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驸马 - xp1024.com
《晚唐驸马》


第一章 不会醒来的南柯梦

“少爷,您再好好想想,老奴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老人家说完话转身告退,只是关上房门后,马上就叹口气。

也难怪老人家唉声叹气,花费两天时间,还是没能让少爷回忆起来丝毫往事,看着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少爷,他也只能无奈的叹口气。

躺在床上,被称作少爷的人此刻也是一脸蒙蔽,他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睡觉睡的好好的,忽然一觉醒来浑身酸痛,头痛欲裂,躺在陌生的床上,床边站着个老汉,一口一个少爷的叫着,谁的第一反应都是朋友的恶作剧。

两天过去,无论他怎么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梦,再睡一觉就会醒,但就是醒不过来。

……

十天后,他已经接受穿越这个事实,也开始接受他的新身份——义昌驸马鱼恩。

老人家也只能开始接受少爷失忆这个事实。

“家老,大唐的公主口碑都不太好,我那个便宜媳妇不会也是那样吧!”

啃着骨头的驸马爷,忽然没由来的问道。

骨头是棒骨,猪腿上最大的一块骨头,只是这块骨头上通常挂不住多少肉。按照鱼恩的理解,他现在也算是大病初愈,公主一次都没来看他,甚至连个丫鬟都没派过来,一直都是这位家老照顾自己,夫妻二人的感情不用问他也能猜出来。

家老就是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老汉,名叫郑粹。按照郑粹的说法,鱼恩的父亲救过他一命,又待他如亲兄弟,临死托付他照顾鱼恩。至于家老这个称呼,是大户人家对老管家的尊称。

郑粹急忙红着脸回道:“这里没别人,说什么都不要紧,出去少爷可别乱说,是要杀头的。”

“唉!”

老人家似乎很喜欢叹气,这应该是今天第八次了。一边算计着,一边丢掉骨头端起小米粥喝一口。

看着他无动于衷的表情,郑粹还以为少爷回忆起来什么,急忙劝说:“咱们现在已和寄人篱下无异,能忍就忍点吧,少爷能活着已经是穆宗仁至义尽。”

气氛忽然间陷入凝重,鱼恩没有再问,郑粹也没有再说,主仆二人似乎心照不宣,又似乎形同陌路。

粥已经见底,棒骨上那几块碎肉也消失了,一个人的突然闯入打碎了主仆二人的沉默。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生,扎着两个丫鬟髻,瓷娃娃一般的脸有些微红。不是红脸蛋那种红血丝,像是运动过后血气上涨让脸色有些泛红。

见到小姑娘郑粹急忙迎上去问:“香儿姑娘,可是公主殿下让您过来的?”

声音有些颤抖,难掩里面隐藏着情绪的激动。

“没,不是公主叫我来的,只是香儿想来看看驸马爷好点没。”

娃娃脸小丫头一抬头,正好迎上那双调侃的目光,急忙红着脸跑开了。

“唉!”

郑粹第九次叹气声后,忽然像是发现什么新物种一般,饶有兴致的看着鱼恩。直到两人都有些浑身不自在时才开口问:“少爷不是记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点点头,只是无声的回答。

“那少爷怎么知道公主的事情?”

“这又什么难的?家老口口声声说我是驸马,可是这些天我都没见过公主一次。就算是没感情,鬼门关面前走一回,她也应该来看看我不是么?”

站起身,略微舒展下不熟悉的身体,晃晃悠悠走向窗口。刺眼的阳光似乎想阻止远眺的目光,只是角度似乎不对,它只能阻止眼角的余光。

“这只是其一,从我醒来种种事情来看,咱们在公主府的日子不好过啊!”

老者并没有打断年轻人的话,反而坐下来洗耳聆听。

“首先,身为驸马大病初愈除去家老,只有刚才那小丫头偷偷来看几次,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

“其次,外面出奇的安静,居然一个下人都没有,对于一个驸马来说意味着什么也不用我多说吧!”

“再者,怎么说驸马也算是驸马府的主人,家老见过哪个主人住厢房?而且还是偏厢,每天只能见一个时辰的太阳。”

说完话回身一指,语调忽然变得有些凄凉:“还有就是这棒骨。棒骨虽好肉却少得可怜,熬汤自然是大补之物,可用来吃……”

忽然又一转身直面郑粹,愤恨的说:“若是我猜的不错,棒骨是剩下的吧!”

随着鱼恩的话,郑粹的脸色越来越精彩。心酸,低落,哀怨……种种情绪最后汇聚成泪水,从老人的面颊上滴滴滑落。

鱼恩没料到老人会一言不合就流泪,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急忙上前搀扶劝说:“家老别这样,本正不是在说您。正如您所说,咱们现在是寄人篱下,能有口饭吃也不错。”

本正是鱼恩的字,按照家老说这个字还是皇帝御赐,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这位皇帝已经不在了。

劝说似乎有了效果,郑粹抬起头,端视鱼恩良久,看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时才开口:“少爷莫怪,老奴并没有怪少爷的意思。只是看到少爷的改变一时间情不能自已,老奴可以告慰老爷在天之灵了!”

“家老的意思是我变了?”

“当然变了,少爷这番话颇有些当年老爷的城府,若是原来的少爷万万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感受着看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柔和,鱼恩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用话题转移:“那在家老眼里,我原来是什么样的人?”

“少爷原来有些愤世嫉俗,看任何东西都不顺眼,总是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很难像现在心平气和的聊天……”

话没有说完,因为下面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还有么?”

“还有就是……”

欲言又止的模样让鱼恩也有些为难,猜也能猜到不是什么好话,索性还是不听为好。话题再一转,转到另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上:“公主不喜欢我,是不是就因为原来那个欠揍的脾气?”

毕竟人家是公主,他是驸马,就算不想做这个驸马,短时间内生活的好坏还是看人家的意思。如果可以,他并不介意修复下已经破裂的婚姻,毕竟现代人对某些事情比较包容,更何况以前的是另一个他。现在的他不需要以前,只需要以后。既然来了就该好好享受这个大唐不是么?

只是郑粹的回答有些残酷:“不全是性格的原因,是少爷拖累了公主。”

表情微微凝滞,原来这里面还有故事。

正当想问出原因的时候有人来了,只听一个略微有些娇俏的尖锐声在外面呼和:“里面的人出来接驾,公主殿下说话就到!”

听见呼喝声,郑粹急忙拉着鱼恩往出走,只是他忘了鱼恩大病初愈,差点把鱼恩拉倒。

晃晃悠悠走进院子,双目对视的瞬间,马上迎来一个犀利的眼神,神情顿时为之一振。

眼神传达了很多信息,鱼恩在里面看出了讥讽,嘲笑,蔑视甚至怨恨。

鱼恩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过这位姑娘,更不可能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如果可能他还真想问问郑粹,先前身体的主人到底对这位姑娘做了什么,才能让一个青春年华的少女投以这种目光。是始乱终弃,还是……

郑粹现在不可能知道两人目光中擦出的火花,一个是因为他在鱼恩的前面看不见鱼恩的目光,还有一个就是他正低着头,看不见前方发生的一切。

无视掉鱼恩那个无辜的目光和嘴角的苦笑,少女径直走到郑粹面前,寒声道:“郑老头,一会儿宫里来人可别乱说话,不然没你们好果子吃!”

说完话转过身,用眼角余光瞟一眼鱼恩,略有所指的说:“尤其是这个废物。”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章 赵氏孤儿

身为一个驸马,被一个丫鬟这么肆无忌惮的打脸,鱼恩也是欲哭无泪。之前这位到底是有多无能,才能混到这个份上。做人混到这种地步,这位死了也不冤。

鱼恩前生是个品学兼优的理科硕士,多年的知识积累磨平不少棱角。他不喜欢逞一时口舌之利,也不习惯跟陌生人说话,所以对于少女这番话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少女并未理会鱼恩,此刻她正吩咐一堆下人收拾这个不大的小院。其实小院挺干净,至少在鱼恩看来挺干净,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收拾院子,更像是挪开院子里那些零碎,好挪腾出更大的空间。

说起来鱼恩也很奇怪,这里是公主府,怎么会有这种独立的院子,看着四周高高的围墙,显得更像是监狱。难道这里就是为了囚禁他的?

鱼恩的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

“桀桀桀,公主殿下真是有心了,居然能在公主府建这么个地方。”

阴声怪气的声音后,走进来许多人,空荡荡的院子瞬间又被填满,门口仍然有人没进来,从鱼恩的角度还真看不到尽头。

为首一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绫罗锦缎,净面无须,手持净鞭,就算鱼恩这个现代人一眼也看出他是个太监。

他打量太监的同时,太监也在打量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太监眼神让鱼恩有些心寒。急忙低下头,眼睛直视地面,不再挪动一下。

浑浊的双目中透着精光,笑意的眼神中带着阴冷,最让鱼恩害怕的是目光中那份掌控一切的自信,还有看透一切的沧桑。

前一生的社会阅历告诉他,带有这种目光的人都不好惹,因为他们非富即贵。身处高位久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才能磨砺出眼中的自信,精气,还有沧桑。

一个傲娇的女声出声把沉默的场面打断:“公爷,那个低头的废物就是鱼恩。”

老太监径直走向鱼恩,一边走一边附身行礼,同时说道:“咱家鱼弘志,给驸马爷见礼。”

话说完,人也到了鱼恩面前,由于身高差,鱼恩的眼睛正好看到对方后脑勺。

鱼恩是现代人,不知道见礼的规矩,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这可急坏了郑粹,急忙说:“公爷莫怪,少爷前些天生了场病,病好了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说完话一拉鱼恩的袖子,低声道:“少爷,该回礼了。”

对于见礼回礼的说道鱼恩是真心不懂,但是他知道一点,对于古人来说磕头是大礼,肯定是大礼。

于是认准牛角尖的鱼恩急忙跪地,一边磕头一边大声道:“鱼恩给公爷回礼,鱼恩给公爷回礼……”

“……”

“这……”

“这个废物……”

“噗嗤……”

第一个无言的是老太监,他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给自己回礼。

第二个只说一个字的是郑粹,他怎么也没想到少爷会有这般让人啼笑皆非的举动,早知这样还不如不提醒少爷,以驸马的身份就算不回礼也不算失仪吧!只是郑粹忘了,驸马不是驸马,太监也不是太监,以两人现在的实际地位来说,这位老太监还真当得起鱼恩大礼。

第三个人当然是义昌公主,就算她再不喜欢鱼恩,鱼恩也是她的驸马,丢的也是她的人。回首恶狠狠的看了一遍四周,适时让那些人把欢笑憋在肚子里。

老太监毕竟是久经人事,无言也只是一瞬,急忙上前作势要搀扶鱼恩,嘴里同时说着:“驸马爷这可真是折煞咱家了。咱家是皇家的狗,哪能当起您这主人如此大礼?”

动作很标准,也很到位,在谁看来他都是要去搀扶鱼恩。如果不是鱼恩低着头,正好看见他向后迈了一下腿,他也会上当。正是这个动作告诉鱼恩,对方是想往后退,让他扶肯定要吃亏。可是人家已经做出动作,不让扶那便不是不识礼的问题,而是面子的问题。

正当鱼恩左右危难之际,郑粹上来解围,急忙把鱼恩搀扶起来,还不忘给对方赔罪:“公爷莫怪,少爷真得了失忆症,礼数之类自然是不记得了。”

老太监双眉微皱,双目微眯,看着鱼恩问道:“真失忆了?连咱家都不记得了?”

“莫说公爷,开始时就连老奴都不认得了。”

鱼恩不傻,事情发展到现在自然知道对方是来者不善,马上目光远眺,双目一动不动,只是一瞬间便装成一个目光呆滞的傻子。老太监伸手在他眼前挥动,鱼恩的目光也随着手转移,只是双眼精光尽敛,还保持着失神的呆滞。

见他这幅模样,老太监转头把目光对准郑粹,略一沉吟后问道:“如果咱家没记错,你叫郑粹,对吧!”

“公爷说的没错。”

“你可认得咱家?”

“公爷自谦了,长安城谁能不认识公爷?”

“恐怕你不仅认得咱家,就连做梦都会梦到咱家吧好……”

好好的说着忽然音调一转,变成寒声质问:“你想杀了咱家,是不予不是?”

话说到这里,郑粹哪里还敢再接茬?急忙学鱼恩一般,跪地磕头不起。嘴里不停求饶:“公爷误会了,公爷误会了,老奴就是个家奴,哪里敢找公爷晦气。”

话是这么说,可鱼恩眼角的余光,正好能看见郑粹双目余光中的杀气,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原来家老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对这位老太监是真有杀心。

“桀桀桀……”

一连串的讪笑过后,老太监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阴厉,用森寒无比的语气说:“不敢?你们郑家都是疯子,还有你们不敢做的事?有些事情你忘了,咱家可没忘!”

说这话,老太监绕着主仆二人转圈,那眼神在别人看来像是在打量,在鱼恩看来更像是在观赏动物。

一边走,一边接着道:“一个家奴,顶着杀头的罪过救出少主,咱家是真心佩服。赵氏不孤留俊儿,灭门又是有程婴,长安城的士子们可是给你传唱五六年了。”

说完略有意停顿一下,像是在等着郑粹求饶否认,只是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现在鱼恩不得不佩服郑粹的演技,他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一个劲儿的在那磕头,仿佛也失忆了。

老太监走到两人正面忽然停下脚步,伸手指向郑粹;“只是你忘了一点,你堪比程婴不假,他……”

回手拿起净鞭一指鱼恩:“可能是那个赵武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程婴和赵武鱼恩倒是知道,赵氏孤儿中两个主角,程婴冒死救出赵武,赵武从新振兴赵家,两人演绎出千古绝唱。

听到这里,鱼恩再看向郑粹的目光肃然起敬,无论怎么说能舍己为人的人,都值得让人尊敬。

只是他享受不到其他人尊敬的目光,此刻郑粹把头压的很低很低,四肢着地,宛如一只恭顺的小狗在给主人摇尾乞怜。

“老奴只是老爷救回来的家奴,不懂大人物之间的事情。只是想帮老爷保留一丝血脉,以报老爷救命之恩,兄弟之情。若是有什么地方惹得公爷生气,公爷只管拿郑粹出气,就算要了老奴这条命郑粹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说道这里,微微回头看了眼鱼恩,然后继续把脸贴像地面接着说:“只求公爷大人有大量,能绕了少爷。少爷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就让原来的恩怨随郑粹入土,不知公爷可满意?”

话音刚落,也不等别人反应便伸着头向墙壁冲过去。

“家老不要……”

鱼恩只来得及出声阻止,老太监只来得及震惊,大多人只来得及眼看着悲剧的发生。

然而悲剧并没有发生,有人来得及阻止。

只见义昌公主身旁闪出一人,眨眼之间便来到郑粹身前,伸手便把郑粹拉住。

这时众人也从震惊中回味过来,老太监阴着脸说道:“想死很容易,可你别当着咱家的面死,脏了咱家的眼,给咱家添麻烦!”

傲娇的女声急忙跟着补充:“公爷难得来一次,你俩再敢给公爷添麻烦,小心本宫剥了你们的皮!”

美女总是让人赏心悦目,鱼恩还是第一次觉得一个美女如此讨厌。虽然很想怼上几句,但是他知道不能。现在的他需要影帝一般的演技,需要把自己包装成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只有这样才能让敌人放心,也只有这样才能安然渡过这一关。

看着那张有些厌恶的脸,忽然一个坏坏的主意出现在他心头。技能装傻充愣,又能报复下对方,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凝滞的双目慢慢转动,在看向某个方向时里面忽然多了一丝欢喜,目光的主人也跟着向那个方向移动。

就在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郑粹身上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一个目光呆滞的傻子走到义昌公主旁边,嘴里一边嘟囔着:“你长得真漂亮,做我媳妇好不好?”一边伸出舌头就要舔义昌公主的脸。还好周围侍卫反应快及时拉住这个傻子,不然今天义昌公主绝对会被舔到。

愣了片刻后,义昌公主马上反应过来,顿时暴跳如雷,大声高和:“你这个废物是不是不想活了?来人给我弄死他!”

顿时一堆人向鱼恩冲去,看这架势真的是要弄死鱼恩。还好老太监反应快,及时喝止众人。急忙转身对义昌公主道:“殿下稍安勿躁,他还不能死,尤其是死在咱家面前。”

老太监与鱼恩之间的恩怨貌似已经人尽皆知,听见他这话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的看向老太监,貌似谁也不明白他为啥要这么说。

看这众人惊愕的目光,老太监解释道:“陛下听说鱼驸马险些死在公主府,钦点咱家来看看,若是让他死在咱家面前少不了为人诟病。”

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老太监略微停顿一会儿才接着说:“现在不比从前,陛下刚刚登基,那几个忍不住的家伙就来找咱家毛病,这时候咱家可不能留人把柄。”

听见这话,义昌公主失望了一瞬间,马上又换上钦佩的表情,恭维道:“公爷深明大义,义昌佩服。若是义昌,绝对做不到公爷这般不计前嫌。”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古往今来都是这样,老太监显然很受用义昌公主的马屁,脸上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看的鱼恩都有些反胃。

反胃归反胃,该演的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想活命他只能继续牺牲义昌公主,继续玩他的舔舔消消乐,不然怎么对得起公主殿下那一闪即逝的失望?

这一次义昌公主没有再生气,只是吩咐人把鱼恩拉开,和颜悦色的看着他,与之前的反映前后判若两人。云淡风轻的模样若是放到现在,绝对是影帝强有力的竞争者。

道出此行的目的后,老太监似乎也丧失继续留下来的兴趣,心情复杂的看了看主仆二人,先是对着鱼恩说道:“你父亲就是个跑江湖郎中,可是他有一点比我强,交了不少真朋友。不像我的那些狐朋狗友,逼到绝路或许还能患难与共,日子过舒坦一点只剩下勾心斗角。”

对着郑粹丢了句:“屠狗之辈多侠义,古人诚不欺我。”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后面这句话像是在和郑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给人的感觉有点失落。

走到义昌公主旁边,老太监停顿了好一会儿,直到鱼恩感觉义昌公主呼吸有些变化时,他才慢悠悠的说道:“以后对他们好一点,别传出些风言风语到万岁耳朵里给咱家添堵。”

最后在义昌公主惊愕的目光中远去。

……

风风火火来了一群人,又风风火火走了一群人,对于鱼恩来说唯一的变化就是伙食好了不少,吃了十多天小米粥,终于换上白面馒头,汤里也多了几块碎肉。

吃上一口馒头,杳一口汤安抚下饥饿的五脏庙,鱼恩终于有时间问出他心中的疑问。

“家老,那个老太监是谁?貌似权利很大,连公主都怕他。他和我父亲又有什么仇?咱家没落就是他下的手?”

问完话在心里默数一二三,果然又听到一声:“唉!”

一声叹息后,郑粹放下手里的馒头,把话匣子彻底打开。

“少爷本来已经忘了,老奴便不应再让少爷知道。可是今天麻烦主动上门,老奴便不得不说,也好让少爷有个防备。老爷名叫郑注,乃是我大唐凤翔节度使……”

对于鱼恩来说话说道这里已经够了,他虽然是理科生,但因为现代教育的问题,对于历史的了解也不少。任鱼恩怎么猜也猜不到他的便宜父亲会是郑注,一个历史上褒贬不一,功过难辨的人。听了郑注一个名字,他便能把一切猜出个大概。

“那个太监是仇士良?”

虽然打断长辈说话很不礼貌,但是鱼恩还是按耐不住的问了句。甘露寺之变,影响中国上千年历史走向的重大事件,哪个中国人有机会近身触摸一番会不激动?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章 一点风轻云淡

中国历史上有三件大事决定了民族走向,一件发生在晋朝,事件的结果是五胡乱华,汉族生灵涂炭。一件发生在唐朝,造成的结果是丢失幽燕天险,致使以后几百年汉族无险可守。最后一件发生在明末清初,造成的结果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鱼恩现在所处的时间点很关键,自唐玄宗开始,大唐进入宦官干政时代,自甘露寺达到顶峰。皇权的衰落让各路节度使拥兵自重,成为以后五代十国的基础。

如果甘露寺中文宗胜出,大唐会从新走回中央集权时代,那么历史又会是另一番天地。可是历史没有如果,文宗输了,变成有名无实的皇帝,连汉献帝都不如。郑注输了,满门抄斩,无数兄弟陪葬。

“少爷想起来了?”

正当鱼恩沉思之际,郑粹出声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想起来一点,但是不多。”

鱼恩当然不可能想起来,模棱两可是现在最好的回答。

“哦。”

声音中难掩失落,气氛也随之有些沉闷。

“那个太监是不是仇士良?”

“不是,他是鱼弘志。神策卫右卫大将军,上柱国公,领太子少保。”

“鱼弘志?”

晚唐的很多史料毁于黄巢那次起义,后世可查的史料并不多,关于鱼弘志鱼恩也只是听说过名字,知道他也参与甘露寺之变。

“官衔还真是不少,难怪我那个便宜媳妇会这么怕他。家老特意了解过吧!”

“大唐真正的实权人物,不用刻意了解,早已如雷贯耳。”

对郑粹来说问的有些突然,回答却并不唐突。可是郑粹的回答正是鱼恩想要的答案,有时候刻意掩饰反而是一种肯定。

鱼恩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喝汤,似乎他的问题已经结束了。

无声的相处总是有些诡异,或许是受不了这种诡异,郑粹说了句:“少爷不应该怨恨公主殿下,是我们拖累了人家。”

“我知道,她是我的保命符,没有驸马这个名头我难逃那一刀。也是因为我,咱们那位公主憋屈的要死,恐怕大唐的公主中,就属她混的最不如意吧!”

回答的风轻云淡,似乎这件事情和他没关系。

这倒让郑粹有些不好接话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少爷也不必自责,老爷与文宗当年有约定,无论事情成败都有少爷一个驸马之位。只是义昌公主比较倒霉,只有她一个公主待嫁。”

“她倒霉不能成为自我安慰的借口,咱们拖累人家就是拖累了。”

话语中没有任何情绪,又是云淡风轻。

诧异的看向鱼恩,少爷这话说的通途易懂,又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若是原来的少爷绝对说不出这种话。

“说说我父亲好么?他是个怎样的人?”

关于郑注的史料也不多,只是相对于其他人能详细不少,鱼恩只知道他是甘露寺之变的主角,历史评价毁誉掺半,其它一片空白。

“老爷么……”

目光略微有些恍惚,先是陷入沉思与回忆,停顿有一会儿算是测底打开话匣子。

“那年关东大涝,田里颗粒无收,为活命许多人变成流民四处乞讨。老奴也是个流民,只是老奴运气好,遇到了老爷。他是个江湖郎中,凭借诡异的医术妙手回春,救了很多灾民。从那之后我就变成一贴膏药开始跟着老爷混日子,任他怎么赶,我就是不走。其实当时我只是为了混口饭不至于饿肚子,谁能想到老奴当初一个无赖的决定会成为我这辈子干的最对的事情。”

“最开始遇到老爷时他胸无大志,只想着多挣钱,娶个漂亮媳妇。可是后来遍地哀嚎将老爷深深触动,老爷说:‘医术再高也医不了天下,他要去医天下,问我还跟着么?’我当时也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更不懂其中凶险,哪里会放弃老爷这个饭碗,自然也就跟着老爷了。”

“老爷医术高超,心思缜密,能想常人不敢想,为常人不能为。为了能引起别人重视,老爷先是改鱼姓郑,冒认荣阳郑氏,这或许是老爷这辈子最愚蠢的决定,因为他发迹和姓氏没一点关系,这件事反而成为他以后的笑柄。”

“元和十三年,我与老爷辗转到了襄阳,恰巧遇到节度使李憨病重,无人能医,老爷妙手回春,得到李憨的款待。然后老爷成为李憨幕僚,通过李憨认识了王守澄这个陷老爷于不义之地的王八蛋。”

“开始的时候王守澄装作忧国忧民的模样,老爷以为他俩志同道合尽力辅佐,但是当王守澄位极人臣后马上换成另一个人,更是利用老爷驱逐宰相,将大唐权利紧握手中。还好后来老爷迷途知返,坑杀王守澄。”

“本来一切都好好地,所有事情发展都很顺利,只要在甘露寺杀死那批宦官,大唐的权利就会回到文宗手上,只可惜老爷识人不明,再次被李训这个混蛋坑了。李训为了争功,不等老爷搬兵回来,仓促行事,致使老爷进退两难。老爷只能铤而走险回凤翔收兵权,不料张仲清这个人面兽心之辈,居然将老爷授首进长安邀功。可怜我郑家满门一百多口,只剩下我和少爷两个人。”

越说越是激动,说道最后老人家已经哀不自胜,鱼恩只好用话题转移老人的注意力。

“那我呢?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老爷做事总是未虑胜先屡败,举世之前便和文宗求取少爷与公主的婚约,并对文宗说:‘若是事情失败,陛下恐不能善终,臣有一计,可保陛下性命无忧,只希望陛下能用此帮微臣保留一丝血脉。’”

“事败后文宗虽地位一落千丈,天子威名犹在,仇士良等人一时半刻也不好下手。老奴就是在这个时候见的文宗,并附上老爷遗墨,之后文宗再没过问过朝政,少爷也得以保全。”

“那他为何现在又要杀我?”

“或许是文宗已逝,他们不再有所顾忌,想要尽早斩草除根。”

“哦。”

简单回了句,表示了解后,鱼恩开始收拾碗筷,似乎原来的事情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只是在听一个故事。

看着忙碌的身影,郑粹忽然说了句:“其实现在的少爷和老爷很像。”

这句话似乎引起了鱼恩的兴趣,抬头问道:“哪里像?”

“一样的风轻云淡,置身事内,又仿佛事不关己。”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章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一大早鱼恩就在院门口左右张望,让郑粹看的有些好奇,凑过来也跟着看了一会儿,实在没发现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只好问了句:“少爷再看什么?”

头也没回的回了句:“我想出去走走。”

两个人的世界,两个人的空间总是让人觉得单调与寂寞,他是真想出去看看。来大唐已经二十多天,他还没真正见识过传说中的霓虹与奢靡。

“那怎么不出去?又没人拦着少爷。”

事实上院门口虽然有下人守卫,这些人却不是真把鱼恩当犯人,只是在他四处走动的时候跟着他,监视他,偶尔拦住几个他不能去的地方。

“我不是说院子外面,我是说公主府外面的大街上,去逛街。逛街,家老你懂么?”

逛街并不是什么深奥的词语,浅显易懂,即使从没听过这个词语的人也能从字面理解这个词的意思,郑粹显然也理解。只是这个词让他有些为难,公主府好出,可是他害怕鱼恩出去之后万一遇上什么事情,或者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就不好了。

思虑良久,郑粹还是决定满足少爷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出去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件事最好和公主说一声。”

一提到义昌公主鱼恩就有些头疼,他还真怕这个便宜媳妇心情不好直接驳回这个合理请求。心思急转间,他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家老,我原来出去是怎么出去的?总不会每次都和公主通报吧!”

“少爷原来都是直接走出去,没人拦着。只是现在不同,鱼弘志刚刚来过,就怕他跟公主交代过什么,给咱们禁足。”

对于理科生来说,任何没有实践的猜想都只是猜想,要实践过后才能证明。对比猜想,鱼恩更喜欢实践,郑粹这句话已经足够作为实践的先决条件。

“唉!”

看着渐行渐远的鱼恩,郑粹只好探口气跟上去。这些天的相处,其实他已经不再把鱼恩当成小孩子或者那个不谙世事的官二代,出去走走貌似也没什么不行。只是鱼恩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面色有些尴尬。

“少爷怎么不走了?”

“这个,这个……家老你有钱吧!”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形势比人强,他还是得问一句,不然真到用的时候万一没有多尴尬?

“钱?”

愣了愣,一时间他还没反应过来,不明白少爷为何会有如此一问。

他还以为郑粹不知道钱的意思,逛街心切的人慌忙换了个说法:“就是银子?”

听见银子两个字,郑粹瞬间瞪大眼睛,万分惊讶的问:“少爷要银子何用?”

“当然是用来花啊!”

回答是如此理所应当,声音更是理直气壮,却不料成了个大笑话。

“噗嗤……”

就算以郑粹的稳重都没憋住笑出声来,看来鱼恩这个糗出的不小。

一脸懵逼的看着郑粹,不明白家老为何会发笑,他是实在找不出不对的地方。

看出他的疑问,郑粹急忙解释:“咱们大唐可没哪个人会直接花银子。少爷若是想买东西可以用铜钱,大额的话可以用绢。”

“唉!”刚说完的一声叹息让鱼恩顿时心凉半截,果不其然郑粹的下一句话就给鱼恩泼了一盆凉水。

“少爷是义昌驸马,领云骑都尉的散官,每月有俸禄二十万钱,只可惜这些钱到不了咱们手上。”

“唉!”这次轮到鱼恩叹气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钱到不了手上,不用问也知道就是没钱了。没钱拿什么逛街?

似乎是看出鱼恩的心事,郑粹紧接着说道:“不过咱们也不是没钱,公主殿下每个月都会给老奴发一点例钱,虽然不多也够少爷出去玩两次。”

对于玩两次的具体概念鱼恩不知道,可是他知道一点,原来的他肯定比现在的他花钱多,原来是玩两次,现在怎么也能玩四次吧!

出去心切的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先出去再说。至于钱,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古代还怕没钱花么?

如果不是在门口遇到绿柳,这一切都会很顺利,很愉快。只可惜没有如果,就像是鱼恩命中的克星,绿柳注定会给鱼恩添点麻烦。

“驸马要出去?”

虽然她对鱼恩很不恭敬,甚至可以说是蔑视,但驸马的称呼还是不能落下。只是这话显然不是在和鱼恩说,因为她正面对郑粹。

也不等郑粹说话,鱼恩直接回道:“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说完也不等绿柳反应过来,就往外走。

“出去千万别给公主殿下惹麻烦,更别给公主丢人。”

绿柳还是像往常一样吩咐着,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指着鱼恩吃惊的道:“驸马你,你……”

根据鱼恩那天的表现,许多人都把他定位成白痴。可是刚才的话,傻子才会继续认为他是白痴。只是绿柳的反应还是慢了许多,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鱼恩和郑粹已经出现在转角,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

一双匆匆赶路的秀足奔着寝室而去,还没到寝室便能听到主人急匆匆的呼喊:“殿下,殿下,那个废物的痴证好像好了。”

义昌公主正在懒洋洋的吃东西,看见声音的主人只是淡淡的回了句:“香儿早就告诉我了,他那天只是在装痴,好蒙蔽鱼公爷活命。”

略微停顿一会儿,义昌公主继续吩咐:“以后别再一口一个废物的叫了,皇兄昨天特意嘱咐我要顾及皇家的脸面。怎么说他也是名义上的驸马,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哦。”点点头后,绿柳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急忙补充:“他蒙蔽殿下,难道殿下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本宫又不在乎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只要不来给本宫找麻烦就行。”

义昌公主对于鱼恩兴趣缺缺,对另一个人却是朝思暮想,马上又把话题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一会儿你去趟李府,帮我传个信儿。告诉李公子,就说皇兄要开恩科,问问有什么地方本宫可以帮忙。”

绿柳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出门直奔李府,在她眼里只有李府那位才能配得上公主,才配让她做通房丫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章 庖丁也是圣人

比起现在,唐朝的饮食还很单调。主食以白面为主,偶尔有些大米小米之类的粒食。无论是寻常百姓家,还是酒楼,都没有炒菜,下馆子主要的吃食还是炖菜或者面汤。

在武侠小说中常出现的酱牛肉更不可能出现在寻常人的餐桌上,因为唐朝有法令,严禁宰杀耕牛。至于猪肉,很少有酒楼会贩卖猪肉,因为在唐朝猪肉轮为下等肉食,只有穷人家才吃,酒楼贩卖猪肉是在告诉别人你家酒楼档次低么?由此可见鱼恩在公主府的地位有多低,连口猪肉都吃不上,比下人都不如。

这时的肉食以羊肉为主,獐,狍,鸡,兔,雁等野味为辅,虽然算不上丰富,也算是多种多样。

热气腾腾的面汤让人很有食欲,可惜刚吃上一口鱼恩便兴趣缺缺,因为味道太单调了。

水煮的面条里面只有盐和香菜,花椒,韭菜末,还有少量的醋,甚至连油都没有,这让习惯各种现代调味品的他怎么下咽?本以为出门能吃点好的,可是这些面条也只是比公主府多点香菜和花椒,韭菜末而已。

看着鱼恩的眉毛已经快拧成一股绳,郑粹好奇的问道:“面汤不和少爷口味么?要不要叫几张胡饼试试?”

胡饼金黄色,看起来似乎很好吃,可惜鱼恩刚吃一口便再也没有吃下去的食欲,比起现代的羊肉泡馍,金饼之类的小吃味道差的也不是一点半点。

皱着眉把店小二叫过来问:“酒保,你们这里都有什么菜?”

这里要说明一下,再唐朝根本没有店小二的称呼,这个称呼应该是在元朝以后才出现。至于某些专家说的酒博士,放逐也只是考证到宋朝,在唐朝确实不敢用。因为自有博士这个称呼起,便是尊称。唐朝门第出身观念严重,估计不会用博士来称呼店小二这种地位比农民还低下的人。酒博士的称呼,估计应该是出现在唐末以后,门阀世家崩溃,许多传统跟着泯灭后,由茶博士引申而来。

千万别拿茶博士说事儿,在唐朝,饮茶是十分高尚的事情。许多文人雅士,王公贵族,都好饮茶,会煮茶的更不在少数。因此在唐朝茶博士可是尊称。

闻听这话,郑粹不经意间把手伸向钱袋,应该是在掂量腰包里的钱够不够。唐朝的饭店好菜自然都是肉菜,价格肯定也不会便宜。

常年当酒保的人都有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看鱼恩的表情就知道饭菜不合口,急忙笑呵呵的说:“这位客官面汤胡饼饭确实粗淡了些。若是客官想吃些肉食,本店倒也有,只是肉食都不便宜,客官您要么?”

至始至终酒保的语调没有丝毫变化,显然是善意提醒,而不是有意挖苦。

听见酒保这话,郑粹急忙道:“少爷这酒保不懂事,要不咱们换一家吃?”

郑粹也是捏了一把汗,按照这位少爷以往的脾气,有人敢这么说自己指不定惹出多大货。只是现在的鱼恩已经不是原来的鱼恩,他能听出酒保话语中的好意。对于两个衣服上打补丁的人来说,吃肉食确实奢侈了些。

笑着回道:“肉食倒是不必了,只是想把这面条重新加工一下,不知可否借用下贵宝地。”

见酒保有些为难,急忙又补充道:“酒保放心,所有材料都会给钱。”

酒保心想,这位爷是不是有病?下馆子自己做饭?还给钱?他倒是想答应,只是说的不算,只能实话实说:“客官,小的只是个伙计,若是您不碍着身份真想亲自下厨,小的可以把掌柜的请来,您亲自跟他谈。”

鱼恩做了个请的手势,酒保便下去请掌柜的了。

酒保刚走,郑粹便迫不及待的问:“这里的吃食不和少爷口味么?老奴这就去准备,给少爷做吃食。”

说的同时已经起身要走,心里更是特别得意。对于郑粹来说鱼恩这个少爷便是全部,少爷不喜欢别人做的食物,只喜欢吃自己的怎能让他不高兴?

只是郑粹误会鱼恩了,他是想自己做点吃的。

“家老切莫着急,本正只是想自己做点吃食,并未有劳烦家老的意思。”

听他这么一说,郑粹如遭雷击,急忙劝说:“少爷这可万万使不得,君子远庖厨,少爷怎能亲自下厨?”

掌柜的是乐呵呵来的,听见这话顿时有些不高兴,因为啥?因为他就是厨子出身,而且在厨师界还很有地位。正想怼两句,不料被鱼恩抢了先。

“家老此言有些断章取义。君子远庖厨,食其肉,不忍闻其声。乃是圣贤之言,说的可不是让君子远离厨房。而是说君子有恻隐之心,不忍心听其哀鸣。再说民以食为天,任何人都逼不过五脏庙,何必看清厨师呢?昔年伊尹贵为宰相,一样亲自下厨,何况本正这个小人物?更何况家老为本正做过许多饭,本正就不该给家老做顿饭报答么?”

一番话把郑粹说的哑口无言,只能连连说道:“服侍少爷是老奴本分,怎能求少爷回报?”

掌柜的本想怼郑粹几句,可是看见鱼恩谈笑风生的欠揍样子,实在忍不住就上前怼了他几句。

“这位少郎君说的话,民以食为天,天下怎能少得了厨子?只可惜厨子毕竟是贱业为天下人所不耻,公子乃是贵人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

顺着声音正好看见掌柜的走近,鱼恩笑呵呵的回应道:“掌柜的也说错了,谁说厨子是贱业?当年庖丁解牛,领悟天地真理,谁又能说庖丁不是圣人?”

听完这句话掌柜心里犹如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那个翻江倒海的爽。因为厨师的身份被人轻贱多少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如此高看厨师。默默在心里把鱼恩这番说辞记下来,以后再有人因为厨师的身份看不起他,就用这些话怼回去。

本以为借用厨房的人是来展示厨艺,要么是来砸场子的,要么就是来谋活路的。哪知道来人是个学士,而且学问比外边那些高呼厨师是贱业的学士不知道高出多少倍,掌柜心中的欢喜自然可想而知。

对着鱼恩深躬身行一礼,之后才说道:“少郎君高才,毕契佩服。只是还有一事毕契不明白,少郎君为何一眼便知道我是此间掌柜?”

这个问题让鱼恩有些为难,以这位仁兄的容貌,一眼就能看出是厨师,而刚才酒保去请掌柜的,上来一个厨师只能说明这里是个厨师开的酒楼。理是这么个理,可话却不能说的太直,总不能如赵本山一般直接说,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我看你不像大款,当然是伙夫了。

略一思量,鱼恩笑呵呵的回道:“酒保刚才说去请掌柜,掌柜来搭话,小可便大胆猜测下,掌柜莫怪。”

这么说当然也说得通,掌柜的也没深究下去。

“只是不知掌柜可否将贵宝地借小生一用?”

“可以,当然可以。只要少郎君不嫌弃,厨房一应事物少郎君尽可使用。只是有一点,少郎君切莫再提钱的事,小店能的少郎君光临已是荣幸之至,若是再收少郎君钱财,毕契再无脸面见同行。”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章 一碗油泼面

油泼面是一种现代小吃,因其简单,制作速度快,味道也不错,深受喜爱。

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的独居生活让鱼恩学会了做饭,油泼面自然不会落下。早上弄好面,中午和晚上就靠油泼面裹腹。

没选择住校是因为他喜静,不喜欢吵闹的群体生活,学会做饭则是为了省钱。

唐朝还没有铁锅,做饭都是砂锅或者鼎,釜。这个时候还没有植物油,当然也不可能出现炒菜。看着单调的厨房,鱼恩只能选择油泼面。至于油泼面用的油当然难不倒鱼恩,他发现几块肥油,正好化了当油用。

将酒楼原有用来抻的面团掺入鸡子,擀成面片,再切成宽面条,然后放入锅里煮熟。煮熟后捞出来,放入清水中快速冷却。

将羊油放入砂锅,温火划开,然后取出。再将砂锅快速加热,放入羊油,等油开加入葱姜蒜爆锅。

他这一爆锅不要紧,可忙坏了前面的酒保。

“酒保。”

“酒保,酒保。”

“酒保……”

“几位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后厨在做啥子?给咱家也照样来一份。”

“俺也是这个意思。”

“某家也要。”

紧紧是爆锅的香气便让人垂涎欲滴,引得掌柜和酒楼里其他客人口水横流。

“这个……”

这让酒保有些为难,后厨怎么回事儿他当然知道,只是人家也是客人,让客人为其他客人做菜,哪家酒楼有这种规矩?

思来想去,酒保只好实话实说:“几位客官,这个小的可做不了主。后厨做菜的也是小店的客人,人家亲自下厨,小的怎好劳烦人家?”

酒保是实话实说,可别人谁会相信?马上就有人大声呵斥:“哪有人上酒楼会亲自下厨?我看小二你分明是看想吃的人多好坐地涨价!”

“是瞧不起我等么?”

酒楼也不大,大厅与后厨之间只隔着一个不长的通道,前面的吵闹后厨自然听得到。掌柜早已急的团团转,奈何他也不好开口。

其实掌柜毕契是个本分人,很有职业道德,在爆锅的香味传出后便已经悄悄退出后厨。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做法,没准是人家的看家本事,生怕让鱼恩误会他有偷师之嫌。小小的善意让他在鱼恩心中加分不少,举手之劳的麻烦哪里会不肯帮忙?

不等掌柜开口,鱼恩就对着门外道:“掌柜可以进来看看,小可不可能帮每位客人做一份,以后这油泼面还要掌柜自己来做。”

掌柜闻言大喜,急忙吩咐酒保:“柱子,快去告诉前面客官,就说人人有份,只是做起来有些麻烦,劳烦诸位久等。”

说完话也不等酒保是否听懂,径直走进后厨。和上次不同,再进这后厨,掌柜眼睛瞪大了许多,就像他刚开始学厨子时一般,生怕漏掉每一个细节。

酒楼当然不会有酱料,不过这也难不倒鱼恩。羊油本来就腻,再加上还未过滤的米酒,放入葱姜蒜的效果和勾芡差不多,类似与不加淀粉的卤汁。爆锅之后再加入花椒,麻椒,胡椒,韭菜末和胡瓜丝,盐。

“好香!这才是熟悉的味道!”

忍不住自己赞叹两句,再贪婪的闻两下,鱼恩才端着面条往出走。

掌柜的目光也很贪婪,做了多年厨子,他已经好久没被食物这么吸引过了,好想上去吃一口。只是面条是人家做的,他怎么好意思去要?

好在鱼恩很懂礼貌,用人家的地方做饭,当然要带上主人的份。

把面条摆在桌上,鱼恩对掌柜问到:“子正特意多做了一碗,店家可想尝尝?”

垂涎欲滴的掌柜哪里还会和他寒暄,恨不得马上端起面条吃一口,只可惜他还得伺候那些比他还着急的客人。

郑粹也没吃,虽然也很想吃,可少爷没动他自然不会先动,大户人家讲究的就是个规矩。

鱼恩这里倒是没有那么多规矩,多少次给他灌输人人平等的现代观念,可家老就是改不过来。时间长了鱼恩也就习惯了,先尝一口,感觉味道还不错。紧接着示意家老可以开始吃了,然后满足的看着老人享受美味。

碗里的面条已经少了一半,郑粹终于舍得花时间开口问:“少爷何时学会的?”

问题很犀利,也让鱼恩很为难。正想胡乱编个借口搪塞过去的时候,郑粹自己便给了答案。

只听略有失落的低沉声音道:“肯定是老爷教的。老爷就很喜欢做饭,他总说大唐的食物太过单调,缺少不少食材。每次遇到饭菜不合口味,老爷也喜欢亲自下厨。”

喝一口米酒,再吃一口油泼面,鱼恩很是满足。生活就该这样,在劳动中寻找乐趣,在吃喝中享受生活。

他这边很享受,可苦了那些侍卫。在公主府这些侍卫的地位比鱼恩高,可是在外面,鱼恩是老爷,他们只是侍卫,虽然有监视的职责,但也不能坏了规矩,老爷吃东西他们只能看着。

鱼恩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也不会因为某些人遵守主人的吩咐,对他不好就迁怒于人家。

对着外面那两个早已口水横流的侍卫招招手,两人很识趣的走过来。鱼恩也不拖沓,直接把剩下的一碗油泼面往前一推,嘴里说道:“实在对不住二位,家老与我没有那么多宝钱,不能让二位尽兴。若是二位不嫌弃,本正这里还有一碗,算是劳烦二位的报答。”

两个侍卫知道鱼恩在公主府的地位,自然不会因为一碗面而记恨他。点头称谢后,两人找了个靠边的桌子,又和酒保要来一个空碗,开始分而食之。

等两人坐定,郑粹轻声说道:“少爷真是和老爷越来越像了。”

“何以见得?”

鱼恩越来越发现这位家老不是普通人,每次有点小算计他总是能看出来,而且总会跟一句和老爷越来越像了,看来自己这个便宜父亲绝不是省油的灯。

“给两人准备一碗面,自然不是因为咱们钱不够,恐怕是少爷想让他们知道珍惜,更看重这个人情。”

点点头,顺便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少爷真心想收这两人为己用,那样以后会方便许多。”

一老一少两只狐狸正在算计别人,别人也在算计他俩,可悲的是这俩人丝毫不知道自己掉入别人的算计之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章 最毒妇人心

流水绕山峦,风起香翩翩。常寻通幽处,快活似神仙。

熟话说女人是水,那人是山,水总是绕着山来转,绿柳自然也不例外。剧烈运动过后,虽然疲敝不堪,可他还是没忘了今天来的正事儿,那可是关系到她和李公子终生幸福的大事儿。

“公子,公主让我来有正事儿。”

很多男人办完事儿都喜欢睡觉,李玉也不例外。稀里糊涂的翻个身,嗯一声,就算是回答过了,疲惫的身躯准备继续造子弹,好应付下一次战斗。

只是有人不依不饶,见他没反应,伸手去推。边推边说:“陛下要开恩科,公主让我来问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

有时候李玉真觉得义昌公主与绿柳这对主仆很烦,恨不得扇几个耳光,不过更多时候却享受在其中。恰巧今天享受过后,他觉得很烦,就没好气的回了句:“有些事儿不用你们操心。”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玻璃心,绿柳也不例外。听见这话,马上泪眼汪汪,娇泣连连:“柳绿和公主只是想提醒公子早作准备,好点个头名,名扬天下。既然公子早有打算,柳绿就不瞎操心了。”

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发起脾气从不拖泥带水,说完话柳绿就要起身穿衣,准备离去。

李玉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说错话,急忙坐起身,从身后抱住绿柳,柔声说道:“今天有点事儿不顺心,是我话说的重了,柳儿别生气了好么?”

显然是情场老手,一边说,还一边往柳绿耳边吹气。怀春的少女哪能禁得住这种诱惑?顿时面红耳赤,待放含苞。

效果确实不错,一听这话,绿柳马上急迫的问:“公子有何烦心事?”

“还不是我叔父叔叔,早上说托人给我提亲。还说女方是清河崔氏的掌上明珠,我俩正好般配。柳儿你也知道,我这心里全是你和公主,哪里还能容得下别人?只可惜叔父如今做了宰相,脾气也跟着大了不少,说不通呀!”

李玉出身赵郡李氏西祖房,虽是远枝,但也根红苗正的七宗五姓。本来他跟李德裕扯不上多大关系,可偏偏李德裕二哥不生养,从自家房门里选了个后生过继。再加上武宗刚登基,打压牛派,扶持李派,李德裕做了宰相,李玉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当朝宰相的亲侄儿。

李玉也很会来事儿,平时对干爹孝顺,对李德裕更是毕恭毕敬,这个当宰相的便宜叔叔当然不会亏待他。武宗刚跟李德裕说要开恩科,这位大宰相便为自己侄儿想好出路。

先是和清河崔氏提亲,两家约定只要李玉能考个进士,李家就是双喜临门,两件喜事一起办。这和同意结亲没区别,当朝宰相的侄儿,拿个进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公子答应了?”

问的很着急,可见提问题的人心里更着急。

“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叔父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是不同意他非扒我皮不可!”

失望的脸色,加上无可奈何的表情,受害者的形象被塑造的很成功,至少在柳绿这里很成功。

“那公主怎么办?”

她不用问自己怎么办,因为公主到哪里她就到哪里,公主变成李玉的妻子,她自然就是通房丫头,也许以后会变成妾。没有也许,按照绿柳的想法,李公子肯定会纳她为妾。

怀揣着美好的梦想,等待着梦中的承诺,只可惜这个承诺有些难。

“唉!”只听李玉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故作为难的说道:“我又何尝不想与公主和柳儿双宿双飞?只是公主乃是有妇之夫,我就是有心让叔父帮我提亲,叔父也会训斥我胡闹。”

其实李玉心里并不是真想做义昌公主的驸马,大唐含金量最高的女儿家并非是皇家公主,而是七宗五姓那些千金。她想从七宗五姓娶个嫡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好不容易李德裕答应,他又怎会放弃?这么说不过是找个借口让绿柳还有她后面那位公主知难而退,以后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多好。只可惜他小看了女人,尤其是恋爱到发疯的女人。

大唐的公主们很疯狂,文人才子更疯狂,无不以能做公主幕上宾为荣。因为和义昌公主的关系,李玉在圈子里没少被人称颂,也没少被人羡慕。但要真变成驸马,便又是另一番天地。因为诸位公主太努力的原因,大唐的驸马口碑都不好,驸马两个字已经和绿帽子划上等号。一边是人人羡慕,一边是人人鄙视,如果你是李玉你会选择哪个?

“那个废物确实碍事,公子放心,柳绿自有办法除掉那个废物,公子静候佳音便是。”

听了这话顿时一个激灵,李玉睡意全无,急忙问:“柳儿有什么好办法?”

就算鱼恩真死了,李玉也可以用守孝为理由拒绝向公主提亲,只是少个电灯泡以后做事儿总是方便不少,闲言碎语也会少许多。

绿柳也不客气,直接把早上发现鱼恩正正常常,和那天鱼恩在鱼弘志面前装疯卖傻说了一遍,然后反问:“公子认为要是让公爷知道那废物装疯卖傻,他还会让他活着么?”

鱼恩和鱼弘志之间的恩怨人尽皆知,用李玉的观点来看也是好主意。主意是好主意,可是绿柳毕竟是个丫鬟,哪找人递话?当下也不客气,直接把送话这个难题接下来。身为七宗五姓的人,找个送话人还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

听说李德裕给李玉提亲,义昌公主顿时乱了方寸,娇俏的声音急忙问:“柳绿,你说本宫该怎么办?”

义昌公主不是绿柳,从小受皇家规矩熏陶,自然懂皇家那些规矩,知道自己和李玉的距离已经也来越远了。

绿柳也不拖沓,直接道:“公主放心,李公子已经答应帮忙,只要让公爷知道那个废物装疯卖傻,公爷自然会出手收拾他,用不着咱们动手。”

公主毕竟是公主,见识非常人可比,马上就想到其中不妥的地方,直接说道:“鱼公爷那边日子也不好过,未必敢现在就出手。绿柳你去把武丁叫来,本宫有事吩咐。”

不多时武丁便出现在公主面前,如果鱼恩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人便是始终跟着他的那个侍卫。

跪地磕头说了句:“小人武丁拜见公主殿下。”

就算是打过招呼,等待义昌公主吩咐。

义昌公主已经从刚才的慌乱中恢复过来,又换上独有的娇俏声音,懒洋洋的说:“听说今天驸马外出了?”

“回殿下,驸马去了西坊。”

“驸马可尽兴?”

“回殿下,小人看不出。”

武丁是一头雾水,以往驸马外出公主只是吩咐跟着,别让驸马逃跑,还是第一次问的这么详细,莫非公主转性了?开始喜欢驸马了?其实驸马爷大病初愈后,人变得不错,挺和善,做东西还挺好吃。生病之前也挺好,就是我们跟的太紧了,惹驸马厌烦。

坐起身,伸手把武丁召到身边,轻声问:“本宫平日待你如何?”

“公主待武丁犹如再生父母。”

其实没武丁说的那么好,只是平时赏赐比别人多一点。

回答让义昌公主很满意,接着低声吩咐道:“你明日这样……”

随着义昌公主的话,武丁脸色先是吃惊,随后变成震惊,到最后震惊中甚至透着害怕与心寒。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章 从今天起我们是兄弟

一碗面能干什么?最简单的答案就是能填饱肚子。遇到善于经营的人,或许还能换来富可敌国的财富。可是到鱼恩这里,他能换两条半命,一条是他自己的命,还有一条是武丁的命,最后半条命则是和武丁同为护卫的哥哥武甲。

武丁有些小聪明,不然义昌公主也不会安排他来监视鱼恩。他也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虽说义昌公主给的办法不失为好办法,可是任何秘密都怕泄露,一旦泄露义昌公主将身败名裂。为了防止这个秘密泄露,是不是值得牺牲他这个什长呢?

不知不觉间武丁已经走回院门口,听到院里有人喊他,才从沉思中回味过来。

“老四,老四,你干嘛去了?驸马爷都等你半天了!就等你回来开饭。”

说话的人名叫武甲,虽是武丁大哥,可在军中的地位并没有武丁高,武丁是什长,他只是个大头兵。这里面还有点故事,大唐规定家中长子,独子不必服兵役,身为家中长子,武甲自然在内。若是天下太平,百姓富足,武甲也就和军营无缘了。可是连年战乱灾荒,普通百姓哪里还混得下去?为了过点好日子,武甲就托弟弟武丁帮忙谋一份差事。

神策军分左右厢,俗称左右卫。左卫负责征讨天下不臣,右卫负责拱卫皇家朝廷。本来呢,身处神策右卫的武丁没上战场的机会,自然也就帮不上哥哥这个忙。可是甘露寺之变,改变了一个大头兵。当时神策右卫归鱼弘志执掌,血洗京城之际用的就是神策军右厢,俗称神策卫右卫。武丁也是在这个时候沾光立功,当上什长,也就有机会把哥哥调过来跟他一起当公主府护卫。

听到大哥的召唤,武丁第一反应是问道:“大哥,你怎么在那里?”

武甲在哪里?当然是在鱼恩的饭桌上。

说来也巧,逛街回来已是中午,无所事事的鱼恩想准备丰盛点的晚餐。小院里自然不会有多少调料,但是吃油泼面嘴馋的武甲自己包揽了所有调料的供应。

在古代穷人只吃两餐,一餐早上辰时吃,还有一餐下午申初吃,大约就是三点到四点钟。等面条做好,鱼恩召唤武甲吃饭时才发现,这厮挥汗如雨、面色苍白,眼睑下垂,呕吐不止,躺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抽搐。

鱼恩是现代人,对于生活中一些常见小毛病自然熟悉,一看就知道这厮是中暑了。急忙和郑粹一起把武甲拖到里屋,然后喂些凉水。

现代人都知道中暑是小毛病,想死人都难。可是古代人可不这么认为,武甲醒来后一口咬定是鱼恩救了他一命,这份感激让鱼恩百口莫辩。

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和武丁说一遍,武丁也和武甲一样,马上认定鱼恩就是武甲的救命恩人。并且一口保证道:“驸马放心,以后驸马的事情就是武家的事情,武丁断然不会让驸马立于险地。”

对于武丁的话外之音,鱼恩和郑粹都没听出来,若不是武甲打个岔,险些错过绸缪的机会。

但看武甲一脸不悦的教训道:“老四这话说的不对。驸马爷虽有些不如意,但也是大富大贵之人,怎会立于险地?”

“大哥你知道个甚?公主……”

开口就想驳斥,话到嘴边又及时住口,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这次要是在听不出武丁话里有话鱼恩就真是傻子,哪里会放过这个未雨绸缪的机会?

急忙做了个请酒的手势,等四人都将杯中米酒一饮而尽之后,鱼恩一边给武丁倒酒,一边道:“二位比本正虚长几岁,若是不嫌弃本正窝囊,本正便认二位做个哥哥。喝了这杯酒,咱们就是兄弟,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话说完,酒也倒完,也不看武丁,自顾自的举着酒杯一饮而尽。

武甲没那么多心事,对于这种好事自然是欣然接受,紧跟着一饮而尽。喝酒的同时,还用脚悄悄踢武丁,示意他赶紧喝。

郑粹也没闲着,不经意间给鱼恩飘去好几个眼色。按照郑粹的理解,少爷再怎么落魄也是驸马,怎能自降身价和这种人结交?只是他没想到,这场结交只值不亏。

看着为难中的武丁,鱼恩继续说道:“本正听闻古时有刘关张三人,虽不是兄弟,但情同手足。本正不敢求先贤那般情义,只求咱们兄弟以后能和平共处,富贵与共。”

本正就是鱼恩的字,这个时候以字自称,显然已经把自己当成弟弟。

虽然是落魄驸马,但也是驸马,能舍下身份和他们兄弟结交,对于武氏兄弟来说也是一种荣幸。哥哥把酒喝了就算是认下这个弟弟,还由得他不喝么?当即武丁也是一咬牙,跟着喝了下去。

这杯酒对于古人来说有很特别的意义。喝下去,以后便是一家人,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再不分彼此。古人都很重承诺,对于武丁这种军旅生涯的人来说,承诺自然看得更重

酒刚刚喝尽,武丁便开口说道:“贤弟既然认我这个哥哥,武丁便做了这个哥哥,以后贤弟的事情便是武丁的事情,贤弟的难处便是武丁的难处。”

说完这番话,脸上神色一变再变,往复好几次后,武丁最终决定实话实说。

“贤弟可知道自己已经身处鬼门关?”

虽然早知道武丁话中有话,但听到这番话还是让鱼恩与郑粹吃惊不小。本来还不同意鱼恩与他们义结金兰的郑粹,听完这番话暗叹一声,少爷英明。

谁也不是傻子,都知道有因才有果,鱼恩急忙问:“四哥何出此言?”

武丁也不客气,直接把义昌公主的交代给鱼恩复述了一遍。

原来义昌公主为了能早日摆脱有妇之夫的身份,交代武丁想办法把鱼恩引到大雁塔,华山之类的高处,然后趁人不注意将鱼恩推下去,以求达到神不知鬼不觉除掉鱼恩的目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义昌公主怎么也不会想到,只是一天时间,鱼恩便与武丁兄弟相称。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章 两口大黑锅

听了这话,鱼恩的第一反应是义昌公主起了杀心,第二反应就是跑。

还好身边有个人老成精的郑粹,这才没让他做出这个失败的决定。

“少爷且慢,事情还没到非跑不可的地步。”

说的很淡定,可听的人不淡定。在他看来,现在是古代,没有那么繁琐的身份系统,更不会有没有身份证,一步难动的现代难题。遇见这种事,跑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从此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反正现在生活不如意,倒不如换个地方,换个身份生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到了郑粹和武氏兄弟这里,这番话就变成了笑话。

“老弟想的有点简单了。只要老弟不跑出大唐,从此以后就会沦为黑户。读书,入仕这些正途就不用想了。甚至买地都不可能,因为土地交易官府需要路引。现在要是跑了,老弟以后连我们兄弟都不如,只能找个大户人家做家奴,任由驱使,毫无自由可言。”

武甲说完,郑粹紧跟着又补一刀:“至于假身份倒不是没有,只是动则几十万钱一张的路引,少爷咱们买不起。”

人老成精不是说老人真的会成精,而是一种比喻。人生阅历会随着时间增加,事情见多了,经历的多了,考虑的也就更多,更全面。

“而且少爷有没有想过,一旦事情败露,武家兄弟怎么办?”

“老弟不必为难。大不了我们兄弟远走高飞,反正也是贱命一条。”

武甲倒是满不在乎,可是鱼恩又怎会不顾他们的死活?

鱼恩不傻,一条走不通的路怎么继续考虑下去?心思急转间,忽然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妙计,正好把对他威胁最直接的两个人都算计在内。

“家老,咱们是不是可以这么干……”

声音压的很低,却丝毫不影响三个人专心致志的听。郑粹听得连连点头,武甲听得惊为天人,武丁听得感激涕零。

郑粹点头是因为少爷这个计策确实不错,至少能在短时间内缓解性命之忧。短时间内,那些想杀少爷的人,非但不会杀,反而会祈求少爷能多活几天。

武甲是个农民,地地道道的农民,一天书也没有读过,思想淳朴,听见这么坑人的计策怎会不惊?

至于武丁,人家连保命的办法都没瞒着自己,明显是把他当成自己人,又怎会不感动?现在武丁越来越觉得这位驸马爷不是普通人,这个朋友交得值!

“少爷,计策虽好,可也只能保得了少爷一时平安,并非长久之计。这些人只会越来越记恨少爷,怨恨会随着时间堆积在心里,时间长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担心不无道理,时间不仅可以消弭仇恨,更能让仇恨滋长。

几人思虑良久,还是郑粹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要是少爷能考上进士就好了,进士的功名可不像少爷云骑都尉的勋衔。只要能考上进士,少爷就成了天下文人学子的榜样。再有人想无缘无故动少爷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掂量掂量天下学子的愤怒,至少也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更何况只要功名在身,天下哪里去不得?各路节度使都会待如上宾,未必非得待在长安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鱼恩也认为,这确实是个办法。有功名在身便是官,就算补不上实缺,也能给节度使做个幕僚。社会若是真黑暗到随便杀官的地步,鱼恩还会活到现在么?

“只是进士好考么?我听人家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连武甲都知道,可见进士在唐朝确实不好考。

就在众人都陷入沉默之际,鱼恩忽然说了句:“可以试试,试不通再想它法。”

并不是鱼恩狂妄,而是真有几分底气,因为他知道一点,唐朝的进士主要考诗词歌赋,又以诗和赋为最。身为现代学生,背过那么多古诗,古文,抄一两份应该没问题吧!

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众人也只能寄希望于鱼恩能考上,至于希望的多少,谁也不会寄托太多。

事情商量完,剩下的便是做。他们现在要做两口大黑锅来给人背。

……

绿染白融万物苏,姹紫嫣红生气足。登高远望缤纷色,满眼皑皑天地枯。

一首小诗说的便是春夏秋冬。现在正是初秋,登高远望的好时节。身为一个官二代兼驸马爷,鱼恩这时候不登高远望尝尝鲜怎么说得过去?

于是在会昌元年初秋,鱼恩在郑粹的陪伴,武家兄弟的监视下,登上大雁塔,观看夏末秋初的美景。

这时候的大雁塔并不高,只有五层。可是意外的发生可和它有几层没丝毫关系,刚走到第二层意外就发生了。

正当鱼恩在二楼欣赏风景时,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可怜的穿越者就这么变成空中飞人,三百六十度自由落体,绽放出四脚朝天的优美姿势,发出噗嗤这种动听的声音。

“驸马爷跳楼了!”

“少爷掉下去了!”

“有人掉下去了!”

“这是谁家的傻子?”

“哪位仁兄认识?”

“快看……”

一时之间呼和声此起彼伏,人群也显得有些慌乱。

一边心中默念老天保佑,一边用最快的速度穿过慌乱的人群。刚到楼下郑粹就发现比自己快的人太多了,鱼恩周围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自家少爷影帝般的演技这时又发挥用场,只见鱼恩站起身,抖抖身上的尘土,然后望向二楼方向,一脸懵逼的嘟囔:“刚才是谁推我?”

人群当然不会给他答案,之所以这么问完全是为了配合郑粹下面的演技。

只见郑粹冲过人群,面朝二楼方向,瞬间在少爷身边跪下,一个劲儿的磕头,嘴里大声哭诉:“楼上的大侠,老奴求您放过少爷吧!以前的事早已尘归尘,土归土,我主仆二人不求报仇,只求能苟活于世。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活路不行么?”

磕的是梆梆作响,哭的是痛哭流涕,喊的是撕心裂肺,演技满满的一百分。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这时才知道,原来是仇杀。只是这仇家也太着急了,人家才爬到二楼就下手,只摔了个狗啃泥。就不能等爬到楼顶再下手?可惜了一出四分五裂的好戏。

当然这么想只是少数心思不良的坏人,更多的人现在只关心另一个问题,这人是谁?和谁结的仇?

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只见有两个人往这跑,一人高呼:“驸马爷,您没事儿吧!”

另一人悲声诉道:“驸马爷您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不然我们兄弟回去可怎么和公主殿下交代?

大家恍然,原来是驸马,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公主的驸马,出门居然只带一个下人两个护卫,也太寒酸了点。多带点人至于这样么?

也许是因为身体太壮,也许是因为身上铠甲不方便,总之武甲兄弟钻人群远没有郑粹方便。两人大急,无奈之下,只能一边往里使劲儿挤,一边高喊:“我们是义昌公主府的,快让开,快让开!”

神补刀,早就设计好的神补刀。鱼恩的名号早就传遍长安城,听完这句话谁还能不明白怎么回事?

人群中马上就有万事通做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并且胸有成足的说道:“原来是这个废物,难怪会这样。”

人的好奇心胜于一切,马上又不明所以的人问:“兄台这位是谁?”

更有人好心提醒:“兄台切记祸从口出,公主府的事情咱们还是少说为妙。”

“哈哈哈……”这人先是大笑几声,表示自己不害怕,然后才解释:“诸位放心,这位乃是义昌公主驸马鱼恩。甘露寺枭首郑注的儿子,能活着已经是先帝恩赐。”

马上有人投以崇拜的目光,嘴里附和着:“鱼恩,余恩,原来如此。身为郑注的儿子,能活着确实是先帝余恩。”

万事通不只有一个,有些人总是喜欢在别人面前卖弄,以显示自己博学多闻,换得几声赞叹。

马上又有人接口:“有件事儿诸位可能不知道,这位驸马爷在公主府连下人都不如。若不是先帝圣旨,义昌公主怎会嫁这种人?义昌公主眼光独到,看中的是相爷侄儿李玉李公子。而且我还听说听说,慎之已经成了公主殿下幕上宾。”

为了显示自己更博闻,他甚至用上了李玉的字,慎之。

“这位兄台说的倒是挺详细,不过还有些需要补充,听说……”

再多的话鱼恩就听不到了,因为郑粹已经带着武家兄弟扛起鱼恩远远地跑开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一章 背锅谢恩(一)

鱼恩做了两口黑锅,一口是给别人的背的,一口是给自己背的。

现在鱼恩正背着花了一堆铜钱,难倒一堆铁匠的那口大黑锅,走在去南衙的路上。

作为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无论是仇士良还是鱼弘志每天都要去南衙办公。鱼恩要做的就是等他们来,然后摘下这口黑锅,扣在别人身上。

唐朝还没出现铁锅,自然也没有人会背着铁锅到处走,鱼恩怪异的造型一路走来自然吸引不少目光。

“少爷,不能再往前走了,不然福祸难测。”

“少爷,那天的事儿也许是有人栽赃陷害,咱们贸然上门问罪,会被认定为诬告,少不了一顿板子。”

“少爷,前面就是南衙了,中书省,六部九卿都在那里办公,贸然前往会被人笑话。”

“少爷……”

一边跟着鱼恩往前走,一边试图劝说少爷息事宁人。只是他这声音有些大,吸引了不少好事者。更有好事人刨根问底,把昨天发生的事儿,还有今天这位爷的根底刨了个一干二净。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身后的人群也跟着越来越多,许多不明所以的人就这么一边跟着往前走,一边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兄台,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哪知道,我也是看着人多,跟过来瞅个热闹。”

“看见前面那人没有,就是背着铁圈那个。他是义昌公主驸马,甘露寺主谋郑注的儿子,听说前几天被人行刺,看这架势是要去南衙讨公道。”

还好有明白事儿的人,一张嘴就能说出个所以然。

其实这些人就是想不知道都难。鱼恩生怕这些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花钱雇了好几个人夹杂在人们中间,让这几个人使劲儿的宣传。

中书省门口看门小吏隔着老远就看见远处走来黑压压一群人,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往上禀报。

到了中书省门口,鱼恩也不客气,直接跪地不起,嘴里高喊:“义昌公主驸马鱼恩,求见仇公爷,鱼公爷两位公爷。”

声音很大,大到也不用小吏继续通报,里面的人自己就能听出来外面是怎么回事儿。

中书省是上承圣意,下颁政令的地方。想要控制朝政,就必须控制中书省。仇士良和鱼弘志都把中书省当成重中之重,每天都会来坐上一两个时辰。

甘露寺之前,仇士良和鱼弘志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生死与共的兄弟。可自从甘露寺之后,宦官地位断崖似飞升后,两人谁看谁也不顺眼,都想争夺那个最有权势的位置。

最不对付的两个人为了把持朝政,偏偏要天天见面,对谁来说都是一种痛苦。

正在为岭南节度使任命人选争得面红耳赤,弄得宰相李德裕左右为难时,外面的吵闹声终于传到他俩耳中。

两人不约而同的问了句:“外面怎么回事?”

马上有两个小太监上前,分别在两人耳中耳语。仇士良开始眉头微皱,越听眉头越是舒展,而鱼弘志却恰恰相反。到最后演变成仇士良幸灾乐祸的看着鱼弘志,鱼弘志怒目而斥李德裕。

看得李德裕有心骂娘,心道,心道什么事儿又和我扯上了关系?

只见鱼弘志皱眉说道:“李相爷,安排人把外面的人打发了。”

刚要招呼人去办,却被仇士良阻止:“相爷且慢,皇宫待久了,热闹也就见得少了。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杂家说啥也要去看看。”

说完就起身往出走,走到门口见鱼弘志没动,回头说了句:“鱼老弟不跟着看看?”

本来不想去惹麻烦,可是仇士良相逼,鱼弘志便不得不跟着去。

仇士良裹挟着鱼弘志,再加上极不情愿的李德裕,三个大唐皇帝之下最有地位的人就这么出现在鱼恩面前。

最先开口的是仇士良,因为他跟鱼恩没接触过,更没有找过鱼恩的麻烦,自问心中无鬼,说话也就有了底气。他现在倒是巴不得鱼恩是来找麻烦的,因为这个麻烦说什么也找不到他身上。如果不是找他的麻烦,那找谁的麻烦还用问么?

而且仇士良还知道,有人和鱼弘志说过鱼恩在他面前装疯卖傻。按照他对鱼弘志的理解,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气?估计找鱼恩麻烦的八成就是鱼弘志,今天被正主问上门,虽然不能真给鱼弘志造成什么打击,但是在新皇面前给这个老对手找点麻烦,添点堵也是好事儿。

“杂家便是仇士良,这位是鱼弘志,后面这位是当今宰相李德裕。不知驸马殿下找我们老哥俩有何事?”

说话的同时他还故意把自己和鱼弘志的距离拉近几分,仿佛两人就像形影不离的亲兄弟。

围观的人测底惊呆了,大家伙儿都以为是鱼恩一时气不过的胡闹,以为他根本连人都见不着,谁能想到只是在中书省外叫了几声,就能见到大唐朝堂上的三个顶梁柱?

鱼弘志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前几天京城有人托关系给他带话,说是鱼恩在他面前是装疯卖傻。这边刚找人调查,鱼恩那边就出现被行刺的事情,你说他冤不冤枉?

为了不给对手抓把柄的机会,鱼恩刚刚遇刺,他就撤回了调查的人。就算是这样,今天还是被正主找上门,到底是有人故意算计他,还是有人故意算计他?

李德裕的想法就简单多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作死的也是鱼恩,而且他对鱼恩也没啥好印象。想当年甘露寺,郑注牵扯了大半个朝廷。

谁都以为鱼恩是来兴师问罪的,谁都以为鱼恩是来以卵击石的,谁都以为鱼恩今天不作不死,在劫难逃。可是鱼恩不傻,他岂会作死?

“义昌公主驸马鱼恩,拜谢仇公爷,鱼公爷不计前嫌,不杀之恩。”

一开口还是刚才那套说辞,这话听在任何一个人的耳朵里都是反话。可毕竟正主没说破,就算是反话你也得当正话来听。有些事儿就是这样,谁都明白,又谁都糊涂,总之只要不说破,便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二章 背锅谢恩(二)

既然装糊涂,这个糊涂就得装下去,不然还怎么看下面的戏?

只见仇士良笑呵呵的继续说:“驸马爷言重了。我们老哥俩向来是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而且驸马爷的命也不是我俩救下的,驸马爷要谢也该谢先帝。”

“先帝赐本正余恩不假,但若没有二位公爷不计前嫌,本正哪能活到现在?所以这活命之恩当谢,二位公爷当得鱼恩三拜。”

话音刚落,低头就磕,三个头磕的是梆梆作响,别人看着都疼。

怎么回事儿大家心知肚明,所以他现在表现得越谦卑越假。谁都知道假,可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能戳破,只能跟着鱼恩装下去。

老谋深算的鱼弘志知道不能再让仇士良说下去,也不能再让鱼恩谢下去。不然就算没人在皇帝面前给他穿小鞋,以后天下人也会把他鱼弘志当成小肚鸡肠的昂长货。

急忙上前去扶鱼恩,嘴里也没闲着:“咱家只是遵从先帝旨意,哪里敢劳烦驸马爷如此大礼?”

这一扶才发现鱼恩身后背着的锅,当即好奇的问:“驸马爷身后背着的是啥?恕咱家直言,驸马爷背着这东西怎么看起来像……”

下面的话他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把目光转向李德裕,丝毫不掩饰眼中戏愚的神色。

经过他这一提醒,众人才发现原来大家都误会鱼恩了。本以为他今天来只是因为前两天遇刺,来找仇士良和鱼弘志兴师问罪,哪里料到他连宰相也没放过,背着这东西看起来就像是王八。定是因为相爷的侄儿给他带绿帽子,今天一并泄愤。心思敏捷的人,顿时把目光转向李德裕,似乎在等着看相爷的好戏。

感受众人不善的目光,李德裕也是有苦难言。侄儿李玉和义昌公主的事情他多少也听过点风声,本以为是孩子们胡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谁能想到这鱼恩能舍下脸,把事情挑明了?其实大唐公主的作风李德裕心知肚明,这也是为何七宗五姓都不愿意娶公主的根本原因。只是道理都知道,还真没谁敢把事情挑明,不然皇家的脸往哪里放?心中一边暗叹,鱼恩你这是在作死,一边思虑着怎么善后。

只听他淡淡的说了句:“像王八是么?”

说的很淡定,仿佛王八不是什么贬义词,又或者他和王八没丝毫关系。不过谁听完这句话都会以为正题来了,李相爷的麻烦来了。只是鱼恩会那么傻么?两个要他命的人还没搞定,再得罪另一个权势滔天的宰相?

身为老狐狸,哪会直接说人家像王八这种蠢话?鱼弘志有的是办法既把话说了,又不得罪人。

“驸马爷这是哪里话?咱家是皇家家奴,怎会对驸马爷不敬?咱家只是说驸马爷看起来像是神龟,千岁神龟。”

龟和王八差不多,很多时候甚至能画等号。只是换个说法,意思千差万别。神龟绝对是褒义词,金龟寿可是古人生日宴上经常收到的祝福。

但凡有点脑袋的人都知道鱼弘志这是在祸水东引,可怜的李德裕虽有心想骂娘,却得罪不起鱼弘志,只能在那里听天由命。

还好鱼恩地道,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并没有迁怒李德裕,不然今天相爷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公爷可知道这是铁锅,乃是鱼恩献给二位公爷的礼物。”

“礼物?”

听完这话谁的心里都划上个大大的问号,不懂这个虽然造型新颖,但总归是平凡铁器的东西算得上什么礼物?

众人的一脸懵逼正和鱼恩心意,急忙趁热打铁:“现在看礼物是寒酸些,只是不知二位公爷可否容鱼恩些时间,鱼恩定会让二位公爷见到从未品鉴过的惊喜。”

“驸马爷这话说的可有些大了。咱们哥俩虽不是什么皇亲贵胄,可也伺候过三任陛下,咱们没见过的东西还真不多。”

戏已经演到这里,索性继续演下去,两人都想看看鱼恩到底卖的什么幺蛾子。

这次鱼恩没在回话,而是转身对着李德裕说道:“敢问相爷,可否借下厨一用?”

身为国家最高权力机构,中书省自然有厨房,而且里面材料一应俱全。鱼恩之所以只背着锅来,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既然两个太监都想演下去,李德裕哪里会让这出戏砸在自己手里?马上回道:“厨房乃是下九流之地,驸马爷若是不嫌弃肮脏,自当任由取用。”

……

中书省的厨房自然不会像小酒馆的厨房那么简陋,食材也一应俱全。除了后世的舶来品,现世能找到的东西几乎一应俱全。

老规矩,没有食用油全用羊油代替,然后葱姜蒜爆锅,香气瞬间把周围的厨子和中书令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有些人不放心,害怕鱼恩瞎搞,自然会派点人监视。身边这个名叫赵若素的中书舍人在这里显然不受待见,不然也不会分到这个进厨房的苦差事。

这时代已经形成了很多阶层观念,厨子自然是下九流,厨房自然也是君子远离之地。对这时的官来说,进厨房确实是个苦差事。

一盘胡瓜炒鸡子,就是现代人的黄瓜炒鸡蛋,很正常的家常菜,可是在没有铁锅,没有炒菜的年代,看起来却是惊为天人。中书省这些厨子也算是见多识广,不然也不会在这里做厨子,可是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般做菜。若不是身边有中书舍人,他们真想娶尝一尝味道如何。

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鱼恩走了八道菜。没用什么珍惜的材料,但都是后世的做法,看得中书省的厨子们惊为天人。

做好菜,鱼恩冲着赵若素点点头。虽然已经口水横流,但这位中书舍人还没忘本职工作,急忙远去,不用问也知道是给两位公爷和宰相报信去也。

一个人自然不可能端八道菜,更何况鱼恩还得背着已经变成黑锅的铁锅,只有劳烦那些厨子帮忙上菜。

本以为会有人推迟,却不料这些人居然争抢这份美差。在厨子们看来,新的做法做出的美味,能近距离接触的却是美差。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三章 背锅谢恩(三)

仇士良正在跟鱼弘志打双陆来打发等待的时间,李德裕正在和老对手牛僧孺下棋,怨念很深的两对人看起来其乐融融。

除了牛僧孺,房间里还多了一个人,秘书省校书郎段成式。这人虽然官不大,但是会吃。父亲段文昌曾经当过宰相,据说家里现在的厨子乃是天下第一名厨。

在鱼恩爆锅的时候,厨子们就看出这菜错不了,有人便想提前邀功,匆匆禀报了一下。仇士良和鱼弘志也是因为接到这个禀报才继续留在这里,不然谁会无聊到浪费一个时辰的时间?当然还有别的准备,段成式的秘书省也在南衙,索性就请来个美食专家来品鉴品鉴。若真是美味,推荐给皇帝,这其中的好处俩人都知道。

至于牛僧孺,自从武宗即位,这位老宰相的地位是一年不如一年,现如今只能顶着户部尚书的名头,管点小事儿。不过他和鱼弘志关系不错,恰巧从这经过,也就被鱼弘志给留下,准备一起品尝美味。

前面刚把菜做好的消息传过来,这边就有人摆上桌子,五人又是你推我让一番,这才坐定。

上菜的方式有些特别,厨子们每端上一道菜,鱼恩报上一个菜名。

“第一道菜,皇恩浩荡。”

听起来很霸气的名字,可菜端上来,大家一看,分明只是胡瓜和鸡子。

牛僧孺是个直人,直接问道:“老夫问你,这胡瓜和鸡子,怎就成了皇恩浩荡?”

走上前去,先是躬身行礼,然后回到:“敢问大人可曾见过熟透的胡瓜?”

古时候大家大院都有菜地,很少会出现现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市动物,牛僧孺自然见过。略一思量,便知道鱼恩取这个名字的原因,只见他笑着说道:“老夫貌似懂了。”

不只是他懂了,经过鱼恩这一提醒,谁都懂了。成熟的胡瓜是黄色的,鸡子也是黄色的,黄通皇,浩荡的黄色便是皇恩浩荡,虽说有些牵强,但也说得过去。

虽然菜香已经让人垂涎欲滴,但却没人去动。先是上来一个小太监,拿出银针在菜上试探着扎了几下,等一会儿发现银针完好如初,这才示意可以吃了。

李德裕做了个请的手势,同时说道:“公爷先请。”

在场众人中,按地位是李德裕最高,按规矩应该他先吃第一口。可是仇士良权势最大,让他吃第一口也合理。

至于小太监试毒的动作众人早已见怪不怪。招人恨这么多年,若不是处处小心,这些宦官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仇士良刚吃一口,立即惊叫道:“好!好吃!”

接着给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其他人也不客气,没人都夹起一块放入口中。

“确实不错,咱家也算是见多识广,还真是头一次吃这么做的鸡子。就是已不知道这一块,一块的是怎么做出来的,莫非是做成羹再压碎?看着也不像啊!”

“这个问题鱼公爷得稍等,等菜上全,鱼恩给几位大人解惑。”

“胡瓜的清香……”这么说的是李德裕。常年大鱼大肉,偶尔吃一次黄瓜确实会有这种感觉。

“只可惜有些膻味,要是少了这股子膻味儿,味道肯定更好。”

段成式不愧是专门请来的行家,一出口就说到关键问题上。其实这个问题鱼恩也知道,只是唐朝还没有植物油,只能用羊油,牛油,猪油代替。

几人刚品鉴完,鱼恩就示意厨子端第二道菜上来。

“第二道菜,苟且偷生。”

听见菜的名字,众人都是微微一愣。和皇恩浩荡的大气,阿谀相比,苟且偷生实在是……

一时间众人都有一种感觉,鱼恩这是在影射自己。

因为这一个名字,众人少了一种吃的欲望,多了一种想打人的冲动。

等菜端上来,牛僧孺好奇的问:“这菜名从何而来?老夫愚钝,实在想不出。”

有些时候需要故事,有众人皆知的故事,就直接照搬,没有就编一个。鱼恩现在就属于后者,实在没故事他只能编,或者说从后世的故事中借鉴一个。

还是先躬身行礼,然后回道:“回大人,这道菜中有个故事。鱼恩记得小时候家里并非经常吃肉,经常因为想吃肉,想到口水横流。一次鱼恩问父亲,啥时候能吃顿肉,父亲便问我,家里只有一头驴和一只狗,你想吃哪个?鱼恩回答想吃驴肉。所以父亲便把驴杀了,放狗一条活路。”

因为甘露寺的原因,郑注算是朝堂上一个禁忌的名字。鱼恩虽然没有直接说名字,但他说父亲,谁都会联想到郑注。感受到给自己威胁那个人,仇士良和鱼弘志瞬间喜意全无。

只听仇士良寒声说:“苟且偷生的是你,而非我们。这道菜你留着自己吃吧!”

鱼恩当然不会听他的话,就算是真自己吃,他也得等正事办完之后,叫上家老武家兄弟,四个人就着米酒慢慢吃。给厨子们递了个眼色,这些人马上会意又端上来一道菜。

“第三道菜,不杀之恩。”

听完菜名,俩人脸色随和不少,这才有心思放在菜上。

夹起一块豆腐泡,仇士良好奇的问道:“这是何物?”

“回公爷,这是豆腐。”

回话之前,鱼恩一躬到地,因为上一道菜名惹得这俩人不高兴,鱼恩现在只能表现的更谦卑一点。

经仇士良提醒,众人这才发现,蒜苗之中夹杂的东西以前确实没见过。顿时好奇的问:“这是豆腐?”

“确实是豆腐。油脂加热成水状,然后把豆腐放入其中,便是这样。”

回答的理所应当,只是这些人还不相信,向后面厨子送去个询问目光,见厨子点头,众人这才作罢。

其实厨子们原来也不知道豆腐能做成这样,刚才亲眼见鱼恩把豆腐做成豆腐泡,他们惊讶了好久。

牛僧孺难得没提问题,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案:“蒜苗,豆腐。老夫或许知道这道菜为何叫不杀之恩了。里面没肉,没杀牲畜对么?”

对着他一躬身,用钦佩的语气恭敬的回道:“大人才思敏捷,正是如此!”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四章 背锅谢恩(四)

“第四道菜,从中作梗。”

又是一道素菜,不见肉星,仔细一看原来是水芹菜炒芹菜。

把这道菜看仔细后,五人脸上都有些笑意。这道菜名字取的还真是贴切,无论是芹菜还是水芹菜,吃的都是中间的茎,也就是梗。从中作梗的意思,便是只做了梗。

菜名标新立异不假,只是这味道几人实在不敢恭维。比起前面几道菜,这道菜味道确实算不上美味。

见几人兴趣缺缺,鱼恩马上递上下一道菜:“第五道菜,小人得志。”

刚端上来,又让这几位大人犯难,因为食材又是他们没见过的东西。也不怪他们,别说是他们,就连中书省的厨子们也没见过,因为这种食材是鱼恩自己做的,大唐的人若是想迟到最少还要等几百年之后。

鱼恩打定主意之后,便开始考虑菜谱,为了配合菜谱他特意生了些豆芽,然后放在锅里一起背来中书省。

身为资深吃货,对没见过的食材总压抑不住好奇,段成式率先问道:“这是何物?”

“豆芽。就是豆苗,豆子刚发几天的嫩芽。”

豆子谁都见过,可是这豆芽确实没几个人见过,唐朝人更不知道豆芽能吃。

段成式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能吃?”

“虽算不上美味,但确实能吃。”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好奇和恐惧,段成式岂能因为几句话就相信鱼恩?先是看了一眼仇士良,得到肯定的眼神后,他示意鱼恩先吃。

鱼恩也不客气,直接夹起一口豆芽放入口中,然后嘎吱嘎吱的嚼起来。众人眼看着鱼恩咽下去,这才勉强相信鱼恩的话。

三人同行小弟受苦,五人同吃,官小的遭罪。这次可没什么长着先吃的礼数,更没有官大者先吃的尊敬,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落在段成式头上是众望所归。

带着憋屈,怯懦和期待的痛苦表情,闭上眼吃下一口豆芽,然后咱们的校书郎大人嘴里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随着生意越来越小,眉头渐渐舒展,眼睛也跟着越睁越大。

惊奇大看着鱼恩赞道:“不错,不错。虽算不上极好吃,但也口齿留香。豆子的味道,嫩芽的清香,确实不错。”

相对于食物,牛僧孺似乎更关心菜名,又是他张嘴便问:“这菜名?”

已经做好躬身八次的准备,这才第五次鱼恩自然不会打折扣,又是一揖到底,然后才起身回道:“豆芽,豆芽,便是豆子的孩儿,孩儿便是小人,能上几位打人的餐桌,安敢说不得志乎?”

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却无形中把几人抬高,自然是个皆大欢喜的回答,就连下一道菜也是在喜意中端上来的。

“第六道菜,踩小人。”

这道菜端上来也不用鱼恩介绍,谁都知道菜名从何而来。

还是豆芽,只是做法不同,这次的豆芽是闷豆芽,在豆芽上面还趴着四只羊蹄。羊蹄下面是豆芽,自然是踩小人。

想在中书省寻匿羊蹄还真废了鱼恩不小的劲。能进中书省,少说也是六品官,谁会吃羊蹄这种食之无肉的东西?也是厨子们口馋,平时吃不到多少肉,杀羊的时候特意留下羊蹄解馋。见鱼恩寻你,不吝赠送。

烂乎乎的羊蹄去骨,放入锅中和豆芽一起闷,羊肉的鲜,豆芽的香融合到一起,确实又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第七道菜,尽释前嫌。”

这道菜名一出,众人恍然大悟,鱼恩这次不是来找麻烦的,而是来和解的。

皇恩浩荡中他苟且偷生的活下来要感谢仇士良和鱼弘志的不杀之恩。有小人从中作梗,差点让小人得志成功,这才来就是要踩小人,好尽释前嫌。

事情发展到这里,所有人都佩服鱼恩,佩服他才思敏捷,佩服他心思缜密,短短时间便能想出这种完美的办法,怎能不让人叹服?

只是有一点,菜端上来后,看着一盘豇豆段成式又纠结了:“这食材?”

牛僧孺也纠结了,脱口便问:“这菜名?”

早就料到会有人问,既然准备好了,又怎会被菜名难住?

照例躬身行礼,只是这次回话的不是他,而是厨子。经过鱼恩再三恳求,终于有个好心的厨子帮他这个忙。

“小的可以帮大人解答。大人们吃的豇豆都是加工过的成品,至于加工都是小的们来弄。咱们做豇豆,都是取长好的豇豆去皮,只吃里面的豆子。而驸马爷做豇豆,是取还没长好的嫩豇豆。只是嫩豇豆中间有根弦,做豇豆之前定要先把这个弦掐掉,不然吃的时候弦嚼不烂。”

话说到这里,牛僧孺已经明白,嫌取弦同音,便是尽释前嫌。

豇豆的做法自然也非普通做法,是中华历史上第一盘炒豇豆。只是有些人能吃,有些人却犹豫不食。

宰相李德裕,户部尚书牛僧孺,秘书省校书郎段成式当然没啥顾虑,直接夹起送到嘴里,品尝美味。但是仇士良与鱼弘志没动,他们不是不想吃,而是不能吃。

这道菜已经不是一道普通的菜,而是和事老。只要二人吃下这道菜,哪怕只吃一口,就说明两人已经尽释前嫌,放弃当年恩怨,以后再不会找鱼恩的毛病。

至于阴奉阳违自然也可以,只是今天场面不小,作陪的人也是官场名宿,太监就不在乎自己的口碑了?古人重名,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当官者。名声一旦毁了,以后寸步难行。你可以对别人阴奉阳违,那你就别怪别人对你阴奉阳违。

思虑半天,鱼弘志看看仇士良,自从甘露寺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征求对方的意见。两人仿佛又回到那个如履薄冰的年代,又不得不一起同仇敌忾。

仇士良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然后夹起一根豇豆吃下去,鱼弘志也如是照做。只是两人吃的豇豆貌似和别人吃的不同,别人是享受,两人是痛苦。

看见两根豇豆入口,鱼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知道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自己安全了。

吃完豇豆,仇士良二人貌似也失去了继续呆下去的意思,不约而同站起说道:“老夫身体欠安,诸位慢用!”

他们是想走,但是好不容易抓住机会的鱼恩会就这么放他们走么?只听一声高呼:“二位公爷且慢,鱼恩还有道菜求二位公爷品尝!”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五章 背锅谢恩(五)

两人闻言止步,他们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吃下刚才那道菜更难以下咽的食物。只可惜他们是他们,鱼恩是鱼恩,从穿越到现在,他似乎总能刷新别人对自己的认知。

“最后一道菜,一朝天子一朝臣!”

此言一出,把所有人都深深震撼一次。都是读过书的人,都是从诗里面走出来的人,谁会不明白这七个字的精妙?

李德裕和牛僧孺难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爱才之心。多好的诗句,只可惜只有一句,若是有四句那该多完美。

最让人震惊的还是这七个字背后的意思,联系到前面的菜名,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鱼恩这是要入仕,在求仇士良与鱼弘志放行。

在宦官权利滔天的年代,想要当官自然需要宦官首肯,就算是李德裕,没有仇士良二人答应,他也坐不上宰相的位置。只是别人或许可以,鱼恩行么?不是宰相的两个人,会有撑船的度量么?

仇士良刚想怒斥鱼恩得寸进尺,却被鱼弘志拉住,他笑眯眯的拉着仇士良坐下。如果不是笑容中隐藏着杀意,仇士良差点就认为他真的准备放鱼恩入仕。

两人现在虽然是对手,但在过去却是亲密无间的伙伴,一起在皇宫摸爬滚打,一个眼神便能领会很多意思。感受到鱼弘志的胸有成足,仇士良也笑眯眯的坐下,等待着笑容里的杀意,等待着鱼弘志的好戏。

这次的肉并非羊肉,而是牛肉。在大唐普通人家根本不可能吃到牛肉,因为牛是用来耕地的,官府明文禁止宰杀耕牛。不过对于当官的来说,再苛刻的法律也有例外,中书省总能遇到出现意外的牛。例如今天的牛肉,据说就是城外李家坪李老三家的耕牛断腿不治,无奈申请宰杀。京兆尹刚批准,李老三就杀了到坊市上卖,恰巧被出去买菜的小吏遇到,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好事。

在厨子们看来,这盘牛肉的做法也是标新立异。本来已经煮好的牛肉被鱼恩捞出来,切成片,再放到锅里炒。在唐朝做回勺牛肉当然不可能有辣椒,鱼恩只能用麻椒粒代替。为了让牛肉看起来不那么单调,他还特意放入些切成很小的小块的蒜苔。

蒜苔算是就地取材,厨房旁边的花盆里种了几棵大蒜,正好到抽蒜苔的时候。鱼恩也不知道唐朝人吃不吃蒜苔,反正他知道能吃就行了。

因为没有淀粉勾芡,鱼恩只能加入鸡蛋清,让为数不多的汁液看起来粘稠一点,达到勾芡的效果。

”菜名。“

这次问话的不是牛僧孺,而是鱼弘志。

简单的两个字却提醒了一堆人,仇士良笑呵呵的看着鱼弘志,心道还是你小子道行高,这个菜名就能要了那小子的命。

李德裕则是摇头暗叹可惜,布局因为菜名堪称完美,却有因为菜名前功尽弃,这也算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公爷……“起了爱才之心的牛僧孺有心想为鱼恩说几句话,却正好遇上鱼弘志犀利的眼神,只好把话憋回去,烂在肚子里。

至于段成式,他这辈子最喜欢更厨子打交道,眼见着一个好厨子就要人头落地,很惋惜不假,却还没愚蠢到为陌生人冲撞权贵,不惜代价仗义执言的地步。

看着几人的表情,鱼恩哪里会不知道出错了?只是他还不知道哪里错了,只能硬着头皮先躬身行礼再答话:”闷好的牛肉切片,再翻炒,一盘牛肉要做两次。“

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确,这道菜要做两次,所以才叫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别人问的并不是菜名从何而来,而是这道菜的菜名有问题。

只见鱼弘志站起身,阴测测的质问:”咱家问的可不是菜名从何而来,而是谁借你的狗胆,敢用这个做菜名?一朝天子一朝臣,真是好诗句。可用在菜名上,谁敢吃天子?谁又敢用天子做菜?你这是大不敬!“

说完话对外面一招手,恨声高喝:”来人,把这个胆敢不敬陛下的狂徒拖下去杖毙!“

随着话落场面寂静无声,外面侍卫更是没反应过来,谁也没料到刚才的其乐融融眨眼间就要变成血雨腥风。

不过鱼弘志这么一说倒是给鱼恩提了个醒,鱼恩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也终于开始想办法补救。美中不足的是,留给他补救的时间并不多。

想菜名的时候,他忘了一点,在君权至上的时代有些话说出来比杀人的罪还重。古时候杀人还可以酌情处理,但若是说出什么大不敬之言,杀你都是恩赐,抄家灭族都正常。

惹祸的是嘴,关键时刻救人的自然还得是嘴。鱼恩的脑袋转的很快,只是两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想好说词。正当侍卫们迈步走向他之际,忽然开口高呼:”且慢!鱼恩有话要说!“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鱼恩。

厨子们不懂那么多弯弯绕,只知道鱼恩的厨艺让他们叹服,自然希望事情还有转机,所以目光中带着喜意。

仇士良不希望事情再有差池,目光中透着阴厉。

李德裕和牛僧孺既有惜才之心,又怕得罪人,所以目光最为复杂,事不关己中隐藏着希望和期许。

至于段成式,作为一个吃货,他比谁都希望这么好的厨子活下来,双目中兴奋的神色一点也掩饰不住。

经历的事情多了,心思也就多了,遇见的人多了,上的当自然就少了。鱼弘志是谁?大唐三朝元老,哪会给鱼恩应变的机会?万一真被鱼恩说通了,他还怎么下手杀人?

就在侍卫们要停下之际,鱼弘志高喝一声:”对圣上大不敬之人,和咱家没啥话好说!“

当即一挥手,就示意侍卫将鱼恩拉下去。侍卫都是南厢的人,自然得听鱼弘志的话,眼看着就要落入户口,鱼恩只能再次大叫:”若是不有分说便把鱼恩拖走,对圣上大不敬的反而是公爷!“

谈话的要点是要能吸引对方注意力,说对方感兴趣的话题,或者直接语出惊人,吸引对方听下去。这一点鱼恩做的很好,有仇士良在,有李德裕在,有牛僧孺在,还有无数双耳朵在倾听,他怎能不由分说就带上个大不敬的帽子?

当下恨恨说道:”好!这个屎盆子扣的好!咱家再浪费点时间,听听你是怎么把屎盆子在咱家头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六章 背锅谢恩(六)

”敢问公爷,这盘菜的寓意中有陛下不假,可公爷知道哪个指陛下么?“

”哼哼哼……“

鱼弘志只是冷笑几声,并未答话。他不答话,鱼恩只能自己揭晓答案,不然这出戏唱不下去。

”这盘子里的肉,象征着天下百姓。绿色蒜台,象征着治理百姓的吏。而葱姜蒜,便是官。官吏与民汇聚一堂,在陛下的掌握之中。所以这盘子才是指天子,指圣上。”

“还说不是不敬,你用盘子这种肮脏物代指圣上,不是不敬是什么?”

声音越来越严厉,语速也越来越快,显然是急着鱼恩亵渎圣上的罪坐实。只可惜他的对手是鱼恩,经历虽然不够多,却拥有一千多年后的智慧,中华民族多给了鱼恩上千年文化积累。

鱼恩也不惊慌,自顾自的解释:“鱼恩听说先贤圣人将秤砣称为权,因为只有天子才有规定度量衡的权利。鱼恩将盘子比作天子,正是借用于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吏都是陛下的子民。吃的东西无论是潜麟翔羽,还是走兽五谷,都出自圣上的土地,是天子的恩赐。食物来自万岁的恩赐,人自然要懂得感恩。用盘子装食物,再把盘子比作社稷主,并非是对圣驾不敬,而是时刻提醒人食物从哪里来,该感谢谁。”

“吸……”

鱼恩刚才这番话,一连用几个天子的替称,并非是卖弄自己有多博学,而是隐晦的告诉鱼弘志,天子有许多称呼,每一个称呼都是百姓对于天子的祝福,对天子的尊敬。

一番话说完,引出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谁也没想到鱼恩的解释居然会这么完美,非但刨除对陛下不敬的嫌疑,还给皇帝拍了个大大的马屁。就算皇帝真在这里,谁又能说鱼恩不敬?谁又敢说盘子是肮脏物,谁又能说盘子比不得盘子?

作为资深老狐狸,鱼弘志早已抱定,任你巧舌如簧我自巍峨不动的心态。可是这次他不能,政治嗅觉无比敏锐的他知道,鱼恩的话牵扯太大,这番话不是拍皇帝马屁,而是要把皇帝神化。让百姓每次吃东西都对皇帝感恩,这不是洗脑教育,不是神化又是什么?

恨恨的夹起一口牛肉吃下去,正要对着皇宫方向说一声谢主隆恩,却不料被人抢了先。

“谢主隆恩!”

这次说话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老狐狸都是嗅觉敏锐的人,无论是仇士良还是李德裕和牛僧孺,他们都懂鱼恩这番话里面透漏的东西,也都愿意做第一个感恩的人。他们知道,这番话明早就会出现在金銮殿上,今天第一个说谢主隆恩的人明天自然也会跟着沾光。

“谢主隆恩!”

第二个说这话的是一个人,但却不是鱼弘志。段成式虽然入仕不深,嗅觉没那么敏锐,但是他不傻,知道看别人怎么做。

“谢主隆恩!”

第三个说这话的还不是鱼弘志,而是全场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几位大人都说了,就算是拍马屁他们也会跟着说。

一时之间场面无比壮观,就像皇帝刚搬下圣旨,这些人刚接完旨似的,唯一不同的是,圣旨不是真的圣旨,只是一个盘子。

“谢主隆恩!”

终于轮到鱼弘志说了,只可惜他是在场众人中最后一个说的,显得额外显眼,鹤立鸡群。因为这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仇士良的戏愚,有牛李二人的诧异,还有其他人的不明所以。

忽然发现自己尴尬的位置,鱼弘志恨声告辞,然后一转身走出大堂。

鱼弘志走了,仇士良却没走,他还有正事儿没办。

“好!好!好!”

随着三声好,仇士良走到鱼恩身边,然后指着他身后的黑锅问:“这口铁锅可否送给杂家?”

语气已经不是高高在上,更不是命令,里面多了些柔和,甚至是请求。

都是才思敏捷的人,鱼恩哪里会不懂仇士良的用意?急忙回道:“街边铁匠做的,工艺不是太好。薄厚不均匀,影响受热,更影响菜色,菜品。若是公爷不怕麻烦,可以找手艺最好的铁匠打造。只有薄厚均匀的铁锅,才能做出色香味俱全,每口味道都一样的好菜。”

说完这番话,鱼恩又附耳轻声道:“公爷可以找个信得过的厨子来公主府,鱼恩一定倾囊相授。”

太监最看重什么?当然是皇上的赏识,只要这个皇帝不是名存实亡,就算是最有权势的太监,也希望得到皇帝的夸赞。现在武宗初登大宝,虽比不上太宗,高宗那种一言九鼎,无人敢反驳,但也比文宗强,至少仇士良和鱼弘志争权,谁也不敢过于得罪。而且两人都是变着法的哄武宗高兴,希望武宗有朝一日能下旨罢免一个,权利尽归一人之手。

什么能让拥有四海的皇帝高兴?在太监们眼中,无外乎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当头,吃当然是重中之重。

宫里的太监都知道,谁在皇帝面前得脸,以后谁的日子就好过,权势就重,鱼弘志怎会轻易放弃机会?只可惜刚才他太丢脸,实在没脸留下来。

当然了,无论是仇士良还是鱼弘志,都不会让鱼恩去给皇帝做饭。一是因为鱼恩驸马的身份,做厨子实在是丢皇家脸面。还有就是万一把武宗哄高兴了,以后鱼恩可就变成红人,他俩谁也不想看到这一点。不,没有万一,凭鱼恩的手艺,武宗肯定会高兴。

与鱼弘志生气而走不同,仇士良是乐呵呵的走出中书省,临走时还不忘在鱼恩耳边耳语:“陛下初登大宝,感叹人才不足,准备特开一次恩科,就定在今年中秋之后。”

对着仇士良的背影躬身行礼,鱼恩之后他这句话可不是一个消息那么简单,而是明明白白的告诉鱼恩,你别担心,入仕的事情我帮你。

一顿饭,换来一个仇人的尽释前嫌,与帮助,另一个仇人的不悦,怎么看鱼恩都是赚。

就在鱼恩起身与牛李还有段成式三人告别之际,李德裕忽然问:“本相有一事不明,还请驸马赐教。”

在宰相面前,他哪担得起赐教两个字?急忙客气的说:“相爷请问,但凡鱼恩知道,必定知无不言。”

看着鱼恩身后的铁锅,李德裕的脸色有些羞涩,歉声问:“驸马爷这铁锅做起来方便么?用起来似乎比砂锅,鼎釜之类方便许多,搬运也方便许多。”

暗赞一声,不愧是宰相,眼睛好刁钻,一眼就看出今天最有价值的东西。

“鱼恩找的铁匠没打过铁锅,用三天时间才做个囫囵样,若是熟练老铁匠,估计一天能做三四个。倒模的话鱼恩就不懂了,毕竟隔行如隔山。”

话音刚落,忽然觉得喉咙有些甜,一口鲜血瞬间喷薄而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七章 背锅谢恩(七)

见到这番模样,李德裕急忙大喊:“快传大夫!”

然后关切的问:“驸马爷可是哪里不舒服?”

鱼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平时好好的身体,怎么忽然之间就吐血了。

中书省在南衙,太医署也在南衙,两者之间相距不远。不多时,一位御医便出现在鱼恩身边。先是向宰相,户部尚书大人问好,然后在李德裕的示意下,开始给鱼恩把脉。

随着时间的推移,御医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一筹莫展。约莫半柱香功夫后,御医起身说道:“驸马爷的脉象中正平和,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不够有力。以老夫看,驸马爷需要在膳食上多做调理,多吃些补物。”

言罢告辞,给一堆人留下一堆尴尬。

鱼恩是怎么回事儿大家心知肚明,御医说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只是谁也不好意思说破。略微沉默一会儿后,李德裕打开话题,问的还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本相以为,这铁锅适合在全国推广,不知驸马爷意下如何?”

古人还没有专利的观念,看什么东西好,大家都学,都模仿,许多新生事物都是这么传播开来。

暗道一声佩服,难怪后世对李德裕的评价那么高,这位不但有眼光,还有魄力。认准的事情,一开口便是推广全国。

在中国历史上,铁锅是在宋朝才出现,两宋时期,甚至把铁锅和瓷器,丝绸同等对待,海上丝绸之路,主要贩卖的就是这三样东西。

等到了明朝,因为害怕草原上用铁锅制作武器,朝廷甚至命令禁止出口铁锅。导致少数民族求锅心切,造成他们生活的诸多不便。以蒙古为例,史载其“生锅破坏,百计补漏,用之不得已,至以皮贮水煮肉为食”。如此缺锅的生活,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在这种背景下,他们只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服软,进贡马匹等物请求明朝政府允许铁锅交易。但由于审批程序的烦琐,往往缓不济急。其二,来硬的,直接掳掠抢锅。史载:“铁锅乃虏所急者”,因而吐蕃、蒙古等“虏行寇钞,必以得锅为奇”。铁锅在此成了绝对的抢手货。想想那些一骑绝尘的骑兵头顶铁锅呼啸而去的场面,也是让人啼笑皆非。

而且铁锅的出现,促成中华民族历史上最大的一次食物革命,饮食文化有了飞跃式发展。炒菜伴随着铁锅出现,往常单调的食物开始变得异常丰富,以面食为主的汉族,开始转为营养更丰富的大米,因为炒菜与大米更配。可以说铁锅的出现,将中华文化推上又一个巅峰。

见鱼恩不说话,李德裕还以为他不同意,急忙劝说:“大唐百姓每年用在锅上的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寻常人家年余十之一二由不足。砂锅易碎,而且搬运极不方便。釜鼎之流造价极高,更不是寻常百姓可用。我大唐百姓,几家何用一釜再常见不过。若是铁锅能得到推广,虽比砂锅贵,但价钱也相差不多,因为是铁器,使用时间更是无线延长,一举多得。驸马若是同意,老夫便以驸马的名义推广全国,让天下百姓念驸马恩泽。”

鱼恩会不同意么?当然不会,只是他现在身体极不舒服,喉咙有东西上涌,想说话都变成奢侈。

“噗嗤……”

一口鲜血又从嘴中喷涌而出。

一连吐血两次,人也跟着萎靡许多。好在他还没忘正事,趁着喉咙轻松的功夫,急忙跟李德裕说:“相爷言重了。此等恩泽百姓之事,鱼恩怎能贪墨?鱼恩只是靠铁锅满足口腹之欲,相爷才是能让铁锅放光之人。此等百姓福泽,自然是相爷功劳。”

作为老对手,这是牛僧孺第一次对李德裕叹服。经过李德裕的提醒他才看到铁锅的重要,自叹没有李德裕的慧眼。

来的时候是一群人吵吵闹闹的来,走的时候也是一群人,只是走的特别安静。门口那些看热闹的人早已散去,只留下郑粹一人冷冷清清的在等待自家少爷。

看到少爷平安出来,郑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只是少爷看起来有些萎靡,并不像进去时的义气风发。上前就想询问,只是鱼恩熟知家老性格,抢着在他前面说话了。

“只是有些虚弱,其它一切安好。”

说完话,便坐进轿子,往家走。

轿子是李德裕的轿子,临行前李德裕不放心,特意嘱咐下人,用轿子把鱼恩抬回去。这位相爷还算讲究,知道那人家手短,能还就还点。

……

话说两头,义昌公主这几天很郁闷。先是武丁回话,说有人抢在他前面把驸马推下大雁塔。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只是推的那个人明显是个傻子,二楼能摔死人?那人不是想杀人,而是想救人,想告诉鱼恩有人想杀他。

因为那个傻子的胡乱打岔,杀鱼恩的计策必须停止,不然已经警觉的鱼恩,难保不会顺藤摸瓜找到她这里。现在的义昌公主只能寄希望于那个蠢货是鱼弘志的人,不然鱼弘志一定会以为人是她派的。

本以为只要武丁能杀死鱼恩,她再除掉武丁,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可是事情发展到现在,没抓到狐狸还惹一身骚,义昌公主也是有苦自知。

现在除了吩咐武丁别轻举妄动还能怎么办?杀武丁灭口?让唯一知道自己想杀鱼恩的人消失?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自家消失个侍卫,还是鱼恩的贴身侍卫,谁会觉得她没问题?

义昌公主当然不会认为天下人都傻,所以她也不会杀武丁灭口,那无异于引火烧身。现在最聪明的做法便是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将来要发生的事情,将来再说。实在不行,还可以学鱼恩一般,来个装疯卖傻,一问三不知。

……

有苦难言的人不只是义昌公主一人,还有另一个想杀鱼恩的鱼弘志。

略微思量一会儿,他便知道今天的行为有多么愚蠢。自始至终都是他在装恶人,仇士良在装好人。自己愤然而去,仇士良会么?当然不会。若是仇士良不走,他会得到什么?

想到这里,鱼弘志暗骂一声自己愚蠢,然后急忙派人回中书省。现在补救未必有用,但是不补救肯定没用。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八章 塑君权

长安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说它大,是因为幅员辽阔的长安城,在古代来说绝对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说它小,是因为古人消息并不闭塞,早上发生的事情,到中午就能传遍整个长安城。

昨天鱼恩背锅谢恩的举动闹的满城风雨,第二天早朝就是想不提也不行,因为知道的人太多,就算唐武宗不关心,也会有人传到他耳朵里。

自高宗以后,大唐皇帝处理事物几乎都在大明宫。宣政殿取代太极殿,成为每天上早朝的地方。

现在唐武宗正端坐在龙椅上,直视群臣。反观群臣却都在低头望地,所有人一言不发,似乎早朝就要这么结束了。

“朕再问最后一次,诸卿可有事禀报!”

声音威严,中气很足,腔调也很到位。再配合武宗向中间微聚的一字眉,还有脸上抖动的横肉,这句话不像是日常询问,到更像是质问。

下面群臣仍旧是哑口无言,在装哑巴,尤其是皇帝面前装哑巴这件事上,没有谁比他们更合格。

只是有人想装哑巴,有人偏偏不让他们装哑巴,因为自古有作为的皇帝,哪个也不是自己能成事。他们都需要一群人,一群胆大心细,敢于直言,善说良语的忠臣,而不是一群只会装哑巴的人。

武宗即位之初,便有他自己的志向。他想像太宗,高宗看齐,想学光武中兴,想为大唐再创造一番辉煌。只可惜,时势造英雄,他没有太宗的幕僚,没有高宗的群臣,更没有光武帝的天下大势。

“嗯哼!”

不知是谁咳嗽了一声,将沉默的气氛打破,武宗身边一个小太监马上好心提醒:“陛下,该退朝了。”

看似巧合的一切,里面却暗藏着大唐的权势,皇帝的难言之隐。甘露寺之后,一直由仇士良,鱼弘志把持朝政,皇帝的作用最多就是个摆设。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太监们给皇帝画了个圈,今天武宗的话已经越界了。

按照以往惯例,皇帝应该说:“朕累了,众卿退下吧。”可惜任何事情也没有绝对,绝对之中总有例外,就好比今天,有人主动打破了这一切。

“王公长,你是何身份?居然敢在朝堂上妄语?”

此言一出,众人惊呆了,因为仗义执言的并非是哪个热血言官,更非宰相,尚书之流,而是太监,同样把持朝政的太监。这个太监是谁?正是一直看鱼恩不顺眼的鱼弘志。

王公长早已拜在仇士良门下,这是所有太监都知道的事实。刚才咳嗽的正是仇士良,他利用咳嗽提醒王公长,同时也提醒武宗,该退潮了。

本来呢,皇帝关心关心昨天的事儿也没什么不对,可是仇士良在里面嗅到了危机。昨天的事情闹的那么大,谁知道都正常,可是皇帝不能知道。皇帝成天呆在皇宫,居然知道宫外的事情,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给皇帝传消息。今天能有人给皇帝传消息,明天就会有人传衣带诏。

仇士良要通过让皇帝闭嘴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大唐还是原来的大唐,宦官还是原来的宦官,朝政回不到皇帝手中。

只可惜鱼弘志的仗义执言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现在说这话无异于与仇士良决裂。虽然两人关系一直不好,但公开决裂还是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鱼弘志又占理,噎的仇士良无可奈何,只能干着急。

现在的王公长只是个小太监,哪里敢和鱼弘志对着干?更何况在他旁边就是皇帝,一个眼神就能让他颤抖的皇帝。

“公长先退下,这里确实不似你插嘴的地方。”

声音和蔼可亲,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看得出皇帝不准备治罪,王公长马上如蒙大赦,头也不抬的退了出去。

可怜的仇士良,一个劲儿给王公长使眼色,可惜这位爷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居然没抬一下头,自然不可能看到仇士良的眼色。

“回陛下,臣有一事,或许陛下会感兴趣。”

看着蹦出来的人,仇士良恨得牙根直痒痒,心道鱼弘志啊鱼弘志,为了对付我,你居然不惜两败俱伤,好好,杂家就看看,你是怎么伤到杂家的!

“哦!上柱国公有何事?”

武宗也真是配合,马上做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鱼弘志也不客气,马上说道:“回陛下,事情是这样……”

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和唐武宗说了一遍。可以说是细致入微,一点细节都没落下,甚至连他这个反派角色也没有丝毫隐藏。

武宗也是才思敏捷之人,哪里会不懂鱼弘志这番话的重要?哪里会不懂鱼恩那番话的神髓?

这是鱼弘志给他递的投名状,告诉武宗以后这个皇帝可以当的名正言顺一点,后面有我鱼弘志和整个南厢为你撑腰。

做了这么多天皇帝,唐武宗还是第一次找到当皇帝手握四海大权的感觉。

“哦!护国公,李爱卿,牛老卿家也在?几位爱卿快说说,上柱国公此言当真?”

皇上不戳破,你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可皇上一旦戳破,你就得积极踊跃,不然岂不是惹皇上生气?

或许因为心情的原因,仇士良的回话最短,而且语调也有些阴冷:“回陛下,句句属实。”

“回陛下,有个细节上柱国公没说,义昌驸马有几道菜做的确实好吃,让人回味无穷。”

唐武宗貌似也是个吃货皇帝,说到好吃马上来了兴致,急忙问:“果真好吃?”

“当然好吃,陛下将驸马召唤来一试便知。”

正要下令喧鱼恩觐见,却被仇士良抢了先。

“陛下,先贤有名言,君子远庖厨,驸马贵为千金之体,怎能下厨?昨日我等也是不知驸马要下厨,不然说什么也要拦着。”

昨天他们不知道鱼恩要下厨么?当然不是,不然请段成式干嘛?这么说只是仇士良阻止鱼恩见唐武宗的说辞。

一旦有共同利益,鱼弘志还是很愿意跟仇士良站在一起,就鱼恩觐见这个问题上,两人又变成队友。

“护国公所言不错。若是陛下真心想吃,老奴可以派人去学学,到时候陛下再尝尝鲜。”

“不用到时候,老奴已经派人去学了。相信今晚陛下就可以吃到。”

一时之间唐武宗似乎变成真正的皇帝,下面太监为讨他欢心,用尽了本事。

吃不过是小道,唐武宗现在最关心的事情是另一件,对着李德裕问道:“李爱卿有何高见?”

自始至终李德裕始终没说一句话,这才是唐武宗最关心的地方。文宗在位时,李德裕与唐武宗就经常见面,两人也算得上是好友。对于李德裕的本事,唐武宗很是赏识。现在这么问李德裕,问的当然不是吃,而是鱼恩抛出那个观点,有吃便是天子恩德。

“嗯哼!”

似乎今天嗓子不舒服,这已经是仇士良第二次咳嗽。第一次咳嗽是提醒王公长,第二次咳嗽自然是在提醒李德裕,叫他不要乱说。

李德裕也是老狐狸,片刻之间他便想了个两边都不得罪的办法。只见他迈出一步,然后抬手说道:“敢问陛下,何为盛世?”

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问的唐武宗有些懵。但出于对李德裕的信任,他还是如实回答:“国富民足便是盛世。”

“臣斗胆再问,我大唐现在可算盛世?”

“连年灾荒,几经战乱,如今的大唐早已不是太宗,高宗之时,也非玄宗之时。国库早已见底,百姓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得出,唐武宗不是个自欺欺人的皇帝,敢于承认自己的不足。

“臣有一富国足民之法,本来尚在思虑中,既然陛下问起,臣就斗胆先说说。”

作为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帝王,最感兴趣的事情便是富国强民。闻听此言唐武宗下意识的身体向前倾,急忙问:“李爱卿快说,无论是否可行,朕都褒奖。”

李德裕也不客气,直接高声谢恩:“臣谢主隆恩!”

作为老朋友,两人一唱一和都是戏。让仇士良恨的牙根直痒痒,偏偏又挑不出毛病。为了打断两人的配合,更为了告诫别人,朝堂上谁说的算,他恨声说道:“陛下,已经是午时了,按照惯例该退朝午餐了。”

惯例,又是惯例。唐武宗登大宝以来最讨厌的两个字就是惯例。每次仇士良都用惯例打压自己,让他感觉管理比他这个皇帝还大。偏偏他又不得不服从惯例,因为打破惯例更麻烦。

唐武宗不是没试过打破惯例,例如官员任免上,他就试过破格提拔一些自己人。可是到最后他才发现,自己提拔的人,都被惯例挤了出去,反倒让仇士良的人破格挤入不少。

今天他可以打破这个惯例,明天仇士良也可以打破那个惯例,后天就是鱼弘志再打破一个惯例,怎么看吃亏的都是皇帝。

惯例让唐武宗又爱又恨。爱的是,有惯例保护,他才能安慰坐在皇位上。恨的是,因为惯例限制,让他寸步难行。

好在今天唐武宗并不孤单,鱼弘志似乎下定决心与仇士良决裂,再一次开口帮了他一把。

“护国公此言不妥。以往早朝散的早,并不是因为惯例,而是早朝上没那么多事。遥想太宗在位时,琐事繁多,早朝变成秉烛夜谈也是常有的事。”

晚唐时期虽然宦官专权,但还没到汉末曹操,晋末刘裕那种毫无顾忌的地步。太监们虽然控制神策军,但知道他们的权利来自皇帝。也挟天子以令诸侯,却少不了天子。更何况,曹操把持朝政,有满朝文武支持,刘裕建宋,百官归心,百姓尊奉。而太监们有啥?照比上面那两位,他们啥也没有。虽然能安插点心腹,但是有宰相在,他们安插不了太多,唯一能控制的就是皇帝托付的神策军。没了皇帝的支持,恐怕他们连神策军都控制不稳。

所以太监们只能通过控制皇帝来把持朝政,而控制的方式就是惯例,用各种各样的惯例把皇帝约束在他们希望的位置。而且有惯例在先,上至宰相,下至百官也说不出什么,不会造成太大的冲突。

可是今天不同,仇士良说是惯例,鱼弘志说不是,而且搬出唐太宗做例子。在唐太宗的后人面前,谁敢反驳太宗?鱼弘志自然又压仇士良一头,气的仇士良在那一个劲儿的发抖。

既然早朝继续,那就得有人发言,身为大唐宰相,中书令,李德裕这时候需要做个表率:“陛下可知道昨日义昌驸马用何器物做菜?”

这可把唐武宗难住了,君子远庖厨,帝王更不可能出现在厨房,想了半天,还是超脱不掉既有认知。

“无非就是鼎,釜,锅之流。”

回答的不错,只是有一点,唐武宗说的锅是砂锅,而不是铁锅。

“陛下所言不错,只是有一样,驸马所用之锅并非砂锅,而是铁锅。”

皱眉问:“铁也能做锅么?”

在古人看来,铁属于硬金属,融点高,对模具的要求也高,用铁做锅确实有些困难。

“微臣开始也不知铁能做锅,但驸马手里确实有一口铁锅。”

“这和国富民足有何关系?”

话题又回到唐武宗最关心的事情上,站在唐武宗的角度上看,实在想不出铁锅和国富民足有啥关联。

身为宰相,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上查天听,下体民情。在这一点上李德裕做的非常好,他知道百姓的难处在哪里,国家的难处在那里。

“陛下可知我大唐子民,多用砂锅做熟食。鼎釜之器造价高昂,远飞寻常百姓所能接受。但砂锅易损,每年年余十之一二皆花在砂锅上。若是能降低在锅上的消耗,百姓每年能省下的消耗可不是一点半点。只是推行铁锅还有两大难处,一是铁锅制造是否繁琐,而是百姓能否接受。”

这里说的熟食不是和现代熟食的概念有所不同,包含的比现代熟食观念多得多,李德裕说的熟食是任何做熟的食物。

唐武宗自然没李德裕体恤民情,但是他相信李德裕,知道这位宰相说的应该不错。顺着李德裕的思路,他懂了铁锅的重要性。不只如此,这位才思敏捷的皇帝陛下,马上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若真如李爱卿所说,马上传旨向天下百姓推广铁锅。”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九章 借势

著名太监马元贽现在的地位并不高,只是掌管尚食局,并没有什么实权。不过人的发迹并非偶然,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更是留给那些能把握住机会的人。

唐武宗刚回完李德裕的话,马元贽便匆忙闯进来,附在武宗耳边小声说:“陛下,已经午时了,诸位大人操劳一上午,是不是准备些吃食?”

朝堂上吃饭也不是没有先例,只是马元贽这句话实际意义大于吃饭,因为这句话表明一种态度,表明马元贽支持武宗继续开朝会,支持鱼弘志的观点,过午不朝并非惯例。也标志着太监中的两极分化,一派支持武宗,一派支持仇士良。

转头对马元贽说了句:“知道了,准备少许留宰相在宫里吃便好。”

说完话,又听到一声咳嗽。咳嗽的人还是马元贽,他似乎在提醒某个人今天干了不该干的事情。

第三声咳嗽就算唐武宗也不能置之不理,马上宣布退朝,留中书令用膳。

……

经过甘露寺之变,大唐国立衰微,好在唐武宗也不是个讲究享受的君主,吃饭也不会要求上百道菜。

武宗坐定,李德裕入席,太监回避,剩下的便是这对老朋友的独处空间。

见左右都退下,李德裕急忙轻声说:“陛下不感觉今天很奇怪?”

“有何奇怪?”

眉毛已经快拧成一股绳,皱眉问:“先是鱼弘志,又是马元贽,陛下就不怕这是太监们设的圈套?”

“文饶是怕仇士良做赵高,鱼弘志做鹿?”

见到李德裕点头,唐武宗笑呵呵的说:“文饶放心,就算仇士良有心做赵高,寡人也不是胡亥,指鹿为马的事情寡人岂会看不透?”

见对方还是担忧的表情,只好接着补充:“马元贽不用担心,那个人功名心很重,朕已经答应过他,以后会让他执掌神策军左厢。鱼弘志倒是让朕有些意外,但并不突然。文饶可知道,鱼弘志和仇士良一直是明争暗斗,今天帮朕说话,应该是为了打压仇士良。”

文饶是李德裕的字,私下里唐武宗喜欢称他的字,显得两人更亲切。

眉头渐渐舒展,李德裕终于有心情谈正事。

“陛下是想以陛下的名义推广铁锅?”

先是点点头,接着用带着歉意的语气说:“只是这样一来对鱼恩有点不公平。因为鱼恩的原因,朕的诸多姊妹当中,只有义昌过的最苦。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让义昌对他刮目相看,朕却夺人之美,心中终究是有些愧疚。”

“只是陛下不得不这么做。现如今宦官干政,神策军只认宦官,不认陛下,陛下的位置岌岌可危。若是能让天下百姓得到陛下的恩惠,则百姓必然支持陛下。到时候那些残废就是想动陛下也不容易,说不定连神策军都指挥不了。”

两人不愧是朋友,思路都是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唐武宗心有愧疚,而李德裕说话的时候一脸正气秉然,丝毫不觉得亏欠鱼恩。

“好处显而易见,只是朕始终觉得对鱼恩不公平。”

唐武宗显然是过不去自己的良心,想让李德裕说服自己心安。

略微思量一会儿,李德裕已经组织好劝说的语言。

“陛下大可不必这样想。首先当年甘露寺郑注牵累先皇,致使皇权外流严重。又是先皇不计前嫌保住鱼恩性命,父子俩本来就欠着皇家的恩情。其次,昨天本官已经与鱼恩谈过,看鱼恩的意思,同意推广铁锅不假,他却不希望挂自己名头,昨天还要把这份大人情送给我。这份人情李德裕经受不住,除了陛下谁还能担当?而且陛下也不是全占鱼恩功劳,只是借鱼恩的势而已。只要圣旨上写明,鱼恩奉旨锻造,谁又能说陛下贪墨鱼恩功德?”

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随随便便就想到个剽窃的办法,而且还光明正大。

“如此说来,鱼恩也真是深明大义,朕绝不能亏待他。”

毕竟拿人手短,心中始终有愧疚,赏赐能让他多些心理安慰,良心上好受些。

“陛下若真想赏赐鱼恩,有件事臣便不得不说。”

听李德裕这么说,唐武宗马上问:“何事?”

李德裕当下把昨天鱼恩两次吐血,太医说鱼恩血气不足,应多吃些大补之物,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先是叹了一句:“这些年也苦了他了。”随后转身对着门外吩咐道:“王公长拟旨:义昌驸马鱼恩,不骄不躁,诚恳本分,赐绢五十匹,钱三十万。”

……

皇帝早朝开的热闹,鱼恩的小院儿也不清闲,一大早柳绿就呼和着陪义昌公主上门。

“里面还有没有喘气儿的?公主殿下驾到,也不见人来接?”

刁钻的女声本是无心之言,可是听在郑粹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因为鱼恩现在正上气不接下气,进气多出气少,喘气都变成奢侈。

也不知为何,自从昨天回来后,鱼恩屡次吐血,然后呼吸逐渐困难。郑粹使劲浑身解数,武家兄弟找来三个大夫都是素手无策。

少爷危在旦夕,外面有人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就算郑粹脾气再好,也有爆发的时候。

只见郑粹怒气冲冲踢开房门,对着柳绿怒斥:“吵甚么吵,耽误少爷修养,你担待得起么?”

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绿柳哪里受过这种气?当即怒斥:“郑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公主无理!”

真论起来,郑粹是鱼恩的管家,绿柳只是公主一个丫鬟,郑粹的地位比绿柳高。见对方如此怒气冲冲,绿柳心里有些没底,只能借公主这张虎皮吓唬郑粹。

明知道绿柳的算计,义昌公主还是得帮着她说话。毕竟郑粹是鱼恩的人,绿柳是自己人。

“郑粹你好大胆,在本宫面前居然敢如此无理。昨天跟着你主子去中书省折腾一圈,今天就忘了自己是谁了?来人,给本宫掌嘴!”

傲娇的女生很动听,说的话却很难听。听的屋里武家兄弟一阵胆寒,还是武丁有些小聪明,一边急急往出跑,一边大喊:“老头,你家少爷不行了!快去叫大夫!”

义昌公主主仆闻言大喜,绿柳急忙问:“驸马爷如何了?”

言语上的关切做不了假,梨花带雨的样子我见犹怜。只可惜言语中的喜意丝毫掩饰不住,义昌公主眼神中那种欢喜更是被郑粹尽数看在眼中。

武丁是为了救郑粹才这么说,但是郑粹不知道,只当少爷真的快不行了,一颗心悬起来,瞬间乱了方寸。少爷是他活着的意义,少爷都快死了,哪里还容得别人在这里幸灾乐祸?

瞬间怒发冲冠,大喝:“还不快清大夫!少爷殁后再高兴不迟!”

毫不掩饰的训斥义昌公主哪里受得了?而且她现在还需要找借口拖延寻找大夫的时间,听郑粹这话瞬间爆发:“大胆家奴,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冲撞本宫。来人,给本宫治罪!”

眼看着形势一触即发,两个转折把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拉回其乐融融。

先是有人通报,护国公府有人带着礼物来拜访驸马爷。紧接着又有人通报,上柱国公府也有人带着礼物来拜访。

仇士良派来的人,自然就是来学厨艺的小太监。毕竟有求于人,送点礼物倒是本份。

至于鱼弘志派来的人,那是他昨天回味过来,派人去中书省请鱼恩,正好听说鱼恩吐血的事情。这才今天准备补品登门,好求厨艺。

一连来两个重量级客人,打的义昌公主有些懵,郑粹也懵了。

好在武丁及时拉一下郑粹衣角,给他一个稳重的眼神。郑粹瞬间明白怎么回事,悬着的心也放下,终于找回乱了的方寸。

唐武宗会借势,郑粹更会借势。若不是他是借势的高手,主仆二人还挺不过这么多年。

想明白事情原委后,郑粹也不等义昌公主回话,直接对传话门丁道:“告诉他们,就说少爷身体有恙,今天一概不见客!”

他不是真不想让少爷见客,只是形势所逼才这么说。一来是鱼恩真的昏迷不醒,而来则是这么说能借两个国公府烘托少爷的身价。借国公府,造鱼恩的势。

平时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义昌公主府终于来了人拜访,还是两个重量级国公府的拜访,义昌公主哪能让郑粹这么轻易推脱?也不理会郑粹,自顾自的吩咐门丁:“把人带过来,就说驸马爷在这里等他们。”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章 来自国公府的礼遇

仇士良只派来一个小太监,提着一袋礼品。鱼弘志则隆重的多,派来个管家,带着四个人,谁都没空手。

见到这个景象最震惊的人要数义昌公主。在她的理解,昨天鱼恩去中书省应该是惹事去的,怎么事儿没惹到,反来了两个送礼的?疑问归疑问,宰相家奴三品官,两个当朝权势的人她自然得小心应付。

“不知两位驾临寒舍,公爷可有何吩咐?”

声音中不再是趾高气昂,而是尽量压的平和,傲娇收敛不少,更添几分和蔼。

和蔼只是义昌公主自己的事情,能给国公出门办事,自然是国公倚重的人,什么样的权贵没见过?一个过气的公主,他们也没必要太过恭敬,弱了国公府的面子。

“杂家来贵府,是因为公爷与驸马有约定,今天特意登门拜访。”

声音除因为太监的原因有些尖细外,不卑不亢,看不出喜乐,也看不出恭敬。

“只是不知护国公与驸马约定何事?”

仇士良忽然派人来,让义昌公主有些懵,一时之间不知道他与鱼恩到底是和解了,还是别的什么关系。说话的音调自然也不敢带太多的情绪,只能小心应对。

哪知道她是热脸贴冷屁股,人家根本不买她这个公主的账。小太监不耐烦的斥道:“公主殿下管的似乎有些宽,公爷和驸马的事情,殿下过问不了。”

声音很客气,但是话听起来扎耳朵。义昌公主有些城府,还能受得了,可是绿柳哪里受得了?跟了公主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见公主飞扬跋扈,哪里见公主受过这种气?急忙怒斥:“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样与公主说话!”

小太监明显比绿柳有涵养,听绿柳这么说也不动怒,只是淡淡的问了句:“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杂家说话?连护国公的事情也敢过问,活的不耐烦了?”

有些人只会恃强凌弱,真的遇到强人,便龟缩不前,绿柳正是这种人。被小太监两句话问的哑口无言,只能看着义昌公主,等待主人给自己解围。

可惜绿柳希翼的眼神注定要落空,她的主子不傻也不蠢,还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急忙好言相劝:“公公别动怒,绿柳年纪小不懂事。”

这边安抚完,紧接着转身训斥绿柳:“滚回去学学礼数,学好了再来!”

委屈瞬间爬满娇俏的脸,只是从小的奴化教育让她这时候不得不听话。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公主在后面吩咐:“把香儿叫来。”

迈动的步伐忽然一顿,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香儿和绿柳都是公主的贴身丫鬟,两人平日里的竞争不少。因为与李玉的关系,他平时没少说绿柳的好话,公主自然更亲近绿柳一点,什么事都交给绿柳去办。

香儿却是个安慰的性子,逆来顺受,也不喜欢争。正是因为这个讨人喜欢的脾气,公主虽然倚重绿柳,也没冷落香儿,这一点总让绿柳嫉妒。

平时两人分工明确,香儿只负责梳洗,绿柳负责跑腿,陪着公主逛街,办事,等等一切荣光的事情。

今天刚被训斥完,就让香儿顶替自己的位置,绿柳怎能好受?心里自然百般不是滋味。一边走一边找怨气的突破口,想来想去还是怪到鱼恩头上。若不是驸马没事找事去南衙,怎会让香儿有接替自己的机会?

绿柳刚走,义昌公主就迫不及待的说:“公公切勿动怒,驸马就在里面,本宫这就把驸马请出来。”

她是好心,可惜别人不领情。小太监虽然有些高傲,但也有所顾忌,真要惹怒了师傅,教他的时候留一手反倒得不偿失。马上回道:“不敢劳烦驸马爷大驾,杂家自当去拜会驸马爷。”

说完话也不理会被雷的外焦里嫩的义昌公主,径直走向房间。

“嗯哼!”

似有意似无意的咳嗽声将义昌公主走的神拽回来,到现在她才想起光顾着护国公的人,却忘了还有上柱国公的人在旁边。

急忙赔笑说道:“老丈莫怪义昌无礼,只是下人不懂事耽搁了。”

正在赶路的绿柳忽然打了个喷嚏,差点摔倒。

老管家也是个有城府的人,不然也当不上管家。他知道有些事情总有差别,但被冷落的滋味肯定不好受,难免会抱怨几句:“公主殿下终于想起来了。老奴还以为殿下把老奴忘了。”

话是这个话,但说起来有些酸,听在义昌公主耳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可她也只能赔罪,毕竟鱼弘志虽然不比仇士良,但她也惹不起。

“老丈说的哪里话,只是下人不懂事把时间耽搁了。不知老丈找驸马有何事?”

看着这几个人大包小裹的礼物,义昌公主断定事情不小。再加上仇士良与鱼弘志同时派人来,她实在想不出鱼恩有什么值得俩人这样的地方。想不通,自然要在别人身上找答案。

只可惜没人会给他答案,小太监不会,老管家更不会。

“和那位公公一样,不知公主可否放老奴进去?”

话已经说道这里,义昌公主哪里还敢再拦着?两人为了同样的目的来,已经放进去一个,不是把这个得罪了么?还好久在皇家,她心思也不慢,急忙一指郑粹说道:“老丈别着急,这位是鱼恩家老,看着鱼恩长大的家奴,有他引荐,保证老丈能把事办成。”

话刚说完,马上又一转身,对着郑粹吩咐:“还愣着干什么?快领老丈进去,耽误公爷的正事,你担待得起么?”

虽然是吩咐与训斥的语气,但是郑粹感觉这是接触义昌公主以来她说的最客气的话。心道:还是少爷有本事,这才几天就让天地变了个样。只是不知少爷到底耍的什么手段,居然让两个仇人这般礼遇。

老管家可比义昌公主随和的多,对着郑粹先施礼,随后才说道:“老哥哥可否代为引荐?”

心里也是担心少爷,急忙示意老管家跟着他进去。

义昌公主何时受过这种气?等两人进屋后,再也压抑不住爆发出来。对着赶来的香儿吩咐几句,然后怒气冲冲的离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一章 小院也喧嚣

鱼恩的状态让访客们吃惊不小,小太监皱眉问:“驸马爷何时变成这样?”

老管事也有同样的疑问。来时只是听鱼弘志吩咐,鱼恩身子骨虚,多带些补品,未曾想到已经严重到这般地步。

郑粹也是无奈,只能把昨天鱼恩回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一遍:“昨日少爷回来后,先是吐血不止,一连请了几个大夫都是庸医,皆是素手无策,老奴只好通禀公主殿下,怎奈连殿下的面都见不到。等老奴回来,少爷便是这番模样。”

郑粹是越说越来气,越说越委屈,说道最后险些声泪俱下。

身为国公信任的人,鱼恩与俩国公的恩恩怨怨俩人当然知道,也知道鱼恩在公主府的地位。只是两人没想到,义昌公主居然这般不知轻重,这般绝情。人已经变成这样,连个太医都不请。

老管事当即表态:“老哥哥莫着急,为弟这就派人去请太医。这般不知轻重的公主,说什么也要在公爷面前帮驸马讨个公道。”

郑家也曾是权势人家,该有的礼数郑粹都会,急忙称谢:“多谢贤弟,少爷和为兄定不忘贤弟大恩大德。”

看着两人这么快便以兄弟想成,小太监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将手里礼物往武甲手里一递,吩咐道:“里面有颗老山参,拿去煮了。临行前公爷特意吩咐过,驸马爷身体虚弱,让我带棵人参。”

话是简单的话,可里面的意思却不简单。这是明白告诉郑粹,护国公心里记挂着你家少爷,恩情不小吧!

老狐狸会听不出话外之音?急忙谢道:“老奴代少爷谢公爷恩德!”

同样是带着礼物来的人,而且带的更多,老管事会服气一颗人参?只见他随手拿来一个包裹交到武丁手里,看似随意的说道:“人参性烈,药性太过霸道,看驸马爷这样未必消受得了。这里有雪莲三颗,灵芝一株,虫草十枚,药性要温和许多。同人参一起炖煮,也可缓解人参烈性。”

小太监也不甘示弱,又拿出一匣东西交给武甲,叨咕着:“这燕窝,最是温和易补,正适合驸马爷。”

眼看着老管事又要往出拿东西,两人就要变成炫富大战,郑粹即使出声制止:“二位公爷恩情老奴斗胆替少爷受领。两位放心,只要二位公爷不嫌弃,任何事情能吩咐到少爷头上,老奴都替少爷应允。”

两人今天来的目的相同,都想达到目的,但又不想让对方达到目的,听郑粹这么多都有些不满意,但又不好发作,只能一个劲儿的冲对方怒目。

武家兄弟有些懵,昨天还是生命岌岌可危的患难兄弟,今天怎么就变成炙手可热的香饽饽?拿着到手的名贵补品,两人有些犯难。一是二人不知道怎么煮,二是二人不知道该不该煮。

郑粹却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少爷岌岌可危,万分之一的希望他都不会放过。急忙问两人:“怎么还不去?”

两人也是口苦难言,正想硬着头皮实话实说之际,门口温柔的女声及时给两人解围:“给我吧,我去煮。”

香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而且一眼就看出他俩没煮过。

武甲反应慢是慢,但有时候他也能找到不错的借口远离是非之地,随口说一句:“我们去帮忙。”就拉着弟弟跟着香儿往院子里走。

……

一边煮着药,香儿一边问:“驸马爷病得严重不?”

言语中的关切丝毫掩饰不住。

“进气多出气少,要不是几个大夫都说驸马爷只是脉象太虚弱,并无大碍,我险些以为驸马爷要……”

看着梨花带雨的脸颊,后面的话武丁实在是说不出来。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一声怪罪让武丁措手不及。心说,凭啥要告诉你?你和驸马啥关系?要告诉也该告诉公主。只是脸上闪烁的星光让武丁把话噎了回去,只能胡乱找个借口:“我们进不去后堂。”

两人说话的功夫,药水已经烧开,香儿急忙倒出药汁,端着往卧室走。

……

药熬好了,大夫也到了。

用上柱国公名头请的御医也不是普通人,只是搭一下脉,马上明白怎么回事,出言安慰道:“诸位放心,驸马爷只是身子太虚,并没什么大病。老夫开个进补的方子,保证几天后还诸位一个活蹦乱跳的驸马爷。只是有一样需注意,驸马爷以后该多多进补,再出现这种情况则危矣!”

说完话御医起身开始写药方。等药方写好,交到郑粹手里,先是跟老管事辞行,再跟小太监寒暄两句,最后才跟郑粹告辞。

按理说御医来了,怎么也不能让人家空手而归。只是主仆二人穷的叮当响,哪里还有什么看上眼的东西感谢人家?正当郑粹左右为难之际,懂事的香儿急忙从头上拔下来个簪子,悄悄递到郑粹手里。

送个感激的眼神,然后急忙追上御医,连声称谢:“劳烦医官大人,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御医是老管事请来不假,可也不愿意白帮忙,能收个谢礼自然高兴。

刚送走御医,就听见里面香儿欢喜的声音:“驸马爷醒了”

郑粹顿时大喜,因为喝过药的鱼恩已经悠悠转醒。郑粹急忙上前帮鱼恩身下垫上些东西,好方便他躺着说话。

看着屋里一堆人,鱼恩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出言相问:“诸位是……”

“杂家是护国公派来的人,公爷说他和驸马爷有约定,通报后驸马爷便知晓。”

虽然已经醒了,但身子还是很虚弱,说话都费劲,鱼恩只能点头表示知道。

老管家也不客气,直接自报家门。

“老奴是上柱国公府管事,老爷感觉昨天做的有些不妥,今日特让老奴来赔罪。”

老管事话说的很重,对于两人相差悬殊的身份来说,这种重话便是恩。都是聪明人,心里也都有数,怎会让老管事空手而归?

“公爷客气,昨日公爷所做并未有何不当之处。烦请老丈回禀公爷,等鱼恩身体好转一些,必定登门拜访,谢公爷再造之恩。”

送给对方一个承诺,谁也不知道这个承诺的价值。也许一文不值,也许价值千金。老管家却不在乎,有个承诺在,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他还真不信有人敢戏耍上柱国公鱼弘志。

等老管事走后,鱼恩才对小太监说道:“公公来此是学厨艺的吧。”

先是点点头,接着略有为难的说:“不只如此,公爷让我顺道带个铁锅回去。不怕驸马爷笑话,昨天公公马上派人打造铁锅,匠人们一夜未眠,可惜效果……”

不用问鱼恩也知道这些人造铁锅失败了,这里面还真有些小窍门。

“铁锅公爷现在就可以带走,只是这厨艺……”

小太监也知道鱼恩大病初愈,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反正铁锅拿到手其它晚两天也不迟。

喧闹的小院转眼间就剩下五个人,除是个把这里当家的人外,就剩下香儿一个外人。

刚想上前出说两句话,忽然看到武丁的脸,似乎想到什么,香儿红着脸跑开了,留下四张懵逼的脸。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二章 圣旨到

今天最生气的人是义昌公主,因为在她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两位国公派人拜会鱼恩。往日里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废物,忽然间变成香饽饽,她怎能不生气?真照着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岂不是离自己的小情郎越来越远?

坐卧不宁的义昌公主只好跟绿柳抱怨:“绿柳,你说两位公爷到底看上那废物什么东西?来的人怎么对他那般尊敬?对他尊敬也就算了,偏偏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这是做个谁看?分明是在给本宫下马威。”

绿柳也是一脸懵逼,公主都不知道的事情她又怎么知道?不过她虽然不知道,但是她却认为自己那个无所不能的情郎一定知道。

“公主别着急,李公子是相爷侄儿,又是长安城有名的才子,没什么事儿能躲过他的法眼。一会儿奴婢去把公子请来,公子定会为公主解惑。”

给义昌公主的震撼是一波接着一波,小院的喧嚣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送走两位国公的人,又迎来一位分量更重的人。

“圣旨到!义昌公主,驸马鱼恩接旨!”

圣旨来的有些突兀,包括鱼恩在内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它就来了。

可无论你想不想要,想不想接,圣旨就是圣旨,你必须得接。

正在房里生闷气的义昌公主闻听圣旨到,马上飞也似的拉着绿柳,香儿等一众下人去接旨。可鱼恩却做不到,大病初愈他现在说话都费劲,怎么还能去正堂接旨?

眼看着所有人都到场,唯独鱼恩没来,义昌公主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平时亏心事做多了,她还真怕鱼恩关键时刻给她穿小鞋。想来想去,只好派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绿柳,你去看看那废物怎么还没来。皇兄难得给本宫一个圣旨,可别让这废物把好事给搅合了。”

她们不明所以,但有人知道怎么回事儿。只见香儿急忙低声耳语:“殿下,驸马刚醒,身子虚的很,恐怕还落不了地。”

香儿是好心,想帮鱼恩开脱。可惜当一个人看另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对,哪怕生病都不是时候。

“怎么这个时候生病?废物就是废物,连生病都不是时候。”

这边刚抱怨两句,那边已经开问了:“请问哪位是驸马爷?杂家马公儒,来给驸马爷宣旨。”

这种时候只能义昌公主硬着头皮回话:“公公莫怪,驸马身体欠佳,恐怕不能来接旨。”

义昌公主是多么希望能听到对方一句怪罪的话,最好撂下几句狠话,然后回去跟皇上告一状,最好把鱼恩的命顺道也收了。只可惜今天注定是鱼恩的幸运日,哪个访客都是礼遇有佳。

“咱家来的时候陛下特意吩咐过,驸马爷身体欠佳,怎会怪罪?倒是咱家鲁莽了,应该去寝室宣旨才是。”

说完话也不理会目瞪口呆的义昌公主,直接问她身边的香儿:“驸马爷在哪下榻?”

强忍住心中的笑意,香儿温婉的回了句:“公公跟我来。”

……

喧闹的声音让鱼恩睡意全无,一问才知道原来有圣旨到。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圣旨的重要,鱼恩哪里敢拖沓,直接让武家兄弟抬着卧榻去接旨。

一边要去宣旨,一边要去接旨,两拨人就这么在小院门口相遇。

鱼恩一愣,马公儒也是一愣。

愣了片刻,还是马公儒率先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扶着卧榻寒暄:“杂家马公儒给驸马爷请安。”

马公儒?就算鱼恩已经无比虚弱,听到马公儒的名字还是一个激灵。马公儒是谁?唐朝后期著名宦官,仇士良之后是马元贽,马元贽之后便是马公儒王公长等人的天下。

看着鱼恩走神,马公儒还以为他没听清,急忙又道:“驸马爷身体不适,等在卧榻便是,怎敢劳烦驸马爷贵体?”

这还真不是马公儒客气,来之前武宗听李德裕说鱼恩身体有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当着鱼恩的面宣旨,若是鱼恩行动不便,在卧榻也可以。第一次见唐武宗如此重视一个人,地位还不算高的太监哪能不小心伺候?而且他是穷苦人出身,知道锅对于百姓的重要,闻听铁锅之法,也是由衷感谢鱼恩此举对百姓的恩德。

被人折腾半天,本就虚弱的身体早已汗流浃背,闻听马公儒这番话,还是免不了要客气几句:“公公莫怪鱼恩来得迟便好,鱼恩怎敢称劳烦?”

马公儒也不客气,第二句话便开门见山:“杂家还有些事情,既然见到驸马爷,杂家就把这旨意宣了吧!”

对于虚弱的人来说,点头都是奢侈,更何况说话?第二个问题,能点头已经很奢侈了。

“制曰,义昌驸马鱼恩,寡言少语,善做少说,素有贤德之名。今有奏报,爱卿心系百姓,苦思铁锅以解百姓困苦,寡人闻之感动之至。特赐,绢五十匹,钱三十万,以慰贤良。另听闻爱卿身体有恙,寡人甚是牵挂,特赐补药五十方。”

圣旨读到这里还没有读完,下面一段话可以说是惊天反转,让有些人接受不了。

“另有奏报,义昌公主多有闲言,寡人罚闭门思过一旬。”

圣旨就是圣旨容不得任何人质疑,宣完旨的太监一般也不会多做停留,直接返回皇城。只是一般来说,他们走后少不得接旨人家一番鸡飞狗跳。

马公儒刚走,义昌公主的怒气瞬间爆发。接到这种圣旨,她哪能不跟鱼恩联系到一起?第一反应就是鱼恩在皇上面前告她的状,当下怒气冲冲质问:“你敢在皇兄面前告本宫状,谁借你的胆子!”

鱼恩比她更懵,他怎么知道圣旨上怎么会出现最后一句话。还好他心思快,几个转折便猜个大概。定是宰相李德裕和皇上说了铁锅的诸多好处,然后皇上降旨表彰。至于惩罚义昌公主,估计皇家公主那点事儿,都逃不过皇帝的眼睛吧!

猜到归猜到,总不能直接说,你那点破事,你皇兄早就知道吧!

就在鱼恩组织语言,想怎么解释这件事的时候,公主殿下一甩头,招呼着一众随从闭门思过去也!走出好远后,香儿还回头送给鱼恩一个俏皮的笑容,让虚弱的驸马爷险些从卧榻上跳起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三章 公主的算计

万岁爷的禁足令到达不久,可算发生一件让义昌公主高兴的事情,她的情郎来了。一番温存过后,娇里娇气的问:“公子你可知道昨天那废物去中书省的事情?”

就算再想睡觉,在公主殿下面前的激动也能抵消不少睡意,而且公主未睡之前,他先睡的后果让人不堪设想。

昨天的事情李玉还真知道,晚上李德裕把这件事当教材,教育儿子们来着。作为赖在李德裕家的便宜侄儿,李玉自然也落不下长辈一番唠叨。

先是将事情简单复述一遍,当然里面没少添枝加叶,顺便给鱼恩添点厚颜无耻,投机取巧的帽子。

“铁锅真那么重要?今天护国公,上柱国公,甚至皇兄都派人来传旨。”

昨晚李德裕夸铁锅夸半天,李玉一直以为那是叔叔用来激励后辈的教材,颇有夸大之嫌。今天听义昌公主这么一说,他终于意识到铁锅的重要,连仇士良,鱼弘志,甚至皇上都惊动了,怎是一个重要了得?

再把昨天李德裕那番话一思量,马上面带失望的说:“义昌,这次慎之要食言了。”

没由来的一句话让义昌公主有些发蒙,当即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唉!”

先是一声失望的叹息,接着将原因娓娓道来。

“按照叔叔的说法,这次恩坑鱼恩肯定要参加。他既已得到护国公与上柱国公,甚至陛下的赏识,谁还能与他争状元?本以为能考个状元,风风光光娶你过门,谁料……”

越说越是失望,脸色也越来越悲,到最后险些泣不成声。

恋爱中的女人都看不到男人伤心,心中的天忽然要倒塌,往往会给女人极大的震撼,唤起她们护短的天性。

“一个铁锅居然能换个状元?就算如此,公子也是榜眼。”

“虽只是一名之差,但榜眼的分量远比不了状元。若是我能考得状元,再与圣上求亲,就算圣上不同意,也会碍着我状元的身份,天下读书人的士子归心,必不会过于责难于我。若是我只是个榜眼,圣上还会在乎我么?到时候一个弄不好便是凶多吉少。”

有一种男人很不要脸,说谎都不会打草稿,偏偏女人很吃他们这一套。

听闻这番话,义昌公主非但不生气,反而出言安慰:“公子放心,义昌心里早就是公子的人,怎会在乎那些虚名?况且义昌早已看透,只要义昌身在皇家一天,我与公子便不能长相厮守,毕竟皇家的脸面比义昌的幸福重要。”

李大才子是一边哭着:“义昌,我苦啊!”一边心里乐的美滋滋。

婚事早已定妥,正不知该怎么和对方解释,没想到对方已经想开了,这真是天凉有人送棉被,天热有人送扇子,运气好的不能再好。

或许是怕小情郎还不够惊喜,义昌公主还想给他送上一份大礼。

“公子若是想拿状元,义昌帮不了公子。但若是公子想要铁锅,义昌倒是可以帮忙。惠及天下的名声,落在公子名头,总比落在那个废物名头要好。”

惊喜总是在最让人意外的时候发生,所以才叫惊喜。李玉现在就很意外,丝毫没想到那么大一张馅饼居然有机会砸在自己头上。

公主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要铁锅就只是铁锅么?一个铁锅就算是再稀有,他李玉要来何用?铁锅是什么?那是叔叔夸奖一晚上的东西,在李家兄弟面前绝对是正面的不能再正面的教材。若是能让叔叔知道是自己发明的铁锅,那以后在李家的地位绝对水涨船高,再加上崔家的助力,如叔叔一般掌管赵郡李氏也不是不可能。赵郡李氏,七宗五姓之一,堪比皇家的大家族,想想都让人激动。

“殿下这能帮我?”

声音有些颤抖,甚至称呼都变成尊称,表示着他现在激动的不能再激动,迫切的不能再迫切。

“那还不简单?想想那个废物这些年吃谁的,用谁的?没有本宫,他还能活到现在?只要本宫说铁锅本是本宫用物,被他偷去,公子说天下会有人不信么?至于是谁送的,还不是本宫一句话?到时候公子再找人造一口铁锅……”

话已不用多说,再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本就飞快跳动的心,跳的更快了,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家主的位置离自己这么近,往常遥不可及的位置终于有机会触摸到,怎是一个激动了得?当下一柱擎天,梅开二度。

……

话说两头,鱼恩被这么一折腾,人跟着精神不少,终于有时间想事情。回房后左思右想,始终想不明白。今天的事情太让他意外,实在想不出一口铁锅,几道吃食,为何让当朝最有权势的三个人如此重视。心中虽然也能猜出几分,但他还是感觉不妥。

本着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想不明白的事情就问家老指导精神,开口问:“家老,铁锅真有那么重要?几样新鲜吃食,至于被两位国公这般重视?”

“老奴给少爷讲个故事,好教少爷知道。”

或许是怕鱼恩累着,郑粹选择说故事这种浅显易懂的方式,让鱼恩减少开口的次数。得到鱼恩点头许可后,老人家打开话匣子,叨咕起来。

“老奴跟着老爷之前是个跑荒的流民,当流民之前家里也有几亩薄田。家里一共七口人,爹爹,娘亲,三个哥哥,老奴,还有个妹妹。穷苦人家,也没啥大追求,最大的事情就是吃饭。怎么吃的省,怎么吃的饱,怎么吃的好。娘亲是远近闻名的巧手,再粗糙的东西,经过娘亲加工都会变得可口,就算是饥荒那年吃的观音土也不例外。”

或许是伤感,或许是回忆的触动,让老人家有些泪眼朦胧,许久后,才发出一声叹息:“唉!”

久违的叹息声也把鱼恩从酸楚的想象中拉出来,继续听家老下面的故事。

“关中虽算不上富庶,可百姓也能自给自足。就算遇到饥荒,吃点存粮,挖点野菜,再掺点观音土,挺挺也就过去了。只是有一样挺不过去,无论吃什么,你得有锅呀!人不是野兽,不能吃生食,没锅一切都是白搭。想当年,我家本来能挺过那次饥荒,可惜砂锅一破再破。卖锅人听说闹饥荒,很少有人敢再往关中来贩卖。锅的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到最后甚至想买也买不到。破锅都变成宝,烧水都舍不得用。”

“也是遇到老爷后我才知道,越是饥荒瘟疫横行的年代,越是不能喝生水。老奴家七口人,初老奴外,六口人死在饥荒上。娘亲和妹妹体质差,因为喝生水染上疫病,没多久便去了。爹爹,三个哥哥是因为做不了熟食,吃生食七窍不通而死。也是天不亡老奴,剩下最后一口气被老爷从鬼门关拉回来,苟活到现在。事后老奴回老家看过,那年饥荒留下来的人家都是有釜之家。现在想想,若是当初家里舍得花大价钱买个釜鼎,哪怕是最小的,也能扛过那次饥荒。少爷,您说锅重不重要?”

苦日子里走出的家老熟知民间疾苦,故事讲的更是声情并茂,鱼恩也是第一次意识到,铁锅远比他想象的更重要。

许久之后,家老才从伤感的回忆中走出来,回答鱼恩的另一个问题。

“记得老爷说过,太监的权利来自皇帝,皇帝在他们心目中比任何人都重要。除去个别野心极大的太监,他们最在意的便是皇帝的喜怒,正是因为这样,古往今来无数皇帝宁可重用太监,也不愿意放权于皇亲。以老奴看来,仇士良和鱼弘志都是这样,他们是为讨圣上欢心。”

有些事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后,谁都能看明白。郑粹说的很细致,鱼恩也认为很有道理,自然没必要再花时间想这些。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现在的处境比以前强多了,见招拆招便是,有胡思乱想那个时间,还不如与周公打牌,恢复下虚弱的身体。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四章 巧偷妙夺

转眼间又过去三天,三天来鱼恩每天只是吃吃补品,睡睡觉,闷了有家老和武家兄弟陪他消遣解闷,什么也不用去想,日子过的别提多潇洒。

可有些人不同,三天来心里就像过山车,时而兴奋无比,时而心惊胆颤。总之在听取义昌公主的建议后,李玉就没过过一天心安理得的日子。

这是为何呢?原来那天回来之后,李玉便找到李德裕,喜笑颜开的掩护下,提心吊胆的说:“叔父昨晚把铁锅夸的那么神,慎之还当是什么好东西,今天特意去义昌公主府上看了一眼。哪知道那铁锅不过是慎之送出去的一件礼物,若是叔父喜欢慎之再给叔父做几个。”

说实话,李德裕自始至终对这个便宜侄儿的印象都不太好,怎奈二哥三番五次托他照顾,面子重要给点。听李玉这么说,心里多少也有些高兴,若是铁锅真是出自侄儿手笔,那他李家的皇恩就更重了。只是有些话不是说说就作数,牵扯太大总要有些证据不是?

“慎之说铁锅是你送出去的礼物,可有证据?”

声音中正平和看不出喜怒哀乐,可对于李玉来说却是一种鼓励,现在只要他能拿出证据,这份大功劳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当即毫不犹豫说出商量好那些说词:“去年义昌公主做寿,遍寻长安才子,小侄不才也在邀请之列。公主殿下做寿,咱也不好空手去,总得备些礼物,只是小侄不屑于那些寻常俗物。一来是太过俗气,二来也托不出小侄的才子气。左思右想之下,小侄找来铁匠,按照砂锅式样,打造两口铁锅,用来装些冰块。再在冰块里藏上葡萄美酒,顺便以美酒为题作首诗。”

李德裕越听越不对劲,眉毛也跟越皱越严重,李玉急忙补充:“那首诗小侄到现在还记得,葡萄美酒赠美人,神仙眷侣眷红尘。饮来一杯嫌太少,再来一杯情最真。”

也许是诗不错,也许是他内心身处还是希望侄子没说谎,那个锻造铁匠手艺不佳,把砂锅做成那模样,李相爷眉头渐渐舒展。

见到叔叔多云转晴,李玉长出一口气,再搬出两个有力证据:“叔父若是不信,可遣人去问,公主殿下可为小侄证明。”

见对方还是将信将疑的模样,急忙再补一刀:“还有司徒令,他也可以为小侄证明。当初打造礼物的时候,还是他陪小侄一起去的。叔叔可还记得司徒令?就是上次来相府,叔叔还夸他年少俊杰,将来大有可为那个。”

就这样叔叔相信了他的话,并且让他再找那个铁匠,再打造一口铁锅回来。只可惜三天过去,李玉遍寻长安城也找不到一个能打铁锅的铁匠。要么是根本打不出来,要么是打出来的铁锅不成样子,装水都漏,又怎能做菜?

眼看着都三天过去,叔叔一天比一天愁眉不展,做贼心虚的他心里哪会好受?想来想去,他只能采用最后一个办法,再把主意打到鱼恩身上,毕竟也只有他拿出来个铁锅。急忙往义昌公主府赶去,心想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叔叔面前交差,夺下这份大功。

有些事情拖不得,想到就要去做,越快越好。

当李玉出现在义昌公主面前,把事情和义昌公主一说,狗男女瞬间一拍即合,直接去要便是,何必在这里冥思苦想?

要归要,但也得讲究方法,总不能直接和鱼恩说,告诉我铁锅的锻造方法,以后铁锅归我发明。要真这么说,估计鱼恩就是不把他当傻子,也会直接被扫地出门。

思来想去,两人还真找到个不错的借口。

要问谁对铁锅的事情最上心,未必是李玉,也不是公主,而是小丫鬟绿柳。两人刚商量好,绿柳便接过差事,找鱼恩去也。

本来心情不错,生活终于有点富二代的安逸模样,可是看见绿柳那张脸,好心情瞬间消失,剩下的除了恶心之外,就是恶心。

熟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向刁蛮的小丫鬟,忽然和你喜笑颜开,谁心里都会犯合计。

“说吧,什么事。”

语气中正平和,看不出喜怒哀乐。

本正只要没被扫地出门,就有戏的不要脸精神,小丫鬟笑呵呵的说:“还真有事劳烦驸马爷。听说驸马爷用铁锅做菜香气四溢,绿柳就想求一口铁锅做些菜,给公主尝尝鲜。只是绿柳遍寻长安城,硬是没找到哪个铁匠能打造铁锅,这才厚颜无耻来求驸马爷。”

也是鱼恩把世界看得简单了,也是鱼恩没想到十多岁的小丫头能有这么重的心机,也没考虑太多,就把他锻造铁锅的铁匠铺告诉绿柳,让她自己去锻造。

一听地址,小丫鬟马上千恩万谢,迫不及待的离开,就连鱼恩后面那句:“要锤子砸的!”都没听清。

也是天道公允,正是后面这段话,才最终让鱼恩沉冤昭雪。

……

咱们话说两头,却说这几天李德裕也是因为铁锅忙的一团糟。要是没有李玉横插一杠子还好,他直接去问鱼恩便好。可是侄儿和他一说,也是出于私心,他反倒不好去问鱼恩。若是去问了,岂不是承认铁锅是鱼恩发明,侄儿想贪功?

自己找人锻造吧,皇家那些工匠做出来的东西有不合他心意。听说鱼恩把铁锅给了仇士良,他还厚颜无耻的带着工匠登门拜访过一次,无论怎么模仿,都造不出同样工艺的东西。

正在家里冥思苦想的功夫,李玉回来了,带回绿柳给他做的那口铁锅。

那个老铁匠,经过鱼恩指点,手艺比闭门造车的皇家工匠强不少。铁锅初一拿出来,虽然比不上鱼恩那口,但也让李德裕眼前一亮,至少比他们做的强。

而且绿柳心也细,把老铁匠如何锻造铁锅和李玉说了一遍,翻砂倒模的手艺就这么变成李玉的创造。

宰相大人瞬间大喜,就差直接找皇上说:“万岁,那铁锅有些误会,是我家侄儿发明的,险些错过良才。”

仅有的理智让李德裕没有轻举妄动,因为这口铁锅和鱼恩那口,在工艺上还是差不少。饶是这样,他也给李玉不少夸赞,让李玉以为事情已成,这个大功肯定是自己的了。

人的名,树的影,古往今来无论是高低还是贵贱,都注重名声两个字。像李玉这种以才子自居的人,自然把名声看得更重。

李德裕这边刚夸奖他几句,这位少爷已经迫不及待的大宴宾客,为宣传造势。

也是相府的名头够大,也是李玉交友够广,一夜之间李玉锻造铁锅,为百姓谋福祉的美名传遍长安城。

他这是准备把势造足,把事情坐实。可怜的鱼恩,事情发生四五天后还一无所知,在家做潇洒享受的美梦。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五章 认贼作父(一)

一转眼,鱼恩已经在家趴了七天。一匹皇上赏赐的绢早已变成衣服,让他告别又粗又硬的麻布衣服。身体也已基本痊愈,该办的事情也不能再拖着。

第一件事就是拜访上柱国公。因为上次仇士良的人还带走一口铁锅,鱼弘志的人却什么也没得到,好不容易消弭些的恩怨,怎么也不能让鱼弘志心有怨气。

拜访就得有拜访的礼节,按照规矩,头一天晚上郑粹递上门帖,得到对方应允后,第二天再登门。

长安城有东西二市,东市因为靠近三大内,皇亲国戚,达官显贵都住在靠近东市的坊市,身为上柱国公,鱼弘志也不例外。

看着喧闹的人群,琳琅满目的货物,四处飘香的小吃,如果不是有正事,鱼恩真想下去逛逛。

强忍着下轿的冲动,挨过最繁华的路段,上柱国公府就在眼前。

因为事先递过拜帖,老管家早就等在门口。远远看见郑粹跟在轿子旁,老管家急忙上前迎接:“参见驸马爷。”

掀开轿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气势恢宏的大门。粗略估计一下,仅是这个大门,占地就快赶上鱼恩的小院。

大门很大,修缮的也很讲究,左右各挂一句诗“难得忠一世,甘愿辅两朝。”按照鱼恩的理解,作用和后世对联差不多。大门正中可不是横批,而是上柱国公府五大鎏金大字。

跟着老管家走进大门,穿过庭院,正堂映入眼帘。

正堂左右两侧也有题诗,不同的是这次是四句诗,而不是两句。左边:身残志气存,鞠躬尽报君。右边:天地正气在,谁敢乱乾坤。中间一块牌匾,天地正气四个大字,行草飞扬,龙飞凤舞。

要不是熟知鱼弘志的身份,就凭这四句诗,任何人都会误以为这个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大忠臣,而不是干政的宦官。

将鱼恩引进正堂,说了句:“驸马爷稍等,老奴去请老爷。”

之后便留鱼恩一个人在正堂,等待主人家的到来。

正堂正中间是一幅山水画,画上一颗轻松苍劲有力,直耸云霄。松下清溪细流,杂草丛生,看似杂乱无章的草丛里几棵幽兰颇为显眼,好似君子特立独行,持身守正,从不随波逐流。左上方云与蓝天交汇的空白处提着一首白乐天的诗:若草则为兰,若木则为松,幽兰香风定,松寒不改容。

再转头看,右墙上挂着三幅画,松竹梅岁寒三友。松是苍劲有力的青松,竹是坚韧不拔的韧竹,梅是顶风迎雪的腊梅。可惜画上没有字,就是不知道是没有主人满意的诗词,还是因为没找到适合题词的人。

身后的墙上也挂着三幅画,分别是兰花,荷花还有菊花。屹立在戈壁上的一朵兰花,显得那么坚韧不拔。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就像是坚守己身的君子。几朵残菊像是在感叹秋风无情,更像是在向人们诉说,冬天来了谁也逃不过去。

就算鱼恩这种外行人,也能在七幅画中读出,苍,正,直,静,韧,坚,还有世事沧桑的感叹。一看这些画就是大家手笔,作画的人深得水墨画精髓,而且中华文化上的造诣也绝非泛泛之辈。

正看着出神,身后忽然有人问:“驸马爷也喜欢字画?”

回头一看,鱼弘志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急忙回道:“公爷这几幅画颇为精妙,鱼恩看入神了,还望恕罪。”

没纠结鱼恩的走神,也没和他寒暄,直接指着中间最大那幅山水画,笑呵呵的问“驸马爷可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很有文学深度的问题,考研的就是学识,眼力。只可惜鱼恩注定不可能答上这种问题,只能实话实说:“鱼恩不懂画,诗却知道,应该是白乐天的手笔。”

“哦?驸马爷认识白乐天?”

认识?鱼恩当然不认识,作为中国人,谁不知道白居易?三岁小童都能背两首他的诗。

“盛名之下,鱼恩就算不认识,也该略知一二。”

回答虽然模棱两可,却也滴水不漏。鱼恩不懂鱼弘志为何要和他说这些话,问这些问题。未知便是恐惧,所以只能小心应对。

从见面到现在,对方一改往日和蔼中透着阴厉的笑面虎形象,今天鱼弘志的目光中没有丝毫不满,狠辣,嫉恨等情绪。

“唉!”

先是叹口气,接着面带惋惜的说:“咱家与乐天也算是至交好友,只可惜岁月不饶人,老白也年老体衰,只留咱家在朝堂上斡旋。”

此言一出,最震惊的人就是鱼恩,因为啥?因为这番话告诉他,白居易还活着,心中崇拜无数年的大文豪还活着,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偶像,忽然有机会可以一睹风采,这怎会让人不激动?估计把见白居易的机会放在面前,许多国人都会趋之若鹜。

就算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鱼恩现在还是难以压抑心中激动,颤声问:“公爷可否代为引荐,鱼恩想拜会香山居士。”

鱼弘志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转身指着墙上的话,叹息道:“咱家收集王维这七幅画可费不少周章。只可惜少了些题诗,不知驸马爷可敢留下墨宝?”

两个聪明人只见对话,在外人看来总是不着边际,东一言,西一语,看似不搭的两句话,中间却省略很多闲言碎语。

鱼弘志是在告诉鱼恩,想见白居易可以,你要会写好诗才行。

梦寐以求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怎会放弃?心中默念一句,郑板桥啊郑板桥,对不起了。谁让你比白居易晚生一千年,只能辛苦你一下,再想首别的诗,这首诗老子先借来做拜帖。

老管家就是老管家,办事激灵,已经准备好笔墨,等候鱼恩的选择。鱼恩也不客气,直接提笔在那幅竹子上写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被后世颂扬无数遍的诗自然没问题,只是这字实在有些惨不忍睹。穿越这么多天也没练过几次毛笔字。字写的就像闹着玩儿一般。好在鱼弘志视力没问题,勉勉强强还能认出来。

随着诗写完,心痛的脸色也转危为安,笑呵呵的说:“好诗,驸马爷好文采。只可惜这首诗配这幅画,可惜了。”

心里刚有点膨胀,就迎来当头一击:“驸马爷这字,也让这幅画可惜了。”

送给对方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很快找到个不错的借口:“大病初愈,提笔无力,公爷海涵。”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六章 认贼作父(二)

一老一少就这么左下正堂闲聊起来,两人从白居易聊到诗,再诗聊到画,再从画聊到王维。

“驸马爷可知道王维?”

鱼恩当然知道王维,还会背不少他的诗。只是了解并不多,只知道王维是状元,田园诗人,山水水墨画的开山鼻祖。拿捏不准的时候,实话实说永远是最好的选择。

“略知一二,谈不上了解。”

“那驸马爷可知道,咱家为何喜欢王维的画?”

“更无从得知,还请公爷示下。”

站起身,看着身后那幅画,鱼弘志缓缓说道:“咱家和王维很像,一样的身不由己,一样的有苦难言。”

作为一个倾听者,最好的方式就是别出声,让对方把心中的话一点点倒出来。

“你可知道,咱家和你父亲是朋友?”

就算已经准备装石头,鱼恩还是被这句话吓一跳。不死不休的两个人,怎么会是朋友?

看着那双惊愕的目光,鱼弘志笑着说:“别吃惊,你父亲朋友遍天下,多咱家一个不多,少咱家一个不少。”

鱼恩很想拆穿老太监那张虚伪的脸,大声质问:既然是朋友,你为何不帮他?既然是朋友,你为何杀他全家?既然是朋友,你为何要杀我?难道斩草除根,就是做你朋友的代价?

虽然很想问,但是他没有。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何必拆穿?既然敌人想说些谎话缓解紧张的关系,那就随他去吧,心里记着就行。

虽然没说话,但是老狐狸很容易就在他的表情上看出难以置信,谎话连篇。他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的继续唠叨。

“咱家不只和你父亲是朋友,就连他那些死鬼朋友咱家也都认识,关系也都不错,因为原来我们是一种人,都在为大唐的未来努力。”

“我们立志消灭所有干政宦官,立志让大唐百姓过的更好。只可惜,人与人的志向不同,看法也不同。我们心中的世界相差太大,不得不形同陌路。”

笑容染上些苦涩的味道,听众的表情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虚伪的鄙夷。但却丝毫不影响和谐的气氛,说的人还在继续说,听的人还在继续听。

“你父亲异想天开,想建立一个没有皇帝的天下。”

鱼恩一惊,心中忽然想到某种可能。只是他的震惊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另一回事。

“很吃惊?更吃惊的还在后面。你父亲理想中的天下只有宰相,没有皇帝。天下人共举贤良为相,宰相掌握天下大权。每个官吏的任命不再有宰相说的算,而是如宰相般百姓共同推举。每个百姓一张票,无论是宰相还是小吏,百姓都有推举的权利。”

说完话笑呵呵的问:“很异想天开是不是?”

差点就跳起来说出共和两个字,但他控制住了。对于古人来说,共和很陌生,他父亲的想法确实异想天开,你也不可能告诉他们后世共和国比比皆是。现在能做的就是倾听,倾听老一辈人的故事与恩怨。

“咱家也觉得异想天开,可偏偏有人支持他,还不是一个两个。大唐最大的一股势力,义无反顾的支持他。”

震惊比比皆是,鱼恩没想到古人的思想居然这么先进,会有那么多人拥护共和。只是他想多了,鱼弘志下面的话撕开那张虚伪的外衣。

“最支持你父亲的人是以七宗五姓为首的大唐望族,你可知道这是为何?最为可笑的是,居然改姓郑。鱼姓有什么不好?咱家就姓鱼。你父亲为一点虚名,为获取荣阳郑氏的支持,居然抛弃祖宗姓氏,改性郑,你说可笑么?”

鱼恩原来一直奇怪,为何自己姓鱼,父亲却姓郑。问家老他一直推脱,只给些模棱两可的回答。今天才明白,这其中原来有如此难以启齿的故事。

身为现代人,很容易便想出其中的道理。为何?因为他们人多,在太原选节度使,必然是王家。博陵除了崔家还有谁?没有什么理想社会的崇高思想,只有利益。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若是真的变成共和制,最大的受益人便是以七宗五姓为首的望族。

没有回话,只是眼中震惊尽退,虚伪淡化,对着鱼弘志点点头。两人倒算是心有灵犀,只是一个眼神便述说许多信息,鱼弘志也欣慰的点点头。

“没有天子,何人制约天下贪官?只有皇帝才会为了江山永固,消除民怨,诛尽不良。百姓会制约贪官?他们不会,他们只会给贪官利益换取好处,让贪官更贪。大唐村落,多聚族而居。一旦采用你父亲说的方式,那些官将不是贤能,而是族亲。为了族人的利益,牺牲其他人利益的族亲。这堆别人又公平么?”

话说到这里,鱼恩对老太监的敌意消减许多,多了一股敬畏。他们争的不只是对错,还是后世一个仍没有定论的问题:集权制与选举制。

“这还不是最可笑的事情,最可笑的是你父亲还想大事让百姓做主。咱家问你,都江堰,万里长城,灵渠,大运河。这些惠及万事的工程,哪个不是广征徭役才建成?若是让百姓自己做主,谁会同意?百姓才不管什么千秋万世,他们只管现在活的好。”

鱼恩说的没错,选举制的弊端太明显,任何一个有远见的人都看得到。至于集权制,弊端也显而易见。集权制就像一棵树,皇帝便是树根,树根烂掉,整棵树都会死掉。

“只可惜你父亲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甚至蒙蔽文宗,妄图用文宗的名义夺取神策军。咱家岂会眼看他把大唐带入万劫不复?”

话说到这里鱼恩已经很明了,两人政见不同,到真说不上是谁对谁错。但有一点鱼恩始终接受不了,政见不同会罪及家人?会至于全家不留活口,就连他这个皇帝的余恩也要杀?

似乎猜到鱼恩的想法,下面的话,正中下怀。

“灭你鱼家满门的人不是咱家,是仇士良。宫变本就是灭九族的事情,你父亲成事也不会放过我等。”

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有些事实就是这么赤裸。都说成者为王败者贼,谁会关心贼的死活?

鱼弘志也算个坦荡的人,丝毫不掩饰对鱼恩的杀意。只见他眼中精光一闪,冷冽的说:“咱家确实想杀你,无时无刻不想杀你。自从你父亲事败,咱家就想除掉你这个祸害。你可知为何?”

现在回答斩草除根?幼稚,若真是为斩草除根,六年多的时间,还会留他到现在?既然不是斩草除根,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公爷是怕鱼恩受父亲影响,继续扛推举的大旗。”

鱼恩猜的没错,鱼弘志之所以对他想入仕的反应那么激烈,也是这个原因。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七章 认贼作父(三)

聪明人之间说话总是很节省时间,两人往往一开口就明白什么意思。鱼恩那几年纨绔的生活救了他一命,如果那是的他像现在这般精明,绝对活不到现在。

“咱家今天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劝你放下恩怨,只是想劝你一句,别做和你父亲一样的梦。大唐百姓养活一个皇家已经苦不堪言,养不起七宗五姓。”

话音刚落,对着鱼恩深深一躬身,居然行了个大礼。这一动作让鱼恩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般重视这件事,更没想到一直记恨的老太监居然也有忧国忧民的一面。

有句话说得好,装好人装一辈子便是好人。也许鱼弘志现在是在装好人,但是在鱼恩眼里他在装,便说明他良心未泯,未必就不是个好人。

急忙上前搀扶,同时说道:“公爷放心,鱼恩与公爷一般想法。”

这倒是实话,虽然是现代人,鱼恩却不反对独裁,反而一直认为独裁的不够彻底。鱼弘志有句话说的没错,只有皇帝才会为江山永固消除民怨,对那些官场蛀虫零容忍。

自古中华家天下,几番沉沦仍辉煌。帝制最让人诟病的地方,便是出过的昏君,无能之辈远胜明君。这是为何?因为为了消除皇子夺权,把皇位继承权限定在一个框框里,就是那个人,无论是不是有能力,非嫡长子不可。

鱼弘志这一鞠躬不仅是缓和两人之间的恩怨,更是对鱼恩的一种肯定。接触这几次,越发发现鱼恩不凡,先是假痴不癫躲过一劫。再明晃晃去谢恩,置之死地而后生。从李德裕看中的铁锅,再到今天那四句诗词。往日种种让鱼弘志断定,他将来必定不是普通人,成就或许还在他爹之上。

站起身,拉着鱼恩的手,用最柔和的语气说了句:“当年武侯祠聚义,咱们十八人义结金兰,按辈分,你还得叫咱家一声叔叔。”

做戏就要做足,对于老戏骨来说,演戏已经融入生活,很多时候都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都说人生如戏,多少人迫于无奈演过自己万般讨厌的角色?又有多少人形势所逼,将另一面无线放大?

虚伪的不是演技而是人,任何人都有虚伪的一面,就看你将这面隐藏的多深,伪装的多好。人虚伪的多了,总会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也许是虚伪中的自己,也许不是。在鱼恩看来,现在的鱼弘志很虚伪,可是谁又能说这不是他真实的一面?也许原来的他才是虚伪,这一刻才是他最真实的自己。

日子总是一天天的过,无论怎么操蛋生活还得继续,就算你讨厌虚伪,可更多的时候只能去迎合。不是因为你虚伪,而是因为你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两张虚伪的脸相处总比两张真实的更和谐,不是么?

要说做样子,身为现代人,在古代他怕谁?当即双膝跪地,高呼一声:“叔父在上受侄儿一拜!”

大礼参拜自然要去搀扶,一搀一扶之间,鱼弘志欣慰的说:“贤侄既然认咱家这个叔叔,以后贤侄的事情就是咱家的事情。只要贤侄有用的着叔叔之处,贤侄差人来说一声便是,不敢说事事应允,总比贤侄一人承担要好些。”

看得出,鱼弘志说话很保守,不喜欢把话说的太满。其实鱼恩很喜欢和这种性格的人打交道,因为这种人往往都有一个底线,不会做事不留余地,换句话说就是好面子,不喜欢食言。

访客登门,自然需要准备丰盛的宴席。鱼弘志既然准备缓解两人之间的关系,宴席自然无比丰盛。借鱼弘志的光,穿越这么久以来,鱼恩还是第一次体验大唐豪门生活。

午餐主要是是鱼生和牛肉,几十斤的鲤鱼切片,蘸料是芥末,葱姜蒜泥,胡椒粉,花椒粉等调和而成。味道虽然比不上现在的生鱼片,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牛肉的做法就要简单许多,加入配料小火慢炖。做法虽然简单,味道却不错,里面还有些淡淡的中药味,看来古人也喜欢用某些药材做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鱼弘志忽然话锋一转,谈起一个十分严肃的话题。

“贤侄可知道最近长安城有什么风声?”

心道,老子初来乍到,有生病在家那么多天,哪能听到什么风声?想是这么想,话说的却要客气些:“小侄在京城没什么朋友,还请叔叔明示。”

“咱家消息也算不上灵通,只是和一些老家伙们还有些交情。近日听朋友们闲谈,说是相爷李德裕的侄子李玉,敢为天下先,用生铁铸成锅。还说铁锅便宜耐用,将惠及大唐百姓。只是几日时间,李玉的美名已经传遍整个长安城。”

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的阴暗面也跟着快速扩展。他没想到,在古代居然也有这般不要脸的人。李玉和义昌公主的事情鱼恩早就知道,再联想到那天绿柳来找自己,怎么回事儿自然清晰无比。只是有些事情,一旦被人公认,再想翻过来可就不容易了。

看着鱼恩意料之中的表情,鱼弘志笑呵呵的说:“贤侄不必动怒,这件事现在还只是流言,没有上达天听。若是真传到皇上耳中,贤侄才是大祸临头啊!”

这绝非危言耸听,如果铁锅真变成李玉创造之物,鱼恩便是欺君之罪,砍头都不冤。

心思急转之间,鱼恩忽然问:“不知叔父对此事有何看法?鱼恩全凭叔父做主。”

鱼弘志告诉鱼恩这件事,或许是出于好心,但也给鱼恩出了个难题。若是处理的好,鱼恩接着做他飞黄腾达的美梦。若是处理不好,抱歉了侄儿你福薄,消受不起好生活。

而鱼恩却把难题推给鱼弘志,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看得出这位便宜叔叔是想在他这里要点人情,一点信息换个人情,这人情岂不是太薄?索性送你个大人情,这件事您就帮我处理了吧!

这就好比老狐狸戏弄小狐狸,小狐狸撒娇说:“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逗我。”

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他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这件事若是人家做的,贤侄你就得三拜九叩登门赔罪,祈求人家原谅,再跟万岁把事情说清楚,圣旨收回去,事儿也就过去了。只是这样一来,贤侄再想在朝堂立足可就难了。往后无论贤侄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有人以为贤侄身后是不是有个人。”

老狐狸说的没错,人的名,树的影,名声一旦传出去很容易给人一种先入为主的错觉。

“若是贤侄自己做的,李德裕妄图帮着他侄儿私吞,那这口气便不能忍。贤侄要知道,你越是忍耐,李家叔侄做的便越是过份,到最后天下皆知再直达圣听,那不是人家的也是人家的,贤侄你便是欺君罔上的死罪!”

也许鱼弘志真的是善意提醒,可听在鱼恩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因为啥?因为他是现代人,有自己关于历史的记忆。

在鱼恩的记忆中,李德裕乃是大唐能相,外攘回纥、内平泽潞、裁汰冗官、制驭宦官,更是与唐武宗君臣相知。

而鱼弘志是谁?乱政的宦官。

顺着这个思路不难想到,鱼弘志是在陷害李德裕,妄图利用他扳倒李德裕。姑且当什么都不知道,也算是帮帮这位贤能的宰相,为大唐做点好事。

一直到鱼恩告辞,气氛都很和睦,鱼恩没有再提铁锅的事情,鱼弘志也没有再问,两人只是聊聊家常,聊聊过去,听鱼弘志讲述父辈的故事。

……

刚走出上柱国公府,郑粹便跟过来,问:“少爷如何?”

苦涩的笑着说:“鱼恩认贼作父,家老不会怪我吧!”

饶是郑粹千般设想,也没想到这种结果,瞬间被雷的外焦里嫩。

看对方的表情,不用问也知道家老想歪了。急忙解释:“只是叔父,不是义父。他说他和父亲是结拜兄弟,鱼恩便顺势叫了声叔父。”

本以为老人家会骂鱼恩恬不知耻,认贼作父,却没料到老人家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当年武侯祠结义确实有他一个,少爷这么叫没错。”

一番话反倒弄得鱼恩不知所措,呆立当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八章 疯和尚

有些事儿鱼恩可以当没发生过,有些事儿鱼弘志却真的帮他的忙。

从上柱国公府回家的第三天晚上,鱼恩就收到一张请柬。请柬上面写着:敬请义昌驸马鱼恩。落款:白居易。

能见梦寐以求的文豪,激动地鱼恩久久不能入睡。一大早先是焚香沐浴,在换上一套新衣精雕细琢一番,搞的像拜神一般。

履道坊虽然离东市有些远,但也是官宦人家置办房产的首选之地。因为履道坊既不偏僻,又不吵闹。一代文豪白居易正是看中这里的恬静,才在这里置办的房产。

白府的门房没有上柱国公府那般端庄大气,看起来和普通人家差不多。门口也是两句诗,左边:十亩田园乡野客,右边:恬淡清净心安然。两句诗瞬间衬托出,恬静,淡然的文化气息。

轻轻敲响大门,递上请柬,在一位老者的引导下,在宛如乡间小路般的幽径上左转右折。潺潺流水声始终如同悦耳的丝竹,始终在耳畔环绕,似乎不远,眼前却全是花花草草,唯独不见水流。不多时一座小桥出现在眼前,桥下的流水终于让他找到悦耳的源头。溪水穿过小桥,流连花丛,最后直达伊水。桥后是一片竹林,翠竹让小院更显恬静淡雅。

竹林里若隐若现的谈笑声让瞬间让鱼恩心跳加速,每一步的迈出,都如给心脏安了个起搏器一般,跳动的越来越快。直到看到竹林里若隐若现的石桌,周围几个若隐若现的人影,急速跳动的心脏才骤然停止,世界仿佛仿佛只剩下那张桌子,还有桌子旁边的四个人。

鱼恩不知道哪个才是白居易,但是他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与他平起平坐的也是当代文豪,香山九老,或者别人。

老者将鱼恩引导到这里便停下脚步,示意鱼恩自己走后告辞离开。

世界只是静止一瞬间,一瞬间后,鱼恩开始缓步往前走,杂乱无章的步伐似乎在告诉人们,他并未从激动中回味过来。

文豪与学生们的诗会似乎并未因为陌生人的闯入而中断,下首一个个学生们或冥思苦想,或奋笔疾书。上首的四位老者彼此之间谈笑风声,仿佛眼中只有彼此,世界只有石桌那么大。

走上前去躬身行礼:“晚辈鱼恩,见过诸位长者。”

这种时候见礼也有不少规矩,为上首者一般都是主家,坐在那个位置的人便是白居易,第一个见礼的人自然是他。给主家行过礼不比直腰,再按照左手边,右手边的顺序再微微躬身便好。

为首那老者一身儒衫,头戴儒冠,双鬓霜染,慈眉善目。见鱼恩行礼,和颜悦色的说:“驸马不必多礼,按照规矩该我们给驸马爷行礼才是。”

一个认为驸马身份是累赘的人,一个从来没被人当驸马看待的人,一个从未把自己当做驸马的人,怎会在这时候摆驸马的架子?更不会当自己是驸马。

“诸位乃当代文豪大家,鱼恩怎敢以驸马自居?诸位长者只当鱼恩是家中晚辈便好。”

说完话抬起头,等待四位长者问话。

他这一抬头不要紧,四位老者中有一身穿百衲衣的僧人瞬间高呼三声:“何来?何来?何来……”

第一声不算太高,就像寻常朋友之间的询问,第二声异常高挑,不像是询问,更像是质问。至于第三声,声音收缓,既不是询问也不是质问,听起来更像是自顾自的叹息。

老僧这般模样着实把鱼恩吓了一跳。自己什么身份自己知道,他还以为老僧瞧不起他这个窝囊驸马,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吓一跳的不只是鱼恩,身旁三位老者也没好哪里去,也是跟着双肩微抖。不过三人似乎已经习惯老僧这幅模样,很快便习以为常。

为上首者显然就是白居易,急忙解释:“大师,这位是义昌驸马鱼恩,老夫特意请来参加诗会。咱们桌上这首诗,便是出自驸马之手。”

解释的很及时,只可惜此答非此问。老僧也不回答白居易的话,只管站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高声道:“贫僧如满,现居白马寺,驸马爷若是想知些因果,可自来白马寺找贫僧。”

老和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把众人吓一跳,再莫名其妙的走,弄的别人一点准备都没有,能干的就是仰望那个莫名其妙的背影叹一句:您老牛!

可怜的主人家还得出来打圆场:“驸马别在意,如满这厮一直都是这般莫名其妙。”

再岔开话题,把这些不愉快忘掉。

“老夫白居易,这位是刘禹锡,这位是吉旼。我等都是老而无用之人,在这里闲来无事聊聊诗文。”

说完一指下面那些学生道:“这些后辈也是无聊,非要凑热闹。”

被指到的那些人也不生气,全都微笑不语。

白居易左手边面黄肌瘦,病态难掩的人便是刘禹锡。右边天庭饱满,红光满面的是吉旼。

白居易,刘禹锡,吉旼,后者鱼恩不知道,但前两个可都是一代文豪,能见到这两个人别说遇见个疯和尚,就是被疯和尚砍两刀鱼恩也觉得值,绝对值。

对着两人再次深施一礼:“得见两位大家,鱼恩不虚此行。”

他这边是热脸,却不料贴到个冷屁股,只听刘禹锡沉声道:“写出如此好诗,德行也该不凡,不然何以配得上如此好诗?”

本来已经有所缓和的气氛,因为这句话再次变得剑拔弩张。

作为主家,白居易好多年没有像今天这般手忙脚乱,刚走个疯和尚,又来个宁折不弯的直人。

急忙再打圆场:“咱们今日只谈诗词,不谈其它,梦得切莫扰了大家雅兴。”

主人家出来打圆场,刘禹锡怎么也要给些面子,只是鱼恩不想被大文豪误会,急忙解释:“长者教训的是,只是有些事情鱼恩也是力不从心。”

他只是以为义昌公主那些风言风语传到老人家耳中,老人家是在教训他治家不言,没想到人家说的根本不是这件事。

“力不从心?欺上瞒下也是力不从心?贪图他人美名,你不配文人二字!”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九章 君子以直刘禹锡

话说道这里,鱼恩哪里还能不明白怎么回事?人家说的根本不是义昌公主那些破事,而是铁锅的事情。那天鱼弘志提醒他,他还以为是鱼弘志想利用他对付李德裕,没想到才几天时间已经闹到这种地步。

刘禹锡这边刚说完,下首站起一人反驳道:“老师这话说错了。”

顺着声音望去,说话的人眉清目秀,一身儒衫,搭眼一看就是正直之辈。而且鱼恩看他有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仿佛似曾相识,更像是原来的老熟人。

有人当面顶撞自己,刘禹锡也不生气,直接问:“说老夫说错,长风倒是说说老夫错在哪里。”

本以为终于有人为自己仗义执言,心里那个高兴,却不料对方一开口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老师岂知道如此好诗是驸马之作?驸马敢贪天之功,一首诗自然也不在话下。”

还真让鱼弘志说对了,一旦认定铁锅是李玉所铸,他以后在官场,甚至整个大唐寸步难行。这才传几天风言风语,就有人当面质疑他的诗作与为人,若真坐实后,恐怕骂他的人车载斗量都不够。

其实人家说的也没错,无论铁锅还是那首诗,还真不是他自己的东西。只是本着后人发明,他这个前人随便用的原则,鱼恩认为那就是自己的东西。

有人质疑自己怎么办?

解释?

没用,在质疑你的人看来,解释便是掩饰。

不去理会?

正中下怀,你越是不理会,越是有更多的人信以为真。

讲事实,摆证据永远是最好的选择。

先是送给对方一个善意的微笑,然后才问:“铁锅之事鱼恩也听说些风言风语,不知这首诗也有闲言外传?”

鱼恩似乎很喜欢笑,很多事情都是微笑面对,很少有变脸色的时候。被问话的儒生貌似也很喜欢笑,即使被当面质问,他也能笑呵呵的回答。

“长风至今未听说,只是根据驸马爷所作所为做的一点猜测。”

实话实说的回答让鱼恩很满意,因为他知道,下面有人会替他出气。

果不其然,刘禹锡一听这话,蜡黄的脸色瞬间爬满红晕,横眉冷对的怒斥:“长风愚钝!事关一人名誉,岂能如此儿戏!老夫罚你闭门思过,读论语写意三十篇。”

就算被老师训斥,儒生也不生气,仍旧微笑答道:“长风知错,甘愿受罚。”

说完话转身离去,看别人幸灾乐祸的样子,估计三十篇写意的惩罚相当重。

对于大文豪公正的处理结果鱼恩相当满意,当即深施一礼,以示敬意。

敬意归敬意,该讲的证据还是要讲,起身后笑着问:“不知长者可否拿出鱼恩贪天之功的证据?”

人老尖马老滑,说的是无论人还是动物,年岁大了,除非是老年痴呆,不然随着智慧的积累,心思都极其活泛。刘禹锡不是老年痴呆,自然也算是活泛那一类。

鱼恩刚问完,他就听出鱼恩的话外之音。他有证据么?确实没有证据,只是因为学生们都一口咬定,自以为是铁定的事实,这才出言训斥,没想到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得不佩服刘禹锡,这位老者不仅有世间难寻的文采,更有世间难寻的正直,敢作敢当,绝不拖泥带水。只见他起身就对鱼恩深施一礼,速度之快,让鱼恩想拦都来不及。

行礼过后,坦然道:“是老夫孟浪,驸马莫见怪。”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说完话脸上也是一片坦然,看不出有任何怨怼之意。

事情还没完,刚和鱼恩说完,便对着那些学子们喝到:“君子当直,远离谣言。不造谣,不传谣,不讲毫无根据之事。老夫问你们,谁有物证,谁有人证,谁是道听途说。若有证据,老夫不罚你们,若无证据,若长风一般,三十篇论语写意。”

一番话说完,下面许多学生自己站起,先是对着刘禹锡行礼,在对鱼恩深施一礼,然后转身离去,不用问也知道这些人心中有愧。

能剩下来的人不多,只有两人,一个身材五短的胖子,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只听胖子起身说道:“老师,学生未曾说过。”

刘禹锡还没表态,旁边的少年郎却不屑的撇撇嘴,满是鄙视。

仔细一看,鱼恩才恍然大悟,这位仁兄不仅没说过,恐怕连听都未必听过。

为何?因为别的学生都是穿丝绸锦缎,唯独这位仁兄穿的是麻布衣服。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些人都是富家子弟,唯独这位仁兄是穷人家的孩子。一群富家子弟,和一个穷小子能玩到一起去?看那儒生的表情,恐怕说话都少。

“端厚恪守本分,为师甚是欣慰。”

一脸欣慰的示意他坐下,然后看着另一个学生。

那儒生也不害怕,一开口便问:“敢问老师,子信听慎之亲口所说,可算造谣?可算传谣?”

这人名叫王诚,出自太原王氏。同为七宗五姓,与李玉自然交情匪浅。李玉为了造势请不少人吃饭,酒足饭饱之后才放出的消息,王诚就在那个饭局上。

按照王诚的想法,李玉是当事人,我听当事人自己说的不算造谣传谣吧!

只可惜他忘了一点,刘禹锡是个直人君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管你听谁说的,只要没有证据在他这里统统不作数。

听完这句话,本就蜡黄的脸色更加泛黄,显然是动了真怒。只见刘禹锡怒气冲冲质问:“你怎知慎之说的便是真话?”

王诚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慎之乃是宰相侄儿,七宗五姓之人,怎会说谎?”

说道七宗五姓时,满脸的自豪,或许在他看来七宗五姓比任何东西都有说服力。

只可惜,两个重量级身份并没有让刘禹锡叹服,反而更加生气,大声怒斥:“周幽王乃天下公主,仍以烽火戏诸侯。更何况一个凡人?”

“子信再问老师,何以听凭驸马一面之词,而质疑慎之?”

徒弟不能说服师傅,师傅显然也未能说服徒弟,两人的对话已经上升到哲学层面,按照鱼恩的估计,照这个形式发展下去,估计两人这般讨论永远不会有结果。

只是鱼恩总归小看了刘禹锡,作为古代有名的文豪,哲学家,他岂能被这个小问题难住?

“为师谁都信,又谁都不信。李玉说铁锅是他所铸,为师并未亲眼见到。驸马说铁锅是他所铸,为师也为亲眼见到。但在李玉传给你,你再传给为师之前,铁锅肯定是驸马所铸不假,不然何来驸马贪天之功一说?所以在没有证据之前,为师只相信这一个答案。”

一番话说的王诚哑口无言,鱼恩万分叹服。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十章 一代文豪白居易

喧闹的竹林转眼间只剩下五个人,白居易,刘禹锡,吉旼,鱼恩,还有胖乎乎的李攀。

人虽然少了,可场面并不冷,三个老人家继续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几人聊的大多是些陈年旧事,鱼恩在旁边根本插不上话,只能细耳聆听。

忽然话锋一转,吉旼叹息这说:“只可惜天宝灾乱后大唐直转直下,早已不复往日辉煌。”

天宝灾乱就是后世说的安史之乱,一场让大唐跌下神坛,盛世不在的战争。

刘禹锡就是个直脾气,无论什么时候说话都直来直去:“重整雄风也非难事,只是自穆宗后,常有宦官干政,我等文人早已力不从心。”

中国历史上有三次最为严重的宦官专权,第一次发生在东汉。因为主少国疑,外戚长期把持朝政,年少的皇帝只能通过宦官夺回朝政。举个例子,因为三国演义本人们熟知的十常侍便是这一时期的产物。外戚何进已经掌控天下兵马,已经严重到废立皇帝的地步,宦官挺身而出斩杀何进,又有谁能说是错?只是宦官集团与文人集团多有冲突,后世文人都以抹黑宦官为己任,难免让历史评价少些公允。

最后一次发生在明朝,明朝和汉朝不同,明朝的宦官专政起因不是因为外戚,而是文官集团。因为太祖的原因,明朝皇帝可以说是高强度集权,文官地位岌岌可危。这种形势下,促使文官团结自保,几乎没有出现内斗的情况,皇帝的权利反而被文官压制住。这种情况保持下去就造成一种结果,皇帝想要听话的大臣,大臣们需要一个高高在上,只会盖章的皇帝。作为皇帝近侍,宦官们又被委以重任。只是让皇帝始料未及的是,这两大集团都有一个共同爱好:敛财,疯狂敛财。可怜的大明王朝哪里能禁得住两大集团的高压?等崇祯皇帝即位时,国家穷,百姓也穷,打掉宦官充实国库后,却不料盆满钵满的文臣集团迅速壮大,皇帝再想大展拳脚却寸步难行。

中间那次宦官干政就发生在唐朝,鱼恩穿越而来的当下。唐朝宦官专权从唐玄宗开始,到唐德宗时因为神策军指挥使白志贞的反叛,唐德宗认为满朝文武没有宦官可信,这便把军权交到宦官手里。这么做导致一个必然的结果,自唐穆宗以后,唐朝皇帝大多由宦官拥立。

每一次宦官专权都有外因,皇帝受到外界的压迫,威胁才会想到利用宦官对抗。史书上对宦官的评价普遍不高,多把他们塑造为祸国殃民,欺上瞒下的奸邪之徒。其实不然,书写历史的文官集团自古以来就和宦官集团对立,留下许多浓墨重彩也不奇怪。

其实宦官是历史上很畸形的一群人,他们受阉割之苦,很少有人能留下子嗣。也许正是因为没有子嗣,少了许多私心,往往更加忠心。再加上身为皇帝近侍,他们更容易受到重用。太监们办事也确实尽心尽力,皇帝用的越得力,权利给的就越多。许多太监也知道权利来自于皇帝,所以在皇帝最看中的忠心方面,远飞寻常文武可比。

刘禹锡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唐朝如今就在仇士良,鱼弘志两个大宦官的控制之下,皇帝许多决策都得经过两人应允。

只是白居易显然有不同看法:“梦得此言有些偏颇,阉人也不全是祸乱,若是没有上柱国公苦苦支撑,大唐说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

同样的话,从不同人口中说出来有不同的效果。白居易是谁?大文豪,著名的不能再著名的诗人,历史评价清一色正面,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听在鱼恩耳中说服力自然不同凡响。鱼恩也是因为这句话,对鱼弘志先入为主的观念开始松动。

只是他和鱼弘志是朋友,另外两个人好像不是,因为这句话说完,另外两个人没说话赞同。

气氛有些冷,鱼恩觉得自己应该出来暖场:“吉老也无需感叹,当今陛下颇有太宗之风,定能让大唐重整雄风,安攘四海。”

好听的话也不全是谎言,鱼恩这番话绝不是恭维。因为古往今来得配武字的多是英主,内政外交颇有作为。例如汉武帝刘彻,汉光武帝刘秀,魏武帝曹操,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就算是评价不高的明武宗,也是家国大事上一点都不糊涂。得享武字的皇帝,都是有所作为的君主。总体来说,得享武字的皇帝,除了北魏孝武帝名存实亡外,没有一个昏君。

一句话让三个老文豪异口同声的赞同:“驸马此言甚是。”

古人就是这样,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话题涉及到当今皇帝,冷场也就快了,谁也不想自己那句话说错,被治个大不敬之罪。

鱼恩是想暖场,却不料他这一句话让场面更冷了。

也许是真有事儿,也许是不习惯有外人在说话遮遮掩掩,吉旼在这次冷场后说道:“老夫家里还有事情,先行告辞。”

他这一走,引起连锁反应,刘禹锡说了句:“老夫身体不适,二位告辞。”

说完也起身跟着告辞。作为学生的李攀哪里还会停留,转眼之间热闹的竹林只剩下两个人。

笑了笑,略带苦涩的说:“鱼恩叨扰大家的雅兴了。”

白居易也是随和之人,哪里会因为这点事怪罪他?急忙回道:“驸马言重了,我等就是这样,闲来无事聚在一起聊聊天,有事自然各忙各的。”

剩下两个人气氛反而活跃了许多,白居易善诗,鱼恩便和他谈诗。能拜访一代文豪,不谈些诗词歌赋,岂不是浪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白居易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气氛也跟着越来越融洽。

愉悦的气氛总会给人一种时间加速的感觉,不知不觉就到了饭点。白居易想留鱼恩吃饭,可是初来咋到他哪好意思?只能意犹未尽的告辞离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十一章 铁锅归属争端

自从把铁锅交给李德裕,李玉就一直在等待着皇上表彰他的圣旨。只可以他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一等就是半个月,也不见圣旨到。

今天和王城喝酒,听王城抱怨,那天在白居易家他老师刘禹锡偏袒鱼恩,把那些认为铁锅是他发明的人全体罚了一遍,李玉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等到晚上华灯初上,李玉终于鼓起勇气踏进叔叔的书房,当面问铁锅的事情。

李家很有钱,作为诗书门第象征的书房也很大,里面的藏书也很丰富。只是空有这座宝山,李玉却很少踏足,只有李德裕闲来无事看看前朝旧史,翻翻诗经论语,百家经典。

随手拿起一本书,李玉却全然没有翻开看看的打算,眼睛始终在看着书房里间的小门。那扇门后便是李德裕的私人空间,大唐诸多政务,无数行文都出自这扇不起眼的门后。

装模作样好久,直到他快坚持不住困意的时候,房门才被打开,李德裕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他背后。

看着侄儿刻苦读书的模样,李德裕甚是欣慰,咳嗽一声提醒李玉注意自己的存在。

其实根本不用他提醒,李玉的心思本来就放在他身上,只是听见房门响动的时候才转生装作刻苦读书的样子。

起身行礼,嘴里道声:“叔父。“

欣慰的点头问:“慎之怎么还不睡?是在准备恩科么?”

