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下双栖蝶 - xp1024.com
《梧桐叶下双栖蝶》


第一章 伪装的成效(1)

江城柳公馆里有三大第一。

大小姐柳如嫣锋芒毕露,号称乔都八城第一美人;二少爷柳秦伦名垂青史,贵为乔都八城第一位美国哈佛大学经济学硕士;三小姐柳栖蝶韬光养晦,被冠以乔都八城第一奇人,可在柳公馆人眼中,只见其人不闻其名,长相貌美,仙风道骨,可惜与世隔绝,她日日躲在房里,就连三餐都是丫头送进房中,因着太太庇护,老爷也从不多问,下人们就更是奇惑她到底在做什么,能够几天几夜不下楼,好不容易下了楼,一出门又一连多日不回来,长此以往,也就见怪不怪的当她不存在。

但在外人眼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在江城这方领土上凡是听过柳栖蝶大名的人,都知道她是柳公馆里的三小姐,是江城建城百年来最幸运的女子,拥有神来之手,能够死而复生,却没人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她行踪神秘,长年深居柳公馆,很多慕名前来一亲芳泽的人就算进了柳公馆也难见其真容,却丝毫不影响人们对她的好奇。

时至1940年6月,两年前,中日之战进入相持阶段,随着国民政府迁都重庆,日军调整对侵华的作战方针,停止对中国各地的大规模军事进攻,转而对重庆及周边地区进行高空轰炸。1939年9月至1940年5月,日本大本营指示中国派遣军对乔都境内多个城市进行大面积轰炸,以致江城下辖的诗城半城被毁,城内尸横遍野血肉横飞,故而又有很多人慕名前来求她一展神力,助在轰炸中遇难的亲人重现人世。

饶是侯云帆这种欢场杀手,透过高大铮亮的落地窗,将那坐在梧桐树下的秋千上高低荡动的美人尽收眼底时,顿时也如同被抽了魂灵般心花怒放“那是?”

柳如嫣被问得眉开眼笑“我妹妹,栖蝶。”

侯云帆目光一亮,品味的兴致越发高涨起来,惊诧之中像是发现了天大稀奇似的瞪圆了眼睛,再次精准地辨别美人。对待女人,尤其美人,他从不在意对方出身,只在意美人本身,可听柳如嫣这么一说,忽然间竟有了立地成佛的想法,不由惊叹一声“啧啧啧,当真是闻名不如亲眼所见哪!”

一旁的景依婷却不屑地冷哼道“今年乔都城里的大小宴会,我和如嫣姐几乎每一场都请了她,可咱们这位柳三小姐偏偏一次都不给面,这种傲慢程度,真是世间少有,我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拽什么,说难听点,她就是活在柳三小姐外壳里的一个土包子,我真搞不懂外面那些把她传得好像仙女下凡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自从去年在慈善晚宴上对柳秦伦一见钟情,她努力和柳如嫣打好关系,和柳栖蝶拉近距离,哪知这柳栖蝶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这些年,乔都八城里从来没有人敢驳她的面,这让她深感脸面无光的同时也愈加鄙视柳栖蝶的行事作风,实在不配做柳三小姐。

侯云帆却是越听越看越感兴趣,他认真观摩柳栖蝶,于他而言,攻破难度越高的女人说不定越适合做他侯云帆的夫人。

秋千越荡越低,栖蝶索性停了下来,淡淡望了一眼落地窗的那方,柳如嫣正和一男一女有说有笑地谈论她,三人置身在以咖啡色地板、浅紫色纱质窗帘、齐套的上等红木家具以及各种各样名贵珍品中,仍不失雍容华贵的气度,加之以往上门的,哪怕是高官家的少爷小姐,柳如嫣也是两三句话草草打发了,今日一反常态的和两人亲近,由此向她传来一个信息这一男一女,来头不小。

栖蝶语笑嫣然地将目光转向眼前的双层中式宫廷风格的别墅,以南方建筑的灵巧细腻和西式现代派建筑的新颖大气相互交融,巧妙的为江城这片土地点上了最亮眼的一笔。时值盛夏,明媚的阳光透过碧叶扶疏的梧桐枝叶,在盛开的百花丛间和一片片如茵的碧草上投下斑驳的亮片,引来无数飞鸟驻足,清澈无暇的喷泉池水倒映着碧空白云、循环自池周俏丽娇妍的天鹅雕像口中吐出,淡紫色的梧桐花瓣飘散在透明的粼粼水波中,在灿烂阳光下闪闪发光……

此番回府前,虽知为迎接柳秦伦回国,必当翻修得精致奢豪,可如此之势坐落在四周云云的中式民房中,惊世华贵之度还是让她甚觉惊诧,不过她并不排斥这种奢靡,甚至十分欣赏,这是她的福气,然而感恩这种福气的好心情很快就被两道轻柔的女声打断

“近段日子,二少爷回国的消息一传出去,乔都、阳城、岛城、诗城、开洲、农县等地人马陆续登门,那些个女人,排着队都要求一个和二少爷相亲的机会,大小姐手里的照片比咱们园子里的花儿还多,若是二少爷回来了,这柳公馆可是真热闹了。”

“可见柳秦伦三个字威名远播的功效之大,不过今天来的这位可是乔都商会景会长的千金,正好和咱们王廷同属一道,很可能就是未来的二少奶奶,既然内定了,大小姐为什么不直接回绝呢?”

“你傻呀?咱们老爷出了名的亲民,自打去年二少爷在慈善晚宴上亮相后,太多人上门求亲,即便人已内定,面子功夫也得做足啊。”

“奇怪了,找二少爷的多,怎么找三小姐的也多呀?”

“找三小姐的都是些贫苦老百姓,但凡第一次露脸的,大小姐都会给些车马费和口粮费,这明摆着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可这一波接一波的人,成本也太大了点。”

“这是大小姐为二少爷收买人心呢,三小姐越不肯见人,外界对她的意见就会越大,反之,大小姐越平易近人,将来拥戴二少爷的人就会越多。何况这点钱也就是大小姐打零用的,算什么。”

“也真是难为了大小姐,既要忍让太太,还要为二少爷打基础。”

“你以为大小姐是什么人,娇生惯养弱不禁风?半分委屈都受不得?不过嘛,太太又怎样,再得宠也是孤军一个,大太太虽然过世得早,却留有二少爷和大小姐互相照应。你看着吧,这江城的天下,迟早是二少爷和大小姐的。”

栖蝶唇角含笑地轻抚着扎于千绳中那有着云裳仙子之称的百合花花瓣,嗅着浓郁花香,轻轻荡动秋千,目光透过百合花,依旧醉心在这片鸟语花香的景致中,好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数十年来,柳家都因着王廷这个掌控一城百姓生活命脉的企业,稳坐江城首富,公馆也是雄踞在江城风水最好的北区山观上,此处又因百里之外有一道石龙瀑布,其龙态矫健,龙爪雄劲,似翻搅起四海云水的奇景,被政府不断抬高地皮价格,几个沧海桑田过后,已然成为政商专属风景住宅区,如今却因战争的席卷,使得城里的欣荣太平和繁华街巷都相交在家家户户的支离破碎中,而她幸得在这柳公馆,才能在这场肆虐人命的屠杀中,得以平安地俯瞰这片被战火笼罩的大地。也幸得十年前前上天对她的眷顾,让她有了柳栖蝶的第二次生命。



第二章 伪装的成效(2)

“孤军?那三小姐呢?”一个丫头仿佛听不懂地问。

“她?”

两个丫头一言一语的对话在看到她的瞬间止住,一个丫头扬声道“三小姐,老爷让你去一趟书房。”

栖蝶闻声转头,意料中的看到两个丫头正带着傲睨不屑的表情站在她的不远处。她从秋千上站起身来,捋了捋微皱的裙摆,露出高跟鞋上镶嵌的晶莹剔透的白水晶,随着步履轻盈的走动,在阳光下熠熠生光,优雅地朝丫头们走去。

看上去,超凡脱俗,明明听到了她们的议论也仍面带微笑,一步一履间,尽显高雅淡然的气质,在这姹紫嫣红的花园,仿若幻境中飘然下凡的仙女。引得一个丫头忍不住叹“放眼整个江城,也只有她能与大小姐媲美,要换了她人,只怕早就羞愧到无地自容了。可惜呀,终究是个……”

栖蝶定睛看去,一个丫头转过头去对着另一个丫头无声地说了句“贱胚子。”

迎上落地窗前的三人同时投来的目光,栖蝶踏进厅门,谦恭有礼朝三人点了点头。

今天的柳如嫣,着了件杏色挂脖镶碎金片的收腰连衣长裙,嵌在襟领处和套着上臂的薄纱呈现出的小露肩款式搭配那一头乌黑亮丽散于胸前的卷发,再加上右手腕上标配的金链子,整个人金光闪闪,明艳动人,江城第一美人的称号的确实至名归。

难怪丫头们不怕她,她这个三小姐没架子没脾气,在大小姐光芒万丈的压迫下,就愈发显得黯淡无光。此刻几款简单的水晶首饰搭配一件淡黄色蕾丝短袖上衣和浅绿色及脚百褶长裙,长发梳成辫子盘旋左右,使她看上去勉强能和丫头们区分开,像个柳公馆里的三小姐。

许是不适合在外人面前失了和,柳如嫣一贯的冷面上,扯出一抹牵强的笑。这般打招呼的方式,委实适合于她和如嫣之间只亦敌不亦友的关系,亦不奢望和她能像亲姐妹般,只愿互不招惹,让她能够在这个家里安稳一生。

栖蝶目光左移,看向站在柳如嫣左边的女子,大约就是丫头们口中的“会长千金”,正带着一副比柳如嫣更为高傲清冷的面色,双手环抱胸前居高临下地审视她,就像身上那袭白蓝格蕾丝无袖收身过膝裙,两边耳垂上别着两粒惹眼的白钻,腰间系着一条闪亮的银链子,典型的富家千金派头。过去半年,她多次拒绝了景依婷的邀请,想必对方在心里已经恨她入骨,这正是她要的效果,也不怯场地保持微笑。

女子旁边的男子,看上去该有三十岁,从她一进门,眼珠子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栖蝶应该高兴,可她却因为这场人为的肇因半分也高兴不起来,只在对上侯云帆专注投来的目光时,莞尔一笑。又往前小走几步,近身前,柳如嫣热情地向那二人介绍她“云帆、依婷,这位就是小妹栖蝶。”又同样热情地向她介绍那二人,“这位是都城四少之一的乔都娱乐大王侯云帆公子,这位是乔都商会会长千金景依婷小姐。”

阳光下的美人,淡妆的脸上透着浑然天成的美丽,清莹秀澈的眼瞳在与他同看时透着浓浓的亲切,深有一种与世无争蕙质兰心的雅致,身姿纤瘦窈窕,堪称芳华绝代,让终于能够近距离观赏的侯云藩心里顿时弥漫开温暖慵懒酥麻温馨安宁的感觉,猛夸道“衣裙虽素却是难掩姿色,刚才看栖蝶小姐荡秋千的样子,就像这夏日里的一缕清风,委实舒服,可是比这园子里的美景更美,一直知道江城柳公馆里有个美貌倾城的大小姐柳如嫣,今天才知道原来柳三小姐才是真人不露相啊。”

栖蝶被夸得欣慰一笑“侯公子过奖了,栖蝶只是栖蝶,哪能和嫣姐做比。”

柳如嫣笑说“侯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投资了不少电影,和上海很多大公司都有合作,最近正红的梁燕玲和姚安怡就是他慧眼识珠的结果,可真是年少有为呀。”

“哪里哪里,和令弟比起来,我这些都是为了糊口罢了,现在日本人隔三差五地过来放炸弹,必须得为咱们的大家小家留条后路不是。”侯云帆希望能给柳栖蝶一个好印象,一敛往日嬉闹,认真谦虚地摇了摇头。

栖蝶心神领会,却无心掺和这几位间的吹捧,打过招呼,迅速转身上楼,完全没注意到侯云帆脸上溢于言表的喜乐,更不知这个普通的举动落在侯云帆眼里,竟是待嫁女儿的羞涩,羞得他心头一阵骚动。

二楼正中间的书房也是父亲对外待客的会客室,在紧闭的门外,栖蝶驻足侧身,紧跟她身后的柳如嫣高傲地瞥了她一眼,满意地推门而入,走在最后的侯云帆倒是绅士地扬起右手来,示意她先进。

栖蝶微笑颔首,跟着景依婷走了进去,也跟着柳如嫣朝对面正坐在长长红木沙发中心的柳忠廷叫了声“爸爸。”

柳忠廷站起来,和蔼可亲地与迎面走去的侯云帆握手一笑,又招呼侯云帆和景依婷在左右两边的单人沙发上落座。今天的父亲看上去心情很好,一向严肃的面上绽着难得的微笑,鬓边的几根银发丝毫不影响岁月对他洗礼,目光灼灼,潇洒倜傥,倾城首富的权贵和精贵自他身上散发出完美的魅力,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非凡的气度和威严。

柳如嫣在居中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与柳忠廷、景依婷和侯云帆正好形成一个正四方的样子。栖蝶尴尬一怔,若坐,总不能到父亲身边去,那也不会是她的位置。既是父亲找她来,也没有撤退的道理。可若要站,这样的局面,她只能乖乖地站在柳如嫣身后,大大方方的充当一个姐姐背后的好妹妹,一个对客人谦让的主人家。

柳忠廷抬头看她,大概是察觉到她的不自在,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开口唤她“栖蝶,过来。”

父亲拍的是挨着侯云藩的右边位置,栖蝶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但柳父给了她一个台阶,她也不得不听话的乖乖坐了过去。

侯云帆坐正身子,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支票置于几面,移向柳忠廷“在此先代表侯氏家族恭喜柳伯父和景会长结成姻亲,以后乔都和江城的商贸往来可就方便多了,不管是对两城百姓,还是两城的经济发展都是百利!对此乔商银行尤为重视,这份是莫董事赠予伯父的贺礼,以后无论伯父有何需要,只要在这空白的金额一栏填上数字,无论大小多少,乔商银行都会鼎力支持。”

柳忠廷淡淡扫了一眼侯云帆呈来的支票,不以为意地靠上背椅,扯了扯唇角道“虽说是我王廷和乔都商会的喜事,可最大的受益者还是乔商银行,为何不见莫宸晞?”



第三章 伪装的成效(3)

侯云帆笑容可掬,还好来之前,莫宸晞就提醒过他柳忠廷自视甚高,一定会对他代为转达的行为表示不满,所以他有备而来,流利地说出腹稿“王廷和商会一联姻,势必成为乔商银行最大的客户,作为一行之长,莫董事应当亲自登门道贺,可众所周知,莫董事正忙着筹备和童小姐的订婚仪式,贵为乔都八城金主的银行董事和乔都市市长千金的婚事乃是乔都八城关注的大事,若失了礼数,丢的可就是整个乔都的脸了。以我与莫董事的交情,也就自告奋勇替他来送这个情。眼下秦伦和依婷也将定局,都城四少二少双喜的好事,说不定会成为乔都八城的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柳如嫣立刻助推道“爸爸,不如趁这个热头,把秦伦和依婷的事一块办了吧,一来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也可以了了您的一桩心事,三来秦伦早日成家也好专心打理王廷。”

柳忠廷疑似默认地看向左手边的景依婷“依婷,你怎么想的?”

景依婷激动万分,不假思索地兴奋直道“秦伦的性子又稳又倔,对您却极尽孝顺服从,由您出面,这事就不离十了。我知道很多女孩都盼望着嫁给秦伦,觊觎二少奶奶的地位和荣华,可伯父既和我景家联姻,也是知道以景家的家世断然不会有此小家气的想法,不仅不会有,还会凭着景家的名望以及和乔商银行的关系,助您在一众外商的竞争中稳控江城,这也是我爱他的证明。”

栖蝶和柳如嫣听得不由同时一愕。

栖蝶侧头看去,出身富贵的底气和权利果然是她灿烨又强大自信的根源,无止境的许她肆意挥洒,然而眼眸一转,又果然看到父亲已然铁青的脸。

柳如嫣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印象深刻的,去年秦伦在家那几天,有女孩彻夜守在门外只求见他一面;有女孩给她跪下,求她能引荐着见他一面;有女孩抱着那一夜的报纸,对着他的照片废寝忘食……可如景依婷这般,身份地位远在他们之上的名门绮女也能将自己置于如此被动又低下的地步,她钦佩这孤注一掷的勇气,却胆战心惊地望向对面,父亲笑容全敛的脸。

以柳父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影响,根本不需要这锦上之花的衬托。可如今时局动荡,又在莫宸晞手握乔都和六城商铺经营权的大势中,谁又能保证王廷的地位能永恒不变?有哪一个企业家能真正拒绝送上门来的财富?柳家胜在柳秦伦这张王牌,吸引到景依婷从天而降,正好给了王廷一个扶摇直上的机会。于是,栖蝶看到父亲冷硬的面上重新挤出笑意,看着景依婷说“若景小姐和秦伦交好,我祝福你们,只是秦伦仍在美国,不如等他回来我们再登门拜访。”

景依婷的自信在得到柳忠廷肯定的答复后,瞬间爆棚式地笑成了一朵灿烂的玫瑰花。她到底是会长千金,能够纡尊降贵前来求亲,柳忠廷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可她并不愿意一味的呈现出自己奉承巴结的状态,这样她会在柳家人眼里毫无尊贵感,所以她要柳忠廷知道她既巴结又巴结得恰到好处得不得不点头。

柳如嫣见父亲应允,心中大石落地,趁父亲心头热,又将目光转向侯云帆,半玩笑半认真道“都城四少,一结结俩,得让多少女孩心碎呀。云帆,你也快三十了,难道就没点感触?”

侯云帆顺着柳如嫣的调侃,佯装无奈地说“我倒是想啊,可我哪有柳秦伦幸运,有依婷这般死心塌地又各方面能相助他的姑娘等着我呢?我接触的那些女人哪,没有一个真正适合结婚的。要不,你给我介绍一个?”

柳如嫣抿着双唇笑了笑,默然地看向父亲。两日前确定侯云帆会陪同景依婷来访,她灵机一动,觉得这正是解决掉柳栖蝶那个心腹大患的时候,当即便向父亲提议要将栖蝶许配给侯云帆,进而用秦伦和景依婷的事说服父亲来个双喜临门,只要栖蝶拴住了侯云帆,那王廷在乔都八城的地位就更加牢固了。那时父亲同样做出一副疑似默认状,此刻,好不容易等来父亲的转头,却在父亲正要开口的时候被忽然闯进门来的人打断。

以绝对的女主人态势,杨婉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风姿绰约地迈着优雅的步子款款走了进来。

栖蝶如获大赦,立即起身相迎“妈妈!”

柳如嫣虽不情愿,却也站起身来,叫了声“妈妈。”

侯云帆和景依婷为表尊重,也跟着站起身来,称呼了一声“柳太太。”

黑棕色的头发在左耳处简挽成髻,红唇微绽,秀挺的五官下一袭白底秀彩色牡丹的短袖短摆旗袍、左领处一条小金龙盘旋花丛中,虽已年近四十,可高贵温婉的气质站在两个女儿中间毫无违和感。

侯云帆和景依婷惊讶地互看一眼,忽然明白到为何尔嫣过世多年,柳忠廷除她之外,再无续他弦。

杨婉君微笑地向柳忠廷点了点头。

柳忠廷满意地点头回应,脸上笑容朵朵。

正当进行的和亲计划被杨婉君倏然打断,柳如嫣好不憋气的白了杨婉君一眼,尤其是看着父亲那看着杨婉君怡然自得的模样,遂知此刻不亦再多说什么,只得留到晚宴时再辗转提及。

柳忠廷看了看侯云帆和景依婷,说道“江城专区行署专员李鸿连得知二位要来很是重视,今晚就由本人和太太做东,两个女儿作陪,在王廷之都宴请三位。”

对上眼前的两张陌生面孔,杨婉君亲切笑说“为表王廷的欢迎和不负二位此行,特命人取来太白山上的天然清泉和槐花制了清凉解暑的槐花露,还有王廷之都独有的七彩虹糕,七种颜色七种口味,都是江城独有的味道,请两位移步偏厅享用。”

侯云帆满脸笑容洋溢,殷勤地回应杨婉君“多谢柳太美意……”稍停间,他转过身去,在众人的目光中看着柳栖蝶,“可否邀栖蝶小姐同享?”

栖蝶面向侯云帆,目光却看向他身后的杨婉君。杨婉君也正看着她,并在两人目光对上时,微笑着眨了眨眼睛。栖蝶立时笑容满盈,伸出手掌向前“侯少爷、景小姐,请。”

柳如嫣在缓缓闭合的门缝间,瞧着侯云帆对栖蝶的主动殷勤的表示,心中一扫对于杨婉君突然驾到的不满,津津乐道“看来,咱们小妹也快有着落了。”



第四章 顺水推舟进王廷

杨婉君坐在侯云帆方才的座位上,认可地笑道“侯云帆贵为都城四少之一,是栖蝶最好的选择。”

柳如嫣眉梢一跳地斜睨她一眼“噢?妈妈也这样认为?”

杨婉君笑言“当然。不过以栖蝶柳三小姐的身份,要嫁就得做正室。靓居如嫣打理得不错,麗装就交给栖蝶如何?毕竟如今这世道,女子没有真本事,到了夫家也是被嫌弃的主。若栖蝶真被嫌弃了,只怕老爷的脸面也不好看哪。栖蝶嫁给侯云帆能够保住王廷的地位,那么侯云帆娶了麗装的管事柳栖蝶,也能保证他侯家多一条财路,这样栖蝶和侯云帆的关系也会更加稳定。”

柳如嫣闻言大惊,立刻反驳道“用麗装作嫁妆会不会太冒险了?栖蝶并非有柳家血统的女儿,爸妈就算再喜欢她,多给点金银珠宝哪怕是房产陪嫁都行,断不能将王廷的生产源头搭进去。”

杨婉君对柳如嫣短浅的目光不以为意,也不与她争辩,甚至不再出声,只看着柳忠廷,等他的答复。但柳忠廷却没有给她意料中的毫不犹豫,这让杨婉君心里小慌了一把,进一步说服道“老爷知道侯云帆做的是电影生意,咱们麗装的服装就能在电影的影响下走向全国,王廷和栖蝶各占五成收益,以栖蝶的能力,只要打响了王廷的招牌,咱们就只赚不亏,如此两全其美的好处,可是赶上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柳如嫣忍不住乜了一眼杨婉君,她深知这个女人开口的事,等同懿旨,她再反对也无济于事,麗装一半的收益父亲当然给得起,莫说一半,若杨婉君执意,全部收益都没问题,母亲过世这二十多年,父亲专宠她的那份爱,身为女儿的她无法撼动,这个女人,身为前清将军的后代,风姿飒爽间满满挥洒着铮铮男儿气概,一如她决定做父亲的填房,杨家众人为她鸣不平,她则认为哪房不重要,重要的是男人的心是否同她一样。这些年,杨婉君完美书写了从男人的贱内上升到男人的军师,如此不争权夺利、大气凛然还助一臂之力的女人,哪个男人不喜欢?

哪个女人都惧怕!

所以她只能侧面感伤道“妈妈这话让我想起了我的妈妈,当年也是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把王廷带上正轨,否则王廷至今都难以站稳江城。”

柳如嫣掷地有声,看着父亲再次铁青继而紧绷的脸,心里竟有一丝畅快。关于父亲的发家,即使是满城皆知的秘闻,他也从不许人提起,可他越是不许,她就越是要提,要他明白,拥有的越多,越要饮水知源。

无声的安静里,柳忠廷点燃一支雪茄抽了起来,杨婉君瞠目相望,她有多久没见他抽过烟了?最近一次还是一年前报纸大肆宣扬莫宸晞收购七城最后一家岛城廊坊酒厂的时候,他抽得没天没地,廊坊酒厂作为岛城四十年的老酒厂说收就收,下一步到哪,他是有数的,只是她眼里的这个男人,这位深受江城百姓拥戴的民间企业家,即使心有千结也从不畏惧,他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从不把自己的愧疚和伤痛展露人前,可此刻,那被柳如嫣戳中要害而缄默的表情像个知途迷返的罪犯,有着掩饰不住的伤感和多年来深陷愧疚泥潭的悔恨。

曾经无数个噩梦缠绕悔恨难过的夜晚,他站在窗前悄然抹泪,无数个尔嫣忌日他独自前往坟前忏悔,可老天终是不肯原谅他,再次收回栖蝶的命,以示对他的惩罚。她永远也忘不了他跪在栖蝶的病床边,看着年幼的女儿被白布覆盖的那一刻,悲伤难过到痛哭流涕的样子,从此用倾城之富援助这城里的百姓。杨婉君一直觉得,也许是老天看到了他的诚意,才让她的栖蝶死而复生。

窗外高照的艳阳透过落地窗斜斜地照射进来,柳忠廷被金灿摄人的光芒刺得微微眯起眼睛,在缭缭腾起的烟雾中,眼前不禁浮现出尔嫣的模样,当年的尔嫣,多少英年才俊心中的圣女,甘心用自己的所有一步步助他成为闻名江城的商界大亨。这样的女人,本该是一生好命,却为了他的一丝执念,拼劲最后一丝气力才生下他唯一的儿子,直到在他面前停止呼吸……他才真正醒觉到,有些人,一旦失去,追悔已莫及。

“爸爸……”许久没见父亲抽烟的柳如嫣意识到这话多少伤了父亲,再想开口解释时,被柳忠廷呵斥住“够了!”一把操起几面上的支票,声音里有着鲜有的盛怒和烦躁,“你们看着办,只一点,任何事都不能损了王廷的名声。”留下尴尬相对的两人,径自离去。

杨婉君走到左侧的落地窗前,往下正见花园旁边的偏厅,紫薇花围聚的草坪上,栖蝶和侯云帆、景依婷坐在藤椅上有说有笑,中间藤桌上食盘内的七彩虹糕已不见踪影。

柳如嫣却无法无视她,不比柳栖蝶,在杨婉君面前,她得用柳栖蝶的态度去对待这位后母。也便走了过去,同望向那草坪上的欢乐,只要看到柳栖蝶和侯云帆交好,她心里的不快立时转成了喜“若栖蝶真能嫁给侯云帆,以栖蝶的聪慧,此生无忧了。”再仔细观察杨婉君,那脸上也似吃了蜜糖般笑得极甜。如此,她就更加安心了。

傍晚,栖蝶向父亲请了假,说身子不舒服想早点歇息。

晚饭自然也是要推辞的。菀儿见她粒米未进,熬了新鲜的银耳莲子百合羹送进屋来“三小姐,多少吃点吧,莲子有养心安神的功效,喝了睡一觉就会舒服很多。我知道小姐身子不适心情烦闷的时候,总爱吃甜的,平常都是照着太太吩咐做,这时候太太不在,我就自作主张了,还请赏个脸。”

菀儿孩童般俏皮的笑脸,栖蝶心里深感欣慰。历来这柳公馆的大小事务都是柳如嫣主持,一个个管家丫头厨子司机都是争先恐后的巴结。除了妈妈,只有菀儿真心对她好,此时送来那羹汤,还未下肚,就已甜到心里。能有这份细心体贴,难怪可以跳过筛选直接被妈妈相中带回府,一呆就是三年,是妈妈近身丫头中,时间最长的一个。

吃过羹汤,栖蝶倒在床上小盹了会儿,在听到门外传来杨婉君吩咐菀儿的声音时,她打开台灯,看了一眼墙上挂钟傍晚7点。

距离出门,仅一个小时过去。

杨婉君提早结束应酬回来,一上楼就将栖蝶叫到了小客厅,笑盈盈地给她带回一个好消息“那侯云帆果然看上你了,已迫不及待和老爷下聘,等他为亡母的一年守孝期一过,就登门迎娶,你做得很好!”

栖蝶并不太理解杨母话中奥妙,怔怔看着她“妈妈很高兴?”

杨婉君大笑“我当然高兴。若非这样,我如何向他开口让你掌管麗装,又如何将你顺理成章地安排到秦伦身边?”



第五章 柳三小姐(1)

栖蝶松了口气“爸爸答应了?”

“外有日本人来势汹汹,内有莫宸晞虎视眈眈,侯云帆和他私交甚笃,加上景依婷的关系,莫宸晞就不会动王廷,所以你跟王廷比起来,他当然更在意王廷,为了等到秦伦回来和莫宸晞对抗,他唯有答应。”

杨婉君离她很近,有浓浓的酒气冲鼻而来。可能是饮过酒又无外人在的缘故,脸上那逐寸逐寸变色的表情一点点暴露出她善恶两面的本性。可她知道,以杨婉君酒量,这点气味的小酒根本不会影响她。所以下一秒她已经看到杨婉君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问她“下午的会面,如果我没有及时打断他,他公然地将你许配给侯云帆,你会怎么做?”

栖蝶毫不犹豫回答“我会答应。我知道我存在的意义总逃不过嫁人,能让他亲自下这道旨,说明身为他的女儿有了一户好人家,也说明这个女儿他没有白养,起到和亲的作用,是我最大的价值。同时也打消了柳如嫣的担忧,留我一天,对她、对柳秦伦都是隐患。”

栖蝶想了想,正色道“妈妈一直教导我,在这个家,刚开始表现优秀是要获得认同,才能够长久待下去。认同后就要开始低调,越低调就越能让柳如嫣放松警惕,我的地位也就越稳固,所以您对于柳如嫣主动邀请侯云帆和景依婷前来做客的如意算盘,特意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排我先被侯云帆看到的方法会更为直接,让我能够以最轻松的心态去面对侯云帆,由侯云帆来开这个口,不但提高了我的地位,还证明您多年来对我的培养有了最显著的成效,对我、对柳秦伦都不成问题了。”

“啪啪啪”,杨婉君满意非常地连拊三掌“果然是我的好女儿,不负我望!”她坐上沙发,得意洋洋地笑着,栖蝶的心却忽地一阵骤痛,“妈妈精心为我的安排,让我想起刚进府时您对我说……”

十年前,她进府的第一天,杨婉君也是这样坐在沙发上,慎重威严地对她说“从这一刻起,你要忽略掉你叫江永念,谨记你是柳栖蝶、柳忠廷的女儿、王廷柳府的三小姐,在府里没有说‘不’的权利。”

“那时候,我以为我要做的是用我的相似抚慰您失去栖蝶的痛,好好做个孝顺女儿,但……”话语蓦地打住,栖蝶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哽。她黯然地杵在杨婉君面前,随着话题越挑越明,屋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尴尬凝重,让原本和谐融洽的母女关系突兀般地被一些陌生又坚硬的东西横亘得紧张起来。

去年冬天,在柳如嫣主办的为江城贫困妇女儿童募捐的慈善晚宴上,她因江家母亲生病告假返家,错过了那几天柳公馆“众女寻他千百度”的好戏。回来后,杨婉君特意将一张柳秦伦在舞台上发言的照片给她并让她好好收藏,照片上的他白皙的肤色,光洁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俊俏,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泛着深邃迷人的色泽,英挺的鼻梁,像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笑容微微勾兑时露出两只迷人的酒窝,无一不彰显着他的丰神俊朗。

据菀儿形容,他高大的身型、儒雅的作风、稳重的性格,在同龄人中显得极为出挑,特别是左手食指上的那枚红色钻戒,让他的贵公子气质更加闪耀。再过半年学成归国,就接手柳爷的王廷企业,包括王廷之都饭店、王廷靓居珠宝行、王廷麗装服饰店、王廷航运行,除此之外,王廷还是江城最大的桐油供应商,可谓垄断了江城百姓的生活命脉。

对比童静峰的遥远冷峻、侯云帆的开朗顽劣,莫宸晞的成熟专一和柳秦伦的温柔稳重最受姑娘们喜爱,也正因为莫宸晞对童静雪的专一,姑娘们只能将他视为遥远天空中最亮的星,止于单纯的欣赏。追崇的目标相继转向了柳秦伦,可这般接近完美的男子却惊闻他不近女色!在那场慈善晚宴上,他对各路上前献媚的女子都予以微笑婉拒。传言他自知肩负家族使命,严格自控,由此锻炼出令人咋舌的头脑和手腕,便更加吸引女子们对他的评头论足,目光间的倾慕与贪爱。

那是他出国十年间唯一一次回国。从此,“柳秦伦”三个字在乔都八城的姑娘们心中就如罂粟花般有着亘古不变的致命吸引。因此被誉为与乔都市市长公子童静峰、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乔都娱乐大亨侯云帆齐名的都城四少。

也是那时,栖蝶第一次震惊且愕然地听到杨婉君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对她说“对他,你不仅要有妹妹对哥哥的关心关怀,更要有女人对男人的迷恋真情。”她在巨大的惊怔之下,终于理解了杨婉君的意思,从此便对照片上的柳秦伦有了更加深层次的理解。

良久,杨婉君打破沉默道“但现在看来,远不止那样对吗?”

淡淡的嘲讽从杨婉君嘴里轻蔑的说出,目光冷冷地射向她,带着居高临下与生俱来的霸气与风华“那么你听好,在明,你是柳三小姐;在暗,你必须忘掉你是柳三小姐,成为这个家未来的女主人,甚至要凌驾秦伦之上,才能完全掌控王廷。但同时,一旦让他发现你对他的欺骗和背叛,再深的爱恋都比不上生存重要。”

这裸的夺权声明和利益威胁,听得栖蝶的身和心皆是一僵,依旧熟悉的声音此刻却像郎朗晴天里的一道霹雳,震耳欲聋、穿肠而过。她弱弱地看着眼前这位一手将她从贫苦普度到富贵的活观音,对她的感激之心从来没有哪一刻会像此刻这般——凉透。

杨婉君定定地看着她,方才的冷漠变成了不容抗拒的严谨“只有这样,你我才能永葆无忧,江家人也才衣食无忧。”说到这里,杨婉君站起身来走近她,手背轻轻抚上她的脸,唇边弯上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以你的模样和本事,我绝对相信,一把宝刀铸到最锋利的程度,也是时候出鞘了。放眼这乔都八城的女子,哪个不是挖空了心思想要嫁给秦伦?而你,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秦伦也绝对是值得你托付终生的好夫婿!你对着秦伦的照片半年之久,难道全无好感?”

“如果你的头衔上只有一个‘柳三小姐’,最好的结果就是嫁给侯云帆,以侯太太一时的荣华继续帮扶江家,等到侯云帆对你的感情淡了之后,你就会成为若干位侯太太中的其中之一,到那时,别说江家,你自己都会难保。相反,秦伦就不一样了,尔嫣难产过世,使他从小到大十分尊敬女性,他能为了一场以女性为主的慈善晚宴特意从美国坐专机回来,足以说明!试问一个尊敬女性的男子,又怎会不疼爱自己的太太呢?”

杨婉君一言定音“只有秦伦,才能给你想要的生活。如果你能成为秦伦绝对的妻,就是你的福气了。”

栖蝶已经哽咽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她居然完全没办法辩驳,杨婉君狠狠扼住了她的死穴,扼得她动惮不得。



第六章 柳三小姐(2)

民间都说,柳忠廷独宠杨婉君,是因为她的美丽、家世。殊不知,柳公馆从不缺历史悠久的花瓶,柳忠廷最看重的是她的谋略和果敢,当他为了生意焦头烂额,她会陪在身边出谋划策;当他分身乏术无暇四顾,她会替他出面谈判,进而保住王廷永耀江城。栖蝶由此学会女子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并不需要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硬生生的让男人对自己产生厌恶感,只要好生运用自己的才能,自然能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独有的路,让男人推心置腹,掏心掏肺。

贫贱女子百事衰,如果现在的她不是柳三小姐,又会怎么样?栖蝶不敢想象!所以她没办法恨杨婉君对自己的利用,反而深深感谢杨婉君对自己的拯救。然,每当杨婉君如此残忍地掀开这美好生活的表象,她的心都会被一富一贫的两个自己撕扯得破碎不堪。

所以,归根究底,她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贱胚子。

十年来,栖蝶心里一直憋着一个疑问,为什么十年前杨婉君会在众多少妙龄少女中选中她,除了一股子蛮劲,也没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以前她害怕问出来杨婉君一气之下就把她贬为庶民,她得罪不起,如今杨婉君和她寸不离砣,方才敢问“为什么选我?”

杨婉君也不隐瞒“十年前,瑛儿告诉我,麗装外墙角每天都有个小女孩风雨无阻地蹲在那里卖红薯,不卖完绝不走,巧的是,她的神韵、模样和我的栖蝶有着高度的契合,而她的顽强、坚持和不畏,正是其他小孩所没有的,也正是我想要的。后来我多番观察,觉得能够让栖蝶死而复生的人,只有你。很多父母都妄想借着女儿跃进龙门,却不曾想过,自己的女儿是否担当得起。还记得我问过你‘如果一直住在这儿,你愿意吗?’大部分小孩的回答都是急迫的‘我愿意’,小孩子是最不会撒谎的,一心只贪荣华的人,将来如何成大器?”

杨婉君见她脸色煞白,柔声安慰“也许这些话会让你觉得很残酷,但等你出了这道门,你就会觉得这一切很美好!”

栖蝶无奈冷笑着、含泪苦笑着、冷静微笑着,在这三种奇妙的心情混合及转变中,仿佛有一种震惊过度之后的豁然开朗,十年来,杨婉君如生身母亲般亲手打理她的衣食起居,全方位精心将她培育成真正意义上的柳三小姐。女主人?这或许才是她在杨婉君心中的真正位置,而她不过一个使者,奉命执行她部署精密的计划,旨在成为她绝对的依附。可怜的她,曾经一心沉醉在物质和名誉编织的美梦中,一味地以为她也可以成为上天眷顾的宠儿,幸福地享受着被爱,却不想,“栖蝶”和栖蝶完全是相悖的两个人。

可她仍然不明白“以爸爸对妈妈的爱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稳固地位啊?”

“你错了。”杨婉君厉声道,“王廷的未来是秦伦,柳爷再宠爱都是昙花一现,一旦秦伦接掌了王廷,柳爷就会全权放手,柳爷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弱,平日里养得好看不出来,一旦病发后果完全无法预估,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只有抓住秦伦才叫真正的稳固!即便栖蝶仍在,也不过是迟早要出嫁的妹妹,如何去顶王廷的半边天?”

所以她这个迟早要出嫁却能内嫁的女儿方能顶起杨婉君的人生。

栖蝶觉得脑子一阵阵的混乱迷惘刺痛,她不想再听下去,她只想逃离,这一刻远远逃离“妈妈的意思我明白了,明日我想去趟乔都,回来后,我会做到您想要的一切。”

杨婉君仿佛没听见,低头轻抚着坐椅上大朵大朵的玫瑰刻花,缓缓说“你看这花,别人看它,永远都是灿烂相迎,就因为它是死的,永无烦恼。”

栖蝶听出杨婉君的言外之意,瞬间胆寒,心惊中正犹豫着要怎么答话,又听杨婉君责问道“这次借着府邸翻新的由头放你回去两个月,怎么,不够?”

这些年,杨婉君疼她爱她是真,她处处过得小心翼翼也是真,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触怒她,一旦惹怒了她,江家下个月的生活费就被当做惩罚扣掉,眼下这形势便更是谨慎了“近来家里有些事,必须我回去处理。”

杨婉君听得那“必须”二字,眼睛一亮,立时转怒为喜“看来你这个柳三小姐确实起作用了。秦伦一个月后回来,我再放你一个月,把家里的事彻底处理干净,回来就有一场硬仗要打!”

杨婉君言辞铿锵,栖蝶却已被她这一番番话刺激得精疲力尽,无心再言,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小客厅。

刚出门,便听到在楼梯口把风的菀儿高呼了声“大小姐。”

上楼来的柳如嫣看着面前的菀儿,这个时间是丫头们每天洗衣打扫卫生的时间,冷声问“你不去干活,在这儿做什么?”

栖蝶往前几步,高跟鞋踏着地面的笃笃声引得两人转过头来,菀儿恭敬地向她一躬,随机应变道“三小姐,干净衣服已经送到您房里,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

原本夏至天的夜幕就降得晚,此时的天已经彻底擦黑,这场谈话总有一两个小时之久,难得菀儿还能乖乖地执行命令,这让她觉得她像是另一个自己,都是在走投无路时,被杨婉君佛手拯救,从而心甘情愿地为奴为婢,而这,也恰好是这个年代最稀缺的忠心。自己好歹是个享福的小姐,菀儿呢?栖蝶怜惜地看着面前的她,强颜欢笑道“没事了,下去吧。”

菀儿微弓着身子,向她和柳如嫣各鞠一躬后迅速退下。

柳如嫣淡淡扫了她一眼,依旧冷漠地径直回了房。

翻新后的柳公馆,由旋转楼梯上来,以中间书房划分,右边是柳忠廷和杨婉君精致的主卧和一间配套的小客厅,左边是少爷小姐的卧房区和浴室。早前柳秦伦出国,柳如嫣不愿与她共用一个浴室,杨婉君便把柳秦伦卧房一半的空间改装成了浴室,可就在柳如嫣打开门扇的时候,栖蝶才注意到,杨婉君不知道又以什么名头,把浴室改回了卧房,再在卧房内另辟一处地方增修了浴室,想来柳如嫣为了亲弟住得舒服也为了依旧和她划清界限没有反驳。这样一来,外面的浴室就成了她和柳秦伦共用的,孤男寡女,肌肤相见,一来二往,尴尬变成了习惯,感情也就自然升温了。

杨婉君的心思,每一步都是机关算尽。

回到房里,栖蝶没有开灯,返手将门关好锁紧,背倚着墙面,身子再也撑不住地乏力似的下滑,热泪夺眶而出,她蹲在地上,双手颤抖地用力地紧紧地捂住嘴,失声痛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栖蝶低沉的情绪越发低沉,满天星光洒进屋,她看着这间房,这栋别墅里唯一属于她的小天地,她成为柳栖蝶开始的地方,此刻于她也是莫大的讽刺与难堪。再看着前方试衣镜中的自己,蹲在墙下,泪流满面的样子活像小时候被父亲冷落,默默躲在角落里偷偷落泪的自己。

没想到时至今日,柳栖蝶还是逃不过江永念的悲惨。在命运被束缚的委屈和无助间,一种就此认命的绝望油然而生。正如杨婉君对她的了解,她永远也没办法忘记她的另一家的另一个身份。



第七章 前身(1)

她本源自陆家巷子江宅。

二十七年前,陈家小姐国秀之父陈康进遭外地客商讹诈,生意严重亏损,不得不向家族借款周旋,可三分利的高息,根本无力偿还,名下所有房产均被家族吞没,陈康进一气之下暴毙家中,陈国秀一夕之间从千金小姐变成了街头乞丐,当曾经得过陈康进照顾的江建邺将饿得昏头陈国秀带回家,陈国秀便以身相许了这个男人,婚后,两人搬到了陈母的老宅,从此,陈宅改名为江宅,一住便是五年。

五年后,长女江永芳长到四岁,同年11月中,陈国秀产下第二胎,可当稳婆抱着新生的孩儿向候在门外的江建邺道贺“恭喜恭喜!母女平安!”时,江建邺原本狂喜的脸上乍然变色,浮在空中正准备抱孩子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陈国秀在困难和痛苦的呼吸之间,看着稳婆怀中粉嫩水灵,耳轮分明的女儿,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汩汩流出。永芳打从出生起就受着江建邺不冷不热的对待,养着只为将来觅得佳婿,以带江家富足。陈国秀感叹这个女儿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得不逢时,惟愿她念及生身恩泽和家庭无奈自求多福,“永念”由此而来。

转眼永念12岁。渐渐懂事后,她亲眼目睹了三弟永泰五弟永吉六弟永成的相继出生,父亲喜上眉梢的乐呵。随着家中孩子增多,负担增大,杯水车薪的生活逼迫得父亲不得不前往上海做工。父亲走后,母亲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应聘到某工厂做苦工,那时候母亲尚且年轻,风韵犹存,被工厂老板调戏,母亲抵死不从,工钱全部被扣。母亲心不甘,和老板抗争,最后被对方手下打得半残,从此落下走路一簸一簸的毛病。此后,再无人用她。

永念心疼母亲,对家人隐瞒了母亲的事。小妹永秀还小,平日里父母在外忙活时,长姐永芳负责烧饭洗衣,四妹永延负责下田种菜,这下母亲没了糊口的能力,就主动担负起了赚钱养家的重任。

那年深冬,江城被漫天大雪覆盖,新城大街上还有三两稀疏来往的买卖人家不让江城最繁华的地带显得更为冷清。永念裹着棉衣蹲在王廷麗装的边角,叫卖着脚边的那框红薯,有时看到衣着光鲜的人士路过还会抱着框子追上前去,用一张天真烂漫的笑脸面对各种嫌弃,运气好,对方会可怜她一口气买完;运气不好就得回到原地继续叫卖。此刻,她的脸和手被冻得赤红,即使将整个身子都蜷缩进棉衣里,好像乌龟那样用坚硬外壳抵挡所有的风雨,仍然无法抵挡严寒的袭击,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懵晕眩,不知不觉便倒在了石阶上。

仿佛睡了很久,当她有意识的时候,恍惚中看到自己到了天堂白色灯光下,有粉色的墙壁、白色的门窗家具、花色的壁画地毯。这些美丽的颜色,她只在王廷麗装的橱窗里看到过。特别是身下温暖又舒服的床铺,让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终于不再受冻的暖和,可是,这种暖和没来由地让她觉得陌生。一个激灵坐起身,惊讶地发现这一切竟是那么真实又清晰地展现眼前。觉得眼前一脸富态正微笑看她的年轻太太好生面熟,她穿着一件金色绣花高领旗袍,旗袍外是一件黑色的狐毛大氅,这种衣料,她只在麗装制衣店里看到过,那些人说,这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衣料,是从动物身上生生扒下的皮。

她蓦然睁大眼睛,终于想起来,这是麗装制衣店的老板娘!只是、只是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环顾这间宽敞明亮又富丽堂皇的屋子,应该是老板娘的家……这这这……这位年轻的太太莫非是老天爷可怜她,特意安排来拯救她的佛手?

那几天,太太日日守着她。有一晚,太太要去参加宴会,丫头送来一大堆衣服,她一眼便看出其中又有一件新制的虎皮大氅,她看了看丫头手中捧着的一件红色绣白花的旗袍,又看了看太太身上的狐毛大氅,第一次主动开口道“虎皮太出挑,会掩盖太太的美丽,其实黑色可以搭配任何颜色,太太可以穿那件红色旗袍搭配身上的狐毛大氅,既显高贵大方,又显端庄优雅,还不会抢了主人家风头。”

太太登时一愣,问她“你怎么知道我穿的是狐毛大氅?”

永念拢了拢胸前的被子,羞涩说“每次麗装有新货到我都会趴在外墙上看,上次狐毛大氅送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工厂的伙计向店员是这么介绍的。”

太太听了呆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冒着得罪救命恩人的风险又向太太提议说“一件大氅能够穿好几年了,实在没有必要制上好几件,这样未免太残忍了。”哪知,太太不但没有反感,还依照她的建议换好衣服出了门。

后来,更是差了身边最贴身的丫头瑛儿送她回家。

当她扎着高高马尾、马尾上绑着一个粉色蝴蝶结、一身粉嫩小洋装、再加上一双闪亮的黑皮鞋出现在母亲面前时,母亲完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瑛儿毕恭毕敬向母亲问好“夫人好,我叫瑛儿,是太太身边的丫头,可空说两句?”

眼前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手上提着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陈国秀细细打量,这人,她并不认识,可这江城里能被称作太太的女人却只有那一个,对于赫赫有名的柳府,那可是再无知的妇孺也如雷惯耳的大名——江城首富!

立刻迎她进门“快里面请。”

女子点头拘礼,走进屋里将礼盒置放桌上“这是太太的一点心意,请夫人笑纳。”

陈国秀疑惑地看着摊开摆放了满满一桌的五颜六色的礼盒,一边向身后的永芳摆手,一边回礼道“太太实在太客气了,贫苦人家没什么好招待的,还请瑛儿小姐不要嫌弃,留下吃顿便饭。”

“夫人不必客气,我奉太太命,说两句就走。”

隔着厅门,江永芳将永念和永延打发去了厨房,自己则躲在客厅至后院的门角,偷听着屋里的动静。

“七日前,永念突发高烧昏迷,幸得太太及时带回府医治,才救回了永念的命。命虽然救回来了,但永念的身体底子很弱,若不好好调理,仍会有生命危险。”

这声音一传播开,江永芳立刻惊讶地透过门缝窥探,正站在客厅中央侧对她的母亲亦是同样的面露震惊,脸色惨白。

片刻的震惊后,陈国秀方才悟过来,原来永念是得到了太太的救助才没回家,这几天,她带着永芳永延四处找人,顶着风霜跑遍了江城的大街小巷,起初还愤然以为她是贪玩跑去了别处,现下听来只觉惭愧。永念生性坚强,每天坚持卖完红薯才归,回家从不抱怨遇到了困难。虽然只有12岁,却是比15岁的永芳更懂事,又怎会做那没轻没重的事。

瑛儿看她一副突知真相伤心难过的样子,抚慰道“夫人倒不必太担忧,因为现在不仅命救回来了,还因祸得福了。”

因祸得福?江永芳瞪大了眼睛,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

“在救永念之前,太太已经注意永念很久了,永念和太太过世的女儿很相像,所以有意收永念为义女,改名为栖蝶。从此不管在江家还是在柳家,她都叫栖蝶。永念每天都在街上卖红薯,不管环境天气多恶劣,从未停止过,作为母亲,相信夫人也不忍永念这么小就受这么多苦吧。”

江永芳的心彻底凉凉。

陈国秀早前是听这陆家巷子里有人提过柳府太太收义女的事,有人家特意请来师傅把女儿调教成小家碧玉的模样送上府的,若能得到太太照拂,就跟着女儿一块享福了,后来又听说不到半日便被退了回来,原因不明,只听管事的称不合适,所以她只当听着左右街坊的饭后闲谈,也没当回事。不料想今日这事竟主动找上了门?

瑛儿密切观察眼前的女人,并没有流露出她想象中的大喜,而是讶异得难动声色,接着游说“也正是永念这等坚持才入了太太的眼。夫人应该知道,自从太太有意收义女的消息传出去,多少人家的父母把女儿往府里送,如今永念有这机遇,夫人当感恩才是。让永念留在太太身边,是能有个精神寄托,而且这个义女也不是白当的,进了府自然要为太太效力。”

瑛儿走近她一步,低语“永念在江家并非唯一的女儿,但在柳府,她就是唯一的三小姐,孰轻孰重,还请夫人好生掂量。”

话说到这份儿上,连江永芳也听出这摆明是老天给江家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可见母亲仍拿不定主意,倒是急了起来,冲出门去奔向母亲,吼叫道“妈,您还犹豫什么?多好的机会呀,难不成要我们一辈子守着这破宅子,过这苦唧唧的日子吗?我是过够了!过厌了!不想再过了!您问问二妹,她要是不愿意,我去!”

陈国秀愕然。

她认识的永芳素来温顺,万万没想到她能如此刚烈地说出这样一番直戳她心的话。看着永芳身上补疤补得没一处好的棉衣,想到永念天寒地冻的还在外面卖红薯,累了一天回家只啃几个馒头就过一顿的画面,这心就似被刀一层一层割裂着。



第八章 前身(2)

瑛儿此番带着太太对江家的调查结果而来,对女人种种彷徨踌躇的行为毫无压力。

陈国秀被永芳逼至绝境,索性把心一横,回复道“多谢太太对永念的喜欢,请代我转告太太,明日一早我一定送她上府。”

瑛儿唇边漾开笑容“识时务者为俊杰,夫人请放心,您永远都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瑛儿高兴的转身让陈国秀的心底有强烈的抽痛感,急着补充说“请再代我转告太太,我只是希望永念有更好的生活,并非是在卖女儿。”

瑛儿没再回头,背对她应了声“这个自然。”

目送瑛儿出了门,陈国秀才转头对永芳道“去把妹妹叫来。”

江永芳阴着脸,极不情愿极其别扭地走到厨房正在洗菜的永念跟前,一把夺过她手上的菜叶,吼道“如今都是正经的小姐了,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做这些给谁看呢?!去,妈妈找你!”

永念抬头直视永芳愤恨的脸,知道她向来对这凄苦的生活表示强烈不满,认为是老天爷忒不公平的结果,以前小妹永秀还小,三姐妹同甘共苦,多少能给永芳些许安慰,如此一来,势必更加引发长姐的不满。一时进退两难。也不答话,默默拿起脚边的麻布将手上的水擦干,向厅里走去。

短短几分钟的对话似乎耗光了陈国秀所有的精力,整个人软在沙发里。永念默默走到母亲身边,用冰冷的小掌为她揩掉眼角淌下的泪珠,心里因着母亲的眼泪而酸痛得忍不住跟着母亲一起哭“妈妈,如果让您这么难过,我就不去了。”

尽管日子捉襟见肘,尽管见过太多家庭四分五裂,陈国秀也从未动过送子的念头。此刻只觉五味杂陈,内心波涛翻涌、百感交集,被永念的一句话安慰愈发痛苦难耐。永念越懂事,她就越觉得这个家委屈了她。

陈国秀定定地看着她,从前狼狈邋遢还不觉着,现下这么一打扮,圆圆白皙的脸蛋多了些许红润,整个人看上去精精神神的,幸福的颜色满满尽显。想那栖蝶小姐人见人爱的模样,她曾在太太派发米粮时见过一面,小小年纪已懂管账,为父分忧,虽是小姐的出生也从不懈怠,被柳爷和太太捧在手心顶顶疼爱。如今却要承受她不到八岁就夭折的事实,该是何等痛心。

陈国秀缓缓展开笑颜,双手托着她的脸仔细看,仿佛要把她的模样镌刻在脑子里。好半天,才叹了口长气说“去吧,如今这世道,能走一个是一个。你姐说的对,你们不能一辈子守着这宅子,你从小就聪明,妈妈很放心。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你既有这等机遇,就好好珍惜吧。说不定咱们这个家以后都要指着你了。”

“你要记得,太太虽然喜欢你,但你毕竟不是柳爷所出,事事都得为自己留点余地,都要规矩些,凡事都要以柳爷和太太为先。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是柳爷和太太的女儿,也是爸爸和妈妈的女儿,必须用真心来对待两个家庭。”

母亲的话带着六分祝福和四分嘱咐,让她忐忑混乱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使她相信,在这个家她无法改变什么,但在那个家她可以试着改变什么。那个家,虽然陌生,可她并不害怕,因为她知道那位太太会对她很好很好。

就像那天,她反反复复持续了两天两夜的高烧终于退了,太太高兴地吩咐丫头赶紧奉上准备好的餐食。她看着丫头双手端着的餐盘中,有肉粥和几道可口的小菜,旁边一个碗里还放了几个馒头,浓浓的饭菜香气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手却默默伸向旁边碗里,拿起一个馒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太太疑惑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吃馒头,不喜欢肉吗?”

她悠悠道“馒头禁饿。”

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粥碗,坐到床边,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你刚刚退烧,必须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她也不争辩,乖乖张开嘴把粥吃进嘴里,再一勺、再吃……

饭后,另一个丫头又奉上一碗黑乎乎的药,太太同样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她亦同样地把药咽进喉,再一勺、再咽……

喝完药,太太又从一个锦盒里取出一块黑色糖糕递到她唇边。

这一次她条件反射般弹开身子,直道“白、白糖糕变色了!”

话刚落,就听到身边丫头们嘻嘻的窃笑声,脸上猛地一热。

只有太太身边的瑛儿姐姐没笑,严肃地瞪了瞪丫头们,笑着解释道“这是西洋糖果,叫巧克力,是二少爷从美国寄回来的。”

如此一听,她的脸彻底烫了,低头含住太太指尖夹着的那叫做巧克力的糖果,原本苦涩的舌头一下子就变得甜甜的黏黏的,嚼着很是好吃,再也不觉得口苦了。

太太瞧她通红的小手上生满冻疮,好几个都已红肿出血,吩咐瑛儿取来药膏,一个指头一个指头上好药,用纱布轻轻包好,一边包扎一边问她“你一个女儿家,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回家?”

她鼻子一酸,弱弱地说“要卖完东西,才有钱拿回家。”

太太叹了口气,又问她“就不怕被冻着?”

她用手腕揩去眼泪,幸福笑“只要肚子饱了,身子就暖和了,也就不怕冻了。”

太太微笑着又摇了摇头,没再追问,吩咐瑛儿好生照顾她。瑛儿也十分上心,阳光明媚的天气带她去花园散步,在梧桐树下荡秋千,找来府里的摄影师,“咔嚓”一下,一张影像便停留在秋千向上荡起的瞬间她那灿烂而灼热的笑脸上。

每日三餐的好菜好汤不在话下,水果糕点也是变着花样上,饭后甜品更是各种她听也没听过的补品,就连府里其他下人见了她都是恭敬有礼,把她当小姐般伺候着。

那感觉,仿佛有双翅膀带着她在天空翱翔,仿佛去年冬天,她发着高烧,莫慈光着脚丫,从陆家巷子东跑到陆家巷子西,只为给她送一口热汤。她全身抖得厉害,他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不停地哈气取暖。

那是第一次,她知道了一个人将自己武装地再坚强,哪怕是将拼劲全力换来的所获之果倾心奉献得到的笑脸和感谢终不及真正倒下时,有个人如参天大树一般让她无所畏惧无所顾忌地依靠,如阳光般带给她入心入髓的温暖。

这是第一次,她知道了一个长久内心孤单的人终于有了依靠,只想紧紧依靠这位太太似妈妈般给予的温暖,让她心里对于亲情的寒冷终于在爱的呵护中得以渐渐融化,以致她从来不敢想,家,离她,会如此之近。

直到被太太领进柳爷书房,直到和这位江城大人物面对面,她才真正知道自己是进了福窝。

太太蹲在她身前,满脸慈爱地问她“喜欢这儿吗?”

她想说喜欢,可望向太太身后那默不作声、正与她同看的威严肃穆的男人,让她心生害怕,只轻轻点了点头。

太太又问“如果一直住在这儿,你愿意吗?”

一直?

这儿?

她知道,柳府是这城里最富贵的人家,掌管着家家户户的生计,如今中国国情内忧外患,城里的男人女人们都迫于生计而在柳爷手下做工,也因为有柳爷翼护,人人都有肉吃有衣穿。

她也知道,她姓江名永念,家在陆家巷子,那里有她血脉至亲的父母兄弟姐妹,和这里毫无关系。如果她留在这里,他们又该怎么办?

半晌,她弱弱地应“我想回家。”

陈国秀见她呆望着地面不说话,眸光淡然,既没有永芳那般期盼的雀跃,也没有即将去往另一个家的胆怯,不哭不闹,不卑不亢,如同在江家,独当一面的年年岁岁。

亦如,柳栖蝶。



第九章 变身后的好与坏(1)

第二天一早,栖蝶乘坐专车抵达码头时,江家父母早已侯在港口。这是长姐三年前嫁往乔都后,她以柳三小姐的身份第一次携父母拜访,格外重视地为父母置了新衣,看到父母穿上新衣精神抖擞,又打开手提包确定带上了为两个侄子准备的礼物,这才放心下了车。

菀儿随她下车来,接过父母手上的行李包,引着三人往邮轮走“三小姐,太太今日一早便打电话给卢行长,特意空出邮轮上最好的一间舱房供伯父伯母休息,请随我来。”

栖蝶搀着母亲,跟着走在前面的父亲一同随菀儿穿过攒动的人潮向头等舱房走去。因是第一次乘坐头等舱房,一进内房,江建邺便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像看稀奇似的拿起屋里各种小玩意儿把玩。栖蝶将母亲扶到座位上坐定,将窗户半敞,为母亲倒了杯桌上早已备好的香茶,又倒满一杯,走向父亲“爸爸请喝茶。”

江建邺接过茶杯来一口饮下,随手便将空杯子递回到栖蝶手上,懒洋洋地往床上一躺,右腿高高翘在左腿上,闭目养神地享受床铺柔软的舒适和窗外飘来的江风的清凉。

菀儿手里摆放着行李,眼睛却不屑地瞥了眼床上粗鲁的男人,又眼观左右忙碌的三小姐又倒了一杯水放到床头柜上,走回江母身边,蹲在江母身前为其按摩奔走劳累的双腿,不禁一愣,要知道在柳爷和太太跟前,她都不必如此卑微,这江家父母又凭什么?

邮轮发动启动汽笛声,栖蝶送菀儿到门口,从手包里摸出一张大钞塞给菀儿“回去吧,这里我可以了。”

菀儿捏紧了手里的钞票,心里有话想问,犹豫再三还是忍住而退。

船行逆流而上,缓慢前行,窗外江风灌进来,屋里的温度正好不冷不热。父亲兴致颇高的坐到了沙发上剥着茶几上的水果吃,栖蝶便扶着母亲上床休息,不一会儿就传出母亲睡熟的鼾声,还有父亲吃得津津有味的吧唧吧唧的声音。

栖蝶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可是,明明咽下去的是水,却怎么感觉像是夹杂了血腥的泪?

自小女儿身不受父亲正视,当兄弟姐妹都围着父亲亲近撒娇时,她都只是远远看着,父亲也从不主动关心她,所以父女之间一直淡得无话可说,即使是母亲故意把她推到父亲身边,父亲也从未对她有过一声的关怀呵护。直到进入柳府,去到柳爷身边,那个她同样唤作“爸爸”的男人,会在饭桌上为她夹菜,送她去最好的学校念书,让她能够在一个正常学龄段接受正常的教育,过正常的生活,虽然这样的疼爱是建立在另一个她之上,她亦感激涕零。

出神间,竟见一支剥开了皮的香蕉出现在眼前。回神一看,是父亲?除了香蕉,父亲还将银色果盘递给她,原本带皮的枇杷、荔枝、香蕉、葡萄,此刻竟全都变成去了皮晶莹剔透的果实。

栖蝶愣愣地疑惑地看着父亲脸上露出的鲜有的慈颜,一时竟有些难以适应。这样的笑颜、这样的举措是什么意思?是在表示他的父爱?那么在江家的那十二年,在她还是江永念的时候,他是如何地将她置之不理,如何对她不屑一顾,那时的她恨过吗?不恨,但,怨!怨她生在了这样的人家,怨他在诸多女儿间唯独对她冷漠以待。她永远忘不了父亲对江家女儿的定位,所以他现在的转变,只因为她真正做到了以带江家富足?

可惜,她想要的这份父爱来得太迟。

可是……她又无法真的做得太绝,她深切地明白没有他就没有她的道理,于是,栖蝶冷笑般地微微扬起唇角道“谢谢爸。”

江建邺两眼发光地看着永念,哦不,该称栖蝶,这个女儿在四个女儿中,是最沉默寡言的,也是跟他最疏远的,上有永芳的顺,下有永延的巧,后来又有永秀的乖,自然也就更忽略她。以前他只知道,女儿早晚是别家的,男儿才是家里的支柱,才是世代为己家,却不料,最不起眼的她倒成了最有前程的人。

那年从上海死里逃生回来,看到满屋的贺礼及全家上下的欢喜,才知道永念已经成为江城首富柳忠廷的义女,已是满城皆知的热闻。左右邻里、远房亲戚、各路友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上门攀亲,从那以后,他江家在江城也算小有名气。

那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太过小瞧了这个女儿,不屈于命运摆弄,雄心壮志竟更胜男儿。对她也一改往日的冷漠变得俯首帖耳起来。这些年,永芳有了好人家,儿女们吃穿不愁有书可读,他和老伴更是高枕无忧、一派乐活。每每一想到此,江建邺看她的目光里就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栖蝶对于父亲的种种殷勤只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面对面过了两天,第二天黄昏,邮轮便安全抵达乔都港。

栖蝶一手把一个最大最重的行李包挎上肩,一手搀着母亲,和父亲一路刚刚走出码头,便见父亲喜滋滋地向不远处一位着素衣的男子挥手高喊“承志!”

承志?汤承志,永芳的夫婿。

汤承志连走带跑过来,栖蝶在看清来人相貌的同时微笑问好“姐夫好。”

汤承志也在看清她后,顿时怔住,鼎鼎大名的柳三小姐,当真是仙女下凡的容貌气质,看得他挪不开眼。

栖蝶被汤承志看得有些尴尬,又高声称呼道“姐夫好!”

汤承志这才回过神来微笑回礼“二妹一路辛苦了,赶紧回家吧,妈妈已备好了饭菜为二妹和爸妈接风。”说罢,他热情地接过她肩上的行李包,走到车停之处打开后车厢门,把行李放上去,又将岳父母扶上后车座。栖蝶也不迟疑,在父母坐定的同时也坐上了副驾驶座。

乔都市贵为中国西南片区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虽然有些遭遇轰炸的地方正处重建中,却不影响乔都盛世繁华的整体风貌。汽车刚驶上正街,原本疲劳的她立刻被那一条条热闹街道上的璀璨灯光勾得精神大振,只见宽阔的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夕阳余晖平洒在那些富丽堂皇、高楼林立的楼阁飞檐之上,让眼前这片繁盛的乔都城晚景画意无限,那些华丽装束的美丽女人与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以及金发洋装的外国洋人穿梭其间,更是给这份画意添了几分灵动美。

天刚黑下来的时候,在车前灯的照射中,车子缓缓在一四合院门口停了下来。古老精致的四合院,朱红的宅门上贴着一副“天赐麟儿开喜宴”对应“亲友举杯共吉祥”,横批“福满人间”的对联,门匾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汤宅二字,看来这汤家乃是一户书香之家。

汤承志搀扶着岳父母下车后,守在门口的汤父母一见她下车,立马笑吟吟地热情恭迎“栖蝶小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呀!”

在大门两旁高挂的两盏大红灯笼射出的光线里,汤母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美人儿,她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清清灵灵的,身上白底红花的连衣裙衬着她身材匀称,气质如兰,又贴近中流人家的风格,不会明显地感觉到距离感,喜欢得握紧她的手赞不绝口“哎呀呀,到底是大家闺秀,果真是秀外慧中,漂亮!是比咱们永芳有福气!”

栖蝶婉婉有仪,依照晚辈见长辈的规矩,微笑着向二老恭敬一躬“伯父伯母好!”

“不敢当不敢当,快屋里请!”

汤母拉紧她的手往里走,汤家四合院面积不大,建筑看去有些年份,可应季的花草植木红绿分明地装点在各个角落、步入正厅的小桥下几尾红色鲤鱼悠然地在塘里游动,给古老的院子平添了一份世外桃源的雅致。穿过正厅右边的一道门步入餐厅,餐桌上清一色的青花瓷器内盛满各类精致佳肴,栖蝶定睛一看,都是她在家时母亲做给她吃的,看来为了迎接她,汤家是特意下了番功夫。

乔都地处中国西南片区最热地带,夏至的热度已胜过江城的三伏天,两日邮轮已让她焦热心闷,进了屋闷热更甚了,胃里还有中午未消化完的面条,对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自然没了胃口,倒是另一件事更为挂心,转头看向正扶着母亲就坐的汤承志,道“姐夫,带我去看看姐姐吧。”

汤承志笑道“不急,吃完饭再去。”

栖蝶笑说“妹妹看姐姐,是要第一时间去的。”

汤承志见栖蝶如此积极,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随汤承志走到院子东北向一间僻静的屋子,汤承志轻轻推开房门,栖蝶见永芳正倚靠床头,边上丫头正端着汤碗,一勺一勺喂进她嘴里。这是长姐出嫁三年后栖蝶第一次见她,瞧她气色红润,比做姑娘时丰腴了许多,原也白皙的脸上长出许多斑点,浓浓的母性之美,可是比当姑娘时更美了,心里涌起了一股澎湃的激动和高兴的喜悦之情,情不自禁叫了声“姐姐!”



第十章 变身后的好与坏(2)

江永芳面对永念漂亮的容貌和衣着,自卑得身为汤家长媳所有的骄傲荡然无存,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指了指床边的凳子,请她坐。

长姐诞下小侄子已有半月,自打三年前她因晚回两步没能赶上送嫁,一直歉然至今,如今再见的激动实在难以言说,竟走到永芳跟前,端过丫头手里的碗来,舀起一勺汤,喂给永芳。

汤承志见此一惊,忙着上前接碗“这可怎么使得?”

栖蝶笑道“使得使得,在这儿我是江永念,姐姐的妹妹。”

江永芳倒显轻松“算了,我也不想喝了。”

前两日听承志提及会请娘家的父母和二妹来一趟,对父母,江永芳倒是想念,对二妹……三年前出嫁那日,给二妹打去电话,底下丫头却说“三小姐无空。”一句“无空”彻底地令她心灰意冷,终于是看明白了,再深厚的姐妹感情也敌不过遥遥相望的悬殊身份。也不奢望能请来。眼下看着,只有好久不见的惊,无半点激动兴奋的喜。

江永芳直起身子,捏了捏小腿“倒是觉得这儿酸得很。”

栖蝶放下汤碗,正欲伸手向永芳手捏的位置,汤承志已机灵地一歪屁股坐到了床边,双手捏着永芳的小腿,轻轻按摩……

栖蝶看着面前两人眼神间的情深意切,还真是羡慕透了“姐,姐夫对你真好。”

江永芳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笑“以后你也会有的,而且比我更好。”

江永芳说者有心,有意勾起她的伤心事。栖蝶听得脸上笑容骤敛,茫茫然地低低喃喃“会吗?”

汤承志左顾右盼,感觉到永芳话里的醋劲和栖蝶脸上的尴尬,立马调整气氛说“会的,姐夫是过来人,以男人的角度看你是完美的,试问一个完美的女子,又怎能不吸引到同样完美的男子呢?”

被汤承志这么一安慰,栖蝶反而难过得垂头沉默了。

汤承志见她脸色刷一下白了,小声问媳妇“我说错话了?”

江永芳道“不是你说错了什么,而是我说中了什么。”

汤承志浓眉微皱,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十年前,在陆家巷子,她有一个青梅竹马堪称生死之交的哥哥,当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哥哥身上的时候,哥哥却突然不告而别,那以后,她就成了柳栖蝶。”

这些来,她很努力忘掉的那个曾一度令她心神崩绝的人,被长姐这么一扒,她的心不禁一阵撕痛。难道就为了她过上了长姐梦想中的生活,长姐就处处看她不顺眼,处处针对她吗?她只看到她光鲜亮丽的一面,可曾知道一个出身底层的女子要在上流社会立足,得承受多少常人无法承受的苦?

栖蝶紧闭双眼,双手攥紧成拳,努力不去看长姐幸灾乐祸的表情,努力把她的话当做过耳云烟,否则,她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拔腿走人。

好在,那折磨了她十年的对一个故人无比思念的情怀,早已在她逐渐成熟的蜕变中得以释然。短暂的伤心后,栖蝶从手包里拿出两个纯金打造的吊坠,一个系到摇篮里睡着的小侄子手腕上,一个系到旁边沙发上正在玩耍的一岁多的大侄子脖子上。

汤承志被那金灿灿的东西晃得眼花,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哟这怎么好意思,要说我是请二妹来做客的,反倒让二妹破费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小的属龙大的属虎,所以我一样打了一个,算是我这个姨娘送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吧。”栖蝶静静地看着两个小侄子,身上系着红肚兜,圆圆的小脸,肉嘟嘟的,真真儿是可爱极了,不禁失笑道,“孕育的力量真强大,姐夫,两个侄子都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嘿嘿……嘿嘿嘿……”汤承志傻傻地挠着脑袋,咯咯直笑,“要说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永芳,生了这么两个大胖小子。”

江永芳却笑不出来,亲生父子本来就是像的,不像又怎么能叫亲生?却见栖蝶像见了宝贝似的,笑嗤“二妹这次怎得空来了?”

栖蝶脸上好不容易展开的笑颜又凝滞了,她不想再继续这样的对话,婉言往姐夫的事上引“姐夫一说姐姐又添了个儿子,我哪里还坐得住,立刻就请假来了,现在不比从前,出来一趟容易许多。”果然,汤承志脸上的欢喜骤然褪下,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和不安“听说二妹洋文不错,我近日跟洋人谈了笔生意,合约上全是洋文,在洋鬼子面前总不能装作啥都不懂,我就说带回来再仔细看一下,你这趟来得正好,帮我翻译一下如何?”

栖蝶顺着汤承志的话点了头,站起身来,随汤承志走出卧房。

避开了永芳,汤承志才安慰她说“你姐就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这三年,她背井离乡的也不容易,做长房的儿媳妇上要孝敬父母,下要照顾孩子,尤其是生这个孩子,医生说胎位不正,险些要了她的命,多亏她自己挺过来了。”

栖蝶对长姐亦是同父亲一样恨不起来,对比恨,她更记得八岁那年某一个冬夜里突发高烧,永芳背着她带着永延一家一家去敲药铺的门,可是没有人给她们开门,最后还是永芳依着土方为她降温。所以也是颇为理解地点头道“我知道,小时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她揽着,真心不容易,不管姐姐怎么想,我永远都是她的妹妹……其实三年前姐姐出门的那天我去了,只是晚了点,我到的时候媒婆已经牵着姐姐出了陆家巷子,我本想追上去的,可妈妈说掀了盖头怕不吉利,又怕我失了身份,所以……”

“我理解,换我处在咱妈那个位置,也会那样考虑的。”

右边转角处的一扇房门外,栖蝶跟着汤承志停下脚步,汤承志推门进屋,栖蝶思绪一转,郑重地开门见山“十天前姐夫寄到江家的两封信我都看了,一封是告诉爸妈姐姐生产一事,一封是通过爸妈转交于我,告诉我汤承杰得罪了日本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汤承志欲言又止,很是难以启齿。

栖蝶道“姐夫既然请我来必然是信我的,有话直说无妨。”

汤承志叹气说“一个月前,承杰迷上了赌博,不仅输光了手里的现钱,还把这宅子的房契抵押给了日本人。半月前我俩去国宾饭店跟日本首领酒井藤野谈判,对方放狠话说再不还钱,就要上门收房,承杰一个情急就和日本人打了起来,我俩寡不敌众,人就被扣了,酒井藤野放我回来筹钱,这些日子,我四处托人……”说到此,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年头,人人都惧怕日本人,没有谁会为了所谓的义气去得罪日本人。”

“什么?”这话震得栖蝶目瞪口呆,一时间诧异得哑口难言。她想起进门时汤家二老笑盈盈的表情,问道“这么大的事,二老都不知道吗?”

汤承志的头这下摇成了拨浪鼓“我实在不敢想象,爸妈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厥过去。承杰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撒谎说他去外地谈生意了,丝毫不敢泄露他被扣的事。”

栖蝶追问“所以姐姐也不知道?”

汤承志默不作声,栖蝶不由急了“那房契为何在汤承杰手上?!”

汤承志又是一声长叹“他说是趁我们不在家时,偷的。”

栖蝶郁闷地闭上了眼睛。

她本来准备了一套男装,以汤家表弟的身份去和日本人硬拼,必须要让日本人一尝汤家的狠,知道汤家不是好欺负的角,才能免于日后受扰。可这事还涉及到房契,就不是硬碰硬能够解决的问题。

这些年,见惯了民间各种因为败家而家破人亡的惨烈,她心生同情却无能为力。眼下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甚觉不可思议外加措手不及,如此小康之家在朝夕之间一贫如洗之后……唯有权势,方能将如洗的现状又变回小康。

她所做的准备完全派不上用场了,要安全地救出人物,就必须找一位能压得住日本人的中国高人出面,可显然,她不是那个高人,也没有那种震慑力。

栖蝶定了定神,与汤承志商议道“姐夫要我如何帮你?”

汤承志似乎早就想好了解决办法,脱口便说“无论如何这宅子不能丢,我想请你以柳三小姐的身份帮我向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求个情,如今整个乔都城,能从日本人手里要出人物来的,就只有他了,若能请得他出面,这个家就算保住了。欠债还钱,你还得再替我作个保,让莫宸晞先垫付了承杰欠的债,两年为限,两年之后,连本带利,我定当如数归还。”汤承志诚意满载,不甘于嘴上的求,还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语调悲戚地说,“二妹,虽然咱们是第一次见面,但姐夫知道你的本事,还请你能看在永芳的份上帮帮这个家,我知道很难为你,但这已是我走投无路下最后的一条路。”

作为姐姐的妹妹,她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尤其是汤承志这一跪,直接把她送上救世主的高位,就算她能力不及也得硬着头皮上,赶忙扶起他“姐夫快请起,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去乔商银行找莫宸晞,你就安心在家呆着,在汤承杰没安全回来之前,要瞒得彻底些。明日出门前,我会告诉爸妈,去为柳家妈妈办事,若是我没回来,甚至很多天没回来,都不必担心,想来以柳三小姐的身份,应该能够得到莫宸晞一见。”

汤承志看到她沉稳淡定的笑容,终于长吁口气地笑了,俯身从书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一把枪来递给她“永芳曾经告诉我,柳栖蝶在还是江永念的时候就有着凌驾于常人的本事,是姐妹几个里最聪明的一个,做事精准,能力超群,胆气过人,希望它能助你一臂之力。”

栖蝶接过枪,沉甸甸的手枪好似泰山压顶,她熟练地打开弹仓,里面有整整齐齐的六发子弹,不禁看向汤承志“姐夫是生意人,怎会有枪?”

“这年头,不管做哪行,都要配把枪在身边以防万一。”

栖蝶把枪收进了手包。

回到客房,父母早已睡下,汤母见她没用晚饭特意送来一大碗馄饨,不以为然地看着她“年轻人太不注意身子,老不吃饭会胃疼的。这承志也是,知道你一路辛苦还扭着不放。亲家公亲家母已经看过永芳和孩子睡下了,你也赶紧吃了睡吧。”

这个时候,她倒真饿了,瞅着那碗中一颗颗硕大的馄饨,饥饿感猛又增了几分,接过汤母手里的碗来,嫣然一笑。

早前就听母亲说汤母是个热心肠,待永芳极好,除了她的身份,也算是爱屋及乌了,一直站在边上盯着她,直到她将碗里的最后一颗馄饨咽进肚子,才转身离开。

乔都城的夜晚,热度丝毫不减,栖蝶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就算有大吊扇不停送风来,还是觉得闷燥烦乱,这里是乔都,不是江城,汤承志未免太高估了她,站在柳栖蝶的立场,她和莫宸晞是敌人,站在江永念的立场,她和莫宸晞是同乡里的陌生人……栖蝶闭上眼睛,让自己心静,在窗外轻风和吊扇风中入睡。不管明天结果如何,都先试一试再说。



第十一章 最陌生的熟悉感

乔商银行,地处乔都最繁华的商业街观音道中心,一幢平地建起的白色五层中式建筑。走近办公厅,映入眼帘的是高高门楣上镌刻的“乔商银行”四个大金字以及门口人来人往人山人海的阵势。栖蝶怔怔仰望这栋三年前建成的楼宇,气势之恢弘,气派之豪华,绝可堪当中国西南领土上首屈一指的财富与权贵的象征。

敞开的两扇象牙白雕花大门前,有左右四名身着黑色西服的保镖护驾。栖蝶捏紧了手包,跟在那些衣着光鲜的富人身后大步昂扬地走过去,前脚正将踏进大厅,后脚还是被一名保镖伸手拦下,那保镖瞪大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十分狐疑地上下打量她,礼貌询问“这位小姐没见过?不知是哪家的?”

乔商银行作为乔都八城最大的金库,派在门口把第一道关的保镖都不是好忽悠的茬,能够通过来访客人的座驾、衣着、装扮精准地辨别身份,想必也是为了防止任何意外发生。栖蝶倒是没想到这第一关就难住了她。正准备说出真实身份,目光忽然定于正前方一位从电梯里走出的年轻貌美的女子。

女子一出电梯,大厅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从座位上站起来,恭敬呼其为“二小姐。”

栖蝶身边的几名保镖也同时正身致礼“二小姐。”

宽敞明亮整洁有序的办公大厅,女子款款玉步朝她的方向走来。高跟鞋上的女子,步伐飘逸,凝脂赛雪的肌肤,中高个,眉目清秀,身上淡紫色的短袖连衣长裙外罩着一层绣着水仙花的薄纱,半长的黑发往后束起,细长的脖颈上戴着一条短小的珍珠项链。

这些年,她虽然从未参加过上流社会的各种宴会,但也从柳如嫣口中获悉到当今乔都城里最火红的那几个名字,景依婷她已经见过,这位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莫宸晞痴情相守的女友,童静雪。

立刻出声相拦“请问莫董事在吗?”

耳旁飘来轻柔的女声,童静雪蓦地停下脚步,看了看眼前人。只一眼,那莞尔一笑嫣然无方之貌便彻底将她吸引,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起来——黑亮的秀发高挽成髻,白里透红的肌肤,上挑眉下一双水灵杏眼清亮专注,挺秀的鼻梁,水嫩的粉唇,个子比她高一头,一袭白底绣紫薇花的无袖收腰连衣过膝裙,腰间系着一根大红腰带,衬得她身材玲珑有致,虽有些偏瘦,却瘦恰到好处。脚踩一双她曾在某杂志扉页上看到的上海永安百货最新款的银色水晶高跟鞋,手握她最爱的粉色珍珠小包,整体算不上美撼凡尘,却独有一种钟灵毓秀的强大磁力,吸附着她的眼睛无法挪移。

这人必是哪家的小姐!

“我没见过你,小姐不是乔都人?”

“我是江城来的。”

江城?江城素以山清水秀柳暗花明的自然之城闻名,这几年随着桐油大量出口和旅游业的蓬勃发展,已是除乔都之外最有前景的地方,果真是好山好水出美人儿。

童静雪想起她方才的问话,道“你找莫董事有事?”

“要事!”

“真不巧,莫董事今日不在,不如我找经理为你办事?”

栖蝶摇头笑“我的事只有他能办。”

童静雪没想到她语出惊人,诧异地又问“你是?”

栖蝶微笑“江城,柳府,栖蝶。”

柳栖蝶!

童静雪霍地睁大眼睛。

这个名字在乔都八城的上流社会可谓响当当,假栖蝶填补真栖蝶的空缺成为了江城首富柳忠廷的小女儿,受人顶礼膜拜,饱享富贵荣华,风头几度盖过她这个正统的市长千金。

不过这柳栖蝶素来低调,这么多年来,她未在任何一场交际场合见过她,断然没想到今日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本尊,真是又惊喜又惊讶“莫董事真的不在,不如我替你转达如何?”

栖蝶不依“没关系,我可以等。”

阿晞这几日都和大哥在东方会馆张罗商会周年庆典的事,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童静雪伸长脖子瞧了瞧外面高照的艳阳,这个时候临近正午,酷暑正当逼人,碍于她的身份又不好逐客,只得道“那去楼上坐坐吧。”

电梯直线上升,稳稳地停在了第五层。

出了电梯,童静雪一路带着她往里走,在一道银灰色的办公室门前停了下来,朝一旁的女秘书道了声“倒两杯菊花茶进来。”

女秘书领命而去,童静雪熟练地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扭,请她进屋。

落地窗外的太阳伸得正烈,火红的光线透过落地窗刺得她的双眼一闭。

童静雪走到落地窗前,拉上右边窗帘“这间屋子一到正午就特别西晒,但阿晞说喜欢这屋子的朝向,可以俯瞰乔都,我特意叫人装了窗帘遮光。”

待光线暗了些,栖蝶才缓缓睁开眼,大概适应了几秒钟,才缓缓看清这间屋子和大厅一样宽敞明亮整洁有序,紫檀木制的办公桌椅,四周布置着精致的绿色盆景,左边迎面办公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彩色油画,画上是一位偏偏佳公子的像,这大概就是名震乔都八城的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

栖蝶常常觉得,比起她来说,这位莫董事才是真正给江城的贫苦阶层争了光。

1930,17岁的他混迹于乔都最混乱贫瘠的朝门一带,青春活力的小子凭借着一股子蛮劲拼劲和一对强有力的臂膀,做了赌场老板新纳的六姨太身边的保镖。一次舍命救下被虏获的六姨太,靠着豁出去的半条命,得到老板打赏的一百大洋,却有别于一般男人沉迷欢赌二场的享乐,勇敢地挑战乔都赌王蓝霸天,最后以此一百大洋和手里的五张牌赢了对方的一半身家,是蓝霸天稳坐“乔都赌王”宝座七年来,第一个让他输且心服口服之人。

一战成名!各界人士争相与他过招,他竟就此收手不再涉赌。最令人跌破眼球的是,他对蓝霸天的一半身家竟放言分文不取,条件是在他经营的乔都规模最大的彼岸花开夜总会股东名单上加上他的名字。那年新年,刚加入彼岸花开三个月的他就坐享上百万的分红,商会晚宴上一番言辞犀利的精彩发言迅速登上各大报纸的头版,一夜之间成为乔都八城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与乔商银行创始人、乔都市市长公子童静峰并称为乔都城里新一代的泰山北斗。

成功翻身,无数名媛明星向他投怀送抱,他居然只对童静雪动心。缘起一次童静雪被歹徒挟持,他奋不顾身救下她之后,从此伊人芳心暗许,立誓非君不嫁。从此,世人提到莫宸晞的名字都会说“我女儿就想嫁那样的。”正是这样的认可,让他被冠以“乔都女婿”的美誉,即使他与童静雪关系已定,仍有不少名门千金趋之若鹜。

1937年,24岁的他从童静峰手上接过乔商银行的大权,开始扩大自己的势力版图,逐步将乔都地境内、江城下辖的岛城、阳城、诗城、绿城、乌山、开洲、农县七城的商铺经营大权收入麾下。

1940年,27岁的他仅用三年的时间和出色的商业手段,成功洗掉了手上的赌印,处事成熟利落,浑身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和霸气,深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杀伐决断的气概,一手将刚立足于乔都的乔商银行发展成涵盖乔都和八城的金主。成功之余,他热心公益,这两年频频出资为遭受日军轰炸的难民重建家园。

莫宸晞,这个名字简直犹如星月神话般影响着世人——破茧而出的商界奇才,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庞偶有一抹甜甜的笑意,魅惑至极;两道浓浓的眉毛泛着柔柔的涟漪,幽暗深邃的冰眸显得深藏不露,俊美五官下饱含沧桑的韵味仍不失完美有型,特别是左耳闪着炫目光亮的钻石耳钉,给他的潇洒帅气中加入了一丝不羁,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最让女人嫉妒、男人佩服的是,莫宸晞确认了和童静雪的关系后,明里暗里都对其他女子敬而远之,再优秀的女人也无法成为他华宴舞会上的携伴,就连娱乐记者们想捕捉的逢场作戏的桥段都没有。

于是,“莫宸晞对童静雪一往情深”的情谊让两人成为世人称颂的楷模,奉为人间佳话。

栖蝶摇了摇脑袋迫使自己回神,她万万不能仅在面对这样一个极品男人的画像时就失了分寸。哪知她刚回神,目光又被右边一副更为巨大的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水彩画吸引了去。

栖蝶挪动步子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细细探究那跃然画像上的城——依山傍水,浩淼长江从城中穿过,江上拱桥横跨两岸,江边船只鱼贯而行,远望山岭连绵,近观青绿坡岸,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点缀在红花绿柳中,仿若一副民国时代的《千里江山图》。

这不是……

栖蝶震惊地盯紧画上的城市,愕然于那正是她从小长大的江城!江城正因有着如此天然的风光和资源,才得以自然之城闻名遐迩。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一副如此巨大的江城画像?栖蝶不禁想,莫宸晞收购了江城下辖的七城商铺经营大权,唯独剩下江城,而他,似乎每天都会坐在办公椅上看这副画像,他要做什么?是情有独钟地怀念欣赏还是另有他意?



第十二章 当冒牌千金撞上正牌千金

栖蝶走到落地窗前,从铮亮的落地窗往外眺望,看着白日里壮丽的乔都城景,慨然笑赞“乔商银行不愧是乔商银行,能在如此城心位置建造乔都城最高的楼宇,以绝对的高姿态俯瞰整个乔都城,堪称乔都八城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霸主。”

童静雪满怀骄傲地同方向眺望,每次这样与阿晞同享他的成功,她就忍不住自豪道“阿晞真是有眼光,这个角度就是一个成功者身在云端悠然地笑傲江湖。”说着,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一种高贵的威严,“乔商银行,九城金主,一层楼对应两座城,第一层至四层是各城业务办理区域,第五层是董事长专属办公区域,如今乔行的业务范围已经成功由金融扩大到房产,乔都和江城下辖的七城所有商家经营权都已归属我们,唯独江城……”

这点也是柳家父母最让她敬佩的地方,栖蝶会心一笑,道“江城虽和下辖的七城同属县级城市,却是实实在在的七城领头之城,不仅有着乔都陪都的美誉,还是各方面都可与乔都媲美之城。莫董事精明强干雷厉风行,短短三年间便将七城的商铺经营大权收入囊中,还在包括江城内的各地设立了集当铺和银号为一体的办事处,抵押放款利息比其他地方低两分,存款利息比其他地方高两分,以方便老百姓生活用钱,很是深得人心。心照不宣,王廷能在莫宸晞如此伟绩之中还能独霸江城,也必是有它的实力。”

两人交谈之间,秘书已将菊花茶送了进来,她们各自一杯拿在手里,栖蝶看着透明水杯中漂浮的美丽花朵,笑道“乔商银行手握乔都和七城的经营大权,独独不敢向江城下手,想必也是对王廷有所顾忌的。柳爷重民,亦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好发粮肉接济贫苦百姓,在百姓心中德高望重也是当之无愧。所以有时候除了看能力,更要看人心。再者,王廷和乔商银行并无直接的利益冲突,很多时候,王廷都还要倚仗乔行。”她扬起手中的水杯,敬向童静雪,“王廷每年送进乔行的存款都不会少于七位数,乔行用这笔钱进行各种投资,单是股票上的收益就远远高于这个数,咱们为何不能各得其所,达到百花齐放的繁荣呢?”

童静雪乍听此言,不由一愣,她竟然反击得如此得体,话里既指明了王廷的立场,又显示出对乔行独有的敬意,着实是让她感到了惊讶!她开始明白这个柳栖蝶为何能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她聪慧,不仅来自她拿捏得当的谈吐,更来自她由内而外的自信;她聘婷秀雅,清丽脱俗,轻颦浅笑之间,没有半分名媛的倨傲和浮华,只有让人惊叹的良好修为和涵养。而这些,比起她身边那些真正的名媛,更加的惊为天女,她亦是自叹不如!

栖蝶听着自己的说话,还真像个出身名门的小姐,可这心里面更多的还是和童静雪并肩对话的自卑。这些年,她在上流社会和下流市井间辗转,别人看她都是名车华服,风光一时无两,唯有她自己明白,她毫无底气和身价去和这名媛圈里的人来往,不过这乔都城的童景姐妹,她也略知一二,不是亲姐妹胜过亲姐妹,景依婷冷漠倨傲城府颇深,眼前的童静雪,神态悠闲气若幽兰,自有一股与世无争的轻灵之气,那种平易近人的澄澈似在这红尘中褪尽铅华,果真是人如其名,伸出手掌向前“哪里,童小姐才是威震乔都八城。”

童静雪伸出手去与她相握,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姓童?”

“能在乔商银行出入自如受人尊敬的,除了莫董事的女朋友童静雪,还能有谁呢?”

童静雪谦虚地抿嘴笑“栖蝶小姐过奖了,能够在低调中成为家喻户晓的柳三小姐,这种福气和魅力更是我羡慕不来的呢。”

“童小姐和莫董事鹣鲽情深的感情已经传遍了乔都八城,能够被那么优秀的男子捧在手心里呵护才是女人一生最大的福气,才是真正的威名显赫,不知何时好事将近?”栖蝶笑着,是礼貌、羡慕也是自嘲,什么时候,竟也学会奉承人了。

童静雪听着柳栖蝶的恭维觉得特别悦耳,虽然这样的话她早已听得习惯麻木,但是能够从柳栖蝶嘴里听到,从她的眼里看到羡慕,还是别有一番高兴。

自从阿晞对外确定了和她的关系,那真是人前人后都对她宠爱有加,满足了一个女孩子对于爱情的所有幻想,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吩咐手下将她的卧房墙面布置成夜里满天繁星璀璨,初涉情场的滋味实在太甜蜜太诱人太能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是那样优秀的男子,被那么多女子喜欢着,令她一度质疑阿晞对她的好会不会因为她是市长千金,这个疑惑曾让她一直患得患失。公布订婚后,她终于可以大胆地宣示主权“栖蝶小姐客气,十日后,正是我和莫董事的订婚喜宴,家父喜低调,只打算在府里办一个小小的酒会,若栖蝶小姐有空,欢迎到府喝杯喜酒。”

童静雪贸然的邀请,栖蝶有些为难,她有正事在身,不太适合在人命关天的当口去参加宴会,何况订婚现场的甜蜜气氛实在不适合她形单影只的落寞。这趟乔都行,走到哪儿哪儿都能感受到浓浓的幸福,没想到浓浓战火里竟还有如此真挚的爱情,她除了羡慕便只能羡慕了。所以还是她最可怜,无力掌舵的人生,终究是个悲。

婉言谢绝道“不了,忙完这儿的事得赶回去,在此先恭喜童小姐订婚快乐!”

童静雪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柳栖蝶的祝福很不一样,这种祝福很干净,很简单,很纯粹,一点也不觉得功利,似天阶之上神灵的祝福,衷心道了声“谢谢。”

“谢谢”过后,两人间再无话题可聊,这才发觉饥肠辘辘。童静雪看看挂钟,已经12点半了,于是征求道“阿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这附近有一家很地道的江城菜馆,阿晞说很有家乡的味道,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来。”

难得童静雪甚有耐心地招待她,让她离莫宸晞又近了一步,栖蝶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一路上,童静雪仍不吝直夸“栖蝶小姐一直深居简出,今天有幸能见着真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一个莫宸晞一个柳栖蝶,江城可真是出人才的好地儿。”

“童小姐去过吗?”

“这几年阿晞接手乔行忙得不得了,一直都没寻着机会,等过一阵订婚的事忙完后再去,还请栖蝶小姐多多照顾了。”

“客气,有莫董事在,哪轮得到我等外人呢,你们新婚燕尔,自当是形影不离的。”

寒暄间,已下了电梯走到大门口。守在大门口的司机,一见二小姐出来,立马将车子开到了跟前,下车来,打开后车厢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姐请。”

两人相继上车坐定,童静雪对司机道了声“老地方。”

车子是她熟悉的雪佛兰,柳父近日新购了一台,为即将回国的柳秦伦准备的,可即便是坐惯了雪佛兰,即便司机驾驶技术纯熟老道,开得又快又稳,但窗外闷沉焦热的空气还是让她难受得停止了说话,下意识地抬起手背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一瞥旁边的童静雪,仿佛不觉得炎热地呆呆地望向窗外,栖蝶随她望去,汽车正驶向前面的礼服店,一晃而过之时,栖蝶看到橱窗里模特身上穿着一套白色婚纱,随口问了一句“童小姐怎么了?”

她似听见似没听见,整个人看去极失落,喃喃自语般嘀咕了一声“只有结婚的时候才能穿了。”

低低的声音拂过耳畔,栖蝶还想往下问,车子“嘎”地一声停在了一家颇有意思的招牌名为“最地道的江城味道”的餐厅门前。

“这是阿晞和江城的一个厨子合开的,两年前那个厨子找上阿晞,两个人一拍即合,由阿晞出资,那个厨子出艺,名字外观都是按照阿晞的要求做的,颇有江城风格,别说,那个厨子的手艺还真不错,用地道的江城美味吸引到无数名贵下榻此地用餐,尤其是饭点,不提早预约,排队都要一两个小时。不过阿晞在这里有一个专用位置,任何时候来都不用担心。”童静雪笑着为她做解,脸上的失落又恢复成出门前的热情。

栖蝶用手挡着额头上方的太阳,望向那被人群围聚的门口,正忙于招呼客人的服务员眼尖地看到迎面走去的她们,丝毫不敢怠慢地拨开人群向她们迎来,向童静雪鞠躬献笑“童小姐里面请。”



第十三章 心与心的亲近

两人在服务员引领下穿过座无虚席的大厅直奔最里面的靠窗位置,天花板上十几台大吊扇一齐转动起来,掸掉了室内不少的热气。

刚坐定,服务员便上了两碗绿豆汤,介绍说老板体恤客人,特意免费提供给客人解暑的,并殷勤地向童静雪介绍起最新的菜式。童静雪听完觉得兴趣不大,摇头道“还是照老样子上吧。”

服务员失望地领命退下。童静雪无奈笑道“本想让你尝点新,可这新出的菜都太油腻,这个天还是清淡些好,我想来想去,阿晞最爱吃的那几道菜最合适招待你这位江城朋友。”

两人品绿豆汤的间隙,服务员已将一道道五颜六色、赏心悦目的菜式一一摆上餐桌,栖蝶默默地看着盘里的腊肉炒苕粉皮,梅菜扣肉,麻婆豆腐,清蒸鲫鱼,青菜丸子汤,凉拌藕丁……当服务员将最后一道由西兰花作点缀的东坡肉放于餐桌正中时,童静雪介绍说,“这是阿晞最喜欢吃的,每一道工序都是阿晞自己做好让厨师照着学的,所以它是正宗的莫氏东坡肉!”

栖蝶盯着那火红的嫩肉,紧张得心跳加速。

童静雪见她对着一桌子菜发愣而无从下手,笑问“是不是色香味俱全?虽然每次来都吃,却并不觉得腻嘴,这大概就是江城菜的特色了。”

栖蝶猛吸了几口东坡肉诱人的香气,那浓浓的熟悉的肉香味儿扑鼻而来,忽然有些恍惚“每次来……都吃?”

“对呀,不管其他菜怎么变,这道东坡肉都是万年不变的。”童静雪见她一脸呆滞,目不转睛地盯着东坡肉,奇问“怎么了?”

栖蝶眨了眨眼睛,笑说“这个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和一个哥哥,家里都很穷,每当路过陆家巷子口最大的那家餐馆,总会忍不住偷偷躲在门口,闻一闻从里面飘出来的香气。有一次碰巧遇上有人宴客,我们爬上院墙,看着里面的人吃得津津有味,我们却只能在高墙上吞口水,后来等所有人都走后,我们发现有一桌的一大碗肉几乎没动,哥哥去到正在命人收桌的经理面前,求来那碗肉,高兴地跑到我面前,把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使劲擦,然后捻起一块肉喂我吃,说‘吃吧,可香了’……”栖蝶鼻子一酸,说不下去地哽了一下喉,“肉虽凉,情却暖。后来我在柳府吃到那种味道,才知道了它的名字,便是再也放不下了。”

栖蝶的心被回忆胀得酸痛,那些她一心以为的遗忘,都不过是漫长年月里的自我聊慰罢了。她深呼吸,强忍住盈眶而出的泪,说“莫董事对童小姐一往情深,当真是值得你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只可惜这样的深情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拥有。”

童静雪见她眸中泪光闪闪,满脸掩饰不住的失落与痛楚,她是生来的小姐,没有体会过底层生活的辛酸,如此一听,一时同情心泛滥,竟拿起筷子夹了多块东坡肉到她碗里“英雄不问出处,以栖蝶小姐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他日定有良缘佳婿相配。最熟悉的味道,应当在最适时的时候吃才能保持它的原味。”

栖蝶领情地吃了一口,吃了第一口就忍不住吃了第二口、第三口……肥肉入口即化,瘦肉瘦而不柴,因江城人偏吃咸,所以江城版的东坡肉在烹制过程中,在红糖中加入了均衡的酱油,咸甜同时融进肉里适宜,果然是地道的江城味道!

栖蝶奇妙地发现,和人这样单纯的聊天吃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在远离阴谋诡计之外,即使在她认为最亲近的姐妹身边,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眼前的女子,若不是身份贵重到可畏,她们,会成为很近很近的朋友吗?

童静雪见她终于有了吃饭的胃口,这才放下心来又夹了一块肉到自己嘴里,有那么一刹那的难以置信,她会在除开阿晞之外,为一个外人夹菜“不知道为什么,和栖蝶小姐认识不到半日,总觉得很投缘呢。”

栖蝶凝目看她,她笑得很开心很自然,窗外的阳光打在她脸上,使那原本单纯的笑容看起来更显明亮活泼,盈盈一笑道“其实我们很像。”

好一个“很像”,童静雪心里瞬间激起了某种共鸣,是一种比和景依婷在一起时更加融洽的和气“我们虽然都来自名门,但我们都很低调,都不喜欢勾心斗角,其实‘名门’二字,也就是给简单的生活装了一个华丽的外壳,也因为这样的外壳,会比常人遭受到更多的针对和敌意,而这道门里的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和最亲近的人争斗,返璞归真,这心里最向往的不过是一家人平平静静、和和气气的生活而已。”

栖蝶看着童静雪愣了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耳里的童静雪是一个生活在庇护之下不食人间烟火的犹如古代宫廷里的公主一样的“人物”。可她今日所见的,却是一位对人毫无心机又能理智分析世事的邻家女孩儿,就像一朵冰山上的雪莲,拥有受人仰望的圣洁,圣洁中又蕴藏了莫大的潜能。

两人在相见恨晚的交谈中愉快地结束了午餐,沿着来时路返回乔商银行时,早已守在门口的女秘书快步跑上来禀报道“二小姐,一个小时前莫董事来电话说今天不回来了,他会在今晚商会的庆祝晚宴上等您。”

栖蝶早有心理准备,莫宸晞那样的大人物,没有预约没有引荐,怎么可能轻易见到,今天遇到童静雪是她的运气,也并不太感失望“今天劳烦童小姐半日真是抱歉,可否方便留个电话,我明日再来。”

童静雪想了想,拉住她说“不如一起去吧,来都来了总得见上一面才甘心哪,而且过几天阿晞可能会更忙。”

童静雪的意思她自然明白,可这乔都城里的权贵她统统不认识,商会晚宴那种地方是最好的能出风头的地方,就更是不适合她了“我去恐怕不太合适,我还是明天再拜访好了。”

童静雪安慰说“到了这儿就没什么不合适的。”粗粗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裙,道,“这身打扮略微素了些,跟我家好生装扮一下如何?若是有人问起来,也不怕失了柳三小姐的颜面哪。”

颜面?

以往见柳如嫣在参加宴会前的一两个小时就开始纠结自己的穿着打扮,不求吸睛,只为作自己身份地位的凸显,每次她都能看到一个全身珠光宝气的柳如嫣很是招风的出门,最后疲惫又孤单的回来。宴会场上的老手柳如嫣都混得如此,栖蝶又不由得心虚起来“可是,那种场合我从来没去过。”

童静雪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那种场合我们只需大方得体就好,无需紧张,你平日里怎么做到了那继续怎么做就是。”

言下之意,只要她不出错亦或不闹笑话,大概就没人注意到她了。今日大半时间都耗在了这,也不差剩下的时间,便答应下来“有劳。”

车子继续开,一会儿的功夫就开到了城中一片看上去极其富丽堂皇的住宅区,齐排的别墅中,轿车在一扇被一颗硕大的杨柳掩映的黑色洋铁雕龙凤的院门口停下,喇叭一响,管家模样的人从内院小跑过来打开院门,车子又徐徐往里开,栖蝶跟着车子一路往里看,一颗颗挺拔茁壮的杨柳树下,白色大理石铺成的道路两边是大片大片盛开的白色栀子,闻得那馥郁的香气,栖蝶觉得心里多少舒服了些。

车停之处是一幢一左一右两座石狮把守的高宅门前。栖蝶刚下车,一股来自地表的热潮迅速袭上全身,鼻腔里吸入的闷燥空气更是让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心里闷得透不过气,唇瓣被烈阳灼得干涸,汗水一颗一颗淌出来即在光线中蒸发,大地被炙热的艳阳烤得让人一秒都不想多呆,恨不得手执一盆凉水由头至脚浇个透心凉。栖蝶前行的步子越踱越慢,本就瘦弱的身子蓦地一软,趴在了一座狮像上。

走在前面的童静雪见她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却见她脸色潮红地伏在石狮上,快步走上前去扶起她“栖蝶小姐怎么了?”

栖蝶低低应了一声“该是中暑了。”

童静雪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搀她进屋,丫头妈子们一见状立马围了上来,童静雪即刻吩咐下去“快去熬些绿豆汤来,多熬些,再拿些冰块、冷毛巾、温开水到我房里,快!”

栖蝶迷迷糊糊间,隐隐约约感觉到被一个身强体壮的妈子背上了楼,进了一间屋子,躺在了一张大床上。刚躺下,就听见床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想是丫头们将冰块、冷毛巾和温开水送了进来,童静雪将她的身体扶正,将一杯温开水递给她“快喝点水。”

此时此刻,栖蝶再也顾不得柳三小姐的仪态,一口气猛喝了十几杯水,直到喉咙湿润了些才把水杯递回给童静雪。

喝过水,栖蝶仍觉浑身无力,身子一软又躺下了。童静雪将湿湿的毛巾摊开,放上冰块,合上,叠成长块,放在她额头。伴随着冰块传来的沁凉之感渗进皮肤,栖蝶终于觉得凉快了,轻轻合上眼皮,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天昏,醒来时,栖蝶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四肢也渐渐有了力气。用力撑起身子坐正,童静雪见她醒了,立刻吩咐丫头将绿豆汤端进来,长吁口气地笑说“你终于醒了,你要再不醒,我就要送你去医院了……你似乎不太能受热?其实我也一样,最耐不住热了,每年乔都的6、7月份都会热得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今年若不是赶上了商会庆典晚宴加婚事,我们早去了山庄避暑了。”

丫头端来绿豆汤,放在梳妆台。童静雪走到妆台前,盛满一碗,递给她。

栖蝶干燥的唇瓣微微一张,童静雪打断她说“若当我是朋友,就别再说谢字。”腹中饥饿难耐,她也实在没精力再说客气话,接过碗来,大口大口地往下咽。

吃完汤,童静雪看看时间有些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了,现在6点钟,7点是招待酒会,8点就是庆功晚宴,晚宴后还有舞会。今天是乔都商会成立十周年纪念日,爸爸和景会长私交甚笃,所以今晚也会是爸爸上任乔都市长以来第一次出席宴会,势必会有各路达官显贵到场祝贺,我们可不能迟到了。”

“我……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好不好。”听童静雪这么一说,栖蝶不免又虚场了。

“没用啊,你要见的是阿晞,如果阿晞不来这里,你这一天岂不都白等了?放心吧,有我在,不会出丑的。或者,你端一杯汽水坐着做做样子好了,到了舞会的时候,我再想办法让你单独见阿晞。”

这倒也是,栖蝶再也找不出推搪的话来,只得硬着头皮上。



第十四章 闪亮登场

童静雪见她终于不再争辩,放下碗勺,拉她到梳妆台前,准备化妆。栖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瓣干涸,脸色苍白,用台上的胭脂淡淡化了几笔,看上去稍微精神了些,再把凌乱的发髻重新盘好,起身让座。

童静雪看她脸上淡得像是没有化的妆,好心提醒说“其实,可以再浓一点。”

“不用了,左右你才是焦点,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宴会,还不见得有人认识。”

童静雪耸耸肩不再勉强,坐到妆台打扮起来,等她化好了妆,打开衣柜,认真瞅了一圈后,才察觉到柳栖蝶比她高,她的这些衣服她根本穿不了,不仅她穿不了,今晚这个场合,这些可爱风的公主裙自己穿也不合适,应该穿得成熟些。看柳栖蝶精神还算尚佳,牵起她的手便往外走“今晚是你的社交首秀,可不能输了气场,跟我走。”

栖蝶来不及思考,就被童静雪连拉带拖着出了门。再次驱车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轿车往右转的时候,栖蝶留意地看了看转角处的指示牌福兴大街。夜幕降临,那从一间间店铺里射出的明亮灯光衬得这条路十分繁华热闹,听童静雪介绍说,这里是除开观音道之外,第二条颇有名气的商业大街,是名媛名仕们聚会、娱乐、休闲的好地儿,各式各样的上等物品应有尽有。

轿车在一间店铺名为“吉祥衣”的服饰店外停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店主婆眼尖地看到是童公馆的车,满脸艳笑地跑上来恭迎“不知童小姐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快里面请!”

童静雪微微一笑道“邵老板,我们时间不多,我要你这儿最好的货。”

店主婆高兴得眉飞色舞,眶里的黑眼珠子直放光“行行行!有有有!童小姐稍等,我马上去取!”说着,屁颠屁颠地扭腰进了店。

几分钟后,店主婆捧着一叠厚厚的礼服上来,手指上还挂着几个精美的盒子。把礼服一一展开做展示,又打开几个盒子,无数灿灿然的金银首饰赫然跃入眼帘“这些都是昨天才到的,有上海货也有舶来货,纯真丝材质,纯人工绣花,抢眼的颜色,独特的款式……”

在店主婆认真向童静雪推销的同时,栖蝶快速环顾一圈,目光停留在试衣间旁高高的人体衣架上。那是一件肉色纱质短袖及地纱裙,上面用粉红色的毛线均匀地绣着细长的羽毛状花纹,花纹上布满了银色亮片,回看店主婆介绍的那些花花绿绿、颜色鲜艳的礼服,她深知那种场合,走在童静雪身边又还衬得上柳三小姐的身份,如此非正红的色调,简单大方,正好。

“就它吧。”

童静雪闻声望去,那挂在衣架上的礼服样式是不错,只是“颜色会不会太淡了?”

栖蝶笑道“不会。”

店主婆眼珠子机灵一转,想来这童小姐带上门客人,也必是哪家的小姐,立刻取下衣架上的衣裙,双手奉上“这位小姐皮肤白皙,穿粉红色正好!”

栖蝶接过衣裙,朝童静雪扬了扬头,道“试试老板左手上的那件金色。”

童静雪正对着那些花花绿绿、颜色各异、花纹各异的礼服眼花缭乱、踌躇不决,今晚她不是主角,正是重不得轻不得,柳栖蝶这个建议一出,她想都不想,拿起衣裙走进了试衣间。

当更衣间的门帘再次被掀起时,店内亮堂的白光迅即被一抹闪闪发亮的金光代替。

栖蝶和店主婆同时被惊艳得目瞪口呆。

童静雪走到试衣镜前,丝绸料子她一向觉得穿着太贴身,很少考虑,没想到竟能显得自己的身材如此凹凸有致,婀娜多姿。丝绸穿在身上还有一种清凉光滑的感觉。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抹胸的金色收腰长裙,带了一条长长的拖尾,腰际有点缀的水晶。栖蝶找店主婆要来一根绸带,栓在她出童家别墅时顺手摘的一朵栀子花的花梗处,又将栓紧后的花套在童静雪的右手手腕上,再把她挽成髻的头发放下,取上面一半做成一个小髻,下面的头发捋成均匀的两缕散在胸前,取下她脖颈上稍显拘谨的珍珠项链,使她看上去不仅有古典的柔美,更有贵族的醒目。

一旁的店主婆忍不住叫了起来“这位小姐太会打扮人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栀子花还可以这么戴,这下不用擦香水,就自然而然香了呢!还起到了手链的作用,我做这行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前所未有的设计呀!”

童静雪由衷开心,对着镜子如花笑——不错,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鲜花还能用作手链戴在手腕上,这种天然的香是比人造香水更能让人心旷神怡,只是,这样的她,阿晞还认得吗?

趁童静雪失魂间,栖蝶迅速换好了衣服,付好了钱,收拾好她们换下的衣物,朝她喊了一声“童小姐,可以走了。”

童静雪回过神来,留意到天色已经彻底黑了,看到店主婆兴奋地数着手里的钞票,倒是不好意思了“怎么好意思让栖蝶小姐破费。”

栖蝶牵起她的手道“你这么帮我,我也该回赠一份礼物给你呀。快走吧,时间快到了。”

两人慌忙间上车坐定,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东方会馆。

东方会馆作为乔都商会的办公地点,坐落于太阳升起的东方,借着“日出东方”的意头寓意商会光芒万丈,永葆乔都辉煌。复古的巴洛克式建筑,有着巴洛克建筑典型的庄重、对称的特征,豪华气派的白色洋楼雕刻着巨大的上古瑞兽麒麟和貔貅,在各式灯光映照中,活灵活现,雄伟壮观之极也象征着东方会馆绝对的男权主义。

今晚,夜幕星芒,华光四射,政商富贾,冠盖云集。

门前宽敞的空地上一辆辆黑色轿车整齐停放,司机就着旁边的空位停好车,童静雪吩咐道“刘叔,把车留下你先回去吧。”

两人下了车,手牵手走向那早已被各路记者和围观群众围得水泄不通的门口,一浪紧跟一浪的欢呼尖叫,提醒着她们方才走过的是新晋影星梁燕玲和玉女掌门姚安怡,正是这一个个名满全国的名字愈发让记者们翘首期待下一位大人物的出场,以致照相机齐刷刷地对准车辆驶来的方向。

今夜盛况空前,整个乔都城内,唯独东方闪耀。

每位佳人都是衣香鬓影、华服靓妆,彼此间争奇斗艳,竞相成为浩瀚丽人中最耀眼的那颗星。男士们也都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优雅绅士地成为身边女士的护花王子。然而这所有的风景,都不敌童静雪出现的那一刻。

一袭金色拖尾长裙,衬得童静雪肌白诱人,精致的妆容托得她的五官很立体。夜风吹过,她抬起手来拨弄脸上的头发,一边走一边笑容满面地和身边女子说话,再搭配右手腕上的白色栀子,显得十分高贵迷人。长长的拖尾,使她彷如一尾光滑的美人鱼,随着步履轻盈地走动,呈现出璀璨的晶莹和眩惑的金光。

然而,这样的童静雪却并未让身旁的女子沦为陪衬。没有任何首饰加身,那一身银色亮片点缀的粉红色长裙足已让她整个人闪闪发亮。高挽的发髻下,精致五官中透出的漂亮和灵气绝对在童静雪之上,却有着刻意的低调,相较那些开着五彩缤纷尾羽、昂首阔步的孔雀,她能给人一种过目难忘的简单。在美女如云的东方会馆,在人山人海的东方会馆,硬是无法让人忽略她。

四周照相机“咔嚓”的声音不断响起,在万头攒动的围观中,栖蝶一边走路一边面带微笑地点头回礼。虽然也曾幻想过自己参加宴会的场景,但这第一次就和乔都市长千金碰到了一块儿,这位本就自带吸引力的女子,身边的携伴突然由莫宸晞换成了她这张陌生面孔,还真是想不引起瞩目都难。

随着两人越走越近,围堵在门口的记者群和宾客群自觉地往两边闪开,给她们让出一条道。

骚动之中,人们互相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今晚的童静雪不太一样。”

“太不一样了!我原以为她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没想到她也有女人味的时候。”

“今晚绝对是压场的惊艳。”

“她……身边的那位是谁?好像从来没见过。”

众人面面相觑,脑子和舌头同时打起了结。

……

长时间的哑然后,忽然有人出声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江城王廷的三小姐,柳栖蝶。”

此言一出,人群间又是一阵长时间的哑然。

有人惊讶地提出质疑“你怎么知道?”

说话人笑道“如果我连她都不知道?岂不枉做了十几年记者,不仅知道她,我还知道王廷的柳如嫣也来了,代表江城参会。但是……柳栖蝶并未在邀请名单之列,她为何会出现?还是和童静雪一起出现?”

有人不禁扬扬嘴角“今晚有好戏看了。”

有人暗赞“不管她为何会出现,都不能否定她的确很漂亮,但是又不是非常惊艳的那种漂亮,她的漂亮很自然,尤其是脸上的红晕让她的淡妆显得比浓妆更动人。”

有人不屑“这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到底是不一样啊。”

有人表示同意“不错,和其他名媛比起来,她的确很不同,而且很聪明,这样走在童静雪身边既不会抢了风头,又能让人很容易注意到她。”

小声的厮语即被雷动的掌声压倒,今晚的女主角——景怀生会长的独生女景依婷迎面走来。

她身着纯白色的薄纱及膝连衣短裙,胸前是一枚开得正盛的鸢尾胸针,红宝石代替花芯,在璀璨灯光中闪出刺目的红色,不禁令人哗然——不愧是会长千金,只有如此贵族气质才衬得上宝石家族中最稀有的鸽血红,双耳制金的流苏耳环,修长的美腿高傲地踩踏着红地毯而来,随着身体的摆动摇曳出摄人心魄的风姿。



第十五章 意料中的尬

华丽辽阔的东方会馆大厅,十几盏巨型水晶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亮白如昼的光线居高临下地俯射至大厅每一个角落。正中心长型条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水果糕点,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中美酒饮品闪烁着炫目彩光。

景依婷站在大厅中央与前方也正看向她的童静雪相视一笑,只是,当瞥到她身边那个不该出现的女子时,笑容骤然一僵。

同一时间,栖蝶意料中的看到了景依婷眼里的敌意,这一路走来,她在微笑的回礼中四处搜寻莫宸晞无果,乔都商会是景家的地盘,根本没有她的立脚点,当然了,就这么几个小时,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让童静雪撇开景依婷和她寸步不离,于是在童静雪侧头看她时,她主动松开了手,道“你有事尽管去忙,我有点累了,想在这儿坐会儿。”

童静雪毫不犹豫地奔向前方走来的景依婷,毅然决然地和景依婷手牵着手,优雅地步上二楼楼梯。

那么莫宸晞和童景两家的那些大人物此刻就在二楼。

栖蝶在众目睽睽中,从服务生手里的托盘中拿了杯汽水坐到了靠墙处的沙发上,这一天奔波下来,她确实累了,也确实想在这个地方让自己柳三小姐的身份依旧尊贵。

觥筹交错的酒会大厅,各路达官显贵、名媛名仕、名流明星汇聚一堂,有人端着酒杯聚堆谈笑,有人坐在餐桌前品尝美食,有人趁此机会互相拜访,身着黑色制服的服务生们端着托盘显眼地穿梭在人群间……一切的一切,都令原本诺大的酒会厅显得极为狭小,狭小到竟没有人如她这般端着水杯坐在角落里充当一个忠实的看客。其间,无数男人女人慕名前来搭讪,栖蝶疲惫地应酬着,微笑地拒绝着,好在东方会馆,她不愿意喝酒,也没人敢撒泼强灌。

东方会馆二楼作为商会办公场所平日是闲人免进,今夜与民同庆,作为特别提供给贵宾及家属休息的区域,首次对外开放。

景依婷和童静雪在会长秘书带引下步入二楼贵宾室,两扇金色雕貔貅的大门一推开,站在右边窗前的那位美人儿闻声转过头来,向她们点头致礼。白色打底嵌蓝色条纹、条纹上嵌上碎钻的短袖小露肩连衣及地长裙,腰间一根蓝色丝绸腰带正好凸显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微卷的长发有几束向后盘起,其余散落胸前,脖颈上一条蓝水晶项链衬得她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而不妖,千娇百媚,无与伦比。

童静雪忍不住叹“这柳家两姐妹差距也太大了吧,姐姐漂亮得招摇,妹妹漂亮得含蓄。难得的是每次见柳如嫣都还有眼前一新的感觉,你我可都自愧不如呢。”

景依婷赞同地点点头“想当年尔嫣可是一代人心中的圣女,柳如嫣的容貌有八分相似就已经不愧江城第一美人儿了,又岂是你我能比的?柳如嫣大气出挑,柳栖蝶低调内敛,这样的两个人,名气可不输你我。尤其是柳栖蝶,从没对外露过脸也能成为乔都八城热议的焦点,当真是不简单。”说到这里,她好奇地问,“柳栖蝶怎么会和你一起来?”

“我早上在乔行碰到她,说是找阿晞有要事,我才留下她,和她呆了一天,别说,我这身行头都是她挑的,眼光还真不赖。”

景依婷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童静雪不由调侃道“等柳秦伦回来,你就是柳公馆的二少奶奶,和柳如嫣柳栖蝶就是一家人了,这种场合,正是打好关系的时候呢。”

“算了吧,柳栖蝶我可不敢恭维,她有事的时候就找来了,我们有事找她的时候她面也不见,也就是你这么好心,我呀,就等着她嫁给了侯云帆,到时就算是一家人也不用每天见面了。”

“侯云帆?”童静雪大惊,“柳栖蝶和侯云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那天我跟他去柳公馆的事,侯云帆对她一见钟情,当场就决定要娶她为妻。”

童静雪迎上这扑面而来的惊喜,凝神细想“别说,云帆那吊儿郎当的个性,就需要柳栖蝶这样的好女孩管教一下,一物降一物嘛。”

景依婷不以为然“她好吗?”

童静雪默默瞧了瞧景依婷漠然的表情“你似乎对柳栖蝶有敌意?”

“谈不上,反正没好感就是了。”

童静雪颇感失望地说“上次就该和你们一起去,真想看看云帆对一个女孩动真心的样子。”

景依婷斜睨她一眼,逗笑说“莫阿晞不去你会去?”

童静雪好奇追问“那你说说,云帆当时看到柳栖蝶是什么表情?”

“他……”

看到面带微笑朝她们走来的柳如嫣,景依婷立刻收住了话,改道,“嫣姐好,今晚真漂亮。”

柳如嫣谦逊地笑说“景伯父真是客气,我一下飞机就看到商会的专车候在机场边上,一路安全地护送我到饭店,又安全地护送到了会馆。”

景依婷亲昵地挽上柳如嫣的胳膊,笑盈盈地和她紧紧依偎,娇声说“嫣姐是爸爸的贵客,又是八城唯一的代表,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童静雪忍不住玩笑道“都快成一家人了,还这么客气干嘛,嫣姐今晚来就是串门的。”

三人寒暄间,听得一阵皮鞋的“蹬蹬”声从后方楼梯上传来,柳如嫣、景依婷同时抬起头来,童静雪转过身去,见浩浩荡荡的人马走下三楼楼梯。

柳如嫣认得为首的那位五十岁左右,一脸正气的长者正是首次公开亮相的乔都市长童振鹏,紧随其后的那位慈眉善目的长者亦正是今晚的主角景怀生,他一边走着,一边与左右两位年轻人低头耳语。

“爸爸。”

“伯父。”

童静雪、景依婷两道轻柔的声音同时响起。

当童振鹏停住脚步看过来时,柳如嫣十分有礼地向对方微微一躬,她本想称呼一声“伯父”,却转口称呼道“童市长好!”

童振鹏点头回应的同时展开灿烂的笑容,化解了初次见面的尴尬,让柳如嫣心下的紧张缓轻了些。

当莫宸晞左耳耳垂上的星型钻石耳钉在明亮灯光下、在齐刷刷的黑色西服中闪着醒目的白光时,童静雪已自觉地走上楼梯,走到他身边,小鸟依人地挽住他的胳膊,亲密唤了声“阿晞。”

莫宸晞随即停止了与景怀生、童静峰的交谈,回眸看她,顿时双瞳蓦地放大,来不及展开的微笑也默然地滞在了唇边——今晚的静雪,换上金色的礼服浑身发光,手腕上传来的栀子香,没有香水的闷浓,竟令他忍不住猛吸了几口。

他从来不知道,一向小女人的静雪也有这般让男人着迷的时候,那种着迷有着令他无法移开视线的魔力,他用眼睛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她,一直走可爱路线的静雪今晚反常地变得成熟了,史无前例地带给他一种与众不同的新颖感,只会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童静雪被莫宸晞温柔又脉脉含情的眸光看得怔愣不已,阿晞这样目不转睛地看她,三年来从未有过。她抓住机会对他笑、甜笑,灿烂些、再灿烂些。

然,外貌的改变并不能改变人性的本质,这样的静雪虽美,却还是那个一心只想嫁给他的女子,静雪越是花心思博他笑,他的心理压力也就越大。短暂的出神之后,莫宸晞回神微笑,柔声道“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对了,一会儿抽点时间,我有朋友要见你。”

“好。”

柳如嫣紧张又兴奋地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楼梯间的人,每张脸孔即使她这外城人都能叫出名字的乔都商界各个领域里数一数二的头领。这其中,最吸引她的当属最年轻的两张面孔,一个是童静雪口中的阿晞,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身上的黑白两色,简单大方地展示着他如神般的气度和俊朗。另一个是乔都八城最传奇也最低调的乔商银行幕后大老板、童振鹏的独生子童静峰,一身银色黑领西服,黑色白花衬衫搭配纯黑色领带,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冷峻硬朗,眉目之间映现着一眼洞悉的精光,如蓝宝石般澄亮清澈的眼瞳,暗藏着一股锐利如鹰之气,在人群中有着鹤立鸡群的英挺。

童静峰的外祖母是美国人,因而他身上有着四分之一的美国血统,从而让他的混血气质看起来尤其独特,也让她尤其心动。

柳如嫣看得出神,她的对面,有个人眸光一转,正与她目光相撞。那人目光带电,竟将她的眼睛闪了一下,心里猛然一颤,立马将目光移向景怀生,恭贺道“乔都商会今年的成绩在景会长带领下有着比肩大上海的势头,我在此代表家父和江城百姓向您道一声‘恭喜’!”

景怀生高兴得哈哈大笑“如嫣真会说话,照王廷如此趋势发展下去,等到秦伦一接手,未来势必会带领江城和乔都一样繁荣,到那时,令尊就能高枕无忧了。”

柳如嫣点点头,以普通应酬式的笑脸予以了回应,在秦伦和景依婷的事情上,不管她和景怀生的想法有多么一致,在秦伦回来前,她都必须控制自己言行得当,断然不能呈弱象。

这时,男秘书来报“会长,晚宴五分钟后开始。”

“走。”

景怀生吆喝一声,和童振鹏并肩走在最前面,领着队伍往一楼走。紧随其后的是童静雪紧挽着莫宸晞走在边上,中间是童静峰和景依婷,柳如嫣默默地跟在其后,她的后面还有各位大佬,所以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此刻走在这样的队伍中,也有些不自然。



第十六章 对立“千叟宴”

金碧辉煌的晚宴大厅,座无虚席。

一行人在宴会厅最前方中心位置空着的两桌贵宾席就坐。童静雪于莫宸晞旁坐定后,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人头,适才想起柳栖蝶来。

旁边的景依婷见她四处张望,凑近她小声问“在看柳栖蝶吗?”

童静雪娥眉紧皱“不知道在哪儿?”

景依婷一瞥对面柳如嫣淡然的神情,道“人家姐姐都没在意,你那么在意干嘛?”

“到底是我带来的,太过冷落不太好吧。”

“不太好也冷落了,大门都关了,肯定是在这的,散席了再说吧。”

十分钟前,当跟着大队人马步入晚宴厅时,栖蝶细腻地发现每桌的碗筷位置都标注了宾客的名字,她本就不在受邀之列,大概也没有她的名字。快速巡视了厅里大约三十桌酒席上的名字,果然没有她!但,在其中一桌的贵宾席上,她并不意外地看到了“柳如嫣”三个字。

看样子,一切只能等到晚宴结束。但此情此景,她的处境未免太过尴尬,栖蝶趁着旁人纷纷对号入座之隙,快速闪回酒会厅,楼梯旁,还好还好一楼至二楼的楼梯设在酒会厅,她躲在楼梯旁,听到楼上下来的浩浩荡荡的人马涌向宴会厅后,走到楼梯角望了望楼上,确定无人后,才又悄悄躲到了二楼阳台。

“砰……砰……砰……”,一阵此起彼伏的声音炸响天空,栖蝶望向那满天繁星闪烁的天空,一朵朵绚烂烟花在高空盛放,而后化作一场缤纷的烟花雨倾泻在她孤身落寞的四周,她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一种预示,就像每年柳爷的寿宴,她坐在主宾席上,看着王廷之都外一朵接一朵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着令人炫目迷恋的笑容时,柳爷便会宣布寿宴正式开始。自从去年年初日机轰炸江城后,到今天,她已经有一年多没看到这么灿烂的烟花雨了。

晚宴大厅。

服务生依次有序地将以“金玉满堂”、“八仙过海”、“花开富贵”、“鸿运当头”、“龙凤呈祥”、“前程似锦”、“五谷丰登”、“佛跳墙”、“报喜鸟”、“七仙女献寿”命名的鸡鸭鱼虾蟹、牛羊猪三肉,还有平日里甚是难见的海鲜人参鹿茸鱼翅鲍鱼等等上好食材,在厨师精美的雕工和烹饪下,十道栩栩如生、美轮美奂,专为本次晚宴特设的菜式逐一三十桌上齐,再配上20年的白兰地,纵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各位贵宾面对这般蔚为壮观的场面,也忍不住惊叹“不愧是称霸乔都八城的乔商银行,还真有点康熙帝时千叟宴的气派!”

“那是!今晚这三十桌,可是莫宸晞和童静峰送给景怀生的贺礼,恭祝其过去两年在轰炸影响下,在偏远地区增建了很多小型工厂,给很多无家可归的老百姓提供了就业机会和住宿条件,又占着政府的关系和水路条件,做好了货物的进出贸易,钱银上超越了过去九年的记录,这当中收益最大的是谁,咱们都心知肚明。为了乔都经济在轰炸中保持稳定,又是私交多年的好友,童振鹏才会破例出席,在座的也都是乔都商界要领及家眷,随便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景怀生膝下无子,这场宴会也是借童家的面子拉拢人心呢。”

“怎么说?”

“乔都商会会长五年一换,景怀生已经任了四年,明年的这个时候就面临撤换的风险,据我所知,景依婷已经登门向江城首富柳忠廷的独子柳秦伦求亲了,一旦这门亲事成了,有了都城四少的权势加持,和江城首富做后盾,景怀生这会长的职务就算保住了,就算以后退休养老,会长一职还会由柳秦伦接任,从此这乔都八城就是他景怀生和莫宸晞的天下了。”

“柳秦伦是何等人物,能看得上景依婷?”

“这柳如嫣的出现不就说明一切了吗?”

众口感慨之际,20名服务生手执酒瓶,以左右方向向300位贵客面前的酒杯里斟满酒。景怀生手执盛满白兰地的酒杯站起身来,高声道“今天是乔都商会成立十周年的纪念日,在此备上薄酒一杯,希望大家都能吃好喝好玩好。”

两百多人齐齐站起身来,举杯高贺“恭祝乔都商会十周年生日快乐,景会长永创辉煌!”

雷鸣般的贺声响彻东方会馆。

栖蝶双手环抱胸前,不禁又深感自卑地落下眼泪,以前看别人做这个动作都是高贵高傲的表现,怎的到了她这儿就变成了忍住饥饿?忽然间就想起了妈妈对她说的话“等你出了这道门,你就会觉得这一切很美好”,现在她出了柳公馆的门,在乔都商会的地盘上,什么也不是的滋味当真是难受得想立刻回到妈妈身边,安安分分做她的柳三小姐,即便前面荆棘万丛,也都不会比饿肚子更受煎熬。

用餐过半,陆续有人端着酒杯走到景怀生和童振鹏身边单独道贺,趁机讨好鲜于公众场合露面的童静峰和财主莫宸晞。

莫宸晞多杯白兰地下肚,脸色已然绯红,浑身浓郁的酒气引得童静雪担忧地随他站起身来,扶着他朝二楼洗手间走去。

童静雪无聊地等在洗手间外,随意地四周打望,在瞥向阳台时,熟悉的粉色纱裙悠悠入眼,她提步走去,在看到她四处寻找无果的人影后不禁大吃一惊“栖蝶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身后传来童静雪的问候声,栖蝶尴尬得直冒冷汗,她假装难受地做出呕吐状,再转身时,拍拍胸脯,笑容正常地说“里面酒气太重,我出来透透气。”

童静雪狐疑地盯着她脸上显而易见的不自然,问“吃了吗?”

栖蝶微微点头,努力堆砌出来一点笑意说“刚吃完,就是被里面酒气熏闷了,出来透透气而已。”

“令姐也来了,你知道吗?”童静雪又问。

栖蝶点点头,说“知道。”

莫宸晞从洗手间出来,见静雪正在阳台上和一女子说着话,便在边上候着,等她出来,酒劲上涌,喉咙难受得咳了一声。

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咳嗽,童静雪回头见是阿晞出来,急急地止住对话道“我一会儿找你。”

莫宸晞侧头望去,在静雪转身走来的时候,与她相视微微一笑。和她说话的那女子的容貌也赫然跃入眼帘。这场合,浓妆艳抹的女子太多,有姿色的也太多,可那女子别具一格的素净倒是让他的眼球微微停留了片刻,那片刻、那片刻的惊鸿一瞥让他体内的酒意全然清醒。

短短的一瞬之间,栖蝶望向那边上的身影,童静雪雀跃奔去的样子告诉她,那个人就是莫宸晞。美人鱼般美丽的童静雪挽上一身黑色西服带着温柔笑意的王子的胳膊,款款相携走下楼梯的背影,真是让她羡慕得心紧,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莫慈,那时,他一对着她笑,她就忍不住伸手抚他的唇角,说“真好看。”

他在大脑一瞬间的空白中被静雪挽着下了楼,脑子里不断闪现方才那人的面相,难以置信地回想,是她吗?不可能!该死的酒精,又让他产生幻觉了。

童静雪回到宴会厅,见越来越多的人潮涌向父亲,而原本坐在父亲右边的大哥此时却不见了踪影,不禁担忧道“爸爸近日连着开会,精神本就疲乏,再这么喝下去,可是非醉不可了。”说罢已大步流星朝贵宾席走去。

莫宸晞吩咐服务生端了杯解酒茶来,大口饮下。回到席上时,见醉醺醺的童振鹏双眼涨满血丝,身旁的静雪只一味地说些“少喝点,当心身体”的话,不知在气氛如此高涨的席间,能有何用?今晚,可是多少人等待了许久的机会,童市长开了一杯的头,后面也就源源不断了。看样子,这些人是不劝趴下不罢休。童振鹏为了乔都的和平,决定了来就是赶鸭子上架做好了被灌酒的准备,他知道这位未来岳丈不胜酒力,却没想到叱咤风云的童市长到了这种场合居然无力拒绝。而他,向来是极胜酒力的,只是现如今,喝酒得挑对象,那些一味奉承巴结的酒不喝也罢。眼下苦于准女婿的身份,不得不在童静峰不在场的情况下,站起来扶住欲倒的童振鹏,道上一声“爸爸,您休息一下。”



第十七章 主动出击解眉急

搀扶童振鹏坐定,莫宸晞接过童振鹏手里的酒杯,一仰脖,将杯中还剩一半的白兰地倒进喉咙,摊开右手手掌。几分钟后,贴身助手康子取来一大罐新开的老白干递到他手上。莫宸晞一手执杯,一手执罐,在空杯中倒上满满一杯,放下酒罐,带着不容质疑的气势,微笑着举杯向前“侯伯父今日好兴致,家父风寒未愈不便多饮,不如由我代替如何?”

莫宸晞定定地高贵地看着面前这位剑眉高挑、满头白发也依然精神抖擞的老者——侯云帆的父亲侯蕤声,他和侯云帆称兄道弟,和侯蕤声之间的暗地较劲于情于理都该找个适宜的机会化干戈为玉帛。侯蕤声是乔都商会开天辟地的第一代元老,商会举足轻重的副会长,和乔商银行的关系又密不可分,连童静峰见了他都得尊一声“侯叔”,何况他莫宸晞。在侯蕤声等商会老臣子眼中,他不过是靠女人靠运气上位的街头小卒,作为声势烜赫的前辈,凭什么事事屈之于他,正如此刻他眼中的蔑视,仿佛在说“你凭什么?”所以他这招主动出击,不仅显示出他无与伦比的江湖地位,童振鹏的默不作声更是很好地给了他一个和侯蕤声讲和的机会。

“晚辈初到乔都时,就仰慕侯伯父威名,有幸受老天眷顾得到今晚站在您面前的机会,能和您喝上一杯,荣幸之至!我干了,您随意!”话音未落,他一仰脖,已把满满一杯白酒灌进了喉。又斟满一杯,脸上诚意之笑盈盈,举杯恭敬,“以后不周到的地方还望伯父海涵赐教。”又一杯白酒飘然入喉。再斟满一杯,脸上恭敬之色浓厚,“希望今日过后,乔商银行和商会继续友好地为乔都百姓服务,合力对抗日本人。”再一杯白酒如白水般一口饮尽。

斟满第四杯时,莫宸晞默默地举杯再敬侯蕤声。

四周目睹之人皆是目瞪口呆。

老白干有多烈?众人亦心知,在莫宸晞满面红光的状态下,满满三杯入喉还能纹丝不动、笑意盎然,不止童振鹏为之瞠目,就算身心俱醉,也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酒意全无。就连侯蕤声也为之一愕,不得不因为这一举动而一扫偏见,就凭这三杯老白干,比白兰地高一半的度数下肚还能谈笑风生,相信整个乔都城再难找出第二人。

关于这小子,侯蕤声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他今时今日地位的得来虽有运气之嫌,但也不能否认了他稳扎稳打的决断能力以及那股敢打敢拼的精神和那股看破生死的胆气,否则,也不可能短短三年便将乔商银行发展成涵盖乔都八城的金主,成为人人赞颂的都城四少。眼前莫宸晞的言行举止已是给足了他面子,在这么多记者、同行面前,他若再不有所表示,明日的报纸头条大概就是他侯蕤声的不识抬举。

“啪啪啪”,几声重重的掌声响起,景怀生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鼓掌叫好,转头面向童振鹏直夸“振鹏啊振鹏,你说你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呀,有宸晞和静峰这两个出类拔萃的左膀右臂,得遭多少人嫉妒啊。”

四周宾客纷纷钦羡地响起热烈的掌声,侯蕤声左顾右虑,寡不敌众,也便软了下来,拿过酒瓶斟满酒杯,与莫宸晞碰上这讲和的一杯,认可道“景会长说得对,这乔都城最有福气的当属童市长。”看着莫宸晞再次一口饮罢,侯蕤声打趣道“怪不得这乔都城的美女们都盼着嫁给你,莫董事真不愧是后辈中的英雄,乔都未来的栋梁啊,我们云帆能和童静峰、莫宸晞、柳秦伦并称都城四少,真是我侯家的光荣。”话落,酒杯亦空。

童振鹏抑制住莫宸晞争气的激动,谦虚地看着景怀生笑说“若是以前我当认了,可现在依婷和柳秦伦的婚事已定,柳秦伦论人品论相貌,都可与宸晞、静峰、云帆有一比,可论才学,作为咱们乔都八城第一位哈佛大学经济学硕士是远远高于他们之上,堪称咱们乔都八城的骄傲,更是代表。怀生,这女婿可得把握住啊。”

景依婷和柳秦伦联姻一事这才正式在人群中传开了,对于柳如嫣亲自现身对这一爆炸性消息的坐实,众人亦用更加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提前向景家父女道喜。

世人都习惯地钦羡童振鹏,包括景怀生自己在内,如今他也有了值得被人钦羡的砝码,高兴之色掩饰不住,得意得眉飞色舞。

方才席间不好推辞,也小口小口地酌了几杯,才几杯就已经不胜酒力地有些头晕。景依婷一手用力地支着额头,一边接受着沉浸在如潮的掌声中,就连身边的静雪也把掌声送到了耳边,轻轻贺了声“恭喜恭喜,好事已近。”一边又想起了半年前的那个冬夜,王廷之都宴会大厅,乔都八城名媛汇聚一堂,舞台上,柳如嫣通过麦克风对台下说“感谢大家莅临今晚的慈善晚宴,希望大家能够尽自己最大的所能帮助那些在前线牺牲的战士家属,家属里有些是寡母拖着幼子,有些是刚结婚便成了寡妇,还要照顾双方父母,生活非常艰辛,所以我希望能在这个寒冬里用我们力所能及给她们送去温暖,共同照顾我们的上一代,抚养我们的下一代。”随后,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此之前,先有请我的特邀嘉宾,柳秦伦。”说着,她侧身向右,伸手相迎。

在众女疑惑和期许的目光和掌声中,柳秦伦迈着优雅的步子,从舞台侧幕走到舞台中央。霎那间,亮白如昼的宴会大厅,瑰丽豪华的舞台上,一道由他左手食指上的戒指发出的火红光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他站在麦克风前,绽放出阳光、迷人、帅气的笑容,随着笑容而起的还有两只甜甜的酒窝,大声说“大家好,我是柳秦伦,一个月前,我姐告诉我,她打算帮助那些失去父亲和丈夫的妇女儿童走出困境,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我知道了非常赞同和支持,所以特意从美国赶回来用行动支持她。”说着,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支票,“这是一百万的支票,请大家多多支持。”

随着他走下舞台、将支票投进舞台下方的募捐箱内,所有人都惊愕地呆住了。

却并非是为他的慷慨,而是为了——那人。

舞台中心,他一身笔挺的白色西服搭配黑色衬衫,脚上铮铮发亮黑皮鞋,显示出对这个场合绝对的尊重,作为全场唯一的男性,加上一颗助人为乐的善心,引得全场尖叫连连。至美的气息从他的面庞到手指挥舞着的红宝石戒指……每一个举动都令她着迷。

原来酒窝这种特别的酒,的确是比普通的酒更能让人如痴如醉!

那晚募捐结束后,她主动拖着柳如嫣,争取到了和柳秦伦一次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在柳公馆的书房里,她从哈佛学习生活的事宜开始,与他展开话题,他流利的英文解说她完全不同,只得假装很懂地以微笑回应,他体贴地了解到她的为难,改用中文与她对话,从慈善到战争,从战争到天下,从学校到家庭,聊到夜里11点,由始至终,他都温柔以待,他的谈吐,他的思想,他的微笑,都仿佛那个冬日里最温暖最灿烂的阳光笼罩着她,她就像一条在岸上干涸已久濒临死亡的鱼儿,终于找到适合它的水源,那时她便发誓要不顾一切得到他。

这种得到很急迫,尤其是看着莫宸晞潇洒威武地保护童静雪,保护童家人,就更是迫切地需要这样一位绅士陪伴左右,为他们父女挡风遮雨。但只要一想到这半年来给柳秦伦写的信件发的电报他没有回过一次,只托柳如嫣转达了一句抱歉,学业太忙,无瑕四顾。这心里就苦得想哭,就忍不住泪光闪闪。

景依婷醉意盎然,对着童静雪附耳道“如果我醉了,能有这么一位绅士为我挡酒,我真是死也甘愿了。对于咱们而言,自己的男人未必一定财大气粗、有权有势,但一定要有勇有谋,能给自己的女人最大的保护,难得的是,莫董事样样具备!上有静峰那般疼你的大哥,身边还有位人见人爱的护花使者,这乔都城的好事可都让你占全了。”

被景依婷这么一夸,童静雪的脸腾地红了“幸福终究是靠自己争取来的,我只是庆幸,在付出的同时得到了同等的回应。”她转过头,看向正和侯蕤声有说有笑的莫宸晞,心里突然凉凉的,就连景依婷也不知道,她这句话说得有多么心口不一。这三年,阿晞对外塑造了对她一往情深的形象,私下里,他们彼此关心,彼此爱护,彼此疼惜,却丝毫不像两个热恋中的男女。两人之间,最亲密的互动不过一个拥抱,可是……她每次主动示好阿晞是有感觉的,为什么……就……,导致她整日浮想联翩……如今大局已定,只盼着与他如花绽放,从此白头相守,岁月静好。



第十八章 心心念念的人

“哎呀”的一声尖叫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莫宸晞循声望去,前方不知哪家带来的俩小孩,在酒桌与酒桌之间乱窜,跑在前面的小女孩手里攥着糖果,追在后面的小男孩要去抢夺,小女孩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小男孩跑过去扶起小女孩,一边道歉一边轻吹着她破了皮的膝盖和手掌。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莫宸晞骤然想起,十一年前深冬里的某一个傍晚,他和母亲路过江宅,看到江永念背着红薯框子倒在门口,他慌忙地跑过去扶起她,瞧她满脸通红,又发烧了,便将她打横抱进屋里的床上躺下,折返回家拿父亲从上海带回的退烧的西药给她服下后,不一会儿,脸上的红退了一半。

再折返回家时,母亲已将刚杀的鸡炖好了汤,大冬天的,他怕汤凉了,顾不上脚上已磨破的鞋,索性光着脚丫从陆家巷子东跑到陆家巷子西。那天江宅凑巧空无一人,她在屋里喝汤,他便去厨房做饭。两人吃完了饭,他一握她的手冰凉,便蹲在床前,双手握着她的双手,摩擦取暖,直到哄她睡着,他才放了心。

回忆总是苦涩而温暖,多少年了,再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有这种奋不顾身的冲动。七年刀枪剑影里的拼杀,他早已看破红尘,将生死置之度外。那时候跟在六姨太身边,学会了如何用赌桌去改变命运,靠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名震乔都,名扬八城。从此身份地位、权利金银、锦衣玉食、豪车华宅,应有尽有,却是半分都不敢懈怠,生怕一个疏忽又被打回那个任人宰割、饥寒交迫的黑暗里去。

多少个午夜梦回时,和她的那些点点滴滴,那些啼笑皆非的儿时趣事,想到哪儿便笑到哪儿,成为他每逢筋疲力尽时唯一的解压方式,陪伴了他整整十年。

别人都赞他运筹帷幄、机智过人,却鲜有人知道他这过人的本事正是源于她孜孜不倦的督促。小时候,莫家江家都穷,莫家因只有他一个小孩,父母勉强能够供他读书,每逢他在教室里念,她就爬上院墙上通过“看”的方式和他一起念,她说“你记性好,但还不够好,必须把课堂上学的知识全部快速地记下来,才有更多的时间去学习别的知识。”他觉得有道理,每晚睡觉前都会坐在床头一边温习一边加深记忆,久而久之,真就越记越快,越快越清晰,后来他将只看一遍的课本大差不差地默诵出来,她高兴得抱着他直跳脚“以后你学到多少就可以教我多少了!”

