媚娘低头凝望,良久后轻叹息“七月二十开始,圣人忙于政务,就寝在紫宸殿。并且三天两头,去西内鹤林寺,陪薛婕妤礼佛,还不让我跟着。”

我的傻姐姐呀,他们正在密谋,把你废为庶人,肯定不让你陪。武康停住动作,苦笑渐渐上脸,此次废后阴谋,李九就是主谋。可能顾念旧情,所以犹豫不决,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消息。

短暂的纠结,继续投喂鱼,决定继续保密,这种糟心的事,我自己解决吧。媚娘偏过头,眼角噙着泪“你也猜到了,鹤林寺礼佛,其实是幌子。因为那小贱人,也在鹤林寺中,德官已经查明,他们俩有奸情。”

眼泪簌簌落下,媚娘哭的委屈“元姊离开人世,圣人封贺兰氏,一品魏国夫人,带回宫中照顾。只是我想不到,照顾到床上了,我的亲外甥女,为何也会这样?”

越说越伤心,嗓子都破音了“我对元姊不薄,敏之过继武家,更名为武敏之,做阿爷的后裔。等除去孝服,拜兰台太史令,袭周国公爵位。看看她们母女,怎样报答我的,勾引我的夫君?”

武康苦笑更浓,这种狗屁倒灶,一个巴掌拍不响,李九责任很大。媚娘继续哭诉,恨得咬牙切齿“我放两个公主,圣人留宿寝宫,竟拿话试探我。企图立她为妃,死了这条心吧,只要我还活着,后宫不容染指。”

又是个贪心的,有了荣华富贵,还想觊觎后位。武康拿丝帕,给她擦泪水,柔声安慰着“有其母必有其女,她也不是好鸟,我早就猜到了。你也不要担心,她只是个花瓶,我给你解释下。”

摇头晃脑,淡淡说道“花瓶般的女人,就是外表精美,腹中空空如也。阿姊满腹经纶,在圣人犯病时,帮忙处理国事,称为政治盟友。圣人雄才大略,不会因为花瓶,放弃左膀右臂。”

武康把鱼食,全部倒湖里,欣赏百鱼争食,语气颇为讥讽“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没那么大能耐,别有太大抱负,会贻笑大方。阿姊若不放心,我来帮你处理,就像处理武顺”

说到这里,看向媚娘,压低声音“武顺是我杀的,她是你的胞姊,想必阿姊心里,多少有些恨意。可惜没得选择,无论你多恨我,我都会那样做。我不许任何人,威胁你的安全。”

媚娘再次落泪,摇摇头坚定道“那件事过去了,永远不要再提,我对你没有怨,更谈不上恨。康郎你听我说,圣人对贺兰氏,保护的很周到。右奉宸将军负责,右羽林军协助,你没有机会,别轻举妄动。”

武康点点头,手帕递给她,再次苦笑道“可能明天开始,李义府会倒霉,并且十有,下大狱后流放。他的掘墓人,幕后操纵者,其实就是我。”

媚娘瞠目结舌,武康哑然失笑“满朝文武之中,会帮你说话的,只要那么几个。义府对你来说,也是左膀右臂,我却要砍掉他。恐怕不止义府,还会连累别人,也是你的帮手。”

半刻钟的沉寂,媚娘渐渐回神,摇摇头坚定道“义府嚣张跋扈,圣人失望透顶,他是自作自受。我能感觉到,你有事瞒我,是天大的事。不过我不担心,因为万分笃定,康郎不会害我。”

武康很欣慰,仔细观察四周,确定绝对安全,压低声音问“你在宫中眼线,布置的怎么样?举个例子来说,陛下在紫宸殿,接见了什么人,商量了什么事,多久能知道?”

媚娘即刻回答“阿姊经营多年,圣人给的赏赐,全都收买人心。整个皇宫之中,到处都有眼线,康郎刚才说的,最多不过两日,就会有人汇报。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有此一问?”

武康笑的欣慰,摇摇头不回答。你的消息灵通,咱姐弟的脑袋,就会稳固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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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李义府流放巂州

麟德元年(公元年),秋九月初八,辰时六刻。

长安城西北,修真坊所在,武康府邸在此。南边是普宁坊,李勣府邸在此,然后是开远门。街南是义宁坊,坊内正北位置,坐落着详刑寺,之前名大理寺。

是司法审判机关,掌管刑狱和诉讼,主要负责京畿地,类似于最高法院。中央官员犯罪,京畿徒刑以上,州县疑难案件,都由它来审理。司刑与之相对,负责处理地方上,徒刑以上的案件。

出具判决书后,送交司刑复核,再申报东西台。东西台批准后,下发到详刑寺,核准确定无误,完成司法流程。值得注意的是,全部的死刑案,都奏请皇帝批准。如果皇帝不批,那么不好意思,不能执行死刑。

整个审判过程,宪台负责监督,类似于检察院。如遇特大案件,皇帝颁布命令,进行三司会审。从三品的详刑正卿,详刑寺最高官;正三品的司刑太常伯,就是刑部尚书;正三品的大司宪,就是御史大夫,三司联合会审。

那是显庆元年,武康犯大不敬,享受三司会审。那是昨天朝会,他又受了大惊,李九颁布诏书,让他检校详刑正卿,主持三司会审。瞧这事整的,风水轮流转,有莫名的喜感。

此次要审理的,是人猫李义府,他东窗事发了。上个月二十日,南衙右金吾卫,仓曹参军杨行颖,实名举报李猫太子右司议郎,其嫡长子李津,敲诈勒索长孙延。索取铜钱七百贯,强卖官职司津监。

李九龙颜大怒,长孙延的祖父,是其元舅无忌;长孙延的生母,是胞姊长了公主。当初因为政治,诬陷逼死无忌,可说无可奈何。四五年过去了,恨意逐渐淡薄,愧疚越积越深。李义府的行为,太岁头上动土,嫌自己命长。

八月二十二日,太子右崇掖卫,兵曹参军岑风,上疏举报义府右奉裕卫长史,义府次子李洽,勒索四百贯钱,卖右崇掖长史。右奉裕率韦怀敬,同日上疏作证,此事千真万确。

李九气的呜呜哭,右崇掖兵曹岑风,曾是长公主家令。侍奉二十多年,看着公主长大,可谓劳苦功高。胞妹尸骨未寒,家仆被人欺负,这是打皇帝的脸。

龙颜大怒之下,软禁李义府在家,由详刑丞狄仁杰,成立专案组调查。俗话说的好,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此乃政治信号,曾被义府迫害的,纷纷实名举报。

专案组办公桌,堆积举报信如山,比义宁坊墙还高。司元太常伯窦德玄,很快查清账目,举报皆为事实。李九心如死灰,李猫全部子嗣,包括他的女婿,全部软禁在家,等候之后处理。

义府痛哭流涕,万言血书请罪,祈求圣人开恩。所以问题来了,李九确实重情,不忍痛下狠手。当初废王立武,义府的首先支持,堪称雪中送炭。靠着那个契机,圣人实现抱负,驱逐了关陇门阀。

眼见事情有变,武康不能答应,要用义府的头颅,博李九的好感。减轻他对媚娘,因为插手政事,而产生的厌恶。所以八月三十,果断再次出手,来个火上浇油。

右奉宸将军辛宏亮,右奉宸长史崔神庆,尚辇奉御苏庆节,三人联名上奏疏李义府居母丧,在朔望吊哭日,秘密乔装出城。与道士杜元纪,出城东登古冢,窥探候望气色。

意图窥觇灾眚,窃气运改命运,其行触犯禁令,恐有不臣之心。此乃重磅炸弹,占卜厌胜望气,是皇家的逆鳞。当初废王立武,王皇后的罪名,就是行厌胜术。原梁王李忠,因私自占卜,被贬为庶民。

望气更甚前者,如果确有实情,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李九再传制书,详刑少卿元大士,详刑寺丞王千石,左金吾将军赵道兴,联合调查此事。左监门大将军刘伯英,右监门中郎将熊元逸,出具进出城资料。

青城山下杜元纪,乔装打扮逃跑时,被左金吾卫逮捕。对于望气之事,他是供认不讳,详细交代过程。仅仅两天时间,人证物证俱全,联合调查报告,送到了紫宸殿。

九月初四辰时,左奉宸卫出动,配合左羽林军。武康亲自带队,封锁义宁坊,缉拿李义府。包括他的子嗣,李津、李洽和李洋,以及女婿柳元贞。

交给详刑寺关押,同时派左羽林军,封锁整个李府,许进不许出。李家全部房产,包括两市店铺,暂时贴条封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李九发话。

昨天辰时早朝,李九亲自点名司刑太常伯刘祥道,检校大司宪窦德玄,详刑少卿元大士,组成三司会审。详刑正卿尔朱义琛,重病在家修养,所以由少卿代替。

哪知朝会最后,李九突然作妖,武康检校正卿,主导此次会审。杀千刀的混蛋,明显没安好心,想看乃翁笑话。朝堂早有谣言,当今皇后武氏,手下有五大鹰犬。

左奉宸大将军武康,是头号爪牙走狗,武氏最大的心腹。太子少师许敬宗,司列太常伯李义府,武氏的左膀右臂。西台舍人袁公瑜,兼任着司宪大夫,是武氏的狗腿子。

已故益州大都督,武康岳父崔义玄,是武家的奠基人。所以外人看来,此次三司会审,头号狗咬二狗,典型的狗咬狗。政敌集体,上官仪在朝会上,建议公开审理。允许百姓旁听,公开公正公平,以明唐律权威,同时警示官员。这位十分狠毒,要把政敌义府,钉在耻辱柱上。武康嗤之以鼻,他在指桑骂槐,怕我徇私枉法。

这些混蛋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早已决定,秉公处理此案,为媚娘加筹码。李义府被下狱,是我谋划施行,我就是掘墓人。该死的许敬宗,做了甩手掌柜,狗屁事都不管。

李九不想如此,太多朝臣复议,他也必须妥协。同意宰相所请,开放详刑大堂,允许官员旁听,禁止百姓旁听。同时再下狠手,给予司空李勣,钦差大臣身份,全程负责监督。

巳时四刻左右,详刑寺大院里,阳光还算明媚。法庭临时搭建,各种器具俱全,官吏全部就位。武康坐北朝南,穿大紫色官袍,戴三梁进贤冠,散发着浩然正气。

两位详刑少卿,左右分站两边,配合武康问案。面前的书案上,五摞案件卷宗,记载嫌犯罪证。共两百零六份,记载着李义府,任职司列期间,卖出的所有官职。包括文武职官,勋官与爵位,文武散官等。

东边外围区域,两各详刑寺正,六个详刑寺丞,包括狄仁杰在内,全部正襟危坐。西边外围区域,两名掌印主簿,两名详刑录事,五十六详刑史。每人独坐书桌,上放笔墨纸砚,准备记录庭审。

主审前方左侧,李勣微眯双眼,老脸毫无表情,犹如老僧入定。下手坐着刘祥道,是司刑太常伯,代表司刑衙门。对面是窦德玄,检校大司宪,代表宪台御史。

四十详刑问事,手持水火衙棍,左右分列两边。其余详刑问事,守护整个法庭,负责维持秩序。问事仗林南边,坐着吃瓜群众,个个老神在在,都等着看好戏。

有当朝的宰相,三省六部九寺,三十余位官员。老朋友许敬宗,老扑街上官仪,也是赫然在列。还有最搞笑的,李弘李贤兄弟,穿常服凑热闹。估计李九安排的,让未来的栋梁,见识脏官嘴脸。

武康窃以为,此乃有史以来,最强势的围观。感觉十分搞笑,当初我的会审,没人过来围观。不过话说回来,如此大的场面,老哥哥李义府,可死而无憾矣。

这时李勣睁眼,瞅瞅铜壶滴漏,不紧不慢提醒“时辰差不多了,武将军请便吧。不要耽误时间,早些了解此事,你们落得心静。老夫也能尽快,向朝廷报结果。”

那就开始呗,武康点点头,拍响惊堂木。手抚唐律疏议,带领全员起身,义正辞严宣誓“吾奉圣人之制,假唐律之威严,审贪赃枉法案,现在宣布开庭。李津卖官案,诸司直问事,提两造过堂。”

棍林节奏杵地,问事齐呼威武,相关官吏出动。约莫半刻钟,李津穿着囚服,详刑狱丞押送,走入棍林之中。受害人长孙延,举报人杨行颖,分站左右两边。

先按套路来,各自报姓名,报家庭住址。再拍惊堂木,询问长孙延“麟德元年二月,太子右司议郎李津,登你家门拜访。索取铜七百贯,许你司津监官职,此事是否属实?”

长孙延据实回话,委屈的哭哭啼啼,说自己是犯官之后,本不敢奢望官职。当时婉言谢绝,对方不依不饶,甚至出言恐吓。万般无奈之下,变卖祖产筹钱,只求度过难关。

行颖从旁作证,他与长孙延交好,有次两人吃酒,无意得知此事。见好友很痛苦,一时于心不忍,顶着压力告状。武康让其画押,开始询问李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卖官给长孙延,是你独断专行,还是有人指使?”

问的都是废话,肯定受人指使,能卖官鬻爵的,只有吏部尚书。李津不是傻子,到了这步田地,狡辩是没用的,强背锅更不行。便竹筒倒豆子,说是父亲指使,本人穿针引线。

签字画押后,稍微休息下,开始下一宗。过程很顺利,只有两刻钟,办完李津那摞。吩咐详刑狱丞,暂时收押李津,拍响惊堂木,有请下一位“左右狱吏问事,提审右奉裕长史,义府次子李洽。”

依旧十分顺利,宗宗卖官鬻爵,李洽供认不讳。其中就包括了,武康导演那出,敲诈岑风四百贯,卖右崇掖卫长史。没啥好说的,签字画押吧,有请下一位。

少府主簿柳元贞,李义府的女婿,把全部的罪名,推到岳父身上,称自己被逼的。这位不是东西,惹来众人鄙夷,升官发财之时,咋不说被逼的?废话不多说,继续往下请,审问到李洋,武康痛心疾首。

展示精湛演技,眼角噙着泪水,几乎声泪俱下“你在左奉宸卫,跟我整整五年,怎么教导你的?做人堂堂正正,做事无愧于心,都当耳边风啊?瞧瞧上官庭芝,才跟我几个月,马上就会高升,你咋不争气呀?”

演技略显浮夸,众人直翻白眼,上官仪脸都黑了,竖子胡言乱语。武康继续表演,开始深深自责“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你们。常年出征在外,以致疏于管教,方有今日恶果。”

李洋落下泪水,忙不迭的自责,画面过于煽情。众人嗤之以鼻,李弘李贤兄弟,强忍脸上笑意。李勣捂嘴咳嗽,你又不是他爹,还轮不到你管。不会牵连你的,差不多就行了,赶紧办正事吧。

庭审终于继续,审问完了小鱼,大鱼闪亮登场。大鱼颓废异常,左右眼窝深陷,眼球布满血丝。须发白了很多,明明刚过五十,却像花甲老人。之前权倾朝野,堪称风光无限,身边大群小弟。

落到如此田地,不要埋怨别人,是你自己作死。听审的众官员,庭审的司法员,眼中布满鄙夷,都在幸灾乐祸。李弘感慨颇深,李勣置若罔闻,武康喟然叹息。你和许敬宗,皆视财如命,可他比你强。

俗话说的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靠卖官鬻爵,肯定天怒人怨,瞧人家许敬宗,靠修国史发财。套路是这样的若想青史留名,孝敬足够钱财,本朝的史书上,把你往好的写。

各种夸大其词,让你功勋卓著,让你名垂青史。若不孝敬钱财,或者得罪我的,把你往坏的写。各种污言碎语,各种贬低之词,让你遗臭万年。

武康窃以为,此乃生财有道,所谓历史记载,也就那么回事儿。就算他许敬宗,实事求是记载,也会毛用没有。政治风向变了,为了服务政治,以后的皇帝们,会大肆改史书。

都是篡改历史,注定面目全非,不如靠它发财。所以许敬宗,会富贵终生,能寿终正寝。反观你李义府,注定身败名裂,贪财不会生财,人生最大悲哀。

心中吐槽完毕,开始摇头晃脑,吩咐问事给座,再给上杯热茶“李公卖官鬻爵,李津李洽李洋,你女婿柳元贞,全都供认不讳。我也实话实说,案子审到现在,对你十分不利。”

此时应有装逼,武康淡淡说道“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同岱宗,辩驳苍白无力。人要脸树要皮,咱们男人犯错,不要选择逃避。昂首挺胸进去,堂堂正正出来,李公以为然否?”

长时间的沉默,义府黯然神伤,微不可察点头。武康正襟危坐,逐份宣读卷宗,让他签字画押。半个时辰左右,卖官处理完毕,接下来要做的,清算其他罪责。

诸如纳囚为妾,逼死详刑寺丞,累死修墓县令。迫害谋杀刘仁轨,威逼利诱刘仁愿,朔望乔装出城。所有不法之事,件件骇人听闻,官员无不震惊,愤怒溢于言表。李弘李贤兄弟,也是咬牙切齿。

义府全部认罪,对于窥测气运,却是极力辩驳“杜元纪是妖人,说我家有狱气,需八万贯镇压。还说朔望出城,提冢气解狱气。我被妖言蛊惑,才会酿下大错,恳请正卿明察,有人在害我呀。”

明察个毛线啊,彻底死心吧你,武康和颜悦色“李公不要着急,现在就审杜元纪,你们俩当堂对质。他是重要人证,详刑寺丞王千石,详刑寺丞狄仁杰,共同去提他吧。”

两人出列应诺,带着问事离开。大概一刻钟后,匆匆跑步回来,带着众多狱吏。狄仁杰神色怪异,堂前拱手汇报“元纪自知必死,解去身上腰带,悬梁自缢而亡。属下在囚室里,发现这封遗书。”

气氛陡然沉寂,武康故作惊讶,厉色训斥狱吏尔等酒囊饭袋,统统都该滚蛋。狱吏瑟瑟发抖,一个劲的请罪,不敢出声辩解。傻子都明白,里面有猫腻,李勣睁开眼,视线扫这边。

庭审继续进行,武康读完遗书,又是摇头叹息“元纪畏罪自杀,在遗书中明言,是你逼他望气。其实无关紧要,李公窥探气运,是不争的事实。每次乔装出城,监门卫都有记录,还是签字画押吧”

义府突然咆哮,起身冲向这边,问事眼疾手快,瞬间将其控制。这位五官狰狞,梗脖子瞪圆眼,破口大骂武康“我拿你当兄弟,你拿我当傻子,为什么要害我”

目光聚焦过来,众人神情各异,浓浓的惧意下,多少带着敬意。敬宗怡然自得,李勣老神在在,上官仪面沉似水。武康浑不在意,不辩解不斥责,任凭义府发泄。

不知过了多久,义府精疲力尽,终于喊不出话。只是那双大眼,虎视眈眈的,怒火不减之前。武康看向左右,和颜悦色道“控告皆为事实,刘相公窦相公,该如何判决啊?”

这没啥好说的,依法判决就是,义府罪恶滔天,必须在家自尽。刘祥道起身,刚想表达什么,突听公鸭声响圣人传下口谕,会审就此结束,武康奉谕宣诏

十几个太监,急匆匆跑来,王伏胜带队。众人起身行礼,武康马上离席,接手那份诏书。一目数行扫过,不禁扯出浅笑,李九果然重情。这是好事啊,应对武家危机,多了几分信心。于是高举诏书,大声喊话李义府听诏

司列太常伯,殷王府长史,河间郡公李义府,缘兹小技,累升显地。尘露之益,未表於铨流;公廉之誉,有紊於彝典。漏禁中之语,鬻宠授之朝恩;交占候之人,轻朔望之哀礼。蓄邪黩货,实玷衣冠;稔恶嫉贤,载亏政道。

特以任使多年,未忍加其重罚,宜从遐弃,以肃朝伦。可以除名,携其妻幼,配流巂州。太子右司议郎李津,右奉裕长史李洽,左千牛备身李洋,少府主簿柳元贞,专恃权门,罕怀忌惮,奸|淫是务。

贿赂无厌,交游非所,潜报机密。亦宜明罚,屏迹荒裔,全部除名。李津长流振州,李洽李洋柳元贞,皆长流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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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送袁公瑜去婺州

麟德元年(公元年),秋九月十九,辰时七刻。

河间郡公李义府,人称笑里藏刀,人送绰号李猫。曾经叱咤风云,拥有朋党无数,如今是大老虎,被光荣的打掉。李九心狠手辣,将他流放巂州,就是四川西昌。老实呆着吧,等个千百年,看发射卫星。

其嫡长子李津,流放到了振州,去海南岛钓鱼,参加海天盛筵。其余子嗣女眷,连同他的女婿,全部流放庭州,支援新疆建设。办的不是人事,家人分开流放,天南地北分散,彼此不能照应。

按照朝廷惯例,打掉老虎之后,查抄他的家产。一事不烦二主,详刑正卿武康,成为抄家大臣。率领左奉宸卫,左右羽林禁军,司元记录官员,抄没李家财产。

差事肥的流油,必须中饱私囊,执行三七开策略。三成登记造册,上缴司元国库,其余全部贪污。也不能吃独食,那样会遭雷劈,深思熟虑之后,执行三三开政策。

三成分给同僚,即参与抄家的,全部工作人员;三成孝敬李九,充实皇宫内库;三成送给媚娘,给她当脂粉钱。最后那一成,与许敬宗平分,所以闹到最后,只到手六百贯。

当初算计义府,找朋友们帮忙,现在大局已定,必须送还人情。所以闹了笑话,六百贯撒出去,又垫出五百贯。媳妇被气哭了,点他鼻子臭骂别人抄家吃饱,你却往外扔钱,以后禁止抄家,这日子没法过了

武康很郁闷,咱老夫老妻,别提离婚了,凑合着过吧。李义府的倒台,朝野莫不称庆,百姓奔走相告今日巨唐年,还诛四凶族。所谓的四凶族,指义府的子婿,可见造孽之深。

长安城的百姓,自发组织庆祝,此时若有鞭炮,绝对提前过年。其中最搞笑的,是初唐大杰杨炯,秘密写露布文章,名字十分有趣河间道行军大总管武康,破铜山大贼李义府。

初唐行军惯例,讨伐某个地方,任命某道总管。义府爵封河间郡公,负责收拾他的人,是河间道行军大总管。所谓铜山大贼,比喻贪得无厌,聚敛铜钱如山。

文章短小精悍,例数义府罪孽,举个例子来说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这句话的意思,义府掠取百姓,包括壮男美女,逼其为奴为婢。

武康抄没李家,按照朝廷吩咐,烧毁奴籍文书。李府所有奴婢,都给钱财补偿,给他们自由身。奴婢跪地谢恩,个个感激涕零,一时各自回家,犹如水库放闸。

文人争相抄写,贴满大街小巷,导致长安纸贵。露布的中心思想,口诛笔伐李义府,歌功颂德武变之。对义府有多少恨,对武康有多少敬,点赞好评滚滚来,长安谁人不识君?

人情必须要还,六十六贯六钱,寓意办事很溜,派人送给杨炯。此次败家行为,节目效果很好,媳妇眉开眼笑。乖乖依偎怀中,嗲声嗲气撒娇夫君办事周到,奴奴不该错怪,以后多多抄家,咱们好好过日子

倒霉的小娘们,武康哭笑不得,同时唉声叹气。抱媳妇回卧房,拿出那份礼物,亲手绣的棋盘,亲手刻的棋子。本打算到腊月,公瑜寿辰之时,送给他作贺礼。可惜造化弄人,老叔父倒霉了,只能提前送出。

按照朝廷惯例,大老虎倒台后,会清算小爪牙。检校右相刘祥道,升任司列太常伯,处理购官买职者。仔细筛选甄别,找出后台小的,全部革职查办。朝中文武百官,与他有纠葛的,监察御史弹劾。

一时风声鹤唳,屁股不干净的,都在瑟瑟发抖。司宪大夫袁公瑜,是义府的铁哥们,自然遭遇弹劾。侍御史皇甫公义,首先上疏奏报,余者闻风而动。

李九留中不发,哪知三天之后,公瑜出了昏招。竟然上疏朝廷,说义府身体差,祈求圣人开恩,配备驮马代步。这下捅了马蜂窝,因为太宗规定,凡是流放人员,必须徒步前往。

监察御史李行敏,在朝会上弹劾,袁公瑜倒血霉。李九厉声质问,只能稽首认罪,处罚随之而来罢免西台舍人,罢免司宪大夫,贬为婺州司马。速去司元交接,限期十日之内,离开京师南下。

正五品上的京官,从五品下的司马,且离京两千余里,可真够可怜的。今天午时左右,袁家男女老少,会从明德城门,告别长安京城。然后长途跋涉,去武康的老巢,管理婺州人民。

城南十里之外,长亭外古道边,只有黄土连天,以及豪华马车。三十亲卫警戒,赵声照顾马车,钱顺与楚神客,旁边守护大佬。武康与崔小晴,光秃秃柳树下,望着田野发呆。

小晴心情不好,手中拿着柳条,无节奏摆动着。最后扔到地里,话语满是不忿“刚处理李义府,圣人就颁诏书,你的详刑正卿,马上被他罢免。此乃过河拆桥,从三品的文官,我做梦都想要。”

媳妇是个官迷,武康笑而不语,李九如此行事,早在预料之中。检校详刑正卿,只为审理义府,完事自然收回。其实说起来,外戚的身份,自带挨打属性。可以这样认为,只要李九活着,不会让他参政。

武康心知肚明,左奉宸大将军,左羽林大将军,他都可以给我。因为没有卵用,没有半分军权。特别是奉宸卫,在里面任职的,都是高官子弟,绝对控制不住。拿上官庭芝举例,有他爹上官仪在,就不会与我交好。表面提拔重用,暗地层层限制,李九玩的很花。不过这些东西,不让媳妇知道,让她无忧无虑,负责貌美如花。政治上的龌龊,政斗上的凶残,都由我来背吧。

温柔的看着她,温言软语安慰“不要患得患失,详刑寺能累死人,我才不想去干。李九还算不错,昨日在诏书里,检校右崇掖卫率,去掉了检校二字。所以从今以后,夫君是正式的,太子右崇掖率。”

拍拍胸膛,嘿嘿怪笑“左奉宸卫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大将军,正三品武官;太子右崇掖率,正四品武官。南衙十六卫,北衙禁军,太子十率,三大军事机构,我都履任高职。知足吧小甜心,已经很不错了。”

鬼脸得意洋洋,剑眉翘成八字,表情十分欠揍。刚刚而立之年,两个陆军上将,一个陆军中将,就算遇到宰相,也能平起平坐。试问大唐官场,哪个敢比我强?这要放在后世,绝对吓死个人。

小晴嗤之以鼻,说话阴阳怪气“拉倒吧大兄弟,按照你的话说,两个保安队长,一个看门大爷,瞎神气什么啊?如果让我选择,用你全部官职,换同东西台三品。”

嫩手掐着纤腰,嘲讽还在继续“你何时拜相啊,也让你家宝贝,喊你几声相公。只给武官当,不让当文官,实在太气人。倒霉的李义府,若卖宰相职位,就算倾家荡产,我也给你买个。”

又把天聊死了,现场极度尴尬,亲卫忍俊不禁。武康翻起白眼,果断转移话题“咱先不说这个,既然提到义府,我给夫人讲讲,他的传奇人生。他如何发迹,又如何膨胀,如何没落的?”

小晴很敢兴趣,武康滔滔不绝,以此打发时间。先说初唐官制,科举就是笑话,当官全靠拼爹。只要出身门阀,老子身居高位,靠着门第关系,你就可以当官。左右奉宸卫,左右监门卫,都是官僚子弟。

义府出身寒门,祖父曾在梓州,出任射洪县丞。芝麻绿豆小官,能给他的便利,只有阅读书籍。他有读书天赋,夜以继日学习,寒窗了十数载,可说学富五车。

怀才类似怀孕,早晚被人发现,文章妙笔生花,才会时来运转。巡察使李大亮,欣赏他的才华,荐为门下典仪。又得马周举荐,改任监察御史。诗文打动太宗,随侍晋王李治,人生从此开挂。

所以古往今来,寒门没法拼爹,只能寒窗苦读。知识改变命运,哪怕到了后世,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李义府,运气非常好,李九做太子,给他太子舍人。李九做皇帝,给他中书舍人,总算熬出头了。

可惜唐朝官场,太看出身门第,那些豪门世家,向来鄙夷寒门。义府兢兢业业,却惹无忌厌恶,想贬其出中央。

义府很不甘心,山穷水尽之下,得到武康点拨,开启废王立武。于是柳暗花明,官途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宰相。

不过还是可惜,对金钱的,是寒门的通病。他没能控制住,李九顺水推舟,选他做咬人狗。不断包庇纵容,让其无法无天,咬死关陇门阀,惹来怨声载道。

然后开始打狗,义府自食恶果,得到应有惩罚。百姓奔走相告,官员心花怒放,对于李九陛下,只有歌功颂德。很少有人发现,义府嚣张的根本,来自皇帝的纵容,是皇帝有意为之。

上位者的套路挑选咬人狗,咬死反对派,刻意纵容之。等天怒人怨,当众打恶狗,让其背黑锅。作为狗主人,得明察秋毫,得官民感激。然后再选恶狗,循环以上套路。不要担心狗源,因为想当狗的,实在太多太多。

小晴嗤之以鼻“听着有些道理,不过我不认同。你也出身寒门,却没半分文才,只是全身蛮力。瞧瞧你现在,三品大将军,人生巅峰嘛。再给我讲讲,你怎么发迹的?”

又把天聊死了,亲卫按捺不住,纷纷笑出猪声。武康老脸微红,尴尬的挠着头,很想钻入地缝。他的发家史,十分的另类,也难以启齿,靠女人雄起的。

今日人生巅峰,全靠三个贵人,两个奠基恩人。首先是崔小晴,出身清河崔氏,眼神却不好使,相中糙汉武康。她父亲崔义玄,恰任婺州刺史,十分关照女婿,是首个奠基人。

第二个贵人,是皇后媚娘,他的干姐姐。媚娘有些迷信,听李淳风的话,认为她的福星,就是婺州武康。所以乱攀亲戚,修改武家族谱,不相干的两人,变成从父姐弟。

第三个贵人,是新城公主,也被淳风忽悠。为保夫君性命,强行武康,然后生下武秀。李九疼爱新城,因为这个女儿,才没痛下狠手。否则他的命运,类似武家兄弟,贬到州县为官,永远不能回京。

牛鼻子李淳风,是他的大恩人,最好的奠基人。其实说白了,武康的发家史,就是部软饭史,全靠女人照顾。更可气的是,颜值不在线,甚至有些丑,美女都瞎了眼。

赵声匆匆来报,袁家车队来到,总算化解尴尬。武康翻起白眼,柔声吩咐小晴“我的好媳妇,你陪袁叔母,说些体己话。问问缺什么,让钱顺准备,多送些盘缠。”

小晴乖巧点头,收起调皮搞怪,恢复端庄儒雅。夫妻等在路边,等到车队出现,看着十分寒酸。三辆乌篷马车,两辆平板货车,仆人不到十个,也没部曲护卫。

公瑜前去婺州,只带着小儿子,去年刚刚成亲。年逾花甲远行,确实十分可怜,武康不禁叹息,行礼拦车喊话“武康送行叔父,还请下车叙旧,咱爷俩喝两杯。”

车队停在路中,公瑜掀开车帘,看见武康夫妇,半开着玩笑说“老夫原本以为,没人过来送行,变之夫妇齐至,是意外的惊喜。月娘也下车吧,楚国夫人也在,你们去说说话。”

马车停到路边,袁氏夫妇下车,他们年纪虽大,身体十分硬朗。双方见礼寒暄,武康拿出棋盒“叔父喜欢象棋,我在闲暇之余,做了这套棋器。棋盘亲手刺绣,棋子亲手雕琢,希望叔父喜欢。”

袁公瑜错愕,没接手棋盒,翻开武康的手。看着细小伤口,唉声叹气道“这是拿刀的手,捏不住绣花针,搞的伤痕累累,完全没有必要。礼物我很喜欢,先给你叔母吧,咱去那边走走。”

两人离开官道,迈步走入农田,沿着蜿蜒小路,来到田间地头。望着大小粪堆,公瑜喟然长叹“咱们认识九年,你喊叔父九年,真心抑或假意,我也心知肚明。沛王府的长史,侍御史皇甫公义,是皇后的人吗?”

武康摇头,实话实说“皇甫公义的女婿,左金吾将军赵道兴,与我有些交情。我通过赵道兴,请求皇甫公义,出面弹劾叔父。希望借李猫案,把你牵涉进来,将你贬出京城。”

公瑜稍稍错愕,很快哑然失笑“早就猜到了,弹劾我的人,都与你有关。只是没想到,你如此诚实,能坦诚相见。当时不敢相信,你很重感情,待我如同长辈,为何突然加害?”

抬头仰望天空,公瑜淡淡说“冥思苦想三天,依然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多想。了解你的为人,如此怪异行径,必有大事发生。不想让你难做,于是上疏朝廷,给李义府配马。”

武康莫名心酸,以他的谨慎,肯定知道政策。流放之人骑马,违背太宗政令,必然惹祸上身。当时还以为,公瑜糊涂了,确实没想到,是故意为之。

监察御史李行敏,弹劾老袁逾制,导致被贬婺州。其实是我指使,李行敏会兼任,右崇掖卫长史。他堂弟李山岭,是左千牛备身,其父给事中李崇德,欠我救命之恩。

公瑜缓缓转身,目光锁定武康,言辞凿凿道“看到那份棋具,我终于确定了,变之要牵连我,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动李义府之前,你开始做棋具,为了弥补歉意,也让自己心安。”

武康苦笑点头,公瑜唉声叹气“其实大可不必,叔父年事已高,不想再经风暴。我能感觉到,你极度恐惧,这很不正常。能不能告诉我,究竟什么大事,让你方寸大乱?”

岂止方寸大乱,想死的心都有,太他妈折磨人。武康摇头,无奈回话“首次动手杀人,首次冲锋陷阵,西市面对斩刑,战场尸山血海,我都没有惧怕。可这次面对的,令我束手无策,让我感到绝望,叔父不知为妙。”

公瑜浅笑“世人皆以为,我和李义府,是皇后的心腹。你对我们下手,肯定关系皇后,你心中的害怕,也是因为皇后。只有她的事,能让你恐惧,让你失心疯。我早就想问,你把武皇后,当成什么人,仅仅是女兄?”

长时间的沉默,武康实话实说“我的前世今生,都是幼年丧母,渴望得到母爱。所以我喜欢的,都是成熟妇人,老被你们取笑。皇后在我心里,不仅仅是阿姊,可能还是母亲,是不是很变态?”

公瑜撇嘴浅笑“我不懂变态,跟着心走吧,不会后悔的。我和李义府,都是局中人,希望这步棋,能够帮助你。你也别愧疚,这就是官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管亲疏,都是棋子。”

轻拍他肩膀,继续安慰着“婺州刺史张柬之,婺州长史骆宾王,都是你提拔的。司列太常伯说,此刻婺州百姓,还念着你的好。咱们是忘年交,所以我的工作,必然一帆风顺。”

武康不置可否,希望如你所说,你们牺牲有用。能降低李九心中,对媚娘干政的厌恶,他的厌恶越低,我的胜算越高。老袁你放心吧,等到风暴过去,我会想方设法,把你调回中央。

两人把话说开,心里都很舒坦,武康摇头晃脑,干咳几声说道“既然是送别,我朗诵送别诗,叔父听仔细了。阳关万里道,不见一人归,惟有河边雁,秋来南向飞。”

公瑜嗤之以鼻,摆摆手嘲讽他“南梁庾信所作,名《重别周尚书》,倒也有些应景。变之听我说,以后有时间,多读些书籍。老是舞枪弄棒,会变成莽夫的。”

武康嗤之以鼻,准备针锋相对,突听钱顺厉喝。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格外清晰。远处官道上,亲卫兵列队,横刀已出鞘。对面大队人马,中间有顶竹轿,依稀坐着个人。十多壮汉抬着,好大的架子啊

藐视对峙双方,武康扯出冷笑,心中的郁结,可以排解了。公瑜也笑了,阴阳怪气说“那诗不应景,归的人很多,你送别老夫,别惹是生非。还是省省心,留着你的精力,去办那件大事。”

您老说的对,去办那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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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皇帝身边插间谍

麟德元年(公元年),秋九月二十二,辰时二刻。

长安城蓬莱宫,宣政殿朝会上,李治颁布政令。左右羽林禁军,与左右奉宸卫,共同宿卫皇宫。营地搬出西内,不驻扎玄武门,驻扎蓬莱宫外。东南的太和门,驻扎左羽林军,西北的九仙门,驻扎右羽林军。

这个可以理解,毕竟北衙禁军,负责皇帝安危。皇帝住蓬莱宫,他们自然跟随,只是苦了武康。左右羽林拆开,他的办公地点,只能再次增加。更加坑爹的是,宫中不许骑马,只能徒步行走。

早上先去南衙,承天门左奉宸卫,安排巡逻次序。再去右奉宸卫,见辛宏亮将军,交换防务公文。接着从玄武门,离开西内皇宫,去右羽林军营。见长史崔修庆,安排训练任务,检阅训练成果。

然后徒步南行,赶往太子东宫,去右崇掖卫所。阅读监门记录,检查有无纰漏,盖上卫所公章。交给长史李行敏,存档卫所公文室,以便上级调阅。

再去左羽林营,处理军营军务,经手各种文书。跑遍两个皇宫,最后到蓬莱宫,继续日常任务。要么带队巡逻,要么走访岗哨,视察安保工作等。

武康心中吐槽,若举办运动会,竞走和长跑冠军,肯定非我莫属。每天跑几公里,杀千刀的李九,把我当奴隶了。申请宫中骑马,也被无情驳回,理由十分奇葩,同时无可辩驳。

赏赐宫中骑马,或者宫中乘轿,都是年迈重臣,不能走路那种。武卿年富力强,即便功勋卓著,也不能享殊荣。顿时生无可恋,画自行车图纸,让钱顺找工匠,尽快造出实物,以后骑车上班。

工匠日夜赶工,终于在九月底,造出了自行车。个头堪比毛驴,前面的车把上,还雕刻着驴头。气的当场吐血,这群王八犊子,让乃翁骑木驴吗,良心大大的坏。

抽刀砍掉驴头,上车转悠两圈,比乌龟快不多,还没步行快嘞。彻底没了兴趣,把自行车拆掉,改造成三轮车,给俩闺女玩耍。老老实实步行吧,不再想馊主意了,就当锻炼身体。

十月初三未时,重新燃起希望,平郎的雪兔队,平安回到家里。他们远赴东北,白山黑水之间,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兔窝。带回四只白兔,兔妈妈兔爸爸,两个小兔崽子。

小白兔白又白,两耳朵竖起来,爱吃各种青菜。眼睛呈现红色,走路蹦蹦跳跳,萌死人不偿命。两个小兔崽子,分别装笼子里,送给两个闺女。闹闹眉开眼笑,扔掉讨厌木笼,直接抱在怀里。

二丫也很喜欢,见到萌兔那刻,竟然闪过微笑。我可怜的女儿,自从她娘薨逝,首次有了笑意。武康差点哭了,努力卓有成效,以后继续捕捉,平郎直接哭了

懒得搭理他,为了我的女儿,弟兄们辛苦啦。搜刮脑海记忆,教授心肝宝贝,如何饲养萌兔。说起来很可笑,白兔这种动物,后世是盘中餐,大唐却是祥瑞。

祥瑞这种东西,据为己有犯罪,必须上缴朝廷。夫妻经过商议,小的先放在家,把大的交上去。精心打造笼子,两只成年白兔,拎到皇宫献瑞。十月初八这天,含元殿朝会上,造成极大轰动。

武康胡言乱语,滔滔不绝讲着,发现祥瑞过程昨天下班回家,二丫的小院里,出现兔家四口,偷吃菜园绿菜。二丫过去查看,它们竟然不跑,两只小的白兔,竟然投怀送抱。

百官大拍马屁,李九兴奋难耐,最后掉下眼泪。脑洞开始大开,雪兔造访武家,他给出了解释醴泉县昭陵内,新城公主显灵,担心爱女寂寞,派遣雪兔陪伴。

中瑞下凡京师,此乃大吉之兆,必须举国同庆。李九当即颁诏,免醴泉县田租,特赐民酺三日。大兔收归皇宫,两个小兔崽子,赐给新城遗女。再赐绢二百匹,珍珠宝石半斗。

因为几只兔子,免田租赐民酺,武康觉的搞笑,又觉得很正常。在封建社会,金乌代表太阳,玉兔代表月亮。《瑞应图》言,赤兔大瑞,白兔中瑞,都是瑞兽。秦始皇有雪兔马,有赤兔马,可见重视程度。

还有更搞笑的,明朝嘉靖年间,白兔妈妈产子。嘉靖告知太庙,群臣上表庆贺,竟然举国同庆。武康献的兔子,不指望产小兔,只希望借助它们,削减李九大帝,废黜媚娘的决心。

祥瑞降落武家,政治意味很浓,会在无形之中,稳固媚娘皇后位。当时派出商队,东北捕捉雪兔,只因二丫喜欢,想要讨她欢心。万万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能作政治武器,遏制废后集团。

朝会结束后,处理完军务,吃完工作餐。穿上明光铠甲,背上千牛御刀,开始巡视皇宫。准备先去后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媚娘知晓。同时打定主意,要给营州都督,准备大份厚礼,感谢他的帮助。

营州都督李谨行,是大唐靺鞨番将,官拜右骁卫将军,去年知营州军事。商队抵达营州,平郎持信拜访,也看起武康,热情款待商队。

得知商队出过,不仅全部放行,派出靺鞨部曲,共入靺鞨部落。提供帮助太多,欠人情必须还,武康铭记在心。谨行也是名将,与他打好关系,绝对有利无弊。

进入紫宸门后,就是后宫区域,路过紫宸殿时,却被宫人拦住。她拉着武康,来到僻静之处,压低声音汇报“奴奴禀告将军,皇后在三清殿。”

三清殿在宫北,李家为充门面,假冒老子后裔。所以皇宫大内,都建有三清殿,供奉三清道主。武康有些纳闷,媚娘是佛教徒,去三清殿做甚,想改变信仰吗?不禁哑然失笑,拿出算袋金叶,准备答谢宫人。

忽然间发现,她神情扭捏,脸颊带红晕。这是思春了,不过妹子啊,我是老腊肠,不是小鲜肉。金叶放她手中,温言软语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宫人收起金叶,没有行礼离开,依旧站在原地,垂着脑袋不语。武康眉头微蹙,感觉她有心事,抬头望紫宸殿,和颜悦色的说“在紫宸当值吗,你叫什么名字,是否有话要说?”

短暂沉默后,宫人小心开口“回武将军的话,婢子小名娟儿,原在宣微殿当值。自从婕妤薨逝,承蒙圣人怜惜,调到了紫宸殿。负责文房四宝,销毁文笔废纸,清洁整理书房。”

所谓的徐婕妤,武康曾经见过,素有文学修养,文藻清丽典雅。曾听媚娘说过,宫里有好事者,拿她比班婕妤,汉成帝的嫔妃,西汉的大才女。龙朔二年去世,现在的皇宫内,已没婕妤封号。

她的胞姐徐慧,是太宗的嫔妃,追封为徐贤妃。李治和他老子,娶人家姐妹俩,也是连襟关系,可真够乱的。望着小婢女,起了坏心思,她负责书房,能接触机密,可以争取过来。

想到这里,故作惊诧“你叫娟儿啊,真是太巧了。昨晚在梦里,受佛祖点化,纳徐娟为妾,会官运亨通。梦中问佛祖,徐娟在哪里?佛祖展颜笑,留下十金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快告诉我,你姓徐吗?”

娟儿陡然抬头,满脸不可思议,很快俏脸红透。快速低头,声若蚊呐“大父是徐家部曲,早就改了徐姓,奴奴小名娟儿,也是婕妤取的。后来婕妤进宫,婢子侍奉左右。”

意思很明显,她就是徐娟。武康故作兴奋,很快消停下来,开始唉声叹气“造化弄人啊,万能的佛祖,和我开玩笑。徐娟是宫人,如何进武家,注定无缘呀。”

徐娟窄肩猛颤,小拳拳握起来,呼吸明显急促。片刻后抬起头,眼中噙着泪花“自从婕妤走后,婢子受人欺负,不想呆在宫里。前些日子听说,阿母被赶出家,和胞弟住破庙,奴想照顾他们。”

贝齿咬着朱唇,貌似下定决心“奴奴无意发现,上官相公来紫宸殿,三番五次污蔑皇后。就在半个月前,奴奴焚烧废纸,发现他的奏疏,建议废黜皇后。奴本想以此,请武将军帮忙,带奴离开皇宫。”

信息量有些大,武康扯出诡笑,虽然早有预料,依旧心惊胆战。半个月之前,恰是李义府案,牵连袁公瑜时。如果所料不差,那份废后诏书,因为公瑜贬官,被留中销毁了。

不禁头皮发麻,幸亏媚娘听话,牵连袁公瑜时,没有开口求情。否则那份奏疏,会下发东西台,她必然遭废黜。可这样不行啊,可以千日做贼,不能千日防贼,那会活活累死。

必须从根子上,断绝李九大帝,废武氏的决心。必须彻底打垮,以上官仪为首的,薛氏废后集团,才能高枕无忧。眼前的小宫婢,敢和我谈条件,有主见有胆识,是个间谍人选。

拿出算袋丝帕,为她温柔擦泪,确定四周无人,小声的安慰着“不要再哭了,佛祖没骗我,你是武家福星。你母弟在哪里,我会接入府中,好好照顾他们。”

说谎话不脸红,继续忽悠宫女“娟儿放心吧,佛祖的点化,必须要遵守。我会纳你进门,但是不能心急,需要时间处理。你是宫里的人,必须皇后运作,才能离开这里。”

眼珠快速转动,露出狐狸尾巴,言辞凿凿道“我有今日地位,全靠皇后提点,如果她被废黜,咱家必遭劫难。所以说娟儿啊,皇后运作期间,你要为家出力。”

擦干她的眼泪,丝帕放她手中,开始耳提面命“圣人若在紫宸殿,秘密召见上官仪,你要想方设法,得知谈话内容。如果关系皇后,必须尽快报告,她会通知我的。”

徐娟连连点头“请郎君放心,奴奴知道怎么做,不会让上官仪,加害武皇后的。奴的阿母胞弟,在城南檀香庵,请郎君先照顾。奴奴要走了,如果离开太久,女官会骂我的。”

武康解开算袋,拿出个铁扳子,套在她拇指上“上面有我的名字,昔日征战沙场,保护我的拇指,不被弓弦创伤。送给你做信物,同时也是希望,你像扳子一样,保护咱家阿姊。”

徐娟异常激动,快速擦干泪水,紧紧握住扳子。重重的点下头,扳子贴身收藏,确定四周无人,提着裙角离开。身影很快消失,看着熟门熟路,人也十分机灵。

武康怡然自得,咧着嘴无声笑,这是意外收获。俗话说的好,尿泡虽大无斤两,秤砣虽小压千斤。不起眼的小人物,往往影响着大局,类似蝴蝶效应,期待你的表现。

走出桐树林,绕过寝殿区,前往三清殿。几乎每走百步,就会遇到巡逻队,要么是羽林军,要么是奉宸卫。都与武康熟悉,点点头打招呼,不会过来盘问。身为保安队长,最大便利就是,自由出入皇宫。

沿途各种宫殿,诸如麟德宝殿,翰林院等官署。各种皇家园林,犹如人间天堂,他却无心欣赏。薛氏废后集团,正在步步紧逼,堪称燃眉之急。上官仪的奏疏,李九暂时心软,虽然留中销毁,依旧不容乐观。

可惜无计可施,这场政治交锋,只有李九大帝,才能一锤定音。毫不夸张的说,我和媚娘的命,都握在他手中。只要一道诏书,武家土崩瓦解,毫无还手之力。

如此关键时刻,需要提醒媚娘,夹着尾巴做人。一路无限遐想,走到三清殿外,不禁停住脚步。良久后摇摇头,还是不要说了,最近这段时间,贺兰氏很嚣张,她的心情很糟。

宦官王伏胜说,她整天唉声叹气,饭量越来越少,整个人都消瘦了。这些糟心事,如果告诉她,只是徒增烦恼。报喜不报忧,只说雪兔祥瑞,让她开心片刻。

宫墙正门两侧,四个卫士站岗,身躯挺拔如松。身穿明光铠甲,左手握横刀柄,右手持偃月刀。昂首挺胸提臀,双眼目不斜视,如同电线杆子,看着颇具威严。

他们是禁军士兵,几个月的训练,真像那么回事。武康背着双手,迈八字步过去,逐个打量他们。停在士兵身前,居高临下望着,沉吟片刻问话“你是右羽林军,董超校尉麾下,羽林士刘大夏?”