恩科的日子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中秋过后便是恩科第二试。像李玉,鱼恩这种勋爵子弟,头一试可以不参加,第二试却必须参加。因为是恩科,举人们参加完第二试,上榜的人还有之后的殿试,由皇帝钦点状元,榜眼,探花,进士。

李玉当然不是在准备恩科,对于进士他早已是胸有成足。叔叔是当朝宰相会让他落选么?

“科举之事慎之早已胸有成足,来这里只是为了等叔叔。”

李德裕显然没想到他是在等自己,皱眉问:“所谓何事?”

李玉熟知李德裕的脾气,知道有些时候拐弯抹角反而会让叔叔不喜,索性干脆直来直去,张口便问:“半月前侄儿已经交给叔叔一口铁锅,不知叔叔可否交到陛下手里?”

李德裕当然能听出话外之音,不然他也得不到武宗的赏识,成为中书令。

那口铁锅他交了么?没有。

为何没有?因为李德裕那那口铁锅与仇士良的铁锅反复对比,最终的结论是,仇士良那口铁锅无论是在做工上还是分量上都要优于李玉那口。

可别小看那一点分量,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可没有那么多铁用来挥霍,没一点铁都是好东西。分量轻,价格自然就低,百姓也就越喜欢。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推举铁锅的是他,说铁锅是鱼恩所铸的也是他,如今贸然推翻,皇上会怎么想他?就算真是李玉所铸,以后君臣之间也必然会产生间隙,再不能像现在这般坦荡。当然了,他也不会高尚到因为这个就打压家族子嗣。

如果没有李玉这档子事儿,他早就去问鱼恩铁锅是怎么造成那样的。因为李玉声称自己锻造的铁锅,他在去问鱼恩,无异于承认鱼恩锻造铁锅的事实。

本着该是谁就是谁的原则,李德裕眉毛一挑,沉声问:“慎之,叔父最后问你一遍,若你还坚持铁锅是你锻造,叔父马上就上达天听。”

眼看着目的就要达到,李玉反而有些心虚。叔叔那双眼睛永远那么有神,仿佛能洞穿一切一般。可是事情已经到这里,退去岂不是让人耻笑?只能硬着头皮回话:“叔父请问。”

“你给的那口铁锅与驸马用的铁锅虽然很像,但做工相差太多,重量也差太多,还有制作方法看似简单,实际上繁琐之至。因为高温模具极易损,每一次铸造都要做一套模具,这只是小问题,更大的问题还在后面。就算匠人们用三合土制成模具,因为高温三合土会融化到铁锅上,这般锻造出来的铁锅根本不能使用。至于其它模具,到现在还未发现能抗住铁水高温之物。这也是为何老夫始终没有上达天听的原因。”

李德裕只说了一小部分,这些天他们什么东西都试过,甚至连石头都试过,可惜全失败了。怎么也找不到用来压合锅里的东西,这才使他怀疑侄儿的话,迟迟没有上报。

这次李玉是测底慌了,他本以为制作铁锅只是因为翻砂倒模巧妙,得到这个方法这贪天之功便是自己的,没想到磨具上还有这么多说道。

说道这里李德裕特意停顿一下,见李玉目光闪躲,心中咯噔一下。自己家的娃娃什么秉性作为他还是有所了解,心中失望之余,不免有些愤怒。只是愤怒归愤怒,二哥过继来当宝贝的儿子,他也不好把话挑明,不然以后还怎么想见?

宰相毕竟是在想,只是略一思量,心中便有了计较。

沉声说道:“叔父不是不给你往上交,可是这铁锅交上去,叔父便有罪。说小一点,是辨事不明,说大了就是欺君之罪。若真是你所铸还好,凭此大功一件可保叔父无恙。若不是你所铸,别说叔父一人,咱们李家都要名誉扫地,甚至被陛下降罪。”

李玉本以为李德裕就是和皇上说一句:“皇上,不好意思,昨天做锅的人弄错了,不是驸马做的,是俺家侄儿做的。”好事就会落到他头上,哪会想到还有这般风险?

李家是他引以为豪的骄傲,李德裕是他受人敬仰的资本,他哪敢用这两样来赌?李德裕正是知道侄儿有些胆怯,这才出言恫吓,希望他能知难而退,既保全了两人的面子,又保全李家的名声。

“全凭叔父做主。”

一句话证明他怂了,他确实不敢拿李家的名声,李德裕宰相的位置去赌。

听见这句话,李德裕欣慰的点点头,这个侄儿虽然有些好大喜功,但能知难而退也算是个可造之材。

……

李玉这边胆怯,有人却迎难而上,直达天听,差点把李玉坑死。这人是谁?正是李玉的小情人义昌公主。

话说义昌公主在家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李玉的好消息,更没等到陛下降罪的圣旨。眼看着半个月过去,她却还在禁足之中,听不到外面任何消息,怎能不着急?

略一思量她决定直接去见唐武宗请求解除禁足,顺道把小情郎的大事办了。

若是寻常公主想在禁足中上达天听或许困难,但是义昌公主不同。身为是穆宗女儿,武宗妹妹,为保全鱼恩不惜下嫁,成全皇家声誉却牺牲了自己,有些事情自然会优待一些,不然以后还有哪个公主会甘愿为皇家牺牲?

一番刁蛮硬闯,还真让她闯到唐武宗面前。一见面就是梨花带雨,长跪不起,不停诉苦:“皇兄,这才半个月义昌都快闷死了,还有两个半月让义昌怎么活!”

女人的三件法宝,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只对老公有效,对父亲,对哥哥一样有效。

一见妹妹这般冒死来哭诉,唐武宗瞬间就心软了,心道这些年也苦了她,略微惩戒一下让,她迷途知返就好。

当即把妹妹搀扶起来,安慰道:“义昌,希望你能体谅朕的苦楚,朕也是为了皇家的脸面。”

义昌公主有着不输鱼恩的演技,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就是水龙头,该哭的时候毫不客气。

只见她一边哭一边抱怨:“义昌也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什么人,总有人乱嚼舌根子。刚跟皇兄说完义昌的坏话,又说铁锅非驸马所铸,乃是宰相侄儿李玉所铸。只是去年过寿的时候,李玉给义昌送了些礼,装礼物的东西和铁锅有些像,就被人这么嚼舌头,真是屈死义昌了!驸马本就不受人待见,好不容易做件长脸的事情,怎么就被人这般诋毁?也不知义昌到底得罪什么人了,让驸马跟着遭罪。”

义昌公主很聪明,知道有些话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但又不得不说,该怎么办呢?索性把话反着说,只要提一下,事情牵扯到李德裕的侄子,唐武宗肯定重视。

果不其然,武宗马上问:“确有此事?”

“呜呜……”

被他这一问,义昌公主的哭声更大了,仿佛真受到天大的委屈,泣声连连。

在武宗百般安慰后,才颤抖着开口:“义昌被皇兄禁足都能听到传言,皇兄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么?如今长安城已经传遍大街小巷,都说是驸马盗用……驸马盗用……”

看着泣不成声的义昌公主,武宗当即下令:“王公长,去相府请宰相进宫议事!”

吩咐完,轻声安慰义昌公主:“义昌放心,朕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闻听此言,义昌公主心里那个美,皇上虽然说的义正言辞,但是他只找了李德裕。作为李玉的叔叔,李德裕会帮着谁说话?只要李德裕和皇上一对质,铸造铁锅的功劳就是自己小情郎的,谁也别想拿走。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十二章 两个都有功

侍卫们对李德裕进皇城早已司空见惯,自从武宗即位,这位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召唤过去。这不,今天太阳已经偏西,陛下还是不肯放过相爷,王公公又把他找来了。

一见义昌公主和武宗出现在一起,李德裕心中大惊,暗道一声不好,今天这事儿肯定和铁锅有关,那些风言风语还是传到陛下耳朵里。

果然不出他所料,还没说上三句话,唐武宗便开门见山:“文饶,朕问你,长安城最近可有关于铁锅的闲言碎语?”

一边心里痛骂李玉,一边硬着头皮回道:“碎语倒是不少,闲言却算不上。”

两人相知已久,唐武宗哪能听不出李德裕话里有话?已经先入为主的把那些传言信了七八分。相信归相信,义昌公主在这里,样子还是要做足,不然哭哭闹闹的他还真受不了。

“哦?文饶仔细说说。爱卿放心,若传言属实朕定不负良才。”

说完话正看到义昌公主那张委屈的脸,又补充一句:“若是有人故意诋毁,朕也一定彻查到底,给义昌一个公道。”

正是这句话让李德裕骑虎难下,实话实说吧,里面也有不少他的猜测,彻查起来李玉罪责难逃。说谎的话,仇士良手里那口铁锅比什么都有说服力。略微思量一会儿,李德裕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转身对着义昌公主问道:“坊间传言,说铁锅是小侄送给公主殿下的礼物不知可有其事?”

表面上是来讨公道,实际上却是给小情郎邀功的义昌公主马上回道:“去年做寿的时候贵府公子确实给本宫送过件礼物,不过却不是铁锅,而是一瓶美酒。”

听义昌公主这么说,李德裕的顿时信心大增,因为她说的与李玉说的正好符合。

急忙追问:“可是用器装着冰块,冰块里放着的葡萄酿?”

义昌公主装作不明所以的模样点点头。

继续追问:“殿下可否形容下装冰块之物的模样?”

两人就像排练好一般,一问一答,很快就把那个容器定性为铁锅。

一番表演过后,两人心里都很满意,可是唐武宗却生气了,因为啥?因为李德裕进献铁锅的时候说的明白,那是义昌驸马鱼恩所铸之物,现在却自己翻案,把他唐武宗当什么了?

身为至交好友,李德裕也熟知唐武宗的脾气,眼看着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急忙解释:“陛下息怒,铁锅就算真是小侄所铸,也不过是一时巧合,真正让铁锅大放光辉的还是驸马。那日在中书省,驸马用的铁锅与小侄所铸铁锅虽然相像,但做工却精细许多。而且驸马是第一个用铁锅做熟食的人,这份功劳怎么也算不到别人身上。”

眼看着到手的功劳又要送回去,义昌公主心里那个着急,生怕唐武宗一开口再把功劳都归到鱼恩身上,急忙撇撇嘴,用十分不屑的语气说:“算你有良心。”

可别小看这句话,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想把头功推给李玉。算你有良心,算谁有良心?当然是李德裕。怎么个有良心法?没忘了给鱼恩邀功。邀功两字才是重点,真正有功勋的人不需要邀功。

她的目的是达到了,可是在唐武宗眼里,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妹妹蠢的可爱。明明是来讨公道的,讨来讨去却亲口变成了别人的公道。

只是唐武宗并不昏庸,李德裕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李玉只是无心之用,而鱼恩确是让铁锅放光的人,再加上义昌公主这番哭闹,谁主谁次自然有计较。

当即下旨:李玉锻造铁锅有功,赏绢十匹。鱼恩改良铁锅,发现其妙用,惠及天下,再赏绢二十匹。

义昌公主一番吵闹,不仅解除自己的禁足令,还给小情郎讨来大功一件,顺道给家里添二十匹绢的收入,心里别提多高兴。不过,心里虽然高兴,却不能表现出来,嘟着嘴走更符合她现在的身份。

等义昌公主一走,武宗马上问:“文饶,外举不避嫌,内举不避亲。这件事你做的有些过。”

李德裕心里是暗暗叫苦,心道,陛下我哪知道李玉那小子说的是实话。就算知道,谁又能猜到公主殿下那般配合,没公主殿下配合您老会信?

虽然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只能找其它理由解释:“小侄那点作用微不足道,况且这话若是由微臣来说,总会惹人非议。”

越是这般说,武宗越认为李德裕不贪功,懂谦让是个难得的贤臣。今天最赚的人不是义昌公主,也不是李玉,而是他李德裕,美名这种东西可不是吹出来的,而是传出来的。经过天子嘴里说出的美名,天下间谁会不相信?谁有敢不信?

越是这样,李德裕对侄儿越是愧疚,心中无比懊悔今天自己言语恫吓侄儿的举动,想着怎么弥补他。

这几天只要武宗和李德裕独处,就肯定会谈到一件事,那就是铁锅铸造的如何。武宗这次也没有例外,而且还提了个不错的提议:“何不去问问义昌驸马?就算不是他亲自动手,但总能说出是哪个匠人的手笔。找到那个匠人,封个匠官,以后专职打造,改善铁锅。”

现在事情已经说开,李德裕没有原来的顾虑,当然会第一时间去找鱼恩。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做做样子,急忙做恍然大悟状,自嘲道:“还是陛下英明,我怎么就把他给忘了。”

……

圣旨很快就到李玉手里,一脸懵逼的接着圣旨他还不知道是义昌公主讨来的大功,心中只当是叔叔上达天听。等李德裕归来把事情一说,李玉心中别提有多高兴,当即和叔叔说晚上与友人煮酒谈诗就不回来了。李德裕只以为他是找人庆祝,心中有愧疚自然也不会拦着。

李玉确实是去庆祝,只是找的不是什么文人才子,而是今天的大功臣义昌公主,寻求两人的风花雪月去也。

……

话说两头,等鱼恩接到圣旨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误会鱼弘志,把善意的提醒当做谎言。懊悔,嫉恨的情绪瞬间充斥整个大脑。

现在的他很后悔,后悔当初不听鱼弘志的话,若是早些准备,将那些言论消弭,谁还敢贪天之功?

现在的他很悔恨,恨当初不该因李德裕之名便动恻隐之心,反倒给人机会坐实这件事。

现在的他很清醒,经过刘禹锡那件事,再加上今天皇帝的圣旨,铁锅到底是谁所铸天下人心中自有一番公论,他会成为天下的笑柄,天字第一号伪君子。

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嘲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唾骂,再想入仕将寸步难行。不入仕途他还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生死不看天,只看他人意愿。

越想越是懊悔,越想胸中越是憋闷,到最后胸中就像炸开的气球,一口献血喷薄而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十三章 访客(上)

往日宁静的小院,一大早就迎来第一位访客。

躺在床上刚喝完药,门口武甲就来通报,刘禹锡来访,门房没通报也没拦着,人已经到了小院门口。

不用说他也知道刘禹锡来干嘛,那天因为学生们拿不出证据,老文豪把所有的学生都严惩一遍,甚至自己也给鱼恩道了歉。昨天皇上刚降下圣旨,他今天就登门,显然是来兴师问罪。

心中纵使千般苦楚,该见的人还是得见,若是不见,岂不是更说明心中有鬼?

一进卧房,浓浓的中药味迎面而来,刘禹锡瞬间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看着躺在床上的鱼恩,开始还以为他是装病遮羞,但是看到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饶是以刘老的直率也有些羞愧。

两人就这么对视,直到鱼恩开口说:“老先生一定是来训斥鱼恩的。鱼恩本可以说,那天自己没有承认自己就是铸造铁锅的人,将这件事情揭过去……”

不是鱼恩有意停顿,是那口怒气让他胸中翻江倒海,想说话已是不可能。

“噗……”

一口鲜血再次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襟,染红了被褥,也染红了刘禹锡的心。

看见他吐血,武丁有些慌乱,刚想出声劝说,却被郑粹阻止。老人家知道,有些委屈还是说出来的好,不然少爷这虚弱的体质怎能抗住?

现在的老文豪心中甚至有些愧疚,鱼恩说的没错,那天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承认,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往那方面想。这般想起来,今天的到访太唐突,自己愧对君子二字。

这一刻刘禹锡甚至想出言赔罪,为自己唐突的兴师问罪而赔罪,洗刷掉心中的愧疚,只可惜鱼恩没给他这个机会。

“但是鱼恩不想那么说,鱼恩只能说自己有眼无珠,低估了某些人的无耻,低估了世间的险恶人心……”

越说越是激动,最后的话简直就是吼出来的。一声怒吼,一点鲜血飞扬,看的郑粹心痛,看的武丁愤怒,看的刘禹锡于心不忍。

劝慰的话刘禹锡说不出来,因为他最痛恨的就是虚伪。他这一辈子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即使是善意的谎言也不会去说。用谎言换取善良,老文豪宁可不要那份善良。只是看鱼恩现在的状态,不安慰几句老人家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

思来想去,老文豪用他这一生最委婉的语气说:“天地有公道,任何事情,任何东西,该是自己的别人想拿也拿不走,不是自己的想求也求不来。”

声音委婉之至,弦外之音也明明白白。早已万分委屈,再被人当面这么说,胸中刚吐出些的恶气哪里还能平静?冲天怒气再次以嘴为突破口,喷薄而出。

“噗……”

一连两次吐血让鱼恩虚弱之至,但是他却不服,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当面质问刘禹锡,我危难之时天地公道在哪里,我被戏愚之际天地公道在哪里,如今我又被人张冠李戴,天地公道又在哪里?只是虚弱的身体注定不能让他如愿,一连几次挣扎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见到他这番模样,武丁终于怒了,再也顾不得身份,顾不得分寸,大声对刘禹锡吼道:“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郑粹也想送客,可是刚转身,一只虚弱的手就拉动他的衣角,回头看去,鱼恩对他轻轻摇头,老管家只好拦住武丁,向刘禹锡赔罪。

“侍卫不懂事,还望大人海涵。”

强忍着胸中恶气,鱼恩再次悠悠开口:“鱼恩也想做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君子。只可惜鱼恩没有先生那份豁达,没有先生那份坦荡,更没有先生那份憧憬。鱼恩注定做不成君子,只能做小人。”

还未等刘禹锡说话,小院外面的喧嚣把众人注意力吸引过去。

只听一人说:“驸马病了,大人容我去禀报一声。”

声音有些憨厚,动静却不小,一听就是武甲的声音。

刘禹锡没想到除了自己还有人造访,急忙告辞:“既然驸马另有贵客,老夫就先告辞。”

有人想走,有人也不想留,郑粹急忙跟上去相送。客人虽然不受欢迎,但是该讲的礼数还是要讲。刚走出门口,就听见里面武甲报访客的名字,听见这个名字刘禹锡反而不想走了。

只听武甲道:“老爷子,相爷造访。”

鱼恩这些天虽然混的风生水起,不再是那个破落驸马,却没忘了武家兄弟这对患难之交。从来都是恭敬有加,以弟礼代之,武家兄弟也越来越把鱼恩看成弟弟。

听见来人是李德裕,鱼恩就气不打一处来,回了句:“告诉他我乏了,累了,今天不见客。”

刘禹锡还以为李德裕和他一样也是上门训斥,鱼恩心中有愧不敢见,忽然转身而反,想劝鱼恩两句。

对于老文豪的举动,郑粹有些措手不及,再想拦着却已经来不及,那边的话已经出口。

“驸马大可不必如此,君子当坦荡做人,坦诚做事,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做错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对,反而更让天下人耻笑。”

老文豪再次老调重弹鱼恩反而不生气了,为啥?因为刘禹锡为人直!不似某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更何况李德裕来了,做了亏心事还敢登门,鱼恩倒要看看他是怎么在老文豪面前耀武扬威。

压抑住胸中恶气,鱼恩勉强开口道:“先生教训的是,鱼恩记下了。既然宰相大人已到,不如先生给鱼恩做个见证,从今以后天下自有公论。”

卧房里面热闹,小院外边也不清闲。

李德裕是谁?大唐宰相,李玉的亲侄儿。小情郎的侄儿大驾光临,义昌公主哪敢怠慢?门房上报说宰相拜访驸马,义昌公主就急忙带着绿柳香儿往这边赶。

李德裕身份特殊,门房不敢拦着,但是却进不去小院。武甲知道鱼恩为何生病,自然不肯放他进去。回头叫了一声就堵在门口,对李德裕怒目而视,看这架势不像是接客,更像是要拼命。

大老远就看见相爷在院门口徘徊,义昌公主这个气呀。心道这废物胆子越来越大,居然敢在相爷面前摆架子,看本宫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李玉不只是公主的小情郎,也是绿柳的小情郎。小情郎的叔叔被拒之门外,脾气比公主还大的绿柳哪里受得了?急忙大声怒斥:“不长眼的东西,你吃了豹子胆?居然敢拦着相爷!”

若是放在平常,武甲什么也不敢说,因为这个家里公主第一,绿柳第二。可是今天不同,兄弟已经被气的吐血,他这个当哥哥的怎么就不能拦着罪魁祸首?咱武甲别的忙帮不上,若是这点事都不能帮忙,以后还怎么见兄弟的面?

想到这里,怒气上涌的武甲胆子也大不少,大声回应:“驸马爷身体不适,不见任何人!”

绿柳愣住了,她没想到平时老实巴交的武甲居然敢顶撞自己,回味过来刚要斥责,却看见武丁从房间里走出来,对着众人施礼,然后说道:“驸马爷请诸位进去。”

义昌公主虽然刁蛮,但却不傻,两兄弟这番表现哪能不明白怎么回事,路过武丁身边时小声说了句:“说错的只是一句话,跟错的却是一辈子。”

“多谢殿下提点,武丁无悔。”

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所有人都能听到,义昌公主的脸色瞬间如坠冰窟。打从进义昌公主府当护卫,武家兄弟从未像今天这样硬气过,无论是武甲还是武丁。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十四章 访客(下)

卧房里面浓浓的药香,脸色惨白的鱼恩让李德裕一愣,他知道鱼恩身体不好,却没想到已经严重到这般地步,暗恼今天的拜访确实唐突。

尴尬之际,一转头正好看到刘禹锡,两人微笑点头示意。

李德裕不只认识刘禹锡,两人还共事过,而且刘禹锡还是他孩子的老师,两人绝对算是老熟人。

“不知驸马有恙,老夫叨扰了。”

若是平常,鱼恩肯定会客气的回一句,相爷公事繁忙乃是稀客,怎能说叨扰,应该是鱼恩去拜会相爷才是。

可是今天不同,鱼恩胸中有怨气,怎会那般客气?只听他不咸不淡的回了句:“鱼恩身体不适,若是有要紧事还请相爷直言。”

李德裕只见过鱼恩一次,上次鱼恩谦卑之至,这次却有些傲慢。他只当是年轻人浮躁,稍微有点成就便心高气傲,也没往心里去。其实鱼恩说的也不错,看样子两人一个缺时间修养,一个缺时间处理公事。既然都缺时间,看门见山能省去不少时间。

“既然驸马身体有恙,老夫便实话实说,不耽误时间了。前段时间陛下降旨,让老夫督造铁锅。半月有余,工匠们一筹莫展。造出来的东西,别说比驸马那口铁锅,就连小侄那口也不如。老夫这才前来叨扰驸马,还望不吝赐教。”

“呵呵呵……”

闻听此言,鱼恩呵呵呵的笑了起来,心中暗骂,李德裕啊李德裕,你到底是有多无耻,侄儿偷我的东西,你还有脸来问,是不是准备等我告诉你之后,这铁锅再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一石激起千层浪,义昌公主心里的波动一点都不必鱼恩小。铁锅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儿她心知肚明,本以为已经得手,哪成想还有这般枝节。当即给绿柳丢了个愤怒的眼神,斥责她办事不利,这点事怎么还会横生枝节?

绿柳心里也很委屈,做铁锅的时候老铁匠也没说质量没有驸马的好啊,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次品?

鱼恩虽然卧床不起,却不影响他敏锐的洞察力。看着主仆二人的表情,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当即决定试探一下。

“上次的铁锅被护国公要去,想必相爷也见过。恰巧前些时日绿柳也去锻造一口,还请相爷看看,指出哪里相差,鱼恩也好说个改进的方法。”

一番话让义昌公主大惊,差点把绿柳吓死。做锅的时候她也只做了一口,然后把锅交到李玉手里,再告诉他地址,剩下的事情让他自己去办,手里哪还有铁锅?

慌乱中的绿柳也不等别人问,急忙自己给自己找到个说辞:“回驸马,那口锅已碎,被下人拿去丢了。”

谎话总有禁不住推敲的地方,这才几天,除非巧合不然铁锅哪会碎?但是这个答案对于鱼恩来说已经够用,正好印证心中想法。目的已经达到,何必穷追猛打?

鱼恩没有刁难绿柳,而是直接对李德裕说道:“锻造地址贵府公子便知,相爷自可去问。”

酸溜溜的语气没让李德裕没觉得如何,主仆二人却面红耳赤。两人还真怕鱼恩破罐子破摔,当着李德裕的面捅破她与李玉的关系。急忙说话,想把李德裕支走。

“如此小事怎能劳烦相爷大驾?相爷且回府稍等,本宫这就让绿柳带着铁匠去相府。”

虽然已经尽量遮掩,但是言语中急迫之意还是显露不少,让李德裕觉得这个逐客令有些莫名其妙。

因为李玉的显摆,义昌公主的痴情,他俩那点破事在长安城闹的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李德裕是少数几个不知情的人。因为不知情,自然听不出鱼恩的弦外之音。

李德裕是不知情,可刘禹锡知道,也正是因为这些风言风语他才拒绝收李玉这个学生。知道根底,自然能听出鱼恩的弦外之音。再加上义昌公主急迫的补刀,事情的大概老人家已经猜出几分。不过猜出来归猜出来,他却不能说,只能替鱼恩心痛,替自己脸红。

现在他终于知道刚才鱼恩那番话的意思,自己媳妇偷人不说,还搭上自家的宝贝,你让鱼恩怎么开口?想起自己咄咄逼人,鱼恩有苦难言,心中更是愧疚。

最后只能无奈的暗叹一声,都这么大年级了,怎么还是沉不住气,让小娃娃多受不少委屈。

李德裕是来寻求办法的,办法没求到却弄的莫名其妙。心道,李玉的方法要是有用,我也不用来求你了。

不冷不热的态度并不能打消相爷的积极性,铁锅这件事已经拖了太长时间,牛僧孺反对的筹码越来越多,再晚些的话,还未等推广,就得烂在锅里。思前想后,自能硬着头皮再要一次。

只见他端端正正的向前走了一步,然后躬身行礼,用类似恳求的语气说:“铁锅虽小,却是惠及天下的大事,还请驸马不吝赐教。”

到现在李德裕还是认为鱼恩有些膨胀,要的是面子。既然你要面子,老夫便给你这个面子。宰相大人恭敬行礼求教,这个面子够不够大?只可惜他不了解内情,注定不可能得到鱼恩的赐教,床上的人再次开口说话让他完全摸不到头绪。

“告诉你?然后过几天李玉就变成一心为民,铸造铁锅的栋梁?相爷真是好算计!”

酸溜溜的话几近挖苦之能事,让不知情的李德裕愤怒,再好的脾气都得爆发。

“驸马说话还是慎重些的好。因为这件事情,昨日公主殿下已经找陛下理论过,老夫当时也在场。家侄虽然顽劣些,但确实用铁锅给殿下送过礼,这一点殿下也已承认。驸马的铁锅或许不是借鉴小侄的铁锅改进,但两者无论造型还是质地,几近如出一撤,陛下才下此论断,让先行者也受些恩惠。”

不解释还好,越解释事情越清晰,到现在刘禹锡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苦于家丑不可外扬给鱼恩留着脸面。只能一边为鱼恩惋惜,一边试着劝说宰相消气。而且老文豪看得出,这件事情李德裕应该不知情,不然也不会厚颜无耻的来讨教,徒遭鱼恩怨怼。

“相爷不必动怒,驸马也是重病缠身,心里有些火气。”

眼看着两人的吵架就要演变成摊牌,最着急的人当然死义昌公主,自己的丑事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她可不想像某些大唐公主那般出家遮丑,情急之下她只能出声怒斥鱼恩失礼。

只听傲娇的声音瞬间抬高八度,大声呵斥:“鱼恩你这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相爷给你脸你还敢蹬鼻子!今天本宫就教教你皇家的家法!”

有人说话就有人接茬,只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门外大声质问:“咱家倒要看看,有咱家在这里谁敢动我侄儿!”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十五章 移驾国公府(上)

来的人是谁呢?正是上柱国公鱼弘志。

昨天一道圣旨,喧嚣了不少人。把鱼恩气吐血,一对带拐弯的狗男女欢天喜地,李德裕常出一口气,刘禹锡怒不自己,最生气的还是鱼弘志,因为好心提醒,却被人当做放屁。

本来是准备过来看鱼恩的笑话,嘲笑下他不知未雨绸缪,把自己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怒气冲冲而来的老狐狸,恰巧遇到这一幕,生气归生气,袒护自然也不能少,一声叔父不能让人家白叫。

顺着说话声往门外看去,正好看到鱼弘志走进来,众人皆是一惊。刚才那句话说的明白,谁也不知道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什么时候就成了亲人,听鱼弘志这意思,今天肯定是要护着鱼恩。

刘禹锡为人耿直无比,第一个从震惊中回味过来,冷冷的说:“认贼作父!”

这句话当然是说给鱼恩听,只是听见这话的人却没有丝毫羞愧,因为认识到现在这个太监还没给他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像某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最震惊的人要数义昌公主,刚才那番狠话是她说的,怎么也没想到鱼弘志会跳出来替鱼恩说话,这下算是骑虎难下。有心惩罚鱼恩,当着鱼弘志的面又不敢,不惩罚面子往哪里放?

左右为难之际,李德裕出声为她解围:“公爷莫要误会,殿下也是一片忧国忧民之心,没别的意思,还望公爷海涵。”

一搭眼正好看见李德裕给他行礼,马上一边回礼,一边客套:“原来相爷在这里,咱家给相爷见礼了。”

说完话正好看见刘禹锡那张深仇大恨的脸,便搂草打兔子的挖苦道:“今儿这小院还挺热闹,该来的不该来的来了不少。咱家冒昧问一句,谁和咱家一样来看热闹的?”

虽然被挖苦,但是今天鱼恩却发现这个老太监原来没有那么讨厌。起身想要给鱼弘志见礼,可虚弱的身体却强烈抗议,只能一边挣扎着,一边说:“给叔父问安!”

“驸马爷高风亮节,咱家哪当得驸马爷如此大礼?”

语调极尽轻佻,怎么听也不像是真的在夸鱼恩,但是听在鱼恩耳中到的的确确是心中一暖。恨铁不成钢,也是一种关心。

还想再说话,却被鱼弘志伸手阻止。老狐狸现在很纳闷刘禹锡,李德裕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不知相爷到此所谓何来?不会是跟咱家一样,口馋了,想吃点新鲜东西吧!”

当着外人的面,自然不能说自己是来看笑话的,好在口腹之欲人人皆有,吃也算是个不错的借口。

在场众人只有李德裕始终蒙在鼓里,哪听得出鱼弘志话里有话?当下老老实实的回道:“陛下让下官负责铸造铁锅半月有余,事情一筹莫展,特来向驸马讨教。”

“圣旨上说的明白,铁锅乃是贵府侄公子所铸,相爷为何不去问问他?”

谁都知道鱼弘志是在挖苦李德裕,唯独当事者不知情,听不出。心里还说,你这不是废话么?李玉要是能行,老夫何必来用热脸贴冷屁股?

心里虽然万般憋屈,但是在鱼弘志面前,他还真不好爆发,只能再把原因和鱼弘志说一遍。

弄明白李德裕来的目的,鱼弘志转身问刘禹锡:“你这老匹夫来此作甚?莫不是也来讨教铁锅的?”

除了有些难听,这句话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刘禹锡却没法回话。怎么回话?说我是来兴师问罪的?事情怎么回事已经了解个大概,这番丢人的兴师问罪还怎么说得出口?

憋了半天老文豪只憋出一句:“老夫不与乱政之人说话。”

对于这个又臭又硬的脾气鱼弘志也是无可奈何,干脆不和他说话,把精力放到别的地方。

“麻杆儿做的身子傲气却不小,相爷能来便是你的荣幸,怎么还想要点礼?今天有咱家在,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乱了礼数!”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说话总是面面俱到,让不明所以的人挑不出毛病,心里有怨的人也能听明白。

鱼恩知道对方不是在训斥自己,而是在劝自己,让他放心大胆的把方法告诉李德裕。不只如此,他还给了鱼恩一个保证,今天有他在,谁也别想再贪墨,分享他的功劳。

暗叹一声,罢了罢了,被皇上看中的东西早晚都要交出去,不如索性送个给鱼弘志个人情。

“叔父教训的是,是鱼恩孟浪了。”

闻言李德裕大喜,知道今天总算没有白来。果然,鱼恩再次又有开口,把前世无意之中学到的那点窍门尽数吐露出来。

一般来说铁锅的锻造工艺是翻砂倒模,老铁匠应鱼恩要求锻造的铁锅的时候,最开始也是用的这种方法,也同样遇到皇家工匠们遇到的那些问题。好在鱼恩有准备,预先在模具上涂抹一层陶器的粉末。

但凡陶器都是高温烧制,自然比寻常三合土耐融,不会遇到粘锅的问题。只是鱼恩对铁锅的要求太高,做了四五次,薄厚都掌握不好。到最后鱼恩忽然想起前世无聊闲逛,遇到有人用锤子砸马勺,干脆就让老铁匠做个铁饼,用锤子砸出个铁锅的形状,再烧热,用木槌把边角砸的更圆一些。木槌砸的铁锅虽让他满意不少,但老铁匠手艺不娴熟,浪费不少时间。

听完鱼恩讲述李德裕犹如醍醐灌顶,急忙开口称谢:“驸马长了一颗玲珑心,实在是我大唐百姓之福。”

义昌公主现在很懊悔,若是能早些想到这个办法,那铁锅还有鱼恩什么事?只是现在鱼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再想争功已是不可能,只能看着功劳尽数落到鱼恩头上。

略微停顿一会儿,鱼恩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所幸再帮李德裕一把,免得到时候造铁锅造价太高,苦的还是老百姓,烦的还是自己。

“其实相爷可以让工匠用石灰,陶土,细沙制作三合土制作模具,比寻常三合土耐损的多。若是相爷还嫌易损,可加入糯米汁搅拌制作,只是制成的模具需要放置一段时间。如果条件允许,最好在模具上涂抹锅底灰,这样一来模具更加耐热,耐融。”

经过指点,李德裕迫不及待的就想回去试试,刚想告辞,却不料听见外面大呼:“殿下不好了,殿下不好了,太学的学生么把门口堵住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十六章 移驾国公府(下)

听见外面的呼喊,鱼弘志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显然是没少吃这帮学生的苦。李德裕则是满脸疑问,不懂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至于刘禹锡,苦涩的看鱼恩一眼,心中满是愧疚,显然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

太学在古代是国立大学,无论是王侯贵族还是封疆大吏,见到国子监祭酒都是礼敬有加,因为太学代表着天下读书人的梦想,希望,追求,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太学的学生也不只是学生,他们许多人已有勋爵加身,甚至已经考取功名也不足为奇。学生们更是可以联名上奏,直达圣听。

被学生们堵门是很不光彩的事情,会影响到身份,名声,甚至官途。

这次义昌公主是真懵了,她也不知道这帮学生为啥来,只能默默祈祷事情别和她扯上关系,不然一个弄不好公主的地位都会受到影响。

鱼恩大致能猜到怎么回事,还以为又被李德裕算计了,刚拿到方法又弄这么一出,显然是想贪功。心中无比悔恨,呼吸越来越急促。惨白的脸色也跟着越来越红,小宇宙正喷薄代发之时,刘禹锡猛然站起身,对着鱼恩道:“老夫去处理,必不让驸马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言语很温和,透着关切,透着歉意。送给李德裕一个鄙视的眼神后,浑浊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宛如慷慨赴死的义士。

出于好心,李德裕觉得他也应该出去看看,便跟了上去。

客人都去了,主人家哪能不跟着?义昌公主急忙跟了出去。等他们三个都走后,屋里只剩下鱼弘志和鱼恩,说话反而方便了许多。

“老东西,别装了,有啥话都跟咱家说说,咱家也好帮侄儿参谋参谋。”

言语很轻佻,也带着高傲的自信。被称作老家伙的人也不生气,反而认认真真的帮气头上的鱼恩梳理整件事。

“少爷,老奴以为整件事相爷应该不知情。”

初见李德裕,鱼恩确实是被气糊涂了,经郑粹这么一说,鱼恩忽然发现他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若是李德裕参与这件事,怎么会等皇上再次下旨才来问?先问清楚,再把生米做成熟饭,鱼恩纵是有通天的本事还怎么翻案?

想到这里,鱼恩本就低沉的头变得更低了,他知道自己误会了宰相,相爷今天来确实是为百姓办实事,而不是自己心中想的那般肮脏。

或许是看出鱼恩的心事,李德裕劝解道:“你也不必内疚,谁让他有那个人事不干的侄儿。更何况老匹夫最近和仇士良走的有些进,活该给他吃点苦头。”

听到这番话,鱼恩的眉头瞬间皱起,在他的印象中,李德裕和仇士良不说是生死大敌,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怎么会走到一起?

老狐狸就像是人肚子里的蛔虫,在他面前任何心事都无所遁形,哪会不知道鱼恩心中所想?马上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给鱼恩解释一遍。

李德裕在朝堂上有个死党,铁到没朋友的死党,这人就是牛僧孺。凡是李德裕同意的东西,牛僧孺都反对,凡是牛僧孺同意的东西,李德裕都反对。李德裕帮着武宗推行铁锅,牛僧孺会没意见?不仅有意见,而且意见还很大,最让人无语的是,还找到足够的理由来支持他的意见。

自从安史之乱后,大唐失去对北方的实际控制,河朔三镇听调不听宣。失去北方后,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大唐失去大半铁矿,铁产量急转直下,甚至有些供不应求。

牛僧孺反对的借口正是与铁有关。他害怕朝廷冒然推广铁锅,会造成铁器价格上涨,伤害到军队武器的供应。

鱼弘志的担忧比牛僧孺更大,一旦朝廷军队战力下降,本就蠢蠢欲动的各藩镇绝对不会坐等朝廷恢复元气,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有鱼弘志支持,牛僧孺这一派声势浩大,险些就逼着武宗收回成命。关键时刻仇士良站出来支持李德裕,这才让推广铁锅得以继续进行下去。

仇士良这么做倒不是忧国忧民,只是本着鱼弘志支持的他都反对,便和李德裕站到一起。

把事情经过解释完,鱼弘志看着鱼恩叹息道:“好侄儿,你可给叔父出了个难题呀!”

……

话说两头,刘禹锡,李德裕,义昌公主刚走出大门,就看见几十个太学学生,在门口吵闹,为首的人正是王城。最愤愤不平的人就是刘禹锡那几个学生,因为他们那天被罚的可不轻,不能找刘禹锡找说法,只能来找鱼恩。

看见三人出现,王诚急忙示意大家收声,然后对着三人深施一礼,张口说道:“老师,相爷,公主殿下,有些事情既然已经真相大白,我等便要讨回属于我等的公道。”

除了刘禹锡,他俩谁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能出言询问。

等王诚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解释完,李德裕才恍然大悟,为何鱼恩今天这般对待自己。李玉那口锅绝对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纯属运气好。鱼恩所锻造的铁锅,才是真正的机巧秒物。鱼恩花费那么大力气弄出的东西,就这么机缘巧合的安到李玉头上,谁能不生气?

至于义昌公主,弄明白学生们是来帮李玉讨说法,心中很是欢喜。甚至还想用这帮学生牵制一下李德裕,然后再把某些消息悄悄递出去,让铁锅再不跟鱼恩发生关系。

她只是想想,有些人却已经付之行动。绿柳知道想帮小情郎争功,这是最后的机会。一旦相爷把这些学生打发走,再想翻案寸步难行。心里想着这么大的场合消失个丫鬟没人会注意吧,然后她就悄悄的退出去,想从后门出去给李玉报信。

消失一个丫鬟没人在意,消失两个呢?

对于公主她们那点破事香儿一清二楚,只是没想到事情闹的这么大,眼看着绿柳消失,心里怎能不着急?也借着没人注意的机会悄悄退回去给鱼恩报信。

听学生们唠唠叨叨一大堆,刘禹锡黑着脸怒斥:“那日尔等没证据却要乱说,为师当然要惩罚尔等。今日为师与相爷已经摸清事情来龙去脉,此事多是驸马功劳,尔等切莫在公主府门前胡闹,丢太学的人!”

声色激励的话并未能吓退这些学生,反而让他们心里的火气更大,只是碍于老师,宰相的面子不好爆发。还好李德裕及时说话,才压抑住这些学生的怒火。

“铁锅之事本相已有定论。驸马所铸铁锅,与小侄所铸铁锅只是形似,其它完全不同。不能说驸马贪功,只是小侄凑巧,沾了驸马的光。”

一番话虽然说的有理有据,但却不能让有人完全叹服,只要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王诚也要再争一次,不然怎能挽回那天的面子?

“相爷此言差矣!相爷怎知道只是形似?都是铁锅,莫非驸马这口锅里面有花不成?”

“你还真说对了,驸马这口锅里面还真有花。”

回话的人不是李德裕,也不是刘禹锡,而是鱼弘志。

香儿显然比绿柳的速度快,不多时鱼弘志就出现在大门口。随行的还有虚弱至极的鱼恩,武家兄弟连卧榻一起给他抬到门口。

等走到众人面前,老狐狸再次开口的时候,已经不是心平气和的开玩笑,而是声若惊雷的怒喝。

“铁锅之事关乎大唐隐秘,关乎大唐兴衰,谁再敢刺探其中隐秘,莫怪咱家无情,直接送大理寺按通敌发落!”

说完话,也不理会惊呆的学生,转身对李德裕道:“相爷也要谨记,今日之秘,只有我等知晓,再多一人知晓,便是有人犯下通敌之罪。”

话说的很死,让学生们无从反驳,也不敢再反驳。其实很多人也不想再反驳,刘禹锡,李德裕的分量已经足够,现在又出来个鱼弘志,三个人岂会都偏袒鱼恩?里面显然是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士气一旦瓦解,人群便渐渐消散,义昌公主的如意算盘自然也就落空了。她现在很憋屈,鱼弘志出现的太及时,若是让这些学生多拦一会儿,李玉当众人面说出鱼恩那番机巧,那这功劳不是李玉的也是李玉的。要是让这些学生退走,再想把事情翻过来那可就难了,总打马后炮本身就是一种问题。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鱼弘志走到她身边,悄声道:“殿下有个丫鬟好像不太老实,总是吃里扒外的,用不用咱家帮您教训教训?”

鱼弘志的话让义昌公主一惊,瞬间就明白事情漏了。只是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说话的时候总会给彼此都留些脸。

狠狠的瞪了一眼鱼恩,和他身边的香儿,恨恨的说:“不劳公爷大驾。家里那些吃里扒外,不听话的废物本宫自己能解决!”

敢带着香儿出现在这里,退路自然已经安排好,只听鱼恩虚弱的声音不咸不淡的问:“小侄最近身子太弱,想去叔父家静养几天,不知叔父大人可否同意?”

“这里吵吵闹闹的也确实不太适合静养,回家静养几天也行,只是咱家虽大人手却少的可怜……”

话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只是笑呵呵的看着义昌公主。

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对方什么意思,虽然很不甘心,但是这个顺水人情还得送,不然以后脸面子都不必顾虑。

等她点完头,鱼弘志马上吩咐众人回府。随着当事者的离开,义昌公主府门前喧闹的人群自散,只留下恨恨不平的公主殿下在那里。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十七章 被人撵走的中秋节

有些病来的快,去的也不慢。心里想通了,吃点补药补补,活蹦乱跳也用不得太多时间。

上柱国公府虽大,鱼弘志却经常不在家,来来去去的全是下人,清静的很。每天只是看看书,写写字,穿越以来最清静,舒适的时间就这么一直过到中秋节。

中秋节在唐朝已经是个很正式的节日,小商小贩们等待着这一天发点小财,平民百姓指望着这一天吃点好东西,大官小官指望着这一天放假。和现在一样,唐朝中秋节也有三天法定假日。

中秋那天一大早鱼弘志就出现在书房,看着正在奋笔疾书的鱼恩,就开始唠叨:“过个节也不知道让咱家消停消停,一大早就在书房吵闹。”

虽然是抱怨的话,却没用抱怨的语气,更像是长辈的关心。饶是如此,还是吓得香儿赶紧把笔墨收拾起来。

自从跟着鱼恩来国公府,香儿就变成鱼恩的专属丫鬟。每天伺候着鱼恩洗漱,在那几天行动困难的时候,甚至连方便也不忌讳,反倒弄的鱼恩脸色通红。不让她干吧还不行,每次有啥不方便的地方让她回避,这位大小姐都会变成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抱怨鱼恩嫌弃她。用香儿的话说,咱是殿下的贴身侍女,本来就该是通房丫头,跟驸马爷自然没啥好避讳,驸马爷不嫌弃香儿笨手笨脚才好。

当事者虽然不明白练字怎么会吵到他,但出于礼貌只能赔罪:“是鱼恩吵闹,打扰叔父休息了。”

“没啥打扰不打扰,只是这么多天也不见你出去走走,天天窝在书房。今儿过节,你就出去逛逛,顺道让书房物归原主。”

鱼恩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恰恰相反见多了现代你来我往那些猫腻,他更明白过节的重要性。对于位高权重的人来说,过节也是一笔财路。想攀附你的人早就准备好东西,只等过节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窝在府里这么长时间,鱼恩也确实想出去看看,领略下大唐的节日气息。当即回道:“叔父教训的是,小侄这就出去逛逛。”

说完就要转身往出走,却不料鱼弘志伸手将他拦住。

“着什么急,咱家话还没说完。”

慈眉善目的抱怨过后,对着身后一招手,老管家马上走过来听候吩咐。

“去账房支点钱,再找两个机灵点的跟着少爷,逢年过节的牛鬼蛇神都会出来走动,别让少爷吃亏。还有门房有张请柬,白乐天请你晚上去芙蓉园一同赏月,咱家建议你去看看。”

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掩盖不住里面的关心,鱼恩的心瞬间为之一暖。急忙称谢:“多谢叔父关心。”

……

过节谁都忙,武家兄弟忙着回家过节,家老被老管家请去帮忙,只剩下香儿和鱼恩两块闲肉。

“香儿,你看咱们去哪?”

自从被撵出来,两人始终没找到容身的地方。

晚唐的时候娱乐场所不多,戏院这个时间还没开门,棋院鱼恩这两下子是白给,酒楼俩人还不饿,赌场更不是鱼恩所好。至于茶馆,唐朝还没有形成正式的茶馆,想喝茶得去乐坊,妓院。鱼恩倒是想去见识见识,但总不能带着香儿逛窑子吧!围猎更不可能,身子刚恢复,谁敢让他去围猎?出点什么岔子,谁担待得起?就算让他去,鱼恩也不会骑马,去了也白去,选来选去只剩下赏景。

“驸马爷,咱们去大慈恩寺吧,今天是中秋,香儿想给公主,驸马祈福。”

说完还小声嘟囔一句:“顺便看看驸马从大雁塔哪里掉下来的。”

鱼恩没听到她这声嘟囔,因为听见大慈恩寺的时候让他想起来一个人,上次见白居易时那个疯和尚。

老和尚虽然说话疯疯癫癫,但鱼恩不会真以为他是疯子,一个疯子怎会成为白居易的座上宾?连问三声何来,肯定有原因。

作为一个现代人,鱼恩本来不信鬼神,但人都能穿越,又怎能不质疑一下原来的世界观?也许老和尚真是看透因果轮回的得道高僧呢?若不是老和尚居住的洛阳白马寺离长安太远,他还真想去看看。

见鱼恩走神,香儿拉了拉他衣袖,回身看到香儿渴望的眼神,鱼恩点点头说:“那咱们就去大慈恩寺。”

晋昌坊离东市也不是太远,有马车代步到用不了太多时间。等大雁塔在两人视线里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大慈恩寺到了。

熟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寺庙是否香火旺盛,是判断一个寺庙是否兴旺的标准。因为大雁塔的存在,大慈恩寺来来往往的游人最多,香火自然也最旺盛,是长安城最兴旺的寺院。

上次来大慈恩寺因为有特殊目的,所以没来得及好好逛一逛就直奔大雁塔。这次不同,纯粹是以上香游览为目的,脚步自然慢了许多。

凡人总喜欢在节日里上香拜佛,倒不是人不够虔诚,只是节日里大家都用空,平时没时间。为了迎合普通人这个习惯,寺院也开始在节日里组织各种活动,以吸引香客,庙会,得道高僧讲佛经等活动应运而生。

大慈恩寺也不例外,一大早就设好讲经台,几位得道高僧轮番上台宣扬佛法。

等鱼恩他们进去的时候已是辰时,正是人多的时候,一般来说这时讲经的正是佛法最高的大师。

一寺门,鱼恩就看到讲经台上那位身着百衲衣,横眉立目的老和尚,顿时为之一愣,这不是如满还能是谁?

正驻足倾听之际,忽然感觉有人拉动他衣角,转头望去只见香儿一个劲儿的给他使眼色,顺着香儿目光往前看,居然是个美女。鹅蛋脸儿,俊眼修眉,肌肤宛如羊脂玉,不仅白,还是润滑油亮的那种白。微闭的双目丝毫不影响美感,反而让带笑的桃腮更引人注目,似乎在向你笑,似乎想向你打招呼,更像是要笑着和你打招呼,说不尽的温婉可人。再加上脸色遮掩不住的那一丝忧伤,看起来更加惹人怜爱,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双手合十,似乎在虔诚听大师讲法,又像是在拜佛祈福。

这才是真正的古典美女,比公主多一些温婉,比绿柳少一些刁钻,比香儿添一些妩媚。看着看着,鱼恩痴了,心里甚至想着要是能娶这种美女相守一生,也不枉他抛家舍业的穿越一回。

“呵呵呵,驸马爷犯花痴了!”

正看的入神,忽然听到香儿的调笑声。心中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调笑道:“是香儿有磨镜的爱好,还是少爷我长得像那些专门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虽然已经结婚,但是在人前,鱼恩还是习惯以少爷自居,也许从心底他就不觉得义昌公主是自己妻子,他现在还是个未结婚的少爷。

深宫大院的丫鬟虽是完璧之身,但懂的却比一般人多。鱼恩这般**,云英未开的香儿哪里受得了,急忙反驳:“香儿只是想让驸马爷看看那女子长的好看,驸马爷怎么这般取笑香儿。”

两人正说笑间,有个小沙弥走到鱼恩身前,先施佛礼然后道:“师叔祖有请施主禅房一叙。”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十八章 老和尚与老道士

禅房是僧人们休息之地,不相干的人都被阻拦在外,只能鱼恩一个人进去。好在他自认在大唐还没什么仇人,值得搭上大慈恩寺的声誉来杀他。

一进禅房,先给老和尚做个佛礼,然后寒暄道:“大师让鱼恩去白马寺找大师,没想到鱼恩还没来得及去白马寺,咱们却在大慈悲寺相遇,真是有缘。”

老僧从入定中睁开双眼,回鱼恩一个佛礼后开口说:“出家人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大慈悲寺是佛寺,白马寺也是佛寺,只要能弘扬佛法,哪里都无所谓。贫僧只是在白马寺住的时间长一些,这才告诉施主白马寺。”

说完话一动不动的盯着鱼恩看良久,一直看到鱼恩觉得浑身不自在才开口说话。

“佛曰,佛陀老僧从入定中睁开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鱼恩看良久,直到他觉得浑身不自在才开口说话。入灭后,有正法一千年年,像法一千年,而后才是末法。自从佛陀入灭,已过正法一千年,像法千年之期未到,老僧参悟不透施主为何出现在人间。”

说的鱼恩有些懵,他不懂自己跟末法的关系,更不懂老僧的话。只能老实回答:“大师禅语,鱼恩听不懂。”

“唉!唉!唉!”

三声叹息后,老僧再次开口:“施主与佛有缘,结的却不是善缘,佛家见施主将遭大难。”

如果不是穿越者,鱼恩一定会把老和尚当成神棍,那种专门危言耸听,引人恐惧赚钱的神棍。只是穿越后他对于鬼神敬畏许多,倒不是因为信奉,只是因为有些事情解释不了,只能归为神迹。

当然,就算是这样,鱼恩还是不懂自己为何会和佛家扯上关系,难道让他穿越的是一位佛?

“贫僧如满,昔年师傅收我兄弟四人为徒。我四人皆立志成佛,便一起修行形影不离,世人皆称我等为合僧。只可惜佛法无边,我等终生也未能参透。也是无心插柳,等三位师兄带着遗憾圆寂后,老僧却得了因果这个小道。”

在老僧看来,佛法才是大道,其它都是小道。他现在能参透一丝因果,虽然不多,却能看到鱼恩给佛家带来的恶果,能看到其中一丝玄机。

“请教大师指点,鱼恩不懂自己与佛家有何因果。”

“因果之道虽是小道,却也玄妙无穷。一般人是种今世的因,得后世的果。施主却是用后世的果,得今世的因。施主的出现让天地紊乱,秩序失调,所以施主才会遭天谴。”

老僧并未告诉鱼恩他与佛家的因果,却触动鱼恩一些隐秘,让他顿时震惊不已。等他回味过来,老僧已经再次开口,把他看透的一切娓娓道来。

“魏太武帝说佛家多藏污纳垢,毁坏宝刹无数,僧人多遭大难,自此之后佛家便是进入像法时代。后又有宇文周武帝惧佛家正法余威势大,焚毁佛经无数,驱逐得道高僧无数,致使正法仅存硕果悉数化为灰烬。老僧参不透天地大道,只是能看到施主身上沾染的末法之气,佛家得遇施主,必有大难。”

虽然还是想不出武宗灭佛和自己有听到老僧这番话,鱼恩忽然想起一件事,历史上三次著名的灭佛事件,最后一件不是正好发生在唐武宗时期?只是灭佛的是唐武宗,他实在想不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虽然想不通,但是老和尚字字珠玑,鱼恩已然佩服的五体投地。按照佛家的说法,鱼恩生活的现代便是末法时代,来自现代的人当然会沾染到末法之气。

信任是基础,有信任才能聊许多隐晦。现在的鱼恩很信任老僧,当然要多问些隐秘的问题。

“请教大师,鱼恩怎能回去?”

他想回到现代,那里有他的家,有他的父亲,母亲,和虽然不是很恩爱,却在一起生活许多年的女朋友。还有邻居家的老二,隔壁老三,只说过一次话的梦中女神,给过他一巴掌的前女友,等等等等,鱼恩始终觉得他是那个时代的人,总想着回去。

“万物皆有因,世间总是果。施主既然来,何必着急走?记得老夫初见施主,说过三句何来,施主可还记得?”

并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反倒问他一个问题。虽然不懂老僧为何要问,但他只能老实点头,因为他记得,因为这三声他才认为他是疯和尚。

“老僧是想问,施主从哪里来,施主为何要来,佛门祸从何来。贫僧也曾想过为佛门趋吉避凶,只是这么多天过去,办法没想到,贫僧却想通了。佛法无边终有尽,时间还有双全法。施主虽是佛门的劫,却是苍生的幸,万物皆有因果,佛门理应有次劫,苍生理应有此幸。”

老僧的话也算是间接回答鱼恩的问题,老僧连末法气息都解决不了,怎能送他回去?

既然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再问一个比较实在的问题:“敢问大师,什么事天谴,鱼恩要如何才能避免天谴?”

关于天谴一说鱼恩也是将信将疑,疑的是他本来不信,信的是他最近吐血有些多。在穿越之前,他从来不会相信一个人如他现在一般,不知为何就吐血,气大了也会吐血。

或许是困了,老僧的眼皮已经开始下沉,仿佛随时都会睡着。听完这番问题,从新振作精神,给他回答。

“因便是因,果便是果,有因才有果,施主用来世的因撬动今世的果,自然会遭天谴。就好比老僧给施主解惑,已经窥视到天地大道,但这大道却不是佛门大道,本不应被老僧参悟,动了不该动的东西,自然便有报应。”

通过老僧的话,鱼恩虽然能抓住些东西,却还是模棱两可,只能再问:“大师能否说的再仔细些?”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一声高喝:“那老和尚,修要再误良家子弟,当老道不存在么?”

随着喝声一人不请自来,推门而入。鱼恩仔细一看,这人头戴一身道袍,头戴道冠,居然是个道士。和尚庙里居然出现个道士,鱼恩心中顿时生气一种不好的预感。

已经困到不行的老和尚听见这人的声音顿时来了精神,笑呵呵的说:“赵归真,你居然还敢来长安城,就不怕拿你问罪么?”

来人也不生气,也不接话,只是轻轻关上房门,然后看着鱼恩笑而不语。等鱼恩感觉浑身不自在的时候,他才收回目光,看向合僧如满。

“老和尚,道家话费那么大力气请来个人,你们佛门不帮忙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帮倒忙?”

一声质问之后,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那么对视,仿佛是两尊雕像,更像是时间静止。

不懂两人在干什么,出于礼貌鱼恩只能看着。看着两人大眼瞪小眼,还不能打扰,就算对于他这个喜静的人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咳咳咳……”

直到如满咳嗽几声,低下头,将视线移开,低声说道:“牛鼻子,你赢了,贫僧不再插言。”

听完这句话,老道士转身对鱼恩行礼说道:“贫道赵归真,给驸马爷见礼。”

“道长客气,化外之人何必讲究反间礼数?还请道长不吝赐教。”

“其实秃驴说的没错,你用后世的因,撼动今世的果,注定要遭天谴。”

两人对视这么长时间,鱼恩也没闲着,认真梳理如满的话。对于两人说的因果,也能猜出个大概,就是鱼恩把不应该出现在唐朝的东西拿出来,就会有报应,例如铁锅。

仔细想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自从李德裕准备推广铁锅之后,他的身体就像是不停充气的气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想通事情来龙去脉鱼恩的心情变得很糟糕,若是不能用后世的智慧,他这个穿越者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天谴也并非不可避免,佛家没办法,可不代表道家也没办法。”

这句话让鱼恩瞬间眼前一亮,急忙做洗耳恭听状。

老道士并没有马上说出办法,而是走到如满身边坐下,然后开始宽衣解带。脱掉道袍,里面露出一个小葫芦,解下来交到鱼恩手里后才说:“这是因果丹,可借前世因果,抵今生报应。贫道也不诳你,因果丹不好炼,贫道随身只带这么多。等你把这些用光,再来龙虎山,自会有人给你。”

说完话老道士挥挥手,示意鱼恩退出去。至于如满,自从说完那句话后便是入定的状态,显然一切都听凭老道士做主,这时候自然不会再说话,任由鱼恩走掉。

鱼恩刚走没多久,如满就睁开双眼,悠悠叹息:“牛鼻子,你这是害人害己呀!”

赵归真也不说话,只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接着闭目养神。

又过了一会儿,老道士睁开眼睛,叹息道:“秃驴,贫道想留个全尸。”

说完便消失在禅房。

等鱼恩与香儿乘上马车离开大慈悲寺的时候,寺院里敲起暮色的钟声,已经是华灯初上,大街上已经喧闹起来。形形色色的人往来穿梭,让他暂时忘记大慈悲寺所有的疑问,只剩下游览的心。

来到大唐过的第一个中秋节,鱼恩自然要领略一下大唐的节日气氛,任由香儿拉着左拐右拐,体验这份喧嚣。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香儿发现鱼恩人很随和,没有一点少爷,老爷的架子,再加上平时总爱和她开点小玩笑,两人自然亲近不少,香儿也少了许多拘束。

“驸马快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灯谜不是元宵节专属,中秋节也有。

八月十五这一天,男女老少都会上街逛逛,正是各店铺赚钱的好时候。为了多赚钱,就有人想出用灯谜吸引人的好办法。在花灯上写上灯谜,等来人参悟。所写灯谜越是巧妙难猜,吸引的人也就越多,生意自然也就越红火。

香儿看的正是灯谜,这个灯谜似乎出的很巧妙,周围已经站着不少人,一个个冥思苦想,显然都没答上来。

走进一看,只见红灯上所写黑字:日月一齐来,不做明字猜,打一字。

“你要是不再叫我驸马,以后改叫我少爷,我就告诉你是个胆字。”

自从小丫头跟着鱼恩离开公主府,他就没把她当过外人,自己人当然要叫少爷,驸马是给别人叫的。

小丫头小脸一红,指着另一个灯谜问:“那少爷,这个浮云千里又是什么字?”

“要是在不找地方吃饭,少爷就把你和那个字一样,丢了。”

一天只吃顿早饭,把时间都浪费在禅房和路上,鱼恩的饥饿可想而知。早就坚持不足的肚子,遇到各种食物飘香,产生严重的生物变化,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浑身的饥饿化。

只是小丫头似乎不是那么饿,又指着一个灯谜问:“少爷咱们再猜一个再走,去者淮阴侯,又是什么字?”

面对咕咕叫的肚子鱼恩实在是没心情陪她在这里玩,一把拉过小丫头,就往旁边酒楼走,一边走一边训斥:“你再不走,信不信老子削你!”

酒楼大堂上早已是人满为患,好在二楼雅间因为贵还剩下两个。鱼恩也不客气,直接要个雅间带着侍卫们上去吃饭。

临行前老管家特意给他挑选四个侍卫,看起来身强体壮,饭量也应该不小,鱼恩特意多叫几个菜。毕竟大过节的人家没回家陪老婆孩子,跟着自己左跑又跑也不容易,吃点好的也算是犒劳。

沿街的雅间很宽敞,坐在里面正好将热闹的坊市尽收眼底,不说饭菜如何,单看这位置绝对物有所值。

等几人吃的差不多,坊市里的人越来越多,杂耍卖艺,行商走贩的喧哗声也越来越大。吃饱喝足的香儿再也禁不住繁华的诱惑,希翼的央求:“少爷,咱们下去玩一会儿被!”

虽然很想满足小丫头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但看看时间,该去赴白居易的约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十九章 雅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家习惯把文人谈诗论文的聚会称作诗会。其实这种说法很错误,诗会在古代与诗社是一个意思,大致就像现代大学的各种社团。宴请许多文学名流,饱学儒士,探讨诗词歌赋的聚会在古代称为雅集,鱼恩今天要参加的就是雅集。换句话说,诗社会出现在雅集上,拿出几首好诗,为本诗社与作诗者扬名。

雅集是古代很重要的文学活动,名门世家可以通过举办雅集增加影响力,号召力。饱学大家,文豪儒士也可以通过雅集增添名气,被更多的人熟悉。而初生才子,学子贡生们可以通过雅集扬名。

可别小瞧名声,在古代名声可以做很多事情,比现在的信用卡还有用。对于那些准备赶考的举人,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名声越大,落榜的几率越低。即使作答不好,考官也会考虑到你过去的名声让你金榜题名。

请柬虽然是白居易的名头,但是真正请客的人却不是他。晚年白居易患有中风,半身酸麻行动极为不便。这般遭遇也让他淡薄功名,自然不会在乎那些虚名,只是有人想借用他的名声,多召集些大儒名宿,新生俊杰,增加自己的影响力。

雅集的地点很讲究,定在曲江池边的雅苑。在大唐曲江池代表着雅致,文风。邻水泛舟,文人聚会多选曲江。而登科之后,皇帝会给新进进士在这里设宴豪饮。

门房接过请柬略微看一眼,然后带着他往里面走。

文人的聚会,下人自然不可能随行,香儿跟一众侍卫只能停在门外。还好主办者也考虑到这些人,在一旁布置不少美酒小吃,也不至于让他们干等。

刚走出去没多远,就见前方灯火通明,文人雅士三三两两聚堆闲聊。步入正厅,一眼就看见正在闲谈的白居易,刘禹锡,吉旼三人,急忙上前见礼。

出于礼节,鱼恩当然要先和白居易打招呼,因为邀请他来的人是白居易。

走上前去,躬身见礼:“给三位长者见礼。”

白居易还是和颜悦色的模样,刘禹锡仍旧面黄肌瘦。等鱼恩行完礼,白居易笑呵呵的说:“主人家还未到,驸马可自行方便。”

辞别三位长者,鱼恩寻找自己的座位坐下。为防止客人因争座位而发生不愉快,主人家在每个座位前放置一案,案上有名有姓,因为驸马的身份,座位自然靠近上首。

坐定后,眼睛巡视一周,发现他居然也认识几个人。王诚,司徒令自然不在话下,李攀居然也在其中。正左顾右盼之时,后堂走进几人,喧哗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鱼恩知道应该是主人家到了。

主人家四十多岁的年纪,虽然一脸络腮胡,却不是髯扎大汉,五短身材,显得极不协调。

刚入主坐,一堆下人鱼贯而入,开始往各个案上摆吃食,酒水。等东西摆定,主家站起身开口说道:“老夫大理寺卿马植,欢迎诸位光临今日雅集。”

如果不说官职,鱼恩险些以为今天的雅集就是谈诗论词。既然人家把官职摆在前面,显然还有其它目的。果然不出鱼恩所料,马植下一句话就把目的暴露出来。

“今日聚会,虽然老夫坐这东主之位,但真正的东主却不是老夫。杞王竣虽年幼,但多仰慕文雅之风,特意让老夫略备薄酒,代为招待诸位才子。诸位都是大唐闻名才子,老夫也借今日薄酒,祝诸位恩科登榜,高中凯旋!”

穿越这么长时间,鱼恩对大唐皇族也算是有所了解,他知道杞王峻是武宗长子李峻,皇太子最有力的竞争人选。而这位马植,是杞王峻的亲舅舅。

不得不佩服古人未雨绸缪的智慧,考前宴请一番,结个善缘,考后再宴请一番,便算是熟识。平时帮一把,等他们能在朝堂上说话的时候,便是杞王最有力的支持者。

武宗即位便开恩科,得中者今后定会受重用。或许他们得中后只是进士,外放的小官。但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武宗还年轻,等他做二十年皇帝后,说不得今天在座的就有宰相,尚书。

事实证明杞王和马植确实很有眼光,他们今天宴请的四十多人之中,几乎囊括会昌一年恩科所有进士,唯独缺少三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学子。

只可惜鱼恩知道,杞王和马植的算计注定要落空,武宗之后的皇帝是宣宗,并非武宗的儿子,而是武宗的叔叔。

眼看着雅集就要办成宴席,马植再次开口说道:“老夫还有要事,不能陪诸位才子尽兴。好在今日得以请来几位长者,就由长者代为主持,老夫先行告退。”

说完也不拖沓,直接又走回后堂。

作为文人界的老前辈,白居易自然没少参加雅集,也没少主持雅集,暖场的重任就落在他身上。

“老夫也不多说,今日雅集大家只管谈诗说词。但凡有诸位满意之作,只管吟唱,也好让大家瞻仰,为今日雅集扬名。”

听到扬名两个字,众人眼镜一亮。谁没有几首拿手诗词?雅集上的诗词未必都是即兴发挥,不限题目的诗词,大家可以把自己原来佳作拿出来用。

白居易话音刚落,就有人站起来,先是对着长者行礼,然后侃侃而谈:“老师,李玉前几日有首诗感觉还不错,求老师,长者斧正。”

斧正听起来下人,实际上是个很谦虚的说法,意思是说这东西我十分不满意,求您帮忙看看,不足之处放心指出,随便喷。

听见李玉二字,鱼恩忍不住感叹,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位应该就是给我带绿帽子那个。虽然没见过,但是估计大唐叫李玉的应该不多,四十多人里面出现俩的概率微乎其微。更何况王诚为首那几人一脸戏愚的看着自己,更加确信他便是那位李玉。

得到上首点头首肯后,李玉开口吟道:“把酒言欢诉衷肠,道尽相思泪千行。今朝浪荡今朝浪,明日黄花明日黄。”

四句诗罢,立即引来不少叫好声。有些人是不明就里,单为这四句诗叫好,有些人却是熟知细情,纯粹为让鱼恩难看。

没错,这四句诗虽然写的隐晦,却直指鱼恩。李玉他俩什么关系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睡了人家老婆,在当人家面写一首浪荡诗词,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李玉确实看鱼恩不顺眼,嫌他碍事,怨他贪功。在李玉看来,鱼恩就是个废物,废物就该有废物的样子。像原来一样,每天逛逛街,惹点小祸多好,何必还要抛头露面?做个铁锅被皇上夸两句,还真以为自己是国家栋梁了?今天参加雅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明天你把名声传出去,我岂不是变成人人唾弃的小人?

人和人的想法不同,也许在李玉看来给鱼恩带绿帽子,对于鱼恩来说是件很丢人的事情。但是在鱼恩看来却无所谓,反正两人彼此看不顺眼,何必还强求那么多?名存实亡的婚姻又必须维系,彼此不过问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听完四句诗鱼恩没什么反应,刘禹锡却怒不可遏,起身就想教训几句,还好吉旼及时拉住,白居易也示意他稍安勿躁,雅集才得以进行下去。

“慎之这四句诗写的非常好,相思之苦相当深刻,说斧正有些过谦。不过既然慎之想听听我等意见,老夫就倚老卖老,给慎之稍微修改一番。”

不得不佩服老文豪的修养,知道这种场合还是以和为贵,全然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的好,居然真的开始点评四句诗。

“老夫以为,这四句诗或许也可以这般写:把酒言欢多冤枉,道尽相思徒感伤。昨日黄花凋谢早,岁月无情末放浪。”

虽然把原诗该的面目全非,但是谁也不能说老文豪改的不好,因为他改的应景,把对学生的劝告暗藏其中。在不知细情的人看来,老文豪是劝诫学生既然不能在一起尽早放下。在知情者耳中,则是在劝诫李玉,世事无情,早些收手免得受伤。

话已经说道这种地步,李玉还能说什么?总不能当着众人面驳斥老师,只能鞠躬行礼,说一句:“学生受教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这些人似乎摆明了要跟鱼恩过不去,李玉这边发难被白居易不动声色驳回,王诚就站起身,对着鱼恩躬身行礼,然后说道:“听闻驸马高才,不知今日可否聆听佳作?”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鱼恩不喜欢惹事,倒不是他性格懦弱,只是感觉自己两世为人,怎么都算是人过中年,早已过了意气风发的年纪,不该展锋露芒,应该如宝剑藏鞘,利刃归匣,锋芒暗敛的好。

但是遇到事鱼恩也不怕事,他现在不是那个默默无言的研究生,也不是那个生命岌岌可危的驸马。他就是他,两世为人他想活的精彩点。

面对王诚的挑衅,鱼恩站起身,平淡回礼,接口道:“李玉大才,本宫不如。只是这位学子一心求问,本宫也不好驳了学子面子,就自遣一首,大家雅正。”

本宫不只是公主,娘娘的自称,在宋代以前驸马也可以自称本宫,算是在低位的的人面前,非常正式的称呼。

一声本宫,一声学子,三言两语已经把两人地位定性,我就是皇亲国戚,你就是普通人,咱俩尊卑有别,老子不和你计较。至于雅正,虽然也是谦虚,但是这个谦虚要比斧正正式许多,也自信许多。

刘禹锡震惊的目光中,白居易笑眯眯的注视下,鱼恩真的开口诵出四句诗。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唱罢前两句,鱼恩举杯豪饮一杯,才接着吟到:“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诗罢,酒空,道不尽的洒脱与淡然。

鱼恩这首诗的作者名叫罗隐,也是唐朝人。不过却是成名在黄巢起义之后,距离现在还有段距离,自然敢拿出来借用。心里默念一声:老先生对不起喽,反正您也是疾世愤俗,不差这一首诗,让我先用用。

四句诗吟罢,四周寂静无声,投来无数敬意目光。

“山东王欢,佩服驸马高才!”

“博陵崔毅,敬服!”

“太原王铎,得以亲耳聆听驸马如此好诗,不虚此行!”

但看王诚,前面两个叫好声他没啥反应,王铎的叫好声却让他满脸通红,不用为也知道这人同样出自太原王氏。

络绎不绝的称赞,络绎不绝的自爆家门,这些人显然都想与鱼恩相识,与他相交。人都佩服有本事的人,这首诗让他们自叹不如,胜过千言万语的雄辩。

千年绝唱,自有千年绝唱的道理,诗中那份潇洒与无奈,让人叹服。再加上李玉他俩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刚才那四句诗,弦外之音也是满满。似乎是在告诉李玉,你跟她那些破事老子不在乎。

“好诗,好意境,好洒脱。驸马这首诗,让老夫叹服。”

身为当代大文豪,刘禹锡的文学造诣很高,听完这首诗细细回味,确实是难得佳作,甚至很有可能会流芳千古。按照他的估计,今晚最放光的就应该是这首。

或许是不善言谈,或许是性格高冷,吉旼很少说话,听见这首诗后却忍不住赞叹:“驸马这首诗把淡然,洒脱,率直,随性书写到极致,堪称千古佳作,我辈不孤矣!”

两人的评价已经非常高,但是白居易的评价更高。只听他叹息到:“只可惜驸马不参加科举,不然状元非驸马莫属。”

老文豪并不知道鱼恩准备参加科举,所以才有次叹息。不只是他,在很多人看来鱼恩都没有参加科举的必要。一来他是驸马,有勋爵在身,绝对的皇亲国戚,想入仕有很多门路可以走,完全没有参加科举的必要。二来他参加中举不过是锦上添花,落榜反而贻笑大方,绝对得不偿失。

只可惜老文豪有老文豪的算计,鱼恩有鱼恩的算计,只见鱼恩对三位大家躬身行礼,然后谦逊的说:“不求拔得头筹,只求榜上有名,鱼恩便已知足。”

除去李玉,众人闻言都是震惊不已,谁也不明白以鱼恩现在的身份地位,为何还要去参加科举。只有鱼恩自己知道,他想活的安逸,活的潇洒,长命百岁,就必须考个功名。他不会因为铁锅之事,宰相对他历经有加,鱼弘志以叔侄相称,皇帝两道圣旨宣恩,就忘记危险,忘记自己甘露寺余孽的身份,岌岌可危的性命。别人越是这样鱼恩越是认为郑粹说的没错,有功名在身,可保性命无虞。

“驸马雄心壮志,老夫叹服。”

白居易叹服,有些人却不服。当一个人看另一个人不顺眼,这人做什么都虚伪,站在司徒令的角度看鱼恩就是这样。

“不知道又拿在哪盗来的诗卖弄,欺骗这些远道之人。”

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嘟囔。只是司徒令貌似天生嗓门比较大,嘟囔的声音有些大而不自知,众人听个一字不漏。

正在跟那些自报家门的人一一见礼,忽然听到这句扎耳朵的话,鱼恩一愣,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别人抢先。

刘禹锡为人最直,最是受不得这种暗有所指的话,当即站起来怒斥:“长风莫要再妖言惑众,铁锅之事相爷已有定论,驸马功劳甚大。”

就算全天下人都说太阳从东边出来,有些人还是宁愿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就算事实摆在面前,也能找到些借口自我安慰,在这一点上,司徒令自认第二,估计没人敢说第一。

先起身行礼,恭敬的说:“聆听先生教诲。”

就在众人以为这一页要翻过去的时候,随后又说:“只是子信以为天下大势顺势而为,为人处世也该如此。相爷过于自谦,逆转形势将慎之兄功劳尽数抹杀,岂不是对慎之兄过于不公?”

谦逊的语气中透着大写的不服,他实在想不出刘禹锡为何要这么袒护鱼恩。论家室,鱼恩是甘露寺余孽,能活着都是上天恩赐。李玉却是根红苗正的七宗五姓,传承近千年世家出身。论地位,鱼恩虽然是驸马,但却是个苟延残喘的驸马,媳妇给带绿帽子都不敢说话的窝囊废。李玉却是恰恰相反,属于求着他当驸马都不会去当的那种人。

不难看出,李玉和王城,司徒令二人交好,至始至终都是他俩在帮李玉说话。

眼看着师徒二人就要在雅集上争论不休,身为主持者白居易哪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只见他站起身示意王诚住口,示意刘禹锡稍安勿躁,张嘴开始打圆场:“今日雅集,我等只谈诗论道,切莫谈那些不相干之事。”

说完话发现场面有些冷,又对着李攀说道:“端厚,你来抛砖引玉。”

胖乎乎的李攀应言起身,躬身行礼,然后开始读起他的一首佳作。

雅集便是这样,你写一首诗,大家点评,别人写首诗你也可以点评别人。吸取别人的长处,正视自己的不足。唐朝诗风盛行,到唐玄宗以后,科举最重要的一环便是写诗。不知是写诗推动唐朝科举文化,还是科举文化推动诗风盛行。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一章 三位才女两道难题

文人雅士多喜欢流连花丛,在中唐以后更是形成一种风气。就连大诗人白居易都写过,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的诗句。说的就是家中两个家妓,樊素与小蛮。

文人墨客开雅集,多喜欢请些妓女增添气氛。古代的宣传方式大多靠口口相传,妓女接触的人多,可以把诗篇传给更多人。妓女也可以靠诗人的诗篇扬名,两者可算是互惠互利。

当雅集进行过半,气氛开始转暖为冷的时候,伴随着琴瑟和弦,出现的三位名妓,再次把气氛推向高潮。

能出现在雅集上的妓女,要么是豪门大户调教好,善于吟诗做对的家妓,要么是教坊司罚没的才女官奴,或者是从哪家闻名青楼请来的头牌。今天出现的三位妓女,恰巧每样一个,也算是满足不同人的口味。

三人刚一出现,鱼恩的目光就被正中间那人吸引,凝玉的肌肤,泛着光泽,笑面鹅蛋儿脸让人百看不厌,正是白天在大慈悲寺遇到那个女子。

难怪她白天表现的那般忧伤,沦落风尘谁又能高兴起来?

一双秀指轻轻拨弄琴弦,也在拨弄鱼恩的心。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此刻的心情,或许只有第一次的冲动能与现在相比。

一曲作罢,老文豪开始给大家介绍:“杞王殿下害怕诸位才子舟车劳顿,特意准备才女为大家解闷。只是才女难寻,今天只请得这三位,哪位才子诗做得好,能得佳人青睐,方可与佳人独处良宵……”

“敢问长者,此等规则视乎对我等不公。”

话还没有说完,下面已经沸腾,有鱼恩那首诗在,谁还能比?

似乎已经考虑到这种情况,白居易笑着解释:“列为放心,既然是才女当然有自己选才子的方式,三位佳人会自行出题,诸位也可以赋诗三首,谁能的哪位佳人亲睐犹未可知。若是哪位诗做的好,尽数报得美人归,也是自己本事。”

这边说这话,那边已经有人送上笔墨纸砚,以备写诗之用。

等笔墨纸砚备好,白居易再次说道:“时候已经不早,老夫看咱们还是定个时间,不然太晚了三个老头子可禁不住折腾。”

话音刚落,后堂走出一位手捧香炉的下人,显然是准备燃香计时。

见众人已经准备好,白居易示意三人可以出题。

第一位站出来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古时妓女的黄金年龄是十六岁到二十岁,像她在这般年纪还能抛头露面,登大雅之堂,显然容貌非寻常女子可比。一身宫装,端庄典雅,搭配短裙,更让人浮想联翩。

女子也不客气,躬身行礼后,开口便道:“小女子若兰,乃是府上家妓,承蒙千岁看得起,给小女子自选夫家的机会。今日点中之人若是不能纳若兰过门,还请高抬贵手,放若兰一次,感激不尽!”

寥寥几句让众人震惊不已,这哪是写诗,分明是送礼。写的好的,得一份大礼,白得一小妾。

杞王与马植在招揽人才上还真下得去血本,居然舍得送如此美貌的家妓。家妓可不是奴仆,培养一个家妓需要很多东西,单是礼乐诗歌这几样就让许多豪门大户望尘莫及。在唐朝,培养家妓甚至成为许多名门炫富的资本,成为许多文豪自豪的本钱。没有点文化底蕴,没有万贯家财还真培养不出家妓。

只是女子刚说完,不少提笔待书的手忽然又放下。看着不少人居然谢绝杞王美意,女子黯然神伤,不是她魅力不够,只是家妓的身份在不少人家确实连妾都当不上。

都说古人三妻四妾,其实不然,古人也是一夫一妻制,至于妾,就算你富甲一方,若不花钱捐个功名,也与百姓一样没有纳妾的权利。而且纳妾的个数还有严格的限制,封王才十二个,一品大员十个,以此类推,到进士出身的七品县官能剩下两个就不错了,有几人愿意因为一个人尽可夫的家妓,就浪费一个名额?而且还得是考中进士后才有两个名额,现在只是举人出身的他们,只有一个名额,有谁愿意浪费?

就算是你愿意,也不能直接纳一个家妓为妾,因为家妓的地位等同婢女,需要产子后才有成为妾的资格。注意只是资格,当家主妇不点头,还是不能兑现今日承诺。今天答应这个家妓,万一她不生养呢?始终不能纳她为妾,又因为在今天的承诺浪费一个纳妾的名额,是不是过于得不偿失?就算她生养,除非已经结婚,不然谁知道将来妻子是什么性格?会不会点头同意?

到最后仍然坚持拿笔的虽然只有四五人,却还是让女子欣喜无比,或许在她看来有选择总比没选择强。

虽然很同情女子,但鱼恩却不能提笔,因为他是驸马,名义上虽然可以纳妾,但是大唐公主都是一个德性,义昌公主无论把不把他当人看,都不会允许他纳妾,那关系到一个公主的尊严。

等众人思量完毕,若兰当即说道:“今天是中秋之夜,若兰便以中秋为题,请诸位才子做诗一首,能得三位大家赞赏者,无论贫富贵贱都是若兰今生归宿,至死不渝。”

话音落地,若兰退后,换上第二个妙龄少女。

少女一刚走到台前,就看一眼鱼恩,眼神中的哀怨溢于言表,弄的他心里有些慌,莫非这位已经看上我了?

和刚才若兰一样,少女先是躬身行礼,紧接着便是惊人之语:“奴家贱奴,父亲因太和九年事获罪,奴家被罚入教坊司为奴。”

话说到这里,鱼恩终于明白少女眼神中的哀怨从何而来。甘露寺之变是大唐禁忌,在晚唐时期,任何人都不能直呼。可是有些事情必然涉及到甘露寺之变,那怎么办呢?就以太和九年事代之,因为大唐甘露是之变发生在唐文宗太和九年。

听完这段话鱼恩才恍然,难怪少女看向自己的眼神那么哀怨,原来她也是个被父亲牵连的苦命人。

甘露寺之变牵连甚广,有名有姓的官吏就成百上千,牵连的家属更是不计其数,女眷被充入教坊司,自然不足为奇。

“杞王殿下看奴家可怜,便赐给奴家一线希望,若是今日因奴家有名篇传世,便助奴家脱离苦海。若是哪位才子能助奴家脱离苦海,奴家不求为妻为妾,就是为奴为婢奴家也心甘情愿。”

说完话一揖到底,虔诚的祈求让不少人为之动容。

看得出杞王和马植在招揽人才这方面还真是舍得下血本,不想浪费一个纳妾的机会?好,那就不送你妾,送你个奴婢如何?不过话说回来,人是美人,你要有本事来拿,传世名篇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写出来的。

最让鱼恩佩服的是杞王心机满满的算计,一旦因为她有传世名篇问世,才子佳人的佳话会立即名扬天下。能写出传世名篇的人自然不会落榜,到时候即送美人,又送美名,这可是个非常大的人情。有人情在,怎么算杞王都不亏。

看着一众才子跃跃欲试的模样,鱼恩总有种感觉,这些人不是为救人脱苦海,而是为后面的美名。摇头叹息一声,自家的孽债自家还,若是有符合的诗句,能帮还是帮一把,全当为自己的便宜父亲赎罪。

正思量之际,台前少女已经开始出题。

“今日是中秋月圆之夜,正是菊花浪漫时,贱奴就请诸位才子一菊花为题作诗一首。”

说完话转身对着白居易三人作福行礼,然后道:“还要劳烦三位大家品鉴。”

终于轮到第三个少女上前说话,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在她身上,三女姿色虽各有千秋,但谁都能看出来,三人中她才是真正的绝色。前面两个可都是托付终身,第三个又怎能不让人期待?

不自觉的握紧毛笔,鱼恩已经做好准备,只等少女出题完毕,就算挖空记忆也要找出个传世名篇,好抱得美人归。一众才子跃跃欲试的模样,看来抱着和他一样想法的人绝对不少,只可惜少女一开口就让满场哗然。

“两位姐姐能有选择终身托付的机会,紫焉羡慕,也祝两位姐姐今天能得偿所愿,找个如意郎君。紫焉也想有二位姐姐的运气,有一次超脱苦海的机会,只可惜紫焉没这个福分。”

声音不大,但是满场都听的清清楚楚,无数人哀叹愿望落空,鱼恩甚至连笔不自觉的掉到桌上也不自知,等少女再说话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匆忙将笔捡起,又不自觉的紧紧握住。

“紫焉非家妓,也没在教坊司挂名。紫焉出身洛阳颜色坊的清倌。今日应杞王之邀,来给诸位才子助兴。不求传世名篇,只有佳作一首,抚琴弄月,独处良宵。”

话音落地,又让众人狠狠地失望一次。清倌是卖艺不卖身,别说独拥佳人一世,就是一夜都做不到又有谁能不失望?只是失望归失望,能有和佳人独处的机会,还是没人会放弃,抚琴弄月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事。

总有人喜欢特立独行,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紫焉身上时,有个人的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鱼恩,把他的小动作尽数收在眼中。

只见王诚附耳在李玉和司徒令耳边轻声耳语,两人也马上把目光转移到鱼恩身上。看他双眼无神的痴呆模样,三人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弄得紫焉脸色微红,还以为自己哪里口误,也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去。

见笑声起到效果,王诚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起身行礼,给众人赔罪。

“诸位莫怪,我等只是想到些事情,感觉太好笑,实在忍不住,忍不住……”

有人说话,就得有人帮腔,不然他们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

只见李玉身旁一人满脸好奇的问:“不知三位兄台所想何事?”

“看驸马入神的模样,让我等想起昔年驸马裴巽之事而已。”

前面的驸马指的是鱼恩,后面的驸马则是在大唐历史上给公主与驸马的故事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

历史记载:唐宜城公主驸马裴巽,有外宠一人,公主遣阉人执之,截其耳鼻,剥其阴皮漫驸马面上,并截其发,令上判事,集僚吏共观之。驸马、公主一时皆被奏降,公主为郡主,驸马左迁也。

意思是说,裴巽在外面宠幸个女人比宜城公主发现,性格扭曲的公主殿下先把那个女人女人切耳削鼻,再剥她阴皮敷在驸马剃光的头上,侮辱裴巽。

在这时候提出这件事,不只是羞辱鱼恩,也是在给紫焉提醒,那个人是驸马,想活命最好离他远一点。

紫焉是风尘女子,见多了男人争风吃醋,互相挖苦的局面,抢在刘禹锡之前开口,成功化解尴尬的局面。

“这位公子真是博学多闻,紫焉自叹不如。紫焉只是风尘女子,诗书礼乐勉强拿得出手,前人旧史就要差许多,还望公子海涵。”

很简单的一句话,你在说啥?我听不懂。让王诚无处发难,让其他人暗赞此女敏锐。

和紫焉的谈笑风生相比,鱼恩的反应就要淡然很多。一句话也没说,一个动作也没做,双目仍旧直视紫焉,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风轻云淡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座喷薄欲出的火山,他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这位王诚,为何他要三番五次刁难自己。或许自己得罪的人根本不是他,他只是别人的枪。能让王诚甘愿为枪的人,除去李玉还有谁?

李玉啊李玉,你与公主那点破事老子都不管,还千方百计刁难我,你是当我鱼恩软弱可欺么?既然想骑在我头上拉屎,就别怪我捅你屁股,咱们来日方长走着瞧!

其实李玉是干过不少缺德事,但今天的事情鱼恩还真是错怪人家。

王诚不只看鱼恩不顺眼,看大部分人都不顺眼,自认出身七宗五姓,天生就该比别人高级。只可惜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空有一身自傲,却没自傲的本事,看见不如自己的人有所成就哪能不生气?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说铁锅是鱼恩铸造,王诚还是会说那是李玉铸造,因为心里七宗五姓的骄傲只会让他对事实视而不见。就这么一个人,因为鱼恩被训斥,被惩罚,你说他会不报复么?

“今日是中秋月圆,赏花弄月的好时候。两位姐姐一人分别以中秋与菊花为题很是应景,紫焉也不能隔景,就以月为题,请诸位才子挥毫。”

一道很寻常的题目,古人作诗经常以月为题,谁还没写过带月的诗?题目一出,不少人都露出大喜之色,显然胸中自有佳作。

看着大家自信满满的模样,鱼恩暗道一声,对不起了诸位,写月的名篇无数,但是论到那首最好,还要说这首宋朝的千古名篇,你们注定与她无缘。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二章 两个女人的归宿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对于三道寻常题目来说,一炷香也算充足。等向燃尽,自有侍女从案上拿走诗篇,分门别类交到三位大家手中。

三人似乎已经分工完毕,为家妓写的诗篇全交给吉旼,为教坊司女艺写的诗全交给刘禹锡,最后压轴的当然是白居易。

吉旼手里只有四五张纸,代表着四五首诗。老人家一边看,一边摇头叹息,若兰的脸色也跟着一次又一次的摇头越来越难看,眼看着本就不多的纸就剩下一张,她的心也随之提到嗓子眼。

看长者的意思,明显是没有佳作,眼看就要到手的机会就要逝去,她怎能不激动?若不是身份太低微,她都想冲过去随便抓一张纸,然后大叫一声:就是这个。只可惜她只是个卑微的家妓,命运全由别人掌握。

看着台上梨花带雨的佳人,鱼恩甚至有些后悔,后悔不该那么武断放弃帮她改变命运的机会。就算不能纳她做妾,到时候也可以冒着被千夫所指的危险,转赠个老实人。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留给鱼恩的只能是一声惋惜的长叹,还有以后若是有机会的弥补。

最后一张纸吉旼没有急着下定论,而是转交给刘禹锡,让若兰又燃起一丝希望。只可惜老文豪先是摇头,接着叹息,让她的心瞬间又跌到谷底。还好上天还没拿走她最后的机会,老文豪略微品味一番,又交到白居易手上,让梨花带雨的脸庞瞬间阴转晴,换上兴奋的希翼。

等三位老文豪都看过一遍后,白居易开口问道:“端厚,你可想好了?”

李攀毫不犹豫的点头回道:“回老先生,端厚想好了。”

李攀绝对算不上英俊,是个身材五短的胖子,看起来虽然不讨厌,但也仅仅是不讨厌而已。但饶是这样,若兰仍旧欣喜不已,也许跟这个火坑相比,容貌上没有不可忍受的问题。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白居易将写有诗的纸交到刘禹锡手里,三人之中似乎只有他又不同意见,最后的评定自然要看他的。

刘禹锡为人最直,凡事不喜欢绕圈子,更不喜欢说谎。按照他的标准,李攀这首诗绝对算不上是上品,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因为几分姿色,就找个出身不干净的女人做妾,所以才有刚才那番摇头。

接过诗篇,老文豪开始诵读起来:“月是故乡明,人是旧识亲。中秋遥望月,故乡点点星。诗岁算不上上品,但也算是佳作,能借中秋写出对故乡的思念,写出对朋友的思念,只可惜……”

明眼人都知道话题到这里就会开始反转,李攀这篇诗多半不能让刘禹锡满意。

听见这番话,两人对视一眼后,开始叹息。李攀只能怨两人有缘无分,若兰只能怨自己命苦福薄,出不得苦海。

眼看着就要变成棒打鸳鸯,鱼恩再也忍不住,急忙开口叫停。

“先生且慢,鱼恩有话要说。”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鱼恩向三位长者行礼,随后道:“先生莫忘,君子成人之美。”

简单一句话把他后面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一向以君子自居的老文豪怎能做小人之事?众目睽睽之下,将诗篇往吉旼手里一递,却没了下文,意思是全凭吉旼做主。

无论怎么看鱼恩不顺眼,王诚也不可能在皆大欢喜的时候挑刺,本来口碑就不好,他也不想日后被天下穷苦女子唾骂。

见老师这番模样,李攀起身给刘禹锡和鱼恩每人行了个大礼,感激道:“多谢老师,多谢驸马美言。”

若兰更是跪地给两人磕三个响头,哭着说:“多谢二位大人再造之恩,若兰来世当牛做马必当报偿!”

紧接着吉旼起身,在所有人的微笑中宣布:“端厚这首《中秋念》乃是上佳之作,不知若兰姑娘意下如何?”

剩下的事情便是些客套话,若兰羞涩的说一句:“全屏先生做主。”吉旼回一句:“愿两早生贵子。”

看着若兰在微笑中走下去,贱奴看似平静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已经有了归宿,那么她呢?一篇佳作便这么难寻,那千古名篇呢?

默默闭上眼睛,贱奴在等着命运的审判。

刘禹锡手里的诗篇有些多,除去少许不愿受杞王美意,欠下人情债的外,大多数人都写诗一首。

鱼恩也想写一首,但是遍寻记忆,他实在找不出哪首关于菊花的名诗在唐朝之后,只能无奈作罢。古来关于菊花的诗词不少,但真正能算上传世名篇的也就区区几首。

看着刘禹锡一边看诗文,一边摇头,鱼恩只能感叹一句,贱奴啊贱奴,不是你命不好,是你自己出题坑了自己。换个题目多好,春江花月夜,名篇何其多,为何偏偏出个菊花?总不能让我写满城尽带黄金甲这种反诗吧!

眼看着几十张纸被翻到头,一张剩下的都没有,贱奴只能一边强颜欢笑,一边向后退去,她知道今生最好的机会就这么从手边溜走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事情已定的时候,白居易忽然开口问:“老夫已年近古稀,膝下有儿无女,若你愿以儿孙之礼侍奉,老夫倒有一首千古名篇。”

贱奴闻言一愣,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紫焉好心提醒:“还不给爹爹磕头?”

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跪地磕头,满脸欢喜的说:“女儿给爹爹请安!”

“成人之美学的倒是快,只怕你这海口夸的有些大,莫让后辈看笑话。”

能这么和白居易说话的除了刘禹锡还能有谁?

对于老朋友的直脾气白居易已经见怪不怪,也不生气,只是自顾自的提笔写道: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白霜。还似今朝歌舞席,白头翁入少年场。

一首诗写完,最震惊的人要数鱼恩,他怎么也没想到,名扬后世的《重阳席上赋白菊》,居然是在这样一个中秋之夜写成。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三章 本宫唱个小曲

转眼之间为紫焉写的诗变成雅集的重头戏,她的奖励虽然不像前两个那般以身相许,却也让人少了许多顾虑,所以她收获的诗篇最多,每个人都写了一首,无形中变成诸人文才的比拼

月是诗人笔下经久不衰的主题,每个擅长写诗的人都有一两首佳作。白居易每翻过一张纸都会转交给另外两人,显然对这些诗篇都很满意,只是这样一来,反而不好判定谁胜谁败。

三人略微沉默一会儿,还是吉旼率先打开沉默:“诸位诗篇都不错,尤其以三首为最,老夫三人还真不好判定谁的最好,以老夫看还是大家一起来探讨比较好。”

也不等众人点头同意,他便开始读起来:“无亏满月明如昼,一杯美酒解轻愁。明月对影三人醉,又无烦恼又无忧。”

随着老人家的诵读,王诚脸上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显然这首诗是他的佳作。

“子信这首《月下独酌》写的颇为洒脱,恬静,淡然,老夫最是中意。”

吉旼话音落地,王诚站起身对着他行礼个,然后给周围夸赞的人一一拱手示意,脸上更是笑容可掬,难掩自得之色。

也许和鱼恩一样看不惯王诚自得的嘴脸,还未等他坐定,刘禹锡便开口道:“老夫更喜欢王铎这首《咏月叙志》。满月随浮沉,扶摇也是真。四海升得起,草莽落成根。”

虽然说的是明月随波逐流,但却借用明月,说自己拿得起放得下。刘禹锡为人最直,当然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喜欢里面另类洒脱。

王铎倒没有王诚那般夸张自满,只是出于礼貌给刘禹锡见礼,然后坐下,看不出喜怒哀乐,似乎他的性格也是喜欢随波逐流,不喜欢过于扎眼。

两人说完,轮到白居易时,他没有直接读诗篇,而是对着两人夸赞:“两首诗均是上品佳作,太原王家人才辈出,摩羯居士后继有人矣!”

魔蝎居士是王维的号,太原王氏名头最响亮的诗人。能得到这番夸赞,也是对两人的一种肯定。

“只是老夫更喜欢这一首《悲月影》,虽然悲惨些,倒也适合老夫残身。冷冷清清月,悲悲惨惨心。悲从苦中来,双眼泪成林。道出多少寒门学子苦难,诉出无数寻常人家艰辛。”

写这首诗的人,正是最先夸赞鱼恩的王欢,站起身时一身布衣额外现眼。可见此人有大才,不然这种出身的人绝对不会出现在杞王的雅集上。

三首诗念完,剩下的便是谁拔头筹的问题。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高低上下之际,有些不该说的话,又出现了。

“不知驸马的诗在何处?莫非与李某一样,已石沉大海?这可折了驸马高才!”

说话的人正是李玉。他与王诚三番两次发难,都被鱼恩化解,如今抓到个机会怎能轻易放过?

听见这番话,鱼恩笑了,这个李玉到底是有多恨自己,什么时候都不忘打击一下。貌似是他给自己带绿帽子,偷自己的功勋,怎么看今天这番举动,是自己给了人家莫大的委屈?

这一次就连白居易都看不下去,只见他脸上瞬间阴沉,沉声应道:“慎之莫要再做些不明就里之事,驸马并未写诗。”

古往今来,诗篇何止千万?真正能传唱下来的并不多,两首能传唱千古的佳作,让白居易心里早已经把鱼恩与自己等人等同对待。如今又有人挑衅,脾气再好的人也有生气的时候。

只可惜有些人今天注定要让鱼恩难堪,不然一首千古名篇传世之后,他岂不是成了小人?不仅李玉这样想,司徒令,王诚也都是这般想法,眼看着白居易就要把事情压下去,他俩哪会同意?

“老师此言差矣!前两人驸马不作诗情有可原,紫焉姑娘并无任何过分要求,驸马还不作诗,不知是词穷,还有有何难言之隐?或者驸马以为紫焉姑娘容貌欠佳,配不得驸马一首诗词?”

说话如此刁钻,让人难以回答的人,不是王诚还能是谁?

紫焉现在也是一脸懵逼,她见过争风吃醋的,却没见过搂草打兔子还把她带上的。就算是她这个风月场上的老手,现在也只能送给众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全当没自己什么事。

别人既然想骑在自己头上拉屎,哪能束手待毙?只见鱼恩笑呵呵的站起身,笑呵呵的拱手行礼,笑呵呵的说:“本宫并非词穷,也非有难言之隐。实在是紫焉姑娘过于貌美,本宫害怕跟李公子一般,随便写首诗来糊弄,配不上这般美貌罢了!”

一番话不仅让李玉哑口无言,还得极不情愿的躬身给他行礼。为何要行礼?因为驸马起身的时候,拱手便是行礼,李玉当然得回礼。而且因为身份的差距,回礼还不能拱手,要一躬到底,在这么多人面前丢尽了脸。

只是鱼恩这番话,搂草打兔子捎上一大片,雅集瞬间变成猴子开会,还是猴屁股朝前开的会。

这一切被司徒令看在眼里,急忙顺势道:“驸马爷巧辞夺理长风佩服。只是长风想知道,驸马爷为何不顺势而为,做一首传世经典来让我等闭嘴?莫非真如子信所说,连随便一首都写不出来了?”

鱼恩词穷了么?没有,相反说道月亮他心中就有一首传世经典。那他为何不惜得罪所有人,还要那般说呢?原因很简单,他要造势。用众人的怒火,造他鱼恩成名之势,造李玉三人跳梁丑态。

只见他还是笑呵呵的站起身,笑呵呵的说:“诗,本宫还未想好,倒是有小曲一首,给诸位陪个不是。”

堂堂驸马爷居然要给众人唱曲,这哪是唱曲,分明是丢自己的脸面。白居易三人哪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刚想出声阻止,却还是晚了一步,曲调已出,该丢的人已经丢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得不说紫焉确实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见驸马真唱起来,阻拦已是来不及,索性弹起琵琶为驸马伴奏,这样一来空洞的干嚎瞬间变得悦耳起来。

鱼恩唱在先,她弹在后,本来应该有些不和谐,却因为紫焉高超的琴艺完全遮挡,甚至让鱼恩怀疑她时不时听过这首曲子。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唱到这里,白居易才吃惊的发现,这哪是小曲,分明是一首词,用水调歌头的词牌,填写的一首绝妙好辞。能把水调歌头用这种方式唱出来,说明什么?说明驸马不只是懂音律,非精通之人怎能谱曲?

老文豪震惊的看向鱼恩,发现自认为足够高的评价,还是低估了这位驸马。善诗词的人不少,懂音律的也不少,两者兼而有之的也不少,但是能把诗词,音律都发挥到巅峰的人,自古以来凤毛麟角。这一刻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这位驸马的造诣是不是已经在自己之上?

转眼看向刘禹锡,吉旼二人,发现两人也在看着自己,眼中的震惊一点也不比自己少,显然也是被鱼恩的才华震惊的无言以对。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唱到这两句的时候鱼恩开始慢慢走向紫焉。

“千里共婵娟。”

最后一句只能清唱了,因为在这之前鱼恩已经拉上紫焉的手,带着她慢慢走出大厅,走出众人的视线。

声音平静下来,可是人心却激荡起伏,谁都没想到鱼恩会用这种方式告诉大家,他有天下第一的文采。没有人忘记刚才那句嘲讽,可却也没人再生气,因为人家有讽刺你的本钱。现在看看自己那首诗,和这首词比起来,确实像是随便写的,还是喝完酒写着玩儿的。

坐在李玉三人身边的人都不自觉的往远处挪动一下,因为现在众人再看向三人的目光,只剩下面对嫉贤妒能的鄙夷。

感受着周围歧视的眼神,王诚还想站起身说点什么,却遭到王铎的训斥:“王诚!注意你的身份,别再给太原王家丢脸!”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四章 紫有荣焉

古灵精怪的香儿在门口等了半天,眼看着进去的时候是少爷一个人,出来的时候却是俊男美女成双,忍不住就想逗弄少爷一下。

“少爷,雅集还送美女么?”

有外人在,鱼恩还真不好意思同香儿打趣,只能板着脸提醒:“你看看这是谁?”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在夜色中看清紫焉的容貌后,香儿一跳老高,难以置信的指指紫焉,指指鱼恩,震惊的半天没说出话。

看见香儿这个模样,鱼恩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她头顶赏两个爆栗,将小丫头敲醒,提醒她还有正事没办。

“小丫头你傻了?快去给少爷备车,少爷要送紫焉姑娘回颜色坊。”

说完话,转头对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紫焉解释:“白天在大慈恩寺遇到姑娘,小丫头就对姑娘美貌震惊不已,晚上你我二人一起出现,她肯定吃惊不小。”

“驸马也虔诚礼佛么?”

一看紫焉就是个虔诚的信徒,说道礼佛的时候眼神特别空灵,里面没有丝毫杂念。

鱼恩本来不信神佛,但是被老和尚和老道士一顿忽悠,再联想自己,现在倒是有些将信将疑。不过他更愿意相信另一种解释,世间本无神佛,老和尚与老道士只是触摸到某种特殊的规律。因为解释不了这种特殊规律,才把它归于神佛。

“我现在诸天神佛都信,谁能保佑我平安无事,潇洒享受一辈子我就信谁。”

说完还给紫焉做了个俏皮的表情,让少女看的内心一跳。在这个讲究男尊女卑,以礼相待的年代,能这般开玩笑的男人绝对属于国宝。

几句话的相处,紫焉发现鱼恩人很随和,喜欢开玩笑,而且一点驸马的架子都没有,与雅集上以势压人的笑面虎简直判若两人。再加上而且鱼恩有意以我自称,将两人距离又拉近不少。

等侍卫们将马车准备完毕,鱼恩转头对着他们吩咐:“劳烦回去个人给叔父报信,就说鱼恩晚些回去。”

说完话转身走入马车,跟着前面紫焉的小轿缓缓前行。

……

颜色坊是洛阳城最有名的青楼,无数人慕名而访。老板似乎也是个神通广大的人,见洛阳的买卖火,又打起京城的主意,将分号开到长安城。

京城的颜色坊就离东市不远,与鱼弘志的府邸中间只间隔了一坊。颜色坊虽然名叫坊,但却不是真正的一坊之地那么大,由四座阁楼围起来,但是跟四合院很像。

老鸨对紫焉很客气,见她领客人回来也不闻不问,只是安排人将紫焉的房间打扫干净,送上些时令水果,酒水点心。

紫焉一进门就开始拨弄琴弦,显然是想给鱼恩弹奏。在她看来客人找她们这些清倌,无非就是弹词唱曲,享受一下清闲,安逸的温柔乡。

只可惜鱼恩不是寻常嫖客,他的追求也不是女子的屈凤迎合,他想和她做朋友,就算不是男女朋友,也要成为知己。

轻轻按住琴弦上那只手,用最平和的声音询问:“我不喜欢听曲,咱们聊会天好么?”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异样,紫焉瞬间把手收回,脸色也跟着绯红无比。

“紫焉只是个清倌,除了弹词唱曲,也会不得多少东西。不知驸马爷想聊什么?”

驸马爷三个字咬的有些重,似乎是在提醒鱼恩,你是驸马爷,请你放尊重些。

紫焉的眼睛很特别,含水双眸无论怎么看你,都像是在和你眉目传情,提醒鱼恩的时候眼波微动,更是让他看的心神荡漾。作为撩妹时足够厚颜无耻的现代男人,哪会把她的小聪明放在心上?早就抱定只要你不直接说,老子就当你没说的无耻心态。身为现代人,撩妹时肯定要动用点来自现代的手段。例如:坚持不要脸,绝对不服输,肯定不放弃,的三不指导精神。

“聊聊过去,谈谈现在,畅想一下未来。”

“驸马爷是想听紫焉的过去?其实紫焉的过去真没什么好说的,和所有风尘女子一样,不过是被卖入青楼,学一些取悦客人的手段。”

暗道一声,小丫头口风还挺紧,老子又不是傻子,会被你这么容易糊弄过去?没有点威逼利诱,苦难遭遇,哪个风尘女子会乖乖接客?本想通过倾听小丫头心事,拉近两人距离,成为知心朋友的算计要落空。

一计不成,再来一计,既然你不说,那好我来说,谁没有点悲惨遭遇?

“紫焉姑娘是第一次来长安?”

“主家要在长安开颜色坊,总得有一两个拿得出手的姑娘以免得被人嘲笑,紫焉就是过来充门面的姑娘。”

得知紫焉会留在长安,鱼恩的心里小小的激动了一下,只要你不离开老子的一亩三分地,总有让你俯首称臣的时候。

“难怪姑娘不知道在长安声名远播的义昌驸马。”

忽然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导到自己身上。就在紫焉以为鱼恩要跟其他客人一样,对自己大吹特吹的时候,鱼恩后面的话显然给她一个措手不及。

“长安城三岁小童都知晓义昌公主驸马鱼恩是个废物,也只有和姑娘这种初来乍到的人才能心平气和的聊会天。”

紫焉开始还以为鱼恩是在开玩笑,但是他的眼神中认真的模样,让她又有些相信。

“驸马爷何必妄自菲薄?天下无数男人想娶公主,但真能与皇家攀亲的又有几人?驸马爷既然能娶得到义昌公主,显然是有过人之处。”

风月场上的女人总是很善于聊天,紫焉的话似乎说的滴水不漏,只可惜她还不知道鱼恩的身世,以为他只是个勋爵之后,皇家联姻的驸马。

径直走到窗口,俯视已经变得冷冷清清的大街,鱼恩忽然笑了。看起来似乎笑的很开心,也只有他知道这份笑容中带着的苦楚与无奈。

穿越也就穿越了,穿越到个寻常人家,还能凭借现代的智慧积累在古代赚点钱,过过人上人的生活。穿越到皇家变成驸马,还是个随时有性命之忧的驸马,他感觉老天这个玩笑开的比穿越还大。

穿越就穿越,苟延馋喘就苟延馋喘,可总得给我个发挥的余地吧!更可气的地方就在这里,根据老和尚的说法,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他还不能随便用,不然会遭到天谴。老和尚的话还容不得他不信,眼看着他把往事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他还敢不信?

最可气的是,好不容易老道士能帮他化解天谴,却只给他八颗因果丹,那么大个葫芦,里面就装了八颗糖豆大小的丹药,鱼恩很怀疑老道士是在拿他开涮。

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用无比正式的语气对紫焉说:“也许姑娘真的不知道,也许姑娘是在和我装糊涂。鱼恩就亲口与姑娘说一次,鱼恩本是郑注之子,太和九年事后,文宗亲自赐婚,我才得以苟延馋喘……”

鱼恩将以前的鱼恩,和现在鱼恩的遭遇,一点点的说出来,听的紫焉偶尔惊叹,偶尔同情,偶尔跟着他的脚步一点点的沉浸在伤悲中。

随着鱼恩煽情的陈述,紫焉也跟着而时而悲凉,时而哀怨,时而惊心动魄,显然也是完全沉浸在那个悲惨的遭遇中。

本来一切都在按照鱼恩的套路发展,女人的同情心已经被他唤醒,剩下的就是趁机而入走进她的心扉,只可惜人不做美,敲门声将他打断。

“少爷,公爷让小的提醒您,宵禁之前最好回去,风言风语很麻烦。”

说话的人正是回去报信的人,一同回来的还有鱼弘志的善意提醒。

老人家提醒的没错,毕竟是驸马,要是真传出去夜宿青楼的事情,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看看时间,留给鱼恩的时间只够依依不舍的辞行。

华灯落幕,风月场上的清倌还回味在驸马爷悲惨的遭遇中,而驸马爷则带着诡异的微笑钻入马车,打道回府。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五章 宰相之才鱼弘志

“明月几时有,白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被鱼恩无耻盗窃的绝妙好词,因其唯美的文字,新颖的唱法,只用两天时间变传遍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随着这首词一起传开的还有鱼恩,这个被人耻笑,唾骂许多年的余孽驸马。

只是一首绝世好词的传唱,带不来大唐的好运,该倒的霉一点也少不了。

一大早鱼弘志就出现在书房,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和鱼恩嘟囔:“抽空让你那两个兄弟把家人接到府上来,这么大的府邸怎么也有屋子住,再过几天城外会乱哄哄的。”

“有大事发生?”

问话的人很小心,生怕错过一个字,回话的人却漫不经心的站起身,走到窗户旁边张望窗外。

“入夏以来多久没下雨了?”

这个问题鱼恩还真没办法回答,因为他穿越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从他来到现在视乎一滴雨也没下过,所以他不能给出准确时间。

不用鱼恩回话,鱼弘志叹息着给出答案:“一月有余,庄稼快坚持不住了吧!”

闻言鱼恩一惊,瞬间明白过来鱼弘志在担心什么。关中本是天府之国,风调雨顺,百姓自然也极为密集。在农耕时代,这么长时间不下雨,总是要出问题。

“土地干涸,万物枯萎,该收的粟米颗粒无收,该种的麦也种不下去。早上仇士良已经拿这件事说陛下无德,逼着陛下下罪己诏。咱家担心的不只是罪己诏,更担心若再不下雨,亿万关中百姓该怎么活?”

因为现代影视剧的原因,在他的印象中太监都是口蜜腹剑,阿谀奉承的小人。虽然因为灌输过多,产生不少逆反心理,但他最多也就认为太监忠心,丝毫没想到这帮人居然也会忧国忧民的一面。

“陛下何不从江南调粮?江南乃是鱼米之乡,沃野千里,还不能解关中之危么?”

本以为是个不错的建议,却不料被鱼弘志狠狠鄙视了一番。

“江南?原黔中道,江南西道多是荒野,人口凋零,就算征调,能有多少粮食?至于江南东道,拆分的三道,浙东道节度使李讷,为人自大急躁,早已自身难保,朝廷不帮他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帮忙?福建道还不如黔中道。而浙西道节度使,由中书侍郎李绅兼任,人现在还在京城,你能指望他帮什么忙?挨着江南的淮南道倒是可以打打主意,就是不知道杜悰能拿出多少东西。”

经过对方解释,鱼恩才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江南鱼米之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石敬瑭割让幽燕之后,中原王朝北部无险可守,关中平原,华北平原两大主要产粮区随时受到威胁,宋朝只能把重心往江南转移。而真正让江南享有“苏杭熟,天下足”美誉的,则是占城稻传入中国之后的事情。

唐朝时,大部分人还以粟米,小麦为主食,无论产粮区还是经济中心,都应该在北方,而不是南方。

想通这些,鱼恩试着问:“那齐鲁大地呢?”

人杰地灵的齐鲁大地自古便是中华产粮区,只是这时候的齐鲁大地主要被河朔三镇,河南道,河南府三个行政区瓜分。

听见齐鲁这个久违的称呼,鱼弘志只剩下摇头叹息。

“河朔三镇听调不听宣,河南府供应洛阳尤不自足。至于河南道,虽然名义上还叫河南道,但实际上已经和江南东道一样一分为三,令狐绪的天平军动不得,不然河朔三镇又该蠢蠢欲动。泰宁节度使李珏徒有其名,真有大事指望他,先给你讲一番道理,等他的道理讲通了,事情说不定得耽误多少。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淄青平卢节度使韦长接到圣旨后能早些调粮进京,以解燃眉之急。”

听完这番话,鱼恩忽然发现鱼弘志不只有忧国忧民的一面,还有将帅之材。先不说他刚才那番评价是否正确,单说他脑袋里装的地理知识,节度使人名,就让鱼恩佩服的五体投地。

那么复杂的人名,官职,管辖地域,说的一气呵成,说明什么?说明他记得大唐所有行政区,以及行政区节度使的名字,甚至连调度都记得清清楚楚。

若不是经常思考,谁能记得这么清晰?看来老太监不只是忧国忧民,肚子里还能装下整个大唐江山。

想到这里鱼恩试探着问道:“叔父能叫出大唐所有节度使的名字?”

这是个很有难度的问题,因为唐朝后期节度使划分越来越乱,越来越多。也许你以为记住四十八个人名很容易,但若是四十八个始终在变化的人名呢?

虽然不懂鱼恩为何会这么问,但鱼弘志还是自得意满的答道:“不是咱家夸口,大唐每次节度使变动咱家都记得,就算是宰相李德裕也未必有咱家记得清楚。而且咱家不只记得,连他们平时干过什么事,性格如何都了如指掌。”

或许是害怕鱼恩不相信,说完又补充一句:“咱家当年‘百事通’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

也许是刚才聊天花去的时间太多,也许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老太监说完这句话又坐下来,翻看一张又一张的奏报。

鱼恩当然不会在这个时间打扰他,躬身行礼告辞后,转身走出书房,关上房门,对着书房里面轻轻说了句:“您老是有相才,鱼恩自愧不如。”

……

身为鱼恩的兄弟兼贴身护卫,武甲武丁当然就在书房外。走出书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两人叫到身边,然后把鱼弘志的话向两人传达一遍。

两人听完,瞬间欣喜若狂,对着鱼恩还有身后的书房千恩万谢。最后还是鱼恩搬出,我们是兄弟这件法宝,才再一次终止两人过度的拘束与热情。

其实这几天开始,长安城已经有流民走动。家里连个像样的男人都没有,他俩能不担心?如今鱼弘志开恩,让他俩把家人接过来,他们哪里还会再客气?

看见两人丢给自己的背影,鱼恩笑着说道:“还是香儿有良心,从来不会重色轻友。”

说完话才发现往常形影不离的香儿,今天似乎到现在都没有见到。

人家都说曹操的速度最快,因为说曹操,曹操到。可是鱼恩感觉小丫头的速度比曹操还快,这边刚想到她,她就来了。

离老远鱼恩就看见小丫头匆匆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公子,公子,有您的请柬!”

打开请柬一看,鱼恩的眉头瞬间皱起,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该到的麻烦一样也少不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六章 弄臣仇士良

神策军大将军,护国公仇士良,宴请义昌公主驸马鱼恩。

请柬上虽然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但这几个字的分量却难以估量。也许价值千金,也许干脆就是鱼恩的索命符。无论心中怎么不想去,怎么害怕,这场鸿门宴他都得去。去了或许只是鸿门宴,还有安然得返的机会,不去便是索命符,从此以后总有一把断头刀悬挂在脖子上。

只来得及让香儿知会鱼弘志一声,鱼恩便独自踏上赴宴的路。

仇士良把时间压的很死,午时到的请柬,让鱼恩午时赴宴,收到请柬的第一时间鱼恩就得去,一点安排的时间都没有。

还好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鱼恩对鱼弘志还有点信心,对大唐的法制也有点信心,相信仇士良不会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直接对他痛下杀手。

护国公府与上柱国公府相近,都在东市附近,而且两座府邸都在一个坊,样式也相仿,看起来好像都是一个时期的建筑。

递上请柬,马上有人为他带路,穿过庭院,大堂就在眼前。

仇士良似乎和鱼弘志有同样的爱好,大堂里摆放着不少字画,此刻他正盯着大堂正中间一幅画看,发现鱼恩进来示意他免礼坐下,然后转过头继续看那幅画。

顺着仇士良的目光看去,画上是五头形态各异的耕牛。五头牛或静立憨笑,或闲庭信步,或撒欢摇头,或摆尾驱蝇,或低头嚼草。

看见这幅画,鱼恩忽然想起一个名字,惊的他心中翻江倒海。

震惊的表情还未退去,仇士良已然回头,正好看见他这幅模样,嘴角一咧,皮笑肉不笑的问:“怎么,驸马爷认得这幅画?”

鱼恩认得这幅画么?当然认得,如果他没有看错,这幅画便是上千年后,有十大传世名画之称的五牛图。只是认得归认得,他没办法跟仇士良说,一个迟疑的功夫,仇士良便替他给出答案。

“驸马爷认得这幅画也没毛病,当年这幅画被你父亲收藏很长时间。当年他若不是想出任凤翔节度使,也不会舍得拿这幅画来送给咱家。”

震惊一波接一波,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跟五牛图居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一边伸手在画上轻轻**,一边自顾自的说:“不得不说郑注的眼光真不错,五头牛画的就跟真的一样,难怪当年他敢夸下海口,再过一千年这幅画能换下半个长安城。”

鱼恩也很佩服他便宜父亲的眼光,上千年后这幅画的究竟价值多少虽然没人敢轻易下定论,但是总比徐悲鸿的画值钱吧!换半个西安虽然有点夸张,换个小区应该绰绰有余。

胡思乱想只持续几个呼吸的时间,鱼恩马上就意识到另一个要命的事情,如果今天承认认识这幅画,岂不是说明自己一直都在装失忆?

刚想开口解释,话到嘴边又被咽回去,有些事情解释就是掩饰,倒不如当不知道的好。

只可惜他可以当不知道,仇士良拿出这幅画打的正是这个算计,怎会轻易放过这个问题?

只见老太监走到鱼恩身前,一字一顿的说:“杂家不管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也不管以前的事你是真忘记,还是假装放下,杂家答应放你入仕就一定不会阻拦。只是有一件事杂家始终很好奇,你跟鱼弘志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他那么护着你?”

两个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变得水火不相容。仇士良想独揽大权,鱼弘志却不想交出权力。就这样,两人越来越仇视,到现在已经变成,凡是他喜欢的他都讨厌,凡是他讨厌的他都喜欢。两个他不分彼此,代指谁都没毛病。

来之前鱼恩有一千种设想,设想着仇士良会问自己什么问题,自己该怎么回答,把他能想到的每个可能都推演了一遍,可惜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仇士良会问这个问题,还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心思在脑袋里转了几个圈,鱼恩发现在没有说辞的时候,实话实说永远是最好的选择。

“公爷说当年与家父义结金兰,算是本正的叔叔,然后就对本正如此这般。”

听完这个解释,仇士良一愣,紧接着怒斥:“义结金兰?当初甘露寺的时候怎么没人提义结金兰?他鱼弘志要是真在乎义结金兰,咱家现在就该在阎王殿,而不是他们八个!”

尖细的声音穿透力十足,刺的鱼恩耳膜生疼,很想伸手去揉揉耳朵,却害怕现在任何一个轻举妄动都可能激发老太监更过激的反应。

说实话,鱼恩也不知道鱼弘志对他的态度为何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仔细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情,心中还真有些疑问。到底是因为铁锅,因为那首诗,还是那声叔父?或者说,鱼弘志干脆是对他虚情假意加以利用?

鱼恩心中没有答案,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也让他无从猜测答案,留给他的选择只能是静观事态发展,再来求证,现在摆在他面前的第一要务是如何应付仇士良。

“公爷认为鱼弘志是良心发现,还是另有所图?恕鱼恩迟钝,实在想不出身上还有什么让他有利可图的东西。”

鱼恩耍了个心眼,对鱼弘志直呼其名,再把鱼弘志描述成贪名图利的小人,这样一来仇恨鱼弘志的仇士良,果然对他客气许多。

“杂家也想不出他想在你身上图什么,所以杂家才找你来想问个究竟。”

声音很温和,与刚才的尖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这便给鱼恩以可乘之机,让他找到安然无事的方向。鱼弘志究竟图什么他也不知道,但是他可以创造一个有利可图的假象来保自己平安。

人的思维喜欢转牛角尖,一旦认定的东西不撞南墙不回头,鱼恩要做的就是创造一堵让仇士良撞起来软绵绵的墙,让他撞上而不自知,还以为前面还是路。

“会不会是他看我要入仕,打算利用我来对付公爷?”

最容易让人相信的谎言,便是在无数真话中隐藏的那一句假话。鱼恩这句连自己都能欺骗的谎言,很容易就让仇士良按照这个思路跑下去。

“很有可能,这老小子最擅长的就是未雨绸缪,花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埋钉子的事情他没少干。”

先是用一句话肯定鱼恩的思路,紧接着开始他自己的分析。

“可是这老小子看中你什么了?铁锅?没错,一定是铁锅!你铸造的铁锅让陛下很是重视,再献策用陛下名义推广,让天下人在吃饭时对皇帝感恩,这可比君权神授高明的多,更有利于收拢天下人心。单以这方面来说,入仕之后必然受到陛下重用。”

鱼恩只给一条模糊的线索,仇士良便按着这条线索跑下去,一直跑到鱼恩都看不到的地方,再也没有机会回头找他的麻烦。

“一定是这样。自从陛下登基,牛党被压制。他一直与牛党关系密切,如今怎会不受到影响?眼看着牛党已经日薄西山,肯定要在朝中另寻些人帮他说话,不然哪是杂家的对手。”

有些事情想明白,对策也不难寻找。仇士良当即决定给李德裕些权利,用来笼络李德裕。只要宰相能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朝堂上还是他说的算,皇帝仍旧是他手中的傀儡。

鱼恩不知道的是,自己无形中帮唐武宗和李德裕一个大忙。两人千方百计想从仇士良手里收回的权利,就因为他的三言两语,让仇士良甘愿奉上。

话说开后,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仇士良终于想起今天是请鱼恩来赴宴的,吩咐下人开始准备宴席。

宴席很丰盛,牛肉,羊肉,鹿肉,獐子肉应有尽有。只可惜今天中午鱼恩注定要饿肚子,还没等他伸筷子,不该出现的人来了。

“护国公请咱家侄儿吃饭,不带上咱家,是不是有失礼数?”

听见鱼弘志阴恻恻的声音,两人都是一愣。鱼恩楞的是他怎么会来?莫非是不放心自己?仇士良不同,先是一愣,随后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他脸色很难看。

这是哪里?护国公府,仇士良自己的家。有人能不经禀报进入他家大堂说明什么?说明家里有内奸,至少门房对于这个人来说形同虚设。这可不是个小问题,对于善于弄权的人来说,这是最要命的问题。

今天鱼弘志可以如若无人的来,明天就可以如若五人的要他的命。想到这里,仇士良是一阵后怕,心中马上决定,等送走这个瘟神,一定要把家里的侍卫挨个清查一遍,实在不行就换一遍,总不能让躲在暗处的刀随时威胁自己的命。

后怕归后怕,面子还得要,脸面还得装。只见他笑呵呵的说:“上柱国公真是好手段,居然能在杂家的府邸来去自如,杂家佩服。”

两人说这话鱼弘志已经走到鱼恩身边,一边拉起鱼恩,一边对着仇士良辞行。

“咱家找小侄还有些事情,护国公不会拦着吧!”

当然不会拦着,仇士良现在巴不得这个瘟神早点走,好能快些清除家里的蛀虫,以后睡觉还能踏实点。

“上柱国公请自便。”

刚走出门口,鱼弘志背对着大堂说道:“焦引咱家就带走了,免得在这里给护国公添麻烦。”

说完也不理会里面人阴沉的脸色,拉着鱼恩自顾自的往出走。

……

走出护国公府,刚坐上马车,鱼弘志就没有来的说了句:“好险!”

两个字说的鱼恩不明所以,只能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寻求答案。

看着鱼恩疑惑的目光,鱼弘志开始给他解释,教他一些明争暗斗的学问。

“你真以为他找你来是针对你?咱家告诉你,能摆到朝堂上的事情都是处理好的事情,手里已经握着七八分把握,真正能让事情摆在朝堂上的功夫都在朝堂之下。”

“他找你来有两个目的,一是想知道咱家为何这般重视你,护着你。第二个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他想看看咱家的反应,试试咱家有没有保护人的实力。”

虽然还是不明所以,但却不是鱼恩笨,而是他现在地位不够,接触的事情还没有那么多,等老狐狸再开口,鱼恩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把仇士良看的太简单了。

“陛下自从登基一来,一直想恢复大唐往日荣光,颇有一番报复与作为。只是陛下的作为越大,触及的权利也就越大,仇士良也就越来越容不得陛下。这几天老东西三番五次以关中大汗为由,逼着陛下下罪己诏,都被咱家与李德裕化解。”

古时候每逢天灾人祸,政权危难之际,皇帝都会下罪己诏。本意是自责,向上天,向天下百姓自责自己的过失,祈求上天原谅,百姓的归心,好渡过难关。

罪己诏虽然是皇帝自我检讨的诏书,但却不是每个皇帝都能下,若是有秦皇汉武的铁腕,下罪己诏当然没问题。若是有汉文帝,晋武帝时的天下太平,偶有祸端,下罪己诏也没问题。但是现在唐武宗刚刚登基,宦官弄权,大唐天灾人祸下,皇权威信本就不足,这个时候下罪己诏,很容易对武宗刚建立起来的威信荡然无存。

“叔叔是害怕……”

后面的话不用鱼恩继续说下去,老狐狸与小狐狸心照不宣。

“他找你想试试咱家的斤两,咱家也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给他制造点麻烦,让他把罪己诏的事情先放一放。”

仇士良掌控的是神策军左厢,虽然兵权极重,但是左厢多布放四方,在长安城反倒不如鱼弘志的右厢兵多。今天鱼弘志是在向仇士良展示手腕,告诉他在长安城他的手段未必不如仇士良,想动手得问问他的意见。

“那叔叔为何不直接……”

虽然还是半句话,但是老狐狸轻而易举便听出他想说什么,微笑着给他解释:“有些事情做不得。咱家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对他动手,难免给居心叵测的人以口实,到时候左厢将士寒心,各路节度使也找到拥兵自重的借口,陛下的圣旨连长安城都出不去。”

一人弄权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关系网。仇士良专权多少年,结交多少死党?若无让人信服的借口贸然对他动手,左厢会不会乱?大唐本就风雨飘摇,再失去左厢这只强有力的右手,还能维系多久?

“人人都知道仇士良弄权,但是他弄的名正言顺,手里的权利全是皇帝赐予,谁能奈何得了?若是没有陛下圣旨,咱家贸然出手,那咱家便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盖世权臣,到时候咱家除了以死明志还有何可选择?”

听完这番话,鱼恩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鱼弘志没有说,那就是唐武宗现在还不想杀仇士良,也不敢杀仇士良。

为何?因为仇士良虽然擅权,但还未到专权的地步,朝堂上还有人可以制衡。若是贸然给鱼弘志下旨诛杀仇士良,到时候鱼弘志便是天下最大的权臣。或许在唐武宗看来,皇帝,仇士良,鱼弘志三方,皇权最弱。两个弄臣争权,他这个皇帝才有价值。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七章 作弊的驸马爷

中秋节的余温还没过去,恩科便至,作为大唐历史上第一次秋闱,自然吸引天下无数读书人趋之若鹜。

考试一共分为三天,第一天考明经,就是百家经典。

第二天考时政,也就是后世策论的原型。皇帝挑选一件国家大事问你,然后你写出自己的意见建议。本来时最实用的一科,在后世却逐渐变成拍马屁的一科。因为谈论时政难免会触及皇帝逆鳞,一旦触及就中举无望。拍马屁多好有功无过,无论多么刁难的题目,你只要往夸皇上的方向拐,使劲儿拍皇上马屁,保准过策论。而且谁拍的新颖,拍的让人脸不红心不跳,最终名次往往就会靠前。

第三天是赋诗,一篇赋,两首诗。

等三天考试过后,再根据学子们三场的综合表现点进士。

其实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明经基本都能过。因为偶然性,突发性,时政则变的越来越难。至于赋诗,在唐朝赋诗才是决定举子最后命运的地方。

唐武宗也对这次选仕十分重视,除去惯例主考礼部尚书崔蠡外,又增添两位监考,分别是宰相李德裕,还有国子祭酒柳公权。

喧闹的人潮一大早就把贡院门口包围,熙熙攘攘的举子们开始陆续进入贡院,鱼恩自然也在人群中。

鱼弘志还是挺重视鱼恩这次科举,一大早就安排老管家给鱼恩准备赶考用的东西,然后在用自己的豪华大车拉着鱼恩去贡院,用老狐狸的说法这叫坐派。

老管家也是尽职尽责,大大小小的糕点装了满满两个食盒,再加上家老郑粹也给他准备不少东西,弄的他大包小裹,不像是来赶考,更像是搬家。搞得体质本就弱的鱼恩提着食盒排队时刚走几步就直冒虚汗。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事情,最要命的是前面不知为何堵住了,一刻钟过去队伍也不见前行一步。

“前面怎么回事?时间不等人,还让不让我等进贡院了?”

鱼恩还能忍住,可是有人却忍不住了,率先问出口。

心情本就不好的差官被这一问瞬间爆发:“你当老子想在这耽误时间?你们也不看看这小子拿了多少东西,哪样不得检查?”

听完差官的话,鱼恩若无其事的丢下一个食盒,他可不希望自己也被人这般训斥。

刚做完这番动作,前面又传来差官的抱怨声:“我说你小子是不是饿死鬼托生?带这么多胡饼干嘛?准备把贡院当家住?就一天时间,你小子带着一筐胡饼,是去赶考,还是准备卖胡饼?”

“几位官爷,我饭量有点大,能吃。”

顺着声音向前看去,看见李攀那个憨厚的身影,正憨笑着取下背上的小筐。几个差官极不情愿的拿起筐里的胡饼,一个接一个的掰开看看。

看着一筐胡饼,鱼恩暗道,怪不得人家都穿锦缎,你小子穿麻布,原来你家是被你吃穷的。一天吃一筐胡饼,大唐粮食危机就是被你这种人吃出来的。

“一,二,三,四……”

随着差官一一掰开,有好事人开始给他数数,看看这个小筐里究竟装了多少个胡饼。

李攀面子有些薄,随着别人数数的声音脸色越来越红,还好数字到三十六的时候停止,不然鱼恩还真害怕这小子的脸皮被血冲破。

今天熟人还真不少,李攀后面就是王铎,这位王少爷很有大家风范,居然空着两手来赶考。

差官似乎认识王铎,看见他两手空空的模样,急忙笑着提醒:“少郎君怎么不带些吃食?一会儿贡院关门,吃食可送不进去了。”

对于差官好心的提醒,王铎似乎并不买账,冷着脸正色道:“今日只考圣贤经,用不得在里面吃饭。”

说完话也不理会一脸懵逼的官差,径直走向考场。

其实也不能说王铎自负,因为明经确实是三天中最简单的一科,分为经与史两个部分。明经类似于现在的填空题,摘录经书的句子,遮住几个字,或者摘取一段,遮住几句话,考生填写完就可以。

人群继续向前流动,不多时就轮到鱼恩。本以为自己大包小裹,几个差役会很不耐烦,哪想到一看见他,几人瞬间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笑。

“驸马爷,您老还来考个什么劲儿,看这些东西拿的,也不怕累着。”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后两个人来帮着拿东西,别说像别人那样翻看,就连捧着都怕碰着。这还是驸马的身份第一次给他带来便利,真让他有些不习惯。

试探着问:“几位官差不检查一下?”

倒不是鱼恩矫情,而是科举这么大的事情,搞特权真心不好。而且他自认没带什么小抄,真查起来自己也不怕,做做样子总比没样子要好。

哪知道他只是这么一说,却把差官吓得不轻,急忙哀求:“驸马爷切莫逗弄小的,借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查驸马爷的随行。再说小的知道驸马爷名声大,考个进士还不是手到擒来,用不着作弊。”

然后就像是送瘟神一般,对着鱼恩连道:“时候已经不早了,驸马爷您快请,莫耽误了别人。”

其实鱼恩身后已经没什么人了,小吏这样说实在是怕鱼恩挑他毛病,最让鱼恩哭笑不得的事情还在后面。

见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差官又照着拿食盒那人屁股踢一脚,大骂:“瞎眼的东西还不快点,烈日炎炎的别把驸马爷晒着!”

等鱼恩进去不多时,辰时便过,贡院封门,再没进门的考生只能含恨而走。

第一科虽然听起来简单,但是写起来可不轻松,每人上百页的圣贤经填空,就算不用思考也要两个时辰。

别人或许两个时辰能搞定,但是到鱼恩这里,给他两天也白搭。为啥?因为他是现代人,不像古人那般从小就开始背书,哪有古人那么深厚的积累?

好在自从决定参加科举那天开始,鱼恩就看不少诸子百家,先贤名著,虽然不可能全答对,估计也能糊弄上几个。

考试无日月,总是缺时间。转眼间就到午时,王铎早已交卷回家吃饭,鱼恩却还是回忆那些没填上的空。理想总是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无论怎么努力,剩下的空隙还是比添上的多,愁的鱼恩一筹莫展。

“吧唧,吧唧……”

听着隔壁吃东西的声音,鱼恩暗自佩服隔壁的吃货。如此重要的科举,才过去一个多时辰,已经吃了四次东西,真不知隔壁的仁兄是不是把这里当成饭馆。

说到吃鱼恩也饿了,拿起随行的食盒,从里面拿出一块糕点,一边冥思苦想,一边祭五脏庙。

上柱国公府的厨子真不错,虽然还不太会做炒菜,但是这些小吃做的都挺好吃,就是……

吃着吃着鱼恩终于发现糕点里面不对劲的地方,面粉做的糕点劲道可以,但不能劲道到咬不碎吧!

吐出来一看,着实把鱼恩吓了一跳,这哪是什么糕点,分明是一份份作弊的小抄!外面是面食小吃不假,可是里面全是馅儿,用纸做的馅儿。而纸上写的东西,正是这些考题的答案。

虽然暗叹一声胜之不武,但他还是抄写着纸上的答案。他知道现在不是装清高的时候,光凭自己,这一科肯定过不去,说不定到最后就会败在第一科上。

有一件事倒是让他很困惑,老狐狸是怎么知道的考题?是不是每科都有准备?若真是那样,那岂不是说还有别人与他同样舞弊?

摇摇头,放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心中纵使有千般疑问,还是得出去以后再说,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奋笔急抄,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

……

带着满腹疑问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鱼弘志解惑。

“你没抄袭?”

“抄了。”

回答的很干脆,反而让鱼弘志有些措手不及。看着鱼恩认真的样子,略微停顿一会儿,他才给鱼恩解惑。

“太祖得建大唐,与门阀世家的支持分不开。可是自玄宗以来,科举取士越来越多,因此寒门举子一跃而起,难免让世家有意见。大唐毕竟需要世家来支撑,总不能真的一刀切,断了世家的特权让他们心寒。然后就有聪明人想出这么个办法,第一科明经专为寒门举子而设,世家子弟只是走走过场,也算世家为大唐卖命的补偿。”

听完这番话,鱼恩很矛盾,他喜欢公平,很讨厌特权。虽然特权让他中举的希望大很多,但他还是讨厌特权。不知为什么讨厌,就是打从心底的讨厌,植入骨髓的讨厌。

心中当即决定,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消除大唐所有特权,还天下穷苦百姓一个公平。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八章 考场吐血的驸马爷

第二天的考试就没有第一天那么轻松,因为今天考的是时政,所有举子最头痛的问题。考试题目很应景,就是时下最重要的事情,让皇帝和满朝文武最头痛不已的旱灾。

对于赈灾,鱼恩还真有些想法,略微思量一会儿就开始挥毫起来。

首先,是一些客观分析。关中的灾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并非是真的青黄不接。宿麦播种不了,并不说明百姓手中没有粮食,刚收一茬多少手里也会有点余量。

真正需要解决的燃眉之急,是那些种粟米的农户,他们手中没有丝毫余量。然而这些人也不是流民的主体,流民的主体是那些长工,佃户,以及地主眼看一年颗粒无收,自知养不活才赶出去的家奴。

赈灾最让人头痛的问题就是粮食,说的再好也不如一粒粮食重要,那么这些粮食从哪里来?这个时期很多节度使子承父业,拥兵自重,听调不听宣,宛如东周末年的诸侯,想让他们甘愿送出粮食可没那么简单。

人性逐利,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利益,谁会拒绝?文章的第一条就是如何用朝廷的利益,从各路节度使手中换取粮食。

文章一开始,鱼恩就用洋洋洒洒上千字叙说节度使的重要性,又隐晦的说一番容易形成拥兵自重的弊端。紧接着直言不讳的指出皇帝过于吝啬,如此重要的节度使最高才封二品官,怎能让劳苦功高的功臣们心里平衡?

针对这一点,鱼恩建议,可用此次赈灾为引,提升那些阴奉阳违的节度使的官职,响应积极的,封个一品,给个公侯也没啥不可以。要是哪位爷在边疆呆腻了,想回长安城享受下人间的繁华,直接封个王也没啥不可以。

再隐晦的提一下,封王之后,你家传承的节度使位置得交出来,朝廷为了纪念你家为大唐戍边的劳苦功高,用节度使这个位置纪念你,以后再也不在你管辖的地方设置节度使,改为郡县制。

当然如果你不喜欢喧嚣的京城,想在边疆找个安静的地方颐养天年,仁慈的陛下也不会拒绝劳苦功高的臣子。而且害怕您老年纪大,禁不住舟车劳顿,咱就把封地划在你统辖的范围内。只是封地肯定没有节度使统辖的范围大,多出来的地方朝廷就勉为其难的接收下,再设立几个郡县,安排点兵力保护您老的安全。

说起来挺好听,实际上就是用粮食买官,你能交出多少粮食,朝廷就封你多大的官,连蒙带唬骗你交出手中的权利。如果皇帝不是傻子的话,估计很愿意用几个王位,换回大唐的掌控权。

节度使的算盘可以打,那些为富不仁的豪门大户也可以打打主意,只要有粮就是大爷,节度使可以用粮捐封,豪门大户也可以用粮捐勋爵嘛!咱可不能厚此薄彼,大家都有粮食凭啥不让他们捐?

当然解决现阶段粮食问题只是治标不治本,要等到明年粟米收获以后才能解决粮荒。朝廷不可能供养这些流民一年,何不让这些流民去地主富户家打工?

就算现在大旱种不上地,可世家门阀总有些荒地等待开荒吧!可以允许豪门大户广收流民,让这些流民用工换取粮食,这样一来既解决了流民的问题,又让土地得到充足利用,明年肯定是个丰年。

当然上面说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问题,想要从根本上解决粮荒,还需要朝廷另辟蹊径,充足利用大唐广袤的土地,让百姓都有自己的地种。

略微停顿一会儿,鱼恩提笔写道:本正听闻,南召以南有国真腊,其地虽不称沃野,但百姓温饱有余,皆因其民多种稻。真腊稻种与大唐稻种多有不同,不仅耐旱,不择地,而且生长周期之短,堪称天下之最,两浙之地便可一年两收。若能引进真腊良种,则可保我大唐再无良米之忧。

洋洋洒洒几千字宛若行云流水,写的特别有感觉。只用一个时辰,鱼恩便感觉再无可写,交卷的时候隔壁那位仁兄才吃三次东西,比昨天还要早许多。

也许真应了合僧如满的话,鱼恩用后世的因撬动今世的果注定会遭受到报应,等他交卷之时,只觉得胸口憋闷,一口鲜血洋洋洒洒的喷吐而出,吓得收卷小吏一个嘚瑟,急忙上前搀扶。

“驸马爷您可别吓唬小的。”

小吏一边说,一边招呼人过来帮忙。

驸马爷在考场吐血的影响着实不小,连宰相李德裕都被惊动,一边吩咐人叫御医,一边让人将鱼恩抬到里间休息。

鱼恩本来对老和尚与老道士的话就将信将疑,今天刚写完文章立即吐血,心中那还敢有所迟疑,立即取出道士赠送的因果丹吃下去。还别说,这丹药还真有效果,本来虚弱的身体吐血不止,吃下丹药就像吃了士力架,血也不吐了,浑身也有劲儿了。

等御医匆忙赶到之后,再一号脉,也只剩下身子虚,不堪劳累这一个借口。

要说鱼恩吐血最担心的人是谁,当然是三位考官。李德裕还好一些,崔蠡和柳公权可没他那么深的圣眷,生怕一个闹不好驸马爷死在考场上皇上拿他俩问罪。

“本官以为驸马已经入仕,又颇有才能,得陛下重用只是时间问题,这科举不考也罢。”

崔蠡刚说完,柳公权的头点的就跟小鸡吃米一样,明显是很赞同。

只可惜个人有个人的想法,鱼恩注定要让两人失望。

“多谢大人好意,只是本正不想蒙荫入仕,被天下读书人耻笑。况且本正也想用科举检验下才学,也算是告慰十年寒窗之苦。”

两人还想劝说,却被李德裕阻止。对于鱼恩的想法老狐狸能猜出几分,知道他想得到皇帝重用,科举确实是条捷径。而且他也希望鱼恩入仕,从根本上来说,鱼恩以驸马的身份入仕,对皇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既然驸马如此坚持,本相也不好劝说。只是还望驸马多注意身体,切莫再如此劳累,万一有个好歹,反倒得不偿失。”

听李德裕这么说,崔蠡一个劲儿的给他打眼色,希望他能把话圆回去。柳公权则是低头暗自叹息,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摊上这么个苦差事。

更让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还在后面,只见李德裕拿起鱼恩那张染血的试卷说:“驸马这篇文已经染血,恐有作弊之嫌,若是驸马不嫌弃,老夫就代为抄写一遍,免得有小人乱语。”

倒不是李德裕有意作秀,只是鱼恩这篇文章被血喷的邪乎,再不抄写一下,等血干了会很模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九章 一篇文章定进士

李德裕是个很务实的人,说抄写就真的开始给鱼恩抄写,只是越抄他的心里越震惊,抄到最后已经激动地无从下笔,干脆带着鱼恩的卷子直奔皇城,有些话今天不和皇上说他都睡不着觉。

一筹莫展的唐武宗正在和三省六部主官探讨赈灾的事情,四五个人都低头不语,显然是没什么好办法。听到李德裕觐见的通报,唐武宗急忙让小黄牌把宰相带进来,他知道身为监考的宰相在这时觐见肯定有大事。

“臣给陛下贺喜,恭贺陛下得一良才,关中百姓有救矣!”

一进门,老相爷就将众人吓一跳,随后是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明白大家冥思苦想的问题,怎么就被他给解决了。

唐武宗更是喜上眉梢,急忙问:“文饶此话怎讲?”

也不拖沓,直接将鱼恩染血的试卷交上去,然后退下来等待武宗点评。

一看见染血的试卷,本来喜上眉梢的唐武宗瞬间皱起眉头,无论是谁写的奏折,染上血再给皇上看,都是对皇帝最大的不敬。

见他这副模样,李德裕哪里不明白怎么回事?急忙解释:“启奏陛下,此乃驸马呕心沥血之作,臣怕耽搁陛下的大事,所以来不及抄袭,还望陛下恕罪。”

作为资深老狐狸,鱼弘志一听到驸马两个字就知道这篇文章准是鱼恩写的。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得意起来,看的仇士良牙根直痒痒。只是喜色紧紧持续一小会儿,看见卷子上的血迹脸色瞬间一变,老太监马上就知道李德裕那句呕心沥血的意思。

随着目光往下移动,唐武宗的脸色越来越精彩,时而皱眉怒目,时而豁然开朗,到最后更是喜笑颜开。

“诸位爱卿都看看义昌驸马这篇时政如何,朕以为但看这篇时政,便可定他一个进士。”

听见皇帝如此高的评价,众人心中也是颇为好奇,都想看看这篇文章的高明之处。

按照地位,第一个传看的当然是仇士良,老太监一边看,一边脸色剧变,心中更加肯定那天的推测,鱼弘志如此看重鱼恩,肯定是为了对付他。这篇文章处处戳到重点,样样点到要害,能写出这种文章的日,假以时日定会位极人臣。

看完文章后,仇士良想的不是文中观念的可行性,而是如何才能抵消掉鱼恩入仕后对自己的冲击。是加以培养,从鱼弘志身边把他拉过来,还是快刀斩乱麻,让他再没有发挥的余地?

护国公看完,上柱国公当然也要看看。与仇士良的脸色剧变不同,老狐狸一边看一边佩服,这鱼恩显然也是下了不小的心思,一篇文章四处讨好,而且还真能解决燃眉之急,只是这样做真的好么?看着唐武宗与李德裕的脸色,鱼弘志把嘴边的话又咽到肚子里,大事已定再多说讨人厌的话可不是他的作风。

按道理来说,两位国公看过后,应该是三省六部中的尚书省。可惜唐朝自太宗以后,只有郭子仪任过尚书令。没有尚书令,左右扑射的地位有没有门下侍中和中书令高,所以这份文章便传到侍中崔珙的手中。

崔珙出身博陵崔氏,时任门下侍中,本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惜前有仇士良,鱼弘志弄权,后有武宗十分信任的李德裕,他这个侍中往往变成酱油党,说话的时候都少。看着这篇文章,崔珙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何?因为李德裕又立一功,他左相的位置又被撬动不少。

侍中看过后,便是中书令,因为李德裕事先看过,这次轮到尚书省左仆射李固言。

李固言可是个热门人物,出身太原李氏,自然是代表门阀旧势力的李党愿意接纳的人。可他还是正科进士出身,代表寒门学子的牛党又极力拉拢。为官多年,他是左小心,右在意,生怕得罪人。

文章刚入手没多久,二级宰相就匆忙看完,心里了解个大概后,交给右扑射李让夷。

在武宗时期,李党风生水起,牛党偃旗息鼓。李让夷便是李党骨干,李德裕一手推上去的三级宰相。在群相制的唐朝,没个同平章事,左右仆射,之类的三级宰相官职,朝堂上都不好意思说话。

按道理来说,三省看完,六部中最先看的应该是吏部,因为吏部管理官员升迁,考核权利最大。可惜现在的吏部尚书陈夷行还没有同平章事的头衔,算不得宰相,当然要让给身后的户部尚书牛僧孺,因为牛僧孺有同平章事的头衔,算是个三级宰相。

作为党争的代表人物,牛僧孺的一贯做法是:凡是李德裕反对的我都赞成,凡是李德裕赞成的我都反对。这篇文章自然也好不了,老相爷正一边看着,一边想着怎么在鸡蛋里挑骨头,还得挑那些大骨头。

陈夷行就要简单的多,只是粗略看一遍,然后再和李德裕交换个眼神,心中便已有计较,将文章传给旁边人。

按道理来说这时旁边站着的应该是礼部尚书,可现在礼部尚书崔蠡不在,旁边站的是兵部尚书郑肃。等郑肃看完,最后是工部尚书李回。

还好刑部尚书与九卿不在,不然光是传看一遍就要花费许多时间。

等众人传看完毕,牛僧孺就按耐不住率先发言:“启奏陛下,臣以为不妥。若真依文章所言,各路节度使岂不都将封侯封王?大唐百姓本就不堪重负,平添这些王侯,光是食邑就会消耗许多赋税。而且豪门大户以良捐官,看似解燃眉之急,长久来看却又多出许多支出,户部哪有那么多钱?”

不能说牛僧孺说的不对,只是他明显有夸大的成分,而且也没摸透唐武宗的想法。

到唐武宗即位,听调不听宣的节度使大有人在,皇权衰落至极,若是能用王位换几个拥兵自重的节度使,他还真愿意。

作为李德裕一手提拔起来的人,陈夷行肯定要在这个时候说几句话,以表对李德裕马首是瞻。

“启奏陛下,臣以为老相爷有些过滤。四方节度使拥兵自重乃是我大唐隐患,朝廷弱他们就示强,朝廷强他们就示弱。若是能用几个王位换来朝廷强势,未尝不是好事。至于捐官,豪门富商捐官者不少,这些人在乎的倒不是那些俸禄,而是官家的地位。陛下可以明言,捐官者俸禄减半,岂不是两全其美?”

牛李两党就这么又开始一番你来我往,只可惜如今牛党本就势危,御史大夫李宗敏又不在,牛僧孺一张嘴明显说不过一堆嘴。再加上唐武宗已经认定是良策,当即将事情拍板才作罢。

皇帝陛下龙颜大悦,赏赐肯定不会少,随即传旨:制曰:义昌驸马鱼恩,得才兼备,呕心沥血,心怀天下苍生,为朕分忧,屡献良策,实乃朕之良人,百姓福人。今赐鱼恩锦缎十匹,绢五十匹,钱十万,补药三十方,以慰忠良。

圣旨自然有人去写,只是涉及到传旨鱼弘志不得不说上两句,不然传旨的太监肯定找不到门。

还好传旨太监仍是马公儒,与鱼弘志走的进,这才让叔侄二人免去一场斥责。

在马公儒耳边轻声耳语几句,年轻的太监马上明白鱼弘志的意思,匆忙传旨去也。

等他传旨回来复命的时候,马公儒跟唐武宗回禀:“陛下奴婢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般说这话,肯定是想说出来,唐武宗也没糊涂到不当讲就别讲的地步,很自然的回一句,但说无妨。

“奴婢去传旨遇到一件怪事,驸马爷似乎不住在公主府。”

唐武宗马上追问:“那在何处?”

“这个……”

正犹豫之际,唐武宗开口道:“直说无妨,朕赦你无罪。”

听到这句话,马公儒走到皇帝身边,悄声耳语几句,然后退回去听候陛下吩咐。

“此话当真?”

武宗明显是还有些不相信,又追问一句。

“奴婢开始也不信,只是奴婢传旨的时候驸马爷不在府上,公主殿下说去请驸马爷回府,许久都不见人回来。奴婢找了个下人,一问才知道原来驸马爷已经搬出公主府,住进上柱国公府,说是那里清静,适合养病。”

话说道这里,唐武宗心里已经打了个大问号,义昌公主府也不小,怎么连个清静的地方都找不到?当即断定这里面定有隐情。

马公儒也适时加一句:“只是奴婢听到些风言风语,不敢说。”

胃口已经被吊起来,心思全在原因上,唐武宗哪还有心思再跟他打葫芦语?当即让他直说无妨,漏掉一字便要治欺君之罪。

这般威逼之下,马公儒只好实话实说,将他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添油加醋的吐露出来。

“奴婢特意找人问过,那人说驸马走的那天正是陛下第二次宣旨,褒奖李玉和驸马锻造铁锅之事。不少太学学生去公主府闹事,说是驸马偷了李玉的功勋。还好相爷在场,这才将危及化解。”

闻言龙颜大怒,怒斥道:“这些学生怎么这般不知轻重?铁锅之事文饶已经与朕说过,李玉不过是机缘巧合,而真正的机巧全是义昌驸马功劳。如此闹事若是不与惩戒,再有下次岂不是让忠良蒙冤?”

唐武宗也算是个赏罚分明的皇帝,国子监那边学子骚动正常,每逢国家大事这些学子总要弄出点风声,以示忠诚,公正。平时也就算了,毕竟这些学子都是好心,以后治理国家少不得他们。可是这次不行,若不加以惩戒,养成这些人听风就是雨的习惯,指不定惹出多大祸。

略微思量一番,转身吩咐另一个管事太监王公长:“传朕口谕,国子祭酒柳公权驭下不严,致使门下学子无法无天,险些使忠良寒心,罚俸三月。”

说完话,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沉声斥责:“这鱼恩怎生这般不知轻重?文饶既然已经把事情处理,为何还要搬出公主府?是在给皇家脸色看么?小小年纪便居功自傲,朕定要将他惩戒一番,不然以后还得了!”

眼看着就要帮成倒忙,马公儒急忙解释:“陛下莫要冤枉驸马爷,这里面似乎还有隐情。”

耐心已经被耗尽的皇帝大声斥责:“既然有隐情还不快说?”

作为太监,见风使舵,添油加醋是必备本事。唐武宗越是着急,马公儒越是要表现的为难,这样才能让陛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把事情重视起来。

脸色一连变几变,最后似乎下定什么决心,带着毅然决然的表情,将所有隐情道出来。

“怕是驸马爷在公主府住的不如意,想远离些时日,静静心。”

“驸马爷身份特殊,多被人唾骂,公主殿下的地位也因此受到牵连,殿下对此多有微词。臣听说驸马爷要考进士,多半也是因为公主殿下嫌他无用的原因。”

听到这些话,唐武宗的脸色变得十分精彩,有些为难,有些理所应当,更多的是尴尬。

憋了半天,唐武宗也只憋出一句:“这鱼恩心眼也是太小,皇妹不过是唠叨几句,居然还和皇妹置气。也罢,也罢,等科举过后,朕下一道圣旨,让皇妹去上柱国公府风风光光给他请回去,也算是给足他面子。”

……

柳公权感觉今天是他最倒霉的一天,先是驸马爷在考场上吐血,让他这个监考跟着提心吊胆。紧接着皇帝陛下训斥的口谕到了,正是华灯初上收卷的时候到的。

身为国子监祭酒,全天下读书人的榜样,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地迎接圣上训斥的口谕,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更让他生气的是,自己什么都没干,什么都不知道就丢这么大一个人,真是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

最让他生气的事情还在后面,现在还不能找那帮学生出气,因为他们都在参加科举。只能等明天考试过后,国子监再开课的时候,再寻他们晦气。

一想着这口无名火还要在心里憋两天,祭酒就大人更上火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章 一只老狐狸

圣旨来的有些莫名其妙,至少在鱼恩看来有些莫名其妙。还好鱼弘志当时在场,回来后将事情大致给他陈述一遍,这才知道自己又被李德裕举荐,在皇帝面前露脸。

“谁给你出的骚主意?你可知道四处讨好,可能反而四处都得罪。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弱势的人绝对会吃亏。”

鱼弘志看问题的方向有些特别,在他看来那篇文章就是在四处讨好。用赈灾法讨好皇帝,用封侯封王讨好节度使,用民役讨好门阀,再画一张美丽的大饼讨好天下百姓。

只是每个人看问题的观点不同,就注定他看到的结果也不同。也许在更多人眼里,那真是一篇解决问题的良策,至少在鱼恩看来是双赢的办法。

“叔父何出此言?”

实在弄不明白老狐狸为何会这么想,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夜色虽已深沉,书房里却是灯火通明。鱼弘志的眼神不好,书房里的灯光稍微暗一些就如同瞎子。就算是这般灯火通明,火红的烛光还是让他看东西模模糊糊,在桌子上下翻找许久才拿出一本奏疏。

这本奏疏很新,写成的时间离现在绝对不远。一脸疑惑的接过奏疏,鱼恩终于发现自己错在哪里。

奏疏上写道:臣自感年迈,未能为大唐开疆拓土,有幸得以保全承德一镇之地已是上苍恩德,大唐之幸。然此并非臣无能,只是权力被过于束缚,做起事来束手束脚,无数良法不得施展。臣斗胆奏请陛下,封臣以王侯之爵,准臣行封地之事,届时臣必将换陛下一个民富兵强之承德。承德节度使刘从谏。

听调不听宣的节度使确实想要王侯的爵位,但是他们却不想放弃手上的权利。鱼恩这篇文章正中他们下怀,到时候各路节度使都在自己的地盘上捐出一块封地,他们便是名副其实的土皇上。至于封地的大小可不是朝廷说的算,强龙从来压不过地头蛇。

看完这封奏疏,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鱼弘志,他不明白,大唐王朝怎么脆弱到这种地步,连节度使交出的些许地方都控制不住?

“你还是想的太简单,以为那些人精都白给么?就算交出些地方,他们也不会给朝廷连成一片的机会,他们只会像洒豆子一般,你交这一块,我交那一块。等朝廷去接收的时候就会发现,东边节度使交出的地方,恰巧被西边挡住,西边交出的地方又被北边挡住,根本不可能与朝廷现在控制的地方连成一片。到时候匪患横行,他们便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再收回去。”

姜还是老的辣,老狐狸只需三言两语便让鱼恩犹如醍醐灌顶,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只是还有一点他不明白,朝廷为何不驻兵?就算是连不成一片,只要驻军便能打通。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说的就是人上了年纪,经历的事情多,许多事情只需拿过来一看,便知道和原来那些事情相仿,少走原来的错路。一脸疑惑的表情被老狐狸看在眼中,哪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先不说朝廷积弱,拿不出那么多兵,就算朝廷拿得出,可是朝廷还能相信谁?还敢相信谁?把兵将都派出去,没有绝对的力量来讨伐不臣,大唐将瞬间分崩离析。”

自安史之乱后,朝廷衰微,四方节度使拥兵自重,对朝廷时反时从,这便是唐王朝的结症所在。因为一次次的反叛,朝廷已经没有可信任的人,可信任的武将。生怕今天领出去的兵,明天回过头来再打自己。

至于鱼恩说的趁机撤掉节度使,改成郡县制,哪个节度使是傻子?没有兵权在手,哪有他们的逍遥王侯?到时候就是一边收下王侯的封号,一边找各种借口推脱交权。

如果真如那般,他还真是弄巧成拙,皇帝付出许多爵位,却没收回权力,鱼恩还能讨得好么?

当然也可以想让节度使进京收权后再封王,只是这样的空头支票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买账。估计买账的,充其量也就是朝廷还能控制的地方。

让鱼恩感觉欣慰的是,老狐狸说了句:“还好陛下深知这些人的秉性,对这一点并未应允。”

事情到这里,鱼恩才发现自己真的大错特错,险些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急忙躬身行礼,说道:“多谢叔父指点,鱼恩险些酿成大祸!”

“得了,得了,你也不用谦虚,你那些骚主意也确实有可用之处,不然咱家也不会任由陛下降旨。”

说完话又拿出一本奏疏,与上一本不同,奏疏已经泛黄,一看就是陈年旧物,老太监能保存至今,显然也是认为它颇为重要。

鱼恩也不客气,直接翻看起来,随着目光移动,鱼恩的脸上也跟着冷汗之流,如果说刚才的计策是他异想天开的笑谈,那么这个计策连笑谈都算不上,简直是帮倒忙的猪队友。

奏疏上写的是门阀士族如何利用天灾兼并土地,如何将百姓变成家奴,如何逃避赋税,如何成为大唐最大的蛀虫。

每逢天灾,百姓缺粮之际,门阀士族便哄抬粮价,将本就虚高的粮价抬的更高,让百姓买不起,只能倾家荡产以求糊口。门阀士族要做的,就是在百姓倾家荡产之时收购他们手里的土地,再等到他们难以为继之时,伸出援手,将他们变为家奴。

还未等他看完,鱼弘志忽然问道:“太宗贞观十三年,大唐有户三百余万,人一千两百多万。武周神龙元年,大唐有户六百多万,人三千七百多万。玄宗天宝十四年,大唐有户将近九百万,人口五千多万。而至文宗,只剩不足五百万户,你可知这些人口都哪里去了?”

面对这个问题,鱼恩的第一反应就是土地少了,战争多了,国家衰落,人口自然就会锐减。只可惜他想的远没有老太监多,更没有些奏疏的人全面。

继续往下看鱼恩才恍然,原来人口少这么多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失去国土与土地,而是黑户。

奏疏上写的明白,百姓土地被兼并过后,为养家糊口只能去门阀士族家里做客户。可是客户需要缴纳高额租金,一旦年景有个风吹草动,田地未能丰收,家里仍旧难以为继。

反而那些甘愿变成家奴的百姓,无论风调雨顺,还是天灾人祸,门阀士族都会让他们吃饱。而且家奴还有一个好处,不用交税。百姓甘愿沦为家奴后,一般都会销户,由户主统一缴纳赋税。若是户主嫌家里的家奴太多,想偷税漏税怎么办?那就少登记些家奴,让那些家奴变成黑户,没有户口,朝廷自然无从征税。

两下一比较,许多失去土地的百姓宁愿选择当家奴,也不会去选择当客户。

怪不得那些老家伙都把他的文章奉若至宝,在皇帝面前使劲儿夸赞,原来自己正中那些人下怀,给他们名正言顺收拢家奴的机会。

见他这幅模样,鱼弘志也不好过于责难,只能轻声安慰:“陛下金口玉言,事情已经拍板,为今之计只能严加监管,莫让那些人做的太过分。”

说完又叹息一声:“家奴也总比饿死好。”

最让鱼恩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奏疏看到最后,落款上的人名居然是郑注,那个素未谋面的便宜父亲。

“叔父,这,这……”

看见他吃惊的表情,鱼恩笑着问:“很吃惊是不是?咱家说过七宗五姓是你父亲最强力的支持者,为啥你父亲还会写这篇奏疏?”

见鱼恩点头,老狐狸目光远眺,似乎陷入回忆中。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写这篇奏疏的时候,你父亲还不是封疆大吏,只是节度使幕僚,咱家也不是太监,只是个落魄书生。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两个走上两条不同的路。你父亲想借七宗五姓的力量登巅,再回过头来治理门阀士族的隐疾。咱家则认为他有些异想天开,多半会偷鸡不成反蚀米。所以咱家选择向皇家靠拢,只有皇家为统治千秋万代,才能有彻底根治的决心。只可惜,事到如今咱家也不知道究竟是他错了,还是咱家错了。”

从回忆中回过神,正视鱼恩,老狐狸终于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

“现在咱家只关心一件事情,你所说占城稻之事是真是假?光是真腊国这个名字便让咱家苦寻许久,你是如何知道的那么清楚?”

脸色很端正,完全没有笑意,声音也很正式,这还是鱼恩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正襟危坐的模样。

“西市有许多胡商,鱼恩落魄时最喜欢听他们谈论各国风土人情来消磨时间。占城稻之事,鱼恩有绝对的把握。只是有一个难题,如今南诏不臣,运送良种恐怕有些难。”

胡乱编撰的借口,显然没有太大说服力。听到后面的时候,鱼弘志甚至双目微眯,直视鱼恩,仿佛要看透他的心。

鱼恩哪里能不明白老狐狸心中想的是什么?他是害怕自己以运送艰难为借口,造个占城稻谣言画饼充饥。

“叔父自可派人去查证,只是有一点要注意,需找真腊国人,或安南以南商人才可。”

说完忽然想起来这种商人长安城还真不太好找,急忙又补充:“广州或许能多一些。”

也许是目的已经达到,也许是真的困了,听完这句话,鱼弘志打了个哈欠,随口说道:“你先回去睡吧,咱家也困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一章 我们便是祖荫

按照规矩,科举第三天将要考的是诗赋,一篇赋,两首诗,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赋是由翰林院出题,题目倒也简单只有两个字:劝学。至于两首诗,一首由唐武宗亲自命题,以求贤为题,显示他现在求贤若渴的迫切心情。一首由国子祭酒柳公权出题,题目是雪化千山瘦,颇有些文人的雅气,算是今天考试最正常的题目。

诗赋之间盘根错节,文体很是相似,可以用诗的格式来写赋。

鱼恩用的是宋代一首诗做开篇,写了一首励志赋。

朝为田舍郎,幕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太公钓渭水,尽数笑癫狂。一生不弃舍,得遇周文王。

寒窑虽贫贱,自古出豪强。汉初有两杰,韩信与张良。

陈平力不逮,矢志仍难放。但以得时机,依能扶汉皇。

卧龙居草庐,经纬心中藏。有贤昭烈帝,慕名寻子房。

武子贫囊萤,积学可斗量。一朝借弱势,得以助沧桑。

早立鸿鹄志,勤学把苦尝。读书争旦夕,如愿终以偿。

一首赋写完,剩下两首诗对于他来说十分简单,有大把名作排着队等他抄袭。

求贤诗就借用龚自珍的已亥杂诗: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至于雪化千山瘦,注重的是一种意境,讲的是春雪融化,山也像是瘦了一圈。这首诗可以写雪,但必须是春雪。可以写春,但必须是早春。忽然想起一副对联,便也毫不客气的借来用用:雪化千山瘦,风吹万树高。溪流得潺潺,大江浪涛涛。

因为没有过多的东西让他借用,今天花的时间自然有些多。等鱼恩交卷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晚霞盈门。走出考场,鱼恩本想乘车直接回家,却不料有人将他的去路拦住。

“给驸马见礼。”

看见来人鱼恩一愣,不明白王铎在这里等他有什么事情。出于礼貌,拱手回礼问:“昭范可是在等我?”

点头表示肯定,然后满脸疑惑的问:“驸马可是想回家?”

鱼恩点点头,不明白他为啥要这么问。

“莫非不知道敬天的规矩?”

“敬天?”

鱼恩还真不知道什么是敬天的规矩。其实这也不怨他孤陋寡闻,敬天在科举的历史上流传过一小段时间,自然不会被他这个后来人所熟悉。

所谓敬天,取的是富贵在天之意。意思是科举考完,考生的努力已经尽到最大,剩下的事情便交给老天爷来决定。为了讨个好彩头,考生们考完科举,都会找一家酒楼,邀三五好友,摆上一桌丰盛的酒席,然后敬天三杯酒。流传到后世都知道考完试要犒劳下自己,却把先敬天的规矩给忘了。

疑惑的转身看向郑粹,得到肯定的点头后对着他说:“家老,你先回去知会管家一声,莫让叔父久等,我与昭范去讨个彩头。”

吩咐完,邀请王铎一起上车,然后奔着王铎的指引而去。

……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京城总会出现一处名叫状元楼的客栈或者酒肆。一到科举之时,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那里总是人满为患。倒不是因为状元楼出过多少个状元,只是因为大家都喜欢听这个名字,讨个好彩头。

作为大唐第一次秋闱最大的受益人,状元楼这些天是赚了个盆满钵满,今晚一众举子考完最后一科,老板当然要有所表示。无论你点的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老板都会送上一份喜登科意思意思。

状元楼并没有雅间,而是那种类似于戏院的布局构造,因为一楼设置戏台,经常请些名妓,戏子登台表演,为才子们助酒兴,算是那种古老的音乐酒吧。

等众人坐定,身为发起者的王铎开始给大家介绍:“诸位兄台,这位便是义昌驸马鱼恩,今日应小弟之遥,与我等一同敬天。”

虽然不被人熟知,但是鱼恩在权贵圈子里的名头可不小,因为他有个不安分的媳妇。听见义昌公主驸马的时候,很多人的脸上都不自觉的看向李玉,显然对于他们的风言风语都是知之甚详。

假装没看见众人脸色的变化,王铎接着介绍:“驸马字本正,若是驸马原因,大家可以以本正相称。”

这句话更多的是在征询鱼恩的意见,见到他点头后,王铎才接着介绍:“本正或许声名不显,但是他所做水调歌头相信大家都没少听吧!”

听到水调歌头的时候,众人起身行礼,都说,本正大才,小弟佩服。

介绍完鱼恩,开始给鱼恩介绍同桌其他人。

李玉,司徒令,王诚自然不用多说,另外几人也是大有来历。

一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脸色蜡黄的清秀小生名叫郑从谠,出身荣阳郑氏北方,乃是节度使郑瀚的儿子。

本来素未谋面的两个人,点头示意的时候,脸色却都有些不自在。为何?因为鱼恩的父亲冒认荣阳郑氏的事情可不是什么秘闻,现在两人见面多少会有些不自在。

另一人名叫崔毅,字德才。当日在雅集上与鱼恩有过一面之缘。崔毅也不是普通人,博陵崔氏,父亲乃是礼部尚书崔蠡。崔氏有崔半朝的美誉,说的是清河崔氏与博陵崔氏入朝为官的人,占到朝堂上一半。虽然有些夸大的成分,但是清河崔氏着实显赫,博陵崔氏只是稍弱一筹。

还有王欢鱼恩也见过,出身也是世家门阀,乃是山东琅邪王氏。

最后一人名叫卢盛,字文昌,出身也是名门大户,乃是范阳卢氏。

一番介绍,让鱼恩明白,这些人都是豪门望族出身,代表的自然是门阀士族。看众人自得意满的样子,能让自己坐在这里,不像是一种肯定,更像是一种恩赐。

不只他明白,有人更是明白,甚至已经把这些刻印在骨子里,这人就是王诚。与以往一样,率先向鱼恩开炮的总是他。

“昭范,此等聚会怎能随意请人?与寒门为伍,岂不是丢人?”

“子信休要胡言,驸马乃是皇家人,皇家乃是陇西李氏一脉,怎能算是寒门?倒是一身旁这位司徒令,似乎并非望族。”

身为鱼恩的邀请人,王铎这时候肯定要替鱼恩说话。只可惜他还是用出身反驳,看来高高在上的门阀身份已经融入这些人的骨子里。

听见王铎这番话,司徒令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另外两人也跟着笑起来。

等三人笑够了,李玉开口:“想不到昭范也有孤陋寡闻的时候。”

原来司徒令本姓虺,乃是李唐皇族一脉。因为反对武则天而被赐姓虺。后来安史之乱时司徒令的祖父立下大功,位列三公,官拜司徒,被赐姓司徒。

弄清缘由后,众人与司徒令从新见礼,虽然是同样的礼节,却比与鱼恩见礼正式许多,显然是把他当做自己人对待。

酒桌上众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唯独把鱼恩落在一边,在王铎请了两次酒后,鱼恩再想喝酒,似乎只能一个人喝闷酒。倒不是他们讨厌鱼恩,而是这些人聊的话题鱼恩插不上嘴。这位恭维太原王氏如何如何,某某年怎样怎样,那位客气,博陵崔氏教子有方,如今这般这般。

其实这些人并非一无是处的富二代,相反他们也很努力,算是富二代中那些有理想,有抱负,有作为的人。只是他们都沉浸在家族的辉煌中,以家族为荣,以血统为贵,看轻一切门阀士族外的东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楼下传来唱曲的声音,唱的正是鱼恩那首水调歌头。只是曲子并不是鱼恩的曲子,而是水调歌头的古曲。听起来古韵盎然,心灵格外空灵,让鱼恩尽扫刚才的阴霾,心里轻松许多。

本来心情听愉悦的一件事,却因为唱曲者的一句善意的祝福,引起一番轩然大波。

“多谢诸位郎君赏,小女子祝诸位郎君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少女绝对是看人下菜碟,凭赏送祝福。一楼人给赏,她当然要说两句吉祥话。只是她这些吉祥话,听在二楼众人耳中有些辣耳朵。因为一楼都是贫寒出身,二楼都是士族子弟。

“哗啦,哗啦……”

一连好几串铜钱砸在戏台上后,二楼有人质问出声:“他们金榜题名,那我们呢?”

大唐已经形成两个圈子,一个是士族圈子,一个是寒门圈子。他们指的当然是寒门,我们指的自然是士族。

一边捡起铜钱,一边赔笑道:“诸位郎君当然也会金榜题名。”

只是场面上的赔笑与客套并未让她解脱,对于某些人来说,两面不得罪的客套话已经得罪他们了。

“金榜可就那么大,都题名可写不下。你告诉少爷,是我们题名,还是他们题名?只能选一个!”

寒声质问让少女不知所措,她只是个卖唱的小丫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或许是有人良心未泯,或许是看不惯他这番做派,只听楼下有人高喝:“金榜题名靠的是本事,而不是钱!”

“一群穷鬼能有什么本事?”

“你等不过是运气好,托生个好人家,我等纵然没那么好的命,但也不负十年寒窗,怎就不能高中!”

一句话瞬间赢得楼下满堂喝彩,让发难的人脸色一连变几变,一时之间找不到言语来反驳。

作为士族子弟中执牛耳者,王诚他们哪能就这么看着自家人丢面子?

眼睛略微一巡视,便发现那个胖胖的身影,瞬间换上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样,笑呵呵的回怼:“有钱是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少爷我还就是喜欢有钱的乐趣。”

说完话对着李攀大声道:“李攀!给大伙儿唱个曲儿。唱一曲儿,少爷打赏你十万钱!”

声音很是轻浮,极尽调侃之能事。让人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闻听此言李攀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呵呵的应道:“谢王少爷赏,谢王少爷赏……”

刚说完话,就奔着戏台走去,看样子真要上去唱曲。

“李攀!”

见到他这副模样,一人怒极,颤巍巍走到李攀身前,对他怒目而视,颤声怒喝:“李攀,我于之才羞与你为伍!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说完话也不理会别人,肚子愤然而去。

本来很正气,很雄壮的一幕却因为一个小细节,让二楼的世家子弟笑的更欢,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王铎都失声笑出来。因为怒气冲冲而来的这位爷,长相实在太搞笑。

这位名叫于之才的人是个歪脖子,头向左侧倾斜幅度还不小,一眼就能看出来。若只是这样也就算了,这位爷偏偏还有一脸的麻子再加上浓密的络腮胡,怎么看都觉得好笑。

虽然有人为李攀仗义执言,但他终究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居然一边给王诚赔笑,一边试图挽回愤然而走的朋友。只可惜自从他决定上台那一刻起,便已经失去那位朋友,怎能挽回来?

周围那些世家子弟见此非但没人开口阻止,反而笑呵呵的观看这场闹剧,似乎很享受,似乎对此已经司空见惯,世家子弟的丑态表露无遗。也许在他们看来出丑的只是李攀,但是在鱼恩看来,最出丑的恰恰是这些厚颜无耻的观众。

对于李攀的丑态,鱼恩是打心里厌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穷人尤不食嗟来之食,怎能因为点钱财就置脸面于不顾,丢读书人的骨气?

眼见着李攀真要唱曲,鱼恩再也忍不住,慢悠悠走下楼,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走上戏台,出现在他身边。一手扶在他肩上,低声制止:“本宫用这块玉买你今日的尊严。”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摘下腰间玉佩交到他手里,然后也不等他反应过来,反手将他推下戏台。

坏了别人的兴致,当然会有人有意见,不免出声抱怨几句。

“长风以为,大丈夫当顺势而为,逆势而行只会自讨无趣,驸马以为然否?”

司徒令的话引发哄堂大笑,谁都不是傻子,当然都能听明白里面的含沙射影。

鱼恩很厌恶他们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因为在他看来,人无有贵贱,有的只是个人的努力。含着金钥匙出生,只能说明你比别人运气好,寒门的贵子才更让人尊敬,因为他们的成功,需要付出比这些人多的多的努力,需要更多的执着,毅力,勤奋,等等一切宝贵的东西。

“也许诸位以门阀世家的出身为荣,也许诸位因得以祖荫而豪,也许诸位看不起我这种出身贫寒的人。但是本宫要说一句,有一件事只有出身贫寒的人才能做到。”

等众人脸庞爬上或不屑,或不解,或疑惑的神情后,鱼恩双唇慢慢一张一合,用最轻薄的语气说道:“你们得以祖荫为荣,而我们便是祖荫。”

“好!”

一番话赢得楼下满堂喝彩,无数寒门学子都激动的热泪盈眶,甚至许多人都把他当成崇拜的偶像。

与楼下恰恰相反,楼上却是怒意盎然,怒斥声不止。怒极的王城已经站起身,就要质问,却迎上王铎阴寒的脸色又坐下去。

鱼恩并不在乎他们的怒斥声,只是对着二楼淡淡的丢下一句:“金榜题名日,咱们再来畅饮。”

王铎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站起身与鱼恩互相见礼拜别。

等鱼恩说完话缓步走出状元楼后,王铎才站起身,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道:“驸马说的没错,我等以祖荫为荣……”

说完话反手一指楼下:“而他们是立志成为祖荫的人。”

声音骤然又太高八度,高声喝到:“寒门学子有此雄心壮志,我等岂能落后?我等当让祖荫更加光大,让他们望尘莫及!诸君满饮此杯,共勉!”

刹那间王铎也成功收揽楼上士族的人心,爆发出无数附和声。

“共勉!”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二章 爱逛窑子的驸马爷

考完试的举子们都留在京城等发榜,闲来无事大家都喜欢逛逛青楼,谈谈诗词歌赋,万一哪首写得好也好传名,颜色坊声名远播,自然是许多自命不凡之人的首选。

而鱼恩来颜色坊的目的很简单,很直接,很干脆,他就是来看紫嫣的。自从科举过后,他每天都会怀着这种不要脸的目的来一次。虽然不是每次都能见到,但也总能找到空缺,见一见,聊聊天。

得过两次封赏,自认手里多少还有些钱,可是自从踏入颜色坊之后,鱼恩才发现什么叫有钱人的生活,什么叫花钱如流水。

得两次赏赐,才几十万钱,几十匹绢。在颜色坊人宝钱根本花不出去,因为这里每一样东西都不是用宝钱计算,而是绢。

这才几天手头上的钱已经捉禁见肘,难怪人家都说青楼是销金窟,没点实力还真玩儿不起。这还只是见见面,若真想给紫焉赎身,估计光是数字就够吓跑一堆人。

这些天近距离接触,他发现紫焉最让人喜欢的地方不是面带桃花的笑,而是那双会说话的明眸。眉目含情,似乎总在与你暗送秋波。每次最受不了的也是紫焉与他四目相对,总感觉她是在勾引自己犯罪。

“姑娘可否移动下目光?你别老这么看着我。”

“呵呵呵……”

一阵娇笑过后,紫焉也放下拘谨,开始与他打趣。

“驸马爷还真是风趣,驸马爷是紫焉的客人,紫焉不看驸马爷看谁?”

几次的接触,让紫焉感觉这位驸马爷和别的客人不一样。别人看她的目光都是色迷迷的,只有这位驸马爷带着拘谨与羞涩,明显是风月场上的雏儿。

无论隐藏的多好,毕竟还是个少女,猎奇心总是让她喜欢调戏这个稚嫩的雏儿。

“驸马爷要不要吃一颗?”

只见她拿起一串葡萄,秀手轻摘,玉指轻弹,只一会儿果肉便出现在鱼恩面前。调皮的眼皮眨呀眨,双眸也跟着流光微动,双唇一张一合,再加上欲罢不能的声音,简直就是让人犯罪。

就算定力再深,身体却不会骗人。男人很自然的反应让鱼恩的脸色泛红,再也控制不住,只能用吼声来安抚躁动的心。

“你能不能放尊重点?咱俩好好聊会天不好么?”

惨淡的阴云瞬间凋零满面桃花,水汪汪的大眼睛也跟着眨动,欲罢不能的声音变成娇滴滴的抱怨:“奴家只是个清倌,伺候客人便是本分,不懂驸马爷想要的尊重。”

闷雷瞬间过去,换上愁云惨淡的哀鸣:“你经常与别人这样?”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怜惜,紫焉还真不敢再逗弄下去,生怕一个弄不好这位爷干出什么控制不了的事情。

“看你那小心眼,我是骗你的。紫焉是清官,又不是娼妓,平时唱唱歌,跳跳舞就好,才不去做陪酒皮杯的勾当。”

惨淡愁云瞬间烟消云散,换上的是嬉笑怒骂:“那你还敢逗本宫,看本宫今天不罚你!”

本宫虽然是很正式的称呼,但是他却没有一点正式意思,一脸笑意显然是想用驸马的身份压人,逼紫焉屈服。一边说这话,一边伸手去拉紫焉,脸上还带着愤怒的表情,似乎真要去惩罚她。

“好了,好了,驸马爷,咱别闹了。”

眼看着言语上的调笑就要变成肢体接触,紫焉急忙叫停,将话题引到别的地方上去。

“听说驸马爷稳坐钓鱼台,进士已是囊中之物。”

科举结果还没出来,紫焉的话怎能让他信服?还以为紫焉又是在调笑他,皱眉道:“小丫头讨打,又来调笑本宫。”

这次还真不是她调笑,而是有人和她这么说,她也有几分把握那人说的是实话。

几天前李玉,王诚,司徒令,崔毅四人来喝花酒。三人谈笑风生,只有李玉一人一个劲儿的喝闷酒。三人一问之下,李玉才道出原委。

原来李玉无意之中听李德裕说,皇帝陛下与诸位大人都很满意鱼恩的时政与文章,一个进士肯定是跑不掉,说不定还会点为头名。这让心里始终瞧不起鱼恩,始终想把鱼恩踩在脚下的李玉怎能好受?

王诚和司徒令开始还不相信,知道崔毅也跟着附和说,他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

一个宰相,一个礼部尚书都说过类似的话,哪还由得别人不相信?

“驸马爷是没看到他俩当时的表情,就像……”

一时之间紫焉还真找不到形容词,想了好一会儿才娇笑着说:“就像是吃了一颗酸葡萄,还是最酸的那种。”

在鱼恩面前,小丫头的端庄典雅尽失,只剩下调皮的模样。在鱼恩看来,这才是小丫头的真性情。往常那幅模样,只不过是必要的遮掩。小丫头的真性情让他看的如痴如醉,舅舅不能自拔。等发现自己失神过后,只能急忙找话掩饰过去。

“晚上杞王有个晚宴,不知有没有请你去唱曲儿?”

按照鱼恩理解,杞王上次晚宴请过她,这次应该也会请。果然不出他所料,紫焉笑着点点头。

眉目含情的俏模样又让他看的入神,如果这番美景专属自己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只可惜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无比残酷,凭借他那点钱,想为颜色坊当家花旦赎身,估计九牛一毛都不够。想到这里,黯淡低下头,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风月场上的女人都善于察言观色,紫焉瞬间就感觉出他心中的失落,好奇的问:“驸马已中进士,怎么反而不高兴?是不是紫焉哪句话说错了?”

紫焉这句话也算是问到鱼恩痛处,总不能直接告诉人家我想为你赎身,兜里钱不够吧!还好老天爷作美,给了他个不错的借口。

“天公不作美,时间似流水。每次和你在一起,时间过的都太快,不知不觉又该告辞了。”

虽然早就练的心如止水,但是得知他有这番心思,紫焉心里某棵脆弱的神经还是小小跳动了一下,脸色上也不知不觉爬上一点淡淡的红晕,感觉有些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三章 十六宅里的杞王峻

这次请客与上次不同,上次虽然实质请客的人是杞王李峻,但面子上还有个雅集的说辞,担名声的是白居易,刘禹锡,吉旼三人。但是这一次,杞王直接跳出来,以自己的名义宴请天下文人俊士。

不只是名头有所变化,宴请地点也从曲江池边的雅苑变成杞王现在住的十六宅。

十六宅本是唐朝的囚王之地,住在这里的都是被封王的皇子,都是被皇帝限制,一生碌碌无为的闲散王爷。但是自从武宗自十六宅迎请登基后,十六宅的地位变了,这里也变成个出皇帝的地方,许多人都把这里视为下一个龙兴之地。

杞王峻甚至主动请求搬入十六宅,住的也正是当年武宗的那一座宅院。美其名曰守父皇旧宅,实际的想法已经昭然若揭。

这一次宴请的人并不多,还没有上次的一半多,只有寥寥四十几人。有几个生面孔,更多的还是上次雅集上那些人。不难看出杞王请这些人也是下了些功夫,因为这些人比上一次少许多浮躁,多许多沉稳,一直到他登场,众人都是三缄其口,一句话都没有。

杞王李峻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走路却是端庄至极,颇有一番君临天下的气势。

刚一出现,就对着众人拱手道:“诸位都是我大唐文坛栋梁,未来的国柱,杞王峻先给诸位先生行礼。”

不仅以晚辈自居,更是一躬到底,谦卑至极。

身份悬殊太大,谁敢受他这一礼?众人急忙站起身回礼,并异口同声的说,怎敢当杞王如此大礼?

别人也就算了,鱼恩居然也如众人一般,这可让杞王很是不满意。站起身走到鱼恩身边,在一脸懵逼的目光中,拉着他的手走到主位旁边,一边请他坐下,一边鼓着脸,用小孩特有的调皮语气质问:“姑丈怎也如此外道?到了峻儿家里,自然姑丈最大,还请姑丈上座。”

虽然很像是小孩子赌气撒娇,但鱼恩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杞王峻真的是在跟自己撒娇。小家伙一边说,一边微微转身,就作势要坐在自己怀里,这哪是让他坐下,分明就是在告诉鱼恩,孤累了,要坐下,你看着办。

鱼恩也可以选择托大,直接让李峻坐在自己怀里,然后一直抱着他完成这场宴会。只是这样一来宾主倒置,这场宴席变成他是主人,杞王峻的心里会好受么?

鱼恩肯定不会自讨那种没趣,急忙推迟:“杞王乃是主家,自当坐在主家的位置,切莫闹小孩子脾气。”

一边说着,一边还在他鼻子上刮一下,仿佛真没看出他的装腔作势,还以为他真是在和自己撒娇。

回到座位上,暗叹一句,身在皇家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杞王峻小小年纪就会用里撒娇讨好玩心机,若是等他长大后还能了得?只可惜历史没给他长大的机会,诸多心机注定要白费。

既然是宴席,就要上酒菜。只是今天的酒菜有些与众不同,往日酒席都是大鱼大肉,清汤点缀,今天居然有两道干呼呼的绿菜。

看到这两到绿菜,鱼恩便知道,唐武宗把铁锅普及的很成功,因为唐朝上层已经开始吃炒菜了。而且还是能上席的炒菜,估计味道不会太差。

酒菜上齐,杞王举杯对大伙儿说:“诸君饮圣!”

现代粤语中的饮胜,应该就是从古代的饮圣演变而来。这之中的圣可不是指皇帝,而是指好酒。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李太白的诗句中已经很好的解释的圣的含义,便是清酒。在唐朝,清酒是好酒,浊酒是劣酒。杞王这句话翻译成现代话就是,来来来,咱们尝尝这个好酒。

几句闲谈,一番畅饮过后,响起悦耳的丝竹声。两列舞姬伴着乐声,缓缓走入大堂,轻摇慢舞,给众人助酒兴。众人也跟着放松下来,一边吃东西,一边与左右交谈,时而有人站起身向杞王请酒。小小年纪的杞王当然不能真的喝酒,只是以茶代酒,也算是不失礼数。

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内侍示意舞姬退去。杞王开始找话进入正题。

先是指着桌上的炒菜说道:“诸位可能吃过这些绿菜,但是今日的吃法却和往日大有不同,诸君尝尝。”

在场众人中,除了鱼恩谁也没吃过炒菜,初次食用,自然是赞不绝口。

“好吃!”

“虽是绿菜,却做出肉味,显然厨子没少下工夫,殿下请得好厨子。”

“熟而不烂,淡而有味……”

一连串的赞叹声中,杞王站起身,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对着鱼恩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这一礼让鱼恩始料不及,急忙一边起身闪躲,一边疑惑的问:“殿下这是为何?鱼恩何德何能敢当殿下如此大礼?”

“大唐百姓能有如此美味,都是姑丈功劳。百姓得以省下许多消耗,也是姑丈功劳。峻这一礼乃是替大唐百姓谢姑丈大恩,姑丈有何当不得?”

本来是一个很巧妙的算计,只要鱼恩在寒暄一句,杞王再让一让,恭敬地行个礼,鱼恩再一接。杞王峻敬贤爱才,以百姓为先的美名也就成了,天下贤才都会对他这个尊贤重才的皇长子趋之若鹜,百姓也会跟着感念他。只可惜小皇子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环,李玉在场,怎能让鱼恩独揽恩泽天下的美名?

只是一个眼神,王诚立即会意,站起身高声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一礼义昌驸马还当真受不得!”

暗叹一声,该来的麻烦还是跑不掉。就算是在宴席上一言不发,就算低调的像个路人,某些人还是不会放过找他麻烦的机会,似乎他们与自己天生八字不合。

说实话,李玉的眼色完全多此一举。就算没有他那个眼色,王诚也会跳出来。这几天因为铁锅的事情,他心里始终憋着一股火气。

为啥?因为国子监祭酒柳公权因为铁锅的事情训斥过他,被国子监祭酒点名训斥,王诚也算是在天下读书人中出名了。唯一不同的是,别人出的是美名,他出的却是丑。

因为他们去公主府讨说法,柳公权被皇上当面训斥还罚了俸禄,自然要把他们叫过来训斥一顿。老祭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连个解释的机会的没给。今天在遇到关于铁锅归属的问题,王诚当然还要讨个说法,不是给李玉,而是给他自己。

“陛下有明旨,铁锅乃是慎之率先铸造,天下人这一大礼,理应由慎之承受。”

有人帮腔,正主当然得站起来说两句话。而且为了彰显不居功自傲,他还得谦虚的来一句:“不过是凑巧而已,并未想过能惠及天下人。”

有些人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算是李德裕解释过,他们也宁愿相信是相爷自谦,更希望这份光辉能落到世家子弟的头上。

“慎之也不必过谦,圣旨明言是你在前,当然是你的头功。”

“当然是慎之的头功,不然谁能想到铁还能锻造出那般形状的锅?”

“慎之当顺势而为,岂可妄自菲薄……”

一时之间质疑声个不绝于耳,身为世家子弟,这个时候肯定都要为他说上两句话,怎能让鱼恩落去头功?

世家子弟说的理所应当,寒门弟子却不以为然。因为状元楼那件事,天下寒门举子无不把鱼恩当成执牛耳者,这个时候不用他自己开口,自然有人为他说话。

“那日小生也在场,相爷所言明明白白,少郎君不过是凑巧而已,就连相爷都要向驸马请教铁锅铸造之法,如今怎能落得头功?”

“真正让铁锅放光之人乃是驸马,驸马为能普及铁锅呕心沥血,当然受得天下人一拜!”

“驸马自当受天下人一拜!”

两边都以天下人为借口,视乎有意忘记行礼的人是杞王峻。这恰恰是众人高明的地方,不提杞王,那他现在代表的就是天下人,能代表天下人对于一个皇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恐怕杞王现在心里的欢喜不言而喻。

只是欢喜归欢喜,眼看着两伙人你来我往,就要变成团战,身为主家他怎能不出言制止?

“诸君稍安勿躁,容峻一言……”

杞王峻也是有苦自知,他根本没想到刚才那番作秀会引起如此大的混乱。平日里老师都说鱼恩做的铁锅如何如何,铁锅炒的菜怎样怎样,今天便想着作下秀,哪成想里面还有李玉的事情?

不过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心智早已成熟,借着自己说话众人停顿的机会,把刚才说话的两拨人大致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他便发现问题的根本,世家子弟多支持李玉,寒门学子多支持鱼恩。两下一比较,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孰轻孰重已经知晓。

“诸君稍安勿躁,容峻一言。峻委实不知事情原委,险些委屈栋梁之士,峻先给慎之赔罪。”

说完话居然真的给李玉躬身行礼,李玉也不客气,居然坦然受之。也就是世家子弟有次胆量,寻常寒门子弟谁敢?

“杞王殿下不必自责,不知者不罪。殿下小小年纪便知错能改,将来注定不凡。”

一番话话说的很巧妙,既给坦然受礼找到借口,又给杞王安下个知错能改的美名,也算是双赢。

行完一礼,李峻接着说道:“峻年纪尚幼,不知其中细情,只能借由父皇评断。既然父皇已下明旨,峻便遵从父皇之意,替天下人拜谢两位恩德。”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谁都知道杞王的意思,明显是把头功归在李玉头上。

有些事情被拿出来的次数太多,心情也就平淡了,鱼恩现在便是这样。至始至终他没说一句话,只是在看着众人表演。士族帮李玉未必是真心,可能只是因为他世家子弟的身份。寒门帮自己也未必全是好意,也许他们天生就是对立。至于杞王,不得不赞一声杞王好算计,用皇帝当借口表面上看两不偏袒谁也不得罪,实际上却悄无声息偏袒李玉,拉拢世家子弟人心。因为圣旨李玉在先,第一个礼当然要给李玉,这无异于承认李玉的功劳大。

明眼人都知道鱼恩的功劳大,他如此偏袒世家子弟,明显是有邀好之意。毕竟,世家的势力可不是寒门所能比拟。只是一瞬间小娃娃便能有所取舍,看来他确实适合生在勾心斗角的皇家。

“慎之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峻替百姓谢之!”

刚才那一礼都受了,这一礼他当然也会受,而且受的更欢喜。甚至还小人得志的挑衅的看了鱼恩一眼,像是在说,老子睡你婆姨,抢你功勋,你能奈我何?

不屑的笑了笑,心中暗道,李玉啊李玉,你还是有些嫩,奈何你还用费多大劲儿么?

“峻代表……”

给李玉行完礼,当然也要给鱼恩行礼,只是杞王这一拜还没拜下去,鱼恩便出口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杞王殿下大可不必如此。本宫纵使有些功劳,不过也是为满足口腹之欲,无心之巧。多亏相爷慧眼识宝,陛下以天下苍生为重,这才能让铁锅得以推广,得以普及,真正惠及大唐子民。若说感谢,百姓应该感谢陛下,为苍生计,为天下计,大力普及之劳。应该感谢相爷,为万民计,为百姓计,不迟辛苦之累。鱼恩怎能抢夺皇家天恩?怎能与相爷争辛劳之苦?”

说完话也不等众人反应,对着皇宫方向便是深施一礼。

他也把皇帝抬出来,谁还能驳斥?众人急忙也跟着深施一礼。

如果所拉上皇帝,是以势压人,那么拉上李德裕,压的就是人心。李德裕也是门阀出身,给他邀功无外乎告诉那些世家子弟,老子功劳不要了,都送给你们门阀,你们还可还满意?

一招以退为进后,让许多门阀子弟无地自容,为刚才的咄咄逼人而羞耻,刚被杞王拉拢的人心自然也跟着散开了。

一番言语,悄无声息的把李玉推到贪天之功,不识大体的位置上。也搂草打兔子,把杞王李峻推到与父皇争美名,争民心的位置。

李玉倒是无所谓,脸皮本来就厚,随便打了个哈哈,把事情就把事情给滑过去。至于王诚和司徒令,至始至终就他俩叫的最欢,现在也是打脸打的最响,哪里还会说什么话?恨不得把头低到裤裆里,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己。

杞王却不同,身为皇子,怎能在父皇皇位未稳,春秋正盛,太子未立的时候争夺属于父亲的民心?若是传到父皇耳朵里,别说皇太子的位置,能保住人头就算是父皇恩赐。

想到这里,李峻再看向鱼恩的表情只剩下掩饰不住的恨。本来好好的算计,就这么三言两语让他变成骚主意,怎能不恨?不来已经拉拢的门阀子弟人心,就被他这么三言两语给说散,他又怎能不恨?好在这个姑丈还懂些进退,有意将皇上天恩,说成是皇家,把自己囊括进去,不然今天人心拉不着,美名得不到,反而会落下一堆麻烦。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四章 蝶舞莺飞绕紫焉

虽然发生些不愉快,但是该继续的宴席还得继续下去,只要没到明刀明枪的地步,官场上的人就还能和谐相处。大伙儿继续谈天说地,豪饮满怀。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宴席快要结束,重头戏也来了。

一阵悦耳的笛声中,缓缓走出两位舞姬,与之前的大众化舞姬不同,这两位舞姬绝对是万里挑一的极品。或瘦弱似燕,或丰满如环。或一脸娇艳,或满面妩媚。

一人身着五色锦缎,双手张开轻飘曼舞,宛如展翅而飞的蝴蝶。一人身着黑色紧身装,双臂环抱轻摇,宛夜莺在树枝上摇晃。

笛声时缓时急,跌宕起伏,舞姿也跟着时快时慢,轻飘曼妙。

虽然也看过不少唐朝歌舞,但是如此曼妙的舞姿鱼恩还是第一次见。难怪后世传说霓裳羽衣曲乃是千古绝唱,仅是两个舞姬已经让人流连忘返,那一群呢?也许那时候你只恨眼睛长少了,不够用。

忽然,一阵急促的笛声过后,乐声骤停,两位舞姬也如定格一般,立在原处不动,紫焉悦耳的清唱传入众人耳中。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国,再顾倾人城,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几句清唱过后,箫笙齐鸣,中间夹杂着急促的胡琴声。众人的心也跟着胡琴尖锐的穿透力一起,跳动的加快,更快,越来越快。两个舞姬也随着琴声围绕紫焉跳舞,转动的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连容貌都看不清,只能看清一个彩色的螺旋与一个黑色的螺旋。

就在众人感觉心脏快要承受不住之际,胡琴声骤然停止,换上柔和的琵琶与瑶琴合奏,舞姬的舞姿也慢下来,紫焉也跟着一边莲步轻舞,一边柔声清唱:“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汉朝的乐府,忽然换上唐朝的诗歌,非但不让人觉得突兀,反而更有一种分别的难舍难离。

自从紫焉出现,驸马爷的目光就没有离开她身上,也许是她打扮的更加性感,也许是她展现的更加妩媚,总之他从未感觉过如此不能自己。

唱吧渭城曲,又是竹枝词。老文豪这首诗绝对是唱曲的首选,不仅因为诗做的好,还因为从眉目含情的佳人嘴里唱出,别有一番道不尽的妩媚。

随着最后一句道是无晴却有晴音落,两位舞姬莲步轻移,退出大堂,紫焉也跟着一起退了出去,依依不舍的目光这才作罢。

杞王颇有些细致入微的本事,鱼恩入神的模样被他尽数看在眼里,心里当时便有了一番计较。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算是杞王的酒宴也是一样。随着最后一曲歌舞作罢,杞王宣布散了,让大家自便。正要跟着众人一起退出去,鬼灵精怪的杞王忽然拉住鱼恩的手,示意他等等。

等众人散尽,小孩子俏皮的笑着问:“姑丈是不是喜欢那个清倌?”

“哪个?”

虽然知道他问的是哪个,但是鱼恩还是得装作不知道。身为皇家驸马,喜欢别人恐怕公主那关过不去。鱼恩倒不是在意那个便宜媳妇,只是认为自己羽翼未丰,还不是和她翻脸的时候。

“峻儿还想将那个清倌送给姑丈,哪知道姑丈不喜欢,本王这就派人将她送回去。”

杞王是个小人精,看准的东西哪能轻易否定?当即做了个激将法,鱼恩果然上当。

“紫焉姑娘是颜色坊头牌,给她赎身的价格可不会低。姑丈怎好消受殿下这份大礼?”

送给鱼恩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神秘兮兮的对他眨眨眼,他知道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经与承认无异。

其实杞王今天请紫焉过来,本来就打算将她送人,只是要送的王铎今天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将宴席推脱掉。既然招揽不到门阀子弟的执牛耳者,招揽个在寒门学子中有声望的人也不错。看今天那些寒门学子的表现,鱼恩在他们心中显然声望不低。

鱼恩也确实希望收下这份礼物,只是他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收了人家的东西,肯定要为人家办事。悄无声息的摸了摸身上的因果丹,若是能用一颗换来紫焉的终身陪伴,似乎也不错。而且杞王虽然奸猾一些,但是心思灵敏,倒是个做皇帝的料。

既然决定收礼,当然也得看看对方有没有这份礼物,随即试探着问:“只是紫焉姑娘乃是颜色坊当家花旦,人家肯割爱么?”