这样想着,竟忍不住抿嘴而笑。

慢着!

莫宸晞凝神细想,不久前,那个在二楼阳台上和静雪说话的女孩——那种羡慕别人幸福羡慕得想哭的样子,那种渴望又难可即的表情——在东方会馆这个地方,除了江永念版的柳栖蝶,还会出现在哪一位名媛身上?

“阿晞!想什么呢?脸色都变了。”童静雪站起来,伸手在他眼前一挥。

莫宸晞回过神来,笑问“变成什么样了?”

童静雪疑惑地端详他,红润的脸上默默含情的笑意,若不是此刻面向她的表情如一,她都要怀疑他刚才是否在想别人“一种很幸福的模样,似乎是酒后忽然清醒了,虽然你酒量好,可酒后还能如此清醒,我确是第一次见。”她最拜服阿晞的一点就是,无论多少阻力干扰,阿晞总能稳定自如,也让她深深心疼,若非经历了大悲大恸之人,如何能做到万事面前不畏不惧?

莫宸晞唇角含笑,笑而不语。

忍不住,他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她右手腕的栀子,恍然醒悟,除了江永念会把鲜花当做手链戴在手腕上对他臭美,还有谁会稀罕?

童静雪深情地注视着面前这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恰似一朵正于爱情土壤中茁壮盛开的鲜花,满脸绯红。毫不遮掩的幸福,让心里正难受的景依婷忍不住出声打断“喂喂喂,你俩别秀恩爱好吗,让我这种单身者情何以堪呢?”

莫宸晞迅速回神,招来一名服务生低声吩咐了几句,回头对童静雪说“不是说有朋友要见我吗?”

“我们……不参加舞会了?”

“既然是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贵宾,总不能让人家等太久,正事要紧,今晚已经超量了,要是舞会上再喝,你就要抬我回去了。”莫宸晞转移话题说,“怎么,你的朋友除了依婷之外,今天这位是……新朋友?”

童静雪闻到阿晞一身酒气,实在心疼,不参加也好,点点头说“嗯,今天刚认识的,说找你有要事,我一听她的名字和身份不好回绝,就答应了,跟了我一天,应该是真有要事。”

莫宸晞好奇地问“噢?什么名字身份这么了不起,能让我们童小姐如此刮目相看?”

“你应该听过她的名字,柳栖蝶,柳如嫣的妹妹,江城王廷的三小姐。”

莫宸晞思忖片刻,说“你先带她到二楼偏厅,我处理点事情就来。”

“好,我去叫她。”

刚迈出一小步,忽又返身叫住她“静雪。”

“恩?”

莫宸晞揽住她的肩,认真温柔地说“今晚都是商会举足轻重的客人,一会儿舞会的时候代我好好招待一下!”

阿晞……

童静雪呆了一呆,一颗心因着他这个“代”字激动万分,阿晞……绵言细语的声音,眼波柔柔的深情……童静雪好生感动,说明她在阿晞心里是有位置的,高兴道了声“好!”后应话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下起了小雨,总算是给这闷热的天气解了一丝渴。栖蝶在饥饿中将抱于胸前的双手收紧了些,从阳台边往下望,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且逐渐点大的雨逼得匆匆来回跑,想是急着往家赶。栖蝶不禁苦笑,这样的她,恰如这些年送礼上江家求她办事的那些人,苦苦候着所求之人能够施舍一点时间来见,一样的焦虑、急迫。

“栖蝶小姐。”

正当焦虑时,身后终于传来童静雪的声音,倏地转过身去。

童静雪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关系,莫董事日理万机,能够抽时间见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童静雪欣赏地盯着她瞧“真是善解人意呀,难怪连清场浪子侯云帆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我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真心想娶妻的。”

“可能,我在他眼里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吧。”

栖蝶礼貌应对一句后,再无精力和她闲聊,直奔主题道“莫董事大概什么时候能见我?”

“看我,光顾着聊天都忘了正事了,阿晞处理点事,过会儿就上来,我先带你过去。”

栖蝶高兴地快步跟上童静雪,由二楼右侧拐角往左侧边角走。

半敞的偏厅门外,童静雪交代了句“你稍等一下,我还有事,先下去了。”

“谢谢!”

舞会时间的二楼格外安静,栖蝶推门而入,安静恬然的屋子,完全不同于楼下大厅的热闹喧哗,似乎做过急速的清理,咖啡色地板上还留有未清理干净的花生壳,两排沙发中间的圆桌上也还留有未干的茶渍,能在几句话的时间内清理到这种程度,莫宸晞,真的很爱很爱童静雪吧,否则怎么可能连她这么一个相识一天的朋友也能连带着受到如此重视。

站了许久的双腿早已麻木酸痛,整个人又饿又渴,栖蝶走到圆桌旁的沙发上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几杯茶水饮下。默默端着空水杯呆坐四望。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下来,繁星破开黑云重新闪烁起来,如淋的星光直泻凡间,呈现出一幅自然星瀑的奇景。一颗流星穿过星瀑划过高空,她放下杯子,走到窗前,闭眼,双手合十……

莫宸晞疾步赶到、踏门而进的那一刹,那背对着他的身影,她后颈处那熟悉的标记,瞬间犹如天雷勾动地火,勾动得他心潮澎湃,激动得眼眶红红、浑身发抖。痴情相望间,激动的一道颤声“江、永念!”脱口而出。



第十九章 我是莫宸晞,也叫莫慈

仿佛已经有几个世纪没有听过别人叫她这个名字了,身后那突然响起的男声,让她内心惊奇之际猛地睁开眼睛转过身去,与对面那人四目相对。

栖蝶霍然睁大的双眼,冷静的、清楚地惊望那人,他、他,好像、好像……

莫宸晞看着她,当年那个狼狈邋遢、让他打心眼里心疼心爱的邻家妹妹如今已蜕变成名媛般的优雅美丽。曾经以为已经了然无觉的那颗心,终于还是在她面前恢复了情动的知觉,真的真的从未想过,在历尽千辛万苦之后,会和她在这里再见!就在他为他们的未来奋力拼搏的关键时候,她会这样出现?这完全脱离他计划中的相见,惊得他一时怔愣得不知所措。

手掌在激动得难以抑制之时握紧成拳。

仔细认清,再仔细认清。高度紧张之中,他微微扬起的唇角继而灿烂的微笑,似一股火热的暖流迅速在她的血脉里四处窜行,使她震撼——他,会是?当初那个给了她美好生活的冀望又不告而别、让她在后来的十年里无数次偶然又非偶然时想起的人吗?栖蝶惊疑不定地摇头且难以置信地低低呢喃“莫……”、“莫……”。很想很想喊出的那个名字,被眼前如此风华绝代的人物堵得全然说不出口!她实难相信!他?是莫慈!十年前,那个同她一样,在贫穷里浑噩度日的莫慈!

心慌意乱迷茫惑然之间,只见他移动步子,带着一抹摄人心魄的帅气的温暖的笑容缓缓向她靠近。

指甲掐进掌心,高度惊愕之中,栖蝶紧盯前方……

直到,他在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停步,原本画像上幽暗深邃的冰眸此刻看去竟泛起了一层柔情似水的温柔。

紧张、激动、惊喜、诧异……诸多的情绪如波涛涌进心房,栖蝶再也忍不住,试探着开口“你……”

莫宸晞见她全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饶有兴趣地凝视她,魅惑至极的微笑中,飘出洋洋盈耳的声音“我是莫宸晞……”

话,倏地顿住,他想,看看她的反应……

难以言喻的失望随着她骤然黯淡的眸光缓缓淌出……

果然,他不是他!果然,是她太异想天开。他叫的那个名字不过是世人皆知的秘密。可是,她一向不会为了某个男子着迷,此刻这是怎么了?是近日连续被旁人的幸福所熏染,直接导致了在杀伤力十足的莫宸晞面前,情不自禁地神魂颠倒吗?

果然,当那极尽失望之色自她瞳中黯黯溢出时,童年那种心疼心爱的感觉再一次真诚而直接地浮上心头。

小时候,江家父母都在外务工,为了帮补家用,她一个女孩子日日背着框子蹲在街上卖菜,大的萝卜白菜,小的葱子蒜苗,卖到框子干干净净才罢。有一次,她把卖的钱买了一套新衣衫送给他,以感谢他默默在旁的陪伴保护,不让她受其他小朋友欺负。可回到江家,两手空空的她遭到了江父的责骂,他看不过,跟江父力争,最后连累她遭到江父暴力对待,看着她身上的鞭痕,他第一反应是“我要带你逃离这个家”。后来江母遇害,她扛起了养家的重任,就更是不敢乱花一分钱,框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她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他也越来越心疼不忍。

他知道她的身体很弱,那次高烧后,每逢母亲炖的汤,他都拉着她一起喝,母亲见他们两小无猜,认真地向江母提过结亲的事,被江父断然拒绝。

第二年盛夏,某一个傍晚,他和江家的几个弟妹约好了去长江洗澡。那时候女生们已经发育了,男女有别,又加上人多,男生们裹着下体在间隔十几米处的这方洗,女生们裹着身子在那方洗,刚洗不久便听到有女声大喊“二姐”,他深感不妙,快速游了过去,将沉下水的她救上了岸。人是救了上来,可他怎么拍叫都叫不醒她,在江永泰提醒下,他嘴对嘴对她做呼吸,还是没用,刹时,一种触动心灵的痛楚让他哭得撕心裂肺,直到江永泰不停地按压她的胸口,她猛吐出一口水,才活了过来。

他喜出望外的心,正如同此刻,惊怔过度之后,他想看看,她对当年的莫慈是否也有着同样的怀念,她那强烈的失落,他的心猝然一痛,也终是挡不住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晶莹的泪光模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可我还有个名字……叫莫慈。”

濒临魄散的魂、突地在十八层地狱被一只利爪急救了回来,震惊,在她再一次霍然睁大的双眼中伴随着眼泪汩汩流出,青春蓬勃的情怀让那颗心愈发激动跳跃,到底是爱逗弄她的莫慈,让她几乎想要立时扑进他怀里,紧紧拥住他——这个她朝思暮想,曾经视作救命之神的男人!

然而,此时此刻,她又比何时都要冷静理智,惊人的理智紧紧束缚着十年再见的激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他已是别人的男友!

服务生端着餐盘敲门进来“莫董事,您吩咐的吃食已准备好。”

莫宸晞扬手一指,服务生将餐盘中的大瓷碗搁在右边桌上。

他侧头道“传话下去,我在此会客,任何人不许打扰!”

“是”,服务生领命,带上房门告退而去。

他走到桌边,端起碗走近她,努力稳住十年再见的欣喜和激动,柔声道“饿坏了吧,吃了再说。”

栖蝶淡然垂眸,看着他手捧的瓷碗中冒出的热腾腾的白气,白色的面条浸泡在金黄色的鸡汤中,上面浮着光滑的肉片和几棵绿油油的青菜,浓浓的鸡汤味混合着辣椒油和麻油的香味飘进鼻翼,直钻入她早已饥饿难耐的胃。

若是以前,在莫慈面前随心所欲、肆无忌惮惯了,定不顾所以地将那香喷喷的面条一扫而空,连一滴汤也不留。但现在,大概是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相认,神经仍处于紧绷状态,更何况现在的他是莫宸晞,不是莫慈,只听得自己答道“我不饿。”

胃饥饿的惨叫似被他听到了般,他挑起一大束面条,说“今晚并无柳栖蝶的座牌,你怎能不饿?江永念可是从来不和莫慈讲客气的,怎么?现在不是大坨大坨的肉,没胃口?”

若是以前,她一定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羞于自己愚蠢的掩饰被他裸地揭穿,竟忘了在他面前,是撒不了谎的。可现在,他们都已不再是当初的他们。

栖蝶低头看着他手里的碗,淡淡地问“你叫厨房做的?”

“恩。”

“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

莫宸晞温柔地笑说“你颈后的那道疤,是永远不会出现在一个正统的大家闺秀身上的,但如果是柳栖蝶,我信。”

栖蝶抬起手来抚了抚颈后的那道疤,那是八岁那年不小心被框子上的刺划伤的,切肤之痛,吓得她哇哇大哭,任他怎么安慰也止不住。最后,她抽泣着眨巴眨巴着大眼睛吐出一句“若是结疤了怎么办?”

他长吁口气,白她一眼“我当什么事儿呢,怕什么,又不是在脸上,就算在脸上也不怕呀,等以后我们都长大了,我一定上门求亲,不会让你嫁不出去的。”

她的脸蛋突地红了,他却看着她笑得灿烂。

那年,她八岁,他十三岁。

童言到底无忌,时过境迁,他早已成了别人的男友。

她在心里再一次提醒自己。

莫宸晞挑起一束面条喂到她唇边。

栖蝶看他如此温柔,竟觉得无比讽刺。越看他那张真诚她的脸,她就越忍不住想到当年的不告而别,以及今日的另娶她人。若他真的在乎她,又怎么会不告而别?而现在,他一边和童静雪筹备婚事,一边又在这里和她回顾童年,这到底是施舍还是怜悯?

只可惜,如今的她是堂堂的柳三小姐,再也不是当年陆家巷子里那个惹人同情受人嗟来之食的可怜虫了,绝对不可能和他有任何形式上的暧昧。

栖蝶唇角微扬,盛怒之下,“啪”地用力打掉他手上的瓷碗,“哐铛”一声,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面条、鸡汤、肉片、青菜散落一地。



第二十章 莫宸晞再也不是莫慈

看到她唇角扬起的那抹阴沉又讽刺的笑,他的心不禁为之一悚,一股穿透心脏的凉意顷刻间浇灭他所有的热情。

这几年,哪个阶层的女人都在费尽心思地讨好他,就连童静雪为了得到他的爱情,也是一个劲儿地迁就他、讨好他。她这一举动,无疑是把他这些年苦心得来的骄傲击得粉碎,如置千年冰窖,浑身透心彻骨地冷。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江永念在莫慈面前,不是从来如此吗?那么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在当年那个一无所有、处处都得卑躬屈膝的年代,都能活得不掩饰,不隐藏,何况是如今拥揽一城之富的柳栖蝶。而他会感觉到震惊,感觉到心痛,感觉到身子僵硬到无法动弹,不都是因为在乎她吗?他不是早就发现,当年相依为命的知心之谊,早已在这些年孤身流落的怀念中演变成浓烈的爱慕之情了吗?

莫宸晞控制住被她刺激得簌簌发抖的身体,稳了稳激动的情绪,眼中饱含柔和的、十年再见的欣喜,重新凝视她那冷漠严肃的面容,犀利刺人的眼神,仿佛对十年再见的此情此景毫不动容般,却是难挡他那滚滚翻涌的情波,伸出手去抚她的脸“世事弄人,现在的你竟美到我差点认不出来。”

栖蝶猛地后退一步,拉开和他的暧昧距离。

莫宸晞左耳耳垂上的白钻耳钉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栖蝶终是抑不住心间的怒火,讽笑道“现在的你,不也一样吗?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我仍是江永念,而你,已经不再是莫慈!也许当年的江永念会让莫慈深深同情,但今天的柳栖蝶已不再需要莫宸晞的同情。所以请把您的关心收起来,留给您最需要呵护关怀的女朋友!”

这一刻,在他眼里,栖蝶清晰地辨别出那意料之外的失意和极度难言的痛楚。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珠忽黯忽亮。不知是否因为她表现得过于愤怒,让他痛极反笑,浓浓酒气中,不知是酒精作崇还是天气燥热而漾在颊边的红晕,在他本就俊朗的容颜上又平添了一层耀眼的光芒。他看着她,甜蜜一笑“我喜欢你吃醋的样子,没看到过。”

栖蝶错愕!瞬即见他因为她无理反驳的呆怔而越发灿烂的笑容。

她在吃醋?栖蝶无力自问。她很想因为他如此再而三地包容忍让而不那么疾言厉色,毕竟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若不是有童年情谊做支撑,是绝对不会让步到如此程度的。可一想到他对童静雪的一往情深,她就怒不可遏,而这种怒,不是吃醋是什么?童年时期的倾心依附,到他不告而别的那天才发现他早已成为她的生命里的一部分,对他的思念,一直贯穿在这些年独居它方生活中,那不是爱情,又是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而别?”的话差一点就冲口而出,栖蝶深知,他们都不再孑然一身,再谈爱情也已是天方夜谭。对于爱情,她宁可玉碎也不能瓦全,不可能做他的金屋藏娇,也不可能背叛和童静雪的朋友之谊。

栖蝶淡然地扬起脸来,尽可能地让自己表现得冷血无情,带着无比尖锐的腔调回道“莫董事,您未免想太多,如果您今天的身份地位能让这乔都城里的每个女孩为您倾醉,那么对不起,我是江城人,没有为您倾醉的必要,我郑重地告诉您,在这个世上值得我吃醋的男人还没出现!今日的柳栖蝶也不屑于和别人同争一个男人!”

莫宸晞听着她毫无回转余地的话,脸即时一沉。他万万没想到当初那个纯真无邪到令他心疼心爱的女子,能够清醒理智到这般令他发指的地步!绝情绝义,蚀骨穿心!

栖蝶看他脸色大变,因为她如此不客气的一再反驳攻击,原本红润的面色立时煞白,竟不敢再呆下去,再呆下去,她不敢相信和他之间会不会彻底决裂。

在那泄气后孤独凄凉的神色中,她用力撞开那挡在面前和她一样瘦削却比她高大的身体,擦过他的肩。

两身相撞,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一阵抽搐的心痛,使得莫宸晞怒火中烧,毫无阻拦之意,他气愤她怎能如此不了解他,不相信他,他已经掌握了乔商银行的大权,获得了童家父子的信任,若真的喜欢童静雪,何必订婚,直接结婚不就好了吗。订婚还有离开童家的余地,一旦结婚,他就必须要对童静雪负责任。他身上不仅有对她的渴望,更有重要使命,不能离开童家!好不容易得来一个和她单独见面一诉衷肠的机会,她就这样离开了,莫宸晞心里好不憋屈。

栖蝶满心的痛苦,再也忍不住地,在和他背对背时,悄然落下热泪。静谧的空间里,只剩下高跟鞋急迫踏过地板的声音。

白兰地加老白干的酒劲此时正烈,莫宸晞愤恨地咬紧了牙关,既然他一片赤诚得不到渴望中的她同等的回应,得不偿失的事,他也不想再做第二次。他相信,总有一刻,她会回过身来求他。

就在栖蝶伸手就能推门之时,脚步霍地刹住!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收紧如割的心痛,急转般地转过身去,低声致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今晚见到的会是您,发火也不是我的本意……我姐永芳,其夫汤承志的弟弟汤承杰,因嗜赌得罪了日本人,还将汤宅的房契作为抵债给了日本人,我知道现在的乔都城,只有您莫董事才有和日本人谈判的资本,我也知道汤承杰是咎由自取,但一人过错没必要牵扯全家。”她抬起头来,看向那高大的背影,“莫董事,您如今已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下,还请念在幼年情分上,帮助汤家度过这一劫。”

莫宸晞长吁口气,她在最后时刻还是回过头来求他了。他转身向她,看着那开始示弱的脸庞——她是为了江永芳来求助的?这就是她来的目的,这就是她在和他撕得如此激烈的情形下还能低头的原因。

的确,今时今日的她虽然成了柳栖蝶,也仍然是江永念。

凝神间,只见她转过身去准备开门。

莫宸晞眸中闪现起一抹凌厉的光“你打算就这样走吗?”

栖蝶闻声顿住脚步。

莫宸晞直起身子,双手插进裤袋“你觉得你走得出去吗?”

栖蝶惊诧地再次转过身去,与他对视而立“你在威胁我?”

“如果你想江永芳没事就老实在这儿呆着,不然我凭什么帮她?”

“她也是你口口声声叫过的‘姐姐’!”

“姐姐?”莫宸晞波澜不惊的面上逸出一丝冷笑。当年,他处理完父母丧事,回到陆家巷子找她,正是江永芳告诉他“你来晚了,她被好人家收养,再也不会回来了”,那出人意料的话,对他不啻失去父母之痛,当他颤着身子问她“她,可留下什么话?”

江永芳脸上的鄙夷他永生难忘“你要她留下什么话?现在的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哪还看得上你?”

“她被哪家收养了?”

“我只能告诉你,现在的你和她相差太远,你们之间……哼!”

江永芳的话让他深深感觉到了嫉妒和残酷,所以他没有再向江家人打听她的去向,只怪自己没有跟她交代一声就走了,导致她无法跟他交代一声也走了。

莫宸晞低头看了看左手腕上的表,已经一个小时过去,既然是静雪带她来的,也该由静雪带她走,才能名正言顺地带她回童家。他一刻没点头,她一刻都不会离去,好不容易见了面,可不能这么轻易放走她。

莫宸晞缓步走向她,然后,无视般地擦过她的肩,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栖蝶茫然地听着门扇合上的声音,心里似被烈火灼烧一般,灼痛难忍。

真的是变了,如果是莫慈,不会如此冷漠地将她撇下;如果是莫慈,任她怎样撒娇任性,他都可以和颜悦色地跟前跟后,极大耐心地哄她、慰她。因为只有莫慈,才会给她这样的包容和空间。

栖蝶忍不住抹了一把泪,想想也是啊,以他的今时今日,得不到相同的回应实在没有必要再用热脸来奉陪她、取悦她。

安静恬然的屋子,又只剩下她一人孤单地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唯一确定的是,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莫慈。

然,就在走出门口的刹那,看到前方黑压压的人群,莫宸晞霍然止步。



第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

今晚的舞会厅是临时搭建出来的,却也是应有尽有地在天花板上装了数十盏球形旋转吊灯,发出五光十色的光映照在每个人油光满面、笑容满面的脸上。舞台上,乐队演奏的欢乐曲带动起人们酒后热情,男人女人两两欢快地游进舞池,随着轻快的音乐跳着轻快的舞步,随着逐渐高涨的乐曲将场子推向笙歌鼎沸的。

一曲罢了,今晚的特邀嘉宾梁燕玲和姚安怡在众人欢呼中手牵着手走上舞台,走到正中心银色麦克风的位置,黄鹂般优美抒情的歌声如约而至……

景依婷坐在一个角落位上,默默端着酒杯欣赏舞池中那些旖旎暧昧的男男女女,熏人的酒味和香水味,浓浓充溢在四周,她竟第一次对这些味道产生了恶心感。这样的场景,曾是她心里高贵的象征,也只有高贵的人才能享受这样的欢乐,但现在,竟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日的柳栖蝶,那与大家闺秀格格不入的模样,却又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位大家闺秀都更像大家闺秀。

气质沉稳,眉清目秀,知书达理,喜怒不形于色,待人接物礼貌周全,社交场合大方有度,大家闺秀的优点她都有。反之,大家闺秀因出身贵族的盛气凌人,冷漠倨傲,养尊处优,她都没有。这样一个女子呆在柳秦伦身边,还真是一个巨大的隐忧。

“想什么呢?”侯云帆拍拍她的肩,打断她的沉思。

景依婷抬头看他“这么快回来了?”

“那是,还是咱们童大哥心细,知道这舞会铁定会被一些商家没完没了地纠缠,所以一早就备好了车子,宴会一结束,我马上就送三位父亲回家了。”侯云帆和景依婷同时回头看了一眼正被手下拦在他们休息区外的商家们,“所谓的舞会,原本也是宴会的后续,专门提供给他们相互走访拜会用的,只是这阵势,只怕十个童振鹏和景怀生也难以招架。”

景依婷回头笑道“这年头,日本人搞得大家生意都难做,今晚看似云集了乔都城里不少商家,却都是占着十周年与民同乐的光,真正归属商会的商家仅一半。这名义上,加入商会会被夺了做主的权,但生意人看重的是长久经营,若能依附商会,外加乔商银行作保,就算无权,也能高枕无忧,甚至可在乔都八城呼风唤雨。这样的金山,那剩下的一半怎么会不想靠呢?”

侯云帆笑了一笑,环顾四周“静雪呢?”

景依婷朝他扬了扬下巴“那边。”

侯云帆顺着景依婷的目光向舞池左侧的休息区看去,童静雪正坐在一众商家中间,客气有礼地左右应酬。不以为然道“至于吗?”

“至于。那些商家你我都可以不理,但莫宸晞的宗旨是童叟无欺一视同仁,静雪就必须代他发扬光大。”

侯云帆眉头立刻皱起“她代莫宸晞?”

景依婷双眼圆鼓,斜睨侯云帆“你怎么也跟外面那些人一样啊,静雪只是性格内向了点,她从小就没了妈妈,在一大堆男人中间长大,这不很正常吗。静雪可是市长千金,这点能力根本不在话下。”

景依婷一旦较起真儿来那是真较真,侯云帆懒得与她争辩,直接举手投降“我错了错了,莫宸晞哪儿去了?”

景依婷又白了他一眼,怪声怪气地说“那就要问你的柳小姐了。”

侯云帆迅速起身四望“柳……栖蝶?她来了吗?”

景依婷点头。

“那天我要给杨婉君一份邀请函,不是被你和柳如嫣拦下了吗?她还能来?”所以在这里听到柳栖蝶的名字,侯云帆有些莫名其妙。

“谁知道呢?反正就是来了,人在二楼偏厅呢。”

侯云帆微一沉吟,问“你是说,莫宸晞这会儿正在偏厅和柳栖蝶见面?”

景依婷再次点头“快一个小时了,她跟了静雪一天,非要见到莫宸晞不可。其实她有事找你就好了,莫宸晞能解决的事你不能解决吗?”

莫宸晞这会儿正在和柳栖蝶见面?

侯云帆忍不住回味了一下这句话,不禁陷入了沉思。

两个小时前——

宴会厅。

觥筹交错的席间,美国领事威尔斯突然来访,童静峰将他引到二楼贵宾室接见。

因外祖母的关系,他从小被勒令学洋文,正准备用洋文问好,威尔斯已率先开了口“童老板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我去了乔商银行两次都没有见到你,今晚这么重要的场合也不请我来共襄盛举?”

童静峰对他流利的中文深感惊讶的同时,礼貌地伸出手去与他一握“银行的事我早已交给莫董事打理,近日我和莫董事一直忙着商会的事,而且今晚是自己人的聚会,并没有邀请外宾,还请先生见谅!”

“我知道,所以我特意等到今天才过来找二位。”

“不知威尔斯先生特意从上海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威尔斯不答反问“不知晚宴何时结束?”

“快了。”

“那就等晚宴结束后我们再细谈。”

童静峰套不出话来,只得和他左右寒暄。

等他抽身回到宴会厅,莫宸晞贴身助手康子慌张地小跑到他跟前,与他耳语几句后,童静峰本就严肃的脸上瞬即一僵,大步朝门厅走去。

柳如嫣看童静峰的表情知道定是出事了,再也坐不住地起身尾随而去。

东方会馆大厅,一行身着黑色合服、腰间佩刀的日本人跟着一个身着白色合服的秃头浩浩荡荡踏进大厅。早前酒会结束后,这里便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幸好这会儿宾客都在用餐,前厅空无一人。

柳如嫣躲在前厅至宴会厅的转角处,看着童静峰走到大厅中心,在距离来人十多米处驻足,双手插进裤袋,高大挺拔的身姿往人前一站“酒井先生如此阵仗,所谓何事?”

酒井藤野满口的日本腔微笑说“今晚的乔都城,数此地最热闹,我便不请自来了。”

童静峰冰冷的面容上不露痕迹地、似统领千军万马的王者、带着稳坐泰山的气势仇视着这个国人的敌人“不请自来砸场吗?”

酒井藤野面对童静峰开门见山的提问,右手按着腰间的军刀,神情跋扈而嚣张。

童静峰面不改色,保持着一个人对战一群人、主人家对战敌人的居高临下、浑然天成的霸气!

两人僵硬地对峙而立!

酒井藤野面色冷硬,两边唇角同时往下沉,浓眉上挑,怒目相瞪“看来童老板是没把我大日本帝国放在眼里。”

童静峰不屑地冷嗤“这里是我大中国领土,我何需将你小日本放在眼里?”

自从酒井藤野踏入乔都城,康子便第一时间向他和莫宸晞汇报城里进了日本人,如今中日相持,他便坐观以变,今晚亦是首次与酒井藤野公开见面,且不管他此行目的如何,日本人的来意,总归不善。

酒井藤野知道此人不好惹,加上贸贸然闯进乔都城,若再得罪了不好得罪的人,只怕是难以活着出城。下沉的唇角回到原点,露出一抹伪善的笑“我带着大日本帝国最大的诚意而来,童老板就是如此待客的?”

童静峰唇角微勾,反唇相讥“如果你背后这支佩刀队就是贵国的诚意?那我实在难以消受!”

气氛怪异的沉默。

童静蜂没想到酒井藤野会这样明目张胆地上门踢馆,不得不考虑到今晚宾客之多,实在不适兵刃相见,日本人暂时舍弃轰炸攻击转而登门谈判,必定是为了议事而来,于是岔开话题说“要想获得尊重就得先学会尊重,若酒井先生真诚前来道贺,我自当欢迎,倘若还有其他目的,就别怪我不客气!”

见童静峰态度缓和,酒井藤野也知眉识眼“童老板言重了。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童静峰毫不客气“东方会馆本属私人场所,今晚对外开放,哪里都一样,酒井先生有话短说!”

酒井藤野的唇角再次往下沉,额上青筋凸现,因为童静峰如此盛气凌人而被憋气到脸色涨红,也因为不敢在此地动杀机而忍气吞声到呼吸急促。

气氛紧张而肃穆。

童静峰知道酒井藤野和威尔斯于月前一前一后抵达乔都,他依然秉持“你不动我不动”的态度静观其变,他原来只听过威尔斯处事雷厉风行,不怕得罪人的公平公正的威名,今日一见,不想竟与他年岁相近,英气逼人。可是,对于明明会中文,外出也仍带着随行翻译的威尔斯来说,今日只身前来,还用中文和他套近乎,可是比日本人在中国人面前切腹更加不可思议。



第二十二章 汽水效应

思虑间,威尔斯走下楼梯,走到他身边,笑道“刚刚在二楼阳台上看到日本客人来了,特意下来凑个热闹。”

威尔斯看着酒井藤野,和其身后的“护卫队”,道“既然是来道贺的,酒井先生又何必如此大阵仗。”

与此同时,童静峰遂对身边的康子低语“二楼立刻清场,派人守着梯口不许打扰。”

康子领命即去。

童静峰微笑道“两位远道而来,想必都是有要事商议,今夜宾客众多,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还请上二楼,有话我们贵宾室说。”

童静峰领头在前,一行人紧跟其后上了二楼。

柳如嫣急忙从服务生手中借来托盘,走到宴会厅吧台处,取来两支玻璃杯,各自满上解渴的汽水,再在汽水中加入冰块,将杯子摆放于托盘中。

道具准备就绪,柳如嫣小心翼翼地端起托盘往二楼走去。

刚走到一楼楼梯口就被一名黑衣人拦下“小姐,此处已清场,请另辟地方休息。”

柳如嫣微笑说“童老板吩咐我为客人准备饮品,你们这样拦着,若是耽搁了大事,后果可能承担?”

黑衣人无动于衷。

柳如嫣并不退缩,她了解这种场合,童静峰可以无视酒井藤野,却无法忽视威尔斯。茶水是接待客人的必备品。

不多时,贵宾室的门从里面打开,童静峰走到楼梯口,柳如嫣立刻扬声道“童老板,您吩咐的饮品已备好。”她注意到,说这句话时,童静峰看着她的眼中掠过一丝惊疑,但没有反对。

楼梯间的几名黑衣人见老板一副默许样,立马侧身让道。

柳如嫣端着托盘走上楼梯,走向童静峰,他跟前,她止步,四目相对。她点头,露出自信而迷人的微笑。他心神领会,后退一步,迎她进门。

迎着室内亮白如昼的灯光,柳如嫣迈着优雅的步伐朝前方那两位同时向她看来的男人走去,巧笑倩兮,美目眇兮,这位名贯乔都八城的女子着实有着非比寻常的吸睛魅力,华美高贵地往酒井藤野面前一站,已然令那酒井藤野两眼放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二人跟前,柳如嫣停步,将托盘中的玻璃杯一前一后地搁于身前高几上。

不出她所料,威尔斯立刻拿起一杯喝了一口,当被汗沁湿的手掌触摸上冰凉的玻璃杯,当干渴的舌尖触碰到冰镇舒爽的甜饮,威尔斯不禁抬眼看她,大赞“好一杯解暑汽水,比茶水来劲。姑娘有心了!”

与之截然相反的,一旁的酒井藤野,一边摸着那长满胡须的下巴,一边用那火辣辣、色眯眯的眼珠子盯紧她笑“乔都商会可真是卧虎藏龙啊,连端茶递水的小妹也长得这般标志!”只是……酒井藤野眯起眼睛,疑惑地审察她的衣着打扮,形象气质,完全不像一个端茶递水的小妹,所以这个动作意味着酒井藤野对她很感兴趣。

柳如嫣紧张得心脏直线狂跳,在不知道如何收场之前,背心的冷汗已涔涔淌下。

“行了,东西放下,下去吧!”

童静峰的话来得正是时候,柳如嫣迅速放下手里的托盘,快步闪出门去。后脚刚跨出门,身后一声关门声就“砰”地响起,他是有多急切?

柳如嫣紧张的心跳这才放缓下来,却因着童静峰而心不在焉,她仰望天空,今夜满天星斗,人月两圆,该见的、想见的都来了。

身后传来关门声,柳如嫣回头望去,礼貌地向莫宸晞点了点头。

明显清场后的走廊,莫宸晞看着前方的柳如嫣、守在贵宾室外的康子和一众身着黑色合服的日本人,以及把守着一整层楼的黑衣手下们,疑惑地缓步向前……

黑衣手下们见他走来,齐齐低头致敬。

莫宸晞走到楼梯口处止步,问“何事?”

康子不敢打谎“美国领事威尔斯先生和日本酒井藤野来访,大少爷正在里面接见。”

一听“酒井藤野”四字,莫宸晞松散的手指即刻握紧成拳!

贵宾室内。

威尔斯悠闲地品着杯中的汽水,酒井藤野看他不动声色的样子,虽然着急,但深知能有机会坐在这儿安全地和童静峰对话,也是出于童静峰对威尔斯的尊重,他不吭声,也就不敢随意出声。

童静峰就坐于二人对面,默默看着酒井藤野因为着急而频频抬手擦汗,看来,对于威尔斯,酒井藤野还是忌惮的。

杯中液体见底时,威尔斯终于开口说“童老板,我想先和酒井先生单独聊聊。”继而转头看着酒井藤野,“还请将门口的人撤离,我担保你绝对安全。”

威尔斯不容置疑的神态,令酒井藤野无法反驳地走到门口,打开门扇,用日语向门外的人群吼了一声,黑衣合服队迅速撤退。

莫宸晞和柳如嫣也在门扇被开启的时刻齐齐看向酒井藤野。

莫宸晞满腔的怒火和恨意,融进目光里狠辣地盯着转身而去的酒井藤野,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父母惨死其刀下……那恨不得将酒井藤野立地凌迟的恨意,直接落入童静峰眼里……不过,恨意仅现一刹,童静峰便放心地关门出来,与他相视一笑。

柳如嫣也跟着笑了,她看得懂童静峰和莫宸晞的笑意,无论酒井藤野的来意是什么,此举,已是任由威尔斯和酒井藤野私聊,她知道那个结果一定是好的,因为这形势显示,威尔斯也并不待见一向狂傲自大的日本人。

童静峰侧眸,看着柳如嫣,目光深责,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很危险?”

柳如嫣知他指的是什么,低声道“对不起,时间紧迫,没办法顾虑太多。”

童静峰进一步走近她,目光忽地变得柔和起来“你没有对不起我……相反,你帮了我。多亏了你的那杯汽水。”

“童老板客气,我只是尽我的一点绵力。”

“你如何知道我需要汽水?”

柳如嫣笑颜如花“女儿家不懂什么军政大事,但家弟留学哈佛,和威尔斯是校友,所以这个人我多多少少知道一点,他不喝酒,好咖啡和水。作为一个常年在上海的美国人,最难适应的应该就是乔都的热了,贵客临门,茶水不能少,一般的又当不了乔都商会奉上台的面儿,所以我就到吧台做了冰镇的汽水,正对了威尔斯此时的需要,酒井藤野今夜没有在东方会馆动杀机,要避免杀机,我们也不能冷待了他,同时也让威尔斯看到我们对于日本人的大度。东西有了还得找个人送过去,所以我这个小女子就心甘情愿替童老板代劳了。”

童静峰满意一笑,转过身去按了一下门上雕刻的貔貅的左眼,一个小窗呼啦打开。

柳如嫣惊讶地走近细瞧,只见小窗中间装了一小方透明玻璃,这样既不容易让里面人发现,又能将里面人的一举一动尽窥眼里。难怪童静峰能如此放心地和她说话“原来这是个小机关啊?怪不得这门怎么厚,隔音这么好,里面说什么外面听不到,外面说什么里面也听不到。只是……”柳如嫣皱了皱眉,“就算能看到也没用啊,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低低的话音,在这静谧的廊间,格外清晰入耳。

莫宸晞一个激灵中旋即想到了什么,大步朝偏厅走去。



第二十三章 日敌面前勇解围

栖蝶难受地软在沙发里,见莫宸晞火急火燎地推门进来,小跑到她跟前说了句“有件事需要你帮忙,跟我来。”他伸出手,顿了一下,见她点了头才拉起她的手,大步往外走。

“栖蝶?!”柳如嫣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她,“你怎么在这儿?!”

栖蝶早知道柳如嫣在此,所以并未如柳如嫣看到她的这般惊讶,微笑着亲切地叫了声“嫣姐,我是跟童小姐一起来的。”

童静峰看着眼前身着粉色裙装的女子,又听得柳如嫣脱口而出的“栖蝶”,便知眼前这位就是声名赫赫的“柳栖蝶。”

栖蝶满心迷惑地将目光定于这位叫她名字的男子,只是随便地站在莫宸晞身边,也丝毫不被影响到他卓尔不凡的混血气质,即便她心里有底,却仍有些不自信“您是?”

童静峰伸手微笑“童静峰。”

童静峰,都城四少之首,乔商银行幕后大老板,贵族的出身,却从未仰仗过父亲的权势,白手创立乔行,因此在贵族中颇具威力。为人低调,不问世事,活似一个优哉游哉的世外高人。

栖蝶莞尔,伸手与他相握“久仰童老板大名,幸会!”

柳如嫣莫名地侧头看童静峰“童老板认识我……妹妹?”

童静峰余光睨了一眼莫宸晞,道“偶然一次在一份旧报纸上见过,号称江城建城以来最幸运的女子,印象深刻。”

童静峰不经意的一句解释,却让栖蝶傻了眼——旧报纸?童静峰向来不问世事,能够落入他眼里的、旧报纸,莫不是某人故意保存下来的,那么……栖蝶不动声色又惊惶地看了看旁边的莫宸晞,他是否早就知道她成了柳栖蝶?那么,为什么这些年不来找她?为什么还要和童静雪订婚?

莫宸晞定定地看着她说“我记得你自小颇通唇语,能不能帮我看看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唇语?!”柳如嫣轻声喃喃,因为莫宸晞的话再次惊讶地看紧了她。

栖蝶走近门上开的那方小窗,透过透明的玻璃,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坐在不远处的两个人,那明显的非中国人的外貌和装扮,让她庆幸“还好,他们说的中文。”

栖蝶眼中,年轻洋人少年老成,脸色阴沉,严肃地说“爱宝之心人皆有之,可这宝贝本就来自江城,后由江城传至美国,和你日本毫不相连,所以我很好奇,你是出于何种目的前来寻宝?”

此话从洋人口中说出,亦从栖蝶口中说出。

柳如嫣眼前一亮,惊讶她真有此非常人所不及的本事,以前当真是小看了她!

童静峰和莫宸晞互看一眼,同样面露惊讶。

栖蝶眼中,洋人继续劝说“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酒井先生此行只怕都是落空的,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就算找到被你得了去,你认为你能活着走出乔都城吗?所以如果我是你,只会是单纯地前来道贺,也不至于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日本人被洋人的话震住。

酒井藤野提高了警觉,这人他万万得罪不起,在乔都这个地方,他这个日本人也是不受欢迎的。来之前,他已不满板恒征四郎将他强行逼至乔都寻宝,这不等于是叫他来送死吗?可既奉命前来,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否则,归与不归,都是死路一条。

但!也正是因为威尔斯出面,正好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撤退的理由。

日本人思虑过后,诚然开口“先生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我会尽快返回南京。”

由此,童静峰几乎可以肯定“如果我没猜错,威尔斯和酒井藤野的来意都是为了所谓的宝贝,劝退了酒井藤野,便无人再与他争,也算个顺水人情,帮我们解决了大患。”不禁深唏,“不愧是威尔斯,心思太缜密。”

“什么宝贝能劳动威尔斯亲自出马?”柳如嫣不解问。

栖蝶道“日本人出来了。”

莫宸晞伸手按下貔貅的左边眼,小窗“呼啦”关上。

门再一次从里面打开。

酒井藤野面带微笑地走出门来,礼貌十足地向童静峰双手抱拳“今晚冒昧前来,还请童老板海涵,我在此恭祝乔都商会周年大喜。”

酒井藤野说话时,眼光时不时地瞟向柳如嫣,笑容痞意且邪气。

童静峰往柳如嫣身边小走两步,身体自然而然地靠上她的背,左手亲密地搂住她的腰,面向酒井藤野“祝贺我收了,好走不送。”

柳如嫣本能地被童静峰突然贴上来的身体惊得犹如触电般僵住,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迎上那正同时低下头、自桃花眼中溢出的蜜意柔情,一颗心被勾得近乎窒息,她面红耳赤地移开视线,默默地稳稳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胸膛传来的暖意,融化了她心间所有的恐慌,全然一个被丈夫宠爱至极的羞赧少女。

酒井藤野浑浑噩噩地看着二人,这女子,若是童静峰的女人,为何不相伴左右以夫人姿态亮相,而是以一名端茶递水的小妹身份出现?若是小妹,童静峰此刻的举动又说明了什么?

不管说明什么,此刻这一幕,表现出来的都是真真儿的“大鳄的女人碰不得”。

酒井藤野怅然若失地转过身去,目光忽又被身后那红衣女子吸引了去。

这一眼,酒井藤野更是来了兴趣,真是许久不见这种不施粉黛的清纯美人了。

彻骨的寒意在心间迅速漾开,栖蝶并不想动手惹麻烦,辜负了洋人的一番心意,所以她只能逐步后退,试图避开他,可她越是后退,那日本人看她的眼神就越是入迷,她一步步后退,他一步步紧逼……

当后脚跟抵住墙壁时,栖蝶再无可退。

酒井藤野的步伐越来越近——

柳如嫣心急如焚地看着无路可退的栖蝶,情急下瞥到身边手下腰间的佩枪。这些年,她虽然不喜欢她,可同为女子,若童静峰再不出手相助,她便会拔出那支枪来,将酒井藤野当场击毙!

手下们见此情形也忍不住齐齐盯梢。

站在栖蝶不远处的康子将手置于腰间,做好了随时拔枪的准备。

正当要时!

莫宸晞一个箭步跨到栖蝶身前,一把猛力拉过她的手臂,力道之大令她当头一懵,脚步没站稳,一个趔趄、猛地扎进他怀里。

然后!

他左手搂紧她的腰,右手抱紧她的背,俯身,一记深吻吻上她的唇。

栖蝶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双瞳骤然放大!

四周一片静默。

所有人都看得瞠目结舌!

随着他炽热缠绵的亲吻,浓浓的酒气刺入鼻腔,她知道他是酒后失态,可今时今日的莫宸晞怎么能够在这种场合失态?胃中翻搅的疼痛让她立时清醒,微张开唇,牙齿紧紧咬住他的下唇,狠狠地咬下去!

血的腥气被浓浓的酒气掩盖得淡然无味,但一丝钻心的疼痛迫使他渐渐停了下来。

双唇相离,莫宸晞左手拥紧她,右手轻柔地擦掉她唇上留下的血迹,露出一抹孩子般的笑来“看吧,非要和我吵,相爱之人有什么可吵的。”继而高傲地面向酒井藤野。

酒井藤野浓眉高挑“这位老板是?”

莫宸晞淡然一笑“在下莫宸晞。”

“原来是乔商银行的莫董事,久仰!”,这可是一尊和童静峰齐名的佛、他同样惹不起的大佛。用中国人的话说,即便他是武功高强的孙悟空,也终究逃不过这俩佛爷的五指山。今晚若他对这里的女子再起半分色心,终会以侵犯女子的罪名血溅当场。

酒井藤野不禁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让我,很不舍呀!”接着,又自铺台阶道,“我不过是因为两位小姐的美丽多贪看了几眼,童老板、莫董事已如此迫不及待护妻了?”

随即,笑脸即消,脸色阴沉地质问莫宸晞“可据我所知,莫董事可是童小姐的男朋友,怎的此刻又和这女子有了关系?”

莫宸晞自然而然地捋了捋栖蝶鬓边的发丝,笑道“酒井先生难道不知,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吗?”

三妻四妾?栖蝶大惊失色地看着他从容淡定的脸,这短短几个小时里的莫宸晞,强行辱她不止还如此轻视她,栖蝶不寒而栗,他对她的示好,究竟是将她视作妻,还是妾?也许他高兴时便是妻,不高兴时便是妾,唯独童静雪是永恒不变的妻。栖蝶心痛欲裂,现在这个拥护她的莫宸晞,再也不复当年莫慈全心全意疼她惜她了。

而她,只能饿着、忍着,心碎、心死。某一个瞬间,栖蝶不禁暗笑,她能这样想,说明他的这场解围戏演得非常到位,到位到,她不得不正视和他的差距。



第二十四章 铭记之心初现

莫宸晞被栖蝶凄戚的目光盯得心头一痛,面上仍保持平静和笑容,道“今日天色已晚,我让手下送你一程。”随即吩咐,“康子,送酒井先生回去。”

康子领命,大步上前“酒井先生,请吧。”

酒井藤野瞪了几人一眼,扫兴地拂袖而去。

酒井藤野前脚刚走,威尔斯“啪!啪!啪!”的掌声就响至门前,人站在贵宾室门口,颇为欣赏地对着童静峰和莫宸晞道了声“两位果然绅士。”

童静峰正色道“有时候男人为了风流,不惜代价,酒井藤野今晚敢当着我们的面露色心,就不得不防,这人一天在乔都城里,就必须杜绝惨况发生。”

威尔斯静静端详着面前四人,用一种我见犹怜的眼神看着柳栖蝶“不过莫董事的话未免残忍了点,对这么漂亮的小姐怎么舍得?”

“不这么说,日本人不会轻易收手。”栖蝶主动道,转眼看着莫宸晞,“莫董事对童小姐一往情深远近闻名,能够得到莫董事的援助荣幸之至,还望童小姐不要误会才好。”

威尔斯玩笑道“那可不一定哦,哪个女子能够忍受即将新婚的丈夫对另一个女子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呢?”

莫宸晞被栖蝶怼得直喘粗气,面上依然平静带笑“先生说笑了,刚才不过权宜之计,柳栖蝶小姐是静雪的客人,我就必须保证她的安全,所以我相信静雪会理解的。”

威尔斯转身往里走,边走边道“童老板、莫董事,请进来说话。”

童静峰暗暗观察着威尔斯,他越是表现得热络,对他的疑问也就越大,不知道在谴走了酒井藤野之后,还有怎样的下续?

突然,栖蝶的身子蓦地一软,整个人靠在楼梯扶栏上。

“栖蝶?”柳如嫣急忙上前扶住她,见她紧紧捂着胃部,问“胃痛吗?”

这一声音,引得正往里走的三人同时回过头来。

栖蝶嘴唇煞白,难以启齿的理由,使她轻轻摇了摇头。

莫宸晞心疼而无奈地对柳如嫣道了声“可将她扶至偏厅休息。”

门,被莫宸晞从里面合上。

栖蝶将全身的力气汇聚到双臂上,努力撑起身子,在柳如嫣的搀扶下,艰难地走向偏厅。

贵宾室内。

威尔斯面对童、莫二人,直言道“我知道在乔都八城,二位是无所不能,此次来正有一事相求。”

童静峰和莫宸晞互看一秒,道“先生言重了,只要我们办得到,一定尽力!”

威尔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张展开,二人赫然看到一副大大的彩色图像上约半厘米宽的指环中心是一颗镶嵌的立体红色心形石,指环周是以树干为原型的设计,并以大小相当的白色碎石拼成四片梧桐叶,以作纹理。仿佛一种带有某种含义的设计,红石和白石均以彩色呈现出它璀璨的光泽,而要达到如此触动视觉的石头必定是当今世上极其珍贵的宝石。

威尔斯见二人看得认真,试探问“柳秦伦作为与二位齐名的都城四少,想必二位一定对他很熟悉。”

柳秦伦?!

莫宸晞和童静峰再次惊诧地互看一秒,道“先生有话请直说。”

“半年前,哈佛让每位留学生出一件展品供其他国家的学生参观学习该国的文化,柳秦伦出的展品一亮相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纷纷盯着他左手食指上那颗红色的钻石深究讨论,他介绍说,戒指名叫“铭记之心”,英文译名heartofalwaysreber。这颗红钻出自中国江城,极赋灵性,能指引爱情、脱离险境、改变未来。当时,柳秦伦还向同学们展示了它如何脱离险境的威力,消息很快就在当地传开,我知道他很快回国,所以此次前来就是拜托二位引荐一下,当然,我也会以绝对的高价去购买。”

童静峰不由想到,去年冬天,柳秦伦回国的那次,他在乔都约见他时,的确看到他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当时就觉得那枚红宝石比起宝石,更像钻石,能够在灯光下折射出令人炫目的红光。所以他的猜测没有错,那的确是颗价值连城的钻石!

莫宸晞知威尔斯期望甚高,不好当场驳他意,便道“先生既是带着诚意而来,我们自当以诚意相馈,我答应您,柳秦伦一旦回国,我第一时间通知您。”

威尔斯点了点头“莫董事果然爽快,时间不早了,我该回饭店了,我会在上海恭候两位的好消息,留步不送。”说罢,转身如一缕轻风匆匆出门,一闪而去,委实符合他不拖泥带水的风格。

目送威尔斯离去后,童静峰的笑脸即时一敛“你早就认识柳栖蝶?”

莫宸晞料到童静峰会有这一问,转头笑道“我和她都是江城陆家巷子人,你说呢?”

童静峰目不转睛地逼近他一步“你记住,我不介意你帮人的方式,但介意你帮人的底线,你最好不要辜负静雪,否则我给你的一切,都可以立时收回。富与贫,全在你一念之间。”

莫宸晞微微一笑,毫不怯弱道“帮她只是形势所逼,柳如嫣有景伯父‘贵客’的名义罩着,即使没有大哥护花,也能平安无事,但柳栖蝶不同,比柳如嫣危险。我那么做,只是以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真要动起枪来,岂不是辜负了你一直维护的安宁吗?所以我只是在配合大哥的大事化小。”

童静峰看着这个连襟兄弟略略一怔,眼前这个成熟的男人,经过三年商战历练,已然成为了真正的强主,就连在他童静峰面前,震慑之力也毫不逊色。

这正是他对他的直接影响,那时他为他改名为“莫宸晞”——宸乃帝王,晞为破晓,愿他成为破晓而出的王者,这样静雪跟着他才能够幸福无忧。

莫宸晞低头看了看腕上的表,已是晚上十点半“静雪这两天吵着想喝粥,今晚满足她,我亲手做给她吃。今晚的事,我不会让她知道,也请你不要让她知道。”

推门出来,莫宸晞站在二楼楼梯上,面朝一众手下,厉声道“今晚之事属机密,不许对外泄露一个字,一旦发现,一律开除,永不录用!”

这几年势力版图的扩大,手下人数也越来越多,能近身当差的也算是手下中级别高的,这年头人人都得养家糊口,丝毫不敢在老板面前出了岔子。众人吓得冷汗直出,齐声应答“是!”



第二十五章 虚弱时的喜与悲

此时的栖蝶因胃部的疼痛,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捂着胃,轻闭着双眼,瘫软在沙发里。

柳如嫣看着她额头不停地渍出豆大的冷汗,不停地用手去揩,同时又满怀疑惑地瞅着洒了一地的汤汁面条、肉片青菜。想到刚才,莫宸晞正是从偏厅将她拉出去的,听莫宸晞的话,他俩早就认识,那日在王廷之都的饭桌上,她和景依婷联手阻止了侯云帆准备托杨婉君交予栖蝶的那张邀请函,也是她的私心,江永念那样贫寒的出身,凭什么在如此盛大的宴会上和她平起平坐地享受“柳小姐”的尊位?如果她的到来是一场意外,那么她就没有入席的资格,那么,她的胃痛是否就是饥饿的缘故?

那么——柳如嫣再次瞅着洒了一地的汤汁面条、肉片青菜,是不是莫宸晞特意送来的,两人在这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造成了这样不堪入目的画面?

柳如嫣几乎肯定自己的猜测,到底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她没办法对她不闻不问,见她疼得脸色发白,越来越难受,急问“你到底怎么了?在家里也没见你这样过?我去给你倒杯温开水。”

栖蝶强忍着疼痛,微微睁开眼睛“不必。”

柳如嫣忍不住责备说“这么多年,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犟脾气,自己身子不舒服竟如此不重视,就这么受着,舒服?”

栖蝶苦笑说“更苦更难的都受过,这点痛不算什么。”

柳如嫣听她一句话,心里竟止不住一阵酸楚,整个乔都八城,能够说出这样一句话的千金小姐,大概也只有她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现在你是柳栖蝶,堂堂的柳三小姐,再也不是街边卖红薯的小丫头了,必须正视你自己,我去倒水给你暖暖胃。”

栖蝶犹豫了一下,再这么痛下去,她可能真的会进医院,抬头看向正走向门口的柳如嫣,心里有破天云雾见晴天的高兴,也有再难和饥饿抗衡的痛,扬声道“嫣姐,我饿了,帮我弄点吃的来吧,顺便叫人过来清理一下。”

柳如嫣不由脚步微顿,转身道了声“好。”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因为不好直言她胃痛的原因,只好借着倒水的由头出去给她拿点吃的,这是栖蝶第一次对她下矮状,竟是那样真实不做作,同样的一个称呼,此刻再听竟是与景依婷浓浓的奉承味儿截然不同,更让她有身为姐姐和妹妹相处的自然感,仿佛正是这燥热又复杂环境中、她茕茕孑立时,唯一的亲切来源。柳如嫣这才恍然,在这个地方,栖蝶才是她最亲的人。

楼下大厅依旧喧哗热闹,姑娘们聚在一起研究衣裳首饰,孩子们你追我赶地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服务生们依然忙碌地穿梭在人群之间,柳如嫣看得眼花缭乱,这一切似乎都与不久前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战完全无关。忙拉住一个女服务生问“还有没有糕点和汽水?”

女服务生想了想,笑答“柳小姐不妨再等等,快要上宵夜了,今晚的宵夜可是莫董事亲自下厨做的哦。”

“还要等多久?”

“快了。柳小姐在哪个地方,等宵夜做好,我给您送去。”

“二楼偏厅。哦对了,马上把二楼偏厅打扫一下。”

“好,我这就去。”

晚宴开始就忙得热火朝天的厨房,这会儿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并列三排候命的厨子们静静等待着莫宸晞的吩咐。

炖锅旁,莫宸晞脱下西服外套,取下领带,挽起衬衫袖子,一副大厨架势站在锅炉旁有模有样地操着大勺搅拌着锅内的粥。

不仅厨子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莫宸晞这位至高无上的莫董事,连童静峰和童静雪都百依百顺的莫董事,还能屈身给人做宵夜?就连站在门口待命的服务生们也纷纷目瞪口呆,从来不知道,乔都城里掌金银大权的莫董事还能下厨房?

莫宸晞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夜里十一点四十,这才从锅边转身“好了。”

众人好奇地走到炖锅边,皆是难以置信地盯紧了炖锅中晶莹剔透的燕窝粥,红枣和枸杞混合其中,色泽鲜艳,饱满均匀,看得人忍不住猛吞口水。

厨子们小心翼翼地将粥乘入早已备好的上百个碗盏中。服务生们将盛放着碗盏的托盘一一端了出去。

莫宸晞拉着一名服务生说“今晚特邀来的柳如嫣小姐在二楼偏厅休息,多送些去,这是景会长的重要客人,不许怠慢。”

一名女服务生闻声小跑过来,禀报道“莫董事,柳如嫣小姐已经问过一次,我这就送去。”

莫宸晞看了女服务生一眼,即刻拿来四个小碗和一个大碗,将大碗中盛满粥,端起托盘欲走。

服务生们惊讶又胆怯地出口阻止“莫董事,还是我们去吧。”

莫宸晞笑了一笑“无妨,十分钟后,告诉童小姐和景小姐到二楼偏厅用宵夜。”

服务生们不敢再拦,规规矩矩领命端起托盘送往各厅。

从厨房到二楼偏厅,太熟悉的路径,五分钟不到,他便站在了偏厅门外。

一手用力托托盘,一手轻轻敲门。

听到门外的敲门声,柳如嫣立刻从栖蝶身边的沙发上跳了起来“该是送吃的来了。”

却在开启门扇之时,大惊“莫董事?!您怎么亲自送来,怎么好意思,快请进。”

莫宸晞双手端着托盘走到栖蝶旁边的圆桌处,将托盘放于圆桌上,看着她神色萎靡不振,脸色煞白,靠着沙发椅背紧紧捂着胃,率先将一只碗中盛满粥,将碗搁在了圆桌上她的方向。

栖蝶侧头看着他的动作,和桌上的碗盏勺羹,不由想起白天的童静雪,同样的动作照顾她,就忍不住仰起头,恨恨地看他,眼中有淡淡的血丝“请您拿走。”

眼看莫宸晞被栖蝶拒绝得脸色大变,柳如嫣忙着上前端碗道谢“我来吧,莫董事有心了。”

莫宸晞双手擦进裤袋,目光冷冷地直视她,倨傲尊贵的气质下面容突兀般地冷硬起来“柳栖蝶小姐不要太自以为是,今夜若不是看在静雪的份儿上,看在柳如嫣小姐是景会长特邀贵宾的份儿上,你早就如同酒井藤野一般被逐出了东方会馆,哪还能安稳地坐在这儿享受我亲自送粥来的待遇?作为静雪的男朋友,我有责任替她照顾好你这位朋友,可别给脸不要脸。如果你认为日本人面前那场戏意味着我会对你有企图,那你就大错特错……”他走到她跟前,俯身,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定睛看她,魅惑之极的微笑缓缓展开,“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看上你这个不是贵族的贵族吧,整个乔都城有谁不知道我对静雪情深一往,即便我真想逢场作戏,你、也不够资格。”

莫宸晞一字一句、真切入耳的寒音清晰地贯穿她的脑髓,震动着她的神经,重若千斤地敲在她心头,足以让她身心俱裂到羞愧而死。



第二十六章 危机来袭

栖蝶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冷发寒,十指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这不正是她硬逼他的吗?他对她越好,她越反抗,那么他对她冷漠以待,她是不是就好过了?

当童静雪和景依婷手牵手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当童静雪一惯痴情地看向他,亲密地唤他“阿晞。”放开景依婷的手向他奔来的这一刻,她知道自己是对的。

栖蝶努力地克制、再克制,露出一抹潇洒大气的微笑,抬头仰望他,只有仰望他,眼泪才不会流在他的眼皮底下。

她在他跟前,从来都是脆弱的,这一次,她要坚强!

莫宸晞淡淡扫了她一眼——决定送来之前,就知道她不会接受,她是原则性和自尊心都那么要强的人,在成为柳栖蝶之后,原本没有的骄傲并着她的原则和自尊疯狂滋长,已然到了他难以承受的地步,也许如今的莫宸晞,亦有着同样的甚至凌驾她的骄傲和自尊,一再被她当面拒绝,无情践踏,正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地扇在肉上,换谁,都疼。

还是不忍她受饿,堂堂的柳三小姐,到了东方会馆饿肚子?呵,谁信?

所以,便命人叫了童静雪和景依婷过来,女人和女人,总不会再拒吧。当着童静雪的面,她多少会吃两口。

他想,她之所以面对十年后的相见毫无感触,无非就是因为童静雪,正如她所说,今日的柳栖蝶不屑于和别人同争一个男人!

如此绝情绝义,无非是要他好好对童静雪,好好做回那个万人口中痴情专一的男人,好好保持他在百姓心中的完美形象,这才是她眼里的他,如今该做的。

那么,他便照做吧,只要她不再因为他,而自虐。

所以,他只能在她面前,甜蜜地搂住飞奔来的童静雪,让她安心、放心。

柳如嫣迷蒙不清地看着面前的莫宸晞,和之前日本人面前的莫宸晞完全判若两人,照说,如此这般让栖蝶难堪受辱的话,她登时就该冲上去煽他一巴掌,但,冲上去的那一步却怎么也跨不出去。她以女人的直觉来判断莫宸晞的行为和言语,日本人面前的莫宸晞绝非只是对栖蝶的逢场作戏,此刻的莫宸晞也绝非如出口的恶言那般招人恨。

以她曾经的经验看,他和栖蝶之间,一定有着某些如刀刻骨的过去,面对如今悬殊的身份,才有了某些克制的必须。

莫宸晞盛满一碗粥递给童静雪,温柔地说“你不是念叨着想吃我煮的粥吗,今晚特意做给你吃的。”

“噢?这么说我们都是沾静雪的光了。”景依婷在旁边打趣。

莫宸晞浅淡一笑,没有答话。

童静雪已是因他这一丝默认的笑,感动得不顾在场人,踮起脚尖来在莫宸晞的左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莫宸晞拥着童静雪,看了看景依婷,道“招待两位贵宾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转头看了一眼柳如嫣,“我还有事,失陪了。”随即大步昂扬地走出门去,再没回头看她。

柳如嫣走到栖蝶跟前,站在方才莫宸晞说话的那个位置,将手里的碗递给她“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别跟自己过不去。”

童静雪注意到柳栖蝶脸色苍白,忙问“栖蝶小姐怎么了?”

柳如嫣笑说“胃痛而已,小事,喝点粥养养胃就好。”

远离了莫宸晞的精光,栖蝶不再执拗,右手颤抖着接过柳如嫣手里的碗,像喝水一样大口大口喝着碗里的粥,一碗罢又盛了一碗、再一碗,看得一旁的景依婷和童静雪大跌眼镜。

童静雪已然忍不住大赞“栖蝶小姐真有男子汉的潇洒,这种真性情很得男生的喜欢哦。”

栖蝶不好意思地笑笑“人不舒服的时候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等会儿粥凉了也起不到暖胃的作用了。”

童静雪看她的眼中有敬意,但是另一边,投来的却是一道火辣而深沉的目光。

柳栖蝶?!

景依婷恨恨地看着那两步之外的女人,从来没有女人在她面前表露出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即便不舒服,也会强打精神地对她笑。柳栖蝶如此反常的举动,着实能给她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这或许就是她与众不同,既有贴合贵族形象的气质,又有接近布衣生活的本真,也越让她感到巨大的危机当前。

“还别说,我也饿了。”景依婷盛满一碗粥,坐到柳栖蝶旁边沙发上,“都说莫阿晞是最疼人的,我倒觉得云帆才是真的疼人,外面的人总说他花心,其实他是热心,有时候和异性接触太多,就会被人误解,栖蝶,自从他认识了你以后,就开始和那些女人保持距离了,所以栖蝶,你的影响力很大哟。”随即向柳如嫣递了个眼色。

柳如嫣收到景依婷的暗示,细细想了想,如果栖蝶和莫宸晞真有过去,那么栖蝶会因为童静雪而对莫宸晞冷淡也是情理中事。这丫头,为了不伤害童静雪,便选择伤害自己,当年杨婉君看中她,还是有些道理的。莫宸晞和童静雪的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栖蝶要和童静雪共伺一夫,只怕栖蝶以后的日子不好过,而且照栖蝶的反应看,不可能和童静雪共伺一夫,所以也坚持自己的观点说道“这倒是真的,侯云帆那么受欢迎,往好处想就是他足够温柔体贴,没有男人能在美丽的女人面前经得住诱惑,所以这个优点如果完完全全收得住,那就是一心一意了,关键就是看家里的女人怎么收。那日侯云帆已经正式向爸爸妈妈提亲了,你也见过侯云帆了,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喂饱了肚子,栖蝶这会儿终于有了精神,道“妈妈跟我提过……”她如做思考状,看了看面前的柳如嫣和身边的景依婷,在她们共同期许和紧张的面部表情中,笑着回答说“作为柳家的女儿,婚姻大事当然是父母做主,能嫁给侯云帆,是我的福气。”

柳如嫣和景依婷同时松了口大气地高兴地笑了。

景依婷更是首次握住她的手说“云帆要是听到这句话,可是睡着了都会笑醒的。”两只手覆盖了她的手,“以后不管是在江城还是乔都,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这可是天赐的缘分呐。”

栖蝶抿嘴微笑,由着她在柳如嫣面前和她装亲近。

但是,莫宸晞在门外透过门缝看到栖蝶终于肯吃东西,刚放下的忧心,又被几个女人的一番谈话提得老高。

侯云帆已向柳忠廷提亲?

她居然认命了?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她怎么能认命?

莫宸晞愤恨地咬紧了牙关。



第二十七章 各归各位,各得幸福

凌晨十二点。

宵夜过后,童静峰和莫宸晞站在东方会馆大门口与各路贵宾一一握手致谢,馆外密密麻麻的汽车徐徐开出会馆,没入车河,东方会馆才从响彻云霄的闹热中彻底安静下来。

遥见康子从远处小跑来,莫宸晞看了看腕上的时间,从九点多到现在,已是两个多时过去。

康子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禀“那酒井藤野回饭店没多久,便去了彼岸花开夜总会逗留了两个小时,我一直跟到他醉得被手下送回饭店,才放了心。”

莫宸晞皱眉“他去彼岸花开做什么?”

童静峰道“总是在蓝霸天那吃了闭门羹,才会喝得烂醉,舞女也是人,别让他以为,这乔都城里只要是个女子都可以打主意。”抬起手来拍了拍康子的肩臂,“辛苦了,派人全天候跟着他,有任何异动立刻上报,直到他离开乔都为止。马上回府吩咐厨房准备好解酒汤和解暑汤,随时备用,腾三间客房出来,打扫干净。”

“是。”康子领命,飞快离去。

在康子驾车离开后,童静峰忽然觉得这个妹夫算计人的心可是比他更准“你这心腹确实不错,衷心为你办事,毫无怨言。”

莫宸晞深呼吸,由衷感怀说“与其说是心腹,不如说是至亲。十年前我刚到乔都的时候,那真叫一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幸好老天让我认识了康子,好几回都差点饿死,多亏老天爷让我认识了康子,那时候我们都是赌场老板身边的一个跑腿,说好听的是跑腿,难听的叫狗腿,为了生活,不得不任人宰割差遣,有一次我问他,为何不反抗,他哭着跟我说,要照顾妹妹,为了兄妹俩能填饱肚子,他不能反抗。那时我便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莫宸晞感到眼眶里有些湿润,再深呼吸“后来我成功了,跟他说,金钱、房子、车子,咱们要什么有什么。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他哭着说‘弟,哥这辈子除了一颗真心和一身蛮劲,没别的本事,这些东西你给了我我也守不住,倒是浪费了你的一番心意,若可以,哥只有一个愿望,就是给妹妹找个好人家,妹妹嫁了人,哥就跟你混,一辈子都跟着你。’只是这一次,我知道他的泪,是喜泪。”

童静峰同做了一下深呼吸,呼出的气中带出无限感慨“能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你鞍前马后,是真情谊。就算是我这种人,很多时候也会有高处不胜寒的孤独,那时候就需要这样的兄弟在身边。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轻易到手的东西,一旦到手,就得拼劲全力去守,否则一个大意就会被别人夺了去,世间万物更迭,没有绝对的强弱,今日的强者很可能就是明日的弱者,明日的弱者也很可能一夜间变成强者,这个道理,你体会得比我深。所以当你成为了强者……”他转过身,将右手食指放到心口的位置,“这儿,就得持之以恒。”

莫宸晞对于童静峰对童静雪的爱护,心中一直透亮。

三年前,在他得知童静峰、童静雪只是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妹。15年前,童振鹏的事业正处上升阶段,刚正不阿的作风得罪了不少人,那时16岁的童静峰正直叛逆期,出游时意外被毒蛇咬伤,蛇毒迅速融进血液,他一阵抽搐后晕死过去。医院里,西洋医生束手无策,最后,出身中医世家的静雪母亲以蜈蚣入药,与蛇毒正好以毒攻毒。

后来,童静峰醒了,静雪母亲却在车上被炸死。

童静雪跪在那一堆残骸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童静峰痛心疾首地捂住她的眼睛,抱紧她立誓“静雪别怕,以后哥哥照顾你。”

案件日夜侦查,最后查出有人故意报复童振鹏,本想炸死童静峰,阴错阳差,静雪的母亲成了牺牲品。

15年后的今天,静雪选了他,童静峰便用整个乔行招他为婿。他也亲口对童静峰承诺“我会用我的全部去爱护她,有我必有她。”

所以,即便他已与栖蝶重遇,也依然有着爱护童静雪的责任“从未懈怠。”

童静峰点点头,满意地伸出手去,摊开成掌“但愿你能记住这句话”。

莫宸晞抬起手来,“啪”地一声,合上他的掌,合十成拳。

二楼偏厅。

“如嫣姐姐,柳秦伦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自从去年那场慈善晚宴过后,咱们乔都那些千金少爷们一嘴一个传,都对二公子好奇极了!更别提咱们朝思暮想的景依婷小姐了。”

填饱了肚子,栖蝶觉得舒服多了,静心聆听坐在对面的童静雪对景依婷的调侃。柳如嫣还未回话,景依婷倒是毫不害羞地抢先接了口“有什么好好奇的,不也是男人一个。”

童静雪窃笑“哟哟哟,看这话酸的,你可别以为亲事定了柳秦伦就一定是你的了,以后的二房三房可有你好受的。”

“啊……”童静雪这话倒是给景依婷提了个醒,就算没有了柳栖蝶,也会有其他女人缠上秦伦的,担心地跑到柳如嫣身边,挽上她的胳膊娇声问“嫣姐,你说秦伦会吗?”

柳如嫣耸耸肩道“我还是那句话,自己的男人得靠自己去守,我可没办法跟你保证。”

这时,莫宸晞推开门,和童静峰前后脚走了进来。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莫宸晞自然而然地走到童静雪身边,搂上她的腰。

见景依婷没有像其他女孩那样流露出一副被说中心事的娇羞,童静雪也愈发玩笑道“依婷咯,正一心盼着她的郎君能早些回国。”

站在后方的童静峰扫了一眼屋内众人,问“云帆呢?”

“我们上来的时候,他正……”景依婷接话道,突然想起刚才还表扬侯云帆,这会儿可不能自打自嘴,委婉说,“正接待梁姚两位女星,这会儿应该送她们回饭店了。”

童静峰又看了看众人脸上的倦意,道“两位柳小姐请随我回府休息。”转头看着莫宸晞,“依婷和静雪坐你的车。”

“不用打扰了。”柳如嫣正色道,“请童老板送我们回饭店。”

童静峰抬眸对上她的眼,眸间有种意味深长的深沉和严肃“两位柳小姐远道而来,我们岂能怠慢?在乔都,只有童公馆最适合两位休息,也最安全。”

“我们……”

“无需多言。”

被童静峰当即打断,柳如嫣羞怯中不敢再多言。

莫宸晞牵起静雪的手,对着景依婷扬了扬手,示意她走。

“你们都在这儿,猜到你们还没走,就过来看看。”门口传来声音,众人循声望去,是侯云帆。他挪步到人群中央,暧昧地看了一眼沙发上坐着的柳栖蝶,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哪儿,我送你。”

景依婷趁机打边鼓“到底是不一样了,只有栖蝶才能把你从温柔乡里拽回来。”

童静峰正色看他“正准备走,两位柳小姐今晚住我们家,你赶紧回去,爸爸和景伯父在你那,回去好好照顾着。”

侯云帆道“我早就叫医生过去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已经喝了解酒茶睡下了。”

侯云帆还想说些什么,遭童静峰一眼瞪得只得住了嘴。

景依婷看这齐聚一堂的人里,只有柳如嫣和童静峰还各自单着,脑子一转,规劝还不知情的童静峰“童大哥,你就让他照顾栖蝶吧,他都已经向柳伯父提亲了,柳伯父也默认了,早晚都是一家人,咱们又何必干涉太多呢?”这样,也能给柳如嫣和童静峰单独相处的空间,都城四美四少各归各位,各得幸福,岂不皆大欢喜。

“噢?”童静峰眉梢一跳,看向侯云帆,“那我该恭喜你了?”

头一回,侯云帆一改吊儿郎当的态度,严肃地走到栖蝶身边,俯身对她附耳说“我有话跟你说。”

栖蝶抬头看向童静雪,想和她打个招呼,却与正好向她看来的莫宸晞的目光撞个正着,栖蝶目光旋即一转,牵上侯云帆伸来的手,与他佯装情侣状走到童静峰面前,侯云帆道“先走一步,天亮前我一定安全送她回童公馆。”

童静峰高兴地点了头,柳栖蝶和侯云帆的结合,无疑是最简单最直接的让莫宸晞收心的方法。

景依婷亦暗自兴奋。



第二十八章 憋屈的难受

两人领头在前,三辆车同时往童公馆的方向前进。某一个岔路口,侯云帆的车往右一转,完全消失在莫宸晞视线中。

栖蝶坐在侯云帆的副驾驶位上,感觉气氛压抑而拘谨,她茫然地望着车窗外的那一片似被墨汁染匀的黑境,在本就复杂的环境中,不知怎的就将原本简单的来意弄拧到这般完全无法预估的地步,让自己陷入难以抽身的境地。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见到的人会是他,在两皆相别十年后,他们会在同等的身份更迭之下重逢,这种重逢是幸,他身边有了童静雪,她也即将奔赴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是命!无论他们是谁,终究都只能被命运牵着走。

栖蝶忽然觉得很疲惫,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那种疲惫令她只想在这般汽车隆隆的行驶声中,沉沉睡去。

车内静得只有车子快速前行的声音,坐在童静峰副驾驶位上的柳如嫣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童老板让我们住进童府,莫不是那日本人还会找来?”

童静峰专注地跟着车前灯一路往前开,严肃地应了她一声“有些事柳小姐还是不知道为好,只要二位在乔都一天,就请安心住在童公馆。”

“若关系到女子名誉,童老板要保护的就不止我和栖蝶了。”

“柳小姐无需多虑,我已派人跟着他,只要是监控范围内,这城里的姑娘都是安全的。让柳小姐住进童公馆,只是不想此等小事惊扰到令尊,以免伤了两方和气,坏了依婷和秦伦的婚事。”

柳如嫣僵硬地看着童静峰如同千年寒冰般的侧脸,眼看着这各归各位的幸福,却没有她的份,眼看着年纪一年比一年大,这心里就难受得撕心裂肺,就想鼓足勇气去质问他,既然他心里没有她,三年前又为何……可她不敢,她不敢跨出这意味着最后一步的坎,生怕他会回答她一句对不起,彻底断了她所有的念想,她心里仍盼着某一天他想通了主动来找她,揣着这念想,她所有的思想都只能被动地跟着他走,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却又恨自己忘不了那样的他。

飞驰在童静峰前面的车内,童静雪舞会时被人劝了不少酒,加上车内又闷又热,酒劲攻心,忍不住一阵恶心,身边的景依婷赶忙扶住她“想吐吗?”

抬头,对正专注驾驶的莫宸晞道“莫阿晞,要不要停车让她休息一下。”

莫宸晞默然不语。景依婷加重了话音“或者开慢些也好啊!”

隔了一小会儿,见他仍无反应,景依婷有些生气了,猛地拍打他的座椅,正欲再开口,便见车子猛地一刹,车前窗外,有明亮的光线从对面的屋子里照射出来,在这黢黑的夜里,显得童公馆门外最别致的两座石狮子异常狰狞。

原来已抵童公馆。

莫宸晞下了车,打开后车厢门,将童静雪拦腰抱起,直奔二楼卧房,一边奔走一边吩咐丫头们“拿牛奶来。”

童静雪依着醉意,顺势环抱住莫宸晞的脖颈,醉眼朦胧地抿嘴笑。

二楼卧房外,莫宸晞用后背撞开房门,在黑暗中沿着他熟悉的方向找到床铺,将她的身子轻放于床上,伸手开启床头柜上的台灯,台灯亮起金黄色的光,莫宸晞弯下腰为她脱下脚上的高跟鞋,那张英挺俊秀的脸庞和左耳耳垂上的钻石耳钉映入童静雪那双半醒半醉的眸子,情难自禁的滚烫热流涌动着心底难以抑制的悸动,她大胆地坐起身来环扣住他的腰,仰望着她怀里的男人“阿晞,我没醉。”

莫宸晞轻轻抚着她涨红的脸颊,眸光无限温柔,笑意款款深情“时间不早了,睡吧,今晚我在这儿陪你。”

景依婷端着热牛奶进来时,正撞见屋里二人正你看着我、我望着你,满满浓情蜜意的模样,提醒式的轻咳了一声。

童静雪一见是她,立马松开了环在阿晞腰间的手,坐正身子。

景依婷笑盈盈地走进屋子“行了,在我面前就别羞了,快喝吧。”

童静雪接过牛奶杯,随意一问“怎么是你送来?”

“下面人忙着收拾客房,我就帮忙端上来了,不然怎么能看到你们正在卿卿我我呢。”

莫宸晞用手背触了触静雪手里的杯身“趁热,快喝。”

景依婷笑说“莫阿晞让我长见识了,我可是从来不知道,牛奶还能解酒?”

莫宸晞道“酒后喝些牛奶,能保护胃粘膜,减少人体对酒精的吸收,不过也只对静雪这种醉酒程度不大的人才能起到最快的作用。”

景依婷悟了一悟,莫宸晞这话是特意说给她听的,静雪不善酒力,这几年为了他也不少喝酒,今晚更是为了他的面子壮胆地喝,他却不管不顾,不免让她质疑他是否真如外界传言那般一往情深?原来竟是这个原因,不由笑道“到底是男朋友,巴心巴肝地了解你。”

童静雪倒是认同“我们在一起三年,还有什么不了解的。”

漆黑的夜下,童公馆依然灯火通明。

管家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凌晨一点。见丫头妈子们一个个恹恹的,无精打采,重重拍了拍手掌吆喝“都精神点,大少爷还没回来,今晚有贵客临门,再坚持会儿,想想平时少爷小姐对咱的好,咱们也就不能失了童公馆的礼数。”丫头妈子们各自揉揉眼,强打起十二分精神。

汽车驶进明光范围内,童静峰缓缓将车子停在了石狮前。刹车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晰地传到了二楼,景依婷走到阳台边一瞧,回身道了声“童大哥他们回来了。”

莫宸晞拿起扇子为童静雪扇风,随意说了句“我们就不下去了,代我跟大哥说一声,我们先歇息了。”

童静雪思虑片刻,看向莫宸晞“栖蝶小姐和云帆还没回来呢,我们不等等吗?”

一提到这个,景依婷就高兴“甭等了,我们在这儿等,他们指不定在哪儿逍遥快活呢,云帆难得认真一次,可得让柳栖蝶好好收收他的心。”

景依婷说得起劲,莫宸晞心里如刀绞难受,难受得睨了她一眼“你似乎很想让他俩结合?”

“是啊,不好吗?”

“他们一个要强一个贪玩,结合在一起只会是个悲剧。”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万一’一说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觉得云帆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从此修身养性?而一个原本要强的女人真的可以迁就包容男人的一切缺点?”

景依婷反对性地力争“爱情是可以改变一切的,你没有看到侯云帆已经在慢慢改变了吗?这就是爱情的魔力。”

莫宸晞无言以对,忍住愤怒对景依婷下逐客令“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景依婷对莫宸晞突然发怒感到莫名其妙,秉着对童静雪的尊重,也不与他争辩“不打扰你们了,我下去了。”

柳如嫣跟在童静峰身后走进童家大厅,管家立刻笑盈盈地迎上来“大少爷,客房已备好,景小姐用了第一间,右边第二、第三间尚空。”

童静峰转过身去,柳如嫣急忙抢先开口“今晚多谢照顾,我还不困,就在这儿坐会儿等栖蝶回来,到了童公馆想必安全了,我自己照顾自己便是。”

柳如嫣嘴上硬,还是抵挡不了童静峰深深投来的目光,呆呆地杵立原地感受着他为数不多的专注,以及体贴地吩咐管家“倒两杯咖啡过来,其他人都休息吧。”

“是。”

柳如嫣赶紧就着最靠门的一处沙发位上坐下,弓着身子,闭上眼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她实在受不了童静峰一举一动间都是与他所说的话完全相悖的、足以融化她心、却只把她当做客人的关心,当管家呈上咖啡,她一口气喝完后,起身垂眸道“我去外面走走。”



第二十九章 相吸相斥

车在一处昏黄的路灯下停了下来,栖蝶受热气熏蒸得无法安眠,索性打起精神,下车走到路边正抽烟的侯云帆身边。

侯云帆挥指弹掉烟头,侧身向她“醒了?”

栖蝶双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道“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侯云帆走近她一步“刚才出来的时候还挺热情的,怎么这会儿这么冷淡了?”

栖蝶闭了闭干涩的眼睛“对不起,我很累,实在没精力闲聊,有话请直说。”

侯云帆又靠近她一步,一双直视她的眼中满含深情“我喜欢你,一见钟情。”

栖蝶不回避地唇边勾起一丝冷然的笑,正对上他的深情“谢谢你的喜欢,我不需要。”

侯云帆重重地点了几下头,无声地呵呵一笑“那莫宸晞的喜欢,你需要吗?”

“……”栖蝶竖起了警惕心。

“莫宸晞在成为乔商银行董事之前叫莫慈,这是他成为莫宸晞之后童静峰全线对外封锁的消息,那之后,乔都城里再没有人敢提莫慈两个字,我也是今晚才知道他是你在江城陆家巷子里青梅竹马的恋人,他对童静雪的一往情深截止在你出现的今晚,从来不和童静雪以外的女人有任何形式上接触的莫宸晞,破天荒的和你独处了一个小时之久。”

栖蝶笑得更冷了“你诈我?”

“我还需要诈你吗?你忘了我干哪行的?挖点名人八卦轻而易举。”

“那你这个消息太假了,我和他只是陆家巷子里谈得来的邻居,如此而已。”

这下换侯云帆冷冷一笑,道“你是骗我呢还是骗你自己呢?一个邻居会让他甘愿冒着得罪童家父子的风险破例和你见面?”

栖蝶斩钉截铁道“我们只是邻居!青梅竹马的关系也截止在我今晚的出现,他对童静雪的一往情深也会继续于我今晚的出现。”

侯云帆眉头紧皱“什么意思?”

“莫宸晞和童静雪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既然如此,不管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也都不重要了,就算他对我有意,我也不可能也绝对不会和童静雪共伺一夫,不会和任何女人共伺一夫,这是我的原则,所以你侯大公子会喜欢我也不过是因为我和你见过的那些女人不一样而已,现在我表明了我的态度,你应该就不会喜欢我了。”

侯云帆觉得好笑“你找不到那样的男人的。”

栖蝶无所谓地摇摇头“那就单身好了,有规定说女人一定要嫁人吗?”

“如果我非要娶你呢?”

栖蝶笑得柔和了些“你不会的,你喜欢的是对你百依百顺、温柔似水的女子,我这样像铁一样硬的女人,不会有好脸色给你看的。费力不讨好的事你会做吗?”

侯云帆失望地摇头“你太理智了,太不懂爱了,一旦你爱上一个男人,就不会介意这么多了,你会时时刻刻都想和他在一起,不管他身边有多少女人,你都不会介意。”

栖蝶顺着这话将他一军“对莫宸晞我都能这样理智,更何况其他男人呢?”

这话果然堵得侯云帆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重重拍打车身,垂头丧气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真的对我没感觉,哪怕一点点?”

栖蝶抱歉道“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没心思想感情的事,而且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相吸相斥更适合做朋友吗?我们都是彼此生命里的另类,所以相吸,但这种另类一旦成为夫妻就会成为束缚,所以相斥。”

侯云帆毛躁得抓狂“你让我有深深的挫败感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拒绝我的女人。”

栖蝶安慰式地拍了拍他的肩“所以这样的我即使你强娶了去,也会打破你人生多个第一,还不如找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孩,在有限的生命里过最美好的生活,好好享受爱与被爱,不是更好吗?”

侯云帆不服气地一把重力反手把她按在车身上。栖蝶并不反抗,反而微笑以对。

可是,可是……侯云帆彷徨无措,为什么他的嘴怎么也下不去?

尤其是,他并没有看到想象中她挣扎躲避的恐慌,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女人?

“你为什么不躲?”

“我为什么要躲?”

侯云帆露出一种邪恶的表情“你不怕我对你使坏?”

栖蝶反问“你会对朋友使坏吗?”

侯云帆混沌的灵台立时清明,猛地放开她,认输点头“不愧是莫宸晞也喜欢的女人,会用对我的了解来对付我。”

“其实你在知道我和莫宸晞的过去后也很清楚,我们只能做朋友,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都城四少的事我还是略知一二的。”事实上,有四妹江永延哪张八卦嘴在她耳边念叨,都城四少任何秘事她都知道一些,“你花心但不滥情、不越界,也算是个好男人。”

侯云帆瘪瘪嘴“你说得对,跟你这种女人结婚太拘束,把男人看得太透有意思吗?就因为我们随时都会死,才更要活得有情趣点啊。”

栖蝶淡淡地抿了抿嘴“我的生活里从来就没有过情趣,情趣对我来说是个奢侈品。”

侯云帆纵横欢场多年,第一次因她柳栖蝶生出了结婚的想法,甚至在被她当面拒绝后,这个想法仍然没有熄灭,犹如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产生的感觉,攻破难度越大的女人越适合做他的夫人,所以他不怕她铁一样的性格,如果她不是莫宸晞的过去,他一定会死缠烂打到底,倒是要看看这乔都八城里是不是真有他侯云帆拿不下的女人。为什么她就偏偏和莫宸晞有了过去?不甘的火焰滋滋烧在心里,心痛是什么感觉,他也算体会到了。

他当然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柳栖蝶梦想中的男人,包括莫宸晞在内,所以“不过我要提醒你,如果你不改变你的原则,你和莫宸晞永远不可能。今晚过后,乔都八城里唯一一个配得上你,还肯娶你做妻的男人你也失去了,不后悔?”

“谢谢你的提醒。”栖蝶顿觉轻松畅快地向他伸出手掌,“也谢谢你,肯做我第一个男性朋友。”

侯云帆被她的洒脱惊了一下,益发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外表柔弱内里刚强,天不怕地不怕,连打光棍都不怕,别的女人都是费尽心机想找个好靠山,你却是完全相反的,真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栖蝶被侯云帆一脸费解悚然的表情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靠山不一定非得是男人对女人,也可以是女人对自己或者女人对女人,现在是民国了,请你收一收老一辈的旧思想。”

侯云帆痴迷地看着她灿烂的嫣容,猛做了一下深呼吸“对嘛,女人就该多笑笑嘛。”无力再与她争辩,洒脱地与她拍掌为盟。



第三十章 递进姐妹情

栖蝶回到童公馆,下车便见门口台阶上坐着柳如嫣,她的头埋在并拢的双膝间,似在睡觉。转身对车上的侯云帆道了声“我到了,你也回去吧。”

侯云帆伸头看了柳如嫣一眼“她怎么了?”

“管好你自己就好了,这儿有我呢。”

那倒是,今晚这场谈话,他真的是重新认识了她。侯云帆点点头,调转车头,扬长而去。

等车开出了童公馆,栖蝶快步走到柳如嫣身边,小声唤“嫣姐,嫣姐?”

柳如嫣浅寐中醒来,抬头一见是栖蝶,两只手迅速拥住她。

栖蝶也拥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抚“很晚了,我们回房吧。”

等栖蝶扶着柳如嫣站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的时候,一抬头,见童静峰正站在大厅门口,对她说“云帆信守承诺送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客房左转第二间,明天见。”

这样对柳如嫣不闻不问的童静峰,这样扭头就走的童静峰,让栖蝶心生愤怒,转头看柳如嫣,猩红的眼眶里氤氲了水汽,进而牵紧了她的手,直奔客房。就在她牵紧那只冷冰冰的手的瞬间,柳如嫣的手与她紧紧相扣,犹似一种托付。

左边顺数的第二间门牌上标志着“客房”字样的房门外,栖蝶推门而入,借着廊间的灯,看到右边墙上的灯扭,按下开关,吊灯大亮。

童静峰走到静雪房门外,轻轻扭开门锁,透过门缝瞧见静雪已经睡熟,床边,莫宸晞趴在她身边睡着,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门被外面的人轻轻带上的时候,莫宸晞睁开眼睛,松开握着静雪的那只手,打开床头柜,摸到烟盒和打火机,借着月光走到阳台上,抽出一支烟来,点燃,猛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许久未抽烟的他猛地被呛了一口,今夜的酒后竟一点也不犯困,而这样的清醒,于他,不啻于过去的十年光景。

栖蝶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确定童静峰不会再来,才扶着柳如嫣上床,返身轻轻将门扇关上,再转过身去,一本正经地问她“嫣姐是否和童静峰认识?”

柳如嫣愕然“你、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的?”

“从日本人面前到现在,你们的一言一语,一笑一怒,都在告诉我,你们不仅认识还很熟悉,童静峰现年31岁仍然未婚,有多少女人想进童公馆的门,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以他不问世事的作风会对嫣姐挺身而出、陪伴左右,看似无情胜有情,明明有情却装作无情。嫣姐这些年也把上门提亲的男士拒之门外,以嫣姐的骄傲,会在童静峰面前低头,只能说明你们之间有过一段难以直面的感情。”

柳如嫣苦心隐藏的秘密被栖蝶看穿,眼泪再无法争气地哗哗而出。在这个最不该示弱的人面前示弱,还真是羞愧得发窘。这么多年来,她无限制地打压她,若不是她一直在她面前中规中矩,忍气吞声。她早就将她逐出了柳公馆,没想到此时此刻此地,她能够依靠的竟然只有她。她能够剖开内心一诉衷肠的对象,也只有她。

栖蝶走近她,拂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问“他就是你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对上柳如嫣诧异的目光,栖蝶自嘲道“除了我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大部分条件好的女孩儿都想嫁一个心仪的白马王子,嫣姐应该也不例外,你会对其他男人不感兴趣,应该是心里早就有了一位更优秀的人选。”

再美丽的孔雀受了伤,也会立刻收敛光芒和骄傲。栖蝶印象里的柳如嫣,有着外人羡慕的一切,活得那样高高在上、完美无瑕,但是这一刻,她眼眶里流露出的悲伤是这十年来栖蝶从未见过的,那种悲伤有着强大的感染力,一种同命相连的悲哀毫无疑问地随着柳如嫣的眼泪沁入她的内心。身体的伤尚且可治,心里的伤又该如何治?

栖蝶深呼吸,理智再一次控制了她的大脑,这个时候,一个倒了,另一个绝对不能倒。这个时候,也是她最能和柳如嫣亲近的时候。

这也是那日杨婉君应允她来的主要原因

“你可知道今晚侯云帆原本让我带给你一张乔都商会周年庆典的邀请函,却被柳如嫣和景依婷联合阻止了,这说明不止是柳如嫣,连景依婷都对你有所防备,也说明,你已经对她们产生了威胁。”

栖蝶微笑“所以我应该感谢她们,给了我这么大的肯定。”

“不过你还是要去,因为柳如嫣会代表江城和王廷参会,这是一个很好的拉近你们姐妹关系的机会,至于你怎么去,就得好好运用你的身份和聪明了。”杨婉君想了半天,道,“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乔都商会会长景怀生此次邀请的是他们父女两人,老爷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要柳如嫣独自赴宴,按照正常情理来说,定了柳秦伦和景依婷的婚事,老爷是有必要前往乔都亲自会一会这位准亲家,但……”杨婉君转过头,郑重地对她说,“所以你必须去,我要知道柳中廷和柳如嫣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栖蝶嘴上答应,心里却反感把自己送进那种正好印证难堪的场合里,没有邀请函意味着根本没有人会理她,以后她掌管了麗装,有大把的机会和柳如嫣打好关系,何必急于这一时。天意弄人,她还是禁不住童静雪的热情,让自己难堪了一把。

栖蝶走到茶几边,倒了一杯水递给柳如嫣“三年前嫣姐去过上海,莫非是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若信得过我,不妨与我说说心里的难受,有些话说出来会好过很多,起码有一个人能与自己分忧。”

柳如嫣饮下杯中水,站起来,走到阳台边,窈窕落寞的身影在夜空中显得分外孤独“自从妈妈走后,爸爸一直都在尽一个父亲最大的职责抚养教育我和秦伦,后来爸爸娶了杨婉君,宠爱着那个柳栖蝶,还让她看账,这个现实告诉我,有妈妈和没有妈妈的区别有多大。但我既不羡慕也不嫉妒,因为我是柳家大小姐,永远都有着在柳家独一无二的地位,可在我18岁、秦伦15岁那年,爸爸决定将秦伦送到美国求学,不遗余力地培养,这让我逐步醒悟到,女儿即便再受父亲疼爱也不会成为他的后继之人,所以从秦伦出国的那年起,我明白到,学问才是毕生的财富,知识远胜过一副皮囊。三年前,我打听到上海著名的经济学教授欧阳黎正在招收关门弟子,我为了给自己挣个好前程,为了走出江城去看看世界,便求了爸爸去了上海。”

“也只有真正到了大上海,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广,正是在那里,我认识了童静峰。”



第三十一章 决心助推柳如嫣

“作为著名经济学家,欧阳黎的学生均是上海本地的贵族,只有我和童振鹏是同在异乡的同乡人,但这并不影响童静峰受欢迎程度,我就像看西洋镜那样看着那些女孩每天围着他转,给他送花、写诗、做饭。今天这个花样,明天那个花样,简直眼花缭乱。童静峰不是圣人,他选择了其中一个为女友。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个女孩高兴得晕倒的样子。私下里,我们都猜想,童静峰大概是真的喜欢她,才会在那么多女孩里面选择她。可好景不长,几个月后,女孩变得郁郁寡欢,不再像从前那样开朗活泼了。过了好久,女孩才说,童静峰并非是真的喜欢她,只是觉得自己耽搁了那些女孩的时间和精力,才决定选一个性格最乐观的试试交往。”

栖蝶皱了皱眉“试试交往?他既然不喜欢人家,又何必去招惹人家?”

“我当时也是这样想,后来欧阳教授过生日,在别墅开生日派对,他对我说,性格乐观的女孩会更包容他的一切,但还是接受不了。由此说明,做他的女友,得承受非人的压力和空虚,也以此向其他女孩说明,无需再将精力放在他身上,或许……也是他至今单身的原因。”

栖蝶倒是记得江永延说过,童振鹏为官数十年清正廉明,得罪了不少人,自然遭到了不少仇家的追杀,哪个女孩愿意整日活在追杀里呢?但“什么叫对你说?”

“那晚,我是他的舞伴,我喝了很多酒,他却滴酒未沾,这番话就是他送我回公寓时,在楼下分手时说的。原来他和谁在一起,我也没觉着有什么,但他特意跟我说……”柳如嫣抹了一把泪,“你说我没用也罢,那次是我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哭。”

栖蝶听得懵懵懂懂“你为什么会哭?”

“那时的乔商银行才刚起步,童静峰也是借着欧阳教授收关的机会特意前往上海向她讨教学习。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彼此介绍说一个来自乔都,一个来自江城,这样的缘分和近邻关系,他亦或我都觉得很亲切,他也尽他所能地照顾我。”说到这里,柳如嫣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清亮,“你应该可以体会到,一个从小在保护网里长大的女孩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有一个让你感觉很亲切的男人对你伸出援手的那份感动,足以让你情动。”

栖蝶恍然大悟“所以你哭的,不是想爱而不能爱,而是他用了另一种方式告诉你,你们之间没有可能。但是那份情窦初开的悸动还是没能让你控制住想见他的心,加上今晚建立在王廷和商会的关系上,不得不再次面对相见而不能爱的他。”

栖蝶话锋一转“爸爸知道吗?”

柳如嫣垂下头,低低道“那天景依婷带来两份邀请函,爸爸为了成全我说我安排好了专机,明天司机会送你去机场,你就全权代表我赴会。我知道你还有心愿未了,你也28岁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也多上点心,有时候放低点姿态,男人才会喜欢你,不妨像景依婷那样主动些。”

“爸爸……”柳如嫣忽然有些哽咽,“侯云帆带来的支票,爸爸说,这是他期盼了很久的增援,有乔商银行支持,王廷的未来就踏实了,可是他不敢随意下笔。他说,景依婷未必是最适合秦伦的人选,太浮躁的女人不适合长久辅佐秦伦坚守王廷,如果你能嫁给童静峰,不仅成全了你自己,也是让这份支票真正生效。王廷是爸爸妈妈一手打下的江山,绝不能让它落入莫宸晞手里,更不能毁在日本人手里。”

柳如嫣脸上充满了迷茫、失落、无奈和忧伤“可是爸爸高估了我,我也高估了自己对于童静峰的意义。”

栖蝶不禁想,若杨婉君知道柳忠廷和柳如嫣的葫芦里装的是又把她往柳秦伦推了一大步,一定会高兴得睡不着吧。

反正她是高兴不起来,与柳如嫣感同身受的伤痛萦绕在心头,第一次,她带着同情的目光去看眼前的泪人,而且这种同情促使她真心实意、心无旁骛地想要去帮她“看得出嫣姐对童静峰仍然有心,童静峰也并非如你看到的那样冷漠,只需简单一试即可……我帮你。”

柳如嫣看着她的目光忽然收紧,今晚一系列的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个妹妹不是凡人,于是仿佛曙光来临,希望在望地眼睛一亮“你……怎么帮?”

栖蝶定了定神,道“此次我来乔都,是为了江家姐姐的夫家办些事,凑巧对方得罪的正是今晚挑衅东方会馆的酒井藤野,所以天一亮我就去见他,等到天大亮,他们问起来,你就直接告辞,酒井藤野这么一闹,童静峰会直接送你回江城,这招以退为进,就是看看你和童静峰的情谊,到今天他是否仍然在乎,若童静峰留你,那么你们之间的隔阂,就不是问题了。”

“如果……”

“没有如果。”栖蝶知道柳如嫣在质疑什么,坚定地打断她。

栖蝶闭上眼睛,凝神仔细回想日本人面前的童静峰,这位乔商银行的大老板,乔都市市长的独子,即使过着隐士生活,依然拥有至高权利,俨然是这个城市唯一雅爵天下、言定乾坤的统领的男人,要保护一个女人的方式有千万种,能将手掌自然而然地扣上柳如嫣的腰,除了真心,还会是什么?

栖蝶露出一抹笃定而自信的微笑,再次肯定道“没有如果!”

“你……”柳如嫣反应过来,她刚刚仿佛在说,“你要一个人去见酒井藤野?”

栖蝶点头“嗯。”

“你是为了江家的姐姐来找莫宸晞的,在东方会馆的偏厅里,你们谈过,他拒绝你了?”

栖蝶摇头“他没有拒绝,可也没有答应。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很难会为了这等小事出头。”

“所以你要铤而走险?”

“是非去不可。”

“那你去哪儿找酒井藤野?”

“国宾饭店。”

“莫宸晞那边……”

“我不想欠他的情。”

经过今晚这么一闹,栖蝶决定一个人去会酒井藤野,不再和莫宸晞有任何形式上的瓜葛。

柳如嫣当即决定“我陪你去,我的东西也还在国宾饭店,有什么意外,我们也可以尽快撤退。”随即心疼地叹了口气,“有时候真的佩服你对江家能够做到无止境的帮扶。”

柳如嫣心疼的口吻,勾得栖蝶眼眶红红,不仅是为了这句话,也是因为柳如嫣真的开始心疼她了“只要有我一天,不管是江家人还是柳家人,我能做到的事就会竭尽全力。”

柳如嫣感动万千。

栖蝶却是因为柳如嫣这一热情相陪而灵光乍现,道“不如我们就赌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三十二章 破冰之举

屋外有鸟鸣声传屋,栖蝶微微睁开眼睛,原来是新的一天已经苏醒。她推了推旁边睡得正沉的柳如嫣。柳如嫣朦朦胧胧中心知不能耽搁了正事,随她起了床。

栖蝶在打开门的刹那,笑着向柳如嫣伸出手。

柳如嫣愣了愣,她还不太习惯和栖蝶这样亲密互动,不过经过了和她同睡一张床,现在倒也不觉得尴尬地牵上她的手。

廊间响起高跟鞋的声音,康子自餐桌边抬头,正看到两位柳小姐并肩走过来,她们身上都还穿着昨夜的晚礼服“两位柳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栖蝶握紧了柳如嫣的手,潇洒大气地笑道“乔都商会周年晚宴已经结束,我们也该回江城了。请转告童老板,多谢他昨晚的照顾,不必再派人保护我们,我们自己会保护自己,柳家的女儿,没有那么脆弱。”

康子一惊,忙道“吃了早饭再走吧。”

“不了,请帮忙开一下童小姐的座驾,我有个包包落在上面了。”昨夜匆忙下车,随行的手包还在车上。

“那不如我开车送二位一程。”

栖蝶考虑到童公馆距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便答应下来“那麻烦大哥先送我们去福兴大街。”

康子来不及向莫宸晞禀告,匆匆将车开到了石狮前,打开后车厢的门,将两位柳小姐迎上车。开车途中,他并不忘打听“两位柳小姐是要买什么东西吗?吩咐一声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后方无声。

康子打听无果,只得先行将她们送到了目的地。

福兴大街站牌前,栖蝶道“麻烦再往前一点。”

当车子开到昨天那家店门前,栖蝶又道“停车。”

妖娆的店主婆见有车停在门口,再次远远迎了上来,见了她,一阵讶然“这不是昨天和童小姐一起来的小姐吗?”

栖蝶礼貌地点头微笑,伸手指了指橱窗里模特身上一套颇为男士风的女士背带裤装和脚下的一双平底鞋“老板,那套衣服和那双鞋我要了。”转头看着柳如嫣,“可要换衣服。”

柳如嫣因皮肤敏感,衣服从来都是麗装定做的,选料、款式都是上上等,从来没有穿过麗装外面的衣料,于是道“我带了衣服,在饭店房间。”

栖蝶当着康子面,打开手包露出里面枪。付好了钱,才转身面向康子说“麻烦大哥了,咱们就此别过吧,请代我向童小姐说声谢谢,下次她有机会去江城,一定到柳公馆找我。”

康子坐在车上,高度正好在她打开手包付钱的那一刻,敏锐地瞅到包里的枪,再次惊道“两位是不是有什么事,如果有,告诉我们比你们自行解决要好得多啊,乔都这个地方,莫董事的能力两位应该很清楚。”

栖蝶无心隐瞒“家里有些事要去处理,私事不太方便麻烦莫董事出面,办完事后,我们就回江城了。”

康子见二人去心已决,不好再多耽搁时间,只好道“两位注意安全。”

目睹车子远去,消失在福兴大街,栖蝶从店主婆手里接过衣服和鞋袋,与柳如嫣手牵着手,走在福兴大街上。

站牌前一拐角处,有热气腾腾的香气飘了过来,栖蝶掂了掂手里的包,道“有钱了,吃饭去。”说着,拉起柳如嫣的手往那香气的源头走去。

栖蝶就身在一张方桌前的条凳上坐了下来,高呼“老板,上水饺。”

正忙着下饺子的老板立刻高声回应“好嘞,小姐要什么馅的?”

“每种馅各来两碗。”

柳如嫣呆了一呆,好奇问“哪儿吃得了那么多?”

栖蝶一本正经地说“昨晚的粥早就消化得一干二净了,呆会儿要去打架,不填饱肚子怎么行?”

“打架?”柳如嫣一听她还会打架,比昨夜获知她会读唇语更感惊讶。

栖蝶耸耸肩,随意笑道“要做好万全之策,以防万一嘛。”

“你还会打架?”

栖蝶并不敢说身怀武技的事,只得善言谎称“以前跟一个哥哥学过两招防狼术,那时候只知道受人欺负必须得还手,不然就只有受欺负的份儿了。”

待老板将六碗饺子摆上桌后,栖蝶知道柳如嫣有些拉不下面子,凑近她小声道“一口饺也能逼死英雄汉,如果今天找不到这个包包,咱们就只得放下面子接受童家的恩惠,不然就只有饿肚子了,不管什么身份的人,没钱出门都得跟街边乞丐一样寸步难行,所以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说着,已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给她。她知道比起受童家的恩,柳如嫣更愿意在她面前放下身段。

柳如嫣这才坐在对面条凳上,张嘴咬了一口,肉里浓浓的汤汁溢在嘴里,让她忍不住叫道“果然好吃!”

这一声引得左右食客纷纷别过头来看她,柳如嫣不好意思地拿起筷子,默默夹起一个又一个饺子放进嘴里。

吃完早饭,栖蝶招来两辆人力车,赶回国宾饭店。

抵达饭店,柳如嫣叫来服务生开启她昨日下榻的302号房门。栖蝶从包里掏出两张大钞递给服务生“有劳,请问日本来的酒井先生在哪间房。”

服务生紧捏钞票,激动直道“204号房。”

“谢谢。”

进了房,栖蝶随手将房门反锁,拿出袋子里的衣服和鞋开始换装。几分钟后,一身背带长裤搭配一件白衬衫,加上高束的发髻,让柳如嫣大叹“真像电影里的女杀手!”

“女杀手”刚出口,柳如嫣竟真见栖蝶从手包里拿出一把枪,熟练地检查子弹、对准目标的操练手法,不由又一次跌破眼球地惊叹“你还会玩枪?!”

“以前学过。”

唇语、打架、开枪,柳如嫣不禁竖起大拇指佩服道“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本事?

栖蝶迎上柳如嫣惑然欣赏的目光,抿嘴微笑——这些年杨婉君不仅在琴棋书画、礼仪礼节方面培养她,就连英文、服装搭配珠宝设计,甚至中国功夫、开枪、扔弹,她无所不会,她也是最近才明白,杨婉君是希望她能成为柳秦伦身边一个无人能替、文武双全的奇才,当柳秦伦遇到危险的时候就得拿出如她一般巾帼枭雄的气概来,这也直到导致她身上的淤青和伤痕从未停歇过,精神上也从未松懈过,好几回她累得挺不过去,杨婉君就用“换人”二字威胁她,她在绝境中咬牙前进,直到20岁那年她终于能够以一敌十,才真正得到杨婉君的认可,所以“对出生贫穷的孩子来说,这些只是谋生的手段而已。”

栖蝶换好鞋,把枪别在内腰间,准备出门。

柳如嫣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地喊住她“要不要我陪你去?”

栖蝶回头一摇“我一个人有危险好抽身,多一个人多一份危险。”

柳如嫣见她一副潇洒干练派头,这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柳栖蝶的一面,一个实实在在的能够独立抵挡敌人的果敢的女子,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实在也是不需要她去添乱。她走到栖蝶面前,拥住她“最好智取,实在要动手千万注意安全,咱们寡不敌众,可别跟他们硬来。”

柳如嫣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给了栖蝶空前高涨的信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至少,等到她伤痕累累之后,会有人收留她替她疗伤,还怕什么呢?



第三十三章 单挑酒井藤野

康子快速奔回童公馆,急急忙忙下车直奔大厅。遥望餐厅里,童静峰和景依婷正在吃早餐,不见莫宸晞,又直奔童静雪卧房。

莫宸晞刚刚开门出来,就见康子慌慌张张地跑上来,看见他和他身边的静雪,上气不接下气地支吾不决。

今日一觉醒来,难得看到阿晞趴在床沿上睡着,童静雪顿觉感动又心疼,阿晞给了她这样的陪伴,她也没有理由时时扭着他不放。瞧康子火急火燎的样子,识相地道了声“你们聊,我先下去了。”

莫宸晞返身走进卧室,康子往楼梯间目送童静雪下楼,才关上房门,禀道“两位柳小姐今日一早已离开童公馆,我先送她们到了福兴大街,柳栖蝶小姐买了一套裤装,我在她包里看到了枪,她执意要我走,我没办法就先回来向你禀报,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有危险?”

莫宸晞闻言身体蓦然僵硬,目光锋利,紧咬的牙间恨恨滋出一句“她在找死吗?”

康子心里从昨晚到现在的疑惑,在他愤怒的表情里得到了印证“晞,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我知道爱一个人的感受,当知道对方有危险了,心里的担心会不由自主地表现在脸上,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你对除了童小姐以外的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即便是在彼岸花开,对穆心雅那样的女人,你也能够敬而远之。柳栖蝶小姐,就是你能理智拒绝这些女人的动力,也是你费尽心机称霸乔都七城,唯独给王廷留有空间的原因。”

莫宸晞无言地低下了头。

康子对于他默认,无奈地叹了口气。

莫宸晞没有多余的时间消耗,仅一秒,即道“跟我走。”

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餐厅里,童静峰、童静雪、景依婷同时抬头看去,莫宸晞带着康子疾步走来,面向童静峰,脸色凝重“听说柳如嫣小姐带着妹妹一早已经回了国宾饭店。”

童静雪道“刚刚管家告诉我,早上丫头去客房时,房间里已经没了人。她们这么着急离开,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童静峰拿着牛奶杯的手一滞——酒井藤野所住的正是国宾饭店。

莫宸晞来不及等他开口,已大步流星朝屋外走去。

国宾饭店204号房门前,栖蝶举起手来敲了敲门。

应声开门的是一个日本武士,对她一番勘察后,脸上浮上一抹淫笑,用一口流利的中文问“找谁呀?”

栖蝶目光直逼他身后的酒井藤野“酒井藤野。”

酒井藤野边穿和服,边向她走来,朝日本武士道“你先出去。”

大概是她换了衣服,他一时没认出来,但他细盯她不施粉黛的脸,“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美人儿临门哪!怎么,是不是莫宸晞对你这个三妻四妾的不好了,到我这儿诉苦来了?”

酒井藤野那色眯又邪痞的目光直直地盯住她,好在今天的地点不再是东方会馆,栖蝶也不再顾忌任何“今天冒昧前来,还请酒井先生见谅。我没有任何的敌意,只是要和你做一个交换,也好让你回南京交差。”

酒井藤野一听,登时浓眉高挑,兴趣浓厚,转身坐到正对门口的沙发上,点燃一支日本牌樱花烟。

栖蝶在那黑如深潭却又闪现凛冽寒光的双瞳的注视中,用同样冰冷的表情傲然地将双手擦进裤袋。

那阵势不禁让酒井藤野想起了昨夜的童静峰和莫宸晞,那种男人才有的居高临下的霸气,竟然在此女子身上也展现自如。昨夜还只是需要男人保护的小女子,今日摇身一变与他对立谈判,酒井藤野嘴角犹如抽筋一般,逐渐划起一道冰冷的弧线“你胆子很大,也很勇敢,能这样走进我的睡房还能堂堂正正地跟我谈正事的女人,很像我们女间谍之首村上真美的不屈精神,我真的越来越对你感兴趣了,你就不怕你进得来出不去?”

栖蝶唇边展开一丝嘲意“你都还没有听我的来意,怎么知道结果?我既然进得来就绝对出得去。”

哟哼!

酒井藤野大是震惊地翘起二郎腿,阴中带邪地一哼“好,我就听听你的来意,如果我没有兴趣,我会……”

栖蝶轻轻打断他“如果我用一百万的价格买你手里的一个人和一张纸,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呢?”

酒井藤野阴中带邪的脸上猛地呆住。两眼放光地直视她。一百万!多大的一笔横财!不用再看板恒征四郎的脸色,也够他回南京好好享受了!

却是不知道哪个人哪张纸在这女子眼中这么值钱。

栖蝶见他眉飞色舞,直奔主题道“前些日子,在你手里输了一张房契的汤承杰,至今还被你扣着,这么一个败家子,对酒井先生而言,如何比得过一百万来得实惠?”

酒井藤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觉得这丫头说得有点道理,如果一个废人能换来这么大一笔巨大的财富,可是比杀了他更有意义。但她单枪匹马闯来,两手空空“你手无寸铁,当我好糊弄是吧。”

栖蝶道“那么大一笔款子我当然不可能取现钱给你,就算我敢,你敢接吗?支票在我身上,咱们一手放人一手交易。”

酒井藤野倏地站起来,笑盈盈地走近她,擦过她身。栖蝶镇定自若地随他出门。走到饭店大门口,酒井藤野将她带上一辆车,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栖蝶止步“你要带我去哪儿?”

酒井藤野斜睨她一眼“怎么,连我的房门都敢进的女人,这会儿怕了?你要的人我关在另一个地方,你不是要一手放人一手交易吗?我这就带你去。动了你,莫宸晞不会放过我,我是喜欢女人,但我更喜欢自己,汤承杰死不足惜,所以我更喜欢你的一百万。”

栖蝶放开胆量,不慌不忙地上了酒井藤野的车。汽车快速驶过刚好跟着栖蝶出来的柳如嫣跟前,柳如嫣正当焦急时,转眼便看到康子开车在她身前急刹住。她定睛一看车内是莫宸晞,立刻打开后车厢门坐了上去,道“跟着前面酒井藤野的车,栖蝶在上面。”

莫宸晞担心地握紧了拳头“这么多年不见,胆子是愈发大了。”

“她不是胆子大。”柳如嫣道,“我担心栖蝶一个人去见酒井藤野,一直跟着她,酒井藤野房门外,栖蝶说要用一百万去交换一个人和一张纸,刚才酒井藤野说‘动了你,莫宸晞不会放过我,我是喜欢女人,但我更喜欢自己,汤承杰死不足惜,所以我更喜欢你的一百万。’所以栖蝶应该是和酒井藤野交易了什么,人是安全的。”

莫宸晞表情冷酷,语气漠然“柳小姐别把日本人想得太简单,如果酒井藤野知道栖蝶开的只是一张空头支票,被人愚昧的滋味会令酒井藤野当场下杀机,甚至不会给栖蝶留清白之身。”

柳如嫣大愕“空头支票?”

莫宸晞失笑“柳小姐难道不知,一百万的支票,在整个乔都八城,只有我才能开吗?”

柳如嫣反驳“栖蝶不是普通女人,她绝对有能力保护好自己。”

莫宸晞冷笑“柳小姐可知酒井藤野外号一品武夫,他的刀能在眨眼之间抹了对手的脖子。”

柳如嫣闻言心头猛跳,猛吞了口口水,紧张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四章 反挑衅紧逼日敌

汽车跟着前面的车开了一个小时后,康子看了看眼前的路径说“莫董事,再往前就是荒废的瓷器厂。”

“跟紧。”莫宸晞眼望四周,皆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瓷器碎。酒井藤野能找到这个地方藏肉票,想必已是对乔都的各路路径了如指掌。

两辆车同时在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栖蝶跟着酒井藤野下了车,转头便见莫宸晞和柳如嫣也下了车,她很高兴柳如嫣不放心地一路尾随,也很高兴康子及时通知了他,他及时地赶来救场,如果他不来,这场戏,她还真没法演下去。

酒井藤野戏谑大笑“莫董事真准时。”

栖蝶回头,对酒井藤野说“带路。”

几人一行一路顺着布满碎片的道路往里走,一扇铁门前,酒井藤野止步,抬手示意把守在门外的日本武士打开门扇。在敞开的门内,借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在满天飞舞的灰尘中,栖蝶赫然看到墙角一个男人双手双脚被绑,嘴里塞着厚厚的布条,脸上、身上一条条血迹斑斑显然是被鞭子抽打过的伤痕,痛得晕了过去。栖蝶快步跑过去,扯下塞在他嘴里的布条,轻轻拍打他的脸“汤承杰?醒醒。”

男人嘴唇干涸发白,精神虚弱,仿佛好几天没吃过东西,听到她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她,顿时如见曙光的高兴直问“可是大哥找来救我的?”

栖蝶点头“出去再说。”她用力将绑在汤承杰身上的麻绳解开,将人扶起来,汤承杰却因长时间的瘫坐而致双脚麻痹,一个踉跄中,栖蝶猛一把重力拉住他,汤承杰几天几夜没吃饭喝水的身子毫无力气来撑,一软、又惯性一带,栖蝶也跟着一趔趄,扑在了汤承杰身上。

站在门外的莫宸晞侧头向旁边的康子使了个眼色,康子立刻小跑到栖蝶身边“栖蝶小姐,让我来吧。”

栖蝶小心翼翼地将汤承杰的臂膀交到康子手上,走向酒井藤野,伸出手掌,目光如炬“房契。”

酒井藤野目光深沉地回盯她,脸上又露出痞气且邪气的笑意“急什么?人我放了,支票呢?”

栖蝶心头一颤,可在酒井藤野的眼皮底下,她不得不假装着缓缓地将手伸进裤袋里,却是突地被另一只伸来的手按住——就在她脸色倏忽一变的时候,莫宸晞知道她已无路可退,一个箭步冲上去按住了她的手,高大的身躯挡在了她的身前,站在了她和酒井藤野的中间。

“酒井先生何必如此着急?就算你现在拿到了支票,也要去乔行兑现,难不成只带张纸回日本?如果把支票带回南京兑换,惊动了高层,这笔钱搞不好就充公了,不如爽快点将房契交出来,稍后一百万现银我自会派人送上。”

酒井藤野被莫宸晞看穿了心思,沉思微刻,道“莫董事一言九鼎,要房契也可以,我还有一个附带条件……”双目紧紧聚焦莫宸晞,“听说莫董事当年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赢了蓝霸天,今晚,彼岸花开正好有一场局,不知道莫董事能否满足一下鄙人的好奇心,重现与蓝霸天当年的奇景,让我一开眼界?”

虽然早就做好了会被日本人戏弄的准备,可酒井藤野会这般直戳莫宸晞的弱处,还是在她的意料之外。酒井藤野既知他当年的英勇,也该知他早已相忘于江湖多年,这么说摆明是在为难他。他好不容易洗掉了赌印,不能再破例了,否则传到童家父子耳里,他好不容易建立的一切全部付诸东流。

栖蝶心里不怒反喜,她原以为童静峰会和莫宸晞一起来,怎料及童静峰竟如此按捺得住,所以酒井藤野这一挑衅不失为一个更好的引童静峰来的机会。

栖蝶扬起脸来,顺着酒井藤野的话说“乔都城里有这个本事的并不只莫宸晞一人,酒井先生若将房契交出来,今天晚上我陪你玩。”

莫宸晞全身上下的神经全线绷紧,深感她胆子之大,已到了他完全无法预估的程度。她难道不知,在人质平安的前提下,他完全可以逼迫酒井藤野交出房契。但是,他了解的她,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也想进一步看看她引他来到底要做什么,便奉陪到底,放手让她一博。

酒井藤野双目之火火速转向莫宸晞身后,因那女子傲慢的挑衅吃了一个大惊。昨晚娇美如仙女,今日帅气如男子,他纵横中国这么多年,还真是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看似娇弱的女人能对他这个日本男人不断地挑战,不断地示威,甚至在她那诡异的微笑的面部表情里,酒井藤野感到了毛骨悚然。

这个女人,不简单!

酒井藤野眯着眼睛细窥了她好一会儿,才笑说“有意思,我从来没和女人赌过,不过你若是输了,我不仅要你的钱,更要你的人。”

栖蝶敛笑凝神,双目寒光如一柄冷硬的寒剑射向他“如果我赢了,我不仅要房契,更要你的签字画押,从今以后,你和你的队伍,再不踏进中国领土半步!”

酒井藤野脸色顿变!目光犀利地朝她逼视而来。

莫宸晞也因为这句话而惊讶地回头。

不得不说,栖蝶的做法确实能够更安全地解决他们和酒井藤野之间的矛盾。

很明显,她这个条件将酒井藤野逼到了绝境。身边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讶得纷纷瞪大眼睛,屏息地、惊怔地听着、看着面前的二人以性命做赌注的较量。

栖蝶同样逼视而去,浅莞“怎么,怕了?你酒井藤野也有怕的时候?”

莫宸晞满含爱恋和欣赏的目光,看着栖蝶那双灿闪晶亮的眼睛,俨然已是这场战斗中,掌定乾坤的主者,心里的担忧瞬间消退一半,气定神闲地附和道“酒井先生若怕,不如我们就大事化小,你交出房契,我放你走。”

莫宸晞的激将让处于惊恐之中的酒井藤野渐渐清醒过来,不管他能不能赢,眼前这女子的咄咄逼人已然勾起了他浓浓的挑战欲和,逼近她一步,色眯地舔了舔嘴巴“我等着你跟我回南京。”

酒井藤野带着手下愤然离去后,柳如嫣紧张的心更加紧张得砰砰直跳“你疯了?酒井藤野那个阵势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明知道他对你不怀好意,你还顺着他说,你就不怕他作弊把你骗过去?”

栖蝶整个人稀软地蹲在了地上,她当然怕,她在记忆这方面远不如莫宸晞,但是形势逼迫,她没得选择。

莫宸晞迅疾抓起她使不上力的手腕,力道虽大却似有意控制着手劲儿,栖蝶被他抓住的那只手并不觉疼痛,只是她毫无反抗力地就被他拉到了车停的空地上。



第三十五章 一腔怒火、花邸中灭

莫宸晞高抬起抓着的那只手,冷星冽亮的瞳中有着难以压制的冷“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今天这身装扮,是准备好要和酒井藤野硬碰硬吗?酒井藤野是日本出了名的刀剑术高手,连我手里的枪子儿都要和他的刀剑比速度,你还真当自己是铜墙铁壁无孔不入?!你为什么就不能软弱一点,该男人做的事就让男人去做好啦!”

栖蝶失望地挣脱出他的手,真想一话堵回去——他明知道她从来不求人,还挖苦她;他明知道她是在还他一个解围,还如此不理解她。但这些话说出来有意义吗?没有。栖蝶浅笑“我当然不是铜墙铁壁,比起童小姐,我没有一个好父亲、好大哥、好男友庇佑,我只能靠我自己,至于路该怎么走,那是我的事,与您无关。”

莫宸晞被她怼得只觉一股冤气直冲脑门,忍不住地,双手重重捧起她的脸“与我无关?你明知道我没办法对你置之不理……我明知道我是童静雪的男朋友,听到你有危险还会情不自禁、不顾一切地跑来救你,你倒好,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把自己推了出去,你当真以为你是救世主,有翻云覆雨的本事?”

栖蝶听得他声音里的哽咽,看到他眼睛里的红,眼眶竟也跟着一涩,可他越是表现得对她有多眷恋,她就越反感和他纠缠不清,越讨厌他对她那建筑在童静雪之下的保护,就控制不住地愤然拨开他贴在脸上的双手“莫董事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大概只有童小姐才知道。”

又是童静雪,为什么每次他们独处的时候她非要提童静雪,他究竟应该怎么才能在不伤害静雪的前提下,跟她解释他和童静雪的关系,以及他的特殊身份?莫宸晞本就憋屈窝火,此时更是被她挑得旺盛难熬。

栖蝶看着他咬牙切齿,一脸的苦楚无处泄,真是替童静雪叫屈“以后没有必要,我们不要再单独见面了,我不想让童小姐误会。莫董事既然好心帮忙,那就帮人帮到底,送我们回城。”

重获自由的汤承杰在返程途中丝毫没有自觉性,精神抖擞地坐在副驾驶位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后视镜里后车厢里的两位美人儿,尤其是他的那位救命恩人,方才恍然听到莫宸晞的手下叫她“栖蝶小姐”“小姐就是柳栖蝶?”

栖蝶没心情和他认亲,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汤承杰的眼珠子透过后视镜不停地在她身上游动,又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我救出来,除了我大嫂娘家的那个妹妹,我还真想不出我大哥还请得动哪个大人物。都说柳栖蝶是奇女子,今日不仅请来了乔商银行的莫董事,连酒井藤野也对你客客气气的,果然不同凡响。我若能讨得你这样一位媳妇儿……”

一道如冰刃划破烈空的寒音乍然响起“你再多说一字,我就把你扔给酒井藤野。”

柳如嫣听到莫宸晞如此痛快的一句话,不由抿唇一笑。

汤承杰憋憋嘴,他听说过莫宸晞的厉害,不过他从小跟人打架打到大,如果能跟他较量一下,说不定就可以在乔都打响名号,只可惜身上有伤,只得泱泱住了嘴。

回到城内,汽车直驶观音道,几分钟后,便停在了乔商银行附近。莫宸晞下车叮嘱康子“送柳小姐和汤先生回饭店,派两个人贴身保护,让他们好好休息。”转眼盯向栖蝶,示意她下车。

栖蝶不太情愿地坐在原位上,柳如嫣知眉识眼地推了推她的胳膊,对车外莫宸晞道了声“请莫董事好好照顾我妹妹,事情办完后将她平安送回来。”

莫宸晞点头微笑。

栖蝶瞥了一眼汤承杰贼眉鼠眼地看着莫宸晞,不知道这家伙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只得挪步下车,对柳如嫣道了声“嫣姐先回饭店休息,替我照顾一下承杰,找个医生看看他身上的伤。我很快回去。”

正午时分的观音道,太阳当空灼热,莫宸晞走到栖蝶身边,指引般地就前方的路朝她扬了扬手。栖蝶条件反射性地后退一大步,与他拉开距离,扬起手来示意他前面走。

莫宸晞深深看了她一眼,失落、凄凉地转身。看得栖蝶心头一痛。她讨厌自己这么摇摆不定,一边和他划清界限,一边又今晚的局,不得不和他独处。她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直走到观音道尽头,转进一个巷子,栖蝶震惊地看到,一栋占据了大半个巷子,雕栏玉砌、美轮美奂的别墅矗立眼前。

别墅前院中心处有一个由多个盆栽的红色玫瑰摆放的心形图样,栖蝶留意地看了一眼门前高柱上镌刻的“一心花邸”——故此得名?一心花两旁,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杨柳树枝直探到别墅楼顶,中间还嵌着葡萄树,时值六月夏至,一颗颗饱满的绿葡萄在葡萄叶间的光隙中闪闪发光,人在树下走,灼热的光线和炙人的热气就这样被隔绝在了林子外。挑高的门厅,连续的西式拱门,后花园开阔的露天西洋泳池,清新舒逸,让人心旷神怡,不但富有审美的愉悦,更有居住的舒适。

如果说翻新后的柳公馆可称聚一城风水的世外桃源,那此处绝可堪当乔都境内的人间仙境。栖蝶深刻记得这样的布置在哪里出现过,又是谁说过,夏天是最怕热的……这里,莫非就是他们新婚的家?

门前,莫宸晞推开雕花门扇,两人走进内厅,奇怪的是,竟无一个仆人迎上来。没有仆人的厅里依然干净整洁,莫宸晞走到茶水台,冲了杯咖啡给她。栖蝶双手接过,看着他脱下西服外套,进了厨房。

栖蝶没再跟去,握着手里的咖啡杯,呆呆地站在大厅,直至满满一杯咖啡喝完,又不间断地倒了几杯水喝下,参观了一圈这套华丽的府邸,这才看到莫宸晞系着围裙挽起袖子,从厨房端着盛满菜肴的餐盘走到餐厅,将餐盘搁在餐桌上,又返身走回厨房。

他在干什么?做饭给她……他们吃?

栖蝶就这茶水台放下咖啡杯,快步走到厨房门口只见灶台上,两个白色金边的餐盘内,盛满了刚出锅的家常小菜,莫宸晞端着一个大碗站在灶台前,将锅内的青菜豆腐汤盛进碗里。

栖蝶也不闲着,一手端起一个餐盘走向餐厅,莫宸晞紧随她身后,将汤碗端上了桌。

等到莫宸晞再次从厨房回到餐厅时,手里端着两碗米饭,把其中一碗递给她。栖蝶恍惚觉得,这样的他们好像又回到了陆家巷子时期,她去莫家妈妈那蹭饭吃蹭汤喝,他们也是同样的动作做着同样的事。

两人于餐桌两边对坐着,静静地吃饭,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默默地给她碗里夹菜,又从厨房拿出一个空碗,盛满汤,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意思是汤烫,等凉了再喝。

栖蝶心头忽然遭到电闪雷鸣般的触动,低头猛吃着他夹进碗里的菜,努力压制住那快要冲喉而出的澎湃情潮,一滴热泪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入碗中,随之而来的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入碗中,彻底浇灭她所有的不满。

爱情的味道,的确能让人心旷神怡,神魂颠倒,纵使知道那种味道只是过眼云烟,哪怕只有一分钟,也会甘愿沉沦其中,尽情享纵。



第三十六章 低头,求助

强大的理智被他真诚的相待全线击溃,筷子在双指间滑落,栖蝶双手撑住餐桌,大颗大颗的眼泪如泉涌下,沁湿了餐布,她使劲擦使劲擦,可餐布却硬是那般不配合地越发湿润。

心突然一阵剧烈的抽痛,痛得只有紧紧依附着餐桌才能遮挡身体剧烈的颤抖,残余的勇气全线溃退,她的身子蓦然一软,趴在了桌上。

莫宸晞紧捏筷子的手指关节开始颤抖地泛白,他放下筷子,靠着椅背,鼻子一酸。深呼吸,再深呼吸,稳住自己恐会流出的眼泪。

栖蝶抬起泪眼朦朦的眼睛,四目相对,竟都是无言的沉默。

他的目光深情忧郁,她的目光珍惜难解,互射进对方的黑色眼仁之中。她的心再一次被理智完全充盈,某些话再也憋不住脱口而出“如果你还是当年的莫慈,那么能否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在你权倾乔都八城的时候,可有想过回江城找我?”

莫宸晞哽咽了,哀伤的脸上涨满了痛苦“当年我和妈妈接到爸爸死在上海的消息,连夜赶去了上海,没有跟你说一声是我不对,后来当我回到陆家巷子,已经找不到你了。我们分开的这十年,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你,初到乔都最落魄的那段日子,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如果有你在我身边,日子总能好过些。后来我运用你对我的督促,一步步成为这个城市当家做主的人,但是同你的‘柳栖蝶’一样,今天的‘莫宸晞’背负了太多太多的责任,有些事,即便心里想,也必须克制自己去行动。我无数次地想过和你再见的场景,直到昨晚,在我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见到你,我才发现……”

莫宸晞声音一颤“当年相依为命的情谊经过十年淬炼早就变成了刻骨铭心的挚爱,哪怕前面万丈深渊,哪怕未来万劫不复,都愿意拼命一搏。但不是现在。”

栖蝶心痛得犹似被火灼,咬住嘴唇,闭紧眼睛,想把眼睛里的泪水全部挤出。重新睁开时,她语气平和地说“是啊,爱情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遥远又奢侈,或许这就是一场注定的相遇,让我们对过去的二十年做个了结。”

莫宸晞情深意切的眸中颓然失光,终于忍不住涌出了泪水。

客厅里的电话在此时“叮”声响起,莫宸晞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到客厅,镇定地接起电话

“喂。”

“莫董事,柳小姐已平安送回饭店,我已另外开好一间房,给汤承杰住下,医生已经诊断过伤势,开了药,接下来要如何处理?”

“不许汤承杰近距离接触柳小姐,不许怠慢。”

“是。”

挂上电话,莫宸晞看了看腕上的表下午两点。回到餐桌,重新拿起筷子,说“彼岸花开7点营业,现在只剩下五个小时,赶紧吃了我给你做练习。”

两人不再言语地快速吃饭,等到收拾完了厨房,莫宸晞取下围裙,往进门口的右边走廊走,栖蝶也跟着往右走。莫宸晞走到走廊最边角的一间屋子,轻轻推门进去,“哗啦”一声拉开两边窗帘,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栖蝶眼里的这间屋子面积不大,以暖色调布置,中间摆放着一张蓝底白格的椭圆桌,桌上整齐地摆放着骰子、牌九、梭哈和扑克牌。

莫宸晞取出一副扑克牌,熟练地为她展示各种眼花缭乱的洗法,一叠牌张快速地在他手上上下翻动,左右翻动,每一种洗法,都会特意露出几张正面牌给她看,突然,莫宸晞动作一停,严肃地问她“我刚才的几个动作,你看到的牌面都有哪些数字?”

栖蝶静心、闭眼,按照记忆中的画面冥思苦想“红心7,梅花k,红心a……”困难地摇摇头,“太快了,后面的记不住。”

莫宸晞双手撑在桌上,弓身向她,目不转睛地盯紧她的眼“你看着我。”

栖蝶睁开眼睛,直视他带着逼迫光芒的黑眼仁。

“赌是一场瞬息万变的局,知己知彼才能百胜,酒井藤野和蓝霸天好的都是牌局,彼岸花开是个黑白通吃的地方,见血见腥、见花见笑都是常有的事,所以没有人会过问你的生死,酒井藤野野心勃勃,一定会盯着你不放,那个时候,你怎么办?”

栖蝶听他呼吸粗重,又是一副期许等待她答复的模样深深看着自己,似在等她的求助。大丈夫尚能屈伸,她一个小女子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事关生死,只要不涉情爱事,她就没什么尴尬的。

栖蝶抿了抿嘴,低头低声问“我……能请你帮忙吗?”

“没问题。”莫宸晞毫不犹豫接了话。终于等来她的低头,他高兴地长吁口气,直起身子,放下扑克牌,走到窗台旁的留声机处,放出一首抒情的曲子。

听他满口的江湖气和稳赢不输的自信,乃至对另一个世界的熟悉,栖蝶安了心,不过她注意到,留声机旁边的沙发台上,有多盒香烟和多瓶酒,烟灰缸里也有数不尽的烟头,不禁问“这些年,你是不是每次遇到困难都会在这里静一静?然后想出最好的解决办法?”

莫宸晞看着她,自嘲道“你不认为我的今时今日都是靠女人得来的?”

栖蝶摇头“你不是那种人。如果你是的话,大可以凭借着童小姐对你的爱高枕无忧地做你的董事和市长女婿,不需要这么煞费苦心收购乔都七城的商铺经营大权,你这么做,无非是想借此手段打那些轻看你的人的嘴脸,奠定你在乔都城里的地位。”

莫宸晞严肃的面上缓缓漾开一丝欣慰般的柔情,到底,还是她最懂他。

栖蝶楚楚动人的面容上,笑颜如嫣“看得出童小姐非常爱你,她善良纯洁,值得你用一生的时间好好爱她。这就够了,光耀莫家的门楣,弥补叔叔阿姨没能享到的福气,唯有这样,才能避免你我的正面交锋,有我在的一天,我永远不会让你动王廷。否则,我就是你最大的敌人。”

片刻的欣慰如同最美的烟花散尽,莫宸晞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只觉被窗外的烈阳灼去了魂魄般,愕视于她那平静安然、不慌不急的面色,似乎这个想法已在她心里酝酿了许久,她单方面的退让,毫无疑问地把他隔到与她敌对的一边,所以,这就是他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无数次有意无意想起的她,最直接最真诚的留言?

莫宸晞急促压抑的呼吸中,声音也变得沙哑“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双手焦虑地插在腰间,“所以你是在跟我道别?”

柳秦伦的能力她暂时无法估摸,学院派要和社会派斗争,怕也是以卵击石,乔商银行的财力远在王廷之上,莫宸晞要执意收购王廷,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栖蝶低下头,勒逼着自己的心再狠再绝一些“是。我怕这个时候不说,今晚过后我就没机会了。”



第三十七章 赌法上的空前一致

莫宸晞烦躁中倒了杯酒喝下,让自己冷静下来,“哗”地将落地窗两边的窗帘拉拢,不让一丝阳光透进来,顺手“啪哒”按下墙壁上的灯扭,漆黑的屋子又变得大亮。

他回过身去,无比严谨地看向她“如果你能顺利通过今晚,再道别也不迟。”

“酒井藤野和蓝霸天有一个共同点,自认魔术手傍身,就有了绝对的优势去掌握对手的生死,享受判决的快感,但这种心理会使他们容易放松和轻视对手的实力,我们要做的,就是跟他打心理战。”

栖蝶不出声,继续听他说“酒井藤野一个月前抵达乔都,我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他。汤承杰蠢不足惜,自恃家有靠山,横行霸道,这才上了酒井藤野的套。所谓‘套’,就是我在赌桌上先让你赢,最后几局里,我再一点一点扳回,越压越多,甚至压上我的全部,你赢爽了也会和我一样压上你的全部,最后开牌的前一秒,我不动声色地将桌面上的牌换走,这个时候桌面上的牌就换成了我预先准备好的同花顺。稳赢不输。汤承杰输了一次不甘心,偷来家中房契,想一挽狂澜,在酒井藤野面前出千被识破,当场就被抓了。”

莫宸晞不屑地摇了摇头“对于这种祸害,我原来根本没有想救的打算。”

栖蝶轻叹道“你说的魔术手,是什么?”

“出千的手段高明一点。酒井藤野信心十足地要带你回南京,今晚很可能依然是个‘套’,不过,他是要见识你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他忽然返身走到留声机处,换了一张胶片,抒情乐立刻变成了欢快乐。走回桌边,重新洗牌,一叠牌在他手里正面变反面,反面变正面,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来来回回数次后,抽出三张方块7,黑桃j,红心6展示,而后右手猛地扣住三张牌,食指点了点最上面的一张,目光里带出极尽的狠辣和陌生,问她“现在我是你面前的酒井藤野,运用你所有的智慧告诉我,反面的这张牌是什么?”

栖蝶想也不想,直接摇头说“我不知道。”

莫宸晞抿嘴笑问“为何?”

“如果你是我面前的酒井藤野,那这张牌很可能已被换掉。”

莫宸晞满意地直起身子,打开反面的那张牌,原来的方块7变成了梅花8“这就是赌桌,眨眼间就能让对手的下注化整为零。”

栖蝶大感惊讶“你怎么换的?”

莫宸晞慢动作重新演示“每张牌的正反面都做了手脚,不管牌怎么洗,牌和牌之间都是无缝连接的,你眼睛看到的,是我随便抽出的三张,其实,是四张,这第四张就夹在两张的中间。”他轻轻移开梅花8,果然,方块7在梅花8的下面,也就是当他展示三张牌的时候,梅花8夹在方块7和黑桃j的中间,当他打开方块7的时候,实际打开的是下面的梅花8。

栖蝶犯难道“如果是这样,我根本没办法知晓对方所换的牌张。”

“彼岸花开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娱乐场所,蓝霸天时不时都会组局玩两把,你只要能做到以不变应万变,其他的,晚上再说。”

栖蝶急道“你有心教我,又何必说一半留一半,就不怕我真的跟他回南京?”话一出口,栖蝶顿觉脸上一片火热,在莫宸晞异常认真的注视中,立时后悔了,“我的意思是……”

“我怕。”莫宸晞轻轻打断她,目光沉静而温柔,“很怕,非常怕。所以我一定会接受酒井藤野的挑战。但我坚信今天的柳栖蝶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让自己落到日本人手里,所以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逼着酒井藤野撤退,是比我破例更好的方法,也是避免战争最好的方法。”

他握着牌的手指紧了紧,微微垂下眼皮,亮堂的白炽灯下,额上有细小的汗珠缓缓渗出,栖蝶不太理解他这一异变的表情“你在紧张什么?”

莫宸晞咽下一口唾液的喉结微微一抖“当年我和妈妈去到上海,以为能把爸爸的遗体送回老家安葬,但爸爸生前所住的地方被酒井藤野占领,当时当地所有的居民都反他,我看到酒井藤野把陈放爸爸遗体的棺材当做废材烧掉,一气之下就和他撕了起来,酒井藤野一个反手就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妈妈为了救我,也和酒井藤野撕了起来,酒井藤野色心骤起,当即撕掉妈妈的衣服,就在我准备和酒井藤野拼命时,妈妈以身挡在我前面,只对我说了一句‘快跑,好好活着。’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妈妈为不落入酒井藤野之口,用他手上的刀抹了脖子。”

栖蝶全身簌簌发抖“萍姨她……”

莫宸晞红了眼眶“这十年来,我一直都在练习枪法,可哪怕是今天,我都不能保证我的枪法能不能快过他的刀。所以在你要求代替我去赌的时候,我真的有点六神无主,我宁愿是我自己去。如果彼岸花开的室内格局没变的话……晚上我会竭力辅助你,具体怎么做,只能到时候再说。”

晚上……

栖蝶道“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晚上让嫣姐陪我一起去,但是别让她出现在赌局上。同时要让童静峰知道,晚上有这么一场局,以及柳如嫣处境很危险。”

莫宸晞皱了皱眉,定定地看着她“你要试探童静峰……对柳如嫣……”

栖蝶点点头。

所以她才会故意引他来,真正的目标是引起童静峰的注意。

莫宸晞哑然失笑“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栖蝶傻傻笑“这不是试探一个男人是否在意一个女人最好的时机吗?危险虽大,胜算也大。如果我在牌桌上赢了,又在柳如嫣的事上赢了,不是两全其美吗?”

莫宸晞无奈又无力地朝她苦笑“你对家人的事情总这么上心,对自己的事却那么无所谓。”

栖蝶低低说“你明明知道我们之间说这些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又何必再为难自己。”

这一次,栖蝶没有再看到莫宸晞含冤受屈的表情,而是笑着对她说“你观察力倒是很强,人人都知道童静峰不问世事,这样一个人能在酒井藤野面前公然体贴柳如嫣,肯定不简单。”

栖蝶重重地点点头,难得的因为在这件事情上的一致,而绽放出一抹欢喜的笑颜“莫董事的本领也名不虚传嘛。”

然而,出现在她脸上的这样的美景总是很短暂。

栖蝶垂眼看了看他腕上的手表五点。脸上又再次恢复成来时的那般漠然与冷静,仿佛这几个小时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莫宸晞一边穿上外套,一边从茶水台下的柜子里取出一把枪,如她一样的动作检查好子弹,拿起台上的车钥匙,领头在前“走。”



第三十八章 彼岸花,开彼岸

太阳渐退的时候,栖蝶走在杨柳庇荫的路上,感受着从后方游泳池飘来的清风,正好消弭夏热带来的闷燥,甚觉凉爽。站在玫瑰花开的大门口,等着莫宸晞从后院开车过来。栖蝶打开后车厢门,坐了上去,转头望了一眼这栋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豪华的宅邸,忍不住问“这么大的宅子,为什么连一个下人也没有?”

莫宸晞毫不避讳,直言“我喜欢清静。我不是生来的少爷,下人能做的我都能自己做。这里以前是我在彼岸花开的时候租住的公寓,一年前我买下来后就开始动工翻修,一花一草都是按照静雪喜欢的栽种的,静雪每次来,身边都会有丫头陪着,不需要有下人。”

栖蝶在猜测得到印证后,感觉莫宸晞迅速发动汽车引擎,以飞鸟般的速度带她离开这里。

这样的快速很快就到了国宾饭店,还空出一个小时时间吃晚饭。晚饭后,栖蝶约柳如嫣同往,嘱咐康子好生照顾汤承杰,别让他再出乱子。

柳如嫣并没问就应了下来。

从国宾饭店出发,已近7点,栖蝶紧张得一颗心砰砰直跳,两只手心也渗出了汗。

前行的车厢内,莫宸晞从后视镜里看到栖蝶脸色不太好看,心里也小慌了起来,叮嘱道“一会儿的每轮答案我都会通过各种方法告诉你,一定不能慌不能乱,不能给酒井藤野任何可趁之机,还有柳如嫣小姐,请切记,一会儿我会安排你到二楼包厢内稍作休息,如果不放心也可以站在栏杆内观看,但一定不能下楼。”

柳如嫣不禁心慌意乱“你们有什么计划,能不能告诉我?”

栖蝶缓缓伸出已经发木的手去握住柳如嫣微微发抖的手,安慰说“嫣姐无需紧张,莫董事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今晚不仅关系到我的性命,也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幸福,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你。”

柳如嫣均匀了一下呼吸,自知不能给栖蝶添乱,便不再絮叨。

也许是莫宸晞要她勇敢快速地面对,而加快了车速,很快就飞驰到了彼岸花开夜总会。

门口的水晶吊灯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中心旋转着熠熠生辉的光芒,内场传来鼎沸的歌声,没有轰炸的日子,门口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莫宸晞站在门厅前,双手习惯性地插进裤子口袋里,仰望着高高门楣上的“彼岸花开”四个字,心里不禁道了一声“久违”。

门口的守卫看到迎面走来的那张英气逼人的面孔,震惊得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定来人真是莫宸晞后,吓得双腿发软地恭敬相迎,高声道“莫、莫、莫董事!真、真的是您!快请、请进!”