羽林纹丝未动,话语铿锵有力回教官的话,某正是大夏。

武康露出微笑,拍拍他的肩膀,大摇大摆进门。他的记性很好,两千羽林卫士,都能叫出名字。因为平易近人,众羽林卫对他,也是颇为尊重。

走进宫墙院门,并不进入大殿,在凉亭里等待。大概过了两刻,仪仗有了动作,皇后走出殿门。远远发现武康,示意仪仗离开。心腹宦官王伏胜,心腹宫人八两,还有个老道士,陪她来到亭中。

武康暗暗叹息,可怜的媚娘啊,确实憔悴很多,眉心布满惆怅,凤眼带着愁绪。看向那个道人,颚下长髯及胸,右手拿着拂尘,有些仙风道骨。心中闪过怪异,这个老神棍,为何在这里?

记得半个月前,袁公瑜被贬时,自己城外送行,爷俩开诚布公。等到谈话结束,婺营总管钱顺,与路人起冲突。路人队的管事,坐着八抬竹轿,正是眼前道人。

至于冲突原因,对方太过嚣张,说好狗不挡道,让婺营卫士滚开。钱顺直接拔刀,对方马上认怂,道人亲自道歉。因为公瑜劝解,武康不想惹事,甚至没有傍边。

可这并不代表,会轻易放过他。在我媳妇面前,还敢如此嚣张,整不死你丫的。回到长安城后,派赵声去调查,哪知见了鬼了。婺营倭营出动,找不到那伙人,原来躲在宫里,怪不得消失了。

姊弟打过招呼,媚娘介绍道人“这是行真道长,法号道衍真人,潞州秦山修行。精通养生之道,潞州都督举荐,圣人诏其进宫,任命三清殿令。康郎你猜猜,道长今年贵庚?”

这谁猜得到啊,武康兴趣缺缺,挂上职业微笑,与中年道人见礼。懒得多费脑子,扶着媚娘坐下,随便敷衍着“道长须发皆黑,脸色红润健康,不过天命之年。”

媚娘扯出笑意,轻轻的摇头,示意道人入座。道人躬身谢礼,举止端庄大方,声音沙哑磁性“好叫将军知晓,贫道今年的岁数,恰好期颐之内。”

你说什么玩意,今年一百周岁,忽悠二傻子呢,你是张三丰吗?武康呵呵几声,仔细打量着他,最多四十五岁。媚娘撇撇嘴,温和提醒他“道长擅长养生,才会百岁童颜,韩王亲笔举荐,绝对不会差的。”

武康职业微笑,笑容突然僵硬,嗅到阴谋气息。好像潞州都督,是韩王李元嘉,当初他和李勣,去婺州押我进京。李九的心腹亲王,我的左奉宸大将军,就是接替他的。

两个儿子早夭,其三子李撰,爵封黄国公。黄国夫人薛氏,是河东郡夫人的,侄女或者侄孙。薛氏正在倒武,道士又是骗子,出现太过巧合,不难惹人怀疑。心思电转间,皮笑肉不笑“请问道长贵姓?”

道人回答姓郭,武康笑意更浓,全名郭行真啊。依稀记得史书,上官仪密谋废后,好像有个姓郭的,也被牵涉其中。收集的情报中,没发现姓郭的,难道是这个人?

笑容更加诡异,指着亭外梧桐“阿姊想不想知道,如何得知树龄,我有办法测试。只要锯开梧桐,树干会有圆圈,称之为年轮。树木每长一岁,就会多道年轮,年轮就是树龄。”

余光扫郭行真,煞有介事道“在人的脊柱上,也有类似年轮。只要取下脊柱,也用锯子锯开,就能确定年龄。如果阿姊不信,先锯棵树查看,如果所言不虚,咱们再锯人吧。”

气氛陡然压抑,郭行真的眼中,慌乱转瞬而逝。武康敏锐捕捉,此刻万分笃定,他没有一百岁,就是个大骗子。那也就是说,他和薛家有关,隶属废后集团,王八盖子的

媚娘翻起白眼,抬手敲他额头,话语满是宠溺“别对道长无礼,也别胡说八道,就算树有年轮,也与活人无关。我从没听说过,脊柱里有纹路,以后不许胡说。”

武康浑不在意,准备插科打诨,余光无意扫视,陡然偏过头去。魏国夫人贺兰,领着大队宫人,缓缓走向这边。怀中抱着木笼,笼子里关着的,正是那对白兔。

媚娘脸色骤变,登时咬紧牙关,贺兰氏好嚣张,是来炫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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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皇后状态很诡异

麟德元年(公元年),冬十月初八,午时五刻。

蓬莱宫西北部,三清道君神殿,西边的亭台里,气氛极度尴尬。武家姊弟两个,石桌对面而坐,身体面东背西,目光聚焦贺兰氏。她衣着高端大气,打扮花枝招展,模样桀骜不驯。

今年刚二十岁,比起小的时候,更加楚楚动人。无论身材五官,都可说是极品,堪称国之姝丽。若有佳人排行,她会名列前茅。虽然媚娘很美,可惜年岁略高,有些相形见绌。

武康不禁感慨,对贺兰氏的印象,还停留在婺州时。与小晴成亲前,媚娘拜托武顺,千里奔赴婺州。带着一双儿女,以元姊的身份,操办他的婚礼,也算尽心尽力。

相处十分融洽,最喜欢贺兰氏,每次下班回家,总会抱她玩耍。可惜造化弄人,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关系突然疏远。逢年过节之时,去武府拜访杨氏,敏之表现还好,她却爱理不理。

到了如今田地,她封魏国夫人,还勾搭上姨父。武康暗自神伤,多懂事的孩子,怎么就长歪了。如果她的脑子,能向颜值看齐,就不会来这里,兴许得到善终。

怀里抱着木笼,装着两只白兔,是今天的祥瑞。辰时朝会献的,现在午时五刻,不到三个时辰,到了她的手里。不用想也知道,李九送给她的,可见荣宠之深。

可这偏激孩子,拿到白兔之后,竟然跑来炫耀。你们是姨甥啊,本该相亲相爱,为何视若仇敌。余光偷瞧媚娘,她已面沉似水,凤眼带着怒气。八字眉皱平了,呼吸有些紊乱,貌似压抑怒火。

心思电转之间,武康嗅到阴谋,暗骂李九混蛋。我进献的祥瑞,他交给贺兰氏,难道心知肚明,她会耀武扬威?故意刺激媚娘,让她失去理智,作出逾制举动,收集废后借口。

腹黑的兔崽子,如此算计妻子,狼心狗肺啊你。武康悄悄伸脚,轻触媚娘屐鞋,转移她的心情。很快有了效果,两个白眼抛来,狠狠踩他脚指,气息随之平稳,恢复波澜不惊。

贺兰步入凉亭,视线扫过武康,阴阳怪气指摘“如果我没记错,武将军的爵位,东阳郡开国公,好像是正二品。反观我的爵位,从一品魏国夫人,比你高出一级。见到本夫人,为何不行礼?”

拿鸡毛当令箭,瞧这架子摆的,武康哑然失笑,和颜悦色说“咱们是一家人,不要拘泥礼数,况且我是舅父。右奉宸将军辛宏亮,其舅父只是庶民,他却视若亲父。待他以孝礼,为世人敬仰。”

贺兰嗤之以鼻,来到石桌旁边,大大咧咧坐下。木笼放上石桌,拿出两片菜叶,小心投喂白兔,依旧出言挤兑“姑死表亲淡,娘殁舅不亲,况且你这舅父,还是子虚乌有。和我的阿母,没血缘关系,半路捡来的。”

说的不叫人话,媚娘厉声呵斥“你给本宫闭嘴,康郎的生身父,是阿爷的胞弟。此乃千真万确,谁也不能质疑,你是姓贺兰的,更没资格指摘。说到规矩礼数,区区魏国夫人,能大过皇后吗,为何不行礼啊?”

吼的声音很大,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她陡然起身,居高临下,目含杀气。贺兰被吓住了,俏脸烧的通红,很快回过神来。冷哼两声回敬,继续投喂白兔,表情极不自然。

武康也不自然,媚娘向来稳重,怎会如此失态?小儿科的挑衅,就能失去理智,这很不正常。难道我的身份,被她视为逆鳞,按理说不应该。我们没有血缘,满朝文武百官,个个心知肚明。

媚娘手指兔笼,冷着脸嘲讽道“四只雪兔祥瑞,出现康郎家里,两只留在武家。本宫掌舵武家,那两只小白兔,也归本宫所有,我会羡慕你吗?你有的我都有,我有的你却没,所以提醒你,别痴心妄想。”

贺兰陡然抬头,愤怒视线碰撞,场面极度尴尬。武康微皱眉头,媚娘刚才的话,有些气急败坏,没了往日水准。以她的城府,不会因挑衅,而气急败坏,身子不舒服?

不禁有些担忧,看着贺兰嚣张,感觉十分可笑。既是小人得志,又像跳梁小丑,你在李九眼里,只是某个玩物。男人若有大志,只会宠爱美色,不会沉迷美色。

或者我想错了,不仅仅是玩物,还是他的工具。用你折磨媚娘,让她感受威胁,从而昏招迭出。因为媚娘的一切,都来自皇后之位,此乃她的根本。本源受威胁,会失去理智,腹黑的李九,已达到目的。

武康心疼媚娘,决定打发贺兰,依旧和颜悦色“河东夫人薛氏,城府深不可测,给的全部承诺,都是逗你玩的。说句不好听的,八个你捆起来,也不是她对手。所以听我的劝,对她敬而远之,必然有利无弊。”

贺兰突然转头,神色闪过慌乱,然后轻声呻吟,快速收回左手。她走神不小心,被兔咬手指,真够可怜的。强行镇定,矢口否认“我陪她抄经,没太多纠葛。时辰差不多了,要陪圣人礼佛,我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行礼,拎着兔笼就走,急匆匆的样子,貌似受了惊吓。媚娘幸灾乐祸,很快情绪低落,脸上有了苦涩,咬着牙问武康“到底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背叛我的,都是所谓的亲人?”

没啥好纠结的,政治没有亲情,最想算计你的,往往都是亲人。因为他们知道,你是多么风光。因为羡慕嫉妒,从而猪油蒙心,妄想取而代之。也因亲情关系,你会掉以轻心,可能阴沟翻船。

此乃老生常谈,武康懒得废话,站起身伸出手,贴上她的额头。仔细感觉片刻,皱着眉头询问“我对温度敏感,阿姊有些低烧,三十七摄氏度。到底怎么回事,感染风寒了吗,有没有请太医?”

媚娘翻白眼,打掉他的手,骂句没大没小。捂嘴打个哈欠,揉揉惺忪睡眼,没好气儿的说“什么是摄氏度,你的古怪词汇,不许再和我说。不过你说的对,确实染了风寒,这几天在吃药,可能是在紫宸”

说到这脸红了,短暂扭捏后,眼中噙出泪,咬牙切齿说“都怪那小贱人,勾走圣人的魂,半个多月了,不来蓬莱殿。我不想被冷落,五天前去紫宸殿,缠着圣人亲热。书桌有些凉,所以染了风寒”

我勒个亲娘呀,没羞没臊啊你,四十岁的人了,还玩高难度的。媚娘没有羞涩,反而更加凄苦“可以感觉到,他在敷衍我,甚至冷落我。前天来月事,小腹疼的厉害,让八两去通知,他却不闻不问。”

不仅仅是冷落,还会有更狠的,可惜不能明说。武康沉吟着,小声嘱咐她“妇人来月事时,体温略有提升,属于正常情况。可能不是风寒,先把药停了,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

前世身为暖男,同时也是备胎,为了讨好女神,了解生理知识。女人在生理期,情绪会不稳定,波动也非常大。容易出现暴躁,即使鸡毛蒜皮,也会为之争吵,不能控制怒气。

贺兰氏的挑衅,她处理的不好,也是这原因吧。媚娘点点头,捂嘴打哈欠,心情依旧低落“圣人的冷漠,我知道原因,插手政事嘛。可这不怪我,当初他抱恙,许我参政的。”

媚娘小声控诉,仿佛发泄似的,说了很多很多。武康洗耳恭听,内心十分沉重,都在预料之中。权利就像毒品,只要有了沾染,就会欲罢不能。李九遗传风疾,反复发作之下,她从偶尔兼职,变成全职秘书。

政治就是利益,处理时间久了,总会产生分歧。分歧滋生矛盾,媚娘比较强势,可能擅作主张。触动权利神经,自然惹来不喜。矛盾越积越深,反感越聚越大,总会迎来爆发。

导火索是李义府,那日他失礼数,很快觉察不妙。可这个瘪犊子,态度极不端正,不找正主请罪,却请媚娘说和。结果不言而喻,李九更加厌恶,罢免他的右相。他不想大权旁落,所以迁怒媚娘,极怨终于爆发。

可他们感情好,毕竟结发夫妻,共同育有四子,所以犹豫不决。人若有了心事,憋在心里难受,总想找人诉说。河东夫人薛氏,是他的贴心人,启蒙师和保姆,是最好的倾诉者。

薛氏出身关陇系,最坚定的倒武派,因为废王立武,直接出家为尼。面对天赐良机,肯定不会放过,于是酝酿风暴。首先火上浇油,说武氏的坏话,加剧李九内心,对武氏的厌恶。

其次拉拢朝臣,诸如上官仪、刘祥道等,通过各种途径,罗织武氏罪名。就像徐娟说的,上官仪秘密上疏,恳请废黜武氏。李九耳根子软,后宫与朝臣吹风,便滋生废武之心。对于那封奏疏,他选择了销毁,就是最好佐证。

薛氏锲而不舍,继续推波助澜,瞄准了贺兰氏。故意结交拉拢,利用她的无知,挑衅打压媚娘。还是那句话,媚娘立足的根本,就皇后的宝座。为了保住位置,她会失去冷静,甚至不择手段。

正中薛氏下怀,她最想要的,就是这结果。人若失去冷静,就会犯下错误,从而落下把柄。她在虎视眈眈,如果这个把柄,逾越李九底线,后果不堪设想。

武康万分笃定,贺兰得到白兔,只有两个途经。要么来自李九,要么薛氏索取,然后转给贺兰。可无论怎么说,贺兰前来挑衅,必受两人指使,极可能是薛氏。

不禁陷入沉思,媚娘后面说的,没听进半个字。到底什么错误,能突破那条线?臭道士郭行真,那个自称百岁,却五十不到的人。莫名其妙进宫,又与薛氏勾结,他在薛氏集团,扮演什么角色?

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脑壳越大,烦的抓耳挠腮。王八盖子滴,既然出家为尼,就该看破红尘。佛祖经常教导,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出家人慈悲为怀。可你不干人事,酝酿政治风暴,牵连无数家庭

武康诅咒薛氏,突然感觉头疼,额头又被敲了。媚娘打着哈欠,佯装生气的训斥“我和你说话,走什么神啊,是不是嫌唠叨?那就不说了,回去陪小晴吧,有妻子忘阿姊。”

说的不叫人话,武康哭笑不得,摇头晃脑搞怪“别敲脑门啦,已经够迟钝,再敲就傻了。我是三十岁,不是十三岁,让后辈发现,我这张老脸,没地方摆呀。”

媚娘撇撇嘴,站起身吐槽“你傻了最好,把你圈起来,永远陪着我。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姊弟长谈,心情开朗许多。送我回殿吧,整个皇宫大内,甚至整个天下,只有康郎贴心,也只敢信任你。”

这是我的荣幸,武康无声浅笑,陪她走出凉亭。来到院门附近,眼角余光扫视,发现大殿门口,郭行真在张望。嘴角扯出冷笑,你们的葫芦里,不管卖什么药,都会变成毒药,然后自食其果。

出院门向南行,走在仪仗前面,队伍浩浩荡荡。很快邹起眉头,见她哈欠连连,好像没有睡醒。压低声音询问,得到诡异答案,月事来临之后,睡眠质量很好。

一觉到天亮,连梦都不做,还睡的更久。这就邪门了,睡眠十个小时,竟然还没精神。一番冥思苦想,还是理不清,估计年纪大了,受生理期影响吧。

来到寝殿北门,示意队伍停下,武康压低声音“阿姊听我的,最近谨言慎行,不要插手政务。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三思后行,千万不能冲动。不要去三清殿,那个百岁骗子,也不要再结交。”

媚娘迟疑着,最终点点头,由八两搀扶,进入蓬莱殿。她能感觉到,康郎有心事,在处理大事。既然他不想说,那么不要强求,他有他的顾虑,总之不会害我。

顺着紫宸殿墙,武康继续南行,路过桐树林时,里面跑出宫人。右手火速握刀,刹那放松神经,原来是徐娟儿。她若无其事,纸团丢在林边,从他身边路过。

果然找对人了,小丫头挺聪明,武康抛出媚眼。来到纸团旁边,算袋中拿出绢布,假装擦拭皮靴。眼观六路后,捡起小纸团,用单手搓开,快速的阅读。

娟秀的字迹,却有千斤重,开头的首句上官仪来过。瞄完全部内容,就觉天旋地转,牙齿硌着舌头,强迫自己镇定。

纸条上说司刑太常伯之位,刘祥道不再检校,周王府长史源直心,接任这个职位。他还有个胞弟,相州临漳源诚心,官拜万年县令。

简州刺史薛元超,与姑母薛氏的信,成功被婺营截获。信中提取情报,已经可以确定,源氏兄弟两个,隶属倒武集团。第二个重磅炸弹,左肃机郑钦泰,升任司戎太常伯。

武康敛去苦笑,快速走出延英门,望着皇宫建筑,突然间迷路了。扭头打量左右,三个经典问题,盘旋在脑海里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薛氏倒武集团,势力急剧膨胀,吓破了他的胆。一个韩王李元嘉,两个当朝宰相,一个吏部尚书,一个刑部尚书,一个兵部尚书,一个左武威卫大将军,一个中书舍人,一个万年县令,一个长安县尉

我只是个将军,没有丝毫兵权,也没任何帮手。单枪匹马的,斗薛氏集团,哪来的自信,凭什么斗法?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斤钉?这个节骨眼上,李九升他们官,又意味着什么?

很想口吐芬芳,却不知道骂谁,漫无目的行走,却不知道去哪。脸上只剩傻笑,没人会帮我,就算苏定方,得知对方势力,也会望而却步。既然毫无胜算,就独自煎熬吧,让我的妻女们,还有阿姊媚娘,傻开心几天。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逐渐模糊,竟然不能视物。于是停下脚步,恢复一丝神识,原来是流泪了。抬袖子抹泪水,听到关切询问“武将军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袖子抹过眼角,灵魂立刻归壳,面前两个小吏,表情带着关切。武康打量四周,扯出丝丝苦笑,礼貌的回话“感谢两位关心,我的身体无碍。刚才不小心,泥沙迷了眼。”

努力调取记忆,比对眼前建筑,稀里糊涂之间,来到兰台官署。原名叫秘书省,隶属西台(中书省),下设两个部门,著作局和太史局,现在称司文局、秘阁局。

以前的太史局令,现在的秘阁郎中,应该就是李淳风。他的主营业务,日月星辰之变,风云气色之异,率其属而占候之;他的兼职业务,看相占卜望气,简称为老神棍。

刚才大脑宕机,双腿不受控制,竟然来到此处。好像冥冥之中,被神秘力量牵引,难道李淳风先生,能帮我破局吗。他是救命稻草,武康拱手行礼“请问两位兄台,秘阁局李郎中,在不在官署里,我想去拜访他。”

两人欣然点头,侧着身子带路,表情颇为兴奋。左边的瘦高个,小声的拍马屁“世人都说武将军,正三品的高官,小百姓的待人。哪怕遇到乞丐,也会以礼相待,将军平易近人,传言果然不虚。”

武康温和谦虚,上辈子是丝,这辈子傲不起。不过这样也好,只有尊重别人,才能收获尊重。很快到秘阁局,小吏去通报,不到半刻钟,淳风来迎接。

两人寒暄片刻,然后联袂而行,走进秘阁官署。他今年六十二,精神头很不错,相比上次会面,多了许多白发。所以那郭行真,定是骗子无疑。李淳风这么牛,都会自然衰老,你算什么东西?

来到他的办公房,武康关闭屋门,撩起紫色长袍,直接跪在地上。仰视李淳风,言辞很陈恳“大祸临头上,我无计可施。祈求李先生,再帮我一次。”

淳风首先错愕,没有搀扶武康,而是快速掐算。突然呆若木鸡,脸色异常难看。不知过了多久,喟然一声长叹,淡淡的说了句“老夫道行浅薄,不能窥探棋局,自然不能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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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是不是御史来了

麟德元年(公元年),冬十月初八,未时六刻。

蓬莱宫秘阁局,秘阁郎中公房,武康跪在地上。薛氏倒武集团,实力太过强大,我是顶不住了,刚才来此途中,已经被吓尿了。您老神通广大,可怜可怜我吧,给武家指条明路。

淳风掐算之后,脸色苍白如纸,直言无能为力。皇后插手政事,并且深陷其中,同时处理不当,触动圣人逆鳞。圣人心生不满,朝臣推波助澜,方有今日危机,实则咎由自取。

这些早就知道,之前亡羊补牢,还是卵用没有。武康磕头捣蒜,同时声泪俱下,卑微的祈求着。如果皇后被废,他也必死无疑,他的妻妾女儿,都会沦为奴婢,在掖庭中受苦。

武康不怕死亡,七年戎马生涯,经历尸山血海,早就置之度外。可他不能忍受,妻女被人奴役,那会死不瞑目。为了保住家人,命都可以不要,尊严又算什么?抱着淳风大腿,竭尽全力哀求,哭的像个孩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李淳风于心不忍,终于决定出手。先把他拉起来,然后摆出香案,按照套路祈祷。右手不断掐算,左手龟壳占卜,眉心凝成疙瘩,额头沁出细汗。

拿出怪异罗盘,让武康割手腕,往血槽里滴血。类似轮盘赌具,雕刻无数符号,貌似史前文字。轮盘转动之时,指针浸染血槽,扫过某个符号,最后拼出文字。

淳风继续掐算,按照某种套路,从不同的方向,用不同的力道,转动怪异罗盘。在指针指的方向,找出血色最浓的,提笔记录下来。如此三次之后,拿出两本古书,按照占星组合,最后得出“新”字。

提笔写在纸上,书法苍劲有力。李淳风冥思苦想,最终无奈摇头“老夫不瞒变之,按照占星之意,此次武家大劫,新字可以救命。但我浑然不知,它是什么意思,如何挽救我家,你自己揣摩吧。”

说罢瘫坐太师椅,紧闭双目不言语,任由汗水滑落。见他精疲力尽,武康不忍打扰,拱手行礼告辞“叔父大恩大德,武康没齿难忘。在此立下誓言,若能渡过此劫,他日必有厚报。”

淳风没有睁眼,好像是睡着了,呼吸十分平稳。武康无声离开,走出秘阁官署,就觉头重脚轻。扎紧手腕绢布,刚才失血太多,应该是贫血了,休息几天就行。

下班回到家中,陪着家人吃饭,陪女儿逗白兔。不想让女人们,看见手腕伤口,借口公务在身,回去书房睡觉。哪里会睡不着,满脑子的新字,到底代表什么?

说文解字中说,它原本的意思,用斧砍伐树木。是让我砍人吗,如果砍了某人,就能化解劫难,那没啥好说的。马上拎刀过去,除了皇帝之外,不管是什么人,直接手起刀落。

摇摇头苦笑,继续揣摩着。此字在《诗经》中,首次与旧相对,譬如“于彼新田”。现在最常用的,也是这个意思,代表新的事物,譬如新妇新官。那么问题来了,新的什么东西,能够挽救武家,新人还是新物?

辗转反侧难眠,绞尽全部脑汁,依旧毫无头绪。最后无计可施,披着大氅出门,钻进水仙被窝,请教咱家才女。果然不同凡响,除了上述解说,提出新的方向。

新字也是姓氏,出自西周姬姓,文王的某后裔,被分封在新田,其后以此为姓。王莽新朝末年,叛军首领秦丰,军事就叫新臣。于是武康心想,难道姓新的人,是武家的救星?

可这姓氏很偏,满朝文武百官,没有新姓官员。水仙还说了,此姓的家族,在岭南姚州,河南道曲阜。那彻底完犊子,远水不解近渴,派人去曲阜县,黄花菜都凉了。

发泄心中郁结,帮助水仙睡觉,继续抓耳挠腮。抱着娇躯发呆,等到三更半夜,脑中闪过灵光。想到那种可能,难道这个新字,是指新城公主。李九给她面子,不忍二丫凄苦,宣布中止废武?

感觉不大可能,同时无计可施,很快打定主意,死马当活马医。明天是初九,找李九请假,后天是初十,正好是旬休。用这两天时间,去昭陵看新城,坐在她的墓前,请她入梦提醒。

翌日宣政殿朝会,因为某件丧事,计划被打乱了。大概两个月前,原左武卫将军,凉州都督刺史,郑仁泰病逝西陲。昔年玄武门政变,他是急先锋,可谓劳苦功高,准许陪葬昭陵。

死后并没下葬,秘阁局看风水,在昭陵附近开墓。两个月的准备,昭陵监上奏疏,陪陵建造完毕。群臣经过商议,李九颁布制书,辍朝三日举丧。五品以上官员,都去郑府凭吊,哭着朗诵祭文。

同时任命武康,为丧葬司仪使,协助司礼官署,监督丧葬事宜。这个欣然接受,可名正言顺的,去昭陵看新城。还能多呆几天,日夜守新城墓,勘破“新”字含义。

说起这郑仁泰,此刻依旧鄙夷,昔日北伐铁勒,也曾并肩作战。郑是行军总管,武是行军长史,相处很不融洽。就是这个扑街,故意针对武康,逼他坑杀战俘。蒙古杭爱山下,十三万九姓人,十个万人坑啊。

成为心中梦魇,想起那日画面,总会心有余悸。他还不听劝阻,秋季漠北追敌,遭遇了暴风雪。一万四千骑兵,先吃马后吃人,逃出雪灾之后,幸存八百余人。

此乃开国以来,打的最大败仗,是非战斗减员。武康以此要挟,将他拉上贼船,成为武家同盟。去年五六月份,为了抵御吐蕃,他去镇守西陲,今年八月病死。

心中不禁唏嘘,遥想最近三年,死的名将太多。诸如庞孝泰将军,任雅相老战友,营州都督程名振,左戎卫大将军杜君绰,或战死或病死。老将军们走了,没有新人补充,军事骨干断层。

懒得纠结这些,先找大杰杨炯,买篇祭文凭吊。可这王八犊子,开口要二十贯,之前都是十贯。此乃坐地起价,懒得就地还钱,直接转身离开,找许敬宗代笔。

到许敬宗府上,又吃了闭门羹,许府门房传话。郎君卧病在床,最近半个月内,谢绝客人拜访。许敬宗还说了,如果想要祭文,去万年坊王家,找王子安代笔。

武康唯有苦笑,敬宗生病是假,趋吉避凶是真。薛氏废武运动,他已得到风声,选择置身事外。将我拒之门外,是想撇清关系,估计他也认为,武家在劫难逃。

此乃人之常情,不能多说什么,说什么也没用。转身去万年坊,拜访王子安家,然后彻底懵逼。原以为是老学究,没想到是少年郎,十三四岁左右,不会是神童吧?

直接说明来意,少年自信满满,提笔一蹴而就。吹干墨迹阅读,果然文采斐然,文笔颇为煽情,读了就想落泪。于是来了兴趣,送十两润笔费,和他拉起家常。

继续瞠目结舌,又是个大人物,名声不输杨炯。绛州龙门王勃,初唐四杰之一,写《滕王阁序》的。今年的重阳节,他上书刘祥道,陈述自我政见,表达出仕决心。

祥道击节叫好,大赞他的文章,称其为神童也。然而没有举荐,王勃才十四岁,年纪还是太小,不好直接举荐。本朝最奇葩的,是武康武变之,保有两个记录。

首先当官最早,在十七岁左右,任婺州参军事。其次升迁太快,刚到而立之年,堂堂的大将军,正三品武职官。刘祥道的意思,让他再等三年,等到十七岁时,再举荐他为官。某人珠玉在前,不会招惹非议。

交谈半个时辰,可谓宾主尽欢,客人告辞离开,主人亲送门外。武康对王神童,说实话很失望,才学确实很高,情商低的可怜。狂傲的没边了,小看天下英雄,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的性格,仕途注定坎坷。

十月初十辰时,醴泉坊仁泰府,百官灵堂拜祭。武康声泪俱下,背诵那篇祭文,结果十分搞笑。就他自己在哭,其他奔丧同僚,都在品味文章。若非场合不对,肯定大声叫好,这十贯钱花的值,不愧是王勃呀。

到了午时五刻,丧礼进入尾声,按照既定套路,棺椁抬上马车。武康身穿素衣,陪同司礼官员,走在队伍前面。日夜兼程赶路,两天后到昭陵,等到望日下葬。

郑仁泰的墓,在昭陵西南方,魏征墓旁边。十月十五未时,葬礼正式结束,太宗的嫡系心腹,会永远陪伴他。对于古人来说,活着出将入相,死后陪葬皇陵,就是人生巅峰。

送葬队伍离开,武康去新城墓,静坐在祠堂里。等到夜深人静,借着昏暗灯光,望着她的灵位。心里不是滋味,话语饱含愧疚“我知道你恨我,我的所作所为,确实不讨人喜。”

微微摇头,面色疾苦,自言自语可没得选择,我们的出身,决定了命运。朝堂争权夺利,更甚战场厮杀,如果粗心大意,就会万劫不复。然而可笑的是,整日谨小慎微,依旧万劫不复。

皇后和武家,遭遇最大危机,若能渡过此劫,就是天大机遇。可惜很难挺过,废后集团主谋,就是你的九兄。昔日为了掌权,借助废王立武,诛杀关陇门阀。长孙诠父子,包括你的幸福,都被政治毁了。

还是因为权力,他想故技重施,扶持薛氏集团,软刀子杀媚娘。漱玉我告诉你,此次政治风暴,无论谁胜谁负,都会血流成河。如果政斗成功,上官仪等政敌,至少流放岭南,或者全被诛杀。

如果政斗失败,媚娘入住冷宫,我会入住牢房。他们随便找借口,就能取我性命,比杀鸡还简单。我是无所谓的,正好下去陪你,只是连累二丫。恐怕普天之下,真心疼爱她的,只有我一个人。

说完缓缓起身,来到供桌旁边,拿起炉边剪刀,剪去燃尽灯芯。灯芯在剪刀上,依旧努力燃烧,直到化为灰烬。武康哑然失笑,放下手中剪刀,凝望新城灵位,继续说心里话

烛芯烈火焚身,仍想绽放光芒,人若山穷水尽,也想绝地求生。佛祖曾经说,我不下地狱,谁爱下谁下。我不想认命,便求李淳风,他给了个“新”字,我就想到了你。

你对我的恨,和二丫无关,她是无辜的。为了咱女儿,求你可怜我,托梦指明路。可要尽快哟,我真的很怕,离开昭陵后,御史在等我。宣读你哥的诏书,说媚娘被废黜,押我回去受审。

倾诉完心里话,武康回到蒲团,盘膝坐闭上眼。努力放空神经,强迫自己入眠,等待漱玉提点。一觉睡到天亮,除了浑身酸麻,没有任何梦境。继续等待吧,还有两天时间,出使期限结束,必须回京复命。

第二天是失望,没有梦到新城,甚至没有做梦。第三天是绝望,虽然成功做梦,还梦到了新城。那熟悉的面孔,依旧面无表情,朱唇机械碰触,重复着四个字你快走吧

一遍又一遍,把武康惊醒,已是黎明时分。出使期限结束,纵使千般不愿,也要返回京城。静静站了许久,拿出算袋火折子,点燃三炷清香。插入供桌香炉,深深的三鞠躬,依依不舍离开。

去见昭陵监令,领取使节鱼书,离开昭陵区域。南方安乐寺外,见到钱顺平郎,高悬着的心脏,终于压进胸腔。没有御史等候,表示媚娘安全,然而这种心安,又能持续多久?

带着十名亲卫,骑马去醴泉县,与接应的亲卫,县外驿站回合。一路心惊胆战,视线凝望前方,生怕蹦出这类人头戴倒梯形法冠,身穿朱衣纁裳,围着白纱中单。

这种打扮的人,都是朝廷御史,如果突然出现,肯定会吓尿他。这生活太难了,好想变成色盲,或者变成瞎子。特别路过村庄,看不见官道时,就会莫名心慌。

心中老是觉的,村那边有御史,拿着诏书锁他。连过三个村庄,心态彻底崩溃,勒马停在路边,指着北方大骂。亲卫们吓坏了,赶紧下马围拢,七嘴八舌询问。

武康不再叫骂,集合全部酒袋,连灌两斤水酒。站在路边撒尿,仰着头呶呶叫“怕个鸟蛋,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也许人头落地,就能穿越时空,回到千年之后,孝顺我老爹。与李令月结婚,然后帮她减肥,把女坦变女神。”

满嘴胡言乱语,又是轩然大波。亲卫心急如焚,七嘴八舌关切,钱顺带着哭腔“大佬你怎么了,癔症复发了吗,可不要吓我啊。你们都别愣着,赶紧扬幡叫魂,平郎快拿幡呀”

武康提起裤子,狠狠抽他脑袋,瞎吵吵什么,你哭个锤子,乃翁还没死。上马继续赶路,借着酒劲蛮劲,狠狠抽马屁股。一时风驰电掣,如此酒后驾驶,场面近乎失控,彻底吓坏亲卫。

来到醴泉驿站,出了一身臭汗,酒劲大幅消减。赵声在驿门外,见到马队归来,一溜烟跑过来。脸色异常焦急,嘴唇有些哆嗦“大事不好了,要出人命了。”

武康如遭雷击,阵阵天旋地转,直接跌落马背。赵声眼疾手快,赶紧抱在怀里,现场再次炸锅。有的掐人中,有的找热水,平郎挥动招魂幡,扯着嗓门嚎叫并州武氏变之,魂兮归来呀

亲卫全部出动,肩并肩排圆圈,阻挡吃瓜群众。武康苦笑连连,原来我的心脏,没想象中坚强。脑袋里乱哄哄,双耳突然失聪,只见他们张嘴,却听不见声音。目光涣散着,嘴里重复着,复读机模式是不是御史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觉开始恢复,双眼渐渐有神。众人欣喜若狂,赵声急切汇报“不是御史来了,昨天我巡逻时,发现有个矬子,形迹十分可疑。我们抓住她,是个老熟人,赵持满的女儿,那个搞笑刺客。”

搞笑个犊子,武康满血复活,狠狠抽他脑门,骂骂咧咧道“想吓死我吗,御史又没来,急什么急啊?赵持满的女儿,是不是在东都,想要为父报仇,行刺我的娘子?不是抓到了吗,急什么啊你?”

钱顺也生气,口吐着芬芳,抡巴掌抽他。赵声抱着头,表情很委屈“小娘子倔的很,都快两天了,不吃也不喝。怎么劝都不听,怎么吓都没用,属下担心出事,才会如此焦急。”

武康终于冷静,骂赵声出恶气,然后走进驿馆,吩咐驿卒备饭。端着瘦肉米粥,赵声头前带路,来到软禁房间。直接推门进去,转身插上门闩,米粥放在桌上。

强抱墙角娘子,扯掉她的外裙,直接撂倒床上。手指瑟缩女人,模样凶神恶煞“等下数到三,你坐下喝粥,全部喝光光。敢剩半粒米,我就扒光你,扔在大街上。我现在很烦,没心情哄你,一、二”

三个数喊完了,还是无动于衷,武康大步流星,再扯她的衣服。娘子失声尖叫,躲过那双魔爪,跌跌撞撞跑开。双眼满是恐惧,见武康又靠进,赶紧捧粥碗喝。

武康气乐了,翻着白眼说“我再次强调,杀死你爹的,是万恶的政治,不是我武某人。上次就说了,你只是女人,扛不起仇恨。找个人嫁了,生几个儿郎,让他们找我报”

话语戛然而止,良久后叹口气,解开腰间算袋。拿出铁弩金叶,全部放在床上“不用等那么久,我已大难临头,如果挨不过去,你的仇就报了。如果能挨过去,你拿钱买弩箭,练到例无虚发,就能取我性命。”

说完走向门口,娘子又是惊呼,缩在东边墙角,双臂抱胸发抖。武康瞅瞅粥碗,说了句吃干净,直接摔门离开。这个黄毛丫头,还不到十五吧,报什么仇啊?

赵声凑过来,眼珠不停转,故意提高声音“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属下可以解决。您只要睡了她,等到腹中结胎,就会乖乖听话。妇人就是这样,只要怀了孩子,就是新的人生。”

说的不是人话,你也不是东西,武康抬脚就踹,赵声落荒而逃。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什么,直接呆愣当场,反复品味那句只要怀了孩子,就是新的人生,是新的人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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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新字的真正含义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十月二十二,辰时三刻。

蓬莱宫西北方,翰林官署东边,有座方形高地。无数民夫工匠,无数车载马驮,正在建麟德殿。面积五千平米,等到建成以后,作大唐国宴厅。皇帝举办宴会,都会在此进行,就是娱乐场所。

建筑队总工程师,司稼寺卿梁孝仁,也是个厉害人物。整个蓬莱皇宫,包括东都洛阳,都是他负责的。所谓的司稼寺,之前是司农寺,主管粮食储存。用后世的话说,国家粮食储备局。

工地鱼龙混杂,禁军层层监督,现场维护秩序。武康每天上午,都会抽出时间,专门巡视这里。然而今天巡查,显得有些敷衍,只呆了两刻钟,便去找梁孝仁。

两人简单交流,给他留下封信,匆匆离开工地。信里是退婚书,醴泉县驿馆中,女刺客留下的。她父亲赵持满,凉州都督府长史,被长孙无忌牵连,斩首在长安西市。

赵持满出事前,与梁家有婚约,流程已经走完,就差最后迎娶。所以按照法律,赵娘子是梁家人,赵家人的罪名,不会牵连到她。然而现实无情,牵涉谋反大罪,谁都避之不及。

梁家也不例外,赵家出事后,单方面退亲。然而法律规定,双方互退婚书,婚事才算结束。若赵娘子坚持,他梁家必须娶,否则就是违法。可这个小娘皮,仇恨蒙蔽双眼,金龟婿不要了。

武康不想动她,新城前夫长孙诠,是她的舅祖父。因为这层关系,看新城的面子,两次刺杀被擒,都放她离开了。甚至给了钱财,苦口婆心的劝,让她重新生活。

然而没有卵用,小娘子很倔强,一条道走到黑。拿着袖珍铁弩,还有十片金叶,离开醴泉驿站。估计这个傻子,真会苦练射击,然后再次刺杀。武康无心理会,带着婺营亲卫,火速赶回长安。

昨天申时三刻,回到了修真坊,又被当头棒喝。吃过晚饭后,与媳妇缠绵,得到坏消息皇后的心腹,太监李德官,连登门三天。得知他没回来,就会魂不守舍,急的愁眉苦脸,然痛哭流涕。

必有大事发生,武康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宫门已经关闭,宵禁马上来临,只能呆在家中。所以再次失眠,不祥预感更甚,媚娘如此着急,肯定不是好事。

今天早早进宫,草草处理公务,信交给梁孝仁,马上去蓬莱殿。走到教坊附近,远远看到德官,正向这边跑来,火烧屁股似的。武康摆摆手,两队羽林卫,左右离开他。

德官气喘吁吁,汗水打湿头发,拉着武康就跑。话语带哭腔,断断续续的“武将军不好了,上官仪在紫宸殿,起草废后诏书。皇后已经去了,将军您快点啊,马上来不及了”

说到这呜呜哭,几乎泣不成声,声音异常难听。武康如遭雷击,双腿犹如灌铅,不能移动分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虽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时,仍心惊胆战。

所谓的诏书,是皇帝对天下,发布的告示。西台请示拟定,西台侍郎上官仪,合法的拟诏人。皇帝同意之后,会下发到西台,西台转给东台。东台开始审核,如果不能通过,则会封驳诏书。

仍由西台重拟,再向皇帝请旨,再交东台审核。如此循环往复,直到诏书合理。可是废武诏书,武康万分笃定,东台必然核准。因为东台长官,是左相窦德玄,标准的关陇门阀。

他们核准之后,下发中台执行,诏书正式生效。所谓的中台,就是尚书省,六部归其管辖。左肃机郑钦泰,司刑司列司戎,三部的太常伯,都是倒武骨干。

不用想也知道,诏书到了中台,必然火速执行。到时可怜的媚娘,拎包入住冷宫,我拎包住牢房。那些政敌们,随便罗织罪名,就能砍我脑袋。

所以综上所述,只要废武诏书,下发东西两台,就会回天乏术。唯一的救命点,李九留中不发,可惜不大可能。因为此次废后,那个杀千刀的,就是主谋之一。

面对杀身大祸,人们表现各异,有的惊慌失措,有的泰然自若。武康属于后者,之前吓的落泪,然而事到临头,变的出奇冷静。七年尸山血海,不能保持冷静,早就马革裹尸。

拉住李德官,不急不缓道“圣人重感情,皇后的哭诉,会拖延时间。所以不要着急,只有知道症结,才能对症下药。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要事无巨细。”

故意放慢脚步,装出天塌不惊,给他喘息之机。德官浸淫宫廷,也有颗大心脏,受武康的感染,很快镇定下来。极力压抑惊慌,几乎不假思索,陈述最近情况。

武康去昭陵后,媚娘出了问题,身体状况堪忧。太医再次诊断,还是有些低烧,连着吃几天药,没有半点效果。她还经常犯困,不管睡眠多久,都会哈欠连连。

情绪起伏不定,本来风平浪静,因为鸡毛蒜皮,突然大发雷霆。德官小心翼翼,说整个蓬莱殿,最近半个多月,那些宫人宦官,全部战战兢兢。就连他和八两,也会莫名挨骂,甚至受到体罚。

还有更可疑的,皇后入厕次数,变的愈发频繁。昨天半个时辰,竟然入厕五次,只能多加马桶。每天起床时,出现恶心干呕,最多半刻钟,便恢复正常。

用膳变的挑剔,最近三四天,口味变换无常。譬如早餐吃粟,中餐又想吃米,几乎无章可循,饭量也在减少。宫里没了榛果,突然特别想吃,竟派贴身宫婢,跑到两市采购。

听完德官诉说,武康快速总结有低烧睡眠好,情绪喜怒无常,早晨恶心干呕。轻微尿频,食欲不振,饮食挑剔。我的老天爷,不会是那个吧,可那不科学!

突然愣在原地,目中闪过窃喜,貌似很有可能,我亲身经历过。小腿开始颤抖,双手握成拳头,盯着李德官说“我们加快脚步,你长话短说,捡有用的说。”

德官闻言又哭,接下来的描述,武康头皮发麻。媚娘身体不适,李九的冷暴力,贺兰氏的挑衅,让她心态崩盘。她竟然以为,身体的异常,是被人厌胜,是贺兰咒她。

所以心惊胆战,数次派李德官,找武康问对策。武康不在长安,她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了。就在三天之前,秘密请郭行真,就是那老骗子,施行厌胜之术,意图抵御诅咒。

武康差点气哭,我的傻姐姐,为啥不听话。当初怎么说的,郭行真有问题,不要与他纠葛。让你谨言慎行,老实待在寝宫,你却当耳边风。瞧瞧你干了啥,厌胜是禁忌术,怎能明知故犯?

当初废王皇后,李九给的借口,就是宫廷厌胜。老骗子郭行真,是安排的陷阱,等着你犯错误。你还真是实诚,一头扎了进去,增加游戏难度。武康哭笑不得,向来精明的媚娘,也成了猪队友。

剧本继续进行,昨天午时两刻,大太监王伏胜,举报给了李九。有了废后借口,李九顺水推舟,今天小朝过后,秘密召见上官仪。紫宸殿御书房,假装气急攻心,煞有介事抱怨武氏行厌胜,岂有此理啊!