这番话已经严重打击到杞王弱小的心灵,这不是明显在怀疑孤王的能力么?只见他也不答话,直接拍起小巴掌,让后气鼓鼓的看着鱼恩。

掌声过后,紫焉缓步走到杞王身边,躬身行礼:“给殿下见礼。”

“见礼就免了,你告诉他,孤王能不能做得你的主。”

杞王似乎真的生气了,连姑丈的敬称都没用。或许只有鱼恩能听出来,他这不是在生气,而是在给自己下通牒,让自己快点做个答复。

两人的对话紫焉听了个明明白白,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只见她先是给鱼恩见礼,然后红着脸说:“颜色坊的生意有杞王殿下一份,殿下当然做得紫焉的主。”

唐朝不像宋朝士农工商分的那么清晰,官宦人家不能经商。在唐朝,许多官宦人家都经商,只是不自己担着名头,交给别人打理。饶是如此,杞王选择经营妓院还是让鱼恩吃惊不小。

本来他已经选择答应了,只可惜杞王的一个小动作让他放弃,因为他不想将天下百姓交到个贪图俺已享受的昏君手里。

都说见微知著,以小见大,三岁看到老,对这些话深以为然,因为有些小习惯无论隐藏的多深还是会不经意的流露出来。可别小看这些小习惯,那可是最能体现一个人性格的东西。

只有九岁的杞王,居然带着一脸淫笑,悄悄的摸了紫焉的屁股一把。若不是紫焉轻微抖动的身躯,鱼恩都发现不了。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便这般轻浮,在长辈面前都敢偷偷调戏女子,若是让他当上皇帝会是明君么?现在想想他府里的绝色舞姬,十来岁岁的孩子便如此贪图美色,连一点自律都没有,将来会是个好皇帝么?

悄无声息的往前挪动一小步,双手扶着紫焉的肩膀,用自己的身躯挡住杞王的目光,满脸正色,双唇慢慢一张一合,悄无声息的问:“紫焉你相信我么?”

紫焉何等冰雪聪明,瞬间便读懂鱼恩的唇语,轻轻地点点头。

有这一个点头对他来说就够了,虽然不能现在就得到,但是他相信来日方长,他们都还年轻,几年的时间还等得起。他虽然不是圣人,但是良心未泯,宁可用牺牲二人些许时间,他也不愿意将大唐推入深渊。

将失望隐藏起来,换上一副自信的笑容后,对着杞王说:“鱼恩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不好意思收殿下如此重礼。若是殿下可以等几年,等殿下成年之后,鱼恩帮殿下个天大的忙,自然敢心安理得的收下这份豪礼。”

按照鱼恩理解,就算古人成年的岁数小一些,也要十六岁。等杞王十六岁的时候,宣宗已经登基。到时候自己帮他保住一条性命,保一声平安,也算是天大的人情。

当然杞王却不这么想,他果然按照鱼恩挖的坑,以为鱼恩是想帮他拿下太子之位。自己冠礼过后,身为皇长子荣登太子之位,似乎也是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再算算今年的年岁,离冠礼也不远,当即点头答应,并与鱼恩击掌为誓。

至于紫焉,虽然很失望,但是她还是更相信鱼恩,因为这位驸马是她见过最有定力的正人君子。心里只能抱怨自己命苦,还要再过几年苦日子。好在杞王还是想着给鱼恩些小恩惠,当着鱼恩的面保证,以后只他想,随时可以出入颜色坊,紫焉每月有几天可以不接客,也算是让她聊以慰籍。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五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又是一年放榜日,几家欢喜几家愁。

纵观唐朝历史,士族门阀的衰落,与科举制度的完善分不开关系。一次又一次的科举,让寒门学子有越来越多入仕的聚集越来越多的力量,牛李党争便是一种表现形式。

就算有黑幕,就算有暗箱操作,寒门学子们百折不挠,越战越勇,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将世家门阀排挤出官场。

唐朝的科举殿试还不是常态,很多时候都是在贡院直接放榜。榜上有名者会收到喜报,也就是进宫面圣的邀请函。

放榜那天最有特点的就是查榜,士族子弟站左边,寒门学子站右边,中间由官差大声唱搒报喜。唱搒官差左右分别站着两列手持铜锣的官差,官差后面是依仗鼓乐。每当念出一个人的名字,就走掉一个官差和一队鼓乐,欢天喜地的去新进士家报喜。

听见一个士族子弟的名字,左边就爆发出一阵欢呼,然后缩小一小块,显然是听到名字的家奴回去给少爷报喜了。

每点到一个寒门学子的人名,右边也是一阵山呼海啸,然后消失一个人,显然也是回去等喜报。

因为临近国子监与贡院,状元楼自然是大家等消息的首选之地。三三两两的坐一堆,有一句没一句的先聊着,眼睛都不由自主的往贡院方向看。每当前面爆发出欢呼声,闲谈总会停一下,众人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的看向贡院方向。若是飞奔出来的人是自己的家奴,马上就会换上气定神闲的模样用来遮掩脸上的心花怒放,不过更多的人则是失望。

随着一个又一个人得到家奴报喜,笑呵呵的与众人辞别,大家的心也跟着跳的越来越厉害。走的人越多,剩下的名额也就越少,谁能不着急?

“少爷大喜,少爷大喜!恭喜少爷金榜题名!”

王诚的家奴与他颇有几分相像,一样的咋咋呼呼,一样的喜欢大声炫耀,还没进状元楼,楼上就能听到他的声音。一向喜欢做作的他怎能放弃这个机会?

等家奴跑到跟前报喜,王诚颇为不悦的怒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大丈夫当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不过是个进士就让你慌张成这样,传出去岂不是给太原王家丢人?”

一番气定神闲的做作,顿时收货不少赞美之词。夸他王少爷镇定,沉稳之声不绝于耳。等虚荣心得到满足后,王诚站起身对着众人一一拜别,如同别人一样,回家等喜报去也。与别人不同的是,他临下楼的时候还挑衅的看了鱼恩一眼。

对于某些人的挑衅,鱼恩只是笑了笑。如果一个人打心眼里讨厌你,你能怎么办?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鱼恩肯定干不出来,不如直接当成没看到。

“我中了,我中了,我中了,我也中了!”

差官又点到一个名字,只是这次并没有爆发出众人的欢呼声,显得那么孤独。非但没有欢呼,反而中举的人一路走来,换来一路鄙夷的目光。作为没骨气,为铜钱折腰的人,李攀的遭遇就是这么凄凉。

路过状元楼的时候,士族子弟们更是不吝挖苦与讥讽,什么小人得志,什么苍天无眼,什么走狗屎运之声不绝于耳。

鱼恩倒不那么觉得,在他看来李攀是绝对的寒门,能中举绝对是有真本事。只是这位的人品他实在不敢恭维,为了钱的卑躬屈膝奴才相始终让他印象深刻。

李攀过后便是于之才,两位朋友虽然已经决裂,但却颇有些缘分,连中举的名次都是近的不能再近。与李攀的落寞与孤独不同,于之才收货无数欢呼声,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眼看着寒门中举的人越来越多,状元楼内的世家子弟有些坐不住了,还好司徒令又给他们扳回一局。

“恭喜少爷,金榜题名!”

与王诚的张狂不同,司徒令要显得低调许多,只是简单的跟众人拜别,然后回去等喜报。当然他也没忘记挑衅的看鱼恩一眼,似乎这些人中举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鱼恩面前张狂。

眼看着走的人越来越多,名额已经见底,有些人终于坐不住了,开始在状元楼内来回踱步,显得颇为吵闹。还好喧闹的脚步声并未让鱼恩忍受多久,郑粹的报喜声来了!

“少爷喜登科,少爷喜登科……”

就算以家老的沉稳,这时候也不免有些张牙舞爪。一边高声呼喊,一边登上二楼。

鱼恩的表现则要比他沉稳的多,事先便预料些的结果,冲淡了他中举的喜悦。当然冲散喜悦的,还有未能拔得头筹的些许失落。

径直走到王铎旁边,见礼说道:“本正与状元无缘,先预祝昭范拔得头筹,告辞。”

还真不是鱼恩客气,几次的相处让他对这些人也有些了解,王诚,司徒令,李攀都能中举,王铎自然也不在话下。唱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已经将近三十人,剩下几个人中,王铎很容易就会变成状元。

“多谢本正美言。”

两人客气一句后,鱼恩便转身走下楼,刚走出状元楼没多久,就听到有人高声报喜:“恭喜少爷,贺喜少爷,第三名探花!”

后头看去,李玉已经激动地站起身,对着周围众人一一见礼,显然中举的人是他。暗叹一声世风日下,这种人居然都能排在自己前面,估计相爷没少使力。

其实这件事鱼恩还真误会李德裕了,李德裕中意的状元还真不是李玉,而是王铎。是柳公权为了讨好李德裕,才主张点李玉为状元。至于崔蠡,他中意的人是山东琅邪王欢,三人因为这件事在武宗面前还争吵过一阵。

唐武宗中意的状元自然是鱼恩,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鱼恩都是他心中状元的最佳人选。首先,鱼恩是皇家驸马,如今皇权凋零,多一个皇家人高调入仕肯定对他大有裨益。其次,鱼恩那些文章本就是上上之选,点位状元本就无可厚非。

只可惜各持己见的是三人在这件事上倒是意见统一,异口同声的反对。倒不是三人自私,而是因为鱼恩的字实在让人无法恭维。若是点他为状元,以后提笔写字岂不是会被别人笑话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六章 春风得意疾不动的马蹄

喜报传到家里后,新科进士要穿喜袍,披红花,跟着报喜的差官走向芙蓉园。差官一边高喊新科进士籍贯,姓名,一边引导他缓步走向芙蓉园。这也算是最早的夸官,只是没有那么宏大的场面,没有那么长的时间。

皇帝陛下已经等在芙蓉园,会在那里与新科进士们闲谈几句,促进下君臣之间新建立的感情。然后会在芙蓉园的曲江池设宴款待,长安八景之一的曲江流饮便是出自这里。

既然大家是从四面八方奔着同一个目的而去,就难免会有交汇的时候。两个新科进士的队伍交汇可大有讲究,一般都是先唱搒的人在后,后唱搒的人在前,因为唱搒在后的人排名高。

再有一样,就是润嗓钱的作用。谁家给的润嗓钱多,让官差满意,这个官差就会喊的越卖力,力求压对方一头,让更多的人能听到自己身后进士的名字。

有句话说冤家路窄,用来形容鱼恩和王城再贴切不过。上柱国公府在东市附近,王诚家也在东市附近,一坊之地还没走出去,两支队伍就相遇到一起。

本来坐在马上,怡然自得的享受这份荣耀,听到后面鱼恩的夸官声,脸色瞬间阴寒下来。按照规矩他应该给鱼恩让路,让鱼恩走在前面,只是小肚鸡肠的人哪会那么容易屈服,变成别人的陪衬?当即吩咐下去,让差官和礼乐把声音弄大一些,全当没听到后面的声音,就想这么蒙混过去。

鱼恩不知道这一路的规矩,还在与胯下宝马做殊死搏斗,希望它能走的慢一些,稳当一些。眼看着前面也有一只队伍,就准备借机走慢一些,好能舒服一点。就算是知道,他也不会因为那些不成文的规定再牺牲些本就不多的舒适度。

他不知道,可是他前面的官差知道。上柱国公就是不给赏赐,这一趟路也不能弱了国公府的威名,更何况人家还给了相当丰厚的奖赏?

眼看着前面的队伍中好几个熟悉的脸孔,都是在自己之前出去的同僚,马上破开嗓子大喊:“鱼恩,会昌元年恩科进士及第……”

突然抬高的声调是想提醒前面的同僚给自己让路,只可惜王诚家的赏赐也不少,既然少郎君吩咐下来,怎么也要给卖点命不是?

顿时前方喧嚣更甚,让他那两嗓子如泥牛入海,连个水花都没翻起来。

官差也是个暴脾气,一看就知道是对方有意这么干,当下吩咐身后鼓乐把响声弄大点,自己手上的铜锣也紧着些敲打,再加快点队伍的行进速度,他还真不信顶到前面的屁股上,他们还敢装作没看到?

官差本来是好意,只可惜鱼恩无福消受这份好意,因为他不会骑马。速度刚有所提升,他肚子里马上就翻江倒海,很不是个滋味。

急忙说道:“劳烦官差,咱能不能慢一点?本宫不会骑马。”

“驸马爷再忍忍,只要咱们追上前面的队伍,他们就得给咱们让路。若是追不上,行人都被他们吸引过去,对以后的仕途可不吉利。”

还真不是他为赌气编的瞎话,坊间确实有这般说法,谁夸官的声势大,队伍长,以后的官也就越大。所以就算是穷苦人家,只要出进士也会不吝打赏官差,为的就是讨夸官的彩头。

官差心里现在是心急如焚,眼看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少,都跟着前面队伍去看热闹,国公爷的赏钱哪能白拿?

只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该来的冤家一个也少不了。原本不走这条路的司徒令和李玉,现在却都出现在这条路上。

司徒令是听到这边的喧闹声,一问之下马上明白王诚的算计,就想着绕过来帮王诚一把。而李玉则是因为这条路路过公主府,想在小情人面前彰显一下本事。

于是奇异的一幕出现了,两只队伍就这么穿插着出现在鱼恩队伍的前面。

这一下险些把鱼恩的差官气死,因为在鱼恩队伍前面的是李玉,堂堂探花,他怎能超过去?思来想去只能让人把速度放慢,跟李玉拉开些距离。

官差是干着急,鱼恩是干脆不着急。速度放下了,马背上也没有那么颠簸,他还能好受不少。若是再像刚才那般赶路,他还真怕自己当场吐出来。虽然不知道在古代骑马呕吐是不是丢人的事情,但是堂堂驸马爷新科进士,骑在马上呕吐连连,肯定会变成长安城又一个笑柄。

随着距离的缩短,公主府越来越近,后面两支队伍的行进速度也越来越慢。李玉是有意放慢速度,等着小情人出来,显摆一下。鱼恩这边则完全相反,他想快点过去,官差却自作聪明的以为驸马路过家门口,公主殿下肯定会出来看一看,刻意放慢速度也等着义昌公主出来。

公主府终于中门大开,千呼万唤中走出来公主殿下。自作多情的官差还想领着队伍快走几步,迎上公主殿下。只可惜人家出来根本不是奔着鱼恩,而是奔着李玉去的。

大庭广众之下两人倒是不好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互相眉目传情的看几眼,然后心花怒放的少郎君惬意的路过公主府,颇有些春风得意的自信味道。

轮到鱼恩这边呢?公主殿下非但没高兴,反而用恶狠狠的目光剜了他一眼。在外人看来似乎是小两口闹别扭,媳妇还没消气,只有鱼恩自己知道她的目光中带有多少恨意。

往日的废物,如今不仅混的风生水起,还老和自己小情郎过不去,公主殿下怎会给他好脸色?

本来想讨好鱼恩与公主的差官见到这一幕瞬间尴尬无比,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看到,用苦涩的微笑掩饰过去。只是心中终究还是有些好奇,莫非坊间传言是真的?咱们这位驸马爷,果真驾驭不住公主殿下。

至于鱼恩本人则没有那般尴尬,从未把她当做家人,谁会在乎路人甲的脸色?

过东市,穿城南,夸官的队伍越来越多,到最后干脆一个连着一个,百姓们应接不暇,官差们也是气喘连天。好在芙蓉园已经近在眼前,不然非累死几个官差不可。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七章 小人不得志

大明宫里有蓬莱宫,芙蓉园里有蓬莱山。唐朝的皇帝似乎都想修道飞升,总喜欢与仙家蓬莱仙境扯上些关系。芙蓉园里的蓬莱山虽然不是传说中的仙山,但也是人间难寻的美景。

不知道是喜欢蓬莱山这个名字,还是真心喜欢这里的景色,武宗就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他的新科栋梁们。

皇帝并没有鱼恩想象中那么老,也没有印象中挥斥方遒的威压。给鱼恩的第一感觉是来自于皇帝身份的敬畏,第二感觉才是举手投足间透着的点点威严。

“诸位爱卿陪朕走走吧。”

出乎鱼恩意料,唐武宗没做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说,也说什么国之栋梁的激励,只是很随和的说了一句话,笑着邀请让众人随他走走。

当然没人会反对陛下的提议,也没人会以为皇帝陛下只是想跟他们随便走走。众人一边跟着皇帝脚步轻移,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皇帝这番做法的深意。

徒步的队伍不多时便登上蓬莱山顶,自高处俯瞰芙蓉园,将无数美景尽收眼底。

“诸位爱卿看这番景色可美?”

虽然是很普通的一句问话,可是唐武宗却是皱眉问的,众人心里都有些犯合计。只是对于皇帝的问话谁敢不答?顿时响起一片赞美声。只是这些人中,除了鱼恩外,估计不会有人将心思放在景色上。

自从踏入芙蓉园那一刻,他的心里就没有平静过。这里可是芙蓉园,大唐的芙蓉园,中华历史上最美的皇家园林。微波流转的曲江升腾起层层水汽,将蓬莱山,乃至整个芙蓉园笼罩其中,宛如人间仙境。

心中甚至有些惋惜,如果能再多穿些年,穿越到安史之乱以前,看一看鼎盛时期的芙蓉园那该多好。现在已经如同人间仙境一般,那时候又会是怎样一种美丽?

随着眉头的舒展,唐武宗慢慢道:“是啊,美!朕也以为芙蓉园甚美。据说原来的芙蓉园更美,只可惜昔日美景朕无缘得见,每每想到此处都让朕心痛不已。”

听到这句话,许多心思细腻的人都知道,皇帝陛下的正题要来了,心中都开始思量怎么说既能表忠心,表雄心,又不至于过度做作。

“乱臣贼子祸乱天下,致使大好河山风雨飘摇,毁了昔日的美景,也毁了盛世的大唐。”

皇帝把话说道这里,正是表忠心,言壮志的最佳时机,众人怎会错过?一时之间,甘为陛下效死,为大唐守土安民的明志之声不绝于耳。

听见这番表态,唐武宗很欣慰的点点头。虽然不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但是他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有些事情没法太较真。

只可惜今天注定不能让他太满意,人多了总会出幺蛾子。

“启奏陛下,臣有话说。”

听见王诚的话,鱼恩暗道一句,又来了。这位还真是没完没了,总想着早自己的麻烦。也没觉得刚才哪里表现的不妥,莫非他找的还是铁锅那件事?

作为一个立志要有一番作为,重振大唐辉煌的皇帝,唐武宗从来就不害怕臣子开口说话,众目睽睽之下更不会拒绝。做个直言无妨的手势后,将目光停留在王诚脸上,等待他说话。

“回陛下,臣以为刚才大家多是肺腑之言。只是有些嗟来之徒,说出这番话让人难以相信。”

有些人自作多情,有些人却祸从天降,王诚再一开口,无论门阀子弟,还是寒门学子,甚至鱼恩都觉得原来他也不是那么讨厌。

谁都知道嗟来之徒指的是谁,李攀马上羞愧的低下头。

一团和气之际有人这么说,唐武宗肯定要一问究竟。王诚也不客气,直接将李攀往日种种不要脸的爱财行为说了一遍。

古代取士多看人品,行至唐朝虽然举孝廉已经形同虚设,但是对为官的人品还是有很大的要求,李攀的所作所为明显不符合要求。

“李攀,你可知罪?”

面对皇帝陛下的问罪,李攀跪地垂头不语。他有罪么?有罪,往小说是有伤教化,往大说是欺君之罪。自己的人品有问题,还敢参加科举,还被点为进士,能说是陛下识人不明么?不能,只能说他李攀有意欺君。

见他不说话,唐武宗只以为他已经认罪,便直接命人惩戒:“来人,拖下去杖责一百,以儆效尤!”

梃杖是一种羞辱性的惩罚,古时杖责最多也就是一百杖,侮辱的意味要多于肉体上的摧残。可就算是在刘谨修改梃杖之前,一百杖也足以要人性命。

听见如此严厉的惩罚,李攀马上一边磕头,一边哭诉:“回陛下,臣有话说,臣有苦衷!臣家里有六十老母卧病在床无钱奉养,臣不得不如此……”

百善孝为先,在古人眼里孝心大于一切,李攀这番话有足够的理由让人继续听下去。

原来李攀从小家境殷实,也算是小康人家。可是后来一场天灾,让李攀家破人亡,只剩下他与老母相依为命。为了能让他读书,母亲变卖家产。如果仅仅是这样母子俩也能勉强活下去,偏偏李攀特别能吃,一人能顶五六个壮汉,家里那点老底几年就没了,老母只好靠给人做工来供养他。

母亲年纪本来就大,日夜劳作之下病倒只是时间的问题。等老母病倒之后,李攀只能靠讨百家饭维持生计。那段时间老母的身体每况愈下,如果不是上天垂怜,母子俩早就阴阳两隔。

作为当地主家,王诚家里很有钱,一次奢靡的挥霍,让李攀在他身上看到奉养老母的希望。

于是李攀就变成一个嗟来之徒,只要王少爷高兴,喜欢,给钱,怎么作践自己都行。不为其它,只为病床上的母亲能有一碗药喝,一口粥吃。

这番经历让人垂怜,这番孝心天可怜见。君臣都沉默不语,沾染上孝心的无耻,谁还能再说是无耻?

嗟来之徒李攀变成孝子,慷慨激昂上奏的王城自然就变成为富不仁的无耻之徒,他哪里会服气?

“陛下,臣以为孝心固然天可怜见,但不能成为借口。为官者若无骨气,怎能替陛下守土安民?怎能做我大唐的忠臣?”

忠心永远是皇帝最在乎的东西,王诚的目的很简单用忠心撼动武宗心里刚升起的同情心,封住李攀入仕的路。在他看来,寒门学子本就不配入朝为官。

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这一番话无异于坐实了李攀的话。

百善孝为先,孝心也是善良的一种。在鱼恩看来,李攀不偷不抢,只是牺牲些小义完成孝道大义,绝对不是没骨气,反而比那些为富不仁的人更有骨气。在这种时候,他怎么也要帮李攀说两句话。

“皇兄,韩信胯下之辱,收大汉半壁江山。孔融盛名,守不住北海之地。”

鱼恩的声音虽然有些突兀,其中的道理却很好理解。他是在告诉唐武宗,什么是盛名,什么是虚名。李攀是个不在乎虚名的真国士,王诚是个虚名之下的真小人。

而且还利用皇兄两个字直接道出自己身份,想用亲戚关系拉近自己与唐武宗的距离,增加说服力。

穿越后鱼恩没见过唐武宗,可是唐武宗却见过穿越之前的鱼恩。自始自终他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看向鱼恩,如今他说话,皇帝哪能不做答?

“那妹婿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理?”

“臣以为,端厚抛小义,成大义,乃是真君子。王诚明知端厚家境,还百般捉弄,实乃真小人。”

虽然只有两句话,但是鱼恩已经将王诚小人的身份坐实,谁还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王诚说话?

略微沉思一会儿,便大声吩咐:“李攀虽孝心可嘉,但终究有失,罚他去幽燕之地当个小小县丞,以后再酌情提升。王诚品行不端,就罚他闭门思过一年,每月供奉李攀老母十万钱,帮李攀分担下孝子的重担。”

也算是个大快人心的处理结果,李攀的官位保住了,老母以后也有人帮忙供养,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对王诚的处罚有些轻。

暗叹一声,他终究是门阀子弟,唐武宗处理的时候还是要照顾些世家门阀的感受。

已经被处理完的两个人自然不能再留下,走的时候目光都在鱼恩身上停留一会儿,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满脸感激,一个满心怨恨。

鱼恩只是对他们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八章 两个影帝的对台戏

一般来说,与众人聊过天,皇帝就该回宫,让一众新科尽情玩耍,不然这些人怎能毫无拘束的尽兴一回?

只是今天不同,唐武宗还有点家事需要处理,也就再芙蓉园多耽搁了一会儿。

见众人退去,皇帝唯独把自己留下,鱼恩心里还真有些犯合计,心中猜测着皇帝陛下会有什么指示,自己该怎么回答。

“若是朕没记错,妹婿今年应该二十二对吧!”

“皇兄好记性,本正确实二十有二。”

剩下两人的时候,反倒那么初见时那么拘谨,鱼恩也随性许多。一问一答之间,不像是君臣,倒更像是两个久未谋面的亲戚再聊家常。

“妹婿年轻有为,二十二便能金榜题名,更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朕甚是欣慰。”

虽然没有明说,但唐武宗的隐语鱼恩听的明白,说的是铁锅的事情,急忙客气句:“皇兄谬赞,本正都是无心之为,不敢居功。”

“妹婿也无需过谦,铁锅的事情你当居头功,却因为朕的一道圣旨颇受非议,诸多委屈朕心里都有数。”

虽然其中仍有误会,但是皇帝陛下的安慰还是让他心中一暖,至少说明皇帝关心过,真正了解过这件事。因为这句话气氛也变得有些温馨,只可惜温馨的气氛被皇帝的下一句话打破了。

“朕知道你委屈,可有时候委屈也不能任性,散够心也该回家了吧!”

千算万算,鱼恩也没算到唐武宗会和他说这件事情。说实话,他根本没把公主府当过家。虽然那里是名义上的家,但他更愿意把上柱国公府当成家。不管鱼弘志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在那里他能体验到家的温馨。

只可惜他不愿谈,皇帝开口却逼着他不得不谈。思前想后,终于找到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借口。

“叔父那里比较雅静,臣还想在那里多停留几天,也好与学习些官场上的规矩。”

都是人精,唐武宗哪里会不明白这番话只是说辞?今天既然提出来,怎么也要让这个妹婿回府,不然堂堂皇家驸马,皇帝都请不回府,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朕知道你心中有怨气,也知道皇妹的脾气。皇家驸马看似风光,公主却大多娇生惯养,真正能恩爱百年的反而稀奇的很。妹婿也莫要再赌气,一会儿朕下道圣旨,让皇妹去给你登门赔罪。消了气就回家吧,总不能总住在别人家,传出去皇家的脸面往哪放?”

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不想回公主府,皇帝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也由不得他自己,皇帝的面子你都不给,莫非是活腻歪了?

按照唐武宗的想法,鱼恩不仅得点头同意回去,还得做成诚惶诚恐的模样,感谢皇帝天恩。心中唯一的希翼就是自己的训斥能严厉些,让义昌公主以后收敛一点,人前给点面子。只要是男人,无论什么年代,都喜欢要点面子不是?

只可惜鱼恩骨子里就不是唐朝人,他压根就不想在婚姻中将就。既然两人都不喜欢彼此,还生活在在一起干什么?放开手,让彼此自由岂不是更好?

“臣有一事不明,还望陛下解惑。”

称呼从皇兄变成陛下,意味着鱼恩的话很正式,也希望得到天子的金口玉言。说白了就是,咱俩都说真话,谁也别打哈哈。

聪明人之间谈话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刨根问底,他话一出口唐武宗已经明白他的意图,当即正襟危坐,语气万分正式的说:“但讲无妨,朕必当知无不言。”

“为何自玄宗以后,本朝公主不能再和离?”

话虽然不多,但是分量却很重。听完这番话,唐武宗马上就明白鱼恩的意图,他是想离婚。心中虽然很生气,但是念在鱼恩是皇家不可多得的人才,唐武宗还是想劝他两句。

只见他皱眉沉声道:“其一,玄宗时,大唐民风过于开化,和离之事屡屡发生。如此有伤风化之事,当然要加以制止。皇家乃是天下百姓的表率,当然要以为先驱。也是自玄宗之后,大唐和离之事渐少,至如今几不可闻。其二,皇家自有皇家的尊严,若是驸马来去自如,皇家岂不成为笑话?因此自玄宗后,再有和离之事,多按谋反论处。”

前面的都是实话,最后一句则是唐武宗用来吓唬鱼恩的话,他想用些狠话把鱼恩后面的话憋回去。

这些话不只鱼恩能听明白,皇帝身边的太监也能听明白。马公儒一个劲儿的给鱼恩使眼色,只可惜一心追求幸福的他只当没看见。

如果放在以前战战兢兢的时候,打死鱼恩他也不敢再问下去。但是现在他还真敢问,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再有勇气问出这句话是什么时候。

“臣再问陛下,若是臣与公主想和离当如何?”

鱼恩的胆魄让唐武宗佩服,只可惜佩服归佩服,却不能让他如愿。心中暗骂,这个臭小子,朕已经给足你面子,你还想离婚,是当朕好欺,还是当皇家是儿戏?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以后朕就是有心用你也管不住?

当下横眉立目,大声吩咐:“来人,义昌驸马鱼恩,对朕图谋不轨,意图行刺,给朕拿下!”

闻言马公儒一惊,只是若真是不闻不问,任凭侍卫把鱼恩捉拿,鱼公爷那边他怎么交差?急忙劝说:“陛下,驸马爷只是一问,并未说……”

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儿给鱼恩递眼色,试图劝说这位不要命的驸马爷。

眼看着视为就到眼前,鱼恩还用别人劝说?当下跪地求饶:“皇兄误会了,本正并没有想和离的意思,只是公主殿下多有怨言,臣担心陛下训斥之后殿下有和离之心,才有此冒死一问。臣能活命,多亏皇家天恩,怎还能生出和离之心?”

都是影帝,真演起来唐武宗还能怕鱼恩?既然鱼恩把话拉回来,他当然也得想个应对的办法,总不能真在这种情况下治他的罪,不然鱼弘志那边怎么交代?又怎么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

只见冷若冰霜,马上就换成喜笑颜开,一边笑呵呵的将鱼恩扶起来,一边轻声解释:“妹婿切莫误会,朕也是想借这个机会试试侍卫们是否忠心。朕的难言之隐,你也应该理解。”

鱼恩相比,唐武宗明显演技不佳,再看向鱼恩的时候,双目中明显多了些不该出现的怒气。见到这一幕,他暗道一声不好,这位皇帝陛下的肚量可没有想象中大,以后怕是要难熬了!

只可惜鱼恩还是把有些事情想的过于简单,每一个皇帝都视皇家威严如生命,因为那是皇家威慑世人的根本。胆敢触碰皇家威严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今天的话若是传出去,皇家将威严扫地。说出那番话开始,唐武宗其实已经对鱼恩起了杀心,这口刀迟早会落下来。

既然都有影帝的演技,两人彼此再聊聊天,谈谈心,将所有的不愉快都掀过去,剩下一个看似一团和气的完美结局。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九章 闯下大祸的驸马爷

曲江流饮原子曲水流觞,就是在曲江上放置个盘子,盘子里放上美酒。让盘子随着江水流动,飘到谁的面前,谁就喝一口。自从芙蓉园被皇家霸占后,曲江流饮也变成只有新科进士们才能独享的雅事。

众人酒足饭饱后,便会各自打道回府,等待着吏部考核,再补实缺。

因为小算计没有得逞,鱼恩自然没有心情好好玩,他的心里想的全是怎么将这关应付过去。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对于他那套说辞显然不会相信。若是想以后好过些,就要想办法让他相信,或者将皇帝心中的疙瘩解开。不然以后君臣之间有间隙,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宴席一散,鱼恩再也顾不得其它,直接回家。他相信老狐狸足智多谋,肯定会有办法应付。

刚到上柱国公府,就看见家老焦急的身影。也不等自己询问,老人家就急忙说:“少爷你可回来了,公爷已经等你半天了,像是有大事发生。”

当即就明白事情鱼弘志应该已经知道,急忙小步快跑奔向书房。

往日寂静的书房已经乱成一锅粥,离老远就听到老狐狸的咒骂声:“你说他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什么都敢问,什么都敢做,还敢与皇上谈和离,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浆糊?”

“老爷消消气,消消气,侄少爷也是委屈受的太多,不想在窝囊下去。”

“这个小混蛋,等他回来老夫给他准备一口棺材,连人带棺材一起送回公主府!”

“他以为提一下,皇上不同意,圆个谎就没事儿?要不是咱家在这照着,皇上会给他圆谎的机会?他以为他能耐,弄个破锅,写篇文章,皇上就舍不得杀他?这个混蛋把皇家的威严当成什么?那不是张三的臭脾气,也不是李四的破嘴,是皇家赖以生存的根本,古往今来敢碰那东西的人哪个留下好下场?”

“这个混蛋,这个混蛋,气死咱家了,气死咱家了……”

自从认识鱼弘志以来,他平日里都是笑里藏刀的笑面虎,鱼恩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直接的发火。明知道老狐狸被自己惹怒,可他还得硬着头皮进去,不然好过的只是今天,以后却再也不会有好过的日子。

老管家正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劝说鱼弘志消消气,看见鱼恩进来直接停下手里的动作,径直往出走。路过鱼恩身边时,轻声说道:“老爷今天火气很大,侄少爷小心些。”

本来破口大骂的鱼弘志看见他进来,反而住口了。也不说话,也不看他,自顾自的坐在凳子上生闷气。

快步走到书桌前,鱼恩也不客气,张口便说:“求叔父指点。”

两人都是聪明人,鱼恩知道他因为什么生气。他也知道鱼恩说出这句话,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求的是如何善后。

“你不是听能耐么?和皇上谈和离的时候怎么没想着问问咱家?现在闯祸了,才知道找咱家问对策,咱家告诉你,晚了!这事儿是个死结,解不开!”

并没有想象中的怒斥,也没有歇斯底里的破口大骂。老太监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讲故事,更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见到老太监这番表现,鱼恩终于知道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严重,也许好不容易保住的命就要这么交代出去。

急忙跪地哭诉:“叔父就我,本正也是不想在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才冒险一试,哪知道会闯下这般滔天大祸。还请叔父救我,救我……”

一边说,还一边使劲儿扇自己嘴巴,看这架势,要是没人劝一下,真要把自己打死。见到他这番模样,鱼弘志再也控制不住,爆发出轰鸣的怒吼。

“打!打!打!使劲儿的打!打死你个混蛋!跟皇上谈和离,你就是闲命长了!死在自己手里,总比死在别人手里遭罪强!”

“敢在皇上面前和皇家谈和离,你小子以为自己是谁?得过两张圣旨就无法无天了?威严是皇家最后的底线,连它你都敢碰,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天子一怒,浮尸万里,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随便寻个由头就把你办了!咱家说你什么好,你这个混蛋,真是气煞我也……”

屋里热闹,窗外也不清净,四五个人正在一起听墙角。

只听老管家悄声说:“老哥哥,咱们可以回去了。”

家老回道:“是该回去准备准备,估计今晚就得回去。”

武家兄弟听不懂两人的哑谜,只能跟着两人一起走。至于香儿,有心再听一会儿,却发现转眼之间就剩下自己,急忙也灰溜溜的走掉。

不只是老管家与郑粹知道鱼弘志火气消散,鱼恩自然也知道。从冷漠变成破口大骂,说明鱼弘志的火气已经消失不少。人只有在过于生气的时候,才会冷漠无比,破口大骂反而是一种消气的手段。

果然不出他所料,鱼弘志骂累了,火气也消了,开始给他出主意。

“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公主府。咱家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哄也好,骗也好,和公主直接摊牌也罢,务必要将公主稳住,千万别让她去找皇上抗旨。”

“你今天那番说辞还算过得去,但既然害怕和离,就该有个害怕的样子,住在咱家这里这么长时间,显然不合逻辑。你得说服公主,让他找皇上说是她把你赶出公主府,而不能说是你自己跟咱家走的。万一她不同意……”

话说道这里老太监停顿了一会儿,忽然道:“她若是不同意,你就告诉她,咱家要李玉的命!””

阴厉至极的声音让相信,老太监真的会说到做到,心中也跟着泛起一股温馨。自从穿越以来,老太监虽然调难过自己,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帮自己。原来的他是什么样子鱼恩不知道,现在的他确实是个好人,至少对自己来说是个好人。

“过几天咱家再给你寻个外放的差事,出去躲一阵,等皇上将这件事淡忘你再找机会回来。外面虽然苦一些,总比京城安全。”

老狐狸说完话示意鱼恩走吧,他还哪敢拖沓?急忙走出书房。只是刚出书房他又是一愣,因为郑粹与武家兄弟已经停在那里等他。

见鱼恩出来,家老上前说道:“香儿身份特殊,就让她留在国公府,免得回去遭公主报复。至于我们几个,本就不是公主府的人,回去应该没事儿。”

时间紧迫,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鱼恩只是示意他们跟着,径直往出走。

又走出没多远,就看见老管家领着一堆侍卫等在那里。看见几人过来,急忙迎上去,躬身说道:“老爷害怕侄少爷贸然回去吃亏,特意让老奴准备些人手。公主府不比国公府,侄少爷怎么也要带上些自家人,以后的生活才能安稳些。”

对着书房的方向深深的作个揖,他知道今天这份人情欠的堪比天大。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章 摊牌(上)

再次敲响义昌公主府的大门,郑粹的心里是五味陈杂。他也不想回来,但是少爷惹了祸不得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敲门,谁叫形势所迫呢?

“谁呀!”

“我郑粹,驸马爷回府,快开门。”

看门的门房一愣,怎么也没想到是郑粹,刚想按照以往的态度训斥几句,却反应过来是驸马爷回来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位驸马爷可不是原来的软柿子,现在不仅有上柱国公照着,还有进士的功名在身,可得小心点应付。

训斥的话到嘴边又给咽回去,笑嘻嘻的问:“驸马爷您怎么回来了?”

“本宫回家好用跟你禀报?快把门打开,让本宫进去!”

若是放在平时,门房也就开门放他进去,可是今天不行,因为李玉在公主府过夜。这位听驸马爷的声音来者不善,还以为是回来捉奸,哪里敢开这个门?

一边捅咕身边人快去报信,一边就想说两句话把鱼恩吓回去,至少拖延一下时间。

“驸马爷您回府公主殿下知道么?没有公主殿下的命令,小的可不敢开这个门,万一殿下怪罪下来……”

他这边想拖延时间,鱼恩那边却比谁都着急,哪里肯跟他在这里耗着?当即怒喝一声:“给我砸!”

眼看着驸马爷动了真怒,要砸门进来,门房哪里还敢在拦着?真要是传出去驸马爷砸门才进去家门,自己肯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当即赔笑道:“驸马爷您息怒,您息怒,千万别砸,千万别砸,小的这就给您开门,这就给您开门。”

等他一开门,顿时一愣,片刻之后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测。好家伙,带着这么多人,果然是回来捉奸的。只可惜驸马爷您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咱大唐的公主有几个是省油的灯?哪个驸马敢像你这般,明目张胆的回来捉奸?

他是愣住了,鱼恩却没有愣住,性命攸关的大事一刻也不能停,一进门就想往公主寝殿方向走。可是刚走几步,忽然停住,心想这个时间说不定公主已经就寝,还是不要这么贸然前往为好。应该先礼后兵,先让家老去请,请不来自己再过去。当即低头与家老吩咐一句,然后走向小院的方向。

他这一换方向不要紧,门房心里直犯合计,咱家驸马爷今天是怎么回事?搞这么大的阵仗回来捉奸,怎么又熊了?

合计归合计,但他只是个门房,消息送到便是自己的责任,关上门再梦周公才是自己的本分。

……

义昌公主和小情人鱼水正欢,忽然听到外面绿柳的声音:“殿下不好了,驸马怒气冲冲的回来还带着不少人!”

她这一传报义昌公主还没如何,可把李玉吓的不轻。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瞬间萎下来。

“不会是,回来,回来……”

声音已经开始颤抖,显然是想到某种最坏的可能。如果是以前李玉还真不怕,但是现在不同,鱼恩如今今非昔比,要真是回来捉奸当场,无论是叔叔李德裕,还是圣上都得给鱼恩一个说法。无论是哪种说法,都跑不掉一种可能,他李玉倒霉是肯定的。

义昌公主则要比他镇定的多,先是吩咐外面稍等,然后开始穿衣服。紧要关头也没了公主的架子,三下五除二便把贴身亵衣穿好,然后让绿柳进来帮忙穿外衣。

外衣还没穿利索,郑粹已经到门口,外面通报声再次传来:“殿下,驸马爷请您过去。”

听见这番话,一对狗男女都暗松一口气,还好鱼恩还知道些体面,给彼此都留了些面子,不然今天还真好过不了。

一边穿衣服,一边对外面吩咐:“让郑粹等一会儿,说本宫这就过去。”

听见里面的通报,郑粹也直犯合计,今天公主殿下怎么这么干脆?少爷一请就去。若是往常,肯定会训斥自己一番,然后少爷还得亲自来。莫不是少爷考上进士之后,公主殿下也转性了?

不多时义昌公主的衣服已经穿好,让绿柳搀着往出走,临出门前还不忘给李玉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刚沾上露水的牡丹怎么看都妩媚,妖娆的媚眼,看的他险些忘记现在的处境,又要雄姿勃发。

……

正在房中来回踱步的鱼恩忽然听到外面,公主殿下的请安声音,脚步戛然而止,马上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面容。

看着外面众多的侍卫,义昌公主倒也干脆,进门第一句话就问:“你是回来捉奸的?”

傲娇的声音变得有些柔和,似乎想用娇滴滴的样子唤起鱼恩的同情心。

只可惜她的算盘打错了,若是平常,鱼恩最多会一笑置之。但是今天不同,为了保命他不能有丝毫软弱,必须把自己拉到与义昌公主对等的位置上,只有这样才能接续聊下去。

“你说呢?”

虽然只是一句反问,却让义昌公主肯定自己的猜测,让他不知不觉间占据上风。

“说吧,有什么条件。”

在她看来,有些事情既然已经摊开,抛去那些不必要的虚伪,直接谈条件更好,大家都会节省不少时间。

反倒是鱼恩愣住了,他没想到义昌公主那么干脆,居然直接谈条件,莫非圣旨已经到了?略一思量,鱼恩马上抛出一块馅饼,等待她上钩。

“你们那些破事无论以前还是以后我都不会管,甚至你可以给他生孩子,生下来的孩子若是安排不妥,我也可做个便宜父亲,人前绝不会让你有一丝为难。以后咱们只担个夫妻之名,各过各的日子,井水不犯河。”

多诱人的条件,几乎让义昌公主无法拒绝。与李玉勾搭这么长时间,早就萌生出要个小孩子的念头。只可惜以往遮羞布还在,她害怕鱼恩破罐子破摔,就始终没敢。

想要孩子不假,但是她不傻,她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鱼恩开出这么丰厚的条件,显然所求甚大。

忽然换上一张自信的笑脸,眯着眼睛问:“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内心虽然有着强烈的渴望,但是她还要故作镇定,不能让鱼恩看出自己的迫切,以降低这个筹码的价值,免得他狮子大开口。

只可惜鱼恩回来的目的很明确,就算她不在乎这个筹码,有些话他也不得不说。

“我要你明早去找皇上,说你想与我和离,不想再跟我这个废材过一辈子!”

本以为她就算不同意,也会思量一会儿,哪知道对方连想都没想,直接一口回绝。

“本宫还没疯,不会去触碰皇家的脸面。”

声音骤然抬高,再也掩饰不住波动的内心。身为皇家公主,她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可不是鱼恩这个愣头青。正考虑着让鱼恩换个条件,却不料听到一句让她始料未及的话。

“若是我碰了呢?”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一章 摊牌(下)

听完这句话两人对视良久,直到义昌公主发现鱼恩不像是在撒谎,才将目光挪开,然后哈哈大笑。

“本宫也想找皇兄去谈这个问题,只可惜始终没有机会。如今既然你已经说了,本宫就更没必要去说。本宫祝你早日得偿所愿,早生贵子。”

声音不再柔弱,换成原来那般傲娇。似乎她觉的鱼恩还不懂其中厉害,想打个哈哈将他骗过去。

说完话转身就想走,因为她已经没必要再和鱼恩废话下去,他在不久的将来就是个死人。与死人废话,怎比得上与小情郎春宵一刻?

鱼恩也不阻拦,只是在那里自顾自的说:“原来我一直很奇怪,既然殿下不喜欢我,为何还与我生活下去。后来遍寻典籍,还真找到些猫腻。”

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听见声音的脚步也随之停下。

声音拦住的不只是身影,也有她心中最美好的猜想,她忽然想明白一个道理,鱼恩的牌还没有打完,他还有一张自己不得不接的牌。

“若是殿下不帮这个忙,那鱼恩也就生无可恋,临死之前想拉几个人,省得黄泉路上寂寞。”

停下的是脚步,却不是某人嘴上的话。鱼恩只用三言两语就告诉她一个道理,自己既然没有生的希望,那只能选择鱼死网破。

怒火熊熊的看着鱼恩,她想让这个无耻之徒停止这种危险的想法。只可惜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自己无能为力,除非他还有生的眷恋。

既然某人不接茬,鱼恩也只能自顾自的说一句:“辩机和尚的死法也太惨了些?”

笑呵呵的把最后一张牌打出去,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只可惜愤怒只是短暂的,更多的时候她表现的都是皇家培养出的睿智。只是刹那时间,是她就看破鱼恩的算计,岂能让他如愿?而且她心里也有一个更好的结局,也许那个结局才更完美。

冷冷的看着鱼恩,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驸马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废物。也许他不犯这个幼稚的错误,以后会成为一代名臣也说不定。只可惜有些错误犯了就无法补救,至少她不能去帮他补救,有些赌注值得她拼一把。

“你不是房遗爱,他也不是辩机。”

话语很短,很简练,声音也很冰冷。大家都是聪明人,一个小提醒,便是一张牌,一张分量足够的王牌。

鱼恩不是房遗爱,他没有那个权倾朝野,为太宗立下汗马功劳的父亲。李玉也不是辩机,不仅不是那个毫无背景的小和尚,还有个堪比房玄龄的叔父。

义昌公主是在告诉他,有这两个条件她就敢赌。赌唐武宗不会要李玉的命,会用鱼恩的命给皇家遮丑,然后成全他们这对狗男女。这才是她期望的完美结局,也值得她去拼一把。反正身为公主,她怎么都无性命之忧,而结果相差多少对自己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鱼恩现在只有最后一张牌,赌一赌李玉在她心中的分量。若是分量足够,义昌公主挨一顿训斥后皆大欢喜。若是分量不够,三人玉石俱焚。

“临行前叔父特意祝福我,若是事情不成,他要李玉的命!”

声音并不大,语气也没有多激动,只是平淡的说了一句话,仿佛事情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这句话听在义昌公主耳中,却宛如炸雷。

他口中的叔父是谁她怎能不知?上柱国公鱼弘志,神策军右厢大将军,掌握神策军三分之一的军队。自甘露寺之后,皇家都得看着他的脸色,分量岂是房玄龄可比?

也许有人比鱼弘志的分量重,也许有人可以拼着鱼死网破帮她解决鱼弘志这个麻烦。只是仇士良会帮她么?皇帝哥哥又会因为她,让本就风雨飘摇的皇家陷入朝不保夕的境地么?

有些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有些人则是头撞南墙也想找个们过去,义昌公主显然是后者。

“鱼公爷凭什么帮你?别以为叫了几天叔父,本宫就会怕你!”

声音很高,说明现在她心里很激动,鱼恩的这张牌比她手里所有的牌都大,触动她不可承受的底线。

“你可以试试。我怎么都难逃一死,临死前拉上个垫背是荣幸,拉不上也不亏。”

如果她在正常状态下,肯定也会用鱼死网破来威胁鱼恩。只可惜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都会降低,尤其是涉及到自己心爱的男人时,智商基本为零。

再加上上次鱼弘志对他的偏袒,很容易就让她相信鱼恩的威胁。也正是这句话,触动她最后的底线,击溃她的防线。

“你想本宫怎么做?”

声音中再也没有一丝傲气,显然是已经妥协。

见她这个样子,鱼恩心中也跟着长出一口气。还好义昌公主不是无情的人,心中还有个在乎的人。

“明早会有训斥你的圣旨,我要你接到圣旨之后进宫面圣。跟陛下说,要跟我和离,追求自己的幸福。”

虽然不明白为何会有圣旨,但她也没有多问。对于她来说,有些事情知道就好,没必要刨根问底。

“本宫要回去考虑,考虑。”

虽然并未明说,但是鱼恩知道,她心中的防线已经松动,再逼迫下去只能适得其反。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然后坐下来气定神闲的闭目养神。

还真不是鱼恩做作,能打的牌已经打光,他还能怎么办?人事已经尽到,剩下的便是听天命而已。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鱼恩只能在心里说一句对不起。今天的一切,不能说是她的错,只因为她生在皇家,变成皇家政治的牺牲品。真要细算起来,自己才是毁掉人家幸福的人。

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希望能将两人的关系解放,那样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她都好。

……

常言道无巧不成书,既是李玉胆小,也是鱼恩运气好。等义昌公主回去的时候,把事情的原委跟李玉一说,贪生怕死的他当然选择息事宁人。

义昌公主心中本就松动的防线,就这么被李玉测底摧毁,默默地点点头,她妥协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二章 女人的法宝

果然如鱼恩所说,第二天一早皇上的圣旨就到了。等义昌公主听完训斥,怒气冲冲夺门而出的时候,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如果这女人不是太傻,绝对会按照自己说的话去做。

如果不那么做,鱼恩还可以浪迹天涯,凭借穿越带来的智慧,随便找个节度使混日子。而她,只能如大唐众多公主一样,混一个出家奉神的下场。至于李玉,只要李德裕不是太傻,绝对会将他送给唐武宗砍头。别忘了唐武宗一直以太宗为榜样,行事风格怎能不学习一下?

事实上义昌公主也确实没让他失望,李玉在她心中的位置绝对比鱼恩想象中的更重,所以她不敢赌。

一见到唐武宗,她就马上跪地哭诉:“皇兄怎能这般偏袒鱼恩?明明是他犯了错,反倒下旨责难起义昌?难道义昌在皇兄心里的位置还不如一个外人?”

她哭的方式有些怪异,没有如常人一般低头抹泪,而是就那么看着唐武宗哭。睁眼哭也是一种本事,让她能一边哭,一边观察唐武宗的脸。

女人有三件法宝,一哭二闹三上吊。义昌公主的第一件法宝显然不管用,刚说完就被唐武宗严厉的训斥回去。

“义昌你胡闹!鱼恩是你的夫婿,自然也是皇家之人,怎能算是外人?”

论演技水平,大多数男人都比女人弱一筹。作为女人之中的实力派,义昌公主从来就不缺少演技,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才能博得皇兄的同情心。

一声训斥,非但没有让她有所收敛,反而让她的哭声更大了。

“父皇走的早,义昌本就像无根浮萍,受尽诸多委屈。本以为皇兄登上皇位日子能好过一些,没想到,没想到……”

说道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似乎已经说不下去了。

因为穆宗早逝,除了当上皇帝的敬宗,其他儿女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如今当上皇帝,武宗对于弟弟妹妹们也是有心弥补一些,尤其是她这个被皇家牺牲的人。

本来就有些愧疚,再被她直勾勾的顶着哭,唐武宗的心瞬间就软了。急忙上前一边安慰,一边想伸手就想将她扶起来。

见到兄长这般模样,义昌公主觉得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若是再拖上一会儿,他心里那点愧疚之情退去,怒火肯定比现在更大。

当即一咬牙,晃动身体避过武宗搀扶,继续哭诉:“那废物有什么好?先皇兄看重他,皇兄也看重他。好不容易把他气走,皇兄又让他回来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我给他道歉,皇兄让义昌的脸往哪放?我不管,今天不收回成命,义昌就不起来,跪死在这里。”

这番模样着实让唐武宗有些为难,君无戏言成命怎么收回?而且就算他肯收回,没有公主亲自去请的台阶,鱼恩肯回去么?虽然心里确实对鱼恩有杀心,但皇家终究是皇家,有些事情还是要说的过去。驸马公主长期两地分居,传出去不是更给人口实么?

“别的要求怎能都能答应你,可是居无戏言,朕昨天已经答应鱼恩的事,怎能收回成命?”

他这边刚一犹豫,义昌公主马上又找到个空子,接着哭诉:“皇兄你是不知道那个废物有多气人,昨天皇兄刚答应他,他昨晚就回来,连最后一天消停的日子都不给我。义昌再也不想和这个废物过下去,皇兄不如干脆下道圣旨,让我们和离吧!”

和离,又是和离。听见这两个字唐武宗就气不打一处来。鱼恩说你要和离,你还真要和离,难道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日子就真的过不下去了?玄宗定下来的规矩,若是到朕这里被推翻,天下人谁还会重视皇家的法?

愧疚的脸色马上就换上愤怒,这位皇妹也太不试大体,这种话居然也说得出口。相比之下,还是鱼恩有良心,朕刚给个台阶,他就迫不及待的要回去,看来昨天真有些误会他了。

“义昌你胡闹!看你是朕的亲妹妹,朕才对你百般忍让,可你的要求却越来越过分!我大唐皇家公主本就难寻好人家,若非玄宗定下不准和离的规矩,还有几个有本事的人愿意娶我大唐公主?今天你就是死,朕也决不允许你和离!”

演戏讲究真实,作为实力派影后,义昌公主早就把自己想要和离的真实情感带入其中,怎能被三言两语就吓回去?当下哭的更加伤心。甚至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想借这个机会试一试能否和离,还是真心想帮鱼恩这个忙。

见她如此固执,唐武宗马上变得更加严厉,寒声就要怒斥。义昌公主一看事情不好,马上又使出哭父皇这个看家法宝。

“父皇,您怎么就丢下女儿不管了?父皇,您可知道女儿这些年过的苦啊!父皇,您干脆就把女儿一起带走吧……”

皇帝毕竟是皇帝,在某些问题上就是把祖宗搬来都没用。若是今天答应她,明天指不定还有哪个公主跑出来再哭一次。只能看在兄妹的份上,好言安慰。

“只要你不和离,皇兄就给你想个办法。”

泪水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听他这么一说,雷声骤然减小,暴雨也变成稀稀拉拉的毛毛雨。

冥思苦想半天,唐武宗还真想到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前几日鱼弘志对朕进言,说皇家之所以越来越势危,是因为王爷们都困在十六宅,没有外放就藩。民只知有皇家,却不见皇家的人,得不到皇家恩惠,如此才让小人有机可乘,朕觉得深以为然。朕看不如这样,关中大旱,正是皇家广施恩泽的时候,就让鱼恩替朕走一趟,你也再清静清静。若是还不满意,大不了等他回来,朕再寻个由头将他外放出去,你看如何?”

她不是不知进退的人,见事情已经差不多,马上磕头称谢。反正又不是真的要和离,能有这个结果她已经相当满意。

只是她满意还不行,唐武宗也得满意,不然哪个公主都来找他哭诉,岂不是要烦死?面子上的事情该做还得做,该有的惩罚还得有。

于是义昌公主欢天喜地的带着唐武宗罚绢五十的圣旨离去,看的马公儒都感觉有些好笑。伺候多年皇帝,他还是第一次见人领了处罚,还这么欢喜。

笑归笑,正事儿他却一点也没有忘记。悄无声息的对着身后小黄牌使个眼色,小太监便悄悄溜走,显然是给鱼弘志报信去也。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三章 精兵强将

不知是皇帝着急还是鱼弘志着急,离京的圣旨很快便传到鱼恩手里,时间还催的挺急,限制他三日之内离京。离京之前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上柱国公府。一直被鱼弘志照顾,如今要离京怎么也得和老狐狸打声招呼。还好三天时间也不算太短,足够他准备些登门拜访的礼品。

亲自去东市挑选几样菜料,在买些顺手的秋菜,新鲜的牛羊肉,便往上柱国公府而去。

老狐狸应该早就知道他会来,一进门就看家他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急忙上前见礼:“鱼恩给叔父问安。”

本来笑呵呵的脸,看见他身后那些人拎着的东西,脸色瞬间就变了。张嘴就抱怨:“回家就回家带什么东西?家里缺你那点东西?”

抱怨声非但没有让鱼恩生气,反而让他心中一暖,瞬间又找到家的感觉。

“叔父误会了,鱼恩带的并不是什么珍惜之物,只是几样食材。马上就要离京,走之前怎么也得给叔父做两道可口饭菜,再与与叔父好好喝两杯不是?”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笑嘻嘻的模样让鱼弘志为数不多的怒气全消。只是还不忘唠叨两句:“朝廷命官就要有个朝廷命官的样子,哪能还去厨房那种下贱之地?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叔父放心,给叔父做东西传出去非但不会被人笑话,别人还会说鱼恩孝顺。”

对于长辈的唠叨,笑脸相迎,撒娇讨喜永远是最好的办法。只见他笑嘻嘻的走到鱼弘志身边,一边说着,一边就把鱼弘志往大堂里推,显然是希望他去大堂里等着。

再次进厨房炒菜,鱼恩特意准备些豆油。花费一天时间,与武甲兄弟忙的满头大汗,花费上百斤大豆,也只弄出四五斤,让他这个工科硕士万分汗颜。倒不是他不行,只是因为古代条件太简陋,只能将黄豆炒热硬挤,这样一来产量自然很低。

虽然造价有些高,但是鱼恩觉得值,因为有了豆油就没必要再用动物油,做出的菜将保留青菜的原汁原味,没有一点腥膻味。

简单的一桌菜虽然算不上丰盛,但绝对新颖。爆炒白菜,孜然羊肉,萝卜炖牛肉,韭菜盒子,茄盒子,鱼恩甚至还包了几个饺子,全是鱼弘志没有见过的吃法。

一桌子菜让鱼弘志吃的很满意,甚至还特意询问一声自家厨子是否学会,显然是担心鱼恩走后自己吃不到这些东西。酒足饭饱之后,鱼弘志免不得还要啰嗦两句。

一扫吃饭时的随意姿态,换上正襟危坐的模样,鱼弘志就打开了话匣子。

“陛下让你去凤翔赈灾也是经过多方考虑的结果。其一,你父亲担任凤翔节度使期间将凤翔治理的井井有条,不少百姓都感念他的恩德,办起事来肯定事半功倍。其二,陛下的主要目的恐怕是想让你收拢陇右的人心,皇家出身陇右李氏,从这里下手的阻力应该最小。最后,你在朝中没有根基,唯一算得上是根基的就是咱家。外人面前咱俩和和睦睦,私底下就连仇士良都会怀疑咱俩表里不一,你去也能最大程度削减别人的戒心,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三言两语就给鱼恩解释出武宗让他去凤翔之行的深意,同时对他的感激也是溢于言表。官场上这些明话暗听的经验,可不是什么人都会教你。

鱼恩也理解皇家现在的处境,四方节度使拥兵自重,牵一发而动全身,决不能操之过急。若是能悄无声息的收拢凤翔人心,再将凤翔换个听话的节度使,对唐武宗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消息。

鱼恩对凤翔很陌生,并没有去过。但是郑粹告诉他,自己就出生在那里,父亲生前也是大唐凤翔节度使。全家上百口人,父亲的那些生死兄弟全葬在那里。

“凤翔节度使陈君亦是仇士良死党,不然也得不到外放凤翔的机会。因为你父亲的原因,仇士良对凤翔始终不放心,想用他把凤翔的军权控制在手里。至于监军张仲清,你应该也不陌生,咱家就不啰嗦了。你此去凤翔最担心的人应该是李叔,这小子有股子狠劲儿,可别折在他手里。”

不说不知道,一说还真吓他一跳。险些忘了手刃郑注的人还在凤翔,若是他趁机再给自己一刀,那他岂不是太冤?

听到这里鱼恩也是脸色微变,急忙问:“那本正该如何?还请叔父指点。”

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但是脸色的变化在鱼弘志看来却是另一回事,暗叹一句,终究是父子,有些事情可以放下,有些仇恨终究忘不了。

并未回答他的疑问,而是站起身遥望窗外,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将他吸引。鱼恩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顿时对老狐狸又多了不少浓浓的感激。

原来窗外的庭院里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不少人,这些人都是披盔挂甲,默然无声。整齐的编队,冲天的气势,赫然就是一群百战精兵。

“能有什么好办法?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也不用过于担心,陛下命你去赈灾,肯定会带上些粮草军士。为保证你的安全,人当然得用从咱家的右厢出。咱家给你挑选些精兵强将,再加上外面的五百亲兵,陈君亦他们就是想打你的歪主意也得掂量掂量手里的分量。”

“叔父放心,鱼恩定不负陛下与叔父所望,必将凤翔收入囊中!”

熟话说大恩不言谢,三番五次的恩情面前,再对他说什么感激的话,反而显得轻薄。表一番雄心壮志,也算是另一种感谢。

面对鱼恩的雄心壮志,鱼弘志转过身躯,直视鱼恩,一字一顿的道:“你要记住,凤翔毗邻京师,又有抗击吐蕃重任,非十拿九稳不可轻动。动则雷厉风行,万万不可拖沓,不然我大唐危矣!”

说的万分郑重,听的也万分认真。他知道每当他认真的时候,形势比自己想象中更严峻。他也知道,每当他能听懂自己的话,不会白费自己的一番苦心。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四章 临走之前的风花雪月(第一卷完)

马上就要离京,除去鱼弘志外,还有一个人鱼恩也必须要见,这个人便是他的梦中情人紫焉。

只可惜见紫焉的过程并没有见鱼弘志那般顺利,虽然与杞王与约定,紫焉早晚都是自己的人。可紫焉似乎对自己有些成见,坚持不肯相见。

踌躇满志之下,鱼恩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到紫焉闺房,希望她能看到信之后与自己见一面。

紫焉对鱼恩有感觉么?开始的时候她也只是觉得鱼恩有些特别,不像别的客人那么色眯眯的看着自己。后来发现鱼恩有些青涩,喜欢逗弄他取乐。但是当那天鱼恩拒绝杞王之后,她才发现,少女的心扉中已经有他的一席之地。

在鱼恩看来,那番约定是君子之约,早晚都要付诸实现。在紫焉看来,那番约定却是说辞。他已经是驸马,马上又是新科进士,得皇帝重用只是时间问题。没有哪个傻子会放弃大好前程,陷入朝堂争斗的漩涡之中。他只是用那番话,推掉杞王与自己这两个麻烦。

在那一刻,她的内心已经被失望所填满。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奢望,但是她还是忘不掉鱼恩一口回绝的模样,那份坚定足以打破她心中所有的幻想。苦衷也许只是他安慰自己的话,也许他与自己,根本就是逢场作戏而已。

因为鱼恩的拒绝,紫焉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客,好在杞王有话在先,老鸨倒也没有刁难她。

当有人告诉她鱼恩来的时候,紫焉马上从榻上坐起来,的第一反应还是欣喜,紧接着才是冷静下来的失落。残酷的现实告诉她,既然妾有情,郎无意,又何必再见?当然把鱼恩拒之门外。

常言戏子无情,婊子无义,那是看透世态炎凉后的事情。当紫焉还没有经历过世态炎凉的摧残,心中还有良才女貌的幻想时,情义也是她的追求。

不甘曾经拥有,只求天长地久。

信上虽然只有十二个字,但却让她看到他的苦衷。也许他是对的,他是大唐驸马,她是妓院清倌,两人确实很难天长地久。

莲步轻移,哒哒的节奏越来越快,她的心也跟着跳动的越来越快。既然不能天长地久,那他还来找自己干什么?是想自己了,还是想出办法了?难道那天他与杞王的约定并非随口而出,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也许自己应该相信他的话,应该相信他那天并不是推脱的说辞。

两人再见面的时候多了一层关系,她是他的女人,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他是她的男人,欠缺的只是完成一个承诺而已。

他喜欢她,也许不是爱,也许只是欣赏,也许只是欲望,但就是想要拥有。前方也许有艰难险阻,心中也许多诸多考量,但是他就是要拥有她,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要试一试。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爱。她只知道当习惯他的存在,偶尔见不到的时候心里万分失落。只知道他拒绝的时候,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走到她身边,静静地坐下,双目直视那双如水的双眸,看破那妩媚的春波,直达内心的最深处。

羞涩的低下头,不知道她从何时开始害怕那双眼睛,仿佛锐利的目光中有洪水猛兽,或者她不喜欢被看穿一切的感觉。

“还生我气么?”

声音很温柔,**秀发的双手也很温柔,只可惜深情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多久。

她很讨厌那种酥麻麻的感觉,仿佛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只会跟着他的手慢慢颤抖,因此必须做点什么让他停下。

躲开那只泛白的手,用尽所有的勇气说了句:“驸马爷请自重!”

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勇气的声音并不大,听起来更像是羞涩的少女,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欲拒还休。

瘦弱的身躯忽然爆发出极不相衬的力量,直接将一个更瘦的身躯搂在怀中。不用自重,在她面前他也不会自重。再次踏足颜色坊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决定,今生定要拥有她,对于自己的女人当然用不着自重。

鱼恩不知道古人怎么谈恋爱,但是他知道现代人怎么谈恋爱。当一个女人不拒绝你的怀抱时,你可以试着更进一步,人工呼吸显然更有吸引力。

双唇轻触后没有拒绝,舌头轻易便探入另一个口腔,然后……因为少儿不宜,此处省略上万字。

……

赈灾可不是鱼恩一个人的事,同时出发的还有王铎,郑从谠,崔毅,王欢,和李玉。

以六个人为首的六个赈灾队伍,齐刷刷的出现在校场,唐武宗亲自驾临,为六支队伍送行。

六个新科进士,正好掩饰他资历潜的弱点。六路特使,也正好也让他鱼目混珠,没人会注意到他这一路。

每只队伍都押送不少粮草,关中大旱,天下自然不太平,为保护这些粮食军队自然也不少。鱼恩大致看了一下,自己这边的人最少,粮车最少,看来唐武宗下的功夫远比自己猜测的多。

其实鱼恩不知道的是,早在旱灾萌芽的时候,唐武宗就开始准备赈灾的事情,也正是他用良换爵位的建议,才让唐武宗能短时间内从世家门阀手里收集到这么多粮草。

至于各路随行军士,也只有鱼恩这一路是由鱼弘志亲自挑选,人虽然少,却都是精兵强将。也许是因为路途最远的原因,押运粮草的队伍居然都是骑兵,远不是其它路可以比拟。

自从走出校场,鱼恩就名人将车帘子挑开,希翼的就是能看到那个梦中的身影。一直走到西市那个身影还没有出现,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还好快出金光门的时候,终于看见那个婀娜的身影,不然他要失望好久。

还是那个媚眼含羞的模样,还是带着出水芙蓉般秀丽的微笑,让他看的心中无比温暖。唯一不同的是少了些少女的青涩,多了些成熟女人的妩媚。

虽然身后的长安城渐渐消失,但是马车上的人视线还离不开那里。看来老话说的真没错,男人有了她就有了放不下的牵挂。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五章 驸马爷升堂(一)

鱼恩去凤翔的路线与现代差不多,出长安,经兴平,过武功(现代杨陵区),走扶风,穿祁山,便是凤翔。

虽然凤翔是主要目的地,但圣旨上写的可是,西路赈灾经略,理论上说从长安以西一直到吐蕃边境,所有大唐管辖州县的灾情都归他管。但是兴平与武功毗邻长安,估计灾情没有严重到需要他出手赈灾的地步。

古时赶路很慢,尤其是大部队行军。像鱼恩这种押运粮草的行军,自然是慢中之慢,走了小半天也不过十多里路程。也许你会认为很慢,但这还是鱼恩催促的结果,不然按照大唐律,这种押运粮草的车队每天走三十里便可。

也许你以为三十里很少,但是每天还要宿营,造饭,换马,套车,能保持三十里的稳定速度已经不错了。

也就是鱼恩这一路走西行路线,另外五路估计连十里路都走不出去。因为唐朝皇室屡次出逃都是往西而行,所以朝廷把西行的道路特别宽敞平坦笔直,估计是为了方便下一次逃跑。

眼看着车队又该停下,更换拉车马匹,鱼恩干脆下令众人下马休息,吃些干粮后再赶路。

早唐时期的气候要比现代温暖许多,吐蕃的崛起与宜人的气候分不开关系。只可惜到了中唐以后,气温开始满满回落,关中平原上的温度也不再那么宜人,深秋降温的时候刮刮寒风也并非特例。

车队刚停下,众人就拿出干粮充饥。只是别人都能吃,可惜鱼恩不行,他身体本来就弱,再加上几次吐血的经历,吃上这种硬邦邦的干粮,简直就是寿星老上吊,闲命长了。

某人正蜷缩在角落里披着锦被御寒,羸弱的身体让他难以如常人一般抵御深秋的寒气。心中不免抱怨,这个鬼天气真冷,应该往车里放个火盆,既能取暖还能热点东西吃。或者弄个烧烤炉,带上点孜然胡椒粉之类的烤点烧烤吃,那才叫完美,才叫享受。

正想着火盆,一个娇俏的身影就端着热乎乎的火盆出现了。

“少爷,天气凉,香儿给你准备个火盆热热吃食。”

说话的同时还送给他一个古灵精怪的笑,看起来特别调皮可爱。

“香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惊呼中还不忘站起身,帮香儿把火盆放下来。

小丫头的身体明显比他强不少,没等他接着,已经将火盆放下。一边取出胡饼烤,一边回答他的话。

“公爷说少爷这趟是个苦差事,家老又不能跟着,所以把香儿悄悄塞进队伍里,让香儿照顾少爷的饮食起居。”

郑粹确实不能跟着,这是郑粹自己都承认的事实。因为去凤翔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很容易就会让鱼恩陷入险境。

鱼恩到没有什么行军打仗女人禁入的观念,有香儿跟着也好,至少一路上还有人陪着他说说笑笑,不至于太郁闷,该享受的时候当然要享受一下。

……

车队就这么走走停停的四五天后,一点小意外还是不期而至。

一大早,车夫刚套好马车准备启程,鱼恩就被前面的吵闹声吸引,吩咐香儿去问问怎么回事。

小丫头手脚很麻利,不多时便匆匆而返,低声几句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军士们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上报到随军督运那里,督运曹灿说那人居心不轨,要拖出去砍头,那人正在哭冤枉。

这么大的事情鱼恩怎会坐视不管?急忙招呼香儿就往前面走。眼看着那人就要被推出去砍头,急忙大叫:“等一等,本官有话要说!”

曹灿本已转身要离去,听见鱼恩的话回过头,冷冷的道:“行军之事似乎不是大人分内之事。”

本就是个五大三粗的人,说话声也宛如电闪雷鸣,只是一句话就吓得香儿有些发抖。

鱼恩当然不会如香儿一般也被他吓唬住,人命关天就算不是他的事情自己也该管管,再说谁又敢说这件事与他没关系?

“督运的话似乎有失偏颇,本官看他分明是饥肠辘辘的流民。既然是流民自然是本官分内之事,本官怎么管不得?”

不得不佩服鱼恩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这人虽然没有穿帛带锦,但一身麻衣也是干净利落,哪像是食不果腹的流民?这么说完全是为了和他扯上关系。

“此人赶路鬼鬼祟祟,被外哨发现未等询问便狂奔不止,分明是别有企图。关中流民过多,很容易形成流匪,曹灿身为督运,自然该小心谨慎,还望大人别因小失大!”

也许知道自己嘴皮子说不过鱼恩,曹灿并没有因为是不是流民的问题与他纠结,而是企图用自己的理由说服鱼恩,希望他能以大局为重。

什么是大局?在曹灿看来,他是粮草督运,粮食的安微才是大局。

只可惜鱼恩是现代人,在他看来人命才是大局,没有问清事实之前就杀人,是对人命最大的不尊重。

“将人带过来,本官有话要问。”

押人的军士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把目光望向曹灿,显然是在询问他的意思。可怜堂堂经略特使,居然连随行的军士都指挥不动。

曹灿并不想与鱼恩在这个陌生人身上浪费时间,只是淡淡的提醒他一句:“如今关中不太平,大人应该以小心为上。”

也许是为了符合曹灿的话,也许是关中真的不太平,话音刚落,轰隆隆的马蹄声便传入众人耳中,不敢置信的表情瞬间爬上每个人的脸颊。

一听见马蹄声,曹灿便大声呼喝:“列阵!列阵!”

不得不赞一句这些军士的素质,顷刻之间将士们便该上马的上马,该持弓的持弓,就连民夫也丝毫不乱的驱赶马车,不多时便将粮车死死的护在中间。

奔驰的马蹄声整齐划一,鱼恩甚至能感受到大地共鸣的颤抖,来者显然也不是泛泛之辈。

心中也跟着纳闷,车队刚走出长安才多远,就有人敢来劫粮么?大唐已经衰落到如此地步了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六章 驸马爷升堂(二)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大,人影也越来越近,已经能看见招展的军旗。看见这些军旗鱼恩长出一口气,这些人显然是军队而非流匪。

曹灿则恰恰相反,面色越来越难看,似乎前面这些军人与他有仇。

不多骑兵便到鱼恩近前,为首一偏将下马走到军阵前,笑呵呵的说:“曹灿,你还想和某家打一架不成?”

似乎这些当兵的就不会好好说话,鱼恩本以为曹灿说话的声音已经够大,来人的声音却比他还大。

见到这个人曹灿本就发红的脸色因为过度充血变得发黑,闷雷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刘猛你来作甚?”

来人并未再与曹灿搭话,而是漫步御马到鱼恩的马车边,垂拱抱手,压低声音问:“敢问驸马爷可在车上?”

若不是听见他刚才说话的雷声,鱼恩绝对听不出这人已经把声音压低。这人就像是嗓子里有个扩音器,说话声总比想象中更大。

“本官在这里。”

鱼恩离曹灿不远,可能是因为他没骑马,所以不引人注意,来人左看右看好一会儿才发现他。那人一看见鱼恩,马上下马走到他身边。

比曹灿还大一号的身躯左顾右看半天,确定没有外人之后才取出一封书信,并低头附耳说道:“驸马爷,公爷有密信。”

他以为自己已经把声音压的很小,只可惜他的标准和别人不一样,就算是刻意压低声音,鱼恩也被震的耳朵生疼,包括曹灿在内的很多人都能听了个一字不漏。

先送给旁边一直在偷笑的香儿一个白眼,然后接过书信,开始读起来。

信里写着:秦州有变,朔方节度使李岐请援。凤翔宝鸡有民变,陈君亦请援,左厢调动频繁,留三千铁骑以防万一。

字数虽然不多,但是信息量很大。秦州就是现在的天水,离凤翔不远。唐武宗时期天水以西被吐蕃占领,天水以北正是南下回鹘入侵,秦州有变说的就是有游牧民族入侵,至于后面的民变说的则是农民起义。而左厢调动频繁,估计是鱼弘志也拿不准左厢是准备支援秦州,还是支援朔方。给他留下三千铁骑,应为是害怕他半路就被乱民打劫。

将书信收起,含笑看着对方,问道:“这么说你们以后归我管了?”

刘猛的性格明显有些憨厚,听不出鱼恩的弦外之音,高大的头一点再点。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后,曹灿的脸色瞬间难看到极点。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鱼恩转身一指被押着那人说道:“那把他给本官带过来,本官有话要问。”

刘猛可不是曹灿的军士,听完这句话二话不说上去就把那人拎过来,往鱼恩面前一丢,凶神恶煞的说:“某家驸马爷有话要问你,老老实实的回话,不然某家把你撕成碎片喂狗!”

那人本就吓破了胆,再被刘猛这么一吓唬,强颜欢笑的脸顿时比哭还难看。鱼恩问一句,他恨不得答三句,哪里还敢有半分保留。

“小人名叫李憨,扶风县人士。因为家里太公蒙冤入狱,赶往京城救助。”

无论是声音还是人都瑟瑟发抖,额角的汗珠也不像做作,估计受到的惊吓不小。

“那你为何要逃?”

为了降低李憨的恐惧感,鱼恩尽量将语气放平缓,示意他别着急慢慢说,只可惜刘猛一句话让他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

见李憨回答的稍慢,刘猛顿时怒喝一声:“你丫的快点回话,是不是在等某家抽你?”

本来就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再被刘猛这么一吓唬,马上瘫软在地,泣声连连。

“小……小人……害……害……害怕……他……”

本来想说害怕他们是来追堵自己的官差,可是因为他被吓得说话结结巴巴,鱼恩只以为他是害怕刘猛,顿时对着刘猛怒斥:“本官问话若是你再插嘴,就自己回长安找叔父去,本官可不敢再留你这种兵痞!”

别看刘猛五大三粗,还真被鱼恩这句话吓唬住,当下一边捂着嘴,一边对着鱼恩一个劲儿的摆手,示意自己绝不再乱说话。

“呵呵呵……”

见到他这番模样,香儿实在忍不住便笑出声。鱼恩听到后马上投过来一个抱怨的眼神,刘猛便自作主张的把自己熊掌般的大手递过来替她把嘴捂住。

香儿在深宅大院待惯了,哪里被人这般对待过?怒气冲冲的就在那只熊掌上咬了一口,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

“啊……”

惨呼声响彻云霄,所有听到这声惨叫的人,都替他的主人默哀好一会儿。这一刻大家心中都只剩下一个疑问,这得有多疼才能让人这般鬼哭神嚎?

及时送过去一个犀利的眼神,不只止住他的哀嚎,还止住香儿委屈的泪水,让眼角儿打转的水珠在掉下来之前消失。

一个小插曲让众人憨笑不已,也带走李憨不少胆怯,终于鼓足勇气来回答鱼恩的问题。

“看见兵爷小人还以为是县衙的追兵,这才急忙逃跑。”

“县衙为何要追你?”

“因为他们害怕小人上京城告御状,丢了乌纱帽。”

挺直腰杆的回话声理直气壮,也让鱼恩默然垂首。有些百姓还真天真,以为有理真能走遍天下。只可惜老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自古民告官无论有理没理都要先挨板子。

如果是平常,鱼恩也就直接把他放了,但是现在却不能。一是他本身就有押运赈灾粮草的重担,害怕他真是流民的眼线。而来他们也要路过扶风县,正好验证李憨的话是真是假,他说的若是真话,顺手帮个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太公到底有何冤屈,速与本官细细道来。”

原来李家是扶风县有名的大户,李老太公年过九十,更是左右闻名的耆老。前些天有人状告李家,说是李家为富不仁,聘用百姓修筑宅院不给他们吃饱,每天只能以流食充饥。县令李珍二话不说,直接将李老太公收押。

听到这里鱼恩的脸色就变了,这分明是趁机让百姓去给他家做苦力。若是真只做苦力也就算了,毕竟写的赈灾之法里面还真有这一条。只可惜李家人太不知足,居然不给工人吃饱,也难怪有人会忍不住告官。看来鱼弘志说的没错,果真有人巧变名目趁机取利。

再看向李憨的目光中就多了许多鄙夷,因为告官那人说的没错,他家确实为富不仁。

“若是这般,那你还有何冤屈?”

声音一扫原来的温和,变得严厉许多,因为在鱼恩看来刁民不过如此。

骤然抬高的声音也把李憨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位军营里的大人变脸这么快,刹那间就横眉冷对。虽然心中又有些提心吊胆,但是为救老太公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只见他忽然抬起头直视鱼恩,朗声说道:“我大唐律,九十以上,或七岁以下者,虽犯死罪不加刑。”

意思就是,唐朝律法,九十岁以上,七岁以下,犯死罪不收监。

只可惜他说的正气秉然,理所应当,在鱼恩看来不过是小人得志。心中当即有所算计,等到了扶风县要是真有这么回事他绝对不会管。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七章 驸马爷升堂(三)

离长安城越远,灾情显现的便越严重。等鱼恩的车队踏入扶风的地界时,已经有不少流民稀稀拉拉的往长安方向走,偶有官差沿路阻拦,劝说一些人往县城的方向走。

开始的时候鱼恩还不以为意,只当是当地县官试图留住百姓的徒劳努力。后来他渐渐发现事情好像没有想的那么简单,因为官差劝说的都是青壮劳力,没理会一个老弱病残,要说这里面没问题,鱼恩打死也不信。

越往西走旱灾也越严重,走到扶风的时候已经能看到稀稀拉拉枯死的草木,与干涸的水渠。

对于流民来说,粮食是他们唯一的诉求,押运粮食的车队自然最吸引他们。每当车队休息的时候,都会有一些流民聚集在车队外围,鱼恩每次都会分发给他们一些干粮,然后说服这些人跟着车队去扶风县城。

开始的时候效果很好,几乎所有的流民都会跟着车队走,鱼恩也会尽量空出来一些马车搭载那些老弱病残。可是眼看着扶风县就在眼前之际,最大的一股流民却将他好不容易聚拢的人心冲散的七零八落。

鱼恩正领着香儿和李憨给流民分发食物,顺便看看有没有疫情,忽然听见有人在悄悄私语。

“别去了,去也是饿死,那些大户人家不会要咱们这种人。”

“官仓早已见底,这点粮食还不够那些当官的瓜分,怎么会施舍给咱们?我看这个当官的就是为考绩才用粮食骗你们跟他走。”

“我们就是在县城里被赶出来的……”

你一言我一语,不多时就将流民们的希望打破,人心涣散不过一会儿时间。

“扶风县不行咱们可以去李家庄,据说李老太爷可不挑人。”

总有人不死心,又提出个好出去,似乎那里的公信力比县衙还高。

“还去啥李家庄,我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你们还不知道吧,李老太爷被县衙抓去下狱,李家花了好些粮食才救出来。现在李家自身难保,就算想收留咱们也没粮食了。”

“李家谷仓都空了,总不至于用为数不多的口粮来供应咱们吧!我看咱们还是往长安去,天子脚下就是讨饭也能容易点,对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让鱼恩听了个囫囵个,本想继续听下去,却不料李憨忽然跑过去,将众人的话打断。

“你们说什么?太公被放出来了?李家出了多少粮食?”

刚才拉着李憨出来布施,只是希望他能为李家的为富不仁赎罪,却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想不到李憨的太公在扶风县颇有名气,在这些人眼里李家似乎比县衙靠谱。

被问话的人虽然衣裳也很破旧,但是干净整洁,窟窿还不是很大,很容易就能和其他流氓区分开,显然是刚成为流民不久。

来人被问的一愣,看清人后马上见礼:“原来是憨少爷,老汉给憨少爷见礼。”

听到太公的消息,李憨哪里还有心情在乎礼节,将刚才的话再次追问一遍。

“前天牧少爷让我们搬运粮食,等我们把整个谷仓的粮食都搬到县衙后,老太爷就被放出来了。”

听完这句话李憨如遭雷击,喃喃的念叨着:“整个谷仓,整个谷仓,老七怎么就不能等等我,少了这些粮食李家还怎么活,还怎么活!”

跺完脚,他也不理会别人,径直找个人少的地方垂头丧气去了,显然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不小。

鱼恩也没纠结他的无礼,而是对老汉产生兴趣,径直走到老汉拱手行礼。

“给老丈见礼。”

言语很是恭敬,听不出一点官腔。只可惜驸马爷终究是驸马爷,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凡人。

他这身打扮着实给老汉吓了一跳,一身锦缎显然就不是普通人,能出现在这里不是官也是官家人。再联想刚才自己的胡言乱语,急忙颤抖着给他见礼。

“这位郎君切莫折煞老汉,乡野之人可当不得郎君如此大礼。”

老人家说完话便低下头不再言语,只是上下浮动的呼吸声告诉别人,他现在很拘束,甚至有些害怕。

见到老人这幅模样,鱼恩给香儿递去个眼色,香儿会意急忙拿出些干粮分发给众人,到老人家这里还多一张胡饼。

老人家只是跟着众人一起千恩万谢后又是一言不发,丝毫没有刚才侃侃而谈的随意。

略微思量一会儿,鱼恩便有了主意,走上前去给众人见礼道:“诸位别怕,本官乃是李憨朋友,受李憨所托前来营救李老太公。只是这其中似乎有什么误会,还望诸位给本官解惑。”

听见他是李憨的朋友,众人显然放松不少,再也不像之前那般拘束,垂首不言的老汉也抬起头,再次好奇的打量他。

见众人这番模样,鱼恩马上趁热打铁:“本官乃是大唐驸马,与李憨交情颇深,若是诸位信得过本官,就将李家的事情与本官说一说,到时候本官也好为李老太公做主。”

驸马两个字一出口,众人急忙再次见礼。

也许是这个的身份足够重,让众人再也无所顾忌,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李家的事情娓娓道来。

李家庄离扶风县并不远,只有十多里的路程。李家是远近闻名的大户,有人上百口,田千亩,牛马牲畜近百头。按理说这样的人家应该是富户生活都会奢侈一些,可偏偏李家简朴的可怕,就连九十多岁高龄的李老太爷每日也只吃两餐,别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每年李家都会收些人做工,无论是修缮房屋,还是开垦新田,反正天天有事情做,也不至于白请这么人。因为这个原因,李家庄,甚至扶风县左右的人,多少都给李家帮过工。只是给李家做工从来不给工钱,只管每日两餐。

要说赶上天灾之年,去李家做工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李家也算是仁义,从来不挑人,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是人李家都收,就算是残疾他们也不在乎。还不催促大家进度,就算你今天休息一天,也不会有人来催你上工。唯一让人诟病的地方就是从来不给工人吃饱,只给些流食果腹。

与众人聊完,老汉的一句话在他心中久久徘徊不去。

“扶风县三年两头就闹一次灾荒,眼看着东边的人跑到西边,西边的人跑到东边,也只有李家庄左右的邻居始终没有迁徙,老汉这辈子都感谢李老太公大恩大德。”

也许自己先入为主的以为李家为富不仁,本身就有问题,善良的人未必张扬,邪恶的人却总喜欢欺负他们。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八章 驸马爷升堂(四)

当车队到达扶风县的时候,因为事先通报过,扶风县令早已率领一众差役等在城门口。

马车缓缓停在迎接队伍前,一身锦缎玉袍的鱼恩在香儿的搀扶下,缓步走下马车显得奢华至极。

见到这一幕,县令急忙上前见礼:“扶风县令李昌,率一干衙役,恭候赈灾经略。”

一众衙役也跟着附和,显然是给足了他这个驸马经略的面子。他也丝毫不掩饰脸上自得的神色,昂首挺胸,傲慢的挥挥手,就算是给众人回礼。

礼数虽然做到了,但绝对算不上得体,轻视之心溢于言表,众人的脸色也跟着有些尴尬。心中虽然有些不喜,但人家毕竟是天子钦点的经略,皇家的驸马爷,不拿正眼看他们,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县令吃瘪很是尴尬,急忙再说:“经略一路车马劳顿,还请随本官去县衙稍事休息,本官早已略被薄酒为经略接风。”

只可惜热脸贴着冷屁股,鱼恩并没有和他答话,似乎没有听到,更像是置之不理。

自顾自对身边香儿问:“你可知这扶风县名字的来历?”

作为一个婢女,香儿哪里知道?躬身摇头便是回答,显得谦卑至极。

显然很享受香儿虚心求教的模样,脸上瞬间爬满自得的神色,昂首傲然道:“扶风县取的是“扶助京师、以行风化”之意。只可惜人心不古,至如今却出现如此有违风华之事……”

说道这里忽然停顿下来,低头俯视县太爷,抑扬顿挫的道:“明府这个太爷当得好啊!”

明府这个称呼在汉朝的时候指太守,是明府君的简称,但自从唐朝之后多用来代指县令,到了清朝用来指知府。

县太爷是一脸蒙蔽,不知道自己哪里的礼数不周,居然惹得经略如此生气。旁边的掌书明显要激灵许多,悄悄拉一下他衣角,让他往后看,这才看到车队后面众多流民,心中才有计较。

唐朝时期的掌书,基本就是后世的师爷,县令问案负责记录,私底下帮县令出出主意,官位虽然没有县丞高,可地位却比县丞高许多。差役们可以不给县丞面子,但必须给掌书面子,因为他是县令的直系内人。

看清问题所在,县令脸上的尴尬神色瞬间消散,换上一副苦涩的模样,哀声说:“明公似乎对本官有些误解,扶风县连年欠收,粮仓早已见底,实在养不活这么多百姓。与其让他们在这里饿死,还不如早些放他们一条活路。本府丢些考绩总比饿死人强,明公以为然否?”

说话的时候躬身低语,谦卑至极。只是言语中的意思却没有一点谦卑的意思,反而像是有道不尽的苦楚。

称呼也从经略变成明公,说明县令对鱼恩明显尊敬许多。在唐朝下官称呼上官一般都称呼明公,这是一种尊称。而直呼官位,例如县令刚才经略的称呼,虽然算不上贬义,但却很正式,少一股亲切。

只可惜鱼恩今天似乎决定将傲慢进行到底,县令有意拉近距离的举动他是完全视而不见。反而丢给他个鄙夷的眼神,似乎在他眼里这个县令一无是处。

县令到现在还没摸清鱼恩的脉,只能通过短暂的接触断定这位驸马爷官架子十足,喜欢卖弄,轻佻傲慢。按照他以往的经验,这种上差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好大喜功。

只见县令苦涩的模样尽退,脸上的怒容若隐若现,恨声抱怨:“殿下有所不知,扶风毗邻京师,豪门大户自然多一些,有些事情下官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果然不出县令所料,好大喜功的鱼恩一听这话,顿时怒声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刁民竟如此猖狂。明府放心,既然让本宫遇到了,定不会轻饶!”

听见鱼恩这番话,掌书悄悄给县令递过去个焦急的眼色,意思是在说,大人您怎么能这么说?扶风县的大户可斗和咱们有关系,这位爷要办哪个都得牵连到咱们。县令也还个他一个稍安勿躁的自信眼色,告诉他自己有绝对的把握。

其实县令早就算计好了背锅的人,到时候找个李姓的人家背锅,上差留个不畏豪强的美名,自己得下点实惠岂不是双赢?至于这人家为何姓李,道理很简单,大唐姓李的不仅多,而且多喜欢与皇家攀上点关系,办他们才能两全其美不是?

只可惜他天衣无缝的算计,偏偏遇上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只听鱼恩胸有成足的安慰道:“明府放心,本宫路上听流民说,李家庄李家为富不仁,对朝廷命令居然阴奉阳为,每日让流民劳作许多不说,还只给流民吃流食,实乃见利忘义的刁民!”

县令听到这里,暗道一声不好,这位经略大人莫不是收到什么风声,用这番话来试探自己?正迟疑间,鱼恩下一句话让他心中的石头落地。

只见鱼恩一脸愤慨的道:“大户人家招养灾民,流民以工换吃食,乃是本宫上禀圣听的良策。只可惜总有人想从中捞些好处,居然从流民嘴里克扣,这李家实在欺人太甚!”

听完这番话县令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了,因为这位经略明显是因为自己良策被阴奉阳违而生气,显然不是因为听说什么风声才来这里试探。

足够强大的借口消除县令的疑虑,只是县令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放松,又因为另一件事变得更加提心吊胆。因为这位上差一旦提审李家,很容易让某些更不可告人之事浮出水面。

还是掌书激灵,一听这话连忙说道:“明公消消气,李家的事情明府早已知晓,也已惩罚过。李家自知犯了大错,还命人送来不少粮食。”

县令与掌书多年相知,马上明白他的意思,急忙跟着附和。只可惜在他们看来很好的解决方式,在鱼恩看来却有些轻,因为他现在是个好大喜功的人。

“两位的难处本宫明白,也不必解释那么多,若是连小小李家都办不了,本宫这个经略还有何颜面面对圣上?两位稍安勿躁,且看本宫升堂问案,拿李家开刀!”

说完话也不理会两人哭丧的脸,直接反身登上马车,示意县令带他去县衙。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九章 驸马爷升堂(五)

好大喜功的驸马爷从来就不是个拖沓的人,一到县衙马上吩咐人去李家请人,而他自己则是高坐正堂,等待着李家人过来伏法。

县令似乎比他还着急,自从驸马爷下令去李家带人开始,李昌一直显得坐立不安,一双眼睛看这里也不是,看那里也不是。若不是掌书寻了个借口悄悄溜掉一会儿,估计李县令连一会儿都坐不住。

李家离县城不算太远,快马打个来回也就一个时辰的功夫。但是鱼恩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眼看着太阳已经偏西,李家的人才姗姗而来。

不仅来的晚,而且出场也很特别,由两个人抬着就上了大堂。而且两个轿夫也长得与众不同,一人缺俩耳朵,一人少了鼻子,一看就是受过酷刑的人。

可别小看这一抬一放,唐朝有硬性规定,除非皇帝贵妃,其他人不许坐轿子。武宗登基为笼络高官人心,政策有所放宽,但也必须得是三品以上高官,同平知事一类的三级宰相才有坐轿子的资格。这位爷出场虽然坐的不是娇子,但已与轿子无异,显然有暨越之嫌。

看见这一幕鱼恩先是一愣,随后大声怒斥:“果然并非良善人家,居然用人抬来县衙!”

县令见此非但没有高兴,而是脸色阴沉的看着来人,似乎那张俊秀的脸上有什么让他很讨厌的东西。

来人并非李老太爷,而是个清秀小生。下巴上还不是很长的胡须说明这人刚过二十八岁没多久,刚开始留胡须。浓眉大眼,脸色洁白无比,下巴就想刀削过一样尖。脸上始终洋溢着如沐晨风般的微笑,放到现代绝对是迷倒万千少女的偶像。

听见鱼恩怒斥,那人也不害怕,只是拱手行礼道:“牧双腿有恙,不能直立行礼,还请郎君恕罪。”

一边说着,一边还做了个歉意的微笑,显得温文有礼。只可惜他有礼,有人却很无礼,伸手不打笑脸人在他这里似乎没用。

“啪!”

只见鱼恩用力一拍醒木,怒声喝道:“大胆!本宫可曾让你说话?”

“噗嗤……”

如果没有拍醒木的动作,鱼恩这句话一定能吓唬到不少人。只可惜有了这个动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手上,恐吓的话自然也没收到应有的效果。

别人都是拿着醒木往几案上拍,而这位爷是直接用手往醒木上拍。难怪别人拍醒木时当当的声响,而这位爷是啪啪啪的声音。

众人嘲笑的同时,还有对鱼恩怒斥的无语,这哪是什么驸马经略?明显是无知莽夫。别人与你见礼都不对,天下间哪有这个道理?

见到这一幕,县令心中暗喜,这位大爷明显是酒囊饭袋,今天这关绝对好过。

“啪!”

又是一声醒木,本来是想震慑众人,却不料用力过猛,连醒木都被拍飞,闹出个更大的笑话。

好在身后曹灿激灵,强忍着笑意把醒木捡起来再送到几案上,并且轻声耳语:“驸马爷接着拍。”

没有想象中的哄堂大笑,因为谁也不敢,生怕这位爷面子上过不去再治罪于自己,只能强忍着笑意。只是笑意太强,很多人都憋不住,一时间“噗嗤,噗嗤”声不绝于耳,不像是在问案,倒更像是一堆人集体上厕所。

“啪!”

又是一声醒木,才把那些噗嗤声吓回去。

只见鱼恩忽然站起身,一抬右手,食指直指李牧,寒声威胁:“本宫问,你答,多说一句本宫让你的双手也废了!”

李牧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鱼恩身上,就连曹灿捡醒木的时候也没有挪开。他怎么也不相信堂堂赈灾经略会荒唐到这种地步,可是听到这句话他反倒有些相信了。

“郎君请问。”

笑容还是那个笑容,一样的让人如沐春风。只是笑容背后的声音已经不再是温文尔雅,如同深冬的钢铁一般冰寒刺骨。

似乎没察觉到语气的寒冷,鱼恩只是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开始询问:“本宫问你,李家可有收留流民之事?”

“有。”

“可曾未给流民吃饱,只吃流食?”

“大人明察。”

“可曾让流民劳作?”

“你情我愿。”

“扶风县可曾严惩于李家不义之举?”

“罚粮万石。”

“李家可曾悔过?”

“甘愿受罚。”

两人一问一答,看似逐步做实李家盘剥流民的行为,但两人心里明白,鱼恩问的是什么,李牧答的是什么。

鱼恩用的是收留而不是雇佣,说明鱼恩知道李家是义举,收留流民与圣旨无关,更无盘剥的意思。两字之差,已经告诉李牧,你家的义举我知道。

而李牧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可以说是承认,也可以说是否定。

早已通过流民口中对李家有个大致了解,他不知道李家这么做是对是错,但是他知道能保李家庄左右百姓不至于沦落为真正的流民,为口食物而迁徙,便是李家的大功。

眼看着李家多行不义的名目已经做实,鱼恩一拍醒木,大声怒斥:“李家多行不义之举,本宫本不该轻饶,但是念在明公已经严惩,本宫也不好再罚钱粮……”

话说到这里县令有些失望,让李牧有些庆幸,可是他忽然话风一转,给两人的心情换个儿。

“只是有些事情必须严惩,不然我大唐国法何在?”

“郎君……”

李牧刚想辩解,却不料鱼恩根本没给他辩解的机会,忽然大声宣布处理结果。

“本宫认为李家行此不义之事,便应罚以义举,就罚李家日夜熬粥以赈流民。既然李县令已经罚粮万石,本宫也不好再让李家出粮,随行赈灾粮即刻送入李家,流民全部去李家吃喝。”

李县令被这位糊涂经略测底弄懵了,不懂他这到底是惩罚还是褒奖,这么多粮食全送去李家,估计他家的粮仓都装不下。急忙就想开口劝说,却看见鱼恩还摸在醒木上手,硬生生的把话憋了回去。

鱼恩几次三番的胡闹,让县令摸不准鱼恩的脉,生怕自己一句话说不好,把这位上差给得罪了。

而李牧则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所惊呆,傻傻的看着鱼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大喜功的人永远都有一个毛病,无论多么胡闹,闹完都爱自夸两句,这位赈灾经略自然也是这样。只见他一脸得以的说:“本宫真是天才,罚不义之人以大义,必将青史留名。”

听完这句话,所有人都佩服这位爷的脸皮。如此荒唐的事情,也只有这位爷能做得出来,还做的理直气壮。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以为鱼恩的判罚有问题,刘猛就认为驸马爷做的没错,哪里错了罚哪里,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章 驸马爷升堂(六)

眼看着赈灾粮就要变成李家的囊中之物,李县令心里除了着急就是上火。匆忙中给掌书递去个眼色,示意他想想办法。

关键时刻还是掌书激灵,悄悄溜到鱼恩身边不远,轻声说:“明公,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声音很小,小到鱼恩勉强能听清。不用问他也知道,这位掌书想说什么,心里想的是什么。

脸上自得的笑容马上马上横眉立目,寒声问:“你有何事?”

表情上的变化分明是在告诉掌书,打断一个沉浸在自得中的人很不礼貌,尤其是这个人还些狂妄自大。

掌书也知道不礼貌,也知道这位上差糊涂又鲁莽,一个弄不好肯定会牵罪自己。可是他没办法,身为掌书当然得听县令的话,今天有些话他要是不说,掌书这个位置可就没了。

“事关重大,还请明公附耳来听。”

能当掌书的人,一般都是心思缜密,善于溜须拍马之辈,扶风县掌书自然也不例外。

他知道若是当着众人的面,质疑一个自以为是的上差,肯定没好果子吃。小声点说,或许还有戏。

极不耐烦的对掌书招招手,然后他轻轻走到鱼恩身边,开始轻声耳语。

鱼恩开始还能心平气静的听下去,可是没过多久脸上便是笑意盎然,到最后甚至拍着胸脯“哈哈哈”的笑出了声。

还未等掌书说完,鱼恩便笑着道:“放心,放心,这点事情本宫早有考虑,留下些军士监督便是。”

掌书听完脸色异常尴尬,心里这个气呀,恨不得给自己个大嘴巴。要是不留兵将,衙门口里的人还有借口过去帮忙,到时候多少还能落点好处。可是如今,上差的兵将会理会县令是谁?

听完这番话,县令再看向掌书的眼神,哪还有挤眉弄眼的默契,剩下的只是抱怨与愤怒。

有人愁自然就有人欢喜,李牧刚才还担心鱼恩一走,县令就会用各种借口从李家夺粮,现在这方面的担心全无。剩下的担心就是怕赈灾事了,县令再寻由头找李家的麻烦。只是这点担心他还不放在心上,李家也不全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等赈灾事情一了,李家担忧尽去后,还未必会买一个县令的账。

“啪!”

一声特有的鱼氏醒木声后,驸马爷懒懒散散的伸个懒腰,然后一脸不耐烦的挥挥手,嘴里叨咕:“退堂,退堂。升堂真是个力气活儿,累死本宫了。”

“噗嗤……”

又有人没忍住笑出声,鱼恩马上寻着声音看去,曹灿那张黑脸逐渐变红,与便秘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见他这幅模样,鱼恩顿时转身又拍一下醒木,然后才一脸怒意的转身而走,像是在告诉他,敢嘲笑我,你给我等着。

“哈哈哈哈……”

鱼恩刚走出去,就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除去一脸苦涩的县令与掌书,别人都笑的十分开怀。

……

李家庄本来不在鱼恩的行程内,按照预计,出扶风县的下一站应该是岐山。只是因为驸马爷胡乱审案的闹剧,如今车队该把粮食卸到李家庄,所以车队就拐个弯儿,在李家庄小住一夜。

不管这位经略大人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既然是给自家送粮食,李家人肯定要热烈迎接一下,不然都对不起这么多粮食。

九十岁高龄的李老太公一身正装,恭候在大门口,一见鱼恩下马车走过来,急忙率领李家上下一百多口,客户,奴婢五百多人躬身行礼。

“恭迎经略使。”

人生七十古来稀,九十岁更是稀中之稀,能活这么大年岁本身就值得敬畏,何况还是个有善心的老人,鱼恩怎能受老人家如此大礼?

慌忙上前搀扶,轻声寒暄:“老太公何必如此客气,该本正给老太公见礼才是。”

说完话果真后退一步,恭恭敬敬的给老人家见礼。

在李老太爷面前,鱼恩收起官架子,以本正自居,是因为他真心觉得李老太爷值得尊敬。

老太爷见此急忙上前搀扶,受宠若惊的说:“老朽怎敢当郎君如此大礼?”

“老太公善心感天动地,若是老太君当不得,何人还当得?”

恳切的言语后,硬是做完一礼,才在老人的搀扶下起身,显得谦卑至极。

这番动作看在别人眼中或许没问题,但是曹灿和刘猛,李牧等不少人都在场,很多人都看的莫名其妙。禁不住要问一句,这还是昨天狂妄自大,傲慢无礼的那个糊涂官么?怎么一夜之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给老人家见过礼,鱼恩再次躬身给李牧见礼:“昨日形势所迫,还望兄台恕罪。”

见鱼恩给自己行礼,急忙躬身回礼道:“李家险些耽误郎君大事,该赔罪的是李家。”

李牧是个聪明人,昨晚回到家他就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再加上一同回来的李憨口述,只用不多时间便把鱼恩为何这么做猜了个大概。

鱼恩闻言,惊愕的抬起头直视李牧,一语道破自己心事,他怎能不不意外?

惊愕过后脸色忽然慢慢爬上一股懊恼,他马上想到一种可能,既然李牧能猜出来,那么扶风县令是不是也……

李牧似乎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见他这幅模样,出声安慰:“郎君放心,他们若是能猜出来,今天还会不跟着郎君来李家庄?”

一语惊醒梦中人,听完这番话鱼恩不只是彻底放下心中芥蒂,目光还忍不住多看李牧几眼,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眯起眼睛,将所有视线都集中在李牧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问:“足下是如何猜出来的?”

笑意没问题,但是与眼神配合在一起让李牧觉得有些背脊发凉,这位经略的问题似乎不那么好回答,他要的答案也许会很复杂。

“这里并非说话之地,不知郎君可否移驾内舍?”

还是如沐春风的微笑,还是温文尔雅的语气,李牧就像没感觉到鱼恩的阴寒一样,笑呵呵的请他进屋。

看看四周,人多眼杂,也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一抬手对着李老太公道:“本正还要叨扰老太公一下。”

“郎君光临寒舍乃是李家荣幸,怎能说是叨扰?”

说完话,老太公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鱼恩往里走。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一章 陈年旧事

老太公领着鱼恩走到正堂,寒暄几句请他坐下,然而将所有人遣散,李家人只留下李牧,就连与鱼恩有过接触的李憨都没留下。

等李憨不甘的离去,老太公抬眼看看鱼恩,再将目光放在他身后的刘猛等人身上,欲言又止。

鱼恩并不愚钝,马上就明白老太公是有话要与自己说,有外人在场不方便。

转头对着曹灿与香儿,刘猛说道:“外面正在卸粮,出去看看。军士鲁莽,别惊扰了李家庄的百姓。”

曹灿与香儿都不蠢,当然明白鱼恩的意思。只是刘猛不明白,还理直气壮的与他顶嘴:“公爷让某家保护驸马的安全,某家可不敢留驸马一人在这里。”

曹灿似乎与刘猛天生八字相克,每当刘猛出丑的时候总不忘调笑两句,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你说的对,我俩就先出去,你在这里保护驸马爷。”

说完话也不理会别人,径直走出正堂。

见他还没有挪动的意思,鱼恩先是暗骂一句,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瓜皮,叔父怎么会点你为偏将?再想出口训斥几句,却被激灵的香儿抢了先。

“刘将军带来那些军士个个威猛无比,将军若是不去,恐怕我和曹将军管不了。”

娇滴滴的一声刘将军让刘猛很是受用,再看看老太公与李牧,两个老弱病残显然对鱼恩构不成多大威胁,这才点点头开始往出走。

一边走还一边拍着胸脯跟香儿说:“不是某跟你吹,就某家带来那些人,曹灿还真不敢管。他要是敢跟某家的兵执手画家,某家第一个把他放倒,给兄弟们出气。”

走出房间后刘猛还是不放心,安排几个人守住门口,时刻注意里面的动静。

等众人都走出去,鱼恩这才对着老太公拱手行礼说:“老太公若有话说,如今可以直言了。”

唐朝还没有椅子,大家都是坐在蒲团上,或许是因为年岁过大,体力不支的关系,自从入座以来,老太公双手一直扶着拐杖,也许这样能让他坐的省力一些,稳当一些。

“郎君可知道这里为何叫李家庄?”

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声音有些浑浊。略微思量一会儿,鱼恩才听出老人家并没有说什么扶风县的黑幕,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

鱼恩只知道李家人在这里住,叫李家庄便是理所当然。但是既然老太公问起,想来答案没那么简单,只能的摇摇头表示不知。

“我大唐士族多养家奴部曲,以耕田地,若是家族旺盛,自家奴隶,不敷应用,便会将土地租给客户。而客户们聚居之地,便称为庄,李家庄便是李家客户聚居之地。”

说话的不是老太公,而是李牧。老人家只是在李牧说完后微微颔首,示意鱼恩这也是自己要说的话。

身为后世人,鱼恩还怎么听说过“庄”有这个说法。在他的印象中,张家庄,王家庄,李家庄,都应该是谁家居住在此而得名,却不知道居住在此的人家全是客户。

至于客户,指的是那些自带农具,种子等生产资料租借土地耕种的人,他们便是佃户的雏形。只是这个时期叫客户,佃户的称呼要到宋朝后才有。

李牧的话说到这里,鱼恩已经发现问题所在,疑惑的表情瞬间爬满脸颊。既然李家庄本是客户聚居之地,那么李家这个主家怎么会住在这里?

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老太公接着李牧的话说:“我李家本是陇右李氏旁支的客户,与郎君还有不浅的渊源。”

老太公说话的时候,略微混作的声音伴着轻微晃动的拐杖,似乎说这句话要用到不小的力量。

鱼恩听完这句话,忽然惊愕当场,他似乎知道李家与自己的关系了。

鱼恩的父亲本名鱼注,冒认荣阳郑氏,改名郑注。后来还娶了个七宗五姓之女为妻,虽然是旁支,但也是正宗的七宗五姓,出身便是陇右李氏。

看见他脸上的表情,老太公手中的拐杖晃动的更加厉害,一字一顿的说:“老朽便是令堂娘家的客户。因为郎君外翁仁慈,赐予李家不少良田,老朽才得以率领家族繁衍。始自今日,虽算不上名门望族,但也颇为兴旺。”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吐字清晰许多。老人家说这番话似乎用了不少努力,说完话已经有些微微喘息。

昨晚李牧兄弟回来后,老太公把他俩叫来谈了许久,经过李憨口述,他知道鱼恩的根底,今天一见面便迫不及待的说出来。

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一念之仁帮助的李家,居然与自己还有这般渊源,鱼恩当即起身,给老人家恭敬地行一个大礼。

“老太公如此仁义,得就百姓无数,外翁若是在天有灵,必然万分欣慰。”

更让他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只见老人颤巍巍的扶着拐杖站起身,给鱼恩还礼。

而后浑浊的双目精光爆射,挺胸昂首的说:“老朽本是废太子承乾之后,虽然没落至此,但也算是大唐皇族。为大唐抚育百姓,乃老朽分内之事,不敢当郎君如此大礼。”

也许这番话老人家一生说过无数次,就算已经九十岁高龄,就算已经吐字不清,说来还是铿锵有力,让人听得热血沸腾。

他当不起,鱼恩更当不起。现代人虽然忘了很多优良品质,但是尊老爱幼可未必比古人差。因为现代没有身份的尊卑,怎能让老人家给自己行礼?

急忙过去搀扶着老人家坐下,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见到这一幕,李牧悄悄的点点头,心中更加看好这位驸马经略。

“太公给在下取名牧,便是为大唐牧民之意。只可惜牧天生残疾,让太公失望了。”

如沐春风的笑脸上有难以遮掩的哀伤,看来李牧对于自己的天生残疾有些自卑,还很失望。

听到这句话老太公颤巍巍的走到李牧旁边,慈祥的**着他的头,轻声说:“牧郎乃是我李家千里良驹,只缺伯乐而已。太公非但不会失望,反而期待牧郎一飞冲天,为大唐建功立业。”

也许是真的累了,也许是人老觉贪睡,也许是想给两人留下些时间单独聊聊,说完这句话,老太公便转身告辞,留下鱼恩与李牧独处。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二章 牧有雄心壮志(上)

大堂里只剩下两个人,鱼恩和李牧。

一个看似坦然随和,一个还是那般面带春风。

李牧还是那个宛若春风般的微笑,让人看起来很舒服,很安逸。鱼恩的双目却有时隐时现的精光,似乎想要看穿面前这个人,看穿他的心。

自从老太公走后,两人就这么对视良久。他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许久之后,还是李牧率先打开二人之间的沉默,率先开口。

“郎君所去凤翔,应该不只是赈灾这么简单。”

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微笑,成竹在胸的模样虽然让鱼恩觉的很讨厌,但却无可奈何。人家脸长的好看,智商还高,自信肯定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何以见得?”

声音中不带有一丝情感,双目中的精光却忽然内敛,鱼恩知道,对于有些人来说猜测并不难,认定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既然已经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何不心平气和的谈谈?

“郎君自大喜功,狂妄自负的模样塑造的很成功。只可惜心中终究还有一丝良心未泯,看不得流民凄苦,不然李家何以得到这么多粮食?”

鱼恩并没有回话,只是右手抬起又放下,示意他继续。

“郎中本不是这种人,为何要装成这种人,让牧苦思良久。忽然灵光一闪,或许郎君只是为了麻痹某些人,狂妄自负的人往往让人更放心。”

李牧的猜测一点也没错,鱼恩确实是为了麻痹人。一路上他设想过无数种拿回凤翔军权的可能,可是无论哪种可能都必须有个前提条件,凤翔节度使不能对他有提防。这也是为何鱼恩要把自己伪装的狂妄自大,好大喜功的根本原因。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凤翔方面的戒心。

“本宫很好奇,足下是如何识破的伪装?”

声音中虽然带着玩味,但是称呼却改了。自称从面对老太公时称字,变成现在的本宫。虽然只是细微的变化,却代表着鱼恩心境的变化。刻意改变称呼也是在提醒李牧,别忘了你是谁,我是谁。

鱼恩不喜欢李牧,因为他太聪明,在他面前一切秘密仿佛无多遁形,这种感觉让鱼恩很不爽。

抬起右手,在下巴上轻轻滑动,抚摸下还不是太长的胡须。鱼恩话中的含沙射影,便被这个轻微的小动作化解。笑容没有任何变化,春风还是那么柔和,举手投足之间还是那么温文尔雅。仿佛没听出来里面的可以提醒,或者根本没有在乎。

“本来只是猜测,并不能肯定。但是昨晚憨郎说大人路上亲自照顾流民,让牧得以肯定,郎君必不是自大的人,昨日那番做作只是在做给别人看。可以亲民爱民的上差,怎会是狂妄自大的人?”

鱼恩是驸马经略,按道理来说,驸马的身份比经略尊贵,别人称呼他应该是经略或者驸马。而李老太公始终称呼鱼恩为郎君,是因为老人家与鱼恩长辈有旧,应该属于鱼恩的娘家人,郎君叫起来亲切,不生分。

而李牧一而再,再而三的称呼鱼恩为郎君,显然也是这般算计,希望能拉近两人的距离。

这个话题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因为鱼恩知道李牧能把话说道这里,后面的事情肯定也猜得到。只是有一件事他很好奇,李牧的目的在哪里?说出这番话仅仅是为了卖弄自己的聪明?这可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情。

略微思量一会儿,鱼恩忽然放下所有的戒心,心平气和的说:“足下若想入朝为官,本正可以代为引荐。只是本正人微言轻,恐怕拿不到太重的职位。”

态度坦然,腔调随和,在没有言外之意,更没有含沙射影,因为他感觉自己忽然发现了李牧的目的。有所求的人,就不会像无所求的人那么危险,因为他脱离不开一个求字。

在鱼恩看来,李牧这般在自己面前表现,无非就是想展示一下自己,求一个入朝为官的机会。只可惜这次他又失算了,因为李牧求的根本就不是这件事情。

“哈哈哈哈……”

听到他这番话,春风一般的笑脸终于有所变化,像是听到什么好听的笑话一般,开始开怀大笑。

笑声让鱼恩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那番话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笑声落尽,李牧再次换上春风一般的笑脸,温文尔雅的问:“郎君以为牧没有入仕的门路么?牧并非不能入仕,而是不想,因为天下间除了郎君,还真没有值得牧辅佐之人。牧不求高官厚禄,只求在郎君门下混个幕僚。”

这番话说的鱼恩有些懵,他不懂李牧到底看中自己哪一点,只见过两面就要跟着自己混。很自然的想到,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眼看着震惊的脸色变成迟疑,李牧瞬间就明白鱼恩的疑惑,试探着问:“郎君不信?”

心中暗道,你这不是废话么?老子要是王侯将相,或者一方节度使或许会信,但现在老子只是个人微言轻的驸马。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上来就要跟着自己混,要是刘猛那种人还说得过去。但凡有曹灿的智商都干不出来这种事,更别说你这么聪明了。

拱拱手,一脸疑惑的问:“本正不懂哪里得足下如此看重,不知可否为本正解惑。”

虽然仍是不相信李牧的话,但是自称已经从本宫变成字,说明他不在拒绝两人已经拉近的距离。

“因为只有郎君才能不惧重重阻力,扶大唐于危卵之中。”

回答的很干脆,却让鱼恩心里一惊,难道这个李牧与如满和尚,赵归真道士一样,也能看透自己的来历?

带着从未有过的凝重,沉声问:“何以见得?”

李牧并没有回答鱼恩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一个问题。

“郎君可知道大唐衰落的原因?”

鱼恩知道么?他知道,也不知道。

知道的是经过后世无数史学家总结出来的原因,他并不知道对与错,所以只能摇摇头,表示不知。

见他摇头,李牧也跟着摇摇头,他知道鱼恩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说而已。大唐衰落的原因三岁小童都能说出一二,鱼恩又怎会真的不知?有些事情彼此心照不宣,既然你不说,那就只好我来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三章 牧有雄心壮志(中)

“开始牧以为大唐的衰落,应该是天宝之乱后的事情,因为战乱国库亏空,国家自然也就跟着衰落……”

李牧的话没有说完,一边说着他一边观察鱼恩的表情,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话说到这里还有意停顿一下,为的就是看自己停顿后,鱼恩的反应。

鱼恩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微笑看着他。但是嘴角比刚才略高的弧度告诉李牧,刚才那句话明显不在点子上。

对于李牧来说,这一个表情便够了。

一个表情能说明很多问题,这番表情看在李牧眼里,就是相当于鱼恩间接的和他说,你说的道理老子知道,但是不在点子上。

停顿只是一小会儿,略微铺垫一下,李牧开始进入正题。

“许多人认为,四方节度使拥兵自重乃是大唐衰落的根本。认为是天宝之乱消耗朝廷太多的实力,让四方节度使有机可乘。”

听完这番话鱼恩微微点点头,后世许多史学家确实都这么认为。更是将安史之乱作为唐朝由盛转衰的节点,认为盛唐便是从安史之乱开始衰落。

见他这番模样,李牧忽然脸色一变,话锋一转,继续说:“可是牧以为天宝之乱只是诱因,让盛唐衰落的根本是那些让皇家赖以维系的士族。他们贪婪的吸收着大唐的财富,疯狂的压榨大唐百姓,让大唐只能苟延残喘,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如沐春风的笑容尽敛,温文尔雅的谈吐也变成无比郑重。

随着李牧表情的越来越凝重,鱼恩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鱼恩把玩味的笑容尽数收敛,因为他知道李牧现在是在认真的倾述,作为一个听众,应该给倾述者应有的尊重。

“牧遍寻经史,发现大唐天灾频繁,远胜以往,郎君可知道为何?”

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反问鱼恩一个问题。虽然不知道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是鱼恩知道李牧不会没有来的这么说。先是摇头表示不知,接着昂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世家门阀的贪婪,天灾被无限放大,本来可以安然渡过的小灾害,却变成难以为继的大灾。而世家门阀也乐于见到这种结果,因为他们会通过天灾敛财。”

闻言鱼恩的表情先是有些懵懂,但是紧接着却变成豁然开朗。郑注那篇奏疏他不仅看过,而且深以为然,李牧要说的便是那个道理。

财富未必就是钱,土地,人力都是一种财富。门阀子弟之所以能那般挥霍,那般视钱财如粪土,就是因为他们背后的世家掌握无数土地,有无数家奴部曲,甚至是黑户。

在唐朝,家奴等同于牲畜,所有的财富都归主人所有。部曲的位置比家奴好一些,但也仅仅是一点点而已。至于黑户,因为可以偷税,地位最低的人群,反而待遇要比上面两种人好。

无论多么厌恶李牧爱耍聪明,这时候他都得正襟危坐,给对方足够的尊重。因为他忽然发现李牧的聪明不是小聪明,而是大智慧,那种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大智慧。

见鱼恩这幅模样,李牧知道这些话他听得懂,更加坚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

“郎君久不食人间烟火,有些事情未必有牧看的透彻,今天牧就将自己所看到的黑幕,尽数报与郎君知晓。”

在李牧看来,唐玄宗的节度使制度固然有问题,但只要朝廷还有能力,把权力收回即可。可是世家门阀的压榨,让朝廷一直积弱,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自然没有收回权利的能力。

自唐玄宗以后,门阀士族把持朝政,大力扶持士族势力,将大唐一步步推向深渊。

士族人口越来越多,对土地,奴仆的需求也越来越大。于是他们利用天灾兼并土地,利用土地兼并人口,将越来越多的人变成家奴,变成黑户。让唐朝财政亏空,人口亏空,把朝廷压的危若累卵。

鱼恩来扶风县,之所以会看到县令压榨李家的一幕,便是李家挡住了门阀兼并土地与人口的路。

关中天灾说来严重,但正直种植宿麦的季节,许多人家都有存量,官仓也不可能空空如也。因为鱼恩的建议,皇帝的圣旨,士族们看到了光明正大的机会。

他们先是挪空官仓,将天灾弄成无比严重的样子。再驱逐家里年老的家奴,部曲,让这些生产力低下的人成为流民。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利用流民吃光寻常人家的粮食,进而将本来可以勒紧裤腰带渡过天灾的人家也变成流民。只要流民的队伍越来越大,波及的人家也就会越来越多,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家变卖土地维系生存。

到时候再对已经厌恶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民抛出衣食无忧的诱惑,自然就会有很多人甘愿成为家奴,成为黑户。

整个过程虽然说起来简单,但却很残忍。无数老弱病残会被饿死,或者折腾死。剩下来多是年富力强的壮汉,世家门阀的理想家奴。

大唐就那么多百姓,就那么多土地,门阀世家兼并的越多,朝廷得到的就越少,国立自然也就越衰落。

李牧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下来,留给鱼恩自己思考的时间。

鱼恩知道,纵观中华历史,只有唐朝天灾最频繁,也只有唐朝门阀士族的力量最大。直到某位百花杀的大爷,用血洗大半个中国的方式,才将门阀门阀势力粉碎,慢慢退出历史舞台。

他也知道,李牧说的没错,唐朝国立衰弱的根本原因固然与节度使制度有关,但是与世家门阀无节制的压榨也是密不可分。

见他并没有疑惑的神色,李牧又换上那个春风得意的笑容。李牧知道只要他能听懂自己的话,自己便已经成功了一半。

略微沉吟一会儿,李牧继续趁热打铁:“郎君或许不知道,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大唐门阀士族已经拧成一股绳。门阀之间可以因为政见不同而内斗,可以相互争名夺利,但是从不会触及土地,家奴,门荫等让门阀士族赖以维系的根本。”

唐朝门阀有两种,一种是延续千年的大家族,例如七宗五姓。一种是唐朝兴起的新兴势力,例如令狐绹的令狐家,还有著名诗人杜牧的杜家。

新兴势力挑战老牌劲旅的权威,当然会碰撞出不少火花。只是纵观唐朝历史你就会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朝堂上无论怎么争斗,失败的一方很少会死。或许用不了多久,失败的一方又会卷土重来,这便是世家门阀的作用与底线。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四章 牧有雄心壮志(下)

已经说了这么多,鱼恩若是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那他穿越过来后就不会活这么久,早就被人蹂躏致死了

冷着脸,沉声问:“足下为何不去找牛阁老?老人家一定会非常欣赏足下这番言论,更不会介意收足下做幕僚。”

李牧的话已经很明显,他认为鱼恩会对抗门阀势力,所以甘愿做鱼恩的幕僚。而鱼恩推荐他去找牛僧孺,因为在鱼恩看来,牛李党争之中牛僧孺代表着寒门学子,对抗的也是门阀势力,那才是李牧应该去的地方。

“哈哈哈哈……”

温文尔雅的微笑又变成大笑,李牧似乎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笑声久久不能停止。

等鱼恩被笑的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怒容的时候,李牧才停止大笑,继续说道:“是郎君看不透,还是牧看不透?牛僧孺固然是寒门出身,也在打压门阀势力,但是他绝不会根除门阀,若是有机会他想变成门阀。牧虽有离朝堂之远,但多少也知道些朝堂上的事。牛僧孺看似为寒门执牛耳者,实际上却是新门阀的代表,他怎会有测底清除门阀之心?”

怒容并未消退,在鱼恩看来李牧的话只算是借口,太过牵强。在他的记忆中,牛僧孺一直再与以李德裕为首的门阀集团战斗,怎会反而成为门阀集团的代表?

见他脸色没有变化,李牧便知道他不信,笑着追问:“郎君不信?”

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鱼恩只是用锐利的目光直视李牧,告诉他这便是答案。

“郎君可知道牛僧孺结交的人都有谁么?令狐楚,李宗闵,都是新门阀势力的代表。出淤泥可不染是因为有水的洗涤,但若是混迹在淤泥中,哪里还会不染?”

这个理由让鱼恩脸色好看不少,但他是还忍不住问一句:“为何偏偏是我?只因为我帮了李家?”

李牧笑着点头说:“帮李家说明郎君良心未泯,愿意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

虽然回答的很快,很干脆,但是对鱼恩来说,这个理由还不够。

脸色再沉几分,沉声问“还有呢?”

又将笑容尽数收敛,伸出拳头,一脸认真的竖起三根手指。示意鱼恩,他要说三点。

“其一,郎君乃是皇家驸马,自然不会任由大唐衰落下去,肯定会想法设法重整大唐雄风,牧也算是投其所好。其二,郎君去凤翔有大事要办,说明圣上很看重郎君,大展宏图对郎君来说只是时间问题。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郎君是唯一一个并非门阀中人,却身处高位的人。”

说完话,一脸认真的看着鱼恩,显然是在等他的回答。

鱼恩所处的位置高么?看他现在是赈灾经略使,只是个临时头衔,并不高。虽然考中进士,但还没经过吏部考核,没有实质官位,低的不能再低。但他是驸马,唐武宗的亲妹夫,这个身份比很多官位都管用,尤其是现在皇家衰微,唐武宗需要皇家势力的时候。

鱼恩现在是真心相信李牧想做他的幕僚,因为李牧分析的很到位,自己确实是唯一一个可能拔出世家门阀这颗毒瘤的人。但是他不会收这个幕僚,不是因为李牧不够优秀,而是他还没蠢到与世家门阀作对的地步。

李家庄的事情,他还能用狂妄自大做遮掩,以后呢?就算每次伤害到门阀利益的时候都有足够的理由,可是谁会在你一次次的伤害之后,还会留着你这个祸害?掌控大唐财富的门阀们,想弄死一个人应该不会太费劲。

鱼恩不想死,相反穿越以来,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活着。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傻子才会去跳。

想到这里,鱼恩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阴寒。他不傻,而且他相信李牧也不傻,他不明白李牧为何要去闯这个没有回头路的刀山火海,所以他要问一问。

“这么做对你有何好处?”

阴冷的声音并没有阻挡李牧的热情,只见他一字一顿的说:“牧从小就有一个雄心壮志,要为大唐消除一切隐患,再开创一个万事基业的基础。”

声音并不大,但却无比认真。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与老太公说话时一样,铿锵有力,让人热血沸腾。

只可惜,他可以热血沸腾,鱼恩却不能置生死于度外。冷着脸,站起身,侧身对着李牧拱手施个礼,然后就往出走,他连一句告辞的客气话都没有说。

认真的表情消失,温文尔雅的微笑又爬上那张如沐春风的脸。看着鱼恩的背影,随着他哒哒的脚步声慢慢摇头,轻声问:“走出这扇门,郎君的那颗仁心会好受么?”

话音落地,脚步声停。

鱼恩低着头,沉声回一句:“也许足下还不知道,给陛下上书,让流民用劳工与七宗五姓换粮食,正是本宫的主意。”

说完话,伸手就要推开那扇门。

就算聪明如李牧,还是有说错话的时候。鱼恩不用等走出这扇门,自从拒绝他开始,心里就不好受。可是自己别无选择,他不会以卵击石,他只想好好地活着,享受下大唐的奢靡,享受长安城里还在等他的美娇娘。

跟李牧说出这番话即是拒绝的借口,又是让李牧死心的说词。他真的害怕,害怕李牧再劝说几句,自己会一时冲动答应下这个就算搭上性命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可惜一切未能如愿,手上的决绝还没战胜内心深处的良心,那个让他很不爽的声音再次飘入耳中。

“郎君真是好算计,想用这个方法让世家门阀为大唐供养流民。只可惜郎君算错了一点,门阀只要他们明年的劳工,郎君反倒送他们一个收敛家奴的借口。”

出乎鱼恩意料的是,李牧的话语中没有一点抱怨,只有夸赞与惋惜。他现在多希望李牧能恨声骂他几句,然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反驳,然后接着气氛的怒火走出这间屋子。

只可惜李牧未能让他如愿,声音平淡无比,听不出里面的怒火,更听不出抱怨。

鱼恩现在很讨厌这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因为这个声音每次飘入自己耳中,心中的决绝就会动摇不少。可是他也知道,身后那个人说的是实话,是他自以为是的骚主意,让无数大唐百姓沦落为家奴。

明年的劳工换今年的口粮,明年已经注定给别人做工,那么他们明年哪里来的收成?吃什么?只能沦为家奴苟延馋喘。

经过艰难的抉择,求生的欲望还是战胜良心,双手轻轻推开那扇门。

“吱嘎……”

门被推开了,脚迫不及待的迈出出,急迫的动作更像是逃跑。

他确实想逃跑,害怕自己再停留哪怕是一小会儿,良心就会战胜怯懦,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危险决定。

可惜有人不会放他逃跑,他走的越着急,恰恰说明被撼动的越多。在李牧看来,他还得给鱼恩良心的天平再增加些砝码。

“郎君可否随李牧在庄里转一转?”

声音中少了许多温文,多了一些落寞。

鱼恩知道李牧肯定很失落,也知道他还想努力说服自己,但他还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也许他还想看看李牧的砝码,也许这一刻内心中的良知战胜胆怯,总之他答应了,就这么轻率的做出一个悔恨终生的决定。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五章 老子收你了

李家庄比鱼恩想象的要大,出李家后,顺着大路走,居然能看到好几排街道。看这规模不像只有几百人居住,更像是一个小镇,能容纳几千人口的小镇。

李牧不再是由两个残疾人抬着,而是坐在车上,由人推着。

他坐的车有些特别,跟现在的轮椅很像,但却是四个大轱辘。应该是轮椅最早的雏形,缺点还很明显,每当转弯的时候,后面推车的人都要把车抬起来调整下角度。

跟着李牧左转右折,不多时出现在一个院落前。推开大门后,李牧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鱼恩也不客气,径直走进院落,他倒要看看,这个院子里到底有什么玄机,让李牧能有说服自己的自信。

走进院子的一刹那,鱼恩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院子里有很多人,往来有序的穿梭着。每个人手里都有工作,或扛着大包小裹,或提着布匹蚕丝。透过院子还能看见里面的房间里人影晃动,听见纺织机的撞击声。

如果光是这样,倒不至于让鱼恩震惊。他震惊的是,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少,居然都是残疾。有人四肢不全,有人丢眼残面,最多人的还是缺而少鼻。

要知道在古代各种设施不齐全,粮食紧缺,医疗条件更差,产能低又体弱多病的残疾人很难活下来。李牧能把这么多残疾人聚集到一起,而且还给他们自立自强的机会,付出的努力显然不小。

回过头,用敬意的目光看着李牧,这一个鱼恩忽然发现,李牧骨子里就是个善良的人,难怪会为天下苍生考虑那么多。也许他振兴大唐是假,想为百姓做点好事是真,真正有仁心的人是他。

现在再看他,忽然觉得这个人真的温文尔雅,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丝毫不觉得讨厌。

“郎君就不奇怪这里为何有如此之多的天残地缺,失明失聪之辈?”

一边说着,坐下车子一边缓缓前行,等他进入院子,许多人都停下手中活计,用他们他有的方式给李牧行礼。

听到这番话,鱼恩眉头微微皱起,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古代肯定不会有残联之类的机构,以李家的地位,很难凑出来这么多残疾人。思来想去,也许只有一个解释。

“想来足下多有仁德之名,这些人都是慕名而来。”

在鱼恩看来,李牧是天残,同病相怜之下自然对残疾人多有照顾。越来越多的残疾人慕名而来,自然不足为奇。只可惜看似合理的解释,却并不合理。

将笑容收敛,李牧再次郑重的问:“牧若是告诉郎君,这些人并非牧一样的天残,都是后天残疾,不知道郎君会不会相信?”

闻言鱼恩面色一僵,方才知道这又是李牧的一个砝码。只是这个砝码并没有让鱼恩讨厌,反而激起他心中的愤怒。经过李牧三番两次的劝说,他以为这些人是被门阀虐待至此,心中本来就萌芽的仇恨,忽然间长大不少。

颤抖着问:“他们,都是因何变成这番模样?”

声音颤抖,人也跟着颤抖。在这般残忍面前,他怎能不愤恨?

“若是牧说这些人是门阀士族虐待至此,也许郎君会成为与牧志同道合之辈。虽然他们已经天人共愤,但是牧不会将莫须有的罪名安排在他们身上。”

出乎鱼恩的意料,这些人并非门阀世家虐待至此。只是这样一来,他就更想不通李牧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疑惑的神色瞬间爬满脸颊,再看向他的目光也带着疑问。

“他们都是陇右人士,自从大唐丢失陇右后,吐蕃人便把他们变成奴隶,稍有懈怠便会割耳剥鼻,断手残面以示惩戒。”

这番话是李牧闭上眼睛说出来的,似乎不忍再看这些身残志坚的人,或者不敢面对这些不堪回首往事。

历史上陇右的另一个名字应该更出名,凉州。在汉唐时期很有名,是三个经济重地之一。唐朝皇家号称陇右李氏,便是因为他们祖先曾在五胡十六国时期在凉州建立过凉政权,史学家为区分五个凉政权,将李家的凉政权称为西凉。三国演义中,马超常说出身西凉,其实有些穿越了。那时候只有凉州,还没有西凉的称呼,就算要说凉州西部也应该是凉西。

鱼恩知道陇右的故事,也知道那段历史,只是他没想到这段历史居然这么残忍。居然有人用这种方式逼迫人屈服,人人奴役。

如果说刚才鱼恩的表情是愤怒,那么听到这些人间惨剧之后,他的表情反而平静许多。并非不生气,而是已经出离愤怒,压抑了太多的怒火,反而会让人平静许多。

鱼恩知道自己若是再不做点什么,过些年后这种悲剧将越来越多。甚至如同一个恶性循环,一个接着一个的来。

人间惨剧终于触动他内心深处最后那棵弦,嘴角红光若隐若现。

李牧还闭着眼睛,并没有看到他嘴角的血迹,就算是看到,估计他也不会停止下面的话,因为他还想加最后一个最重的砝码。

“被弄残后,他们被放任到野外任由自生自灭。听这些人说,能活下来的十不足一,能走回大唐的,百不足一。而能走到扶风,被李家收留的,更是万中无一。紧紧一个陇右便是如此,若大唐继续衰落下去,回鹘,契丹,韦室,渤海,南召都趁机咬上一口,那我大唐覆灭是小,华夏汉人岂不是都要陷入这种水深火热之中?”

“郎君本可以有一搏之力,为何要退缩?难道郎君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如他们一样,甘为牛马供人驱使?”

“牧虽天残……”

“噗……”

还未等李牧说完,鱼恩一口鲜血喷出,喷到那张俊秀,白净,如春风一样随和的脸上。

热热的感觉让他睁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嘴巴惊讶的一张一合,叫着郎君却忘了发出声音。

“呵呵呵……哈哈哈……”

再次吐血鱼恩非但没有担心,没有哀怨,反而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直传云霄,直通九幽。

他想通了……

若是不能改变些什么,岂不是浪费上天这份馈赠?岂不是白来大唐一回?

就算有因果报应又怎样,就算因果丹太少又怎样,人生短短几十年,丰富多彩的一年,远比虚度的一生更有意思,更精彩。

喷吐的鲜血让李牧震惊许久,笑声将他惊醒,急忙一边招呼人去找医生,一边伸手去拉鱼恩的手。

伸过来的手并没有拉上那只手,而是迎来一只用尽力气的手掌。

“啪!”

两只手相处的瞬间,鱼恩用最后的力气说到:“老子收你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六章 过路岐山县

晃晃悠悠的马车,颤颤悠悠的往前走,随着凤翔越来越近,流民也变得越来越多,路上偶尔还能看到骨瘦如柴的尸体。若不是香儿激灵,及时找些东西挡住车窗,让鱼恩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他现在估计什么心情都不会有。

熟话说眼不见心不烦,鱼恩显然是这方面的代表。他现在正一边烤着火盆,一边贪婪的吸一口烤肉的香气。

因果丹对于鱼恩来说效果非常好,比那些补药有用的多。吃下一颗,不多时间后,便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驸马爷。唯一的问题就是太虚,和所有御医的诊断一样,李家庄的医生也说鱼恩身子虚弱,应该多多进补才是。

对于古人来说进补是吃各种补药,但是对于他这个现代吃货来说,药字可以完全省略,就剩下吃。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有营养吃什么。

啃一口鹿肉,喝一口琼浆,偶尔再调笑一下小丫头,鱼恩忽然感觉这样的日子才是日子。只可以一时冲动答应了李牧,估计以后这样的安稳的日子会越来越少。

随手翻转一下肉,香儿忽然问:“少爷,牧少爷真的会在凤翔等咱们?”

自从知道鱼恩收李牧作幕僚后,香儿不只问过一次这个问题,鱼恩也不只一次抱怨过。

恨恨的咬一口肉,沉着脸,恨声说:“别跟我提他,上火。”

阴沉的脸色,极不耐烦的语气并未吓到香儿,反倒把小丫头都笑了。

“噗嗤……这可是少爷说的,那我就不提了。”

小丫头一边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一边笑呵呵的看着鱼恩。

果然不出她所料,鱼恩又开始唠叨:“这个混蛋,说好了跟着老子混,居然先跑了,还说去凤翔等老子。老子怎么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会不会看老子身体太差,害怕老子万一哪天嗝儿屁了,拖欠他的幕银。这货太孙子,老子被他坑吐血,居然丢下句话就跑了,亏老子还……”

看来鱼恩真的被李牧气的不轻,说话间文雅尽失,粗口连连。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发现香儿在掩嘴偷笑。伸手就送过去一个爆栗,然后怒气冲冲的瞪着她。

与鱼恩相处久了,香儿发现这位少爷基本没啥脾气,更不会对奴仆吆五喝六,偶尔能看见生气的样子都是装的,为了吓唬自己。

“少爷不是说不提么?”

香儿一边与他调笑,一边按照鱼恩教她的方法一层层的往上洒盐。这时期既没有孜然,又没有辣椒,更不可能有味精。芝麻倒是有,可是没有别的调味品,放了不如不放。好在鹿肉虽然肉丝粗一些,但是肉质鲜美,光放盐的味道也不错,不然这烤肉鱼恩还真难以下咽。

正想与她搭话,却发现车子嘎然而止,不用问也知道,岐山到了。

岐山县虽没有扶风县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县令,县丞,掌书一个不少。看见鱼恩的车子,他们离老远就开始行礼,估计是已经听过这位经略狂妄自大的美名。

掀开车帘,探出头,对着刘猛一招手,五大三粗的汉子立刻红着脸嘟囔:“怎么又是我?”

不用鱼恩说话,司空见惯的香儿自动给他怼回去。

“废什么话,公爷让你保护驸马爷,贴身保护自然也是分内之事。”

正值壮年的将军显然被这句话怼过无数次,再次听到已经轻车熟路。匆忙赶过来,在曹灿呵呵的笑声中极不情愿的将鱼恩抱下车。

驸马爷就要有驸马爷的做派,下车后先是昂首看看城门上岐山县的牌匾,然后才给众人回礼。等驸马爷回完礼,众人才敢直起身,看一眼这个牛气冲天的驸马爷。

县令急忙上前搭话:“岐山众官差,给驸马爷恭候驸马爷尊驾。”

县令个子有些矮,刚到鱼恩肩膀,躬身上前搭话,就像是又给鱼恩见了个理一般。

展示过自己傲然的风姿后,驸马爷当然得给县令回话。只见他一边伸手拍着县令的肩膀,一边点头,颇为满意的说:“岐山县还不错,知礼数,明府,少府都在。不像扶风县,本宫堂堂驸马驾到,少府居然都敢缺席。”

明府在唐朝是对县令的称呼,少府当然指的就是县丞。

听完他这番话,县城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能得到上差的夸奖,就算没有实质好处,也是一件让他高兴的事情,至少能在掌书和众衙役面前找回点面子。

县令年纪很大,一看就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听鱼恩这么说,急忙说:“驸马爷尊驾光临,乃是岐山的荣幸,大家都想一睹尊容,怎舍得缺席?”

又是尊驾,又是尊容,马屁拍的很恭敬。驸马爷显然也很受用,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手再次放到县令的肩膀上,高傲的说:“本宫饿了,也累了,还是先去县衙歇歇吧。”

极尽轻浮的语气,傲慢的态度,让众人对驸马爷狂妄自大的传说深信不疑。

鱼恩说完,又把目光看向刘猛。可怜这位威风凛凛的偏将军,一边嘟囔着公爷给了个苦差事,一边极不情愿的走到鱼恩身边,又将他抱回马车上。

让岐山县令聊以慰籍的是,还好傲慢的驸马爷在岐山待的时间并不长,车队卸下不少粮食,稍作休整后,便踏上此行的主要目的地,凤翔。

这次卸粮鱼恩并没有留兵看守发放,只是按照惯例送到县衙,然后由岐山县自己处理赈灾的事情。

扶风县的事情做一次可以用轻狂糊涂解释,做两次凤翔方面肯定会起疑心,说不定一次都会让他们起疑。

虽然明知道这些粮食会变成门阀敛财的工具,但是为了不让凤翔方面起疑心,他不得不这么做。明知道会因为自己这个愚蠢的决定会饿死很多人,但是理智告诉他,壮士断腕才是最好的选择。

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牺牲一个岐山县,能换回大唐安稳,天下更多人不用流离失所,绝对值。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七章 有点小意外

凤翔府,是关内道首府,凤翔节度使的官职肯定要比鱼恩大,自然没必要如县令一般出城迎接,只需派几个幕僚去城门口把鱼恩接到府衙便可以。

迎接鱼恩的人让鱼恩很意外,因为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会在这里再看见李牧。

还是那个如沐春风的模样,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笑容,一见鱼恩马上颔首行礼说:“凤翔节度使陈君奕坐下录事李牧,恭迎经略使。”

见到他,香儿惊讶的张大嘴巴,使劲儿拽鱼恩的衣角,失礼的动作差点就让鱼恩前功尽弃。还好刘猛是个本分人,习惯性的走过来,才没弱了他狂妄自大的威风。

一路上抱来抱去抱习惯了,一见车帘挑起,就想着又是我,别等着叫了,直接过去吧。只可惜,难得开回窍的榆木脑袋这次又没开对窍。

越来越近的高大人影让鱼恩从震惊中回味过来,马上意识到自己与香儿的失态。为了挽回面子,只能再委屈下刘猛这个老实人。

忽然转头对刘猛怒目呵斥:“没规矩的东西,谁告诉你本宫要下车了?”

说完又沉着脸对车夫呵斥:“本宫可曾让你停车?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进城?”

一脸懵逼的车夫与刘猛对视一眼,两人疑惑的眼神,显然是都不懂驸马爷为何要发这么大的火气。不懂归不懂,驸马爷的话还得照办,一挥鞭子,驱赶马儿驾车继续前行。

临近城门,马车不会走的太快,只能缓缓前行。马车里的人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给车外还在见礼的人一两句忠告。

“难怪你李牧不肯做本宫幕僚,原来是本宫这座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凤翔府这座庙倒是大得很,本宫倒要看看陈将军这棵大树你能抱多久。”

话语中满怀怨怼,声音更是冰冷至极,闻者无不为李牧捏一把汗。

李牧也不生气,只是等车子缓缓驶进城门后,叹息着说:“牧为将军惹祸了!”

……

进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拜会节度使陈君奕,而是安排粮食的去处。作为身份尊贵的驸马爷,这种苦差事鱼恩怎么会去干?当然是都丢给督运曹灿,自己得去凤翔府衙享受一会儿。

在地方上,无论是封疆大吏,还是七品县令,前衙后宅的建筑方式在中国历史上广为应用。因为中国古代没有那么多行政机构,很多事情都是他们一把抓。这种建筑格局可以让这些地方一把手节省不少来来往往的时间,还能公私兼顾。

凤翔府的府衙也是这种格局,只是经过多任节度使的改造,后宅已经变成一片建筑群,远比前衙恢弘。也正是因为这样,陈君奕才在后宅接待鱼恩。

这次刘猛学乖不少,眼看着鱼恩从马车里探出头,才匆忙走过来,一脸疾世愤俗的将驸马爷抱下车。

陈君奕虽然比鱼恩官大,但是身份没有鱼恩尊贵,还是得带着众人行礼恭迎:“恭迎义昌驸马!”

特别的出场总能收获到特别的效果,一个小动作就让众人断定,他果然如传闻中那般狂妄。接下来行礼幅度之大,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陈将军劳苦功高,该本宫给将军行礼才是。”

话虽然说的很客气,但却一点上前搀扶,礼让的意思都没有,显然只是一番客套话。

能爬到节度使的位置,陈君奕自然就是个人精,面对鱼恩这番做作当然不会生气。

不仅没有生气,还如同鱼恩真要给他行礼一般,急忙客气道:“为圣上戍边安民乃是鄙之本分,怎敢当驸马大礼?”

唐朝时期节度使没有固定称呼,一般都以以前或者现在当过的官职相称。陈君奕子承父业,原是神策军左厢统军,大家都称呼他为将军。至于他的自称鄙,应该是后世鄙人的原型,是说自己学识浅薄的一种谦称。在鱼恩面前用这个称呼自称,可以说是谦卑至极。

等交接过公文,陈君奕一步三让的带着鱼恩走进大堂。

汉唐时期,大堂有很多用处,可以用作处理公事,商议要事,也是接客的客堂,陈君奕就是在大堂里给鱼恩准备的接风宴。

等众人分宾主坐定,外面走进来一排排奴仆,手里端着各色吃食,一个个放在众人面前的案上。

唐朝时虽然已经有桌子,但像这种人多的宴席一般不会用桌子,还是以案为主。每人一案,除非极特别的客人,不然大家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鱼恩显然属于特别客人之列,因为他的案上明显比别人丰富,摆的满满登登。

本来气氛一片祥和,大家互相劝酒闲谈,也算是其乐融融。只可惜两排舞姬的入场,让狂妄自大的驸马爷发飙了。

两排舞姬缓缓而入,琴瑟和弦之下轻摇曼舞,再面带桃花的飘几个媚眼,本来是很怯意的事情,只是到了鱼恩这里却变成一种侮辱。

还没过多久,鱼恩忽然站起身,对着陈君奕说道:“凤翔舞姬果然与长安不同,别有风味,只是本宫身体有恙,无福消受,这就告辞了。”

话说的虽然很委婉,但是声音冰冷至极,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位驸马爷的怒火。

说完话居然也不理会陈君奕的挽留与脸色的尴尬,一步一甩袖的往出走。

大家都在为鱼恩的忽然离场莫名其妙的时候,李牧忽然吩咐人对着陈君奕轻声耳语几句,然后就看这位节度使阴沉的脸色越来越缓和,到最后居然喜笑颜开。

“呵呵呵,原来驸马有难言之隐,倒是本公孟浪了。”

陈君奕这里自称本公倒不是他已经位列三公,更不是有国公的爵位,而是明公与主公的组合体。他的下级官僚喜欢叫他明公,幕僚喜欢叫他主公,所以在凤翔地界上他经常以本宫自称。

见众人一脸朦胧的表情,陈君奕挥挥手,示意李牧给大家解释一下。

得到主公的明示,李牧也不客气,直接把鱼恩在长安城的风言风语给大家说了一遍。这些人虽然很少去长安,但消息却并不闭塞,听说义昌公主与李玉那些破事的人不少。

再经过李牧一解释,大家瞬间恍然大悟,原来这位驸马爷是想靠洁身自好挽回公主殿下的芳心。难怪他看见舞姬会那般生气,看得见,摸不着,是个男人都不会好受。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八章 幕僚李牧

既然客人已走,宴席当然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只是来露露脸的人也都识趣的起身告辞,只留下节度使陈君奕与他的心腹。

陈君奕幕僚很多,但只有四个人称得上心腹,长史吴华,帐下参军裴宏泰,司功马检,司兵李政。

李牧属于新人,按理说今天不应该留下,但是陈君奕给他递过稍安勿躁的眼色,显然是不想让他走。

等众人散去,陈君奕冷着脸问:“不知诸君以为今日之事可还有补救?”

按道理来说,别说鱼恩是个驸马,就算他是王侯将相,身为一方节度使也不会这么小心应付。可是事有凑巧,鱼恩运气不是一般的好,他正赶上陈君奕两任凤翔节度使任满之际,这位地头蛇还真有求于他。

武宗时期,天子余威由存,节度使们还需要天子的册封以安境内军民,远没到黄巢起义后个个不听话的地步。陈君奕想连任,就不能不顾虑鱼恩的态度。

他是皇上的亲妹夫,亲封赈灾经略,跟鱼弘志关系走的还很近。这两人之中,无论在哪个面前胡言乱语几句,他再想连任的阻力都会成倍增加。

听完这话,五个人反应不一而足。马检看着吴华,因为他是长史,理应先说话。吴华则是看着裴宏泰,因为他知道平时就属他鬼主意多。裴宏泰则是闭目养神,似乎再整理语言,更像是根本就没想开口。参军李政,自从众人散尽后,他的目光就始终没离开过李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有龙阳之好。至于李牧,带着他温文尔雅的微笑如裴宏泰一般闭目养神。

倒不是这些人真的没注意,只是陈君奕军旅出身,有爱骂人的毛病。心情不好时,说的注意他不满意,便会破口大骂。眼看着他现在心情不太好,谁也不愿意先触霉头。

见到他们这番反应,陈君奕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暗骂,这帮熊货,老子这边都火上房了,你们还在顾虑什么?

怒火之下脸色也跟着越来越难看,在吴华命令式的眼神中,李政只能率先开口,才让他的脸色有所缓和。

“主公,卑职以为事情并非多么严重,只需李录事去驿馆与驸马叙叙旧,解释解释,也就可以了。”

其实他说出这番话倒不是真想出主意,而是想祸水东引,将陈君奕的怒火引到李牧身上。

在四个心腹幕僚当中,平时就他地位最低,谁都不拿正眼看自己。眼看着来个新人,以为会有人替代他打狼的位置,却没想到上来就封了个录事参军的职位,地位明显比他高不少,李政心里哪能舒服?一找到机会,当然得给李牧找一双小鞋穿。

谁都没想到,李牧和鱼恩居然认识,而且听李政的意思,两人还交情不浅,当即把目光都看向李牧。

这个时候李牧还怎能再闭目养神?马上笑着开口,将他与鱼恩认识的经过,添枝加叶给众人说了一遍。

于是在众人心中便有一种错觉,鱼恩想找李牧做幕僚,李牧认为鱼恩过于狂妄自大,高傲无礼,跟他混没前途就给拒绝了。

解释完,还不忘歉意的补充一句:“若说今天上差当场翻脸,很可能是牧惹得他心中不快,找些借口发挥罢了。”

听他说完,陈君奕非但没有生气,还笑着安慰他几句。在陈君奕看来,李牧就是个宝马良驹。别人看着越是眼馋,就证明这匹宝马越好。

既然已经有人先说话,顾虑消退,长史吴华也开始侃侃而谈。

“主公,卑职以为,李司兵所说或许可行。不妨先给驸马备一份大礼,李录事再登门赔罪,这个疙瘩自然解开。”

一句话说完,只有两个人点头,一个是马检,一个是陈君奕。

在陈君奕看来,对付上差无非就是两种手段,小心应付与多加打点,对吴华的话他是深以为然。

眼看着事情就要拍板,一直闭着眼睛的裴宏泰忽然睁开眼睛,对着陈君奕比划个抹脖子的动作。

看见这个动作陈君奕先是一愣,紧接着陷入沉思,显然也对他的提议动心。

看他有思量的意思,吴华急忙劝说:“主公,万万不可。杀他事小,后果是大。万一被圣上或者鱼公爷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是背对裴宏泰,听到吴华的话,李牧才知道裴宏泰对鱼恩动了杀心。心中暗道一声不好,陈君奕身边还真有高人。

其实对于陈君奕来说,杀死鱼恩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让手下军士伪装成流寇行刺,或者在半路上伪装成流寇下手。无论哪种选择,都会让鱼恩鱼恩死的不明不白,别人很难抓到把柄。

而且朝廷绝对不会因为一个死人让他感受到危险,为保命铤而走险去造反,让凤翔这种要地有动乱的可能。为了稳住陈君奕,皇帝很可能就会让他再连任三年。

看着还在由于之中的陈君奕,李牧忽然插口:“牧以为裴参军之计可行。”

裴宏泰吃惊的打量李牧一眼,心中暗赞一声,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个天残有魄力。只可惜刚赞叹完,李牧的下一句话就变了味道。

只见偏偏他忽然无比认真的说:“就算事情败露主公有不必担心,凤翔毗邻吐蕃,就事情败露,主公也有容身之处。”

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他是在告诉陈君奕,实在不行可以向吐蕃投诚。

这么说看似个主意,实际上是在逼陈君奕放弃杀鱼恩的选择。

天朝上邦几千年,让古代中国人骨子里就有一种骄傲,我乃中华,尔等皆是蛮夷。很多人都不会拿正眼看外族,更别说投诚。而且现在盛唐的美梦还没完全破灭,一方封疆大吏岂会愿意向蛮夷投诚?

不出李牧所料,陈君奕一听马上怒斥:“李牧,别以为本公奉你为上宾就可以胡言乱语。本公乃大唐节度使,岂能向番邦投诚?念你是初犯,本公饶你一次。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李牧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演技当然也是实力派。听完训斥,马上诚惶诚恐的颤声说:“主公息怒,主公息怒。牧也是看李参军的计策实乃妙计,害怕主公畏首畏尾,这才想帮主公想个两全的办法,去掉主公疑虑。绝不敢有下次,绝不敢有下次……”

看他倒霉,另外四个人的表现不一。李政是幸灾乐祸,吴华与马检则是摇头叹息李牧愚蠢。至于裴宏泰,第一想法以为李牧是个猪队友,第二想法让他心寒,不敢想下去。

既然就剩下一个选择,那么问题就简单得多,陈君奕吩咐让人准备礼品,李牧当然得挑起去登门谢罪的责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九章 密谋

唐朝时期馆驿已经很普遍,驸马爷驾到,驿长当然会提前准备好一切,等的就是驸马爷入住。在驿长小心翼翼的陪伴下,驸马爷怒气冲冲的走进房间。

回到房间后先是装腔作势的狂砸乱摔一气,眼看着香儿已经变成颔首弓腰的蹑手蹑脚,仿佛又回到斥候公主的时代后,鱼恩知道戏已经演的足够,可以收工了。

随便寻个不是太严厉的借口让香儿走出去,鱼恩开始平心静气的谋划下一步算计。

开始见到李牧的时候鱼恩的震惊一点都不比别人少,他怎么也没想到几天不见,李牧会摇身一变成为陈君奕的幕僚。

也曾怀疑过李牧真的改投陈君奕门下,不过这个可笑的想法只持续一瞬间。他那天的忧国忧民绝不是做作,能有这番决心的人,怎会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自己已经给李牧留下赔罪的借口,若是李牧的初心未变,晚上肯定会以赔罪为借口来见自己一次,到时候他就会知道李牧打的是哪翻算计。

现在他能做的,只是能是摇头叹息一句:“守信啊守信,你可千万人如其名,别让我等太久,别让我失望啊!”

……

虽然很难熬,但是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华灯初上的时候,李牧就带着大包小裹的礼物来驿馆拜会。

有些事情两人心知肚明,面子上的东西还是要做一点给别人看。

在外人看来,李录事几番请见都被驸马爷赶了出来,最后还是用重礼作为敲门砖,才推开鱼恩的大门。

李牧一进屋,鱼恩就感觉一股春风扑面来袭,急迫的心情里能看到这种温文尔雅的微笑,确实让人心里很舒服。

在外人面前,做作还得继续。直到抬着李牧的仆人转身出门,带上门以后,鱼恩才放下横眉冷对的表情,微笑着打招呼。

“你可真让我意外,说说是怎么混成陈君奕幕僚的?”

就剩下两人独处,李牧也必要再装下去,为节省下力气,他干脆侧扶在案上与鱼恩交谈。

“事情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凤翔爆发一场比现在还严重的天灾,遍野的哀鸿并没有感动上苍,随着饿死的人越来越多,居然爆发出可怕的疫病。

那时候陈君奕也和现在一样,马上就要到任。要是不能有效控制住疫情,估计他这个节度使就没有第二个任期。

听说爆发疫情的时候,陈君奕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甚至不惜花费钱财,不间断派人给流民分发草药,希望能控制住疫情。可惜在流民为口食物四处游走的年代,除非你有足够的粮食让流民安定下来,不然想控制住疫情就是痴心妄想。

一筹莫展的时候,李牧通过朋友给陈君奕递话说,人总得喝水,何不将药材放到水井里?陈君奕一想确实是个办法,照办后果然将疫情控制住。

自从那件事后,李牧声名远播,陈君奕也多次派人拜会,想收他做幕僚。要不是疫情控制住以后,陈君奕对流民不闻不问,李牧险些就认为他是个善人,去给他做幕僚。

猜到鱼恩的算计以后,李牧就想着去陈君奕身边应该对鱼恩的帮助更大,这才匆忙来到凤翔,拜在陈君奕门下。

话到这里李牧只说了一半,接着又把今天鱼恩走后,这些人商议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叙述一遍。

听完李牧的话,鱼恩的脸色很难看。看来自己还是太小看陈君奕了,他手下确实有高人。还好李牧在场,不然陈君奕采用裴宏泰的计策,他命休矣!

略微沉吟一会儿,将李牧的话消化完后,鱼恩便迫不及待的问:“守信可有良策?”

守信是李牧的字,鱼恩以字相称,说明已经把他当成朋友对待。

两人心照不宣,李牧当然知道鱼恩问的是什么。只是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鱼恩一个问题:“郎君可发现今日宴席上少什么人?”

经过他提醒,鱼恩忽然意识到个很严重的问题,今天宴会上居然没有监军张仲清。

皱眉沉声问:“他害怕见我?”

甘露寺那些恩恩怨怨在大唐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李家又与鱼恩有些瓜葛,知道的肯定比别人要多一些,鱼恩嘴里的“他”是谁不用他也知道。

“这里是凤翔,他手里有兵有将,怎么会害怕见郎君?之所以没出现,是因为陈君奕根本就没有请他。”

听完这些话,皱起来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反而快拧成一股绳。一个是节度使,一个是皇家监军,按道理说陈君奕就算不对张仲清恭恭敬敬,也应该给些面子。京官的接风宴都没请,这里面显然有问题。

温文尔雅的声音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不一会儿就把里面的猫腻说给鱼恩听。

原来监军张仲清与节度使陈君奕一直不和,虽然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但是彼此甩脸拆台已经是家常便饭。

说道这里,鱼恩忽然插嘴问:“守信知不知道他俩不和的原因?”

表情很惊喜,语速很快,显然是从里面嗅到些不同寻常的气息,让他觉得有机可乘。

陈诉中被他插嘴打断,李牧也不生气,依旧微笑着回答:“原因还真知道些,就是不知道准不准。”

“快快说来!”

声音比刚才更急促,显然鱼恩比刚才还着急。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面前,现在只想多听些这方面的消息,他哪里还会顾及准不准?

在他急迫的目光中,李牧将所听到的传闻娓娓道来。

太和九年事发时,陈君奕是左厢统军,仇士良的心腹。事发后,受仇士良指派,带五百刀斧手重进南衙,屠戮百官六百余人。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办的好,仇士良给他请功,外放为凤翔节度使,也可说是捞尽了好处。

反观张仲清,虽然事发后杀死郑注,怎么说也该是大功一件,但在仇士良看来不过是形势所逼,也就没给什么褒奖。

两人都立功,一个捞尽好处,一个毛也没得到,张仲清的心里肯定不好受。也正是因为这样,张仲清老是心中恨恨不平,经常找陈君奕的麻烦。

作为一方节度使,凤翔最大的官,陈君奕会服他?一来二去,两人就变成现在这番模样。

听完这番话,鱼恩忽然笑了,笑的很灿烂。这可真是天冷有人送棉袄,困了有人送枕头,凤翔的事情也许没有他想的那么费劲。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章 定计

看着鱼恩嘴角越来越深的笑意,李牧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主意。坐直身体,收敛微笑,开始端正态度和他谈正事。

“如果郎君想图谋凤翔军权,就应该利用他俩之间的矛盾。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陈君奕和张仲清之间有矛盾是铁打的事实。要是能把张仲清拉过来,大事最少成功一半。”

态度无比端正,言语也铿锵有力,现在的李牧显然已经把自己当成鱼恩的谋士,正在给主公出谋划策。

有人态度很端正,有人的态度却很轻佻。随着嘴角上扬到尽头,鱼恩轻飘飘的问:“守信以为,本宫是不是该请张仲清吃饭,尽释前嫌共谋大事?”

笑的很灿烂,声音也很轻浮,一边说着,一边还把双手环抱,伏在案上,放浪形骸的模样被彰显到极致。

聪明人之间说话总是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话音刚落完李牧就知道他的意思,春风又爬上那张温文尔雅的脸。

“郎君要请张仲清,押牙李叔该怎么办?李叔可是张仲清的左膀右臂。”

对于鱼恩来说,李叔确实是个难题,因为他这辈子的便宜父亲就死在李叔手上。如果一并拉拢,显然不符合他狂妄自大的伪装。如果不邀请,张仲清会抛弃这个死党跟他干么?

问题总会发生,解决的办法也总是由人想出来。鱼恩虽然算不是心思缜密,不过也有些小聪明,他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的道理,也许足够的利益能变着法的让李叔为他所用。

略微沉思一会儿,皱眉问:“守信以为,李叔会在意凤翔节度使的位置么?”

李叔原本的官职是押牙,一般来说就是掌旗使,唐朝一种仪仗官。官职虽然不高,但分量很重,一般来说都会把心腹安排到这个位置。如果一个人做很多年仪仗官,他会不会想变成仪仗的主人?也许这个问题根本就不用回答。

春风中多了些疑惑,在李牧看来,就算是李叔想当节度使,但是押牙校尉与节度使的身份相差的可不是一两级,鱼恩有什么办法把他推到节度使上?

也许是看出他脸上的疑惑,鱼恩也不等他回话,带着一脸坏笑问:“守信以为,如果裴宏泰的计策被采用,一个校尉识破陈君奕的奸计,与张仲清配合斩掉罪魁祸首,这份功勋够不够破格提拔为节度使?”

已经说的这么明显,李牧已经听懂他的算计,略微思量一会儿,说:“功勋虽然不小,但也不够被封为节度使,除非有凤翔军士联名支持请封。”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李牧已经同意鱼恩的算计。身为凤翔监军,张仲清在军中肯定有些威信,想找些人帮李叔请求节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某人脸上的春风中也多了些坏坏的笑容,两个人之间就这么达成共识。

定计是一回事儿,实际执行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想让别人按照你设计的路走下去,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光有诱惑还不够,还需要一些推手。

鱼恩忽然把笑容收敛,一脸凝重的说:“可惜咱们在张仲清和李叔身边没人,也没人给他们提个醒,就怕李叔抓不住机会,和节度使的位置擦肩而过。”

或许在鱼恩看来,李牧可以影响陈君奕,让他按照两人的算计走。可是张仲清那里,谁能说上话呢?

两个人的想法总比一个人的想法多,他的问题在李牧看来根本不是问题,因为温文尔雅的笑容还在,某人还是那番成竹在胸的模样。

“如果陈君奕的杀心已经掩饰不住,不知道他会不会粗手帮郎君……”

温文尔雅的声音并没有说完,因为在他看来这些话已经够了,剩下的鱼恩自己就能想出来。

事实上对于鱼恩来说,一个小提示确实已经够了。李牧刚说完他就犹如醍醐灌顶,猛然惊醒。

如果陈君奕真对自己起杀心,李叔知道后只有两个选择,或者干脆说只剩下,因为他是鱼恩的杀父仇人。为防止鱼恩报复,李叔只能铤而走险,任凭陈君奕杀死鱼恩后,在伙同张仲清杀死陈君奕。如果李叔不这么想,鱼恩会给他加足够重的砝码,让他只能这么想。

想到这里,脸上又爬满信心满满的坏笑,对着李牧沉声说:“你这是在考验本宫的演技,本宫岂能让你如愿?”

虽然是抱怨,但是自称又变回本宫,声音中也带着那种自大的狂妄,李牧知道他入戏了,自己当然得配合他把这出戏演下去。

……

没人知道李牧登门请罪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李牧进去还不到半个时辰,便脸色阴沉的被抬出来,身后伴着驸马爷猖狂的骂声。

按照李牧的说法,本来一切都很顺利,驸马爷对礼物很满意,对他真诚的道歉虽然还有所抱怨,但他能看出来还是有回转的余地。只是后来求鱼恩回京帮陈将军美言的时候,鱼恩突然翻脸。

见到驸马爷这么气愤,李牧也只能做个大胆的猜想,也许是舞姬婀娜的身姿,也许是一个媚眼,触动了驸马爷某棵脆弱的神经,让他感到羞辱。

按照鱼恩的说法,陈君奕欺人太甚,居然让李牧登门赔罪,是在嘲笑本宫魅力不够招揽不到人才么?先用舞姬取笑本宫,再用李牧来嘲笑一番,本宫决不能让你陈君奕再嚣张下去。

按照驿长的说法,李牧进去之后,驸马爷先是大发雷霆,录事好言相劝。好不容易把驸马爷劝好了,两人还没消停多长时间,驸马爷腔调又骤然拔高,大骂半天,才把李录事给放出来。

按照打杂驿夫的说法,驸马爷可生老大气了,俺进去打扫的时候,屋里要多乱有多乱,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陈设。要不是李录事求救及时,说不定已经被驸马爷给……

让他俩没有想到的是,两人为遮密的一番做作,很快就传出去,演化成驸马爷与节度使不和的流言。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一章 鱼恩的晚宴

驿长今天特别忙,因为驸马爷要在驿馆设宴,款待所有的凤翔高官名士。

有个人比驿长还忙,那就是香儿。跟在鱼恩身边,当然学了不少新颖的烹调技巧,炒菜当然也不在话下。

唐武宗把铁锅的普及做的很成功,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凤翔已经能零星看到。

驿站的厨子们眼看着香儿用铁锅炒出一道道美味菜肴,一个个都惊为天人。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做菜。

等香儿把菜炒好,大堂已经高朋满座,正是上菜的时候。驿夫们开始鱼贯而入,往大家的案上放入一道道菜肴。

还不等菜上好,鱼恩就迫不及待的站起身,一指着案上的炒菜,自得意满的说:“诸君应该还没有见过最近长安很流行炒菜,本宫今日特意让奴婢准备几道,让诸位尝尝鲜。也许诸位还不知道,铁锅只是本宫无意之作,炒菜却是本宫妙笔生花的绝品。”

举手投足间的迫切,言语中的傲慢,又让他在大家面前秀了一波自大与轻狂。

驸马爷的面子肯定要给,很多人也不管香儿做的好不好吃,只管往嘴里送几口以后,一个劲儿的夸炒菜好吃,驸马爷妙笔天成,为大唐添彩。

见到大家这番模样,狂妄自大的驸马爷马上喜上眉梢,笑呵呵的客气几句,和谐的气氛瞬间洋溢全场。

趁着祥和的气氛,鱼恩站起身,端起酒樽,朗声说:“诸君饮圣!”

说完话,举杯一饮而尽。看着他喝下去,大家也跟着一饮而尽。

按常理来说,第一杯酒喝完,应该坐在鱼恩左手边的陈君奕请酒,因为在座的众人中,他的官职最大。

慢腾腾的站起身,躬身行个大礼后,陈君奕开口说:“鄙不知礼数,昨日对驸马多有冒犯之处,还望驸马宽恕。”

从始至终都是重礼敬称,可以看出陈君奕是真心给鱼恩赔罪,想缓和两人的关系。

只可惜热脸偏偏贴上个冷屁股,鱼恩一句客套话也没说,只是极不情愿的端起酒碗放到嘴边比划一下,连碰都没碰到,把讨厌与不耐烦的样子发挥的淋漓尽致

在众多下属面前丢面子,陈君奕的脸色瞬间变的很难看,有心再说些话找回点面子,却不料有人忽然敬酒,给他打断了。

坐在鱼恩右边下首的位置的人,先是给鱼恩躬身行礼,然后端起酒杯,笑呵呵的说:“驸马远道而来,杂家张仲清敬驸马一杯。”

五十多岁的年纪,却净面无须,再加上杂家的自称,就算他不自报家门,鱼恩也猜得出来他便是凤翔监军张仲清。

换个敬酒的人,不耐烦的脸色也马上换成喜笑颜开,站起身笑着跟张仲清寒暄:“本宫在长安的时候,常听叔父提起张监军,说监军胆识过人有勇有谋,是鱼恩该学习的榜样。”

说完话一饮而尽,和陈君奕的不耐烦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鱼恩有意提起鱼弘志,是想消除他的戒心,无异于告诉他,我连鱼弘志都能原谅,还会记你的仇么?

反观张仲清,他也是个明白人,看得出鱼恩和陈君奕不睦。只是他并没有接着话往下聊,特意往陈君奕那边瞟一眼,示意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就坐了下去。

酒宴还在继续,陈君奕几次想起身请酒,都被张仲清横插进来。鱼恩也很配合,就算陈君亦先起身,他也只和张仲清喝酒,丝毫没把节度使放在眼里,弄的陈君奕脸色越来越尴尬。

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鱼恩转头对着曹灿吩咐几句,让他出去找几个激灵点的军士上来演武,以助酒兴。

曹灿办事很麻利,不一会儿就找来几个披盔挂甲的军士鱼贯而入。走起路来哐哐作响,看起来虎虎生风,颇有一番凯旋之师的气魄。

军士们进屋先是给鱼恩见礼,然后分两列静立不动等候吩咐。

鱼恩当然不会愚蠢到只凭这几个人就想杀陈君奕,就算能成功,他也得担心凤翔将士哗变,叫这些人上来真的只是演武而已。

晃悠悠的站起身对着众人拱拱手,含含糊糊的说:“本宫以为弄些歌妓,舞姬劝酒没啥意思,远不如军中演武来的威风。诸君今日就帮本宫品鉴品鉴,神策军右厢将士武力几何。”

说完话晃悠悠的挥挥手,示意军士们可以开始演武,而他自己则是坐下等着看好戏。

军中演武有两种,一种称为文,军士们也像舞姬一样跳舞。还有一种是武,军士捉对厮杀跟现在的摔跤差不多,鱼恩要看的就是这一种。

收到驸马爷明示后,两列队伍中分别走出两个人,先是对着鱼恩抱拳行礼,然后像对方行礼,接着开始勾肩搭背,都想把对方放倒。

“好,好,使劲儿,对使劲儿……”

“抓他腿,抓他腿……”

“怼他肚子,怼他肚子……”

狂妄自大的驸马爷明显很喜欢这个游戏,一边看一边高声欢呼,还时不时的给场上军士出出主意。只可惜两人身体相差太悬殊,驸马爷还没看够,身材高大魁梧的就把个子矮的给放趴下。

等两个站起身整理一下铠甲,再给鱼恩行礼的时候,没有尽兴的驸马爷难免要抱怨两句。

“呃……”一声酒嗝过后,驸马爷懒懒散散的吩咐:“赢的赏,输的罚,就这样还好意思进神策军?你以为对手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听起来像是在训斥输了的军士,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鱼恩是在挖苦陈君奕。

因为甘露寺之变的时候,陈君奕与刘泰伦受到仇士良指使,率五百禁军,杀南衙百官六七百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指的就是他们。他也是因为杀的卖力,才得以封为凤翔节度使。

现在才是武宗会昌元年,离太和九年并没有多远,大家都记得当年的事情,当然也知道鱼恩含沙射影说的是谁。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陈君奕,谁都不知道这位被当面揭短的节度使会不会当场爆发出来。

陈君奕并没有爆发,就算鱼恩已经过分到这种地步,他还是没有爆发的打算。不是他懦弱,而是他没有与朝廷,与鱼弘志当面对抗的勇气。他能做的就是像鱼恩一样,气愤的夺门而出。

在自己地盘上的节度使,可不是鱼恩这个外来户。他一走引起的连锁反应可不小,不少人也匆忙向鱼恩辞行。倒不是他们害怕留下来会惹陈君奕生气,而是用走来表明一种态度,一种唯陈君奕马首是瞻,追随他的态度。

今天的晚宴并没有因为一下子缺太多人而中断,驸马爷也没有在乎那么多人不给自己面子,去捧陈君奕的臭脚。他只是吩咐人把走的人名都记录下来,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和剩下的人喝酒。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二章 说自己的话,让别人合计去吧!

晚宴的气氛并没有因为陈君奕的离去变冷淡,反而因为人少了,离驸马更近了,大家聊的更活泛,兴致更高。

又喝几杯酒以后,鱼恩的醉态已经很明显,坐都坐不住,只能晃悠悠的侧身依偎在案上。

作为一个狂妄自大的人,酒喝多了肯定要卖弄点东西,不然怎么凸显他的博学多闻?怎么凸显他的本事?用什么换取大家的夸奖,满足自己狂妄自大的心?

颤巍巍的端起酒樽,再抿一口酒,鱼恩又打开话匣子,开始在众人面前卖弄。

“诸君或许还不知……呃儿……道,陈君奕这……呃儿……个节度使当不得太久。呃儿……他是仇士良的人,除了仇士良,没人会支持他再……呃儿……再当这个节度使。就算是入朝为官,他的日子也,也,也不会好过,能给个侍郎都,都,都是圣上开恩,叔父和百,百官都不会放任仇士良继续做大,往朝中再安,安插心腹。他站……”

看来驸马爷真的喝多了,说话时接连打酒嗝,吐字都有些不清晰,而且还还结结巴巴。说道最后已经含糊不清,甚至连人都睡着了。

既然驸马爷已经睡着,大家也不能刨根问底再打扰下去,纷纷起身对着睡着的驸马爷行礼辞行。

至于他那些含糊其辞的话,少数人会把这番话当成酒后胡言乱语,估计更多人会当做酒后的真言。

等众人散尽,鱼恩慢悠悠的坐起来,笑呵呵的再倒一杯酒壶里的水,一饮而尽后自言自语的说:“你们回去忙吧,本宫可要睡觉喽!”

……

陈君奕今天心情很差,先是被鱼恩傲慢无礼的对待,接着又被当面揭短,颜面扫地,心里的气愤可想而知。

一回到府邸,他就接连破口大骂:“这个鱼恩欺人太甚!本公把他当上差供着,他却蹬鼻子上脸,三番两次找本公的麻烦,若是不能出这口恶气,怎消本公心头之恨!怎消本公心头之恨!”

“哐当……”

大骂的同时,随手丢出一件装饰,银制的装饰品在地上翻俩个儿,变的面目全非。

几个幕僚都知道他的脾气,谁也没上去劝说,互相交换个眼神,显然是都想等他出出气再说。

今天节度使大人这个委屈真受的不小,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才感觉有些累,坐下回复些体力。

见他这么气愤,裴宏泰认为时机已到,就想抓住机会再劝他一次。

“主公,愚以为,还是应当早除祸患,不然主公危矣!”

声音中透着阴厉,表情中带着狠辣,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杀意。在裴宏泰看来,死掉的鱼恩总比活着的鱼恩少些麻烦。

气头上的陈君奕马上气哄哄的点头,怒声说:“好!你现在就去点齐军士……”

眼看着事情就要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长史吴华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忙上前几步,出声把陈君奕打断:“主公息怒,主公息怒,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番话,估计他会毫不犹豫的给骂回去。但是吴华不同,两人从小就是同窗感情相当深,气头上的陈君奕只能听进去吴华的话。他把吴华请来当幕僚,就是为阻止自己生气时乱了分寸,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摔摔打打一阵,又骂了半天,陈君奕的气也出了不少,现在也算能心平气和的听两句劝。

“长史有话直说,这里没有外人。”

声音已经趋于平稳,显然心中怒气已经消减不少。

见他这番模样,吴华急忙趁热打铁:“愚以为驸马必然与主公之间有什么误会,绝不是昨日之事那般简单,不然何以如此不留余地?若是能找到误会,将其消解,必可尽释前嫌。”

陈君奕咋一听,感觉吴华说的也对,仔细一想,更觉得有道理,马上让吴华安排人去查。

见到陈君奕这番模样,裴宏泰不动声色的摇摇头,在他看来这个主公太过优柔寡断,恐怕难成大事。

正商议之间,外面传报司功马检求见。

原来陈君奕走的时候留了个心眼,特意给马检递眼色,让他留下,听听鱼恩在自己走后还有什么话说。马检也不负所望,真的带回他想要的消息。

一进门,马检就把鱼恩那些酒话与陈君奕说了一遍,然后退到一边等候陈君奕定夺。

众人一听大惊,都以为找到问题所在,鱼恩不待见陈君奕,原来是因为仇士良。想想也对,陈君奕是仇士良的人,鱼恩是鱼弘志的干侄儿,仇士良和鱼弘志不和,鱼恩当然不会待见陈君奕。

略一思量,裴宏泰断定这是个解不开的死结,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再说服陈君奕一次。

“主公,愚这个结解不开,还是杀为上策。”

对这件事吴华显然有不同看法,一听裴宏泰这话,急忙插口:“主公,愚以为这正是根本所在,也是解开主公与驸马疙瘩的机会。”

在陈君奕面前,吴华的话显然比裴宏泰的话更管用,对着吴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愚以为,主公只需备下厚礼,送到上柱国公府,以表忠心,驸马爷这个结必然会解开。再备些厚礼送到宰相,同章门下,说明主公并非护国公死党。再派人悄悄与护国公联系,说明只是为连任委曲求全的情况。到时候满朝上下都为主公说话,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听完这番话,陈君奕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显然认为是个好办法。

裴宏泰却不屑一顾,在他看来四面买好只能适得其反,到最后剩下的只是四面埋怨。

“主公,愚以为……”

站起身还想试着再劝说一次,只可惜话刚出口就被陈君奕打断。

只见陈君奕脸色不悦的训斥:“裴参军你杀气太重,官场可不是战场,能和气解决的事情,最好别撕破脸。”

听完这番话,裴宏泰一声不响的退回去,在他看来陈君奕是彻底没救了。

自始至终李牧都没有说一句话,在他看来鱼恩已经把戏演的足,自己说的太多,反而会让人起疑。现在只需要静观其变,再事态超出预计的时候悄悄推一把拉回来就好。

……

忙着合计事情的不只有陈君奕,张仲清也是一个。回到府邸,李叔已经在这里等他,急忙把宴席上发生的事情与李叔说一遍,让他帮忙拿个主意。

李叔认为这是个对付陈君奕的好机会,却没有如鱼恩料想的那样,窥视节度使的位置。这两个位置相差太悬殊,一般人还真不敢往上面想。

略微一合计,两人就决定应该先请鱼恩吃顿饭,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再利用他在皇上面前给陈君奕穿点小鞋。

因为鱼恩的做作,害得许多人忙碌起来,就这么渡过这个不眠之夜。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三章 谁借谁的刀?

老太监一大早就让人去驿馆递请帖,害怕鱼恩不来,还在请帖里特意加上“有要事相商”五个字。

鱼恩当然会去,就算老太监不找他,他也得找个机会与监军好好聊聊。安然收拢凤翔军心的重任,可全在老太监身上。没有老太监配合,怎么才能做到将士们毫无怨言,仇士良无话可说?

鱼恩把时间掐的很准,入昃以后驸马爷的大驾才晃悠悠来到监军府,正是把酒言欢的好时候。

一进大堂,鱼恩就看出老太监一定有话要说。只请自己一个人,显然是要有密语的节奏。

果然不出所料,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太监率先打开话匣子。

“驸马爷初中进士,圣上便委以赈灾重任,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

自大的人都喜欢别人夸奖,还喜欢自吹自擂,你要是说他有三分能耐,他能吹到三十分。狂妄自大的驸马爷,当然也得有这个优点。

一听这话,驸马爷马上有些飘飘然,在自得的笑容中,张口吹嘘:“有些事情监军可能还不知道,本宫来赈灾只是个幌子,真正的重任是另一件大事。”

听他这么说,老太监先是一喜,接着眉毛一挑,做了个质疑的表情。作为老人精,他知道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什么方法对什么人最有用。

笑呵呵的说:“驸马爷怕是不胜酒力,有些喝醉了吧!”

激将法对于心思深沉的人或许没用,但是对付狂妄自大的人却百试不爽。为了打探出鱼恩的真实目的,张仲清果断选择用激将法。

果然不出他所料,闻言鱼恩气呼呼的站起来,大声辩解:“你居然以为本宫是喝醉了胡言乱语?不怕告诉你,临行前圣上特意交代,凤翔乃是关中重地,久不在皇家手里则皇家危矣。让本宫找些罪证,堂而皇之的换掉陈君奕节度使的位置。”

说完话一边气呼呼的坐下,一边偷偷观察张仲清的表情。鱼恩知道,能不能成功可全看这个老太监的反应。

可信的谎言,一般都会夹杂一些真话。真话的比例越高,谎言的可信度也就越高。有些谎言中,真话的比例可以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可以让人深信不疑。

这番话虽然没有多少真话,但是却足以让张仲清深信不疑。作为文宗时期的老臣,他清楚的记得文宗把郑注调到这里的原因。

眼看着他的脸色先是有些疑惑,紧接着带着些许兴奋,鱼恩便知道他信了,今天的事情已经成功一大半。

只要他相信,剩下的事情就好办许多,只需要稍微提一下还没有收集到有用的证据,张仲清自然就会双手奉上。

张仲清想借鱼恩的刀收拾陈君奕,鱼恩也想借张仲清的刀收拾一个人,一个就算他不认识,也必须杀的人。

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双手捧起酒樽,无比郑重的说:“本宫此来凤翔,还有一件事要办,还望张监军帮忙。”

一向以狂妄自大面目示人的驸马爷,忽然换上这么郑重的表情,让张仲清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碍于脸面,没有直接拒绝,只是含含糊糊的回一句尽力而为。

“凤翔是父亲授首之地,来此若不为父亲做些什么,让本宫很无颜。本宫就斗胆与监军求个人情,还请监军把李叔交给本宫处理,本宫必然感激不尽!”

说完话还躬身给张仲清行了个大礼,无异于告诉对方,我把这件事看的很重,你可别和我讨价还价。

见他这番模样,张仲清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找了个不错的借口,先糊弄过去,然后再想办法。

“驸马爷的话本是人之常情,杂家也不该拒绝。只是李叔最近不在杂家身边……”

眼看着他就要拒绝,鱼恩急忙打断他的话,抛出一个让人难以拒绝的条件。

“监军放心,本宫不会白拿监军的好处。只要监军能把李叔交给本宫,本宫敢保证,仇士良倒掉以后,叔父掌管左厢,右厢必是监军囊中之物。”

说完话信心满满的看着张仲清,似乎认为这个筹码够重,对方肯定会答应自己。

其实鱼恩心里明白,张仲清肯定会拒绝,因为没有人会用自己的左膀右臂,换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对于张仲清来说,李叔就是那个堪比左膀右臂的人。

这番保证换成别人或许会笑他天方夜谭,但是张仲清不会,他最少会相信三分。作为宫中老人,他亲眼看过许多权势滔天的太监倒下去,如果真像鱼恩昨天说的那样,仇士良倒下只是时间问题。

可就算是这个条件,他还是不会答应鱼恩,倒不是鱼恩想的原因,是因为李叔在他心里的位置比任何人都重。

“李叔确实……”

刚想再辩解一句,忽然发现鱼恩脸色越来越差,急忙话锋一转,大声保证:“驸马爷放心,只要李叔回来,杂家必将他绑了,亲自送到驿馆,听凭驸马爷发落。”

听到他这番保证,鱼恩的脸色马上缓和过来,两人又变成把酒言欢的模样。

宴会持续到深夜,一直到驸马爷已经烂醉如泥,只能由曹灿极不情愿的背上车的时候才结束。

……

鱼恩刚走,内间就走出来一个人,干练的模样,阴沉的表情,不是李叔还能是谁?

一出来,李叔就给张仲清来了个跪地大礼,朗声说道:“求监军莫再为难,把末将送给驸马发落。”

“啪!”

本来还喜笑颜开的张仲清一看他这个样子,怒气冲冲的走过去,伸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力气大的能让声音在大堂中回荡半天。

“兔崽子你把杂家当成什么人?杂家是那种为了富贵不择手段的人?杂家是个阉人,没有后代的阉人!你知道杂家为何这么多年,还是舍不得放你走么?因为杂家离不开你,杂家把你当儿子!”

愤怒的抖音变的越来越温婉,到最后还有泪水滑落,怒骂的人居然哭了。

张仲清骂的声泪俱下,李叔也跟着留下几滴男儿泪。他说的没错,这么多年都是两人相偎相依。因为他的挽留,他确实放弃了很多爬的更高的机会,因为他也舍不得他。

轻轻把李叔拉起来,张仲清忽然寒声说道:“你放心,杂家已经算计好了,既然他想借杂家这口刀杀你,那就别怪杂家无意,借别人的刀杀他!咱们这么办……”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四章 忙碌的一天

忙碌的一天总是从早上开始,一大早曹灿就从驿馆折腾到军营,再从军营折腾到驿馆,最后快马加鞭的跑出凤翔城,奔着京城的方向疾驰。

这么忙都是因为驸马爷的吩咐,让他去叫刘猛,当然得去城外的军营,因为刘猛与三千铁骑都在城外驻扎。刘猛刚叫来,他还得按照鱼恩昨晚的吩咐,去长安城送信,或者说送状告陈君奕的奏疏。

至于鱼恩为何不让他直接走,原因很简单,他害怕。害怕陈君奕收到消息,真的铤而走险,派人悄悄刺杀自己。五大三粗的刘猛一看就很有安全感,有他在估计一般刺客都不敢来。

可怜的神策军偏将,就这么做起了鱼恩安然入眠的门神。他在房门外晃悠,鱼恩在房门内蒙着大被梦周公。

……

今天早上还有人更忙,一大早监军府的后门就有小贩敲门。

小贩是个监军府送东西的常客,今天有点事情,就来的早了些。对比看后门的李老五已经见怪不怪,谁还没有个着急事?反正一般这种情况,小贩都会给些酒水钱,他倒是乐于早开这个门。

等把东西送完,得了钱,小贩又去市场买了些东西。

市场的商家卖完东西就匆忙收起摊位,然后消失了。

看着消失的商家,李叔的嘴角不经意的抽动一下,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与张仲清比差的太多了。

商家匆忙来到节度使大人的私宅,在后门或急或轻的敲动几下,后门跟着掀开一条缝儿,一条重要的消息,就这么进入节度使的耳朵里。

作为幕僚,总是在最紧要的关头给主公出主意。眼看着陈君奕已经变成热锅上的蚂蚁,长史吴华肯定要说两句,劝一劝。

“主公不必着急,事情应该还有缓和的余地。”

这一次事态真的很严重,就算是吴华开口,也难逃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不着急,不着急,你就知道不着急,还能不能说点别的?奏疏都已经送出去了,还有什么余地?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还怎么缓和?还怎么缓和?”

怒气冲冲的质问让吴华有些措手不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又给咽回去,他怕自己再说下去就不是臭骂那么简单。

作为资深参军,裴宏泰的胆子显然比吴华大不少,吴华不敢再说话,他却上前一步帮着分析起来。

“主公现在着急又有何用?不如坐下来,让大家心平气和的想个法子。而且吴长史说的没错,事情确实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听他这么一提醒,陈君奕才发现几个幕僚都在低头颔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火气确实有些大,急忙走回正位坐下收敛些火气。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也明显突出人多的好处。五个幕僚你一言,我一语,不多时就把现在的情况分析的明明白白。陈君奕这才意识到,事情确实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就算鱼恩的奏疏到长安,更换节度使这么重要的事情,仇士良会不知道?只要仇士良知道,他怎么也得从中阻拦一下,双方你来我往总得花费几天时间。

等几天后,凤翔送去的重礼到长安,那些拿了好处的人,还会不帮陈君奕说话?谁胜谁败,还真说不好。

静下心来后,陈君奕立即决定,再派人带重礼去京城,一旦发现事态不好,就算是用钱砸,也要把这个节度使给砸下来。

陈君奕知道,鱼恩有句话说的确实没错,一旦自己失去节度使这个位置,入朝以后最多就是个侍郎,甚至连侍郎都不是。太和九年的时候他杀的文官太多,这些文人从骨子里就不会接受他。

如果丢了凤翔节度使,对于他来说,最好的结果或许就是回神策军,继续做个将军。神策军里的将军,哪里能比得上一方土皇帝?

……

有人早上比较忙,有人却中午比较忙,凤翔城里的城狐社鼠,一般都会在中午出来晃悠。因为他们晚上经常会喝酒喝到很晚,中午才起来找些吃食。

身为城狐社鼠,歪嘴算是比较成功的一个。倒不是他有多厉害,只是因为他能与几个有名的豪侠搭上话,名气自然也就大了些。

歪嘴虽然嘴歪,但是他最讨厌别人叫他歪嘴,因为他的嘴是被人硬生生打歪的,那是他一辈子的痛。

昨晚李员外请客,他喝的有些多,眼看着太阳都要偏西才睡醒,想出来早点吃食祭祭五脏庙。

唐朝时的员外还不像明朝那么泛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捐的官。李员外是个当过员外郎,如今赋闲在家,能得到这种官人邀请,歪嘴想想都觉得特有面子。

心里的美滋滋还没持续多久,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歪嘴,过来。”

“谁特么叫老子歪嘴,是不是活的不耐……”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因为他顺着声音看去,看到本来不应该出现的那个人。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昨晚喝多了,现在还有些眼花。努力的揉揉眼睛,发现那人还在,这才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左右看两眼,发现没人注意自己,这才急忙奔着说话的走去。

说话的人坐在一家酒楼的雅间,二楼临街的位置。看见歪嘴奔着自己走来,马上给旁边人递个眼色,那人会意急忙伸手关上窗户,就像它从来都没有打开过。

歪嘴明显是这里的常客,一进门掌柜的就笑呵呵的与他寒暄,直到他表示二楼有人等,这才放他走。

等歪嘴上楼走进雅间,那人身旁的人马上走出去看门,显然是给两人留下独处,密谈的空间。

轻手轻脚走到那人身边,轻声问:“管事叫小的来,可有什么吩咐?”

被叫做管事的人,头戴个斗笠,颇有几分游侠的气势。

他也不啰嗦,直接说:“跟你打听点消息,城里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城狐社鼠自有城狐社鼠的用处,他们一般消息都比较灵通,大事小情都能听到些流言。身为其中的佼佼者,歪嘴的消息自然比别人还要灵通一些。当即把最近的流言蜚语说一遍,然后退到一边静候吩咐。

管事听完暗道一声不好,少爷的速度比自己想象的要快很多,看来今天必须得见少爷一面,这样才能把自己手中的力量发挥到最大。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五章 意外的帮手

在自己的驿馆里,驿长想见鱼恩显然比别人方便的多。趁着给鱼恩安排晚饭的功夫,驿长战战兢兢的递上个拜帖,然后忐忐忑忑的恭候在一旁。

拜帖上写的什么驿长并不知道,只知道托他送拜帖的人是凤翔城里很有名的游侠,听说驸马来到凤翔,想见一面瞻仰下皇家的威仪。

本来他不想帮这个忙,因为这位驸马爷的脾气实在不咋地,弄不好就是一顿臭骂。可那个游侠名气太大,他害怕自己要是不帮这个忙,折损人家的面子,以后被人找麻烦。

还好他通晓人情世故,随同拜帖一起还有一份长长的礼单,也正是这份礼单给驿长最后的勇气。希望驸马爷看在礼单的面子上,就算人不见,也别骂自己。

看起来驸马爷对礼物很满意,一边看着礼单,一边笑呵呵的点头。把礼单看完,只是略微瞄一眼拜帖,就不咸不淡的吩咐:“带他进来,本宫也正好见见凤翔名士。”

实际上鱼恩不是想见,而是必须见这个人。因为拜帖上写着:不求同饮圣,一碗油泼面足矣。

一般的拜访,访客都是客随主便,主人家招待什么,客人就吃什么。类似这么点餐,只有一种说法,对方想透过这句话表明身份。

用油泼面表明身份,不用问鱼恩也知道是谁。

驿长笑呵呵的领命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两个人走到大堂。等两人站定,驿长悄悄退出去,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为首一人膀大腰圆,脸上横肉翻飞,络腮胡鲜红如血,看起来极其狰狞。躬身行礼的时候,手上青筋若隐若现,显然是个练家子。

至于后面那个人,他刚一出现,鱼恩心里就有些莫名的激动。穿越以来,都是他照顾自己,初次分离再相见,心里的波动肯定不会小。

挥挥手屏退左右后,一脸急切的问:“家老,你怎么来了?”

看着少爷急切的表情,郑粹笑呵呵的把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当初说自己不来,只是郑粹的障眼法,为的是让人别注意到他。

凤翔的人或许不认识鱼恩,但是很多人都认识郑粹。他出现在凤翔,难免会让某些人多疑。鱼弘志就想了个办法,让鱼恩先走,郑粹带着武家兄弟悄悄跟在后面,等到凤翔的时候,郑粹在悄悄联系那些与郑家有旧的人来帮忙。

跟着郑粹一起来的人名叫梁衍,的确是凤翔很有名的豪侠。家有良田几百顷,颇有武力,为人又十分豪爽,在凤翔当地非常有名。

梁衍和郑注的交情很深,郑粹找上门把情况一说,马上明白怎么回事。急忙准备些礼品,用自己的名义带着郑粹来见鱼恩,遮挡住郑粹来凤翔的秘密。

简单介绍后,梁衍给鱼恩重新见礼,然后鱼恩给他回礼,两人这就算是认识了。

略微寒暄一会儿后,郑粹率先打开正题:“少爷最近动作不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郑家虽然已经衰微,但老爷还有些真朋友愿意帮忙。”

说话的时候,不经意瞟一眼梁衍,显然这个人就在真朋友之列。

郑粹当过那么多年管事,也是个老狐狸,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听歪嘴说的那些消息,马上就断定鱼恩不只定好计策,而且已经开始行动。这才匆忙来见他,害怕晚了耽误事。

并没有直接回答家老的话,先是不经意的瞟梁衍一眼,在得到郑粹肯定的点头后,鱼恩才说:“事情确实已经安排不少,只是有一件事始终没人去办,若是父执可以帮忙,本正感激不尽。”

父执是一种尊称,特指父亲的朋友。又在梁衍面前用字自称,显然说明鱼恩已经没把他当外人。

梁衍一身游侠习气,最大的特点就是豪爽。听鱼恩这么一说,马上笑着说:“郎君跟某还有甚么好客气的?尽管吩咐下来,某必给郎君办个妥妥当当。”

他这一笑不要紧,吓的鱼恩险些蹦起来。心想这古人都什么毛病,说话声音都这么大?这是密谈,不是扯嗓子骂街,您老再这么说话,估计用不了明天就会有人来要我的命。

其实还真不是鱼恩小题大做,梁衍说话声是很有特点那种大。要说刘猛说话像打雷,那梁衍说话就像敲锣。声音不仅大,还吐字不清,哐叽哐叽的。光是这几句话,鱼恩就寻思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相比鱼恩的表情,郑粹则要平静许多。一边轻声提醒梁衍小声些,一边示意鱼恩别见怪,这位从来都是这样。

发现他这个毛病,鱼恩干脆走到他旁边轻声耳语。心想,老子还是别给你说话的机会了,你一开口就没有秘密可言。

跟梁衍交代完,鱼恩又跟郑粹交代几句,等两人都点头表示记住以后,鱼恩忽然脸色一变,沉声说道:“既然二位已经见过本宫,本宫就不送了!”

威严中带着愤怒的语气被鱼恩刻意放大,似乎不是说给他俩听,而是说给远处的其他人。

两人都是老油条,哪能不明白鱼恩什么意思?当即也跟着脸色一变,恨恨的走出大堂。

……

一连好几天天,驸马爷都没再赴宴,也没有再请客。陈君奕也没有再试图缓和与驸马的关系,张仲清也像驸马从没有来过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这场明争暗斗波及不到普通百姓,平静当然也和他们没啥关系。依旧如同往常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唯一不同的就是大家茶余饭后多了些谈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凤翔城里的到处充斥着一种流言。说神策军左厢发生哗变,上千人因此而死,甚至牵扯到左厢大将军仇士良。

一开始只是零星几个人再谈论,内容也很简单,大多数人都不信,以为只是有些人危言耸听。但随着长安城来的人越来越多,流言也跟着越来越丰富,到最后传的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随着一个人的归来,流言终于被证实,这个人就是凤翔城里另一个有名的豪侠,刚从长安归来的麻度。

作为豪侠,麻度的公信力非常高,在某些方面甚至比官府还高,由他出面亲口证实,流言就不再是流言,而变成真正的事实

大面积的流言传播速度很快,从街头巷尾传到庙堂之上,不过是一个日出日落而已。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上)

“噔噔噔……”

天刚蒙蒙亮,长史急促的脚步声就响彻府衙,身影显得慌慌张张。来到陈君奕卧房外,也顾不得许多礼数,抬手就砸门,张口便喊:“主公起否?主公起否……”

急切的呼喊声打扰到睡梦中的陈君奕,带着惺忪睡眼含含糊糊的问:“何人在外喧哗?”

还未等奴婢回话,外面又传来迫切的喊叫:“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这一声呼喊让陈君奕猛然惊醒,他听得出那是吴华的声音。一向沉稳的长史居然慌张成这个样子,他马上意识到绝对有大事发生。

也顾不得许多礼数,匆匆起身,胡乱披上一件裘衣,就仓促的往门外走。等他开门后,吴华已经急不可耐,急匆匆的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听完吴华叙述,陈君奕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急忙吩咐人去请其他幕僚。

慌乱的节度使,已经顾不得仪态,一边火急火燎的往大堂走,一边胡乱把裘衣穿在身上,显得比长史还要慌张。

慌张的不只是他们两个,一大早就收到主公急不可耐的召唤,其他幕僚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等众人都赶到大堂,陈君奕给吴华递个眼色,长史会意急忙把事情说一遍。

几人先是互望一眼,脸色都有些难看。如果流言属实,显然对陈君奕很不利,因为他所有的赌注几乎都压在仇士良身上,如果仇士良因为哗变自身难保……

想到这里,所有人都低头不语,仓促之间谁也拿不出个主意,场面出奇的安静。

越是安静,陈君奕的心里就越是慌乱,在众人脸上来回巡视的目光越来越迫切。他现在急需别人给拿个主意,哪怕是骚主意,也能让他镇定不少。

感受到火辣辣的目光,马检沉默不语,李政悄悄往后挪动一小步,似乎觉得这样不会引起陈君奕的注意。吴华皱眉沉思,李牧苦笑不止。

最关键的时刻,还是裴宏泰率先开口:“鄙有一事不明,不知长史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为何咱们在长安的眼线一点消息都没有。”

一语惊醒梦中人,忽然发现无解的问题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大家都期翼的看着长史,希望他能给个虚惊一场的回答。

面对别人的质疑,长史苦笑不止,暗叹一声,愚人自欺!这都什么时候了,不抓紧时间想办法,居然还有心思质疑我。

想是这么想,可是面对质疑,他还得解释两句。

“昨日请麻度赴宴,听他亲口所说。按照他的说法,神策军左厢上万人因为军响亏空哗变,圣上急调右厢将士平叛。麻度正要出城,才来得及在封城以前出来,咱们的细作,估计因为动作慢,封城以后出不来了。”

身为一方豪侠,麻度这个名字就代表着诚信。他的话代表着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美好的愿望瞬间跌落到谷底,谁也不敢再去奢望。

略微思量一会儿,裴宏泰再次开口:“主公,鄙以为,为今之计应该静观不动,先派人去长安探探风声。”

也许是他不相信麻度的话,也许是因为接连两次吃瘪,学聪明了。居然一改往日主杀的狠辣,主张静观其变。

谁都能静下心来静观其变,唯独陈君奕不行。涉及到荣华富贵,涉及到切身利益他已经沉不下心,静不下气。听完裴宏泰的话,他用失望的表情看向吴华,明显是在告诉对方,这个计策我不满意,你再帮我拿个主意。

在吴华看来,事情已经是铁定的事实,完全没有再去求证的必要。只是他现在还想不出办法,思来想去只能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先给陈君奕吃一颗定心丸。

只见他双目寒光一闪,寒声说道:“主公大可不必着急,咱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实在不行,还可以走最后一招。”

一边说着话,一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阴狠的话语,狠辣的动作,换来陈君奕少许镇静,却让裴宏泰不屑一顾。

在他看来,如果是原来弄死鱼恩,确实是个上策。但是现在,假如仇士良真的自顾不暇,就说明大局已定,再弄死鱼恩又有何用?徒给朝廷增加讨伐的借口而已。

剑拔弩张的时刻,大堂里忽然出现一股清流。李牧春风般的笑容,迷一般的自信,成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主公,牧以为裴参军所言甚是。为今之计应该先印证流言真伪,若是为真,当以流寇之名……。”

说道这里,他有意停顿一下,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才继续说下去:“他的死讯会让圣上明白主公的决心,如果不给节钺,凤翔重地危在旦夕。圣上只要还有一丝理智,就不会冒着江山岌岌可危的危险,动主公节度使的位置。”

吴华说的时候,陈君奕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颗稻草,明知道稻草不能救命,却还想试着抓一次。而李牧再说的时候,他再看的已经不是稻草,而是一块舢板,随着舢板逐流保命的机会明显大不少。

眼中寒光闪过,陈君奕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他觉得李牧说的没错,也许震慑才是他现在最好的选择。就算震慑不成,弄死鱼恩也能出他胸中一口恶气。

……

有人失意就有人得意,张仲清显然就是得意的那个。此刻他正跟李叔面对而坐,惬意的喝着小酒。

“兔崽子,以你看,咱们现在该怎么做?”