这一声音将门口来往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纷纷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迎面走来的叱咤乔都八城的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

柳如嫣没想过这趟乔都行会来这种地方,以为只是陪景依婷和童静雪走走门面,来时才会特意带上新制的裙装,以致身上的浅粉色亮片裙在这样的人群中格外地引人注目。

相比下,栖蝶一身黑白色衬衫背带裤显得利落低调,当人们紧盯着柳如嫣不放,柳如嫣向她投来焦灼的目光时,故意放缓了脚步让柳如嫣走在前面,紧跟莫宸晞,给她足够的尊重和保护。

随着脚步的迈进,传说中作为恶魔带给人间的温柔、生死两隔之地,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都能一如既往地俾昼作夜,享受美酒美人带来的快乐,胜似永不磨灭的神火,永远能燃烧起人们醉生梦死的快活,百姓闻之皆哂笑——何为天上人间,唯“我”彼岸花开,的彼岸花开逐步逐步纳入她异常惊诧的眼底。

暗色调铺陈的夜总会大厅,灯光大亮,透明色的地板上绽放出雕刻的妖异浓艳的大朵大朵红色的彼岸花,整片整片触目惊心的绚烂鲜红,如火如血,像是一张鲜血铺就的红色地毯。

中间硕大的椭圆赌桌旁,几位浓妆华服、妖美惊艳的舞花,高叉旗袍高跟鞋,时而如名媛高贵地品酒,时而如丝般妩媚慵懒地靠着沙发椅背抽烟,名为舞女,却无半点风尘气,倒显得她身上这套素净的着装异常突兀。

四周高大又粗壮的四方柱,强壮地支撑和保护着这一方的纸醉金迷,柱子上镶嵌着大块大块的方形镜子,使人站在大厅中央,能透过四方镜子窥到八方动静。栖蝶忽然明白了莫宸晞那句“室内格局”的意思,瞬间信心大增。

和门口的人潮涌动完全不同,今夜的彼岸花开噤若寒蝉,四周香味四溢、芬芳撩人的玫瑰味香水既有玫瑰的馥郁,又无玫瑰的浓闷,闻着异常爽心。

如此苛求巨细的种种,仿佛不太可能出自蓝霸天那个男人之手。

除了就坐于椭圆桌旁光头标志的酒井藤野和他的大部队,其余的栖蝶一概不识,不过正向他们走来的约莫五六十岁、一身黑蓝长袍马褂,颇有老江湖范儿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传闻中的蓝霸天。正面带微笑地走到他们面前,伸手向莫宸晞“莫董事,好久不见,可是别来无恙!”

莫宸晞礼貌地伸出右手与他握手一笑“蓝叔好久不见,我离开了三年,此处还是原来的老样子。”

蓝霸天一双细眼看着他笑,看上去,似因为他的到来很高兴“彼岸花开永远都是彼岸花开,是供人发泄享乐的地方。酒井先生告诉我你晚上也会来,我真是相当惊喜。”

莫宸晞道“蓝叔也认识酒井先生?”

蓝霸天道“酒井先生既来了彼岸花开,就是蓝某人的客人,自当奉陪玩两把。”忽然凑近他,轻声说,“酒井藤野打我人的主意,为了保全这里,我只有奉陪到底,你来是最好不过的,咱们联手一定能把日本人逐出乔都。”

蓝霸天回到原来的距离,大声笑道“没想到一场简单的局能邀请到莫董事纡尊降临,难得呀难得。”

莫宸晞笑着回应“蓝叔客气,这里也算是我的娘家,回娘家走一趟,人之常情。”莫宸晞侧头看了看身后的柳如嫣,“还请蓝叔为我这位姐姐安排一间包房休息。”

蓝霸天随之看向他身后的美丽女子,立刻吩咐了手下“带这位小姐到二楼包房休息。”

而后笑意甚浓地走到她面前“这位小姐就是酒井先生所说的那位拥有过目不忘本事的人?”

栖蝶微笑颔首“您好。”

“据我所知,在整个乔都城里,有这个本事的除了莫董事外,再无他人,小姐当真身怀奇异?”

栖蝶微笑依然“身怀奇异不敢当,只是凑巧有了和莫董事一样的技巧,不足为奇。”

“小姐贵姓?”

“木卯‘柳’,名栖蝶。”

蓝霸天登时一愣“可是江城柳府的栖蝶小姐?”

“正是。”

蓝霸天恍然,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侧身相迎“两位请。”



第三十九章 三局两轮险中求胜

桌后沙发上几位坐着的男人也同时起身相迎,栖蝶见莫宸晞一路微笑着向他们点头示意,猜想应该同是彼岸花开的股东。

栖蝶在这样的阵势中跟着莫宸晞走到酒井藤野对面的座位处,一名舞女立刻上前拉出椅子,莫宸晞后退一步,朝她扬手。就在他手扬之时,栖蝶观察到对面酒井藤野的面色冷凝,毫不轻松,也就镇定地坐上那把交椅。

待莫宸晞在酒井藤野左方处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后,另一名舞女将几杯斟满红酒的高脚杯依次递到他和其他几名男子面前,再一名舞女暧昧地双手将一支雪茄递到他双唇间,点燃,走到蓝霸天身边,为他点燃烟斗,又为其他几名男子点燃香烟。随即,一股股袅袅白烟腾升而起。

栖蝶从来没见过他抽烟的样子,正眼看过去,他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那么享受那么地吞云吐雾。于此同时,栖蝶注意到蓝霸天和另外几名男子的眼神,几乎都带着诧异和惊奇朝她看来。

栖蝶赶紧回神、凝神,紧盯住对面的酒井藤野。

这时,一名舞女走到赌桌中央,开始说话“今晚由原定的蓝总和酒井藤野先生的过招赛改为柳栖蝶小姐和酒井藤野先生的对决赛,由主家乔商银行莫董事以及在场诸位股东,和客家酒井藤野先生的部队作见证,两位可有异议?”

酒井藤野面含一丝阴笑地将指间的烟在桌前的烟灰缸内按灭,站起来走到舞女所站的位置,打开桌上准备好的一副新扑克,道“既然是我和柳小姐的对决,为公平起见,还是我自己来。”

“等等。”栖蝶笑了笑“为公平起见,还是先把比赛规则定好。”

“三局两胜。”

栖蝶将身体微微前倾,紧盯着酒井藤野的眼睛说“选好牌后,手必须离开牌面,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出千。”此军一将,酒井藤野果然不说话了。

栖蝶保持微笑地看着酒井藤野两眼放火光地回盯着自己,两边唇角重重下沉,眉间越皱越紧。不再与她打口舌战,一巴掌重重拍在她面前“好。”声音里却明显有着受她明话钳制的慌。

随后,酒井藤野以比莫宸晞更快的速度变换牌张的正面反面、正面正面、反面反面的洗牌方式,几分钟后,抽出正面的五张牌在她眼前停留几秒,反扣在她面前“我手里的五张牌,分别是什么?若有一张说错,此局便输。”

栖蝶当然知道酒井藤野不会这么便宜她,她默默盯着桌上的五张牌,在他扣牌的瞬间就已经换了,不管她说对还是说错,结果都是错,而且也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她是对的,只好又默默地把眼珠转向莫宸晞。

莫宸晞用右手掩住嘴,做咳嗽状,对着栖蝶做了一个“5换梅7”的口型。

栖蝶瞬间知道了,原来的方块5换成了梅花7,于是安然自若靠上椅背,笑了一笑道“梅花7,红心k,梅花3,黑桃a,方块j。”

酒井藤野神情一呆,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在他已经变换牌张的情况下猜得中?这……这……这绝对不是过目不忘能做到的,难道这女子还能透视?

第二轮,他抽出一半的牌张,将手里剩余的一半又快速洗动起来,几分钟后,他随意抽出五张,同样在她面前停留几秒,然后作两张明牌和三张扣牌,摆在桌上,不停地换动位置,忽然,他动作一停,又问她“这次,这三张扣牌是什么?”

这次,栖蝶也因他变换位置的快速,不得不握紧了拳头,低头沉默了……

二楼栏杆内,柳如嫣站在高台上,双手紧紧地拽着栏杆,捏紧了手心里的冷汗。她看向坐在栖蝶不远处的莫宸晞,表面上悠闲地跷起二郎腿,抽着香烟,品着红酒,不以为意,可他时而安逸地靠着椅背、时而躬着身子将手肘立在大腿上注视着前方,这些看似平常的动作,都仿佛是传达给栖蝶的某种信息。

片刻后,在莫宸晞再次示意的口型中,栖蝶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酒井藤野说“依然还是梅花7,红心k,梅花3,只有两张明牌换掉了。”

莫宸晞拿过高脚杯,一口将杯中红酒喝下,透过高脚杯透明的杯身,看到酒井藤野的脸色即时一白,如受晴天霹雳地将手里的牌张狠狠捏成一个纸团。眼珠凸起,死死盯牢她。

莫宸晞搁下手里的空酒杯,提高了警惕。又忍不住欣赏之情地看向左前方的栖蝶,一个女子在这种命悬一线的场合、面对日本人公然挑衅能够坐怀不乱、风度雍容,他不禁想起了小时候,面对他和那些欺负他们的小孩打架,她没有像其他小姑娘那样胆怯地躲在他身后,而是在他们打得火热的时候,趁机偷袭对方,让他全全占领上风取胜。而今的她,比起十年前,更有一种将军身陷战场的潇洒和澹然。引得他的唇角不禁弯上了一个好看的月牙。

蓝霸天从座位上站起来,要求酒井藤野开牌。

酒井藤野在众人起哄中,将扣牌一张一张翻起,大发雷霆地狠狠将手里的纸团向栖蝶砸去“他妈的,这牌有问题,敢在老子眼皮底下做手脚,不要命了。”随即拔出腰间的佩刀甩向栖蝶。

莫宸晞迅速起身拔枪朝那把飞向栖蝶的刀“嘭”地开出一颗子弹,这一举动来得快速又意外,众人方才反应过来,飞速的子弹在尖刀临近栖蝶的那一刹间,与尖刀相撞,“砰”地双双坠地,栖蝶迅疾掏出内腰间的枪来抵住酒井藤野的脑门。

这一声枪响,柳如嫣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也稳不住走下楼去。

这一声枪响,惊得大门外往来的人群停下脚步,面面相觑。更让刚刚赶到的童静峰加快步伐,冲向内场。

难堪的恨意和输局的不甘如天大的难堪让酒井藤野颜面扫地,正对栖蝶的怒目中有火焰正在燃烧,手掌向上扣住栖蝶手里枪支的扳机,然后,栖蝶紧握枪支的右手被酒井藤野使出的一股巨力将手腕往后一掰,“嘭”地一声炸响耳边,随之而来的还有身后一声“啊”声惨叫,栖蝶惊异地回过头去,只见柳如嫣胸口中枪,伤口汩汩冒血,身子一软倒在了她身后。栖蝶惊恐中定睛细看,那是胸口偏左肩的位置,虽然血流不止,却并未伤及要害。

再回过头去,酒井藤野面带狰狞的笑意,有极大的挑衅意味,将枪口对准自己的额头“你有种就一枪把老子毙了,有这么漂亮的小姐给我垫背,看咱们谁的损失大。”

栖蝶盛怒之下,“啊”地尖叫出来,在酒井藤野的右手臂上猛开两枪,冷冷道“你最好祈祷她没事,否则你一定不会活着离开乔都。”酒井藤野的血溅到她身上,诺大的大厅,一瞬之间,浓浓的火药味和血腥味四处蔓延。

栖蝶收回枪支,再转过身去时,莫宸晞已经比她快一步地抱起柳如嫣,直冲门口。门口,不偏不倚地站着童静峰!一把接过莫宸晞怀里的柳如嫣,匆匆跑开。见那道匆匆奔去的背影,栖蝶暂且止住了跟去的脚步。

蓝霸天猛吸了一口烟,沉重说道“酒井先生来到乔都,我等都是以礼相待,看来你真是想跟我们动手了。”



第四十章 心语许心愿,心石更坚硬

酒井藤野不屑地“呸”,他特意带了一队手下来,就是掐到在这个地方无法安全进出,本以为能像对付汤承杰那样人财双收,可这个叫做“柳栖蝶”的女子实在厉害得出神入化。

眼看再也占不了上风,伤口剧痛,血流不止,若再执拗,定会流血到干涸而死,他向来以保命为主,打伤那个女子也是为了转移这些人的视线,否则他就真是擦翅难逃了。无奈之下只得从口袋里掏出房契重重地摔在地上,悻悻地被手下连搀带抬地领走。

栖蝶收好枪,捡起房契,打开确定是汤宅的房契,才松了口气。

这时,后方一道金色的门缓缓打开。栖蝶闻声侧头,从里面走出一位银光闪闪漂亮高贵的女子,左右陪着两名舞女,优雅地、笑盈盈地一边鼓掌一边款款走来“不愧为号称惊为天女的柳三小姐,佩服、佩服。”

女子看上去比她大几岁,微长的卷发捋在右肩,一袭银色闪亮长裙——上半身是中式旗袍式样的绣着玫瑰花的蕾丝短袖,颈间点缀着几颗饱满的珍珠;下半身是美人鱼式样的收腰束臀裙,完美地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材曲线,模样端庄秀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高贵典雅的女性魅力,仿若一位天外飞仙,现身在这个刚刚发生枪战的地方。

只听蓝霸天和其他几位股东称呼其“雅姐。”

女子看向蓝霸天和几位股东“请各位再稍等一下。”把目光转向她“有些事想和柳小姐探讨一下,请随我来。”

莫宸晞从洗手间出来,正好看到栖蝶随好久不见的穆心雅走进那道金色的门内,婉拒蓝霸天再次递来的烟,靠在桌边等。

女子轻轻关门转身,走到酒柜,倒了两杯红酒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她“你好,我叫穆心雅,可以喝吗?”

栖蝶欣然接过酒杯,与她一碰“你好,柳栖蝶。”微抿一小口,听她发问,“我很好奇柳小姐到底有何种神通能够通晓酒井藤野手里的牌?”

栖蝶笑道“我哪有什么神通,倒是要谢谢雅姐你。”

穆心雅一惑“我?”

“多谢雅姐将这个地方设计如此别致,让它看上去不仅仅是供人娱乐的夜总会,更是一个高档的聚会场所,没有东方会馆的威严慎重,更能让人放松享乐,所以才能吸引到黑白两道的光临,有打杀有血腥,亦有和谐有太平,这里才会成为一个灰色地带。所以实不相瞒,有莫董事和柱子上那几面镜子的帮助,我才能顺利赢过酒井藤野。”

穆心雅听得懵懵懂懂“怎么说?”

栖蝶道“莫董事坐的那个位置,正好能通过酒井藤野所站位置后面的两面镜子看到酒井藤野换牌,再以口型的方式传达给我。”

穆心雅听得一愣一愣的“以口型的方式传达给你?”

栖蝶谦虚微笑“不才,懂一点唇语。”

穆心雅眼睛一亮,亦看得一愣一愣的,她脸上那层浅浅的脂粉所剩无几地露出原本清秀的素颜,高挽的发髻下,左右腮边飘散着垂下的几缕发丝,托着她的脸和五官娇小可人。白衬衣搭配背带裤,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女人也可以将这种裤装穿着如此帅气,上一幕镇定潇洒地举枪相怼日本人,更是让她大开眼界,彼岸花开的女人们都是费尽心思去讨好男人,她这一怼,倒有一种鲜有的女性的刚强。

不由展开一抹钦佩的笑容,再次鼓掌、认输“不愧是莫宸晞惦记了十年的女人,凡人的身体里长着一颗仙女的心,让我见识了什么叫双剑合璧,心有灵犀,我和酒井藤野不同,输得心服口服!”

栖蝶莫名地看着她,见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沉了下去“今晚是莫宸晞离开三年后第一次回来,你应该知道这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民国十九年,莫宸晞还是莫慈,他和蓝霸天的那一场赌局,比今晚还要惊心动魄。先夫过世后,我无心打理生意,便将彼岸花开交由蓝霸天暂管。蓝霸天骑虎难下,不得不答应让他成为彼岸花开的股东,我也因此认识了他。”

“那时候,他顶着一个股东的名号,却没有人真正把他放在眼里,他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智慧和拳脚为彼岸花开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难缠的客人,才慢慢建立了公信力,现在的莫宸晞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再议论他的过去,这该是有多大的影响力才做得到。最难得的是,他风度绅士,从不借着任何名义乘人之危。”

穆心雅陷入回忆,纯洁地笑说“他在彼岸花开七年,我就暗恋了他七年,看着他一步步成为乔都城里最年轻的富豪,终于可以甩掉贫困,带着自己的兄弟和妹妹过上好日子,他很高兴。就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天晚上,我们玩疯了,我贴着他的身吸着他嘴里红酒和香烟混合的香气,第一次鼓起勇气去吻他,甚至愿意献给他我的处子身。”

栖蝶霍然睁大了眼睛。

穆心雅面对她的惊讶,沉默了一秒之后道“我和先夫,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跟他的时候,他已经重疾在身,没有能力行夫妻之礼。当我告诉莫宸晞的时候,他也是你这种表情,还问我为什么要跟。我说为了生存,我也是小县城出来的,被好心的男人捡了去,无以为报就只能以身相许。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拒绝我的时候,他却突然推开我,对我说‘心雅,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不能。’”

栖蝶在穆心雅深邃的眼睛里,仿佛看到那个她和莫宸晞无限暧昧的场景。

“他当时霍然清醒地对我说‘对不起,你值得拥有一份完整的爱’我当时真是难堪到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后来,他的兄弟康子从江城带回一份旧报纸,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你的名字柳栖蝶。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看到报纸后,当场傻住的模样,双手紧紧撰着报纸,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发抖,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眼睛里有了泪水,一边失望地摇头一边又笑着说‘终于我有能力回来了,你也变了’。我好奇地扯过报纸来看,看到上面大大的标题写着‘江永念,乌鸦变凤凰,成为江城首富柳中廷的义女,柳栖蝶’,副标堪当江城建城以来最幸运最传奇的女子。”

“他的话让我忽然间醒悟到,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成功之日回去找你,可那份报纸和康子的走访确认,又把你们的距离拉得遥远了,后面的事你应该知道了。

穆心雅无奈一笑“缘分的事就是这么奇妙,等到他达到了足以与你媲美的高度,身边又有了童静雪。我也在他离开后不久,遇到了现在的丈夫,结了婚,跟他去了香港。这两年日本人频频轰炸乔都,我这次回来,一是想当面谢他的拒绝之恩;二是蓝霸天和那几个股东一直蠢蠢欲动,索性就把先夫留下的股份卖给他们。”

栖蝶不免担心道“可是在轰炸当中,你能确认能‘卖’出去?”

“有莫宸晞在,就算是被炸了,也会得到重建,这也是他获得人心的原因之一。彼岸花开到底也是个老招牌,如果有一天轰炸停止了,它依然可以正当营业。”

穆心雅轻快地呼出口气,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笑颜,打开门,走向莫宸晞,伸出手去,会心一笑“我猜你在彼岸花开的事应该很难开口跟她说,所以我都代你说了,咱俩之间扯平了,托你的福,我已经找到了完整的爱,今晚将会是你最后一次在乔都看到我。”

莫宸晞如释重负地感到高兴,伸手与她一握,诚挚地送上“恭喜”二字。也听她道“希望你们幸福!我还有事和几位股东谈,就不送了。”

两人互相祝福的道别看着很有故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凄凉,可那“幸福”二字,无异于一团烈火焚烧着她的身与心,心痛与感动交织成一股巨浪翻涌在心头,栖蝶很清楚,再这么无止境地纠缠下去,只会徒增两个人的负赘。

十年变迁,让他们对彼此的生活充满了陌生,充满了压力,充满了心疼,更充满了无奈,或许只有她回到江城才能终结。

栖蝶把心一横,对他说“请送我去医院。”



第四十一章 刺激之中诉实情

两人走出彼岸花开,驱车前往医院,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下了车,莫宸晞头也不回地直奔手术室,栖蝶紧跟他身后小跑上三楼,手术室外,童静峰双手死死地撑着齐腰的栏杆,仿佛不太想面对什么似的紧闭着眼睛,面色严肃地垂头沉默,身后医生护士并列两排站着,安静地等候差遣。

又因为莫宸晞的急促赶来,医生护士们吓得频频抬手抹汗,一个个屏息静气地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此时距离柳如嫣中枪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栖蝶也紧张得开始出汗。

在频率一致的沉重呼吸声中,手术室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两名医生同时走出来,摘下口罩,众人的心跳却都似漏掉一拍似的不敢出声。

童静峰颤抖的声音发问“如何?”

看上去较年长的一位医生笑着说“子弹已经取出来了,血也止住了,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住院休养观察。”

较年轻的医生拍拍童静峰的肩,说“放心。”

众人如同鬼门关走了一圈被救回般长吁口气,纷纷喜笑颜开,为这一结果鼓掌叫好。

童静峰冷峻的脸上重见阳光,伸出手去与两位医生相握道谢。这是栖蝶和他接触以来,第一次见他对人说“谢谢。”不是在乎,又是什么?

但,刚被恭喜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的柳如嫣还在昏迷中,童静峰却只静静地站在门口,毫无一副“爱人复活”的激动和喜悦,这个男人,伪装得比她还要深。

栖蝶转头,对两个男人说“二位请回吧,今晚我留下。请莫董事代我照顾一下汤承杰,明日我再去接他。”

莫宸晞道“倒不必在这儿守着,两位院长都说了没有生命危险,这里是乔都最安全的医院,有医生护士们照顾着,没什么大问题。你也累了一天,一起走吧,还有汤承杰,越早送回汤家越安全。”

听莫宸晞这样一说,栖蝶想起方才进来时,看到院子里那些巡逻的黑衣人,只要有黑衣人的地方似乎都在莫宸晞控制的安全范围内,也便放下心来。她迎上莫宸晞示意她离开的眼神,明白了他的意思,又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童静峰,点了点头。

三人一行走出医院大门,童静峰率先坐上前面那辆车,飞驰而去。栖蝶坐在莫宸晞的车上原途返回,只听他道“该留下的是他不是你,若他一直无动于衷,你再撮合也没用。”

栖蝶深感头痛“他明明很在意,为什么非要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这童大公子到底在想什么?”

莫宸晞倒是很乐观“也许事出有因呢?”

栖蝶顿时来了兴致,她早想过童静峰故意疏远柳如嫣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不确定“真的有因?”

莫宸晞放缓车速,与她分析“童振鹏是个清官,童静雪的母亲,童静峰的继母,当年就是阴差阳错的做了童静峰的替死鬼,遭到了仇家的报复,所以这些年,童静雪才会被童家父子精心保护,我救童静雪也是这个原因,两父子唯恐这唯一的女儿和妹妹遭到恐吓,才没有反对我和童静雪的来往。”

栖蝶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难怪童静峰一直不结婚,就是害怕童家再有女人遭到威胁?”

莫宸晞笑“不错。”

栖蝶却不赞同童静峰因为保护的回避,想起柳如嫣中枪的瞬间,仍是心有余悸,不由怒怨“逃避有用吗?生活在这个乱世,哪天不是把命提在手里活,如果知道明天就会死,为什么不在今天好好爱一回,也不会给自己和对方留遗憾呐。如果子弹再偏一点,就算再活一百年又有什么用?那么聪明的童静峰难道不知道他错过的那一刻很可能会是柳如嫣的最后一刻?还有什么是比珍惜眼前人更重要的?”随即自嘲地摇头冷笑,“如果中枪的人是我,他恐怕连医院也不会来。”

正在前行的车子突地一个急刹,令栖蝶的身子前后猛地一晃,被莫宸晞伸来的右手一挡,后脑勺正好撞上他的手。

莫宸晞左手抓紧方向盘,右手紧紧护着栖蝶的头保她不伤,将她拽进怀里,稳稳地将车子停在路边,轻轻托起她的脸,道“如果是你,我一定会陪你去。”情再难抑地、一记深吻印上她的唇。

恍惚中,栖蝶感觉自己的心脏正猛烈跳动,她使劲挣扎了几下,可她越使劲莫宸晞便使出比她更大的劲箍着她,上半身偎在莫宸晞怀里难以动弹,他胸膛那一如从前的炙热,终于将刚刚吓出的冷汗连同她心里那一层又一层坚硬的冰川彻彻底底地熔去,所有努力想要将他送去另一个女人身边的理智也尽数决堤在这一刻情波翻涌之中。

栖蝶没有理智中的那个自己就那样贪恋着他怀里的安宁与温暖,依恋在他给予的爱情和幸福之中。哪怕只有一刻,只要一刻已能抚慰这十年来对他的念念与不忘。

仿佛几个世纪过去,莫宸晞双手抚上她的脸,唇瓣缓缓离开她的唇,满目深情地凝视着她,洋洋盈耳的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有些话我知道我现在不说再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你可知道昨晚童静雪把你带到我面前对我的冲击有多大吗?让我在那一霎那间想要赶紧完成使命才能不再顾忌的奔向你,告诉你我爱你!”

三个字顷间击碎她所有的坚持。心痛难当得呼吸都仿佛滞住了,眼泪像是被施了魔法再难闭合的泉眼,汩汩溢出,栖蝶努力缓过一口气,问他“你的使命?”

莫宸晞松开她的脸,双手重新放在方向盘上,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是潜伏在童振鹏身边的地下党员。”

“什么?!”栖蝶彻底傻了。

“十年前,我初到乔都时,为了熟悉乔都各方人士,在混混最多的朝门过了一段时间,每天被人抢钱抢饭,一次我病得快要饿死的时候,是共党叔叔救了我。不仅救了我,还找人治好了我病,给了我足够的钱支撑我找到工作。叔叔离开后,我在一次打架斗殴的过程中,得到了赌场杨老板新纳的六姨太的赏识,做了她的保镖,在那里,认识了康子。”

栖蝶点点头说“这些我知道。”

“当初救静雪是情况紧急,恰好那时乔都银行刚刚成立,童静峰因为身份特殊,迫切需要一个人来替他代管,我也迫切需要乔商银行这个平台来锻炼自己,我和童静峰一拍即合,顺利坐上了董事的位置。为的就是有一天能用自己的能力给你幸福,给你的家人幸福。我名义上和静雪在一起,对她一往情深,只是不想受过多的干扰,这期间,我也在保持分寸地对她好,这是我欠她的。”

“在我把乔商银行在乔都城内打响名号后,我已经有了七位数的个人存款,也有了给童静峰交差的底气和撤退的筹码,不巧正遇上1938年2月18日,日本人第一次轰炸重庆,当年救我的共党叔叔再次找上了我,说共党里有很多家属都在乔都八城生活,迫切需要我的帮助来保护这一方百姓,于是我毫不犹豫就加入了共党,留下来贡献自己的力量。后面才有了收购乔都七城商铺经营大权和在各地设立办事处的事。”

“我答应和静雪订婚,是为了不想让童振鹏和童静峰起疑,只有我继续有乔商银行董事这个头衔,才能继续去保护这一方百姓。”

莫宸晞侧头正眼看她“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所以请多给我一点时间,等到轰炸的事情淡了,我一定回去找你。”



第四十二章 再生缘

栖蝶再也无话可说地点了点头。

莫宸晞第一次因她的不拒绝高兴得泪如雨下,激动得一把将她紧搂在怀“再让我这样呆一会儿吧。”

这一次,栖蝶敞开心扉地缓缓抬起手来环住他的腰。

回到童公馆,已过零点。童静峰还坐在沙发上喝咖啡,像是特意在等他们。

看着进门来的他们,童静峰将手里的咖啡杯搁在面前茶几上,站起来,双手擦进裤袋里,面容虽平和,可眼睛里却有微小的冷星闪烁,聚焦于她的双瞳正在逐寸收紧。

栖蝶抱歉道“对不起,因为我的事惹上了酒井藤野,劳烦莫董事亲自出面解决,连累嫣姐受伤……”

童静峰不以为意地伸手打断她“我不管你和酒井藤野之间有什么过节,杀了他不要紧,但他背后是板垣征四郎,他们为了铭记之心有备而来,就不会轻易罢休,目前这个形势,和板垣正面交锋,会牵连到整个柳家和江城。”童静峰将目光转向莫宸晞,“尽快解决这件事,送两位柳小姐回江城。”

莫宸晞轻扬唇角,再过几日便是他与童静雪的订婚之日,童静峰是不想在这节骨眼出岔子“放心,让酒井藤野带伤回南京,说不定会让板恒正视到我们的存在,酒井藤野也比我们更想带伤回南京,他会更容易交差。”

铭记之心?

栖蝶沉吟了一下,问道“铭记之心是否就是威尔斯和酒井藤野所要找寻的宝物?”

“嗯。据威尔斯介绍,此物出自江城,具有一般宝物没有的灵力,并且现在就在柳秦伦手上。”莫宸晞不想让她面对他和童静雪的订婚,催促说,“所以你要尽快回江城,一旦柳秦伦回来也好商量对策。”

“秦伦手上?”栖蝶想起菀儿告诉过她,柳秦伦手指上有一颗罕见的红钻戒指。

但是……栖蝶心有牵挂地看向前方如铁硬的童静峰,不能放过了这个绝佳的摊牌机会“童老板,嫣姐告诉我,您和她曾同在上海求学,那段时间,您很照顾她,她也很感激您。但我相信,能让一个女人对您倾心,又能让一向不问世事的您在酒井藤野面前对她搂腰相护,绝对不止是我所知道的那般单一,只请您问问您的心,如果今晚子弹打中的是心脏,您是否真的还能够安然地站在这里。”

童静峰闭着眼睛不说话,栖蝶毫不吝啬地在童静峰本就无意的心上再添一把火“嫣姐醒后我会立刻带她回江城,也会把您的无动于衷转达给她,既然您没有那个意,她也就无需再留那个心,以后乔都江城,两个世界,是生是死,我们你们都无需再有任何交涉。”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彻底断了他们之间的可能,再让劫后重生的柳如嫣,重新引起童静峰的注意,同时也让童静峰相信她和莫宸晞没有暧昧关系。

她和莫宸晞感情的再生可能,也让她想到了让童静峰和柳如嫣感情再生的主意,自信地转身重重擦过莫宸晞的臂膀向客房走去。

就在她擦肩而过的同时,莫宸晞也忍不住朝童静峰逼视而去“大哥堂堂男子汉,为何在男女感情事上如此婆妈?童静峰要保护一个女人有千百种方法,何必要两相为难?”

童静峰转过头去,一脸沉静地透过窗户看向院口处缓缓驶来的汽车,忽似昨事地想起那年上海,在欧阳黎教授的别墅,她远远走来,教授告诉他那是她收的另一个乔都学生,已故美妆美后尔嫣的女儿。

他凝神在脑海中搜索尔嫣这个名字,清末民初时期敢于用自己的画像做画报招牌宣传化妆品,绝世美貌受到了无数公子追求,在当时的西南一带大有名气。

从欧阳黎书房的窗台看着她左手拎着一个简单的手包,右手握着几本书籍,缓缓走进花园。微卷的长发捋在右肩扎成一束,粉白色蕾丝连衣长裙,简单款式的耳环,高贵的气质,精致的五官,果然漂亮得引人注目。

汽车在门口停住,童静峰转过头来看紧莫宸晞“管好你自己,做好你该做的,其他不该管的少管,柳栖蝶的事我希望到明日为止。”而后快步上楼,留给他和静雪独处的空间。

莫宸晞跑到门口,搀扶着醉熏的童静雪坐到大厅沙发上。童静雪迷迷糊糊中看到莫宸晞,一头扎进他怀里。刺鼻的酒气熏得莫宸晞别过脸去,问康子“怎么回事?”

康子说“汤承杰睡下后我派了几个人守着他,去侯公馆看看情况,正好碰到大少爷出来,叫我好生照顾童小姐,后来蓝霸天和彼岸花开的那几个股东来了,说了很多你和栖蝶小姐对付酒井藤野的事,不知道景小姐跟她说了些什么,童小姐就喝大。”

莫宸晞心里有了数,吩咐康子“明日一早把汤承杰带回乔行,我和柳小姐稍后与你汇合。”打横抱起童静雪,直奔卧房。

如昨夜一样的动作将童静雪放在床上,童静雪半带醉意半带哭意地看着他坐在床边,听着他略带斥责的声音问“昨夜难为你了,今晚为什么又要喝这么多酒?”

童静雪突然打起精神来,抓住莫宸晞的衣角问“你和栖蝶小姐以前认识吗?”

莫宸晞根本无意隐瞒,这是童静雪早晚要面对的事实“认识。”

童静雪眨巴眨巴的眼睛里有了泪水。

莫宸晞道“我和她都是在江城的陆家巷子出生的旧邻居,后来她成为‘柳栖蝶’,我也在爸爸妈妈过世之后来了乔都,一晃十年过去,如今再见竟是在商会的晚宴上。”莫宸晞安抚似地握住童静雪揪着他衣角的那只冰凉的手,“也好,小时候欠她的情这次也一并还完了,再过几天我们就订婚了,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影响。”

童静雪有些意外他的回答,她原以为他会敷衍她说“柳栖蝶”可是江城人无不认识的名人,会说是因为她的引荐才如此尽心尽力,所以连彼岸花开那个他三年未曾踏足过的地方也破例去了,却、没想到,他回答了一个她做梦也梦不到的答案。

这让她忽而间想起了昨日与柳栖蝶用餐时她说的那番话,“那么……”童静雪心里慌得想问又不敢问,柳栖蝶口中的哥哥到底是不是阿晞,就算是,现在也不过是一段童年难忘的回忆,两人间陌路十年,有情也应该无情了吧。

阿晞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是她梦寐了整整一千一百六十八个日日夜夜、对他们三年若即若离关系的一锤定音,可是,为什么,此刻听着,却觉得有些不真实。

童静雪心里充满了狐疑“所以……”

莫宸晞笑了笑“所以她的事我必须办好,即便不是她,牵扯到日本人,我也会亲自办理。一旦有疏漏,后患皆无穷。”他抬起手轻轻在她的鼻尖上一点,“若以后回到陆家巷子,旁人说到莫宸晞飞黄腾达就忘了旧恩,那你这个陆家巷子的媳妇可就没脸见人咯。”

童静雪半信半疑地轻吁一鼻气。这两天,阿晞对柳栖蝶一事的上心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就连景依婷也在提醒她,可当心柳栖蝶诱了莫阿晞的魂去。阿晞从来不会骗她,这一次,她仍然坚信。

感受到静雪呼吸起落之差,莫宸晞不知道订婚到底是对还是错。静雪心思单纯,却并非犯傻,他如此明显的反常行为,又怎么可能不引起她的怀疑。可他依然相信,童静雪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儿,他只能用订婚后的相处来赌一把,让静雪清清楚楚地明白到,他对她的情是疼,而非爱。



第四十三章 时局中生缓兵计

莫宸晞倒了杯茶几上的水递给她,本是随意一问“那依婷又跟你说了什么?”不想童静雪竟说,“她说柳栖蝶和柳秦伦不是亲兄妹却在一个屋檐下,是一种很危险的关系。昨晚见过柳栖蝶后她就有危机感,今晚听说了你们今晚在彼岸花开的那场赌斗,危机感就更大了。”

莫宸晞为栖蝶的优秀暗自高兴,又因景依婷的这一提醒而警觉大醒!柳栖蝶和柳秦伦……他怎么忽略了。

“酒井藤野这次闯进乔都,说是在赌坊绑了个家伙,闹得百姓人心惶惶,今晚在彼岸花开,那几个股东正愁如何对付,才能既不耽搁他们和穆心雅签约,又能顺利参加侯伯父的寿宴,没想到柳栖蝶会从天而降,更没想到你会插一手,赶到侯公馆的时候,把现场描述得绘声绘色,再厚重的礼都不及打垮酒井藤野这个消息来得痛快,所以这个消息送得可是想不叫人注意都难。”

童静雪笑了一笑“柳栖蝶和莫宸晞刚柔并济、完美合璧,打得酒井藤野落花流水、狼狈不堪,大快人心。”

莫宸晞略带骄傲地顺着静雪的话试探问“爸爸可有说什么?”

“爸爸那么痛恨日本人,当然高兴啊。”说起爸爸,童静雪脱口问,“我不懂,爸爸既然同意我们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分订婚和结婚?”

这话问得正对莫宸晞的意“订婚是我提的。”

童静雪愈发糊涂“为什么?”

莫宸晞严肃道“现在局势动荡,如果现在结了,你怀孕生产会很麻烦,现在我们自己都还需要保命,又如何去保护孩子呢,等到过两年时局稳定了,再结婚,一切都顺理成章了。结婚一辈子一次,我想给你最好的。”他的确想让童静雪获得真正的幸福,这也是他说服童振鹏的关键,“酒井藤野这次来,是为了柳秦伦,柳秦伦在美国修读经济,是一条真龙,也是难逢的对手,我想和他较量一下,说不定,我们还可以一起对付日本人。”

如今中国人正受着日本人的欺凌,打倒日本人比儿女私情更重要。即使结婚了,也不会有太平日子,童静雪认同地点了点头“我听依婷说,去年柳秦伦回来那次,柳如嫣特意安排他们交流过,那绝对是一个强者。”反应过来的阿晞的话,皱眉问,“可是,他和酒井藤野又有什么关系?和对付日本人又有什么关系?”

“柳秦伦手里有酒井藤野想要的东西,如果柳秦伦回来,日本人一定会盯着他不放,他要力保王廷不倒,在我手握七城商铺经营权的大势下,即便我不出手,也难保他不会主动出击,既然他注定是我的敌人,我何不主动些,收购七城只是要给王廷一个下马威,一个王廷堪比半个乔行,所以我很期待和柳秦伦过招。”

“可如果柳秦伦和依婷的事真的成了,你面对的将会是整个乔都商会,外加柳栖蝶的辅助……”童静雪说着已忍不住胆战心惊,“阿晞,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你,并不是万里江山,你真的,有必要吗?”

莫宸晞拍拍静雪的手,温柔说“日本人来得比我预料中的快,如果柳秦伦真的聪明,会和我一起对抗外敌,这样你所担心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他扶着静雪躺下,“明日我解决了酒井藤野就直接送两位柳小姐回江城。吉祥衣新到了一批礼服,明日让依婷陪你去看看,选几件漂亮的,做我最美的未婚妻。”

未婚妻?童静雪大大的一愣。她愣愣地凝望着上空投来的两束烁烁眸光,发烫的脸颊猛地涨红,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起来,这两日虽然有各种传闻喧嚣而来,虽然她很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莫宸晞,即使离开了她,也有坐拥万千的底气和能力,但阿晞到底是阿晞,就连柳栖蝶那样完美的女子在眼前,也仍然对她矢志不渝。

童静雪忐忑不安的心得到了安慰。

这天晚上,借着床头柜上金黄色的台灯光,栖蝶抱着双膝坐在床头发呆,这几天,事情一桩连着一桩来,她甚至都没时间给汤家挂个电话,身心都被那酒井藤野折腾得疲惫不堪,疲惫感加之受他深情的感动胀得脑袋一阵酸痛。

眼前,又浮现起车厢里他深情款款告白的模样,那般真切实意地响在耳旁,告诉她,他的心永远和她在一起,她不再是孤军奋战,这让她终于可以在伤痛疲惫时真实地放松一回,在所有的困境面前得到拯救和安抚。

穆心雅的话着着实实震住了她,直至今夜,她才真真正正明白了他的心意,原来他和她皆已将童年相依为命的情谊进化成了熊熊燃烧着炙人火焰的爱情

“你可知道昨晚童静雪把你带到我面前对我的冲击有多大吗?让我在那一霎那间想要赶紧完成使命才能不再顾忌的奔向你,告诉你我爱你!”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将这句话在心里默了一遍又一遍,那动人心魄的话语,那情波潋滟的目光,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时时刻刻护她左右。

唇角,情不自禁地扬起幸福的笑意。

“嘶……”

被酒井藤野掰伤的右手此时痛劲正足,酒井藤野硬生生的那一掰着实力大,又因武夫的功底手劲比普通男子大,一使重力,就算同是习武的她也感到了剧烈的痛感。

栖蝶躺在床上,尽量不去挪动它,她有经验,这样的疼痛过一夜就会好很多,她伸出左手关掉台灯,想在这个安静疼痛夜晚,好好睡一觉。

可一闭上眼睛,诸多烦恼就滚卷而来明日若将汤承杰直接送回汤家,她该如何向汤家人解释他身上的伤?她此行并未带太多的钱,汤家的空壳又该如何填补?要不要,去向莫宸晞开口借钱?

医院里的柳如嫣,此行能和柳如嫣缓解僵冷的关系,完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收获,但是柳如嫣还未对她完全敞心,每次菀儿告诉她,大小姐又回绝掉谁谁的求爱,回绝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里,她透过阳台,隐约听到那方悲恸的哭声……她和童静峰之间,应该还有没有相告的部分,那部分,就是柳如嫣不敢直面的过去。所以,童静峰的不予回应也许是好事,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剖析柳如嫣的内心。

还有那飞扬跋扈的酒井藤野,会否真如她希望的退出中国领土?

栖蝶烦恼地闭紧了眼睛,让自己沉沉睡去。



第四十四章 贴心赠予稳亲情

从前听妈妈说乔都的夏至,可以持续半个多月的干热不见雨,今晨难得地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栖蝶朦朦胧胧间又听到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问“起了吗?”

不敢耽误正事,栖蝶快速起身,整理好蓬松的发髻,看了看身上的白衬衫,还沾有酒井藤野的血迹,若是在家里,她真想好好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可现在由不得她了。

小走两步打开门,纵然屋外天色阴沉,可在廊间明亮的灯光下,他左耳垂上的白钻仍然闪耀着属于钻石独有的璀璨,反衬得他的神情无比憔悴,他这样不避忌的来找她“你不怕童小姐瞧出什么?”

连续两晚守着静雪,莫宸晞重重眨了眨本就疲惫又因为没有休息好而干涩困痛的眼睛,随后两粒黑眼仁又焕发出精光来微笑以对“该说的我昨夜已对她说了,我们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让康子将汤承杰带回乔行,我们先送他回汤家,再去解决酒井藤野。”

栖蝶略一犹疑,看着他欲言又止。

莫宸晞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出去再说。”

他一副深知她心事的模样,缓轻了她即将面对汤承志的愁。与他并肩走到大厅,管家上前递上两把雨伞和一个黄皮纸袋“这是二小姐吩咐为二位准备的早餐,姑爷请带好。”

两人同时侧头朝方餐厅望去,童静雪放下手里的牛奶杯,从椅子上站起来。

栖蝶微笑相迎,目光顺着迎面走来的童静雪投向她身后,童静峰头也不抬地专注坐在主位上看着手里摊开的报纸。深蓝色的丝质睡袍下是一双浅色的拖鞋,丝毫不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童静雪则是相反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着粉色无袖连衣长裙,裙身薄纱上绣着一小朵一小朵盛开的茉莉,走近她时,有清淡的香水味扑鼻而来“本想请你喝杯喜酒,看来只有下次去江城再补了。”

童静雪面带灿笑,看上去心情很好,想是昨夜莫宸晞安抚得很好。

栖蝶心怀感激道“这次多亏了童小姐,我欠你一个情,记在心上了,下次来江城,我一定好好招待。”

童静雪倒也大方“栖蝶小姐客气了,昨夜我才知道,你和阿晞竟是发小的交情,如此咱们也就更近了。”

栖蝶礼貌收话“当然。”

童静雪双手轻轻挽上莫宸晞胳膊的依依不舍做告别,栖蝶识相地接过管家手上的雨伞和纸袋,道了声“莫董事,我在门口等你。”这些年他不仅获得老天眷顾,更是承了红鸾星的恩典,得来那一朵朵娇妍的桃花,也正是那些桃花缘,才让她看清了他的真心。

栖蝶的心很释然。

见她出了大厅,朝铁门外走去。莫宸晞回过神来,轻轻抽出被静雪挽住的胳膊,两只手轻轻拥着她的肩,说“今天可能会晚点回来,不必等我,早些休息,养好了精神,才能当最美的未婚妻。”

栖蝶撑着雨伞走在开满栀子的园中小径间,打开手里的黄皮纸袋看了看,手触两瓶热牛奶,另有两份面包蛋糕。

栖蝶自认凡人,受不了饥肠辘辘的滋味,昨夜的比拼不仅耗精力还耗体力,今日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万万不能垮了身子。她走到铁门口停下脚步,拿出一瓶牛奶,扭开瓶盖,猛喝了一口,因吞咽太急呛了一口,抬起右手背擦去唇边呛出的几滴奶,正当时,莫宸晞已将车开了过来。

绵绵细雨逐渐点大,他将车开到铁门外的杨柳树下,栖蝶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一只手将手里的雨伞搁在脚下,一只手托着黄皮纸袋。

莫宸晞发动汽车,在驶出童公馆一段距离后,把车停在路边。

栖蝶拿出一块面包,把纸袋递给他。

莫宸晞接过纸袋,拿出食物,肃然道“放心,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是你这样帮助汤家,你姐姐可知道?”

栖蝶吞下嘴里的面包渣,道“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必再多一个人担心。”

看着她一口一口吃着面包,又一口一口喝着右手上那瓶还未喝完的牛奶,全然不顾及他在身旁,莫宸晞的唇角窃然地噙上一丝笑,静静地吃着手里的早点。只要她肯在他面前不掩饥饿地吃东西,他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抵达乔商银行,隔着车窗,栖蝶望向乌云压顶的天空,灰黑的天色里雨势已经如瓢泼。两人一人撑着一把伞走进乔行,这一次,她走在莫宸晞身边,正是大大方方享受门口保镖统一低头致敬和大厅职员们起身相迎的待遇。她虽是男性化的装束,却半分也藏不住女性特征。

他领头在前走,无人敢当面议论,但那一道道奇异目光紧紧聚焦而来,还是让她多少有些局促。不知道能让莫宸晞如此正大光明带在身边的女子,整个乔都城,除了童静雪,还能有谁?

两人乘坐电梯抵达五楼。栖蝶诧异地看到今天整整的一层楼没有一个职员或秘书,只有莫宸晞近身助手康子安静地在会议室门外候着,恭敬地面向莫宸晞道“莫董事。”

莫宸晞正色问“人呢?”

康子朝会议室扬了扬手。

莫宸晞转身走进办公室,走到办公桌内侧,拿出抽屉里的支票薄,扭开钢笔写了几下,撕下第一张递给她“相信可以解决汤家的燃眉之急。”

栖蝶接过支票,看了看上面的数字,双手蓦地一僵,这不正是她开给酒井藤野的那笔吗?岂止是燃眉之急,简直够汤家这辈子吃喝不愁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展唇,笑得温情熠熠“与其给酒井藤野,不如帮汤家度过难关。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解决汤承杰。”

栖蝶忙出声相拦“我去吧。”这几天她已被他所做的一切感动到泪干心痛,事情已经顺利走到了这一步,后面的事她需要自己解决,“汤家的事,让我自己解决。”

莫宸晞迟疑了片刻,尊重地点了点头“我陪你。”

打开会议室门,莫宸晞顺手按下右边墙上开关,长长的椭圆桌上空的白色水晶吊灯瞬间大亮,明亮的灯光照打着神情萎靡闷坐在靠窗位墙角的汤承杰,令他脸上那几道血痕看上去尤为明显。

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一刺,汤承杰正呆望窗外双眼不由眯成一条缝,侧头看向门口进来的两个人。

栖蝶走到汤承杰身边,蹲身去扶他“我带你回家。”

汤承杰眯着的双眼缓缓睁开,借着伸来的那只手让自己站稳。前几天鞭伤裂开的口子附在身上仍然疼痛,勉强将颤颤巍巍的身子站直,抬起头来时,柳栖蝶那张五官分明的漂亮脸蛋清晰入眼,还有那站在柳栖蝶身后高大英挺的莫宸晞,看着这样的两个人,汤承杰仿佛看到了如白炽灯光一样明媚敞亮的未来。

栖蝶扶着他的双手被甩开,汤承杰红腥的脸上扬起坏笑地盯着莫宸晞说“不知道我能否和莫董事单独聊聊。”



第四十五章 英雄和痞子

栖蝶转身看着莫宸晞将双手插进裤袋里,这似乎是他面对敌人时的习惯性动作,居高临下傲视着她身后的汤承杰“正好我也有话想与汤先生说。”

她又怎会不知道汤承杰的心思,只是这家伙心眼儿也未免太大了,莫宸晞对付这种无赖,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不过顾着她,多少会留点余地,也便放心地带上门走出去。

汤承杰转过身子,双手贴在窗玻璃上,瞧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啧啧直赞“不愧是乔都八城金主,从这里看出去,就连这雨景,也是壮观至极。”

身后,听不见莫宸晞接话的声音,只有椅脚被挪动的声音。汤承杰回身,只见莫宸晞已经坐在了椅子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汤承杰很是沉得住气,没有因莫宸晞的轻视而动怒,他忍着伤痛一瘸一拐走近两步,在莫宸晞对面拉出把椅子坐下,以谈判者的姿态与他对话“你喜欢我栖蝶妹妹吧?”

莫宸晞不接话,左手手指在桌上轻快起舞,就像看猴戏似的看着汤承杰红腥的脸上由高兴到阴笑到痞笑的各种表情变动,自演自戏。

汤承杰重咳两声后就地吐出一口痰“这两天我也看出来了,莫董事对我栖蝶妹妹在意得很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混得再好都不如一个有钱有势的亲戚来得靠谱,我栖蝶妹妹虽然比不上童小姐高贵,但胜在比童小姐聪明。”他认真地坐正身子,“柳栖蝶这样的才女,比那些空有其表的上流千金更有味道,但是听我大嫂说,她这个妹妹倔强得很,如果我把她搞了,你一定会杀了我,我还不想死呢,只要你给我钱,我帮你把她搞到手。”

莫宸晞放缓手指动作,不紧不慢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乖乖跟着栖蝶回家,从此安分守己做人;二以引敌留城的罪名,在监狱里过你的下半辈子。”

汤承杰见他无动于衷,还威胁要把他关进牢里,一气之下猛一拍桌子喝斥“姓莫的你别太得意,没有童家的支持,你也不过是个跟我一样的赌坊混混,有什么了不起?”

莫宸晞往后靠上椅背,冷声道“酒井藤野现身赌坊那天,你为了逞一时之强和酒井藤野约战,一步步造成今天的危局,引发了枪战,酒井藤野一天没离开乔都,一天都还有可能引发战争,这个罪名要放在过去足以砍你的人头,栖蝶看重和你大嫂的亲情,全心全意救你,你却是丝毫不懂得感激,还把她当做交换条件。你这种人,毙了你会污了我的枪。你记住,被亲人在乎是再多钱都买不到的幸福,这次我给你机会珍惜,若再有下次,你就准备好蹲一辈子牢狱。”

莫宸晞话毕起身。汤承杰脸色冷凝,整个人僵在原地“你不怕我真的搞她?就凭她对我没有戒心,我只要下点药就得手了。”

莫宸晞转身开门,汤承杰高声怒道“你可别后悔。”

莫宸晞猛一回头,杀人般的狠毒眼神直射向汤承杰,再无耐心地和他耗,沉声宣告“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汤承杰捞不到好处,倒也不敢真的惹怒莫宸晞,现在莫宸晞看着柳栖蝶的面子不动他,如果柳栖蝶回了江城,那他真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了。反应极快地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对门外的栖蝶道“我想回家。”

临出乔行,栖蝶用莫宸晞办公桌上的电话给汤承志报了平安,说一个小时后,她会送汤承杰回家。

为避免引起汤家的怀疑,莫宸晞吩咐康子开车将栖蝶和汤承杰送回汤宅,嘱咐她“我在国宾饭店等你。”

栖蝶对汤承杰慎重提醒道“回去之后我来说,你点头附和就是,后面的你大哥会做。”

汤承杰害怕莫宸晞对付自己,不敢再乱说话,老老实实点了头。

汽车刚到东郊口,早已等待焦急的汤承志立刻跑上来,将全身是伤的汤承杰稳稳地背下车。

栖蝶紧跟在汤承志身后,为两人打伞。三人刚进巷子远远便见四位老人守在院门口。母亲大概注意到了她白色衬衫上溅了血,从而在她走近时,一脸的难色,不语,不像汤太见到汤承杰浑身是伤,泪眼婆娑地立刻着了丫头去请隔壁院子里的老中医过来瞧瞧,又命汤承志速将汤承杰背回卧房休息。

父亲这时也注意到了她身上的血迹,问“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栖蝶掩饰说“嫣姐也来了乔都,受了枪伤在医院,我这几日就在医院照顾她了。这趟送汤承杰回来后,我还得回医院守着。”

母亲赶紧拉着她上下检查“你有没有受伤?”

栖蝶微笑着摇头“我没事。”

“那你怎么跟柳如嫣凑一起去了?”

母亲知道柳如嫣向来不待见她,听到她突然和柳如嫣有了交集,难免诧异,出了昨夜的枪击事件,她也想早些带父母回江城,也让汤家有个准备,于是道“乔都城里进了日本人,这两天我们和日本人撞上了,发生了一些事,不过好在有惊无险。”

汤太听得莫名其妙,忙拉紧她的手问“栖蝶呀,承志不是说承杰去外地谈生意了吗?怎么会你们撞上,还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们是怎么碰上的,这,你跟承杰……是没有见过面的吧。”

面对汤太的疑惑,栖蝶只劝了一句“只要人平安,其他事就不提了,现在外面世道乱得很,不求家财万贯,只求家宅安宁,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重要。”

汤太并不傻,见柳栖蝶没有直面她的问话,立刻神情一凛,知道两兄弟肯定有事瞒着她,至于“事”,单看她身上的血迹和她话里的日本人就知道不简单,已经由柳栖蝶成功解决了。重重握紧她的手道,眼泛泪光道“多亏有你,不然这个家就要出大事了。”

“一家人不必客气。”

好一个“一家人”,锦上添花的她见多了,雪中送炭的……汤太好生感动,禁不住柳栖蝶的大情,鼻子一酸,眼睛模糊,正巧隔壁院子里的老中医适时赶到,才止住了即将再次夺眶而出的泪,将众人引进了屋。

除了坐月子的永芳,所有人都聚集到汤承杰的卧房,等着老中医的把脉结果。栖蝶远远站在门口没有去凑那个热闹,汤承杰身上的伤已擦过西式膏药,不出半月必当痊愈,手脚也就自然灵活了,这老中医若真灵,开些清热解毒的方子便大方赚了钱去。安静的屋里,栖蝶朝床边站着的汤承志轻喊声“姐夫。”朝他做了个“来”的手势。



第四十六章 叩谢救命恩之后

汤太看到柳栖蝶的召唤,推了推旁边的儿子“你去吧,这儿有我呢。”

汤承志得到母亲允许,这才敢在众目睽睽中出了屋子,将栖蝶引进书房。

栖蝶跟着汤承志踏进书房,返身将门关紧,二话没说,掏出裤袋里的房契和支票递给汤承志“房契我已从酒井藤野手上夺了回来,务必收好。这张是乔商银行莫董事支的一百万的支票,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只记住一点汤家一家子以后就靠你了,切勿再让这两张纸落到汤承杰手上,我的能力只可一救不可再救,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请善待我姐姐,和江家所有人。”

房契!

支票?

汤承志瞠目结舌地看着手心里握着的真真实实的薄薄的两张纸,极其惊诧,这?怎么可能?莫宸晞,怎么会?即便是施舍,可这个数目,足够让这个家死而复生甚至永世无忧……

汤承志紧盯着她身上的血迹,再也绷不住地、双膝一曲,扑通一个重声跪在了栖蝶面前,痛哭流涕,已是被眼泪和激动哽得说不出一个字。

眼见汤承志额头快要着地,栖蝶赶紧将他搀扶起来,抚慰道“姐夫想说的我都明白,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岂有跪我的道理,请起来,以后带着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就是。”

“这两天的确发生了很多事,不过都已经过去了,过几日待嫣姐伤势好点了,我就带她和爸妈一起回江城,爸妈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以后大概也少来了,你们有时间要多带两个侄子和伯父伯母到江城去玩,爸妈一定很高兴。”

汤承志听出栖蝶话里的诀别意,紧张直问“二妹这话什么意思?这次回去后,就不打算来了吗?”

“没什么特别事的话,可能就不会再来了,我这次带爸妈来,就是让他们见一见姐姐,也好放心,回去以后,柳家的事一分身,只怕也没时间再来了,那把枪,就当姐夫送我的礼物了。我该走了,还得去医院照顾嫣姐,爸妈还得劳烦姐夫再多照顾几日。”

汤承志见栖蝶平静得恍若没事人儿,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失了分寸,稳了稳心绪,直点头“二妹这话就不对了,照顾爸妈本是我的责任,你放心去忙吧,以后你有事能用得上姐夫,尽管写信告诉我,刀山火海,姐夫绝不吭声。”

栖蝶笑着“恩”了一声。出了书房,抬头便见前方,母亲正一动不动看着她。

随母亲回到客房,栖蝶左右看了看廊间无人,才放心关门。

母女俩就着床沿边坐下,母亲拉过她的右手,栖蝶下意识想往回缩,母亲用力一握,栖蝶“嘶”地感到痛地不动了。

免不了又是一声长叹“之前回来看到你用左手打伞,我就知道右手肯定是伤了,可是汤承杰在外面惹了祸事,承志托你去帮忙造成的?”

栖蝶不想母亲过多担心,赶紧将话题转移了“是有点事,不过现在都解决了,汤承杰平安回来,我也完好无损,最重要的是借着这个事,和柳如嫣的关系有了些好转。”若扭着伤和血说下去,怕又是个没完没了。

果然,母亲听到她和柳如嫣的关系有了好转,心里得到安慰,不说话了。母亲最清楚她在柳家这些年,吃穿用度固然是最好的,人前人后也是受人尊敬和恭维的柳三小姐,但私下里,柳家人却没有几个真正看得起她,如果这些血和伤,能够缓解她和柳如嫣的关系,也算值了。

栖蝶站起来,走到母亲面前,双手搭上母亲的肩,忍痛为母亲按摩“您看,这只手虽然有伤,但并不影响活动啊,现在的柳栖蝶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受人欺负的江永念了,太太将我调教得很好,一般人伤不倒我的,妈,您就放心吧。”

陈国秀忍不住笑开了怀,四个女儿里,还是这个女儿最懂她,永芳性子硬,永延粗线条,永秀虽像永念,处事却没她机灵,每逢想到永念的优秀,就忍不住犯担心的毛病“外面的事妈妈管不上,可家里的事妈总要管,你看你姐,都生二胎了,你心里就没点想法?你现在是柳三小姐,那太太可有跟你说过,以你现在的身份,能找户称心如意的好人家?”

栖蝶弯下腰抱着母亲的肩,撒娇似的道“我的事我心里有数,而且称心如意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您哪,就和爸爸好好安享晚年,其他事无须操心,总之我不会把自己拖成老姑娘的。”

栖蝶直起身子,凝了凝心神,目光探向院子里越来越大的雨势,缓缓道“恐怕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柳栖蝶不是万能的,只希望这一趟能尽我最大的力量护汤家周全。”

“所以你方才进来时的那番话,是特意给他们一个警醒。”

栖蝶低低应了一声“恩。”

又道“妈,我得走了,您和爸再等我几天,等嫣姐好点了,咱们再一道回家。”

当母亲依然是表面放心点头、只为让她安心离去泪眼花花的不舍,每一次,栖蝶都会暗中发誓,一定平安健康地回来。

栖蝶换上了来时准备的那身衣裤,撑着雨伞,一路小跑出东郊,刚走出东郊,脚步突地顿住。

隔着滂沱雨幕,栖蝶眼望着前方,莫宸晞的车子赫然停在不久前她下车的那个位置。

一路小跑,裤脚和鞋都已被雨水打得,此刻看到他的车无疑避雨港湾般,直冲进车里。

仿佛料到她会这般狼狈,莫宸晞接过她的雨伞放到后车厢,再从后车厢座位上拿过一个袋子,再从袋子里拿出一双女鞋递给她“裤子没法换,可以先换鞋,免得着凉。”

“你哪儿来的女鞋?”

“路上买的。”

栖蝶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康子呢?”

“我让他回去了。”

“那酒井藤野那边?”

“人已经走了,你先换鞋,我们边走边说。”

听到酒井藤野离开的好消息,栖蝶顿时舒了口气,换好鞋后,想想有些不太对劲,疑惑地看着莫宸晞“这么说,我那两枪对酒井藤野没有太大影响?”

莫宸晞细细分析“以酒井藤野的身底,枪伤对他来说应该没有大影响,索性你打的位置不如柳如嫣那样靠近心脏,只要取出子弹,包好伤口就行,反正人已经离开国宾饭店了,肯定是借着伤口还新鲜,回南京交差去了。”

“酒井藤野绝对不会因为一场赌局就兑现承诺,我要他退出的话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灭一灭他的威风,根本不奢望他会真的做到,只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再来。”

莫宸晞意味深长地一笑“那也是柳秦伦回来过后,我也很想看看,柳秦伦到底有什么本事保王廷。”

栖蝶不禁又高高竖起了防线“你还是要对付王廷?”

四目相对,莫宸晞坦言“不是我要对付王廷,是酒井藤野根本就是冲着柳秦伦去的。不管我的立场如何,他都会有各种手段去达目的,与其落到日本人手里,还不如……”

栖蝶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不可能,柳秦伦绝对有能力保王廷。”

莫宸晞看着她倏然紧绷的脸,不禁也因为景依婷对于柳秦伦和柳栖蝶关系的担心而提起了担心。



第四十七章 不负使命,为爱放手

莫宸晞打住话题,在没有探清柳秦伦的实力前,还不适合和她谈王廷。发动引擎,让汽车快速行驶在雨幕中。

莫宸晞对王廷的觊觎堵得栖蝶心口难受,但是,她也不能否定了他的观点,必须看一看柳秦伦的实力才能跟他谈王廷。如果柳秦伦能保住王廷,她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如果柳秦伦驾不住日本人的攻击,那么她势必得和柳秦伦同一战线的对抗日本人,到那时,莫宸晞又是敌还是友……

“柳秦伦就这么值得你走神?”他在车停之后出声打断她的沉思,栖蝶方才回过神,车已经停了下来,她摇下车窗,看到车停的前方,高高门楣上写着“乔都市人民医院”。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去,对上的却是他如鹰锋利的眼神“你在胡说什么?”却有些心虚地快速拿过后车厢的雨伞,匆匆下了车。

今日二楼加护病房外,多了些黑衣人同护士一同站在门口,栖蝶刚走上二楼楼梯便被一个黑衣人出手拦住,如此熟悉的场景,除了莫宸晞有这个气场,便是——脑中乍然想起——童静峰!

黑衣人突然放下手,恭敬地朝她身后走上来的人躬身致敬,紧接着她听到他的说话“柳小姐不是外人。”

另一名黑衣人上前接过他们手里的雨伞,道“大少爷正在里面。”

栖蝶跟着他往里走,病房门外,透过半掩的门,看到童静峰正和昨晚那两名院长说着话,病床上,柳如嫣已经醒了,呆滞地抱着枕头坐在床头,目光涣散,一张脸惨白无色。

身后,莫宸晞垂眸询问身旁的护士“怎么回事?”

护士小心翼翼回道“上午医生查房时看到柳小姐醒了,换完药之后就一直这样坐着,我们说什么她好像一句也听不进去,实在是没办法,才打电话去童公馆,不久童老板就来了。”

栖蝶所对病房内背对着门口站着的童静峰,因而只能看到面向她的昨夜那两位院长的说话,年长的一位仔细端详着柳如嫣说“左边胸口上的伤口已经换过药,也打过止痛针,身体上没问题,可能是精神上受了点惊吓,可以让她的家人开导一下,聊一些开心的事,或许可以缓解她心里的害怕。”

年轻的一位沉思了一会儿道“站在西方心理学的角度看,她突然这样应该是为了什么而难过失落,心病还须心药医,童老板不妨找找她的心病,对症下药。”

童静峰侧头,将目光从两位院长脸上移到柳如嫣脸上,若有所思。

两位院长互看了一眼,安静地走出门来,年轻的那位面向莫宸晞笑了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莫宸晞屏退左右,往前走了数米,与病房拉开一段距离后,转身面向两位院长道“请说。”

“柳小姐恢复情况良好,这比我预期中要理想很多,昨晚手术中,她求生的意识很强,与童老板这两日的举动有某种程度上的契合。”说到此处,不禁一笑,“我也是过来人,有些事只能让他们自己解决。”

莫宸晞点点头。送走两位院长后,回头,病房门口赫然站着童静峰,正和栖蝶说着什么,栖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回了一句“童老板怕是没听清楚医生的话,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可不是她的心药。”

童静峰并不理会她,大步朝他这边迈来,仅丢下一句“那是你的事。”面容冷硬地擦过他的肩,全然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淡然,终于激怒了莫宸晞,疾声追上童静峰“你站住。”一个大步冲到他的正前方,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并上几日来所有的憋屈一并爆发“是不是真到她变成一具尸体躺在那儿你心里才痛快?!”继而一个大力推开他,“懦夫!”

栖蝶大感意外地看着莫宸晞对童静峰的怒目相瞪,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勇气敢当着她一个外人的面公然怒叱童静峰。屋内的柳如嫣闻言猛然抬头,伤口因着身体的用力猛一抽痛,整个人向后一倒。正是这一倒,让栖蝶在刹那间看清了若柳如嫣就这样走出来,她的未来该是何等不堪,她在童静峰面对只会处于永久的被动和隐忍。

不慌不忙地劝解道“二位请回吧,嫣姐刚醒,不宜再受刺激。”

转身走进病房,轻轻抱着柳如嫣,让她平稳地躺下,握着她的手,说“我们回家。”

面对柳如嫣满脸的着急和疑惑,栖蝶道“到今天这步,相信嫣姐对童静峰的态度已经有所了解,别逼着童静峰当场了结,以致你们之间再无可能,保持应有的距离和暧昧,未尝不是件好事。”

柳如嫣紧抓住栖蝶的手,在栖蝶的两束精明的目光中渐渐松开。

栖蝶将床上皱在一团的医用薄毯理平,盖在柳如嫣身上“好好睡一觉,我去找院长拿些药,明天我们就动身回江城,可能要先委屈你在江家住几天,等伤完全养好了,咱们再回府,以免爸爸担心。”

伤口的抽痛让柳如嫣无心再多想,渐渐使自己放松、平静,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安抚好柳如嫣,栖蝶带上房门走了出去。前方,童静峰被莫宸晞怼得无言地将双手撑在栏杆上,整个人颓丧至极,倒像是在借助栏杆的力量托住失力的身体。

栖蝶缓步向他们靠近“既然两位院长都说嫣姐的身体已无大碍,我便在此向二位告辞,嫣姐负伤在身,还请莫董事帮我们安排一下专机送我们回江城,算是对柳忠廷的交代。”

这是莫宸晞最想要的结果“好。”

栖蝶继而看向侧身向她的童静峰“嫣姐已经睡下了,这里没外人,咱们不如把话说得敞亮些。童老板贵为都城四少之首,也该是位铮铮男子汉,用您一向低调的处事作风,保住嫣姐的名声,恳求您千万莫让悲剧发生。”

说完,栖蝶正欲转身上楼,只见年轻的院长刚巧走下楼来,面向童静峰和莫宸晞道“府上来电话,让二位尽快回去。”

莫宸晞看了一眼栖蝶,栖蝶亦大体道辞“两位好走,在此恭祝莫董事和童小姐订婚快乐。”

即使她异常清楚这一别再见不知何期,也是努力保持潇洒地与他道别,可当她走到栏杆边,看到两名黑衣人站在莫宸晞和童静峰的身旁撑起雨伞,一路护送二人走进雨幕,走出医院,最终那辆载她来的汽车同前方几辆一同消失,便再也绷不住地,红了眼眶。

栖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正啃噬着她所有的伪装坚强,一直以为她的前方荆棘丛生、一个疏忽就会被刺得鲜血淋漓,从而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不想他的再次出现仿佛一剂强心针让她那颗无望的心满血救活,方才透彻,在这个没有她一丝一毫位置的地方,他离去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栖蝶攥紧拳头深深吸进一口气,将所有离别的忧伤和痛苦顺着那口气吞进肚子,她微笑地告诫自己“柳栖蝶,你是对的。”



第四十八章 平凡生活里的真情见证

四辆车前后开进童公馆花园,井然有序地停在两座石狮前,两名黑衣手下率先下车撑起雨伞打开车门,将童静峰和莫宸晞迎下了车。

两人走进大厅,厅里齐刷刷地坐着前来参加订婚典礼的童家各路亲友,莫宸晞招来管家问“二小姐呢?”

管家一路从餐厅小跑上来,恭敬应答“景小姐陪二小姐去了吉祥居。”

莫宸晞没心情应酬这些客人,一一打过招呼,对沙发中间的童振鹏道了一声“静雪还在吉祥居试礼服,我去接她回来。”

童振鹏忙着和好久不见的亲友叙旧,也顺话吱了声“好。”

走出大厅,莫宸晞拉着康子直奔吉祥居。

路上,莫宸晞吩咐康子“等会儿送我们回去后,想办法给她们送点饭过去。”

“是。”

在吉祥居见到莫宸晞,景依婷一脸难色问“嫣姐醒了吗?听静雪说她还没醒,我想着也不太方便过去打扰。”

“已经醒了,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身体很虚弱,还在医院休养。”

“我想去看看。”

莫宸晞道“明日一早去吧,顺道送行。”

“她们明天回江城?”

“嗯。”

“明天我会安排专机送她们回去,你直接去机场吧。”

“嗯。”

莫宸晞垂头看着身边的静雪“怎么样,选好了吗?”

童静雪扬了扬手里的纸袋“选好了,正准备回去呢?”

莫宸晞脸上漾出慑人的甜蜜和温柔,伸出手去,眸光清灵地看着她,道“回家吧,亲戚朋友都来了,就等你了。”

景依婷羡慕得深吸口气,酸溜溜地哽了一声“你们慢慢恩爱吧,我先回去了。”

莫宸晞随即吩咐道“康子,送景小姐回去。”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童静雪沉浸在莫宸晞热情的举动中,怔怔地愣了神。她知道阿晞这句话纵然是真的,却并不带多少情分,因为真正有情分的莫宸晞,一定会铭记一心花邸建成的那天,她在一心花前许的愿,一定会如她期望的许她一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未来,订婚就会是结婚了。

康子开车将二人送回童公馆后,悄悄从厨房取来两个保温桶,飞车到“最地道的江城味道”餐馆,打了两份饭菜送到医院。

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栖蝶趴在柳如嫣的床边浅眯了好一会儿,直到护士敲门进来换药,康子送来了晚饭,打开天花板上的白色吊灯,双眼被灯光一刺,疲倦的神思才缓缓清醒过来。

护士为柳如嫣换药,栖蝶接过康子递过来的保温桶和饭勺,道了声谢谢。她知道这一定又是莫宸晞吩咐的,把康子指到了阳台上,忍不住问“他吃过了吗?”

“还没呢,童家今天来了很多客人,可能会晚点。”

“我知道你是他的心腹,对于你,没什么不好说的,他喝酒抽烟得厉害,你要时时提醒他注意身体。”略一沉吟,又道,“别说是我说的。”

康子愣了一愣,忽然明白了莫宸晞对于柳栖蝶和童静雪的差距,柳栖蝶即使不在他身边,也会通过各种方式关心他,而童静雪,却只懂得得到他的保护,享受他的宠爱,从来不知道他的身体什么不舒服了。高兴地笑了起来“好。栖蝶小姐也赶紧吃,别让莫董事担心。”

“恩。”

栖蝶转身走进病房,待护士换完了药,扶起如嫣坐定,拿起枕头抵在她的背后,让她能够舒服地坐在床头,打开保温桶,用饭勺一勺一勺喂给柳如嫣。

柳如嫣闻到保温桶里飘出的饭香,也真真是饿了,头一偏,张口就将饭菜吃进了嘴里。

护士见此情形看了她一眼,笑道“两位柳小姐可真是姐妹情深哪,出门在外能这样互相照顾,幸福啊。”

柳如嫣感动得点头附和“嗯嗯,只有出门在外的时候,才能知道哪些人是真正对自己好的。”

喂完了柳如嫣,栖蝶用右手背抹去如嫣唇边的油点和饭粒。这才打开另一个保温桶,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饭。

柳如嫣看着她,强烈的感动如哽在喉,一滴热泪倏然落下,浸得栖蝶心里一湿、一喜,从前并不觉得,可在乔都这个地方,却是真真让她感受到了她们于彼此的重要性,若能从此化敌为友,可是此行除了莫宸晞那个意外之喜的最大的收获了。

栖蝶转头看着护士,问“哪里有自来水?”

“楼下转弯直走,后院口,怎么了?”

栖蝶没再说话,提起两个空饭盒往外走。一小会儿后回来时,两个饭盒已经干干净净。

送走护士,旁边竟传来响亮的啜泣声。栖蝶侧头,见如嫣弓着身子,左手因输液而垂着,右手抱着膝盖,头埋在双膝间。

栖蝶想,她大抵是为了童静峰在伤心。她走到窗台边,双手交叉抱着双臂,仰头看着天空,阴沉沉的傍晚,黑云压城,愈发点大的雨势仿若天塌之后、银河泛滥般狂泻而下,昭示陆地末日降临。栖蝶不安地聆听着磅礴雨声里、异常清晰的柳如嫣的哭声,那声音带着深深的痛苦、暗恨和一丝她并不太确定的……歉然?

柳如嫣能对着她发泄出来,栖蝶应感欣慰,却并不欣慰。柳如嫣并非软弱之人,却在爱情里如此被动,就算那颗心已被伤得七零八落,仍旧苦苦等待生还,于女人而言,莫不是悲惨的。

同情至此,她的警惕之心不禁油然而生。

栖蝶走到床边,坐在如嫣跟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有些事,有些情,压抑得太久会生出心病,若信得过我,不妨把你们的故事完完整整告诉给我,否则我很难帮你。”

柳如嫣缓缓抬起头来,红而微肿的双眼怔怔地看了她很久,满含悲伤的脸上才扯出一抹沉重的苦笑“没想到在我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你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以德报怨。”

诚然,栖蝶并非普通人。

柳如嫣这话,仿佛一下子将她们之间的疏离拉到了最近最亲的位置,栖蝶凑近她,认真地对她笑,一字一句道“一家人没什么好怨的,我们现在乔都,能够依靠的只有彼此,我若能助嫣姐解开童静峰的心结,便是我们最大的幸事。”

柳如嫣凛了凛神,她和童静峰那段藏在心里三年多的过去,时而如噩梦缠绕,时而如初恋美好,无时无刻不牵动着她的心,那些她试图忘掉的过去,已如烙印成为她终生的铭记。



第四十九章 淞沪会战,后生后效

柳如嫣攥紧毯子,悠悠回忆“民国二十六年夏,我们在上海学习两年半后,淞沪会战爆发,日本人的炮弹轰炸了我们所在的南京路上的欧阳黎教授的小公馆,那天是教授正式退休的日子,也是正式解散学生的日子,很多新旧学生都到了,可炮弹把房子炸成了废墟,等到童静峰全身是血、只剩半条命将我拍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很黑很黑,可我很清楚地发现,童静峰用他的身体护我在怀,我在他的保护中,脑子受了轻微的震荡,身上也受了轻伤,我们靠着意志力在附近搜索,除了一地的死尸,什么都没了,我扶着他凭着记忆一路逃到了没有被日本人占领的公共租界西区,庆幸口袋里的钱没有被炮弹炸碎,我们顺利住进了一家小旅馆,靠着那些钱和变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在那间小屋里躲了三个多月,等待两人身体完全康复后,盛夏已经变成了初冬,战争结束,上海沦陷,我也沦陷了。”

柳如嫣激动得湿了眼眶“那段时间,我们同吃同住,俨然成了一对患难与共的小夫妻,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粗茶淡饭,战火硝烟,我觉得都是幸福。”

柳如嫣顿了一下,忍住激动,低下头,低声道“就在离开上海的前一夜,我们有了夫妻之实。”

栖蝶霍然睁大了眼睛,这句话带给她的震惊无异于穆心雅对莫宸晞的情谊。但是,莫宸晞敬而远之的做法让她敬佩,但童静峰不负责任的占有让她愤恨地握紧了拳头。

这些年,柳如嫣一心为她和柳秦伦张罗婚事却从不考虑自己,那些行为举止,总算是找到了答案。

栖蝶闭上眼睛,再仔细回想童静峰的种种言行,特别是昨天莫宸晞那声“懦夫”之后,童静峰脸上的痛苦和纠结……她松开拳头,怒中展笑“嫣姐无需担心,童静峰表面上没有表态,但旁观者清,我相信不久后你定能实现心中所想。咱们先回家把伤养好,坐等日本人和童静峰上门。”

心事倾吐到这份儿上,柳如嫣已经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待,这几天相处下来,也早已相信她的能力能够帮助她达成所愿。

但是,柳如嫣惑然静观她“似乎在感情事上,你一直都很冷静理智,这乔都八城的女子,谁不想得到都城四少的垂爱,就算做小做私都是求之不得的事,可你偏偏能够极力自持,淡定对待莫宸晞。”

从前再想把她撵出家门,也不会随便了事,她深知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后生会有多苦,好不容易等来了侯云帆,如今看来却是她错了“侯云帆和莫宸晞关系紧密,你若嫁了过去,该如何面对莫宸晞。”

栖蝶不知道柳如嫣心里还惦记着这事,只装作颇感满意的样子顺着她的话说“侯云帆不错啊,我若能抓住他,这辈子也算高枕无忧了,事情从来没有两全的,过好当下足矣。”

柳如嫣一怔,有些担心,侯云帆可是出了名的花心,她起初撮合这门婚事,一来以栖蝶的身份只剩下侯云帆算得上门当户对;二来她必须赶在秦伦回来之前把这个眼中钉解决掉,成全了景依婷,也稳固了王廷,她生来就是和母亲一样只要认定了一个人便终生誓死相随相守的性子,可偏偏,她认定的那个人那样遥不可及,所以,自己的下半辈子就算不嫁也算经历了情爱的滋味,附着秦伦也算有了依靠。

现下倒是真心心疼起栖蝶来,不知道与人同分一个丈夫的婚姻该有痛苦?

可除了侯云帆,她实在想不出,能配得上栖蝶的男人还能有谁?以栖蝶的聪明,即使以后会面对侯府诸多姨太太,也是不会吃大亏的。如此一想,心里便因为栖蝶的话而获得了些许安慰,深有感触地觉得杨婉君调教出来的女儿,的确有着不同于其他豪门女子高贵不可方物、旧时女子对于婚姻怯羞扭捏的吸引力,满满彰显着将门女儿的卓然风采,若她是男子,定当也会折服在她独有的人格魅力之下。

柳如嫣不禁自问,这样完美的女子,送给侯云帆,会不会太可惜了?

她忽然心生一计,如果把栖蝶留在柳公馆,留在秦伦身边,会是什么样?会不会比景依婷更合适?会不会规避了栖蝶面对莫宸晞的尴尬?

遂往一旁挪了挪身子,对着她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半张床位“和我一起睡吧。”

柳如嫣能邀她同睡,栖蝶心里真真高兴。关了灯,借着廊间的灯,侧身躺在了柳如嫣身边。柳如嫣均匀的呼吸萦绕在她的脖颈,让她感到了一种躺在柳公馆的高床软枕上十年都替代不了的安稳踏实。

栖蝶觉得很舒服,她所有的对于未来的迷茫都因为柳如嫣这句话而豁然明朗了,她闭上眼睛,仿佛已经梦到柳公馆的梧桐树下,她坐在秋千上,柳如嫣不再视而不见,而是亲切地站在她的身后轻轻推动;她生病卧床,柳如嫣不再听而不闻,而是陪在她的身旁悉心照拂;出游时不再与她形同陌路,而是手挽手与她结伴同行;餐桌上不再如同仇人相见,而是热情款款地为她夹菜。

这样的美好,促使她很想赶快回江城,赶快能在柳秦伦面前,用自己的能力辅助他保王廷,再以王廷股东的身份保江家,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的和莫宸晞得圆满了。

一夜安眠。清晨醒来,雨已停,太阳破天而出,栖蝶心情极好,整个人神采焕发,转头看柳如嫣,脸色已由昨夜的惨白变得正常些许,阳光打在她脸上,衬得她精致的轮廓异常鲜明,真真是美人坯子,不由与她相视一笑。

护士敲门进来换药,栖蝶看到随行而来的康子和两位院长,还有前来探病的景依婷。

栖蝶把位置和时间留给景依婷,随康子的招呼走出病房,年轻的院长将外敷药膏和一瓶止痛药、一瓶消炎药递给她,康子也将一套新的衣装递给她,并告诉她,回城的专机已经准备好,江家的父母也已经接了出来,已在车里等候,随时可以启程。

栖蝶接过衣物,走近两位院长,一一握手致谢,年长的一位提醒她说“病人需要休养,回去以后要随时注意伤口变化,一旦发炎要及时送医院。江城卫生院的院长是我的学生,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会负责到柳小姐完全康复为止,以后你们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去找他。”

栖蝶郑重道“好的,我会注意,劳您操心了。感谢两位对家姐的救助,栖蝶记在心上了。”她当然知道,能得到老院长如此周到的照顾,都是莫宸晞的颜面起了作用,而她所担忧的他都想到了,并为她一一办妥。

不负莫宸晞的心意,栖蝶待景依婷退出病房后,关门为柳如嫣换装。换好装,栖蝶搀扶着柳如嫣,在众人相送下走出医院,栖蝶看到门口停了两辆车,父母坐在后面的一辆向她挥手,康子为她们开启了前面一辆车的后车厢门。

栖蝶小心翼翼地将柳如嫣扶上车坐定,紧偎着她,好给她多一份支撑。柳如嫣紧紧攥着她的手,那时而松时而紧的力道代表伤口时而疼时而缓,好在康子开车技术高明,路上并没有颠簸。

康子先将他们送到码头,解释道“飞机只有两个座位,所以莫董事为令尊令母安排了邮轮。”

栖蝶下车将父母送上邮轮安顿好,返回车厢,前往机场。

安顿柳如嫣坐定,栖蝶返身打算向康子道谢,竟见康子抢先一步对她无声地开口说阿晞让我带一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对他失去信心,无论他现在是谁,都永远是莫慈;无论他现在在做什么,都是在努力成全你们的幸福。

不可抑制的,一股强烈的感动由心底直冲喉口,涨得她眼眶酸红,栖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被一双温柔有力的手托紧,温暖得足以带给最强大的与他同站一线的信心。也为了凤凰于飞的和平,共同面对既知而未知的未来。



第五十章 农家人的情味

飞速永远比船速快两天回到江城。

王廷航运行的飞机所落之处是位于太白山上的一块宽敞的空地,平日除了自家的一辆私有飞机外,并无其他飞机降落,所以此处并没安排工作人员,幸好起初为了方便,设立了电话亭与柳公馆联系。

栖蝶扶着柳如嫣下了飞机,走到电话亭,给江家去了电话,电话那头是五弟江永成,栖蝶吩咐他马上安排车子到太白山上接人,顺便通知三弟江永泰马上赶回家。

不一会儿,三辆人力车相继抵达,永成坐在最前面的车里,柳如嫣重伤在身,一张脸因为奔波和疼痛早已没了血色,自然也没了第一美人的光艳,很难叫人认得出来,栖蝶松了口气。在柳如嫣康复的这段期间,她不能让柳如嫣受伤的消息传回柳公馆,距离柳秦伦回国的时间越来越近,她不知道若柳家父子知道了柳如嫣是在酒井藤野手里受的伤,会作何反应,她只知道酒井藤野尚有可利用价值。

栖蝶扶着没有被车夫认出来的柳如嫣上了第二辆车,自己则坐上最后一辆。

从太白山顶下来有一条必经的蜿蜒山路,人力车不比汽车,一路跌跌撞撞,抵达江宅时,柳如嫣的伤口已如撕裂般疼得再也撑不住地整个人一软伏在了栖蝶身上。

“嘿!”栖蝶一声吆喝,一众弟妹纷纷惊讶地围了上来。

“快去把里屋收拾出来。”

栖蝶一声令下,弟妹们又纷纷散开忙去。三弟永泰个高力大,一把抱起二姐背上的女人,仔细一看,惊讶直道“这不是、不是柳家的如嫣姐姐吗?怎么会这样?”

这一声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栖蝶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接过小妹永秀递来的一大碗凉开水,一口气喝完,心里才舒服了,严肃地看着弟妹们道“你们听好,嫣姐受伤的事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爸妈会晚我们两天回来,回来后什么都不许问,知道吗。”

弟妹们深知二姐养家不易,从来对她的话都视为圣旨,一个个直点头,不违抗不多问。

栖蝶看着永泰道“看你的了。”

江永泰抱着柳如嫣往里屋奔,栖蝶又道“其他人去准备吃的和熬些去暑的汤。”支开小的们,关上里屋房门,取出床边柜子里一套她平日回江家穿的麻布衣裳换上。江城的夏至没过几天,屋内还是闷热,栖蝶摸了摸柳如嫣的额头,已是同手心一样烫。不多时,江永泰取来了医药箱,把脉看诊后,喂了退烧药、止痛药,又打了一剂止痛针,才稳住了柳如嫣的病情。

栖蝶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会西医了。”

“会一点,中西医各有各的优点,都要会一点才好,像遇上这种棘手的,中医就太慢了,西医一针见效;但要调理她的身子,西医治不了根,还得靠中医。”

看着永泰熟练准确的手法,栖蝶倍感欣慰,高高竖起大拇指夸“不错,这十几年的学医生涯没有白费,能救人,还能赚钱养家了。”

江永泰不胜感激“那还是要多谢二姐你出钱给我机会学呀,还为我置办了医药箱,现在一家人有个什么病痛的,我都能解决了。”收拾好东西,江永泰又看了一眼如嫣中枪的部位,“这枪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栖蝶压低声音道“这次乔都行不是很顺利,我们遇上了日本人。”

“我的天!”江永泰紧皱的额上滞出了冷汗。

栖蝶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前前后后大致讲了一遍,只见江永泰的额头越皱越紧,眼睛也因为越来越匪夷所思的听闻越睁越大“你是说……当今统领乔都八城的乔商银行金主就是、就是当年的莫慈哥哥?!”

栖蝶默然。

江永泰却似听了一段震撼心灵的奇闻,惊愕得连连摇头“我的天哪,这简直是一大奇闻哪!”

夕阳已然西下,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屋里开了灯,栖蝶不愿太过招摇,前几年出钱翻修江宅时,只翻修了内里和购置了一批新家具,明亮的白炽灯光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着六菜一汤,这无疑是栖蝶这些年来最祈愿看到的画面。

第二天太阳高照的时候,柳如嫣终于醒来,褪去了病痛,整个人显得精神多了,栖蝶立刻叫了四妹永延端来一杯牛奶,柳如嫣喝过牛奶,说躺得累了,想去院子里走走。

栖蝶学着那日护士的样子替如嫣换好了外敷药,又替她换上了一双平底鞋,扶着走到院儿里,小妹永秀端来一把椅子,柳如嫣就着椅子坐了下来。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江城夏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院子东边角落里,一棵耸入云天的黄葛上,蓁蓁茂密的枝叶将明灿的阳光挡在了天的那一方,掩映得整个院子里一片清凉。

到了正午,栖蝶又扶着柳如嫣走到客厅里的餐桌前坐下。柳如嫣瞧着一桌子丰富的菜肴,虽然没有公馆的山珍海味漂亮精致,却也是菜肉分明,尤其是中间的那一大碗鱼汤,鱼的鲜味混合着豆腐的豆香扑鼻而来,顿觉饥饿无比。

栖蝶盛了一碗汤刚搁在面前,柳如嫣就忍不住双手捧起碗来一饮而尽。栖蝶见柳如嫣喜欢喝,一连又盛了几碗,道“这熬汤的鱼是我几个小弟去长江里活抓的,比府里鱼贩子送的鲜多了。妈妈说鱼汤对伤口复原有大益,厨房里还有好几条,可够你喝好几天了。”

柳如嫣听得深受感动,忽然觉得母亲过世和秦伦出国后,久违的家庭温暖和人情味又回来了。喝过汤,又合着清粥吃了些菜,瘪瘪的胃涨得圆鼓鼓。饭后一会儿又吃了药,大约是那药有催眠劲儿,柳如嫣一阵犯困,倒床便睡。

第二天傍晚,父母如期回来,弟妹们听话地什么也没问,一个个都对二姐的办事能力有数,父母平安回来,说明大姐那边一切安好。

晚上,等到柳如嫣和弟妹们都睡下后,栖蝶洗完澡回到卧房时,母亲坐在床沿边,折叠她的衣服。

栖蝶知道母亲是藏不住心事的人,这么晚还在等她,大概是因为那日康子去接的事,坐到母亲旁边,道“妈妈有话跟我说?”

母亲直道“你老实告诉我,乔商银行那位莫董事到底是什么人?”

栖蝶坦言“是莫慈。”

母亲吃了一个大惊,呆愣中,串联起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幡然醒悟“今日一早,汤家院外停了两辆车,来人说是奉了乔商银行莫董事的命令接我们回江城。你姐夫一听,就跟我和你爸说了‘放心’二字。可是承志托你的那些事让你找上他的?”

“恩。”

母亲趁机又问“永芳又给你脸子看了?”

“……”

短暂的难言后,栖蝶强迫自己笑了笑,扬头,目光深邃地望向敞开的窗外那棵郁郁葱葱的黄葛,待到枝繁叶茂时,便该撑起强大的羽翼保护那方授予孕育之恩的壤地“只要姐姐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这次回来后,只怕也没什么机会再去了。二哥要回来了,稍后王廷可能有大变动,加上日本人和莫、宸晞的内外夹击,只怕整个柳家都要忙上好一阵了。”

栖蝶看回母亲,眸光明亮、沉静且笃定“我回报太太的时候到了,等嫣姐养好伤,回去之后,我回来的次数就少了。”

母亲还想说什么,被她突然出口的这句话止住。所有对于栖蝶和莫宸晞情意一事的担心也都在栖蝶这坚定的立场中烟消云散。



第五十一章 暗地硝烟

离柳秦伦原定的回国时间还剩半月不到,柳如嫣觉着时间差不多了,按照上个月柳秦伦发回的电报里的约定,给了栖蝶一份名单,托她以父亲的名义给名单上的人寄信,邀他们在下个月一号光临王廷之都,参加柳秦伦接掌王廷暨铭记之心公开盛典。

栖蝶多了点心思,在写给莫宸晞的信里,多注明了一句话,望他勿忧。

康子将三封信和一壶牛奶送到莫宸晞书房。

莫宸晞自厚厚的文件中抬起头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康子虽是他的心腹,可男人都是粗线条,他的印象里,从来都是他吩咐康子做事,从没见康子几时这么主动细心过?

康子笑道“那天送饭到医院,柳栖蝶小姐让我转告你注意身体,所以我这是代柳栖蝶小姐在照顾你,她不让我告诉你,所以你要装作不知道。晞,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年你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她的确有着童静雪和穆心雅都难以匹敌的吸引力。只可惜,你明天就要和童小姐订婚了。”

莫宸晞会心一笑,放下文件,倒了杯牛奶喝下。

只有在一心花邸,这个属于莫宸晞的地方,康子才敢和他谈谈心。

“晞,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

“昨天在吉祥居门口的那一幕,你是故意做给景小姐看的?”

莫宸晞又倒了杯牛奶,向康子举杯“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以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童小姐忽冷忽热的,现在我知道了,但是为什么又要在景小姐面前和童小姐故作亲密?”

“静雪和景依婷自幼生长于名门,在她们的世界里,没有烦恼,没有战争,没有贫苦,作为女子,一心只盼着能寻得一位门当户对的男子,在丈夫的大户伞下,一辈子相夫教子、安稳过日。景依婷对柳秦伦的野心有多大,看到我和静雪所受的刺激也就有多强烈,我何不助自己一臂之力去引得她拴牢柳秦伦。”

康子听得有些懵“拴牢?”

莫宸晞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景依婷喜欢柳秦伦并不代表柳秦伦也能喜欢她,你忘了柳秦伦身边还有一个人?”

康子垂眸,一瞬之后,霍然抬头“如果我是柳秦伦,除了亲姐姐柳如嫣有那个魅力之外,便只有……义妹柳栖蝶,相比温室里的景依婷,柳栖蝶更能吸引从小就被父亲送到美国独立的‘我’。”

“不错。”莫宸晞直视他,那双如星芒闪亮的眸中满含骄傲道,“栖蝶此行,很好地给了景依婷一个重压,我再给她一个提醒,为了得到柳秦伦,景依婷就会不顾一切去打压王廷,以示自己会长千金的地位和实力。外有日本人,内有景依婷,当他优渥光明的未来充满变数时,我是真想看看,柳秦伦到底如何应对。”

康子沉默了一刹,不免担忧地接话道“可是晞,你现在是莫宸晞、童家人,她现在是柳栖蝶、柳家人,若王廷真到了内忧外患的时候,恐怕她也会拼命力保。到那时,你要如何?”

莫宸晞一脸轻松“到那时,就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一口气喝完了杯中奶。

康子越听越懵“怎么退呢?你就不怕童小姐对你越粘越紧?”

莫宸晞笑“静雪心里自有一杆秤。”

有时候,哪怕是亲兄弟也不宜了解得对方太透彻,康子满心疑惑都不敢再追问下去,只从他轻松的笑脸上得知他已有了抽身的办法。他心疼地看着这个纵横乔都、笑傲乔都的兄弟,不过27的年岁,若不是跟了他这么些年,真的很难从他笑容各异的脸面上看出那各异笑容里的深意。

莫宸晞放下杯子,转身向窗外,炯炯有神的一双眼睛瞧着满园夏色,康子瞧着他侧颜透露出来的无尽智慧凝聚的自信,听到他大叫一声“总有一天,鱼与熊掌我必兼得!”

康子欣赏他浑身一股子不成功便成仁的气势,在他转身看他之时,用右手拇指指向自己心脏最正中的位置,道“哥永远挺你。”

一心花邸自修建之日起,莫宸晞特意吩咐工匠在一楼棋牌室对面辟了三间房出来,除了用于待客的一间客房,其余两间则是为他和妹妹准备的卧房,装修布置皆是别墅内的统一风格,冲着这份情意,康子早已下定决心将这条命奉于他手中,其实,英明如莫宸晞又何尝不知道那些老板对他私下的殷勤讨好,阿晞却从未质疑过他,此生得此兄弟,他也必当忠心不二。

“这是栖蝶小姐寄来的信。”康子将手里的三个信封奉上。

莫宸晞接过信封,三个封面上依次写了“童静峰收”“莫宸晞收”“侯云帆收”的字样。他放下其他两封,打开有自己名字的那封,纸上写着我与嫣姐已安全回家,嫣姐身体无大碍,无需入住卫生院。家兄柳秦伦定于七月一日回城,届时王廷之都将有一场盛大的晚宴,晚宴上会有一场以都城四少为名的慈善捐赠以及亲赴诗城救援的安排,请准时参加。

栖蝶总算在柳如嫣面前立了一功,莫宸晞放下了担忧。随即右手紧捏信纸一拳捶在桌面上,左手紧紧捂着胃部,豆大的冷汗自额头冒出。

“晞!”康子立刻上前扶住他,莫宸晞借着他的一股力,从抽屉里取出一盒胃药。

康子忙着用他手上的杯子倒来一杯温水。莫宸晞和着温水吞下一颗药丸,又趴在桌上闭目休息了好一会儿,疼痛才稍稍缓了些。

康子担心他又复发的胃病,不由道“你已经许久不喝烈酒了,也已经许久没有为人操过心,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真的有必要再用烈酒来伤害自己吗?”

莫宸晞撑起额头,微微睁开眼睛“我不是童静峰和侯云帆,也不是柳秦伦,我没有任何依靠,如今要竭尽所能地让童振鹏对我推心置腹,我才能永葆自己能站在这个高度上不那么轻易摔下去,才能站在离敌人最近的地方,亲手杀敌。”

康子无奈“你和栖蝶小姐还真像。”

莫宸晞打起精神,无奈苦笑“她要养家,我要报仇,我们在不同的地方活成了同样的人。”

康子见他脸上隐隐浮现了笑意,拿过他手上的信纸,留意地看了看那句“晚宴上还会安排一场以都城四少为名的慈善捐赠”,笑道“柳如嫣小姐这是在借助都城四少的名义拉拢人心呢,栖蝶小姐只是一个代笔。”

“上流名媛都有一个共同点,尊贵骄傲,好比去年柳如嫣举办的慈善晚宴,她们会直接自上而下地施舍,而不会放下身段去救济,能够想到捐赠和亲赴诗城救援的点子收揽民心,是王廷一贯的作风。”莫宸晞冷笑一声,“柳秦伦这是在警告我,他会是个强悍的对手,也是在提醒我,这个时候和他正面交锋强行收购王廷,肯定会同时掀起几城骇浪,不仅得不尝失,还会遗臭四方。因为这封信,在寄给我的同时也同时寄给了很多人。童静峰的情面加上都城四少的头衔,这一步我没得选。”

康子不解问“什么叫童静峰的情面?”

莫宸晞看着康子,认真道了三个字“柳如嫣。”

康子呆了一呆,想起前几天,童静峰在酒井藤野面前表演的那一幕以及去医院探望柳如嫣……可是,以童静峰的作风,任何可能性都有,唯独情爱不可能,偏偏,任何可能性都不是,唯独是情爱。

莫宸晞看着康子说“童静峰至今未婚,我一直以为是因为静雪母亲的事他不敢结婚,万万没想到,会有一个柳如嫣的存在。柳如嫣的小姐习性,是童静峰最担心的一点,心里纵然有她,可童家树敌无数,要当得了童家的女人,就必须心怀大智,经得起惊涛骇浪,童静峰关心却不表态,既是保护又是观察。”

康子缓了缓神“所以往往不动声色的情才是真的爱到了骨子里。”正想再提一嘴柳栖蝶,又怕在他即将订婚的烦乱心情上再添烦乱,便住了嘴。



第五十二章 订婚不喜

窗外一道白光闪过,莫宸晞走到窗前探头一瞧,转头看着康子道“接侯公子上来。”

没等康子下楼,侯云帆已大步上楼进屋。将侯云帆迎进莫宸晞的书房后,康子奉上咖啡,莫宸晞道“休息吧,这儿没事了。”

康子退下后,侯云帆端起桌上咖啡杯坐到一旁的单人椅上。抿了一口咖啡,调侃道“你对这个兄弟还真是好,所以人家也巴心巴肝地用牛奶伺候你。”

莫宸晞在酒柜处倒了杯水,坐在另一把单人椅上,质疑侯云帆的问话“难道我对你不好?”

“那当然好,这辈子,不管我是谁,都会永远记得你为我做的两件事。一是三年前我迷上了彼岸花开的一个舞女,还闹出人命,要是平常也就罢了,偏偏是我妈病重的那段日子,要是被她老人家知道了,可能拖不到半年前,幸好你帮我息了事宁了人,否则被穆心雅闹起来,要我娶了她,还不得闹得满城皆知?我还丢不起那人,还帮我瞒着家里,好让我能安心陪我妈走完最后一程,够兄弟。”

莫宸晞顺口道“你不爱人家勉强娶回来人家也不会幸福,还不如好好安顿人家,放人家一条生路。”

“所以呀,对大家都好。二是这些年来,你有乔都七城店铺经营大权在手,还有一些放贷、股票和股权,可谁会嫌钱多啊,你明知道电影行业的利润有多大,也不插手进来,让我一个人赚,仗义!所以我投桃报李来了。”侯云帆说着将手里一个包装精致的红色四方首饰盒递给他,“这可是请上海最有名的珠宝设计师专门根据童静雪的喜好量身设计的,全中国仅此一条,我可是刚拿到手就立马给你送来了,可见我这个兄弟同样很重视你,没有辜负你的委托。”

莫宸晞打开盒子,正是静雪最喜欢的带栀子花样吊坠的金项链,瞥见侯云帆满脸嘚瑟地抖动着翘着二郎腿的右腿,浅浅哼笑道“是梁燕玲还是姚安怡帮你搭的线?”

侯云帆不满地摇摇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最近不是跟她俩打得火热吗?我只是让你帮我定制一条项链,可没说要栀子啊,只有想拍静雪马屁的梁燕玲和姚安怡,谁还会有这份心思?你一个天天泡电影圈的人几时又跟珠宝设计师有了交集?这样精美的包装,只能出自女人手了。”

侯云帆将信将疑道“你什么时候对女人这么了解了。不过说到女人,幸好你有个静雪,不然我就要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莫宸晞不屑地睨他一眼。侯云帆愁着解释“可不是吗?这一心花邸都建成多久了,一个女佣也没有,每天就你和康子朝夕相对的,能不让人怀疑嘛。”

莫宸晞笑道“这点我是比不上你,怎么样,梁姚二女,看中了哪一个?或者两个都看中了?”

这下,侯云帆不接话了,一边翘起的唇角上含了抹春色。

莫宸晞见他这副痴样甚觉有异。女人花痴他见多了,男人花痴,还是侯云帆这种欢场高手,除非是遇到了仙女“怎么?莫非看中的不是她们?”

侯云帆故作高深莫测状“还真不是她们。”

这次,换莫宸晞将信将疑。侯云帆凑近他,一字一顿道“柳、栖、蝶。”

莫宸晞脑子一懵“谁?”

侯云帆对上他骤然变色的脸,笑道“上次不是代你去柳家送合同吗?那柳栖蝶可是让我耳目一新哪,她真的不一样,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没有正牌千金身上的距离感,也没有女明星身上的脂粉味,让我很有结婚的冲动,所以我抓住机会,当场就向柳忠廷下了口头聘,等今年守孝期一过,就登门迎娶。”

半年前侯母临终前,侯云帆当场向母亲允诺会找个本分的姑娘结婚生子,才让侯母安详地闭了眼。见他难得的认真,莫宸晞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玻璃杯。

那夜,他在静雪卧房的阳台上等到侯云帆送栖蝶回来,两人并没表现出情侣间的亲密互动,他便松了口气。但那仅仅是对栖蝶的信任,至于侯云帆,他不想破坏和他的兄弟情。

莫宸晞一口饮尽杯中余水,侧目道“她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我不重要,重要的是适合做老婆。”

“你爱她吗?”

“爱!”侯云帆狐疑道,“你怎么知道她不适合我?”

“你忘了我也是江城人,江城不大,自然认识。”又略带警告道“你找其他女人我管不着,唯独她和静雪不行。”

“诶诶诶!”侯云帆冤枉大叫,“静雪我是压根没歪想过,朋友妻不可欺,这是我的原则。可是,为什么柳栖蝶也不行?”

莫宸晞冷峻的面上透着不容质疑的威严,两颗黑眼珠子发出冷硬的光,转移话题地将栖蝶的来信交给他。

侯云帆被逼视得无奈闭了嘴,道“你明天就要订婚了,这么严肃干嘛?笑一笑嘛。”

打开信封,一看内容,惊喜得眉毛一跳。

莫宸晞毫无心情和他打嘴仗,直道“很晚了,出门不送。”

侯云帆并不与他置气,他心里对于逼莫宸晞招供另有了主意。

第二天,乔都市市长千金童静雪与乔商银行董事莫宸晞订婚之喜轰动全城。童振鹏作风低调,订婚宴谢绝了所有恭贺的客人,只小范围地邀请了全城的记者和童家的内亲外戚,可即便这样,童公馆内外仍然是人山人海。

乐队唯美抒情的伴奏乐缓缓在大厅响起,一道纯白色的水晶灯光打在楼梯间,童静雪一袭抹胸粉色丝绸长裙,挽着身着酒红色西服的莫宸晞自楼梯上缓步而下。

众人羡慕地仰望着那从楼梯上走来的一对眷侣,童小姐腰间系着一根细细的蝴蝶结带,手肘至肩的部分,套着一层粉色的纱,纱上面绣着好些桂花的式样的花纹和嵌着细碎水晶,不高不矮的发髻上别了一个水晶发钗,衬出精致的妆容,丝毫不比商会晚宴上那条金色的美人鱼逊色;莫宸晞一身酒红色西服搭配一件纯白色翻领衬衫,双双往大厅中央一站,立刻抹杀一众记者的胶卷。

康子递上首饰盒,莫宸晞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项链,在明亮的灯光中,金灿灿的项链自莫宸晞的双手戴在童静雪那肤如凝脂的脖颈上,在童静雪娇羞的笑颜中,在众人目不转睛的期待和起哄“亲一个亲一个”的叫声中,莫宸晞双手大掌以能够挡住外界视线的角度托住童静雪的脸,缓缓低下头,在她的鼻尖上印上了一记蜻蜓点水。

众人终于看到他们亲吻而鼓掌叫好,在那响彻云霄的掌声中,记者们的镜头纷纷对焦两人,赶紧留住这历史性的时刻。

送过订婚礼物,又在众人起哄下喝了交杯酒,方才缓解了那些兄弟姐妹们的热情。童家内有童氏家族,外有美国亲信,这种场合,莫宸晞不想叫人看出破绽,忍住胃痛,陪着童静雪一杯接一杯的酒挨家挨户地敬完,才借餐会的时间,躲到静雪房里,干吞了颗止痛药,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她的嘱咐。

栖蝶!

莫宸晞紧紧闭上了眼睛,为了她,他必须保重身体。



第五十三章 认准定位获人心

莫宸晞习惯性地在哄童静雪睡着后,坐着睡在她旁边。第二天日照时分,刚洗漱完,卧房门便被急促敲响。

童静雪匆匆打开门,见是康子,忙问“怎么了?”

康子顿了一下,话锋陡转“大少爷有事找,请莫董事去一趟对屋。”

对门半掩着,莫宸晞轻轻推开,童静峰坐在床沿边眉头紧锁地看着手里的一份电报,灯光下的脸,布满了苦恼和愁思,听到门响声,抬起头来看向他。

莫宸晞反手关门,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童静峰将手里的电报纸递给他。莫宸晞垂头一看,是酒井藤野发来的“邀约”“板恒征四郎‘请’你去南京?”

“你怎么看?”

“板恒这是要在不动用一兵一卒的情况下策反你,只要成功策反你,乔行的财权二力,就顺利入他腰包了。如果你不去,板恒一气之下会再次轰炸乔都,如果你去,对我们来说正好缓解几天,等柳秦伦回来。”莫宸晞摸出裤袋里栖蝶的来信,递给他,笑言,“日本人找上门来了,你不过问也不行了,不管对方是谁,基本的礼貌还是要的,趁此机会表明我们的立场,他要做什么我们阻止不了,但我们绝对不会投靠日本人做汉奸,如果他要打,我们也绝对会与他浴血一战。”

莫宸晞一番话说得酣畅淋漓,深得他心,童静峰高兴地接过信封,打开信纸一看,随即吩咐康子“给酒井藤野回复,下月初我会赴南京和他见面。再给柳秦伦去份电报,他回江城之前,我会在南京的首都饭店等他。再帮我安排专机,今天下午我就过去,先探一探那边的实情。”

“是。”

康子领命退下后,童静峰又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看似不经意的一句“柳秦伦回来,你可有什么想法?”却问到了重点。

莫宸晞正气凛然“大敌当前,当然是携手抗敌了。”

“那么,你对王廷再无想法了?”

“如果柳秦伦足够强大,我再有想法也没用,反之,我也不会给日本人可乘之机。”

童静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柳秦伦不是心急浮躁的人,半年前他回来的那次,我和他交流过,哈佛的人才确实不容小觑,而且,他还有个厉害的帮手?”

莫宸晞正眼撞上童静峰投来的试探目光,保持着淡定的常规表情,应“柳栖蝶?”

童静峰默认说“如果他俩联手,再加上铭记之心……”

莫宸晞的心随着童静峰这话一抽,他并不担心栖蝶的立场,倒是担心铭记之心是否真有威尔斯所说的脱离险境、改变未来的神力。但他面不露怯,两眼一亮,用稳定童静峰的话说道“爸爸赞许我收购乔都七城商铺经营权,是为了让百姓能够在乔行的保护里,得到最起码的温饱保障,如果王廷足够保障,那江城的百姓就无忧了,等到他们各归各位,我们就是近亲了,一加一的效应实在要比内讧要强大和正面得多。”

童静峰很满意莫宸晞对自己的定位,对王廷的定位,着手整理行李,对他说“我去南京的事千万不能让爸爸知道。”

“我知道怎么说。”

这天傍晚,江永泰回来时,带回厚厚的一沓报纸,栖蝶随意地翻了翻,每一份都大篇幅报道了日前发生在乔都童公馆的盛况,画面上,莫宸晞爱意浓浓地亲吻童静雪,旁边众人热烈鼓掌,场内一片的欢天喜地。

栖蝶鼻子一酸,放下报纸,转身进里屋。

江永泰诧异地跟进屋问“我以为你会把它们烧掉,眼不见为净呢,你这样放着就不怕被爸妈看到,影响对莫大哥的好感?”

栖蝶冁然一笑“报纸到处都有,掩耳盗铃的做法只是在自欺欺人,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江永泰见她心态还不错,放心了“你能这么想就好。”

栖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柳如嫣身上。

大半个月过去,柳如嫣的身子恢复良好,走路已不会再牵扯到伤口痛了,第二十天的时候,栖蝶放了热水让她洗澡,拿了一套与自己身上一样的麻木衣裳递给她,安抚说“这个穿在身上很凉快。”

柳如嫣毫不犹豫就接了过去。

洗过澡,栖蝶观望今天的太阳还不算太烈,约了弟妹们去陆家巷子外长江沿岸上的草坪踢球踢毽。

柳如嫣见几个弟弟蹦蹦跳跳地一路玩儿着球你追我赶,满眼闪烁着懵懂好奇,和身在其中的热闹感,走着走着竟主动牵上了栖蝶的手。

两人手牵着手,尾随着弟妹们往陆家巷子后巷走。出了巷口,便是长江沿岸上行一大片一大片宛如天然绿毯的草坪。栖蝶悠闲地盘腿坐在坪地上,眺望前方,午后慵懒的阳光平洒在江面上,时有轻风划过泛起粼粼波光,赏得人心旷神怡。弟弟们在一旁玩球,妹妹们则在跟前踢毽子,一个个兴高采烈的争着比赛,栖蝶也坐不住地站起来一脚接到永延踢到半空中的毽子,时而常规脚内侧踢、脚外侧踢,时而背部绷直膝盖踢,时而脚背正面踢,时而又踢回给永延、永秀,玩一场三人来回踢。

柳如嫣坐在一边默默瞧着,虽是同胞姐妹,可三人站在一起,同样的麻木衣裳,栖蝶的美丽硬能盖过两个妹妹。

这几天的心情因身体的日益康复变得极好,从前哪有这样的空闲时光来江城这方山水有多秀丽,脚下这片土地有多滋养,此刻瞧着,都仿佛静化成一副山水图,衬得栖蝶本真自然,活泼动人,不施黛粉的脸颊上浮起了浅浅的红晕,托着唇边那抹乐在其中的欢笑洋溢着愈发灿烂的红。

不禁感慨,清水真能出芙蓉。

从前看她,借着“栖蝶”身份日日生活在她的眼皮底下,令她厌恶、刺眼。柳公馆今时的金玉满堂是父母辛苦建立而成,一个无功无绩的街头丑鸭凭什么和她平起平坐?

秦伦出国后,她纵享富贵荣华,可私底下一个人的孤独寂寞只能不断地隐藏进上流社会的各式聚会里,才不至于活得太空虚。现在,她抱着双膝松松懒懒地坐在草地上,静沐阳光,看着眼前闹热的一幕幕,还真是别有一番幸福味。栖蝶……倘若能有这样一位弟妹实心实意地伴随左右该有多好。

柳如嫣的心不禁又为之一动。

栖蝶累得气喘吁吁,对两个妹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转眼看到柳如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后方,正准备过去陪一会儿,正巧永泰领着五弟永久、六弟永成取完泉水回来。栖蝶拿过两个荷叶卷,走近柳如嫣,一歪屁股坐在了她旁边,将其中一个荷叶卷递给她“这里百米外有一口陆家巷子里的几家农户联合栽种的莲藕塘,每年这个时候塘里的荷叶长得正茂,他们玩累了就会拔下几片叶子裹成卷,再爬到附近岩石上的岩口取来这泉水,夏至还能喝得上,等过些日子天气再热一点,就得等到初秋了。尝尝看。”栖蝶说着,将荷叶卷里的甘泉咕咚咕咚灌入喉。

柳如嫣也喝了一口润了润唇,看着栖蝶狼吞虎咽,恐是渴极了,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秦伦的一句话‘心里郁闷的时候,真想策马奔腾,摈弃烦恼忧愁,在大自然里疯狂一次’。我知道这十年,他背负了很大的压力,十六岁就被爸爸送去美国读书,只安排了一个随从照顾,生活里除了上课就是读书,我曾经担心他会不会变成一个书呆子,去年回来看到他,不仅没有变傻,还长成了一个出类拔萃的美男子,实在是我心安慰。”

栖蝶看向正向她们迎面走来的永延,欣赏式地对柳如嫣说“何止是出类拔萃,简直可称是写进历史的人物。我那一片痴心的妹妹做梦都盼着能见上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的一面就好。”

江永延走过来正好听到了二姐的话,不禁脸一红。

柳如嫣看着江永延那少女满满羞意的样子,心里喜不自禁,试探道“秦伦是王廷的未来、爸爸的心血,谁能够嫁给秦伦,便是拥有了整个王廷,能配上他的姑娘,即便能力不在他之上也绝对不能在他之下,上得了厅堂也能下得了厨房,秦伦喜欢才华馥郁、品味高雅的女生,曾指着一张妈妈弹钢琴的照片说‘好美’。”

栖蝶听出柳如嫣这话不是在说永延,罢了,她只想完成永延见柳秦伦的梦想,并不奢望什么,只道“景小姐身份高贵,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五十四章 一句话的试探

柳如嫣眼皮一垂,想起那日在晚宴上,景依婷特意和旁边人换了座位,在席间为她夹菜示好,打听秦伦这些年在美国有没有对金发蓝眼的洋妞动过心?

她微微一笑,世人皆知秦伦不近女色,对秦伦诸事熟谙的景依婷又怎会不知呢。父亲的话,让她了解了父亲的立场,可婚姻到底是两个人的事,景依婷对秦伦的心虽野,却也实,若能再助一把王廷,也算两全其美。她知道景依婷真正想问的,是如何能吸引到秦伦的注意,那时她也是说了这番话,话是真,可后面还有一句“如果让我选,我不愿意我的女人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那样的爱情太累。”

此番又将这话说予栖蝶听,同样隐瞒了这一句。现在摆放在王廷之都宴会厅作装饰的那架钢琴,就是当初杨婉君特意培养栖蝶弹钢琴的时候购置的,依照那日景依婷为难的表情看并不会弹琴,她想看看,景依婷会不会为了吸引秦伦的注意特意去学,以她们各自对秦伦的了解,来考验两人到底谁更适合做王廷未来的后。

栖蝶不太理解为什么她一提起景依婷,柳如嫣就不说话了。就算早前景依婷的言行触到爸爸的痛点,也是无心之失,倒是这次去了一趟乔都回来,柳如嫣对景依婷的态度竟变得如此沉默,对她可并非好事,劝说道“景小姐出身贵族,自然有些小姐脾气,不过再强悍的女人在心爱的男人面前都会变成小鸟依人,所以嫣姐不妨对这位准弟媳加以包容。”

柳如嫣无比专注地看着她,想要透视栖蝶脑子里在想什么。女人和情敌的明争暗斗她见多了,女人帮着情敌说话的还是第一次,口是心非也就罢了,可栖蝶目光澄澈,态度诚恳,益发叫她雾里看花。这个柳栖蝶还真是有点意思,明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人,却摆出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样子,以秦伦的优秀,她不信柳栖蝶能完全不动一丝私心,尤其是在她明知和莫宸晞没有可能的情况下,不信她真的会唯唯诺诺的嫁给侯云帆。

不管怎么说,栖蝶此次投她以桃,她也该报以回李“再过几天王廷之都要办一场一天一夜的盛宴,到时会云集乔都八城商界头目,永延妹妹若有空,可以过来玩。”

柳如嫣不愿再多谈景依婷,栖蝶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江永延得到柳如嫣许口承诺,乐得一扫疲累,两眼迸发出骄阳般的光芒,蹦起八丈高,紧紧抱着柳如嫣,连连拜谢。

栖蝶看着永延高兴,心里也跟着高兴。距离妈妈定下的一个月期限还剩下几天,柳如嫣已能行动自如,栖蝶决定明日回府。

返家路上,一行人累得一个吊着一个走。栖蝶和柳如嫣商量着明日回府的事,柳如嫣想到再过几天秦伦就回来了,她得抓紧张罗盛典的事,遂答应下来。

回到家时,母亲忙碌地准备晚饭,栖蝶主动接过母亲手里的干柴坐在灶前烧火。

江永秀走到厨房口,和江永延一起蹲在一旁洗菜,刚蹲下身子,便见眼前一双穿着草鞋的脚走到跟前,她抬头往上望,赫然看到“柳、柳小姐?!”

栖蝶闻声望去,只见柳如嫣脚下由布鞋换成了草鞋,配上一身粗布衣裤,很是有点农家小妹的感觉。母亲急急迎了过去,从柴房里端来一个木凳擦干净,放在她脚下“如嫣小姐请坐。”江永延江永秀也站起来,拿起扫帚将地上的水渍扫干净。

倒弄得柳如嫣不好意思道“伯母快别客气了,打扰你们这么多天,我已经很抱歉了,我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要是给你们添了乱子,就是我的不是了。”

母亲依旧拘着礼道“如嫣小姐身子刚好,还是多休息,这里交给我们,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若是以前,栖蝶肯定不敢在柳如嫣面前放肆,只会跟母亲一样,把她当公主伺候着。可若是以前,她也根本不会带柳如嫣进江家大门。现在柳如嫣能放下身份与她交好,栖蝶自当要领这份心意,走过去牵起柳如嫣的手走到灶台旁边的木桌前“就把这桌上的每颗菜黄的去掉不要,留下绿的放进竹篓就行。”

柳如嫣听罢,着手动了起来。

大病初愈,做些手里活谈不上累,摘完了菜,江永延把篓子接了过去,柳如嫣后退两步坐在小板凳上,朝右手边看,江永延一边淘洗着菜一边哼起了小曲儿;朝左边看,栖蝶顶着高温一本正经地坐在灶台前添加柴火,不停地抬手抹汗很是自在。江伯母则快速地做好了几道菜命江永秀端去厅里。

曾经,她看着栖蝶每年总会定期向杨婉君告假返家,一呆就是一两个月,不知道她们平凡人家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新鲜,能好过豪门宅院里的纸醉金迷?但这半个月相处下来,她真真实实看到了一幕“再富裕的日子也比不过一家人安居在一个小空间里其乐融融”的幸福画面。这里的每个人对她永远恭恭敬敬,可是,谁会知道,会相信,此时此刻,自己对他们有多羡慕。

不到一个小时,一大桌香喷喷的八菜一汤齐齐上桌。柳如嫣学着永秀的手法摆好碗筷,包括她在内的九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不知怎的,竟格外有些感伤,忽觉身旁栖蝶伸出了一只有力的手默默地拍了拍她微微发颤的后背。

栖蝶给她面前的碗里盛满了汤,安抚道“快吃吧,再不吃就被他们抢光了。”

这些天,日日都是栖蝶把饭菜送到房里,今夜是她第一次坐上饭桌和大家共餐,柳如嫣环顾一圈,大家伙儿自顾自地大口吃菜大口喝汤,无拘无束,栖蝶这句话仿佛是在告诉她,江家的饭桌上无需面子礼仪,人一旦饿了,只会想办法填饱肚子,这才是人生最真实的活法。

饭桌上,栖蝶向大家伙儿宣布了明日回府的事,这要放在平时,也就是小别,可放在马上柳秦伦回来的时间上,大家都心口不宣地知道二姐这次离开会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好在柳公馆和江宅只有一河之隔,要见面很容易,纷纷收起难过,笑着吃完了饭。

按照惯例,回府的前一夜,母亲都会放水给她泡澡,洗去在江家干活时身上的脏迹和身体的疲累。

每个月的最后几天,新城大街西街头会有杂耍表演,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开场了,栖蝶将全家人都支了去,牵起柳如嫣的手走向浴室。

江家儿女众多,厨房旁边浴室一墙分隔男女用。女用的那间,大木桶里洗澡水温度正宜,栖蝶转头看着柳如嫣,笑“可愿和我一起?”

柳如嫣被栖蝶问得一怔一凛,心头怵得一紧。



第五十五章 赤身共浴,两心合一

握在手里的那只手蓦然攥紧,亦将她的手狠狠攥紧,两只紧握的手心间渗出了密汗,栖蝶侧过身去拥住柳如嫣,狭小的空间弥漫开热水腾起的白色雾气,柔柔地荡漾在四周,相同的两个身子熨贴在一起,栖蝶缓缓地抬起左手轻轻抱着柳如嫣的头,唇紧挨着柳如嫣的耳,用既柔且磁的声音说“放心把自己交给我。”

柳如嫣耳中回旋着栖蝶款款柔耳的“情话”,呆呆地由着栖蝶摆弄自己,忽又觉,这个外表看似内敛柔软的女子竟藏了一颗男子般潇洒稳重的心,她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仿佛陷入了一幕栖蝶编织的朦胧当中,且奇妙地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地任由栖蝶一点一点褪去衣衫……

栖蝶褪完身上的衣衫,与柳如嫣面对面坐在偌大的木桶中,赤身相对。

柳如嫣紧张地闭紧了眼睛,额上渍出了细密的汗珠。

栖蝶五指成梳,轻轻梳理她乌黑浓密的卷发。柳如嫣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栖蝶手执方巾轻轻为她擦拭伤口周边的肌肤,继续用既柔且磁的声音道“嫣姐不肯睁眼看我,是担心看到这样的我就想起那样的他?”

柳如嫣黛眉紧皱,瞳中原本黑暗的世界里,突然乍现无数道炫目的彩光——上海滩百乐门舞厅,香鬓俪影、轻歌曼舞,那是离开上海的前一夜,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了大上海真正的繁华,带着捡回来的这条命,纵情愉悦,开怀畅饮。后来回到房间,在两厢依依不舍的感情中,她终究按捺不住,双手环住他的腰,两情相悦的身心,在浓烈酒香挥发的暧昧情愫中,完美合一。

柳如嫣紧闭的眸中,两粒眼珠不停转动,这在栖蝶看来是正在回忆甜蜜往事,栖蝶会心一笑,缓缓、缓缓地说“爱情,无疑是这个世上最令人神往、最令人沉醉、最令人不顾一切的美好,一刻已定终生。嫣姐既有孤注一掷的勇气,独独失了勇敢面对的勇气,童静峰并非不爱你,只是心有郁结,童振鹏位高权重,清正廉明,日机轰炸乔都城,童振鹏没有一刻的停歇,恰恰膝下所能依靠的也只有童静峰这一个儿子,所以,他考虑的就不仅是儿女情长,如果我是你,我会让他知道,无论他发生了什么,我永远都是能与他并肩一战的妻子,而非躲在他身后需要他时刻保护的女人。很多时候,男人回避,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因爱生怜。”

栖蝶微吁一丝鼻息,道“这次盛典,就是最好展现自我的机会,与其默默等待他的回应,不如主动纾解他的忧心。”

曾一度以为那疼痛旖旎的一夜是她和童静峰之间的全部,被栖蝶一话点醒,柳如嫣睁开眼睛,云开雾散如星光点亮夜幕璀璨一笑,好像漫山枯木逢春,绽开灼灼桃花。

两人的身子同时没在水里,泡了这会儿,彼此看着彼此,都是脸色嫣红、热汗涔涔,柳如嫣忍不住抱着栖蝶“谢谢你,栖蝶妹妹。”

栖蝶也抬起双手抚着柳如嫣的后背,直至这刻,她才确定,柳如嫣是真真正正接受了她。

洗过澡,栖蝶给杨婉君去了一个电话,说明日一早,会和柳如嫣一道回府。电话那头,杨婉君顿了一下才道好。

一夜过后,天还未完全亮透,栖蝶如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换好衣服,顺手从母亲大包里拿出自己的小手包,拿出里面厚厚的一沓大钞搁在床头柜上。柳如嫣换好来时的衣服默默站在一旁,理解地看着栖蝶的动作不出声。她早已见怪不怪于杨婉君会给栖蝶零花钱的举动,她们平日呆在府里,少有用钱的时候,栖蝶手里存下的钱大部分都贴了母家,此刻还真是心疼她长久以来陷在柳栖蝶和江永念的双重身份里,举步的无奈。

离开江家宅院,栖蝶习惯性的没有惊动一个人,回时热热闹闹,离时悄悄然然,避免了家人送别的泪眼相见。

走出陆家巷子,栖蝶伸手拦下两辆黄包车,俩黄包车夫认出柳如嫣,毕恭毕敬地尊了声“大小姐。”不确定地看了她一眼。

栖蝶微笑以对,俩车夫确定了她的身份,丝毫不敢怠慢地一路飞驰前行。

江城北区作为富人住宅区,平日里只有高档汽车进出,鲜有黄包车的踪影,今日院门口破天荒地来了两辆黄包车,正打扫前院的几名丫头立刻禀了管家,几人匆匆小跑到门口。

栖蝶下了车,赏了两名黄包司机小费,柳如嫣走上前,看着门口的管家丫头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对于她主动挽上栖蝶胳膊的举动呈现出目瞪口呆的模样。

栖蝶也在那一个个震惊的表情中,与柳如嫣相伴着走进院里。管家虽然有些惊讶,也是见惯了场面的人,第一个反应过来,疾步上前迎接“大小姐、三小姐,一路辛苦了。”随即吩咐丫头们,“快,赶紧奉茶,送些水果糕点上来……”

“不必了。”柳如嫣打断管家的话,“各自忙去吧。”

“是。”管家领着丫头们恭顺退下。

两人并肩行进宽阔的前院空地,栖蝶抬眼望了望二楼小客厅窗台前站着的那个身影,走进大厅,走上旋转楼梯,两人一左一右去了书房和卧室。

这个时候,爸爸定是在书房看着各门店呈上来的前一日的账单,栖蝶站在小客厅门前,看着柳如嫣进了书房,才放心地转身进小客厅。

毫无意外地,杨婉君看到刚才那一幕,满意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悠然地品着咖啡,面前茶几右方,还有一杯咖啡,正飘着袅袅香烟。按照她们娘俩之间的规矩,她办好事回来会得到杨婉君大大小小的嘉奖,相反,则会停掉她所有的支出钱银,她见过江家一连六个月无进账的生活,若不是母亲一直存着她拿回家的钱,只怕一家九口,又得捉襟见肘了。

栖蝶轻轻关上门,坐到了右边咖啡杯所在的沙发位上,端起咖啡杯来抿了一口,看着对面的杨婉君笑道“谢谢妈妈。”

杨婉君放下手里的咖啡杯,靠上沙发椅背,脸上笑容明朗,犹如正于快乐里徜徉前行“一趟乔都行,没想到你真能带给我这么大的惊喜,不错,不错。”

栖蝶很清楚,柳如嫣当着杨婉君和下人面主动对她的那一伸手,已美好地扭转和稳固了她在这个家的绝对性地位。在杨婉君眼里,柳如嫣在她的进攻计划里占有主导地位,若能完完全全为她所用,就等于成功了一半。栖蝶也是铁了心要将柳如嫣早日嫁离柳公馆,才能免去与她反目成仇的那一刻。

正当走神间,突然传来一阵电话铃声,杨婉君起身走向卧室,栖蝶听她“嗯”了两声后,走出来,脸上的笑意甚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她说“你可知这一步跨得有多大?”

栖蝶跟着杨婉君走到柳忠廷书房,听到柳忠廷亲口允诺杨婉君早前的提议,让她接手打理麗装,与柳如嫣共同辅佐柳秦伦,并要求她在柳秦伦回来之前,全面掌握麗装的运营。看来是柳如嫣在柳父面前替她说了好话,亦或是她撮合柳如嫣和童静峰的举动引得父亲下定决心重用她。



第五十六章 平易王子柳秦伦

莫宸晞与童静雪订婚之喜的热度还未淡去,乔都八城的各大商家收到柳秦伦回国的喜讯,陆续抵达江城。

这日午饭桌上,管家来报,问王廷之都的客房已满,后面的宾客该作何安排。

柳如嫣用面前的餐巾擦了擦嘴,问“已入住的都有哪些人?”

管家一一道“都城四少之莫宸晞和未婚妻童静雪,侯云帆,乔都商会会长景怀生和女儿景依婷,岛城宋徐杨路丁五大富商携家眷,阳城付孟董三大富商携家眷,诗城冯郝二大富商携家眷,绿城陈吴高喻齐五大商家携家眷,乌山、开洲和农县邓曲宋赵许五大商家携家眷。还有乔都来的几大报社。”

栖蝶一勺一勺喝着碗里的汤,见柳如嫣脸上浮现一层浅浅的失落,对柳父说“该来的都来了,爸爸,秦伦的婚事一天没定,王廷这块宝,都是那些想借王廷翻身的小财主们觊觎的宝藏,事情传出去,再一传十十传百,那些一直等着秦伦回来的人,无论怀揣什么目的,都会前赴后继奔赴而来。只怕到时人一多,场面会严重失控。”

听到柳如嫣口中的“没定”二字,栖蝶一时有些木讷。

大厅长条茶几上的电话铃清脆响起,旁边的杨婉君向她使了个眼色。栖蝶站起身,朝大厅走去。坐在电话前的沙发上,拿起话筒,轻轻“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微一沉默。

栖蝶轻声道“你好,柳公馆。”

“我是秦伦。”

栖蝶的心顿时漏掉一拍地一怔!听着那端均匀的呼吸声,道了声“我是栖蝶。”

柳秦伦听到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同样一怔!

“我现在在太白山顶。”

栖蝶再是一怔!今天并不是柳秦伦原定回来的日子啊。

速道“我马上派车去接你。”

“好。”

挂上电话,栖蝶忐忑地走向餐厅,在一片热议声中,轻声道“秦伦回来了,现在在太白山顶。”

一句话瞬间盖过了所有声音,面前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她看来。

柳如嫣复又看回父亲“不是后天才到吗?”

在人人疑惑的表情里,她以为柳父会让管家派车去接,所以打算坐回座位将剩下的半碗汤喝完,今日她月事在身没什么胃口吃饭,只有这浓郁的鸡汤还能多少喝几碗。刚走回座位,便见杨母面向柳父笑了一笑“主角都到了,还差几个配角吗。”

柳父点了点头,吩咐管家“后面的就说客房已满,为安全起见直接劝退,通知下去,这几天务必好好招待贵宾,立刻备车……”话到此处,转头直视栖蝶,“接秦伦回来。”

栖蝶顿了几秒钟,看到杨婉君脸上高兴的笑,又看到柳如嫣不发话默默注视着她,只好道“好。”转身向楼梯走去,一边上楼一边禁不住望向餐厅里的柳如嫣,接人跑腿这等事,即便是亲弟弟,也是无需大小姐亲自特意跑一趟的,但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柳如嫣竟也不反感她接触柳秦伦了呢?

栖蝶回到卧房,将身上的睡裙换成湖蓝色绣着红黄花样的无袖过膝连衣裙,将拖鞋换上高跟鞋,取下衣帽架上的乳白色帽子戴上,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没有上妆,也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素颜的样子不太引人注意。

下了楼,在餐厅里的几人投来的瞩目目光中,匆匆出门,直奔山顶。

司机王叔是府里的老人了,车技纯熟平稳,只是这汽车开得越快,栖蝶心里越慌。这几晚,她一闭上眼睛就默想该以何种面目去迎接他,那个贵为都城四少最神秘隐晦的王子,这十年来,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却从未正式见过面,对于这突来乍到的第一次,对于那个她后面要全力以赴的他,会对她有何种反应?会不会像柳如嫣从前那样倨傲地站在高位睥睨她?

正兀自出神,汽车已缓缓停下。

王叔回过头来提醒她“三小姐,到了。”

栖蝶抬起头,看着前方明媚灿烂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射在车窗玻璃上,万千道金丝中,一道醒目的红光折射而来与阳光交织,吸引着她下车,缓缓移步朝前方靠在电话亭一侧正低头沉思的着白色衬衫的柳秦伦走去。

几乎同时地,柳秦伦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抬头与她看过去的目光水平线相碰。

夏日慵懒的午后阳光满天,他怀抱的双手一边,左手食指上的红钻戒指闪闪发光、熠熠夺目,看见她时,他直起身子,走向她,白皙无瑕的肤色,丝毫没有被异国的环境影响,笑起时,露出两只甜甜的酒窝,那双眼睛,在看她时闪着平易柔和的亮色,和她想象中冷漠,倨傲,西装革履,面戴墨镜的酷帅形象很不一样。

忽然就想起了杨婉君给她的那张照片,他站在舞台中央,对着麦克风,笑容怡人,风度翩翩,气宇轩昂。比起标准的公子哥儿形象,温暖沁心的微笑绽放在阳光底下,更添迷人魅力。

栖蝶呆呆地看着他,看他因为她的停步而停步,他身上单薄的白色衬衫,因为天热而随意地挽起袖子、敞开领子,倒像是几个弟弟下田干活时的行头。这样的他,丝毫没有贵公子居高临下给人的距离感、陌生感,五分成熟优雅,五分亲切随和,拼凑成一个几近完美的男子。

一时间,栖蝶有些入迷的恍惚。

柳秦伦静静地看着她白色小圆帽下,不施黛粉的脸庞自然清秀,热潮替她脸上染上的那一层红晕,仿佛三月里初绽的桃花,洁白的花瓣透出脉脉的粉红,如斯美丽,如斯心动。

看她目不转睛看他的眼睛里,没有去年回来时那些围绕在身边的女人们的无限,只有纯净自然的欣赏,似一种雨后桃花褪去尘埃的干净。

十年来,姐姐只对他提过她一次,只道是爸爸为安抚杨婉君失女之痛,认了一个民女做义女。他知道能够被杨婉君相中,还能够获得父亲认可的女孩儿绝非等闲。

当真是非等闲!

栖蝶主动伸出手去,微笑着按照新式礼节问好“你好,栖蝶。”

柳秦伦亦伸出手与她一握,微笑回礼“你好,秦伦。”

栖蝶又道“二哥一路辛苦了,外面天热,快回家吧。”说着,侧开身子,伸出左手指向后方敞开的车门。

并肩前行,两人步伐都很快。上车坐定后,同时摇下车窗,让汽车风驰而过时窗外飘进来的轻风缓轻车内的闷热。

行进间,他们带着初识男女充满浓浓陌生的气息挨坐在一起,找不到任何话题来打破车厢内的安静。柳秦伦侧头呆望着窗外,栖蝶怕尴尬,也不说话,也因为他的沉默,也让她有了欣赏风景的逸致。



第五十七章 柳秦伦回归大喜

汽车从太白山顶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下开,一路可以远观山脚下、四面环山的江城。

江城坐落在一方土地上,因拥江靠山的地理优势,夏季并没有乔都干热,建筑群和建筑群之间隔了很宽很长的马路。城市被一条长江隔成南北两区,北区地势高,随便站在哪一处便能俯瞰江城四季美景,如今以柳公馆为首的栋栋西式建筑面江而立,媲美上海滩上的租界;南区地形平坦,近临长江,布满中式平房,那里每天穿擦着百姓各种忙碌的身影,充斥着各路贩子走街串巷叫卖的声音。

其时阳光高照,整座城市仿佛笼罩在一片金纱之中,鳞次栉比的房屋,炊烟袅袅,远远望去,物阜民熙,一片祥和,俨然一副中西合璧的人间盛景。

汽车驶下山路,右拐转上了北区宽阔的马路。左边便是连接南北区、横跨长江之上的拱桥,过桥就是江城最为繁华的新城大街。

新城大街位于城中位置,正中心就是城里占地最广的标志性建筑、门庭上醒目地标注着“王廷之都饭店”六个大字,宽阔的街道对面一道白色的拱门里面正是乔商银行江城办事处。

华光溢彩的王廷靓居珠宝行和雍容华贵的王廷麗装服饰店分列银行两边,虽然是午间时分,也不挡满街汹涌的人潮涌动的热情和满街的黄包车忙碌地穿梭在人行之间。

栖蝶默默地注视着这丝毫不输于乔都的盛世繁华,只盼着能用它坚强的钢躯抵挡住将要袭来的战争。

为了迎接柳秦伦回来,管家早早敞开铁门,几分钟的功夫车子便稳稳地刹在了正门前。

柳秦伦这才回过神来。

柳公馆的前院和其他别墅不太一样,偌大的前院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空地。这时,柳父正率领着杨婉君、柳如嫣及一众下人,候在门外。

栖蝶与柳秦伦一左一右下车。终于能够彻彻底底地站在与家人近在咫尺的地方,柳秦伦怔怔地感觉到仿佛时光倒流,十年前,同样的场面,众人送他出行的时候,那时,父亲仍旧年轻壮硕,继母依然风姿卓越,姐姐还只是个女学生。时光荏苒,转眼,父亲的鬓边比去年回来时又多了几缕白发,继母也微微有些发福,姐姐风华绝代的美貌仿佛沧桑了不少。

柳秦伦挪动步子,栖蝶随他一道走到台阶中心位置,恭恭敬敬地朝面前站着的柳忠廷和杨婉君齐声道了声“爸爸、妈妈。”

栖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当柳秦伦那声“妈妈”叫出声时,杨婉君脸上露出了感动的笑容。旁边的柳父,栖蝶记忆里,他从来都是一副幕后高人的形象,叫人难以猜测,甚至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她都鲜少见他笑,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竟也像是终于得回遗失多年的宝贝,高兴得眼泛莹莹泪光。

再旁边,柳如嫣满脸洋溢的喜悦的笑,含泪走下台阶,一把重力拥住了弟弟,如流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衫领,颤抖而激动的声音说“终于是真的回来了。”

柳秦伦同样抱紧姐姐,拍拍后背安慰道“我真的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许久,柳如嫣终于肯松开手,管家立马迎了上来“欢迎二少爷回家,快进屋休息。”

几人于客厅沙发上坐下后,丫头们殷勤地送上解暑茶和各类水果糕点,贴心地站在沙发后面,不停地为他打扇。偏偏柳公馆所处地是江城北区最清凉的地方,柳秦伦一口气喝了好几碗解暑汤,栖蝶也跟着喝了好几碗,听着柳如嫣问“原定后天回来,怎么提前了两天?”

喝完汤,柳秦伦挥一挥手,丫头们只得识相地恹恹退下。

柳秦伦抚了抚手里的戒指道“几天前,童静峰托人带给我一封电报,说他在南京等我,我就提早出发去了趟南京赴他的约。”

柳如嫣脸色微变“童……静峰,这个时候去南京做什么?”

柳秦伦悠然地往后靠上椅背,扬了扬左手食指,笑道“听说板垣征四郎对我手里的这个东西很感兴趣,特意派了他们最著名的武夫酒井藤野前来寻宝,童静峰前往南京,正是受了板恒的邀请,名义上是邀请,实际上是威逼利诱,准备全方位进行策反攻略,乔都八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对于日本人来说,这个诱饵太吸引。”

柳如嫣的心一阵慌乱“那……童静峰现在如何?”

“放心,他只是实地考察一下,过两天才是正式赴约,也只是一个礼貌性的赴约,表明我们绝对不会屈服的立场。”

柳如嫣的心回到了原位,忽又担心“那这么一来,日本人会轻易放过他?”

柳秦伦疲惫地捏了捏鼻根“我们注定要和酒井藤野有一场硬仗,这是逃不掉的,后面的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柳如嫣心乱,此刻也只能乱了。

柳父接着开口问“福安去哪儿了?”

“福安跟了我十年,从三十岁跟到四十岁,也是时候放人家回家娶老婆了。所以我在南京的时候找童静峰借了一百万给他做安家费,放他回老家了。”柳秦伦笑着回看柳如嫣,“记得帮我还。”

栖蝶看到柳秦伦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忽然有些高兴,原来柳秦伦和她一样,也在暗暗撮合着柳如嫣和童静峰。她总算是有了帮手。

柳父点了点头,当着下人面没再多问。

柳如嫣道“吃过午饭了吗?我给你留了饭。”

柳秦伦摇头道“我现在只想洗个澡休息一下。”

阳光四射进屋,合着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旋转出的晶光,都不及柳秦伦指上那红得似血的钻石闪烁的光,栖蝶被那光晃了眼,难怪威尔斯和酒井藤野都想要它,铭记之心果然亮得不像平凡的钻石。

柳父站起身来道“别敌人没来就自乱阵脚,各自回房休息,晚饭后到我书房议事。”不动声色地携杨婉君上了楼。

栖蝶跟在柳如嫣和柳秦伦后面,上楼各自回房。

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开,栖蝶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起身相迎“妈妈?”这个时间,她不是应该在午休吗?

杨婉君关上房门,走到栖蝶身边,拿过她手里正绣着的一朵牡丹看了看,抚了抚衬托着牡丹的晶晶亮的蓝色叶子“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巧了,连叶子这般细小的东西都能绣得这样好看,既不会挡了牡丹花王的风头,还能让人注意到它。”

栖蝶忖了忖,笑道“都是妈妈栽培有方的成果,妈妈这份恩德,栖蝶永生不忘。”她这话并不假,也并不奉承,不管杨婉君栽培她的用意是什么,她都对这位改变她一生的母亲,报以感恩戴德的心,杨婉君给了她真正女儿般应有的身份、地位和权力,给她生活的所需、自由和空间。



第五十八章 位置中间找位置

杨婉君放下手绷,认真地靠在梳妆台边看着她的脸“妈妈知道你孝顺,所以我也很欣慰能找到你来代替栖蝶与我作伴。可要想长日作伴,就必须扫清所有障碍。这次你能顺利拿下柳如嫣,我很高兴,但高兴的同时,人也必须保持清醒,千万莫要成为柳如嫣一样被拿下的对象。”

栖蝶深明,杨婉君很担心她和柳如嫣走得近,会更容易被当做柳家的女儿嫁给侯云帆,就会呈现一出,王廷和乔都娱乐大王的结盟,实实在在拉拢到另一方巨头的盛况,是柳秦伦和景依婷之外,王廷的另一大靠山。但这,就不是杨婉君所期许的了。

在杨婉君眼里,她和柳秦伦的结合就是最完美的稳控江城的办法。

栖蝶不禁想起长江沿岸上,柳如嫣对她说的话,加上今日种种情形,突然有种不安的猜测,那番话,难道是柳如嫣故意说与她听?按照柳如嫣以往的态度,是断然不会与她提起秦伦,即便是完完全全接受了她,也不会轻易破开秦伦这最后一道防线。

她很清楚地知道,尔嫣是柳秦伦心里的一个禁区,若谁误入那个禁区,管保会让柳秦伦退避三尺,她却主动与她提起,莫非……

栖蝶自信笑道“妈妈放心,您所担心的肯定不会发生,您所期许的都会来临。”

聪明如栖蝶,成功如收服柳如嫣,杨婉君又怎会不放心,只是,去了一趟乔都,不止是柳如嫣变了,就连栖蝶也学会在她面前走神。也罢,终究,她要的只是结果,栖蝶能够在她面前走神,说明脑子里有东西,心有城府方能当大任。

“后天晚宴你准备怎么做?”

栖蝶道“全当一个给各路人马见面的机会,顺道探一下各方的底。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柳秦伦……”栖蝶眼放精光,看着杨婉君,“一个男人再能干,当面对日本人时,也要皱一皱眉头,我和柳如嫣不一样,我只是柳忠廷的义女,可以做到很多柳秦伦在乎为难、柳如嫣又做不到的事。”

杨婉君精神一振,欣慰栖蝶的聪慧已经完全不用她再操心,认可说“你可知道,刚才你和秦伦并肩走过来,站在一起,有多配?”

栖蝶忍住腹痛,若不是赶着把晚宴的礼服做出来,早就倒床睡了,这会儿太阳似乎也懒了,收了光丝,高高挂在空中,佯装羞怯地道了声“我一定好好把握机会,不负妈妈所望。”

杨婉君走后,栖蝶换上睡裙,一觉睡沉。直到再次听到敲门声,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菀儿隔着门板说了声“三小姐,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她打开台灯,起身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还算干净整洁,穿好拖鞋匆匆下楼去。

晚饭桌上,柳秦伦换上了一件白蓝条纹睡衣,因天气的炎热将领口敞至胸口,露出白皙的胸前肤,配上两片玫瑰花似的唇瓣,比起白天的儒雅斯文,多了一丝性感撩人。

她不止一次听人说她,有着非比常人的理智,但她也是正当青春的女孩儿,对于美丽事物也有着天然的喜欢和向往,面对柳秦伦这位同一屋檐下,吸引力、杀伤力都毫不亚于莫宸晞的美男子,也会在看到这样的他时呆上一呆,心跳的速度快上一拍。好在脑子里的理智是清醒的,才能眼皮一垂,目光自柳秦伦拉到又长又宽的饭桌上。

满满一桌亦方亦圆的餐盘中装着各式鸡鸭鱼肉菜,颜色鲜艳,香气浓郁。这是柳秦伦回家的第一餐,上至选材下至烹饪,无一不是精心制作,虽然很多食材都是早就备好的,可要一个下午做出来,还是难得的。更难得的,一向清浅幽冷的父亲,一双慈目闪烁起了父爱的星芒,看向右边座位上的秦伦“休息好了吗?”