上官仪配合,义正辞严道皇后纵情任性,忘行禁忌之术,扰乱后宫祥和。为后私德有亏,百姓不能心服,怎能母仪天下?为了天下大计,为了国泰民安,臣请废黜武氏。甄选贤德之人,统率天家后宫。

李九深以为然,果断借坡下驴,命令上官宰相,起草废武诏书。可惜很不凑巧,书房保洁宫人,是武家的间谍。徐娟跑去告密,媚娘差点吓死,马上去紫宸殿,诉说自己的委屈。

武康望着宫墙,依旧泰然自若,吩咐李德官“感谢你的提醒,我已心中有数,自然妥善处理。你回蓬莱殿,召集所有人,清洁每个角落,恭候皇后回宫。”

德官欲言又止,见他言辞凿凿,只能应诺离开。武康沿着围墙,快步去紫宸殿,心中思绪万千。首先诅咒李九,腹黑的混蛋,用卑劣手段,算计自己妻子。虽然我也混蛋,却永远不可能,伤害我的家人。

其次战意浓浓,这场政治风暴,酝酿了大半年,终于如期爆发。万丈悬崖之上,架着根独木桥,如果安全过桥,就是康庄大道;如果坠落悬崖,铁定尸骨无存。

不过幸运的是,李淳风的“新”字,被我成功勘破。有这个杀手锏,解决这场危机,至少七成把握。薛氏倒武集团,任你如何强大,在杀手锏面前,都会土崩瓦解。

走进宫墙之内,步入紫宸殿门,嘴角扯出冷笑。凌乱脚步响起,大殿左右两侧,涌出羽林禁军。潮水般过来,将他包围住,崔校尉为首,脸色不自然“圣人命令,禁止入内,将军留步。”

武康面沉似水,盯着中年校尉,正想开口训斥,后面又有骚动。羽林左右分开,走来个老家伙,正是契苾何力。他先拱手行礼,然后和颜悦色“武将军请回吧,圣人有事在身,不许我们打扰。”

果然有预谋,武康淡淡道“龙朔三年二月,将军上疏朝廷。原燕然都护府,迁徙回纥治下,更名瀚海都护府。铁勒彻底内附,漠北安定到如今。因为这份功劳,你长子契苾明,升任奉辇大夫。”

所谓奉辇大夫,是奉辇局长官,官级从五品上。隶属中御六局,管理帝后皇辇,就是司机头目。契苾何力沉默,黝黑的老脸上,渐渐有了尴尬。迁燕然都护府,受了他的提点,所以立下大功。

意思不言而喻,当初受我的恩,现在要还人情。武康盯着他,不紧不慢道“北衙左羽林军,我检校大将军,是你顶头上司。如果圣人怪罪,本将自会承担,你能高枕无忧。”

语气陡然转冷,皮笑肉不笑“俗话说的好,欺老莫欺少,欺人心不明。如果没记错,将军五十有余,我却三十不到。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请契苾将军三思。”

意思也很明显,今日放我过去,既还往日恩情,又得新的人情。你五十多了,还能活几年,得罪少壮高官,对你家族不利。契苾何力苦笑,沉吟片刻说“我卖这个人情,祝武将军好运。”

羽林军让开路,武康呵呵两声,大步流星离开。这是个老狐狸,很会做买卖的,私自放人进去,李九不会怪罪。如果武家败了,对他毫无影响;如果武家胜了,会欠他的人情,所以稳赚不赔。

武康入紫宸殿,直奔御书房,宫人不敢拦。御书房门外,媚娘正哭泣,诉说着委屈。往日相濡以沫,十年琴瑟和鸣,妾身兢兢业业,辅助陛下成长。如今陛下亲政,却又另觅新欢,我这心里苦啊犹如杜鹃啼血,可惜没有卵用,李九都不回应。在权利面前,亲情算个毛,不要纠结了。武康深呼吸,提高嗓门喊“臣武康求见,有要事汇报,求陛下接见。”

声音比较洪亮,短暂的沉默后,媚娘哭的更凶。突然房门砰砰,被东西砸到了,李九也暴走了,扯着嗓门咆哮“谁放你进来的,是契苾何力吗,那就滚进来吧。”

武康推门进去,瞅瞅门口砚台,好像是翡翠的。暗骂李九败家,正要拱手行礼,迎来劈头盖脸。送上门的出气筒,某人不会客气,指着他质问“若为女兄求情,那就不用说了,马上给我滚。”

好大的火啊,目眦尽裂的,想吓唬谁啊。武康低眉顺眼,先把礼数走完,然后义正辞严“皇后虐待子女,迫害皇家血脉,实难母仪天下。海内所不与,请陛下废之。”

如同重磅炸弹,哭声戛然而止,媚娘不可置信。李九也懵逼了,很快露出鄙夷,你会弹劾皇后,当我是傻子吗。猛的拍桌子,阴阳怪气说“害皇家血脉啊,那你倒是说说,她害了谁呀?”

武康暗松口气,只要让我开口,就是有了胜算。扭头看媚娘,义正辞严道“皇后所害的,不是诸位亲王,不是两位公主。而是她肚里的,皇子或皇女。”

又是重磅炸弹,媚娘瞠目结舌,下意识捂小腹。李九陡然起身,看向她的小腹,再次暴跳如雷。手指武康,直接爆粗“该死的田舍奴,休要胡言乱语。从她来月事,没临幸过她,怎会有身孕?”

武康赶紧回话“阿姊无意透露,月事前两天,陛下临幸了。也正是那次,结下了珠胎。因为只有两天,不会影响月事,所以造成错觉。臣记得很清楚,发妻怀长女时,也是这种情况。”

说起来都是泪,本来是安全期,所以非常放肆。结果闹闹来了,媳妇才十五岁,生育真的危险,肠子差点悔青。其实也怪他,所谓安全期,只是几率小,不是绝对安全。

李九的脸色,愤怒变惊愕,死死盯着他。武康趁热打铁,继续忽悠着“皇后身体不适,诸如低热嗜睡,心情喜怒无常。睡醒短暂干呕,伴随尿频现象,没食欲且挑剔。种种迹象表情,已然珠胎暗结,臣以头颅担保。”

果断抬头,加快语速“按时间推算,仅有二十天,可能没喜脉。臣有办法鉴定,找来些许小麦,再用尿液浸泡。等三五天后,若小麦发芽,就是有身孕。为证明不假,多找些宫人,共同来验证。”

书房静的可怕,媚娘左手捂腹,右手捂嘴抽泣。李九没了怒气,渐渐升起愧色,眼珠变的通红。不知什么时候,咆哮着喊“来人”,指着宫人呶呶“去奉常寺太医署,传两位太医令,再去秘阁局,传秘阁郎中。”

宫人小跑离开,李九颓然入座,望着门口发呆。武康小心翼翼,悄悄搬把椅子,来到媚娘身边。媚娘没有入座,眼中带着疑惑,以及无尽的紧张。收到爱弟眼神,小心翼翼坐下,继续捂嘴抽泣。

武康回到原处,眼观鼻鼻观心,等待太医过来。根据中医常识,妇人怀孕四周,才会出现喜脉。现在才二十天,估计号不出来,不过不要担心,麦子检查怀孕,不是信口胡说。

公元前一千年,古代的埃及人,就用此法测试。说起来很搞笑,后世是个丝,女朋友很遥远。听信室友鬼话,丝手里没钱,若想找到女友,只能变为暖男。

如何变为暖男,了解女性生理,就是最快途径。所以非常搞笑,阅读相关书籍,快成妇科大夫了,还是没有女友。哪知此时此刻,派上了大用场。所以综上所述,多读书是好事,艺不压身嘛。

时间分秒过去,秘阁郎中李淳风,首先来到书房。看着眼前情形,很快心知肚明,余光扫视武康,微不可察摇头。李九坐直身子,阻止淳风见礼,淡淡的说句“卿为皇后号脉,不必悬丝诊脉。”

媚娘挽起袖子,表情十分紧张,裙摆轻微晃动,估计在颤抖吧。淳风温言安慰,示意她别紧张,开始切脉感受。

武康盯着淳风,心里七上八下,早已汗流浃背。刚才说的一切,都是凭空猜测,没有真凭实据,不会扭转乾坤。

淳风陡然睁眼,满是不可思议,再次凝神感受,渐渐露出笑容。捋着胡子起身,再向李九行礼,摇头晃脑的说“臣恭喜陛下,皇后已有身孕,皇家再添血脉。”

真正的重磅炸弹,媚娘哇的哭了,额头抵着胳膊,趴在桌上抽泣。李九如遭雷击,脸色变的煞白,嘴唇开始哆嗦。眼眶越来越红,看着皇后哭泣,不禁滑出泪水。

李淳风有些懵,突然倒吸冷气,余光扫视武康。原来那个“新”字,代表新的生命,皇后怀的新子,就是武家救星。眼中闪过诡异,老神在在开口“皇后切莫悲伤,会对胎儿不好。”

李九听到这话,泪水落的更快,呼吸开始粗重。武康也想哭,老神棍李淳风,我爱死你了。您给的神助攻,我不会辜负的,我会充分利用,弄死所有政敌



第十七章 废武剧本大反转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十月二十二,午时三刻。

蓬莱宫紫宸殿,是皇帝内朝殿,西北侧御书房,是皇帝办公室。此刻气氛压抑,皇后趴在桌上,埋头呜咽抽泣。皇帝瘫坐御椅,目光开始涣散,白脸开了染坊四分愧疚,三分心疼,三分恨意。

东边三位老者,秘阁郎中李淳风,和两名太医署令,眼观鼻鼻观心。这三个中医专家,经过联合会诊,确诊媚娘怀孕。武康矗立对面,强压心中激动,忍不住想点赞。

不愧是老中医,能在三周孕期,摸出隐藏喜脉。至于麦子验孕,已经没了必要,眼前这三个人,医术是最高的。如此便宣布了,双方政治博弈,武家笑到最后。

原因显而易见,李九子嗣单薄,今年薨逝一个,只剩七个子嗣。皇后再度怀孕,保护尚且不及,怎么可能废黜。虎毒尚不食子,何况这个孩子,还在母胎之中。

薛氏倒武集团,已经土崩瓦解,至于命运如何,要看武家心情。类似两军厮杀,敌军彻底溃败,我军乘胜追击。武康深谙此道,必须扩大战果,必须连根拔起。老叔父李淳风,送出了神助攻,千万不能辜负。

于是捂嘴干咳,打破现场沉默,先为媚娘开脱“妇人若来月事,表示没有怀孕,此乃经验之谈。然而经验害人,这些孕期症状,没人引起重视,反而大肆吃药。怀孕期间吃药,其实非常危险。”

众人同时抬头,视线聚焦过来,武康淡淡回应“是药三分毒,准母亲吃药,包括安胎药,都影响珠胎。如果长期吃药,婴儿降生之后,可能体弱多病,可能先天不足,甚至出现畸形。”

李九霍然起身,瞪着一双牛眼,死死的盯着他。短暂的沉默,李淳风补刀“臣启奏陛下,武将军所言,有几分道理。珠胎是血脉,母亲吃药石,融于血脉中,会影响珠胎。”

此乃喧宾夺主,俩太医不乐意,不能抢饭碗呀。你是天文台的,不是太医院的,不要越俎代庖。为了保住饭碗,为了表现自己,两人争先恐后。摆事实讲道理,论证这个话题怀孕期间吃药,确实贻害颇深。

人生病才吃药,如果胡乱吃药,就是祸害身体。珠胎本来无病,药物加持之下,可能有害健康。不仅吃药有害,喝酒也不行的,哪怕父亲喝酒,也会影响珠胎。

太医滔滔不绝,卖弄专业知识。李九咬牙切齿,白脸上的表情,全被愧疚代替。此次密谋废武,他内心也纠结,经常借酒浇愁。临幸皇后那晚,曾陪贺兰饮宴,有了几分醉意,才和皇后行房。

现在太医们说,会影响到珠胎,又岂能不愧疚?如果这个孩子,真像他们说的,让他如何面对?因为自己原因,孩子身体孱弱,甚至呆滞木讷,绝对抱憾终身。

越想越愧疚,心如同刀割,眼泪又落下。很快爆发了,直接拍桌子,五官变扭曲,声嘶力竭喊“你们都闭嘴,皇家的血脉,不会受影响。淳风和太医,全部离开吧,各自回官署。”

太医如蒙大赦,赶紧行礼离开,皇帝龙颜大怒,他们承受不起。淳风比较淡定,按照礼数拜别,关房门的时候,往这边抛媚眼。我的变之贤侄,叔父能帮的,只有这么多,好好加油吧。

武康再接再厉“皇后身体抱恙,却被医官误诊,吃药根本没用。心力交瘁之下,认为被人下咒,想要保住性命。于是找郭行真,想靠厌胜之术,消除身上诅咒。”

话锋一转,继续刺激“不管什么原因,不谈任何借口,错了就是错了。药石遗害胎儿,厌胜触犯纪律,必须公事公办。为保国泰民安,为护皇家清誉,臣请陛下废后。只是皇后体虚,臣请陛下开恩,不要打入冷宫。”

李九咬牙切齿,武康继续刺激“臣建议把皇后,软禁在崇敬寺,从此青灯古佛,余生佛前忏悔。臣有失查之过,如果早日勘破,就无今日误会。臣愿陪阿姊,共入崇敬寺,照顾其余生。”

媚娘哭声加剧,李九泪流满面,因为这崇敬寺,是他们的泪点。那是永徽年间,他们的小公主,因疾病而暴卒。就在今年年初,李九颁布诏书,追封早夭的女儿,为安定思公主。

按照亲王丧礼,将公主的灵位,迁到崇敬寺中。那是皇家佛堂,类似于感业寺,寺中都是女尼。地位高的妃嫔,受宠爱的公主,薨逝后的灵位,都会供奉其中。

而安定思公主,思为公主谥号,按照《谥法》规定,追悔前过曰思。可见这个公主,是他们夫妻,埋心底的痛。武康旧事重提,实则以退为进,增加李九愧疚。拿死人作文章,从而帮助媚娘,度过此次难关。

揭伤疤撒粗盐,节目效果很好,媚娘泣不成声。李九浑身颤抖,强抹脸上泪水,手指武康咆哮,嗓子喊破音了“你确实该死,皇后腹中胎儿,若有半分异常,我砍你的人头。现在给我滚,不想看见你。”

武康赶紧下跪,恐怕我滚不了,我姐不乐意的。媚娘果然抬头,脸上都是泪水“妾身罪孽深重,自知闯下大祸,心里如同刀割。不劳陛下废黜,妾身不想活了,可怜的女儿呀,阿母这就陪你”

说完离开桌子,捂着嘴撒开腿,想要撞墙自杀。演技略显浮夸,武康赶紧配合,露出恐慌震惊。同时心中吐槽,房中那么多墙,为何舍近求远,非往我这边撞?

夸张的爬起来,背后贴上墙壁,把她揽在身前。要说他的演技,那是影帝级别,眼泪说来就来“阿姊你干什么,咋就想不开呀,不为自己着想,也为胎儿想想。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该被牵连,阿姊你冷静啊”

说着泪流满面,继续打亲情牌“阿姊我求你,千万别冲动,想想四个孩子。殷王才两岁,你若想不开,他该怎么办?我的老天爷,武家造孽呀,命运如此多舛。阿姊心好狠,孩子们还小,怎能撒手不管?”

此乃指桑骂槐,矛头直指某人,办的不是人事。李九哭出了声,终于跑来道歉“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了,不该这样的。咱们和好如初,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再难过了。”

哪有这么便宜,媚娘使小性子,甩开他的拉扯,躲在武康身侧,哭的肝肠寸断。李九苦劝无果,转身跑去书案,取出废后诏书。当面撕的粉碎,狠狠摔在地上,一时纸屑乱飞。

他羞愧难当,便推卸责任“十几年夫妻情,从没废后想法,我被奸人挑拨,才会糊涂至此。都是上官仪,是他出主意,废后的诏书,也是他拟的。我向你保证,以后好好的,不要再哭了”

武康暗松口气,等的就是这句,上官家彻底完了。李九让你背锅,只能抄家灭族,不要怨天尤人,是你自己作死。我会按照套路,把战果最大化,以你为辐射点,牵连薛氏集团。

上至头目薛氏,下到长安县尉,所有集团骨干。不管是宰相,还是大将军,或者太常伯,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逃不掉。我制造腥风血雨,为媚娘扫清障碍,为武家奠定根基。

悄悄伸出左手,轻轻掐她腰间,差不多就行啦,别老抱着我哭,有人会吃醋的。媚娘依依不舍,离开坚实胸膛,揉揉惺忪泪眼。迟疑不到三秒,投入温暖怀抱,哭的稀里哗啦。

李九心疼坏了,紧紧揽住香肩,温言软语安慰“全都过去了,媚娘不哭了,我向你保证,不会再发生。别再难受了,刚才太医说,孕妇心情糟糕,也会影响胎儿。”

这还像句人话,像当爹的样子,瞧把媳妇气的。不过话说回来,此次渡劫成功,不会再有下次。渡过最大危机,媚娘皇后之位,必然稳如泰山。只要靠山不倒,我会谨小慎微,不会再起波澜。

李九安抚媚娘,见武康杵在那,心头涌起怒火。这个没眼色的,咬着牙沉声说“愣着做什么,快去外面安排,送媚娘回寝宫。直接去奉辇局,命令奉辇大夫,派车迎接媚娘。”

武康应诺离开,大步跑出书房,撇着嘴吐槽着。又拿我出气,谁想当电灯泡,您老不发话,我敢离开吗。于是加快脚步,走出紫宸宝殿,走向禁军队伍。

契苾何力还在,见他平安归来,心中难掩窃喜。武家已经脱险,武康真有本事,竟能力挽狂澜。幸亏没有阻拦,否则百年之后,家族必遭劫难。想到这里,拱手行礼“恭喜武将军,拨云见光明。”

你这马屁拍的,略显牵强附会,不过乃翁喜欢。露出淡定笑,拱起手还礼,言辞凿凿道“大恩不言谢,以后将军的事,就是武康的事。另外圣人吩咐,左羽林黄校尉,去中御府奉辇局,通知契苾奉辇,开金根车过来。”

校尉高声应诺,契苾何力浅笑,这位真会办事。奉辇局两个长官,奉辇大夫契苾明,奉辇大夫苏庆节。而那个苏庆节,苏定方的儿子,也是他的师弟。这个节骨眼上,还想着拉拢我,果然心思通透。

武康发布命令,羽林卫士散开,各自回到岗位。紫宸殿广场上,两人开始寒暄,契苾小声说话“前天拜访张家,延师将军的病情,好像又恶化了。太医署医官说,他熬不过今年,令人扼腕叹息。”

明显话里有话,武康不接话茬,敷衍着说可惜。延师是左羽林将军,好像年逾八十,也该去报道了。而左右羽林军,各有两个将军,契苾提此话题,想要那个位置,安排他的熟人。

这时金根车来到,车身红木所制,紫帷幔朱丝网,皇后出行所乘。两人快步过去,安排停车位置,契苾明来见礼,武康笑脸相迎。年轻的过分了,好像才二十岁,就是五品京官。

殿门传来动静,无数宫人簇拥,李九扶着媚娘,缓缓走下台阶。武康过去伺候,安排两人上车,安排羽林护卫。等到车驾离开,告别契苾何力,离开紫宸宝殿,在皇宫里漫步。

心中感慨万千,此次转败为胜,全靠那个胎儿。如果所料不差,媚娘此刻怀的,应该是太平公主,后世媒体的宠儿。可惜她的资料,包括真实姓名,出生年月等等,史书没有定论。

后世的史学家,通过李旦的生日,她成亲的时间,作出大概推断。她生于麟德二年,也就是在明年,洛阳紫薇城中。此刻李九大帝,准备封禅泰山,明年必去洛阳。

媚娘现在怀孕,太平的预产期,是明年七八月。忽然想到什么,不禁停下脚步,望着天空发呆。遥想上辈子,闺蜜李令月,曾信誓旦旦,说太平的生日,是麟德二年,六月十五日。

明年会闰三月,就是两个三月,时间好像吻合。不过话说回来,具体出生时间,她如何确定的?武康百思不解,懒得多费心思,那个丫头片子,也是个小神棍。

太平哪天出生,其实并不重要,到时就会知道。武康已经明白,为何李九夫妇,会溺爱她入骨。安定公主早夭,不是主要原因,此次废武运动,才是根本所在。

以薛婕妤为首的,上官仪为主的,薛氏倒武集团,是被太平打败。正是她的降临,李九回心转意,中止废武计划。她的命真好,还没有出生,就救了娘的命。换作任何人,都会宠入骨,媚娘也不例外。

而李九宠爱她,多半因为愧疚,冷暴力折磨媚娘,差点酿成大祸。他在皇宫长大,知道冷宫条件,根本不是人住的。如果媚娘被废,恶劣的条件下,很难保住孩子。那也就是说,他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

如此凄惨后果,必然心惊胆战,所有恐惧愧疚,都会转成怨恨。怨恨滋生报复,承受报复的人,只能是上官仪,以及相关人员。若是有人上疏,告上官仪谋反,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不言而喻,类似长孙无忌,根本不会审判,直接满门抄斩。武康笑的开心,继续迈开脚步,沿着道路闲逛。可爱的小太平,宠你的团队中,会增加一个人,就是你的舅舅。

你是武家福星,挽救我的生命,救了我的全家。所以请放心吧,我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对待。除了你老娘,谁敢欺负你,那没啥说的,必须弄死他。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到了哪里,发现旁边石阶,直接坐了上去。胳膊抵大腿,缓缓低下头,手揉太阳穴。心弦很快放松,阵阵疲惫袭来,感觉精疲力尽。

望着脚下地面,眼睛很快模糊,眼泪簌簌落下,颗颗滴在脚边。劫后余生效应,经历时很镇定,神经高度集中。事后胆战心惊,神经松散之时,迎来本能反应。

虽然经历无数,每到此时此刻,都会泪流满面。大脑阵阵空白,盯着皮靴水迹,犹如老僧入定。浑浑噩噩之间,眼前出现丝帕,折叠的很整齐。表面绣着鸳鸯,葱白细嫩的手,捏着鸳鸯的头。

灵魂很快归壳,顺着手抬头看,义阳公主李下玉。身后她的妹妹,宣城公主李氏,探出脑袋观望。武康接过手帕,擦拭脸上泪痕,然后起身行礼“拜见两位公主,臣一时失态,让公主见笑了。”

下玉没接丝帕,轻声让其免礼,声音很是动听。武康露出笑意,还真是邪门,不知不觉间,又到掖庭宫。准备告辞离开,眼角余光扫到,还有个大人物。

媚娘的三子李哲,未来的中宗李显。今天不到八岁,典型的小正太,只是有些怯懦。武康转身行礼,吓的他低下头,不知如何应对。足足半分钟,他声如蚊呐“舅舅快快免礼,哲儿拜见舅舅。”

这位好像怕我,武康翻翻白眼,摆出和煦笑容“哲儿别紧张,舅舅长的丑,心地却善良。你的两位兄长,都和舅舅亲近,就你不去我家。到底什么原因,很害怕舅舅吗?”

李哲先点头,然后快速摇头,小脸憋的通红。远处太监宫人,纷纷往这边跑,收到凌厉眼神,全部愣在原地。武康看向李哲,温言软语安慰“哲儿不要害怕,我是你的舅舅,不会欺负你的。”

可惜没有卵用,这就是受气包,脑袋埋的更低。下玉到他身边,小声和他说“将军征战沙场,杀的都是蛮人,那个杀神绰号,是蛮人污蔑的。阿姊这条命,是将军救的,杀神不会救人?”

这个小兔崽子,被绰号吓破胆,简直胆小如鼠。活泼的宣城公主,没心没肺的说“杀神铁石心肠,根本没有眼泪。哲弟也看到了,舅舅哭的伤心,哪里会是杀神?”

武康哭笑不得,正想说些什么,下玉突然严肃。轻声说句告辞,一手拉着妹妹,一手拉着李哲,急匆匆的离开。这就奇怪了,走那么急做啥,手帕不要了?

听身后脚步声,武康收起手帕,嘴角扯出鄙夷。慢悠悠的转身,果然是许敬宗,这个王八犊子,实锤酒肉朋友。平时亲密无间,到了关键时刻,跑的比谁都快。

敬宗满面春风,远远的拱起手,来到武康身边,话语饱含惋惜“今早得到消息,叔父立刻进宫,准备帮助贤侄。可贤侄太能干,仅凭一己之力,竟然扭转时局。叔父深表歉意,接下来任何事,任凭变之差遣。”

武康笑的开心,接下来的收网,需要他来出面。示意边走边说,笑容变的狰狞“拔出萝卜带出泥,萝卜越大泥越多。不知道许叔父,有多大的牛车,能装多少泥啊?”

敬宗洋洋自得,摇头晃脑回道“叔父家的老牛,那是力大无穷,与之配套的车,更是可大可小。我的好贤侄呀,你能装载多少,叔父就拉多少。”

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不过乃翁喜欢。武康干笑几声,缓缓伸出右手“接下来的事,还要拜托叔父。我真心希望,咱们戊戌合流,继续发扬光大。”

几乎眨眼之间,两只邪恶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第十八章 初次见上官婉儿

麟德元年(公元年),冬十二月十二,辰时四刻。

距离废后风波,过去了五十天,犹如石沉大海。庞大的长安城,没有半分躁动,表面风平浪静。皇后重获新生,小腹已经凸起,居住在蓬莱殿。整天啥也不干,享受顶级服务,安心养育珠胎。

说来很稀奇,那天哭诉后,所有孕期症状,竟然悉数消失,只有偶尔干呕。如此怪异现象,让迷信的李九,愧疚积累更深。按照他的解释,未出生的孩子,知道母亲安全,所以不闹腾了。

还有更迷信的,长安地处西北,每到寒冬时节,总会大雪纷飞。今年奇了怪了,严寒不输往年,却无半片雪花。李九彻底,归功腹中胎儿,把它当成麟儿。同时打定主意,以后永不废后。

其实在大唐朝,上至帝王将相,下到贩夫走卒,都不喜欢下雪。首先雪天严寒,可能冻死百姓,不会有人喜欢。其次粮食作物,还没有冬小麦,没瑞雪兆丰年。

李九痛定思痛,尽量补偿媚娘,除了处理政务,都待在蓬莱殿。陪着媳妇养胎,细心呵护照顾,勉强算个男人。同样为了补偿,武康加官进爵,东阳郡开国公,变成了楚国公。

厉害了我的哥,从一品的爵位,堂堂的国公爷。他现在的官职左奉宸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大将军,知右羽林训练事;太子右崇掖卫率,上宣威将军,上柱国楚国公。

说起来很搞笑,上柱国和楚国公,表示勋官爵位,已经练到满级。文武职官和散官,慢慢的熬着吧,总会功德圆满。先定个小目标,把武散官练满级,搞个骠骑大将军。

唐朝的爵位,总共分九等,顶级是亲王,等同正一品。二级嗣王郡王,三级就是国公,可食邑两千户。就是两千户人,每年田租赋税,用来养活你家。

然而实际情况,除了龙子龙孙,食邑都是虚封。众国公的食邑,缩水十分严重,甚至徒有虚名。李九很够意思,在诏书中表示,赐实封三百户。都在长安县内,本是新城食邑,拆给他三百户。

同时诏书表示,武康的楚国公,提为三等最高。举例来说明,他恩师苏定方,爵封邢国公。如果按照礼数,要向徒弟行礼,楚国大于邢国。春秋战国时代,楚国都是大国,爵位自然最高。

诏书下达那天,家人欢天喜地,媳妇热泪盈眶。封楚国公之前,夫君曾是笑柄,妻子的楚国夫人,比东阳郡公高。如果按照礼仪,要向妻子行礼,类似于尚公主。

此乃阴盛阳衰,放在封建社会,必然沦为笑柄。那些好事者们,编排各种段子,取笑武大官人。诸如夫妻亲热,官人屈居下位,承欢妇人胯下。导致阴阳失调,三十岁的人了,连儿子都没有。

这些个老司机,都是羡慕嫉妒,武康懒得理会,也没时间理会。那日反败为胜,他的全部时间,和老狐狸许敬宗,酝酿政治风暴。就在三天之前,敬宗果断出手,一封弹劾奏疏,直接上达天听。

大概意思是黔州庶人李忠,曾为国朝太子,坐事贬为梁王,再座贬为庶人。所以心生怨怼,联合朝中同党,企图谋害陛下。内侍监内侍王伏胜,西台侍郎上官仪,在李忠为太子时,曾是他的心腹。

他们互相勾结,指使术士郭行真,冒充百岁的道人。暗行厌胜邪术,镇压内宫气运,阴谋毁坏宫殿,此乃谋大逆也。幸亏武大将军,慧眼明察秋毫。为保国朝社稷,为保陛下安全,臣请依法明察。

许敬宗是真狠,谋大逆的罪名,十恶不赦之二。阴谋破坏宗庙,山陵或宫殿,仅次于谋反。如果罪名成立,本人斩首弃市,父子十六以上,全部判处绞刑。

十五岁以下的,主谋的伯叔父,包括兄弟之子,全部流三千里。要么海南钓鱼,要么越南玩猴,或者新疆搬砖。家中部曲财产,都会查抄充官,就是抄家灭族。

唐朝的谋大逆,更胜两汉的大逆,因为多个谋字。只要有此念头,不管是否行动,罪名都会成立。类似于谋杀,你站在街上,大喊要杀人。那么不好意思,谋杀罪名成立,马上有人逮你。

通常情况下,是否有念头,本人才知道。特殊情况下,皇帝强行知道,他说你有念头,你就是有念头。所以证据确凿,李九御笔亲批,诏书下发两台,命令中台执行。

今天卯时二刻,武康早早起床,家中妻妾三人,给他整理衣冠。黑色高巾幞头,三品紫色常服,十三段金玉腰带。右腰挂着算袋,旁边是金鱼袋,左边环首横刀。

媳妇快速整理,嘴里喋喋不休“该死的长官家,狗眼看人低,看不起武家。当初有婚约,武家的嫡子,娶他家孙女。可是夫君落难,上官仪老匹夫,竟去牢房退婚。”

水仙小香帮腔,数落着上官家,诸如罪有应得,千万不要怜悯,必须出口恶气。武康笑而不语,我会公事公办,也谈不上怜悯。既然政斗失败,乖乖承受反噬,成王败寇罢了。

行装收拾完毕,喝了三碗米粥,离开了修真坊。钱顺平郎陪同,直接向南步行,来到义宁坊门。今时不同往日,高高坊墙外侧,每隔十步左右,就有卫士站岗。

看他们的打扮,左右金吾卫的,负责京城治安。刚刚走入坊门,大批卫士靠进,为首的还是熟人。天水县子赵道兴,官拜左金吾将军,此次配合武康,完成缉拿任务。

两人简单见礼,武康看向卫士,感觉有些怪异。看他们的打扮,是左金吾卫翊府,貌似眼神热忱。所谓的翊府,是翊卫之府,最高级折冲府,勋官子弟组成。

柱国以上的勋官,县男以上的爵位,五品以上的散官,子孙编入翊卫。其实说白了,是中低官员子孙,建立的禁卫军。除了左右奉宸卫,左右监门卫之外,其余南衙十二卫,都内置着翊卫。

最牛的左右卫,管理亲勋翊三卫,共五支贵族军府。特别是亲卫府,宿卫皇城周围,保护皇帝太子。里面的卫士,都是八品官,他们的长辈儿,三品以上官员。这群官二代,后台太硬了,得罪不起的。

武康仔细观察,脑袋挂满问号,这是什么情况?只是抄家抓人,金吾卫翊府的领导,怎么全都来了?瞧瞧这些头目,包括翊府中郎,翊府中郎将,左右中郎将,以及左右郎将。

与道兴联袂而行,队伍浩浩荡荡,直奔东南上官家。路过李勣府邸,武康随口询问“只是办案而已,为何诸位将军,都来配合行动?我看翊府卫士,神情颇为热切,对我颇有好感。武康的名号,有那么响吗?”

赵道兴尴尬,压低声音说“处理李义府时,左奉宸和左羽林,前来协助将军。将军十分大度,抄出来的财物,那是见者有份。协助您的卫士,捞了不少好处,所以金吾翊卫,才会争先恐后。”

武康懵逼了,合着这些人,是为了钱呀。嘴角无声笑,可怜的弟兄,打错算盘喽。李义府是贪官,家里有着铜山,自然人人有份。可这个上官仪,传说中的清官,钱应该不多吧。

懒得多费心思,到达了目的地,抬头仰视牌匾。好气派的大门,牌匾上的书法,写的龙飞凤舞。不过非常可惜,相信过了今天,就是烧火干柴。呵呵干笑,轻声吩咐道兴老兄啊,早些结束吧。

道兴点头应诺,捂嘴干咳几声,开始发号施令。卫士火速行动,翊卫左右郎将,包围上官府邸。两个校尉带头,抬手砰砰砸门,义正辞严嚎叫左金吾卫翊卫,捉拿朝廷钦犯,速速开门迎见

一遍遍的呐喊,惹来大片狗叫,义宁坊炸开锅。大概半刻钟,西边角门打开,门房探出脑袋。看见凶神恶煞,吓的失声尖叫,下意识要关门,瞬间被门拍倒。

校尉眼疾手快,夺门闯入府邸,随后打开中门。卫士横刀出鞘,跟随中郎将,气势汹汹涌入。仆人的惊叫声,卫士的怒吼声,凌乱的脚步声。各种噪音交织,那么悦耳动听,应是最美乐章。

武康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吟诗,兵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然后被人打断,道兴当街呐喊“左金吾卫公干,左右街坊四邻,全部紧闭门户。再敢探头探脑,我请你们喝茶,喝卫署的好茶。”

这小子很嚣张,节目效果很好,到处是关门声。武康深以为然,这些吃瓜群众,啥热闹都敢看。狗叫声小了很多,估计各家主人,都去捂狗嘴了。

大概两刻钟,卫士出门汇报,已经控制局势。武康轻轻点头,作出请的手势,哥俩联袂而行,踏入上官府邸。院子确实不小,装修不怎么样,比义府家差远了。

放眼一片狼藉,被踩踏的青草,被打碎的瓷器,被踢倒的桌椅。仆人们被集中,全部蹲在地上,个个心惊胆战。卫士呶呶咆哮,舞着手中横刀,若有不听话的,马上拳打脚踢。

武康停住脚步,扭头看向狗棚,差点乐出猪声。两只田园犬,倒在血泊中,还有鸡的尸体,鸡犬不留吗?忽然听到咆哮,有些色厉内荏吾乃当朝宰相,你们休要放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不熟悉的狼狈。呵斥戛然而止,两人四目相对,上官仪痴呆了。卫士强拽着他,摁在台阶旁边,横刀架上脖颈奉命捉拿钦犯,你是不是宰相,不关我们的事。

武康信步过去,居高临下蔑视,笑容如同春风“勾结庶人李忠,内侍监王伏胜,望气士郭行真。施行巫蛊厌胜,意图加害圣人,此为谋大逆。奉圣人敕书,缉拿你归案,所以上官宰相,不要让我为难。”

上官仪如遭雷击,剧烈挣扎咆哮“此乃污蔑之言,老夫深受皇恩,忠心可鉴日月,岂敢不敬圣人?你们快放开我,我要进宫面圣,我是冤枉的”

众卫士齐下手,扭住他的胳膊,死死摁在地上。武康嗤之以鼻,你想进宫面圣,那是痴心妄想。你所谓的冤枉,到了阴曹地府,找阎王申诉吧。他要是可怜你,会给李九托梦,说不定平反了。

我真想不明白,你不是关陇系,已经官拜宰相,为何铤而走险。鹤林寺的薛氏,许了什么好处?让你押上全部,甚至身家性命,进行这场豪赌。武家已经很苦,你还火上浇油,当真不为人子。

就在这个时候,上官仪的家属,鱼贯押出后院,男女分开看管。其子上官庭芝,见到父亲被辱,也是挣扎咆哮。卫士不会手软,直接把他摁倒,开始拳打脚踢。

女眷呜呜抽泣,道兴微蹙眉头,示意卫士放行。庭芝不顾疼痛,跑到父亲旁边,一时泪如雨下。抬头瞪向武康,双目燃着怒火,五官高度扭曲。

武康哑然失笑,早给你机会了,你却置若罔闻。至少有四次,我婉言提醒,别与武家为敌。此次倒武行动,无论成功与否,你们上官家,都没好下场。因为你上官家,不是关陇门阀,只是薛氏鹰犬。

懒得打眼神战,来到男眷人群,看向上官琨儿。心中暗叫可惜,上官家嫡长孙,今年已过十六,也会陪着斩首。如果再小两岁,会流放到岭南,兴许保住性命。

吩咐赵道兴,除了祖孙三人,捆绑其余男丁。上官仪父子俩,私生活挺干净,没有几房妾室,人丁也很单薄。妾室生的儿子,会被打入奴籍,永世不能翻身。可以这样说,上官家绝嗣了。

来到女眷旁边,目光锁定郑氏,见她抱着襁褓,不禁唉声叹气。这娘们傲的很,曾听小晴说,两家的婚约,她抵死不从。庭芝无可奈何,去找其父哭诉,最终退回婚书。

武康心知肚明,门第观念作祟,因为荥阳郑氏,隶属五姓七望。武家小门小户,门不当户不对,配不上她女儿。她不从中作梗,婚约依旧有效,有可能上官仪,不会走上极端。

一时感慨万千,婴儿清脆哭声,打断他的遐想。郑氏脸色煞白,小心晃动襁褓,神情异常紧张。婴儿继续啼哭,钱顺平郎会意,突然抢走襁褓,放在大佬怀里。

惊叫突如其来,又是鸡飞狗跳,卫士维持秩序,钱顺控制郑氏。郑氏跪他脚下,苦苦的哀求着,求他大发慈悲,不要伤害婴孩。模样梨花带雨,配合精致脸蛋,我见犹怜啊。

收回视线,注视婴孩,轻晃襁褓。可惜没卵用,哭的更凶了,真不给面子。忽然想到什么,嘴角扯出诡笑,蹲在郑氏跟前。襁褓放在腿上,小心翼翼解开。拿出婴儿尿布,上面湿漉漉的,小家伙撒尿了。

尿布递给钱顺,接过军用帛布,重新给她换上。站起身继续哄,婴儿停止哭泣,乌溜溜黑眼球,注视着怪蜀黍。好萌的女娃呀,忍不住香一口,逗的她咯咯笑。

画面开始诡异,武康呵呵浅笑“如果我没记错,你乳名是婉儿,就是上官婉儿。本来约定好的,嫁给我的嫡子,成为武家儿媳。可你妈不乐意,死活退婚书,所以这声舅翁,我没机会听。”

现场鸦雀无声,众人瞠目结舌,钱顺赶紧咳嗽。赵道兴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讪讪闭上嘴。就算婚书退了,也曾经是儿媳,你给她换尿布,好像不合适吧。

武康浑不在意,继续逗弄婉儿“你母亲怀孕时,梦见擎天巨人,给她大秤一杆。还说用这杆秤,可以称量天下。后来你出生了,阿母时常取笑,称量天下的人,怎么会是你呢?”

犹豫重磅炸弹,包括卫士在内,全都瞠目结舌。能称量天下的,只有当朝宰相,女人岂能为相?郑氏脸色惨白,闪过那丝惊愕,被武康捕捉到。他蓦然转身,就见上官祖孙,同时低下了头。

后世野史记载,竟然确有其事,武康笑的开心。脑筋快速转动,笑容变的诡异,看着襁褓女婴,柔声细语问话“婉儿告诉我,称量天下的,是不是你呀?”

见证奇迹的时刻,婉儿呀呀儿语,好像是回应他。武康眯起双眼,心中不禁吐槽,看来这个故事,是真实存在的。女人不能为相,想要称量天下,只能贵为皇后。

俗话说的好,公主没人想娶,皇子争着想嫁。朝廷重臣千金,除了五姓七望,都想嫁入皇家。上官家没机会,因为退婚事件,媚娘厌恶他们。所以上官婉儿,不能做太子妃,甚至是亲王妃。

想到这里,靠进上官仪,淡淡说道“鹤林寺薛女尼,是不是许诺你,如果李忠上位,就把你的女孙,册立为太子妃。你被薛氏蛊惑,于是铤而走险,厌胜诅咒皇后,阴谋加害圣人?”

上官仪冷笑,直接偏过头,貌似不配合。不过武康觉察,上官庭芝父子,听了刚才的话,都有轻微异动。上官庭芝轻颤,琨儿更加明显,他毕竟十七岁,心态尚不沉稳。

有这些就够了,已经可以证明,猜测确有其事。武康缓缓转身,继续逗弄婉儿“瞧这眉眼长的,是个美人胚子,不过可惜了啦。大父犯了重罪,你和你的母亲,会被打入教坊。”

轻捏婉儿鼻尖,笑容越发和善“你知道教坊吗,类似于平康坊,男人取乐的地方。好可怜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就被决定命运。不过婉儿宝贝,不要怨恨别人,怪你家大父吧,他不识抬举呀。”

尖叫突如其来,郑氏好像疯了,被卫士死死摁住。她双手扒地面,摇着头嚎叫着,眼泪鼻涕横流。庭芝也疯看,口吐着芬芳武康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

婉儿被吓哭,武康表情夸张,不理恶毒诅咒,抱襁褓哼着歌“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两三岁啊,死了爹啊。跟着阿娘,沦落教坊,长大以后,成为暗娼”

忒不是东西,道兴想劝他,又不好开口。上官仪受不了,终于破口大骂“该死的田舍奴,老夫化为厉鬼,也会找你索命。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消息,死了这条心吧。”

武康嗤之以鼻,那咱们接着玩。单手托起襁褓,高高举过头顶,狞笑爬上鬼脸“如果我手滑了,你家唯一血脉,就会掉在地上。感觉很好玩,要不要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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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撬开上官仪的嘴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十二月十二,午时二刻。

西台侍郎上官仪,同东西台三品,炙手可热的宰相。不仅官运亨通,还是文学大家,初唐著名诗人。诗风绮错婉媚,重视形式技巧,追求声辞之美。文人争相模仿,称之为上官体,在唐诗发展史上,起承前启后作用。

对律诗的形成,有着深远影响,可称为奠基人。不过诗的题材,局限宫廷文学,就是应制咏物,缺乏慷慨激昂。不合武康口味,他喜欢边塞诗,喜欢慷慨激情,嗜爱雄杰之气。

两人关系紧张,朝堂沦为政敌,但这并不影响,对其仰慕之情。他的文学成就,是武康两辈子,不能企及的高度。对于有文化的,不管人品如何,都会由衷敬佩。

同时上官相公,也是御用文人,给皇帝做枪手。太宗李九两朝,很多诏书制书,都是由他代笔。满朝文武百官,如遇特殊情况,也会请他操刀。譬如官员致仕,为了感动李九,会请他写致仕表。

武康也这样做,如果同僚去世,就请杨炯操刀,写祭文墓志铭。每次的润笔费,至少十贯铜钱,杨炯靠此发家。所以上官相公,虽然是个清官,也有大笔财产。

举例子来说,南梁的张僧繇,画了幅醉僧图,画上题诗嘲讽。好事的道士们,常常用这幅画,打僧人们的脸。僧众感到羞辱,凑了几十万钱,请阎立本画《醉道士图》,请上官仪题嘲讽诗。

院子里的铜钱,堆成一座小山,就是最好的证明。除了这些铜臭,还有名家字画,各种绸缎布匹,堆的满院都是。卫士们了,看武康的眼神,更加暧昧殷切。仿佛都在说,赶紧完事吧,等着分赃嘞。

武康老神在在,单手托着襁褓,高高举过头顶。想用婉儿的命,要挟上官相公,供出薛氏集团。可惜效果不好,对方铁石心肠,直接背过脸去,貌似拒不合作。

那咱们接着玩,果断缩回左手,襁褓自由落体。高分贝的惊叫,显得格外刺耳,吓得众人哆嗦。襁褓坠地那刻,武康已经蹲下,双手托住襁褓,再次举过头顶。

玩的就是心跳,上官庭芝吓哭,扯着嗓门哀嚎,嘴里按着阿爷。上官仪仍不回头,身体却在颤抖,估计也不好受。郑氏彻底崩溃,跪在武康身前,抓着他的双腿。俏脸梨花带雨,吓成了小哑巴,头摇成拨浪鼓。

此刻两人的姿势,貌似有些暧昧,思想不禁邪恶,涌起少儿不宜。武康略感尴尬,于是放低襁褓,却听咯咯童笑。上下浮动襁褓,婉儿笑的开心,没心没肺的样子。

画风很不和谐,武康翻起白眼,襁褓抱在怀里。摆出凶神恶煞,扫视上官父子,决定改变策略。斟酌片刻,摇头晃脑,问上官婉儿“奉常大夫郑休远,是你的舅舅吗?”

现场很快沉寂,庭芝不再嚎叫,忙不迭的应是。所谓奉常大夫,官级正四品上,就是太常少卿,太常寺二把手。太常寺隶属九寺,掌管礼乐祭祀,大名鼎鼎的太医署,就隶属于太常寺。

赵道兴心思通透,明白其中意思,果断唱起红脸“犯官家中女眷,娘家若有亲属,官居四品以上,可以从轻处罚。按照朝廷惯例,可以不入官妓,去掖庭为官婢。”

着重强调惯例,意思不言而喻,惯例可以打破。如果皇帝开恩,惯例就是惯例,否则就是狗屁。能让皇帝开恩,最有可能的人,就是当今皇后。他们是聪明人,明白其中关节,庭芝泪流满面,苦苦哀求其父。

武康开门见山,继续逗弄婉儿“当今皇后武氏,是叔叔的阿姊,会给我面子的。如果叔叔求情,你和你的母亲,会去掖庭为婢。命运就此改变,虽然苦了点,却比官妓强,是这个理吗?”