兔崽子是张仲清对李叔的称呼,两人虽然是上下级,但实际关系却宛如父子。在李叔听来,兔崽子是他对自己的溺称。

“末将看来,陈君奕的胆子太小,不逼到走投无路,应该没有铤而走险的胆子。”

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筷子夹起一块肉,目光始终都停留在肉上,似乎陈君奕的死活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吃肉才是现在的首要任务。

摸一把净面无须的下巴,张仲清的嘴角不经意的笑了笑,这个小兔崽子说的没错,杂家是该借他点胆子。只是这个胆子该怎么送过去是个问题,也许可以……

……

失意与得意都跟鱼恩没有太大的关系,局已经布完,剩下的只是成事在天的期许。

一连睡几天大觉,就算还躺在榻上,他也是睡意全无。算算日子,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有些事情应该来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中)

因为曹灿的归来,宁静的夜晚被打断。

没人知道督运究竟带回来什么消息,只知道还没聊几句,驸马爷就吩咐人去请将军张仲清,说有要事面谈。

驿馆离监军府不远,也就两柱香的时间,监军就到了。

驸马爷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与张监军聊天时,总是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要不是几天来的无所事事,让他已经习惯早睡,估计笑声会打扰到很多人的睡眠质量。

深通人情世故的老太监,看见驸马爷哈切连连,急忙起身告辞,会谈就在两人的笑意中结束了。

等张仲清走以后没多久,鱼恩就和往常一样,躺在床上慢慢闭上眼睛。

香儿见他睡着,悄悄把烛火边的灰烬收敛,再轻轻吹熄灯火,最后慢慢退出去。

卧房里一切都很正常,还跟往常一样静悄悄,乌蒙蒙,听不到一点声音。

背脊上凉飕飕,阴深深的感觉让他猛然惊醒。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急忙闪身躲避,顺带大喝一声:“什么人!”

黑影显然没有料到他会突然醒来,被一声大喝弄了个措手不及,身形一个踉跄,慌张落地。

看见有人,鱼恩急忙大呼:“有刺客,有刺客……”

刺客被呼救声惊醒,眼看事不可为,一个闪身飞出窗外。

等侍卫们手忙脚乱的赶到时,哪里还有什么刺客,只剩下驸马爷气急败坏的大吼大叫。

“废物!都是废物!这么多人都能让刺客混进来,养你们这些吃干饭的废物有何用?本宫就应该……”

疯狂的大骂并没有抵消他的怒火,受惊的驸马爷变的狂躁不安,不仅骂侍卫,连匆忙赶来的驿长都没落下。

要说有刺客混进来,驿长也是难辞其咎,挨顿臭骂倒也正常。只是他想不通,驸马爷为啥非要搬出去,难道驿站已经变成龙潭虎穴?要知道驸马爷一旦搬出去,会影响到驿站的声誉,最直接的受害者就是驿长自己。

一边挥汗请罪,一边拍着胸脯保证,肯定加强巡夜,绝不会再有刺客混进来。

只可惜驸马爷已经被吓破了胆,说什么也不肯再停留在驿站,大呼小叫的非得要去城外的军营,在他看来那里有他随行的三千铁骑,显然更安全。

凤翔是个大城,城门关的很晚,等驸马爷大驾走到城门的时候,城门还没关。

一大堆人的突然出现,把看守城门的士兵吓一跳,就连城楼里的城门郎都被惊动。

还未等士兵上前询问,车里就传出冷冰冰的声音:“本宫要出城,谁再拦着给本宫就地正法!”

城门郎也是个不小的官,不仅看过鱼恩的车驾,还参加过鱼恩的酒宴。一看听这个目中无人的口气,就断定车里的人必是驸马爷无疑,哪里还敢拦着,挥挥手示意下面的人放行。

放行归放行,驸马爷出城这么大事情,城门郎怎么也得报告节度使一声,转身吩咐几句,就匆匆奔着府衙赶去。

……

有些消息传播的很慢,有些消息却传播的很快,例如驸马爷匆匆出城这种大事。

最先收到消息的是监军张中清,因为监军府离驿馆更近,消息到的自然早一些。

老太监一回来就把李叔叫到身边,谈论着鱼恩的好消息。两人这边还没谈论多久,第二个好消息就接踵而至。

一收到消息,老太监欣喜若狂,笑呵呵的感叹一句:“看来咱俩都小看陈君奕的胆量了,他还还真敢下手。”

刚听见消息的时候,李叔还有点不敢相信。他不信陈君奕会这么傻,在情况对自己极其不利的时候,居然还敢行刺。要知道驸马爷在凤翔要是有什么意外,第一个让人怀疑的就是与驸马不和的节度使。

略微思量一会儿,李叔就感觉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古怪,急忙劝说:“陈君奕在这个时候铤而走险,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诡计?”

老太监在官场混迹多年,比李叔更了解官场,知道陈君奕解职的那一刻,就标志着他仕途的末路。在他看来,一边是高官厚禄,一边是平平淡淡,陈君奕为此搏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正摇头否定的老太监忽然一愣,也许两人从一开始就被报信的人误导,那人根本就不是刺客。

想到这里,老太监急忙出声提醒:“那人应该不是刺客,而是去偷圣旨的贼!”

李叔听完恍然大悟,如果是这样似乎变得合理不少。驸马爷请来圣旨,圣旨上带着对陈君奕极其不利的消息。为了消除那个消息,陈君奕派人去偷圣旨。丢圣旨可是杀头的大罪,只要圣旨消失,驸马爷绝对会帮着陈君奕把事情瞒下来。

想到这里,李叔暗叹一声高明,看来陈君奕比他想象中厉害的多,这么短的时间能收到消息已经实属不易,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更非常人。

既然已经断定里面没有阴谋,那剩下的就是依计行事。

只听张仲清大声吩咐:“安排人去传杂家的令,就说有圣旨到,明日校场点兵,宣读圣旨,胆敢不来者杀无赦!”

话音刚落,李叔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急忙昂声问:“敢问监军,圣旨里究竟有何要事,居然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两人相交多年,默契早已形成,张仲清再顺着他的话茬一接,两人就送给陈君奕一个不得不铤而走险的理由。

“圣旨在驸马爷手里,他让杂家校场点兵,杂家就得校场点兵。至于什么事,你且附耳过来……”

随着张仲清的轻声细语,李叔的脸色越来越兴奋。到最后甚至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到还未等监军说完便脱口惊叫:“那陈君奕岂不是……”

惊叫声被及时制止,话也到此戛然而止,不远处偷听的人只能听到这半句。

只听到半句话,总会让人忍不住猜想另外半句,而作为敌人,还总喜欢往坏的方面猜。

一张带有坏消息的纸条就这么形成,再轻车熟路的经过后门飞出监军府。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下)

收到曹灿归来的消息,陈君奕就匆忙把幕僚召集过来。他知道曹灿的归来,很可能带着关乎他命运的消息,想让大家帮忙拿个主意。

五个人意见并不统一,李政很乐观,认为曹灿很可能赶上士兵哗变,连长安城都没进去。

马检很悲观,认为曹灿这么快就赶回来,很可能会带着圣旨。

裴宏泰的想法就比较理性,在他看来,就算皇帝想换一个节度使,也不会这么快就有动作,至少得等长安的风波过去以后。曹灿带回来的,很可能只是一个让鱼恩稍安勿躁的指示。

至于长史和李牧,两人的意见经常性一致,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他们的想法有些悲观,认为曹灿这个时候回来,肯定不会带着好消息。

这边还没争出来长短,那边又传来消息,说驸马爷请监军去了驿馆。

消息一到众人哗然,尤其是鱼恩那句有意的呼喊,除了倔强的裴宏泰以外,所有人都赞同马检的分析。

今天注定是陈君奕倒霉的日子,震惊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等驸马爷遇刺的消息传来后,这位节度使终于坐不住了。

猛然站起身,怒不可遏的破口大骂:“张仲清这个阉货,这是再往本公身上泼脏水!老匹夫真是恨本宫不死,这一手栽赃嫁祸玩的好!”

怒火中的陈君奕已经有些偏执,就算把真像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相信狂妄自大的驸马爷,长着自导自演的脑袋。

事情还在继续发酵,这件事的怒气还没发出去,监军府又传来消息。虽然只是一张纸条,但却是今晚最重要的消息,要人命的催命符。

怒火中的陈君奕看完纸条,忽然愣愣的坐下,任由纸条从手里掉在地上也无动于衷。愣愣的样子,呆滞的表情,让所有人心中都蒙上一层阴影。

沉寂好一会儿,陈君奕才摆脱掉心里的阴影。弯腰捡起纸条,落寞的往前一递,示意吴华拿给大家传看。

写字的人应该很慌乱,只有六个字,却写的横七竖八,比划轻重不一。这也难怪,别说是细作,就算在场的诸位听到这么重要的消息,估计也镇定不下来,说不定连提笔写字都费劲。

因为太小,写的太慌乱,纸条上只能写六个字,圣旨到,主大凶。

古人不会随便说大凶两个字,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往往代表着性命之忧。不难看出,报信的人已经断定,圣旨会让陈君奕会有性命之忧。

如果光看纸条,或许众人还会质疑一下,可是今晚的消息太多,综合起来一看,这张纸条的字不会让人有一丝怀疑。

震惊还在继续,众人只是一个呆愣的功夫,外面又有消息传来。送来最后一个消息的人,是陈君奕的亲兵。送来的消息也不是给陈君奕,而是给裴宏泰,因为他不只是陈君奕的参军,还是他的牙将。

牙兵是安史之乱以后才有的称呼,来源于田承嗣,被各路节度使广泛借用。牙兵相当于亲兵,而牙将就是亲兵的统领。

牙兵送来的是张仲清的通知,说明日要在校场点兵。这一番下来更让陈君奕坚信,鱼恩手里肯定有圣旨,明天校场点兵分明就是要夺权,然后一刀结果自己。

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陈君奕反而无比冷静,再也不用问其他人,自己就能拿定主意。

猛然站起身,阴沉着脸,寒声念叨:“既然有人想要老子的命,就别怪老子心狠!”

说完话一转头,开始吩咐:“裴参军,你现在就带着牙兵去城外,务必把鱼恩堵在军营里。吴长史持我节钺去大营,火速掉十团将士去支援。”

等两人领命走出去,陈君奕似乎已经看到胜利在路上,胸有成竹的说:“至于咱们,就在这里饮酒作乐,等着他们得胜的好消息。”

……

用鱼恩的话说,一连几天都在打酱油,今晚的重头戏说啥都得参与一下。安排个假驸马出城,自己则是与曹灿从扶风李家带回的五百军士在一起。

当初定计的时候,鱼恩几乎把手中所有的力量都算计在内,李家庄的五百个军士,也是一笔不小的力量,当然不会被他落下。他安排曹灿回长安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调回李家庄的五百个人。

就算是这样,鱼恩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他不确定敌人会不会按照自己的计划走下去。可是郑粹的出现,让鱼恩的把握提升到十二层,因为凤翔几大游侠加一起,可是堪比两个正规团的力量。有了这些人,就算别人不动手,他自己演戏也够了。

计策早已定完,今晚如果陈君奕动手,张仲清也动手,那么一切皆大欢喜,谁也说不出其它。如果今晚陈君奕沉得住气,张仲清不动手,那么他抹也要给陈君奕抹上一个罪名,自己强闯府衙。

郑粹并没有阻拦鱼恩留在城内,因为在他看来,今晚的城外更凶险。就算陈君奕不出手,城外假驸马那些重头戏也比城内凶险。

眼看着一个又一个消息送进府衙,鱼恩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大事能不能成,可就看陈君奕接下来的动作。

亲眼看着又一个消息送进府衙,又像是泥牛入海又杳无音讯的时候,鱼恩暗叹一口气,看来对手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今晚强攻府衙的苦差事还得自己来。

这边刚准备重新分配任务,监军府那边却传来消息,说张仲清的亲兵团有动静。

监军自古以来就是个讨人厌的苦差事,为保证他们的安全,唐朝默许这些人组建亲兵团。按照唐朝中期军队的规格,一团等于五队,一对等于五伙,一伙两伍,每伍五人的方法来计算,张仲清的亲兵应该有一千二百五十人,也是一笔不小的力量。

听到这个消息,鱼恩差点兴奋的跳起来。因为从这只老狐狸的动作来看,他也断定陈君奕会动手。

再看向府衙的目光已经从急不可耐变成玩味,他倒想看看,这位节度使大人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

玩味的目光也没持续多久,在武丁轻声提醒中,鱼恩忽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城门即将关闭,陈君奕若是再不有所动作,城外那出戏就要开始,他只剩下硬闯一条路可走。

现在的鱼恩,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陈君奕快点动手,或者梁衍真有他吹嘘的那么勇猛,百万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府衙牙兵这块硬骨头,鱼恩是真不想啃。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九章 城门外的烽火狼烟

随着约定时间的越来越近,鱼恩心跳的也越来越快。眼看着时间已经迫在眉睫,府衙的大门终于被打开。看见两拨人行色匆匆的走出府衙,鱼恩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他知道今夜的好戏开始了。

牙兵的驻地离府衙并不远,如果裴宏泰全力以赴,肯定能在城外动手之前赶到鱼恩的大营。只是这位参军大人明显有自己的算计,行事拖拖拉拉,一点也没有十万火急的紧迫感。

裴宏泰是刻意把速度放缓,因为他知道自己这点兵力,想要吃掉鱼恩在城外的大营远远不够。除了三千铁骑以外,督运曹灿手底下还有一个团。四千多人几乎都是骑兵,凭他这点牙兵哪里能吃下去?与其打草惊蛇,还不如放慢速度,等待吴华的援军。

有人拖拖拉拉,有人却急不可耐。城门关闭在即,麻度再也等不了,只能按照最坏的打算,开始调动人手佯装攻营。

因为这边只是做做样子,麻度手里并没有多少人,而且还全是家奴。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大游侠集合起来的上千个家奴开始行动。他们冲到军营前,把手里抱着的柴火集中成一个个小堆,然后点着,造成烽火连天的假象。

这些家奴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嗓门都不小,扯破嗓子的大呼小叫,倒颇有些大战正酣的样子。

时间越来越近,着急的可不是麻度一个人,还有曹灿。一看见营门外的烽火连天,就再也按耐不住,立刻下令进城。

在唐朝来说,鱼恩就是天生的影帝。演戏的时候,把所有细节都考虑进去。为了把有人袭营这场戏演的真实,他让曹灿带着很少一部分人入城。

时间赶的也巧,曹灿刚带着假驸马走出不远,就看见远处长长的火龙,郝然是遇到裴宏泰为首的牙兵。

看到对面的士兵,曹灿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自己太着急了,对面这些人显然是陈君奕安排袭营的将士。这要是走个顶头碰,一切都露馅了。

危机时刻,曹灿急中生智,匆忙吩咐人大喊:“流寇袭营,殿下请援!流寇袭营,殿下请援!”

裴宏泰听到呼喊声,急忙定睛远眺。借着火光正好看到,不远处飞奔过来的骑兵。他们衣衫不整,人马都是火烧烟熏的模样,看起来慌乱至极。

见到这番模样,他还以为吴华已经开始袭营。急忙传令下去,让人堵住过来的骑兵。

可惜曹灿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挥着火把下令转头,骑兵队伍就这么戏剧般的绕过牙兵,继续奔着城门疾驰。

这些人虽然绕过去,裴宏泰却一点追击的意思都没有,因为他们是奔着城门去的。只要这些人一入城,就是瓮中之鳖,自己何必多此一举?

他现在反而担心吴华的处境,既然有人能逃出来,说明吴华兵力不够,口子扎的不够紧。现在应该加快速度,驰援吴华才是。

城门郎刚目送节度使的牙兵出城,马上又遇到曹灿的残兵想进城。

摆在曹灿面前的第一个难关到了,没有调令与公文,城门郎不会放他过去,他只能硬闯。

眼看着城门在即,急忙下令高呼:“流寇袭营,驸马进城避难,快快放行!”

他这么做倒不是想让守卫让路,而是想吸引守卫的注意力,增加强闯的成功率。

城门越来越近,眼睛里已经能看到门口的路障,马背上的曹灿也马朔紧紧夹在腋下,略微躬身就想凭借战马的冲击力把路障挑开,硬冲进去。

有些事情总是会出现戏剧性的变化,就在曹灿已经蓄势待发之际,城门守卫居然火急火燎的撤去路障,奇迹般的要他们放过去。

也是上天眷顾,他们运气出奇的好,不紧遇到的是个胆小怕死的城门郎,还遇到个行事保密的参军。裴宏泰出城的时候只说奉命行事,并没有告诉他是什么事,不然说破大天城门郎也不会放任这些人通过瓮城。

只可惜事情的成败往往都有些巧合,今天的巧合明显站在鱼恩这边。

听见骑兵的呼喊,城门郎先是疑惑,紧接着联想到刚才参军领人出城,马上认定确有其事。

常年夜间看守城门,他在晚上的视力出奇的好。借着火光,离老远就看见骑兵中有人锦衣玉带,郝然就是驸马爷。逃命的驸马爷要进城,他哪里敢拦着?急忙命令手下人撤去路障,放驸马爷进来。

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曹灿也顾不了许多,驸马爷还在等着他这一杆大旗才能师出有名。

擦肩而过的两个人,一个是一脸懵逼,另一个却是震惊不已。

当裴宏泰的火龙出现时,麻度大惊失色,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倒没有愚蠢到用家奴硬抗正规军的地步,只能一边祈祷没耽误事,一边带着家奴四散逃亡。

等裴宏泰赶到营门口,哪里能看见吴华在袭营,只能剩下一堆堆篝火,还有完好无损的营帐。

一见这番景象,裴宏泰暗叫一声不好,这哪里是有人袭营?分明是有人在故布疑阵。稍微一思量,立即断定,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假象,就是为吸引陈君奕的注意力。驸马爷应该已经在大营宣读圣旨,接收凤翔的军权。如此说来,长史此去大营,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想明白前因后果,裴宏泰果断命令牙兵回城。再攻击大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现在回去,或许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因为太莽撞,鱼恩没敢给刘猛安排什么差事。只是给他下了个死命令,今晚死守营帐,闯入者杀无赦。

别看刘猛平时头脑简单,他可是个天生的将军,一遇到打仗比谁都兴奋,智商瞬间比曹灿还高,不然他也不会压曹灿一头。

眼看着远处火龙蜿蜒,流民四散,刘猛就知道攻营的人来了。当即下令,营门大开,所有人员披甲蛰伏,随时准备出击。

心里还美滋滋的算计,一会儿老子放他们进营,然后带人冲出去杀个痛快。驸马爷要是问起来,我就说大营守不住,只能突围。

只可惜他的美梦还没做多久,就看见火龙蜿蜒离去,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要不是旁边副将抬出鱼恩吓唬他,估计这个莽夫肯定会抄家伙冲出去。当面质问那帮人,你们都来了,为啥还要走?

被劝住的刘猛,只能听着城里传出来的喊杀声跺脚泄愤。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章 府衙里的血雨腥风

夜色如水,它不管隐藏在背后的波涛汹涌,只知道顺势而为,随遇而安。

隐藏在夜色背后的激流,在府衙被打开的那一刻爆发。无论是陈君奕,张仲清,或者鱼恩。当裴宏泰和吴华走出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今晚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年纪大的人显然更能沉住气,收到消息后李叔三番两次想要动手,都被张仲清按住。他要等,等待城外的动静,不确定陈君奕已经动手,他不会动手。

麻度点燃的烈火,让城外亮如白昼的时候,也让张仲清知道,时候到了。

就像陈君奕在他家有细作一样,他在陈君奕家里也有细作。巧合的是,其中一个细作也是司阍,看守的也是后门。

当鱼恩已经沉不住气,焦急的来回踱步时,李叔终于姗姗来迟,领着张仲清的亲兵从后门鱼贯而入。

张仲清下令出击的时候,陈君奕正领着其他幕僚,兴奋的看着城外冲天的火光。大火燃起的那一刻,他就认为自己已经赢了,因为只有冲入大营,才能有这般火烧连营的气势。

看见火光不久,李牧忽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急忙让家奴抬着他去上厕所。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喜悦,谁也没有在意这个小细节。

李牧走后没多久,就传来冲天的喊杀声。

“陈君奕谋杀义昌驸马,此罪当诛!胆敢阻拦者杀无赦!”

“手刃陈君奕者,赏钱百万,封队正!”

“跟我冲啊!”

“杀……”

李叔一边大叫着激励士气,一边带人往里冲,丝毫没有料到,就在他们后方还有一伙人悄悄地跟在后面。

以梁衍,郑粹为首的游侠部曲足有上千人,虽然武器装备比不上正规军,但是少了甲衣的碰撞声,显然更适合保密。

听见喊杀声,陈君奕仓促转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侍卫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报信。急忙问:“怎么回事?”

“有,有,有人,攻,攻,攻打府衙。”

侍卫也是被吓破了胆,慌忙之间说话磕磕巴巴,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话说完。

闻言陈君奕大惊失色,撒腿就往前衙跑,显然是想通过那里逃生。

一边跑,一边命令人搬东西堵路。对于他来说,现在每一点时间都很宝贵。

只可惜有人已料到他会这么做,早早就带着一伙人守在前衙。等陈君奕冲到前衙的时候,只能看到地上的血迹,还有张仲清那张阴森森的笑脸。

一碰面,监军就笑呵呵的问:“陈将军走的这般惊慌,不知道是要去哪?”

戏愚的声音听在陈君奕耳中犹如炸雷,让他感觉无比冰寒。看一眼身后的亲卫,他剩下的也只是拼死一搏。

拔剑在手,振臂高呼:“护本公突围者,赏钱十万。杀此阉贼者,赏钱百万,绢百匹,直封团正!”

说完话长剑向前一挥,扯破嗓子大喊:“给我冲!”

与刚才比起来,陈君奕的赏赐显然更丰厚。危急时刻,他也只剩下重赏,希望能换来几个勇夫帮自己度过难关。

只可惜金钱能带来勇气,却带不来胜利。张仲清的准备显然更充分,他冲字刚出口,四面八方射来的流失就将他覆盖,剩下的就只是收割而已。

右手持剑,单膝跪地,左手扶着脚上的流失,眼中不甘的怒火足以燃烧一切。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个阉贼居然敢来偷袭,还是自己太大意,让他钻了空子。

“嘿嘿嘿嘿……”

讪笑着走到陈君奕身边,老太监戏愚的问:“是不是不甘心?是不是没想到杂家会在这个时候偷袭?”

反问两句后他有意停下来,得意洋洋的看着对方眼中的怒火,就像是捉到耗子的猫,很享受这种尽情玩弄的乐趣。

享受一会儿,又开始趾高气昂的教训:“现在也不怕告诉你,杂家知道府里有你的人,故意放出消息让他们听,然后逼着你铤而走险。借你的手,除掉驸马,杂家再杀死你个犯上作乱之人,这可就是大功一件。”

说话的同时,握剑的手微微抖动,仿佛随时都可能一剑刺过去,结果这个多年的仇家。

看着陈君奕微微挪动的身躯,他并没有刺过去,而是忽然收起宝剑,展颜一笑。

“还有一件事杂家得告诉你,得让你死的明明白白。谁让杂家心善呢?看不得别人做糊涂鬼,死了也不知道真相。”

对手越来越愤怒的表情,让他脸上笑意更胜,刻意一字一顿的说:“圣旨上的实际内容杂家虽然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驸马只说让你回京复命,可没说要你的命。哈哈哈哈……”

猖狂的大笑声让陈君奕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咬牙忍着疼痛,提剑就向他砍去。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杀人无数的将军,还是败给右脚的痛楚,踉跄几步后还是支撑不住,只能接着单膝跪地,靠长剑支撑。

困兽的哀鸣并没有换来敌人的尊重,只换来带着无尽的嘲讽,无尽得意的笑声变得更猖狂。

有个成语叫乐极生悲,用它来形容张仲清再合适不过。就在他笑的最猖狂,最得意的时候,身后异变突起。

“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流失漫天的戏码再次上演,只不过刚才放箭的人现在已经倒在血泊中。

“啪,啪,啪。”

一连串的掌声中,鱼恩慢慢走进来,走近两人的视线中。

见到他的出现,两人先是一愣,随后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显然这位驸马爷才是在后的黄雀,今天最终的胜利者。

倒霉一天的陈君奕,终于有心情大笑出声,只是这笑容带着些苦涩。因为这一刻他很后悔,后悔没有早些看出这位驸马的精明,后悔当初没有听裴宏泰的话。若是当初能重视他哪怕一点,或许自己都能采纳裴宏泰看似冒险的建议,今天站在那里笑的人就应该是自己。

乐极生悲的张仲清,正如刚才陈君奕那般,脸色阴沉的看着胜利者。他现在是真糊涂了,不懂鱼恩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这里。

同样糊涂的还有陈君奕,虽然他也知道鱼恩是赢家,但却不知道他是怎么赢的,自己和张仲清又是怎么输的。

随着步伐慢慢移动,鱼恩一脸肃穆的沉声说:“本宫不喜欢猫戏老鼠的游戏,就直接开门见山,告诉你们想知道的答案,也让你们做个明白鬼。”

言语中没有一丝胜利者的喜悦,也没有一丝怜悯,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出长安的时候,本宫确实领命收回凤翔军权。因为陈将军是仇士良的人,必须换掉。害怕将军不同意,带着凤翔将士哗变,本宫就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有意的停顿一下,伸手一指张中气继续道:“借他的刀杀掉将军,然后本宫再为将军报仇,自然名正言顺,尽收凤翔军心。”

两人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鱼恩说的没错,他也确实在这么做,而且已经做到了。

“本宫并没有想到张监军的刀这么好借,所以在城外还布置一些后手,防备的就是监军不动手,本宫也有借口来取陈将军的性命。”

说道这里,转过头,对着陈君奕无比认真的说:“所以陈将军你不用抱怨,为大唐江山稳固,你是必死之人。”

听到这么赤裸的话,陈君奕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苦笑着点点头。

他说的没错,自己是仇士良的人,圣上若是想有一番作为,就必须先拔掉仇士良。想要拔掉仇士良,就必须先剪出他的羽翼,而自己显然在羽翼的行列中。

转过身,两手抱掌前推,认认真真的给张仲清作个揖。

一礼过后,才再次开口:“让本宫没有想到的是,张监军居然这么在意李叔。那天本宫只是试探一番,监军就选择宁可本宫死,也要保住他的命。倒是让本宫有些失算,白费不少力气。”

胜者为王败者贼,既然已经入套,张仲清就认栽。唯一还有些不服气的地方,就是上天都帮鱼恩的忙。神策军偏偏在这个时候哗变,逼着陈君奕铤而走险,自己跟着入瓮。

然而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巧合,也没有谁真是上天的宠儿,看似机缘的巧合,很可能是别人苦心积虑的计谋。

“神策军哗变的事情子虚乌有,只是本宫为逼将军铤而走险散布的谣言。”

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知道自己输的并不冤枉后,陈君奕想最后留下点尊严。虽然不想死,虽然有些胆怯,但是他知道,输了就得认,不能奢望对手饶过自己。与其假借他人之手,倒不如自己来个痛快,这样走的才更体面一些。

晃动着拿起宝剑,颤抖着放在脖子上,然后紧咬牙关,用尽最后的勇气划下去。

激流急射中,鱼恩躬身行礼,这一刻他是衷心佩服这位将军。光是这一份勇气,他就当得起这一拜。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一章 变数

随着陈君奕的死,一段恩怨告终,另一段陈年旧事被摆在台面上。

说实话,鱼恩对于自己的便宜父亲并没有什么情感,并不热衷复仇。只是力所能及的时候,他还是希望能报仇,就算是对借用他儿子身体的报答。

胜利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感,不悲不喜,不骄不躁。就仿佛这件事情跟他根本就没有关系,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个过客。

提着短剑慢慢走到张仲清身边,看着老太监双肩上潺潺的血流,鱼恩忽然闭上眼睛,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倒不是他善心爆发,更不是他于心不忍。只是第一次杀人,心里念一声佛号,能让他提的起勇气,减少杀人的罪恶感。

慢慢挣开眼,颤抖着提起剑,终于鼓足勇气要动手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喊:“住手!”

郑粹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正推着李叔慢慢走来。

上千个游侠部曲,虽然不是正规军,但是从背后偷袭几百个军士也够用。战斗虽然不是一边倒,但也因为偷袭占尽先机。

当曹灿的骑兵敢来以后,战斗彻底变成屠杀。最后的混战中,梁衍大发神威,将李叔一举擒拿,战争就这么结束了。

喊他住手,并不是因为想放过他,而是提醒他别忘记,还有一个人。一脚踹走李叔屁股上,曾经威风八面的掌旗使,就这么倒在张仲清身旁。

一直淡定接受命运的张仲清,看见他以后,瞬间脸色大变,慌慌张张的问:“小兔崽子你怎么不跑?”

被捆成粽子的人并没有回话,只是笑一笑。一个笑容就让张仲清再次回归平静,慢慢的闭上眼睛,接受命运的审判。两人知道彼此,一切尽在不言中。

刚发现身后有人偷袭的时候,确实有跑的机会,但是他没有。

尤记得那一年,他初来凤翔,他还是个大头兵,因为年龄小,会来事儿,被安排到监军身边当亲兵。因为长的最小,他总喜欢叫他兔崽子。

他很喜欢这个小精灵鬼,他打仗也很卖力,慢慢的就被提拔起来,从大头兵变成伍长,再从伍长,变成伙长。

后来,他说他要当押牙,因为扛着大旗威风,所有人都得听他指挥,旗帜往哪走,别人就得跟着往哪走。他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监军旗管不了多少人,只是笑着让他当押牙。也许他真的喜欢扛着大旗的威风,就算变成亲卫牙将,每逢出行他也必然扛着大旗。渐渐地,人们只记得他的身边有个押牙,名叫李叔。

多年来,两人相识,相交,相知。本不是无义之人,李叔又怎会弃他的安危于不顾,抛弃他独自苟活?

鱼恩不知道这两人的兄弟情义,就算知道最多也只会感动一番,并不会因此放过他们,因为这两人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提着剑慢慢走到李叔面前,他没有再说话。送给对方一个走好的眼神后,慢慢闭上眼睛,手里的剑再没有丝毫犹豫,直插心房。

冤有仇债有主,当年那件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谁都知道是李叔的主意,也是他动的手,所以第一剑当然得送给他。当年利落的一刀,换来今天干净的一剑似乎公平合理。

拔剑,再刺。简单的一个动作,又送走一条人命。相识相知的两个兄弟,就这么被鱼恩送上黄泉路。

没有什么复仇后的仰天大笑,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极而泣。郑粹和鱼恩一样,愣愣的看着两具尸体,似乎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呆愣许久之后,老人家骤然爆发,拎着刀冲过去乱砍。一刀,两刀,三刀……

愣愣的看着这一切,鱼恩很难想象平时稳重得体的老管家会变成这个样子。也许是那份仇恨在心中压抑的太久,突然爆发的时候让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直到老人累了,两句尸体再也看不出人模样。老人家才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老爷,您看见了么?少爷和老奴给您报仇了!杀郑家上下一百多口的屠夫,今日死无全尸!死无全尸……”

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并没有因为哭声就被人遗忘。梁衍带着四五个游侠走到尸体旁边,又开始新一轮的泄愤。郑粹与他们有义,当年的事情说到底,还是他们亏钱了郑粹。今天来帮忙他们并不图什么回报,图的就是这一刀。

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却难逃大卸八块的结局。这些游侠动手干净利落,收手也不拖泥带水。

事情并没有因为这里的胜利而尘埃落定,因为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办,收凤翔的军权。

就在鱼恩准备转身去大营的时候,裴宏泰回来了。

看着一地狼藉,愤怒的牙兵直接将鱼恩他们围拢,以为他们就是罪魁祸首,攻击差的只是一声命令。

还好裴宏泰还保持着理智,极力压制牙兵的怒火,知道先隔空喊话,问问这边到底发生什么情况。

“驸马可在?凤翔节度使陈君奕帐下参军,裴宏泰敬请驸马上前讲话。”

看到这些人,鱼恩先是一愣,没想到他们会回来的这么快。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他并不慌张,有些借口还是挺有说服力。

缓步走向前,用驸马爷独有骄傲语气,朗声说:“本宫便是鱼恩,不知参军有何话说?本宫……”

“等一等,等一等,我有话说,我有话说……”

突然闯入的呼声将鱼恩的话打断,几个人慌慌张张的出现在牙兵身后,声音正是跑在最前面那个人在呼喊。

走进一看,居然是马检,李政还有李牧。他们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很明显刚才吃了不少苦头。

李牧车子不见了,正骑在家奴的背上。马检的衣服上全是口子,估计是钻入哪片草丛才躲过一劫。至于李政,浑身湿漉漉的还散发着扑鼻的气味儿,熏得其他人捂鼻掩口,刚才肯定藏在非人之地。

这几个人的出现,顿时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让剑拔弩张的气氛跟着消减不少。

临近以后,马检站住身形,气喘吁吁的说:“千万,别,动手,幸好,幸好驸马来平乱,不然我等都会被阉贼诛杀。”

鱼恩怎么也没想到,马检会帮着自己开脱。当他顺着声音,透过火光,看到李牧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后,心中马上明白这是他的安排。

今夜的事情有很多蹊跷,裴宏泰当然不会因为马检的话,马上就放下刀兵,恭迎驸马爷。看着鱼恩身边杂七杂八的队伍,他心中还有很多疑惑。

恭敬的行个礼后,张口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不知驸马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平乱?”

“驸马并不是来平乱,只是因为城外流寇袭营过来求援。正好遇见狗贼作乱,凑巧帮把手,可惜还是晚了,陈将军他……”

曹灿回话时表情的落寞,语气的惋惜并没有消除裴宏泰的戒心。他恭恭敬敬的又给鱼恩行个礼,然后笑呵呵的对说:“可否请驸马借一步说话?”

语气很谦卑,笑容却很诡异,看在鱼恩眼里,瞬间就让他知道,今天最大的变数来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二章 交易

找了个清静的屋子,裴宏泰打开房门,躬身抬手请鱼恩进去。送给郑粹等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后,鱼恩淡定的走进去。裴宏泰也跟着走进去,然后转身关好房门,两人开始面谈。

裴宏泰也不客气,一转过身,直接笑呵呵的开门见山。

“驸马真是好算计,要不是鄙去的晚一些,让城外的人沉不住气先动手,险些也被糊弄过去。”

闻言鱼恩脸色一变,千算万算还是出了岔子,让他看出些眉目。变色只是一瞬间,紧接着有恢复平静。他能与自己在这里摊牌,说明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只是不知道这位参军打的是什么主意。

笑着一摊手,一脸玩味的问:“不知道参军想要什么?”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只是这一句反问,已经于承认没啥区别。再加上玩味的笑容,看起来更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

聪明人之间谈判总是比较节省时间,因为他们都知道彼此想要什么,拿什么可以换取自己最大的利益。

“鄙可以帮驸马圆谎,也能帮驸马尽收凤翔军心,以后还可以听皇家调令,唯驸马马首是瞻。只是有个小条件……”

话说道这里他忽然停下,一脸真诚的与鱼恩对视。他知道驸马爷听得懂,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带着为难的神色,若有所思的问:“若是我不同意……”

本来是想问,若是我不同意,今天是不是就会横尸当场?却不料话还没有说完,裴宏泰就猜到他的后半句,急忙插口打断。

“若是驸马不同意,鄙马上束手待缚,任凭驸马发落。”

声音干脆利落,言语也丝毫不拖泥带水,再加上一脸真诚的模样,让人很难质疑他的真心。

本以为自己是多此一问,却不料收货个意料外的回答,心中顿时有些疑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除非驸马留在凤翔,不然谁当这个节度使都一样。鄙反至少保证凤翔不乱,少惹些麻烦,安心为皇家戍边。”

痛快的回答,正好戳中皇家的痛处。他说的没错,把谁放在节度使这种位置上,都有犯上作乱的危险。

中唐以后就是这样,节度使独揽大权,很容易快速形成自己的势力,谁都有犯上作乱的危险。

在裴宏泰看来,这么优厚的条件鱼恩一定会答应。可是他忘记了一件事,两人根本不在一个思路上。

只见鱼恩笑呵呵的问:“若凤翔不设节度使,改成郡县,封你个太守可好?”

并不是跟他讨价还价,只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想改变大唐的现状,就必须消除节度使制度,凤翔应该是个很好的开端。

“呵呵呵……”

自以为完美的算计只换来一阵冷笑,在裴宏泰看来,他这个想法绝对是异想天开。

脸上瞬间爬满不屑的神色,无比认真的说:“驸马若是嫌大唐国祚太长,倒是可以试试。鄙敢保证,凤翔变郡县以后,各路节度使连阴奉阳违都不会去做,圣旨不出关中。”

声音虽然有些冰冷,但是鱼恩并没有生气,因为他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大唐现在的节度使有两种,一种类似于河朔三镇的阴奉阳违,雷打不动。一种还把节度使看成是一种官职,听从调遣。

一旦撤销凤翔节度使,无异于告诉天下人,皇家要收回节度使的权利,居心叵测的节度使会坐以待毙么?一个弄不好,凤翔就会成为天下纷争的导火索,逼着那些不臣之人自立。真到了天下纷争的时候,听从调遣的还会有几个?

大唐很多皇帝明知道节度使的害处,却不敢直接撤销,便是这个原因。

无论鱼恩愿不愿意相信,事实与道理就摆在这里,答应裴宏泰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忙活半天,一点好处也得不到,全给他做了嫁衣鱼恩哪里会甘心?略微思量一会儿,他就像商人一样,开始谈利益。

“皇家要好处,实实在在的好处。”

裴宏泰何等聪明,听完这句话就知道鱼恩已经同意,只是还想收点权利回去。

“鄙是个粗人,识字不多,管不了账。还希望圣上能体谅鄙的难处,派人来管管账面上的事情,万一哪天钱不够,也免得说鄙哭穷。”

节度使之所以那么容易割据,是因为他们手握军,民,财,政,四大权利,自成一方政权。如今裴宏泰要放弃的就是税收,没有税收的权利,节度使就会因为钱受制于朝廷。

略微思量一会儿,想通其中利弊以后,鱼恩抬起右手,然后笑呵呵的看着裴宏泰。

见他这个样子,裴宏泰先是一愣,随后惊喜的抬起右手,对着鱼恩的右手碰去。

“啪!”

一声轻响过后,击掌为盟的誓约就此形成。

誓约已成,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地多,裴宏泰安抚亲兵退去,鱼恩也带着人退出府衙。人满为患的府衙瞬间变得空荡荡,等待着他的下一个主人。

……

今晚最憋屈的人就是吴华,因为大营在南城,离所有事发地都很远,每件事他都没赶上。

好不容易等将士们集结完毕,他急忙带着人从南门出城,绕路去东城外的军营。等他赶到的时候,裴宏泰已经掉头回城。

吴华也是个聪明人,一看满地的狼藉,与完好无损的军营,瞬间就知道上当。也不理会刘猛像个泼妇一样的叫骂声,急忙带着人也往东门走。

等他到东城门的时候,城门已经关闭。一关一开的功夫又浪费他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看到府衙的影子,又遇到裴宏泰的牙兵拦路。不等派人过去问情况,裴宏泰就请他过去,说有要是相商。

因为对面是牙兵,这位长史轻松放下心中的戒备,一点也没想到这是个要命的毒计。两人还没聊几句,裴宏泰趁他不注意,一个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的结束他的一生。可怜的长史,到死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等节钺到手的时候,鱼恩反倒有些庆幸自己的决定。如果没有这些牙兵帮忙,节钺哪会这么容易到手?没有节钺还想收军权,无异于痴心妄想。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三章 洒家沙洲张议潮

北方入冬以后的第一场雪,不一定全是那种鹅毛大雪,也可能下一些如米粒大小的颗粒。有人叫它“米粒儿”,还有人叫“米身子”。

风刮起来的米粒儿吹在脸上打的生疼,却不影响驸马爷逛街的心情。

给唐武宗的奏疏发出去以后,终于可以真正的闲下来逛一逛。听一曲秦腔,喝一口老酒,享受一下无官一身轻的宁静。

等他走累了,雪也由米粒儿变成鹅毛大雪。没有什么比喝一杯热酒,吃一口滚烫的羊肉,更适合初降瑞雪的初冬。

持续那么久的旱灾,终于因为这一场瑞雪告终。老百姓也有了盼头,不少人开始欢呼庆祝,小酌一杯肯定是庆祝的首选。

吃一口羊肉,祭奠下饥饿的五脏庙,再喝一口老酒,去去身上的寒气,身体顿时感觉舒坦无比。要不是旁边那桌子客人没有公共道德,喧哗声太大,估计他还能多吃点。

“据说凤翔变天了?”

“可不是,前两天夜里,刷刷的过丘八,一连两三波。第二天早上,就听说监军作乱,节度使被杀,据说现在坐府衙的是个参军牙将。”

“我听说……”

“我也听说……”

“拉倒吧,我侄儿在府衙当差,听他说……”

无论什么时期,涉及到上层建筑的话题,都会引起老百姓的热议。也许是因为这些事情早晚会牵扯到他们,也许是因为越接触不到的东西越神秘,人总喜欢探寻神秘背后的真相。

居心叵测的人,会利用百姓的关心造谣生事。自大自恋的人,喜欢在里面添油加醋,吸引人的注意,享受别人钦佩的目光。这两种人,会慢慢将话题变成流言,再让人们相信流言便是真相。

话题越来越歪,到最后甚至被说成,因为节度使钱给的少,驸马爷一怒之下,调动大营将士血洗府衙。

对于这些无知的流言蜚语,鱼恩能一笑置之,家老也能平静对待。武家兄弟虽然有些怒火,但是他们知道鱼恩的性格,知道他不在乎别人的舌根子,也就没上前理论。曹灿还能幸灾乐祸的看鱼恩笑话,可是刘猛忍不了。

“啪!”

一拍桌子,怒然起身,雷声瞬间充斥整个酒馆。

“呔!那老小子休要胡说八道,驸马乃是天家贵人,怎会因为那些阿堵物害人性命?”

早上出来的时候,鱼恩不想太引人关注,特意找了些麻布衣衫穿上。作为非得跟来的代价,刘猛当然也得穿。可是他身材太魁梧,一连试了好几件都穿不上,眼看着鱼恩要走,急忙扯出几个口子才勉强穿上。

如果刘猛披金挂甲,那些人别说反驳,就连说话的勇气都不会有。可惜他现在一身麻布衣衫,还破着不少口子,哪还有将军的样子,活脱脱的一个苦力,谁还会怕他?

被怒喝的人看他这身打扮,直接送过来一个白眼,然后接着胡侃。

“啪,啪。”

眼看着刘猛就要爆发,鱼恩伸手轻轻拍两下桌子,淡淡的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有些话大可随他们去说,说的人多了,相信的人反而少,控制的紧了,偶尔传出的闲言碎语,却更容易让人相信。”

虽然听不懂驸马爷的话,但是刘猛有一样好处,吩咐啥他就听啥。出来的时候,鱼弘志特意嘱咐,大事小情听从驸马吩咐,他就恨不得拉屎都去请个假。现在鱼恩这么说,他哪里还会去找麻烦?只能恨恨的坐下,瞪着个牛眼看那边,试图用目光杀死他们。

小酒馆今天生意不错,门刚关上没一会儿,又有人推门进来。这些人一进屋就开始拍打起来,想把在门外没抖落干净的雪全拍下去,免得融化后弄湿衣服。

来客人本来是件好事,可是这波儿客人却让酒保有些犯难,因为今天生意太好,桌子都被坐满,实在没有地方容纳他们。

笑呵呵的迎上去,一脸为难的说:“几位客官,本店客满了,要不几位去别家试试?”

本来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却摊上个暴脾气客人。一个身材堪比刘猛,脸色暗黄的汉子闻言暴怒,薅着衣服领子就把酒保提起来,横眉立目的怒斥:“洒家今天要请朋友吃酒,跑了大半个凤翔城都没地方。今天你就是赶人,也要给洒家赶个地方出来。”

很没道理的话,却摊上个更没道理的人。刘猛虽然鲁莽,却从不欺负人,还看不得别人欺负人。还没等酒保如何,他听完却一怒而起,直接奔着那人走去。

刘猛见义勇为的行为,鱼恩不仅没有拦着,反而端起酒,在那里笑呵呵的看戏。

对方显然没看出来刘猛来者不善,还以为他只是过路,并没有去理会。等刘猛走到他身边,忽然暴起抓住他胳膊,再猛然一用力,那人立刻吃痛松手。可怜的酒保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就掉在地上摔了个跟头。

那人也有些分寸,知道已经吓了酒保一番,再在这里打架有些太不地道。但是吃个暗亏他也不肯罢手,直接也把手搭在刘猛肩上,就想把他按下去。

从未吃过亏的刘猛,哪里肯在他这里吃亏?马上也改抓为按,也想把他给按下去。一番棋逢对手的角力,就这么开始了。

见有热闹看,本来闲聊的人也不聊了,全都把目光集中在他俩身上,这场热闹显然比闲聊更有吸引了。

一样的高大,一样的魁梧,最难得的是两人力气还差不多。你争我夺好一会儿,硬是没分出高低。

随着时间的推移,汗珠开始在两人额头显现,围观的人也开始给两人叫好鼓劲儿。

“用力,用力……”

“壮士再加把劲儿,他快坚持不住了!”

就在众人叫的最欢时,两人忽然同时改抓为推,将彼此推开。

推开后,刘猛的脸色很难看,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在力气上没赢着。

对面的大汉却要比他洒脱的多,笑着叫了一声:“痛快!”

然后左手做掌,右手抱拳,给刘猛见礼道:“洒家沙洲张议潮,认识壮士实乃三生有幸!”

听到这句话,刘猛还没如何反应,鱼恩却腾的一下站起来,愣愣的看着那个人。暗中感叹,这就是张议潮,汉族的千古英雄!能见到他,真不枉我来大唐一次!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四章 吐血的土炉

既然对方是张议潮,鱼恩很愿意请他们同桌共饮,结识一下。

慢慢走到他面前,顺势作个揖,微笑着自我介绍:“在下鱼恩鱼本正,不知可否请几位沙洲壮士同饮一杯?”

面对他的邀请,张议潮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我同意,你带路。

客人走的痛快,刘猛却迟迟不动。气的鱼恩一直给他递眼色,眼看着眼睛里的怒火就要爆发,这位莽夫才老大不情愿的跟回来。

桌子并不大,就算其他人都已经吃完,还是得再加一张桌子,才能勉强坐下。

等大家坐定,鱼恩端起酒碗,率先打开沉默:“陇右失陷几十年,再见到沙洲人已经实属不易。就为今天相逢,本正先干为敬!”

鱼恩不善酒力,而且刚才已经喝的不少,再喝下去肯定多。就算明知道如此,这碗酒他还是要喝,得见张议潮,喝多又能如何?

本来还兴致很高的几个人,听到他这番话瞬间变的无比失落。陇右失陷,汉人沦为猪狗奴隶,想起这些,他们哪还能高兴得起来?

“唉!”

无奈的叹息说不尽心中苦楚,道不尽其中苦涩。一声长叹过后,张议潮也跟着起碗昂首,一碗酒瞬间见底。

一口闷酒下肚,张议潮也打开话匣子:“不瞒你说,沙洲百姓的日子苦啊……”

原来张家是沙洲名门世家,这些人都是张议潮的随从,跟着他来大唐求兵光复陇右。初来的时候,人人意气风发,都在幻想跟着大唐百战雄狮还乡的威风。可是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彻底打碎了他们心中的梦想。

为了不被吐蕃人发现,他们昼伏夜出,准备先取道回鹘,再由丰州南下,直达长安。

路线计划的很完美,开局也很完美,一直到回鹘人控制的范围,一切都很平安。可惜天不遂人愿,继续东进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他们正好赶上回鹘人南下,被当做肥羊抢劫。要不是张议潮选的马脚力好,估计这些人根本走不到这里,早就死在回鹘人的刀下。饶是这样,为了逃命,他们还是丢掉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进献给皇帝的宝物。

被回鹘人一冲,他们偏离原计划路线,辗转来到凤翔。本想着继续去长安,可是在半路上遇到个朋友劝说他回去。

这个朋友说,大唐皇权飘摇,自身难保。别说求兵,就算你把陇右摆在皇帝面前,他也没有人手去收复。

他当然不会相信,仍旧往长安走。可是到了长安,真如那位朋友所说,换来的只是一句,力所不及。

失望的从长安回到凤翔,他想与朋友拜别后,启程回沙洲。

勇敢的心,换来个失望的故事,显的很凄凉,让人很无奈。倒不是皇帝无情,而是大唐现在外有强敌,内有藩镇,朝堂上还有宦官弄权,确实力所不及。

忍不住再问一句:“那张兄回去以后有何打算?”

颓丧的脸听到这句话,瞬间变的无比坚毅。带着雄心壮志朗声说:“大唐顾不上我们,洒家也不会放弃,大不了挑起大旗自己干。洒家还真不信,陇右的汉人都甘心被奴役。只要把那些不甘被奴役,心向大唐的人都武装起来,我们自己就能光复陇右。”

英雄就是英雄,永远不会气馁,永远不会沮丧,永远不会因为一时挫折而放弃。

看着他雄赳赳的模样,鱼恩的手下意识摸向怀里,那里还有六颗因果丹,为这位大英雄用掉一颗绝对值。

压抑住胸中微微上涌的血气,吩咐家老取来纸笔,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开始泼墨挥毫。

每落下一笔,脸色都会惨白几分,胸中的血气也会跟着翻涌的越激烈。等到快完成的时候,血气终于找到突破口,开始从嘴角慢慢溢出。

见他这幅模样,许多人站起身,有人想上前看看情况,有人想去请医生。鱼恩急忙伸出右手拉住已经走出半步的家老,在抬起左手,轻轻挥一挥,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最后一笔落成,他再也压制不住胸中上涌的气血,微微转下头,然后一口老血喷在地上。

对于他吐血的毛病,家老不是见过一次两次。每次都是提心吊胆,可每次用不了多久,鱼恩又会活蹦乱跳。这一次当然也是这样,吃下一颗因果丹后,翻涌的血气渐渐归于平静,脸色也慢慢变的红润许多。

看着自己画好的图纸,慢慢摇头叹息。虽然极力避免,但是上面还是沾染上不少血迹,两个地方,居然有些模糊不清。还好不是什么重要位置,不然就算拼着再吐一次血,他也得再画一份。

在张议潮疑惑的目光中,将染血的图纸交到他手上。对方先问的,不是他画的是什么东西,而是他身体如何。

笑着摇摇头,用极其不屑的口气说:“一点小毛病,老是找我的麻烦。”

见他一脸轻松的样子,张议潮这才放下心,开始看纸上的东西。图纸并没有多复杂,再加上鱼恩简单清晰的标注,只是看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个炼铁的方法。

一边在纸上指指点点,鱼恩一边给他解释:“这是熔炉,炼铁的熔炉。虽然密闭性不好,但是也能弄出些好铁。不是兄弟自夸,这种熔炉炼出的好铁,绝对是天下间最硬的铁。普通刀剑砍上一下,留个划痕都是侥幸。”

还真不是鱼恩自吹,他给张义潮画的是炼钢用的土炉,凝结无数聪明人智慧的产物。虽然几率不算太高,但的确却能生产出工业钢。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绝对是一件炼钢的法宝。最难能可贵的是,有了这个土炉,不符合要求的铁还可以回炉重铸,一直到炼成钢为止。

当然好处多,坏处也显而易见。用土炉炼钢,对木材的消耗极大。鱼恩大致算了一下,若是想用这种钢做成武器装备十万人规模的军队,估计沙洲所有的树加一起都不够用。

还好唐朝已经出现,包钢,嵌钢,夹钢等技术,非常节省钢的用量,到不至于真的砍光沙洲的树来炼钢。

虽然不懂密闭性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鱼恩的熔炉是不是真像他说的那么神,但是这个人情张议潮接下了。

抬手一抱拳,无比郑重的说:“贤弟今日恩情,愚兄没齿难忘。”

说完话,端起一碗酒,抬手就见底。按理说,作为回礼鱼恩也得喝一碗,只他刚吐血不少,这碗酒当然可以拱手代替。

既然不能再喝酒,鱼恩也不好意思继续停留下去。找了个机会说还有事儿,匆忙带着众人告辞。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五章 又来个差事

同样一个消息,对于好坏的判定因人而异。鱼恩的奏疏是唐武宗的好消息,却是仇士良的坏消息。

接到奏疏,皇帝激动的睡意全无,连夜召见李德裕商议。护国公也气的一夜未眠,找来手下几个幕僚商量对策。

因为继任的人选,第二天的朝参,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鱼弘志一马当先,表示赞同鱼恩的建议,支持裴宏泰继任,并且还拿出三点理由。其一,裴宏泰是凤翔参军牙将,由他继任阻力最小。其二,他在凤翔为官多年,最熟悉当地环境,对以后的治民安边都很有利。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他主动交出财权是个很好的开端,因为天宝之乱以后,皇帝放出去的权利还从没收回过。

仇士良当然是坚决反对,而且理由也很强大。首先裴宏泰本身就是牙将,由他继任很容易招揽人心,形成河朔三镇那种听调不听宣的藩镇。其次,他交出财权很可能就是个幌子,是跟朝廷狮子大开口的借口。最后,类似于凤翔这种军事重镇,不由禁军掌管难免会出岔子。所以他的理想人选是神策军左厢统领,刘泰伦。

争执因为李宗闵,牛僧孺的加入马上陷入白热化。同为牛党的两个人,还是第一次没有站在统一战线上。李宗闵支持仇士良,牛僧孺支持鱼弘志,在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

随着李德裕等人的加入,终于让事情尘埃落定。牛李党争的执牛耳者,罕见的同舟共济一次,老相爷一开口就是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最后用一句,若是圣上想大唐长治久安,此人非裴宏泰不可。

在仇士良压抑到极点的怒火中,一件大事就这么尘埃落定,另一件事被搬到台面上。

天灾会引起流民四起,找不到食物的流民很容易就会形成流寇。其中有些人已经吃惯打家劫舍这碗悠闲饭,就算天灾过去,也不会从良,干脆就占山为王变成草寇。今天要说的第二件大事,就是怎么处理这些草寇。

对于草寇,仇士良主杀,认为这些人已经变的好吃懒做,就算招抚过来也会成为隐患。

鱼弘志又一次与他站在对立面,他主招抚。按照他的观点,国库日渐空虚,若是再大动干戈剿匪,朝廷财政将捉襟见肘。如果将草寇招抚为兵,即解决大唐越来越力不从心的武力,还能剩下一大笔钱,绝对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文臣这一次还是一边倒,只是这一次支持的不是鱼弘志,而是仇士良。

牛党硕果仅存的两个人再次站到一起,他们认为草寇只可杀,不可抚。理由很简单,如果这次招抚,那么再有天灾,流民就会肆无忌惮的劫掠,然后等待朝廷安抚。

就像忽然握手言和一样,李党又一次与牛党站在一起。李德裕的理由到没有多强大,只是担心一旦安抚,被流寇抢劫过的人家会怨声载道,百姓心中难免会有怨气。

唐武宗跟李德裕君臣相知,每次有争论的时候,都是李德裕的意见起到决定性作用,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拿定主意的皇帝,马上下令拟旨,给裴宏泰节钺,给鱼恩安排新的任务。

当皇帝的圣旨到达凤翔的时候,正好给鱼恩一个光明正大输棋耍赖的借口。

有人如愿得到皇帝钦赐的节钺,有人却没能如愿得到返京的圣旨。

鱼恩迎来的,是皇帝新一轮的指示。

先是对鱼恩的成绩肯定一番,随后委婉的表示,镇压凤翔地区草寇的重任,就交给他去办。

与其他赈灾经略不同,鱼恩是皇帝的妹夫,权利当然会更大一点,任务也得重一点。对于皇帝陛下的新任务,鱼恩难免会抱怨几句。现在他已经归心似箭,心里只想着长安城里的美娇娘。

随行的还有鱼弘志一封信,也正是这封信,才能让他心平气和的甘愿留下来。

信上的内容有点多,先是把朝堂上的纷争简单叙述一遍。接着含蓄的对他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能少造些杀戮,还是积点阴德的好。

最后,仔细分析一遍圣上让他剿匪的深意。

皇权衰微,皇家衰落,让唐武宗说话都不硬气。圣上肯定是有意借着这件事,让他积累一些用兵的经验,以后为皇家领兵。

自己看完以后,转过身将书信交到李牧手上。作为自己唯一的幕僚,鱼恩很信任李牧,对他没什么地方好隐瞒。

随着时间的推移,温文尔雅的微笑渐渐收敛,李牧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等他把信看完,忍不住一声长叹:“唉!大唐本就危弱累卵,人口凋零至斯,这些人怎能还这般嗜杀?”

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一拍,无比认真的安慰:“守信放心,现在由咱们做主,给那些被迫落草的百姓留条活路,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

两人志向相同,都想给大唐百姓谋一些福祉,在这件事情上,很容易就能达成共识。

既然已经有了决断,两人就得好好谋划一番。而谋划的第一步,就是先了解一下凤翔境内都有哪些草寇。

流寇就是到处流窜的土匪,为了食物漫无目的的四处抢劫。每逢天灾,都是流寇爆发的高峰期。等到食物充足,他们中很多人都会放弃提心吊胆的日子,回归正常人的生活。还剩下一小部分,则会变成占山落草的土匪。

土匪是近代的称呼,唐朝时期称草寇,响马或者匪。

凤翔赈灾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流寇所剩无几。倒是有几股草寇响马趁机迅速壮大,鱼恩的目标就是这些人。

草寇响马多是一方豪侠义士走投无路后,才会选择占山为王。所以要问什么人对他们最熟悉,当然首推凤翔当地的豪侠。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鱼恩才派人去请梁衍,麻度二位凤翔有名的豪侠。希望能从他们嘴里,打听些有用的线索。或者请他们帮忙,给那些响马送一个招安的消息。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六章 凤翔匪事

两位豪侠很快被人请来,鱼恩先是以后辈的身份给两人见礼。再和两人寒暄几句后,直入正题。

他的思路很正确,两位凤翔豪侠确实对境内草寇响马很了解。两人一个说,一个补充,没一会儿就让他了解个大概。

凤翔多是平原,草寇没有占山为王的隐秘条件,所以多以响马居多。这些人上马为贼,下马为民,不是圈子里的人很难分辨。

别以为响马都是穷人,很多地方豪强,游侠义士都喜欢干这种无本的买卖。可以不客气的说,就连梁衍和麻度很可能都干过。

对付这些响马根本不可能赶尽杀绝,最好的办法就是安排一些人当官差,逼着另一些人息事宁人。

至于像鱼恩说的招抚为军,两人感觉希望不大。因为这些响马大多恋家,很少会有人撇家舍业的去当兵。

宝鸡古称陈仓,南部紧挨秦岭,又是天府之国入关中的主道,都是草寇占山为王的肥沃土壤。

如果是太平年间也就罢了,大家都想过安稳日子,没多少人愿意提着脑袋冒险。可是偏偏现在撑死的撑死,饿死的饿死。很多走投无路,又不愿意当家奴部曲被人奴役的人,都会选择落草。

按照梁衍的说法,南部群山中,紧紧成规模的草寇就有三股,剩下的小打小闹,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草寇用食物吸引流民入伙,趁着天灾扩充势力。经过今年的大灾,估计实力又壮大许多。

草寇虽然名为寇,但也有自己的规矩。大家公推一位寇首,平时调和各势力之间的矛盾,一旦官兵进山剿寇,寇首则号召大家集合起来对抗官府。

现在的寇首,名叫孟刚,道上人送他一个天王的绰号。只要能收服孟刚,其他草寇肯定会望风归附。只是想说服孟刚很难,因为当初他是被官府逼着落草,多官府有很大的成见。

听到这里,鱼恩和李牧相视一笑。在两人看来,没有不能说服的人,有的只是筹码不够重。

让鱼恩没想到的是,孟刚和他还有些渊源。他原来是宝鸡县有名的豪强,由郑注一手提拔到宝鸡县尉。

甘露寺以后,郑注被杀,孟刚因为这层关系多受排挤。后来因为一次缉拿盗匪不利,被人诬陷与盗匪同流合污。当时陈君奕正在清除郑注余党,被打上余党标签的孟刚还能好的了?马上坐实孟刚的罪名,家产充公,充军千里。

孟刚本来就是侠义之士,最看不得人间不平,哪里能受得了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当即一怒而起,落草当了山大王。

因为孟刚名气大,干的又多是劫富济贫的好事,所以队伍发展的很快。据说现在已经有三千人,寻常官府都不敢去打他的主意。

陈君奕出兵剿了两次,第一次出的兵少,被孟刚依托地形打退。第二次人倒是没少出,却连孟刚的人都没见到。等他们赶到山寨的时候,孟刚早就收到消息退走了。

两次劳民伤财的剿匪不仅没有成功,还让孟刚名声大噪,望风归附的人比比皆是。

听两人说完,鱼恩略微思量一会儿,开口问:“本正想见一见孟天王,不知两位父贽可否代为引荐?”

两人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脸色尴尬的相视苦笑,看来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

最后还是梁衍一咬牙,操着破锣的嗓子,点头应承道:“殿下放心,就算豁出这张老脸,梁某人也让殿下见他一面。”

老豪侠是风风火火的脾气,说完话马上起身告辞,与麻度一起回去安排。

等他们走后,家老走到鱼恩身边,将这些人的恩恩怨怨,又说给鱼恩听一遍。

郑注当年是个跑江湖的郎中,师傅是个云游的道士,传给他的手艺不只是医术,还有一身武艺。正是因为这些武艺,当年在凤翔游历时,他得以才认识这些当地豪侠。

因为年纪最大,相识后这些人都喜欢叫郑注大哥,梁衍等人,便是他在那个时候认识,甘愿两肋插刀的朋友。

后来郑注调任凤翔节度使,并没有忘记这些贫贱之交,帮他们安排些正经营生,这些人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对郑注马首是瞻。

甘露寺的时候,郑注还准备调这些朋友去帮忙。可惜李训行事太匆忙,败的太快,让他所有的准备都来不及执行,这才有后面的惨败。

听到郑注的死讯后,以孟刚为代表的人想为他复仇,以梁衍为代表的人却选择息事宁人,主张事情已经过去,何必多造杀戮?

倒不是梁衍他们忘恩负义,只是因为郑注见事不好,留下过一句话,让别人不要为自己报仇。

因为后来离开凤翔,以后的事情郑粹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两个派别还爆发过一次争执,从那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按照郑粹的猜测,两人的矛盾应该相当大,不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为难。因为真要说起来,梁衍和孟刚还是亲戚,梁衍的妻子是孟刚的亲妹妹。

听完家老的话,鱼恩与李牧脸上都有若隐若现的喜色,对说服孟刚的把握又大不少。有郑注这层关系,至少孟刚不会太排斥。

只可惜两人还没高兴多久,赶来拜访的裴宏泰又给他们泼了一头冷水。

圣旨上说的明白,节度使权利协同鱼恩剿匪。身为信任节度使,他当然得来问问驸马殿下的打算。

两人也算是熟人,他又是凤翔节度使,招安以后还得仰仗他来收留这些草寇响马,鱼恩也就没必要瞒着,全都和他实话实说。

裴宏泰开始时听的连连点头,可是当他听说鱼恩要招降孟刚的时候,急忙摇头,大声说:“万万不可!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这个孟刚可千万不能招安。此人是有名的大盗,劫过蜀中北上的军粮。若是把他招安,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朝廷无能?对于别人,圣上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对于他,圣上绝不可能容忍。”

听完这话,鱼恩和李牧的笑容马上又变成苦笑。这个天王孟刚的胆子还真是不小,连军粮都敢劫,看来这一次只剩下剿一条路走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七章 孟刚

因为裴宏泰那番话,鱼恩犯难三天。虽然李牧还是认为安抚为上,但是已经不像原来那么坚持,因为招抚孟刚的阻力比想象中大太多,一个弄不好鱼恩都会受到牵连。

如果孟刚只是寻常盗匪,鱼恩先斩后奏,安抚一下倒也没什么问题。到时候就说孟刚是主动归义,谁还能有借口再找麻烦?

可是现在,孟刚劫过皇粮,已经触动了朝廷最不能容忍的底线。就算是主动归义,朝廷也很难会放过他。估计孟刚自己都知道这个道理,根本不可能放下武器,主动来送死。

正当鱼恩犯难的时候,梁衍让人送来消息,说孟刚今夜必到他家。如果想见一见孟刚,就请驸马少带人手,移驾他府邸等候。

思来想去,鱼恩还是决定先见一见孟刚再说。如果他还良心未泯,自己就试着帮他一把。如果他是无情无义之辈,那么也不用犯难,直接杀了再说。

刚走下马车,入眼的全是白绫,梁家显然是有丧事。鱼恩刚要吩咐人回去准备礼物,就遇到梁衍急匆匆的走出来。他也不顾礼数,直接拉着鱼恩就往里走。

走进门,梁衍才小声解释:“郎君别见怪,舅兄脾气倔的很,只能用这种方法骗他来。”

这次是真的小声,破锣的声音硬生生被压成打哑鼓,看来他也知道这种事难以启齿。

原来那天把事情应承下来以后,梁衍回家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个假死的法子。也只有伪造他妻子死亡的假象,才能把孟刚骗来。

对于梁衍的解释,鱼恩的脸色瞬间变的很尴尬。没想到自己随口一个要求,居然把人家逼到这种地步,心中顿时满是歉意。

躬身深施一礼,无比郑重的说:“本正只是无心之言,居然让父贽这般为难,是本正孟浪了。”

一边伸手拦住驸马爷的大礼,一边小声解释:“这件事郎君不必挂在心上,内子也是多年未见到舅兄,希望借此机会见一见。”

说完话,带着鱼恩走到内堂,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自己走出去,继续给别人解释。

日暮西山以后,灵堂里传来个沙哑的哭声,一边哭还一边抽噎。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梁衍悄悄走进来,对着鱼恩点点头,示意孟刚到了。

没一会儿,梁衍就把孟刚引到内堂,鱼恩就趁着这个时候上前见礼:“父贽在上,请受本正一拜。”

孟刚先是一愣,疑惑的在梁衍和鱼恩脸上来回巡视,等着梁衍给他解释。

“这位便是郑大哥的儿子,义昌驸马鱼恩。”

声音虽然平平淡淡,但是听在孟刚耳朵却犹如炸雷,脸上的疑惑瞬间变成震惊。鱼恩是谁他知道,什么身份他也知道,到了这个份上,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上当?

冷着脸回头对着梁衍说:“妹夫真是好算计,舍妹刚走,就想拿舅兄的人头邀功。”

没有鱼恩想象中的热情寒暄,有的只是十分冰冷沙哑嗓音。一边说这话,还一边双手微微握紧,身形稍微下压,目光正直视鱼恩。看样子是随时准备暴起,挟持鱼恩这个人质。

刘猛虽然是个莽夫,但是对危险很警觉。右脚略微向后挪动一小步,就做出个随时准备开战的架势。也正是这一小步,瞬间让孟刚察觉到他不是泛泛之辈,瞬间就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因为梁衍有言在先,让鱼恩少带人手,所以鱼恩只带了一个人来。虽然不知道这家伙身手怎么样,但本着高大威猛吓唬人的原则,他选中的刘猛。

还没等别人开口解释,梁衍的妻子就含着眼泪,从里间慢慢走出来。

看见她孟刚先是一脸懵逼,紧接着却换上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用比寒冰还冷的声音说:“五娘,就连你也……”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腮边滑落的英雄泪打断。妹妹可以无情,但是他终究还是说不出那些狠话。

看到哥哥这番模样,梁衍的妻子马上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急忙开口给哥哥解释:“长兄别误会,驸马并非是来抓长兄,只是想给长兄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一边说着,一边给鱼恩施礼。鱼恩是现代人,施礼全看辈分,从来不分身份。见到她施礼,就想上前搀扶。只可惜她动作太快,还没等自己站起身,一个大礼就已经做完。

“哼!”

一声冷哼不仅代表孟刚的不屑一顾,还代表他的回绝。

梁衍的妻子哪能眼看着兄长放过重新做人的机会?马上哭着说:“长兄不为自己想,难道就不为孩儿们想么?甥男甥女们,难道也要与长兄一般,过一辈子看不见天的日子?”

一边说还一边用袖口擦眼泪,大有你不答应,老娘就一直哭到你答应的架势。

孟刚不是无情的人,不然也不能有那么多人甘愿给他卖命。亲人是他最大的软肋,本来就觉得愧对儿女,听妹妹这么一说,马上一脸惭愧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息着说:“为兄有何常不想为儿女们着想。只可惜为兄事情做的太多,现在再想回头,难了!难了!”

听到这句话,鱼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知道孟刚的心里并不排斥招安,想说服他不是没有可能。

其实现在只要鱼恩卖个空头支票,孟刚很可能就会应承下来。可是鱼恩没有,他认为与孟刚这种人打交道,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站起身,一脸认真的对着孟刚说:“本正知道父贽的难处,也知道整件事的难处。本正不能给父贽什么承诺,只能保证一定尽力而为。”

如果鱼恩拍着胸脯保证,孟刚一定会当场回绝。当过那么多年县尉,又在山上混了好几年,他知道自己的事情难在哪里。轻率的承诺,只能是哄骗他的谎言。

可是现在鱼恩只保证尽力而为,他反而相信鱼恩的人品,或者说郑注儿子的人品,有心搏一搏。

脸色一变再变,思虑良久后,孟刚对着鱼恩深施一礼,然后才说:“洒家受过郑大哥恩惠,也相信他的人品。少郎君的话,洒家自然也信得过。只是有些事情太大,洒家一人做不得主,还得回去与兄弟们商量一番才能给少郎君回信。”

其实孟刚这些话虽然是肺腑之言,倒也有试探鱼恩的意思。如果鱼恩很干脆的放他走,那他还真会回去与人合计合计。如果鱼恩千方百计的挽留,或者以自己的安全相要挟,那他也不在乎闯一次龙潭虎穴。

鱼恩的胸襟终究比他想象的要大的多,听他说完,马上与众人辞行。然后在他惊愕的目光中,走出内堂,一路直行从梁府消失。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八章 埋下一把刀

招安的事情比鱼恩想象中顺利很多,没过几天孟刚就派人给鱼恩送信,说他们同意招安,只是不知道朝廷想怎么安排他们。

对于这件事,鱼恩当然不可能自己拿主意,只能给皇帝上奏疏,听从圣上裁决。

当奏疏到达长安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李德裕正在审阅文书,唐武宗正在做他长生不老的梦。

奏疏到中书省以后,李德裕只翻开看了一眼,急忙把奏疏拿给护国公看。两人略微对视一眼,当即决定马上进宫面圣,这件事情怎么也不能弄到朝堂上解决,否则鱼弘志那关不好过。

虽然因为鱼恩的出现,少了个蛊惑皇帝的赵归真,但却影响不到唐武宗长生不老的梦。因为他这个梦,一个名叫天机的道人悄悄走进他的世界。

与赵归真擅长炼丹术不同,天机道人擅长修行吐纳。他对唐武宗说,之所以古往今来皇帝没人成功,是因为这些人走到方向不对,钻入炼丹左道,却忘了修行吐纳的大道。对此,唐武宗是深以为然,每天固定修行三次,以求长生。

真龙天子想修行天道可是件大事,任何事情都不能打扰。等他修炼时辰过去,内侍才引导李德裕,仇士良二人入内。

奏疏上只说凤翔境内寇匪感念皇家威严,真心归降,希望圣上能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给条活路,却并没有提招降的过程。

鱼恩特意省略说服的过程,说他们是真心归附,倒不是他高风亮节,只希望这样能把皇帝感动。

一边看着奏疏,唐武宗一边笑呵呵的说:“朕这个妹婿还真有些福分,还没开始剿匪,山贼就主动请降,这倒是值得商讨,商讨。”

听唐武宗有松动的意思,李德裕急忙劝说:“圣上,臣以为这件事宽容不得。陈仓古道旁边的草寇甚是猖狂,甚至连军粮都敢打劫。如果就这般饶恕他们,朝廷威严将荡然无存。”

轻轻点点头,唐武宗知道李德裕说的没错,这也是为何当初他也坚持剿匪的原因。

只是有一样让他有些为难,现在山贼主动归附,他这个皇帝怎么也要有些容人之量,不然将来那些造反的流寇都会死命抵抗。

把心里的担心和两人一说,仇士良马上来了主意,只听尖细的嗓音胸有成竹的说:“老奴倒是有个主意,可以免去圣上的担心,可以堵住天下人的嘴。”

一听这话,唐武宗马上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圣上大可不必为难,老奴以为咱们可以这么办……”

没多久,一个缺德带冒烟的主意就被他说完。听的唐武宗连连点头,李德裕嘴角抽动不止。

其实他这个主意李德裕想出来的,只是感觉出这么个缺德的主意,损害他读书人的形象,就在路上提点仇士良一番。反正阉党没啥好形象,也不在乎这点名声。

一道暗藏杀机的圣旨,就这么用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鱼恩的手里。

收到圣旨,鱼恩大喜过望,急忙先派快报送信。然后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起驾去宝鸡。

有这份圣旨在手,足以消除孟刚大半顾虑,招安的事情基本没问题。

等众人火急火燎的赶到宝鸡县,比他们更着急的人已经在那里等他们。

原来事情之所以这么顺利,还得感谢今年的天气。关中大旱粮食告急,草寇们抢也抢不到,买也买不到。再加上入冬后反常的大雪,他们连野味都打不到,山上的状况不说没米下锅也差不多。

极其糟糕的状况,恰巧遇到鱼恩抛出来的橄榄枝,寇首的劝说根本没费啥力气,这些人就全同意了。

孟刚早早就收到消息,带着几个草寇头领等在宝鸡县城。因为鱼恩率先通报过,这些人得意光明正大的住进驿馆。

过了多少年不见天日的生活,再次光明正大出现在驿馆,他们心里别提多激动,对于招安又期待不少。

鱼恩一下马车,众人急忙拱手见礼:“参见驸马。”

收到这些人同意的消息后,鱼恩终于看到回长安的希望。一心想把事情早些办完,好回去抱他的美娇娘,哪里会浪费时间在寒暄上。一边示意大家别太客气,一边率先向驿馆里面走去。

等走到大堂坐定以后,孟刚开始介绍大家认识。

一共来了五个人,都是凤翔山贼里响当当的人物。

为首的是寇首,鱼恩已经认识的天王孟刚。

在他下手的第一个人是刁钻,绰号狗头军师。躬身驼背,脖子特别长,头部向前突出,因为胖的原因,四肢短小粗壮,远远看去就像个直立行走的乌龟。

生平第一次见到有人长成这个样子,差点没让鱼恩失口笑出声。转头看一眼李牧,发现他也有些憋不住,一个劲儿的低头调整微笑的角度,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失礼。

也许早就知道自己长的搞笑,对于两人失礼的模样刁钻一点也不在乎,只当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别看刁钻长的跟闹着玩儿一样,山贼们有个大事小情,可都是他拿主意。就连孟刚这个寇首,很多时候都得听他的话。

刁钻下手的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双鹰眼无比犀利,双臂出奇的雄壮,一看就是个神箭手。这个人名叫英准,绰号百步穿杨,简单直接。

第三个人刚站起身,还没等孟刚介绍,就自顾自的说:“不用劳烦大哥介绍,小老儿就自己介绍下自己。小老儿名叫吴巧夫,原来是个木匠,因为巧夺天工的手艺,大家都叫小老儿活鲁班。驸马若是不介意,叫小老儿一声吴木匠就行……”

吴巧夫的话还没有说完,孟刚就送去个犀利的眼神,让他把后面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虽然是第一次接触,鱼恩就感觉他应该是个话唠,还是喋喋不休那种。

还有一个人,如果不是孟刚特意介绍,鱼恩险些忘记了他的存在。

这个人尖嘴猴腮,面黄肌瘦,身材矮小,四肢极不协调的长,就像山涧里的猿猴。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就像装饰品一样很容易让人遗忘。

等众人认识过后,鱼恩取出圣旨,交到孟刚手里,示意他先看看。

孟刚躬身接过圣旨,并没有直接观看,而是交到身旁刁钻的手里。

刁钻一边看,一边用手抚摸着下巴上稀稀拉拉的胡须,还时不时的点点头,看来他对圣旨很满意。

就在鱼恩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那人忽然脸色巨变,开口质问:“驸马,这个圣旨似乎有些不妥吧!”

闻言所有人都目光不善的看向鱼恩,一团和气瞬间变成剑拔弩张。还是孟刚沉得住气,示意他先说说圣旨里面不妥的地方。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九章 山贼的新生

圣旨些的很简单,开头先把这些主动归义的山贼夸一遍,深明大义,弃暗投明之类的。然后简单谴责一遍他们的罪过,说他们曾经多行不义,劫掠大唐军粮。当然为表示圣上胸襟开阔,这些事情都可以原谅。最后,皇帝把他们划归神策军,按人数自成建制。

如果只是这些当然没问题,问题就出在最后一段话。圣旨的最后说,抢劫军粮乃是天家最不可饶恕的事情,念在众人主动投诚,只罚主谋从轻发落。

这段话鱼恩也看到了,写在圣旨的最末端,看起来有些唐突。也正是因为这样,鱼恩才认为这段话不足为虑。很可能是唐武宗强加上去的,为的就是挽回些面子,拯救一下皇权的威严。

只是想是这么想,但话却不能这么说,怎么也不能用自己的猜测来说服别人吧!

略微思量一会儿,鱼恩开口解释:“既然父贽已经发现,本正也就不再绕弯子,有话就直说了。打劫军粮本是诛九族的大罪,如果赦免难以堵住朝堂上悠悠众口。圣上只有加上这句话,才能让那些有异议的人闭嘴。”

孟刚并没有再质疑什么,只是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鱼恩看,仿佛要穿透他的身躯,到心里一探究竟。

这个时候鱼恩并没有表现出丝毫软弱,双目直接迎上孟刚的目光,一点也没有闪躲。

两人就这么对视许久,直到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老刁,洒家信他。”

见他这么果决,几个人还想再劝说两句,却不料孟刚抢在他们前面开口,硬是把几人的话给堵了回去。

“洒家才是首恶,尔等怕个球?怎么都是脑袋拴裤袋上讨生活,光明正大的当兵,总比偷偷摸摸的当贼强。只要朝廷不追究你们的罪过,洒家就是自己送上去挨一刀也心甘情愿!”

沙哑的声音骤然抬高,已经能听出里面隐藏的怒火。见他这个模样,大家都知道老大主意已定,在劝说也不会有结果。

这件事可以揭过去,但是别的事刁钻还得问一问,毕竟涉及到几千人的身家性命,他不可能不小心。

“再问驸马一句,我等归义后,归谁统领?是不是与所有神策军一视同仁?一旦有战事,会不会我等白白送死?”

刁钻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但是却与孟刚的沙哑不同。孟刚属于那种沙哑中透着坚毅,一听就很有力量,很有男人味那种。而他却那种尖细的沙哑声,如果只听声音,很容易因为这个声音,把他当成太监。

鱼恩知道人家不是无的放矢,招安以后处处受人歧视,用来当炮灰,用来当送死队的事情比比皆是。

虽然很想给他们个满意的回答,但是鱼恩知道他不能。有些话还是说在前面的好,说晚了很容易形成误会。

“恕本宫无能,足下的问题本宫一个也回答不了。本宫只能保证一件事,如果诸位真心归义,本宫将力主把诸位安排到右厢。在那里本宫还能做点主,可以保证诸位与其他军事一样的待遇。”

回答的很干脆,言语很直接。表情上也只有认真,没有一点为难,或者做作的神色。他越是这样,别人反而越相信他的话,因为这些人能从他的言行举止中看到真诚。

对于草寇响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真诚。因为他们做事,很多时候都是靠口头协定,没有真诚,怎么让别人相信你?

说道这里,大家心里也基本都有数,剩下的事情就是自己权衡利弊,给个最后的答案。

其实话谈到这里,鱼恩也看出个大概,其他人基本都是摆设,真正拿主意的是这个狗头军师,而最终拍板的人是孟刚。

沉静许久以后,孟刚忽然拍案而起,对着几人怒声说:“都是拖家带口的人,洒家就不信谁想让孩子跟咱们一样,过暗无天日的日子。只要能给孩子们挣个清白的身世,就算这条命丢了又能如何?”

慷慨激昂的陈词,终于打消众人最后的顾虑,大家互望一眼后,都郑重的点点头。

既然大家都同意,剩下的事情就比较简单,合计一下归义的时间,地点,什么时候动身去长安。

对于时间鱼恩当然是越快越好,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他都恨不得现在就动身。

可惜他们都是在宝鸡经营多年的山贼,收拾一下,安排一番,怎么也得花个两三天。

鱼恩只能在痛苦与煎熬中,再多等三天。

……

北山上的一把大火,彻底结束了孟刚占山为王的生涯,也让叱咤陈仓古道的山贼成为过去。带着一丝不舍,带着些许兴奋,曾经的寇首率领所有喽啰就这么走下生活多年的北山。

虽然不远处就是管道,但是这些山贼还是第一次堂而皇之的走上去。与往常偷偷摸摸不同,这一次他们昂首挺胸,笑意盈盈,像极了得胜归来的王师。

随着其他山头的加入,队伍越走越大。当他们完全走出山区的时候,队伍已经超过五千人,一个让人十分震惊的数字。

当五千多人浩浩荡荡的进入鱼恩视线,昔日镇定的驸马爷终于微微变色。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多山贼,会有这么多人被迫落草。

五千人是个什么概念?如果孟刚想的话,完全可以靠着这些人揭竿而起,一夜之间打下宝鸡县城。

五千人虽然打不了凤翔府这种大城,但是也只是打不了凤翔,其它的县城可以随便挑。

看来孟刚还有些理智,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不然这五千人很容易就变成燃烧的烈火,席卷半个大唐。

现在鱼恩很庆幸自己的决定,如果当初不是选择安抚,而是选择剿灭的话,这些人依托地形最少能带走上万将士的性命。

等山贼们走近以后,鱼恩拿出圣旨,朗声说:“圣旨到!主动归义者接旨!”

五千多人瞬间都矮一截,山呼:“罪臣接旨!”

“制曰,今有宝鸡草寇,主动归义……”

当圣旨读完,这些人兴奋的叩首谢恩。对于他们来说,这道圣旨就代表着一段新生。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章 本正陪着一起去

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阳光下生活的向往,这些山贼一路高歌,跟着鱼恩走到武功。

进入武功,就是京畿重地,属于神策军的势力范围,仇士良的左厢在这里驻扎。

到武功已经是傍晚,大家按照惯例今晚要住进武功军营,在这里过一夜后再继续启程。

当大部队走到军营的时候,让人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等待他们的不是鲜花与掌声,而是穿戴整齐,振兴严密,威风凛凛的神策军将士。看这架势,不像是欢迎同僚,倒更像是打仗。

见到这一幕,山贼们开始窃窃私语,本来牢不可破的人心,瞬间开始晃动起来。

鱼恩暗道一声不好,还以为是仇士良想起什么幺蛾子。急忙嘱咐下去,让大家千万克制,别和左厢的人起冲突,到长安以后一切都会变好。

只可惜有些时候,你不找麻烦,麻烦反而会来找你。就算你克制,就算你隐忍也没用,因为麻烦就在那里,无论你怎么躲都躲不掉。

不一会儿,对面两军分开,一队人马缓步走出来。为首一人镜面无须,手持净鞭,郝然是个太监。更让人意外的是,太监身后跟的居然是吏部的不良人。

在唐朝,还没有捕快的叫法,负责抓捕的小吏统称不良人。

太监走到军前,朗声说道:“圣上口谕……”

唐朝的礼仪与明清有很大的区别,口谕并不需要跪着接。太监说道这里有意停顿一下,只是希望大家注意听。

“拿匪首孟刚刑部问罪,其余人等原地待命,听候调遣。”

话音刚落,身后的不良人就要上前抓人。可是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停下脚步,迟疑着看向太监,显然是有些害怕。

包括鱼恩在内,所有人的震惊都不小。到现在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皇上那句罚主谋从轻发落,不只是说说而已。

众人愣神的功夫,太监等的有些不耐烦,焦急的催促:“还不领旨谢恩,你们想抗旨不成?”

也许是为了配合他的话,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将士,忽然齐刷刷的用兵刃敲击一下地面。

“当!当!当”

合在一起的三声响过后,山贼们彻底炸开了锅。怀揣着梦想而来,却被这般对待,他们哪里会受得了?也不等别人吩咐,大家齐齐刷刷的掏出武器,恨恨的看着对面,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战的架势。

对太监怒目而视的同时,他们的怒火也牵扯到鱼恩身上。说好的皇帝会赦免所有人,如今却要拿老大去问罪,他们还怎么会相信鱼恩的话?

这一刻,他们感觉自己被鱼恩耍了,说好的光明前程全是谎言,把自己骗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

山贼们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孟刚的身上,都在等待寇首的吩咐。生死存亡面前,只要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与对面官军拼个鱼死网破。

关键时刻,孟刚还保留着一丝理智,知道今天一旦爆发冲突,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也别想活下去。

“噗通”一声,干脆利落的跪下去,平淡的说:“罪臣叩谢陛下!”

沙哑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这是一种态度,一种甘愿认罪伏法的态度。也是在告诉山贼们,老子认了,你们别冲动。

见他这个样子,不良人又壮着胆子向前移动,可惜这一次还是没有走太远,山贼们的呼喊声吓得他们赶紧停下。

“大哥,我们拼了!”

“首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口气咱们不能忍!”

“今天可以对首领开罪,明天就是咱们,大家拼了,不受这口鸟气!”

“拼了……”

见他下跪,山贼们非但没有冷静,反而因为受他感动,开始群情激奋。在他们看来,首领是为了保护大家,才决定忍下这口鸟气。

这边乱糟糟的样子,让宣旨太监等的有些不耐烦,嘴角略微一歪,十分不屑的问:“怎么着?你们还想造反不成?”

眼看着山贼已经是群情激奋,要是再被他刺激下去还能有好?鱼恩急忙问:“敢问公公,这其中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冷若冰霜的脸,因为鱼恩的插口马上喜笑颜开。先是给驸马爷行礼,然后才开始回话。

“瞧驸马爷说的,圣上金口玉言,杂家只是负责传个话。可不敢有什么误会,不然杂家小命不保。”

虽然是抱怨的意思,但是一点都没有抱怨的语气。从始至终都是笑呵呵的模样,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别看小太监在别人面前作威作福,但是到了鱼恩这里他可不敢。倒不是因为鱼恩驸马的身份,而是因为鱼恩身后有个太监头子鱼弘志。

在太监们看来,宁可得罪皇帝也别得罪仇士良,鱼弘志这种人。得罪皇帝还能落下个痛快,得罪他们恐怕是生不如死。

既然皇帝真是这么下的圣旨,就是说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鱼恩只能照办。

可是看看身后群情激奋的山贼,鱼恩又有些犯难。如果真当着这些人的面带走孟刚,谁也保不准他们能干出什么事。

略微思量一会儿,鱼恩想到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慢慢走到不良人身边。不理会他们疑惑的眼神,更没有理会他们行礼的动作,只是一把抓过镣铐,慢慢往回走。

驸马爷要拿镣铐,他们当然不敢拦着,甚至还有些庆幸。因为驸马爷走的方向正是寇首,显然是要帮他们解决最大的难题。

李牧虽然谈不上对鱼恩有多了解,但是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他发现鱼恩很有些血性。人有血性到算不上缺点,但是有血性的人很容易意气用事。

看见鱼恩拿起镣铐,他就已经猜到鱼恩要做什么,再也顾不得仪态,众目睽睽之下就让家奴背着他去拦鱼恩。

两人虽然算不上相知,但也有些了解,鱼恩抢在他前面说道:“守信不必相劝,大丈夫岂能失信于人?”

坚定的话语,无比认真的模样,硬生生堵住李牧的嘴。虽然明知道他要出险招,但是他说的没错,大丈夫就该有所担当。而且李牧也承认,他要做的,确实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在山贼们愤怒的目光中,鱼恩慢慢走到孟刚的身边蹲下去。直视他的眼睛,无比认真的问:“到现在,父贽还相信本正么?”

一动不动的凝视,无比诚恳的话语,显得特别真挚,让孟刚愣了好一会儿。

愣住不是因为他有所怀疑正在心里思考,而是因为鱼恩这番模样让他想起一个人。那个人认真起来也是这个模样,让人从心里就会选择相信他。这个人就是昔日的郑注,让孟刚从心眼里的佩服的大哥。

不顾众人的劝说,孟刚坚定的点点头,伸手去抓镣铐,就想把自己铐住。

刁钻他们熟悉他的性格,看见他点头后痛苦的闭上眼睛,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一幕。也许首领做的对,牺牲一个人是眼前最好的选择。

当事情真要发生的时候,山贼们反而出奇的安静,因为很多人已经做出选择。他们紧了紧手里的刀,一旦首领被带走他们绝对不会选择坐以待毙。

然而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孟刚抓到镣铐的一头,另一头已经被鱼恩扣在自己身上。

只见他笑呵呵的说:“怎么能让父贽一个人去吏部受罪,本正该陪着父贽一起去才对。”

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哀乐,仿佛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这一刻,孟刚忽然觉的镣铐那一端的人不是鱼恩,而是当年那个郑大哥。

虽然只有寥寥几个字,但是却表明一种态度,一种与孟刚生死与共的态度。驸马爷已经做到这种地步,山贼们还能说什么?

当他跪下来,对着太监的方向大吼:“罪臣谢主隆恩!”

孟刚也跟着跪下来,沙哑的声音用力吼道:“罪臣谢主隆恩!”

然后是几个头目,然后是所有人歇斯底里的山呼海啸。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一章 爱出难题的驸马爷

看着自己把自己铐起来的驸马爷,不良帅欲哭无泪。驸马爷可以自己把自己铐起来,他却不敢真的押驸马爷去刑部。要是这么把驸马爷押到刑部,估计刑部尚书周墀会活生生把自己骂死。

眼看着驸马爷交代完,就准备跟着人犯一起上囚车,不良帅急忙迎上去,想劝说两句。

心是好心,可惜偏偏遇上个王八吃秤砣的驸马,他注定只能吃瘪。只是一个眼神,就把他所有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眼看着驸马爷走上囚车,回手关上车门,不良帅暗道一声,苦也!

囚车四面透风,不良帅害怕冻着驸马爷,找了块军帐给围上,这才敢胆战心惊的启程。

他们是衙役,不是将士,当然不能住在军营里,只能趁着还有些光亮,赶去驿馆住下。

也正是这一夜时间,给李牧通风报信的机会,让人连夜去长安上柱国公府送信。自己也带着家老,武家兄弟,刁钻等人连夜启程,疾奔长安。

当他们赶到上柱国公府,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早就收到消息的老管事一直等在门口,看见众人出现略微寒暄几句,就把这些人引到书房,鱼弘志已经在那里等他们。

上柱国公明显比他们镇定许多,正在书房里悠闲的看书。看见众人进来,放下书本,等待众人上前见礼。

礼节上的客套与寒暄过后,李牧急忙把鱼恩的想法跟鱼弘志说一遍,然后静候一旁,等待上柱国公回话。

开始的时候,鱼弘志只以为鱼恩为制止哗变才这么做,所以也就没着急。如今听说鱼恩确实想为孟刚开脱,他还真有些为难,眉头不一会儿就皱到一起,显然鱼恩又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思量好一会儿,老狐狸还是没有办法,只能先劝大家稍安勿躁,然后挥挥手先让管事众人下去休息。

倒不是老狐狸沉得住气,只是他知道无论这边有多着急,拿主意的还得是皇上。等知道皇上的意思以后,才能想出对策。

现在的他,只能寄希望于圣上放过孟刚一命,这样鱼恩还能摆脱威胁皇帝的罪名。

……

鱼弘志这边没主意,却不代表别人也没主意。

收到鱼恩甘愿与寇首同入刑部的消息以后,仇士良兴奋的差点跳起来。自从陈君奕莫名其妙的死掉以后,老太监就觉的鱼恩是个祸害,想除之而后快,因为他总感觉陈君奕的死与他脱不开干系。

现如今,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面前,他又怎么会放过?

按照他的想法,鱼恩这次有点玩儿大了。皇帝代表的是威严,是不容置疑。这些山贼本来就是挑衅皇权的人,鱼恩把他们弄回来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着和寇首同患难,这难道不是在威胁皇帝妥协?

如果心平气和的劝说,唐武宗或许还会网开一面,给寇首一个活命的机会。但是现在他用自己来威胁,皇帝只会恼羞成怒,连他一起治罪。

只是这个罪名还不能做实,要想把它做实,还得费一番力气。仇士良只是略微转一转脑袋,就想到个借刀杀人的计策,保证能做实鱼恩的罪名。

……

朝参既是探讨国家大事的地方,也是打嘴炮的地方。今天的嘴炮是该如何处理寇首,还有甘愿与寇首同患难的义昌驸马。

上柱国公并没有先开口,因为他知道今天肯定会有人替自己说话,涉及到皇家威严的地方,总有一堆不可撼动的死忠。

果然不出他所料,李党骨干陈夷行率先发表一番长篇大论。

“启奏圣上,臣以为凤翔寇首不可赦。打劫军粮本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如今陛下赦免众寇已经是莫大的恩德,再赦免寇首,天下人会当朝廷可欺。”

牛李党争是唐朝几代皇帝最头疼的问题,只要是李党提出的事情,牛党从来都会不遗余力的反对。御史大夫李宗闵,今天不只要为鱼恩说话,还要捍卫牛党存在的价值。

“圣上,臣以为李尚书所言不可。寇首孟刚乃是主动投诚,若是这种人还不能留条活路,那以后还有何人会投诚?各路山贼只会死命抵抗,绝不会再有人投诚。”

就算是反对,李宗闵也不认为孟刚无罪,只是建议给他留条活路。

两方嘴炮的序幕就这么被打开,各持己见争论不休。

虽然颇有争议,但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孟刚必须定罪。只是罪名的大小,两边各持己见,互不相让。

牛党坚持轻判,理由是孟刚不仅主动投诚,还带来五千多人的将士。只有宽恕他,才能激励天下山贼,主动投降换取一条活路。

李党则坚持处死,理由是孟刚打劫军粮,已经触动皇权的威严,若是这种人还能给条活路,那天下还有谁会在乎皇帝?如果赦免,许多人都会抱着:老子先反了再说,反正投降还会有条活路的想法。这样一来,朝廷危矣。

至于牛党的担心,在李党看来更笨不足为虑。虽然处死孟刚,那也只是因为他打劫军粮,这么大的罪过,居然只处死寇首,其他人一点事都没有,天下山贼还不望风归附?

自始至终只有三个人没说话,一个是仇士良,他认为自己不用说话。一个是鱼弘志,他现在不敢说话,害怕因为自己与鱼恩的关系,这个时候为孟刚开脱只会适得其反。

最后一个人便是李德裕,他始终没有说话是因为在等下面一个话题,只有把两个话题连到一起,他才有置孟刚于死地的把握。

第一个话题还没有争论出个结果,第二个话题也被拿出来,鱼恩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当时的形势谁也没有看到,只知道山贼群情激奋,鱼恩把自己与寇首铐在一起,才避免山贼哗变。

对于这个问题的分歧倒是不大,李党认为驸马非但无罪,反而有功,因为他成功压制住山贼哗变。

牛党认为当时军营的环境,山贼已经不足为虑。鱼恩这么做完全是多此一举,反而有威胁圣上赦免孟刚的嫌疑,所以他应该小小的惩戒一下。

正是因为牛党的说词,终于让李德裕找到置孟刚于死地的机会。

微微上前,沉声奏报:“圣上,臣以为,为避免让天下人误会驸马是在威胁陛下,皇家人自己就挑战皇权,孟刚该处死。只要他一死,驸马的嫌疑自然开脱,倒是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辩论的最高境界就是用对手的观点打败对手,李德裕显然是此道的高手。一番话说不只说的牛党哑口无言,更是让唐武宗连连点头。

鱼弘志见此情景,暗道一声不好,以鱼恩敢当面和皇帝谈和离的胆子,若真下定决心要保孟刚,这一关恐怕不好过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二章 最难伺候的犯人

不良帅哭丧着脸,把驸马爷带到大理寺的时候,并没有遇到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大理寺卿崔龟从居然笑呵呵的等在监牢外,迎接驸马爷。

一看见鱼恩下车,崔龟从马上向前见礼称谢:“此番能这般顺利捉拿寇首,还得仰仗驸马帮。”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不良人解开驸马爷的镣铐,就想把鱼恩放了。

他本来是好心,先夸一下,再把人放了,皇上那边就只有请功的份儿,没有治罪的理。可惜有些人偏偏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不想领这份情。

略微一侧身,鱼恩对着崔龟从见礼说:“崔卿莫要客气,本宫可不敢贪这份功勋。还要叨扰问一句,可知圣上准备如何处理寇首?”

细小的动作正好躲过想解镣铐的不良人,让崔龟从的眉头瞬间皱起来。这位驸马爷不就坡下驴,难道还有别的打算?

疑惑归疑惑,该回答的问题还得回答。唐武宗并没有下定论,崔龟从只是把朝参的事情说一遍。

听完他的话,鱼恩长出一口气。皇帝没有直接下令处死,说明挽回的余地还不小。

略微思量一会儿,鱼恩对着崔龟从一拱手,轻声说:“本宫答应过一众山贼,要保寇首的命。在没有结果之前,本宫要与寇首共患难,还望周尚书海涵。”

话虽然不多,但意思表达的很明显,无外乎就是他有生命危险之前,老子和他一起去大牢。

听到他这番话,崔龟从是一脸黑线。从来都是别人哭着喊着不进大牢,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人主动要求去大牢。这位驸马爷把大牢当成什么?你家的后花园?说去就去,说走就走?

虽然很生气,但是他还要再劝说鱼恩两句,毕竟这位驸马还有些才干,因为这件事折里面,确实可惜。

“驸马可要想好,一旦进了大牢,圣上会以为驸马是在要挟陛下。到时候非但救不了寇首,还会搭上自己一个大好前程。”

他说的没错,鱼恩也明白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理智告诉他,自己应该马上脱下镣铐,主动去劝说唐武宗。

可是实际上他却不能,他害怕自己一旦脱下镣铐,山贼们会当他食言,一个弄不好就会哗变。一旦山贼哗变,自己多番努力全都白费,以后大唐再也不会有招安山贼的可能。

为了避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鱼恩现在只能继续陪孟刚走下去。至于说服唐武宗的事情,还是递交个奏疏吧。

听到这句话,久久不曾开口的孟刚急忽然说:“驸马应该听尚书的话,速速解去镣铐。自己做的事情,洒家甘愿承担,怎能牵连驸马?再说圣上已经说过,饶恕其他人,只治洒家一人的罪过。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典,洒家怎还能贪得无厌?”

沙哑的嗓音没有一点怪罪的意思,孟刚现在已经认命了。能用自己一条命,换取五千多人的清白身,他感觉值,而且无怨无悔。

驸马爷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驸马爷,自从答应李牧那一刻起,他就抛弃懦弱,抛弃贪生怕死,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在鱼恩看来,孟刚绝对属于逼上梁山,是朝廷有错在先。虽然抢了军粮,但是也带着五千多人投诚,就算不与褒奖,也不能治死罪。

他要保的不只是孟刚一条命,还要唤醒皇帝的良心。让他知道,如果不改变一些东西,落草为寇的百姓只会越来越多,大唐的倾覆只在朝夕。

并没有直接回答孟刚的话,当他拽动镣铐的时候,所有人知道,驸马爷已经做出了回答。

看着倔强的驸马爷,崔龟从叹息着摇摇头,终究还是太年轻,居然就这么踏上一条不归路。

……

眼看着不良帅带着个麻烦走来,掌管大牢的主事狱丞张安杀他的心都有。驸马终究是驸马,就算主动走进大牢,他这个狱丞还是得小心伺候。

躬身见礼以后,一边赔笑,一边说:“咱们这里条件简陋,驸马爷还要担待些。”

古往今来的监狱都一个样,谁会挑他这个理?只是能过的好一点,当然要过的好一点。

“进了大牢,就是狱丞的天下,本宫哪里敢怪罪狱丞?”

言语虽然很低调,但是声音却阴阳怪气,听的张安心里直发毛,伺候的更加小心。

一边带着鱼恩两人往里走,一边赔笑:“某已经给驸马爷选了最好的位置,绝对是咱们这里最好的牢房,又朝阳又干爽。而且某还特意吩咐人打扫两遍,干净无比。”

虽然被她说的天花乱坠,但是鱼恩看见牢房以后,实在不敢恭维。正想着换一间,却看见狱吏打开牢房,不由的眉头一皱。

这一皱眉不要紧,吓得张安急忙再狱吏屁股上踹一脚,怒声训斥:“没用的东西,驸马爷还没说要进去,你开个甚么门?”

骂完急忙转身给鱼恩赔笑:“驸马爷,大理寺的大牢都这条件,艰苦的很。咱看看就得了,还是家里住着舒服。”

对张安来说,一个驸马爷住进来,怎么看都是麻烦,他很希望驸马爷会因为条件简陋一怒而走。只可惜驸马爷已经打定住下去主意,哪里会轻易回家?

沉默一小会儿后,驸马爷趾高气昂的吩咐:“叫人再来打扫三遍,本宫身体不好,沾不得太大的灰尘。”

说完话也不理会狱丞,直接拉着孟刚就往外走,大有你不收拾,老子就不带他坐牢的架势。

看着驸马爷闲庭信步的背影,张安苦着脸暗道一声,苦也!才刚来就这么大脾气,这要是住上一段时间,还不被他撕了?

等牢房又被打扫三遍,他才满头大汗的把驸马爷请来再看看。

看得出这些狱吏确实狠下功夫,牢房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甚至连墙壁围栏都没有落下。

最尽心当然还要说张安,他居然还给搬来两张床,床上一水儿的新棉被,新枕头。

看到这些,驸马爷才满意的点点头,迈步往里走。

等驸马爷走进去,狱吏小心翼翼的帮驸马爷解开镣铐,然后弯着腰退出去,再小心翼翼的锁上牢门。全程静悄悄的,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惹得驸马爷生气。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三章 他不能死

当仇士良收到鱼恩甘愿入狱的消息,他高兴的差点没乐死。心里暗暗得意,鱼恩啊鱼恩,杂家本来只想阴你一把,踢你出局,没想到你却动进局。这可不是杂家要你的命,而是你自己送头来让杂家砍。

他心里明白,抢劫军粮可是谋逆大罪,与山贼造饭叠加在一起,就是反上加反,皇上根本不可能绕过孟刚。鱼恩要与寇首同患难,无异于用自己的命威胁皇上,不仅救不了寇首,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如果现在就把威胁圣上的罪名坐实,那么自己的安排就是要鱼恩命的断头刀。

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不只他一个,鱼弘志也明白。但是他并没有拦着鱼恩,因为他知道鱼恩做的对,孟刚的意义将影响整个大唐。

老狐狸心里明白,从贞观之治后期开始,唐朝的民乱就没有停止过。乱民失败后,很多人加入山贼。而一旦有民作乱,山贼又会变成乱民。两者相辅相成,一直延续到现在。

如果这次能成功保住孟刚的命,一定会有无数山贼响马望风归附,困扰大唐无数年的民乱会停息一段时间,朝廷可以安静的喘口气。就算是鱼恩赌输了,最多也是流放千里,不会有性命之忧。

至于那些宰相们,他们还是从唐武宗嘴里收到的消息。

见自己说服不了鱼恩,大理寺卿崔龟从急忙去向唐武宗禀报。收到消息后,怒不可遏的皇帝让李德裕等人进宫商议。

这种时候,基本没人会帮鱼恩说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个道理,谋逆乃是十恶不赦的重罪。自古以来,谋逆之人就没有好结果,因为他们触动到皇家最后的底线——威严。

麟德殿本来是唐武宗修仙的地方,可是现在他已经没了修仙的心情,有的只是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

“这个鱼恩真是混账!混账!连谋反的山贼也敢保,他把皇家威严当何物?居然敢拿同入牢,共患难来威胁朕,真以为有点能耐朕就舍不得杀他?皇家怎么会有这么个混账驸马,真是丢人,丢人!朕就该把这个混蛋大卸八块,就该……”

皇帝已经被气得口不择言,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勇气先说话的人,就只剩下李德裕一个。

“圣上,臣以为驸马行事虽然有些唐突,但是他毕竟年少,有些事情还看不透。只要稍加提点,等他想通了,自己就会跑来向陛下请罪。”

老相爷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唐武宗的表情。以他对皇帝的了解,如果听完这句话沉静无比,说明圣上真有杀心。而其它表情都只能说明,皇帝只是在气头上,并不是真的要杀鱼恩。

唐武宗并没有回话,只是怒气冲冲的坐下,然后冷哼一声。

既然李党已经说话,牛党肯定也会表示下自己的存在。虽然只担个御史大夫的荣耀官衔,但是李宗敏还有说话的地位。

向前一小步,低头颔首沉声说:“臣以为,驸马此番做法大为不妥。定当严惩,不然以后宗室人人效仿,皇家岂不是要自乱阵脚?”

言语虽然简练,但是分量却很重。大唐宗室无数,分量和鱼恩相当的就不只几百,这些人要是都像鱼恩这么乱来,大唐自己就亡了。

身为皇帝,唐武宗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容忍,可是他也知道,鱼恩不能杀。因为不敢用十六宅里的王爷,唐朝宗室衰微无比,好不容易出个能堪大人的驸马,他怎么舍得杀?

暗叹一声,如果这次鱼恩不犯糊涂,朕还准备重用他,利用他挑起宗室的大旗,挽救皇家越来越衰微的现状。只可惜没有如果,这个混蛋就是干出这么不可容忍的事情,让朕这个皇帝很为难。

其实现在李德裕也很为难,看圣上的意思,肯定是还想用鱼恩。可是他也认为李宗敏的话有道理,鱼恩这番作为必须严惩,至少要判个流千里。

这一次,牛党和李党并没有多大分歧,两方都认为鱼恩应该治罪,唯一不同的还是对待寇首的事情。

李党认为,应该借机直接处死寇首。这样一来,天下人都知道驸马的劝说并没有效果,皇家的威严也就保住了。等寇首死后,再看驸马的表现定罪。如果驸马幡然悔悟,那就轻点治罪,罚些俸禄,官职了事。如果驸马死不悔改,就远远的流放出去,等过几年他悔悟以后,再招回来与以重用。

而牛党则坚持认为,寇首不能处死,鱼恩却必须治重罪,最轻的刑罚不能低于流千里。

你来我往的嘴炮让唐武宗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选择老办法,再议。

……

引起嘴炮的当事人此刻正在安逸的吃着美食,一点都没有又让别人浪费口水的愧疚感。

上柱国公行事很快,听说鱼恩到长安以后,就带着人往大牢疾驰。监牢里什么条件他心里有数,鱼恩那麻杆做的身子他也知道,要是不去关照一下,估计明年就得给他烧周年。

等他吃的差不多,老狐狸欣慰的点点头,开口赞赏:“凤翔的事情办的不错,自己大仇得报,还给朝廷解决个大麻烦。”

“可惜没有撤掉节度使,感觉留着这个职位始终是个麻烦。”

脸上满是惋惜的表情,鱼恩始终认为这是个遗憾。如果能撤掉凤翔节度使的职位,那才叫真正的圆满。

老狐狸的想法显然和他不一样,笑呵呵的安慰道:“你也不用遗憾,节度使这个毒瘤产生的太久,早就根深蒂固,哪里会那么容易拔出?能收回凤翔的税收,已经是大功一件。要知道,自从天宝以来,朝廷放出去的权利还是第一次收回来。”

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句安慰缓和多少,因为在他看来,不撤销节度使,收回的权利始终是幻影,一点都不牢靠。

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老狐狸已经对他很了解,看见他表情未变,大致就能猜到他心中的想法。

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继续安慰:“你也不用过于担心,节度使就像是牛蹄筋,弹性很强。朝廷弱,他们就示强,朝廷强,他们就示弱。只要朝廷能强盛起来,慢慢收回他们的权利,甚至撤掉节度使,也不是不可能。”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三言两语就委婉的告诉鱼恩一个道理,有些事情不可能一戳而就,只能慢慢来。

总结完前面的事情,就该说说眼前的事情,这才是他来见鱼恩的主要目的。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有些话不用说透,鱼恩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皱眉沉思好半天,才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肯定一点……”说道这里转身一指熟睡的孟刚,继续说:“他不能死。”

老狐狸听完,欣慰的点点头,他知道两人这次又想到一起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四章 大牢也温馨

因为参与赈灾,除鱼恩以外的五路经略使免去吏部考核,都已经补了实缺。李玉因为表现可圈可点,被点为右补阙。

左补阙隶属门下省,右补阙隶属于中书省。补阙虽然只是个散官,不如外放的县令实在,可却是实打实的京官,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不少,上升潜力巨大。对于新科进士来说,绝对是个好位置。

当了官当然不能再住在相府,再加上婚期将近,李德裕的二哥就给继子在东市附近买了个府邸。

虽然已经有自己的家,但却不影响李玉出入相府。也许是在这里住习惯了,也许是想多在叔父面前尽尽孝心,他每天都会来相府。

和往常一下,放衙以后,李玉先来相府。不管李德裕在不在,都会在这里停留一会儿再回家。

刚下马车,脚还没踏进相府,就看见一个人在相府门口鬼鬼祟祟的张望。怎么说也算是相爷的侄儿,遇到这种人,他肯定要让奴仆哄走,免得打扰相府的清静。

几个家奴刚靠上去,那人见势不好,急忙高呼:“小人是宝鸡的山贼,有要事禀报相爷,还请郎君代为引荐。”

鱼恩入狱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作为公主的情夫李玉当然更关心一点,知道的也更多一点。

听到这番话,李玉马上皱眉走过去,冷着脸,寒声问:“有何要事速速说来。”

山贼胆子很小,见他这番模样被吓得险些尿裤子,急忙跪地哀求,把事情全都吐露出来。

这个山贼名叫刘三,是孟刚手底下的喽啰。害怕朝廷对他们这些山贼一网打尽,就悄悄地从武功军营跑出来。

一边说着,刘三还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嘟囔着:“大首领每次看完这东西,都会得意好久。小人还以为是孟刚的藏宝图,就给偷了出来。可惜……”

按照刘三的说法,他刚得手,就遇到孟刚投诚,被首领稀里糊涂的带到武功。

从武功军营里跑出来以后,他特意找人看过。看信的书生不知细情,只是当做普通书信给他读了一遍。听完以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首领与驸马早就人认识。

刘三虽然不识字,但是身为山贼他知道私通山贼是重罪,所以就带着书信来相府检举驸马,想要跟相爷换个清白身与辛苦钱。

接过来书信,李玉一边看,嘴角一边上扬,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他跟鱼恩本来就有仇,正好借这个机会告他一状。就算弄不死鱼恩,也得让他发配千里,省得在自己跟前碍眼。只要鱼恩一走,公主府就是他第二个家。以后家有贤妻,外有姘头的日子,想想就觉得滋润。

李玉留了个心眼,并没有把刘三直接引进相府,他知道叔叔赏识鱼恩的才能,处事多有偏袒的地方。要是让刘三落入叔叔手里,这件事就有石沉大海的危险。既然已经入仕,有些事情他自己就可以去办。

想到这里,他果断带上刘三转身回家,来长安后第一天没有踏入相府。

看着消失的马车,不远处的角落里也有个人跟着消失,他知道任务完成了。

回到家,李玉急忙收拾一下,然后疾奔义昌公主府。有些事情他还要安排一番,做到万无一失。

……

狱丞张安这两天很忙,因为大牢里住进来个祖宗,昨天刚送走上柱国公,今天就来了个杞王李峻。

驸马爷的朋友,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公侯贵胄,身份一个比一个吓人,他得小心伺候。

在杞王看来,鱼恩也算是奇货可居,这种时候出来慰问一下,两人的关系会发展的很快。

可惜有时候总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鱼恩本来就不看好他,很多时候对他都是看着热情,实际疏远。

杞王虽然年纪小,但是少年老成,有些事情他不比成人知道的少。听着鱼恩过于客套的寒暄,他忽然一拍巴掌,祭出一件法宝。

当黑溜溜的眼睛梨花带雨,上天赐予的天然媚笑满是哀伤的出现在眼前时,鱼恩的表情瞬间定格,双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原来哀伤中的她还是这么美,惹人怜惜,让人心疼。

轻轻伸出手,慢慢抹去她眼角的泪花,如果画面就定格在这里,将是唯美的忧伤,只可惜有人偏偏要破坏这个画面。

“呀!”

手触摸到那张脸不久,哀容瞬间变成坏笑,毫不犹豫的在脸上掐一把,引来一声惊叫。

“这么大的人还是哭哭啼啼,真丢人!”

打着荤腔的调侃,眼神色眯眯的盯着胸部,驸马爷把自己的猥琐展露无遗。

猥琐的模样让紫焉瞬间破涕为笑,鼓着嘴抱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调笑。”

并没有接话往下聊,而是一脸尴尬的看一眼杞王。人小鬼大的王爷马上明白他什么意思,找个借口带着人出去,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等杞王一走,把玩味的笑容收敛起来,开始属于两人的时间。

慢慢拉起她的手,轻声安慰:“别害怕,没有足够的把握,我不会主动走进来。”

轻轻抬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闭上眼睛享受他的抚摸,她感觉这样更踏实。

过了一会儿,浑然天成的妩媚笑脸才慢慢睁开眼睛,哀怨的说:“外面传的很厉害,说皇上很生气,要治你重罪。”

身为清倌,紫焉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知道鱼恩是在安慰自己。

伸手出另一只手,亲昵的刮一下她的鼻子,轻声调侃:“小傻瓜,圣上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要一个驸马的命,最多也就是个流刑。把我流放几千里地,不正好给咱俩双宿双飞的机会?”

他有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她却没有心情与他调笑。

秀拳轻轻在他胸口捶一下,装成生气的模样,鼓着嘴抱怨:“想的美,紫焉可不跟你奔波千里。紫焉喜欢的是那个叱咤风云,谈笑风生的驸马爷,可不是千里之外的山野村夫。”

无论她是真的这么想,还是随口的抱怨,他都不会生气。因为他是现代人,会因为爱情包容一切,无论是她是见利忘义,还是趋炎附势他就是喜欢。

拉着她的秀手,板起脸装成很生气的样子,沉声调侃:“如此调皮的小娘子,肯定是欠管教了。”

说完用力一拉,把她拉的更近一些,让他的双目直接对上那双眉眼含羞双眸,让他忍不住想亲一口……

深情一吻过后,鱼恩忍不住暗骂一声,该死的大牢,要是在卧房的床上该多好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五章 朔望朝参(一)

唐朝有三种朝会,第一种是每年冬至,元日的大朝会,基本不言政事,多是形势上的祭天等活动。

第二种是朔望朝参,朔指的是每月初一,望指的是每月十五,朔望朝参就是每月初一,十五两次朝参的意思。

朔望朝参的规模仅次于大朝会,不论品级,京城所有在职官员就算是最末的从九品下,只要是京官都要参加,不在职的荣誉官衔也可以申请参加。

第三种是常参,五品以上要员每天的例行公事。

会昌元年冬月一日,又是一月两次的朔望朝参,宣政殿里黼扆、蹑席、熏炉、香案早已铺设完毕,等着百官入朝。

时辰一到,御史大夫李宗闵领着手下台院,殿院御史,从西侧缓缓走入。然后由监察御史,带着百官走入宣政殿,分官职落座。

等百官坐定,唐武宗缓缓走入宣政殿,落座龙椅。

最后典仪唱赞,群臣礼拜。

等仪式完成后,朝参正式开始,大家可以直抒己见,很多往日拖延下来的问题,一般都会在朔望朝参里解决。

按照惯例,最先发言的往往都是御史大夫,由他提出往日遗留的大难题,然后众人各抒己见。

李宗闵第一个提出的问题就是鱼恩,解决这个自辱皇家威严的驸马爷,乃是当下重中之重。

御史大夫话音刚落,鱼弘志就站出来,高声说道:“老奴鱼弘志,替义昌驸马鱼恩上表!”

清朝顺治以前,还没有奏折的称呼,官员上的奏折统称为奏疏或者奏章。按照文心雕龙的说法,一直到南北朝,奏疏一共分为四种格式,章,奏,表,议。章,用于谢恩;奏,用于弹劾;表,用于陈述请求;议,用于发表不同意见。

到了唐朝,奏章基本都是两种格式,一种是表,一种是状。表虽然多用来谢恩,庆贺,进献,但是也保留了部分陈情的功能。剩下的奏章,则统称为状。

听到鱼恩上表,所有人都知道,驸马爷这是要陈情自述,为自己开脱。

这么多天过去,唐武宗的气也消了不少,再听见这件事也没有最初的暴跳如雷。虽然脸上还是有些难看,但是已经可以心平气和的听听鱼恩的解释。

御座上的唐武宗低头俯视一眼鱼弘志,冷冷的说:“上柱国公请讲!”

展开鱼恩的陈情表书,鱼弘志开始朗声诵读起来。

《谢恩表》

臣义昌驸马鱼恩言:山贼流寇,响马盗匪,自古便置皇家威严与不顾,因此守城之君难有招安之事。然今圣上,大德大威,开千古之先河,招降宝鸡山贼五千于众,实乃千古之明事,可比始皇开制,武帝尊儒。臣替宝鸡山贼,天下被迫落草之百姓,谢主隆恩。

自武周始,大唐山贼横行,流寇不断,皆因山贼流寇循环往复。流寇散而成贼,流寇聚贼从之。

圣上招降凤翔山贼,可为天下表率,至此大唐境内,山贼多余活路,必然踊跃投诚,减国家重负。

然臣启,山贼不可尽数招安,不然百姓多为贼矣!能剿则剿,难剿则招是为上策。若百姓为生活所迫,酷吏所逼,方情有可原,寇首请罪,招安充军尚可。若是鸡鸣狗盗,好吃懒做之辈,万万不可招降,当以剿为上策。如此一来,既保皇家威严,百姓又念圣上仁慈,大唐幸甚,圣上幸甚。

今有宝鸡寇首孟刚,本是宝鸡县尉,因陈君奕所逼,率众落草,实乃情有可原。圣上可开招安只先河何不开仁义之先例?放其生路,为天下顽匪视之,定然望风归附,大唐必然四海升平,路不拾遗矣!若杀之,天下顽匪定然视为死路,抵抗更甚,无人再敢来招安。

无任感激恳悃之至,谨奉表以闻。臣义昌驸马鱼恩,诚惶诚恐。

谢恩表一开始,鱼恩就把唐武宗捧到秦皇汉武的位置上,代替宝鸡山贼谢了一遍。说自古以来,守城的皇帝,就没有招降贼寇的事情发生,唐武宗开了先例,可是堪比秦皇汉武的功勋。

然后简单论述一边,大唐山贼流寇横行不断的原因。再说明一下什么样山贼可以招安,什么样的山贼不能招安。

最后才是为孟刚求情的话,说孟刚谋反情有可原,属于可以被招安的行列,希望唐武宗放他一条生路。

唐武宗听完,默默叹息一声,鱼恩说的道理,牛党的人也说过,他又何常不明白?只是宝鸡的山贼不只是山贼,还劫过军粮,反上加反若是再能放过,天下还有谁会怕他这个皇帝?恐怕到时候,谋反的人肯定会更多,胆子会更大。

看见唐武宗犹豫不定,有两个人对视一眼,默默地点点头。这两个人本已告老,今天却主动要参加早朝,显然就是为了鱼恩这件事而来。

这两个人就是白居易和刘禹锡,与鱼恩颇有交集的两位博学大家。

自从看见他们两人,无论牛党还是李党,都知道他们是鱼弘志请来的帮手。两方都三缄其口,等着上柱国公用尽自己的本事再说。

鱼弘志刚说完,刘禹锡就上前一步,朗声说:“臣检校礼部尚书刘禹锡,有话要说。”

他这个礼部尚书可不是真的礼部尚书,唐朝在官衔之前加检校两个字,多是荣誉官衔,并没有什么实权。刘禹锡这个检校礼部尚书,说白了,就是他享受礼部尚书的待遇,却没有礼部尚书的权利。

这些已经告老的官员,想要参加早朝,一般都是在朔望早朝之前找御史大夫说一次,然后由御史大夫安排他们入朝。

唐武宗看见刘禹锡,虽然一皱眉,不过还是让他直言不讳。

老文豪性格最直,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得到皇帝的允许后,直接把他想说的话,尽数吐露出来。

“臣以为,若是大唐强盛,国库充盈,山贼万万不可招安。但是如今朝廷微弱,大唐喘息,招安些山贼充实神策军也未尝不可。只是臣以为,招降不可成为大唐国策,只可做一时求全之用。圣上明文天下,设置时限,时限以内归降,既往不咎。时限以后,定斩不饶!如此一来,既保留皇家威严,又可给被逼落草的良民一次机会。天下人必定感念圣上仁慈,四海必定归心。”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六章 朔望朝参(二)

一番话说的众人连连点头,说的唐武宗沉默不语。寂静的大殿,只有老文豪铿锵有力的声音还在继续。

“为安抚天下贼寇,推行招安短策。臣以为,宝鸡寇首虽行大逆不道之事,但可流,可充,可囚,唯独不可杀。若杀之,天下寇首必将死命抵抗,招安之策难行。不若留其性命,公告天下缘由,显圣上之仁德,安天下寇首之人心。如此一来,天下匪寇之事尽解。”

先是把道理讲明白,招安只是国家疲软的暂时策略,为的是给风雨飘摇的大唐换来一个喘息的机会。再充分论述,想推行这个策略,就不能杀孟刚。一个抢劫过军粮的山贼都能放过,那么其他山贼肯定会相信朝廷的政策,望风归附。

这些话从刘禹锡的嘴里说出来,远比别人的分量重。因为刘禹锡有正直君子的盛名,许多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君子以直,君子以正,就是他的代名词。由这样一个人说出来的话,显然更有说服力。

御座上的唐武宗慢慢点头,眼看着就要准奏,可惜事情往往就在最后一步上出岔子。

只见李玉上前一步,躬身颔首,不卑不亢的说:“臣右补阙李玉,有状要奏。”

看见他出来,刘禹锡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老文豪知道这小子干过多少不义之事,这个时候站出来显然不会有好屁。

和老文豪不同,鱼弘志根本没把李玉当成玩意儿,在他看来有刘禹锡,有白居易,今天大局已定,一个右补阙翻不出什么浪花。

在唐武宗的点头与注视下,李玉将他的奏章慢慢说来。

李玉的奏章很简单,只是略微提一下山贼刘三,讲述鱼恩通匪欺君的事,认为这种事情必须严惩不贷。

君臣闻言都是大惊失色,谁也没想到里面还有这种隐情。

唐武宗闻言震怒,高喝一声:“好大的狗胆,可有证据?”

在鱼弘志喷火的目光中,李玉拿出刘三那封信,交给枢密使仇士良,再由仇士良转交给唐武宗。

拿着自己构陷的陷阱,一步步往前走,仇士良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这个陷阱有人证,有物证,再由别人提出来,简直是天衣无缝,鱼恩这次肯定在劫难逃。

唐武宗看完书信,愤怒的往地上一丢,冷声对身旁王公长吩咐:“念!”

一封蕴含惊天秘密的家书,就这么经过王公长的嘴,传到百官耳朵里。

家书的字数并不多,内容也没有多丰富,只是鱼恩告诉孟刚,父贽切莫担心,本宫就是拼着获罪的危险,也会帮父贽换来个清白身。

人老了有一样好处,经历的事情多,很多事情都会有个模糊的印象,别人给提个醒,他就能想起来。

听见父贽的称呼,御史大夫李宗闵忽然想起一些往事。郑注当年保荐孟刚做宝鸡县尉,还是他回复的批文。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当然要跟唐武宗说一下。

李宗闵的客观陈述,无异于帮助李玉坐实鱼恩通匪的事实,让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突然出现的插曲,让刘禹锡脸色很难看。虽然明知道李玉是恨鱼恩不死,但是人家有理有据,他还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躬身后退,沉着脸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如果鱼恩真通匪的话,他也不会再为鱼恩说一句话,因为这已经是欺君之罪。在他心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有些事情做了就要承担后果。

这一次牛李两党一致认为,鱼恩这是欺君之罪。

先是与寇匪私通,然后劝说寇匪投降,上报的奏疏里,却只说寇匪主动投诚,丝毫不提与寇首是旧识的事情。分明是鱼恩想在圣上面前,彰显寇首大义,让皇帝在抉择的时候,能因为这一点轻一些。

这不是欺君之罪又是什么?

争论的焦点已经从孟刚该不该杀,鱼恩该不该治罪,变成鱼恩该治什么罪,孟刚该怎么杀。

在事情最糟糕的时候,老狐狸仍旧一言不发。倒不是他想明哲保身,只是他不知道这封书信的真假,有些事情还得弄清楚以后才能想对策。

有些人能忍住,有些人却忍不住。身为太子少傅,白居易因为中风已经好久没有上朝,这次上朝就是为鱼恩的事情而来,他怎么都要说两句。

鱼弘志焦急的眼神并没有说服一代文豪,白居易步履艰难的走出来,躬身颔首道:“臣白居易有番肺腑之言,敬请圣上垂听。”

此言一出,众人都投来疑惑的目光,不明白都这个时候,白居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圣上。

在皇帝点头以后,鱼弘志含恨闭上眼睛。不用听他也知道这位老朋友要说什么,只能在心中为这位老朋友默默祈祷,希望他好运。

“圣上,臣以为,就算驸马勾结匪寇之事属实,也是一片赤诚之心,未有与匪寇同流合污之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得以招降宝鸡寇匪,为天下表率,实乃大功一件。”

说完话垂首不语,等待被审判的命运。

常言说,爱之深,恨之切,唐武宗现在对鱼恩就是这种感觉。就算皇权衰微,为江山稳固,十六宅里的王爷他仍旧不敢用。好不容易出来个驸马,可以扛起皇家的大旗,他对鱼恩的欣赏可想而知。

谈和离以后,唐武宗感觉鱼恩处事轻率,不可重用。若不是义昌公主哭诉,鱼弘志保荐,他还真不敢把凤翔的重任放到鱼恩肩上。

当凤翔传来喜讯的时候,他又重新认识一遍鱼恩。监军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遇到鱼恩才动手,而他又恰恰能到场平乱,要说这里面没有鱼恩的事情,打死他也不会相信。

借助监军之手,除掉节度使,再杀监军抚平军心,这一招玩的让他这个皇帝欣赏,更让他佩服。

本以为鱼恩可以委以重任,没想到他怀才而傲,居然用入狱来跟自己讨价还价,他怎能不生气?

刘禹锡的话已经触动他的心,他是真想宽恕孟刚,判鱼恩无罪。因为刘禹锡说的对,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大唐已经落魄成这个样子,开个先河就开吧。等大唐强盛以后,再把面子找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如今,鱼恩所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他的承受范围。白居易说的或许没错,鱼恩自始至终都是出于好心,与孟刚私通,也是为了大唐好。可是换个角度说,鱼恩这是在欺君,已经触怒皇帝不能砰的逆鳞。

如果饶恕,那么以后人人效仿一下,岂不是人人都敢欺骗他这个皇帝?

现在的唐武宗,已经忘了当初下圣旨时玩的文字游戏,忘了自己欺骗过鱼恩,欺骗过匪首孟刚。也许他不是忘了,只是认为自己并没有欺骗,或者说自己的欺骗光明正大。

欺君之罪,任何人都不可饶恕,因为皇权不可欺!

看着还下面站都站不稳的几朝老臣,唐武宗黯然神伤。白居易有大才他知道,不然也不会容忍一个风疾的人继续担任太子少傅。

可是今天,他很失望,这位他想委以重任的老臣,居然为一个欺君之徒说话。

默默闭上眼睛,唐武宗黯然说道:“白卿年事已高,又有风疾,还是致仕养老吧!”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七章 朔望朝参(三)

看着一代文豪远去的背影,许多人纷纷摇头,为这位当世文学大家的黯然落幕感到惋惜。

鱼弘志的心里则满是无奈,找他来是帮忙不假,可是刚才发现事情不好,已经给过他提示。谁能想到,昔日温文尔雅的文学大家脾气居然这么倔,明知道事不可为,还硬着头皮往上冲。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鱼弘志只能自叹一声,不管怎么说,今天他都是因为自己,为了鱼恩才丢官,这个人情欠的有点太大了。

在场众人中,刘禹锡是唯一一个没有惋惜的人,因为他知道白居易想的是什么,这种结果或许正是他想要的。

两人虽然性格不同,但也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有些话和别人不便说,彼此之间倒是没有瞒着多少。

他们都知道宦官弄权的坏处,也都想过该怎么消除宦官的影响。

白居易认为,自敬宗没立太子,由宦官拥立皇帝,这才是宦官权重的根本原因。宦官之所以能弄权,并不是因为他们掌管神策军,而是他们可以肆意立皇帝,有从龙大功。

如今皇权风雨飘摇,更应该早立太子,早安人心,免去不必要的国本之争。而且只要立了太子,宦官就没有再肆意立皇帝的可能,最多像拥立敬宗,武宗那样来一番锦上添花。到时候宦官的功勋薄了,权柄自然就会衰微,所有的事情都会回归到正常渠道上来。

刘禹锡认为白居易说的虽然不全对,但是很有道理,这才受白居易邀请,辅佐皇长子杞王李峻。曲江池畔的雅集,也是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

因为几首诗词,两人赞赏鱼恩的才情。因为铁锅的事情,两人佩服鱼恩的担当与隐忍。这两件事就让他们断定,鱼恩并非池中之物,将来肯定会有一番报复,这才在杞王面前力荐鱼恩。杞王也是受他俩影响,一直对鱼恩礼敬有佳。

今天白居易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受鱼弘志的邀请,而刘禹锡是自己主动请缨。一是因为上次的事心中对鱼恩有愧,二就是想让这个人情欠的大一点。

现在帮他,将来立太子的时候,他和鱼弘志就会因为这个人情,站在杞王这一边。

可是如今,因为李玉的奏章,鱼恩败的五体投地。

也许这位老友自知年老体衰,再也禁不住风吹雨打,想用这种方式换上柱国公一点亏欠,为杞王添一个左膀右臂。

想到这里,老文豪的眼睛有些湿。不知道老友把赚了一辈子的名声,全压在这件事上,到底值不值。

送走太子少傅以后,唐武宗接着下旨:“寇首孟刚,犯上作乱,占山为王,抢劫军粮,实乃罪大恶极。念其有归义之举,留其全尸,判绞刑。”

定完罪以后,皇帝还不忘彰显一下仁心,一脸惋惜的叹息着补充:“元夕后行刑,就让他再多过一个年,也不枉他归义的大义。”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把耳朵竖起来,等着皇帝的下文。因为他们都知道,寇首定完罪,下一个就是驸马鱼恩,他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义昌驸马鱼恩……”

眼看着最后的结果就要落地,李德裕急忙迈步而出,打断唐武宗的话。

“臣还有一事,望圣上恩准。”

得到唐武宗恩准以后,相爷慢慢走向李玉,在所有人的疑惑中,抡起手臂扇了个大嘴巴。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极不相符的铿锵怒吼:“混账东西,你无耻,李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不明白相爷为何会如此。有些心思快的人,甚至还以为相爷要当众说家丑。

当李德裕再次痛骂的时候,这些人才知道,原来相爷这么愤怒,并不是他们想的龌龊事。

“人要讲公正,事要论分明。你所说的,都是所谓刘三的一面之词。你所持的书信,很可能是伪造。未经辨认,便在这里侃侃而谈,诬人清白,你可知这是只有小人才干的龌龊事?更何况,就算书信为真,你可曾与驸马询问过里面有何内情?”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原来相爷是要用这个嘴巴打醒圣上,要给鱼恩一次翻身的机会。

虽然心里很委屈,但是李玉不敢与叔父顶嘴。他知道,今天要是敢顶嘴,以后和叔父将再也没有交集。

虽然挨了个嘴巴,但是李玉很庆幸。看叔父今天的表现,如果那天带着刘三进相府,这件事肯定会石沉大海。

笑呵呵的咬着牙,仇士良暗暗佩服一声,相爷您这手段高啊!名义上是教训子侄,实际却是在向圣上进言,用这种方法逼着圣上听进去。你这是要坏杂家的好事,杂家先记着,咱们以后再说!

李德裕的话有人想说,但是理智却没让他说。鱼弘志知道,这番话谁都可以说,唯独自己不能说。因为与鱼恩的关系,别人说是质疑,自己说就变成袒护,反而会适得其反。

其实唐武宗已经对书信的事情深信不疑,只是李德裕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他不得不表示一下怀疑,给鱼恩一个解释的机会。

眼看着李德裕的戏越演越生动,就要抡起第二个嘴巴,唐武宗急忙叫停。

“驸马之事暂不问罪,元夕以后再说。”

时间掐在这个时候,无异于告诉李德裕,朕不只答应你再考虑考虑,还准备饶鱼恩这一次。

按照唐武宗的想法,元夕以后,鱼恩袒护的人已经死了,到时候他肯定会开口求饶。届时自己就坡下驴,说书信的事情子虚乌有,放过他这一次也未尝不可,毕竟白居易说的没错,鱼恩是出于好心。

他知道李德裕要的是什么,所以这么说。李德裕也知道他给的是什么,所以收回了手。

君臣得交易完成之后,或许是害怕别人搞鬼,唐武宗忽然补充一句:“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探视。”

对于这个补充,李德裕是无所谓,毕竟探视也轮不到他。鱼弘志更无所谓,想要探视方法还有很多,未必需要光明正大。

看着侄儿脸上的红印,相爷暗自叹息一声,侄儿可别怪叔叔心狠,谁让是你上的奏疏呢?对于大唐来说,驸马可比你重要的多。为了他,你就委屈一下吧!何况铁锅那件事,你还是沾了人家的光,现在就当还回来吧!

一波三折的朔望朝参,随着相爷归位,终于结束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八章 李牧探监

瘸三是大牢里的常客,每年都会因为偷盗进大牢几次。按理说这种人早就该流放充边,可是他偏偏占了瘸腿的好处,判不得流放。

进过无数次大牢的瘸三,还是第一次有人来探监。探监的朋友出手阔绰,抬手就送给狱丞三匹绢,让狱丞想拒绝都没有借口。

狱丞是个明白人,看着几人消失的背影,提笔就在纸上写到:十一月二日,人犯瘸三,有探。

鱼恩并不知道自己的凶险处境,还在跟孟刚下棋,消遣着无聊的时间。一边下棋,还一边安慰,让孟刚稍安勿躁,肯定能保下他一条命。

李牧,家老,刁钻,英准四个人一起出现后,又给鱼恩一个光明正大耍赖的借口。

刁钻和英准都是孟刚的铁兄弟,与大牢里的老大见面,当然要寒暄一下。让鱼恩始料未及的消息,也是从他们俩嘴里说出来。

听到要处死孟刚的消息以后,鱼恩对着李牧皱眉问:“怎么回事?”

散朝回家后,鱼弘志没有丝毫隐瞒,把朝参的事情说了个原原本本。

收到消息以后,刁钻马上让雷侯轻骑飞步去武功军营,一问究竟。连夜车马狂奔,带回来的结果让众人大惊,原来还真走失个叫刘三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无从断定事情的真假。所以今天来之前,鱼弘志特意嘱咐,说圣上有旨,他现在不方便来。你们几个去了以后,千万把事情问明白,问清楚,咱们再想对策。

鱼恩并没有表现出愤怒,委屈等神色。只是不屑的说了句:“有些人还真是恨我不死,这种伪证都敢拿出来。”

义昌公主那些破事早就闹的满城风雨,只是在酒肆走一走,就能听到不少闲言碎语。再加上家老的解释,他们早就把过去的事情了解个大概。

如今鱼恩这么说,他们当然知道那个他们指的是谁。也敢肯定那封信纯属子虚乌有,是别人构陷的手段。

就算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孟刚也没有一丝抱怨的神色,反而有一丝愧疚。他知道鱼恩是好心,自己反而把他拖下水,让人有构陷的机会。

沉默好长时间后,李牧再次打开话匣子。

“郎君以为,现在该怎么办?”

春风般的面容,温文尔雅的微笑,他又是那个胸有成竹的李牧。因为在他看来,只要那封信不是事实,事情就还有转机。

事情到了最糟糕的时候,鱼恩反而可以冷静下来思考。略微思量一会儿,才开口回道:“既然圣上要元夕以后再给我定罪,那就是说我应该没事。”

“没错,圣上把时间定在孟首领行刑以后,肯定是要给郎君一个幡然悔悟的借口与机会。”

李牧的分析虽然很乐观,但却让鱼恩连连点头。看来这件事情上,两人又想到一起。

“现在首要任务是保住父贽的命。而要想保住父贽的命,就要先让圣上质疑那封信。”

鱼恩说的没错,唐武宗要杀孟刚的直接原因,就是那封信。只要他知道信是假的,欺君之罪不成立,肯定会因为愧疚放过鱼恩,放过孟刚。

“公爷也知道问题的关键就在那封信里,可惜现在圣上对那封信深信不疑,越是解释越容易变成掩饰。”

说道这里,李牧笑容尽敛,眉头紧锁,明显是在想破局的办法。

鱼恩却不以为然,笑呵呵的接着往下说:“我那个公主好像有个哭宫的坏习惯,而且每次都会适得其反。据我所知就哭了两次,一次把李玉锻造铁锅的事情坐实,一次帮我洗脱大不敬之罪。”

闻言李牧犹如醍醐灌顶,急切的问:“郎君是说公主会带着孟首领的书信去哭宫?”

随着这句话出口,李牧脸上的笑容也变成惊喜,因为他知道,破局的关键来了。

听到李牧这句话,一直沉默的英准忽然插口:“圣上本就是深信不疑,公主再带着书信去坐实一番,事情岂不是会变成死局?”

“非也,非也,二郎切莫把事情想的太简单。现如今,圣上心里那杆秤已经平衡无比,任何人再想往秤盘里添点东西,秤杆都会挑起来,秤砣就会往回滑,定到的分量反而会越少。圣上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除非再有新的罪名,想靠着老罪名再给驸马添麻烦,只会惹得圣上不喜。”

身为军师,刁钻明显比英准聪明不少,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分析个透透彻彻,消除英准的担心。

因为这番话,鱼恩和李牧一起望向刁钻。能把事情看到这一步,说明这位狗头军师的心机也不少。

收到教训的英准沉默不语,安心退到一边,静耳聆听他们的话。

虽然脑袋和他们俩在一个回路上,但是刁钻的思路明显要比两人慢半拍,有些事情还有疑惑。略微思量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就算是公主哭宫会适得其反,效果也很有限,咱们还得再想办法。”

闻言两人相视一笑,他们知道,有些事情缺的只是个契机。看似一团混乱的丝线,只要找到头,就能顺着线头把它捋顺。

原来的事情李牧不知道,外面的消息鱼恩也不知道。李牧要说点外面的消息,或许鱼恩会对这个感兴趣。

“听说相府最近在给李玉操办婚事,新娘子是原太常寺卿崔郸的女儿。据说相爷为求娶这门亲事废了不小的力气,要不是崔郸想被调回长安,求相爷帮忙美言几句,人家还看不上李玉这个过继的侄儿。”

听到这个消息,鱼恩大喜过望。喜的不是李玉结婚,以后头上的草原能少些青草,而是有些事情的突破口就在这里。

略微沉思一会儿,鱼恩一脸坏笑的问:“心上人结婚,新娘却是别人,你说我那个公主,会不会去闹一番?”

鱼恩对义昌公主的称呼,始终都是我那个公主,像是苦涩的自嘲,更像是毫不在乎的调侃。

“如果郎君在劫难逃,必死无疑的话,公主殿下肯定不会放任心上人娶别人……”

说到这里,李牧忽然犹如醍醐灌顶,满面惊喜,抑扬顿挫的夸赞:“郎君真是娶了个好公主啊!”

嘴角上扬的弧度有些大,让温文尔雅的笑容看起来极不协调。李牧听得出他话中的隐语,也知道该怎么配合。

两人就像是在打哑谜,听的孟刚与英准一头雾水。至于狗头军师,他似乎能抓住些什么,可是很朦胧,显然也跟不上两人的思路。

不知不觉太阳又要落山,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假托他人之名的探监,就这么告一段落。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九章 爱哭宫的公主

李二,王五都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城狐社鼠,每天都在东市游荡。有便宜的好营生,他们就做点,没好营生,就在酒肆吃点酒,谈论点闲言碎语消遣一下。

可别小瞧这些闲言碎语,里面可藏着他们的财路。有人会花钱从他们这里买消息,也有人会花钱让他们散步消息。一桌酒吃下来,别人得花钱,他俩也许会挣钱。

从昨天晚上开始,义昌驸马鱼恩勾结山贼的消息不胫而走。今天一大早,几乎所有的酒肆谈论的都是这条消息。

身为资深消息贩子,他俩的消息肯定更灵通些,此刻李二正和别人卖弄他的独家消息。

只见他一脸不屑的说:“就你们能知道个甚?还不是道听途说,在这里胡侃。某和你们说,宫里出来采买的公公跟某可是铁关系,某听他说……”

一条更劲爆的消息,就通过这种方式传到张三耳朵里,再由张三传到李四,最后落到经常为公主买东西的绿儿耳中。

猛然收到这么好的消息,绿儿还不敢相信。打听很多人,发现大家都这么说以后,她才敢相信,一脸兴奋的回去给公主殿下报喜。

简单几句叙述,就把事情和义昌公主说了一遍,然后一脸期待的看着公主。

“你说的是真的?”

声音依旧那么傲娇,只是多了些急促,说明她现在很激动。

“婢子特意找李二问过,他说是听内侍监马元贽亲口所说。内侍监说,圣上之所以不杀驸马,就是因为相爷的劝谏,还拿不住书信的真假。”

虽然绿柳言之凿凿,但是公主殿下还是拿不定主意。踱步思量一会儿,她转身吩咐:“去把李郎请来,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听见公主这番吩咐,绿柳并没有马上去执行。面色尴尬的看着公主,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许久之后黯然低下头。

见她这个样子,傲娇的声音皱眉问:“怎么还不动?”

“李郎君,李郎君……”

一说到李玉,小丫头瞬间泣不成声。因为她知道,他就要结婚了,新娘不是公主。自己离妾那个位置,已经遥不可及。

婚事的问题,李玉早就在义昌公主面前打过预防针。因为他委屈的坦诚,公主殿下非但没有怪罪他,反而因为他的直率,认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

其实义昌公主早就知道两人不会有结果,不然她也不会答应去帮鱼恩解围。用帮助鱼恩解围,换来一个给李玉生儿育女的机会,她感觉值。

将手放在小肚子上,义昌公主叹息道:“李郎那天说过,若是朝参不成,再让本宫带着书信去找圣上。如今好几天过去,李郎杳无音讯,本宫到底该不该……”

说道这里,义昌公主忽然脸色一沉,目光变的无比坚定,恨声说:“此一时,彼一时。定计的时候李郎只想着让那废物走远点,却没想到能要了他的命。如今机会就在手上,本宫说什么也不能浪费。只要那废物一死……”

随着双手在小腹上的轻轻滑动,脸色再由寒转暖,再用从未有过的柔和音调继续说:“娘亲就可以和你父亲成亲。就算是为了孩儿你,本宫也该走这一趟。”

……

义昌公主还有点小聪明,知道道听途说的事情不可尽信,在找唐武宗之前,还想着亲自找马元贽问一问。

能混出头的太监心机很重,义昌公主一来,马元贽就知道是什么事情,收下好处以后,当然得实话实说。

只见他一脸笑嘻嘻的说:“殿下千万别听李二那厮胡说八道。杂家只是内侍监,接触圣上的机会并不多,偶尔听到两句天听,怎敢出去乱嚼舌根子?要是传到圣上耳朵里,那还得了?定是李二那厮又顶着杂家名号骗吃骗喝,居然骗到殿下这里来,再遇到这个混帐货,看杂家他不收拾他。”

马元贽有他的高明之处,先抛出李二,就说明他真的认识这个人,让义昌公主对那些流言又相信几分。

后面那些话,虽然是否定,但是听在义昌公主耳朵里更像是肯定。偶尔两句天听,传到皇帝耳朵里不得了,反过来就是说,他确实听到过那番话,害怕传到皇帝耳朵里,所以不敢承认。

至于最后说要收拾李二,听在义昌公主耳朵里,更像是一番客套的说词。

实话实说的一番话,反而让义昌公主信心大增,飞也似的奔着麟德殿找唐武宗去了。

开局还是老样子,各种诉苦,各种哭诉。说自己苦,说自己可怜,说皇帝对鱼恩的惩罚太重。

当唐武宗顺着话茬,谈到书信的铁证时,她顺势拿出准备好的好几封书信丢给唐武宗。哭着说:“不就是一封破信,皇兄真当我不知道?驸马是和寇首是有联系不假,可是皇兄看看,这些回信哪个有大逆不道之言?驸马只是极力劝说他归义,也是为大唐着想,怎想得落个如此下场。”

“呜呜……”

在义昌公主的哭诉中,唐武宗拿起她带来的信,开始看起来。随着读的越来越多,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如果说因为李德裕,他还有那么一点疑问,那经过义昌公主以后,他彻底变的深信不疑。压抑好几天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

“义昌你可真是越来越胡闹,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欺君?如果朕这次放过鱼恩,就是纵容欺君,下次谁都敢在朕的面前说谎,朕这个皇帝便会成为天下的笑柄!朕意已决,你退下吧!”

在皇帝的怒火中,公主殿下哭哭啼啼的走出麟德殿。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却不知道唐武宗所说的惩戒,根本不是要鱼恩的命。

再次听到这个消息,唐武宗已经不像原来那么愤怒,刚才的怒火只是阻止妹妹再胡闹下去。白居易拼尽仕途的一番话,他还是能听进去些,知道鱼恩初衷也是为大唐好。

等义昌公主走后,唐武宗站起身,拿着几封书信走到香炉边,打开盖子,将几封书信轻轻丢进去。既然已经做出决定,有些事情还是让它消逝的好。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章 投桃报李(上)

有道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虽然皇帝明令禁止有人探视鱼恩,但是总有人能进来看他,而且借口也是五花八门。

刘禹锡的探监绝对比李牧光明正大,他没有假借任何人的名字,只是直接问狱丞,我要见鱼恩,你让不让见?

盛名之下无虚士,老文豪的盛名就让狱丞不能拒绝。想来想去,填了个孟刚的名字。

填完后还暗自得意,思量着以后再有人来见驸马,都填寇首的名字。皇上说不能见驸马,没说不能见寇首吧!再说皇上真的追问起来,自己还有个交代,知道都什么人见过驸马。

当老文豪拄着拐杖,在家奴的搀扶下,颤巍巍的出现在牢房外,鱼恩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他会来探监。

臭棋篓子又找到个借口,可以光明正大的耍赖。被赖棋的人,则识趣的主动腾出空间,留给两人说话。

看着突然出现的老文豪,鱼恩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不为别的,就为他那天宣政殿上一番话,就值得自己尊敬。

在家奴的搀扶下,刘禹锡艰难的给鱼恩回礼。互相见礼过后,家奴拿出个小凳,扶着气喘吁吁的他坐下。

多日不见他的身体状况更糟糕,瘦弱的体型变的更加瘦弱,蜡黄的脸色变的更黄,气喘的毛病也比原来厉害。唯一没变的,即使他那深邃的目光与直来直去的性格。

“看来你在这里过的不错。”

老文豪总是很直接,看见鱼恩如豪门卧房一样的牢房,面色不悦的挖苦一句。像是挖苦鱼恩进大牢,更像是讽刺某些徇私舞弊的行为。

并没有在意他的直言不讳,只是苦涩的接口说一句:“也就剩下这点特权了,而且还得仰仗叔父帮忙。”

并没有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老人家直接开口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老朽想听你一句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写过那封信。”

声音虽然算不上冰冷,但也不带有丝毫情绪。问完话以后,双目直视鱼恩,似乎想看透这个人,看到他的心。鱼恩知道,他是很认真的再问,所以也回了个很认真的回答。

“那封信是诬陷,本正从未写过。”

回话也是不带有丝毫情绪的声音,简单平淡却很真实。

这个回答让老文豪很满意,一边点着头,一边说:“老朽就猜到会是这样,李玉这小子的人品老朽信不过。”

别人这么说,会让人以为是在背后诋毁别人。刘禹锡这么说,就是客观公正的评价,因为他有这个资格。

略微沉默一会儿,他接着问:“乐天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苦涩的点点头,白居易那件事李牧确实没有瞒着他。每当想到一代诗圣因为自己落得个黯然收场,鱼恩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君子以直,刘禹锡生平为人最直,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对于白居易这件事,他也是这样。

“其实事情也不怪你,乐天是有意这么做。老朽今天来,就是受乐天所托,来告诉你实情,让你不必自责。”

满脸疑惑的看着他,显然不明白他为啥要这么说。

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刘禹锡将白居易的话一字不落全都说一遍。然后看着疑惑的神情变成震惊,再由震惊,变成略带尴尬的疑惑。

刘禹锡猜的没错,白居易就是打鱼弘志的算计。那天之所以顶着头皮硬上,就是因为他想要个人情,要个鱼弘志不能拒绝的大人请。用这个人情为杞王换来上柱国公,乃至整个神策军右厢的支持。

皱眉沉思好一会儿,鱼恩才张口问:“长者这般与本正直言不讳,就不怕泄露出去么?”

平静的神色仍旧平静,蜡黄的脸色仍旧蜡黄。对于鱼恩的威胁刘禹锡像是没有听到,更像是没有在乎过。想想也是,既然他敢说出来,就代表他不怕别人知道。

“首先老朽相信你的为人,知道你不会泄露出去。其次,上柱国公已经收到乐天的信,信里乐天已经直言不讳,也就不怕泄露出去。”

刘禹锡难得开口夸一回人,而且评价还很高。他说话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这样一来,鱼恩就更加疑惑,白居易忙活半天,既丢了官还得不到好处,他到底图什么?

看着他皱起的眉头,老文豪哪里会不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也不用他询问,直接开口给他解惑。

“你不了解我们这些人,就算明知道乐天的算计,上柱国公还是会帮杞王,因为我们不喜欢欠别人的东西,尤其是人情。无论乐天打的是什么算计,终究是帮你,国公会记下这个人情。”

也许是本来就有气喘的毛病,也许是话说的太多有些累了,说完这句话,老文豪又开始气喘吁吁。

这一刻,鱼恩很想告诉他,你们的选择不会有结果,杞王注定不可能登上大宝。可是看到他气喘吁吁的模样,病态的面颊,鱼恩有些不忍,到嘴边的话又变了一个味儿。

“无论怎么说,两位长者都曾为本正仗义执言,这份恩情本正也记下了。”

说完话,站起身,躬身再拜。

微微点点头,这一礼刘禹锡接受,而且受之无愧。扪心自问,他知道就算没有杞王,自己也会帮鱼恩直言一番。不是因为愧疚,而是他本就认为鱼恩的做法没错。

“你也不必客气,我二人都是行将就木之人,也是为了大唐才这么做。”

安慰一番鱼恩以后,他颤巍巍的起身辞行。此行的目的他已经达到,亲耳听到鱼恩否认,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见他辞行,鱼恩急忙开口挽留:“长者还请等一等。”

随手拿过棋盘,鱼恩在刘禹锡疑惑的目光中,一边划拉,一边说:“长者请看,这个棋盘就好比雕版,咱们看的书都是雕版印出来的对吧。”

微微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雕版费时费力,而且不易保存。耗费极大人力物力的雕版,往往印不了多少书就损毁,而且一套雕版只能印一套书。这两种原因致使天下书籍价格奇高无比,无数求学之士望而却步。”

说到这里,鱼恩果断掏出一颗因果丹,在刘禹锡疑惑的目光中吃下去。他可不想再长者面前失态,这种东西还是先吃比较好。

“本正有个更好的法子印书,不但可以节省很多人力物力,还可以循环往复的使用。极大减少刊印费用,能让天下人都买得起书,都读得上圣人教诲。”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投桃报李(下)

听到这番话,蜡黄的脸色也终于爬上一丝血色,老文豪心里的激动可想而知。

书价居高不下是文人永远的痛,如果能把书价拉下来哪怕是一点点,天下又会多出几万读书人,大唐当然也会跟着强盛许多。

在刘禹锡如火的注视中,一边拿着棋子放到棋盘上,一边叨咕:“长者请看,这是一个字,这也是一个字。把字一个个的刻出来,做成单字雕版,然后再按照书籍顺序排版,一样可以印书。”

老文豪心思转的很快,听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个大概。在这种神来之笔面前,神情更加激动,脸色也随之变的更红,如鲜血一样潮红。

鱼恩的眼睛始终盯着棋盘,并没有发现对方的异样,只是自顾自的接着在棋盘上比划。

收起一颗棋子,再把另一颗棋子挪到这个格子里,接着叨咕:“单字雕版有一样好处,每个字都是活的,这一页用完下一页还可以接着用,不用每页都雕一版,更不会出现雕错一个字就前功尽弃的情况。这些活字可以极大节省雕版的人力物力与时间,降低印刷的造价与速度。只要造价降低,速度提升,那书籍的价格自然也就跟着下来了。”

“噗!”

话说道这里,有人还是压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只是这个人不是鱼恩,他只是脸色有些白,并没有吐血的症状。

吐血的人是刘禹锡,过度的激动让他气血翻腾,冲动的惩罚就是嘴角喷出的鲜血。

“长者……”

关切的话刚到嘴边,就被刘禹锡挥动的手给拦回去。扶着家奴的手,老文豪晃悠悠的站起身,然后对着鱼恩深施一礼。

“活字法乃是大唐之福,天下百姓之福,老朽替天下文人一拜。”

这一礼不是拜鱼恩驸马的身份,而是替天下文人拜谢他的福祉。身为读书人,他知道这个活字法的价值,也认为鱼恩当得这一拜。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给自己行礼,想拦已经来不及,只能慌忙起身回礼:“可当不得长者如此大礼。二位长者为大唐着想,替本正仗义执言,本正还一个百姓福祉也是理所应当。”

听到这番话,刘禹锡诧异的看他一眼,赞许着点点头。他听出了鱼恩的言外之意,知道鱼恩的隐语在说:因为百姓你们帮我,我还你们一个百姓福祉,也算是还上这个人情。

老文豪知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的道理。那虽然是友谊的延续,但也是人情债的消弭。一报还一报,他终究还是不欠自己什么。

“呵呵,我辈不孤,我辈不孤……”

自然自语的嘟囔声中,家奴搀扶着刘禹锡远去。

看着老文豪远去的背影,鱼恩知道他听懂了自己隐语。只是本来还想说,既然没了人情,他就可以不支持杞王。但是考虑到他身体的原因,鱼恩终究不忍说出口。

……

终其一生,唐武宗足迹最多的地方就是麟德殿。无论是修仙养道还是批阅奏章,都是在这里。

看着皇帝做完呼吸吐纳,少监马公儒捧着几幅画慢慢走进来,轻声说:“上柱国公送来三幅画,说是王维的作品,颇有些幽静典雅的气氛,能帮圣上静心,对修仙有好处,让奴婢拿进来给您看看。”

听到王维两个字皇帝马上有些不悦的神色,因为这种不忠之人很让他讨厌。但是听见有助于修仙的时候,皇帝又来了兴致,让马公儒展开给他看看。

第一幅画,画的是苍劲有力的青松,坐落于绝颠之上,披霜挂雪,傲然挺拔,直耸云霄。

第二幅画,画的是顶风迎雪的腊梅,山坳里的水岸人家,因为这颗梅花平添不少书生气。

第三幅画,画的是坚韧不拔的毛竹,生于磐石之上,随风轻摇,看起来栩栩如生。

三幅画看起来都有一种宁静气息,确实有利于沉心静气。

要说这三幅画绝对都堪称精品,唯一让人有些遗憾的是,前两幅画没有题诗,只有第三幅画上面有潦草的四句诗。

闹着玩儿一般的字迹,让唐武宗很是不喜,认为这幅画就毁在这四句诗上了。可是当他看清这四句诗以后,马上又换了一番模样,不自觉的跟着读起来。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读完以后,还衷心赞叹:“好诗,好诗,题诗这人虽然字写的太难看,但是诗写的是真不错,配得上这幅画。”

当看到落款的时候,本来大悦的龙颜瞬间冰冷下来,因为题诗的落款是鱼恩。

圣上只以为鱼弘志终究还是没沉住气,想用这种方式为鱼恩求情。暗道一声,算了,算了,本就打算饶他一次,就让鱼弘志安心吧。

想到这里,唐武宗先是吩咐人把画挂起来,然后让马公儒回禀鱼弘志,就说画自己很满意,诗也很喜欢。

……

古往今来,闲聊都是人们消耗时间的一种方式。张家长,李家短的故事,往往都是通过闲聊散布出去。鱼恩那点破事,当然也不能免俗。

刚荣登长安热聊榜的驸马爷,没过多久又一次成为大家耳熟能详的名字。这次热聊的话题是公主殿下与相爷侄儿的爱恋,鱼恩能登榜,还要感谢他的好媳妇。

义昌公主和李玉那点破事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掀不起这么大波兰。可是与公主殿下如胶似漆的郎君婚期将近,新娘却不是公主殿下,这就不得不让人关注一回。

有人说,是公主殿下抛弃李玉另结新欢,年少有为的李郎君才一怒之下结婚。

也有人说,是李玉抛弃公主殿下。因为驸马爷死期将至,他害怕公主这贴膏药贴在自己身上,这才匆忙结婚。

还有人说,公主和李玉依旧相亲相爱,两人谁也没有抛弃谁。只是百善孝为先,李玉害怕担当个不孝的名头,所以想娶妻生子。公主自知两人不会有结果,也放手让他结婚。爱情还是那个爱情,只是多出来一个受伤的崔家小娘子。

事情越传越邪乎,到最后已经演变成一篇上百集的言情剧,郝然就是大唐版的甄嬛传。鱼恩变成那个雍正,李玉是果郡王,公主殿下便是甄嬛。

侄儿婚期将近,相爷始终在帮侄儿操办婚事。等他从流言中嗅到阴谋的味道时,已经回天乏术。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公主殿下最伤心的日子

辛酉年冬月望日,宜:嫁娶,远行,入宅,安床,祈福。忌:下葬,出游,交易,破土,动土。相爷李德裕和西川节度使崔郸定的好日子就是今天。

崔郸当过太常寺卿,在长安城也有宅院,女儿结婚这么大的事情,当然有借口回长安住两天。

有些事情还真是赶巧,迎亲的队伍,正好要经过义昌公主府。

听着外边喧闹的礼乐声,义昌公主知道,她的情郎过来了,哀怨的神情瞬间爬上脸颊。

本以为鱼恩已经行将就木,名正言顺的日子已经不远,哪知道情郎的大事已经定下来,就算是想改也改不得。

她知道,他们可以不要脸,皇家不可能不要脸,相爷不可能不要脸,七宗五姓不可能不要脸。

随着礼乐声渐行渐远,她的心也越来越凉。等到彻底消失的时候,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呜呜呜的哭起来。

伤心的不只是公主,还有她的奴婢。不知道是为公主感到悲伤,还是为自己哭泣,绿柳看起来比公主殿下还要伤心。

哭了一会儿后,义昌公主忽然停止哭泣,换上那个傲娇的神情,大声吩咐:“去给本宫准备些礼品,本宫要看着他结婚。”

和以往不同,绿柳的第一反应不是听话,而是想着劝说一句。

“公主……”

刚说出来两个字,就迎上一双杀人的目光,吓的绿柳干净把话咽回去。自己只是个奴婢,很多事情做不得主。只能在心里默默为李郎祈祷,希望公主殿下的怒火不会影响到他的好事。

迎亲的队伍去的快,回来的也快。等公主殿下收拾停当就要上路的时候,正好能听到远处走来的礼乐声,上车的脚步瞬间停止。

慢慢走到路边,看着那个梦中的新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见到义昌公主李玉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想不开,要找自己麻烦。急忙送去个委屈的目光,含情脉脉的看着她。

见到这个目光,公主殿下不自觉得向前迈动两下脚步,这一刻她把他幻想成来接自己的新郎,只想着要等上他身后的那辆车。

这番模样把李玉吓一跳,急忙勒缰停马,就想过去安抚她几句。

新郎停下,队伍自然就得停下,新娘子就得问问是怎么回事。李玉急忙回一声:“没什么事,只是地上有块石子儿,硌到马蹄了。”

迎亲的队伍一停,义昌公主也从幻想中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她缓步走向马车,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踏上马车以后,她轻轻抚摸着小肚,低声自言自语:“儿啊,刚才你父亲停下来你看到了么?他穿着喜袍多英俊,只可惜娶的不是我,呜呜……”

……

婚事由李德裕操办,一来是因为他贵为宰相,三公九卿都会给些面子,看起来有派头。二来是因为李玉的干爹常年瘫痪在床,连长安城都来不了,只能把事情交给弟弟处理。

李玉不是相爷的亲儿子,官场的地位也不高,很多人本不会跟他来往,但是碍于相爷的面子,还是都派人送上礼物。可别小看这些礼物,有些虽然只是薄利,但是重在情义,重在关系。

今天谁给李玉送过礼品,府上会有记录吧,明天府上有事情,是不是会给李玉下请柬?到时候有请柬在手,可就比那些没有请柬,主动送礼的人要高上一等。

在古代,除非你身份尊贵,不然没有请柬的贺礼,主人家一般不会回礼。而且多数时候你只能看到主人家的面,连句话都说不上。

有请柬才能有来往,有来往就有照面,有照面就有印象,有印象以后求人办事自然事半功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德裕是在给侄儿铺路,为他铺就将来升官的关系。

婚宴是婚礼上必不可少的项目,来来往往这么多宾客,当然不能让人家空着肚子走。

唐朝民风开放,女子出来吃喜宴的也不少,主人家将她们安排在清静的雅堂。有这些人陪着,义昌公主也算不上是个异数。

男宾们在大堂吃酒谈正事儿,女客们就在雅堂聊一聊家长里短,游玩出行之类的趣事儿。

既然是婚宴,就难免夸两句新郎与新娘。夸新郎的时候,公主殿下还能坦然接受,跨新娘的次数多了,她的心情也就跟着更压抑起来。

心情不好的公主,从婚宴一开始就一个劲儿的喝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消愁愁更愁,不一会热公主殿下就脚步轻浮,神情恍惚,醉态想遮也遮不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新郎敬酒变成婚宴上必不可少的习俗。作为今天的主角,李玉当然也得给客人敬酒。

因为李玉分量不够,就算是看着相爷面子,也不会有来多大的官亲临。这样一来反而让雅堂里的女眷,变成今天身份最高的一桌子人。

最先敬的当然得是最尊贵的客人,今天来的这些人中,要说身份当然是义昌公主最尊贵。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敬酒。

带着忐忑的心,一脸尴尬的走过去,躬身行礼后,用最柔和的声音说:“感谢殿下前来贺喜,慎之敬殿下一杯。”

喝醉的公主殿下看见心上人以后,晃悠悠的站起身,带着酒气埋怨:“你怎么才来娶我,你知不知道本宫等了你好久。”

一句话将所有人都雷的外焦里嫩,手脚酥麻。

还是李玉反应快,急忙帮着解释:“殿下喝醉了,我是李玉,不是鱼恩。”

一边说着,一边给绿柳递了个眼色。

小丫头会意,急忙一边硬搀着公主往出走,一边说:“殿下您喝多了,婢子扶你回去。”

公主殿下虽然已经醉的毫无反抗之力,但是还剩下胡言乱语,一边往出走,一边嘟囔:“本宫没喝多!今天是本宫大喜的日子,本宫怎么会喝多?”

女人本就喜欢那些家长里短的流言,他俩那点破事当然都有所耳闻。只是当着他们的面,这些人不好意思说破,只当是公主殿下醉酒,说了一番胡言乱语。

只是当面可以是胡言乱语,背后却添油加醋,生怕事情说的小了,吸引不到别人的注意力与兴趣。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三章 破局(一)

深夜静的麟德殿里人影闪动,马公儒取出一封信放到皇帝的岸头,然后悄悄退出去。

刚走出没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那封信,又悄悄走回去。

也许是嫌位置不够显眼,也许是嫌角度不对,或许是他觉的位置太显眼,少监拿起几封奏疏悄悄压在书信上面,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然后退出麟德殿。

第二天下朝以后,唐武宗照例来到麟德殿。翻阅案上的奏疏,用御笔在上面勾画一个个赦字,直到他看到奏疏下面那封信才停止。

皱眉拿起信,皇帝陛下再次读起来。信还是那封信,可再读一遍,唐武宗嗅到一股别样的味道。

都说贵人多忘事,但是他的记性一直很好,尤其是那些极其在乎的事情。如果没有记错,他吩咐过马公儒把信收起来,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现在出现在奏疏中间,是马公儒一时疏忽,还是他有意放进去的?

抬头看一眼身旁的马公儒,皇帝知道只要吩咐一声,他就会过来给自己解释。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因为他忽然发现书信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看着工整无比的字迹,唐武宗忽然一愣,似乎想到什么事情,拿着书信匆匆离开案边,走到一幅画下面匆匆对比一番。

虽然和往常一样,一直颔首等待圣上的吩咐,看不到皇帝愣愣的表情。但是通过脚步声,他知道皇帝停在哪里,也知道到皇帝很可能发现了那个秘密。嘴角微微抖动一下,他知道上柱国公吩咐的事情已经完成一多半,剩下的一小半就与他无关,那是马元贽的事情。

信上的字迹工整无比,显示着写信的人深厚的笔力。画上的字迹歪歪斜斜,手笔就像初习字的小童,也就有个字的模样,哪有什么工整可言?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信为什么会出现在奏疏中间,也明白马公儒的用意。他是在提醒自己,两个字迹不同,这封信很可能是伪造品。

铁证如山面前,唐武宗还是不敢相信事实,因为看到画在看到信之后,谁又能说画上的字不是刻意为之?略微思量一会儿,皇帝对着马公儒吩咐:“去甲库把鱼恩的考卷取来,朕要看一看。”

因为科举制度的兴起,唐朝建立了专门管理官吏职名、履历、考绩、选授官员的“甲历”档案馆,这便是甲库。鱼恩不只是驸马,还是中举的进士,试卷,履历等资料当然存放在甲库。

马公儒听到皇帝的吩咐,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急匆匆的去办事,而是在唐武宗惊异的目光中,从怀里慢慢拿出一卷带着点点红斑的纸,恭敬的交到唐武宗手里,正是鱼恩那篇呕心沥血的考卷。

少监是在用这个动作告诉皇帝,一切都是我有意为之。

见到这一幕,唐武宗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赞赏的点点头。他知道皇帝不可能面面俱到,很多事情还要靠身边的人细心给他提醒,殿中少监的表现让他很满意。

时隔这么久,试卷上的血迹还是历历在目。看到这些血迹,皇帝心中忽然感觉很惆怅,曾经为大唐呕心沥血的人,现在居然在大牢里等待自己的审判。

试卷上的字迹虽然比画上的工整一些,但也是歪歪扭扭,跟书信上深厚的笔力一样天地有别。如果让唐武宗自己判断,画上与试卷上才更像是一个人的字迹,而书信上……

皇帝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是鱼恩找了别人代笔?不然义昌那些书信又怎么解释?难道堂堂公主殿下,还会和别人串通起来陷害自己的驸马?

想到这里,皇帝陛下再看向马公儒的眼色从赞赏变成冷冽。他知道这位少监这么做,未必是因为细心,很可能是听从了别人的吩咐。至于吩咐的人,不用问他也猜得到。

……

从史料和诗词上看,唐朝言论自由的层度出奇的高。批判皇帝,嘲讽后妃,挖苦下时政的诗词比比皆是,就连骆宾王的讨伐檄文都不被武则天禁止。

唐朝言论自由的程度,远不是现在大洋彼岸那种看似自由,实际上确控制一切言论,用法律限制一切对国家有害言论,经常联邦调查的那种伪自由可以比拟。也许他们宣传出来的假象,还可以与唐朝的言论自由比一比。

正是在这种环境下,流言蜚语总是传播的很快,尤其是与皇族有关的时候。封建社会这个最神秘,最高贵的特殊群体,总是大家最关心的话题。

堂堂公主在李玉婚宴上失仪,醉话连篇,当然是个很好的嚼头,三两天的时间就传遍整个长安城。再配合她和李玉不可描述的故事,人们又把唐版甄嬛传推上大唐热聊榜的高峰。而且这一次热聊的程度远非以往可比,就连大明宫里都传进不少流言蜚语。

身为内侍监,马元贽经常在大明宫外面走动,接触流言蜚语的机会自然要比别人高的多,也只有他才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某些事情说给皇上听。

麟德殿里故作为难的一句,老奴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彻底引爆义昌公主和李玉通奸一事,始终被蒙在鼓里的唐武宗,首次听到皇家最让人头痛的事情。

身为皇帝,唐武宗知道大唐的公主的德行,也知道她们永远是皇家的痛,因为她们总喜欢干一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追求自己喜欢的人。皇家公主的脸面,正是被她们这样一点点败坏,直到没人愿意娶她们为止。

只是他从这件事联想到另一件事,从里面能嗅到不少阴谋的味道。他害怕有人是想通过抹黑义昌公主,进而为鱼恩洗白。

唐武宗并没有斥责马元贽,反而庆幸马元贽禀报的早,流言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无论事情是真是假,既然已经到流言四起的地步,为了皇家的脸面,他都要查一查。

一边让马元贽继续明察暗访事实与流言的源头,一边宣召义昌公主入宫,当面问一问当然是最直接的办法。

其实唐武宗对于这件事抱着怀疑态度,他心中还有一丝期望,期望妹妹只是被人诬陷。只可惜,有些事情总是事与愿违,公主的坦诚把皇帝雷的外焦里嫩。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四章 破局(二)

自从朔望朝参以后,上柱国公始终表现的气定神闲,除了往麟德殿送上几幅画以外,再也没有干别的事情。

每天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干嘛,似乎他已经猜透皇帝的想法,或者根本就没有在乎过鱼恩的死活。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气定神闲的背后,隐藏着多少辗转反侧,多少心急如焚。

看着窗外如水的夜色,老狐狸一遍来回踱步,一遍低声呢喃:“公主已经进宫,小混蛋能不能反败为胜,可就看今晚了。”

如若春风的笑容,温文尔雅的微笑,让李牧看起来气定神闲,丝毫没有老狐狸的焦虑。因为在心里推算过无数次,都没有找到哪里会出问题。

看着公爷焦虑的晃来晃去,李牧轻声劝说:“公爷大可不必着急,事情已经安排完,牧实在想不出哪里还会出纰漏。”

有道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鱼弘志在权利斗争中几次沉浮,经理的事情比多,想的也多,知道纰漏往往都出在最有把握的时候。

听见李牧的话,老狐狸停下脚步,轻声叨咕:“现在只怕李德裕在圣上心中的位置太重,咱家害怕陛下宁可选择息事宁人,也不愿与相爷尴尬以对。”

李牧知道,老狐狸说的没错,如果圣上过于看重李德裕,预想中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到时候就算明知道书信作假,皇帝也不会戳穿,原有的判决更不会被推翻,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只是李玉的脸色并没有因此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个春风般的微笑,温文尔雅的模样,因为他在布局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这个问题,早就悄悄地留了个后手。

……

内侍省有个小库房,这个房间并不大,看起来平淡无奇,和其它库房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有熟悉内侍省的人才知道,这件房间到底有多么可怕,里面埋葬了多少冤魂。这间房间里,像现在这般鬼哭神嚎的故事可不少。

马元贽的办事能力很强大,得了圣旨以后的胆子也很大。在义昌公主进麟德殿不久,他就安排人手悄悄把绿柳弄到这个房间里,然后用那些难以想象的手段撬开小丫头的嘴。

无论绿柳怎么嘴硬,都难以战胜马元贽的执着。他只认准一点,作为贴身侍女,这个小丫头不可能不知道公主也李玉之间那点破事。就算她真的不知道,屈打成招也能把事情做实。

绿柳终究是个小丫头,在那些传闻中的刑罚中漂泊哪能受得了?很快就供认不讳,甚至把自己与李玉那些破事都一并交代出来。

当他带着招认的绿柳走到麟德殿时,正好赶上唐武宗第三遍问话,义昌公主最后一次否认。皇帝心中的圆满结局,就这么让被他的突然出现所打破。

一看见公主,绿柳就开始剧烈的挣扎和哀求:“公主殿下救我!他们屈打成招!他们……”

小丫头并不傻,知道有些事情传出去,公主没事,自己这个贴身侍女却死无全尸。现在能做的就是反咬马元贽一口,也许这样还能保住命。

虽然人已经惨不忍睹,但是声音却依稀可辨,义昌公主轻易就辨认出绿柳的声音。恶狠狠地看向马元贽,张口就怒斥:“好大的狗胆!居然连本宫的人都敢碰……”

说道这里,忽然转过身,对着唐武宗普通跪下,怒容瞬间变成可怜兮兮的哭诉:“居然连家奴都能欺负到义昌头上,皇兄一定要为义昌做主!”

唐武宗也没有想到马元贽会把事情弄到这种地步,脸色瞬间就变得冰冷无比,张口就要责骂,却被老太监抢先普通一声跪下,低头就是陈述。

“圣上交代老奴明察暗访,老奴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带着人出宫打探消息。无论是李补阙府上的家奴,还是公主府上的奴婢,老奴都托人问过。这些人的回答出奇的一致,都说这个贱婢经常与李补阙同出同入。老奴当即断定,定是这个贱婢与人通奸,经常带着人出入公主府,这才让流言牵扯到公主头上。”

马元贽很聪明,瞬间就帮皇帝找到个替罪羊,找到个最完美的遮羞布。

听到这番话,唐武宗的脸色瞬间由寒变暖,赞赏着对他点点头,看来他对这个借口很满意。

和李玉通奸的只是公主的贴身婢女,既解释了流言,又保住皇家的脸面。最妙的是,婢女身份太低微,与她们苟合连通奸的算不上,只能算是一时兴趣享受一下。一个抬手之间的借口,就连李玉都给保护起来,简直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借口。

事情到了现在,义昌公主已经明白,为今之计只有牺牲绿柳才能挽回自己的声誉。当即对着她恶狠狠地怒斥:“贱婢,居然是你在败坏本宫声誉!今日本宫就给你个痛快,让你自食恶果!”

事情发展到现在,似乎是个很完美的结局。只要绿柳承担下所有的罪过,为了皇家的颜面,公主的事情唐武宗绝对会视而不见。

主仆二人在一起生活多年,绿柳当然听得懂公主殿下的隐语,她知道她想让自己帮忙抗下所有的罪责。虽然很想说声拒绝,可是现在的情况,她还有拒绝的余地么?与其冒着生不如死的危险揭露公主,还不如帮公主殿下扛下来,换一个痛快。想到这里,绿柳瞬间下定决心,肯定要把事情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跪在地上,一边用皮开肉绽的双手抽自己的嘴巴,一边哀求:“是奴婢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是奴婢勾引李补阙,是奴婢为公主引来无数闲言碎语。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的错,求圣上饶命,求公主饶命……”

求饶的声音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怜悯,反而让她死的更快。愤怒中的义昌公主做到了她的承诺,吩咐人给她一个痛快。

一个喜欢搬弄是非,屡次帮忙构陷鱼恩的小丫头,就这么落了个安然收场的下场。让人感到可悲的是,她到死都念着她的情郎,不忘加上主动勾引帮他脱罪,而她的情郎此刻正在跟新欢鱼水情深。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五章 破局(三)

身为首席宰相,李德裕的消息本应该最灵通,可是因为有人的刻意隐瞒,李玉和义昌公主这点破事,他却变成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当流言已经演变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以后,相爷才听到些凤毛麟角。

听到消息后,沉稳的相爷第一次大惊失色,急忙找来管事家奴询问。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居然家里所有人都知道,唯独自己被蒙在鼓里。

愤怒之余,相爷也把往事的一桩桩,一幕幕给勾勒出个大概。

铁锅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仔细回忆起来,还是是李玉先声称,然后公主哭宫,把李玉先锻造铁锅哭成事实。这次鱼恩通匪,也是李玉先拿出书信,然后公主再哭宫一番,把通匪也给哭成既定事实。如果一次,还可以用猪队友解释,如果两次,那就是刻意为之。

想通这些,相爷果断决定去请罪。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瞒肯定瞒不住,主动请罪或许还能救李玉一条命。

……

大理寺的大牢里,臭棋篓子还在兴致勃勃的下棋,只是对手已经从孟刚变成狱丞。因为驸马爷的棋下的太臭,孟刚早就坚定的拒绝与他对弈这个不合理要求,陪驸马爷消磨时间的重任,自然就落到狱丞身上。

对于狱丞来说,陪伴驸马爷下棋绝对是一种煎熬。奇臭无比的棋艺,想让他赢一局都难。偏偏驸马爷还有个毛病,赢不着棋绝对不放他走。

眼看着驸马爷又自己把活棋做成死眼,狱丞心中犹如二十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就这棋艺怎么让他赢?

千方百计才让驸马赢一盘棋后,狱丞一边擦汗,一边转移话题。驸马爷臭不可闻的棋艺已经让他胆寒,再下下去他估计自己会疯。

“过去这么多天,圣上的气也该消了,驸马也应该想想办法出去,总在大牢里终究不是个办法。”

如果说最希望鱼恩出狱的人,狱丞自认第二,绝对没有人敢当第一。自从这位爷进大牢以来,原来作威作福的狱丞,直接变成伺候人的孙子,心里别提有多憋屈。每天都得过来给驸马爷问安,还得忍受这位爷各种非人类的要求,例如下棋,例如下棋,例如下棋……

趁着鱼恩拾掇棋子的功夫,狱丞给身后狱卒送去个眼色,狱卒会意急忙跟着驸马爷一起收拾棋子,然后是棋盘。

眼看着狱卒就要得手,狱丞脸上的喜色忽然戛然而止,因为那位驸马爷不只不让狱卒收起棋盘,还把棋子推向自己,显然是还想再下一盘。

低头往小目上放下一颗棋子,也没看到狱丞犹如死全家一般的目光,鱼恩自顾自的叨咕:“你也忒沉不住气,怪不得这么多年还是个狱丞。坐牢这种东西,当然是时间越长越好,不然怎能表现出悔过的诚心?”

他有没有悔过的诚心,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狱丞有没有继续忍受下去的耐心,肯定不用怀疑。哭丧着脸放下一颗棋子,狱丞真想问问这位不要脸的驸马爷,您老的诚心悔过就是拉着狱丞下棋?您老这不是悔过,这是受气以后拿我撒气。

苦大仇深的模样,正好被抬头的人收入眼底。自知棋艺不佳者尴尬的抽动一下嘴角后,试图劝说别人愉快的承受痛苦。

“你得好好珍惜现在的机会,过几天本宫出狱以后,你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把别人痛苦的忍受说成一种荣幸,某人不要脸的程度实在是让人叹服。好在狱丞宽宏大量,并没有计较驸马爷坦诚的厚脸皮,只是关心这位爷出狱的事情。

听到这番话,狱丞急忙关切的问:“是今天来的人给驸马送的消息么?”

火急火燎的语气显得很急切,很关心,鱼恩知道他这番关心绝对不是作假,他是真心希望自己快点走。

不屑的撇撇嘴后,鱼恩坦诚交代:“今天来探监的人是杞王幕僚,他根本不可能带来这种好消息,不然来的人就是杞王而不是一个门客。”

今天杞王派个门客过来探监,言辞很是犀利,话语极其高傲。趾高气昂的把鱼恩奚落一通,说他蛊惑刘禹锡,妄图让他说服杞王救自己。临走前还冷冷的警告自己,官场不是儿戏,自己做错的事情就要自己承担,不要妄图别人帮你分担。

通过幕僚的话,鱼恩能把事情猜出个大概。朔望朝参之后,杞王肯定已经对自己放弃治疗。老文豪则因为活字印刷术的事情,对自己更加看重,试图劝说杞王再用一把力。

明白归明白,可鱼恩至始至终都没有反驳一句,只是在那里静静聆听,仿佛事情与自己无关,又仿佛只是在看一场恬不知耻的表演。

想想幕僚那张傲气的脸,居高临下的语气,鱼恩确实很生气。也很想提醒他一下,似乎忘了一件事情,是杞王主动来勾搭自己,而不是自己去攀附杞王。

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他不是杞王那种小孩子,知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出狱后再遇到杞王,他还是会恭敬如初,就像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因为他有这番城府,还有杞王手里的紫焉。

随手落下一颗棋子,狱丞好奇的问:“那驸马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鱼恩也跟着落下一颗棋子,然后叹息着说:“相爷家的喜事已经过去这么久,本宫既然没事,那有些人就要倒霉了。”

似乎并没有回答,似乎已经做出回答。思量好久,也不明白驸马爷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一次驸马爷要光明正大的赢了,因为他随手落下的棋子正好封死自己的活眼。

笑呵呵的拿掉对手的大龙,驸马爷还不忘嘲讽他两句:“做人要专心,无论是做事还是下棋。稍微不注意让对手得了空子,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

嘲讽的下场就是狱丞黑着脸继续落子,他用实际行动又教鱼恩一遍什么叫下棋。传说中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被狱丞发挥的淋淋尽致,到最后杀的鱼恩只剩下一小块活棋。刚才还在教训别人的驸马爷,马上就被别人反着教训了一次。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六章 破局(四)

长安城里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让很多人都头痛,护国公仇士良就是其中之一。他本来还想再加把力,把鱼恩彻底推到深渊。但是听到这些流言后,敏锐的嗅到阴谋的味道,马上收回黑手。为避免引火烧身,他只能静观其变,看着对手表演。

听到传召义昌公主进宫的消息后,护国公急忙对着身边人吩咐几句,然后脸色阴沉的往卧室走去。现在他只能希望一觉醒来,该在监狱的人还在监狱,该办公的补阙还在办公。

护国公可以回去睡觉,有些人却不能,公爷的吩咐还指望着他们去办。

因为皇帝并没有立案就结案,作为鱼恩通匪案的主要证人,刘三并没有得到任何保护。只是李玉还认为他还有些用处,才把他继续留在李府。

一边欣赏着如水的夜色,一边继续做着自己的美梦,刘三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正在向着自己靠近。

相爷怒气冲冲的登门问罪,让李府今天有些乱,并没有人在意这个多余的人,也没有人发现他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对于仇士良来说,只要刘三一死,不管事情发生到什么地步都和他没关系。肯定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但却少了顺藤摸瓜的可能。没有证据,谁敢查他?

刘三已经冰凉的时候,李玉还在苦口婆心的解释书信的事情,相爷还在怒斥他勾搭公主的事情,爷俩的思路简直就不在一条线上。

在李玉看来,与公主通奸的人不少,大家也经常拿出来卖弄,还真没见过谁因为这件事获罪。叔叔之所以生气,是认为自己构陷驸马,只要这件事解释清楚,叔叔的怒火自然就会消散。

在李德裕看来,无论李玉有没有构陷鱼恩,承担下这个罪名都是侄儿最好的结果。通奸的事情已经遮不住,李玉若是不获罪,上柱国公和鱼恩岂能善罢甘休?与其因为通奸获罪,丢尽皇家的脸面,还不如因为构陷获罪。这样皇帝或许会看在太原李氏,清河崔氏的面子上,处罚的轻一点。

李玉只知道自己的道理,不明白叔叔的道理,所以叫人去带刘三,希望能用他说服叔叔,只可惜变成死体的刘三再也不能为他作证。

听到刘三的死讯,李玉犹如五雷轰顶一般,愣愣的看着李德裕,想说不是自己杀人灭口,却没敢说出来。

身为宰相,李德裕看事情肯定要比李玉这个毛头小子深,有些事情刚一发生,他就能嗅到阴谋的味道。刘三的死他不但没有怀疑到侄儿头上,反而让他相信侄儿并没有说谎。相爷瞬间就明白,这是有人想通过李玉构陷鱼恩,发现事情有暴露的危险,马上杀人灭口。

只是构陷鱼恩的人会是谁呢?是仇士良想借刀杀人,还是鱼弘志导演的苦肉计?

……

李玉胸有成竹的模样绝对不是做作,因为他比鱼弘志多知道一件事,这件事就是活字印刷术。

只是在探监的时候,鱼恩略微提了一下这件事,李玉马上就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回来还特意打听过。他知道刘禹锡已经找国子祭酒柳公权实验活字法,而且已经颇有所成,这才能丝毫不乱。

当听到李玉的解释后,老狐狸终于可以如同李玉一般胸有成竹,平心静气的等待。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活字印书法,但是李玉能把它搬出来,并且连刘禹锡,柳公权都给予天大的评价,他就知道鱼恩的分量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先是铁锅,紧接着是印书,两者都是能让大唐强盛的好东西。皇帝会不给鱼恩一个交代,安抚一下他那颗巧夺天工的心?

书房里踱步的人已经从鱼弘志变成刁钻,短小的四肢并不影响他移动的频率,晃来晃去看的人有些心烦。晃动好一会儿,他还是没有忍住,操着尖细沙哑的声音问道:“公爷既然已经知道刘三有危险,为何不保他一条命?只有他活着,咱们才能找到陷害驸马爷的人,才能为驸马脱罪,保住首领的性命。”

为何要救刘三?他构陷鱼恩本就该死。

救下来又有何用?自从知道书信造价的那一刻,老狐狸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有机会接触到刘三,是谁在陷害鱼恩。

皇帝已经给李玉准备好罪名,岂会因为刘三的三言两语,就冒着社稷晃动的危险,把罪名安到仇士良的身上?老狐狸明白,手里的力量不够时,就算明知道仇士良谋反,圣上也会视而不见,更别说只是构陷。

死去的刘三比活着的刘三更有用,因为活着的他只能打草惊蛇,而且还会把相爷心中的钉子暴露出来。而死去的刘三,可以藏住相爷心中的钉子,要知道隐藏的东西才更容易伤人。

老狐狸知道,只要稍加思考,李德裕就不会怀疑自己。因为鱼恩这件事,已经搭上一个白居易。谁会为了构陷一个右补阙,葬送一个二品大员?就算这个右补阙与公主通奸也不行。

解释完这一切,老狐狸告诉刁钻,现在要担心的不是刘三的死活,而是如何利用鱼恩脱罪的机会,保住孟刚的命。

鱼恩脱罪只会让唐武宗知道自己误信谣言,对受到牵连的孟刚有一点愧疚。这一丝愧疚只是个切入口,还不足以让皇帝收回成命。想要保住孟刚的命,还得想别的办法。

“小混蛋怎么说?”

问话的是鱼弘志,询问的对象是李玉。这么多天来,都是李玉去探监,他一次都没去过。

听到询问,温文尔雅的人回到:“郎君说,如果事情发展的顺利,相爷肯定会帮忙。因为想要对抗仇士良,相爷就需要上柱国公的帮忙,肯定会通过这件事对咱们示好。如果相爷连咱们一起记恨,那就需要用李玉的余生,与相爷作弊交易。只要相爷肯帮忙,圣上绝对会收回成命。就算相爷不帮忙,御史大夫也会帮忙,咱们的胜算还是很大。”

听完这番话,刁钻和鱼弘志都点点头。鱼恩说的确实有道理,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做些完全的准备为好。

略微思量一会儿,老狐狸就把主意打到大理寺卿崔龟从的身上。相爷可以不在乎过继的侄儿,清河崔家总得在乎自己的女婿吧。李玉以后还有没有回长安的机会,崔家女儿还能不能回到繁华的京城,应该足够作为交易的筹码。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七章 破局(五)

按照皇帝和公主的期望,绿柳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那些流言都应该随着她烟消云散,事情也应该随着她的逝去告一段落。可惜有些人不想让事情就这么结束,在目的还没有达到之前,怎么可能就这么结束一切?

内侍监把分寸把握的很好,就在义昌公主长出一口气,如蒙大赦之际,他躬身颔首,慢悠悠的开口,把她从天堂拉下来。

“启禀圣上,这小婢子着实可恶,居然与姘头一起构陷驸马。按照她的交待,是右补阙把书信交给她,她再把书信呈给公主,然后诓骗公主殿下信以为真,来找圣上理论。”

闻言唐武宗低头沉默不语,他知道妹妹与李玉通奸多半是实情,只是碍于皇家的脸面并没有戳破。也知道马元贽现在才说这件事,并不是死无对证的诬陷,而是因为他害怕贱婢乱咬人,揭露皇家的丑闻。这位内侍监办事很懂分寸,知道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应该烂到肚子里。

义昌公主听到这番话大惊失色,急忙为情郎辩解:“皇兄切莫听这贱婢胡言乱语,书信确实是义昌从小院里搜出来的,可不是出自李补阙之手。”

慌张的辩解,并没有消散皇帝的疑虑,既然已经认定通奸是事实,那么她的话已经无法让他相信,只会把她的解释当成掩饰。

老太监很有分寸,并没有当即反驳公主殿下的话,只是不咸不淡的又给绿柳扣上一顶胡说八道的帽子。

“杂家相信公主的话,因为这个贱婢确实喜欢胡言乱语。居然敢诬陷公主与李玉通奸,说驸马从未与殿下同房,甚至还敢说殿下肚子里的孩子……”

听到这番话,唐武宗已经怒不可遏,怒斥一声:“够了!”

怒喝并不是训斥马元贽的胡言乱语,只是有些话他不想再听下去。事情发展到现在,妹妹惨白的脸色足以说明一切。。马元贽的良苦用心他也能理解,知道事情已经过分到这种程度,如果不给李玉些惩罚,鱼恩那边该怎么交代?

马元贽已经给自己准备好惩戒李玉的罪名,用构陷来流放李玉,确实是个不错的借口。既能让鱼恩满意,也可以在李德裕那边有个交代,还能遮住皇家的丑事。

只是真要这么做,皇帝心中还是有些疑虑。在他看来,与自己相知的相爷,显然比鱼恩更重要。如果贬斥李玉,让他与李德裕之间出现隔阂,对于他来说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对于唐武宗来说,鱼弘志不遗余力的支持,不过是他希望用皇权打压仇士良,以李德裕为首的文人集团才是他的依仗。太监的内斗,给了他掌权的机会,李德裕才是帮他把握住机会的人。如果李德裕与自己有隙,无论是李党为首的文人集团,还是七宗五姓都很容易从助力变成阻力。正是这个原因,让他一直到现在,还倾向于让这件事随着绿柳烟消云散。

正当皇帝犹豫不定的时候,有人又往这堆烈火里填了一把柴,他们就是国子祭酒柳公权,与检校礼部尚书刘禹锡。

经过多日的忙碌,两本由活字法印出来的书新鲜出炉。老文豪硬拉着柳祭酒连夜上达天听,因为他知道鱼恩现在需要功勋,需要让皇帝重视的机会。

薄薄的两本书是为两个人做的传,一个是兵仙韩信,一个是本朝国公李靖。如果没有柳公权的介绍,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两本书背后的价值。

当听到印制这两本书,只需要四个工匠十多天的努力,而且印版还可以拆解用来印制其他书的时候,皇帝平静的脸色终于被打破。

只见唐武宗一脸兴奋的夸赞:“二位爱卿能得此法,实乃大唐百姓之福,文人士子之福。朕甚是欣慰,定当好好表彰爱卿的功勋。”

身为皇帝,唐武宗不是个短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活字印刷术的重要性,知道这将是自己收拢天下文人的依仗,心中的欢喜远不是旁人所能体会。

刘禹锡为人最直,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不会贪幕他人的功勋。听见圣上说要表彰,急忙跪地回道:“罪臣不敢贪他人之功。”

如果没有罪臣两个字,唐武宗一定还会接着高兴下去。但是听到这两个字,他生出一种极不好的预感。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还说了这种话,他似乎能猜到刘禹锡罪在哪里。

欢喜的脸色渐渐变冷,威严的声音一字一顿的问:“你去见过鱼恩了?”

能联想到鱼恩,并不是皇帝的心思有多活泛,而是经过上次铁锅的事情,他知道鱼恩的心思有多活泛。这种巧夺天工的设计者,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鱼恩。

跪着的人也不解释,也不掩饰,还是那么直接,回了一声是,然后低头沉默不语,任由皇帝自己去定夺。

听到他的回答,皇帝忽然扫一眼柳公权。虽然只是个余光,却让国子祭酒大惊,匆忙跪在刘禹锡旁边,他知道皇帝已经猜出是自己的主意,再掩饰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这两本书可不是随便印制,他们不只是历史上的名将,还是两个有故事的人。昔年韩信犯罪,法场将斩,夏侯婴赦免了他,韩信还给刘邦一个汉朝。李靖本是隋朝将领,被擒后也是将死之身,得太祖与太宗赦免后,他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勋。

听到活字法印书的时候,柳公权就对鱼恩起了惜才的心思,想帮他一把,可是胆小的祭酒却不敢明着说,思来想去就选了个委婉的办法。他想用韩信和李靖的故事告诉唐武宗,犯错的人未必都该杀,也可能是国之栋梁。

在巧夺天工的印刷术与两位老臣的良苦用心面前,皇帝陛下选择妥协。他知道有了这个活字法,自己若是再不给鱼恩个交代,心寒的将不只是鱼恩,还有受到鱼恩恩惠的天下文人,所以自己必须选择妥协。

等两人走后,唐武宗看着两本书陷入沉思。思量好一会儿,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决然的神色,皇帝陛下已经做出决定。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八章 破局(六)

因为消息知道的晚,相爷的所有行动都比别人慢半拍。等他急匆匆的带着李玉来请罪,已经距离皇帝下圣旨只有一步之遥。

一见到唐武宗与义昌公主,心思敏锐的相爷就知道自己还是晚来一步。短暂的迟钝过后,急忙带着李玉躬身请罪:“罪臣驭下不严,致使侄儿干出诬陷驸马这等大罪,甘愿圣上严惩。”

经过深思熟虑的相爷,说话时言语相当诚恳。因为他猜的出圣上多半已经知道通奸的事情,主动送上个惩治的借口,总比被人安排要强得多,至少可以把侄儿的罪名定的轻一些。

诬陷罪在唐朝并不是多重的刑罚,按照唐律疏议对诬陷罪的记载,只是处两年的流刑,诬陷谋反的才罪加一等。加一等也不是多严重的事情,这个一等只是加半年而已。用两年半的流放,换取通奸之事消弭于无形,怎么看都是李玉赚了。

从小情郎出现,义昌公主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她听到李德裕请罪的话,马上痛苦的闭上眼睛,并没有再想着为情朗开脱。因为她知道事情已经人尽皆知,流放也许是他最好的结果。再看向他的目光,除了爱恋,还多了些怜惜。

与公主的痛苦正好相反,看见躬身请罪的宰相,唐武宗欣慰的点点头。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位识大体的宰相而庆幸,也赞赏他能深明大义,不让自己为难。他知道,能有这样一位宰相,实在是他的幸运,大唐的幸运。

相知的君臣都知道,有些事情终究不能无视,有些人总要给个交代。在这种背景下,皇帝还能说什么?只能顺着宰相的话,给某些人一个交代。

看着李德裕瘦弱的背影,唐武宗只能叹息着宣布自己的决定:“右补阙李玉,构陷义昌驸马通匪罪不容恕,罚其流放崖州,两年后酌情召回录用。”

言辞虽然很犀利,但是惩罚却很轻很轻,甚至还给他留下个酌情录用的机会,这个结果让李德裕很满意。

君臣有他们的默契,却忘了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在李玉看来这个惩罚太重。在崖州那种未开化之地,没有京城喧闹的繁华,他该怎么活?

叔叔决绝的神色,圣上的金口玉言让他绝望,情急之下他把希望寄托在公主身上。一连给姘头送去好几个眼色,希望她能帮自己说说话。却忘了义昌公主现在自身难保,岂能再帮他说话?

公主殿下对于情郎的请求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痛苦的转过头,当做没看到。可惜她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他却不能体谅她的苦衷。

一心只想躲过流放的右补阙,绝不肯轻易放过最后的希望,在贴近繁华的欲望驱使下,他出了个昏招。

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他径直跪倒义昌公主脚下,拉动她的衣角哭诉:“义昌你快告诉陛下,是你勾引我的,和我没关系……”

经过叔叔的教育,李玉知道自己真正获罪的原因。在他看来,义昌公主是皇帝的妹妹,绝不会有任何事情。只要她能包揽罪责,自己就能解脱。

听到这番话,李德裕脸色大变,他怎么也没想到,侄儿会这么不争气,出这种昏招。还好相爷反应快,急忙寒声怒斥:“畜生!事到如今你还不思悔过,还想诬陷公主殿下不成?”

相爷就是相爷,心思敏锐远非寻常人可比,只用诬陷两个字就化解皇帝脸上的尴尬,有把皇家的丑闻遮掩下去。

一个昏招,让皇帝鄙视,让李德裕痛骂,更让义昌公主心凉。皇帝鄙视他没有骨气,堂堂七尺男儿怎能给人随便下跪?李德裕骂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居然连两年都忍不了。至于公主殿下,心凉的则是这个男人太没有担当。

公主的不理睬并没有让李玉死心,他又把目光瞄准皇帝。作为自己的判罚者,圣上的话显然更有用。

一边对着皇帝磕头不止,一边哭泣着祈求:“求圣上绕过微臣这一次,臣保证以后与公主断绝一切往来,再也不会有下次。”

“哼!”

哭诉只换来一声冷哼,皇帝陛下已经不屑与这种人再多说一句话。如果不是看在李德裕的面子上,他真想直接弄死这个软骨头。

饥不择食的人,在苦求皇帝无果后,他又把目标转向叔叔。在他的印象中,叔叔虽然有些严厉,但一直都是最疼他的人,从来不会拒绝自己任何一个要求。

“叔父救我,叔父救我……”

带着哭腔的求救声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相爷现在已经恨不得弄死这个孽障,免得他在此丢人现眼。

无耻的闹剧让皇帝看的有些心烦,极其不耐的示意相爷带着李玉去大理寺领罪。

等相爷消失在视线里,皇帝对着妹妹冷冷的说:“原来这就是皇妹看中的男人,朕真佩服皇妹的眼光!”