“洗了个澡睡了一觉,现在感觉舒服多了。”柳秦伦展开酒窝式的招牌微笑,舒展双臂,又转了转脖子,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还是家里好啊!没那么拘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腹中饥肠辘辘,好不容易有了胃口,栖蝶叫菀儿盛来一碗白米饭,夹了几筷子面前摆盘精致的菜,于她而言,再美丽的男色终究也是填不饱肚子的摆设,倒不如碗里的白米饭和这些肉菜来得实在,切不可辜负了这精心准备的一桌家宴。

她吃得胃口大开,对面柳如嫣也是不停地给柳秦伦碗里夹菜,父亲示意丫头倒酒。席间,柳秦伦右边与柳如嫣说说笑笑地谈论美国那些事儿,左边与父亲一边小酌一边谈论未来,三人一言一语好不热闹。

生生置她和杨婉君置于独自安静且尴尬的境地,好在她对这样的冷落已是习以为常,有美食相伴好过从前躲在屋里偷偷抹泪。

从前,每每被柳如嫣甩脸子,她表面不在乎,暗地里总会钻进被窝里偷哭,时日一长,她渐渐明白,生活在这样的豪门巨富里,不需要像江家那样相依为命般交心,只要每日朝夕见时,留下三分情足矣。所以,她既决定做一个事外者,便不插话,好好吃饭得了。

她只是很好奇,柳秦伦在美国呆了十年,言语间丝毫听不出英文腔调的中国话,他的中国话听来毫无蹩脚感。

饭后书房,从前这等家庭会议,要么没她份儿,要么只是一个旁听者的身份站在杨母背后,上次侯云帆和景依婷来访,她站在柳如嫣身后,活脱脱一个人体幕板,那种滋味不太好受,她宁可回避。

不想柳秦伦竟对她手掌一伸,示意她坐在他右边的单人沙发上。

没想到她第一次有了议事的位置,竟然会是柳秦伦给的。

却和她想象中柳父移交大权将所有账单厚厚地摆在柳秦伦面前的场景不太一样。

面前空空的茶几上,父亲只将一张折叠的纸张移到柳秦伦面前“这是你房里的保险箱密码,里面是王廷和这个家的全部。今天起,我就交给你,王廷是你母亲和我一手打下的基业,也是你君姨和我一起稳固的产业,我安排如嫣和栖蝶从旁辅助你,一切全力以赴就好。”

全力以赴?柳父这话颇有几分大形势下的无奈,这可不像一手创办王廷做事雷厉风行的柳忠廷说的话,再者,关于联姻一事……

栖蝶刚想到这点,下一秒,已听柳父说道“后天的晚宴,你好好准备一下,整个乔都八城的贵宾都会到场……尤其是乔都商会会长景怀生和女儿景依婷。”

柳秦伦本因父亲提起母亲而严肃下来,此刻又见父亲满脸的为难肃穆,有些莫名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姐姐。

突然,柳忠廷身子一软靠向椅背,煞白的脸上双眼紧闭,额上的汗珠似乎因为疼痛涔涔而下。



第五十九章 恐慌中生灵感

“爸爸!”

“爸爸!”

“爸爸!”

同时间,三人都被父亲这一突发状况骇到大叫。

“忠廷!”

杨婉君大胯一步到柳忠廷身边,拿出他上衣口袋里的药丸。

栖蝶慌忙用茶几上的水壶倒来一杯水,合着杨母拿出的药喂到父亲嘴里。

柳如嫣则走到书桌后,从抽屉里取出药油擦拭父亲的太阳穴,并道“爸爸,您先和君姨回房休息吧,其他的事我和他们说。”

柳秦伦往柳忠廷身前一蹲,柳忠廷缓了缓气息,伏在柳秦伦背上。柳秦伦一跃起身,背起父亲便往旁边卧房奔。

这次回来,栖蝶明显感觉到柳父又消瘦苍老了很多,说话做事皆没有了往日的锐利,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像是……栖蝶细细观察柳秦伦背上紧闭双眼的柳父,有些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吓到,可是,柳父的种种迹象,不正是垂暮之兆吗?

惊魂未定,栖蝶只觉身体不受控制地垂直跌坐下。正对面,柳如嫣脸色也是苍白如纸,方寸大乱地看着她。

柳如嫣的无声胜过有声,栖蝶心里明白她的担忧,只得故作镇定安慰道“爸爸会好起来的,现在秦伦回来了,我们有了坚强的后盾,只要我们三兄妹齐心,日本人、莫宸晞都无可趁之机。”

柳如嫣很意外她会主动站到他们一边提起对付莫宸晞,疑惑道“如果王廷的利益和莫宸晞的利益相冲,你会怎么办?”

栖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她总觉得莫宸晞对王廷没有表面性的野心,否则他不会等到柳秦伦回来,正面面对柳秦伦这个强悍的对手。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低头什么都不说。

见她不语,柳如嫣又道“不管莫宸晞和童静雪订婚是为了什么,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你。”

栖蝶意志坚定“嫣姐也说他已经订婚,是童家的人,而我是柳栖蝶,自当做维护柳家的事。”

说话间,柳秦伦走了进来,两人异口同声问“爸爸怎么样?”

柳秦伦脸上的骇然之色未散,关上房门,看着柳如嫣道“已经吃过药睡下了。爸爸什么时候有了心绞痛的毛病?”

柳如嫣和栖蝶互相看了一眼,道“老毛病了,不定时就会犯,这两年越来越严重了,医生开了药,说这个毛病目前没有断根的法子,只能先用药拖着,注意饮食就好。”

柳秦伦走到原位坐下,仍然看着她,目不转睛。

柳如嫣又怎会不懂弟弟用目光表达的疑惑,接着父亲的话说“我们替你答应了景依婷的求婚,后天晚宴,你好好和她交流一下。”

乍听“答应”二字,柳秦伦在父亲一事上更感愕然,脱口用英文道了声“什么?”

柳如嫣被柳秦伦突然出口的英文蒙得一愣,见秦伦面露难以置信,急道“表面看来,景依婷是你最好的选择,一旦得到景家的支持,王廷就能避过莫宸晞的收购,若再和乔商银行联手,就可以正面对抗日本人。”

柳秦伦低下头,无奈又无语叹了两声气,复又看回柳如嫣,淡然一笑“姐,我现在还不想交女朋友。”

栖蝶默默坐在座位上注视柳秦伦,正带着一张被至亲集体出卖的颓丧的脸,站起来面朝柳如嫣,举起左手背,中指指尖着食指道“日本人要的是这颗钻石的灵力,板垣征四郎是南京总司令部总参谋长,专门主持诱降工作,他能派最有名的武夫酒井藤野过来,摆明就是谈不拢就动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并非是我娶了景依婷,真的跟莫宸晞联了手,就能轻易赶走的人。”

“我说了,这只是表面看来!”柳如嫣被柳秦伦反驳得加重了话音,一个激动也站了起来。

栖蝶抬头向柳如嫣看去,正好与柳如嫣瞥来的目光一碰。

正是这迫不及待的一眼,栖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柳如嫣握上柳秦伦僵在半空的手,安抚道“我们若是直接回绝景依婷,对王廷是大大的不利,也是给了莫宸晞一个顺理成章的收购机会,我们暂且答应,至少能让莫宸晞有所顾虑,撑得到你回来。近几年,莫宸晞日益崛起,财力已经辖至乔都八城,一边是莫宸晞,一边是日本人,面对这样的困境,是不是答应景依婷来得最简单?你心里有苦,我们也有,若想走自己的路,就必须另辟一条路出来。”

栖蝶看着柳秦伦面前字字铿锵、脑子灵敏的柳如嫣,与童静峰面前束手无策、楚楚可怜的她不太像。自己因为在童静峰一事上的相助,柳如嫣感动在心觉得她或许比景依婷更适合柳秦伦,亦投桃报李送给她一场替代景依婷的考验,倘若她依照柳如嫣的安排,依照对柳秦伦的了解,后天晚上不去碰摆放在宴会厅里的那架钢琴,她将不费吹灰之力达成杨婉君的目的。

柳秦伦抬手示意今日的谈话到此为止“我去看看爸爸。”转身走出房门。

一墙之隔,他一边放慢脚步,一边回味着言犹在耳的两个女子的谈话,心里不禁默了一声“柳栖蝶”?

白天见她,给他一种碧水清莲之感,着实令他眼前一亮。晚饭桌上,她的淡无波泊又令这种感觉再度升华,让他觉得她是特别的。

可,那些话,那种冷静,那种淡然,到底是为了莫宸晞在假意效忠,还是身为柳栖蝶的理性使然?

江城的夏夜,从傍晚开始,温度便降了下来。次日晚饭后,柳如嫣拉着柳秦伦在大厅里为明晚事宜做交代。栖蝶继续置身事外地走出别墅,悠悠散着步,走到汽车必经的大马路上,遥望长江沿岸上有许多孔明灯升了上来,栖蝶本着好奇想看看灯身上写了什么,忽而因灯内闪闪的烛光灵机一动。

匆匆跑回家,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尽,叫了菀儿去别墅后面的太白山捉萤火虫。

两人各执一把手电筒,在山脚下找了一处空地坐了下来。不一会儿,月亮升了上来,前方丛林里,也有隐隐约约的黄绿色荧光亮起,光点由远及近,栖蝶拿好准备好的口袋,一网便是满满一袋。

栖蝶在菀儿稀奇的目光中,敞开袋口,放了些出去,只留了一半带回家,吩咐菀儿,取虫尾的发光粉末即可。

菀儿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觉得很新奇,萤火虫还从来没玩过,接过口袋,高兴地应声退下。



第六十章 晚宴来临前

眨眼便是七月一日,对外公布的柳秦伦接掌王廷暨铭记之心公开盛典日。

天刚放亮,各路媒体就候在了江城码头,企图捕捉到柳秦伦回归后的最新面貌。

大批记者顶着烈阳,苦等了好几个小时后,郁闷得连柳秦伦半个影子也没见着。正午过后,王廷航运行管理处传来消息柳秦伦已乘坐飞机抵达,诚邀诸位前往王廷之都用餐,并于晚上8点参加于王廷之都宴会厅举办的盛典。

人头攒动的王廷之都大厅,处处弥漫着浓郁的香水脂粉味和浓烈的烟酒香味,各家少爷小姐华服美妆地汇聚一起谈论着柳家二少,各路权贵趁机恭候童莫柳三人的大驾,弥补没能参加乔都商会庆典的遗憾,想到都城四少同台争艳的场面,就止不住地热议纷纷,又因为大批记者的到来益发热闹喧天。

这时间,远望王廷之都,灯火通明,人潮鼎沸。

柳秦伦站在别墅楼顶的小凉亭里,用望远镜聚焦长江对岸的王廷之都如同蚂蚁蠕动的人群,唇边牵出一抹满意的笑意。

柳如嫣拿过柳秦伦手里的望远镜,透过望远镜望过去,能将那方的王廷之都一览无余。

柳如嫣放下望远镜,侧头看他“晚上你准备怎么面对景依婷?”

柳秦伦侧身向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了韵味“我这刚回来,你们肯定是要先让我休息一下呀,等接任了王廷,大局稳定的时候,才是谈论婚嫁的时候啊。”

姐弟俩四目相对,柳如嫣眼里燃起惊奇。

今晨码头来电说明记者围堵的情况,柳秦伦示意她让那边先等会儿。

一个小时前,码头再次来电说明记者不散的情况,柳秦伦让对方传话,通知记者去王廷之都。那时,她还好奇问他“为什么不一早就叫记者过去?”

“不这么来一下,怎么吊起他们的胃口,让他们等,是代表王廷的重要性,以后我们还有很多事都需要记者做中间人,不在第一次就显示出威武,以后如何让他们听话?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做安排,是代表王廷的体贴性。恩威并施。”

柳如嫣明白过来,当即便对秦伦竖起了大拇指,对他脑子里饱满的学识深感钦佩。

柳如嫣细细端详着他“你好像对于怎么保王廷有很多规划。那怎么突然想办宴会了?去年回来也没听你说。”

柳秦伦左手拇指指腹抚摸着食指上的钻石,道“既然他们这么想看我,就让他们看好了,不大肆宣扬一下,如何把日本人引过来?”

柳如嫣大惊“你要把日本人引过来?”

“不错。就算我不引,他们也会来,但那种来的方式损失就大了。‘引’的方式能够大幅度减轻伤害。”

柳如嫣虽然有些听不懂他的意思,但他自信的笑颜、眼睛里的精光和浑身散发的自信,当年初出中国、让她满心担心、每周都要电报关心的黄毛小子真的已经长成能为社会奉献的挺拔青年,终于能够满含欣慰地赞道“不负十年苦心,给了我一个聪明绝顶的弟弟。”

阳光灿烂而宁静地笼罩着他们,金黄色的光折射在柳秦伦左手上,那枚血红色戒指闪闪发亮,衬得柳秦伦十分耀眼,就像一个拥有无限神力的仙使。

柳如嫣静静观看弟弟,抿嘴笑“难怪那些女孩会为你着迷,你身上简直融合爸爸妈妈所有的优点,生来自带吸引力。”

这话逗得柳秦伦忍不住笑“我哪有你说得那么神,我就是一个多读了点书的普通人。”

柳如嫣也不与他争,直问“这个东西,你从哪儿得的?”

柳秦伦继续用左手拇指抚着食指,这个动作像是一种习惯性的保护“爸爸给的。”

“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柳秦伦低头看着戒指,道“这是爸爸妈妈的定情信物。十年前我出国前一晚,爸爸把它交给我,希望我能借用美国的技术把它发扬光大,于是我就借用美国的技术,把它制成了这枚戒指。”

柳如嫣睁圆了眼睛,仔细探究着菱角分明,晶莹剔透,纯净透明的钻面,不禁问“你说它……有灵力?”

“我给它的灵力,就算指引爱情、脱离险境、改变未来。”

柳如嫣一呆“怎么说?”

柳秦伦笑了笑“你慢慢就知道了。”

“我能看看吗?”

柳秦伦侧着手背向她。

柳如嫣不依“你不能取下来吗?”

柳秦伦板正了脸“不能,从我戴上的那天就没取过。”

柳如嫣打趣道“那你就这么一直戴着一直不取?”

柳秦伦有些茫然地苦笑“肯定会取,但不是现在。”

柳如嫣不再玩笑,凑近柳秦伦移近的手背,它……明明近在眼前,触手能及,却又不敢相信“它……是我所见过的所有珠宝当中,最特别最精致最美丽最……很难说的一种视觉冲击,仿佛凝聚了天地精华,集结了世上所有灵气,浑然天成的。”

柳秦伦扬起唇角,笑容和煦“这颗六爪红钻,是目前世上唯一的一颗。”

柳如嫣彻底怔了神。

菀儿送来晚饭的时候将一个盒子和刚从大小姐处取来的几条钻石项链一并送了进来。

栖蝶打开盒子,满意地放进手包,从衣柜里取出一条淡黄色印花连衣裙递给她,道“去换上,待会儿和我一起去。”

菀儿接过裙子退下。

不一会儿,待她用完餐,菀儿已经换好了裙子,顺便打来了热水。栖蝶上下打量她一番,她扎好了头发,干干净净的脸蛋甚是清秀,若再加以修饰,定也是个标志的可人儿,只可惜,她今晚不打算出风头,亦不能连带她受了关注。

栖蝶舒服地洗了把脸,换好粉白色的礼服,端端正正地坐到梳妆台前。菀儿开始替她梳发,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在菀儿巧手下,逐渐变成两条粗实的辫子,照着她的安排在辫子里编进两条辫子长度的钻石项链,再在耳后位置,塑成两道弯曲的弧形,再取一条钻石链子穿过弧,垂在两边锁骨上。

换过装,梳好头,化好妆,栖蝶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裙子是露肩的款式,白色的直筒收腰纱裙直垂脚踝。肩臂的部分套着一层粉白色的纱,露肩处,是她花了整整一天绣的蓝色叶片衬托着小朵的牡丹的吊带式样,挺复合今晚最适合亦是她最想要的低调典雅。

“好美啊!”菀儿忍不住惊呼。

栖蝶应景一笑,笑而不语。

杨婉君站在门口,喜笑颜开地拍了拍手掌“虽然素了点,可在那些花花绿绿的小姐堆里,倒也显得与众不同,在柳如嫣身边也还相得益彰。”

栖蝶看着镜子里身后的杨母,惊艳地转过身去——一袭丝质紧身裙凹凸有致地突出了她曲线优美的身材,白底裙身上,一只花开灿烂的红梅傲立其中,袖子和裙摆是做工考究的红色流苏,再配上一对红珠耳环,堪称完美。

栖蝶挽着杨母的手臂下了楼,跟在后面的菀儿率先两步跑到停在厅口的车前,打开车门,挡着车顶让夫人小姐上车,随后开启右边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位上。

转眼之时,柳如嫣身着同样醒目的大红色出现在门口。

一袭大红色闪亮贴身连衣及地长裙,飘逸的长发、烈焰般的红唇、七分灯笼袖,后背是低至肩胛骨下角中心位置的领,加上颈上那条大颗的钻石项链,栖蝶欣慰,站在这样的柳如嫣身边,她一定不会引人注意。

柳如嫣刚刚走过她的视线,后面正走出来的柳秦伦……

柳秦伦!

一身宝蓝色西服,上衣里面是白色的打底衬衫,不需要领带领结之类的点缀,一枚铭记之心已经足够带出他贵族男子卓而不凡的气质和华丽。

栖蝶无法预估,跟着这样翩翩佳公子走进王廷之都,到底会引来多少人的侧目,多少女子尖叫?

柳秦伦跟着柳如嫣上了前面柳父的座驾,车子发动后,他们的车也紧跟着出发了。



第六十一章 帅气举措稳民心

黄昏下的江城,每天都会上演一幕满天似红似黄的霞光照着平静的长江水面的天象,江风带起涟漪,使得粼粼波光的江面似一条洒满星光的星河。今夜星河上的王廷之都,像是这座城里一颗璀璨的明珠,四射着奢靡的光彩,上空烟花盛放,下起了五彩缤纷的烟花雨,无论近观还是远望,皆是一派富丽堂皇、灯火辉煌的盛景。

今夜,像是所有江城人都来庆祝柳秦伦的回归、见证柳秦伦的风采一般,汽车刚驶出北区、驶上万安桥,便见前方新城大街上人满为患,举步维艰。

好在柳如嫣已事先加派了饭店的门童等在万安桥至王廷之都的路径间,若有任何情况发生,都能第一时间解决。

眼下正是派上了用场。

在门童开路下,两辆车于7点准时停在了王廷之都门口。

然后的情景,和栖蝶想象中不谋而合

就像电影首映礼,两辆车里的主角们下了车,立即就有记者拿着相机围了上来。

在门童的保护下,柳秦伦领头在前,柳家父母紧随其后,她跟在柳如嫣身后刚刚走到厅口,便听到一旁人群里有女声高喊“二姐。”

栖蝶循声望去,右手边的人群里永延正向她挥手,吩咐门童“放她进来。”

步入大厅,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不同种类的议论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声音很近很清,栖蝶听在耳里,众口一致高呼

“果然一表人才”

“才貌双全哪”

“不愧是代表江城的都城四少”

“以后的江城有柳秦伦罩着,就可以太平了”之类的惊叹,栖蝶觉得正常之余也忒腻了些。

栖蝶回头朝身后不远处的永延使了个眼色。

江永延看懂了姐姐的意思,悄悄混在人群里,不惹人注目。

今晚她特意换上了姐姐送她的洋装,所以混迹在这里,还不算太违和。

被柳父认命掌管饭店日常事宜的杜经理小跑上来,道“老爷,宴会厅已准备妥当,宾客都已到齐,可以开始了。”

杨母挽着柳父,领着几人向饭店前方五十米处第一个转角走去。转角的另一面,便是宴会厅。

能同时容纳下几百人的宴会厅,中欧混搭的风格,迎面是宽阔的金色拱形舞台,当初杨母买给她学习的那台钢琴赫然摆放在舞台的左侧。

厅内两边是以不同方位摆置的沙发餐桌。天花板上,六盏水晶吊灯垂直而下,边缘装置的七彩小圆灯,衬着水晶灯芒并射而下,璀璨夺目的光照得四周明晃刺眼。

奢华程度,毫不逊色乔都商会庆典。

刚步入会场,柳忠廷便携着杨婉君坐到了右手边、舞台正对岸的雅座里,旁边,景怀生、侯蕤声主动端来酒杯示好。

栖蝶目光所至,莫宸晞正手握酒杯与童静峰、侯云帆讨论着什么。今晚,他身上是同样的黑色系西服,左边胸前别致地别了一朵红色的玫瑰胸针,低调华贵,与柳秦伦,还真是难分伯仲。

不远处,两道爱慕的目光闪亮地向他们投来。

右侧酒水茶点区,景依婷身上的无袖低胸蓝色闪亮拖尾长裙,竟心有灵犀地与柳秦伦撞了色,卷曲的长发扎成一束搭在右肩,钻石耳环配上钻石手链,整个人在明亮的光境之中益发明亮夺目。

相比之下,沉浸于订婚幸福中的童静雪,为陪同而来,粉色抹胸公主裙就显得简单许多,但浅施脂粉的脸上透着甜蜜难掩的红润。

两人放下手里的汽水杯,款款朝他们走来。

景依婷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柳秦伦不移,柳秦伦亦礼貌地朝二人点了点头,抬起手来示意两人停步,走到父母座位处,说了几句。

栖蝶趁柳秦伦和父母说话的空隙,迅速转身打开菀儿手里的手包,右手伸进包里拧开盒子,抹了一把粉末,当柳秦伦回头时,栖蝶迅速把手缩了回来,用左手手掌遮住攥紧成拳的右手。

柳秦伦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这一眼方才正眼看到她——

晚宴场合最难引人注目的白色,两边吊带和露肩处均以粉红色花朵和蓝色叶子做装饰,这样的搭配很能让白色吸引到人眼的注意,端庄漂亮中又不失一点点的小性感。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女子将钻石项链编进发间做发饰,垂在两边锁骨的链子在她没有任何首饰加身的情况下,有种独特的仙女气质。

定睛再看,精致又稍淡的妆容就像他昨日见她时那样清丽脱俗,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给人无限的神秘和故事感,因他的目不转睛引得她也正视到他,两人相视一笑之时,他恍然觉得那纯洁美丽的莞尔胜过满天繁星洒满普罗大地之光,竟让他看得有些入迷。

这个场合里,她不是最惹眼、最出挑的,却绝对是最特别的一个。

柳如嫣见秦伦看栖蝶看得出神,抿嘴一笑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柳秦伦眨眨眼睛回过神来。转身走向舞台。

栖蝶跟着柳如嫣身后跟着柳秦伦走上舞台,台下所有的声音都于瞬间静了下来。

柳秦伦走到舞台中央,对着麦克风面向台下的人海,道“感谢大家百忙中抽空来参加王廷的盛宴,我代表家父家母,向大家致以最忠心的感谢。”说着,他向后退一步,九十度角向台下深深一躬。

栖蝶和柳如嫣同时同样深深一躬。

台下雷霆般热烈的掌声于他落声而至,无数相机对着他们一顿猛拍。栖蝶瞥了眼台下,服务生正单手托着放着斟了酒的三个高脚杯的托盘侯在边上。

台上,柳秦伦继续道“相信诸位都知道,家父将我送至美国十年,如今我如约归来,正式接手他老人家毕生心血经营的王廷企业,而我的亲姐柳如嫣和义妹柳栖蝶也将正式以股东身份入职王廷。”

“王廷是代表江城,享誉西南片区的老招牌,后面我们不仅会力保招牌的老字号,还会推陈出新,对王廷进行实地改造,让家家户户都能在战争里,依然在王廷的帮助下过踏实日子。第一步,就是将王廷靓居和麗装合并,腾出来的铺子用作王廷大药店的开业修整,有兴趣合作的药铺可以在前台登个记,稍后我们会一一面谈,面谈成功后,我们会以高价收购店铺,改装成住房售卖,同时解决大家的就医和居住问题。”

“至于大家最关心的轰炸问题,稍后我们也会解决,在王廷的经营范围内,最大限度地保障大家的生命及财产安全。我们以最诚挚的真心相护,期待各位一如既往的支持。”

“啊!!!”

……

就在柳秦伦简洁的几句话毕,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和疑问,只有再次热烈响起的雷霆般的掌声和欢呼。

那一张张笑脸,那一阵阵沸腾的骚动,再次证明了柳秦伦的归来对莫宸晞造成了的最大最直接的影响。

栖蝶紧盯着莫宸晞严肃盯着柳秦伦、进而收紧的瞳孔,连带着整张脸都高度紧绷了。

这是重遇他以来,她第一次看到他表现出来的紧张。



第六十二章 为爱全力出击

栖蝶向台下候着的服务生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将酒端上来了。

服务生托着托盘走到她面前,栖蝶将左边的酒杯递给身边的柳如嫣,然后一手拿起一个酒杯,走到秦伦的左手边,伸出右手。

柳秦伦顺着栖蝶递来的方向,接过酒杯,也就在他伸出左手接杯的刹那间,栖蝶竖起握拳的右手、对准柳秦伦左手食指上的戒指一松,手心里攥着的粉末便正中洒在了红钻上。

柳秦伦垂眸一笑,不动声色地面向台下,大声道“无论我们如何改变,初心始终不变,不仅会带动整个江城专区,还会全力协助政府和乔商银行一起出资抗战。来,为了我们美好的明天,干杯。”

栖蝶后退一步,和柳如嫣并排站在柳秦伦的左右两侧,三人同时高举酒杯,在场宾客也纷纷高举酒杯,同喝新彩!

高脚杯中晶莹剔透的淡黄色香槟,自他的唇滑向喉。

天花板上数盏圆形的白色射灯垂直照射在他那高举酒杯的左手上——

闪闪发亮的血红色!

全场嘉宾皆目瞪口呆地向红色源头望去——

柳秦伦,左手食指上,一枚红……戒指,不知名的红色物体晶莹透亮,闪烁着璀璨耀目的红色光芒,衬着他酒窝式的绝美微笑,王子雍容儒雅、圣洁高贵的气质,发出震慑全场的魔力,惊得所有人怔愣住。

所有记者的相机对着台上一顿猛拍,一时间,整个宴会厅只有不绝于耳的“咔嚓”“咔嚓”声。

栖蝶扬起酒杯,小抿了一口。

舞台的对岸,高台雅座的地方,他们的一举一动正落入那群人目不转睛的眼里。

这时,有记者提问“请问柳少爷,你左手上的那枚戒指就是今晚准备公开的铭记之心吗?”

柳秦伦顿了一顿,侧头看向右手边的柳如嫣。

栖蝶小两步走到柳如嫣身边,伸出手里的酒杯与她相碰,凑近柳如嫣,小声道,“童静峰正在下面看着,是你表现的机会,不妨拿出去年慈善晚宴上的派头来,用铭记之心的灵力说话。”

了然栖蝶的意思,柳如嫣将手里的空酒杯递给栖蝶。

柳秦伦欣然地往左边大跨一步,让出麦克风的位置。

柳如嫣走到麦克风前,美丽大方地笑道“相信大家都对秦伦手上的这枚戒指很感兴趣。是的,就像大家所看到的,这颗宝贝就是当今世上唯一的一颗红色钻石,它有着非比寻常的灵力,和一个非常雅致的名字‘铭记之心’,是专属于我们王廷的宝物,相信王廷的未来,在铭记之心的助力下,一定能稳保江城不衰。”

随着这一声落下,整个场子都轰动了,躁动的宾客们面面相觑,对柳如嫣口中的“灵力”二字颇感震惊。

宾客群里,忽然有人提问“请问柳小姐,这铭记之心到底有什么灵力?”

“是啊,柳小姐既然说了一半,不如爽快点告诉我们这宝贝有什么灵力,让咱们见识见识啊。”

栖蝶望向对岸,莫宸晞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一副隔岸观火悠闲样静观这幕好戏。

旁边的童静峰则是相反的一脸焦虑紧盯着台上的柳如嫣。

再旁边,栖蝶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正向她投来,没错,就是她,不止,那人手执两杯酒,朝舞台走来。

身旁,柳如嫣接着道“钻石是爱情的信物,而铭记之心就有为拥有者指引爱情的灵力,不过它最大的灵力是能够脱离险境、改变未来,我也很想和大家一起看看这种灵力到底有什么威力,但可惜,铭记之心的灵力只有在关键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所以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下面请大家稍作休息,待会儿会有更精彩的互动节目呈上。”

柳如嫣说话时,栖蝶走到舞台边缘,将手里的两只空酒杯放回服务生手里的托盘里,又与其旁边站着的菀儿耳语了几句。于是,随着柳如嫣话毕,顶上的灯光也随之淡了下去,舞池中心的灯光大亮,众人的注意力被顺利转移。

等到他们走下舞台,侯云帆已走到栖蝶面前,将其中一杯酒递给她。

栖蝶接过酒杯,像是面对一个好久不见的老友,高兴地与他碰杯。

身边,柳如嫣看了他们一眼,向侯云帆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径直朝厅外走去时,却被大步赶来的景依婷拦下,略略问了问可有与秦伦提过订婚的事,柳如嫣解释着连日来忙着今夜的事还没能抽得出时间,只道今夜是良机,切莫错过了和秦伦相处的机会,提醒她与其旁人传话不如主动出击。

景依婷虽有些不悦,也颇为理解的让出道来。

雅座里,童静峰起身尾随着柳如嫣出门去。

旁边,童静雪的脸上乐开了花,莫宸晞问她乐什么?童静雪直言曾见过一张柳如嫣和大哥的合照,知道他对柳如嫣有情,却不知道为什么压抑着,看到大哥终于打开心扉,迈出这一步,可不该乐吗。

莫宸晞不以为意,兴致勃勃地与几个公子哥玩儿着摇骰子游戏,童静雪照旧依偎在身边。

再旁边,柳家父母和景怀生、侯蕤声聊得正酣,景怀生一个劲儿地夸赞柳秦伦的优秀,说,看过去年秦伦回来参加慈善晚宴的报纸,他的高学历和优秀的外形条件,当真是出类拔萃。变着法地促着能尽快将景依婷和柳秦伦的事定下来,那么下一届的乔都商会会长,也就非柳秦伦莫属了。

栖蝶目光转向左边,柳秦伦从舞台左方下台来后,立刻就有无数男人女人围上去献媚。

侯云帆身后,景依婷正大步走来,一边走一边用左手捏右手。

栖蝶看着侯云帆,拿过他手里的酒杯“借我一下。”

快两步擦过侯云帆的肩,正面拦下景依婷“景小姐脚步匆匆,是要去哪儿?”

景依婷猝不及防地刹住脚步,看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人,有些生气“柳栖蝶?我去哪儿需要向你报备吗?”

栖蝶将右手酒杯递给她,柔声道“今夜美景良辰,景小姐何以如此焦躁,心不宁气不顺又如何弹出最美妙的音乐呢?”

景依婷奇怪地瞪住了她。

栖蝶微笑“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方向过去只有一架钢琴,古有女子抚琴为博爱人一笑,今有景依婷为吸引心上人的注意,潜心苦练。如果我没猜错,景小姐两只手又酸又痛,可在爱人跟前,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景依婷只觉心中轰的一声,有种被人揭开私密的羞恼“你……”

栖蝶迅速按住景依婷的手“就像二哥说的,我们生活在战争年代,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与其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姐妹。”栖蝶凑近景依婷,把唇贴在她耳边,说,“对吗,二嫂。”



第六十三章 都城四少各“安定”

侯云帆随着柳栖蝶转过身去,好奇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说了什么,竟令景依婷一改往日倨傲,变得眉眼含笑,更是接过栖蝶递过去的酒杯,两杯相碰,一杯饮罢,转身离去。

两杯香槟下肚,栖蝶又从路过的服务生手里重新拿起两杯酒,满面笑意地走回侯云帆身边,将左手上的酒杯递给他,扬起右手酒杯,带着微浅的醉意和一丝朦胧的感觉看着他。明明只算认识的男人,却仿佛多年的老友“我先干为敬。”

话落,仰脖,将酒液倒进嘴里。

咕隆咕隆咽下最后一口,栖蝶闭了闭眼睛,侯云帆赶紧伸手扶住她“还好吧?”

栖蝶定了定神,微笑着抽出被侯云帆扶住的手臂“我没事。”

转身走到钢琴处,将空酒杯搁在琴架上,坐到面前的椅子上,双手抚上琴键,十指优雅地在琴键上跳动起来。然后,清澈明净、温婉细腻的琴音行云流水般自她的指间潺潺流出……

优美动情的旋律,在周遭鼎沸的人声里静静淌至人们心房,所有人都渐渐停止了说话,纷纷扭头向弹琴者望去。

她脸泛樱红,笑容娇俏,全情投入在乐声里,眼睛随着音乐的高低旋律时而睁、时而闭。

仔细听,她的琴韵悠扬婉转,如高山里的清泉,清亮亮地淌过生活的颠沛,淌过尘世的浮躁。

全场人都呆住了。

柳秦伦看去的瞳中闪起震动,垂下的双手倏然僵硬。

流年的影子,人的优雅,琴的乐声,触动他沉寂经年的情愫。

他深深凝望着她,她的神态,她的表情,都仿佛……却和尔嫣有着明显的不同,尔嫣表现的是少女浸没在爱情里的美好甜蜜,而她,却似一位带给人们幸福温暖的天使。

大厅咖啡座里坐着的柳如嫣,听见宴会厅传来的琴声,心中一悸。她忐忑地走到门边,可映入眼帘的那坐在琴前悠然弹琴的背影,不偏不倚,正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栖蝶?!

怎么会是她?!

她不可能听不懂她的各种暗示,不可能不知道秦伦的心结,就算她对秦伦没有想法,也应该知道在秦伦掌大权的局势下,要在王廷生存,出风头的事也是万万做不得的。

柳如嫣百思不解。

栖蝶……她到底要做什么?

柳如嫣满心焦虑地试着朝另一边站着的柳秦伦望去,却有那么一刹怀疑自己是否看错。

他看向栖蝶时,平静的面上平静得异常,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即便是去年那场晚宴,她也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专注过,那种专注,并非她以为的全身神经连带肌理绷紧,痛点被触,瞪大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难受。

而是,光芒乍现!

男人女人们两两相携步入舞池,柳秦伦收回目光,向围上来邀舞的女子,微笑着一一婉拒。

前方人群中,景依婷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过来。

忽然,上方的灯光黑了下来,他吃惊地看着自己左手食指上的红钻,发出荧光,荧光中,一道白光迅速闪过。在四周零星的灯光点缀下,在所有人自行让开的道路中,景依婷走到了他面前。

笑容灿烂地伸手相邀“能陪我跳支舞吗?”

柳秦伦急速将左手揣进裤袋,拇指指腹盖住食指上的钻石,一把重力抹去了栖蝶方才洒的粉末,借着舞池边缘的光,朝对面雅座望去,景怀生正叼着烟斗,笔直地与父亲并肩而站,饶有期待地看着他。

柳秦伦温柔地笑了笑,仍然是那只手,此时擦在裤袋里,正好呈现出一个很恰当的姿势。他侧身向景依婷,语调温和“今夜星光璀璨,呆在屋里未免有负美景,不知道景小姐能否陪我出去走走?”

景依婷眼睛一亮,笑容绝艳。立刻挽上柳秦伦的胳膊,在众目睽睽中,漂亮离去,如同久别重逢的恋人,留下背后一片孤独绝望、哀婉叹息。

刚出宴会厅,柳秦伦顿住脚步,看着景依婷道“景小姐请等我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

能和他独处,景依婷激动得直点头。

柳秦伦转身朝宴会厅外大步迈去,正好看到对面咖啡厅里的柳如嫣和童静峰。

他脚步一驻,当着童静峰的面,对柳如嫣道了声“姐,能否来一下?”

柳如嫣起身朝他走来。两人并肩从大厅一路走上二楼楼梯,楼梯尽头便是洗手间,柳秦伦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跟着他们来的人影,拧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冲洗着手上和戒指上的粉末。

柳如嫣看着他左手上粉粉末末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柳秦伦关上水龙头,甩了一把水,低声道“不小心弄脏了。等会我出去的时候你看看是谁跟着我,把他扣了,晚宴结束我再去见他。”

“好,你这是要去哪儿?”

柳秦伦皱皱眉头,甚至有些郁闷“出去走走。”

柳如嫣欲言又止。

两人原路返回,果真有人影鬼鬼祟祟跟着他们。

待柳秦伦和景依婷出了饭店,柳如嫣立刻招来门口的两名门童将跟在柳秦伦身后的男人扣下。拖到前台后面的储物室,吩咐门童看着他,等二少爷回来处理。

栖蝶一曲罢,达到效果,起身看着那一片片伤情的哀叹,回想方才柳秦伦掩饰住发光的左手,大概是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无妨,一切都在计划中,不管回家会遭受什么,只盼着景依婷能珍惜机会,让柳秦伦动心,那么她的过、自然就成了功。

这时,一把重力突然拉住她的手,扳过她的身,轻搂着她的腰。

栖蝶惊慌中抬头,眼睛里看到的是侯云帆。

她弹琴的时候,他一直站在边上默默注视她,这份守护与陪伴,在她一个人的孤单里弥足珍贵。

她尝试着与他对视,依然不反驳,本能地透过他,看向高台上,莫宸晞和童静雪正被一群人簇拥,他也破天荒地与前来示好的人一一碰杯,一口闷净。

鲜于与奉承之人应酬的莫董事,今夜怎的破了例?

心口忽然间有些难受地疼,她一心想成全别人,最后剩得自己孑然一身,习惯了在坚强中过活,竟不曾想过她也只是一个需要男人疼爱和保护的女人。

难再顾及身在的地方,眼泪止不住的一滴接着一滴,盈眶而出。她看着侯云帆“我想休息一下。”

侯云藩将她扶至旁边沙发上坐下,招来服务生拿了一杯白水递给她,不说话,仍旧默默陪在身边。

宴会后半场,应酬走访的热潮逐渐淡了下来,宾客们终于见到莫宸晞,并顺利套到近乎而兴奋畅怀,却又因柳秦伦和景依婷的迟迟未归,悲观地想要离场,却又不舍得离场,望眼欲穿时,舞池上方的灯光重新点亮,立时将整个宴会厅恢复得亮如白昼。栖蝶抬头,凛了凛情绪,侧头看向门口。

童静峰和柳如嫣竟然手牵着手回来!

随后,柳秦伦和景依婷也终于回到内场。

然,栖蝶失望地看着景依婷并未挽着柳秦伦的手回来,而是走在了他的身后。

刹时间,消沉的宴会厅又沸腾了起来。

满堂震惊中——

面前的——

童静峰和柳如嫣,手牵着手。

莫宸晞和童静雪,紧偎在一起。

柳秦伦和景依婷,佳人配才子。

侯云藩和柳栖蝶,默默相伴。

王廷这场晚宴,仿佛让都城四少都各自定了下来。

也让所有蠢蠢欲动的心瞬间濒临死地。



第六十四章 台球桌上的火力拼比

服务生在舞池中央摆上一张长方形的台球桌,桌上摆放着15个呈正三角形的不同颜色的球,白色的主球正对三角上领头的红球,旁边两头,一头摆放着两支球杆。

柳秦伦再次走上舞台,对着麦克风说“现在临近夜里十二点,大家脸上都有了倦意,在王廷之都里,大家可以享受一切能享受到的资源,但在一些遭遇了轰炸的地方,那里的老百姓过着物资匮乏的生活,甚至遭遇到轰炸引起的霍乱等不堪入目的悲惨。两个月前,日军再次轰炸了诗城,炸得诗城半城被毁,所以借由今晚这个机会,我正式向大家发起募捐。”

两名服务生各执一个募捐箱站在球桌的两边。

柳秦伦道“一直以来,大家对‘都城四少’这个称呼和这四个人非常喜爱和尊敬,今晚有幸齐聚一堂,将以友谊赛的方式回馈大家的支持,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们将轮换四组,在面前这张台球桌上进行比赛,每一轮输的那个组,就会捐出一万块,大家也可以共同捐献,最后我们会在所有善心女士中,挑选两位女伴协助我们赴诗城救援,救援行动充满了各种危险和不确定性因素,所以只有两个名额,请大家珍惜机会。”

雷霆般的掌声热烈地响起来,中间夹杂了无数交头接耳的窃窃议论声

“那边到处都是难民,会不会有危险啊?”

“会不会遇上轰炸?”

“啊?你不要吓我。”

“管他的呢,有他们保护怕什么呀?这个机会错过了,还有机会和他们独处吗?”

柳秦伦正了正色,道“救援行动的目的是真正帮助到那些需要帮助的受灾群众,会是我们所能想象到的最悲惨的画面,随行的女伴必须要有能与他们面对面沟通扶持的勇气,所以如果大家有所顾虑,我能理解,不会勉强。”

宾客们热情响应起来,女生们生怕会错过与他单独相处的唯一机会,掏出手包钱夹,拿出钱币争着抢着投向服务生手里的募捐箱。已过凌晨的困意和疲累统统被热情高涨的振奋心情取代。

莫宸晞、童静峰、侯云帆应声走到球桌边,一人拿起一支球杆。

柳秦伦走下舞台,拿起球杆,看着桌上的摆球区道“今日的目的是筹款,我们改一下比赛规则,让这场比赛最简单化。桌上有1只白色主球和23只目标球,15只红球各1分,黄色球2分,绿色球3分,棕色球4分,蓝色球5分,粉色球6分,黑色球7分。我们以主球直接击目标球,不论犯规,只论进球,球完为止,柳如嫣和柳栖蝶分别为两个组计分,每一个回合后,分数低的一组捐善款,若两组打平,则再用一个红球来分辨胜负,十个回合为终。”

莫宸晞礼貌地对柳秦伦扬了扬手“请。”

柳秦伦看了看四周,宾客们全都凝神关注着场中央他们的一举一动,礼貌回笑道“老百姓心里自有‘都城四少’的排名,按照这个排名,第一轮,我自当是和侯公子一组。”

四人分成两组,立刻全神贯注集中注意力于球桌。

虽是慈善比赛,台球也是他们平常业余时好玩的游戏,可在周遭无数双眼睛里,在记者们无缝盯梢的镜头下,左右不能失了脸面,丝毫不敢懈怠。

无数盏明亮的灯发出耀目的光线汇聚到一点,柳秦伦指上的红钻和莫宸晞耳垂上的白钻闪着熠熠生辉的光芒,注定了他们无论站在哪里,都能力压其他二人成为目光所至的焦点。

栖蝶和柳如嫣分站球桌两边,童静峰开球后,莫宸晞第一杆瞄准白球前面的粉色球。

栖蝶水平方向看去,对面,莫宸晞右手熟练地握住球杆尾部,眸光犀利地将杆头对准中心点的白色主球,一个直线将目标粉色球顺利打到了侯云帆面前的球袋里。

一杆击中,第二杆,他向前小走两步,将杆头对准白球前方端岸附近的一个蓝色球,直线“砰”地一声,一个大力度直线击球,蓝色球碰岸反弹进了对岸右边的球袋。

火药味十足的一个球,很好地给了柳秦伦和侯云帆一个下马威。

柳秦伦和侯云帆互看一眼,侯云帆浅浅笑了笑,深知莫宸晞的火气由何而来,不与他正面碰撞,便向柳秦伦道“白球离你最近,你来吧。”

柳秦伦弯下腰,身体离桌岸一米远,将杆头对准正方的白球,抓紧球杆,隐隐使了一把重力一打,白球直冲一个黄色球而去,黄色球被白球一撞,又反弹到对岸……正当所有人惊讶地看着黄色球缓缓滚动快要停在一边的时候,便正中滚到一旁边角处的球袋里。

莫宸晞火力爆发,侯云帆不想撞上枪口,躲在一边,按兵不动,将战场交给柳秦伦。

一连多球,无论是莫宸晞故意制造的障碍,还是柳秦伦见招拆招机智破除,都连带着宾客入局,看得人欲罢不能,叹为观止,掌声不断。

记者们的镜头也是对着两人咔嚓直响,睁大眼睛期待着下一球两人又会如何过招。

场上宣布比分22平,莫宸晞和柳秦伦中场停下来喝水休息,童静峰上阵与侯云帆过招,这两人之间就显得平稳很多。

侯云帆一直忌惮童静峰,每一球都在不动声色地谦让他。一场下来,将分数打成32,童静峰唇角微翘,看向柳秦伦道了声“换组。”

柳秦伦咽下口中含着的水,回道“怎么换?”

“我和云帆一组,你和宸晞一组。”

柳秦伦点点头,脱下身上的外套。

一边,莫宸晞亦解开颈上的领带,脱下黑色外套,挽起袖子。

同步走回球桌时,侯云帆已抢先进了一个7分的黑色球,把玩着手中的杆头,看着柳秦伦。

柳秦伦的玩味之心被他高昂的兴致高高挑起,这时候的侯云帆终于是来了精神,童、莫二人不好得罪,倒是可以与他较上一较,多少能挽回些面子。

考虑了一秒,顺遂了他的意,算是送给这个未来合作伙伴的见面礼。

岂知他一松手,侯云帆愈发打得来劲,很快便连进数球,独占半局。

正当他打得满心雀跃欲试独赢一局的时候,柳秦伦一口气扳回最后几球,关键时候给侯云帆一记警醒,他同样是一个不好惹的对手!

童静峰同样是他柳秦伦不敢得罪的人物,换组后,竟也显得兴致勃勃,他便陪着走友谊一比一的友谊赛,新的两人组很快便以33持平。

一阵阵迭起、扣动人心的火力拼杀后,最后一局,四人进入正常发挥阶段,一气呵成地打下来,各人皆是输赢参半,最后联合场内宾客的捐款,最终筹集了善款十五万元。

栖蝶目睹着这场看似平静却惊心动魄的比赛,后面隐藏的波涛汹涌的探底和争斗,不由暗叹,就算是自己人,每走一步,前面仍然充满了陷阱。



第六十五章 劝服记者为己用

时间已近凌晨四点,菀儿贴心地端来一杯咖啡,说江家的永延妹妹已经回去了,夫人也已经陪老爷回府,走时交代,让小姐早些回家。

栖蝶接过咖啡杯,看了看雅座,已经没有了几位老人的人影。就着身后的沙发坐下,这个时间,她的确需要咖啡提神,大口喝完,又叫菀儿倒一杯来。

环视一圈,宾客们兴致仍旧高涨,借此良机互相走访,谈谈战争,唠唠家常,生意上的各种互补所需也就自然而然说成了。

柳秦伦抵不过童静雪再三催促,答应明日带他们去嫣然一笑游玩。

栖蝶忽然想起,再过几日,便是尔嫣的忌日,柳秦伦提议去嫣然一笑,就是特意去祭拜尔嫣。

柳秦伦耐着性子挣脱出景依婷的软磨硬泡,走到另一名女生面前。

而那位被邀请同行的、柳秦伦口中的“冯小姐”甚是大方地与他握手言和,并没有流露一副景依婷般的死缠烂打。

柳如嫣亦首次同童静雪打得火热,边上被柳秦伦冷落的景依婷沉默地喝着闷酒,看得栖蝶眉头一皱。

栖蝶目光拉回,只见柳秦伦谢别冯小姐正朝她走来。

立刻起身相迎“二哥。”

柳秦伦在她面前停住脚步,微笑示意“诗城行,能否邀你同行?”

栖蝶愣了几秒,才道“好。”

菀儿正好端来咖啡,栖蝶正打算把咖啡杯递给他,回头已见他大步往舞台走去。

栖蝶接过杯子大口喝完,将菀儿拉到身边坐下,头一歪,枕在了她的肩上。

麦克风里又传出柳秦伦的声音“现在是凌晨五点,活动最后,我郑重宣布,7月4号,我们会正式启程奔赴诗城,景依婷小姐和柳栖蝶小姐将分别代表乔都和江城随我们同行,特邀诗城冯英宝先生的千金、中华民国红十字会成员冯瑜小姐做向导。为感谢大家支持,今晚后,可以继续留在江城游玩,王廷之都将竭尽所能为大家提供最好的住宿和用餐条件。”

晚宴在柳秦伦面向台下九十度深深鞠躬一分钟中结束。

依然,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热闹喧天的宴会厅随着人群四散而渐渐安静下来。

一行人走到大厅,柳如嫣突然拉住柳秦伦,小声说了句“那个人我扣下了,你去后面储物房处理一下。”

柳秦伦礼貌地应酬完围在身边的宾客,独自穿过总台旁边的巷道走向储物房。

“二少爷。”把守在储物房的两名门童见他来,恭敬地立正问好,转身打开门扇。

亮堂的小屋里,放满了各式杂物,脖子上挂着相机的记者坐在地上,手脚被绑,柳秦伦吩咐道“把绳子解了。”

记者恢复了手脚自由,却因长时间的捆绑而致四肢麻痹得难以动弹,仰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他。

柳秦伦挥一挥手将两名门童支了出去,蹲身在他面前,笑问“你是哪家报社的?”

记者愣了一愣,大约是以为他这种公子哥一定会用恶势力逼他投降,但他却是一副不急不躁、温文儒雅的态度与他说话,丝毫没有居高的意思,倒是少见得很,便敛了敛眸中的凶意,道“乔都日报。”

柳秦伦又问“打算如何报道今夜拍到的东西?”

如此近距离,记者盯着他指上的戒指看了又看,笑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但我相信它绝对是个好家伙,在江城这样的县城里,更称得上镇县之宝,按照令姐的话,‘铭记之心灵力初现,牵出王廷少东和乔都商会千金天定姻缘’的标题,够不够劲爆呢?这则新闻要是出了,景小姐会对您死心塌地,您在整个乔都商界的地位就无人能撼了。”

柳秦伦依旧笑着,那人见他笑得明媚,以为是赞同了他的说法,笑道“我交了差,您得了美人得了地位,说来也是三全其美的事。”

柳秦伦笑意甚浓,站起来抬起左手戒指道“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件传奇之宝,独属于我,可你呢?你又能得到什么?金钱?权利?还是高升的机会?”

那人仰头望着他哑了半晌,终是默然。

“如今战事吃紧,你尽职尽责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如果这篇新闻发出去,你最多被上级夸两句,却讨不到任何好处,如果我是主编,一则老百姓最为关注的新闻,而且是独家新闻会胜过那些公子小姐的花边情事,比如被日机袭击到的地方的那些人和事。今夜有那么多记者在场,明日的报纸无非也是千篇一律的重复,你能捕捉到他们没有捕捉到的东西,说明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哪条新闻能获取更多。”

那人眼眸一垂,思量后,狐疑地看着他道“柳少爷的意思,是可以给我你们赴诗城救援的独家消息?”

柳秦伦温暖地笑着向他伸出手“王廷一直都是言出必行。”

缓了这么一会儿,手脚也恢复了力气,那人伸手与他一握,借着他的一把力站起身来。

做记者这么多年,他当然深知行里潜在的一些规矩,当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又想明泽自保时,该失忆的事必须失忆“您爽快我也爽快,今后,铭记之心在柳秦伦和景依婷之间发光一事,独有您知。”

他取出相机里的胶卷,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正欲按下按钮,突然听到一声“等等。”

柳秦伦怜惜地看着那卷胶卷“就这么烧了未免可惜。”

见记者一脸诧异,柳秦伦笑道“该怎么写还怎么写,标题改为‘柳秦伦回归之夜,铭记之心灵力初现,欲助诗城脱离险境’。”又拍了拍他的肩,“这两日就在这儿住下,7月4号早上十点,我们会在诗城上环路上的仁康医院实施救援事宜,至于你怎么拍,能拍到什么,全看你自己了,只一点,注意安全,不许被对方发现,就算我们在你看不见的范围里,你也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柳少爷放心,你的顾虑我都知道,我也知道要拍到大新闻必须有足够的毅力和忍耐力,这也是做我们这行最需要的耐力。”

柳秦伦满意地说了声“好。”转身离去。

回到大厅,宾客已散尽。

柳如嫣站在门口,回头见道秦伦出来,并朝她点了点头,也便放了心“回家吧。”

父母先前离开后,门口只剩下一辆车,栖蝶跟在柳秦伦身后,对身边的菀儿道了声“你坐前面吧。”

菀儿却摇头道“三小姐,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街头那家铺子里的糯米饭团就蒸好了,你先随大小姐二少爷回去休息,我去排队买。”

近来厨房为适应柳秦伦的口味,将中式早餐变成了西式,听菀儿这么一说,栖蝶还真是馋了。

柳秦伦手扶着车门,笑说“去吧,多买点,再配上豆浆。”

“是。”菀儿雀跃地领命而去。



第六十六章 不忘初心的暖意

今夜灯火不熄,菀儿躲在王廷之都旁边巷道里,看到汽车扬长而去、驶过新城大街后,才放心地快速闪进巷道最里面右转的小巷里。

这里是饭店后面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

僻静的巷道里,菀儿走到前方那正对她面带慈爱笑颜、她日夜思念的男人面前,紧张得一颗心扑通直跳,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晞、晞哥。”

莫宸晞炯炯有神的眼中饱含久违的心疼心爱的近亲感情,定定凝视她“这三年来,过得好吗?”

天已经蒙蒙亮,一天一夜不合眼的莫宸晞照样精神,大大的眼中,丝毫没有疲累感,倒是那久违的盈耳的声音和帅气依旧的笑颜、男性稳健成熟的魅力,都仿若一种情动的魔力,驱使着她很想要一头扎进他怀里。

那天她例行每周一报的公事发出电报,康子在回复的电报里告诉她,今夜莫宸晞会在王廷之都后面的巷道内与她见面,她就憧憬着和他见面的这一刻。

可真到了这一刻,思念的心酸交织着见面的心碎,菀儿鼻子一酸,低头克制住眼睛不去看他,低声应“挺好,跟您预料的一样,栖蝶小姐给了我所有最好的东西。”

莫宸晞看着眼神闪烁迷离、不敢正眼看他的莞儿,同样不知该应该说些什么来感谢她。

这些年,菀儿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要她潜伏在柳公馆更是无怨无悔,他真想像妹妹一般抱抱她,给她一些精神上慰藉和支持,可他既将她视作妹妹看待,就不能给她任何情爱上的希望。

正欲抬起的手缓缓伸进裤袋里摸出一张支票塞进她手心“你一个女孩儿在这里不容易,身上要备些钱防身,今天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写信给我,无论我在哪里都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天色越来越见白,他借着童静雪和景依婷睡着出来,得赶在她们醒之前回去,没有多余的时间和菀儿叙旧,直问“柳秦伦手上的戒指怎么回事,真能发光?”

菀儿迫使自己坚强起来,抬头与他对视,认真摇了摇头“不过是三小姐的小技巧罢了,发光的是洒在戒指上面的萤火虫粉末。我琢磨着,她是将粉末攥在手里,借着递酒杯给二少爷时,趁机将粉末洒在了戒指上,又吩咐我关灯,到那枚戒指发光,一切都控制得当。”

说到这里,菀儿有些不解“但是,三小姐这么费劲要让那戒指发光,到底为了什么?”

莫宸晞心中一动,似乎正有一股热流直冲心房,盈满强烈的感动,脸上也浮起了滋滋喜意,直道“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大局定下来,就接你回来。”

菀儿低头抹去眼角那滴不争气的泪水,笑着抬起头来“放心吧晞哥,在你定大局的这段期间,我会全心全力照顾好栖蝶三小姐,做好你和柳家之间的纽带。”她知道,这是她这辈子对他最好的答谢和感恩,也是唯一能和他有的沟通。

莫宸晞回到房间时,童静雪已经醒了,并特意为他准备好了早点,他看了一眼茶几上有三份早餐,问了声“依婷吃了吗?”

童静雪喝了一口牛奶说道“她没胃口,还睡着。”

莫宸晞想起景依婷挽着柳秦伦的手出门,却分着手回来,问“她怎么了?”

童静雪一边将果酱抹在吐司上,一边道“还不是柳秦伦的事,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了,你猜他怎么着?”

莫宸晞眉头一皱。

童静雪有些打抱不平地说“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依婷一个很美的两人可以交往的错觉,可当依婷正经问他的时候,他的话,我琢磨就是两个半生不熟的人,可以先从朋友做起,比如这次的诗城行,等到慢慢有了感情,到时候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莫宸晞笑道“那很好啊,这次去诗城不就一个好机会吗?”

“可是依婷哪里吃得了那个苦,就算勉强吃了苦,可柳秦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对依婷有感情呢,这不是让依婷永远处于被动吗?所以我越想越觉着,柳秦伦这是在让依婷知难而退呢,但是又不太可能啊,以依婷的条件,放眼整个乔都八城,除了一个柳栖蝶,谁还能比得过,可柳秦伦还不至于笨到宁舍一个正牌千金去要一个挂名小姐吧。”

童静雪顿了顿“不过听依婷说,柳栖蝶好像有意在撮合她和柳秦伦。”

莫宸晞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说?”

“上次商会晚宴,依婷向柳如嫣打听柳秦伦喜欢什么,柳如嫣说了一句‘秦伦喜欢才华馥郁、品味高雅的女生,曾指着一张妈妈弹钢琴的照片说‘好美’。’后来,依婷就特意请了钢琴老师学琴,只想着能在柳秦伦面前展示,留个好印象,谁知昨夜却被柳栖蝶截了胡,但是柳栖蝶嘴甜地喊了依婷一声‘二嫂’,喊得依婷心花怒放。这么一截,的确给了依婷一个邀请柳秦伦跳舞的好机会,表示了她的心意。说实话,依婷临时抱佛脚,弹琴不一定有最佳效果,但跳舞是强项啊,虽然舞没跳成,不过和柳秦伦独处的机会以及去诗城的机会,可是比跳一支舞强上百倍千倍呢。”

童静雪兀自说着,还不忘补充道“昨夜见了柳秦伦真身,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孩迷他了,别说,还真有与阿晞你媲美的面相和条件呢。我们若不是订了婚,你一定跟他一样吧?”

莫宸晞脸一僵,心一凉。

他生来就不是能和柳秦伦媲美的命,所以对这两位贵小姐欲打着慈善的噱头,做些风花雪月的事的行为,甚有几分不屑。

勉强回了句“怎么会,别胡思乱想了。我去一下对门,你吃完早餐去看看依婷。”忽然又有些歉疚,“对不起,这几天忙着考察江城办事处,没空陪你,明天一定好好陪你。”

童静雪精神大振,思绪立马从景依婷的事上转了过来,重重应了声“没关系呀,你现在难得回来一趟,当然是正事要紧啊。”

莫宸晞话锋突然一转“但是明天玩高兴了,后天一早我就要送你回乔都,紧跟着我们就出发去诗城,你和依婷不一样,回乔都比较安全,不要让我担心。”

童静雪被他一话堵得无法辩驳,纵然有几千几万个不愿意,但又不想增添他的负担,只得乖乖点了头。

带上房门出来的那一刻,莫宸晞僵冷的面上终于泛出了笑意,已然凉凉的心因着菀儿和静雪的两番话而烘出暖意。

不愧他爱了十年的女子,仍然和他一样保持着初心,再优秀的异性面前,也能坐怀不乱。



第六十七章 面对面摊牌

敲开对门,侯云帆懒洋洋地让他进屋,睡眼惺忪地连打几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无限抱怨“你就不能晚点来吗?睡得正香呢。”

莫宸晞眉毛一跳“你知道我会来?”

侯云帆拎起桌上的水壶,连续倒了多杯水饮下,待解了热,解了渴,睡意也渐渐醒了些,一歪屁股坐在床尾,仰头看他“我要是连这点预算能力都没有,昨晚那场戏岂不白演了?”

莫宸晞眼睛一眯,盯紧了他“你故意的?”

“我是对柳栖蝶感兴趣,可你明确警告过我了,我再乱来不是对着跟你干么?”

“你是故意引我来的?”

“不引你来,我怎么才能知道你们的故事?”

莫宸晞冷哼“无聊。”

“是挺无聊的。”侯云帆正了正身,伸出右手手掌对着由上至下一滑,“可你却是不无聊地站在这儿了。那天的警告,昨晚又球球冲我来,明着保护,暗着维护,可不是你莫董事公报私仇的作风啊。”

莫宸晞脸色变得铁青“你是故意在看我笑话?”

“你看你看,多说两句脸色都变了。”侯云帆鲜少见他冲自己发怒,暂时收起玩笑,站起来,严肃道,“我错了行吗?我只是想知道她到底是你的谁,而已。”

莫宸晞在茶几上敞开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燃,静静地吸完,方才道“十年前,我还是这里某一个角落的贫苦少年,她是我的邻居,我们一起度过了人生最黑暗的童年,她在我心里一直是不可侵犯不可亵渎的妹妹。”

“妹妹?!”侯云帆失望得斜睨他,“我怎么一点不信呢?”

“我离开那年,我十七岁,她十二岁,不是妹妹是什么?”

侯云帆实在憋不住了,主动替他说“我是男人,我懂男人,这几年你虽然表现得很专情,但懂情都看得出来,你和童静雪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对她好,很好,非常好,你们对外也表现得同正常情侣一样亲密,可是你看她的眼神里什么都有,唯独缺爱,我一直以为你天生如此,但是最近我才发现,你也有男人的着急状,吃醋状,对情敌的挑衅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柳栖蝶,换句话说,柳栖蝶才是你心里的未婚妻,童静雪只是一个妹妹的存在。”

侯云帆拾起面前烟灰缸里被他摁灭的烟头,再度辨认道“在男女关系上,你什么时候这样过?”

莫宸晞走到窗台边,双手扶着窗台,被侯云帆的一席话堵得想不出任何辙来反驳。

看着他沉默的背影,侯云帆无奈地摇摇头,也跟着沉默了。

好半晌,侯云帆敌不过他,再次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你,对别的女人动真心,是一件很危险很可怕的事?”

莫宸晞转过身来,略带威胁的口吻道“那你有没有想过,看透一个人,也是一件很危险很可怕的事?”

侯云帆不惧他威胁,自顾自道“如果是那样,你根本就不会过来让我对你产生危险可怕。”侯云帆笑着走近他,举起右手,“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够义气,放心,在你没有获得幸福的时候,这件事绝对不会从我这儿泄露出去,不过如果有一天你真正获得了幸福,那我就……就彻底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讲义气的确是侯云帆最大的优点。莫宸晞笑容重展,举起右手与他重重一握,亦是真兄弟间交心的一握。

这时候的天色已经大亮,阳光热乎乎地照在床头,照得栖蝶再也无法入睡。

菀儿轻轻敲开门,将刚热好的糯米饭团和鲜豆浆搁在床头柜上,栖蝶闻着香味翻身起床,大大撑了个懒腰,揉了揉菀儿圆圆的脸蛋儿“真是体贴我心的好菀儿。”拿起一个饭团来放入嘴里,又见她手上另外提着两个牛皮纸袋,听到她说“三小姐慢慢吃,我给大小姐和二少爷送去。”

栖蝶所在的位置,能够很清楚地听到旁边阳台上有谈笑风生的人声,柳如嫣正在柳秦伦的卧房,两姐弟正说着什么体己话,便道“你也累了一夜了,送去了就回房歇会儿,有事我再叫你。”

虽然她也有很多疑惑想找柳如嫣聊一聊,可这个时候不适合去破坏两姐弟的谈笑,更不想送上去受柳秦伦指责,还是等到柳如嫣什么时候想起了主动来找她,而且结果已经有了,她又何必再八卦于过程。

正这样想着,菀儿竟折了回来,自虚掩的门缝里探出小脑袋“三小姐,大小姐请你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柳秦伦翻新后的房间,的确是比她的卧房大多了,男人的卧房没有女人卧房的繁琐,所以整体感觉和她的一样简洁清爽。

床的右侧便是阳台,柳秦伦和柳如嫣各自穿着睡衣睡裙坐在两把藤椅上,吃着菀儿刚刚送来的早点。

“栖蝶,过来。”

见她来,柳如嫣热情地招呼到身边。菀儿将屋里剩下的一把椅子端过来给她坐。又将她屋里的早点拿了过来,才告退出去。

柳如嫣心情大好,端起装满豆浆的杯子敬向她,栖蝶也端起杯子与她轻轻一碰,两人相视,甜蜜皆在笑中。

柳秦伦瞧着这次回来,姐姐对这位“妹妹”的态度好了很多?

柳秦伦唇角浅现的笑意,看得栖蝶有些小慌,铭记之心发光的事穿了帮,可能就此让柳秦伦认为她是有心机的人,正寻思着要不要解释,可一解释不就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她既已入定王廷成为股东,只要努力让柳秦伦看到她有辅佐的能力,他也奈她不何。

柳秦伦后靠椅背,笑意盎然“这些年我在国外,时刻都关注着国内的事,不过还是错过了很多精彩的故事。去年我回来的时候,童静峰特意邀我前往乔都一叙,从那时起我们建立了联系,不过我一直都觉得奇怪……”柳秦伦话间一刹,默默含笑地看着姐姐,“所以你是否应该满足一下我这个不知者的好奇心呢?”

柳如嫣一愣“……怎么……没听你提过?”

柳秦伦笑“我真的当做是个纯商业的会面,没想到……”

柳如嫣的脸猛地一涨,泛起六月的桃红。栖蝶趁机打趣道“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童静峰能一个圆圈似地大改变?”



第六十八章 无意中添好感

柳如嫣正色道“他让我陪他去南京面见板垣征四郎。”

栖蝶和柳秦伦面面相怔。

柳如嫣道“昨夜我本想着出去透透气,不想童静峰跟了出来,从后面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到旁边的咖啡座里。”

柳如嫣抬头看着天上,回忆道“很难形容他当时的表情,郁闷、苦恼、纠结、无奈,我们面对面坐着,本以为会像两个朋友问声好,但他出口就是‘你可知道商会晚宴那次,酒井藤野就是为了铭记之心来的?’我被他问得很意外,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我很讨厌他那副质问的模样,便负气抵了一句‘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们只有被日本人欺负的命,没有还手的份儿?来了不更好,可以来个瓮中捉鳖,杀他个措手不及。’”

“我没想到我居然能在他面前这样说话,不仅他意外,我自己也吓了一跳。那股闷气一直憋在心口,索性发泄出来,于是我又孤注一掷说‘生活在这个乱世,本就该做好随时没命的打算,何况我已经死过一次,对生死更是看淡,既然过不了自己想过的生活,不妨与日本人一战,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看着我,没出声。我感觉到自己热血膨胀,所以我站起来,与他道别‘没别的事我进去了’。”

柳秦伦眉头微皱,目光紧紧锁住如嫣“什么叫死过一次?”

“半个月前,酒井藤野突然造访乔都,引发了一场枪战,有颗子弹正好打到心脏旁边,多亏有栖蝶照顾我,否则,姐姐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柳秦伦或然问“那童静峰呢?”

柳如嫣被他问得吞吐,栖蝶接话道“当时多亏了童静峰出现及时,将嫣姐送到医院,抢救及时才保住了命,不过童静峰到底是男人,嫣姐的伤在胸口,总是不方便的。好在现在没事了,二哥放心吧。”

那日初见,听得一声“二哥”,觉得她礼貌温柔又大方,他也大方绅士地领了这冒名哥哥的头衔,不懂姐姐这些年为何冷待于她。这几日,她屡屡刷新他对一位富家千金的行为认知,现在又因姐姐受伤一事,对她猛增了几分好感。

栖蝶见他眉头舒展开,想是信了她的话,赶紧回头追问柳如嫣“嫣姐还没说完呢,你与童静峰道别之后怎么样。”

柳如嫣又道“我刚刚站起来,他忽然对我说‘坐下’。我顾念大局,只好又坐了回去,他看着我问‘上次受伤转了你的性?’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没有立刻回答他。想想从前的自己,的确是太软弱了,尤其是那年淞沪会战,若非全靠他护着,我早就成了日寇战机下的孤魂,对于这样一个女子,即便他有心娶进门,也无力照顾。”

“他见我不答话,又问我可不可以陪他去南京。我知道这是我与他最后的可能性了,这才答应了。然后,就有了你们看到的,他牵着我的手回到宴会厅。”

听完这些话,柳秦伦串联起姐姐到上海求学、中间断联的整个过程,恍然“难怪那期间你只给爸爸报了平安,不过确实是患难之时往往最能见证一个女子在男人心里的地位。”

姐姐幸福在手,他也忍不住玩笑一句“只是这重色轻弟的行为,柳大小姐也能做得出?”

柳如嫣微微叹气说“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难道特意告诉你让你为我担心吗?有时候‘不说’不是轻视,而是在乎。”随即又道,“只是我不太明白,你回国的时候童静峰不是正在南京吗?他没有见到那个板垣?”

“他是在和我约定的时间里提前两天到的南京,我们见面后一起探查了一下南京的实况,现在是板垣有意策反他,我们总得要探探虎穴才能焉得虎子啊。”

每天临近正午的时间,阳光都格外明媚,万千道光丝直射在铭记之心上,随着柳秦伦手指的晃动闪起耀目的澄净透明的血红,一道红光闪进眼睛。栖蝶睁大眼睛,凑近细看,除了闪耀的红钻之外“环身的设计好像是梧桐树干的原型,两边皆用了大小相同的白色碎钻各嵌着四片梧桐叶,以作纹理。梧为雄,桐为雌,梧桐同生同长,同老同死,表示男女间伉俪深情的感情,这该需要多好的技术、多好的耐心才能制成啊……”

栖蝶自言自语了一句后,唏嘘地抬头看柳秦伦“敢问二哥,这铭记之心的背后是否有一段唯美的爱情故事?”

柳秦伦正处午间的慵懒心情被她轻声的一问唤得振奋大起。脸色即时一沉,笑意褪尽,像是被人戳中了心底秘事,紧张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僵僵地凝神看她。

世人皆被它的璀璨、它的美丽、它的罕见震慑。

可从来没人像她一样细致地看穿一个设计者的心思。

他以母亲留在家里唯一不衰的纪念——院子里的那棵母亲亲手栽种的梧桐树为原型,梧桐是中国传说中的爱情树,是母亲最喜欢一个品种,梧为雄,桐为雌,梧桐同生同长,同老同死,他喜欢这样的爱情,把钻石设计成了一枚能够随手携带还不易被人夺取的戒指以梧桐树干为原理,半厘米宽的戒身上,用白色的碎钻制成梧桐叶,用作纹理,使它看上去又好看又好用。

为了不让钻石外泄,他一有空就拜师学艺,向民间工匠讨教如何将它制成戒指,不负多年苦心,前年年底,铭记之心正式诞生。

柳栖蝶,毫无疑问,这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能够看出铭记之心内涵的女人!

高处不胜寒,他原来并不奢望自己也能拥有父母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情,铭记之心灵力之指引爱情,正是他理想中谁能够看出内涵,读出铭记之心的用意,便是他婚姻的归宿。

他在意识里觉得,这样的女人各方面都应该是优秀的,应该能够成为他的贤妻。

栖蝶在柳秦伦对着她发呆的表情里挥了挥手“二哥?二哥!”

柳秦伦轻轻眨了眨眼睛,答了声“是。”



第六十九章 铭记之心的来历

清末民初时期,南方某地主将家里一个不受宠的女儿,打发到手下的江城老家居住,手下游走在地主和小姐之间,也就名正言顺地时常前往老家探望。

那时,小姐深知自己就是被父亲豢养在此处的金凤凰,等到寻着了好买家,再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卖出去。

她不甘心被安排,借用豢养的时间,创办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胭脂水粉品牌,还打破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传统,把自己的像印在画报上拿出去宣传。

但是想要成功并没有那么容易。

那时候的江城物资匮乏,根本没有人愿意掏钱买不是生活必备品的胭脂水粉。手下见此,主动向地主请了辞,带着小姐悄悄离开江城,去了乔都和几个大的地方求生存,两人合作默契,从街头摆地摊,两人到集聚口碑有能力开门店,只用了短短半年时间,小姐发现手下在销售能力上极具天赋,小姐的美丽以及的品质很快就受到关注和欢迎。

由此得来“美妆美后”的美誉。

随着小姐名气的增大,陆续有很多富贵人家的男士慕名前来求亲,小姐连夜带着手下逃到了乔都扎根。

才过了几天的安宁日子,地主家派出来寻人的打手就找上了他们。

心疼手下被打得半死,小姐无可奈何随打手回了家。临走前,手下将身上唯一值钱的一颗心形石头送给她,说这颗石头是他的全部,若无再见之日,就请小姐自行珍重。

小姐走后,手下用他们这些日子赚的钱苟且偷生地活着,他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活在这世上的二十几年,也只有和小姐呆在一起的日子才让他活出了自我,和生活的美好。小姐一早,他的生活又陷进了黑暗。

几天后,地主家来人把他带回了地主跟前。

地主不生气不动怒,只问了他一句“你能给她什么?”

手下甚至地主向来狠毒,越平静的表面越隐藏着越恐怖的内心。曾为窃取对手机密,不惜将自己的姨太太送给对手的下属,更何况是当做宝贝豢养的小姐。

他只答,我能给她我的一切。

地主笑了笑,说“好。我给你一个机会。我打算把她嫁给另一户顾姓地主家,如果你愿意,就做一个陪嫁,帮我暗中夺下顾家的财。”

司令说着话,笑容已是十分阴邪恐怖,凑到他面前,对他说,前提是,你要让对方毫无杀伤力。临走前,还撂下一句,可别想着私奔,若是发现,我会让你们看着对方,如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手下和小姐听了都傻了,为了不再带给对方伤害,小姐主动向地主断绝了父女关系,并承诺以后每一年都会进贡一笔账给地主,以报过去二十几年的生养之恩。倘若地主再反对,她一定会在出嫁的途中自尽,就算等到花轿到了顾家,也只会是一具死尸。

柳秦伦回忆至此,心下突地像失了气力,难以呼吸,一连猛做了几下深呼吸,缓了缓心绪,继续回忆——

小姐选择了跟手下继续过他们奔波又幸福的日子,他们以天为媒以地为证,在江城老家的小屋里成了亲。

成亲后,小姐选择了做丈夫背后的女人。

有一天,小姐问丈夫,那颗石头是哪儿来的。

丈夫说,是父母传下来的。

小姐这才明白,告诉他,石头里面是颗红色的宝石,一定是父母的传家宝。她一定好好珍藏。

后来,小姐用胭脂水粉上赚来的钱,一步一步协助丈夫发展成了一名成功的商人。就地把江城的物资发展得生机勃勃。

第二年,他们有了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儿,但小姐为了给丈夫续香火,三年后,拼尽最后一口气生下了儿子。

再后来,男人另续弦,他瞒着女人,在医师的嘱咐下,多吃一些酸性食物,在每月的下半月和女人多同房,这样女人才能最大限度怀女儿。

等到女人有了身孕,他立刻选择了结扎,并在小姐坟前发誓,会尽自己最大的所能培养这三个孩子,以后会风风光光的让两个女儿出嫁,会把自己的一切留给他们唯一的儿子,不负她苦心为他后续香火的心意。

故事娓娓道来,柳秦伦再次被自己的话哽了喉“后来儿子长大了,发现父母定情的那颗宝石是钻石,把它制成了铭记之心,希望能够把父母之间那些美好的幸福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柳如嫣捂着胸口,泣不成声地打断他“别说了!”伏在栖蝶肩上大哭。

栖蝶紧张得快要窒息。

她捏紧了睡裙的裙摆,攥紧了拳头。

突然之间恍然大悟,杨婉君处心积虑夺王廷的大权,也不过是为求自保的原因!

以及她的存在对于杨婉君的重要!

柳忠廷这个爱情陷阱,设得真是巧妙,一方面为自己寻求一个后半生的如尔嫣一样的贴心伴侣,一方面又最全面化地降低了家族里的争权夺利。

而杨婉君,因为真爱这个男人,所以没有选择离开。也因为爱,才有了她柳栖蝶的现在。

每每回忆至此,柳秦伦心里就会感伤得难受。

他回过神来,看着栖蝶,正好看到她极为动容地溢出两行泪。

曾经,他只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是好好完成父亲的心愿,把它发扬光大,便借着学校展览的机会,对外宣称铭记之心是经中国法师开光,极赋灵性,能够指引爱情、脱离险境、改变未来的宝贝。顺道引起日本人的注意,方便他开展保护王廷的工作。

想起昨晚铭记之心发光的一幕,唇角不禁含起一抹笑。

柳栖蝶,这是个很有想法的女人。

栖蝶看着同样热泪盈眶的如嫣,转忧为笑“爱情的力量很强大,强大到你觉得你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而不是用理智去判断它是否可行。爱情在于两人之间,有情,再远的距离也是天长地久,倘若一方无情,那么另一方再深爱也是无用之功。嫣姐万万要珍惜这次机会,好好抓住和享受自己的爱情。”



第七十章 醉翁之意

这天下午,柳如嫣趁着柳秦伦午睡,敲开了栖蝶的房门。

栖蝶和柳如嫣亦有午睡的习惯,尤其是进入夏天后,一过午时便疲困难抑,加上从前两人关系疏远,所以柳如嫣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今日破了天荒,栖蝶打起精神,即使如今两人关系破冰,也丝毫不敢怠慢地将她请进屋。

栖蝶看着柳如嫣,严肃的面上透着难以释怀的郁闷,看来是特意背着柳秦伦来找她,一定不是小事“嫣姐找我,有事?”

柳如嫣默看了她几秒,见她对于自己的来意一脸懵,将信将疑地质问道“你对莫宸晞没有幻想,对秦伦也没有吗?”

栖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愕然无比。也最真实地印证了先前的猜测。

正不知道如何作答,柳如嫣又说道“你一心为别人着想,可有为自己想过?你不是不知道秦伦心里的结,为何还要去碰那架钢琴?”

“多谢嫣姐关心,只是站在栖蝶的角度,是要竭尽所能保住爸爸妈妈的心血,景依婷是最捷径的一条路,如今我们随时会面临日本人的袭击,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节外生枝。”

柳如嫣摇摇头道“我从前也这样想,才会一力撮合景依婷和秦伦,你和侯云帆,只想着能够一石二鸟。但经过了这段日子的相处和自省,我发现婚姻的事真的是需要男女双方的自情自愿的,我并不想因为我的自私毁了你的幸福,若你真嫁给了侯云帆,可能忍受与其他妾室朝夕相处?再则,一旦景怀生失了会长之职,景依婷是否真能当起两位妈妈那样辅佐的重任?未来的王廷,不需要任何高枝,只需要一位能辅佐秦伦的贤内助。”

栖蝶惊讶地看着柳如嫣认真说“这几年爸爸的身子虚弱得厉害,我心里很不安,可我能做的,是在他老人家还能看到的时候,嫁个心仪的好人,幸福快乐地过日子。稍后我和童静峰去南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可能就此跟着他了,所以我们没什么机会能够这样坦诚地说话了,过两天你们去诗城,景依婷也会去,你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秦伦和王廷的未来,就靠你了。”

栖蝶浑浑噩噩地愣愣地听着柳如嫣心急败坏的话,感受着自己的双手被柳如嫣紧紧握着的热度,心里一时百味杂陈。

柳如嫣见她不作声,摇了摇她的手。

栖蝶僵硬地笑了笑“嫣姐的话我记下了,定不负嫣姐所期,但不一定是以妻子的角色,同样可以是妹妹呀。”

“什么意思?”

“二哥大可以不背任何包袱的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就算不是景依婷,也可以是其他人。而我,永永远远都是柳家的女儿,妹妹辅佐哥哥,也未尝不可呀。”

柳如嫣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呵呵,我的好妹妹,我不相信这几天下来,你对秦伦没有一点非分之想?”不禁急得加重话音,“要知道你们根本就不是兄妹!”

栖蝶抱歉道“对不起,现在的我真的做不到。不过你放心,现在的我,对于爱情和婚姻同样没有非分之想,所以,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辅佐秦伦击退日本人,保护王廷的江山。等到轰炸淡下来之后,我再功成身退如何?”

栖蝶的理智和倔强她是见识过了,一时半会儿劝不下来,只好等她和秦伦相处久了,有了日久生情的感情再说。

柳如嫣拗不过她,有了她后面这句话的保证,也似得了个安享终生的承诺,激动得热泪盈眶。

栖蝶抬起手来替柳如嫣抹去脸上的泪,菀儿急急忙忙推开虚掩的门叫道“大小姐,三小姐,太太让你们赶紧过去一下,老爷又犯病了。”

柳如嫣反应过来急道“快去通知二少爷。”

二楼另一侧的卧房里,柳忠廷气息微弱,难受地躺在床上,私人医生正为他听诊时眉头紧皱,栖蝶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喉口。

柳父和杨母都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和衣食无忧的生活,她亦心存感激地叫了他十年的爸爸,想到恐要承受的分离之痛,只觉浑身发颤,脑子呆茫,眼睛里也氤氲了水汽。

旁边,柳秦伦面露难色,仍用力拥着已被吓得双手捂唇、痛哭无声的柳如嫣,似要给她些许的温暖和力量。栖蝶心里忽然油然升起一丝敬佩,这个男人背负的压力甚过她的千千万万。

医生结束听诊和把脉,站起来,脸上神色极其凝重“柳爷这个病,是年轻的时候疲劳过度所至落下的病根,加上这些年因为尔嫣和三女儿的事致他心郁不舒,身体和精神双重折磨,换谁都吃不消,你们去上海看看吧,那边有很多西洋医生,可能会有其他办法。”

栖蝶轻缓了口气。

柳秦伦精神忽一抖擞“您的意思是家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今天暂时没有,不过柳爷的心绞痛一次比一次厉害,一般的中西药物只能缓住一时,为了长久起见还是去那边看看比较妥当。”

柳秦伦脸上阴霾褪去,笑容微绽“多谢,我送您出去。”

两人走到大门口,医生抬了抬手,示意道“柳少爷请留步,柳爷是代表咱们江城在乔都八城立足的企业家和慈善家,能为他诊治是我应该也是必须做的,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柳秦伦见医生说了这么多奉承的话,笑颜渐收,欲言又止,笑了笑,道“有话不妨直说,能力之内的我一定满足你。”

医生笑道“柳少爷言重了,这些年,柳爷并没亏待于我,我们全家都仗着柳家获益不少。只是,我听说诗城那边全是霍乱难民,小女自幼承袭我的医术,中西医皆精通,甚至比我更加地青出于蓝,不知能不能随去诗城,助你们一臂之力?”

柳秦伦面露莞尔,如此明显的醉翁之意,他又怎会不懂得。

念在此人医治父亲多年,尽心尽力,不好推辞地说“多一个人去就多一份危险,令千金纵然医术了得,我却难以预估诗城的具体情况。这样吧,今晚王廷之都餐厅,我向她当面讨教救治方法。”

医生两眼顿时发了光,如此是最好不过的,既给女儿制造了机会,又免去了诗城那遍地死尸的地方“可以可以,还是柳少爷想的周到,诗城那个地方,小女从未去过,若真跟了去,我倒担心会给您添乱,我这就回去让小女好好准备一些医药用品,方便你们救援,告辞,告辞。”



第七十一章 打开心窗说亮话

回到房里,父亲已经吃过药睡下了。

杨婉君关上卧房门,将三人叫到了小客厅,一脸正色问“医生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杨医生是中西医术都精湛的医生,也是你们爸爸用了多年的老医生,这些年中药西药用了无数,也只能缓住一时病痛,近来又一次比一次突发得厉害,你们有什么打算?”

柳秦伦毫不犹豫地道“去美国,那里是目前医疗最发达的国家。刚好我有同学的父亲是心脏科医生,两天后,我们从诗城回来就动身过去。”

柳如嫣不免担心“为何要舍近求远?上海也有很多美国医生啊?爸爸的身子能承受得了越洋的路程吗?”

“你觉得呢?”

柳秦伦不答反问,问的却不是柳如嫣,目光所向的,正是站在柳如嫣左斜方的栖蝶。

栖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眸光转向柳如嫣“现在的上海被日本人占领,外加其他国家的簇拥,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养病的地方,如果威尔斯知道了铭记之心到了上海,恐怕事情就复杂了。爸爸不发病的时候精神尚佳,美国虽然远了些,却是一个避世的好地儿。”

栖蝶这话答得正合柳秦伦意。柳如嫣瞟了眼秦伦正对栖蝶的目不转睛、眉眼带笑,趁热打铁又问“那你说说,为什么要两天后?”

“等昨夜的报纸一出,即使我们不去上海,不出十日,威尔斯和酒井藤野就会到访。江城在乔都的西南向,乔都又在中国的西南向,不管是上海还是南京,过来都需要几天的路程,刚好两天后,等这边的事处理完,爸爸又恢复了精神,去返美国只需几日,说不定到时回来刚好能‘迎接’那两位不速之客。”

栖蝶隐隐觉得,柳秦伦故意放大铭记之心的吸引力,是要故意把人引过来。这才看着柳秦伦的眼睛道“相信二哥必有‘迎接’又不会引起争斗的法子。”

柳如嫣高兴地含笑不语,柳秦伦脸上也扬起了一抹招牌式的酒窝美笑,煞是迷人。

还真是不得不承认,杨婉君培养她接替前栖蝶的位置这招真是妙哉,要是日日都如这般朝夕相对下去,当事者的两个人不轰轰烈烈地爱上一番可就愧对老天爷赐予的这么一个再世难逢的好机会了。

柳如嫣窃喜,未来可期,可期呀!

这时,菀儿敲门进来,送来几份报纸。

几人一人一份拿在手里,头条新闻皆是大篇幅报道了昨夜的盛况,栖蝶手里拿着报纸,眼睛却生生被柳秦伦手里报纸上大大的标题吸引了去。

报纸上的照片,赫然是铭记之心“发光”的一瞬间,但被记者“妙笔”一辉,原本打扮惊艳的景依婷成了领头在前的普通群众,垂眸羞赧的表情变成了默默注视着铭记之心,昨夜精心策划的一幕,生生成了“铭记之心灵力初显,欲助诗城脱离险境。”

而她手上的这一份只简单报道了昨夜的盛况,和舞台上,铭记之心在万千光芒下的闪烁耀目,而无铭记之心的“自然发光”。

栖蝶悄悄看着柳秦伦面容淡定地拿着报纸出了门,忽然明白到那篇报道定是得到了他的授意,顺着她耍的那点小心思,要把威尔斯和日本人引过来。

柳如嫣跟着柳秦伦出了门后,栖蝶关上房门,转过身子,果然看到杨母那张本就因爸爸而忧心至惨白的脸愈发阴沉,冷冷地看着她问“昨天晚上你做了什么?”

杨婉君生气的由头当然不是问她做了什么,而是她做的那些不该做的事。

比如她主动向景依婷敬酒,对应的道理便是她放低了自己抬高了景依婷,生生低了她一等。

又比如,她的琴声促得景依婷顺利挽了柳秦伦的手,旁人也就罢了,景依婷正是她最强劲的对手,对应的道理就是她的不动声色让景依婷率先入了柳秦伦的眼。

再比如,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侯云帆搂搂抱抱,暧昧不轻,对应的道理便是她放弃了和景依婷的角逐,不听话地选择了侯云帆,铁定了景依婷未来后主的地位。

那样的她,杨婉君怎能容得下?

栖蝶默了一默,道“柳秦伦何许人也,我若贸然示好,只会给他留下一个轻浮的印象,而且他给外界的感觉是不近女色,我就更不能操之过急,如今他是王廷的掌舵人,留不留我都是一句话的事,要是惹急了他,妈妈和我都难以自保。栖蝶答应过妈妈会做到您想要的,必当竭尽所学完成您的心愿,至于过程如何,妈妈不必太过挂心,真正需要挂心的是爸爸,你们几十年的夫妻情,若爸爸有个什么,只怕妈妈的后半生即使富贵荣华,精神上也会度日如年般难受。”

人类最本能的反应最是骗不了人,杨母听了那医生的话,嘴上没说什么,心里的担心害怕全都反应到了脸上,她这后半辈子,除了她这个义女,也只有一个丈夫所能依靠了,想想也是可怜。

连日来,杨婉君一直暗暗观察着柳秦伦对栖蝶的种种态度,从一个眼神到一句话,刚才脸上的笑容认可,仿佛并没有因为昨夜之事而生出更大的陌生,心口那股憋了一天一夜的闷气总算舒展开,认理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回房歇着吧。”

栖蝶应声而出,忐忑的一颗心直到回到卧房才释了重负,身子一软倒在床上,刚刚准备眯眼小睡一会儿,不知门外是谁,轻轻敲响了她的房门。

她刚向杨母汇报完昨夜的情况,应该不是杨母,这声音轻得很,也不像菀儿重重的力道。

栖蝶站起来,开门一瞧,竟是“二、二哥?”

柳秦伦也不拐弯抹角,直问“晚上有空吗?陪我去一趟饭店。”

栖蝶请他进屋,大致在柳秦伦的言谈中了解了一下晚上的打算,这么一了解,栖蝶便有些难为情了。

人家杨医生好不容易才为女儿争取到一诉衷肠的机会,多一个她在场,呃“会不会不太方便?”

柳秦伦将手里拿着的一套小西服递给她“你换上它坐在旁桌,她不会知道的,如果真的有对救援有帮助的方式方法,你听一下也好,到时能辅助我的,只有你一个。”

栖蝶怔了一个大怔,能得到柳秦伦这样高度的认可,委实是件高兴的事,同时又是让她受宠若惊的事“二哥、多虑了,大家都有……善心、都会、竭尽所能的。”

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背心热汗冒出,太假了,假的不是旁的,正是那几个少爷小姐们身上高贵的脾性,只要不帮一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哪还能指望得上能和那些难民近距离接触,达到真正的救援效果呢。

而她,恰恰来自于底层,会更容易融入到大环境中。

大概柳秦伦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栖蝶才会又看到他脸上因她的吞吐而浮起的含笑。



第七十二章 变身“男人”隔岸观情

一个小时后,栖蝶一身男士西服,长发盘成髻藏在一顶男士圆帽里,人中再贴上一片小胡子,双手擦进裤兜里,帅气的出现在王廷之都餐厅时,立时引来满堂侧目。

当真没有人认出她来,尤其是当身后紧跟来的柳秦伦步入餐厅时,侧目瞬间升级为金光,掀起了一阵打望议论的热潮。

都城四少美名远播,吸睛魅力于瞬间将她贬为不够瞧的平民。

栖蝶放心大胆地大步向前走,正见正前方一女子含羞带笑地自座位上站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迎面走去的她的身后,化着精致妆容的两边脸颊腾地涨得如同此刻天上的烧霞。

栖蝶近距离扫了她一眼,几乎能看到她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地捂着原本有备而来的那件低领上衣上若隐若现的胸口。

王廷之都里,无论用餐、娱乐还是住宿,收费都比行情低,以满足不同阶层的人群需求。餐厅亦是最受欢迎的地方,每天除了本地食客,还有很多慕名前来游览的客人,旅游旺季时候,每天座无虚席。时下临近七夕,更是多了许多双双对对前来游览的情侣,可战争连起,比起往常的人数倒也少了很多,才能难得的空出几个座位。

栖蝶突一转方向,找了一处距离远又能正视到女子的位置坐下。刚坐下,便见前方柳秦伦倏地一顿足,两道灼热的奇怪目光向她投来。

栖蝶立马拿起桌上的报纸挡住柳秦伦灼人的视线,佯装看报,也隐身于报里,暗自偷瞄着十几米外的动静。

柳秦伦走到一旁的服务生处,简单交代了几句,才走回女子对面的座位处,礼貌地伸出手去与女子握手问好。

打过招呼,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为避免初次见面的尴尬,女子很是聪明地率先自我介绍,后以救援为谈话切入口,从地上拿起一个小箱子打开,一一介绍起里面的药品,内服的,外用的,应有尽有。几句话说完,竟没有一句思慕的话。

不一会儿,服务生便依照柳秦伦的吩咐,端菜上桌。

栖蝶瞧了一瞧,正是王廷之都的几个招牌菜,随行的另一名服务生,走到她面前,照着那桌的菜式也给她上了一桌。

栖蝶不禁感慨,这么贴心的举动,真是感动女人心哪,倘若她的心软一点,真就被柳秦伦勾去了。

好在好在……栖蝶一边自我安慰,一边盛汤,一边又看到餐厅入口处,一行人明晃晃地走了进来。

童静雪和景依婷亲密地手牵着手走在前,身后依次跟着莫宸晞、童静峰和候云帆三位护花使者。

整个餐厅内又掀起了柳秦伦之后的又一热潮。服务生将几人引到她旁边不远的位置,引得不远处的柳秦伦和杨姓女子停止了用餐的动作,齐齐看了过来。

栖蝶向左手边望去,莫宸晞正看向她右前方的柳秦伦,两人对视着点了点头,下一秒,莫宸晞目光转向她的同时,栖蝶猛一低头,正看到碗中汤汁里自己的男装模样,或许在满堂一对对情侣恩爱蜜意的衬托下,她形单影只的孤独和一桌子美味佳肴,就显然有些借美食疗情伤的意味,极为惹眼。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大概是不想在这浓情蜜意的氛围里被他可怜的识破,某一瞬间甚至决定向柳秦伦提一提能在这里设立一些上海大饭店那样的包间,那么遇上特殊情况时便能用包间规避见面的尴尬。

但显然,莫宸晞没认出她来,也便佯装着一名借美食疗情伤的食客,继续观望着。

柳秦伦站起身来,彰显着主人家大气的风范走了过来,莫宸晞起身相迎,柳秦伦以堪堪能够弥补莫宸晞强大气场中缺失的儒雅风度伸出手去与他相握。

昨夜当着几城人的面,两人保持着都城四少应有的友好和默契,今夜再见,近距离对视中的一颦一笑,皆充斥着战火气息,紧紧相对的四目里迸出火力十足的火光。

莫宸晞笑问“柳少爷一个人?”

柳秦伦笑着点头“出来见客人。”

童静雪随着站起来,打笑道“请问柳少爷,明天可会带我们去江城最有名的青龙峡谷和爱情树?”

柳秦伦脸色微微一沉,保持着笑容不变“当然。”

栖蝶本作旁观的心情跟着柳秦伦的脸色沉了一沉。

莫宸晞轻轻揽上童静雪的肩,见柳秦伦后方眼巴巴望着他的姑娘,道了声“柳少爷请回吧,别让客人久等了。”

世人皆知那棵树是江城最具代表的一处景点,因凤凰只择梧桐而栖的传说,被包装精美,无限放大,每年应景七夕天上的牛郎织女相会的喜日,都有很多情侣前来参拜许愿,愿与爱人携手白头,因此得名爱情树。

怕也只有一人莫宸晞知道,那棵树对柳家姐弟妹的另一层意义。

栖蝶一边吃着各种美食,一边各种观察。左边桌上,旁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唯独景依婷闷着不说话,默默看着碗里童静雪夹来的菜,一脸食之无味,满面愁容地盯着柳秦伦,柳秦伦却连正眼都没瞧过她一次。终于耐不住心里的苦,起身离去。

负气冲冲的模样,倒是给了那杨家小姐一个很好的转入正题的机会“景小姐看来是生气了,柳少爷不去解释一下吗?”

柳秦伦背对着她,栖蝶只能根据杨小姐的表情和说话来判断柳他大约是说了句“为什么要解释?”

杨小姐又道“这两天很多人都在说,景依婷是柳少爷内定的媳妇,可不是要解释一下吗?”

杨小姐微微嘟了嘟嘴,显然是没有得到柳秦伦正面的答复有些失望,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与他单独见面的机会,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了,又不甘心的追问道“柳少爷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呢?”

这话问得栖蝶看着都想抹一把汗了,这些美其名曰都是受过教养的女子,怎么问出口的话都这么让人哭笑不得?她几乎都能猜到,柳秦伦此时一定是莫可奈何地笑着,耐着性子温文有礼地与她对话,也不知说了什么,女子竟再没追问下去。

四周用餐的人散得差不多了,眼见这餐饭也吃到了尾声,杨小姐终于挺直腰杆,鼓起勇气说“去年我在舞会上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你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跟你去诗城,我不怕吃苦,我也接触过很多重疾病人,我能处理得很好,还能帮你解决一切医疗上的难题。”

好样的!

栖蝶微松了口气,欣赏点了点头,这才是战争年代里该有的追爱表现。但是不知道柳秦伦会作何回应。

不知他说了什么,杨小姐紧张至绷紧的整张脸松了松,拎起桌上的箱子跟着柳秦伦出了门。



第七十三章 急速奔跑牵共鸣

两人一出餐厅,偌大的厅里就只剩下她和少数几对依旧亲密的情侣,一对的女生嚷嚷着要去看夜景,男生拗不过只好答应;一对的女生过生日,男生精心准备了玫瑰花,说等到零点的时候还有惊喜。

爱情如此美好,她再杵着委实不太应景。

快步走出餐厅,走到大门口,竟见正门的右边显眼站着……可是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送杨小姐回家的路上吗?

栖蝶心中升起一丝疑虑,他这样子,仿佛是特意在等她?

待她走近,望向门口,来时的汽车已没了踪影,柳秦伦主动搭话说“我让王叔送杨小姐回家了。刚刚吃得撑了点,有没有兴趣步行回家?”

刚才一边观望一边默默吃菜,不知不觉还真吃了不少。他的话音刚落,栖蝶胃中胀得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她已经很敏捷地抬起右手捂着嘴,却还是迟了一步,没能掩住丑,“呵呵”傻笑了声“确实该走走。”

两人一路从王廷之都出发,走在灯火明亮的新城大街上,漫步上万安桥,伏在胸高的桥栏上,仰望璀璨星空,仿佛两个沐浴在星光下……呃……栖蝶注意到身后路过的行人会特意回头来用奇怪的眼光看他们。

栖蝶不禁抹了一把热汗,可不嘛,两个男人这样并肩站着,确实很奇怪。

沉默了一路的柳秦伦突然看着她问“体力如何?能跑不?”

栖蝶取下帽子,斗志昂扬地一抬头,遂面向桥头站立,半躬腰做出起跑的动作。

柳秦伦站在她一米远的地方,做出同样的动作,大声喊出“三、二、一”时,仿佛两阵疾风刮过,带起行人们的衣角,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平时从江家走回柳公馆要两个小时,从新城大街走到北区半中腰的地方,也要一个小时,此时一口气快跑上来,不过半个小时,可栖蝶的这口气却在上腰的时候便开始吁吁直喘,手掌贴着额头,这下真的是抹下一把大汗,直向秦伦摆手“不行了。”欠身便坐在路边的石阶上,不停用扇子打扇取风。

反观柳秦伦,不仅没出一滴汗,连大气也没喘过一口,这点令栖蝶佩服又惊诧“二哥经常这样运动吗?”

柳秦伦歇了口气,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道“哈佛的体育无处不在。洋人个高体大,和咱们东方人很不一样,他们在体育运动方面有优势,开始和他们比试,经常都会被他们指着鼻子笑,笑得我都怀疑能不能撑到毕业,心里当然很不服气。心想,洋人能做到的咱们中国人同样也能做到,为了给中国人留学生争口气,每天的课外活动,就是练体能,一度练到自己又黑又瘦,慢慢地,从能与他们打平到超越他们,从被他们攻击到被他们拍手称好,那种释然感和成就感会让你觉得所有的努力真的值得!”

柳秦伦这话倒是引发了栖蝶深深的共鸣,忽然有些感同身受“国内的日子都不好过,更何况国外,一个中国的富贵少爷,到了美国什么都不是,即使不缺钱银,十年光景也是倍受煎熬的。说真的,对爸爸的这个决定,你有没有怨过恨过?”

柳秦伦回忆道“刚到那会,我的确很无助,每天要适应美国的生活习惯和作息时间,学洋文,吃洋餐,就算有会洋文的福安照顾,每天打理我的生活起居,我还是觉得很孤独,我不能事事都靠福安,要在洋人的地方挺胸抬头,我只能靠我自己。”

“我知道爸爸的本意就是要我体会一下当年他和妈妈白手兴家的苦,哈佛是全世界最领先的学院,他给我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和无忧虑的生活,我就一定要用最好的成绩去回报他。”

“我知道爸爸妈妈创建王廷有多么不容易,所以在我每次遇到困难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这种不容易就会跑出来提醒我,放弃读书就是放弃王廷。我绝对不能做一个不忠不孝的儿子。知识决定一切,没有美国的十年,就没有现在能够正面迎敌的我心。”

栖蝶欣喜地拍了拍他的肩“终于众望所归,长成了如此出类拔萃的男子。”随之也叹了口气,“你十五岁走的那年,我刚刚进府,十二岁的年纪算是略懂一些人事,为了做到和嫣姐一样高贵优雅的大家闺秀,每天接受各种老师地狱式的训练,那时候一心念着妈妈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我一定要珍惜,再苦再累都不能退缩,一定要争气,要让妈妈以我为傲。”

柳秦伦酒窝式的微笑绽放开来,赞赏地看着她道“‘如果我赢了,从今以后,你和你的队伍,再不踏进中国领土半步!’能放出这样的豪言壮语、能成为第一个公然挑衅日本著名武夫酒井藤野的中国女人,你已经让很多人以你为傲了。”

栖蝶愣了愣——这不是,她对酒井藤野说的话吗?

“你怎么知道?”

柳秦伦笑得更欢了“柳三小姐这番胆量壮举已经在日本中国派遣军南京总司令部传开了。上次酒井藤野一行到乔都,跟着的都是板垣的部下,就算是他狼狈地撤回南京,他也不敢对板垣打谎。”

一想到那酒井藤野满脸的色相、凶相加狠相,栖蝶就忍不住咬牙“日本人哪是那么容易就赶走的,我当时不过是挫挫他们的锐气,警告他们,我们不是只会受欺负的。”

柳秦伦的目光忽然定在了她脸上,栖蝶侧眸与他对视。

两个人面对面的对视持续了几秒钟,栖蝶觉得异常怪异,赶忙回过头来避开他的目光,岔开话题道“杨小姐医术超群,又有救护经验,二哥为何不考虑让她同行?若有她在,可是比我依葫芦画瓢强多了。”

“诗城行并不需要救护,那些难民早已转入县医院治疗,我们的目的只是扶贫,但诗城到底是重症地区,学一些基本的救护知识可以自我保护。”

柳秦伦回想到餐厅人声嘈杂,她又坐在他后方几桌以外的位置,照理是听不到他们在桌上的谈话声的,除非“你……会读唇语?”

“……”栖蝶急于掩饰和解释,“没有啊,同为女生,多少懂一些女孩儿家的心思嘛。”

柳秦伦抿嘴笑“那心思可是不用认识就知道她有救护经验?她想随我去诗城?”

栖蝶尴尬得驳不出话,轻咳了一声道“前些年二哥忙着学业无心感情是情理事,现在回来了,又有这么多才貌双全的女子倾心,嫣姐这次真的跟童静峰定了,二哥也该要娶位二嫂回来主持家务了。”

柳秦伦隐晦地勾起唇角“你不认为我是不近女色的人?”

栖蝶笑得自信“不过是二哥避桃花的招数罢了,要真不近女色,那还不得哭倒一大片女生了。”

柳秦伦笑得深沉,笑得欣慰,突然想起什么,转移话题问“我觉得你在珠宝和服装方面颇有设计天赋,可是曾经学过?”



第七十四章 本真惹人爱

难得,柳秦伦不谈风月谈专业,但她顿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话。

栖蝶重新认真地看着柳秦伦的眼睛,怎么觉着这话有些考验的意味?

如果王廷晚宴那晚,他在不了解她的情况下迫于父母压力将她纳为股东之一,正式接掌麗装,心中多少会对她存有疑惑,那么,这正是她证明自己以及获得柳秦伦信任的机会。

栖蝶高兴直言“学过。小时候妈妈对我说,古时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现在时代不同了,这个时代的女子必须各方面发展,多学一样本事才能更加的自强自立,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才能有主动去选择的权利。我很珍惜她提供给我的每一个学习机会。以前妈妈主管麗装,就会在服装设计上培养我。”

“你自己的衣服都是自己设计的?”

“日机轰炸前,江城因所处便利的交通地理位置,成为中国西南片区的经济商贸重地,吸引到很多外国商人和外地商人前来买卖,王廷能在两方夹击下稳坐本土首富,靠的不仅仅是老百姓的口碑,还有过硬的品质和独一无二的款式。”

“就拿麗装的服装来说,一年四季,每逢换季,妈妈都会带着我去工厂验货,绝对不允许材质上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为了考验我在设计上到底有多少真功夫,妈妈会订购一些画报杂志给我看,让我从上面吸取一些新的元素,再学以致用。”

“从我18岁那年开始,每一年每一季都会结合市场上最新颖最流行又不失大众化和实用化的风格画好设计图给妈妈过目,她满意后就会直接通知厂里制作,等到成品出来,我觉得欠缺的地方会用一些小饰品做补充和点缀,这样就能让普通老百姓也可以穿到那些贵族式样的服装,久而久之,就会做很多很多自己认为好看的小饰品搭配在衣服上。”

“江城虽然比不上乔都、上海那样繁华,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们胜在有自己在乔都郊区的加工厂,我们要在能力范围内,做到在王廷的招牌里,同样把穿在身上的衣服做到最好,不求量只求质,很多款式只有一件或者几件,特别是每年的夏装,褪去了厚重的棉衣,就是女人们争奇斗艳的时候,旗袍和无袖、短袖连衣裙销得最好,还有很多外地富商来江城纳凉,一呆就是好几个月,随着夏季过后他们各自回到各自的城市,也就能把王廷的服装带回各个城市,很好地帮王廷做了个免费宣传。”

听她滔滔不绝讲完麗装的经营史,柳秦伦立时觉得一种完全不敢想象的意外之喜被一丝一丝勾起。

在他一度认为只有号称“十里洋场”“东方巴黎”的上海滩才有的设计才华,竟然在这个女子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这几日接触下来,她身上的种种亮点,都在告诉他她的深不可测以及和非比寻常。

她是一个比柳如嫣、景依婷,更能成为他保王廷最得力的帮手的女子!

他开始越来越欣赏、越来越喜欢这个特别的女子了。

“那么你制作的小饰品有没有想过放到靓居对外销售呢?”

“我做的那些也就配配衣服可以,成本比较低,靓居卖的都是针对外地游人和客商以及嫁娶用的,我的根本没法比。”

有江风吹了上来,栖蝶戴上帽子,柳秦伦也不再多问,起身道“很晚了,回家吧。”

两人肩并肩、神同步地走进灯火辉煌的别墅大厅,正在大厅休息吃水果的杨婉君和柳如嫣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他们,脸上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满意的笑容。

柳如嫣注意到,栖蝶身上的那身男装,是去年为了慈善晚宴特意为秦伦定制的一身,等到秦伦回来时才发现这个弟弟被洋人的食物养得又高又壮,穿不下也就搁一边了,栖蝶比秦伦矮了半头,穿上正合适“晚餐没见到你们俩,去哪儿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没答话。

这无声的一笑却是让柳如嫣和杨婉君更满意。

栖蝶看着妈妈,暗暗传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心里却是决定了明日一定要让柳秦伦认了景依婷,否则再过几日,酒井藤野杀进城,柳秦伦一分心,这事就悬了。

菀儿从楼梯上小跑下来,走到杨婉君跟前,道“太太,老爷醒了,说饿了想吃东西。”

杨婉君高兴地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吩咐菀儿“多送些吃的上来。”

三人一听爸爸有了吃饭的胃口,高兴得放了大心。

栖蝶闻到自己一身的臭汗味,也道了声“我先回房了。”跟在妈妈身后上了楼。

柳秦伦脱下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挽起衬衫袖子坐在柳如嫣身边,柳如嫣看着他道“嫣然一笑那边交代好了,会准备好吃的用的,不过,你可还有其他安排?”

柳秦伦拿起茶几上的水壶连倒了几杯水喝,解了渴,才道“那边海拔比这边高,气温要低很多,能在那儿郊游一天,不就是这个季节最好的安排吗。”

“我当然知道这是招待贵客最好的安排,即使没有招待这事,这趟也是必须要去的,可你明知道莫宸晞对王廷有野心,虽然现在念着景家只是一片燎原,可真要去了,还不得点燃吗?”

柳秦伦从水果盘里拿出两片西瓜,递给她一片,一派乐观“无妨,现在什么时候?说不定哪天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就轰过来了,莫宸晞有座金山,也该知道以不变应万变最为妥当。”

柳如嫣拿着西瓜难以入口“若真轰了过来,那棵爱情树岂不是保不住?”

柳秦伦点点头“这也是我必须要去的原因。”没了吃水果的胃口,柳秦伦放下西瓜,起身道,“早些休息,明早八点门口集合。”

“我想去看看爸爸。”

“有杨婉君在那儿就行了,我们去多了只会增添爸爸的心理压力,你若真担心爸爸,不如早些把自己嫁出去,少让爸爸操心。”

柳秦伦回来这么些天,这一次主动提及婚嫁话题,柳如嫣顺着他的话赶紧问“你就会说我,那你呢?我是你姐姐,是不是要看着你成家了,才能放心嫁出去呢?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认真想过?景依婷?……或者其他人?”

柳秦伦也赶紧用马虎眼打断姐姐“再说吧。”

留下柳如嫣无奈一叹。

走上旋转楼梯,左转途径浴室时,闻到有淡淡的沐浴香飘了出来,想是栖蝶正在里面洗澡,想起半山腰上她那满脸大汗的模样,恨不得把捂得浑身发热的西服脱了,又因他在场而不得不忍耐、极是逗趣的可爱,忍不住“呵”声一笑。



第七十五章 怦然心动的芙蓉花

回房解下领带和衬衫领纽扣,脱下皮鞋换上拖鞋,坐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旁屋有开门声。以为是栖蝶洗完了澡出来,待他拿好睡衣出门,正走到浴室门口,却与这才开门出来的栖蝶头碰头撞了个正着。栖蝶赤脚一滑,本能如浮木般抓上他的双臂,柳秦伦身体被她抓得猛一前倾,一个敏捷,在栖蝶快要倒地的时候一把重力双手将她搂了起来。

柳秦伦双手大掌紧贴着她的腰和背,栖蝶整个人被这股力道一带,完完全全地扎进他怀里。

栖蝶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正搭着他的双肩,她猛地抬头——大大的眼睛水灵透彻,刚泡过澡的肤色白里透红,脸上滞留的水珠,湿漉漉的头发……恰如一朵刚出水的芙蓉,叫他的心怦然一动。

栖蝶见他不动,忍住刚才右脚踝韧带被拉伤的疼痛,站直身子,轻轻推开他,后退一步,拉开和他的暧昧距离,紧张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房了,浴室让给你。”

匆匆逃回房,一片黑暗中,栖蝶一头扑在了床头,紧紧抱着枕头,抑制住那颗砰砰直跳的心脏。

不知是否是被刚才吓的,还是在被他双手环住腰时,她吸进了自他鼻腔呼出的气息,是一种区别于莫宸晞身上混合了烟酒味的干净的味道。

幸好,幸好,睡裙将她的身体包裹得很严实,没失半分的不雅。

自从柳秦伦回来那天起,她便知道面对这样一位杀伤力比肩莫宸晞、甚至某些方面优于莫宸晞的男子,她必须保持妹妹和哥哥间该有的庄重和距离。

欣慰,欣慰,这样的心态一直保持得很好。

莫宸晞……从前夜夜难眠,就会想一些幼时和他那些快乐的事,想着想着就容易睡着了。

夜来江风清凉,透过丝质的长袍睡衣吹得人身心舒爽,舒爽难眠,竟也有了赏月的雅致。

临近七夕,金黄色的月光,温暖怡人地照进漆黑的屋子,照得落地窗前半躺在摇椅上的他半梦半醒。

懂事至今,他知道自己背负的压力和重担,真的无心感情。这几日,同一个事实告诉他,未来的妻子必是豪门巨富或政界要领的女儿,战争残酷,时局动荡,父亲没得选,他亦无法选。可倘若他依了,美国的十年岂不白呆了?

战争越残酷,时局越动荡,人就越发难以安定,为什么不能尝试以自己的能力定自己的命运?

所以,他要挑战一把战争和时局,这么想着,忽然又想起了那句“如果我赢了,从今以后,你和你的队伍,再不踏进中国领土半步”,想不到她纤瘦的外表下竟隐藏了如此巨大的能量和勇气,忍不住对着脑海中浮现的那张自然、羞涩、纯净的脸、脉脉含情地一笑。

因着右脚韧带隐隐作痛,栖蝶这夜睡得极浅。

等到第二日到大厅与身着粉衣白色及脚绣花长裙美丽依旧的柳如嫣、一身白色休闲装帅气飞扬的柳秦伦碰头时,见沙发上坐着父亲母亲,正和站在茶几前的两姐弟相谈甚欢,若不是此趟非去不可,她倒真想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提个留在家里养伤的议,虽是破坏了出行的好心情,确能全身而退,给景依婷腾出空间。

不过,她去了也可以借着脚伤为景依婷制造机会。便踩着一双平底鞋,忍着疼痛,正常出现。

柳秦伦见栖蝶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仿佛有些吃力地撑着栏杆,眉宇间微微一皱。

栖蝶走到柳如嫣身边,见父亲坐在沙发上精神焕发地抽着雪茄,恭敬道了声“爸爸气色好多了,一定要继续保持健康的生活习惯,少抽烟多吃蔬果。”

柳忠廷听话地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摁灭烟头,抬头依次看面前从左至右的栖蝶、如嫣和秦伦道“趁今天的机会,多为自己的事上点心。”

柳父意向所指,三人心知肚明。

但见柳父言犹未尽的样子,栖蝶便知这声嘱咐只是引言。

柳父思量片刻后,定睛看着秦伦,郑重道“和景依婷好好接触一下,多了解了解人家的优点,能把她当做一个交往对象去对待,很多婚姻都不一定有感情,爸爸不勉强你会喜欢她,只是目前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她是最适合你的。”

柳父在景怀生面前不好拒绝,在柳秦伦面前又不好勉强,折个中,说出这句话,既留了余地又不为难地给了柳秦伦足够的发挥空间。如果他有能力不靠景家自立,就有权自主婚姻,但如果他能力有限,那么生活在这个时局里,就有他无法抉择的命运。

只听柳秦伦默然片刻后,应了声“我答应您。”

栖蝶心里窃喜,她知道柳秦伦一向孝顺,答应了父亲,或多或少都会做些改变,有了这道口令,她再暗推一把,说不定就可以和景依婷化敌为友,再由友情升至爱情。

柳如嫣看了眼墙角钟柜上的时间,道“爸爸,我们该出发了,还要去饭店接那几位再倒回来,晚上我们会在嫣然一笑休息,后天一早直接去诗城,要两天后才回来,两天后您和妈妈做好准备。”

杨婉君搀扶着柳忠廷站起来,送三人出门。

好在父亲新添置了一台雪佛兰,人多的时候两台正合适。栖蝶缓步走到副驾驶位上坐定,柳秦伦不放心地看着她上车坐定,才和柳如嫣坐上了后车厢。

没有了前夜的拥挤,今日的汽车走得颇为顺畅,很快便抵了王廷之都。

柳如嫣作为代表下车来,走进大厅,几分钟的功夫便将几位贵宾请了出来。

栖蝶侧头一望,童静雪换了件白色蕾丝小洋装,腰间别了一只绸子做的蓝色蝴蝶结,在一身纯白色上起到了很好的点缀作用,到膝的裙摆完美的呈现出细嫩的小腿,可爱逼人。

随后出来的景依婷,一袭鹅黄色连衣长裙,下半身的裙子略微有些紧,确是很好地勾勒出她几近完美的身材,两缕卷曲的长发垂落在两边胸口,高贵性感中极力展示着她端庄大方的名媛气质。

栖蝶真的想笑,这些大家小姐啊,真是无时无刻都要保持自己在爱人面前最完美的形象,无时无刻都想引起爱人的注意。

她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简单的白衬衫配一条黑白格子背带裤,头发也是习惯性地挽成一个简单的髻,毫无粉黛的脸上只有一些自然的血色,整个儿一假小子形象,站在几位美女中,着实是能很好地衬托景依婷。不过要真那么一站,她可是寒掺得很呢。

司机像是看穿她的心思,笑说“童小姐和景小姐虽美,不过看多了也腻,倒是三小姐看着简单干净,舒服多了。”

栖蝶被他安慰得微微一笑,笑中隐了些尴尬。



第七十六章 天然手,神辅助

栖蝶顺着后视镜的视角看了看她身后,柳秦伦心情沉重地呆呆看着几人,毫无语言可述。

窗外,童静峰站在柳如嫣身边,俨然一副姐夫模样,伸手一指便将除他之外的四人安排进后面的车,自己则跟着柳如嫣坐在了她的后面。

两辆雪佛兰沿着来时的路扬尘而去,转过柳公馆所在的北区顶后,直驶上刚好能容下车身的太白山山路。

山路两旁因有着高大茂密的丛林遮阴,太阳只能透过缝隙照下来丝丝光线,故而从上山起,便进入到整个江城最怡人清凉的地带。

全程一个小时车程后,顺利到达柳公馆正对的太白山彼端嫣然一笑所在的石龙峡谷。

几人在谷口下了车,柳如嫣吩咐司机将车开回公馆,明日一早到嫣然一笑接人。

刚下车,童静雪已忍不住拉起景依婷大步朝谷内迈去。

此时正值日照当空,迎面百米之外便是著名的石龙瀑布,瀑布上,一道绚丽长虹驾在瀑布上方,闪耀着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彩光。

瀑布正中心,一条石龙若隐若现,一道道咆哮澎湃的瀑布自矫健的龙身上仿佛银河下泻,激冲在石龙潭中激起巨大波浪,无与伦比的石龙风光,蔚为雄壮,带起的蒙蒙水雾很好的消散了空中的热气,还夹杂了阵阵凉风扑面而来。

那本是山上一块生得像龙形的石,被世人无限夸大渲染,说江城得到了上天的眷顾,特意派了龙王在此坐镇,以庇护此方百姓,政府也借着这个传说,力推距离峡谷最近的北区一带地皮,才有了如今的北区、富人区。

几人迈步进谷,栖蝶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尽量不让自己脚伤太明显,不过眼前这千峰竞秀、瀑布潺潺、百花争艳、芳草蓁蓁,潭边山水、天空融为一体,倒映在水中,美不胜收的风光很好地转移了几人的视线。

正想悄悄往前走,侧头便见莫宸晞正向她看来,栖蝶向他笑了笑。

两人无声的对视被童静雪的惊叹声打断“石龙峡谷果真是夏日清凉无暑,听说春日山花烂漫,秋日层林尽染,冬日冰瀑奇观,可惜不能每个季节都来一趟。”

柳如嫣接话道“这里是整个乔都八城风景最好的一处,也是江城独有的风水宝地,胜在还没有被日本人毁灭,下次还真的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了。”

几人继续往里走,童静雪拉着景依婷嚷着想穿过岸边的石洞去瀑布边上玩水,柳如嫣回头看向身后距离老远的栖蝶,大声道“一起去吧。”

栖蝶知道那石龙潭两边的石洞为天然洞府,十分陡峭,洞中又长了许多青苔,一不小心便会滑倒在潭中,那潭水又急又深……青苔滑脚是真,又急又深是真,却无任何危险,她瞧着柳如嫣和景依婷脚下的高跟鞋,说不定可来场英雄救美,让两人加深一下和心上人的感情。

往前走到几人中间,笑道“童小姐和景小姐第一次来的确该好好玩玩,那边路不太好走,要是摔了就麻烦了,不如由几位男士陪同几位女士上去,一来可以近距离观赏江城独有的美景,二来也好保护几位女士。我就不去了,上次摔了好几天才好呢,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好了。”栖蝶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景依婷,若她会得她的意,便该知道怎么做。

说罢,席草坪地而坐。

童静雪一听,高兴道“好啊,阿晞这个江城人已经有十年没回来过了,正好借此机会重温放松一下。”

候云帆瞅着眼前几人,除了已经订婚的一对和即将结婚的一对,还有童静峰和柳如嫣这即将定局的一对,剩下一个和他一样单身的柳栖蝶,也是没人需要他保护的。

虽然他答应了某人不动她,可若是她主动看上了他,那么……

柳栖蝶确确然是他想找的结婚对象,再说他俩也有表面上的口头婚约,留下来陪她也是理所应当,也接话道“我也不去了,你们这双双对对的,没人需要我了。”说完也就地坐在了柳栖蝶旁边。

柳秦伦见她坐在草坪上,右手捂着右脚,想是昨夜那一滑有些拉伤,面向景依婷,道了声“请。”

景依婷顿时懵了头,被柳秦伦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高兴地一手拉起童静雪的手一手拉起柳如嫣的手往前走。

一行人渐行渐远,幸好她坐的地方离石龙潭不远,隔着几十米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能看到几人身在瀑布中,仿佛一副可以游动的画,而她,仿佛一个导演,观看着自己策划的剧,却又仿佛一个观众,抓心似地期待着接下来的剧情。

往年,柳如嫣还视她为眼中刺的时候,夏天都会到嫣然一笑住上几个月,对这儿当然是了如指掌,童静峰只搭了个手,便轻松走过那截青苔路;

童静雪今日聪明地选择了和她一样的平底鞋,只是千金之躯不习惯这山上的青苔路,站在洞口怕怕的不敢动。莫宸晞往她身前一蹲,背起童静雪,小心翼翼往前走,突然脚下一滑,滑开一个大一字,栖蝶紧张地站了起来,幸好莫宸晞及时稳住重心,一小步一小步慢慢跨了过去,总算有惊无险。

莫宸晞和童静雪走了过去,便只剩下柳秦伦和景依婷。

景依婷选择在洞前脱下高跟鞋,扔在一边,提起裙摆打算赤脚去走石洞里的青苔。

那石洞里的地面因长年被瀑布和潭水打湿,青苔生了一层又一层,想想就知道有多滑脚,不管是穿高跟鞋还是赤脚,景依婷若走是铁定会滑的,只是她脱下高跟鞋,也是很好地做出一副准备十足的样子,若要再滑了,那也是“情有可原”了。

栖蝶佩服地牵了牵唇角,那日给了景依婷些许暗示,今日也真是没让她失望。

柳秦伦看了看四周,对景依婷道了声“把鞋穿上。”

等到景依婷穿好鞋,柳秦伦走到她的右手边,挡住潭岸边上的洞口,防止景依婷脚滑时会倒到潭里去,向景依婷伸出左手。

景依婷大喜,赶忙将右手放入他手心。

柳秦伦走在前,景依婷紧抓着他的手臂,害怕得快要贴在了他身上。柳秦伦回头看了她一眼,担心一个放手景依婷会真的落水,不好推让只好由着她,几个大步加小步,也算是平安地走了过去。

过了石洞,栖蝶就看不到几人动向了,索性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旁边的侯云帆“走,结果去。”微崴着脚准备向前走,忽听侯云帆叫住她“你脚怎么了?”

栖蝶回头道“一点小伤,没事的。”转身继续往前方树林走。

侯云帆拦不住她,知道那几人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只好跟着她走。



第七十七章 野外生存法跌眼球

两人逐步走进林子,四周密密麻麻或高大或矮小的树和果树是彻底挡住了外面的骄阳,清凉得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侯云帆茫然地望了望这俨然已是深山老林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到瀑布,心中还不免有些小惊吓。却见柳栖蝶走到一颗长满绿色果子的树下,像只猴似的抱住它,往上一跳便跳了好高。

这下可是让侯云帆好好长了见识,惊得两颗眼珠紧跟她往上爬。几乎是大惊失色地看着她往树的顶端爬,无须使用脚力的腿力很是带劲儿,几分钟便爬上了树的顶端。

侯云帆胆战心惊地仰着头看她危险地伏在树杈间,大声叫道“你小心点,别摔了!”

看着她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侯云帆蹲好了身子,做出随时接人的动作,却又见她模样轻松地直起身子伸手去摘树枝上的果子,结下的果子,丢到地下,侯云帆见冰雹大小的绿色果子乒里乓啷地往下落,一个劲儿地左闪右躲,越躲越容易被砸到,一被砸到就满是不爽地上瞄她。栖蝶见他一脸痛苦,劝道“大哥,你能站着不动吗,你不动我不会砸到你,你这样动来动去,反而容易砸到你。”

“你……”侯云帆瞪大了眼睛,倒是他的错了?

树上的柳栖蝶看着他一脸的气呼呼,憋气地笑了笑。

这一笑,他还真真儿生气不起来了,只好央求道“大小姐,这么多果子,吃得完吗?”

栖蝶看了看侯云帆脚下一地的李子,该是够了,拍了拍手上的灰,顺着上来的方向慢慢往下滑。动作之纯熟,看得侯云帆滋滋称赞“不错啊,这么高的树,一上一下,居然毫发无伤?”

栖蝶像是兄弟似地拍了拍他的肩“女人尚且能,侯公子是不是也应该做点奉献呢?”

侯云帆看她对着自己笑盈盈,深感不妙地用疑惑的眼光盯着她“你要干嘛?”

栖蝶微微笑“外套脱下来,把李子装回去。”

侯云帆翻了个白眼,听话地乖乖脱下外套。又见她将外套铺在地上,将李子一个个捡到外套里,不禁摇头笑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怕难不怕苦不怕脏?”抹不开面,也蹲下一起捡。

栖蝶道“小时候只要人还爬得起来,就得出门赚钱,有时候饿了,身上又没钱,不管生的熟的好的坏的,只要有吃的,就会想尽办法去弄,比起那时,这些小菜一碟。”

侯云帆听得栖蝶不经意的一句解释,再也笑不出来,认真地捡果子。

捡完了李子,主动将外套的两只袖子往中间一系,再往肩上一抗,问道“这东西要洗洗才能吃吧?”

“恩。”

“那去潭边,那边有水。”

“恩。”

侯云帆这一抗也不停歇地走回石龙潭。累得满头大汗,也坚持着不吭声,栖蝶刮目相看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侯云帆被她夸得压力山大,将外套里装的果子尽数抖落在地,一个一个拿到潭水中洗尽后放回外套,对着不干不净的外套和这不知名的果子,质疑道“这个、吃了不会拉肚子吧。”

栖蝶拿起一个已洗干净的李子咬了一大口,边吃边答他“野外求生可顾不得那么多,李子成熟了洗净了,怕什么?放心啦,这个季节李子江城到处都是,我保证没毒,可以了吗?”

侯云帆愁眉苦脸地瞅着那一大堆李子,瘪瘪嘴说“就这些够一顿饭量了。”他忽然有种不详预感地看着柳栖蝶。

栖蝶也不客气地冲他点点头。

侯云帆蹲着的身子顿时一软,瘫坐在地,苦笑道“我的天,你不会打算让我们中午饭就吃这个吧?”

栖蝶认真说“山珍海味还吃得不够多吗,偶尔一顿换换口味,也好体验一下民间疾苦啊。”

侯云帆不由吞了口清口水,此时又累又渴,无奈地往嘴里塞进一个,咬了一口,夹杂着半酸半甜的味道的李子,吃完一个、又一个。

两人正你一个我一个嚼得有劲儿,远远便见一行人照着去时样子走出石洞,湿漉漉地踏上草坪走了过来。

两人立马吐出嘴里正嚼着的李子核,惊讶地看着走近的几个人,一个个光着小腿,提着鞋子,女士们高高提起裙摆,男士们高高卷起了裤脚。

童静峰和柳秦伦一人提着四条鱼,鱼口的绳子竟是用狗尾巴草编的。

莫宸晞手上则是用竹子编的小框子,框子里满满全是螃蟹,这这……

栖蝶适才想起瀑布后面有一个大的沟斛“这些……可是从瀑布后面的沟斛里捕捉来的?”

柳如嫣对着栖蝶情景重现描述道“是啊,没想到莫董事十年没来了,野外求生的意识还这么强烈。随便掰来几根竹子就编了一个框子,这几只螃蟹可是一网一个准,居然还没有被掐到手,静峰和秦伦也不差,我可是第一次看见平日里高贵的公子哥第一次脱下衣服挂在树上,脱下鞋子和袜子,挽起衣袖裤袖,一本正经地走到沟里叉鱼。”

说完话,她往栖蝶和侯云帆脚下那一堆绿油油的李子看了看“你们好像也挺忙的嘛?”

侯云帆立马深有感触地接话道“可不吗?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咱们这位柳三小姐勇猛的一面,跟猴儿似的,一跳就上树了,这不,就有了这一堆果子,还好我们俩也有收获,不算白吃你们的。”

当侯云帆绘声绘色地描绘她爬树的种种姿势体态,栖蝶感觉到距离她一近一远的两道灼人目光同时向她投来,迎合上柳如嫣的话,看着几位女士道“那你们这又是?”

童静雪笑说“如嫣姐和依婷都是被我拉下水的,实在忍不住了,这里不仅景美,水也特别清亮,我看书上说,没有受过污染的泉水,有益五脏,清肺胃的功效,石龙潭边上有一处低洼有地下泉水冒上来,所以就干脆把鞋脱了,下到洼里喝水呀。”

侯云帆摇了摇头,原本觉得那堆李子已经是他干的最匪夷所思的事,没想到这几人竟干着比他更匪夷所思的事,倒是高兴地转头看着柳栖蝶道“好了,中午不用只吃李子了。”

童静雪看着那一堆李子,奇问“什么意思?”

“柳三小姐原本打算让我们中午吃李子,说是体验一下民间疾苦。”侯云帆说着便抓起一大把,一人手里揣了几个,“来来来,可别辜负了人家伤了脚还爬那么高的树上结这么多,先填填肚子。”

柳如嫣顺着侯云帆的话,对栖蝶瞪大了眼睛,脑子里冒出许多个问号“脚伤了?伤了还去爬树?你在自虐吗?”

栖蝶在众人同时注目下,为了不引起那两道灼人目光的持续关注,挠挠脑袋,傻傻笑“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帮助恢复。”

“啊?”柳如嫣诧异地盯紧了她,提高音调说,“爬树有益恢复?”

侯云帆试图替柳栖蝶辩解“这不也是为了大家伙儿的午饭吗?”

“这……”柳如嫣更是诧异了,“午饭晚饭和明早的早饭,嫣然一笑都准备好啦。”

栖蝶看着侯云帆,再也憋不住地扑哧一声大笑出来。

侯云帆方才反应过来被戏弄了,气得用右手做出一个勾状,远远对着她的额头敲了敲“你耍我?”

栖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不耍你了,侯公子今天表现不错,那么把李子带着,回嫣然一笑,可好?”



第七十八章 “我爱你”不逢时

童静雪瞧着这两人很有点欢喜冤家的说笑,玩笑道“难得难得,我认识云帆这么多年,能耍他的女人,栖蝶小姐可是第一个噢!”

童静雪这话说得很暧昧,栖蝶尴尬地笑了笑“对于我这个新朋友,侯公子确实很给面子。”

“云帆,栖蝶小姐脚伤了,你不该有些绅士风度吗?”

童静雪这话让侯云帆快速瞥了眼莫宸晞,犯难道“啊?可我觉得她比我更像男人。”

栖蝶忙着摆手“不用不用,我树都能爬,还怕走路吗?肚子饿了,快走吧。”

柳如嫣大步走到栖蝶身边,挽上了她的右臂,看着童静雪道“这不就行了。”

后面的几人也各自穿上鞋,紧跟其后。

“秦伦。”

景依婷趁机叫住柳秦伦“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众人听到声音回头。

柳秦伦看着前方齐刷刷的回头目光,不忍直接驳了她的面子,把手上的鱼递给柳如嫣,道了声“麻烦各位在谷口等我们一会儿。”转身看着景依婷,指了指谷口旁边树下阴凉的地方。

景依婷随他走过去,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却在好不容易与他独处的这一刻又胆怯了。

柳秦伦见她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也不为难她“景小姐想说的我都知道,但我不是能够一见钟情的人,上次也说了,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开始。”

景依婷急道“但我不想从朋友开始……”

景依婷紧张地揉搓着双手“你可懂得,和自己所爱的人每天呆在一起,却只能像朋友那样相处的感受?重不得轻不得,重了怕连朋友也做不成,轻了会担心旁人把他抢走,日日夜夜,脑子里、心里想的都是他,但是见了面,只能远观不能近看。”

说着说着,景依婷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没了底气,声音里也带了些哭腔“自从去年在慈善晚宴上见到你,我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你了,那时你还在留学,我不想分你的心,偶有通过书信和电报和你联络,但是……我只能默默在如嫣姐身边打听你的消息。两个月前,如嫣姐告诉我你已定下七月一日回国,我很高兴,跪在爸爸面前求他拉下面子,主动与伯父商谈联姻一事,只想着能凭借景家的力量,断了莫宸晞收购王廷的心思。我知道你接掌王廷压力很大,只要我们在一起了,这种压力就会迎刃而解,甚至,我们还可以联合莫宸晞一起对抗日本人。我眼看着童静雪和莫宸晞订婚,眼看着童大哥和如嫣姐好上了,眼看着栖蝶妹妹也和侯云帆的八字也有了一撇,心里真的很难受,我知道你对我的好,只是出于一个朋友的礼貌和尊重,甚至你看我的眼神还不如看你妹妹认真专注,心里就更是难受。我知道我这样说会很唐突,因为我知道喜欢你的女孩有很多,我并非是最优秀的一个,所以,所以……我真的很害怕。”

景依婷一口气把半年来所有积压在心里的情感全数倾诉而出,等待了柳秦伦最后的回应。

当空刺目的阳光刺得柳秦伦的眼睛微眯,被景依婷这番白表得眉头紧皱得难以言语。再仔细一悟,才悟过来景依婷所说的妹妹,是栖蝶。

景依婷不同于杨家小姐,当真是重不得轻不得,“重”的是他对她毫无爱意。

半年前,姐姐安排景依婷与他单独见的那一面,他便知道,这个女孩儿身上有一种唯我独尊的傲霸二气,这是她与生俱来的福气,却是他难以招架的贵气。

这些年,他习惯也疲累于一个人孤军奋战的生活,很多个生病难眠的夜,都希望能有一人时刻陪在左右,能在异国他乡让他有些家的归属感,一次次的幻想一次次成空,好不容易熬完了十年,以为回到家能有些久违的温馨感,可迎接他的除了莫宸晞和日本人的双重攻击就是一个个只会告诉他“我喜欢你我爱你”的女子,谁会知,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能让他轻松愉悦温暖舒服的女子,无需时时绷紧神经,动骨伤筋。

“轻”的是他既答应了父亲好好待她,必定是要好好待她的,可情爱一事又该如何做得到勉强?

拒绝的话还来不及说,景依婷已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脸的一侧紧紧贴住他的背心“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柳秦伦思虑半晌后,终于一把重力掰开她环在腰间的手,转过身扶稳她因着伤情而塌下去的肩膀,说道“冷静一点,听我说,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你真的了解吗?熟悉吗?你现在所谓的爱,只是一面之缘爱上的一张皮相,和相当的家世,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没有了,或者我不是这张脸,你还会爱我吗?”

景依婷呆愣住。

柳秦伦看着她眼睛里的疑惑,解释说“我们表面上家世相当,可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你的前半生无忧无虑,而我的前半生,充满了困难和波折,还有你无法想象的痛苦,很可能后半生也是一样的,但那样的人生不该是你这样的女孩子去承受的,你真正需要的是一个能带给你安全感、保你一生无忧的男人,现在的我还做不了那样的男人。”

柳秦伦放开扶着景依婷的双手,不时侧头朝不远处的谷口、坐在石凳上的栖蝶看了看,回头又道“战争的残酷,并不是我们联姻就能解决的简单问题。如果我真的是一个靠联姻来解决问题的男人,那我还值得你爱吗?在你看来莫宸晞是我的敌人,但在我看来,同为江城人的我们不该是敌人,如果有一天,我和莫宸晞化敌为友,等我们打败了日本人,为中国争取到胜利和平的时候,再来谈爱情,好吗?”

景依婷彻底泪奔,眼眶变得血一般的红,满心负气又不敢再说一字,唯恐和他最后的一层朋友关系也会被她眼下的执意打破。

柳秦伦于心不忍,踌躇久久,也只有一句“对不起。”

好半天,景依婷的伤痛才缓和了一点点,一把抹干脸上的泪,潇洒地挺直胸膛“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说的对,我的想法太简单了,国难当前,我不该自私的只想自己,可是,莫宸晞野心勃勃,可能与你化敌为友?”

她终于看到秦伦脸上泛起的笑意“事在人为。”

景依婷深呼吸“我们走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第七十九章 一只蟹引发的内火

回到谷口与众人汇合。众人见景依婷眼眶红红,心知她表白得不太顺心,面面相看了一眼后,相继挪动步子跟着走在柳家姐妹身后。

栖蝶挽着柳如嫣的手臂走在前面带路。

从峡谷出来,右边是来时路,左边是通往嫣然一笑和江城边界诗城的路。

嫣然一笑建在峡谷边不到一百米的位置,杨母说,那里原先是一块平地,只因尔嫣在世时,夏天总爱来这里避暑,王廷发迹后,柳父为博妻子一笑,投掷重金建起了一栋白墙红瓦的宅子,取名为嫣然一笑,专供尔嫣休息,后来尔嫣怀孕,便在那儿养胎。尔嫣逝世后,每逢生日忌日,尤其夏季,柳父和柳如嫣都会过来小住,并吩咐了丫头们定期打扫,要视它如她在。

视它如她在!

栖蝶的心不禁一痛。

大约是和她的心同样沉痛,方才脸上还有笑意的柳如嫣和柳秦伦,一路走来皆是全程肃穆。

柳如嫣几天前就吩咐了丫头们过来准备,今日一进院,立刻就有丫头迎了上来,柳如嫣吩咐将捕来的鱼蟹拿去厨房加工,又将几人引到二楼安排晚上的睡房。

嫣然一笑作为专为尔嫣建造的住所,建造之初只设了两间睡房,一间提供给尔嫣夫妻,一间提供给未来的孩子,这些年除了本家人也从未接待过外人。

柳如嫣安排了男士女士各睡一房,打个挤。想着好在只有一晚,也不算薄待。

环境如此,众人纷纷点头以表尊重。

下楼到大厅,喝过了茶,休息够了,丫头也传来话,说鱼蟹已做好,可以开饭了。

柳如嫣一声“请”,一个个饥肠辘辘地直奔旁边餐厅。

经过厨子精美的烹饪,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式联合刚蒸好的鱼蟹摆放在餐桌的中央,柳如嫣指着一盘盘模样精致的菜式介绍道“除了鱼和蟹,这些都是江城柳公馆独有的风味,大家尝尝。”

美食面前,几位贵客举止依旧高贵,一人一只先夹起盘子里的蟹,到栖蝶时,刚好只剩下一只。

栖蝶今天月事刚过,每月这几天腹痛,不敢轻易碰这易致宫寒的食物。偷偷瞄了眼旁边的侯云帆,把最后一只夹到了他碗里“你帮我吃吧。”

这一举动让周围众人包括侯云帆都愣了。

倒是一向最正经的童静峰笑眯眯地发话道“如果栖蝶能让云帆从此修身养性,也是两全其美。云帆也是时候需要栖蝶这样的好女孩好好管管了。”

众人发愣中,不禁满怀疑惑地审视这二人进展神速的感情。

莫宸晞一脸愁容地默默嚼着嘴里的食物,尽管食不知味,却是唯一能做之事。

侯云帆一圈扫视下来,惊讶地发现,不止莫宸晞面露愁容,就连一直支持他和柳栖蝶相好的柳如嫣也是一脸愁容,大约是姐妹俩感情变好担心他的花心属性会亏待了柳栖蝶。

不过最惊讶的当属柳秦伦,自从上了桌,就没正眼瞧过他,在柳栖蝶一话出口后,在看向柳栖蝶时,露出了短暂的呆怔状。

以男人的视角看,这仿佛是……

侯云帆被自己某个荒谬可笑的想法郁闷得赶紧拿食物塞进嘴巴,他满肚子的心酸无处泄,只有大口大口扒着碗里的饭。不管别人眼里他和柳栖蝶是什么关系,唯有他自己明白柳栖蝶的用意,越是明白这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栖蝶瞥了眼侯云帆,没有抬头去看对面坐着的莫宸晞和柳秦伦,也只静静地吃着饭,以致原本欢乐的桌间因着她的一个举动彻底安静下来,大家各怀心思,慢慢将桌上的汤菜吃得干干净净。

闷着吃完了午饭,丫头们又一人一杯地上了香茶,柳如嫣介绍道“这是山里农家自己种的茶叶,虽没有城里的名贵,倒也清新,平日里咖啡汽水喝多了,今天咱们就清淡一点。”

喝过茶又歇了好一会儿,柳秦伦走到栖蝶面前问“可以走吗?”

接下来的事她万万不能缺席,就算脚伤也不行,栖蝶忍着痛,点头应“嗯。”

柳秦伦继而对着屋子里的众人道“去爱情树看看吧,再晚会儿人就多了。”

景依婷一个机灵从座位上率先弹起身来。

栖蝶看在眼里,很是无奈,大概现在柳秦伦的一举一动对于她都是一种魔力的吸引,驱使着她情不自禁地被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牵着走。

她越是这样,就越容易和柳如嫣一样变得被动。

柳如嫣和童静峰尚有温暖的过去,景依婷和柳秦伦?还真是伤脑筋。

众人出了嫣然一笑,跟着柳家姐弟一路沿着大马路往左行。

莫宸晞眼见栖蝶的脚一崴一崴,却只能忍着心痛装作视而不见。

侯云帆默默观察这两人,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倒是想当一个护花使者,碍于莫宸晞,只能把心一横冲到了最前面。

下到半山腰,已经能看到山脚一个类似公园的地方有许多成双成对的男女相伴而来。

童静雪高兴地叫了声“好热闹!”

柳如嫣道“这两天还好,等到正七夕人更多。”

几人加快脚步抄小路往山脚走。

这么一路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柳秦伦一直担心栖蝶的脚伤,回头见栖蝶没跟上来,对着身边的柳如嫣小声道“带他们先去。”

往回走了一截,才在草丛里看到栖蝶坐在一边的石头上揉着脚。

柳秦伦二话没问,走到栖蝶身前将她拦腰抱起。

栖蝶忙道“不用不用,我可以走的。”

柳秦伦厉声道“是要逞强耽搁明天的正事吗?”

栖蝶被他问得无法应答,只好乖乖将两只手抱住他的脖子。

没想到柳秦伦表面是个白净书生,背起人来却相当有劲儿,轻轻松松地就下了一坡大梯子到了山脚。

当着大家伙儿面,栖蝶在柳秦伦放下她后,恭恭敬敬道了声“多谢二哥。”却引来柳秦伦火力十足的目光一盯。

栖蝶旋即移开目光,挽上柳如嫣的胳膊往前走。

这是她第十一次来这里。前面十次都是因为尔嫣的忌日前来拜祭。这次也不例外。

嫣然一笑这方的山脚下没有城里那么炎热,又没有山上那么清凉,是整个江城最冷热适中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这样的一行人太过引人注目,公园里来来往往的人见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稀奇地观望,认出他们每个人的身份,又喜又怕地退到了出入口。



第八十章 梧桐树上金凤凰

在满园多是高大挺拔年代久远的黄葛围绕的中央,一棵袖珍梧桐俏丽地立在那方,一支略粗的树枝上栖着两只金凤凰,其他树枝上则挂满了纸条。树下,入眼是大片大片绿茵茵的草地,草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煞是好看。

柳秦伦转头对莫宸晞道了声“麻烦莫董事清场。”

莫宸晞转身走到人群围聚的出入口,对着人群扬了扬手,人群便自觉四散开。

柳秦伦领头在前,栖蝶和柳如嫣分列其左右两边,三人脸色凝重,几乎是眼眶含泪地走到梧桐树下。

童静雪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树上人工制作的两只金凤凰,顾盼生姿地栖在树杈间,一左一右地面朝不同方向,栩栩如生。又看着那些纸条上隐隐约约写着字,拉着莫宸晞直问“那些纸条上都写了什么?”

莫宸晞道“是前来祈愿的有情人写的他们的名字。梧桐是传说里的树中之王,极赋灵性,能知时知令。也是传说中的爱情树,同长同老,同生同死,象征着伉俪情深,又因凤凰只择梧桐而栖,所以来这儿的有情人都希望借着这个美好的寓言,实现他们爱情长久、相伴白头的誓言。”

景依婷道“我上次在柳公馆的花园里也看到了这样一棵梧桐,但比它大多了,满地的梧桐叶,满园的姹紫嫣红,满园的蝴蝶,简直像仙境。”

走到距离梧桐树十米外的草地边,莫宸晞伸手挡住了几人,道“我们别去了。”

话落,已见前方三人扑通一声跪在了树下,整齐的一拜、二拜、三拜。每一拜,额头都重重磕了一下地。

除了莫宸晞,身边所有人都是震惊得讶然了,诧异的惊呼“他们?”