婉儿呀呀儿语,武康摇晃襁褓“可惜普天之下,没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好处,必须付出代价。你大父老糊涂,薛氏阴谋集团,已经自身难保。指望他们帮忙,无异痴人说梦,真正能帮你的,只有武叔叔我。”

明路已经指出,接下来耐心等,看上官仪的表现。上官家嫡孙女,是去教坊为妓,或者掖庭为婢,在他一念之间。武康说的不错,薛氏倒武集团,只会恨上官家。他们落井下石,让他当替死鬼,不可能伸援手。

继续逗弄婉儿,郑氏依旧跪着,精神有些恍惚。上官庭芝父子,祈求上官宰相,捣蒜般磕着头。希望家主开恩,供出薛氏集团,给咱们上官家,留下最后血脉。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仪转过头,扭曲纠结的脸,有了些许松动。武康趁热打铁,信誓旦旦保证“我虽不是好人,却会言出必践,可以对天发誓。只要相公配合,只要武康活着,郑氏母女两个,只会自然死亡。”

意思就是说,她俩我罩着,不让外人加害。上官仪苦笑,有气无力道“你知道薛氏,也洞悉全部,老夫小看了你。没必要再隐瞒,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希望武大将军,能够言而有信。”

武康轻轻点头,早些配合多好,非得拖到现在。看着院中缴获,沉吟片刻吩咐“两成上缴朝廷,给我留下一成,其余道兴分配。尽量雨露均沾,所以出勤弟兄,都不要亏待了。”

卫士喜形于色,若非场合不对,肯定欢声雷动,武将军仁义啊。道兴瞠目结舌,截留七成缴获,好大的胆子啊。赶紧凑过来,想要说什么,武康摆手制止,淡淡说了句开始行动吧。

道兴拱手应诺,卫士麻溜行动,现场变的混乱。上官家的全部人,除了上官仪、郑氏,全部押送详刑寺。距离此地不远,也在义宁坊中,他们会在那里,等到噩耗降临。

钱顺搬来椅子,找个两个婢女,扶着郑氏起身。道兴吩咐部下,准备书桌笔墨,拉上官仪起来。武康还回襁褓,帮上官仪磨墨,不紧不慢的说“上官先生请吧,我就不废话了。”

上官仪惨笑,提起千斤笔,艰难抬起头,挤出声谢谢。武康呵呵几声,这是个老狐狸,明白我的苦心。抄了宰相的家,只有些许银钱,那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个清官。

奋笔疾书之下,黑字越来越多,一串串的名字,看着触目惊心。武康猜的不错,倒武集团的核心,就是河东夫人。李渊的薛婕妤,虽然出家为尼,仍然插手政治。

身在皇宫之中,靠着皇帝信任,大肆网罗党羽。利用宫内便利,传递各种消息,维持整个集团。她的奋斗目标,是让薛家女子,登上皇后宝座。

让薛家的男子,大举进入中央,向长孙无忌看齐,成为新的外戚。青灯古佛敲木鱼,野心勃勃酿风波,还是真讽刺呀。同时皇帝的病情,给她可乘之机,机会终于来临了。

李九的风疾症,好像再次恶化,发展成了风痺,也就是脑栓塞。现代医学解释,血液中的栓子,进入脑动脉中。阻塞大脑血管,造成动脉供血区,脑组织缺血坏死。

最常见的症状,诸如头疼欲裂,视力下降等等。唐朝医学手段,只有减负疗法,静养避暑疗养,针刺放血等等,皆治标不治本。病情反复折磨,心力交瘁之下,对亲人的依赖,几何倍数增长。

他的启蒙恩师,河东夫人薛氏,就是最好人选。天天被她吹风,耳根子本来就软,心态逐渐变化。媚娘插手政事,他也颇有微词,诸多添油加醋,渐渐顶不住了。

薛氏得到默许,开始兴风作浪,请郭行真进宫,也是她的主意。她看着李九长大,熟悉他的喜恶,就指导贺兰氏,讨皇帝的欢心。到了某种程度,散播皇后失宠,从而拉拢外臣。

现今朝堂百官,大多出身门阀,有了这个信号,自然各怀鬼胎。就像传销似的,形成倒武集团,雪球越滚越大。然而可笑的是,他们的全部努力,都被皇后怀孕,冲的七零八落。

武康盯着名单,不错过半个字,全部记录脑海。西台右相刘祥道,西台舍人高正业,中台左肃机郑钦泰。司虞大夫魏玄同,司虞大夫张希乘,司宰正卿窦斌。

左武威大将军郭广敬,详行正卿尔朱仪深,简州刺史薛元超,韩王李元嘉。司刑太常伯源直心,万年县令源诚心,长安县尉崔道默。还有很多虾米,诸如司更寺丞,左武威卫录事等。

不禁哑然失笑,大小三十五号,比想象中更多。真的好想知道,口供交给李九,他会怎么处理。最好全部杀掉,转念仔细想想,又觉的不可能,可能以流放为主。

这下有的忙了,被流放的同志,不会便宜你们。处罚出炉之后,先和媚娘商量,征求她的意思。如果赶尽杀绝,就派婺营出动,半路截杀他们。朝堂猴子太多,需要杀几只鸡,让他们安分些。

又听婴儿啼哭,武康堪堪回神,放下手中文件,转身看向郑氏。见她脸色尴尬,很快心知肚明,估计婉儿饿了。冲钱顺招招手,一本正经吩咐“带郑氏去内堂,小娃娃要用餐。”

钱顺不禁错愕,脸上露出苦笑,作出请的手势。两名卫士带路,挑选两个婢女,带郑氏去后院。上官仪写完了,赵道兴拿过来,武康一目十行,是想要的东西。

全部装进算袋,沉吟片刻说道“我的预感很准,你的孙女婉儿,会称量天下,所以别有遗憾。到了阴曹地府,以先生的才学,能得一官半职。等我去了地府,就能折磨我了,好好的努力吧。”

上官仪冷笑连连,依然带着高傲“你少阴阳怪气,心肠如此歹毒,不会有好下场。另外你要明白,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帮我自己。你若言而无信,老夫化为厉鬼,也会取你性命。”

懒得搭理他,直接招招手。两个卫士上前,将其五花大绑,校尉亲自押送。望着他的背影,武康暗自吐槽,真的没有骗你。婉儿很厉害的,媚娘驾崩之后,就给你平反了。

作为倒武先锋,你会名垂青史,因为你是忠臣。无数文人士子,甚至后代帝王,都会捧你臭脚。可能千百年后,人们提起上官仪,就会批判武康。

说起来很搞笑,媚娘的政敌们,好像都是忠臣。帮助过媚娘的,无论有何政绩,都会沦为奸臣。哪怕是条恶狗,只要冲媚娘叫,那它就是忠狗。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站岗卫士,以及大宗财物。等到郑氏出现,武康吩咐道兴“我带着她们,先去掖庭宫,这里交给你。等风波过去,来我家吃饭,咱多喝几杯。”

道兴欣然应允,不动声色靠进,悄悄递出布包。拎着沉甸甸的,应该是金银珠宝,老赵头会做人。塞到算袋里,带郑氏离开,众人眉开眼笑,纷纷向他问好。

他们都很兴奋,看铜山的大小,上到翊府中郎将,下到普通士兵,都能捞足油水。武康翻起白眼,瞧你们的出息,这只是个开始。往后半个月内,你们啥也别干,跟我抄家就行。

懒得多说什么,离开上官府邸,转身看看郑氏,慢步走在坊间。离开坊门后,觉察到异常,前方七个人,行迹很可疑。平郎不动声色,摁开横刀绷簧,走到前面带路。

擦肩而过时,有人喊留步,武康抬起头。面前的年轻人,三十岁靠上,五官很端坐。长的也挺帅,特别那双眼,和郑氏很像。身份呼之欲出,奉常大夫郑休远,郑氏的同母胞弟。

他穿着常服,还带着斗笠,鬼鬼祟祟的。这个可以理解,他妻弟犯的罪,十恶不赦之二。谁都怕受牵连,他能乔装过来,着实难能可贵。不多说废后,直接奔主题“因为你的关系,她们会去掖庭。”

简答一句话,休远很感激,恭敬的行礼。看着阿姊落泪,不敢多说什么,拿出黑色布包,塞到武康手里。再次行过礼,仔细查看四周,拉低头上斗笠,加快脚步离开。

小插曲结束,武康继续赶路,来到西内皇宫,直奔西边掖庭。先去内侍监,找内侍李德林,李德官的二兄。德官是媚娘心腹,王伏胜已经下狱,由他接替职务。

所谓的内侍监,是管阉人的官署,主管宫廷内务。最高长官是内侍,官级从四品上,多由宦官担任。德林认识武康,态度异常恭敬,亲陪他去掖庭局,找掖庭令安排。

单独的小院子,环境相当不错,生活用品齐全,房间也很干净。武康拿出包裹,放在桌子上说“郑奉常给你的,用来上下打点。我明日找皇后,如果一切正常,你会住在这里。”

郑氏抱着婉儿,垂着头不说话,见到武康靠进,吓的连连后退。武康继续靠进,把她抵到墙边,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能住进这里,你应该庆幸,别不识抬举。”

盯着煞白的脸,扯出丝丝冷笑“你舅翁上官仪,夫君上官庭芝,儿子上官琨儿,都会斩首弃市。上官家的灭族,我就是掘墓人。从你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仇恨,那么刻骨铭心。”

郑氏潸然泪下,武康浑不在意,言辞凿凿道“政斗就是战场,生死各安天命,所以谈不上恨。胜者耀武扬威,败者家破人亡,没有道理可讲。你也博学多才,可以静心想象,如果败的是我,会有什么下场?”

松手放开她,转身抱着胸,望门外发呆。如果我失败了,下场不言而喻,也会斩首弃市。我的妻女妾室,要么沦落教坊,要么进入掖庭。做着脏活累活,吃不饱穿不暖,忍受打骂羞辱,最后不得好死。

因为身在局中,所以无可奈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听到身后哭声,转过身淡淡道“需要什么东西,就和掖庭令说,我会交代他的。另外告诉你,这女娃不简单。好好教导她,也许长大后,能为父报仇。”

说完直接离开,双脚跨过门槛,打开腰间算袋。赵道兴给的包,都是珠宝首饰,俯身放在地上。伸手关上房门,听着哭声加剧,不禁心生怜悯,好自为之吧。

离开掖庭宫,回到左奉宸卫,呆在办公室里,处理积压事务。到了下衙时分,杜怀恭来报,许敬宗来了。这个老狐狸,就是狗鼻子,消息很灵通。

亲自出门迎接,吩咐怀恭警戒,煮上两杯热茶。敬宗老神在在,漫不经心说“圣人召见老夫,赏赐玉帛百匹,夸赞办事利落。老夫诚惶诚恐,无功不受禄嘛,于是婉言谢绝。”

武康嗤之以鼻,他想点到为止,哪有那么便宜。看来河东薛氏,在他的心目中,地位确实很高。那就更不能留,为了武家未来,必须赶尽杀绝。

敬宗是好同志,他的胃口很大,故意装糊涂,婉言谢绝之。我也这样认为,不挖更多的人,不能善罢甘休。打开腰间算袋,把上官仪证词,薛氏集团名册,全部交给他。

不到半刻钟,敬宗哈哈笑,笑出了眼泪。收起那些资料,端起青瓷茶杯“我的变之贤侄,从不让我失望,撬开上官仪的嘴,不是简单的事儿。叔父向你保证,不会让你白忙。”

这样最好不过,咱们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第二十章 麟德元年大清洗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腊月二十八,未时三刻。

腊月十三日起,戊戌两大巨头,武康和许敬宗,开始兴风作浪。两人简单商议,很快达成一致,宁可错杀千人,不使一人漏网。借上官仪谋逆案,联名上疏举报,大肆牵连朝臣。

临近新年之际,掀起腥风血雨,搞得人人自危。腊月十四午时,东市斩杀叛逆,武康是监斩官。被斩首的犯人上官仪祖孙三代,整个上官家族,年满十六的男丁。内侍监王伏胜,百岁人郭行真,共计三十余人。

午时三刻开刀,李九确实心狠,武康于心不忍。唐朝人都迷信,认为午时三刻,是阳气最重的。此时处斩死囚,三魂七魄俱灭,永世不能投胎。所以一般情况,都会绕过三刻,十恶不赦前三,才有这种待遇。

上官仪的家眷,悉数打入奴籍,全部流放岭南。上官庭芝的发妻,出身荥阳郑氏,同母胞弟郑休远,官拜奉常寺大夫。武康言而有信,媚娘法外开恩,李九顺水推舟,将郑氏母女俩,打入掖庭为婢。

腊月十五望日,李九颁布诏书,遣使前往黔州,诏令李忠自缢。其母宫人刘氏,软禁在冷宫中,等待自生自灭。可怜的李忠,年仅二十一岁,还没留下子嗣。

其实说起来,早在十年前,媚娘上位时,李忠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废太子的身份,无论谁当皇后,都不会留下他。所以时至今日,李九八个子嗣,已经没了两个。

武康对于李忠,心有三分感激,曾受他的恩惠。他被册太子时,朝廷大赦天下,赦免死刑以下。左膀右臂林平郎,在婺州暴起杀人,沾了大赦的光,赦免杀人死罪。

纵观李忠的生平,好像与数字四,结下不解之缘。永徽三年时,册为皇太子;等四年以后,显庆元年时,失去太子位,降封为梁王;然后又是四年,显庆五年时,坐罪废为庶民,囚禁在黔州,李承乾故宅。

四年后的今时,受薛尼姑牵连,稀里糊涂被赐死。从太子到亲王,从亲王到庶民,最后被逼自杀,这就是政治呀。等四十年后,神龙革命爆发,他会得到平反。追封为燕王,赠太尉之职,赠扬州都督,陪葬于乾陵。

上官仪和李忠,就是两个圆心,武康挖空心思,向外辐射牵连。司列太常伯,右相刘祥道,与上官仪交通。罢黜右相之位,罢司列太常伯,授司礼太常伯。由吏部尚书,变成礼部尚书,沦为教育部长。

少了两个宰相,为了维持朝政,李九提拔两个。检校西台侍郎、太子右中护乐彦玮,西台侍郎孙处约,升同东西台三品。武康不太熟悉,据说是官场老人,平常行事低调。

司戎太常伯、左肃机郑钦泰,司刑太常伯源直心,西台舍人高正业;司虞大夫魏玄同,司虞大夫张希乘,长安县尉崔道默,万年县令源诚心。总共二十五人,连同各自家眷,全部长流岭南。

唐朝的长流刑,不受法律限制,不受里数限制。刑期不可预见,终身不可返回,不享受常赦福利。如果运气爆棚,遇到新皇登基,或者册立太子,特大政治事件,才有可能赦免。

可惜运气不好,武康派出倭营,联合婺营行动,中途截杀他们。或收买强人悍匪,或勾结地方官府,不惜一切手段,送他们下地狱。其实不想这样,无奈媚娘哭求,只能斩草除根。

左武威大将军,郜国公郭广敬,贬为隰州刺史,即山西省隰县。详刑正卿尔朱仪深,贬为沁州刺史,即山西省沁源县。司宰正卿窦斌,罢免职事官职,授银青光禄大夫。以散官的身份,去陇右道检校,支援新疆建设。

武康恨的牙疼,该死的老东西,太便宜你们了。还有更牙疼的,韩王李元嘉,毛儿事都没有。敬宗的弹劾奏疏,全被李九留中,摆明不想处理。皇帝强行护短,谁也没有办法,捏着鼻子认吧。

简州刺史薛元超,薛氏的亲侄子,长期流放巂州,去找李义府下棋。李九再次护短,派人过来传话薛家于国有功,元超亦是独子,流放已是重责。

意思很明显,你敢弄死他,我就弄死你。武康无计可施,派人快马加鞭,召回婺营刺客,元超逃过一劫。其实无所谓的,他的究极目标,是宫里的薛氏。她是倒武核心,必须趁此机会,将其彻底消化。

可惜李九不舍,薛氏在他心中,就是良师慈母。长孙皇后病重时,薛氏照顾李九,教他读书习字。可以这样说,既是他的保姆,又是启蒙恩师,关系万分亲密。

李九初登大宝,每天都找薛氏,说过这样的话不见婕妤一日,即疑社稷不安。大概意思是说,一天看不到你,我就心神不宁。觉的皇位不稳,江山社稷不安。

身份如此特殊,属于后宫范畴,外臣不便插手。武康找许敬宗,两人商量决定,交给皇后处理。媚娘当仁不让,挺着个大肚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给李九施压力。

同时撂下狠话,我与河东夫人,水火不能相容。后宫之中,有她没我,有我没她,看着办吧。李九很头疼,整天唉声叹气,为了保住薛氏,甚至掉下眼泪。

许敬宗和李勣,选择置身事外,全都称病不出,摆明了不搀和。武康也闭门户,原因比较搞笑,在家里避风头。这场政治风暴,闹得人心惶惶,叱咤风云的他,名声也彻底臭了。

陷害朝廷忠良,甚至赶尽杀绝,双手沾满血腥。传言甚嚣尘上,左奉宸大将军,是大唐第一佞臣,排在许敬宗之上。好事的读书人,编出各种段子,骂其鹰犬走狗。

武康觉的冤枉,我只是杀人刀,没有皇帝命令,我凭什么放肆?我不想出风头,也想幕后指挥,可李九不乐意。他命令我执行,就是居心不良,故意怀我名声。

我的名声臭了,官员避之不及,都会孤立我的。外戚若被孤立,不能拉帮结派,最大的收益人,就是李九大帝。杀千刀的东西,他的核心目的,还是打压外戚。

你们骂李九吧,乃翁是背锅侠,不要口诛笔伐。然而没有卵用,腊月二十五那天,武康被气乐了。因为临近年关,妻妾带着亲卫,西市置办年货。未时回到家中,媳妇呜呜直哭,水仙也掉眼泪,明日香用日语骂人。

一问才知道,西市酒肆里,各种骂人段子。买羊肉和酒时,店家要么不卖,要么贵上两倍,你们爱买不买。武康哭笑不得,处理李义府时,你们都在夸我。之前吹上了天,现在往死里踩,也太现实了吧。

安抚好妻女,二十七这天,收到两封信,是从婺州来的。一封张柬之的,现任婺州刺史,他在信中表示,骆宾王要辞官。理由很奇葩,武康陷害忠良,他要割袍断义。

在骆宾王信中,果然有片袍布,这个小兔崽子。打开信纸阅读,满篇斥责之言,骂人不带脏字。一时瞠目结舌,我待你不薄啊,你能做婺州长史,都是我举荐的。

就为了上官仪,枉顾知遇之情,践踏提拔之恩。千里来信骂人,与我割袍断义,还有没有良心。感觉很受伤,没心情回信,爱咋咋地吧。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恩断义绝吧。都骂我佞臣,那就做佞臣,你能奈我何?

腊月二十八辰时,左金吾将军赵道兴,携子登门拜访。武家殷勤接待,酒过三巡之后,武康又被气乐。昨天有起案子,千牛备身杜怀恭,左金吾翊卫郎将刘斌,联合金吾卫士,殴打昭文馆学生。

所谓的昭文馆,本名是弘文馆,太子名叫李弘,因避讳而改名。隶属东台门下,收藏校理典籍,是国家图书馆。馆内工作人员,都是官家二代,个个根红苗正。

案件的经过是昭文馆的学生,东市酒楼聚会,喝了几杯尿酒,开始大放厥词。武康沦为话题,他们阴阳怪气,各种奚落嘲讽。哪知很不凑巧,怀恭就在隔壁,直接踹门理论。

双方都喝了酒,于是针锋相对,嗓门吼的很大。吃瓜群众围观,掌柜赶紧报案,金吾卫来处理。翊卫郎将刘斌,带领三十部下,来到酒楼问话。

问清来龙去脉,他决定冷处理,毕竟后台都硬。谁知波澜再起,校书郎李大胜,因为酒精刺激,当场破口大骂武康残害忠良,国朝最大奸佞,你们中饱私囊,皆为武氏走狗。

打击面太大,捅了马蜂窝,怀恭先出手,一拳揍倒他。狗血剧发生,翊卫郎将刘斌,见怀恭落下风,竟然加入战团。其实金吾卫士,早就想动手了,他们是脑残粉。

最近半个月,左右奉宸卫,左右金吾卫,左右羽林军,跟着武大佬。今天抄张家,明天抄王家,抄的不亦乐乎。武大佬很阔绰,至少拿出五成,分给诸位兄弟。六军提起武康,会竖拇指点赞,敢骂武财神,你们找揍啊。

听完道兴讲述,武康笑出猪声,恐怕整个京城,只有士兵挺我。至于处理结果,没有心情过问,肯定大事化小。那些书呆子们,不是我身份高,早就揍他们了。

小晴眉开眼笑,如果她在现场,肯定摇旗呐喊。等到酒席结束,拿出珍藏美酒,皇后赐的美食,回礼异常丰厚。赵道兴很尴尬,夫人太过热情,回礼远超送礼,这多不好意思。

送走赵道兴,小晴再备礼物,让武康去看望。怀恭为咱出头,必须登门慰问,他是李勣女婿,也拜访李勣吧。这个势在必行,很快换好衣服,带着钱顺平郎,去探望杜怀恭。

没来得及出门,宫里宦官登门,带着皇帝敕书。内容振奋人心,李九终于发狠,处罚罪魁祸首。河东夫人薛氏,罢黜诰命封号,收回全部食邑。同时逐出皇宫,在丰乐坊静安宫,青灯古佛了余生。

所有糟糕心情,因为这封敕书,瞬间烟消云散。武康笑逐颜开,哄好老婆孩子,带着钱顺出门。小晴也很开心,决定亲自出马,拜访怀恭夫妻,表达诚挚问候。

一路来到皇宫,去蓬莱宫太和门,左羽林禁军驻地。点齐三队羽林,拿着朝廷公文,去西内鹤林寺。禁军包围寺院,德官进去传话,恭请薛氏出门。

千呼万唤始出来,薛氏头戴禅帽,表情波澜不惊。两个宫人搀扶,左手边的娘子,是武康的大恩人。当初也正是她,去静安宫传信,宫鞋露出马脚。从而被他捕捉,洞悉废武阴谋,提前谋划准备,方有今日胜利。

恭请薛氏上车,羽林卫士守护,武康带队前行。离开鹤林寺门,发现魏国夫人,她脸色很吓人。五官明显扭曲,美丽的杏眼中,饱含无尽怨毒。本是花季少女,奈何心术不正,可怜的孩子啊。

不禁喟然长叹,你在作死路上,走的越来越远。以媚娘的脾气,不会放过你的,以李九的腹黑,不会保护你的。结局已经注定,最多三年五载,就会香消玉殒。

长安朱雀街,西北第三坊,就是丰乐坊。长宽五百多米,东西各开坊门,横街贯通东西。街北中心位置,紧贴北边坊墙,就是静安宫。金吾卫士巡逻,监门卫士守门,排查相当严密。

名字虽然带宫,实则是尼姑庵,高祖驾崩之后,没子嗣的妃嫔,来到这里出家。此乃大唐惯例,虽然很不人道,却比殉葬文明。武康依稀记得,明太祖朱元璋,开历史的倒车。搞嫔妃殉葬,实行分封制,还真是搞笑。

羽林校尉石开,与监门卫交接,马车进入宫苑。来到西北禅堂,再请薛氏下车,武康亲自相送,走进禅堂正门。吩咐羽林行动,配合随行宫婢,安置生活用品。

禅堂规模不大,堂屋分开三间,厢房只有两间,被高院墙围着。薛氏会被软禁,她的后半辈子,不能离开此地。很快收拾完毕,薛氏望着牌匾,久久不能回神。

武康迈步过去,和颜悦色安慰“不要怨天尤人,不必心怀不满,终老皇家别苑,是你应有归宿。由于圣人垂青,你能留在皇宫,呼风唤雨数十载,也该心满意足了。”

长时间的沉默,薛氏缓缓转身,话语饱含讥讽“归宿这两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是多么的讽刺。你阿姊武氏,是太宗才人,西北感业寺,也是她的归宿。”

这是翻旧账啊,武康不置可否,笑容人畜无害。薛氏凝视着他,良久后淡淡说“老身百思不解,此次废武计划,堪称天衣无缝,却以失败告终。到底哪个地方,露了蛛丝马迹,被你提前勘破?”

武康沉吟片刻,决定实话实说“你的心腹婢女,穿着宫闱平鞋,来到这里上香,引起我的怀疑。我有被害妄想症,遇到诡异情况,就会疑窦丛生。当时闲的无聊,于是顺藤摸瓜,有了惊人收获。”

薛氏柳眉轻蹙,良久扯出苦笑,轻叹天意弄人“以阿武的心胸,不会建议圣人,放出两位公主。老身感到蹊跷,却没放在心上,如果所料不差,是你的主意吧?”

恭喜你答对了,武康点头默认,示意卫士清场,打开了话匣子。解除公主禁足,狠手收拾李义府,故意牵连袁公瑜,都是补救策略。意图消除圣人,对媚娘的不满,从而争取时间。

时间争取到了,结果差强人意,皇后妄行厌胜,差点入住冷宫。幸亏老天眷顾,让她心怀六甲,正是这个孩子,彻底打垮你们。所以薛老太太,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站我这边,你们败的不冤。

薛氏陷入沉默,冷傲不甘更浓“震儿屡次提醒,相较于武媚娘,武康更难对付。可我看不起你,所以掉以轻心,方有今日苦果。老身想不明白,你们没有血缘,阿武有什么好,为何死心塌地?”

这个不好回答,武康选择沉默,给出职业笑容。从废王立武,到清洗无忌,到并州政变,到薛氏倒武。每当媚娘有难,我都竭尽所能,为她排忧解难。她有什么好,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习惯吧。

自从来到大唐,我的全部精力,都在为她服务。甚至有种感觉,老天安排我来,就是给她护航。她的乱攀亲戚,让我没有退路,让我俩的命运,完全绑在一起。如果她倒台,我铁定会死,这不容置疑。

薛氏继续冷笑“将军莫得意,老身还没输。圣人极重感情,我被软禁此处,他会心怀愧疚。我好好活着,累积着愧疚,等大去之日。圣人会把愧疚,转化为荣宠,加震儿身上,必定升其为相。”

武康有些懵,您老好算计,用自己的命,给薛元超铺路。他最恨的人,应该就是我,让他靠着荣宠,报今日之仇吗?就算你说的对,就算他能拜相,又能怎么样呢?

我扳倒的宰相,貌似有些多长孙无忌和韩瑗,褚遂良和来济,许圉师和李义府,上官仪和刘祥道。俺家媳妇都说,俺是宰相杀手,区区的薛元超,没必要放心上。

沉吟片刻,淡淡说道“诚心建议你,转告薛元超,为家族着想,别与我为敌。栽我手上的宰相,估计还会很多,不差元超一个。你已经失败了,不要想着翻盘,安心的念佛吧。”

话音落摆摆手,羽林立刻行动,恭请薛氏进门。薛氏到门口,停住脚步说“长孙无忌死前,托袁公瑜带话,你没有好下场。现在老身也说,你没有好下场,好自为之吧。”

说完迈进门槛,羽林关闭房门,身影与世隔绝。武康哑然失笑,感谢你的提醒,这我早就知道。可我并不担心,若李九的寿命,能超过六十岁,我没有好下场。

转身离开禅院,找到监门校尉,宣读朝廷敕书。薛氏长期软禁,没有圣人制书,不许本人出门,不许外人探视。如果出了问题,圣人雷霆之怒,谁也担当不起。

卫士高声应诺,武康十分满意。此次薛氏倒台,等于扫清障碍,后宫中的女人,能影响李九的,只剩媚娘一个。以后她的路,越走越宽敞,想象中的生活,貌似就在眼前



第二十一章 兼左戎卫大将军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春正月十三,未时三刻。

麟德元年年底,薛氏软禁禅堂,标志薛氏集团,彻底土崩瓦解。集团各骨干,该杀的斩首,该流的长流,该贬的罢黜。总之一句话,树倒猢狲散。大清洗的结果,那是骇人听闻,五十余家涉案,八百余人牵连。

李九登基伊始,截至今时今日,共三次大清洗。高阳公主谋反,长孙无忌伏诛,薛氏集团倒武。后面两次清洗,武康穿针引线,敬宗推波助澜,戊戌合流是导演。

如果条件允许,李九想写本书,忠犬武康的故事。忠实的咬人狗,帮朕肃清政敌,加强中央集权,作出了卓越贡献。如此忠臣良将,必须加官进爵,于是颁布诏书。

今天使者登门,武家摆出香案,恭敬聆听诏书。李九确实大方,诏令武康检校,左戎卫大将军。原来担此职的,是杜君绰将军,两年前去世了,一直没有增补。

诏书同时表示,对他的官职位,重新作出调整。免去宣威将军,加冠军大将军,正三品武散官。延续坑人本色,无论兼职多少,只拿一份俸禄,正三品的待遇。

现在的官职是左奉宸卫大将军,检校左戎卫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大将军。知羽林训练事,知内侍监事,冠军大将军。太子右崇掖卫率,上柱国楚国公。

刚逾而立之年,三个陆军上将,一个陆军中将。外加顶级勋爵,新星冉冉升起,武家炙手可热。在众多官职中,只有两个正职,左奉宸大将军,太子右崇掖率。其余都是兼职,用来吓人罢了,也就那么回事。

诏书颁布之后,没有高兴几天,又有了新段子。坊间风言风语,给他起了绰号,三左将武宦官。因为内侍监,管理阉人和宫婢,多由宦官担任。他知内侍监事,就是宦官统领,外加家中无子,被嘲讽为阉人。

小晴又气哭了,也没心情庆祝,整天愁眉苦脸。武康恨的牙疼,这些芊芊学子,貌似过分了吧。没杀你家的人,没吃你的粮食,嘲讽我做什么,都是吃饱撑的?

懒得搭理他们,嘴在别人身上,他没能力缝上。上元假期结束,去司戎领文书,与姜恪聊很多。他是姜维后裔,秦州上邽人氏,也是个官二代。曾随契苾何力,安抚铁勒九姓,同样战功彪炳。

原司戎太常伯,左肃机郑钦泰,是薛氏集团骨干,去年被流岭南。李九让其接班,他也十分健谈,语气没有疏离。武康心知肚明,此人野心勃勃,也想竞争宰相。

现在宰相紧缺,李勣远离朝政,实质上的宰相,仅仅只有四人太子少师许敬宗,太子右中护乐彦玮,西台侍郎孙处约,检校左相窦德玄。处理大唐军政,明显捉襟见肘,所以他有想法。

武康窃以为,他的资历够,说话也讨人喜,于是婉言回应。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告知皇后,给你美言几句。姜恪眉开眼笑,态度更加殷勤,甚至称兄道弟。

走完入职流程,带着司戎公文,以及皇帝诏书,去西大内南衙,接手左戎卫署。所谓的左戎卫,曾是左领军卫,南衙十六卫之一。最高长官大将军,次级长官将军,从三品共两人。

再往下是长史,掌管诸曹之事,然后录事参军,负责监察诸曹。设四曹参军,骑曹和胄曹,仓曹和兵曹。主管战马铠甲,粮仓和兵员等,是文职军事长官。

常备军事力量,是下辖的翊卫,长官为中郎将。左右两个郎将,翊卫录事一人,兵曹参军一人。共有五个团,每团两百人,长官为校尉。每团两个旅,每旅一百人,长官为旅帅。

每旅两个队,每队五十人,设队正队副。每队五个火,每火十卫士,设火长一名。左戎卫的翊卫,军事力量千人,类似于折冲府,却比折冲高级,可称为中央军。

翊卫全部士兵,都是官僚子弟,都是官二三代。南衙十六卫中,除了左右奉宸卫,以及左右监门卫,其他十二卫,都下辖着翊卫。翊卫驻扎皇城,各大城门宫殿,保护皇帝安全,可称南衙禁军。

遥想显庆五年,许州演武现场,武康大展神通,连败羽林勇士。李九受了刺激,从南衙翊卫中,甄选精锐士兵,补充左右羽林。所以时至今日,精锐都在羽林,翊卫已经没落。

另外南衙诸卫,除了卫宿皇城,还要拱卫京师,区域职责不同。左右卫,总领宫廷警卫;左右武卫,京师南面警卫;左右骁卫,京师北面警卫;左右武威卫,京师东面警卫;左右戎卫,京师西面警卫。

左右金吾卫,负责街道巡逻;左右奉宸卫,御前带刀侍卫;左右监门卫,负责诸门进出;左右羽林军,负责皇宫安全。太子十卫率,类似十六卫,负责保护东宫。

其中左右奉宸卫,以及左右羽林军,负责宫廷巡逻。类似于督导队,明着暗着监视,南衙诸卫禁军。如果发现猫腻,有不正常情况,直接报告皇帝。

除奉宸卫监门卫,崇掖卫和奉裕卫,其余南衙诸卫,其余东宫诸卫,都遥领折冲府。左右卫领的最多,各领五十折冲府,左戎卫只领二十。京城四面八方,军府轮番宿卫,称之为上番。

戎卫负责城西,武康去巡查时,竟然造成轰动。今年来上番的,竟然有东阳府,是婺州折冲府。大唐军事力量,举关中临四方,偌大的江南道,只有七支折冲府。婺州的早就裁撤,什么时候重建的?

东阳折冲府卫士,都是婺州民兵,当年灭陈硕真,就是他们完成的。东阳折冲都尉,左右果毅都尉,都是民兵长官。包括普通士兵,全都认识武康,所以彻底炸锅。

就像狂热粉丝,见到挚爱明星,个个兴奋异常。紧紧的围拢他,有说不完的话,有的递来米糕,有的嘘寒问暖,有的热泪盈眶。场面太过热烈,吓的其余府兵,一时如临大敌,以为是炸营了。

武康差点哭了,热情洋溢演讲,同志们辛苦啦。离开婺州八年,整个江浙地区,还有哥的传说。积累心头的阴霾,自然而然消散,心被兴奋填满。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恨你,就有多少人爱你。

尝到了甜头,隔三差五来这,与老乡联络感情,生活也算和谐。到了二月初三,收到朝廷命令,李九巡幸东都。早在预料之中,媚娘曾经说过,今年封禅泰山,自然要去东边。

估计两年之内,都会呆在洛阳,最好暂时搬家。于是吩咐钱顺,率领婺倭两营,带着全家老少,先行赶往洛阳。本人留在长安,整天都在忙碌,视察安保工作,整理戎卫仪仗。

二月初十辰时,圣驾离开长安,前往东都洛阳。保安头目武康,穿着黄金战甲,背着千牛御刀。武装到了牙齿,驾驭斗骢烈马,护卫玉辂旁边。

李九夫妻两个,貌似心情不错,还在打情骂俏,老脸都不要了。媚娘挺着肚子,双手轻轻抚摸,满是母性光辉。如果没有记错,这是他们两个,最后一个孩子。

临近中午时分,打开车帘透气,李九瞅瞅武康,嗤笑几声调侃“爱卿不必紧张,官道早就修缮,座椅改造过了,玉辂也很稳当。我是孩子父亲,比你这个舅舅,要上心百倍呀。”

媚娘心情很好,故作嗔怒道“康郎太偏心,孩子还没来,就送各种玩具,都是亲手制造。其余四个外甥,你都不闻不问,弘儿贤儿他们,已经颇有微词。”

这个必须偏心,那些个臭小子,年纪小城府深,懒得搭理他们。媚娘眨眨眼,煞有介事道“当初怀旭伦时,康郎言辞凿凿,说肯定是皇子。那你现在说说,阿姊肚子里的,皇子还是皇女?”

李九也来了兴趣,握着媚娘的手,投来戏谑眼神。武康老神在在,装腔作势掐算,摇头晃脑的说“臣有七成把握,她是个小公主。臣要恭贺陛下,有子有女方为好,子女满堂才是真。”

马屁拍的舒服,李九十分受用,忽然轻叹口气“如果是女子,那再好不过,我们夫妻俩,孕育有四子,就差个女子。同时我坚信,是安定回来了,她舍不得我们。”

气氛瞬间尴尬,武康暗暗吐槽,你个杀千刀的,会不会说话啊,哪壶不开提哪壶。媚娘情绪低落,手抚凸起小腹,轻叹息柔声道“如果安定回来,乳名就叫令月,陛下以为如何?”

李九不假思索,随口引经据典,说这个名字好。它出自礼记,令月吉日加元服,令者吉皆善也。武康瞠目结舌,李令月这名字,再熟悉不过啊。余光扫视媚娘,你是故意的吗,收到戏谑眼神,她就是故意的。

上辈子的闺蜜,身高刚一米六,体重八十公斤,肉乎乎的胖脸。大学整整四年,都在倒追武康,狗皮膏药似的。也是个小富婆,请他吃饭逛街,请他周游世界。

也是个小神棍,带他旅游的地方,都是古代遗址。诸如去蒙古国,杭爱山博物馆,参观屠杀万人坑。去吉尔吉斯斯坦,安西都护府遗址;韩国各个地方,诸如鸭绿江边,参观战场遗址。

有次青海旅游,放着景区不去,来到无名河边。光脚站在岸边,望着河岸发呆,足足两个小时。突然抱住武康,哭的稀里哗啦,说些奇怪的话千万别做傻事,无论发生什么,都爱爱惜生命,千万别学项羽。

当时就懵了,学项羽什么,乌江自刎吗,没那么壮烈。后来魂穿大唐,经常会想起她,和媚娘闲聊时,常常会提起她。媚娘想让公主,也叫这么名字,到底什么意思?

感觉有阴谋,百思不得解,懒得多费脑子,有时间问问她。旅途比较无聊,媚娘身子又重,速度放的很慢,每天走五十里。长安距离洛阳,大约七百余里,走了整半个月。

二月二十五日,到达东都洛阳,车驾入上林苑。它在洛阳西边,最大的皇家园林,李九住的宫殿,是苑西合璧宫。宫中警卫工作,左右羽林接手,亲勋三府协助。

武康开始忙碌,排查整个园林,扫除安全隐患。连壁殿的安保,左羽林军负责,布置重兵把守,亲自带队巡逻。陪着两位大佬,在宫苑里散步,打发无聊时间。

按照朝廷惯例,李九发放福利,命令宪台御史,处理京师诸司,雍洛两州囚犯。三月十二辰时,合璧宫连壁殿内,李九召集重臣,召开临时朝会。

先放重磅消息,司戎太常伯姜恪,兼同东西台三品,新的宰相诞生。姜恪感激涕零,向皇帝表忠心,愿效犬马之劳。同时不着声色,投来感激眼神,武兄弟辛苦啦,他日必有厚报。

武康穿着常服,坐在武官班底,眼观鼻鼻观心。不用感谢我,你能做宰相,是因为功勋。媚娘的耳边风,作用其实不大,李九让你管司戎,已有拜相之意。

朝会继续进行,李九淡淡开口“离开京师之前,太子李弘上表,请求朝廷遣使,黔州承乾故居,收葬李忠骸骨。太子性情忠厚,我想准其所请,诸卿以为如何?”

李忠大逆不道,按照朝廷惯例,要斩首弃市的。像上官仪那样,没人黑他收尸,尸体遗弃城外,成为野狗美餐。曝尸荒野三天,武康假惺惺的,派倭营却收尸。

找个地方安葬,哪知被人弹劾,好心没好报啊。幸亏李九大度,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勉励几句。李忠可是主犯,没人奏请收尸,不得不说李弘,心地确实善良。

话题已经抛出,许敬宗先出列,大赞李弘宽厚,首先表示附议。其他朝臣附和,不停的拍马屁,都在称赞李弘。李九满意点头,开始下个话题“正月吐蕃所请,实在大过荒谬,我想遣使拒绝,诸卿以为如何?”

正月二十四日,吐蕃遣使入见,请唐帝国允许,和吐浑谷和解。还请朝廷批准,吐蕃在赤水地,即黄河源头游牧。关于吐蕃问题,武康暗暗叹气,纵观现今局势,两国必有大战。

吐蕃地处青藏,其气候环境,生产力水平,人口基数等。种种条件决定,他们若要发展,必须走出高原,拓展国土疆域,从而以战养战。以禄东赞为首的,吐蕃的决策层,把攻略吐浑谷,定为战略目标。

从贞观年开始,到如今麟德年,整整二十三年,都在打吐浑谷。终在龙朔三年,他们得偿所愿,占领了吐浑谷。朝廷派苏定方,出任安集大使,西陲抵御吐蕃。

他们如此执着,武康表示理解,吐蕃若出高原,只能冲出青海。青藏高原南边,有喜马拉雅山脉,和喀喇昆仑山脉。山南边的印度,此刻一盘散沙,没有啥战斗力。

但他们有核武器,自然气候湿热,高原人难忍受。吐蕃至少两次,翻过喜马拉雅山,入侵印度半岛。贞观时王玄策,就是借吐蕃兵,灭掉印度三国。

可惜没有卵用,印度湿热气候,阻断吐蕃大军。南进道路被阻,若是向东出兵,出剑南奔四川,也是不可能的。那有横断山脉,是天然的屏障,不能大规模行军。

举个例子说明,中国解放西藏时,飞机和汽车运输,部队也多次断粮,何况此时吐蕃?东进道路被阻,向西翻昆仑山,挥师染指西域,也是不现实的。战线拉的太长,受制于补给线,不能大兵团作战。

只有向北出击,以吐浑谷为基地,染指河西走廊。所以说吐浑谷,是河西走廊的,战略缓冲区。失去吐浑谷,就唇亡齿寒,所以太宗皇帝,数次大费周折。武力介入吐谷浑,打垮反对势力,扶持亲唐力量。

如果李九大帝,能锁死吐浑谷,阻断吐蕃北进。那么吐蕃王朝,会在内耗之中,逐渐走向没落。可惜他没做到,或者无法做到,唐朝战略核心,在西域、漠北和辽东。

所有精锐部队,全部派往辽东,没实力锁吐蕃。也不能怪李九,所有中原王朝,都不把西南方,作为主战略方向。或者换句话说,中原王朝对西藏,没有多少兴趣。

中原主要威胁,都是来自北方,就算攻略西域,其核心目的,也是限制北方。吐蕃冲出吐浑谷,开始插手西域,煽动突厥部落,脱离唐朝统治。近年西域动荡,突厥部落叛乱,都是吐蕃搞鬼。

所以武康断定,大唐与吐蕃,必有大冲突。近期不大可能,吐蕃正在谋划,不会大举进攻。反观大唐帝国,军事战略核心,依旧放在辽东。只有陷落平壤,灭亡了高句丽,才能调整战略,着手收拾吐蕃。

到了那个时候,能不能打胜仗,武康心里没底。在来洛阳之前,巡查左戎折冲府,发现了糟糕情况。卫士老龄严重,壮者不到三成,说明府兵制度,正在加速崩塌。战力越来越弱,对阵吐蕃军队,恐怕会吃败仗。

忽听李九发飙,打断他的思绪,声音阴阳怪气“炀帝刚愎自用,拒谏言而亡国,朕常以为戒,虚心而求谏。可是没有谏者,你们唯唯诺诺,到底因为什么?”

现场鸦雀无声,众人各自端坐,犹如老僧入定。武康面无表情,心中却在吐槽,此乃脱裤子放屁。昔日韩瑗来济,于志宁等重臣,都是铁骨谏臣。您老根本不听,杀的杀贬的贬,谁还敢劝谏啊?

李九怒气勃发,气氛开始压抑。李勣突然干咳,武康同时开口“陛下所作所为,堪称尽善尽美,臣等无法规劝。若是强上谏言,可能弄巧成拙,有沽名钓誉之嫌。”

这马屁拍的,太不要脸了,众人无不鄙夷。看武康的眼神,变的更加诡异,仿佛都在说大伙儿快来看,这个就是佞臣,除了溜须拍马,什么本事都没。

李九脸色渐缓,视线瞄向李勣,爱卿想说什么。李勣暗骂武康,你刚才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只能硬着头皮,缓缓开口道“武将军言之有理,陛下所为尽善,群臣无得而谏。”

气氛更诡异,武康是佞臣,说这话可理解。李勣可是元老,为何也说这种话



第二十二章 吐蕃国插足西域

麟德二年(公元年),春闰三月初一,辰时两刻。

所谓闰三月,也称重三月,代表着今年,有两个三月。上个月十二日,司稼正卿梁孝仁,来合璧宫汇报。东都乾元宝殿,已经正式竣工,可以拎包入住。

紫薇城乾元殿,是洛阳宫正殿,类似长安城中,西大内的太极殿,蓬莱宫的含元殿。不过话说回来,这座殿很搞笑,隋炀帝建造的,初名为乾阳殿。

太宗攻破洛阳,见其奢靡豪华,不禁痛心疾首,大骂杨广昏庸。然后幸灾乐祸,当着洛阳百姓,说出至理明言阿房宫成,秦人溃散,乾阳毕工,隋人解体。

为显自己清高,命令火烧乾阳,表示引以为戒。等到登基为帝,屁股决定脑袋,开始自打自脸。想重修乾阳殿,朝臣们不乐意,纷纷上疏劝谏,最终不了了之。

到了显庆元年,李九这个孝子,帮他完成夙愿。重启建殿工程,司稼大夫田仁佐,为建筑总工程师。借用遗址材料,征调民夫无数,历时整整十年,今年终于竣工。

半个月的准备,今天早早启程,离开了上林苑,移驾到紫薇城。武康整顿安保,漫步参观新殿,窃以为乾元殿,不比乾阳殿小。等到媚娘掌权,还会扩建此殿,并更名为明堂。

说起阿姊媚娘,越发的显怀了,再有三个半月,令月就会出生。她在宫中养胎,貌似心情不错,整天眉开眼笑。李九呵护备至,只是关爱过头了,行为也十分傻缺。

不知从哪听说,妇人怀孕期间,谁人经常出现,孩子性格像谁。因为这个理由,李九传下命令,禁止武康看望。害怕他的公主,沾染狠戾杀气,沾染腹黑阴险。

武康嗤之以鼻,说起腹黑阴险,比起你们夫妻,小巫见大巫啊。不让探望拉倒,谁想伺候你们,出力还不讨好。于是按时下班,多多陪着妻女,享受平静生活。

自从来到洛阳,小晴心情渐好,脸上有了笑容。因为洛阳集市,没人辱骂夫君,估计洛阳人民,素质修养较高。她有了好心情,武府亲卫仆人,个个烧香拜佛。

无聊的生活中,也有着调味剂,逗明日香小公主。上个月十五日,收刘仁愿的信,是关于倭国的。他是武康的部下,官拜左奉宸将军,去年率领舰队,渡黄海去熊津,换防镇守卫士。

武康曾建议他,到了熊津以后,派使者去倭国。带着书函礼品,会面中大兄皇子,好好耀武扬威。同时也了解下,中大兄的态度,有没有被打疼。

婉言提醒他们,老实呆在岛国,不要插手半岛。建立高句丽的,是汉朝扶余人,隶属中华民族。唐与高句丽战争,是大唐的内战,也是大唐内政,外国不许干涉。

刘仁愿依言照做,朝散天夫郭务悰,率领一百三十卫士,乘坐斗舰三韩号,前去倭国拜会。去年七月十七,抵达倭国对马岛,派人送上书函,希望进京拜见。

这船不速之客,吓尿了中大兄,他找借口敷衍没有天唐国书,不能确定身份,不能进京拜见。你们可以住下,我们盛情款待,你们可以离开,我们礼送出境。

卫士们没有走,驻扎在对马岛,好吃好喝好招待,日子过的很潇洒。仁愿信中表示,大佬猜的不错,倭国在对马、壹岐,大肆修筑防御。福冈县修水城,防止大船靠岸,加强着西部防线。

倭政府胆战心惊,害怕大唐海军,大举进犯倭国。截止去年腊月,三韩号的水手,仍住在对马岛,享受倭国供奉。武康嗤之以鼻,看来中大兄王子,确实吓破胆了。使船入侵倭国,不敢缉拿驱逐,连会面都不敢。

小女人明日香,身为倭国公主,挂念她的父亲。每天下班回家,都会缠着他问,刘仁愿老将军,有没有再来信。武康摇头晃脑,吊足她的胃口,再给她泼冷水,确实没有来信。

日子天天过去,到闰三月初十,贞观殿有朝会。西域再次告急,新疆疏勒部落,以及弓月部落,再次反叛大唐。联合吐蕃军队,集结三万大军,攻打安西于阗。安西都护裴行俭,五百里加急公文,恳请朝廷出兵。

这标志着吐蕃国,正式插足西域,西域从此动荡。随后的十几年,大唐吐蕃突厥,会在西域大地,上演三国演义。大唐吐蕃争锋,突厥人打酱油,谁是胜利者,他就效忠谁。今年跟大唐,明年跟吐蕃,堪称墙头草。

君臣紧急商议,很快达成一致,出兵解救于阗。至于派兵多少,谁来统帅三军,他们各抒己见。武康正襟危坐,心中五味杂陈,终于按捺不住,提出自己建议。

采用围魏救赵,征调五万卫士,联合凉州方面,攻略吐浑谷。迫使吐蕃回师,与之展开决战,把吐蕃的势力,驱逐出吐浑谷。然后重兵驻守,扎紧青海口袋,断其北进出路。

目的若能达成,便可一劳永逸,解决吐蕃问题。高原气候恶劣,土地产出不足,人口步入瓶颈。等待吐蕃人的,只有无尽内耗,只有走向衰落。从此大唐西南,再无心腹大患。

很快反对如潮,群臣调转枪口,摆事实讲道理。他们态度很鲜明,吐蕃是癣疥之疾,辽东是心腹大患。大唐的战略核心,必须放在辽东,调动五万卫士,朝廷伤筋动骨。

武康哑口无言,他们说的都对,这是实际情况。唐朝的折冲府,共六百三十个,字面上的卫士,六十三万余众。实际不是这样,自从李九登基,大小战事不断,兵员严重不足。

均田制在崩塌,民间逃户严重,府兵数量再减。根据武康估计,大唐全部卫士,最多四十余万。大多在家种田,其余宿卫京师,或者屯兵辽东,或者驻守安西。

正常的情况下,一次能调动的,最多五万卫士。封锁吐蕃计划,确实伤筋动骨,平定辽东之前,不能大举征兵。武康心知肚明,没有据理力争,李九不会同意的。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吐蕃作妖,坐等西域沦陷。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感觉很无奈。只能寄希望于,早日解决辽东,趁着军力犹在,与吐蕃决雌雄。

朝臣经过讨论,终于作出决定左武卫将军曹继叔,率关中十五折冲府,火速救安西于阗。安西都护裴行俭,西州都督崔知辩,以副将的身份,共同参与军事。

李九宣布退朝,群臣鱼贯而出,武康最后离开。吩咐左羽林军,检查大殿各处,确定朝会官员,有无遗漏物品。找到个象牙芴板,看上面的签名,是左侍极陆敦信。

芴板是记事本,官员上朝时候,要汇报的内容,都记录在上面。皇帝传达的话,也会记在上面,回家好好研究。如果内容较多,会带很多芴板,塞在算袋里面。

这东西分等级,五品以上官员,使用象牙材质;六品以下官员,用竹片凑合吧。武康的象牙芴,从来都是摆设,他的记性很好,用不着备忘录。

仔细打量片刻,随手塞入算袋,扯出淡淡微笑。芴扳随身携带,竟然遗落皇宫,醉翁意不在酒啊。离开乾元殿,搜索脑中记忆,左侍极陆敦信,了解的并不多。

他的父亲陆德明,和许敬宗一样,秦王十八学士。敦信颇有才学,人却比较迂腐,不受李九待见。从他为官履历,以及现任官职,就能看出端倪。

所谓的左侍极,原是左散骑常侍,隶属于东台。从三品的高官,却没什么实权,类似皇帝顾问。负责规谏过失,类似三公三师,位高而权不重。

来到大业门外,果然见到正主,老神在在的等候。已经年逾花甲,看着精神抖擞,也是个老油条。武康拿出芴板,用两只手托着,露出和煦笑容“陆公遗落芴板,我给你带回了。”

敦信慈祥和蔼,芴板装进算袋,笑呵呵自贬着“人若上了年纪,记性每况愈下,老是丢三落四,让变之见笑啦。变之若无公务,陪老夫走走如何?”