看到情朗懦弱的模样,公主殿下伤心欲绝。本以为自己找的是人中之龙,现在看来他只是一只蛇,还是毒不死人的水蛇。

一边擦着眼里的泪水,一边跪下去。与李玉贪生怕死的一跪不同,她这一跪是甘愿受罚的忏悔。忏悔自己的鲁莽,忏悔自己识人不明交错了心。

看着跪下去的妹妹,皇帝沉声下旨:“义昌公主驭下不严,致使贱婢勾结他人诬陷驸马,罚禁足三年,抄女训百遍。”

与主谋的惩罚相比,对这个不知情从犯的惩罚显然太重。公主殿下并没有反驳,因为她知道,这个惩罚的借口只是说辞,真正要罚的是自己不守妇道。

有人诬陷就有被诬陷的人,本案最大的受害者就是鱼恩。唐武宗本想下令将他直接放了,可是话到嘴边又被咽回去,因为他忽然想起一个人。这个人虽然没有被人诬陷,但却是此案最大的受害者。他就是因为自己对鱼恩的怒火,被迁怒的寇首。

现在的唐武宗心里只剩下一个问题,既然鱼恩是被诬陷,那么寇首孟刚的命,是不是该留下呢?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以退为进的宰相

朝参也是个战场,只是这个战场上没有硝烟,没有金戈铁马,只有你来我往的尔虞我诈。

今天战争的主题,就是既然义昌驸马是被人构陷,那么他与寇首还该不该治罪。

当殿中少监把昨天的事情通报完,李德裕一反沉稳的常态,率先走出来发表自己的意见。

“臣启圣上。臣以为,驸马用入狱要挟圣上本就是重罪,寇首抢劫军粮亦是谋反重罪。二人藐视王法理应有此报应,岂能因为被人诬陷,就心有同情,赦免他们的罪过?臣以为,李玉构陷驸马一事,只牵涉李玉获罪,与驸马与寇首是否该免罪并无任何干系。”

随着他的话,鱼弘志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还真恼羞成怒,将鱼恩记恨上了。还好自己早有准备,就算他有仇士良帮忙,胜负最多也就是五五分。

与往常一样,李党发言过后,牛党都会千方百计从中寻找漏洞,然后坚决反对。等李德裕说完,御史大夫马上就站出来反对相爷的话。

“臣以为,相爷所言不妥。李玉诬陷乃是在治罪之前,治罪之时也应有所参考。既然通匪的事情子虚乌有,原来所治的罪名当然不成立,还要重新探讨才好。”

按道理来说,如今李党强势,李德裕说完话肯定会有人站出来附和。可惜仇士良等了许久,也不见谁站出来帮李德裕说话。也许他们都知道相爷有些强词夺理,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来帮忙。

李党人没等到,倒是等来个大理寺卿。看着站出来的崔龟从,仇士良心里别提有多得意。在他看来李玉是崔家的女婿,崔家人这个时候站出来,肯定不会说鱼恩的好话。

“臣大理寺卿崔龟从,有一肺腑之言,望陛下垂听。”

说完话,他躬身垂首而立,等待着皇帝的吩咐。得到皇帝示意以后,他才继续开口说话。

“臣以为,四方节度使多有不听调遣者,皆因朝廷极弱,兵锋不利所致。若是圣上能不计前嫌,重用宝鸡寇首,天下匪首必将闻风归附。有这些匪兵,朝廷实力大涨,大军必然如虎添翼,天下再也无人敢挑衅朝廷威仪。若是不能重用,留其性命也能让天下匪寇心有后路,不会死命抵抗。若是杀之,天下寇首再无活路,唯有背水一战,与朝廷争雄。届时,朝廷被匪寇消耗,徒送节度使不臣的勇气。”

言语十分诚恳,也很有分量,他把这件事变成一道选择题,让唐武宗在两个答案中二选一。明眼人都知道,在朝廷强势还是节度使强势面前,皇帝的选择肯定不言而喻。

脸色阴沉的就像冬天里的寒冰,护国公实在想不通,崔龟从怎么会帮着鱼恩说话。正愁眉不展的时候,忽然看到鱼弘志诡异的笑容,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都是这个老小子的安排。

有了崔龟从的加入,形势已经变得对相爷十分不利。可是护国公还是看不到有人站出来帮相爷的忙,情急之下只能亲自上阵。

“启奏圣上,老奴以为,此事万万不可翻案。圣上定的罪名与诬陷无关,只是按照他们原来的罪过定罪。若是圣上骤然翻案,被天下人耻笑是小,痛失金口玉言的信誉才是大啊!”

老太监说的痛心疾首,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自古以来,皇帝的话就是金口玉言,言出必行话落无改。如果皇上能出尔反尔,那谁还会拿皇帝的话当回事儿?

老对手已经跳出来,鱼弘志又怎么会让他寂寞?马上迈出一步,开始侃侃而谈。

“启奏圣上,老奴以为护国公所言不妥。皇帝金口玉言不假,然圣上并非神人,所知所觉难免都来自臣下,难免不会有奸人趁机蛊惑。圣人犹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圣上岂不是圣人呼?昔年魏武侯受奸人蛊惑,排斥吴起,致使魏国一落千丈。夫差受奸人蛊惑,刺死伍子胥,吴国被越国所灭。圣上当远离奸臣,重用贤臣,如此一来大唐才能蒸蒸日上,不至余步其后尘。”

言语相当犀利,无异于直接就和皇帝说,鱼恩是吴起,伍子胥一样贤臣。仇士良是公叔,伯嚭那样的奸臣。

这可把仇士良气的不轻,马上寒声质问:“你说杂家是个奸臣,杂家也不与你多费口舌。就算杂家是奸臣,鱼恩又能有吴起,伍子胥之才么?”

仇士良的疑问,并不需要鱼弘志回答,皇帝已经帮忙准备好答案。

“护国公切勿妄自菲薄,国公一心为国岂是那些奸臣可比?”

听到皇帝的夸赞,仇士良挑衅的看了对手一眼。然而喜悦还没有持续多久,又被皇帝给打回原形。

“护国公不是奸臣,鱼恩也不是泛泛之辈。虽比不上古之圣贤,也可比纸神之流,实乃大唐不可多得的贤臣。”

因为发明蔡候纸,恩惠天下人,很多人尊称蔡伦为纸神。皇帝虽然没把鱼恩归类到圣贤的行列,却用他比肩纸神,顿时引起不少人的质疑。在所有人看来,造纸术的功勋,可不是鱼恩一口铁锅所能比拟。

在许多人的质疑声中,国子祭酒站出来解释,立刻又引起朝堂上另一番轩然大波。

身为读书人,他们都知道书籍的价值,自然能体会活字印刷术的重要性。在他们看来,鱼恩的活字法确实可以和纸神比肩。

就在众人热议活字法的浪潮中,李德裕再次站出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逆流而上之际,这位相爷给所有人一个惊喜,奠定今天完美的结局。

只见相爷不紧不慢的拿出一封奏疏,全方位的分析一遍寇首招安的利与弊。最后他建议皇帝,应该把宝鸡山贼,与以后招降的贼寇单独编成一军,号称义勇军。

义是归义的义,勇是万夫不当之勇。他以希望主动归义的山贼,以万夫不当之勇为朝廷征讨不臣,所以奏请这个名字。

相爷把义勇军规划在神策军以外,由皇帝直属。主要的任务是征讨各路山贼流寇,让皇帝在神策军以外,又多一股直属力量。

至于掌管义勇军的人选,相爷把目光放到鱼恩的身上。朝廷直属的神策军,都掌握在宦官手中,好不容易有些新生力量,当然要掌握在皇家手中。出于多方面的考量,相爷认为没有人比招降山贼,甘愿与寇首共患难的鱼恩更合适。

听相爷说完,众人才如梦方醒,才知道原来相爷早有准备,刚才那么说就是为了请牛党入瓮,减少为鱼恩与寇首消罪的阻力。

聪明的相爷正话反说,先抛出鱼恩获罪,寇首仍旧斩首的观点,故意让牛党来反对。然后在仇士良阴沉的目光中,忽然一反常态,认为不仅鱼恩不该获罪,就连寇首也不当获罪。一招以退为进,不仅打的牛党措手不及,就连鱼弘志都被蒙骗过去。

鱼恩算计的没错,当相爷发现刘三背后还有黑手的时候,果断把目光放到仇士良身上。不管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大唐,李德裕都必须用帮助鱼恩的方式打压仇士良。

皆大欢喜的结局,就在相爷的出其不意之下被奠定。听他说完,皇帝在仇士良阴沉的目光中,欣然采纳。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二十章 驸马爷出狱

大牢里的某个人忽然感觉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棋盘,吓坏了狱丞与孟刚。

吐血的驸马爷急忙拿出一颗因果丹吃下去,然后示意两人稍安勿躁。涨红从脸上慢慢褪去,变成惨白以后,驸马爷笑呵呵的开口:“父执应该去收拾东西,咱们快出狱了。”

鱼恩知道吐血的原因,断定是自己改变了某些因果,让历史上某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思来想去,只有招安山贼这件事上,自己还没有付出代价,这口血让他断定,皇帝肯定已经改了主意。他能猜到假惺惺的斩首式招安,已经变成连孟刚一起接纳的真正招安,不然他为何会现在才付出代?

狱丞还以为驸马爷已经病糊涂,急忙吩咐人去请医生。自己则站起身,想要搀扶驸马爷去休息。

驸马爷制止他的一切行动,摆手示意他坐下后,笑呵呵的说:“一点小毛病而已,何必大惊小怪?告诉你个秘密,本宫每次吐血,都有好事发生。”

也不理会棋盘上的血迹,驸马爷在狱丞蒙蔽的神情中,再落下一颗棋子,然后继续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下棋,今天以后,你可就没有陪本宫下棋的荣幸了。”

不要脸的安慰并没有让狱丞安心,匆忙落下一枚棋子,顺便悄悄给狱卒送个眼色后,示意手下人去请医生。

驸马爷并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只是继续用自己的棋艺蹂躏狱丞,享受其中的乐趣。

医生还没有请来,有人就先一步到达大牢,这个人就是宣旨太监马公儒。这次的少监很正式,看见鱼恩后并没有跟他寒暄,直接抬高声调,昂声道:“圣上口谕,义昌驸马鱼恩,宝鸡寇首孟刚,无罪释放,明日早朝参见天颜。”

念完口谕,马公儒急忙换上一副嬉笑的模样,上前向鱼恩行礼道喜。

“杂家先给驸马道喜,恭贺驸马又立奇功。圣上龙颜大悦,只等明天走走形式后,必然加官进爵。”

一拱手,算是给对方个回礼,接着笑呵呵的寒暄:“本宫能侥幸脱险,还得仰仗少监帮忙,这份人情本宫记下了。”

这倒不是一句客套话,鱼恩是真心感谢对方的帮助。因为他知道,在整个计划中,有两个人发挥出极大的作用,一个是内侍监马元贽,一个就是殿中少监马公儒。

有些时候大恩不必言谢,因为说谢字让恩情显得俗气。有些时候,彼此心照不宣,因为一切大家都心知肚明。

马公儒知道驸马爷如蒙大赦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办,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又与鱼恩寒暄两句就匆忙告辞。

一边感叹驸马爷料事如神,一边把诸天神佛全都感谢一遍。终于能送走这个瘟神一样的驸马爷,狱丞心里别提有多激动。

等鱼恩和孟刚领了圣旨,谢了恩,狱丞马上千恩万谢的把他们送出大牢。感激涕零的模样,很容易让人以为受到圣上褒奖的人是他。

如果没有鱼恩上车前的一句,本宫会想念你,估计狱丞的心情会更好。

马车早已等在外面,等驸马上车后,车夫便挥动鞭杆,直奔上柱国公府。

上柱国为鱼恩设宴压惊,宴请许多为这件事出功出力的人。有国子祭酒柳公权,有检校礼部尚书刘禹锡,有原太子少傅白居易,还有相爷李德裕,甚至还有一个厚着脸皮前来的杞王李峻。

带着孟刚走到最愧疚的人面前,鱼恩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个大礼,当面报答他的仗义执言,对他因为自己而丢官说一声抱歉。

白居易表现的很洒脱,带着温和的笑脸让鱼恩不要在意,反正自己已经是残身,早该让出位置给其他人。没有官职的约束,反而让他觉得轻松不少。

拜过白居易,他走到李德裕身前,也如刚才一般,恭恭敬敬的行个大礼。这一礼也是出自真心,并非做作。要不是这位明事理,知进退的相爷帮忙,怎能有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相爷匆忙也给他回个大礼,这一礼是他代表侄儿给鱼恩请罪,为李玉的所作所为诚心忏悔。

微笑着拦住相爷行礼的动作,鱼恩嘴唇轻轻张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相爷不必如此。是本正拖累公主殿下,我期望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绝不会因此记恨任何人。”

现代人的观念虽然无法让古人理解,但是鱼恩真诚的目光,诚恳的话语,让李德裕知道他绝不是做作。心里暗赞一声,此子的洒脱与大度让人佩服。在这个时代,能设身处地为女人着想的男人确实不多,怎能不让他佩服?

然后就是刘禹锡与柳公权,这两位连夜上达天听,也是帮了大忙的人,当然得感谢一番。

与上一次见面相比,刘禹锡的脸色更显苍白。多日不见,老文豪更显苍老,就连给鱼恩回礼的动作,都要靠家奴的搀扶才能完成。见到他这番模样,鱼恩喜悦的心情爬上一抹哀伤,因为他知道,一代文豪即将落幕。

国子祭酒受鱼恩一礼后,躬身给鱼恩回了个大礼。这一礼鱼恩没有推迟,他知道他拜的是什么,

把杞王李峻安排在后面,倒不是鱼恩因为上次的事情记恨他。只是事情从头到尾,这位王爷根本没帮上什么忙,出狱以后要先谢恩人,他当然得排在后面。

在杞王尴尬的脸色中,鱼恩砸一下他的肩膀,然后故作生气的训斥:“下次再敢跟姑丈调皮,小心本宫打你屁股。”

鱼恩当然不会打杞王的屁股,这么说只是为了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将上次的不愉快消弭于无形。

不管心思怎么成熟,杞王毕竟还是个孩子,被姑丈这么此落落的威胁,他还真有些怕。在他看来,现在的姑丈已经是有兵有将的实权派,真打自己两下出气也不是不可能。

与所有人都见过礼以后,他才走到鱼弘志面前大礼参拜。老狐狸并没有因为鱼恩最后给自己行礼而生气,因为他知道,与外人见过礼,剩下的才是自家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恩赦寇诏

随着双脚踏入宣政殿,鱼恩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朝参,正式开始。

或许是对鱼恩心存愧疚,唐武宗决定在朝参上,亲自为鱼恩与孟刚授官。今天朝参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们俩授官。

众人刚刚站定,殿中少监马公儒就昂声说:“圣上有旨,义昌驸马鱼恩上前听封!”

因为勋爵不高,鱼恩和孟刚站在最末的位置。听见这声传唤,急忙走出去,跪地高呼:“臣鱼恩接旨!”

“制曰,义昌驸马鱼恩,心思剔透,屡献良方。活字法堪比纸神之功,实乃恩泽万世之举,特赐岐山县开国侯,检效国子司业,职从三品。又有不辞辛劳,招降宝鸡山贼,为天下流寇表率,特封寇匪招讨使,义勇军指挥使,钦此!”

圣旨读完,鱼恩磕头谢恩,同时朗声说:“臣义昌驸马鱼恩,谢主隆恩!”

随着这一声谢恩,鱼恩长出一口气,知道自己距离目标又进了一步。从今天开始,自己正式迈入大唐权利的决策圈,可以参与决断,影响大唐的国策。改写不堪回首的历史,只剩下时间问题。

这一道圣旨让鱼恩安心,也让其他人震惊不已,因为这个赏赐实在是太重。

唐朝对官职的册封其实很吝啬,除非是没有实权的勋爵,很少能有人达到一二品的实职。三公九卿,基本都空着,真正能坐上去的人凤毛麟角。

如果鱼恩的县侯只是个勋爵,众人倒也不至于这样。可是偏偏他后面两个实职没说品级,按照规矩鱼恩的实职也跟着成为从三品。相爷的中书令不过是正三品,从三品的实职不说是位极人臣,也已经相差无多。

从这个角度看,白居易为鱼恩仗义执言,搭上个从二品的太子少傅,这个人情欠的确实很大。鱼恩还一个活字印刷术,还真不好说谁赚谁亏。

明眼人都知道,皇帝给妹夫这么重的爵位与职位,肯定是要予以重用。以后朝堂上,恐怕又要多一个堪比相爷的红人。

其实唐武宗这么做,也是想补偿一下鱼恩。别人当驸马,都是领驸马都尉的从五品官职,而鱼恩确因为郑注的原因,只领个七品校尉。如果以驸马都尉起步,封个县男其实也差不多。

身为枢密使,仇士良昨天就知道他又多了个拿得上台面的对手。曾经也想过抗争一下,可是皇帝用纸神的典故,轻易把他打到。纸神蔡伦便是候,活字法堪比造纸术,封个县侯有错么?

脸色阴沉的看着鱼恩,心中冷笑一声,杂家就让你先高兴几天。过些时日杂家会让圣上明白,拔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

让人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马公儒读完这封圣旨,又拿出一封圣旨,昂声道:“宝鸡寇首孟刚,上前听封!”

听到这声召唤,孟刚颤巍巍的走出来,虔诚的跪下,沙哑的声音带着点点哭腔高升呼喝:“罪臣孟刚听旨!”

这一声罪臣他说的心甘情愿,因为这是他多少年来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自从落草为寇以来,孟刚以为自己的一生只能窝藏在秦岭的群山里,过暗无天日的生活,直到死亡。如今不仅能光明正大的走出来,还能听到皇帝的封赏,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做梦一样,喜极而泣也是正常。

“制曰:宝鸡寇首孟刚,不服教化,多有不义之举。本应严惩不贷,但念及事出有因,又能主动归义,为天下贼人表率,赐其以戴罪之身,行报国之路。特封从五品游击将军,领本部归义勇士自成一军,义勇军指挥使帐下效力。”

随着磕头谢恩的动作,地上隐隐有星光闪动。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泪水的陪伴下,顿手高呼:“罪臣谢主隆恩!”

没人关心他是不是真心谢恩,因为听完这道圣旨,很多人都陷入沉思。大家纷纷猜测,皇帝是不是想收宦官的权。神策军一家独大的局面,会不会被义勇军一点点瓦解。

众人皆知的道理,鱼恩自然也明白。他不得不佩服一下相爷的智慧,将这些人变成义勇军,无异于在大唐军制中嵌入一颗钉子,为皇帝改革制度增添无数可能。

只要朝廷稍微扶持一下,义勇军就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到时候不仅能威慑四方节度使,还能间接削弱神策军的影响。

宦官专政的根本在于宦官掌管军队,用军队的拥护换来更重的权柄。若是能削弱宦官的军权,无异于削弱宦官的权柄。如果能一点点把宦官的军权消弭掉,宦官乱政的状态就将不复存在。

义勇军就是一个光明正大的阳谋,谁都知道它的作用,偏偏谁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道理。他们不是正规渠道招募来的士兵,仇士良就是想要也伸不出手。

仇士良知道相爷的算计,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是他却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义勇军有天生的缺陷,这个缺陷将严重限制它的发展。经过昨天的讨价还价,他还把这个缺陷扩大到不可逆转的地步。

这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兵源。现如今,兵源已经被神策军与节度使瓜分完毕,义勇军想要扩充,只能靠收编山贼流寇。为保朝廷威严,招安山贼流寇只能是暂时策略,这就从兵源上限制了义勇军的发展。

军队是用来打仗的东西,打仗就涉及到消耗,消耗就得有补充。只要在兵源上加以限制,这支杂牌军就是越打越少的废物,谁还会在乎他们?

脸色阴沉的护国公,在听到两个坏消息后,终于迎来个好消息,限制义勇军发展的好消息。

只见马公儒读完两道圣旨,再拿出一封诏书,大声诵读:“天恩赦寇诏:今关中大灾,多有百姓被迫为贼。圣上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大赦天下贼寇。自寒食前,凡为盗为贼者,可去县府投诚,由功曹县尉好生招待,等候朝廷招安使安排。逾期不至者……”

当少监读完诏书,孟刚再次叩头谢恩。这一谢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天下所有盗匪,替他们谢谢皇帝的天恩。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太常博士王炎

驸马有驸马的家,就算再讨厌公主府,鱼恩也得回去。只是在回公主府之前,他可以肆意放纵一下,体验下久违的温柔乡。

下朝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颜色坊,去见见那个出现在梦中无数次的女人。

刚一到颜色坊门口,鱼恩就是一愣。让日清清静静的门口,今天居然站着很多人。看着这些衣衫光鲜的部曲家奴,鱼恩忽然生出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故作若无其事的往里走,忽然有人拦住他的去路,躬身一礼后,笑呵呵的说:“这位郎君可有请柬?”

听到这句话鱼恩马上就明白,原来是有人在这里包场,难怪会有这么多人。看这些家奴的装扮,估计宴请的人身份都不低。

鱼恩只是想见紫焉一面,并不想惹麻烦。客客气气的给对方拱手回礼,然后微笑着说:“烦劳这位管事,鱼恩只是想进去找个熟人。”

义昌公主驸马鱼恩的名字最近可是长安热聊的话题,鱼恩以为自己只要报上名号,对方怎么也得卖几分面子。可惜他太自以为是,就算报出家门,人家还是不买账。

只见对方先是给他赔礼,接着笑呵呵的回道:“小人只是个管事,还请这位郎君切莫为难小人。我加郎君在里讲课,听课的都是名门俊秀。若是小人贸然打扰,恐怕……”

虽然后面的话对方没说完,但是鱼恩也能猜得出来,无外乎就是责罚打骂一类的惩罚。

如果对方恶语相向,他还能蛮横的硬闯。可是如今人家温文尔雅的赔礼,笑脸人当然没法伸手去打。正左右为难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和他说话。

“本正兄大驾光临,某代表家父欢迎之至。”

回头一看,正好看到王铎在给自己行礼,急忙给他回礼,顺便把事情的经过和他说一遍。再经过王铎解释,鱼恩才知道,原来里面包场的是他的父亲,曾经的太常博士王炎。

可别小看太常博士,这个官职虽然不大,但是担任的人却都是精通经史之辈。这些人不要求全精,每人精通一经足以。王炎精通的是道家经典道德经,所以就算是已经致世回太原养老,却还是有人请他回来讲经。

也难怪管事没有听过他的名号,原来他是跟着王炎从太原来,刚到长安。

两人寒暄完毕,王铎对着家奴斥责:“以后来人先问清身份再说话,千万别再这么无理。本正可是当朝驸马,圣上亲封的开国县侯。无论是铁锅还是活字印刷术,都是恩泽万世的东西。要是让父亲知道你敢怠慢这种人,看他不罚你。”

也不知道是一溜溜的名头够唬人,还是王铎的话好使,管事听到后就像小鸡吃米一样,一个劲儿的点头。

鱼恩来颜色坊,本来只是想看看紫焉,但是因为这个插曲,被王铎直接领到王炎的讲经场,只好跟着他凑个热闹。

为了配合博士讲经,颜色坊特意腾出最大的屋子,摆上许多蒲团。王铎带着鱼恩进屋的时候讲经已经开始,两人先是给王炎见礼,接着随便找个靠前的位置坐下,然后洗耳恭听。

说实话,鱼恩虽然对道德经有点了解,可是也就限制在有点上。耳读目染的多是后世歪解,读都起来字都认不全,更别说理解里面的意思,坐在这里颇有些滥竽充数的意思。还好王炎功力深厚,将道德经讲的通熟易懂,鱼恩也算是能听个大概。

本来这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今天自己只是个听众。可是有时候往往你不想找麻烦,麻烦却来找你。当司徒令出现在的时候,鱼恩就知道,今天再想安安静静的当个听众,基本就是个奢望。

按道理来说,鱼恩现在的官职与地位,足以吓退任何居心叵测的人。可惜他从三品的官职,要么是县侯勋爵,要么是检效荣誉官衔,招讨使更是个有时间限制的费头衔。唯一还有些用处的义勇军指挥使,还是个武将头衔,这些还不足以吓退底蕴深厚的士族子弟。

趁着王炎停顿的间隙,司徒令站起身,躬身行礼说:“世伯可知今日有贵人在堂下垂听?”

听到这句话,鱼恩苦涩的笑了笑,他就知道,该来的麻烦跑也跑不掉,准备接招吧。

看一眼司徒令,王炎疑惑的问:“今日来者都是后生晚辈,恕老朽眼拙,不只哪位是你说的贵人?”

也难怪王炎会这么问,这里几十个人中,最大的也不到三十岁。这个年纪大多刚刚入市,在他这个太常博士面前还算不上贵人。在他看来,应该是下面某个人是皇家王侯,司徒令才会有刚才那一说。

“世伯已经致世,久不在朝堂走动,有些消息听到的当然会晚一些。”

说道这里,他慢慢走到鱼恩面前,躬身给鱼恩行个礼以后,才一指鱼恩继续对王炎说:“这位便是义昌驸马鱼恩,圣上今日册封的开国县侯,检效国子司业,寇匪招讨使,义勇军指挥使。”

本以为王城找自己的麻烦是想为两位好友报仇,可是当听到他阴阳怪气的语气后,鱼恩忽然明白,这厮原来是妒忌。也难怪他会妒忌,鱼恩坐火箭似的升官,谁能不羡慕?

一大串的名头都挺唬人,可是听在王炎耳朵里,就只剩下国子司业一个名头。对于他这种太常博士来说,一辈子的梦想都是能去国子监讲学,而国子司业这种国子监二把手,更是他奋斗的目标。

看到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人,就拿到自己不敢奢望的官职,王炎的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嘴里的话也跟着带了些酸酸的嫉妒。

给鱼恩见礼后,王炎神色异样的劝说:“若是别的官职驸马爷拿了也就拿了,老朽不会说什么。可是国子司业自古就是饱学之士的专属,驸马还是推迟一下的好,免得以后被人拿捏,弄出笑话!”

其实鱼恩今天心情不错,并不打算与王炎起争执。听他这么说,只想着随便应承一下,也就可以了。可惜还没等他开口回话,王铎就站起来帮他辩解。

“父亲有所不知,驸马所想活字法印书,造价极低,又奇快无比,恩泽天下读书人。圣上赐驸马国子司业,并非是因为才学,而是想让天下读书人记住驸马的恩惠。”

对于心胸狭隘的人来说,嫉贤妒能是一种常态。羡慕别人功勋的同时,还极度排斥有才能的人。他们看不到别人的优点,只能看到自己的优点,总喜欢抬高自己贬低别人。太常博士王炎,显然就是这样一种人。

听到儿子的解释,王炎不屑的撇撇嘴,用训斥的口吻教训:“我儿愚钝!就是些奇淫巧技而已,哪能比得上圣贤经典?”

看着所有人点头不止的附和,鱼恩忽然笑了,笑的极其不屑。他很想告诉这些人,无数年以后,你们的子子孙孙就是输在你们不屑一顾的奇淫巧技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思想

经过这些人的提醒,鱼恩忽然想到中华民族衰落的另一个主因,思想禁锢。思想被禁锢以后,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科技学术止步不前,中华民族的创造性所剩无几。

先秦时期,百家争鸣,不只是哲学的启蒙时期,还是古代兵法,数学,物理学,化学等等诸多学科的启蒙时期。中国正是凭借春秋时期的积累,才能在文化,科技,军事等方方面面处以领先地位。

在思想上,儒家,法家,道家,兵家,纵横家,等诸多理论都源自春秋时期。

在学术上,墨子一书,有许多对几何与物理的论述。炼丹方士与西方炼金术师一样,算是化学的开山鼻祖。

在发明创新上,畜力耕作被使用并推广。土壤识别技术,施肥技术被广泛应用,领先西方上千年。采矿,冶金,土木工程等技术,得到大力发展。许多那时期的发明工具,一直到现在都被广泛使用。

在工业上,民营手工业与官营手工业并立。在商业上,自由商业萌芽,最早的资本积累,资本启蒙,都发生在这一时期。

正是有春秋时期的积累,中国才能强盛几千年。一直到最后一个封建王朝,中国都在吃春秋时期的老本。就算是现在,百家经典也是很多人的必读物。

鲁班这种巧手匠人,可以被人尊称为鲁子,可见当时匠人的地位并没有多么低下。

秦朝纳百家经典于咸阳,就算是被人诟病的焚书坑儒,也将儒家经典备份,并没有禁锢思想文化的发展。

可是到汉朝以后,一切变了,第一次思想禁锢正是出现在这一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只让除儒家以外的诸子百家衰落,更让多数人把思想禁锢在儒家的条条框框里。

汉朝以后,中华基本处于故步自封的状态,反倒是北方游牧民族得以发展,得以追赶中华的脚步。

到随隋唐时期,中华文化因为五胡乱华,注入许多新鲜的血液,思想活跃又开始复苏,是中华文化发展的最后一个巅峰时期。只可惜这时候社会阶级已经初步形成,工匠阶层并不为人重视。本来可以借机复苏的创造性,因为重视度不够,错过最后一次自由思想发展的回光返照。

经过五代十国的动乱以后,宋朝皇帝位江山永固,大力提倡朱程理学,将中国的有理想,有抱负的聪明人,彻底禁锢在披着儒家皮的愚人思想里。

被朱程理学歪解的士农工商,在这一时期被大力推崇。工匠们被彻底打上下等人的标签,为人们所不耻。最直接的结果就是,聪明人再也不屑当工匠,发明创造的原动力被最大限度削弱。

因为上层建筑对朱程理学的大力推崇,中国人的思想在经历最后一次回光返照后,被测地禁锢住。禁锢思想的同时,也将中华民族所剩无几的创造性扼杀殆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宋朝以后,中原大地再也没有能力征服北方草原。

元为江山永固,效仿宋朝,推崇朱程理学。可惜他们学的不伦不类,没过多久,就因为上层社会的过渡压榨,山河破碎,改朝换代。

到了明朝,因为朱元璋的户籍制度,将匠人的子子孙孙永远禁锢在匠人阶层里,反而起到竭泽而渔的效果。因为向上爬的希望被彻底断绝,他们只能通过些奇淫巧技追求更好的生活。

只可惜竭泽而渔注定不能长久,在疯狂的压榨过后,阶级矛盾彻底爆发,以至于明朝在墙倒众人推中,土崩瓦解。

清朝本有可能成为又一个巅峰,只可惜他们为江山永固,大力提倡愚人思想。以至于他们和传统汉族王朝一样,将科技发明定性为奇淫巧技,对其嗤之以鼻。

一直到近代,吃过西方人几次大亏以后,新的思想开始萌芽。西方文化的加入,让中华文化再次焕发活力,所谓的黄金十年正是在这个背景下诞生。

上天给赐予鱼恩一次很好的机会,他正处于唐朝思想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可以用他现代人的思维,为这个已经暮气沉沉的社会注入一丝活力。他可以凭借这一丝活力,将人们的思想带回正轨,甚至步入又一个巅峰。

略微思量一会儿,鱼恩决定,既然这些人好心给自己提醒,自己要是不做点什么,还真对不起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想到这里,鱼恩笑呵呵的给王炎行礼,再笑呵呵的反驳:“不知长者眼里的奇淫巧可包括鲁子?”

鲁子是人们对鲁班的尊称,一个子字不只代表人们对他的尊敬,还象征着在人们心里,已经把他与孔孟老庄并列,归类为圣人。鲁班并没有建立什么学说,他得享这个子字,凭借的全是王炎眼里的奇淫巧技。

本以为简单的一句话,足够怼的王炎无言以对,却还是小看了王炎的倔脾气。只听王炎不屑一顾的说:“一些奇淫巧技而已,哪里比得上圣贤经典?”

鱼恩很聪明,知道自己要是在这个问题上与王炎纠结,估计一辈子也不会有结果。他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唤醒中华民族的创造性,还要从活泛思想开始。

略微思量一会儿,驸马爷躬身一礼,以后辈求学的口吻问道:“长者似乎很熟悉道德经,对此也颇有研究,本正有几句话读不懂,不知可否请长者解惑?”

听到这番话,王铎暗道一声不好。几次接触下来,他对鱼恩的性格大致有个了解,知道他有雄辩之才,也知道这句话就是驸马反击的开始。急忙给父亲递去个眼色,希望老人家能留些缓和的余地。

可惜王炎自认在道德经上已经登峰造极,对儿子的提醒选择视而不见。一边坦然接受鱼恩的大礼,一边胸有成竹的说:“还请驸马问来,老朽自认还有些建树,应该可以为驸马解惑。”

听到他这么大的口气,鱼恩嘴角微微上扬,正式打响活跃人们思维的第一枪。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地不仁以

王炎口气越大,鱼恩就越满意。别人不装一下,他怎么打脸?这个脸打的越响亮,效果才越好,越能在已经被禁锢的思维中,注入更多的活力。

只见驸马爷一本正经的问:“本正对道德经一知半解,尤其以两句话为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两句实在违背圣人仁义教诲,还请博士帮忙解释一下。”

诚恳的语气,虔诚的态度,极其认真的求教,让鱼恩看起来很谦卑,没有人会质疑驸马爷真心求学的态度。

这两句话已经成为道德经里的经典,别说是王炎,在场任何一位都可以帮鱼恩解读。听到驸马爷的问题后,大家的第一反应是,能问出这么没有水准的问题,说明驸马爷肚子里的墨水少得可怜。

王铎并没有和别人一样嘲笑鱼恩,而是若有所思的眉头紧锁。他知道,鱼恩是正儿八经的新科进士,肚子里不会连这点墨水都没有。问题越是简单,就说明里面越是有问题。可惜自己想不出问题在哪里,只能再给父亲送去个眼色,希望他能搂着点。

与儿子的小心相比,做父亲的人显然更自信。在他看来,儿子的提示只是希望自己手下留情,给驸马爷留点面子,一点都没往自己身上想。可惜有些人能给面子,有些人却不能,不然自己的面子往哪里放?

老博士先是一脸欣慰的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模样。然后信心满满的教育:“这两句的立意有些深奥,没人引导确实很难读懂。既然驸马真心求教,老朽自当为驸马解惑。天地不仁,说的并不是天地真的不仁,而是天地无所谓仁,也无所谓不仁,对待万物一视同仁。这句话的意思,应该理解为,天地对万物一视同仁,都如同刍狗一般。再往深了说,就是天地对谁都公平,没有特别的好,也没有特别的坏。”

非常标准与完美的解释,显示出老博士在道德经上的深厚造诣。解释完还怡然自得的看着鱼恩,像是在他别人的夸赞。

可惜老人家今天的美梦注定要落空,等来的注定不会是鱼恩拜服的夸赞,只会是他入瓮后的发难。

“这两句话,无论是名门鸿儒,还是市井流氓,都像博士这么解读。本正有些好奇,这么牵强的解释,为何从没有人质疑过?难道说,圣人写书之初就是这么解释,口口相传传下来的?”

语气还是那个虚心求教的语气,态度还是那个谦卑至极的态度,只是疑问却颇有些强人所难的味道。

就算以博士的自信,也没有办法回答鱼恩这个问题,因为道德真经在无数年的传唱中已经出现偏差。因为战乱等等因素,到唐朝以后,人们只能通过注本来了解道德经。其中王弼的版本流传最广,也就是现在人们所看到的道德经。

好在老博士也是能言善辩的人,略微思量一会儿,就颇为巧妙的化解鱼恩的问题。

“老子一书虽然几经周转,但是真意未变,里面的章句,更是广为流传。这两句更是里面的经典,绝对没有偏差。”

两人的脑袋似乎不在一个回路上,王炎以为鱼恩质疑这两句话,却没有想到鱼恩质疑的只是他的解释。

鱼恩只能再开口解释:“博士似乎没有理解本正的意思,本正不是质疑这两句话的真伪,而是质疑长者的解释是不是有些强词夺理。”

话虽然说得很委婉,但是里面的意思却很直接。就像是在说,别误会,我没质疑道德经,只是质疑你。

咄咄逼人的话,让大家瞬间把目光集中在王炎身上,想看看他面对这么赤裸裸的挑衅,会有什么反应。

被挑衅的人,脸色一寒,然后沉声说:“愿问驸马高见。”

王炎的回答很光棍,言外之意就是,你说我的解释不行,那你来解释解释。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又把目光看向鱼恩,想看看这位驸马是真有真才实学,还是强词夺理之辈。

在司徒令看来,除非鱼恩拿出能说服所有人的新观点,不然就是强词夺理。不经意的抽动一下嘴角,他已经开始酝酿如何当众戳穿,才能让鱼恩彻底颜面扫地。至于另一种可能,在他看来绝对不可能。

鱼恩有真才实学么?没有。他要做的也不是来探讨学问,只是想在暮气沉沉的定论中注入一丝活力。让只会听的人学会思考,学会质疑,学会探讨,这才是活泛思维的第一步。

所以对于鱼恩来说,有没有真才实学不重要,只需要把后世对于道德经的争论注入进去,让大家去思考,去质疑,去讨论就足够了。

整理一下衣襟后,鱼恩开始他的长篇大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本宫以为,这两句之所以解释的这么牵强,完全是因为断句的问题。不是我等愚昧理解不了,只是断句的错误,让人只能让人往牵强的地方想。本宫以为,这两句话应该这么读……”

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一下,等所有人都侧耳聆听,满场寂静到落针可闻的时候,才接着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果把天地不仁以,看成是一种倒装的感叹,那么就可以解释成,天地不以仁道,万物就是他的祭品,圣人不以人道,万物就是他的祭品。”

刍狗并不是猪狗,而是一种祭祀用的草狗,也就是祭品。

话说道这里,其实已经不用继续说下去,剩下的道理已经谁都能猜得出。只是为防止有榆木脑袋,他还要说一说,说的更透彻一点。

“天地并没有把万物当成祭品一样予取予求,圣人也没有把万物当成祭品一样予取予求。所以天地推行的是仁道,圣人推行的也是仁道。既然天地与圣人都推行仁道,那么人是不是也该推行仁道呢?”

听到这些话,所有人都陷入沉思。如果按照鱼恩的解释,那么整章所论述的,就不是克己守中,而是无为之仁。天地什么都不动便是仁,圣人什么都不取便是仁,人无欲无求也是仁,似乎这种解释更加符合道家的思想,更加符合道家的对于仁的理解。

一番新颖的论述,打的司徒令张口结舌,王铎低头沉思,王炎措手不及。

老博士最后只能靠“歪理邪说,有辱圣贤”的嘟囔,与愤然离场,来挽回些面子。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余波

知道真相的唐武宗,害怕鱼恩不回公主府,玩了个小小的手段。他让中书省把文书节钺送到公主府,用这种方式提醒鱼恩,你该回家了。

收到驸马爷高升的喜讯后,公主殿下苦涩的笑一笑,心里就想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汇聚到一起,颇不是滋味儿。

自己千挑万选,全心全意付出的良人,居然那么没有担当,那么懦弱,已经在她心里留下难以弥补的创伤。曾经的拖累,印象中最懦弱的那个废物,如今一飞冲天,即将回到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她心中又怎是一声苦涩可以形容?

五味陈杂后,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如今他已经今非昔比,该给的脸面就给他吧。

因为绿柳的谗言和小情郎的蜜语,家令和家丞被她打压的不成样子,只能去管理管理封地以求安稳。如今两人一死一流,公主没了主心骨,又把他们召唤回来,公主府反倒有个公主府的样子。

收到消息的家令,急忙来请公主殿下的命令。得到公主的吩咐后,家令笑呵呵的领命而去。

因为鱼恩这个拖油瓶驸马,义昌公主在人前抬不起头,他这个家令也跟着被人嘲笑。如今驸马光耀门楣,怎么也要弄出点动静,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看看。

在家令的张罗下,公主府里人影穿梭,所有家奴婢子都开始忙碌起来。所有的屋子都拾掇一遍,府里的道路都用净水清洗一遍,该换的窗户纸换一遍,该挂的灯笼挂起来。公主府就像过节一般,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等入昃以后,驸马爷极不情愿的从温柔乡里爬起来,带着人马晃晃悠悠的往公主府走。

再次回到公主府,少了连夜登门的风风火火,没有红杏出墙的心里鬼,可公主府还是淡定不下来。

家令带着不少人在门口恭迎,所有人都颔首给他见礼,再也看不出一点冷嘲热讽的样子。看着稀稀拉拉矮下去的人影,鱼恩和家老相视一笑,个中感触,也只有他俩明白。

眼看着他抬脚就要往小院的方向走,家令急忙躬身走过来,轻声说:“驸马久不回来住,驸马府已经荒废的不成样子,短时间内想拾掇也拾掇不起来。某就自作主张,将殿下的卧房收拾一番,还请驸马去公主府下榻。”

在唐朝,有殊荣开府的公主并不多。义昌公主得以开府,还要多亏鱼恩。因为历史遗留问题,鱼恩没有自己的驸马府,两人结婚的时候,文宗就赐下一个府邸用义昌公主的名字命名。

在家令眼里,小院就是驸马府,小院外面才是公主府。这是对鱼恩的一种尊重,也是想掩饰那些不愉快的过去。

至于让他去公主府下榻,鱼恩不用问也知道,他是想让自己与义昌公主同床。可惜他对她是真的没感觉,自己注定要浪费他的一片苦心。

鱼恩并没有与家令搭话,只是迈开脚步往小院的方向走,他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做出回答。

随着驸马爷的背影渐行渐远,家令暗叹一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挽回驸马的心,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走到久违的小院前,鱼恩忽然眉头一皱。整个公主府都纤尘不染,唯独小院脏乱的不成样子,看来家令为撮合自己与公主,还真的费了些心思。

时间已经很晚,这么脏乱的院子已经来不及收拾,鱼恩只能尴尬的笑一笑后,再转身请家令帮忙。

“时日已晚,这里又脏乱不堪,今日还要劳烦家令帮忙,帮本宫这些朋友寻个住处。”

正想着再开口劝说一下,忽然听到鱼恩的吩咐,家令大喜过望,急忙说:“安排驸马的朋友,本就是某的分内之事,哪里敢当劳烦二字。还请驸马爷移步,跟某去公主府。”

家令准备的很充分,早就猜到驸马不会一个人回来,准备好几间上等客房,还有供侍卫们居住的厢房。

等把所有人安顿好以后,驸马爷回府的消息已经传进大明宫。

也许在别人看来事情已经结束,但是在皇帝看来,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他要安抚一下鱼恩受伤的心,最大程度消减妹妹与妹夫之间的隔阂,给他们留下重归于好的机会与可能。

当少监火急火燎的赶到公主府,大喊一声圣旨到后,刚刚归于宁静的公主府,又变得喧嚣起来。

“圣上口谕!朕听闻皇妹义昌已有身孕,欣慰之至,特赐保命安胎药一副!”

听完圣旨,义昌公主被吓傻了,愣愣的站在那里,就连接旨都忘了。

自己的事情已经尽人皆知,皇兄这个时候赐下安胎药,义昌公主就是再傻,也知道皇兄要安的不是自己的胎,而是鱼恩的心。药也不是用来保命,而是用来要她肚里孩儿的命。

她愣住别人可没愣住,马公儒笑呵呵的提醒:“殿下还不领旨谢恩?杂家还得等殿下喝完药回去复命呢!”

带着五味陈杂的心,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两行热泪不自觉的滑落。她知道,事到如今她不能怨恨谁,皇兄这么做不只是想让鱼恩安心,也是想最大限度消除他与自己之间的芥蒂,让他们还有重归于好的机会。

她也知道自己与李玉已经再也不可能,现在拿掉孩子,确实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先不说皇帝这个不可抗拒的因素,就算她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她喜欢的是文人才子挥斥方遒的洒脱,指点江山的豪迈,怎么还会再跟着那样懦弱的一个人?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去接药物的双手还是忍不住颤抖,她在乎的不是李玉,而是肚子里的孩子。无论发生什么,还未出生的孩子是无罪的。

就算她可以狠下心来陷害鱼恩,可是到了孩子这里,她还是下不去手,因为她是个女人,是个母亲。她的母爱也许充满阴谋诡计,也许带着鱼恩的委屈与鲜血,但是依旧伟大,因为她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颤巍巍的接过那碗药,闭上含泪的眼睛,她用尽自己所有的勇气,只能做到这里,怎么也喝不下去。

忽然感觉有人抓住自己的手,她还以为有人要用强,本能的反应就是剧烈的挣扎。可惜挣扎注定徒劳,有人害怕她反抗,已经从背后死死的抱住她。

就在她要认命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宛如天籁的声音:“劳烦公公等一会儿,本宫有话要上达天听。”

闻言睁开眼睛,回过头去,正好看到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她愣住了,不知道这种时候,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在所有人吃惊的目光中,鱼恩慢慢说道:“本宫听闻御医已经帮忙检查过,说这孩子脉搏雄浑有力,应该是个男孩儿。闲来无事的时候,给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鱼无罪,还望圣上让相爷帮忙赐个字。”

他这是在告诉皇帝,这个孩子我认。无罪的名字,是在提醒皇帝,无论发生什么孩子是无罪的,还请您老高抬贵手,放过他一命。至于让相爷赐字,鱼恩是想提醒皇帝,那是相爷家的骨肉,您得考虑下相爷的感受。

既然驸马爷都这么说,马公儒还真不好用强,只能老老实实的禀报上去,等待皇帝的新指示。

收到消息后唐武宗才发现,妹妹和妹夫之间的裂痕已经不可弥补。鱼恩这么求自己,不是他有多在乎公主,也不是他心地有多么善良,只是因为他的根本就没有在乎过。

妹妹作了这么长时间,他从没有抱怨过一句,更没有做过什么,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凡在乎一点,他还能这么淡定?

叹息着闭上眼睛,让人把马公儒召唤回来,既然已经不可弥补,又何必再伤害一条可怜的性命?

看着恭送马公儒的背影,义昌公主忽然觉的自己好傻,真的好傻。真正的良人就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却从来没有在乎过,反而傻傻的去追求那个懦夫。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二十六章 论奇淫巧技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公主府里闪动的人影告诉人们,今夜的驸马到底有多忙。

节钺与文书到手后,鱼恩便迫不及待的用招讨使,义勇军指挥使的名义发布命令。一条条命令连夜飞出公主府,在城门关闭之前被送出长安城。

先是用招讨使的名义,给各个州县下达命令,让他们善待归义贼寇,及时上报人数,等待自己派人去接人。

然后以义勇军指挥使的名义,给武功军营里的义勇军将士下达调令,让他们往咸阳进发。唐武宗已经下令,将咸阳作为义勇军的驻地,部队将在那里休整训练,随时等待皇帝的圣旨。

调令还附带一道命令,是皇帝给刘猛和曹灿的命令。害怕山贼在武功吃亏,鱼恩特意让刘猛和曹灿带着人手留在武功,防止左厢趁机挑事。

朝堂上,鱼弘志以山贼易乱为借口,在仇士良杀人的目光中,求唐武宗把这俩人,连带手下将士都划归鱼恩,做他的亲兵。壮大义勇军的机会皇帝陛下当然不会错过,御笔一挥就把这俩人划给鱼恩。

等送走最后一封文书以后,李牧终于按耐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郎君为何要救那个孩子?就算是不忍心,也该让公主把那个孩子拿掉。那孩子会成为公主与李玉的纽带,会始终把两个人连在一起。而且,就算公主因为感恩而回心转意,那孩子也会成为郎君与公主之间的钉子,坦诚相见只会被他扎伤。”

有些事情他不知道,所以也无从猜测鱼恩的想法。如果不是鱼恩提醒,他绝对猜不到救孩子不只是因为于心不忍,还因为他与公主之间互不侵犯的承诺。

略微组织一下语言,在李牧震惊的目光中,把他与公主之间的承诺说一遍,然后叹息道:“本正不是仁慈,而是心太狠,把算计都打到孩子的身上。”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一点就透。鱼恩说出一,李牧已经想到二,甚至三或者更多。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鱼恩到底打的什么算计。

大唐的公主真发飙起来,能干出什么事情谁都说不好。为了防止以后自己的女人与孩子遭罪,鱼恩必须把这个孩子保护下来,既可以增加承诺的约束力,还可以让公主有所顾忌,不敢乱来。

而且这个孩子怎么说也是李家的骨肉,鱼恩今天保下来,对于相爷来说可是个天大的人情。这个人情虽然不足以把相爷拉到自己的战车上,但也能让他帮忙摇旗呐喊。

想到这里,李牧才知道,鱼恩说的没错,他不是太仁慈而是心太狠,把算计都打到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

熟话说一石激起千层浪,鱼恩丢下的小石子,很快就引发蝴蝶效应,在长安城掀起一番山呼海啸。

王炎在道德经上折了面子,却没找到鱼恩那番解释的漏洞,只能在奇淫巧技上做些文章。出身七宗五姓的太常博士显然很有号召力,只是几天时间就召集不少人,声讨鱼恩国子司业的头衔。愈演愈烈的声讨,很快就变成朝参上又一个嘴炮。

在朝堂上引爆这一话题的,正是太常寺的博士们。借着会昌元年的最后一个朔望朝参的机会,所有太常博士联名上奏,狠狠地告了鱼恩一状。他们说鱼恩不通经典,有辱圣贤,仅凭奇淫巧技荣登国子司业,不过是尸餐素位,请求皇帝撤销鱼恩国子司业的头衔。

看着这些气氛的博士,鱼恩嘴角不经意的笑一笑,他等的就是今天。也不与这些人纠结道德经的事情,他张口就是一番关于奇淫巧技的长篇大论。

“启奏圣上,臣以为诸位博士所言不妥。燧人氏转木取火,人民得以摆脱茹毛饮血的生活,百姓感恩戴德,尊为燧皇,乃为三皇之首。伏羲结绳为网,渔猎之始也,百姓感其恩德,尊其为皇羲,三皇第二。神农氏制耒耜,耕五谷,人民得以温饱,百姓感其恩德,尊称炎帝,三皇最末。上古三皇,可以被尊称为皇,都是因为这些奇巧之技术。然而如今,有人却将它当成奇淫巧技,岂不是居心叵测?”

有理有据的一席话,把这些人直接推到影响皇帝千古留名的对立面。着实把这些博士吓的不轻,急忙抛出个不是借口的借口。

“凡夫俗子怎比得上上古圣贤?”

凡夫俗子当然不是指皇帝,只是指鱼恩这个喜欢奇淫巧技的人。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对于别人的强词夺理,鱼恩从来都不在乎。老子有理,老子怕谁?

义愤填膺的接着反驳:“秦有铁器之利,所以横少六合。匈奴有马镫之功,铁骑自然横行,得以祸乱中华几百年。曾经的富强之法,如今变成奇淫巧技,不知几位博士作何感想?”

话说的很巧妙,却都说道唐武宗的心坎里去。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皇帝,他当然想富国强兵,当然想像他的先人一样,横扫八方六合,普天之下俯首称臣。

鱼恩的几句话,已经把奇淫巧技升华到国之根本的地步,他又怎能不动些心思,怎能不重视?

眼看着皇帝的眉头已经快拧成一股绳,鱼恩急忙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某些人眼里的奇淫巧技,确实富国强兵的一条捷径。所以臣奏请圣上,应该在国子监增开一科,专门研究这些机巧。不求有横扫六合之功,只求能有恩泽天下之利,这便是圣上对百姓的恩德。”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在古代,研究发明的多是巧手匠人。谁也没有料到他的胆子会这么大,居然敢把那些巧手匠人,提升到与读书人并列的地步。

如果是在现代,鱼恩都不用费这些口水,谁都知道发明创造的重要性。可惜这是在古代,等级制度森严,读书人的地位高于一切。谁会让那些下等匠人与自己平起平坐?

这一次就连李德裕都看不下去,开始终结鱼恩的肺腑之言。

“圣上,臣以为,驸马之言虽然有些道理,但是这些机巧却不是国之根本。想要大唐长盛不衰,还是该以教化为主。只要百姓都服从王道教化,我大唐自然可以千秋万代。”

相爷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谁都能听出来他的意思。什么是王道教化?还不是读书人那套理论,还不是教导百姓,君权神授,忠君的大义。

其实唐武宗已经被鱼恩说的心动,只是鱼恩太着急,要的东西太重。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改变匠人为下九流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显然不是鱼恩三言两语所能达成。

略微沉思一会儿,皇帝叹息着摇摇头这一次他又站在李德裕一边。鱼恩这些肺腑之言,换来的只是稳住他国子司业的名头而已。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二十七章 胎死腹中的算计

高高升起的月亮,让夜色宁静的同时,也宁静了鱼恩的心。静下心来的他,忽然发现自己走进一个误区,一个很多人都会犯的误区。

很多人都认为中国之所以衰落,都是因为发明创造的原因。可是他这个理科硕士却知道,这些只是直观体现,中国衰落的真正原因是现代科学。

那些改变人类历史的科学发明都是以现代科学为基础,是综合文化的一种体现,绝不只是重视发明创造那么简单。没有硫酸和硝酸,哪来的无烟火药?没有硝化甘油,哪来的现代炸药?没有综合文化的积累,哪来的量子力学,哪来的原子理论,哪来的矢量发动机?

什么东西都不是一撮而就,都需要学术研究上的积累。也许自己要做的不只是让古人重视发明创造,还要引入现代科学,让中国的学术按照一条正确的思路走下去。

也许自己可以用有限的条件,做出无烟火药,做出硝化甘油。可是他们也只能学到无烟火药,学到硝化甘油而已。

没有无缝钢管,没有撞针,没有现代的精湛的工艺,他们一样造不出枪炮,造不出子弹。别说是古人,没有工业基础,就连他自己都不行。

也许自己该做的,应该是种下一颗种子,一颗现代科学的种子。让这颗种子慢慢萌芽,直到它开枝散叶,长成一颗参天大树。

想到这里,鱼恩笑了,笑的很灿烂,笑的很开心,因为他终于发现问题的关键。重视发明创造只是个小问题,这颗种子才是大问题。

至于种子是什么,别人或许不知道,可他知道,因为他是理科硕士,知道那个壮丽的死胡同。

中国缺少的是以了解数目性质或者空间关系本身为目的、以严格证明为特征的纯数学。中国古代并非没有对自然规律的探求,却没有将这种探求与数学结合起来。

当《周髀算经》结合天文学与数学之后,却没有继续延续下去,成为千古绝响,中华民族永远的遗憾。

无论是化学还是物理,还是其它与发明密切相关的学科,他们都以数学为基础,在数学的理论中升华。

只有数学达到一定基础,才能支撑化学与物理去探究本源。只有数理化都达到一定的基础,才能推动时代的发展,推动社会的进步。

换个思路,换个想法,鱼恩豁然开朗。如果想改变那些历史,需要的不只是重视发明创造,还需要把中国的学术研究带上正轨。

胸中翻涌的气血让他久久不能平静,就算它们最终以嘴为突破口,他还是无所谓。因为嘴里溢出的鲜血告诉他,思路对了。

吃下一颗因果丹以后,鱼恩睡着了。在这个宁静的夜里,解决所有困惑,整理出所有思路以后,他安详的入睡。

没人知道他这个夜里吐过血,也没人知道后世发展的思路,就是他在这个夜里的杰作。

当卧室里传来轻轻的鼾声以后,香儿悄悄推开门,轻轻吹熄房间里的灯火。然后像往常一样,悄悄退出去。就像她从未来过,吹熄灯火的只是一缕微风。

……

按道理来说,义勇军指挥使应该与节度使,团练使一样,去军营里住。可是唐武宗却让鱼恩像神策军中尉与将军一样,继续留在长安,甚至参加朝参。这就让义勇军的位置变得很尴尬,不知道该算是禁军,还是该算是地方军。

也许唐武宗是想让义勇军变成禁军,可是有些人却想让义勇军溃不成军。这个人就是护国公,神策军左厢中尉,枢密使仇士良。

根据他所收到的消息,义勇军的发展速度远超他的想象。也许是最近天下太不太平,也许是有人想借天恩赦寇诏洗白身份,短短半个月时间,各地招降的山贼响马已经过万。再加上宝鸡山贼,鱼弘志留给鱼恩的亲兵,算起来义勇军已经将近两万人,这让他怎么睡得着?

只见他一边来回踱步,一边低声咒骂:“这些天杀的节度使,就会找杂家的不自在。往日里大小叛乱不断,怎么义勇军一成立,反倒没人叛乱了?你们不叛乱,杂家哪有借口送他们去战场,哪有借口削弱义勇军的实力?”

正愁眉不展的时候,有人送来奏报,仇士良低头一看大喜过望。大唐的坏消息就是他的好消息,他知道自己终于有借口送走义勇军这尊瘟神了。

……

会昌元年腊月底,黠戛斯击破回鹘,得唐朝和亲回鹘的太和公主,急忙派遣使节称臣与护送太和公主归唐。可惜路上被回鹘乌介可汗袭击,尽杀使节,夺取太和公主为人质,

太和公主请唐武宗册封乌介可汗,乌介可汗又让宰相颉干伽斯上表说,回鹘在没有城池让公主居住,请求借振武城让公主安居。

奏表里若隐若现的威胁,让唐武宗当朝震怒,破口大骂:“这个乌介真是无耻至极,无耻至极!居然敢用提出这种无耻要求,居然还敢用姑姑要挟朕,他真当我大唐无人么?”

诡异的抽动一下嘴角,仇士良知道他的机会来了。上前一步朗声奏报:“圣上,老奴以为回鹘欺人太甚,绝不可姑息,不然我大唐威严何在?不如派遣精兵良将前去,威慑也好,驱逐也好,应该让回鹘人尝到厉害,自己滚回草原。”

虽然说的很轻巧,但是谁都知道,如今黠戛斯南下,回鹘人没有地方安居,肯定不会被吓跑,只有武力驱逐一条路可以走。

唐武宗庙号得享个武字,当然也是好战分子。盛怒之下,当然也想武力解决问题。一边听着仇士良的话,一边点头,显然是动了心思。

作为首席宰相,李德裕很称职,考虑事情要比其他人全面的多,看到圣上动心,急忙出言相劝。

“启奏圣上,臣感觉护国公所言不妥。如今正是隆冬时节,车马难行,绝不是出兵北地的好时机。臣以为,陛下当一边严辞拒绝,一边再给他征调些粮草,以保公主的命。”

这已经是今年第二次讨论回鹘的问题,上次因为朝廷准备不足,李德裕主张安抚。几个月过去,他还是觉得安抚为上,因为冬天确实不适合远距离用兵。再加上天德,振武两城是北地孤城,一旦准备不充分就会让两城陷入生死存亡的险地。

鱼恩能猜出仇士良的算计,可是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因为他知道只要相爷开口,这一仗就打不成。

果然不出他所料,就算是盛怒之下,唐武宗还是能听进去相爷的建议,让仇士良的算计胎死腹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二十八章 矛头

快速壮大的义勇军,已经成为护国公的眼中钉,不把钉子拔掉,他侧夜难眠。昨天一计不成,今天又生出一计。

朝参开始以后,仇士良便迫不及待的用国库空虚为借口,请求削减新增开销,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义勇军的军费。

先是动之以情,说义勇军都是获罪之身,却享受着堪比神策军的军饷,让他左厢的将士颇有微词。如果不把军饷削弱一些,他害怕左厢将士哗变。

紧接着晓之以理,认为圣上肯不计前嫌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就算不给军饷他们也应该为国效忠。

最后他认为,于情于理义勇军都应该为大唐付出一点,把军饷削弱到一个惨不忍睹的地步。

计策倒是个好计策,利用大唐最现实的问题,光明正大的来一次阳谋,正好戳中朝廷的软处。

他知道,有兵就得有粮草军饷,如果掐断钱粮的供应,不用别人打义勇军自己就会溃散。

可惜这么完美的釜底抽薪,在出发点上就有问题,注定不可能实现。

相爷奏请建立义勇军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让它成长下去。靠不断壮大的义勇军,威慑宦官,威慑四方藩镇。

在这个前提下,也不用鱼恩有所反应,相爷就会为义勇军做辩护。护国公自认完美的计策,又一次胎死腹中。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国子祭酒柳公权也在今天参了鱼恩一本。这一本他本不想参,可是王炎鼓动国子监所有博士与学子联名上书,他这个祭酒不得不参。

鱼恩就是王炎的肉中刺,不把刺挑出来,他辗转反侧。上次太常博士的集体上奏告不倒鱼恩,他果断决定把声势的弄得再浩大一点,就不信皇帝不为所动。

两个人想的办法很像,都是釜底抽薪的计策。仇士良要抽掉义勇军的根本,王炎也要抽掉鱼恩得封国子司业的根本。

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是个检效国子司业,也得有国子监学子们的支持,要是学子们都反对,鱼恩还有什么脸继续赖着这个位置?

顺着这个思路,王炎找来所有国子监博士与学子,联名上万言书。

这些学子的话可没有仇士良委婉,他们直接说鱼恩不仅学识不足,还不尊圣贤经典,又喜欢专研下九流的奇淫巧技,根本不配当这个检效国子司业。

以有心算无心的行为,确实打了鱼恩一个措手不及。他没想到王炎这么锲而不舍,居然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国子监代表着天下读书人,所有博士学子联名上奏,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置之不理,也没有再偏袒鱼恩的借口。

就在唐武宗为难的时候,鱼弘志站出来为鱼恩说话。

“启奏圣上,老奴以为鱼恩检效国子司业的官职不可撤。得这个官职,是因为他的活字法印书恩惠天下读书人,圣上想让读书人记住他的恩惠。如今受到恩惠的学子非但不感谢他的恩惠,还联名说他专攻奇淫巧技,这不是鱼恩的错,而是学子们忘本。所以臣斗胆奏请圣上,鱼恩这个官职不能撤。”

听见鱼弘志的话,唐武宗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马上就想借坡下驴,把这个事情胡乱接过去,可惜有人已经看穿他的想法,急忙站出来反对。

这一次站出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人。分别是侍中崔珙,尚书左仆射李固言,大理寺卿崔龟从,甚至朝堂上所有能看到的世家官员。

这些人站出来以后,由崔珙带头说道:“启奏圣上,臣以为义昌驸马必须罢国子司业之职。驸马想让奇淫巧技入驻国子监,让下九流之人与读书人平起平坐,已经让天下读书人愤怒。再留国子司业的官职,恐怕只会让天下读书人心寒,让国子监蒙羞。”

他话音刚落,其他人齐声说:“还请圣上三思!”

无论皇帝还是鱼恩,对这些人的集体表态都很震惊,他俩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眼看着皇帝就要迫于形势答应下来,鱼恩急忙站出来,朗声说:“启奏圣上,臣请半月时间,若是臣不能证明奇淫巧技乃是富国强兵之法,自请削职。”

如果是以前,鱼恩根本不会在乎一个国子司业的名头。可现在不一样,他已经为大唐的学术发展设计好思路,那这个名头就不能丢。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思想上撬开一丝缝隙,丢掉这个名头无异于承认自己失败,放弃继续推动社会进步的机会。

情急之下,他只能选择这个军令状,用主动请辞换取十五天的时间。用这段时间来证明自己并没有错,奇淫巧技也是富国强兵之路。

现在他已经不奢望在短时间里改变别人的看法,只求能让皇帝重视发明创造,给他留下一个改变历史的机会。

一番义正言辞的军令状,给所有人一个希望,给皇帝一个台阶,事情就这么被敲定。

……

散朝以后,鱼恩马上拉着李牧去上柱国公府。他要找老狐狸问问,那些人为何会同仇敌忾,自己到底哪里戳中他们的痛处。

老狐狸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不一会儿就把其中的原因娓娓道来。

在老狐狸看来,朝堂上的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国库空虚的根本,就是世家门阀为满足贪欲,无节制的土地与人口兼并。只要解决门阀的问题,国库就会开始充盈,军费自然就不是问题。

第二个问题,鱼恩因为活字印刷术取得官位,正好又触动到世家门阀的根本利益。

世家之所以被叫做门阀,是因为他们可以凭借门荫入仕的手段,大量充斥朝堂,从而掌握国家上层建筑。他们得以延续的根本,就是门荫取仕的制度。一旦这种制度被破坏,门阀的衰落不过是时间问题。

一个每次取士不过几十人的科举制度,已经让世家开始衰微,如果再让人找到别的入仕途径,这些世家就很难再霸占朝堂。一旦门阀不能霸占朝堂,他们就会呈现出断崖式的衰落。

国子监有科,朝廷就得有官,鱼恩奏请在国子监多开一科专攻奇淫巧技,无异于又多给了一条入仕途径。偏偏这条途径世家看得到却摸不得,因为这是一条只属于能工巧匠的入仕途径。

听完鱼弘志的解释,鱼恩才恍然大悟,难怪他们的反应这么大,原来自己戳中了他们的软肋。

当知道矛头再一次指向世家门阀私欲的时候,鱼恩与李牧相视一笑,他们知道有些事情或许该动手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姜还是老的辣

同样是微笑,李牧的微笑看起来温文尔雅,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鱼恩的微笑看起来有些随和,有些漫不经心,甚至有些猥琐。

不过两人的微笑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在微笑的时候,看起来都很自信,给人一种胸有成竹的感觉。

看到两个殊途同归的微笑,老狐狸忽然有种极不好的预感,他感觉这俩小狐狸要触动某个禁区。

为了防止他俩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鱼弘志邹着眉头沉声提醒:“世家门阀现在动不得,动则福祸难测。”

闻言鱼恩和李牧先是一愣,随后微笑的面容爬上前所未有的凝重。俩人都不愚钝,有些事情只要稍微提醒一下,马上就能看出其中利害。瞬间就明白,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世家门阀太多的坏处,遮掩了他们的闪光点,让他们两个只看到世家的坏处,却忘了门阀的好处。

门阀疯狂榨取大唐财富的同时,也在为大唐续命,维系着残破不堪的大唐继续统治下去。

这些人并不愚蠢,他们知道每一次改朝换代,都会伴着新门阀的崛起,老门阀的衰落。也知道每一次战乱,都有被人连根拔起的危险。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需要一个和平的社会,一个稳定的大唐。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继续繁荣下去,继续开枝散叶,继续享受奢靡的生活。

可以不客气的说,如果没有这些门阀,大唐也许连现在都坚持不到,早就在风雨飘摇中化成齑粉。

现如今,外有强敌环绕,内有藩镇林立,朝堂上还有仇士良为首的宦官弄权。如果选择这个时候对门阀动手,绝对是自掘坟墓。

看到两人这番模样,鱼弘志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他们就是想对门阀动手。

害怕两人认识不到其中利害,老狐狸接着解释:“其实藩镇与门阀是共生关系,他们互相争夺大唐的财富,又互相依存。只有节度使的存在,门阀才能安然无忧,不用担心圣上对他们大刀阔斧。也只有门阀的存在,才能不断弱化大唐,让朝廷没有喘息的机会,让藩镇得以继续生存下去。”

姜还是老的辣,宦海沉浮这么多年,鱼弘志看问题显然比他们俩更透彻。经过他的提醒,两人忽然发现大唐的两个难题,归根结底又变成一个问题,那就是朝廷不够强盛。如果能让朝廷强盛起来,藩镇不敢妄动,削弱门阀也会变得简单很多。

可惜有藩镇削弱与门阀的吸食,朝廷稍微恢复一点元气,马上就会被吸走,只能维持半死不活的状态。

想到这里,两人又对视一眼。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有微笑,有的只是浓浓的苦涩。因为他们知道,问题已经陷入一个死循环。

两人苦涩的样子被鱼弘志尽收眼底,他知道这两个人都不笨,已经听懂自己的意思,也及时放弃自己可笑的想法。

许久的寂静过后,老狐狸长叹一声:“大唐已经陷入一个死局,想要力挽狂澜难啊!”

难只能说明问题很严重,并不能说明没有办法。恰恰相反,办法就摆在那里,谁看得到,谁都想得到,实施起来却任重而道远。

根深蒂固的藩镇与门阀,就像是一道巨大的围墙,需要用蚂蚁啃堤的精神一点点破坏掉,再一点点拆除。

削弱藩镇与门阀急不得,只能一点点的来。削弱一点,朝廷就能强盛一点,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更大的力量,再用这些力量继续削弱他们。

就在两人的热情迎来当头棒喝,气氛陷入沉闷的时候,老狐狸忽然笑呵呵的对着鱼恩问:“你可是立下军令状的人,现在还有时间考虑这些?”

话虽然是疑问,但他的表情却是肯定。老狐狸可以肯定,既然鱼恩敢立军令状,就有十足的把握。

听到这声垂询,鱼恩一扫颓废,略微得意的回答:“富国不敢肯定,强兵倒是有六七分把握。”

对于这件事,鱼恩确实很有把握,因为他是个现代人,可以开很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外挂。

信心满满回答,让老狐狸很欣慰。他知道鱼恩不是说大话的人,敢这么说肯定有不小的把握。

得到这个回答,他略带欣慰的调侃一句:“这么笨拙的办法,你都推的动。咱家真想把你的脑袋瓜子砸开,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奇思妙想。”

古人毕竟是古人,思想上还有很大的局限性。鱼弘志看不透鱼恩的深意,只以为他是想借机削弱世家门阀的力量。

好在虽然出发点不同,但是结果殊途同归。他知道只要鱼恩把这件事办好,朝廷再开一条入仕途径,门阀在朝堂上的力量就会被削弱不少。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一反常态,公然站出来支持鱼恩。

一直立志于清除世家门阀的李牧,对这些人的了解显然更深。在老狐狸与小狐狸自得意满的时候,不遗余力的泼下一盆冷水。

“牧以为,就算郎君能做到富国强兵,这些人还是不会妥协。”

态度虽然很悲观,但却是个不争的事实。在根本之争面前,世家门阀根本不可能妥协。一个科举已经让他们根基动摇,再来个以机巧取士,这些人还不直接哥哥?

出发点不同,期待的结果也不同。鱼恩的目的并不是让能工巧匠凭借科举入仕,而是让大唐开始重视能工巧匠,重视发明创造。所以李牧的问题,对于鱼恩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很简单的事情,解释起来却要费一番功夫。总不能直接告诉别人穿越的事情,把以后上千年的历史普及一遍。估计鱼恩要敢这么说,别人把他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都是福气。

鱼弘志也不是个死板的人,对科技发明的重视,远不是那些读书人可比。正当鱼恩左右为难的时候,他可以笑呵呵的接过话茬开导李牧一下。

“很多东西都不能一戳而就,太着急只会适得其反。只要在这件事情上开个口子就够了,圣上会慢慢体会到奇淫巧技的好处,水到渠成只是时间问题。”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在开导的同时,也委婉的劝了李牧一句,告诉他很多事情不是着急就可以解决。

当两人豁然开朗,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老狐狸忽然想起来什么,接着给鱼恩提醒:“军队毕竟是打仗的东西,义勇军不可能永远不上战场。以咱家的猜测,圣上也想让义勇军历练历练,让你历练历练。你应该做好上战场的准备,别到时候手忙脚乱出了岔子。”

鱼恩知道,老狐狸这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告诉自己将来上了战场,可别以为是皇帝听信谗言,只是个必然结果,别对皇帝心生怨怼。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三十章 刘猛整纪

春节本来是个团员的节日,可是对于大唐的官员来说,却只能体会到,每逢佳节倍思亲的苦楚。

一切不能团聚的痛苦,都源至于唐朝两个规矩。

第一条,大年初一这一天,地方高级官员,京城文武百官,四方皇亲国戚都要早早的给皇帝拜年,与皇帝团聚。拜年以后还要举行大朝会,祭天,祭祖,射猎等活动。

一片彩霞迎曙日,万条红烛动春天。称觞山色和元气,端冕炉香叠瑞烟。

杨巨源的诗句,描写的就是官员们趁着夜色,去给皇帝百年的情景。官员的新衣服已经汇聚成彩霞,上万条灯笼拍成长龙,这是何等的波澜壮阔。

如果有人庆幸自己的官职不够高,不用去京城朝见,那你也不能回家过年,因为还有第二条。

第二个规矩就是,地方行政长官在春节期间必须要守衙,严禁离开衙门回老家。这个行政长官的包含面很广,把州刺史和县令都包含在内。

身为义勇军指挥使,鱼恩本来应该留在长安过年。可惜唐武宗一纸调令,彻底粉碎他拥抱佳人过年的愿望。

也许是想让鱼恩与将士们沟通感情,也许是因为他犯了众怒,害怕世家门阀在大朝会上再怼他,唐武宗特意下令鱼恩在过年的时候去咸阳守衙。

悲催的驸马爷只能在下了会昌元年最后一个朝参后,在与佳人依依不舍的离别中,匆匆赶去去咸阳军营,与留守的将士们一起过年。

……

在李牧的提醒下,鱼恩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大摇大摆的走进军营,而是把孟刚叫出来,让他带着自己直奔校场。他要突然擂鼓点兵,试一试这些人的集结速度,那是判断一支军队是否有纪律的重要标准。

他知道,这些山贼响马,多是好勇斗狠之徒。他们懒散惯了,霸道惯了,很难服从管理与约束,难以形成正规军队的组织性与纪律性。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整肃军纪,给这支军队打下钢铁劲旅的基础。

刚走进校场就看见讲台上人头攒动,不由的眉头一皱。将台本是校场最威严的地方,代表着将帅至高无上的权威。这些人竟敢在上面嘻嘻打闹,还真是无法无天。看来想让这些人严守军纪,需要动些非常手段。

想到这里,扭头与李牧对视一眼,正好看到对方眼里迸射出来的杀机。他们都知道,想要快速达成令行禁止的效果,也许只有效仿孙子杀人立威。

正胡思乱想之际,前面忽然爆发出一声震天大喝:“开!”

然后又是的欢呼声:“赢了,赢了,刘将军又赢了!”

听到这声欢呼,鱼恩的眉头皱的更厉害,因为他已经猜出是谁在将台上胡闹。义勇军里只有两个将军,一个是统领山贼的游击将军孟刚,一个是鱼恩的牙将游骑将军刘猛。

果然如他所料,不一会儿就听到刘猛打雷一般的高喝:“某赢了,你们以后都得听某的。”

不知是赢了什么,刘猛显得很得意,跟对方指指点点很长时间,就连有人走上将台都没有发现。

正当他志得意满,傲视群雄,一览众山小之际,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冷声问:“你赢了什么?”

一声质问,直接把刘猛从天堂拉到地狱。因为鱼弘志的原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夫,十分畏惧上司。据说是因为上柱国公的手段太黑暗,在他弱小的心灵深处留下阴影的结果。

回头正好看见鱼恩,刘猛大惊失色,红着脸的挠挠头,结结巴巴的解释:“那,那,那个,他,他,他们不服,所,所以……”

高大威猛的将军,被人一句话吓的结结巴巴,引起无数人的哄堂大笑。

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刘猛哪里受得了这种嘲笑?红着脸怒喝一声:“笑什么笑,指挥使驾到,还不给老子击鼓列阵?”

让鱼恩与李牧震惊的一幕出现了,刘猛话音刚落就响起隆隆隆的战鼓声,将台周围的人群迅速散去,在下面站成一个个横平竖直的方阵。

虽然现在正赶上放年假,留下来守营的将士并不多。可是知微见著,通过这些人就可以看出义勇军的整体素质。

两人吃惊的模样被曹灿尽收眼底,急忙长话短说,把事情跟他们说一遍。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办法,莽夫有莽夫的脾气。刘猛就是个莽夫,脾气火爆的就像汽油,沾火就着。这些人懒懒散散,目无军纪的模样着实把他气的不轻,一怒之下把那些刺头全都给揍了一遍。

害怕这些人不服气,打完后他还夸下海口,谁能打赢他,他就把牙将的位置让给谁,以后军营里就谁说的算。要是没人能打赢,对不起这个军营还是他说的算,输了的人就得听话。

按道理来说,鱼恩不在,义勇军里孟刚说的算。刘猛这么胡闹,孟刚应该拦着。可是这位山大王非但没有拦着,还跟着刘猛一起胡闹。为保证比试的公正性,特意腾出将台作为比试的场地,让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因为这一句海口,军营里沸腾好几天。许多自认有两下子的人,都信心满满的来挑战,然后一个个被刘猛揍翻在地上。

不管是山贼响马,还是那些混社会的游侠,都重视承诺。他们输掉以后,唯刘猛马首是瞻。三番五次下来,军营里对刘猛叹服的人越来越多。他就靠着自己的拳头,硬生生打出一个令行禁止的纪律。

昨天奉天接回来一伙儿人,也是一伙儿心高气傲的亡命徒。听说这个规矩,急忙兴冲冲的来找刘猛比试,这才有刚才那一幕。

听到这里,鱼恩与李牧相视一笑,显然都认为这种方式比起杀人立威更好。杀人只是一种威慑,刘猛却能让别人因为服气,心甘情愿的听话,显然更胜一筹。

看着威风凛凛的将军,鱼恩知道这是老狐狸有意留给自己的宝贝,自己又欠下他一个人情。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五星连珠

会昌元年除夕,是鱼恩穿越以来过的第一个年。可是他确无心体验过年的喜悦,全被匆匆的忧心取代。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有些事情深深的牵挂着他的心。

在夜色中张望着长安的方向,每一朵云彩都会变成他心中的愁云,让他的脸色更哀怨一些。`

随着时间的推移,鱼恩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因为天边云彩越聚越多,眼看着就要遮挡住他心中最重要的那片天空。

校场上已经开始出现零星的火堆,将士们已经准备好用他们的方式欢迎新年的到来。他们不会关心指挥使脸上的哀怨,也不会关心天上的星星走到哪个位置。

新年的钟声就快敲响,看着天边浓浓的乌云,鱼恩已经在天不助我的哀叹声中慢慢闭上眼睛。

寒冬里的寒风,不只让人觉得刺骨,也能带走人的睡意,让人在刺骨的寒意中享受到一丝清明。忽然吹起的寒风,让鱼恩重整精神,又开始满怀希望的仰望天空。

如果能与上天对话的话,鱼恩现在一定会歇斯底里的大吼:“风太小了,再大一点,再大一点,吹走那边的云彩,快点吹走,一片也别留。”

很多人都在陪着驸马爷仰望星空,有他的幕僚李牧,有他手下的将军孟刚,还有校尉曹灿,刁钻,英准,雷猴,吴巧夫。

就连刘猛这个莽夫都开始有样学样的时候,仰望星空的队伍又壮大许多,把长安城里的皇帝都包括在内。

皇帝今天心情不错,妹妹义昌公主很识大体,主动捐献钱财无数,暂时缓解国库空虚的同时,也缓解义勇军军响的着落。

就在刚才,殿中少监马公儒又禀报,说今天将有千年难得一见的瑞兆,请求皇帝走出宫殿,亲自观看。

帝王都很喜欢祥瑞,因为那是他们的精神寄托,是他们的心里安慰。每当祥瑞出现的时候,他们都会认为那是国家强盛的预兆,上天对自己统治的肯定。

慢慢走出宫殿,抬头仰望星空,淡淡的云彩遮住星空的同时,也遮住了皇帝的好心情。

看不到云彩背后的奥秘,皇帝还以为是马公儒只是想编个谎话取悦自己,反正今天有云彩没有能证明这话是真是假。

许久过后,皇帝已经耗尽自己最后的耐心,转身就要往回走。少监也吓得冷汗森森,心里一个劲儿的哀怨。

就在这时,天边的云彩忽然淡了许多,许多人忽然大喊:“圣上快看,五星连珠,真的是五星连珠!”

就算皇帝闻言马上回过头,却也只来得及看一眼,因为坚韧不拔的云彩又重整山河,遮挡住这个难得一见的天文奇观。

虽然只是一眼,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足够皇帝认定这个瑞兆,足够马公儒如释重负,足够鱼恩种下一颗现代科学的种子。

这一幕让皇帝欣喜的同时,也让咸阳军营里的人长出一口气。某人知道,种子已经种下去,能结出什么果实就全看天意了。

眼看着欣喜的皇帝就要褒奖自己,殿中少监及时拿出一叠纸交上去,然后谦逊的说:“是驸马爷神机妙算,算出今天会有瑞兆,老奴可不敢贪他人之功。”

闻言皇帝一愣的同时,也把目光放到纸上。看着这些如同鬼画符一般的符号,送给少监一个疑惑的目光,显然是在寻找答案。

那些符号殿中少监也看不懂,可是他记得驸马爷的吩咐,急忙把鱼恩的话转呈给皇帝。

“驸马爷说只要把太史令请来,一看便知分晓。”

唐朝的太史令并不是史官,指的是司天台的司天监。司天台负责监掌察天文,稽历数,相当于后世的钦天监。

听到太史令的名字,唐武宗的脸色有些不悦。因为五星连珠这种瑞兆,本应由司天台呈报,可是他们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显然是太史令失察。

正当皇帝要下令传唤太史令的时候,这位禁不住念叨的太史令,自己就来了。

刚才的乌云虽然只掀开一条小小的缝隙,但是已经足够很多人看到这种天文奇怪,掌管天象的太史令就是其中之一。

对于这种难得一见的瑞兆,老太史令兴奋的不得了,用他最快的速度来找皇帝报喜。

可惜听到瑞兆以后,皇帝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喜悦,而是冷着脸丢过来一堆纸,然后沉声问:“你可能解读?”

太史令被皇帝弄的一脸蒙蔽,看到纸上的符号以后,又是一脸蒙蔽。翻来翻去也看不出纸上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更猜不出皇帝是什么意思。

正当他要老实交代的时候,马公儒悄悄在他耳边轻声耳语几句。

得到少监的提示后,太史令再看向纸张的表情,就从蒙蔽变成震惊,因为他已经读懂了纸上的意思。

前几张纸上记录的东西他太熟悉不过,正是司天台关于五星运行的记录。至于后面,他虽然看不懂,但是也能猜测出,这是留下字迹者的推算。

略微沉思一会儿,太史令还是觉得应该实话实说。当即对着皇帝坦诚道:“臣自知才疏学浅,解读不出纸上真意。不过臣举荐一人,若说大唐还有谁能解读,非他莫属。”

可悲的国子监算学博士,就这么被太史令拉入火坑,连个年都没能过好。

经过太史令的指引,算学博士轻松读懂纸上的意思,然后就被那些数字,那种新颖的计算方法深深吸引进去。让他时而愁眉不展,时而恍然大悟。

要不是看他耗时太久,少监轻声提醒,估计这位算学博士就会像入定的老僧,什么时候醒来全看天意。

依依不舍的放下纸上,略微组织一下语言,这位博士开始给皇帝解惑。

“启奏圣上,这些纸上记录的是五星与太阳,大地之间纵横交错的轨迹。然后利用这些轨迹,推算出五星的运行规律,再用这些规律推算出五星连珠的具体时间。臣虽然不能确定这个结果的真假,但是写下这些数字的人在算学方面的造诣让臣自叹不如。臣斗胆奏请圣上,让这位博学之士去国子监讲学,臣甘愿让出算学博士之位。”

一脸真诚的表情丝毫不做作,谁都看得出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听到这些话,唐武宗心里长出一口气。有老博士这番话,足够打击鱼恩没有真才实学的言论,将国子监学子们的联名上书消弭于无形。

心中虽然欢喜,但是皇帝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丢给他们一个冷冷的眼神,缓缓走回宫殿,继续过他的除夕,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无论是太史令还是算学博士,他们都能看出来皇帝心中并不高兴,甚至有些生气。可是他们猜不出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惹的皇帝生气。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马公儒,期待着这位圣上近侍能帮自己解惑。

少监并没有辜负两个人,临行前在他们耳旁轻声说出一个名字,然后也不理会两人惊讶的模样,自顾自的去追随皇帝的脚步。

听到鱼恩两个字的时候,太史令并只是略微惊讶,算学博士却震惊无比,紧接着脸上的神色又被羞愧填满。因为联名状告鱼恩的奏疏,他也是签了名字的人。

当初不明所以,被王炎蛊惑,他也认为鱼恩既没有真才实学,又喜欢钻研奇淫巧技,所以毫不犹豫的在奏疏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今天他终于知道,自己那几笔有多么无知,多么可笑。

羞愧之余,老博士的目光中忽然闪过一丝坚毅,他已经下定弥补的决心。

虽然以出身世家而自豪,但是他更看重另一个身份,国子监的算学博士。

在学术与奇淫巧技的成见面前,老博士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学术,因为那是他毕生的心血与追求。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退一步海阔天空

会昌二年正月初五,这是会昌二年的第一个早朝,也是鱼恩立下军令状的最后一天,如果不能在这一天证明什么,主动致仕是鱼恩最好的选择。

其实就算鱼恩能证明什么,他也很难保住国子司业的头衔。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头衔不过是战争的导火索,真正的争论的问题是取仕途径。

鱼恩知道,今天必须得放弃点什么,不然事情绝不可能善了。他也知道,今天必须得到点什么,已经种下去的种子,总得撒点肥料下去才能茁壮健康的成长。

朝参一开始,侍中崔珙就率先发难,一篇奏状把矛头直指鱼恩。

“臣某言,义昌驸马鱼恩,虽能言善辩,但学识不足。歪解圣贤经典,专研奇淫巧技,实乃投机取巧之徒,愧当国子司业之位……纸神得封候,非造纸之力也,乃功于太后使然……鲁班有七窍玲珑之心,然一生专研机巧,到老无封。可见以机巧封侯封官之事,从未有也!臣斗胆,奏请圣上收回成命。臣珙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看来过年期间,鱼恩有所准备,这些人也没闲着。他们知道皇帝肯定会偏袒鱼恩,所以想出个高开低走的办法。故意把价钱要的很高,给皇帝留出讨价还价的余地。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今天的鱼恩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除了鱼弘志以外,他还有人做帮手。

第一个强力帮手就是皇帝。

本以为见识过鱼恩的绝技以后,太史令会站出来为鱼恩学识不足的问题做辩护。可是皇帝等了半天,也不见这老小子有所动静,只能沉着脸点名问:“太史令可有话说?”

老太史令是个老滑头,他不想得罪这个人,所以也不想帮鱼恩做什么辩护。可惜他躲着事情走,事情却偏偏来找他,被皇帝点名后,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

“启奏圣上,除夕之夜,臣听闻义昌驸马可预测出五星连珠的瑞兆,着实叹服。”

老滑头就是老滑头,说话很有分寸。既给皇帝的面子,帮着鱼恩说话,也刻意为世家遮掩不少对鱼恩有利的东西,例如算学博士的夸赞。

预测五星连珠,在古人看来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这种绝技也许只有世外高人才有。这些人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就把文章打到听闻两个字身上。

礼部尚书崔蠡听到这句话后,马上站出来反对:“启奏圣上,臣以为道听途说不可信。就算驸马真可以预测,也是方士小道,更不可入国子监误人子弟。”

听到这句话,唐武宗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他可是个喜欢修仙,立志长生不老的皇帝。把他修仙的助力,方士们打入小道,皇帝怎能开心?

眼看着圣上就要怒火喷发,柳公权抢着说:“启奏圣上,臣以为崔尚书所言有失偏颇。长生方士自古便是皇家近臣,乃是大道,绝不可称为小道。只有那些招摇撞骗之徒,才是旁门左道而已。”

这么刻意的提醒,崔蠡要是还听不出来,怎能坐到尚书的位置上?急忙轻声附和一下,这才让皇帝的脸色稍微缓解一些。

鱼恩刚想出声为自己辩解,却发现柳公权颔首说话的同时,对自己挤眉弄眼,急忙把迈出的脚步收回去,等着国子祭酒的表演。

只见柳公权接着说道:“算学博士郑蔼有奏疏一封,求臣代为进谏,还请圣上预览。”

如果是别人,绝不会在今天拿出这封奏疏帮鱼恩辩护。可是柳公权会,因为他是国子祭酒,必须为天下读书人报答下鱼恩的恩德。

在奏疏上,郑蔼极力夸赞鱼恩推陈出新的计算方式,也极力夸赞鱼恩写下的那些阿拉伯数字。在最后,甚至还建议皇帝,把那种简单明了的书写方式推广全国,无论是对于计数,还是对于算法的推进都大有裨益。

看完奏疏,皇帝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把奏疏交到马公儒手上。少监当场读完之后,让很多人羞愧难当,哑口无言。

本来事情已经很明了,可是有些人就是死也不松口。就在事情就要有所定论的时候,崔珙又站出来沉声说:“算学也非大道,就算再算学上有所造诣,最多只能封国子博士,不能封司业。”

一石激起千层浪,崔珙只是一时气话,却引起朝堂上牛李两党的意气之争。先是牛僧孺站出来驳斥,接着李让夷再站出来驳斥牛僧孺,然后是李宗闵,然后是……

眼看着事情又发展正牛李党争,相爷急忙站出来把事情做个终结。

“启奏圣上,臣以为驸马在算学上的造诣确有其实,足以胜任国子司业。只是凭奇淫巧技封侯者从未有也,还请圣上另寻他途。”

世家出身的相爷当然要帮着世家说话,可是他又不想让鱼恩真的受到打击。思来想去,只能出个不是办法的主意,找个其他途径给鱼恩封侯。

可惜相爷的算计是好算计,有人却不领情。这个人还不是鱼恩,而是工部尚书李回。

身为工部尚书,经常和巧手匠人打交道,对于那些发明机巧的看法,肯定要比常人开明很多。

如果是往常,李回绝对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选择躲避争端。但是他今天不会,因为鱼恩送给大唐一个强盛的希望。

临去咸阳之前,鱼恩送给李回一份图纸,并且嘱咐他,大唐强军的希望就在这里面,千万要试一试。

就算是明知道驸马想要用这份图纸摆平军令状的事情,只要他说的是实话,李回还是会帮这个忙。因为他是皇室出身,以振兴大唐为己任,怎会放过任何一个强军的机会?

就在昨天,工部的土炉正式投产,用面包铁练出第一块钢。

现代人虽然都看不起土炉炼钢,但是在唐朝那可是个好东西。因为土炉再次,生产出来的铁也比面包铁强。

最难能可贵的是,土炉不仅造价低廉建造速度快,使用起来还很简便,在唐朝绝对是锻钢炼铁的利器。

到手的钢铁,让李回欣喜若狂,当即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维护鱼恩,维护上天赐予大唐的这个宝贝。

所以,今天他冒着得罪所有人的危险,不遗余力的夸赞奇淫巧技的好处,不遗余力的为鱼恩辩护。

事情发展到现在,只有三个人没有说话,一个是仇士良,一个是鱼弘志,一个是鱼恩。

仇士良没说话,是因为他觉得人已经够多,自己根本没必要再加入。

鱼弘志没有说话,是因为他对鱼恩有信心,知道这只小狐狸不会轻易输掉。

鱼恩没有说话,是因为他的牌还没有打完,只有让敌人看清自己的分量后,才能讨价还价。

当李回的话说完,鱼恩知道自己的牌已经打完,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时候了。

上千一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奏疏,不卑不亢的上奏道:“启奏圣上,臣以为机巧发明并非小道,而是惠及百姓的大道。但以机巧取仕,实乃微臣莽撞,思虑不周。专研机巧之人,多不谙治国之道,非取仕之良方。但机巧之道有助于富国强兵,又不可荒废。臣以为,工部当设匠人堂,专收专研机巧之辈,国家养之。但凡有所成者,国家奖之。影响远大者,进爵亦无不可。只是不可给实职,以防其……”

退一步果然海阔天空,如今鱼恩主动断绝发明家们参与朝政。这些世家门阀没了担忧,当然也不会再反对的那么强烈,事情很轻松就被敲定。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公主的橄榄枝

大多数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义昌公主也不能免俗。自从被鱼恩感动以后,她心就被他俘虏,一心只想做他背后的女人。

得知朝廷经费紧张,义勇军军费难以为继后,她毫不犹豫的捐出一大笔钱。几乎就是一句话的时间,从土豪直接变成穷屌。

就算是这样她也无怨无悔,能把鱼恩砸过来谈谈心,她就感觉这钱花的值。

回到长安以后,鱼恩才知道得了公主这么大好处,于情于理鱼恩都得来感谢她一下。

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谁也不可能真的无视。还好家令与家丞在场,可以免除两人独处的尴尬。

按照规矩,公主是君,鱼恩是臣,见面以后鱼恩要给公主行礼。为了避免太生疏,傲娇的声音抢在他弯腰之前说:“不管怎么说咱们是夫妻,做给外人看的礼节,在家就免了吧。”

声音虽然依旧傲娇,但是语调却很柔和,绝对是温柔至极。

“祖宗之法不可费。”

一边说着,一边躬身行礼。看的家令与家丞摇头叹息,他们知道一番苦心没有收到想要的结果。

这一礼可不是鱼恩矫情,有这一礼就是君臣,没这一礼就是夫妻。为了避免让别人误会,这一礼当然少不得。

男人的坚持让女人很不高兴,冷着脸就傲娇起来:“要说祖宗之法,你现在应该住在本宫的卧房里!”

对于女人的不讲理,男人最好选择无视。不然的话,不仅说不通她们,还会被她们气死。

“听闻殿下为义勇军捐献许多粮饷,本侯特意来感谢殿下大义之举。”

又是个十足的官腔,听不出喜怒哀乐,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越是这样,越是让她生气。

其实在她心里,是真的希望他能和自己发发脾气。打也好,骂也罢,至少能说明他在乎过自己。像现在这样风轻云淡的语气,让她真的很难过。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她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傲娇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冷冷的说:“本宫是为皇兄分忧,为大唐社稷着想,用不着你来感谢!”

声音冷的就像腊月里的寒冰,触碰一下就寒气逼人。可是家令心里非但没有担心,反而有些欢喜。因为他知道,这是殿下已经开始喜欢驸马,在乎驸马的预兆。

“……”

这么大义邴然的话,只能让驸马爷无言以对。

眼看着气氛已经变的无比尴尬,以戳和公主与驸马为己任的家令急忙说:“驸马千万别误会殿下的意思,殿下是想说,虽然是大义使然,但还是有驸马的原因。”

心中暗骂一声,你特么当我傻?当我看不出来?老子能看出来,可老子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据我对女人的了解,我这个便宜媳妇绝对是爱情上的白痴。要是真给点阳光,让她灿烂起来,遭罪的可特么是老子,不是你!

想是这么想,可面子上他还得千恩万谢。急忙点头哈腰,低三下四的说:“本侯明白,本侯明白……”

“哼!”

看起来谦卑至极的动作,只换来一声娇哼。她不傻,知道过渡的客气就是有意的疏远。

气氛又从尴尬变成疏远,家令肯定不会放任下去,急忙岔开话题:“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驸马恩准。”

“还请家令说来,本侯思量思量。”

明眼人都能听出来只是一句客气话,和直接拒绝没有啥区别。可惜家令本着你不直说,我就装傻的不要脸原则,继续说:“驸马封侯以后,本来是件好事,可却把我和家丞忙坏了。两分产业,某二人肯定忙不过来,想跟驸马借个人,帮忙拾掇拾掇。”

唐武宗为了妹妹的幸福操碎了心,把鱼恩封侯的文书全都交到义昌公主手上,想靠这种方式让鱼恩对公主投鼠忌器。

哪知道鱼恩花钱很节省,有点检效国子司业拿点俸禄就够用,根本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儿。如今家令主动提出来,让他多少有点猜不透,只能冷声回一句:“不知道家令想借谁?本侯手里,能当此大任的人可不多。”

至始至终,鱼恩都用本侯自称,像是在时刻提醒别人自己不想和公主扯上关系。这是一种疏远,刻意的疏远。

可惜,他疏远别人,别人却想靠近他,总是想方设法与他拉近些关系。家令装疯卖傻的本事无人能及,就像没听出来他的弦外之音一般,笑呵呵的继续下去。

“这么重要的产业,交给别人某还真不放心。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合适,驸马的家老郑粹。”

他知道这是个人情,天大的人情。虽然由家令说出来,但肯定是公主的意思。让郑粹接管这份产业,他就会因为这个人情,跟公主拉近些关系。

明知道前面是个坑,可是鱼恩还想跳进去,不为别的,只为钱。

义勇军这次的军饷可以解决,可是下次呢?

朝廷施行两税法,按照预算话费平摊,每年五月和十一月纳税两次。也就是说,一直到五月之前,军饷都是个难题。想要将士们卖命,光有一腔热血肯定不行,还需要来点实实在在的东西,那就是钱。

这边思量的功夫,那边公主却有些等不及,继续用她那傲娇的声音激发鱼恩的火气。

“你要是不想要,本宫就留着,反正这次花了不少钱,本宫需要找补找补。”

“怎么不要?本来就是本侯的食邑,交给家老打理理所应当。”

尽量把话说的理所应当,想摊薄这个人情。说完还害怕别人反悔似的,一连谢三遍后,退了出去。

等他一走,公主马上对着家令抱怨:“就他这个冷暖不知的臭脾气,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回头。”

家令的脸色瞬间就变的尴尬无比,像是在问,驸马爷怎么变成这样,殿下心里没掉逼数么?

与家令的小心应对不同,家丞是个敢说话的人。虽然平时一言不发,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往往能一语中的。

“殿下若是想快些缓和与驸马的关系,把那个人接回来,还怕驸马不感恩戴德?哪里犯的错,在哪里弥补才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有些不敬的言语,可是公主并不生气,反而开始认真思考家丞的话,她知道那确实是个办法。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里奔腾的草泥马

去一趟咸阳,鱼恩特意从孟刚手里把吴巧夫借过来用一用。倒不是他又有什么重大发明,只是李牧的轮椅太难看,他想让吴巧夫帮忙做一个现代版的轮椅。反正在军营里这个话唠也帮不上忙,倒不如叫过来帮忙鼓捣鼓捣。

“侯爷,这个小轮子可以用楸木做。楸木中空,正好可以穿这根轴。”

“郎君,得让铁匠帮忙做一根轴。不然小轮子的轴太细,木质的可支撑不了多久。”

“驸马,这个座椅我就用腊木行不行?虽然重了点,可是结实。”

“使君……”

对于这个话唠,鱼恩真是无可奈何。只是做个轮椅,他一会儿一个问题,就连用什么木材都要问一问。要不是孟刚一个劲儿的夸他的手艺,鱼恩还真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木匠。

还好圣上传召鱼恩入宫,这才没让他毁在吴巧夫的唠叨中。

……

“大唐的日子不好过啊!”

皇帝似乎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一上来就是一声让人懵逼的感叹。

鱼恩真想问一句,大唐不好过的事情太多,您老说的到底是哪件事?

可是他没有,因为那是皇帝,说错一个字都有脑袋搬家的危险。在不知道皇帝说的是哪件事之前,只能用一句马屁遮过去:“大唐国运昌隆,自有上天庇佑。”

“国运昌隆?你是在安慰朕么?朕虽然自负了些,可还没糊涂。外有强敌,内有强藩,昌隆个屁。”

强忍着说您老高明的冲动,鱼恩继续脸不红心不跳的拍马屁:“圣上不必过于忧心。自打圣上继位以来,大唐蒸蒸日上,解决个把难题,还不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道理,在唐武宗这里明显不好使。他是个有抱负的皇帝,凡事看的都很透彻。听见鱼恩这么不遗余力的说好话,还以为他因为上次的事情吓的胆小了。

“上次的事情是朕不明就里,不只让你枉受牢狱之灾,还险些毁了国家栋梁,朕给你赔罪。”

说完话,唐武宗真的躬身给鱼恩赔罪,让他的心里瞬间变成上百万只草泥马奔腾的大草原。

被雷的外焦里嫩的驸马爷,连句客套话都忘了说。只顾着一边掐大腿,一边问自己,这个操作不对,皇帝不是金口玉言么?不是九五之尊么?怎么会给我躬身赔罪?这特么跟史书上记载的不一样。

还好皇帝并没有计较他的失态,自顾自的继续说:“这些都是些小问题,缓口气总能解决。世家门阀才是真正的大问题,他们没给大唐缓气的机会。”

被皇帝从震惊中拉回来的驸马爷,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默默地跟着大人走,不敢说任何一句话。

“玄宗检田时期,大唐有纳税户将近九百万,天宝灾乱以后大唐仅剩不到两百万的纳税户。缺少的四分之三纳税人,都是因为战乱死亡么?如果是死亡,为何两税法施行以后,纳税户忽然爆发到将近四百万?你可知其中原因?”

做错事的孩子现在可不敢说话,只想做个安静的听众,倾听最危险的倾诉者的倾诉。

“其中的道理朕明白,你应该也明白。”

皇帝就是皇帝,从来不讲道理。他说谁明白,谁就该明白,也不管别人是不是真的明白,就当他明白接着说下去。

“虽然士族招揽了太多家奴部曲,太多黑户,但是朕还不能对他动手。士族是朕手中最大的力量,朕现在还不能对他们动手。”

皇帝有皇帝的苦衷,鱼恩对此表示理解。只是皇帝跟自己掏心窝子说话,他可不敢接口,万一那句话说错了,掉脑袋都是仁慈。

还好唐武宗很善解人意,知道他只想做个听众,也不难为他,自顾自的继续叨咕。

“过一阵子朕寻个由头,下了崔珙的侍中,也算是给你出口气,这件事就暂时揭过去。等收拾了河朔三镇以儆效尤,天下再无人敢不臣以后,朕会好好收拾一下士族给你出气。”

无比虔诚的点点头,虽然明知道知道皇帝不是想给自己出气,只是想收拾一下士族,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皇帝给的人情你敢不接着?

消解消解鱼恩心中的怨气,展望一下美好未来以后,唐武宗开始叨咕他找鱼恩来的目的。

“仇士良总拿义勇军当根刺儿,不派出去动弹动弹,他心里不会消停。回鹘人最近有点嚣张,你就代朕去教训教训他们。”

“臣定不负圣望!”

皇帝让你去教训,你就得去教训,迟疑一下,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都是罪过。

信心满满的表态让皇帝信心大增,接着又给追加了个任务:“别着急,朕的话还没有说完,此去受降城,可不是驱逐回鹘那么简单。回鹘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打他们还用劳烦妹婿?朕劳烦妹婿走这一趟,是想让妹婿给朕带回几万铁骑壮大一下朝廷的实力。也不用太多,三万就好。只要有三万铁骑,朕向东可以光复陇右,向东可以收拾河朔三镇。”

得到这个任务,鱼恩心里满是哀怨。真想问一句:大爷,您把骑兵当成什么了?张嘴就是三万。老子是去打仗,可不是去给您募兵。就算是募兵,想要骑兵您也得给我马吧!没有马,哪来的骑兵?

当然,要是真用些手段,完成这个任务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卢龙节度使听调不听宣,陇右被吐蕃人占据,大唐只剩下一块养马地,那就是两个受降城。

大唐最好的马,都在振武,天德两城,掌握在振武军,天德军的手里,这两军当然就是大唐最精锐的铁骑。

此刻他心里正盘算着,要是把这两军都调回来,不知道够不够三万人。

可惜皇帝明显看透他的算计,一改温和的模样,冷着脸警告:“千万别打天德军与振武军的主意,朝廷最后一块牧马地容不得半点闪失。朕不管你是去抢,去买,还是去骗。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听到这番话,鱼恩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书上写的都是骗人的,原来皇帝也有这么不要脸的一面。心里奔腾的草泥马,直逼一亿大关。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的打劫我们不接受(上)

正月十五,古称元夕,紫薇大帝诞辰,上元天官赐福之日。

元夕又像是古代的情人节,因为这一天,所有藏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都会出来溜达溜达。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提供不少契机。

上元节又是古代的狂欢节,这一天所有人都会出来逛逛,火树银花,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可惜鱼恩注定与这番热闹无缘,皇帝一封圣旨,就用暴力把他和繁华的长安城分开。

驸马爷此刻的心情,已经不是波涛汹涌的草泥马可以形容。本来还想带着香儿逛街,跟李牧比比猜灯谜,和紫焉大战三百回合,因为皇帝这一纸命令,全特么泡汤了。

还好遭罪的不只是自己,还能让他找回一点点心里平衡。

陪着驸马爷一起倒霉的是兵部郎中李拭。

李郎中似乎就没有驸马爷的怨气,还有心情一边走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

也难怪他这么气定神闲,人家只是带着粮草搭鱼恩的便车。送送粮草,寻寻边,任务也就结束了,可没有鱼恩几万铁骑的难题。

为了消磨漫漫长路上无聊的时间,心情无比轻松的李郎中,做了个人生中最失败的决定,找驸马爷下棋。

“这个……驸马这手棋似乎……”

眼看着鱼恩又走出诡异的一步,李郎中的眉毛已经拧到一起。驸马爷的棋艺让人看不透,不知道是太高,还是……

某个恬不知耻的人还以为自己棋艺进步了,急忙一脸期待的问:“本宫的棋艺是不是很高?”

又落下一枚棋子,看着豁然开朗的形势,李郎中终于敢断定,这位驸马爷不是棋艺太高,根本就不会下棋。左一步右一步的落子,完全就是乱下,哪有什么大局观?

在上级面前,李郎中深谙看破不说破的道理,笑呵呵的恭维:“高,确实高,让拭甘拜下风。”

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拾掇棋子,显然是不想继续下去。

可惜恬不知耻的驸马爷,好久没有体会赢棋的快感,将棋子拾掇的黑白分明,显然是还想再来一局。

可悲的兵部郎中,就这么被驸马爷折磨了十多天,一直走过朔州才作罢。

作罢的原因并不是驸马爷厌倦了恬不知耻的生活,而是有不速之客来打劫。

“列阵,列阵,把良车车都给我推外面去!”

看着远处滚滚而来的黑影,曹灿有条不紊的指挥着。

千万别以为他这种做法很愚蠢,是把粮车送给别人抢。没有车子阻挡骑兵的冲锋速度,几千骑兵就够把这点人冲的七零八落。没了人,谁来保护粮车?

至于敌人火烧粮食的事情根本不用担心,因为在这里抢劫的肯定是回鹘人。他们也缺粮,可舍不得烧毁这些宝贝。

都说北方草原望山跑死马,可是对于两万多将士,三万多民夫来说,想要把阵型布置稳当,时间还是不够。

眼看着敌人就要到眼前,最前面的良车还没有收缩回来,曹灿焦急的大吼:“刘猛,把你的人拉出来,给俺护住前面的粮车。”

其实不用他呼喊,看事情危险,刘猛就带着骑兵杀出去,护住侧翼,掩护着良车继续往回收缩。

远方的人影越来越近,当鱼恩已经能看到最前面人的脸庞后,他们忽然停下了。

可别小看这一下戛然而止的动作,高速奔跑的骑兵,想要瞬间静止下来,需要令行禁止的纪律,人马娴熟的配合。

这些人穿着杂七杂八的衣服,长着奇形怪状的容貌,不是回鹘人还能是谁?

黑压压的回鹘人虽然看不清人数,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比鱼恩的骑兵多,而且还不是多的一星半点。

对方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冷冷的看着,任由曹灿把阵型收缩完毕。

列阵完成以后,鱼恩长出一口气,心情瞬间放松许多。打仗的事情他虽然一窍不通,但是他知道准备齐全总比没有准备好。

看见这些骑兵停下,也只有鱼恩这个外行人敢放松,久经沙场的曹灿可不敢。他知道,这些人停下不是因为放弃,很可能是因为人手不够,在等待帮手。

敌人不动,干等着总不是办法,略微思量一会儿,曹灿召来三个游骑,让他们从三个方向冲出去报信。

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警告。

如果对方任由这些游骑去报信,说明对方并无恶意。如果对方不放过这些游骑,显然就是最坏的结果。

三个游骑领命而去,分别本着朔州,振武,雁门关三个方向飞驰。在那三个地方,分别驻扎着石雄部的河东军,刘沔的振武军,守卫雁门关的河东军。

游骑们丝毫没想到,这只是曹灿的一次试探,更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的厄运。

看见有人出去报信,远处的敌人中也分出三拨人,都是一人双马,向着三个方向的游骑疾驰。

见到这一幕,曹灿大惊,急忙呼唤着想要召回自己的游骑。可惜,时间已经来不及,奔驰的马蹄已经淹没他无力的吼叫声。

刘猛显然更有想法,驾驭战马就要冲出去,还好被鱼恩及时阻止。

就算是他这个外行人也明白,没有车阵与步卒的配合,这点骑兵出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至于那三个骑兵,只能向上天祈祷,希望他们好运。

他们的会好运么?回鹘人用实际行动给出了回答。

因为双马的原因,他们的速度显然更快。长长的套马绳弹无虚发,将三个骑士都拉倒在地,就这么拖着三个人在雪地上驰骋。

也许他们都是爷们,也许是马蹄声太大,没人能听到他们的哀嚎声,只知道有三个人为了大唐壮烈牺牲。

李郎中见到这一幕,脸色阴沉的冷哼一声:“这些人胆子真大,居然敢深入这么远来抢劫。”

谁都没有接他的话,因为谁都知道,这是一句废话。前面要是还能抢到吃的,他们跑这么远干嘛?

这片草原虽然名义上是大唐国土,但是没有长城的庇护,敌人还不是来去自如?又有何不敢?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们的打劫我们不接受(下)

回鹘人的聚集速度比想象中的快,只是半个时辰时间,就有三股人汇聚到大军中。

看着这些人,鱼恩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大唐的北疆还真是不设防,溜进来这么多敌人,边疆将士们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忽然,远处马蹄声响彻天地,不用问也知道,回鹘人最大的一股军队到了。

当金黄色的旗帜出现后,回鹘人就像要集体呕吐一样,哗啦啦矮下去一大截。

见到这一幕,李牧急忙轻声和鱼恩念叨几句,驸马爷这才知道,今天的主角,回鹘王族到了。

几个骑手打着黄旗就往军阵这边走,看意思敌人是想来个先礼后兵,和鱼恩聊上两句。

约么着自己说话对方听得见后,骑手们在一箭之地以外站定。最靠前的人开始大喊:“阖馺特勒可汗的弟弟,愠没斯叶护,请求大唐将军上前讲话。”

距离虽然远,但是传来的声音很清晰,看来这人嗓子不错。

“义昌驸马,岐山县侯,义勇军指挥使,检效国子司业,回鹘招抚使,鱼恩在此,不知你等为何盘踞在我大唐土地,伤我大唐士兵性命?”

捂着耳朵送给刘猛一个看白痴一般的眼神,鱼恩估计这货上辈子一定是个铜锣,还是个被敲破的那种。

“愠没斯叶护给大唐驸马问安。”

先是礼貌的问声好,紧接着开始回答鱼恩的问题:“我等盘踞在此,皆因大唐皇帝陛下恩德,恩准我等暂借此地牧马……”

听到这里,鱼恩忽然有股骂娘的冲动。唐武宗还真特么是个傻叉,把地方借给别人牧马,让人家可以光明正大的集结军队,光明正大的抢自己的粮食,这特么不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么?

“愠没斯叶护说,他并不想伤害大唐将士的性命,为刚才部下的鲁莽,向驸马赔罪……”

鱼恩真想冲过去问一句,你特么当我是傻瓜,还是当自己是傻叉?杀了老子三个人,一句赔罪就可以了?至少要还老子三条,三十条,三百条,三千条,要不干脆三万骑兵你都帮老子解决得了,或许这样老子可以满足你。

对方显然没料到某些人无耻至极的意淫,接着朗声说:“回鹘丧失故土,痛失牛羊无数。如今百姓嗷嗷待哺,确实需要些粮食,还望驸马抬抬手,送给回鹘一些,愠没斯叶护感激不尽!”

和野草一样多的草泥马纵横驰骋,也不足以形容鱼恩现在的心情。回鹘人太特么不要脸,把抢劫说的这么有理有据,这么苦大仇深,简直比自己下棋的时候还不要脸。

并没有因为敌人的厚颜无耻而生气,鱼恩反而笑呵呵的和对方讨价还价:“大唐与回鹘乃是舅甥友邦,互相帮助自然理所应当。本宫可以给回鹘人粮食,回鹘人是不是该投桃报李,给本宫些骑兵?”

你要粮食,我要兵马,多么公平合理的交易,可惜回鹘人一开口就给拒绝了。

“叶护说,复国的力量乃是回鹘人的根本,对于驸马爷的要求恕难从命。还望驸马爷体谅回鹘的难处,把这些粮食送给我们。”

说的虽然很可怜,很委婉,但是谁都知道这些委婉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凶险。

疑惑的问一声:“想要粮食,还不想付出代价,叶护的意思岂不是要抢?”

理直气壮的回一句:“驸马千万别误会,叶护只是想借,可不是要抢。”

“本宫要是不借呢?”

“回鹘人借粮,有回鹘人借粮的手段。”

什么样的手段大家心知肚明,已经没有必要解释。

“既然这样,那就没法愉快的玩耍了……”

这一声,是刘猛破锣般的声音。

“你们的抢劫,本宫不接受。”

这一声,是鱼恩歇斯底里的大吼。

吼声过后,对着全军将士朗声说:“回鹘人想抢我大唐的粮,诸位将士可答应?”

声音落地,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回答:“听凭使君吩咐!”

“本宫要站,尔等怎么说!”

“战!战!战!”

山呼海啸的怒吼与士气高昂的战意并没有吓跑回鹘人,愠没斯还想试着再说服鱼恩一次。

“回鹘是几万饥饿的虎狼,驸马只有这些乌合之众的民夫,胜负并无悬念。大唐贵胄,何以以身试险?”

从愠没斯的观点来看,鱼恩这些人确实与民夫没什么两样。

义勇军虽然是正规军队,但是因为朝廷缺钱的原因,始终没有正式武装起来。用的还是山贼响马那些杂七杂八的装备,看起来就像是临时拿起武器的民夫。

对于别人好意的劝说,鱼恩十分不以为意,一边不屑的笑笑,一边让刘猛传话:“大唐只有战死的烈士,没有投降的驸马。既然要战,就痛快一点,何必拖拖拉拉?”

眼看着事情已经无法善了,愠没斯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回去布置战斗。

其实愠没斯根本不想打这场战争,可是他毫无办法。没有粮食,几十万嗷嗷待哺的百姓,该怎么活?

没有粮食,自己好不容易聚拢的这些人,岂不是又被乌介可汗给抢回去?

现在的回鹘,已经四分五裂,大家不会认他这个前任可汗的弟弟,也不会认大唐册封的乌介可汗,他们只认粮食。正是因为能从大唐手里借来马场,能收到大唐的赈济,愠没斯才能聚拢这些人,与乌介可汗分庭抗礼。

驾驭着战马转过身,慢慢往回走的叶护,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坚毅。

自己需要这些粮食招揽人手,也需要这位驸马爷对抗乌介手里那位公主。只要今天能抢到这些粮食,捉到那位驸马,他未必就不能像哥哥一样,成为回鹘的主宰。

至于抢劫的后遗症,他一点都不担心。回鹘人被黠戛斯驱赶,七零八落的南下,为了一口粮食聚集起来劫掠的事情经常发生,谁有能肯定就是他干的?

权利的欲望让愠没斯疯狂,毫无顾忌的现实消除顾虑,剩下的只能是一种结果,抢吧!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三十七章 鏖战

“呜!呜!呜……”

“哒哒哒……”

催促的号角声响彻天地,疾驰的马蹄声震耳欲聋。忍耐许久的回鹘人,终于在天黑以前发起冲锋。

他们把时间选择的很好,夜幕前的黑暗不只可以遮挡弓箭手的视线,还可以让敌人看不清情况,找不到哪里才是进攻的主方向。

“放箭!放箭!”

看着冲过来的敌人,放箭成为鱼恩唯一的选择。

因为粮车的阻挡,敌人并不敢直接冲锋,只能用游骑与鱼恩对射。你来我往的箭矢穿梭声,成了夜幕前的主旋律。

山贼出身的义勇军里,弓箭手并不多。可是这些零星的弓箭手都很准,在人数上站劣势的情况下,依旧有机会争夺一点点优势。

看着越来越黑的夜色,鱼恩的心里有越来越焦急。他知道,夜晚降临以后,简单的游骑骚扰就会变成攻防战,敌人会放弃战马,翻越粮车冲进来与自己的将士鏖战。

生平第一次打仗,鱼恩的脸色虽然还能保持一丝平静,但是他的心里却是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就算是个白痴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对于义勇军来说并不好。

敌人可以用游骑掩护鏖战的士兵不断蚕食自己的将士。

而缺乏弓箭手,缺乏有效长兵器阵型的义勇军,只能等待被蚕食的命运。

偷偷看向曹灿一眼,这位久经战场的老兵脸色还不算多凝重,还能轻松对待,给了鱼恩一份信心,让他安心不少。

看着龟缩在阵型一角的骑兵,鱼恩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急忙把曹灿找来询问:“能不能让骑兵冲出去求援?”

等待他的是毫不犹豫的否定:“不行!咱们缺马,每个骑兵只有一匹战马,就算能冲出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刘猛的骑兵是咱们唯一成建制的军队,俺需要他们下马鏖战,护住一方阵脚。”

听到这句话,鱼恩皱眉说:“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会被逐步蚕食。”

兵部郎中显然比两个刚上战场的人更淡定,分担没有担心,反而笑呵呵的开导:“驸马放心,只要夜晚的火光亮起,大唐的游骑就会发现这里的战斗。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等来援兵。”

乐观的安慰并没有让鱼恩信服,他是个理科生,对于数字有最直观的感受。

距离这里最近的朔州都有九十里,就算是援兵轻骑快跑,也需要将近一个时辰。更别说雁门关,振武城的守军。

等到游骑发现到调兵来援,还得花费不少时间。保守估计,最快的一伙儿援兵也得两个时辰以后才能出现。

看着鱼恩已经快拧到一起的眉头,李牧温文尔雅的声音响起:“郎君放心,事情还没那么糟糕。这些人当咱们是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才敢来打劫,一旦坚守超过一个时辰,他们就得担心被振武军抄后路,就算没有援军,他们也会退走。而且外围的粮车上可不是粮食,只是马草。关键时刻,咱们可以点燃马草狠狠咬他们一口。”

说这话的功夫,夜色已经完全笼罩大地,关乎生死存亡的一个时辰来了。

号角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许多回鹘人跳下战马,开始翻越粮车进攻。敌人的第一波冲锋,就这么开始了。

“雷猴!雷猴!快去告诉孟将军,把左翼的弓箭手往后撤,让步卒往前推进,准备鏖战。”

夜间打仗,因为看不清军旗,发号施令变得困难很多。曹灿只能凭借呼喊,凭借口耳相传发号施令。

其实不用他多说,发现回鹘人下马的同时,英准已经带着人往后撤,孟刚也马上带着人往前冲。

短兵相接的鏖战,就这么开始了。

因为弓箭手的移动,回鹘人少了弓箭的压制,冲上来的第一波异常凶猛,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左翼因为毗邻回鹘大部队,打的更是异常凶猛,曹灿马上就指挥人手往左翼增援。

良好的纪律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弓箭手后撤以后,迅速站位的同时,还给增援军队留下穿梭的缝隙,让前方鏖战的步卒始终能得到补充。

如果是两军对垒,义勇军这种杂七杂八的武器,很容易被敌人依靠严密的阵型吃掉。可是夜间混战,却很占便宜,刚打不一会儿,就把回鹘人给推了出去。

“后撤,后撤,快后撤!”

眼看着越往前推进,敌人的箭矢越密集,孟刚急忙让步卒往后撤,这样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他这一后撤,回鹘人自然就跟着往前推进,不少箭矢都打在了自己人身上。

回鹘人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正在想方设法的拖走在他们包围内的粮车。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少一些粮车的阻挡,游骑就能向前推进,射的更远一些。

如果能将所有粮车都拖走,他们甚至可以直接上马冲锋,将这些乌合之众冲的七零八落。

就算是个外行人,鱼恩现在也能看出些门道。一发现回鹘人在推拉粮车,他急忙大声呼喊:“弓箭上火箭,把马草点着!”

过冬的马草,都是沾火就着的易燃物。一车马草,只要沾染上一支火箭瞬间就会燃气熊熊大火。

一轮火箭雨过后,不只让回鹘人的哀嚎声瞬间充斥整个夜空,还在阵型外围形成一道火墙,将回鹘人全都压制在外面。

看着这些烈火,鱼恩反而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当这些烈火燃尽的时候,再次面对的就不是下马鏖战的回鹘人,而是如狼似虎的回鹘骑兵。

战斗打了这么久,唯一还没和敌人接触的就是刘猛。他的骑兵是唯一成建制的队伍,有全都在最前面,回鹘人只是以游骑压制,并没有进行任何推进。

看着四处燃气的战火,这个莽夫已经急不可耐,主动来找鱼恩请战。

“使君,某要出战!”

“这时候你添什么乱?赶紧俺回去。”

“某不和你说话,某是在向使君请战。老是让这帮猢狲压着太不划算,倒不如冲出去拼一把。”

焦急的心因为这声雷鸣,反而静下来了,因为鱼恩忽然发现,刘猛似乎才是对的。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三十九章 活捉愠没斯

随着时间的推移,恐惧逐渐吞噬着愠没斯心里的底气。这位叶护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看着愈演愈烈的大火,让愠没斯焦急的同时,也给了他一丝希望。

游牧民族擅长马战,只要大火能把这些阻挡骑兵的粮车燃尽,也许一个冲锋就能将这些乌合之众击溃。

当火光开始由盛转衰的时候,曹灿开始指挥人手再往外围推车。这一次推的不再是马草,而是真正的粮车。他的目的很简单,还是寄希望于用它们阻挡敌人冲锋的铁骑。

只是这一次,粮车上面趴伏着不少战士,短时间内只能用这种方法来防止回鹘人推走粮车。

在鱼恩点头答应以后,刘猛迅速带着骑兵占领粮车腾出来的空地,他的目的也很简单,获得骑兵冲锋的距离。

就在回鹘人集结完毕,微弱的火光再也构不成防御的时候,回鹘铁骑的冲锋开始了。

“呜!呜!呜!”

临时布置起来的防御,肯定没有最开始的阵型严密,粮车中间的空隙,正是回鹘人冲锋的目标。

“嘣嘣嘣嘣……”

急促的战鼓声与敌人的号角声交相辉映,饥渴难耐的莽夫努力压制着饥渴难耐的欲望。到了战场上,他的智商直上升,知道把握最好的战机。

侧面突进的回鹘人已经冲过车阵,孟刚迎来他最艰难的挑战。只要能抗住首次冲锋的冲击力,控制阵型不崩,后续的冲击力就会被削弱很多,让战斗再次变成对他们有力的鏖战。

“唰唰唰……”

第一波箭雨如期而至,将冲在最前面的回鹘人放倒在地,略微阻拦一下冲锋的速度。趁着这个难得的空当,孟刚带着人来了个反冲锋。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用尸体堆出天然的屏障,阻拦敌人骑兵的冲锋。

用瞬间的阵痛换来优势的方法似乎很残忍,但确实是代价最小,最有效的办法。

刘猛用拳头砸出来的良好军纪在这时候发挥出无与伦比的作用,在鲜血的洗礼下,这些好勇斗狠之徒依旧能井然有序,保持阵型不乱。

粮车的空隙很快被人马遮挡,回鹘人要想再攻击,只能放弃战马,翻越粮车来鏖战。

回鹘人会选择鏖战么?

估算下时间后,愠没斯痛苦的闭上眼睛,他知道这些人顽强的抵抗已经耗尽自己所有的时间,再想鏖战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呜,呜,呜……”

号角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不是急促的冲锋号,而是婉转的撤退声。

就在不甘的回鹘人开始向后撤退的时候,刘猛动了。

忍耐许久的莽夫,带着他所有的骑兵,猛然出击,绕过正前方的游骑,向着那只金黄色的旗帜疾驰。

见到这一幕,愠没斯大惊失色。他知道,一旦让这些骑兵冲过来,撤退的队伍很容易变成溃散,任由敌人屠戮。急忙再次吹响号角,想让回鹘人转身迎敌。

可惜刘猛的战机把握的太好,撤退的大势已经形成,就算以回鹘骑兵的素质,再想转头迎敌也变成不可能。

在这种危急的形势下,只有零星几个老兵知道该怎么做,他们拿出弓箭对着身后的追兵设计。

可惜回鹘人最优良的战士都死在亡国的路上,能做出正确反映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在刘猛密集的冲锋下并没有掀起什么浪花。

屠杀,剩下的只是一面倒的屠杀。

除了前面的人能提升速度快速逃跑外,后面的人被前面的人遮挡,只能缓慢的提升速度,被刘猛轻易追上。

都说兵败如山倒,在敌人泰山压顶的气势下,开始倒掉的只是阵型,然后就是信念,紧接着只剩下撒腿狂奔,就连抵抗都不会有。

正在大杀特杀的莽夫忽然发现前面金黄色的旗帜,马上带头往那个方向疾驰,然后就消失在黑暗中。

胜利者打扫战场的心情是喜悦的,听着下面不停上报的缴获,鱼恩为战死者的悲凉完全被美滋滋所取代。

从战马的方面来说,回鹘人在大唐面前绝对是土豪,还是豪的不着天际那种神豪,仅仅是缴获的凤毛麟角都已经远远超过鱼恩的预期。看着这些战马,无良的驸马爷甚至期望回鹘人再打劫一次。只要再来一次,皇帝分配的艰巨任务就解决了。

更让他喜悦的事情还在后面,杀成血葫芦的游骑将军,送个他一个十分意外的惊喜。

看着面前被捆成粽子的人,心情大好的驸马爷笑呵呵的问:“你就是愠没斯叶护?”

“卑职愠没斯,给大唐驸马见礼。”

与胜利者的喜悦不同,失败者的声音充满落寞,就像是死亡之前的哀鸣。

他知道自己输了,而且输的很彻底。就算这一次能逃出去,大唐也不会善罢甘休。就算大唐善罢甘休,也会有大把的部落酋长主动抓他去大唐邀功。

愠没斯已经认命了,自从失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豪赌输了,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所以他连逃跑都没有。与其死在自己人手里,倒不如死在大唐将士手里,至少这样看起来还像个英雄。

得到对方的肯定后,驸马爷抬腿就是一脚,正踢在刘猛的屁股上。在刘猛蒙蔽的目光中大声训斥:“你个杀才,怎能这么对待愠没斯叶护?”

训斥过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鱼恩走到愠没斯身后,就想模仿古人义释,亲自给对方松绑,换取一个心悦诚服。

可惜事情往往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出岔子,这么加分的动作,居然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没能完成。

也许抓人的人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松绑的事情,不只捆的紧,还特么是个死结。让驸马爷费尽九牛二虎加八匹马的力气,都没能打开。

解不开绳子的窘境让驸马爷脸色通红,为了化解自己的尴尬,只能把怒火发泄到刘猛身上。

“你个怂货,还不快给叶护松绑?”

重获自由的回鹘叶护,马上送给鱼恩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罪人愠没斯,感谢驸马不杀之恩。”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欢而散

“叶护不必客气,本宫相信抢劫大唐车队并非叶护的主意,只是被这些刁民裹挟而已。”

一句话,让出了李牧以外的所有人都很意外,因为只有他知道鱼恩打的是什么算计。

愣了一会儿后,愠没斯才明白这是驸马爷给自己的台阶,马上再次寇首说:“多谢驸马谅解,愠没斯感激不尽,必定为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愠没斯知道鱼恩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所以他会毫不犹豫的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鱼恩笑呵呵的吩咐:“牵来匹好马,放叶护回去。”

闻言只有三个人不感觉意外,一个是李牧,一个是刁钻,还有一个就是愠没斯本人。

李牧知道鱼恩的特殊使命,当然知道鱼恩的算计,所以至始至终都是笑呵呵的模样,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刁钻虽然不知道鱼恩的算计,但是在他看来,鱼恩身为回鹘招抚使,放愠没斯的意思远大于杀。

驸马爷身为招抚使,放一个冒犯自己的人,可以彰显自己的仁义之名,让更多的回鹘人心甘情愿臣服。

至于愠没斯,他知道鱼恩为何要放过自己,也知道自己回去以后该怎么做。

能看透的毕竟是少数人,在多数人看来驸马爷这种做法无异于纵虎归山。鱼恩的人还好,知道驸马爷的脾气,虽然有所疑问,但也不会质疑驸马爷的决定。

兵部郎中李拭却不同,身为巡察使,这个时候他肯定要站出来说句话。

“不可!愠没斯本就冒犯我大唐天兵,饶他一命已经是驸马仁慈,怎还能纵虎归山?”

义愤填膺的模样,略带愤怒的语气,并不能说服狂妄的驸马爷。鱼恩有自己的算计,怎能被他简单的一句话就说服?

只见他皱着眉头,轻声说:“本宫相信叶护的苦衷,还望李郎中海涵。”

轻柔的语气并没有感化李拭那颗坚定的心,沉声回一句:“若是驸马执意放人,本官定要在圣上面前告一状。”

说完话,也不理会鱼恩苦涩的表情,气冲冲的带着手下人去寻找自己的马车。

……

回鹘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当朔州刺史石雄奔出三十里以后,才接到回鹘人溃散的消息,连夜的急行军瞬间变成军事演习。

如果说河东军是虚惊一场,那么振武军就连惊都没惊起来。刘沔的注意力都放在北方乌介可汗的身上,丝毫没想到南方的回鹘人会有抢劫军粮的勇气。

当驸马爷的援军到达振武城的时候,他还可以毫无愧疚的出城迎接,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发现那天的战争。

振武节度使高高兴兴的迎接援军,可是看到援军的模样后,喜悦的脸上瞬间被阴沉所取代。

援军是不少,也多是自己急需的骑兵。可是除了少部分穿戴整齐的将士外,更多的人连别说铠甲,甚至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按照他的估计,这些人绝对是朝廷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笑呵呵的驸马爷对上冷着脸的将军,两人刚一见面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

“驸马远道而来,沔若有怠慢之处,还望驸马爷见谅。”

当开局的客套话不是问好见礼,而是率先赔罪的时候,鱼恩还以为对方是因为遇袭没来支援而道歉,并没有猜到刘沔对自己的图谋。

又寒暄几句,刘沔直接说:“沔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驸马帮忙。”

“将军请说,但凡可以,本宫定将满足。”

“沔有步骑两万余人,就是缺少些战马,不知道驸马爷可否忍痛割爱?”

理直气壮的语气,并不是在请求,而是他觉的这些战马就应该给他。因为在他看来,战马给这些人完全是浪费,给自己训练有素的步兵,假以时日还能发挥它们应有的作用。

可惜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鱼恩注定不能让他如愿。面带歉意的回答:“将军的请求让本宫很为难。这些战马都是将士们缴获的战利品,本宫怎好夺人所爱?”

渴望战马的将军已经听出言语中回绝的意思,可是他还想再试着说服一次。

“战马要在最好的骑手手里才能发挥它的作用,还望驸马爷再考虑考虑。”

说话的同时,刘沔的脸上闪过一丝骄傲的神色,显然最好的骑手就是他的士兵。

对于别人的鄙视,无论是驸马爷还是他手下的将士都有些愤怒,只是碍于面子并没有发作,气氛中似乎弥漫着些许火药味儿。

别人侮辱自己的将士,身为主帅若是认怂,以后还怎么带兵?还有什么脸对他们发号施令?驸马爷只能选择针锋相对:“是不是好骑手,本宫说的不算,刘将军说的也不算,战场说的才算。本宫的将士可以将数倍于己的回鹘人打的落花流水,谁敢说他们不是好骑手?”

对于驸马爷的针锋相对,刘沔马上冷着脸讥讽:“希望驸马到了战场上还能这么说。”

“那是本宫的事情,不劳将军牵挂。”

说完话,鱼恩退到马车里,显然是不想再跟刘沔废话。两人的第一次碰面,就这么在火药味十足的气氛中不欢而散。

……

其实也不怪刘沔看不起这些山贼,古代骑兵需要很好的骑术,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达成的事情,需要长期的马背生活,日积月累才能达到。山贼出身的义勇军里,很多人连马都没碰过,当然跟优良的骑手沾不上边。

在大家的眼中还有更要命的问题,这些人甚至连最简单的长柄武器都没有,这样的骑兵就是没有丝毫战斗力的乌合之众。

可惜鱼恩是个现代人,他有着比古人更开阔的眼界,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弥补骑术上的劣势。

自从进了振武城以后,鱼恩每天都在校场渡过。在所有人看傻子的目光中,带着自己的乌合之众,重复着别人眼里毫无意义的事情。

时间就这么进入二月,进入大地回春的季节。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四十章 校场点兵

在刘沔看来,鱼恩就是个走狗屎运的暴发户,那么多战马在他手里纯属浪费,在自己手里才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冥思苦想后,刘沔想出个主意。他要当着鱼恩的面校场练兵,彰显一下振武骑兵的威武雄壮,让自叹不如的驸马爷主动把战马送给自己。

于是乎,在振武军节度使刘沔的提议下,在巡察使李拭的坚持下,鱼恩极不情愿的让出校场,给刘将军阅兵。

“隆隆隆……”

急促的战鼓声过后,校场里开始人影穿梭,一小队骑兵在战鼓的催促下奔涌而来。

这些轻装简从,赤手空拳的骑手,在疾驰的马背上做着各种高难度动作。或者直接人立而起,或者抱住马脖子趴伏在马肚子上,或者干脆躺在马背上双目紧闭,就像进入睡熟一般。

从将台奔驰而过以后,这些人非但没有减速,反而让战马以更快的速度疾驰,就在这种高速的移动中坐稳身形,在驸马爷面前狠狠地秀了一把骑术。

骑术是一个骑兵的根本,只有战马驾驭的极其娴熟,才能在马背上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

可别小瞧这些动作,无论是杀敌还是躲避敌人的攻击,都是靠这些小动作提升成功率。

第一波人马过后,刘沔信心满满的问:“以两位观之,我振武军将士骑术如何?”

见识到这些高难度动作后,李拭不遗余力的夸赞:“这些将士马术之娴熟,就算对比胡人也不遑多让。”

鱼恩虽然不懂马术,但是他懂得夸人,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马上笑呵呵的恭维:“如此娴熟的马术,本宫叹服!”

两人由衷的赞叹让刘沔很受用,脸上得意的神色溢于言表。

“隆隆隆……”

第二轮急促的战鼓声过后,又冲出来一小队骑兵。

披挂整齐的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辉,四米多长的马槊放射出点点寒芒,看得人震心摄魄。

他们没有上一次的花样繁多,只是简单的步调一致,把整齐划一发挥的淋漓尽致。

疾驰而来的骑兵,开始只是持槊漫步。在距离将台上百米后,他们忽然用腋下夹住马槊,左手驾驭着战马,右手保持槊的平衡与方向性,然后在号角的催促声中向将台的方向发起冲锋。

虽然只是几十个人,但是在战马沉重的步伐,整齐划一的步调声中,却能感觉到山呼海啸般的气势,仿佛这些人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经过将台以后,他们忽然改为双手持槊,前刺后闪,左挡右杀。四米多长的马槊,在他们手里宛如手指一般灵活。

等骑兵退去,刘沔用十分骄傲的语气问:“这便是振武军的精锐,傲视回鹘的根本,振武突骑。”

刘沔并没有让两人再评论,因为在他看来,这支精锐中的精锐已经没有评价的必要、

虽然没让自己评论,但是李拭却不吝啬赞美之词,心悦诚服的说:“振武军武力卓绝,将军治军有方,李拭叹服。”

鱼恩也一脸羡慕的赞叹:“振武军有此精锐,堪称天下无敌矣!”

对于两人的夸赞刘沔并不意外,因为见识过这些钢铁之旅的人无不叹服。

看见鱼恩渴望的眼神,刘沔开始劝说:“若是驸马能忍痛割爱,某保证假以时日大唐会再多出许多这种精锐之士。”

鱼恩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只是反问对方一个问题:“不知振武军有多少这种精锐?”

虽然只是个简单的问题,但是里面的弦外之音谁都能听得出来。鱼恩是在委婉的告诉对方,精锐虽好但是难得,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面对别人的质疑,刘沔也不生气,再次笑呵呵的挥挥手,示意最后一波将士出来露露脸。

这一次出来的骑兵人人手持弓箭,一边奔驰,一边张弓搭箭,四散射击。他们要展示的,就是传说中无往不利的骑射。

骑射可不是游牧民族的专属,自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来,中华铁骑也开始学习这一技能。在广为吸收北方游牧民族后,这一技能也在唐朝发展到巅峰。

唐朝将士的骑射丝毫不比游牧民族差,以至于游牧民族天生的优势被大唐逆转后,唐朝对游牧民族的战争罕有败绩。

几轮箭雨过后,鼓声骤停,骑兵们开始退去。

等所有骑兵都退去以后,刘沔信心满满的问:“驸马以为,振武骑兵如何?”

驸马爷送给对方一个期望中的赞美:“将军手下的骑兵,绝对是大唐一等一的精锐。能得这些铁骑,能得将军,实乃大唐之福。”

这番话可不是恭维,从刚才三波骑兵中,很容易看出振武军扎实的功底,铁一般的纪律,确实无愧于精锐两个字。

听到这声夸赞,刘沔又开始诉苦:“可惜振武军战马不足,不然区区回鹘某家断然不放在眼里。”

见鱼恩没说话,李拭马上接过话茬,信心满满的说:“刘将军放心,拭回长安以后,一定上奏圣上,为将军要些战马,以解将军的燃眉之急。”

两人这么一唱一和,鱼恩要是还不明白今天阅兵的意思,那他就不会有今天的地位。

他也不答应,也不拒绝,还是和刚才一样,反问对方一个问题。

“本宫夜以继日的训练骑兵,也有一点点心得。虽不敢在将军面前班门弄斧,但也想让义勇军与振武军比试比试,看看自己的不足之处在哪里。不知道将军可否不吝赐教?”

两人闻言微微一愣,谁也没想到鱼恩居然狂妄到这个样子,妄图用自己的乌合之众挑战刘沔的百战精锐。

其实两人有些误会鱼恩了,他说这番话并不是挑衅,是真想用刘沔的骑兵检验一下自己的训练成果。

在练兵上他只知道些理论,并没有实践过,有演习的机会检验可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对于他的挑衅,刘沔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呵呵的反问:“可敢加点彩头?”

对方的反问让鱼恩大喜,他知道对方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话。为防止对方反悔,他急忙回答:“一千战马!”

刘沔笑呵呵的伸出右手,昂声说:“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出右手,和对方击掌盟誓。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四十一章 墙式冲锋

比试的方式由鱼恩提出来,就是模拟实战的军演。两方各出三百人出站,在校场上对冲,坚持到最后的一方获胜。

为了比试的安全性,鱼恩将两方的武器做了个小小的限制。用短棒代替短刀,用长棒代替马槊等长柄武器。而且不得将敌人拖下战马,防止踩踏致死致伤的事情发生。

做了这么多限制后,为了保证比试的公平性,鱼恩又弄了个小创意。

在所有棍棒的最前面,裹上麻布,麻布里装着面粉。一旦被象征着利刃部位的面粉击中,即视为战死出局。

视为战死者,应当双手抱紧战马,趴伏在马背上,不得直立影响别人的视线,更不能驾驭战马干扰别人的阵型与冲击速度,只能任由战马随波逐流。

等刘沔点头表示同意后,安排人下去准备。

约么半个时辰的功夫,基础工作准备完毕,两军精挑细选的战士开始入场。

校场东边是粗衣麻布,一手拿着长棒,一手拿着短棒的义勇军。

西边是铠甲鲜明,手持长棒,腰挎短棒的振武军。

倒不是刘沔无耻,想用武装到牙齿的骑兵打鱼恩的乌合之众,只是他没想到鱼恩会派这些乌合之众上场。别忘了,鱼恩还有三千衣甲鲜明的亲兵,他们可是出身神策军的精锐。

见到对方居然派这些人上场,刘沔还气鼓鼓的质问:“驸马妄图用这些乌合之众与振武军的精锐对抗,莫非是看不起我振武军?”

鱼恩只是想检验一下自己的训练成果,怎么也没想到会被对方看成是侮辱,急忙陪笑着解释:“将军切莫多心,本宫只是想检验一下将士们的训练成果,全然没有看不起振武军的意思。将军若是害怕有以大欺小之嫌,可以换一批将士。”

对于一个合格的将军来说,从来不会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就算是狮子搏兔也会用上全力。

刘沔显然是个合格的将军,就算明知道对方是乌合之众,还是会派出最精锐的骑士出站。

“呜!呜!呜!”

进攻的号角声吹响以后,精锐的振武突骑用传统阵型向义勇军发起冲锋。

传统阵型是骑兵之间保持一定距离,既保证战马腾挪的空间,又给后续骑兵留下继续冲击的间隙,让前面战友的死亡不至于影响到自己的冲击力。

作为百战精兵中的精锐,振武突骑在阵型方面保持的非常好,即使在高速的冲锋中,依旧能保持阵型不乱。

义勇军的阵型很奇怪,至少在刘沔看来很奇怪。三百人只排成两列阵型,人员的紧凑程度足可以用密不透风来形容。

因为骑手经验不足,鱼恩引进近代骑兵墙式冲锋的战术。这种战术对骑术没太大要求,只要求严谨的纪律,正好适合义勇军。

听到号角声以后,曹灿也开始给义勇军下达命令:“慢跑,慢跑,慢跑……”

这么做是为了保持阵型,墙式冲锋最在乎的就是阵型,骑手要膝盖挨着膝盖。这种阵型有个显著的好处,战马会在其它战马的裹挟下自动前行。骑手可也将双手释放出来,一手拿着长柄武器冲锋,一手用短兵器格挡掉敌人的攻击。

“保持阵型加速,加速,加速……”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曹灿不停的下达加速的命令,让自己的队伍把速度提升起来。

在鱼恩不断加快的心跳中,传统骑兵阵型就这么和现代骑兵的墙式冲锋遭遇。

在数倍于自己的敌人面前,就算是最精锐的振武突骑也无能为力。只是一个照面,最前面的骑兵就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尽数卧倒。

失去主人驾驭的战马,在义勇军的骑墙面前,只能选择扭头向后逃跑。这些逃跑的战马,极大程度打乱了振武军的阵型与冲击力,让战斗变成以多打少的屠杀。

振武突骑无愧为百战精锐,见到这一幕,后面的人及时调转马头,准备绕过骑墙。

轻兵简从的好处在这时候显露无疑,因为负重轻,义勇军的速度要高于振武军的速度。那些扭头的振武突骑,非但没有绕过去,反而被义勇军追赶上,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哗啦啦的倾倒。

见到这一幕,刘沔脸色十分阴沉。

鱼恩虽然表现的淡定,但是心里却因为赢了比试而沾沾自喜。

李拭的脸色十分尴尬,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眼中的百战精锐,居然被一帮乌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震惊之余,还不忘帮脸色阴沉刘沔找个开脱的借口:“刘将军不必生气,这里是校场,骑兵行动多有限制。若是真正的野战,振武军完全可以凭借骑射取胜。”

“郎中此言差矣!骑射需要将士们控制速度与距离,在轻兵简从的义勇军面前,根本没有优势,只会被追上屠杀。”

闻言李拭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因为开口否决的人不是鱼恩,而是刘沔。

虽然因为输掉比试,输掉上千匹战马脸色有些阴沉,但是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开始认认真真的做总结。

“驸马的战术虽然新颖,却也不是没有先例。在突厥之前,柔然人就是采用这种密集战术称霸草原。只是他们虽然密集却杂乱无章,并没有如驸马这般形成阵型。”

听到这句话鱼恩暗道一声不好,既然出现过类似于墙式冲锋的阵型,那么这种阵型没有流传开来,肯定是它存在着致命的缺陷。

果然不出他所料,刘沔再次开口,就将鱼恩直接从天堂拉到地狱,把战胜的喜悦直接变成忧心匆匆。

“北魏只用少量铁浮屠就轻易将柔然人击败,驸马爷可能猜出其中道理?”

听到铁浮屠的名字,鱼恩瞬间恍然大悟,马上回道:“将战马串联起来,既可以防止失去主人的战马掉头冲乱自己的阵型,还可以阻挡密集阵型的冲锋速度,让后面冲来的袍泽轻易收割敌人。”

语气变得十分恭敬,就像是学生在回答老师的问题,因为他知道刘沔是在提醒自己,避免自己以后犯出不可挽回的错误。

满意的点点头后,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接着分析:“其实这一战某输的不冤,因为某是在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在看到驸马的阵型后,某应该让将士下马步战。这么严谨的阵型,堪称骑兵的克星,反而对阵型紧凑的步卒没有多大效果。只要能死命抗住第一波攻击,后面的将士反而会被前面的人拖住,失去骑兵的冲击效果。”

鱼恩无从判定刘沔的话是对还是错,因墙式冲锋出现以后,传统意义的步兵已经被火枪兵所取代,退出历史舞台。

不过他知道一点,既然用墙式冲锋可以对抗墙式冲锋,那么紧凑的步兵阵型绝对也可以,用密集对抗密集虽然是个笨方法,但确实有效。

既然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刘沔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站起身告辞:“某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一千匹战马,稍后某会派人送来。”

说完话也不等鱼恩推迟,径直走下将台离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四十二章 愠没斯的消息

索要马匹不成,又在比试的时候输掉上千战马,刘沔对鱼恩的怨气相当的深。

因为释放愠没斯的事情,巡察使李拭狠狠的告了鱼恩一状。没想到圣上非但对鱼恩置之不理,反而训斥自己多管闲事。这件事让他始终耿耿于怀,对鱼恩有些成见也不意外。

共同的成见带来共同的话题,因此刘沔对李拭的态度就要热情许多,巡察使告别振武城,他亲自送到城门口。

临上马车之前,李拭皱着眉头,略作为难的说:“拭有句忠告,不只将军信否?”

对于朋友临行前的忠告,刘沔当然不会拒绝,笑呵呵的回道:“郎中尽管直言,某定然洗耳恭听。”

得到对方的许可,巡察使一脸认真的说:“圣上派驸马驰援振武城,却没有说将军与驸马谁主谁次,这就为将军埋下祸患。一旦有大事发生,以驸马刚愎自用的性格,肯定会与将军有所冲突。还望将军念在大唐社稷,念在圣上的情份上,多多忍让,切莫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对于这番话,刘沔非但不以为然,还有些生气,沉声反驳:“某乃百战大将,怎能任由乳臭未干的黄毛小童指手画脚?”

闻言李拭心中暗喜,知道对方已经被勾出火气,只要自己再添点柴火,就能把这把大火烧到鱼恩的身上。急忙故作焦急的再次劝说:“刘将军万万不可莽撞。圣上对驸马爷颇为信任,一旦将军与驸马有冲突,圣上绝不会怪罪驸马,吃亏的只能是将军。”

“郎中放心,某这就回去奏禀圣上,请求将义勇军调离振武城。”

欲擒故纵的把戏收到理想的效果,李拭想要的就是这位百战大将的奏状。上次状告鱼恩被皇帝狠狠训斥了一番,这次找到个更有分量的帮手,他就不信皇帝还会偏袒鱼恩。

……

驸马爷并不知道有人在临走前给自己挖了个坑,现在的他正享在愠没斯给他带来的喜悦中。

愠没斯给鱼恩来信,说他愿意率本部二百二十帐来投大唐。只是赤心正在与仆固,那颉啜商议邀请自己共侵大唐边塞,希望鱼恩能帮自己诛杀这三个贼子,收拢他们的部众一起来投大唐。

自己看完后,鱼恩将书信转交给众人,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狗头军师一边摸着硕果仅存的几个胡须,一边用他沙哑的嗓音说:“灭国的回鹘人已经四分五裂,名义上的乌介可汗不过是运气好,从黠戛斯手里打劫到大唐公主,用公主威胁大唐得到得到的册封。愠没斯,赤心,仆固,那颉啜都有不小的势力,并不愿意听从乌介的调遣。如果愠没斯真能诛杀这三个人,他手里的部众应该在乌介之上……”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必要,谁都能猜到他是什么意思。

乌介都敢把牙帐设到五原塞下威逼振武城,那比他力量更强的人会走哪条路自然不言而喻。

“俺看未必。愠没斯在咱们手里吃了个大亏,只剩二百多帐人手,他还敢起什么幺蛾子?要俺说,他就是想趁机立功,赚点咱们大唐的爵位。”

话虽然有些乐观,但是曹灿也有他的道理,毕竟鱼恩代表的是大唐,一般人还真不敢冒着得罪大唐的风险欺骗他。

一遇到动脑袋的事情刘猛就头大,莽夫有莽夫的处事方式就是少动脑袋。在他看来这些人的想法太墨迹,远不如自己的想法实在。

趁着别人停顿的功夫,这个莽夫得意洋洋的建议:“要某说,咱们管他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先打了再说。只要让某在草原上横扫两遍,谁都得乖乖过来投降!”

“哈哈哈……”

自以为是的好主意引发哄堂大笑,被嘲笑的人一脸蒙蔽的问:“某又哪里错了?”

对于这种脑袋一根筋的莽夫,也只有温文尔雅的李牧还能带着春风般的微笑解释:“将军切莫莽撞,贸然出击,只会逼着四分五裂的回鹘人向乌介可汗靠拢,对于大唐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莽夫显然理解不了李牧的话,挠着头问:“那就先收拾那个鸟可汗。”

“先不说咱们打不打得过,就算能打过,乌介可汗仍旧向大唐称臣,起无名之师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对于李牧的话刘猛十分不以为然,理直气壮的问:“怎么能是无名?就说他们残暴不仁,不行……”

说到这里,他尴尬的挠挠头,显然是把后面的话忘了。

见到这一幕,李牧不紧不慢的补充:“将军是想说,回鹘人残暴不仁,不服王道教化,不行仁义之道。我大唐当尽起仁义之师,替天罚之!”

临场忘词儿的莽夫,急忙满是惊喜的赞同:“对对对,某就是想这么说,李郎君真是某肚子里的蛔虫。”

古代的中国,就像现在大洋彼岸经常用民猪自有为借口的流氓一样,想打谁就送对方一个不服王道教化的借口。就连刘猛这个莽夫都知道的烂大街借口,可见使用频率已经高到近乎无耻的地步。

发现他的主意一个比一个蠢,鱼恩冷着脸训斥:“你个杀才,连这句话的意思都不知道就敢胡乱搬出来用?人家乌介可是大唐册封的可汗,可没有不服王道教化的行为。”

被训斥的人马上红着脸退到一边,不敢再胡言乱语。

等场面重归寂静后,李牧开始说出自己的建议。

“牧以为,愠没斯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尽信。不如郎君先应承下来,听听他需要郎君怎么配合。若是有利可图,咱们就帮他。若是他想利用郎君收拢回鹘人……”

说到这里,李牧眼中寒光一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后才继续说:“咱们可以送他一程!”

鱼恩心里的想法和李牧差不多,也认为这么做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当即给愠没斯回信一封,告诉对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自己力所能及肯定帮忙。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巡察使李拭第二次状告鱼恩的奏状很快就到达长安,紧随其后的还有振武军节度使,北方大将刘沔的奏状。

被皇帝训斥过一次的兵部郎中,这一次变得聪明许多,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措辞严厉的抨击鱼恩。只是夸刘沔的时候,略微捎带一下两人颇有不和。阐述军中两帅没有主次,临战决断堪忧的时候,提一下鱼恩取巧坑刘沔上千战马的事情。

刘沔的奏状就要比李拭简单的多,只是说振武城太小,容纳不下两支军队,希望皇帝调鱼恩去天德城。

看似毫无关联的奏状,却正好印证李拭的的话,又给别人一个攻击他的借口。

因为奇淫巧技的事情,世家门阀已经把鱼恩视为眼中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朝参一开始,侍中崔珙带头站出来告鱼恩的状。

“启奏圣上,臣以为,定是义昌驸马不识大体,轻狂傲慢惹得刘沔不喜。又为了蝇头小利耍小聪明,坑了振武军不少战马,这才使两人势同水火。依臣之见,当将义勇军交到刘沔手中以安其心,将驸马爷召回严加训斥,以安振武军心中怨气。”

和以往一样,崔珙一开口就犯了个大忌讳,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又把主意打到义勇军身上。

唐武宗把义勇军视为大唐兴盛的希望,怎能轻易将军权交给别人?侍中三番两次想把鱼恩与振武军剥离触犯皇帝的大忌,这就注定了他悲剧的命运。

只听威严的声音沉声说:“有人奏报爱卿假公济私,损害朝廷盐铁钱九十万。朕虽然相信爱卿无辜,但是为了避嫌,爱卿就先去澧州做几天刺史,等大理寺为爱卿洗清冤屈后,再回朝继续帮朕统领百官。”

皇帝的处罚相当严重,从百官之首的侍中,直接撸到刺史,连个节度使都没混上。

明眼人都知道,皇上这是在敲山震虎,妄图用打压崔珙让后来人闭嘴,别再找鱼恩和义勇军的麻烦。

皇帝隐晦的警告,并没有起到想要的效果,因为有些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治了个崔侍中,又跳出来一群人。

以大理寺卿,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兵部尚书为首的门阀中人,果断采用联名上奏的策略共同分担皇帝的怒火。

他们并没有什么别出心裁,只是将崔珙的话复述一遍,既用这种方式对崔珙表示支持,也隐晦的抗议一番皇帝的警告。

和以往一样,虽然出身世家,李德裕还是没有加入其中。因为他知道皇帝的底线,不想做徒劳的挣扎。

在鱼恩墙倒众人推的时候,怎么能落下护国公?仇士良抓住机会站出来,阴测测的上奏:“启奏圣上,老奴以为驸马未必有错,只是因为义勇军中多奸诈狡猾之辈,驸马不明就里,被他们蛊惑而已。以老奴看来,不如把那些狡诈恶徒交到猛将手里严加教训,收拾收拾他们的臭脾气。”

几次构陷鱼恩不成,仇士良也学乖了,并没有直接抨击鱼恩,而是改成抨击义勇军。只可惜他走对了思路却走错了方向,注定还是不能如意。

短短一会儿的时间,鱼恩就变成刚愎自用,不识大体,目中无人的狂妄之徒,义勇军也变成狡诈恶徒。

这让皇帝很不爽,相当的不爽,急需有人来安慰一下,帮着义勇军和鱼恩说说话。思来想去,他就把目光放到牛党的身上。

“不知李爱卿和牛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不涉及到党争的问题,牛党通常都会选择偃旗息鼓,这一次也不例外。就算皇帝点名,他们也是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推推拖拖,明显是不愿意得罪这些门阀中人。

本来皇帝寄希望于代表寒门的牛党能站在门阀的对立面,帮着鱼恩说句话,可惜他们的表现让他大失所望。也正是因为这份失望,让皇帝萌生出打击牛党的心思。

牛李党争本就让他不胜其烦,如今李党在各方面都颇有建树,牛党却只为反对李党而存在,再费尽心思平衡两党已经失去意义。倒不如彻底打倒一边,消除不必要的口舌之争。

事情发展到现在,只有鱼弘志和李德裕还没有发言,唐武宗只能把希望放在他俩身上,希望这两人能够力挽狂澜。

鱼弘志确实没让他失望,在这种时候站出来为干侄儿仗义执言。

“启奏圣上,老奴以为事情并没有咱们想的那么严重。李拭的奏疏里只是说两人略有不和,军中两帅多有不便。说两人势同水火,不过是大家的推测而已。”

老狐狸的策略很简单,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惜好不容易找到借口的人怎能让他如愿?

马上有人跳出来大声质问:“那振武军节度使刘沔的奏疏又怎么说?若不是两人已经势同水火,刘沔怎会在求援以后又将义勇军推给天德军?”

“振武军有近万兵将,天德军只有甲士不足五千人明显处于劣势。互为犄角的两城失一便失二,一旦天德城破,振武必不可守。刘沔此举,实乃为大局着想。”

紧接着,老狐狸又不负所望的出了个两全之策:“以老奴看来,义勇军首战告捷,若是这时候换帅难免会引起将士们怨言。不若将义勇军调去天德,既消弭大家的担心,又增强天德的防御。”

听到这番话,唐武宗喜上眉梢,鱼弘志的借口不可谓不强大,既满足了刘沔的要求,又将鱼恩和义勇军保存下来。

眼看着皇帝就要答应,门阀中人急忙异口同声的奏请:“臣请圣上三思!”

简简单单的话里藏着简简单单的意思,是让皇帝再考虑考虑,别轻率的相信鱼弘志的话。

和往常一样,与皇帝相识相知的李德裕,又在最后时刻说出自己的建议。让驸马爷暂管振武军

“启奏圣上,臣以为河东节度使苻澈重病缠身,可调刘沔为河东节度使。再调左金吾卫上将军李忠顺为振武军节度使辅佐驸马,必然可保北疆无忧。”

李德裕是唯一能在场上争议中找到平衡点的人,因为他既是门阀中人,又受皇帝器重。他说的话既可以让皇帝采纳,又能将世家门阀的阻力降到最小。

虽然还是有人坚持反对,但是反对的声音已经弱了很多,许多人都选择闭口不语。

唐武宗就趁着这时候,采纳李德裕的建议,将事情定下来。

李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的算计,居然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加重鱼恩的权柄,成就他两军主帅的地位。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四章 锦囊妙计

愠没斯的回信很快也很简单,他只是希望鱼恩能用招抚使的名义给他一道命令,然后凭借这道命令把赤心,仆固和那颉啜诓骗到自己的底盘,趁机诛杀三人,再去收拢三人的部众。

发现信中没有任何对大唐不利的东西,大家担忧尽去,开始思量他的计划。

面对这么简单的计划,鱼恩不屑的笑了笑。这位愠没斯的想法蠢的可以,先不说计划能不能成功,就算他能杀了那三个人,他们的部众就会听凭他收拢么?

这些失去主心骨的人肯定不会任凭仇人摆布,只会向乌介可汗靠拢。这个愚蠢的计策反而会帮乌介一个大忙,让他能如愿收拢所有的回鹘人。

被黠戛斯灭国后,本就离心离德的回鹘人变得四分五裂。除了西迁的小股部落,大部分主力选择南下,其中最大的两股势力,一个是乌介,一个是那颉啜。

其实那颉啜的整体实力在乌介之上,只是因为乌介运气好,从黠戛斯人手里抢到大唐的和亲公主,利用她要获得大唐的册封与援助。再利用名正言顺的可汗封号,聚拢那些散落四处的回鹘人。

要论整体战力,乌介的人虽然多,但多是四散的散兵游勇,比那颉啜这种单一部族要低上不少。也正是因为这样,几个较大的部落更愿意听从那颉啜的号令。

把书信给众人传看一遍,然后和往常一样,等待大家的建议。

因为年龄最大,大家对刁钻都很尊敬,第一个看信的人是他,第一个发言的人当然也是他。

狗头军师一边摸着胡须稀疏的下巴,一边说:“老夫以为,愠没斯虽然出了个骚主意,但是却能从中看出他是诚心归顺,这个人可用。”

闻言所有人都点点头,大家都知道他分析的不错。愠没斯的计划虽然儿戏,但是他能为大唐冒险,足以说明这个人没问题。

温文尔雅的人带着春风般的笑容接口说:“他这个计划虽然不可行,但是里面还是有可取的部分。牧以为,郎君应该用招抚使的名义给愠没斯些权利,让他帮忙招抚那些游离在部落之外的牧人。这种人虽然很少,但是聊胜于无,总比郎君在这里等着别人归顺多一些。”

轻轻摇摇头,鱼恩这一次并没有采纳李牧的建议。来自于现代的驸马爷,深知间谍的重要性,为了些蝇头小利暴露愠没斯这么高身份的间谍显然不划算。

见鱼恩第一次否定自己的算计,李牧也是一愣,疑惑的问:“莫非郎君还有别的算计?”

并没有直接回答李牧的话,驸马爷只是带着大家走到沙盘旁边。

作为穿越者,鱼恩除了经常让自己吐血的大外挂以外,还有很多不影响大局的小外挂,沙盘就是其中之一。

站到沙盘旁边,鱼恩一边比划着一边说:“诸位请看,这里的黄沙代表着大唐,这是振武城,这是天德城,这是灵夏诸羌。这里是乌介可汗的牙帐,绿色这一片是他控制的区域。这里是愠没斯的牙帐,蓝色这一块是他控制的区域,黄色这条路是他被咱们击溃以后北行的路线。红色这一块是赤心控制的区域,黑色是仆固的部族驻扎与活动地区。白色代表那颉啜,里面那一点是他的牙帐。最北边的黄沙代表着黠戛斯。”

有了沙盘,大家可以看的更直观,发现很多原来漏掉的小问题,将问题看的更透彻。

瞬间发现其中机巧的李牧,马上开口解释:“圣上虽然将草场借给回鹘人,但是只有愠没斯和乌介可汗南下放牧。赤心和仆固有意向灵夏诸羌靠拢,估计是想打他们的主意。至于那颉啜,他把牙帐设在这个位置,说明他想图谋契丹与奚族的生存空间。”

刁钻也跟着补充:“看愠没斯撤退的路线,他是在躲避乌介可汗。看赤心与仆固的活动区域,这两人明显也是在躲着乌介可汗。至于那颉啜,他的地盘虽然不小,但是北面黠戛斯随时可能南下,南面又有乌介阻挡,现在最难受的人应该就是他。”

狗头军师话音刚落,忽然传来个雷鸣般的声音:“看这些花花绿绿的颜色,蓝色那厮怎么活到现在的?”

众人闻声回头,刘猛瞬间大囧,急忙红着脸低下头,就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一次鱼恩并没有斥责刘猛乱插口,因为他说的对,愠没斯的处境确实很不妙。

好不容易收拢的人手被自己打散以后,他害怕乌介趁机吞并自己,率领残存的部众北上,只能利用大家都需要缓冲区的机会,在这个四战之地容身。

北面被那颉啜环抱大半,南面是天德军,西面是赤心和仆固,东南又与乌介遥遥相望。剩下那么小的势力处在这种位置上,谁动一点歪心思愠没斯的所部就会变成过去式。

因为刘猛的突然插口,场面寂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鱼恩率先开口打破众人的沉默。

“以诸位看来,河套地区的诱惑力有多大?”

河套地区对游牧民族的诱惑力有多大谁也说不清,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是匈奴,鲜卑,柔然还是突厥,大家都想得到这块水草丰美的沃土。

如今回鹘人失去故土,最好的安家之所当然是河套地区。乌介可汗请求借振武城,打的就是这块沃土的算计。

在唐朝广袤的北疆草原上,只有振武军和天德军镇守。只要拔出这两颗钉子,水草丰美的河套地区,就是回鹘人来去自如的风水宝地。

乌介打振武城的主意是渴望河套地区,那么那颉啜呢?他会不会渴望河套地区,会不会也来打振武城的主意?

略微思量一会儿,李牧忽然斩钉截铁的说:“那颉啜一定也想要!”

所有人都知道鱼恩想问的是什么,但是只有李牧敢给个肯定的答案。害怕鱼恩犹豫不决,他连笑容都收敛起来,想用这种方式给鱼恩绝对的信心。

鱼恩本就倾向于那颉啜想要所以才有此一问,得到李牧的肯定后便不作他想,就按照那颉啜图谋河套做打算。

不怕对手太强,就怕对手没有欲望。只要敌人有贪婪的欲望,就能利用他们的贪婪驱使他们,让对手按照自己的设计好的路来走。

想到这里,一向沉稳的驸马爷一边踱步一边问:“那义勇军加上振武军可是那颉啜整合诸部的对手?”

虽然是一声提问,但是里面却藏着一条锦囊妙计。李牧和刁钻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肯定的神色,他们知道驸马爷已经有所计较,只是还下不定决心。

狗头军师一边捋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一边说:“若是守城,五五分账。若是拉到草原上野战,回鹘人完胜。但要是两军对冲,有驸马爷的墙式冲锋在,义勇军足矣!”

这番话显然没能让鱼恩下定决心,因为踱动的脚步还在继续。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一条锦囊妙计就在眼前,可是他却难以取舍。这条计策太冒险,一个弄不好自己就是大唐的千古罪人。

就在鱼恩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李牧轻声给他提醒:“未必要和那颉啜硬抗,咱们可以擒贼擒王!”

听到这句话,踱动的脚步戛然而止,脸上的犹豫之色变成坚毅。见到这一幕,所有人都知道驸马爷已经拿定主意了。

“贤侄的计策倒是锦囊妙计,只是振武军会不会从中捣乱?刘将军和郎君的关系可不好。”

就在大家众志成城,准备依计而行的时候,孟刚用他那沙哑的声音泼下一盆冷水。

对于孟刚的疑惑,李牧笑呵呵的给他解释:“这一点将军大可放心。虽然因为战马的事情咱们和振武军有些小误会,但是刘将军是大将之才,大是大非面前绝不会含糊。”

当鱼恩下定决心以后,春风般的笑容又爬上李牧的脸颊,人也跟着显得无比自信与从容。因为在他看来,别的问题已经算不上问题。

看着大首领仍旧迟疑的脸色,刁钻接着劝说:“首领放心,就算振武军不参合,咱们也能成事,刘将军手里的三千铁骑足矣!”

这么乐观的想法并没有脱离实际,因为鱼恩手要做的不是硬抗回鹘人,只是擒贼擒王而已。

也许是这个计策太冒险上天也想阻拦鱼恩一下,就在所有人都没有疑问,他就要依计而行的时候,长安城送来的消息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送来消息的人是鱼弘志,老狐狸让人昼夜兼程给他送来节度使调动的消息,希望他能早作防备。

听到刘沔将调位河东节度使,左金吾卫大将军李忠顺将接替他的位置后,所有人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大家都知道朝廷这是送来个麻烦。

中唐以后,均田制遭到破坏,府兵制土崩瓦解,神策军独揽大权,十六卫中挂名的将军多是出身左右神策军。这位左金吾卫大将军,就是出身仇士良的神策军左厢,谁都知道他是仇士良的人。

李德裕工于心计,知道出什么样的主意皇帝会满意,选什么样的人选世家和仇士良不会反对。可是他绝不会想到,帮皇帝如愿以偿的解决难题,却给鱼恩出了个难题。

这件事情振武军置之不理或许还有胜算,要是他们在里面搅风搅雨,满盘皆输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李牧忽然问:“郎君何不去问问刘将军的意见?”

李牧的意思是虎去余威在,就算刘沔调离振武军,当了这么多年振武节度使,他在军中也应该有些心腹,有些威信。只要他肯帮忙,李忠顺就是想搅风搅雨也未必能如意。

……

叩响将军府的大门,鱼恩的心里颇有些忐忑。一来害怕刘沔因为成见不见自己,二来害怕刘沔不赞同自己的计谋。

当司阍领着他走进大堂后,担忧只剩下一个,刘沔会赞同自己的计谋么?

看见鱼恩以后,刘沔冷着脸沉声问:“驸马来此可有公事?”

早就猜到对方不会待见自己,所以见他这个样子鱼恩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的说明来意。

“本宫有些事情拿捏不定,想听听将军的意见,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鱼恩用晚辈请教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刘沔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只能礼貌性的回一句:“某是个粗人,未必能帮上什么忙。”

见对方没有直接拒绝,鱼恩暗道一声有戏。马上笑呵呵的顺着话茬说:“北疆的事情本宫一窍不通,有件事情还得将军帮着拿捏一番。”

说完话,不要脸的驸马爷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直接把愠没斯的来信和刘沔说一遍,然后闭口不语等待着对方的意见。

听完以后,刘沔的脸上终于多云转晴,笑呵呵的说:“驸马倒是下了一手妙棋,只可惜这个棋子太愚蠢。如丧家之犬的愠没斯想用这种方式邀功,殊不知这么干下去非但收拢不了几部回鹘人,反而会把他们推向乌介可汗那边,帮大唐的倒忙。”

闻言鱼恩大喜过望,对说服他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刚听说这件事就能一语中的,足以说明刘沔也是个心思剔透的人,这种人显然更容易理解自己的计策。

走到刘沔身边,轻声附耳几句,就把自己的计划原原本本的和他说了一遍,然后退到一边,等着他的取舍。

低头沉思好一会儿,刘沔忽然一拍大腿,昂声说:“驸马此计可行!”

话音落地,鱼恩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只可惜现在有个难关,还需将军鼎力相助。”

邹起眉头的刘沔,带着疑惑示意鱼恩继续说下去。鱼恩也不客气,直接把他将要调走,李忠顺将要调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闻言他再次皱眉问:“此言当真?”

老老实实的回一句:“叔父送来消息让我小心提放,应该已经是铁打的事实。”

又是一阵沉思过后,刘沔才无比郑重的说:“若是驸马此言属实,某会给驸马留下个幕僚。他在便如同某在,短时间内李忠顺绝对指挥不动振武军给驸马添乱。”

在刘沔这句承诺后,鱼恩彻底拿定主意。一条锦娘妙计就这么飞出振武城,飞到愠没斯的手里。

收到计划的愠没斯大惊失色,驸马爷给自己的计划大胆到冒险,一个弄不好会把自己与回鹘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急忙又派出信使想确认一下,知道驸马爷主意已定后,他才敢依计而行。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送人送信

上次来城门口是给别人送行,这次来这里却变成别人给自己送行,各种滋味儿只有刘沔自己知道。

看着送行的驸马爷,刘沔略带复杂的叫出来一个人,张嘴开始介绍:“这位是某的幕僚,复姓司马,名坚,字文秀。某会把他留在这里,一旦李忠顺鼓动振武军添麻烦,驸马爷可以直接找文秀帮忙。”

看见这个人,鱼恩顿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因为对方长的太美了,美到大多数女人见了他都会自愧不如。

明明是个男人,却长着女人一样白皙的肌肤。异常浓密的柳叶弯眉,黑亮亮的杏核大眼,高耸的鼻梁,大小适中的嘴巴,红润的嘴唇,尖的像针一样的下巴,再加上白衣白甲,鱼恩只能由衷的赞叹一声:好一个玉面小生。

等刘沔介绍完,司马坚给鱼恩行礼:“见过驸马!”

温润的见礼声将鱼恩从震惊中拉回来,匆忙回礼:“将军免礼。”

介绍完两人认识,刘沔开始对着司马坚嘱咐:“切记万事小心忍让,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与李忠顺起冲突。既然圣上让他来当节度使,升迁调动都是人家分内之事。安插个什么人,驱逐个什么人,都在情理之中。只要文秀坚持到驸马大事已定,某就将你调到河东,咱们接着共患难。”

“将军放心,文秀一定谨记。”

欣慰的点点头后,刘沔转头对着鱼恩说:“驸马大可放心,就算李忠顺想控制振武军,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完成的事情。有文秀在,足以坚持到大局已定。”

得到对方的承诺,鱼恩急忙称谢:“多谢将军美意!本宫定然不负将军厚望彻底铲除回鹘这个麻烦!”

听到这番保证,刘沔笑着回道:“那某就在河东恭候驸马的好消息。”

“未必只是恭候,也许刘将军就算跑到河东,本宫也免不得要叨扰一番。”

说完话笑眯眯的看着刘沔,直到对方恍然大悟,大笑着说:“驸马放心,但凡有用到河东军的地方,某定然全力以赴!”

两人都明白,河东紧挨着振武,鱼恩这边有所动作,刘沔还是能帮上忙。

将心理最关心的事情安排完,刘沔见天色已经不早,便要转身踏上马车,跟他奋斗许久的振武城说再见。

就在这时,振武军所有前来恭送的将士忽然单膝跪地,昂声大吼:“儿郎恭送将军!”

在这么感人的一幕面前,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难免落下两滴英雄泪。

因为不忍心让与自己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他头都不敢回,只能带着遗憾催促车夫,快点逃离。逃离这份牵挂,逃离这份伤感,逃离这些有情有义的真男儿。

将士们就这么跪了许久许久,一直到心中最敬爱的将军随着那辆马车消失在天际仍旧不肯起来,仿佛这样能感动上天,将自己的将军祈求回来。

见到这一幕,鱼恩对刘沔由衷的钦佩与羡慕,心中对司马坚与振武军更有信心。

他知道,得到手下士卒这么深的情谊,刘沔无愧大将之称。在这么深厚的情谊面前,李忠顺想要鼓动振武军来找自己麻烦,绝非一朝一夕可能完成的事情。

……

因为是前任可汗的弟弟,可汗之下最让人尊敬的叶护,愠没斯在回鹘人中的地位很高。就算是实力已经弱不禁风,他在回鹘人中还是有很强的号召力。

无论是赤心,仆固还是那颉啜,都希望拉拢愠没斯,利用他的号召力整合四分五裂的回鹘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和这三个人都有联系,才敢和鱼恩夸下海口诱杀这三个人。

其实愠没斯始终认为鱼恩的计策太冒险,还是自己的计策妥当。

杀了他们三个,再拿出大唐的命令推脱掉自己的责任,名正言顺的收拢他们的部众。可惜驸马爷驸马爷不同意,他只能作罢。

确认鱼恩的命令后,愠没马上给赤心三人写了封信。

在信中大骂乌介可汗,说他是个卖国求荣的无耻之徒。说乌介带着族人跪舔大唐,妄图借用大唐来震慑他们这些部族,然后统一回鹘。最后阐述一遍自己的想法,说河套是回鹘人最好的归宿。

赤心对于愠没斯的话深以为然,很快就给了回信。

先在回信中肯定愠没斯的建议,然后也把乌介可汗骂一遍,再阐述一下回鹘人现在艰难的处境都是不团结的结果。最后提出倡议,希望所有反对乌介的部族能团结起来,共同规划以后的路。

两人的联系颇多,愠没斯知道他口中以后的路代表什么。收到这封回信后就知道,赤心依旧死心不改,他这边没问题。

紧接着赤心以后,仆固的回信也到了。

这位回鹘老宰相看事情比别人要深远很多,在信中先是抨击乌介可汗手段太温柔,除了主动去抢,不然大唐不可能让出振武城。接着阐述一遍回鹘人现在艰难的处境,再论述一遍寄人篱下不如自己当家的道理。

再说一说河套地区这片沃土,解释一下这块土地对回鹘人的重要性。最后他提议,应该把所有有共同想法的人都集中在一起,大家共同推举一个新可汗。回鹘人将在新可汗的带领下从新走向辉煌。

因为牙帐离愠没斯最远,所以那颉啜的回信最后一个到达他手里。

这份回信和以往的通信如出一辙,那颉啜用最严厉的文字声讨乌介可汗,用最诱惑的憧憬畅想未来,用最怀柔的语气表示:只要愠没斯肯支持自己,等他重整回鹘汗国以后,愠没斯将拥有比他哥哥当可汗时更高的地位。

只是这位实力最强的人处境明显比前两位好很多,书信里并没有前两位那种火急火燎的语气。他只是建议大家先凝聚到一起,然后共图大计。

看完他们的回信,愠没斯马上奋笔疾书,一封封召集令就这么通过他的手里,传达到那颉啜三人与许多游离的小部族手里。

书信的内容完全一致,愠没斯用自己的名义号召所有人来开会,商讨回鹘人的未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是大是小?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李忠顺把自己三把火的主意打到了回鹘人身上。刚到任他就迫不及待的召集手下将军校尉,带着他们找驸马爷请战。

一开场,李忠顺就迫不及待的说:“回鹘人南下以来,不停劫掠大唐边镇,振武军群情激奋,特来请战。”

看着他身后那些煞气冲天的将士,鱼恩略微一愣后暗道一声不好,看来所有人都小看这位金吾卫大将军了。短短时间内就能挑起众人心中的怒火,然后利用这股怒火牵着大家的鼻子走,让这些将士为其所用。

能用这么简单的手段起到这么明显的效果,看来这位大将军玩弄起心机丝毫不亚于那些文臣。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给鱼恩出了个难题,对鱼恩有害无益的难题。战或不战,无论做哪个选择,身为主帅的鱼恩都会有所损伤。

出征你打谁?打乌介可汗?人家可是大唐册封的可汗,没有皇命,没有借口怎么打?打别人你是嫌乌介可汗收拢人手的速度不够快?

看现在振武军群情激奋的模样,要是不出战难免会让他们生出怨怼之心。

鱼恩并没有回话,只是用案上轻轻敲打的手指告诉所有人,老子还没考虑好,你们让老子再想一会儿。

就在他思量的功夫,一张如玉般的俏脸出现在他面前,用自己悦耳的声音劝说:“回鹘人虽然几次救大唐于危难,可是也掠走我大唐无数百姓,堆积如山的财宝。回鹘人的仓库被大唐的绢堆满,回鹘人的瞎马被成为大唐的战马。因为失去妻子与母亲,无数男儿在落泪,更多的孩子在哭泣。若是不能趁着现在一雪前耻,我等实在愧为大唐男儿,愧为中华子孙!”

在别人看来,这是在劝说驸马爷,只有鱼恩和司马坚明白,这是在告诉鱼恩,李忠顺是怎么挑唆起来的情绪,大家的气愤在哪里,解决的关键在哪里。

安史之乱后,大唐向回鹘借兵平乱,回鹘人开出的条件是洗劫长安与洛阳。历史记载收复两京后,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归回纥。

平乱之后,在回鹘人的威逼之下,唐朝向回鹘缴纳岁币,每年绢两万匹。回鹘人再把最劣质的战马出售给大唐,每匹价格五十匹绢。从这个角度来说,大唐朝廷的衰弱与回鹘人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是一段国耻,大唐的国耻,所有大唐男儿都牢记的国耻,所有大唐人都想雪恨的国耻。如今回鹘人风雨飘摇,大唐人人欲除之而后快,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就算知道了群情激奋的原因,鱼恩却想不出来解决办法,因为这是中华民族的自尊,中华民族的傲骨,中华民族笑傲天下的根本,他不想,也不能触动它。

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突然插口说:“牧想问诸位一句,可是蔑视四方蛮夷猢狲,认为让我大中华才是天下之主。可是希望中华永远笑傲天下,可想让中华独贵,傲视九州?”

寥寥几句正中这些人下怀,因为他们都是资深皇汉人事。

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有一种骄傲,那是祖先留给我们浑然天成的傲骨,这种傲骨就是皇汉。皇汉是因为我们有最辉煌的历史,笑傲四海的过去。

也正是因为这种中华独尊的天生傲骨,让中华儿女不服输,不气馁,一次次的力挽狂澜。

李牧在这些热血将士面前谈大中华思想,显然能引起足够的共鸣,因为李忠顺利用的就是这个。

话音落地,瞬间引发大家发自内心的共鸣:“愿大唐国运昌隆,愿中华永世辉煌!”

答案让李牧很满意,笑呵呵的接着问:“若是这样,诸位今天就不能出战,因为郎君在谋的便是大唐的昌隆国运,还有中华的万世辉煌。”

听到这句话很多人都愣住了,因为里面的道理已经超出他们理解的范畴。

也因为这句话,两张英俊无比的脸对视到一起,让鱼恩恨得牙根直痒痒。同样是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这俩货一个帅的不像话,一个秀气的像个娘们,老子特么的……

驸马爷胡思乱想的时候,两人似乎都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司马坚冷声问一句:“拒不出战,任由回鹘人肆虐,这便是驸马的国运昌隆之法?”

李牧笑眯眯的回一句:“法有大有小,某有多有少,不知将军想听哪一个?”

再冷着脸问:“愿闻其详!”

然后就是李牧笑眯眯的表演:“太宗有言: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看似太宗心胸宽广,视四海为一家,不独爱中华百姓,实际上太宗才是真正的以汉为贵。”

“汉朝重用南匈奴,赐以财宝金钱,钱粮刀兵,公主和亲,所以南匈奴帮助大汉荡平北匈奴这个麻烦。这样一来,不只让中华儿女少受刀兵,还让匈奴人心归附,成为中华儿女的一部分,传承中华的血液,以中华为己任。”

“因太宗重视胡人,所以我大唐也重视胡人,因此四海胡人人心归附,甘愿为大唐征战效死,以至于凌烟阁上胡人将近一半。行至今日,多数鲜卑人已为汉人,他们和匈奴人一样,传承中华血液,以中华为己任。”

“真正的以汉为贵,不该是蔑视四方蛮夷猢狲,对他们征讨无度,与他们征战成仇。而是该如大汉太宗那般,用宽广的胸怀包容他们,让他们人心归附,甘愿成为中华的一部分,心甘情愿的为中华强盛征战。让他们如匈奴,如鲜卑那般,成为中华的一部分,成为中华强盛的基石。”

“牧言尽于此,诸位将军若是还想出战,牧虽身残,但是志坚,亦愿做个马前卒,愿与诸位一同请战!”

说完话,李牧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与这些将士一样直面鱼恩,似乎也是在请战。

可是他这番做作注定徒劳,因为这些发人深省的话已经说到很多人的心里。大家忽然明白一个道理,皇汉也分很多种,一种叫大,一种叫小。

简单的以汉为贵便是小。这种想法会将很多人拒之门外,让他们从朋友变成敌人。

虚伪做作的包容一番才是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甘愿为了你的理想去战斗。说白了,就是梦想是我的,仗是你的,人你死好处我收。

这番话也让鱼恩受益匪浅,资深皇汉人事终于知道,为何本朝太祖会对少数民族那么重视,那么优待。原来他不是不重视汉族,反而比任何人都重视汉族。

让四散的民族念着中国的好,收拢得人心归附,让他们甘愿成为中华的一部分,然后大家一起为中华之崛起而奋斗。

这才是大义,才是真的皇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中华壮大,让敌人变少。

“敢问郎君,若是这般,我等与那些趋炎附势,跪舔外族之人还有何区别?”

皱眉沉思着问这个问题的不是别人,正是新任节度使李忠顺。

闻言包括鱼恩在内的所有人又把目光看向李牧,因为他们都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春风般的笑容又爬上温文尔雅的脸,他带着微笑回道:“有人说,装好人,装了一辈子就是好人。那么装了一辈子好人,别人却因为他干了坏事,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我等要包容的不是所有人,更非那些狼性恶敌。我等要做的,只是收拢那些愿意为大唐征战的人。无论他们是蛮夷还是猢狲,无论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他们能装,咱们就陪着他们装下去,装一辈子,甚至装到他们都忘了自己是在装的时候。”

“牧以为,我等与他们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是趋炎附势,我等是造势。他们趋的是别人的势,我等要造的是自己的势,我大汉势,我中华的势。若是国难当头,那些阿谀之人会放弃大汉,放弃中华,我等只会为大汉,为中华赴死,这便是最本质的区别。”

有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牧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受益匪浅,就连李忠顺也不例外。

李牧话音刚落,他们就躬身行礼,朗声说:“多谢先生教诲,某懂了。”

不难看出李忠顺是个资深皇汉,他主张主动出击,也不是为了给鱼恩出难题,应该只是为解心中一口恶气。

趁着他们心悦诚服的时候,李牧接着说:“诸位不必着急,郎君已经有所计较,大破回鹘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与诸位不同的是,郎君是想如太宗那般,收拢回鹘的人心。到时候愿为大唐征战,愿做大唐百姓的咱们收留,不愿的……”

说到这里,笑容尽敛,双目寒光一闪,冷声说:“就让他们永远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话已经很透彻,可是难免有人还会有疑问,只听李忠顺疑惑的问:“可是废物族类,其心必异!若是回鹘人如安禄山一般,岂不是为大唐添祸患?”

笑眯眯的眼神直视李忠顺,笑呵呵的回道:“将军尽管放心,历史便是一面镜子,有了先例在,大唐还会给他们掌权的机会么?收了权利,收了军权,再给他们足够的优待,就算有用心险恶的人,他们的百姓也不会跟着他们走。他们只剩下望洋兴叹一条路而已!”

听到这句话后,大家才满意的点点头,笑呵呵的离去。

笑眯眯的送走众人后,鱼恩和李牧对视一眼。

鱼恩能看到他眼中的从容与笑意,李牧能看到他眼中的叹服与豁然。

他们都知道,经历过今天的事情,就算不能把李忠顺变成自己人,也会让以后行事容易许多。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四十七章 回鹘人的野望

愠没斯虽然已经今非昔比,但是作为回鹘原叶护,他的号召力仍在。在他的号召下,回鹘人的首领会意很快便付诸行动。

随着那颉啜部,仆固部,赤心部,这三个大部落的响应,许多因为灭国而游离的回鹘人也选择加入。短短数日时间,参加的回鹘人部落已经合计五万多帐,人口超过二十万。

对于这次大会,与会者都给予足够的重视。无论是赤心,仆固还是那颉啜,都选择亲临。

大会在愠没斯的发言中开启,然后迅速进入白热化。

大家一致声讨乌介可汗的不作为,空有可汗名号,却不为回鹘着想,只为自己的荣华富贵向大唐称臣买好。

这些人虽然众口一词,但是其中有多少是羡慕乌介可以南下大同牧马就不得而知。也许有他们都是在羡慕,羡慕乌介可汗有一块牧马的草场,一块繁衍生息之地。

趁着大家众口一词的机会,愠没斯再次站出来,慷慨陈词:“诸位首领,我以为回鹘人应该吸取四分五裂的教训,大家团结起来,共同寻找一块安身立命之地。然后繁衍生息,不断壮大力量,再寻机复国。”

得到所有人点头附和以后,他急忙趁热打铁,接着说:“既然诸位与我一样,心念回鹘,希望复国,那么咱们就该团结起来,共同谋取生存的机会与空间。”

与会者大都是走投无路的人,能报团取暖正是他们最希望的事情,听到这一席话,当然不会有人反对。

借着这个机会,愠没斯接着说:“既然大家想要团结起来,咱们就需要一位新可汗。一来可以整合诸部力量,把一盘散沙融合成一个整体。二来也可以与乌介的十三部分庭抗礼,召集那些散落的族人。三来还……”

话刚说到这里,有人忽然一脸鄙夷,用十分不屑与嘲讽的口吻插口:“三来愠没斯叶护还可以乘机东山再起,掌握与乌介对抗的力量!”

被打断的人当然很生气,当即用愤怒的目光向着对方怒目而视,仿佛要用自己犀利的眼神杀死他一样。

注视良久以后,愠没斯忽然想起来什么,然后把自己的怒火收敛起来,笑呵呵的说:“如果我没记错,你叫喔尓托,是汪谷部首领。”

愠没斯不只记得他,还知道他与谁走的近,是在替谁说话。

汪谷部与那颉啜所率领的部落是近邻,因为他们太小,所以并不出名。如果不是做过叶护,愠没斯也不会听说过这种小部落。

按道理来说,这种小部落要生存下去,只能选择依附大部落。没被那颉啜灭族,他们依附的是谁显然不言而喻。

发现对方记得自己,喔尓托先是惊讶一番,紧接着又换上自己鄙夷的模样。也许在他看来,愠没斯就是想借尸还魂,用这些人补充自己被大唐击溃的力量。

“我知道你是回鹘的勇士,也知道你心中想的是什么,请允许我用旧可汗叶护的名义做最后一次发言。说完这番话以后,愠没斯不再是回鹘汗国灭国后的叶护,而是新可汗手里进攻的武器,回鹘重掌天下的基石!”

一番话说的所有人都是一愣,因为他们已经听出愠没斯的意思,他要推举的可汗并不是自己。

刚才还对他冷嘲热讽的喔尓托急忙红着脸退下去,质疑别人的气魄与心胸,让他无地自容。

看见自己人退下去,那颉啜心急如焚,急忙给其他依附自己的人递眼色,希望能再有人站出来为自己说话。

还没等别人再有所动作,愠没斯的话便已经出口。

“自古草原上便是以实力为尊,大家互相征战胜者为汗,败者俯首帖耳。如今故国沦陷,我等都在风雨飘摇之中,实在不易再动刀兵自相残杀。所以,大家不妨换个方式比比实力,最强的人便是众望所归的大汗,我等甘效犬马之劳。”

一直没有说话的赤心,仆固还有那颉啜听到这句话,忽然异口同声的问:“什么方式?”

因为太着急,他们几乎都是脱口而出,直到其他人都把目光在他们脸上游离,三人才发现自己的过于心急,急忙都红着脸低头不语。

其实他们心里明白,如果愠没斯没有衰落,以他的名声和地位,可汗的人选非他莫属。所以在愠没斯被击溃以前,他们都与他保持距离,被击溃以后反而笑脸相迎。

可是如今他已经没落,新任可汗人选必然从三人中选出,不然没有实力何以服众?

现在他们关心的只是愠没斯的规则,这个新规则将决定谁胜谁负。

在三人或焦急,或期待的目光中,愠没斯缓缓的说:“既然不能用战争判断实力,那么咱们就以人口,勇士,钱粮来判断实力,毕竟这些都是战争的必要因素。”

“不可!”

“不可!”

“我同意!”

第一声是赤心,第二声是仆固,着急忙慌的否定是因为他们自知在这几个方面都不如那颉啜。

第三声是那颉啜,欣喜若狂的声音是因为他感觉自己胜券在握。

虽然大多数回鹘人选择南下,但是只有那颉啜在南下的同时向奚族与契丹靠拢。也正是因为这个决定,那颉啜可以从这两个附属种族吸血。

在战士方面,他本就因为规避战争保存下来实力,如今又因为这个决定牛羊富足,所以在这些方面有绝对的优势。

看着赤心与仆固否定后尴尬的神色,愠没斯对着两人深施一礼,然后柔声劝说:“回鹘人因为可汗这个位置已经付出足够的代价,再也不能因为这个位置消耗咱们所剩无几的实力。”

“两位虽然保留些实力,但是也就比我的苟延残喘强一些而已。如今只有那颉啜的部落实力强横,牛羊富足。论实力,他是理所应当的可汗。论计谋,也只有他想到向奚族与契丹吸血。咱们样样不如人,还争个什么劲儿?”

“回鹘人想要复兴,不只需要一位新可汗,还需要众志成城,需要咱们宽广的心胸。要是咱们牺牲一些能换回回鹘复兴的机会,这点牺牲又有何妨?”

在他的沉声质问中,赤心与仆固羞愧的低下头。

见到他们这个样子,那颉啜急忙趁热打铁:“两位的处境我心知肚明。无论两位能不能抛弃成见听我号令,我都愿意送给两位成群的牛羊,帮着两位摆脱被党项诸羌洗劫的尴尬。”

一番话不只展示了他的心胸,还正中赤心与仆固的下怀。

自从南迁以来,失去实力的他们始终被党项诸羌欺负。生存空间被压缩,人口被掠夺,牛羊被洗劫。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他们才急不可耐的推动这次大会。

既然那颉啜的承诺已经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他们还能怎么办?当即互望一眼后,对着那颉啜深施一礼,然后说道:“甘愿听从可汗号令!”

随着这声落地,所有人都跟着他们向那颉啜行礼,一位由回鹘人自己推举出的可汗,就这么诞生了。

那颉啜有很深的城府也深谙人心,一成为可汗,马上给所有人来了个画饼充饥。

在他看来,大唐已经虚弱不堪,丧失远征的能力。只要能拔掉天德与振武两城,回鹘人就能在水草丰美的河套地区尽情驰骋,让大唐望尘莫及。

就这么,那颉啜用自己的野望,带着所有人展望一下未来,送给他们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与希望。回鹘人也因为这一丝希望,变得信心十足,战意高昂。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四十八章 坏事的将军

回鹘人大会的消息很快就被送到鱼恩手里,愠没斯的信很详细,甚至连一个细节都没有落下。

书信一开始,愠没斯就迫不及待的和告诉鱼恩一切进展顺利。然后苦口婆心的和鱼恩邀功,说自己如何在事情最危急的时候力挽狂澜,将散居的回鹘人整合到一起。

在书信的最后,愠没斯用很诚恳的语气向鱼恩祈求,希望他能给回鹘人留一条活路,让回鹘不至于灭种。

鱼恩马上给愠没斯回信,在信中驸马爷用很诚恳的语气安抚说:如今回鹘已经衰微,黠戛斯时刻威胁着回鹘最后一口生气。大唐念在舅甥之意,愿给回鹘人一条活路,也愿意收留无家可归的回鹘人。但是回鹘必须听从大唐号令,为大唐征战四方。作为报答,大唐愿意将自己最丰美的草场交给回鹘人打理,也愿意与回鹘人一起共创大唐往日的辉煌。

接着又提下乌介可汗已经派人到长安,希望能借助大唐的力量击破那些不听号令的部落。然后收拢回鹘人,夺回故土复国。

看着驸马爷的回信,愠没斯兴奋的一夜未睡。

他知道大唐是个庞然大物,也知道以如今回鹘人的实力,就算拿到河套也守不住,大唐与黠戛斯完全可以两面夹攻,将回鹘人彻底抹杀掉。

现在有了大唐驸马的承诺,他以为自己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拿到河套,用最低的付出获得大唐的庇佑,用最少的牺牲获得繁衍生息的机会。他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也在为自己与回鹘美好的未来满是憧憬。

兴奋过后又是担忧,他害怕大唐答应乌介的请求,真的派人来攻打自己这方的脆弱联盟。

一夜的辗转反侧过后,他又提起笔给鱼恩写了封信。

在信中他先给鱼恩报喜,说那颉啜已经决定将可汗牙帐设到自己这里,说明他果然对河套地区有野心。只是他恐惧大唐的威名,迟迟不敢向振武城进军。

然后委婉的说乌介可汗是狼子野心,求取河套只是趁机恢复实力。如果大唐收容,他早晚会变成第二个安禄山。

最后谦卑的祈求驸马爷,希望他能在皇帝面前戳穿乌介可汗的狼子野心,把肥沃的草场留给自己和族人。

……

浓浓的夜色中,天德节度使田牟率领三千铁骑悄悄出城,奔着北方疾驰。

在第一缕曙光照耀在草原上的时候,一座座牙帐出现在眼中,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到了。

“呜呜呜……”

略微修正一下后,田牟命令手下将士吹响进攻的号角,三千大唐铁骑奔着愠没斯的驻地发起冲锋。

然后……

没有然后了,那颉啜已经变成惊弓之鸟,辛辛苦苦聚集了几万人不敢有半点闪失。发现大唐的铁骑后,也不问有多少人就武断下令放弃所有物资逃跑。后撤九十里后,发现没有追兵才作罢。

可怜的回鹘人,本来就吃不饱,穿不暖,被田牟这么一冲又丢了不少营帐,挨饿受冻的日子就这么不期而至。

还好已经是四月,春风回暖,不然光是冬日里的寒风就足以让回鹘人大幅度减员。

……

“这个田牟真是混蛋!混蛋!老子辛辛苦苦设计好的局,被他这么一搅和全完了!全完了!”

后院起火永远是最让人闹心的事情,就在鱼恩的布局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时,他的后院又起火了。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李忠顺,而是天德节度使田牟。他带着三千人出城突袭昔日愠没斯的驻地,现在那颉啜的牙帐。

大唐轰隆隆的铁骑把那颉啜吓破了胆,直接北撤九十里躲避。

被吓破胆的还有愠没斯,他还以为鱼恩等着急了,着急忙慌的又给鱼恩写信,解释为何现在那颉啜也没有按照计划去攻城。

收到愠没斯的来信,鱼恩才知道田牟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一颗心瞬间被怒火填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短小粗壮的四肢走过去捡起被驸马爷扔地上的信,脸色随着目光下移也开始变得越来越阴沉。最后沉着脸把信交给李牧,让大家传看。

看过信件后,温文尔雅的人先是大惊失色,随后若有所思的说:“郎君不必过于愤怒,事情虽然有些棘手,但是还没到最坏的程度,咱们还有转机。”

被称作郎君的人,含恨闭上双眼,用自己最落寞的声音回道:“不会有转机了。回鹘人已经是惊弓之鸟,不然也不会被他区区三千铁骑吓跑。那颉啜本就在向东部诸族吸血,发现大唐浓浓的敌意后,他肯定会把目光转向东方。奚族和室韦还有契丹这块肉虽然有点瘦,但是好吃,总比肯大唐这块硬骨头强。”

“既然大唐看起来有些硬,咱们可以让大唐看起来软一点。”

说完这句话,春风般的微笑又爬上那张温文尔雅的脸。自信的模样,自信的话语让鱼恩忽然发现,事情似乎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趁着鱼恩犹豫的机会,刁钻也站出来劝说:“驸马不必这般担忧,以老朽看,这也许是件好事,咱们可以这么办……”

一语惊醒梦中人,随着刁钻话音落地,鱼恩忽然发现,原来田牟无意之中给自己创造个机会,消除那颉啜顾虑的机会。

略微沉思一会儿,鱼恩果断作出新的布置。为了防止田牟再给自己捣乱,他还给唐武宗上奏告田牟的状。

在奏疏里,鱼恩把自己的计划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接着祈求唐武宗,希望他能帮着安抚一下田牟,千万别再做出这种不利大局的举动。

害怕唐武宗不答应,鱼恩还写了两封信随行。

一封信送给鱼弘志。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他感觉这个便宜叔叔在大是大非面前不含糊,肯定能帮上自己的忙。

第二封信送给李德裕。鱼恩知道这位老相爷有很深的城府,应该能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只要这位皇帝的相知肯帮自己,事情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一封状告田牟的奏疏,两封求援的信件,就这么飞出振武城,飞到遥远的长安。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千里之外

“启奏圣上,天德军节度使田牟奏报:回鹘侵扰不已,不俟朝旨,已出兵三千拒之。义昌驸马鱼恩奏报,田牟贸然出兵,将回鹘人惊退九十里,招抚之事至此寸步难行。振武军节度使李忠顺奏报,言:回鹘不过是强弩之末,如土鸡瓦狗而已,振武军足以横扫北疆。奏请出站,迎回公主殿下。”

随着中书省的三封奏报,早朝的嘴炮开始了。

因为崔珙被外放,世家门阀遭到不小的打击,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抨击鱼恩的机会。听完奏报后,同样出身博陵崔氏的崔弦第一个站出来告鱼恩的状。

“启奏圣上,臣以为田牟能以三千人逼退回鹘人九十里,足以证明李忠顺所言属实。当趁机给回鹘人致命一击,不给他们继续作乱的机会。”

“臣复议!”

“臣复议!”

崔弦话音落地,不少人站出来附和,在他们看来,如今形势再明了不过,皇帝完全没有反驳的借口。他们只需要等着皇帝点头,再趁机状告鱼恩胆小怕事不作为,将他拉下义勇军节度使的位置。

可惜人心隔肚皮,精通人情世故的他们,却没有猜到唐武宗的想法,更没有猜到鱼恩已经给唐武宗上过密奏。

在密奏中,鱼恩把事情说的透透彻彻,既给皇帝吃了颗定心丸,也让别人再没有可乘之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人一开口又和皇帝背道而驰,失败肯定是必然的结局。

看着皇帝迟疑的脸色,仇士良站出来说:“启奏圣上,老奴以为驸马爷行事没有丝毫差错,倒是田牟与李忠顺有些鲁莽了。”

闻言所有人都是一愣,谁也没有料到一直把鱼恩当成眼中钉的护国公,居然会站出来帮着他说话。

唐武宗可没有刨根问底的功夫,见有人说话正和自己心思,急忙笑呵呵的就坡下驴:“爱卿所言何意?”

看见皇帝喜笑颜开的模样,仇士良嘴角微微抽搐一下,暗道一声好险。还好自己找了个幕僚,不然今天的事情又会惹得圣上不喜,自己本就微薄的圣眷又会被摊薄几分。

心中得意的同时,他急忙顺着皇上的意思接着说下去:“老奴以为,驸马身为招抚使,当然要以招抚为主。如今回鹘人主动投奔,大唐当效仿东突厥先例,将回鹘人收入大唐治下。如今田牟贸然出兵,岂不是让四海蛮夷心寒?还有何人敢主动投奔大唐?”

一番话不只说的有理有据,还正和唐武宗的心思。皇帝一边连连点头,一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只是四方蛮夷不服教化,狼子野心,若是不恩威并施,难免包藏祸心,小视大唐。老奴以为,当先示敌以强,用大唐天军威严震慑一下他们的祸心,再示敌以恩,让他们诚心归附。”

有了幕僚就是不一样,如今的护国公给人穿小鞋已经从明目张胆变成暗藏杀机。一席话明着是顺从皇帝的心思,实际上也悄无声息的告了鱼恩一状。

他是在委婉的告诉皇帝,驸马行事未免太过温柔。不雷厉风行的给回鹘人点教训,他们怎么能害怕?怎么会恐惧?怎么会听话?

眼看着皇帝又是连连点头,鱼弘志终于坐不住了,急忙出声说:“启奏圣上,老奴以为护国公所言不妥。”

对于他的异议,唐武宗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还以为这位上柱国公和牛党一样,专为反对别人而存在。出于对他这位两朝元老的敬意,才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草原之大,回鹘之少,犹如小鱼在江海中,人人都知道有,却人人难抓。鱼恩苦心积虑的将回鹘人聚拢起来,就是为了能将其一网打尽,所以才迟迟未动手。如果贸然出击,很容易将他们吓跑。一旦回鹘人选择向其它方向迁徙,对于大唐来说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听完这番话,唐武宗恍然大悟,怪不得鱼恩在奏报中说要让回鹘人主动来攻,原来就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

眼看着皇帝已经被说动,李德裕急忙给门阀中人使眼色,让他们退回来。

这些门阀中人不傻,知道护国公和上柱国公都帮着鱼恩说话,事情已经不可能再有转机,只能心有不甘的退去。

等他们退去,相爷便站出来,迫不及待的说:“回鹘人擅长野战,不善于攻城。田牟贸然出击,若是有个闪失岂不是城内空虚,给敌以可乘之机?臣以为,当下诏卢龙节度使张仲武奋击回鹘,断了他们的去路。再诏令云朔诸羌,北上威逼回鹘,但凡有所得,皆可自取。如此一来,足以将回鹘人围堵在天德振武以北,让其左右不得两全。”

久久未曾说话的皇帝,听到这番话急忙问出自己的担心:“如此一来,岂不是逼着回鹘人攻打振武与天德?”

“圣上放心,振武城有义勇军和振武军在,已经牢不可破,唯独要担心的便是天德城。朔州刺史石雄善战无敌,可派遣他为副使帮助田牟守城,再调左厢将士北上辅佐守城,这般布置下去足以让天德无忧。如此一来,走投无路的回鹘人,唯有投降我大唐一途。”

因为李玉的事情,相爷已经打定与仇士良死磕的主意,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削弱他的实力,在这件事上也不忘借机阴仇士良一把。

经过护国公的提议,上柱国公的异议,相爷的补充,皇帝毫不犹豫的把事情定下来,开始给各路下达命令。

被人悄无声息的阴了一把,护国公的脸色无比阴沉,心中大骂李德裕是老太太靠墙喝稀粥——卑鄙无耻下流。

盛怒之余,也在算计着该怎么摆平李德裕这个麻烦。他知道,相爷现在就是一贴膏药,已经沾到自己身上,要是不想想办法,总会撤掉自己一块皮。

千里之外的鱼恩不会知道,正是因为这个早朝,既给了自己一个麻烦,也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让惊吓回鹘人的麻烦,一个拔掉仇士良的机会。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五十章 一波三折的计划

李忠顺做事很光棍,丝毫没有隐瞒自己和田牟的关系,也没有隐瞒他撺掇田牟出击回鹘的事情。此刻他正慷慨陈词,希望驸马爷能允许自己出击回鹘。

“某以为,回鹘人不断犯边,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是不加以教训,就算是招抚过来,也是心怀鬼胎之辈。应该果断出击,震慑一下,才能让他们心悦诚服。”

“既然将军执意要站,本宫也不好再阻拦。只是这军功可不能全让给振武军,义勇军也要派人捞点好处。”

鱼恩的回答让李忠顺很意外,略微疑惑一会儿随即释然。在他看来,定是驸马爷没料到回鹘人会这么不堪一击,害怕好处全被田牟捞去,急忙趁机出兵乡赚点军功。

想到这里,他马上拍着胸脯保证:“驸马放心,此次出征,但凡有所建树,义勇军是头功,振武军次之。”

似乎对他这番保证很满意,驸马爷马上喜笑颜开的嘱咐:“有些事情还要说在前面,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将军可不能追击太远。”

“谨遵驸马教诲!”