童静峰看着莫宸晞问“他们在做什么?”

莫宸晞道“树下,埋着尔嫣的骨灰罐。”

“柳公馆那棵是尔嫣在世时亲手所种,整个江城唯一的一棵……这里的这棵是柳忠廷为尔嫣造的一个模型,换句话说,它是尔嫣的冢,因‘树根’深埋土壤,坚固和一般树无异,所以没人发现它是假的。柳忠廷一掷万金将此处修葺成了一处森林公园,没有立碑,就是为了让尔嫣不受外界打扰好生安息,可经后人传颂,竟变成了景点,凤凰加上梧桐,爱情树因此得名。”

“后来柳忠廷想了想,梧桐本就象征爱情,能够成为年轻人膜拜的地方,每年七夕都有这么多人来陪尔嫣,也不错。”

众人恍然。纷纷跟着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人跪着,身后几人便陪着站着,跪的人跪得虚脱直冒汗,站的人热得直冒汗。

某一瞬间,柳秦伦突然扶着树干站起来,改变主意道“走吧。”

柳如嫣一诧。

昨夜姐弟俩还决定要将母亲的骨灰罐移到柳公馆的梧桐树下,日本人觊觎铭记之心,在没得到实物前,断然不会轰掉柳公馆。柳公馆是目前整个江城最安全的地方,眼下秦伦突然这么说,她有些接不上话“你?”

柳秦伦道“妈妈牺牲自己给了我生命,那么我要做的就是代她好好活下去,做完她想做而不能做的一切,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尽我最大的所能对抗日本人,只有赶走了日本人,才能保她安宁,保整个江城安宁。”

“日本人轰炸的目的是打击中国人抗战的意志,是蓄意的计划,无论迁到哪里,都会提心吊胆。妈妈在这儿安息了二十几年,就让她继续在这儿安息吧。”

栖蝶眼眶一红,身子一软坐在了一边“两个月前是诗城,很可能几天后,日本人为了铭记之心,会直接将炸弹扔进柳公馆,好运不会时时相伴,我们无法阻止,也无法预估,我们能做的只有珍惜当下,做到能让自己的心,无愧。”

这两番话听得童静峰极是动容,目光垂落至柳如嫣凄然的背影。

上海一别,他时常会看着他们唯一合照里她美丽灿烂的笑颜,想起他受伤的三个月里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想起那三个月里他们是如何相依为命。

但继母一事在前,若真让柳如嫣做了童家的女人,会有什么后果?

但正如柳秦伦柳栖蝶所说,如今他们日日活在担心害怕里,早已是不是他想庇护就能庇护的,上次她胸口中枪,他知道那一枪没有打中要害,便忍住了想要将她收在身边的念头,想着她不和他一起便会安全。

但这一次,他看到了她的蜕变,看到了她有了与他并肩作战的勇气和决心,不禁反问自己,面对这样一位对他不问付出不求回报的女子,若淞沪会战再来一次,他……可会后悔?

童静峰走到柳如嫣身边,将她扶起来。

柳如嫣跪了许久的双腿在童静峰搂抱的力道中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知觉。

就在栖蝶双腿缓和过来起身的同时,童静峰单膝跪在了柳如嫣面前,向她伸出手“嫁给我好吗?当着你母亲的面,让我们用有限的时光共度余生,弥补这几年分别的遗憾。”

“啊!”童静雪忽然高兴得尖叫一声,猛鼓掌。

“恭喜!”莫宸晞因为栖蝶的心事终于了了一桩,高兴地衷心鼓掌叫好。

景依婷完全笑不出来,只默默跟着童静雪鼓掌,表示恭喜。

反观柳如嫣,被这突如其来的求婚惊吓到穴道被点一般地僵住了。

童静峰默默仰望着柳如嫣,如同包围在身边舒服惬意的暖阳,照得人心温暖感动。对于任何女子来说,童静峰无疑都是致命的吸引,栖蝶好生羡慕,柳如嫣默默的付出等待,终于迎来了童静峰的跪地求婚。苦尽甘来,哪怕前面荆棘满地,炮火重重,只要有一个他与她齐心闯关,再难的难也不过人生的一个坎,又有何惧。

于是,她看到柳如嫣在经过了大落大起的难以置信后,感动得落了一脸稀里哗啦的泪,止不住抽泣着直点头。

栖蝶也被感动得落了一脸稀里哗啦的泪。

泪眼朦朦中,她笑得灿如夏花,好比嫣然一笑的那种美,竟让柳秦伦刚转眼到她脸上就看入了迷,不由自主地也洋溢出幸福的曙光。



第八十一章 无声爱意、醋意酒中藏

众人纷纷泪奔。

景依婷眼巴巴望着童静峰紧紧拥住柳如嫣,憋不住心痛,含泪和童静雪一起大叫。

欢呼雀跃声中,景依婷的脸色又凝了凝,心里眼里全是羡慕的同时又忍不住看向柳秦伦,不明白为何同为男人,童静峰和莫宸晞尚且能轰轰烈烈潇潇洒洒谈爱情,为什么偏偏他不能?

情爱这回事自开天辟地以来都是无章法对错,无情理可讲,一旦动了心便是永无药解的,栖蝶瞧着那楚楚可怜的挫败样,想是对柳秦伦动了真情,是连她看着都于心不忍,但是上午看到的树下那一幕,委实也是无可奈何,只怕她再撮合,会引起柳秦伦对景依婷的反感,乃至对她反感。

正焦心着,只听童静雪道了声“哥哥既定了心,不如早些把婚礼办了,也好了了咱们童家最大的一桩事。”

栖蝶赶紧打边鼓“不如就今晚如何?”

这一天下来,她每每出口总是惊人,这句也不例外地引来众人的侧目。

栖蝶走到柳如嫣身边,如家人亲切地搭上她的肩,面向童静峰道“今晚过后,我们就要暂时分别了,也不知这一别要多久才能再见。童老板贵为都城四少之首,理当是最一言九鼎的人,诚心求了婚,这事就不可变了,不过这凡事开了个头,后面跟风的也就来了,要知道女人能够忍受男人为大事的冷落,断不能接受为她人的冷落。古有拜天拜地拜父母为鉴,今就先一切从简,当着我们这些亲人朋友的面来个交杯为鉴。等到你们从南京回来,再正正式式地办个婚礼向双方父母和社会大众交代,我们再一堂同贺。”

柳如嫣眼睛一亮,栖蝶这话正好说中了她的心事。

那事一天没在人前得到公然的解决,这心里始终都有个坎,万一童静峰反悔了,那她的这辈子真的完了。

好在,童静峰淡定地点了头。

得到当事人的许可,尤其是童静峰的许可,栖蝶高兴得露出一朵比方才更灿烂、也是他回来这些天里、唯一看到的没有任何烦恼的无忧花。

原来他们在柳如嫣和童静峰的这件事上,有着同样的目标和默契。柳秦伦抑制不住这种“不约而同”而衍生出高兴地开怀一笑。

返程时,往栖蝶身前一蹲。

栖蝶“呃”了一声,不好拒绝地扑在了柳秦伦背上,只是柳秦伦这一口气也太足了些,上坡的路也能不停息地从山脚背到了半山腰,栖蝶道“到这儿可以了,放我下来吧。”

柳秦伦停了停脚,侧头责令她“你能不能不说话。”

栖蝶尴尬的轻咳般“嗯”了一声。

这一路上,她看到的不止是景依婷脸上的酸,更有莫宸晞脸上的青。这下,这下,该如何是好?

不过正是柳秦伦这声责令,竟令她心下腾升起了感恩和珍惜,让她感觉到这个口口声声称作“二哥”的男人,在这重重的幸福之间敢于不顾一切给予她想要的安全体贴感,可是现如今于她最为奢侈的,也便收紧了圈在柳秦伦颈间的双手。

回到嫣然一笑,天已渐黑。

丫头们早已备好饭菜。嫣然一笑作为二号柳公馆,吃穿用品是应有尽有,栖蝶见柳秦伦满头大汗,出于感谢和感动,都应该为他倒一杯茶水。

理智还是盖过了感动,看到茶几上搁着茶杯和水壶,想来他渴了会自己倒着喝,眼下她不该再和他有什么热忱的举动,便转头吩咐丫头取坛爸爸珍藏的老白干外加八个酒杯,又作为主人家安排各人依着午饭位置就坐。

景依婷主动将柳如嫣左边位置让给了童静峰,愣愣地看着童静峰旁边坐着童静雪,童静雪旁边坐着莫宸晞,对面柳如嫣右边坐着柳栖蝶,柳栖蝶旁边坐着侯云帆,柳秦伦忙着在一旁倒水喝,未来得及入席。

栖蝶见景依婷尴尬地站着不动,起身转过圆桌走到她身边,将她请到侯云帆的右方坐了下来,想着莫宸晞旁边空下的位置,柳秦伦不坐也得坐。

待丫头麻利儿将酒杯一一摆在几人面前,并逐一斟满酒,栖蝶道“都下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再来收拾。”

栖蝶默默观察着这会儿人人脸上都挂上了喜色,高兴地率先端起酒杯敬向左边的一对璧人,贺道“第一杯敬姐姐姐夫长长久久,百年好合。”话毕,与二人一一碰杯,仰头饮尽。

柳如嫣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瞧着栖蝶那爽朗劲儿,劝道“这可是白酒,你明天还有正事要做,悠着点。”

栖蝶一时忍不住,两行热泪倏地滚落下来,大气道“我今天真的很高兴,多喝两杯又如何,不过是身体里多了些酒精而已,消化消化也就没了。”

拿起地上的酒坛,又满上一杯,敬向隔着一个侯云帆右手边上的柳秦伦“第二杯敬二哥,多谢仗义相助。”说罢,见他默着不吭声,仰头又饮尽。

柳秦伦无语地一口饮罢。烈酒辣喉,又被呛住,一连猛咳了几声,景依婷拍了拍他的背,急忙倒来茶水递给他,柳秦伦不想岔了这般美好的氛围,只得接过道谢。

栖蝶满上第三杯,敬向对桌的童静雪和莫宸晞“虽然晚了点,但心意仍在,谨以第三杯酒感谢童小姐在乔都的照顾,恭祝童小姐莫董事订婚快乐。”

童静雪端起酒杯与她轻轻一碰“栖蝶小姐不必客气,你在乔都就好比我现在在嫣然一笑,互相照顾而已,你的祝福我收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谢谢’,不过我上次喝酒已经很丢人了,今夜我就意思意思吧。”

莫宸晞拿过她手里的酒杯,笑道“若是你喝了,我这个未婚夫岂不太不负责任了。”转头看向柳栖蝶,“我代她喝。”

未等栖蝶反应过来,一杯酒已痛快干了,又端起自己的杯子道“这是我的,感谢柳小姐祝福。”一杯酒再痛快干掉。喝罢,抬起袖口重重擦了擦嘴。

栖蝶感觉到前两杯酒已在体内有了反应,仿佛化成两道火焰,灼烧着她的心。面上仍然淡定地保持着微笑,端起酒杯,一口再饮尽。浓烈的酒精刺激得胃里一阵翻绞,栖蝶努力地忍着不呕出来,却因忍着的用劲用力,涨得眼眶通红,着手准备再倒,却被一只手猛地按住。



第八十二章 交杯酒定山盟

侯云帆觉得自己是这桌人里最置身事外的一个,瞅着眼前这一片热闹却异常怪异的气氛,柳秦伦和莫宸晞配合着柳栖蝶这一圈酒敬下来,举止言笑间当真是比电影还精彩,几乎都想拍手叫绝,可伸出手却不由自主地按住了柳栖蝶又欲拿起酒坛的右手。

“你这一轮算是敬完了,可得留点给我们啊。”

侯云帆一手执酒坛一手端起酒杯,敬向两位主角“我一直以为童大哥31岁不结婚是个新颖派的不婚族,而柳姐姐一心为弟妹张罗婚事却丝毫不顾自己,这几天观察下来才知道原来早已经心有所属,心里有个惦记的人,以及被人心里惦记着,这种心有灵犀可是我这单身汉羡慕不来的呀,不过最羡慕的还是柳姐姐能成为童大公子第一个、当然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公开求婚的对象,所以第一杯当和柳姐姐喝。”

柳如嫣礼貌地与他碰杯,抿了一口。

侯云帆不干了,直摆手“不行不行,女人跟男人喝怎么能跟女人跟女人喝一样呢?一杯干了吧。”极其暧昧地笑了笑,“有我们童大哥在,醉了也不怕呀。”

童静峰知道他向来没大没小,没上没下,这晚高兴便也不与他计较,拿过柳如嫣手里的酒杯正准备一口闷的当口,又被侯云帆拦住“诶,若是你喝,那得大杯,最起码得五个小杯。”

童静雪也不干了,帮腔道“喂喂喂,别过分了啊,你要一碗把我哥灌醉了,我们后面还怎么喝啊?大家高兴,意思到了就行了,还得玩命啊?”

侯云帆摇了摇手里娇小的酒杯“就这五杯能醉?”

童静雪驳道“单这五杯是不醉,可后面还有我们呢,一人再一杯就是十几杯,你要连喝十几杯不醉,那我就不管了。”

这小妮子一旦较起真来,他还真辩不过。侯云帆秉持好男不跟女斗原则,也不再说话。

童静峰笑了一笑,向侯云帆伸出手去。

侯云帆机灵地将酒坛递给他“还是童大哥爽快。”

童静峰连着喝完自己杯里的酒和柳如嫣杯里的酒,再倒满一杯“三杯如何?明天咱们都有正事,要玩等到正式婚礼那天再玩。”

侯云帆再没二话,猛鼓掌叫“好!”

景依婷见侯云帆敬完到了自己,托侯云帆将童静峰处的酒坛拿了过来,一口气在碗里倒了半碗,吓得侯云帆忙夺过酒瓶“你干嘛,我是让男人喝大杯,又没说让你喝这么多。”

景依婷瞪了他一眼“我高兴可以吗?我想醉可以吗?”

侯云帆知她心情不好,他一向自视少女杀手,可在这一屋子女人面前却丝毫傲不起来,便做了个“请”势,由着她继续。

景依婷挺直脊背,双手端碗,带着一丝哭腔,很正式地面向柳如嫣道“恭喜如嫣姐姐守得云开,咱们女人这辈子,无论家世如何,最终目的都是希望能嫁一个疼爱自己、能与自己携手一生的男子,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像童大哥那样勇于向我求婚的男人,但必须学习你默默守护的精神,先干为敬。”

在前方齐齐瞪大的眼珠中,景依婷一口气将半碗白酒仿若白水一般地灌进喉,还能仿若无事般稳健,栖蝶在心里叹了口气,也真是情伤所至,才能如此借酒浇愁啊。

柳秦伦拿过景依婷肘边的酒坛,哗啦啦倒满一杯,一手执坛一手执杯,走到童静峰身边,给他的酒杯倒满酒。

两个男人对视而立,柳秦伦道“祝福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从今晚开始我就正式将我姐交给你,希望你能好好对她,若是有一天她受了委屈伤害,我会跟你拼命。”

童静峰笑道“放心,明日我会向令尊说明情况,再带如嫣走。”

两个男人将手里的酒杯轻轻相碰,共同仰脖将满满一杯酒倒入喉。

待柳秦伦坐回原位,莫宸晞接过他手上的酒瓶,将自己杯子斟满,双手举起,看向童静峰“乔都那时我误会了你,以为堂堂童大公子是一个逃避感情的懦夫,今日让我开了眼界,如今大敌当前,正因为我们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才更应该珍惜眼前人,好好保护你所珍惜的人,谨记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仅有的一个,一旦错失,便再无后悔的机会。恭喜!”一口干罢。

最后轮到童静雪,栖蝶鬼马精灵地朝她眨了眨右眼。

童静雪领会到下一步该是交杯了,对她回了个眨眼,只道“这一个个都醉了可不是件好事,要有个突发状况怎么办,这轮就到我这儿为止了。”左手压着右手做出个抱拳的动作,“我就简单些,祝大哥大嫂幸福美满,早生贵子。”说罢,操起酒坛将两位主角面前的空杯倒满,看着柳栖蝶放在桌上的手做出“三、二……”的手势,到“一”时,两人同时高呼,“交杯、交杯、交杯。”

其他人也纷纷响应,热烈的掌声响至。

身为主角的两位顺从地将端起酒杯的右手挽在一起,一杯罢,童静峰情到浓时,扳过柳如嫣的身,重重的一吻印上了柳如嫣那沾满酒液的唇。

辗转吸吮的一个吻看得人人加重了鼓掌,雷动的掌声经久不息,热烈又浓郁地包围着他们。

童静雪看着大哥表达爱意的方式,脸色忍不住一黯,不由回想起与阿晞订婚那日,他那如同轻风扑面般点在鼻梁上的一吻,毫无订婚男女的激情,只有她最不想面对的朋友间的礼貌之仪。

栖蝶感动的眼泪不停地往下落,混合着上涌的酒劲,手握筷子头,敲打着面前的碗盘,像乐队鼓手以鼓击乐,在频率一致的伴奏中,栖蝶诗意大发

“夏日里情花盛开,不负如来不负卿”

“说缘分,论心意,兜兜转转仍是你”

“过当下,望未来,只要有你都不怕”

“喔!!!”

众人为成其好事,在诗中使劲狂叫鼓掌。

栖蝶望向莫宸晞腕上的表针,晚上九点半,面朝大家挥了挥手“好了好了,良辰,咱们别闹了,送入洞房吧。”



第八十三章 酒后诉真言

栖蝶握紧了柳如嫣的手,贴着她的耳,含笑道“好好享受今晚。”

一行人欢天喜地推两人上楼,送进了原本安排给女生们住的大卧。

栖蝶目光一转,正见景依婷难受地捂着嘴跑下楼,紧紧跟了去。

景依婷跑出嫣然一笑,蹲在路边,一个劲儿地呕。孤独无助的样子像是被上帝遗弃的孤女,落寞地流着难堪而伤心的泪水。

山里不比城里,一到晚上山风呼啸,夜色深怖,只有大门口挂着的两盏灯亮着微弱的光线,显得她的身影愈加凄凉。

栖蝶心里颇为感触地迎着夜风叹了口气,蹲在她身边,抚了抚她的背“来日方长,又何必急于一时。你这样只会让他疲惫烦躁,乃至厌恶,在得不到他同样心意的回应时,你必须做好自己,说不定相处久了,他会慢慢发现你的好。你也知道,嫣姐也是经过了漫长的等待才等到今天的,要做都城四少背后的女人,就必须付出超于常人的代价。”

景依婷连续抽泣了几下,才缓了口气说“我是家中独女,我爸从小就很宠我,我妈走后,我就是我爸唯一的家人,不管他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困难,给我的永远是最好的,所以在秦伦之前,我真的没有体会过什么是失败,什么是挫折,什么是困难。自从遇到秦伦,这三样我算是彻彻底底体验了,我真的、真的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难题,就连哭都要找个像样的理由,否则我都不知道他们会在背后怎么笑我。”

“你换一个角度想,很少有男人能拒绝送上门的女人,若秦伦坏一点,大可遂了你的心愿跟你结婚,等到成为下一届的商会会长,再去追求他感兴趣的女人,那时候你带着孩子守着一个婚姻的空壳会比现在更难受。”

栖蝶扶着她站了起来,拉起她的手,试图用掌心的温度传给她些许温暖“不要再去做些让他为难又伤害自己的事,这样只会将你们的距离越拉越远。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景依婷心里很清楚柳栖蝶暗暗撮合她和柳秦伦的心意,相信这个“妹妹”对她有善意,也不再排斥她的帮助。

两人走进院子,正见三个男人着手打地铺。栖蝶先将景依婷送上二楼左廊房,推门又见童静雪也是心事重重地坐在床上发呆,便道“我去打盆水给你们清洗一下。”

下了楼,见地上用凉席和毯子铺成三张临时床位,侯云帆已呼呼大睡,莫宸晞抱头躺着闭目养神,唯独柳秦伦不在。

走到院里,穿过右手边的长廊来到厨房外的过道,见柳秦伦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领口微敞地蹲在地上。

她无视般地径直走过去,却在门口的地方,被一只突然伸来的手臂按住墙壁,挡住了去路。

酒后的晕加突然起身的晕,柳秦伦闭眼缓了缓神,才睁开眼睛用冰冷的目光逼视她道“白天我跟景依婷的说话你都看到了,请收起你的好心热心诚心,不要再做那些无用又无聊的撮合。”

栖蝶有些愤愤不平,为景依婷打抱不平“景小姐人漂亮,家世好,自从遇到你就一往情深地对你,这样的好女孩,有什么不好吗?比起其他女人,她对你的上心程度我全都看在眼里,你知不知道一个情窦初开的女人爱而不得的难受,很可能会成为她心里一辈子抹不去的阴影,何况,二哥口口声声答应了爸爸会好好考虑的?”

柳秦伦侧头看向远方,不知怎的,每每听她唤他二哥,总觉得别扭刺耳,这句话又逼得他烦躁地回过头来逼近她一步“如果爸爸要你好好考虑侯云帆,你会怎么答?侯云帆同样人帅家世好,那你会嫁他吗?”

栖蝶被他狠狠地将了一军,也不泄气地抬头正面迎上柳秦伦不满的质问“如果侯云帆有一个清白的过去和一颗对我赤诚的心,我一定会认真考虑,会认真和他往婚姻方向去相处,如果合适那是我的运气,如果不合适,也给了彼此间一个机会,不会让人家像傻瓜一样被你拒之门外。”

柳秦伦被她还击得冷冷笑起,却又不知为何,看着眼前面容冷硬、咄咄逼人的她,冷笑竟缓和了下来,露出迷人的酒窝“你很伟大,不过若照你这么说,我有一个清白的过去和一颗对你赤诚的心,你会不会认真考虑我呢?”

栖蝶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彻底愣在了这句话的话意里。

这些日子,她隐约感觉到了柳秦伦在看她的眼神里,对她所作所为里,都不像正常兄妹之间的关怀,还以为是中了妈妈的毒,隐约产生了错觉。

错觉!

没错,就继续当成错觉好了。

栖蝶平静道“二哥醉了,早些休息吧,是你说的,不要耽搁了明天的正事。不过以后断不要说这种话来与我斗嘴,最多我答应你,你不喜欢的事我不做就是了。”

栖蝶想走,但柳秦伦挡住她的左手却丝毫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栖蝶不得不重新对他对视,见他笑意盈盈,尤其是唇角上扬时露出的两只甜甜的酒窝,她必须得承认,那是她没法抗拒的美丽,只得听着他继续道“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这样回避男人?”

栖蝶笑着反问“难道你没醉?”

柳秦伦笑着低头“不是正好‘酒后吐真言’吗?”

栖蝶与他的高度只差半头,他微一垂头,两人鼻尖便似要触在了一起,四目紧对,栖蝶竟在他的眼睛了看到了莫宸晞的影子,准确地说,是莫宸晞看她时那种深滴的样子。

栖蝶迅速回神,避开他的目光,从他手臂下穿了过去,背对他道“我郑重告诉你,我和侯云帆只是朋友关系,不管是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我都坦诚以待。对不起,景小姐醉得不轻,我要打水给她洗洗。”

柳秦伦放下手臂抚着额头,栖蝶说得对,他的确是醉了,而且醉得不轻。她的喜,她的忧,她和侯云帆之间坦荡,那和莫宸晞呢?这一切的一切,都吸引着他对她产生着浓厚的探索的兴趣。

栖蝶打好温水,转身时,柳秦伦已不见了踪影。回到厅里,三个大男人齐刷刷躺了一排。等她端着水盆推开左廊房门时,景依婷和童静雪也都已经睡着,旁边还空了一个位置出来,只好将水盆搁在一边,躺到那个空位上。

这一觉在酒精影响下,人人都睡得沉,栖蝶醒来时,已是第二天艳阳高照时。



第八十四章 诗城行,直面霍乱区

栖蝶动了动脚踝,伤仍在,旁边的童景二人已不在。

下楼到大厅,所有人都齐了,司机也到了,都在等她,客厅那头的餐厅也已收拾干净。

丫头迎上来说“三小姐,您的早餐准备好了。”

栖蝶问“怎么没人叫我?”

柳如嫣道“知道你脚伤了,就让你多睡会儿,还疼吗?”

“好多了。”

“看你走路已经比昨天灵活多了,快去把早餐吃了好出发。”

栖蝶不好意思再耽搁时间,对丫头道“把东西装好我带走。”

柳如嫣速又对着一屋子的人道“你们先上车,我跟栖蝶交代些事了就来。”

待所有人都走后,柳如嫣把栖蝶拉到一边,认真地对她说“到此时此刻我真的有几千几万个谢谢想对你说,就长话短说,昨天在妈妈墓前,多亏你戳中了童静峰的软肋,否则我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栖蝶笑道“我只是添了一把柴,真正点燃他的是你自己,是你对他表明了并肩作战决心,才解了他心里最大的疑惑。而且我觉得淞沪会战能让他有所行动,那么在童静峰心里,对战争一定有着某种惧怕,那么面对有可能再一次来临的灾难,他应该会有行动,果不其然,我们赌赢了,不管以后再有任何难题,都只管放心大胆去做,因为你的身边有你的男人与你并肩相伴。”

柳如嫣凑近她耳边小声说“还有昨夜。”

栖蝶抿嘴窃笑“过得好吗?”

柳如嫣羞道“经过了昨夜,我总算安下心来,这之前生怕一个穿帮,那整个柳家和王廷的声誉就毁在我身上了。”

栖蝶轻轻抱住她“一定要好好的、狠狠的幸福下去。”

“三小姐,早餐装好了。”

栖蝶接过丫头递来的纸袋,与柳如嫣手牵手出了大门,众人已各车坐定。

栖蝶送柳如嫣上车后,却见侯云帆回城车的副驾驶位上,侯云帆探出头来对她说道“那车多我一个坐不下,这车少一个我刚好,注定我是去不成了,你们早去早回,我在江城等你们。”经过了昨天的林林总总,他无心卷入他们的爱情游戏,不如干干脆脆置身事外的好。

栖蝶“嗯”了一声,待他们的汽车走远才返回到向左方诗城的车上。

景依婷昨天经柳栖蝶醍醐灌顶地一点,今日便自觉坐在了单人的副驾驶座,栖蝶只有坐进后车厢,柳秦伦的身旁。

汽车由大路一路东行,行间,安静的车厢内听得柳秦伦几声咳嗽,想是昨夜受了地板的凉,转头见他一脸安然,该是无大碍。

再旁边,莫宸晞由昨夜起一直鲜少说话,这会儿彻底沉默得仿佛隐形人。

栖蝶庆幸有早餐在手,有了吃的动作可以大大方方的不出声了。

车行两个小时后,顺利抵达诗城古城,柳秦伦吩咐司机“把车开回嫣然一笑,下午五点再过来接我们。”

几人刚下车,按照约定的时间候在城口的向导冯瑜身边还带着一位年长的老人迎了上来。

栖蝶放眼远处,这条路是诗城古城的主干道,原是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路,也是现如今少数几条还没有被完全炸毁的路。

冯瑜指了指左手边一位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老人介绍道“这位是仁康医院的院长。”又指向他们一一介绍道,“这位是乔都乔商银行的莫宸晞董事,这位是江城王廷的柳秦伦少爷,这位是乔都商会景会长的千金景依婷小姐,这位是江城王廷的柳栖蝶小姐。”

原本诗城是江城专区下辖的县,可在乔都面前,就变成“长幼”有序的幼字一辈了。

那老院长一听来的都是大人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连连向两位男士鞠躬哈腰,并引领着几人直奔路中心上的仁康医院。

从医院外到医院内,栖蝶所到之处,大小角落,到处都是伤员病员,刺鼻的血腥味、药味,夹杂着一股股阴冷的布满了死亡的气息,但那些被炸去了半只手或半条腿随时都可能失去生命的百姓,仍然对生命充满希冀地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并没有因为日本人的轰杀而消灭生存的意志,栖蝶深感敬佩。

再往里走,类似住院部的地方,是专门隔离出来的霍乱区,一行人在门口止了步。虽是止了步,可不时有小孩的尸首被抬出来,四周更是传来一片片哀嚎声,嚎得栖蝶心口冰凉,连带着浑身血液都凉了个透。

忍不住直问“那些孩子的尸体会怎么处理?”

老院长道“尸体都会堆在一处,一把火烧了。”

栖蝶又问“这样的情况多久了?难道事后这几个月,都没有一点好转?”

老院长叹了口气“孩子不比成人,身体抵抗力要弱很多,加之霍乱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情况,都有个不同的过程,我们医院本就缺乏医疗物资,能勉强撑着已属不易了。”

栖蝶攥紧了双拳。

那老院长极是精灵,见几人面色不对,忙往另一处楼房的院长办公室请。

柳秦伦挥手打断说“办公室我们就不去了。”当着四周无数病患的面,从外套里层口袋里摸出一张支票递给他,“这是我们几个联合乔都江城以及其他七城的爱心人士共同捐出的二十万善款,烦请院长好好改善一下医院的伙食和环境,多顾几个人照顾那些伤员,近来诗城是社会各界最关注的地方,希望能用我们的一点力量帮助诗城度过这个难关。”

莫宸晞补充道“稍后会有一批医疗用品从乔都运过来,务必在第一时间用到每一位伤病员身上,争取把伤亡减到最低。”

老院长老泪纵横,感激涕零,直与两人鞠躬握手致谢。

柳秦伦瞥了一眼不远处藏在暗处的记者,正对着这边一顿猛拍。正色道“院长不必客气,同为一方百姓,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看看,请留步。”

冯瑜闻言立刻带着手下们将几人引出医院,沿着正路往前走。

民国二十四年,杨婉君曾经带她来此地小游过,那时的街景,繁华程度与江城无二,可这一路上,原本当是繁华的街道两边,无任何门店营业,街上三两稀疏来往的行人也因着不约而同必须出门的原因而飞快拔步。

“不好!”

冯瑜大叫一声,众人纷纷朝着她的目光往远处的山顶望去。



第八十五章 弹雨来袭,奋勇救人

因乔都市防空司令部运用古时“烽火台”体系,配备防空监视队、监视哨。他们在乔都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广阔区域,都设立了由多个支监视队、监视哨和独立哨组成的蝶状防空情报网,一旦监视哨发现日机,便悬挂红灯笼,提醒百姓敌机即将空袭,要求百姓预先准备疏散,躲避轰炸。警报解除前不许外出。

此时山顶上挂上了醒目的红灯笼,还响起了警报,城中百姓纷纷出巢往山上跑。

警报刚响,紧随一声轰隆的炮响声在不远处炸响,凄厉的尖叫声在人群中炸开,惊恐的人潮如同爆炸的碎片般向山上飞射而去。

犹如电影近景呈现、日本人示威的象征,附近的店铺开始摇摇欲坠,如同垂死的生命,无力挣扎般轰地坍塌,滚滚浓烟如同铺天盖地的沙尘暴,腾空而起,炸弹掷下后化成的一团团猩红色的火焰,弥散在空气中,吓得冯瑜赶紧大叫一声“快跑!”拉着几人随着人潮往山上跑。

身后医院里能够行动的人也匆匆跑出来往山上奔,柳秦伦震惊地拉着冯瑜问“他们走了那些伤员怎么办?没人管吗?”

冯瑜深感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日本人随时都会来,健全的人哪里还能顾得了那些伤员病员,只能是能保一个是一个,那些伤员病员……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栖蝶呆呆地愣在原地,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间化成一尊雕像怔怔看向前方一对衣衫褴褛看似夫妻模样的男女奔跑而来,女的背上背着一个小男孩,手上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不小心踩到石子儿摔倒在地,走在前面的夫妻二人好不生气地回过头去,叱令她赶紧起来,别耽搁了赶路。小女孩大约受了伤,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后更多的人为了保命赶路竟无视般地从小女孩身上踏了过去。

另一方,在女子看着女孩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被男人拉着拼命往前跑。

这一幕深深震撼和冲击了栖蝶的心理承受力,刺激得她怒火中烧,顾不得身后两个男声同时大叫“栖蝶!”,拔腿便向前方小女孩所处之处跑。

又一声炮轰平地响起,柳秦伦仰头天空,多架日机停在他们的正上方,一枚从天而降的炸弹落入他的黑色眼仁中,前方栖蝶整个人趴在小女孩身上,一股强大的保护欲促使他以最快的脚速往栖蝶的方向奔。

莫宸晞几乎和柳秦伦同时向栖蝶奔去,可一枚炸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他面前,正好拉开他和柳秦伦的距离,轰地一声,炸得平地一个惊响,也炸得他本能扑倒在地,炸弹炸在耳边,震得他的双耳一阵嗡响,隐约听到冯瑜对着他嘶吼大叫“莫董事赶紧回来!”

莫宸晞转头向前方望去,又一枚炸弹落在栖蝶一侧,栖蝶一个灵敏抱着小女孩翻了几滚,依然紧紧将她护在怀里,两个身体紧紧贴着地面。

一枚又一枚的炸弹落在地面,炸得整个城市硝烟滚滚。

柳秦伦穿梭在弹雨中的心蹦到了喉口,他不断避开那些炸弹投掷来的位置,每安全逃离一次,看向栖蝶的脸色就恐惧异常,疯魔似的跑向栖蝶。

莫宸晞顾不得景依婷会如何对童静雪细说他为了柳栖蝶不顾一切,也顾不得暗中跟拍的记者拍到他为柳栖蝶奋不顾身该如何向静雪解释,只觉幼时那种唯恐失去她的害怕再一次在思想里蔓延开。

莫宸晞努力使自己清醒镇定,缓缓站起身,踱着蹒跚的步子朝栖蝶走去。

此时,柳秦伦已经飞奔到栖蝶身边,栖蝶凭着还算清醒的意志紧抓住秦伦的手道“我没事,救孩子。”

柳秦伦从栖蝶怀里抱起孩子,正要将她从地上搀起来,竟被她一把推开了,“别管我!我还坚持得住!救孩子。”

柳秦伦惊诧半秒“赶紧跟我走!”抱起小女孩往边角跑。

栖蝶拼劲全身力气站起来,跟着他往边角跑。

冯瑜见那三人已经身处弹雨中,只得先把景依婷掩护回医院,比起大街上,医院好歹有一片屋瓦。

柳秦伦抱着小女孩躲到了一处还未坍塌的房子屋檐下,前手放下小孩准备回去救栖蝶,回头便见栖蝶已经安全地跟了过来,如同灵魂归位,一把将身前的栖蝶抱到屋檐下,三人紧紧搂在一起,埋头受着近在身后不断响起的炸弹声。

莫宸晞远远望着这一幕,心归原位地深深吐出了一口长气。

这场轰炸来得快去得也快,空袭结束后,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又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忙着抢救新一轮送来的伤员,抢救无效的依旧盖着白布送出医院。

四人还是被请进了院长办公室,栖蝶和莫宸晞都受到了惊吓和轻伤,包扎一下也就好了。栖蝶心里惦记着小女孩,直问“那个小妹妹怎么样了?”

冯瑜安慰道“柳小姐请放心,已经被护士带去检查了。”

栖蝶道“有件事想麻烦冯小姐。”

“柳小姐请说。”

栖蝶眼神黯了黯“等小妹妹恢复了身体,还请为她找到父母,不管父母如何对待她,也都是血浓于水的至亲。”

冯瑜领悟地点了点头“柳小姐的意思我懂了,一定找到,并且做好教导。”

经过刚才惊心动魄的那一幕,冯瑜赞同夸道“一直听说柳三小姐拥有神来之手,能够死而复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堪当一位仗义执言的女侠士,我想如果没有你的挺身而出,那位小妹妹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了。这也是在日本人轰炸之下,最本色的民间轶事,往往会在遇难时,看清孰真孰假。”

栖蝶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摇了摇头道“我哪有那么伟大,只是感同身受罢了,我也经历过孤独无助的时期,那时候最希望的是有一双手扶自己一下,如今自己这双手尚且有力,自当竭尽全力。”

她低低的话音,听得柳秦伦心里一阵阵翻滚的难受,也让整个屋子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院长敲门进来,说“刚才这一炸,城中大小建筑,含寺庙、住房、饭店、旅店等共计10处地方被炸,死伤12人。”



第八十六章 落地的扶贫救援

冯瑜面色沉重地闷了好半晌后,才勉强对院长道“医院应该随时备有吃的,赶紧叫食堂备桌酒席出来。”

柳秦伦忙道“不必麻烦了,有什么吃什么吧?我们这趟也不是来玩乐的,这趟空袭后日本人暂时不会来了,等到吃过饭,请继续带我们就近看看。”

冯瑜思忖一秒,问“柳少爷这话怎么说?”

柳秦伦道“今天来的有4架轰炸机,十几分钟的轰炸时,若他们要血洗诗城,就不会这么轻易收手,这么一会儿都没回来,今天就不会再来了。”

院长点了点头,遂吩咐了护士去医院食堂弄些吃食来。一会儿功夫,两名护士一手各端了一盘馒头和包子进来。

栖蝶拿起一个包子,面向院长问“不知这霍乱的根源是从何而来?”

老院长惭愧道“两个月前,日机突然袭击诗城,不仅造成诗城大面积损伤,还滞留了三多问题——垃圾多、污水粪便多、老鼠多,生活环境受到了严重污染,霍乱、痢疾连起,城里人都不敢吃肉,有钱人家从其他地方买肉吃,贫穷人家就只能吃些菜包子和馒头。”

景依婷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讶异道“肉的?”

老院长心中酸楚,无奈说“这里的肉是政府出资从乔都运过来的,医院是救助的地方,也是命悬一线的地方,若连肉都吃不上,那医生护士病患该怎么活呀。”

栖蝶见老院长不慌不忙地啃着手里的馒头,想起之前进来时,他老人家礼貌周到的从容的行为,不免好奇道“院长似乎很淡定?”

老院长道“活到我这个年纪,已经无所谓了,若是我逃出这个门口,一次两次可能逃过了,可不见得第三次也能逃得过,运气不会一直跟着你,所以不如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多救几个人也是多一份德。过好自己的生活,用自己的意志去适应这个万变的战争。你们年轻人更要趁着活一天的机会多追求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躲得过去就是幸,躲不过去也没有遗憾,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要没有遗憾。”

四人同时沉默了。

这时,护士又送来清粥,老院长拿起碗勺为他们一人盛来一碗,栖蝶赶紧起身双手接过“您太客气了。”

“应该是你们别客气才对,你们专程过来看望我们,救济我们,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做这点小事都是应该的。”

栖蝶看了一眼柳秦伦,她知道柳秦伦带了两张支票来,一张给了院长,另一张则是准备交给冯瑜重建诗城被炸的地方,可见柳秦伦回了她一眼却是不动声色的模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坐回座位,一边吃着手里的包子一边喝着碗里的清粥。

景依婷低头见包子皮上站着一只饭蚊子,便没了胃口。但又看到不止柳栖蝶吃得津津有味,柳秦伦和莫宸晞也是大口大口地往下咽,她若这会儿不吃,待会儿饿了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往下咬。

莫宸晞看了看腕上的表针下午两点。

起身道“都吃饱了吗?吃饱了我们早去早回吧。”侧头看向冯瑜,“劳烦冯小姐带路。”

一行人再次踏出医院,沿着被炸的路继续往前走。

空袭后的主干道,随处可见被炸的饭店、旅店、粮店,轻则炸了一个角和掀了顶,重则整栋宅子都化为废墟。

再次逃过一劫的诗城百姓绝望而茫然的重新回到城里,整理自家门店,处处哀鸿遍野。

烈阳破云而出,当头照下,照得柳秦伦指上的铭记之心闪闪发光,引得两侧百姓纷纷侧目,人群中,有人大声叫道“那是王廷企业的柳秦伦和柳栖蝶!还有乔商银行的莫宸晞!”

一时间,望不到尽头的路那头有更多的人涌了过来,齐齐跪倒在地,密密麻麻的人影一瞬之间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前行的路。

方才大叫的那人跪在莫宸晞跟前,央求的一番话还未开口,已被莫宸晞伸手拦回。莫宸晞走到他身边,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又向前大大做了个请起的手势,面前跪着的众人才跟着站了起来。

莫宸晞凝神仔细看了看面前这炮火连天、断壁残桓的惨况,高声道“大家想说的我都明白,我也在此向大家郑重承诺,乔商银行将免收诗城各大小商铺三年的租赁费用。”

紧接着,柳秦伦又从外套口袋里取出另一张支票,打开,高举向人群“这张是王廷代表江城百姓捐献给大家的五十万的支票,将用于毁坏的住宅店面重建,死者已矣,不管日本人如何轰炸我们,我们都要坚强努力地活下去,才不枉此生做一次中国人。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

这两人都说得铿锵有力,栖蝶由衷高兴。

说完了话,柳秦伦当着黑压压的人群将支票交给了身边的冯瑜。冯瑜感动地落了泪,随即向大众承诺“请大家放心,我们红十字会一定会好好运用这笔善款,为大家重建家园。”

有了这莫、柳二人的共同出力,诗城老百姓脸上,都洋溢起了灿烂的光明,如潮的欢迎和感激的掌声响彻云霄,久久不息。

栖蝶看着这两个男子,莫宸晞沉稳霸气,柳秦伦儒雅大气,同时拥有一颗让她敬佩无比的爱心,无论哪一个,对女子来说,都是难得可贵的归宿之选。

可惜爱情对现在的她是件太奢侈的事,她不想去想,也不愿去想,栖蝶望了一回天——明天会怎么样,就让老天决定吧。

冯瑜收好支票,领着几人继续向前走。

人群渐渐左右散开,让出中间大道,走在这万众瞩目的大道上,栖蝶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沉重,忽然理解到权势和金钱的另一层意思,在这些平头老百姓面前,不止是活命的必须,更是比命更受尊崇的上帝。

又走了一截,终于出了主干道,前方有左右两条路,冯瑜本打算将他们带去左边被炸断的双板桥上看看,栖蝶正要转弯的时候,听到右后方一间砖房里传出女子痛哭的声音,急道“等等。”

走在前面的柳秦伦、莫宸晞、景依婷、冯瑜同时回过头来,栖蝶将右手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们安静,又听了几秒,确定是有女子的呻吟声,转身朝后方那间土砖房走去。



第八十七章 童养媳的悲痛

走到砖房门口,栖蝶用力地撞开门,在看到屋中情形的刹那,顿时如受晴天霹雳,猛地别过头去。

身后几人见栖蝶这模样,纷纷跑了过来,待定睛一瞧,景依婷和冯瑜也被那不堪入目的画面羞得转过身去。

在柳秦伦和莫宸晞四只瞪大的眼中最里面一张简陋的床榻上,两名的男女,一名约三四十岁的男子,正对一名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女子施暴,女子双手被绑在床头,见有人进来,满面痛苦地看了过来。

突然闯进几个人,令屋内的男子不得不十分嫌厌地暂停了动作,忙用毯子裹住身体,指着他们破口大骂“哪里来的流氓,给老子滚出去。”

这一声辱骂再次刺激了栖蝶,她鼓起勇气抬头朝同样向她看来的女子看去时,女孩满面泪痕,加之前一个女孩的遭遇让她产生的恻隐心,逼迫得她重重握紧了拳头,在床上的男子再次破口大骂“他妈的……”的同时,栖蝶发狂似的冲上去一记拳头挥在了男子丑恶肮脏的脸上,男子被这一拳打得口吐鲜血,栖蝶不顾受伤的手臂将他拖到地下一顿暴打。

景依婷赶紧跑上前去将女子的身体紧紧裹住,裹的时候不小心触到了她双腿内侧鲜红的血。她轻轻抱起她,女子似疼得脸色煞白,晕在她怀里。

景依婷忙回头看向两个男人“不行,得送医院。”

莫宸晞转身对着门外的冯瑜道“请冯小姐护送景小姐回医院。”

景依婷在冯瑜的帮助下,抱起女子跑出门直奔医院。

莫宸晞转身看着地上的男子,毫无还击力的被暴怒中的栖蝶打得鼻青脸肿,恹恹地蜷缩成一团。

柳秦伦疾步走到栖蝶身后,拉住她“别打了,再打就没命了。”却见栖蝶无动于衷,力气使得更大了,只得用力抱紧她的腰部将她拖出门去。

栖蝶内火翻涌中把所有的气都一并发泄到了男人身上,双手已经筋疲力尽,难以挣脱出柳秦伦的双手,只得在柳秦伦在门外田坎上放下她后,对着前面空旷的田野嚎啕大哭“啊!!!”“啊……”

莫宸晞一脚将木门踹闭,对着地上的男人冷道“把衣服穿上。”

男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吐了一口血唾沫,仍然不屑叫嚣道“哪里来的恶霸,敢管老子的闲事?”话刚落,一把枪已对准了他的脑门,男人吓得双腿直抖,龟孙子似的跪地投降,“有,有话好说,好说。”

莫宸晞稳而有力地举枪对着他。见他不说话,男人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我错什么了,她是我媳妇。”

莫宸晞满脸错愕地怔在了这句话里。

栖蝶难受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柳秦伦蹲在她身边,柔声安慰“别说是你们女子,就连我们男人看到这种情况,都会心痛难受,今天遇到的这一切已经远远超过了我对战争的认知和来时的预料。”

身后开门声响起,栖蝶猛地站起来,见莫宸晞手执枪支,却并未枪杀男人,屋里的男人仍然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儿,一把揪住莫宸晞的衣领子,质问道“你为什么不一枪毙了他?”

莫宸晞大声斥“你冷静点!”收好枪,又道,“回医院再说。”

栖蝶心里有气,一路上都憋着对莫宸晞的责怪和不爽,三人间沉默得异常。

莫宸晞知道栖蝶心里憋着气,一向最看重女子名誉的她怎能忍受亲眼目睹女子遭受凌辱,回到医院赶紧找院长借了办公室,将栖蝶、景依婷、柳秦伦、冯瑜都叫了进来,大致说了一下土砖房里的情况七年前,已经三十岁的男人因家境贫寒娶不起媳妇,父母一时情急便在更贫穷的山里买了一名当时只有八岁的女孩做童养媳,上次诗城遭遇空袭,男人恰好不在城里,在家的父母被双双炸死,只有女孩活了下来,前几天,女孩……身体不适,男人知道女孩有了生理反应,直到今天再次遭遇空袭,男人为给家里留个根苗,贼心一起,便强制了女孩。

莫宸晞看着栖蝶,正色道“除非是正当防备,否则我们没有权利去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童养媳是旧时就有的社会问题,要连根拔就得有相应的法制来规范。”

景依婷叹道“我刚刚问她了,她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母,当年被继父卖给这户人家,这些年过下来,她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这个男人了。她今年刚刚十五岁……除了痛还是痛,战争年代,各家都有各家的悲,为什么遭殃往往都是女子,咱们遇上一个救一个,没遇上的那些怎么办呢?”

栖蝶走向冯瑜,握住她的双手恳求道“拜托你,在我想出解决办法之前,好好照顾她们,一定一定要让她们好好活着。”

冯瑜握紧了她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

莫宸晞建议道“去看看她吧。”

栖蝶没有回头看他,只略略点了一下头。

随景依婷来到护士室,正见女子正惊魂未定地坐在床角,栖蝶缓缓靠近她,试着用手去触碰她的手,女子本能害怕地一缩,整个人已经完全贴在墙上。

栖蝶无奈地转头看着护士道“今天送来的两个孩子麻烦你们照顾一下,尤其是这个。”

护士道“柳小姐请放心,大家都是女人,我知道怎么做?”

时间已过六点,冯瑜将四人送到来时的路口,汽车早已等候在此。柳秦伦向四周望了望,一路跟着的记者早已不见踪影,想是拍够了素材早溜了。

栖蝶不放心地再三叮嘱冯瑜,派两个人好生看着那个男人,断不能再出悲剧。

冯瑜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答应。

一天忙活下来,栖蝶累得一上车便倒在柳秦伦的肩上沉沉睡去。一觉睡醒,天已经黑尽,车子开回柳公馆,两人下车,柳秦伦向司机道“送莫董事和景小姐回饭店。”

司机应声而去。

两人走进大厅,管家立刻送上点心“二少爷三小姐总算回来了,晚饭已经留好,是吃点茶点还是开饭?”

柳秦伦心疼地回头看栖蝶“人是铁饭是钢,多少吃点。”

栖蝶心里难受,不忍拒绝柳秦伦的好心,不能把火随意乱撒,只好随他去了餐厅。

管家很快将几道像是重新做过的菜摆上了桌,柳秦伦吩咐管家把栖蝶面前的白米饭换上甜食,管家机灵地很快上了一碗清热解暑的百合绿豆糖水。

栖蝶勉强喝了几口,本是清甜的羹汤此刻嚼在嘴里硬是觉得无比涩口,不好意思对柳秦伦道了声“我吃好了,你慢用。”

“栖蝶。”柳秦伦叫住她,“先上楼洗个澡,我待会儿去找你。”



第八十八章 美人如斯

柳秦伦同样难以下咽地勉强将肚子填到七分饱,借用这段时间让栖蝶好生冷静。

吩咐菀儿准备好饭菜送到栖蝶房里。待他洗完了澡,敲开栖蝶房门时,见屋里灯光昏暗,菀儿送来的吃食仍原封不动地摆放在床头柜上,栖蝶抱膝坐在床头,全神贯注想着什么。

柳秦伦在门口脱下脚上的拖鞋,不出声地赤脚走近她,坐在床边,轻轻地搂她进怀。

此时的栖蝶,感觉到自己全身神经皆已折断,脆弱地被他搂紧在怀,左耳紧贴着他隔着一层睡衣温热安全的胸膛,右耳听他低低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能做的是用一个健康向上的心态帮助她们走出阴影,将问题解决到最好,就像第一个小女孩,你明知道她的父母对她不好,还依然要委托冯瑜找到她的父母,因为你知道不管父母再如何重男轻女,总还有一脉血缘相连,回到父母身边总比送去孤儿院要强。”

柳秦伦缓了口气,又道“同样的道理为什么不能用在第二个女孩身上?如果莫宸晞一枪毙了那个男人,如果女孩怀孕了怎么办?你是忍心将她送上手术台还是自生自灭?如果给那个男人一个差事,好好经营一个家好好照顾她会不会更温暖呢?莫宸晞说得对,现在是民国时期,凡事依法办,我们不是黑社会,也不是社会痞子,除了自卫,绝对不能对他人执行私法。我们还可以建一所专门接收孤儿的孤儿院,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柳秦伦这番话说得她心里十分熨帖,栖蝶心里所有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直起身子,高兴笑道“二哥所说正是我所想的,等过段日子,日本人消停了些,我们就找一处地方盖一所儿童福利院,不过嘛,这笔钱我不会让王廷做赔本生意,一定会找个机会赚回来。”

柳秦伦听得栖蝶这声二哥,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又是二哥?

“现在该有胃口吃饭了?”柳秦伦端起还温热的饭碗,准备喂她,栖蝶微微红了红脸,接过碗道“我自己来。”

中午没吃好,下午又使了那么大的力,怎能不饿?不过比起那些在他面前规规矩矩吃饭的女生,栖蝶这大口大口下咽狼吞虎咽之相还真和正统千金在人前轻轻咀嚼慢慢下咽的行为毫不沾边,可正是这样的她,会引起他情不自禁的好奇和关注,不由自主地为她拼命。

忽然又想起初见她时,毫无脂粉掩饰却自带红颊的脸;王廷之都晚宴上,为了撮合他和景依婷,想出让他措手不及的发光粉末招数,以及为了帮助景依婷编排的那些让他哭笑不得的戏码。

这些日子,美丽的她,温柔的她,聪明的她,多才的她,勇敢的她,刚强的她,疯狂的她,柔弱的她,善良的她,可爱的她加之在一起,在他心里形成了一个美人最如斯的样子,他很开心,终于有位女子能够让他一尝心动的甜蜜。

等到栖蝶扒光碗里最后一口饭,柳秦伦道“这次姐姐的事,谢了。”

栖蝶故作疑惑问“怎么说?”

柳秦伦笑道“不要考验我的观察力和智商。”

栖蝶笑着调侃“对噢,你可是哈佛高材生,连童静峰和莫宸晞都赶不上,好吧,被你看出来了。”

“我们虽然分别了十年,到底也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我又怎么会不了解她呢?她那个人有事就喜欢放心里,不像你,欢喜或者悲哀都是直接表露出来。从前她并不待见你,可我这次回来,你俩的交好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我姐从小被爸爸惯着长大,要什么都有,除了她的终身大事,可我压根没把她与童静峰联系到一起,直到欢迎晚宴,才解开了我所有的谜团。”

“姐姐的幸福不止是爸爸关心的大事,也是我关心的大事,尽管我不知道你们俩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也不重要了,只要能够得到童静峰的跪地求婚的重视,我就必须要对你说声谢谢。”

“诶。”栖蝶赶紧纠正道,“你错了,嫣姐的婚事也是我关心的大事,我是女子,我知道嫁给对的人有多么重要,我既然知道了她的心事,能帮当然要帮。”

栖蝶自嘲道“我不是生来的小姐,没有那么多顾忌的东西,所以她不方便做的事,我自当义不容辞。”

一句“我不是生来的小姐”让柳秦伦看到她的眼中泛上了一层柔柔的涟漪,潋滟起情动的光芒“以德报怨,你果真与众不同。”

栖蝶谦虚地笑道“我可没有你说得那么伟大,换一个说法,我必须要依仗柳三小姐的身份才能保住江家人的生活,帮助嫣姐就是帮助我的自己,所以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一提。”

她这样的自我剖白,自我贬低,仿佛是在把自己的缺点毫无遗漏地展现在他面前。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严肃,柳秦伦走进屋,坐回床边“我很想知道你每每感同身受的事是否都是小时候经历过的?”

栖蝶摸了摸颈后的疤痕,双膝上拱,将下巴搁在膝上,回忆道“可能比你看到的好一点,也可能是我天生就有不服输的劲儿,在成为柳栖蝶之前,好几次我都高烧得差点死翘翘,但老天爷选择让我活了下来,我就必须好好活着。”

“十多年前,现在长江沿岸那块草坪,当年还是一块菜地,大姐和三妹每天一早就跟着母亲下地种菜,有了收获后我就负责用母亲编的竹筐背到集市上去卖,后来家里兄弟姐妹多了,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也会寄钱回来,母亲便存着,供弟弟们上学,家里的事都交给我们四姐妹,不管风霜还是雨露,都挡不住我要赚钱养家的毅力,因为我知道,我耽搁一天,不仅菜要变质不能卖了,家里也少了一天的收入,那不仅仅是一天的收入,更是我们一家人买肉的钱,维持一家人基本生活的钱。”

栖蝶鼻子酸酸,吸了口气道“所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能耽搁,也不敢耽搁。可能也因为我是个听话的孩子,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骂过我,从而我在他眼里的存在感很弱,后来我成了柳三小姐,他才开始注意我,疼爱我,会把我当成家里的顶梁柱,慢慢地,我成了家里的天,家里的上帝。”



第八十九章 同屋共宿受惊吓

柳秦伦听得感同身受,也向她讲起了在美国的时候“在奋斗目标上我和你差不多。刚到美国的时候,每天都被人欺负,有时候被欺负得惨了,连门都不想出了,每天躲在家里养伤,甚至开始自闭,多次想过放弃。”

“每逢放弃的边缘,我就会想到自己的未来和家人的寄望,必须咬牙挺下去,重新振作起来后,福安找了一位英文老师教我英文,我除了上学,其余所有的时间都扑在了学习英文上,每天醒着睡着,脑子里想的全是英文。”

“功夫不负有心人,从完全无法和洋人交流,到融入洋学校的圈子,到读完高中,才勉强适应了那边的生活。但我认为的适应却恰恰只是一个开始。等我进了哈佛,因为自身的东方属性遭到排斥。我那时就想,你们能来为什么我不能,同样是凭着本事进来的,为什么要有种族之分,但那毕竟是洋人的地方,于是开始我去迎合他们,但渐渐发现这个行为太天真了,要在他们中间立足,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比他们强大,用优秀学业和学校的肯定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

栖蝶完全能够将心比心地理解柳秦伦的心境,她在同乡人的地方都活得艰难,又何况洋人的地方“我能想象你在美国遇到的实际困难,那些困难都是需要非常强大的毅力才能坚持下来,不过现在好了,换来了乔都八城老百姓心中的赫赫威名,是江城第一位写进乔都八城历史的人物,也是众多女孩的痴心所在。”

柳秦伦听她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问了句“那你呢?如果今天我不是‘二哥’,你会欣赏我吗?”

久久,没听到她的答复,柳秦伦心里有些失望,回头,竟见她伏在膝盖上睡着了。

呵,这样也能睡着,她是有多累?

他用抱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子放平,右手手臂想抽又怕弄醒了她,就那样枕着她的头,看着她美丽的睡颜,不知不觉地也睡着了。

翌日清晨。

整个乔都、江城的街头均被报童的“卖报卖报,都城二少携二美扶贫诗城,慷慨捐助七十万善款,炮火中上演双雄救美”的高呼声划破,一时间,报童手里的报纸被老百姓抢购一空。

管家急急跑进大厅,将手里相同的几分报纸呈到柳忠廷和杨婉君手里。

杨婉君刚吃过早餐,坐到客厅沙发上展开认真看,整份乔都日报全版报道了昨日的扶贫“盛况”,正面写着柳秦伦与仁康医院院长、红十字会成员冯瑜分别交递二十万元和五十万元支票的爱心壮举,细致的写着二十万由都城四少和各城爱心人士共同捐赠,五十万则由江城王廷柳秦伦少爷单独捐赠,乔商银行董事长莫宸晞承诺将免收诗城所有商铺三年租赁费用,引得诗城百姓群情激昂,热血沸腾。

背面则写着王廷三小姐柳栖蝶奋不顾身在炸弹中勇救一名被父母遗弃的小女孩,用身体替小女孩挡住从天而降的炮弹,堪称巾帼枭雄。柳秦伦和莫宸晞亦不顾自身安危冲进弹雨中齐心协力救下柳栖蝶和小女孩,堪称商场竞争中难得的双雄模范。

每一段文字都配备了事实所具的照片,惊险刺激的情景再现看得人心荡魂摄魄,拍案叫绝。

报纸上,记者字里行间暗藏着对柳秦伦的无限敬佩,能够为非亲非故的诗城捐献五十万善款,很是打动诗城百姓。

杨婉君心里大喜,吩咐管家“把报纸给二少爷和三小姐送去。”

“是。”

管家领着菀儿和另一个丫头将二少爷和三小姐前几日换下已洗净晒干的衣服一并送到二楼。

刚走上旋转楼梯,就见左边长廊方向,一双男士拖鞋醒目地摆放在三小姐的卧房门口,三人面面惊觑后,旁边丫头反应过来“这不是二少爷的吗?怎么会……莫非,二少爷昨夜宿在了三小姐房里?”

这句话乍然而起,听得菀儿悚然而惊。

管家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床上的两人听到敲门声,同时醒了过来。

栖蝶朦胧中见柳秦伦睡在身边,吃了大惊,迷糊的神志立时清醒,看了看身上的睡裙,还算整齐,并没因昨夜几番煽情的对话和柳秦伦搂抱式的安慰而铸成大错。

还好,还好。

只是柳秦伦的右臂被她枕了一夜,此刻已经麻木无觉,难受得只得无法挪动。

栖蝶懊恼歉然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昨晚怎么不叫醒我呢?是不是很难受?”

柳秦伦无奈笑道“哪天我枕着你的手睡一夜,你试试。”

门外敲门声再次响起“三小姐,起了吗?”

栖蝶隔着门板回应道“起了起了。”

二人整理好衣装和蓬乱的头发,栖蝶走到门口打开门,门口站着的三人齐刷刷地盯着她和她身后的柳秦伦看了又看。

管家自小看着他们长大,知道这两人断然不会做出什么的事,也不与丫头们一般见识,恭敬道“二少爷三小姐,这份是今早的报纸,太太让我送来给你们看看。老爷太太已经吃过早餐,准备好了,不知道二少爷什么时候出发?”

栖蝶接过管家手里的报纸和菀儿手捧的衣服,对着另一个丫头道了声“二少爷的衣服送去他房里好了。”

柳秦伦的声音也自她身后传来“准备好早餐带走,转告爸爸,我们半个时后出发。”

管家领着丫头们退下后,栖蝶放好手里的衣服,这才看了报纸,一看,即呆……

眸光自报纸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看了又看,抬起向柳秦伦“怎么会有记者?”

柳秦伦在栖蝶细看的同时,也分别看了看面向他的反正两面,淡定道“写得不错,拍得也不错。很多人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真正为了百姓着想,必须多留个心眼。”

栖蝶仔细想了想柳秦伦的话中含义,道“昨天你故意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支票交给院长和冯瑜,是用公众的压力压他们,避免他们夹带私逃,只有受全社会的监督,这笔款子才会真正用到老百姓身上。”

柳秦伦灿烂地笑了。

“不过这个记者像是跟你们认识似的,写得你和莫宸晞就像救世主一样,尤其是对你,把你的名字放在莫宸晞前面,旁人会不会以为你给他什么好处?”栖蝶越想越觉得蹊跷,“这是不是你早就安排好的,不然记者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我们具体几点钟到诗城,什么时候捐赠,更不能赶上空袭拍下这一手的新闻。”



第九十章 众口非议,众矢之的

柳秦伦还是笑“如果你真的好奇,就等我回来。我这一去要一个星期左右,若日本人真的来了,记得去找莫宸晞,不要逞强,你一个人可斗不过日本人。”

正事当前,栖蝶也没再追问。

半个小时后,柳秦伦洗漱干净,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西服干干净净、意气风发走到客厅,栖蝶身后站着的一排丫头们发出花痴般的轻叫声。再仔细打量柳秦伦,发现这模样倒真是一副宛若童话故事里走出的白马王子,尊贵、帅气、迷人,特别是他笑起时酒窝的感染里,当真是醉得人如梦如痴,不想清醒。

柳秦伦走到柳父身前,见父亲今日容光焕发,丝毫没有了往日的病容,真要归于童静峰昨日登门的功劳,旁边栖蝶也换上了裙装,精神奕奕,接过管家递来的装着早餐的纸袋,道“我们走吧。”

送走了父母和秦伦,栖蝶看着远去的车影,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回到大厅,忽然发现这还是她第一次身为主人家一个人呆在这别墅里,除了一屋子窃窃议论的丫头,也只有菀儿会替她鸣不平“主子们的事哪由得我们议论。”默默尾随她进了屋。

栖蝶看着忧心忡忡的菀儿,问“怎么了?”

菀儿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三小姐和二少爷,昨夜,昨夜可有发生过什么?”

栖蝶被她问得一愕,略感失望“难道你也像她们一样,认为我是处心积虑要以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身份去勾引二少爷?认为昨日我是孤注一掷故意利用小女孩去博取二少爷的同情?”

柳公馆没有了正牌的主人,丫头们也不怕公然指着那些报纸议论她,栖蝶有时候真奇怪为什么自己看得懂别人说话,即使假装听不到,看也能看明白。

菀儿惊讶道“三小姐,你怎么知道她们议论你的话?”

栖蝶苦笑道“早上你们看到秦伦在我房里加上报纸上的内容,总结起来也不过这些。”

菀儿知道丫头与主子对话的忌讳,可以她这几年对三小姐的了解,她从不端架子,也不发小姐脾气,她只是害怕在莫宸晞还未来得及全身而退,柳栖蝶就已成为别人的妻,安慰说“你也别往心里去,女人嘛,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在江城这个地方,哪个女孩不想近水楼台呢?她们看到二少爷这样为你,免不了有些醋意。在今天之前,二少爷一直都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他身边没有女人,大家也都还按捺得住,今天这报纸一出,你就免不了成为议论的焦点了,我想不止是二少爷,莫宸晞也是出了名的对童静雪一心一意,对童小姐以外的女人,永远绅士避开。”菀儿拿起床铺上的报纸,翻到背面,看着照片上灵动的画面,“可这报纸上的莫宸晞,为了你那是勇往直前,不顾一切,就连炸弹炸在身边也顾不得,童小姐就更是顾不得了,这说得好是救同伴,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栖蝶心态平和地接着她的话道“所以在家里还好,要是走到大街上,说不定会被人指着鼻子骂狐狸精,骂红颜祸水。”

“我相信昨天的事都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做,如果我处在二少爷或者莫宸晞的位置上,我也会跑去救你,但三小姐一向机智过人,有些时候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经过了昨日和今早种种,栖蝶已然心力交瘁,疲于解释,只想着必须得回家交代一声,不然母亲一定会担心地找上门来“不管你们信不信,我问心无愧。稍后我回趟江家,过两天回来,有事打江家找我。”

“好,回去避避风头也好。”

栖蝶取下衣帽架上的帽子和梳妆台抽屉里那副她从未用过的墨镜,把自己全副武装好,尽量不让人认出来,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再为自己多添烦恼,越没人认出她越好。

装束好出门,正好遇上另一辆雪佛兰的司机,见她站在门口,将开到她面前,问了声“三小姐是要出门?”

栖蝶赶紧上车,道“送我回江家。”

这个时间,从北区驶向南区,一路上并没有因为一份报纸而出现什么异样的哄闹和暴动,但在人来人往的新城大街上,还是有许许多多凑堆拿着报纸议论的人,栖蝶赶紧回头,不想去看那些人如何议论她。

她本以为在这个保命还来不及的时代,老百姓只会对上流社会的花边情事当做电影明星的绯闻,一笑而过,没有人会过度关注她这个不是名人的“名人”。

但显然她错了,一旦和柳秦伦、莫宸晞这样的人沾上边,也就很正常的成为众矢之的的对象。

汽车开到新城大街西头,栖蝶快速下了车,叫司机把车开回去,不用等她。

陆家巷子一如往常热闹,摆摊的继续高声吆喝,黄包车夫依然为了生存不辞辛劳地来回跑生意,从巷头贯穿到巷尾。

陆家巷子多以庄家人家为主,她一袭蓝色纱裙这么缓缓走来,甚是引人注目,便加快了脚步往江宅走。

刚转进江宅外墙,就被前方围聚的人群吓得转身一躲。她记得除了她刚成为柳栖蝶那会儿每天都有左邻右舍、远亲近戚前来沾光讨喜外,就数这一刻最“热闹”,无数拿着报纸的街坊将江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趁还没被人发现,栖蝶默默往回走,回头的刹那,不小心撞到一面人墙上,抬头,一惊“你怎么?”

一句话还未出口,已被莫宸晞拉到转角处。

两人静静听着母亲在院内大叫“请大家安静一下!很感谢大家对永念的关心,永念现在人确实不在家,报纸上的东西大家看看就好了,作为母亲,我更关心的是永念的安全,我答应大家,如果有一天永念有喜事,一定邀请大家观礼。”

有女声附议“江家妈妈,咱们今天来,都是冲着永念,哦不,栖蝶的终身大事来的,看这报纸上写得绘声绘色的,你总得要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说说栖蝶现在的情况啊,这一个是乔都八城金主,一个是王廷少东,栖蝶又号称江城建城以来最幸运的女子,可真是好命哪,无论选哪一个,都是光耀门楣的事,咱们也跟着沾沾喜气儿啊。”

母亲反问一句“宋家妈妈,若今日上报的是你家闺女,大家伙儿这么逼着你说,你又会怎么说?”

“我……”女声立时哑口无言了。



第九十一章 重返故里触景伤情

“今天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大家请回吧,若撕破了脸,以后低头不见抬头也难见了。”母亲重声令下,后方顿时鸦雀无声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建议道“散了吧,现在柳栖蝶风头正劲,指不定以后还要求江家办事,要真惹上了火,可就是这陆家巷子的损失了。”其他人觉得有理,无奈憋着一口气各自散去。

莫宸晞为避开耳目,低头的同时揽过栖蝶的头抵住自己的胸口,还真就听见有路过的八卦妇人念叨“现在的年轻人太不注意影响了,随随便便就在大庭广众亲热,呸,不要脸。”

“这么偷偷摸摸的,指不定是哪里跑来偷情的,要是过去,那可是伤风败俗、浸猪笼的事了,现在可真是世风日下啊,想想我们年轻的时候,多注重贞洁呀。”

“别看了别看了,脏眼睛呢,走吧走吧。”

做假遭来的话,栖蝶真真听在了心里。

悄悄转头一探,两名妇人走了老远,迅速弹开与莫宸晞的距离,抬头看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是这儿长大了,故地重游不行吗?那你呢?不好好待在柳公馆里避忌,出来干嘛?”

“你看报纸了?”栖蝶咬了咬唇,懊恼自己怎会问出这种低级幼稚的问题,低声道,“秦伦送爸爸妈妈去美国了,我趁机回来看看。”

莫宸晞脑子一转“美国?他明知道日本人会在这几日进城,还跑去美国,可是府里出了什么大事?”

栖蝶冷声道“不关你的事。”转身便走,却发现莫宸晞在后面跟了上来,转身询问,“你跟着我干嘛?”

莫宸晞正了正身“是时候去拜访一下江叔江姨还有弟弟妹妹们。”

栖蝶瞧他西装革履,遮不住的高贵帅气,道“如今你是莫宸晞,乔商银行的董事长,你这样去了,他们还不得三跪九叩的迎接你。”

莫宸晞笑着抖了抖两只手“所以我才胆敢空手登门啊,当是从前莫慈去江家玩,而不是莫宸晞前来拜访。”

“那你跟在我身后,我叫你进来你再进来。”

“好。”莫宸晞点头应。

栖蝶再由转角偷偷向前方望了望,确定了江宅门口没人后,才大步走过去。

推门,正见一屋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蹲坐在院里,江永秀第一个抬起头来看到她,大声叫“二姐!你怎么回来了?”

众人相继抬起头来,受惊过度似的木讷讷地看着她。

江永延反应过来,立刻捂了永秀的嘴“姑奶奶,你小点声,又想把那些人引回来吗?”

栖蝶摘下帽子取下墨镜,不解问“你们怎么了,是不是被刚才的阵仗吓着了?”

江永泰反应过来,忙着跑到栖蝶身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上下左右细细检查一遍“二姐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啊,你看我不好好站着的吗,哪有什么事?”

母亲抹了一把泪,见她四肢健全,能走能动,这才安心“刚才你都看到了。”

“恩。在外面躲了一会儿,看到那些人都走了,才敢进来。”

依稀听到永秀旁边的江永延哼了一声“堂堂柳三小姐也有躲的时候?”

再旁边父亲抽着叶子烟的动作一顿,瞪着永延训斥“闭嘴,你姐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真是个白眼狼。”复又看向她,“没事就好,快进屋里坐。”

江永延委屈得红了眼。

栖蝶知道永延这话大约是因为柳秦伦,也没与她生气,当着大家伙儿面,向父母道了声“爸、妈,我带了个人回来。”

在众人睁大眼睛诧异又期待的目光中,栖蝶侧过头去朝门外叫了一声“进来吧。”

众人睁得滚圆的眼睛同时看向门口,又不由得同时被那缓缓走进来的身影震住。

当长期只出现在报纸上的人突然活生生走到了面前、当他面带似陌生似熟悉的微笑迎面走来时,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怔了。

栖蝶见江永泰使劲擦了擦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没有看错,才鼓起勇气叫出声来“莫莫莫莫莫宸晞?!”

“涵盖乔都、江城、岛城、诗城、阳城、乌山、开洲、农县的乔商银行董事长!”

“大人物啊!”

“我的天哪,他怎么会来这儿?”

几个弟弟妹妹的声音接连响起,待莫宸晞进了院,栖蝶赶紧将院门关上“咱们进屋说吧。永秀,倒茶。”

莫宸晞一边往内厅走一边认真环视这个他幼年时常串门的地方,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宅子却已不再是那个宅子,随着江永念的腾达,外观明显翻修过,内厅依然是两楼,楼上是睡房,楼下是客厅还有一间空着的可做睡房可做杂物房的里屋,从客厅右手边那道门出去,便是后院厨房。

栖蝶将莫宸晞请到了客厅上座的红木椅,那是父亲闲时,自己做的,刻了花纹,刷了红漆,好看坚固耐用,招待她回来时坐的,现在让给他,自己则坐在旁边高凳上。

江永秀倒好了茶,搁在旁边的木几上,走到对面,一家人就这么像看稀奇似的站着看着这边的他们。

莫宸晞看着客厅里的家居摆设,都是换过的新的,面前的江家一家子,也不再如十年前那样一个个皮包骨,如今都有了圆圆的脸蛋和强健的体魄,身上穿的衣服鞋子,也不再有补过的痕迹,原本应该高兴的心却异常痛楚。

莫宸晞静静抚过面前的椅子、木几……对面,江永泰见他细细打量着这里的每一处,看着他的神情,他的动作,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那种熟悉并非因他时常在报纸上看到他,而是……而是,他根本就是他们最熟悉的陌生人!突然想起来,二姐从乔都回来那天,与他说过,如今的莫宸晞就是当年的莫慈。

莫宸晞没有在她安排的椅子上坐下,挪动步子朝父母走去。

然后,双腿一曲,跪在了父母跟前。

母亲受之有愧地赶紧伸出双手去扶他“孩子,这怎么使得,快起来快起来。”

这便是母亲纯然的天性,无论在外有多么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在她面前,她和他都是孩子。

也是这声孩子,她看到了莫宸晞无声溢出的泪。

这是与他重逢以来,栖蝶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泪,在这个简陋却无拘束的家里,落下的热泪。



第九十二章 “一份子”含义

母亲扶了半天也没扶起人,叫了几个弟弟来扶,也没扶起来,只得无奈地看向栖蝶。

栖蝶选择了原地不动,只劝了句“由他吧,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爸妈,你们坐下。”

莫宸晞收住眼泪,对着上座的母亲说“在这儿我不是莫宸晞,而是小时候经常来玩儿,受过您奶水哺育的莫慈。”

二十多年前,长姐永芳刚出世,和父亲交好的陆家巷子东头的莫叔叔也喜添麟儿,可莫阿姨产后奶稀,父亲便将孩子抱来同永芳一起承母亲的奶,足足喂到一岁。

二十多年后,他受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仍是记得父母的恩。

栖蝶高兴得热泪盈眶。

然“莫慈”一出,除了江永泰外的其他人都瞠目结舌地当场傻住。

父母怔愣了好久,互相看了看,细细打量他,又互相看了看,这才在他诚意满满的行动里渐渐缓过神来,仍是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你是莫慈,那你父母呢?”

莫宸晞哀哀垂眸“他们……都不在了。”

父亲哀伤地闭上了眼睛。

母亲起身扶他“孩子,起来说话。”

莫宸晞依然不动,栖蝶道“你的心意爸妈都知道了,难道,你还想让妈妈扶你第三次?”

莫宸晞这才听话地起身坐到栖蝶准备的座位。

各自坐下后,母亲继续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莫宸晞面色黯然“十年前。”

这也是重逢以来,栖蝶第一次看到他流露出黯然的表情,无法掩盖,也无需隐藏,自然而然因着记忆里某些伤心的过往,曾经痛彻心扉的感觉再次揪着最柔软的心角。

母亲犹豫着还想问些什么,看到他脸上难以启齿的难受状,安慰式地笑道“我相信你父母在天之灵看到你今天的成绩,一定瞑目了。”眼看时间又近中午,也不多说,招了永延永秀,去了后院厨房。

栖蝶走到里屋,照旧换了身回来时穿的粗布衣裳,去了后院帮忙。

莫宸晞摸出口袋里的香烟,给江父递了一根,递向江永泰时,江永泰忙摇头“我不会。”

莫宸晞笑了笑“我开始也不会,后来烦恼多了,觉得这真是个好东西,会在厌世的时候,虚浮一阵。”

莫宸晞的成名史,江永泰多少知道一些,目睹了二姐一路走来的不易,更能体会到莫慈的不易“我是大夫,知道香烟可是比爸爸抽的叶子烟伤身多了,莫……慈哥哥还是少抽的好,你已经不是当初卖命过活的人了,何不考虑戒掉它,用有限的人生享受无限的美好。”

莫宸晞呆呆地看着他“无限的美好?什么才是美好。”

江永泰如实答“乔商银行董事长的地位,乔都市市长的女婿,童小姐的未婚夫,这些都是很多很多人几辈子也不可能达到的高度,也是现在能够保命的护身符,多少人求之不得。”

莫宸晞无言再答,一旁的江永成开口道“莫慈哥哥,能不能跟我讲讲你的英雄史呢?我好想听,以前只知道乔商银行的莫董事是位传奇人物,今天才知道,莫宸晞就是莫慈,太神奇了,跟演戏似的,大反转哪。”

江永久反对说“不对不对,我觉得莫慈哥哥的经历比戏要精彩百倍千倍。”说得起劲还学起了说书先生,从板凳上站起来,边走边说,“你们想啊,莫慈哥哥和永芳姐姐同大,永芳姐姐比永念姐姐大五岁,莫慈哥哥也自然是比永念姐姐大五岁,十年前,莫慈哥哥也就是十五岁的年纪,一个人闯乔都城,从一个路边野人到成为赌场老板的打手,再从打手翻身成为彼岸花开的股东,再一跃成为纵横乔都八城的金主。你们说,什么戏有这么精彩?”

莫宸晞无奈地从这几兄弟眼中看到了钦佩和羡慕“你们觉得了不起?”

几兄弟异口同声的重重点头“嗯!”

莫宸晞微微点了点头,看着江永泰说“给我一套你的衣服。”

江永泰笑了笑,赶紧到二楼拿了一套灰色布衫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莫宸晞接过他手上的衣服,几分钟后从里屋出来时,外表虽是变成和他们兄弟几个一般无二的人,可模样气质仍是不凡,粗布麻衣无法掩盖他后天养成的贵气。

莫宸晞扯过一个小板凳,盘腿而坐,伸手示意几兄弟也坐下,五个人在门口位置围成一个小圈,开始了一人说故事、四人听故事的趣味讲解,随着每一个生死决战的迭起,几兄弟听得津津有味,心也会跟着紧张,胃口更是被钓的老高,迫不及待地听他会如何反击敌人的欺骗和陷害。

栖蝶拿着碗筷进来时,差点没认出换了衣服的他,定睛瞧着他坐在地上和弟弟们打成一片,倒是有点大哥范儿,像这个家里的一份子。

敛了敛神,将手中的碗筷放到客厅中央的饭桌上,督促自己不能想太多,因为那“一份子”所蕴含的意义,实在是她背负不起的责任。

摆好碗筷,母亲和永延永秀将一道道香气四溢的菜摆到了饭桌上。

几个弟弟按例按照人头从里屋将高凳搬出来,江永泰也不与莫宸晞客气,直接拉他到身边坐下,为他面前的饭碗里盛满米饭。

栖蝶扶着父母一一坐定,也便挨着母亲坐,还未开口,母亲已看着对面的莫宸晞,说道“你既脱下西服,那就是莫慈了,你又跪了我,我就是你母亲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和永念一样,回来一趟就小住几日,你面前的那道红烧蹄髈,是你和永芳六岁生日时,你母亲教我做的,你尝尝,看看像不像你母亲的手艺。”

莫宸晞低头瞅着面前盘子里一颗颗红色晶莹的蹄髈,心里又是说不出的一阵酸涩,还有一番无比怀念的激动,也不多说,夹起一颗来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的皮肉加上红烧的微辣感,嚼在嘴里很是爽口,忍不住直夸“江姨果真是宝刀未老,不仅做出了妈妈的味道,辣辣的口感更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母亲笑了“喜欢就多吃点,这几天我每顿都会做几道不同种类的菜,你难得回来一次,得多长点肉才行。”

“就是啊,像莫慈哥哥这样高地位的人,平日里喝酒多过吃饭,你看他瘦得,还没我胖呢,男人得多长点肌肉才行,不然怎么跟日本人战斗呢。”江永久一声调侃,引得屋里笑声一片,莫宸晞填了江永芳的空位,刚好坐满一桌,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说笑吃饭,这种没有战争,幸福纯然的感觉还真是久违了。



第九十三章 惊喜面前爱意浓

吃完饭,莫宸晞主动挽起袖子收拾碗筷,众人欲劝阻的行动纷纷被栖蝶一个眼神拦下“永延永秀扶爸妈上楼午休,永泰永成把里屋收拾出来,永久永吉去街上买些水果回来,厨房的事交给我们行了。”

众人根据二姐的吩咐,各自行动开。

等她将桌上的碗筷和吃光的菜盘子全部收到厨房时,莫宸晞已系上母亲的围裙,站在洗碗池边不骄不躁、认认真真的一个个清洗。

洗完一部分又走到她所站的灶台边拿起剩下的一部分,热的时候,默默抬起右手臂来抹去额上的汗,全程竟没吭过一声。

栖蝶看得出神,若是旁人来表现这一番,她定觉得有所图,可他,她信。

也不闲着,打了两盆水到门口,坐在凳子上,洗起了衣服,偶尔转过头去看他一眼,也不出声,只看他收拾完了碗筷,一一放进碗柜里,又收拾好了灶台,扫了做饭时摘了一地的烂菜叶子。

等她这厢洗完了衣服,莫宸晞端起盆子,走到旁边两棵树间系起的晾衣绳处,一一将衣服晾好。

做完了他们能看到的事,莫宸晞解下围裙,问了她一句“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栖蝶几乎不假思索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你想回家看看?”

“嗯。”莫宸晞点了点头。

两人顶着下午两点正烈的太阳,从江宅所处的陆家巷子西走到陆家巷子东,路上遇到了若干新老街坊,偶有一两个会因为他们脸生,略略扫一眼,又因为身上这身朴素衣裳,没有认出来,才能让他们顺利走到东头莫宅。

两人站在灰色大门前,一动不动。

栖蝶见他停步不前,仿佛没有胆量“其实你当初为何不直接把它卖掉,你在乔都也不至于那么苦?”

“当初只想去乔都闯一闯,想着若能活下来,便一定混出个人样,手刃仇人。若活不下来,就算死也得死在家里。若是卖了,我就完全没有退路了。没想到一呆就是十年。”

栖蝶主动将门推开“既然来了,没什么不好面对的。”

莫宸晞一步一步往里走,院子右方有一处被圈起来的地方,是从前母亲饲养鸡鸭的地方,母亲说西头江妈妈种了蔬菜,咱们这地儿不适合种菜,就养些鸡鸭,一来能和江家有来有往,二来多卖点钱也能多存点,你爸和江爸常年在外打工很是辛苦,咱们争取多攒点钱,让你爸爸早日回家。

下一幕,母亲扑挡着日本人,用仅存的一丝气力对他说,好好活下去。

母亲的话言犹在耳,一遍遍在脑中回响,让他忽然难受起来。

栖蝶看他大热天的脸色却白得吓人,沉痛且悲伤地闭上眼睛,头痛欲裂般抱紧头部,肩臂和背脊剧烈地颤抖,头埋在双臂间,发出撕心裂肺的泣声。吓得赶紧奔上前去抱紧他,给他些温暖和依靠。

良久,良久,栖蝶待他情绪平复了些,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心,温柔地在他耳边道“进屋吧。”

莫家老宅是爷爷奶奶留给父亲娶亲的,上一辈传下来,又经过这二十多年的洗礼,原本白色的墙面上应该是发黄发黑,生出一条条深深的皱纹。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屋子翻新过!白色的墙面依然干净得不见陈旧的颜色,且没有他想象中到处布满尘埃和蜘蛛网,而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一直有人住。

栖蝶看到他脸上的诧异,说道“去年年初,日机在江城上空投弹,江岸码头,南北住宅区,新城大街,西口公园等等地方无一幸免,后来乔商银行莫董事派助手捐来一笔款子,连同王廷以柳秦伦名义捐出的50万,共同助江城灾区重建,去年整整一年,江城百姓都活在希望近在眼前的喜悦当中。”

栖蝶微笑道“这便是你自己所种的善因而得的善果。”

栖蝶开启顶上风扇的开关,阵阵凉风由上至下吹得他凉爽惬意,吹走了屋里的热气。

莫宸晞就着门口空地坐了下来,望着那盏十年前没有的风扇,问“什么时候装的?”

栖蝶也跟着坐在了旁边,应道“去年夏天。这里翻修后,我买了两盏,一盏装在了江家客厅,一盏装在了这里。”

他转头看着她,满目爱意闪闪“谢谢你,若不是你帮我盯着,那些钱只怕早进了他人口袋。可是,那时候的你还不知道莫宸晞就是莫慈,为何还要守着这里?”

“你不告而别后,我全身心投奔在柳家妈妈帮我安排的学业上,除了上学堂,还要按照时间表,定期学礼仪,学琴棋书画,学英文,学设计,学功夫,几乎没有一刻的停歇,生活原本充实又忙碌,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回来,就会不由自主地过来看看,只想着你虽然不在,但宅子还在,觉得你可能还会回来,所以每次来都会过来打扫一下,让它保持干净,好让你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一个完好的家……”

栖蝶一话未完,已被他颤抖却有力的双手扳过头,托住她的脸,一记深吻紧紧覆上她的唇,他的一只手紧紧搂住她的腰,这种令人意乱情迷的心慌使得栖蝶本能地想过反抗,可他强烈而炙热的爱狠狠地将她钳制住,让她毫无反抗的动力。

慢慢地,她闭上眼睛,在被他吻得心跳加速、思绪飘渺的时候,她感觉到他的心跳,竟有着与她同样激动、热烈的节奏。

此刻,情动的波涛已经完全掩盖了理智的思考,只想在这一刻独独属于他们的时间里让自己纵情一回,尽情淹没在他热情洋溢的唇舌之中。

很久很久,在她已无力回应他的时候,他终于放开她,露出了一个孩子般可爱纯真的笑容,将她的右手掌放到心口的位置,轻轻唤她的名字“永念。江姨这个名字取得真好,永远惦念在心里。”

栖蝶愣愣地看着他,想起他订婚时,也是用相同的动作去亲吻他的未婚妻,只觉心间胀满酸涩“你订婚的照片我看到了,很热闹,童小姐很高兴,你们看上去很幸福,尤其是你吻她的时候,她看上去很陶醉。”

莫宸晞顿了一下,随后抿嘴笑“你想不想试一下?”

不等栖蝶反应,他的双手重新捧起她的脸,这一次,手掌张得大大的,完全包住了她的脸,而后,他的唇在她的鼻尖上蜻蜓点水地一触。



第九十四章 最后通牒

栖蝶难以置信中,两行热泪喷涌直下。这这,这个举动不可思议得太过异常“我一直以为,你这些年纵然没有对哪个女人动过真心,但身在花丛中,也算是个情场高手,可是,怎么会呢,你身边有那么多优秀的女人,竟然,竟然……”

莫宸晞紧紧拥她入怀“我的心里早在十年前已经有了你,不管多优秀的女人,都没有空间去容纳了,静雪于我而言,是一个值得终身去照顾和疼爱的朋友。能不能答应我,仍然用你坚定的信念,信我,等我。”

栖蝶听得莫名,直起身子问“什么意思?”

莫宸晞也不回避,直道“柳秦伦。”

栖蝶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莫宸晞却露出了罕见的忧色“自他回来后,所做种种,真的是我很大的威胁。”

栖蝶冷然一笑“你能一手遮天,就不许别人同样优秀?”

还是第一次,栖蝶看到了莫宸晞垂头沉默的害怕。

“堂堂莫董事,应该有容人的肚量和接受挑战的胆量,没有人可以唯我独尊,秦伦不是你的对手,日本人才是。”

“我说的是他也爱上你了!”莫宸晞被她咄咄逼人的话逼得情急,一声重吼“砰”地爆出。

就在早上,他在饭店房间接到菀儿的电话,说昨夜柳秦伦宿在了栖蝶小姐房中,菀儿提醒他,时间和感情永远不等人,也永远回不去。

他大感不妙,面对那么一位真龙天子,哪个女子不会动心?而她,也不过一个平凡的女子。

莫宸晞见她被他吼得一时难以言喻的心虚,逼问道“你知道的是吧?你看,不过短短几天的接触,就让你对我产生了这么大的误解,如果你们再接触一段时间,你会不会爱上他?”

栖蝶垂眸避开他凌厉的目光,想了想,方道“秦伦跟你不一样,在你看来我和他没有任何实际关系,他对我好是别有用心,但在我看来,他对我和柳如嫣是一样的,因为我们是家人,柳如嫣嫁了人,他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请你不要用龌龊的心态去看待我们的关系。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到此时此刻,你应该完全相信我,我答应你,我会和他保持男女间应有的距离,但请你不要再来怀疑和质问我,因为回到柳公馆的我、的身份是柳栖蝶。”

莫宸晞心慌则乱,乱中又不得不镇定“从柳如嫣和童静峰,到柳秦伦和景依婷,我知道你在努力去偿还柳家的恩,我也是,虽然前路茫然不见头,起码我们都知道了彼此的心意,继续保持它不改变、不动摇。”

栖蝶不由闭上了眼睛,这样的爱情、这样的私会太辛苦、太危险、太累赘,在这个随时都会没命的时期,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彼此都能胜利的那一天。

两人间沉默地不知道再说什么,过了好久,栖蝶终于忍不住问“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莫宸晞犹豫了一下,道“你真的想知道?”

栖蝶毫不犹豫地回头看他“嗯。”

“那时我带着妈妈留下的两百块,回来找过你,你姐姐告诉我,你飞上枝头做了凤凰,怎么还会看得起我这个穷小子,我信了,选择了离开。在乔都的时候你问我,既然知道柳栖蝶就是江永念,可曾想过去找你?当时我忍住了没告诉你,是怕影响你和你姐姐的关系,你这个人最重亲情了,除非让你把你姐姐家的事完全解决好,否则人心一旦生了罅隙,便再难修复。”

“我现在回答你,我很想去找你,这个时局不允许我们只谈爱情,所以要在我有足够的能力去谈爱情的时候,我才能真正给你幸福,才能去找你,因为我知道你不仅仅是你,还有整个江家。”

栖蝶没想到自己苦等多年的答案竟然会是这样,一颗责怨多年的心被莫宸晞掏心窝子的表白击得粉碎,忽然又想起穆心雅的话,感动糅合着泪水,她主动用一记深吻印上他的唇,回应他炽烈又隐忍的爱。

重逢他以来,她一直很理智很清醒,唯恐一丝露馅就会伤害到那个同样深爱他的女孩儿。

可这一刻,什么理智清醒道德理法,统统在感动的情海里决了堤,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初冬雨。这一瞬间,她只想尽自己所能去爱他,爱他是莫宸晞的现在,无论沧海桑田多少年,永远不负他那颗莫慈的心。

他的唇由她的唇吻到她的脸,再吻到她的耳垂,温热浓烈地摩挲着她的肌肤,那感觉酥酥麻麻,他香津浓滑唇舌每在她耳后一动,便会牵动那一处神经一抖,只觉他的唇慢慢往下滑,快要触及她脖颈的地方,栖蝶闭着的眼睛一紧。

一时忘情并未消除她所有的神志,这一步已是她能给的所有,她很清楚!

她慢慢睁开眼睛,将唇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答应我,这次回去后,暂时不要再来了。”

莫宸晞即刻停止了动作,原本快乐的神色陡转变成了痛苦的发呆。

栖蝶双手抚着他的脸,缓缓说“我们这样,的确是干着伤风败俗的事,我不想沦为被人戳背脊骨和指着鼻子骂的人,请你也不要。今天过后,你要么不再顾虑了来找我,要么就好好对待童小姐,对一个女人来说,和一个视为未婚夫的男子以朋友方式相处,是比冷落她更加煎熬的事。不管过去如何,现在就是现在,现实就是现实。我们以一年为限,如果一年后,你能以莫慈的身份做到现在的一切,我就做回江永念,和你共赴白头。否则,我们就顺应天命,别再做无畏的牺牲和挣扎。”

莫宸晞低下头,益发将她抱得紧了。

他知道她在给他下最后的通牒,这个通牒没有强逼硬迫,打的是能力战术,她和他分列敌对的两边,也分列使命的两边,如果有一天他能彻彻底底放下莫宸晞的身份,他会得到她的全部,否则,这会是这辈子,她与他的爱情诀别。

这样的想法一起,莫宸晞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正在一点一点龟裂,剜心般的疼痛让他醒悟,她于他,已如心脏般长在他的身体里,是他得以活命的依靠和必须。

所以,他没有反驳的余地,是的,连余地也没有。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也想要一个完整的丈夫完整的家,容不得一丝瑕疵。她有身为柳栖蝶的骄傲和自尊,也有身为柳栖蝶的同情和怜悯,她比他好一点,她是独立的,她的情感没有被责任绑架。但他不是,一旦被冠上婚姻的名,就必须履行婚姻的义务,所以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他以莫慈的身份做到的现在的一切。



第九十五章 姐妹芥蒂

莫宸晞倍感挫败地长吁一鼻气“至少让我多呆几天。”

“如果你可以,我也可以。”

两人安静地依偎在一起,等到太阳落山,没有开灯的屋里一片昏暗。

栖蝶心里颇感失落,再美好的温存时刻一过,人面对的还是现实。

莫宸晞倒是一扫阴霾抬起手来敲了敲她的额头“又在悲观了?你也要答应我,不管未来我们会暂别多久,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坚强乐观高兴地过每一天,我记得江永念无论有多少忧愁在心里,都会对莫慈笑的。”说完,身子一蹲。

栖蝶记得从前每每被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发现她又趴在墙上偷听,放狗出来赶她时,莫慈都会往水平线上做上一个起跑的动作,然后在他“三二一”的预备声中,拔腿狂奔。

跑累了,她气喘吁吁地落他半截,他掉回头往她身前一蹲,她惊奇地问“你还能背我?”每每,她都会羞于他的回答,“我是个男人咧,不管什么情况下都应该有保护女人的本事啊。”

栖蝶抿嘴一笑,继而笑开了花,纵身往他背上一跳。

这一背便背到了江家门口,院里的江永延看到了,又是一声闷哼地钻进屋子。

晚饭桌上,有母亲炖的鸡汤和鱼香肉丝,坐在莫宸晞旁边的江永泰,一个劲儿往他碗里夹菜,说他山珍海味固然吃得多,可有江家情味的家常菜却难得吃一回,这次过后,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

江永泰说着话,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栖蝶知道永泰这一眼的意味,事实上,全家人都知道莫宸晞的来意,只是不愿当面点破。

吃过晚饭,莫宸晞主动揽过她的活,让她去陪陪闷闷不乐的永延。

栖蝶走到坐在门口台阶上的永延身边,道了声“去江边坐坐吧。”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尽,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是一天当中长江沿岸最凉快的时候。

两姐妹走到草坪上,肩并着肩挨着坐了下来,栖蝶也不回避永延心里的不爽,直问“可是因为秦伦?”

江永延猛地侧过头来,恨恨地盯着她“为什么他会对你那么好?还不顾生命安危去救你?”

栖蝶淡定道“哥哥救妹妹,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妹妹?”江永延看着她不动声色的侧脸,冷笑道,“你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你们是兄妹没错,但你们是毫无兄妹关系的兄妹,尤其是对秦伦那种不近女色的男人而言,一个妹妹能在短短几天内让他对你产生本能的反应,只能是他对你有了兄妹以外的感情。”

栖蝶心中一沉,原来人人都看出来了,她还在试图欺瞒。

栖蝶转过头去对上咏延激动的神色,看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中饱含怨怒,方才恍然,永延已经是个十八岁情窦初开的大姑娘了“你爱上他了?”

江永延即时一愣,也不否认“是。王廷欢迎晚宴那晚,菀儿送我回来后,我又悄悄跟着她返了回去,躲在一个你们都看不到的角落里默默关注他,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深深吸引我,这些日子,我脑子里心里想的全是他,我知道我完了,我爱上了一个永远都遥不可及的人。”目光忽然聚焦她,“你是我姐姐,也是整个江城唯一配得上他的女人,他看上你也是理所应当的,可是你为什么在和他暧昧不清的时候又和莫宸晞藕断丝连,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放荡随便?!”

栖蝶从未见过江永延疾言厉色,用“放荡”二字来说她,气得生了大气,举手一挥,挥过去的掌却在临近江永延颊边时蓦然顿住。

猛地将手收回,栖蝶霍然起身“江永延你听好,我是你姐姐,不管我做什么,是对是错都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我供你读书也不是要你来骂我的,‘放荡’这样的话我若再听见一次,你就立刻休学嫁人。”

江永延被栖蝶突然发飙吓了一跳,成长以来,这是二姐第一次凶她,却丝毫不怵,也站了起来,继续驳道“我不怕休学,我和你不一样,你拥有满腹学识是为了成大业,而我,不过是添些见识罢了,嫁人,我更不怕,女子总要嫁人,只分好坏而已,小时候再苦的日子都过了,还怕什么呢?”

江永延默了一下,见二姐脸上没有异样,挺直腰板继续说“但二姐你不一样,你从小聪明过人,为何在感情上如此糊涂?不管你们童年感情有多深,现在的莫宸晞是别人的未婚夫,你那么优秀,会甘愿做他的妾吗?即便你愿意,那位童小姐是否能容得下你?但秦伦就不一样了,不管哪方面,他都比莫宸晞优秀,晚宴那晚,那么多女孩对他献媚,偏偏就不是你?姐,对不起,我本不该说那话来伤害你,但是我只怕此时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我担心你走错一步,会后悔一辈子。”

栖蝶怔怔地看着永延一本正经,字字如锤,钉打在她心上,温暖又疼痛。她发现,自己纵然学富五车,在感情问题却如一个被人看穿了心事而无言以对的小丑,只听着永延继续道“我的确要嫁人了,是大学里的一个男同学,岛城人,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几天前来了一趟,爸妈很满意,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告诉你,人生有很多事无法心想事成,不如实际一点。不过在嫁人之前,我有一个心愿未了。”

栖蝶脑子里嗡的一声,心里的暖意忽然降至冰点。

在她的记忆里,长姐出嫁后,永秀还小,永延便是和她最亲的,突然听到她要嫁人,离别之痛腾然升起,千言万语,也只有一句“过两天等秦伦回来,你来一趟吧,既要嫁人,姐姐总得送你一些嫁妆才是,女孩儿多带些嫁妆去婆家,以后也能说得上话,立得了足。”

正如母亲那年对她说的“如今这世道,能走一个是一个”,永延能和永芳一样找到幸福归宿,是好事,也是她最羡慕的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能够追求和选择自己想要的。

竟听得永延一个激动,伸出双手将她抱紧,眼泪顺着愧疚而下“对不起二姐,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你,我真的很担心你。”

栖蝶摸了摸永延的头,宽慰道“姐姐知道,我会好好想一想。”



第九十六章 意外撞上的暗恋

两姐妹再无芥蒂地迎着月光漫步回家,客厅里,几个大小男人坐在门边上,莫宸晞接着上午的话题继续往下讲,听得弟弟们一片欢声笑语。

母亲将她和永延叫进里屋,首先对她说“有个事要跟你说一下。”

江永延笑说“妈,我的事我已经跟二姐说了。”

母亲说“亲家来了封信,约我们明日去岛城玩玩,前几天他们来下了聘。正想着跟你说,你今天就回来了。”

母亲又指了指放在墙角的那几口箱子“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也是绫罗绸缎,珠宝玉器样样都有,日子定在下个月月初,礼貌上我们也应该去看看。妈想跟你商量一下,嫁妆的事。”

栖蝶走到床边衣架处,从手包里摸出一叠钞票递给母亲“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秦伦准备将靓居和麗装合并,暂时不会有新货,不过靓居有一套镇店之宝的龙凤镯,很漂亮,咱们就把那套买下来,麗装也有一些上好的丝绸,咱们就抵着最贵的买。我虽是柳家人,可为江家买东西,也不能白拿,过几日,我让永延再去趟柳公馆,我再另外给她一些东西,咱们家的女儿嫁出去,一定要能镇得住婆家,以后才会有好日子过。大姐出嫁的时候,钱财上勉强够生活,妈妈多少有些遗憾,到了永延这儿,就得弥补这个遗憾。”

她的话说到了母亲心坎里,母亲很高兴,将钞票放回她手里“这些年你拿回家的钱,扣除了家里开销,我也存了不少,足够为永延准备嫁妆,永延也要嫁人了,你可有为自己想过?”

栖蝶又把钱重新塞进母亲手里“妈,我的事我自己有数,您就不用操心了啊。”

母亲欲言又止,不再勉强“明天一早我和你爸、永延就出发去岛城,后天回来,莫慈你好好照应一下,不管你们感情有多好,都该有个分寸。”

当着永延即将嫁人的面,母亲担心的总会比永延深一层,那些不方便与她明说的话栖蝶都懂,作为还未出阁的女子,贞洁二字可是最最重要的,眼看着莫宸晞为她放低身姿,还背她回来,两人在幼时的友好上又好了几分,面对那份强烈的爱,母亲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外加提心吊胆,虽然母亲希望她能嫁个好人,虽然母亲知道他是个好人,可终其因,莫慈还是莫宸晞。

但她不论他是莫宸晞还是莫慈,在她眼里他都是真诚的。他不会为了穆心雅的主动做出违背良心的事,也不会为了一时对她做出越轨的事。

她更不会!

栖蝶握紧了母亲的手,正色道“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

这一夜,栖蝶睡得很宁静。

柳秦伦离城的第二天,栖蝶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做惯了柳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每逢回来多少有些犯懒,家里人也都迁就她。

下楼见饭桌上摆好了早餐,碗里的白粥还腾着热气,又听到后院传来咔嚓咔嚓的劈柴声,她撩起侧门帘子一瞧,莫宸晞正有模有样地坐在木凳上,顶着大太阳,手执一把斧头,将脚边一堆奇形怪状的木头一一劈开。

汗水不停地自他额上冒出,他不停地抬起手来擦汗,因手上粘上的灰尘顺着汗渍抹在脸上,他的脸已然灰黑一片。

太阳光圈笼罩他身,若不是他近在眼前,她真的会以为这只是一场时光倒流中的幻影,15岁的莫慈坐在灶台前生火烧饭,莫妈妈在院里喂鸡鸭。

实难想象,这会是统领几城商界杀伐决断千里的铁腕王者。

爱情是什么?此刻理解得尤为透彻。

看到她,他露出有些疲累的笑容“快去把早饭吃了,我都热了两次了,你要再不起来,就得成糊了。”

栖蝶看着他脚边那一堆干柴,问“哪里来的这么多木头?”

“早上我和永泰去送船,回来买馒头的时候正好看到有户人家正在搬家,这些刚好是他们不要的家具,我就把它们搬回来做柴烧。”

栖蝶前后看了看“永泰他们去哪儿了?”

“永泰回药店了,永成永吉帮工去了,我让永久永秀买菜去了,江叔江姨不是去岛城了吗,这几天我做饭给你们吃。”

栖蝶眼中忽然泪光闪现,立刻吊头走到饭桌前坐下,默默吃着他精心准备的早餐。

咬了一口馒头,发现里面夹了一个煎好的鸡蛋,栖蝶两眼一涩,几欲又盈出泪来,忍着吃完早餐,把碗碟收到厨房清洗干净,正望着几个弟弟怎么还不回来,这时,身在厨房的她和院里的莫宸晞同时听到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两人同时跑到院门边,栖蝶拉门一瞧,是菀儿。

菀儿行色匆匆,倒是在看到她身后站着的莫宸晞时,整个人愣得脸红气喘。

栖蝶疑心乍起,她并不怀疑莫宸晞勾魂摄魄的能力,但现在站在她身后的莫宸晞能让菀儿一眼认出来,愣神之中还隐含羞赧,那一丝可疑的红晕,以她同为女子的角度看,除了一见钟情的可能,就是……他们认识?

她没有转头去看莫宸晞的表情,打断菀儿的发愣问“可是府里出了事?”

菀儿这才回过神来“王廷之都的杜经理打电话来说,今天一早有日本人乔装住了进去。”

“既是乔装,怎么认出来的?”

“说是说话的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人,说的中国话,但是带着很重的日本腔。”

栖蝶面露难色,这似乎比她预料的时间要早。

回头看着莫宸晞“是酒井藤野派来的探子,嫣姐和童静峰已经向板垣征四郎宣战了。”

莫宸晞摇摇头“恐怕是看到报纸过来的,上次逼走酒井藤野后,乔都城内肯定还有乔装的日本人。从南京到江城,中间还要在乔都转车,不会这么快。”

栖蝶转头看向菀儿,眸光犀利“你先回去,他们既是乔装,说明暂时不会有大动作,传我的话,让杜经理那边先装作不知情,暗地留意,再有进一步举动立马报我。”

“是。”

“等等。”莫宸晞叫住转身而去的菀儿,附道,“去一趟王廷之都,问前台要到那个日本人的房间号码,然后告诉202房间的景依婷,就说是柳栖蝶的意思,让她暗中盯着日本人,范围仅限王廷之都,等柳秦伦回来处理。”



第九十七章 遂从心愿?

栖蝶犹豫了一下,看紧他问“你可有想过景依婷的安全?”

莫宸晞郑重道“所以仅限王廷之都,如果王廷之都都不再安全,那整个江城没有地方会安全。”

栖蝶同意地点了点头,道了声“通知杜经理,保护好景小姐。”

菀儿告辞后,栖蝶反手关上门,不禁问了句“你这一步走得好险,柳秦伦已经表明对景依婷不感兴趣,如果景依婷被日本人俘了,那不是害了景依婷?”

莫宸晞摇头道“你不懂男人,柳秦伦哪怕是讨厌景依婷,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孩子落到在日本人手里,所以我的如意算盘是,由你出面景依婷只会认为这是你又一种撮合她和柳秦伦的方式,刀山火海都会去,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一旦被俘,柳秦伦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如果他们‘患难见真情’,不正遂了你的意?”

莫宸晞这话将得栖蝶恼怒非常“不是遂我的意,是遂你的意,你不是担心秦伦会对你产生威胁吗?不管我们之间如何,我的立场始终不变,我一直搞不懂,你拥有的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还咬着王廷不放?”

莫宸晞被她激红了眼,怒道“到现在你还这样问我?我要真有心拿下王廷,还会等到柳秦伦回来跟我对打?”

“如果我不对王廷有野心,我如何才能跟你在一起?如何才能养活江家这一家人?你以为享惯了荣华富贵,听惯了山呼万岁真的能够放弃一切过回一无所有的日子?可能吗?可以吗?贫贱夫妻百事哀,一对夫妻可以过着很简单的日子,很节俭的生活,但不能一无所有,如果你不是柳栖蝶,今天的江家会是什么样子?你应该比我更了解金钱的意义!”

栖蝶的心一痛,回怼道“你不要混淆我的视听,是,我了解金钱的重要性,但今天的你还会差一个王廷?”

莫宸晞冷笑了声“今天的我?”逼近她一步,“我今天的一切仰仗的都是童家和乔商银行,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坐乔商银行董事长这个现成的位置?我若在这个位置上乐享成果,你我之间就永无可能,这些年我为什么迟迟不对王廷下手?不是我不能,而是我故意没有,为的就是给我们的未来留有余地。如果王廷没有成为乔商银行的囊中之物,它依然是自由的,自有的定义就是我可以名正言顺和你在一起,又能名正言顺和柳秦伦共保王廷。”

栖蝶心疼莫宸晞处心积虑为她考虑的这一切,但是他所期盼的美好未来,仿佛离她更遥远“但你未免太小看了秦伦,乔都八城历史上第一位哈佛大学经济学硕士,可不是白混的,没有人会愿意把家族财产与人共分。”

栖蝶这话堵得莫宸晞哑口无言,心里最软弱、最不想为人知道的一面被她生生撕开一个口子,疼得他钻心刺骨。

这些年来,他正是因为没有一个好的出身而艰难地在上流社会混迹求存,没有柳秦伦那般完美,也没有童静峰和侯云帆的出身,才会对他们的感情患得患失。

他总企图在她面前表现完美,想让自己成为她最强的依靠,所以她越抬高柳秦伦,他越是难受,可这种难受,他只能默默受在心里。

栖蝶见他被她这话戳得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不想再与他继续,不想再为了秦伦去攻击他,那样不止他难受,她也同样难受。

转念间,倒是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我一直在想,童静峰连柳如嫣中枪也可以稳若泰山,即便他知道那一枪不会要命,可作为一个正常男子来说,还是不太正常。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答应了我的提议,不仅公开了和柳如嫣的关系,还许了婚姻的承诺,大概是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南京,如果柳如嫣能和他一起挺过这一关,便是皆大欢喜,如若他们就此送了命,也了无遗憾。”

莫宸晞道“我们试着推算一下,板垣征四郎派酒井藤野高调进入乔都城探底,结果因为酒井藤野输了赌局和威尔斯的介入无功而返,不得不让他对我们‘刮目相看’,一份电报发来,又掐死了我们为了避免轰炸,一定会赴约,在嫣然一笑的时候,童静峰能爽快地答应你的提议便是知道这一去很难再回得来,一旦对板垣征四郎宣战,一定会被‘邀请’留在南京‘做客’,实则是被扣下做人质,逼迫我和柳秦伦就范,那么他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乔商银行的财力和铭记之心,这场仗还没打我们就直接输了。”

莫宸晞往深度想“我甚至怀疑,我们在诗城遭遇的轰炸,是板垣特意做来给童静峰看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我们在诗城就正好遭遇炸弹?”

栖蝶倒是坦然“若我们齐心将酒井藤野扣在手里,就不怕板垣不放人。”

莫宸晞道“如果板垣不在乎一个酒井藤野,怎么办?”

“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不大,你不是说酒井藤野是当初日本派往上海打前哨的吗,说明在日本人眼里他是个人才,经过彼岸花开一战,板垣摸到我们的底,肯定会派个谋略军师随酒井藤野同行。”

两人说话间,江永久江永秀终于回来,两人忙着上前接过他们背上的背篓,栖蝶看着满满两背篓里鸡鸭鱼肉大米蔬菜应有尽有,忙问“你们发财了,买这么多?”

江永秀高兴大笑“莫慈哥哥给我一百块让我们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反正一天三顿都要吃饭,莫慈哥哥说给我们做西餐。”

栖蝶回头责怪似的看了看莫宸晞“你会把他们惯坏的。”

莫宸晞笑道“我会惯他们,但他们不会坏呀,我们小时候得不到的东西,现在有能力了,当然要让他们得到。”说着已将食材拿进厨房。

一个小时后,四份煎好的牛排盛在白色盘中摆上饭桌,大块的牛排切成了小块,再配上一碗白米饭,吃得两个小鬼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饭后,莫宸晞又盛上一碗鱼汤,江永秀乐呵得直叫“要是每顿都能这么吃该多好。”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江永久见二姐和莫宸晞脸上同时露出了尴尬的表情,立马岔开话题“莫慈哥哥,昨天你说了那么多很神奇的事,我最想看的是你玩牌的技术,给我露两手呗?”



第九十八章 日本人攻进江城勇出头

栖蝶起身收拾碗盘,江永秀伸手帮忙,栖蝶推让说“你和他们一起玩吧。”永秀冲她甜甜一笑,“有二姐在就是好,以后哪个男人娶到你真是好福气。”栖蝶亦笑着揪了揪她的小脸。

栖蝶收碗盘到厨房,系上围裙,一边站在洗碗台前洗碗,一边听着客厅里永久永秀一阵接着一阵的惊呼和掌声,就和她最初在一心花邸看到他一手绝妙得毫无破绽的牌技时一样的惊叹。

收拾好厨房,栖蝶走到客厅,见几人正玩得高兴,默默上楼午休。等到太阳下山,她再醒来时,下到客厅,永泰永成永吉已经回来,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面前的牛排,永吉看见她下楼来,直夸“莫大哥真够意思,我们三个中午没吃到的牛排给我们补上了。”

厨房也飘来了饭菜香气,没要她动手,永久永秀已经将刚做好的饭菜端上了桌,一家人极为默契地坐到饭桌前,不说话,认真吃饭。

栖蝶看着眼前这一派纯真景象——能和心爱的男人如此这般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才是生活最美好的样子。

柳秦伦离城的第四天,几个弟弟妹妹正常外出后不久,院门猛一下被踹开,栖蝶跑到院里一瞧,是燕子,带来了侯云帆,一见着她和身后的莫宸晞,劈头就斥“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俩,原来你俩躲在这儿,这小日子过得可以呀,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也不管了是吧?”

栖蝶看了看菀儿“怎么了?”

“侯少爷找到府里,说有急事要见二少爷,我说二少爷出国了,就要见三小姐,我只有带他过来了。”

侯云藩怒斥“柳秦伦搞什么呀,这个时候还出国?国外十年还没呆够啊?”

莫宸晞打断他“别废话,说你的急事。”

侯云藩急道“景依婷不见了。”

栖蝶默然愣住,听着莫宸晞问侯云帆“怎么回事?”

侯云帆道“我也不知道,昨天午饭晚饭都没见到她,今天早饭又没见到,我觉得奇怪就去她房里看看,可敲了很久都没人应,敲你的门也没人应,才去柳公馆看看哪。”

莫宸晞大步走到里屋,几分钟后换上衣服出来,对着面前的侯云帆和菀儿道“景依婷对江城不熟,能去的地方不多,你们上街找找,我去王廷之都看看。”侧头看栖蝶,“你留下,以防万一。”

栖蝶一边点头,一边使自己保持镇静,然而三人离开不久,院门再次被急促闯开,是永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道“二姐不好了,日本鬼子进城了,四哥五哥六哥七哥还有江城的老百姓们这会儿都在新城大街上与日本人对峙。”

栖蝶震惊“什么?!我们走。”

日本人进城,对江城宣战,江城百姓全力抵抗,已是刻不容缓之事,拉着永秀便往新城大街跑。

与此同时,莫宸晞赶到王廷之都,招来杜经理打开了景依婷所住的202号房门,里面没人,又到三楼打开了那日入住的日本人所住的304号房门,也没人。

但他细腻地观察到,这间房保持得很干净,床边衣架上有一套小号的男士西服,他蹲下身,拿起门口一双黑色皮鞋来看了又看,将皮鞋放回原处,不露出一丝被挪动过的痕迹,站起来对杜经理说道“我想见见那日接待这个日本人的前台。”

几分钟后,杜经理领着前台小姐进来,莫宸晞看着她问“麻烦你回想一下那日入住的时候,日本人可有什么特征?”

前台小姐沉思地想了想,说道“声音听起来有点女气,看上去有些秀气,不过女气和秀气都掩饰不住他那副冷酷凶煞的样子。他很聪明,用的中国名字登的记,中国话也说得很标准,若不是口音有很重的日本腔,还真看不出来是日本人。”

莫宸晞满意道“谢谢。”转头对杜经理说,“封锁日本人入住的消息,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保持这间房不动,继续装作若无其事,暗中盯着他。”

杜经理忧心问“莫董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们会处理,你只要保证不影响到其他客人就好。”

这时,有服务生慌张来报“杜经理,日本人进城了,现在新城大街上老百姓团团把人围住了,要不要暂停营业?”

莫宸晞慌忙道“我去看看。”

从陆家巷子一路往新城大街,甚至四面八方都有老百姓听闻噩耗跑到街上参与围攻,栖蝶紧紧牵着永秀的手被人群挤着走到街上,见所有的黄包车都停了下来,多数的店面都关上了铺门,原本不算宽敞的街道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刻骨的仇视与怨恨,充斥着浓浓的敌对味。

莫宸晞站在王廷之都门口,观察了一下局势,即刻吩咐身后的杜经理“暂停营业。”

“是。那您?”

“不用管我,保护住客安全要紧。”

栖蝶把永秀安排到一处角落,爬到一旁的树干上,望向前方黑压压的黑色和服,领头的依旧是光头标志的酒井藤野,身后是他的一干随从。

再仔细看,与酒井藤野对立的这边,几个弟弟正领头在前,虽看不到他们的面貌,可一向痛恨日本人的几人此时握紧了拳头,做出一副准备打斗的动作,却丝毫不被酒井藤野看在眼里,那邪痞的笑面上满是阴冷和不屑,迸发出令人感到强烈杀意的恐怖气场,轻轻扬了扬手指,身后那一干随从立刻拔出腰间的佩刀杀气腾腾地冲向几个弟弟领头的百姓群。

双方互相打斗撕扯,眨眼之间,已是鲜血四溅,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在栖蝶的眼睛里相继倒下。

栖蝶跳下树来,对着身后的永秀说道“千万不要随便乱跑,我去去就来。”

永秀知道二姐一身的好功夫,点头道“二姐小心。”

安顿永秀的当口,前方原本义愤填膺的老百姓纷纷开始往后退,只有她一人往前跑,也就被让开的人群拥到了最前面。

酒井藤野手下个个身怀高超武技,这些平民老百姓跟他们硬拼只能拿着鲜活的生命去死拼,见一个又一个大男人相继倒下,栖蝶右手绷紧成掌,一掌重重地击在距离她最近的、一刀环切永泰手臂的敌人胸膛,那人被她猝不及防的一掌打得退后几步,栖蝶趁敌人喘息的分秒,大声吩咐几个弟弟“将后面的黄包车夫叫过来,送他们去医院,疏散后面的人群,这里交给我。”



第九十九章 对打第一战

几个弟弟互相看了看,犹豫间,栖蝶再次吼道“快!”

江永泰没有选择,顾不得血流不止的右手臂,带着几个弟弟跑到隐藏在人群后面的黄包车夫们中间,道了声“柳三小姐有令,赶紧送前面的伤员去医院。”

黄包车夫们一听“柳栖蝶”三字,丝毫不敢怠慢地把车拉到最前方,将伤员们背上车,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江城卫生院。

江永成见四哥血流不止,推他上了黄包车,吩咐江永久江永吉道“你们留下接应,我陪四哥去医院。”

围观的人群见识到日本人辣手无情,又见识到柳三小姐出手不凡,纷纷保命的自觉散开。

一时间,整条新城大街上能出头与日本人对抗的只剩下柳栖蝶一人。

酒井藤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不由讽笑一哼“我当真以为你们中国人都讲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没想到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呀,推一个女人出来挡,这江城里的男人可都死光了?”

栖蝶窃喜酒井藤野没认出她来。他能看着她将身边的伤员送走,将身后的众人放走,显然不是为了血战而来,而是铭记之心。

于是放下心来发狠说“你错了,江城的女人和男人一样优秀,一样可以打鬼子铲汉奸,我一个足以对付你们。”

酒井藤野浓眉高挑,并没有被她惹恼,反而胃口被她顺利吊起“不错,不错,江城有本事的女人还真不少,上次见了一个,今天又见一个,上次那个让我大开眼界,不知道你又如何?”

“酒井藤野先生每次都要如此盛气凌人吗?”

身后传来莫宸晞的声音,栖蝶猛一回头,莫宸晞已走到她身边,看着前方的酒井藤野道“你上次没讨到好处,怎么,这次又想来一次?”

酒井藤野哈哈一声“原来是莫董事,上次我没做好准备,输你一局,这次也该调个头了。”一反上次畏缩之态,再次扬手一挥,他身后的武士满血复活般蜂拥而上,杀了过来。

莫宸晞转头看着身边的栖蝶“只怕今天得杀两只小鬼给大鬼看看了。丫头,功夫练得怎么样?”

栖蝶松了松手脚,展了展四肢,笑说“你不说我还不觉得,这双手已经很久没打过架了,今天就拿他们练练。”

说罢,栖蝶右脚猛力踹向正挥刀向她砍来的敌人,趁敌人屈臂护胸之刹,抢过对方手里的刀,横向用力一挥,撂倒同时向她扑来的几人,鲜血洒了满地。

莫宸晞纵身跳起,两圈旋风腿,顿时将面前几人踢倒在地。

许久没用过武力,这一脚使了重力,他也没占到上风,正当喘息之时,又有几名日本武士同时向他攻来,莫宸晞拔枪相向,迅速发出几颗子弹,撂倒近身前的几名。

栖蝶身上没有武器,只能赤手空拳战斗。

酒井藤野显然是观察到了,同样拔枪相向。

莫宸晞慌乱中看到酒井藤野枪向栖蝶,大声冲栖蝶叫“趴下!”

然而,就在声落之时、莫宸晞走神之中,酒井藤野枪口迅速一转,转向莫宸晞。

正半蹲下身的栖蝶见此,猛一起身再次把手里的刀横向一挥,酒井藤野机敏地立刻后退,急速取出腰间的佩刀,架上了她的脖子。

所有的打斗瞬间停止。

莫宸晞高抬手里的枪对准酒井藤野。

酒井藤野右手将刀死死抵在栖蝶喉口,声声威胁“莫董事,我知道你枪法准,不过你若开了枪,在子弹打过来的时候,我会把她脱光暴露在江城大街上,让她比死更难受。”

莫宸晞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眼见栖蝶被酒井藤野挟持,眼见酒井藤野的左手不安分地在栖蝶上身晃荡,吓得魂魄四散,紧盯酒井藤野的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涨得双眼猩红,嘶哑着声音斥道“酒井藤野你给我听好,你若胆敢碰她一下,我会拼了我这条命将你碎尸万段,踏平你们南京总区。”

酒井藤野对于莫宸晞紧张度,左眼色眯眯地跳了一下,大声道“通知柳栖蝶和柳秦伦,准备好铭记之心,三天后到郊外的王廷仓库赎人。若三天后我没看到我想要的,我保证这丫头会比我刚才说的,更难受。”

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将她带走,在她最后向他投来的目光中,莫宸晞无声说了句景依婷没事。他知道这是他目前唯一能让她安心的。

忽然间,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外加颓丧感紧紧裹住他。莫宸晞极其难受的愤怒地举起右手来向天上猛开几枪,菀儿和侯云帆惶恐地站在他身后,被他这几枪震住,两人皆未见过他发过如此盛怒,怒到若不是顾及柳栖蝶的安全,他会不顾一切将酒井藤野撕得粉碎。

菀儿缓缓走近他,安慰道“莫董事请息怒,我了解三小姐,以她的精明和本事,绝对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侯云帆认同道“是啊,刚才混在人群里,我总算见识到了柳三小姐的魄力和威力,她会保护好自己的,我现在担心的是景依婷,她不是柳栖蝶,一旦出事,可没有自保能力。”

莫宸晞自难受中醒过神来,低声道“她没事。”

身边的两人同时傻了,只听侯云帆问“你怎么知道?她回来了?”

日本人退去后,新城大街上又恢复了热闹,摆摊的继续摆摊,买卖的继续买卖,毕竟再有天大的事,生活还得继续。

莫宸晞安排还留在现场的江永久江永吉江永秀回家,安抚道“放心,我一定就她出来。”领着侯云帆和菀儿回到王廷之都住的306号房,莫宸晞倒了一杯水仰头干下,菀儿和侯云帆各自了解他,坐在沙发上不敢出声,等他情绪平复。

莫宸晞一连干下好几杯水,才勉强道“因为住在这里的日本人,是女人。”

莫宸晞转头对上侯云帆满脸的讶异道“我去她房里看过,以男人对男人的了解,除非有某种特殊癖好,否则住了两天一夜的房间不可能保持得和入住时一样整洁干净,再者,门边有一双比正常男士皮鞋小几号的黑色皮鞋,我又向前台打听了一下对方的言行举止,确定她是女人。”

“如果是女人,她会把景依婷带去哪里?”侯云帆又问。

“酒井藤野一进城,两人就失踪了,这么看来他们是一路的,人现在在王廷郊外的仓库。”莫宸晞觉得哪里不对劲,沉思片刻后,对菀儿说,“你赶紧回去一趟,酒井藤野要求三天后,很可能是知道柳秦伦不在江城,那么府里定是出了内奸。”

菀儿回柳公馆没多久,果然来电说,府里管家夹带私逃,仓库被日本人侵占,货全没了。

莫宸晞叹气道“等柳秦伦回来处理。”



第一百章 初会村上真美

栖蝶双手被绑紧,被酒井藤野一路领着往王廷的仓库走,刚才听到酒井藤野说“到王廷仓库赎人”,她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等进了仓库,看到原来满满当当的地方被清空,外面全是黑色和服的日本人,才反应过来,为何酒井藤野看到手下一个个负伤却没有丝毫示弱状,原是早已有此准备和防备。

栖蝶还注意到,仓库外面搭建了临时帐篷。

所以,是管理仓库的管家戚进被他们买通后,卷了仓库里的货跑路了。

王廷仓库位于江城郊区,这条路直通码头,便于汽车运输,占地面积广,王廷所有陈放的货物均置于此处。酒井藤野在她回家的这几天,将此地选为他们在江城的据点,驻扎了下来,那么,这必是要与王廷大干一场的势头?

栖蝶感到毛骨悚然。

酒井藤野推她进仓库,转身去了旁边的帐篷。

仓库门从外面大力关上,栖蝶借着窗户透进来的一缕光线,震惊地与边角处同样向她看来的景依婷目光一对,异口同声喊出

“景小姐?”

“柳小姐?”

栖蝶看到景依婷手脚被绑,头发有些蓬乱,身上是一身王廷之都的服务生着装,因为受惊过度,整个人恹恹地蜷缩在角落里。看到她,满目泪水纵横。

栖蝶慌忙跑过去“你怎么样?”

她身上,衣服裤子都没有明显被扒过的撕口,人却靠在墙上口口声声呼“痛,痛。”

栖蝶小心翼翼握住她的双手,景依婷一个激灵将手抽了回去。

想到临别时莫宸晞对她说的“景依婷没事”,却与眼前大相径庭。栖蝶心里紧张,颤颤巍巍问了一声“他们……可有……侵犯你?”

景依婷抽泣着,呆滞又茫然地看着她“那天你让丫头传话给我,我便找经理要来一套服务生衣服,打算借着送餐的名义去日本人住的202房间看看,没想到我刚进去就被扑面来一个人打晕了,醒来的时候,一个日本男人色眯眯地看着我说‘这柳秦伦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放着这么个标志的美人还能无动于衷,景妹妹别着急,今儿哥哥就好好爱爱你’。”景依婷咬紧牙关,热泪喷涌,“他将我绑紧,在我身上蹂躏……”

脑中乍现昨日被绑来时,绑她的那个女扮男装的日本女人对她说“景依婷小姐。”

她大惊“你认识我?”

日本女人冷笑“王廷的欢迎盛宴很是热闹啊,要说一直关注江城的我们又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上下打量她一番后摇摇头道“贵为商会千金,这身衣服可以掩了你的光芒,不过这对钻石耳环倒是很好的凸显了你的身份。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还会帮助你。只要你安心在这里呆两天,我保证柳秦伦再见到你,一定会大变样。”

她深知这年头落入日本人手里,只有死路一条,但她隐约觉着这个日本女人不会杀她,否则她不可能活着与她对话“我相信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图我什么?”

日本女人笑了笑“你有什么可让我图?比起柳栖蝶,你拥有的一切根本入不了大日本帝国的眼,你唯一的价值,就是胜在是景怀生的女儿,莫宸晞手握大权,与你父亲的地位相辅相成,他不会对你置之不理。我要用你去分散莫宸晞的注意力,我知道柳秦伦不在江城,这是最好抓柳栖蝶的机会,只要我抓住了柳栖蝶,柳秦伦回来就一定会来救她,到时,你完全可以演一出好戏给柳秦伦看,能不能利用女人的脆弱去抓男人的心,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景依婷疑惑问“你为什么要抓柳栖蝶?”

日本女人凑近她“诗城救援那天,身在现场的你别告诉我看不出来柳秦伦对这位妹妹的与众不同,换句话说,我抓了她对你是百利。”

这话触动了她的心,可是她还是有些不置信“你为什么帮我?”

日本女人定睛道“铭记之心。我可以帮你铲除柳栖蝶,教你如何赢得柳秦伦的心,同等的,你要帮我取得铭记之心,柳秦伦是重情义的人,如果他对你动了心,你再背叛他,他也不会抛弃你。”

脑中不断浮现那天日机炸弹当头掷下,柳秦伦也可以为了柳栖蝶舍身相救的画面,日本女人固然可恶,可她们魅惑男人的招数却是一等一的高明,她把心一横“好!”

果然,日本女人导演的这幕戏,再加上她伤情的眼泪,柳栖蝶脸上的震惊,显而易见。

仓库门从外面推开,强烈的光线刺得两人的眼睛一闭,再睁开时,面前站着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女人,细细盯了她好一阵。

女人男装打扮,脸上没有化妆,但五官精致,身材窈窕,两只眼睛魅惑动人,酒井藤野毕恭毕敬地站在她身后,受着她的斥骂“废物,我说过只要柳栖蝶,你绑这个女人来有什么用?”正能衬托出她的凌驾他之上的地位和霸气。

酒井藤野抹了一把汗,颤声道“真美小姐息怒,这女子小看不得,并不比柳栖蝶逊色,刚才我们的人被这城里的老百姓围攻,这女子一连伤了我们好几员大将,她和莫宸晞强强联手,若不是采用声东击西的手法,只怕我们就回不来了。”

“噢?”被唤作真美的女人闻言眉毛挑得老高。

酒井藤野看了她半晌,又道“我怎么觉得,这女子,很像那个在乔都时我接触的柳栖蝶,加上我发现,莫宸晞对她很紧张,我把她俘回来的时候,莫宸晞那个样子恨不得杀了我,所以我判定她一定和柳栖蝶有什么关系。”

村上真美不快之色退下,走近她,伸出右手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笑说“莫宸晞可是出了名对童静雪一往情深,除了一个青梅竹马的柳栖蝶,谁还能获得他的紧张?只除非此女子就是柳栖蝶的另一个身份,江永念。”

栖蝶垂眼看自己,身上溅满了打斗时敌人的血液,浑身又脏又臭。难怪酒井藤野看着她,眉头皱紧“不太可能吧,真美小姐你是没见过柳栖蝶,那叫一个高贵漂亮,这女子……”

酒井藤野话音未落,已被村上真美甩上一记清脆的耳光“蠢货!你是被美色迷晕了头,戚进早就交代这个柳栖蝶只是柳忠廷收的义女,她的另一个身份正是与柳栖蝶截然相反的江永念,她这个样子不正是江永念的写照?”说着,回过头来两粒眼珠冲她放出狠辣的光,“真是错打正着。咱们就等着柳秦伦和莫宸晞上门吧。”



第一百〇一章 放下戒心,携手共进

当着女人和酒井藤野乃至景依婷的面,栖蝶没有否认她就是柳栖蝶的事实。

既然村上真美是冲她来的,俘了她,就不会再消耗兵力动其他人。

栖蝶听酒井藤野口口声声直呼女人为“真美小姐”,那么,这个女人应该就是酒井藤野与她提过的村上真美,那一巴掌看似没用力,可对于一个习武的人来说,轻轻一挥已是大力,她看着酒井藤野右脸浮现的掌印,待一行人再次离去后,身子一软靠上墙壁。

此刻她要把脑子清空,保持好精力和体力。如果三天后柳秦伦和莫宸晞找过来,那是一场真正的血战。

浅浅睡了一觉,被肚子饿醒时,窗外天已黑尽,仓库门再次被推开,亮灯后,两个日本手下送来了几个窝头和白水。

手下把装着窝头的碗像打赏乞丐似的丢在她们面前,解开绑着她们双手的绳子,景依婷见碗里的窝头有两个都脏了,很是难以下咽。

栖蝶将自己碗里两个干净的窝头递给她“人是铁饭是钢,吃了才有力气和他们斗,先凑合一下,等出去了会有山珍海味等着我们。”

景依婷面上强硬,肚子却抵不过饥饿,还没等来秦伦,就这么死了,怎能甘心。接过柳栖蝶递来的窝头,一边吃一边颇感动容地看着柳栖蝶将脏了的窝头边角掰下,放入嘴里,拌着白水,仿佛吃得很带劲儿,不由问道“在成为柳栖蝶之前,你都是怎么过的?”

栖蝶轻描淡写道“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馒头窝头,都已习惯。”

或许就是她这股能吃苦的劲儿,让她和她、童静雪、柳如嫣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打心眼里心疼她。

简单吃过晚饭,莫宸晞回了一趟江宅。

江永泰的手臂包了厚厚的绷带,人看上去还算精神,这才放心。又问了一下医院的情况,受伤的老百姓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好在都无性命危险。

江永久抓紧他的衣袖问道“你会拼命找到二姐保护她对不对?”

莫宸晞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你什么时候能救她出来?”

“我答应你,我会尽快救她出来,你们二姐是个能文能武的奇才,你们完全可以相信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这次是很好的日本人送上门来的机会,我会联合栖蝶、柳秦伦,争取把他们一锅端了。”

几兄弟只要一想到下午二姐和莫宸晞联合大战日本军队的盛况,危险中的强强联手,很是大快人心。

江永成点点头道“你和我二姐都是大人物,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多杀一个鬼子就能多救一个中国人,加油。”

回王廷之都的一路上,莫宸晞感觉自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穿梭在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的街道上。

对老百姓来说,再天大的事,都会有人在上面顶着,他们只需在有限的生命里过好自己的小生活足够。这样的他们正是他一直以来的梦,可这样的梦却是个天大的奢侈。

这样的日子难熬地过了两天。

这期间,他收到童静雪的信,信上说,昨日日机再次轰炸了乔都城。为了拖延回城的时间,他同样回复她,日本人进了城,剿了半个江城,身为江城人,他不能置之不理,要把日本人赶出江城再回乔都。

寄出信,他去了对门305号房,把信给侯云帆看,并委托他回乔都处理灾情。

侯云帆考虑到他不如莫宸晞和柳栖蝶一身功夫,留下来只会像景依婷一样帮倒忙,而且现在的乔都只有一个童静雪是自己人,他必须回去相助童静雪镇住局面,速答应莫宸晞返回乔都。

送走侯云帆,莫宸晞又特意去了王廷之都对面的乔商银行江城办事处。

江城办事处不涉及店面事宜,业务范围缩小,店面也只是普通店面大小。上次他来,管事经理不在,在底下人各种奉承应付下,他淡淡清理了一下账单。

这次突袭正巧遇上管事经理。管事经理前几天回来后就听手下人说莫董事前来查账一事,一直做着随时恭迎的准备。今日见着了真人,毕恭毕敬地将他请到经理室,奉上一盏尚好的普洱。

莫宸晞认真听着经理汇报近年的账目,跟上次手下人汇报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知道这些年除了他谨慎有力的打击各种金钱犯罪之外,有童振鹏在上面压着,下面的人并不敢胡来,也知道下面人辛苦,每逢节假日都会下发不同金额的各种补贴,让下面的安心做事。

江城办事处的存款大部分都来自王廷,听完那些琐碎的汇报,又询问了一下办公人员的身体生活情况,早早便返回了饭店房间。

晚上十点,杜经理来报说日本人回来了,问他需不需要把人扣了。

他只道由他去,切勿打草惊蛇。

这样一个单身女郎,若不是个武林高手,又怎敢在他的眼皮底下进进出出,这女人和酒井藤野前后衔接得如此天衣无缝,从利用景依婷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生擒景依婷到酒井藤野高调进城,以声东击西的方式调头抓了柳栖蝶,只要酒井藤野想通了他的那些反常点,必然会知道江永念就是柳栖蝶,外加内奸的出卖,这女人早就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如今栖蝶和景依婷都在日本人手里,他独木不成舟,若是惊了蛇头,还不知道栖蝶和景依婷会遭受什么。

第三天,已然坐不住的他终于等来柳秦伦的电话“过来我们研究一下。”

挂上电话,他匆匆出门招了一辆黄包车直奔柳公馆。

没有了管家把守,他轻轻松松就进了院门,刚踏进大厅,便见菀儿正向刚回来一脸风尘仆仆的柳秦伦汇报,身后,府里所有下人更是笔直规矩站立。

另一个丫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三天前,三小姐回娘家后,戚管家也撂下一摊子事给我们做,出去后就没见回来。我只知道,上次二少爷宣布把麗装和靓居合并,下令清仓后,商号就再没进过新货,但是剩下的珠宝玉器,绫罗绸缎还有十几万的货,每年夏季和七夕这段时间,都是销量最好的时候,这可如何是好?”

丫头很是无奈扑通跪在柳秦伦面前求饶“对不起二少爷,真的得对不起,都怪我监管不利,那戚进平时看着老老实实的,怎么就成了汉奸了。”



第一百〇二章 齐心协力共赴战场

柳秦伦站起来扶起丫头“人心难料,不必自责,菀儿留下,其余都下去吧。”

菀儿是丫头里不太合群的一个,正是这种不合群,让他看到了她对杨婉君和栖蝶的忠诚。

其余人躬身退下,柳秦伦招菀儿到面前,小声道“日本人能收买一个就能收买第二个,只怕日本人已经知道我回来了,你赶紧去仓库那边盯着,景依婷只是一个饵,他们要对付的是栖蝶,如果日本人对景依婷不利,立刻把人救出来,我知道你跟在栖蝶身边,学了她不少本事,在江城这片土地上,没什么能难倒咱们的。”

莫宸晞掏出上衣内层口袋里的枪递给她“注意安全。”

菀儿出门后,柳秦伦转头看着莫宸晞道“去房里说。”

领着莫宸晞走进卧房,柳秦伦的脸色突然由疲惫变得严肃精神,看在莫宸晞眼里,仿佛方才那写在脸上的疲倦只是他的幻觉。

柳秦伦打开衣柜拿出一件白色衬衫换上,摸出裤袋里刚刚菀儿交给他的电报纸递给他。莫宸晞打开电报一看,上面简短写着一句

板垣征四郎座下第一女间谍村上真美与酒井藤野同袭江城。

落款嫣。

莫宸晞的目光略微在‘第一女间谍’五字上停了停,又看向他指上的红钻随着手掌的舞动在灯光下闪烁着血红之光,不禁问“日本人为了它无所不用其极,它是否真能脱离险境、改变未来?”

“能,但是日本人如此迫不及待,说明他们又在酝酿什么侵略大计,咱们正好来一个杀一队。”柳秦伦很直面他的问话,莫宸晞很欣慰,也很忧心,他对栖蝶的心意,看来并不比他浅。

柳秦伦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白纸,执着笔的右手僵了僵,他闭上眼睛使自己心静,在纸上画出郊区和城区以及仓库的具体位置,对走到身旁的莫宸晞说道“江城郊区只有一个占地面积广的王廷仓库,如果日本人在这里驻扎,那么他们就会在旁边搭建临时帐篷,日夜守着人质,也就是酒井藤野现在的蹲点。”

他停顿了一下,闭上眼睛,试着声音重组通知柳栖蝶和柳秦伦,准备好铭记之心,三天后到郊外的王廷仓库赎人,若三天后我没看到我想要的,我保证这丫头会比我刚才说的更难受。

这是酒井藤野那日对莫宸晞撩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菀儿一字不露转达给他的话。

柳秦伦睁开眼睛看莫宸晞“我在南京的时候了解到,村上真美是板恒手下一个各方面能力都很强势的女人,也是不输于栖蝶的女人,上次酒井藤野负伤逃回南京,如果我没猜错,村上真美这次连同酒井藤野过来,目标是栖蝶和铭记之心,乃至你乔商银行的财权。”

莫宸晞点点头“我们必须马上行动。”

两人重新看回纸上图,柳秦伦将笔尖指向纸的下方“稍后我们坐车过去在永安桥下车,车子继续等在这里。”笔尖往上滑,指回仓库,“我们从这里步行到几十米外的仓库,先从仓库正门袭击,你与酒井藤野交过手,由你主攻他,我协助栖蝶主攻那个日本女人,等到我们将敌人引开,菀儿便进仓库救景依婷。”

莫宸晞略带质疑地看着他一副文弱书生模样,提醒道“那个日本女人并非等闲,你要格外小心。”

柳秦伦看了看窗外灿烂的阳光,笑道“我自有办法。”

这是栖蝶被囚的第三天,景依婷被囚的第四天。只有一扇窗户的仓库里面干燥闷热,憋得栖蝶很难受,她看了看旁边因承受不住暑气瘫软在地的景依婷,轻声叫“景小姐不要睡,醒醒,秦伦会来救我们的。”可景依婷一倒地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栖蝶口干舌燥地坐在地上,背靠墙,静默中,仓库门又开了,进来两个手下,其中一个将地上的景依婷拖出门去,栖蝶忙着起身阻止,脚上仍然绑着绳子,被另一个用力一推,整个人毫无挣扎能力地倒在地上。

这时,她看到村上真美走了进来,挥手示意手下将她手上的绳子解开,在手下走出去关上库门的那一刹,栖蝶知道,村上真美要与她来一场女人间的比试。

村上真美殷勤地对她微笑“柳栖蝶小姐,难为你了,瞧你憔悴的,还真是我见犹怜。”

栖蝶重新站起来,村上真美走过来扔给她一个水袋“一口水一口饭逼死英雄汉我见识过,我并不想你那样死去,女人中你也算骨头硬的,所以我要与你来一场真正的较量,你要死也要死在我手里。”

村上真美接着道“你可知道,上次酒井藤野因为你惨败返回南京,我对你有多好奇?我在想,酒井藤野好歹也是我们大日本帝国一等一的武夫,连他都忌讳三分的女人,我真的很想见一见。今天是酒井藤野和莫宸晞约定赎人的期限,过会儿莫宸晞和柳秦伦就来了,我会让你们在黄泉路上彼此作伴。”

“柳秦伦、莫宸晞,你们终于来了,可是让我好等啊。”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酒井藤野的叫嚷,栖蝶顿时抖起精神,透过墙上唯一的窗户,拼劲全力朝门外叫道“秦伦,快去救景依婷!”

紧接着,她接过水壶扭开壶口一口气将壶中水吞咽干净,潇洒地往旁边一扔“你们似乎只会声东击西这一招,以为支开一个,就可以靠着群力打败另一个,但我们不同,我们能在任何情况下,一个顶俩。”伸出手掌向前,“尽管放马过来。”

酒井藤野没有多余的精力与他们耗,只道“村上真美小姐可是总参谋长板垣参谋长座下第一女间谍,有她陪着柳栖蝶小姐,你们大可安心。”

柳秦伦和莫宸晞看到酒井藤野守在仓库门口,里面传出栖蝶与日本女人剧烈打斗的声音,完全违背了他们的预料,却又都同时笑了。

酒井藤野见两人表情不对,对柳栖蝶的话无动于衷,忽听到旁边树林里传来两声枪响,柳秦伦笑道“声东击西的方法我们也会。”

酒井藤野愤怒地吐了口口水,知道他们派了人将景依婷救走,不再磨蹭,从身旁手下手里拿过一张纸来,对着对面两人用力抖开“江永念就是柳栖蝶,这个消息可是帮我走了个捷径。这份是我特意托律师拟的转让合同,我不仅要铭记之心,还要乔商银行和王廷企业的全部股权,只要二位签个字按个手印,柳栖蝶就会剩一条命回到你们身边,当然,你们也可以当个笑话,那么柳栖蝶,就与二位再见无期了。”



第一百〇三章 为保家国勇抛热血

柳秦伦动了动左手食指,继而手掌握紧成拳,抬拳看了看莫宸晞。

莫宸晞也看了看他“看不出来,你也会功夫?”

柳秦伦笑应“这是身在美国最基本的自我保护方法。”

两人互相点了一下头,同时向酒井藤野攻跑而去。

酒井藤野后退一步,双手往胸前一拢,周围的武士得到指示群拥而上。

柳秦伦抬起左手向前,张开五指,借着火辣的光线,左右摆动起食指上的红钻,红钻在金黄色的太阳光下闪出刺眼的火红光线,与阳光互相辉映,刺得面前的一众人眼睛一闭,莫宸晞趁机闪出人群,直线向酒井藤野攻去。

酒井藤野本想着先用兵力削去他们正当旺盛的精力和体力,却不料这二人竟用铭记之心扰乱视线,心有怯意也无奈地拔出腰间佩刀,一路高举着向莫宸晞砍去。

仓库里,村上真美一腿一腿实打实地踢打栖蝶,栖蝶顿然意识到村上真美最厉害的是腿功,反应极快的抓住她正踢过来的右脚脚踝。

村上真美一只腿被她擒住,也就借着被柳栖蝶擒住的这股力,纵身上跃,左腿顺时针方向踢来,栖蝶本能地放手往后一闪,村上真美趁机双手往前猛地一掌打在她的胸前,打得栖蝶猛地喷出一口血,身子直线后退。

胸口的剧痛使她身体抵墙时缓了口气,紧接着她看到村上真美笑着走过来向她伸出手。

这一伸手,栖蝶感觉到强烈的羞辱感扑面而来,强忍着疼痛攥紧了拳头,就在敌人笑着放松警惕之时,集中精力地一个回旋腿回踢向村上真美的脸。

村上真美猝不及防,被这一腿踢晕在地。

栖蝶擦去嘴边的血液,郑重道“中国人不是你们练武的靶子,任由你们想打就打,想可怜就可怜的。”

仓库外,这边柳秦伦凭借铭记之心的视线干扰功能,将一干部下打得半死半残;那边莫宸晞空手赤拳对阵手执刀器的酒井藤野,大力将酒井藤野空着左手掰成骨折之时,亦被酒井藤野敏捷的右手当胸刺穿一刀,刀口自他右胸膛拔出之时带出的鲜血洒了一地,酒井藤野想起乔都那时和那日街上,莫宸晞于危险之时的拔枪相向,今日被伤成这般也稳住不动,莫非是无枪可拔?这一可信性的假设,瞬间令他斗志大增,再次向莫宸晞猛力刺去。

柳秦伦见面前的一众人已没了再战的余力,正看向莫宸晞时就见酒井藤野高举刀向莫宸晞砍去,情急间拔出铭记之心环身上、一片梧桐叶、实则是隐藏在戒身内部的针,借着针所托的梧桐叶的重量,呈抛物线从空中投掷出去。

当针如飞镖扎中酒井藤野的右眼,正当酒井藤野因为眼中流血不止,自顾打滚呼痛之际,柳秦伦大步跑到酒井藤野身边,夺过他手里的刀对准他的右腿猛地一刺。

酒井藤野反应过来,意识到铭记之心果然厉害,吓得立刻拔出藏在腰间的枪来对准柳秦伦。

仓库里,村上真美缓了好一会儿,她着实没料到,把柳栖蝶打到吐血她还有如此强烈的反抗意志力。

村上真美一个激灵,汇聚全身气力在右手攥紧的拳头上,假装继续用腿功攻击,就当柳栖蝶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腿上,村上真美用力一圈击中她的下巴往上打,栖蝶一口血便正喷到村上真美的脸上。

栖蝶防不胜防,再次挨了她一拳,这一拳用力十足,打得她整个人无气无力地趴在地上。

这一拳亦耗尽了村上真美的所有气力,在柳栖蝶倒地的同时,她也就地瘫倒。

栖蝶趴在地上,眼神迷离且虚弱,在窗户投射进来的光线中,她仿佛看到自己的魂魄离身,飘荡在光圈中,对她的肉身说着“柳栖蝶,不能睡,不要睡,你要坚持下去。”

仓库外,酒井藤野顾不上眼睛的痛,右手执枪对准柳秦伦。

柳秦伦转头见莫宸晞倒在地上,当胸一刀十分接近左边腹部。酒井藤野握枪在手,他不能再和他硬碰,看着莫宸晞,朝他动了动指上的铭记之心。

莫宸晞了然他的意思,不顾伤口正当穿心般的剧痛和血流不止,强撑起身子站起来,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向酒井藤野。

酒井藤野大惑!从来没有人能在他一刀刺中后还能活着站起来?