武康欣然应允,来到他的右首,落后半个身位。敦信暗暗赞许,笑容更加可亲“人若上了年纪,心思就会迟钝,年轻人的想法,往往理解不了。你说用吐浑谷,扼杀吐蕃生路,金乡也曾提出,你们不谋而合。”

金乡是曹继叔,他祖籍金乡县,按照后世来说,山东省济宁市金乡县。他的名字太坑,所以满朝文武,用籍贯称呼他。他的授业恩师,就是这陆敦信,老家伙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看他笑的神秘,武康恍然大悟,您老闲的蛋疼。故意留下象芴,引我出来会面,然后含糊其辞,让我去见继叔。兜了个大圈子,表达的意思是我徒弟曹继叔,有事请你帮忙,托付我来引荐,给个面子如何?

这个不能拒绝,武康呵呵笑道“猛将曹继叔,名师出高徒。三次讨伐突厥,两次踏破铁勒,立下赫赫战功。武康仰慕许久,今天下衙之后,就去府上拜访,还请陆公引荐。”

敦信很欣慰,孺子可教也,手捻长髯自谦“名师出高徒,变之过誉了,老夫愧不敢当。曹金乡对变之,也是仰慕许久,所以不必引荐。哎哟真是巧了,你看前边那个,就是吾徒金乡。”

确实挺巧的,东华门旁边,站着曹继叔。于是三人会面,简单寒暄之后,陆敦信告辞了。武康与继叔,进入东华门,去南衙官署。说起来也顺路,左奉宸和左武卫,两署隔道院墙。

两人边走边聊,气氛很快融洽,继叔步入主题“此次见武将军,实则有事相求,说起来很丢人。我妻侄左憧憙,西州前庭府卫士,在军市有些营生,需要裴都护帮衬。”

简单的两句话,信息量十分大,武康来了兴趣。太宗灭麴氏高昌,以其地置西昌州,后来改名西州。设置四个折冲府,前庭府隶属其中,他妻侄左憧憙,只是普通府兵。

而所谓的军市,是军队驻地附近,形成的小市场。出现在战国时期,可谓历史悠久,分地上地下两种。地下军市业务,是当地的妇人,为出征的卫士,提供性服务。

武康久经沙场,理解士兵需求,不能压抑。朝廷虽然禁止,为了稳定军心,谁也不会较真。其实说起来,他也消费过,曾经很迷恋。可以试着想象,小树林庄稼地里,异域风情小妇人,别有滋味在心头。

地上军市业务,貌似正规许多,卖些生活用品。唐朝是府兵制,诸如衣袍口粮,都是卫士自备。由于种种原因,来不及准备的,或军需耗尽的,都会带着钱财,从军市中购买。

商人发现商机,各自寻找途经,出售各种商品。可以极大弥补,后勤供应不足,所以这种市场,也被官府认可。当然这些商人,冒着生命危险,前线售卖物资,不是因为爱国,而是为了赚钱。

他妻侄左憧憙,如果所料不差,也是战地商人。左奉宸将军房,武康煮上热茶,和颜悦色的说“安西都护裴守约,确实是我的师兄。不过金乡老兄,朝廷不禁军市,没必要帮忙吧?”

继叔捧着热茶,实话实说道“有些特殊情况,举例子说明吧。如果某个士兵,身上没有钱财,却又急需购买,就会陷入困境。憧憙想在市中,做些借贷营生。将军不要误会,是无息的借贷,听我细细道来。”

两人边喝边聊,继叔滔滔不绝,武康洗耳恭听。憧憙的放贷业务,貌似很有意思,提供无息贷款。只要不逾期,不收取利息,就算逾期了,收利息也很低。

举例子说明,前庭府卫士张海,贷左憧憙五十文。半个月内还清,超过半月期限,每月收息五文。前庭卫士赵三,借贷帛布三匹,期限内无利息。同时再加一条,若赵三得到赏赐,只还两匹就行。

听到这里沉思,憧憙不像商人,更像个慈善家。期限内不收利息,甚至借三还二,貌似很不科学。这种借贷模式,靠什么赚利润,赔本赚吆喝吗?

接下来的话,让他瞠目结舌,脑袋瞬间宕机。一时没有忍住,喷出口中茶水,喷了继叔满脸。赶紧起身过去,忙不迭的道歉,拿出算袋丝帕,递在他的手里。

还是忍不住了,终于笑出猪声,左憧憙太时髦了。停供无息贷款,甚至减少本金,但有个前提条件。张海赵三两个,要去指点摊位,即憧憙的摊位,购买消费商品。

这种借贷套路,他上辈子用过,支付宝的花呗。大唐的能人,实在太多了,不服不行啊。强忍着笑意,挤眉弄眼道“你侄左憧憙,让他改名字,叫左马芸吧。或者不要姓,直接叫马芸,别问我为什么。”

继叔表示不解,马芸又是哪个,继续刚才的话题“可惜我那妻侄,不认识几个字。找裴都护帮忙,希望雇佣书史,帮其书写契约。裴都护拒绝了,说不是钱的问题,所以请将军帮忙。”

师兄说的不错,不是钱的问题,是读书人清高。憧憙是大头兵,他们岂能为钱,听从府兵使唤。你要走我门路,想让我劝师兄,组织书史帮忙。其实无济于事,不是师兄不愿,而是书史不干。

冥思苦想许久,最终无奈摇头,大唐版的马芸,也想帮帮他的。正要婉言抱歉,忽然想到什么,笑容开始诡异“皇后曾告诉我,今年或者明年,圣人泰山封禅。”

继叔放下手绢,脑袋挂满问号,说这个干什么?约莫半刻钟,武康又提点“封禅可是大事,如果所料不差,必会大赦天下。继叔仔细思索,如果能想明白,左贤侄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说完端起茶杯,品茶怡然自得,模样高深莫测。继叔剑眉微蹙,仰着头思考着,身体陡然挺立。眉眼饱含笑意,咧着嘴拍马屁“世人皆说将军,不仅勇冠三军,而且聪慧过人,属下心服口服。”

武康笑而不语,基本操作而已,快快坐下说话。李九泰山封禅,必定大赦天下,流放西域的官员,很有可能回京。不是绝对可能,朝廷根据表现,整理特赦名单,交给皇帝批阅。

皇帝如果勾选,他们可以回京,否则继续流放。安西都护府,是犯官流放地,原大司宪杨德裔,李义府的子婿,都在那里呆着。他们是读书人,早就习惯繁华,厌恶边疆生活。为了回京城,命都能不要,脸面算什么?

如果前往战场,书写借贷文书,既能挣钱养家,又能落下美名。某种意义上说,解决卫士困难,支援朝廷战争,那是忠于王事。长官如果汇报,李九感动之下,朱笔不会吝啬。

就算不给钱财,那些被贬官员,也会趋之若鹜。继叔拍完马屁,忽然收敛笑意,言辞凿凿道“还是邀请将军,修书给裴都护。等我到西州,先找妻侄憧憙,让其改名左马芸。”

武康笑着摆手,理解他的意思,他不想独吞人情。那些被贬的官员,不到万不得已,地方官不会得罪。因为很有可能,他们重新回京,甚至重新做官。

帮助他们回京,会感激裴行俭,也感激曹继叔,却不会感激我。他们绝大部分,都是被我加害,受到我的牵连,才会流放西域。既然是政敌,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感激。

继叔不再坚持,又寒暄两刻钟,起身与他告辞“实在想不明白,将军平易近人,同时乐于助人,为何那些人,恶意诋毁你。废话不再多说,咱们俩谈得来,将军若不嫌弃,结为朋友如何?”

武康笑的开心,大大咧咧道“说的哪里话,认识那刻起,已视你为友。否则我是不会,邀请你来这里,说那么多的话。咱们都是武人,也都是直肠子,不讨文人喜欢。”

两人相视而笑,武康送他出门,望着他的背影,感觉十分欣慰。曹继叔这个人,戎马生涯一生,作战经验丰富。他能看出来,若遏制吐蕃,必取吐浑谷,慧眼如炬嘛。

官拜左武卫将军,是我老师的部下,堂堂的陆军中将,结交绝对不亏。文官们排斥我,武官们交好我,貌似还有的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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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于志宁给的警示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春四月三十,辰时两刻。

闰三月过去了,工作波澜不惊,四月马上过去,生活异常郁闷。李九脑子抽风,四月初四那天,颁布奇怪命令。朝廷文武百官,所有东都侍卫,本月只能吃素。

理由非常奇葩,首先四月初四,文殊菩萨诞辰。其次四月初八,释迦牟尼诞辰,而四月二十八,药王菩萨诞辰。皇后笃信佛教,皇子即将诞生,众卿不食肉糜,是为皇子祈福。

这条敕书发出,大唐的吃货们,已然倒了血霉。武康无肉不欢,又被李九针对,只能暗骂祖宗。你们陇西李家,自称李耳后裔,抱着道教就行,信仰别太广泛。这样宠媳妇,真的不太好,她会上脸的。

生活以此艰苦,每天只喝米粥,鸡肉都不能吃。每天都在祈祷,万恶的四月份,赶紧的过去吧。熬到四月初八,佛陀生辰那天,接到诡异命令。要他前往来台,协助秘阁郎中,直到新历修成。

事情是这样的,秘阁郎中李淳风,抨击前任太史令,傅仁均的戊寅历。计算太过粗糙,时令多不吻合,奏请重新编纂。李九欣然应允,并赐名麟德历,让其全权负责。

而武康的工作,负责跑腿打杂,举个例子说明。淳风想要资料,他就去昭文馆,取出相应书籍。取的第一本书,是前隋的皇极历,天文家刘焯编纂。

这个欣然接受,李淳风是老神仙,陪在他的身边,可以沾些仙气。况且这麟德历,后来传入日本,日本国的农历,颇有政治意义。竭尽全力配合,闲暇时多请教,学习天文知识。

四月二十午时,淳风正在忙碌,忽然惊叫出声。皱眉快速掐算,然后唉声叹气,没头没脑的说就在本月之内,又有良相离去,不能摆脱命运,令人扼腕叹息。

大概意思是说,本月有人会死,曾经官拜宰相。说完继续书写,问他也不回应,貌似感触颇深。武康没放心上,反正与我无关,谁爱去谁去。淳风突然开口变之若无公务,到时候送送他,可能对你有益。

老神棍的教诲,向来有理有据,可以铭记于心。自从来到大唐,除了媚娘以为,李先生是惟一的,真帮忙的外人。所以不再多问,若有重臣去世,肯定会有消息,过去拜祭就行。

熬到二十七日,麟德历初成书,进入修订阶段。武康功成身退,去找朝廷复命,得知中央政府,常务委员变更。李九颁布诏书,西台侍郎孙处约,太子右中护乐彦玮,不再兼任宰相。

早在意料之中,孙、乐两位先生,确有真才实学,也是官场老人。可惜太过正直,以敢谏能言著称,是本朝的魏征。可惜李九大帝,不太喜欢他们,拜他们为相时,正是乙丑歪风。

何谓乙丑歪风,是长安读书人,编排的新段子,用来嘲讽武康。暗指去年年底,武许戊戌合流,血腥清洗政敌。去年是麟德元年,恰好是乙丑年,所以这样叫。

李九拜他们为相,是临时救火的,滥竽充数罢了。现在恢复往常,他们俩不讨喜,自然会被换掉。任命新的宰相,左侍极陆敦信,检校西台右相。这个老混子,踩了狗屎运,终于拜相了。

现在的朝廷,共五大宰相司空李勣,太子少师许敬宗,检校左相窦德玄,司戎太常伯姜恪,检校右相陆敦信。武康羡慕嫉妒,到底什么时候,咱也混个宰相,被人喊武相公。

转念仔细想想,估计难于登天,只要李九活着,别想插手政事。那家伙怀的很,无论明里暗里,都在针对乃翁。勋官爵位不吝啬,全都给到最高,反正你没子嗣,死后无人继承。

大将军也随便给,反正没有兵权。如果想做文官,从而参与政事,那门儿也没有。堪称处心积虑,可惜百密一疏,左羽林大将军,知右羽林训练,就是天大败笔。

此刻李九大帝,还没有意识到,禁军多么重要。以后的大唐朝,政权皇帝更替,都与禁军有关。北衙羽林禁军,是政变主力军,如此周而复始,直到唐朝灭亡。

可笑的唐玄宗,禁军交给宦官,导致唐朝后期,宦官废杀皇帝。武康所有的工作,都在拉拢羽林,已经制定目标以教官的身份,掌握左右羽林军。等到李九驾崩,保护媚娘安危,维护武家的稳定。

今天下衙之时,武康兴奋异常,离开左奉宸卫署,去兰台秘阁局,打李淳风的脸。您老言辞凿凿,说本月有良相卒,明天就是五月,朝廷还没消息,阴沟翻船了吧。

刚出南衙坊门,看到了李德官,急匆匆往这跑。见到武大将军,隔着老远喊话楚公请留步,圣人传敕书。武康瞠目结舌,迎着他走过去,迫不及待问“你可别告诉我,有宰相去世了?”

德官愣在原地,表情有些尴尬,见他脸色难看,小心翼翼汇报“楚公猜的不错,刚刚接到消息,就在三天之前,燕国公过世了。圣人敕令楚公,持节追赠册书。”

武康闻言蹙眉,幸亏没去秘阁,否则被他打脸。所谓的燕国公,就是于志宁啊,他老人家走了?快速搜索记忆,然后喟然叹息,他今年七十八,也该寿终正寝了。

志宁资格很老,秦府十八学士,也是个老宰相。为人忠肝义胆,为官刚正不阿,深受同僚钦佩。昔年辅佐承乾,纵使刀兵加身,不露丝毫愧色。历任门下侍中,尚书省左仆射,从一品太子太师,同中书门下三品。

不过十分可惜,他是关陇门阀,隶属清洗对象。当初废王立武,纵使置身事外,也没逃过厄运。先贬荣州刺史,再放华州刺史,去年刚刚退休,今年就去世了。

问清于家地址,武康接手敕书,小心塞进算袋,煞有介事道“别喊我楚公,还喊我武将军,听着不太习惯。皇后最近可好,几个月没见了,心中颇为挂念。她是高龄产妇,还要劳烦德官,尽心尽力照顾。”

德刚赶紧回话“尽心照顾皇后,是奴分内之事,不敢怠慢分毫。回武将军的话,皇后万事俱安,按照您的吩咐,每天都在运动。皇后心情甚佳,还经常提起你,同样深深挂念。”

武康不着声色,拿出两片金叶,塞到他的手里。德官连连推辞,最后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收下“好叫将军知晓,圣人已经同意,皇子满月之后,前往岱宗封禅。同时任命皇后,担任亚献之职。”

又是个好消息,媚娘成为亚献,率领内外命妇,不仅很有意思,也是政治资本。值两片金叶子,武康再次送出,德官说啥不要,最后不了了之。两人联袂而行,离开东台坊门,然后分道扬镳。

到第二天早上,带着赵声平郎,三十婺营亲卫,三十倭国部曲,离开东都洛阳。一路快马加鞭,五月初十辰时,抵达京师长安。先回修真坊,换缟素常服,毕竟是丧事,不能穿紫袍。

然后派赵声,火速找王勃,买一封祭文。毕竟同殿为臣,生前虽有龌龊,死后不能计较。巳时三刻左右,赵声带回祭文,武康带着他们,步行去义宁坊,燕国公的府邸。

于家得到消息,个个身穿孝服,院中等待使者。走过繁文缛节,武康例行公事,拿出朝廷册书,义正辞严宣读。维麟德二年,五月辛巳日,国主若曰忠臣之事君也,殁且不朽;良相之念功也,久而弗忘

接下来的内容,十分言简意赅,总结志宁的功劳。最后才是重点,武康继续宣读今遣楚国公武康,持节册赠尔为,太师光禄大夫,幽州大都督,赐谥号为定。

追赠职位很高,太师是正一品,散官光禄大夫,幽州大都督,都是从二品。谥号定为上谥,大虑静民曰定,安民法古曰定,评价相当的高。唯一的遗憾是,没能陪葬昭陵,估计李九心中,多少有些不爽。

册文的最后部分,是李九的感慨呜呼!节钺之贵,命屈於生前;典册之崇,礼符於不朽。昭昭有灵,知我斯意,昭昭复魄,闻予此言。武康窃以为,此乃假惺惺,人都没有了,说这些毛用。

追赠于志宁册,已经宣读完毕,小心翼翼折叠。双手恭敬的托着,交到于立政手中,话语颇为沉重“生老病死为常情,人死不能复生,请匡时兄节哀。于公年近耄耋,同时无疾而终,可以称为喜丧。”

于立政接册文,向着皇城方向,恭敬的三叩首。然后声泪俱下,感谢皇帝恩情,带动家眷痛哭。按照朝廷惯例,他要在三天内,写篇《谢追赠父表》,交予使者带回。

此乃礼尚往来,朝廷追赠死者,后辈感谢天恩。武康温言安慰,等到立政止哭,提出灵前拜祭。跪在灵位之前,背诵哀悼祭文,召唤戏精加身。背诵不到一半,悲伤油然而生,很快泣不成声。

王勃写的太好了,于立政再次痛哭,祭文朗诵完毕,他俩都成泪人。大概半刻钟后,于家四个子嗣,轮番开始安慰。表演终于结束,武康能感觉到,于立政众父子,已然好感倍增。

此乃文人效应,必须心悦诚服,之所以敬重文人,正是这个原因。任婺州刺史时,给朝廷的奏疏,由骆宾王代表。婺州人民的生活,本来如同非洲,到了宾王笔下,马上秒变欧洲。

李九看到奏疏,自然龙颜大悦,加了很多印象分。王勃这份祭文,绝对不同凡响,写的感人至深。博取于家好感,区区二十贯铜,绝对不会亏的。

立政是虢州刺史,为了照顾父亲,年前辞官回家。以李九的德行,等他孝期结束,会提拔他当官。肯定会是京官,至少九寺大夫。于家根深蒂固,不奢望成盟友,也不能成政敌,多个朋友多条路。

众人来到院中,立政态度很好,介绍四个儿子。互相认识了,他回到后院,拿来锦缎包,交武康手里“大人临终之前,特意交代立政,此物交给楚公。也请楚公稍等,最迟明日午时,谢表准备完毕。”

感觉不大科学,志宁应该恨我,怎会给我东西。此时不便多想,小心收进算袋,煞有介事告辞“以燕公的功绩,理应陪葬昭陵,皇后也曾劝谏,可惜没有结果。先不说这个了,武康先行告辞,明日来取谢表。”

这是睁眼撒谎,于家却很感激,老迈的于立政,亲自送他出门。武康回修真坊,拿出锦缎小包,迫不及待打开。竟然是封书信,淳风说的益处,指的就是这个?

拆开信封查看,不禁瞠目结舌,短短的六个字,楚魏不可同食。字体毫无美感,书法严重走形,感觉苍白无力。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于志宁,弥留之时所书。

死前给我写信,他想表达什么,楚魏不可同食,又是什么意思?楚魏又指什么,春秋战国时期,楚国和魏国吗?历史上这两国,确实互相攻伐,好像很少结盟。两国不能同食,倒也说得过去。

那么问题来了,和我有何关系,着实令人费解。不知过了多久,脑中闪过灵光,不禁眯起瞳孔。我爵封楚国公,外甥女贺兰氏,爵位魏国夫人。难道楚魏二字,是说我们两个,不能一起吃饭?

太过匪夷所思,嘴角扯出苦笑。我们俩的关系,现在势如水火,哪里有的吃呦。自嘲的摇摇头,算袋拿出火折子,烧掉那张白纸。纸上的六个字,暂时铭记于心。

论语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燕国公此举,必然藏着深意,说不定能救命。他还真猜对了,在不久的将来,就是这六个字,救了他的小命。

明日要去于家,不能离开长安,也不想宅在家。首先吩咐钱顺,西市买些烧鸡,再打几壶好酒。既然远离长安,不管佛祖生辰,必须打打牙祭。一月没有吃肉,快把我馋死了。

饭食有了油水,三人胡吃海喝,吃完各回各家。武康换上官服,整理好衣冠,去皇宫转转。李九巡幸洛阳,留下太子监国,既然回到京城,有必要去报道。毕竟还兼任着,太子右崇掖卫率,不能甩手不管。

离开修真坊门,步行来到西内,直接前往东宫。先去崇掖卫坊,找到两个副率,过问监门工作。确定并无遗漏,去丽正殿找李弘,遇到司尉少卿杨思俭。

得到搞笑消息,他又拎着饭盒,去找公主聊天了。武康准备离开,思俭让他留步,压低声音说“公主的生母,与皇后不和,太子与之亲近,恐惹皇后不喜。都怪杨某无能,屡次劝谏无果,只能劳烦楚公。”

那两位小公主,是萧淑妃所生,媚娘为昭仪时,常被萧氏欺负。思俭的担心,貌似有道理,武康不在意,和颜悦色道“咱们本是亲戚,表兄不要见外,喊我字号就行。皇后心胸开阔,不会因此迁怒,表兄可以放心。”

媚娘的母亲杨氏,与杨思俭祖父,是同胞亲兄弟,所以这声表兄,倒也说得过去。思俭颇为受用,脸上有了笑容,改口喊其变之。两人寒暄片刻,再次建议表弟,找时间劝太子。

武康懒得敷衍,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表兄邀请,这就去找太子。告别杨思俭,从东宫去南衙,去西边掖庭宫。来到宫人区域,望着空空院子,暗骂自己傻缺。

那两位小公主,早在去年年底,就被李九释放,搬进了公主苑。当初应对薛氏,还是我提议的,怎么就给忘了。正欲转身离开,忽然间想起来,自己的官职中,有知内侍监事。

李九那个混蛋,故意恶心乃翁,让我管理太监,把我当太监吗。小声的吐槽着,往南去内侍监,既然有了职位,也过去看看吧。沿旁边小路,路过小院落,赶紧捂鼻子,臭气熏天的。

正欲快步离开,听到妇人喝骂,声音尖锐嚣张你个小贱蹄子,出身大户人家,不会刷马桶吗?老娘告诉你,今天刷不完,不许吃饭睡觉。哭什么哭啊,委屈你是吧?去找楚公说,是他吩咐我的,要好好教训你。

武康有些懵圈,我就是楚国公,关我什么事呀?开啥国际玩笑,我多高的身份,会针对小宫人?这锅咱不背,迈步走进门,为自己正名。不大的院子里,马桶堆积如山,看着有些吓人。

堂屋前小空地,有个素衣女官,长的也像马桶。右手拎着藤条,左手掐马桶腰,模样凶神恶煞。旁边蹲个妇人,身材婀娜纤细,手里拿着毛刷,努力刷着马桶。

女官呶呶怪叫,藤条再次扬起,武康眉头微蹙,捂嘴沉声干咳。藤条没有落下,宫人陡然转身,猪脸瞬间谄笑。扭着肥硕身躯,小跑过来见礼“奴奴参见楚公,这里臭烘烘的,您可是贵人啊,会污您的”

武康摆手打断,看着眼前背影,感觉有些熟悉。想不起是谁,看向胖女官,不冷不热问“这个妇人是谁,我何时吩咐你,要好好教训她?你这小小女官,诋毁我名誉吗?”

眼神太过凌厉,女官马上色变,藤条落在地上。不到半分钟,冷汗簌簌落,脸红成猪肝,说不出半句话。武康再蹙眉头,懒得与她计较,直接吩咐道“通知李德林,马上来见我。”

女官忘记行礼,忙不迭的点头,吓的撒腿就跑。又被门槛绊倒,不敢大声惊呼,爬起来接着跑。武康嗤之以鼻,来到宫人身边,见她低头不语,放缓声音询问“看你背影眼熟,我们俩认识吗,你把头抬起来。”

头垂的更低了,武康自讨没趣,别这么害羞嘛。准备继续问话,突听婴儿啼哭,对面屋里传来。忽然想到什么,陡然蹲下身躯,大手掐她下巴,强迫她抬头。

见到冷漠俏脸,不禁短暂愣神,上官庭芝的妻子,上官婉儿她妈,怎么刷马桶啦。很快怒气上涌,厉色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交代掖庭令,多多照顾你们。为何沦落到此,不要装聋作哑,现在给我答我”



第二十四章 对王勃丧失信心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夏五月十一,午时四刻。

长安皇城西侧,西大内掖庭宫,历史十分悠久。前身是西汉永巷,汉高祖刘邦驾崩,最宠爱的戚夫人,被吕后囚禁于此。到汉武帝时期,改永巷为掖庭,一直沿用至今。

分为三大区域,北部是太仓,南部是内侍监,中部居住宫人。同时也关押着,犯错的嫔妃公主,犯官家的妻女。不受宠的嫔妃,没资格入内宫,也会住在这里。

负责管理它的,是掖庭局官署,隶属于内侍监。唐代宫禁森严,禁军日夜巡逻,没有皇帝许可,臣子不得出入。即使获得允许,也不能搭讪宫人,那是犯罪行为,最高可判死刑。

不过武康例外,无论左奉宸卫,还是左羽林军,因为安保需要,可以自由出入。外加知内侍监,检校此监事务,可以名正言顺,搭讪掖庭宫人,参与管理工作。

今天在无意间,遇见婉儿她妈,在掖庭洗马桶,气的火冒三丈。乃翁送来她们时,吩咐内侍李德林,多多关照她们,就这样关照吗?不给长官面子,长官就会发飙,等着穿小鞋吧。

内侍李德林,七品掖庭令,八品掖庭丞,诸宦官宫人,都瑟瑟发抖。武康却很尴尬,扫视眼前众人,没有颜面发飙。郑氏刷洗马桶,不怪他们苛待,中间产生误会了。

当初送人过来,曾交代李德林,多多关照她们。就是关照二字,被德林误会了,此乃掖庭黑话。意思要反着听,意为好好教训,而真正的关照,要说照顾二字。

心中暗暗吐槽,掖庭宫的黑话,我怎么会知道,果断面沉似水。德林心思通透,赶紧出列背锅都怪奴奴粗心,误会楚公意思,这就是个误会,奴奴马上安排。

宫人开始行动,进屋收拾行李,准备换好环境。武康挽回尊严,摆出和颜悦色,算你小子识相。进屋抱出襁褓,打量上官婉儿,忍不住想逗弄。黑宝石般眼珠,婴儿肥小脸蛋,萌萌哒的感觉。

低下罪恶的头,亲吻白嫩额头,有些恬不知耻。婉儿咯咯直笑,武康哭笑不得,没心没肺的丫头,和杀父仇人亲近。郑氏站在旁边,垂着头不说话,从开始到现在,没有只言片语。

画面有些温馨,众人无不错愕,襁褓里的丫头,又是私生女吗?德林万分笃信,女婴绝对姓武,楚国公有前科。武家的二娘子,就是个私生女,和新城公主生的。

东西收拾完毕,掖庭官员带路,德林殷勤伺候。武康抱着婉儿,漫不经心搭讪,了解掖庭政务。毕竟检校内侍,如果不闻不问,万一李九找茬,结局很不美丽。

德林滔滔不绝,讲述掖庭结构,渐渐掌握脉络。上官家落难后,武康送来郑氏,再也没有过问。后来是这样的,等到罪名成立,司刑官署来人。将其登记造册,颁发奴籍文书,分配给司稼寺。

按照有无技能,司稼分门别类,分配不同官署。能歌善舞的,分到太乐署,或者内教坊。其余分配掖庭,掖庭局的官员,再登记造册,再分配管理。

掖庭中的女人,分为四个等级,最高的是女官。掖庭局临时工,协助管理工作,其次就是宫女。三等是衣冠子,就是犯官家眷,郑氏隶属其中。四等是白衣妇,普通百姓犯罪,被籍没的女眷,地位是最低的。

宫人在掖庭中,负责各种杂役,也分三六九等。没有一技之长,那么粗活累活,洗衣舂米等等。那些有技能的,可去蚕室养蚕,抽丝织布等等,供给后宫使用。可见技能重要,艺不压身是良训,可以改变命运。

唐朝思想开明,内侍监官署里,设有内文学馆。内朝博士负责,教授宫人学业,算术棋艺吟咏,学科着实不少。同时内教博士,都是学识渊博,初唐四杰杨炯,也做这个工作。

不禁哑然失笑,难怪上官婉儿,才学如此之高,名师出高徒嘛。其实不止婉儿,掖庭很多宫女,都是文学大家。金缕衣的作者,好像名叫杜秋,也是掖庭宫婢。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羞煞了无数士子。

听完德林讲述,心中打定主意,造个才女玩玩。来到目标院落,放眼打量四周,满意的点点头。虽然破败寒酸,倒也干净整洁,起码没有马桶。掖庭令丞指挥,宦官宫人行动,安置郑氏母女。

武康伸出食指,轻点婉儿额头,煞有介事的说“你母亲是才女,你也要做才女,大叔很看好你。等安顿下来,让德林伯父,送书籍过来。四书五经,三略六韬,女则女诫,喜欢哪个,要不都学?”

气氛再度诡异,郑氏置若罔闻,依旧垂头不语。掖庭令丞两个,抬起头望天空,表示没有听到。德林面露尴尬,壮着胆子靠进,小心翼翼回话“属下会准备的,还有什么吩咐,请楚公小声说。”

武康置若罔闻,余光扫视郑氏,故意抬高声音,**裸的调戏“哺乳期的妇人,需要补充营养,劳烦德林内侍,多多送些补品。等到每月月底,清单送到武府,不会让你破费。”

德林明白意思,知道楚公脾气,直接点头应诺。偷眼瞧郑氏,声音放最低“楚公要三思,掖庭的宫人,不能染指的。您应该明白,如果传出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武康摆手打断,撇撇嘴翻白眼,乃翁是老油条,自然心知肚明。外臣和奸宫人,那是天大罪过,至少脑袋搬家。美色虽诱人,小命更要紧,乃翁拎得清。

拍拍他的肩膀,投以安心眼神,不要杞人忧天。时间分秒流逝,余光瞄向郑氏,心中颇为怪异。两人初次见面,是在江南矩州,就在婺州西边。

说起来很禽兽,看她的第一眼,升起占有**。那种成熟丰韵,就像一剂毒药,让他无法自拔。已经过去九年,**越发强烈,不见面无所谓,见面控制不住。

不过很可惜,还是那句话,小命更重要。是人都有**,人与禽兽的差别,是能否克制**。走到郑氏面前,递出臂中襁褓,轻轻放她怀里。想要说些什么,看着头顶发髻,瞬间没了兴趣。

院落收拾完毕,德林小声提醒“咱们该走了,楚公放心吧,我会安排的。郑氏擅长刺绣,又要照顾女婴,没必要去蚕房。我每天安排人,把衣料送过来,在这做工就行。”

很轻松的工作,武康满意点头,转身面对郑氏,居高临下说道“你恨意滔天,我完全理解,你不假辞色,我浑不在意。生活还要继续,为了你的孩子,希望好自为之。如果有困难,告诉李内侍,他会通知我。”

依旧保持缄默,不知过了多久,郑氏缓缓抬头。婉儿已经睡熟,院子里空荡荡,那个男人走了。抱着襁褓回房,轻轻放在床上,望着整洁家具,坐在床边发呆。

想起显庆四年,小重福寺拜佛,修缘禅师的话贫僧恳请施主,莫再踏足敝寺,劫难上天注定,贫僧无能为力。只能告诉你,堂外的施主,与你有孽缘。

等离开禅堂时,庭院里站着的,就是那个男人。她的心思细腻,矩州不期而遇,就从他的眼里,感受到了淫邪。所以心生厌恶,才会不遗余力,拆散两家婚约。

无奈造化弄人,修缘禅师的话,此刻已经应验。上官家灭族了,而罪魁祸首,就是那个男人。杀了我的夫君,我的亲生儿子,毁了我的人生,连累我的女儿。罪孽姻缘是孽缘,杀夫杀子的仇人,要我委身于他吗?

一时痛彻心扉,眼泪簌簌而下,忽听奇怪声音。木讷的转过头,襁褓中的婉儿,正在咯咯傻笑。郑氏彻底崩溃,直接扑倒床头,脸埋在被褥里,哭的撕心裂肺。

未时两刻左右,武康回到家中,书房里看文件。心情相当不错,老神棍李淳风,预言又应验了。此次长安之行,赚的盆满钵满,对于武家前途,着实大有裨益。

与管陇系于家,关系开始破冰,于立政等父子,对我颇有好感。冰释前嫌说不定,两看相厌不可能,只要不沦为政敌,关系就可以升温。还有意外收获,于志宁临死前,给我留下书信。

虽然不明所以,却知不是坏事,说明他不恨我。其实可以理解,他和长孙无忌,知道罪魁祸首。不是武康武变之,而是宫里皇帝,皇帝主持清洗,谁也无能为力。

胡思乱想之际,敲门声打断思绪,赵声谄笑汇报神童王勃求见,正在客厅等候。武康扯出浅笑,今天刚买祭文,给他了二十贯。觉的过意不去,来找我退款吗?

吩咐快快有请,想想还是算了,亲自去迎接吧。小正太讨人喜,有文化的正太,谁也挡不住呀。他今年才十五岁,就能卖文养家,在我老爹口中,是别人家的孩子。

神童当之无愧,和骆宾王一样,六岁就能作诗。九岁通读汉书,由著名文学家,颜师古注释的。如果放在后世,能把父母乐哭。

更难能可贵的,写十卷读后感,指出书中错误。十岁饱览六经,十二来到长安,跟随名医曹元,学习内经周易。其间动笔写文,四处找官投卷,寻找机会入仕。

去年上书刘祥道,被其夸赞神童,能得宰相认可,那是相当牛气。同样也在去年,左奉宸大将军,找他买篇祭文。开启赚钱生涯,渐渐小有名气。

两人简单寒暄,武康笑逐颜开,将他领进书房。分宾主落座,点上熏香炉,摆上热茶壶,气氛渲染足。很快进入主题,王勃呈上书卷,举止落落大方“昨日偶得拙作,便找楚公投卷,还请不要见笑。”

武康笑容不减,只是没了真诚,缺心眼的孩子。打开书卷阅读,虚假笑容僵硬,杀千刀的混蛋。文章名《乾元殿颂》,乾元殿刚建成,你就来拍马屁。知道你的意思,想通过我的手,转交李九大帝,从而获得官职。

随手放下文章,脸上堆积笑容,心中压抑怒气。其实王勃老弟,早在千年之前,我就想揍你了。上高中的时候,你的滕王阁序,乃翁没有背完,被要求请家长。

我爹怒气冲冲,当着老师的面,用鞋底儿抽我。大学毕业之后,为了追求女神,去应聘播音员。你的乾元殿颂,乃翁理解不了,朗诵毫无感情,初试都没通过。

到了这辈子,还来恶心我,真想抽死你。收敛笑容,沉吟片刻,淡淡说道“满朝文武百官,个个都可投卷,为什么找我呢?我是百官之中,最不能帮你的,甚至可能害你,仔细想想原因。”

气氛开始僵硬,王勃颇为惊愕,眉头渐渐蹙起。时间分秒过去,武康暗暗叹息,智商高情商低,真不适合当官。我是外戚啊,田舍奴李九,往死里打压。你找我投卷,说不好听的,咱俩都倒霉。

如果我来投递,不是举荐贤才,而是安插亲信。他根本不看内容,你的文采再好,又有什么卵用。他会把你的名字,记录在小本本中,小本本的封面上,有“永不录用”四字。

李九还会认为,我的野心膨胀,意图插手政事。他对我的戒心,接下来的打压,几何倍数增加。甚至还有可能,把我流放岭南,去海南岛钓鱼。所以板上钉钉,我帮你递文章,咱俩都会倒霉。

王勃冥思苦想,良久后试探道“楚公战功彪炳,堪称忠臣良将,深受圣人信赖。兼任三个大将军,东宫卫府的正率,知内侍监诸事。我向楚公投卷,入仕机会更大,有什么不对吗?”

肯定不对啊,他信我个屁,武康失望透顶,和颜悦色说道“你与薛仁贵,有同乡之谊,我与薛仁贵,有过命交情,也想帮助你。先不说投卷,咱们先谈下,官场结构吧。”

武康滔滔不绝,讲述初唐官场,王勃洗耳恭听。想在初唐做官,最好有个好爹,如果出身世家,可以门萌入仕。如果没有好爹,只能通过科举,投卷作用不大。

像李义府那样,靠举荐入仕的,其实寥寥无几。刘祥道夸赞你,却不会举荐你,不科举而入仕,是士族的特权。你的投卷无数,全被束之高阁,也是这个原因。他们不会允许,广大寒门子弟,动他们的蛋糕。

世家排挤寒门,此乃官场风气,如果不经科举,名不正言不顺。就算呈上文章,李九只会称赞,不会给予官职。初唐的潜规则,他也无力应对,只能选择妥协。

王勃面无血色,双目饱含不甘,最终欲言又止。武康笑而不语,兄弟你太年轻,不懂其中龌龊。官场还有风气,中央的官员,排挤地方官。无论政绩多好,只要没过科举,很难入京为官。

除非出身世家,或者像我这样,娶个世家妹妹,有个皇后姐姐。如果没有媚娘,估计我这辈子,只能当芝麻官。熬个三五十年,如果运气好了,混个婺州司马。

见他脸色疾苦,不想过分打击,斟酌片刻说道“既然乘兴而来,不能败兴而归,你看这样如何。太子少师许延族,与我有些交情,文章我来转交,请他呈给圣人。”

王勃脸色好转,神情开始激动,楚公只是武官,敬宗却是宰相。由他转呈圣人,那是再好不过。于是起身行礼,声音有些颤抖“楚公仗义相助,王勃感激不尽。”

示意他坐下,武康提建议“另外再拜托他,荐你考幽素科,或者考举人科。回去好好准备,明年这个时候,争取进士及第。说一千道一万,只有通过科举,才能实现夙愿。”

王勃骤然色变,差点蹦了起来,赶紧摇头摆手“能推荐幽素科,已经是大恩德,不敢奢望秀才。今年精心准备,明年必定高中,不负楚公栽培,不负许公举荐。”

示意他坐下说,武康强忍笑意,只是开个玩笑。老狐狸许敬宗,最多推荐幽素,不会举荐秀才。唐朝科举制度,科目繁若星辰,进士明经最火,其余鲜有问津。

最难的是秀才科,不仅考经史诗赋,还要考五条方略,是选拔治国人才。官员举荐考生,考中称为秀才,举荐他的官员,赏绸缎五十匹。如果不能考中,那么不好意思,举荐他的官员,赏给五十大板。

唐朝立国以来,秀才科的考生,最多时十三个,最多及第两个。如果考中秀才,马上就能做官,至少七品京官,比进士牛多了。幽素类似举人,也由官员举荐,再由专人考试,同样要求严格。

五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举荐,所荐考生及第,直接给予官职。负责举荐的人,会被朝廷嘉奖,爱卿慧眼识珠。反之会被鄙视,爱卿有眼无珠,那些酒囊饭袋,以后不要举荐,浪费彼此时间。

所以那些高官,不想冒此风险,除非特别有才。武康窃以为,敬宗会举荐,他满腹经纶。看过乾元殿颂,对于神童王勃,肯定信心满满。有利无弊的事,他不会错过的,毕竟老狐狸嘛。

两人谈了很久,送王勃出家门,重新回到书房,已然丧失信心。可怜的孩子啊,还是太年轻呀,社会经验太少。请人帮忙办事,不能只说谢谢,要有实际好处。

我不在乎钱财,却会在乎形式,你的处理不好。这样的小白,当官又如何,早晚闯大祸。打开乾元殿颂,逐字逐句阅读,确实妙笔生花,马屁拍的很溜。相信李九看了,必然击节赞赏,也仅仅是赞赏。

文章收进算袋,赵声又来汇报,呈交一份表文。是于立政写的,谢追赠先父表,给朝廷的回礼。同时收进算袋,任务圆满完成,吩咐亲卫准备,明天返回东都。

来到演武场,锻炼完身体,去洗冷水澡。平郎敲门求见,又是一封书信,刘仁愿的来信,朝鲜半岛来的。一目数行阅读,突然脸色紧绷,身体剧烈颤抖。

捂嘴疯狂狞笑,兵临平壤时机,悄无声息来到。灭高句丽契机,已经结成珠胎,尽情的酝酿吧。武康连读三遍,好想仰天长叹,我的人生夙愿,马上要实现了

第二十五章 乾元殿颂是契机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夏五月二十五,辰时五刻。

洛阳紫微城,东华门东台,官署正北方,政治中心政事堂。李治主持会议,六大宰相与会,商讨国家要务。最高决策机构,大唐重大事务,都在这里决策。所以官居宰相,从而称量天下,是官员的梦想。

此刻正在讨论,泰山封禅问题,需要四位封禅使。结果毫不意外,英国公、司空李勣,高阳郡公、太子少师许敬宗,嘉兴县子、右相陆敦信,钜鹿郡男、左相窦德玄,共同检校封禅使。

司戎太常伯、永安郡公姜恪,因为资历尚浅,所以靠边站吧。比他更惨的,楚国公武康,进不去大门。身上穿明光铠,手里拄千牛刀,电线杆杵门外,履行保安工作。

本月初回长安,去追赠于志宁,本月十二返程。收刘仁愿书信,信息量有些大,颇为振奋人心。高句丽莫离支,权臣渊盖苏文,已经病入膏肓。根据探子汇报,已经卧床不起,最多熬到明年。

其实渊盖苏文,姓渊名盖苏文,只是很不凑巧,唐高祖名李渊。唐人为了避讳,称其泉盖苏文,或者钱盖苏文。这也是个牛人,发动军事政变,分尸了荣留王。

政变成功以后,自称大莫离支,立荣留王的侄子,为高句丽新国王,历史称其高藏王。其实就是傀儡,军权连同政权,泉盖苏文掌握。在他掌权期间,开启了与大唐,二十年的战争。

结果令人唏嘘,大唐干不掉他,岁月拖垮了他。本来雄才大略,可惜不会持家,内务处理不好。他的三个儿子,向来貌合神离,彼此龌龊不断。他的卧床不起,让子嗣的争斗,摆到了桌面上。

其长子渊男生,是合法继承人,可惜才能平庸。龙朔元年九月,率领五万精锐,驻守鸭绿江岸,对峙大唐天兵。然而天佑大唐,鸭绿江结冰了,契苾何力将军,乘冰猛扑对岸。

男生全军覆没,被斩首三万余,其余全部投降,本人仅以身免。武康给出评价,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如此大的惨败,是契苾将军牛逼,还是渊男生弱鸡?

也正是这场大败,导致高句丽朝堂,对其丧失信心。他的两个胞弟,渊男建和渊男产,趁机兴风作浪。不断拉拢朝臣,托关系走门路,与兄分庭抗礼。

高句丽的内讧,已然如火如荼,这让武康**。列宁先生说过,最强大的堡垒,先从内部攻破。渊盖苏文掌权时,高句丽齐心协力,大唐无数次出兵,全都无功而返。

只有他们内讧,然后自废武功,才会有机可乘。武康甚至觉的,此刻在高句丽,正在酝酿政变。类似玄武门政变,男建和男产联盟,男生四面楚歌,可能死于政变。

估计最好结果,是男生被驱逐,穷途末路之下,祈求大唐援助。到了那个时候,荡平辽东契机,就会瓜熟蒂落。

首先名正言顺,可以对外宣称,我们不是侵略,而是帮助男生,平定辽东内乱。其次事半功倍,由渊男生领路,可以避实就虚,兵临平壤城下。

所以回到洛阳,每天都在祈祷,老渊赶快去死。您老驾鹤西归,后辈没有顾忌,内讧才会爆发。每天三炷清香,佛前诚心祷告,画圈圈诅咒你,早死早超生吧。

除了高句丽方面,刘仁愿在书信里,还讲述倭国近况。按照武康指示,以散官郭务悰,乘船访问倭国。出使核心目的,告诫倭国政府,别插手朝鲜半岛。

白村江海战后,武康第一时间,请求朝廷允许。由他亲自率领,大唐熊津舰队,攻击倭国本土。可惜不出预料,朝廷严词拒绝,大唐战略核心,依然是高句丽。

武康在奏疏中,几乎夸大其词,说倭国有银山。如果据为己有,那么一夜暴富,可以摆脱钱荒。依旧没有卵用,倭国贫瘠之地,不要夸大其词。纵使金山银山,开采也会艰难,朝廷得不偿失。

退而求其次吧,李九同意遣使,稳住倭国政府。中大兄吓破胆,担心唐国使团,刺探本**情,拒绝他们进京。可是这样耗着,总归不是办法,中大兄派使者,去对马岛宣诏,再次派出遣唐使。

两艘遣唐大船,共二百五十人,大使是守大石,副使是坂合部石积。陪同大唐使船,从对马岛出发,沿着朝鲜半岛,辽东半岛航行。横渡渤海湾口,登陆山东半岛,陆路前往京师。

仁愿在信中表示,预计今年年底,使团抵达京师。按照历史记载,此乃倭国派的,第五次遣唐使。可在武康看来,本次是送唐使,把郭务悰使团,安全护送回唐。

倭国公主明日香,得到这个消息,哭的稀里哗啦。跑去倭国公馆,找到川岛皇子,兄妹共诉衷肠。说起来挺可怜,他们兄妹两个,本是倭国王族。白村江海战时,被熊津舰队俘虏,沦为了阶下囚。

当晚床笫之间,武康和她闲聊,说出这样的话遣唐使回倭时,你也跟着走吧。回去做个公主,比留在我身边,做区区侍妾好。我扬威白村江,团灭倭国海军,我武康的名字,肯定家喻户晓。

而武康的女人,对于倭国贵族,绝对是香饽饽。找个贵族嫁了,过些贵族生活,真比做妾室好。废话还没说完,小公主就哭了,生是武家的人,死是武家的鬼。

感觉莫名其妙,我这粗鄙武夫,值得你留恋吗?信的第三部分,武康直接骂娘,想抽仁愿耳光。带方州刺史刘仁轨,带着新罗、百济,倭国、耽罗(济州岛)使者,以及留守卫士,乘船返回大唐。

李九准备封禅,他带使团道贺,马屁拍的真好。李九龙颜大悦,仁轨必定升官,可能还是高官。田舍奴刘仁愿,离开京师之前,乃翁耳提面命。不要驻守熊津,新兵交给仁轨,你带老兵回来。

我的真实目的,让你带回使团,拍李九的马屁,从而加官进爵。你可真大方啊,自愿留下驻守,千载难逢之机,便宜了刘仁轨。烂泥扶不上墙,乃翁给你机会,你却拱手让人,活该你被流放。

虽然怒其不争,却也无计可施,转念仔细想想,其实不怪仁愿。他只是个武将,那点微末道行,玩不过刘仁轨。估计三言两语,就被人家忽悠,北都找不到了。事情已成定局,仁轨飞黄腾达,我是挡不住喽。

此时政事堂中,传出了争吵声,武康凝视聆听,心中再度凄苦。争吵的双方,陆敦信和姜恪;争吵的话题,因为李九提出,熊津都尉扶余隆,新罗王金法敏,两人释去旧怨。

敦信表示附议,双方冰释前嫌,熊津才会稳定。姜恪针锋相对,新罗百济两国,曾经互为宿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强行干预,恐新罗离心。唐罗军事联盟,可能岌岌可危,对攻略高句丽,百害而无一利。

争吵还在继续,武康唉声叹气,姜恪是明白人。若我是金法敏,肯定气的咬牙,大唐太霸道了。等到争吵停止,李九一锤定音,吩咐起草诏书,诏令两国释怨。

只要诏书下达,唐罗军事联盟,彻底土崩瓦解。接下来的战事,共伐高句丽时,新罗会阳奉阴违。武康万分笃信,灭高句丽之日,唐罗开战之时。

虽然不愿承认,却绕不开事实,结局已经注定,并不看好大唐。战略角度上说,南韩平原广阔,足以支撑政权。只要政权不弱,唐朝注定失败,因为补给不足。

海路支援半岛,那是痴人说梦。昔日灭亡百济,调十三万海军,已经倾尽国力。导致沿海贫瘠,李九无可奈何,罢免沿海造船。海路支援半岛,怕是杯水车薪,你能造多少船?