话音落地,请战的将军心满意足的离开军营。

他刚走没多久,鱼恩就笑呵呵的叹息道:“恩威并施也没毛病,只是乌介可汗那点人可禁不起折腾。为了防止老子的兵伤亡太大,还是给乌介可汗提个醒的好。”

站的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理想的结果自然是天差地别。李忠顺只是想趁机要了回鹘人的命,让这个民族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中。鱼恩考虑的确是全局,他希望能收拢回鹘将士,利用这些人征战四方。

在鱼恩的眼里,回鹘人已经是瓮中之鳖,乌介可汗的士兵就是自己的士兵,如果死伤太多可就得不偿失了。

……

兴奋的带着两万多将士出城,兴奋的直奔乌介可汗的营帐,然后失落的发现对方居然逃跑了。

看着空荡荡的草原,李忠顺在心中与回鹘人祖宗十八代的女性来了个亲密接触。

这些回鹘人好生懦弱,看见老子带大军出城,居然跑的无影无踪,这不是让老子为难么?追吧,不知道该往哪里追。不追吧,你让老子面子往哪里放?

带着大军又向北行进几十里,仍旧不见回鹘人,李忠顺这才无比失落的返回振武城。

看着大军空手而回,鱼恩是为数不多还能高兴起来的人。

其实就算李忠顺不请战,他也会让他出城追击乌介可汗一下。

现在的形势对鱼恩很不利,只有制造大唐内乱的假象才能诓骗那颉啜来攻城。撵走乌介可汗,是他制造假象的第一步。

在李忠顺出兵之前,鱼恩就给乌介可汗去了一封信。在信中,用最犀利的言辞声讨回鹘人不断犯边,最强硬的语气让他后退。并且警告说,稍后会派大军北上,若是还能看到他的牙帐,马上挥师铲平。

乌介可汗也是惊弓之鸟,被鱼恩这么一吓唬,一边带着人后退,一边派出游骑打探唐军的消息。

看到唐军果然出城来攻,可把他气的不轻。马上写下奏疏,向唐武宗状告鱼恩。再修书一封,送到鱼恩的案头。

奏疏和书信如出一辙,都是明着俯首帖耳,暗着用太和公主威胁。说如今回鹘衰微,黠戛斯随时可能南下,若是不能借给他振武城暂避,他不能保证太和公主的安全。

收到乌介可汗的来信,鱼恩马上给他回信。

在信中他不仅极力赞扬乌介可汗主动称臣的大义之举,还用已经是开春,大唐也需要放马为借口,合理的解释一下驱赶回鹘人的理由。

至于太和公主的事情,鱼恩很不客气的怒斥乌介可汗一番。

在信中写到:汉人常说,嫁女如泼水,覆水难收。既然太和公主已经出嫁,那么她就是回鹘人,大唐没必要为了一个回鹘人付出什么,更没必要再为她陪嫁一个振武城。

在信的最后,更是毫不客气的警告乌介可汗,土地是大唐的土地,只养大唐的人。如果他真想南下牧马,那就效仿匈奴先例融入大唐。再以公主为借口相威胁,自己便要挥师北上,扫平所有回鹘人。

……

这边你的事情刚安排妥当,唐武宗新的旨意就到了。看着皇帝的旨意,鱼恩有种想骂娘的冲动。自己在密奏里苦口婆心的劝皇帝调走振武军,皇帝非但没有调走,反而又派来两万神策军镇守天德。

看起来唐武宗是想把回鹘人围成铁桶一块,让他们只有投降一条路可走,可实际上呢?实际上草原太大,回鹘人太少,他们完全可以四散奔逃,让别人捡便宜。

鱼恩之所以引诱回鹘人来攻振武城,就是想用天德军就可以在后面封住他们的去路,让回鹘人成为瓮中之鳖,只剩下投降一条路可以走。

如今皇帝看似也做了个瓮,可是这个瓮太大,漏洞太多,很容易让回鹘人化整为零的跑掉。

本来还算计着借着田牟撵走那颉啜的机会,自己再撵走乌介可汗,然后趁机半明半暗的调走振武军。给回鹘人制造一个,大唐有内乱,害怕回鹘人趁机占便宜,先把他们驱逐出境的假象,引诱他们来攻城。如今因为这一道圣旨,全泡汤了。

愁眉苦脸的驸马爷,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希望这样能想出个主意。

熟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鱼恩现在也是有幕僚的人,每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幕僚总是能给自己出谋划策,这次也不例外。

“以老朽之见,事到如今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

沙哑的声音还没有说完,听众就开始摇头,因为鱼恩已经听出来他的意思,不到万不得已鱼恩实在不想迈出那一步。

刁钻的意思很明显,想让鱼恩突袭那颉啜,虽然收获不会太多,但是总比放跑的好。

“牧以为事情还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郎君何不这么办……”

温文尔雅的人总是能在鱼恩最为难的时候给出最正确的建议,这一次也不例外。随着李牧的话,鱼恩豁然开朗,他知道自己还有唯一的机会。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五十一章 毫无悬念的战争

朝阳透过朝霞映射到草原上,就像给小草披上一层鲜艳的外衣,艳红如血。也许这是上苍早已预料到今天的不同寻常,提前为穷途末路的回鹘人弹奏一曲悲歌。

潜伏一夜的义勇军静悄悄的爬上马背,背对着如血的朝阳向回鹘人的牙帐发起冲锋。

没错,思量许久后,李牧给出的建议与刁钻一样,还是攻击那颉啜。唯一不同的是,他建议将原来的计划反着用。

原来鱼恩打算诱捕那颉啜的人马后,再击溃乌介可汗。如今,李牧打算击破那颉啜,诱捕乌介可汗的人马。

只要击溃那颉啜,朝廷也就缺少了增兵的借口,他还可以堂而皇之的让振武军内调,给乌介可汗撒饵。

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愿景,鱼恩把义勇军和振武军所有骑兵派出去,轻装简从,直奔那颉啜的牙帐。

因为有愠没斯这个内奸在,大唐的军队很容易就找到那颉啜的牙帐,消灭外面放哨的游骑,悄悄靠近只是更简单的事情。

“慢速,慢速……”

曹灿不停下达着命令,努力控制着阵型不乱,让义勇军的墙式冲锋保持在一条线上。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当义勇军开始冲锋的时候,回鹘人终于被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惊醒,许多人开始走出营帐一探究竟。

“上马迎敌,上马迎敌……”

最先反映过来的赤心,他狂躁的吼叫着,努力的让回鹘人集结起来,想要做最后的抵抗。

可惜赤心注定是徒劳的,回鹘人的百战精兵大多死在灭国的路上,如今的军队大多是没有见过血的新兵。这些新兵的反应速度要比老兵慢许多,当他们反映过来开始上马的时候,骑墙已经距离回鹘人不到两百步,曹灿已经开始下达加速的命令。

“加速,加速,加速……”

轰隆隆的马蹄声震耳欲聋,慌乱的营帐里愠没斯带着愧疚含恨闭上眼睛。身为回鹘人,即将发生由自已一手促成的屠杀,心中的五味陈杂可想而知。

醉醺醺的那颉啜终于在这时候被惊醒,当他走出营帐,晃动着昏沉沉的脑袋,看到的是自己今生最后一个噩梦。

入眼的第一幕是密集到不可想象的铁骑,如滔天洪水一般滚滚而来。紧接着是牙帐里人群慌乱的穿梭,少数能找到战马的勇士并没有集结起来御敌,而是向着日落的方向纵马狂奔。看见这一切,他彻底慌了,第一反应就是寻找战马逃命。

与可汗的夺命而逃不同,仆固与赤心一样,在努力组织人手抵抗。他还想再挣扎一下,试着挽回必败的局面。

因为在牙帐的最西边,仆固的反应时间最长,勉勉强强够组织起对冲的阵型。

抵抗是徒劳的,在墙式冲锋面前,任何骑兵对冲都是浮云。欧洲人用血的教训总结出来,只有墙式冲锋才能对抗墙式冲锋,虽然有些偏颇但是也有一定的道理。

回鹘人显然不会墙式冲锋,他们善于游击骚扰。被敌人直逼老巢,只能死守的情况下,赤心临时组织的那点人手,连一点浪花都没翻起来,唯一的作用就是让骑墙又裹挟不少战马而已。

“走出营帐者视为抵抗,杀无赦!走出营帐者……”

义勇军一边高呼着口号,一边在回鹘人的营帐里策马狂奔。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漏出头,这些山贼出身的刽子手都会毫不犹豫的送上一刀。

并不是他们残忍,只是他们知道在这种时候对敌人手软,倒霉的就是自己人。因为你不知道那些老弱妇孺会不会在背后给你一刀,或者伤害你身边的袍泽。

在铁骑山呼海啸的气势面前,赤心的一切抵抗都显得那么无力,就像是大海中落下一片树叶,连波浪都翻不起来。

在战争面前,没一点时间都很宝贵,哪怕是一瞬间,也够仆固多组织些人手。凭借赤心用生命换回的这点时间,仆固又拦住许多准备逃跑的人,其中就包括他的新可汗那颉啜。

四目相对的瞬间,那颉啜看到仆固眼中的坚定,知道今天不死在唐军的手里,也要死在自己人手里。在必死的结局面前,他终于展现出最后的勇气,用可汗的名义下达最后一道命令:“所有人跟我迎敌!”

随着这声令下,上千人开始冲锋,他们就是那颉啜最后的抵抗力量。

这一次投入海中的不是树叶,而是石子儿。虽然泛起一浪花,但是在波涛面前仍旧显得那么无力。

义勇军的骑墙很容易就碾压过去,砍到最前面的回鹘人,然后裹挟着他的战马冲散后面的回鹘人。

如果把这场战争的持续时间取决于战马奔驰的速度,这些人的作用就是阻拦一下大唐将士的速度,让战争结束的慢一些而已。

担任主攻的是义勇军轻装简从的山贼们,鱼恩则是带着振武军和刘猛的精骑打扫战场,将牙帐里那些哭泣的回鹘人驱赶到一起。

看着遍地鲜血与尸骨,听着牙帐里回鹘人哭泣的声音,鱼恩没有丝毫战胜的喜悦。不是因为他太圣母,只是因为他明白,最残酷的不是战争,而是战争过后的审判。

对于大唐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了,对于回鹘人来说审判才刚刚开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从此过上暗无天日的生活。

稀稀拉拉的收获比鱼恩预料中的多,证明回鹘人的伤亡不算太多,大部分人都呆在营帐里躲过一劫。

看着这些回鹘人,鱼恩没有一丝安慰,反而感到无比的失落,因为这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都带着仇恨,带着诅咒。这代表着仇恨的种子,已经种在这些人心中。

鱼恩之所以迟迟不愿对回鹘人动手,始终计划着斩首行动,就是不希望种下仇恨的种子。因为有这些仇恨的种子在,再想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臣服,为大唐征战就要困难很多。

现在的驸马爷只能暗叹一声,罢了,罢了,就让时间消弭这些仇恨吧。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五十二章 俘虏的正确打开方式

鲜血遍地的营帐里有一块净土,这里虽然有些乱,却没有丝毫血迹。似乎这里根本没有人居住,或者住在这里的人根本没有走出过营帐。

这里就是愠没斯的驻地,因为事先通过气,所以他的族人都呆在营帐里,没有人好奇的张望,也没有人走出去一探究竟。

当外面的骑兵呼啸而过,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变成大唐将士的呼和,愠没斯带着自己的族人走出营帐。

领着自己的部众走到鱼恩面前,躬身见礼:“回鹘汗国叶护愠没斯,带领回鹘十四部部众向大唐投诚。”

驸马爷笑呵呵的给愠没斯回礼:“本宫代表大唐欢迎叶护投诚,也诚心感谢叶护的帮助。叶护放心,大唐不会忘了自己的敌人,更不会忘了自己的朋友。圣上一定会对叶护与本部族人多加照顾,以感谢叶护的劳苦功高。”

笑眯眯的表情乐呵呵的话,里面却藏着两人心知肚明的一把刀,进入愠没斯耳中,让他颇为惊讶。因为他没想到鱼恩的反应会这么快,自己的文字游戏只是一个照面就被他识破。

愠没斯有意说回鹘十四部,鱼恩故意说他本部,这是巧合么?显然不是巧合,两人都是有意为之。

愠没斯这么说,是希望鱼恩能把这些俘虏都算成投诚。这么做有为自己争功的心思,或许更多的是希望大唐能善待这些族人。

而鱼恩显然是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强调他只是带着本部族人投诚,其他的回鹘人都是自己的俘虏。

惊讶之余,愠没斯还想再做最后的努力,重整精神厚着脸皮提醒:“我记得驸马曾经说会善待这些人,希望大唐的驸马能履行自己的诺言。”

大唐两个字咬的很重,仿佛是在刻意提醒鱼恩,你是大唐的驸马,一言一行都代表大唐,言出必行是最基本的要求。

“本宫只说过,这些人若是诚心归附,便是大唐百姓,我大唐肯定会善待自己的每一位百姓。”

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因为这样显得无比认真。鱼恩确实很认真,因为他是在刻意强调自己的承诺,与那些承诺的意思。

善待这些人可以,但是有个前提条件,他们必须诚心归附,必须当自己是大唐百姓。

“这就好,这就好……”

连身嘟囔,似乎是想让自己安心,更像是在可以提醒鱼恩,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在他看来,大家已经是阶下囚,还会有人在乎自己的身份么?还会有人纠结自己是回鹘人,还是唐人么?

并没有在意愠没斯的可以提醒,鱼恩不漏声色的给刘猛递去个眼色,早已准备好的问话,便由破锣般的声音传出。

“回鹘汗国与大唐有舅甥之义,对于回鹘汗国的覆灭大唐深表哀悼。可是灭国不能成为有些人劫掠大唐的借口,更不能成为某些人窥视大唐的原因……”

说到这里,刘猛忽然闭口不语,换上李忠顺略微温柔一些的声音。

“大唐一直愿意收留诚心归附的人,更愿意跟他们一起把大唐建设的更好,一起将大唐推向另一个巅峰。但是……”

略微温柔的语调忽然变成孟刚那个沙哑而阳刚的声音,变得无比狠辣。

“大唐不会纵容自己的敌人,不会任由别人接二连三的劫掠。那颉啜,仆固,赤心图谋大唐领土,论罪当诛。尔等助纣为虐,也当伏法。”

话说到这里,孟刚忽然闭口不语。换上那个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换上那个温文尔雅的声音。

“圣上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在很多人是被逼无奈,饶恕尔等大不敬之罪……”

温文尔雅的声音戛然而止,驸马爷马上接口,用自己最大的声音说:“愿意做大唐百姓的人叩谢天恩,还认为自己是回鹘人的就站着让本宫看看你们的勇气!”

几个人或严厉,或温柔,或狠辣,或怀柔,或平淡的语气,给人以深深的震撼。鱼恩用现代的表演方式,让这些回鹘人明白,怎么做能得到温柔的对待,怎么做会被人严厉的对待。

可惜,无论什么时候都有有骨气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祖国最后的守护者。就算明白大唐将怎么对待自己,还是有人不愿意跪下。

稀稀拉拉站立的人影,脸上无不是傲然的神色,也许在他们看来做回鹘人才是骄傲,不屑于做大唐的百姓。

见到这一幕,愠没斯急不可耐的训斥:“尔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叩谢天恩!”

“呸!”

善意的提醒只换来一口唾沫,不只是对愠没斯的鄙夷,还表示出自己的一种态度。这些人在用一口吐沫告诉愠没斯,告诉大唐的驸马爷,老子只做回鹘的亡国之民,不做大唐的顺民。

“很好,很好,本宫佩服诸位的勇气,也佩服诸位的忠义。今天可以放诸位一马,但是尔等若是再与大唐为敌,本宫定不清饶!”

说完话,也不理会李忠顺焦急的目光,鱼恩自顾自的挥挥手,让这些人自行离去。

倒不是鱼恩有妇人之仁,更不是他圣母婊,而是他知道这些人离去后只有一个归宿,那就是投靠乌介可汗。

现在就对这些人严加教训,倒不如放了这些人,让他们去投靠乌介可汗,让他们在乌介可汗的队伍里宣扬自己的仁义,动摇回鹘人最后抵抗的决心。

只要这些人聚而不散,他就有再次活捉这些人的机会,到时候还能站着的人会有几个?等自己扫平乌介可汗这个障碍,他还会在乎回鹘人眼中的仁义之名么?

这些人等待着最坏的结果,随时准备英勇就义。谁也没想到,会迎来这么个宽宏大量的结果。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愣,很久以后才反映过来,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向外走去。

等他们跨上大唐将士为他们准备好的战马,这些人才发现这一切不是在做梦,原来大唐的驸马爷真有草原一样的心胸,愿意当场释放自己。

等这些人走后,鱼恩笑眯眯的扶起愠没斯,笑呵呵的说:“叶护深明大义,带领回鹘十四部众,两万余人主动归义,本宫深表敬佩,定然禀明圣上,为叶护请功。”

简单的一句话,却把愠没斯惊的目瞪口呆,让所有回鹘人始料未及。

谁都知道,主动归义与俘虏之间的待遇天差地别。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知道,原来大唐的驸马真有如草原一般广阔的心胸。

回鹘的叶护更是没想到,驸马爷为了完成对自己的承诺,居然会主动把功勋让给自己。原来刚才人家不赞同自己的话,并不是因为功勋,而是自己这边藏有害群之马。

怀着对大唐驸马的叹服,回鹘叶护带着回鹘人无比恭敬的单膝跪地,由衷感谢:“回鹘十四部定不忘驸马大恩大德,诚心为圣上牧马戍边。”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个皇帝的自述

其实初唐的强盛,就是靠对外扩张的一次次胜利铺垫起来的。一旦周围没有征服的对象,巨大的战争机器被迫来了个急刹车,内部的各种问题都显现出来。

在唐朝,打胜仗就涉及到俘虏,这些俘虏就是世家门阀的利益。世家门阀的诸多家奴,除了那些被逼无奈的良人外,最大的来源就是战俘。

大唐每一次对外战争的胜利,都会掠夺许多俘虏,这些俘虏不只是战俘,还有当地的百姓。世家门阀最开始的家奴,都是这么来的。

自从大唐衰微以来,很少能获得俘虏,世家门阀为了维系自己对家奴的需求,这才把主意打到大唐自己的百姓身上。

在这种背景下,鱼恩出其不意的大胜,给所有人一个始料未及的惊喜。面对这个难得的好消息,朝堂上欢呼雀跃的同时,也开始思考怎么瓜分利益。

虽然答应过愠没斯,这些人都算是投诚,但是鱼恩还没有糊涂到在这种大事上跟皇帝说谎。在给皇帝的奏章里,他对于这件事情直言不讳,从考量到布局,从事情接连出现岔子到最后事逼无奈的突袭。

最后鱼恩建议皇帝,将这些人视为主动投诚,把缴获回鹘人的牛羊马匹分给这些人。这样一来,朝廷既没有损失什么,还能给天下外族一个表率,显示大唐的宽宏大量,为以后招降外族人打下个好基础。

看过奏章以后,唐武宗对于鱼恩的建议深以为然。他是天下共主,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固有思想,更有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考量。也知道大唐现在的情况,急需一股外力打破现有的平衡,巩固皇家的势力。

无论是义勇军还是回鹘人的归义军,在他看来还算是自己能掌控的力量,是他叫板仇士良的本钱,威慑天下藩镇的根本。

只可惜,皇帝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包括李德裕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赞同鱼恩的做法,其中甚至包含上柱国公鱼弘志,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人。

“启奏圣上,老奴以为,驸马所言大有不妥。这些蛮夷猢狲都是狂妄自大之辈,若是将他们自编一军,恐怕桀骜难驯,重蹈天宝灾乱的覆辙。”

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上柱国公就这么告了自己侄儿一状,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鱼恩的对立面,反对他的观点。

他的话也代表着很多人的观点,自从安史之乱后,再有少数民族归附,大唐变多了这个担心。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于归附的少数民族,都是选择打散后分配诸道。

其实回鹘人和安禄山相去甚远,他们没有安禄山的权柄,更没有安禄山那么多的精兵强将,不然也不至于灭国。但是对上柱国公的危言耸听,大家都选择三缄其口,不是他们妒忌鱼恩,也不是他们针对鱼恩,只是他们被天宝之乱弄怕了,确实很担心再出现那种情况。

在这种时候,无论是出于对鱼恩的打压,还是彰显自己的存在,仇士良肯定要站出来说两句。

“启奏圣上,老奴以为上柱国公所言不假,若是不分而治之,这么大基数的回鹘人要不了几年就会恢复些元气。当他们掌握一定的力量后,对大唐绝不是一件好事。”

也许是鱼恩的提议太大胆,也许他的意见实在荒谬,居然让两个争斗许久的老战友又站到一起。

可惜,同步只是暂时的,下一句话两人的观点又出现分歧。

“老奴以为,当将这些人打散后分配诸道。”

“老奴以为,当按照惯例,将这些俘虏发卖为奴,以充国库。”

两人的话虽然简单,但是却表明了一种态度,鱼弘志的建议明显是赞同鱼恩的话,算作这些人主动投诚。仇士良的话却是反对鱼恩的建议,认为这些人就是俘虏,不能算作主动投诚。因为投诚者算作归义,大唐当视如己出。而战俘则是战利品,任由大唐予取予夺。

世家门阀的选择不言而喻,早就磨刀霍霍准备瓜分战利品的他们,当然会选择支持仇士良。礼部尚书崔蠡带头,开始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

“启奏圣上,我大唐自立国以来,每战有所获,必重赏将士,俘虏充库。重赏将士以激励将士进取之决心,变卖俘虏以充实国库。所以将士悍不畏死,大唐国库充盈,此乃大唐百战百胜之根本。”

“况且,若是不严惩这些人,番邦外族会当我大唐软弱可欺,毫无后顾之忧,反正打输了也可算是归义。届时四方蛮夷皆毫无顾忌,大唐烽烟四起便指日可待。”

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结果也不同,有些人只能看到眼前,有些人却能看的长远一些。唐武宗是个有远见的皇帝,不然他也不可能重视铁锅,更不可能接受义勇军。

他知道大唐已经今非昔比,已经面目全非,想要振兴大唐需要什么,这些回鹘人能给自己带来什么。这些回鹘人在他看来便是义勇军,便是为大唐征讨四方的精兵强将。

穷则变,变则通。大唐如今穷困潦倒,有些事情必须要做出改变。

可惜有些人看不到这些,他们只能看到过去。世家门阀一而再,再而三的与自己背道而驰,让他伤透了心。

都说物极必反,唐武宗现在就是这样,看够了这些人的众口一词,他感觉只有鱼恩与自己想的一样,也只有他才是对的。

当没有人再为鱼恩辩护,顺从自己的意思时,他忽然站起身亲自为鱼恩与自己辩护:“立国之初,大唐百战百胜,将士甘愿效死固然功不可没,但也不能抹杀大唐远交近攻的国策,全力攻其一点的战术。无论是西域,突厥,吐谷浑还是高句丽,无不是集中全国的精锐之师,拉拢所有可以拉拢的势力,专攻于一方才能有所斩获。”

“现如今,大唐藩镇林立,不可能集中全国的精锐之师,再不能拉拢其他势力,朕还怎么收复陇右,怎么征讨四方不臣,怎么振兴大唐?”

“朕明白,神策军是朕为拱卫京畿的盾,不可能调动太多人手出去征讨四海。所以朕才会同意组建义勇军,想让他们成为为朕征讨四海的矛。可惜义勇军人数太少,又没有兵员补充,早晚有打光的时候。”

“朕感觉鱼恩说的没错,只要朕能善待这些回鹘人,短时间内他们会为朕去征战,对于朕来说这便够了。造反只是以后的事情,或许会发生,或许不会。只要朕能善待他们,让他们对大唐有归属感,眷恋大唐,就算有人居心叵测,大多数回鹘人也不会听凭这些人的摆布。”

“况且有天宝之乱的先例,朕绝不会给这些人太多的权柄,让他们有凝聚的机会。他们只会如鲜卑一般,慢慢融入大唐,慢慢成为朕的百姓。”

“若是诸卿坚持将这些人分配诸道,那么他们是朕的兵还是诸道的兵?但凡诸道有变,他们心念家人,还能效死呼?”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权力的博弈

皇帝已经站出来自辩,事情看似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金口玉言之下该不会再有人反对,可实情真是这样么?

皇权虽然至高无上,但是还有一种人可以制约皇权,他们就是被皇帝授予权力的百官。百官抱团,往往可以让皇帝无言以对,可以架空皇权。

世家门阀就是用抱团的方式摊薄皇权,让皇权越来越衰微,衰微到只能依仗他们的地步。

现如今已经不是处理回鹘人的问题,已经涉及到唐武宗想要收拾大唐这个烂摊子的问题。谁都不是傻子,他们都知道一旦皇帝重整大唐成功,最先倒霉的肯定是门阀。

节度使与门阀虽然互相争夺生存空间,但是也互相依存。两者之间失去一个,皇帝都会集中精力去收拾另一个。

对于门阀来说,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皇权衰微,皇帝只能选择倚重门阀来对抗节度使,他们的权柄会越来越重。

他们明白自己掌握着多大的财富,知道一旦打破现在的平衡,朝廷或者藩镇失去一方,另一方都会集中全力来打压自己。

在这种背景下,听到唐武宗这番肺腑之言,他们当然会拼死反对,决不允许朝廷有打破平衡的机会。

崔蠡和崔龟从,李固言等人互相交换个眼色,然后分别站出来辩驳。

“启奏圣上,臣以为此事虽看似对大唐有益,实则贻害无穷。若是让这些回鹘人聚居下来,就算不会演变成天宝之乱,也会如党项诸羌一般贻害无穷,还请圣上三思!”

这么说的是李固言,身为左仆射,如今他的地位仅次于李德裕之下,说话的分量当然不低。

还未等崔龟从说话,仇士良忽然跳出来插口:“老奴以为绝不可轻饶回鹘人,不然党项诸羌,契丹室韦必有异动!”

虽然出发点不同,但是他却与世家门阀有共同的目的。世家门阀想要瓜分利益,想要限制皇权,让皇帝只能倚重他们这些人。仇士良也希望让皇帝只能倚重神策军,只能倚重自己。所以他站出来说话,希望能消灭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

“臣以为,若是不能严惩这些回鹘人,便不足以震慑乌介可汗,让他全无后顾之忧,可以全心与朝廷开战,岂不因小失大?”

这次说话的还不是崔龟从,居然是御史大夫李宗闵。他在这个时候说话,不是因为他是门阀中人,而是因为李党一直极力争取的左仆射李固言。

在他看来,事情发展到现在,李德裕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李固言肯定会对他有些微词。现在站出来帮着李固言说话,肯定能拉拢一下他的心。

相爷还是没有站出来说话,仿佛他已经睡着了,听不到别人的喧嚣,也看不到皇帝焦急的表情。

在这种时候,鱼弘志果断站出来为皇帝说话:“老奴以为绝不可严惩这些回鹘人,不然乌介可汗的人马便被逼到背水一战的境地。倒不如宽恕他们,给其他回鹘人留一条后路,让他们有个念想,打仗的时候也不至于死命抵抗。”

现在他已经无心计较鱼恩的建议是否正确,只想办一件事,帮皇帝扛过这次危局,从而让君权变得更大。

没错,百官抱团对皇帝来说既是个危局,也是个机会。这是一个影响力,震慑力的问题,角力的结果会有深远的影响。

如果皇帝被百官逼退,皇权就会被摊薄。如果皇帝把百官逼退,那么皇权就会变得强大很多。

已经抱团的门阀们,当然不会因为鱼弘志的三言两语就认输,当即又有很多人站出来反对。这一次的等级虽然低一些,但是人手却比刚才多很多。

“启奏圣上,臣以为李仆射之言不可不防!”

“臣以为,护国公所言有理!”

“臣复议!”

“臣……”

有这些人的加入,瞬间把皇帝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在这么多人反对的情况下继续坚持己见,很容易就被打上昏君的标签。若是让步,很容易就葬送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君权。

被逼到这种地步的唐武宗,脸色变得很难看,难看到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

作为相知,李德裕绝不会让唐武宗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作为君臣,相爷也不会让本就衰微的皇权继续衰微下去。

作为门阀中人,相爷更不会坐看门阀把皇权压的太狠。因为皇权再衰微下去,便会让大唐混乱不堪,对于求稳的门阀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缓缓站出来,不卑不亢的说:“京畿诸县太常乐人及金吾角子,皆是富饶之户,其数至多,今一身属太常金吾,一门尽免杂差役。国库空虚需要开源节流,臣以为此事可节流。”

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确是敲打了所有反对者的警告。太常寺里面多是门荫入仕之人,是世家门阀用来安放不争气子弟的蛋糕。金吾则指的是禁军,直指仇士良的左厢。

一句话让仇士良恨得牙根直痒痒,让所有门阀中人冷汗森森。因为这番话触碰到他们的软肋,是他们最不愿意被人触及的地方。

削弱禁军军权,会降低仇士良在左厢的影响力。让门阀多缴税,会阻拦他们的扩张速度。

也不等门阀中人站出来反驳,李德裕接着说:“启奏圣上,臣以为驸马所言多是肺腑良言,多可纳之,用之。但有些话未免有失偏颇,当慎之。回鹘诸部可善待,却不可就地聚居。当给粮转致太原,不可留于天德。且欲奖其忠义,为讨伐之名,令远近诸蕃知但责可汗犯顺,非欲尽灭回鹘。”

“我大唐如今危机四伏,河朔三镇蠢蠢欲动,四方流民四起,吐蕃屡屡叩关。若是再不能喘口气,则大唐危矣!因此臣斗胆上奏,死罪,死罪。”

后面这句话看似说给皇帝听,实际上却是给门阀中人听。让他们认清现在的形势,认清自己愚蠢的行为。

一番话说的很多人犹如醍醐灌顶,马上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悄悄退了回去。因为他们忽然发现,甘露寺的余波刚刚因为唐武宗的登基开始消散,自己居然又变成争权逐利的模样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限制皇权的机会有很多,在皇帝最脆弱的时候限制,显然是最愚蠢的做法。

少了很大一部分人,剩下的人分量便不够了,唐武宗如愿以偿便不足为奇。

就这么,事情就以皇帝的大胜而告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五十五章 劝解

“李仆射,今天相爷处事恐怕……”

刚散朝,崔蠡便迫不及待的找到李固言,开始轻声嘟囔起来。在他看来,身为门阀中人,李德裕三番两次站在门阀的对立面,实在是说不过去。

可惜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固言打断:“崔尚书切莫如此莽撞,相爷也是为大唐考虑。”

“为大唐考虑我等望族就该首当其冲?别忘了,没有门荫,他李德裕未必能有如今的地位!”

这次插口的人不是崔蠡而是崔龟从,作为门阀中人,他一样不能理解李德裕的所作所为。

其实门阀的权利曾经得到很大的遏制,甚至险些让这些门阀绝迹。直到唐玄宗时期,因为门阀支持唐玄宗政变,才让他们的地位有所改观。

后来门阀中人发现,手里没有兵权,早晚还会成为皇帝的盘中餐。所以他们极力促成节度使制度,极力劝说皇帝把手中的权力外放。

到了安史之乱后,朝廷为了平息藩镇,对门阀越来越倚重,让他们策底尝到朝廷羸弱的好处,所以他们根本不想改变藩镇割据的现状。

现如今,李德裕站在唐武宗一边,妄图彻底消灭藩镇,已经让他们感受到了危机,极力牵绊阻挠,便是这个原因。

听到崔龟从这句话,李固言急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悄悄说:“小心祸从口出。”

有些道理谁都知道,但是却不能说,门阀这点破事便是如此。谁都明白,但是谁都不能说破。

看着两人因为自己这句话都变得冷静下来后,李固言才接着柔声劝说:“二位且听某一句肺腑之言……”

说到这里,他拉起两人的手,一边慢慢往外走,一边说:“相爷也是为我等考虑,而且想的比我等更长远一些。因为我等接二连三的背道而驰,圣上已经对我等生出怨怼之心。若是这一次我等如愿,二位想想圣上会怎么做?”

一语惊醒梦中人,听到这句话,两人的冷汗瞬间就流淌下来,因为他们忽然发现一个更可怕的后果。

若是不能让皇帝如愿,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他会借用外力打压这些门阀,将他们驱逐出朝堂。

而皇帝能借用的外力有限,最直接的结果就是皇帝会更加依重宦官,因为这是皇帝对抗门阀最直接的力量。也许不只是宦官,还有鱼恩这种皇亲国戚。总之皇帝会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用来打压他们这些门阀。

也许到时候他们会丢掉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让事情发生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圣上未必……”

崔龟从想说未必敢如此,但是这么直言不讳的不敬他不敢说出口,只能说道这里。还好其他两人都不傻,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体会出他的意思。

“圣上为何要一杆子打死?他完全可以将我等分而治之。全打死会动荡大唐,但若是借用鱼恩和宦官打压一方绝不会有多大的差池。我等已经是同气连枝,丢掉一个就会丢掉第二个,第三个,直至所有人。”

面对李固言的解释,崔蠡嗤之以鼻,直接反问:“难道我等就这么傻?会任由圣上分而治之?”

“呵呵呵……”

随着一阵的轻笑声,崔蠡的脸色变得有些红,李固言趁着这时才接着解释:“先不说我等会不会真的抱团。就算我等真的抱团,圣上也绝不会坐以待毙。者诸位就不怕圣上借助宦官与鱼恩的力量铤而走险?别忘了,维稳才是我等的目的。一旦朝堂上动静太大,藩镇有人跳出来夺权,那可就是……”

剩下的话还是不能说出口,因为一旦说出口便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就算是这样,两人依旧能听出他的意思。他是想说,那可就是改朝换代,老一批的门阀能活下来几个?

“可若是一直放任下去,岂不是……”

焦急的声音显示着崔龟从焦急的心情,他显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不希望事情如此发展下去。

“崔卿稍安勿躁,正如相爷所说,如今大唐危机四伏,河朔三镇蠢蠢欲动,四方流民四起,吐蕃屡屡叩关。若是再不给大唐个喘息的机会,咱们可就危险了。”

“再说,就算圣上能掌握所有的回鹘人又如何?谁规定一定要去打藩镇?打吐蕃不行?”

“两位可别忘了,战争打的是财力,是国力,是国库里的钱,打完一场仗羸弱的大唐肯定需要很久的时间用来喘息。只要把战争引向别处,咱们就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应对。”

听到这里,两人惊喜的问:“该如何应付?”

被询问的人笑呵呵的继续给两人解释:“不知二位有没有发现,圣上的野心因为一个人变得越来越大?”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谁都看得出来因为鱼恩的出现,皇帝的权力变得越来越大,野心也随之膨胀。

想到这里,崔龟从牙牙切齿的补充:“不只如此,他还始终把咱们当成眼中钉。每一次出来挑事,都会涉及到咱们的利益。”

听到这句话,笑呵呵的脸庞忽然变得无比阴狠,寒声说:“只要咱们能除掉他,圣上便再也无人可用。为了对抗宦官,圣上肯定会把他的权力交到咱们手里。到时候咱们再利用他辛辛苦苦积蓄的力量,推动事态向着咱们的方向发展,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番解释让两人如梦方醒,他们终于明白该干什么,该针对谁,然后把对鱼恩的仇恨又提升一个台阶。

“只是他圣眷正浓,一连几次那么多人都没能搬到他,咱们未必有机会。”

面对崔蠡的丧气话,李固言十分不以为然,沉声解释:“没有人会不犯错,对于他这种喜欢冒险的人更是如此。也许根本用不着咱们引导战火,眼前就有个机会……”

悄声细语几声后,三人开始哈哈大笑,很显然他们都对李固言的计策很满意。

千里之外的驸马爷不会知道自己无形中又多了一条被人针对的理由,现在他正看着手中的来信闭目沉思,这个到手的机会自己该不该冒险试一试?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五十六章 留下来的过客

请输入正文。请注意:根据国家相关法律法规要求,请勿上传任何色情、低俗、涉政等违法违规内容,我们将会根据法规进行审核处理和上报。会昌二年六月,朔州刺史石雄被调位天德防御副使,北上路过振武城。恰逢岚州人田满川据州城作乱,刘沔有意率兵讨伐。他就让石雄带信告诉鱼恩自己欲将雁门关将士后撤,让振武城严密监视乌介可汗动向,防止回鹘偷袭雁门关。

收到河东节度使刘沔的来信,鱼恩感觉是个机会,自己正好可以用平叛为借口调离振武军,给乌介可汗攻打振武城制造机会,为自己彻底解决回鹘这个麻烦制造契机。

在信中,刘沔还不吝赞美的大肆夸赞石雄,直言不讳的告诉鱼恩,自己已经把计划告诉给石雄,他一定会全力配合鱼恩的行动。

看完来信,鱼恩笑呵呵的对着石雄问:“以石将军看来,河东军平叛胜券几何?”

“以某之见,田满川不过流寇而已,刘将军率大军南下,凯旋指日可待。”

操着一口地道的关中腔,石雄毫不遮掩的将作乱的田满川蔑视一番。

“那乌介可汗率兵攻打振武城的可能性有多高?”

两个问题看似毫不相干,却又有一丝微妙的联系,石雄知道鱼恩的意思,开始冷静的分析:“乌介可汗想要南下牧马,天德振武两城就是他的眼中钉。不拔掉这两城,他总得担心被天德军与振武军断了后路。先前他深入大同川,却要时时刻刻提防振武军的动向,李使君无功而返估计便是这个原因。”

听到这句话,鱼恩的脸色有些尴尬,因为李忠顺无功而返,主因是他给乌介可汗通信的原因。当然也有石雄所说的原因,要不是有所顾忌,岂能被鱼恩一封信就吓跑?

“只可惜振武城如今实力雄厚,就算乌介可汗有意图谋,他也无力攻打。若是驸马想让乌介可汗挥师城下聚而歼之,还是先用平叛为借口,把义勇军调离的好。”

石雄没有见识过义勇军的墙式冲锋,不知道义勇军的厉害,所以建议鱼恩调离义勇军,留下更为精锐的振武军。

斩首计划是围绕着愠没斯这个内应,针对那颉啜而展开的计划,在石雄看来,没了内应再想突袭斩首计划已是不可能。现在把乌介可汗诱导至城下,也只有聚而歼之的作用,所以振武军的效果应该更好。

“本宫仍有内应。”

简单的几个字却在石雄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因为这几个字虽然简单,但是却代表着另一种可能。

如果鱼恩在乌介可汗内部有内应,他们就能摸清乌介可汗的兵力部署,摸清可汗大帐的位置,依旧实施斩首计划。

那么该调离的就不是义勇军,而是更加精锐的振武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达到示敌以弱的效果。

“可信否?”

一句疑惑质疑的不是鱼恩的草率,而是质疑内应的奸猾。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将军,石雄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敌人。

“本宫相信愠没斯,他敢用性命做担保此人没问题。”

有这句话在,就算是还有疑问石雄也不会再问出口,因为愠没斯三个字确实有足够的说服力。他归义就是为了求个安稳,完全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坑鱼恩一下。

“既然如此,某有个不情之请。”

“将军请说。”

“某想留在振武,等待乌介可汗的大军,在驸马这里混点苦劳。”

石雄想留在振武城并不是真想混点苦劳,而是他已经没有继续北上的必要。当初振武城有那颉啜的威胁,再加上鱼恩的状告唐武宗才调石雄北上。如今那颉啜所部已经被鱼恩收拢,他当然没有继续北上的必要。

“这个……”

回答的声音略微有些为难,因为鱼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田牟出兵那颉啜被自己状告,说他扰乱大局,圣上将他批评教育一番。自己随后就出兵那颉啜,大胜而归,难免被田牟猜忌自己争功。如果再截留支援田牟的兵将,他还真怕田牟抄家伙来跟自己火拼。

混迹官场多年,石雄当然知道鱼恩的难处,马上为他开脱:“天德军那边驸马大可放心,田将军不会在乎某这点沙陀兵将。至于圣上那边,某自会上奏说明情况。”

石雄北上当然不能空手而来,为了增加天德城的力量,他特意征调三千沙陀控弦之士。

沙陀也是一个在中国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民族。他们帮主唐朝铲平回鹘,抵御党项诸羌,平定叛乱。

沙陀人还在唐末的五代十国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甚至直接影响了中国上千年的历史。因为其中出了一个败类,出卖幽云十六州的石敬瑭。

既然人家已经把话说道这里,鱼恩也不好再坚持让石雄北上,不然难免显得自己刻意驱赶,在两人之间留下些间隙。

……

皇帝的圣旨很快就到了振武城,对于这些人的处理结果也很快就交到鱼恩手里。

在圣旨中,唐武宗大肆赞扬一番回鹘人的归义之举,丝毫不提鱼恩突袭那颉啜的事情,显然是已经接受鱼恩的提议,将这些回鹘俘虏视为主动归附。

赐嗢没斯与其弟阿历支、习勿啜、乌罗思皆姓李氏,名思忠、思贞、思义、思礼。封愠没斯为归义候,让他组建回鹘归义军,自为归义军指挥使,听从义勇军指挥使鱼恩号令。

国相爱邪勿姓爱,名弘顺;仍以弘顺为归义军副使。

又在太原以北划出很大一块土地,让这些归义的回鹘人去太原北部安家,沿途由振武军护送。

收到圣旨之后,鱼恩大喜过望。真是天冷有人送被子,正苦于没有借口调离振武军,唐武宗就这么送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马上以防止乌介可汗沿途打劫为理由,派遣振武军过万人,义勇军轻骑六千人,沿途护送。

再加上回鹘归义军中过万控弦之士,有史以来最华丽的护送队伍就这么产生了。将近三万人的战力,这些人不像是护送,到更像是出征。

也许是出于人性化的考虑,也许是害怕回鹘人中有居心叵测之辈,鱼恩把回鹘人全都送到太原,甚至连愠没斯都没留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最后的通牒

请输入正文。请注意:根据国家相关法律法规要求,请勿上传任何色情、低俗、涉政等违法违规内容,我们将会根据法规进行审核处理和上报。也许是音译的原因,也许是为了向大唐表示忠心,沙陀人的首领也叫赤心,全民诛邪赤心。

前两天长安城有人给他来信,说是归义的回鹘人即将路过他的地盘去太原。希望他能冒充乌介可汗的回鹘人,给这些归义的回鹘人制造一点麻烦,让朝廷有个光明正大讨伐乌介可汗的借口。

拿着手里的信,诛邪赤心有些犹豫不决,因为他无从判定书信内容的真假。

按道理来说,朝廷对沙陀有所命令,都会用诏令的形式直接下达。但是对于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为避免落人口实,以私人名义写一封信也不是不可能。

思量许久以后,诛邪赤心果断选择相信,因为写下这封信的人做着沙陀与大唐之间的贸易,在沙陀人中的影响力非同凡响,应该不会用这件事来坑自己。

于是乎,沙陀首领诛邪赤心秘密调兵遣将,带着五千多人埋伏在南下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倒霉的回鹘人。

当十来万人晃晃悠悠出现在眼前,诛邪赤心的心是激动的,是沸腾的,是草泥马策马奔腾的。

旗帜鲜明的大唐军队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自己被骗了,有人妄图用这些大唐军队坑自己。至于为什么坑自己,他不知道,对于他来说,只要知道自己被坑就够了。

领着乔装打扮的部众悄无声息的退回大同川,就像他们从来没有来过,就像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是在诛邪赤心的心中,会不会真的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他自己知道。

……

振武城里有个不请自来的人,熟悉他的人欢迎的不行,不熟悉他的人讨厌的不行。这个人就是乌介可汗的信使,回鹘乌护部首领乌乞该。

振武城这么大的动静,乌介可汗过半游骑都看的清清楚楚。再加上某些人刻意宣扬,大唐内乱,叛军攻城略地,朝廷岌岌可危,无奈之下调遣振武军进关平叛的假象就这么形成了。

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无解可汗怎会轻易放过?果断带着所属十三部南下,威逼振武城。为了不给人留口实,也为了激励手下将士,这位乌介可汗还不忘来一次先礼后兵,让人给鱼恩送个最后通牒。

一被领进门,乌乞该就躬身给鱼恩来了个大礼,一脸虔诚的说:“回鹘乌护部首领乌乞该,拜见大唐驸马殿下。”

话音落地,鱼恩先是一愣,随后匆忙起身,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上前搀扶。

“俟利发远道而来,本宫未曾出迎已是怠慢,怎敢当如此大礼?”

俟利发是草原上游牧民族的一个官名,一般用它来称呼部落首领。身为乌护部首领,乌乞该的官职也是俟利发。

感激涕零的站起身,乌乞该疑惑的问:“怎么不见愠没斯叶护?”

“诸部去河东安家,归义候放心不下,当然要去看看。只是这样一来可苦了本宫,若不是俟利发心思巧妙,能得来个送信的差事,本宫想要联系俟利发还得费一番心思。”

“怎敢劳烦驸马?山野蛮族自当先联系驸马。”

寒暄到这里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愠没斯敢用性命做担保的回鹘内应。

也许巧合,也许是乌乞该有意为之,总之他就用信使的身份,光明正大的进了一次振武城通风报信。

别人自谦,鱼恩肯定不能当真,急忙回道:“乌护部本就是我大唐百姓,若是蛮族,本宫岂不是也成蛮族了?”

原来这个乌护部,本身就是归义大唐的突厥部落,一直居住在西域。因为安史之乱,吐蕃占据陇右与西域,才被迫北上归附回鹘。

如今有机会重归大唐,他们的心里当然也是万分欢喜。所以乌乞该主动联系愠没斯,希望他代为引荐,见一见鱼恩,这才给了鱼恩一个故技重施的机会。

寒暄过后,众人分宾主落座,开始谈正事儿。鱼恩把书信交到曹灿手里,让他给大家读一遍。

乌介可汗的来信比上一次措辞更严厉,威胁的意味也更严重。

在信中大肆宣扬回鹘人对大唐的帮助,委婉的贬斥一下大唐忘恩负义,顺便提一下借兵复国的事情。并且十分委婉的威胁,如果大唐不借兵给他,回鹘人岌岌可危,大唐公主的安全也得不到保证。如果大唐不借兵,为了给太和公主找个妥善的容身之所,他就要借振武城用用。

前面一个借是商量的语气,后面一个借却是不容置疑。显然他是知道大唐不会借兵给他,准备在内用大唐忘恩负义为借口,在外用保护大唐公主未借口来攻打振武城。

收起乌介可汗的通牒,鱼恩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不知俟利发可知道乌介可汗的兵力部署?可知他住在那个位置?公主又在哪个位置?”

问的人一脸期待,被问的人早有准备,笑呵呵的取出一张图,恭敬的交到鱼恩手中。

看见这张图,鱼恩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彻底放下。因为有了这张图,他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太和公主的安全,实施自己的斩首计划,把损失降到最低。

只是事情发展到现在,难免会有所偏差。想要再实施针斩首计划,还有最重要的一环需要考虑,那就是杀掉乌介可汗以后,谁能保证这些回鹘人会马上投降,不会奋起反击?

原来有愠没斯在,以他的影响力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可是在乌介可汗这里,他可没有与愠没斯分量相当的人。要是实在不行……

想到这里,鱼恩的脸上闪过一丝狠辣,他知道当断则断的道理。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说啥也要先杀一波再说。

正思量着,乌乞该一脸为难的说:“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驸马帮忙。”

一脸疑惑的从沉思中回过神,在他带着询问的目光注视下,乌乞该缓缓的说:“回鹘人跟着乌介可汗,只是因为他能得到大唐的赈济,手里有粮食养活大家而已,完全没有与大唐为敌的意思。若是攻破乌介可汗,还望驸马善待回鹘人,最好是……”

说到这里,乌乞该已经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份,有些不近人情。

没说完的话,鱼恩却能听明白是什么意思。当即笑呵呵的回答:“俟利发放心,大唐只诛首恶,不问百姓。本宫相信,大家多是被乌介可汗裹挟,不会有人是真心谋犯大唐。”

两人一来一回,既给乌乞该吃了一颗定心丸,也给鱼恩吃了一颗定心丸。让前者达到此行的主要目的,让后者知道,回鹘人不会出现死命抵抗的一幕。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平之夜

岚州的叛乱对民乱四起的大唐来说只是个小插曲,刘沔很轻松的让田满川成为历史。

当护送的队伍到达太原折返以后,刘沔已经重新把河东军主力集结到雁门关,开始按照与鱼恩的约定开始部署。

如水的夜色中,雁门关被人悄悄的打开,黑压压的骑兵鱼贯而出,开始向北方疾驰。

走出雁门关的是河东军与振武军,他们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封堵回鹘人的去路,将乌介可汗这一部尽收囊中。

正北方并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的目的是东北方的契丹。

有黠戛斯的存在,回鹘人肯定不会向北逃窜,唯一的方向就是东北方,因为那里有附属于回鹘的契丹和室韦。

刘沔要做的就是堵住回鹘人向东北逃跑的路,顺带去契丹那里收点保护费。

因为有前世的记忆,鱼恩知道下一个崛起的游牧民族是契丹,也知道这个民族给中华历史带来怎样的影响。他不介意在现在给契丹人制造点麻烦,也不介意利用这个机会从契丹人手里借点力量用用。就算不能改变历史,也能拖延一下契丹崛起的时间。

今天注定是个不平的夜,因为趁着夜色忙碌的人太多,除了外调的振武军,刘沔的河东军,还有天德城内的天德军,鱼恩的义勇军,甚至还有乌介可汗。

振武城那么大的动静,逃不过乌介可汗的游骑,当然也逃不过田牟的眼睛。收到振武城空虚,回鹘人趁机威逼振武的消息,田牟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上次的事情,让他对鱼恩的成见已经深到仇恨的地步。本来不想蹚这趟浑水,只想看着鱼恩在回鹘人手里吃苦头。可是当收到鱼恩的来信,请求自己帮忙封堵回鹘人去路的时候,田牟改了主意,果断带兵出城,直奔乌介可汗大营。

信中胸有成足的语气,让他忽然明白,鱼恩所做的都是假象,就是为了把乌介可汗骗到振武城下,聚而奸之。

上次的事情自己无功而返,被圣上斥责一番,鱼恩却立下大功,田牟怎么会任由鱼恩把这次的功勋也收入囊中?

他心里明白,自己这次出征就算不能大胜而归,也能起到打草惊蛇的效果,吓跑这些回鹘人,让鱼恩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算盘是个好算盘,可惜有人不配合,这个人就是乌介可汗。

敢带着人威逼振武军,他肯定会防备天德军在背后给自己捅刀子。在天德与振武两城中间,乌介可汗的游骑多如牛毛,田牟刚带着人出城,就有人快马加鞭去给他报信。

当天德军趁着夜色急行军,希望在天亮之前赶到回鹘人营帐,也如鱼恩一般来个突袭的时候,乌介可汗已经调集好军队,准备伏击一下来援的天德军。

在大家都忙着赶路的夜里,按兵不动的义勇军比所有人都要忙,他们正在石雄的指挥下,在城墙上打洞。

作为百战老将,石雄的心思很细,不会落下每一个细节。他知道,回鹘人一定时刻盯着振武城的城门,哪怕从门里飞出一只蚊子都不会放过。为了掩人耳目,他建议鱼恩在城墙上打洞,让将士们利用这些洞躲过回鹘人的眼睛。

对于他的建议,鱼恩深以为然,马上吩咐人按照石雄的建议去做,义勇军也因此开始忙碌起来。

当振武城的部署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时,远处的战争打响了,乌介可汗上万控弦之士在号角声的催促下,开始向着天德军冲锋。

“呜呜呜呜……”

号角声刚一响起,田牟心中大惊,暗道一声,不好,中计了!

在这种时候,很多人会选择逃跑,因为以有心算无心,自己本身就落了下乘,躲避敌人的锋芒才是最好的做法。

可是田牟不会,因为他知道逃跑就是死路一条。逃跑就意味着失去阵型,没有阵型的保护,一旦被回鹘人追上就是被收割的命运。

回鹘人能追上么?答案不用别人说,田牟自己就能给。人困马乏的天德军,早有预谋的回鹘人,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最危险的时刻,田牟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沉声大喝:“下马,步战!”

骑兵步战是一种向死而生的打发,当年李绩就是凭借这种奇葩的打发,一举击溃薛延陀,为大唐北疆的安定奠定基础。

田牟选择步战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天德军胯下的战马,已经在长途奔袭中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已经不可能高速与敌人对冲。身经百战的将军明白,失去速度的骑兵还不如步兵,也就索性让大家下马步战。

就算是步战,骑兵也是骑兵,他们有马,这也是普通步兵无法比拟的优势。无数战马被推向外围,建立起抵抗敌人冲击的第一条防线。

夜色是敌人进攻的掩护,田牟无从判定回鹘人的主攻方向,只能约束部下尽量收缩。一是有利于自己收缩力量防守,二是可以让更多的战马聚拢在外围,抵抗敌人骑兵的冲锋。

夜色也是天德军防御的掩护,因为回鹘人无法在夜色中发挥出骑射的优势,冲在后面的回鹘人害怕射到自己人大都不敢射箭。

漆黑的夜色中,明晃晃的短兵相接就这么开始了。

最先与回鹘人接触的是战马,这些失去主人驾驭的战马,被战场上奔腾的同类,人类不停的呼和声所感染,马上开始四散奔逃。

它们就像是激流中逆流而上的游鱼,大雨中与天争雄的海燕,虽然微不足道,却也能搅动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

回鹘人的阵型被它们扰乱,冲锋的速度被它们阻挡,这些战马用自己的慌不择路,给大唐将士换来最宝贵的优势。

失去速度与阵型的骑兵,在四米长的马朔面前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刚一接触,就被振武军密集的马朔挑下战马,去他们已经逝去的故国报道。

“啊!”

“噗!”

“嘶……”

“咚!”

“咚……”

惨叫声,落地声与战马的哀鸣纵横交织,两军的第一次接触,显然是天德军占了一些便宜。

可惜便宜只是暂时的,在第一波冲锋的空隙中,第二波冲锋接踵而至。

刚才的便宜是因为人数集中的优势,是因为大家可以短暂形成以少打多的局面,可以凭借人多抗住骑兵的惯性冲击力。

可是第二波情况就变了,马朔扎的太深,很多人都来不急把马朔从敌人与战马的身体里凑出来,敌人的冲锋就到了。

就算依旧可以将冲过来的敌人送去地下,可是失去人多合力的优势,骑手裹挟战马的惯性很容易在天德军阵型里砸出一个个大坑。

“顶住!顶住!前排顶住!”

在惨叫声此起彼伏的人间炼狱,田牟的大吼显得那么无力,并没有传出去多远。对于普通部队来说,这种命令就相当于没有命令。

可是对于身经百战的天德军来说,这便是最有效的命令,因为在最混乱的时刻,手下的将士会自动帮他传达命令。

“顶住!顶住……”

以田牟为原点,吼声很快传遍整个天德军,甚至连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随着珊瑚海啸般的吼声,所有人都知道考验天德军的生死时刻,到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战斗需要意志

骑兵的第三波冲锋接踵而至,能否抗住这一波将成为天德军能活多久的决定性因素。

如果任由敌人把阵型凹陷扩大,给敌人更大的腾挪空间,那么天德军的阵型很容易就会被敌人击穿,甚至击溃。

“后排奋进!”

“后排奋进!”

“后排……”

接连不断的大吼声让最前面的战士感到压力,因为后面的袍泽努力向自己这边挤,仿佛要把自己推出阵型外。

“呜呜呜……”

当回鹘人催促进攻的号角声响起,所有人都知道,考验生死的第一个难关到了。

如果能再抗住几波进攻,回鹘人和战马的尸体就会变多,阻拦敌人冲锋的骑兵。如果不能,回鹘人就可以洞穿天德军的阵型。一旦没有阵型的保护,天德军将士将面对的就是屠杀。

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天德军将士们千锤百炼的战斗素养,悍不畏死的战斗意志发挥了决定性作用。奋起的将士们比想象中的勇猛,长长的马朔是回鹘骑兵的噩梦。第一次决定生死的十来分钟,在这两样决定性因素下被硬扛过去。

地上的友军与战马尸体成为回鹘骑兵的噩梦,因为这些东西,他们已经不能再毫无顾忌的冲锋。他们只能略微收敛一下马速,这样才能躲避躺在地上的障碍,让战马不至于因为绊脚而摔倒。

有了第一层尸体的阻拦,第二层尸体就要简单许多。在这些尸体的帮助下,回鹘骑兵的冲锋速度越来越慢,直到他们只能放弃冲锋。

黎明是所有人的曙光,却是此刻天德军将士的黑暗。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天色亮起,敌人就会放弃冲锋,用弓箭来解决自己。

最前面的人已经开始留意回鹘骑兵与战马的尸体,目光停留在他们的弓箭上。准备再敌人退走的第一时间就冲过去,捡起弓箭让自己不至于引颈就戮,只能看着敌人把自己射死。

与所有汉族骑兵一样,大唐的骑兵大多把时间用在马术上,擅长弓箭的人实在不多,难以形成有效的远程压制。

其实就算他们都善于射箭,也不可能战胜外面的回鹘人,因为他们没有弩。撅张弩是中原王朝克制游牧民族的利器,是以步制骑必不可少的神器。

天德军的将士们人数少,有没有弩的距离优势,很容易被敌人的弓箭全方位覆盖,收割根本用不了太多时间。

看着越来越亮的天色,看着回鹘人越来越慢的冲锋速度,田牟的心里怎是一个恨字可以形容?

本以为自己可以出其不意的突袭,可以将回鹘人杀的丢盔弃甲,可以赚个头功,可以给鱼恩也上个眼药。

可是如今,因为自己的贪功冒进,失败已经变成唯一的结局。

将军百战死,死亡对于田牟来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死的不值,还拖累这么多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儿郎。

目光北望,田牟只能从那边寻找最后的希望。战斗打响之前,他悄悄放出几个求救的信使。虽然明知道他们成功的几率不大,但是那也是希望,总比没有期望的绝望强。

……

鱼恩根本不知道田牟那里的战争,也不知道天德军精锐岌岌可危的形式。为了防止打草惊蛇,鱼恩早就把放哨的游骑撤了回去。

估计就算是知道,鱼恩也不会派兵去救,因为他这边也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

随着最后一镐头下去,城墙上的洞已经被挖的差不多,忙碌一夜的义勇军终于修成正果。

在刘猛戴绿帽子一般深仇大恨的目光中,石雄带着三千沙陀骑兵,从十多个洞口中鱼贯而出,奔着睡梦中的回鹘人冲去。

没有号角声,没有战马的嘶鸣,当大地的震颤传导到回鹘人的营帐里,对于他们来说,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切都与上次突袭惊人的相似,有内应帮忙打开营帐,有回鹘人毫不知情的配合,当营帐里的回鹘人发现唐军偷袭,一切都已经晚了。

眼看着石雄一马当先杀进回鹘大营,振武城城门大开,李忠顺也带着自己的牙兵冲了出去,紧随其后的是孟刚带领的义勇军,然后是曹灿带领的义勇军,最后是满怀怨气的刘猛与亲兵。

之所以这么布置,完全是鱼恩的一点小心思。他要造成大海怒涛般一浪接着一浪的视觉冲击,造成没有尽头的假象。用这些摧毁回鹘人的战斗意志,让他们陷入绝望。

仓促中的乌介可汗只剩下逃跑这个唯一的选择,倒不是他不想抵抗,更不是他软骨头,只是因为接二连三的敌人出现以后,他知道自己手中的力量已经不够抵抗了。

围城这么多天迟迟没有攻城,证明乌介可汗手中的兵力本就不多,为了突袭天德军,他派出四万多人的大部队,营帐里还剩下的战士已经不足两万。就算是光明正大的战斗,他手中这点力量也不是敌人的对手。

虽然仓促,但是乌介可汗并不慌乱,他还知道在力所能及之内下达些命令,不忘吩咐人带着太和公主一起逃走。

可惜事情已经无力回天,最后的挣扎注定徒劳,乌乞该已经趁着混乱带人突袭了太和公主的营帐,大唐的公主已经重新回到大唐的掌控中。

“不出营帐者视为投诚,圣上赦免之!”

“不出营帐者视为投诚,圣上赦免之!”

“不出营帐者……”

鱼恩义释回鹘降兵的攻心计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经过他们的散播,回鹘人都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将士们的大喊声让回鹘人发现活命的希望,也正是这个希望,摧毁了回鹘人最后的抵抗意志。

很多已经绝望的回鹘人果断冲回营帐,等待着被俘虏的命运。因为他们都知道,逃跑未必可以活命,待在营帐里等着被俘虏却肯定可以活命。

悬殊的实力差距,几乎为零的抵抗意志,让战争从一开始就变成碾压。

当战斗的时间取决于战马奔跑的速度,石雄很容易就结束了战争,回到营地里寻找太和公主。

经过俘虏的指引,他很容易就找到公主的营帐,见到乌乞该。

只是两人还未来得及寒暄就听乌乞该慌张的说:“昨夜乌介可汗派人去袭击天德援军,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六章 仇恨从未忘记

请输入正文。请注意:根据国家相关法律法规要求,请勿上传任何色情、低俗、涉政等违法违规内容,我们将会根据法规进行审核处理和上报。当黎明到来,田牟的眼中尽是绝望,因为想象中的援兵并没有到来,敌人却已经开始布置骑射的阵型。

绝望中的节度使,虽然有些懊恼昨夜放弃战马的命令,但是他并不后悔。因为他知道,如果想保住那些战马,保住突围的可能,现在这些人早已成为冰冷的尸体。

也许是上天怜悯,也许是命不该绝,当黑夜已经不能再阻拦视线,田牟惊喜的发现一座山,一座能救命的山。

“那……是……哪里?”

指着那座山的手指微微颤抖,声音激动地断断续续,虽然只是四个字,却用了很长的时间。这也难怪,本以为是必死的结局却出现一丝生的希望,任何人都会激动的不能自己。

一座不是千军万马,不是天降神兵,但是却能让天德军保命。它天然的高度可以极大的降低敌人射击距离,拖延自己的覆灭速度。甚至还可以在敌人能射到自己的时候发起反冲锋,让敌人难以组成有效的远程火力。

“启禀将军,那里应该是杀胡山。”

就算是岌岌可危的时候,但是听到这个名字田牟还是不自觉的微笑一下,杀胡山,杀胡山,这不是寓意他田牟能在这里大破这些胡虏么?

说话的功夫,敌人的已经陆陆续续跳下战马,开始带着自己的弓箭向前推移,组成射击阵型。

放弃战马并不是愚蠢,只是他们想要更远的射击距离,更快的射击速度,以减少自己人的伤亡。骑射毕竟是骑射,就算是弓马娴熟的老兵,也不可能真如脚踏实地那么射箭。无论是射击距离还是射速,都要比步射慢很多。

见到这一幕,久经战阵的田牟知道,这种时候正是敌人阵型不严,首尾不能相顾的天赐良机。当即振臂高呼:“前方名为杀胡山,真是天要灭亡这些胡虏,儿郎们还等什么?还不随我去登高远望,看看大唐的山河美景?”

一语落地后跟着山呼海啸的怒吼:“大唐昌隆!大唐昌隆!大唐昌隆……”

在所有回鹘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天德军将士用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开始冲锋,目标正是杀胡山。

眼看着大唐将士冲来,回鹘人短暂的愣了一下过后,开始对着大唐将士放箭。

“嗖嗖嗖……”

迎面而来的箭矢并没有能阻拦大唐将士的速度,他们的速度反而更快,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慢一点敌人就能多射一箭,自己失望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

也是田牟机会把握的好,也是天德军将士拼命,上百步的距离只是一箭的功夫就被拉近三分之一。

看着来势汹汹的大唐将士,回鹘人没有人会选择射出第二箭,果断选择去寻找自己的战马。他们都知道,弓弩手一旦被近身就是被屠杀的命运,上马迎敌才是最好的选择。

趁着回鹘人混乱的功夫,大唐将士又向前冲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距离已经不够骑兵冲锋,他们只能选择向两边散去,用快速的移动躲避大唐将士的锐气,消耗他们的体力。

作为难得的制高点,回鹘人的统领也相中了杀胡山,此刻他站在山顶把下面的形式一览无余。短暂的混乱过后,他果断下达新的命令,让骑兵绕到后面攻击天德军。

杀胡山就在眼前,敌人也让开了路,田牟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不足三里的距离将是怎样的腥风血雨。回鹘人有一千种办法,用这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弄死自己。

当腹背的敌人冲过来,不用田牟吩咐,处在最后的队正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听他怒喝一声:“转身!”

然后,后面的将士齐刷刷转过身,为自己人殿后。面对不言而喻的结局,没有一个人退缩,没有一个人抱怨,因为袍泽浴血的时候他们在看着,现在是自己反哺袍泽的时候了。

后面的将士可以拦住背后的敌人,可他们却无法拦住两侧虎视眈眈的恶狼。马背上的民族,一旦上马便是恶狼,可以有更灵活的战术,更强大的攻击力。

两翼的骑兵一边跟着天德军移动,一边开始放箭杀人,还在不断向后迂回,逼着天德军抛下一个又一个的小队,蚕食着田牟手里一点有一点的有生力量。

死死黏住天德军的回鹘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不停转动的同时,也在不停的吞噬着天德军的血肉。

虽然明知道敌人的战术,但是田牟无可奈何,他知道自己一旦停下来就再也抓不到敌人的漏洞,唯一前进的路都会被封死。

“奋进!奋进!奋进!”

将军的怒吼声是他能给将士们最后的鼓励,急促的催促声是他最心境的映衬。事到如今,这是田牟唯一能做的事情。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落在草原上,落在天德军将士们的身上。也许是朝霞的映衬,也许是鲜血的烘托,照耀在身上的阳光,让他们红的刺眼,艳的妖娆。

在敌人如雨的箭矢中,天德军坚持的时间比所有人的想象中更久。倒不是他们如有神助挡住了敌人的弓箭,也不是回鹘人的弓箭失去了准头,只是因为他们已经登上杀胡山。

在付出过半的伤亡为代价后,天德军将士成功爬上杀胡山的山顶。

敌人错误的估计了田牟的意图,他们还以为天德军要向南边突围,只想着在高速移动中蚕食掉天德军,根本没有想到他们的目的只是这座山。所以他们主动让出山头,让登山的过程反而是个伤亡最小的过程。

也许是因为饿了,也许是因为累了,当箭雨对他们构不成太大威胁的时候,回鹘人从杀胡山上退去,开始在山下徘徊。

天德军将士也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开始微微喘息,大家拿出生硬的干粮开始咬起来,想恢复些体力。

就在这时,回鹘人里冲过来一骑单骑,飞快向山上奔来,不用问也知道,他是回鹘人来劝降的信使。

信使在百步外站定,开始对着山顶高声呼喊:“请问田将军可在?”

“某便是田牟,尔有何话说?”

听到肯定的回答后,信使跳下战马,对着田牟的方向深施一礼,然后开始说:“回鹘人无意冒犯大唐,更不想与大唐为敌。只是因为回鹘与大唐还有些恩情,想借振武城保护大唐的公主,落个容身之地而已。若是将军肯放下武器,回鹘愿意用明尊的名义发誓,必将让将军与天德军将士安然返回大唐。”

有人的条件,生存下去的契机并没有战胜田牟的固执。他有自己的骄傲,他是大唐至上的民族主义者,心中的骄傲不允许他投降,哪怕是为了活命。

“哈哈哈……”

猖狂的大笑声带着嘲讽,不屑的表情里满是蔑视。

田牟上前一步,伸手点指说客,抑扬顿挫的挖苦:“某还是太轻敌了,蛮夷强盗居然能把抢劫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田某佩服!”

紧接着是昂生怒斥:“大唐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投降的节度使!”

身后的将士们也跟着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儿郎战死忠魂可回关中,投降无颜见关中父老!”

在盛唐余晖的沾染下,无论是身居高位的将军,或者炮灰一般的马前卒,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傲视群蛮的骄傲。

向蛮夷投降,是他们最不可容忍的底线。他们宁可战死,也不想回到家被家乡父老,满院儿女戳脊梁骨。

两军对战,过来的说客未必是想让敌人心悦诚服,他们的话更多的是起到另一种作用,把自己一方推上道义的制高点,撼动敌人的军心。

面对天德军的决绝,说客并不死心,他还想再试一次,不是为了让他们投降,只是想撼动他们的军心。

可惜田牟并没给他撼动军心的机会,他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让这位说客闭嘴。

将军大人忽然解开衣衫,坦胸露乳,一脸淫笑的问:“投降回鹘某是没有兴趣,不过回鹘的娘们儿某倒是有兴趣。猢狲过来看看,某这身肉可配得上你家母猴子?”

话语中极尽淫荡与蔑视,话语中全是调侃与鄙夷,田牟用这番话堵住说客的嘴,激励下面的将士。

军营里也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男人们在一起憋久了,荤口从来都不缺。使君带头,下面的将士谁也不会客气,更加不堪入目的话比比皆是。

“老子今年三十二,家里还没个暖被窝的人,听说你们回鹘男的快死绝了,女的多的都没人下种。反正也是大唐的娘们儿,你们用不了,还给爷一个被!”

“老子也是个光棍儿,也不要什么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把你老娘给老子就行。看你这倒霉相,估计你爹早就见阎王去了,留着你娘守活寡也是浪费,就给老子暖暖被窝,说不定还能给你生个重山弟兄。”

“我年纪小,不想当你爹,也无福消受你娘。不知道阁下家里有没有待字闺中的姊妹,或者侄女儿,女儿之类的。有的话都送给我被,我保证不出一年,他们都能生个活蹦乱跳的大胖小子。”

“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有点出息?要个甚的娘们儿,等咱们把回鹘亡国灭种以后,还不都是咱们的?”

“某……”

脏话越来越不堪入目,除了把说客祖宗十八代的女性问候一遍,甚至连乌介可汗也没落下。

中国百姓的记忆力很好,从不会因为时间流逝忘记而忘记仇恨,所有人都知道,将士们为何句句不离女人。

见到这一幕,来人忽然发现,难怪大唐会对回鹘置之不理,原来仇恨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消弭,反而开花结果,长出一片灿烂的森林。

带着摇头叹息,带着满脸的苦涩,带着忧心忡忡,这位说客转身下山,返回自己的队伍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非仁人

上天可以留给大唐充足的时间让仇恨生根发芽,却无法给回鹘人太长时间的喜悦。当敌人已经胜券在握,天德军只剩下背水一战的时候,奇迹出现了。

当乌介可汗仓促逃跑的身影出现在天边后,石雄的沙陀骑兵还会远么?

看见大唐的旗帜,杀胡山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将士们庆幸死里逃生的同时,也都在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冲下去,给回鹘人致命一击。

被吓破胆的可汗并没有整军备战的勇气,他来这里,只是希望能在逃跑的路上多带走一点人,给自己留下点东山再起的力量。

一边飞快跑向自己的将士,他一边高呼:“追兵来了,快跑,快跑!”

也是天命使然,扬起的沙尘让他们无从判定追兵的多少。也是被吓破了胆,听到追兵两个字,回鹘人无不胆战心惊,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回鹘人陷入严重的恐慌中。短暂的不知所措过后,大家开始作鸟兽散,向着不同的方向逃跑。

“投降者不杀!”

“投降者不杀!”

“投降者……”

攻心的计策再次起到良好的效果,石雄与沙陀人的高呼声,摧毁了回鹘人最后的抵抗意志,让大多数来不及逃跑的回鹘人果断选择投降。

石雄来不及收敛胜利的果实,看到杀胡山上染血的旗帜,他马上冲上山顶。见到田牟以后先是长出一口气,接着猜躬身行礼高声参拜:“天德防御副使石雄,见过田将军。”

被参见的人听到这句话,终于放下心中的懊恼,放下心中的悔恨,放下心中必死的决心,他终于可以放下心中所有的包袱。可惜他忘了一件事,从昨夜奋战到现在,自己早已筋疲力尽,是这些包袱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去。

当他卸下包袱的时候,自己自来得及还给对方一个带着苦涩,带着感激,带着喜悦的微笑,然后就晕了过去。

……

虽然沙陀骑兵紧追不舍,乌介可汗还是逃走了,一同逃走的还有不少回鹘人。虽然并没有捉住他,但是结局对于大唐来说也算是圆满。

振武军,义勇军,征调的沙陀将士,用很小的代价换回来一个很大的胜利。俘虏的回鹘人,光是控弦之士就有三万多,连带其他老弱妇孺,人数已经超过十万。

经此一役,南下回鹘彻底覆灭,回鹘汗国彻底成为历史。以后只有大唐的回鹘部,没有回鹘汗国的南下一部。

看着面前的回鹘人,鱼恩开始继续他的表演:“想做大唐百姓,受大唐庇护,享大唐粮食的人原地不动。还想做回鹘人,不愿为大唐征战,愿意去寻找乌介可汗的去右边集中。”

话音落地,稀稀拉拉的人影开始移动,不少血气方刚的回鹘汉子开始向右手边走。不能怪他们不识时务,也不能怪他们迂腐,只是他们对自己国家有着浓浓的爱与眷恋,心中还有着一口不服输的气。

移动的人影比预料中的多,不少人宁可选择过漫无目的的漂泊,也不愿意做大唐的顺民。家国大义面前,总有人选择现实,也总有人选择执着。

等回鹘人选择完毕,不再有人影闪动,鱼恩带着笑意对那些原地不动的回鹘人说:“大唐天子有海纳百川的胸怀,有恩泽天下的仁义。他会收纳所有甘愿归义的人,也会善待自己的每一位百姓。本宫也希望能与尔等携手共进,一起为大唐添砖加瓦,为重现往日辉煌而努力。”

慷慨激昂的演讲,热血沸腾的畅想,给这些回鹘人勾勒出一个美好未来的雄伟蓝图,他们瞬间对美好未来充满希望。

笑呵呵的人忽然脸色一寒,话锋一转,对着那些不愿归顺的人寒声质问:“大唐与回鹘有舅甥之义,方才不念尔等屡次侵犯,愿意对所有回鹘人视如己出,尔等不知悔改还有出路么?尔等今日离开,还能去哪里?”

一声质问,透着一个冰冷的现实。漠北的黠戛斯对回鹘人欲除之而后快,没了回鹘汗国的庇佑,契丹,室韦,党项诸羌,都会将他们视为奴隶。

这些人因为自己的热血,必须面对饥肠辘辘,朝不保夕,时刻担心被人驱逐的生活。

他们的担心才刚刚开始便又迎来一个晴天霹雳,只听鱼恩接着冷声说:“大唐的心胸只会对待大唐的百姓,对敌人的宽容是有限的,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宽容强盗。尔等既然还要做乌介可汗的人,本宫就让尔等知道与大唐为敌的代价!”

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驸马爷一改往日的温柔与仁义,昂声对着大唐将士吩咐:“还等什么?还不给本宫拿下!”

闻言乌乞该大惊失色,急忙低声赔笑:“驸马等一等,等一等……”

见他这番模样,不用问鱼恩也知道他要说什么,马上一挥手,冷冷的说:“本宫只答应过放过那些被乌介可汗裹挟的回鹘人,可没说会放过那些助纣为虐之徒!”

不容置疑的决绝,义愤填膺的模样着实把乌乞该吓的不轻,当即也不敢反驳,直接就退了回去。

也许到现在他才知道,鱼恩那天的承诺是什么意思,原来有些事情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

有异议的不只是乌乞该,还有李忠顺,还有石雄,还有田牟,他们都不懂鱼恩为何会前后反差那么大。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驸马爷叹息着自言自语:“我非仁人,只为攻心而!”

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着一种大智慧。

这些不愿意归附的回鹘人,便是大唐回鹘部的不安定因素。就算逼着他们归附,这些人也会时刻想着复国,时刻在暗处搅风弄雨,让归义的回鹘人变成大唐随时可能爆发的炸弹。

两次俘虏回鹘人,两次让这些人站出来,鱼恩最主要的考虑便是驱逐这些不安定因素。

先前释放他们,是因为乌介可汗还在,还有很大一部分回鹘人想要顽抗。释放他们,一来可以彰显大唐的仁义之名,二来可以让回鹘人在心里有一条活路,弱化他们的抵抗意志。

可是现在,回鹘已经成为过去,他们现在只有一种作用,用自己的切身遭遇震慑归顺的回鹘人。

鱼恩知道,仁义并不能感化敌人,只有恐惧才能只配他们。所有这些人他必须严惩,让归义的回鹘人再想起什么幺蛾子,首先要考虑考虑与大唐为敌的后果。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六二章 祸从何起?

处理完这些俘虏的当务之急,鱼恩必须去见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太和公主。

太和公主只是大唐众多和亲公主中的一个,也是众多公主中鲜有的真正公主。许多和亲公主只是宗室之女,随便加一个公主的封号。她却不同,他是唐宪宗的女儿,真正的皇家公主。

走到公主的营帐外,挥手屏退侍卫,鱼恩躬身颔首的说:“义昌驸马鱼恩,拜见太和姑姑。”

她是唐宪宗的女人,鱼恩是唐穆宗的女婿,论起来辈分要尊她一声姑姑。

只可以他这么想,营帐里的人却不这么想。驸马爷热乎乎的脸,贴到一个冷冰冰的屁股上,只听营帐里的人冷声回道:“回鹘灭国可敦,怎敢当大唐驸马如此大礼?”

闻言鱼恩心中一惊的同时,马上明白怎么回事儿,不用问他也知道,自己给乌介可汗的回信这位公主殿下肯定看过。

带着尴尬的脸色,把身子躬的更低,用自己最歉意的声音说:“本正也是被逼无奈,还望太和姑姑可以谅解本正的苦衷。”

身姿已经低的不能再低,言语也是谦卑至极。可他越是这样,在太和公主看来就越是虚伪。

她知道,也许正如他所说,面对乌介可汗的威胁,表现的越强硬,对大唐就越有利。

可是她不懂,为了大唐,自己远离长安的繁华,跑到漠北的苦寒之地,付出一生的幸福。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自己都不该被鱼恩那般对待。

自己是回鹘人的可敦不假,可是自己更是大唐的公主,为大唐贡献一生的公主。为大唐奉献一生,反而不被大唐承认,就算是说说她也受不了。

更何况,在她看来,鱼恩说的未必是谎话,也许那就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太和公主之所以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完全是因为她心中有愧。

愧疚让她自卑,自卑让她产生了被害妄想症。

当初被乌介可汗俘虏,她也是上过奏疏请圣的人。受乌介可汗的威胁,她在奏疏里说了不少回鹘人的好话,甚至接连请求大唐的援助。

作为大唐的公主,她知道那么做不对,也知道自己应该死命不从。可是在那种情况下,她懦弱了,退却了,选择想乌介可汗妥协。

她知道在讲究忠义,讲究舍身取义的中国,在民风尚武的大唐,自己那般懦弱代表了什么,会被人怎样的唾弃。

所以她自卑。

所以她的自卑之心催生出被害妄想症。

所以在她看来鱼恩很虚伪,在她的眼里,鱼恩甚至巴不得乌介可汗一怒杀了自己。这样才能成就一段公主舍身取义的美名,才能为皇室添下浓墨重彩的一比,才能成为天下人的表率,才能有名正言顺攻伐回鹘人的借口。

看着下面颔首而立的人,太和公主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她知道自己的疑惑不能质问出口,自己的委屈更不能说。因为就算是鱼恩真的那么想,他也没错,在家国大义面前,所有人都显得微不足道,即使是自己这个公主。

自己如果问出口,反而会给人以口实,让人有抨击自己不顾家国大义,贪生怕死的借口。

事到如今,她只能冷冷的转过身,说一句:“你退下吧,本宫累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表明了一种态度,鱼恩能从这句话中听到决绝,听到她对自己的怨气。还想再开口解释一句什么,可是营帐的已经关闭,他只能带着无奈与苦涩离开。

……

收到唐武宗围堵回鹘人的号令,卢龙节度使张仲武马上调兵遣将征讨契丹与室韦。其中向西征讨契丹的一路,便是由裨将石公绪率领。

倒不是两族飞来横祸,只是因为在两族中有不少回鹘人,回鹘汗国利用这些人控制两族。

契丹与室韦本是回鹘的附属,回鹘人在他们那里都有监察使,用来督促贡赋,监察大唐虚实。

回鹘汗国覆灭以后,很多回鹘人选择东迁,投靠这些监察使。这样的结果就是,以这些监察使为核心,以东迁回鹘人为根基,以两族为附庸,建立起一股回鹘人的新势力。

张仲武担当着封堵回鹘,招抚回鹘的任务,当然容不下这股势力。所以他果断出兵两族,要消灭回鹘人在两族之中所有的痕迹。

如狼似虎的卢龙军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在契丹人那里来了个对穿,遥望河东。

就在石公绪准备收兵之际,下面的游骑忽然又发现一小股回鹘部落,一路劫掠的卢龙军哪里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石公绪当即下令,挥师西进去把那个回鹘部落绑去幽州。

卢龙军的大部队很快就看到那些回鹘人,可是他们却没有如料想的那样去劫掠对方,因为有人已经先下手为强,回鹘部落已经变成别人的战利品,被人驱赶到一座大营中。

连皇帝的面子也敢驳三分的卢龙军将士哪里能受得了这个气?石公绪一挥手,就带着卢龙军压过去,想要讨要自己的战利品。

策马扬鞭到营前,抬手便问:“敢问对面是哪位将军?卢龙裨将石公绪求见。”

开场白虽然很温柔,但是语气却没有一点温柔的意思,反而火药味儿十足。看在河东军将士眼中,很像是来兴师问罪。

不多时,一位小校走出来,笑呵呵的回道:“我家将军请石将军进去。”

石公绪当然不会客气,直接一挥皮鞭,纵马入营。

进入营帐,便看正中坐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将,正是河东节度使刘沔。

出了雁门关的将士分兵两路,一路是有司马坚带领的振武军,继续北上去封堵去室韦的路。还有一路就是有刘沔亲自率领的河东军和义勇军。

鱼恩隐晦的告诉刘沔,回鹘人一旦覆灭,草原上就会出现很大一块真空区域,契丹人很可能就会借机崛起,形成大唐北疆的新威胁。现在趁着契丹弱小,应该趁机掠夺一下他们,拖延一下他们崛起的速度。

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将,刘沔对于鱼恩的话深以为然,所以才会选择在这里扎营,为的就是方便去找契丹人的麻烦。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这不是坑人么?

大唐须发花白的老将不多,能出现在这里,这么大阵仗的更是凤毛麟角。不用问石公绪也知道对方是谁,马上躬身颔首道:“末将石公绪,给刘使君见礼。”

虽然有些气愤于对方抢走自己的战利品,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只是周到的礼数因为冷淡的语气显得有些傲慢。

面对别人的傲慢,刘沔也不生气,笑呵呵的回道:“行将就木之人可不敢当石将军如此大礼……”

话只说了一半,因为这只是前半句,刘沔还有后半句。只见他换上一个忧心忡忡的模样说:“若是让你家使君知道,将军对朝廷之使这般大礼参拜,他岂不是会怪你弱了卢龙军的威名?”

卢龙军属于河朔三镇之一,属于朝廷的法外之地。三镇时反时附,是大唐安史之乱后最大的一块心病,也是唐朝衰落的主因之一。

宋史里有过一段记载说:弱唐者,诸侯也;既弱而久不亡者,诸侯维之也。唐之弱,以河北之强也;唐之亡,以河北之弱也。

意思是说,唐朝的衰弱是因为诸侯(代指藩镇)。既然衰弱然而却久久没有灭亡,是因为藩镇帮忙维系。唐朝之所以衰弱,是因为河北太强。唐朝之所以灭亡,是因为河北让唐朝衰落。

通过这句话不难看出,河朔三镇在安史之乱后的地位与作用。

有些事情谁都知道,但是谁都不会说破,刘沔就是这样。一番话,明着是夸奖卢龙军的威名,实际上却是在暗讽卢龙是块法外之地。寥寥数语却字字诛心,既挖苦卢龙军不尊圣命,又讽刺石公绪助纣为虐。

最要命的是,面对刘沔的嘲讽,石公绪还无从接口,因为无论自己怎么接口都不妥。你敢反驳,人家会拿旧事打你的脸,反而更丢人现眼。你敢承认,岂不是落人口实?

既然无从接口,倒不如岔开话题,直入主题:“末将追捕一个回鹘人到此,听闻此部已经成为河东军的俘虏,还望使君行个方便。”

在无形的交锋中落了个下风,石公绪的强调已经柔和许多,甚至有些恳求的意思。

刘沔会给他人么?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就算是回鹘人,落到卢龙军手里也是滋养他们的战力。一直以匡扶社稷为己任的老将军,岂会拱手滋敌?

“某倒是抓了一些人,只是他们并非来自东边,想来不是将军所要之人。”

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但是已经与拒绝无异。说这些人不是来自东边,便是要封住石公绪继续要人的嘴。

委婉的拒绝并不能堵住石公绪的嘴,因为这些回鹘人对于卢龙来说太重要了。自古燕地就是地广人稀,卢龙军当然也面临着这样的困境。

在古代,想要做大做强,必须以人口为前提。卢龙军为了做强,便不停的掳掠人口为奴。在这种背景下,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奴隶,他岂能轻易放弃?

只听他寒着脸,沉声反驳:“使君此言差矣!末将与手下将士一路追踪至此,怎能说是并非来自东边?莫不是这些人突然转向,才使使君见此假象?”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刘沔或许还会商讨一番,但是对方是河朔三镇的卢龙军,他便不会做出任何让步。因为卢龙军每强一分,对于朝廷来说,都是福祸难测。

听到这声不客气的质疑,刘沔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冷声回道:“无论这些回鹘人从哪里来,此刻已经成为河东将士的俘虏,某岂能将他们拱手让人?让儿郎们白忙活一场,岂不是让他们心寒?”

言语中拒绝的意味已经十分坚决,没有留下任何商讨的余地。

别人的决绝却不能打消石公绪的坚持,只见他也冷着脸,沉声说:“若是不能带人回去,某将也无法与儿郎们交代,更无法与我家使君交代!”

简单的一句话,却满是威胁的意味,无法向卢龙将士交代,便是无法让卢龙军满意,便是卢龙军随时有可能因为这件事而反叛。

要是别人在这里领军,或许会出于大局着想,本着求稳的原则做出让步。只可惜在这里领军的不是别人,是行伍出身的节度使刘沔,一个从来都不受别人威胁的人,一个曾经杀的侵略者不留活口的杀神。对方话音落地,他马上针锋相对:“若是张仲武有何不满,只管叫他来河东找某家,某肯定让他满意!”

什么叫满意?满意就是你敢反叛,老子打得你丢盔弃甲,打得你溃不成军,打得你从此成为历史。这便是刘沔,一位须发皆白却热血依旧的老将。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石公绪自然没必要再停留下去,马上转身愤然离去。

……

有刘沔在这里坐镇,石公绪已经不可能再抓到任何一个回鹘人,只能率兵回返。回到幽州以后,石公绪马上把事情禀报给张仲武,然后等着节度使定夺。

如果事情仅止于此,张仲武倒不至于太生气。可是紧接着另外两路人马也回来了,征讨室韦的偏将也带回来和石公绪差不多的消息。

更让他气氛的消息还在后面,契丹与回鹘派来使者哭诉,说刘沔居然还打着朝廷的旗号,在契丹与室韦两族里大肆征调战马。

本就势危的两族,在河东军几万人的战力面前哪里敢抵抗?当然是任由刘沔予取予求。被征调的太厉害,这才来找收服自己的人来哭诉。

听到这个消息,张仲武险些没被气吐血,自己好不容易收服的两族,自己还没来得及剥削,全被这小子捡了便宜。

三个消息综合到一起,再联想到自己原来和刘沔就有些过节,张仲武忽然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他这明显是打着攻击回鹘人的借口,来自己的势力范围掳掠,抢夺要飞到自己碗里的肉。

同样是行伍出身的张仲武,哪里受得了这种气?马上给唐武宗上奏疏,明言刘沔多行不义,隐晦的威胁朝廷卢龙将士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自己马上就要控制不住了。

鱼恩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提的一个建议,既坑了回鹘人,也坑了契丹与室韦,还坑了卢龙军,甚至还包括老将刘沔。居然因为自己,卢龙节度使张仲武与河东节度使刘沔之间的矛盾变得彻底不可化解。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六十四章 班师凯旋

“吱嘎,吱嘎,吱嘎……”

“哒,哒,哒……”

在车轴的摩擦声与马蹄声交相辉映中,一队队人马踏出振武城,开始他们的凯旋之路。

义勇军自然不用多说,铲平乌介可汗以后,南下的回鹘人再也不可能对大唐构成威胁,鱼恩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抵抗回鹘与招抚新军。既然任务已经完成,就没有再留在振武城的必要,班师回朝已是必然。

这一次的旅途鱼恩依旧不寂寞,因为与他同行的还有朔州刺史石雄与他的沙陀骑兵。

本来他俩不是一路人,可是鱼恩要绕路去太原,朔州便是必经之路,两人因此就变成了一路人。

不该同行的人同行,该同行的人却变成陌路。太和公主本来该与鱼恩一路,去太原安抚下归义的回鹘人。可是她却用着急会长安为借口,早早就离开振武城,走近路去了长安。

鱼恩和石雄确实挺投缘,很多事情上两人都有共同的见解。无论是关于回鹘人,还是关于天下大势,甚至于关于围棋。

石雄也喜欢下棋,而且棋艺与鱼恩仿佛,足以用臭不可言来形容。两人就这么一边用棋艺煎熬着李牧的眼睛,一边领着队伍慢悠悠的往南走。

时间正好是六月末,就算以北方草原的寒冷,也难以抵御仲夏的侵袭,炎热的气候让队伍走走停停,艰难的保持着行进的速度。

到达朔州之前有一条岔路,往东就是大同川,沙陀骑兵就在这里与大部队拜别,回到大同川。

队伍继续往南走便是朔州,鱼恩和石雄就在这里依依不舍的分别。倒不是石雄不想请鱼恩进城,只是鱼恩这一路带着投降的回鹘人,带着俘虏的回鹘人,人数太多,实在是不方便。反正天色尚早,倒不如早些赶路,早点到太原。

刚拜别石雄不久,曹灿就迫不及待的交给鱼恩一封信。

“启禀驸马,沙陀骑兵临走的时候交给俺一封信,让俺务必背着石将军交给驸马。”

闻言鱼恩眉头微皱,沙陀人本归石雄统领,背着他给自己写信,显然不是什么好事。马上皱着眉头打开书信,开始疑惑的读起来。

随着目光的推移,鱼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到最后他的脸色甚至有些愤怒。

写信的是名叫诛邪赤心,是沙陀人的首领。他在信中说,有个叫温礼的商人,常年经营着沙陀与中原之间的贸易。因为他收购的价格公道,卖货的时候又可以赊欠,沙陀人的贸易机会被他垄断。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在沙陀人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前些天,温礼给他写过一封信,说是圣上苦于没有征讨乌介可汗的借口。让他冒充回鹘人抢劫这只队伍,为朝廷征讨乌介可汗创造一个借口。

要不是鱼恩护送的队伍太强大,诛邪赤心就险些信以为真,酿成大祸。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是鱼恩却能从里面嗅出来阴谋的味道。这些回鹘人都是自己的俘虏,沿途护送的又是自己的人,一旦他们有个什么闪失,圣上怪罪下来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沉着脸把信交给李牧,然后闭口不语,等着他的意见。

许久后,李牧笑着说:“这位沙陀首领的话多半可信。牧以为定是他见识到几万人的护送大军后,以为自己被人算计了,这才恼羞成怒向郎君揭发。”

作为鱼恩唯一的幕僚,李牧的脑袋绝对是非人一般的存在,三两句话就把事情猜了个原原本本。

虽然能猜得出,但是抢劫朝廷护送的回鹘人形同谋逆,事情牵扯太大,他也不敢一口咬死。略微停顿一会儿,李牧还是建议鱼恩小心求证一下。

“郎君不妨派人去打听打听这个温……”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脸色也从他那如沐春风的微笑忽然变成惊愕,然后又汇聚到嘴角,变成哭笑不得的苦涩。

见他这番模样,鱼恩不解的问:“怎么了?”

“郎君可曾听说过太原温氏?”

唐朝受到魏晋南北朝士族风气的影响,是个重视门第的朝代,也正因为这样,在唐朝形成了很多世家。

虽然努力去了解世家门阀,但是大唐世家太多,鱼恩不可能全部去了解。有些世家在朝廷上没有身居高位的人,鱼恩就不知道,太原温氏就是这样一个家族。

见鱼恩摇头,李牧开始给他讲解:“河东古乃晋地,自古人杰地灵,英雄豪杰辈出,所以出身山西的世家堪称大唐之最。小的世家暂且不说,光是堪比五姓七望的大世家就有五家。除了尽人皆知的太原王氏外,还有如今力压太原王氏的闻喜裴氏。曾经辉煌无比的河东柳氏,举族尚武的河东薛氏,还有一个便是太原温氏。”

“如今太原温氏虽然有所衰落,但是马虽瘦死,骸骨犹存。人家骨子里是世家中人,朝堂上那些自命不凡的人,肯定还会与他们有来往……”

下面的话已经不用李牧再说下去,鱼恩便能猜得到。

一连几次在自己手里吃瘪,门阀中人岂会善罢甘休?如果没有猜错,肯定是朝堂上有人让温礼写的这封信,他不过是个马前卒而已。

想到这里,鱼恩嘴角不经意的抽动几下,这一切恰恰说明自己走的路对。正是因为自己走的路对,门阀中人感到难受,感到威胁,这才敢铤而走险。

略微沉思一会儿,鱼恩对着窗外吩咐:“去把雷校尉叫来,就说本宫有要事让他去办。”

李牧何等聪明,听到这句话,马上就知道鱼恩要有所行动,急忙劝道:“此间事情证据不足,就算温礼肯招供,被他咬的人也可以反咬一口,郎君还是谨慎些好。”

“守信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本宫绝不会对温礼动手。本宫只感觉总被暗处的人盯着太难受,想要顺藤摸瓜,看看藏在温礼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说话的功夫雷侯便到了,鱼恩在他耳畔轻声吩咐几句,然后笑呵呵的看着这位可以飞檐走壁的神偷消失在视野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代文豪的落幕(上)

身为检校礼部尚书,刘禹锡的府邸与身份有着很大的差距。宅院小也就算了,甚至离东市都很远。用现在的眼光看,就像是当着部长级别的高官,却在大兴买了个简简单单的两居室。

府邸虽然不大,但是往来的客人地位都不低,尤其是在刘禹锡已经病危的今天,往来的客人身份一个比一个显贵。

自从因为心情太激动而吐血过后,刘禹锡的身体每况愈下,请来无数御医都素手无策。今天更是连连吐血不止,御医们都说老文豪的大限就在今日。

迷离之际,老文豪还不忘家国大事,对着身边的长子刘绛问:“听闻驸马大破回鹘,尽收回鹘诸部,可有此事?”

儿子并没有回话,只是郑重的点点头,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父亲,是真的,我并没有因为想宽慰你而说谎。

“好!好!好……咳咳咳咳……”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老文豪激动的不能自己,嗓子也因为情绪的激动,开始用它自己的方式表示抗议。

诸子见此,急忙上前将老文豪扶起来,希望能用这种方式让他好受一些。

刚把翻涌的气血压下去,老文豪便迫不及待的问:“乐天可来了?”

“来了,来了,一直在大堂。”

“杞王呢?”

“来了,来了,同行的还有原大理寺卿马植,刑部尚书周墀。”

都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马植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妹妹的原因高升,却因为外甥的原因被贬斥。恩科还没结束,这位大理寺卿就被外放为饶州刺史。

近日唐武宗召唤他回京,恰好赶上刘禹锡病危,就急忙跟着外甥一起来探望。

周墀和刘禹锡也算是老朋友,两人都是直脾气,平时的来往也不少,但是绝没有到临终交代后事的程度。

但是今天老文豪也会把他请进来,因为他是跟着杞王一起来的。

这是一种态度,表明立场的态度。能跟着杞王一起来,杞王也愿意领着他一起来,足以说明这位刑部尚书已经站在杞王这一边。

略微迟疑一会儿,老文豪艰难的吐出一个名字:“鱼弘志……”

听到这句问话,刘绛并没有马上回答,反而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父亲又问一边,他才确定自己没听错,急忙点点头。

说实话,鱼弘志来的时候,刘绛根本不欢迎。因为他熟悉父亲的性格,知道他向来不喜欢这些弄权的宦官。可是人家身份高,过来探望也不能拒之门外,也就老大不情愿的把他放进来了。如今父亲问起,他心中怎是一句震惊可以形容?

“薛元赏可来了?”

薛元赏大唐一个颇为传奇的京兆尹,出身河东薛氏的文臣,一身尚武气息。在甘露寺之后,左右神策军横行,人人因为自危而敢怒不敢言的年代,他居然敢杖杀神策军大将。

杀完人后,仇士良怒问:“痴书生何敢杖杀禁军大将?”

这位爷居然不卑不亢的据理力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硬是把嚣张跋扈的仇士良给劝了回去。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平生最痛恨有人欺压良善。也正是这样,他虽是以门荫入仕,却与世家门阀格格不入,几乎已经成为仇人。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老文豪的直率性格,与薛元赏交好倒是正常。

这次的询问刘绛听的很清晰,急忙点点头,表示这个人也在。

一连问了几句话,老文豪也有些累了,躺下喘息好久,才接着吩咐:“你等先出去,帮我叫他们进来。”

听到这声吩咐,刘绛知道父亲肯定是有什么遗言要说,急忙轻声提醒:“吉老先生也在外面……”

儿子提吉旼是什么意思刘禹锡当然知道,只是他知道这位老友超然于世外好久,绝不肯轻易卷入权利斗争的漩涡,尤其是登上弱势一方的战船。

并没有回答儿子的话,老文豪只是挥挥手,示意他去干自己该干的事儿。

当房门再次被打开,带着满脸的泪花,杞王李峻第一个迈入房间。一看见刘禹锡,马上跑到床头,带着哭腔叫一声:“先生……”

杞王是真心落泪,因为刘禹锡虽然不是杞王李峻的老师,但是他也跟着白居易一起悉心教导他,辅佐他。礼法在前,他虽然不能尊刘禹锡为师,但是仍称呼他一声先生,取意为老而教学者。这便是一种尊敬,发自肺腑的尊敬。

看见杞王,老文豪挣扎着想起身。李峻知道他是想行礼,急忙出声制止:“先生堪比峻之恩师,岂能让老师给学生行礼?该是峻给先生行礼才是。”

话音落地,恭恭敬敬的给刘禹锡行了个大礼,举止谦卑至极。

紧随杞王之后,众人走上前去,一一与刘禹锡见礼。

等众人礼毕,刘禹锡拖着游丝般的气息开口说:“老朽已经……行将就……木,怕…是不能辅,辅佐杞王了,以后……还要仰仗诸位。”

剧烈的喘息虽然让老文豪说话断断续续,但是众人还是能听明白他的意思。除鱼弘志外,剩下的四个人异口同声道:“梦得放心,我等就是拼得一死也会为杞王分忧,定不会让小人如愿。”

如果鱼弘志不在这里,估计几人会说扶杞王登大宝。可是现在鱼弘志在,说话难免要避讳一些。好在虽然话说的不够直接,但是刘禹锡已经开始点头表示自己听的懂。

“咳咳咳咳……”

咳出一口浓痰,刘禹锡感觉嗓子轻松许多,急忙趁机说:“国公能来,老朽不胜感激。有国公这般呕心沥血,相信大唐兴盛指日可待,老朽九泉之下必然可以瞑目!呵呵呵……”

也许他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多说几句话,但是身体却不支持他这个奢侈的想法。就算是喉咙里没有痰,肺部也开始发出抗议,让他只能一个劲儿的喘息。

被点名的人慢慢走到床前,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叹息着说:“咱家今天本不想来,可是咱家发现小混蛋在这朝堂上太孤单,想要给他找几个伴儿。”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代文豪的落幕(下)

简短的一句话,却包含着一个残酷的现实,也给杞王出了个难题。

说鱼恩太过孤单,是因为他始终站在世家门阀的对立面,在这个门阀当道的朝廷,已经与四面楚歌无异。

想给他找个伴并不是说要带着鱼恩支持杞王,只是说他们叔侄可以站在杞王这边,但是有个前提条件是杞王必须打压门阀。

也正是因为这样,听完这句话所有的脸色都变得闪烁不定。谁都不是傻子,大家都能听出鱼弘志话中的隐语,显然都陷入犹豫不定的取舍中。

上柱国公开出的条件很诱人,答应他的话瞬间就可以得到他和鱼恩的支持。这两个人一个代表着神策军右厢,一个代表着义勇军,合在一起便是朝廷最大的一股军事实力。

可是一旦答应他的话,就代表着杞王将彻底站在门阀的对立面。从今往后,几乎不可能在文臣中得到任何支持,因为这是个门阀控制下的朝堂。

对于杞王和他的支持者来说,他们虽然注定要站在门阀的对立面,但是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因为杞王无论是想当太子,还是要登上大宝,都需要门阀的支持。

在他们的设想里,自己应该先委曲求全,争取如李德裕那样实干派门阀的支持。利用这些人登上大宝后,再一点点的清除朝堂上的门阀势力。而不是像鱼恩这样,处处触动他们的利益,成为门阀的眼中钉。

在门阀当道的现在,如果真要让他们站出来,登高一呼反对门阀,这些人不是没有这种勇气,只是不想做无畏的牺牲。

马植悄悄拉了拉杞王的衣角,在杞王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他略微晃动一下脑袋,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因为角度的问题,鱼弘志看不到马植的小动作,刘禹锡却能尽收眼底,失望瞬间涌上心头。喉咙也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变得痒起来,一番剧烈的咳嗽已经在所难免。

“咳咳咳咳……咳咳咳……”

听见咳嗽声,杞王马上走到床边,扶着刘禹锡坐起来。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看不出丝毫做作。礼贤下士的动作,让所有人都跟着心中一暖。

“呵……呵……呵……”

也许卧床太久,身体已经虚弱至极的原因,想咳出一口浓痰对于他来说都变成奢侈,只能通过剧烈的喘息来让嗓子好受一些。

等嗓子稍微好受些,刘禹锡大声质问:“殿下可还记得顺宗?”

一句话让杞王犹如醍醐灌顶,忽然发现自己的犹豫不决是多么愚蠢。

当年唐顺宗立志革新,重用王叔文,刘禹锡,柳宗元等人变法革新,想要消除大唐的众多弊端。可是好景不长,因为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被俱文珍带着士族官僚逼迫退位,所有参与变法的人也跟着倒霉。

刘禹锡是想用顺宗告诉杞王,想要向世家门阀开刀,皇帝也难逃厄运,你就算当上皇帝又能如何?倒不如答应鱼弘志,至少这样可以有一股自己的中坚力量,不至于步顺宗的后尘。

被老文豪这么一提醒,回味过来的人不只是杞王,还有屋子里的所有人。他们都想起那个不堪回首的往事,都意识到自己的迟疑有多么愚蠢。

也不用别人再说什么,杞王马上无比坚毅的说:“好!本宫答应国公,以后大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送给刘禹锡一个赞许的眼神后,老狐狸躬身给杞王行礼:“咱家与侄儿以后唯殿下马首是瞻!”

紧接着向屋子里众人一一行礼告别:“咱家还有事儿,就先行一步。”

话音落地,推开房门,走出寝室。

老狐狸刚走,马植便焦急的说:“殿下不该答应他。没有门阀的支持,太子之位肯定与殿下无缘。”

“没有门阀的支持当不上太子,但是有门阀的支持肯定当不上皇帝!”

回答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杞王本人。杞王年纪虽小,但是有白居易和刘禹锡的悉心教导,他的心智并不低。经过刘禹锡点醒,他忽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自己的爹在走哪条路?

从自从鱼恩入仕开始,他哪一次不是与门阀背道而驰?又哪一次不是因为皇帝的支持才化险为夷?

在不断的斗争中,鱼恩安然无恙,皇帝手里的权柄越来越重,反倒是门阀们被不断削弱。

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帝对于一切都心知肚明,他需要鱼恩来对抗门阀,也在帮着鱼恩对抗门阀。

既然皇帝已经知道门阀的坏处,那么他还会把皇位留给门阀支持的人么?让后来人向唐玄宗那样,把几代人努力削弱的结果再给加倍的还回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就在大家沉思的时候,刘禹锡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也因为憋闷终于有了一丝血色。许久过后,血色退去,老文豪终于可以平心静气的说两句话。

“老朽贞元九年进士,也曾年少轻狂,也曾意气风发,也曾遭奸人排挤,也曾郁郁不得志。风光时贵为尚书,落魄时边州刺史。一生大起大落,可是老朽始终不忘初心……”

声音细若游丝,像是在跟别人诉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杞王为了听清只能附耳到老文豪嘴边,这才能勉强听个大概。

“老朽比子厚幸运,因为老朽见识到了大唐复兴的希望,老朽去地下见顺宗可以给他一个交代……”

“老朽会对顺宗说,义昌驸马是个宝,造福大唐,造福百姓。他在大唐的一潭死水里,活生生的搅动出一条回路,撼动铁板一块的门阀……”

“如果能让老朽再活几年就好了,老朽相信凭他的手段,几年之后大唐定然又是另一番天地!也许还能看到圣上您没有达到的愿望……”

“老朽知足了……”

一声满足的叹息后,老文豪最后一次闭上双眼,双臂如绳子一般下垂,气息断绝。

杞王放下老文豪,走到房门边,伸手推开紧闭的房门,然后带着哭腔大喊:“刘尚书,卒!”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凯旋

就在鱼恩到达太原不久,唐武宗的诏书就到了太原。诏书里,皇帝大肆赞扬以乌乞该为首的主动归义回鹘人。还让鱼恩将回鹘人一分为二,一部分就地安置,另一部西迁到凤翔,为大唐守卫西陲。

与诏书同来的还有一封圣旨,皇帝褒奖义勇军的圣旨。在圣旨里,唐武宗不吝言辞的赞扬义勇军的勇武,让他们到长安听候封赏。

收到诏书以后,鱼恩马上派人给原回鹘叶护愠没斯,现在的大唐归义候李思忠去信,让他带着所部往西迁徙。

回鹘人这边刚安排完,又来了鱼弘志一封火急火燎的密信。信中只有寥寥几字:圣上欲上尊号,借机开源节流。朝堂阻力难料,神策军恐有动荡,速归。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政治嗅觉敏锐的驸马爷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等刘沔归来,即刻就得回返。急忙下令召集三军,带着这些人匆匆踏上归途。

因为速度快而晃荡的马车里,驸马爷再也没有心情用棋艺煎熬别人的眼睛。因为他已经猜出皇帝的意图,旅途上再也无心消遣,全都被忧心忡忡所取代。

通过鱼弘志的只言片语,不难猜出唐武宗是想走顺宗的老路。通过削减神策军军费来节流,触动门阀利益来开源。

这也难怪,所谓开源节流,无外乎就是削减开支,增加进项。大唐传承至今,利益早已被瓜分殆尽。无论是开源还是节流,难免会触动到那些既得利益者。

在鱼恩开来,唐武宗难免有些太着急。他应该先彻底掌握神策军的军权,再去触动门阀的利益。如今一下子两面都得罪,难免如顺宗那样,逼迫这些人走到一起。

历史与现在有惊人的相似,也有不小的差异。

唐顺宗绝对是操之过急的典型,他推行变革的时候刚刚即位,对于神策军和朝堂的掌控力几乎为零。

而唐武宗却不同,从开成五年登基到会昌二年,他已经登基三年。无论是对于军队的掌控,还是对于朝堂的驾驭,都不是唐顺宗可以比拟。

也许在唐武宗看来,军队上自己可以掌控神策军右厢,又有义勇军的支持,朝堂上还有李德裕的鼎力相助,自己完全可以避免顺宗的悲剧,所以他才敢这么做。

可事情真是这样么?

太监们掌控神策军靠的就是钱,他们通过追加粮饷,提拔军官的品级,来换取将士们的拥护。一旦削减神策军的粮饷,鱼弘志还能不能再控制右厢真不好说。他之所以这么火急火燎的让自己回京,恐怕也是出于这方面的担心。

随着车轴嘎吱,嘎吱的晃动,鱼恩的思绪飞转,他要在扑朔迷离的未来中捋出一条线,一条最可能发生的线。

……

会昌二年秋七月,得胜的义勇军终于结束自己满场的旅程,回到长安。

对于大唐积弱以来,首次扬眉吐气的完胜,唐武宗给予了足够的重视,早早就安排人带着圣旨等在城门口。等义勇军出现在城门口的时候,等候他们的第一件事,就是皇帝褒奖的圣旨。

“义昌驸马,岐山县侯,义勇军指挥使,检校国子司业鱼恩接旨!”

随着马公儒尖细的嗓音,鱼恩带着所有义勇军将士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颔首高呼:“臣鱼恩接旨!”

“制曰,鱼恩不辞辛劳,带领所部履立奇功,特赐检校中书侍郎,同中枢门下平章事。义勇军所部将士,官升一级,奖俸半年!”

简单的几句话,却是满满的含金量。给鱼恩新加的两个头衔,分量更是额外的中。因为这两个头衔标志着,鱼恩封侯之后又拜相。

短暂的惊讶过后,鱼恩回味过来,叩首高呼:“臣谢主隆恩!”

在城门郎和他的士兵们羡慕的目光中,义勇军全体将士紧随鱼恩之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罪臣谢主隆恩!”

因为曾经当过朝廷的反贼,所以他们在皇帝面前从来都是以罪臣自称。倒不是他们谦虚,只是他们希望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感谢皇帝的恩德。

等鱼恩接过圣旨,马公儒接着昂声高喊:“圣上口谕,义勇军暂住玄武门,重玄门。所部校尉以上,随鱼恩进宫听封!”

闻言鱼恩心里一惊,因为皇帝这道口谕,正好验证了他的担心。因为玄武门和重玄门是皇城的北大门,原来由神策军左厢镇守,他这么布置肯定是害怕有人逼宫。

还没等他思虑太多,马公儒就凑过来,轻声说道:“驸马爷,带着人跟咱家走吧,可不敢让圣上等太久。”

回味过来的驸马爷,急忙转头吩咐几句,然后带着他的军官跟上马公儒的步伐。

马公儒此行除了宣读圣旨,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为鱼恩引路。他这个引路可不是带路的意思,而是要敲锣打鼓告诉整个长安城,一直得胜之师回来了。

“义勇军凯旋,闲人让路!”

“义勇军凯旋,闲人让路!”

“义勇军……”

在锣鼓声中,不断有人高喊着一只得胜之师归来的消息,让他们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变得沸腾起来。

随着队伍的行进,闻声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让本来空荡荡的大街变得喧闹起来,就像是在开狂欢节一般。

作为一个记仇的民族,大唐的百姓从未忘记回鹘人带给自己的屈辱。在扬眉吐气的今天,他们又怎能不欢呼?不雀跃?

就算是有人开路,这支队伍的行进速度也快不起来。因为许多百姓手里拿着吃食与酒水,无论义勇军的将士怎么拒绝,他们都不肯放弃,非要吃一口或者喝一口后,他们才会收回手。

见到这一幕,鱼恩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声唐武宗圣明。他这一手,既是在给义勇军炫耀,也是在给自己收拢人心。经过今天的喧闹后,他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会直线提升,所有百姓都会认为他是个英明的圣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光脚的皇帝

大明宫还是那个让鱼恩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熟悉的是宫阙楼阁,陌生的是往来穿梭的面孔。

再次踏入这个皇城,鱼恩的眉宇之间多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少了许多稚嫩与青涩,人也跟着显得自信许多。

少年驸马,因屡建奇功而封侯拜相,又怎是一个意气风发可以形容?

穿过亭台楼阁,走过廊宇宫阙,一众凯旋的将士来到麟德殿前,颔首而立等候着皇帝的召唤。

马公儒刚进去没过多久,殿内传来一阵豪迈的大笑声。

“妹婿回来了?还不快给朕请进来……”

话还没有说完,里面的人忽然改口:“等等,朕亲自去接。”

不一会儿的功夫,唐武宗火急火燎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马公儒惊慌失措的提醒:“圣上,圣上,鞋,鞋……”

听到这句话,众人瞬间发现,原来皇帝是赤脚出迎。见到这一幕,所有的心中都是一暖,因为这个小细节说明皇帝对义勇军超乎寻常的重视与赞赏。

试问,如果一个人为了迎接别人,已经慌张到连鞋子都忘穿的地步,那么他的心里会是怎样一种迫切?怎样一种企盼?

虽然只是一个尴尬的小细节,却让鱼恩发自肺腑的叹服。因为他知道,经过这个小细节后,义勇军的忠心将会发生本质的变化。

昔年曹操赤脚迎接许攸成为千古佳话,彰显曹操爱才重贤之名。如今唐武宗这么做,显然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曹操因为那段佳话,不只是成就重贤之名,还收获了许攸的赤诚之心。

唐武宗今天这么做,既可以传播自己重视功臣的美名,激励那些浴血搏杀的将士,又能收货义勇军的忠心。

看见皇帝,大家不约而同的跪下寇首:“臣(罪臣)见过圣上。”

能走到这里的,虽然只有寥寥几十人,但是大家气势不减,依旧能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气势。因为唐武宗赤脚相迎,已经取得他想要的结果,所有人都是发自肺腑的呐喊,源自真心跪拜。

听到众人的跪拜声,唐武宗又忘记了穿鞋,全然不顾冰冷的地面,急忙走到众人面前,一边做势搀扶,一边笑呵呵的说:“诸位都是朕的功臣,怎能老是以罪臣自居?”

都说细节决定成败,唐武宗的这个小细节正是如此。先是赤脚出来迎接,现在又是赤脚过来搀扶,众人的心已经被皇帝彻底俘虏。唐武宗越是这么说,他们的心里就越是不舒服,对于自己做过山贼,打劫朝廷的事情羞愧难当。

只见他们带着慢慢的悔恨,愧疚的说:“我等原来做过山贼,不只打劫过朝廷的粮草,还……”

话还没有说完,唐武宗便沉声喝止:“以前的事情错也不全在诸位爱卿身上,朝廷也多有过失。如今诸位爱卿已经是朕的肱骨之臣,怎能还以罪臣自居?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朕心胸狭隘,抓着过去不放?”

或许有意,或许无心,直到这时候马公儒才追上皇帝,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带着哭腔说:“地上刚用净水冲洗过,凉的很,圣上还是穿上鞋吧!不然龙体……”

简单的一句话却是神助攻,把众人对于皇帝的感动推到一个全新的高度。大家急忙再次跪地,群情激荡的呐喊:“望圣上保重龙体,罪臣诚惶诚恐。”

这一次就连鱼恩都以罪臣自称,连累皇帝龙体本身就有罪。见到众人这番模样,唐武宗才想起照顾自己的双脚,穿上久违的鞋子。

刚穿好鞋,皇帝便迫不及待的说:“朕早已备下庆功宴,诸位爱卿随朕来。”

跟着皇帝的脚步,大家迈入麟德殿。里面早已布置停当,香案酒菜一应俱全,缺的只是他们这些喝酒吃饭的人。

“诸位爱卿随意落座,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皇帝可以客气,大家却不能真的客气。落座是肯定得落座,但是大家却不能真的当成自己家,随随便便的坐下,肯定要分个长幼尊卑,官职大小。

离皇帝最近的位置,当然是义勇军指挥使鱼恩。其次是孟刚和刘猛,因为他俩是义勇军里唯一的两个将军。等他们坐定,剩下的人已经无分官职大小,大家按照长幼尊卑的顺序坐定。

等众人坐定,唐武宗端起酒杯,高声说:“众位爱卿劳苦功高,为大唐立下奇功,朕代表着天下百姓敬诸位一杯。诸君,饮圣!”

随着皇帝话音落地,众人站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过后,四周响起礼乐声,一列列舞姬从四周鱼贯而入,开始她们的助兴歌舞,庆功宴的气氛也随之轻松下来。

等众人吃酒闲谈一会儿后,唐武宗指着桌子上种类繁多的菜品问:“诸位爱卿绝得这宫中美食如何?”

皇帝吃的东西,当然是全天下最好的东西,这些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很多人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哪能说个不字?大家急忙开口附和:“甚好,甚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唐武宗笑呵呵的说:“能吃上这等美食,还要感谢妹婿,没有铁锅与豆油何来炒菜?”

闻言很多人都是一愣,因为这些山贼中,有很大一部分人不知道铁锅是出自鱼恩之手。至于后面的豆油,他们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能得到皇帝的夸赞,想来也是了不得的好东西。

就在大家愣神的功夫,皇帝忽然站起身,对着鱼恩举杯道:“妹婿心思剔透,为大唐百姓屡谋福祉。朕替天下百姓谢之!”

皇帝起身敬酒,这是何等殊荣?鱼恩哪里敢耽搁,急忙端着酒樽起身,受宠若惊的说:“圣上如此圣恩,臣诚惶诚恐。”

诚惶诚恐的表现并没有让皇帝高兴,反而让他很受伤。只见圣上故作生气的埋怨:“妹婿是皇家人,岂能与朕如此外道?如义昌般叫声皇兄,朕还担待得起。”

面对皇帝的抱怨,鱼恩哪里敢说一个不字?急忙再次诚惶诚恐的躬身行礼,一脸感恩戴德的说:“皇兄言重了。”

一声皇兄叫的唐武宗喜笑颜开,有举起酒樽,和他对饮一杯。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六十九章 被皇帝牢记的屈辱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皇帝的庆功宴也是如此。等太阳渐渐偏西,大家都酒足饭饱后,大家在皇命中散去。

对小情人朝思暮想的驸马爷,正想跟着大家一起走,却忽然听到皇帝叫住他:“妹婿留步,可否陪朕走一走?”

皇帝的询问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圣上想让你陪他走一走,谁敢说一个不字?就这么,驸马爷跟着皇帝的脚步,开始在大明宫里漫步。

所谓漫步并不是漫无目的的游走,而是皇帝十分又针对性的带着鱼恩走到一片废墟前。

看着眼前的废墟,唐武宗叹息着问:“妹婿可知道这是哪里?”

在奢华的皇城里出现一片长满杂草的废墟,虽然很让鱼恩意外,但是他却无从猜测这里的过去,只能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得到这个回答,皇帝满怀懊恼的说:“这里便是大盈库,三被吐蕃人烧毁的大盈库。自从代宗匡扶长安以后,历代先皇始终没有重建这片废墟,这片废墟记录着大唐的屈辱,告诫大唐的皇帝要奋发图强,一雪前耻!”

皇帝的声音中,丝毫不掩盖愤怒与悔恨的情绪,因为这里确实记录着大唐屈辱的过去。

大唐有两座国库,分别是左藏库和大盈库。

大盈库始建于唐玄宗,既是他放置贡品的地方,又是他的私库。在大唐国立鼎盛的天宝年间,这里绝对是个财宝堆积如山的地方。

可越是这种地方,越容易成为敌人重点关照的地方。长安三次失陷的历史中,无论是安禄山,吐蕃人还是大唐自己的藩镇,一旦攻进长安,都会率先照顾国库。

在长安城第二次陷落中,吐蕃人攻陷长安以后,因为没有收刮到多少财宝,愤怒的敌人甚至直接将大盈库烧成废墟。

听到皇帝这番话,鱼恩的表情全被惊愕所取代,因为他没想到印象中十分懦弱的大唐皇族会有这么重的羞耻心。

他震惊的表情并没有惊扰到皇帝的思绪,唐武宗接着问:“妹婿可知道,自虞唐以来,朝代更迭频繁,为何唯独司马晋为人所不耻?”

晋朝为何为人所不耻?因为晋朝皇族为了一己私欲让中华虚弱不堪,给了游牧民族南下的契机,让中原大地失陷,让中华百姓为外族所奴役。

尽人皆知的道理面前,皇帝也不等鱼恩回话,接着阐述:“自古以来,中华独尊,四方便是蛮夷。因为这样,中华百姓都有一种发自肺腑的骄傲,每次对蛮夷战事的失败,都会让他们感到屈辱。战事失利尚且如此,丢失故土自然更甚。正是因为如此,司马晋为中华百姓所不耻。”

“前隋之所以为人乐道,便是因为从北周窃国,让中原重归中华正统。”

“我大唐之所以为百姓推崇,便是因为北平突厥,西收西域,东灭高句丽。”

“然而,自天宝之后,大唐多为人诟病,百姓离心离德,便是因为过去屈辱的历史。其一,为借回鹘兵马平乱出卖东都百姓,连年向回鹘缴纳岁币。其二,丢失河湟故地,京畿重地为吐蕃所劫掠。”

说道这里,唐武宗忽然又换上一副欣慰的表情,满脸赞赏的对鱼恩夸赞:“妹婿连破回鹘二十七部,尽收南下回鹘,为大唐泯灭一段屈辱的过去,实乃大唐之服,天下百姓之福。朕历代先皇,大唐百姓谢之!”

话音落地,唐武宗居然真的对鱼恩躬身行礼,吓得受宠若惊的驸马爷急忙闪身,连称不敢。

一礼过后,皇帝开始对美好未来的展望,带着希翼的表情意气风发的说:“如今回鹘已平,只剩下一个吐蕃,朕恨不得马上挥师西进,直捣安西。”

可惜好景不长,希翼的表情有马上变成对残酷现实的无奈。只见他一脸愤恨的说:“可惜现在朝廷国立不足,没有足够的钱粮来打仗,不然朕恨不得现在就挥师西进,打吐蕃个人仰马翻。”

鱼恩知道,皇帝唠唠叨叨半天,现在终于说到正题。下面再说的,就该是他找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皇帝就像是川剧中的变脸,很快又将愤恨变成决绝,坚定的说:“要想匡扶河湟,必先充实国库。要想充实国库,必须开源节流。妹婿不在长安这些日子,朕日思夜想,终于想出个开源节流的法子,朕这就说与妹婿听听。”

说道理想与抱负,唐武宗就像是个喋喋不休的怨妇,也不等鱼恩表态就自顾自的接着说:“自天宝十三载以来,神策军粮饷不断增加,至如今已经到了国库难以为继的地步。身为皇家内卫,六军金吾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可是……”

说道这里,唐武宗忽然画风突变,变成浓浓的得意,一脸自得的说:“可是自太和九年后,神策军居功自傲,屡屡不尊圣命。六军金吾更是名存实亡,连玄武门与重玄门都交给神策军拱卫。所以朕以为,当撤销六军金吾,削减神策军粮饷。既能警醒神策军将士,又可节流充实国库。”

话说到这里,鱼恩疑惑的问:“可是这样一来,皇兄既少了内卫又惹得神策军将士不喜,何人可拱卫皇城?”

对于这个问题皇帝显然早就考虑过,他刚一问完,唐武宗马上不加思索的回答:“妹婿尽可放心,朕早有主意,组建新军便可。北疆战事已定,振武军已经没必要保留那么多的编制。朕准备抽调振武军将士,节流些义勇军将士,再从六军金吾中留下些可造之材,重建御林军。”

或许是害怕鱼恩舍不得自己的将士,唐武宗接着补充:“妹婿放心,义勇军虽有所付出,但回报更甚,朕可舍不得这支劲旅因此衰落下去。朕准备抽调神策军将士填充义勇军,虽然不能抽调太多,但是赔偿妹婿两倍的亏空应该搓搓有余。”

对于唐武宗的主意,鱼恩是大写的叹服,因为他这是一石三鸟之计。

首先,融合而成的御林军,三股势力会互相牵制与制约。这样他便不需要担心新军的忠心,因为在这种背景下,这支军队短时间绝不会出现被别人彻底掌控的局面。

其次,节流义勇军将士再以神策军左右厢补充,既能削减义勇军对鱼恩的忠诚,削减他难以掌控的神策军。

最后,因为义勇军的增强,神策军左右厢的削弱,朝廷掌控的力量又会出现三分天下,互相制约的局面。在这种局面下,三支军队都会更依赖他这个皇帝,忠诚自然也没问题。

只要他这番算计能施行下去,短时间内他绝不用担心军队忠诚的问题。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七十章 唐武宗的心胸

“只可惜,神策军与六军金吾不能削减的太狠,省下的开销不足以支撑朝廷西征的计划。”

就在鱼恩叹服的时候,唐武宗又开始幽幽叹息。

“所以圣上还想节流?”

询问的声音并不大,像是大胆的猜测,更像是心虚。

也难怪鱼恩会这样,其实他现在最想问的是,所以圣上就想着节流之后再开源,冒着社稷动荡的危险去削弱门阀?

可是他并直接问的勇气,因为他害怕,害怕皇帝会因为这声提问猜测出前面的谎言。

好在充实国库只有开源节流这两种有效的办法,他这么问倒不会有事先知情之嫌,皇帝也不会因为这句话怀疑他前面的话。

只见唐武宗先是送给他一个赞赏的微笑,紧接着一脸理所应当的说:“既然节流不足用,朕当然要开源。”

既然皇帝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鱼恩也可以问的更深入一点。

听到皇帝这番话,他试探着问:“圣上就不怕一次触动的利益太多,重蹈覆辙……”

后面还有一句,如顺宗那般?可惜这句话已经涉及到十恶不赦的重罪,他没办法说出口,只能及时收声。对于小心谨慎的驸马爷来说,皇帝能不能体会到自己的意思只能听天由命。

听到这句话,唐武宗并没有马上做出回答,反而笑呵呵的反问:“妹婿可知道,回鹘人这次南下,朕最大的收货是什么?”

“众多回鹘百姓。”

不加思索的回答,换来的只是不加思索的摇头。始料未及的驸马爷,马上换了个方式,小略带小心的问:“是几万回鹘控弦之士?”

差不多的问题,换来个差不多的答案,唐武宗还是不加思索的摇摇头,显然他这一次还是没有说到皇帝的心坎里。

第二次没说中,鱼恩变得小心翼翼,略微沉思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信心满满的说:“解决了大唐的诟病之一,让回鹘彻底成为历史。”

本以为这次是顺着皇帝的意思说,必然一语中的,去不了换来的是唐武宗头颅更加坚决的晃动。

看着皇帝摇的仿佛拨浪鼓的脑袋,鱼恩是彻底懵逼,完全无从猜测皇帝的意思,只能一脸惭愧的坦然:“恕臣愚钝,看不透圣上的雄才大略。”

“朕最大的收货,便是对大唐的掌控。自回鹘南下以来,朝堂上或有异议,藩镇或有微词,但却无伤大雅。从百官到各路节度使,无不一致对外,以抵抗回鹘为己任。”

所处的位置不同,看到的结果也不同。就算是鱼恩想站在唐武宗的角度去思考,可他始终不是皇帝,也就猜不出他的考量。直到听到皇帝这番话,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战争还有这方面的好处。

恍然大悟的同时,他也发现,皇帝急于征讨吐蕃的真正原因。

正是因为回鹘南下,唐武宗掌握到真正掌控国家的甜头,所以他急于发动下一场战争,为的就是留住这种感觉,留住对天下的掌控。

可是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内里已经混乱不堪的大唐,可以凭借一场对外战争,让皇帝进一步掌控权力么?

如果征讨吐蕃的同时,藩镇趁着国内空虚的间隙作乱,岂不是更加危险?

想到这里,鱼恩马上不加思索的提醒:“皇兄,攘外必先安内!”

攘外必先安内,出自宋朝宰相赵普。他曾经给宋太祖上奏疏说,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本意是说,中国安定,四方蛮夷自己就会屈服,所以想要驱逐蛮夷,必须先安定中国。

自他以后,这句话被无数人借用,其中最为大家熟知的便是近代某人。

如今鱼恩提出来,只是取其中一句。他想通过这句话告诉唐武宗,国内还没安定的时候,征讨国外绝不是好时机。朝廷一旦因此衰落,国家很容易因此陷入混乱,让居心叵测之人有可乘之机。

鱼恩本想用这句话说服唐武宗,可惜他换来的只是一声不加思索的怒斥:“妹婿怎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殊不知家国大义呼?”

皇帝的怒斥让鱼恩始料未及,他一脸蒙蔽的看着唐武宗,显然不知道皇帝怒从何来。自己的一片好心,为何会引起皇帝这么大的反弹。

也许是看出他的疑惑,唐武宗开始娓娓道来:“自先秦一来,中国无论有多混乱,对于外敌都绝不姑息。赵国就算灭国,也为放匈奴人南下半步。秦国就算国内混乱,依旧不肯调兵平叛,大军让然南征蛮夷,北拒匈奴。汉末三国互相征伐,东吴依旧能征讨山越,蜀汉南伐蛮夷,曹魏北讨乌桓。行自西晋,诸王不顾中华大义,互相征伐,以至于鲜卑南下而无力拒之。致使中国百姓生灵涂炭,让人恨之,嫌之。”

说到这里,唐武宗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坚定,毫不犹豫的说:“所以朕以为,就算大唐霍乱不堪,收复失地也是皇家的本分,就算大唐因此失去江山朕也无怨无悔。”

再变成一番意气风发的模样,用气吞天下的豪迈,一脸决绝的说:“我中华故土,岂容他人玷污?”

善于变脸的皇帝忽然又换上一副十分自信,心安理得的说:“妹婿放心,只要朕挥师西进,河朔三镇绝不会给朕找麻烦。就算他们想乘虚而入,三镇将士也不会任由他们在朕收回故地之际起兵作乱。若是他们真的这般做,定会遭千人唾弃,让中华百姓鄙夷。”

紧接着又是一番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只要朕能挥师西进,便可将大唐的重重矛盾归结为一种。到时候天下百姓只会为征讨吐蕃而出力,绝不会想在这时候让奸人作乱。”

听到这番话,鱼恩虽然还是不能被唐武宗说服,但是他对于唐武宗的心胸却是无比叹服。

宁可不要江山,也要收归故土,战胜强敌,一雪前耻,这需要他有和大海一样广阔的心胸。

鱼恩知道攘外必先安内,是站在中华有绝对实力的基础上才被提出来的话。当中华的实力不足以震慑外敌的时候,别提什么安内了,先攘外吧!因为自己人无论怎么打,赢得还是自己人。如果在有外敌的时候自己人先打起来,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么?

也正是因为这番话,他开始被唐武宗折服,把后面劝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就算明知道有人会在大唐西征的时候搞小动作,他也会跟唐武宗一样坚持西征。因为皇帝说的没错,中国的故土岂容他人玷污?

有君如此,又何须多言?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七十一章 梦寐以求的赏赐

唐武宗并不昏庸,相反他比很多人都聪明。鱼恩一句话说出口,他已经明白鱼恩的意思。皇帝知道鱼恩心里在担心什么,训斥的同时也不忘开解鱼恩的担心。

“朕知道妹婿在担心什么,可朕不是顺宗。朕有兵权相权,也不准备把门阀逼的太紧,所以朕绝不会步他的后尘。”

“至于各路藩镇,该反早晚要反,不该反的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要神策军主力按兵不动,就算震慑不住他们,平叛也足以。”

虽然利用战争来转移内部矛盾无异于饮鸩止渴,能成功者寥寥无几,但却不能否认这个办法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但是这两句话让鱼恩幡然醒悟,原来唐武宗有他自己的考量,他绝不会穷兵黩武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到战争上。他会用回鹘人,藩镇军队那些非核心部队去打这场战争。朝廷的直属军队,动用的只会是义勇军,根本不伤根本。

赢了,皇帝赚来一个明君雄主的威望。输了,也能赚取战争时期推行的国策,赢来更多的权利。对他来说,应该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话说到这里,已经明白的不能再明白。唐武宗就是想要说服鱼恩,让他放弃那些无谓的担心,全心全意支持自己。

回来的路上鱼恩已经打定主意,一旦皇帝要走顺宗的老路,他会毫不犹豫的阻止,就算因此被圣上疏离他也在所不惜。因为他不希望看到自己含辛茹苦换来的大好局面,因为皇帝一个愚蠢的决定全部葬送。

可是现在不同了,听到唐武宗的劝说,他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个多么愚蠢的错误。自己只看到敌人的强大却把皇帝想的太简单。

想通这些,鱼恩急忙颔首称罪:“臣不明大义,请皇兄治罪。”

皇帝当然不会治鱼恩的罪,他正是用人之际怎么会治鱼恩的罪?他只是笑呵呵的说了句:“治罪就免了,因为一句话就治你这个大功臣的罪,岂不是让天下人心寒?”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脸色一变,略带黯然的说:“其实朕急着召唤你回来还有另一件事……”

话说到这里,皇帝故意停顿一下,直到他把目光从鱼恩脸上挪开,才用最柔和的语气说:“义昌快临盆了。”

就算是身为皇帝,对于有些事情也难以启齿。说话的时候故意把眼睛看向别处,像是在远眺,更像是因为愧疚而不好意思。

义昌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鱼恩的骨肉,所以他对这个孩子也没感觉。如果不是皇帝提醒,他根本不知道原来这儿孩子已经要降世了。

鱼恩知道皇帝的意思,他希望自己能在这种时候给义昌公主多一点关心。也难怪他会难以启齿,因为这个要求对于鱼恩来说确实有些过份。试问,自己的妻子给别人生孩子,哪个男人回笑脸相迎?

就算知道皇帝什么意思,鱼恩却没有答应皇帝的要求,因为他不想答应。

像一个丈夫那样去照顾公主,就算是虚伪的做作他也干不出来,因为这件事不同于其他事。首先他不想愧对自己的爱人,其次他也不想让义昌公主以为他会回心转意,以后黏着自己。

对于他来说,既然婚姻已经无法改变,那人前相敬如宾,人后互不干涉才是最好的选择。

正思量的功夫,唐武宗见他没有回话,接着试图劝说:“其实义昌已经悔改了,她想要挽回你的心。不然她也不会主动捐献义勇军的军饷,也不会因为你而对安定姑姑不敬,被朕责罚。”

定安公主就是太和公主,她归唐以后,唐武宗封这位劳苦功高的姑姑为安定大长公主。

就算是对义昌公主没啥感觉,但是听到她因为自己受罚,鱼恩还是忍不住问:“公主为何会对大长公主不敬?”

“因为安定姑姑和朕告你的状,所以她愤然离席。朕以为安抚姑姑,无奈之下把义昌与为到场的阳安等人同等处之,每人罚绢一百。”

一句话让鱼恩脸色微变,因为他已经能从皇帝的话语里听到威胁的味道。

太和公主为何会状告自己,他心知肚明。这件事情虽然可大可小,但是终究是自己做的不地道。

一个为大唐付出一生的公主,到头来却被自己视为外族对待,凭谁说也是他不对。若不是有家国大义在,估计唐武宗连考虑都不会考虑,分分钟就会治他的罪。

可是现在皇帝只提了一下,丝毫没有说怎么处理。这就会让他想到,也许自己拒绝了皇帝,他就会拿这件事开刀。

略微思量一会儿,鱼恩躬身颔首道:“孩子已经起好名字,皇兄还未赐字。”

在义昌公主这件事上,鱼恩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就算是被皇帝威胁,鱼恩也没有直接妥协,而是隐晦的抱怨起来。这句话仿佛就像是在说,老子已经愿意喜当爹了,你还要老子怎么样?

隐晦的威胁没有起到想要的效果,唐武宗果断改硬为软,开始用另一个筹码来收买他。

“这次你立了大功,朕本想赐你几个歌舞姬,可惜教坊司实在没人配得上你才子的大名。朕听说城里新添了一家颜色坊,里面的清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会儿让马公儒带你去挑一个如何?”

虽然是赏赐,但是听在鱼恩耳力却让他犹如惊雷,后背马上就泛出森森冷汗。还好唐武宗不是暴君,不然的话紫焉危险了。

在梦寐以求的封赏面前,鱼恩急忙跪地寇首:“臣,谢主隆恩!”

俗话说君无戏言,他要在最快的速度将皇帝的话做实。有皇帝这番话,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把紫焉接到公主府,可以光明正大的双宿双飞。

鱼恩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知道皇帝为何会帮自己,也知道皇帝想要的结果是什么。既然自己得偿夙愿,当然也要满足一下皇帝的愿望。

“皇兄放心,义昌是臣的妻子,照顾她便是臣的本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七十二章 荣归故里(上)

朝堂上打了那么多天嘴炮,皇帝心里打的是什么算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义勇军的突然归来,让很多人坐卧不安。其中最难受的人就是枢秘使,护国公,做神策军中尉大将军仇士良。

如鲠在喉的护国公,一听说皇帝把义勇军安置在玄武门和重玄门,着急忙慌的派人请来自己唯一的幕僚。等幕僚一到,他便迫不及待的问:“长风快来说说,杂家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鱼恩在这里郝然就会发现,这个恬不知耻的给仇士良当幕僚的人,居然是屡次挤兑他的司徒令。

自从王诚被逼三年不能入仕,李玉被贬流放后,司徒令每天都是度日如年。曾经干过什么,自己心里当然有数。司徒令害怕鱼恩报复自己屡次针对他,所以他着急忙慌的毛遂自荐,选择仇士良当靠山。

司徒令的心机不错,每次都能猜到皇帝的意思,也三番两次帮助仇士良在唐武宗面前买好。也正是因为这样,仇士良对他越来越器重,没有主意的时候先来找他。

眉清目秀的人开始冷静分析:“圣上肯定是已经同意相爷的奏疏,准备下诏开源节流。因为害怕有人逼宫,所以才让义勇军屯驻这两座要害。所以某以为,公爷何不站到圣上一边,做个顺水人情?”

被劝说的的人一声无奈的叹息:“咱家又何尝不想站到圣上那边?只是咱家也有咱家的苦衷,这件事上退让不得。”

宦官控制神策军,靠的就是高官厚禄。如今唐武宗要削弱神策军的粮饷,也就是间接削弱了宦官对军队的控制。

仇士良不傻,他知道自己对神策军的控制力越是衰减,他的危险也就越大。

自己干过什么事儿自己知道,无论是在文宗面前耀武扬威,还是在武宗即位之初盛气凌人,这都不是皇帝可以容忍的事情。

他害怕一旦自己掌控不住神策军,皇帝就会毫不犹豫的拿他开刀。

护国公的惨淡愁云并没有难住司徒令,既然容易的办法护国公不想走,作为幕僚他还有别的办法。只见他带着温婉的笑容说:“公爷不必太过担心,就算已经下定决心,圣上也未必能如愿。”

愁眉不展的人闻言略带惊喜的问:“何以见得?”

被询问的人胸有成竹的说:“以某看来,圣上之所以能下定决心,是因为有三个人支持。上柱国公,相爷,还有鱼恩。只要公爷能把这三人挤出朝堂一个,让圣上自知大势已去,圣上自然不会逆势而……”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仇士良匆忙打断:“不行,不行,此路不通。如今鱼恩刚刚平定回鹘,在这个时候动他非但不会成功,反而会得一个嫉贤妒能的名声,惹得圣上不喜。”

被训斥的司徒令一脸玩味的反驳:“国公切莫着急,某可没说让国公去找鱼恩的麻烦。现在他圣眷正浓,对付他当然得不偿失,国公不如打打别人的主意。”

仇士良只以为司徒令是想借机劝说自己对付鱼恩,所以才匆忙打断。听到他这么说,马上略带尴尬的问:“你是指……”

双目中寒光一闪后,司徒令从容的吐出一个名字:“相爷。”

在朝堂上屡次与自己倒行逆施的李德裕,在仇士良眼中也是必除的目标。听到这个名字,他眯起双目恨声说:“他也不好对付。”

既然敢提议,司徒令就肯定有办法。站起身走到护国公耳边开始轻声嘀咕。随着他的声音,仇士良的神色变的越来越凝重,甚至连他话声已尽后还是有增无减。

许久后,护国公的脸色忽然变的无比坚毅,对司徒令郑重的点点头,显然是已经采纳他的建议。

……

马公儒并没有直接领着鱼恩去颜色坊,而是让鱼恩回家等着,他本人去十六宅请杞王李峻。

走出公主府的人是检校国子司业,回来的却是检校中书侍郎,同中枢门下平章事。鱼恩这一去一回绝对算得上是衣锦还乡,公主府给的礼遇自然远非原来可比。

收到郑粹通报的消息,义昌公主马上就带着全府上下忙乎起来。该打扫的地方打扫一遍,该换的灯笼换一遍,该清洗的路清洗一遍,就连茅厕都没有落下。

等马车停在门口,鱼恩刚探出头来,就听见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恭迎驸马回府。”

上上下下过百人冷不丁的合力大吼,着实给鱼恩吓一跳,险些就把刚探出的头给缩回去。

等他稳定住情绪,走下马车后,家令迎上来颔首道:“驸马爷走这些日子,公主茶饭不思,至如今已经消瘦许多,还请驸马快快去看看。”

家令的话本来没毛病,因为公主是君,驸马是臣,鱼恩归来公主不必亲自到门口迎接,该是他去拜见公主才对。

可是他自作聪明的想帮公主买好,在话里加不少公主思念他的话,这让鱼恩很反感。有道是过犹不及,鱼恩可不相信义昌公主会思念自己到茶饭不思的地步。

一边和家令点头应付,目光一边在人群里寻找,不会儿他就看到那个瘦弱的身影。急忙走上前去,弯腰就要拜。

被拜的人慌忙上前扶住他下坠的身形,颤声说:“该老奴拜见少爷才是。”

也许是因为久别重逢,也许是看着少爷已经追赶上老爷的脚步,郑粹的声音包含着喜悦,包含着慰藉,包含着种种复杂的心绪。所以他的声音颤抖,他的眼睛湿润,喜极而泣也许就是他现在最好的写照。

从小就跟着郑粹长大,与其说两人是主仆,倒不如说两人是父子。郑粹给了鱼恩他所有的爱,就像是父亲呵护儿子一样呵护着他。无论面对的是坎坷还是危难,无论前方是悬崖峭壁还是刀山火海,他始终对鱼恩不愿离不弃。

鱼恩知道他远行这么长时间,如果说这个公主府里谁最想念自己的话,那个人绝不会是家令口中的公主,只会是家老郑粹。

声音落地,郑粹马上纳头便拜,可惜他也未能如愿,因为鱼恩用更快的速度扶住她的身体。

“晚辈岂能受长辈礼拜?家老切莫折煞本正,该本正礼拜家老才是。”

说完话,给郑粹身后的武家兄弟送去给颜色,两人会意急忙搀扶住郑粹,让他大大方方的承受鱼恩这一拜。

这一拜是应有的尊敬,尊敬父辈的长者。

这一拜是发自肺腑的感谢,感谢他这么多年的不离不弃。

这一拜是由衷的感恩,感恩于他这么多年如父如母般的照顾。

也许这些只是一个家奴该做的,也许这只是郑粹对郑注的报答。但是鱼恩在鱼恩看来,郑粹所做的一切都值得自己尊敬,值得自己感恩。

在他眼里,人没有贵贱之分,有的只是长有尊卑,所以郑粹理所应当受他一拜。

一拜过后,鱼恩拉起郑粹那双满是沧桑的手,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扶他走进公主府。

鱼恩所做这一切,有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也有深思熟虑的做作。

比人带我如子,我该侍他如父。

跟着自己提心吊胆那么多年,他想让家老安逸下来享享轻福。

家老是个闲不住的性格,总是想着忙活点什么。经过今天这一拜,以后公主府里谁还敢让这个闲不住的老人干一点活儿?估计他的手到哪,哪的活儿就会有人抢着干,这也算是逼着他去享受。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整个公主府,郑粹是我最重要的亲人,谁也不能对他不敬,包括公主本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七三章 荣归故里(下)

卧房里的公主正侧身依偎在床上,听见外面驸马求见的声音,急忙在香儿的搀扶下站起来往门口的方向走。

推开门的一刹那,鱼恩看到的是泪雨盈盈的双目中含情脉脉,粉红的脸蛋羞涩的微低,十足的怀春少女欲语还羞的模样。再加上她娇好的容貌,端庄的气质,给人十足的诱惑力。

如果鱼恩能说上几句轻柔的情话,这一幕绝对是人间少有的唯美,才子佳人互诉衷肠的佳话。

可惜鱼恩并没有配合,他甚至连失神都没有,就在看到义昌公主的一瞬间,他毫不犹豫的躬身颔首说:“臣鱼恩,见过公主殿下。”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口齿清晰,咬字奇准无比,强调也是高低错落。

十足的官腔听不出任何情绪,也挑不出任何毛病,给足了义昌公主尊敬,也用这种刻意的尊敬,消弭一切本不该出现在两人之间的气氛。仿佛是在刻意提醒,更像是在刻意疏远。

义昌公主也不生气,就像是没听出来他的疏远一般,一边伸手去扶他起身,一边柔声细语的回道:“驸马何必这般客气?义昌终归是你的人,那些给外人看的礼节,在家里就免了吧。”

纤纤玉手并没有碰到鱼恩,在公主就要碰到他的时候,鱼恩忽然向开始向后退。一边走一边说:“祖宗之法不可废,还望殿下见谅。”

还是那个不悲不喜的语气,还是那个十足的官腔,听在义昌公主的耳朵里虽然不舒服,但是也让她挑不出来毛病。

无奈之下,她只好皱着眉头站直身形,略带娇嗔的埋怨:“是本宫孟浪了,驸马快快平身。”

寒暄过后,两人走进寝殿,开始学习入定的老僧,处理空洞的时间。

鱼恩是真的空洞,要不是答应了唐武宗,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为了美好的未来,为了双宿双飞,他只能委屈自己目光空洞的看着义昌公主。

义昌公主也是真的空洞,因为她从未和鱼恩相处过这么长的时间。开始的时候她想说几句话,拉近两人的关系,活跃一下气氛。可是几次三番的撞上冰山以后,她也开始变得安静了,开始如鱼恩一般静静的看着对方。

当然两人的空洞还有一点本质的区别,鱼恩是通过幻想美好未来,抵消掉现在忍受的痛苦。义昌公主则是纯粹的幻想美好未来,沉浸在享受当中。

等夕阳的余晖播撒到大地上,马公儒的出现才把两人从空洞中唤醒。

“圣上口谕,一场驸马恩鱼恩接旨!”

听到这句话,鱼恩激动不已,因为他知道口谕的内容是什么。眼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儿就要来到身边,他的心已经开始抖动起来,恨不得马上就出去见她。可是他没有,他还有一出戏要演。

缓步走到义昌公主身边,悄悄送给香儿一个颜色,轻轻扶起义昌公主的手肘,一副夫妻恩爱,比翼双飞的画面就这么完美的演绎在所有人的眼中。

等两人走出屋子躬身候旨后,马公儒开始昂生说:“圣上口谕,驸马屡次为国建功,朕心甚慰,特赐舞姬一人,钦此!”

话音落地,几人寒暄几句,马公儒就和两人告辞,起身回去复命,对于两人亲昵的一面仿佛视若无睹。

可事情真是这样么?

等马公儒回去复命后,刚才那一幕自然逃不过唐武宗的眼睛。鱼恩一时的做作,换来皇帝的赞赏自然不在话下。

……

男人都是恶狼,几个月没见荤腥的男人再看见荤腥,绝对双目放光,一口下去能把骨头都吃了。

刚刚华灯初上,鱼恩就迫不及待的钻进紫焉的房间,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抱起来就往床上走。

忽然双脚腾空的妹子笑呵呵的提醒:“驸马爷刚回京就往奴家这里跑,也不怕公主殿下生气?”

正饥渴难耐的人,忽然迎头遇到一盆冷水,当即故作生气的恫吓:“臭丫头不学好,居然糊弄本宫,看本宫不罚你。”

捅破那层窗户纸以后,两人的关系已经十分亲昵,私下里早就以郎妾相称。偶尔打打官腔,只是调笑而已。

话音落地他就伸手去抓紫焉,小丫头哪里是他的对手?不一会儿就羊入虎口,在驸马爷的淫威下连连告饶。

“郎君饶命,郎君饶命……妾真的没和郎君开玩笑,出去这么久,回来后不去和公主一起住,真的好么?”

“和你说过多少次,为夫和她清清白白,你怎么就不信?非要为夫动用家法?”

家法就是挠痒痒,被无耻之徒抓在手里的软妹子,听到这两个字急忙再次告饶:“妾知错了,妾知错了。”

得到心满意足的回答后,驸马爷笑淫淫的调戏:“知错还不快给为夫宽衣?小心为夫一会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一次在淫威面前紫焉并没有屈服,而是一本正经的说:“就算是这样,妾今夜也不能伺候郎君,还望郎君见谅。”

再次被拒绝的人马上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嗯?”

见他这样,紫焉笑呵呵的解释:“淫威妾今天的身子脏了。”

“那还不快去洗!难道你要让为夫……”

不加思索的脱口而出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反应过来紫焉的意思。

在天灾面前,鱼恩也不能再强求什么,只好带着火一般的欲望,与紫焉井水不犯河水。

又过了很长时间后,某人忽然在紫焉的红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轻声问道:“紫焉你会不会?”

被问的人同样没睡着,疑惑的问:“会什么?”

驸马爷马上尴尬的回答:“为夫是想问你会不会唱歌。”

“郎君不是经常听妾唱歌么?怎么会这么问?”

“为夫问的是摇篮曲?”

“摇篮曲?那是什么曲调?”

“为夫教你。”

于是乎,驸马爷忽然发现一个道理,原来摇篮曲都是骗人的,自己听了一夜还是没有睡着。

……

没睡着的人不只是鱼恩,还有义昌公主。

对于皇兄的赏赐她是一千万个不满意,要不是家令和家丞拦着,她早就挺着大肚子去大明宫找皇帝兴师问罪。

等公主殿下怒气消减的差不多后,家令告诉她一条更劲爆的消息。

闻言义昌公主大惊失色,急忙问:“真的是她?”

“千真万确!有人邀请臣去颜色坊赴宴,臣特意留心过她。”

愤怒的公主殿下先是一声冷哼,紧接着鄙夷道:“男人每一个好东西!全都是吃锅望盆的货色!”

被捎边的家令并不生气,而是一本正经的接着劝说:“殿下既然没有采纳臣早作顺水人情的建议,现在也不该去圣上面前鸣冤,因为无论如何驸马都会把她接进来。”

义昌公主不傻,知道如果这个女人真是鱼恩一直厮混的那个,她要是去皇帝面前哭诉,两人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可就鸡飞蛋打了。

可是身为皇家公主,她怎能容得下一个与自己驸马两情相悦的女人?

所以她一夜未睡,想的全是该怎么对付这个女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七十四章 深思熟虑的奏疏

会昌二年秋七月,望日,黄道吉日,诸是大吉。

经过朔望朝参的一系列繁文缛节后,鱼恩还朝的第一个朝参开始了。与往常一样,今天朝参的主题还是开源节流。

第一个站出来抛砖引玉的还是李德裕,作为唐武宗的相知,他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出来。这一次他没有再空口而谈,而是拿出一封深思熟虑的奏疏。看到这封奏疏,所有人都知道,持续多日的嘴炮就要在今天做个了断。

“臣某言,州县摄官,假名求食,尚怀苟且,不恤疲人。其阙少官员处,并委本州刺史於当州诸县见任官中,量闲剧分配公事勾当。如官员数少力实不逮处,即於前资官中选择清谨干用者差摄,不得取散试官充职……

奏疏的一开头,相爷的矛头就直指那些空头开销,提出节流的建议。指出,不少人只是是暂行代理的非正式任命的官员,他们要这个官位只是为了俸禄,对国家一点作用的没有,应当裁撤掉。

如果裁撤以后,州县的人手实在不够用,就从那些已经去掉实际职位的官员来填补,不得有散试官来充任。

散试官是唐末独有的一种官,对于它的定义众说纷纭。有人说散试官是试散官,属于勋爵或者门荫入仕。也有人说散试官是散官加试官,是一群名望隐士之类的人。还有人说散试官类似于以前民爵,就是捐出来的官。不管是哪一种,有一种可以肯定,就是散试官虽然是官,但未必有真才实学。

“制禄授田,著於定制,贪猾利己,不修旧章。应畿内在京百司职田,方闻本地多被獍吏及豪强平直隐蔽回换,遥指荒闲水薄田地,即配与浮客佃食,免被豪吏欺隐,如或因循不存勾当,官吏等必当节级处分……”

这句话先是揭露一下授田的黑幕,然后主要针对的是职田,也就是公田,属于国家耕种的那部分田地。说好的公田都被人用荒凉的土地换走,再把荒凉的土地租给豪强耕种。国家应该直接把这些土地租给流民,让他们免得他们被豪强欺负。如果因为徇私舞弊违反制度上的条令,官吏将会受到惩罚。

“京畿诸县太常乐人及金吾角子,皆是富饶之户,其数至多,今一身属太常金吾,一门尽免杂差役。当只放正身一人差使,茯家下并不在影庇限……”

在古代,差役也是钱,出差役的人多可以为国家省钱,所以这段话说的便是开源。

太常寺触动的是门阀利益,因为补荫者若是没有真才实学,大多被安置在这里。

金吾触动的则是神策军的利益,因为自从甘露寺以后,他们已经归附神策军。仇士良把控朝政,当然少不了这些人的帮忙。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不至于让朝堂上变成炮战,因为李德裕触动的利益虽然有些多,但都不痛不痒。而且还有些问题已经被皇帝发现,遮掩一下也是理所应当。

最让仇士良和门阀中人受不了的是下面的话。

“高秩峻级,荣荫子孙,盖宠劳能,著存令式。近者渐寡廉朴,多补名身,不独假荫近房,兼有规求厚利。选曹既阙磨勘,长吏不闻纠绳,此弊公行,吏途太滥。自今后并须准格用荫,人数年限,不得逾越。委吏部及御史台严加觉察,据其选授官到本道本州,须审磨勘,稍疑稍滥,及察知冒卖资荫,便收禁牒报有司……”

这段话一出,无论是李固言还是崔蠡等人,他们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因为这段话触动了门阀的根本。

何谓门阀?

门第阀阅者也!

他们的子子孙孙生来就高人一等,享受勋爵。门阀中人不问高低学浅,都可以补荫入仕,才达者为上宾,才疏者为末首。

门阀之所以能绵延不绝,依靠的就是制度的保护,这种制度就是门荫入仕。

这番话和前面太常寺那段一样,都是奔着门荫去的,可是前后两番话却有着本质的不同。

太常寺那番话,只是说在那里当官的人,家里亲戚都跟着免徭役,恩惠的波及面未免有些太广,只是开源的一个主张,充其量就是从门阀手里弄出些钱,对于他们并没有实质性的损害。

可是这句话不同,这句话是在实实在在的削减门荫,而且已经削减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把可以补荫入仕的人限制在一个极其狭隘的范围。

“六军金吾威远皇城将士,名存实亡,尽假名求食者,当撤之。复以六军金吾为本,辅以边塞忠义,义勇神锐,组建御林军。神策两军,每多粮饷空额,素餐尸位甚嚣。当彻查人数……”

“臣,诚惶诚恐,死罪死罪。”

听到这句话,仇士良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咬牙切齿的暗骂,老匹夫,你给咱家等着!今天你敢上疏削咱家的钱粮,明天咱家有要你的命!

不得不说仇士良恨的有道理,因为李德裕这番话对于他来说是字字珠玑,刀刀致命。

因为御史的手伸不进去,所以神策军里确实有很多空额,这些多出来的粮饷都被他用来收买将士人心。一旦没了这部分钱,左厢将士对他的忠心必定动摇。

至于那些拿钱不干活儿的裁撤对象,他们多是工商富豪子弟充任,为的是逃税免役混勋爵。光是从这些人身上捞的好处,就够供养一只大军。

这些断财路的损招已经很缺德了,但却不是最缺德的招。对于仇士良来说,裁撤六军金吾威远皇城将士才是最要命的缺德招。

六军指的是北衙六军,包含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自神策军崛起后,六军已经名存实亡,北衙实际上已经被宦官掌管。之所以还保留着名号,当然是为了吃六军的粮饷。一旦裁撤六军,首当其冲的人当然就是仇士良。

至于金吾威远皇城将士,里面虽然主要是鱼弘志的人,但是仇士良的人也不少。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不仅把仇士良的军权削弱到左厢一处,更是把他说掌控的军队逐出京师。

这样一来,皇帝对长安城形成绝对的掌控,仇士良就算是坐拥天下兵权,在长安城里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因为他的命掌握在皇帝手里。

如果眼角的余光能杀死人,那么李德裕早就死了一万次,而且这一万次的主谋都是仇士良一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七十六章 门阀的反击

作为资深反对派,无论李德裕提出什么意见,牛僧孺都会站出来反对,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李德裕话音刚落,他就微整衣衫,准备上前开喷。可惜他刚迈出一小步,就被别人抢了先,只能收回脚步等待下一个发言。

站出来的人是尚书右仆射李让夷,他只说了三个字:“臣复议!”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却让说有人都始料未及,说有人都没有想到,昨天还横眉冷对的两个人,今天居然站到了一起。

李让夷的复议声并不能吓退牛僧孺,因为他们都是李党,是他的老对手,多一个少一个倒是无所谓。他重整气势,脚步横溢,就要上前挑起战火,却不料又一次被人抢先。

“臣复议!”

“臣复议!”

“臣复议!”

“臣复议!”

“臣复议!”

“臣复议!”

“老奴复议!”

随着李让夷的话音落地,吏部尚书陈夷行,中书侍郎李绅,刑部尚书周墀,京兆尹薛元赏,奉诏回京的马植,检校中书侍郎鱼恩,右神策军中尉鱼弘志都站出来表示支持。

这是一套组合拳,唐武宗的组合拳,目标正是那些反对者。他想造就一个大势所趋的假象,让那些游离不定的官员附和,形成更大,更有利于自己的形势,所以他一开始就亮出所有的底牌。

一堆朝廷重臣的支持,让李德裕身后顿时气势大盛,大有摧枯拉朽的气势。唐武宗似已经被这种气势所慑服,站起身就要点头赞同。

就在这时候,另一股更加强大的气势爆发出来,把皇帝蓄势待发的话,硬生生给震慑回去。

“老奴异议!”

“臣异议!”

“臣异议!”

“臣……”

站出来反对的人更多,多到所有人都不敢想象。因为人数众多,他们爆发出的气势远比李德裕一方强大。他们用摧枯拉朽的气势,将唐武宗的组合拳落空,断送他塑造大势所趋的意图。

这么多人的异议,让鱼恩始料未及,也让他的脸色随之阴沉。驸马爷怎么也想不到,作为门阀中的执牛耳者,相爷居然只得到了三个人的支持。

他知道,在这么多人反对的背景下,就算唐武宗想赞同李德裕的提议也绝不会拍板。因为一个有智慧的皇帝,绝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让朝臣离心离德,就算他的选择是对的也不行。

皇帝可以掌控百官的生死,百官也可以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制约皇帝,确保皇帝不会一意孤行,或者误入歧途。这样才是一个健康的国家,才是一个蒸蒸日上的朝廷。

如果对于百官抱团都置之不理,一意孤行的话,那么这个皇帝绝对是昏君,这个朝代绝对会走向末路。

抱团的百官未必都是自私自利之徒,当中会有不少人出于这样或者那样的考量站在皇帝的对立面。不能说他们是错,因为他们的初衷也是为了这个国家好。

唐武宗会恨这些反对的人,因为他们是在葬送自己富国强兵的希望。同时他也会感激这些人,因为他们之中很多人代表着现实。

他们未必都是为了门阀而反对,有些人反对的是操之过急,有些人反对的是削弱神策军,有些人反对的是一刀切的禁用散试官,有些人反对的是……

就算这些人都是为了门阀而反对,那他们也代表着大势。正如司徒令所说,就算是皇帝也只能因势利导,而不能逆势而为。

鱼恩知道其中的道理,他也知道如果没有那天的谈话,今天自己也会站在反对的浪潮中。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声势浩大的反对声中,已经蓄势待发的唐武宗硬生生的改了一番说词。

“既然诸卿皆有异议,不知由谁先说?”

在这种时候,当然是比官职,谁的官大就谁先说,仇士良的发言权当然在最前面。只是护国公显然有护国公的考量,他并没有急着站出来,而是悄悄往后挪动一下,以示意自己不想先说话。

护国公不想先说话,剩下的人就是左仆射李固言身份最高,按道理来说应该他站出来反对。可是这位左仆射也不想先说话,就如同仇士良一般悄悄往后退了一小点,把难题丢给崔蠡和崔龟从。

关键时刻,还是大理寺卿有担当,率先打响世家门阀反击的第一枪。

“臣以为,李中书力主革新是好事,但是所言大有不尽人意之地。”

“自秦汉以来,亭长末吏之流多用当地望族名宿,是以百姓佛安。散试官未必全是徇私枉法之徒,其中大有可用之才,岂能尽数除之?如此一来,何人还敢再为散试官?”

“至于职田,朝廷下放百官,犹如民间主户与客户,主户只管收租便好,何必问客户的钱粮从哪来?”

“六军金吾威远皇城将士,世代为皇家效死力,都是皇家根本,多些门荫福泽当然是正常。各藩镇为了笼络牙兵效死,都是用门荫福泽为诱饵,将他们的利益绑做一团,天家反其道而行之,岂不是让将士心寒?”

“先祖为大唐奉献,理应恩泽后人。况且世家子弟,自幼饱读诗书,有先天之养,本就高人一等。不然为何屡次科举,多是世家子弟得中进士?所以臣以为,偶尔寒门入仕,不过是运气好,遇到擅长的题目而已。”

“至于拆散皇家近卫,更是无稽之谈。到时候谁来拱卫皇城?谁来拱卫长安?新建的御林军?到时候,御林军里是已经寒心的皇家近卫,边关那些居心叵测之徒,野惯了的好勇斗狠之徒。对于这些心思复杂的人,谁又能保证他们的忠心?”

“谁又能确定神策军有空饷,有弱兵?若是贸然查起,岂不是让将士们心寒?皇家近卫心寒,神策军心寒,还有何人会为天家效死?”

“是以,以臣之见,圣上当慎之又慎,不可听信居心叵测之徒的一面之词!”

“臣惶恐惶恐,死罪死罪!”

一番长篇大论,明里暗里把李德裕的建议给贬低的一文不值。最重要的是,他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谁也不能说他的担心没有道理。

随着他话音落地,除了李宗闵和牛僧孺和少数出身寒门的人外,所有世家门阀出身的人,都站出来昂声说:“臣复议!”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七十七章 鱼恩的辩才

“启奏圣上,臣以为崔卿所言有失偏颇……”

“启奏圣上,臣以为李仆射所言大有不妥……”

“启奏圣上,臣以为崔尚书危言耸听……”

“启奏圣上,臣以为周尚书妖言惑众……”

“启奏圣上……”

“臣启圣上……”

“臣……”

随着崔龟从的话音落地,朝堂瞬间变成一个赛场,辩论赛的赛场。有正方,有反方,我用你的观点来打你,你用我的观点来压我。

崔龟从这边人多壮胆,大家中气十足,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嗓门大,用人多势众来形容再适合不过。

李德裕这边虽然人少,但是大家底气足。因为他们知道站在自己身后的是皇帝,所以输人不输势,吵起来也算是有攻有守。

就在大家你来我往,斗的不亦乐乎之际,鱼恩站出来,昂声说:“臣启圣上,天下之患无常处也、惟善谋国者、规天下大势之所趋……是以,臣以为、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有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如因四朝之乱弱、而归咎其祖宗立国初制之不善、则天下岂有无弊之法哉!”

一开始,鱼恩就引用中国最后一位状元刘春霖的文章,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因为他这番话说的不仅有理有据,还言辞优美,极尽浮夸之能。如果不论观点,光看文章,估计很多人会说一声叹服。

话音刚落,崔蠡就挑出来反对:“启奏圣上,臣以为驸马所言有失偏颇。秦二世,隋炀帝,谁不曾有所变革?然两朝缺二世而亡,实乃不顾大局之恶果。”

听到崔蠡这番话,唐武宗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也难怪,任谁被人比作秦二世,隋炀帝那种亡国之君也不会高兴。

不高兴的不只是皇帝,还有鱼恩,当即略带不悦的打了句官腔:“崔尚书且慢,本宫还有话没有说完。”

“然而,同样是变法,却有强国之法,亦有亡国之策。先秦诸侯,秦皇汉武,东晋西魏,无不以变法强国。秦二世,隋炀帝,也有变法之用,却二世而亡……”

“是以,臣以为,朝政变不变因人而异。若是圣上为大贤圣君,变通一番自然国富民强。若是圣上为亡国之君,变还不如不变,因为对于愚人来说,不变反而来的长久。”

“就连臣这个出入朝廷的新人都明白的道理,相信诸位同僚也明白。所以臣以为,大家争论的焦点不是该不该变,而是圣上到底是个昏君还是个明君……”

声音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下面的话已经不需要鱼恩继续往下说,只要不是傻子,谁都会明白他的意思。

实际上,众人也确实明白他的意思。他话音刚落,所有反对者都急忙跪下,惶恐的说:“臣绝无此意,望圣上明鉴!”

所有跪下的人都心里暗骂,你这一招玩儿的毒啊!这是在逼着我们同意,谁要是不同意就是明着骂圣上是亡国之君,谁还敢不同意?

既然人都跪下了,唐武宗还会客气?当即高声说:“既然如此,朕便准奏!朕倒要看看,朕到底是中兴之主,还是亡国之君!”

听到这句话,鱼恩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番话到底有多凶险。

他是在赌,赌现在皇帝的威严到底有多大。如果赌赢了,皇帝准奏,以后推行新政,大家皆大欢喜。如果赌输了,那唐武宗会多个昏君的名头,以后彻底威严扫地。

正当他庆幸自己赢了,在心底欢呼的时候,仇士良忽然站起来,寒声威胁:“老奴启奏圣上,若是真如法炮制,将士们必然喧哗于丹凤门前!”

赤裸裸的威胁虽然听起来很不舒服,但是仇士良却有威胁的本钱。他现在掌控的可不只是神策军左厢,还有北衙六军等皇城将士。虽然玄武门和重玄门有义勇军镇守,但是正南面的丹凤门还在他手里,想要从这里切入搞点事情还不算麻烦。

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唐武宗已经不是刚登基的唐武宗,他现在已经大权在握,岂能再被仇士良这么赤裸裸的威胁?如果连这种威胁都可以坦然相对,那么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威严,既不是全都葬送了?

只听皇帝一声怒喝:“大胆家奴,尔敢威胁朕?”

面对皇帝气势冲天的质问,仇士良还真有些心虚,连忙跪地回道:“老奴不敢!老奴只是为圣上着想,想大唐安定。”

虽然是认错的话,但是话软气势不软,除了言语外,听不出丝毫妥协的意思,反而隐藏着一种不服你就试试的威胁。

唐武宗也有唐武宗的苦楚,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和仇士良翻脸的时候。对方既然说了软话,他也只好就坡下驴,顺势就把剑拔弩张的气氛化解掉。

只见他一脸欣慰的安抚:“护国公也是为国担忧,朕不怪你,还请平身。”

起身的同时,仇士良悄悄的给游离在角落的王公长送去给眼色,然后王公长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已经被皇帝贬斥出权力中枢的人消失,本来只是一件小事儿,根本不会有人留意。但是说来也巧,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留意了,他就是殿中监马公儒。

作为曾经的对手,他还有着时不时的留意王公长的小习惯。一看他和仇士良互通眼色后走掉,马上暗道一声不好,急忙轻声对着唐武宗提醒:“圣上息怒,圣上息怒,丹凤门的将士对圣上绝对忠心,断然不会让任何人惊扰到圣上。”

这么明显的反话,唐武宗哪能听不出来?马上低声吩咐:“传朕旨意,从玄武门,重玄门各抽调两千义勇军镇守丹凤门,丹凤门将士调入重玄门。”

皇城四大主门,除了南衙外的三个门分别是玄武门,重玄门和丹凤门。当初之所以让义勇军镇守玄武门和重玄门,是因为这两个城门紧挨着城外,一旦有事它们是一条捷径。

至于留下个丹凤门,他显然是留了个心眼,害怕义勇军万一有变,自己也好有一条退路。如今形势所逼,他也只能不顾一切的相信义勇军。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能放行

王公长走出宣政殿以后,火急火燎的直奔北衙。那里是皇家禁军的大本营,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在军中传递消息,北衙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马公儒领命后,马上就去北面两个城门调兵。仇士良未必真敢让人逼宫,但是唐武宗却不得不防。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公长的身影开始在北衙晃动。没过多久后,北衙就开始人影飞驰,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就这么传到早已等候它的地方。

与北衙的火急火燎相比,马公儒的速度就要慢许多。只以为是在未雨绸缪的殿中监,当然不会有别人蓄势待发的紧迫感,更不会有争分夺秒的意识。所以他和曹灿寒暄了一会儿,和孟刚聊了两句,对着刘猛恭维了一小会儿。

与此同时,解决掉最大矛盾的朝堂上,终于有时间来探讨别的问题,例如谋划一下美好的未来。

“臣以为……”

在朝臣又一番喋喋不休,你来我往的时候,马公儒宣完圣旨调令,刘猛点齐将士,北衙派出去的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折返,闻讯赶来的人开始零零星星的出现在北衙。

从大明宫的北面往南面调兵遣将,最近的距离应该是穿越皇城。只是皇城有皇城的规矩,当然不会允许这么多将士把皇城当成官道,在里面横冲直撞。

刘猛只能带着人只能从重玄门出城,绕路到通化门,凭借调令入城,再去丹凤门交接。这么长的路程,没有个把时辰显然不可能。

当义勇军不紧不慢的到达通化门,准备进城直奔丹凤门的时候,北衙里的人手已经聚集的差不多,王公长也开始誓师,挑拨众人的情绪。

“李德裕上奏,不仅要削减神策军粮饷,更说北衙六军与金吾早已名存实亡,要把诸位裁撤掉,从边军和义勇军里抽调人手重建禁军……”

“诸位都是劳苦功高的忠义之士,怎能因为奸人蛊惑就落个惨淡的下场?诸位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手下的儿郎想想,他们……”

“虽然有护国公据理力争,但是圣上已经被李德裕,鱼弘志,鱼恩等人蛊惑,公爷人微言轻恐怕抵御不住。为防止圣上被奸人蛊惑,公爷让杂家把大家召集起来,一起去丹凤楼请愿!祈求圣上严惩奸臣!”

随着这一声话音落地,下面早已怒不可遏的人群,瞬间爆发出珊瑚海啸般的怒吼:“严惩奸臣!严惩奸臣……”

见气氛已经挑拨的差不多,马公儒躬身颔首,与众人叮嘱:“杂家求大伙儿一件事儿,千万别把护国公,别把杂家说出去,不然护国公地位不保,杂家死无全尸!”

其实这些话他根本没必要说,因为很多事情仇士良早已安排完毕。这些人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皇帝一旦点头答应,便会汇聚到一起来请愿,不然他们集结的速度也不会这么快。

趁着王公长煽动情绪的功夫,刘猛大队伍终于过了北衙门口,抢在义愤填膺的将士们前面。当群情激奋的将士们怒气冲冲的走出北衙,刘猛晃悠悠的队伍已经消失在街角。

随着北衙将士的推进,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赶来,从四面八方加入请愿的队伍。这些人既壮大了请愿的队伍,又拖延了队伍行进的速度,无异于间接帮了唐武宗一个大忙。因为当他们推进到丹凤门的时候,刘猛已经交接完毕,丹凤门已经牢牢地控制着义勇军手里。

如果丹凤门还在北衙手里,驻守的中郎将很容易就会被这些人煽动,带着大家一起去宣政殿请愿。一旦形成这种局面,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无异于逼宫,就算唐武宗不愿意,他也得收回成命,罢免李德裕来安抚暴怒的将士。

可是现在不同,刘猛已经控制住丹凤门,请愿的将士除非真的将请愿变成逼宫,不然他们不可能通过丹凤门。

这些人会逼宫么?事实上仇士良打的也确实是这个算计。

随着唐武宗登基的时间越来越久,皇帝对将士们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对应的就是仇士良对神策军的绝对掌控越来越力不从心。再加上义勇军的归来,他已经彻底丧失了逼宫的勇气。所以他采用司徒令的建议,煽动将士们的情绪,让这些人请愿,逼着皇帝罢免李德裕。

在他的算计中,只要这些人能通过丹凤门,那么群情激奋的请愿,不是逼宫也是逼宫。如果通不过,那也是光明正大的请愿,谁也说不出什么。

这么做无论成功与否,他都是躲在幕后的人。成功了,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出来收割胜利的果实,变回那个权倾朝野的护国公。失败了,这些人也只是请愿而已,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重罪。

按照原来的打算,这些人一到丹凤门,中郎将就会放他们进去,让这些人直奔宣政殿。

可是仇士良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他没有想到自己一句气急的威胁让唐武宗加了小心,这么快就更换丹凤门的驻守将士。

马公儒早早就等在丹凤门,也正是他让中郎将丧失一切可以拖延的借口,让刘猛轻而易举的就接收丹凤门。

当下面的人出现在丹凤门前,面对的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同僚,而是义勇军那个一根筋的莽夫。

刚登上丹凤楼,刘猛就看见城下气势汹汹的人群,马上张口大喝:“尔等何人!可知皇城聚众,形同谋反么?”

听到这声喝问,城下马上有人回禀:“我等乃北衙将士,专为找圣上请命而来。”

“能不能放他们进去?”

虽然因为嗓门的原因,这句话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但这句话显然不是对着城下请愿将士说的。

明眼人一入耳便知道,这是刘猛在询问他身旁懂规矩的人。马公儒考虑事情很周到,知道刘猛没有镇守过皇城,很多规矩都不懂,所以特意给他找了个熟知规矩的太监。

“当然不能,除非有圣上宣召或者凭鱼符求见者方可。”

得到小太监的回答后,一根筋的莽夫马上对着下面大吼:“尔等可有宣召?”

请愿的人显然不会有宣召,当即回道:“我等虽没有召唤。”

“可有进宫的鱼符?”

来的人身份都不低,有鱼符的人大有人在。闻言当即有人掏出鱼符,大声回答:“有鱼符!”

“那就可以放行。”

刘猛刚想放行,却不料身旁太监急忙劝阻:“将军不可,万万不可。这些人来势汹汹,还是先问明来意,禀明圣上再做定夺的好。”

虽然是个莽夫,但是刘猛有个好处,就是听话。听到太监这么说,马上喝问:“尔等进宫所为何事?细细说来,某也好上达天听。”

下面马上有人回答:“圣上听信奸人谗言,想要撤销六军金吾禁卫。我等是想为禁卫将士们谋个福祉,惠及你我的好事,还望将军放行。”

别人把刘猛当成自己人,刘猛却不这么想。听到对方的话,他马上低声嘟囔:“某又不是禁卫,关我鸟事?不能放行,不能放行。”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八十章 城门前的闹剧

也许在所有人看来事情已经再明了不过,将士们喧哗的原因就是因为李德裕的新政。只有驳斥奏疏,李德裕引咎致仕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鱼恩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知道凡是都不过利益二字。

新政之所以会被这么多人反对,最简单的原因就是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将士们反对的这么激烈,也是因为他们的利益被触动的太多。

事情发展到现在,鱼恩想的不是如何消弭这件事,而是如何用将士们的利益换取门阀的利益。他在想,如果撤销新政里关于禁军的条款,将士们是不是就会散去。或者给将士们足够的利益,他们就会变成新政的支持者。

出于这种考量,鱼恩提出异议,建议皇帝宣几个禁军代表上殿,他家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带着唐武宗的期许,带着革新派的希望,在守旧派不屑一顾的注视下,马公儒走出宣政殿,直奔丹凤门。

……

作为天生的莽夫,打从娘胎里出来,刘猛就喜欢打架。无论是生活中还是战场上,一提到打架他就像见到鱼儿的猫,脑袋里再也不想别的事。为此鱼恩劝过他很多次,也刻意在分配任务的时候让他观战,为的就是板板他这个毛病。

可惜,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是经过鱼恩的改造,刘猛这个与生俱来的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如果有人压着还好一点,没人压着用不了三分钟就原形毕露。报信的宦官刚走没多久,他就和下面的禁军将士干起来了。

事情是这么回事儿,左神策军刘泰伦害怕皇帝以为自己是在兵谏,就拿出鱼符想进宫说明一下情况,委婉的和皇帝说一下自己完全是被将士们裹挟。

本来只是一件小事儿,如果别人做这个城门郎,马上就会放行。可是刘泰伦遇到的是一根筋的刘猛,他就记住鱼恩告诉他,皇城不比别的地方,在这里要守规矩,听那些懂规矩的人的话。他知道宦官懂规矩,所以就记住了宦官一句万万不可,因此刘泰伦不出意外的被挡在了门外。

作为久在上位的大将,刘泰伦也是个暴脾气。一看义勇军不放行,他难免会对拦着自己的将士辱骂两句。

“某乃神策军大将,尔等山贼逆匪也敢阻拦?”

义勇军是山贼不假,可是这些洗白了的山贼最忌讳别人提自己的过去。更何况刘猛这些牙兵还不是山贼出身,哪能受得了这声辱骂?

在丹凤楼上美滋滋的看着下面的刘猛见到这一幕,暴脾气瞬间爆发,破口大骂:“那黑脸匹夫勿要张狂!敢骂你家阿耶是山贼?看阿耶下来收拾你!”

刘泰伦虽然长的黑,但是他最讨厌别人说自己黑。再加上刘猛左一句阿耶,有一句阿耶,暴脾气瞬间迎风而长,破声叫嚣:“老子骂的就是你们这些狗眼山贼,尔等能奈老子若何?”

义勇军利出名的莽夫会害怕别人的威胁?听对方这么一骂,刘猛瞬间爆发,直接从六七米高的城墙上就跳了下去。只听咕咚一声,扬起一片沙尘后,他人已经到了刘泰伦身边。

“啪叽!”

上了真火的莽夫,也不管那么多,上来就是一脚,直接将对方掀翻在地。只是他这一脚踢的不是刘泰伦,而是自己那个被抡耳光的士兵。踢完还骂骂唧唧:“你个怂包,被人骂了不知道还嘴?等某收拾完这个黑脸匹夫再来收拾你!”

说完话马上对着身后招呼:“都愣着干嘛?此人……此人……”

虽然有些莽撞,但是他也不傻,知道对方军职很高,想打人出气要找个由头,不然吃不了兜着走。可是他胸无点墨,这个由头着实让他犯难。

还好身后的校尉激灵,急忙轻声提醒:“此人强闯宫城,形同谋逆!”

听到这句提醒,破锣一样的大嗓门马上附和:“对对对,此人强闯宫城形同谋逆!来人啊,给某拿下,交……”

关键时刻还是校尉激灵,马上接着提醒:“交圣上圣裁!”

“交圣上圣裁!”

既然将军发话,将士们哪有不遵从的道理?当即就有一堆人冲过来要抓刘泰伦。

神策军左厢和禁军基本都在仇士良手里,这些人不仅认识刘泰伦,还有不少人在他手下当过兵,哪里会任由他被人拘捕?一看刘猛来真格的,他们马上高呼:“义勇军无故抓人,构陷刘将军!”

一边呼喊着,他么一边往前走,很明显是想逼迫刘猛收手。

战场上的大阵仗刘猛都见过无数次,还会害怕这些人的逼迫?一发现这些人朝自己过来,马上对着城门里的将士大吼:“还愣着干嘛?这些人哗变,统统给某拿下!”

要说刘猛有一个本事让鱼恩很服气,就是带出来的兵都听话。听到他的吼声,将士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操着家伙往这边赶。没一会儿,就和往前走的禁军将士们形成对峙。

虽然人数差不多,但是义勇军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队伍,爆发出来的威压显然不是禁军这种锦衣玉食的兵可以比拟。再加上禁军现在手无寸铁,心里发虚,不一会儿就漏怯了,许多人脸上开始爬上胆怯的情绪。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刘猛忽然大喝一声:“给我拿下!胆敢阻拦者,杀!”

一声大喝,让禁军将士感受到一股冲天的气势,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个人,而是个嗜杀的魔头。这一刻,谁没有人会怀疑刘猛这句话的真实性,也没有人再敢上前逼迫义勇军放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捆上自家将军。

刘泰伦倒是不想束手待毙,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呼:“某无罪,何故抓我?某无罪,何故抓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马公儒出现了。看着眼前的一幕,殿中监先是一愣,随后笑呵呵的问:“谁能告诉咱家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儿,刚离开一会儿,这里怎么就热闹成这个样子了?”

看见马公儒,刘泰伦就像是看到了救星,惊喜的大声求救:“马公公救我,马公公救我!”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八十一章 颠倒黑白(上)

“臣启圣上,将士们只是听闻相爷要撤禁军,裁神策军,削减大家的粮饷,害怕大唐因此根基不稳,所以才聚集到丹凤门前以示赤诚之心。我等并未哗变,更非兵谏,还望圣上明察。”

说话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哭腔,像极了赤胆忠心的大臣,苦口婆心的和皇帝进谏。或者说更像是犯错的臣子,满怀恐惧的再和皇帝解释。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被马公儒救下来的刘泰伦。

话音刚落,跟着他一起进来的代表们急忙也学他的样子,痛哭流涕的说:“臣复议!”

要说殿中监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不然他也爬不到这个位子上。老太监只用了一小会儿就看明白禁军将士露怯,瞬间连蒙带虎的给刘泰伦上了一课。什么禁军不懂事儿,什么圣上很生气,什么准备调动右厢将士之类的。

上完课以后,殿中监再含蓄的说一下,圣上念在你们拱卫京畿这么多年,给你们一个解释的机会,顺势就点了一些人作为代表,来宣政殿里谈论这些事。

这些人本来就有些胆怯,再被马公儒或有或无的一吓唬,心中肯定充满恐惧,这般做作当然也不足为奇。

虽然有些做作,但是他这番说词确实挺有说服力,因为这番话让人挑不出毛病。在所有人看来,李德裕的建议是开源节流的好办法,确实是要裁撤禁军,削减神策军粮饷。

就在有人沾沾自喜,有人愁云惨淡的时候,鱼恩忽然大声质问:“尔等听何人所说?可知此乃妖言惑众么?重整禁军是圣上的意思,并非出自相爷之口,而且相爷奏疏里也未说过要削弱神策六军金吾的粮饷。被谣言蛊惑,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岂容辩驳?”

正俯首帖耳的刘泰伦一听,心中大惊,慌乱的看了仇士良一眼,像是在向仇士良询问,公爷,不是您这么说的么?现在怎么就不是了?

吃惊的人不只是刘泰伦一个,听到鱼恩这些狡辩,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他。

革新派众人满是疑惑,因为他们不知道鱼恩打的是什么算盘,事到如今还不认账又有何用?

唐武宗满是迟疑,因为鱼恩把裁撤禁军的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显然是想让自己来被这个锅。之所以迟疑,是因为他既想抗下这件事帮李德裕开脱,又怕抗下这件事让将士们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守旧派多是鄙视,这些人鄙视鱼恩提上裤子就不认账,鄙视鱼恩幼稚,鄙视鱼恩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的愚蠢。

当然也落不下某些人的愤怒。这些人愤怒的是他罔顾事实,愤怒的是他含血喷人。

就在大家或疑惑,或迟疑,或鄙视,或愤怒的时候,仇士良站不住了,马上就挑出来怒斥:“有这么多人在场,驸马还想不认账么?是李德裕上奏要撤禁军,驸马岂能让圣上顶罪?李德裕要征六军金吾荫户的徭役,与削禁军将士粮饷又有何区别?严查尸位素餐,岂不是要裁军?彻查神策军空饷,与削减粮饷又有何区别?要知道,神策军从来都是劳务繁多,而粮饷甚少。这些空饷可没进杂家的口袋,都分发给那些劳苦功高的将士了。要是不相信,你就问问你的好叔叔,空饷的问题可不是左厢一家的事情。”

被质问的人显然没有认账的自觉,非但没有脸红,反而笑呵呵的反问:“公爷何必强词夺理?莫非也知道其中缘由?这么着急封本候的口,莫不是害怕本候说出实情么?”

仇士良显然是低估了鱼恩不要脸的本事,非但没有承认的自觉,反而含血喷人的又咬自己一口。一时语塞的护国公,只能不咸不淡的丢一句:“杂家倒要看看你怎么狡辩。”

封住仇士良的嘴以后,鱼恩先是给唐武宗颔首行礼,趁机送他一个把握十足的眼神,安抚一下躁动不安的皇帝,然后才开始侃侃而谈。

“圣上要撤销六军金吾不假,可是这对于六军金吾将士来说是好事,而不是坏事。撤销六军金吾,并非是要裁军,而是要用六军金吾为班底,再加上义勇军,边关忠义组建御林军。既可以弥补近卫将士们实战经验不足,又可以弥补拱卫京畿将士太少的危险。”

“诸位怎么不想一下,无论是义勇军还是边关忠义,他们都没有拱卫过京师,对于长安城里的规矩自然也不懂,到时候难免要由诸位教导一番,驯化一下身上的野性……”

声音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因为后面的话不说出来效果会更好。既能给禁军将士们画个饼,填充一下他们饥饿的钱包,还能为以后留下些只有发挥的空间。

怎么帮着驯服野性?当然是归他们教导,说白了就是归他们管,也就是给所有近卫将士们都升官。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番话一落地,马上就有四五个人面露喜色。不用问也知道,这几个人代表的肯定是六军金吾。

趁着这个热乎劲儿,鱼恩忽然话锋一转,略带惋惜的说:“只是扩建以后的禁军规模会很大,再免亲族徭役,难免让国库捉襟见肘。义勇军和边军将士虽然是后来者,但是大家同属禁军,差别对待也不好。所以诸位也该体谅一下朝廷的苦楚,荫户免一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些人还会反对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他们已经得到实实在在的利益,丢的却是他人的利益。就算是亲族得到好处,也未必会给他们多少,肯定不如升官发财来得多。

想明白其中利害,代表禁军的人谦卑的寇首,诚心的忏悔:“臣不知陛下深意,愿圣上宽恕,给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戏剧性的变化摆在眼前,唐武宗当然不会拒绝,马上就略带欣慰的安抚:“众位爱卿也是为大唐着想,朕当然不会怪罪诸位。只是众位爱卿以后行事切勿莽撞,不然朕也很为难。”

恩威并施的话,不只让禁军将士们感激涕零,也让那些保守派脸色灰暗无比。他们忽然感觉自己还是低估了革新派不要脸的程度,鱼恩只是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翻了个儿,把禁军的改革,说成是莫大的恩赐。

当然,说鱼恩无耻也好,说他诡辩也好,但是谁也不能否定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用少数人的既得利益,成功换走更多人的特权,换回来更多的利益。

不过就算鱼恩可以说服禁军将士,门阀门也不会太担心,因为还有个更大的难题摆在革新派面前,那就是神策军。

所有人都知道,禁军早就是日薄西山,神策军才是大唐的中流砥柱。只要仇士良的神策军一口咬死不同意,皇帝还真不敢强行下诏。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八十一章 颠倒黑白(上)

“臣启圣上,将士们只是听闻相爷要撤禁军,裁神策军,削减大家的粮饷,害怕大唐因此根基不稳,所以才聚集到丹凤门前以示赤诚之心。我等并未哗变,更非兵谏,还望圣上明察。”

说话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哭腔,像极了赤胆忠心的大臣,苦口婆心的和皇帝进谏。或者说更像是犯错的臣子,满怀恐惧的再和皇帝解释。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被马公儒救下来的刘泰伦。

话音刚落,跟着他一起进来的代表们急忙也学他的样子,痛哭流涕的说:“臣复议!”

要说殿中监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不然他也爬不到这个位子上。老太监只用了一小会儿就看明白禁军将士露怯,瞬间连蒙带虎的给刘泰伦上了一课。什么禁军不懂事儿,什么圣上很生气,什么准备调动右厢将士之类的。

上完课以后,殿中监再含蓄的说一下,圣上念在你们拱卫京畿这么多年,给你们一个解释的机会,顺势就点了一些人作为代表,来宣政殿里谈论这些事。

这些人本来就有些胆怯,再被马公儒或有或无的一吓唬,心中肯定充满恐惧,这般做作当然也不足为奇。

虽然有些做作,但是他这番说词确实挺有说服力,因为这番话让人挑不出毛病。在所有人看来,李德裕的建议是开源节流的好办法,确实是要裁撤禁军,削减神策军粮饷。

就在有人沾沾自喜,有人愁云惨淡的时候,鱼恩忽然大声质问:“尔等听何人所说?可知此乃妖言惑众么?重整禁军是圣上的意思,并非出自相爷之口,而且相爷奏疏里也未说过要削弱神策六军金吾的粮饷。被谣言蛊惑,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岂容辩驳?”

正俯首帖耳的刘泰伦一听,心中大惊,慌乱的看了仇士良一眼,像是在向仇士良询问,公爷,不是您这么说的么?现在怎么就不是了?

吃惊的人不只是刘泰伦一个,听到鱼恩这些狡辩,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他。

革新派众人满是疑惑,因为他们不知道鱼恩打的是什么算盘,事到如今还不认账又有何用?

唐武宗满是迟疑,因为鱼恩把裁撤禁军的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显然是想让自己来被这个锅。之所以迟疑,是因为他既想抗下这件事帮李德裕开脱,又怕抗下这件事让将士们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守旧派多是鄙视,这些人鄙视鱼恩提上裤子就不认账,鄙视鱼恩幼稚,鄙视鱼恩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的愚蠢。

当然也落不下某些人的愤怒。这些人愤怒的是他罔顾事实,愤怒的是他含血喷人。

就在大家或疑惑,或迟疑,或鄙视,或愤怒的时候,仇士良站不住了,马上就挑出来怒斥:“有这么多人在场,驸马还想不认账么?是李德裕上奏要撤禁军,驸马岂能让圣上顶罪?李德裕要征六军金吾荫户的徭役,与削禁军将士粮饷又有何区别?严查尸位素餐,岂不是要裁军?彻查神策军空饷,与削减粮饷又有何区别?要知道,神策军从来都是劳务繁多,而粮饷甚少。这些空饷可没进杂家的口袋,都分发给那些劳苦功高的将士了。要是不相信,你就问问你的好叔叔,空饷的问题可不是左厢一家的事情。”

被质问的人显然没有认账的自觉,非但没有脸红,反而笑呵呵的反问:“公爷何必强词夺理?莫非也知道其中缘由?这么着急封本候的口,莫不是害怕本候说出实情么?”

仇士良显然是低估了鱼恩不要脸的本事,非但没有承认的自觉,反而含血喷人的又咬自己一口。一时语塞的护国公,只能不咸不淡的丢一句:“杂家倒要看看你怎么狡辩。”

封住仇士良的嘴以后,鱼恩先是给唐武宗颔首行礼,趁机送他一个把握十足的眼神,安抚一下躁动不安的皇帝,然后才开始侃侃而谈。

“圣上要撤销六军金吾不假,可是这对于六军金吾将士来说是好事,而不是坏事。撤销六军金吾,并非是要裁军,而是要用六军金吾为班底,再加上义勇军,边关忠义组建御林军。既可以弥补近卫将士们实战经验不足,又可以弥补拱卫京畿将士太少的危险。”

“诸位怎么不想一下,无论是义勇军还是边关忠义,他们都没有拱卫过京师,对于长安城里的规矩自然也不懂,到时候难免要由诸位教导一番,驯化一下身上的野性……”

声音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因为后面的话不说出来效果会更好。既能给禁军将士们画个饼,填充一下他们饥饿的钱包,还能为以后留下些只有发挥的空间。

怎么帮着驯服野性?当然是归他们教导,说白了就是归他们管,也就是给所有近卫将士们都升官。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番话一落地,马上就有四五个人面露喜色。不用问也知道,这几个人代表的肯定是六军金吾。

趁着这个热乎劲儿,鱼恩忽然话锋一转,略带惋惜的说:“只是扩建以后的禁军规模会很大,再免亲族徭役,难免让国库捉襟见肘。义勇军和边军将士虽然是后来者,但是大家同属禁军,差别对待也不好。所以诸位也该体谅一下朝廷的苦楚,荫户免一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些人还会反对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他们已经得到实实在在的利益,丢的却是他人的利益。就算是亲族得到好处,也未必会给他们多少,肯定不如升官发财来得多。

想明白其中利害,代表禁军的人谦卑的寇首,诚心的忏悔:“臣不知陛下深意,愿圣上宽恕,给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戏剧性的变化摆在眼前,唐武宗当然不会拒绝,马上就略带欣慰的安抚:“众位爱卿也是为大唐着想,朕当然不会怪罪诸位。只是众位爱卿以后行事切勿莽撞,不然朕也很为难。”

恩威并施的话,不只让禁军将士们感激涕零,也让那些保守派脸色灰暗无比。他们忽然感觉自己还是低估了革新派不要脸的程度,鱼恩只是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翻了个儿,把禁军的改革,说成是莫大的恩赐。

当然,说鱼恩无耻也好,说他诡辩也好,但是谁也不能否定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用少数人的既得利益,成功换走更多人的特权,换回来更多的利益。

不过就算鱼恩可以说服禁军将士,门阀门也不会太担心,因为还有个更大的难题摆在革新派面前,那就是神策军。

所有人都知道,禁军早就是日薄西山,神策军才是大唐的中流砥柱。只要仇士良的神策军一口咬死不同意,皇帝还真不敢强行下诏。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八十二章 颠倒黑白(中)

革新派的脸上刚有些喜色就迎来仇士良的当头棒喝。

只见老太监一边给鱼恩作揖,一边阴测测的挤兑:“驸马的伶牙俐齿杂家佩服,佩服。只是有一件事儿杂家想不通,削减神策军的粮饷,以尸位素餐为借口裁员,岐山候又该怎么解释?莫非也是为了将士们好?”

话虽然是从仇士良嘴里说出来,但是这么想的却不只他一个人。话音刚落,崔龟从就不咸不淡的接口:“公爷莫要太小看驸马,人家真有本事再把黑的说成白的。”

嘲讽与挖苦的语气,鄙夷与不屑的眼神,不难看出,崔龟从是断定鱼恩无从辩驳。

两人的一唱一和就像是一盆冷水,不只浇在鱼恩身上,还有刚燃起希望之火的神策军将士。

听到禁军落下来的好处后,他们都满脸期待的憧憬着自己加官进爵的未来。可是经过护国公和大理寺卿的冷嘲热讽,他们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得不到禁军那种待遇。人家是明降暗升,自己只有明降,暗升又从哪里来?

想到这里,神策军的人急忙跪地哭诉:“请圣上体谅将士们的艰辛,莫要听信奸人谗言。”

就在这时,鱼恩忽然一声大喝:“尸位素餐必须查,而且还要一查到底!”

一名惊人的喝声,不知打断神策军的哭诉,还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短暂的愣神儿过后,这些人惊愕的目光里渐渐泛出怒火,恨不得将鱼恩烈焰焚身。

驸马爷并没有害怕这些人吃人的目光,他昂首阔步的走到众人面前,开始自己新一轮的表演。

“改良军制的不只是禁军,还有神策军,还有义勇军。义勇军填充禁军以后,会从神策军里抽调人手填充义勇军……”

一听要抽调自己的人手,仇士良马上大声质问:“凭什么让神策军填充?”

鱼恩也不甘示弱的反击:“因为义勇军要走出去,征讨四方不臣!神策军要留下来,拱卫京畿重地!”

“神策军多是忠义之士,义勇军多是山贼悍匪。以神策军将士填充义勇军,为的是让这些山贼悍匪有所畏惧,有所约束,让他们能学到神策军忠贞不二的精髓。”

“而且为了能让将士们都有上阵杀敌的机会,义勇军也不是固定编制,将由神策军将士轮换。到时候将士们出为义勇军,归为神策军。大家都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也都有安逸享受的田园之乐。”

出为义勇军,归为神策军,明显是鱼恩临时加上去的东西,在唐武宗的规划中并没有。鱼恩临时加上这一条,却没有一个人会反对,因为这一条对所有人都有利。

站在仇视的角度看,神策军只是占时缩减,打完仗又会换回来。

站在唐武宗的角度看,随时可以用打仗为借口,削减仇士良手里的兵权。而且因为人手都是临时调拨,领兵大将没有根基,还不用担心大将领兵在外后造反。

只是这么好的提议,显然与神策军的问题不挨着,仇士良沉声提醒:“不知这与削减神策军粮饷,裁撤将士又有何关系?”

鱼恩并没有回答仇士良的问题,反而问了神策军众人一个问题:“不知神策军里是否有商贾子弟?”

闻言刘泰伦先是看了仇士良一眼,得到对方的肯定后,他才缓缓开口:“当然有。商贾子弟也是我大唐百姓,他们当然也想忠心报国,也有守土安边之责。”

“呵呵呵呵……”

一阵冷笑过后,鱼恩忽然笑容尽敛,义正言辞的说:“商贾子弟入义勇军,固然有精忠报国的忠义,也有偷税漏苛的奸佞。圣上说要查尸位素餐之流,为的就是让这些人知难而退,主动离开。”

铿锵有力的陈词过后,鱼恩又换上一副用心良苦的模样,用自己最委婉的语气道:“神策军里都是为大唐抛头颅洒热血的忠义之士,大家为亲朋好友谋一些福祉,圣上本不会太在乎。只是军制改革之后,这些人滥竽充数的人万万留不得。一来他们没有上战场的胆量,真到了用的时候难免影响士气。二来这是人都是大家的亲朋好友,真在战场上有个什么闪失,诸位也不好向家里交代不是?圣上这么做,完全是想给大家都保留些脸面。圣上想装个糊涂,让那些为亲朋谋福祉的人对两边都有个交代。”

听完这些话,神策军的人都低头沉默不语。他们以为自己有些事情做的很隐秘,却没想到已经尽人皆知。

自己把皇帝当傻子,皇帝却在为自己着想,主动送给自己一个脱罪的借口。自己还不知好歹的来争论,就算是做做样子,他们也该羞愧,也该寇首请罪。

“臣有罪,臣惶恐,死罪死罪。”

这一次的请罪并没有等来皇帝的宽恕,因为鱼恩抢在唐武宗之前开口怒斥:“你们的罪名不只是这些,还有更重的大罪!”

“真以为神策军空饷的事情圣上不知道?不怕告诉你们,圣上早就知道空饷的事情。之所以一直隐而未发,完全是因为体谅神策军将士,知道儿郎们拿的军饷比禁军少,想用这种方式补偿一下。”

“可是如今呢?如今尔等做了什么?这些空饷真正卖命的儿郎们能拿到多少?不怕告诉你们,就是因为你们做的太过份了,圣上才想把这些空饷算在粮饷里。每个将士酌情提饷,让居心叵测之人再没有可乘之机!”

“圣上念在尔等含辛茹苦的份上没有计较那么多,可是尔等居然干出如此不知轻重的事情,尔等是以为圣上可欺么?”