莫宸晞仿佛回光返照般勇猛地朝自己走来,酒井藤野恐惧过度向他开枪扫射,莫宸晞拼劲全身气力上下跃跳,左右快闪。

柳秦伦在酒井藤野对着莫宸晞开枪的同时,趁机走向他,一边走一边抖动指上的铭记之心。

眼前突然闪现一抹强烈的红光,刺得酒井藤野睁不开眼,慌乱中又对着面前猛开几枪,柳秦伦躲闪不及,右手臂上连中两枪,强忍住痛不出声,酒井藤野受了这一系列的攻击,也渐渐没了气力,加之左手骨折的痛楚使他软了下来,柳秦伦趁机踢飞他右手的枪,向上一跳在空中接住手枪,对着他的脑门“砰”地开出一枪,酒井藤野当场毙命。

柳秦伦见酒井藤野呈大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手指触着他的鼻息,确定他没有了呼吸,这才松了口气。

25年来,他从未试过如此激烈的与敌人打斗,以致方才撂倒那一众高手武士时,已耗尽他所有气力,此刻已是虚弱无力,瘫倒在地。

他侧过头看着旁边已然静默无声的仓库,栖蝶生死未卜容不得他多想,站起来看了看莫宸晞,左边手臂中了一枪,加上当胸刺穿的一刀已然昏死过去,但并不会致命。于是他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朝仓库走去。

仓库里,村上真美休息后站起来,走向柳栖蝶,伸手去触她的鼻息,想看看她是否还有呼吸。

栖蝶趴在地上,听到走近的脚步声,猛地睁大眼睛,纵身跳起,奋力再一个回旋腿将走到身前的村上真美踢到对面的角落里。

这一踢亦将村上真美踢得吐血,整个人趴在地上,很想站起来却无力站起来。

栖蝶确定这一脚踢得村上真美再无可能成为她的威胁,才缓缓走近她道“中国的英雄汉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会拼死反击,就算死也无悔。”

栖蝶说完这话,两眼一闭,倒在了地上。

这时,她听到仓库门被推开,凭借清醒中最后一丝意志微微睁开眼睛,看到阳光中走进来一个歪歪倒倒的人影,直向她跑来,将她的头抱在怀里,在她彻底晕厥前,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秦伦的样子。



第一百〇四章 奋不顾身行为深受感动

柳秦伦看着栖蝶浑身是伤、虚弱地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全力、镇定地将她抱着走出仓库,然,中枪的右手臂钻心的剧痛使他唯一能使力的左手根本抱不起栖蝶,无奈地、身子乏力一软,抱着栖蝶瘫坐在地,左手使劲地拍打她的脸“栖蝶,栖蝶……”却见她毫无反应,只剩下一缕微弱的气息,不由撕心裂肺地尖叫“栖蝶!”

心里一阵炽痛,眼眶被激得血红,眼泪止不住地喷涌“不要,不要离开,你不能就这么离开……栖蝶……柳栖蝶……你醒醒……醒醒啊……”柳秦伦心痛得快到窒息,可能失去栖蝶的痛加上伤口钻心的痛,痛不欲生的他,眼睛一闭,晕倒在栖蝶身旁。

这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将闻见枪声赶来的菀儿和景依婷以及司机都震住了。

这一幕,亦尽收此地不远处一方高台上,正举着望远镜视察的美国领事威尔斯眼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栖蝶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左手背上插着输液的针管,浑身麻木得难以动弹。只听到旁边菀儿高兴地叫了声“醒了醒了。”

而后,一窝蜂的人拥了上来,在聚集的人头中,她看到有江家的几个弟弟妹妹,还有景依婷和童静雪。

菀儿找来医生,为她详细诊视后,对众宣布她已脱离危险,命虽然捡回来了,可身子很虚弱,切莫让她再动怒动气,要好生休息和安养。

几个弟妹高兴得欢天喜地,互相拥抱。

景依婷和童静雪的脸色却依旧沉重。模糊中她记得在仓库里听到外面好多枪声,知道柳秦伦和莫宸晞在和酒井藤野进行激烈的打斗,此刻看三人的面色,他们该是受了重伤,可她虽然脱离了危险,可身上却是难以动弹,连发声都困难,只看着菀儿,略略动了动嘴唇。

菀儿握紧她的手道“三小姐请放心,莫宸晞和柳秦伦体内的子弹已经取出来,没有生命危险。”

栖蝶这才安心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看着三小姐睡着,菀儿看向左手边江家的几个弟弟妹妹道了声“你们几个回去休息吧,明天炖点汤、弄几个三小姐爱吃的菜过来。”

又看向右手边的景依婷和童静雪道了声“柳公馆的车就在医院门口,送二位回饭店休息,这儿有我看着,若是他们醒了我再通知你们,可别跟着一起熬出病来,尤其是景小姐,可要好好将养压惊,还请童小姐好好照顾景小姐。”

童静雪从座位上扶起脸色惨白的景依婷,向菀儿点了点头,方才往外走。这一走,再见便是半月后。

那日后的第二天,栖蝶在菀儿搀扶下先后探视了柳秦伦和莫宸晞,医生说柳秦伦手臂上的枪伤虽不致命,可打斗过程中耗尽了体力,仍然处于休克中;莫宸晞比柳秦伦更严重,穿胸的一刀很是凶险,至今仍未脱离危险期,需继续观察。

栖蝶默默回到病房,甚至她目前能做的,就是为了他们养好自己的身体,一口气吃下永泰送来的饭菜,一边吃一边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江永泰在边上看着,想劝又不知如何劝,只能忍着不出声,情爱这回事原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慢慢消化。

那天后,栖蝶白天在柳秦伦病房,与他诉说这些年家里的大事小事。晚上夜深人静时,就悄悄溜到莫宸晞的病房,握着他的手对他讲述这些年她的喜怒哀乐。

菀儿说,她是在昏迷一周后醒来的,而柳秦伦是在一周的一周后醒来的。栖蝶高兴得拥着他喜极而泣,感动加欣喜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沁透他的病号服、浸湿了他的颈背,柳秦伦用唯一使得上力的左手将她抱紧,眼眶亦忍不住因为她喜极的泪水和这一本能性区别于“二哥”的关心而蓦然涨红。

她哭得泪眼汪汪,感动又责备地问“明知道是个陷阱为什么还要来,你是爸爸和王廷唯一的希望,如果你出了事,我该如何向爸爸交代?”

他松开她,抬手抹去她脸上梨花带雨的泪痕,抚着她的脸,猩红的一双眼明亮而深情地看着她,苍白无色的唇缓缓说道“我不来你怎么办?当我看到姐姐从南京发来的电报,知道村上真美会和酒井藤野一起过来,就知道村上真美是冲你来的。我在南京时听过一个传闻,酒井藤野将你比作中国的村上真美,由此引起了村上真美的巨大好奇,此人不仅有勇还有谋,我只想用行动告诉你,不止莫宸晞,我也可以保护你。”

说着,他抬起左手食指上的戒指“我原想用铭记之心将酒井藤野引过来,再借用日本人对它的野心控制日军减少对江城的轰炸,只有保住了江城的老百姓和这座城市,才能在莫宸晞的大势中力保王廷不倒,力保王廷不被毁灭。回国前我就想好把爸妈送到美国避风头,把你和姐姐嫁出去,一个人去努力这个计划,但这一切都不曾想过会有一个能陪伴我走这段战斗路、能带给我温暖依靠、能让我在异国他乡心有牵绊的你。”

此时此刻,栖蝶忽然明白了他大肆宣扬铭记之心的用意,再也无法用柳栖蝶的身份继续回避,无法继续将他对她的好压在那口声声的“二哥”中,但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里汹涌的感动,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的深情,此番竟像十八的姑娘情窦初开,脸颊猝然一红,低着头不敢看他。他却像吃了仙丹,精神突地振奋起来,惊喜的脸上逐寸笑开了花,再次抱紧了她。

微掩的门被敲响。

栖蝶慌忙自柳秦伦怀里弹起身子,抹掉眼泪,回头正见菀儿推门进来恭敬道了声“二少爷,三小姐,村上真美刚想自杀,被护士及时发现拦了下来。”

栖蝶并不感惊诧,原本村上真美输在她手里就怒气难消,又因为此时如困兽般苟活而尊严扫地,又怎会不让她走向极端。

她见过酒井藤野坚硬的外表里藏了颗软弱的心,竟不想这村上真美虽是女子,竟隐了颗刚强的心,这点倒是很像她,难怪酒井藤野会将她比作中国的村上真美。

栖蝶起身道“我去看看。”

栖蝶见柳秦伦憔悴得没有血色的脸,起身吩咐菀儿“让府里炖些汤,做些二少爷爱吃的菜过来吧。”

“是。”



第一百〇五章 交易未及,失心疯至

栖蝶随着菀儿走出门,反方向朝村上真美所在的位于莫宸晞旁边病房走去。

几天前,菀儿告诉她村上真美醒了,她吩咐菀儿好生照理,吃的喝的一样不差地送过去。本着等她养好了身子,交换回被软禁在南京的童静峰和柳如嫣,不想她刚一进门,这小小的心思,就被村上真美识破“你当真是怕我死了,没有筹码救童静峰和柳如嫣?”

栖蝶也不回避“我承认是想用你做交换。酒井藤野的队伍全军覆没,倘若你也死了,你觉得板垣是有精力来哀悼还是抓紧时间训练下一支队伍再度抗衡?”

这一话成功堵住了村上真美即将出口的驳论。

栖蝶怜惜地看着她,说道“你可知道我现在看到的你可是比你死去的下属更可怜,他们技不如人不得不死,而你是生无可恋一心求死,死对你来说就那么好吗?你比我大不了多少,我猜想大多时候都是活在无数的命令之中和辗转在无数的男人之间,你真的爱过吗?笑过吗?享受过吗?还没体验过人生种种美好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你舍得吗?原本同为女人的我们根本无需互相为难,只是处在敌对的立场上必须为难,但就像你的‘一口水’道理,没有你那一口水,我可能已经虚脱死了,所以我也不能让你死。”

村上真美膨胀的自尊和怨恨被栖蝶一点一点说得泄了气,无力辩驳,无力抗争,一脸绝望的无奈的自嘲的摇头冷笑“没想到三十几年的人生白活了一场。”

栖蝶笑道“还不晚。”

村上真美斜视她一眼,没再说话,找护士要来纸笔,书了封信回南京,要求即刻释放童静峰和柳如嫣。

第十五天的时候,医生高兴地告诉她,莫宸晞已脱离了生命危险,醒来指日可待。

彼时王廷之都的杜经理带着一大篮水果前来探望,并禀报“三小姐,童小姐让我替她转告一声,这几日她要照顾景小姐,莫董事还请您照看一下,因为,景小姐疯了。”

“什么?”栖蝶闻言大感瘆懔。

杜经理说,那日童景二人返回王廷之都,景依婷不知何故一把推开童静雪,疯魔似的捂住耳朵在大厅里失声尖叫,害怕地抱着脑袋钻进了身后的咖啡桌下。

为了不引起大面积的议论和混乱,他礼貌地遣散四周围观宾客,吩咐门童关门暂停营业,后来童静雪好不容易将景依婷从桌子底下劝了出来,好生安抚,景依婷渐渐平复下来,没想到第二天景依婷竟在房里闹自杀,连着几天不吃不睡,说话语无伦次,精神异常。

童静雪由此推断,景依婷大约是患上了失心疯。

栖蝶考虑到莫宸晞还未醒,便让杜经理带话回去,莫宸晞这边她会好生照应,让童静雪放心照顾景依婷。

杜经理走后,菀儿挠了挠脑袋,有些莫名其妙。

栖蝶细问一番,得知那日菀儿奉命赶到郊外仓库,躲在十几米外的一棵大树后面观察前方动静。

不久,果然看到日本人将景依婷连拉带拖出仓库往旁边树林方向去,她急忙跟上去,跟到树林中央,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看到前方日本人将景依婷扔在地上。

菀儿来不及多想,立马操起手里的枪向那日本人连开两枪击毙。景依婷被这突如其来的两枪吓得抖了一抖,菀儿赶紧跑上去扶着她逃出树林,超小路到了永安桥。

菀儿叫司机送景依婷去医院,景依婷没看到柳秦伦,执拗着不肯走,菀儿生怕再生事端阻止她再羊入虎口,两人拉扯间,听到连续传来的枪响,这才一路奔跑回去。

菀儿纳了闷“景小姐没有受伤啊,照理说,不应该呀。”

栖蝶道“有些伤不在身,只在心。”

第十八天的夜里,栖蝶再次坐到莫宸晞病床前,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看到莫宸晞昏睡中眼珠在动,这是做梦的迹象,她很高兴,说明莫宸晞快醒了。

经过这几日的休养,栖蝶和柳秦伦都恢复得很好,第二十一天的早上,双双换好衣服出院,临行前,承诺村上真美,只要童静峰和柳如嫣平安回来,她也会保她平安回到南京,同时嘱咐了菀儿好生看着。

菀儿忍不住问了句“三小姐就不怕放虎归山?”

栖蝶答得极是淡定“不怕。”

两人走到医院门口,栖蝶忽地顿住了脚步。

柳秦伦转身看她,还未开口已被栖蝶抢先一步道“去看看景依婷吧,我想来想去,现在能救她的只有你了。我知道你不是医生,但她喜欢你……准确的说,她爱你,在精神层面上,爱情的力量最无形也最强大,比医生有效,对女人而言,有时候最好的良药,是爱人的关怀和问候。你先过去,我去请杨医生过去瞧瞧。”

柳秦伦正眉头紧蹙间,栖蝶已伸手招了辆黄包车离去。无奈于她的犟脾气,只得依着她的话去了。

到得王廷之都,在杜经理引领下,到了2楼景依婷的202号房,支走了杜经理,他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童静雪一见是他,顿时懵了头,重重眨了眨眼,见他还在,才确定了这不是幻觉。旋即侧过身子,高兴地让他进屋。

柳秦伦走进房间,正见景依婷蹲在床头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全身发抖,茶几上的饭菜已经发恹,已是被热过了多次,仍一口没动,转头看着童静雪问“她这个样子多久了?”

童静雪弱弱答“小半月了,好的时候还能吃两口,发病的时候整整一天都不吃东西,景伯伯已经写过好几封信来,开始我还能敷衍说依婷受了伤不便动身,他便准备过来,好不容易劝住了,后面我只能借你的名义说话,也不知他有没有察觉,再这么下去,只怕早晚穿帮。”

柳秦伦走近她,坐到床边,试着去叫她的名字“景小姐。”

见她毫无反应,他又多叫了几声“景小姐,景小姐?景小姐!”

见她仍无反应,他试着伸手去拨开她披散得遮住整张脸的长发,把头发拨到她耳后,她身子怯怯地抖了抖,没有排斥。

柳秦伦渐渐将她身子扳正,低低道了声“依婷。”



第一百〇七章 戏外情愧戏里情

栖蝶没有出声打断,静听童静雪继续说“他住的那套公寓和一百多万存款是在彼岸花开时期打拼的干净钱,没了钱,还有房子在,起初他像一个正常的失意者回到彼岸花开借酒浇愁,穆心雅很心疼,知道劝解无用,便陪着他喝,两人大醉淋漓,哥哥便派人将两人送回房间,助其成其好事。

“我拼命阻止,哥哥阻止我说,如果一个男人连这点定力都没有,以后花天酒地便都可以用醉酒做借口,这也是身为童家女婿的必备条件之一。那晚,哥哥派的人一直小心隔着门缝观察屋里躺在床上的两个人,我当时在公寓外紧张得心惊肉跳,感觉每一秒钟都是煎熬,不久后,手下终于出来了,禀报说,女人翻身主动去亲吻昏昏沉沉的男人,男人被吻得入了迷,一个翻身竟将女人压在了身下。”

童静雪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回头看柳栖蝶的表情。

栖蝶听到这里,内心里虽和童静雪一样紧张,可紧张的同时,仍然毫无动摇。她坚信莫宸晞的为人,也坚信穆心雅没有骗她的理由。

果然,童静雪看到她平静的面上没有一丝异样,笑道“正当两人欲罢不能的时候,阿晞不知何故异常清醒的从床上弹起来,向穆心雅认错道歉,跑到洗手间不停地用冷水冲醒自己。紧接着,阿晞换好衣服,送穆心雅回家。就在我以为事情完结了,哥哥却命手下人‘好好教训他’。”

“在他送穆心雅回到彼岸花开,一个人返回公寓的路上,手下一群人群殴而上,我躲在墙角里,眼睁睁看着他虚弱得毫无反击能力的受着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哥哥做事我向来放心,唯独那一次,我狠狠责怪了他,哥哥说‘对老大的女人做出越矩的事,不管什么原因,他都会被彼岸花开的那一众老臣子们好好教训一番,’顿时,我明白了哥哥的用意,是要阿晞没脸再回彼岸花开,彻底与那里断绝关系,身为童家的女婿,出身不一定要光鲜,但绝对不能不堪,彼岸花开,就是阿晞的不堪。”

“那天晚上,阿晞被打得半死半残,我就从那时起一直守在他身边照顾,从喂他吃饭到服侍他上厕所,从给伤口上药到为他擦身,从他伤口愈合到下床走路,从跛脚到恢复正常,整整半年,我见证了一个原本光鲜亮丽的男人,为了某种原因,不得不再经历一次初到乔都时的黑暗,我便更肯定了先前的猜测,他心里肯定有一个人生成的力量在推动他不畏艰苦,执着前行。”

“这两年,阿晞对我很好,杜绝了和其他女性除开礼貌外的一切交流,从不让我在男女关系上操心,我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可以感化他,改变他,至少能在他心里占据一点位置,可乔都商会晚宴那晚,他见过你后一再破例,又向我坦诚与你本相识,我知道他心里的人就是你。订婚那天,他落在我鼻尖上的一吻再次提醒我他对我没有爱情,仅有感恩。还有那一天的诗城救援,那些透过照片传来的信息……都不得不让我认输。”

童静雪说到这里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栖蝶看在眼里,心里发怵,忍不住也酸了鼻子,心里也因着童静雪无声泣下的热泪彻底明净。

尤其是在经受了柳秦伦命悬一线的震撼和感动,更加毅然于自己和莫宸晞之间不再相见的决定。

回到酒店房间,杨医生给景依婷打过一支镇定剂,人已经睡了。杨医生见她回来,才当着她和柳秦伦的面说“无论是中医把脉还是西医听诊,景小姐的身体都没有任何问题,精神上……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出现轻度的失心疯现象,不妨多开导和做一些让她开心的事,可能会有好转。”

“多谢。”

两人先后与杨医生握手道别,等到送走杨医生,栖蝶将做好的决定告诉柳秦伦“我想带她回家。”

柳秦伦平静地无奈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问“你是要我用爱情去治疗她?”

栖蝶肯定地点点头“嗯。”

柳秦伦更加无奈了“你有没有想过假意的施舍会更让她痛苦?一旦她病情加重,难道你还要我娶她,用婚姻去治疗她?”

栖蝶画风骤转,一改严肃地冲他笑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嘛。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好在现在是轻度,万一治好了呢?也是你的功德啊。多少人看着,身在柳家的地盘上,咱们真能做到不闻不问吗?”

偏偏,柳秦伦每次见她这种含俏带皮的笑,就是没办法拒绝,甚至有些束手就擒的顺从,再为难的事也会心甘情愿做,甚至已经爱上她用这种方式要求命令自己。

他脱下外套丢给她,走到床边将景依婷打横抱起,刚刚痊愈的他还使不上太大的劲,双手承着景依婷全身重量甚是吃力的疾走出门。

栖蝶紧跟着秦伦出门,正要出门,不忘回头看向立在屋里心不在焉的童静雪,道“景依婷交给我们,医院方面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他。”

就在柳栖蝶走出门的一刹那,童静雪整个人垂直摔倒在地,满心的愧疚搅得她的心脏异常难受。

那晚扶着“精神失常”的景依婷回到房间,没想到景依婷瞬间正常且镇定地告诉她柳秦伦爱上了柳栖蝶,她不甘不服,她心有夺夫一计,急需她的配合。

她瞬间觉着天地倒置,一切都变得虚假而陌生,曾经爽朗大气的景依婷,怎得经历了一番劫难后性情大变?

柳栖蝶固然是她和依婷共同的情敌,可哪有情敌会变着法的撮合她们和自己爱的人?一心撮合她和莫宸晞的柳栖蝶绝对不应该是她的敌人。她用了三年的时间都无法将柳栖蝶从莫宸晞心中驱走,是她的无能,不是柳栖蝶的错,她不想变成因爱生嫉的妒妇,想到此处,就真心想把已在歧途路上的景依婷拉回来。

强烈的犯罪感让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但是她又真的做不到面对景依婷苦苦相求“帮帮我,求求你,这很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而无动于衷,只好陪着把这场戏好好演下去。



第一百〇八章 遣散家仆

柳秦伦将景依婷放到柳如嫣屋里的大床上,关门出屋,招了所有人到大厅开会。

他站在沙发正中间,面色沉重地对隔着茶几站了两排的丫头厨子司机说“日本人大举进攻江城,柳公馆现在已经是整个江城最危险的地方,我给你们一人准备了一份安置费。”说着,将手中一叠支票递给菀儿,“菀儿发给大家,大家兑了钱就各自散去吧,有家的回家,没家的自己珍重,感谢你们在我出国的这些年,代我照顾我的家人,对这个家尽职尽责。”说完话,他深深鞠上一躬,决绝地转身离去。

栖蝶默默坐在旁边单人沙发上一言不发,她没资格也从不过问家务事,只当自己是个旁听者。不料竟被几个丫头扑通一声一跪跟前的行为惊醒了神,一个一个极是悲伤地攥紧她的裙摆,泪流满面,苦苦哀嚎“三小姐,求求您,劝劝二少爷不要赶我们走,我们在柳公馆呆了这么些年,老爷对我们恩重如山,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愿意与你们共同进退。”

“哎。”栖蝶在心里叹了叹,忽然感受到别样的人情厚薄。

她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曾经对她这个三小姐有多么鄙夷不屑,如今却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跪在她的膝下,她自问不是记仇的人,所以此刻亦有和她们一样的悲伤和不舍。

她站起来把她们一一扶起,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些人,他们当中,有新有旧,新的也是在柳公馆里服务了半年以上的,要说再见,实在不忍,但出了管家的事,柳秦伦这一步也是非走不可了。

栖蝶迫使自己狠下心来,道“正因为你们服务于这个家多年,我们才要尽早为你们做打算,你们离开还有一线生机,留下只会跟着我们陪葬,没有必要跟着我们做无畏的牺牲,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各自珍重吧。”话落,和柳秦伦一样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走到二楼转角处,栖蝶被柳秦伦猛地拉到身后,转身将右手食指放在双唇上,做出一个“嘘”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

两人藏身在二楼楼梯口连接墙面的转角处,暗暗观察着大厅菀儿把支票一张一张发到每个人手里,隔了一会儿,各自带着自己的行李包,走出了那个唯一的出口。

栖蝶觉得心里有些梗,经过了戚进变节,现在府里上下,大概除了对柳家有索偿需求的她不会背叛,任何一个人都会成为隐患,只是“为了那么一个人,这样做会不会太残忍了。”

柳秦伦回头,伸手弹掉她眼角的泪珠“你觉得只有一个人?日本人抱着必胜的把握过来,证明他们的计划很周密,捣了王廷的后备仓,王廷损失惨重,警告我不投降的下场就是王廷和柳公馆的覆灭,我就会因为害怕,而让他们顺利夺得铭记之心,一来这样的警告比直接轰炸来得划算,二来他们在试探铭记之心到底有无灵力。你觉得以他们对我们的了解,还能够不露痕迹的在几天内转移仓库的货物,会是一个戚进做得到的?”

栖蝶反应过来“你是说?”

柳秦伦点点头“日本人很懂得策反策略,不想被炸死就要为他们卖命。释然一些吧,以后随时都会面临这样的离别,送走一个活人总比面对一具死尸好。”

柳秦伦反觉轻松的笑了“只是从今天开始,这个家只剩下菀儿一个丫头了,家务活总不能让她一人担着,那么做饭、洗衣、收拾屋子、打扫院子,不论大小事务都要我们自己动手了,不知道柳三小姐还能习惯否?”

栖蝶被他逗乐了。

柳秦伦当然知道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也只有对她是肯定的,与她相视一笑时,笑得灿烂无比。

却在看到前方从屋里走出来的人时,笑容骤敛。

“我怎么会在这儿?”刚刚苏醒的景依婷面容憔悴地走出房门,环视一圈,看到柳秦伦投来的目光,微微低下了头。

栖蝶转过身去,走近她,说“我们把你从医院接了过来,在你养病的这段期间,就安心住在这儿。”

景依婷讷讷地看着她,一脸不解“养病?我怎么了?”

栖蝶握着她的手,含蓄说“不管你怎么了,这段时间安心住在这儿就好了,所有的不快都会过去的。”

景依婷懂得她的意思,抬眼看了看站在她背后的柳秦伦,那原本严肃的面容亦真诚的向她点头微笑。

景依婷娇羞地向面前人道了声“谢谢。”

晚饭是栖蝶下厨做的,满足三个人的四菜一汤。

景依婷记得上次来,别墅里热闹得很,随处可见的人,今天却不见一个下人,不免好奇问“府上的人都去哪儿了?”

这话算是问到了柳秦伦心坎里,他说“日本人这次是冲我来的,柳公馆现在是整个江城最危险的地方,指不定哪天炸弹就下来了,我便让他们自行逃生去了,没必要留在这里做无畏的牺牲。”

景依婷是景怀生的独生女,他顺了栖蝶的意将她接回来,也是顺道做给景怀生看的,他要让景怀生知道处在江城的危险,主动将景依婷接回乔都,他就无需直接得罪那个目前还不能得罪的人。

景依婷的目光由他的脸降落到他左手指上的戒指,即便是在夜晚的屋内,明亮灯光下的钻石依旧熠熠夺目,闪耀的红光衬得身着白衬衫的柳秦伦仿佛拥有特殊神力的天神,看得她有些走神。

栖蝶盛了一碗汤递给她“多喝些汤吧。”

轻轻的一句话打断了景绮珊飘飞的思绪,视线回到柳秦伦的食指上“日本人这么想要它,可是真有灵力?”

柳秦伦看了她一眼,为避免栖蝶啰嗦,他主动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景小姐只需养好身子,天大的事交给男人处理即可。”

果真,栖蝶和景依婷纷纷露出了开心的笑脸。

吃过晚饭,栖蝶收拾好碗筷,拿了一杯热牛奶到柳如嫣房里,伺候景依婷喝完睡下,又准备了一杯拿给还在书房忙碌的柳秦伦。

柳秦伦坐在书桌后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桌上的账本,这次诗城捐款加上仓库被盗,仓库里面存储了各个门店的备货,这么一失,她很担心连续的钱银流失会否伤了王廷的根基。



第一百〇九章 才华引心倾

栖蝶将牛奶杯递给他,瞅到他抬起的脸上,并未出现眉头紧锁和一筹莫展的愁象,忍不住问“你仿佛不太紧张仓库被窃?”

柳秦伦微微一笑“已成事实的失去,就该想办法弥补,而不是陷在这个旋涡里悲伤难过。”

柳秦伦一派云淡风轻,进而自信满盈的微笑,不禁让栖蝶垂眸于书桌,他在一个本子上画的图和一些数字计算式“所以,这个时候正是王廷大药店开业振兴人心的时候。”

柳秦伦饮尽杯中奶,笑道“妈妈为王廷打了一个很好的基础,这些年在爸爸和杨婉君的稳固下,王廷在乔商银行有八位数的储存资本,不会因为一个仓库就被打倒,而且饭店和航运行并不受影响。从去年日机第一次轰炸江城起,江城老百姓要面对的除了不愁的衣食,最重要的是什么?”

栖蝶毫不犹豫答“性命!”

柳秦伦满意地点点头“所以很少再有人花得上钱购买珠宝首饰,新制衣裳,这个时候将靓居和麗装合并,将空出来的店铺改装成药店,从乔都和上海引进江城买不到的稀缺药材,以高薪聘用的形式招纳医术高明的中医坐诊,填补现有药店买药困难,看病排长队以及医院位满拒收的缺点,能够让更多的人看得了病,看得起病。”

栖蝶两眼大放欣赏佩服的光芒,心中大赞——不愧是哈佛硕士!

柳秦伦见她痴痴地看着自己,心中腾起暖意,站起来走近她,眸中泛起柔柔的涟漪,笑着露出迷人的酒窝“柳三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很花痴?”

栖蝶拿起桌上的空杯子,认真说道“柳二少爷,已经很晚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正在康复期,不适合熬夜,你这让人忍不住犯花痴的笑很容易引人犯罪?为了防止犯罪,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转身疾走出门的紧张,惹得柳秦伦对着她的背影脉脉一笑。

就在走出房门的刹那,栖蝶靠在柳秦伦看不见的旁边墙上,呼出口大气——柳秦伦没有上来拉她,没有因为医院的那个冲破兄妹关系的拥抱顺势与她再进一步。

栖蝶拍拍胸脯,稳定心绪——还好,还好。

现在日日都要与柳秦伦面对面朝夕私对,她害怕与他这般近距离接触,害怕他绝美笑颜里勾魂摄魄的力量,害怕会沦陷在他温柔的情感里无法自拔。

这几天下来,她已经不再故意称呼他为二哥了,不再故意与他划清兄妹有别的界限了,那一抱,她不能自欺欺人的以为只是一时感动而起的冲动行为,因为在那一瞬间,她对他有了心疼的感觉,以前这种感觉只有对莫宸晞才有。

忽然间,栖蝶觉得好混乱,她怎么可以对待感情如此轻浮不负责任,柳秦伦和莫宸晞,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前者让她觉得轻松快乐,想爱便爱,没有世俗的指点和堪比山重的压力;后者让她觉得沉重心痛,想爱而不能爱,不顾一切的结果是承受世人的唾骂和遗臭万年的罪名。她不知道在和莫宸晞约定的一年时间内会发生什么,只觉得就这样和他相处、就这样一直下去挺好,挺好。

莫宸晞苏醒时已是栖蝶离院的第二天清晨。

氧气罩一取下便追问童静雪柳……柳家兄妹的情况。

童静雪知道他想问的是柳栖蝶,可她委实不会撒谎,只有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莫宸晞听得脸色乍青乍白,心中因栖蝶随柳秦伦而去生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痛,连带伤口隐隐作痛让他痛入心扉,猛地捂住胸下的伤口。

童静雪见他伤口痛得厉害,忙着去叫医生,莫宸晞立马换住她,咬着牙说“我没事,我们回乔都吧。”

留守在医院的菀儿打来电话“三小姐,莫宸晞已经醒了,已和童静雪回乔都。”

栖蝶挂上电话,如释重负。

这几日,景依婷每间隔一天发一次病,柳秦伦寸步不离守在身边耐心十足的哄她吃饭喝水,栖蝶便成了全职佣人,前后奔波地伺候。

这日,栖蝶收到莫宸晞的电报,童静峰和柳如嫣已安全回到乔都。

她高兴地将这个消息转述给柳秦伦,并通知菀儿放人。

同日下午,江永泰打来电话,说父母和永延已经回家。栖蝶考虑到景依婷在这里不便让永延过来,便让永泰转告父母和永延,晚上她会带柳秦伦一起回家吃饭。

栖蝶趁着景依婷午睡的时间,敲开了柳秦伦的房门。

她清了清喉,试探说“有个事想拜托你。”

柳秦伦好奇地摸了摸下巴“柳三小姐可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哦,什么事能让你这么为难?”

“我妹妹,江永延,她马上要出嫁了,但出嫁前还有一个心愿未了,我想请你帮忙。”

柳秦伦想了想,问“还有什么心愿是你都解决不了的?”

栖蝶一字一顿说“她很喜欢你,所以……”

“所以你想在她婚前,安排我去见她?”

栖蝶高兴地打了个响指“不愧是柳二少爷,一点即透。可不可以就当做是电影明星面见影迷那样,去见见她?”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栖蝶第一次求他,他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好。不过我要先出去一趟,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

“好!”

柳秦伦前脚出门,菀儿后脚回来,向她汇报“三小姐,我已将村上真美送上船。”

“做得好,这些天来回跑,辛苦了。”栖蝶又叮嘱她,“等会儿我会和二少爷出去一趟,你好好照顾景小姐,不能有一丝马虎。”

菀儿赶紧依照旧时礼节做了个蹲身礼“是。菀儿感谢二少爷三小姐的留下之恩,没有将我一并遣走。”

“这都是你平日里护住有方的成果啊。”

栖蝶并没有去细问柳秦伦唯独留下菀儿的原因,只看这些日子,他对菀儿的重用程度便知他也是看好菀儿的,这就够了。

傍晚时分,两人如约抵达陆家巷子江宅。

继莫宸晞震撼降临后,柳秦伦的大驾光临,才是让这个家真正沸腾了。

父母领着几个弟妹,早就候在了门口。一见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脸。

柳秦伦在栖蝶的介绍下礼貌向两位老人问好“叔叔阿姨好。”



第一百一十章 柳秦伦拜访别样欢

栖蝶顺着永泰方向,一一向他作介绍“这是三弟永泰,小妹永秀,四妹永延,五弟永吉,六弟永成,七弟永久。”

柳秦伦礼貌使然,一一与弟妹们握手“你们好。”当握上江永延的手,栖蝶在傍晚的天色也看到永延羞红的脸。

介绍完,栖蝶面向家人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二少爷柳秦伦。”

又向弟妹们打了招呼,那一张张笑得合不拢嘴的脸衬得这个家在永延即将嫁人的喜事上更添喜庆,母亲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柳少爷……还是第一次来吧,咱们家简陋得很,就随意些,客气的话就不说了,快屋里请。”

栖蝶瞧着除了羞得不知所措的永延,觉得其他人都把柳秦伦当做新姑爷似的簇拥进屋的热忱,极觉怪异。

柳秦伦走进屋里,环视一圈,觉得这个简单的小家充满了温馨和温暖。目光扫过右边墙上的木柜时,他注意到上面放着几本古书,分别是《本草纲目》、《神农本草经》和《黄帝内经》。

好奇地问栖蝶“这是谁的?”

栖蝶脑子一转,趁机推荐“永泰的,他是我们家的医生,学医和从医多年,中西医皆通,有相当丰富的经验。”

柳秦伦看向正搬凳准备开饭的江永泰,道“我可以看一下吗?”

江永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随便。”

柳秦伦拿起面前的《本草纲目》来翻阅,书里面有很多页都折了一个角,还有很多行间用笔划上了下横线,有些句子后面又画了个问号。

然而,他并没有做多问,合上书,放回原位。

栖蝶骄傲地拉来永泰的肩,揽住永泰的肩,向柳秦伦介绍说“我这个弟弟在医学上颇有造诣,十岁开始就跟着平安堂的老中医学道,现在已经是平安堂半个主诊了,这中间,还学会了西医,这些年家里人的大小病痛都是他一力解决的。”

柳秦伦伸出手去,笑道“幸会。”

江永泰还是淡淡地,礼貌地与他握手,道“你好。”

客厅里的饭桌上,早已摆上满满一桌的母亲的拿手好菜,一向不擅交际的父亲主动将柳秦伦请到了上座,拿出亲手酿制的高粱酒,替柳秦伦面前的酒杯斟满,连连夸赞道“柳少爷贵为哈佛大学的硕士,可是为咱们江城甚至整个乔都八城都争了一口大气,自从你回来就一直想请你来坐坐,今天总算是盼到了。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呀!”

栖蝶瞧着,除了永泰稍显淡定,永吉永成永久也相继拿过酒瓶来把酒杯斟满。

栖蝶被母亲安排到柳秦伦旁边就坐,对着面前那一张张只看秦伦满脸灿笑的脸,这才明白过来家人是误解了她带柳秦伦回来的来意。

柳秦伦坐在动一下便咯吱响的木凳上,还未动筷,先掏出西服内兜里的一个正方盒子,打开递给永延“这是我和栖蝶送给你的结婚礼物。希望你能够以美的样子出嫁,成为最美的新娘,要让夫家看到娘家对你的重视,才会好好珍惜你。”

一番诚心诚意似姐夫的祝福说得一家人极为动情动容。

栖蝶看到柳秦伦打开锦盒的瞬间、金光四射的那原本应该摆放在靓居最显眼位置、却因价格过高被诸多客人望而却步的、正是她要母亲买回来给永延做嫁妆的那对十足斤两的龙凤镯,还有配套的耳环和项链,原来他下午出的那趟门就是去取这个。

栖蝶心里极其触动,同时深受感动。

江永延不敢看他,垂着眸子接过盒子,低低道了声“谢谢。”

还没吃上几口菜,大口大口被柳秦伦当做白水的高粱酒一一回敬于父亲和几个弟弟,白净的脸蛋登时涨红,几个男人喝得耳根憨热之际,竟聊起了她两岁时光着腿拉了一条直线的屎,熏得满院子都是屎臭味儿,害得永芳刚收拾完永延的屎尿片又忙着收拾院子的糗事,逗得秦伦笑容灿烂,看得永延痴痴呆呆,听得栖蝶万分尴尬。

这些年,她在杨婉君的教导下,对外从来都保持着高贵大方的形象,此刻被弟弟们裸地揭开幼时囧事,都不敢正眼去瞧柳秦伦的表情,恨不得就地找个地洞钻下去。

可她不断给几个弟弟使眼色,就是没人理她,还越说越来劲儿,还说起了她八岁那年第一次下厨,错把生了白霉的醋当做酱油,吃得全家上下集体拉肚子,她自己身子本来就弱,拉到患上急性肠胃炎,喝了好几天的苦药。

几人好不热闹地喝酒说笑谈天说地。

柳秦伦此番来,穿着、言谈、行为、举止都很随意,喝到发热时,直接脱了外套,挽起袖子和永吉学起了划拳,亲切地与他们融为一体,乐得父母脸上笑成了花,丝毫不像一个站在这个城市最高端让老百姓有着仰视感的大少爷,确确像一个她第一次带回门的——男朋友。

母亲借着盛汤向她递了个眼色。

栖蝶起身随母亲去了厨房,母亲把碗随处一搁,把门一关,郑重问她道“这几天的事永泰都跟我说了,莫宸晞,回去了?”

栖蝶点头“嗯。”

母亲又说“其他的话妈就不啰嗦了,你也看到了,莫宸晞是个已经订了婚的人,这是乔都八城人人都知道的事,你们感情再好也不现实,你是甘心做他的妾还是他见不得光的情人?柳秦伦就不一样了,人才好修养好学问好品德好,这倒不是说我们有什么对比观念,柳秦伦胜就胜在是个自由身,对你也不比莫宸晞差。”

看了那天的乔都日报,陈国秀由衷感激杨婉君当年的认亲给栖蝶铺了一条阳康大道,让栖蝶有与柳秦伦朝夕相对且日久生情的机会。

看着报纸上柳秦伦为救栖蝶不顾一切的紧张,正和丈夫商量着什么时候能请他来家里坐坐,栖蝶竟将莫宸晞带了回来,惊天动地地告诉他们莫宸晞就是当年的莫慈,看着两人极有默契的相处,那几天,她一直无法心安,没想到今天就听永泰说栖蝶要带柳秦伦回来,她大是高兴,总算能在莫宸晞一事上放下心来。

陈国秀想,且不论她幼时见家族长辈妻妾成群,宠了东房愁死西房的悲剧,就论古代帝王身边权倾天下的妃嫔,一旦失宠进了冷宫,便再无见天之日。

这么些年,丈夫除了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对她还算疼爱,给了她当家做主的尊重,这也是陈国秀在这段婚姻里唯一仅见的曙光,所以对于女儿们的婚姻亦持有同样的态度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真心人,相伴白头。



第一百一十一章 温言相劝解心结

陈国秀心如明镜,绝不能让最疼爱的栖蝶去做那扑火的飞蛾,毁了到手的幸福。

但栖蝶仍然有所保留的默着不说话,陈国秀温言相劝“妈知道你和莫宸晞感情深,如果他今天没有订婚,那妈绝不反对,可他要是不订婚,这乔商银行董事的位置还能坐得热火?哎,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挣到今天的成绩不容易,只有你们之间快刀斩乱麻,于你于他才是两全其美的结果。活在这个年代,别的不求,只求吃饱喝好,过得顺畅穿得暖和,夫妻俩琴瑟和鸣,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是妈对你们几个最大的希望。”

“如今你姐你妹都有了好归宿,妈当然希望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又配得上你的,柳秦伦是不二选择。妈这辈子你也看到了,当年若不是出了你外公的事,妈是断然不会走这一步的,当初只是抱着是你外公唯一的血脉才苟活下嫁你爸,好在你爸对我不错,日子苦点,也是苦中有乐,比起那些豪门里的姨太太,自由幸福多了。你和柳秦伦朝夕相对,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情?”

栖蝶这两日日日听到这些规劝,多少有些心累,但是,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柳秦伦的优秀和吸引,在莫宸晞这个坎上给了家人一个很好的扭转她和莫宸晞不明关系的美梦寄托。

没想到和莫宸晞的一年之约竟成了两人间最后的机会。

栖蝶心里难受,难以言表。陈国秀也不为难她“妈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拿过汤碗盛满汤,走出门去。

回到客厅,江永吉又给柳秦伦满上一杯,栖蝶一个箭步跨上去,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喝得太急,酒液呛得喉咙难受得一阵咳嗽,柳秦伦站起来拍拍她的背心,又盛了一碗汤给她喝下,好半天才缓和过来,看着对柳秦伦灌酒的几个弟弟道“秦伦身上还有伤,到我这儿结束了好吗?”

二姐难得挡酒,上次没有为莫宸晞挡酒,却为柳秦伦挡了,几个弟弟很高兴,乖乖听话作罢。

这顿酒,喝得几人欢喜几人愁。

酒过三巡,柳秦伦再也忍不住一弯腰,把喝的酒吃的菜全部吐了出来,江永延赶紧倒来一杯白水给他服下,栖蝶趁机助推“永延,扶柳少爷去江边走走,这个时候江边凉快,让他醒醒酒。”

江永延立刻点了头,明白这是二姐给她制造的机会,也是这辈子唯一和他独处的机会,也不迟疑,扶着柳秦伦便往外走。

江永泰不明白二姐带回一个莫宸晞之后,为何又带柳秦伦回来,一个晚上都闷闷不乐。

下午接过电话,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转告父母,一个下午,和弟妹们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后来又像迎接首长似的规规矩矩站在门口,这本是应行的礼,但当他看到二姐和柳秦伦有说有笑的出现在转角时,心里大是不爽。

江永泰看出了点什么,找了个二姐身边没人的时候,走到栖蝶身边“二姐,我们也出去走走吧。”

栖蝶拿好柳秦伦脱下的外套,与父母道别后,挽着永泰的胳膊出了门,与江边相反的方向往巷口走,一边走一边故意放慢脚步,看着永泰“说吧。”

江永泰停下脚步,借着微亮的路灯看着姐姐,一脸歉疚“对不起二姐,我误会你了。”

“误会?”

“我以为你带柳秦伦来的目的和莫宸晞一样,刚刚才知道你是为了永延。我串联起上次你带莫宸晞回来时永延的反常和今晚对柳秦伦的表情,大概是以为你选择了莫宸晞没有选择柳秦伦才会反常。”

栖蝶拉着他坐在了一户人家门口的梯子上,似笑而非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带莫宸晞回来只是一个巧合,再说,这里有他的家,爸妈也曾是他的恩人,他混出了名气,来道一声谢也是应当的。我带柳秦伦回来,只是想在永延出嫁前圆她一个心愿。”

江永泰顺着她的话说“连永延都出嫁了,二姐可有想过自己?”

哎,怎么又是这样的问题?

栖蝶苦恼地低下头“你是想说柳秦伦会比莫宸晞更适合我,让我抓紧机会。”

江永泰想说是,但又有些矛盾“以你和莫宸晞的交情,他几乎已经占据了你生命的一部分,你现在是柳栖蝶,柳秦伦同样占据着你生命的一部分。论私心,我当然希望你和莫宸晞好,不过这顿酒喝下来,我欣赏以莫宸晞今天的地位还能对你余情未了的心,却比不上柳秦伦会让你更快乐无忧。”

栖蝶无声地把脸埋在并拢的双腿间,江永泰深知这是她痛苦的表现,长这么大,只有在二姐成为柳栖蝶的前一夜看到过这个动作,他印象很深,那时,他拍拍肩膀示意她靠,她摇摇头,回了他一句“如果现在我靠了,那以后怎么办?”她坚强的没有流泪,没有留给家人担心害怕,把全部的恐惧都放在心里慢慢过滤。

江永泰感受到二姐心里的压抑,无奈又心疼地轻轻揽住她的肩。

夜来长江沿岸江风习习,是江城老百姓饭后纳凉的必来之地,有绿草红花的陪衬也是诸多男女谈情说爱的圣地。

可真正等来与这个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男人独处的机会,江永延竟没了主意。

柳秦伦站在草坪上,享受着夜晚迎面扑来的江风,顿觉凉爽清醒了很多,但和此女子独处,两人都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种沉默持续到他完全清醒过来,感受到身边的女孩看着他,紧张踌躇地攥紧裙摆不停揉搓,若是旁人,他大可快刀斩乱麻,解了她的重负也解了自己的愁。偏偏“你是栖蝶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他委婉地切入主题,生怕会让她在紧张中更显难堪,不想这一默许竟让她放大了胆子,直问“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柳秦伦微微一笑,走近她,轻轻抱住她,拍拍她的背心,安慰说“女孩大了,早晚要嫁人,既已决定嫁,证明对方那个他值得嫁,想开些,好好在未知的时日里过好自己的日子。”

江永延的眼泪落了下来。

柳秦伦僵了一僵,担心这个拥抱会适得其反,正欲松手,竟被她环上腰的双手一把抱紧。

原本只是一个礼貌安抚性的拥抱却被这把力道生生转了味道,这个妹妹表达感情的方式倒是比她姐姐来得爽快直接。

又过了一会儿,江永延果断松开手,退到和他应当保持的一米处的位置,再抬头时,脸上笑容满面“谢谢你没有推开我,让我在为人妻前最后放任一次。我知道这几个城市里爱慕你的女孩有很多,但你爱慕的就我二姐一个,在我眼里,能配得上你的也只有我二姐一人,虽然她现在还有些浑浑噩噩,但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被你的真诚打动。”握成拳的右手平伸向他,“加油。”

柳秦伦倒是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能如此收放自如,短暂的诧异过后,微笑着将握成拳的右手击上她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因果谎言

回到陆家巷子,江永泰等在门口,遥望路灯下的两人并肩走来,扬声道“柳少爷,二姐在车里等你。”

柳秦伦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与江永延握手告别“祝你幸福。”

“谢谢。”

江永延进门后,柳秦伦又拉着江永泰聊了一会儿。

“你对中药医治外伤有什么看法?”

江永泰不知他怎么会突然这样问,想了想道“外伤主在止血止痛消炎,治得好会药到病除,治得不好,会波及内脏。去年年初日机第一次轰炸江城后,家里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皮肉伤,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试着用不同种类的草药进行研制,也给她们用,幸好我了解她们的体制,用了过后效果还可以。”

柳秦伦很欣喜“从现在开始,你就在原来的配方上继续研制,最好是能够和西药药效匹敌的一款纯中药外敷药,稍后王廷大药店开业,我需要大量的货源。”

江永泰出于帮助这个很可能会成为他二姐夫的男人一个力所能及的忙,爽快答应下来“好。”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栖蝶半醒半寐间看到车窗那边的柳秦伦大步走来,精神饱满,想必和永延谈得很好,随即清醒过来,待柳秦伦一上车便问“怎么样?”

柳秦伦一边开车一边回答“很可爱很坚强,是我见过的女子里最潇洒大气的一个,潇洒的喜欢潇洒的放手。”

“额……”栖蝶努力理解着他的话,想起永延为了他顶撞她,这仿佛不是她预料的答案。

柳秦伦看了她一眼,继续专注开车“很意外?”

“你们……谈了什么?”栖蝶看着他,试探地问。

柳秦伦笑道“这点她很像你,不过她更知道抓住和珍惜时间去追求自己想要的,脑子里很清楚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能够很好地拿捏表达感情的方式和分寸。”

栖蝶有些懵,这话,这话分明就是冲她来的,她偷瞄他认真开着车的侧脸,反复思考这句话,他他他……莫不是受了家人的影响,以为她对他……也有着永延那样的心意,却没有永延勇于表达的勇气?

柳秦伦又看了看不吭声的她“怎么不说话?”

“这点她确实比我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无拘无束,我很羡慕她。”栖蝶不想触及敏感话题,只好委婉地和他讨论。

柳秦伦看着前方,悠悠问“你喜欢莫宸晞什么?”

栖蝶原本困倦难抑的神思被他这话问得全然清醒,她倏一下坐直身子,震惊地看着他,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却想不出任何话来否认。

柳秦伦没有回头,淡然道“他不顾女朋友在枪林炮弹中对你奋不顾身,你当着全城百姓面救他被俘,不知情的以为是柳三小姐大义救了一个同伴,知情的如你的家人没有点破,换了一个方式提醒你是不想让你难堪,我更没有要你难堪的意思,只是想听听你们的故事。”

栖蝶顺着这句话说“我们一起经历了人生中最艰难最难熬的童年,彼此曾经是彼此最大的信任和依靠,甚至超过了家人。在我成为柳栖蝶的前几天,他在一天之内失去父母不告而别后一个人去了乔都,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埋怨了他十年,后来我了解到他这十年经过了两生两死,唯一坚持下去的动力就是有一天能够以配得上柳栖蝶的身份站在我面前,用他的力所能及给我幸福,让我们的后半生都不再受苦。这期间,他可以拒绝任何女人,唯独对他有恩的童静雪。在这份巨大的爱面前,我崩塌了,即使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想尽我的力所能及保护他,爱护他,仅仅以一个生死之交的身份。”

既然他什么都知道了,她觉得坦白些也好,让他知道她的心意便不用再费心在她身上,她也无需再隐隐藏藏。

柳秦伦感觉到体内急促四窜的血脉受着巨大的压力即将冲破血管而喷,在汽车驶进铁门后一个急刹,总算在双手失控前将车子安全停下。

仍然紧握方向盘的双手用力收紧,企图用手掌的力量撑住整个身体,他低下头闭紧眼睛,假装被发酵的酒精影响了大脑和知觉,果然听到旁边的关门声,几秒钟后,身边又响起了开门声和栖蝶关切的声音“我扶你进去。”

柳秦伦难受得心慌意乱、头昏脑涨、喉口哽咽,他努力使上力气朝她摆手,低声道“我没事,坐会儿就好。”

栖蝶也不勉强,说“那你休息好了去洗个澡,我去煮解酒汤。”

他抬起头,透过车前玻璃看着她迅速跑进大厅的背影,干涩的眼珠被那股巨大的压力涨得酸痛无比,也是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一个女孩牵动魂灵的甜蜜,让原本在人海中四处寻找靠点的心终于有了幸福的皈依。

爱情本是天时地利人和所造,老天既给他创造了与她朝夕相对的机会,那么,无论成功或失败,他都应该努力一把,不负自己。

整理好心情,进到大厅,正好看到菀儿端着餐盘从楼梯上下来,他瞥了瞥餐盘,问道“景小姐这个时候才吃晚饭?”

菀儿点头称“景小姐下午有些不舒服,这会儿才有了胃口,我才把饭菜送去给她。”

柳秦伦点点头,示意她退下。

菀儿面色不改转身走向厨房。她没有告诉柳秦伦,景依婷在他们出门后也出去了一趟,早他们一会儿回来,才给她送的晚饭。

她甚至听出,下午打电话找景依婷的声音是村上真美,那么景依婷慌慌张张出门就是去和村上真美碰面的,村上真美又折返回来了!

她不知道她们碰面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她必须保持与莫宸晞一致的不变立场,多一个景依婷在这儿呆着,总比柳秦伦和柳栖蝶单独呆着好。

菀儿走进厨房,栖蝶正好煮好一壶醒酒茶,问了问景依婷的情况,菀儿照着和柳秦伦说的那样答复她,栖蝶深深看了她一眼,方才道“早点休息吧。”

依着菀儿往日的习惯,只会在饭点前一个小时做好饭菜,饭点准时开饭,以保证夏季里食材的新鲜,若照菀儿说的是刚刚做好,为何她会在灶台上看到一盘一盘明显热过的菜,明明就是一早做好,景依婷错过了最佳用饭时间。

菀儿的话有漏洞,她为什么要撒谎?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发酵迷药

一个人认识一个人和爱一个人,那种表情和反应都是骗不了人的,栖蝶想起那日在江宅,本该是第一次见面的菀儿和莫宸晞,一个脸蛋红得像樱桃,一个发号施令毫不客气,这些反常都在说明他们早就认识,那么,她和莫宸晞是什么关系?

柳秦伦刚刚回城还能知道她是为救莫宸晞才被俘,是菀儿的实情相告!

她为何要故意引导柳秦伦去在意她和莫宸晞的关系?

柳秦伦还在洗澡,栖蝶把茶壶放在他床头柜上,回了自己屋。

她躺在床上冥思苦想这三个疑问,唯一的答案就是菀儿是莫宸晞的人,是莫宸晞一早就安排混进柳公馆的探子,不管景依婷今晚做了什么,菀儿为了避免她和柳秦伦单独相处,在帮助景依婷掩饰。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觉得这样的想法荒唐可怕了,她回忆过去种种菀儿对她的好和忠,似乎一切都有情可依了。

莫宸晞应她要求,那份电报之后,再没主动找过她,也再没任何信息。

这几日,栖蝶白天陪同母亲为永延置办嫁妆,晚上便照着景依婷睡下才回房休息,对照日历日复一日,眼见明日便是嫁期,栖蝶向柳秦伦请假说“明晚我想回江家睡,陪永延度过在江城的最后一夜,顺道明早送嫁。”当年没能送成永芳,她心里好生遗憾,不能再让姐妹间因为她的身份不能送嫁再生嫌隙。

柳秦伦打心眼里喜欢那个妹妹,爽快应“你放心回去吧,家里有我。”

“家里有我”,话里带出了夫妻琴瑟和鸣、和平相处的美好意味。栖蝶听着心里温暖,柳秦伦说着心里踏实。两人幸福地相视一笑。

栖蝶一语双关,另一关就是若景依婷无病,又如此费尽心机装病,一定会趁她不在家时对柳秦伦做些什么。

次日晚,心神不宁了一天的栖蝶看到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再也坐不住地对父母和永延说“我得回去了,秦伦把家里所有仆人都遣散了,我得回去看看。”

出了管家变节一事,父母和永延也都体谅她“赶紧回去吧。”

栖蝶脱下高跟鞋,由热闹的江宅一路奔跑回安静的柳公馆,把手里的高跟鞋丢在一边,悄悄走到柳秦伦卧房,通过门听到里面有哭声,她破门而进,正见柳秦伦衣衫不整地坐在地板上,从不离指的铭记之心不知何故取了下来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景依婷坐在床尾痛哭流涕,旁边床头柜上两只高脚杯里的红酒已经见底。

看样子,像是景依婷是示爱不成走了霸王硬上弓的极端,造成的局面。

她前脚刚到,菀儿后脚赶来“二少爷?”

柳秦伦头也不抬道“送景小姐去饭店,明日一早送她回乔都。”

“是。”菀儿异常淡定地礼数十足地走到景依婷身边,“景小姐请。”

而栖蝶,已经不敢去看景依婷的表情。

但就在景依婷与她擦肩而过的刹那,栖蝶瞥见到她泪水肆虐毫无血色的脸上冲她阴冷地笑了笑,栖蝶被她笑得毛骨悚然,直觉这一刻的景依婷是一个充满仇恨和愤怒的怨灵,将会把今晚所受的屈辱通通报复给他们。

“你不要过来!”

栖蝶往前走了两步,想上前去看看他,却被柳秦伦大声喝止。

栖蝶见他双颊通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的冲进浴室,一头扎进满是冷水的浴缸里,不停地用冷水浇身,由上至下浇得自己浑身湿透,四溅的冷水溅到她,栖蝶瞅着那丝质睡衣紧贴着他的皮肤,担心他会感冒,忙从他房中衣柜里取来一套干净睡衣让他换上,他仍然不停地浇,栖蝶扔下衣服跑到他身后,有了上次教训,这次她脚步跑得很稳。

揪住他的后衣领子,把他从浴缸里拔出来,柳秦伦身子一软,瘫坐在湿滑的地板上,栖蝶跪在他面前,烦乱中重重的一巴掌挥上了上去“你冷静一点,这样会死的。”

柳秦伦的脸被打得侧了过去,嘴角立时溢出鲜血。

这巴掌委实打得他清醒了不少,脸上难忍的灼痛也让他冷静了不少。

他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来,脸上立竿见影浮上的五指印和那似受了巨大伤害的不满目光,栖蝶歉疚地醒悟到自己刚才情急之下的行为伤了他,刚想上前扶他,被他一个重力打掉她的手,喝止“你走开!”

他高亢的声音吼得栖蝶一愣,他站直了身子近她一步,逼视她道“若是莫宸晞,你会不会用一耳光去治他所中的迷情药?”

今晚,景依婷一改高贵傲慢的作风,带着柳秦伦从未见过的低姿态,亲自下厨准备了牛排和标配的红酒作晚餐,以谢他们的照顾,她才得以迅速恢复,决定等柳栖蝶回来后就告辞回乔都。

她十足的诚意,动了他的恻隐心。

他应她意,支开菀儿。

两个小时后,当他结束晚餐回到屋里,景依婷紧接着送来了甜点,还带进来一股奇香,熏得他全身发热发烫,眼前光瓣乱飞,这才发现到在全程拒绝喝酒的情况下还是被景依婷下了药。

他却已经没有了能力抗拒,她口含咬碎的糕点吻住他,被她滑溜的舌头撬开的嘴不由自主地含住她送进嘴来的糕点,同时她的双手按住他的左手,就在她用力取下他左指上的戒指时,他顿然醒悟,克制住体内迷药的发酵,敏捷地反手按住她的手抢过戒指,另一支手推开她。

景依婷再次冲上来抱紧他,他再次将她推开,两人纠缠撕扯间,景依婷撕开了他的睡衣,他身中迷药,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最后一把大力将她推到门口,直到栖蝶破门而入,才制止了景依婷孤注一掷的再次进攻。

柳秦伦愤怒地嫉恨地带着哭腔对她进行了完整的事件重组,然而,她道歉的话还未出口,他已头也不回地捡起门口的衣服匆匆回了房。那被“砰”的一声重重关上的房门,连带她的心也随之重重一抖。

柳秦伦的话一字一字重如铁锤敲打在她心头,她无意伤害他,却已然伤害他。

她很想上前敲门,道一声“对不起”,但这个时候,任她把门敲个窟窿,他也不会开门看她一眼。



第一百一十三章 柳秦伦和莫宸晞的区别

栖蝶只好去厨房煮好两个鸡蛋放在碗里,附上一张写了字和画了笑脸的纸条搁在他门前,迅速敲了两下门躲回旁边自己屋里,悄悄在门口观察。

没动静,再敲,还是没动静,幸好柳公馆的两层楼不算太高,她想了个辙,把鸡蛋和字条放在提篮里,找来一把梯子放在外墙柳秦伦卧房阳台旁边的位置,爬到阳台下方,一个大力将手里的篮子扔上阳台便跑。

这招有效!栖蝶刚下梯子,抬头就见柳秦伦从阳台探出头来,两人对望一眼,栖蝶像是做了亏心事,拔腿又跑。

柳秦伦随她的身影一路望去,直到她消失在视线里才回头看脚边提篮里,她不顾生命危险送来的道歉。

他换上一身干净睡衣坐在阳台的摇椅上,那一巴掌后续的痛仍在他的身体里蔓延。他拿起一只热乎乎的裂了壳的鸡蛋,去了壳,滚在火辣的左脸上。可是,只要一想到她在面对他意识不清的第一反应竟是一个重重的耳光,他就痛得无法承受。

痛过后,沉淀后,又因为纸条上以表歉意的笑脸和那句小女子无心冒犯之举,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可好?

终于还是情不自禁地笑了。

这些年,多少女子想与他亲近,想成为他心无旁骛的爱人,在被他拒绝并表现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腾戏码无果后便转移了目标,所以这个世上,柳秦伦固然只有一个,可同他一般优秀的人却是大有人在,从前的他对于爱情几近嗤之以鼻,所以才想出了把婚姻大事寄托在铭记之心上的法子。

既然无法求心,那就只好求德。

从无心恋爱到终于动心,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现在对自己没有爱情,所表现出的反应亦出于本能,倘若她遂了他的想对他爱护有加,那一定不是她的本意。

他要的是她的本意。

能吸引莫宸晞不忘的她的本真,也正是他为之动心的关键。他看着重新戴回左手指上的铭记之心,虽然现实使他痛不欲生,可他愿意去做那只涅槃重生的凤凰。

她没有在莫宸晞的爱情里做一个隐形的爱人,是她的骄傲使然,性格使然,正是他一直期待一直等待的爱情本相。

他确定,这个是值得他爱的女人。

莫宸晞给不了她的,恰好他能给。

他要逐步感化她,逐步替代他。

栖蝶洗完澡,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和柳秦伦,到底算什么关系,兄妹不是兄妹,朋友不是朋友,像一种介于朋友和情人间的关系,她离不开柳秦伦,柳秦伦也离不开她,他们之间相辅相成,是必须携手共进的亲密战友。

相反,她离得开莫宸晞,莫宸晞也离得开她,他们之间除了一个共同的童年再无其他交集。这些日子,她几乎已经被家人说动了,但终究是难以趟过心里的坎,她甚至有些讨厌自己的优柔寡断,或许她和莫宸晞、柳秦伦皆是注定,可是她需要时间。

一九四零年九月十二日,农历八月(小)十一,听母亲说,这天是永延夫家老爷的生日,定在这天过门,取个双喜临门的意头。

因江家和夫家冯家都是旧式家庭,婚礼按照传统礼节办。

当清晨的鞭炮声、乐队吹打声响彻整个陆家巷子,所有人都赶到江宅观礼,狭窄的陆家巷子被人群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一觉醒来,已是八点,栖蝶慌忙整理好自己,准备出发,竟在大门口看到柳秦伦早已备好车子等在那儿。

她呆了一呆,急忙上了车。

车子很快将她送到陆家巷子,她匆忙下车,又见柳秦伦跟着她下了车,顾不上那么多,两人同时伸出手拉起彼此的手,往江宅方向一路奔跑。

“那是柳秦伦和柳栖蝶耶!”

一声划破天空的尖叫在喧闹的人群中炸响。

围绕在江宅外面看热闹的人群纷纷惊讶地跟着发出声音的人的目光朝进来的方向望去——

两人走向人群,栖蝶几次想要松开的手都被柳秦伦猛地牵紧。

两人手牵着手,在人群主动往两边让出的过道上向前走。

栖蝶非常不适应在陆家巷子这个人人都认识她的地方和柳秦伦这个本就自带神话而瞩目光环、整个乔都八城最具话题性最神圣的人这样亲密,她害怕再听到上次那些鄙夷不屑的议论,江永念也就罢了,柳栖蝶和柳秦伦都是高高在上的身份,不该有一丝一毫的污点。

因为这方与众不同的安静,吸引到更多的人围聚过来一探究竟,她几乎是被柳秦伦护着向前挪着步子,在一道道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人们的目光穿过那道醒目的红色光源,像欣赏电影明星似的看着平日里只能在报纸上看到的柳秦伦活生生的出现在他们伸手便可触摸的眼前,羡慕着被柳秦伦紧紧护在怀里的她

“这江家的永念丫头可真福星高照好福气呀,当年能成为柳公馆的三小姐,如今又得到柳秦伦少爷的爱护,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定不久之后,就会成为柳公馆的少奶奶了。”

“可不是,咱们也算能沾点光,见一见柳少爷的真人儿,乔都八城第一位哈佛大学硕士,可是为咱们江城争了大光了。”

“是啊是啊,咱们整个江城也就永念丫头配得上他了,想想那天,一人之力在日本人面前救了大家伙儿,谁家姑娘还有那个本事?”

说着说着,人群里就响起了如潮般汹涌热烈的掌声,栖蝶身在其中,只觉脸上烫得厉害,掌声响彻在耳,让她刹那间醒觉和莫宸晞只能永远躲在人后,即使一年后他能抽身出来,仍会被人戳着脊梁骂她抢了别人的未婚夫。

但和柳秦伦,确能在人前光明正大的接受祝福。

脚力忽然变得虚浮,柳秦伦反应极快的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没有让她倒下去。

她不想喧宾夺主抢了永延的风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等到走到江宅门口,再回身,已是满面喜气,深深向前鞠了一躬,高声道“我代表江家,诚心感谢大家前来见证家妹出嫁。”

隔壁李大妈大笑说“谢什么,你们姐弟几个都是我们这些老邻居看着长大的,来送一送也是应当的嘛。”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有灵犀行为直击心门

江永泰从屋里小跑出来对她说“二姐,时辰到了,妈让你进去为永延盖盖头。”

栖蝶走进院子,走到客厅里穿着大红凤冠霞帔坐着的永延面前,姐妹俩间隔一晚再见,不舍之情更浓了。

栖蝶先是轻轻抚了抚永延化着精致妆容的脸,笑说“好漂亮的永延,比姐姐有福气。”接着紧紧抱了抱她,“祝你幸福。”

再次响起的鞭炮声、乐队声提醒了她切莫耽误了时辰。

栖蝶扶着永延一一向父母拜别,拜过母亲,母女俩相视点了一下头,江永延当即跪在了栖蝶膝下,高诵“感恩二姐对永延十八年的照顾和提携,才促成了今生这段姻缘,请受永延三拜。”

“这?”栖蝶愣了一愣,等到愣过回神,永延最后一拜,额头已经点地,这可怎么使得?赶紧扶起永延,吹了吹她额头沾上的灰“今天你可是新娘子,要以最佳状态面对新婚丈夫啊。”

栖蝶从母亲手中接过红色盖头为永延盖上,搀扶着她走出院门,上了花轿。

大队人马热热闹闹地尾随花轿而去,栖蝶目送花轿远去,憋了许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喷发而出。

小妹永秀扯了扯她的裙子,示意有话要说。

栖蝶弯下腰,永秀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二姐,我真是羡慕死你了,一个柳秦伦一个莫宸晞,两个乔都八城最优秀的男人都喜欢你,你太幸福了。莫宸晞就不说了,柳秦伦是谁呀,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少爷呀,能放下身份和咱们这些人打成一片,不是爱情驱使还能是什么?”

栖蝶诧异地发现,原来最小的妹妹永秀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栖蝶回神,看到一家人整整齐齐地站在院里,母亲背着一个包袱正着手关门。

“这是干什么?”栖蝶忙问。

永秀道“那天你和妈妈去厨房的时候,柳少爷主动问起了四姐出嫁的事宜,承诺会热热闹闹地送四姐出嫁,还会安排一艘邮轮护送四姐同去岛城,我们也可以跟去观礼,还能在那边多玩几天。”说到此处还不忘补充一句,“柳少爷可真够意思,只跟咱们见一面就说,‘栖蝶和我是一家人,你们和我自然也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让我也为永延出一份心力。’”

栖蝶可以想象到父母会因为柳秦伦这句话高兴成几何。

栖蝶反应过来,难怪昨日提议要为永延安排邮轮护送,母亲笑里有话“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当时她以为是母亲早已安排妥当,并没多想。现下听永秀这么一说,才悟过来,立刻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正和几个弟弟有说有笑的柳秦伦,想起昨夜那一耳光,心里不由再生愧疚。

出了陆家巷子,栖蝶安排父母坐汽车,给几个弟弟妹妹一人招了一辆黄包车,一行人紧跟着花轿抵达江岸码头,栖蝶看到一家人平平安安上了船,心里对永延心仪柳秦伦的担忧这才犹见了晴天。

转头,近距离看他左脸上隐隐约约的指印,正想抬手去摸摸,手掌却在临近之时猛然顿住,她知道那个动作的暧昧性,先打后慰无外乎家庭暴力后的好言劝和,她不能因为他对家人的好就对他产生表面性的暧昧,那对他不公平。

她这二十二年,断不曾想,无心插上的一支柳竟成了替她遮住雷雨最关键的一片荫。

柳秦伦疑似看穿她的心思,笑道“不管是‘谢谢你’还是‘对不起’,我都不需要,能够让他们借着喜事暂时离开这个是非地,又能够了却你的一桩担心,是三喜临门的好事。”

栖蝶感动得想哭,柳秦伦在她没有开口的情况下,完美解决了她最后的担忧,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起甜蜜的绯红“可知道两个口、冢字上面一个宝盖头、口字旁边再加一个巴是什么意思?”说完即走,留给他想象的空间。

栖蝶迈出大步擦过他的肩朝码头外车停的方向走去,暗暗稳住心间腾起的火热感动及逐渐潋滟开的心动的涟漪。

柳秦伦被她这话问得愣了神,此前还丝毫不敢奢望的念想在她羞涩的神色里逐步凝聚成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样子,那清甜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拼成完整的“回家吧”三个字——回他们共同的家!听得他浑身上下热血沸腾,尤其是那颗心,已是高兴得快要腾飞起来。

正如柳秦伦所说,送走家人,她得到暂时的心安。

江永延的夫家冯家也是个大家族,依照家族规矩,婚宴不止会在县城办,还会举家回一趟农村老家,她了解的母亲,一定会亲眼看到永延打理妥当,才会放心回来,就像长姐出嫁,母亲找了个借口去汤家小住,看到长姐过着有丫头伺候衣食无忧的少奶奶生活,才宽了心。

这么一去一来,至少也得半月以上,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去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斗,一想到景依婷也可能变节,为求人求物,不惜对柳秦伦用迷药,栖蝶就不寒而栗,吁出一口粗气,脸上的红霞尽散,取而代之的是乌云满面。

柳秦伦看她紧紧闭上了眼睛,片刻的愉悦后又将自己武装起来,紧绷的脸上有如临大敌的疲惫,和直抵他心的疼惜,叫人默默生出了保护欲。

栖蝶本已有了睡意,突然感觉到左边的那只手被一只大手轻轻握住,她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依然专注着开车,没有出声打扰,便继续闭上眼睛,全情投入在他这一握传递给她的安全感里,所有的不安瞬间荡然无存。

老天爷既然给了她一片明亮的天空,那么只要她肯稍稍移一步,就会发现这片天空海阔无比,何必非要把自己拘泥在那一小方地境里,执意违背天意改变天意,很可能会在日寇的刀俎下,成为生生被宰杀的人肉?

她劝慰着自己,又陷入纠结中,再也睡不着,索性打起精神,正巧迎上他刹时转过来的笑脸,好奇问“你一点也不担心?”

柳秦伦左手很自然地转动方向盘“担心什么?”

栖蝶定定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景依婷会对你有所行动是不是?不然怎么可能会有‘还是被景依婷下了药’一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 铭记之心 “灵力”使然

柳秦伦实话实说“一个患有失心疯的人能保持在每隔一日发病这样的规律,还不值得怀疑吗?一个人不会无缘由的突然转性,不管是牛排还是红酒,我做好了被她下药的准备,一旦药性发作,我会以最快的方式自保,还能让景依婷知难而退。”

“我只是没想到,景怀生知道柳公馆有危险,还愿意让景依婷呆在这里,景依婷是做好了拿下我的准备,但一餐结束后,我一切安好,确是我冤枉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迷药会在香水里,一旦嗅进体内,能够完全控制人的大脑,这种迷惑男人的方法,除了自村上真美处获得,我还真想不出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还能从哪里弄来。景依婷趁机拔下铭记之心,我便更加肯定了。”

进了柳公馆大院,停好车,回到柳秦伦卧房,从阳台往园子里看,菀儿正在打扫庭院,确定了隔墙无耳,栖蝶才又开口问“你是说景依婷和村上真美有勾结?”

“应该就是上次景依婷被村上真美俘虏后,两人搭上的线,景依婷对我的迫切就是村上真美最好下手的点。”

栖蝶低头细瞧柳秦伦左手食指上的铭记之心。这一阵,她和他关系进展神速,柳秦伦以他优秀的为人和贴心的行动成功打动了她,若不是有一个莫宸晞先入了她的心,她早就爱上他了。

莫宸晞于她纵然遥远,但他们之间没有秘密,几乎是一种透明的相处,可柳秦伦不是,如今他渐渐在她心里有了分量,有些事却仍是难以明言,比如他习惯性地正用左手拇指指腹抚摸的那颗钻石

“铭记之心我从未见你离过手,日本人这么想要它,灵力一说到底是真是假?”

柳秦伦抬起左手食指“真,而且价值连国。”

栖蝶“怎么说?”

柳秦伦详细为她解析“铭记之心号称世上独一无二的红钻不假,指引爱情是我想通过它去找到一个适合我的妻子,如果有人能够看出它与众不同的设计和寓意,说明她拥有一定的学识,这样的女子就算没有爱,也可以相敬如宾。”

“脱离险境是利用钻石本身的切面角度结合光源,就像太阳照射车窗玻璃,那种光线一旦瞟在人眼上会刺激得人眼没有办法正常视物,就能够趁机分散敌人的注意,向敌人下手。”

“改变未来则是在这个相持阶段,抓住日本人的心理弱点将日本人引过来,去年年初轰炸后,我就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够保住王廷,铭记之心的制作成功,即使无法阻止他们轰炸,至少能够让这个城市活下来不被毁灭,只有城市保住了,王廷才能保得住。”

“7月28日,8月17日、19日,这三次,是板恒利用酒井藤野和村上真美闯进江城、分散我们注意力的时候对江城的密集轰炸,地点分别在江城内部的王廷外围的沿江一带,由此说明,他们很在乎铭记之心。”

栖蝶大悟“难怪日本人对轰炸江城,但王廷所在的新城路一带没有受灾,因为他们不敢动王廷,是怕你会毁了铭记之心。”

“我要把王廷这个范围变成像上海滩租界一样的地方,只要看到太白山上挂起了红灯笼,江城东西北区的老百姓都可以往王廷所在南区跑,甚至我们可以在南区搭建临时帐篷,让老百姓住在这里,这样就能减少人命的伤亡。房屋毁了可以再建,但生命只有一次,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乔都防空洞多,诗城山洞多,咱们江城虽然没有那么洞,但有王廷。”

栖蝶满脸崇拜地倾听,简直是对他产生了顶礼膜拜的心。柳秦伦不愧是柳秦伦,担得起王廷的重担。

“日本人动静这么大,威尔斯那边似乎很安静。”

柳秦伦仍是轻松地笑笑“该来的总会来,有你在我身边我还怕什么,无法改变的事莫管,珍惜过自己的日子。”

这一笑,栖蝶终于看到了他的推心置腹,也看到了他对她毫无保留的诚意。

此刻的他好像一个活在无忧世界里的小孩,永远持有一个乐观向上的心态,似乎认识他以来,除了在景依婷一事上表现过忧愁,其他事情她好像从未看到过他有过焦虑,天大的事都能一个人扛着担着,这一点上与她一样,只是她担负的是一个家庭的责任,而他担负的是一个城市的责任,栖蝶的心猛然又增了几分心疼。

持续不断的轰炸益发激起江城百姓对生活的热情,连日来城中日日有嫁娶添子的喜事,靓居和麗装合并后并未受到仓库损失的影响,生意平稳直上。

柳秦伦继诗城捐款后,再次拨了五十万给政府,作为前三次被炸的江城西区救灾款。

同时一面着力保证王廷之都的吃食供应,一面张罗药店开业的事,一面和政府联手整合南区,一系列的大动作连日占领乔都日报的全部版面,栖蝶从报道上知道他说到做到,在南区很多地方搭建了临时帐篷,方便老百姓暂住。

有钱的人住在饭店里面,享受着高床软枕,没钱的人住在饭店外面的帐篷里,多少也算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这就是世道。

9月17日,日机再次轰炸江城,如柳秦伦所料,当警报一响,老百姓纷纷往南区跑,据政府的统计,此次轰炸12人死亡,13人受伤,200多间房屋被毁,比起上个月的数字,大幅度降低,很好地提升了老百姓生活的勇气,抗日的志气。

柳秦伦的这一举动不止受到了政府的肯定,更是深得江城百姓心。

柳秦伦忙碌在外,柳公馆却是在送走景依婷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栖蝶负责和身在乔都的柳如嫣联系药品进货一事,这天,她收到柳如嫣寄回的一个信封,里面是童静峰和柳如嫣定于中秋佳日大婚的喜讯,请柬上特意注明特邀柳秦伦和柳栖蝶担任伴郎伴娘,请于婚宴前两日到达乔都。

栖蝶大喜,满心的热络却在第二张红色请柬打开的瞬间冷却。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结婚喜事受启发

栖蝶拿着请柬的双手僵硬了,她盯着那红色纸面上赫然写着的莫宸晞和童静雪定于中秋佳日大婚,特邀侯云藩和景依婷担任伴郎伴娘。

落款的时间地点和童静峰柳如嫣公布的一模一样。

也就是,她会在那个地方见证他正式迎娶童静雪。

栖蝶如坠地狱,眼前涌现起再不见清晰的模糊,她突然觉得和他的那个一年之约太过幼稚!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抽身?但是,她仍然坚信他不会骗她,这一步一定不是他的本意,一定是在童静峰和柳如嫣大婚的大环境下,被童振鹏勒令所逼。

可是,就算所逼又如何?童振鹏的目的达到了,结婚后,莫宸晞就必须对童静雪负起责任,否则,她的罪过就太大了。

栖蝶愁肠百结,痛苦地紧紧地闭上眼睛,整整一个下午,她都闷闷地蹲坐在大厅沙发上,紧捏着手里的请柬发呆。

等到外面终于传来停车的声音,才抹干脸上的泪痕,调整好状态,等柳秦伦一进门,微笑着将两张请柬递给他。

柳秦伦获知柳如嫣即将大婚的喜讯,操劳了一天的疲意一扫而空,却并没有出现栖蝶以为的会高兴得大喜的模样。

他的目光停在打开的第二张请柬上,悠悠抬头看向她,然后,毫不顾忌在场的菀儿,一把搂她入怀,大手轻抚着她的头,给她自己能给的关怀。

栖蝶饱受焚心之痛的情绪再难压制,双手抱紧他,把头深埋在他怀里痛哭。

一旁,菀儿看着柳秦伦手上的红色印贴,又看着柳栖蝶痛哭哀伤的模样,浑噩得不知所以然“二少爷,三小姐,你们怎么了?”

栖蝶松开柳秦伦,擦干眼泪,回了句“乔都有喜事,我高兴罢了。”

乔都?菀儿脑子机灵一转“可是大小姐的喜事?”

栖蝶点点头“大小姐和童大少爷,还有莫宸晞和童静雪,都定在中秋大婚。”

她注意到菀儿脸上倒是没有因为这句话产生任何异样,保持常态道“那真是大喜事。饭菜都做好了,二少爷三小姐请用饭。”说完,转身往厨房走。

“等等。”栖蝶叫住她。

从前管家丫头厨子司机一大帮人,在厨房后面的一小块空地上摆一张桌子作为吃饭的地方。只剩下菀儿后,她那日去厨房煮解酒茶,撞见灶台下的小板凳上有一个饭菜合在一起的大碗,被人吃掉一半还剩一半,联想到菀儿孤单单的坐在小板凳上凑合,总有一种街边乞丐的悲哀可怜,回顾这些年菀儿对她的爱戴拥护,她由衷相信那些没有坦诚的隐瞒,动机并不坏,在没有带来巨大伤害之前,可以归为善意。

她说“和我们一起吃吧,现在这个家只剩我们三个,没有主仆之分了。”

菀儿感动得眼红红,直鞠躬道谢。

栖蝶哀叹菀儿那颗丝毫不逊于她对莫宸晞喜欢的心,致她一步步沦为比自己更可怜的人。

栖蝶安排菀儿坐到身边,像照顾江家妹妹一样为她夹菜,她没有办法对菀儿实施撕破脸皮的摊牌和疾言厉色的逼问,考虑着该如何点拨才能让比她更沉得住气的菀儿主动请辞?

于是,她故意挨到柳秦伦结束晚餐上楼休息后,责令菀儿休息,主动收拾碗筷。

菀儿当然不干,这些粗活哪能让三小姐做。

栖蝶不与她争,菀儿护她的真心,恪守本分的自觉,是最使她窝心喜欢的两处。

菀儿洗碗,她便擦碗,菀儿收拾灶台,她便扫地。

做完事,栖蝶叫上菀儿一起回房,将自己所有的衣服首饰摆满在床,又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菀儿手心里“这些虽然不是新制的,但都跟了我很久,你选几样留个纪念吧,本来应该做些新的送给你,但时局不稳,钱还是放在身上最保险,这些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零花钱,这几年你在我身边兢兢业业,算是我这个三小姐送给你的嫁妆,当初你自我介绍说是乔都人,我猜想那里应该还有你的家人,过几天你就跟我们一起去乔都,回你该回的家。”

栖蝶诚心诚意掏心窝子的话,吓得菀儿万分惊恐,赶紧跪在她跟前求情“三小姐,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改好不好,请您不要赶我走,菀儿只想留在您身边,好好服侍您照顾您,其他什么都不求。”

她信,深信。越信,便越觉得有猫腻。

栖蝶搀扶起菀儿,拉着她坐在床边“你不是我的附属,我也没有权利占用你的人生。离开这里就找个好男人嫁了吧,与其默默守着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男人,不如好好找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过自己的日子。”

这是她这些日子在永延身上获益来的道理,赠予菀儿是恰到好处。她着重在‘男人’二字上加重了声调,是希望她能领悟自己的良苦用心,来一场好聚好散。

栖蝶语气、表情、神态皆平静,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不是在对自己说,可她一双仿佛早已洞察一切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的明明是自己!

菀儿惊恐而睁大的瞳孔在与她对视时一阵心虚,莫不是,莫不是她露了什么马脚,被三小姐发现了她的身份?不可能!她一直隐藏得很好,三小姐不可能会怀疑上衷心耿耿的她。

菀儿不断摇头的动作出卖了她的内心,很容易让栖蝶一眼窥透。

栖蝶稳若泰山,语气依然平静“正常来说,一个对主人绝对忠心的仆人是不会引起主人怀疑的,这一点你做得非常好,但你不觉得一个人背井离乡不求任何回报只求留在主人身边,面对既知的危险也不惧怕,在金钱面前更是无动于衷的动机太惹人怀疑吗?”

菀儿猛地愣了神。

栖蝶微笑“我不知道你和莫宸晞是什么关系,你可以掩饰和他的关系,但你无法掩饰对他的心意,面对他,你的眼睛会目不转睛情不自禁地看着他,视线里全是他,只有他才能打断你,但面对我、甚至与他同样优秀的柳秦伦,你没有相同的反应,这是我身为女人有着同样的视觉反应,确实你和他早就认识。”

菀儿只觉大脑瞬间空白得没有了思考能力。柳栖蝶将她的心事剖得如此透彻,是要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放手的洒脱

栖蝶见菀儿不说话,不反驳,继续说“三年前你已对莫宸晞情根深种,才会甘心接受他全方位的培训,以绝对的优秀成功成为妈妈的得力助手,大大方方受他委托照顾我以及为他收购王廷做眼线。告知柳秦伦我救了莫宸晞、隐瞒景依婷离开柳公馆、任由景依婷对柳秦伦下药,目的是要柳秦伦知道我爱的是莫宸晞,从而让柳秦伦断了对我的爱意,如果柳秦伦和景依婷成其了好事,就不得不接受景依婷,你就不会再害怕我会和柳秦伦日久生情,搅了莫宸晞的苦心。”

菀儿呆看着柳栖蝶一张一合的唇裸地揭穿她心里最大的秘密,一张脸涨得火热,惊得大脑如雷轰顶,震得浑身瑟瑟发抖。

栖蝶笑了,她所有的猜测均在菀儿这番表情中得到了验证。同时攥紧了拳头——她可以接受他的明抢,却难以承受他的暗箭,菀儿这支箭射过来,足以粉碎她的心。

菀儿定定地看着那温暖得完全可以融化她全身冰冷的笑容,那绝不可能有却真真实实有的柔美的笑容,突然镇定下来,涌在脸上的血气和激动渐渐平复。

栖蝶摸了摸她的脸“我没有任何要你难堪的意思,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现在我弄清楚了,我永远感谢这三年你对我的照顾,以前的柳三小姐‘需要’侍候,现在的柳三小姐不再需要任何侍候,所以我们不再是主仆。”

她挑了几件最新最贵的衣服首饰连同信封放在一个礼品袋里,递给菀儿,在她看来,菀儿并不缺这一星半点,不过莫宸晞所有的到底不是她的“女人只有是自己的才最稳妥,不管莫宸晞能给你多少,多一点防身总是好的,莫宸晞那边,我会跟他说,不会难为你,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菀儿惭愧、失落,此刻,诸多情绪涌上心头,她的“不忠”竟被柳栖蝶三言两语轻松化解了,每一句话都在顾全她的颜面,没有让她暴露得太无地自容,还将所有的全部送给她,羞愧得眼泪汪汪。

三年前她被莫宸晞派来时不过十六岁,如今也不过十九岁,那时看着柳栖蝶受着柳江两家环绕的幸福,她有嫉妒,有埋怨,凭什么同样出生底层的女子,上天能赐予她“柳栖蝶”的际遇,就连心上的莫大哥也远距离牵挂着她,自己却只能做她身边的丫头,日日饱受比从前受苦受难的日子更难熬的分别之苦?

这些年,她亲眼目睹柳栖蝶凭着自身本事站稳江城,她由衷敬佩,享惯了锦衣玉食的福,还能留一杯羹接济本家,能褪去华服穿回布衣,所有的名媛千金里怕也只有柳栖蝶了?从而对她最初的不满欲渐渐消散,终于了解到莫大哥为什么会对她情有独钟。

她一边决定替莫大哥好好照顾她,一边又揪心再也没有机会重返乔都,就连莫大哥娶妻也无法亲临现场的时候,柳栖蝶彻底解脱了她。

菀儿觉得身心一派畅然,带着感恩满满的心双手接过袋子,跪拜三小姐,以示礼貌和感谢。

三小姐以德报怨的恩,她承得很是难受,无颜再在这个家里呆到中秋。第二天一早,菀儿早早做好丰盛的早餐,离开柳公馆,仅留下一封信在桌上

三小姐的大恩大德,菀儿这辈子都会铭记在心,不管我在哪里,都会诚心为您祈祷,莫宸晞亦或柳秦伦,祈祷您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真正的幸福。

栖蝶强忍住泪,默默吃着菀儿为她准备的最后的早餐,在喝完那碗银耳莲子百合羹时,眼泪终于忍不住盈眶而出。

柳秦伦认真看了看纸上简短的一行字,虽然他也曾对菀儿忠心不二的行为感到了诧异,也并不多想,心疼直问“为什么要送走菀儿?这么一来,家里的内务就真的需要你一个人撑了。”

栖蝶转头看着秦伦,眸光灼灼“战争年代的生命都是耽搁不起的,战争年代的爱情也是最弥足珍贵的,永延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菀儿也能,我不能自私的留她一个,表面上是信任,实际却很残忍,江家我尚且能撑,柳家又有何难?而且有你在我身边,我还怕什么?”

“有你在我身边,我还怕什么?”这仿佛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和对彼此的肯定。柳秦伦一时有些惊喜地呆看着她,她也看着他,梨花带雨的脸上笑容嫣然。无声的温馨与甜蜜滋润着他的心脏根部开出香妍的情花,花香弥漫在身体里的每一处,那种喜悦已令他飘飘欲仙,若不是门外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心里那一番酝酿了许久的表白话已然脱口而出。

但是,他必须控制住自己!

所以,柳秦伦霍然起身,走到门口,开门让来人进来。

看到来人,栖蝶一怔“永泰?你怎么回来了?”

江永泰放下行李箱,和身旁的柳秦伦互看一眼“三姐出嫁那天,柳少爷问我有没有兴趣到王廷新开的药店坐诊,我觉得帮外不如帮里,能为王廷出一份力是我的荣幸,便和柳少爷约定好,把爸妈和弟妹们安顿好了就回来帮他打理药店。”

栖蝶不解“什么叫安顿好?”

“柳少爷说照目前的形势看,岛城比江城安全,借着三姐这事就把家里人安顿到岛城住一段时间,等日本人对江城的轰炸淡了下来再回来。”

原来柳秦伦的目的在这里。这么一来,她就更能放得开了。

柳秦伦处处为她安排周到,栖蝶很是感激,感激的同时也忧心,倒不是担心永泰扛不下来,这些年一家大小的外伤内痛他一手包办,从未出过岔子,论医术足以胜任,可论经验论资历,还欠缺火候,只有服务于柳家多年的杨医生才有资格坐主诊,诊治不比其他,断不可出一点差错。

上次柳秦伦拒绝杨小姐后,为了景依婷,她刷过父亲的人情牌去请杨医生,受人几声勉强的叹息后,她明白过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杨小姐在柳秦伦面前连个妃位也得不到,杨医生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忠诚化为云烟,换谁心里都堵。

永泰作为她的亲弟,到底是比杨医生亲近许多,柳秦伦重用他也大有培养心腹的意味。



第一百一十八章 廷愈再生膏的诞生

永泰已经成人,是几个弟弟里最成熟稳重的一个,也是时候担起大任“你既决定好,就要好好做,用心做,要用比旁人热心几十倍的心态去对待每一个病人,用江城百姓的口碑来证明你年轻也有的实力,回馈秦伦的信任。”

江永泰重重向柳秦伦应承道“秦伦哥赋予我这么大的重任,我定不负使命,全力救助这江城里每一个人!”

柳秦伦当然深信“从我在《本草纲目》上看到你对于那些不懂地方的细心标注和页面上的深深折角印,肯花心思花时间去破解疑问,直到把不懂的地方完全弄懂,我就相信你一定会个好大夫。”

转身走到厨房,拿出一副碗筷摆在桌前,示意江永泰“边吃边说。”

永泰这股东风已到位,栖蝶又看回坐回原位的柳秦伦问“药店那边你怎么安排的?”

“江城卫生院作为江城唯一的医院,设施设备都有很多不足,一旦日本人再炸几次,就会有很多人因救治不及而丧命,我们要弥补的就是这一缺陷,从中医的角度去救治那些伤员。”

“古代的人们在经历战斗后在没有西药的情况下也活了下来,我们为什么不把伟大的中医精髓传承下去,这一点如何去实施,就要看永泰的本事了。”

“中药是人工种植物和天然生长物,不需要西药那样进行几轮加工提炼,可以减少很多成本,而且我们直接供应除了江城现有的人参、燕窝之外没有的藏红花、鹿茸、阿胶、天麻、冬虫夏草、灵芝之类的稀有药材,就不需要再从其他地方辗转进购,成本又会减少很多,用同样的东西去赚取剔除成本后的价钱,会更划算。”柳秦伦看着栖蝶问,“姐姐那边安排怎么样了?”

“我已经跟她说了,不过最近操办婚事,可能腾不出时间去谈。”

“那我们自己去谈。上次公布王廷要开设药店后,很多小店面都络绎不绝报名合作,通过这几天和那些药铺老板开会,我采取先收购后聘用的方式,先将他们小铺的药品和铺子一并收购,把药品全部转过来,药店就由永泰主管,同时把他们的药店进行住房改装。上次我让你研习的药研习得怎么样?”

江永泰接话说“差不多了,等到加进芦荟就完美了。”

柳秦伦道“等到那些药材回来后,永泰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成品药拿出来,作为我们王廷独有的必杀技,小铺的中医轮流到药店看诊,一来可以减轻你的负担,二来江城的药业一行便被王廷垄断了,甚至会影响到其他七城和乔都。”

“好主意!”江永泰忍不住拍案叫绝,“改装成住房卖出去等于是王廷的投资转了个圈又回到了王廷,还将药店全部收到了王廷麾下,日本人这么一炸,对于老百姓来说,最稀缺的当属住房,医药嘛,只要供能应缺就行,若是人好了,没了房子就只得睡马路边了。”

柳秦伦看着江永泰说“这几天你就过来住,我想知道每天最新的进展。”

江永泰抿嘴笑道“我还是回家住吧,我的医书全在家里,而且,我可不想在这儿当电灯泡。”

但永泰这么一玩笑,无疑是把两人的关系推向了最暧昧的顶端,栖蝶脸色一沉“胡说什么呢,吃完东西赶紧回去,家里没个人看着也不行。”

在情感上,她理智得惊人,这些日子,她一直把和秦伦的关系控制在交心朋友中,就算接到莫宸晞大婚的消息也依然如此,不能单凭他表现出来的好就误认为什么,从侧面讲,他这一系列举措也可以理解为要她和永泰巴心巴肝为王廷做事。

当初也是得到莫宸晞的亲口告白才确定了莫宸晞的心意。所以柳秦伦没明着对她表示,她便不能将这种好往爱情上认。为掩饰脸面上的尴尬,她主动向柳秦伦揽活“这几天你就放心忙药店的事,嫁妆和礼物交给我好了。”

主动揽活容易,做起来却叫她犯了难。

柳如嫣所要嫁的人家可是整个乔都八城最不缺钱的人家,陪嫁去的东西不仅要配得上柳大小姐的身份,还能寸得起少奶奶的地位不能落了童家人的口舌,婚嫁必备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自当不可少,刚刚办完永延的,她也跟着母亲长了不少学识,打理起来还算顺利,可除开必备的,她还想送点特别的,外面市场上买不到的。

立秋后,进入九月的白日气温要比夏季要低很多,栖蝶心情好精神好,很是耐得住性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忙活,她要在大婚当天,让柳如嫣惊艳全场。抱着这个念头,每天晚饭时间和秦伦打过照面后,其他时间两人各有各忙。

柳秦伦每天早出晚归,头天夜里睡时通过门缝看到栖蝶屋里的灯还亮着,没有去打扰,第二天出门时,通过门缝看到栖蝶屋里的灯还亮着,轻轻扭开门把手,总会看到栖蝶趴在梳妆台上沉沉睡去,还是没有去打扰,栖蝶要给他和嫣姐一个惊喜,他不能破坏了她的心意,重新打开自己房门,然后重重关上,他想栖蝶定能被这声音惊醒,也是委婉的告诉她,他出门了。

当江永泰和江城几位经验老道的中医代表在还未开业的王廷大药店里研习,最后用10味包含8种中草药、2种花制成的对炸伤伤口起到很好的散瘀止血、消肿止痛、抗菌消炎的药,呈现在秦伦和栖蝶面前时,药体呈糊状,色泽墨黑,气味偏苦,栖蝶由此将它命名为廷愈再生膏,说“廷代表王廷,愈代表伤口愈合,再生代表希望,传达给老百姓一种正面面对轰炸的态度,被炸弹炸伤并不需要害怕,有我们的药就一定可以痊愈,不仅伤口痊愈,在我们的调理下整个身心都会得到质的提升。”

柳秦伦大为满意地拍拍江永泰的肩,笑道“好样的,果然没让我失望,我已经决定把药店定于12号开业,先储备一个月的量,我们先免费试用一个月,发现问题好立刻解决。14日我和栖蝶动身去乔都,会呆上几天,这几天要密切注意药店的事,以防万一。”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再访童家遭冷待

转眼便是12号,王廷大药店开张的日子,栖蝶和柳秦伦一同现身在新装潢好药店门口参加剪彩仪式。

这是栖蝶第一次参观在柳秦伦一力安排中呈现在江城老百姓眼中的王廷大药店。

麗装和靓居合并后,柳秦伦又买了旁边铺子进行扩充,放眼望去,面积并不比王廷之都宴会厅小。药店主打中药治疗,可以看到店面两边摆放了又高又密集的中药柜,中间有四名中医坐诊,再里面,摆放了医院那样的病床,供很多在之前轰炸中仍然负伤在身的伤员休息,永泰正一个一个进行廷愈再生膏的敷贴。

这是7、8月的轰炸后,江城近来的第一桩喜事,吸引到全城百姓赶来围观,王廷大药店的盛大规模和廷愈再生膏的现场试用,它名称的来历,它不刺激皮肤、膏药敷在伤口上感觉到清凉的舒服,最多7天伤口就会痊愈,都令伤员们盛赞王廷出品的这一杰作和柳秦伦过人的智慧。

柳秦伦对此并不居功自傲,他特意在记者和老百姓面前,把功劳归功于廷愈再生膏的研发者江永泰和王廷大药店的一帮老中医们。

人群中,栖蝶看到了唯一一名记者的身影,如果她没猜错,这记者就是受到柳秦伦默认,一路跟着他们前往诗城的那个人。

栖蝶一身新制的粉紫色纱制小礼服配上秦伦的黑色西服,两人并肩站在人山人海之中,依然是照相机镜头最能捕捉到的最显眼的两张面孔。

几日时间,通过乔都日报的宣传广而告之,柳秦伦的名字继诗城、江城捐款后再次威震乔都八城,江永泰和王廷几位老中医也随之扬名立万。

王廷在柳秦伦的打理下越来越发扬光大,永泰也得到了证明自己的机会。栖蝶高兴得似乎人生从此得到安定和满足。

14号一早,两人带着几口又大又重的箱子登上了前往乔都的邮轮。

早上的船依然是两天后才抵达乔都。

早前为了准备那份特殊礼物,特意与柳如嫣沟通得知此次会举行西式婚礼,柳如嫣也会从所住的国宾饭店出发,坐车前往婚礼举办地东方会馆。

栖蝶一见候在码头的童家随从,客气把人招过来,说“麻烦二位把这较小的一口箱子送去国宾饭店柳如嫣所住的房间。”

栖蝶倒是没想过,短短两个月后她会再次来到童公馆,还是参加柳如嫣和童静峰的婚礼,回想两人上次见面的拘谨和尴尬,走到结婚这一步还真是不可思议。

几口箱子被随从抬到大厅中央放下,难得,今日童家人凑了个齐,栖蝶当着大家伙儿面一一打开箱子介绍“大红龙凤被、鸳鸯枕,各种金银玉器、木器家具,共九十八件,还有一件加上这九十八件总共是九十九件,取个长长久久的意头,不过要等到婚礼当天揭晓。”

童静峰当即吩咐下人“把箱子里的东西放到新房作布置。”

柳如嫣和童静雪很是好奇地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问“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栖蝶笑了笑,不答话。

童振鹏吐出一口烟气,看向她身后的柳秦伦问“听如嫣说,令尊和太太去了美国?”

柳秦伦恭敬应答“家父身体不适,送去美国好安心休养,后天我会送姐姐出嫁。”

栖蝶从随行的手包里拿出一个大红盒子,走到正前方沙发上坐着的童静雪和方才抬头正眼看她的莫宸晞面前,双手递上“这是我和秦伦送给二位的结婚礼物,祝愿你们能像它一样一起谱写后半生。”

童静雪惊讶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对纯金制的夫妻人偶,两位老人面对面,四目相对,栩栩如生,人偶上还以他们的名字刻着‘珍晞这爱情,与雪共白头’的祝福语。

童静雪眼睛一亮,大是喜欢,理解到这两句话的含义“珍晞这爱情”,是要她珍惜莫宸晞;“与雪共白头”则是要莫宸晞好好照顾她。直夸“栖蝶小姐真是有才气,这是我这几天收到的最有新意的礼物了,谢谢!”

栖蝶见莫宸晞看着人偶弯弯唇角,从沙发上站起来刻意避开她,目光越过她看向身后的柳秦伦,波澜不惊的面上露出一抹诚挚的微笑“有劳两位费心了,由于上个月日机对乔都的轰炸造成了乔都城损失惨重,所以后天的婚礼只会在童公馆的花园里举办一个小型的,邀请的是上次乔都商会的成员,另外,明天中午会在一心花邸设宴款待专程前来道贺的美国领事威尔斯和新婚妻子,对方要求见我们6个,还请两位务必出席。”

柳秦伦潇洒的回上一个相同的笑容“一定。”

栖蝶愣了一愣,想他如今的表面功夫修炼得是愈发纯熟了,若不是有意避开的目光,还真是看不出来他正在压制着无法直视她的痛苦,而他所处的这个角度也只有她能看到能看懂,否则真能让人相信这个邀请只是一个简单的回礼,只有她知道他是在暗示她明天要对她说点什么。

但今时今日,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

莫宸晞站着不动,满是笑意的脸上眼神很集中地看着她的身后,黑色眼珠里映出秦伦同样的甚至冷冽的与他同看的眼神,栖蝶觉得夹在他们眼神交锋的中间很难受,幸好童老爷子及时招待大家到餐厅用晚饭,她才得以抽身。

童公馆难得迎来的双喜临门,从进门到现在,童老爷子高兴得一刻也没敛过喜悦的笑容,热情招呼远道而来的柳秦伦和柳栖蝶就座在他的右手边。

栖蝶对着面前丰盛的午餐却在童振鹏跟前有些难以入手,她看了一眼对面挨着童老爷子坐着的童静峰和柳如嫣,童静雪和莫宸晞,成双成对互相夹菜盛汤,羡慕得心酸,唯有默默扒着碗里的米饭。

没扒几口,柳秦伦夹了一个鸡腿和几筷子菜到她碗里“只吃饭不吃菜哪会有营养?”引得对面几人都停顿了一下。

栖蝶不敢侧头去看柳秦伦,仍是默默扒着碗里的饭菜,刚才送上嫁妆时,她已经很努力地表现,很努力地让自己得到存在感,还是得不到童振鹏一眼正视,所以她只当自己不存在。



第一百二十章 餐桌上打心理战术

栖蝶不用细想也知道,诗城救援一事在乔都日报影响下,一定在乔都上流社会引发了轰动。江城首富柳忠廷十年前收养义女柳栖蝶的旧闻再次被扒了出来,原本对这个名字不感兴趣的童振鹏也好奇她到底有何魅力?能让莫宸晞不顾童家的颜面和柳秦伦不顾王廷的大任勇闯弹雨?

该坚强时坚强得犹如男子,该安静时绝不抢主角风头,且看她一副辜辜怯怯样,像是受了欺负不敢反抗,只以一招沉默是金来回应四周的诧异,已是不得不让童振鹏正视到她的存在。

乔都城内,优秀如景依婷,都是绞尽脑汁去吸引柳秦伦的注意,想方设法得到柳秦伦的回眸一笑,可这个女孩,能对柳秦伦的示好无动于衷,云淡风轻得丝毫不给人做作感,这般的沉稳和收放自如的喜怒,让他由衷相信,整个乔都八城没有一位女子会是她的对手。

这样的女子最神奇,也最危险。

在景依婷和她之间,他肯定选择前者成为童家的内戚,年轻人意乱情迷只一时便罢,断不可赔送了自己和婚姻,太过专情绝非好事,尤其是乔都八城虽地大物博,可百年才出一个柳秦伦,在日机不断轰炸的今天,这样的人才怎能断送在一个女人手里。

若能借助柳如嫣和景依婷将柳秦伦收为己用,也是一桩美事。

于是,童振鹏以玩笑话进入正题“秦伦真是堪称咱们乔都最杰出的典范,一个人在美国十年,荣获到国际最一流的哈佛大学的肯定,回国没多久就大手笔拯救诗城和江城于危难,咱们乔都在国内乃至国际总算有了代表性的年轻一代。听说已经和景依婷定了亲,正是郎才女貌,我看着依婷长大,会有点小姐脾气,但心眼不坏,对你是一心一意,看在这一心一意上,你可要多多包涵。不知道喝完我童家的喜酒,是否该喝柳家的喜酒了?”

他以柳秦伦的优秀引出和景依婷的婚事,一席话的重点全在于此,意指只有景依婷的身份才配得上柳秦伦的优异,结尾的一问更是问得所有人都停顿了。

经过了诗城救援和日本人大闹江城的事后,这童老爷子左右也应该看出点什么来,这么一问再加上那张和蔼的笑貌,就是特意在为景依婷争取机会。

童振鹏开口,乔都市市长的身份压下来,再加上柳如嫣的面子,柳秦伦一定会应承,即使有反驳的心,也不会明着说反驳的话。

栖蝶心里紧张,这才侧头去看柳秦伦的表情,只瞧他毫不怵场,半垂的眸光对着面前的某一处良久,使童振鹏明白他在认真考虑他的话,待嚼完嘴里的食物,刹时抬起眸光正对童振鹏,微微一笑“多谢伯父关心,相信不久后柳家就会有喜事发生,到时一定相邀伯父观礼,还望伯父能够大驾光临。”

童振鹏在心里大赞了一把这个年轻人的机智,他的问话落角点在“喜酒”二字上,他回答的“喜事”二字没有直接回避景依婷,以表对他的尊重,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是捡了他话里漏洞的便宜。

童振鹏点点头,表示满意,嘴上却是不饶“依婷是个不善言辞的姑娘,你要与她多相处,方能发现她的优点,不如把依婷和栖蝶的伴娘位置调换一下,婚礼后,静峰和如嫣要去美国探望令尊,你们就跟着一起去,借着拜会的机会加强一下彼此间的了解。”

强悍的口气,已经令栖蝶觉得无地自容。

柳秦伦和柳如嫣也都愣了神。

莫宸晞被一颗米粒呛到猛咳了几声,童静雪立刻盛了一碗汤递给他,他接过碗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喝着,想用碗身来遮挡脸上的愁苦。

如果说他上句话让柳秦伦有了钻漏洞的余地,这句话就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表明了这位位高权重不可得罪的老者的立场。

这顿饭吃到这里,栖蝶已经完全没了胃口,甚至有些倒胃口,没想到堂堂童大市长,在看待儿女婚事上,如此的不可理喻,若柳秦伦在前一句明确反驳了他,他是否还要如旧时一般来一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硬逼?

此时此刻,她只盼着时间能够快点过去,等柳如嫣在婚礼正式举行后坐稳了童家少奶奶的位置,她立马告辞走人。

栖蝶体内热血沸腾,一口气憋得血气涌上脑门,脸上烫的厉害。

“栖蝶小姐怎么了?”童静雪见她脸色通红,上次来中暑昏迷,吓坏了她,这次天气凉爽,不明白为何还会出现中暑的症状。

栖蝶犹如找到了可以立刻离开的契机,故作头晕说“近来气候冷热变化大,有点着凉。”

柳如嫣知道这顿饭栖蝶吃得痛苦,不明白一向鲜于插手子女事和蔼有加的童振鹏为何偏偏对栖蝶有敌意,感情的事本来就无法控制勉强,秦伦和莫宸晞都是出于本能,栖蝶也是被动的!莫宸晞和童静雪婚礼已定,他对栖蝶还有什么不满的?

但事实已经是不满了,没有栖蝶就没有她今天的幸福,她要想办法扭转局面!于是,她看着父亲说“一切照爸爸说的意思办,我们明天去一心花邸再和依婷探讨一下具体的细节。栖蝶身体底子本来就弱,这些天操心我的事也够累的,我们就先回饭店休息了。”

童振鹏觉得这事也不是立竿见影的事,眼前这几个小辈顾着他的面子没有反驳,见那柳栖蝶被他逼得脸色通红,也不便太过为难,点头同意了。

柳如嫣一路搀扶着栖蝶出了童家别墅,陪同柳如嫣出来的童静峰向栖蝶致歉道“爸爸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依婷碰了一头的钉子,景伯父心情也不好,到了爸爸这儿,免不了要说上几句。”

言下之意,是童振鹏的那番话,是她应该受的?

栖蝶深感迷茫,僵硬回笑说“我明白。”

安排好车,童静峰护送三人回到饭店,下车后对柳如嫣说“你和栖蝶先回房吧。”又对柳秦伦说,“时间还早,我们去咖啡厅坐坐。”

柳秦伦猜到童静峰要和他谈什么,这也正是他要和童静峰解决的问题,欣然而至。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心意所指,心向往之

栖蝶被柳如嫣搀着往前走,她知道童静峰要和柳秦伦谈什么,也知道柳秦伦会如何回复他,这个节骨眼上,本不该冒着得罪童静峰的风险让柳如嫣为难,可倘若、倘若她真的同柳秦伦一起了,和童静峰就有着无法规避的内亲关系,她不想柳如嫣为难,也不想柳秦伦为难,这场谈话迫在眉睫。

她相信童静峰对柳如嫣情比金坚的感情,也相信柳秦伦的能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柳秦伦已经有了推心置腹的信任,这种信任使她心里踏实,使她能够暂时摒弃掉所有的烦恼,回到房里安心入眠。

和初次见面一样,童静峰选了咖啡厅一处偏角落的位置。

情景与上次重叠,只是这一次,有了柳如嫣和童静峰已定的关系,柳秦伦不再像上次那样对童静峰的突然相邀感到猝然,率先开口“到今天,我觉得我可以叫你一声姐夫了。”

“当然。”童静峰笑着点头,两人黑色眼珠里迸发出的火焰同时相交空中,童静峰有些尴尬,“不过你似乎不太诚心?”

柳秦伦微笑道“我当然诚心,栖蝶也一样,我们都希望你和嫣姐能够珍惜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一直幸福下去。栖蝶为了让嫣姐在童公馆站得住脚,不受旁人的斜视,为了准备那份特殊的嫁妆,扎得十个手指全是针眼,累得五个晚上没有合过眼。但你作为姐夫,含沙射影的去指责妹妹,对我们柳家又有多少诚心?”

童静峰道“我和如嫣很幸福,只要我和如嫣结了婚,莫宸晞就不会再收购王廷,王廷就此稳坐江城首富的宝座,这难道不是我的诚心?当然,你有能力保王廷,但你抵挡得住日本人的轰炸吗?你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说到这里,童静峰喝了一口咖啡,靠着椅背,无奈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景依婷真的很爱你,静雪跟我说了依婷这次在江城的遭遇,一个从小在保护圈里长大的女孩子,为了你被日本人俘去,以致受了刺激患上失心疯,这种勇气是我在过去22年里从未看到过的,你同情也好,施舍也好,再给她一次机会,我相信一个人在爱的人面前一定会表现出她的优点。”

“这几年,莫宸晞已将乔行的势力发展至八城,就算你和栖蝶排除万难在一起了,你们面对的就会是整个乔都商会和七城的抵制,那么王廷还有多少个五十万能与之抗衡?连柳栖蝶都在一力撮合你和景依婷,说明她对你并无爱意,你倾心于她,也要她倾心于你,爱情才能成立啊,侯云帆已经和你父亲订了口头亲,这是既定的事实,也是你必须要面对的事实。”

他这次从南京回来,得知诗城救援的事在乔都引发了巨大的震动,他和爸爸一样都对柳栖蝶心存芥蒂,想想近一段时间,她不仅改变了莫宸晞,还能在短时间内俘获柳秦伦,更是让花花公子侯云帆对她生出一种别样的怜惜。

这样的女子,用好了是福,用偏了则是孽。

柳秦伦疑惑而不解“什么叫‘为了我’?”

“村上真美女扮男装住在王廷之都,柳栖蝶让丫头传话要她暗中盯着村上真美,等柳秦伦回来处理,要不是为了你,她会有后面这些灾难吗?柳栖蝶这么做,不就是明摆着给你和景依婷制造机会么?”

柳秦伦短暂一诧后及时恢复了面容上的常态,他不想让童静峰发现他对此事的毫不知情,心里却因为栖蝶仍然做着撮合他和景依婷的事而生了大气“多谢你的忠告,不过我愿意为了栖蝶赌一把。看看景怀生是否真能将王廷赶尽杀绝。”他忍不住回怼一句,“如果你是我,会因为景依婷委屈姐姐吗?”

童振鹏也就罢了,连童静峰都这样说,柳秦伦心里憋了半天的火气可是逮到机会一吐而快“我知道童家和景家是世交,我也知道景小姐对我很上心,很用心,可就是太‘用心’,所以我同情她,可怜她,因为栖蝶,我已经施舍过她一次,是她自己没有好好把握机会,失去了就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也因为栖蝶放了村上真美一条生路,才换回你和姐姐的自由,你们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加筑在栖蝶的痛苦之上,所以请你和你的父亲停止对栖蝶的伤害。”

柳秦伦负气之下准备离去,被童静峰叫住“等等。”

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目光对上时,童静峰紧皱眉头问“可就是太‘用心’是什么意思?”

柳秦伦冷笑一声“我记得童伯父最痛恨的就是把中国搅得翻天覆地的日本人和受日本人蛊惑而叛国的汉奸吧。”

童静峰正色说“是。”

柳秦伦悠悠道“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身边最亲近的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好,甚至做了你无法接受的事,你会怎么样?”

童静峰看着他,缓了半天,平和的脸上逐寸逐寸失色“你是说……”外加不可置信,“不可能!”

童静峰一边否定一边却联想到景依婷在江城被俘一事……景依婷口口声声叫他一声“童大哥”,要把她和汉奸联系起来,他是万万不敢想的,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柳秦伦“证据呢?”

柳秦伦道“时间不早了,姐夫请回吧,今晚的谈话仅限你我知晓便是,可别破坏了大家新婚的心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不妨静观其变,如果我冤了谁,我会加倍补偿,但在那之前,希望姐夫能够扭转一下童伯父对栖蝶的看法,因为不管有没有那谁,栖蝶都会成为你的弟妹,这点上,不也正消除了你对莫宸晞的担忧吗?所以,你应该帮助我。”

童静峰被柳秦伦的一番话怼得无言再对,是的,无法两全的事,他更希望静雪能获得幸福。

但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排斥景依婷?难道她就不能和柳栖蝶和平共处?这样你两边不都稳定了吗?为什么一定要舍弃景依婷,公然和乔都商会作对?”

柳秦伦断然回绝“不能。”他双身撑着咖啡桌,躬身紧盯童静峰,“如果有一天,你迫于某种压力愧对了我姐姐,我同样会和你作对。”

童静峰毫不留情地拍桌起身“你这样闹内讧有意义吗?现在我们的敌人不是彼此,而是日本人。”

柳秦伦正面迎上他的逼视“我当然知道,但有四个字叫‘两全其美’,我一定会好做给你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外宾面前,大方有度

下午四点,柳如嫣终于等回柳秦伦。

客房门半掩着,柳秦伦轻轻推开门,见姐姐抱着双手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见他,立刻追问“怎么样?”

柳秦伦看向床铺,栖蝶睡得很熟。在他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能睡着说明并未受童家父子的影响,心感安慰。

看着柳如嫣紧张的神情,他并不想影响姐姐出嫁的心情,笑道“姐,你放心嫁人吧,王廷的未来交给我和栖蝶好了,相信凭我和栖蝶的能力,一定能在大轰炸的废墟中,力保王廷不衰。”

柳如嫣却并不想吃秦伦给她的定心糖果“你别跟我打哈哈,我就算嫁了也姓柳啊,你说,静峰是不是又用景依婷来说王廷的事了?”

柳秦伦无奈地耸耸肩,走到床边坐下。

“我听静雪说,你把景依婷接回家了?你不知道这样会加重她的误解吗?你越是给她留希望,她越是……”

柳秦伦轻声打断她“姐,我爱的是栖蝶。”

柳如嫣所有想说的想劝的,皆被秦伦这一话止住。

这是她预料的结果,也是她想要的结果“这才是我弟弟嘛,对待感情不拖泥带水。那,栖蝶知道吗?”

柳秦伦摇摇头。

柳如嫣急不可耐“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说?”

柳秦伦道“还不是时候。”

柳如嫣突然想起一件事,觉得有必要提点他一下“有件事我必须要提醒你。在景依婷上门求亲和爸爸口头订下你们婚事那天,侯云帆也在,允诺为亡母的两年期守孝期一过就上门迎娶,通过嫣然一笑的接触,我看得出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对栖蝶很是服帖,这一点我确实没想到,所以除了莫宸晞,你必须警惕侯云帆的存在。”

“栖蝶对于感情永远是被动的,她和我、和童静雪、和景依婷甚至更多的女人都不一样,在她而言,追求的不是一个好归宿,辅助你打理好王廷、照顾好江家才是第一要事,包括对莫宸晞,她都可以抱着祝福的心态去对待他和童静雪的婚姻,那个人偶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不仅有惊人的理智,更对女子在婚姻当中的名誉极为看重,除非她能够成为独一无二的妻,否则不管莫宸晞对她多好,她永远不会逾越自己的底线,所以她一天不了解你的心意,一天都只会把你当哥哥。”

柳秦伦细品着姐姐对于栖蝶的评价,喜滋滋地展唇而笑“我喜欢的就是她这一点,她身上融合了中国女人的传统和外国女人在思想上的开放,还有一些旁人没有的能力,是第一个让我欣赏、有寄托和归属感觉的女孩,所以姐,你也要对你弟弟绝对信任。”

柳如嫣认同道“那你还等什么?”

柳秦伦敛起笑容,将目光投向栖蝶宁静的侧脸“等一个明天的表态。”

那天离家时,栖蝶特意从爸爸书房的保险柜里取出了当日侯云帆陪同景依婷上门求亲时转交的那张莫宸晞赠予的支票,如果栖蝶要和莫宸晞摊牌,那么他要的就是栖蝶对莫宸晞最后的表态。

栖蝶表面大方,心里却是难受到了极点,她是个不善于将伤痛表露在外的人,宁愿一个人受着,也不会让旁人忧心,这点也是最让他心疼的一处。

现在她渐渐和自己同属一线,但并不代表她对莫宸晞不再有情,他们之间那些刻骨铭心的前尘往事,一直是两人间难以忘记彼此的支点,这让他很不自信,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的心意,控制得很好,他不想现在就对栖蝶表白,而后失望的听到她的一声“对不起”,从此成为一厢情愿的配角。

这是爱上栖蝶后,唯一仅剩的一丝自尊。

所以他需要得到一个肯定的表态来杜绝和莫宸晞正面交战时的担忧,唯恐栖蝶立场不稳,即使他深知要栖蝶和莫宸晞断绝关系有多痛。

他起身面向柳如嫣“姐,明天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当童静峰的座驾载着柳家三人,和美国领事威尔斯及夫人伊娃的座驾一前一后抵达一心花邸,当柳秦伦左手食指上的铭记之心在太阳底下、在威尔斯眼中闪出夺目的红光,两人同时走向彼此。

柳秦伦正面迎上威尔斯看似还算友好的目光——这位哈佛标杆之一、他暂时还不想因为铭记之心正面开战的人物,有着白人标准的颧骨突出,面庞宽阔,脸色微红的面部特征,一双能够洞悉人心明亮又蓝澈得深不见底的眼瞳,只随意地往铭记之心上一瞥,便惹得人心惊胆战。

往他们面前一站,西方人壮硕的体魄和高度已然压倒众人,好在柳秦伦先天性不比威尔斯矮得明显的优越条件与之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因着铭记之心的衬托,举止之间更显雍容华贵,俨然有着这场护宝之战唯一赢家的非凡气度。

出于同一所高校毕业的学弟身份,柳秦伦大方得体地露出他招牌式的酒窝笑容,伸出手去以英文向威尔斯问好“哈佛学长,久仰。”

威尔斯极是友好的伸出手去与柳秦伦握手一笑,用英文回复道“作为哈佛新一代的佼佼者,柳少爷可是比我想象中更加优秀,用中国话说,哈佛的后生更可畏。”

柳秦伦微笑的脸庞笑得灿烂开来,同时点了一下头,表示受得起这个的夸奖“学长才是哈佛最杰出的代表,三十出头就成为了外交官,深得民心,也是我努力前进的目标。”

威尔斯也并不谦虚地对于柳秦伦对自己的定位及夸奖露出满意的笑容。

站在柳秦伦旁边懂英文的栖蝶和不远处的童静峰同样灿烂笑起。

上次乔都一别,日本人为夺取铭记之心,炸得江城尸横遍野,血色染红了长江,一直处于暗处的美国领事威尔斯却一直不见动静。

她曾对威尔斯没有在他们遭遇日本人攻击时乘人之危的举动很有好感,但仍然不能忽略他对铭记之心的索取之意。

他选在这个时候来,在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前,柳秦伦表现出表情和话语都显露出对威尔斯的尊重,和身为后辈的他有着与对方在才华上的平等,栖蝶对于这一刻的柳秦伦很有好感,这一刻的他没有在这位大人物面前露怯,没有给对方任何的攻破缺口。



第一百二十三章 抽心的翻译

威尔斯身边的新婚妻子、一位白皮肤蓝眼睛鹅蛋脸的美人儿伊娃用流利的英文开口道“去年铭记之心在哈佛博物馆展览后,震惊哈佛,远响美国,都说它是个集天地所有精华所在的神物,今天总算有机会能近距离一睹它的风采,不知道柳少爷可否借我一观?”

柳秦伦下意识地用左手拇指指腹抚了抚食指上的红钻,直言“抱歉,铭记之心其中一个功能就是替拥有者指引爱情,因此戴在我手上以来就从未取过,直到遇到了我的那个她,还请夫人成全这份心意。”

两人无言的对视间,伊娃保持微笑地专注地打量柳秦伦和他身边的女子。

柳秦伦转移视线,从栖蝶开始,一一介绍起他们这六个人“义妹柳栖蝶,家姐柳如嫣,姐夫童静峰,莫宸晞先生,夫人童静雪小姐。”

伊娃随着他的介绍一一点头示好,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柳秦伦旁边的女子身上——白色衬衫在领子处系着一朵银色蝴蝶结,下身是一条黑色女裤,论容貌,她没有化着精致妆容的柳如嫣出挑;论大气,她没有童静雪胸前绣着大朵水仙花的浅蓝色小露肩礼服抢眼。可就因为她淡淡的不与人媲的低调,以及因为他们的谈话而有所反应的笑颜,远胜过听不懂他们说话而面露尴尬的其他两位女子。

她身上那种隐藏的才气,才是真正容易叫人在人群中注意到她。

她向前小走两步,走到女子跟前“柳栖蝶小姐!幸会。”

栖蝶被她炙热的目光看得有些怪异,表面上镇静地对她点头微笑,用第一次在人前展示的英文,流利问好“幸会!”

伊娃道“一件饰品能够陪同佩戴者经历一切的风吹雨打,枪林弹雨,它的坚固正好象象征了坚不可摧的爱情,柳秦伦,我欣赏你。”

柳秦伦心神领会地与她相视一笑。

伊娃说的全是英文,一旁除了柳秦伦和童静峰,其他三位茫然互看,威尔斯面向众人用中文解释道“不好意思各位,我妻子刚刚从美国过来,不太懂中文。”

栖蝶侧目、疑惑地看了伊娃一眼,又回头看了柳秦伦一眼,柳秦伦和伊娃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她确实是不太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暗语。

柳秦伦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等到伊娃不再说话,童静峰向威尔斯伸出了手“上次在上海还要多谢威尔斯先生鼎力相助,才让我和如嫣逃过一劫。”

威尔斯伸出手去与童静峰相握“童老板客气,你的身体里有着一部分的美国血统,帮助你是应该的。”

作为一心花邸的主人,本该在谈话的热度逐步冷却下来的时候将客人迎进屋,可一口流利的英文成了莫宸晞最大的尴尬,三个男人聊得热火朝天,他听不懂也接不上话,只看着栖蝶的笑容,和柳秦伦的面部表情,知道柳秦伦和威尔斯夫妻这一见颇有相见恨晚的意味。

不过他也胜在和威尔斯并无直接或间接性的关系,就无需与他套这份近乎,用中文说道“大家进屋说话吧。”

一行人挪步大厅,正中心的大圆桌上一桌子五颜六色的菜肴正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八人一桌的座位间隔大大拉开,栖蝶是三个女人中唯一会英文的,被身为女主人的童静雪安排到伊娃的右手边位置坐下。

不会英文的莫宸晞将挨着威尔斯的座位让给了柳秦伦,以相熟的名义请柳秦伦就坐,自己则坐在威尔斯对面的座位。这个对立的位置,最适合他。

栖蝶暗中打望一圈,并没见到以为会见到的菀儿,一心花邸也如同她上次来时一样空旷得没有一个佣人。

莫宸晞打开桌上的一瓶白兰地,这是为迎合威尔斯的身份特意准备的,从伊娃开始由右至左斟在面前高脚杯里三分之一处。

威尔斯和夫人伊娃按照来意一一向左手边的童静峰和柳如嫣举杯恭贺新喜。

栖蝶暗瞧着伊娃很熟练地饮完杯中酒,看样子,是经常陪同威尔斯出席这样的宴会了。

对面,童静峰将柳如嫣杯中的酒倒了一大半在自己杯里,柳如嫣杯中只剩下一小口,为承这份祝福,两人一干而尽。

栖蝶看在眼里,羡慕得紧。

威尔斯和伊娃紧接着又向对面的莫宸晞和童静雪道喜。

伊娃着重对童静雪说“相比订婚,结婚更能代表这个男人是否真心实意的想与你过完这一生,一旦两个人有了共有的结婚证,那是非常具有社会意义和个人责任的,你们能摈弃封建社会里门当户对的旧观念走在一起,实属真爱难得。”

但,伊娃的英文表述听得童静雪一脸蒙,她转而看向柳栖蝶。

栖蝶僵硬的笑了一笑,一字不差的将伊娃的话翻译成中文给童静雪听。

但!这样的话栖蝶自自己嘴里说出来,怎么觉得心里格外憋屈难受?

莫宸晞一口闷气憋在胸间堵得难受,端起静雪面前的酒杯,将酒液倒在自己杯中,举杯向威尔斯和伊娃“静雪不能喝酒,我就以这杯代了。”

栖蝶没有抬眼去看莫宸晞,只把话带给伊娃,只听他声音里隐约的哽咽,便知他心里的难受。

她又何尝不难受,可再难受,她不能流泪,要强颜欢笑将童静雪道谢的话“非常感谢夫人的祝福,我们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段感情,不负您望。”传递给旁边的伊娃。

一口抿罢,不解世事的伊娃不解地眼看着满满一杯白兰地被莫宸晞当做白水一口畅饮,仿佛醉意当头地低垂着头,栖蝶才看向莫宸晞,翻译出伊娃的问话“莫董事这是怎么了?听威尔斯说莫董事号称千杯不醉,怎么才一杯就醉了?”

莫宸晞抬起头,睁开一双干涩又酸痛的眼睛盯着柳栖蝶“连日应酬多,有些体力不支。”

柳秦伦存有私心,并不想莫宸晞喝得太醉“有没有汽水,这几日想必上门送祝福的人多,咱们送祝福的喝酒,你们受祝福的人喝汽水好了,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没必要硬拼嘛。”



第一百二十四章 祝贺!礼物?

童静雪立刻接话道“有有有,我去拿。”

“我帮你。”柳如嫣主动起身帮忙,她心里掂量着如何实施昨夜秦伦求她帮的忙,午宴后弄走童家兄妹。

先前栖蝶在回复的电报里告诉她会亲手制一件婚纱作为她的嫁妆之一,作大婚用,昨日吉祥居打电话来让童静雪去试改好的婚纱,这些天一拨接一拨的应酬忙得她都差点忘了,以这个由头弄她走最顺理成章不过。

趁在酒柜取汽水的时间,柳如嫣主动提议饭后去吉祥居挑选婚礼后的礼服,童静雪适才想起还没试穿的婚纱,那件婚纱她改了又改,是想给阿晞一个惊喜,便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轮,柳秦伦用整杯的白兰地率先敬向威尔斯和伊娃。

一杯爽朗下咽,柳秦伦又斟满一杯,走到童静峰身边,敬童静峰和柳如嫣“我依着上次嫣然一笑的祝福,祝福姐姐姐夫百年好合,幸福永远。”

童静峰起身与他碰杯。

两杯相碰,柳秦伦郑重交托“从此以后,我姐姐就跟着你生活了,不管未来如何,请你们永远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童静峰满脸诚意满满“放心,我既然选择了这一步,就势必会对如嫣负责。”

这也是栖蝶最想听到的答案,抑不住心里高兴,主动倒了半杯白兰地喝下。

第二杯下肚,柳秦伦就着站位,再斟满一杯敬向莫宸晞和童静雪“二位也是经过诸多波折坎坷才走到一起,借用栖蝶的话,恭祝二位珍爱眼前,白头到老。”

莫宸晞仍然秉持着万难面前不畏不惧的风范,牵着童静雪站起来,揽住她的肩“承你吉言。”

那边几人举杯畅聊,旁边伊娃轻声问她“栖蝶小姐有没有去过上海?”

“没有。”

“那正好,今年我们传统的圣诞节我会在上海度过,栖蝶小姐若有时间,请到上海玩。”

栖蝶对洋人的节日不太熟悉,不过圣诞这个节日,对美国人来说相较于中国的新年,以前教她洋文的老师特意提过“好,12月25日,我们上海见。”

伊娃一时兴起,竟依照中国女孩间的约定,伸出右手小拇指与她拉钩。

“听说栖蝶小姐多才多艺,还掌管了王廷麗装的生意?”

“王廷麗装和靓居已经合并了,现在都归秦伦管,我只是跟在秦伦身边给他打下手而已。麗装的生意已经上了轨道,所以这段日子在忙药店开业的事。”

“那么,栖蝶小姐可曾学过服装设计?”

“学过。”

伊娃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柳秦伦回到座位,栖蝶赶紧拿过柳秦伦手里的酒瓶,斟满自己的酒杯,紧跟着柳秦伦敬第三轮,她实在害怕落单的孤单,心想被祝福的人轮番被人敬酒总会有些麻木和疲累,在这种情况下去敬,能够避免可能会被人调侃的尴尬。

一次半杯,三次一杯半,这样的量既撑起了柳栖蝶的脸面,又不至于太醉,没有骑士公然保护,她只能自己为自己解围。

话说她处在这个嫁不出不伤,留下来勉强的年纪,眼见身边的姐妹一个个有了好归宿,她心里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可恨又可怜。

喝完了酒,栖蝶倒了一杯汽水灌下,明明没有多少量,胃里却如翻江倒海般难受,实在忍不住,还得装作初次拜访,询问童静雪洗手间在哪里,捂着嘴往童静雪指引的楼上左转方向奔跑。

柳如嫣看了看对面的柳秦伦和莫宸晞,柳秦伦自有打算,不会去,莫宸晞心有顾虑,不敢去。

“柳栖蝶小姐怎么了?”

柳如嫣听不懂伊娃在说什么,同样听不懂柳秦伦用英文的回复,还真是惭愧那几年跟在欧阳教授身边的英文全部白学了,后来因为和某人的事,就完全没心思学了。她偷偷问身边的童静峰“他们在说什么?”

童静峰说“伊娃问栖蝶怎么了,秦伦说想是酒喝得急了,没事,吐出来就舒服了。”

她本想跟去看看,可想到秦伦昨夜的暗示,又见秦伦严肃而淡然地喝着汽水,她知道这一趟不能去。

等到终于跑进洗手间,栖蝶砰地关门,托着仿佛已经不是自己身体的身体,疲惫又木然地走到抽水马桶狂呕,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悲伤全数倾泻出来。

眼泪喷涌而下,栖蝶身体蓦地一软,瘫坐在马桶旁,抱着双膝,头埋进膝间,但就算是在这种边角地方,她也不能哭得太大声,只能憋着心绪小声啜泣。

这期间,门外没有响起一声敲门问候的声音,莫宸晞不敢来,柳秦伦不会来,也这就在这一瞬间,她看清了在没有男人陪伴的未来,她必须要比现在更坚强。

栖蝶拧开浴盆上的水笼头,好好洗了把脸,洗去眼角的泪痕,洗去眼眶的湿红,再回到饭桌时,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笑容灿烂。

午宴过半,暂别夸奖道贺的话,威尔斯与身边的妻子伊娃对看一眼后,看着眼前的众人用中文说道“上个月,我通过报纸知道柳秦伦回国后特意去了一趟江城,有三个场景特别震撼到我一是,柳栖蝶小姐以江永念的身份救了江城百姓;二是柳秦伦和莫宸晞强强联手诛杀酒井藤野;三是莫宸晞昏迷后,柳秦伦不顾自身安危拯救柳栖蝶出仓库,在柳栖蝶奄奄一息时,所表现出来的心痛。”

“这些是我在中国这些年里从未看到过的,我觉得没有什么比日机轰炸中的真爱更能感动人心,同时我见识到铭记之心相助于武斗的威力,所以我觉得铭记之心在你们手里比在我这里更有意义。我们虽然不同国籍,但同样身为人类,都知道生命的可贵,日本人这么一炸,不仅炸得乔都八城无安宁,也炸得我们损失惨重,严重影响到了我国的利益,所以如果有一天你们有需要了,我们可以效仿两年前的中美桐油贷款,我随时愿意替你们代管。”

“这也是我和妻子送给几位的结婚礼物。”

众人一个个全都惊呆了,所有的酒意立时清醒。

柳秦伦笑意微敛,没有直接回复威尔斯。

他不知道威尔斯这番话的终极目的,或许震撼感动都是假,贷款合作才是真;也或许正如他所说,日本人对他们产生了威胁。



第一百二十五章 苦衷,苦痛

柳秦伦笑容倾城,不管威尔斯的终极目的是什么,他都喜欢威尔斯的这番话,对铭记之心的松口,还在对付日本人一事上大力扶了他们一把。

他以满杯的白兰地,回应威尔斯“先生的好意我记下了。”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

威尔斯也在这样的缝隙间,看到了这个年轻人更深沉次的稳重和圆滑。

莫宸晞沉重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只要这两人达成合作,他抽身出童家,融进柳家的事便是难上加难了。

他并不怕童静峰的要求和柳秦伦的反击,他怕的是,倘若他就此拒绝和童静雪结婚,那么他将失信于党国,倘若她继续为党国效命,那么会彻底失去栖蝶。

陷入两难困境的他,觉得浑身颤栗,笑意也没了敷衍的心情。

童静雪看着这两个人男人脸上呈现着不同种类的复杂,她一个小女子,不懂那些大道理,只听柳秦伦救柳栖蝶的那一句话,已觉心梗,如此一来,依婷岂不是完全无望了。

本就听得难受的英文,是再也听不下去,转头看着柳如嫣“大嫂,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柳如嫣顺道让童静峰送她们一程,童静峰遂也告辞离去。

柳秦伦这才正视对面的栖蝶。

王廷之都那晚,他见识过她的酒量,知道一杯白兰地不会对她产生显著性的影响,她只是心里不痛快,他忍住一时的不忍,是不想在她最不愿见人的时候去拆穿她的痛,他只能也是必须等到她抚平伤痛后,去做她在人前得以依靠的后盾。

童家兄妹一走,他必须抓紧时间给莫宸晞制造和栖蝶单独说话的机会。

等伊娃主动结束用餐,起身告辞,三人一同送客出一心花邸。

几人用英文的交流,莫宸晞听得甚是刺耳,接不上话只得呆呆地立在一旁,随着栖蝶的反应做出相应的反应。

柳秦伦往门口方向伸了伸手,送威尔斯夫妻出门,莫宸晞以主人家的势态与威尔斯夫妻握手道别。

目送三人出门走远,莫宸晞一把拉起栖蝶的手往一个熟悉的方向走去。

还是那间棋牌室,莫宸晞猛一用力将两边窗帘拉至墙角,屋里大亮,亮得她异常清楚地看到他转身过来面对她,那张燃烧着嫉妒和愤怒的脸上惨白一片,牙齿因紧咬过度而发出刺耳的“呲呲”声,一双猩红又布满血丝的眼睛恨恨地盯着她。

栖蝶一时有些无法接受他那副、被遗弃后好不容易得到拯救,拯救后又惨遭无情遗弃的颓丧样。

他无力地默默坐在沙发,低下头,向她回述“从江城出院回来后,我日日都在家里休养,没有去过银行。有一天,静雪打电话过来叫我过去一趟。去了才知道,童静峰和柳如嫣已经安全从南京回来,童静峰当场向童振鹏表明和柳如嫣的关系,决定中秋结婚。”

他原本因为这件喜事笑得开心,然而下一秒

“然而下一秒,童振鹏对我说‘那就一起,我决定把你和静雪的婚事提到一天。’”

那时,他眸光一转,与童振鹏回到他身上的目光一撞,唇开的那抹深笑立时僵住。

他看着童振鹏笑意盈盈的脸,听到“或许早些把静雪嫁出童家,才能真正保证她安全,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当时,他唇上的僵硬即时扩散至全身,他甚至有一刹那的无法言语,整个人被童振鹏这突如其来的决定似五雷轰顶一般得震得完全懵住。

为了不在童家父子面前露出破绽,他迫使自己展唇灿笑“全凭爸爸做主。”

童振鹏颇感满意,大松了口气,对着二人道“中秋佳日,我童家双喜临门,一娶一嫁!”

出了出房,他以身体不适早早告辞,直到回到一心花邸,脸上的笑容才再也无法伪装,绝望将内心仅存的一丝希望打破。他仰头瘫软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这许多年来都不曾有的失败感,让他感到了天崩地裂,整个人陷入了极尽绝望难受的困境之中。

这种困境延续到这一刻,已经深深将他困住,仿佛再也走不出来。

栖蝶的心,已经痛得无法思考无法回应,终于,她喘上一口大气,展开一抹冷冽的微笑,从右边的裤兜里摸出一张支票,打开放在与他相隔的那张赌桌上。

莫宸晞目光平视过去,纸上赫然标注着“乔商银行”四个字,这张有印章却没有填上数字的,不正是他委托侯云帆带给柳忠廷贺景依婷和柳秦伦订婚之喜的礼,也是作为他入主王廷的礼吗?

莫宸晞含泪地、自嘲一声笑了“上次,我借着景依婷向柳秦伦求亲的事,故意要侯云帆代为转交,一来是不想在那个时候就与你面对面,二来是预料到收购王廷会遇到你这个阻碍,所以一直以来,我要‘收购’王廷,都是我放给外界的烟雾弹,我真正想做的王廷背后的靠山,一旦王廷挺不住日机轰炸,能够相助的只有我莫宸晞,我费尽心机在柳秦伦回国前坐稳乔都八城金主的宝座,就是让柳家人和江家人都明白,我能给王廷依靠,给你柳栖蝶依靠,只要柳秦伦拿着这张支票找到乔商银行,就算我不再是莫宸晞,它依旧有效。我就是想在不伤害静雪的情况下从童家全身而退,那时,我和柳秦伦完全可以以二哥和妹夫的身份和平共处。”

莫宸晞声泪俱下“这几年,在和静雪的关系上,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够,就杜绝与任何女人接触,不让企图挖我私生活的那些记者在童家准女婿这一身份上给我留下任何不良记录,私下和静雪的相处也注意分寸,我希望静雪能够感受到我对她的好,不在男女之情而在朋友之谊。我原来一直以为我做得很好,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中进行着……”

然而,就在他看到那张支票不是在自己的计划中出现,即使她不说话,他也明白她的用意,她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这一刻,他知道他的美梦已被栖蝶彻底打破。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诀别

良久的对视,良久的沉默,无论再有多少个良久,该结束的始终都要结束。

栖蝶一咬牙,平静地、认真地看着他说“可惜,我们始终都要面对自己身负的责任,人生不仅只有爱情,更有活在这个年代的大义。我们都应该更潇洒释然些。”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已经不需要它了,我柳栖蝶和你莫宸晞,从此桥路分明,也许看在童静峰和柳如嫣的份上我们还是亲戚,就因为是亲戚,我们更要自重。”

她的声音很轻,很坚定,有着毋庸置疑的决绝。

莫宸晞感觉心脏骤停,他用仅能使出的一丝气力撑住沙发扶手,撑住已渐软塌的身体,全身颤抖得再也无法动弹。

他侧过身子侧过头,泪水模糊了他的眼,只那么轻轻一眨,便哗哗落下,痛苦之至,他咬住自己的拳头,狠狠地咬住,不让哭声蔓延。直到咬到拳头出血,他才弱弱地开口问“一年之约……还算数吗?”

栖蝶低下头,不忍看他,只听他颤抖的声音里的痛苦和哀求,她的心就痛得无以复加,自己的这番话如刀刃,不仅绞得他五脏俱裂,也将她的心绞成了碎末,她忍住了眼泪,不能在这个与他诀别的关键时刻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忍难过。

是的,她不能,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与他说再见,绝不能前功尽弃。

她不能和他多耗,多耗一分钟,两个人就多一分痛苦。

栖蝶重新抬起头看向他“你该知道,从我发现菀儿的身份开始,我们之间的交往就不再有意义,你处心积虑安排菀儿在柳家做你的眼线?”一提及菀儿,栖蝶的情绪开始爆发,歇斯底里地冲他吼,“没有柳家父母,江永念早就死了!哪里还会有现在的柳栖蝶?你这么做,和不折手段的日本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再也听不下去,出声力争“我是让菀儿去照顾你的?!当年我和康子顾着奔波乔都八城,根本没有时间去照顾菀儿,与其把她凉在家里,倒不如安排去你那儿,我知道你就算不知道菀儿的身份,也对她很好。你不能把这种好心好意完全抹杀。”

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栖蝶失望地摇头“你利用菀儿对你的爱来照顾我,你有没有想过菀儿的感受?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以爱我的名义做伤害我的事,对不起,你的这份用心我承受不起!”

栖蝶情急,说得亦有些急,缓了口气又道“如今我只问你,你把菀儿安排到哪儿去了?”

“我根本从来没有要隐瞒你,所以当菀儿回来跟我说,你发现了她的身份,我意料之中。今天她做完了这顿饭,我让她去童公馆了,以免你们碰上了尴尬。”

“那么,就请你好好待菀儿,好好爱你的妻子,尽好一个男人最该尽的职责。”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要走。

莫宸晞大步冲上前,栖蝶听见声音旋即转过身去,高举右手做出一个开枪的动作抵住他的脑门“不要碰我,不要逼我,我不想对你使用武力。”

她绝情又尖锐的话音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他的胸膛,刺得他满心血淋,痛,使得他再也使不上力气往前移步,无奈又无助地立在原地,看着她转身出门,毫无余地昂扬离去。

此时的栖蝶,理智已经完全占据了大脑。

因为她深刻地知道,就算一年之约算数又如何?就算他变回莫慈又如何?正如他为她所想,不想再过以前贫瘠的日子,她又何尝不是一样的为他所想,勉强在一起的后果她不愿意承受也承受不起,放手,是对他们最大的解脱。

离开一心花邸,喷涌的泪水哗哗而下,她捂着嘴巴,一路慌忙而逃,她迷茫地一口气跑出别墅,眼睛被刺眼的阳光射得头晕目眩,体力再也撑不住痛苦,在跑出一心花邸大门,双腿一软晕倒在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饭店,脑子清醒后,天已经很黑很黑了,只有床头柜上亮着一盏微弱光线的台灯。

脑子仿佛清醒了很多,身子也舒畅了很多,她看着眼前的柳秦伦,他一直在边上为她打扇,不间断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汗珠,才使她感觉到了凉快。

柳秦伦见她醒了,将她的身体扶正,送上来一杯温开水,温柔地对她说“喝点水,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栖蝶摇摇头“我没胃口。”完全没有印象地看着他问,“我怎么回来的?”

“我送完威尔斯夫妻回到一心花邸,看到你和莫宸晞在一间房里说话,便等在门口,后来看到你出来晕了就抱你回来了。”柳秦伦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毛巾,紧张地试探地问,“你们……吵架了?”