陆路也很艰难,从关中到辽东,再到朝鲜半岛,补给线太长了。所以综上所述,唐罗开战之后,唐朝注定失败,会被赶出半岛。诏书没有意义,结局都注定了,还争吵个毛线?

很快画风突变,李九连连叫好,然后哈哈大笑许卿呈的文章,可谓妙笔生花,让我欲罢不能。龙门县王子安,年岁未及弱冠,就有如此文笔,我大唐奇才啊。诸卿全都看看,这篇乾元殿颂,是否能入法眼?

肉戏终于来了,武康扯出诡笑,老狐狸许敬宗,行动倒也迅速。按理说不应该,昨天给他文章,今天就呈上了。为了给我面子,还是另有所图,其中必有猫腻。

堂内叫好不断,包括李勣在内,都在夸赞文笔。不愧初唐四杰,不辱神童称号,可惜没有卵用。敬宗趁热打铁,声音兴奋沙哑此子年纪轻轻,文才不输老臣,可以入仕为官。

马上遭到反对,陆敦信反驳道少师此言差矣,王勃确有才学,不过年纪尚幼。老臣有些担心,过早提拔入仕,就是揠苗助长。况且不经科举,不能名正言顺,恳请陛下三思。

说那么多废话,最后才是重点,不能特招入仕。李勣沉默不言,姜恪和窦德玄,帮陆敦信说话。也是那套说辞,没有科举及第,恐怕遭受非议。此乃选举制度,不可因人而异,恳请陛下三思。

五个宰相,三个反对,王勃悲催。武康笑而不语,都在意料之中,冠冕堂皇的话,龌龊徇私的心。不科举而做官,是世家的特权,寒门岂能沾染?

政事堂安静,半刻钟没声,画面跃入脑海李九面沉似水,龙眼饱含不满,瞪着三个宰相。李勣闭目养神,老神在在坐着,表示事不关己。敬宗慈眉善目,嘴角掩藏窃喜,那是他的标志。三宰相低头,做无声抗争。

猜测得到应验,李九走出大门,脸上满是不悦。武康轻轻摆手,五十奉宸卫士,立刻跟随护卫。他内弟崔神庆,升任左奉宸将军,接手护卫工作。

队伍出东华门,宰相离政事堂。窦德玄和陆敦信,模样老神在在,仿佛打了胜仗。姜恪愁眉苦脸,驳了皇帝面子,总归不是好事。三人离开之后,李勣敬宗联袂,身影出现堂外。

李勣七十二岁,身子骨很硬朗;敬宗七十四岁,精神头还不错,只是脚步蹒跚。武康拱手行礼,搀着敬宗胳膊,三人边走边聊。东华监门卫房,三人登记造册,卫士牵出小马。

个头比驴还小,性格十分温顺,武康家有两匹,是闺女的坐骑。眼前两匹小马,李勣和敬宗的,他们上了年纪。同时备受荣宠,李九特别批准,乘小马走大内。

扶着李勣上马,李勣笑的诡异,简单寒暄两句,直接驭马离开。准备搀扶敬宗,却被婉言阻止“现在时辰尚早,老夫想去史馆,变之陪我走在。劳烦监门卫士,暂时看管坐骑。”

卫士牵马离开,武康牵着敬宗,走向东台南方。史馆大门向南,馆门东西两侧,七十四株枣树。翠绿色的枣叶,米黄色的枣花,蜜蜂飞舞驻足,令人心旷神怡。

史馆这个机构,唐初正式设立,这标志着修史,逐渐成为制度。也是我国古代,由私人修史书,到政府修史书,真正的转折点。也是秽史开端,李世民老先生,开起秽史先河。

功劳无限美化,污点全力缩小,或者直接删除。历史沦为工具,只为政治服务,就从唐朝开始。贞观年到如今,宰相监修国史,成为中央惯例。老狐狸许敬宗,靠着修史赚钱,也是标杆人物。

走过工作区域,去史官休息室,敬宗怡然自得“不能科举及第,没娶五姓贵女,不能检修国史。这是变之口中,人生三大憾事,你我各缺其二,实在令人遗憾。”

武康笑而不语,没什么遗憾的,科举和修国史,我没半点兴趣。两人进房间,分宾主落座,敬宗眨着眼,神秘兮兮道“叔父年纪大了,其余两大憾事,要由后辈弥补。为了多给后辈,留下几笔财产,甘愿被人利用。”

明显话里有话,敬宗呵呵笑道“变之三大爱好,诡笑美妇战争,从不乐于助人。你做的每件事,都有直接目的,请老夫转文章,在下很大的棋。结果令人满意,圣人有了火气,你已经成功了。”

武康故作惊诧,煞有介事说“那些坊间传闻,自然不能当真,我不喜欢战争。王勃是个神童,我敬佩文化人,所以想帮帮他。到了您老嘴里,变成别有用心,我的心很受伤。”

敬宗嗤之以鼻,言辞凿凿道“最了解变之的,天下只有两个,老夫和英国公。刚才李勣笑了,表示洞悉全部,只是置身事外。老夫真的佩服,能从小处着手,算计五大宰相,包括当今圣人。”

武康不接话茬,敬宗浑不在意,开始滔滔不绝。若是帮助王勃,随便找人即可,没必要找宰相。你早就知道,那锦绣文章,能打动圣人。也早就知道,陆敦信等人,会找种种借口,阻止圣人授官。

圣人十分强势,皇权受到掣肘,肯定难以忍受。会效仿汉武帝,重启内朝制度,分割外朝权利。他先行谋划,若明年科举,王勃幽素及第,就会正式执行。

武康无奈摊手,你老说的都对,可我不会承认。他口中的内朝,汉武帝时出现,为了限制丞相。从秦朝到汉初,贵族把持政治,丞相就是领袖。

汉武帝时代,功臣老死殆尽,势力开始削弱。希望趁此机会,打破丞相专权。提拔庶族地主,官职小的儒士,作为贴身侍从,组成顾问团队。内宫之中办公,决断国家大事,所以称为内朝。

其根本目的,分丞相权利,加强中央集权。这些庶族儒士,大多来自民间,了解社会弊端。同时学识渊博,思想比较开明,能够参与政事,自然忠心耿耿。

武帝雄才大略,靠着内朝体系,大肆收拢权利。以丞相为首的,外朝决策机构,变成执行机构。其实说白了,君权相权角逐,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

武康沉吟片刻,实话实说道“既然叔父勘破,我也不再隐瞒,确实有此谋划。你我心知肚明,圣人身体不好,如果内朝开启,会让阿姊主管。我的要求不高,只想帮助阿姊,稳定皇后宝座,请问能实现吗?”

敬宗目瞪口呆,武康如此坦诚,让其措手不及。良久之后,露出浅笑“万分羡慕皇后,身前有武变之,为她遮风挡雨。老夫可以断言,等到封禅结束,内朝就会组建,你仔细想想吧。”

武康摸着下巴,凝视许老狐狸,见他手指东方,不禁哑然失笑。李九组建内朝,可以说是必然,因为东宫太子。李弘性情宽厚,深受朝臣青睐,毕竟谁也不想,跟着凶狠领导。

此刻外朝大臣,逐渐倒向李弘,这让李九不安。他是喜欢李弘,视他为继承人,让他继承江山,但并不是现在。不想做太上皇,不想打压李弘,想要另觅他径,内朝就是首选。

他的如意算盘,内朝分权外朝,维护手中权利。打造某种平衡,加强中央集权,左右得心应手。但还是那句话,身体力不从心,会找媚娘代言。

有了智囊团队,有了官员支持,后位才会稳定。等到李九驾崩,这些内朝臣子,就是她的班底。想到这里,笑容真诚,问许敬宗叔父想要什么?

敬宗眉开眼笑,摇头晃脑说“叔父七十有四,动笔已经艰难,没有几年可活。所以想为许家,找个身后靠山,变之最为合适。我要你家二娘,我的全部后裔,可以任你挑选。”

武康马上摇头,敬宗同时摆手“她是你心头肉,叔父能理解,你想招婿入赘,叔父也答应。但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子女阅历浅,自己选夫婿,会抱憾终身。”

还是老生常谈,武康陷入沉思,良久后抬头说“你曾孙许望,二丫不排斥,我不反对结亲,也不强求入赘。不如这样吧,等封禅结束,我问二丫意思。她如果不反对,咱们提上日程。”

敬宗哈哈大笑“变之有眼光,所有后裔中,我最看好望儿。不要担心皇后,我们两家结亲,她不会反对的。按你的意思办,封禅之后再说。”

又是一语双关,武康不置可否,封禅后再说吧

第二十六章 泰山封禅准备中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夏六月初八,炎炎三伏天。

时间进入六月,武康开始忙碌,几乎不可开交,都是封禅闹的。封建社会以来,曾封禅泰山的,只有三位帝王,秦皇汉武光武。李治妄想比肩之,文治武功先不说,气派必须要碾压。

六月初五朝会,四品以上官员,商讨大典事宜,决定大办特办。南衙全部官署,北衙羽林禁军,东宫太子十卫。朝廷文武百官,诸州县地方官,全部内外命妇。天南地北使臣,各种亲卫仪仗,全部参加封禅。

人员数以万计,武康初步估计,那长长的队伍,会蔓延数百里。诸卫亲勋翊府,关内道折冲府,负责安保工作。李治再次坑爹,指派六人负责,他是其中之一。

每天焦头烂额,与其余五将军,制定路线章程。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吃的比猫少,跑的比猪慢。累到什么程度,回家倒头就睡,晚饭都懒得吃。忙到什么程度,太平公主诞生,只抽空看两眼。

小公主的出生,他没多少兴奋,只有满心震惊。曾经在上辈子,女闺蜜李令月,拍着胸脯发誓。肯定的告示他,太平公主的生辰,是麟德二年六月,望日巳时四刻。

后世历法换算,公元六六五年,农历六月十五,中午十一点整。公主出生地点,洛阳宫紫微城,内寝宫贞观殿。真是见了鬼了,无论时间地点,全都被她言中,还真是个神婆。

武康身为舅舅,按照宫廷礼仪,让小晴去看望。见面礼送过去,本人亲手制作,各种幼儿玩具。诸如积木拼图,木雕坦克飞机,足足两大箱子。惹来李九鄙视,所有的加起来,不超过两贯钱,你咋那么抠呢?

你丫懂个屁,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武康嗤之以鼻,你丫有眼无珠,礼物金贵的很。拿拼图举来说,上面的山水图,出阎立本之手,润笔费四十贯。

上面两首律诗,是杨炯和王勃,初唐两杰亲题,又花费四十贯。由我亲手雕刻,司稼卿梁孝仁,亲自驾临指导,指导费二十贯。懒得多费唇舌,你的阴阳怪气,乃翁浑然不理。

媚娘却很喜欢,礼物制作精美,特别钟爱拼图。不仅别出心裁,还能开发智力。后来得到消息,山水诗歌拼图,被李治贪污了,说是打发时间。这个杀千刀的,抢闺女的玩具,脸都不要了吗?

秋季七月十九,得到不好消息,李渊第十七子,兗州都督邓王,元裕薨于任上。武康也见过他,好像是永徽年,在穰县邓州城。原因有些搞笑,为了揍卢照邻,他是王府典签。

李治略感悲伤,派武康去邓州,持表追赠元裕。赠一品司徒,益州大都督,许陪葬献陵,赐谥号曰康。所谓的献陵,是李渊陵寝,他是李渊子嗣,自然陪葬其中。

又见到卢照邻,三十岁大青年,心中颇为感慨。两人上次见面,我是婺州刺史,你是王府典签,从八品的小官。十一年过去了,我是大将军,你还是典签。

典签是王府官,邓王已经薨逝,他也丢了饭碗。元裕很关照他,数次上疏朝廷,举荐照邻为官。李治知其有才,给出新的任命,益州新都县尉。从九品的县尉,竟然被降级了,可真够可怜的。

完成追赠使命,立刻返回洛阳,梳理安保工作。秋季九月二十,刘仁轨入东都,带来五国使者。新罗和百济的,耽罗和倭国的,还有高句丽的。高句丽最有牌面,太子高福男亲至,来伺候李治封禅。

果然不出所料,李治龙颜大悦,大肆夸奖仁轨,给其加官进爵。由带方州刺史,荣升为大司宪,就是御史大夫。同时兼知政事,可以参与朝政,就是临时宰相。

火箭般的升迁,当真羡煞旁人,此乃出将入相。田舍奴刘仁愿,如果听我的话,升迁的就是你。他对于刘仁轨,没有交往之前,有尊敬和怜悯。昔日被加害时,也曾感到惋惜,后来有了深交,很难升起好感。

他太擅于钻营,为人异常虚伪,是个典型政客。十月初二那天,与袁异式交谈,得到稀奇消息,更加不屑一顾。昔日东征百济,仁轨是青州刺史,检校渡海运粮。不巧遭遇风暴,损失粮船众多,丁夫溺死甚众。

朝廷经过彻查,监察御史袁异式,奔赴青州审问。李义府找异式,让他到了青州,逼刘仁轨自尽。仁轨不想自杀,所以据理力争,颇为大义凛然。

异式回京复命,为防止他逃跑,用铁链锁住他。后来李治开恩,仁轨躲藏百济,开始苦心经营。终于熬出了头,高升为大司宪,成为御史总管。可怜的袁异式,仍是监察御史,成了他的部下。

因为那段旧怨,担心公报私仇,惶惶不可终日。搞笑的事来了,仁轨入职当天,便找来袁异式。把酒倒地上,信誓旦旦说之前的不愉快,我从来没在意,如果公报私仇,就像此酒洒地。

大概意思就是,过去的不追究,以后精诚合作。异式诚惶诚恐,找到武康斡旋,准备摆宴请罪。酒席还没备好,仁轨再次作妖,竟举荐袁异式,为殿中侍御史。

御史共有三种,侍御史最高等,负责纠举百官。殿中御史次之,掌管殿廷仪式,纠察违规仪仗。监察御史最苦,负责地方州县,隔三差五出差。朝廷派的任务,如果远在岭南,能把他们搞哭。

所以仁轨此举,是以德报怨吗,武康乐出猪声。好虚伪的人啊,这场政治作秀,令人击节赞赏。俗话说的好,公报私仇者,是卑劣小人。以德报怨者,不合乎常理,心中必有诈。

伟大的孔丘先生,对于以德报怨,也是不以为然。难道你刘仁轨,比孔丘更高尚,开什么玩笑啊。懒得再过问,告诫袁异式,不要摆宴了,赶紧开溜吧。马上找关系,离开御史台,那人太阴险,你斗不过他。

冬季十月十五,媚娘上陈情表旧时封禅大典,祭祀地神之时,由皇太后陪祭,三公九卿主祭。妾身依据周礼,窃以为不妥当,男女没有区别。恳请陛下允许,我率内外命妇,主持祭祀典礼。

这是商量好的,李治言而有信,很快颁布诏书社首山的地神,武皇后为亚献,作为第二梯队。越国太妃燕氏,作为第三梯队,完成最终献祭。

这个越国太妃,是太宗燕德妃,越王李贞之母。燕德妃的母亲,和媚娘的母亲,是亲堂姐妹儿。媚娘与燕太妃,就是表姐妹儿,太妃性格谦和,两人关系不错。

昔日媚娘进宫,就是燕妃举荐,武康也敬重她。将来李贞倒武,媚娘杀其满门,不牵连燕妃墓。李敬业叛乱时,不仅大杀特杀,还挖李勣的墓。最后戮棺鞭尸,吊在城头曝晒,由此可见亲疏。

十月二十四日,李治再次下诏,大概意思是说往届的泰山封禅,天神地神的祭坛,牌位摆设很寒酸。枯干的麦秸秆,陶土做的酒瓢,都是什么东西?朕要与众不同,改用绫罗绸缎,黄金白银酒壶,以后按此惯例。

又颁诏书指定,郊外祭祀天地,太庙祭祀祖先,包括宫廷宴会,各用专业舞曲。文舞《功成庆善乐》,武舞《神功破陈乐》,以后形成惯例。所谓文舞武舞,拿的东西不同,文拿古笛鸡毛,武拿盾牌斧头。

十月二十六日,一切安排妥当。李治体恤下属,官员放假两天,二十八日出发。大概路线如下,以洛阳为起点,先去帝丘濮阳,经由山东郓州,到达山东齐州,最后泰山脚下。

至于回程路线,李治的意思是,封禅以后再说。武康难得休息,兴冲冲回到家,帮忙收拾东西。小媳妇和大丫,都有诰命在身,到时跟着媚娘,完成亚献祭祀。

全家老小都去,各种生活用品,衣服盘缠等等,装了六辆马车。此次队伍庞大,只能住宿野外,必须慎之又慎。婺倭两营部曲,共计六百余人,也都跟随护卫。

闹闹兴奋异常,她早就想体验,老爹行军打仗时,住帐篷的感觉。早就缠着钱顺,编织小型盔甲,改造小弓小刀。小身板穿戎装,各种袖珍装备,骑上枣红小马,看着英姿飒爽。

还提无理要求,圣驾出发之时,跟在老爹身边,共同护卫玉辂。武康哭笑不得,上阵父女兵吗,这点遗传你妈。反观二丫秀娘,还是沉默寡言,抱着个小白兔,能发呆一整天。

她们姐妹两个,就是两个极端,让他喜忧参半。吃过午饭后,留在后院厢房,陪着她们闲聊。午时四刻左右,钱顺遣人汇报,武氏兄弟来访,正在门外等候。

武康微蹙眉头,来的武氏兄弟,是怀运和惟良,武士棱的子嗣。武士彟四兄弟,武士棱是长兄,士逸士让次之,士彟是老弟弟。时至今日,兄弟四个,全都走了。

怀运和惟良,元庆和元爽,被杨氏陷害,被贬出京城。怀运迁淄州刺史,元庆迁龙州刺史,惟良迁始州刺史,元爽迁豪州刺史。最惨的是元庆,刚到龙州不久,竟然郁郁而终。

此次泰山封禅,超过半数刺史,跟随见证大典。豪州刺史元爽,没被皇帝点名,依旧待在任上。由此便可知晓,荣国夫人杨氏,多么厌恶元爽。怀运惟良幸运,允许进京侍奉,还是李治钦点的。

小晴也曾提起,哥俩进京之后,前后五次登门。可惜武康太忙,每天早出晚归,一直没有会面。今天恰好假期,他们再次拜访,倒也锲而不舍。

对于他们两个,印象还算不错,多少有些交情。上次出征百济,收拢淄州府兵时,与怀运喝过酒。一顿饭的功夫,他三番五次的,恭谨婉言表示,要与荣国夫人,修复亲情关系。

此次拜访目的,应该也是如此,他们想要回京。离开后院厢房,小晴温言提醒“伯母和皇后,都厌恶他们,别交往太深。不如这样吧,夫君不出面,我打发他们。”

貌似没有必要,媚娘不烦他们,只是碍于杨氏。回房整理衣冠,温言安慰妻子“我去接待他们,你就不要去了,好好检查行李。千万管好女儿,你们跟着皇后,那么多的命妇,不能失了礼数。”

小晴翻起白眼,说了那么多遍,耳朵起老茧啦。武康尴尬挠头,大步走向前院,门外见到两人,拱手哈哈笑道“劳烦兄长久等,武康心中有愧,快快客厅说话。”

态度十分殷勤,兄弟俩放心了,特别是武惟良,竟然暗松口气。简单寒暄片刻,三人回到客厅,各分宾主落座。吩咐管家钱顺,沏最好的茶水,准备几样甜点。

武康八面玲珑,没有半分怠慢,交谈倒也和谐。大概一刻钟后,两人矜持稍减,渐渐铺开话题。首先谈及武顺,哥俩唏嘘感慨,多少有些悲伤,更多的是委屈。他们进京后,想去拜祭她,被杨氏拒绝。

没什么委屈的,杨氏精神失常,甭说你们两个,我都不能上坟。接着谈到元庆,哥俩又红眼眶,怀运唉声叹气“元庆身体不好,龙州地处蜀中,北人水土不服,最终没能幸免。”

惟良接过话说“元庆过世之后,留下孤儿寡母,只能待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顶梁柱,生活确实艰辛。还是多亏楚公,资助他们多年,勉强衣食无忧。三思那个孩子,不敢给你写信,托我转达谢意”

他的欲言又止,武康心知肚明,摆摆手微笑道“咱们自家兄弟,千万不能见外,喊我变之就行。那孩子可真傻,给叔父写家书,是天经地义的。还有两位兄长,咱们天各一方,有事没事常联系,不要疏远了亲情。”

这话说的漂亮,两人神情放松,继续说客套话。怀运摆上礼物,开始步入正题“适逢封禅大典,承蒙圣人不弃,点选我们陪驾。便准备土特产,这是给变之的,淄博顶级防风。”

没有半分迟疑,武康接手道谢,这可是好东西。山东的中药材,治疗风湿痹痛,极品的更难求。惟良送的礼物,是始州的葛粉,从葛根中提取。当时婺州也有,小晴特别钟爱,每天当饭来吃,说是美容养颜。

两人送完礼,摆上大礼盒,怀运泫然欲泣,语气颇为陈恳“昔日年轻气盛,怠慢荣国夫人,致使皇后厌恶。愚兄追悔莫及,奢望修复关系,无奈处处碰壁。”

惟良痛心疾首,同样唉声叹气“去拜访杨伯母,三次吃闭门羹,给皇后的礼物,被监门卫退回。内侍李德官说,皇后产后虚弱,饮食专门定制。”

怀运十分沮丧,见武康很和善,壮着胆子倾诉“我们带的特产,只送出去两份,魏国夫人收了,变之也不嫌弃。愚兄实话实说,想请变之斡旋,帮忙转交皇后。”

武康心知肚明,这是拜访目的,找我做中间人,得到媚娘谅解。没用啊哥哥们,还是那句老话,媚娘不恨你们。贬你们出京的,始作俑者杨氏,推波助澜李治。

并且我有预感,李治让你们来,可能不怀好心。对于打压外戚,他是不遗余力,我比你们更苦,整天如履薄冰。点选你们进京,肯定憋着坏水,只是我猜不到。

望着桌上礼物,以及殷切眼神,实在不忍拒绝。心思电转间,决定先搪塞“两位兄长明鉴,不是我不帮忙,现在不是时候。封禅是件大事,无论圣人皇后,都会慎之又慎。这个节骨眼上,私事必须缓缓。”

哥俩难掩失望,武康和颜悦色“两位兄长放心,亲情血浓于水,皇后岂能不知?她的心胸开阔,不会因为往事,迁怒武家族人。可惜身不由己,因为待母至孝,不得以而为之。”

话到这个份上,哥俩也都明白,失望消减不少。武康趁热打铁,继续忽悠他们“我会寻找机会,和皇后讲清楚,所以不要着急。封禅之旅结束,回到东都之时,再上呈礼物吧。”

失望消失殆尽,兴奋取而代之,哥俩起身道谢。他们心知肚明,武康之于皇后,就是心腹臂膀。只要他肯帮忙,这事就算成了。他们要求不高,不求攀龙附凤,只求不被针对。

武元庆被贬死,武三思的疾苦,他们惴惴不安。每天胆战心惊,最怕京城来人,特别怕御史们,带来贬黜公文。像褚遂良那样,贬到极南之地,无辜客死异乡。

三人重新落座,怀运感触颇深,真心实意夸赞“三思说的不错,变之看重亲情,这是武家幸事。礼物我带回去,等封禅结束后,劳烦变之帮忙。到时我们兄弟,亲自带着礼物,进宫拜谢皇后。”

武康客套几句,果断步入正题“兄长不要客气,咱们是一家人,肯定互帮互助。其实我也有事,需要你们帮忙,关于魏国夫人。她办了件错事,听我慢慢道来。”

话匣子打开了,外甥女贺兰氏,勾搭姨父李治。最近听德官说,她又变本加厉,之前偷偷摸摸,现在明目张胆。李治甚至动心,想立她为妃嫔,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媚娘堵回。

这样下去不行,贺兰氏在作死,会步武顺后尘。听完武康讲述,哥俩瞠目结舌,久久不能回神。不知过了多久,怀运艰难开口,试探着问道“变之的意思,让我们兄弟,劝劝贺兰氏?”

武康轻轻点头“她已走火入魔,恐怕难以回头,但我不想放弃。明知不大可能,还要恳请兄长,以长辈的身份,规劝魏国夫人。她的所作所为,可说背弃人伦,会让武家蒙羞。”

长时间的沉默,哥俩确定眼神,怀运再次开口,底气略显不足“我们都是外臣,不能出入宫闱,需要变之帮忙。等到封禅结束,给皇后送礼时,我们婉言规劝。不过变之啊,可能没效果,不要太失望。”

尽人事听天命,没有必要失望,武康微笑回话“圣驾重回长安,我就穿针引线,安排两位兄长,进宫拜见圣人。然后再找机会,去后宫见皇后,再去劝魏国夫人”

第二十七章 未来的两大酷吏

麟德二年(公元年),冬十月二十八日,卯时末辰时初。

就是早上八点,洛阳遵守戒严,封禅队伍启程。仪仗花里胡哨,按照既定秩序,鱼贯开出城门。南衙亲勋翊卫,北衙羽林禁军,沿途各折冲府,负责保驾护航。

队伍相当的庞大,先头部队百里外,后备部队在城中。估计秦皇汉武,东汉光武大帝,当初封禅之时,也没如此排场。武康不禁感慨,唐朝李治大帝,也是个讲究人。

所有参与人员,直到黄昏时分,终于离开洛阳。武康打马出城,被眼前的画面,雷的外焦里嫩。队伍排成长龙,根本望不到边,旌旗遮天蔽日,乐队锣鼓喧天。

朝廷如此折腾,至少数千贯钱,无形间打水漂。还有更搞笑的,龙尾巴出城后,走出不到两里,接指挥部命令,安营扎寨休息。辽阔的大地上,营帐布满原野,只有行军打仗,才会如此壮观。

武康驾驭战马,带着左戎翊卫,去皇帝的御帐。此次封禅大典,来道贺的使团,共有九十八个。东自倭国三韩,西至波斯突厥,北有铁勒九姓,南至占城诸国,还有天竺数国。

整个亚洲大陆,如果条件允许,都派使团参加。他们率领扈从,毛毡搭盖帐篷,牛羊马匹骆驼,堵塞整个官道。也从侧面印证,此刻大唐帝国,主导东亚共荣。四面八方潘邦,都以参与为荣,都捧大唐臭脚。

武康不禁吐槽,幸亏这个时节,秋收已经过去。两侧的农田里,没有了农作物,否则李治大帝,被骂狗血淋头。现在也不讨好,沿途州县戒严,影响百姓出行,也会招来骂名。

御帐的东南方,最大的圆营帐,是封禅指挥部。武康主持会议,联合安保指挥,听取各部报告。为保万无一失,力求面面俱到,熬到凌晨时分,终于宣布散会。

他们回去休息,武康继续苦逼,率领左右羽林,拱卫御帐周围。经过严密巡查,卫士各归岗位,他要全副武装,帐外守夜值班。手拄千牛御刀,观六路听八方,精神高度紧张。

营房灯火通明,四周寂静无声,唯独李治帐篷,传出暧昧喘息。气的武康骂娘,这对不要脸的,有这么饥渴吗?我是小舅子啊,你们放浪形骸,貌似不合适吧?

不知过了多久,传出婴儿啼哭,狗男女消停了。终于脱离苦海,还是太平给力,舅舅感激涕零。因为听力极好,狗男女的对话,多次出现钱字。感觉莫名其妙,他们想干什么,国库没钱了吗?

天亮吃完早饭,困的头昏脑涨,想回车里休息。还没付诸行动,又被李治坑了,李德官来通知前日收到消息,天水郡开国公,丘行恭卒于家中。圣人派遣楚公,持使节追赠之,必须马上前往。

一时虎目含泪,杀千刀的李九,故意恶心人吗。乃翁不是御史,去给死人追封,派给我做什么,这都第三次了。还有那丘行恭,死的不是时候,若非劳苦功高,李九不会鸟你。

表示无可奈何,只能奉命行事,带着钱顺赵声,快马赶回洛阳。说起这丘行恭,武康在上辈子,看过他的雕像。大学毕业之前,陪着闺蜜令月,美国费城旅游。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见过他的真容。

那是昭陵六骏,雕刻六匹御马,唐太宗的坐骑。骏马名分别是,飒露紫、拳毛騧,青骓、什伐赤,特勒骠、白蹄乌。飒露紫的浮雕,好像在民国时期,打碎走私美国,就在博物馆里。

此马石雕旁边,附刻一个人像,拔马胸的箭矢。雕像的主人公,就是丘大将军,他曾单枪匹马,救李世民脱险。人生颇为传奇,先跟平阳公主,死战保卫郿城。又跟秦王世民,荡平割据势力,立下汗马功劳。

讨伐王世充时,唐军吃了败仗,太宗深陷险地。敌兵穷追不舍,其坐骑飒露紫,也被流箭射中。行恭紧急护驾,拔出马胸箭矢,把自己的战马,让给了唐太宗。

领导请先走,末将我殿后,最终突出重围,返回唐军大营。有此救命之恩,外加战功彪炳,如果按照常理,他能进凌烟阁。可惜自己作死,自恃救驾高功,谁也不放眼里。对待诸位同僚,十分傲慢无礼。

人缘相当不好,同僚们讨厌他,就想着收拾他。把柄很快来到,他是妾室所生,是丘家的庶子。按照封建礼法,生母去世之后,嫡子处理丧葬,庶子无权过问。

丘行恭傲的很,和嫡兄起冲突,被同僚告状了。在后世很正常,在唐朝是犯罪,违反纲常伦理。朝臣依法弹劾,太宗无可奈何,将其除名罢官。

因为太宗重情,后来官复原职,再次给他机会,可他还不中用。那是贞观后期,代州都督谋反。行恭奉命平叛,抓住罪魁祸首,名令将其腰斩。杀了也就罢了,竟然吃其心肝,美其名曰嫉贼如仇,代主泄恨。

不过有些可惜,马屁拍上马腿,太宗遣使怒斥朕以仁治天下,你却杀人吃心,和领导唱反调。若以此表忠心,应该太子先吃,你又算老几啊?

所以说丘行恭,你这样的小人,不配进凌烟阁。你的救驾之恩,刻成拔箭石雕,昭陵阙前表彰。类似于李义府,明明一把好牌,自己玩死自己。

武康嗤之以鼻,不管功劳多大,不把同僚当人,同僚自然报复。你还算聪明的,知道辞官避灾,幸免身败名裂。能活到八十岁,落个无疾而终,也是一种幸运。

来到丘家府邸,直接例行公事,宣布追赠册书天水郡公丘行恭,于国家有大功,赠荆州大都督,赐谥号曰襄,准许陪葬昭陵。尔嫡子丘神勣,可以门荫入仕,等到孝期结束,任左奉宸奉裕。

所谓的左奉裕,原是左千牛备身,麟德元年改名。整个左奉宸卫,只有六名奉裕,正六品的武官,武康也曾做过。眼前的丘神勣,大约四十多岁,会是我的部下。

诏书交他手里,貌似感激涕零,眼神有些奉承。简单安慰几句,婉言告辞离开,走到大门附近,不禁停住脚步。刚才老是觉得,丘神勣很耳熟,终于想了起来。

陡然转过身,盯着丘神勣,心情颇为怪异。在不久的将来,你这个老东西,会化身为酷吏。如果记载无误,就是这丘神勣,巴州逼死李贤,我那未来女婿。

感觉有些诡异,我的杀婿仇人,此刻就在眼前。等到三年之后,成为我的部下,为何如此搞笑。一时感慨颇深,死死的盯着他,表情不悲不喜。

神勣头皮发麻,赶紧小跑过来,开口想说什么。武康拍手制止,轻轻拍他肩膀,和颜悦色安慰“人死不能复生,神勣节哀顺变。如果三年之后,我还管左奉宸,直接找我报告。”

说完转身离开,带着婺营亲卫,快马离开洛阳。至于那丘神勣,懒得多费心思,他只是杀人刀。李贤是死是活,和我没有关系,只要闹闹安全,其余爱咋咋地。

李勣曾经说过,女儿只有一个,女婿可有多个。我比李勣心软,不拿女婿祭旗,没必要太上心。虽然不是人话,事实却是如此,千百年都这样。

回到御帐交差,跟随队伍前行,离开洛阳地界。总指挥部分工,武康负责先导,就是率领禁军,头前清理道路。赶去沿途州县,指导刺史县令,戒严当地百姓。圣驾离开之前,不许百姓出门,都是形式主义。

十一月初七那天,队伍抵达怀州,武康率左羽林,去河阳县视察。根据资料可知,前方的河阳县,隶属河南焦作,应该是孟州市。上辈子是开封人,距离焦作挺远,记的不太清楚。

沿途不见行人,来到县城外围,远远看见人群,估计是迎接的。于是放缓速度,旅帅史庆上前,表情颇为尴尬“刚才斥候汇报,后面有人跟随,是您的婺营卫。东阳夫人领队,还请将军示下。”

示下个毛线啊,那是我大丫头,让我怎么示下?武康颇为尴尬,我的心肝宝贝,瞎添什么乱啊。吩咐他们先行,史庆如蒙大赦,带着百名羽林,快马加鞭离开。

他们离开不久,身后出现马队,大概四十余人。竹斗笠黑披风,正是婺营亲兵,枣红色小母马,驮着个小身影。深黑色武官服,脚蹬牛皮马靴,后背小弓小刀,看着十分搞笑。

马队来到近前,闹闹嬉皮笑脸,嗲声嗲气撒娇“阿爹别瞪眼嘛,瞧把顺叔吓的,额头冒冷汗了。不关他们的事,是我非要来的,阿爹如果生气,骂女儿出气吧。哎哟别瞪了,把头转过去。”

肉乎乎的小手,夹着两边脸颊,把脑袋抹正面。武康很无奈,唉声叹气道“阿爷无大儿,闹闹无长兄,可以市鞍马,不必替爷征。瞧瞧你这样子,哪像大家闺秀,就是个野丫头。”

闹闹浑不在意,嘟着嘴诉委屈“姑母阿母她们,天天一本正经,我马上会憋疯。顺叔带的豆麦,昨天已经吃完,拿粟米喂红云,阿母教训了我。所以来找爹爹,给红云买豆麦,它就要掉膘了。”

用粮食喂小马,败家的小闺女,这骂挨的不亏。武康生无可恋,牵着小马缰绳,带着女儿工作。闹闹十分开心,不停叽叽喳喳,就像出笼小鸟,重新获得自由。

史庆过来迎接,带着河阳官员,县令县尉等人。伺候女儿下马,走到众人跟前,按照礼节寒暄。联袂走入县城,街上空荡荡的,打扫的很干净。街道两侧坊墙,应该经过洗刷,没有任何污秽。

工作做的到位,看来河阳县令,是把行政好手。年纪应该不大,最多三十五岁,身高中等偏上。国字脸眉目开,留着八字胡须,透着精明干练。

武康很满意,竖拇指点赞“周明府辛苦了,沿途诸多县城,你这里最整洁。要是所有地方,都像河阳学习,那我们的工作,绝对轻松许多。史旅帅你说,是这个理吗?”

响起善意笑声,河阳诸位官员,个个脸色有光,周县令谦虚道“整顿县城环境,为封禅盛典贺,是我们的本分,不配楚公夸赞。下官单字曰兴,就是兴旺的兴,楚公可称周兴,不必称呼明府。”

武康和颜悦色,便以周兴相称,左右巡视街道,与他亲切交谈。很快觉察不对,你也叫周兴吗,成语请君入瓮,你是男主角吗?你是不是那个,武唐酷吏周兴?

努力回忆历史,感觉十有**。上辈子无聊时,研究古代刑罚,发现很多刑具,都是周兴制造。并且史书记载,周兴发迹之前,就是河阳县令,不会这么巧吧。

不禁来了兴趣,开始旁敲侧击,随着交谈深入,越发觉的就是。他是京城人氏,跟随父亲经商,来到怀州定居。少时酷爱法律,其父便托关系,充当县尉幕僚。

确实很有本事,很多疑难案件,都能依法量刑。所以受到青睐,本人又会来事,渐渐得到提拔。就在五年之前,原县令举荐之,接任河阳县令。颇有政治手腕,处理县衙公务,全部井井有条。

武康装腔作势,假装吐露心声“我与周明府,官途很相似。当年初入仕途,任婺州法曹参军,经过不懈努力,方有今日职务。周明府有才能,如能持之以恒,他日必定高升。”

给的评价很高,现场突然安静,众人颇为羡慕。这可是楚国公,武皇后的胞弟,正三品大将军。他能另眼相看,高升不再话下。周兴却沉默,恭敬的回话“楚公教训的是,我没通过科举,需要更多努力。”

武康不再多说,轻轻拍他肩膀,以示无声安慰。初唐官场规矩,世家排挤寒门,京官排挤地方。初唐大家王勃,不管文才多好,只要不过科举,不能破格授官。

地方官员也是,无论政绩多好,只要不过科举,如果提拔进京,总会有人反对。其实初唐科举,就是豪门世家,限制寒门的工具。以周兴的才能,干了五年县令,至少能做州官。

时辰差不多了,武康吩咐史庆,去各坊市巡查。周兴心思通透,安排河阳官员,配合羽林工作。很快大街上,只剩三个人,钱顺带婺营,远远跟后面。

周兴再次行礼,毕恭毕敬的,拜见东阳夫人,然后拍马屁“怀州两折冲府,都曾跟随楚公,西域远征突厥。卫士们提楚公,都说平易近人,从来不摆官威。传言果然不虚,今日相谈甚欢,是周兴的荣幸。”

武康不置可否,心中不以为然,今日见到阁下,其实是我晦气。说起来很搞笑,离开洛阳不久,见了两个酷吏。丘神绩算一个,你周兴算一个,来俊臣在哪里?

他是媚娘的人,还是提点下吧,于是转移话题“明府继续努力,争取做到更好。若有适当时机,我会找人举荐,举你入京为官。暂时不说这个,劳烦明府帮忙,我想买些黄豆。”

周兴突然愣住,目光直勾勾的,整个人傻眼了。武康表示不解,买些黄豆而已,至于如此激动?闹闹嘻嘻浅笑,拉低阿爹肩膀,凑耳边嘀咕着“爹爹说提拔他,已经吓傻了他。”

武康不禁撇嘴,那只是客套话,类似改天吃饭,你既然当真了。其实说实话把,你老名头太大,不想产生瓜葛。我已被人称为,大唐第一佞臣,所以不想沾染,武唐第一酷吏。

周兴终于回神,激动的脸通红,九十度大鞠躬,感谢楚公提点。经过一番客套,终于步入正题,他脸色很为难“不敢瞒楚公,河阳的集市,粟米多的是,黄豆不好找。”

听完他的解释,武康哭笑不得,原因颇为搞笑。纵观最近几年,都在勾心斗角,忘记关心农事。龙朔二年至今,老天爷心情好,可说风调雨顺,连着几年丰收。

河阳县的粟米,每斗才五文钱,稻米不到七文。各种豆类粗粮,集市上没人卖,因为卖不上价。河阳尚且如此,京师估计更低,粮食如此泛滥,也算是件好事。

撇撇嘴摊开手,我亲爱的闺女,爹买不到黄豆。你的红云小马,继续喂粟米吧,要是你妈发飙,老爹给你背锅。闹闹很不开心,嘟着嘴使性子“我就要黄豆,爹爹快去找。”

武康愁眉苦脸,周兴抓耳挠腮,没人种黄豆啊。不到半分钟,闹闹咯咯笑,提出新要求“不要黄豆也行,但爹爹要应允,以后教我武艺。爹要是没时间,就让叔叔们教,我要向平郎叔,学习弓马骑射。”

还是找黄豆吧,果断摇头拒绝,闹闹再放杀招“二妹来到咱家,爹就不疼我了,有时间只陪她。还让平郎叔叔,前去白山黑水,给妹妹抓宠物”

这是在抱怨呀,还能再说什么,乖乖的认命吧。捏着鼻子答应,哄好宝贝闺女,看向周兴说道“很抱歉周明府,家里些许琐事,让你看了笑话。想做好父亲,确实不容易。”

周兴连道不敢,楚公毫不避讳,是拿我当朋友。河阳没有黄豆,工作也没纰漏,武康准备离开。忽然想起昨天,媚娘无意提起,封禅结束之后,李治想铸新钱。

钱名已经确定,叫作乾封泉宝,他想改元乾封,并以年号铸钱。这些并不重要,勾起他兴趣的,是那个馊主意。李九要做大钱,相比开元通宝,体积增加两倍,价值以一当十。

意思就是说,一文乾封泉宝,等于十文旧钱。此乃异想天开,本来没当回事,听完周兴的话,瞬间有了主意。沉默了半刻钟,小声交代闹闹“去喊赵声过来,阿爹有些大事,要和周明府说。”

闹闹依言离开,周兴十分激动,武康微笑道“想请明府帮忙,在河阳及怀州,大量囤积粮食。费用我来出,你收购存储,尽全力囤积。如果运作的好,对你有利无弊,可能因此发迹。”

周兴毫不迟疑,直接拱手应诺,能帮楚公做事,绝对会发迹的。两人相视而笑,一个笑的真诚,一个笑的诡异

第二十八章 三大奸臣挖墙角

麟德二年(公元年),冬十二月初九,未时两刻。

浩浩荡荡封禅队,皇帝玉辂到齐州,驻扎在长清县南,即济南市长清区。距离泰山脚下,大约六十公里,相较于原计划,提前了半个月。李治龙颜大悦,赏武康十匹布,同时传下制令,队伍休整十天。

此次长途旅行,从河南到山东,历时一个半月。期间诸多插曲,依旧记忆犹新,特别的有意思。首先在焦作市,遇见酷吏周兴,小小的提点他。围绕乾封泉宝,大量囤积粮食,制定邪恶计划。

在滑州的滑县,陪伴着武皇后,探望李勣元姊。她寡居三十年,住在李勣故宅,身体倒也健朗。赐锦缎三十匹,粟米三十三斛,各种衣服首饰,册封东平郡君。

此乃天大殊荣,第一夫人慰问,够她吹一辈子。这个诰命头衔,也是破格加封。按照律法规定,四品官员母妻,才能得此封号。她沾李勣的光,因为废王立武,李勣力挽狂澜。媚娘知恩图报,对于她的恩人,从来不会亏待。

十一月二十日,队伍抵达濮阳,后世的濮阳市。当朝五大宰相,十六卫大将军,守在玉辂后边。李治心血来潮,问左相窦德玄濮阳在古代,被称为帝丘,是什么缘故?

这问题有些偏,德玄冥思苦想,表示答不上来。许敬宗听到了,自告奋勇回答古代黄帝王朝,第三任玄帝颛顼,曾经住在这里,所以称为帝丘。

确实博学多才,那么多学问家,只有他能回答,貌似也有道理。李治心情很好,也赏他十匹布,假惺惺夸几句。

敬宗得意忘形,阴阳怪气嘲讽身为堂堂左相,不能没有学问,我见他不能答,替他感到羞耻。

贬低别人,拔高自己,有些过分。德玄被挑衅,不骄不躁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有所能,有所不能。我不知道的事,不会假装知道,这是我的诚信,也是我的修养。

骂人不带脏字,敬宗怒气上涌,准备针锋相对。眼见事态扩大,李勣做和事佬,和颜悦色的劝少师学富五车,固然难能可贵;左相实事求是,也是我辈楷模。

这话说的漂亮,左右各拍马屁,风波消弭无形。李治龙颜大悦,赏德玄十匹布,赏李勣二十匹。武康心悦诚服,要向李勣学习,混迹唐朝官场,人缘就是财富。

途经郓州寿张(山东省东平县),寿张人张公艺,家族九世同堂,成为当地美谈。北齐和大隋朝,包括大唐王朝,都表扬过张家。既然恰巧路过,李治登门拜访,询问同堂秘诀。

公艺老神在在,提笔书写秘诀,九十九个忍字。李治被逗乐了,也觉的有道理,也赏他十匹布。武康深以为然,想要家庭和谐,就要学会糊涂,不能斤斤计较。做人的最高境界,揣着明白装糊涂,鸡毛蒜皮心中过。

腊月初十中午,李勣遭了报应,失足跌下马背,右脚踝受轻伤。他今年很倒霉,其嫡长子李震,卒于梓州任上,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又坠马,李治去探望,嘘寒问暖一番。还把自己的马,转手赏赐给他。

李勣老泪纵横,跪在地上谢恩,两个特级影帝,上演君臣交心。等到李治离开,武康拎着礼物,去下榻地探望。拜帖交给门房,大概半刻钟后,家属迎出门外。

晋州刺史李弼,李勣的同胞弟;润州刺史李思文,李勣的嫡次子;右奉裕李敬业,李勣的嫡长孙;盩厔县令李敬猷,李勣的嫡次孙;左奉裕杜怀恭,李勣的二女婿。

双方见礼寒暄,面子给的很足,唯独他李敬业,眼中充满恨意。武康浑不在意,当初被我坑了,怪你自己没用,何必怀恨在心?没心情搭理他,由李思文带路,来到后院卧房。

发现敬宗也在,互相打过招呼,确定李勣无碍,三人同席而坐。焚上炉清香,沏上壶好茶,爷仨说废话。敬宗负责逗哏,武康负责捧哏,李勣客串听众。

两壶茶喝完了,李勣清空房间,吩咐思文守门。目光别有深意,手捻长髯说道“昨天怀恭找我,借三百贯铜钱,说是交给变之,做些什么生意。三百贯铜钱,不是小数目,什么好买卖?”