一阵畅快琳琳的训斥过后,鱼恩用他那双略微颤抖的双手给唐武宗躬身行礼,示意自己的话讲完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神策军的人才从震惊中回味过来,急忙再次寇首请罪:“臣知罪,臣惶恐,臣有苦衷,臣请圣上听臣解释……”

如捣蒜一般的磕头声中,那双颤抖的双手因为激动而抖动的更加厉害。也许在外人看来鱼恩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也只有鱼恩自己知道其中究竟有多少凶险。

他刚才的话纯属是连蒙带虎,赌的就是神策军空饷被这帮人贪占了,绝不会像仇士良说的那样,全都补贴将士们的粮饷。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些贪财逐利之徒没有表现的那么光鲜,吃空饷是必然的事情。也是这些人太多,互相顾忌,也是这些人胆小,禁不住恐吓,被鱼恩三言两语就吓的俯首认罪。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八十三章 颠倒黑白(下)

事情解决完后,唐武宗挥挥手,示意左厢将士们自行离去,去安抚丹凤门喧闹的将士。却不料,鱼恩出声给阻拦下来:“今日商讨之事关乎大唐社稷,圣上不妨让将士们也跟着畅所欲言。”

闻言唐武宗先是摇摇头,随后点点头,示意将士们去某位站定。

皇帝点头是因为他以为自己知道鱼恩的深意,是想用这些被说服的将士增加革新派的力量。摇头是因为他感觉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因为自己已经有所取舍。

眼看着鱼恩用加官进爵换来禁军的支持,用涨俸禄换来神策军的支持,唐武宗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也能换来门阀的支持。

这些人之所以反对,归根结底不过是利益而已。也就是到这个时候,皇帝终于认识到自己还是操之过急,有些事情急功近利只能适得其反。

暗叹一声,罢了,少收一些权利,避免这些人阴奉阳违也未尝不可。

象征性的宽恕一番神策军的人后,皇帝换上一副惨淡的愁容,略带惋惜的说:“朕知道诸位爱卿担心的是什么,可是朕却不得不为之。朕不是一家两家的皇帝,朕是大唐的天子。在朕的脚下,不只有江山社稷,还有大唐的百姓。他们或许穷困潦倒,或许食不果腹,但是他们仍有一颗忠贞为国的心。朕不能辜负他们为国为民的心,得给他们留点机会,留点希望,留点报国的门路。”

“自立国以来,大唐百官,多以门荫入仕,少以科举登堂。并不是科举选出来的人才不行,只是科举选出来的人才太少。”

“朕也不瞒你们,文饶的奏疏里,确实全是朕的意思。可是朕要限制门荫的定额,并不是想终结门荫这条路,只是想给科举多留些份额,多选一些佼佼者。”

“科举取仕多了,条件难免也就放宽了。世家弟子自幼饱读诗书,对于他们来说,以后的科举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诸位爱卿又何必因为这三五个名额这般苦苦相争?”

不得不佩服唐武宗现学现卖的本事,聊聊几句就把削弱们荫限制在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程度。那些坚定的反对者当然不会继续反对,瞬间爆发出一片请罪声。

“臣有罪!”

“臣有罪!”

“臣……”

一连串的请罪声让唐武宗很满意,当然也不会真追究这些人的弊端,他只是想换来这些人的心悦诚服而已。

事情发展到这里,朝参似乎已经达到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散朝似乎也迫在眉睫。就在唐武宗示意马元贽可以散朝的时候,鱼恩又一次打断皇帝的意图。

“启奏圣上,臣还有话要说。”

朝参就是说话的地方,对于劳苦功高的妹婿这个合理要求唐武宗当然不会拒绝,抬抬手示意鱼恩刻意畅所欲言。

驸马爷也不客气,直接站出来,朗声说:“军制大改之后,神策军左右二厢与义勇军互不统属,难免有所碰撞,还需有人从中调和,以免出现不可控的矛盾。”

按道理说,鱼恩这番话是废话,因为皇帝想要的就是三军互不统属的局面。这样一来三军才能都对皇帝越来越倚重,让皇帝对军队有绝对的掌控力。

可是鱼恩既然提出来了,肯定就有他的考量,唐武宗当然也不会直接拒绝。当下皱眉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臣以为,护国公统军日久,多有强军之策,远非常人可比。且公爷为人正直,劳苦功高,将士们多有敬重。当加为观军容使,一来可掌控三军军容斗志,二来可调和三军之间矛盾,实乃一举多得之举。”

鱼恩这一席话可不只是激起千层浪那么简单,而是在朝堂上掀起惊涛骇浪。

观军容使的全称是观军容宣慰处置使﹐这个称呼大家并不陌生,因为昔年鱼朝恩掌控大唐军队,凭借的就是这个名头。一旦把仇士良提升为观军容使,完全可以像鱼朝恩一样,将朝廷所有的军权都收入囊中。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大家都不明白,一直被仇士良视为眼中钉的驸马爷,为何要主动加重仇士良的权柄,某非是主动示好么?

听到这番话,唐武宗瞬间就坐不住了,躁动的扭动一下龙腚。暗叹一声,鱼恩终究还是太年轻,难免会有意气用事的时候,就算是想要示好也要有个限度,不能如现在这样直接授人以柄。一旦给仇士良这个位置,朕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是尽数浪费了?

躁动不安的不只是皇帝,还有上柱国公鱼弘志。此刻他正对鱼恩怒目而视,仿佛对他有深仇大恨一般。

相比前面两位,相爷的表现则淡定许多,看向鱼恩的目光中满是疑惑与不解。

猛然被馅饼砸到的仇士良则是一脸兴奋的看看鱼恩,用希翼的眼神看看唐武宗,显然是心中自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再用欣赏的眼神看看鱼恩,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个驸马爷看起来这么顺眼。

见皇帝不吭声,鱼恩哪里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急忙再次躬身上奏:“圣上可否容臣细细说来?”

再次听到鱼恩的声音,唐武宗的心里别提有多生气,要不是出于礼貌,他现在都懒得看鱼恩一看。极不情愿的把目光往鱼恩身上扫一眼以后,皇帝就把目光看向别处。

忽然,眼力极好的皇帝似乎发现了什么,又把目光挪回来,一动不动的盯着鱼恩的双手。

此刻鱼恩正左手拇指高高翘起,右手小拇指努力向下。害怕唐武宗看不清,他还特意将双手高低错落,明显是意有所指。

见到这一幕,唐武宗心中暗思,这可不是作揖该有的礼数,妹婿怎会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犯错?这个手势一定是在向朕打暗语。只是他这个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正当皇帝沉思之际,鱼恩的手势又有变化,左右手开始上下滑动。这一次的动作幅度之大,就连唐武宗想不注意都不行。

还好大家都是颔首上朝,鱼恩的位置又在前面,没人能看到他这个小动作,不然只是这一个动作,就会让他前功尽弃。

如果这么明显的动作唐武宗还不明白啥意思,那他就不会有今天稳坐的江山,有削各种特权的实力。只见他脸上豁然开朗的神色一闪即逝,随即笑呵呵的说:“妹婿无需多言,朕知你用心良苦。护国公劳苦功高,加个观军容使也未尝不可。”

于是乎,在仇士良一脸懵逼的脸色中,唐武宗大声宣布:“护国公带兵有方,为人正直,劳苦功高,至今日起加生观军容使之职。”

“圣上万万不可!”

“老奴谢主隆恩!”

唐武宗话音刚落,马上就迎来鱼弘志愤怒的反对,仇士良欣喜若狂的谢恩。

皇帝金口玉言,话已经出口,臣子位高权重,恩已经谢过。事情已经变得不可更改,老狐狸的反对只能在仇士良挑衅的目光中铩羽而归。

无功而返的上柱国公,也只能在距离鱼恩最近的位置逗留一下,用重重的冷哼一声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喜从天降的护国公也特意在那个位置逗留一下,笑呵呵的对着鱼恩点点头。似乎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全随着这个点头消散。

也就在上柱国公大喜过望的时候,鱼恩忽然朗声说:“启奏圣上,臣还有话要说。”

妹夫和大舅哥之间已经达成默契,唐武宗当然不会拦着鱼恩再开口,马上笑呵呵的问:“妹婿还有何事?”

“臣以为,护国公既然已擢升观军容使,就当避嫌,实在不易继续执掌左厢。”

此言一出,众人才恍然大悟,不由的在心里赞叹:“妙!驸马爷这招明升暗降玩儿的妙!明着升仇士良的官,暗地里打的却是左厢的主意。到时候神策军左右厢,义勇军,禁军全是圣上的人统领,谁会听他这个观军容使的话?”

仇士良马上跪地,惶恐的说:“圣上勿听小人谗言,老奴已经公公正正,视三军一视同仁,绝不会对左厢有丝毫偏袒。”

看着护国公慌张的背影,不少都叹息着摇摇头。他们知道,这位权臣的反抗注定徒劳,人家已经设好的圈套,你既然跳进去还能出来么?

只是让大家有些意外的是,唐武宗居然还像模像样的驳斥鱼恩一下。

“妹婿此言差矣!护国公劳苦功高,从未有徇私枉法之事,这个避嫌也就免了吧!”

心慌意乱的护国公哪里还能分辨出皇帝是真心还是假意?只顾着一边磕头,一边附和:“圣上圣明,圣上圣明!老奴必定兢兢业业,绝不会有半点偏袒之事,绝不会有半点……”

“臣也不相信护国公会有所偏袒,只怕左厢难免有人狐假虎威。倒是后,三军怨声载道,未免有损国公威名,有损圣上圣明。况且护国公身兼多职,未免分身乏术,圣上又何必强人所难?”

话虽然有些隐晦,但是谁都能明白鱼恩的意思。观军容使统领左厢,难免让左厢的将士以为自己高人一等,让左厢里出现些祸害。

听到这句话,唐武宗终于不再压制自己的欲望,满是惋惜的点头答应:“如此说来也有些道理,朕……”

眼看着事情就要做实,仇士良再也挺不住了,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数,恨声威胁:“圣上如此做,恐怕左厢将士未必能同意!”

也是在这句话之后,唐武宗才知道鱼恩留下那些将士的深意。

只见驸马爷不紧不慢的走到左厢将士身前,沉声问:“诸位可是圣上的将士?”

这些人当然不会有别的回答,都是匆忙称是。

鱼恩沉声继续问:“那诸位对此事有何看法?”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问的刘泰伦等人满头大汗,因为他们正面临着一个两难的抉择。

如果回答听凭圣裁,无异于亲手架空仇士良。不仅情分上说不过去,他们还害怕仇士良报复。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也不敢肯定仇士良还有没有别的手段。

如果帮着仇士良,无异于得罪皇帝。到时候圣上赔了夫人又折兵,难免会找自己清算。别看仇士良当了观军容使,这个名头能不能真的赚取到权利还是两说的事情。

正在大家左右为难的时候,鱼恩忽然声音一寒,冷声质问:“莫非这件事还有什么好取舍的么?”

明明是在取舍,可是没有人敢承认自己取舍。因为皇权大于天,在皇权面前取舍已经是杀头的罪过。

被鱼恩这么一吓唬,这些人马上惶恐的说:“听凭圣裁!”

虽然只是简单的四个字,但是这四个字却足以载入史册。

因为这四个字既标志着唐武宗可以绝对掌控朝廷所有军队,也标志着曾经在文宗面前飞扬跋扈的仇士良被挤出权力中枢,黯然收场的结局已经可以提上日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时光荏苒(第三卷完)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得势狸猫凶似虎,落配凤凰不如鸡。

凤凰落配都不如鸡,更别说仇士良这个太监。

自从被明升暗降以后,护国公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唯一的幕僚也跑了,左厢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也消失了。眼看着自己已经变成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瘟神,他忽然感觉自己已经没有死皮赖脸留下来的必要,主动致仕才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乎,曾经叱咤风云的护国公,找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开始他人生中唯一的下坡路。

给护国公送行那天,有头有脸的宦官都去了,就连老对头鱼弘志都没落下。太监是个很特殊的群体,因为身残,大家通病相邻。也正是因为这样,或许大家政见不同,或许立场不同,但是人家已经主动致仕,黯然收场,于情于礼大家都会去送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仇士良留下他那篇告诫后宦官们的警示名言:“不要让天子闲着,应该常常以奢靡来掩住他的耳目,使他沉溺于宴乐中,没工夫管别的事情,然后我辈才能得志。千万不要让他读书,不让他接近读书人,否则,他就会知道前朝的兴亡,内心有所忧惧,便要疏斥我辈了。”

虽然对这番话嗤之以鼻,但是鱼弘志也没有驳斥他,毕竟人家已经这样了,没必要让他下不来台。既然主动致仕,给个风光的过场还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送走仇士良以后,他把这番话原封不动的告诉正在麟德殿办庆功会的唐武宗。

“呵呵呵……”

闻言唐武宗先是一阵冷笑,随后略带嘲讽的说:“护国公还真是心怀天下,临走也不忘给大唐添点麻烦。”

“立场不同而已,护国公看到的宦官的权利,圣上看到的是大唐。”

也许在别人听来,李德裕这番话是在为仇士良开脱。但是在鱼恩听来,相爷是在变着法的说仇士良不适合掌权,唐武宗做了个英明神武的决定。

……

“朕想要派太仆卿赵蕃出使黠戛斯,用朕的册封,换回他们控制之下的安西四镇与北庭。”

在唐朝,四方蛮夷虽然多有不臣之心,但是有一个规矩始终没变。那就是,人和外族的首领都会努力求大唐的册封。有册封的才是名正言顺,没有册封的人根本无法服众。黠戛斯刚刚占领漠北,急需大唐皇帝的册封安抚各个部落。

当然能让唐武宗有这个想法还有些别的原因,背景可以说是相当复杂。

首先,自称李陵后裔,与自称李广后裔的大唐皇族可以说是同根同源。

这种说法虽然有点鬼扯,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李陵被匈奴单于封为右校王后,负责管辖当时被匈奴征服的坚昆一带地区,而坚昆正好是古称。另外,黠戛斯人大多为赤发绿瞳,而自称是李陵后裔的黠戛斯人则为黑发黑瞳,明显具有同黄种人混血的特征。因此,黠戛斯酋长自称是李陵的后裔,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再加上黠戛斯以前与大唐颇有交集,至始至终都对唐朝恭敬无比,刚刚占领漠北的第一件事也是遣使来朝,足可见他们对大唐的恭顺。

在这种背景下,唐武宗的想法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但是可行性也是相当的高。

“相爷是什么意思?”

麟德殿里虽然只有鱼恩和唐武宗两个人,但是鱼恩绝不相信自己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人。不管立下多大的功劳,总是掩盖不了自己资历太短的这个事实。没有足够的人生阅历,没有足够治理国家的经验,自己考虑事情肯定不会有李德裕这种老狐狸全面。

唐武宗也不瞒着他,直接回道:“文饶问了朕几个问题,朕无从回答,这才找你来问问。只有解决这几个难题,他才会同意朕接受黠戛斯这份大礼。”

对于这个回答鱼恩并不意外,马上回道:“皇兄请问,臣知无不言。”

“文饶与朕说,安西距离京师七千多里,北庭五千多里,就算黠戛斯人愿意给,咱们也不应该收。一旦收复,就必须复置都护府,用过万兵力驻守。他问朕,对于这种与大唐遥遥相望的飞地来说,从哪里调兵驻守?粮草又从哪里运送?如果朕耗费钱财博得一个收复故土的虚名,致使国库空虚,国祚不稳,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李德裕这一连串的问题不止难住了唐武宗,还难住了诡计多端的驸马爷。有些事情实实在在摆在那里,不是一两个建议就能解决的事情。

就算可以从黠戛斯借路运送粮草将士过去,本土外面的飞地难免也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麻烦。最简单的例子,万一吐蕃去攻打怎么办?安西四镇与北庭距离长安太远,等这边收到消息,估计那边已经城破人亡了。

思量好半天,鱼恩只能叹息着说:“圣上看到的是国土,相爷看到的是连年的事故已经让大唐虚弱不堪,百姓需要休养,国库需要充实。”

“臣虽然也很想收回故土,但就现在的形式看来,相爷的选择并没有错。见底的国库刚刚有些充盈,实在不易因为一时的得失让朝廷再次陷入空虚的境地。”

“不过安西四镇与北庭皆是大唐的领土,早晚都得收回来。臣以为,皇兄不妨先派人去黠戛斯试探一下,看看他们的意思。如果黠戛斯愿意归还,匡复陇右之后咱们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收回来。如果黠戛斯不愿意,咱们也好早作图谋。”

……

“朕刚收到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同样是在麟德殿里,唐武宗一边兴奋的手舞足蹈,一边丢给鱼恩一封奏报。奏报上记录着一个好消息,大唐的宿敌吐蕃内乱了。

当初,吐蕃国达磨赞普有一个靠谄媚阿谀而得宠信的大臣,达磨任命他为宰相。达磨去世后,没有儿子,这个宰相立达磨的妃子氏的哥哥尚延力的儿子乞离胡为赞普。赞普即位仅仅三年,这个宰相就和氏联合起来专制朝政,吐蕃的十来个老臣都被排斥,不能过问朝政。

如果仅仅是这样,当然不会成为大唐的好消息。这个消息好就好在,吐蕃既有一群窃国的奸臣,又有一群悍不畏死的忠臣。当这两群人遭遇到一起,难免会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首席宰相结都那见乞离胡不下拜,说:“赞普的同宗后代很多,但却把氏家的人立为赞普,国内人民谁愿服从他;如果他死了,鬼神又有谁愿意祭祀他呢!看来,国家是必亡无疑了。近年来天灾和怪异的现象不断发生,也是这个原因。我现在手中无权,无法制止朝政紊乱,以报答达磨赞普的恩德,只有一死而已!”

老宰相也是个暴脾气,话音落地拔刀割脸流血,然后痛哭失声。随即他被专制朝政的宰相杀死,并且顺带灭了族。一时之间吐蕃上下无不怨声载道,征讨奸佞的呼声颇高。

吐蕃国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性情悍残忍,奸诈又有谋略。趁着这个机会,召集将士说:“叛贼不立达磨赞普的宗族后代,反而拥立氏兄弟的儿子,专门坑害朝廷的忠良大臣以胁迫群臣,而且至今没有大唐皇帝的正式册命,怎么能称为赞普呢!现在,我要和你们一起共举义兵,诛讨氏和当权的宰相,以便扶正国家的名分。天道历来帮助正义的一方,所以,我们兴举义兵,一定会大功告成。”

接着,论恐热又去劝说居住在周围的三个部落,获得一万骑兵。这一年,论恐热和吐蕃国青海节度使同盟举兵,自称宰相。

吐蕃赞普派兵平叛,却不料被论恐热三言两语说的斗志全无。他带着大军一路势如破竹,连下渭州和松州,兵锋直指吐蕃王庭。

如果仅仅是这样,论恐热清君侧的目的很容易就会达成,吐蕃也不至于陷入内乱的尴尬境地。关键是他是个嗜杀成性魔头,从渭州打到松州,一路烧杀抢掠,尸体随处可见。吐蕃在失败就是死的威胁下,反倒让奸佞手里有了一股死忠的力量,顿时让内战陷入胶着,打的难舍难分。

一直稳坐钓鱼台的驸马爷看完这封奏报后,嘴角洋溢起苦涩的笑容。麟德殿里时光荏苒,小半年的出出入入,让他享受了小半年的平静生活。可惜无论有多么留恋,这种还是被打破了,自己想要亲眼看着自己孩子出生的小愿望肯定是落空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最不消停的元夕(上)

会昌三年元夕,鱼恩本想着在家陪着有孕在身的紫焉好好过个节,可惜杞王李峻的一封请柬,让他这个简单的愿望也变成奢侈。

因为紫焉,鱼恩始终认为自己欠杞王李峻一个人情。又因为老文豪刘禹锡的辞世,他和杞王李峻的关系拉近不少。再因为在朝堂上一起为白居易求情,他和杞王也算是并肩战斗过的占有。所以就算有百般不愿,这个请柬鱼恩不得不去。

刚到达曲江池畔,鱼恩就不由的微微皱眉,因为他敏锐的嗅觉嗅到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曲江池畔聚集着两拨人,分别迎接着自己的客人。派人一问之下鱼恩才知道,原来这一次开雅集的人可不光是杞王李峻,还有唐武宗刚刚册封的兖王李岐。两人同时召开雅集,同时下请柬,又把雅集的位置定在相邻的地方,谁能说这其中没有攀比的味道?

因为两位如日中天的皇子的号召力,往日的宁静祥和之所迎来少有的繁华,因为来来往往的人群变得额外喧嚣。而门口迎宾的唱读声,又在这份喧嚣上增添了不少炫耀与攀比的味道。

来参加雅集的人递交请柬之后,迎宾都会唱读一声名字,以显示身份和地位,也正是这种唱读,让曲江池畔多了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儿。

曲江池畔还是那个最繁华的幽静之所,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是那些文人雅士。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参加雅集的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昔日意气风发的考生,变成如今挥斥方遒的朝臣。从年少轻狂的俊杰,变成老有所成的名家。

两个人开雅集,两家迎宾今天的曲江池畔,貌似已经不是那个文人雅士舞文弄月的风雅之所,郝然已经变成攻城拔寨,耀武扬威的战场。

如果是以往,见到这一幕鱼恩肯定会扭头就走,绝不参加这种带着党争味道的聚会。可是这小半年来的风风雨雨,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加入进来,容不得自己再超然于物外。

听说刘禹锡辞世的消息,鱼恩特意去吊唁过。虽然那时候老文豪已经入土为安,但是并不影响他表达自己的相思之情。

杞王跟老文豪的感情颇深,每隔几天都会去缅怀一次。在这种背景下,鱼恩和他在灵牌前相遇也算不得什么巧合,基本上就是必然的结果。

常听人说士别三人当刮目相看,开始鱼恩还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可是自从这次和杞王见面后,鱼恩对这句话是深以为然。

也许是老文豪的辞世加速了杞王的成长,再次见面后,鱼恩从他身上看不到一点纨绔子弟的浪荡,却多了许多成年人一般的成熟稳重。

这次见面两人聊了很多,从刘禹锡的遗言聊到朝政,又从朝政聊到对以后的设想。也正是这番促膝长谈,让鱼恩对李峻的看法改变许多,让鱼恩知道为啥革新派都选择支持杞王,就连老狐狸都没能超然于外。

后来,因为对白居易的愧疚,鱼恩奏请唐武宗让白居易官复原职。在连李德裕都变成阻力的情况下,只有杞王占到了鱼恩一边。两人的努力虽然没有让白居易官复原职,但是也让老文豪得到个检校户部尚书的头衔,也算是让鱼恩愧疚的心寥以慰藉。

再后来,唐武宗册封李岐为兖王。因为母亲出身弘农杨氏,根红苗正的门阀世家,李岐一登场就变成世家门阀的支持对象。也正是因为这样,兖王一被封王,就和杞王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在这种背景下,两人当然要借着元夕这个难得的借口,组织一个雅集。可以利用这次雅集趁机向对手展示自己的实力,可以逼着那些摇摆不定的人选边站,可以增加自己的影响力取得天下文人士子的青睐与支持。最重要的是,还可以通过这次雅集来打击对手。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这次雅集对杞王和兖王来说尤为重要。

“义昌公主驸马,义勇军指挥使,岐山县候,检校中书侍郎,同中枢门下平章事,鱼恩到!”

当武丁把请柬交上去之后,迎宾马上开始大声唱读。一连串的名头,不只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把兖王那边的气焰压下去不少。

听到鱼恩到来,杞王马上从里面走出来,笑呵呵的跟鱼恩寒暄。两人这边还没说上两句话,兖王那边马上有人大声唱读:“门下侍中,同中枢门下平章事,王起到!”

听到王起这个名字,鱼恩和杞王都不由自主的一皱眉。这位曾经的御史中丞,现在的门下侍中,出身太原王氏,根红苗正的七宗五姓。

当初唐武宗擢升他为侍中的时候,因为不希望加重门阀的权柄,鱼恩等人还反对过。可是不知为何,唐武宗居然一反打压门阀的常态,提升了一大批门阀中人。也许这件事就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杞王这一边最不如意的事情。

紧随着王起之后,崔龟从和崔蠡的携手而来,让兖王那边爆发出一阵小高潮。同样出门相迎的兖王李岐,还挑衅的看了哥哥一眼,就像是再说,你看,大家都支持我,你还恬不知耻的争个什么劲儿?

还好杞王输人不输阵,紧接着又来了个重量级人物,这才没有让自己颜面扫地,可以毫无顾忌的送给兖王一个不要脸的白眼。

“中书令,同中枢门下平章事,李德裕到!”

迎宾唱读完毕后,李德裕躬身给杞王和鱼恩行礼。按道理来说,两人都属于皇家的人,出于皇家的威严与礼仪,对于李德裕这一礼应该坦然接受。但是两人都是后生,给长辈应有的尊重也无可厚非。所以,无论是鱼恩还是杞王,都在李德裕行礼的同时,躬身也给相爷行礼。

这边的见面礼刚结束,那边又开始唱读几个名字,这几个名字大家也都不陌生,都是朝堂上经常出现的名字,所处的身份地位也不是寻常人可比。

也就是这个时候,忽然听到有人阴阳怪气的嘲讽:“咱家是不是来错地方了?不是说好的雅集么?咱家怎么感觉像是菜市场?展示自己的货品更好么?”

现在的大唐敢用一句话搂草打兔子,把所有人都损一遍的人除了上柱国公鱼弘志还有谁?

也正是因为老狐狸这番话,终于结束了曲江池畔吆五喝六的闹剧。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最不消停的元夕(中)

两个儿子的雅集搅动整个朝堂,要说唐武宗不知情还真不可能。

如果是其他皇帝面对这种局面,一定会往死里打压,因为儿子们结党营私窥视皇权,祸乱朝纲是小事,犯上作乱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唐武宗并不会打压,相反他还在努力的扶持这种局面。如果没有他这个皇帝发话,就算是杞王和兖王敢开雅集,朝堂上这么多大臣也不敢去。为了防止大臣们不去,他还亲自下诏书,让杞王和兖王开雅集,百官必须去参加。

倒不是唐武宗特立独行,也不是他心胸有多么辽阔,只是时代不同,背景不同,这位皇帝多番取舍之后,才做出这么个对皇家最有利的奇怪决定。

也许是有鉴于皇子夺权的先例,大唐的皇帝建造了十六宅。自从它建成以后,包括皇帝儿子在内的所有王爷们就都被圈禁在那里,不仅出不了京城就藩,连从政都是个奢侈的愿望。

这么做,固然可以让皇帝高枕无忧,免除藩王作乱的危险,却也让皇家的影响力虚弱至极,一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皇族能出来力挽狂澜的人凤毛麟角。

夜深人静的时候,唐武宗经常思考一个问题,为何皇家会落魄到屡屡受制于人的田地。遍寻前史后他才忽然发现,原来宗室作乱虽然是皇位的威胁,但是更多时候他们是皇位的保障。

哥哥在位的时候,甘露寺之变还能有个皇叔李石力挽狂澜,努力维系着皇家的尊严。可是自己呢?就算皇叔没有因为刺杀一事吓破胆而主动外放,他也不可能每一次都帮着自己力挽狂澜,因为人的寿命是有限的。

多番考量之后,唐武宗忽然发现,宗室纵然有作乱之危也要比受制于人要好得多。就算自己被藩王推下皇位,这个皇位还是李家的。如果被别人推下去,皇权岂不是要易主?皇家岂不是要面临灭顶之灾?

前思后想之下,唐武宗不仅开始允许儿子们参与政事,而且还努力帮他们塑造影响力,让人们主动往他们俩门下归附。

不得不赞叹一声皇帝下了一手妙棋,这么做的好处不胜美属。

首先,因为是自己的儿子,就算他们有太宗和肃宗之能,可以在自己生前就夺皇权,自己也不会有任何危险,顶多做个太上皇,享受一下安逸的生活。

其次,对于皇子们来说也是一种历练,既能解决皇权衰落的问题,也能让他们在历练中成长,为将来接班打下坚实的基础。

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原因,唐武宗想要转移矛盾。他想削弱门阀,也有一堆坚定的支持者。以他为首的这些主张削弱门阀的人属于革新派,那些被触动利益的世家门阀属于守旧派,两派之间的矛盾日益凸显,已经成为朝堂上最突出的问题。

用两位皇子的国本之争,转移两派之间的矛盾。让两派都选出自己支持的人,将自己的希望灌注在支持者身上,这样便可以让矛盾缓和很多。因为人一旦还有希望,做事就不会毫无顾忌,难免会畏首畏尾。到手后左右相争的两派,只会越来越倚重自己这个皇帝,让皇权变得更加有用。

从这一点来看,虽然即位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帝王权术已经被唐武宗玩儿的出神入化。也不难发现,骨子里是革新派的皇帝,选择兖王做继承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他代表着守旧派的势力。

那么兖王是不是就彻底葬送了继承皇位的机会呢?显然不是,因为唐武宗还有另一番考虑。

如果他能从根本上解决藩镇,或者藩镇已经被削弱的成不了气候,儿子可以无忧无虑的专门对付门阀,那么杞王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他不能解决藩镇的问题,那么兖王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兖王既然代表着守旧派,藩镇对于他当皇帝的呼声肯定会更高。由他继任,大唐才能最平稳过渡。

当然这些都是长远的想法,唐武宗现在最主要的想法还是长生不老,自己统治江山千秋万代。

此刻皇帝可以抛去这些杂七杂八的心绪去休息吐纳,可是被他搅动起来的百官们却正是忙活的如火如荼的时候。

李德裕和鱼弘志都把皇帝的想法猜出个大概,所以他俩对于这次雅集,既没有世家门阀那么热心,也没有李让那种想要明哲保身的人所表现出来的小心翼翼。

两人和平常一样,有一句没一句的先聊着,说道哪个话题就顺着说下去,就算是无意中说个一两句国家大事,揣摩圣意他们也不在乎。

对于皇帝的想法鱼恩虽然猜的不够透彻,但是他的眼睛会看,耳朵会听。发现两个老狐狸的泰然自若以后,狡诈的驸马爷开始有样学样,加入闲聊的队伍中。

“听说你那个舞姬有身孕了?”

一见他靠过来,鱼弘志马上打断和李德裕的话题,开始问自己比较关心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因为想给他俩留下独处的空间,还是因为身孕这两个字收到刺激,想起对鱼恩的愧疚,相爷主动把身体歪向另一边,和周墀聊了起来。

“算算日子,再过五个月就该临盆了。”

说话时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嘴里的语气也满是得意,不难看出驸马爷对于自己的这个成就颇为满意。

说道临盆,鱼恩忽然又想起一件颇为伤心的事情,一脸惋惜的说:“可惜不能看着亲眼看着孩子出生,也算是人生一大憾事!”

听到他的抱怨,老狐狸一边拍打着他的肩膀一边安慰:“好男儿当立不世之功,怎能对家庭恋恋不舍?”

话音落地,老狐狸左右张望两下,见附近没别人以后,轻声询问:“公主那边怎么样?听说从那件事以后她对你挺上心,对于这件事不会有啥想法吧!”

“应该不会有啥想法。我俩当初有过预定,我不干涉她,她也不干涉我。她生的儿子我会承认,我生的儿子她也得给名份。”

对于鱼恩信誓旦旦的说词,理所应当的语气,老狐狸显然不敢苟同,张嘴就是一顿训斥:“你小子是不是傻?你俩现在是什么情况?和以前能一样么?”

“以前是她有便宜可占,现在是你有便宜可占,保不齐她就因为妒忌弄出什么幺蛾子。以咱家看,等你出征以后就把他们送到咱家府上。无论从哪方面说,上柱国公府总比在公主府里周全。”

鱼恩知道鱼弘志说的有道理,公主府里毕竟是义昌公主当家,自己在家的时候或许不会有啥问题,但是自己不在家,难免会有些琐事磕磕绊绊。可是上柱国公府却不同,就冲着老狐狸原来对自己的那份好,他绝对会把紫焉照顾的妥妥当当,连一丝一毫的委屈都不会有。可就算是这样,鱼恩还是不想把紫焉送到上柱国公府,因为他还有另一方面的顾忌。

“侄儿倒是也想把紫焉送过去,只是这样一来未免会让公主产生误解,也难免会引发写流言蜚语。为避免那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委屈紫焉一下吧,反正有家老他们在,料想公主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还没等老狐狸再说话,忽然听到有人昂声说:“兖王殿下听闻杞王的雅集上有不少大家,特意命我送来些诗篇,请诸位大家斧正。”

听到这句话,鱼恩苦笑一声,该来的终究是跑不掉,看来这位争强好胜的兖王,今天是非得力压杞王一头不可。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鱼恩的老熟人司徒令。自从仇士良致仕以后,司徒令毅然投身门阀行列,随着他们支持兖王倒也不足为奇。

司徒令带来的是厚厚的一摞诗稿,里面未必有多么惊世骇俗的诗句,但是每人一篇的诗稿,聚集起来足有一本书那么厚,这本来就是一种炫耀,是一种示威。就像是兖王在对杞王说,你看看,这么多人支持我,你拿什么和我争?

本来只是送个诗稿的差事,送完诗稿以后司徒令就该离开。可是他以为这样离开不够出彩,无法博得兖王的关注与青睐,于是乎他就含辛茹苦的想了一番说词,准备绽放一下异彩。

把诗稿递交上去以后,他便迫不及待的问:“杞王殿下这里为何如此冷清?”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因为白居易和刘禹锡的悉心教导,杞王已经颇有城府。在弟弟使者的挖苦面前,他依旧能笑语盈盈的接住递过来的诗稿,然后和颜悦色的回一句:“本宫怎么不绝得冷清?足下以为本宫这里冷清,莫非三弟那里如市场一般喧闹?”

不得不佩服杞王随机应变的本事,也不得不称赞一下他拐弯抹角的嘴。司徒令挖苦他这里冷清,他变着法的说兖王饥不择食,什么人都请,把雅集弄得像闹哄哄的菜市场。

想着大放异彩的司徒令,岂能因为杞王一句话就败退?马上笑着接茬:“殿下说的确实有道理,兖王是有些宅心仁厚,不忍拒绝那些趋之若鹜的才子,什么人都往里放。以至于现在头痛到手的诗稿太多,诸位名宿都看不过来,只能劳烦杞王帮忙。”

司徒令是铁了心想让杞王难堪,委婉的说兖王那边人多不是他什么人都请,而是因为众望所归,天下才子都希望去投靠他。

本来是一番不错的说词,可惜杞王大小生活在皇家,兄弟姊妹众多,为了在父亲面前争宠,大小就练就了一口铁齿铜牙,岂能被他三言两语就难住?

只听杞王笑呵呵的回道:“三弟的雅集倒是办的有模有样,本宫这边还没开始,光顾着谈些家常了。还要劳烦足下回禀一声,就说本宫这边有些忙,还没到品诗论稿的时候,等一会儿大家闲暇下来有了佳作,再连同指点一起送回去。”

谁都知道兖王送诗稿过来并不是想让杞王这边指点,只是想给杞王难堪,开场的那句指点不过是谦虚而已,这些诗稿里肯定多是上品。

可正是那句谦虚让杞王钻了空子,他装做没听出来,连蒙带虎的夸一遍自己这边的人,遍地一下兖王那边的人。

司徒令闻言还想再说什么,可是杞王显然不想与这么一个的身份低的人继续纠缠下去。在他开口之前,抢先说:“若是足下再纠缠下去,本宫这个雅集可就连一篇诗稿也拿不出来了。”

面对柔声细语的逐客令,司徒令只能心有不甘的悻悻而走。只是他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丢一句:“既然如此,卑职就在兖王那里等候诸位大家的传世名篇。”

送走这个不速之客,杞王这边的雅集也正式开始。

皇帝下命令的雅集,大家当然早早就准备好诗篇来应付,不然到时候皇帝问起来怎么交代?随着雅集开始,瞬间爆发出不少佳作。

杞王也不客气,直接让白居易挑选最好的几个作品,让人给兖王送过去。他的目的很简单,既然兖王想以数量来打压自己,那么自己就一质量来打压兖王。用这种方式告诉弟弟,你那些草包都是泛泛之辈,真正有才的人都在我这里。

杞王这么做倒不是他意气用事,而是他心里明白,今天只以诗文论胜负。今天只要能在诗文上胜过兖王,那么以后自己这一边就是天下文人的标杆,会有更多的文人学士站到自己的身后。换句话说就是,今天晚上谁才是最大的赢家,可是都由这些诗稿来决定。

杞王明白的道理,兖王自然也知道,朝堂上那些精明的掉渣的老狐狸当然也知道。兖王自知杞王这边虽然人少,但是高才俊杰远比自己那边多,所以想出一个想用势压人的办法。可惜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杞王巧妙的化解过后,大家比的又回归到诗文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最不消停的元夕(下)

“诸位请看白乐天这首,岁熟人心乐,朝游复夜游。春风来海上,明月在江头。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无妨思帝里,不合厌杭州。”

“隔景了,他写的是杭州,咱们在长安……”

诗文不一会儿就到达兖王这边,以王起为首的老学究们急忙接过诗文开始忙活起来。他们要在鸡蛋里挑骨头,尽量打压杞王这一边的诗篇,此消彼长之下,兖王的胜率当然也就高了。

“诸位不妨看看李德裕这首……”

“修饰不够……”

“李让夷这首……”

“这里有些牵强……”

常言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更何况兖王这边还有不少诗词造诣颇深的人?往往一首诗文刚看一眼,就能挑出些毛病。说他们吹毛求疵也好,说他们鸡蛋里挑骨头也好,总之人家是把毛病挑出来了。

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都做着同样是事情。兖王那边在挑毛病,杞王这边当然也在挑。

“王起这首诗未免有些小家子气……”

“李固言这篇赋太过啰嗦……”

正当大家挑毛病挑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忽然响起个格格不入的声音:“好诗!好诗啊!”

大呼小叫的人不是鱼恩还能是谁?

此刻他手里正拿着一篇诗稿,一边震惊于诗稿上留下的名字,一边兴奋的夸赞着。其实也不能怪鱼恩这么激动,因为对于背诵过他无数诗篇的现代学生来说,光是诗稿上这个名字就够震惊半天了。

大家都被鱼恩的大呼小叫所吸引,或者好奇,或者凝重的看向他手中的诗稿。

这张诗稿上写着一首遣怀,全诗如下: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看完诗再看落款,不是诗坛巨匠杜牧还能是谁?

在这种时候夸赞对手的诗词属于长他人志气的行为,很容易成为被自己人攻击的对象。好在杜牧这首诗写的足够好,鱼恩的身份足够高,他这声夸赞倒也能让大家理解。

带着好奇心看完诗文以后,李德裕也跟着夸赞:“杜比部的这首诗确实是一篇难得的佳作。”

听到这句话,鱼恩忽然皱眉问:“他在比部任职?为何本正从未听说过?”

“杜牧去年夏天被外放为黄州刺史,此次归来应该回乡省亲,被人拉过来凑个热闹。”

李德裕的解释让鱼恩释然,自己在去振武城之前,在朝堂上露脸的机会并不多,回来之后他就被外放了,难怪会没听过。

和鱼恩的被理解相比,杜牧的遭遇可就没有他这么幸运了。如今人微言轻的杜刺史,只是夸赞一声,立刻就被人群起而攻之。

“牧之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长短句,连一篇赋都算不上,怎能算作佳作?”

韦澳虽然是训斥的口气,但是他却是在偏袒杜牧,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提醒对方一下,说话要注意场合。京兆韦氏与京兆杜氏相交良久,他不忍心看着杜牧因为几句夸赞就葬送了前程。

好意的提醒并没有让杜牧销声匿迹,对于文学的追求让他在这件事上容不下任何马虎。韦澳刚说完,他马上就出言反驳:“子斐此言差矣!若是某没有猜错,这篇非诗非赋的文章该是一首词,甚合青玉案之律。”

说完害怕别人不相信,居然开始照着青玉案的旋律哼唱起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够了!我等知道他是一首词,用不着尔来教训!”

杜牧还没有唱完就迎来崔龟从的当头棒喝。能站在这一讨教文章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谁会看不出来这是一首词?他们不仅知道这是一首词,还知道这是一首绝妙好词,足以流芳千古那种。

他们什么都懂,只是他们不能承认,不仅不能承认,还得揣着明白当糊涂,努力在这首词上挑刺。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承认这首词的好,无异于承认今晚杞王赢了。

“更吹落,星如雨,实在是太过牵强,星星怎么会被吹落?”

“宝马雕车香满路,是不是有些词不搭意?”

“一夜鱼龙舞是不是有些犯上?”

“蛾儿雪柳黄金缕,这个雪柳是不是有些牵强?”

“众里寻他千百度,这句话是不是太过夸张?”

“要我说,灯火阑珊处的毛病最多……”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挑刺,终于让杜牧再也忍受不住,对于文学的尊敬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诸君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杜牧佩服!佩服!”说完话也不理会众人诧异的目光,径直往出走。

眼看着杜牧已经走出门口,韦澳焦急的大吼:“牧之,你可要想好了。”

倔强的文人就像没听到一般,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往出走。可别小看杜牧这几步,它的意义非同寻常。一旦杜牧走出去,无异于说兖王这边嫉贤妒能,今晚的胜负便不用再比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当然谁都知道,只是碍于面子,谁也不肯上去说几句软话,反而都在用大话相威胁。

“杜刺史,可是不想再回京了么?”

“杜牧,尔莫要自误!”

“你要是再敢往出走一步,老朽与你便是仇人!”

“杜牧……”

一堆人的狂吼并不能阻拦杜牧的脚步,因为在他看来,今天只是雅集,是谈诗论文的聚会,不应该让这些美丽的文字沾染上一丁点的主观偏见,不应该让它们的美丽毁于人性的肮脏。

如果说杜牧愤然离席已经让兖王这边败局已定,那么他离开兖王的雅集,走向杞王的雅集,无异于帮着杞王扩大战果,将兖王那边碾压的连渣都不剩。

杞王这边的人正在鸡蛋里挑骨头,忽然听到外面迎宾高声唱读:“黄州刺史杜牧求见杞王,拜访诸位大家!”

听到这一声,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又是惊异,谁也猜不出杜牧这个时候过来是什么意思。出于礼貌,杞王让人把杜牧放进来,随后便听到一番让他欣喜若狂的话。

“某对鱼驸马的青玉案敬佩之至,特来拜访,还望诸位海涵!”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是却让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欣喜若狂。兖王那边今晚最出彩的诗出自杜牧之手,而他却因为杞王这边一首词,情不自禁的来拜访,说明了什么?当然是杞王这边更胜一筹,输赢还用再说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八十八章 皇帝的布局

“东风夜放花千树……”

“……宝马雕车香满路……”

“……暮然回首……”

元夕虽然已经过去,雅集虽然已经变成过去式,但是被鱼恩借用的这首青玉案却在持续的发酵中。

经典就是经典,千古名篇自有千古名篇的道理。辛弃疾被传唱千年的青玉案,放在唐朝一样是脍炙人口的绝妙篇章。

雅集以后,经过某些人的可以传播,这首青玉案瞬间变成长安城最流行的曲调,无论去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哼上这么一两句。

随着这首词一起被传唱的还有一段美谈。黄州刺史杜牧与义昌公主驸马鱼恩之间,惺惺相惜,不顾后果的互相赞赏,被许多人比作焚琴煮鹤那种千古佳话。

在这个故事里,先是鱼恩不忍心好诗被埋没,不顾私利而夸赞杜牧。随后杜牧不满兖王等人讽刺鱼恩的千古名篇,毅然愤然离席,去找鱼恩谈诗论文。

一段佳话既造就了两人的美名,也把兖王这边的风评拉低许多,甚至连唐武宗都特意因为这件事批评过兖王。当然批评兖王的同时,也免不了搂草打兔子,捎上那些参加兖王雅集的人。

只是对于所有人来说,这次诗会只是一件无关大雅的小事,一朝一夕的得失还不足以让一方取得压倒式的胜利,真正的战场很快又从雅集转移到朝堂上。

元夕过后,节日气氛散去,朝堂上的一切都步入正轨。唐武宗可以堂而皇之的调兵遣将,再也不用担心别人说他不体谅人,连个节都过不消停。

一直对陇右摩拳擦掌的皇帝,在元夕之后任命的第一个职位就是巡边使。他任命给事中刘蒙巡边,调度凤翔,朔方,泾源,邠宁诸镇粮草,储备兵器马匹,严查吐蕃军队虚实。

这条调令一出,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唐武宗已经开始布局了,出兵陇右的日子还会远么?

不得不佩服唐武宗的帝王权术,朝堂上两派对立的局面在这个时候帮他抵消了一切阻力。

可以预见,如果没有两派的对立,朝中很多人都会出于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反对这次西进。因为这种劳民伤财的战争,通常情况下都会让朝廷产生动荡。旷日持久的战争还会涉及到加税,征发徭役这个禁区,触动大多数人的利益。

至少在李德裕等人看来,在国库的压力刚刚有所缓解之际,朝廷便要发动这种国战绝不是明智之举。

可是两派对立让朝臣们投鼠忌器,除了李德裕敢极力反对外,朝堂上再没有人敢一直反对下去。

门阀们知道皇帝想的是什么,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把皇帝拉拢到自己一边打压杞王。杞王这边除了李德裕以外,大家也是极力赞成,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得以与门阀对抗全是仰仗皇帝的支持。

取得众人的支持以后,唐武宗马上趁热打铁,命令鱼恩征调将士,无论神策军兵将还是禁军兵将,都允许他点名调动,寥寥几句就把他对鱼恩的信任与恩宠表现的无以复加。

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就算是李德裕极力反对,朝堂上反战的声音还是微乎其微,根本没有翻起什么风浪。

情况比唐武宗料想的还要好,战争只是在预备阶段就让朝堂上重口一心,大家踊跃发言,积极谋划,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这次朝堂上的嘴炮已经不再是反对皇帝还是赞同皇帝,而是该怎么从赞同皇帝的角度出发,为自己一方博取最大的利益。

最先引站的是王起,他一开口就大谈特谈这次西进的重要性,然后引申到大唐的形式,最后建议唐武宗,应该设置个大元帅统领西北。一来可以统筹西北诸镇的力量帮忙征讨西域,二来还可以震慑党项诸羌,避免他们在朝廷西进的时候给朝廷找麻烦。

说的是条条是到,句句有理。当然在最后,他也不忘给兖王找点利益,例如这个元帅就让兖王来当吧。

要说这个提议本来也无可厚非,因为西征的注定是义勇军,鱼恩又是杞王的人,好处总不能全让杞王一伙儿落去吧!可是有人就偏偏不同意,这个人就是鱼恩。

虽然没打过几次仗,但是鱼恩知道后勤的重要性。打仗拼的就是综合国力,前面拼的是将士浴血搏杀,后面拼的是后勤保障。自己西征在即,他怎能让自己的后方受制于人?

于是乎,驸马爷一马当先,开始极力反对王起这个提议。

按道理来说,唐武宗这个时候应该向着鱼恩说话,因为自古征战内部不和都是大忌。可是这一次皇帝并没有向着鱼恩说话,他有自己的考量。唐武宗不希望杞王这边权力太大,更加不希望这次西征的功勋全被杞王这边得去,让兖王那边劣势太过明显,使朝堂上失去制衡。

所以皇帝欣然接受王起的提议,任命李岐为灵夏六道元帅。负责统领盐、夏、灵武、泾原、振武、邠宁六镇的同时,也要尽最大努力征调六镇兵马物资,努力让这六镇做朝廷西征的第二大后方。

鱼恩不想让自己的后勤保障有任何不安定因素,所以对于皇帝的任命还想再反对一次。可是当皇帝任命杞王为粮草征调副使,与李德裕一起征调天下粮草军资,做西征的第一大后方之后,这位他非但没有反对,反而从心里佩服唐武宗的高超手段。

要说玩弄帝王权术,唐武宗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把真正的后勤安排给李德裕和杞王,绝对是一手妙不可言的好棋。

首先他这么做不只是为了平衡两个儿子的玻璃心,还能最大限度的保证鱼恩的后勤。一旦兖王耍什么花花肠子,也不至于让前线将士们受委屈。

其次,他这么做明显是想要刺激一下兖王一边。一旦兖王这边办事不利索,杞王这边完全可以取代兖王的作用,把功劳全部揽入囊肿,把过错全部推给兖王。

在这种背景下,兖王还会阴奉阳违么?显然不会。为了避免杞王这边功劳太大,他们做事会比杞王这边更卖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看似公平合理的做法,实际上却是对杞王这边最大的偏袒。王起自认为聪明的建议,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各种苦楚,恐怕也只有他们才知道。

当然了,这次的事情对于兖王来说也不是全无好处。他可以借机拉拢六镇将士,对于他以后夺取地位来说,绝对是一大助力。

也正是看中这个好处,兖王并没有激烈的反抗,欣然跪地谢恩:“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竭力安抚六镇将士,调度六镇军资,为西征大业夯下一份最稳的地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八十九章 跟我去陇右

会昌二年春,三月,巡边使刘蒙奏报,吐蕃论恐热率的大军被尚婢婢击溃。单骑而逃的论恐热急调河湟地区将士,准备与尚婢婢再战一番。尚婢婢行文河湟诸地,严讨论恐热多行不义,杀戮无度,号召诸地将士别再助纣为虐,河湟正是人心不稳的时候。

磨刀霍霍的唐武宗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在李德裕孤军奋战的无效反对后,当即下诏,开始征讨之前最后的布局。

为了防止河朔三镇在征讨的时候给自己找麻烦,唐武宗先是内调与卢龙节度使张仲武不和的刘沔为义成军节度使,用以安抚卢龙将士。再将现在的禁军中尉皇叔李石调往河东担任节度使,用来镇守河东。

为防止有人祸乱京师,唐武宗再将禁军一份为二,殿中监马公儒统领北衙禁军宿卫皇城,殿中少监王茂玄统领南衙禁军宿卫京师。

任命鱼恩为,陇右道行军大总管,河湟招讨使,统领义勇军,监管凤翔军权。任命从振武军调回的原振武节度使,现在的禁军副将李忠顺为副使。两人即刻启程,前往咸阳点兵出征,匡复河湟。

可怜的驸马爷,连打个临别炮的时间都没有,散朝以后只有个回家告别的功夫,然后就得直奔咸阳校场,点兵出征。

紫焉的姨妈一走就是四个多月,现在的她正是粘人的时候,听闻鱼恩要走,一双媚眼马上就是梨花带雨。也不知道是舍不得夫君去前线冒险,还是舍不得夫君这个人,亦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看着爱人含情脉脉的模样,鱼恩心中充满了愧疚,难免要安慰两句:“你已经身怀六甲,如果可以选择,为夫也不希望现在走。可惜天下大势风云善变,错过这次机会,要多死伤许多将士……”

“唔……”

解释的嘴忽然被另一张火辣辣的嘴给堵住,神情一吻过后,紫焉柔声说:“相公不必过于自责,妾知道相公的难处,也不会怪相公。妾只是个风尘女子,能得到相公的青睐,能得到相公的恩宠已经是莫大的福分,怎能得寸进尺,是非不分?”

张开双臂,深情的把佳人搂在怀里,离别前的柔情却遮挡不住鱼恩的关心。驸马爷免不了还要嘱咐几句:“为夫不在,公主府里难免会有些仗势欺人,媚颜讨好的小人。如果在家里住的不舒服,就去叔父那里住上一段时日,等为夫归来再去接你。”

鱼弘志善意的提醒让鱼恩多了一些担心,倒不是害怕义昌公主趁着自己不在找紫焉的麻烦。他只是害怕自己不在家,家里有些下人会通过刁难紫焉来讨好义昌公主,那面会有所怠慢和刁难,所以才这么叮嘱。

相公慢慢的关怀让紫焉心中暖暖的,她又岂是不懂事的人?

“相公放心,有家老在,有武家兄弟在,谁也不敢刁难妾身。公爷那里虽然安逸了些,可是相公不在家,紫焉要是搬过去,难免让人嚼舌头,说妾身恃宠而骄可就不好了。”

想一想有家老,有武家兄弟,有香儿在,也确实没人能弄出什么幺蛾子,鱼恩也就释然了,所有担忧尽去,只剩下那些浓情蜜意。

……

组建禁军的时候,抽掉了过半的义勇军,又从神策两军里各抽调过万人填充义勇军。这些人虽然是义勇军的常备编制,但却不是一成不变的编制。

出为义勇军,归为神策军,鱼恩这个建议是不错,可是真实行起来难免会有诸多问题。出现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情况削弱战斗力还是小事,杂七杂八的部队拼凑到一起,难免会各怀心思,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矛盾。

这里面的致命弱点唐武宗也知道,所以填充义勇军的两军将士也是在不停的轮换。每次万人,每两个月轮换一次。为的就是三军将士之间能有一个磨合,鱼恩和将士们之间也能有一个认识。

光是这样还不够,在刚准备出兵的时候皇帝就给鱼恩抽调将士的权力,可以抽调神策军将士填充义勇军,扩编到出征的规模。而且皇帝还知道鱼恩会对于原来的将士用起来会更顺手,因此特意说明他可以抽调禁军,为的就是加重鱼恩手下老兵的比例,最大程度上消弭这个致命的弱点。

在这种背景下,当鱼恩登上点将台的那一刻,他面对的是军阵严谨的锐士,而不是里出外进的阵容。只看这份军容,就让他消除了最大的担心,因为一群临时拼凑的杂牌军绝不可能有这么整齐的阵容。

“咚咚咚……”

“呜呜呜……”

在战鼓与号角的合奏声中,点将台上的驸马爷开始做出征之前的誓师:“相信大家已经知道自己为啥被编到义勇军,也知道本宫今天为啥会在这里点兵。出征之前本宫长话短说,只问儿郎们几句话,军营里那些天残地缺,却鼻少眼的不全之人尔等可曾认识?”

为了点燃将士们心中的怒火,激发他们昂扬的斗志,早在正月的时候鱼恩就把李牧家里那些残疾人接到军营里。现在他这么问,显然是想看看这么做的收货如何。

“认识!”

众口一词的回答仿佛山呼海啸一般震人心悬,丝毫掩饰不住回话人心中的怒火。

“那本宫再问,尔等可愿意大唐百姓继续被人如此对待?”

“宁死不愿!”

这一次的声音中不仅有怒火,还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这么多天潜移默化的影响显然已经收到结果,将士们的怒火显然已经变成昂扬的斗志。

“既然如此,本宫要告诉儿郎们一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圣上终于下定决心出兵河湟,救我大唐百姓,收我山河故土!”

鱼恩话音刚落,将台下的将士们就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怒吼:“救我百姓,收我故土!”

“救我百姓!收我故土!”

“救我百姓……”

就算鱼恩极力安抚,山呼海啸的怒吼声还是久久不能平静。无奈的驸马爷,最后只能借助刘猛那噪音一般的嗓子说:“那还等什么?跟我去陇右!”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九十章 兵将安出?(上)

出征的大军浩浩dàng)dàng)的就开进凤翔,鱼恩在这里会有个短暂的休整,等待驰援的部队,制定作战计划,然后向西陲各镇发号施令,让他们配合自己的征程。

因为藩镇的拥兵自重,朝廷就陷入了只能征调外族的尴尬境地。

虽然是外族,但是他们已经内附,一样属于大唐的百姓,为皇帝征战也无可厚非。唐武宗一纸调令,还是征调了沙陀控弦之士五千人,回鹘乌乞该所部万人驰援西征。再加上早就在凤翔安家落户的愠没斯所部,鱼恩可以多出将近三万人的塞北游骑。

至于作战计划,唐武宗只是给了个出兵的大致方向,剩下的事还要鱼恩带着人仔细斟酌。

还未等河东的援兵到来,鱼恩这边的作战会议就吵的如火如荼,你来我往,不可开交。

被吐蕃人占据的陇右是一个狭长地带,它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既深深插入大唐的心腹,又因为插入太深,给大唐留下许多可以反手夺剑的地方。

从朔方出发,可以直取兰州,河州,渭州。从蜀中进兵可以剑指武州,成州,宕州,芳州,秦州,翼州,维州。从凤翔西进却只剩下一条路,挡在兵锋前面的只有秦州。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给了出兵的无数种可能,让大家可以尽的发挥脑洞,让众人有一个堂而皇之的争吵借口。

“某以为,咱们应该北上,从朔方出兵,先取兰州,再攻河州,让论恐首尾不能相顾。”

副总管李忠顺在沙盘上大手一挥,直指河西走廊要地兰州与河州,想要在用这条天然的狭长地带掐断论恐的脖子。

“万万不可!这样一来很容易把论恐bi)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万一他投靠尚俾俾,引大军来袭,我军被人两面夹击有输无赢。牧以为应当兵出秦州,一来秦州距离长安太近,匡复这里,也就匡复了大唐最大的一块软肋,不用担心吐蕃人反咬一口,祸乱大唐内土。”

“再者,吐蕃人占据陇右以后,他们为切断大唐与陇右的一切联系,把官道摧毁殆尽,走秦州可以用最近的距离,最快的速度连通大唐与陇右的道路,把后勤补给的压力降低到惨绝人寰的地步。”

“最后,郎君是去收复故土,而不是去开疆拓土。最需要的就是稳扎稳打,将每一寸收回的土地都变成自己的大后方,消除每一丝被敌人合围的可能。用这种方法bi)着吐蕃人正面决战,不然整个陇右都会被鱼恩蚕食掉。”

“这些游牧最让人头疼的地方就是飘忽不定,从来都是以奇兵扰,出其不意的偷袭。一旦到了正面对决的阵地战,他们肯定不是我大唐将士的对手。”

说起秦州大家有可能会陌生,他的另一个名字应该家喻户晓,那就是汉朝天水郡。魏文帝在天水郡设置秦州,这个名称也就延续了上千年,唐朝实行州县二级制,沿用秦州的称呼。

“不妥,不妥,秦州下辖六县,都是吐蕃人重兵防守的要地。论恐就算大败而归,他也未曾调动秦州一兵一卒。”

这次站出来反对的是巡边使刘蒙,作为鱼恩的后勤部门,他的功课做的还不错。虽然没有摸透吐蕃人的实,但也把兵力部署摸了个大概。

“小老儿以为,郎君何不多线出击?可以奏请圣上,让剑南道的出兵,朔方出兵,泾源也出兵,甚至就连天德军也可以南下打一打。到时候论恐多线遇敌,他也分不清谁是主力,谁是佯攻。等他发现咱们是主力的时候,黄河以南已经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刁钻的主意看似可行最大,却遭到李忠顺和李牧的一致反对。

“此举万万不可!先不说各镇会不会真的出兵,就算是他们出兵,大唐的国力也支撑不住。大唐早已虚弱不堪,朝廷那点钱粮支撑一支军队都难以为继,还怎能支撑多线作战?”

“可以以战养战!”

“陇右乃是大唐故土,百姓都盼着朝廷打过去,咱们非但不能掠夺,反而要好好安抚。这样一来,朝廷的兵才会越打越多,吐蕃的兵势才会越打越小。一旦开始掠夺军资,百姓难免怨声载道,胆寒之下难免会帮着吐蕃人守城。”

“这都是你想当然,实际上未必会……”

“可以了,让本宫斟酌一下!”

你来我往的争吵,让鱼恩头痛裂,他不得不出声制止这些人,让自己可以清醒一下,冷静下来仔细权衡利弊。

说实话,虽然带兵打过胜仗,但是他可不认为自己会打仗。

能打赢回鹘人,是因为回鹘已经落魄不堪,生存空间小的可怜也就算了,兵微将寡也不可避免。兵力上的绝对压制,再加上回鹘人已经犹如惊弓之鸟,愠没斯和乌乞该的主动归附,等诸多主观有利因素堆积起来的胜利,还不至于让鱼恩忘了自己有多少斤两。,

正是因为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所以他才没有贸然出击,想要听听这些人的一件。可是最让他感到矛盾的是,自己感觉三个人说的都有道理,可是又感觉三个人说的都没有道理。

从大局上来看,李忠顺的建议确实不错,将论恐一刀砍成两段,黄河以南似乎轻易可取。可是正如李牧所说,一旦论恐抗住压力,自己岂不是就被动了?到时候自己就和吐蕃一样,虽然是插进去的一把利剑,但是也很容易被人家连剑都夺走。

李牧说的建议确实很稳妥,稳扎稳打,一点点的把打下来的领土变成大后方。可是这样一来,难免就会变成旷持久的战争,大唐有给自己打持久战的条件么?

先不说朝廷的国库能不能支撑得住,万一哪个藩镇有个风吹草动,自己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内调,将西征无限期搁置。最要命的是,在内忧外患的大唐,藩镇反叛应该不是啥新鲜事儿。

至于刁钻的建议,如果大唐国力鼎盛,到确实是个好办法,短时间内就可以将论恐压缩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可是现在,就连李忠顺这个武夫都知道朝廷支撑不住,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兵将安出(下)

正当鱼恩左右为难的时候,一言不发的裴宏泰,忽然无比郑重的问:“某有一言,不知侯爷肯听否?”

鱼恩知道裴宏泰在凤翔当了很多年的差,对于吐蕃的况远比自己了解,这种人的意见他又怎会不听?当即示意裴宏泰大可直言不讳,自己洗耳恭听。

躬行礼后,裴宏泰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裴某人虽是牙将,但也是读书人出,对于用兵之道不敢妄言。某不敢劝说侯爷走哪条路,只能给侯爷讲解一下陇右的况,希望能对侯爷有所帮助。”

“天宝灾乱以后,吐蕃虽然乘虚而入,但也只是攻占河西走廊而已,黄河以南的大部分地区还在朝廷手里。至于秦州等地,都是吐蕃逐步蚕食的结果。”

“蚕食?”

闻言鱼恩微微一愣,疑惑的问了一句。

“没错,就是蚕食。以河西走廊等地为根基,逐步向大唐推进。每攻取一地,必然道路尽毁,为的就是掐断此地与大唐的联系,让我大唐就是想出兵也是寸步难行。然后再休整此地与吐蕃的官道,派以重兵镇守,加强此地与吐蕃的联系。偶有收复的城镇,也是千疮百孔,不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筑,根本不可能固守。”

这番话非但没有为鱼恩解惑,反而让他的更不理解了,马上皱眉问:“再修一条路就好了,难道只因为没有路就任由吐蕃人肆虐,轻易放弃故土?”

“因为国力,天宝灾乱以后,大唐国力空虚至极,支撑打仗都变成奢侈,还怎能支撑一边打仗,一边恢复建城修路这种耗时耗力的繁重工程?”

紧接着,裴宏泰又给鱼恩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无数血男儿为了故土而奋进的故事。

这是一个dàng)气回肠的故事,讲述的是大唐的山河故土。这也是一个凄惨的故事,讲述的是那些痛失祖国的百姓如何任人宰割。这还是一个励志的故事,讲述的是一方封疆大吏发愤图强夺回故土。这还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讲述的是好不容易收回的故土连千疮百孔的算不上,剩下的只是满目疮痍的废墟。

曾经有人夺回过故土,可是城池,关隘,良田都化为齑粉和焦土,居住的百姓要么被强制迁徙,要么变成残缺的废物。再往里攻伐,好不容易可以见到千疮百孔的城池,可是敌人的援兵到了,为了免除被合围的危险,他不得不撤兵。至于收回的土地,虚弱不堪的朝廷无力再建城池,自然也没有办法镇守,只能任由吐蕃人纵横驰骋,变成大漠南北那样荒无人烟的牧区。

听完这个故事,鱼恩才猛然发现,吐蕃人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明的多。他们通过破坏城池,造就了一大片真空带。这片真空带不仅隔绝了大唐与陇右的联系,还断送了大唐蚕食回来的可能。

鱼恩并不是一个愚钝的人,两世为人的他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睿智。裴宏泰只是稍加点醒,他就恍然大悟,原来摆在自己面前最大的问题不是怎么收回故土,而是怎么守住打下来的领土。

想要打下一块领土,和想要守住一块领土之间天差地别。历史上汉族曾经无数次攻克漠北,可是哪一次都没有守住,这是为啥?

因为漠北的土地不适合耕种,支撑不起来城镇的发展。没有城镇镇守,还不是任由敌人来去自如?

要想守住,就必须有城池,有道路,有百姓,有生产。这些条件中无论哪一样,都是劳民伤财的东西,残破不堪的大唐能支撑的住么?

也正是因为裴宏泰这番话,鱼恩才知道为啥李德裕极力反对出兵。如果自己一口气打下整个陇右,朝廷反而没钱来建设的话,那么这块土地便是敌人来去自如的猎场。百姓不得已休养,生产不得已恢复,只能依靠朝廷不断地资助所残喘。到时候鱼恩收复的不是一块领土,而是朝廷一个沉重的包袱。

“裴某人只是想告诉侯爷一声,除非可以一鼓作气dàng)平高原,不然以大唐现在的国力来说,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能守住多少地方的好。”

经过裴宏泰的叙说,鱼恩终于知道,为何大唐会任由陇右陷落近百年的时间,原来问题的结症不是打不回来,只是因为没有城池以后守不住。

裴宏泰确实没给鱼恩什么建议,但是正是因为他这番话,鱼恩彻底放弃了李忠顺的想法。因为兵出兰州,三面为敌,一旦战事有所失利,自己的战果绝对保不住。鱼恩可还没有狂妄到以为大唐的宿敌全是土鸡瓦狗,以自己手里这点兵力就能打的吐蕃人喘不过气来。

不只是鱼恩这么想,就连李忠顺本人也是这么想,只见他略带尴尬的说:“某以为,若是能顺利的拿下黄河以南,靠着地势固守,兵出兰州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李忠顺的话已经是服软了,感觉自己的路线并不可行。因为他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如果战事不利,从兰州出兵将守不住任何地方,得不到任何好处。不难看出,他也认为能巩固战果才是最好的选择,而没有狂妄的以为吐蕃人不堪一击。

借着李忠顺服软的机会,李牧马上顺势说:“供应咱们一直军队已经征调了朝廷与九道的军资,若是再让其它藩镇出兵,那物资该从哪出?到时候四处都需要建设,这么多劳役又该从哪里征调?”

“如果兵出秦州,就可以沿着官路古道去打。这条古道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是毕竟是修筑官道最合理的路线,到时候修起路来自然也是事半功倍。”

“而且这么做还有一个不能拒绝的好处,那就是无惧吐蕃人坚壁清野,或者沿途固守,咱们都不怕。他敢坚壁清野的破坏所有城池,咱们就一座城一座城的修过去。他敢沿途固守,咱们就先在秦州修起城池,通过这座城池连通陇右腹地那些城池。到时候咱们再打下来的城池就不再是飞地,守城的压力也就没有那么大了。”

李牧的最后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鱼恩现在最害怕的就是两样,一是论恐不与自己决战,只是沿途固守,让自己的将士死在攻城拔寨这种损耗极大的战斗上。

还有一样就是论恐彻底坚壁清野,只留给自己一堆焦土,到时候自己守也守不住,撤也不忍心放弃,那才是进退两难的境地。

事发展到现在,鱼恩已经不用再征询其他人的意见了,因为已经知道哪条路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兵临锁喉堡

夜色的余晖中,鱼恩的大军终于抵达吐蕃人的桥头堡,大唐与吐蕃的攻防战已经进入倒计时。

进攻的一方是大唐陇右道行军大总管鱼恩,防守的一方是论恐坐下安边使狄康五小。

鱼恩统领着大唐义勇军五万多人,沙陀,回鹘控弦之士三万有余。狄康五小统领着秦州,泯州,渭州三地,手下也是精兵强将无数。

两人第一次正面交锋的地方是一座堡垒,吐蕃人命名为锁喉堡,比喻这座堡垒就像是掐住了大唐的喉咙一样。锁喉堡是吐蕃人专门为防御大唐而修筑的防御工事,依靠地势而建,两侧都是悬崖绝壁,让鱼恩避无可避,必须打过去。也正是因为这样,无论是进攻的人还是防御的人,都知道这座堡垒的重要。

鱼恩在进攻之前准备了许多云梯,箭楼等攻城器械。狄康五小在闻听凤翔那么大的动静以后,也开始抽调泯州,渭州将士填充秦州各地堡,妄图依仗地势之力固守。

大唐行军总管的策略没毛病,攻城拔寨本就是拿人命硬填的东西,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着将士们准备好攻城器械,用以减少自己人的伤亡。

狄康五小的应对也没毛病,在论恐抽调自己的将士以后,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正面出击,御敌于国门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依托地势固守。听闻大唐的动作以后,他急忙抽调泯州和渭州的人手填充秦州各堡,尤以锁喉堡为重,希望能挡住大唐的进攻。

吐蕃人修的堡是一种防御工事,类似于城池却又没有百姓,只为驻军而存在。类似于关隘却又没有城门,只能从城墙上攀爬过去。

锁喉堡无愧于锁喉之名,坐落在秦州与凤翔的交界处,直接耸立在秦州与凤翔最近的路上,硬生生的掐断了大唐与秦州之间的联系。也正是因为这样,它修建的额外坚固与险要,用一句话总结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是这样一座堡垒却没能吓跑鱼恩,因为无论他还是狄康五小都明白,锁喉堡的后面就是秦州腹地,谁占领这里就掌握了战争的优势地位。用进可攻,退可守来形容它再合适不过。

对于这样一座堡垒,驸马爷额外重视,刚刚安营扎寨完毕,就喊来所有校尉开会,布置明天的攻城任务。

“曹灿,明你负责架火平沟,锁喉堡外围那些啰嗦就由你负责拔掉。不要求能如大道一般平坦,但是至少不能影响将士们攻城,云梯,井阑,抛车都得有地方安放。”

“末将得令!”

所谓架火,就是烧毁城墙前那些木桩。守城者往往会在城门前架设木桩,用处是阻拦大型攻城器械的靠近。这些木桩虽然很好对付,但是想要对付它们你也得付出一些代价。因为你对付它们的同时,你就已经进入了敌人的有效程。

最要命的是,拔出这些木桩人少了不行,很容易被城里的敌人冲出来砍个人仰马翻。人多了往往又会增加伤亡,还没靠近城墙就死了一大片。所以这些看似简陋,毫无用处的木桩也是守城利器的一种。

至于平沟,并不是说填平城墙下的壕沟,护城河之类的东西。而是用壕桥一类的东西,在壕沟上架起临时的桥梁,让将士们可以不必去翻越壕沟平添伤亡,让攻城器械可以靠的更近,给敌人更有效的杀伤。

“英准,明攻城,你负责井阑,务必将城头地敌人给我压下去。”

“末将得令!”

井阑是一种攻城器械,可以简单的理解为移动的箭楼。在古代的城池攻防战中,多用它来压制城墙上的敌人。

“吴巧夫,你不是总跟本宫吹嘘自己的心灵手巧,做的东西有多牛bi)么?明天本宫就要看看,你的抛车和别人的到底有什么不同!要是连这个小小的地堡都丢不进去,以后就老老实实的回去种地孩子,行军打仗是爷们儿该干的事儿!”

“哈哈哈……”

对于男人来说,被别人认为是个娘们儿是很羞耻的事,鱼恩这么说无异于当众嘲讽吴巧夫,引发大家哄堂大笑倒也不奇怪。

倒不是鱼恩过份,只是长时间的相处,让他对这位喋喋不休的木匠有了更深的认识,知道他总是喜欢藏着一手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鱼恩可不会任由他藏下去,增加将士们的伤亡,所以就想了这么一个激将法。

将令引起大家的哄堂大笑,让吴巧夫瞬间老脸通红,马上就不服气的驳斥:“侯爷没试过怎么知道老朽不行?要是明天老朽的抛车不能抛出三百步,老朽马上就回家找个人嫁了!绝不食言!”

老木匠也被鱼恩激出了火气,当即愤然夸下海口,声称自己的抛车比别人的抛车击距离远了三倍。说完还一脸得意的昂首而立,像是在等待别人的赞赏一般。

只是吴巧夫的海口还没等到别人的夸赞,却先等来李牧的冷水。只听他笑呵呵的补了一句:“若是打鸟的石子,牧这个残也能抛出三百步。”

吴巧夫哪能受得了这番讥讽?马上信誓旦旦的保证:“参军放心,若是五十斤绝对能抛出三百步,若是一百二十斤,百步绝不成问题!”

得到他的保证以后,鱼恩和李牧相视一笑,显然两人都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目的。

抛车就是抛石机,在攻城战中,它进攻方最有效的杀伤武器,它不只可以极大的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还可以压制敌人驰援城头的速度。也正是因为它的出现,守城一方的伤亡开始加倍攀升。

“雷侯,明你带人攻城。切记,架设云梯要快,要稳。”

其实云梯才是攻城的重头戏,有它才有一条通往城头的路。井阑,抛车虽然厉害,但那都是攻城的辅助器械,存在的价值就是让云梯这条路变得更好走,更平坦,伤亡更小。

眼看着所有任务都布置完成,又没自己什么事儿,刘猛焦急的问:“那某干什么?”

对于他的这个问题驸马爷并没有回答,只是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外加心中的一声咒骂:你个瓜皮,攻城战有你骑兵什么事儿?你特么不会想用马尿喷倒城墙吧!

第一百九三章 架火平沟

“呜呜呜呜……”

“咚咚咚咚……”

战鼓与号角的辉映声中,大唐的将士们开始向着锁喉堡推进,严谨的方阵,整齐划一的步调,给人深深地震撼。

列阵前移虽然只是攻城战的前奏,但却是攻城战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进攻的一方都会用这种方式,在敌人的心里造成恐惧,让自己的将士们血沸腾,平添无数必胜的信心。

在距离城墙三百步的时候鼓声戛然而止,大军开始驻足。曹灿开始准备火把桐油,吴巧夫的抛车开始被推到队伍的最前方。

“当当当……”

一阵急促的敲打过后,将士们按照鱼恩的要求,竖立起一个简单的将台。在古代的战斗中,将帅们都会登高远望,一来可以俯瞰整个战场,二来也可以让将士们更清楚的看到令旗,最大限度的做到令行止。鱼恩设置将台,基本上就是登高远望的作用。

敲打出来的不只是将台,还有抛车。这么做是为了增加抛车的稳定,一来让它可以承受更大的拉力,二来可以提升抛的精度。对于这种老式投掷武器来说,想丢的远,丢的准,稳定最重要。就算以吴巧夫的自信,他也不认为晃晃悠悠的抛车能打出去三百步。

“报!抛车固定完毕,吴校尉请求试炮!”

听到校尉的禀报后,鱼恩也不拖沓,直接一抬手,后小校手中令旗一挥,一条将令就以这种形式发了出去。收到将令的吴巧夫,开始命令将士们装填石块。

抛车就是移动投石机,装弹部位是一种容纳石弹的皮,类似于弹弓的装弹部一样。如果按照电视里那种用勺子装弹的话,神仙也不知道石块会飞向哪里,最大的可能是向后飞砸到自己人,向左右飞的几率和向前飞的几率基本相同。用绳子拴在杠杆的尾部,这样可以保证石块只会向前飞,而不会飞向其它方向伤到自己人。

见到装填完毕以后,吴巧夫大喝一声:“拉!”

“喝!”

在整齐划一的口号声中,四百将士开始拉动四辆抛车上的绳索,四块石头瞬间呼啸而出,直奔吐蕃人的城头。

“嗖……”

“碰!噗!当!咣!”

大唐将士的第一次试炮,效果不佳,一块石头噗嗤一声砸在泥土里,连敌人的城墙都没碰到。另外三块倒是碰到了城墙,只可惜都砸在了城墙上,并没有丢上城头。

“嘘……”城墙上的吐蕃人见此,爆发出一阵嘘声,就像是在说,你这抛车不行啊,连城墙都没打到,连老子的毛都碰不到。

虽然首发不利,但是吴巧夫并没有气馁,只听他大喝一声:“加人!”

又声音落地,又有每辆抛车又多出十余个拉动绳索的将士。意图十分明显,是想通过加人来增加抛车的投送距离。

一切准备停当以后,吴巧夫再次大喝:“拉!”

将士们奋力大吼:“喝!”

石块应声而飞,沿着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的正好砸在城头,爆发出震耳聋的声音:“当!”

“哈哈哈……”

似乎是为了回应吐蕃人的嘘声,在石头砸上城头以后,大唐的将士们爆发出猖狂的大笑声,就像是在告诉敌人,你给老子等着,下一块石头就砸你头上。

试炮达到满意的结果后,吴巧夫马上遣人去报信。手下副官飞也似的来到鱼恩将台前,大声禀报:“报!抛车调试完成,可以攻城!”

听到这声禀报后,鱼恩大声吩咐:“传令曹灿,命手下将士开始把城墙前那些啰嗦都给我拔掉。传令吴巧夫,给本宫狠狠地砸!”

一直在看着这边的曹灿见令旗落下后,瞬间对着手下士兵大吼:“冲!”

随着他一声令下,无数将士们手持火把桐油冲向城墙外的拒马。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处于看戏状态的吐蕃人动了,开始拉动强弓往拒马这边抛箭矢。

“咚咚咚……”

“当当当……”

战鼓声与石块的撞击声刺激着将士们奔腾的血,在抛车的掩护下,丢了上百条人命后,他们点燃了那些拒马后开始回撤,等待大火带走自己前进的障碍。

眼看着木桩燃烧殆尽,曹灿马上下达自己的第二个命令:“上!”

随着话音落地,将士们推出许多壕桥,开始向城墙前最后一个障碍发起冲锋。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讲台上令旗挥舞,鱼恩的有一条军令传了出去。

紧跟着曹灿后面的方阵开始向前移动,借着阵型的间隙,一辆辆云梯被对到阵型的最前方,雷侯也开始给手下将士们做战前动员,鼓舞他们的士气。

“俺是个粗人,不会说啥好听的话,可是这种时候有句话俺不得不说,能被驸马爷选为先锋俺很骄傲,也很自豪,这是俺这个鸡鸣狗盗之徒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

并不是雷侯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是鱼恩想要坑他。攻城这活可不是随便一支军队都能上的,必须是精英部队才有资格,这支部队一定是士气高昂,作战勇敢,视军令如山的劲旅。能被鱼恩点为第一支冲锋的部队,是他对这只部队最大的一种信任。

“驸马爷说了,第一个等城者,封校尉,赏绢百匹,良田三百亩,家奴百人!”

自古以来攻城拔寨的赏赐都这么丰厚,例如白起带兵的规矩就是,有能先登者,仕之国大夫,赐之上田宅。

刚说完话,雷侯就看见将台上令旗舞动,马上大吼一声:“诸位兄弟,跟我冲啊!”

随着他话音落地,十多辆云梯车开始高速冲锋,目标正是锁喉堡的城墙。

与此同时,曹灿的壕桥已经假设完毕,他所带的人手已经任务完毕开始加入推车的队伍中。

见到这一幕,将台上开始令旗翻飞,无数个方阵开始向前进bi),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手里拿着强弩,背上背着箭囊,显然是去给攻城的将士们提供远程支援。

“轰隆隆……”

车轱辘的摩擦声与抛车的轰鸣交相辉映,攻城战最为激烈的一幕开始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火烧云梯

在云梯上防盾的掩护下,云梯很快就被推到壕桥上,开始顺着壕桥向下滑动,直到它顶到羊马墙上才停下前进的步伐。

古代的护城河可不是一条河或者壕沟那么简单,挖掘壕沟的时候,会有意太高内壕墙,让它比两边的地势都高,用来阻碍敌人攻城。

有了羊马墙,敌人的壕桥就不能再平坦的架设在壕沟上,因为这样一来,攻城器械在通过壕桥以后,面对的就是一段超过半人高落差的大坑。攻城的人还可以跳下去,可是攻城的车却没法跳下去。

而且这东西一般距离城墙很近,如果用桥一类的东西做个斜坡划下去,你会发现攻城一方的可施展距离就大大缩短了,云梯,井阑等工程器械很难展开。

所以自从有了羊马墙以后,壕桥必须斜着怼在羊马墙的根部,然后利用云梯上巨大的防盾作为掩护,让将士们可以安稳的破坏掉它。

和拒马壕沟相比,想要安然越过羊马墙需要花费更多的代价,因为它距离城墙更近,城头上的箭矢都可以覆盖到这个范围内。

顶着城头上如雨一般的箭矢,曹灿带着人疯狂的刨墙。后面的大部队也跟进到壕桥的另一端,弩上弦,弓搭箭,一番蓄势待发的模样,防止敌人出城突袭破坏攻城设备。

就在这个时候,吐蕃守将狄康五小下达了自己的第一个命令:“生火,油。”

狄康五小要的是火油,是产于甘肃酒泉的天然石油。通过加让石头达到然后的临界点,再将它们浇到云梯上,他是想用这种方式烧毁这些云梯。

鱼恩并不知道敌人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大惊喜,他还在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

只见将台上令旗飞舞过后,久久未动的英准也动了,四五个井阑被推出来,沿着云梯的前进路线向前推进。紧随他之后,吴巧夫又推出六辆抛车,向着城墙方向移动。

在付出许多牺牲以后,羊马墙终于被挖开,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拦云梯的脚步,笨重的云梯终于被将士们推到城墙下。

唐朝的云梯由主梯和副梯两部分组成,主梯就是个基座,副梯是个前面带滑轮的长梯。站在主梯上平端副梯,将滑轮靠在城墙上,然后用力往前推主梯,依靠滑轮的滚动,副梯就可以枕城而上,直达城头,然后再将副梯固定在主梯上。

这一切看似简单,但却是个十分危险的任务,因为这个距离已经处于敌人石块攻击范围之内。箭矢还可以凭借铠甲有效防御,石块却不怕你上的铁疙瘩,居高临下的砸到上,谁都会去见阎王。

好在吴巧夫的速度够快,推进到百步的抛车已经不需要再做任何固定,再加上云梯后跟上来成建制的强弩,架设云梯时可以得到很强大的远程火力掩护,不然光是这个过程就要付出好多条人命。

眼看着云梯架设完毕,雷侯直接大吼一声:“跟我冲!”

不等话音落地,人已经飞上云梯,率先向着城头发起冲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狄康五小下大了他的第二个命令:“泼油,点火!投石机装弹反击!”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锁喉堡里的投石机开始呼啸,城头上的吐蕃人提出一桶桶滚烫的火油,最为激烈的反击开始了。

雷侯是个神偷,最大的本事就是体灵活,眼看着敌人一桶东西泼过来,急忙趴在云梯上,用盾牌挡住正前方。饶是这样,他还是没能抵挡住如孔不入的液体,滚烫的火油还是通过溅的方式喷了他一。

“啊……”

“啊……”

吃亏的人不只雷侯一个,随着一桶桶火油的泼下,惨叫声瞬间此起彼伏,几十个人就这么被火油从云梯上泼了下去。

为校尉,雷侯是幸运的,因为手下的将士们会拼命保护他。发现他掉下来的一瞬间,就有人带着盾牌冲过去,将他拉到云梯的后面。

“啊!啊!啊……”

疼痛难忍的校尉还有翻滚嚎叫的机会,可是其他人却连嚎叫的机会都没有了,从云梯上掉下来没多久,他们就被火焰所覆盖,慢慢的变成灰烬。

人上的火可以烧起来,云梯上的火却没那么容易燃烧。在古代,攻城器械都是木制,最害怕的东西就是火。为了防止敌人烧毁木制攻城器械,古人也是穷尽脑汁,例如用不易燃烧的湿木做器械,在器械表面包裹泥浆等等。

这些泥浆可是宝贝,有它们在,云梯就算起火,烧起来的也是泥浆外面的火油,根本烧不到里面的木头。随着火油的燃烧,泥浆开始变得干裂,带着附着在它们上面的火焰层层剥落。

敌人并不会因为没有点着就放弃烧毁云梯的想法,正当第二波将士开始攀爬云梯的时候,第二波火油又被晃悠悠的拎出来,对着云梯又是一波滚烫的雨。

前面的一幕幕被鱼恩尽收眼底,虽然不知道敌人泼下来的具体是什么东西,但是通过火焰他知道必然是些易燃物。

“鸣金收兵!”

听到总管大人这个突然的命令,小校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愣愣的立在那里,还以为自己收到了错误的命令。

一直在将台上观战的其他人却已经反应过来,急忙劝阻:“刚刚开战便收兵有伤士气,郎君……”

“现在不能收兵……”

“侯爷万万不可……”

焦急的驸马爷并未理会别人的劝阻,对着小校大吼:“收兵收兵!本宫叫收兵!”

被总管大人惊醒的不只是小校,还有那些掌管鼓号的将士,他们马上开始敲打起来。

“叮叮叮……”

尖锐的声音传达到整个战场,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把目光看向将台,显然是都不懂为何攻城战才刚刚开始,主帅就要收兵。不懂归不懂,但是军队必须有铁一般的纪律,鸣金既然是收兵的信号,他们就必须往回撤。

在鸣金不久后,城墙前忽然燃起无数个火堆,郝然就是那些用来攻城的云梯。

见到这一幕,刚才还在极力劝阻的人们忽然呆愣当场,直到这时他们才明白行军大总管为何要收兵。攻城的云梯都被火烧毁了,不收兵还有啥意义?

敌人灰溜溜的退走,让城头上的吐蕃人士气大震,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守将狄康五小非但没有高兴,眉头反而爬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火油不可能取之不尽,刚才这一波就让耗费了锁喉堡里将近一半的库存。虽然烧毁了不少云梯,但也只是云梯而已。敌军的主将反应太快,撤兵撤的太过果断,连出城突袭的机会都没给留下。大火虽然烧的猛烈,但是自己并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

看着敌人中军耸立的高台,狄康五小冷声吩咐:“传令下去,准备叉杆抵篙,木雷狼牙。明起,火油只能用来烧井阑,不能用来烧云梯。”

说完话也不理会一脸蒙蔽的将士,径直走回住处休息去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破城之法(上)

看着缓缓后退的士兵,将台上的气氛开始变得很沉闷,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敌人一直这么烧下去,想要攻破锁喉堡根本就不可能。如果连城头都怕不上去,攻城岂不是变成了笑谈?

面对敌人近乎无解的打法,鱼恩只能把目光转向其他人:“诸位可有破敌之法?”

“这还不简单?某带着人提水过去,他们敢放火,某就用水把火给灭了。”

这么简单直接的应对办法,除了刘猛还能有谁想得出?只是与以往被群起而攻之不同,他这个最笨的办法确实得到不少人的赞同,例如李忠顺和孟刚。

也许在他们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天经地义的事,敌人既然用火攻,自己当然已经用水来抗衡。

只可惜,就算是这个最笨的办法也不可行,李牧第一时间就站出来反对:“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用水。若是牧没有猜错,敌人用的,应该是石脂水,又名火油。此物得水愈明,万万不可用水来救火。前史有载,北周时期,突厥人袭击酒泉,用的就是这个石脂水,烧毁了所有的攻城器械,突厥人才无功而返。”

李牧通读经史,只是一个照面就猜出火油的来历,避免鱼恩犯更大的错误。

如果是别人,还真未必会相信李牧的话,可是鱼恩不同,他是来自现代的理科生,知道李牧说的石脂水到底是什么东西。

膏脂在古代指的是动物的脂肪,最开始油是指膏脂的提炼物。唐朝称为石脂水,沈括的梦溪笔谈里叫石油,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只是一个用脂,一个用油而已,指的就是现代最重要的资源石油。

中国自古就有不少天然油井,最为出名的是高奴县,史书上不只一次提到过这里出产石油的记载。而吐蕃人守城用的石油,并不是来自这里,而是另一个更大的天然油井,那就是酒泉。自从北周以后,石油被运用到城池攻防战之中,唐朝时期用的并不算多,在宋朝才达到了巅峰。

就在因为李牧的话,将台上气氛无比沉闷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报:“报!先锋雷校尉受重伤。”

一声通报,马上收到三声回答,孟刚震惊的大吼:“猴子怎么了?”

刁钻也是脱口而出:“可有命之忧?”

鱼恩焦急的站起吩咐:“先把人抬到大帐,本宫这就过去。”

声音落地他也不拖沓,吩咐边校尉去请校病官后,就往营帐的方向走。还没谈出个四五幺六的作战会议,就这么因为雷侯的受伤所终止,众人都跟着鱼恩的脚步,开始奔着营帐的方向走去。

等众人走进帐篷,雷侯的疼痛感已经下降了许多,英准和吴巧夫正在帮他包扎。看见鱼恩进来,两人急忙放下手上的动作,抱拳给鱼恩行礼:“侯爷!”

看见被裹的跟粽子一般的雷侯,鱼恩也忘了推迟下属的礼数,直接皱眉问:“谁让你们这么包的?”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显然不明白鱼恩为啥要这么问,只能如实回答:“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弟兄们受了伤都是这么包的。”

两人的解释显然不能让鱼恩这个现代人信服,他马上追问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可都救活了?”

“这……”

两人先是一顿,随后带着落寞的说:“死多活少。”

对于这个回答鱼恩并不吃惊,古人称伤口发炎为疡。虽然知道这是一种病,可是却没有感染,消毒等概念,因此古人死于发炎的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还好鱼恩是个穿越者,知道什么是感染,怎么可以防止感染。

先是转对着后小校吩咐几句,随后对着英准二人吩咐:“不想让他死,就把他上的绸布拆了。”

两人并没有如以往那般言听计从,而是迟疑着言又止,憋了好一会儿英准才轻声提醒:“猴子已经伤的没了模样,某怕惊扰到侯爷。”

对于两人的好意鱼恩非但没领,反而沉声训斥:“什么惊扰不惊扰的?自家人还会嫌弃自家人么?只管解开,再拖下去恐怕神仙也没救了。”

虽然是训斥,但是听在别人心中却是暖暖的,他们从没有想过驸马爷会把自己当成自家人。带着心中的暖意,英准二人开始拆雷侯上的绸布。

随着绸布被拆开,鱼恩看到的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温度极高的油溅到雷侯的脸上,让他半张脸血模糊,黄水如同汗水一般往外翻涌。也许是因为疼痛难忍,也许是因为已经发炎,雷侯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任由别人翻弄自己的脑袋,宛如死人一般。

绸布刚拆下来,校病官也到了,跟鱼恩匆匆见礼过后,走到雷侯榻前开始观察他的病。许久之后,校病官走到鱼恩边,轻声说说:“回禀总管,雷校尉脉象还算平稳,只是因为疼痛难忍才昏过去。”

得到这个结果大家都长出一口气,脉象平稳就说明暂时没有命之忧,只要再熬过疡这一关,雷侯又是那个活蹦乱跳的猴子。

鱼恩并没有因为校病官的话而惊喜,他问了一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可能阻止伤口溃烂?”

校病官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言又止的左右为难,明显是心中有所顾忌。一直心系雷侯的鱼恩哪能由着校病官犹豫下去?马上沉声说道:“你只管如实回答,本宫绝不加罪。”

得到驸马爷的保证后,校病官终于消除心中的疑虑,开口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怕雷校尉经受不住炭火灼面的痛苦……”

话刚说到这里,一只无的大手就伸过来,毫不客气的薅住校病官的脖领子,对着他破口大骂:“你个庸医说的是甚么话?你还嫌我兄弟伤的不够么?”

见到这一幕,鱼恩急忙伸手把两人分开,对着孟刚劝说:“父贽息怒,父贽息怒。他说的办法虽然有些荒唐,但确实可以防止伤口溃烂。”

古人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发炎,但是对于防止发炎还是有些研究的,最常见的方法就是用炭火将伤口烧焦,以防止病菌深入。对于这个办法鱼恩也知道,但是他还知道这个办法一个弄不好,反而会让伤口感染的更快,驸马爷想都没想就放弃了这个办法。

也就是这个时候,小校去而复返。众人看见他手里提着的酒坛都疑惑的看向鱼恩,显然不明白他让人取酒来是什么意思。

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鱼恩把酒坛交给校病官,然后开始吩咐:“每天往伤口上涂抹三次,或许可阻止溃烂。若是此法无效,发现有溃烂的迹象……”

停顿了好一会儿后,驸马爷忽然换上一个坚定的目光,一字一顿的说:“那你就烧!宁可治死,也不能让他等死!”

第一百九十六章 破城之法(下)

“想破火油,只有一个办法,拿人命和云梯填!”

李牧的话虽然很无奈,很残酷,但却是一个**的现实。除了用人命去消耗敌人的火油,攻城一方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面对这个不拿人命当消耗品的办法,鱼恩并没有轻易点头。他知道,锁喉堡这么重要的要塞,敌人一定储备了大量的火油,自己手下这点兵力未必消耗得起。

驸马爷的顾虑被李牧看在眼里,他急忙再次劝说:“郎君不必过于忧虑,火油这种有伤天和的东西产量必然不会太高。吐蕃人就算挖空山川大河,也不会有用之不竭的火油。若是牧没有猜错,再烧个一两次,吐蕃人的火油便会捉襟见肘。”

古代人采集石油全靠上天的恩赐,地下涌出来多少,就能采集到多少。从这个角度来说,李牧的话确实没错,吐蕃人未必有多少火油,肯定不住攻城战的消耗。

可是鱼恩赌不起,他不敢用人命去赌。一旦敌人的火油超过预期,对自己造成的伤亡太大,就算能攻破锁喉堡,自己也没有力量继续前进。如果必须拿人命去填火油这个坑,鱼恩宁愿选择放弃。

倒不是他优柔寡断,不忍心将士们伤亡太大。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手里这些人,是大唐咬着牙挤出来的生力军,一旦他们伤亡过大,朝廷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攻势,马上就会变成守势。不能匡复陇右是小,失去对各藩镇的震慑是大,大唐分崩离析只在朝夕之间。

就在鱼恩犹豫的功夫,吴巧夫忽然大喝:“攻城!必须攻城!猴子的仇必须报!老朽还有大将军炮没拉出来,就不信砸不死这帮猢狲!”

听到这番话,沉思的鱼恩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满是鄙夷的神色。就知道这老小子喜欢藏拙,没想到自己的激将法还是没能让他拿出看家的本事。

李牧却一反常态,万分急切的问:“吴校尉快说说,何谓大将军炮?”

之所以这么急迫,只是因为他希望通过吴巧夫的大将军炮加重攻城的砝码,抵消鱼恩对于攻城的顾虑。

“大将军炮乃是老朽的得意之作,普通的抛车在它面前不过是儿戏。抛车分为单梢炮,多梢炮,炮梢越多可以发的石块就越多。大将军炮虽然只是单梢炮,但是却可以绑十三个弹袋,一次就能发十三枚石块。距离虽然有所缩短,但是威力却成倍提升,说是挥弹如雨也不为过。只要大将军炮一出,这小小的锁喉堡,不过是土鸡瓦狗,根本不堪一击……”

吴巧夫越说越是得意,语气也是越来越大,说道最后,仿佛大将军炮就是天下间无往而不利的利器,任何城墙在它面前都是废纸一般的存在。

相处这么久,对于吴巧夫的脾气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他的话只能听半截的毛病很多人都知道。听到这里,鱼恩就已经明白大将军炮是什么,应该是吴巧夫发明的一种威力更大的投石机。

说道投石机,鱼恩忽然想起一件事,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提笔在纸上寥寥草草的画起来,没一会儿一张重力投石机的草图就被勾勒出来。

把图纸张交到吴巧夫手里,驸马爷略带笑意的说:“把这东西做出来,再来和本宫说不堪一击的事。”

吴巧夫是个难得的能工巧匠,心思很是剔透,只是看一眼图纸以后,他就被纸上勾勒出的东西所深深吸引。随着目光停留的越来越久,他的脸色也变的越来越精彩,开始的时候只是疑惑,随后有带上震惊,然后再加入恍然大悟,紧接着又是欣喜若狂。最后他把图纸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生怕伤到一丝一毫。

见到吴巧夫这种表现,鱼恩就知道他已经看懂了自己的那张图纸,直接询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多长时间能做出来?”

“回侯爷,老朽不敢妄言,保守估计也得半个月。这里面有些东西颇为机巧,斟酌调试是必不可少的工序。用抛车改装虽然会很快,但是老朽害怕尺寸和比例有所出入,反而会弄巧成拙,让现有的抛车都不能用了。”

“与你的大将军炮相比,本宫这个投石机如何?”

涉及到机巧的事,吴巧夫向来都比较靠谱,略微沉思一会儿,他给出了一个十分中肯的分析。

“自古以来,抛车皆是拉断起长,不只耗费人力甚重,而且人力稍有不合,往往就会造成程短的问题。侯爷所做的抛石机却刚好相反,以重物沉短拉长,既可以节省人力,又能避免释放时将士们用力不齐的问题。若是老朽没有猜错,侯爷这个投石机的威力必然更大,程必然更远。大将军炮只是投石多一些而已,比起侯爷这个来说,显然落了下乘。”

寥寥数语展示出吴巧夫过人的眼力与匠心,让鱼恩很满意,也让李牧若有所悟。温文尔雅的人闻言马上笑呵呵的说:“原来郎君是在等利器,倒是牧孟浪了。”

“非也,非也!并不是早有预料,只是因为大将军炮让本宫想起来这种西方……”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人也随之陷入傻愣愣的状态,因为西方两个字忽然又给鱼恩提了个醒,让他想起西方一个古老的故事。

话说到一半就按下暂停键的驸马爷,自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疑惑的看着他,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长时间以后,思绪把鱼恩拉回现实中,他疑惑的问了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若是我军突然退走,吐蕃人会如何处置这些剩下的攻城器械?”

“驸马不可……”

“兵不能撤……”

“侯爷三思……”

“总管……”

听到这个问题,所有人都以为鱼恩要撤兵,当即反对之声不绝于耳。

唯独一个人没有站出来反对,这个人就是李牧。他虽然也有怀疑,但是并不能确定鱼恩这么问就是撤兵的意思,当即疑惑的回答:“吐蕃人正在内乱,对大唐只有守势,没有攻势,要冲车云梯,井阑之类的必然无用,想来只会烧毁。但是抛车不同,攻城守城都能用,想来会将抛车拉倒城里,妥善安置,以备不时之需。”

带着一脸的喜色,一脸希翼的问吴巧夫:“以吴老来看,投石机里是不是能藏人?不漏破绽,外人看不出来那种。”

听到这个问题,李牧和刁钻瞬间就明白鱼恩是什么意思,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郎君是想……”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不走了

黑漆漆的夜色中,稀稀拉拉的人影闪动,他们正在小心翼翼的向着锁喉堡的方向移动。他们并不是要去攻城,而是要去帮自己的袍泽收尸。从古至今,对于汉族来说入土为安都是最大的事。这么做可以让死人得以安息,活人得以心安。

古代攻城战有个不成为的规定,白天攻城死了人,如果晚上偃旗息鼓的话,守城一方一般都会放任攻城一方收回自己将士的尸体。作为报答,攻城一方攻破城池以后,也会把守城一方阵亡的将士掩埋。

当然这么做的多是汉族人之间的君子之战,对于对外战争来说,更多的时候是你来收尸我就你,让你多留下一些尸体。

白天打仗死了那么多人,撤退的又那么匆忙,当然不可能带走所有的尸骨。许多同出一伙,感深厚的袍泽,就想趁着晚上夜黑风高的机会,将自己袍泽的尸体带回来,让他安息。

虽然这些人已经行动的很小心,尽可能的避免被敌人发现。可惜作为宿敌,吐蕃人了解大唐的习俗,早就张弓搭箭的守候在城墙上。在这种背景下,这些前去收尸者的下场可想而知。

一阵箭雨和哀嚎过后,留下了更多的尸体的大唐将士们,不甘的退却了。

可是让这些人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小退却之后等待他们的是更大的退却,陇右道行军大总管居然下令所有将士轻兵简从的退回凤翔,一切繁重的攻城设备尽弃。

也正是因为这条命令,让义勇军高昂的士气瞬间跌落到谷底。撤退的路上,整个军队都蒙上一层惨淡的气氛,大家都因为心中的失落而一言不发。

“咣当!”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过后,马车里的驸马爷忽然听到有人在抱怨:“老子不走了!谁特么愿意走谁走,老子肯定不走了。老子可不会攻一次城就被火烧破了尿泡,变成淌尿的怂货!”

这人话音刚落,就引来一堆附和声:“俺也不走了!仗打成这个样子,俺没脸回去。”

“咱们回去吧,宁可死在城墙下,也比这么回去让人嘲笑强!”

“带上我,我也回去。只攻了一次就被吓回来,回去会让人戳脊梁骨,妻儿老小都跟着抬不起头。”

“还有我!我也回去!”

“还有我……”

在尚武之风犹存的唐朝,百姓的自豪感兴盛到无以复加,像鱼恩这种,刚摆开架势就逃跑的行为,怎能不为人诟病?又怎能让手下战士服气?他们都是带着熊熊怒火而来劲旅,如今怒火却烧不到吐蕃人的头上,他们又怎能不抱怨?

不只是这几个人心中有怨,所有不明真相的战士们心中都有类似的抱怨。随着他们几个驻足呼和,很多人都开始遥相呼应。让这股怨气演变成飞快传播的瘟疫,不一会儿就辐到全军,让还想再走一段距离的鱼恩不得不跟着停下来。

最开始驻足的那几个人正合计着掉头回返,丝毫没有注意到驸马爷已经走下马车,正在向自己这边靠近。就在他们要踏上回头路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冷声问:“你们真想打?”

“当然想打,谁不想打谁特么是软蛋!谁……”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说话的人忽然看到驸马爷那张沉的脸,只好硬生生把后面那句更难听的话憋了回去。当然憋回去并不代表认怂,只是他对这位曾经带着自己叱咤北疆的驸马爷最基本的尊重。

一个郑重的军礼过后,咒骂的人直抒心中怨气:“某是个山贼流寇,没读过多少天书,也认不得几个字,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不知道驸马爷为何要这么急冲冲的撤兵。可是某知道一件事,临行前喝过圣上的壮行酒,受过百姓的垂拜,就要为大唐收回故土,不然上对不起圣上,下对不起黎民。若是真因为伤亡过半,某还有脸回去。可是如今,只是被人烧了一次,损失千八百人就撤兵,敢问驸马爷,回去以后有人问起,某该怎么回答?”

说话的人丝毫没有因为面对驸马爷而有所收敛,反而因为心中的激dàng)的怨气,声音越来越高亢,到最后已经演变成咆哮着质问。

鱼恩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的问了个另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现居何职?”

听到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替说话的人捏了一把汗。军中抗命可是个大罪过,驸马爷这个时候问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要通过惩罚他以儆效尤。

被问话的人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直接回道:“牙兵队长,归德司戈王维栋。”

对方回答的很干脆,很直接,仿佛根本就没有想到鱼恩会报复,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害怕鱼恩去报复。事实上,他也确实没必要害怕鱼恩报复,因为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上回头路。

也许大家只是说说而已,也许没人愿意跟着他。可是他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要回去攻城,不去拼一把,他咽不下心中那口恶气!不去搏一次,他回去后无颜面对那些满心期待的人。

一步,两步,三步,就在他即将迈出第四步的时候,王维栋忽然听见后有人冷冷的说:“如果你现在往回走,本宫不治你的罪。可是任何人敢跟着你走,本宫都要治罪。如果你能等一等,跟着本宫一起回去,本宫给你个先登城的机会。”

驸马爷的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愣,在这个天大的落差面前,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们反应过来,欢呼雀跃的时候,鱼恩已经走回马车边,驻足轻问:“大军现在离锁喉堡多远?”

“回总管,十五里。”

十五里,一个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的距离。说它长,是因为从这个距离要到达锁喉堡,即使快马加鞭,也得三十分钟,更别说自己的人还是以十一路居多。说它短,是因为鱼恩认为这个距离并不安全,吐蕃人探听消息的游骑很容易就能达到这个距离。

权衡利弊之后,鱼恩决定不能再走了,宁可冒险前功尽弃,也不能让那些死士白白牺牲。

“传令下去,大军上山休息,沿途痕迹让各部自己派人遮掩。多派暗哨,严防吐蕃细作。将士们和衣小酣,随时等候本宫命令。”

第一百九十八章 没有木马的木马计

“哒哒哒……”

在所有人都喜欢赖的黎明十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吐蕃守将狄康五小的美梦,刚睁开惺忪的睡眼,他就听到外面有人呼和:“使君,使君,唐人撤兵了,唐人撤兵了……”

听到这个呼和,狄康五小马上打了一个激灵,人也跟着精神了许多。只听他着急忙慌的对着门外问:“可否属实?”

“小将在城头上看见唐军的营地里营帐尽去,人影也没有一个,只剩下一些行动迟缓的攻城器械。”

说话的功夫,狄康五小已经披上一件外,开始穿靴子。一边穿还一边问:“可曾派人出城打探?”

“派出去的人回话说,那些攻城器械已经被唐人尽数破坏。小将料想,应该是他们出了急事儿,带不走这些沉重的器械,又怕被我们所利用,所以都给破坏了。”

急冲冲的穿上靴子,打开门后,狄康五小的第一句话就是:“带我上城头看看。”

府邸到城墙这点距离阻挡不了急冲冲的脚步,不一会儿狄康五小就来到城头,将城外的一切尽收眼底。

副将说的果然没错,放眼望去是空dàng)dàng)营地连个人影都没有。要不是营地里耸立的各种器械,还有城墙下的满目狼藉,要是有人路过,绝对猜不出这里发生过一场战争。

对于敌人撤兵,狄康五小倒是可以理解。从昨天敌人匆匆撤退看来,对方的主帅肯定是个颇有心机的人。对于这种格的人来说,通常都不会鲁莽行事,看来他是找不到破解火油的办法,只能撤军了。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通,为何敌人走的这么匆忙,为何要连夜退兵,甚至连这些极其耗费人力物力的攻城器械也不要了。为了探明究竟,他急忙派出细作,让他沿着官道去追,看看唐人究竟撤到了哪里。

刚下完命令,就听副将轻声询问:“那些器械使君想怎么处理?”

“嗯?”

在主将的疑惑声中,副将小心劝说:“小将以为,唐人既然不要了,咱们不妨取回来用用。咱们的抛石机可没有唐人的抛石机打得远,威力更是差了一大截。那些投石机唐人虽然已经破坏,但还是保留了一个大概的模样。只要派人运回来一两个,让咱们的工匠稍加仿制,等咱们缓过气儿来,攻城拔寨也不失为一件利器。”

吐蕃人的抛石机都是他们刚占领陇右时期的产品,和大唐这种更新换代品相比着实差了一大截。昨天攻城的时候,敌人的抛石机能从三百步外打到城里,着实让狄康五小眼馋好久。听到副将这般提醒,他倒是也想将抛石机运回来。

只是他现在还拿不准唐人是什么算盘,不敢贸然打开城门。万一敌人趁着自己搬运抛车的时候杀回来,到时候城门大开,可就危险了。

迟疑好长时间以后,投石机的惑力终于战胜小心谨慎,狄康五小开始吩咐:“你先带几个人出城,除投石机以外,不论好坏都给我烧了。至于投石机,你们先推到城门口,若是能进城就整个进城。进不来的话,等你们拆完,我再给你们开城门。”

命令下的很小心,思虑的也很周到,他已经把城门开启的时间缩到最短。可是让这位经百战的将军想不到的是,唐人的狡猾远超自己的想象。

吱嘎一声过后,城门被掀开一条缝隙,探哨的游骑,满怀希翼的副将都由这条缝隙出城。游骑出城后一路向东,他的任务是追寻唐人的踪迹。副将出城后,直奔那些攻城器械。

没一会儿,大火就被点燃,井阑,冲车,云梯等都被推到熊熊烈火中。副将没心欣赏这如歌的烈火,他的目光转移到仅剩的抛车上。

看着这些抛车,副将的心都在滴血。众多抛车中,只有四辆还算是完好,勉勉强强还能推动,剩下的都被破坏殆尽,连移动都变成奢侈。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不打算放弃那些抛车的零件,一边指挥着人推抛车,一边合计着待会儿把这些零件都运到城里去,东拼西凑的话或许还能多几辆。

低矮的城门洞将高高翘起的炮梢阻拦在外,抛车被推到这里只能停下来。吐蕃士兵见此,急忙派人去拉炮梢上的绳子,想用试探一下炮梢是否可以通过城门。

“可以进去,开城门!”

副将一声呼和过后,城门大开,一辆抛车就这么被跌跌撞撞的拉进城门洞。

就在抛车刚进城门的时候,不远处的山上响起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呜呜呜呜呜……”

吐蕃人正吃惊于何处的号角之际,异变突起,壕沟里突然冒出上百个大唐将士,他们从泥土里,壕桥下,甚至死人堆里奋起,目标正是城门。

这些人是趁着昨夜收尸的机会,悄悄藏在壕沟里的死士。在了解到抛车不可能藏人以后,鱼恩采纳李牧的建议,利用收尸作为幌子,将人悄悄的藏在壕沟里。

如果仅仅是这点人,估计翻不起什么浪花,可是秦州山峦叠嶂,沟壑重生的地貌,给了鱼恩太多藏人的机会。扎过营的地下,某个不起眼的沟壑,远处的悬崖绝壁下面的杂草里,都成了义勇军战士的藏之所。一时之间,义勇军就犹如天降的神兵一般,从许多个让人意想不到的角度窜出来,迅速向城门汇聚。

一条没有木马的木马计,就通过那些壕沟,那些山峦,那些地面上的大坑,那些沟壑全面铺垫开。希腊人的目标是城门,鱼恩的目标当然也是城门。唯一不同的是,希腊人有一个童话的遮掩,而鱼恩不敢保证吐蕃人会像特洛伊一样愚蠢,只能通过这种方式骗敌人自己打开城门,然后实施突袭。

城头上的狄康五小见此,马上大声咆哮:“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副将的反应也不慢,见到这一幕,急忙大声呼和:“你们快推车,其他人跟我守住城……”

他的话只能说道这里,因为一把陌刀已经把他劈成两半,让噗通的倒地声成为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声音。

副将的死亡并没有阻拦吐蕃人推抛车的脚步,所有吐蕃人都明白,现在最主要的关城门,防止唐人进城。而要关城门的关键,就是快点把抛车推进去,别让它卡住城门。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推动抛车的吐蕃人都卯足了力气,希望能快点通过去。可惜有些事急不得,你越是着急,往往越会帮倒忙。当前面下压炮梢的人死命拉动的时候,问题来了,炮梢后面敲起的太高,正好撞在城门洞上。

战场的形式瞬息万变,只是这一个小插曲,就让城门口聚集了二三十大唐将士,他们无一不是手持陌刀的大唐精锐骁勇。

城门口人数上的劣势,掩盖不住陌刀的锋锐,只是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有十多个吐蕃人首异处。陌刀的锋锐与战士们的怒吼交织在一起,形成宛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威压,让正面硬抗的吐蕃人胆战心惊。

城外的大唐将士可以快速bi)近城门,城里的吐蕃人也在向城门口支援。在狭窄的城门洞面前,里面跑出来支援的人,又把抛车行进的速度狠狠地干扰了一把。

眼看着营地里冲出来的唐军已经有人开始翻越羊马墙,城墙上的狄康五小大吼:“你们这帮蠢材在干什么?城门怎么还没有关上?”

“是抛车!抛车卡在城门口,它不进来,城门关不上!”

一问一答的功夫,大唐更多的将士已经顶着盾牌,冒着箭矢冲到城门口。汹涌的浪潮很快将城门口覆盖,将冲出来的吐蕃人狠狠地压了回去。

“砸!给老子狠狠地砸!”

作为守将,狄康五小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见到这种况,马上命令人往下抛石块。盾牌可以有效防御箭矢,却没法抗住石块的冲击力,在如雨的石头面前,大唐将士们瞬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当然,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因为悍不畏死的将士已经将城门洞填满,他们硬生生的将吐蕃人挤到抛车的另一端。

第一百九十九章 破城

攻城器械都是湿木制造,再加上外面的泥浆,焚烧起来浓烟四起,就算隔着山峦,大唐将士们也能看到黑乎乎的浓烟。

见到这一幕,鱼恩脸上的镇定瞬间被焦躁所取代。如果吐蕃人把抛车都一起焚毁,自己留下的那点人,根本不可能支撑到大军回援。

为了能让抛车卡主城门,吴巧夫把炮架都给割掉一节,就是想让抛车变成城门洞里的鱼翅,死死的卡住城门这张嘴。

还好吐蕃人的行动速度够快,没有让鱼恩在煎熬中渡过太久,不一会儿隐藏的暗哨就吹起号角,表示着突袭城门的计划正式开始。

当号角声吹响的时候,吐蕃人探哨的游骑刚抵达义勇军的蛰伏之地。听见号角声以后,他迟疑的停顿一下,随后听到无数战马解掉勒口后欢快的嘶鸣。

几万匹战马重获自由后的欢快鸣唱,在山峦间汇聚成一曲交响乐,听的鱼恩心旷神怡,听的吐蕃游骑心巨寒。他刚想刁钻马头逃跑,就被蜂拥而来的回鹘人所淹没,将他这个浮萍吞噬,连个浪花都没有翻起来。

回鹘人都是马术精湛的骑兵,奔袭的速度肯定最快,所以撤退的时候鱼恩有意将他们留在队伍的最末,并且嘱咐愠没斯,只要听到号角声,不用来请命,直接向锁喉堡疾驰便是。

当回鹘人开始奔驰的时候,狄康五小正对着城门处大声咆哮:“用火油把它点着!”

因为有抛车的阻拦,吐蕃人只能从抛车的缝隙挤过来攻击,而大唐将士却可以在抛车的这一段展开防御,所以短时间内就形成了以多打少的有利局面。在付出几十条任命后,狄康五小疯狂了,大吼着让人把抛车烧掉。

他的反应很快,火油也很霸道。只是一小会儿的时间,城门洞里便燃起熊熊烈火,把大唐的将士们活生生的bi)退到城门的另一边。

狄康五小的目的很简单,他希望能把抛车烧毁。没有抛车这个障碍物,他甚至连冲击城门洞都不用,从里面就可以把城门关上。到时候无论来多少敌人,自己都可以凭借城池硬抗。

为了防止敌人冲过城门,狄康五小命令不少人手持弓箭镇守城门周围各处。房子上,空地上,呈扇形排布着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当当当……”

这是箭矢透过火焰到盾牌上的声音,也是义勇军将士最无赖的敲打声。

他们带着两根与城门洞宽度差不多的圆木,正冒着滚滚浓烟,将其中一根圆木斜着顶到两扇巨大的城门上。这样一来,就算敌人烧毁抛车,不将圆木解决掉也不可能将城门关闭。

在火油的帮助下,木制抛车燃烧的很快,没一会儿炮架就被烧断,让高度再也不能变成阻拦抛车前进的理由。心急如焚的狄康五小见此,急忙命令手下将士,把带火的抛车拖出来。

可是当抛车被拖出来以后,狄康五小马上就后悔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拖出来的不是守城的障碍,而是拖延下去的希望。如果能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非但不会把抛车拖出来,反而会尽可能的往城门洞里添柴,让大火燃烧的更旺盛一点。

透过城门洞,他能看到的不只是那根顶在城门上的圆木,还能看到城门外越来越多的唐军,甚至还有不远处滚滚而来的烟尘。他知道大唐的大部队瞬息即至,自己想关闭城门的愿望永远不可能再实现,锁喉堡已经不可能再守住。

在这个时期修筑的城池,并不像宋朝以后那样,即使攻破一道城门,肯定会有第二道,或者第三道,甚至第四道城门。中原尚且如此,吐蕃人修筑的堡垒又岂能免俗?也正是这个弱点,让吐蕃人葬送掉这个城门以后,就再也阻拦不住大唐将士们的脚步。

娴熟的骑术,优良的战马,让回鹘人的速度相当快。十五里的生死竞速,竟然只花费了十多分钟。等他们呼啸着冲到锁喉堡下的时候,正好赶上义勇军将士开始向城里冲锋。

“杀!”

“杀!”

“杀……”

无数人的怒喝声中,大唐将士从城门洞里蜂拥而出。

“放箭!放箭!给我压回去!”

“嗖嗖嗖……”

随着狄康五小的怒喝声,吐蕃人防御的第一波箭雨也如期而至,瞬间带走几十条任命。可惜吐蕃人反应很快不假,但是在如潮水一般冲锋的浪潮中,总会有一些人冲过箭雨,来到他们近前。

只见几个膀大腰圆的人手持陌刀率先冲进吐蕃人群里,就像是狼入羊群一般,一刀一个的收割者吐蕃人的命,为后袍泽争取更多冲过来的机会。

在大唐将士悍不畏死的冲锋面前,城门口的抵抗显得那么无力,不一会儿就彻底崩溃。守将狄康五小见此,抛弃最后的幻想,急忙找了匹战马向着另一个方向飞驰。

吐蕃人丧失了主心骨以后,再也难以形成有效的抵抗,只能任由大唐将士们一步步扩大战果。

随着奔驰的回鹘骑兵冲过城门,吐蕃人再也没有阻拦的机会,只能任由敌人在锁喉堡里纵横驰骋。

当鱼恩的大军来到锁喉堡的时候,战斗已经蔓延整个锁喉堡。城头上的敌人正在借助城墙顽抗,偶尔还能组织一两次反冲锋,试图拿回城门。锁喉堡里的巷战正好进入白化阶段,回鹘人已经放弃战马,开始和守军短兵相接。

听着城里震天的喊杀声,鱼恩笑呵呵的对着旁的牙兵队长说:“本宫答应过给你一个先登城的机会,可惜这次本宫食言了。”

驸马爷确实食言了,因为战事比他料想的快太多。紧紧两刻钟的时间,将士们不仅完成夺取城门的重任,还将占线推进到锁喉堡腹地。

中血激dàng)的队长并没有计较驸马爷的食言,只是带着手下人郑重的给鱼恩行了个军礼,随后昂声请战:“牙兵队长王维栋,与率本部袍泽兄弟,向总管请战!”

第二百章 后院火起

锁喉堡里有最险要的地势,最雄厚的兵力,是吐蕃人防御大唐的第一道防线。在它背后是城廓皆毁的秦州腹地,吐蕃人再也难以形成有效的抵抗。

义勇军攻破锁喉堡以后,深知兵力不足的狄康五小,急忙采用壮士断腕的打法,放弃亲手打造的秦州无人区,收缩兵力至渭州,构筑起防御大唐的第二道防线。

在敌人又一道铜墙铁壁面前,鱼恩并没有贪功冒进,他采用李牧稳扎稳打的建议,在清水县旧址安营扎寨。随后请求朝廷征调徭役,在秦州构筑城池,镇守这块刚刚光复的故地。

收到义勇军得胜的消息,唐武宗大喜过望,对于鱼恩的请求也是极力配合。收到奏疏的当天就下诏,诏令京畿各地征调民夫五万人开往秦州,听后陇右道行军大总管鱼恩调遣,配合义勇军修筑新城。

时间就像是流水,总是在手指尖不经意的悄悄划过。转眼间,鱼恩攻占锁喉堡已经一月有余。

民夫与将士们昼夜赶工,用这一个月的时间把三座城池修筑的有模有样,让广袤的秦州看起来不再空dàng)dàng)的,也让大唐可以在这里有了可以固守之地。

有了这些城池以后,鱼恩上奏唐武宗,希望朝廷能降旨,让无所依靠的流民进驻这些城池。配给他们农耕器具,借给他们赖以生活的粮食,分给他们广袤的荒地,减免他们的徭役,让秦州可以变成百姓休养生息之地。

对于流民来说,有土地他们就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对于朝廷来说,有了土地当然需要百姓镇守。这种双赢的建议,瞬间都得到朝野上下一致支持。

聚拢的流民正在往秦州迁徙,第四座城池正在有条不紊的建设中;有了三座城池镇守后方,鱼恩也准备着手攻破敌人渭州的防线;朝野上下对于西征的支持也前所未有的高昂。一切似乎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大唐的后院就在这个时候起火了。

武宗会昌三年夏四月,昭义节度使刘从谏病逝,在死之前,他给大唐留下一个尾大不掉的麻烦。

在患病的时候,他认为如果朝廷派遣别人担任昭义节度使,对于他们刘家来说是灭顶之灾。所以,他和幕僚张谷、陈扬庭密谋效法河北藩镇,实行割据,任命他的弟弟右骁卫将军刘从素的儿子刘稹为牙内都知兵马使,侄子刘匡周为中军兵马使,孔目官王协为押牙亲事兵马使,家奴李士贵为使宅十将兵马使。命令刘守义、刘守忠、董可武、崔玄度分别统辖亲兵。

刘从谏去世后,他侄儿刘稹封锁消息,不为刘从谏办丧事。他采用王协的建议,准备效仿叔叔的先例,一边暗箱cāo)作对监军威bi)利,让他帮忙请求任命自己为留后;一边积极谋划防御,以求威慑朝廷妥协。

算计打的是不错,可惜刘禛没有他叔叔的运气,他遇到的对手是唐武宗,是老谋深算的李德裕。

当收到刘从谏病危的消息,朝野上下一致认为,回鹘还有余孽尚存,朝廷西征正打的如火如荼,实在不易对泽路用兵,暂时妥协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等到西征大军凯旋之际,刘禛若是不听话,再用兵不迟。

就在这时候,李德裕力排众议,认为昭义军和河朔三镇形势不同,他们有着优良的忠义传统。曾经在贞元元年出兵击退幽州节度使朱滔的叛乱,元和三年擒拿本镇的叛将卢从史。就算李抱真这个组建泽路昭义军的功臣,唐德宗仍不许他的儿子李缄世袭为节度使。

敬宗不理朝政,当时的宰相没有深谋远虑,以至于嚣张跋扈,屡次冒犯朝廷的刘从谏得以继承昭义节度使。如果再任由刘禛继承,那么无异于又多造就了一个河朔三镇。大唐众多藩镇见此,谁又会不希望自己成为第五个藩镇?如此一来,大唐的分崩离析只在眼前。

于是乎,唐武宗就下诏说,自己担心泽路条件简陋,对刘从谏的病有所耽误,想让他到医疗条件更好的洛阳去治病。并且大肆称赞刘禛是个可造之材,希望他能来长安述职,朝廷必定委以重任。

紧接着,等不到朝廷任命的刘禛,直接自称节度使,他这个做法已经于谋反无异。

收到刘禛自称节度使的消息,朝野上下大为恼火,兖王一派趁机对李德裕大加攻伐,准备将这个罪名都算在他的头上,让这位对手引咎辞职。

在朝廷风雨飘摇的当下,相爷岂会服软?在杞王,鱼弘志,马元贽等人的支持下,相爷开始绝地反击,用一条平寇的建议,将世家门阀的嘴给堵了回去。

他认为,刘禛如果因为朝廷不认命他为节度使就反叛,足以证明他本就有不臣之心,朝廷不认命他为留后是十分正确的选择。

一旦有不臣之心的刘稹掌管泽路,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谋划,很容易就会演变成灾难。

因为他这些话,朝野上下瞬间枪口一致对外,准备调义勇军归来平叛。

就在这难得的和谐气氛中,相爷再次站出来唱反调。于是乎,一个奇怪的现象发生了,本来主张西征的人现在主张撤兵。本来反对西征的人,现在却极力支持继续西征。

李德裕认为,此时将义勇军调回,会让西征前功尽弃,劳民伤财所打造的城池,很容易就会再次变成废墟。刚刚坐稳的秦州,马上又会拱手让人。到时候已经安定的流民,岂不是又会变成朝廷的麻烦?

在相爷看来,刘禛之所以敢反叛,就是他以为河朔三镇会站到自己这一边。朝廷只要能让三镇站到朝廷这一边,帮着朝廷平叛,那么刘禛的死期还会远么?

既然可以不用内调义勇军就解决叛乱,又何必牺牲那么大调回义勇军呢?

最后相爷建议,应该派重臣出使三镇,以平叛后自取泽路三州为代价,换取三镇出兵平叛。再诏令泽路周围各镇,派兵平叛。

李德裕善谋断,懂取舍,知道该要什么,该放弃什么。他知道,对于朝廷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一张脸。

刘稹自立就是在打朝廷的脸,如果朝廷不加以严惩,其他人就会争相效仿,将朝廷的影响力摧毁殆尽。

所以,他宁可给河朔三镇做让步,也不肯让朝廷丢掉对天下藩镇的威慑。只要朝廷还能保持威慑力,让出的土地早晚能收回来。

更何况义勇军还能弥补朝廷的损失,打回陇右这片沃土,带来巨大的利益,缓和国内尖锐的利益矛盾。

第二百零一章 祸不单行

泽路的事刚刚告一段落,一个内侍就带着满脸惶恐的神色,蹑手蹑脚的走进宣政。

跟迎上来的中监悄悄耳语几句,然后退了下去。

随着中监的轻声耳语,唐武宗刚刚有所缓和的神色,瞬间变得冰寒无比。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好妹妹居然捅了个天大的窟窿。

“孩子可有事?”

“孩子倒是没事,就是死了个家奴。”

听到这声回话,唐武宗长舒一口气,暗道一声,不过是个家奴而已,鱼恩还不至于因为一个家族与皇家翻脸。

可惜他的美梦刚做完一半,中监就迎头泼下一盆冷水。

“家奴的份有些特殊,恐怕比那孩子的分量更重。”

这一次,皇帝的脸色并没有马上就如坠冰窟,而是带着疑惑问:“什么家奴让鱼恩如此看重?里面恐怕有什么误会吧!”

这里面确实有误会,只是误会的人不是中监,而是唐武宗他自己。

只听中监带着苦涩继续耳语:“这个家奴名叫郑粹,自从太和九年以后,都是他拼死护着驸马爷周全。常人看来是主仆,可实际上已与父子无异。”

听玩这句话,唐武宗终于认识到事态的严重,脸色也随之沉到不行。

大将统兵在外,父亲因为皇家的关系死,这件事处理的稍有不甚,都是整个王朝的灭顶之灾。

收到这个噩耗,唐武宗再也无心过问朝政。带着愤怒,带着落寞,散朝而去。

皇帝是关心则乱,中监却没有乱了方寸。他知道这些事谁可以帮上忙,谁可以说上话。

拦住住一脸疑惑的鱼弘志和李德裕,把实和两人如实说了一遍,显然是希望这两人能帮忙出出主意,怎么才能安抚驸马爷的绪。

听说这个消息,鱼弘志破口大骂:“这帮饭桶干什么吃的?咱家千叮咛,万嘱咐,居然还是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皇家怎么养了这帮废物?咱家要让他们以死赎罪!以死赎罪!”

碍于皇家的脸面,鱼弘志不会直接骂义昌公主,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岂能没有对她的怨言?

尤其是以死赎罪四个字,说的咬牙切齿,让中监听的直发毛。他感觉这四个字指的更可能是义昌公主,而不是那些护卫。

骂完两句后,公爷一脸苦涩的叹息:“还劝什么?小混蛋可是把郑粹当爹,郑粹把他当儿子。如今郑粹死的不明不白,小混蛋怎么可能息事宁人?这就是个死结!解不开,解不开啊!”

上柱国公因为愤怒而方寸大乱,可是相爷却没有,对着鱼弘志沉声劝说:“公爷别生气,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眼下事既然已经发生,咱们还是先把事弄清楚,再想办法化解驸马心中的结。”

紧接着,他又对着中监吩咐:“速去公主府,把家令,家丞,等一切在场人都带到麟德。”

中监闻言刚要转而去,却被相爷拉住,又嘱咐了一句:“驸马爷的人要请,女眷就用本相的轿子抬,那个平稳,不颠簸。”

中监走后,李德裕也不啰嗦,直接拖着鱼弘志去麟德。

两人刚到麟德,就听见里面皇帝暴怒的怒吼:“义昌你个滚蛋,给朕闯了这么大的祸,你让朕怎么办?你让朕怎么办?你让朕还能怎么办?这李家的江山就要葬送在你手里,就要……”

怒吼的声音到这里被内侍打断:“圣上,相爷和上柱国公求见。”

听见内侍的禀报,唐武宗对着下跪的人怒吼:“你给朕滚去宗正寺反省!鱼恩的气一不消,你就在里面给郑粹祈福一!”

义昌公主刚退下没多久,李德裕和鱼弘志就被请进来。怒火发泄一通后,唐武宗的气也消了不少,找回一些方寸。

一看见两人,马上苦涩的说:“事发展到现在,义昌是难辞其咎不假。可是朕听她的言辞里,她也有些过于冤枉。若是为了安抚鱼恩,就因为这件事断送妹妹的姓名,朕又于心何忍?”

唐武宗这些话说的很巧妙,既说出了自己的苦楚,又交代出自己的底线。无异于直接告诉鱼弘志,你想为鱼恩讨公道可以,可是你得照顾点朕的感受,照顾点皇家的脸面,给义昌公主留条命。

“这件事是圣上的家事,不过死了个家奴而已,事可大可小,老奴不敢妄言。”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用一招以退为进,既不失礼数,又含沙影的告诉皇帝,你要是这么袒护义昌公主,这件事解决不了。

皇帝和老狐狸一人一句,不只暴露出其中不可调和的矛盾,也把事说到了僵局。

相爷哪能任由老狐狸把事推的干干净净?急忙出来打圆场:“公爷此言差矣!天家无小事,都是我等臣子尽心尽责的本分。况且事未必就不可调和,还是先弄清来龙去脉为上。”

李德裕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鱼弘志还能说什么?就算心中还想为鱼恩和郑粹鸣不平,可总得把事弄清楚不是?

气氛就这么陷入尴尬中,鱼弘志一言不发,唐武宗也沉默不语。李德裕见他俩不说话,也没有再说一句。

一直到紫焉的到来,这尴尬的气氛才被打破。

见到皇帝三人,一白衣的紫焉急忙磕头行礼:“妾紫焉,叩见圣上,上柱国公,相爷。”

按理来说,紫焉并没有妾的名份,只能用舞姬的份自称。可是她现在一白衣,披麻戴孝,再加上她与鱼恩尽人皆知的关系,倒是没人会和她做咬文嚼字的游戏。

看见她这一披麻戴孝的装扮,唐武宗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也无心观察紫焉,只是匆匆的回一句:“有孕在,勿需多礼。”

等紫焉起,唐武宗便急不可耐的问:“当时你可在场?”

一听到这句询问,自责的神态马上爬上紫焉的脸颊。只听她梨花带雨的说:“妾不敢欺瞒圣上,妾确实在场,若不是因为妾,家老也不会,也不会……”

因为过于悲伤,紫焉已经泣不成声,可是她的悲伤的话语,却带给唐武宗莫大的惊喜。急忙迫切的问:“郑粹是因你而死?有何细,快快如实到来!”

第二百零二章 被留下的人质

“是妾冲撞了公主下,武家兄弟因为妾遭了打,家老听说以后急火攻心,这才……这才……呜呜呜……”

话说到这里,紫焉已经泣不成声,极度悲伤的绪,久久未能平复。

也正是因为这样,明明是为义昌公主开脱的话,听在三人耳中却生不出一丝一毫公主冤枉的想法。他们只会听与公主自述相符的部分,剩下的部分很自然的就以为是在帮着公主开脱。

等紫焉的悲伤渐缓,唐武宗带着最后一丝期望问:“你是如何冲撞的公主?”

虽然心中早有答案,但是唐武宗还是不死心。他始终还有最后一丝憧憬,希望事和皇家毫无关系。

听到皇帝的询问,梨花带雨的人努力重整精神,用极其自责的语气说:“自从入夏以来,妾的子越来越沉,人也跟着越来越懒。公主怕妾长久这般不活动对孩子不好,就好心给妾安排点事活动活动,这样对妾好,对妾的孩子更好。可是妾天生蠢笨,非但事没有做好,还泼了下一的肮脏。下只是抱怨两句,就被武四哥误以为是刁难就上前理论了几句。下的好心被人冤枉,难免心中有怨,事就这么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后来,后来家老……呜呜呜……家老他……他……”

又是把公主摘的一干二净,又是把责任揽到自己上。可她越是这样,别人越是会脑补那些被她省略掉的剧。

见她又是泣不成声,唐武宗实在不忍心再问她什么,派人将她送回去休息。也就在这个时候久久未曾说话的相爷开口道:“启奏圣上,臣以为她已经临盆在即,实在不易过渡悲伤。送她回公主府,难免会触景生,终以泪洗面。如此一来,对她腹中的孩儿将有大害,很容易就会流产。到时候,驸马那里难免又多个不好交代的事。”

“所以,臣以为,不如让她暂住在皇宫,一来可以避免触景生,二来也可以在这安心养胎,御医肯定能护她母子平安。等驸马凯旋之,必然也会感激圣上恩德。”

听到李德裕这句话,鱼弘志打心里想骂娘。这哪是关心紫焉母子?这明明就是想拿紫焉做人质,想让鱼恩投鼠忌器,别干什么铤而走险的事。

紫焉当然不会就这么答应,闻言急忙拒绝:“相公不在家,妾还要回去为家老守灵。老人家为相公当牛做马半辈子,怎能在他死后连灵堂都空dàng)dàng)的,自家人都不见一个?要是相公知道紫焉没能送家老最后一程,难免要怪罪紫焉。”

借口是很强大,可以强大的借口比不过强大的权力,还有权力背后那颗算计的人心。谁都知道,越是鱼恩不在,唐武宗越是不可能放紫焉回去,她的挣扎也注定徒劳。

只见皇帝一脸关怀的说:“文饶所言甚是有理,朕确实不能让你回去徒加悲伤。你就放心在宫里住一段,郑粹的丧事就由皇家来cāo)办。”

说完话也不等紫焉再推脱,皇帝对着中监吩咐:“传旨杞王,让他cāo)办郑粹的丧事,一切用度皆由国库调度。至于葬礼的规格……”

沉思好一会儿后,唐武宗昂声道:“规格就按照县男来办。郑粹为朕守护良臣这么多年,受此封赏也是应该。”

在唐朝,家奴部曲封爵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种况基本都出现在战场上。唐武宗能为郑粹破例,足见鱼恩在他心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重。

听到这个破天荒的封赏,紫焉非但没有高兴,反而用祈求的眼神看向鱼弘志,显然是希望他能帮自己劝劝皇帝。

早已把事看透的老狐狸,当然不会做徒劳的挣扎,只是在她路过边的时候,朗声关心一句:“你就放心在宫里住,鱼恩要是敢因为这件事怪罪你,叔父给你做主!”

叔父两个字咬人很重,听在唐武宗耳朵里犹如炸雷。就连以沉稳著称的李德裕,也因为这两个字微微色变。

这两个字传递出无数复杂的信息,可是无论哪一条对于唐武宗来说都不是好事。

压抑住中的震惊与愤怒,唐武宗直接传上另外两个当事人。

虽然紫焉的话已经从侧面印证了义昌公主的话,可谁都知道两人的话都难免有失公正。公主是因为自述,难免会对自己有所推脱。紫焉更加夸张,居然把事都揽到自己上。这样的两说辞,怎能让人信服?

为了能弄清事的真相,好给鱼恩一个交代,肯定会询问武家兄弟。

其实先询问谁,后询问谁也有些唐武宗的先算计。在他看来,妹妹一定会努力撇清自己,紫焉与武家兄弟一定会努力抹黑妹妹。等两边都有夸大的时候,再让家令与家丞登场,到时候他俩的话肯定最容易让人信服。而家令和家丞是为妹妹服务的官,他俩会往哪边歪嘴还用猜么?

可惜人有千算,不如苍天一算,等武丁和武甲进来,唐武宗就知道,自己的小算计已经落空了,因为他俩是被人抬上来的。

八个太监抬上来两个出气多进气少的人,这让他还怎么问?当即吩咐人将他俩抬下去,并且吩咐御医好生给两人治病。

等两人被抬下去,唐武宗又脸色沉的传召家令与家丞。

在武家兄弟的伤势面前,再传召他们俩,已经不是为了让他俩帮妹妹说话,而是想要严惩这两个人。不管怎么说,这俩兄弟都是鱼恩的人,妹妹把人打成这样,他俩不拦着便是失职。郑粹又因此而死,这两个近臣注定难辞其咎。

可惜有些时候往往事与愿违,当家令和家丞被请上来之后,唐武宗就算有心继续偏袒妹妹也不可能了。两人不只是说出实,更是露出血淋淋的伤口,用这种方式告诉皇帝,您这个妹妹没救了。

家令因为帮武家兄弟说,被公主下打了板子。家丞因为往宫里送郑粹死的消息,被公主下险些打断腿。

这已经不是刁蛮可以解释的事,简直就是心狠手辣,简直就是践踏王法。

二人虽然是公主府的人,但他们也是朝廷命官。别说是个公主,就连太子也不能殴打朝廷命官,否则还有人会给皇家效命么?

也正是因为两人露出来的伤口,义昌公主被严惩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第二百零三章 修行恕罪

“二位卿以为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声音很是落寞,语气也满是苦涩,妹妹捅出的这个篓子确实让唐武宗很为难。

他不是一个昏君,有着千古一帝的雄心壮志,也有圣君雄主的心。他知道事到如今难就难在自己必须给鱼恩一个解释,一个能让他满意的结果。稍有不慎,失去一个忠心耿耿的良臣是小,山河动dàng),雪上加霜是大。

可是就算想对鱼恩有个满意的交代,这个交代又该怎么给?难道还要让一个皇家公主来给一个家奴偿命么?

“圣上何不派人给鱼恩报丧?等他归来之际,再明言真相,让他自己来定夺公主该如何惩戒?臣相信,只要圣上能以宽心待人,人也定然不会负圣上所望。”

闻言唐武宗愁眉大展,瞬间就犹如醍醐灌顶,不由的暗赞一声,妙啊!文饶这个主意是真妙啊,简直就是一箭双雕!鱼恩是个知道轻重的人,让他自己决定,他既不会要义昌的命,还能避免他把心中的怨气牵扯到朕的上。而且还能堂而皇之的把鱼恩召回,免除自己最大的担心。

正当唐武宗一脸喜色的要应下来之际,鱼弘志不慌不忙的拿出一封信呈上去,恭恭敬敬的说:“老奴这里有封家书,求圣上阅览。”

为太监,老狐狸孑然一,能被他称作家书的信,不是鱼恩写的还能是谁?

疑惑的接过书信,唐武宗开始默读起来。随着目光的推移,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沉,到最后将书信交到中监手里,示意他拿给李德裕看看。

这封书信确实可以说是家书,鱼恩在里面问候了鱼弘志的体,表达了希望他体倍棒,吃嘛嘛香的美好愿望。然后委婉的表示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希望叔叔能帮忙满足一下下。说是紫焉临盆在即,自己又远在西陲,对家里多有挂念,希望鱼弘志能派人关照一下。

如果只是这些,当然不会成为鱼弘志拿出来的理由。真正让他拿出书信的是信里最后的几句话:秦州已备,不便将进兵。但破渭州防线,大军便可长驱直入,尽收黄河以南。届时土地大增而无民休养,望叔父上奏圣上,迁关内望族入陇右。即可解陇右之急,又可解关内土地之争,还可填望族之所趋。

正是因为这封信,让本来已经被李德裕踢出去的皮球,又踢回唐武宗脚下,皇帝又一次陷入两难的抉择。

鱼恩到底要不要调回来?

如果调回来,内部危机倒是可以暂时缓和,可是没有鱼恩的义勇军还能战无不胜么?临阵换帅自古便是兵家大忌,犯此忌讳仍能胜者凤毛麟角。

若是想要故土,就不能把他调回来,那么自己就必须给鱼恩一个满意的交代。义昌公主非但要皇帝亲自处理,而且处理的还只能重不能轻。

李德裕想将鱼恩一军,却不料鱼弘志用鱼恩的一封信,反将皇帝一军。这一次,就连老谋深算的李德裕都犯了难。鱼恩书信中的惑力太大,让他也不敢轻易取舍。

正如鱼恩在信中所说,如果真能拿回黄河以南,国内突出的土地矛盾将迎刃而解,贪婪的世家门阀也将暂时得到满足。解决这两个大唐最尖锐的矛盾,朝廷可以喘息好长时间,国力蒸蒸上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况且在刘禛内乱,河朔三镇态度不明,各地藩镇或有观望的当下,朝廷既然不想放弃到手的利益,那还有什么比西征的义昌大胜更好的消息呢?只要义勇军能打一场大胜仗,定然可以震慑四方不臣,让那些动的心平静下来。

正当皇帝和宰相左右取舍之际,鱼弘志又往本就倾斜的天平上加了一块分量很重的砝码。

“启奏圣上,老奴老了,处理事心思转的越来越慢,子也一天不如一天。老奴乞骸骨归田,弄孙为乐,颐养天年。”

乞骸骨便是请求致仕的另一种说法,在大唐风雨飘摇的当下,唐武宗岂能放走他这个肱骨之臣?

他这句话瞬间就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唐武宗只剩下一个选择。

老狐狸的心思很快,李德裕的心思也不慢,在知道自己选无可选的时候,马上想到用另一种方式挽回皇家的尊严。

“臣启圣上,臣以为,公主下伤属官,害忠良,多行不义,有伤皇家仁义,当入仙家修行恕罪,为大唐祈福。”

这就是相爷高明的地方,将惩罚换了个说法,既保留了皇家的威严,让皇帝可以接受,又给了鱼恩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因为气死郑粹这个家奴,堂堂皇家公主为为之出家祈福超脱,鱼恩还能说什么?还有什么比这更重的惩罚?更好的交代?

而且如此一来,因为公主已经出家,鱼恩还可以避开和离这个忌,堂而皇之的娶别人当正妻。这种技能告慰郑粹在天之灵,又能给自己落下实惠的好办法,他又凭什么不接受呢?

……

长城也是风风雨雨还没有传到驸马爷的耳中,此刻他正对着土番人的新防线进行猛攻。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狄康五小构筑一条新防线,也足够鱼恩稳定后方,做足进攻的准备。

经过吴巧夫昼夜的忙碌,上百台重力投石机同时呼啸在残破不堪的城墙下。这些威力更大,击距离更远的跨时代武器,只用了一小会时间就让土番人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传令下去,焚城半。半后,全军上马,退出渭州!”

因为人手不足,狄康五小无法做正面交锋,只能依托城池故守。当他发现守不住的时候,狠辣的巡边使马上改变路,准备用破坏来拖延唐军的行进速度,用缩小防御圈来收拢力量。

狄康五小的反应很快,在发现唐人新的投石机无坚不摧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他的撤退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收拢力量,以求能有足够的力量与唐人正面决战。

如果是别人,在他接连壮士断腕的打发面前,肯定会欣喜若狂,一边步步紧bi),一边收拢敌人放弃的土地,直到自己手里的力量越来越少,到最后被狄康五小一举击破,把一切再拱手送回去。

可惜鱼恩不是别人,在狄康五小放弃秦州以后,他就考虑到此消彼长的事,攻打渭州第一件干的事就是掐断敌人撤退的路。

手里所有的骑兵都被他派了出去,分成好几股,分别驻守在不同的方向,随时准备阻拦敌人的去路。

投石机呼啸的越来越快,本来就残破的城头也跟着变得越来越狼狈。

眼看着城内的浓烟越来越多,鱼恩再也顾不得伤亡,马上下令全军攻城。他可不想再攻下一座废城,拖延自己的行军速度。

在投石机疯狂的呼啸下,通过拒马,濠沟,羊马墙已经不能再给义勇军造成多大的伤亡。孟刚带着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云梯假设在敌人的城头,城头攻防战就这么正式开始。

第二百零四章 骑兵对冲

没有锁喉堡的地利,没有储蓄多时的火油,攻城战打的异常凶猛。大唐将士们又重力投石机这种投武器的支援,吐蕃人也有狼牙拍,檑木这种守城利器的优势。

义勇军几次爬上城头,都被凶猛的吐蕃人给压了下去。在丢下几千条人命后,太阳已经悄悄爬到高空,初夏的炎开始考验着双方的意志。

看着一堆堆焦土上还在蒸腾的气,狄康五小对着副将大声吩咐:“撤!”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号角声瞬间襄武城里。

“呜呜呜……”

缓慢的号角声正是撤退的信号,收到这声信号,城头上的吐蕃人再也无心防守,毫不犹豫的涌下城头,爬上早已等待他们的战马。

看着将士们接二连三的爬上城头,远处的驸马爷非但没有一丝喜色,反而满脸的担忧。先是城内的大火,接着是无人防御的城头,要是再猜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他这个总管也不可能打到这里。

瞬间他就做出最正确的反应,下达攻城以来的第一个命令:“合围!”

“呜呜呜呜……”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义勇军的军阵里瞬间吹起一阵号角声。听到这声号角,不远处的游骑也拿出号角,开始共鸣。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接连不断的号角声不一会儿就传出去好远,让隐藏在暗处的回鹘人,沙陀人还有曹灿听的真真切切。

号角声就是合围的信号,当它响起的时候,所有的骑兵都会奔着襄武城疾驰,迎头阻拦逃跑的吐蕃人。

随着号角声的响起,鱼恩所处军阵的一角也开始人马飞驰,刘猛带着义勇军最精锐的骑兵宛如脱缰的野马,直奔襄武城墙而去。他们并不是要进城,只是想绕着城墙去追寻逃跑的吐蕃人。

为巡边使,狄康五小也不是泛泛之辈,不然他也不可能与大唐对抗这么多年。虽然轰隆隆的马蹄让他听不到号角声,但是出城已有,他还是能通过远处山峦之间扬起的沙尘,判定自己走了一步臭棋。

古代攻城战,大多是围三开一,就是想给敌人留下一条生路可以弃城逃跑,好降低攻城的消耗。因为黄土高原的地势,他看不到敌人隐藏的伏兵,还以为自己走了一步多好的妙棋,轻易就把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危险境地。

如果是别人,发现自己已经被合围,肯定会因为方寸大乱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是狄康五小不会,多年的战场拼杀,让他的头脑异常冷静。只是三个呼吸的时间,他就从扬起的沙尘判定,北方的敌人应该是最少的,果断命令部队转向,奔着正北方疾驰。

他的判断确实没错,正北方奔驰而来的是沙陀人。与曹灿和愠没斯相比,沙陀人的队伍属实少了很多。

上苍是公平的,沟壑重生的地貌既可以给大唐将士们掩护,也可以给吐蕃人掩护,让各支军队看不清吐蕃人真正逃跑的方向。吐蕃人智能顺着山沟奔走,大唐的将士们也跑不出山峦的约束。在这种背景下,玩命逃跑的狄康五小必然会和沙陀人相遭遇。

在略显宽阔的谷地里,两支骑兵的对冲会是什么景象?吐蕃人和沙陀人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

快速奔跑的吐蕃人不停变换着阵型,不一会儿大部队就在谷地里一字排开,犹如浪潮一般卷向对面的敌人。

既然宽阔的谷地已经注定不能打伏击,为了阻拦面前这些吐蕃人,沙陀将士们也只能选择和敌人对冲。人数上不占优势的况下,他们选的阵型是锥形。这种阵型的穿透力更强,攻击时着力的点也最小,可以最大层度的限制伤亡。

都是游牧民族,都在马背上打了一辈子的仗,两方都知道在骑兵对冲的时候,战马的冲锋速度至关重要。哪一方的马速更快,就可以为自己提供更大的冲击力,穿透也就更强。

“呜呜呜……”

当距离缩减到三里多的时候,两方不约而同的响起催促的号角声,显然是主将都下令加速。在这一波加速过后,两方的距离缩短的更快,只是一小会儿的时间,两方便短兵相接。

“啊!”

“啊……”

“噗通……”

有些人还能惨叫一声,有些人却连惨叫的都变成奢侈。长柄武器狠狠地刺入体,将人撞下战马,只留下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短兵相接的一瞬间,吃亏的是沙陀人,因为吐蕃人无论人还是马,都披着锁子甲,飒然就是重装骑兵。沙陀人虽然也有铠甲,但是因为习惯骑的原因,他们更追求战马奔跑的速度,当然要牺牲些铠甲的防御力。

好在高速的对冲,抵消了不少铠甲上的差异,再加上吐蕃人更习惯用短剑而不是长柄,所以沙陀人这个亏吃的也不是太大。

当然,随着两军接触的越来越久,吐蕃人的短剑也发挥出无与伦比的威力。手持短兵器的他们,可以趴伏在站马上冲锋,这样更容易躲过沙陀人笨重长柄的攻击,然后再挥舞手里的短剑,在沙陀人的腿上留下一条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这些伤口虽然大多不致命,但是却能让人因为疼痛难忍而跌下战马,然后被滚滚马蹄踩死。

就算是这样,吐蕃人的优势也很快就转变成劣势。因为沙陀人阵型上的优势被充分发挥出来,吐蕃人弓矢弱而甲坚的缺点被最大层度的放大。

锥形对战一字排开,虽然让两翼的吐蕃人可以不加接触就逃离战场,可是却让沙陀人有更大的击面。前方虽然被敌人蚕食,但是两翼的箭雨却让吐蕃人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骑兵对冲一般会保留些空隙,这些空隙的作用是让无主的战马不会冲散自己的阵型,也让两军能保持骑兵的速度与冲击力。也正是因为这样,在骑兵对冲中,速度虽然会降下来,但是却不会出现停止纠缠的一幕。

狄康五小是幸运的,如果他面对的是义勇军的骑墙,他这些人会被虐杀的干干净净。可惜没有如果,因为他正确的选择,上天给了他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

沙陀人的阵型会把更多的吐蕃人挤向两翼,从而加速洞穿吐蕃人阵型的速度。一旦吐蕃人的阵型被洞穿,再想攻击他们,就需要这些沙陀将士调转马头去追赶。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吐蕃人就可以拉开好长一段距离。

上苍是公平的,给了义勇军合围的机会,也给了吐蕃人逃跑的机会。当阵型被洞穿以后,狄康五小带着残存的吐蕃人扬长而去,只留给大唐援兵一个满是尘土的背影。

第二百零五章 杀俘不详

“王维栋!你个混蛋!把你的刀给老子放下!”

因为驸马爷愤怒的咆哮声,抡起的大刀黯然垂落,被怒斥的人一脸不服气的看着驸马爷,似乎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看见鱼恩走过来,大家急忙躬见礼:“总管……”

看见他们手中寒光闪闪的大刀,想着自己要是晚来一步的后果,驸马爷的怒火瞬间喷发。他再也顾不得礼数,直接怒气冲冲的咆哮:“王维栋!是哪个混蛋让你们杀俘?”

吐蕃人撤退的虽然很果断,但是难免会有些伤兵跟不上节奏,这些人既变成了义勇军的俘虏,也变成王维栋屠刀下的亡魂。

王维栋并没有因为驸马爷的怒火而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反而一脸正色的回答:“他们并非俘虏,某只是在杀敌!”

他是跟着鱼恩征讨回鹘的老兵,知道这些俘虏落到鱼恩手里,肯定不会被处死。这位牙兵队长,和所有大唐人一样,都对吐蕃人恨之入骨,怎能就这么让这些吐蕃伤兵逃过一劫?

所以他不承认这些人是俘虏,这样也就不构成杀俘的罪过,屠刀挥舞起来,也就更加心安理得。

本来暴跳如雷的驸马爷,听到他这个回答差点没被气死,马上质问:“他们已经束手待毙,任由尔等捆束怎能不算俘虏?”

王维栋并没有回答驸马爷的问题,反而一脸正气炳然的反问他一个问题:“敢问驸马爷,他们不该杀?”

声音里没有丝毫愧疚,没有丝毫怯懦,虽然因为份的悬殊,里面会有些恭敬,但那也仅仅是有恭敬而已。如果不看这些恭敬,那王维栋这番话也是质问。

“该杀!”

回答的人并不是鱼恩,而是闻讯赶来的李牧。

这声回答虽然很突兀,但是并不让鱼恩意外。他知道李牧与陇右的风风雨雨,也就能理解他对吐蕃人的杀意。

可惜经过现代道德观洗礼的人,对有些事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就算是李牧也不能改变。他马上咬着牙说:“杀俘不祥!”

在很多事上两人都有共同语言,在杀俘虏这件事上有岂会没有?只是一瞬间,李牧就明白气糊涂的驸马爷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可是他并没有辩解,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这些人为祸大唐,欺压百姓,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足下要杀他们牧并不拦着。只是足下今天杀了他们,无异于断了吐蕃人的活路,告诉他们投降也是死,他们唯有以死相抗一途。到时候,我大唐少不得又要多付出许多将士……”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驸马爷打断:“攻城掠地很容易,如果你想杀人,本宫可以带着你一直打到天边,让你的刀尝尽异族鲜血。可是这又有什么用?想打下一块土地很容易,想要守住一块土地却很难。杀俘只会增加两国之间的仇恨,平添敌人抵抗的决心。就算敌人现在不敌你手里的刀,可是你能保持手里的刀始终锋利么?一旦你有所懈怠,仇恨便会变成熊熊烈火,烧不死你也会让你脱层皮。”

“常言道杀俘不祥,不祥的并不是天谴,而是人心中的仇恨。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能收拢人心,你攻下来的城池又会长久么?”

“中国之所以能长盛不衰,坐拥四海,靠的并不是杀伐果断,而是一颗仁义之心。因为中国用仁义对待被征服的人,所以他们才会甘愿臣服,成为中国的一部分。匈奴固然杀伐果断,柔然固然以欺榨为乐,高句丽固然屠戮无数,薛延陀固然以屠戮震慑。纵然因为杀戮而畅快淋漓,可是盛极一时的他们又哪去了?早已被血海深仇说淹没,化为历史里的一粒尘埃。”

“本宫不是要你以德报怨,只是让你不要杀伐无度。这些人里面肯定有人屠戮过大唐百姓,但也会有人根本沾染过百姓的血。能放下武器的俘虏,便已有悔改之心,除非以杀人为乐的十恶不赦之徒,不然还是留条生路的好。”

一番话说的苦口婆心,一番大道理讲的有理有据,可是却改变不了一颗满是怨恨的心。自从陇右被吐蕃占据之后,朝堂上下无不谴责吐蕃人暴虐,九州之内无不疯传故土百姓被视为牛马牲口。在这种背景下,仇恨的种子早就在人心中生根发芽,又怎能因为他的一番话就被消弭?

“某不懂这些大道理,某只知道血债必须血偿!”

说话的人攥紧右手,将刀紧紧地握在手里,随时准备暴起,再收一份利息。

鱼恩知道,人的主观意识一旦形成,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出改变。仇恨已经蒙蔽了王维栋的双眼,让他看不到遥远的前方。无奈的驸马爷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另一种方式让他放下屠刀。

“可以让他们为奴来还债,他们将会成为大唐的奴隶,通过当牛做马来洗刷自己的罪孽。”

如果有什么比死还可怕,那就是生不如死。鱼恩这句话,给了一个让这些俘虏生不如死的结局,也就给了王维栋一个放下屠刀的理由。

可是事并没有因为王维栋收手就结束,擅自屠杀俘虏的人,还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尔等擅自杀俘,该当何罪?”

在唐朝,擅自杀俘虏是什么罪过?根据通典兵二的记载,打赢敌人以后,烂加杀戮,挖坟掘墓,焚烧房屋,践踏庄稼,砍伐树木的人,杀!擒获敌人,或有来投降的敌人,要直接领着他们去见统帅,不能私自询问敌人的况。如果违背了,因此走漏风声的人,杀!

王维栋此刻杀俘虏,已经犯了上边的两条,按照义勇军军令如山的规矩,杀头的罪过似乎在所难免。

事已至此,李牧哪能坐视不理?他马上开口劝说:“屠刀并未落下,也算不得枭首之罪。况且他还有先登之功,功过相抵也未尝不可。”

打锁喉堡的时候,因为破城太快,鱼恩欠下王维栋一个先登城的机会,这次攻城自然要弥补他一下。也是这小子天生命好,刚爬上云梯就赶上吐蕃人退走,这个先登之功就这么被他收入囊中。

鱼恩不是不通理的人,事既然没有变成既定事实,他也乐于放过这些人一马,毕竟他们都是大唐的忠义之士。又言辞犀利的训斥他们一番后,鱼恩采纳李牧的建议,用王维栋的先登之功,抵消了他们想杀俘的罪。

第二百零六章 凉凉的心

攻破渭州以后,整个陇右都暴露在大唐的兵锋下。也正是因为这样,收到大唐攻破渭州的消息以后,被人抄后路的论恐急忙放弃攻打尚婢婢,带着十余万大军惶恐回援。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渭州的捷报到达长安,泽路的战役打响,唐武宗的劳军使到达义勇军的军营。

“紫焉还好吧!”

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绪,可是听在对方的耳中却犹如冬天里的寒冰,让人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冰寒。

当一个人听到噩耗以后,第一反应该是什么?是悲伤?是哀愁?还是是呆立当场?

无论哪一种都是正常的反应,可是鱼恩却像是没有听到这个消息一般平静,反而问了一个和这个问题毫不相干的问题。

是他没听清?还是郑粹在他心中的地位根本没有别人想的那么重?朗宁公主能想到的两种可能,老司阍根本不会去考虑。他知道,鱼恩之所以变得这么冷漠恐怕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的心凉透了。

一颗凉透的心,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悲喜,剩下的只是冷漠。

心凉的不只是鱼恩,还有老司阍。他知道想要融化一颗凉透的心任重而道远,自己此行的任务恐怕根本不可能完成。

“公……”

“也是多此一问,她现在应该被服侍的很好,很安全。”

老司阍刚开口就被鱼恩打断,也不知道他要说的是公爷还是宫里。只是他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鱼恩已经猜出答案,那个虽然有些温暖,背后却隐藏着人冰冷的答案。

“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没人注意到他的自称已经从本宫变成我,也没人在意他对劳军公主的不敬。老司阍只是恭敬的退出大帐,顺便拉上气鼓鼓的朗宁公主。

……

“家老,大唐公主的口碑都不太好,我那个便宜媳妇不会也是那样吧!”

“家老,他是谁?”

“家老,咱们……”

“家老……”

……

“少爷不能怪公主下,是咱们拖累了人家。”

“他是上柱国公,神策军右厢大将军,鱼弘志。”

“其实现在的少爷和老爷很像,一样的风轻云淡……”

“少爷……”

“少爷……”

……

当驸马爷变得醉醺醺,他的眼皮再也抵抗不住睡意的侵袭,无数个温馨的梦悄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往的一桩桩,一幕幕都像是电影一般,从鱼恩的脑海轻轻滑过。不管电影里的悲伤还是喜悦,永远都只有两个人,鱼恩和他的家老。

那个对鱼恩照顾的细致入微的男人,那个宁愿用自己的姓名保护鱼恩的男人,那个就算鱼恩选择认贼作父也会支持他的男人。

如果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出现,这个温馨的梦境会一直持续下去,鱼恩也会一直沉浸在他的梦中,就算外面山呼海啸也没关系,因为他喜欢这个梦。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梦境里就多了一个人,一个模样俏,格傲的女人。

开始的时候,鱼恩还能当她不存在,依旧和家老谈笑风生。可惜好景不长,这个女人忽然变了,变成地狱里的恶鬼,变成神话里的妖魔。凶相毕露的她,毫不犹豫的将家老撕裂,让他变成漫天的血雨,任由鱼恩如何呼唤,如何哭泣与哀求,就是没有一点回音。

当悲伤至极的驸马爷从梦境中惊醒,他终于认清一个现实,那个对待自己就像父亲对待儿子一样无私的人走了,他再也不会对自己嘱咐什么,再也不会对自己唠叨什么,再也不会给自己准备什么,再也不会……

……

“公爷可还有什么嘱托?”

说这句话的时候,风般的笑容已经从李牧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公爷说,李参军有何要求只管提,他一定全力配合。”

“包括紫焉也行?”

“公爷特意嘱咐,任何要求。”

沉寂了许久以后,李牧才继续说:“这个死结确实很难解开,不过想解开它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想解开它,必须先取得郎君的信任。不然的话,无论说什么郎君都会先入为主的认为是想利用他。无论做什么,郎君都会想到是因为想利用他而骗他。”

“只要能取信于郎君,然后牧再动之以,晓之以理,以郎君重重义重责任的格,这件事就算是不能化解,他也仍会为大唐呕心沥血。”

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李牧对于鱼恩的了解远非常人可比。他熟悉鱼恩的格,更熟悉鱼恩的为人。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扛起匡扶大唐,为百姓谋福祉的重担,这不是重责任又是什么?每个对自己好的人,鱼恩都会诚信相待,这不是重义又是什么?

他的思路与常人不同,不是想化解这个死结,而是想用义与责任唤醒鱼恩冰凉的心,压住他被仇恨冲散的。

能被鱼弘志委以重任,老司阍也是个心思剔透的人,略微思量一会儿,他就知道李牧的话没错,他的主意可行,接着请教:“老奴愚钝,还请参军明示。”

直视老管家的双目,李牧用他最坦dàng)的模样,最洒脱的语气说:“其实事很简单,就看圣上有多少坦dàng),又有多大的心。”

“圣上把紫焉接进宫,或许是出于好意,可着实是一步臭棋。郎君非但不会理解圣上的好意,反而会以为真正的事实被隐藏,圣上是因为心中有愧而害怕他造反,所以想拿紫焉当做人质,让他投鼠忌器不敢造次。”

“只要圣上肯把紫焉送过来,郎君非但不会造反,反而会以为圣上心中无愧,那也就会相信事真如现在这般,他心中的怨气也就消弭了许多。到时候牧再动之以,晓之以理,用家国天下把这些怨气统统压下去,又何愁郎君不可用?”

虽然直觉告诉他,这个主意可行。可是老司阍并不是拿主意的人,也没有用主意的资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个传话筒,然后等待回音。

得到李牧的主意以后,他马上告辞,显然是要把这个主意告诉给那个能拿主意的人。

第二百零七章 苦涩的人

拿着老司阍的书信,鱼弘志的脸瞬间被一种苦涩的笑容所占据。李牧的主意虽然可行,可是谁敢提出来?鱼恩本来就让皇帝忌惮,再把他的家人送去,这不是正中鱼恩下怀,让他可以毫无顾忌的起兵造反么?

苦涩的不只是鱼弘志一人,还有皇帝唐武宗。看着手里的两封奏疏,他的脸上除了愤怒,也就只剩下苦涩而已。

一封奏疏是刘禛的自陈,他说自己之所以叛乱,不敢带着刘家人进京述职,是因为叔父在世的时候太过正直,屡屡因为维护皇家而冲撞宦官,咒骂那些不为朝廷出力的尸位素餐之辈。也正是因为这样,朝堂上下才会异口同声的说叔父想要谋反。如今虽然自己想要进京述职,以表忠心,可是如果贸然进京,这些宦官肯定不会放过刘家人。他请求唐武宗准许自己接任昭义节度使,好给他们一族留条活路。

这封自辩的奏疏倒还在理之中,唐武宗也能预料的到。可是另一封奏疏着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也是他苦涩的来源。

第二封奏疏来自于魏博节度使何弘敬,他上奏的原因是想为刘禛伸冤。刘禛刚一叛乱,他就上奏为其伸冤,这其中的猫腻,估计傻子都能猜出来。

苦涩的人不只是他俩,还有相爷李德裕。同样也收到一封信,这封信是他的便宜侄儿,李玉寄给他的。

信中李玉的言词很是谦卑,先承认自己以前做错了,对不起叔父的栽培,对不起皇帝的天恩,更对不起父亲的宠。自己一直有心悔改,可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听闻刘禛叛乱的消息,就急忙跑到魏州劝说何弘敬帮着朝廷平叛。希望叔父能帮自己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能让自己用平叛的功勋,抵消原来的罪责。

让李德裕苦涩的并不是侄儿真心或者假意的幡然悔悟,也不是侄儿让自己难以启齿的帮助,而是侄儿这种一千里的速度。

刘禛才叛乱几天?就算有人昼夜兼程的给李玉送信,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魏州,再给自己送信。用股想他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清河崔氏的事。

倒也未必是清河崔氏明知不报,更大的可能应该是,崔郸心疼自己的女儿,派人秘密的将李玉夫妇接到了魏州,把他俩藏在这种皇权够不到的地方。

最苦涩的人还不是上述这三个,而是陇右道行军大总管鱼恩。此刻他也收到一封信,一封来自论恐的信。

在信中,论恐大谈特谈唐朝和吐蕃的传统友谊,强烈谴责原来吐蕃赞普乘虚而入,抢占大唐土地的行为,并且强烈支持唐朝收复故土的正义之举。

论恐说自己本应该将大唐的故地都还给大唐,只是如今吐蕃大权旁落,自己有匡复社稷的重任,这些大唐故土是自己唯一的希望。他希望大唐能给自己一点时间,等自己匡复社稷之后,定然将这些土地拱手送还。作为诚意,他愿意先帮着大唐收复西域。

让鱼恩苦涩的倒不是这封信,而是陪着他看完这封信的人。

一袭白衣的驸马爷刚开始沉思,就听到李牧的声音:“好一个论恐,他这是想借大唐的刀来斩尚婢婢。就算咱们能收回西域,到时候他夹在大唐与西域之间,咱们再想回来可就难了。郎君若是想清君侧,少不得又会多一份险阻。”

好不容易被书信淡化的悲伤,因为李牧轻描淡写的清君侧三个字,又给勾起来,而且其中还夹杂了许多无奈与苦涩。

他知道李牧是可以加上这三个字,也知道李牧这么说的用意,可是他真的懒得去解释,因为他的心已经凉了,他的心已经累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驸马爷,已经变得迷茫了。

自己领兵在外,家人却被这么不公的对待,罪魁祸首却只落得个安度余生的下场,他又怎能不迷茫?此刻的他,不知道这个王朝还有没有必要再守护下去,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下去,会不会酿成更多自己这种悲剧。

虽然因为心里的责任,他还想按照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可是他忽然觉得另一条岔路似乎更好。在两条路之间迷茫的驸马爷,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把书信包好,说出他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派人送出去,这件事干涉太大,还是交给圣上定夺的好。”

说完话,他也不理会李牧如释重负的表,独自去煮他的面条去了。

把面团里加入鸡蛋,擀城面片,再切成宽面条,然后放入锅里煮熟。煮熟后捞出来,放入清水中快速冷却。

虽然因为豆油的存在,他用的已经不再是最初的羊油,可是步骤还是一样的。将油放入锅中,加入葱姜蒜爆锅,再加入花椒,麻椒,胡椒,韭菜末和胡瓜丝,盐。

再把这些东西浇在面条上,一碗香喷喷的油泼面就做成了。

做好面条以后,鱼恩将它摆在案上,那里本该是他处理公务的地方,此刻却少了那些行军文书,被一块空dàng)dàng)的牌位所取代。

牌位上面写着,恩父泾阳县男郑粹之位。

郑粹虽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可是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拼命的护着自己,既对自己有恩,又如父亲对儿子一般无私的对待自己,所以他在灵牌上加了恩父两个字。

让他追悔莫及的是,就是这样一个如父亲一般的人,为自己cāo)劳了大半生的人,自己却从未花过时间去照顾他,去陪他,让他享受过一天老人应该享受的天伦之乐。

也许,这辈子自己唯一为他做过的事,就是为了满足肚子里的馋虫,顺手做过的那碗油泼面。

看着鱼恩又给做了一碗油泼面,又给家老斟上一杯清酒,李牧无奈的摇摇头,退了出去。他不知道鱼恩要这样消沉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出的那个主意到底是不是可行。

也许他还良心未泯,记得当初与我的承诺吧,不然他今天也许会是另一个选择,李牧只能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第二百零八章 不舒服的公主

人颓废的时候不会注意自己的言行,也不会在意周围的环境,更不会刻意去保持自己的形象,颓废也就成了常态。本来颓废只是鱼恩自己的事,可是他的颓废已经恶心到别人,让朗宁公主感觉十分不舒服。

刚走进营帐,一股刺鼻的酒味儿就让朗月公主鼻尖一紧。再一看案上横躺的酒樽,她又是眉头一皱,好在旁的侍女够激灵,急忙去把酒樽扶起来摆正,这才让她难受的感觉消失。

今天注定是朗宁公主倒霉的子,目光刚刚从酒樽上挪开,就看见案后昏睡的鱼恩。此刻的驸马爷,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这一幕看在公主下眼中,就犹如自己在遭受千刀万剐一般,浑上下就没有一个不疼的地方。就算及时转过头去,她的脑海里忘不掉后还有个邋遢的人。

此刻的朗宁公主,就像是看见最惨烈的车祸现场一般,虽然经受不住惨不忍睹的一幕,却总忍不住想要偷看一眼,在无数次偷看与恶心中死循环。

这种感觉让她很难受,每一刻都是度如年一般,只是一小会儿时间,她就忍不住急声催促:“彩蝶你动作快点。”

作为朗宁公主的贴侍女,彩蝶当然知道下这个有洁癖的毛病,也在极尽所能的加快手上的动作。只是女人天生的弱势在这时候显露无疑,驸马爷天然的重量让彩蝶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

“动作怎么这么慢?”

“就快了。”

“怎么还没好?”

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朗宁公主就催促两次,让本就有些焦急的彩蝶更加手忙脚乱,无奈之下只能委屈的解释:“下,驸马爷太重了,奴婢没办法。”

“真是个废物!”

一声抱怨过后,朗宁公主顶着如万蚁噬心一般的痛苦,就要加入她的解脱大业中。想法是好的,可惜现实是残酷的,鱼恩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太邋遢,她不得不努力将他翻过去,避免直视那张狼藉的脸,这样才能勉强达到她可接受的范围,开始动手改造死猪。

先是把他后背的衣衫整理一番,虽然不可能消除每一丝污垢,但至少要让鱼恩的后背看起来平平整整,这样她的眼睛才能不用视觉去骄傲内心。

整理完后背的衣衫,她又极不愿的把眼睛放到凌乱的头发上。忍受着心里的不舒服,艰难抬起鱼恩的脑袋,让彩蝶可以更方便的帮鱼恩整理头发。直到彩蝶把头发整理的顺顺溜溜,她才睁开眼睛,去看一眼那个让自己饱受煎熬的脑袋。

彩蝶本以为公主下会对自己的杰作满意,哪知道她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死丫头,帽子有点歪,你再重新带一下。”

很简单的一个吩咐却把彩蝶难住了,因为无论如何她也没发现鱼恩头上的官帽哪里歪了,只能手足无措的愣在那里。

朗宁公主似乎对自己这个笨手笨脚的侍女很了解,见她这样马上出声提醒:“往左边歪一指,往后偏半指。”

按照她的吩咐,彩蝶又给鱼恩重新戴一边帽子,朗月公主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示意彩蝶帮着把鱼恩翻过来,继续给他收拾前面。

又一次用尽吃的力气给鱼恩翻过后,彩蝶气喘吁吁的抱怨:“咱们为啥要亲自动手?让外面那些侍卫整理一下不就行了?”

一边重新扶正鱼恩的管帽,朗宁公主一边故作严厉的出声训斥:“臭丫头,就你话多!那些侍卫笨手笨脚,哪能做好这些细致活儿?”

看得出主仆二人关系不错,朗宁公主为人也比较和善,她佯装生气的样子彩蝶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笑嘻嘻的调笑:“下该不会是怕那些人控制不住力道,伤了以后的东吧!”

“臭丫头,你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本宫砍了你的舌根子!”

声音虽然很严厉,惩罚虽然很让人畏惧,可是彩蝶似乎并没有害怕。她还能一边整理鱼恩上凌乱的衣服,一边笑嘻嘻的诺:“下不让彩蝶说,彩蝶就不说,反正他这么邋遢的人,下也不想嫁。”

不字刻意咬了个重音,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小丫头是正话反说。只是朗宁公主似乎真没听出来,扭着头冷冷的哼了一声。

一切事发展的都很顺利,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后,虽然污渍看起来还是会很不舒服,可是已经比刚才的脏乱让她好受许多。朗宁公主终于可以正视鱼恩,不用再看一眼就会被恶心的扭过头去。

就在朗宁公主为自己的杰作志得意满之际,躺的好好的驸马爷忽然起,扶着她柔弱的肩膀,开始干醉酒的人都喜欢干的一件事。

“呕……呕……呕……”

在驸马爷畅快淋漓的呕吐之后,营帐里变得出奇的安静,说是落针可闻也不为过。

先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驸马爷大吐特吐,随后震惊的看着朗月公主,愣了约莫两个呼吸的时间后,震惊的表中又夹杂了许多苦涩,随后苦涩中又增添些许无奈,些许悔恨,些许畏惧,些许……

绪虽然十分复杂,但是这并不影响彩蝶做出最正确的反应。等她回味过来以后,第一反应就是用手捂住耳朵。

“啊!”

尖叫如期而至,尖锐的声音已经超脱噪音的范畴,就算彩蝶早有先见之明的堵上耳朵,也难免会因为这声尖叫,觉得耳朵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捅了一下那般疼痛难忍。

朗宁公主是出奇的干净,见到脏乱不堪都忍不住,如今被人吐一的肮脏,她哪里能受得了?瞬间就起了一的鸡皮疙瘩。

此刻的公主下,上就像爬满了十万只蚂蚁,一边蹦蹦跳跳的想要甩开,一边愤怒的踢打着蚁。

如死猪一般的鱼恩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闯下大祸,更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蹂躏。他只是翻个,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根本没有在意如同雨点一般落下的玉足。

也顾不得疼痛的耳朵,彩蝶急忙冲过去,帮着朗宁公主脱下她那已经变得斑驳的衣衫,然后将自己的衣衫披到朗月公主上。

本来已经被整理好的营帐,就这么又变得一片狼藉,公主下的怒火也很快被这些狼藉所带来的不适所淹没。也不用彩蝶再劝说什么,她很快就停下脚上的动作,飞也似的逃离营帐。她现在只想快些摆脱这肮脏的衣服,这难闻的味道,还有肌肤上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第二百零九章 他很脏

请输入正文。看着榻上邋遢的不成样子的鱼恩,朗宁公主对着侍女颤声吩咐:“快把他的衣服脱了。”

“下您不会真的想……”

“闭嘴!按照本宫说的去做!”

“可是下……”

“本宫已经想好了,李牧说的没错,本宫应该赌一把!”

“可……”

彩蝶还想再说什么,可是迎上朗宁公主那个坚毅的眼神,她只能把话咽回去,老老实实的按照她的吩咐去做。

可惜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鱼恩一百几十斤的分量,怎是她个柔弱的婢子可以随意翻动的?努力好半天,累的满头大汗,也没能把他翻过来,衣服当然也只是敞开个衣襟而已。

满头大汗的不只是彩蝶,还有朗宁公主。只是她的汗并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此刻的她正在做着及其强烈的心里斗争。

脑海中仿佛出现两个小人,一个在告诉他,这个男人真脏,这个男人真邋遢,你不能和他睡。

另一个则是不断重复着白天李牧的话:“下既然肯来找臣,相信下已经知道了此行的重要,臣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若是圣上只是想保下义勇军,下现在便可回转,告诉圣上,义勇军虽然是郎君建立的军队,但是军中皆是忠义之辈,断无造反的可能。只要圣上一封诏书,李将军便可带人回返。可圣上若是想西征再有建树……”

“义勇军会绝对服从圣旨,但是少了郎君的义勇军,便是无尖的利剑,无论剑锋多么锋利,也难以刺入破烂的皮甲。若是下想……”

“臣就知道大唐不会出现懦弱的公主,臣替义勇军,替陇右故民,替整个大唐谢谢下大义之举!臣这便将其中利害说与下……”

“泽路之事虽看似凶险,但不过是泥鳅翻,小浪而已。河朔三镇多有顾虑,断然不敢轻易跟随,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只会张望,看着事态的发展。而这段时间,对于圣上来说,足够了。”

“眼前便是吐蕃论恐部所有精兵良将,只要下肯按照臣所说的做,臣敢用命担保,不出月余,整个黄河以南都会回到大唐的怀抱。到时候各路将不再有观望之人,甚至不用朝廷出兵,泽路就会被急于表功的节度使们给铲平。”

“下切记,郎君是个重义的人,只要下能给他增添一份牵绊,郎君就断然无有继续沉沦下去的可能,那么大唐的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只要下肯……”

一个小人说一句他很脏,另一个小人就学着李牧的口吻说一句,直到最后李牧的话说完,那个小人还在不断地重复着:“他很脏,他很邋遢,他很脏,他很邋遢……”

……

夜色如水,新月如钩,二者的交相辉映,给黑漆漆的夜添了一些朦胧,多了一些暧昧。

李牧仰望着天空,像是在观察天上的星星,又像是在享受着这份夜色。脸上还是那份从容,淡然与随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给人一种风拂面的安逸与舒适。

许多人环绕在李牧左右,就像是被他的气质所吸引,只是这些人的目光并没有看向李牧,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一个方向。那个方向牵挂着大家的心,牵挂着西征大军的命运,因为鱼恩的大帐就在那边。

两个俏的影慌慌张张的走出营帐,两人可以互望一眼唱出一口气,却不知道她俩让远处的其他人把心都揪到了一起。

感受着周围忽然变的凝重的气氛,不用问李牧也知道结果,只是他脸色并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还是那样的淡定与从容。只是扶手上颤抖的双手,告诉人们他的内心又是怎样的愤怒与激动。

看着那个向自己走来的人,黑漆漆夜色里笼罩出如山的影,李牧并没有说话,更没有给对方任何一个眼神。他只是慢慢的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平复自己的心,也许更像是在接受命运的审判。许久之后,当他的双手已经停止抖动,略带苦涩的说:“就这样吧!该愿赌服输。”

说完话,挥挥手,家奴走过来,将他慢慢的推走。

看着慢慢远去的李牧,孟刚握紧拳头,单膝跪地,愤怒的砸在地面上,然后大吼一声:“愿赌服输!”

这一声像是怒吼,像是不甘,更像是对周围人的吩咐。因为随着声音落地,影影绰绰的人影,开始慢慢散去,开始传出哽咽和怒吼。

外面发生了什么鱼恩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估计他也不会去关心,现在的他就如同一滩死水,毫无波动,毫无生机。

人喝醉了就是这样,脑子里所有的杂念都会变成一个,那就是睡觉。酒精已经麻醉了他们的神经,杂乱的心思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任凭外面风吹雨打,都打扰不了他,也许这就是为啥人心不好的时候,都喜欢去买醉的原因。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幸运,有人就无法放下那些杂乱的心思,即使是战胜责任心的喜悦也不能持续多久。

“下,你怎么不走了?”

感受到朗宁公主戛然而止的脚步,彩蝶忽然疑惑的问道。只是她没想到,这个简单的问题,居然让公主下的脸色变的非常难看,丝毫不见刚才的喜悦。

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的宫女,只能小心翼翼的轻声问:“下……”

公主下还是没有回复可怜兮兮的宫女,因为现在她的思绪又跑到了另一个地方,一个给她披上心里影的营帐,在那里有个如沐风的笑脸,正在对她笑。那人的笑容很温馨,很惬意,很随和,可越是这样,她的心里也就越是难受,越是自责。

短暂的解脱过后,李牧的一句话始终在她心中回dàng):“那一切就全都拜托下了!”

如果上天再给朗宁公主一些时间,也许她会战胜心中的恐惧,也许她会抛弃懦弱,也许她会毫不犹豫的闭上眼睛将强迫症的恐惧压制到最低。

可惜那也只是如果,上天给了她自省的时间,彩蝶却没有。眼看着两人已经在这里停留好久,忠心的女婢生怕传出什么闲言碎语,焦急的劝说:“下快走吧,一会儿该来人了。”

话音落地,彩蝶也不管公主下是否愿意,就急忙拉着她的手,急冲冲的往回走。而朗宁公主正处在艰难的抉择中,在彩蝶的外力干扰下,她不选择便已是妥协。

第二百三十章 赌约与赌注

咚……咚……咚……

沉寂了十多天的军营,一大早就迎来点将的鼓声。鼓点就像是有魔力一般,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大家的心跳都变成了鼓点一样的节奏。

无数人不自觉的跟着鼓声走出营帐,他们带着期盼,渴望,疯狂,迷茫,怯懦,甚至还有一丝丝敬畏的眼神看着营地中间。因为那里有整个军营最大的大帐,十多天来沉寂的答案,将在那里出现。

“可以出发了。”

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可是听在家奴的耳中却没有丝毫如沐春风的感觉,因为他看到的是一张惨白的脸。脸上那个温和的熟悉的笑容消失了,有的只是坚毅和决然,甚至还有那一丝丝的愤怒。也许家奴正是感到这一分愤怒,所以他的心里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也正是因为这样,家奴不敢有丝毫拖沓,直接推着李牧走出营帐,目标自然是中军帐。

刚走出营帐,家奴就感觉李牧身上冷冰冰的气息衰弱不少,他以为是阳光的原因,可能只有李牧自己知道,那是因为他看到了战意高昂的士气。也正是这股士气,让他打消了心中最大的顾虑,所以他的心情才会平复许多。

义勇军打破渭州,兵锋正盛,准备了许多,准备一鼓作气拿下五泉,饮马黄河的时候,大军却在小小的广武驻足十多天,对士气不能不说是一种打击。也亏了鱼恩用兵一向沉稳,常常不按常理出牌,将士们还以为他有什么锦囊妙计,不然这十多天下来,士气早就消散殆尽,军中必然流言蜚语四起,军心不稳一触即溃也不是不可能。

家奴推着李牧没有走向中军帐,而是走向点将台,因为敲响点将鼓的人,正在那里等着他。

李牧是最后一个到达点将台的人,孟刚,刘猛,曹灿等一众义勇军将校已经等在这里。

在义勇军的旁边,则是回鹘人,愠没斯带着本部和乌乞该的将校,站在义勇军的旁边。他们的对面,站着的则是沙陀人。而内调的振武军将士,则是由司马坚带领站在点将鼓的旁边,因为敲响点将鼓的不是别人,正是原振武军节度使李忠顺。

随着李牧登上点将台,大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向一个方向望去,一座鹤立鸡群的营帐正矗立在那个方向上。

此时此刻,大家心里都万分渴望那个沉沦的人能被这鼓声所唤醒,能闯过来大骂一声:“是哪个怂蛋敢敲老子的点将鼓?给老子拖出去喂狗!”

可惜大多数时候,现实与期望恰恰相反,事情不是你希望就会发生。众人盯着营帐看了好一会儿,门口上挂着的门帘依旧纹丝不动。门帘甚至为了表达它的忠心,连风都不能撼动分毫。

许久之后,李忠顺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李牧,却发现那个温文尔雅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注视自己。

四目相对之下,李牧微微颔首,气运丹田,沉声高喝:“卑职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赌的就是义勇军的指挥权。鱼恩的消沉浪费了很多宝贵的时间,这段时间足够论恐热调整军队,休整城防,重振士气。

知情人都不想任由鱼恩消沉下去,因为他不只是一个人,在他的背后还有一只大唐建国以来罕见的大军。战场上瞬息变换,将帅的消沉,对军队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也正是这种背景下,副总管李忠顺准备动用自己副总管的权力,夺过西征大军的指挥权,避免因为鱼恩的不作为,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打击。

李忠顺倒也算是个正人君子,他并没有遵从唐武宗的密旨先与沙陀人接触,而是直接去找义勇军众人。他先是说明成破利害,然后等待众人的答复。

众人的第一反应当然不会同意,尤其是刘猛和孟刚。刘猛这个愣头青,只认鱼弘志,鱼弘志让他保护鱼恩,那鱼恩就是他的天,怎会听从李忠顺的吩咐?至于孟刚,他始终对鱼恩感恩戴德,怎会在鱼恩消沉的时候,将军权交出去?现在这种情况,鱼恩态度不明,交了军权,岂不是让鱼恩变成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好在义勇军里还有个李牧,也只有他才能说服孟刚。李牧先是晓以大义,说鱼恩消沉事小,因他消沉葬送西征大军事大。若是真因为鱼恩,让西征大军万劫不复,那鱼恩也就跟着万劫不复了。

其实李牧也不想就这么把军权交给李忠顺,所以他便带着众人和李忠顺定了个赌约,赌注就是义勇军的军权。

至于这个赌约,便是李牧猜到朗宁公主此行的目的,准备用这个皇家公主唤醒那个装睡的驸马爷。

李牧太了解鱼恩了,知道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既然他因为情义而消沉,那就再给他一份情义,一份牵绊,用东风压倒西风的办法将他唤醒。

事情发展到现在,义勇军众人都希望鱼恩回归正常,只可惜无论大家怎么去劝说,鱼恩根本就不为所动。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原则,众人也决定试一试。

只可惜,朗宁公主让他们失望了,她终究没敢走出那一步。

所以才有了昨夜那一声声怒吼,才有了今天这一声高喝。

随着李牧声音落地,义勇军所属均端端正正的给李忠顺行军礼。这一礼,代表的是服从,这一礼之后,西征大军的总管便不再是鱼恩,而是副总管李忠顺。

愿赌服输,既然已经做过最后的挣扎,他们当然会服输。为了大唐,为了陇右那些蹉跎的百姓,也为了自己,他们当然会服。

见众人再无异议,李忠顺随即趁热打铁,笑呵呵的说:“既然诸将校无异议,那就按照赌约办。今日准备停当,明日一早就开始攻城!”

本来挺让人热血沸腾的气氛,因为他的这句话,瞬间冷了不少,义勇军众人马上低头不语,因为按照赌约,鱼恩要被朗宁公主带走,跟着她回长安修养。

大家心里都明白,鱼恩虽算不上临阵脱逃,但也算是临阵撂挑子,最次也是个消极避战。他回去以后,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按照孟刚他们的想法,鱼恩千万不能回长安,至少现在不能回去。等大军德胜之日,再跟着一起回去,就算不能分些功勋,至少也能免于治罪,以后还能安心做个勋贵。

李牧知道他们的想法,可他坚决不会同意,定赌约的时候也是他刻意加上的这一条。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就做好了把鱼恩送走的准备。之所以这么做,倒不能说李牧无情,只因他一心一意为了大唐,在他这里大唐的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

义勇军是鱼恩一手建立起来的,他还带着振武军打过胜仗,回鹘人更是他招降的,西征大军里唯一和他没有交集的就是人数最少的沙陀人。由此可见,鱼恩在军中的威信太大,只要他还在这里,将士们难免会考虑到他,李忠顺的号令就很难做到上行下效,军队指挥起来如手如足,打起仗来也就很容易吃亏。

李牧哪能看不出这些人心中所想?马上拍着胸脯保证:“诸君放心,无论郎君在不在这里,西征但凡有一寸功勋,郎君也必须独得半分,不然牧第一个不答应!”

李忠顺哪能不明白李牧的意思?也跟着向天盟誓:“李忠顺对天盟誓!必不争西征首功!驸马若是有个闪失,必全力救援,不敢苟活!如违誓言……”

略微停顿的同时,他随手拿过一支箭,大声高喝:“如同此箭!”

一支透着森森寒光,带着崭新尾羽的利箭,就这么被他折成两段。

得到他的保证,众人的脸色明显缓和不少,李牧急忙趁热打铁:“诸君也该知道,非是牧卖友求荣,也非李将军薄情寡义,只是这不毛之地实在不适宜郎君修养。郎君的身体你们也知道,万一在这里犯了旧疾,恐怕就是华佗在世,也难为这无米之炊。”

跟着鱼恩这么久,大家都知道他有吐血这个毛病,看他现在这个状态,谁又能没有这方面的担心?

和刁钻互换个眼神,在得到对方的赞同后,旋即对着李忠顺行军礼高呼:“听凭总管安排!”

剩下的众人也紧随其后,高呼:“听凭总管安排!”

随着义勇军的尘埃落定,李忠顺又把目光看愠没斯,仿佛是在说,现在大家都听我的,你也来表个态吧!

大唐没有外族这一说,只要是内附的人,便都是唐人。愠没斯显然还没有适应他唐人这个新身份,一开口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敢问将军,驸马向回鹘人做的保证可还作数?”

“侯爷现在是大唐的臣!”

声音很冰冷,臣字咬的也很重,说话的同时还刻意微微颔首,就像俯视弱小一般。仿佛是在刻意提醒愠没斯,他现在的身份。看似很无礼的举动,却是李忠顺现在最好的选择。唱了半天白脸,他必须唱一次黑脸来保证自己的威信。

听到这句话,愠没斯身后的回鹘人瞬间就要暴走,好在愠没斯听出李忠顺的言外之意,及时制止了。

他知道,颔首可以是蔑视,也可以是点头。这个臣说的也未必是自己,也可能是鱼恩。从这个角度说,驸马给的保证,一定来自于皇帝,所以无论谁领兵,肯定少不了回鹘人的好处。

对于寄人篱下的回鹘人来说,这就够了,没必要非得争一时的短长。对着李忠顺微微颔首,算是示意自己听懂了。

就在李忠顺以为尘埃落定,想要松口气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响彻整个点将台。

“俺不服!公爷让俺护着小公爷,他去哪里,俺就去哪里!”

能在这个时候出来砸场子的人,不是刘猛这个莽夫还能是谁?

李忠顺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刘猛会站出来拆台。当即就想冷着脸训斥,好在刘猛站在李牧后面,转移目光的时候会先接触李牧,看得见李牧略微摇头提醒。

他马上会意,换上一副笑脸,点头说:“既然如此,侯爷就拜托刘将军了!”

现在大局已定,刘猛也只能代表他的三千铁骑,对于西征大军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他自然乐意送这个人情。

第二百三十一章 心结与释然

鱼恩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此时此刻他正在跟自己的脑袋较劲儿。昨夜宿醉,今天早上他只感觉口干舌燥,头痛裂。疼痛的感觉连悲伤都可以掩盖住,哪里还有心思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

咕咚,咕咚,咕咚,端起酒樽,他急忙豪饮几口,在酒精的麻痹下,难受的感觉这才减缓许多。

可是疼痛减轻了,心痛马上又回来了,那种失去亲人,钻心的疼痛,瞬间就把他的脑海填满。于是乎,他随手又抓起酒樽,就想再来几口。

宿醉的人喝酒可以缓解,心痛的人喝酒也可以缓解,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浑浑噩噩的渡过了十多天。

只可惜今天和以往不同,西征大军里正讨论着天翻地覆的事,没人来关心他这个酒鬼是否还有酒喝,大家的目光早就被将台所吸引,就算是他的门卫亲兵,也没有听到营帐里酒鬼的叫唤。

“酒呢!酒呢!给我酒!给我酒……”

也许是还处于半睡半醒之间,也许连来食物摄入过少,他的声音并不高,显得很无力,更像是嘟囔。

也许是真的困了,也许是已经筋疲力尽,嘟囔声没多长时间就销声匿迹。如果不是朗宁公主拾掇好长时间的营帐又变得满地狼藉,估计没人知道他已经醒来过一次。

当外面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在肚子咕咕叫的抗议下,鱼恩也消耗掉最后一丝睡意,翻向案上抹去。

如果是往常,这时候案上应该有满满一壶酒,足够鱼恩再醉生梦死一次。可惜今天不是往,摸索好一会儿,还是翻到的酒樽,空dàng)dàng)的酒壶,就连一滴酒都没有。

“王维栋!王维栋!老子的酒呢!”

往呼来喝去的牙兵队长,今并没有像往一样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甚至连个动静都没有。

“王维栋!王维栋!你特么死哪去了!”

又呼和几声,还是不见有人回话,鱼恩只好极不愿的睁开眼睛,搀扶着案头起,试图自己去找酒。

就在这时,有人提着酒壶走近营帐,缓步走到岸边,用及其谦卑的姿势将酒壶递到鱼恩的面前。

按理说,这种时候鱼恩该和往常一样,毫不犹豫的接过酒壶痛饮一番。可是他今天没有,因为早上他没喝醉,现在的头脑也算是清醒,看见给自己送酒的人,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略微愣了一会儿,还是接过老司阍手里的酒壶,先是小酌一口,随后略微一皱眉,然后豪饮起来,直到酒壶空dàng)dàng)的里面再也没有一滴液体。

“痛快!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舒服了!”

“公爷宿醉后,最喜欢喝这醒酒汤,说是喝完了神清气爽,心里出奇的清楚,不容易出错。”

还是那个和颜悦色的人,还是那个顺耳的声音,可是不知为什么,听在鱼恩的耳中却有些堵得慌,也许是这一壶醒酒汤已经证实他心中所想,心里有些失落吧!

就在这时,一直弯腰颔首的老司阍,从怀里拿出一封封着火漆的密信,恭恭敬敬的呈到案上,然后退回原处,一言不发。

拆开火漆,拿出信纸,随着目光的推移,鱼恩的手居然开始抖动起来。信上的字并不多,但是每个字都直指鱼恩心头,他的心里又怎能不激动?

一封密信,也是一封家书,语气满是长辈溺,言语中也多有劝导,到最后甚至有些祈求。

信的最后,鱼弘志还告诉他,唐武宗已经把紫嫣封为夫人,出行可用厌翟。一个家奴,得封县男,一个舞姬得封夫人,自古以来又有几人?皇帝能用这种方式补偿你,不求你感恩戴德,只求你不记恨便好。

老司阍绝对是个人精,这时候把这封信拿出来,正好能化解鱼恩心中的怨气和心结。若是一开始就拿出来,鱼恩肯定会以为鱼弘志是想稳住自己。可是如今,军权已经不在鱼恩手里,再来看这些东西,里面有的只是长辈浓浓的关,没有半分顾忌。

“哎!”

许久之后,长长的一声叹息,让鱼恩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淡化不少。

老司阍并没有趁打铁继续劝说,就那么弯腰颔首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候着鱼恩的吩咐。

这一次鱼恩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只见他一边收起手里的书信,一边问:“什么时候走?”

“公爷的意思是小公爷应该留下来,好男儿……”

“老丈以为本正还会在这待下去?”

“公爷也知道,但是公爷还是想让老奴劝一劝,毕竟……”

话还没有说完,却又被鱼恩打断:“家老几次救我与危难,照顾的更是无微不至,就算是父母也不过如此。为人子者,需为父母丁忧。家老虽非父母,用不得丁忧大礼,但这最后一程怎么也要送一送。”

“老奴这就安排人帮小公爷收拾东西。”

知道军权已经被夺后,鱼恩忽然就释然了。知道自己该回去送家老最后一程,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

……

“下,该启程了。”

“就这么回去了?”

回答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哀乐,仿佛这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若不是能看见公主脸上哀怨和落寞中带着悲凉的神色,彩蝶根本猜不出她现在的心。

“内使说军权顺利交割完毕,陛下的重任已经顺利完成,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虽是劝说的话,但婢女尽量把声音放的很平常,仿佛这件事跟自己根本就没有关系。也许在她看来,自己这么想,公主下也就应该这么想。下这么想,也就不会再感到难过了。

小侍女的逻辑,显然不是朗宁公主的逻辑。在她看来,内使的重任是保证西征大军不乱,他确实完成了,而自己的并没有完成。

临行前,唐武宗把她叫到边聊了好久。委婉的告诉她,为皇家人便是不由己的道理。现在的皇家风雨飘摇,皇家的一切婚配,都会以维护皇家统治为目的,简单来说就是政治联姻。

唐武宗告诉她,鱼恩给皇家带来了什么,给大唐带来了什么,这个人对大唐有多重要。为弥补她姑姑义昌公主的过错,把鱼恩再次绑到皇家的战车上,她就必须嫁给鱼恩。

此行的目的也算是给她个培养感的机会,让她尽量在鱼恩面前展现出小鸟依人的一面,千万别刷皇家那些臭脾气。

最后,皇帝千叮咛,万嘱咐,如果鱼恩不待见她,可以先把生米做成熟饭,自有叔叔给她做主。

也自有她知道,皇帝安排自己的这个劳军使,劳的并不是西征大军,而是鱼恩这一个人。这也是为何她会答应李牧的提议,会不顾脸面,敢尝试着偷吃果的原因。

只可惜,未经人事的少女毕竟懦弱,带有强迫症的洁癖也是个难以战胜的心魔。在这双重打几下,她失败了,始终没敢迈出那一步。

此时此刻,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任务并没有完成,等待自己的归路恐怕只剩下不幸。所以她哀怨,所以她落寞,所以她替自己感到悲凉。

“驸马那边准备好了么?”

驸马两个字说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也不知道是称呼的是义昌公主的驸马,还是她朗宁公主自己的。

“内使说刘猛将军已经整装待发,这才来请下的厌翟。”

沉默好一会儿后,朗宁公主忽然双目精光一闪,朗声吩咐:“告诉内使,厌翟太闷,本宫要坐驸马的轺车。”

说完挥挥手,示意彩蝶下去安排。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有些人就是贱

看一眼空dàng)dàng)的营帐,鱼恩的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儿,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离场。如果自己能选择,他宁愿因为吃败仗被治罪,在这里被人现场拿走,也不愿意这般灰头土脸的离开。当然,他心中最希望的场面还是大军得胜,众人聚集在这里,吃吃喝喝,吹吹侃侃。

可惜愿望终究是愿望,他现在只想灰溜溜的走,甚至连个脸都不想露,他害怕见到这些血的儿郎会舍不得离开。

亲兵已经被调过去欢送公主下,营帐外面也是空dàng)dàng)的,让钻进马车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就这样,密闭的马车伴着越来越高的太阳,七转八绕的向着营地外走去。

鱼恩这边一切都很顺利,朗宁公主那边却有些拖沓。公主下出行,繁文缛节本来就很多,等她极不耐烦的做完这些礼节,准备踏上征程的时候,这才发现似乎少了个人。

“驸马呢?”

冷着脸的质问很是理直气壮,仿佛这个驸马就是她自己的一样。

也许是并没有感觉到公主下有些不悦,也许是早已习惯皇家人的冷冰冰,内使只是如实回答:“已经坐厌翟先行一步。”

本就有些冷的脸庞,得到这个回答瞬间就沉的深不见底,近乎愤怒的哼:“是他不想和本宫同坐,还是你刻意安排?”

在她看来,鱼恩是武将,出行就该坐轺车。而她之所以坚持坐轺车,就是为了能和鱼恩同坐,这样一来才能拉近两人距离,擦出点的火花。可惜现在……

能熬到独当一面的太监心思转的都很快,朗宁公主这般质问,内使哪能不明白她是啥意思?当即带着哭腔诉苦:“下可是冤枉老奴了!老奴把驸马安排到厌翟车,就是想让下能和驸马同坐,可是下非得坐轺车……”

公主不只是一个份的象征,还是一种病,朗宁公主显然二者兼而有之。她就错不得,就算是有错,那也是别人,没能和鱼恩同车,显然就是内使的错。冷着脸继续训斥:“你个杀才,怎么不早说?”

太监们都很善于对付蛮不讲理的人,内使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只见他一边点头认错,一边弥补:“老奴知罪,老奴知罪!下放心,一会儿出了军营,老奴就把轺车砸了!”

内使这一招明显好使,闻言公主下不只脸色缓和不少,还马上和他站到一起,轻声提醒:“悄悄地砸,可别让他看出来什么……”

“下放心,老奴懂,老奴懂。”

和这边的磕磕绊绊不同,那边走的就要顺利许多。孤零零的厌翟车,孤零零的穿梭,没一会儿就出了军营。然后就是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停下来,等待朗宁公主的仪仗。

刚停下没多久,鱼恩就被大地的震动和耳旁的轰鸣所惊醒。打过这么多次仗,他对这些再熟悉不过,这是大队骑兵的轰鸣。

还未等鱼恩起,老司阍靠在车边低声解释:“李将军说,不管小公爷愿不愿意,怎么也要送一送。刘将军还是右厢的人,不属于大军编制,所以他会跟着回长安。”

会有将校来送行倒在鱼恩的意料之中,相处这么久,最基本的过场肯定免不了。只是刘猛跟着回去他倒是没有想到,要知道在他后还有三千重骑,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是天下难寻的精锐。

轰隆隆的马蹄声并没有给他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在李忠顺恭送侯爷的呼喊声中,鱼恩不得不走下马车。

“李忠顺恭送侯爷!”

还是那个人,还是那铠甲,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他是主,鱼恩是客。心中虽然免不了些许失落,但他还是能笑着面对,有些时候交权未必是输,只是不想争而已。

“本候多谢李将军美意!”

温和的声音配合优雅的动作,贵族范儿的气质尽显无疑。他这么做倒不是在李忠顺面前做作,只是在告诉对方,我现在很好,你不必担心我。对方也不会感觉他是在做作,反而会觉得这是一种认可,承认自己有资格统领义勇军,愿意把权力交给自己。

当前他瞒着所有校尉,独自一人前来送行的时候,有些事便尽在不言中。两人都知道对方心中的顾虑,也都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所以尽量表现的场面一些,便是两人最好的选择。

弯弯腰,低低头,抬抬手,祝福一声:“愿侯爷一路顺风!”

一个标准的军礼,一个诚挚的祝福。做完这一切,李忠顺便如同定格一般,始终保持着送行的模样,仿佛是期待鱼恩快点走,却又更像是愧疚。

鱼恩并没有上前搀扶李忠顺,反而转过走向马车,一边走一边说:“回去告诉大家,我非不肯同甘苦,实在形势比人强。征伐半载求稳,奈何祸起萧墙。诸君,有缘再会了!”

话音落地,人也钻进马车。等车轮滚滚的时候,马车里又没由来的传出一句:“回去告诉守业,我不怪你,更不怪他。”

声音落地,在刘猛的铁骑簇拥下,那辆孤零零的马车,再也不显得孤单,反而有一种普天之下舍我其谁的傲然。

……

先走的拖延一会儿,后行的就会赶上。两个队伍汇聚后,内使并没有第一时间安排朗宁公主坐进厌翟车,而是在她犀利利的目光中递给鱼恩一封信。

当然一个人写的字特别难看,可以夸这个人写字不拘一格,有狂草的意境。唐武宗的字就是这么难看,不把它定义为草书,鱼恩实在找不出可以夸赞的地方。

不只是字难看,皇帝说的话更难听,上来就破口大骂:“你个破落子,错的又不是老子,你特么凭啥和老子发火?你不会真想让老子把亲妹妹绑起来,让你千刀万剐吧!再说这件事义昌虽然有错,但也罪不至死!你特么重义,想让老子薄寡义?老子薄寡义成全你的义,老子还特么怎么做人?你要是对老子的解决方式不满意,那就等你回来直接跟老子说!”