栖蝶自水杯中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最后一次了,从此,柳栖蝶和莫宸晞只是单纯的亲友关系了。”

“……”

柳秦伦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哽,他原本应该高兴的,投掷的这一把赌终究是赢了。可是,看着她苍白的脸,努力对他微笑,他丝毫高兴不起来,心疼得厉害,他宁愿她对他嚎啕大哭一场,把心里所有的伤痛都释放出来,但她没有。

柳栖蝶到底是柳栖蝶,没有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没有因为和最爱的男人分别而对人生生无可恋。

他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但通过这两个月的观察,两人之间是一种过命的情感,都在以不伤害旁人的前提下克制着,隐忍着,守候着,唯独栖蝶是在苦苦等着,等着某天那个人能真正来到她身边,做她的独一无二,这是她对情感的尊重和要求,也是比起两妻一夫更加痛苦和难熬的念想,却是他最欣赏的,她对于爱情的不凑合。

忍不住,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所有的压力和痛苦都会过去的,既然已经决定放下,那便好好放下吧,等到明天婚礼结束,后天一早我们就回去。”

曾经无数个夜里,那个人那个他,使她觉得自己还有“想念”这一隐形的行为存在,即使他不在眼前,她也能感觉到他的影子在她的背后抱着她,用他单薄的身子单薄的衣给她全部的温暖,那些贫困潦倒日子里的哈哈大笑,那些一分钱剥成两分花的穷快活,他用他的一切让她在地狱里活成了天使。

甚至在今天之前,她仍在反复思考反复凝想,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还能不能过回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就算最后的结局如他所愿又如何,他永远会背负忘恩负义、抛妻弃子的骂名,她也会成为受千夫所指。

可他娶了童静雪,乔都市市长的女婿、乔商银行董事长和乔都八城金主的身份,那会是一条毫无黑暗的路。

有一种爱情,是把对方永远藏在心里,只要对方幸福,就算一个远远的观望也够了。至于自己能不能做到,全在一念之间,一念对,一生幸;一念错,生生错。

她和莫宸晞,能力再强都无法违背天意,这是命!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中秋婚礼

栖蝶软在柳秦伦怀里,闭上眼睛点了一下头。

她的心很痛很痛,痛到她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说,既然已经决定了结,那便了结得干脆些吧,绝不能因为情伤变成一滩死泥,那不是她。

栖蝶闭紧了眼睛,一分钟后,陡然坐起身,才发现她在秦伦屋里。

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柳秦伦起身道“就睡这儿吧,我去睡沙发。”说着已拿起另一个枕头走向沙发。

入了秋的夜,凉意袭人,柳秦伦没有被子盖是铁定会受凉的,明天那么重要的日子可不能受了凉,临近十二点的时间,再回嫣姐房中怕会吵醒她,栖蝶想了想,对秦伦说“一起吧,咱们一人睡一头,这样可以避免着凉,咱们……凑合一晚吧。”

柳秦伦呆了一呆,不知道是灯光效果还是他的臆想,他好像看到栖蝶苍白的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红晕,她缩回被子里,侧身向左,留下右边的空间给他。

他脱下西服外套,睡在她留下的空间里。在她而言,这是出门在外的凑合,可在他而言,二度与她同床共枕,加深的就不仅仅是信任,更是心与心的距离。

1940年的中秋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柳秦伦被阳光刺醒时,脚那方的栖蝶已不见了踪影,茶几上放着热的豆浆油条。

他赶紧洗漱干净,吃完了早餐,换上栖蝶为他准备好的灰色伴郎礼服,匆匆赶到旁边柳如嫣的房里。

一进屋,看到身着一袭白纱、提着长长裙摆为他开门的柳如嫣,柳秦伦因着柳如嫣的美丽,惊讶得愣了神,柳如嫣连忙拉他进屋,趁栖蝶在洗手间整理未出,赶紧问他“栖蝶昨晚没回来,我也没好意思问,你可知道她去哪儿了?”

柳秦伦咧嘴笑“我知道,她在我房里。”

柳如嫣讶然得瞪圆了眼“你们?”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昨天和莫宸晞说清楚了,我不太放心,就留她在房里睡,她睡床头我睡床尾,就这样。”

柳如嫣长吁口气,同时又坏坏得开起玩笑“其实我倒真希望你们有点什么,栖蝶是个好女孩,既然和莫宸晞说清楚了,你要的表态也有了,可要抓住机会,千万别让侯云帆趁虚而入了。”

柳秦伦笑而不答,一副自有打算的模样。他环视一圈“栖蝶呢?”

柳如嫣向洗手间方向扬了扬下巴。

柳秦伦侧头张望,栖蝶正好出来,走进他的视线,涣散的目光立时一点一点被凝聚成一点——内衬是一袭浅蓝色七分袖连衣及地长裙,外面是一层绣满红花绿叶的白纱,腰间一条细细的粉红色腰带很好地凸显出她腰肢的纤细,长发做成了一个蓬松的发髻,左右两边发间戴着粉色的小花,脸颊两边有两根弯弯的头发垂下来,很好地托出她的鹅蛋脸,五官上化着精致的妆容,他鲜少见她打扮,最近的一次还是王廷之都晚宴那次,平日里多以裤装为主,这么用心一打扮,与昨夜与以往,完全判若两人。

昨天的精神损伤并未在今日的妆容上显示出分毫。

柳如嫣见他看得出神,伸手在他眼前一挥“醒醒!”

柳秦伦那被抽起的魂灵这才一点一点回到肉身“好漂亮。”

栖蝶羞涩地笑“是嫣姐帮我化的,以前都是菀儿帮我打扮,现在才发现,自己连女子最起码的化妆打扮都不会。”

柳如嫣看了看栖蝶,又看了看秦伦,确定两人都无差错,方道“我们走吧,得在十一点前赶到童公馆。”

童静峰的专车早已在饭店门外等候。

三人下了楼,在楼梯间把守的保镖引路下,顺利穿过人群上了车,这一路上引来所有路人的驻足围观,他们并不惊讶于这三人的着装,而是惊讶于这三人的美丽。

尽管这场婚礼以最低调的方式进行,然而童振鹏家的喜事还是能引起全城关注,外界都在好奇着这柳大小姐除了容貌较为出众之外,还有何等魅力能让童静峰臣服,今日看到那穿着雪白婚纱的女子方知,那何止是容貌较好,简直是天仙下凡。

乔都的婚宴都是定在正午十二点举行。

十一点时,花车抵达童公馆,童公馆接待客人的前院和举办婚礼的后花园早已是人山人海。

柳秦伦一现身,整个别墅内外瞬间沸腾了。

自从童静峰对外宣称即将与江城王廷的大小姐柳如嫣结婚,乔都各界上流社会人士都对柳如嫣佩服之至,此前除开专情的莫宸晞和花心的侯云帆,柳秦伦还未回国时,美女们最想攻破的就是童静峰,贵为都城四少之首,年过三十还未娶妻,他不问世事,想与之亲近都无从下手。

想那柳如嫣除了拥有绝世的相貌、身家,最关键的是她有个弟弟叫柳秦伦,那可是号称都城四少中最优秀最神秘的王子,没有人能按捺住对他的好奇。

三人同样在保镖引路下顺利到了二楼新房,栖蝶从手包里拿出胭脂盒为柳如嫣补妆,又理了理她的头纱,这时,景依婷敲门进来,栖蝶将手中的胭脂盒递给她“这边交给你了。”

景依婷欣然地接过胭脂盒。

栖蝶看她,穿了一件浅灰色露腰两件套小礼服,胸前和裙子的上摆都绣着玫瑰花的式样,两边手臂是同色系的薄纱,右肩上有一只竖立的玫瑰,头上戴着同色系的羽毛,不偏不倚,正好和柳秦伦的灰色西服搭配得完美。

只是,景依婷从何得知,她为柳秦伦准备的是一套灰色西服?

栖蝶来到另一侧童静雪的卧房,与站在门口抽烟的侯云帆点头打招呼,透过门缝看到童静雪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师正在整理她的妆容和发饰。

侯云帆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狐疑地看着她“羡慕吗?”

“羡慕什么?”

“爱人结婚了,新娘却不是你。”

栖蝶不理他。

侯云帆丢掉烟头,凑近她看“你真的是很淡定啊,爱人结婚,你还能够笑着来为他做伴娘,我是该说你伟大呢还是该说你傻呢?”

栖蝶斜视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侯云帆却大有看笑话的快感“你就装吧,继续装,装到哪天再也装不下去的时候,可别才想起我哦。”



第一百二十八章 婚礼进行时

上午十一点五十分,童公馆花园内高朋满座,进了九月的气候再不见白色栀子的影子,不过其他颜色的鲜花布置在各个角落里,还是为这婚礼殿堂构筑了最美丽的环境,空气中香气四溢。

阳光灿烂的花园,所有宾客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身穿严整黑袍的洋人神甫庄严神圣地站在临时搭建的婚礼舞台中心,左右两边的两位新郎穿着白色西服英挺帅气地面向宾客站着。

“噔噔蹬蹬……噔噔蹬蹬……”

旁边乐队奏出美妙悠扬的婚礼进行曲,一阵阵热烈不绝的掌声、迎着四名小花童抛洒的玫瑰花瓣,柳如嫣挽着柳秦伦的手、童静雪挽着童振鹏的手走进一左一右两座拱门,走在长长的白色地毯上,走向对面的新郎。

栖蝶站在这一方童静雪身后,在这个角度见证那边,柳如嫣挂脖露肩款式的婚纱没有很大很蓬的摆,和普通及地裙摆差不多,只是裙身和长长的拖尾上都镶着不同大小的水晶,随着柳如嫣轻盈的走动闪出夺目的彩光。

头纱配合着婚纱的长度,栖蝶做到了及地的位置,头饰破天荒地采用了柳如嫣上次在王廷之都晚宴时佩戴的钻石项链以做额饰用,这样,多的首饰可以再次利用,又不会铺张浪费。

很多女嘉宾开始窃窃私语,从未见过这样的新娘装扮,居柳如嫣额头正中的钻石,那仿佛是条项链,很好地集中了人们的目光,也很好地托出她精致的五官。

可堪称手工制品上一件史无前例的绝笔,完全艳压作为伴娘的景依婷。

这一方,童静雪身上的这套婚纱在她平日里的可爱风格上添加一些性感的元素,带着长长拖尾的抹胸婚纱,胸前的领破天荒地开到了乳沟,看得这方的男士们连连惊叹,大赞童静雪在成为人妻后逐渐成熟了。

栖蝶的心跳急促加速,她握紧双手,尽量控制自己不出状况,她故意不去看舞台,目光平行地跟着走在前面的童静雪。

轻快悠扬的乐声停下,两位新娘同时走到了新郎面前。

栖蝶和侯云帆站在舞台的右手方,对面站着景依婷。

相对童静雪脸上绝世无双的羞涩笑颜,站在她面前的莫宸晞表情虽然同样带笑,但细看之下始终稍欠喜色,仿佛有种潜在的僵硬和勉强。

然后她看到童振鹏和柳秦伦将新娘的手交给新郎,分别说“今天起,我就将我这个宝贝女儿正式交给你了,希望你好好照顾她,保护她。”

她看向那边,柳秦伦正对童静峰说“祝你们幸福。”

交接仪式完毕,童振鹏退回到嘉宾席入座,柳秦伦则退到舞台的左边,站在了景依婷旁边。

栖蝶再也没有抬头去看莫宸晞,就算站在舞台上也是一直低着头做完伴娘递戒指盒,递交杯酒的分内事。

新郎新娘喝过交杯酒,伴郎伴娘退回到舞台的左右两方。

栖蝶大颗大颗的冷汗开始冒出,侯云帆诧异地看着她微微闭上的眼睛,小声问“喂,你没事吧?千万别晕啊,要是晕了,这大半天的坚持都白费了啊!”

看到她冒出更多的冷汗,侯云帆没有办法,伸出手去拉着她的手,这才发现她手心冰冷,他加重了力道,想给她一些力量。

栖蝶冰冷的手被侯云帆这么一握,真的好像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她没有挣脱。

对面,童静峰和柳如嫣深情的一吻,引得台下嘉宾用热烈的掌声起立见证,正高兴鼓掌的柳秦伦眸光一转,看到栖蝶和侯云帆手牵着手,原本大好的心情立时阴了一半,余下的一半使他必须保持高兴的笑容和心情。

这一方,莫宸晞再次张开了双手大掌,双手拇指按住童静雪的唇,一记深吻深深印了上去。

台下嘉宾同样用热烈的掌声起立见证。

全程,栖蝶只有一抹苦笑,因为婚礼中并没有出现电影里男主为了女主甩掉婚宴上的新娘带女主拔腿奔跑的桥段,一切都在童振鹏的精心筹备下进行得井然有序。

亦或是她想得太多,她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要他好好完成婚礼吗?他在她的绝情下做得很好,所以无论是对柳如嫣的祝福还是对莫宸晞的希望,终于都在这场婚礼中完成了。

她功德圆满,下一步就该有成为仙人的潜力了吧。

婚礼仪式结束,宾客纷纷围向新郎新娘道贺,围着柳秦伦各种讨好拉亲。

景依婷很自然地扭在柳秦伦身边,俨然一副准女友的模样。得到童振鹏的默许,她比从前还要做得明显,试图让那些跃跃欲试的千金小姐们知难而退。

侯云帆趁人乱,赶紧拉着栖蝶出了童家别墅,找了童公馆外一处凉亭,才松开她的手“好了,这里没人,你想哭就哭吧。”

栖蝶只拢了拢裙摆,就地而坐,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仰头看他“谢谢你,刚才没有你的支持,我就出丑了,不知道那些记者和那些客人会怎么想我了。”

侯云帆盘腿坐在她身边“你真的是我见过所有千金小姐里面最特别的一个,表面弱不禁风,内心比男人还要强大,该端庄的时候绝对端庄,该放松的时候也不会为难自己,男人就喜欢你这种性格,所以我很理解莫宸晞和柳秦伦对你的感情。如果我也是和你有故事的人,肯定也会爱上你的,不过就像你分析的,你很适合我,但我不适合你,如果要我去做居家的男人,我还真的做不到,所以我们之间的那个约也就作罢了,听到这个消息,你是不是会高兴点呢?”

栖蝶失笑“连你这个肯要我的男人也失去了,你说我高兴吗?”

侯云帆大笑“只要你柳栖蝶开口说想嫁,娶你的男人还不排着队上门求亲?”说到这里,侯云帆敛神问,“但是我觉得你和莫宸晞就这样掰了未免可惜,你为什么就不能做他背后的女人呢?这没什么见不得人啊,何必两相为难呢?”

栖蝶同样敛起了笑容,目光锋利地回盯侯云帆,语气决绝“绝对不可能,如果有得选,我宁愿一个人过,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吃饱了喝好了睡足了,就是人生最大的趣事,知足常乐。”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真相当中看真相

侯云帆点点头“ok,当我没说。不过我真的很佩服你这种果敢。”

栖蝶失笑地摇摇头“没什么好佩服的,只是处境不一样所想的事情不一样而已。身处战争年代,爱情过后,生存才是最大的希望。”

听她说的这样淡定,侯云帆的好奇劲儿又上来了“你是真的对爱情这个东西无所谓呀,为什么景依婷就做不到呢?你知不知道,她知道童伯父把你和她对调后,高兴得准备了好几套不同颜色的伴娘礼服,看到柳秦伦穿的哪个颜色她才换哪个颜色,为的就是吸引柳秦伦那么一点点的注意。你呢,就是完全不在乎,如果没有莫宸晞,我真的会以为你对男性不是特别感兴趣。”

栖蝶明白了,原来景依婷和柳秦伦的巧合在这里。点点头说“也许我生来就和她们不一样吧,不是以男人为主的女人。”

侯云帆欣慰地笑了,过了好久,才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你这么做是对的,在莫宸晞左右为难的时候,你帮她做了选择,没有去伤害静雪。”

栖蝶莫名地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那时候因为童振鹏的特殊身份,很多事童静峰都不方便亲自出头,一直想找个人接手乔商银行对外的生意,后来童静雪看上了当时的莫慈,可他的出生和彼岸花开的黑历史很容易让童家人怀疑他接近童静雪的动机,所以莫慈受了童静峰很多所谓考验的‘折磨’,才成为莫宸晞,也才换来接手乔商银行的机会,也亏他自己争气,短短三年就收购了乔都和七城商铺的大权,是个天才。”

“我知道,童小姐跟我说过。”

侯云帆端正态度,狐疑地瞧了她一眼“静雪跟你说过?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回来前。”

“那么你也知道,对外,他是专情的童静雪的未婚夫,可是对内,人人都看得出来他对童静雪根本就没有爱情,但只要童静雪有要求,他都会全力满足她,只要童静雪愿意,她依然可以高枕无忧的做他的莫太太。外人都说,童静雪虽然已经23岁,却仍然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生活在父亲兄长未婚夫的庇护下,享惯了荣华富贵,完全没有自理能力。”侯云帆顿了一下,转头看她,眼睛里有深意,“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栖蝶摇摇头,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静雪对莫宸晞不仅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恩,更有救命之恩,他的身体里有三分之一静雪的血。”

栖蝶震惊了。

“在莫宸晞发展的这三年里,刚正不阿的处事手段做了很多断人财路的事,得罪的人不在少数,要他命的人更是在多数,好几次他被杀手砍伤,流了很多的血,医生当场就下了伤危通知书,巧的是,手下那么多人,只有静雪的血型与他吻合,不顾一切为他输血续命,由此落下贫血的毛病,至今都没恢复。”

“面对这么一份强烈的爱,他没有办法拒绝,只能把静雪视为自己的生命去对待,也只有婚姻才能成全他这个做法了。诗城救援后,童振鹏唯恐莫宸晞会为了你生变,下令必须马上举行婚礼,但我知道他不会生变,你也不会让他生变。”

听了侯云帆的一番话,栖蝶心里所有的悲伤和不快统统烟消云散“所以我就更不能做他背后的女人了,那样对静雪不公平,一对一的婚姻才是最完美的,我祝福他们。”

侯云帆忽然有些担心了“那你怎么办?如果选择柳秦伦,那么景依婷是不会轻易罢手的,她对柳秦伦是志在必得。除了我们四个,乔都八城里怕是没有男人能配得上你。”

栖蝶玩笑道“那可不一定哦,说不定不久后会有个都城五少出现呢?”她呼出一口大气,“没有爱情不会死的,二十二年都过来了,再多两个二十年也不怕,再说,我们都不知道究竟还能活多久,能活一天便好好过一天罢。”

侯云帆不由得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好样的,我欣赏,在我不想定心之前呢,我还是会陪你的!”

两人说说笑笑间,肚子都饿得咕咕响,他们没有返回童家,而是去了观音道上最出名的那家“最地道的江城味道”,门口的服务生一见是侯大公子,立刻开门迎两人进大厅,下午四点的时间提前开始吩咐厨房作业。

不一会儿,满满一桌的汤菜便上了桌。

侯云帆要来了一瓶二锅头,给她倒了一杯,栖蝶大方地与他碰杯,以庆祝今天的双喜“来,为了他们各自幸福,为了我们各自加油,干杯。”

侯云帆也不婆妈,与她轻轻碰杯,一干而尽。

“话说我们喝的这几次酒,就今天最自在,不用看人脸色,不用羡慕别人,轻轻松松的,喝自己想喝的。”

“那你就多喝点。”栖蝶禁不住饿,已率先拿起筷子吃起了菜。

有说有笑的一顿饭下来,两人吃得过瘾喝得爽快。

童公馆的晚宴桌上,特意加的两个座却无人坐,童振鹏看着童静峰问“云帆和栖蝶去哪儿了,一个下午都不见他们。”

童静峰看了看众人,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说道“想是有什么事耽搁了,都是成年人了,有栖蝶在,没事的。”

一个下午,柳秦伦无法挪步出童公馆,陪着笑脸和景依婷一道应酬各方客人,今天他是柳如嫣至亲家人,不能像栖蝶那样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撑到晚饭结束,童振鹏竟再次提及明日去美国的事。

景依婷深知童振鹏的用意,还是婉言谢绝了,只道“谢谢童伯伯的美意,不过童大哥和如嫣姐的蜜月旅行我就不想打扰了,毕竟是他们柳家的事了。而且路途遥远,家父近日身体欠佳,我想留下照顾。”

这倒是真的,近日景怀生连连咳血,他才看不下去决定帮景依婷一把,但现在景怀生身边不能失了女儿陪伴。

童振鹏没有勉强,柳秦伦这才能独自坐车返回饭店。

面对又空又黑的两个房间,面对栖蝶还没回来的落空,他毛躁地脱下外套,解下领带,打开灯,一会儿坐在沙发上,一会儿站在窗前看看楼下,一会儿焦急地踱来踱去,他很想出去找一找,又不知道去哪儿找?这么大的乔都城,他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去哪儿找?

忽然才发现,这乔都城里人给他的阿谀奉承,仍然是哈佛带给他的,一旦回归到普通生活,他根本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



第一百三十章 心急如焚的表白

在江城,她每天和他寸步不离,还并不觉得她会离开他,现在才发现,她并不属于他,她是独立自主的,他甚至没有权利去干涉她,这种想法让他腾升起一种恐惧感。

他心急如焚,之前不把侯云帆当回事,是觉得那人根本不会成为他的威胁,但此时此刻,为了一个人坐立不安的滋味使他开始正视侯云帆的泡妞能力,他担心栖蝶会在意志薄弱下上了他的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秦伦心处困钝中,终于听到门外走廊传来高跟鞋“蹬蹬”声,顿时满血复活“忽”地从沙发上弹起身来冲到门口,果然看到栖蝶歪歪倒倒走了过来,还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她喝了酒的脸上红彤彤的,看到他,她笑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他拉她进屋,关上房门,抓紧她的肩,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的裙子很整齐,没有撕口,也就是侯云帆没有对她毛手毛脚,终于放心了,却耐不住生气的质问她“你也知道很晚了吗?你跟侯云帆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栖蝶迷迷糊糊的,丝毫察觉不到柳秦伦脸上的异样,只道“我这么大人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是和侯云帆吃了一顿饭,喝了点小酒而已。”

而已?

和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在外面喝酒就只是而已吗?

柳秦伦看她对自己的生命安全不以为意的样子生了大气,攥紧她的手腕,压制着怒火又问“为什么不回童家?”

栖蝶冷笑地哼了一声“回童家?回童家干嘛?我是那里最不受欢迎的一个,好不容易出来了,还要回去看人脸色吗?”

说到这个痛点,她心底里无法言明的委屈和苦楚被激发了出来,在童家所受的屈辱忽然之间像一把钢刀绞得她心撕肺裂,咆哮大叫,“我撑得好累啊!还是侯云帆懂我,知道我在那里不能哭,带我逃离出来,让我放心大胆的哭。”

栖蝶喘了一口气,指着自己自嘲道“我连哭都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才能哭,呵!这就是柳栖蝶,无所不能的柳栖蝶!”

柳秦伦心疼她那憔悴、茫然、落寞、无助、疲倦的复杂情绪,他的心也好像裂开了一个口子,汩汩淌着血。

他走近她,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栖蝶却猛地推开他“我不要你的可怜!”

一秒对视后,栖蝶重重眨了眨眼睛,缓神道“对不起,我失态了,我去隔壁房里睡。”

这一次,柳秦伦没有再让她离开,他跨步上前,扳过她的身,捧起她的脸,一记深吻吻上她的唇。

栖蝶讨厌他同情式的安抚,本能地在他怀里反抗,她不要任何人的施舍,不要任何人的同情,她有她的骄傲和自尊!

但这个猝不及防的吻来得比莫宸晞更加快速,更加箍得她无法动弹。

她没有反抗成功,柳秦伦使出比她更大的力气将她牢牢锁在怀里,他的吻,没有浓郁的烟酒味,是一种很干净的味道,这种味道使她没有厌恶感,就那样保持着被他紧拥在怀的姿势,直至激吻退却。

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柳秦伦并没有就此放手。

他又吻上她的眼睛,试图要将她所有的泪水都吸干。

这一个小小的贴心的举动,立刻融化了栖蝶所有的铠甲,泪水忽然又盈盈而下。

柳秦伦松开她,看着她,露出温柔的微笑“我知道你痛,我和你一样痛,再深的伤口痛过之后都会愈合,不管过程有多难多苦,我都会成为你的良药为你止痛,我爱你。”

柳秦伦恰如其分的表白,如十里和煦温暖的春风,一扫她的心里沉重的伤痛,带给她美好与希望,很好地在这个点上为她止了痛。

栖蝶破涕而笑“谢谢你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安慰。”

柳秦伦听她的意思有些偏意,忙又道“我这不是在安慰你。”

这样如及时雨的一个吻,吻醒了她的酒意,栖蝶点头,诚意相应“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但迫于我现在无法用同样的真心回应你,所以我现在不能和你在一起。”

柳秦伦再次将她拥紧“我知道你早就察觉到了,就是一直不愿正面面对我,我也知道你需要时间去适应和他的另一层关系,不管怎么样,我等你,这辈子,你注定了是柳栖蝶,也注定了是柳秦伦爱的的女人。”他在心里彻底松了口气,这已经是他心理准备中,最好的结果。

栖蝶缓缓抬起双手环住他的腰,她实在太累了,只想依偎在秦伦怀里,别的什么都不想想,却由不得她不想“我好多了,你休息吧,明天还要去美国。”

柳秦伦抚着她的头,轻声说“不去了。景依婷主动推掉了童振鹏的安排。”

栖蝶抬头看他“为什么?”

“说是景怀生身体不适,要留在身边照顾。”

栖蝶想起下午侯云帆对她说的景依婷对柳秦伦志在必得的话,以侯云帆和景依婷的关系,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才对她会动恻隐之心。

两人同时放开对方,栖蝶忧心问“这不太像她的作为?景依婷对你并未死心,我总觉得她不会就这么轻易罢手,难道景怀生的身体真的出了问题?”

柳秦伦依据“景依婷变节和童振鹏突然插手事件”推断“就算真的出了问题,那也是景依婷必须面对的现实,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帮她。”

“但是她一个弱女子……”

“你也是弱女子啊,你都能做到一个人养一个家,为什么她不行?”

“我……”栖蝶突然接不上话了,突然因为柳秦伦这个褒奖而感激起杨婉君对她十年地狱式的栽培,到了今时今日,还真能派上用场。

“事实上,莫宸晞从底层奋斗上乔商银行董事的位置,我从一个被美国人诸多歧视的外乡人奋斗到硕士的位置,你从一个农家姑娘奋斗到柳三小姐的位置,我们都是自己在拯救自己,景依婷没有利用好自己的资源,怪不了别人。”

“你要真的想帮她,就必须让她自己面对。”

栖蝶却是担心,一旦人面对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就会容易走极端“你就不怕,她真的投靠日本人,万劫不复吗?”

柳秦伦无奈叹“路是她自己选的,就算你想把她拉出来,只怕现在也难了,被日本人缠上的人,有几个能脱身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汉奸身份爆发

两人万没想到会一语成谶。

1940年9月22日,送走了童静峰和柳如嫣的第五天,据乔都日报消息,日机8月19日轰炸乔都城以来,各行各业损失惨重,很多百姓已经无家可归,各方顾及童家的喜事,一直隐忍至今,却只有莫宸晞和童静峰以联名的形式捐献五百万和三架战斗机,三百万效仿江城王廷,在各地搭建临时帐篷作为难民临时居住点,两百万转为现钱发放到难民手中,三架战斗机则用于配合政府抗日。

然而,一向振兴乔都商业的会长景怀生方面一直不见动静。传言因他舍不得将自己的钱扔进这个无底洞里,又顶不住外界轰他下台的压力,无可奈何向乔商银行求救。

莫宸晞念在童家和景家多年交情份上,再次拨款两百万赈灾,却在放款的关键时刻叫停,理由是怀疑景家与日本人有染,于是外界猜测,这次轰炸很可能是景怀生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勾结日本人骗取乔商银行的拨款,等到两百万到了手,就会带着女儿景依婷逃之夭夭。

报道的结尾处,还附上了一张景依婷亲笔写给日方村上真美的信

村上真美小姐要夺取铭记之心必先铲除柳栖蝶,我会全力协助你。景依婷。

一时间,震惊四方。

童振鹏震怒之下把报纸甩给莫宸晞,重声问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宸晞深呼吸,镇定道“爸爸请息怒,乔都日报是怎么知道的我确实不知道,按照惯例,爆料的新闻一般都不会留下记者名字,以防止被爆料者向记者报仇,我在看到报纸的第一时间已经联系了乔都日报主编之一的何志国,但对方携家眷外出并不在乔都,所以现在还不能肯定究竟是何志国的问题还是另一位主编马光明的问题。”

童振鹏没有出声,莫宸晞继续说“不管消息是怎么泄露的,现在已经泄露了,我们要做的不是追任,而是想办法补救。”

“18号上午,景伯父找到我,亲口对我说‘看样子依婷和秦伦是不可能了,依婷从小享惯了清福,以后我要是不在了,我真的不知道她还能靠谁,我只能我把我所有财产留下来给她’,我理解一个父亲对于女儿的心疼,所以我答应帮他,但就在景伯父准备来提钱的19号上午,康子来报说景依婷和一名陌生女子来往,我立即派康子对她进行了跟踪,完全没想到的陌生女子正是村上真美。”

“上次在江城,酒井藤野和村上真美挟持柳栖蝶要取得乔行的股权和柳秦伦手里的铭记之心,于是我和柳秦伦联手把他杀了,日本人夺宝不成反失掉一员大将,这个仇板恒征四郎难以下咽,所以我猜想现在由村上真美接手酒井藤野的事宜,这次的目的是借由景家父女来打击乔行。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一个个查下去只会耗费我们更多的人力物力,一旦惊动了那些记者,不知道又会怎么乱写,现在的老百姓都是惊弓之鸟,如果发现谁和日本人来往,势必会出现全城动员剿灭的惨况,所以我不敢去查,当即最重要的是避嫌,减少我们可能会受到的连带影响。”

童振鹏失望地闭上了眼睛,震怒的火焰逐渐熄了下来。

几分钟后,他忽然睁开眼睛,一双鹰眼盯牢他“你在派人跟踪景依婷?”

莫宸晞并不敢告诉童振鹏,就在景怀生找他的18日的前一天,景依婷也找过他,那日,他如常的处理银行事宜,看到敲门进来的是景依婷,有一丝诧异“景小姐有何贵干?”

景依婷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深深地看着他道“我刚和静雪喝完咖啡,从她表情我知道她的新婚之夜过得并不好。”

莫宸晞眉毛一挑,笑了“景小姐察言观色的本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景依婷一拳捶在桌上,捶得桌子一颤“你并不爱她,为什么要娶她,既然娶了她,为什么又让她不快乐?”

莫宸晞不慌不忙地往椅背一靠,他原本就看不惯这个女生仗势欺人的行为,以前因为她是静雪的朋友,对她礼让三分,这一刻,三分已被她毫无礼貌的这一拳减至一分,对她也不再客气“你有事就说,没事就请立刻出去!我没时间应酬你!”

景依婷被莫宸晞陡然加重的话音吓了一跳,想到自己有求于人,只得放下脸面恳求道“我们合作一次如何?”

景依婷出其不意的一句话,勾起了他的兴趣,且听她继续说“我知道你爱的是柳栖蝶,我有办法打垮王廷,等到王廷一垮,你就趁机收购,那时候柳栖蝶和柳秦伦就会对你俯首称臣,你我也会各得所需。”

莫宸晞像是一个听到天大笑话,冷笑道“你是静雪最好的朋友,却要帮助他的丈夫去得到另一个女人,你这算哪门子的好朋友?”

景依婷的脸变成了冷冽的颜色,双手按在书桌上,凑近他道“难道你会甘心做静雪的丈夫?会任由柳栖蝶投进柳秦伦的怀抱?你可以骗过所有人,但骗不了你自己。我这么做,至少能留住你在静雪身边,比起静雪会彻底失去你,她不会怪我的。”

莫宸晞不再论辩,只问“你能有什么办法?”

“那是我的事,我们分工合作。”

莫宸晞微微一笑“你就算得到他也只是一个壳。”

景依婷脸上的冷冽之色忽又转成了狠辣“我不管!到了现在,哪怕一个壳,我也要他在我身边。你对静雪也没有爱情,还是在她身边,还是会对她好啊。为什么我不行?”

“你是男人,根本体会不了一个家庭只有两父女相依为命的辛苦。这两年,日本人无情轰炸,商会那帮人一个个为了自保对商会的事能推则推,根本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帮忙,爸爸一力撑着商会身体早已透支,我现在才知道,我能够帮爸爸做的真的很少很少,我经常在想,如果能有一个女婿为他分忧该有多好,我也很想很想像静雪像柳如嫣那样找到一个能够真心对自己好,能够帮上忙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只能是柳秦伦。”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步错,步步错

说到这里,她突然泄了气,哀伤混合着泪水流了出来,她抬起右手手背揩了一下,露出一副莫宸晞从未看到过的落魄表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路对于我来说真的很难很难很难……为什么他能喜欢柳栖蝶,偏偏不能喜欢我?!”

这番掏心窝子的诉苦并没有引起莫宸晞的同情,反而觉得她更可憎“因为栖蝶和你根本就是两种人,她自强自立,有很多让男人动心的亮点,也是很多女人没有的优点,很多时候她都不需要男人保护,可以自护,甚至会倒过来保护男人,让男人没有那么大压力。”

莫宸晞甩掉手里的钢笔,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分析“你呢?除了比她优越的出生,还有什么?”一句话说得景依婷掩面痛哭,哑口无言,“所以你不能怪柳秦伦不喜欢你,要从自身找原因,不折手段的博取只会让男人更加讨厌你,言尽于此,自己好生掂量吧。如你所说,你只需要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其他的事不需要你关心。”说完继续埋首文件,不再看她。

景依婷一句一句仔细听着莫宸晞的话,莫宸晞越是说得柳栖蝶有多完美她就越觉得这是偏袒,在她看来,柳栖蝶是名媛里的一个另类,完美得无懈可击,完美得太不正常,完美得甚是蹊跷,她突然灵光乍现地觉得,没有人是完美的,完美的表面一定隐藏着什么不完美,一个贫家女突然成了三小姐,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她要揭发!

要养精蓄锐,等到能够和柳栖蝶面对面匹敌的那天。

有了这股搏斗的斗力,景依婷抹掉眼泪,携着满腔怒潮狠狠朝着莫宸晞撂下最后一句“如果有一天我打垮了王廷,你可别后悔今天的决定,别跪着求我放过她。”

莫宸晞无动于衷。

景依婷重重摔门离去。

后一秒,莫宸晞立刻吩咐康子跟着她,他想知道景依婷所谓的打垮王廷,是怎么一个打法,却断然想不到,康子带回来的消息竟是景依婷投靠了日本人!

所以,他只能回答童振鹏“婚礼后第二天上午,景依婷约静雪见面,静雪回来跟我说,景依婷情绪不太对,怕她为了柳秦伦做傻事,叫我派人保护她……对不起爸爸,我不是故意要让景伯父难堪,只是我担心景伯父会被利用,如果这笔钱落到了日本人手里,那我们就得不偿失了。”

童振鹏坐在椅子上,焦愁地揉着太阳穴,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这时,管家敲门进来禀报道“老爷,姑爷,街上已经闹翻天了,老百姓群情激昂要轰景会长下台。”

莫宸晞看到童振鹏一脸难色地紧闭双眼,回头示意管家退下。

随即便用童振鹏书桌上的电话打回一心花邸,吩咐菀儿好生守着童静雪,勿让她踏出一心花邸一步。又打电话回乔行,让康子立刻前往乔都日报报社,找到马光明,看看能不能问出爆料者是谁,要快!

放下电话,莫宸晞摇摇头道“事情发酵程度远比我想象中快,爸爸,眼下最紧要的是找出爆料者为景家父女洗白,能洗最好,如果不能洗,就必须断了景依婷和村上真美的联系,只要景伯父在会长位置上一天,就逃不过捆绑性的社会责任,我们也不能每次都帮他善后,必须要让景伯父主动请辞会长一职,到时我再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换一个城市生活,这是现在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童振鹏犹豫一秒,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做过多的考虑,只得莫可奈何的点了头“你要小心处理,这件事千万不能再雪上加霜。”

“我知道。”

离开童公馆,莫宸晞开车直奔景家。

景家是距离童公馆不远处一栋独层公寓洋房,汽车刚驶到洋房马路外就因前方围堵的人群而被迫停了下来。

莫宸晞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大批人马围堵在洋房外面拉起长长的写着“诛杀卖国贼景依婷”“剿灭汉奸”的红色大字横幅,不停地对着房子吵骂“景怀生不配领导乔都商会”“景家父女滚出乔都”,群情激昂激动,一口一唾沫往外墙上吐,誓要用口水淹死景家父女。

他把车退到不被人注意的转角,脱下西服外套,避开人群跑到洋房的后花园,试着从建筑后面爬上去。

爬到阳台下,一个大力翻身跳上阳台,透过窗户看到景依婷捂着耳朵蹲在地上。

他敲了敲窗户,景依婷抬起头来看到他,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快步跑过来打开窗户,一把揪紧他的领子“莫宸晞?你这个混蛋!你还有脸来,为什么要叫停拨款,你把我爸害惨了!”

莫宸晞扯下她的手,翻身跳进窗户,环视一圈下来,并没见到景怀生“你爸呢?”

景依婷怯生心虚地说“我爸还在办公室,他,他不敢出门。”

莫宸晞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几张照片展在景依婷面前,这是他不敢给童振鹏看的“跟踪”证据。

反观景依婷,一看是自己和村上真美见面的照片,整个人顿时崩了“你,你怎么?”

“那天你离开乔行后,我就派人跟着你,你简直是疯了。”莫宸晞手执照片逼近她,咬牙切齿,“你爸爸只有你一个女儿,你有没有考虑过他,有没有想过今天这种局面?日本人把我们的城市毁成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景依婷被莫宸晞这突如其来的照片吓得猛一哆嗦,这一哆嗦让她反而清醒起来,一扬下巴,利落道“我就是为了我爸才这么做的!”

“是,我是错了,一步错步步错真是一点都没错,这些日子,我每天吃不好睡不宁,就是怕有一天被人发现会死无全尸,但是我没有办法啊,我招了鬼,鬼就一直缠着我,村上真美不断威胁我说只要合作一次已经算是汉奸,这是在中国人眼中再也洗不去的污渍,如果我不帮她,她就炸得我们永无安宁,还诱惑我说,不要把汉奸当做一个罪名,为什么有那么多汉奸心甘情愿为他们卖命?就是因为他们能给出更多更大的好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活一世,只要过得好就行了,何必在乎是在中国还是在日本。”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使和魔女

莫宸晞想起她那日的信誓旦旦,一时惊愕无语“难怪那天你那么自信要打垮王廷,就是借助日本人去打垮?那天能说出那些趾高气昂话的景依婷,到底有没有想过仅仅几日后就被日本人出卖了?”

景依婷激动得猛抓住他的手“你相信我是被出卖的?”

“你能和村上真美见面,就犯不着还用写信的方式联系她。你们怎么联系上的?”

“上次在江城,我被她掳去……她劝我说,有办法帮我夺取柳秦伦的心,我当时就相信……相信日本女人诱惑男人的媚术,如果我也能用到柳秦伦身上,那就……”

莫宸晞冷静地听她讲述,却觉自己的双手已经不冷静的颤抖起来,他觉得自己愤怒得快要爆炸,转过身背对景依婷,压制住怒火,双手插在腰上,才能忍住手掌不会扇上她那辜辜的脸。

景依婷的话音越说越低,说到最后他听不到她的声音,意味着她那不得已的苦衷已经吐露完毕。

莫宸晞心情紊乱,闭上眼睛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一个具体的辙,他蹲下身,摸出打火机将照片烧掉,喃喃道“和我去见你父亲。”

“现……现在?”

“赶紧去换身衣服,越认不出来越好。”

景依婷受到教训,再不敢乱来,很快依照莫宸晞的要求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

莫宸晞随手一块布包住她的头,掩护她从来时的路逃上车,顺利躲开了前面闹事人的耳目。

但就在前往东方会馆的路上,景依婷平躺在后车厢,眼泪哗哗落下,接着是痛哭流涕,她不敢、也再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大方地坐在车里,任人羡慕她的富贵和美丽,眨眼之间,她从天使沦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女。

汽车突然停了下来,几分钟后又重新发动,再停下时,她听到莫宸晞说“到了,这里有两个纸袋,一个纸袋里是能撑到明天早上的干粮,一个纸袋里是大衣、帽子和墨镜,你伪装一下,别让人认出来,跟着人群混进去不要四处张望,在没接到我的电话前千万不要出你父亲办公室。该你自己面对的还得面对,我只能帮你到这儿。”

景依婷缓缓起身,接过莫宸晞递过来的两个纸袋,拿出大衣、帽子和墨镜把自己伪装起来,将装着干粮的纸袋收在大衣里面,对他道了一声“谢谢。”

下车后,直奔前方人群围攻和叫骂的东方会馆大门口。

莫宸晞看着景依婷佝偻着腰孤弱无助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再绅士一点陪她一起过去,这样想着,就有些理解她对于柳秦伦的渴望。

自古美女都爱英雄,只可惜她不是英雄眼中的美女。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浮上脑海,如果他放弃一切去到栖蝶身边,栖蝶会不会陷入和景依婷一样的境地,背负上红颜祸水,勾引人夫的骂名?

东方会馆作为全城商会场所,景依婷混在进进出出的人流中,很好地被掩饰了过去,那么骄傲如栖蝶,又怎能忍受如此不堪的爱情?

江城。

就在消息出来的前几天,9月17日,日机又一次轰炸江城,自南区的临时帐篷搭建以来,一旦有炸前警报,全城老百姓就会一窝蜂地往有王廷庇护的南区跑,人员伤亡数量明显骤减,但还是有人不幸丧命,很多重建中的房屋也再次被毁。

栖蝶心情沉重,和柳秦伦日日守在药店帮忙照顾伤员。

柳秦伦提出的中医救援在卫生院人满后接收了很多病员伤员,江永泰和一班中医师也没有让他们失望,病员伤员们的恢复情况良好。

原本稍缓的心情却因为这个消息的爆发,再次变得沉重无比!

这日,江永泰带来一封父母从岛城寄来的信,信上说看了22日的乔都日报,知道了景依婷要联合日本人对付她,父母担心她会有危险,不放心的想要回来。

栖蝶立刻到书房,亲手书了一封回信交于永泰,告诉父母她一切安好,千万不要回来,只要他们带着几个弟妹安心的住在岛城,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倘若他们回来反而会成为她的负担,不管是景依婷还是日本人,都伤不了她,请爸妈放心。

栖蝶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放在腿上的报纸发呆。

柳秦伦递过来一杯热咖啡,指背触及她冰冷的手指,扯过她腿上的报纸,坐在她身前,宠溺地哄着她“赶紧趁热喝了。”

栖蝶感到端着的咖啡杯烫手,速将杯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捏了捏耳垂。

柳秦伦瞧她如此可爱的动作,忍不住一笑,替她拿起杯子,喂到她唇边。

栖蝶不好意思地重新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又重新拿起报纸,将爆料信的那一面对着他问“你怎么看?”

柳秦伦接过报纸,认真看了看,淡淡说了一句“景依婷一失足成就不能怪自己被千古恨了。”

栖蝶正了正身子,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没有汉奸会傻到在白纸黑字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去告诉别人她是汉奸,这一定是个陷害。”

柳秦伦心疼地看着她,点点头“我相信这是个陷害,日本人硬攻不成改为软施,为什么偏偏找上了景依婷?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是个成年人,有正常的判断力,当初选择相信日本人,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个结局。”

栖蝶犹豫了一下,辩解道“可是正常人也会冲动啊,我是女人,我了解女人,爱而不得就容易走极端,爱本无错,她也是情有可原啊。”

柳秦伦轻叹了一口气,抚着她善良纯真的脸颊“你可有为自己想过?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你怎么办?”

栖蝶笑了“我不怕,我会保护自己,而且你也会保护我啊。”

柳秦伦喜不自胜,栖蝶无比自信的笑颜,笑成了他眼中无比美丽的天使的模样,再也没有了从前对他的客气礼貌,完全是沉浸在对他的信任里的俏皮小女人,她真的在一点一点接受他了,卷起袖子说“晚上我们吃西餐好吗?我去做。”

如果她没记错,这还是秦伦回来之后第一次下厨,栖蝶不想破坏他的好心情和好氛围,高呼一声“yes”,像个孩子得到了心仪已久的宝贝,栖蝶知道她会被秦伦宠成宝贝,两个人安安稳稳打理王廷,每天就这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正是她幻想多年的生活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真假柳栖蝶

栖蝶跟着秦伦走到厨房,在门口探着脑袋问“要不要帮忙?”

柳秦伦回过头去,看着她笑意盈盈“好啊,两个人一起做更有效率,帮我洗一下蔬菜。”

栖蝶端起菜盆放到他旁边,看着他系着围裙,一副煮夫装扮,不由想起了她第一次去一心花邸,莫宸晞也是系着围裙做饭的情景。

同样的情景,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莫宸晞的那顿饭是饱含了眼泪和心酸的重逢的喜悦,而这顿饭,满满全是幸福。

她突然发现,莫宸晞和柳秦伦,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和莫宸晞在一起时,她心无旁骛,全心投入。

和柳秦伦在一起时,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莫宸晞,想起和他之间那些熟悉的过往,但是,她也很清楚地知道柳秦伦就是柳秦伦,不是莫宸晞,他的聪明、他的智慧、他的温柔、他的体贴,让她感觉他是近在眼前的真实,这种真实早已一点一点攻占了她的心,也是和莫宸晞给她患得患失的感觉完全不同的踏实。

不管是和莫宸晞一起时的自己,还是和柳秦伦一起时的自己,不管是真的江永念还是假的柳栖蝶,她都感恩于自己活在了这样深情的两份爱情里。

她终于明白到杨婉君对她的胸有成竹,这种胸有成竹不仅是柳秦伦对她,也是她对柳秦伦。优秀的柳秦伦和同等优秀的柳栖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又怎么可能不会引起彼此的注意呢。

他与生俱来的帅气,一颦一笑都吸引着她目不斜视。

而她纵然再强大,内心里也只是一个22岁的女孩,对柳秦伦的这种美亦有着天然的欣赏和喜欢,如果说莫宸晞和柳秦伦都在心里占据一定分量,那么柳秦伦更适合做她共度后生的丈夫。

柳秦伦见栖蝶一双手浸泡在水里看着自己兀自出神,玩笑地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柳栖蝶小姐,你这样看着爱慕你的人,会让对方有所遐想噢。”

栖蝶被他逗得脸上一热,低下头,用浸在水里的双手托住发热的脸,知道柳秦伦正对她目不转睛,她就更不敢抬头去看他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涩烧的脸颊越来越烫,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的脸在他眼里一定像个猴屁股。紧张得砰砰直跳,不行,她不能让自己花痴得这么明显,口吃道“我、我有点热、先去洗个澡。”

转身的刹那,柳秦伦忽然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进怀里抱紧,轻声在她耳边低吟“你知道吗?曾经你的每一种真情流露都让我情不自禁地被你吸引,你害羞的样子更是让我忍不住更加爱你。”

栖蝶依偎在秦伦怀里。

柳秦伦低下头,在她有些羞涩和一丝惊慌的脸上吻了一下。

栖蝶的吸气里混合了柳秦伦呼气,这样的亲密让她倍感温暖安宁,曾经只会羡慕期盼的心终于能够再次动情跳跃,曾经寄望无期的心也终于得以安放。但这情浓之中,却又清晰地夹杂着一种对莫宸晞还未死心的牵挂。

所以,在柳秦伦缓缓抬起她的下巴,四目深情相对,她绯红的脸恰如一朵反季节盛放的桃花,粉红娇艳。当他的吻很自然地吻过来的时候,栖蝶回避性地侧过了头“我们,做饭吧,肚子饿了。”

柳秦伦没有勉强她,依然高兴地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两人欢快地进行着晚餐。

晚上十点过,康子回到办公室,向莫宸晞报告“写那篇稿的记者已经找到,据他说只是按照吩咐办事,不肯说是照谁的吩咐,只肯透露爆料者是男子装扮,但女里女气的,长得有点像……”

康子突地顿住。

莫宸晞从厚厚的文件中抬起头来,紧盯康子从未有过的支吾,根据康子脸上的迟疑和为难,缓缓说出“栖蝶?”

康子犹豫着点了头,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胶卷和几张照片递给他“乔都日报作为乔都境内唯一一家政府主办的报社,比那些民办报社更具专业性和影响力,所以每受理一桩爆料,都会拍下现场照片作为凭证,以防新闻发布前会发生的意外,也为了保证爆料的真实度和公信度,正常情况下,报社为保护爆料者的人生安全,在新闻发布后就会烧掉,这次幸亏我们快一步,在报社准备毁掉照片前,我用莫宸晞和童静峰的名字压下去才拿到的。”

莫宸晞接过照片一看,大惊!单看几张照片上的脸,绝对是柳栖蝶无疑!

康子看莫宸晞惊讶的表情说道“正是因为对方高度神似柳栖蝶,且表现得很害怕很慌张,报社才深信这个爆料不假,认为她这是想借用公开的手段来保护自己,甚至以此来刺激柳秦伦,只要柳秦伦认了她,她就能稳坐王廷少奶奶位置,他们知道柳栖蝶背后有莫宸晞和柳秦伦双双护驾,所以相比之下,他们更关心景家父女勾结日本人的事。据马光明说,乔都日报一直都在盯着景怀生,在日机轰炸前,景怀生把乔都商界发扬光大,吸引到很多外来者投资,带动商会成员一起赚钱,自己更是赚了大钱,可轰炸以来,只有去年有几笔款子的捐出证明,今年以来再也没有以景怀生名义的捐款,只用表面性的问候来掩盖没有的实质支援,老百姓早就不满了,只是碍于童振鹏的面子一直忍着,眼下出了这档子事,所有的气就一并撒了出来,指责景怀生根本不配做商会会长。只要这个报道一出,童振鹏为避嫌,景家父女就必死无疑。”

康子不禁抹了一把汗“我还从来不知道,景会长树敌这么多。”

莫宸晞脸上的惊讶仅有一瞬,随即恢复常态,他定定地看着照片道“村上真美以假换真的效果果然是逼真得看不出一丝瑕疵。”

康子不解地眨巴眼睛“村上真美?”

莫宸晞笑道“这是村上真美假扮的柳栖蝶,她是个百变君子,时男时女,易容术更是日本女特务常用的招数。”他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康子,“只可惜易容术能易的只是那张脸,并不能掩盖耳垂上的耳洞。”

康子仔细一看,一张侧面照上耳垂的地方的确打有耳洞。



第一百三十五章 深度分析,忠诚考验

莫宸晞将思绪一点一点集中“栖蝶这个三小姐各方面都不像三小姐,她朴素得生活里从不戴首饰,左右两边的耳垂是干干净净的,而且她没有任何动机去陷害景依婷,板恒损失了酒井藤野这么一员大将,如果我是他,在知道对手的强大后,一定只会派熟悉敌方阵营的村上真美过来分化我们,所以这是借栖蝶的手煽动景依婷成为她攻陷我们最得力的一颗棋子,这样他们就无需动用一兵一卒就能瓦解我们。”

康子似懂非懂地挠挠头。

莫宸晞解释说“村上真美料到景依婷勾结日本人的事一旦事发,景家父女必死无疑,那个时候她就可以装作救世主拯救这对父女,景依婷就会视她为再生父母,心甘情愿成为她的棋子。”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现在全城的人都在看我们如何处理景依婷事件,都在观望童振鹏到底有没有私心。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牵一发动全身,出不得一点纰漏。”莫宸晞焦愁地闭上了眼睛,能够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刊登景依婷勾结日本人的消息,说明乔都日报社里也有了日本人的奸细,甚至会是高层!

“那么,乔都日报的两位主编谁最有可能呢?”

莫宸晞道“你去一趟何家,如果何志国回来了立马带他来见我。”

康子不解问“何志国?”

莫宸晞笑道“如果我是那个吩咐记者办事的主谋,一定会做好安抚工作,不会让记者轻易地供我出来,特别是在现在非常时期,会让记者明白一个人死好过一家人死。”

“在何志国之前,乔都日报只有马光明一人做主,何志国是爸爸一手提拔的,这两年通过报纸的传播把政府对于轰炸的处理报道得很正面,减少了老百姓很多的负面情绪,深得爸爸心,按照一个正常领导的心态推算,马光明心怀恨意,敢怒不敢言,好不容易抓到景家父女的把柄,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垮景家给童振鹏重击的机会,纠出了乔都城最大的害群之马,老百姓就会感谢他,童振鹏就算想追究也懂得应该在这个非常时期避忌,就算追究起来,他也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在记者身上。”

“一山不容二虎,我要让何志国明白,如果他能出面说服记者,让记者出来指正马光明,那么他就能借此机会踢走马光明,同时也会对我们更加服从。”

“妙!”康子忍不住大赞,越来越佩服莫宸晞高明的处事能力。

康子速去速回,不到一个小时,就把何志国带到了莫宸晞面前。

何志国战战兢兢地走到莫宸晞面前,一抬头即被莫宸晞那张阴沉的脸和紧盯着他无比冷厉的目光吓得心里一怵,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赶紧低下头,小心翼翼解释道“莫、莫董事,我、我今天刚回家,本来打算一、一回来就、就来向您汇报的,考虑到、时间已晚,所以、准备明天一早再、再来向您汇报的。”

莫宸晞唇角微勾“是吗?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回、回了一趟老家。”

“这么巧?”

莫宸晞这意味深长的三个字吓得何志国直冒冷汗,生怕莫宸晞不相信他,两腿一哆嗦要给他跪下。

莫宸晞给康子递了个眼神,在何志国膝盖正要着地时,康子果断地将他扶起。

“何主编不必惊慌,我只是循例问问,你照实回答就是。”

何志国不敢看他,低头回答“事发前两天,我收到老家寄来的信,说乌山遭到日机轰炸,家母和妹妹不幸遇难,所以我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安葬。”

莫宸晞抬手示意康子给他倒杯水“何主编请节哀,坐下说话。”

一说到轰炸,何志国不禁抹了把泪,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地说“本以为乌山会比乔都安全,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该死的日本人,总有一天要他们血债血偿!”

“不错,就是这种愤怒!我们必须为遇难的家人和同胞做些事。”

何志国义愤填膺地双手抱拳“愿为莫董事效犬马之劳。”

莫宸晞把报纸展在他面前“你先告诉我,这件事和你有无关系?”

“回莫董事,这是绝对没有的事!乔都日报每天见报内容一共是四个板块,分别是政府实事新闻,社会新闻和各地热闻以及民间轶事,政府实事新闻和社会新闻由我负责审核,民间轶事和各地热闻由马光明负责审核,各地热闻是由我们派驻到北京、上海、南京三地的记者发回的电报所得,民间轶事就是俗称的爆料,我们要求爆料必须是真实的,所以在爆料现场,必须给爆料者拍照,以保证爆料的真实性,相对的,也会支付给爆料者一笔不菲的爆料费,在新闻见报一个星期后,为保护爆料者,我们就会销毁照片。”

“这个做法挺特别的。”

“被爆料者大多是名人明星,如果爆料是真的,他们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找到我们把新闻压下去,或者要求我们登报道歉,也有很多人为了爆料费提供假消息,我们乔都日报归属政府管理,所以并不畏惧他们,我们的宗旨就是还一个真实给社会。也因为每天的新闻量很大,所以我们都不会过问彼此的工作,直接就把记者的手稿送到印刷部门,这次也不例外。”

何志国顿时醒悟过来,他这一番解释不正是告诉莫宸晞这事是马光明干的?不知道是莫宸晞在故意套他的话,还是自己太紧张说了大实话,从他第一天走马上任要求和马光明分工合作开始,他就不希望在公事上得罪人,各做各,才是最安全的。

这下、这下该如何是好……

莫宸晞满意地笑了一笑“何主编不必紧张,这事涉及到日本人,如果属于有人故意为之,那后果就严重了。”

“还请莫董事明示,我该怎么做?”

“两件事,一从记者方面入手调查背后主谋,我要确确实实的证据;二再有任何相关的爆料,立刻报我,我不想再看到相同的新闻再出现在报纸上。”

何志国连连应答“是是是是是!”

仔细一想,又不太懂莫宸晞话里的深意“还请莫董事再明示是哪个记者主笔,以免打草惊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莫氏空房夫妇

莫宸晞挥手一扬,康子转身对何志国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时间不早了,何主编,我们边走边说。”

何志国随着康子走出莫宸晞的办公室,方才松了一口大气。

康子一边走一边问“何主编可听懂了莫董事的意思?”

“当然当然,我会先跟主笔记者做好利弊分析,了解透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按兵不动,等着对方的下一步爆料,还请康子兄弟告知,那个记者是谁?”

临近凌晨12点,莫宸晞才和康子回到一心花邸。

童静雪仍然坐在大厅等他,见他回来立刻飞奔上来“怎么样?”

莫宸晞看向她身后不远的菀儿“很晚了,去休息吧。”低头看回静雪,“回房说。”

回到房间,童静雪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等他的答复。

莫宸晞轻拥住她的肩,柔声道“依婷已经承认了和日本人有来往,这是一场蓄意的陷害,我知道你关心依婷,但这个时候你最好置身事外,免得受连累,我会代表童家处理,争取保住他们父女的命。这几天菀儿会陪着你,有什么事就让菀儿去做,千万不要出门。”

童静雪紧绷了一天的神经顿如琴弦断裂,双腿一软,整个人似失了重心,恹恹地往旁边墙上一靠。

莫宸晞搀着她到床上坐下,老样子扶着她躺平,盖上被子,哼歌哄她睡觉。

童静雪适才从过度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接受了现实。她一个激灵坐起身,紧抓着莫宸晞的手,重声道“你一定一定要帮她,依婷这么做,一定是因为柳秦伦走了极端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景伯父倒台呀。”

莫宸晞大手一展紧握住童静雪的手,安抚说“你放心,景伯父对我有恩,我一定在能力范围内,好好安顿他们。”

阿晞办事她从来放心,这才又重新躺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童静雪半眯着眼睛快要睡着了,莫宸晞轻轻松开手,轻脚走到衣柜处,打开柜子拿了一套换洗的睡衣和明早的衣服转身准备出门。

童静雪默默斜着眼睛打量他,几乎想冲上去抱住他、留下他,但是,她控制住了自己,只怯生生地问了声“你还是去楼下客房睡吗?”

莫宸晞回头道“我明天会起很早,不想打扰你,你好好休息。”

童静雪默默闭上了眼睛。

结婚已经七天了,新婚之夜的同床异梦,这几天夜夜分房睡,她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一生所要承受的苦,明明知道他看不到,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哗哗流落。

莫宸晞靠在床头,结婚七天,他宿了四夜的客房,每夜都逃不过同一个自问和静雪有名无实的婚姻到底能走多久?

走到这一步,他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再走,往前是对静雪必尽的夫妻职责,往后是全身而退,可他又能退去哪里?

这些日子,一静下心来就忍不住想起那日栖蝶抵住他脑门的动作,那些诀别的话语,他就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那么了解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是为他的前程考虑,只要他们各退一步,就会拥有各自的幸福,但!那样凑合的幸福却并不是他想要的,从彼岸花开到乔商银行,他所有拼搏奋斗的目标都是她,在得知她也在努力和他走向同一目标时,那种意外之喜的快乐让他如获新生,倘若就此放弃她,他不知道自己活下去还有什么动力。

纵横天下又如何,没有那个与之相伴看天下的人,也终究是悲哀。

莫宸晞深吸一口气,栖蝶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离开童家还能够稳坐乔商银行董事长的宝座帮扶乔都八城的百姓,又不能和王廷沾亲带故,就只能是乔商银行由童静峰的名字改为莫宸晞。

所以没到栖蝶接受柳秦伦的最后一步,他依然有争取的机会!

所以他现在必须马上解决好景家的事,从童家全身而退。

怀揣着这样的自我聊慰,莫宸晞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他实在太累。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7点过。

莫宸晞换好衣服走到餐厅,菀儿已经做好了早餐,康子也已准备好等待他的吩咐。

莫宸晞很欣慰,所谓最忠心的过命至交就是如此了“感谢上天赐予你们两兄妹成为我的左右手,康子,通知各大报社和商会成员,十点在国宾饭店召开有关景依婷勾结日本人一事的记者会,记住,不设置发言席,场面越简单越好。”

“好,我这就去。”

“不急,先吃早餐。”

康子接过菀儿准备好装着早餐的纸袋,向莫宸晞扬手道“路上解决吧。”

目送康子出门,莫宸晞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表针七点五十分。距离十点还有两个小时十分。

他不慌不忙地坐在餐桌前,伸手示意菀儿吃早餐。

菀儿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可以和他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前吃早餐。她异常珍惜这样的机会,一边吃饭一边偷偷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就算全程没说一句话,她已经觉得知足了。

沉默地吃完早餐,莫宸晞才开口对菀儿说“你今天还是留在家里照顾童小姐,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门。”

菀儿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过问他的行为,他说什么照办就是“你放心去吧,我会好好保护童小姐。”

“但是晞哥,这几天你不在家,童小姐几乎日日以泪洗面,你们……”菀儿还是忍不住替童静雪说话,“菀儿知道你心里的人是栖蝶小姐,但是童小姐现在已经是你的妻子,虽然我现在还没体会过,但同为女子,我能感受到,独守空房是比要她命还要难受的。”

莫宸晞安慰说“我知道,等我忙完了这一阵,会补偿她的。”说完起身出门。

一个小时后,莫宸晞开车从一心花邸出发前往东方会馆。

如他所料,这个时候因为国宾饭店记者会的消息,东方会馆门口已经没有了举着横幅抗议的人群,可作为乔都城标志性建筑之一、全城最大的商会场所,仍然有很多对新闻漠不关心只求自己过得安宁的老百姓来来往往。

莫宸晞停好车,毫无掩饰地正常的进入馆内。

这几年,他无数次走在这条短短的路程上,却只有这次最费劲,他要让自己进入老百姓眼中,起到一传十十传百的效应,证明以他莫宸晞为代表的童家人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无情鸟,而是重情重义的肝胆之士。这么一路走来,也确实顺利吸引到不少回头的目光和侧目的眼神。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发布会口诛景家父女

莫宸晞在会长办公室门前停住脚,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景依婷。门刚打开,满屋的浓烟让他下意识地别过头去,适应了几分钟后,他看到景依婷经过了一天一夜的高度紧张和害怕后,脸色比昨日更显憔悴。景怀生则坐在开了一半窗帘的窗户前沙发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一边抽一边止不住地猛咳。

他大步走过去,扯掉景怀生手上刚点燃的烟丢在地上踩灭,蹲在这位再也没有了任何傲气和霸气的长辈面前,轻声安慰道“伯父,您不能再抽了,会抽出问题来的。”他站起来,对着二人道,“十点钟,国宾饭店,我已经替你们安排了一场记者会,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做,我可以保证,你们父女一定会安全活下来。”

景家父女同时提起精神看向他。

莫宸晞站起身,对着景家父女一字一顿道“时间有限我只说一次你们听好,村上真美通过变换不同的身份一直藏在乔都城内,这是江城一战后她二度返回,目的就是利用依婷来分化我们,所以依婷,不管你心里有多少害怕,事已至此你必须主动认错,因为真相永远比谎言更能说服人心!”

“我们不能用谎言去做赌注,那必输无疑,就算这次隐瞒了过去,村上真美不达目的,还会有下一次陷害,到那时,就真是百口莫辩了。”

“之后,景伯父再因依婷的过错主动卸任会长一职,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当然,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这样做很可能会引发更大的抗议,到时,景伯父就假装晕倒,这样我才能送你去医院暂避风头。等到发布会过后,事情淡了下来,我再帮助你们另外找一个城市生活,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安全地活下去。”

景依婷明白过来“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错。”

景怀生抹了一把泪“多谢你世侄,我这辈子可惜就可惜在没有你这么一位女婿呀。”

莫宸晞又蹲了下来,握上景怀生的手,极怀感触地说“我永远记得我执掌乔行之初,您在我遭遇各方质疑和攻击的时候,给了我充足的信任和支持,教会我很多从不懂到懂的商业道理和知识,是唯一一个没有反对我的前辈。”

景怀生慨然感慨地流下热泪“难得你还能有这份心,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怕就怕晕倒后就再也醒不来了,趁我还醒着,我就嘱托你件事。”

莫宸晞深有感触的点点头“您放心,我会把依婷当做自己的妹妹,好好照顾她。”

莫宸晞越是这样说这样做,景依婷就越是羡慕柳栖蝶,嫉妒她拥有乔都八城最完美的两个男子的真心,觉得她简直是个太好命太完美的女人,越来越怨恨老天的不公,那样的出身可以得到真爱,而她和静雪这种正统千金小姐连正眼也得不到……也就激动得想早日调查清楚当年杨婉君收养柳栖蝶的真正目的,她深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同抹了一把泪,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过去吧,我自己的错我会自己承担。”

上午十点,国宾饭店门口挤满了前来围观的人群,以乔都日报为首联合各大民办报社的记者群以及乔都商会成员汇聚在国宾饭店大厅,康子调来十几名保卫人员分两列门口两边,手拉手排成人墙挡住气势汹汹的老百姓。

汽车刚一抵达,立刻被迎上来的记者重重包围。

莫宸晞率先下车,面对劈头盖脸的提问和相机咔嚓声,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稍后景会长和景小姐会对大家的提问一一交代,请大家先移步大厅。”

莫宸晞领头在前,安全护得景家父女进入大厅。

莫宸晞环顾四周,康子按照他的话没有设置发言席,这是他故意的,一来是时间太紧,二来这是一场道歉发布会,不能让当事者坐在发言席上呈现一种居高临下的状态。

又吩咐康子“把门外的老百姓都让进来,保卫人员只需守在门口待命,以防意外发生。”

顿时,老百姓群情激昂地往里冲,一个个气愤填膺,手执棒子铁椎,势要把这父女二人活活打死。

莫宸晞站在边上,目观景家父女走到大厅中央,景依婷呈九十度角向前深鞠一躬,苍白的脸上显露出极度羞愧和内疚的表情,站在那里,再也没有富家千金的闪亮和漠视贫窭的骄傲,憔悴可怜得令人心疼,让人宁愿相信她是有什么苦衷,也难以将她和无恶不作的日本人联系起来。

她低下头,含泪哽咽道“今天借这个机会,我要向大家说一声对不起,在过去的一段日子,我确实和日本人有过接触,这一点我无可辩驳,求大家原谅,但我绝对没有帮助日本人来轰炸乔都八城,还有针对柳栖蝶的那些内容,我是被陷害的,请大家明查。”

景依婷轻声细语的声音,动情十足诚意十足的声音却似晴天霹雳在大厅炸开!

她认了?她居然承认了?对于那篇完全有可能伪造的报道她竟然毫不避讳的承认了?

全场目瞪口呆。

景怀生同样向前深鞠一躬,沉声道“景某教女不善,今天起,正式辞掉商会会长一职,在此恳请大家能够原谅小女的一念之错。”

记者们以专业的职业灵敏度很快反应过来,对着景氏父女一顿猛拍,汉奸竟然承认自己是汉奸!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闻哪!

各家记者的刀子嘴毫不留情的争先恐后的连珠带炮的逼问二人

“景小姐,以你会长千金的身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要勾结日本人来做危害中国人的事?”

“景小姐,如你父亲所说你是一念之错才勾结的日本人,那么究竟是什么令你有的这个错误的念想?”

“很多汉奸都是受不了日本人荣华富贵的引诱才做的汉奸,日本人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才会让景小姐甘愿做汉奸呢?”

“景小姐,你口口声声说和日机轰炸乔都八城的事无关,那么这两年乔都城四面八方都遭受了日机不同程度的轰炸,只有景家别墅所在的临江区幸免,对于这种‘巧合’,你怎么解释?”

有记者更是拿出诗城救援的旧报纸逼问“景小姐,上次你同莫董事和柳家兄妹前往诗城救援,柳栖蝶小姐尚且能够在炮火中奋勇救人,你却只会冷眼旁观,你天生冷漠的性格对人毫无怜悯同情的行为,和滥杀无辜的日本人又有什么区别?”



第一百三十八章 景家没落,以身相护

记者们牙尖嘴利的提问一个比一个犀利,一个比一个尖锐,试图从景依婷承认的缺口中挖掘出更有价值的新闻,让原本已经淡忘下来的诗城救援事件重新引起了关注。

报纸争相传阅,以前人们的关注度只在柳栖蝶和柳秦伦、莫宸晞身上,如今换个角度看,报纸上的照片虽然只拍到景依婷的侧面,但在前面三人都奋不顾身救人的时候确实只有她站在原地不动脚。

全场轰然!

人群开始蠢蠢欲动,一时间,大厅里人声鼎沸,喧哗一片,唾骂景依婷冷血无情,面对人命面对灾难无动于衷,不再给景家父女解释的机会,只凭眼见为实的证据就判定了景依婷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恶毒女人。

忽然,有老百姓冲出记者群,冲上前来挥手一个耳光响亮地甩上景依婷脸上。

随即又一人偷袭,一个耳光将景依婷偏向左边的脸甩至右边。

景依婷摇头哭诉地想要解释,可眼前这个局面哪里还容她解释,群情激昂的人群如洪水猛兽般涌了上前来,将父女二人团团包围,她越是挣扎着想要解释,围着她的人就越是凶神恶煞的扯拉她的头发,对她拳打脚踢,暴力相向,高声唾骂“景依婷身为会长千金做出通贩叛国之事,当立地凌迟处死;景怀生作为人民的领导没有起到教育责任,当一并斩杀。”

“斩杀汉奸、消灭卖国贼”之声响彻如雷。

景家父女哪里应付过这样的场面,茫然无措地受着各种侮辱。

景依婷觉得自己快要被撕成两半,那种疼痛是她无法承受的痛,漫天的辱骂声中,她被吐了一身的唾沫液,觉得自己好脏好痛,胆怯害怕地往父亲身后躲,场面完全失控。

景怀生断然没想到,曾经对他鞍前马后和他称兄道弟的商会兄弟,转眼间就变成了落井下石的仇人,他无法接受,重激之下觉得心脏绞痛得无法呼吸,他紧紧捂着胸口,一个天旋地转间,再也撑不住的痛苦使他仰头晕了过去。

“爸!”景依婷的尖叫声划破天际。

她扑在父亲身上,一边痛哭着一边不停地摇晃父亲。

然而,景怀生的晕倒并没能消停围攻,围在周围的人群不依不饶地继续各种脚踢……

莫宸晞再也忍不住,飞速掏出手枪“砰”的一声往天上打响。

全场立时肃静下来。

他收好枪,走到景家父女身边,面向众人“大家请冷静一点,景依婷做过的已经认了,那些她没有做过的为什么不等到调查清楚了再说话?通贩卖国的罪名有多么严重,强加在一个女孩身上不觉得太残忍了吗?请大家给我一些时间,等到我查清了真相大家再怪罪也不迟。”

然而这样的辩解并不起作用。

在场的人只认为这是他偏帮景依婷的托辞,于是搬起摆件瓷器砸了过来,莫宸晞以身相护,被飞起的瓷器碎片划伤了脸。

人群中,有人站出来咬牙切齿地劝“莫宸晞,我劝你不要再管景家的事了,你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景家父女落得今日的下场全是自找的,好好的商会千金不做非要做日本狗,日本人毁了我们的家园,景依婷还要和他们勾结来往,对于乔都人民来说,这是永远不能原谅的过错!”

四周百姓举高手赞同“不能原谅,不能原谅……”

莫宸晞毫不顾及脸上正在流血的伤口,辩论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位朋友应该是商会的人,景会长在位这几年,带动乔都商业节节高升,为大家谋的福利有目共睹,为什么不能功过相抵,放他们一条生路。”

那人依旧愤恨高喊“不可能,任何过错都可以原谅,唯有勾结日本人不能原谅,对汉奸仁慈就是对我们自己残忍,我们已经被日本人害得够惨了,绝对不能放过汉奸!我们流的血泪一定要在汉奸身上讨回来,血债必得血偿!”

仿佛被舆论的刺刺得浑身鲜血淋漓,景依婷跪在父亲身前,拼劲全身气力抱起父亲的身子,胆战心惊地去触父亲的鼻息,当她已然感觉到父亲微弱的呼吸时,悲痛欲绝地闭上了眼睛,心中那因冤气而生的怒潮淹没了她的理智,终于疯魔似的爆发出来,像只受伤的狮子狂吼“你们全都是没有人性的魔鬼!”

震耳欲聋的声音毫不亚于那一声枪响。

众人惊怔。

“是我做的我绝不欺骗,但不是我做的我也绝对不背负罪名!”她坚定的说,狂怒中,眼睛里燃起火焰,目光如炬地逐一迎视面前这些要置他们父女为死地的、要她血偿的丑恶的面孔,既然没有人愿意相信她,既然一念之错从此万劫不复,那么她在这里也就不再有光明!

她彻底看透了这些人!

景依婷深吸一口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志气和果敢说出最后一句话“既然我的坦白得不到你们的谅解,那我也就不必在这里忍受你们的侮辱,我会牢牢记住你们今日对我的所作所为,他日一定要你们连本带利的还给我!”由于激怒过度,伤心过度,景依婷在说完这句话后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地面栽去。

莫宸晞惊觉到景怀生的面目表情不太对劲,大步跑过去,伸手触摸他的颈动脉,慌慌张张的脱下西服外套披在景依婷身上,吩咐康子“快送医院。”

在场人并没有因为景家父女接连倒地而放过他们,大部队纷纷跟出饭店。

莫宸晞留下康子善后,加重踩在油门上的脚力,以最快的车速,把身后的人群甩开老远。

直到终于逃离人群监视,汽车抵达医院,莫宸晞背起景怀生便往手术室冲。

两位院长经过长达一个小时的抢救会诊,最后打开急救室的门对他说“景怀生身患癌病,已是末期,无药可救,进来看看他吧。”

莫宸晞顿如五雷轰顶,可他没有时间悲伤,赶紧跑到景怀生病床前,握紧他的手。

景怀生呼出孱弱的气息对他说“孩子,辛苦你啦,我这辈子走到头啦,只希望我的死能够救依婷一命,从今往后,代我好好……照顾她……”

当莫宸晞亲眼目睹景怀生拔下正在输液的针头,静静地闭上眼睛,安乐地去……这是他继母亲死后第二次亲眼目睹一直视为亲人的伯父的死亡,深感自己在疾病和死亡面前的挫败与无能,拯救不了想拯救的人,痛苦难抑之时狠狠的一记重拳打在墙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吻解千愁

莫宸晞伤痛至极,流下了热泪,抬头擦掉眼泪时,闻到了自己的血腥味,这才发现手上、脸上全是血,满目的血很是触目,触目之际,他恍然反应过来,眼下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

他愤恨地跑下楼,走到院子里,对着不等到结果不罢休的众人大声道“两分钟前,景怀生已被医生宣告突发心肌梗塞抢救无效身亡。”

这个消息对于这院子里的人很是大快人心,老天爷终于开眼了,惩罚了通贩叛国的汉奸!

有人问“那景依婷呢?”

莫宸晞并不直答,只道“景怀生已经死了,我在此请求大家不要再追求景依婷的过错,不要对曾经对你们有过恩惠的景家父女赶尽杀绝,我用我的生命向大家起誓,景依婷再也不会出现在大家眼里,从此,乔都城也不会再有景依婷这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热议过后,有人作为代表发言“好,景怀生已经受到了惩罚,我们也不能赶尽杀绝,不然我们和他们也没区别了,我们就信莫董事一回!”

莫宸晞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等待人群四散,莫宸晞回到病房,景依婷仍然昏迷。

他用院长办公室的电话打回一心花邸,让菀儿陪着静雪过来陪床。又将今日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说给她听,童静雪震惊之余,无可奈何的伏在他肩上放声痛哭。

时间不能等她哭完,莫宸晞拍拍她的背心,又说道“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看到她了,等她一醒我就立刻送她出城。”

童静雪很清楚阿晞这是要保依婷的命,也不多说多问,转身走向病床边,轻轻抚摸景依婷苍白的脸,几分钟后对菀儿道“我们回去吧。”

如此平静如此冷静的童静雪,莫宸晞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很欣慰静雪没有在这个时候对他扭捏,哀求他一定要把景依婷留在乔都等等。

他眼里的小女孩终于成熟了。

乔都日报、乔都新闻报、长江报等报社24日的报纸一出,整个乔都八城皆是哗然!

栖蝶深深景怀生的付出感到痛心“没想到景会长兢兢业业为乔都奉献五年,到头来却落得个遗臭万年的下场。为什么当人们在面对一功一过的时候,过总是大于功呢?”

柳秦伦搂紧了身边的她“这个时候在乔都百姓的伤口上撒盐,后果可想而知,但有莫宸晞在,这里面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不管怎么样,给了日本人一个很好的警醒,乔都人民不是他们想挑拨就能挑拨的,即便我们做错了事,也有用于承担的勇气,至于结果如何,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

栖蝶惊讶地回头看他“你似乎对景依婷有所改观?”

柳秦伦摇摇头“景依婷那么骄傲,绝对不可能主动认错,我猜想这一定是莫宸晞的主意。”

“不管是谁的主意,她做到了,不是吗?”

柳秦伦点头道“我确实同情她,从会长千金沦落到被人唾弃,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知道她想辩解什么,他抢先辩解道,“不要再说是为了我,那么多喜欢我的女生,却只有她这么做了,说明只有她定力不稳,一个定力不稳的女生……”他摇摇头,“可不可以换个话题,这个话题太沉重了。”

栖蝶忍不住想笑“有那么多女生喜欢的柳少爷,心里是不是特别自豪呢?”

柳秦伦忍不住笑了“你在糗我?喜欢柳秦伦的女生有很多,但柳秦伦喜欢的女生却只有柳栖蝶一人,你是不是更自豪呢?”

柳秦伦的一笑,引得栖蝶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敛住,她痴痴呆呆地看着他,觉得他真的好英俊好迷人好有魅力,眉眼间散发出的精明之气,为他本就帅气的脸平添了几分智慧之感,真是让她不由自主的喜欢,不由自主的犯花痴,不由自主的脸上又热了。

柳秦伦对她的体贴柔情,对她的深情专一,让她深受感动的同时也觉危险。于是,栖蝶玩笑般地摇摇头“那可不好说哦,这一刻的自豪说不定就是下一刻的独守空房,少又男人永远只对一个女人专情,喜欢的时候很喜欢,可相处久了,很多缺点暴露出来,最初的那份真情就会被慢慢消磨掉,等到亲情代替爱情,男人也就乏了,也就自然的移情别恋了。尤其是你这么优秀的男人,就更不会只有一个女人了。”

这是她的心里话,也是她迈向接受他的一步中最大的担忧,莫宸晞固然遥远,对她的痴情专一却得到了集体见证,但柳秦伦,栖蝶心里彷徨难测,捉摸不定。

柳秦伦默默听着栖蝶的话,心疼得酸了鼻子。

从乔都回来,他就一直密谋着一件事,17日后,日机对江城的轰炸似乎消停了些,他觉得做这件事的时机终于来了。

他看着栖蝶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不是那些放得开无所谓的女人,我要的婚姻是一对一的,是生死相守的,是白头偕老的,如果男人做不到,我宁可……”

毫无预兆的,柳秦伦一把拉她进怀,突如其来的一记深吻覆盖了她的唇。

这次,他没有给她选择和拒绝的机会,火热的吻在她的唇上热情的热烈地蠕动,誓要用他的全部感情来终结她的胡思乱想,用他炽烈的爱来融化她心里所有的不安和担忧。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这一点坚持正是他最欣赏最向往的爱情里最稀薄可贵的不容第三者侵犯的真情。

栖蝶的上半身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她用娇弱而轻柔的喘息试图在他浓烈的爱中寻找到一丝呼吸的空间,一声声萦绕在他的耳畔,听来是那样酥甜、挠得心里发麻发痒,这种麻痒之感硬生生地迫使他停了下来。

他急忙抬起头,深呼吸,再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他的左手像抱着婴孩般将她抱着,右手抚摸着她的脸,指腹逐步逐步地摸过她的眉、眼、鼻以及刚刚被他吻成樱桃红的唇,感到无比满足,满足于她这次终于没有回避他,她的心里终于一点点有了他,甚至占着天时地利的人和,他会逐步逐步代替和超越那个他,才能够这样不忌惮的拥有她,这对于他,仿佛人生所有的满足感都汇集在了此,他深情地注视着她,深情得快要滴出蜜来,他慎重、严肃地对她说“柳栖蝶,我爱你。”



第一百四十章 密谋?

栖蝶感动得热泪盈眶,坐直身子,抬起双手抚摸着他的脸,又哭又笑“我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你的爱?”

柳秦伦再次把她拥进怀里抱紧,吻上她的耳垂,柔声道“我爱你的一切。”

栖蝶当然知道这样一个被杨婉君培养得近乎完美的她对柳秦伦有着优先的吸引力,却不知道这样的她对于柳秦伦的重要性——是他抱着一颗与日本人单挑独战的心回到江城后,得到的所有惊喜和震撼,给了他双剑合璧的力量、自信和勇气。

栖蝶不再言语,她闭上眼睛,带着幸福的微笑把自己完完全全窝在秦伦怀里,静静享受着偎在秦伦挚爱里、再多枪林弹雨也毁灭不了的安稳踏实。

王廷大药店的中药救治业务广受好评后又上了新的轨道,岛城、阳城、诗城、绿城、乌山、开洲、农县七城的中药代表陆续抵达江城,向以江永泰为首的中医师讨教学艺,与柳秦伦商议购买廷愈再生膏。日机对于其他六城的轰炸相对于江城、乔都、诗城要轻微很多,但每次轰炸后还是会造成不同程度的伤亡,想办法减少亡者数量刻不容缓。

于是,整个王廷大药店的人全都在柳秦伦的率领下投入到早出晚归的忙碌当中。

对王廷来说,这是另一个打响名号和开拓商机的好机会,柳秦伦自然不会放过,每天拉着永泰与各个城市的同行做交流研讨,事事亲力亲为。

栖蝶依旧呆在家里做他的“小媳妇”,为他做饭洗衣,扫地擦屋,闲暇之余还研究起新菜来,日子充实而快乐。

柳秦伦怕她累着,晚上吃完饭会主动收拾碗筷,栖蝶会抢着收碗洗碗,柳秦伦却比她快一步系上了围裙,安慰她“还是我来吧,我再忙也不过多动点脑子,没有你干体力活累。”他拉着她的手,抱歉道,“对不起,本该让你享福的,现在不得不委屈你做这些粗活。”

栖蝶摇头道“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当然要承担起这个家的一份责任,我不是生来就享福的小姐,所以这些活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你不用担心我,顾好王廷的大事为上。”

柳秦伦一听她这样说,忍不住又将她揽入怀中抱紧。

晚上洗过澡,柳秦伦敲开栖蝶的房门,告诉她他准备对其他七城进行实地市场考察,之前进购药材的乔都几家药材行发来电报说要与他商业洽谈,所以返程时还要去一趟乔都,希望她能同行。

柳秦伦真的很了解她,知道这么时间了,她肯定想念江家的亲人,打算第一站就走岛城,以慰她的思亲之苦。

栖蝶高兴得跳了起来,抱着秦伦的脖子原地跳圈。

柳秦伦抿嘴窃笑,看着她高兴的模样,意味深长道“明天下午7点,你来一趟药店,我们需要带点药材走。”

他看着栖蝶正处于兴奋的点上,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答应,虽然这句话他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什么药材还非得从江城带?还非得她去?

但他要的就是这一刻傻傻的栖蝶,因为他部署了多日的计划不能被她提前洞悉,还必须要她到场才行。

栖蝶一心沉浸在即将与父母弟妹见面的喜悦中,对秦伦的话是真没多想,只认为秦伦是要通过中医救助的方法打开其他七城的市场突破口,就此将王廷的生意扩出去,她必当尽全力辅佐。

柳秦伦回房后,栖蝶躺在床上,想起再过半月就是她23岁的生日,自从十岁那年来到柳公馆,她就没有过过生日,一方面是她每天的时间被妈妈安排得密密麻麻,早上几点起床,几点早餐,几点到几点学什么,午休后,几点到几点又学什么,时日一长也就淹没了生日这回事;一方面是忌惮柳如嫣,她不能在柳如嫣眼里太过显眼,所以每年在柳如嫣盛大的生日派对之下也就不了了之了。

每次,还都是生日过后回到江家,全家人为她补过的,每年几个弟弟妹妹都会变着花样为她庆祝,也是她一年当中唯一值得期待的一个日子,原以为今年没机会了,没想到柳秦伦这个安排是恰到好处。

这些日子,柳秦伦每天都会掐着她的起床时间,提前一会儿起来,做好她的早餐后出门,等到栖蝶洗漱干净后来到餐厅,伸手一触餐桌上热的碗碟,知道他刚出门没多久。

每天豆浆、油条、包子、肉粥、小菜轮着换,生怕她日日都吃相同的食物会腻嘴,他本是吃惯了西式早餐的,为了迁就她,不仅把食物换成了中式的,就连他的胃也在适应回中式的,这让栖蝶深深感受到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幸福,他用行动和体贴填补了她白天一个人在家的寂寞空虚,却硬生生的产生一种和他已是夫妻关系的错觉。

若不是今日答应了秦伦去药店,她都快忘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每天早上菜农肉贩都会送新鲜的食材上门,她便连买菜也省了,只需做好自己的午餐,以及和秦伦共用的晚餐等着秦伦回来。

这样的他们确实像一对居家过日子的小夫妻。

晚上出门前,栖蝶特意把自己梳洗干净,将身上的睡衣换成出门最方便的衬衫和裤子,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脸上略施脂粉,有点颜色显得脸上没那么憔悴。

王廷大药店她只在开业的那天去过,位置在王廷之都斜对面,原来的靓居珠宝行扩大后的地方。

栖蝶步行抵达后,眼前的药店却是大门紧闭?

“二姐。”后方传来永泰的声音。

栖蝶回过头去,看到永泰站在王廷之都门口,咧嘴大笑、神秘兮兮地朝她招手。

在他所处位置的后方墙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等到她满心好奇地跟着永泰走进大厅,看到今晚的大厅布置像过年一样,到处都装饰着七色彩带编织的大朵玫瑰,似乎经过了刻意的清场,整个厅里只有身着一身蓝色西服,里面搭配着白色衬衫却没有系领带的秦伦背着双手潇洒挺拔地站在大厅中央,满面含笑,脉脉含情地望着她。

栖蝶恍然想起,他身上的那身装扮,正是王廷之都晚宴那夜的装扮!

这似乎是他在庄重场合的装扮。

这是?



第一百四十一章 柳栖蝶,嫁给我吧

栖蝶赶紧仔细地认真地在脑子里面搜索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王廷的周年庆!秦伦穿得这样讲究帅气,莫非是他的生日?

栖蝶懊恼地咬咬唇,她怎么连秦伦的生日也不知道?糟糕了,自己什么都没准备,还穿得这样简单,她以为秦伦是让她过来帮忙的,穿裤装比较方便,可眼前、眼前这个场景,她该如何是好。

江永泰关上门后一溜烟跑不见了,偌大的大厅里一下子就只剩下她和秦伦。

栖蝶忽然就觉得不对劲了,如果是过生日应该有很多人和一个大蛋糕才对,哪有人过生日静悄悄的?但是,此时此刻,厅里空荡得只有他们两个,这是?

柳秦伦看着栖蝶呆萌傻愣又可爱的东瞧细瞧,真想立刻跑过去抱住她。但是,他只是缓缓地走向她,在走到近她一米处的地方,打开背在背后的双手,拿出一条红色的大方巾,只那么轻轻一抖,便魔术般地变出一朵真玫瑰来送给她。

栖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直呼“你怎么变出来的?”

柳秦伦笑而不答,一双眼睛有情又有神地闪着爱的光芒,深情汪汪地看着她。

栖蝶接过秦伦手里的玫瑰,心中有了预感,但她不敢多想,万一不是岂不糗大了。

不管谜底是什么,秦伦制造的这一切已经是每个女孩梦寐以求的被心爱的男孩求爱的场景。

栖蝶情不自禁地笑起,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紧张又期待地静等他的下一步。

“那天你问我的话可还记得?”

栖蝶点头“嗯”答。

她当然记得。

曾经,她很好把握着和秦伦相处的度,没有给过秦伦兄妹关系之外的表示,很好的控制住了没有进一步衍生的兄妹关系,她一心觉得靠婚姻维系的地位远不如靠能力维系来得坚固,哪怕爬上后位也会有打进冷宫的风险,只有将军那样的人才才不会被君王所抛弃,所以她希望凭自己的能力来保住妈妈和江家的生活,等到她成为了秦伦的左膀右臂,有王廷做后盾,她和莫宸晞的未来也会有一线希望。

可是,可是秦伦为什么就偏偏看上了对他最冷漠的她?

这些日子,她在矛盾和现实中尝试着情感转移,没想到,这一步会来得这么快。

栖蝶紧张得心如鹿撞、心乱如麻、心神不宁。

对上她好奇又惊讶的目光,柳秦伦的目光里潋滟出一种她从未看到过的清波和精光,正经又认真地对她说“时至今日,我们相识相知相处了两个月零二十四天,在这短短的116天,我从第一次在南京,在童静峰嘴里听到你对付日本人的潇洒大气后心存欣赏、到看到你的第一面时被你的本色美吸引,从得知你和莫宸晞的关系后对你的质疑、到王廷之都欢迎晚宴上你借用铭记之心指引爱情的寓意用发光粉末来撮合我和景依婷的大开眼界,好奇心作祟,我开始接近你,意外的发现我们竟然有着惊人的努力求存的相似,对一个在国外漂泊了十年的游子来说,那是非常强烈的共鸣和心痛。”

“此后我慢慢了解你,又发现我们竟然在帮助嫣姐赢得童静峰的求婚和安排爸爸妈妈出国暂避两件事上目标一致,我知道这些年嫣姐对你并不友好,所以我更加欣赏你,慢慢爱上你。”

“诗城救援,你的本能反应勾起了我的情不自禁,当你不顾自身安危冲进弹雨里拯救与你毫无关联的小女孩的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考虑自己,不顾一切冲向你。”

“从美国回来,得知你被日本人俘去,我脑子里再次一片空白,但我知道我不能空白,我要平静下来想办法救你,等到我救出了你,你在我怀里昏死过去,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心痛,痛到身体和意志力都无法再支撑的时候,我两眼一黑再无感觉。”

“后来看到你仍然在一力撮合我和景依婷,我心里真是又急又气,觉得天底下哪有那么傻的女人,明明知道男人爱的是自己还一力撮合男人和别的女人,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女人并没有同样爱男人的心,我很失望很沮丧,同时又很高兴,高兴你的与众不同和你的另有所爱,我不是受那一点小小打击就退缩的人,我相信我能替代你心里的那个他,到今天这一刻,我确定我已经替代了你心里的那个他。”

栖蝶看着这张真情流露中眼含泪光自信十足的俊颜,眼里、心里不由自主的有感动的情愫泛出,听他每一次哽咽中的动情告白,也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这几天,我在外面的每一刻都感觉很踏实和心安,因为我知道,家里有你,一定会处理好我所有的后顾之忧,每天我从天亮时分出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盼望天黑,因为天黑了我就能回家吃饭了,吃完饭,我们就能像普通夫妻一样坐在一起谈论实事谈论生意谈论生活。”

说完这句话,他打了个响指,只见永泰从接待台的一边巷道里跑到大门处将门扇开启,然后,秦伦一步一步开始后退……

仿佛脑后也生了一双眼睛,竟一路顺利地安全地退到王廷之都外面的新城大街中心,一身蓝色西服加身,英俊迷人的他立刻就被路人认了出来,有女声高声尖叫“柳秦伦!”

柳秦伦回国以来,凭借自身的才干和魅力将王廷推上另一高度,在老百姓心中有着天神般的光环,来往的行人和车夫都被他这个奇怪的动作吸引住眼球,纷纷暂停下来聚精会神地观望着他在做什么。

而后,在栖蝶高度震惊的目光中,他取下左手食指上的铭记之心,单膝跪向她,高声呐喊“柳栖蝶,我爱你,嫁给我吧!”

随着这一声音的传播开,四周人群都纷纷瞠目相望,仿佛没想到柳秦伦会对柳栖蝶求婚,一时间,万籁俱寂,好似整座城市都定格在这一划破夜间闹热的新城大街的高音里。

柳秦伦事先安排好的,她亦认识的乔都日报的记者跑上来对着她拍照,在他决定向全中国宣布他爱她、要娶她的决心的时候,栖蝶泪如雨下,感动又惊讶地捂着嘴,看着柳秦伦在人流如织的街中心对她跪下,这一举动,无疑是治愈了她心里最隐蔽又最具痛感的一处伤。



第一百四十二章 柳氏夫妇美名震江城

栖蝶的心激动到急速跳跃,当她看着身边一个个姐妹都有了名正言顺的归宿,她心里真是无限羡慕与渴望,又因为和莫宸晞之间无法见光的关系,心里总有一种患得患失又无法言明的痛苦,所以,比起莫宸晞的真心,活在人前的幸福才是最踏实最安稳的。

柳秦伦摒除杂念,无惧流言,勇敢大方地在人前向她求婚,栖蝶真的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或许她的这一生,真的已经注定了。

但是,混合了感动的激动哽住她的喉口,她实在说不出“我愿意”三个字。她飞扑过去抱住他,用力点头,用实际行动答应了柳秦伦的求婚。

刹时,“砰”声连续炸响,栖蝶抬头,只见黑墨般的上空,盛开起一朵又一朵五彩缤纷的巨大烟花,它们曼妙地展现着一张张五颜六色的笑脸,黑夜顿时披上了一层姹紫嫣红的外衣,漫天华彩的花瓣如雨般四散开来坠落在他们周围,两人相拥在烟花下,那么缠绵缱绻,城市里的千家万户都因着这份盛大的幸福而笼罩在五彩缤纷的绚丽之中,呈现出一幕战争里从未有过的奇景。

他将铭记之心的指环缺口的地方并拢,戴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对她说“从此,我的命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带着我和这个城市的老百姓一起对抗日本人,一起迎接我们胜利的那天。”真心实意的剖白听得四周百姓泪光闪闪,掌声四起。

栖蝶失控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喷涌,在大众见证中,柳秦伦牵着柳栖蝶的手走进王廷之都,躲在暗处放烟花的江永泰也跟着进了大厅,随手再次关上门。

江永泰满心兴奋,回到内厅时,忍不住直呼“二姐,我真是太太太羡慕你了,你知不知道今晚的烟花是特意从上海运过来的,玫瑰花也是刚刚才从乔都快马加鞭运过来的,你来之前刚刚到秦伦少爷手里,只为保证玫瑰的新鲜,还有刚刚,敢当着全城人的面向你求婚,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担当啊!尤其是铭记之心,一个男人能将这么重要的宝贝和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你,那是多么大的信任和爱呀!等到明日的乔都日报一出,你就火遍全国啦。”

栖蝶被这一连串的喜惊得有些蒙,感觉像在做梦,她一边擦拭眼泪一边露出甜蜜的笑容,仍然语噫,千言万语都汇集在她紧紧牵着秦伦的手中。

三人一行去到中餐厅,一进厅门,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栖蝶定睛瞧着眼前一张张陌生面孔,一边保持着主人家应有的礼貌之笑,一边深感诧异地看着秦伦。

柳秦伦心怀同样激动的心情,向栖蝶一一介绍,栖蝶亦礼貌地与来宾们一一握手言好。

一圈认识下来,栖蝶才知道这些都是此次过来做学习交流的七城中医方面的优秀医师,这顿是柳秦伦特意安排的洗尘宴,是要她大大方方的以准夫人的身份参加的晚宴,她曾经在多个宴会上感受到的一己孤力,终于在此时此刻所有的喜极而泣和欢声笑语中得到终结。

跟着秦伦坐在空着的两把座椅上,栖蝶没有被自己的小心思影响到见客的风度,在秦伦和各位医师交流中、在左手边的一位夫人跃跃欲试想从她这里探出廷愈再生膏的秘方,她便看出来了,这是一场秦伦做东的洗尘宴,也是一场借用这些人的口稳定她身份的喜宴,更是一场互探宴。

坐在秦伦右手边的男人说“柳少爷不愧是享誉国际的哈佛天才,廷愈再生膏的研发成功可是让咱们中医在西医的影响下,看到了大希望啊。”

“沈老师客气了,廷愈再生膏全是家弟的功劳,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家弟江永泰才是中医上的一把好手。”

“诶,柳少爷谦虚了,没有您的点子,再好的中医他也想不出来用中医的方法进行外伤的治疗加内伤的调理呀,好比我们这些粗汉子,看了几十年的中医又怎么样,脑子里没东西,也就只会看看病,不会用中药材进行深层次的开发呀。”

“廷愈再生膏是目前我们王廷大药店的镇店之宝,理应与大家共享,所以我打算过两天和栖蝶一起对各个城市进行市场考察,再结合各地实际情况决定合作方式。”

……

栖蝶领会到柳秦伦这是要把众人的胃口吊到最高程度,不答应不拒绝,只道等到考察完后,会结合当地市场情况决定合作方式。

栖蝶琢磨着秦伦的用意,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借着医药考察的名头对当地进行大市场的考察,那么不止王廷的医药,王廷的服装,王廷的珠宝,王廷的餐饮,王廷的设计都会继外销的桐油后,一并外销至其他七城,成为与乔商银行对应的商业霸主。

好聪明的柳秦伦!

栖蝶再次感怀万千,也再次对他刮目相看。

也配合的、巧妙地用她不插手王廷大小事务的话避过旁边夫人的问话,给足了秦伦当家作主的权利和颜面,只和各位夫人互敬互爱的生活话题交谈中担起了秦伦苦心为她营造的柳夫人形象。

1940年9月27日的乔都日报,整版刊登了柳秦伦向柳栖蝶求婚的全过程,记者笔尖唯美地表述——

两人相拥在火焰般的烟花下,仿佛触手可及的希望之火,绽放着人们的希冀,寓意着柳秦伦和柳栖蝶的强强结合会给江城百姓带来享之不尽的福音,也代表着这份幸福在与民同享。

两个相爱的人终成眷属的美满结局永远是充满炮火不知明天的乔都八里最值得歌颂赞美的佳话。

报纸一出,整个江城的老百姓都亲切地称呼他们为“柳氏夫妇。”

柳栖蝶——历史上风靡乔都八城的女子第一人,开创了乔都八城里女子保家卫国的先河,是江城建城以来唯一能与柳秦伦比肩的女性代表,颇具传奇色彩,深受江城百姓敬仰,得到被视为救世主的柳秦伦的求婚,本应是天作之合的绝配,却因她的特殊身份,让十年前“柳栖蝶”复活的动机再度成为人们哄然热议的话题,对于最大受益者的陆家巷子江家也再次被推向舆论的顶峰。

但是负面声音还是被上次酒井藤野率领队伍闯进乔都城,柳栖蝶以江永念的身份以一人之力救下江城百姓的赞美的正面声音盖过,栖蝶深感安慰。

今天之前,她多害怕她和柳秦伦的结合会被外界指责为“兄妹结合,实乃逆天而行”的行为,恐遭万人唾骂,她不想影响柳秦伦,更不想影响王廷。

好在,好在,这江城的老百姓都是拥她、爱她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希望的起和落

乔都。

景依婷叛国事件引发的热潮在一阵沸腾过后因为景怀生的逝世和莫宸晞的保证说情渐渐平复下来。

景怀生作为有突出贡献的商会原会长没有了风光大葬的美名,在莫宸晞的经手下葬得简单而低调。

景依婷醒来时,已是景怀生入土为安后的第二天。得知父亲已经过世下葬,并没有表现出失去至亲的伤痛,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没有,只对立在一旁的莫宸晞说了一句“谢谢你帮我打理了父亲的身后事,接下来你对我有什么打算?”

反常得至莫宸晞觉得这个女人很冷血。

莫宸晞大失所望,问她“你不想去看看他?”

景依婷冷静地摇头“两个月前我爸就查出肺部患了癌病,我知道这天迟早会来,如果我现在去看他,只会给他带去更多的骚扰。”她抬头看他,“我知道你已经把他葬在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他生前我已经不孝的让在承受病魔的同时还要承受打击和侮辱,他逝后我不能再不孝了,等到我洗脱罪名重新能站在人前的那一天再去看他吧。”

原来如此,景依婷能说明她的难处,莫宸晞觉得她好像和静雪一样,忽然间成熟了。认真地对她说“村上真美处心积虑让你曝光,无非就是想看到乔都城容不下你,你的无路可走,那么我们就成全她,到了这一步,你要做好受苦受难的准备。”

他递给她一个纸袋“这里面有一套男装,你把它换上,稍后我会送你出城,如果我推算得没错,村上真美会乔装跟着我们,等到我一离开,她就会现身,等她主动找上你,你就要装作完全投靠于她,获得她的信任,等到你完全成了‘汉奸’,她就会派发任务给你,你要尽你的所能通过村上真美去获悉南京总司令部对乔都八城的轰炸时间,我们就来一招反间谍,争取减少乔都八城的伤亡以及一举剿灭南京总司令部,这中间你可以通过电报或者写信的方式和我联系,记住,这是你洗白的唯一机会。”

莫宸晞又掏出一沓现钱给她“你爸留给你的财产我会好好替你保管,等到你洗白的那天它们会如数回到你手里,这些钱你拿好,足够你半年的生活开销,一个女孩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从此自己保重,争取不久之后就可以重振景怀生的名望,你爸在天上看着呢,不要再让他失望。”

景依婷换上男装,将支票放在上衣里层兜里,找护士借来剪刀,一刀剪去蓄了多年的长发,走出病房,走向楼梯口候着的莫宸晞,走出医院。

这一回,终于再没人再认出她,同时这个身体这张脸也再不是她自己。

在码头挥别莫宸晞的那一刻,景依婷心里酸痛交织,痛苦难耐中,头也不回地上了莫宸晞准备好的渔船。

一个小时后,刚得平静的乔都城再次响起了满街报童的高呼声“卖报!卖报!都城四少之江城富少柳秦伦向义妹柳栖蝶求婚成功!”

一个是风靡乔都八城的女中豪杰,一个是乔都八城首位哈佛硕士,作为乔都日报再度得到的独家重磅新闻,极是配合地用了整版的篇幅来大肆宣扬,求婚当日的每一个精彩画面都配以极具渲染的文字来赞美这对璧人。报纸一出街,即被抢购一空,乔都人民反响热烈,皆是美谈一片,欢呼这是男强女强的完美结合,很好地转移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彻底掩盖了景依婷事件所带来的不快。

康子一路颤栗地将报纸送到五楼董事长办公室。

莫宸晞正专注地批复手里的文件,康子把报纸放在办公桌的边角,眼角只那么随意一撇,报纸上大大的“柳栖蝶”三个字便吸引住他的视线再也移不开,整个人再次如雷轰顶般怔住。

字大得异常显眼的标题“都城四少之江城富少柳秦伦向义妹柳栖蝶求婚成功”这一消息对于他而言无疑无数道惊天动地的雷正霹在头顶,霹得他的三魂七魄正当四散,整个人僵硬得仿若雕塑,再也无法动弹。

所有控制不住的激动、所有再无一年之约的愤怒、所有她另嫁他人的心痛都在这一刹凝聚成手掌上的一股重力,他用这股力攥紧成拳,指甲陷进肉里,他感到了疼痛,才确定了这不是梦。

莫宸晞扯过报纸,认真地看着报纸上每一个画面——“王廷之都的精心布置”、“魔术变出玫瑰花”、“退步到新城大街中心”、“众目睽睽中的下跪”、“铭记之心的求婚”、“烟花火的寓意”、“柳氏夫妇首次宴客”,一切的一切都彰显着柳秦伦对柳栖蝶的用心,她喜极而泣,感动到无以言表,用最具说明的拥抱予以了回应,笑容如烟花般美丽璀璨,那是在他莫宸晞面前,她柳栖蝶从未表露过的。

柳秦伦做到了他做不到的,给了她世人眼中的幸福,他应该为她高兴的,可是,这个人,这个她,曾是他活下去最大的动力和希望,此刻却成了他最大的痛苦和无奈。

那张笑脸,那张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脸,那种曾经只为他而绽放的笑容,此刻恰如四散的烟花,再也不复存在。

烟花?在那一方是希望之火,但在这一方却是希望的陨落。

如果说一年之约是她的最后通牒,是他最后的希望,那么眼前这一幕,就是希望的彻底破灭,她给予的心痛,给予的绝望,无以复加到足以将他置于死地。

好,很好,十年的付出努力,终究是输了,不得不承认,在看到栖蝶紧紧抱住柳秦伦幸福的样子时,他的心彻底的碎裂。

结婚前一天,她指天誓日用举枪的动作指着他的脑门与他诀别。

这一刻他相信了。

信的五体投地,信的撕心裂肺。

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他使劲地眨眼睛,眼前还是模糊一片,痛至极致,像被人生生剜去了心脏……他收紧手臂,把头埋在臂间,这是康子跟在他身边十年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嚎啕恸哭的画面,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哭音。

康子忍不住地,也跟着抹了一把泪,实在不忍看他这般难受,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去安慰他,也许此时此刻,最好的安慰是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以退为进,助力商会会长

康子转身出门,刚带上门,便看到侯云帆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同时注意到侯云帆手上拿着前几日刊登着景依婷叛国的报纸和今天刚出的报纸。

在侯云帆还差几步走到他面前时,康子把右手食指放在嘴上,示意他安静。

侯云帆火急火燎的,刚想说话,便被康子制止住。康子将他引到旁边会议室,叫秘书倒了杯咖啡进来,道“侯少爷先在此休息一下,天大的事都请过会儿再说。”

侯云帆警觉到康子脸上的严肃,压低声音问“他怎么样?”

康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侯云帆耐着性子一口气喝完咖啡,又喝了好多杯咖啡,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良久良久过后,他再也坐不住地霍然起身,在康子还没来得及拉住他时,他冲进了旁边莫宸晞的办公室。

此时的莫宸晞正左手撑着额头,右手在纸上书写什么,冷静得仿佛没有事情发生过。

侯云帆实在见不得他这个样子,明明很伤心很难过,却要做出一副无关紧要的平静,他一甩门,门“砰”地一声关紧,冲上前去夺过莫宸晞手里的笔,猛地摔在地上,呵斥他“这里是你的地盘,你想哭就哭啊,男人大哭一场没罪的,干嘛非要做出一副很潇洒很大气的样子,你真的潇洒吗?真的大气吗?”

“你知不知道在我知道你也喜欢她决定放弃她的时候也经历过挣扎,不要以为只有你和柳秦伦会动真心,面对柳栖蝶那么好的女孩,我也会动真心,那又怎么样?对于柳栖蝶,我学会了动心不代表就一定要得到,否则人在心不在会更加痛苦,当然,你和我不同,你若得到她,是人在心也在,但事到如今,这已经是一个永远都不可能的梦了,你再怎样折磨自己,也改变不了事实。”

莫宸晞抬起头来,一张脸没有血色没有表情,只有一对明显痛哭过的猩红的眼珠紧盯他。

侯云帆拉开身前的椅子坐下,凑近他,拿起景依婷叛国的那份报纸,道“村上真美这个大毒瘤根深在乔都城内,我们随时都会跟着这个城市一起灭亡,今天是景依婷,明天就是你我,即便你真的得到她,你能护她周全吗?这个时候,让她待在柳秦伦身边才是万全之策,如今铭记之心在她手里,整个乔都八城,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江城。而你,也是时候把她放一放,去尽你应尽的责任。”

莫宸晞心里乌云散尽晴天重现,半边唇角微微翘起,不可否认,情场浪子侯云帆的这番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与他这一刹想到的应对之策不谋而合。在景家父女一事上,他并不想让心直口快的侯云帆知道得太多,却又了解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便岔开话题问

“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上海。”

“去上海做什么?”

“签约呀,姚安怡和梁燕玲是我的人,跟我签有十年的卖身契,上海那些电影导演想用人,当然得先跟我谈了,顺便用我自己的名义入股了两家电影公司。”

“你占了人家十年青春还不够,还要利用她们做生意?”

“诶,别说得我好像无情地主一样,若非她们自己愿意,我还能强取豪夺不成,女人的青春也就二十到三十之间,做得再好也是要嫁人的,她们那么想嫁给我,我还不趁机多捞点以后好安顿哪。”

侯云帆看着莫宸晞,觉得不太对劲,再次举起景依婷叛国的报纸追问“你别岔我的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去了一趟上海回来,这乔都城就变天了?景伯父去了,景依婷现在人在哪里?”

莫宸晞无奈了,沉重且严肃地对他说“有关景家父女的事,报纸上写得很清楚,至于前因和后果不关你的事,你也不要多问,景依婷现在很安全,为了景家的名誉,为了她的后半生,请你尊重一下人家的。”

侯云帆同样无奈地指着他说“你有种,会用来搪塞我。”

莫宸晞又道“正如你说我的话一样,也是时候把你的风流韵事放一放做点正经事了。商会不能一日无主,以能力资历论,你父亲是由副转正的最好人选,不过他年事已高,所以我建议由你去接任你父亲副会长的职位,毕竟正副两职都由我们自己人担任最好,否则你父亲很可能被归为是景怀生一条线上的人,只怕晚年不保。”

见侯云帆眉头紧皱、一脸疑惑,莫宸晞从一沓文件的最下方摸出一张红色请柬推到他面前“你这是刚下飞机还没回过家吧?你父亲于日前已经正式卸职,这是昨日商会送来的副会长竞选的帖子,邀请我作为见证人参会。回去和你父亲商量一下,我希望你去但不勉强你去,因为勉强你做的永远不是最好的。”

侯云帆打开请柬仔细看了看,想了半天,还是摇头道“你以为我是你吗?我拿什么去说服商会那帮老臣子?”

莫宸晞悠然地靠上椅背,笑道“凭你和上海滩那些娱乐大亨的交情,足以成为你竞选的优势,你做了这么久的电影,难道还不知道电影有多大影响力?商会存在的目的就是带领乔都商业谋发展谋福利,只要能赚钱,谁还管你姓莫还是姓侯?再加上你侯云帆可是继景怀生后和童家最有交情的,你说还有谁敢反你?”

“这是竞选副会长的,那正位是谁?”

“他们名义上征求过我,但我提议的另外两个人选与他们的第二人选不谋而合。”

侯云帆忽然想到“柳秦伦和柳栖蝶?”

“不错。”

“你干嘛放着现成的位置不坐非要让给柳秦伦呢?”

“他们征求我一下,只是为了不得罪而已,他们更想请的是柳秦伦和柳栖蝶的强强结合。铭记之心是现在最好的保护伞,柳秦伦又是乔都八城哈佛商业硕士的第一人,柳栖蝶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很好地给女性竖立了典范,论能力论智慧,他们都是不二人选。”

“那就用不着我啦,他们一个正一个副多好,喂,你知道我最怕事多的,玩玩电影还可以,要领导一个商会,我做不来的。”

莫宸晞无奈地摇摇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就算他们真的答应了,大多时候还是在江城,他们不在乔都的时候,商会那边怎么办?总要有一个人看着才行啊!出了景家父女的事,你还不知道防患于未然?”

侯云帆仰头咬牙,无话再辩。



第一百四十五章 稳坐幕后泰山,愁中更愁

侯云帆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觉得这话似乎有点道理,出了景依婷的事,倘若商会没个自己人,那他侯家在这乔都也会随时受到威胁,与其时时担心,不如掌握主动权。

这才铁了心道“好吧,你要我怎么做?”

莫宸晞等的就是他的心甘情愿。随手把刚拟好的草稿纸递给他“这是我给你写的发言词,回去熟背,明天照着它说,成功率百分百。”

也正如莫宸晞理性到位的分析,次日,在东方会馆贵宾室召开的新一届副会长竞选会上,侯云帆一身正装,作为最后一位发言者,拿出刚在上海签好的两份合约,代表侯蕤声发言“各位叔伯好,家父今年年近八十,饱受病魔缠身,实在不适合再奔波劳累,今日则由我代表他老人家来竞选商会新一任副会长。”

“日本人对乔都城轰炸以来,各行各业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和损失,但我们乔都人民是不败的,是越挫越勇的,正是这种精神给了我们商会更强大的底气,我们侯家是继童家景家后,乔都城内第三大富商,现在已经是第二大,我们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再加上这几年我和上海的几大电影公司保持着很好的合作关系,一个姚安怡一个梁燕玲作为本土红遍全国的影星就足以说明我运用娱乐资源达到的造星能力。”

侯云帆把手里的合约递到一个叔伯手里,合约在各位叔伯手里逐个传阅。

“这两份是我前几天刚在上海签到的入股合约,未来五年我会占据这两家电影全年收益的百分之三十,所以我不仅能够引进和衍生资源,还能通过电影本身的影响力和扩大力,输出更多乔都本地的资源,一进一出,乔都的经济会得到蓬勃发展,那么未来的乔都就不单是和上海滩比肩的城市,而是中国内陆西南片区真正能与中国华东地区的上海滩对立的城市。”

侯云帆没有怯场,没有过多的渲染和煽情,每一句话都依照莫宸晞给他的稿纸说得掷地有声,引申得颇具说服力,赢得上座莫宸晞认可的微笑和铿锵有力的掌声,也让一众曾视他为败家少爷的老臣子们眼中纷纷闪起惊异。

有莫宸晞坐镇,有童家做靠山,他侯云帆只要稍作表示,就不会有人提出质疑和提问,刹那间室内掌声如潮,所有人满脸灿笑,连连点头。

十人评选,十人参与评选,最后,侯云帆以年轻的思想和有力的人脉全票通过。

侯云帆秉持有得玩必须玩的生活态度,安排晚上在彼岸花开庆功,为了方便莫宸晞出席,他特意包下彼岸花开的场子,邀上一众友人前往作掩。

莫宸晞偕童静雪坐在一处稍显僻静的灯光扫射不到的暗处,听着劲爆的音乐,看着舞池里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搂在一起尽情欢愉,尽情享乐。

彼岸花开作为和乔商银行、一心花邸、童公馆所在的一路建筑,同处乔都中心地带,能在炸弹中幸存下来,在它还没有毁灭之前,这里夜夜笙歌,无论外面有多哀鸣遍野,这里都永远如星辰璀璨。

如星辰璀璨的还有莫宸晞。

劲爆舞曲慢慢转为抒情乐,舞池里的人相继到休息区喝酒聊天。

莫宸晞左耳耳垂上的白钻较柳秦伦左手食指上的红钻,更能在暗处吸引到人眼的注意,左耳耳垂上的白钻是乔都城的上流社会里独一无二的莫宸晞的标志,是至高无上的富贵和权力的象征,很顺利地引来一杯又一杯的敬酒。

他已经许久没喝过刻意奉承讨好的酒,今夜看在侯云帆的面儿上,也是来之不拒,一一将来人敬酒的本意控制在了单纯的礼貌上。

他心里难过,在童静雪面前他只能借这个由头大醉一场,也只有醉了,他才能沉沉睡去,不再想她。

童静雪多次想替他挡杯,都被他揽在身后护着。

侯云帆人在远处,眼珠子却时不时地往这边瞟,直到看到莫宸晞捂着嘴往洗手间跑,他才察觉到这两人不对劲,跟了过去。

莫宸晞蹲在厕所沟前狂呕,侯云帆靠在墙上双手抱怀,对他这个自我灌醉的举动深感奇怪又无奈“你和静雪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们婚前婚后都一个样,都是那么淡淡的,淡中又透着对彼此的关心,但就不是夫妻间的味道,我记得你们好像刚刚结婚啊?”

莫宸晞没理他,转身走向洗手台,拧开水龙头洗起了冷水脸。

侯云帆不依不饶“诶,你别装作听不见啊,我还不知道你的酒量吗?你呀压根就没醉,只是喝得急了点,急酒攻心所致,现在酒都吐完了,你该清醒了?”

有时候被侯云帆这种刨根问底的朋友了解得太透也是种悲哀,莫宸晞深知逃不过去,只得答他“和一个人在一起三年多,爱情变成亲情,很正常啊。”

可侯云帆根本不吃他这套推辞“你少来,三年就成亲情了那往后三十年怎么办?你就算不爱她,表面功夫总得做好吧,不结婚就罢了,结了婚你就要负责,就不能再用保护的名义把她晾在一边,挡几杯酒怎么了,她现在是莫太太,不是童小姐,身为莫宸晞的女人挡几杯酒都不行以后怎么跟你打仗啊?”

侯云帆走到他面前,伸手指他的心脏“她不能永远活在你的保护伞下,对!童静雪是没有柳栖蝶有本事,但你总要给她机会呀,你这样下去不行的,你的老丈人是童振鹏,你的位置是童静峰给你的,不错,你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但没有乔商银行这个平台,你空有一身本领也没用啊。”

尽管莫宸晞知道侯云帆是为他好,可他实在听得烦躁,伤疤被戳的怒火,烧得他本就难受的心愈发烦躁,猛地打掉侯云帆的手,吼叫“你管好你自己别再乱捅娄子要我帮你收拾就好,我的事不用你管!”

这一打,打得侯云帆的手生疼,侯云帆被他吼得目瞪口呆,百口莫辩,这是他第一次冲自己发怒,以他了解的莫宸晞,轻易不怒,一旦怒了,一定会就着那火气和他打一架,未免伤到兄弟感情,只得悻悻闭嘴投降。

转身往外走,正撞上门外站着泪流满面的童静雪,呆了一呆才道“他交给你了。”

童静雪抹掉眼泪,笑着对同样呆滞的莫宸晞说“我们回家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战后身体后遗症

莫宸晞感觉到自己的心,痛得无法呼吸。

一边是对他有大爱的静雪,一边是自己深爱的栖蝶,但他又真的做不到要了静雪再去争取栖蝶,对于这种既尽了对静雪的责任,又成全了自己的爱情的做法,他就是做不到,他和栖蝶一样,实在没办法把心、思想、身体都分割一半出来去做静雪的丈夫。

可当他如常哄着静雪睡下,静雪却一反常态一跃而起抱紧了他。

在他看来,静雪完全就是一只无公害的小白兔,面对她急切的爱情渴望,他真的不忍推开她,只听她弱弱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但是我现在已经是你的妻子,我不介意你心另有所属,只求你能让我在你身边为你生儿育女。”

大概是见他没有推开她,童静雪竟在他面前放大了胆子,颤抖的手掌伸进西服外套抚上他的胸膛,隔着一层衬衫,他都能感受到自她手心里传来的燥热,莫宸晞被这种柔柔麻麻的触感激得猛地抓住她的手,再也憋不住反身将她压在身下。

这是童静雪第一次对他如此主动,莫宸晞几乎不敢相信,此时的童静雪已经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完全蜕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她对于爱情的渴望,对于他的渴望,激发出心里那从未有过的、如火焰正猛烈燃烧的热情,撩拨起他滚滚翻腾的情意,着实令他动容不已。

柳栖蝶已经答应了柳秦伦的求婚,那么她童静雪的前路再也没有阻碍和羁绊,她必须在阿晞的心最空洞最空洞的时候,把它全部填满。

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轻轻闭上眼睛,这一刻,她已期盼了太久太久,久到莫宸晞压在她身上,她就已情不自禁地绽放出一抹妩媚而性感的绝艳笑颜。

今晚,她亦自灌了几杯闷酒,此刻,酒精搅动着心火,双手用力一收便又将他的身子压低了些。

他的唇悬在她的唇上半厘,他迷迷糊糊中,好像看到了栖蝶的脸,然而正当他的唇快要覆去时,童静雪娇吟的一声“阿晞”令他猛然觉醒,发现身下这个女人不是栖蝶,是童静雪!

刹时,他多希望多希望是栖蝶呀!

突然,脑海中乍现出栖蝶的脸,那张他日夜想念的脸,此刻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附身,神智迷蒙的大脑忽然间清明无比,自童静雪怀中腾身而起,焚身燃烧的火焰竟也神奇般地自然熄灭了。

莫宸晞在心里责令自己,不管有多想念栖蝶,始终都要认清眼前这个女人是童静雪,不是柳栖蝶!

莫宸晞起身坐上床沿边,转过头去看到童静雪再一次泪流满面的脸,觉得侯云帆说得对,他这样下去确实不行,不仅自己难受,连带身边的人一个个跟着难受。

他回过头,弯下腰,手肘支在大腿上,双手紧紧地抱住头,十足懊恼愧疚地说“对不起,到了这个时候我必须告诉你,上次在江城和酒井藤野一战后,伤口纵然可以愈合,但我自此丧失了那方面的能力,我……我真的做不到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宠爱和责任,做不到真正给你幸福……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离婚,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保持这样的关系一辈子,我们可以领养小孩,只要你愿意,多领养几个都可以,你得到了陪伴,乔都城里也少了几个孤儿。”

善意的谎言一出,他听到了童静雪崩溃的哭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他的真心话,当他的心和脑全部被栖蝶占满之后,再强烈的只要一想到栖蝶,便能立时清醒,好比从来和穆心雅之间,这已经成为他的一个心病,无药可救。

莫宸晞懊恼又痛心地也忍不住落下热泪“真的对不起,我可以用一生的时间、用我所有的一切去弥补你。”却独独不能是他自己。

两人都陷入了无言的沉默,整间屋子只剩下充满了痛苦和无奈的哭声回荡。

可是这一次,童静雪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失控,她闭眼一点一点冥思着方才的一幕幕——在她的手快要触及他下体时,如果不是他有了本能性的生理反应才反身压在她身上,她真的差一点就相信了他的话。

阿晞能够用身体缺陷的理由来逃避她,证明他心里还有柳栖蝶,她又醒悟到景依婷追求爱情弄得一无所有的下场,她绝对不能重蹈覆辙,她要耐下性子来好好打这一仗,她实在不相信,一个近在身边的她会赢不了已经同为人妻的柳栖蝶。

景依婷已经输了,她不能再输。

所以她勇敢地抹掉眼泪,坐起来心疼地抱着他“我嫁给你就是你的妻子,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身体有病咱们就慢慢治,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时间会解决所有问题的。你说得对,现在轰炸来袭,外面到处都是孤儿,的确不是孕育的时候,我们就好好作伴好好生活好好为这乔都城的百姓做一份自己的贡献。”

这是她安慰他的话,也是安慰自己的话,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好了,这样,他多少会因为现在这个成熟的她而遗忘掉过去那个幼稚的她。

她现在日日和他在一起,总算是比以前不能见面时牵肠挂肚好多了,来日方长,她从景依婷身上学会了处事应该聪明些,不能正面和柳栖蝶斗,正面斗只会输,她现在得不到阿晞的爱情,是有柳栖蝶的先入为主,不如就等柳栖蝶和柳秦伦结婚后……

他的心理病,她要慢慢治,侯云帆有句话提醒了她,莫宸晞的老丈人是童振鹏,莫宸晞的位置是童静峰给他的,这一切都是柳栖蝶没有的,这是她最后绝胜的一招,没有哪个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握在手里的权利和财富,总有一天她会凭借这招打败柳栖蝶。

童静雪这个安抚性的拥抱和这句体贴的话,给了莫宸晞一支强有力的精神振奋剂,静雪在他面前是不会伪装的,是从来不撒谎的,莫宸晞如释重负地拥住了她,她能这么快就接受他“不行”的事实?

比他想象中更快速更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心里自婚礼后就有对夫妻关系的沉重负担终于得以释然,所有面对静雪的压力从此荡然无存。



第一百四十七章 岛城探望江家亲人

从10月1日起,柳秦伦和柳栖蝶开始逐一走访七城,江永泰留守江城,以防不时之需。

两人走访的第一站,就是柳秦伦承诺她的,栖蝶心心念念的岛城。

柳秦伦两天前已托江永泰书信过来告诉江家一家子,他和栖蝶会过来呆几天,今天一下船,远远就听到码头岸台上的叫声“二姐,柳少爷,这边。”

栖蝶定睛一看,是永成和永吉在岸上朝他们挥手,此行每城走访时间预计五天,因此两人随身只带了现钱和几件衣服,并无大的行李,柳秦伦又主动接过她手里的包,栖蝶跑起来格外轻巧,大是意外地朝岸上狂奔。

两个弟弟也是热情十足地打开怀抱迎接姐姐,久别再见,江永成喜不自胜地抱起栖蝶一阵转悠,等到柳秦伦走近,江永吉才劝道“好了好了,可别在柳少爷面前闹笑话。”

栖蝶捧着永成圆嘟嘟的脸蛋,又看看永吉红润的脸色,弟弟们一个个精神饱满,血气方刚,心里很高兴,直道“好些日子没见,都长好了,看来这岛城的风水还不错嘛。你们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江永成埋怨道“还说呢?你过来都不告诉我们,要结婚了也不告诉我们,还好三哥写信都告诉我们了,不然,我们都只能从报纸上知道,那还叫一家人吗?”

栖蝶看了秦伦一眼,羞道“这不是过来准备告诉你们吗?”

江永成和江永吉互相对看一眼,知姐姐害羞了,便不再调侃“快走吧,爸妈要看到你们别提有多高兴。”

这是栖蝶第一次来岛城,虽说是江城下辖的城市,却以内陆地区重要的粮食生产重地在乔都八城里占据着不容忽视的地位,又因同为日机轰炸的城市之一,街道两边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只是相对于江城和诗城,毁损程度稍显轻微。

在没有轰炸的今天,街上清理得很干净,两边各种商铺正常营业,各种说话声铺陈得城市人声鼎沸,也算热闹繁华。

似乎害怕她会在人群中走散,柳秦伦一路都紧牵着她的手,她也与秦伦十指紧扣,紧跟在两个弟弟身后,转了许多个弯,才在一座大门敞开的平房前停住了脚。

江永秀一见到他们立刻喜盈盈地跑过来“二姐,柳少爷,终于是把你们盼来了。前两天三哥来信说你们会来,爸妈乐得赶紧准备各种好吃的迎接你们。”

柳秦伦这才放开她的手,她的手也才得了空去拧一拧永秀圆圆的小脸。

进了屋,栖蝶看到永延也带着刚刚新婚的丈夫冯氏回来,热情地为彼此做介绍。

“二姐,柳少爷,这位就是我丈夫,冯文杰。”

“文杰,这两位就是我跟你说的我二姐和王廷少动柳秦伦。”

这是栖蝶第一次见这位四妹夫,书生气息的穿着,五官端正,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显得人文质彬彬的,极有礼貌地伸出手来与她和秦伦握手问好“我叫冯文杰,久仰栖蝶二姐和秦伦少爷的大名,今日见到本尊真是三生有幸,不负外界对二位有如天人般的形容,当真是一对璧人。”

栖蝶欣赏他不凡的谈吐,更是显露出为人优秀的素养。

柳秦伦道“冯先生客气,进了一家门就不说两家话。”

冯文杰连连点头应“那是那是,应该改口叫‘二姐夫’了。”

只听两个男人寒暄,栖蝶默默注视着身边的永延,她看秦伦的表情里,再也没有了痴迷和眷恋,已为人妻的她已将这种感情转投向冯氏,她亲密地挽着冯氏的胳膊,脸上焕发出初为人妻的美好和喜悦。看着秦伦时,只有礼貌的微笑和问好。能够从爱而不得的暗恋中果断抽身出来,这种精神和毅力,她着实应该好好学习。

栖蝶目光右移,客厅中央的大桌子上,满满全是她和永延爱吃的菜。母亲摆上最后的一道汤,招呼大家伙入座“别光着顾着说话呀,都饿了吧,赶紧上桌吃饭。”

冯氏揽着永延的腰,扯出身前的凳子给她坐,永延坐定后,他才挨着她身边坐下。新婚燕尔果然甜蜜,栖蝶由衷替永延感到高兴。

下一刻,当永久搀着父亲从座位上站起来,栖蝶愣住了,她的目光惊讶地落到父亲一瘸一拐的双脚上,看着永久问“这是怎么回事?”

江永久不敢瞒她,实说“前几日爸爸两腿骨头疼得厉害,请了医生来看,说爸爸有很严重的关节病,致残率高,严重者会丧失生活自理能力和劳动能力。”

父亲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打断他“你二姐和秦伦少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顿饭,说这些干啥,人总有一死,只要在世时活得高兴活得畅快这辈子也值了,比起那些在炸弹中死去的人,我已经是多活了,也是多亏了秦伦少爷,咱们家才能逃过大难,我这个年纪来了总会有些毛病的,关节病不算事。大家坐。”

栖蝶忽然对能够说出这话的父亲灵眼相看一眼,这才注意到父亲脸上又多了许多皱纹,方才想起父亲已是七十高龄,在富贵人家,这个年龄早已儿孙满堂,乐享老年了。她和父亲虽然不亲,但没有他就没有她,这一点,她一直谨记在心,她想了想,道“乔都是中国西南地区经济中心,也是日本人轰炸的中心;江城胜在有铭记之心护着,日本人暂时不敢乱来,不过也说不一定,万一他们对铭记之心失去了耐心,王廷也会失守;诗城更是被摧毁得一塌糊涂,正在积极重建;阳城和绿城地方太远,去一趟不太容易,相对而言还是岛城最安全,爸妈,你们就安心带着弟妹们在这边好好生活,好好享福,等日本人停止轰炸的那天,你们再回来,钱方面不用担心,我能给你们多少我就会加倍赚回来。相信我。”

陈国秀欣慰地看着对面坐着的栖蝶右手无名指上的铭记之心,又看向她旁边坐着的柳秦伦,笑道“报纸我们都看到了,栖蝶的婚事一直是我们最大的心事,秦伦少爷英俊潇洒、博学多才,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这是栖蝶的福气。”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这辈子独一无二的妻

母亲犹豫了一下,又说“我们是传统人家,遵从和看重的还是中国最传统的规矩和仪式,女儿一天没正式出嫁,我们这心里就一天不踏实,栖蝶虽然不是正统出身的千金小姐,但也凭着自己的努力出落得十分优秀,我们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她平平安安,找到称心如意的对象安稳过日子。”

柳秦伦了然江母话意,握上栖蝶的手,面向江家二老,诚然道“我会向栖蝶求婚,也是经过了很慎重的考虑,她的优秀正是我所欣赏和喜欢的,她的本性也是我所感动和钦佩的,是这个时代最弥足珍贵的,今日我在爸妈面前郑重发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栖蝶,好好对待栖蝶,要她做我柳秦伦这辈子独一无二的妻子。”

栖蝶大出意料之外地转过头去看他,眼眶猛然间酸涩无比。

如果说众人眼中的求婚是为了让她安心,那么“独一无二”四字就是让她省心,莫宸晞做不到的柳秦伦都做到了!他给了她一个矢志不渝的许诺,许了她一个圆满无缺的未来,让她心里仅存的一丝忧虑也彻彻底底地随浪花淘尽,随烟尘四散。

她听着柳秦伦继续说“我从小就没有妈妈,爸爸在生活和学业上对我不遗余力地给予和培养,他予以我的重担,让我从懂事那年起就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就算爸爸续弦有了妹妹,也没有忽略对我的关心和教育,我很感恩,所以十五岁那年被他送去美国我没有一句怨言。”

柳秦伦一边说着,一边情意由心而发地握紧了栖蝶的手“不历一番寒彻骨,不可能会有梅花扑鼻香,离开家人的十年,我有了现在的所得,但这十年里,每当我寂寞孤独的时候,就无比怀念有爸爸和姐姐在身边的时候,家庭温暖四字,对于我来说就最弥足珍贵,我喜欢这个大家庭的温暖,很想成为其中的一员,我们今天来,主要就是和爸妈商量一下,栖蝶23岁生日那天是个好日子,不过这个日子太赶,我想给栖蝶一个最难忘的婚礼,征求二位意见,把婚礼定在除夕夜,到时我父母和姐姐姐夫也回来了,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宴客,可好?”

听他叫的这一声“爸妈”,栖蝶喜极而泣,面前一众人也动情地揩起了热泪。

在父母的认知里,柳秦伦是比莫宸晞身份更重的大人物,这样的人物要娶的正妻必当是童静雪那样的正牌千金,方能压得住以后的妾。无论她有多优秀,出身永远是上流社会所鄙夷的,以她的身份,选好的怕高攀不起,选差的又怕配不上她,来回徘徊,生怕她受委屈。

有了柳秦伦的这番承诺,栖蝶看到父母终于放心地互相点了头,父亲说“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婚期你们决定就是,我们尊重你们。”

一众弟妹都因为她终于找到合适的对象,热烈鼓掌恭喜。

母亲心头大石落下,拍拍手,吆喝大家伙儿“好了好了,别说话了,菜都凉了,大家快吃饭吧。”

只有栖蝶觉得这一切实在美好得太不真实。

柳秦伦为她营造了一个所有女孩都有的公主梦,灰姑娘一夜间变成公主,被高高在上的王子捧在手心里顶顶疼爱,从此过着幸福浪漫的生活。

柳秦伦对她越好,她越是心存愧疚。

她一边吃这秦伦给她碗里夹的菜,一边陷入了极度挣扎的纠结中,她到底要不要把她和杨婉君之间的约定实言相告呢?如果实言相告,柳秦伦会有什么反应?如果不实言相告,她岂不是要守着这个秘密和他过一辈子?

柳秦伦会爱上她本就不在她的预料之内,走到这一步,是她在和他的朝夕相对中受他感动进而动心的结果,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正如杨婉君所料,柳秦伦的优秀足以成为她托付终身的最佳人选,她实在难以抵挡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男人的追求和示好。

但是,莫宸晞只对外公布了景怀生逝世的消息,关于景依婷只用了一句“不再出现在大家眼里”遮掩了过去,这说明景依婷只要不再以“景依婷”的身份示人,她就可以安全的过下半辈子,但,以景依婷的个性和对柳秦伦的野心,乔都没有了容身之地,走投无路之下,很可能会投靠日本人,成为真正的汉奸,那么,景依婷对柳秦伦向她求婚的消息会作何反应?会不会协助日本人加大对江城的轰炸?

栖蝶不寒而栗,就算她和柳秦伦结婚了,江城恐怕也难太平,很可能会陷入更大的危机中。

柳秦伦感觉到握在手里的那只手冰凉冰冷的,不由又握紧了些。

栖蝶感觉到秦伦加重了握着她手的力道,一瞬间,她觉得是那样朴实温暖,她擦掉眼泪,回给他一个幸福满盈的笑颜。

罢了,罢了,不管未来有多少崎岖坎坷等着他们,至少这一刻他们的幸福是实实在在的。

她松开他的手,盛了一碗汤给他“你不是在船上就喊饿吗?赶快喝点汤暖暖胃,以后我天天给你煲汤喝,把过去十年缺乏的营养和温暖全部补回来。”

柳秦伦接过汤碗,高兴得不顾碗里的汤还冒着腾腾热气,大口干下一口,嗓子烫得直冒烟大喘,栖蝶赶紧接过永秀递来一杯冷却的白开水给他喝下,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温馨是栖蝶最憧憬的家庭幸福,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时间能够在这一刻永久定格。

母亲笑着笑着,笑容逐渐收了,叹气道“要是永芳和承志也在,就真是一家团聚了。”

江永吉负气说“说起这个大姐也真是,这么长时间都不给家里写封信,看来是享福享惯了,乐不思蜀了。”

江永成摆摆手指头,不太赞同地说“自从爸妈和二姐拜访汤家后,大姐就七月来过一封信,8月19号的轰炸乔都受伤惨重,大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母亲忧心忡忡地看向栖蝶,正要说什么,被栖蝶抢先安慰道“妈妈不用担心,上次我已经把汤家安顿妥当,有姐夫照顾,大姐不会有事的,等我们走访完毕,会去一趟乔都,到时我再去汤家看看大姐,叫大姐给您回个信,了了您的担忧。”

母亲这才宽心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九章 游岛城,战中药市场

吃过饭,冯文杰赶紧争取时间拉着柳秦伦坐了下来,摸出上衣口袋里厚厚的一个本子打开,将上面一连串的生意场上的疑问一一抛向柳秦伦。好不容易见到这位大人物,可不能白白放过了机会,难得秦伦耐心好,一一为他做详解。柳秦伦一边解说,冯文杰也很认真地用笔记录。

栖蝶依旧和妹妹们帮着母亲收拾碗筷,借着在厨房洗碗的时间,栖蝶聊起了永延婚后的状况。

“看到你的新婚夫婿对你的体贴,我也放心了。”

“是啊,文杰对我很好,但冯家只是小买卖人家,不比汤家大生意户,进门以来,我每天都跟着忙前忙后,日子幸福、充实也辛苦。”

“慢慢来,只要夫妻齐心,小买卖迟早做成大生意,好比王廷,不也是白手起家做起来的吗?”

江永延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地看着身边的二姐“二姐,我真的很高兴你选择了柳秦伦,相信我们,你的后半辈子,一定会比我们所有人都幸福快乐的。”

她当然相信,深信不疑“嗯。”

欢乐相聚的一天时间总是短暂,在同样短暂的第二天,柳秦伦没有急着带她四处考察,而是一早就忙着在冯文杰的带领下,携家带口地四处游玩。

就在他们登上这个城市的最高端——五彩石寨顶,此地孤峰拔地,四壁如削,形如玉印,据冯文杰介绍说“它是女娲炼石补天遗留下来的块五彩石,故而这个寨得名五彩石寨。”

两人站在顶端鸟瞰这座城市,栖蝶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忙着考察。”

柳秦伦不慌不忙地以欣赏的心看着这座城市,对她说“上吊也要喘口气呀,我让永泰寄了试用膏药来,在膏药没到前,我们先按兵不动。我是第一次来岛城,要想做这个城市的生意,必须先了解这个城市啊。”

栖蝶疑惑的话音问“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柳秦伦一声轻一声重地回答她“嗯嗯!”

他指向下方“这个地方名唤岛城,你看它有着和江城、乔都一样的依山傍水的地理特点,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它有一半都在水底下,也就是它是整个乔都八城唯一留存的半淹县城,独具岛城风貌。”

栖蝶根据他的话做分析“如果长江在这个城市的水平线比江城要高,那么这个城市的湿气比江城更大。”

“湿气重了,人体受到影响后,会衍生出不同种类的毛病,如果我们内调的药物能够针对这一点进行调整,甚至根据每个城市的不同情况进行不同调整,那么我们能帮助到的人会更多。”

“这个只能交给永泰去研究了。”

傍晚时分回到家,留守在家照顾父亲的永久拿出一个大袋子交给他们,说“这是永泰寄过来,不知道是什么,忒重了。”

柳秦伦很高兴江永泰的办事速度,看着栖蝶笑“到了。”

膏药具备,第三天,两人果断投入到了忙碌的考察工作中。

他们首先走访了那日拜访王廷的徐惠民经营的惠民药店。

这是栖蝶第一次和他一起工作,工作中的柳秦伦认真、严肃、谨慎,与在家时的温柔随意完全不同。

栖蝶理解到,对待徐惠民再次恳求能够尽快引进廷愈再生膏,好让下一次的伤员们能够尽快得到治疗,柳秦伦微笑表示“当然,廷愈再生膏的诞生,就是为了让广大伤员在最短的时间内康复,这个月,廷愈再生膏在王廷已经正式开始收费了,这代表江城百姓已经接受它了,但那毕竟是在江城,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不同,我们这次带来五十份额的廷愈再生膏试用品,免费提供各家门店使用。”

他主动伸出手去与对方相握“如果效果好,我们再谈合作。”

徐惠民嗯嗯啊啊地顿了几顿,开始膜拜式地给柳秦伦说好话“柳少爷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您也看到了,大家生意都不好做,这膏药份额不多,只怕不能一一满足,不如就由我独家经营,我再按照王廷的价格,把金额补全,每个月再定期给王廷红利,不知柳少爷意下如何?”说着,已拿出一个大红包塞了过来。

栖蝶轻视这人的自私,果然,下一秒就遭到了柳秦伦断然拒绝“徐老板,为人医者当以父母的角度去拯救这个城市的病人,廷愈再生膏能治的只是外伤,至于药店要如何生存,还得靠徐老板自己的本事了,不管哪一行,从业的人多了,就得各凭本事吃饭。”

柳秦伦冷淡的回应,吓出了徐惠民一脑门的冷汗,生怕得罪人,赶忙依照柳秦伦的授意,带领他们连续走访了岛城十多家中药店,每走一间,徐惠民就会表明他们的来意,并拿出几份膏药赠予药店老板,柳秦伦也一一听取各家药店老板的介绍。

对于他们如降甘霖的拯救,各家老板均感激涕零地要给他们跪下。也均在柳秦伦双手搀扶的礼貌客气中,激动得热泪盈眶。

最后,柳秦伦默默地把对方递来的红包推回了对方腰包,只道“大家做生意都不容易,多花心思在医术上,多救助伤员,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当然,换做她,也会拒绝。

一来,他们不差这点钱,二来,廷愈再生膏不可能只提供给某一间药铺独家销售。

在柳秦伦和各位老板的对话中,栖蝶总结出,岛城人民医院已于月前建成,和江城一样,西药的引进和西药比中药更加快速的治愈效果给了中药很大冲击,日机轰炸,更是让中药店损失惨重,苦不堪言,急需将传统的中药店改造成像王廷大药店那样把中医救援和深度治疗合二为一的竞争模式。

但对于王廷来说,柳秦伦看中的正是这些身为老板的人同时都是医术老道的中医,在专业领域上都是一把好手,如果能够效仿王廷大药店,把各城的各大中医师合在一起,那么王廷大药店的经营范围,就能顺利扩展至岛城,同样的方法,就能顺利扩展至整个乔都八城。

柳秦伦就是柳秦伦,不愧对哈佛硕士的头衔,他不懂医却深懂医上的生意经,对于各位老板共同所求,只有共同的一句“咱们先等膏药试用一下,看看效果再说,如果效果好,我们再详谈,咱们不仅要把中医做好,还要做大,我担保,每一位中医师都有路可走,有饭可吃,有屋可住。”



第一百五十章 柳氏夫妇默契度考验

一天下来已经考察完毕的两人,对于徐惠民表现出来的焦急依然保持原计划不变。

徐惠民无奈地紧握住柳秦伦的手,千恩万谢“真的非常感谢柳少爷对我们的拯救,我希望能尽快得到您进一步的规划结果。”

“放心,一定。”

他的每一次微笑,每一句言谈,每一次主动或被动和对方握手,每一次婉拒对方的红包,都在大气挥洒着男子汉在商业谈判上应有的潇洒、大气和魄力,栖蝶忽然觉得能够被这样一位优秀的男人爱着,是放手莫宸晞最大的抚慰。

回头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阳已西下,夜幕正起时。

柳秦伦伸手过来牵她,栖蝶在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中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直夸“真不愧是哈佛一等一的高材生,完美发挥出了商人的算计能力和商业上的谈判技巧,把他们的胃口吊得越高,王廷通过中医救援打入岛城的机会也就越大,等到老百姓发现只有王廷才能真正拯救他们的时候,王廷的制衣、王廷的珠宝、王廷之都的分店就都能一步步打进这个市场,直至占据整个乔都八城的市场。”

柳秦伦很满意栖蝶和他的思想越来越同步了,高兴、却又无奈道“这些人名义上是讨教学习,实际就是偷师抄袭,等到把我们的方式方法学会后,就能不舍分文地据为己用。当然,在救援上,我们应该把我们有效的方法与众分享,但那必定是我们费心费神费钱财研究出来的,除非我们能获得一定利益,否则这是不可能免费对外相传的。”

两人一边在街边漫步走,栖蝶一边静静听他说“在今天之前,我和他们的交流,他们都毫无合作之意,只有美其名曰的学习,他们相邀我去各城走一遭,就是让我看到各地老百姓有多惨,出于社会道义,我就应该把我们救人的办法公布于众,这是在攻击“我们医者父母心”的不忍。”

“所以我就借此来一场实地考察,结论是老百姓确实很惨,但并没有出现西医供不应求的情况,既然都是救人,我们为什么不能直接‘救’而要通过这些人来‘救’?商战上最忌讳的就是把自己的后路堵死,我们必须杜绝这个危险性。不舍分文的东西我也想要,但有人会心甘情愿给我吗?而且对于老百姓来说,有医院有西药,没有后顾之忧,我为什么不能借着这个机会,跟那些经营中药的老板打一打心理战。”

栖蝶重重地点头称“王廷直接进驻各城未免太喧宾夺主,得罪人的事最好少做,就先从中药试水,如果反应好,有了老百姓的支持,再和他们谈条件,胜算会大很多。”

又沉思一秒问“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这些人从医多年有相当丰富的经验,为什么还要偷师我们?”