敬宗哈哈笑道“彦伯也是这样,开口要八百贯,也要交给变之。钱财不是问题,我也相信变之,不过身为长辈,总要知根知底。多大的买卖啊,以变之的家底,不能吃独食吗?”

不喜欢吃独食,那样会遭雷劈,武康摇头晃脑“最近闲的无聊,又听梁孝仁说,连着四年丰收。导致谷粮价贱,斗米才五文钱,豆类粗粮更贱。东阳府卫士说,江浙区的稻米,每斗才四文钱。”

气氛陡然尴尬,两人脸色怪异,敬宗出言试探“商贾们囤积粮食,多是灾荒战乱时,从而坐地起价。叔父孤陋寡闻,还是头次听说,大丰年囤粮食。还要从江浙运,走京杭大运河,那会血本无归。”

武康不接话茬,看着敬宗诡笑“昨天许叔父说,泰山封禅结束,圣人会改元乾封。铸造乾封泉宝,明年发行天下,旧钱逾期作废。我还得到消息,新钱以一当五,有没有这回事?”

两老狐狸对视,很快确定眼神,李勣笑而不语。敬宗滔滔不绝,是有这么回事,规格已经确定,体积略大旧钱。圣人明确表示,不是以一当五,而是以一当十。昨天颁布诏书,诏令司元官署,铸造新钱样板。泰山封禅之后,马上铸造储备,预计明年四月,正式投入使用。新钱乾封泉宝,旧钱开元通宝,一枚兑换十枚。

新钱发行之后,圣人还会颁诏,收旧钱铸新钱。朝廷发布政令,强制百姓兑换,强制推广新钱。兑换期限一年,超过这个期限,旧钱全部作废。

此乃朝廷机密,五位相公共商,你能得到消息,必是皇后透露。许敬宗说完了,老神在在品茶,李勣接话开口“朝廷颁发新钱,变之囤积粮食,两者有何关联?咱们不是外人,楚国公请明说,我们洗耳恭听。”

竟然称呼爵位,表示他认真了。武康十分满意,神秘兮兮低语“新钱体积重量,只比旧钱翻倍,价值却是十倍。本来一头毛驴,能换千斤铜钱,现在只换二百。百姓不是傻子,请问两位叔父,他们如何应对?”

房间寂静无声,两人陷入沉思。武康轻抿茶水,手指轻敲桌面,随意弹奏乐章。李九决定铸钱,首先是纪念封禅,其次为缓解钱荒。而所谓的钱荒,也是金融危机,因为流通的货币,相对不足引发。

唐朝是铜本位,受科技的制约,开采铜矿不足。为了缓解钱荒,官方在铸钱时,掺杂少量他物,以此投机取巧。但还是那句话,老百姓都不傻,商贾们更精明。

他们私铸铜钱,比官方成色好,加剧政府钱荒。政府严厉打击,唐律疏议规定,铸私钱叛死刑,同时籍没其家。不过没有卵用,在暴利驱使下,私铸不减反增。

李治另辟他径,准备以质取胜,靠精美的铸造,掩盖铜钱本质。根据媚娘透露,朝廷想把新钱,铸造成艺术品。可说别出心裁,有纸币的影子,可惜没有卵用,百姓不认这个。

结果可以预见,老百姓的应对,会有两种办法。要么不认新钱,形成各种黑市,继续流通旧钱。要么物价上涨,你要以一当十,我就涨价十倍,甚至上涨更多。

届时新钱贬值,引发通货膨胀,市场绝对乱套。武康囤积粮食,就是乘机赚钱,每斗五文买入,十倍之价卖出。除去运输仓储,至少六倍利润,粮食有此利润,绝对能吓死人。

同时他也坚信,新钱乾封泉宝,寿命肯定不长。因为在上辈子,一枚乾封泉宝,价值两千多元,是贵重古钱币。物以稀为贵嘛,只有传世稀少,收藏价值才高。

彻夜冥思苦想,他为乾封泉宝,写好命运剧本新钱发行之后,造成通货膨胀,造成市场混乱。朝廷紧急应对,宣布废除新钱,命令旧钱流通。同时回收新钱,回炉重铸旧钱。

只有这个原因,才会导致后世,乾封泉宝稀少。囤粮的发财思路静等通货膨胀,然后公开卖粮,不管新钱旧钱,都能从这买粮。

由于政令规定,旧钱逾期作废,必然造成恐慌。百姓应对恐慌,首选就是买粮,哪怕涨价数倍。到时收拢旧钱,暂时存入钱库,等复用旧钱令。

新钱更好处理,也等诏书下达,去衙门兑换旧钱。还可以把粮食,略低市价出售,就会落下美名。如此名利双收,只要不是傻子,都能作出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敬宗缓缓抬头,装腔作势道“彦伯很有能力,可惜年纪尚小,实难让我放心。如果变之信任,此次囤粮计划,交给叔父处理,保证不负所托。”

老家伙不要脸,武康嗤之以鼻,随即表示可以“我对商贾之事,实在兴趣缺缺,家里众多营生,都是钱顺处理。叔父亲自出手,应该不同凡响,武康求之不得。”

李勣不禁鄙夷,煞有介事的说“如果新钱发行,势必造成混乱,既然变之明白,理应上疏劝谏。倘若圣人纳谏,朝廷免于损失,百姓免于恐慌,岂不两全其美?”

武康懒得废话,你脱裤子放屁,故意恶心乃翁。李治为打压我,无所不用其极,假如我去上疏,肯定适得其反。我只是个武官,不能插手政事,闷声发大财吧。

退一步来说,为朝廷尽忠,为百姓请命,是忠臣干的。在坐的诸位,包括我在内,都是大奸臣。新钱若不发行,我们如何投机?你们忠君爱国,可以选择上疏,我是无所谓的。

现场有些诡异,许敬宗忍不住,首先笑出猪声。仿佛是个信号,带动另外两个,笑声越发放松。这事确定下来,三个头号奸臣,结成邪恶联盟,共挖朝廷墙角。

乐呵完办正事,三人压低声音,制定投机大计。既然确定要做,那就做到最大,挣它个盆满钵满。先甄选合伙人,拉更多人参与,毕竟粮食生意,需要本钱太大。

老狐狸讨论着,双眼放出金光,气氛热火朝天。武康保持缄默,你们财大气粗,你们看着办吧。我的家底太薄,媳妇只批四千贯,我也不为赚钱。是靠这个契机,拉拢庶族官员,给媚娘织党羽。

计划很快制定,武康得到任务,拉窦德玄入伙。从江浙购买稻米,京杭大运河运输,会与户部打交道。他是户部尚书,如果拉他入伙,有了共同利益,肯定方便许多。

敬宗与他不合,李勣腿脚不便,只能交给武康。不过很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付诸行动,就已宣布流产。前脚刚回到家,后脚李德官来,带着恶心的制书。李治命令武康,前往泰山工地,视察封禅祭坛。也就没有时间,去拉拢窦德玄,重新丢给敬宗。拉下你的老脸,去修复关系吧,看你嘴还贱不?

十二日辰时,带着左羽林,从灵岩顿(山东省长清县东南)出发,快马赶往泰山。两日后到达,也没心情观光,找司稼卿梁孝仁,以及司礼官员,视察各个祭坛。

泰山南四里外,修建圆形祭坛,上下共有三层,每层四级台阶。中心饰青色,东方饰青色,南方饰红色,西方饰白色,北方饰黑色。上面建有高台,周围三重矮墙,三枚祭祀策书,玉简用金绳连。

各种稀奇装饰,都按礼法进行,条目太过繁琐。武康暗暗吐槽,哪有什么天神,都是封建迷信。浪费大宗财物,搞得民不聊生,只为满足虚荣,真的很没意思。

检查完南祭坛,登上泰山山顶,检查登封之坛。祭祀天神用的,也是庞然大物,一层层的铺垫。最上面的那层,直径约五丈,台高约九尺,也装饰青色,四方各按方色。

一丝不苟检查,确定没有纰漏,匆匆离开泰山。西南的社首山,建造方形祭坛,祭祀地神所用,称之为降禅坛。祭天神曰封,祭地神曰禅,组合便是封禅。

往届封禅大典,封就在泰山顶,禅的位置不同。秦始皇封禅时,禅在梁父山上;汉武帝封禅时,禅在肃然山上。李治选择社首山,不知是何道理。

看完所有祭坛,确定没有纰漏,把心放肚子里。左羽林军营帐,武康除去盔甲,换上紫色官袍。准备小酌几杯,史庆进帐传话“末将接到消息,刘公邀请楚公,去他帐内对饮。”

刘公是刘祥道,去年官居宰相,被上官仪牵连,迁任礼部尚书。曾听媚娘说过,他与薛氏集团,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武康对他,也就没有恶感,反而有些愧意。

祥道性格绵软,不与人起冲突,凡事礼让三分,颇为谨小慎微。其实不能怪他,他弟弟刘应道,娶妻闻喜县主,是李建成的女儿。有这层原因在,必须小心做人,如果犯了大错,就是灭门之祸。

武康离开营房,手里拎着酒袋,跟随刘家仆人,来到祥道帐篷。拱手微笑行礼,姿态放到最低“半个多月没见,刘公精神矍铄。晚辈窃以为,您这身子骨,至少活三十年。”

祥道起身相迎,忽然剧烈咳嗽,画面颇为尴尬。好容易止住咳,拉着武康坐下,笑容和蔼慈祥“最近感染风寒,让变之见笑了。老夫今年七十,不敢奢望百岁,没有那个造化。”

武康不接话茬,揪开酒袋木塞,给自己斟满杯,给他斟半杯“既然身体不适,咱们少喝为妙。其实一直以来,都想拜访刘公,可您公务繁忙,不好意思打扰。”

这都是客套话,祥道浑不在意,举杯邀请共饮。两人放下酒杯,武康再次斟酒,祥道摆手阻止“人老万事艰,身体到极限,等封禅结束,就上表乞骸骨。忙碌一辈子,也该歇歇了。”

武康笑而不语,这位真是谨慎,特别当了宰相,整天战战兢兢。曾听媚娘说过,从前年到今年,至少六次上表,请退休就闲职。李治很爱其才,表文留中不发,甚至找他谈话。

短时间的沉默,祥道自言自语“最近这段时间,越发觉的困乏,早晨不想起床。饭量越来越小,经常头昏脑涨,恐怕命不久矣。老夫也活够了,只是担心景先,他太过认死理,将来必有劫难。”

他儿子刘景先,现在是侍御史,负责纠察百官。性格确实耿直,老黄牛的脾气,武康婉言回话“御史职责所在,难免会得罪人。刘公不必担心,圣人很欣赏他,也会庇护他的。我也敬重他,如果有可能,想交往共事。”

听完这番话,祥道笑的真诚,终于达到目的。拿起桌上酒袋,斟满两个酒杯,再次邀请共饮。举杯一饮而尽,沉默良久说道“变之牢记此言,楚魏不可同食。”

武康瞳孔紧缩,望着眼前老人,眉心凝成疙瘩。自斟自饮三杯,态度异常陈恳“不敢隐瞒刘公,燕公弥留之际,专门给我留书,也是这六个字。我实在猜不透,还请刘公明言。”

祥道颇为惊愕,最终摇头苦笑“看来燕国公,也没有恨你,是个明白人。不过变之啊,他没有明言,我也不能说。你要铭记在心,时刻警醒自己。老夫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帐内鸦雀无声,气氛静的可怕,不知什么时候,武康舒展眉头。既然他不想说,我也就别多问,牢记在心就是。两位宰相提点,绝对不能小觑,他们肯定看到了,我没想到的事。

再次斟满酒杯,酒水倒在地上,信誓旦旦保证“如果景先落难,我会竭尽所能,帮他度过难过。如果言而无信,就像这杯水酒,永远不能回收。”

祥道笑的舒心,摇摇头淡淡道“变之洒酒立誓,老夫可放心了。刚才的那句话,不能过多解释,可能抄家灭族。你自己参悟吧,一切都看造化”

第二十九章 泰山封禅全纪实

麟德三年(公元666年),春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

五岳之巅泰山,方圆百里之内,人头密密麻麻。南麓四里开外,圆丘祭坛周围,卫士层层守卫。左右羽林执勤,身披明光铠甲,手拄偃月大刀。最特级的安保,哪怕是只苍蝇,也飞不过防线。

禁军包围圈内,满朝文武百官,诸州都督刺史,个个庄重肃穆。武康站在前排,护在李治身侧,武装到了牙齿。现任司礼太常伯,广平郡公刘祥道,声音苍老铿锵,宣布吉时已到,封禅大典开始。

李治头戴皇冕,垂白珠十二旒,身穿金饰衮袍,绣纹章十二饰。双手托着玉玺,迈着四方正步,跟随音乐节奏,缓缓登上祭台。按照特定剧本,摆出各种姿势,喊出不同口号。

燃上几炷青香,祭奠昊天上帝,传说中的天神。折腾个把时辰,走完全部套路,完成天神祭祀。祥道宣布散会,诸官鱼贯离开,武康继续护卫,送回御帐休息。

初二接着折腾,全员攀登泰山,进行登封之礼。一级级的台阶,李治气喘如牛,武康捏把冷汗。你看他那样子,身形战战兢兢,脖颈散发热气。假如风疾复发,恐怕封禅大典,沦为滔天笑料。

不能骑马坐轿,那是不敬天神,不让侍卫搀扶,影响大帝仪态。武康心中吐槽,你应该肾亏吧,都快累成狗了。扭头瞧瞧乃翁,粗气不喘半口,累意没有半分。骚年听我一言,晚上节制**,身体才是本钱。

感受此情此景,梦回小学时代,应该有篇课文,泰山的挑山工。穿着红背心,肩上搭扁担,扁担挂货物,折尺形登山。此时也想扁担,把李治塞进去,挑着他上泰山。

终于登上山顶,正主累的半死。为了不误吉时,简单休息片刻,登封之礼开始。继续昂首挺胸,一步一个台阶,缓缓登上天坛。来到祭台顶端,脚踏泰山之巅,杵着像避雷针。

武康不断祈祷,千万不要打雷,不能把他劈死。此刻阿姊媚娘,尚未站稳脚跟,所以他不能死。最起码要等到,内朝系统启动,媚娘有了根基,那时驾崩不晚。

高高的祭台上,李治装神弄鬼,假装受命于天。各种繁琐礼仪,一丝不苟施展,做的有模有样。按照剧本进行,最后装腔作势,对话昊天上帝,背诵泰山玉牒

嗣天子臣治,敢昭告於昊天上帝。有隋位极颠危,天数穷否,生灵涂炭,鼎祚沦亡。高祖仗黄钺而救黎元,锡元珪而拯沈溺。太宗功宏炼石,定区宇於再麾,业比断鳌,饮沧溟而一息。

臣忝奉馀绪,承威积庆,遂得昆山寝燎,炎海韬波。虽业茂宗祧,寔降灵穹昊。今谨告成东岳,归功上元,大宝克隆,鸿基永固。凝薰万姓,陶化八纮。

大概意思是说,尊敬的天神啊,前隋子孙不孝,搞得民不聊生。您的李唐子孙,皆为人中龙凤,不辱天神使命。我爷爷和我爹,救百姓于水火,绝对造反有理。

我也不遑多让,兢兢业业半生,缔造功勋无数。如今国富人强,八方臣服大唐,特登泰山之巅,向您汇报工作。希望您老保佑,大唐国祚永存,百姓安居乐业,四海歌舞升平。

声音如雷贯耳,祭坛下的百官,个个兴奋热忱。武康嗤之以鼻,那是回音效果,设计师的功劳。墙壁折射声波,回声混合原声,听着自然洪亮。不是天神显灵,只是科学道理,何必如此激动?

玉牒朗诵完毕,李治走下祭台,制令仪式继续。李勣和许敬宗,手托两份玉牒,一份大帝李治的,一份配帝李渊的。所谓的玉牒,是人间帝王,给天神的奏疏。

陆敦信和窦德玄,抱来两个小柜,金玉两种材质。玉石造的那个,装李治的玉牒,黄金造的那个,装李渊的玉牒。再用纯金丝线,密密麻麻缠绕,金屑泥封柜口,加盖皇帝玉玺。

四位封禅大使,托着金玉两柜,来到北边山壁。司稼寺的巧匠,在巨大石壁上,开凿巨大石匣。两柜放入石匣,水泥浇喂缝隙,永远封存泰山。因为这种操作,所以祭祀天神,被称之为封礼。

到了正月初三,抵达社首山上,开始祭祀地神。李治初献完毕,官员全部退下,宦官拉起帘幕,遮挡整个祭台。朝廷确实败家,那么多的帘幕,上等丝绸制造,用帛布就行呀。

媚娘身穿袆衣,类似皇帝冕衮,最隆重的衣服。带领内外命妇,诸如公主郡主,国郡夫人等等,进行亚献祭祀。武康恨的牙疼,站在帘幕外围,忍受怪异眼神。

在他的官职中,有知内侍监事,管理宫廷宦官,类似太监总管。李治在恶心他,特意传下制令,让其主持帘幕。远处的男同胞,过路的女同胞,都会瞄来几眼。

禅礼枯燥无味,媚娘敬酒地神,同时呈献茅豆。然后太监宫女,排成九个方阵,登坛合唱圣歌。武康备受煎熬,直到终献结束,终于脱离苦海。同时也意味着,整个封禅大典,圆满落下帷幕。

按照朝廷规矩,大典必有大礼,正月初五辰时,皇帝发放福利。山北朝见台上,接受百官祝贺,接见诸国使臣。同时传下制书,终止麟德三年,改元乾封元年。

国朝文武百官,居三品以上者,赏赐爵位一等。居四品以下者,赏赐勋级一转。福利确实很大,可惜伏笔不好,可能导致将来,勋官爵位泛滥。

唐朝立国以来,但凡爵位勋官,不能随便擢升,需要功劳政绩。若升三品五品,吏部必须奏报,皇帝亲自裁决。放眼整个京城,穿紫红官袍者,可说寥寥无几。

可是这次封禅,李治开了坏头,导致勋爵泛滥。到了唐朝末年,放眼整个朝堂,都是穿红袍的。不过对于这些,武康浑不在意,涌起怪异感觉,又被人针对了。

他爵位楚国公,勋官是上柱国,两者都是满级。意思就是说,忙里忙外的,整天累成狗,毛都没捞到。唯一的收获,被赏十匹布,老扑街李九,又在坑爹了。

恨的咬牙切齿,越想心里越气,下决心报复他。十匹绫罗绸缎,咱也不裁衣服,都用剪刀剪开。剪成无数布条,分给妻妾女儿,咱用作月事带,把大帝恶心死。

朝会仍在继续,李治又发福利,宣布大赦天下。气氛陡然压抑,现场鸦雀无声,百官洗耳恭听。大太监李德官,操着公鸭嗓音,宣读特赦名单。

武康眼角余光,斜着扫视敬宗。后者微微摇头,声音压到最低“叔父与窦德玄,已经达成和解,他也同意入伙。司列的流放名单,有李义府的名字,包括他的家人。可惜圣人不允,朱笔将其划去,已经彻底完了。”

敬宗说的不错,李义府真完了,封禅大赦名单,都没他的名字。李治真的腹黑,喜欢就宠上天,厌恶往死里踩。心中难掩唏嘘,估计义府老兄,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大赦回朝。

此刻希望破灭,以他的小心眼,能气出一身病。武康淡淡默哀,我亲爱的战友,对于你的遭遇,本人深感痛惜。感谢长久以来,对媚娘的支持,以后若有机会,关照你的子嗣。

名单宣读完毕,果然没有义府,群臣长舒口气。**随之而来,刘仁轨打头阵,百官争先恐后,大喊陛下圣明。他们都在害怕,李义府重新回朝,再搅的乌烟瘴气。

两天后传制书,大概意思是说封禅已经结束,留下部分爱卿,陪朕祭拜孔丘。其余全部爱卿,都回去工作吧,不能白拿俸禄。各国封禅使团,也都各回各家,朝廷内外命妇,也回去休息吧。

武康安排亲卫,全部护送妻女,跟随大队返程。正月十九日,队伍一分为二,李治离开泰山。继续陪皇伴驾,正月二十四日,车驾抵达曲阜,孔丘先生故居。

当地县官陪同,去孔子庙祭拜,李治写文祭告。尊孔丘为太师,正一品的官职,用羊祭奠孔庙。边关传来消息,辽东局势有变,皇帝召集重臣,接待高句丽使臣。

莫离支泉盖苏文,去年的年底病逝,结束罪恶的一生。其嫡长子泉男生,继承莫离支之位,统帅高句丽三军。武康猜的不错,他们兄弟三个,果然如期内讧。

男生继任不久,为了查解民情,离开平壤视察。且暂时把朝政,交给两个弟弟,男建、男产代管。有人挑拨离间,拜访男建兄弟,秘密进献谗言尔等兄长男生,视尔等为仇敌,打算除去尔等,先下手为强吧。

两人不置可否,没处决进谗者,只是软禁起来。京外的泉男生,也收到了谗言您的两个兄弟,为了保护权利,想要发动政变,将您赶出京师。防人之心不可无,莫离支早做防备。

男生深以为然,派出嫡系心腹,秘密前往平壤,暗中侦查此事。哪知出了意外,他派出的密探,被泉男产抓获。这就是导火索,兄弟间的矛盾,彻底的引爆了。

哥俩经过秘议,以国王的名义,命令男生回京。政变已经发生,回去必死无疑,所以不能回去,只能婉言拒绝。哥俩有了借口,又以国王名义,污蔑兄长叛国。

男健自称莫离支,出动军队讨伐之,高句丽内战爆发。男产心狠手辣,拘捕平壤城内,男生次子献忠,自己的亲侄儿。召开誓师大会,并用侄儿头颅,祭奠讨逆军旗。

泉男生军队少,眼见大势已去,派亲信大兄弗德,前往大唐求援。弗德跪在御帐,痛斥男健罪孽,哭的老泪纵横。请求李治大帝,派出军队支援,消灭朝中叛逆。

李治义愤填膺,怒斥大兄弗德,翻起往日旧账尔等高句丽人,数次对抗天兵,不服王化教育。勾结百济故地,不顾朕的玺书,数次侵扰新罗。同时煽动倭国,白江对抗天兵,给武康大将军,带来极大困扰。

而那个泉男生,还在龙朔元年,纠集精兵数万,驻守鸭绿江畔。给大唐东征军,契苾何力将军,造成极大损失。他有什么脸面,求朕出兵援助,尔等也留下吧。

其实这些废话,都是外交词汇,言外之意就是大唐不是傻子,想要我们出兵,拿出相应利益。而大帝的愤怒,也是装腔作势,得知高丽内乱,他差点乐昏头。

强大敌国内讧,最大的得利者,往往就是邻国。于是扣押使者,表面拒不救援,暗中调兵遣将。

这个杀千刀的,又被媚娘忽悠,竟然派出御史,招募江浙民兵。武康心知肚明,媚娘想让爱弟,去辽东博军功。她还万分笃信,只有婺州民兵,才会全心全力,保护爱弟安全。

中国好姐姐,武康很兴奋,正中下怀嘛。跨过鸭绿江,灭亡高句丽,是毕生梦想。从麟德元年起,至今闲了两年,十分思念战场。

处理完大兄弗德,队伍继续南行,离山东进安徽。二月二十二日,抵达安徽亳州,晋谒老君庙宇。李治乱认亲戚,尊拜老子李耳,太上玄元皇帝。往老脸上贴金,老李家的祖宗,没有特别牛的,所以拿不出手。

正事全部办完,队伍开始返程,到了三月十一,抵达东都洛阳。高句丽的使者,早就等的绝望,跪在宫外求见。这次男生派的,是心腹大兄冉有,大兄弗德的兄长。

莫离支泉男生,已经山穷水尽,军队节节败退。退守辽东新城(辽宁省抚顺县),据城苦苦支撑,背后就是大唐。李治在乾阳殿,接见大兄冉有,听其痛哭哀求。

大兄冉有表示大莫离支泉男生,申请内附大唐,接受天朝庇护。李治激动异常,强压内心兴奋,再次勃然大怒。对泉男建、泉男产,悖逆无道的行为,表示强烈愤慨。

至于是否出兵,肯定不给准信,让他回去静等。武康通过李德官,建议媚娘姐姐,劝谏李治大帝。不要着急出兵,等泉献诚入唐,以其作为人质。

而这个泉献诚,是男生嫡长子,他只有俩子嗣,献忠已经祭旗。只要献诚为质,保证他泉男生,不敢投鼠忌器。届时兵发辽东,必然竭尽全力,不敢两面三刀。

枕边风凑效了,大帝派遣御史,安慰大兄冉有。随便找个借口,也把他扣押了,依旧按兵不动。枕边风吹的好,武康心情不错,给媚娘点个赞。

接下来的日子,陪着李治折腾。离开紫微城,入住上林苑,启程回长安。四月初八中午,终于抵达京师,李治晋谒太庙。告诉列祖列宗,我这孝子贤孙,完成封禅大典,比肩秦皇汉武了。

从去年十月初,到今年四月份,整整半年时间,都在陪皇伴驾。心里都是吐槽,若有飞机火车,最多俩月时间,便可完成旅途。现在有了假期,与妻妾们温存,陪女儿读书吧。

四月十四中午,媚娘派李德官,带来个好消息。御史到达婺州,用武康的名义,招募民兵出征。节目效果很好,不到旬日时间,募集民壮六千,提前完成任务。

感觉很酸爽,看来婺州人民,还是认可我的。浙兵的战斗力,加上我的指挥,不输关中府兵。正在怡然自得,门外赵声汇报陆相公来访,在门外等候。

武康不及细想,带小晴去迎接,吩咐打开中门。人家堂堂宰相,检校西台右相,能够屈尊拜访,必须特殊照顾。自己的好朋友,左武卫将军曹继叔,就是敦信徒弟。

两人来到门外,看见矍铄老人,拱手哈哈行礼“陆相公陆叔父,您这是干什么,要折煞武康吗?您有什么吩咐,派人通知就行,何必屈尊降贵?”

敦信笑容和蔼,伸手虚扶武康,半开玩笑说道“听变之的意思,不太欢迎老夫,老夫惹人嫌喽!楚国你来说说,老夫登门拜访,你们夫妻欢迎吗?”

小晴捂嘴浅笑,再次恭敬行礼“武府以往迎客,只有皇后亲至,恩师登门之时,才会大开中门。奴与崔县君、郑县君,关系亲密无间,岂敢怠慢陆公?”

她说的崔县君,敦信的三儿媳,其夫陕州刺史。她说的郑县君,敦信的四儿媳,其夫雍州司马。在京城贵妇圈,媳妇闺蜜很少,她们俩还不错,倒也经常来往。

敦信听到这话,枯手捋着胡子,笑的十分开心。武康亲自招呼,将其迎向客厅。敦信连连摆手,煞有介事的说“听说变之书房,有些珍藏佛经,老夫想开开眼。”

睁眼说瞎话,我的书房里,哪里有佛经,我不信那个。两人到书房,分宾主落座,小晴上茶水。书房门关闭,敦信淡淡道“圣人皇恩浩荡,批准老夫辞职,以后安享晚年。”

武康不意外,拜祭孔庙时,听他提起过。年纪大身体差,回京想乞骸骨,李治竟然批了。罢检校右相,仍兼左侍极,并授大司成。就是国子监祭酒,按后世的话说,贵族大学校长。

简单寒暄几句,敦信步入正题,脸色十分严肃“圣人遣使去婺,招募婺州民壮,没有限制数量。变之可能不知,婺人踊跃报名,凡登记造册者,共三万两千人。”

武康瞠目结舌,您是开玩笑吧,去年张柬之说,婺州共四万户。三万两千民壮,如果每户每丁,代表三万多户,愿意跟我出征,这很不科学的。同时有些窃喜,蓦然想到什么,抬起头盯住他。

敦信波澜不惊,话语不急不缓“当时在御书房,只有老夫陪驾,发现圣人震惊,只批准六千人。他抬头看着我,心平气和的说真的不可思议,武变之在婺州,竟能一呼百应。”

气氛极度压抑,敦信缓缓起身“老夫这样回复,变之任刺史时,倒也政绩斐然。婺人心怀感激,昔日变之落难,万人空巷送行。圣人笑而不语,提起御笔朱批,准许老夫辞职。”

武康如遭雷击,久久不能回神,大脑一片空白。等到灵魂归壳,发现敦信离开,书房门敞开着。望向门外花盆,嘴角扯出怪笑,笑的比哭难看。媚娘又坑我了,李九那个混蛋,好像动了杀心

第三十章 北门学士的诞生

乾封元年(公元666年),夏四月十四日,陆敦信离开后。

检校右相陆敦信,递交辞呈被批准,被授官大司成,仍兼任左侍极。他在下衙之后,直接来修真坊,拜访楚国公府。带来糟糕消息,御史婺州募兵,婺人踊跃参军。

婺民四万余户,报名三万两千,李治不可置信。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武大将军,能在江浙大地,做到一呼百应。诸将都能如此,何愁四海不靖,何患外邦不臣?

武康差点吓尿,他从这句话中,感受浓浓杀机。想起于志宁薨逝,留下的六字遗言,恰是泰山封禅时,刘祥道给的警示楚魏不可同食。结合这股杀意,涌起不祥预感,恐怕不久以后,杀身之祸降临。

冥思苦想两天,依旧不得其解,懒得多费心思。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爱咋咋地吧。担忧压心底,不对家人提,省的都烦忧。哪怕明天杀头,也要隐瞒今晚,让妻妾女儿们,少伤心一晚上。

生活还得继续,每天照常上班,更加小心谨慎。辞去所有应酬,下班直接回家,陪伴妻妾女儿。也不坐以待毙,派出婺营亲卫,潜伏两市酒馆,暗中打探消息。

期间武氏兄弟,怀运和惟良拜访,态度依旧恭谨。还是请他出面,进宫说和媚娘,修复亲情裂痕。武康不忍拒绝,经由德官传话,却得无奈答复。媚娘婉言诉苦,我妈妈不同意,我也爱莫能助。

杀千刀的杨氏,心眼如同针鼻,快去地府报道。媚娘在诉苦时,又有浓浓抱怨魏国夫人贺兰,越来越过分了。仗着圣人宠幸,后宫横行无忌,还对阿姊无礼。说话趾气高扬,我是她亲姨母,不会写孝字吗?

武康心知肚明,她诉苦的目的,是让我想办法,做掉魏国夫人。这个真的很难,处理武顺之后,李治提高警惕。贺兰氏的寝殿,左监门将军李谨行,亲自负责监督。没有皇帝许可,谁也不能入内。

所以没办法,我与李谨行,也只是神交,他不会帮忙。虽然老友刘伯英,是左监门大将军,但在这件事上,也不可能帮忙。毕竟后宫争斗,外臣贸然卷入,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先放下,五月初五端午,朝廷科举放榜。果然不出所料,家王勃,考幽素科及第。还写篇散文,上李常伯启,歌颂李安期。同时也请安期,把他写的文章,转呈圣人过目。

接卷人李安期,任司列少常伯,就是吏部侍郎,所以称李常伯。本人学富五车,为人机智精警,行事不畏强权,敢于直言劝谏。安期呈的文章,是宸游东岳颂,也是歌功颂德。

王勃深谙此道,乾元殿竣工时,他写乾元殿颂。皇帝泰山封禅,写宸游东岳颂,拍马屁高大上。皇帝龙颜大悦,再次点赞神童,并授予朝散郎,从七品的散官。

刚年满十六岁,就成朝廷命官,于是声名鹊起。又经考官介绍,任沛王府修撰,深得李贤欢心。如此出尽风头,步入人生巅峰。长安城文学界,将王勃与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合称初唐四杰,并把他排首位。

杨炯不忿,逢人就说,愧于卢前,耻于王后。上述狗屁倒灶,武康兴致缺缺,他更关注深层。五月初八下衙,德官派人传话,确实是好消息。预谋已久的内朝,千呼万唤始出来,李治终于行动了。

泰山封禅之前,武康与许敬宗,启动戊戌合流。那篇乾元殿颂,武康穿针引线,敬宗上达天听。触及皇帝爽点,打算破格提拔,却被宰相搅黄。给出的理由是,没有通过科举,提拔坏了规矩。

皇权受制相权,李治心高气傲,自然不能忍受。想效仿汉武帝,组建内朝体系,以分宰相权利。当时封禅在即,时机尚不成熟,于是暂时搁置。此时王勃及第,更加坚定了他,建内朝的决心。

四月二十日,李治出手了。从兰台司文局,左史和右史中,选拔才学俱佳,有学问的官员。所谓的司文局,原本是著作局,负责修撰碑志,祝文祭文等等。

所谓左史右史,原本是起居郎,以及起居舍人。他们主要负责,记录皇帝言行,为修史攒资料。这些人的特点官职都不太高,六七品的小官;出身都不显赫,皆为庶族地主;必须博学多才,能够出口成章。

李治下达制令,借着修撰为名,允许这批学士,入翰林院待诏。名义上是著书,实则是智囊团,皇帝的顾问团。直接参与朝政,制造各种舆论,分割宰相权利,加强皇帝集权。

还是不出所料,由于身体原因,李治把这些人,交给媚娘管理。媚娘深居后宫,要想坚若磐石,必须有亲信团。当初废王立武,出力支持她的,剩余寥寥无几。

大金刚许敬宗,和大推手李勣,已经行将就木。二金刚李义府,被武康打掉了,三金刚袁公瑜,也被牵连贬黜。武康人单力微,必须为她组建,新的亲信团队。

她出身小门户,而与她同类的,就是庶族地主。至于士族地主,为了门阀利益,不会支持她的。武康十分笃定,那些庶族地主,为了政治诉求,可以不要节操。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给我官做,我就选择效忠。也不管你是谁,胡人或者汉人,男人或者女人,统统不重要的。哪怕你是条狗,只要给我官做,我就马首是瞻。蒙元满清政权,就是最好证明,更别说女人了。武康为了帮她,可谓绞尽脑汁,可谓竭尽全力。甚至答应敬宗,二丫嫁入许家,赌上女儿的幸福。

五月二十日,李德官来访,带来媚娘的信。大概内容如下内朝全部学士,从北门进皇宫,在翰林院待诏。正编纂的书籍,列女传和臣轨。等到编好之后,署上我的名字,下发朝廷诸司,大唐全部州县。

武康彻底懵逼,北门是玄武门,皇宫的北大门。难道这些人,就是史书上,鼎鼎大名的,北门学士吗?这也太搞笑了,北门学士诞生,竟然是我推动?

大唐政务官署,都在皇宫南边,是以称之南衙。这些内朝学士,在翰林院待诏,翰林院在后宫。他们不经南衙,直接行走北门,抵达办公地点。所以史书和官场,称其为北门学士,饱含着浓浓贬义。

这批治世能臣,参与朝廷决策,尽心竭力辅佐。处理各种政务,制造各种舆论,个个忠心耿耿,直到女皇上线。也可以这样说,就是这批学士,造就了武则天。

书信字里行间,喜悦跃然纸上,她在信中撒娇康郎干的漂亮,阿姊爱死你了,加油生儿子吧。如果十年之内,康郎有了子嗣,无论嫡出庶出,阿姊都让令月,给你做儿媳妇。

武康哭笑不得,拉倒吧大妹子,不要再坑我了。李家太平公主,我家消受不起,留着坑别人吧。吐槽完很郁闷,媳妇受了内伤,丧失生育能力,不能再有嫡子。

庶子也很艰难,家里两房小妾,从不冷落她们。三天两头耕耘,三年五载过去,全都没有消息。我的生育能力,到底什么时候,悄悄的溜走了?李淳风的批言,真的应验了吗?

说我子嗣艰难,命中只有一子,有子等于无子。给出的解释是武家唯一子嗣,偶然间孕育的。孩子他妈是谁,孩子长什么样,你都一无所知。父子永不见面,有子等于无子,说的真是邪乎。

信的最后部分,写的不是人话,差点把他气死。媚娘半真半假,写出最后结语十年之内无子,你做我的女婿,娶你的外甥女。反正你这舅舅,是半路认来的,没有血缘关系。

这是个疯婆子,思想惊世骇俗,趁早的死心吧。果断提笔回信我武康的妻子,只能是崔令晴,不会再有二家。她若死我前面,我终身不续弦,别打我的主意。至于小令月,永远是外甥,我是要脸的。

时间进入六月,发生两件大事。首先六月初一,新钱乾封泉宝,官方正式发行。李治颁布诏书,新钱以一当十,强制大唐人民,使用新钱交易。同时设置期限,乾封二年六月,旧钱依法作废。

武康兴奋难耐,邪恶敛财计划,早就紧锣密鼓。朝廷三大宰相,许敬宗、李勣和窦德玄,拉拢各自亲信,到处收粮囤积。由窦德玄牵头,钱顺带着商队,去婺州购稻米。按照时间估算,最多再等五天,粮船抵达东都。

商贾也很给力,诏令下发三天,京师粮价布价,竟然涨了两倍。其余生活用品,包括蔬菜水果,也在明显上涨。这下可以放心,通货膨胀已成,谁也阻挡不了。

六月初四辰时,蓬莱宫含元殿,李治召开朝会。五品以上官员,必须全部参加,商讨辽东问题。高句丽内战起,泉盖苏文去世,他的三个儿子,耗子动刀窝里反。

次子泉男健,以子泉男产,趁泉男生出巡,发动军事政变。杀侄儿泉献忠,用其头颅祭旗,将兵讨伐大兄。男生节节败退,为了保住性命,先后两次遣使,向唐政府求救。

朝廷假意拒绝,同时扣押使者,坐等更大利益。就在半个月前,男生再遣独子,泉献诚入长安,再求唐朝出兵。还是申请内附,接受大唐统治,恳请出兵平叛。

时机已然成熟,六月初七朝会,朝廷决定出兵。右骁卫大将军,郕国公契苾何力,任辽东安抚大使,率兵救援泉男生。所谓安抚大使,类似行军大总管,都是领兵大元帅。

因为男生内附,那么高句丽国,就是大唐领土。朝廷此次出兵,不是恶意侵略,而是平息叛乱,所以称安抚使。大使节制诸道,诸道军事将领,就是行军总管。

朝廷同时任命营州都督高侃,辽东道行军总管;左金吾将军庞同善,辽东道前军总管;左武卫将军薛仁贵,左监门将军李谨行,征调府兵为后援。同时释放使臣,并任命泉献诚,为右武卫将军,担任东征向导。

军书十二卷,卷卷无爷名,武康不着急。李治雄才大略,自然心知肚明,此乃平定辽东,千载难逢之机。他在试探战局,如果行军顺利,如果首战告捷。必倾全国之力,征调全国之军,大批开往辽东。

武康也在等待,婺州六千民兵,早就离开江浙。赵声前去迎接,昨天传来消息,部队到达扬州。最多一个半月,到达东都洛阳,静等将军交接。

朝会结束之后,先去左羽林卫,指导练兵工作。午时三刻左右,去西大内南衙,左奉宸卫官署,处理卫所事务。刚来到承天门,就见官署门外,站着两个部下。

左奉裕杜怀恭,左奉裕丘神勣,两人翘首以盼。神勣月前入职,去年其父去世,李治特别准许。不必为父守灵,每月朔望之日,给他放假哭丧,其余正常上班。两人发现大佬,赶紧小跑迎接,怀恭首先汇报“内侍监李德官,已经来了三趟,正在公房等候。好像有些焦急,态度相当恶劣,说话阴阳怪气。没有蛋蛋坠着,人是不是会飘,他想上天吗?”

武康不禁莞尔,这个小兔崽子,不会好好说话。神勣眨眨眼,煞有介事说“怀恭此言差矣,女人没有蛋蛋,也没见谁上天。李内侍还在等,楚公过去见他,还是喊他过来?”

正主还没答话,怀恭摇头晃脑,脸上都是贱笑。双手握成拳头,抵住两边胸膛,一本正经的说“这两团比蛋重,它们坠着女人,所以飘不起来。请楚公指点,是这个理吗?”

神勣强忍笑意,武康翻起白眼,你这个老司机。抬脚踹过去,言辞凿凿道“阉官心眼小,心思特阴狠,别得罪他们。他是皇后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要和他计较。神勣去请吧,怀恭告诉我,他有什么事?”

怀恭摇头晃脑“他来到官署,大马金刀的,什么也不说。还指派兄弟,去内宫找你,被我拒绝了。对峙半刻钟,说皇后召见,有很大的事。危言耸听嘛,皇后见将军,只会有好事,不会有大事。”

四周没外人,他吊儿郎当,武康很无奈,再次提醒道“怀恭听我的,别鄙夷宦官,别得罪他们。还有你的诙谐,千万注意场合,切记祸从口出。”

怀恭郑重点头,正经不过三秒,又是满脸贱笑。武康懒得理他,看见熟悉身影,迈大步迎上去。还没打招呼,手腕被拉住,德官尖声道“哎哟楚公诶,快跟老奴走。皇后等急了,满桌的宴席,就等你开席。”

武康撇撇嘴,原来是赴宴,猴急什么呀。与之并肩行,随口寒暄着“不是什么大事,德官不必亲临,派人传话即可。今天什么日子,公主生辰还没到,为什么摆宴?”

德官赶紧自谦,老脸笑出菊花“能给楚公跑腿,是老奴的荣幸。是这么回事,您的从父兄,今日进宫拜见。皇后摆宴招待,所以吩咐老奴,过来邀请楚公。”

武康不禁纳闷,杨氏心胸狭隘,痛恨武家兄弟。媚娘待母至孝,只要杨氏活着,不可能这样做。何况还在内宫,摆什么全家宴,感觉不合常理。

离开西内南衙,进入蓬莱宫南,德官压低声音“楚公在宴上,要帮着皇后,魏国太嚣张。最近这段时间,整天耀武扬威,当着皇后的面,骂老奴是阉狗。就算老奴是狗,也是皇后的狗,打狗要看主人。”

这位满脸委屈,武康心里暗乐,挑拨离间啊你。也没放心上,媚娘摆家宴,贺兰也参加。恰好让武家人,劝劝那外甥女,不要异想天开。妄想取而代之,你没那个本事,会自食恶果的。

忽然停住脚步,眉头凝成疙瘩,如果我去赴宴,会和贺兰同食。她是魏国夫人,我则是楚国公,爵有楚魏二字。于志宁的遗书,刘祥道的警示,楚魏不可同食。是不是提醒我,不能与贺兰氏,参加同个宴会?

于是陷入沉思,脑袋乱成浆糊,目光开始涣散。心中打定主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木讷低下头,见德官跳脚,和颜悦色道“德官先别急,实话告诉我,是媚娘摆宴,还是圣人提议?”

德官长舒口气,抹去额头冷汗“幸好没患癔症,可吓死老奴了。回楚公的话,蓬莱殿摆家宴,是圣人的意思。皇后正等着嘞,不能再耽搁啦,老奴边走边说。”

聆听他的讲述,武康心情沉重,渐渐胆战心惊。武怀运和武惟良,昨天再递拜帖,献上本地特产。李治接待他们,然后找到媚娘,商量摆宴款待。理由冠冕堂皇,你们是一家人,要抛弃前嫌嘛。

皇帝亲自说和,必须给他面子,媚娘无奈答应。李治十分兴奋,既然皇后同意,不如摆成家宴。邀请武家所有人,包括武康和贺兰,共同席间对饮。他还同时表示,今日朝会之后,如果时间充足,也去参加宴会。

武康面沉似水,已经嗅到阴谋,甚至嗅到杀机。那人很不正常,他为打压外戚,向来不遗余力。又怎么可能,充当和事佬,解武家恩怨?

无忌也是外戚,还是他的元舅,也被活活逼死。前车之鉴犹在,他不允许武家,插手朝堂政务。恨不得把武家人,全部驱逐出京。我因擅长兵事,对他尚有用处,才能暂留京城。

此刻已经笃定,楚魏不可同食,说的就是今日。再次停住脚步,收敛全部情绪,语气波澜不惊“圣人现在哪里,有没有去赴宴,德官请说实话。”

德官感觉不对,瞅瞅四周无人,压低声音回答“圣人在紫宸殿,接见司空李勣,商讨辽东战事。刚才派人传话,他不去蓬莱殿,并且特别交代,让楚公去赴宴。”

险恶的用心,已昭然若揭,其中必有诈。虽不明所以,但不立险地,死盯着德官,不容置疑道“我有军国大事,去紫宸殿面圣。你去通知皇后,我没时间赴宴,让他们别等我。”

德官摇摇头,开口想劝说,收凌厉杀意,吓的闭上嘴。很快回过神,战战兢兢道这就回去传话,不敢耽搁楚公,老奴先告辞了

第三十一章 何为楚魏不同食

乾封元年(公元666年),夏六月初七,午时七刻左右。

蓬莱宫蓬莱殿,是皇后的寝殿,也是寝宫中心。主殿的院子里,宫人手忙脚乱,宦官团团乱撞。无不行色匆匆,神情急躁恐慌,脚步凌乱无章。左右卫亲勋府,北衙羽林禁军,戒严宫殿诸门。

太医署令段遣,已经年逾古稀,须发苍苍如雪。肩上挎着药箱,四个卫士挟持,吓的瑟瑟发抖。进入蓬莱内殿,看见眼前画面,脸色煞白如纸。就觉天旋地转,双眼阵阵发黑,差点昏厥过去。

殿中摆着宴席,附近狼藉一片,到处残羹冷炙,无数瓷器碎片。数名宫人守护,皇后脸色铁青,凤眼饱含怒意,瞪向饭桌东南。两个中年男子,身穿浅绯官袍,垂头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

他们膝盖下边,渗出小片黄渍,估计是吓尿了。对面的地板上,蜷曲宫装妇人,衣裳豪华尊贵。年岁不到二十,白眼仁往上翻,眼角渗出血丝。

朱红的樱桃嘴,血线源源不断,污染青色地板。倾国倾城的脸,此刻狰狞无比,布满狠戾不甘。头上发髻散乱,身上布满菜汤,造型狼狈不堪。手心攥的汤匙,此刻已经断裂,划破葱白手指。

段遣得到许可,强迫内心镇定,颤巍巍去检查。只是例行检查,人早就断气了,于是离开尸体。取药箱银针包,银针插入食物,静等两三分钟。抽出银针查看,如果针体变黑,表示食物有毒。

现场鸦雀无声,很快结果确定,段遣强压恐惧,小心翼翼汇报“魏国夫人薨逝,毒药是鹤顶红,就在葛粉粥里。经过老臣测试,满桌食物菜肴,只有此粥有毒。”

跪着的两个人,陡然间抬起头,声泪俱下喊冤。磕头如同捣蒜,武怀运泣不成声“求皇后明鉴,臣没有下毒。臣也不知道,进献的葛粉里,为何有鹤顶红。我们是冤枉的,求皇后明鉴呀”

媚娘面沉似水,胸脯剧烈起伏,凤眼盯贺兰氏。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在颤抖,胸口堵的难受。面对如此血腥,不管多么强势,心智多么坚定,也会胆战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侍卫传报,李治大帝驾临。又是轻微骚乱,媚娘瞬间回神,示意宫人搀扶。急匆匆去迎驾,刚刚走出门口,李治匆匆而至。竟然不假辞色,从她身边绕过,大步流星进殿。

殿中血腥画面,他没半分迟疑,直奔尸体旁边。蹲下身抱起来,火速酝酿情绪,抱着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边哭边质问着“为什么会这样,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中毒了?”