两人转进青石板路的小巷里,柳秦伦进一步细细解说“这个道理等同于神医和庸医之分。”

“就像历史上既有扁鹊、华佗、李时珍这样名流千古的神医,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庸医。神医能够成为神医,靠的是先天资质和后天勤奋研习,通过对药材的专研发明出各种能够医治其难杂症的药,这一点永泰就让我很放心,他虽然资历浅,但胜在肯学,平时在店里,没事就抱着三本医书在那儿看,精神可嘉。”

“庸医就恰好想反,他们行医的目的是利用医术挂牌开店谋生活,懂一点皮毛就黑心赚钱,不会真正用心去研习为百姓的生命健康着想的药,当然这其中也有医术精湛的,但是中国的中药材成千上万种,他们并不是每一种都精通,很可能路边的小花小草都是起死回生的良药,他们并不知道。”

“有些罕见的药材因为价格昂贵他们不会轻易涉略,他们懂的大多是平日里接触最多的身体上的小病小痛,或者一些急性慢性的病症,至于外伤,比如被炸弹炸伤的膏药他们未必有,也未必懂得研制,恰好这次我们主打的外伤医治以及通过各种名贵药材来养内力,我们研制出的药药效好,他们自然想得到,得到还不行,还必须学会研制的方法。”

“理论上,中医是依靠增强人体自身的能力来对付疾病,在‘治’和‘养’上更偏重于“养”,“治”是外力,“养”是内力,也就是身体自身的自我修复能力,相对于西医药效快、不能治根的缺点,中医会重新得回老百姓的重视,只要我们保证了药的品质,再把直接进购来名贵药材,剔除成本以外的价格销售,老百姓就有了购买的能力,哪怕只赚半成,等到市场一扩大,一个半成就会变成成千上万个半成,我们就会稳赚不赔,老百姓有了健康的保证,我们也有了市场的保证。”

柳秦伦宠溺地轻轻拧了拧栖蝶的鼻尖“不知柳夫人可听懂了?”

栖蝶抿嘴甜笑,按住他嘴唇的两边,轻轻往上扬“柳夫人虽然没有柳先生学识渊博,但是中国话还是听得懂的,这点柳先生大可放心,柳夫人和你没有代沟。”

他就喜欢她这种自信,情动之时,他双手搂住他的腰,吻将过去时,栖蝶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声提醒道“这是大街上!”

他掰开她的手笑“柳夫人错了,这里是巷道,不是大街,你看看有人吗?就算有人又如何,现在全中国都知道我们要结婚,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话说得栖蝶的脸一下子羞成了红柿子,不过到底是在外面,她还有些放不开,又不想破坏了他的好心情,玩笑般地拔腿小跑,两人一路跑跑追追,打打闹闹,回到家时已是满身大汗。

这两夜,母亲特意安排柳秦伦和永成一间房,今夜又把父亲的干净衣服递给永成,永成就站在洗澡间外面,等着秦伦出来。

母亲是心里有想法的人,栖蝶不过问也不插手,默默站在正对洗澡间的大厅后门口,等着柳秦伦出来。

她也想看看,柳秦伦喜欢她,是喜欢她现在柳栖蝶的身份,如果她变回江永念,他是否还能够适应?但同时心里也在打鼓,柳秦伦到底会不会直接拒绝?因为他们的包袱里,柳秦伦带着他夜夜都会穿的那身蓝色丝绸睡衣。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当考察正对轰炸

这几日,柳秦伦顾着身在江家,每每洗完澡就会穿好衬衫出来,回到房里才换睡衣。栖蝶理解母亲想看看柳秦伦到底能不能像莫宸晞对她那样实在。莫宸晞胜在和她一样的出身,穿这些麻木衣服已经习以为常,可柳秦伦……

一颗心正七上八下,洗澡间的帘子被拉开了,永成立马把手里的衣服递了上去,说“柳少爷穿这身吧,比衬衫凉快。”

柳秦伦愣了愣,愣神间,永成保持着那个递的动作。

也只有几秒钟,柳秦伦便欣然接过永成手里的衣服,换好,走了出来。

栖蝶完全是眼前一亮,欣喜若狂。

这种心情并不在柳秦伦换上粗布麻衣也依然帅气的容颜上,而是在他换上父亲的衣服后,并没有表现出各种别扭状,反而搭着永成的肩,有说有笑地走到洗衣服的池子前,把手里的衬衫合着肥皂清洗干净。又帮着永成把衣服框子里的衣服洗完晾好,这才返身走了过来。

“二姐!”永秀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猛一拍她的手臂,吓了她一跳。

“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看你看得出神,不好打扰你。已经很不错了,他和莫大哥一样,真心对你好,所以我们家什么条件,他也不介意,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想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当然要适应这个家的生活习惯哪。”

永秀声音大得栖蝶赶紧捂住她的嘴,拖她回了屋“我的好小妹,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江永秀挥挥手笑“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先睡了,你自己好好回味吧。”

这两夜,她和小妹同住一屋,就算去找秦伦,也不怕母亲责怪,还没正式过门,不应和男子有太近的接触。但她控制住了自己想要去找秦伦给他一个体贴拥抱的心,躺在永秀旁边,轻松入眠。

柳秦伦同样顾着栖蝶回到娘家的心,呆够五天,第五天的时候,10月5日的乔都日报传来消息,10月4日,日机再次轰炸江城,造成死伤38人,毁房57间的惨况。

栖蝶不敢再耽搁行程,第六天一早,便动身前往第二站阳城。

抵达阳城的第二天,在阳城中医代表付继平带领下,按照岛城的方式一一走访阳城不到近二十家中药店,对方无一不被柳秦伦赠予廷愈再生膏的行为感动得泪眼盈盈。

第三天,10月11日的乔都日报又传来消息,10月10日,日机又一次轰炸江城,这次死伤高达130人,毁房640间。

栖蝶不由捏紧了拳头。婉拒了一众店家的做客邀请,10月12日再次启程前往绿城。

三天船行抵达绿城当天,10月15日,乔都日报再次传来消息,10月13日,日机再度密集轰炸江城,死伤81人,毁房646间。

这已经是10月以来第三次遭遇轰炸,栖蝶焦急地想要返程,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回去并不起作用,真正要做的是耐心继续考察,以及前往乔都补充药品,保证源源不断的药品供给。

栖蝶充满了斗志,马不停蹄找上了绿城代表曲万林。

从几个城的情况,两人看到了后面乌山和农县的实际情况,当即书了两封信寄给乌山和农县的代表,信里清楚表示会把廷愈再生膏的试用品寄过去,等到从乔都购药返回时,再一并洽谈合作。

10月19日,这是两人时隔一月后再访乔都,一下船便招了两辆黄包车前往汤家四合院所在的东郊。

可事与愿违,此时的东郊再也不是栖蝶上次来时看到的那般一眼望去排列着整整齐齐的四合院的富贵模样,到处都是被炸的废墟,她凭借记忆中的路找到汤家所在的位置,也早已人去屋灭,阴沉沉的天空下,满目疮痍,不堪入目的城市废墟使得四周荒凉得阴深可怖,徒留下片片悲鸣。

栖蝶并不悲观,她直觉长姐和汤家人都是安全的,汤承志应该懂得运用手里的钱财为自家人辟得一个安宁处,不会让汤家一大家子人跟着屋子陪葬,她断定汤家人应该是早就搬走了。

柳秦伦蹲在地上细细观察一阵,发现这些废墟表面有厚厚的灰尘,抹去灰尘的木头上、地上都找不到任何血迹,可这一路走来到处都是血迹斑斑的痕迹,唯独这一处没有。

他试着在脑子里情景重组——在江永吉的“享福、乐不思蜀、”、栖蝶的“安顿妥当”的言语间,他猜到这汤家是个小康之家,如果是在毫无预防的情况下遭到炸弹袭击,那么随着炸弹爆炸和房屋垮塌,这里应该是遍地的尸首,尸首被拖走,地上多多少少都沾有血迹和人体被炸后的骨碎肉末,如果是被雨水冲刷掉,那么废墟的表面就不会布满灰尘,前方也不会有那么明显的血迹。

他拍拍手站起身,对栖蝶道“他们应该搬走很久了。”

栖蝶认同道“我知道,但是他们搬去了哪里,才使得姐姐好几个月不给家里写信呢?”

柳秦伦愣了一愣,恍然发现,自己纵然学富五车,万事面前,却没有只手遮天的本事。

他不禁为自己的束手无策感到自责,走到栖蝶面前,握着她的手说“去找莫宸晞问问吧。”

什么?

栖蝶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他是让她去找莫宸晞?

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接受他的求婚,正常男人不都应该在正式的婚礼举行之前避免女友和旧情人单独见面吗?

难道他就不怕她见到莫宸晞后,情不自禁之下毁婚?

栖蝶看着他的眸光中闪起诧异“……你……”

柳秦伦笑道“很奇怪我为什么会主动要你去找莫宸晞?”

栖蝶呆呆地点头。

柳秦伦又笑,笑得自信又迷人“因为柳秦伦毫不畏惧莫宸晞,不管你对他还有多少眷恋多少不舍,在柳秦伦的影响下都会逐步逐步淡化的,你现在的心里已经有了柳秦伦的位置,我完全放心你去找他,以后我们结了婚,和莫宸晞也算亲戚,低头不见抬头总会见,我何不大方些。”随之笑容转为无奈,“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大姐的下落,在乔都这个地方,要调动人马、查询人口档案,除了童静峰,就只有莫宸晞能帮助你,我就不拘小节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再见莫宸晞……

这确是真的,她心里已经有了柳秦伦的位置,莫宸晞也已婚,这种关系下的他们,再见面已成亲人,还有什么好尴尬的。

栖蝶近见秦伦笑容里隐含的苦涩,那正是他为不能随时随地都能相助她感到难过,这一次,她终于不再逃避,大胆又心疼地抱紧了他“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去找莫宸晞,你去药材行谈事,今晚可能要在这里住一夜,我们办完了事就去国宾饭店汇合,先到先等。”

“好。”

两人手牵着手走出东郊,一左一右奔赴城市的东西两向。

再次造访乔商银行,栖蝶还是被门口的守卫人员拦在了门外,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番,不确定地问“这位小姐好生眼熟,不知是哪家的?”

栖蝶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着,真不巧,这次白衬衫加黑脚的装扮比上次更显朴素,也难怪这人觉得她眼熟却叫不出名字,眼熟大概也是因为她近来频频上报,已经是老百姓眼中堪比明星的红人了,如此,她便直言“柳栖蝶。”

“柳栖蝶?”

门口的几名守卫一听这个名字纷纷瞪大了眼睛,交头接耳说着“柳栖蝶!难怪这么面熟。”“她可是莫董事和柳秦伦心尖上的人,又是大少爷的小姨子,得罪不起呀。”

栖蝶微笑听着,想着老百姓对于报纸上那些内容早已烂熟于心,方才还质问她的人态度立刻大变,十分客气尊敬地将她迎进大厅“柳小姐快请进,我带您去找莫董事。”

世人多是捧高踩低,她也见怪不怪,不过对外已经有了固定的身份,也不能失了仪态,客气回道“我自己去好了,你忙你的。”

那人身体前倾,做出鞠躬的姿势“柳小姐走好。”

没有了童静雪在一旁的压抑,栖蝶站在缓缓上升的电梯里,觉得格外自在。

电梯照例停在了五楼,大概能够直上五楼的人都会引起关注,听到电梯门开的声音,室内工作人员集体抬头向这方看来,在看到她走出电梯的一刹那,都不约而同地给出了门口守卫一样的惊讶反应。

率先迎上来的是栖蝶还有印象的上次倒菊花茶的秘书小姐“柳小姐,莫董事正在开会,您去他办公室稍等。”

“好。”

栖蝶一路走过去,一路就有工作人员相继起身向她问好“柳小姐好。”“柳小姐好。”“柳小姐好。”

栖蝶也一一微笑着点头回礼。

待走到办公室门前,栖蝶转头向旁边的会议室看了一眼,正巧撞上那边同时看过来的康子的目光,礼貌地向他点头微笑。

康子透过玻璃窗一见是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走到坐在椭圆桌正中位置上正专注向各楼层对应的各城经理说教的莫宸晞身边,俯身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栖蝶小姐来了。”

莫宸晞正在说的话猛一下被打断,在听清了康子的话后,高兴地扯了扯唇角,看着众人道“今天先到此为止。”

他雀跃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步走到办公室门口,在与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的栖蝶对视的刹那,面对这场恍若隔世的再见,眼泪几乎要喷涌而出。

他立在原地,深吸了几口大气,等到忍住了眼泪,才随手关上门。

上次她对他做出举枪的动作还历历在目,那时他真的是心痛得快要死掉,但这些日子,再多的心痛也挡不住对她的思念,直至此刻再也按捺不住,飞扑到她面前搂她进怀。

栖蝶没有挣扎,她越挣扎他力道就会越大。

但就是她毫不挣扎的平静让莫宸晞感到了害怕。他怀里的她,就像一个没有情绪的木偶,冷声道“莫董事请自重,也请尊重一下您的妻子。”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地传进他的双耳,他再也没有拥抱她的权利的失力、无助地松开了手,眼眶一酸一红,一滴眼泪快速滑出。

随后,大滴大滴代表他心里苦水的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莫宸晞绝望地退后,靠在办公桌前,感到了万念俱灰。他想要辩解,却不能辩解,总不能告诉她,他和童静雪有名无实,他和童静雪结婚只是为了报答静雪的恩?他已经伤害了静雪,不能再伤害静雪,更加不能让她误以为他为了她已经卑鄙至伤害妻子的地步。

可是,就算他不解释,她也应该知道不管是思想上还是行为上,他都不会负她,她这么不了解他,实在让他心痛。

这种心痛让他忽然警醒到,依着栖蝶的性子,一般不会主动来找他,她来了说明一定有什么必须来的理由,他有了猜测,这种猜测一起,他瞬间觉得害怕,浑身上下都麻木地僵住了。

但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也总要面对。

莫宸晞把心一铁,勉强挤出一丝微弱的笑,问“你来找我,不是给我送请柬的吧?”

栖蝶垂着眸,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她知道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她不想他痛苦,也不想秦伦痛苦,所以她必须赶快结束这个见面“贸然打扰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来是想求莫董事帮忙查询一下我永芳大姐一家的下落,他们已经搬离东郊好些日子,至今无消息,现在的汤家已经是一片废墟。”

栖蝶顿了一下“不过如果你有所不便就算了,我会自己想办法。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始终没有勇气亲口告诉他明年除夕夜和柳秦伦举办婚礼的事,脚步刚跨出门,便听他说“你明明知道你开口的事我一定会做,肚子饿了,能不能陪我吃顿午饭?”

栖蝶纠结一瞬,才转头看他,看着那张殷殷期盼的脸,以后低头不见抬头总会见,她必须要学会面对他时心里坦荡,也便点了头。

莫宸晞吩咐康子休息,由他自己开车载她到了观音道上的那家老地方。

饭点时间,这里热闹依然,在无数客人侧头打望的目光中,服务员热情地招呼他们到了最里面最僻静的莫宸晞专用桌子就坐,莫宸晞一声“照旧”,服务员很快便照着他的意思端菜上桌。

栖蝶由左至右依次看着餐盘中的东坡肉,红烧肘子,清蒸鲫鱼,麻婆豆腐,香菇炖鸡汤,一道道精美的菜式摆放在一起,还原成他们之间最原始也最美好的模样。一缕缕袅袅香气夹杂在鼻息间,那些苦中作乐的刻骨铭心的往事也随之重现脑海。



第一百五十三章 顺应天命,化爱情为亲情

栖蝶想起那年冬天,偷吃东坡肉事件,他们被莫妈妈狠狠教育了一顿,说人穷,但志不能短,为了警示他们,还用粗粗的藤条打得莫慈屁股开花。

后来莫爸爸从上海寄回了钱,莫妈妈慷慨地给了他们十块钱让他们去买好吃的。

莫慈高兴地拉着她去菜场,说过年他要陪同妈妈去上海看爸爸,今天就和她提前过了,她喜欢吃什么他就给她做。

她很是心疼爸爸和莫爸爸路远迢迢赚回来的钱,只选了一条鲫鱼和刚刚做好的豆腐,莫慈不依,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强壮了才能赚更多的钱,不顾她舍不得,他买了猪肉和猪肘,又杀了一只自家养的大公鸡,最后在两人互帮互助下,东坡肉,红烧肘子,清蒸鲫鱼,麻婆豆腐,香菇炖鸡汤,四菜一汤吃得两人满嘴油腻,回味无穷。

那次正是他不告而别的前夕。

栖蝶弯弯唇角,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为曾经那段两小无猜的情谊感到由衷的快乐。她接过莫宸晞递来的一碗米饭,拿起筷子,问了一句“我记得第一次做这些的时候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今天怎么这么快?”

他毫不思索地答“最近特别想这些味道,这一个多月以来,我每天中午都会过来吃饭,要求每天必须有这几道菜,所以厨房都会预先做,等我到了直接上菜。”饿极了,他大口扒着碗里的米饭,大筷子夹起盘中菜,狼吞虎咽,毫不顾及众人眼中莫董事的高贵,一如从前在莫家院子里,为了不浪费食物,把所有吃食一扫而空。

栖蝶愣了愣,一个多月以来?那不正是她答应柳秦伦求婚之后的这段日子?每天都吃这几道菜,是因为她的婚讯让他痛心,食不知味所致?

“吃了这么多年还不腻吗?”她淡淡一问。

他涩然地一笑“有些东西是永远不腻的,就像一对夫妻在一起过日子,无论对着对方多少年都不会腻,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你不带上康子,就这样和我坐在这里,不怕被记者拍到,明天又上报吗?”

莫宸晞一边给她碗里夹肉,一边反问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已经被那么多人看到了,只要自己问心无愧还有什么可怕的?我们既是朋友又是亲人,一起吃饭不是很平常吗?”

栖蝶沉默了。

是啊,爱而不得的最高境界不就是坦然相待,成为最好的朋友和亲人吗?

她再也说不下去,也无话可说,低头默默吃饭,被米粒呛到喉咙,她猛咳了起来,他盛满一碗汤递给她“慢点吃,我更愿意享受这个过程,因为这很可能是我们单独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

栖蝶霍然睁大眼睛定睛于他。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他们的关系做出终结,以前都是她在左右他,牵动他,就连他在面对最痛苦的新婚之时,她也没有放过机会在他的伤口上再狠狠地划上一刀,如今真的等来了他的放弃,栖蝶内心陷入了复杂的挣扎。突然上涌的血气直冲喉口,堵得她难受得快要窒息,她不能哭,只能侧过身去,用更加猛烈的咳嗽来掩饰她内外交织的痛苦。

莫宸晞看到她眼睛里闪现的痛苦的泪光,喉口也跟着哽塞起来,他把汤碗搁在了她的饭碗旁,试着缓解两人痛苦地说“记得我第一次在这里吃到东坡肉的时候,那种和我们做的相似的味道让我冲动得想立刻回江城去找你。”

他的目光不禁落在她右手无名指的铭记之心上,不过几个小时,那颗红钻发出的红光不停在他眼前晃悠,有铭记之心这个护身符,栖蝶不会有危险,他不知道铭记之心指引爱情是什么意思,同为男人,柳秦伦能把这么贵重的宝贝当做求婚戒指,那种爱,分毫都不会亚于他,他应该放心了。

今天之前,他本想暂时让她待在柳秦伦身边,等到他和景依婷联手铲除了村上真美,停止了日本人对乔都八城的轰炸,以此来报答身为市长千金的童静雪的恩泽后再去找她,但现在,他必须为这个决定做最坏的打算,有限的生命没有时间去做过多的等待,他得不到的幸福希望她可以得到。

所以,他决定对她说“但我知道即便真的和你相认,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们一步步走到今天,彼此都曾经努力地朝我们期许的幸福靠近,却仍然改变不了什么,我决定尊重你的决定,顺应属于你我的天命。”

莫宸晞紧紧闭上眼睛,沉思挣扎了许久过后,随着眼睛的睁开,长吐一口气——只有他的成全,栖蝶才会真真正正地不背负任何包袱和柳秦伦结婚,而他要做的,是竭力为她营造一个最完美无忧的环境,也不枉此生与她相爱一场。

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举碗相道“我以汤代酒,祝你幸福,从此,不管我们在哪里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栖蝶已经心痛得说不出话,端起碗来和他轻轻相碰,避开他的目光,一干而尽。

努力耐着心痛的吃完了饭,走出饭馆时,阴沉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大雨即将来袭,他说“你去哪里,我送你。”

栖蝶摇摇头,低头恳求“姐姐的事还请莫董事多挂心,告辞。”

她实在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他的表情,害怕再多看一眼,她就再难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脚步,扑进他怀里,成为这众目睽睽之下受世人唾弃而无地自容的千古婊子。

大不了一死,她并不怕死,但她害怕连累了秦伦,连累了整个柳家和江家。所以,强大的理智和意志力促使着她决绝地擦过他的肩,没有回头地、执着而昂扬地向前走。

莫宸晞还是追了上来,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怒斥“要下雨了,被雨淋湿了你又要发烧,你忘了那年你烧得差点没命吗?我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我们还是亲人,你不需要回避我,你要再这样,哪怕是无路可走,我也会不顾一切带你走!”

他在激将她,要她关闭心里爱情的那道门,打开和接受和他的亲情关系。

是的,在无法两全的情况下,时常见到她对他也是一种安慰,能够在每一次聚会时看她一眼,看到她幸福,他就心满意足了。

滂沱大雨啪啪落了下来,栖蝶被他激得,吓得随他拽上车,讷讷道“国宾饭店。”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冲动现身惨遭擒

倾盆大雨打在车前玻璃上,雨刮器不停地来回刷清两人的视线,车内因他粗重的呼吸变得极其压抑,他心里有怒气!栖蝶不敢再出声,不敢与他深究他刚才的话,只当是气话。

来得快散得也快,就在车子抵达国宾饭店后,他从后车厢里拿过一把伞递给她道“后会有期。”

听到这四个字,栖蝶终于敢抬头看他,并为他的果敢露出欣慰的笑,不错,这才是莫宸晞的霸气和潇洒所在。

目送莫宸晞远去的车子,栖蝶转身走进国宾饭店大厅,环视一圈下来,并未发现柳秦伦的身影,想是还没来,她收好伞,在近门处的沙发位上坐定。

恍惚一坐间,两个小时过去了,栖蝶望向接待台后方墙壁上的挂钟下午五点。

秦伦还没来。

柳秦伦能和莫宸晞一起对付酒井藤野,又在莫宸晞重伤的情况下杀了酒井藤野,救了她,那一身好武艺无需她过多担心。

栖蝶走到接待台,开好一间房,又坐回那个位置继续等他,等着等着,望着门外淅沥的雨点,眼神渐渐微漾,她双手交叉,将左手压在右手上,半趴半枕着扶手睡着了。

她终于没有了警惕之心!

身着黑色雨衣的景依婷躲在饭店门口左侧,看到不远处睡着的柳栖蝶,心里暗喜。

今日,她特意趁村上真美回南京复命的机会,给莫宸晞送信,竟在乔商银行外看到了柳栖蝶,既然莫宸晞对她无义,柳秦伦对她无情,她干脆先俘了柳栖蝶再说,到时不管是莫宸晞还是柳秦伦,都要对她俯首贴耳。

她招来一辆黄包车,默默跟着莫宸晞的车,在两人都清醒的情况下她无从下手,终于等到莫宸晞走了,这下柳栖蝶也睡着了,她捏紧了右手心里攥着的迷药瓶,这是村上真美给她防身的,在对付强劲对手的时候,只需将瓶口对准敌人的人中,敌人一吸进鼻孔就会于瞬间昏迷。

岂知脚步刚刚踏出,便被一把猛力擒住,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倾。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紧接着被这把猛力扔进雨里,全身被雨水淋得湿透,待她回过神来时,慌忙跑到边角一处能够躲雨的地方,隔着雨幕,眯着眼睛,依稀看清了那人的模样,不禁悚然——村上真美?

她不是、不是回南京了吗?怎么会……

村上真美打着伞,风姿卓越、面带微笑地走近她“现在清醒点了吗?”

这就是日本女特务高明的地方,心里再怒面上也是善的,永远不被看透,若不是这一个月和她朝夕相对,她怎么可能知道这张美人面的皮下是一颗比她想象中更毒的蛇蝎心。

本能的畏惧袭心,景依婷丝毫也不敢反抗,她需要倚仗这个女人活下去。

“你、你不是回南京了吗?”她颤栗地问。

被村上真美发现她没有乖乖听话地在家练功,后果实在不敢想象。

村上真美展展唇,诡异的脸笑得极为骇人“你应该感谢我没有回南京,跟我回去。”

一笑而过的转身,景依婷不禁寒毛直竖。

跟着她往“家”的方向走,一路上村上真美都没有回头没有说话,等到回到她们居住的屋子,村上真美一个回旋腿向她踢来,景依婷早有防备,一个激灵往后一闪,打掉她的腿,村上真美再一腿,景依婷再打,两人你攻我挡,村上真美招招要命似的向她发起进攻,景依婷顾左失右,被她打得口吐鲜血,倒地难起。

村上真美蹲在她身前,抬起她的下巴讥笑道“你连我的三成功夫都没学会,还想虏获柳栖蝶,真是自不量力愚蠢至极!你千选万选偏要选在国宾饭店下手,你现在虽然是男人身,可一旦暴露,你这第二条命也保不住。”

村上真美重重捏紧了她的脸“我以为这一个月你对我已经完全忠诚,没想到你身在曹营心在汉,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这里的人怎么对你的才过一个月你就忘了,看来你的记性不太好,需要回顾一下那天的报纸加深印象。”

景依婷反应过来,吐了一口血沫“你在试探我?跟踪我?”

村上真美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笑“有进步了,但要对抗柳栖蝶还远远不够。”她的脸凑近她,逼问,“说,你给莫宸晞的信里写了什么?你们之间有什么秘密?”

景依婷冷笑着反问“你觉得我冒这么大险去虏柳栖蝶是为了什么?明明柳栖蝶就在我面前,你最想要的铭记之心也在你面前,你为什么要轻易放过这个一举两得的机会,莫宸晞把柳栖蝶爆料我的事转为让我承认我是汉奸,毁得我景家名誉扫地,那封信只是一封绝交信。”看着村上真美半信半疑的模样,她笑,“怎么真美小姐也有被我牵着鼻子走的时候?信我已经送了,你要么杀了我要么相信我。”

村上真美大笑,挥手便是一耳光狠甩在景依婷脸上“说你蠢你还真蠢,就算让你虏了柳栖蝶取得铭记之心又如何?在乔都这个地方只会加快你死亡的速度而已。”

“以柳栖蝶的本事,在国宾饭店那样人多的地方被俘,莫宸晞就会下令全城搜索,那么我们隐身在乔都的事不就暴露了?柳栖蝶在乔都,说明柳秦伦也在乔都,你认为凭你我之力斗过莫宸晞和柳秦伦的联手?酒井藤野就是一个例子,他有勇无谋,空有一身本领也没用,所以我们这一局要靠脑子去赢,能够借刀杀的人和获得的宝物何必要用自己的名义,何不好好利用我们女人的优势,非要拿命搏呢?”

村上真美一把重力揪起她的衣领子,警告道:“你给我记好,我们的目的是以最少的付出获得铭记之心和乔商银行、王廷的财产,三者缺一不可,你知不知道乔商银行加上王廷那是一笔多大的财富,在现在这个时期阶段,能够帮助我们大日本帝国买回多少飞机炮弹?如果能够把这三个人收为己用,他们脑子里的东西可以创造比乔商银行和王廷更多更大的财富,我的团队也会更坚固,你不要再用你自以为是的聪明毁了我的大计。”

“在南京总部协助的轰炸之下,没有什么是我村上真美做不到的,如果你乖乖听话,事成之后我就把你引荐给南京司令部板恒总参谋长,让你我完完全全成为我的人,到那时你不仅可以恢复女儿身,还可以嫁给你最爱的柳秦伦。”



第一百五十五章 火锅结盟宴

村上真美要拿柳秦伦来诱惑她,景依婷没办法,立马服软“你要我怎么做?”

村上真美眼放狠光,盯着她道“你先休养几天,坐等柳栖蝶和柳秦伦的决裂,等你休养好了我们就动身去江城,再给柳秦伦致命一击,争取一次性捣毁王廷。”

景依婷觉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听着村上真美的计划有多么的天衣无缝,一方面又纠结于莫宸晞对她的嘱咐,村上真美从乔都日报记者处得来的照片,看得她所有的神志轰然崩塌。

照片上真真实实显示的柳栖蝶的模样……也就是……莫宸晞对她的好都是在包庇和维护柳栖蝶?!

如果是这样,那莫宸晞就是她的敌人!

出于给自己身为中国人最后一个机会,她把这一切的困扰都写在了信里,只等莫宸晞的最后答复。她到底是继续做中国人还是成为真正的汉奸,将全权取决于莫宸晞。

柳秦伦坐黄包车抵达国宾饭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看到栖蝶趴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他脱下西服外套披在她身上。

栖蝶被这股外力惊醒,一见是秦伦,腾身而坐“你去哪儿了?”

柳秦伦紧紧抱住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对不起我来晚了,跟几家药材行谈事,谈完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傻瓜,怎么不开好房间等我,这里风大雨大,这么睡着万一着凉了怎么办,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原来如此,她就知道以秦伦的身手断然出不了事,秦伦一做起事来就格外地投入忘我,才赢来每一次谈判的胜利,这次也不例外,也不枉她吹了半天的冷风,这会儿她浑身上下的冷都被秦伦无微不至的关爱烘得暖和起来,也不想让他担心地笑道“你明明知道一般的坏人是伤不了我的,这里是国宾饭店,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的怕什么,我就是浅眯了一会儿,也没真睡着,房间我开好了,就等你来。”

柳秦伦开心地笑了,回国之前,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也能找到这样一个超于凡人的女人、一个能够让他完全放下心来专注做事的奇女子,让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也是种幸福。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掌,拉她起身“和几个老板约了吃火锅,走。”

栖蝶一听火锅就嘴馋了,她现在又冷又饿,最需要火锅暖胃了。

只是没想到又回到了观音道,两辆黄包车沿着大道往前跑,跑过大道中间的“老地方”后,又跑了一段路,在观音道与另一条街的转角处停了下来。

给了钱,下了车,栖蝶看着上方门牌上的字油辣子江湖。

闻着从里面飘出的一股浓郁的麻辣香气,不由直冒口水“好香啊!”

柳秦伦伸来胳膊,栖蝶顺势一挽,与他并肩前行。

服务员将他们领进一间包房,一进屋,对方宴客的几位老板同时起身相迎,一位稍年长的男士似代表走上前来跟秦伦握手,秦伦一一向她介绍了面前的几位主人家,从秦伦右手边开始依次是熊某、吴某、方某和付某,还有她认识和秦伦交情颇好的乔都日报记者。正欲介绍她时,几位竟肃然起敬地大赞道“柳栖蝶小姐的大名如雷贯耳,今天终于能够一睹佳人风采。”

栖蝶脸上一热,不好意思起来“哪里哪里,都是报纸过于夸大,我也是普通人一个。”

站在秦伦旁边的男人笑道“柳小姐太谦虚了,能够勇敢地冲进弹雨中救人,还能够以一人之力救一城百姓,这种魄力可是非普通人能及呀,堪称咱们乔都八城,开辟了女子胜过男子的先河,请坐!”

栖蝶想是今天秦伦占了上风,才会有这些非夸赞却带有深深恭维的话,和秦伦皆是礼貌地微微一笑,在空着的两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桌前是早已备好的茶水,桌心是一口大锅,腾着浓浓白汽,锅下是一个高高的炉子,透过锅与炉的缝隙,栖蝶看到里面蜂窝煤火通红。

锅中白汤滚滚翻动,四周围绕着十几个小盘子,放着牛肉、肚,羊肉,猪肉、肝、肺、腰,鲜切薄片,还有豆腐、木耳,各种蔬菜,随吃随夹,随烫随吃。

桌上还立着好几瓶老白干,这是要大干一场的节奏?

栖蝶瞧着对面一个个男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意,坐在她左手边的付某忽然调侃道“原来柳少爷说要晚一点来就是去接柳小姐的,哦不,现在是柳夫人了,你们柳氏夫妇的感情可真是如胶似漆呀!”

徐某大笑“新婚燕尔理当如此,理当如此!想当初付兄和嫂子不也一样嘛。”

栖蝶腼腆地笑着回应,看来是今日的谈判达成了某种一致,才让这些人心无城府地坐下来集聚一堂。

在这样的恭维中,这些人的目光时不时往她右手无名指上的铭记之心瞟,今夜的铭记之心在顶上的白色灯光下,显得格外红亮,连她自己也会被钻石反射的红光射到眼睛,更何况对面几个初次见到实物的几个男人。

“铭记之心果然美丽得不像凡间的宝贝呀,就像柳少爷和柳小姐,一个是乔都八城首位美国哈佛硕士,一位是乔都八城第一位堪比男子的巾帼枭雄!都堪当王廷乃至江城名震全国的瑰宝。”

熊某边说边将几人面前的酒杯斟满酒,到她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跳过她斟在秦伦杯中,递给她一瓶汽水“我们对女士绝对尊敬,不劝酒,不灌酒,用汽水代替应应景就好。”

栖蝶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她假设他们这一个劲儿地讨好秦伦也是为了廷愈再生膏的秘方,那么他们到底达成什么样的一致呢?

她举起汽水瓶与他们干杯畅饮,熊某人高声道“来,庆祝我们在未来一年里合作愉快。”

合作?

秦伦这么快就答应和他们合作了?

栖蝶当然不会傻到当场去质问秦伦,她一边吃着火锅一边竖耳静听他们看似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

吴某人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盒,一人发了一支烟,点燃唇上衔着的一支,青烟袅袅中,他颇为感慨地说道“日本人轰炸乔都城以来,和王廷结盟的这件事是唯一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心有灵犀,一产一销

转眼间,吴某人又摇头说“只要有轰炸,城里到处都是死人和伤员,在人民医院的救助下,局面还算稳定,就是咱们中药倒霉了,就连自己家人受了伤都不得不往医院送,因为西药药效快,就那么一瓶水输进血管里,几个小时后病情就得到了控制,是比咱们中药慢慢熬药慢药效快多了。”颇有点看破尘世的无奈。

方某人接话道“可不是,西药刚引进的时候,中西医之分还没这么明显,只要医术好就不缺回头客,可这战争一爆发,中西医的差距就出来了,小毛病吃药打针输液,大毛病用手术解决,省了中药必须的煎药过程和入口苦的缺点,老百姓自然就奔西医去了。”

“这么一来,中医人人自危,我们的药材也卖不出去,那些跟着我们吃饭的工人,家里的老婆孩子没法养。幸亏上次柳如嫣小姐代表王廷来找我们,说要收购我们几味名贵的药材,这才救了我们的命。”

“后来我们几个聚在一起就想,如果能够把我们的药材和王廷达成长期的合作通过王廷去销,那么就算在本地卖不出去也不至于沦落到全家饿死的地步,我们几个正想前往江城和柳少爷商谈,没想到今天柳少爷就来了,真是天助我们不被灭亡。”

吴某人说得激动,更是站了起来,双手捧杯敬向秦伦“这杯酒敬柳少爷对我们的拯救。”

柳秦伦礼貌地站起来与他碰杯“客气,如果未来一年我们合作良好,以后就可以有更长时间的合作,我们的主旨是通过中药救助更多的人,通过我们最大的能力去拯救轰炸带来的伤害,为百姓谋福利的同时也为自己谋福利。”

“说得好,咱们就在柳少爷的带领下做老百姓强大的后盾。”

两人说得带劲,一口气干了杯中酒更带劲,柳秦伦辣得满头冒汗,栖蝶把自己的汽水瓶递给他,柳秦伦一口没停地全部喝光。

栖蝶明白过来,秦伦这是为了王廷大药店药材供应,才会当即与各位老板谈妥结盟,但在日本人随时都会炸的地方、有铭记之心在的地方、在这些为了利益聚在一起的人面前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待到那汽水瓶般大小的酒瓶换到第二瓶的时候,吴某人再要倒,柳秦伦按住喉咙,直道“不行,再喝就要吐了。”

秦伦向来酒力不佳,估计这会儿胃里胀得是真难受,栖蝶赶紧找服务生要来温水,服侍秦伦喝下。又顺着这些人感恩的小心思,给秦伦碗里夹菜,提醒他“单喝酒会胃疼的,一会儿你又会疼得受不了,边喝酒也要边吃菜啊。”

柳秦伦顺势而行,不断干呕,欠身坐在位置上,配合她吃菜喝水。

那些人一听一瞧,果然不劝了,一个个乖乖坐回位置,心里都应该在想,这节骨眼上,柳秦伦千万不能倒!

直至这餐饭结束,栖蝶都没有插过一句正话,也没有替秦伦挡酒,这是男人和男人交流的场合,她只需用不同程度的微笑和举动配合记者拍照、做好柳夫人的本分,便顺着熊某人的好意,全程滴酒不沾,旁人即便想劝也无法下口。

出了火锅店,天已经黑尽。

轰炸的硝烟弥漫中的乔都市,一到晚上特别阴气沉沉。

“阿切!”迎着入秋后的夜风,刚喝过酒的柳秦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两人婉拒了各位老板相送,又与随行的记者挥手告别,在回国宾饭店的路上,栖蝶主动牵紧了秦伦的手。

两人手心贴合手心,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爱的表达,感受着栖蝶手心里暖心的温热,柳秦伦喜不自胜地展开一抹仿佛独属于他的春天来临的甜蜜笑容“看来火锅的确能改变心情,看来以后要经常吃火锅了。”

栖蝶却没什么心情和他说笑,她一肚子的疑问,这会儿没有了外人,终于有机会问他“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他们和我们合作用的是药材,那我们和他们合作用的是……廷愈再生膏?”

“嗯,秘方是我们的根基我当然不会给,但是用成品交换药材,他们有了生存的法宝,乔都百姓也得到了治疗,廷愈再生膏存在的目的达到了,于我们就是百利。”

“我把廷愈再生膏的十味药材连同王廷大药店需要的其他药材一起向他们进购,每进购一次,我就用同等的总价返给他们成品,他们大多都是自产自销,而且加起来品种还算齐全,这就是我最看重的,就不怕会因为中间商的关系导致断货,他们能产我们就能销,我们能销就是老百姓的福音,至于他们怎么产那是他们的事,这是一条不可逾越的底线,就像我不可能为了药材去出卖秘方。”

“既然有这么多好处,为什么一次性多合作几年?你不怕需求一多到了下一年他们会因为成本涨价?”

“这也是我最无奈的,但轰炸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我们没人知道,廷愈再生膏针对的只是外伤,如果有一天轰炸突然结束,那么廷愈再生膏的需求量就会大大减少,那就得不偿失了,和得不偿失比起来,我更愿意一年制续,该涨的成本也就必须得涨。”

“那,各城医院方面你不怕得罪人吗?”

柳秦伦毫不担心道“还是那句话,廷愈再生膏药效范围只在外伤,医院在技术上是全能型的,但在实践上不能百分之百帮助伤者,一旦轰炸来临,他们的床位有限,药品有限,这个时候就需要廷愈再生膏了,这属于正常的商业竞争,为了老百姓,政府也会推崇的,没什么得不得罪的,各司其职罢了。”

栖蝶听他说教听得打了个哈欠,却见他精神抖擞,字字铿锵,笑问“怎么柳少爷喝了老白干还这么精神这么有理呢?”

“这就要多谢柳夫人了,没有你的‘提醒’,我哪能想到装出干呕的逼真,你那几碗菜吃得肚子饱得要命,区区几杯小酒还真难不倒柳少爷。”

“喔,这样啊。”她偷偷瞄了他一眼,趁他不注意,预备道,“那么……来追我吧。”栖蝶说罢拔腿就跑,柳秦伦始料不及,提腿就追,两人一路嬉笑打闹,很快就回到国宾饭店预先开好的202号房。

进了屋,栖蝶才反应过来她只开了一间房。



第一百五十七章 动心动摇的稳和失

柳秦伦在浴室洗澡,栖蝶坐在沙发上,听着刷刷冲洗的声音,突然感到不自在。她和秦伦已经谈婚论嫁,到底还没有正式结婚,一天没有正式的关系,她都没办法在现有的亲密上再和他过于亲密。

虽然在家里也是日日和他独处,却没有碰上要同睡一张床的困境,如果她另开一间房,会不会显得太矫情?她并不担心秦伦会在酒后情不自持,上次他中了景依婷的迷药还能意志坚定,足以说明他强大的自控能力,所以,相比之下她更担心自己会对他情不自禁。

踌躇间,柳秦伦已经洗完澡穿着浴袍走出来,栖蝶一抬头就看到秦伦正走向她——沐浴后的男人,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额上和两侧脸颊都有被热气蒸腾后泛起的汗珠和红晕,丝质浴袍因着水汽紧贴在他身上,凸显出他健硕的身材,栖蝶只觉心跳加速,紧张的气流在她的身体急促窜行,连带血液也加快了运行。

她慌忙站起来,身子对着他,眼睛却看向地面“你早些休息,我有点闷出去透透气。”

柳秦伦伸手拉住她,拉她进怀“怎么了?”

他身子微降,才看到她低着的脸红得厉害,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正常,没有发烧,恍然想起那晚在厨房,她发呆看他,也这样羞羞的。

他乐得抬起她的下巴,吻了过去。

栖蝶有意识地低下了头,躲过他的吻。

柳秦伦笑了一笑,没有勉强,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道“这会儿真的有点酒劲了,不早了,早点休息。”

她真的只是想出去透透气,等到体内情动之火不再那么澎湃之后再回来正常地面对他,柳秦伦这个台阶铺地,很好地解决了她的尴尬。

“你不问问我和莫宸晞见面的情况?”

“我相信你很快就会知道你姐姐的下落。”看似的答非所问,实则是在侧面回答她,他相信她。

柳秦伦走到床边,拿起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准备往沙发走。

栖蝶道“老规矩吧,我们一人睡一头。”

柳秦伦道“今晚就不争了,我怕我憋不住会吐,有一次在哈佛外面的酒吧给一个同学庆祝生日,那是我第一次喝酒,很没面子地吐了。”

栖蝶弱弱地说“可是,睡沙发会不会感冒。要不你睡床,我睡沙发。”

柳秦伦把手里的枕头和被子放在沙发上,走到她跟前,将她打横抱到床头放下“要让你睡沙发,我还是男人吗?乖乖听话,乖乖睡觉,明天见。”

他关掉床前灯,借着路灯光摸黑走到沙发。

不一会儿,栖蝶还在床头发闷,就听到那边传来秦伦均匀的呼吸声,她的心第一次不再平静。

时间还早,她睡不着,起身倒了杯水喝,又听到秦伦睡梦中咳了几声。她走到沙发处,半蹲半坐在秦伦跟前,握着他的手,趴在他身上,陪着他一起睡。

自从和阿晞解开“心结”,童静雪化身小媳妇,日日专研新菜,每天做好不重样的五菜一汤,和菀儿一起等着阿晞和康子晚上回家吃饭。

开始几天,阿晞见她终于找着了兴趣,不再每天闷在家里发呆,很是配合地每天回家吃饭,不管多晚,四个人都会整齐地坐在桌前,一边吃饭一边说笑,不是一家人胜过一家人。

但今晚的阿晞,整餐饭吃完了都没有说过话,对她和菀儿的聊天也不置一词,这个世上能够让莫宸晞心不在焉的人只有一个,这么看来,他今天见过柳栖蝶,试探地说“大哥大嫂明天下午从上海坐飞机回来,爸爸让我们明天晚上回家吃饭……听银行的人说,今天柳栖蝶去找你了,要不要通知他们明晚一起?”

莫宸晞呆了一呆,无言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反应,间接肯定了她的猜测,童静雪弯弯唇角,为这个猜测解释说“栖蝶小姐是个奇女子,女人的八卦自然离不开她,见着了真人,就更少不了一番品头论足。”

莫宸晞目光不移“你今天去过银行?”

“嗯,听到大厅的人说柳栖蝶来了,栖蝶小姐专程从江城过来找你,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就回来了,不想打扰你们说正事嘛。”童静雪万万没想到阿晞会这样问她,心虚得发慌,好在情急之下想到的这个答案并无破绽。

多么明大义、识大体的妻子。

莫宸晞道“我会通知他们的,明天下午我回来接你。”

“好。”

正喝汤的菀儿闻声猛呛了一口,她捂着嘴咳了几声,悄悄看了看对面的童静雪,没想到这位看似冰清玉洁的大小姐撒起谎来竟然毫不面红气喘,这几日她们日日在家,何时出过门?

她对这位童小姐不太了解,理解她独守空房的寂寞和讨好心爱的男人的用心,却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把柳栖蝶引来,女人的直觉,童静雪故意为之定没好事。

吃完饭,康子照例帮着菀儿收拾碗筷,走到厨房门口,菀儿特意侧耳听到莫宸晞在大厅主动和童静雪聊起了要投资孤儿院的事。这里暂时没有她的事,转身进了厨房。

“我准备以你和柳栖蝶的名义在城东郊区投资一百万建孤儿院,给乔都八城所有失去父母的孤儿一个家,你帮我跟进一下好吗?”

阿晞能主动找她议事,还能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童静雪高兴得一口答应“好。”仔细再一想,又问,“你的意思是要跟王廷合作?”

“王廷有铭记之心的照拂不会被日本人轰炸,以王廷的名义建,才能给那些孩子最好的照顾。我不知道未来的乔都八城还会面临多少轰炸,减少伤亡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乔商银行和王廷合作,借助日本人对铭记之心的觊觎心,最大范围地保住两座城市不被毁灭。具体的我会跟柳秦伦谈,你只需要把孤儿院的事落实到位就行。”

童静雪有些质疑地看着他“阿晞……你……不收购王廷了吗?”

莫宸晞认真地看着她道“现在我们和柳家是亲戚,哪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现在是要合力对抗外敌的时候。”

童静雪睁得圆滚的眼中满是惊讶,心里又紧张又激动,不确信的追问道“那么……”声音逐渐放低,低得就快连自己也听不太清,“你是不是……对栖蝶小姐……没有念想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有缘无分的遗憾美

莫宸晞眼眸微垂,在他的内心深处,实在不愿看到童静雪为了他变成下一个景依婷,事实上,他的念想已经随着栖蝶答应柳秦伦的求婚终止,也是在今日那顿最后的午餐间、他毅然决定成全的那一刻,也决定了好好照顾静雪,这是他欠静雪的,也是他最后能为栖蝶做的。

他忍下心里已经持续了一下午的酸痛,看着静雪说“独木不成舟,这次的合作就当是回馈给他们的结婚礼物吧。”

童静雪激动得飘飘欲仙“那你……”

“我会陪在你身边。”

“我会陪在你身边。”

——做知己做亲人,唯独不能做夫妻。

“独木不成舟。”

——说的是他和柳栖蝶,也仿佛说的他和她。

童静雪默了默,她看到了阿晞那双强掩着痛苦的黑瞳中有一闪而过的泪光,心中竟然有种火烧般的难受。

她在心里问自己“这不是你最想要的结果吗?你曾经憧憬和阿晞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从此没有战争,没有轰炸,一切美好和平得仿佛新时代的到来,如今终于有了实现的机会,柳栖蝶终于不再对你产生威胁,你应该高兴的啊!”

可是,她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

心里有的只是难过和心痛,仿佛一支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她的心脏!更奇妙的是,死之难受中还夹杂着她从未有过的自卑和自怜。更多的痛感随之而来,童静雪忽然觉得冷汗涔涔,脑袋发昏得快要晕倒。

莫宸晞赶紧扶住她。

本以为这个回答会让她真的高兴一下,趁机断了她对栖蝶的歪念,没想到静雪却给了他意料之外的反应,见她脸色骤变,他慌忙地抱她上楼,平稳地放上床。

第一次,童静雪拒绝了他的陪伴“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莫宸晞轻轻带上房门出了房。

童静雪撑起身子坐在床头,紧紧抱住快要炸裂的头,眼泪如决了堤的汪洋喷涌,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

忽然,另一个自己从脑海里跳出来,指着她骂“这三年来,他对你的真诚、体贴、宠爱、付出,远胜爱情,你是童静雪,堂堂的市长千金,为了得到他的心,不仅撒谎,还卑劣到企图用柳栖蝶和柳秦伦的幸福以及童家的荣华富贵在精神上去分裂他,要他面对柳栖蝶另嫁他人的现实,再用自己逐渐养成的优秀去慢慢治疗他,你以为这样,时间一长,他就会看到一个和柳栖蝶无异、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你?你们就会成为真正的夫妻?”

那个自己失望地摇头“就算你成功了,这样做也未免太有份!如果你失败了,你会在阿晞心里真正跌份!现在的你,得不到他的爱情,但至少你在他心里是纯洁的!”

以前的阿晞在她面前只会笑,现在恍然惊觉到阿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她笑了,可能是心里的伤口太深太痛,在她亲眼目睹到他忍不住眼泛泪光时,神奇的,她居然比他更痛。

她一心求取他的爱情,即使是和另一个女人同享他的爱她也不在乎,只要他心里有她,而不是以婚姻的名义来掩饰朋友式的相处。可等到真的留下他心的时候,痛苦却远远盖过了高兴,再这样下去,她能够得到是只是一个永远不会成为他夫婿的男人。

莫宸晞静静靠着墙,静静听着静雪嚎啕的哭声。到了这个时候,有些事,静雪也该独自面对、独自承担了。

每晚九点至十点这段时间,都是童静雪一天当中最期盼的,这个时候莫宸晞不管多忙都会陪在她身边哄她睡觉,这也是一天里莫宸晞和她距离最近最亲密的时候。

菀儿看看时间已近十点,想想童静雪应该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走上楼,走到二楼楼梯口,竟见莫宸晞站在门口,里面传出童静雪恸哭的声音,这一幕有违常规的画面吓得她赶紧俯身躲,不敢再往前走。

等卧房里面的哭声越来越小,再过一会儿小到再也听不见,又过了一会儿,莫宸晞轻轻打开房门,借着走廊上的光看到静雪睡着了,才放心返身回书房,走到楼梯口,正撞上听到脚步声走上前来的菀儿。

莫宸晞指了指书房,菀儿便跟着他进了书房。

进了屋,菀儿有点犹豫“有些事毕竟是你们‘夫妻’间的事,我不应该过多干涉,但是关乎到栖蝶小姐的事,我又没法坐视不理。”

莫宸晞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有话直说无妨。”

是啊,为了爱人的爱人,还有什么好避忌的,菀儿放胆直言“童小姐今日并未出过门,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去过银行,但感觉是在故意套你的话,要把栖蝶小姐引过来。”

莫宸晞也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道“我知道,栖蝶今天是来过银行,不过她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1点过,通常那个时间是职员的吃饭时间,会暂停接待,只有门口的保镖当班。所以静雪的话并不成立。”

他看向菀儿,有些哽咽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栖蝶好,也是为了我好,但我和栖蝶注定是有缘无分,从今往后,我和栖蝶就只是建立在童家和柳家基础上的亲人关系。这件事过去了,以后不要再提。”

“啊?!”菀儿听着只觉震惊、痛心又可惜,“为什么呀,晞哥你知道吗?在我心里,能配得上你的女人,只有柳栖蝶,我这些年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代你照顾她,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帮助你达成所愿,你为什么要放弃呀?那、那我这几年的付出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菀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说完即刻捂嘴。

莫宸晞深明菀儿的不甘,耐着性子解释说“很多时候,能在一起当然好,不能在一起也未尝不好,我看到她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能够获得同样的幸福,这就够了,有些痛苦一个人受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追求在一起而让两个人都痛苦呢?这是我和栖蝶的命,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

菀儿仍然不甘心“她是幸福了,那你呢?”

莫宸晞心情烦躁,不想再与她争辩下去,扬手一挥“够了,我已经决定了,回房休息吧。”

“……”

见他心意已决,菀儿也不方便再说,凄厉地望着他转过身去的背影,明显的不想再看到她的背影,伤心之下转身而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生生挑衅,如见鬼魅

莫宸晞看看腕上的表针,已经十一点了,正当他心烦气躁,身心俱疲时,康子来了。

进入十月以来,莫宸晞叮嘱康子,每天的信件要一并带回来给他过目,其实他是在等景依婷的信,也不知道她到底会用什么方式和他联络,只能把银行每天收到的信件全部过目一遍。

康子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厚厚的信,还带回一份手稿“何志国刚刚送来的,明天的乔都日报会发布两则新闻,一则是柳秦伦正式和乔都四大中药行合作,联合售卖王廷大药房的独门秘方廷愈再生膏;二则……”

上次康子支支吾吾向他汇报工作,带来的消息是村上真美假扮柳栖蝶爆料景依婷是汉奸。

这次康子又支支吾吾,莫宸晞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紧张得屏住呼吸。

康子把手稿递给他“二则是这份,揭发当年杨婉君收养柳栖蝶的真正意图,是要柳栖蝶去引诱柳秦伦,坐上王廷少奶奶的位置,以保住她只是柳秦伦继母又无子女争夺财产的势单力薄之下柳夫人的地位,以及换取江家一家人的衣食无忧。杨婉君把柳栖蝶培养得同柳秦伦一样优秀,这样就能顺利引起柳秦伦的注意,加上同一屋檐下的相处,柳栖蝶就可以顺利得到柳秦伦的心。”

康子又说“幸好上次你给何志国下了命令,再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立刻上报,自从上次的事后,他私底下通知了印刷部门,有任何爆料的新闻都要给他过目,他同意了才印,今天一看还真是吓了一跳。”

“马上通知何志国务必把这则爆料拦截住,绝对不能出现在明天的报纸上。”

“我刚刚已经交代他了,明天只会有第一则新闻见报。”

莫宸晞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做得好。”

他掏出打火机,将手稿烧在烟灰缸里。

又接过康子带回来厚厚的一沓信封,一封一封地看,终于在其中发现信封上只写了“莫宸晞”三个字的信,这种与众不同的留名方式让他有些迫不及待。

他支开康子“你帮我跑一趟国宾饭店,告诉柳栖蝶和柳秦伦,明天柳如嫣和童静峰从上海转机回来。”

他不愿意说的事,康子从来不会多问,轻轻带上房门出了门。

康子离去后,莫宸晞马上拆开信封,定睛细看信纸上的每一个字

好久不见!

如你所料,那天你离开码头后,村上真美就扮作男人找上了我,我跟她折回城里,去到纵三路附近的一处平房暂住。

一别一月,你还是高高在上的莫董事,托你的福,我也不差,我不仅学会了一门保护自己的武功,也是可以和柳栖蝶对抗的武功,还得到了新生。

说真的,我做梦都没想过我能学会武功,如果是以前,我宁愿雇两个保镖也不会自己学,就算是现在,那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

当我知道是柳栖蝶向记者爆的料,我实感意外震惊!当我想到你为我做的一切都是在包庇她还美曰其名的说是感恩,我真是恶心得想吐血!所以对于现在这个本该死却奇迹般活下来的我,有了最大的复仇动力!

其实,你完全可以把那件事扭转成另外一个局面的对不对?但你没有,等到我爸一死,你又把侯云帆推上乔都商会会长的位置,我的事从头到尾侯云帆都没有出现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想他侯蕤声前两年经手的假货事件,若不是我爸出面解决和鼎力支持,他早就下台了。

我现在只问,你是希望我用我这个人和从村上真美身上学来的一点点本事帮助你们反攻村上真美,还是帮助村上真美来对付你们?

晚上十二点,我在纵三路路口等你的答复。

看完最后一个字,莫宸晞如临大敌,紧张得浑身冒汗。

景依婷标注的那几个惊叹号,传达出的村上真美和他一样得到了乔都日报采访当天的照片,让他史无前例地感到了害怕,一旦照片被公开,柳栖蝶就变成了故意揭发,是福是祸,他完全无法估摸!

另一方面,乔都市政府里所有的机密情报都会通过村上真美买通的这个途径全部泄露,日本人这是要对乔都和江城一网打尽?而他和柳秦伦为了拯救童家和柳家,乃至两座城市,不得不双手奉送铭记之心和乔商银行。

莫宸晞还想到最可怕的一点,如果村上真美用柳栖蝶的面目和对方勾结,那么……他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要把乔都城翻个底朝天把村上真美揪出来。

手里的信纸攥紧成团,莫宸晞紧张得浑身发冷发寒,他强作镇定地看了一眼腕上的表针十一点二十五分。又摸出打火机把纸团烧在烟灰缸里。

稳了稳情绪,拿出书桌抽屉里的手枪和车钥匙,检查好枪里整齐的六发子弹,匆匆出了门。

纵三路是福临门大街街角的一条路,继8月19日的轰炸后,这两个月以来,这一带已被清理得很干净,汽车行驶在地面上很平稳快速地抵达了三路路口。

深夜十二点的路灯下,莫宸晞下车前后左右看了看,这里虽然被炸,但福临门是乔都城内最繁华的地带之一,还是有很多人居住在此,村上真美会选择这个地方藏身,越危险越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才越安全。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腕上的表针十一点五十分,景依婷还没来。

还好赶得及。

紧张中,他摸出上衣口袋里的烟点燃一支抽了起来,抽完一支又抽一支,第三支快要抽完的时候,左耳处终于传来一阵轻柔的鼓掌声,他猛一回头,昏暗的灯光下,来人步伐缓慢,一边走来一边笑道“莫董事果然守时守约,看来你的确很害怕我会投向日本人。”

随着来人的走近,退下外衣帽子抬起头来,莫宸晞扔掉烟头,定睛细看,在看清来人的面目后,他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若不是他熟悉的那种声音,他实难认得出面前这个留着齐耳短发,半边脸毁得血肉模糊,绽着鬼魅笑容,一对尖锐而冷漠的眼珠冷冷地射向他,一袭黑色长袍盖住整个身体的人会是景依婷!

一刹间,他觉得浑身上下冷得快要僵住,忽然感到四周阴森可怖,秋风呼啸像野兽咆哮,像无数鬼魅环绕,让他如同置身无间地狱,昭示着他们噩梦的开始。



第一百六十章 恐惧过后,体力难支

莫宸晞全身神经高度紧绷,怔怔地看着她问“你的脸?”

景依婷看着他害怕的样子,大笑“很恐怖是吗?但是我喜欢。”

她缓缓抬起手来摘掉左边脸上的那片红色,现出皮上被掌掴的五个手指印“能够让别人从表面开始就害怕我,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

笑声突然停止,唇上的笑凝滞在一点,然后逐渐逐渐收紧“我约你来不是叙旧的,是想听你应该告诉我却没有告诉我的真相。”

莫宸晞走近她一步,紧张又无奈地垂下头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她在等他说什么,他也知道她在给他机会澄清,可他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才能让景依婷在眼见为实之后还依然相信他。

绝望的手把内心唯一仅存的一点希望之火彻底掐灭。

景依婷紧盯着莫宸晞难以启齿的表情,眼睛里无法克制地有了湿意,对莫宸晞这个无言的举动感到强烈的失望和崩溃,身体无法控制地簌簌发抖。

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又何必执着于相见呢?这不是自己让自己无地自容吗?

她攥紧拳头,骤然转身,忽听见背后莫宸晞急促的声音“你眼见为实的事我无法做任何辩解,就像我第一眼看到那张照片时同样有震惊,你说我有私心也好,故意偏袒也罢,我可以向你保证,照片上的人绝对不是柳栖蝶。”

“每一项故意陷害都有破绽,就像你拿下的这张皮,能够和它的形状契合的地方只有你的左边脸,也就是说,易容术除了一张面皮之外,易不到的地方,比如耳朵、脖子,就能分辨出那个人到底是谁,请你再仔细去看一看,照片上的人有耳洞,而柳栖蝶没有,柳栖蝶虽然是柳三小姐,但她向来低调朴素,这一点对于以前的景依婷来说应该有所了解。”

“我很了解在你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只会很气愤地认为是我和柳栖蝶出卖了你,但是请你认真地想一想,在公在私,我们到底有没有害你的动机?如果我真的要害你当初又何必保你?养虎为患?”

“即便是为了柳秦伦,你应该还记得柳栖蝶曾一力撮合你们,在他们的这段感情里,柳栖蝶是被动的,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对日久生情是很正常的事,你不能勉强柳秦伦喜欢你,就像我不能勉强柳栖蝶和我在一起,是任何人力都控制不了的,不管你遇到了什么,都要冷静地去分析事情的前因后果,千万不要因为肉眼看到的东西而中了村上真美的计。”

很好!

景依婷心里的疑问瞬间得以释然!这一场见面,她赌的就是莫宸晞的不欺骗,甚至有些心悦诚服“这些年你身为静雪的男朋友,一直视我如妹妹,这是出于你对爸爸的感恩和回馈,你从来不会撒谎欺骗,这是你为人的正直和坦率。”心也便软了下来,“我相信你。那么,你彻底放弃她了吗?”

莫宸晞松了口大气,苦笑着说“生活在战争年代,最足矣的莫过于看到她安全幸福快乐。更何况,我也有我的责任。”

他才反应过来,出门得太急忘了带外套,没有了四周住房的遮挡,秋风呼呼吹进他单薄的衬衫里,冷得他瑟瑟发抖。莫宸晞抱紧双臂,看了一眼手表,不知不觉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你这样出来,不怕被村上真美发现?”

“村上真美每天都有吃西药的习惯,我出来前已经在她吃药里的开水里兑了安眠药,她一时半会醒不来。”

莫宸晞依着昏暗的路灯,看回她左边脸上的清晰的五指印“她打你了?”

景依婷心里酸痛交织,她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左脸,想到村上真美狠毒的那巴掌,一点一点扯开唇角佯装微笑道“现在受点苦,是为了以后的自由和光明。”

这样的景依婷真是让他可怜得心疼。

莫宸晞见她的态度软下来,进入正题问“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在你回去之前能不能告诉我村上真美是怎么得到照片的?”

景依婷摇摇头“她只给我看了照片但没有告诉我照片的来历,不过一个月,我还没到让她推心置腹的地步,不过几个小时前,村上真美跟我说她的最终目的是铭记之心、王廷和乔商银行的财产,她又说‘坐等柳栖蝶和柳秦伦的决裂,过几天我们就动身去江城,再给柳秦伦致命一击,争取一次性捣毁王廷’,我能想到的你肯定也能想到,照片的来源肯定不简单,乔都日报那边你最好看紧。”

莫宸晞想到那第二则新闻问“什么叫坐等柳栖蝶和柳秦伦的决裂?”

景依婷摇头道“她只是这么提了一嘴,我估计她手里定有让他们决裂的铁证,否则她不会自信到泄露给我听。”

莫宸晞意识到事态的发展正在往他猜想的方向靠近,景家的没落已经是他无能为力的悲剧,他不能让同样的悲剧再度发生,在无能为力拯救之前必须竭尽全力扭转局面。

他拔腿往车停的方向跑,刚跑两步,不忘回头叮嘱景依婷“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立刻和我联系。”

景依婷终于不再质疑地回复他“好。”

莫宸晞回到一心花邸,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康子还在大厅等他,神情凝重地把在国宾饭店202房间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汇报给他“我询问前台小姐,说柳栖蝶开的房间号是202,等我敲开202的房门,是栖蝶小姐开的门,单薄的衬衫的外面披着柳秦伦的西服外套。她身后柳秦伦穿着浴袍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把大少爷少奶奶明天的消息告诉他们,他们很高兴,说明天一定到。”

刚刚吹过冷风,又听完康子的汇报,莫宸晞只觉头痛无比,痛到爆裂,强打精神说“明天我会和静雪回一趟童家,你去政府帮我查一下栖蝶母家的姐姐江永芳和姐夫汤承志一家的下落。”

“是。”

责令康子休息后,他歪歪倒倒走到厨房,想熬点红糖姜水,可拿着锅子柄的手却怎么也使不上来劲,手一软,锅子“哐当”一声落地,双腿一软,整个人顺着灶台跌坐在地。

栖蝶和柳秦伦同屋共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陆家巷子莫宅那次,她坚定理智地拒绝了他,他曾经十分害怕她会在柳秦伦的追求下失去定力,没想到……到底,她爱柳秦伦多过自己。

难过袭心,他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第一百六十一章 怀孕喜事带结婚喜事

康子走后,柳秦伦惊奇地发现栖蝶一直睡在他旁边,他感动得拥紧了她,紧紧地、暖暖地拥着她“怎么这么傻?是你说的,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栖蝶感觉到嗓子有些干疼,真的着凉了,但是“总不能让你睡沙发,我睡床啊,太自私了,我做不出来。”

柳秦伦捧起她的脸,甜笑“那咱们还是一人一头。”

躺回床上,栖蝶再难入睡。耳边是柳秦伦因为她的示好高兴得熟睡的呼吸声,脑子里是莫宸晞得知她和柳秦伦同屋共宿后沉痛的表情,这一切的意料之外就好像上天安排好了似的,防不可防,避无可避,但她忽然想通了,也许让他相信她爱柳秦伦胜过爱他,他的伤口他的痛也会好得快些吧。

莫宸晞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勉强熬了一碗红糖姜汤喝下,回到房里一头扎进被子,暂时安稳的一觉睡到了童静雪叫醒他的时候。

他看了看腕上的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你最近太累了,难得好眠,当然要让你多睡会儿啊。”

幸好昨夜的姜汤喝得及时,发了一身汗,头不痛了,人也精神了。他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和静雪出了门。

婚礼后便归于沉寂的童公馆,因为童静峰和柳如嫣的归来和柳如嫣怀孕的好消息又重新热闹起来。

栖蝶坐到柳如嫣身边,摸着她的腹部,笑得合不拢嘴“真是恭喜恭喜,这下总算圆满了,嫣姐以后的人生只会是幸福加幸福加幸福。”

柳如嫣亦笑得眉飞色舞“你们也不差啊。我这刚从上海回来就看到今早的新闻,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就和乔都四家药材行达成了合作,看来咱们王廷是要走出江城冲向整个西南片区了。”

柳秦伦坐到柳如嫣的另一边“爸爸……”想问的话正要出口,忽然刹住看了看栖蝶,因为栖蝶,他现在必须尝试着对某人改口,“爸爸妈妈怎么样?”

“放心,爸爸知道我和静峰结婚了,还有了孩子,最大的心愿了了一桩,高兴得整个人都精神了,笑容多了,话也多了,病情也就自然得到了控制,医生说只要一直保持良好的心情就能减少出现激动心悸的情况,杨……”柳如嫣顿了一下,见秦伦都改口了,为了栖蝶,她也不得不改口,可“妈妈”二字实在难以出口,只得勉强道,“小妈把爸爸照顾得很好,生活上也不用担心,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你们已经决定结婚了,所以她问起我你们的近况,我只说秦伦和栖蝶一心扑在王廷的正事上,两个人强强联手,把王廷打理得很好,现在的王廷还开设了药房,打通了老百姓的生命线,就更得人心了。”

“为了让他们有点心里准备,我还故意强调说,栖蝶就像小妈辅佐爸爸一样,是秦伦工作上、生活里的好参谋好帮手,还试探爸爸说,秦伦以后的妻子非栖蝶这样才貌双全、文武双全的女子莫属,那样,以后的王廷会发展得越来越好,如果勉强论门当户对娶了景依婷,秦伦就是一个人单打独斗,但栖蝶这样的女子就不同了,她会真正成为王廷的第二把交椅,正面对抗战争以及王廷会面临到的一切困难,方才能堪当王廷的老板娘。”

柳秦伦不禁捏了把汗。他和栖蝶的事,最难过的就是爸爸那关,他不知道父亲的思想到底能否接受他和名义上的义妹结婚的事实“那、爸爸怎么说。”

“爸爸什么也没说,栖蝶这一路以来的成长他都看在眼里,如果加上知道了景依婷的事,就更没问题了。”

柳如嫣坐正身子,左手握住栖蝶的手,右手握住秦伦的手,把两只手合在一起“当我在上海看到当地的申报,铭记之心作为中国乃至世界唯一的一颗红钻,被拥有者柳秦伦作为求婚戒指送给柳栖蝶,代表了女方在男方心里独一无二的崇高地位,柳栖蝶收下柳秦伦爱的信物,代表男方对于女方的重要性,愿用一生陪伴,我真是高兴得睡着了都笑醒了。”

“你们的婚期定好了吗?”

柳秦伦和柳栖蝶对视一眼,笑道“定好了,明年除夕夜,1月26号。”

“除夕夜干嘛?”伴随这句话进来的童静雪好奇问。

柳如嫣回答童静雪“秦伦和栖蝶定在除夕夜举办婚礼。”又点了点头,“时间还是充裕,我有个提议,最近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不如把你们的婚礼办大点,冲冲喜如何?”

余光中,莫宸晞走了过来,栖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柳如嫣见她低下头,以为她是小女儿害羞,又道“现在全国都知道了,只怕你们想低调也不行,就办大些吧,多请些记者来,让小日本知道知道,不管他们炸得我们多惨,我们都绝对不会被他们影响到,甚至过得比他们更好,说不定,王廷的招牌也能托你们的福,从西南片区冲向全国。”

看到莫宸晞和童静雪进来,柳秦伦觉得这个场合不太适合说他和栖蝶的事,出声道“姐,让我和栖蝶私下商量一下再说吧。”

“好,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做主。”

童静雪一进来便向柳如嫣扑了过来,栖蝶自觉地起身将位置让给她。

童静雪听了大喜,忙拉住她道喜“那真是恭喜恭喜,除夕夜咱们就可以见证柳氏夫妇的幸福了。”

栖蝶没有去看莫宸晞的表现,只笑着应了声“谢谢”

童静雪摸着柳如嫣的肚子,惊讶得大叫“我刚一进院,管家就报喜说大嫂怀孕了,这可是咱们童家的大喜事啊,大哥31岁终于有后了。”

柳如嫣看着身边的童静雪和不远处站着的莫宸晞,笑道“你们呢?有好消息吗?”

童静雪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莫宸晞“我们不着急,先过几年二人世界再说。”

莫宸晞目光落在茶几上今天的乔都日报上,头条赫然是柳秦伦和四大药材行合作的新闻,心里踏实了。

他环视一圈,问“爸爸呢?”

童静峰从手里厚厚的一沓报纸中抬起头来“爸爸在我们回来后就接到电话回办公室了。”

这一沓报纸中,有今天刚出的柳秦伦和乔都四大药材行合作的消息,有柳秦伦向柳栖蝶求婚成功的消息,有侯云帆接任乔都商会新一届副会长的消息,最出人意料的还数景家父女叛国的消息。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参与议事,能力获首肯

童静峰再也看不下去,心情沉痛地把报纸往茶几上一甩“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才离开乔都一个月,景家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景伯父死了,依婷也不知所踪,她现在是生是死也没人知道?”

当着童静雪面儿,莫宸晞不好明说,只叹道“依婷出院离开乔都那天,我已经给了她一笔够她半年生活的费用,她以后的日子必须由她自己去创造去负责,我们能帮的只是让她好好活下来,能做的就是等她的来信。”

童静峰烦躁又焦急地长叹“不知道这个依婷怎么想的?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非要做汉奸?”

众人小别重逢的喜悦,随着莫宸晞和童静峰的两声叹息,陷入一张张报纸里景家父女的悲哀中。

柳如嫣抬头看向莫宸晞“不知道景伯父葬在哪里,明天我和静峰去拜祭一下。”

柳秦伦毫不犹豫接话说“景小姐搞成这样也是因为我,我也去。”

童静峰想了想,道“如嫣有孕在身不便出门,静雪留在家里照顾如嫣,其他人都一起去,景伯父是我们大家的长辈,礼貌上都应该去一下。”

莫宸晞有些为难“景伯父临死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死了以后,你把我的尸体火葬,把我的骨灰洒在长江里,这样就不用再遭受那些人的践踏,依婷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众人一怔。

莫宸晞道“对于景伯父而言,这未尝不是一个让他的灵魂得到安息、避免死后再受打扰的好办法。所以我尊重了他。”

柳秦伦也有些焦虑“村上真美用景家来分化我们,她知道我们也不是善类,所以要一点一点摧残我们,打垮我们,她在明我们在暗,真不知道她下一步又会做什么?”

童静峰怒不可遏“不管她做什么,我们都要跟她磕到底,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何方妖孽,胆敢这样公然地挑战我们!”

几人说话之际,童振鹏正好回来,没来得及坐下就招了几个男人进书房。走到半路,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对着客厅里的三个女人说“静雪陪着如嫣,栖蝶也进来。”

栖蝶闻言一呆,这是什么情况?

这这这,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童振鹏直呼她的名字!

“还不快去。”柳如嫣轻轻推了推她。

栖蝶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赶忙跟了上去。

这是她第一次进童振鹏的书房参与议事,先前童振鹏对她心存芥蒂,现在忽然视为她为“自己人”,真是紧张又激动。

幸好柳秦伦体贴地等在门口,迎她进屋后,才反手关门,拉着她坐在了一侧的沙发上。

不至于在童振鹏面前举手无措。

童振鹏首先看向坐在右手边的童静峰“你岳父母那边怎么样?”

“岳父母知道了我和如嫣结了婚有了孩子很高兴,岳父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但医生说心肌梗塞可大可小,避免让他再受刺激,在战争没有结束前还是留在那边比较妥当。不过这事还是要和秦伦商量。”童静峰说着看向对面的柳秦伦。

柳秦伦说“美国那边医学昌明,局势也比较稳定,留在那边我当然放心,爸爸操劳了半辈子,也是时候好好享享清福了。现在嫣姐怀孕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愿意她去那边安胎。”

童静峰点头称“不错,我也正有这个打算,但是如果让如嫣一个人去那边我不放心,而且美国路途遥远,如嫣刚刚有孕,不适合再一次远行,相比之下,我反而觉得不如回到江城安胎,王廷有铭记之心庇护,日本人暂时不敢乱来,秦伦和栖蝶的婚礼岳父母也要回来,就等到年后,如嫣的胎稳定了些,再和岳父母一同过去,互相也有个照应。”

柳秦伦同意道“就这么办,明天嫣姐就和我们一起回去,那姐夫你呢?”

“爸爸不能离开乔都,留爸爸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现阶段会有任何突发状况发生,我留下做支援。”

柳秦伦笑说“姐姐不会同意的。”

童静峰洒脱笑言“她会的,现在的柳如嫣知道身为童家的儿媳,不能自私地把丈夫捆在身边,男人有男人的担当和责任,她应该大义的放手,好好安胎。”说到这里,童静峰转头看着身边的莫宸晞,“你和静雪怎么样了?”

莫宸晞勉强坦言“我和静雪已经三年了,感情上早就是老夫老妻了,唯一不同的是大家住在了一起,可没你们那么多的风花雪月。”

本想玩笑般地一话带过,哪知带不过,童静峰又问“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呢?”

此问一出,莫宸晞看到童振鹏也正专注地看着他。

他深知童家父子真正关心的是他和童静雪的关系,孩子就是他们关系融洽的最好见证。

莫宸晞并不上套,回眸看着身边的童静峰,岔开话题说“我和你不同,我本来就是孤儿,有没有后代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现在对我来说是过好当下,等到过几年战争消停了再考虑,而且静雪身份特殊,在这个节骨眼上,应该帮助爸爸多塑造一些正面形象。”莫宸晞点到此,静待大家的反应。

很显然,他这话顺利勾起了大家的兴趣,几人沉思片刻后,童振鹏兴致颇浓地出声示意莫宸晞“继续。”

莫宸晞看向对面的柳秦伦和柳栖蝶,征求问“不知道二位对于王廷和乔商银行结盟一事怎么看?”

栖蝶和柳秦伦均感意外地互相对看一眼,王廷对外的业务她从不插手,也就继续沉默着以示尊重秦伦的决定。

柳秦伦深深看向莫宸晞,两人目光相对,莫宸晞直言“王廷近来发展迅猛,稍后将药店、饭店、制衣、珠宝都发展至其他七城,那就是乔都八城的商业龙头,和乔商银行势均力敌,我们强强联手合作,未尝不是一个双赢的决策。”

莫宸晞这话不错,乔行发展在前,又是乔都和其他七城商铺的老总,加上其他方面的投资,财力肯定是比王廷雄厚。

回国前,他身在大洋彼岸都会从不同渠道知道乔都有莫宸晞这号人物,只在短短三年间,便大手笔收购了江城下辖的七城商铺和商铺的经营大权,唯独留下了江城,那时他颇感费解,王廷作为江城的首富,莫宸晞留下江城就是留下王廷,他为什么偏偏留下王廷?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试探方式说真相

回国后,在爱上栖蝶的过程中得知莫宸晞对栖蝶亦有着同样的心意,他才了悟莫宸晞是为了栖蝶。

在这个过程当中,栖蝶暗自撮合他和景依婷,仿佛和莫宸晞此举有着某种契合,但莫宸晞订婚、结婚和栖蝶身边有个他两者影响,导致两人距离越来越远,栖蝶也因为逐渐被他感动吸引,一步步对他产生感情,那么此刻莫宸晞提出联盟,莫非……

柳秦伦打着官腔试探道“乔商银行贵为乔都八城金主,王廷能高攀自然求之不得,不知道莫董事说的联盟具体指哪方面?”

“今年内,日机对乔都八城的轰炸可以说是惨不忍睹,这当中最惨的就是那些失去父母没有自立能力的儿童,所以我打算由乔商银行出资,以静雪和栖蝶的名义在乔都建一所孤儿院,把几个城市的孤儿都接过来,一来,说明童市长不仅在责任上帮助老百姓,私底下也在尽力解决民生困难;二来,有了铭记之心的护航,日本人就不敢乱来,那些孤儿乃至所有乔都百姓就会得到真正的照顾。”

“乔商银行和王廷联盟,也就是乔都和江城的联盟,乔都商会自景怀生后一直无主,侯云帆现在是副位,在你们没在的时候,他就负责盯着商会,绝对不能让景家父女事件进一步衍生以及相同的事件再次发生,不知二位可有兴趣接掌正位?”

柳秦伦一怔,这不是他预料中的答案。

这……不是等于莫宸晞把到手的权利和财富拱手相让“我和栖蝶?”

莫宸晞慎重地确定说“是,世人皆知柳氏夫妇天赋异禀,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乔都商会在你们合二为一的领导下会发展得更好,有了王廷的名,也能顺理成章地保住乔都。这样一来,王廷的各项生意都会风生水起,乔商银行和王廷连成一线,就能够全力对付村上真美以及她背后的板恒征四郎。”

打从莫宸晞进了童公馆,栖蝶一直没正眼看他,害怕看到他依依不舍的眼神又会心痛,听这一席话,知道他终于放下了,这才抬起头来看他。

对于莫宸晞的大义,柳秦伦亦大义相挺“好。开办孤儿院一直是栖蝶的心愿,给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一个家,王廷自当出一份力,投资上就对半开好了。”他握上栖蝶的手,问,“接任商会会长,你怎么想?”

栖蝶微微笑“多谢莫董事和商会诸位元老的信任,既然看得起我们,那我们也义不容辞,不管是江城,还是乔都,必当尽自己的一份力。”

“好!”莫宸晞忍住心痛,毫不避讳地努力展开笑容说,“我和你都是成长于江城陆家巷子的邻居,看到你幸福,我真的很高兴,所以乔行和王廷的联盟,作为我和静雪回赠给二位的结婚礼物,以后我们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在看到柳秦伦举止间对栖蝶的呵护有加,他再也没有了犹豫。

所以,他必须当着众人的面,把和栖蝶的暧昧关系做一个坚决的了断,以此让栖蝶在没有包袱的情况下和柳秦伦结婚,也断了童家父子对他的质疑。

果然,下一秒他已听到童振鹏的声音“言归正传。报社那边查得怎么样?”

莫宸晞道“只有何志国和马光明能够在不惊动我们的情况下直接刊登,我跟何志国谈过,马光明负责爆料栏目,他的嫌疑最大,如果他和村上真美有联系一定会再行动,何志国那边已经布好了网,等马光明一行动,就能当场抓个现行。”

童振鹏摘下眼镜,疲惫地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看来是最近受到景家父女很大的影响,承受了很大压力,莫宸晞见他一脸严肃状,带着不太满意的口吻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最好主动引敌人上钩。村上真美为什么要勾结马光明,她要通过乔都日报来达到什么,马光明能够上她的钩,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撤退准备,没有立马撤退,说明他手里还有爆料。”

“板恒征四郎一直没露面,先后派酒井藤野和村上真美过来,酒井藤野以硬碰硬得到了教训,村上真美摸到了我们的底就改成以软攻硬,从兵法上讲,日本人通过空中轰炸来打击中国政府抗战的意志,在我们极度混乱恐慌的时候,再在人为上削我们的兵力,最后一举攻下堡垒,打垮景家就是削兵力的第一步,也就是从我们身边最薄弱景依婷下手。”

童静峰猛地意识到“下一个会不会是侯家父子?”

莫宸晞肯定道“不会,村上真美买通马光明,照景依婷这个路数看,下一步必当还是爆料,然后通过群众的手来打压,从生意角度讲,这是以最少的付出达到目的,侯家和柳家没有直接联系,也就没什么值得爆料的。”

他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景依婷的事刚才在外面我当着静雪的面没说,怕她小不忍会乱大谋。事实上,整件事都是村上真美布的一个局,目的不仅是打垮景家,更是要为她自己寻找一个帮手,而这个帮手又要特别了解我们的情况,所以我将计就计,故意安排景依婷出城就是给村上真美机会,让她去找景依婷,这样景依婷就能名正言顺去到村上真美身边做我们的眼线,帮助我们窃取日方的机密,争取用村上真美的命换回她后半生的自由。”

“我想了很久,这是唯一能够让她重新做回景依婷帮景家重振名誉的办法,至于能不能实现,就看她自己了。昨晚她来过一封信约我见面,可当我见到她时,已经完全认不出她来,村上真美已经用易容术将她改头换面,就算她现在站在我们面前,也没人认出来,因为,她现在是个男人。”

几人在话音的尾声不禁面面相觑。

对于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他并不担心会惹怒童振鹏,正如了解童振鹏的童静峰所说“做得好,这样,你就算是替爸爸做了无法亲自出面做的事,不管是在对景怀生的道义还是在维护爸爸的名声上都面面俱到。”

莫宸晞顺利地看到童振鹏认可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景依婷目前和村上真美都在乔都。那信呢?”童静峰问。

“我怕静雪看到,已经烧了。”这倒是个很好的借口,一来,间接说明了他和静雪婚后的亲密程度;二来,童家父子比自己更清楚自己女儿和妹妹的为人。

于是他又顺利地听到童静峰说“对对对,童静雪这么大,只有景依婷一个朋友,两人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如果静雪知道景依婷的下落,一定会去找她,被村上真美发现,那就糟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义正言辞震人心,撼前景

栖蝶听到这里,一直默不作声地、眼睛突然闪现一道精光,出声道“与其提心吊胆,咱们不如变被动为主动,来一招引蛇出洞。”

几人同时转移目光向她看来。

栖蝶道“自从秦伦在王廷欢迎晚宴上将铭记之心亮相后,老百姓都很好奇铭记之心究竟是何宝贝,不仅能够庇护王廷所在区域免受日机轰炸,还能协助柳秦伦战胜日本著名武夫酒井藤野,不如我们就趁接掌商会的机会,在王廷之都办一场大型酒会,正式对外公开展览铭记之心,从中午开始展览到晚上,这样时间拉长一点,人流就没那么集中,就算村上真美出现引发的混乱,场面也容易控制。”

“再向全国各地报社发出邀请,报纸一出,就不怕村上真美不上钩,等到村上真美一现身,我们就合力围攻,攻下了村上真美,就可以要求板恒停止对乔都八城的轰炸,那个时候板恒能依靠的就只有村上真美身边的现行‘汉奸’景依婷,我们再助力让景依婷取代村上真美获得板恒的信任,这样我们就能借着板恒这个跳板,把中国派遣军的南京司令部整个瓦解。”

柳秦伦疑问“用村上真美和板恒谈条件,胜算有多大?”

栖蝶笑道“很小,但总得一试才知道啊,在日本女间谍里,村上真美算是地位高的,板恒一定是看中了她的某种特质,就算不能,吓一吓也好啊,死了一个酒井藤野,再死一个村上真美,板恒不可能没有反应,只要景依婷能顺利混到板恒身边,我们就算成功了。”

柳秦伦见大家听得认真,尤其是童振鹏,紧皱的眉宇渐渐松展,趁热又问“村上真美是个千面女郎,如果她易了容,我们怎么才能知道哪个是她?”

“很简单,任何有目的性的人在面对目标时,不管是眼神还是动作都和常人不一样,常人可能是欣赏,但有目的的人就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索取,就像一个贼在偷窃时会不停地看四周,生怕被人发现,这是人正常的心态,所以就算外表改变,眼神和野心也不会变。当然,我们也必须做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

童静峰看着她右手无名指上的铭记之心说“如果是展览,那戒指就要取下来?”

“是。到时候我会准备一个玻璃罩,把铭记之心放在罩子里,这样就避免人手直接接触。”

紧接着这话,栖蝶忽然想到“现在重新筹建孤儿院,未免太兴师动众,会消耗太多的人力物力,而且日本人随时都会来,很可能一炸,咱们就做了无用功。”

她看向对面的几人“我建议把王廷的投资投入到被炸建筑的重建,最好是用于民房的重建,让更多居无定所的老百姓重新有个家,这样不仅可以提升老百姓坚强活下去、继续和日本人作斗争的志气,还可以告诉他们,不管乔都受到了多少伤害,我们这些所谓的上流人士永远和他们同站一线,永远不会遗弃他们自己快活。同时,也作为我和秦伦接任乔都商会会长的见面礼。”

“一个企业的根基是老百姓,所以王廷的经营理念,从来都是取之于民亦还之于民,尤其是这几年轰炸正烈的时候,更要坚持这个方针,王廷才能走得更长远,只有王廷长远了,老百姓才能看到建立在我和秦伦身上的希望,才会相信我们,不管是乔都的童家还是江城的柳家,都是一心一意帮助他们的,咱们乔都八城是一个整体,那么莫董事提议让我和秦伦接任商会会长保护乔都老百姓、保护乔都商会、对抗日本人的初衷才会真正成立。”

栖蝶看向正对面的莫宸晞“而乔商银行的投资就在莫董事准备要建的地方直接找一处宅子改造成孤儿院,这样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孤儿院办起来,王廷会无条件提供邮轮,把乔都八城所有失去父母的孤儿都接过来。”

几番正义之辞说完,栖蝶缓缓转动眼珠,静待这几人的反驳。

在各自无声的思考、屋子陷入了好一阵只闻呼吸的安静后,忽然被童振鹏重重的一声“说得好!”打破。

几人又循声看去,他拍案而乐,难得的一扫阴霾和身居高位惯有的严肃清冷,满面霞光,展唇微笑。

栖蝶在他的牵引下,不知不觉展示出的聪慧,终于获得童振鹏的认可,柳秦伦欣喜地握住了她的手,笑得灿烂如花。

看到柳秦伦欢喜的笑,栖蝶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要她在童振鹏面前展示出她的智慧,从而让童振鹏对她改观,他要在婚礼前,让她再无隐忧和畏惧,他要她在所有人面前嫁得坦荡荡。

栖蝶满心感动又感激地转过头去与他相视一笑,反手握紧了秦伦的手。

莫宸晞没有去看对面二人因童振鹏的改观的高兴模样,他目光低垂,渐渐被那自然而然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吸引住,看着那紧紧相握的亲密,想象她此时此刻无比幸福灿烂的笑颜,记忆中……重逢以来她从来没有对他那么笑过,甚至笑都很少,现在终于有人可以令她无所畏惧无所顾忌地展颜欢笑,他应该替她高兴……

可高兴的心情却怎么也提不起来,心、痛得难以忍受,痛得无以复加,为了应付场面,只得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就连从前一直对柳栖蝶颇有成见的父亲都说好了,童静峰还有什么理由不被栖蝶的聪慧折服?他大夸“这个主意好,把钱用来房屋重建,会比只建一个孤儿院的用途更大,也提高了用铭记之心保护乔都的时间,等孤儿院办起来了,再通过报纸那么一宣传,想来乔都的轰炸也就不会那么密集了。”

莫宸晞点点头“就这么办!”

童振鹏很满意栖蝶的建议,随即看向右手边的童静峰和莫宸晞,做总结性的吩咐“通知各大报社十日后柳栖蝶会在王廷之都公开展览铭记之心,立刻着手筹办孤儿院,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孤儿院建起来。”

又看向左手边的柳秦伦和柳栖蝶说道“明日如嫣就随你们回城,要麻烦你们好好照顾她,回去之后着手准备酒会的事。”

几人异口同声道“是。”



第一百六十五章 透过幸福生活,探民间悲惨

管家在门外敲了敲门,透过紧闭的门传来声音“老爷,开饭了。”

几人跟着童振鹏站起来,栖蝶默默观察着童振鹏的脸色,他刚才话里的口气明显对她和秦伦要客气些,她不知道这种客气到底是好是坏,她姑且把这种客气当做是童振鹏在慢慢接受她了,在礼貌上,她和秦伦是客,于是在出门前、童振鹏最后看向她时,栖蝶毫不怵场地礼貌大方地对他尊敬一笑。

与爱情朝夕相对的婚姻的确比婚前的混沌暧昧更能放心大胆地离开对方,即使分隔两地也不会害怕时间和距离冲淡了这份蜜意,因为他们都心有灵犀地知道自己和对方应承的责任。

当柳如嫣得知童静峰要她回江城安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还义无反顾地尊重了童静峰留在乔都的决定。

如今的柳如嫣有着为人母的幸福,嫁给了爱的男人,得到了与之相配的身份,她和秦伦共同的心愿已了,十分珍惜这次柳如嫣回家养胎的机会,这样秦伦在外的时候,她就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也就像她和秦伦,两个原本不认识的男女同一屋檐下相处久了,就会产生一种叫做日久生情的情愫。

先天优秀的女人搭配后天优秀的男人,彼此间有了身份地位的互补,加上同宿一屋、同睡一张床的环境撮合,甭管婚前有再多的心理问题,一旦有了夫妻最亲密的关系后,也就自然而然和谐了。

当莫宸晞亲密地揽住童静雪的肩,邀她下午陪他一起考察城东选择孤儿院的落地地点,比他矮一头的童静雪抬起头来凝望着他,两人四目对视,露出的微笑就好像冬日里的太阳,使人在四周干冷的环境中被和煦的日光照得温暖怡人,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服,是莫宸晞的造化,也是童静雪的福气。

所以这顿午饭,是栖蝶近来吃过的最香温馨的一顿饭,看着各自都有了幸福的归宿,餐桌上一派和谐,大家都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她和秦伦的婚礼,希望能够在他们的婚礼上弥补之前童家婚礼上因为轰炸没有实现的遗憾。

欢声笑语间,一切都美好幸福得再也没有矛盾,没有猜忌,有的是大家共同谋大计谋幸福以及对付外敌的齐心协力。

一切也都美好得仿佛梦境,栖蝶深感幸福,却又害怕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假象。

好在秦伦看她不动筷,以为她还会觉得尴尬,悄悄在桌下扣紧她的手,给了她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暖意。

铭记之心首次对外展览的消息在他们回到江城的第二天,各大报纸便以醒目的头条对外公布,十日后,即11月1日,在江城王廷之都宴会厅,对外公开进行为时半天的展览。

但这之前,江城受到了日机的连续轰炸,仅在他们离开的短短半月期间,江城又添无数生灵涂炭,家破人亡。

栖蝶、秦伦携江永泰站在柳公馆天台上的凉亭里,抬头上望,入秋后的天空,总是阴沉沉,满满又低又厚、好似压顶的灰黑浊云下,整座城市都像是丢了魂似的,再也没有了夏日里的朝气。江风迎面扑来,刺穿身上的两层衣,栖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栖蝶用秦伦的望远镜望向左对岸的江城东区,已完全变成了一片废墟“这三次日机抵着东区轰,现在东区的老百姓怎么样了?”

江永泰说“还是有钱的就住在王廷之都,还好最近外来旅游的人少了,王廷之都的房间都空了出来,不过没钱的就身子挤着身子,住在帐篷里,除了拉撒,吃喝睡都在里面。”

这就是栖蝶最担心的“这样不行,人口太密集,生活垃圾太密集,只怕会出现诗城一样的三多情况。到时,就不是一个廷愈再生膏能够解决的问题了。”她看着永泰问,“政府那边怎么说?”

“政府已经拨款赈灾了,但钱发到老百姓手里,也是治标不治本啊。老百姓把大部分的钱都用来填饱肚子里,哪里还考虑得了其他。”

江永泰又回忆说“那几天真的太惨了,突然就传来尖利的警报声,新城大街完全炸了锅,惊恐万分的人们左冲右突,南区的人们争相跑回家,和家人呆在一起,彼此给彼此依靠,远一点的北区、西区、东区的人们更是抓紧时间往南区跑,有良心的只扔下钱和房子,带着家人一起跑,没有良心的就连家人都顾不得了,这就是我最怕看到的惨状。”

“最可惜的是,他们孤注一掷之后,根本预料不到,哪怕只差一步,敌机就已经临空,然后就是一声一声的巨响,一个一个的炸弹当空降落,当我看到被炸弹击中的人歇斯底里地发出死亡的叫吼,然后无力倒地,我真的觉得很悲惨,很痛心。还有那一片又一片房屋倒塌,滚滚白烟笼罩在城市上空……真的很惨痛。”

柳秦伦深感焦虑“人心如此,民生如此,我们也无能为力,但我们可以往好处想,自从有了铭记之心,从这几次轰炸,政府公布出来的数据看,死亡人数得到了大幅度的减少。”

提起这个,江永泰脸上才有了笑意“对,受伤人数在医院方面的急救和廷愈再生膏联合中药的作用下,基本上不会再有医治无效死亡的个例。”

栖蝶恐惧地点点头“这是个好现象,证明廷愈再生膏能够成为代表王廷在江城的医药行立足了,但是,现在不止是乔都需要救助,咱们江城更需要救助。如果只捐钱给乔都重建,很容易引起江城百姓的反感,认为我们这是偏心,为了乔都商会会长的位置,在重心偏移。”

“我们同样捐钱重建,要告诉江城百姓,江城是我们的根,无论我们有任何变化,都不会改变对家乡的扶贫。”

“只是这样一来会大大损伤王廷的根基,只要轰炸一天不淡下来,重建后又毁灭,毁灭后又重建,就等于是个恶性循环,只要村上真美稍微细心地观察,就会利用这一点不断地轰炸,来损伤我们的人力物力,我们捐出去的钱就都打了水漂。”用一句杨婉君的话说,“我们必须未雨绸缪。”

柳秦伦心喜,栖蝶又一次和他想到了一起,笑问“我本来也想找个时间和你好好商量一下,那你有什么主意?”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心怀大志获大权

栖蝶定心定力,对柳秦伦说“要让老百姓知道,王廷不是万能的,但没有王廷是万万不能的,现在药店已经稳定了,我们要马上对接其他七城和乔都的药店,把廷愈再生膏往外输出,好在桐油的销量一直很稳定,下一步要开拓的就是服装和珠宝的新生意,以及加大对廷愈再生膏的生产,要达到供能应求,这样销路稳了,我们的收入也稳了,现在哪怕是一项生意,我们都要保持持续稳定。”

江永泰道“供能应求怕有难度,我为了保证秘方不外泄,都是趁其他中医师坐诊的时候,一个人在家里调制的,上次给你们寄到了岛城一批,幸好这次的受伤人数不算太多,勉强够撑,要再大批大批的要,我可真要一个人分成两个人用了。”

柳秦伦拍拍江永泰的肩膀“辛苦了。不如把爸妈和弟妹们接回来,就地在江家院子进行制作,现在靠得住的只有自己人。”

“好啊,这样咱们就不用来回奔波了。”

栖蝶道“好,永泰,你立刻写信告诉爸妈,让他们把那边房子退了,马上回来。”

“好。”

柳秦伦经栖蝶前一句话的提醒,拿过她手里的望远镜,看向对岸的东区、南区和西区,发现除了王廷所在的南区,东西两区那些由药店改装成住房的建筑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炸伤。

好在南区作为城市商业中心,是各个大药店的集中点,东西两区只有零星的小药店和居家模式经营的药店,这种模式让他心中一直谋算的某个计划是时候落地了“铭记之心的作用就在于,它不仅仅能保护一个城市,莫宸晞能想到铭记之心去保护乔都,那我们为什么不同时守护好江城?”

栖蝶的心和眼睛皆一亮“你是说……把王廷的生意延伸到各区?”

“让老百姓在家里和家门口都能享受到王廷的好处和服务,不是更好吗?”柳秦伦把望远镜递给江永泰,为栖蝶做比划。

他双手手掌微拢正立“王廷现在是一个屹立江城的代表性建筑的独立型企业,它垄断了江城百姓的衣食住行。”

他伸出右手食指“我们试着把‘衣食住行’这四个字延伸,衣,就是人们穿在身上的衣服,也可以是保护人们生存的衣服。住,就是有房的居住,这两个字的意思合在一起理解,就是我们在西区和东区被炸毁的地方,建造以王廷命名的房屋,如果铭记之心是一件遥远的保护衣,那么房屋就是一件最稳固的保护衣。”

接着伸出右手中指“食,就是饮食,除了王廷之都的中餐厅,这个食对于东西两区的居民来说,仍然很遥远,所以我们可以在这两个区开设粮店,老百姓饮食上的必需品,都可以在这家店里买到,甚至是现成的早餐铺,中餐铺。”

再伸出右手无名指“行,就是现在满街零散的黄包车,如果我们把它们集中在一起,然后分布在东南西区,有了王廷的照拂,黄包车夫们没有了竞争压力,就可以来一个月薪制度。如果这几件事都能够顺利进行,那么王廷就是整座江城的保护神。”

听君一席话,栖蝶真是越来越欣赏和喜欢柳秦伦这号人物了,她浓情蜜意地含笑看着他说“但是投资房屋建设,要动用王廷多大一笔资金呢?这几件事同时进行,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柳秦伦甜甜地微笑,展开手掌伸过去。

栖蝶伸出手与他伸来的手相牵。

柳秦伦说“房屋建设和黄包车合并都先往后挪一挪,现在主要解决南区人口密集和老百姓糊口的问题。”

他看着栖蝶,大松一口气“有柳夫人这个好帮手在,我和王廷的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以后你就负责麗装和靓居的全权事宜。”

“但是靓居是嫣姐负责的,我接过来不太好吧。”

柳秦伦抿了抿嘴,点点头,拉着她往大厅走“进去吧,外面凉。”

回到大厅,柳如嫣正翻阅着手里的几个账本,柳秦伦拉着栖蝶往柳如嫣所坐的沙发处走,犹豫着该怎么跟姐姐开口,交出靓居大权。

没想到刚走进,柳如嫣竟主动招两人到身边坐。

这次回来,看到秦伦和栖蝶俨然已如夫妻般亲密无间,柳如嫣心心念念的一件事终于敢于交托出来。

“今天趁你们都在我说一下,我决定把靓居的管理权交给栖蝶,靓居和麗装合并后,员工工资、进货、出货、盘点等等事情都归到了一起,只是账本还是两个账本,现在我嫁去了乔都,就不能再霸着管事的位置了,我不在的时候,栖蝶代我做的账目我也看过了,做得很好,毫无错漏,也是时候让栖蝶全权接手了,这样栖蝶管起来也方便多了,不用再在每一次的电报里,向我汇报了。”

从他决定将靓居和麗装合并起,就有合二为一的想法,得知栖蝶在服装设计和饰品上很有主见后,就加深了这个想法,苦于难以向姐姐开口,只想着等到姐姐嫁人了再说,现在姐姐竟主动提出来,柳秦伦再次松了一口大气“姐,你想好了?”

“当然。”

得到姐姐肯定的答复,柳秦伦高兴地抱住柳如嫣,活似小时候姐姐让给他好东西,他抱着姐姐撒娇“姐,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体贴的姐姐了。”他含笑看向栖蝶,眨了眨右眼,“以后,栖蝶就可以放心大干了。”

柳如嫣白他一眼“怎么我在的时候,栖蝶没有放手大干吗?”一戳他额头,警告说,“你小子可别有了媳妇忘了姐啊!”

“当然不会!姐姐可是亲姐姐,怎么可能忘!”

柳如嫣握上左手边栖蝶的手“以后你们夫妻俩真正地携手并进,算是姐姐姐夫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

“以前我就想过,你以后的妻子必定是要像杨婉君辅佐爸爸那样能够辅佐你的,景依婷的出现,让我觉得商会千金有优势,你娶了她就无后顾之忧了。后来慢慢知道,那丫头中看不中用,同时对比性的,我看到了栖蝶的优秀,一点一点改变了我原来对她的看法和敌意,原来最适合你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次静峰跟我说了栖蝶对于对付日本人的想法,我完全放心了。”

柳如嫣也同样长吁口气“我现在为人女为人妻,即将为人母,等到过了年,你们把婚礼办了,我就又和爸爸妈妈去美国了,王廷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在日本人的轰炸下,让王廷永屹江城不倒。”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无愧于心,尽职尽责

栖蝶应该高兴的,这么一来,过了明年除夕夜的婚礼,杨婉君给她的任务也就全部完成了!

可她眼中却是泪光闪闪,紧紧挽着她的手,靠上她的肩“我舍不得你。”

柳如嫣轻轻摸着栖蝶的脸“傻丫头,咱们女人迟早都要嫁人生子的,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已经是人生最大的幸运了,我永远铭记和感激你不计前嫌地帮助我,成全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柳如嫣越是这样说,栖蝶心里反其道的越是踏实。

她虽知再完美的计划终有被拆穿的一天,村上真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总有一天会联合出卖柳家的戚进来揭穿杨婉君收养她的真正目的,她不确定戚进手里掌握多少她和杨婉君之间的秘密,但她并不害怕那一天的到来,这一路来,她从未按照杨婉君设定的路线走过一步!所以就算东窗事发,她亦问心无愧!

她终于得到了柳秦伦和江家一家上下的衣食无忧,老天爷助推着她的人生达到了完美无缺的境界,唯独这个随时都会引燃的炸弹。

她无法预估这两姐弟知道实情后会作何反应,最坏的结果就是她的问心无愧并不被谅解,失去所有的幸福,于是她坦诚地接受了柳如嫣的这个礼物,要用自己最大的能力为江家留一条后路“谢谢姐姐,我一定好好协助秦伦,管理好王廷,把王廷的兴旺一代一代传下去,让王廷的招牌永屹江城不倒。”

柳秦伦看着这副温馨友好的画面,高兴地笑了。

柳如嫣大权下放之后,栖蝶和秦伦便投入到各自的忙碌中。

栖蝶日日守在王廷之都宴会厅,张罗着几日后的展览会。

柳秦伦托人从上海空运过来大批帐篷,一部分搭建到东西区废墟的地方,疏散暂居南区的难民回归东西区,纾解南区的人口压力。一部分作为备用,填充已空置许久的仓库。

栖蝶又惊又喜,秦伦果然心思细腻,面面俱到,这样做的同时也避免了下个月一号的展览会,外来人口太多,再加上本地人口,导致人口过于密集而发生危险发生。

中间,江家父母和弟妹们回到江家,毫不耽搁地就照着永泰的指示,投入到廷愈再生膏的生产中。

通过几天加班加点地制作,很快便产出十斤重的膏药。栖蝶很高兴弟妹们对她和秦伦的忠心,也很满意这样用劳动力换报酬的方式,能让弟妹们更加深切地体会到钱银的价值。

10月27日,柳秦伦动用一艘货轮,拜托五弟永吉护送这批廷愈再生膏前往乔都,再把四大药行同等价值的中药材护送回来。待货轮起航后,栖蝶立刻招回秦伦,把展览会布置的事交给他,返回家照顾早孕期反应严重的柳如嫣。

栖蝶问永泰开了些安胎止吐的方子,熬好了药端给柳如嫣喝,柳如嫣忍着药苦喝完,倒床便睡,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

栖蝶服侍柳如嫣睡下后,立刻回到房间,取出床头柜抽屉里的纸笔,趁着难得的空闲,画一些稍后冬季的服装设计图。

灵感充沛时,她会画得一气呵成,灵感空乏时,她会发毛地挠脑袋,闭上眼睛冥思苦想,对着一张白纸发呆半天。

一晃好几个小时过去,她专心绘画,完美没注意到柳如嫣已经醒了,还贴心地送来咖啡,等咖啡杯到了手边,栖蝶才回过神来。

柳如嫣惊喜地拿起她画好的稿纸来仔细端详,看着那一件件跃然纸上的新款服装,简直大跌眼镜地忍不住直夸“以前还真没发现你还会设计,服装设计师这个职业我只在上海见过,那是因贵族女子定制而生的职业,一个又时尚又高端的职业。”

她靠在梳妆台前,好奇打望道“唇语、过目不忘、钢琴、英文、功夫、设计,你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是我们不知道的?你真是个天才,也是个全才。”

栖蝶谦虚地笑道“我哪有那么神呢,学海无涯,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学更多的东西。”

柳如嫣笑道“你和秦伦真的是强强联手,王廷的未来交给你们,爸爸小妈和我那在天有灵的妈妈都可以放心了。但是,江城的现状,老百姓有没有心力和能力来购买呢?”

栖蝶道“姐姐放心,正如姐姐所说,设计是因贵族女子定制而生的职业,所以我设计的这些,制成成品后,会销往上海,南京,香港,乃至美国等地。”

柳如嫣奇问“噢?你搭好路子了?”

栖蝶笑应“还没有,不知姐姐可还记得上次我们在一心花邸接待威尔斯夫妇的事?”

柳如嫣点点头“记得。”

“那次伊娃特意问我‘可曾学过服装设计’,伊娃本身就是一家大型服装公司的股东,我从这句话估摸到,如果我主动向提出合作意向,她应该不会拒绝。”

“不错,很有计划,说不定是条好路子,如果能开拓美国市场,那就麗装的市场就更宽了。”

“对了姐,这些日子我没空做家务,我打算把江家的亲人接过来,有江家妈妈在,多炖些滋补又营养的汤水给你进补,也方便了大家。”

“好啊,人多热闹嘛。只是要委屈他们先住到下人房了,不过叔叔阿姨可以睡在爸爸妈妈房里。”

栖蝶十分雀跃“好!”这样既保证了两边家人的口粮,又避免了11月1号当天的危险性。

童振鹏十日期限的最后一天,她收到了莫宸晞的信。

信里说明汤承志和江永芳一家已迁回距离乔都城一百公里的新河农村老家,当地暂无轰炸,相对安全,一家上下皆平安,无需挂心。

莫宸晞是有多了解永芳长姐要强的一面,还附言提醒估计她是不想在你面前显露她农村妇女低级狼狈的一面,才不想让你知道,现在你只需知道她平安即可。

栖蝶终于宽了心,并将信送回了江家,父母无奈于大姐要强的自尊,满足于她和汤家一家人的平安。

傍晚,王廷之都杜经理打来电话汇报,为一睹铭记之心风采的各方人士都已相继住进了饭店,为了多给外地客人一些居住空间,柳秦伦主动相邀晚上才到江城的童静峰、莫宸晞童静雪夫妇、侯云帆住进了柳公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三小姐和柳夫人

落单的侯云帆心里甚别扭,被分和柳秦伦、莫宸晞同挤一张床,不忘调侃“我说你们这么大的柳公馆,怎么连一间客房都没有啊,这也太逊了吧。你们现在都成双成对了,要考虑一下我这个单身汉的感受嘛,跟人同睡一张床,特别是男人,这会有心理阴影的好吗?”

栖蝶惭愧地抱歉道“之前家里人多,管家厨子丫头一大堆,两人一间算下来,一楼正好住得下,后来遣散了那些人,就想着把那些房改装成客房,中间这样那样的事情一耽搁,这事也就耽搁了,昨天我把江家的家人也接过来了,下人房招待他们尚且过得去,要委屈你侯大公子就不太好意思,这次就先凑合一下,下次我们结婚的时候一定让你住得舒服。”

侯云帆欣赏式地伸出手掌向她,啧啧直赞“看看看看,真的是即将当家的女主人哪,说起话来大气磅礴,有模有样啊!是和以前当三小姐、什么都要看如嫣姐的脸色不一样了,能自己做主了。但是这柳伯父和柳伯母应该是空着呀,为什么不能住?”

栖蝶咿呀着不好说。柳如嫣帮腔道“栖蝶江家的爸爸妈妈是长辈,就安排她们住了,难道你还要和长辈争?我说你一个大男人那么婆妈干嘛,就这么办了,侯云帆、莫宸晞和秦伦挤一挤,静雪就和栖蝶睡。”

栖蝶想了想,又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明天如果村上真美真的来了,一旦发生争执势必会出现大面积的混乱和恐慌,不如童大哥在家里陪着嫣姐好了,家里多个男人照应会好些,吃食方面妈妈和妹妹会照顾好大家。”

比起展览会有几个弟妹加持,童静峰心里更惦记如嫣,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愿意时刻相伴“好!展览会那边就交给你们了,有你们三个会功夫的在,我完全放心,家里就交给我。”

莫宸晞宠溺地看着旁边的静雪道“到时你和大哥大嫂一起留下,别让我分心好吗?”

这一次,童静雪坚持道“我不,我既然来了就是要和你一起去的,我保证不给你添乱,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村上真美害得景家这么惨,我也想为依婷做些事。早点杀了村上真美,依婷也能早一点回到我们身边。”

莫宸晞拗不过她,童静峰也知道他这个妹妹一旦犟起来,谁也劝不住,只能劝莫宸晞“让她去吧,明天的现场人山人海,也不多她一个。”

莫宸晞深知他一刻不点头,静雪会一直扭着他耗,当他一点头,静雪果然不说话了。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面对明天到来展览会,栖蝶又期待又紧张。

吃过晚饭,柳秦伦拿出一张大纸,画好王廷之都宴会厅的平面图,摊开摆放在客厅大茶几上。

几人围拢在茶几前,听着柳秦伦介绍

“大家对宴会厅的格局应该都有所了解,内厅除了舞台,能够同时容纳四五百人。”他用红笔在中心位置画圈,“而铭记之心展览的位置就在这里,内厅的正中心。为了吸引村上真美,我会撤离一楼的所有安保人员。”

他又用黑笔在图上的四个角位置画上星“为了保护铭记之心,安保工作就要靠我们自己了,要在这上下左右四方分别监视这中间的人员流动情况,一旦有像栖蝶说的异常人员,就重点监视。就算这双眼睛没注意到,还有另一双眼睛可以注意到。”

柳秦伦用笔尖指向舞台和舞台下方的正位,对栖蝶说“明天你是发言人,等到发言完毕,就站在这个位置,纵观八方。”

“好。”

目光由上方拉向右下方,用笔尖指着边角位置,看向侯云帆和童静雪“明天你们就站在这个位置,这里相对隐蔽和安全一点,侯少爷要照顾好童小姐的安全。”

“我?我只能说尽力,你们都是高手,我是两手空空的平头百姓,最多替静雪挨两刀,算极限了。”

柳秦伦没心情和他玩笑,只道“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保护好你们自己。”

随后把笔尖指向左下方,看向莫宸晞“这里是宴会厅入口处,也是整个内厅最危险的地方,我们就负责这里的安全。”

莫宸晞毫不犹豫应答“没问题。”

“能不能拿下村上真美,就都在于明日一战,大家有信心吗?”

栖蝶双手攥紧成拳,一脸肃穆道“这不是信心的问题,是必须做到的问题。”

童静雪主动伸出手来,重声道“对!为了把村上真美等人一网打尽,我们必须要做到!”

这是栖蝶第一次看到她终于撇开千金小姐的娇贵,参与到拯救的大爱中所彰显出来的成熟。

众人纷纷小惊讶了一把,然后同时伸出手去。

几只右手手掌重重合在一起,合体大吼“加油!”

江家的一家子在晚饭后便早早各回各屋休息了,只有永秀睡不着,起身削了水果过来“大家休息一下吧。”

童静雪立刻拿起一个苹果递给莫宸晞,莫宸晞也回了她一个爱的微笑。

无论是一个眼神还是一个微笑,看在栖蝶眼里,满满都是爱,就好像她和柳秦伦,同一屋檐下相处久了,就会生出日久生情的情分。

几人一人一个苹果拿在手里啃,只有栖蝶,把苹果递给了柳如嫣“嫣姐现在情况特殊,要多吃水果。我有点累了,先回房了。”而后独自起身,上楼洗澡。

柳秦伦见她情绪不高,尾随她上了楼,待她洗完澡出来,轻轻搂着她问“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栖蝶乏力似地说“没有,就是觉得累,想早点睡。”

柳秦伦一用力,将她整个儿抱起,抱回屋里放到床上坐好,紧挨着她站着,双手放上她的双肩按摩。他低头凝视她,根据她脸上的表情来判断力道的轻重,轻了怕不见效,重了怕她疼。

栖蝶轻轻闭上眼睛,一副极其享受的样子,他了解到偏重的力度最好,看着她累,他真心疼。

栖蝶在享受他帮助自己舒缓压力的同时,紧紧抱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敞开的西服外套里。

这几天外有展览会的忙碌,内有想新设计的费脑,侧有莫宸晞和童静雪的恩爱,她实在撑得辛苦。

那个男人曾陪伴了她十年,是她的第二生命;而眼前这个男人,是她唯一仅有的依靠,是她的后半生。前者是她的爱人却成为了她的亲人,后者是她的亲人竟成为了她的爱人……栖蝶在心里警告自己你现在是柳夫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身怀武艺,信心充沛

栖蝶不自信地轻声问“我这个决定对吗?如果明天真能拿下村上真美,就能还乔都八城一个暂时性的太平,但是这个过程中一旦伤及无辜,我就成了千古罪人。”

柳秦伦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要相信自己,村上真美是你的手下败将,硬碰硬我们是绝对的赢家。”

栖蝶弱弱地看着他“如果她耍心机呢?”

“不管她怎么耍,目标始终不变,只要我们把铭记之心牢牢握在手里,他们就会顾忌,你看看南区的安全不是很明显吗。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明天才能用最饱满的精力去对付敌人。”

童静雪还没来,柳秦伦关上灯带上门出了房。

不知不觉,夜里的气候已经有了初冬的寒意。

栖蝶一个人躺在棉被里,想着秦伦的话觉得很有道理,村上真美是她的手下败将,她和柳秦伦、莫宸晞三强鼎力,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中国功夫是她成为柳栖蝶后从开始到现在都在学的一门手艺。

杨婉君告诉她,解决她身子弱最好的办法就是学武功,武功有强身健体的功效,而且女孩子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十岁正是身子骨软、学功夫最好的时候。

期间,受过的大伤几次让她卧床难起,小伤更是多如牛毛,杨婉君总说,与敌人过招的时候,对方是会往死里打你的,现在的伤就是为了以后往死里打敌人,她最花心思最花时间最花体力学来的本事,怎会轻易让村上真美伤了旁人?

这样想着,忽然就对杨婉君有些感恩。

这样想着,也便睡得踏实了,连童静雪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一觉好眠地睡到第二天大亮。

房门被敲响时,柳秦伦在屋外大喊“起了吗?”

栖蝶听到喊声,两眼一睁,看了看墙上的钟,才恍然睡过了头,迅速坐起身,回了一声“起了起了,你们先去大厅等着,我们一会儿就来。”摇醒身边同样睡得沉的童静雪,“童小姐醒醒,那几个男人已经起了,我们得快点。”

栖蝶迅速下床,套好外套,冲到浴室洗漱。

等到她洗漱完毕回到房间时,童静雪已经梳好了发,换上一身浅灰色蕾丝绣花蛋糕层次的及脚长裙,加一件黑色毛披肩和一对星星吊坠的钻石耳环,看得去像是特意为了衬托铭记之心而选择的暗色,栖蝶不禁大赞“好漂亮。你先下去吧,别让他们久等了,我马上就来。”

仅几分钟时间,栖蝶换上新制的纯白色斜露肩连体裤,搭配一双银色平底鞋,再绑上一个低低的马尾。她看着镜子里没有任何首饰陪衬却异常干练清爽的自己,感到很满意。

她摘下右手无名指上的铭记之心,把它擦拭得铮亮,放进准备好的首饰盒里。又穿上上次秦伦给她的西服外套,把首饰盒放到外套口袋里。

一到大厅,侯云帆就忍不住喷笑“你这身打扮是专门为了打架去的吧?”

栖蝶点头称是“以防万一嘛,这事是我召集的,万一真有意外发生,也好随时出手。”

柳如嫣赞同地看向侯云帆“你懂什么呀,栖蝶今天的身份是乔都商会会长,当然要穿着正式点了,黑白配就是最正式的。”

展览时间定在中午12点整,吃过了早饭,距离12点还有两个小时。

柳秦伦嘱咐栖蝶“你记好,铭记之心可以借用一切光源去扰乱敌人视线,戒身的四片叶子里面,分别是四根针,可以利用光源的远距离干扰,近身攻击敌人。”

栖蝶拔出其中一片叶子看,原来细细的针,有了多颗白色碎钻镶嵌成的重重的叶子的受力,顿时有了飞镖般的功力。

把叶子还原到戒身里“真心佩服你能把一枚戒指做成防身武器,好,我知道怎么用了。”

几人各自养精蓄锐,保持少喝水多吃干粮补充体力。

挨到午饭后,11点刚过。

一切准备就绪,按照时间进程,汽车于11点半抵达王廷之都,门外早已聚集了各路闻讯赶来的记者,事先安排好的门童依旧手拉手立于门口两边做人墙。

侯云帆见这阵势,简直叹为观止“全国各地的记者围聚到一起是比本地报社全员出动的气场大呀,不对,铭记之心是全国关注的宝贝,不止是记者,观光者里也有很多是外地赶来一睹铭记之心真容的。还是铭记之心的威力大呀,就算是大上海一部电影首映礼也没这么大的场面哪。”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栖蝶转过头去看着后车厢的侯云帆“怕了?”

“怕什么?就怕我们这一下车,根本就挤不进去。”

“为什么要挤?大大方方让他们拍不是正好吗?不然怎么能吓得住日本人呢?怎么,你侯大公子还怕拍照?”

侯云帆被她侃得不由做了个发窘的表情。

然而,他们下车后引发的轰动比侯云帆说得更大,即便是高耸的人墙也挡不出如洪水猛兽般破墙而上的记者群,记者们攀上门童的身,高举相机对着他们拍照。

门童们使出大力挣脱记者群,挣脱不了开始动用武力,努力为老板让出一条道来,两方冲突、快要引发群殴的阵势,柳秦伦赶紧伸手一挥,门童们得到示意,才礼貌地放了手,有着记者群群涌而上,将几人团团包围。

这是柳秦伦向柳栖蝶求婚成功后两人首次公开出现,也是景家事发后童静雪和侯云帆首次露面,又得到了采访的默许,无论是本地记者还是冲柳氏夫妇来的外地记者,都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疯狂地对着几人拍照,无数相机不断响起的咔嚓声淹没了这一处聚拢围观的老百姓惊呼声。

场面几度失控!

对于外地记者而言,柳秦伦的美名在外,铭记之心的影响力在外,对柳氏夫妇的关注远远盖过了其他三人,对于景家事变更是绝口不提,毕竟这世道,汉奸多了去了,又何必在乎那一两个。

“你们柳氏夫妇的婚期定了吗?婚礼筹备得怎么样了?”

“柳栖蝶小姐,你打败了无数女孩赢得柳秦伦先生的心,你有什么感想?”

“柳栖蝶小姐,柳秦伦先生用所有的世上唯一的红钻向你求婚,你会如何处理铭记之心这份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财富?”



第一百七十章 传授技巧,宣布接任商会会长

记者们连珠炮式的提问毫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栖蝶只看到面前黑压压一众眼生的记者拿着话筒直逼她

“柳小姐成功书写了灰姑娘到白雪公主的历史,请问有没有什么秘诀可以传授给那些羡慕嫉妒你的女孩们?”

“柳秦伦先生,请问柳栖蝶小姐是什么地方吸引了你,让你能够把比王廷更尊贵的铭记之心送给她呢?”

“柳栖蝶小姐,为什么要在这个选择将铭记之心对外公开展览,难道不怕贼人趁机盗取吗?”

“柳栖蝶小姐,请问对于外界评价你‘开创了乔都八城女子保家卫国的先例’的评价怎么看?”

本地记者因外地记者对柳氏夫妇的提问,转而对另外几人提问

“童小姐,请问你对景家父女叛变一事有何看法?”

“童小姐,你和侯少爷都是景依婷的挚友,为什么在她出事之后就断绝了来往,难道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吗?”

“童小姐,你现在知不知道景依婷的下落?”

“侯先生,你在景家出事后一直没有出现,现在你又代替你父亲接任了乔都商会的副会长,是不是故意疏远景家,怕受连带影响呢?”

“据说侯先生是因为和大上海的合作商的优势,顺利接任副会长一职,为什么不直接接任会长一职?”

……

栖蝶领头在前,左手五指并拢,抵住右手手心,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面前的沸腾的人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面对一系列并不友好的提问,栖蝶毫不动怒,还大方有礼地在一片片包围中露出笑颜,高声道“12点钟,也就是展览开始前,会有一个简短的记者会,到时会一一解答大家的问题,绝对有问必答,请大家稍安勿躁。记者会之后,铭记之心就会正式对外公开展览。”

那女生模样、因着一身男性装扮而展现出来的高贵又稳重的气质,令她看上去尊贵无比,加上真诚的态度,记者们感受到“有问必答”的善意,不为难地自觉往左右两边退,让出一条路出来。

几人这才在门童的护送下,顺利进入大厅。

众门童呈一字排开,守在大门口,防止人群往里冲。

等到走到宴会厅,侯云帆才呼气说“我靠,这些记者真厉害,句句扎肉啊,小蝴蝶,你待会儿不会真的一一回答吧?”

栖蝶停下脚步,回眸一笑“自然是说该说的,我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今天来的外地记者很多,要做好商会的对接工作,就得趁此良机跟本地记者保持和睦,跟外地记者打好友好的基础。”

栖蝶拍拍他的肩“今天你第一个发言,刚刚有记者向你提问了,你可以借着这个提问开个好头。”

侯云帆醍醐灌顶“我懂了。”

几人走进宴会厅,门被门童从外面关上的同时,黑暗的厅内忽地一下灯光大亮。

栖蝶摸出西装口袋里的首饰盒,打开从里面取出铭记之心,放到事先准备好的中心展览台上的玻璃罩内。璀璨明亮的灯光下,铭记之心一出现即刻就以耀目的红光盖过了所有灯光的亮。

童静雪已经忍不住凑到台前,看着它惊讶大叫“哇!”

“这也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欣赏铭记之心呢!平常看到秦伦和栖蝶戴在指上,只觉得它一红起来,就像太阳那样明媚,那样光芒万丈,现在仔细一看……”童静雪再凑近细看,两颗眼珠直愣愣地盯着戒身,“天哪,它的珍贵不止戒面上的红钻,还有戒圈的设计,上面很巧妙地用同等大小的碎钻镶嵌在雕刻出的叶子上,围底下面有开口,能够可大可小,这个设计师简直是天才呀!”

“……它的叶子,好像是梧桐叶……它是不是有故事啊?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最特别的戒指了!不过我最好奇的还是它的那三大功能……”童静雪抬头看栖蝶,“是不是真能指引爱情、脱离险境、改变未来?”

栖蝶呆看着铭记之心美丽外表下,隐藏的巨大潜能,它可以是好人的护身符,也可以是坏人谋财害命的刀刃“越美丽的东西往往越危险,不到万不得已上战场的时候,都不要去探究方得安全。”

准备就绪,栖蝶盖好玻璃罩,拿起展览台上准备好的一块大黑布遮住玻璃罩,跨出四周设立好的一米安全线,转身向柳秦伦点了点头。

柳秦伦转身开启门扇,向候在外厅的杜经理吩咐道“一楼所有的工作人员全部撤离。”

杜经理以为听错了,犹豫了一下问“撤离?这?”

“对,撤离,撤到二三楼,保护好楼上的客人,一旦有任何动静,立刻疏散人群。”

“是。我知道了。”

准备就绪,杜经理吆喝门口的门童撤离。

门童一撤离,人群开始一窝蜂地往宴会厅涌。

所有记者往人群的最前方挤,肩并肩地守在舞台的正下方,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中间位置挤,争取拍摄到最佳画面。

安全线的四周,老百姓井然有序地排排站,喧闹的人声里并没有出现栖蝶想象中的混乱场面。

无数盏明亮璀璨的灯光下,柳秦伦右臂前曲、手心向上伸向栖蝶,栖蝶脱下西服交给身边的童静雪,抬起左手,手心向下握上秦伦的手,两人步伐一致地登上舞台。

肩负重任来的侯云帆也跟着两人往舞台走。

随着三道优雅的身影走上舞台,人们的注意力被顺利转移。记者们的相机咔嚓声又源源不断地响了起来。

柳秦伦走到麦克风处停步,以主人家身份率先发言“感谢诸位记者朋友和全国各地赶来的朋友,我在此,代表柳家感谢大家莅临。”随后,他往左边后退一步,转头看向右后方的侯云帆,伸手示意他讲话。

侯云帆也不迟疑,走到麦克风的位置,拍拍麦克风,确定音响正常,一改嬉皮,严肃道“今天,我以乔都商会副会长的身份郑重宣布,从今天开始,柳秦伦先生和柳栖蝶小姐,将以柳氏夫妇的名义正式成为我们乔都商会的会长。而这,也正面回答了刚才提问我为什么不接任会长一职的那位记者朋友。”

这显然是众多人都意料之外的结果,各人皆是一怔。

本以为会长一职会近水楼台落到莫宸晞手里,没想到……



第一百七十一章 铭记之心再掀热潮

记者们惊喜万千,眼睛大亮,纷纷提高了兴致,侯云帆这个开头让记者们欣喜地感觉到,果然是有问必答!

不过,侯云帆虽然也是记者们关注的人物之一,但并不是主角,有记者在他话刚落的下一秒,便向他身后的柳氏夫妇提问“请问柳氏夫妇,为什么会选择在时隔四个月后的今天公开展览呢?”

侯云帆识相退下,柳秦伦重新走到麦克风前“自从今年七月一号,铭记之心在我接掌王廷的晚宴上亮相后,在乔都八城乃至全国都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尤其是这次我向栖蝶求婚后,这股风吹到了上海,为满足各界人士的好奇,我们决定在今天这个接任乔都商会会长的日子,对外公开展览这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宝贝。”

“铭记之心指引爱情、脱离险境、改变未来的灵力,在日机不间断轰炸江城的八月到十月间,很好地庇护了王廷所在的南区百姓,对比去年一月到今年七月间,伤亡数得到了明显的降低,这是一个好现象,这段时间,轰炸得到了暂时性的消停,我们也才能放心大胆地邀请各方人士前来观赏,从今天开始,我和栖蝶将共同携铭记之心保护乔都八城,用王廷的实力,保障乔都八城百姓的基本生活。”

这一震撼又震惊的消息,把在场所有人都震得心情雀跃,全场人都高兴得热烈鼓掌叫好,这一消息的宣布不止是本地百姓的福音,更让外地来客看到了日机轰炸之下这一方和谐不屈的顽强精神,以及这种人心团结中的巨大商机。

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尖叫声完全压过了记者的提问声,记者们面面相觑,这看似完美的一场展览会仿佛已被柳秦伦的一话终结,再无什么惊天动地的爆料可挖。

栖蝶看到台下一个个记者脸上恛惶无措的表情,知道他们有备而来,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绝不罢休,干脆走到秦伦身边,主动回答“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我们的正式婚期,今天我也借这个机会,告诉大家,我和秦伦的婚期已确定在明年的除夕夜。”

说完这句话,她深情款款地与紧挨着她站着的秦伦对视一眼后,又道“铭记之心贵为这个世上的独一无二,我很荣幸能成为柳秦伦先生此生的挚爱,成为铭记之心的拥有者,犹如它的珍贵,柳秦伦先生也会成为我生命里的独一无二,我会用铭记之心的影响力连同柳秦伦先生继续为乔都八城的百姓造福。”

有记者接话问“请问柳秦伦先生,铭记之心是如何为你指引柳栖蝶小姐的呢?你会选择柳栖蝶是否就是因为铭记之心的指引?”

听到她亲口公布婚期和当着世人面向柳秦伦告白的那一瞬间,看到她脸上幸福灿烂的笑颜,莫宸晞的身子又一次默默僵住。

他赶紧移开视线,没有再看栖蝶,他害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她幸福的笑颜,就会全线崩溃。

他把目光投放到人群中,暗自观察着这个时候谁的注意力会在被黑布覆盖住的铭记之心上。

侯云帆听得不由得倒抽口凉气,这些记者,还真是问得一针见血;童静雪期待地看着柳秦伦,这也是她想知道的。

柳秦伦很高兴记者问到的关键,他可以顺势往铭记之心上引。他紧紧牵着栖蝶的手,笑说“是,也不全是。”

“铭记之心指引爱情的玄机就在于它的戒身,是由梧桐树干为原型设计的,上面有四片用同等大小的白色碎钻镶嵌的梧桐叶作为纹理。自古梧为雄,桐为雌,梧桐是同生同长、同老同死伉俪情深的象征,一方会永远陪伴着另一方,直到身干力竭。恰好梧桐叶是孤独忧愁的象征,当一对恋人因为种种关系变得孤独忧愁的时候,也正是这段恋情接受考验的时候。”

“在我回国之初,就决定了,哪位单身女生能够说出它的设计意义,她就是我柳秦伦的妻子,很欣慰,栖蝶是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说出它意义的女子,在我跟她相处的过程中,也体验到,当我们因为各种原因处于孤独忧愁的时候,都不忘爱护对方的心,这就是铭记之心指引爱情的真谛。”

经柳秦伦这么一解释,众人才恍然大悟。

听到柳秦伦的解释,童静雪心里对于景依婷为什么始终入不了柳秦伦眼的质疑,也总算有了小小的解答。

同时这样的肯定也把栖蝶的出挑再次推到了人前。

有记者又问“柳栖蝶小姐,请问你对于前商会会长千金景依婷公开表示要协助日本人对付你一事怎么看?”

栖蝶看向台下对她提问的女记者,想了想,神情凝重又认真地说“以我对景依婷小姐的了解,我更愿意相信这当中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有做错事的时候,景依婷并未对我造成任何伤害,我不会对她有任何的看法。”

“不过既然你问了,那我就代表童静雪小姐和侯云帆先生一起作答,对于景家父女叛变一事,我们深感心痛和惋惜,景家造成的伤害,我们会尽全力弥补,景家已经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只希望大家能够对宽容些,希望活着的景依婷未来能够珍爱生命好好做人。”

“我们接任的第一步,就是以我和童静雪小姐的名义在乔都建一所孤儿院,把乔都八城因为轰炸而失去亲人的孤儿都接过去,用社会的力量给他们重建一个家。”

台下再无质疑,再次响起了雷鸣般的热烈掌声。

但……

“柳小姐,你成功书写了乌鸦变成凤凰的成功史,有没有什么秘诀可以传授给那些羡慕嫉妒你的女孩们?”该记者又问,毫不友好的攻击她不堪入目的出身。

栖蝶目光犀利地看着对方,毫不示软地表示“不利一番寒彻骨,不可能会有梅花扑鼻的香味,正如这个道理,像我这样出身的女孩,的确没有与生俱来的优势,但有后天自强不息的努力,努力成为十个人当中最优秀的那一个。所以乌鸦蜕变之后一样可以成为凤凰,甚至它会因为它是乌鸦而格外珍惜这个蜕变过程,一旦成功蜕变,它就会和凤凰一样好看。就像我们现在,我在上你在下,你对我的仰望。”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万变面前,冷静以对

女记者顿时尴尬得脸一红,看到左右投来的嘲笑目光,挺直身板反击“是吗?但你不觉得你的命似乎太好了吗?江城这么多女子,唯独你成为了第二个柳三小姐。”

“据我所知,十年前,你的养母杨婉君收养你的真正目的就是故意要把你培养成和柳秦伦同等的完美优秀,才能让你成功获得柳秦伦的爱,最后用你养母的身份稳固她在柳秦伦执掌王廷大权后无子女送终恐被遗弃的地位。”

全场哗然!

侯云帆忍不住冷汗直冒。

莫宸晞骤然睁大了眼睛。

童静雪更是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该记者的此问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刻薄,仿佛特意针对她而来,偏偏,在全场惊讶至肃静的气氛中,她感觉到柳秦伦加重了握着她的手力。

有了这份踏实,栖蝶面不改色,依旧礼貌道“这位朋友,今天是我们王廷的好日子,是诚心相邀大家来参观的一次聚会,如果你对我有其他疑问,我私下回答你好吗?”

栖蝶礼貌的退让却换来对方更加肆无忌惮的攻击“怎么,柳小姐不是承诺有问必答的吗?回避这个问题是做贼心虚了?”

红人是非多,像柳栖蝶这样的红人是非就会更多,为了挖掘红人的诸多,记者们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大部分来宾已是见怪不怪了。

来宾中有人迫不及待打岔“柳小姐,该宣布的都宣布完了吧,是不是该展览铭记之心了?”

栖蝶定睛一看,是永泰!他贴了假胡子,混在人群里,不细看不听声音,还真的看不出来。

她在高兴中顿了几秒,见台下没有人反驳,立刻永泰铺好的台阶,看向依照计划站在门口处、离展览台最近的莫宸晞“请莫董事准备。”

莫宸晞向舞台上的她点点头。

这个时间,落地窗外正值太阳高照时,借着内厅顶棚各路灯光的刺眼明亮,莫宸晞走到展览台,手捏着黑布的一角,一掀,铭记之心不负众望地在灯光的折射之下,闪耀出如血液般的红,太阳般的亮,瞬间就将所有人集聚到了展览台前。

在一声声“哇,好美呀”、“好漂亮,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红色的钻石”、“真的好亮,它的几个爪设计得很与众不同,很好地借用了光线来产生更加夺目的光”……的议论声中,栖蝶没有按照计划走下舞台,因为站在麦克风的高位,更容易看清台下众人的面部表情。

柳秦伦尊重了她,拉着侯云帆各归各位。

栖蝶在人群中搜索方才那记者的影子,只见那记者站在人群堆里,默默看着展览台,但是,不同于其他记者对着铭记之心各个角度猛拍照交差,她只默默看着,神情肃穆。

莫宸晞看看腕上的表针,一个半个小时过去,现在时间是下午两点四十五分,现场并无异样,欣赏完的自觉离开,后面进来的人只抱着对铭记之心的好奇,全程围着玻璃罩打转。

各种惊叹惊呼声不绝于耳,一切都正常和平静到栖蝶都开始怀疑这个引蛇出洞计划的异常性?莫不是童公馆里也出了日本人的奸细,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栖蝶双手交叉紧握,直到手心直冒汗,她闭眼沉思……永泰只那么一岔,记者就不出声了……

栖蝶警觉到记者的反常很可能是在拖延时间,挪动步子走下舞台,决定再次主动出击。

她走到该记者身边,道“这位朋友似乎对铭记之心不是很感兴趣?”

记者无声冷哼地白了她一眼“世人都要对它感兴趣吗?也总有人是不屑的。”

“噢?不知是哪家报社的?”

“乔都日报。”

“可有凭证?”

该女记者看向莫宸晞“本来有的,被你的旧相好莫宸晞先生毁灭了,所以我觉得莫董事真是大方的,送一份这么好的礼物给旧情人,在得不到的情况下还能够让你的未来高枕无忧。”

栖蝶笑了笑“也就是空口无凭了?”她故意顿了一下,等待对方的答复。

女人却出乎她意料地笑说“我还没有找你麻烦,你倒找上我了?好啊,那咱们就都敞亮些。”

她拍拍手掌,大声道“大家都静一静。”

随着这一声呼叫,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走了过来。栖蝶身在被四周围聚的中央,看着女人笑容冷艳而诡异地对她说“物证是没有,但我有人证啊。”女人一转头,对后面人群里喊了声,“时间差不多了,出来吧。”

众人纷纷瞪大眼睛看着人群中走出一个戴帽的人,那人一取下帽子,赫然正是柳府的叛徒,戚进。

有老百姓大声道“那不是柳公馆的管家戚进吗?这怎么回事?”

女人顺着这话大声介绍道“不错,这位就是服务于柳公馆二十余年的管家戚进。”

戚进面向栖蝶道了声“三小姐,好久不见。”

栖蝶在片刻的怔愣后,缓过神来冷笑“戚管家,今天是王廷的好日子,你不是应该跟我们一起的吗,怎么倒从人群里钻出来成为记者朋友的‘人证’了?”她故意提高了“人证”二字的话音。

果然,戚进顿时垭口“这这……”

女人打断她“柳栖蝶,你不要故弄玄虚,不管戚管家选择站在哪一方,都是为了公理而来。”

栖蝶这才重新对女人留了神,几乎可以确定她的身份。

戚进叹气说“在你们结婚之前,我必须回来呀,我看着二少爷长大,不希望他在受蒙蔽的情况下结婚,就算你们有感情,也应该让他知道真相。如果他知道真相后还能和你结婚,那才说明你们之间是真感情,那才起到了铭记之心的作用啊。而且以三小姐坦率的个性,带着欺骗嫁给二少爷,只怕也于心不忍吧。”

戚进说话时表情无奈,态度诚恳可掬,活脱脱地把她衬托成了一个充满城府的女子。

这一幕可是让众人跌破了眼镜,不是当事人的一众旁观者,紧张得心跳都快要漏掉一拍。

精彩!真是精彩!其他记者赶紧举起相机把这一幕幕意料之外的场景捕捉下来。

栖蝶有些哭笑不得,好在,她早有防备村上真美一定会利用戚进再一次攻击王廷,所以当戚进真的出现时,她反而没了对方想象中的惊慌。



第一百七十三章 拆穿反被拆穿误

女人看她的眼睛里透露着难以置信,栖蝶心里窃喜,论心理战术,她何时输过。

目光右移,栖蝶紧盯着戚进的眼睛,仔细回想这些年来她和杨婉君唯一仅有的几次谈话,除非戚进有顺风耳,否则他绝对不可能听到的。

她一定要高度保持冷静,不能被戚进表面的胸有成竹诈住。

这时,柳秦伦挤进人群来到她身边,栖蝶看他脸色不太好,和这之前的和颜悦色相比,已经越来越苍白得没了颜色,这是秦伦少见的发怒,愤恨地看了女人一眼,转头看着戚进,冰冷直道“有话直说。”

戚进对柳秦伦倒是毕恭毕敬“十年前,二少爷出国后不久,有一天我在书房门外听到杨婉君向老爷提议要收养义女的事,她说‘我反正不能生了,决定收养她,你认可也好反对也罢,我收养定了,从此她就是柳栖蝶,柳公馆里的三小姐,我下半辈子的全部依靠,以后嫁人也必须是以柳栖蝶的身份嫁,不管是义妹还是亲妹,有能力有本事就能够做柳公馆里的三小姐。’”戚进佯装思考状,“我当时就纳了闷了,两人都不到四十,怎么就不能生了?”

“一天后,现任三小姐江永念就进了府,府里人都认为她只是老爷为了安抚杨婉君丧女之痛的一个礼物,以柳公馆的财富,多养一个人也无所谓。但我发现杨婉君对她很是下得血本培养。在府里,琴棋书画,每一样都请来老师上门教。”

“慢慢的,老爷开始认可她了,逢年过节亲戚朋友们来串门,也不吝夸这个义女礼貌有加大方得体,不比如嫣差多少!也说有了这个栖蝶后,杨婉君的心情好了很多,他在外面的形象也由慈善家提升为了活菩萨,这代表了江城百姓对他的肯定,杨婉君顺着老爷高兴的心情提了一句‘是啊,栖蝶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优秀,可惜再优秀早晚也是别家的。’”

“我后来仔细琢磨杨婉君的话,觉得有蹊跷,再找到当年给她检查的医生一问,杨婉君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再生一个绝对可以,但她为什么甘愿冒着被老爷休妻的风险,宁愿收养一个也不自己生?原因就是她看中了这个三小姐的优点,知道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同时抓住了她的痛点,知道她同样需要有一个有钱有势的人的拯救,两个人一拍即合。”

“杨婉君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王廷的荣华富贵,如果再生一个女儿,那就真的是别家的了,所以她毅然放弃了再孕的机会,这样她收养来的义女就因为占着柳栖蝶的优势,很容易就能够得到二少爷的喜欢。”

“那么,只要拿下了二少爷,那么杨婉君和整个江家就真的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如此长篇大论的拆穿,栖蝶却仅凭最后一句话便听出了破绽。

她淡淡一笑“真是难为你了戚管家,如此费尽心思来拆穿我这个柳栖蝶不止是假的还不怀好意。你的确是个很细心很负责的管家,细心到妈妈对爸爸说的耳边话你都能听到还记得一清二楚,负责到连为妈妈检查的医生你都能找出来问清楚真相,的确很敬业。”

侯云帆拉着童静雪也挤了进来,对着戚进一顿讽笑“你真是个人才,不去编故事真是可惜了,改天我介绍你去编电影怎么样?”

戚进被侯云帆一糗,又见柳栖蝶一脸轻松,柳秦伦一脸不信,走近柳秦伦急道“二少爷,我说的都是真的呀!”

“够了!”柳秦伦再也听不下去,出声低斥,“我敬你曾在家父家母身边照顾三十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对你做过的事既往不咎,请你现在立刻离开。”

柳秦伦的反应不禁让戚进大吃一惊,他眼珠一转,竟然跪在了柳秦伦面前,执意辩驳“我知道我出卖王廷是我不对,但我此次前来真的是要为了你的终身幸福着想啊,万万不能中了柳栖蝶的美人计,把整个王廷都搭进去呀!”

栖蝶忍不住笑了,为了进一步说服柳秦伦,戚进竟然不打自招了!

“戚管家棋差一招啊,这么轻轻一试,你就不打自招了?既然是王廷的不忠者,又如何让人信服呢?”

村上真美以为派戚进这个柳公馆最有分量的人证出来就能离间他们,显然,这个反间计对柳秦伦并不见效。

栖蝶坦言“我成为柳栖蝶的过程的确是真的,这些在十年前就已经见报,我也没什么好欺瞒的,妈妈收养我是慰她的丧女之痛,至于她为什么选择收养我而没有再孕,这属于我没有权利过问,你也没有权利编造。”

栖蝶抬头面前大众“对于我自己来说,这十年里做的每一件事都问心无愧,我和秦伦之间,当事人自然会有当事人的看法和感受,不需要旁观者多加猜测。”

又回头看向戚进“你说了这么多却说错了最后一点,就算妈妈把我培养得再优秀又怎会有绝对的把握秦伦会喜欢我?你服务于柳公馆三十年应该知道,最初妈妈是打算把我嫁给侯云帆的,只因侯云帆要为亡母守孝一年,事情才演变到了今天。如果当初没有守孝,我现在已经是侯太太了,根本不可能会和秦伦有接触。”

侯云帆点点头,走到栖蝶身边,作证“不错!当初我曾向柳伯父提亲,只因要为亡母守孝,才耽搁了,我原来挺遗憾的,不过看到栖蝶和秦伦这么好,我也就没遗憾了。”

栖蝶看回女记者“而这一点,当时和侯云帆同行的景依婷小姐也应该很清楚才对。”栖蝶话落手落,一巴掌干脆利落地打在女记者脸上,未等对方反应,这一把重力已经迅速撕掉了女人脸上用来易容的面皮。

“景依婷!”

“是景依婷?”

“她不是被莫宸晞送出乔都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怕死吗?”

“她还有脸来?”

……

刹时,反倒被裸揭穿的景依婷吓傻了!她茫然四望,可周遭这些人得知她是景依婷一个个都露出嘲笑的面容,一幕幕仿若就像那天,她抱着父亲承认叛变那天的情景再现!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多次变脸扰视线

“依婷?!”童静雪一见竟是景依婷,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刚欲上前就被莫宸晞从后面一把拉住,拉出人群,拉到一处角落,小声责令她,“冷静点,她这是在引村上真美出来。”

童静雪怕误了大事,只得默默忍心地看着景依婷在人群里无所遁形的狼狈。

景依婷见村上真美前两步计划都失败了,无措之下只得走第三步,猛一把相机摔在地上,赤手空拳向柳栖蝶出招。

栖蝶反应灵敏,机灵地往后一闪,抓住景依婷伸过来的手一掰,景依婷忍住痛楚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打。

童静雪大惊失色“我的天!依婷什么时候学会了功夫?”

两人打斗间,柳秦伦立刻带头疏散人群,过程中,他两眼精明地留意到骚动的人群中有一个人原地不动地紧盯着铭记之心。

莫宸晞招来侯云帆“护送静雪回柳公馆。”

童静雪不依,倔强得直摇头“我不,我死也要和你在一起。”

莫宸晞没有时间耽搁,他紧盯着前方戚进,急火攻心地、第一次对童静雪出言大吼“别傻了!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走!”

侯云帆深明这场仗不是闹着玩儿的,他惹不起,连托带拽地拉走童静雪。

戚进见日方已然呈弱势,拔腿想逃,被莫宸晞及时飞起一脚踹晕在地。

同一时间,柳秦伦向铭记之心走去时,他眼里的另一个人也在向铭记之心走,柳秦伦飞跑两步,敏锐地率先一步按住玻璃罩,那人不知怎的竟愣住,随即低下头不知所措,那样子似在暗恋已久的人面前不敢抬头的羞怯?

这一反应让柳秦伦惊觉到什么,回头看向正和栖蝶生死搏斗的景依婷,从他对景依婷的印象和了解,那本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短短一两个月时间,武功从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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