无数宫人侍卫,都在瑟瑟发抖,谁也不敢说话。媚娘缓步靠进,扫视武家兄弟,眼中闪过狠戾“武怀运武惟良,进献土贡葛粉,贺兰吃了几口,突然毒发身亡。”

李治没有回应,还在放声大哭,媚娘也不安慰,继续状告二人“他们本是京官,因为妾身不喜,贬去外地任职。所以心生怨怼,假借进献贡品,企图毒杀妾身。谁知阴差阳错,贺兰抢食葛粥,不幸遭受毒手。”

兄弟俩吓趴窝,喊的嗓子破音,大声喊着冤枉,否认急不可耐。德官暗使眼色,数名羽林卫士,死死将其控制,堵上他们的嘴。李治怒不可遏,不看武氏兄弟,鹰眼扫视四周。

发现武康不在,指责随之而来“武康为何不在,我曾派人传制,因何不来赴宴?竟敢抗命不遵,竟敢藐视君命,他想干什么呀?难道就是武康,在食物中下毒,左右羽林卫士,速去缉拿到此。”

媚娘当场吓傻,急忙解释缘由“康郎心忧辽东,说有军国大事,去紫宸殿面圣。内侍李德官报告,妾身得到消息,便吩咐开宴了。他对圣人朝廷,向来忠心耿耿,不敢抗旨不遵。其中必有误会,妾请陛下明鉴。”

李治暴跳如雷,伸手指点媚娘,吼声近乎咆哮“我就在紫宸殿,他根本没有来,内侍也没汇报。事实清晰明了,他勾结武家兄弟,在贡品中下毒,意图谋害魏国。心中早有怀疑,韩国夫人的死,他脱不了干系。”

媚娘如遭雷击,心中只有恐惧,也顾不上礼仪,竭尽全力开脱。正在这个时候,八两匆匆进殿,扑通跪倒在地,哇的哭出声音“婢子禀告圣人,左奉裕杜怀恭,说楚公中剧毒,恐怕命不久矣。”

大殿陡然安静,媚娘两眼发黑,身体瞬间瘫倒。宦官宫人惊呼,又是鸡飞狗跳,段遣立刻抢救。李治也不哭了,眼中闪过错愕,迟疑了半分钟。而后继续暴走,马上吩咐德官,传杜怀恭觐见。

怀恭连滚带爬,跑进殿内跪下,浑身湿漉漉的。扯着沙哑嗓门,泪流满面禀告臣带队巡宫闱,巡查紫宸门时,发现宫人惊呼,说是有人落水。臣立刻去查看,来到花园桥上,见湖中有波纹。

当时没有多想,直接跳湖救人,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将军落水。将其救上岸时,已经奄奄一息,嘴角不停淌血。臣当时吓坏了,抱着将军离开,直接去太医署。

医学博士诊断,说是身中奇毒,会有生命危险。他们束手无策,微臣心急如焚,想到将军的话。他曾挂在嘴边,秘阁郎中李公,道法医术高明,妙手可解百毒。

臣来不及多想,又跑到秘阁局,恳请李公施救。幸亏李公仍在,和臣赶去卫所,此刻正在施针。将军滴水不进,还不停的吐血,身体都僵硬了。

听目击宫人说,将军去紫宸殿,走到花园桥上,突然间癫狂了。一直喊肚子疼,躺在地上翻滚,然后坠入湖中。若非抢救及时,不被毒药毒死,也会被水淹死。

怀恭如泣如诉,总算把话说完,抿着嘴唇呜咽。李治面沉似水,神情颇为复杂,咬牙切齿问话“今日朝会结束,他还生龙活虎,怎么就中毒了?”

怀恭心急如焚,根本不明所以,忽然想到什么,于是和盘托出左奉宸点卯时,将军找到微臣,送了一盒吃食。说是他从父兄,从淄州带的葛粉,让我拿回家中,给孩子们品尝。

等到朝会结束,将军先回卫所,取左羽林鱼符。他说有些口渴,让我沏壶热茶,不巧茶叶没了。我便烧了热水,用他送的葛粉,泡了些葛粉羹。将军胃口很好,把葛粉吃完了,然后去羽林营

话还没说完,听到哭泣声,媚娘已经苏醒。整个跪在地上,指控武氏兄弟“康郎吃的葛粉,也是他们进献。昨日妾派德官,送去左奉宸卫,丘神勣代收的。”

哭的稀里哗啦,手指都在颤抖“他们蛇蝎心肠,早就密谋下毒,要害妾身性命。万万没有想到,不仅害了贺兰,还连累了康郎。武怀运武惟良,我们是亲戚呀,为何如此歹毒?臣妾求陛下,还康郎公道。”

李治表情疾苦,过去搀扶媚娘,凝视武氏兄弟。良久后长叹息,有些怒其不争,有些怅然若失。吩咐羽林禁军,羁押武氏兄弟,先行送往宪台。然后吩咐宫人,收拾满殿狼藉,给贺兰氏收尸。

七月初一朔日,李治颁下诏书,其以子李旭伦,殷王改封豫王。检校太子左中护,大司宪刘仁轨,拜为西台右相。而在当天晚上,修真坊楚公府,武康悠悠整眼。

发现床前妻子,两个可爱女儿,个个眼珠红肿。眼神对视三秒,她们又哭又笑,房中又吵又闹。武康艰难张口,问出玄学问题我是谁啊,这是哪里,我死了吗?

说完失去意识,相比上次昏迷,嘴角有了笑意。心情确实不错,二闺女武秀娘,那憔悴的面容,让他万分欣慰。患难见真情嘛,原来这个女儿,心中也爱爹爹。

八月十三黄昏,武康再次苏醒,身体好受许多。不再恶心难受,呼吸也顺畅了,只是肌肉僵硬。木讷的偏过头,看着床边妻女,挤出一丝笑容。

她们欢天喜地,围拢在床榻前,女人喊着阿爹,媳妇声音沙哑“两个月零五天,夫君终于醒了,妾身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你若出了意外,我和两个女儿,又该怎么活呀”

说完泣不成声,闹闹急忙安慰,二丫端来茶水。武康心中有愧,不断蠕动喉头,话语苍白无力“夫人不要激动,一切都过去了,我向你们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小晴说不出话,抓住他的双手,不停的摇着头。闹闹抹掉眼泪,接二丫捧的碗,小勺喂温水,不停的抽泣“爹快好起来,闹闹和二丫,不能没有你。”

武康也很难受,堵的说不出话,只能微笑点头。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了敲门声,闹闹过去开门。钱顺和李淳风,来到病榻之前,淳风喟然长叹,交代小晴母女“变之已无大碍,都回去休息吧,今晚我来看护。”

钱顺也小声劝,废了老大的劲,终于劝走她们。钱顺离开守门,只剩下李淳风。一番体检之后,再度唉声叹气“老夫给你的药,终究派上用场,终于逃过此劫。实在不敢想象,你有胆量自残。”

武康扯出笑意,为了保住性命,自残又算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那日明显感觉,大祸即将临头,果断选择服毒。药是淳风配的,密封在蜡丸里,随身藏在算袋。

于志宁薨逝时,留下诡异遗书,暗指杀身之祸。武康铭记在心,去拜访李淳风,求他指点迷津。淳风又掐又算,竟然唏嘘不已,最后只说一句,三天后再来吧。

如期登门拜访,淳风给了蜡丸,以及服用说明,并这样交代他如果高内侍来请,代表着回天乏术,两颗一起服下。如果李内侍来请,代表着绝处逢生,只吃一颗即可。

使用说明如下此药相比砒|霜,毒性毫不逊色,却不会有痛苦。如果吞下两颗,大罗金仙下凡,也是不能救命。如果只服一颗,两个时辰之内,必须服下解药,否则也会丧命。

副作用相当大,以将军的体格,至少昏迷两月。所谓的李内侍,是媚娘的心腹,对应的高内侍,是李治的心腹。不幸中的万幸,李德官来邀请,所以只服一颗。

淳风坐在床边,握着手腕把脉,完事放被子里,煞有介事道“再修养两个月,血脉毒素尽除,就可恢复如初。你要感激怀恭,是他及时找我,否则回天乏术。想不想知道,那日昏迷后,发生了什么?”

武康急忙点头,你个老不正经,不要卖关子嘛,快点和盘托出。淳风嗤之以鼻,端坐在病榻前,开始简短节说蓬莱殿武氏家宴,武氏兄弟献葛粉,尚食局熬成葛粥。

魏国夫人的粥,被下了鹤顶红,她只喝了半碗,七窍流血而亡。内宫有了传闻,武氏兄弟两人,为了讨好皇后,阴谋毒杀魏国。被关押在宪台,大司宪刘仁轨,亲自负责审问。

听完淳风叙述,武康笑而不语,李九是真的狠。贺兰氏被毒杀,恐怕满朝文武,都会把屎盆子,扣到我的头上。因为谁都知道,她与李九有染,意图取代皇后。

因为谁都知道,我武康武变之,是皇后的走狗。为了我家阿姊,可以铤而走险,此乃作案动机。蓬莱殿的家宴,如果我也在场,那么作案地点,作案时间都有。

所以综上所述,这会变成铁案,乃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罪名。后果非常严重,在皇宫中投毒,绝对必死无疑。腹黑大帝李九,可以堂而皇之,假惺惺的哭泣,挥泪诛杀外戚。

越想越鄙夷,杀千刀的李九,为了算计乃翁,如此的下三滥。魏国夫人贺兰,与你同床共枕,怎能如此狠心。说牺牲就牺牲,你小子真牛啊,乃翁甘拜下风。如果有何女人,与我发生关系,就算她闹翻天,我也不会加害。

你丫处心积虑,主要目标是我,次要目标是武家。你会趁机牵连,把武家的外戚们,统统都处理掉。武怀运武惟良,甚至豪州刺史,没进京的元爽,也会跟着倒霉。

大概理清过程,皱眉沉吟片刻,扭头问李淳风“圣人想要杀我,只需一道诏书,何必如此麻烦?如此宫中设宴,还要牺牲姘头,兜了个大圈子,脱裤子放屁吗?”

淳风嗤之以鼻,阴阳怪气教训“左奉宸大将军,左羽林大将军,左戎卫大将军,不是只小臭虫。数年戎马生涯,立下战功无数,岂能轻易诛杀?没有相应罪名,罪名不能服众,满朝文武百官,都会感到寒心。”

貌似有些道理,武康受宠若惊,同时暗中吐槽。李九摆下此局,自认天衣无缝,结果贻笑大方。燕国公于志宁,广平郡公刘祥道,早就洞察先机。

他们甚至知道,你的全盘计划,楚魏不可同食,就是完美诠释。他们俩提醒我,无论何时何地,不与贺兰同席。可我做的更绝,苦肉计吞毒药,直接变受害人,彻底置身事外。

李九啊李九,错过这次机会,别想故技重施。李淳风说的对,名正言顺的杀我,除非是谋反大罪,我不会给你机会。与你勾心斗角,虽然险象环生,却也其乐无穷。

只是连累妻女,估计这两个月,都以泪洗面吧。以小晴的执着,我若先去报道,她会郁郁而终。还有我的二丫,已经失去母亲,如果再失父亲,她该怎么活呀?

不禁悲从心来,收敛纷杂思绪。再次看向淳风,陈恳的道谢着“先生长久以来,关爱无微不至,数次救我性命。武康很感觉,也很想请教,为什么帮我?”

淳风沉默了,良久后回答“恩师曾经批言,永徽三年七月,我的寿元耗尽。若太白星昼现,就会武代李兴,可多活十八年。因为欠下恩情,所以竭力还债,此乃天经地义。”

武康瞠目结舌,永徽三年七月,魂穿大唐之时。这话玄之又玄,我有那么牛吗,能够武代李兴?多活十八年,按他的意思,公元六七零年,就是他的死期?

感觉有些沉重,武康强颜欢笑“你不欠我什么,我却欠你很多,请先生放心吧,人情债我必还。咱先不说这个,武氏兄弟被押,由刘仁轨主审。上官仪称其君子,先生认为刘仁轨,会如何处理此案?”

淳风冷笑更甚,算袋拿出银针,刺他脸上穴道。很快扎成刺猬,大概两刻钟后,再一根根拔出。收起银针囊,阴阳怪气道“变之是真小人,仁轨是伪君子,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很快讲完,老神棍的评价,可谓一针见血。上个月的朔日,仁轨升任右相,中书省的长官。昔日他落难时,逼他自杀的人,监察御史袁异式,听从武康安排。托关系找门路,想离开宪台,去别处为官。

经过一番运作,司列少常伯李安期,授其为端尹丞,只待皇帝批准。端尹是东宫官,原为太子詹事,改名太子端尹。东宫最高长官,统领三寺十率,职位相当重要。武康的右崇掖卫,也归端尹管辖。

所谓的端尹丞,是端尹的三把手,官级是正六品。就是打酱油的,无论职权地位,都没御史显赫。舆情甚嚣尘上,群众不明真相,都嘲讽刘仁轨,说他排挤异式,说他公报私仇。

刘仁轨不乐意,为了保住名声,果断上书朝廷。举荐袁异式为,中台司元大夫,就是户部郎中。官级从五品上,用后世的话说,财政部会计司长。相比端尹丞,不仅地位高,职权也很大。

得到朝廷批准,异式走马上任,吃瓜群众**。都夸赞刘仁轨,外举不避仇,以德报怨真君子。但也有明白人,监察御史杜易简,对许敬宗说刘仁轨此举,矫枉过正矣。

弯的东西扳正,又歪到另一边,就是矫枉过正。比喻纠正错误,超过应有限度。武康深以为然,此乃政治作秀,也不觉的惊讶,仁轨就是政客。以他的精明,这起投毒案,不会仔细调查。

李治的意思,借着这件事,打掉诸外戚。仁轨心知肚明,肯定坐实罪名,拍皇帝的马屁。武康暗叫可惜,怀运兄惟良兄,你们哥俩倒霉。若狄仁杰主审,兴许会有变数,若刘仁轨主审,你们必死无疑

第三十二章 武家外戚要团灭

乾封元年(公元年),秋八月二十,辰时六刻。

长安城修真坊,京师最西北角,楚国公府所在。府邸规模不大,媚娘拜皇后时,送给他的院子。李治比较抠门,没有出资修缮,是以十分寒酸。

没有假山泉水,没有水榭楼阁,只有几处凉亭。特别是后花园,还不到半亩地,只有狗尾巴草。花圃中心小亭子,鹅卵石铺的小径,连通着东南西北。

武康穿着素衣,牵手两个女儿,在花园里散步。来到中心凉亭,父女围着石桌,玩着幼稚游戏。先把铜钱抛起,再用双手捂住,猜正面或反面。

如果女儿猜对,武康会在嘴里,叼上根狗尾巴。如果女儿猜错,那就捏捏鼻子,或者做个鬼脸。虽然游戏无聊,他们父女三人,玩的其乐融融。

武康运气奇差,还不到一刻钟,满嘴的狗尾草。大女儿还搞怪,把草编成耳环,挂在他耳朵上。小晴见此画面,只能哭笑不得,表示早就习惯。也来到凉亭里,摆上了象棋盘,助他脱离苦海。

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服毒是作死。自从苏醒以后,躺在床上数天,直到前天早上,终能勉强下床。身体渐渐恢复,若想恢复如初,至少熬到年底。

李淳风天天来,给他调理身体,每次都要针灸。带来不少消息,昏迷两个多月,错过不少大事。首先八月初八,原司元太常伯,钜鹿县开国男,左相公窦德玄。薨逝于家中,终年六十九岁。

追赠光禄大夫,追封幽州都督,并赐谥号曰恭。他的官场生涯,奉行中庸之道,向来小心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为相碌碌无为,行事见风使舵。

武康甚至以为,他加入屯粮团,可能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不要老脸,共挖朝廷墙角,想给子孙后代,留下大笔财富。此刻卧病在床,不能过去拜祭,有些怅然若失。

到了八月十三,大司宪刘仁轨,汇报案件进展。武怀运和武惟良,在贡品中下毒,毒杀魏国夫人。在礼品中下毒,欲毒杀楚国公,目的未能达成。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嫌犯供认不讳。

李治几乎秒批,制定处置方案,当天公布天下。八月十四午时,两个罪魁祸首,东市斩首弃市。罪犯家眷财产,全部籍没充公,并赐姓曰蝮氏,逐出武氏宗族。

此乃媚娘的手笔,她爱玩文字游戏,说起来很搞笑。当初王皇后,被赐姓蠎氏,还有萧淑妃,被赐姓枭氏。在不久的将来,李家皇族造反,会被赐姓虺氏。

蠎代表蟒蛇,枭是猫头鹰,蝮代表毒蛇,虺代表恶龙。这在古人心中,都是邪恶动物,更加不是姓氏。神探狄仁杰中,那个蛇灵组织,就是由此而来。估计只有女人,才会做这种事,又小气又无聊。

武元爽最倒霉,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也被连坐了。原是豪州刺史,直接流放振州,海南岛三亚市。他今年五十岁,身体向来不好,估计死在振州。其独子武承嗣,也会远赴海南,希望活下来吧。

至此武家外戚,除了武康以外,全部沦为平民。这是有史以来,最凄惨的外戚,李治达到了目的。也可以这么说,只要李治活着,媚娘的娘家人,只能是老百姓。

感觉十分无奈,哥哥们都走了,我成孤家寡人,必然唇亡齿寒。此刻万分笃定,那该死的李九,不会善罢甘休。只要时机成熟,还会再施诡计,坑害我这独苗。既然避无可避,那就继续过招,你丫放马过来。

卧床这段时间,来武府探望的,其实人也不少。老恩师苏定方,亲师兄裴行俭,都派子嗣过来。老伙计许敬宗,英国公李勣等,也都送来补品。还有诸多部下,关系好的武官,大约七八十人。

皇帝没有登门,这个可以理解,人家是大忙人。媚娘也没有来,听太子李弘说,小令月染风寒,她在陪床看护。就在昨天上午,十岁的周王李显,四岁的豫王李旭伦,登门看望舅舅。

比较揪心的是,未来的大女婿,沛王李贤没来。闹闹发了脾气,昨天晚上发誓,两个月不理他。武康浑不在意,李贤这个犊子,就是这种货色。虽然聪明英俊,心中却无孝义,亲情看的很淡。

阳光温暖和煦,花圃的凉亭里,两个女儿对弈。闹闹执红先行,兵力步步紧逼,完全占据上风。二丫后手执黑,防守捉襟见肘,柳眉凝成疙瘩。

武康想支招儿,招来三双白眼,讪讪的闭上嘴。无奈望向二丫,脸上满是委屈,你个没良心的。老爹是在帮你,不领情就算了,还送来个眼刀。小晴老神在在,调皮的奚落他“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巾帼。”

拉倒吧大妹子,懒得搭理你们,我自娱自乐吧。铜钱放在手心,翻来覆去研究,不禁扯出诡笑。朝廷新发行的,名为乾封泉宝,是唐朝建国以来,首次以年号铸币。

也是圆形方孔,直径两公分半,比开元通宝大。和第五套人民币,牡丹花一元硬币,大小完全相同。在铜钱的正面,按顺时针方向,乾封泉宝四字。乾封泉是楷书,宝字却是隶书,开创古代社会,楷书铸钱先河。

铜钱的背面,是隶书文字,内容和数量,都不尽相同。最少一个字,天或者策字;最多两个字,天策或天府。手中的这枚,背铸刻天府,数量最稀少。

魂穿大唐之前,背有天府的钱,值两千人民币。武康突发奇想,收集十贯天府,找地方埋起来。到二十一世纪,子孙们挖出卖,至少卖两千万,直接奔向小康。

笑容愈发猥琐,小晴再翻白眼,凑过来小声讲“之前听顺子说,京城两市粮价,那是直线上升。截至昨天黄昏,旧钱斗米七十,新钱斗米六十。夫君好厉害呦,当初咱们囤粮,买价才六文呀。”

此刻应有装逼,武康趾气高扬,也翻起了白眼“哥哥早就说过,新钱以一当十,绝对通货膨胀。当时好说歹说,你只批给四千贯,真是胆小如鼠。若拿全部积蓄,等到新钱作废,至少挣十万贯。”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是金玉良言。感觉很肉疼,唉声叹气道“如果有十万贯,给女儿作嫁妆,那该多有面子。便宜了许敬宗,他们都疯了吧。竟从江浙地区,运来数千钟米,还囤积两千钟。”

一钟就是十斛,若换算成市斤,约一千二百斤。那些王八羔子,个个都是疯子,屯粮五千多吨。其实并不算多,也根本不愁卖,仅仅是长安城,就有人口百万。

新钱五月发行,才过去三个月,影响地域不大。所以销售区域,以长安为核心,向关内道辐射。西至陇西兰州,东到河南齐州,延伸到渤海湾,覆盖关内河南。

按照武康指示,只做大宗批发,只与粮商接头。截至前天晚上,五千多吨粮食,只剩下两千吨。至少六倍利润,铜钱堆积如山,跟着发财的人,无不喜形于色。

卧病在床期间,很多生人探望,平时并不熟悉。此刻过来探望,估计十有**,跟着我赚了钱。特别是许敬宗,还有李勣先生,两人联袂探望。眼珠冒着绿光,嘴里淌出口水,想把某人吃了。

说完一通废话,两人贪心不足,还想组织囤积。武康直接拒绝,给他们泼冷水,两位见好就收。自从新钱发行,混乱愈演愈烈,不仅仅是粮食,所有商品都涨。

朝廷肯定出手,至于补救策略,就是废除新钱,同时恢复旧钱。到了那个时候,物价必然回落,当心砸在手里。咱们是挖墙脚,如果得寸进尺,圣人就会知道。

两人听了进去,纵然千般不愿,只能就此作罢。朝廷如果追究,李治如果使坏,那么所有努力,都会化为泡影。毕竟咱们几个,身份太过敏感,那位是玻璃心。

忽然间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对,急忙转头查看。小晴泫然欲泣,语气饱含失落“咱家没有儿郎,纵使金山银山,还能给谁继承?家里全部积蓄,三千亩永业田,嫁妆早就够了。”

又把话题聊死,闺女停止对弈,嘟着嘴闷闷不乐。武康不禁尴尬,哪壶不开提哪壶,儿子都是讨债鬼,女儿才是小棉袄。正想挽回气氛,亭外有人干咳,武媚娘登门了。

宫人宦官跟随,仪态雍容华贵,怀里抱着娃娃。可爱的小令月,一岁零两个月,能说简单词汇。伸着两只小手,呀呀喊着舅舅,好像在求抱抱。

武康嬉皮笑脸,带着妻女迎出,先把礼数做足。女儿乖巧懂事,怯生生喊姑母,礼仪十分标准。媚娘心情不错,示意不必拘礼,闺女递给爱弟。

小公主抱怀里,不断变换鬼脸,先把娃娃逗笑。然后伸出老脸,接受两个亲亲,送出两个亲亲。模样恬不知耻,小晴不禁莞尔,悄悄拧他两下。

媚娘被逗笑“康郎没白疼她,除了圣人和我,只让舅舅抱抱。今年刚会说话,除了阿爷阿母,竟然还喊舅父。每次哭鼻子时,只要说找舅舅,就会破涕为笑。”

众人进入凉亭,气氛温馨和谐,不停拉着家常。小晴心思通透,随便找个借口,带着女儿离开。随从全部散去,部曲戒严花园,留下姊弟两个,并肩坐木凳上。

媚娘凝望武康,轻叹气数落道“瞧瞧你的样子,哪像一家之主,分明是受气包。瞧瞧你的妻子,还有大丫二丫,宠的无法无天。不是我说你,受制于妇人,不怕被笑话?”

武康浑不在意,也不接她话茬,继续逗弄令月。反正我的京城,早就沦为笑柄,不差惧内这条。男子汉大丈夫,如果想耍威风,就去外边耍吧。在外边受欺负,回到家打媳妇,那是懦夫行为。

媚娘无可奈何,直接转移话题,脸色变的沉重“坊间有了传言,说贺兰氏的死,是我下的毒手。嫁祸我的族兄,如此一石二鸟,报复当年苛待。还说康郎中毒,差点命丧黄泉,也是我的计划。”

声音带着哭腔,情绪开始激动“他们岂会知道,当日突闻噩耗,我直接昏厥了。贺兰氏下葬时,就在元姊墓前,敏之放声痛哭。他的哭声不对,阿姊可以确定,他也在怀疑我。”

武康正襟危坐,把令月放腿上,想起前天中午。敏之过来探视,就在病榻旁边,舅甥聊了很多。贺兰下葬不久,李治传下诏书,让他改姓为武。做武士彟子嗣,袭周国公爵位。

同时任命他,昭文馆学士,兼任左侍极,检校兰台太史。官职确实高,无论左侍极,或兰台太史,都是从三品。可他不开心,问两个问题胞妹中毒身亡,凶杀是他们吗;阿母城外自缢,凶杀到底是谁?武康不能回答,只能谆谆教导不管凶手是谁,其实都不重要,千万不要探究。舅舅可以保证,你若安分守己,就能一生平安。如果想要调查,触及某种底线,谁也保不住你。

敏之呆愣许久,最终流下眼泪,摇摇头告辞了。武康唉声叹气,他心中有魔鬼,极有可能黑化。可怜的孩子啊,杀你娘的凶手,杀你妹的凶手,能轻松杀掉你。

感觉腿上温热,瞬间灵魂归壳,这个倒霉丫头,又尿舅舅腿上。宫婢送来尿布,小心翼翼换上,换条腿继续抱。媚娘眼眶微红,表情极为认真“如果阿姊说,从没有下毒,你会相信吗?”

武康果断点头,我能拿命担保,毒不是你下的。纵观古今历史,后宫中的女人,地位是否稳固,全靠外戚支持。不管出于亲情,还是出于利益,外戚会保护你。

譬如说汉武帝,早想杀卫子夫,可是卫青活着,他就不敢动手。几千年封建史,没有太后皇后,会对外戚下手。媚娘熟知历史,又岂能不明白,外戚的重要性。

又怎么可能,因幼时恩怨,断自己助力。武康摇头晃脑,又是满脸贱笑“韩国夫人的死,魏国夫人的死,都是咎由自取。那些流言蜚语,就当懒驴放屁,不要在意就行。”

笑意逐渐阴冷,信誓旦旦保证“我永远信任你,无论什么时候,不管什么状况。你若指着鹿,硬说它是马,那它就是马。谁说不是马,我就弄死他,剁了做马粪。诶诶我认真的,你别动手动脚。”

媚娘讪讪收手,开始唏嘘感慨“真正对我好的,除了阿母之外,就是康郎你了。全心对我好的,放眼整个天下,估计也只有你。我绝不会负你,无论什么时候,不管什么情况。”

话又送了过来,武康笑容不语,继续逗弄令月。事实清晰明了,咱们姊弟两个,早就生死相依。如果你倒台,我也活不了,那么多政敌,活活撕碎我。

帮你就是帮己,我也没得选择,一条道走到黑吧。轻轻抖动大腿,摇晃着小公主,煞有介事道“其实没必要,刻意拉拢我,譬如说联姻。令月这孩子,救了我的命,希望她幸福。”

媚娘恢复正常,不接这个话茬,继续陈述事实“三天前有消息,李义府病逝了,心里有些难受。当初正是义府,接受你的提点,开启废王立武。我也曾经保证,只要力所能及,必定保他富贵。”

老李还是去了,其实不出所料,武康心无波澜。经历荣华富贵,岂能甘于清贫,岂能粗茶淡饭?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等大赦还朝,再步入人生巅峰。

可惜李治心中,他就是背锅侠,完全失去价值。如果许他还朝,只能自己背锅,必须弃如敝履。泰山封禅大典,是最大的盛会,尚且不能回朝,以后更无机会。他又心胸狭隘,信念彻底甄灭,肯定郁郁而终。

令月打着哈欠,眼皮渐渐耷拉,武康压低声音“当初废王立武,他不是要帮你,而是帮他自己。所以你们两个,只是各取所需,没有必要介怀。如果心有愧意,以后有了机会,提点他的子嗣。”

媚娘摇头说“不是心有愧意,而是心有感慨。满朝文武百官,真心会帮我的,可说寥寥无几。除了你和敬宗,就是公瑜义府,公瑜也被贬黜。若无内朝学士,阿姊不敢想象,还有谁能帮忙?”

武康嗤之以鼻,那是北门学士,你竟然嫌不够。沉吟片刻,淡淡说道“你可以倚仗的,不是许敬宗李勣,而是北门学士们。众人拾柴火焰高,区区两个宰相,不及无数智囊。等我把话说完,你也就明白了。”

可能没人知道,那些人的能量,到底多么可怕。唐初门阀政治,那些士族地主,把持中央朝政,靠门萌居高位。大量庶族地主,只能出任小官,自然大为不满。

可他们的力量,远远胜于世家,足以左右朝政。只要团结他们,给出政治舞台,就能得到支持,从而领导他们。其实归根结底,北门学士的诞生,是阶级内部斗争。

无论阶级斗争,还是内部矛盾,数量都是关键。想要无往不利,就团结大多数,抗衡孤立少数。团结庶族地主,对抗士族地主,就能立于不败。

圣人组建内朝,企图分割相权,从而加强皇权。可他不会想到,因为身体原因,最终便宜了你。所以我说阿姊,那些北门学士,才是你的根本。必须礼贤下士,竭尽全力拉拢,以他们为诱饵,得到更多支持。

媚娘瞠目结舌,品味上述话语,久久不能回神。良久后长叹息,脸色颇为怪异“许敬宗和刘祥道,刚去世的窦德玄,都说过这样的话。满朝文武百官,最想成为盟友,最不想得罪的,就是你武变之。”

武康翻起白眼,就当是夸赞吧,我没那么牛的。媚娘抱过令月,小心放在怀里,露出淡淡笑意“康郎今日的话,我会铭记于心。翰林院诸学士,代表庶族地主,就是我的根基。”

说完缓缓起身,沉吟片刻说道“婺州六千民兵,已经抵达洛阳,驻扎在西城外。好好休养身体,估计今年之内,你会得偿所愿。率领千军万马,兵临平壤城下”

第三十三章 平壤道行军总管

乾封元年(公元666年),秋九月初五,辰时三刻。

辽东传来战报,大唐的远征军,取得重大胜利。营州都督高侃,右金吾将军庞同善,在大辽水东岸,大破高句丽兵。斩首八千余级,俘虏两万余众,大军继续东进。

莫离支泉男生,率领他的卫队,与庞同善会师。李治颁布诏书,诏封其为特进,文散官正二品。封辽东大都督,平壤道安抚使,爵封玄菟郡公。诏令契苾何力,节制诸道总管,继续挥师东进。

武康得此消息,乐的仰天长笑,此乃旗开得胜。两军成功会师,军事行动顺利,战争可以继续。朝廷再传政令,动员各地府兵,十六卫诸将军,全部回京待命。

河北道诸州县,就是黄河以北,秋粮暂停运京。诏令全国诸州,暂停秋粮运输,所有战备药材,优先运输东都。庞大的战争机器,有条不紊运转,兵临平壤城下,不再遥不可及。

朝廷中枢皆知,高句丽的内乱,泉男生的内附,千载难逢之机。如果错失良机,再想平定辽东,绝对难于登天。满朝文武百官,一时团结空前,劲都往一处使。甚至有人提议,司空李勣出山,主持辽东大局。

武康比较悲催,包括敬宗在内,没人敢举荐他。李治比较无耻,不顾内弟健康,命令照常上班。每天穿着盔甲,配备全部唐刀,站岗值班内宫。真想毛遂自荐,乃翁也是将军,也想出征辽东。

九月二十五日,噩耗从天而降,令他措手不及。广平郡开国公,金紫光禄大夫,刘祥道卒于家中。纵观他的人生,平凡而又传奇,仕途顺风顺水。

早年门荫入仕,袭爵乐平县男,累迁黄门侍郎。进爵阳城县侯,迁任刑部尚书,龙朔三年拜相。被上官仪牵涉,罢黜右相之职,迁司礼太常伯。组织封禅事宜,朝廷特别恩准,进爵广平郡公。

期间宴请武康,给出保命警示,楚魏不可同食。后来谶语应验,武康服毒避祸,祥道吓尿辞官。李治批准辞呈,授金紫光禄大夫,正三品文散官,致仕颐养天年。

可天公不作美,落个无疾而终,享年七十一岁。李治失声痛哭,追赠幽州都督,并赐谥号曰宣。其嫡子刘齐贤,现在官拜侍御史,承袭刘祥道爵位。同时传下制令,五品以上官员,都去刘家哭丧。

武康身在其中,因为那句提醒,也很感激祥道。于是找到王勃,花钱买篇祭文,前去刘府吊丧。王勃那兔崽子,竟要价三十贯,比之前贵两倍,声称只要旧钱。

不禁嗤之以鼻,成为初唐四杰,这小子膨胀了。欺负我墨水少,拿我当冤大头,等着穿小鞋吧。其实也不怪他,通货膨胀闹的,斗米涨破百文。商贾不认新钱,乾封泉宝贬值,开元通宝暴涨。

刘祥道丧事上,武康声情并茂,郎朗背诵祭文。果然不同凡响,加剧悲伤气氛,齐贤哭的更凶。能得王勃祭文,刘祥道老先生,也算不枉此生。

在吃大锅菜时,刘府部曲凑近,压低声音传话郎君转告楚公,囤粮低买高卖,致使粮价飞涨。公大发国难财,百姓更加艰辛,实非忠臣所为。

再次嗤之以鼻,拉倒吧大兄弟,我可不是忠臣。你父正值热丧,你还关心国事,说你什么好呢。思考半分钟,让部曲回话你这样告诉他,没有我的囤积,粮价涨的更高。

部曲行礼离开,许敬宗凑过来,吐出劲爆消息刘祥道老先生,也是囤粮会员,投资三千多贯。而刘齐贤此人,行事刚直方正,深得圣人青睐。变之不要介怀,他就是这号人,再给你说个事。

听完敬宗讲述,武康暗暗点赞,这是个铁憨憨。提拔进京之前,官居晋州司马,为官铁面无私。有次李治打猎,顺口提到晋州,特产优良鹰鹞。有人拍马屁说,齐贤今为司马,令他捕猎进献。

李治立刻训斥,难道你们认为,晋州司马齐贤,是捉鹰鹞的人?如果我传制令,他不会献鹰鹞,会献十本谏疏。如果我不服软,他会跑来京城,跪在宫外死谏。

感觉十分庆幸,幸亏祥道参与,挖墙角的行动。否则这铁憨憨,肯定上疏弹劾,后果不堪设想。以李九的德行,极可能黑吃黑。一纸制令下达,乖乖的上缴吧,本钱都得赔进去。

丧事结束之后,开始度日如年,正常工作之余,密切关注辽东。赵声数次汇报,婺州六千浙兵,已经急不可耐。隔三差五询问,武都督何时来,何时开往辽东?

武康也很着急,媚娘的枕边风,好像失去作用。李治那个混蛋,总是避重就轻,总是不提出征。被媳妇问烦了,便用废话搪塞媚娘不要心急,我心中有数的,待到万事俱备,他不想去也得去。

九月熬到腊月,初一熬到十八,含元殿大朝会上,终于有了好消息。李治重拳出击,决定倾国之力,一举荡平辽东。完成太宗皇帝,临终前的遗愿,证明他比他爹牛。

开府仪同三司,司空英国公李勣,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兼任辽东安抚大使。七十一岁的李勣,大唐真正的帅才,老骥伏枥再出征。有此可知朝廷,对于辽东战役,是多么的重视。

许圉师的外甥,司列少常伯郝处俊,作为李勣的副手。右金吾将军同善,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并为辽东道副总管。右武卫将军独孤卿云,鸭绿道行军总管;昭文馆待招郭待封,积利道行军总管。

左奉宸将军刘仁愿,毕列道行军总管;新罗将领金待问,海谷道行军总管;左骁卫郎将窦义积,后军总运粮使;左武卫将军薛仁贵,辽东道行军总长史。

左戎卫大将军,左奉宸大将军,左羽林大将军;太子右崇掖率,上柱国楚国公,冠军大将军武康,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左金吾将军赵道兴,右金吾将军权善才,作为他的副手。

统领六千浙兵,二十四折冲府,整整三万卫士,择日开赴辽东。所有行军总管,海陆的运粮使,皆归李勣节制。河北各州田赋,全部运往辽东,供应东征大军。

制令下达之后,进入战报状态,各种出征仪式,有条不紊进行。武康兴奋之余,也在紧锣密鼓,安排出征事宜。由于战事重大,必须全力以赴,也不能留后路。

三百婺营亲卫,三百倭营亲卫,全部随军出征。此次千里远征,如果诸事顺利,至少一年时间。进宫拜见皇后,妻女托付给她,我不在的日子,关照我的家人。

媚娘点头答应,同时唉声叹气,下达最后通牒康郎每次出征,我心中的担忧,不比崔小晴少。此次东征辽地,是你的这辈子,最后一次行军。好好的感受吧,以后没机会了。

这话很不吉利,咒我战死沙场,听着怪吓人的。明白她的意思,凯旋班师之后,结束戎马生涯。乖乖留在京师,当好保安队长,守卫皇宫大内,保护姐的安全。

武康也想这样,今年三十二岁,渴望平静生活。戎马生涯七年,尸山血海无数,宽阔的胸膛上,不想再添伤疤。剩下的半辈子,做个好夫君,做个好父亲,留在家享福吧。

每次出征之前,小晴强颜欢笑,都是这个德行,表示早已习惯。还有两个女儿,小脸泫然欲泣,整天闷闷不乐。水仙和明日香,表现还算可以,情绪没有波动。

特别是明日香,竟然有些兴奋,好战的倭国女人,没心没肺的样子。后院书房之中,一家六口聚集,两个女儿对弈。她俩水平很高,受媚娘的影响,也都爱好象棋。

用这样的方式,排挤离别之苦,减轻身心压力,其实很不错的。忽然钱顺敲门,脸色满是不安,赔着讪笑汇报“赵声的情娘子,在大门外闹腾。”

气氛瞬间诡异,女儿不再下棋,视线聚集过去。钱顺头皮发麻,迎着质询目光,笑的比哭难看“西市新平客栈,我们兄弟几个,经常去那喝酒。掌柜的小娘子,被赵声勾搭了,好像还睡了觉”

咳嗽生打断他,小晴面沉似水,给水仙使眼色。两个小妾明白,温言软语请求,咱们出去玩吧,那话题少儿不宜。二丫乖巧起身,闹闹满脸八卦,兴冲冲问钱顺“顺子叔快说,是不是赵叔,始乱终弃啦?”

是这么回事,钱顺不敢说,低着头很尴尬。小晴再咳嗽,脸色很难看,闹闹嘟起嘴,抬头看阿爹。武康直接仰头,表示爱莫能助,别这么八卦嘛。闹闹气的跺脚,暗骂老爹胆小,拉着二丫离开。

书房只剩三人,小晴大马金刀,坐在主位冷笑。瞅瞅自家夫君,杏眼瞪向钱顺,说话阴阳怪气“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兵。顺子说说吧,什么程度啊,肚子大了吗?”

武康心里喊冤,这话从何说起,那小子造的孽,关我什么事嘛?新城公主过世,二丫这么大了,不要再翻旧账。感受怪异眼神,头皮阵阵发麻,尴尬的垂下头。心里反驳媳妇,我没始乱终弃,也没乱过谁呀。

钱顺硬着头皮,戳赵声的脊梁骨,道出他的糗事。新平客栈掌柜,是个老实汉子,膝下只有一女。今年虚岁十五,小模样挺水灵,性格也很活泼。哥几个常光顾,有次痞子闹事,扰了众人雅兴。

结果不言而喻,他们出手教训,还报武康名号。痞子再不敢来,掌柜的很开心,与婺营诸头目,渐渐熟络起来。而那个小娘子,特喜欢他们讲,沙场军旅生活。

赵声添油加醋,讲述他在战场上,七进七出的英姿。美女爱英雄嘛,小娘子被吸引,然后再被勾引,故事讲到床上。武康暗翻白眼,兔崽子造孽啊,十五岁的妹子,你也下得了嘴?

小娘子怀孕了,不敢再瞒父母,老掉牙的套路。老王找到赵声,让他负起责任,娶小娘子过门。可赵声那混蛋,就是个大奇葩,秉承独身主义。三十岁的人,死活不成亲,谁说都没用。

留恋风月场所,是平康坊熟客,勾搭各种女人。所以王小娘子,他很不乐意娶。老王更不乐意,可惜无计可施,对方来头太大。这样天天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女儿已经显怀。

焦头烂额之际,听闻朝廷东征,赵声是婺营卫,也会奔赴辽东。老王坐不住了,若等远征归来,估计我的外孙,能开口喊大父。于是硬着头皮,带着妻子女儿,来修真坊武府,誓要讨回公道。

钱顺讲完了,见大佬沉默,见夫人冷笑,急忙拍马屁“他们肯定打听过,知道夫人很和善,待人接物很公正。否则平头百姓,借他们两副胆,也不敢来武府。”

马屁拍的很溜,小晴脸色好转,直接吩咐钱顺“请王家人进府,带到客厅等候,不要失了礼数。再去赵声家里,讲明事情真相,请他父母来谈。这事我管了,还愣着作甚,赶紧的去呀。”

钱顺唯唯诺诺,视线瞟向大佬,突听拍桌子声,吓的转身就走。小晴离开书桌,还是阴阳怪气“赵声跟着你,十五年了吧?优点没学会,坏毛病学全,你的教育水平,妾身很是担忧。”

武康表示无奈,点点头附和道“那个小兔崽子,十五岁跟着我,足足十五年了。媚娘给他指婚,条件相当不错,县尉家的千金。可他就是不愿,跑到咱家哭诉,我也没有办法。兄弟那么多年,总不能强迫吧?”

话语被打断,小晴淡淡道“这件事我做主,王家的小娘子,怀了他的骨肉,必须明媒正娶。如果此事闹大,影响武家声誉,也会影响皇后。等下你别说话,我要看看赵声,敢不敢忤逆我。”

武康摊开双手,学哑巴呜啊啊,您老做主就行。很快来到前院,老远听到哭声,哭的十分伤心。平郎等诸亲卫,在院子里排队,个个挺拔如松,脑袋偏向门口,就像报数似的。

你们这些混蛋,看热闹不嫌事大,个个都欠收拾。捂嘴沉声干咳,见到脑袋抹正,瞪着牛眼训话“杵在这里作甚,不日就会出征,行囊收拾好了?都给我滚回去都在这站着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乱动。”

训斥完拂袖而去,挡在媳妇身边,慢慢走向客厅。夫妻俩刚进门,亲卫队列北边,闹闹捂嘴喘气。二丫满脸无辜,扭着头看姐姐,委屈的嘟起嘴。为什么拉上我,阿母要是知道,还是会骂你的。

宽大的客厅里,老王唯唯诺诺,面容非常朴实。身边他的妻子,抱着他们女儿,啪啪的掉眼泪。可怜的小娘子,小腹已经凸起,伏在母亲怀里,不停的抽泣着。

赵声低着脑袋,不敢直视大佬,腿肚子在颤抖。武氏夫妇见礼,王氏夫妇回应,貌似胆战心惊。小晴和颜悦色,招呼他们坐下,吩咐准备好茶。

大概两刻钟后,赵声父母来到,先给主家见礼。老夫妻很兴奋,赵母直接过去,安慰王家娘子。因为儿子婚事,他们操碎了心。现在有了儿媳,孙子也在路上,自然兴奋异常。

武康可以笃定,若非场合不对,二老笑出猪声。赵父马上表示,这孩子我管不了,劳烦楚公教训吧。小晴捷足先登,来到赵声身前,大模大样的说“孩子她赵叔,你给个答复,我说话好使不?”

直接上纲上线,赵声不敢造次,艰难的嗯了声。小晴很满意,重新面对王氏,言辞凿凿道“赵声跟着夫君,足足有十五年。他不只是亲卫,还是武家袍泽,夫君的亲兄弟,闹闹的赵叔叔。”

身份已经拔高,小晴继续安排“夫君曾经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小娘子有身孕,必须娶进赵家,必须明媒正娶。三书六礼不能少,八抬大轿必须有。”

定心丸吃下去,老王长出口气,抹掉额头细汗,不断作揖行礼。赵父表示同意,赵母随声附和,王娘子不哭了,躲在母亲怀里。

小晴很满意,安慰小娘子“你这弟媳妇,嫂嫂认下了,你就放心吧。不要再哭了,你们成亲时,嫂嫂封大礼。赵叔父赵叔母,弟媳先住我家,你们准备迎娶。夫君此次出征,不让赵声跟随,终身大事要紧。”

赵声陡然抬头,剧烈的摆着手,拒绝急不可耐“夫人这不行的,我是亲卫队长,必须随军护卫。酒娘先住我家,等班师凯旋后,再成亲也不迟。我向夫人保证,辽东战役结束,必娶酒娘过门。”

小晴掐腰瞪眼,赵父急忙劝解“夫人切莫生气,这孩子说的对,保护楚公要紧。他是亲卫队长,如果强行留下,能把他闷出病。亲家公别担心,夫人已经发话,这事已经成了。”

王氏夫妻对视,很快确定眼神,老王诚恳言道“楚公平易近人,夫人公平公正,所以老汉敢来。夫人开口做主,我们肯定放心。声郎是亲卫长,理应共奔辽东,老汉没有异议。”

武康拱手还礼,征得媳妇同意,也是和颜悦色“老丈放心吧,他是我兄弟,我很了解他。平时不着调,说话却算数,说娶就会娶。辽东战役结束,他们俩的婚事,我会亲自安排。”

节目效果很好,两家人都乐了,感觉倍有面子。这可是楚国公,南衙的大将军,皇后的同胞弟。事情告一段落,气氛开始和谐,小娘子安心了。轻轻捂着小腹,表情有些扭捏,偷瞧未来夫君。

小晴吩咐摆宴,然后频频敬酒,王氏激动不已,竟拿不稳筷子。小晴看向赵声,语气缓和许多“之前提的亲事,都被你拒绝了,是在等酒娘吧?这就是缘分,夫君说对吗?”

武康微笑点头,赵声放下酒杯,摇摇头回答道“战死的弟兄们,将军都照顾着,不愁吃不愁穿。可他们的妻子,还是过的不好,脸上鲜有笑容。我怕我战死后,妻儿孤苦无依,所以不敢成亲。”

话说完训斥来,他父母和小晴,训他胡言乱语。武康没有开口,目光盯着酒杯,有浓浓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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