有些人就是jiàn),你越是恭敬他,他越是感觉你怕他,处处为难你。你要是反过来骂他,他就会反过来恭敬你。

鱼恩就是这种jiàn)人,交割权力后,再被唐武宗这么一顿骂,心里最后一丝不痛快也消失的干干净净。如果不是要回去奔丧,估计他会马上掉头,回去抄家伙和论恐打个天昏地暗。

第三百三十三章 妾有意,郎无情

人生就是一场旅行,与其忙忙碌碌的煎熬其中,不如享受旅行的过程。

多么浪漫还富有哲理的一句话,如果不是出自朗宁公主的嘴里,如果不是鱼恩归心似箭,他一定会毫无节操的捧臭脚。可是现在鱼恩只想对这句话说一句,老子真的着急回家!

“停车!本宫要下去透透气!”

聪明和愚蠢永远是一对相爱相杀的好基友,朗宁公主因为她的聪明终于和鱼恩同车而行,也因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她希望让旅途长一点,独处的机会多一点,气氛浪漫一点。所以她尽量拖队伍的行进速度,尽量制造话题,尽可能多的在鱼恩面前表现的温柔一点。

可惜有些事情只是她一厢情愿,这个不懂风情的二货,不知道为啥老和自己过不去。自己喜欢端正,他偏偏要歪着戴冠。自己喜欢干净,他偏偏要邋里邋遢,吃完饭脸上非得挂着点东西。自己喜欢对称,他偏偏要左右不均,例如光着一只脚。

直到现在朗宁公主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多么愚蠢的错误,自己实在不该让内使毁了轺车。如果是坐在开放的轺车里,在受不了的时候她完全可以把目光看向别处,可是现在转移目光显得那么奢侈。实在忍受不了的她只能中场叫停,然后逃离马车透口气。

被嫌弃的人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居然还恬不知耻的劝说:“殿下,总是这么走走停停,何年何月才能回到长安?”

说话本来没毛病,可是说话的同时唾沫横飞,这就让朗宁公主受不了了。本来她还因为鱼恩说话略有停顿,但是看见他飞出口水的那一刹那,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逃离了。

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鱼恩暗道一声,傻丫头,不是我要恶心你,只是咱俩真心不合适。至于为啥不合适,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对她没感觉吧。

刚走下马车,朗宁公主就忍不住抱怨起来:“彩蝶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本宫到底哪不好?他居然这么对我!这个憨货,这个傻子,这个……”

一般来说较高的教养是好事,可凡是总有例外,有时候教养太高很吃亏,例如骂人的时候。刚骂两句,朗宁公主就尴尬的发现,自己词穷了。

两人都是小丫头,朗宁公主也没多少架子,两人平时也没少开玩笑。听她这么一抱怨,彩蝶哪里还能控制住,当即捂嘴偷笑:“咯咯咯咯……”

一边笑,一边像小鸡吃米一样连连点头,也不知道彩蝶是赞同公主的话,还是被逗的实在受不了。

公主殿下被人笑的大囧,红着脸去偷袭,一边挠痒痒,一边嘟囔:“你个死丫头!你敢嘲笑我!我让你笑个够!”

“我服了,我服了,殿下快住手!”

“服也不行!让你个死婢子笑我,今天本宫要动用大刑,笑死你!”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手里的动作却停下了。平时一个人苦闷,可全靠这个小丫头陪自己玩儿,别的婢子不是看见就怕,就是一开玩笑就瑟瑟发抖,也就进宫最晚的彩蝶敢和自己开玩笑。估计更多的时候,她已经把她当成闺蜜一般的存在。

笑够了,闹够了,彩蝶忽然一脸正色的问:“殿下认准他了?”

“不认准还能怎样?”

回答的人一脸落寞,就像是已经任命了一般。

“如果殿下不愿意,可以去求圣上,怎么说您也是先帝的公主,圣上……”

自认为是好主意,却不料朗宁公主听了大惊失色,急忙说:“不能去!千万不能去!”

小丫头并不知道公主怕什么,还以为她是喜欢鱼恩,所以试探着问了一句:“那殿下就是喜欢他?”

“也谈不上喜欢,就是感觉他不是那么讨厌。”

她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他。也许是因为恐惧,她害怕自己错过这个人,等待自己的结果,就会是酒囊饭袋或者远走他乡。也许是因为她太单纯,当皇帝告诉她,鱼恩将是她的归宿那时,她便已经心有所属。

她不止一次见过鱼恩,也不止一次看到过他谈笑风生的样子,更是不止一次品读过他那些佳作。也曾经向往过和他谈笑风生的场景,也向往过以后的夫婿会像他一样优秀,所以她知道自己对他并不排斥。

也许在女人三从四德的古代,她们的爱情就是这么简单。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要定亲的人自己不排斥,她们就会认定他,跟着他一辈子。

她不傻,知道鱼恩肯定是故意这么做。自己没有明说,他也一直在装傻充愣,想这种方式来和自己保持距离。

略微沉思一会儿,彩蝶忽然做了个恍然大悟的模样,然后一板一眼的说:“这就够了!我听说感情都是睡出来的!现在不排斥,睡一觉就会喜欢了。”

“你个不知羞的小丫头,你听谁说的?”

“燕子说的,就是杞王妃那个侍女。她说王妃开始也不喜欢杞王,认为他就是个小孩子,可是睡了一觉就爱的要死,现在一天看不到杞王都想的死去活来的。我感觉应该是真的,不然结婚前大家都没见过面,哪来的喜欢?”

因为这番话,气氛忽然有些凝固,朗宁公主没有接口,彩蝶似乎也感觉自己有些多嘴。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开口说:“他肯定不会同意,我也不敢。”

“呼!”心里长出一口气,直到这时彩蝶才确定公主殿下没有因为自己多嘴而生气,反而是在认真思考自己的建议。掂量一会儿后,她才敢说出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听娟儿说,纪王有个侍妾,本来看着纪王胖胖的样子就恶心,恶心到想吐那种。可是她为了上位,居然给自己吃春药。说是吃了春药后,她欢喜的不得了,纪王也欢喜的不得了。”

“这个办法可以……”

话刚说到一半,朗宁公主忽然明白过来什么,看着用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彩蝶,看得彩蝶脸色很难看。

“臭丫头,你可知道在宫里背后嚼舌头可是重罪!”

“婢子也是感觉殿下以后用的着。”

“居然还敢嘴硬!”

“哈哈哈……殿,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婢子知错了,真的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哈哈哈……”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一夜春风拂面

驿馆的夜啊,静悄悄,月亮把门口轻轻地照。年轻的公主,莲步摇啊摇,美丽的白兔,上蹿又下跳……

“侯爷,您睡下了么?殿下熬了茶,特意给您送过来。”

如果人睡着了还能说话,鱼恩会毫不犹豫的回一句,老子睡着了。可惜,人睡着了不能说话,屋里那个忙忙碌碌的身影也显然不可能帮他说谎。

可怜的某人刚吃上热乎饭,就不得不起身迎接公主殿下。

“臣鱼恩,恭迎殿下。”

“驸马劳苦功高,该是本宫给驸马见礼才是。”

本来都是很正常的客套话,可是不知道为啥,鱼恩总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也不知道是怕伺候自己吃饭的下人误会,还是公主殿下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人都说客随主便,可是建立在平等的主客关系下。要是客大欺主的话,那就是主随客变了。

朗宁公主显然没有作为客人的觉悟,一进屋就急不可耐的坐到鱼恩的案边,并且很随意的说道:“本宫还未用膳,坐在驸马这里吃一口,想来驸马不会介意吧!”

如果是两人独处,鱼恩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可是这里人太多,鱼恩怎么也要表现得谦卑一点,把皇家的面子给的足足的。只能做个千恩万谢,痛哭流涕的模样,咬牙切齿的说:“臣惶恐惶恐!”

人家才不管他是真惶恐还是假惶恐,反正你不敢我走我就呆在这。也不知道她是来送茶的还是来吃饭的,这边刚坐下,那边内使就熟练的把鱼恩的案抬走,换上带来的几案,摆上自备的吃食。

在鱼恩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一个人的晚餐就变成了两个人的,在配合上红红灯火,妥妥的烛光晚宴。

驸马爷也不客气,既然你来恶心我,我也不能让你好受。瞬间就用手抚了抚头冠,再把桌上的吃食挪一挪,弄成一个很难看的造型,然后开始毫无形象的狼吞虎咽。

然而让他有些没料到的是,往日无往而不利的绝招,今天似乎不太好使。对方只是自顾自的吃东西,一眼都没有看向自己。倒是自己因为吃的太快,噎得够呛。还好彩蝶懂事儿,急忙添了几口茶,这才让他好受些。

也不知道是屋里太热,还是唐朝的煮茶加了什么大补的东西,没多时鱼恩就感觉燥热难耐,只能敞开衣襟好让自己凉快些。

人一热就容易口渴,没什么比一口热茶更解渴的东西了。所以鱼恩陷入一个死循环,喝茶,热的发狂,口渴,喝茶,直到神情恍惚,一柱擎天。

眼看着鱼恩已经入套,内使急忙给朗宁公主添了一杯茶,然后躬身说:“殿下,老奴告退!”

……

马克思说过一句话,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

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无论文明古国还是未开化蛮荒,只要是有人生活的地方,大家都会自动把金子当成硬通货。

就在所有人都把金子当成珍惜货币的时候,有人开发出它的另一种用途,作为治疗阳痿的春药,这个人就是鱼恩的父亲。

他煮黄金,服一刀圭,不只治好了李愬的阳痿,敲开自己仕途的大门,也给人世间留下一种最昂贵,最强力的春药。

如果郑注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儿子吃下自己配的春药,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是一笑置之,还是告诉儿子,这个药不能吃,太伤身。强壮如牛的李愬,只吃三年就一命呜呼了。

或许他啥也不会说,只会笑盈盈的看着儿子,看着他七进七出,看着他金枪不倒,看着他一夜春分拂面,看着她两瓣桃花嫣红,看着几度风雨吹鸾凤,留得欢喜在人间。

……

对于很久没有女人的男人来说,搂着女人睡觉很舒服的事情,就像是抱着一个温度适中的热水袋,总是能给你最适宜的温度;也像是抱着一个软软的枕头,肉体的触摸给你舒适感,怀里也不再是空落落的。

丢失许久的感觉,让鱼恩潜意识里贪婪的享受,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就换了四五个睡姿,仿佛是要寻找更多的享受。

鱼恩倒是无所谓,可是他这些动作把朗宁公主折腾的够呛,双股之间的疼痛感,随着每次姿势的变换都会增强几分。又换了个勾勾搭搭的睡姿后,她终于受不了了,疼痛成功把她昏睡的意识唤醒。

醒来先是一惊,下意识的就要抬腿踹这个登徒子。可惜她失败了,腿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因为太疼还是因为鱼恩抱的太紧。

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偷偷看两眼那个贪婪的脸庞,努力安抚着心里乱撞的小鹿,感受着越来越热的体温,红着脸闭上那个羞答答的眼睛。

胡乱的心思让朗宁公主感觉时间过得很慢,从醒来到感觉到鱼恩又一次骚动,她感觉有一万年那么长。

按照她的想法,只要自己继续装睡,让鱼恩先醒,他就会诚惶诚恐的滚下床,跪在地上和自己请罪。到时候自己顺势赦免他的大不敬,他还不感恩戴德,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可惜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果敢的。当鱼恩悠悠转醒的时候,睁眼和翻身几乎是同步行为。两只纠缠到一起的八爪鱼牵一发而动全身,下半身剧烈的疼痛让她下意识就把眼睛睁开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没有她想象的诚惶诚恐,更没有滚下床去请罪,他只是有些语无伦次的指着她。

“……”

“你……”

“我……”

“这……”

占便宜的人脸皮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被占便宜的人忽然大脑短路,特干脆的来了一句:“是本宫自愿的!”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说完话那双大眼睛居然还一眨不眨的盯着鱼恩的眼睛,看的他有些心虚,更有些发毛。

其实她本来准备的很充分,昨天内使给她安排了一大套说词,什么酒后失德,你要负责;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

哪知道计划没有变化快,一样也没用上,就这么傻傻的坦白了,瞬间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两人的目光对视许久,当朗宁公主从潮红变得有些不安,身体开始扭动,随之而来的是下体的疼痛,让她看起来让人万分垂怜的时候,鱼恩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后悔么?”

“后悔也来不及了!”

或许是羞耻心又占据了上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如果不是鱼恩的注意力始终在她身上,根本就听不清。

可也正是这句话把鱼恩深深地触动,看着床单上那一点点嫣红,他忽然感觉这句话好友道理,最重要的东西都给你了,还来得及后悔么?人家已经把一辈子寄托在自己身上,这笔账不认也得认。

她愿意,他想通了,所以尴尬的气氛也就消失了。老司机熟练的搂过她的头,在脸颊上轻轻的亲一口,在耳畔轻轻的说一句:“傻丫头!”

本来是个很亲昵的动作,会让气氛变得温馨无比。可他这么干很容易让人误会,朗宁公主还以为他想要,马上慌慌张张的说:“晚上行不行?我现在很疼。”

“噗!”

某个无良的人实在是忍不住,一口口水险些喷到她的脸上。本来想逗逗她,可是看她那个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又有些于心不忍,到了嘴边的话又换成安慰:“昨晚太累了,我要补一觉,不知道你要不要一起睡?”

这句话本来没毛病,可是某个人的第一反应还是理解歪了,马上就一个劲儿的摇头。可是摇着摇着,忽然反应过来,又变成小鸡吃米那种点头。

鱼恩也被她弄的有些不明所以,轻声问:“那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拉着他的胳膊放在自己身上,再闭上眼睛,享受着从未有过的温馨。

看着怀里小鸟依人的人儿,鱼恩忽然有一种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感觉。

就这样,两人带着浓浓的幸福和满足感,再次睡去,缓解那些癫狂的疲惫。

第三百三十五章 误会(上)

凤翔是鱼恩的福地,每次来到这里他都能落下不少好处。

第一次来不仅报了仇,还收了孟刚等一众山贼,让他一个弱不禁风的文人,直接变成挥斥方遒的将军。

第二次路过,得到培宏泰献计,西征大军步步为营稳如狗。

至于本次路过,抱得美人归应该不算,凤翔这么人杰地灵的地方,怎么好意思用长安的美女送礼?

这一次有人给他送了份大礼,大到鱼恩做梦都会笑醒。具体怎么回事儿,还得从鱼恩刚到凤翔说起。

正常来说,鱼恩是卸任的总管,朗宁公主是劳军使,无论是职位还是身份,进入凤翔地界肯定会跟节度使通报一声。而作为地主的节度使裴宏泰,肯定也要好吃好喝的招待一下。

可是裴宏泰在凤翔等了三天,摆了三天宴席就是不见这俩人来。一打听才知道,这二位大爷进了凤翔地界,就在驿馆里风花雪月,三天都没出过房门。

面对这种皇家的风流韵事,裴宏泰本来应该一笑置之。可是鱼恩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的朋友,出于朋友之义,他觉得自己应该劝鱼恩两句。

当然这个说也是讲究技巧的,不能自己去直接说,不然轻则朋友关系产生裂痕,重则化友为敌,让鱼恩记恨自己。思来想去,裴宏泰想到两个人,这两个人算是鱼恩的长辈。如果让这两个人旁敲侧击提点一下,估计鱼恩就算是依旧我行我素,也不会翻脸。

于是乎凤翔两大豪侠,梁衍和麻度,就这么承担起劝说驸马爷的重任。

要说这俩人也是够倒霉的,本来准备等鱼恩德胜的时候,卖点长辈的脸面和人情,跟他讨点好处。可是好处没等来,等来的却是这么个苦差事。

人家勾搭在一起,肯定是郎有情妾有意甜蜜的紧,谁想去拆肯定都会得罪人。可是他俩不去还不行,毕竟欠着人家老子的人情。知道了要是不去劝一劝,等来日东窗事发,鱼恩被砍了脑袋,先不说良心过不过的去,江湖上也不会过去,于是这老哥俩只能硬着头皮去找鱼恩说道说道。

某人正在承担一夜纵欲过度的后果,忽然听驿长说凤翔梁衍麻度来访,瞬间大喜过望,一边喜滋滋的告诉自己可算有借口可以起床了;一边做了个很不舍的模样,对着朗宁公主说:“鹞儿,父执到访,我得去见见。”

鹞儿就是朗宁公主的名字,因为唐文宗总感觉皇宫里就像是牢笼,所以给她取了个这个名字,希望她能像鹞鹰一样无拘无束。

她有没有做到无拘无束鱼恩不知道,反正鱼恩现在是做不到了。自己刚想起身开溜,这个粘人的八爪鱼就伸手抱住自己,娇声细语的卖萌:“相公感觉鹞儿拿不出手么?既然是相公的父执,鹞儿也该见见才是。不如收拾收拾,就在这里接见吧,还显得亲切,不生分。”

小丫头就像是天生的狐媚子,有一种让男人难以拒绝的媚惑力。四天来,每次鱼恩想要起床,她都是搂着脖子,软声软语的把鱼恩留在榻上。如果仅仅是这样,没准儿鱼恩也会乐不思蜀。只可惜他现在是拉磨的毛驴看谷子,看得见,摸不着。

在药物的作用下,两人都太疯狂,初经人事小妹妹哪能受得了这种摧残?直接就导致朗宁公主动一动,就疼痛欲裂,想要梅开二度根本就不可能。

当然,如果不是顾忌她的身体,鱼恩也不可能真的乐不思蜀,在这里停留三四天,因为他现在急着回去奔丧。

妹子的软言软语永远让人不好意思拒绝,人家都这么说了,鱼恩还怎么好意思说不行?当即就展现出现代男人的优良美德,开始亲手给她穿衣服。

对于裴宏泰的话,梁衍和麻度本来持怀疑态度,怀疑节度使看他俩太安逸,准备坑坑地头蛇。两人刚到还和驿长旁敲侧击来着,哪曾想鱼恩已经不避嫌了,当着他俩的面都恩爱得紧。

见两人进来,鱼恩急忙推开朗宁公主,起身施礼:“父执远道而来,小侄有失远迎!”

两人哪敢众目睽睽之下受鱼恩大礼?急忙回礼:“臣见过朗宁公主,见过义昌驸马!”

朗宁和义昌咬字咬的都很重,很明显就是刻意提醒鱼恩,虽然她是公主,你是驸马,可你不是她的驸马。

按道理说呢,就算他俩是搞破鞋,别人也不该当面指出来,不然当事人脸上哪能挂得住?果然,朗宁公主听了,马上就是晴转阴,鱼恩的脸色也有些尴尬,只能急忙开口把事情给岔过去。

“该小侄去拜会二位父执才是,怎敢劳二位父执来看小侄?”

“不敢,不敢!据闻车队停留此地几日,料想义昌驸马该是有要事,害怕耽误了驸马的行程,所以还是过来拜见的好。”

本来鱼恩以为这两位还是江湖中人,说话不经过大脑,也就没在意。可是两个人再次强调,他要是在听不出来点别的意思,他就是个傻子了。

两次提到义昌驸马,而且咬字咬的还真重,鱼恩难免会联想到郑粹,以为他俩是在提醒自己帮郑粹报仇。感受着身后朗宁公主逼人的寒气,鱼恩也不好和这俩人挑明,正合计着该怎么和他俩说这件事,却不料梁衍先开口了。

“臣这里有本经书,听闻是昔年辩机的手抄本,珍惜至极。今日无以为敬,就送给驸马报个平安。”

什么时候需要经书?

死人需要诵经超度。

所以看到这本书,鱼恩又是一惊。在他看来,对方害怕自己听不懂,又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看来在对方眼里,自己没有拔刀而起给郑粹报仇,显然就是忘恩负义的表现,估计自己就是把实情说出来,他俩也会当成是敷衍吧!想到这里,他脸色上的尴尬又多了一分苦涩。

“噗嗤!”

正当鱼恩左右为难的时候,刚才脸色比他还难看的朗宁公主忽然笑了,因为她听懂了两人的意思。

辩机和高阳公主那点破事儿可是皇家教育后代的典型,她从小就被教育过无数遍。听到辩机两个字,再连同两人一开始的刻意咬字,她忽然明白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误会(下)

她笑的很突兀,让鱼恩一脸蒙蔽,让梁衍和麻度尬出天际。

当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的时候,公主殿下已经笑的前仰后合,指着鱼恩一个劲儿的喘息。

“相……相公……啊!哈哈哈……”

字虽然不多,但是相公两个字说的可是清清楚楚,听的梁衍和麻度瞬间脸色铁青。这种情况他俩就是再傻也能听出来,这一声相公肯定不是因为鱼恩官拜宰相。

眼看着两人脸色越来越难看,鱼恩还以为是因为朗宁公主失礼,伤了人家自尊心。马上板着脸佯怒道:“笑够没有?笑够了就好好说话!”

“相公你是不是傻?父执明显是提醒你,别做辩机。”

说的很干脆,似乎这件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仿佛忘了没有自己这个公主,鱼恩就是想做辩机也做不成。

心事被当事人戳穿,两大豪侠确实尴尬了一下,但两人也是血性汉子,并没有绝得自己做的不对。既然当事人一惊直到,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话挑明。

“殿下说的没错!某兄弟二人虽是江湖莽夫,但也是明事理的人。天家自有天家的颜面,自有天家的规矩。寻常百姓人家儿女嫁一夫都是笑谈,天家又岂能沦为天下的笑谈?届时殿下断无性命之忧,可是贤侄你呢?恐怕贤侄的结局连辩机都不如!”

慷慨激昂的陈词让鱼恩脸色通红,倒不是因为心虚或者生气,而是因为感动。两人这么说,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试问天下间,有几人会这么干?又有几人敢这么干?然而他俩就说了,只是因为他们是他父亲的朋友,只为他能保住命!

急忙转身拉起朗宁公主,然后恭恭敬敬的走到二人身前,深施一礼后说道:“父执怕是误会了!小侄和义昌公主本是一场误会。如今她遁入空门,小侄又和鹞儿两情相悦,所以圣上看在小侄还颇有作为的份上,便成全了我俩的好事。只等小侄回京,便是明媒正娶之时,届时还望父执给小侄主持一下婚事。”

听鱼恩说完,两人才恍然大悟,自己的担心有多么多余。只见梁衍一边将鱼恩扶起来,一边说道:“贤侄何必如此大礼?某二人也是害怕贤侄误入歧途!如今看来,倒是我等孟浪了!倒是贤侄与公主不要介意的好!不然百年后再看兄长,良心难安矣!”

事情发展到现在,两人只会在心里替鱼恩高兴,祝贺他终于摆脱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他们也不会愚蠢到刨根问底,有些事情知道结果就行,过程又何必明白?

既然误会已经解开,剩下的就只是叙旧,谈感情了。这种时候,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地主之谊,鱼恩都该设宴款待人家。

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梁衍提起话头,说出二人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听闻贤侄大破吐蕃,收复不少失地。”

“大破不敢当,只是侥幸赢了几场,如今秦州,渭州已是大唐囊中之物。”

听到这个回答,两人脸上都爬上喜色,互望一眼后,麻度略有为难的说:“既然如此,某二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贤侄可否帮忙?”

“父执但说无妨,只要小侄能办到,一定帮忙。”

虽然不知道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鱼恩还是留了个心眼儿,打了个葫芦语。

“贤侄也知道,麻兄与某虽算不上望族,但也是家大业大。家业大了,要养活的人也就多了,产业也就不够用了。现如今,关内良田一亩难求,家里人吃顿饱饭都费劲,所以就想和贤侄在秦州或者渭州帮忙要块地。”

本来还以为他俩会给自己出什么难题,哪里想到这是天冷有人给送被子,缺啥来啥。正愁着那么大的地方人却少的可怜,打算阴世家门阀一把,哪知道居然有人来要。

高兴归高兴,心里知道就行,脸上还是不能表现出来,免得让他俩看出端倪,到时候狮子大开口,要这要那就不好了。朝廷的钱够没够用过,能省点总是不错的。

倒不是鱼恩忘恩负义,只是有些时候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本来就赚钱的生意,好处也不能全让朋友落下,自己白玩儿不是?

在两人越来越失望的目光中,鱼恩做了个十分为难的表情,然后叹息着说:“吐蕃人在秦州与渭州不事生产,城池尽废,土地荒芜,所以这地确实有不少。只是有些事情朝廷早有安排,小侄这个已经卸任的大总管能要来的也不多,只是不知道二位父执想要多少?”

本来以为没戏的两个人,听鱼恩这么一说,瞬间大喜过望,急忙说:“也不用太多,多了人手也不够用,每人千亩足矣!”

千亩,这是一个让鱼恩汗颜的数字。在关中,别说千亩,一百亩都很多。但是放到秦州和渭州,一万亩都不多。正如他所说,那里土地早已荒芜,有成片的无主之地,千这个数字太小了。可怜他还担心人家狮子大开口,结果人家说了个比他心里预期小很多的数字。

眼看着鱼恩的脸色越来越尴尬,两人还以为自己要多了,马上改口说:“是不是有些让贤侄为难了?那一共千亩如何?”

本来就嫌他俩要的少,所以鱼恩才会汗颜。这下两人又砍了一半,他的脸色自然变得更难看。

眼看着他脸色又变了,两人还以为自己又要多了,急忙再次改口:“五百亩也行!”

两人说道这里,鱼恩赶紧抬手示意两人别说了,生怕他俩再说下去就不要了。一改尴尬的脸色,笑呵呵的劝说:“不知二位父执能否再多要点?”

两人瞬间眉毛拧成一股绳,不明白鱼恩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看见两人这番模样,鱼恩只能尴尬的说:“两州的情况可能和二位父执想的不大一样,那里不是人少,而是很多地方根本就没有人。如果不是吐蕃需要劳役防守,估计一个人都不会有。收复的故土,基本都需要人手来耕种。”

一听这话,两人终于意识到这块蛋糕有多大,瞬间大喜过望,急忙问:“那不知道贤侄能给多少?”

看着两人欣喜的表情,鱼恩马上不合时宜的泼了一盆冷水。

“二位父执切莫高兴的太早,有些丑话小侄还要说在前头。两州土地虽多,可是要想安心种地,怕是难上加难!”

这里面的利益太大,鱼恩并不认为两人会被轻易吓退,所以他决定把该说的都说出来,该谈的都谈妥。

“有何难处贤侄但讲无妨!”

“陇右不比关内,现在只是收复两州之地,并没有关隘镇守。理论上来说,吐蕃人的游骑还是可以去骚扰。当然,小侄坐镇大军许久,自然不会放任后方不稳,所以在秦州几处要地修建了城池和隘口。只是如今朝廷衰微,想要保证这些隘口的安全,还需要前去耕种的百姓帮忙。”

被大馅饼砸的兴奋无比的两个人,哪里还会在乎什么难处?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别说是帮着守军打仗,就是自己上战场又能如何?

果然不出鱼恩所料,两人马上拍着胸脯说:“贤侄放心!我大唐百姓都有守土卫国之责,某二人定然不会放任不管。只要能用得上的地方,保证全力帮忙。普通百姓虽然不能正面冲杀,但是帮忙守城还绰绰有余。”

鱼恩没想到两人会答应的这么干脆,更没有想到关内缺土地已经缺到这种地步,为了土地宁愿上战场。

守城的事情谈完,接下来该谈的就是税收。那些荒芜的土地,需要很大的力气开垦,当然不可能按照正常来收税。思来想去,鱼恩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既然二位父执没意见,那小侄再来说说税收。二位父执看这样行不行,去年大胜回鹘,得了许多牛马牲口,小侄儿向圣上要来一些,送给前去开垦的百姓。但是相对的,百姓也要供养守军。除去守军花销外,三年内朝廷分文不取。三年后,按正常交税,守军也改为由朝廷供养。”

鱼恩并不知道关内土地的矛盾已经达到何种令人发指的地步,所以开出的条件很是优厚,让人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听的两人连连点头。

“既然如此,小侄就给二位父执两千亩。”

话音落地,本来还很高兴的两人,瞬间又变得有些尴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的鱼恩有些蒙。

最后还是梁衍开口说:“刚才贤侄嫌某二人要的少,不知道能不能再多给点?在凤翔这么多年,各路朋友不在少数,某想帮他们也要点。”

鱼恩感觉凤翔真是自己的福地,每次来都有好事儿。一直担心打下来的土地没人敢去开垦,听他俩的意思大把的人想要,他哪能拒绝?直接回到:“那不知父执想要多少?小侄把丑话说在前头,父执要的土地,明年必须全种上,圈地待价可不行。”

还没等梁衍说话,麻度就抢着回答:“五千亩!最少五千亩!如今客庄户和流民多得是,根本不用愁募集人手。大不了等生地变成熟地,给他们几亩地便是。”

暗赞一声麻度好算计,他这一手借鸡下蛋玩儿的好!先让用土地为诱饵,让客庄户和流民帮忙开垦,到时候分他们一点地,等人口稍微再多一点,自己土地的产出不够吃,自然就会租赁他们的土地耕种。

虽然知道对方的算计,但是鱼恩绝不会说破,有些问题等朝廷强盛起来他自然会解决,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让朝廷先强大起来。

端起酒杯,点头道:“好!就五千亩!”

说完话,三人一饮而尽,事情已经彻底敲定。

第三百六十七章 地

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鱼恩现在就是个有钱人,所以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大把的人过来捧臭脚,希望这个土豪能从手指缝儿里捡点东西吃。

车队刚到凤翔,裴宏泰就拉着他吃饭喝酒,旁敲侧击的说也想要点地。鱼恩开始也没当回事儿,感觉给就给了,反正打下来的土地需要大量人手来耕种。但是当他走到武功的时候,就感觉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一路下来,无论是凤翔,岐山,扶风还是武功都有人和自己要地,而且要的还越来越多,现在一开口都是几万亩的要。按照这个程度发展下去,估计到了长安,秦州就剩不下啥东西了。

当武功县令再次一把鼻涕一把泪,鬼哭狼嚎的和鱼恩要十万亩地的时候,一向自问沉稳的驸马爷终于坐不住了。

“韦县令贵为一方父母,想为百姓谋些好处本候倒是可以理解,只是先前已经要了三万亩,如此再要十万亩,武功县有那么多流民么?”

倒不是鱼恩多此一问,而是他多了个心眼儿。这个县令名叫韦方,妥妥的京兆韦氏,根红苗正的世家子。知道手里的土地烫手以后,他还真怕不明不白的就被世家给蒙去了。

按照他原来的计划,这些地该跟世家门阀换关内的土地,然后把一部分世家门阀从关内迁徙出去。可是现在这样一来,迁徙出去的都是穷苦百姓不说,还有被门阀钻空子的危险。

听着鱼恩的话漏风,韦方心里别提有多高兴,知道只要自己说得通,这事儿多半就有门儿。略微正一正衣衫,他开始了自己淋漓尽致的表演。

先是做了个庆幸的模样说:“侯爷怕是不知道,现如今的武功县,恐怕连一分田都拿不出来了。托天家洪福,武功县虽然偶有灾年,但却少经战乱,百姓繁衍也算是生生不息,所以这能分的地自然也就越来越少。”

话说道这里,庆幸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尴尬。

“再加上圣上经常拿关内土地犒赏将士,武功县的土地远非一般紧张。现如今,百姓有人而无田,只能寄居在富贵之家门下,替人家耕种换取些许微薄收成。”

再用同喜棘手的表情说:“收成本就不多,还要纳税交租,若是丰收还好,剩下的粮食还能勉强吃糠咽菜。若是赶上个灾年,恐怕都不够交的,哪里还有食物能果腹?”

紧接着又换上一副普大喜奔的模样,舔巴巴的说:“两州土地虽然荒芜,但是侯爷答应三年不纳税,三年后土地归个人所有,又可以免去租金,这对于百姓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卑职昨天要的那三万亩地,刚把榜放出去就被领光了,所以今早才厚颜来此,求侯爷再给些,再给些。”

不得不说韦方是个演技实力派,放到现代就算拿不到奥斯卡,弄个金马这种扑街奖也是轻轻松松。如果鱼恩不是经理的太多,还真容易被他就这么糊弄过去。可惜两世为人的鱼恩,是个滑的不能再滑的泥鳅,哪能就这么被糊弄住?略一思量,他就找到个推脱的街口。

只见他单手伏案,单手扶着额头,面部肌肉尽可能的紧缩,再是撕牙咧嘴的说:“鹞儿,快传医生,我老毛病犯了!”

皇宫里出来的公主,哪个没见过装病的套路?朗宁公主马上就懂得配合,对着内使大声呼和:“快去传医生,驸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活剐了你!”

一边说着,还一边去搀扶鱼恩躺下,顺便帮他把客给送了。

“驸马身体有恙,韦县令不妨先回去,明日再谈。”

韦方当然不会不合时宜的再纠缠下去,急忙表示下对鱼恩的关心,再吹一吹某个医生妙手回春,然后退下去。

他刚走,朗宁公主就在鱼恩后背拍一下,一脸笑意的打趣:“行了,别装了,人都走远了。”

某人一脸坏笑的回到:“我可没装,我真是老毛病犯了,需要你的爱抚!”

“爱抚你倒是没问题,可是你有这个时间么?别和我说你是忽然心血来潮想把人送走!老实说吧,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计?”

她猜的没错,鱼恩既然选择装病,肯定是有所算计,还真没有那个爱抚的时间。收起那个无良的坏笑,鱼恩一脸正色的回到:“我怕他坑我,所以要去走一走,看一看。”

……

话说两头,韦方刚出驿馆,随行的掌故就迫不及待的说:“明府,驸马是在装病。”

掌故以为这是个表现的机会,却不料韦方也没有那么蠢,一脸淡然的说:“本官知道。”

“那您还……”

“不然呢?现在不走,等着人家赶么?”

回话的人一脸淡然,仿佛这件事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然而他越是这样,掌故越是看不懂。略微沉思一会儿,问了个他最关心的问题:“那要地的事情,是不是就泡汤了?”

“泡汤是肯定不会泡汤,最多会少给点。你回去安排安排,让各家少要点,别都跟个饿狼似的,到时候事情败露,一口都吃不着!”

说话的时候一脸的高深莫测,似乎他还真有十足十的把握。这让掌故很好奇,急忙追问:“明府为何会这么肯定?”

“你呀,还是在官场混的少,这里面的弯弯绕还看不懂。驸马在凤翔开了口子,沿途哪个县不会上去叮一口?到了咱们这儿,就算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出来不对劲。本官要是没猜错,驸马肯定是害怕咱们把地给私吞了,或者折价卖出去。所以他才会装病,想要挤点时间好去调查一下。”

听到这番话,掌故忽然恍然大悟,兴奋的直拍大腿,迫不及待的说:“卑职懂了,卑职这就去安排!”

本以为韦方回夸赞自己一番,哪曾想表扬没等到,等来的却是一脸不耐烦的训斥:“你懂个屁!用你安排个甚!作假总是有假的,难免会出岔子,到时候非但地要不来,之前给的也得收回去。现在的模样已经够苦的了,驸马看到必生恻隐之心。到时候无论给多少,咱们只拿一成,拿多了肯定要出事。”

能在关内当县令的人,基本都是官场的老油条。韦方见的人非常多,知道什么人希望什么结果,也能分清那种人是给老百姓办事儿的,那种事是纯粹过来捞好处的。

武功县本就土地矛盾激化,他知道自己没必要多此一举再去弄什么样子。

第三百六十八章 微服私访(一)

在内使和李雄极其强烈的抗议声中,鱼恩拉着朗宁公主,一脸黑线的走出驿馆,身后还跟着上百个苦大仇深,杀气炳然的农夫。

没错,他们就是农夫。就算鱼恩不认为他们是农夫,可是内使认为是,刘猛认为是,所以他们就是。在两人不带就不能去的强烈抗议声中,鱼恩也不得不认为他们就是农夫,带着刀的农夫。

刚走出没几步,驸马爷就一脸黑线的回头大吼:“刘猛你个夯货,给老子滚出来!”

这些人就像真农夫一样,并不直到前面的人就是驸马爷,对这一声大吼置之不理,自顾自的低着头,看着景,聊着天。如果不是一百多人聚集在一起,手里都拿着家伙,纯天然的煞气,还真挺像普通老百姓。

看见这些人没反应,驸马爷的脸色稍微缓和不少,转过身一边闲庭信步,一边小声嘟囔:“刘猛要是没在这群人里,老子把脑袋揪下来当球耍!”

“呵呵呵……”

这个吃瘪的样子可把朗宁公主逗坏了,一边呵呵笑,一边打趣似的劝说:“他喜欢你就让他跟着呗!就他那个怂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肯定赶不走。”

“不行!你是不知道这夯货啥脾气,他要是跟着准坏事儿不可!别忘了,咱们是私访,可不是游山玩水。要是让人家看出来,稍微糊弄一下,咱们不就被蒙了?”

想法是好的,现实是残酷的。现实就是,除了鱼恩自己,没人认为这是出来私访,包括朗宁公主。只见她一脸嫌弃的反驳:“你怕啥?被看出来就看出来呗!大不了咱们就四处逛逛,我都没这么随意的溜达过!”

易经有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想起这句话,鱼恩现在就想仰天高呼,古人诚不欺我!

就不该和她说要私访的事情,这个大嘴巴一听兴奋的不得了,说啥都要跟着。本来她跟着倒也无所谓,新婚燕尔就当度蜜月了。可这货是天生的贵人,出行啥的被人安排惯了,马上就让内使安排,说自己要跟着驸马去私访。然后,内使就安排了刘猛,然后私访就变成现在这样的武装巡逻。

捂着脑袋走出二三里地,鱼恩忽然发现,自己现在不是脑袋疼,是特么心累!这哪是私访,这么特就是炫富!妥妥的纨绔游街!

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看见这帮凶神恶煞,早就躲的远远地,哪里还有他搭话的机会?无奈之下,郁闷的驸马爷只能作罢,准备打道回府。

他想回去,朗宁公主却不想。宫中圈养那么多年,出宫的机会并不多,能这般散漫的溜达,就是看个树叶她都觉得特新鲜,怎能轻易就回去?

驿馆还不属于繁华地带,还看不到喧闹的集市,走到这里,已经能看到店铺挂起来招客的幌,朗宁公主瞬间就被这些向鲜花一般的东西所吸引,如同蝴蝶一般飞了过去,某人想拦都拦不住。唯一让他庆幸的是,或许是人多壮胆,或许是人群隔离了后面那些人与自己的距离,这里的人并没有选择逃跑,只是在那些大汉路过的时候悄悄让一让。

女人是一种神奇的动物,无论她们有多弱小,逛街的时候都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战斗力。蹦蹦跳跳的东瞅瞅,西看看,碰碰这个,拿拿那个,偶尔某些卖相不错,看起来干净的小吃,她也不介意吃上一口。

她是不累,可是这可苦坏了彩蝶。公主殿下碰过的东西显然都是喜欢,身为贴身侍女她肯定得给殿下买下来,否则到时候殿下想起来找要的话,她可就失职了。甚至就连朗宁公主尝过的东西,她都会买下一大堆。

至于鱼恩,他的任务更严峻,那么多东西彩蝶一个人肯定拿不过来,于是重任就落在他身上。现在的驸马爷,猛然一看就是个货郎,用两个极其精致的篮子,提着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什么咬过一口的胡饼,缺了两粒的葡萄,碰一下就掉毛的毛笔,装在草编的笼子里,刚才还特精神,现在已经蔫了吧唧的蝈蝈,甚至还有个画着春宫图的肚兜……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越来越重的篮子压迫下,鱼恩终于妥协了。既然私访已经成为不可能,不如索性放开,自己何必找罪受?悄悄把肚兜揣起来,然后招呼过来两个侍卫,将篮子交到他们手上,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终于被他转移了。

于是乎,朗宁公主就变成小贩们的财神爷,无论她在谁的面前驻足,都会有个一脸苦大仇深的人买点东西,然后丢给身后那两个恶煞。

对于男人来说逛街本来就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再加上还得在后面给她擦屁股,这就更加苦不堪言。在朗宁公主极其不满意的抗议声中,鱼恩终于爷们儿一次,硬拖着她走进一家酒楼,美其名曰品尝美食,实际上是想歇歇脚,顺便听一听武功县的市井流言。

找酒楼也很有讲究,首先这个酒楼要很大,因为只有大才能容纳很多人,人多才能嘴杂,才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其次,不能找那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酒楼,要找那种贩夫走卒都干进,而且往来络绎不绝的酒楼。因为这种酒楼是普通人歇脚的地方,在这里才能听到他最关心的话题。

出于这种目的,鱼恩就找了个让朗宁公主十分不舒服的酒楼。大堂里攒动的人头,让她有些密集恐惧也就算了,桌凳虽然擦的还算干净,但是都微微泛着油腻腻的亮光,再加上大堂里嘈杂的声音,这让她怎么受得了?

当鱼恩谢绝酒保请上雅间的好意后,要不是看他见事不好,佯装发怒,重重的哼了一声,估计朗宁公主就爆发了。

就算是这样,事情也不是一帆风顺,后面一大堆尾巴跟着就要往酒楼里挤。看着这些手持家伙的凶神恶煞,酒楼里的人还以为是仇家来砸店,喧闹的酒楼瞬间声息全无。还好鱼恩及时用愤怒的眼神喝止这些人,要不然酒楼里的客人估计不被吓跑,也得被这帮瓜怂挤走。

第三百六十九章 微服私访(二)

人多嘴杂的地方永远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除非是些特隐晦的消息,不然酒楼里永远不会让你失望,尤其是鱼恩想听的这种当下热门话题。

只听一个略微有些老态的声音问:“二愣子,都快晌午了,你还不回家拾掇东西,小心你婆姨摸到制达又该拾掇你咧!”

被别人调侃成气管炎,二愣子显然不会服气,急忙红着脸辩解:“你这老汉汉儿皮干滴很,额现在在家縡耸牛逼的意思滴很,内个瓜婆姨她不敢。”

可能是因为他平时确实是个气管炎,马上又有人跟着起哄:“咦!二愣子縡耸咧!瓜皮才信了你滴鬼!”

看得出来他应该是酒楼里的常客,大家对他也算是比较熟悉,随着这声调侃落地,酒楼里爆发出震天的嘲笑声,显然大家都以为二愣子是在吹牛。

就在二愣子被笑的面红耳赤之际,忽然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一堆瓜皮!瓜笑个甚!夜儿个二愣子运气好,领到地咧!婆姨做梦都要美死哩!还能拾掇他?约么现在是真滴縡耸喽!”

听到这句话,刚才还一堆嘲笑二愣子的人,瞬间都投来羡慕的目光,酸酸的妒忌声此起彼伏。二愣子更是挺胸抬头傲视众人,颇有一览众山小的味道。

可惜他平时可能是怂到了姥姥家,就算有人出面给他作证,还是有人不相信,马上就有人出面质疑:“夜儿个额就在衙门口儿,领地滴人排成串儿,他个瓜怂又不是县尊滴亲戚,凭啥能领到?”

不善言谈的二愣子,瞬间又被气的面红耳赤,憋了半天就憋出来一句:“额去滴早!”

“早能早过额!额家离衙门就四条街,你家离衙门八百丈远!”

就在这时,先前帮二愣子说话的人又开口了。只是与上次义正言辞不同,这一次他带着笑意说:“你懂个甚么?瓜怂有瓜怂滴好!夜儿个二愣子又被婆姨拾掇咧,他想去衙门告官,走到衙门口儿又怕丢人,正巧走咧狗屎运,赶上衙门放榜,就领到地哩!”

“噗嗤!”

听到这番话,刚才还阴沉如水的朗宁公主马上笑的前仰后合,娇声嘲笑:“还真是个瓜怂!”

在收到鱼恩一个白眼警告过后,她只能无奈的闭上嘴,继续侧耳倾听。

没一会儿,忽然有人满脸失望的叹息道:“三年免税,还借牛马牲口,地还是自己个儿滴,好事额怎么就捞不下咧?”

听到这句话,鱼恩握了握朗宁公主的手,示意她这次千万别打岔,自己最关心的话题终于来了。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漏掉每一个字。

“那有啥办法咧?谁让额们离滴远咧?等额们收到消息,地早就放完咧!”

“这有啥办法咧?谁让……”

等大家七嘴八舌又说了半天,鱼恩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居住在城里手工业者,平时靠着打短工生活。这些人中大多数是工匠,算是最早的工人阶级。

如果是太平岁月,大家修房子,修院墙,修个花园之类的,少不得这些人的活计,日子过的也就还算凑合。可要是赶上灾年,粮食涨价,填饱肚子的问题也是相当严重。

毕竟是农耕社会,就算是这些熟练的工匠,对于土地也有一种难得的热诚,他们最大的愿望还是赚钱买地,回去当个自给自足的自耕农。然后再赚钱买地,当个地主之类的。

对于他们来说,二愣子真是走了狗屎运,因为昨天放地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得到了,别人都没有。

这些地,本来就是韦方用百姓疾苦为借口要的,这些疾苦百姓都没得到,那么地是被韦方给贪墨了么?从这些人话中来看,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按照他们的说法,昨天放榜给地的时候,武功县的富户放出好大一批家奴和部曲。这些人家离县衙都很近,除了二愣子这个意外以外,他们是第一批受益者。

按照韦方的规定,每丁二十亩永业田开垦以后归自己,每户八十亩口分田三年以后上交,三万亩地就连这些家奴部曲都满足不了。

听到这里,鱼恩忽然发现一个不合理的地方,那就是这些富户为啥忽然想开了,放家奴部曲去领土地,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打死鱼恩,他也不会相信。

要知道,给地的时候,鱼恩可是说的好好的,只能把地交给良人,严禁某些人利用家奴部曲去领人头地。在这个前提下,那些领了土地的家奴和部曲都会摆脱下人身份,成为良人。

在唐朝,家奴部曲除非有主家的同意,不然祖祖辈辈都难以摆脱这个身份,这些人可是和土地一样重要的财富。试问,谁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财富?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几乎一瞬间,鱼恩就断定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可是问题出在哪里呢?难道是有人偷天换日,让这些家奴冒领土地?

就在鱼恩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母老虎愤怒的咆哮声:“二愣子你个瓜怂!东西都拾掇好咧,你要是再不回家,老娘就不要你咧!额自己跟着大家伙儿去秦州种地,你就死在酒楼里得咧!”

河东狮吼过后,二愣子急忙一边对着众人作揖,一边含泪说:“众位相邻,额二愣子是个粗人,不会说啥场面话。今天就与大家拜别,来日有机会,到秦州找额,二愣子肯定好酒好菜的招待!”

说完话就往桌上丢了几个铜钱,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边走边喊:“来咧,来咧,吼个甚!”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少人目光中多了一股子羡慕,似乎都希望做这个远去的人。

就在这时,酒保捡起铜钱,对着那个背影大吼:“二愣子,掌柜的说了,这顿酒他请!”

当酒保回返的时候,恰好走到鱼恩身边,驸马爷好奇的问了句:“他这是干什么去?怎么看起来颇为酸楚?”

酒保马上回到:“客官有所不知,昨天放的地都是荒地需要开垦,武功县离秦州又有些远,当然得早做准备,不然就会误了宿麦的农时。昨天告示就说了,拿了土地的人家,今天都要集中往秦州迁徙,一来是人多有个照应,二来是防止草寇响马趁火打劫。可惜二愣子这一去,恐怕这辈子也回不来了!”

听到这番话,鱼恩马上示意彩蝶结账,然后拉着撅嘴的公主殿下往出走,他要去亲自去看看这场属于人类的大迁徙,或许能从其中找到些猫腻也说不定。

第三百七十章 微服私访(三)

自古以来,迁民戍边都是中国的Щщшlā无论夏商周,还是秦汉唐,都不乏这种行为。因为打下来的土地不只需要军队镇守,还需要百姓繁衍声息。换句话说,只有土地上有了百姓,国家才算是真正的在这里扎下根,这块土地才会稳稳地被自己攥在手里。

打下秦州以后,鱼恩第一时间就在咽喉要地修城筑寨,为的就是让这块土地稳稳地攥在大唐手里,可以让百姓毫无顾忌的去开垦,去生产,去繁衍。

现如今,防御做完了,可是真看到百姓往秦州迁徙的时候,他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有许多酸楚。这种感觉就像吃了个酸枣,鼻尖酸酸的;又像是吞下一大口芥末,眼睛不自觉的就想流泪。

几乎只用一眼,鱼恩就看到人群中间的二愣子。在一堆鹿车中间,他的牛车是那么显眼。虽然只是一头瘦弱的老牛,但也算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一道风景。比他还壮的媳妇,怀里抱着两个孩子,正美滋滋的看着四周那些推着鹿车的老汉。偶尔遇到个哭啼啼的小孩子,她还会拍拍手,示意他坐到车上来。

人群中几乎都是老弱,青壮不足十分之一,更多的都是些老汉,老欧,幼儿,半大小子都很少。这些老汉,虽不是垂垂老矣的暮年人,但也是早已过了黄金年龄,勉强还能耕种的而已。

在朗宁公主差异的目光中,鱼恩缓步走进人群,又在一位老汉吃惊的目光中,将双手搭在他的鹿车上,希望能帮着他分担一些重量。

吃惊过后,老汉一咧嘴,笑呵呵的开口询问“后生也是要去秦州么?”

“老丈说笑了,晚辈哪有老丈的运气,没领到地。”

回话的同时,鱼恩刻意低下头,他以为这样可以把泪水藏起来。殊不知这个动作恰好引起老汉的注意,对方还以为他是在因为没有领到土地而伤心,开始笑呵呵的劝说。

“后生莫要气馁,听人说,大唐的军队马上就要打到黄河边了,到时候土地有的是,咱们都能有地种。”

面对老丈的安慰,鱼恩只是苦涩的笑了笑,他不是在嘲笑老汉有眼无珠,认不得自己这个驸马爷。他只是在笑这世间的无奈与酸楚,笑这世界上最卑微的一群人要求永远都是那么低,然而却永远难以满足。

或许是因为鱼恩的加入,老汉的鹿车明显快了许多,节奏也更难以控制,不多时就因为走的太快撞在前面人的身上,咣当一声鹿车翻到在地。

被撞的年轻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急忙弯下腰,帮着老汉拾掇他那些破烂。没错,老汉车上的东西,在鱼恩看来就是破烂。一口破烂的砂锅,一套堪比百衲衣的被褥,一堆碎麻布,一些麻线,还有两袋已经泛着绿光的麦子,很显然是已经发霉了。

让鱼恩始料未及的是,被撞的人还没说啥,撞人的反倒是破口大骂“你个瓜怂!不好看着点?翻到了这些麦子,一家子人吃西北风去?”

那人非但没有反驳,反而还从他车上下来个腿脚不灵便的女子,两人一个劲儿的帮老汉拾掇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他真的错了一般。

鱼恩也没闲着,一边拿起一小袋麦子,一边带着担忧的问“老丈这些麦子可不多,应该不够老丈吃到明年夏收吧!”

“哎!”

听了这话,老汉先是一声叹息,接着落寞的说“粮食哪有够吃的时候?多有多吃,少有少吃。听说秦州多是荒地,野菜树皮之类的应该不少。到时候坚持坚持,应该能挨到夏收。”

又捡起破烂的砂锅,一边往车上放,一边随口问“老丈为何不用铁锅?那东西可比砂锅耐用的多。”

正扶着车的老汉,笑呵呵的回到“后生肯定是殷实人家的娃子,居然连铁锅都见过。老叟也是在主家见过一次,属实是个好东西。可惜东西虽好,我们这种人家可用不起。买一口铁锅,快够全家人吃一个月了,哪能那么奢侈?”

听到一口铁锅能换一个月粮食,鱼恩瞬间大惊,急忙质问“老丈某要胡言乱语,铁锅怎么会那么贵?打造一口锅可用不了多少铁!”

本以为自己的理由已经很充分,哪知道老汉随口就丢了个比他更充分的理由。

“咦!后生莫要说笑了!听说那铁锅可是要吃皇粮的大匠作才能打造,除了长安还没地方能生产,贵的很,贵的很啊。”

闻言鱼恩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这可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当初唐武宗可是下过圣旨,要把铁锅推行天下,惠及所有百姓的东西,现如今却成了少数人谋取暴力的工具。一个铁锅尚且如此,恐怕其它地方也好不了哪里去。

正胡思乱想的功夫,年轻人已经把东西整理好,送给鱼恩一个善意的微笑,然后转过身,把女人抱在车上接着往前走。

看着鱼恩疑惑的表情,老汉开始给他解释“老叟今年已近半百,这辈子丢了祖宗的地,丢了婆姨,还丢了一双儿女。当年好好的一大家子人,现如今就剩下这么个哑巴儿子……哎!”

一声长长的叹息,说出了多少道不尽的苦楚,也让鱼恩重新认识了一遍人间疾苦。原来大唐最底层的百姓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卖儿卖女也只能勉强活下去而已。

正当他收拾好心情,要继续帮忙推车的时候,不远处走过来一群人,为首者正是县令韦方。害怕他认出自己,鱼恩急忙低下头,希望对方能忽略自己。

然而事与愿违,不是韦方没有忽略他,而是韦方走过来的目的,本就是他。

正在城头看着百姓迁徙的县令,忽然发现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仔细一看赫然就是公主殿下。这他哪里还能坐得住,慌慌张张的就跑下城头,过来给公主殿下见礼。

也是通过朗宁公主的嘴,他才认出人群中的鱼恩,急忙又带着人过来给驸马爷见礼。

“臣武功县令韦方,给驸马见礼!”

在嘈杂的人群里,这一声虽然并没有多显眼,但也足够附近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大家都是一愣,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

掌固见此,急忙大声呼喝“跪下!跪下!都愣着干嘛?赶紧跪下!你们能有今天,可全是托了驸马爷的福!秦州可是驸马爷打下来的!”

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头,对鱼恩下跪行礼。

这些人不认识鱼恩,哪能不认识这些县衙的胥吏?眼看着掌固等人都跪下了,他们也急忙跟着跪下,一时之间站着的人只剩下鱼恩和韦方两个。

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那个驸马是谁,急忙大呼“驸马万福!”

刚才还和鱼恩侃侃而谈的老汉,现在吓得腿直打哆嗦,一边跪着一边颤抖着说“贱民不识驸马尊颜,还望驸马恕罪!”

或许是出于保护的考虑,或许是害怕再吓到这位耿直的老汉,鱼恩并没有继续跟他搭话,更没有上前搀扶。只是对着韦方抬抬手,示意他跟自己一起离开。



第三百七十一章 微服私访(完)

常言说的好,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韦方现在就是这样,面对驸马爷的问题,他非但没有吓得魂飞天外,反而一改那个痛哭流涕的懦弱模样,义正言辞的回话。

“下所言臣自然知道,臣非但知道,还主动参与其中。甚至可以这么说,这些富户之所以放这些家奴部曲为良人,完全是因为臣给了他们莫大的好处。”

韦方绝对是个演技派,刚才还义正言辞的县令,忽然又换上个痛心疾首的模样,叹息着说:“臣答应这些富户,只要放家奴部曲为良人,三年后他们的口分田给主家一半!”

对于这个解释,鱼恩当然会相信,因为导致这种结果的关键还是利益。放弃一些家奴部曲,得到一大批土地,这倒是符合这些富户的利益。

只是这样一来,本来大量的闲置土地,瞬间就会减少一少半。这么做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鱼恩一时之间还真拿捏不准。

见鱼恩不说话,韦方继续泪眼含珠的述说:“下久居庙堂,未必知道人间疾苦,臣这么做也是没办法,没办法啊!如果不这么做,他们都会饿死,都会饿死啊!”

说到这里,他的脸忽然又来了个转晴,语气也变成叹息。

“土地是有限的,而人是无限的。无论主家怎么虐待他们,这些家奴部曲还是会越来越多,很多主家的土地已经不够供养这些人了。所以,等待这些老弱病残的结局就是被放良。一旦被放良,他们赖以为系的根本就没了,这些人连一口菜糠都吃不上。”

越说越是激动,语调也越是高昂,说道最后他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绪,居然低声哽咽起来,那个为了百姓痛哭流涕的韦县令,视乎又回来了。

“臣也是没办法,臣想用有限的土地,最大限度的解决问题。既给他们一条活路,又给主家一些土地,减缓一下放良的速度。若是下不满意,可以拿臣去治罪,千刀万剐臣在所不惜!但是只求下,能不能别把土地收回?给他们一条活路!给他们一条活路!”

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韦方,鱼恩忽然发现他颇有些父母官的样子。无论他的表演又多拙劣,无论他痛哭流涕的样子有多做作,可是他说的总归是事实,办的也确实是实事儿。

也许这个实事儿里有水分,也许主家会拿到更多,也许韦方会从中抽取一些好处,但是那又能如何?至少他把地用在了该用的地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张嘴就给自己讨好处。如果不是自己一再坚持,恐怕那些人要去的土地,一点都不会吐出来。

也许是自己的话触动了驸马爷的心,也许是今天走的路有些多,也许是大唐**的现实压的他有些喘息,韦方忽然发现,城头那个往下眺望的背影,有些落寞,有些疲惫,甚至有些凄凉。

正是在这一刻,韦方才发现,这位驸马爷和自己见过的勋贵完全不同。他没有好大喜功,没有以权谋私,所有的心思似乎都在百姓上。百姓过的不好,他也会跟着难过,跟着伤心。

也是在这一刻,鱼恩忽然发现韦方给自己提了个醒,土地兼并的矛盾之所以会突出,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因为大家没法再养活自己。如果能给所有人一个养活自己的工作,是不是土地的矛盾也能有效缓解呢?

想到这里,鱼恩忽然眼前一亮,他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如果能够解决流民没有工作的问题,那么大唐的突出的土地矛盾,也许瞬间就会变得无关紧要。

寂静了好一会儿后,鱼恩才接着说:“本候可以再给你十万亩地,但是你要答应本候一个条件,放良的家奴,一户只给二十亩永业田,三十亩口分田,主家要提供家奴到明年夏收的口粮。作为回报,三年后,口分田归主家所有,本候绝不过问。”

此言一出,韦方大喜过望,马上大礼参拜:“臣替武功县百姓叩谢下!”

这一拜可不再是做作,而是韦方真心实意的一拜。他是门阀中人不假,但同时他也是武功县的父母官。当两者利益有所冲突的时候,他只能尽力找到一个平衡点。刚才那番话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因为他也希望百姓过的更好。

急忙上前把韦方搀扶起来,鱼恩又问出一个让他疑惑的问题。

“你可知铁锅为何会卖的这么贵?圣上可是降旨,将铁锅推行天下,惠及百姓。现在武功县铁锅贵的出奇,可是你中饱私囊,从中余利?”

声音越说越是冰冷,丝毫没有掩盖里面的愤怒。然而这种愤怒并没有吓到韦方,因为这件事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用做丝毫隐瞒。

只见韦方慌忙回到:“下切莫误会,铁锅的价格一直都这么贵,可不是臣中饱私囊的结果,下且听微臣细细道来。”

原来,自唐武宗降旨开始,各县都派出工匠去长安学习铁锅制作之法。只可惜,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朝廷一直没有把人放出来,反而以铁锅炮制繁琐,各县难以为继为由,将所有的工匠都留了下来。再由朝廷定价,各县去取铁锅回来贩卖。所以说,这个价格还真和他没关系,全是朝廷说了算。

听他说完,鱼恩不自觉的把拳头攥了起来,因为他忽然发现朝廷已经把铁锅当成了谋取暴力的商品,而不是本该惠及天下的用品。

至于朝廷为啥会这么做,鱼恩也能猜出来,肯定是为弥补空虚的国库。只是这种方式在他看来,无异于杀鸡取卵,通过在打压贫民的生存环境,来掠夺富户并不在乎的铜钱。

也许是鱼恩真的有些累了,也许是残酷的现实压的他有些喘息。打听过这个问题后,他也没了继续问东问西的心思,直接向韦方辞行,给他的第一次微服私访画上一个不太圆的句号。

第三百七十二章 尽释前嫌(上)

经过武功县这个插曲,鱼恩的行程明显加快许多,因为他现在又多了一条速归的理由,唐武宗催他赶紧滚回长安的圣旨到了。

之所以敢给出去这么多土地,是因为鱼恩手里还握着一份权力,一份属于陇右道行军大总管的权力。

当初进兵的时候,鱼恩就定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计划。所以迁徙些民夫筑城,迁徙些百姓协助望风也是他特意要的特权。

现如今,他虽然已经不是统帅,但是这点面子李忠顺还是要给的,所以他才敢答应被人给多少多少土地。如果把他给的土地在地图上画出来,就不难发现,他所赠送的区域,全在各关隘,城池的周边,说是为了协助防御也没人敢反驳。

可惜一路上散财童子的行为,难免被人所留意,早有人上达天听,将他告了个体无完肤。于是乎,唐武宗对于他这种私自分发朝廷土地的行为,给予了最为愤怒的咒骂。

圣旨上写的明白:你个不要脸的混蛋,勾引朕的侄女儿也就算了,居然还敢私发朕的土地。犯下重罪居然还不知廉耻的游山玩水,还不快点给朕滚回来?等着朕亲自去接你么?

有了这份圣旨在,鱼恩还敢拖拖拉拉么?还敢继续送地么?估计就是敢,他也不想。因为他现在特想当面问问皇帝,地的事咱俩先不说,我和你侄女儿到底是谁勾引谁,您老心里还没点bi)数么?

收到圣旨以后,那个拖拖拉拉的队伍,忽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收到圣旨的第二天落之前,就浩浩dàng)dàng)的进了长安城。

大将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找皇帝复命,因为鱼恩回到长安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太极宫。朗宁公主虽然不是大将,可她是劳军使,当然也需要复命。两个上放dàng)的狗男女,就这么都站到了麟德的大门前。

这一次没有皇帝的赤脚出迎,只是唐武宗一声宣召,鱼恩和朗宁公主就走进了麟德。

麟德还是那个老样子,四周熏香缭绕,看起来就像是云雾缭绕的人间仙境一般。可惜居住在这仙境里的人,并没有像神仙一样青永驻。半年多不见,唐武宗看起来更加干练,圆润的脸庞也变得棱角分明,头发里也夹杂着一丝银色,显然他这半年并不好过。

许久未见的两人,免不了会嘘寒问暖。只见唐武宗拉着鱼恩的手,满脸怜惜的说:“本正瘦了。”

“多谢圣上垂怜!”

“哈哈哈……”

一句简单的回话惹得唐武宗哈哈大笑,他一边指着自己的一边说:“你就不好夸夸朕?朕也瘦了,头发还白了,显得更加仙风道骨,颇有些修道有成的味道!”

估计没人会认为头发变白和瘦了,是因为修道有成的表现,估计就连皇帝自己也不会这么认为。鱼恩能从这句话里,听出浓浓的自嘲。事实上这番话也确实是自嘲,他还不到三十岁,正是秋鼎盛的年纪,出现白头发肯定不是正常事儿。

面对皇帝的自嘲,为臣子的鱼恩,自然要劝说一番。

“还望圣上以保重龙体为要,莫要cāo)劳过甚!圣上千秋万载才是大唐之福,天下之福!”

“哎!”

一声叹息过后,皇帝用落寞的语气说:“朕也想做个玄宗那样的悠闲皇帝,可惜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大唐已经不是鼎盛时期的大唐,朕稍错一步,就可能是万劫不复。”

皇帝可以感叹时也命也,鱼恩却不能,别忘了他现在可是戴罪之。主帅临阵意志消沉,险些贻误军机,怎么说也是个重罪,他现在正好趁这个机会请罪。

“臣未能替圣上分忧,罪该万死!”

“哈哈哈……你确实有罪,不过该怎么罚你朕还没有想好,现在朕想听听陇右的事。”

别看唐武宗年纪不大,驭下之道可是相当老到。先把鱼恩有罪给定下来,再谈事鱼恩还敢撒谎藏拙?必定感恩戴德,求个宽大处理的机会。

其实倒不是唐武宗刻意这么做,刻意来算计鱼恩,只是处权力中心,有些事已经融入到血液里,言谈举止之间自然而然就会用上。这也是为何人们常说,一件小事儿就能看透一个人的格与人品。

对于这个细节鱼恩并没有注意到,他心里憋着一肚子的话想和皇帝说,估计就算是注意到也不会有所遮掩。略微整理一下思路,鱼恩就开始他淋漓尽致的表演。

“回圣上,陇右的事远比微臣想的更严重。若是再给微臣一次机会,没有五年的准备,微臣绝不会赞同向陇右进兵。”

听到这番话,唐武宗马上疑惑的插嘴:“卿何出此言?”

也难怪他会疑惑,一直以来他收到的消息都是西征大军又攻下哪个城市,哪里能感受到进兵的步步凶险。估计在他的印象中,吐蕃人就像是泥塑木雕一般,大军只是过去就摧枯拉朽的赢了。

谈话有很多技巧,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力,首先要找准切入点。这个切入点可以是别人感兴趣的话题,可以是对方喜欢的话题,更可以哗众取宠或者危言耸听。只有这样,对方才能认真听你的话,甚至顺着你的思路走。鱼恩采取的就是危言耸听的技巧,目的就是先吊足唐武宗的胃口,好让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走。

“圣上稍安勿躁,且听微臣细细道来……”

介绍锁喉堡的时候,唐武宗一脸凝重,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要怎样才能攻破这样一座天选之城。听到将士们因为火油伤亡惨重,皇帝握紧了拳头,大骂吐蕃人是怂包,不敢出城决战也就算了,居然采用这种无耻的办法坑害大唐将士。没过多久,他紧皱的眉头又豁然开朗,因为鱼恩已经降到如何蒙骗吐蕃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紧接着,他开始介绍秦州的点点滴滴。从吐蕃人一个堡垒一个堡垒的固守,再到他们如何不停的扰自己,自己为了稳固后方如何选址筑城结寨,最后含泪说道秦州是如何的荒凉。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鱼恩忽然问了一句:“圣上以为,以现在的大唐,收复这种故土是不是收复了一个包袱?”

唐武宗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因为他感觉鱼恩说的没错。一片荒凉的秦州,会不断的对朝廷索取,不断地压榨本就空虚的国库,让本来就吃紧的财政更加雪上加霜。

当然赞同也只是暂时的事,稍微回味一会儿后,他就笑眯眯的反问:“那你为何还要继续西进?说说吧,你打的到底是什么算计?”

第三百七十三章 尽释前嫌(下)

“因为打下陇右的诱惑力太大,微臣难以拒绝这种诱惑。”

唐武宗的心思转的很快,听到鱼恩的回答,马上就支出问题的关键:“你是指的那些土地?”

“没错,微臣就是难以拒绝土地的诱惑,所以才冒险继续西进。”

回答的很干脆,脸色也很从容,因为他知道,皇帝能听懂自己的话,也会赞同自己的话。因为这位皇帝不只有着超出常人的睿智,还有着与之匹配雄才大略。

“哎!”

事实上皇帝也确实听懂了他的话,一声无奈的叹息过后,就给出了和他相同的结论。

“本正说的没错,若是知道现在的困境,朕也不会同意出兵陇右。但既然已经出兵,朕也会继续打下去。既然劳民伤财,不多拿点好处,着实对不起这么大的风险。”

说道这里,鱼恩忽然诡异的笑了,用十分自信的语气说:“若是圣上能再等三年,估计又会是另一番说法!”

鱼恩是在委婉的告诉他,陇右需要发展,需要百姓戍边,所以我才擅自做主,迁徙关内的百姓到陇右。等三年以后,陇右开始有所产出,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

唐武宗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爆发出震天的大笑声:“哈哈哈哈……”

笑声过后,皇帝一脸正色的开口问:“何以见得?”

提问题并不是说他不信任鱼恩,从他一脸期待的表情就能看出,对于鱼恩的话,他是相信的,只是不知道鱼恩的算计,想要听个明白而已。

听到这个问题,鱼恩就开始了他淋漓尽致的表演。从流民四起说到土地问题,从家奴部曲说到土地问题,再从国库空虚说道土地问题。总之一句话,鱼恩把大唐衰落的总总矛盾,都归结到土地兼并矛盾之中。

听的唐武宗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插几句嘴,时而洗耳恭听。这种时候,两人已经不像是君臣,更像是坐而论道的贤者,或者说探讨问题的朋友。

忽然,鱼恩话锋一转,说了个他最新发现的问题。

“圣上,其实臣以为,有些事情也许并没有想象的严么严重,现在的大唐更像是进入了一个恶循环。只知道平抑粮价,却不知道帮着百姓创收。”

这个说法对于唐武宗来说颇为新奇,他马上迫不及待的说:“快细细说来!”

略微整理下思路,鱼恩又开始了他淋漓尽致的表演。

“臣只是路过武功县之时,听县令韦方所言,略有所悟,对或不对,还请圣上明鉴!依韦方所言,流民之所以会成为流民,是因为他们丧失了谋生的手段。若是能给他们一份活路,很多人都不会选择去做流民。”

“只有让百姓能赚到钱,他们才有钱去买粮食。若是百姓手里没有钱,就算粮食一文钱一担,他们又用什么来购买呢?所以臣以为,流民的问题不是有多少土地就能解决的问题,关键是要给百姓一条谋生的路。”

“只要百姓能挣到钱,粮价贵一些他们也负担得起。反而不会因为圣上平抑粮价,让许多人把粮食藏起来舍不得卖。”

现代的经济学理论给了唐武宗很大的触动,若有所思的想了许久后,他对着鱼恩点点头,示意自己理解了,让他继续说。

“所以臣以为,圣上不妨双管齐下,一边往秦州迁徙百姓,一边收流民为工,如此一来那些过剩的闲置人口就会消失。大家都都活干,有钱赚,关中又会是一片富庶的景象。”

唐武宗真心感觉这个建议不错,只是这个主意触碰到一个他最尴尬的软肋,只听他尴尬的说:“朕没钱,国库早就入不敷出了。要不是你去年打了个胜仗,估计朕这个皇帝都得挨家要饭吃。迁徙百姓需要钱来安置,收流民为工,需要给他们提供饭食甚至役钱,无论哪一样都需要钱,可惜现在国库没钱了,空的能跑马车。”

“所以圣上将铁锅卖的奇贵无比,是想靠它创收,弥补国库的补足。”

声音有些微微上扬,颇有些调侃的味道。

被人识破阴谋,唐武宗并没有该有的羞愧,反而一脸淡然的问:“你知道了?”

“臣以为圣上这招用的不好,无异于杀鸡取卵。”

“何以见得?”

“有钱人不在乎这点钱,穷人不可能买得起。用本来属于穷人的福利来给国库创收,这不是杀气取卵又是什么?”

面对鱼恩的质问,唐武宗无奈的摊摊手,然后更加无奈的问:“不这么干朕又有什么办法?各路税收要么是收不上来,要么是少的可怜,总不能总是刮关中的地皮。”

这么理直气壮的理由,如此不要脸的借口,怼的鱼恩实在是无话可说。思量好久他才试探着问:“不是已经开源节流了么?怎么还会这么穷?”

这一次唐武宗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声。也正是这一声,让鱼恩猛然醒悟,原来朝廷缺钱全是因为自己。

大军出征需要钱,调动民夫筑城需要钱,粮草物资补给需要钱,这么算下来,大唐的国库还真是被他一个人给榨干了。也正是到了现在,鱼恩才知道为啥李德裕当初极力反对,估计不堪重负的国库肯定是主要原因。

送给唐武宗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后,鱼恩试探着问:“国库不会连百姓迁徙的农资都拿不出来了吧!那些百姓大多是放良的家奴部曲,要是没有圣上的恩泽,他们根本熬不到明年夏收。”

“这部分钱你倒是不用担心,朕把义昌公主府给卖了。”

很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是君臣间一团和气的气氛,却因为这句话陷入相视无言的地步。两人只见的距离,仿佛也因为这句话被拉开许多。也许是因为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勾起的不是鱼恩一个人的痛苦记忆,还有唐武宗的噩梦。

沉默了许久后,唐武宗率先开口:“朕知道义昌罪无可恕,所以就勒令她皈依,日夜为郑粹祈福恕罪。料想你也不想接着住在那里,所以朕就自作主张把它卖了,正好可以得笔钱安葬郑粹,剩下的钱应该还够用。”

这一次他没有接口,只是自顾自的低着头。如果不是晚上的灯火太过昏暗,两人相坐的距离太远,估计唐武宗会发现他眼角低落的泪光。

皇帝并没有责怪他的不敬,反而用歉意的口吻说:“朕知道你对朕心有怨气,朕不该自作主张就让郑粹入土。可是朕真的想让那件事早点结束,不想让它再成为咱们君臣之间的隔阂。入土为安,这件事咱们就算过去如何?”

如果皇帝能不顾天子威严的祈求别人,鱼恩相信最后一句话一定会是祈求的语气。事情的经过他知道,结果他也知道,也曾下定决心让事情过去,可是真到了眼前他似乎又有些放不下,看不开。

不知道是因为想起郑粹还是因为皇帝的话触动了他的心,七尺高的男儿居然开始泪如雨下,滴滴答答的落泪声就像是安魂曲,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时间仿佛就像静止了,皇帝没有再说一句话,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直到那个泪眼朦胧的人俯下身,重重的一叩首。

“臣鱼恩,岐山侯,朗宁公主驸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检效国子司业,向圣上请罪!”

这一拜是请罪,承认自己做错了,承认自己不该弃大军于不顾。

这一拜也是释怀,表示往事已经随风而去,君臣之间再无隔膜。

这一拜又是责任,告诉皇帝我还能用,还可以为你分忧解难。

这一拜唐武宗坦然接受,不是因为他是皇帝,只是因为他也愿意释怀,愿意和鱼恩回到那个亲密无间的君臣,愿意再把大唐的责任分担到他的肩上。

站起身,轻轻走到鱼恩面前;弯下腰,拖着他的双臂把他扶起;张开眼,聚精会神的看着他的脸;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郑重的拍一拍。

起身的人笑了,站着的人也笑了,君臣二人的大笑声回响在麟德殿,久久未能散去。

第三百七十四章 无官一身轻(上)

义昌公主府被卖了,鱼恩那个所谓的家自然也就消失了。现在他有了一个新家,那就是御赐国姓李夫人的府邸。

紫焉是一个只知名不知姓的舞姬,得封夫人自然需要个姓氏。为了显示天恩笼罩,唐武宗就赐予她国姓李。那个往日卖笑求生的舞姬,就这么变成了李夫人。

皇帝不只赐予她封号,还赐予她府邸,甚至还有一块不大的封地,她现在也是妥妥的勋贵。有了府邸,她就没有继续留在皇宫,而是带着武家兄弟来到自己的小窝,开始建设自己的新家。

随着马车的戛然而止,醉醺醺的鱼恩探出头。他不知道今夜喝了多少酒,他只知道如果不是心中一股执念坚持,自己早就该变成一头死猪,雷打不动的躺在那里。

春天出征秋天归,如果说长安城哪个人最让他牵肠挂肚,除了紫焉恐怕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看着前面银装素裹的人,波涛汹涌的心绪瞬间就把醉意掩盖。快步走上前去,扶住那个艰难行礼的身躯,柔声说一句:“自家人,不必如此。”

她笑了,笑容很是妩媚,依旧带着那种让人瞬间血脉喷张的魅力。笑容也很亲切,让鱼恩瞬间就找到一种回家的感觉。

她也哭了,也许是喜极而泣,也许是受了委屈,见到鱼恩的一瞬间,眼泪就不自觉的低落下来。就算是她现在真的很高兴,真的不想哭,那也阻挡不了自己的眼泪。

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水,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说:“傻瓜!我都回来了,还哭什么?”

“傻相公,焉儿这是高兴。”

俏皮的表情,俏皮的回答,拨弄的鱼恩心猿意马,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估计当场就得来个知短量长。

门前不是儿女情长的地方,更不是缠绵的场合,霸道的大将军在美人羞答答的惊呼声中,忽然抱起自己的美妾,美滋滋的往里走。

都说小别胜新婚,可惜现在虽然鱼恩有更胜新婚的冲动,可赤裸裸的现实让他不得不克制。两人虽然躺在一起,但是并没有干柴烈火,鱼恩只是轻轻的把耳朵贴在紫焉的肚子上,聆听着属于他的成就。

随着那里面每一次跳动,他脸上的笑意都会变浓,幻想着小家伙儿出生后的点点滴滴。

初为人父的他,无数次幻想过孩子长大了,会叫爸爸了,用他那刚会走路的小腿儿,等着自己的胳膊往身上爬。自己笑呵呵的调笑着他,然后再把他放到脖颈上,就这么扛着他走啊走,一直走到他困了,累了,睡了。也许每一个父亲都是这样,有孩子以后,第一个想起来的不是父母,不是妻子,而是那个上辈子做的孽。

这一次不再是幻想,孩子就在眼前,可惜还未出生,看不见摸不着。只能用聆听的方式去感受他,去触摸那个未出生的小生命。

傻傻的笑容还挂在他的脸上,紫焉还是幸福的看着他,只是时间已经从夜里变成黎明,傻笑的人保持着这个姿势睡去,幸福的人还是那么傻傻的看着他。

虽然这个姿势让她很难受,但是她很想就这么定格下去,幸福感可以冲淡不舒服的感觉,却不能冲淡现实。看了看时间,紫焉极不情愿的轻轻推了推鱼恩的脑袋,轻声呼唤:“相公,该上朝了!”

当某人极不情愿的醒来,再极不情愿的踏上上朝的路,他这才想起来,昨天似乎把什么东西丢在大明宫了。

男人就是不能沾花惹草,想起来这个总是容易忘了那个。也不知道昨晚她在皇宫住的好不好,习惯了自己在身边,一个人睡是不是有些不习惯。

也不知道是昨晚没睡好,还是鱼恩的精神都在女人身上,他从未感觉早朝是如此的空洞乏味。就算是王起一马当先,带着门阀世家中人抨击自己,他也没有丝毫反驳的兴趣。自顾自的在那里打着哈欠,想着一会儿该怎么和那个缠人的丫头解释。

“哼!”

唐武宗一声重重的冷哼,震得殿宇都有些颤抖,似乎表示着他现在很愤怒,也正好结束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把他拉回早朝上来。

某人急忙俯首认罪:“罪臣自认罪大恶极,罪无可恕,罪不容诛,罪责难逃,罪该万死,罪有应得,罪加一等,罪孽深重,罪……”

“你给朕闭嘴!”

还好皇帝的咆哮,打断了某人背诵成语的行为,不然他还真背不下去了,因为他就能想起来这么多。

皇帝生气了,看起来还十分愤怒。

兖王这边的人都在暗自窃喜,期待着愤怒的皇帝能把鱼恩削官剥爵,甚至直接给卡擦的。这样一来,杞王就少了个干将,无异于折断一条翅膀。

与之相反的是,杞王这一边都大惊失色,急忙都出来为鱼恩开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求皇帝能宽恕鱼恩,只求他能从轻发落。李峻本人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的眼泪纵横,唾沫横飞。

反而当事人却一言不发的低着头,不反驳也不赞成,更不给自己辩护。就像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脸的无所谓,一身的老子不怕你,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样子。

似乎门阀的抨击起到了效果,鱼恩被削官了。同平章事的名头没了,义勇军指挥使的官职没了,岐山县侯变成岐山县子,距离剥爵也只差了一点点而已。

似乎是杞王的祈求起到了效果,皇帝并没有要鱼恩的命,甚至连流放都免了,还意外的给留下个检效国子司业的官衔,大朝会的时候他还有机会露露脸。

似乎所有人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丢给鱼恩一个挑衅或者邀功的表情。可惜这位大爷啥也不看,就那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背,看不出脸上的表情,也无从猜测心里的想法。

倒不是鱼恩不想给自己辩护,也不是唐武宗真心想惩罚他。昨天晚上君臣之间已经达成共识,朝堂上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鱼恩卸任只是个暗度陈仓的办法,明着卸任堵住门阀众人的悠悠众口,暗地里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金超脱壳,全力帮皇帝解决燃眉之急。

其实唐武宗本来只是想走个过场,还想把鱼恩留在朝堂上帮他,至少安插在神策军当个偏将之类的。可是这位大爷昨晚喝断片儿了,各种吹牛逼,就像他是财神爷一样,分分钟就能把国库填满。于是乎,唐武宗就大手一挥,那充实国库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为了防止再像以前那样,无论干什么都有一堆人掣肘,两帮人反对,这次鱼恩学聪明了。主动退出朝堂,转移大家的视线,但凡需要什么政策支持,都用唐武宗的名义提出来。这样一来,门阀怎么也想不到皇帝背后的人是鱼恩,自然也就猜不出他的目的,事情反而会好办许多。

第三百七十五章 无官一身轻(中)

鱼恩被剥官削爵一事,朝堂上只有三个人没有发表一件,一个是鱼恩本人,一个是上柱国公鱼弘志,还有一个就是中书令李德裕。

鱼弘志没动是因为鱼恩没动,他知道昨天晚上鱼恩在麟德殿停留了多久,老狐狸就是用屁股想,也知道这小子一句话都不反驳,肯定是和皇帝达成某种默契。

李德裕没动是因为鱼弘志没动,护崽子的老狐狸都能闭目养神,还要他这个外人操什么心?

让人奇怪的是,已经散朝了,这三个人还是没动。至于没动的原因,和刚才一样,鱼恩没动鱼弘志就没动,鱼弘志没动李德裕就不动。只是除了他们三个以外,还有两个人没动,一个是国子祭酒柳公权,还有一个是远处的殿中监。

鱼恩不动是因为跟着大家一起出去,少不了有人冷言冷语,少不了有人嘘寒问暖,他害怕纠缠下去脱不了身。

眼看着麟德殿里就剩下这几个老狐狸,鱼恩也不好再装聋作哑,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挨个打招呼。

“本正见过叔父,见过相爷,见过祭酒。”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起来都有话说,可是又谁都没有开口。看他们这番模样,鱼恩赶紧和他们说拜拜,就想这么溜掉。

可惜事与愿违,他刚溜出去一步,后面就出现三个挽留声。

“小兔崽子你敢跑!”这是鱼弘志的声音。

“驸马请留步!”这是李德裕的声音。

“等等!”这是柳公权的声音。

没跑出去的人只好转过身,垂首而立,等着他们三个教训。

可三个人就像是在和他开玩笑,等了半天又谁也不说一句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他,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无奈之下鱼恩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诸位长者,咱们有话能不能快点说?我还要去接贱内,昨晚把她丢在大明宫自己跑回去,今天指不定还得弄出什么幺蛾子。”

听到他这番话,三个人脸上都漏出些喜色,因为他们都能从话中听出来这个贱内是谁。三个老油条瞬间就明白,有这一层关系在,唐武宗启用他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也不知道是这句话打消三人的顾虑,还是他们不想继续在这里耗下去,这一次他们终于开口了。

只听柳公权说:“驸马现在还是检效国子司业,若是在家闲不住,可以来国子监讲学。郑蔼可是和我墨迹过好多次,希望你能去讲讲算学。”

鱼恩能听出柳公权话里的好意,他是想让自己通过国子监提高威望,增加自己东山再起的资本。可惜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然这个好意他肯定接着。

躬身行礼后,用极其谦卑的语气说:“多谢长者好意,本正最近还有些事情要忙。等忙完后,长者若是不嫌弃,本正一定去国子监叨扰。”

这个回答或许不会让柳公权满意,但是他也不会强求。好意传达过去,对方体会到了,对于他来说足矣,当即对着另外两人拱手告辞。

等他走后,鱼弘志笑眯眯的问:“直说吧,相爷也不是外人,咱家想知道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有什么东西值得你把宝贝义勇军都放下?”

迟疑的看一眼远处看着这里的马公儒,见他略微点头,鱼恩就知道这两个人瞒不了,反正自己不说唐武宗也会说。三言两语,他就把事情和盘托出,然后一脸谄媚的看着两个人。

和他打交道这么久,鱼弘志对他可是相当了解。小狐狸刚把尾巴翘起来,老狐狸就知道他没憋好屁,暗呼一声,不好上了这小混蛋的当了!

在李德裕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鱼恩就一边笑嘻嘻的搓手,一边迫不及待的说:“叔父,相爷!这么重要的事情我都交代了,您二位看,是不是该给点帮助?”

一句话气的上柱国公满脸黑线,毫不犹豫的就想拒绝,可没料到还没等他开口,李德裕却先说话了。

“驸马有多大把握?”

这句话一出口,差点儿没把鱼弘志气死。心里只能暗暗祈祷,希望李德裕不要相信他的话,自己着了他的道儿也就算了,还得把我搭上。这小王八蛋好算计,把咱俩拉进来,有功全是他的,有过咱俩还得帮着背。

可惜老狐狸的愿望很快就落空了,鱼恩给出一个让人很难拒绝的理由。

“相爷放心,本正有绝对的把握做出琉璃,有九成的把握做出的成品比胡商的还要好。”

信誓旦旦的保证,一脸的自信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儿。只是他越是这样,鱼弘志就越是有些不敢相信,免不得还要质疑一下。

“大唐万千工匠都做不出来的东西,你凭啥有这个自信?又凭啥让咱家和相爷信你?”

眼看着李德裕就要开口答应的嘴,因为这句话又闭上了,鱼恩心里这个气呀!无奈之下,他只好编了一个借口。

“小侄做的抛车叔父应该知道吧,再加上让国子博士都叹服的算学造诣,赚了不少钱的铁锅,能炼出精铁的炼铁法门,叔父难道就不奇怪么?”

先用一个反问做切入点,让他俩顺着自己的思路走,这样可以增加谎言的可信度。在得到两人疑惑的回答后,鱼恩开始发挥他的特长,淋淋尽职的说谎,脸不红,眼不眨。

“这事儿说起来话很长,本正就简短节说了。当年我父亲是被我师祖养大的,父亲长大后师祖效仿老子西行,一去就杳无音讯,所以父亲才下山自己讨一口饭吃。师祖自感时日无多,就回来找父亲希望能有个收尸的人,就一直被父亲供养在家。师祖博学多闻,不忍一身学问失传,就用把他毕生所学整理成一本名叫《哈工大》的书。本正这一身本身,一半源自师祖亲自教诲,剩下的一半就是从那本书上学来的。可惜当年抄家的时候家里被放了一把火,不然光凭那书上的学识,大唐富国强兵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

有谎言很高明,就算别人会质疑,但是他们也拿不出证据。鱼恩这个谎言,除了他自己,没人能证明真假。

李德裕虽然将信将疑,但是联系到郑注那个诡异的医术,鱼恩那些让人叹服的本事,就算是不想相信,他也得先信个五六分。

如果李德裕相信五六分,那么鱼弘志就是相信八九分,因为在他的印象中,郑注无数次提到师傅,也无数次把他描述成鬼神莫测的神人。有大忽悠垫底,小忽悠的谎话自然让他难以怀疑。

略微沉思一会儿,老狐狸就一脸正色的问:“说吧,想要什么,咱家和相爷又该怎么帮你。”

既然他答应,李德裕就算是还有怀疑,也不会表现出来,马上也跟着点点头,算是表示信了他的话。

见到这一幕,鱼恩虽然在心里暗自庆幸,嘴上却狮子大开口,该要的东西他一点没少。

“工匠,民夫,妇人,一大片长满茶树的山,粮食,钱!”

两人虽然疑惑他为啥会要这几样东西,但是他们知道什么可以问,什么不可以问,有些疑惑只能憋在肚子里。

当两人点头同意后,鱼恩笑呵呵的向两人行礼告辞。可是他刚走到门口,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忽然说了一句让两人晕倒的话。

“还有一件事儿得劳烦相爷,两个月后本正要征用长安城所有的粪便,不管是人的还是畜生的,哪怕就是一堆狗屎,我也要。”

刚转过身,又没走两步,他又急忙回头补充:“对了,还有每户人家厨房三寸土,荒废坍塌的老房子。”

说完话也不理会被惊掉下巴的两个人,哼着小曲儿去接媳妇儿去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无官一身轻(下)

有些人就算是已经致仕,还是让人不放心,例如刘伯温。

有些人就算是变成丧家之犬,还是有人担心他东山再起,他不死总有人睡不好觉,例如汉尼拔。

有些人就算是死了,别人听到他的名字也会颤抖,例如诸葛亮。

虽然没达到上述三位的程度,但是鱼恩的关注度也不小,刚带着朗宁公主走出长安城,就有人知道了他的去向。

上柱国公一边敲打着桌子,一边嘟囔:“这个小混蛋,还真以为自己无官一身轻?去骊山干嘛?想借着机会游山玩水么?”

“少公爷只是让老奴把人送到骊山,具体干什么老奴也不知。”

与上柱国公府差不多的一幕也发生在相府,此刻李德裕也听着门客的禀报。

“驸马说石匠干活儿动静太大,害怕叮叮当当的声音骚扰到百姓的安宁,他要找个山清水秀,人烟稀少的地方自己砸磨盘,所以就收了石匠,让卑职自己回来了。”

朋友会关心你的动向,敌人当然也会。虽然因为卸任后威胁明显减小,关注他的人并不多,但是也不是没有。王起就知道他去了骊山,并且还嘟囔一句:“真希望你此去就别再回来给我添乱!没有你这柄利剑,圣上就是想从我们身上割肉,他也斩不下去。”

都说别人念叨你,耳朵就会热,鱼恩现在的耳朵就很热。朗宁公主一边揪着他的耳朵,一边呵斥:“敢把本宫落在皇宫也就算了,你还敢拿石头砸我!再有下次,看本宫不扒了你的皮!”

萌萌的母老虎发起怒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只是久经沙场的驸马爷,哪里会害怕她那三言两语?要不是因为砸到她而心虚,估计鱼恩会当场发飙,不飙她个天昏地暗,双腿走路都打哆嗦,绝不饶她。

“好了,好了,好了。鹞儿你就别再掐了,再掐耳朵就肿了,还怎么见人?”

本来是服软的话,哪知道不说还好,一说朗宁公主更来气,瞬间暴走:“你还知道见人?就你知道见人?我还要不要见人了?你看看这额头,都擦出血了,我还怎么见人?”

看着她额头的血迹,鱼恩还真不好意思反驳,只能推脱:“这事儿也不怪我,都是路太颠簸,不然也不至于……”

被这个无妄之灾砸出怒火的公主殿下,哪里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哄好的?挂满委屈的小脸蛋,带着倔强反驳:“路颠簸你手也颠簸?不好好的坐车,你看个什么石头?我看你就是故意想砸我!”

其实还真不是鱼恩故意的,他只是看石头看的有些入神,朗宁公主又粘着他,躺在他推上撒娇,恰好遇到车轱辘弹起,一个没拿住她就悲剧了。

面对女人不讲理的时候,傻子会跟她们讲理,聪明人会选择暂时妥协,只有老司机才会换个话题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鱼恩显然是个老司机,瞬间就找到个转移她注意力的好办法,一本正经的说:“因为石头里有钱啊!鹞儿快来看,这块石头里真的有钱。”

不得不说鱼恩一脸认真的样子很有欺骗性,朗宁公主居然信以为真,跟他一样拿着石头仔细观看起来。

也许是她太单纯,也许是鱼恩太幸福,看见她一脸认真的可爱模样,一个幸福的微笑就不自觉的出现在他嘴角。

当朗宁公主啥也没找到,又看见他正笑着看自己,还以为自己被骗了,马上就带着委屈的怒吼:“你又骗我!你又骗我!”

好不容易哄好的妹子,鱼恩哪能轻易让她继续胡搅蛮缠?马上信心十足的给她解释:“石头里面真有钱,只是咱们还没有给它找出来而已。咱们这次来骊山的目的,就是从石头里找钱。”

在她将信将疑的时候,一把搂过来放到自己腿上,趁着她发飙之前,拿着石头耐心解释。

“你看这块石头,这里面可是有很多宝贝。里面有石英,有长石,有云母等很多东西。咱们去骊山,就是要找两种石头,一种石头里面石英非常多,白的就像羊羔的皮。一种里面长石非常多,光滑圆润如玉。找到这两种石头,再加上草木灰和石灰,咱们就可以做琉璃了。做出来的琉璃就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光可荐人。”

温柔的动作,柔和的语气确实上小老虎温顺了不少,虽然还是有些怀疑,但是怒火已经消失无踪,只是用疑惑的语气问:“既然石头可以做琉璃,为啥还要花高价从胡商手里买?”

宠溺的在她鼻尖上刮一下,调侃道:“小傻瓜!相公我知道怎么做琉璃,可是别人不知道啊!而且就算他们知道,他们也找不到石英和长石……”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用万分肯定的语气说:“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也不管朗宁公主听没听懂,他的注意力又被这块石头所吸引。他现在满脑袋想的都是石头,都是怎么才能弄到纯度很高的石英砂和长石。因为只有弄到这两样东西,才能做出惊为天人的无色玻璃。

其实石英和长石都很常见,只是这两种石头对于古人来说没什么用处,所以不留意而已。身为工科生,鱼恩对很多工艺都非常了解,作为学习工艺的附加品,原料产地他也知道不少。

石头里含有石英,沙子的含量更高,只是沙子杂质非常多,做出来的玻璃并不是白色的,而是彩色的。现代人做玻璃,用的都是采自石英砂矿的石英砂,简单的洗练过后基本就剩下石英而已,所以不添加特殊东西,做出来的玻璃颜色都相同。

寻找石英砂矿很简单,只要有金子的地方就必然会有。之所以把目标定在骊山,就是因为他记得骊山有个金矿沟,那里只要出产过金子就一定会有石英砂矿。

至于长石,他寻找的方法更简单,只要找到花岗岩自然就能找到长石。花岗岩经过风吹雨打后,外表就是厚厚的一层长石。

第三百六十七章 颇黎

鱼恩是幸运的,因为他是第一个见到完整骊山行宫的现代人。打着游山玩水的幌子,他可以名正言顺的住进唐朝屈指可数的皇家园林,领略一番残存的盛唐风韵。

只可惜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驻足,只能远远的眺望一眼那些波澜壮阔的殿宇楼阁,却没有时间来欣赏风景如画的人间仙境。面对空虚的国库,他必须抓紧每一分时间。

上百个人手已经到位,他必须交给这些人如何分辨石英和长石,怎么寻找石英砂矿和长石矿。

找来一个年富力强的工匠,让他当着所有人手的面砸碎自己手里的石头。等石头已经变成残渣,再细心的从里面挑选石英和长石的颗粒。

当挑够了足够人手一个的颗粒后,鱼恩让人把这些颗粒都分下去,然后开始给工匠们分配任务。

伸手往左边一指,大声召唤:“石匠站到这边来。”

稀稀拉拉的十多个身影应声而出,站到鱼恩的左侧,自成一块。等他们站定,鱼恩开始给他们分配任务:“一会儿本宫的侍卫会带着你们往骊山深处走,而你们的任务就是在山崖上寻找长石,就是你们手里个略微泛着红润的石子儿。”

“尔等要切记,但凡长有长石的山崖,远远看去都会泛有光泽,阳光照在上面会泛有轻微的红色。找到这种山崖后,尔等要上去给本宫砸几块这种石头下来。”

“注意,多带绳索,攀爬的时候做好保护措施,人命关天,安全第一。别为了几块破石头,搭上你们大好性命,否则本宫睡觉都不会安生。”

身为工匠,他们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关心,第一次觉得有人拿自己性命为重。当即感激涕零的拜谢:“拜谢驸马赏识,我等必不负驸马所托,把长石带回来。”

打发走石匠,鱼恩开始安排剩下的人。先是将老弱都挑出来,对着剩下的青壮吩咐:“尔等的任务就是寻找石英砂,就是你们手里白色的石子儿。”

“哪里会有石英砂本宫也不知道,但是本宫可以给你们一些提示,茫茫骊山之中某个山谷里肯定埋着大量的石英砂。”

“一会儿会有人把你们分成三五个一组,在不同的山谷里挖坑。每百步挖一个大坑,遇到岩石层千万给我看仔细了,那很可能就是石英砂。要是谁走了狗屎运挖到金子,本宫也不要你的金子,只要你记得在哪挖的就行。因为有金子的地方,肯定就会有大量的石英砂。”

至于剩下的老弱,鱼恩自然还有用处,他要用这些人来生产样品。只有样品在手,他才能炒作,把自己的玻璃推上神坛,让那些有钱人心甘情愿的掏腰包,让以后打批量的玻璃能卖出好价钱。

“尔等皆是老弱,深山老林的有命进,没命出。本宫体谅尔等生存不易,所以给尔等安排点轻松的活计。一会儿尔等出寻找石头,切记石头里面的纹理要和本宫这块一样,呈颗粒状的最好。找到后都带回来,本宫自有妙用。”

等把所有人的任务都分配完,鱼恩笑眯眯的走向卧房,估计那里已经拾掇完了,也不知道在皇家行宫打炮是一种啥感觉,会不会让自己更威猛一些。

……

“哐哐哐……”

第二天一早,砸石头的声音就遍布整个骊山行宫。入山寻找石英和长石的人还没消息,鱼恩就想先从这些石头里,砸出来一些石英砂和长石颗粒。虽然弄不出来多少,但是做个样品倒是够了。

老弱们砸起来虽然有些吃力,但是好在鱼恩并不催促他们,挑选石英和长石颗粒也是个细活儿,所以干起来倒也算是轻松。

看着这边已经进入正轨,鱼恩开始带着亲卫和李德裕从工部调过来的工匠做熔炉。鱼恩要做个简易的小熔炉,用来制作样品。至于批量生产的大熔炉,还得确定石英砂矿和长石矿以后再做参考。

对于工部的工匠来说,做个熔炉是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驸马爷要求的这种不是很大,密闭性好就可以的小熔炉。

吩咐好工匠们,驸马爷又去忙活另一个重要的工作,那就是从草木灰里提取碱。

在远处朗宁公主看傻子的目光中,鱼恩开始指挥人手筛选收集来的草木灰。筛选过后,又在她极其不舒服的目光种,将草木灰溶解到水里。然后在她杀人的目光中,用洁白的白沙把浑浊的溶液过滤的清澈见底。眼看着他要用砂锅来煮草木灰的时候,朗宁公主终于忍受不住,开始夺路而逃。

驸马爷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把媳妇给恶心跑了,此刻他正专心致志的教导工匠如何煮草木灰。一边拿着棍子不停的搅动,一边解说:“要这样从左往右搅动,防止水被烧开四处飞溅。等水所剩无多的时候,就把砂锅端下来放到一边,让砂锅自然风干。”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有,鱼恩又开始着手做最后一步,塑型用的模具。

现代人制作玻璃,通常都是吹,这种方法虽然简单,但是却需要极其高超的技术,不是一时半刻能掌握的东西,鱼恩当然不会选这种方法。他要用另一个古老的方法,虽然做起来繁琐,但是对技术的要求更低,那就是沙芯法。

等他把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忙忙碌碌的一天也就过去了,本就疲惫的身体,又被压榨一番后,他才得以休息,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

时间又过去三天,这三天里石匠们回来了,带回来一个让鱼恩大为振奋的消息,他们在一处山崖上找到了长石。兴奋的驸马爷马上命人勘探线路,绘制地图,好为以后建作坊选址做准备。

第四天寻找石英砂的人也回来了,可惜他们并没有带来好消息,只是粮食用尽回来补充些食物而已。

鱼恩并没有责怪他们,因为他知道以现在的条件寻找石英砂是多么浩大的工程,估计四五天来这些人都走不出一条大一点的山谷。

时间就这么来到了第五天,一大早鱼恩就兴奋的把怀里的懒虫从被窝提起来,迫不及待的想在她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点石成金的本事。

从普通石头里砸石英和长石是个很白痴的行为,费时费力不说,所得还少的可怜。还好现在的玻璃还属于暴利奢侈品,不然光砸石头这一项的花费就已经亏了。

砂锅里的碱早已结晶,石英和长石也有了,石灰石昨晚也到了,熔炉也就就位,模具也准备好了,制作玻璃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现在鱼恩要做的,就是指挥工匠们制造玻璃。

其实材料准备好,制作的过程并没有多大的难度,唯一的技术难点就是温度。大唐的冶炼行业特别发达,这点难点自然也就不算难点,熔炉轻而易举的就能达到要求。

当瓷器里的石英在纯碱的帮助下完全融化,鱼恩就命人取出来,倒进准备好的模具里,再晃动模具,让液态的玻璃尽可能均匀的附着在模具上。

随着工匠晃动的动作,鱼恩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他虽然能肯定自己做出来的是玻璃,但是少了很多现代的添加剂,他不敢保证玻璃的品质。

如果做出来的东西,和胡商贩卖的如出一辙,甚至连人家的都不如,那他只能放弃这条路,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在现在的条件下,还能怎么提升玻璃的品质。

当工匠已经可以徒手晃动模具的时候,鱼恩吩咐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把模具带到自己面前。

看着眼前的模具,鱼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后国库的收入,大唐的宏图伟业,可就全在这里了。

等模具变得冰凉,他颤声对着工匠吩咐:“轻轻地,轻轻地打开它,请尽量轻一点,别碰坏了里面的东西。”

随着那双颤抖的双手把陶制的模具一点点剥离,所有围观者的眼睛都变得大大的,因为他们都不敢相信,长安城里那些天价的玻璃制品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诞生了。

推一推身旁目瞪口呆的朗宁公主,鱼恩小心翼翼的问:“怎么样?和你在宫里见过的琉璃比,哪个更好看?”

“你又骗我,你这不是琉璃,分明就是颇黎。而且还是最好的颇黎,浑然一色那种。鹞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颇黎。”

虽然是抱怨的话,可是说话的语气可不是抱怨,而是带着机械化的呆滞,因为她已经被眼前的东西震惊到呆滞。

其实这事儿也不怪鱼恩,他只记得古代有琉璃的称呼,却不知道玻璃是由颇黎转变来的。所以,他一直以琉璃称呼玻璃,而不知道颇黎这个音译,更不知道琉璃和颇黎之前的区别。

当然那是以前,现在他知道了。在别人惊叹的同时,他也激动,他也自豪,他也想多欣赏一会儿。只是他的理智终究占了上风,现在他想要的,是更多的玻璃。

第三百六十八章 预热

皇帝陛下今天高兴极了,因为他得到一件宝贝,一件泛着淡淡的绿色,近乎透明的颇黎杯。不对,现在他要叫玻璃杯,因为鱼恩告诉他,这东西比颇黎高级的多,也贵的多,只有玻璃这种美妙的名字才能配得上它。

不管它是颇黎还是玻璃,唐武宗只知道它美极了,自己的皇家高品位藏品中,从此以后又会多一件天下第一的珍品。

有些人得到宝贝生怕别人惦记,藏的死死地,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让宝贝见光。对于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皇帝陛下当然会嗤之以鼻。在他看来,宝贝之所以叫宝贝,就是因为要有人来鉴赏。他认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自己的宝贝,见识下自己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出于炫耀也好,出于显摆也好,皇帝陛下在得到玻璃杯的第一时间就宣布大宴群臣,让大家都见识见识自己的尊贵气质与新宝贝。

用鱼恩的话说,圣上得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威名远播,当然最好捎带上玻璃杯,因为只有这种天选之物才能衬托出您尊贵的气质。

他感觉鱼恩说的很对,所以宴请的就不只是三省六部的头头脑脑,甚至连那些声名远播的名士,国子监的博士都请来了。

唐武宗也是个很善于展现自己的人,他把宴席特意安排在晚上,再把自己周围弄的灯火通明,别人那里稍微昏暗一些,这趟他的一举一动就都能被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并且把玻璃的完美品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用玻璃杯装上一杯上好的葡萄酿,杯子轻轻地摇一摇,让粘稠的葡萄酿挂在杯子的每个角落,本来还有些绿的杯子,瞬间就变成红的。再随着时间的推移,葡萄酿一点点的向下滑落,红色的玻璃杯又变成绿色,在烛光的映衬下宛如霓虹灯一般美轮美奂。

在众人惊叹这份美丽的同时,皇帝陛下再轻轻抿一口葡萄酿,满足的闭上眼睛,满脸幸福的回味嘴里的清香,一切都显得那么优雅,映衬出他的天生丽质,唯我独尊的气质。

众人看完他喝酒的姿态,再品尝自己杯中的酒,一切都显得索然无味。此刻,在他们心中,似乎只有那玻璃杯中的葡萄酿,似乎只有用这种姿态喝酒才是最正确的方式。

文人骚客多了就喜欢写诗赞美,尤其这种时候还可以顺道拍一拍皇帝马屁。也不知道是谁提议作诗的,好好的晚宴瞬间就变成了诗词大会。也就是在这种时候,那些名人雅士的作用瞬间就被彰显出来,什么声威耀千秋,浮华乱人眼之类的华章锦句,一瞬间就填满了整个殿宇。

皇帝似乎很受用这种马屁,一边满足的听着大家的赞美,一边小口小口的抿着玻璃杯里的葡萄酿。

看见圣上如此受用,文人雅士的吹嘘也就更卖力,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当晚宴落幕,第二天的旭日出生以后,长安城里的大街小巷瞬间就被各种赞美之词所充斥。

或者有心,或者无意,散落出来的诗篇,无一例外的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赞美玻璃杯的华丽,优美,装上葡萄酿的美轮美奂。

有些聪明的胡商看到这种风潮以后,瞬间就决定把葡萄酿的价格提升一倍不止。因为长期经商的直觉告诉他们,这种风潮肯定会推高葡萄酿的价格。就算是如此卖酒的胡商还是不满足,因为他们知道,最大的受益者将是那些贩卖颇黎的人。

第二天,是长安城里司阍们最忙碌的时候,主家官人的一声吩咐,让他们险些跑断腿。可惜的是,就算是跑断腿,他们也没能买到让家中官人满意的玻璃杯。

遍寻长安城,遍访胡商,他们看到的都是带着杂色的颇黎杯,如老爷形容的那样纯色玻璃杯,他们还真是没有发现。

就算偶尔有两个实在没办法,想凑合着买个颇黎杯,也无一例外的被主家退回,因为这个品质和唐武宗的相差太多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就算是真有比皇帝那个还好的玻璃杯他们也未必敢买,但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他们又怎么会接受?

玻璃杯的事情非但没有因为时间而变淡,反而因为某人的推波助澜在持续发酵,甚至在上柱国公请客吃饭后,又来到一个小高潮。

作为朝堂上的常青树,大唐举足轻重的实权派人物,上柱国公请客,很少有人会拒绝。除了少数骂他是阉党,羞与他为伍的雅客外,皇帝晚宴的宾客基本都来了。

在宴席上,上柱国公也和皇帝一样,有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用着和皇帝一样的优雅的姿态,喝着酒杯里的葡萄酿。

虽然很多人都在暗地里笑话他东施效颦,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有东施效颦的资格,因为除了当朝皇帝以外,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拥有玻璃酒杯的人。就算有人瞧不起他,就算有人从心底鄙视他,但也不能否认玻璃杯的魅力,否认宾客们对它那个垂涎欲滴的眼神与欲望。

也正是在这次宴会过后,大家才知道,原来玻璃酒杯可以买到,只是自己没有找对地方而已。上柱国公明确的告诉大家,他的玻璃酒杯是从一个叫萨米尔汉的胡商手里买来的,只可惜这东西就算是在大食也是天价之物,这位胡商倾尽积蓄也只能买一个。

正当大家因为上柱国公的晚宴而感到可惜的时候,又有一封晚宴的请柬送到自己的家门口。

也不知道啥时候开始,皇帝很忌讳朝臣们私下结交,朝中重臣为了避嫌,往往也不会大肆宴请朝臣。可是这次因为玻璃酒杯,这个潜规则似乎就变的没那么让人忌讳,就连一向洁身自好的中书令都排队过来炫耀。

首相李德裕素来贤明远播,他要设宴请大家吃饭,哪有几个人会拒绝?这场晚宴的规模甚至比皇帝的还要大,因为许多门阀俊秀都在受邀之列。

当他也拿着玻璃酒杯,以别样的优雅将一杯葡萄酿一饮而尽后,老相爷笑呵呵的大喊一声:“果然别有一番韵味!”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可是正是因为简单,更让人对玻璃酒杯心生向往,想去体会那简单背后的复杂。

李德裕不愧是门阀出身,晚宴准备的很丰盛,来的宾客无不对酒菜赞不绝口,如果不是他绝口不提玻璃酒杯的获得途径,恐怕大家会玩儿的更尽兴。

相爷这次宴席,把长安城仰慕琉璃之风推向最高潮。因为他在宴席上有一篇大作:君子配美玉,丈夫赏玻璃。人正自有路,小人徒戚戚。

简单的四句诗,却把玻璃和君子,丈夫划伤等号,甚至放了个群嘲,说是没有玻璃的人就应该是小人。这谁还能忍得了?长安城搜刮玻璃的风潮,瞬间就从势单力薄的司阍扩展到绝大多数家奴。

在这种风气的带动下,大家打招呼的方式都变了,往日里见面会问一句安好,现在会说一句,小郎有福,必得玻璃。

就在大家都批判李德裕敝帚自珍,骂他嘲讽自己的时候,又一封晚宴的请柬静悄悄的传遍整个长安城。之所以静悄悄,倒不是发请柬的人分量没有仇士良和李德裕重,只是柳公权一向洁身自好,不想落人的口舌,所以他没有宴请任何一个朝臣,只是宴请一些长安城的风流雅士还有国子监的少年俊杰,美其名曰雅集。

当国子祭酒,神态盎然的用玻璃酒杯喝下葡萄酿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沸腾了,很多人再也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始询问他酒杯的来历。

柳公权显然要比李德裕坦荡许多,对于自己这个不义之物的来历他也直言不讳。

原来他的酒杯是被削官剥爵的鱼恩送的,目的就是希望柳公权能帮自己在皇帝面前美言,给自己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他还说,鱼恩当时拿出不少酒杯,请了不少重臣,无论是谁只要肯帮自己美言,都可以拿走一个玻璃酒杯。

联系之前李德裕的推脱,众人对柳公权的话深信不疑。想来李德裕是小人得志,害怕别人嘲笑自己,就反过来把大家都污蔑成小人。

甚至有些心思快的人已经开始举一反三,大胆猜测鱼弘志的杯子也是鱼恩的,只是出于和相爷一样的难以启齿,随便编造了个萨米尔汉的借口。

不少人开始暗自庆幸,还好柳祭酒坦荡,不然有些事情大家都会被蒙在鼓里。

更多的人是惋惜,明知道鱼恩手里有玻璃酒杯,却因为人微言轻只能徒呼奈何。不然弄一个这东西,肯定会成为自己仕途的敲门砖。

当然也不乏几个心思快的人,听到这个惊天消息后就借着各种借口离场。这些人是想去弄个酒杯,又或者想把消息卖个好价钱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当柳祭酒的晚宴散过之后,整个长安城的热门词语又多了两个字,鱼恩。

第三百七十九章 霸道

鱼恩是个善于搞事情的人,就算是已经变成别人眼里的小喽啰,他也能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倒不是他喜欢出风头的感觉,只是有些时候站到风口浪尖上,更容易看清周围的形势,可以更好的判断下一步你是该随波逐流,还是该逆流而上。

丢出几个样品后,他的预热很成功,刚从骊山行宫回到长安,就有人旁敲侧击的表示,自己可以帮助他,但是作为回报,这个玻璃酒杯你是不是得送一个?

敢找上门的人,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基本都挂着同平章事一类的头衔,在群相制的唐朝,他们都可以算作宰相。

这些人本来以为鱼恩都已经落魄了,自己这个身份地位他还不上赶着巴结?哪知道心高气傲的驸马爷根本不吃这一套,居然跟自己翻老账,说是他之所以有今天,全是你们落井下石,现在还想要我的玻璃酒杯?简直就是做梦!

面对这种不识时务的人,大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心里祝福一句,活该他被剥官夺爵。

就在所有人都失望至极的时候,长安城里终于出现了第五个玻璃酒杯。也正是因为这个酒杯的出现,重新燃气大家对它的幻想。

从南方过来一个叫塔米的落魄胡商,因为在海上遇到风暴,货物受潮而血本无归。手里只剩下个祖传的宝贝,听闻长安是大唐最雄伟,最繁华的都城,就想来这里卖个好价钱,顺便领略一番盛唐的风采。

本来塔米只是想随便找个买家把宝贝出手,卖个差不多的价格,再买一点丝绸,瓷器,三彩之类的回去,弥补一下损失就行了。可是他这个宝贝居然是玻璃酒杯,这就注定了他的想法与现实之间肯定会有很大的差距。

当他拿出玻璃酒杯想在邸店出手的时候,瞬间就有好几个人争的面红耳赤。吵闹的声音吸引了更多的人,也就有更多的人加入竞价的行列。直到这时候塔米才直到,原来自己严重低估了玻璃酒杯在大唐的价值。

作为资深大食商人,塔米知道该如何把好东西卖出好价钱。瞬间就决定办一场拍卖会,想利用公开竞价的方式,将这个酒杯的价值发挥的淋漓尽致。

中国人都喜欢听故事,任何东西加上祖传两个字,瞬间就显得高大上,就算是本来没兴趣的人,也会去关注几眼。玻璃酒杯本就很稀有,再加上胡商祖传四个字的诱惑,还有塔米不惜重金的宣传,拍卖的消息瞬间就引爆了整个长安城。

塔米不愧是远走四方的大食商人,见多识广的他,居然把拍卖会办的有型有色。高台上举着锤子的拍卖师,各个竞价者只见号码,不透露名字的手牌,再加上长安城最大的邸店,二楼极尽奢华的匿名包厢,飒然一副现代版拍卖的样子。

距离拍卖会还有两个时辰,一脸指点江山的驸马爷就被塔米恭恭敬敬的请进包厢,奉上各种瓜果和美酒后,塔米一脸谄媚的巴结:“殿下放心,一切要求和布置都如殿下所愿,小人绝不敢有丝毫偏差。”

作为拍卖会真正的幕后老板,鱼恩还是很挑剔的,每一个细节,每一点要注意的地方,他都和塔米交代的清清楚楚。甚至怎么玩儿心理战术,他都没有落下。

在得到塔米如同拨浪鼓一般的点头后,驸马爷这才心满意足的让他出去,自己带着媳妇享受二人世界。

“你确定他们会傻到把价格越推越高?”

面对朗宁公主的疑惑,鱼恩送过去一个看白痴的眼神。在他看来,所有的规则都向钱看齐,这些肥猪除了用钱竞价,还有啥办法?总不能跪下挨个求人家别喊价了吧!

然而,事实证明,朗宁公主的担心是对的,鱼恩谜一般的自信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些门阀中的土财主,并没有傻到任性竞价的地步。

门下侍中王起一出现,马上就谢绝了塔米请上雅间的好意,自己找了个最靠前,最显眼的地方坐了下去。似乎还害怕别人看不清他是谁,特意把屁股垫起来,让身形变的更高一些。

见到这一幕,鱼恩马上暗道一声不好,这老东西也忒不要脸,居然亲自出席。用屁股想也能猜出来,这老东西为了省钱,居然想用身份压人。

现在的驸马爷,只能默默地把心里价位调低一大截,因为他知道有王起在,没有几个人敢竞价。

然而,让鱼恩始料未及的是,好几个人跟王起打的算计一样,居然都不惜脸面,亲自过来竞价。可惜的是,这些人没有王起的地位高,见到他之后问过一声好,全都默默地退了出去。

也正是因为这样,拍卖会就要开始的时候,包厢里没有进去一个人不说,下面落座的居然只有王起一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和他并肩落座。

眼看着拍卖会预定的时间就要到了,他也没有心情理会朗宁公主幸灾乐祸的笑容,站起身径直走出雅间。到现在他也看明白了,恐怕除了自己,没有人会和这老东西竞价了。为了能多卖点钱,不让王起捡便宜,他不硬着头皮上,还有啥办法?

王起不愧是门阀中的执牛耳者,鱼恩就那么光明正大的走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他都能目不斜视,连一句话都没说。仿佛自己并不关心,或者更像是把鱼恩当成空气。

本来因为客人都走了,十分闹心的塔米,看见老板不慌不忙的坐下,瞬间胆战心惊的送过来一个求助的目光,在收到鱼恩一个自信的笑容过后,他心中大定,开始拍卖会的正常流程。

“诸位尊贵的客人,我叫塔米……”

塔米的开场白还没有说完,发现拍卖会已经开始的侍中大人就粗暴的将他打断:“老夫没功夫在这里浪费时间,老夫直接告诉你,这个玻璃酒杯老夫二十万钱要了!”、

自从认识他以后,鱼恩就知道王起是个霸道的人,可是他没想到王起会如此霸道,轻而易举就想决定酒杯的归属。虽然他给的价钱很高,高到已经超出了鱼恩的心里价位,但是他这么霸道的行为让鱼恩很不爽。至于不爽的代价,那就是得让他多出一点钱。

“本宫……”

鱼恩刚想说话,却不料被王起粗暴的打断:“这是胡人的东西,殿下确定要为了一己之私,平白让胡人落得许多好处?”

如果这个局不是鱼恩设的,如果他不是为了坑王起更多的钱,鱼恩肯定会为他这般爱国情怀点赞。可惜现在的情况是,鱼恩就像个地狱里出来的恶鬼,恨不得多从他身上咬下来二两肉,所以他肯定不会妥协。

“本宫一向认为王侍中派头大,却不料还是低估了侍中大人,似……”

还是那个霸道的王起,依旧在他的话没有说完之前就将他打断:“大食人你要想好,本官出身太原王氏,大唐的侍中,说本官是圣上以下第一人也不为过。本官一言九鼎,喊出二十万的价格便不会再涨价。你若是识时务,就把这个酒杯卖给本官。本官保证,以后大唐所有的门阀都会给你方便,本官也将护你周全,你将是大唐最有权势的胡商……”

说道这里,他刻意停顿一下,用十分不屑的眼神斜瞟一眼鱼恩,用更加不屑的语气说:“至于他,虽然是个驸马,但也只是个驸马而已。”

这就是霸道,这就是底蕴,属于世家子弟千年积累的底蕴。他们不会藐视皇帝,却可以蔑视皇家,因为他们有这个资本。

被人羞辱的驸马爷,就这么吃了个暗亏,然后愤怒的离开了邸店,只留下威风凛凛的王侍中,还有一脸赔笑的胡商塔米。

第三百八十章 分赃

当王起美滋滋的开着宴席,向人炫耀他的玻璃酒杯时,某个黑心的驸马爷正以猛虎扑食的姿势扑向成堆的铜钱。

二十万钱虽然算不上一比巨款,但它却是个能让鱼恩做梦都笑醒的数字。有了这笔钱,他可以买好多粮食,雇佣好多工人,做很多玻璃,然后换更多的二十万钱。

最重要的是,有了王起这个先例,玻璃酒杯就有了一个实际价值的标准,直到玻璃酒杯可以量产之前,它的价值都不会低于二十万。王起可以用身份抵消掉很多酒杯的价格,而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身份。

美滋滋的驸马爷,像个傻子一样,一边笑的口水横流,一边搂着堆成小山一般的铜钱。就算朗宁公主恨声抱怨,紫焉掩嘴偷笑他也毫不在乎。

他本想就这么过个美滋滋的夜,然而可惜的是,当你做美梦的时候,偏偏会有噩梦来穿插一下。当驸马爷恨不得搂着二十万钱入眠的时候,他的噩梦来了,那些不要脸的同伙已经迫不及待的来找他分赃了。

“本正所言非虚,这玻璃还真值钱,小小的一个杯子就能得来二十万钱,若是生产个百十来万,岂不是相当于大唐一年的岁入?”

唐武宗真的很适合做领导,一开口就是肯定成就,展望未来,给众人画了一个大大的馅饼。

这种时候,鱼恩不会戳破他的美梦,更不会告诉他,如果真生产百十来万个,玻璃酒杯的价值估计会直接从二十万变成两千。到时候贩夫走卒都能手捧玻璃杯,喝着白开水。现在他要做的是,赞同皇帝的一切畅想,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要来更多的钱。

“都是圣上慧眼识珠,微臣不敢居功。只可惜现在产量太少,要是能生产个万八千个,还真能解决国库的燃眉之急。”

一边恭维着皇帝,他还不忘顺便给皇帝下个套。在他心里的剧本是这样的:

皇帝应该说,那还不速速生产?

鱼恩应该回答,作坊还未建好,以现在的条件,想生产万八千个得好几年。

然后皇帝应该催促,那你还不快建?

自己再顺势提一下没钱,唐武宗就会为了自己的美梦,给自己好大一笔钱。根据他的理想价位,这笔巨款要是用来建设作坊和修路应该绰绰有余。

然而,实际的剧本是这样的:

“本正不必急于求成,朕以为物以稀为贵,突然冒出来一大堆,肯定会拉低酒杯的价格。现在的产量虽然少了些,但是每天都能有二十万钱的进项,朕也是满足的。”

简单的一句话打消了鱼恩所有的热血,因为皇帝显然是准备把酒杯的产出,全部划归国库。果然不出他所料,唐武宗的下一句话就是要钱。

“现在国库实在是太过空虚,你看这二十万钱,是不是赶紧交上来?免得文饶天天和朕哭穷,说连供应你那几百工匠的吃喝都成问题。”

言辞里浓浓的威胁并没有吓到护食的母鸡,鱼恩瞬间就跳脚反对:“微臣以为现在的产量太少,当务之急应该是抓紧建设作坊,而不是杀鸡取卵!”

听到这番话,一向精明的皇帝突然又糊涂起来,一脸莫名其妙的反问:“朕没又说不给你建作坊,怎么就成了杀鸡取卵?”

被逼急了的驸马爷,咬牙切齿的提醒:“圣上别忘了那天的承诺!微臣要用这笔钱给工匠们发月俸!”

这时候皇帝可以装傻充愣,鱼恩却不敢,因为他知道皇帝要的不是这二十万钱,而是以后玻璃的所有产出。一旦把玻璃所有收入都上缴,那他以后再想发展工坊,岂不是都得按照这个方式来?如果是这样,那就偏离了自己建设这些工坊初衷。

鱼恩的初衷不只是想为大唐充实国库,更大的目的是发展工业,利用工业带动科技创新。一旦这些工坊的经济命脉被朝廷控制住,那么工坊的主旋律就会变成种种黑幕或者潜规则,工匠们的积极性就会逐渐消失,创新大计当然也就胎死腹中!

“皇家的工匠,月俸就该由皇家来发!”

“那他们绝对拿不到该拿的那部分!”

“你这是信不过朕?”

“微臣只是信不过圣上的分配方式!”

围观的李德裕三人都看呆了,谁都没想到,一直相处的极其融洽的君臣,居然会因为区区二十万钱吵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他们怎么也理解不了为啥皇帝会咄咄逼人,鱼恩会宁死不屈。直到唐武宗忽然大吼:“你再怎么争也没用!工匠是朝廷出的,你只是出个人和主意而已,户部就该拿六成,朕就该拿两成,剩下的两成归你调度已经是朕仁至义尽!”

“当初说好的六四!”

三个人都是久经战阵的朝臣,听到这句话他们忽然明白,这哪是什么太宗与魏征争吵的戏码?这明显就是分赃不均!

两人之前似乎达成过某种承诺,可是现在一个酒杯就得钱二十万,这让唐武宗看到玻璃的巨大价值,所以想把所有的收入都据为己有。

面对皇帝这么不要脸的分法,鱼恩直接就石化了,索性装成聋子,就像根本没听到皇帝这番话一般。

事情发展到现在,必须得有人出来打圆场,一向善于审时度势的相爷,率先挑起这个重任。

“圣上息怒,圣上息怒,且听微臣一言。臣以为驸马想多留下些钱,不过是害怕朝廷调度不及,耽误作坊的发展而已。”

不得不佩服李德裕,简单的一句话,既劝说了唐武宗,又说道鱼恩的心眼里,让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不少。

紧接着继续说:“臣以为圣上确实有杀气取卵之嫌,作坊的发展本就需要大量投入。可是如今国库空虚,既然不可能调拨大量钱财供作坊发展,圣上也不能过渡掠夺,不然到时候作坊发展不起来,一切又回到原点。因此臣以为,朝廷既然不能给予帮助,圣上也不该现在就去触摸玻璃的收入,毕竟这部分钱对于国库来说就是杯水车薪。至少两个月以内,作坊生产的收入,都该用在发展作坊上。”

这就是相爷聪明的地方,一番话说的两人连连点头,唐武宗赞同的是国库空虚不拨款,鱼恩赞同的是不能掠夺。

“至于两个月以后,微臣以为圣上的分配方式也颇为不妥。”

这句话本来能让唐武宗再爆发一次,可是看见李德裕手上的那个小动作,他非但没有爆发,反而脸上稍纵即逝的闪过一丝笑意。

君臣之间的这种默契鱼恩并没有,所以他也不知道李德裕正在给自己挖坑,自然还是赞同的点着头。

“以微臣看来,玻璃能有这么高的价格,除了驸马妙笔生花以外,也离不开大家的全力配合。圣上动用了天家威仪,上柱国公和柳祭酒搭上不少酒菜,微臣不只搭了酒菜,甚至连名声都搭进去了。所以,微臣以为应该见者有份,大家共同来分玻璃的产出。”

连连点着的头忽然停止,鱼恩一脸吃惊的看着李德裕,差点就张口问一句,您老还要不要脸?

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李德裕开始继续他的表演。

“不如这样,微臣就代表一下中书省,上柱国公就代表神策军,柳祭酒就代表国子监,我们也厚颜无耻的和圣上还有驸马要一口稀粥喝。”

鱼恩真想插嘴问一句,是不是还代表了皇帝?中书省,神策军,国子监,哪个不是靠户部吃饭的?分给他们和分给户部有区别?

只是他不敢问出口,三个老狐狸笑眯眯的模样太有震慑性,他还真有些心虚,只能看着李德裕继续表演。

“所以微臣以为当这么分,圣上贵为天子理应独占两成,国库占两成,中书省,神策军,国子监各一成。剩下的三成就由驸马分配,除了用于作坊的日常开销和发展外,驸马还可以用与发展别的东西,相信哈工大上绝不止玻璃这一样好东西。若是还有剩余,驸马尽管取用,圣上绝不过问分毫。”

能从老虎嘴里跑掉,怎么也得掉下二两肉。鱼恩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李德裕这个台阶给的还算稳当,当即点头告退。

等他一走,只听唐武宗悠悠的一声叹息:“别怪朕,朕的难处你不懂。秋税实在少的可怜,朕得多准备些以防不测。等朝廷渡过难关,朕就是给你七成又能如何?”

第三百八十一章 窦为(上)

有句话叫人前显贵,背后遭罪,这就是鱼恩现在的真实写照。

为了能多给玻璃作坊保留一成的利润,他放弃了朝廷所有的钱财支持,唯一能借用朝廷的方便就是免费的徭役,他还不想免费用,这就决定了他现在很需要钱。

为了赚更多的钱,他只有出售玻璃一条途径,于是乎他又打起了塔米的主意。

先是让他悄悄地放出风声,说自己有个表哥,是ā lā bo宰相的小儿子,只喜欢游山玩水,并不喜欢政治。在躲避父亲从政的逼迫,他悄悄组织一只船队,来唐朝见识神秘的东方文化。

这么显贵的身世,手里有十个二十个的酒杯应该不稀奇。塔米这种奸诈的商人,通过某些手段骗来十多个,应该也不是问题,一个非常合理的谎言就这么诞生了。

在这个计划中,鱼恩把坑害的目标悄悄锁定在一小群人身上。这群人就是富商,那些有钱却没权,做梦都想混个一官半职的富商。

先是让塔米悄悄勾搭那些富商,做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再委婉的表示不敢再公开售卖玻璃酒杯,只想找个稳妥的买主,不然他就算能拿到玻璃酒杯,也不敢来长安卖。

这些富商都是富得流油的主,做梦都想步入仕途,让自己家成为门阀一样的存在。在这种背景下,他们怎么会拒绝玻璃酒杯这种抢手货?在他们眼里,那已经不是酒杯,而是自己仕途的敲门砖。

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塔米接触的每一个人既答应高价收购玻璃酒杯又能守口如瓶。对于鱼恩来说,这群人绝对是最好的买家。

然而人生处处有惊喜,这边的坑还没挖好,那边就已经有猎物看中了诱饵,主动跳了进来。

话说驸马爷刚打着游山玩水的名义从骊山行宫回来,家里的司阍就通报说有人递交了拜帖。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熟人,毕竟自己明面上已经落魄,不是熟人谁还会来拜访自己?

可是当他拆开拜帖,看见那个陌生的名字后,驸马爷的脸上瞬间被疑惑填满。

“窦为?这个人是谁?我怎么不记得我认识他?”

疑惑的嘟囔一声后,他对司阍问道:“此人有何特征?可有说与本宫有旧么?”

司阍是武家兄弟的舅舅,这哥俩因为义昌公主那顿打的卧床好几个月,就把这个舅舅推荐给紫焉看大门,说是人老实忠心。

紫焉当时也没啥主义,看着这老头确实憨厚,也就把他收了下来。鱼恩回来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并没有更换他司阍的职位。

事实上这位姓吴的老头也确实憨厚的有些可爱,他想都没想的就直接说:“来的是个家里管事儿,也没说太多,只是说自家小郎求见驸马一面。不过这家人出手很阔绰,送给小老儿一匹绢,还说若是得见驸马爷,他家小郎另有重谢。”

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又急忙慌慌张张的补充:“小老儿本不想要那匹绢,可是他家管事儿说这时规矩,不要就是瞧不起他家,小老儿害怕得罪了殿下的故旧,这才……”

面对这么憨厚的司阍,鱼恩当然不会因为一匹布为难他,只是这种事情他还是要提醒一下:“这一次就算了,下次要记住,无论如何不能乱收东西。老丈要知道,你代表的是府上的脸,可不能让人家以为咱们家贪财。”

在司阍唯唯诺中,诺的声音他接着吩咐:“去告诉来人,就说拜帖本宫收下了,他若是有时间,今晚可以来见见。过了今晚,明日本宫未必有空。”

打发走司阍,鱼恩的嘴角开始微微上扬,脸上洋溢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见到他这个样子,朗宁公主马上笑嘻嘻的说:“相公一定认识这个窦为,是在故意吓唬司阍,让他以后不敢收礼。”

宠溺的刮一下她的鼻子,调侃道“就你鬼灵精!可惜这次你猜错了,相公确实不认识他,但是相公能猜到他的来意。”

说完话,他也不理会朗宁公主的穷追猛打,径直钻进了书房。现在离晚上还有很长的时间,现在他还有更总要的事情要研究。

古代的女人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基本不会去书房打扰男人。因为在她们眼里,书房是男人最神圣的领地,那里才是日子蒸蒸日上的希望。

书房也是男人的净土,在这里他们能享受到安宁,不会有人忽然出现打断他们的思路。也正是因为这样,鱼恩才喜欢上在书房思考的感觉。

朗宁公主也是这样的女人,所以无论她有多不舍,理智也不会让她去书房打扰鱼恩。只能不甘的看着他的背影,咬着牙计划着晚上狂风暴雨般的报复。

此刻,鱼恩的书房里放着一份地图,这份地图是他和李德裕要来的,上面标注着长安城周边每一处皇庄的位置,以及每一条河流,每一条道路。

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滑过,在每一座皇庄上都会停留一小会儿,时而摇摇头,时而点点头,为作坊的选址参详着这些皇庄的每一点系数。

就在昨天,出去寻找石英砂的工匠传来好消息,说是驸马爷料事如神,果然在骊山的一个山沟沟里找到了石英砂矿。足足一米多厚的石英砂,几乎遍布整条山谷。

既然两样最重要的原材料都已找到,鱼恩就开始计划建造他的作坊。

在古代有限的条件下,想要建造个流水线式的玻璃工厂,选址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建造作坊的地方得有水,因为想把坚硬的石英和长石粉碎,需要一个很大的磨盘,人力和畜力很难拉动这么大的磨盘。鱼恩想用水磨,所以就得找个能满足这个条件的水流。

选址不能离原材料产地太远,不然好多人力物力都会浪费在运送上面。最好还要有条路,这样才能把玻璃运出去,不然还得耗费人力物力修一条出路。

对于鱼恩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一条,那就是隐秘性。不能太招摇,否则人多嘴杂,保不齐就漏了风声。到时候保不齐哪个小人就会从中使绊子,作坊就算是不停产,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思来想去,鱼恩找到个最适合的地点,那就是皇庄。

自从唐玄宗开始,大唐的均田制就已经崩坏,根据杜牧他爷爷杜佑编撰的通典记载:开元之季,天宝以来,法令弛坏,兼并之弊,有逾于汉成、哀之间。

在这场兼并土地的浪潮中,大唐皇家也加入其中,从唐玄宗时期兴置庄田开始,唐玄宗就置办了不少皇庄。到唐德宗时期,两税法推行后,土地兼并已经披上合法的外衣,形势又变成陆贽的:今制度弛紊,疆理隳坏,恣人相吞,无复畔限,富者兼地数万亩,贫者无容足之居。

也正是因为土地制度的崩坏,催生了唐朝又一个畸形土地制度,那就是皇庄与官庄。皇家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将尽可能多的土地控制在自己手里,用以抑制日益严重的土地兼并。

现在鱼恩所要挑选的,就是在这一个个皇庄里找到符合标准的那些,然后去实地考察一下。

制造玻璃需要大量的石英和云母,鱼恩可以用建设皇家庄园为借口,遮掩运送这些矿石的目的。等别人发现这里面有问题以后,估计最少的一两年的时间,毕竟古代生产力低下,可没有现在的建设速度。

等别人回味过来以后,他早就赚了个盆满钵满,到时候自然也就不怕泄密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窦为(下)

德宗时期有个富商叫窦乂,他虽然能和皇亲国戚攀上亲戚,但是日子并不好过。后来他用自己的一生塑造了一段传奇,一段从普通人到富甲天下的传奇。

然而,就算是土豪也会有遗憾,窦乂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踏入仕途,给窦家打下一份属于门阀的底蕴。

和很多人一样,自己的遗憾都希望能在子女身上找回来,所以窦乂给儿子取名叫窦文浩,希望他肚子里的文章可以浩瀚如海,考个进士可以手到擒来。

窦文浩也确实很争气,十多岁就熟读各种经典,到二十多岁就成为京城很有名的风流才子。然而,让窦乂没想到的是,窦文浩也就止步于风流才子了,终身都未能再进一步。

倒不是他才学不行,只是他运气不好,赶上唐顺宗被逼退位,朝中势力重新洗牌,门阀和宦官把持朝政,科举已经变成徇私舞弊的场所。

作为一个有风骨的读书人,窦文浩十分不屑于用钱买官。恰好又赶上窦乂归西,所以他就放弃了步入官场,开始操持家业。

虽然自己没有当官,但是他还是希望家里能有人当官,因为只有这样,窦家才不会变成别人圈养的猪,随时随地来割你一块肉。

所以他给儿子取名为韦,希望他可以效仿奇货可居的吕不韦,完成从商人到位极人臣的转变。可是他又不喜欢吕不韦的结局,所以他给儿子取名叫窦为,希望儿子既可以位极人臣,又不会黯然收场。

听完窦为的自报家门,鱼恩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因为他发现,窦为来见自己的目的,似乎和自己想的不一样。面前的人很可能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披着羊皮的屠夫。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鱼恩试探着问:“不知窦翁此行何意?不会只是想和本宫说你窦家的历史吧!”

窦老头儿笑眯眯的回答:“殿下应该明白老朽的意思。”

虽然并没有直接回答,但是对于鱼恩来说已经足够了,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对着房外吩咐:“来人!送客!”

在主家的逐客令面前,山羊胡的老头一边往外走,一边慢悠悠的说:“殿下切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从古自今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殿下想要静悄悄的发财,恐怕难于登天。”

一听这话,鱼恩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眯着眼睛叫住他:“等等!窦翁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是那个老头儿,还是那个笑眯眯的表情,回答的当然还是那句话:“殿下应该明白老朽的意思。”

鱼恩明白他的意思么?显然明白,不只这一次明白,上一次他也明白,要不然他也不会毫不犹豫的下逐客令。

窦为是想效仿吕不韦,把自己当成可居的奇货,通过帮助自己而从自己身上索取他想要的东西。而鱼恩之所以要赶他走,也正是因为这个奇货可居。

别忘了,吕不韦帮助的人名叫嬴政,是中国的祖龙,是天下间第一位皇帝。如果自己继续跟窦为聊下去,岂不是说自己相当皇帝,有谋逆的心思?

至于这一次,他知道这位看似和颜悦色的老者是在威胁自己,他肯定是掌握了某些玻璃的nèi mu。

玻璃的事情当然不能泄密,所以鱼恩想都没想就出言挽留:“等等!有什么话,咱们还是说明白些的好。”

当家奴退下去后,窦老头儿笑眯眯的坐下,然后笑眯眯的看着鱼恩。

被看的有些发毛的驸马爷眯着眼睛问:“本宫很好奇,窦翁为何不去找圣上,而来找我?难道说我鱼恩天生反骨,窦翁以为我必然会……”

鱼恩并没有问他究竟知道自己什么秘密,反而问了一个他更关心的话题。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在话还没聊死之前,先试着从另一个角度解决敌人。

“哈哈哈哈哈……”

老头子笑的放肆,绝对没有比嘲笑更适合他这个笑声的形容词。这个笑声让鱼恩猛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脸色瞬间就变的通红。

如果鱼恩不是因为关心则乱,他一定能看出窦为也是在试探。老头子精通人情世故,一个笑声就能试探出好多东西。

按照他的算计,如果被自己嘲笑后,驸马爷没有当场暴走,那就说明自己掌握的东西很重要,今天的事情就已经算是成功了。

如果驸马爷还敢当场暴走,那就说明自己掌握的东西并不是多么重要,想要说服他就得换另一种套路。

窦为是幸运的,鱼恩并没有当场暴走,所以才有了他下面淋漓尽致的表演。

“圣上贵为天子,天下何人不想乘他的阴凉?窦家无权无势,能让圣上看重的东西恐怕唯有钱财而已……”

说到这里,他并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笑眯眯的问鱼恩:“殿下应该明白老朽的意思。”

聪明人之间聊天往往只需要说一半,鱼恩也算是个聪明人,所以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说,像窦家这种无权无势的商人,就是待宰的羔羊,就算是得到皇帝的赏识,也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等皇帝不需要钱的时候,自然就会被一脚踢开。

也许皇帝不会踢开他,而是给他选了另一种结局。用过之后,直接平了,这样才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一举多得的好办法。

明白窦为为啥不去找皇帝,也就很容易理解他为啥来找鱼恩。

靠近皇帝的商人很难有好结果,可是靠近百官的商人却都赚的盆满钵满。因为百官和皇帝不同,他们和商人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所以guān shāng gou jié的事情才屡见不鲜。

想明白其中的道理,鱼恩对窦为的抵触也就少了不少,因为杀意而眯起来的眼睛也就放开了。当然还是免不了问一句:“朝中重臣不少,窦翁为何偏偏要找本宫这个被剥官削爵的闲散人?”

和颜悦色的老头儿,笑眯眯的捋着三羊胡,轻声反问:“殿下应该明白老朽的意思,又何必多此一问?”

这一次,鱼恩并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他不确定面前这个人知道多少。所以他试探着反问了一句:“窦翁究竟知道多少?”

这一次,窦为终于回答了鱼恩最关心的问题:“国库空虚至极,今年的秋税少的可怜,殿下在骊山悄悄做玻璃。就知道这么多而已,余下的多半是推测。其实殿下不必担心,老朽知道的不过是凤毛麟角而已。只是这凤毛麟角便已让老朽惊为天人,这才来主动投奔,希望能扎根在殿下这棵常青树,给窦家混一个长久的阴凉。”

鱼恩才不会相信他只知道个凤毛麟角,因为对于有些人来说,信息不用知道多少,一两条就能推测出来好多东西。作为敏锐的商人,窦为显然就是这种人。

从鱼恩在做玻璃杯,不难推测出他在设局,想用玻璃大赚一笔。从皇帝几个人在配合他,不难推测出鱼恩现在圣眷正浓,剥官削爵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其实对于鱼恩的做法,窦为打心里叹服。叹服的倒不是他的营销手段,而是他暗度陈仓的做法。因为他知道,如果朝廷公然弄出玻璃来售卖,门阀将会不遗余力的抵抗与打击。

安史之乱后,官员涉足商道的不少,门阀当然也是其中的先行者。他们绝不会允许皇家尝到经商的甜头,再来与他们争利。

当自己已经没有秘密的时候,鱼恩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开始谈利益:“本宫为何要冒着guān shāng gou jié的大忌跟窦家绑在一起?”

窦为知道,当驸马爷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成功了。只要自己能拿出足够让驸马动心的条件,窦家就可以和他绑在一起。至于绑多久,也许这是个上天都无法解答的问题。

“因为殿下需要钱,需要销路,这些窦家都可以帮忙。”

言语中的自信并不是狂妄,而是窦家确实有自信的资本。经过三代人的发展,如今窦家已经算是一个商业上的巨无霸,各种产业遍布大唐各地。

“那窦家又要什么?利润还是官职?”

能问出这句话,说明鱼恩已经相信了窦为的话。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窦家不想继续当被人嘲笑的掌柜,想要一份稳妥的买卖,只有这样才不用成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按照窦为的说法,窦家的产业都是酒楼和铺子,利润微薄不说,还处处被人瞧不起,亏钱更是时有的事。他是看中了玻璃这份买卖,希望能从这个新生的产业中分一杯羹。

见鱼恩没说话,窦为一脸落寞的悠悠叹息:“当然最重要的是,老朽想让窦家活下去。富不过三代,不给他们找个稳妥的活路,谁知道这些不肖子孙会不会家道中落?老朽相信殿下的人品,相信在殿下有生之年,窦家不用担心衰落的危险。若是窦家运气好,出了个得殿下赏识的人,向仕途上迈一步,打个门阀的底子也不是不可能。”

从进门到现在,窦为的一言一行都渗透着对门阀的向往。鱼恩知道,在注重门第的唐朝,窦为这种人不少,所以他的话多半可信。

“成交!本宫用你的钱,借你的人,这份买卖当然会有窦家一份。”

得到这份承诺,窦为恭恭敬敬的给鱼恩行了个礼,然后说出一个鱼恩一直没问,但是却一直在担心的问题。

“殿下不必担心会有他人泄密,窦家也是走了狗屎运,有个后生在骊山任职,他也是因为机缘巧合才知道。以殿下那么严密的手段,估计不会有第二个人有窦家这份运气。”

“多谢窦翁!”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鱼恩都相信。因为他相信窦为的来意,相信他不敢坑自己,毕竟自己身后的老板可是皇帝,谁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来欺骗皇帝?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窦为便起身辞行。

万事小心的驸马爷特意嘱咐送客的家奴,一定要亲自把窦为送回家。这么做看似热情,实际上是防止窦为是来试探的棋子。

当家奴回报,说窦为所言不假,左邻右舍的打听一遍,他家确实是长安城富商窦家,鱼恩这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5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一张一弛

既然窦为愿意合作,愿意当个投资人,鱼恩当然不会客气。连夜就做了个简单的预算,囫囵算了个大概后,吩咐人给窦为送去,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三代人经久不衰的家族,财富的积累程度是海量的。在收到鱼恩的信以后,第二天窦家就拿出三十万贯的铜钱。

三十万贯,可不是三十万钱,那是三万万钱,足以媲美大唐一年百分之一的税收。十多辆马车从日出折腾到日落,才勉强把这些钱都运到鱼恩的府邸。这么多钱堆积到一起,那就是一座山,如假包换的一座山。

惊为天人的大手笔,把驸马爷惊的体无完肤,嘴巴更是夸张的张成一个圆圈。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面对这么多财富,窦为居然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窦家暂时就能拿出这么多铜钱,否则各店铺运营就会发生问题。若是殿下嫌不够,老朽只能用绢代替。”

看着窦为轻描淡写的样子,鱼恩忽然发现,他的担心并不是无的放矢。

窦家能用一天时间,轻轻松松拿出来这么多钱,就说明他家还有更多的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有钱的家族,却没有权势的庇护,很容易就会成为别人眼中的肥肉。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估计窦家会死的体无完肤。

投名状当然不只是钱,欣赏够驸马爷目瞪口呆的表情后,笑眯眯的老头子接着说:“窦家还有些人手,相信也能帮殿下不少忙。”

鱼恩很不喜欢和这种老人精打交道,因为他们每一句话说的都很委婉,都很模糊,都需要仔细揣摩,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们套进去。

就拿这句话来说,如果你乐呵呵的去窦家领人,安插到作坊里,他敢保证用不了三天窦家就会掌握玻璃的所有秘密。

如果你直接拒绝,窦为就会来一句:“殿下不会只是想用窦家的钱吧!”

小辫子在人家手里攥着,钱也是人家出的,这种时候鱼恩还真不想和窦家翻脸,投鼠忌器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还真不想失去这个有实力的投资商。

略微思量一会儿,鱼恩回道:“多谢窦翁美意,本宫现在正好缺人手。建作坊倒是用不了太多,单是想把原料运出来,修路的人手就要好大一批。”

对于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窦为并没有多在意。这个老人精做事很有分寸,并不会把鱼恩逼的太紧。毕竟,就算是修路也是参与,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个很好的开始。

得到满意的回答后,窦为开始向鱼恩辞行:“若是殿下没有其它吩咐,老朽就告辞了。”

事情还没办完,鱼恩当然不会放他走,当即笑眯眯的出言挽留:“等等,本宫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窦翁成全。”

“殿下请讲,只要老朽能做到,定然全力以赴。”

说话的时候虽然脸上还是那个笑眯眯的表情,可是窦为的心里却咯噔一下。自己虽然喜欢笑眯眯的,可是他看不得别人笑眯眯的样子,因为他知道,但凡别人对你笑眯眯的时候,多半没好事儿。

果然不出他所料,随着驸马爷拍拍手,两个侍卫押过来一个人。看着这个人,笑眯眯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惊或是惶恐。因为这个人,正是给窦家报信的人。

可别小看鱼恩这一手,一天之内就能找出来内鬼,这对窦为的震慑可不小。要知道,骊山皇家行宫里的侍卫,没有一千也有五百,想在这五百个人里找到一个人,无异yu dà hǎi捞针。可是他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出来,无异于是在警告窦为,本宫自有手段,以后最好别和我耍小聪明。

看着脸色终于有所变化的窦为,鱼恩心里别提有多美,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收到了想要的效果。

其实窦为也知道这个人未必藏的住,只是没想到速度会这么快。因为这件事,他对面前这位驸马爷又有了一个新看法。如果说原来只是推崇,那现在他就是有些恐惧。恐惧他那缜密的心思,雷厉风行的效率。

毕竟是久经风浪的人,窦为到不至于被吓到乱了方寸。略微停顿一会儿,他马上压抑住心中的杂乱心思,笑眯眯的开口:“殿下真是好手段!老朽佩服!”

对于这位处变不惊的老者,鱼恩也是打心眼里佩服,所以也不会过于刁难他吗,只是收起笑眯眯的表情,用谦虚的语气客套:“窦翁过誉了,本宫只是运气好而已,恰巧骊山这几天只有他一人回长安而已。”

他的运气确实不错,如果不是这个人因为拿了窦家的赏赐,换了双新鞋,在护卫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鱼恩还真不好找到他。

“不知殿下想要老朽做什么?”

在他看来,鱼恩这个时候把人押出来,一是想警告自己,二是想从窦家手里弄些好处。

可是让他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鱼恩并没有开口和他要什么好处,反而一开口就给了窦家一个莫大的好处。

“窦翁千万别误会,本宫只是嫌这个人笨手笨脚,想和窦翁换两个机灵点儿的人。窦家枝繁叶茂,送两个子弟给本宫驱使,窦翁应该不会介意吧!”

人老成精,窦为哪能不明白鱼恩的意思?知道他想要的不是役使,而是要两个窦家子弟,观察diào jiào一番。当即感激涕零的大礼cān bài:“老朽多谢殿下美意!窦家定然不会让殿下失望!”

之所以这么做,倒不是鱼恩以德报怨,只是他知道用人之道一张一弛的道理。先是震慑一下,再给点甜头,还怕窦家不全心全意的给自己办事儿。

上前将老头搀扶起来,鱼恩顺便又请他帮了一个忙,那就是最棘手的选址问题。既然有人愿意帮忙,那自己又何必事必躬亲?他倒是乐于把手头永远做不完的工作分担出去。

对于这个简单的要求窦为当然不会拒绝,听完他的要求后,当即保证三天内肯定会给他找出这种地方。

窦家的加入对于鱼恩来说就是如虎添翼,长安城混了几代人的家族,对于周边的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只是良田时间,窦为就派人送过来几个可以选址的地方。

鱼恩带人实地考察一番后,最终选择的皇庄在灞河的支流上。因为这条水系大小适中,水流不急不缓,正好适合做水磨的动力。距离骊山也不算太远,可以轻松降低原材料运输的压力。最重要的是,这里处于两座山的夹缝中,里不出外不进的地势,对于保密工作的帮助可不小。5

第三百八十四章 作坊建成

会昌三年秋九月,唐武宗下诏为朗宁公主和鱼恩赐婚。将灞河边上的一出皇庄作为嫁妆,赐予朗宁公主。

结婚后的驸马爷,似乎一心只想做个闲散的驸马爷,为了享受生活,他居然伸手跟皇帝要钱,要在皇庄里修建亭台楼阁,做一个消遣的庄园。对于他这种铺张浪费的奢侈行径,英明的皇帝陛下当然不会批准。

然而驸马爷是铁了心要修,就算朝廷不给钱,自己花钱他也要修。

为了解决钱不够的问题,这位不要脸的驸马爷,居然用十个玻璃酒杯为代价,换取长安窦家来给自己修。

对于这比交易,长安城里都当做笑谈,把窦家和人傻钱多划上等号。因为玻璃酒杯虽然稀有,但是也有不少富商买到了。虽然价格高的离谱,但也没高到窦家这宗程度。也有好心人委婉的提醒过窦为,可是这个倔强的老头似乎吃了朗宁驸马的迷魂药,坚持要帮着把庄园修完。

而且为了帮助驸马爷快点把庄园修好,窦家还在长安周边大批量招工。流民乞丐,无业游民,窦家是来者不拒。供吃供住不说,每天还能拿十文的工钱。

从这一天开始,长安城周边的流民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据说是窦家为了开采修庄园用的石料,都弄到骊山里修路去了。

路开始修了,作坊当然也已经动工。对于大唐现有的技术来说,熔炉和煮碱的工艺都没问题,唯一有些难度的就是水磨。

中国的第一个水磨出现在晋朝,是那种上下双层结构,专门用来磨碎小颗粒谷物用的东西。然而鱼恩要做的水磨,却是用来碾碎石头,这种结构当然用不了。

他要做的是那种,一个大碾盘,上面是个大磙子的水磨。只有这样,才能依靠磙子的重量把坚硬的石英和长石碾成小颗粒。想做出这种水磨,没有鱼恩的亲力亲为,显然是不行的。

花费半个月时间,耗费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水磨修建好,鱼恩正想好好放松一下的时候,他最头疼的麻烦也来了。

“老师是怎么想到这种方法的?这种互相倾轧的方式真是巧妙,小小的一个轮盘就能带动这么大的一个轮盘。”

叫他老师的人,名叫窦学礼,是窦老头最得意的孙子。人如其名,彬彬有礼不说,为人还很谦逊,勤快的更是没话说。无论鱼恩吩咐他干什么,总能用最快的速度做好。只是这刨根问底的毛病,让鱼恩很是头疼。

见识过鱼恩的大齿轮后,他瞬间惊为天人,说啥都要拜鱼恩为老师。本来鱼恩是不想收徒弟的,可是在窦为的三千匹布面前,他终于妥协了,收下了这么个一天三百问的学生。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为师看过一本叫《哈工大》的书,当然是从书上学的。还有,我再提醒你一次,这东西叫齿轮,没看见上面有一颗颗的牙齿么?以后要是再叫轮盘,小心本宫将你逐出师门。”

“那祖师为啥将书名起做《哈工大》?”

“估计是他老人家认为,能工巧匠才能创造出最大的财富。”

面对这么刨根问底的学生,鱼恩只能随便编造个理由,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哈尔滨工业大学毕业的吧!估计就是实话实说,他也不知道啥叫哈尔滨工业大学。

还好这个谎言对于他来说还算有说服力,恭敬的给鱼恩行了个礼:“原来如此,学生受教了。只是学生还有一事不明,为啥这个木制的齿轮,可以带动这么重的滚石?学生一直以为用它带动滚石,这个齿轮会四分五裂。”

因为这个问题,鱼恩重力讲到摩擦力,从滑动讲到滚动,最后又讲到受力结构,把窦学礼讲的云山雾罩,把自己也讲的口干舌燥。

窦学礼是个好学生,好到无可挑剔的学生。无论鱼恩说什么,他都会仔细聆听。就算是没听懂,眉毛已经皱到了一起,他也会坚持听下去。等老师讲完,他再一一请教自己的疑惑。

“为何滚动代替滑动会减小摩擦力?又为何磙子的重量都在磨盘上?滚动的时候用的力量反而要小很多?”

听见这三个问题,鱼恩瞬间就崩溃了,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讲了这么半天,属于对牛弹琴,对方一句话也没听懂。

本来这种勤学好问的学生很讨老师喜欢,可是鱼恩不是个好老师,他也压根就没想过要当老师,哪里会喜欢这个每天三百问的学生?

当即愤怒的狂吼:“你有完没完?本宫饿了,要回去吃饭!”

作为好学生,老师发火儿可是天大的事情,窦学礼急忙恭恭敬敬的低头说:“老师请!是学生孟浪了。”

打发掉烦人的学生,鱼恩去了那个他常去的小土包。他每天都会在那里休息一会儿,欣赏一下蒸蒸日上的作坊。

小土包虽然不是很高,但是却能把整个作坊尽收眼底。第一天来这里,鱼恩就是站在这里规划作坊的布局,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喜欢上这种另类挥斥方遒的感觉。

在这里,他可以看到作坊的每一个区域,可也看到工匠们井井有条的忙碌,可以感受到从无到有的成就感。

他把作坊规划成五个区,用来粉碎长石和石英的磨坊区;煮碱区用来煮碱;模具区用来制作各种模具;熔炼区用来制造玻璃和定型;成品区当然是用来堆放玻璃的成品。

五个区域都有专人负责,工匠们只能在自己的区域活动,也只做自己区域的工作。这么做的好处就是,不仅可以快速提升工人的熟练度,还可以最大程度的保密。就算是谁有什么歪心思,也不可能熟悉玻璃制造的每一个步奏。

随着水磨的建成,作坊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明天原材料一到,他就可以亲自目睹着第一批玻璃的量产。只要作坊步入正轨,他就可以回长安了。

一想到回长安,驸马爷的嘴角就挂着幸福的微笑,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小家伙有没有想我,还认不认识我这个爹。”

……

出于尽快生产的考虑,鱼恩让人先修了一条便道,再在便道的基础上拓宽和夯实。所以修路,修作坊,开采始终在并行,便道修成,作坊建好,原材料也可以出山了。

随着一车车雪白的石英,微微红润的长石的运出来,当初嘲笑窦家人傻钱多的人都闭嘴了。因为他们忽然发现,窦家的目的很可能是这些讨人喜欢的石头。不少人甚至算计着,只要窦家敢卖,自己就要买一些。这么讨人喜欢的石头,无论修什么看起来都会赏心悦目。

原材料很快就运到皇庄,看见这些喜人的石头,鱼恩就迫不及待的让人放到磨盘上去。他要亲眼看着自己的杰作,到底能不能克碎坚硬的石英。

随着水磨咔哧咔哧的声音,鱼恩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古代条件太简陋,他只能用木料来做齿轮,用做车轴的方法来做传送动力的轴,这么做的直接结果就是他对水磨并没有足够的信心。

也许是上天眷顾,也许是铁木真的如铁一般坚硬,在鱼恩提心吊胆的注视下,水磨运转小半天也没有出现大问题。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石英太过坚硬,块头太大的矿石还克不动,只能命令工匠砸成小块,这样才能由碾盘克碎成石英砂。

再三吩咐使用水磨的工匠要万事小心,安全第一以后,他又来到煮碱区。

煮碱区的事情他就要放心不少,因为这里有一部分是骊山小作坊的熟练工,有他们带领这边的事情当然也没问题。

至于制造模具,对于大唐工匠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剩下的就是熔炼区,熔炉是否合格,是不是能达到需要的温度,这么大量的液体玻璃是否可以第一时间装入模具,成品的质量如何,这都是他现在需要关心的问题。

鱼恩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随着原材料的送到,工匠们熟练的将这些东西混合到一起,送入一个个熔炉中。随着熔炉的温度越来越高,出料的管子开始流淌玻璃液,这些玻璃液都是直接流入模具中。等模具装满,就会有人端走,换上下一个模具。

观察足足半个时辰以后,鱼恩命人打开模具,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看第一批玻璃质量如何。

也许是材料更精纯,也许是熔炉的温度更高,让各种材料交融的更好,这次生产出来的玻璃把鱼恩自己都惊讶到了。

颜色上已经变成近乎透明,如果不是中间还有零星的气泡点缀,基本上看不出来绿色。

见到这一幕,鱼恩长出一口,当了快一个月的和尚,今天终于可以回去了。

只是当他火急火燎的坐上马车,迫不及待的催促着车夫快点赶路的时候,车夫一句回话让他瞬间就石化了。

“是,老师!”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为了甩掉这个烦人的徒弟,自己可是做了很多布置。

先是将他留在磨坊区,专门负责他感兴趣的水磨。为了怕窦家利用他偷学玻璃的制造工艺,他还特意吩咐人不让他去熔炼区。哪知道自己只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部,人家根本就没想过要留在那里。

“为师不是已经准许你留在磨坊,为啥还要跟来?”

“家祖说,玻璃只是小道,跟着驸马爷才能学到大道。学礼深以为然,所以当然得跟着老师回长安了。”

因为情绪激动,询问的声音有些颤抖。回话的声音却平平无奇,就像是理所应当一般。

面对这么执着的学生,鱼恩只能试着用谎言留住他:“我只是回去住一夜,明天就回来。”

为老师驾车的学生显然没有那么好骗,一边驾着车一边回话:“老师让人把书籍都搬上车,所以学生猜测老师肯定不会只是小住。”

古代娱乐项目并不多,身为驸马鱼恩还要注意身份,很多地方都不能去。闲暇之余,他就养成了看书打发时间的习惯,无论去哪里都会找点书看。本来他还在为自己这个优良品格沾沾自喜,哪知道今天却因为这件事儿吃了个哑巴亏。

看着在给自己赶车的窦学礼,鱼恩现在就是想赶他下车都没法张嘴。富家子弟自降身价给老师赶车,怎么看都是一桩美谈,他还怎么开口?

第三百八十五章 臭气熏天

实际上鱼恩也确实该回长安了,因为他要是再不回来,整个长安城都会变成粪坑。

身为相爷,李德裕的办事效率始终让人津津乐道,自从鱼恩和他说过要征收长安城所有的分辨以后,这位相爷就掐着日子。

一个月的时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到了日子后,他就下令所有粪车禁止出城,所有人家的粪便,必须集中到一起,谁家要是因为图省事儿,把粪便直接丢水渠里,不好意识抓到就罚款,反正朝廷现在正缺钱,罚你个百八十文的充实下国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对于相爷的这个命令,巡城的武侯开始非常乐意执行。本来就没多少钱的工作,不借着这个名义去搜刮点零花钱,晚上哪有钱逛窑子?

在武侯的极力配合下,仅仅三天时间,长安城的粪车消失了,那些都厕也没人敢去打扫了,各家的隔夜的粪便也不敢再往都厕里丢了。

为了表示对这种非人性化做法的抗议,许多人家把隔夜的粪便堆放在门口。也正是因为这样,仅仅三天时间,整个长安城就变的臭气熏天。

李德裕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对鱼恩的信任,可是他信有人却不信。世家门阀并不知道粪便的妙用,更不知道鱼恩的大计,估计就算是知道,他们也不会放过这个攻击李德裕的好机会。于是乎,状告李德裕的奏疏就像雪花一样飞到唐武宗的龙岸上,让他想无视都不行。

什么李德裕以公谋私;什么李德裕毁坏精神文明建设;什么李德裕是屎壳郎转世,就喜欢闻这个臭味儿;最恶心的人居然说李德裕是想用大粪的味道给敌人通风报信,引刘禛的奇兵来偷袭长安城。

面对五花八门的攻讦,相爷展现出超乎常人的定力,心中默念:他强由他强,清风扶山岗。

直到连唐武宗都看不下去了,逼着他说话的时候,他才硬着头皮大吼:“尔等才疏学浅,知道个甚!此等粪便关乎我大唐国运,岂能等闲视之!”

对于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说法,大家自然是不信的,你一言我一语,就把他反抗的火花消灭成小火星。还好唐武宗对他不是一般的相信,急忙出声帮他解围,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可是这时候,相爷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骨气,就连皇帝问话他也一句不说,就像是石雕泥塑的菩萨一般,淡淡的看着芸芸众生相。

唐武宗看得出李德裕有苦衷,所以准备把朝会压下去,背地里两人私聊。可是这话还没有说出口,有人不干了,一怒而起,铿锵有力的给李德裕解围。

“启奏圣上,相爷所言非虚,此等粪便的确关乎大唐国运。”

一句开场白之后,国子监柳祭酒,就开始吧啦吧啦的说了一大堆。从鱼恩的铁锅说到土炉,再从土炉说到活字印刷,又从活字印刷讲到重力抛石机,最后从重力抛石机说到《哈工大》这本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奇书。最后信誓旦旦的保证,鱼恩说有妙用,必然又是一个妙用无穷的好东西。

既然根子在鱼恩这里,那就得找他问个明白,不然群情激奋的朝臣,怨声载道的百姓该怎么安抚?于是乎,唐武宗急忙派人去皇庄,命令在建设庄园的驸马爷火速回京,片刻不得耽误。

也不管这事儿鱼恩能不能解释,反正唐武宗缓兵之计的目的是达到了。皇庄离京城那么远,鱼恩今天肯定是不可能出现在朝堂上给大家解释了。至于明天,一夜的时间,就算没有理由,也能想出个差不多的办法。

话说两头,鱼恩昨天晚上并没能进城。因为他又吐血了,耽搁不少时间,所以没能在城门关闭之前到达长安城。

自己带兵打下小半个陇右都没吐的血,这一次因为玻璃又吐出来了。刚对疯和尚和疯道士的风言风语产生些怀疑,这口老血又让他深信不疑。

一路上他都在盘算着,为啥去陇右没吐血,做个玻璃却吐血。刚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些什么的时候,长安城里熏天的臭气,又把他拉回现实中来。

持续时间这么长,味道这么浓的气味儿还真让他受不了,马上皱眉问:“学礼,外面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哪个粪车漏了?这条路一直这么臭,你就不好换条路?”

老实的学生并没有被熏天臭气所击垮,依旧在勤勤恳恳的给老师驾车。听到老师询问,急忙如实回答:“回老师,学生已经换了三条街,可是这臭儿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疑惑的驸马爷只好命令停车,好亲自看个究竟。当他看到各家门口蚊蝇缭绕,臭气熏天的粪桶时,猛然间想起来什么,拍着脑门哀怨:“怨我!怨我!怨我啊!”

窦学礼还以为鱼恩是因为刚才说了他,在这里自责,急忙劝说:“此事不怪老师,全是武侯和……”

哪知道话还没有说话,就被鱼恩一顿呵斥:“你懂个屁!老老实实的赶你的车得了。”

莫名其妙被训斥一顿,窦学礼也不生气,依旧勤勤恳恳的驾着马车往回走。刚走没多远,就听马车里的老师吩咐:“先别回府,先去南衙。”

虽然不明白为啥不回家要去南衙,但是这种非学术问题,窦学礼一般都不会刨根问底,只会闷头照做。

就这么,一伙儿报信的从大明宫火急火燎的往出走;另一伙儿为了躲避臭味儿,也火急火燎的往大明宫前面的南衙赶,两伙儿人很快就遭遇到一起。

看见前面有驸马仪仗,传召的小太监急忙一边拦下车队,一边高喊:“小奴王忠实,敢问车内可是朗宁驸马,岐山县子?”

既然是宫里的人,鱼恩不用问也差不多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儿。急忙钻出马车,对着小太监询问:“正是本宫,内使来此,可是因为这满城恶臭?”

看见他本人,王忠实瞬间大喜过望,急忙回答:“殿下真是料事如神,正是因为这些粪便,朝堂上已经吵的不可开交,所以圣上才命小奴传召殿下。”

说道这里,小太监上前几步,压低声音说:“殿下若是有难处,不妨先藏起来,圣上说可以再想办法。”

“哈哈哈……”

面对皇帝的好意,鱼恩只是一边哈哈哈的大笑,一边坐会马车里,顺便用极其自傲的语气对小太监说:“内使放心,本宫既然能惹事儿,自然也能平事儿,本宫自会给他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

狂妄至极的语气让王忠实大喜过望,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小奴给殿下引路。”

鱼恩也对着窦学礼吩咐:“跟着内使,咱们进宫!”

第三百八十六章 国之利器

看着空空如也的朝堂,鱼恩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散朝之前赶到大明宫。

他这边正惋惜着,马公儒已经急匆匆的赶过来,颇为急切的说:“殿下,圣上和公爷等人正在等您,快随老奴来。”

等他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唐武宗对于鱼恩变粪为宝的本事颇为质疑,正在向众人询问该怎么把这件事儿圆过去。李德裕和柳公权正据理力争,用往日种种来说明自己相信鱼恩。鱼弘志捂着头暗叹,小崽子这关不好过啊。

一见他进来,唐武宗就迫不及待的质问:“说说怎么回事儿吧!你这个祸闯的可不小,若是不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朕马上把你那三成的利收归国帑。”

面对这个动不动就谈钱的皇帝,鱼恩真想问一句,老子要是用大粪做出国之利器来,你会不会把那七层的利润吐出来?

想归想,可是在这个穷的叮当响的皇帝面前,他还真不敢提钱。估计自己提完,想不伤感情都不可能。

在其余三人希翼的目光中,鱼恩又开始发挥自己说谎不脸红的本事,为黑火药的出现编造了一个十分合理的谎言。

“启奏圣上,这事儿还得从那本《哈工大》开始。师祖在书上说,他有个好友名叫清虚子,这个清虚子有个伏火矾的方子:硫二两,硝二两,马兜铃三钱半。右为末,拌匀。掘坑,入药于罐内与地平。将熟火一块,弹子大,下放里内,烟渐起。”

“后来,师祖无意中发现,将马兜铃换做木炭,燃烧更为激烈,甚至能产生巨大的力量,师祖将这种力量命名为爆炸。说爆炸的威力可以开山裂石,毁城灭地……”

听到这里,四个人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因为这番话明显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唐武宗就迫不及待的将他打断:“此言当真?”

急切的强调,充满渴望的表情,兴奋的脸色,这就是现在皇帝的真实写照。看皇帝这番模样,估计鱼恩要是敢否定,瞬间就会生吃了他。

也难怪他会这样迫切,当毁城灭地四个字一出的时候,所有人都能想出这东西的用处,也都能猜到它所带来的巨大利益。

“有没有毁城灭地的威力微臣不敢保证,但是开山裂石应该可以。师祖曾经用这种方法制成黑火药,将其埋入山岩中,用以崩山碎石,作为自己的长眠之地。”

威力虽然比刚才打了折扣,但是对于古人来说也足够震撼。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唐武宗就迫不及待的问:“贤婿可会此法?”

贤婿可是老丈人对女婿的爱称,唐武宗就毫不犹豫的用在鱼恩这个侄女婿身上,瞬间就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不少。这还只是一个肯定的回答,估计他要是真把黑火药给做出来,以后他就是唐武宗的亲女婿,比亲儿子都亲的那种。

“微臣征收那么多粪便,当然是为了用此法做黑火药。”

话题到现在终于回到原点,他也吐露出收纳全城粪便的原因。只是众人还理解不了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难免会问一句:“粪便和黑火药又有何关系?”

“因为硝石,想要制造黑火药,就需要大量的硝石。师祖在《哈工大》上写着,硝石可以堆肥,可以煮土。本来煮土更方便,可是要煮的是三尺厨房土,寻找的难度太大,所以微臣就想用堆肥法做硝石。”

这些人虽然不懂黑火药,但是他们知道硝石。尤其是唐武宗,成天幻想着飞天永生的人,哪里能不知道道家炼丹的硝石?

“小小硝石,居然能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面对皇帝的质疑,鱼恩挺胸抬头,做个极其自信的模样,然后用信心满满的语气说:“圣上可命人去取硝石,硫磺,木炭,还有粉碎草药的药碾,微臣可以为众位长者现场演示一番。”

一听说他要演示,唐武宗兴奋极了,急忙派人去取鱼恩要的这些材料。

唐武宗本来就热衷于长生,皇宫里当然有硫磺和硝石这两种常见的炼丹材料。马公儒去了没一会儿,就将鱼恩所要的材料如数带回。

在众人的注视中,鱼恩将三种材料都碾成粉末,然后按照一硝二硫三木炭的质量比混合到一起。又左看看,又看看找了个看着不顺眼,大小又很适中的小瓶子,用混合后的粉末塞满。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他把唐武宗等人请到殿外,然后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把小瓶子倒立在地上,用石子儿踮起一条缝,让瓶子里的黑火药接触到地面。他再顺着地面的黑火药播洒火药,做一条简单的导火线,这样就不用担心点火的时候炸到自己。

“动静应该有些大,还请圣上和诸位长者捂上耳朵,不然伤到耳朵微臣可就万死莫恕了。”

等众人依言照做,他点燃地上的黑火药。随着呲呲的声音,火光很快就顺着火药燃烧到小瓶那里。

“嘭!”

只听一声闷响,本来很可能成为文物的唐三彩小瓶,就这么被炸的四分五裂,碎片满天飞。

在黑火药的首秀面前,唐武宗四人被惊呆了,嘴巴张的要多大有多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地上那一片漆黑。

第一个回味过来的人是李德裕,只听他喃喃的嘟囔着:“这是重器,这是重器……圣上,这是重器啊!”

说最后一遍的时候,相爷已经激动到忘了分寸,用的居然是咆哮的语气。

因为相爷的咆哮,唐武宗也从震惊中回味过来,一声长啸:“国之利器!大唐万古!”

“天降祥瑞!大唐鼎盛!”

“天佑大唐!国运昌隆!”

随着鱼弘志和柳公权的话音落地,殿中监第一个跪倒在地,带着一众太监宫女对着唐武宗高呼:“大唐昌隆!大唐昌隆!大唐昌隆!……”

只有一个人没有像皇帝恭贺,这个人就是大功臣鱼恩。此刻他正晃晃悠悠的站着,脸色红的吓人,艰难的咬着嘴唇,与自己体内翻涌的气血做着最后的抵抗。

当大家从震惊与喜悦中回味过来,发现他的异常时,他已经压抑不住胸口的闷气,献血就像脱缰的野马,从嘴中喷涌而出。

“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慌慌张张的呼喊声在耳边挥之不去,吵的鱼恩有些心烦,然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再心里骂一句:“草你么的,又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 堆肥

听说粪便的妙用后,唐武宗当即就把粪便上升到战略物资的高度,以后这些粪便都归工部惯例,专门用于制造硝石。

由于堆肥是鱼恩提出来的方法,这第一次堆肥当然还得他亲自指挥。至于指挥的第一步,就是把长安城的粪便集中到一起,顺便再整理一下臭气熏天的长安城。

为了能快点让长安城恢复正常,鱼恩决定征调一点禁军来帮忙清理粪便,反正这些人闲着也是闲着,废物利用就要彻底一点,把所有的废物都用上。

可怜的刘猛,正美美的睡着大觉,梦着战场上大杀四方,眼看着斩将夺旗就在眼前,一只大手就把他揪醒了。等他笑呵呵的点齐将士,跟着驸马爷来到臭气熏天的大街,这位将军才知道自己被坑了。

“俺不服!俺乃禁军大将,凭啥让俺挑粪?”

愤怒的咆哮声震的鱼恩耳膜生疼,刘猛这个夯祸从来都不会顾虑别人的感受。说话就好好说话,吼个什么劲儿?就像你把喉咙吼破了老子就能放过你一样。

驸马爷一边揉着耳朵,一边不咸不淡的解释:“因为你现在归我管,我让你挑粪,你就得挑!”

刘猛虽然有些夯,但却不是傻,马上反驳:“你又不是右厢中尉,俺凭啥归你管?”

被质疑的人非但没有该脸红的自觉,反而理直气壮的反驳:“因为右厢中尉是我叔叔,我跟他要你帮忙,他答应了。那就是他让你听我的话,你敢不听?”

面对这么强大的借口,刘猛显然抵抗不了,只能苦着脸挑起粪筐,带着无尽的委屈抱怨:“你现在都不是大总管了,凭啥还欺负我?”

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笑嘻嘻的安慰:“小伙子,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何必这么愁眉苦脸?来,给爷笑一笑,不然下次再打仗,爷肯定不带你玩儿。”

刘猛当然不懂啥叫革命一块砖,可是他懂打仗,知道跟着这位爷有仗打。听他这么一威胁,马上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看的鱼恩有些恶心,甚至比他粪筐里的大粪还让人恶心。

为了表示自己同甘共苦,给那些愤愤不平的将士们做个榜样,鱼恩也挑起一对粪筐,开始挨家挨户的拾掇大粪。

穿过一条条小巷,将粪便集中到大街上,再由马车拉到长安城南郊。那里多数是空地,并没有多少建筑,正好适合做硝田。

耗费两天的时间,长安城的臭味儿终于消失了。朝堂上那些吵闹的声音,也被唐武宗一句霸气的此乃机密给挡了过去。剩下的事情就是堆肥,让这些大粪可以变成硝。

在海量的粪便面前,堆肥的工程量着实不小,鱼恩调动的禁军和民夫足足上万人。

正带着人干的热火朝天,他最头疼的十万个为什么又来了。

“老师,为啥要把粪便和土壤混合到一起?”

“因为要给亚硝酸菌制造个良好的生存环境,这样才能产生更多的硝石。”

“亚硝酸菌是什么?”

“一种很小很小的细菌,可以把氨和氧变成亚硝酸。”

“细菌是什么东西?氨和氧又是什么东西?亚硝酸又是什么东西?”

“你特么有完没完?再敢问一句,老子罚你跟李雄摔跤!摔不赢就把你逐出师门!”

看了看李雄那个魁梧的身材,再看一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儿,窦学礼终于选择妥协了,鱼恩的耳根子当然也就清净了。

说实话,鱼恩并不是不想教,要不然也不会留这么个勤学好问的学生在身边。只是有些东西他没法教,因为以古人的三观还理解不了。真告诉他们什么元素,什么微生物,估计多半会被当成神经病或者神棍。

所以他都是有选择性的教,尽量拿一些有实物,有例子的东西教,这样才能让窦学礼坚信自己理论的正确性。就算偶尔说漏嘴,他也不会解释太多,因为他害怕越描越黑,到最后想要解释,自己都解释不了。

殊不知他越是这样,窦学礼越是认为老师不肯说的才是大学问,只是自己资质愚钝,老师不想教而已。

他是个是有志气的好学生,学习意志不是一般的强烈。老师不肯教的东西,他一般都会选择自学。所以被鱼恩训斥过后,他马上就蹲下来,看着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实际上是在观察粪便和土壤的混合物。偶尔还会用手去捏一捏,丝毫不嫌弃又臭又藏的粪便。

看见他这番模样,鱼恩特别羡慕,当初自己要是有人家一半好学,现在就该享受着红酒咖啡,而不是在这里与大粪为伍。

看着如老僧入定的学生,鱼恩摇头叹了口气后,转过身继续指挥众人堆肥。等土壤和粪便被充分搅拌以后,鱼恩命人取来风干的麦草,在搅拌好的土壤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也许是眼前的混合物消失了,也许是麦草又引起他那颗勤学好问的心。看见众人铺草,他又走到鱼恩身边,轻声询问:“老师,为啥要铺麦草?”

“因为亚硝酸菌害怕阳光,所以要帮他们遮挡一下。而且马上就要入冬了,这东西还特么怕冷,当然要给他们盖上被子。这么做还可以防止长草,这东西要是长多了,会严重影响硝石的产量。”

“为……”

问题还没有问完,老师杀人的目光就把他吓到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给噎了回去,接着找个没人的地方,去研究他的大粪去了。

堆肥的方式分好几种,鱼恩采用的是最笨,但是最有效的办法。把土壤和粪便搅拌,让它们变成发酵后的粪土,再用粪土和草木灰熬硝石。

这么做虽然工程量浩大,但是比自然析出的产量高,周期短,正好适合不缺人,只缺时间的大唐。

等把这一切都做完,鱼恩找来一直跟着忙活的副将,让他把各步骤的注意事项重复一下,等副将一字不差的重复一遍后,他才满意的点点头,离开这个大粪场。

第三百八十八章 胡商塔米

玻璃的生产正进行的如火如荼,可是销售却陷入了停滞,一切都是因为鱼恩撒的那个谎。他把玻璃编排的太稀有,又把玻璃的出产地安排到大食,生产周期自然也是长的不行。

所以纵使已经进入量产,仓库已经堆积如山,可是他却不敢公开卖,生怕一个弄不好,谎言被戳破,玻璃的价格瞬间就会雪崩。

鱼恩曾想着让窦家悄悄把玻璃卖出去,最好卖到河朔三镇这种地方。可是窦为这个老狐狸却说,卖东西容易,想把钱运回来却很难。让鱼恩再等等,等自己家铺好门路,能把钱运回来的时候再说。

窦家财大气粗可以等,鱼恩却等不了,因为唐武宗那边三天两头派人来问,李德裕隔三差五就和自己哭穷。无奈之下,驸马爷又把主意打到塔米的身上。

距离上次卖玻璃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塔米也藏起来一个多月。估摸着时间应该够从广东都督府打个来回,那个莫须有的大食贵族又成为他利用的对象。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用的借口是塔米只是个中间人,真正卖玻璃的是大食贵族,所以价格和数量他说的不算。

这么做一来是怕别人怀疑,而来是鱼恩想留下一点转圜的余地。免得像上两次一样,预计要卖的玻璃杯总是不够卖,得到的钱总是不够多。

抢手货总是不愁卖,塔米只是在邸店晃悠两天,就有上次的买主主动来问,是不是手里又有玻璃,他愿意用上次的价格继续买。

找到买主以后,塔米就兴冲冲的联系驸马爷报备:“殿下,有人要买全部的玻璃,您看这比买卖咱们做不做?”

昏暗的房间里,塔米一边搓着手一边说,显然是对于生意的渴望有些急不可耐。

“价格呢?一次要这么多,可别把价格压太低了。”

按照鱼恩的想法,对方肯定是想倒买倒卖来牟利,所以价格上肯定也会打压一番。哪知道一听自己的问题,塔米就一脸自得的回答:“对方说价格不是问题,只是这一次咱们的玻璃只能卖给他一个人。”

“对方是什么人?胃口这么大的人,大唐可不多。”

“是上次一个老主顾,听说他经常从关中贩卖些稀罕物到河北,再从河北买些青盐到关中,一来一回的利润大的惊人。小的要是没猜错,他肯定想贩卖玻璃到河北去。小的可是听说河北可不是关中,不是打仗就是灾荒。那边太平日久富得流油,有钱人一抓一大把……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是小人胡言乱语,殿下莫怪!殿下莫怪!”

突然间冷峻的眼神,吓的塔米一边拍着嘴巴,一边给鱼恩认错。他以为是因为自己说河北比关中富有惹怒了驸马爷,哪知道只是因为鱼恩已经下定决心,所以才有这个坚毅的眼神。

看见他这个谄媚的样子,鱼恩气就不打一处来,颇不耐烦的训斥:“行了,行了,本宫又不是怪罪你,自个儿扇个什么劲儿?”

疼的龇牙咧嘴的胡商及时收手,一边苦涩的笑了笑,一边暗骂自己愚蠢,白白打了自个儿这么多嘴巴。

其实倒也不能说塔米太下贱,只是因为形势比人强,现在的驸马爷对于他来说就是祖宗,一切美好未来的祖宗。

有些故事之所以可信度高,就是因为它来源于生活。塔米那个货物受潮的出身虽然是假的,但是他确实实实在在的阿拉伯人,因为翻船而血本无归的商人。

他为了能来大唐走一趟商路,可是和不少阿拉伯贵族合资。这些贵族给他出船和护卫,儿代价就是船上要有一部分货物属于贵族,利润当然也是贵族的。而这些免费的护卫,一来是保证货物的安全,二来就是监视塔米的一举一动。如果这一趟塔米亏了,或者他不能在明年信风结束之前回去,他和自己的妻儿老小都会沦为奴隶。

也不知道他是走运还是点背,船翻了,英勇的护卫们为了拯救货物,全都折损在茫茫的大海上。他则是因为运气好,遇到另一只商船,跟着他们来大唐碰运气。这一碰,就正好碰上鱼恩,驸马爷借用他阿拉伯商人的身份卖玻璃,他借用驸马爷的玻璃发财。

上次卖玻璃后,鱼恩给他上百贯的铜钱,这些钱虽然远远不够弥补他和贵族们的损失,但也让他看到了希望。所以他急于帮鱼恩卖玻璃,卖的越快越好,越多越好,这样一来他才能在明年信风到来之前攒够足够的钱。

他着急,鱼恩也着急,因为留给大唐国库的时间还没有塔米多。略微思量一会儿,鱼恩咬着牙向塔米点点头,示意他这比买卖可以做。

深思熟虑之后,他认为无论对方是囤积居奇,还是倒买倒卖,都是以牟利为目的。只要对方想赚钱,那么就肯定不会冲击玻璃的市场,自己的担心显然就有些多余。

“告诉他,咱们只有三十三个,他要是想全要就卖他三十一个,剩下的两个就说早就被人预定了。”

为了增加可信度,鱼恩特意把数字卡在特别别扭的位置上,这样一来对方才不会因为担心有更多的玻璃酒杯而压低价格。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塔米兴冲冲的走了,显然是联系买主去也。

……

买主很有钱,也很实在,并没有像鱼恩想的那样,做出什么黑吃黑的事情。人家只是问塔米一句:“可否用绢帛?”

其实在唐朝后期,绢帛的地位并没有铜钱高,各种交易多以铜钱为主。然而对于阿拉伯商人来说,最好的货币还是绢帛,因为他们就算是要了铜钱,最后还会换成绢帛和瓷器。

为了符合自己的身份,塔米当然不会反对用绢帛来交易。

在得到他的肯定的回答后,买主就开始往邸店拉绢。前前后后足足将近十车绢,人家眼睛都没眨一下。等绢拉够了,人家才要求塔米出示玻璃。

当塔米把装着玻璃的箱子一个个打开后,买主特淡定的说了句:“玻璃我带走了,绢归你。”

然后也不理会风中凌乱的塔米,带着酒杯就这么离开了。

剩下的事情就是阿拉伯商人忽然发现这么多绢帛不好带,然后和某个有钱人换了金子。

金子是真是假鱼恩不知道,他只知道最后把这些绢帛上缴国库的时候,唐武宗那张笑眯眯的脸,还有那个让他多卖玻璃的可恶笑容。

第三百八十九章 给我玻璃杯

长安城最近很忙,忙的如火如荼,大家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喝的昏天黑地,仿佛大家都忘了,东边还在打仗,西边还在远征,似乎大唐又回到盛唐一样。

这些宴会的始作俑者就是鱼恩,因为他放出的那些玻璃杯,上流社会沸腾了,不少得到宝贝的人,都迫不及待的向人炫耀,迫不及待的彰显着高贵与典雅。

在他们炫耀自己收获的同时,鱼恩也在炫耀着自己的收获。堆成山的绢帛让人看的热血沸腾,让人看的心绪难平,让人看的贪婪与妒忌。

在塔米谄媚的声音中,鱼恩就像是个暴发户,毫不犹豫的大手一挥,几十匹绢就这么划入他的手中。胡商一边笑眯眯的千恩万谢,一边盘算着该如何继续卖出更多的玻璃,换取更多的酬劳。

在窦为羡慕的目光中,鱼恩又毫不犹豫的一挥手,将绢山的一大部分划入他手里。这部分钱是送给他的酬劳,对于窦家出人出力的报答。

随着这两次挥手,大堂里的三个人都喜笑颜开,显然是分赃分的愉悦至极。然而愉悦的气氛总是有人破坏,皆大欢喜的结局总是有人不喜欢,正在鱼恩他们看着现在,展望着未来的时候,一声极其愤怒的声音将他们从美好的未来中拉了回来。

“朗宁,孤念你是姐姐,所以对你一再忍让!若是你再不让开,信不信孤王烧了你这府邸?”

虽然愤怒的声音已经隐藏了不少青涩,但是鱼恩还是能从中听出为数不多的孩子气,不用问他也知道,来的人肯定是杞王李峻。

还没等鱼恩做出反应,就传来朗宁公主毫不示弱的怒斥:“你小子是不是想上天?你给本宫烧一下试试!你敢烧,本宫就敢找叔父说理去!”

敢称呼皇帝叔父的人并不多,就算唐武宗哥哥们众多,但是敢这么称呼他的人只有两个人的后代,那就是他两个当过皇帝的哥哥的后人。

也正是因为他们是曾经的皇子公主,所以他们才有资格这么称呼,唐武宗才不在乎他们这么称呼,甚至喜欢他们这么称呼自己。因为这样才能显得更亲切,才能让他皇位坐的更加心安理得。

皇帝两个字有一种魔力,让人敬畏甚至是恐惧。除了少数居心叵测的人外,光是这个称呼就可以震慑天下。李峻显然不是少数人,恰恰相反他是多数人中最特殊的一类。这两个字在他面前,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慑力。这种威慑力来自于恐惧,更加来自于贪婪。这两个字就像是冰水,瞬间就把李峻的怒火浇灭,让他又变成那个既谦逊又温文尔雅的皇长子。

刚才还怒不可遏的人,瞬间就温顺的像个摇尾乞怜的小狗,一边晃着朗宁的胳膊,一边撒娇卖萌。

“好姐姐,孤求你了,就让弟弟见姐夫一面……”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比划着个一的手势,并且着重强调:“就一面!一面就行!”

如果是别的时候,别说是见一面,就算是见一天,朗宁公主都不会拦着,也就不会有今天的闹剧。可是今天不行,因为她知道鱼恩在干什么,知道大堂里堆放着怎样的财富。出于种种考虑,她是绝不会让李峻进入大堂一步。

正当她想开口拒绝的时候,一个略带温怒的声音从大堂门口传来:“都成大人了,怎么还这么胡闹?”

带着些宠溺的训斥声的主人,正是鱼恩。

如果是原来,鱼恩绝不会用这种语气和杞王说话,但是随着两人的交集越来越多,鱼恩对于这个原来的妻侄儿,现在的小舅子也是越来越了解。知道他本性善良,知道他自有一番报复,知道他是个可造之材,再加上两人站在同一阵营,所以李峻对他的依赖越来越深,鱼恩也越来越想把他塑造成自己心中的有为明君。两人的关系也是因为这样,顾忌越来越少,自然也就越来越亲近。到了现在,这么说话,随口一出也就不奇怪了。

面对鱼恩的斥责,李峻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大喜过望,笑嘻嘻的赔笑:“姐夫,我这不是着急见你么?”

笑的没毛病,话也没毛病,可是他这表情鱼恩是怎么看怎么觉得猥琐。像是老鼠见了大米,又像是猫见了老鼠,更像是守财奴见了钱。总之无论怎么说,鱼恩看他这表情,第一感觉就是下意识握紧腰间的钱袋,就像是有人要抢一样。

看见李峻这个猥琐的表情,朗宁公主是不屑一顾,冷冷的数落道:“现在知道叫姐夫了?刚才是谁叫嚣要烧了你姐夫家的?”

言语有些冷,语气更像是外人,挖苦的也不遗余力,丝毫没有身为姐姐的自觉。可就算是这样,李峻也没有理会她,仿佛这番话是和别人说的一样。自从鱼恩一出现,他贪婪的目光就始终没有离开过鱼恩身上,外力似乎不能撼动分毫。

见他这番模样,鱼恩刚刚调整好的手,又下意识的向腰间摸去,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子是奔着自己钱来的。可是事情发展到现在,李峻已经是箭在弦上,无论鱼恩怎么握着钱袋子,他还是迫不及待的要去里面掏一把。

也不理会姐姐的冷嘲热讽,他直接迫不及待的说:“姐夫,能不能把玻璃酒杯给我一个?”

似乎感觉直接要有点过分,他急忙又补充:“卖我一个也行!”

听到他这番话,鱼恩的脸上闪现出一丝狐疑。因为明面上,玻璃酒杯可是极其稀有的东西,整个长安城也没几个。无论是谁得到了都是奉若至宝,无人肯拱手让人。

李峻这番话也就在他这里说,换了其他人,估计瞬间就会暴走,因为现在玻璃酒杯已经变成了一种身份和权势的象征。富商巨贾无不以玻璃酒杯换取权贵的庇护,权势人家,无不以拥有玻璃酒杯作为身份的象征。对与这种东西,直接要或者买,无异于说你身份不行,权势不够,被人如此轻视,谁又能不生气呢?

看见鱼恩疑惑的神色,李峻急忙带着恳求的哭腔说:“姐夫你是不知道啊!这几天可苦了我了,这帮人天天在我面前炫耀,让我堂堂杞王情何以堪?要是再没有玻璃酒杯,孤王恐怕就会成为长安城,甚至整个大唐的笑柄!”

略微询问一番,鱼恩才知道,杞王这番话既不是装可怜,更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他现在最真实的写照。要真说起来,这件事儿还是因为鱼恩而起。

自从他放出那一批酒杯后,长安城的夜晚格外的喧嚣,无数得到酒杯的人开始大宴宾客,身为皇位的有力竞争人,杞王李峻自然成为无数人的座上宾。

开始的时候,李峻还没绝得有啥不对,因为宴请他的人,虽然明着支持兖王李琦,但是也没有与他撕破脸,他就当对方是想借着机会和自己修复下关系。可是随着宴请的人越来越多,站位越来越明朗,李峻终于嗅到其中似乎有些阴谋的味道。

就在昨天,宴席的主人终于从李琦的支持者变成李琦本人。这位兖王,不知道从哪里也弄来了个玻璃酒杯,在宴席上爱不释手的在李峻面前炫耀,炫耀过后还不咸不淡的来了四句歪诗:“烛影玻璃杯,美酒有余辉。贤人得有道,庸主何来陪。”

诗写的确实不咋地,可是用在这里非但应情应景,还顺带着把李峻给狠狠的嘲讽了一下。说玻璃杯里的美酒和烛光交映生辉,只有贤能的人才能得到,庸碌的人哪里会有玻璃杯的陪衬?

哥俩你来我往这么久,支持李峻的人虽然少,但却一直都是李峻压着李琦打,何时被对方这么明目张胆的嘲讽还无力反驳过?所以在宴席过后,一腔怒火的李峻说啥也要找回场子。

冥思苦想半天,他忽然眼前一亮,最先拿到玻璃杯的可不是弟弟李琦,更不是他的皇帝老子,而是现在的姐夫鱼恩。别忘了,这东西最开始可是从他这里流传出来的。

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鱼恩先是有种说不出的自责。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忽略了自己这个小舅子。虽然他是皇长子,虽然他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可是自己从来没有重视过他的存在。

为何会这样鱼恩有些想不通,又有些想当然,或许是因为前世的记忆,知道他注定不会是皇帝。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从来都是言听计从,所以自然也就忽略了这个人。

短暂的自责与自省过后,鱼恩也不拖沓,直接命人拿出一个卖相最好的玻璃杯送给李峻,然后看着他欢天喜地的表情与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不用问他也知道,这小子肯定是回去准备晚宴,要狠狠地找回昨天丢掉的面子。

这件事本来只是个小插曲,鱼恩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忘掉,可是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因为这件事,他居然揪出一个久违的故人。

第三百九十章 忽然造访的相爷

该忙的人总是闲不下来,该闲着的人总是有时间享受安逸的人生。这是一种生活习惯,也是一种生活态度。

也许有人会说,忙碌的人不懂得享受生活;也许有人会说,安逸的人不知进取。可是无论那种说法,都难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有些人天生先天下之忧而忧,有些人天生先天下之乐而乐。

相爷李德裕是个懂得享受的人,他在长安城有个很大的宅院,宅院里各种奇花异草,鸟语花香,雕梁画栋,就算比皇家御花园也毫不逊色。

可正是这样一个懂得享受的人,却是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因为他的目光更锐利,看的更远,也更加透彻。

随着一封新战报,一封奏疏的到来,相爷一散朝便忧心忡忡的来到鱼恩府邸,带着满脸的愁容,希翼的等着鱼恩能再给他一个惊喜。

奏疏来自安南,经略使武浑役使将士修筑城池,将士不满而作乱,焚烧城楼,劫夺仓库。作为经略使,武浑非但没有任何作为,反而匆忙逃到广州,上书朝廷请求发兵急救安南。

战报来自忠武军,由节度使和监军同时署名上奏。

自从对泽潞用兵以来,打的最猛的人不是刘沔也不是石雄,而是忠武军节度使王宰。忠武军一路披荆斩棘,拿下天井关,眼看着前面就是泽州心腹。然而就在前天,昭义军刘公直再次夺回天井关,刘禛的底盘似乎又变成铁桶。

虽然王宰在战报中一再劝说皇帝不必担心,忠武军兵精粮足,将士们悍不畏死,用不了几天就会再夺回天井关,但是这番说辞显然是没多少说服力,不然李德裕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粗略看一遍后,鱼恩一边合上战报,一边张口问:“圣上是什么意思?”

“自你归来后已三月有余,李忠顺虽攻破渭州城,但自那以后却寸步未进,别说饮马黄河,就连兰州都没见到……”

相爷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鱼恩急匆匆的打断:“不行!义勇军不能回来!打回来的土地怎么办?迁徙过去的百姓怎么办?除非彻底打垮吐蕃人,不然西征大军千万不能回来,否则大半年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相爷并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和鱼恩继续纠缠,而是忽然话锋一转,又换了个话题。

“今日朝参,兖王与侍中等人的意思是,朝廷不如先安抚刘禛,反正他要的只是个节度使而已。这样以来,既不怕安南战乱,又不必调回西征大军,说是一举三得也不为过。”

看似毫不相干的两番话,却让鱼恩听出一个意思,那就是现在朝廷最怕的就是安南又乱,陷入三面开战的尴尬境地。

低头思量好一会儿,眉头紧锁的驸马爷忽然茅塞顿开,笑呵呵的问了一句:“那相爷的意思……”

自始至终,李德裕只说了别人的见解,却没有说一句自己意见,显然这两种解决方式他都不赞同。与他一样,鱼恩也都不赞同,所以才有眉头紧锁,才有还一会儿的冥思苦想。

本来还有些惴惴不安的李德裕,见他这番模样瞬间大喜,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把自己那一番权衡说了出来。

“老夫以为,就算安南真有叛乱也不足畏惧。其一,安南多是蛮族,蛮族并无远虑,所求的不过是温饱而已,就算叛军中有些朝廷故旧也是孤掌难鸣。等到他们占领整个安南,绝对会偏安一隅,甚至连北望的想法都不会有。其二,安南山高路远,就算叛军想打到长安来,山高水长之下,各路藩镇重重险阻也非其力所及也!因此,就算朝廷不发兵镇压,所失去的也不过是个山高路远,失多余得的安南而已。”

李德裕的意思鱼恩听懂了,那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放弃安南。丢掉安南,就相当于丢掉南方的麻烦,朝廷仍旧是东西两线开战,和原来并无区别。

“所以相爷的意思是,先不去顾虑安南,先打吐蕃与刘禛?只是这样以来,相爷来找本正,似乎有些多此一举了吧!”

问话的人一脸疑惑,因为他实在想不通,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李德裕为何还会来找自己。

是因为朝廷缺钱了?不应该啊!朝廷缺钱,人家从来都是指挥小吏直接来抢,何时跟自己这么客气过?

“哎!老夫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想求驸马能给老朽一点支撑下去的信心。”

称呼从老夫变成老朽,看起来谦逊了许多。然而鱼恩宁愿不享受这一番谦逊,他更想要的是那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相爷。因为他知道,能把相爷逼到这番地步,就说明他已经支撑不住了。

随着这声叹息过后,相爷开始如竹筒倒豆一般,开始噼里啪啦的往出倒苦水,连日来心头的压力,都在鱼恩这里一吐为快。

随着相爷的话,鱼恩才知道,原来自从刘禛叛乱以来,朝廷里妥协的声音就没停止过。原来还好说,有皇帝坚定的支持,李德裕自然可以力排众议,苦苦支撑。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东西两线都没有大捷传来,战争仿佛陷入无休止消耗的泥潭,这也就让求和的声音越来越多,甚至就连皇帝也萌生了先打一边,再打另一边的想法。

借着这次安南与丢掉天井关,朝堂上所有人都开始指责他,说他大权独揽,说他一意孤行,说他这么干肯定会把朝廷拖垮,让大唐陷入万劫不复。

仔细想想,也不能说这些人错了,也不能说李德裕对了,因为他们说的都有道理。

李德裕主战,是因为他看到了战争的好处。知道拿回河湟故地,大唐会有足够的土地给百姓休养生息。知道剿灭刘禛,朝廷对于藩镇的威慑力又能提升一个档次,让蠢蠢欲动的藩镇们不敢再肆意妄为。

其他人主和,是因为他们害怕朝廷打不赢,害怕东西两线万一有个闪失,都会让朝廷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西线输了,义勇军也就没了。没了义勇军的朝廷,各路藩镇还会俯首帖耳么?

东线输了,泽潞做大以后,刘禛会直接威胁东都洛阳,到时候朝廷东西不能兼顾,南北不能沟通,剩下的也只是西陲一隅而已,那时候大唐也就真的四分五裂了。

想到这里,鱼恩的心里对于李德裕产生一丝愧疚。当初是自己执意要打吐蕃,又是自己忽然抽身事外,把这一切的压力都压到相爷的身上。因为这份沉重的压力,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相爷的身形已经佝偻许多,鬓角也开始华发重生,那个气宇轩昂的相爷仿佛已经一去不复返。

看着李德裕希翼的表情,鱼恩忽然明白了他的来意。他是来要东西的,要能决定泽潞战场胜负的利器,可以砸碎一切关隘与城池的利器。

是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东线战场高歌凯旋,才能减小他所面对的压力,才能让大唐在这场赌生赌死赌国运的战斗中毫无悬念的赢下来。

略微沉吟一会儿,鱼恩略带惋惜的开口:“新式抛车太过笨重,无论运送与组装都很麻烦。就算以最快的速度,泽潞想要以抛车建功,也需要月余的时间。更何况,这种抛车制造起来太过简单,本正害怕一旦藩镇掌握,对于朝廷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听到他这番话,李德裕脸上难掩失望的表情。鱼恩没有猜错,他来这里就是想要重力投石机。有了义勇军的先河,对于攻城来说,重力投石机就变成神一样的存在。自从泽潞战事开启,李德裕最先想到的就是它。

只可惜,他看到的是利,鱼恩看到的却是害。自从战争一开始,鱼恩就坚决不同意把重力投石机下发到藩镇手里,甚至连让他们看一眼都不行。这倒不是鱼恩敝帚自珍,而是因为他害怕。因为有了它,攻城就变的简单了,藩镇会毫无顾忌的攻城拔寨,到时候打的是谁的城还真说不准。

本以为到了现在,鱼恩不会再向从前那样坚持,会毫不犹豫的把它投放到泽潞的战场上,可惜相爷还是算错了,鱼恩还是像战争开始前那么固执。

说实话,李德裕也拿不准其中利弊,所以在鱼恩的坚持面前,他又一次选择了妥协,只是这次妥协中带着浓浓的失望味儿。

既然事情已经有结果,事务繁忙的相爷自然不会再逗留下去。只见他一脸落寞的站起身,对着鱼恩告辞:“驸马末怪,倒是老朽孟浪了,告辞。”

就在李德裕刚转过身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句让他万分惊喜的话:“相爷且慢!虽然抛车不行,但是本正还有妙法,保证拿下天井关有如探囊取物!”

第三百九十一章 王宰的恐惧

鱼恩没给李德裕重力抛石机,也没给他黑火药,更没给他其它的神兵利器。只是递给他一张地图,一张看似很普通的地图。

在李德裕疑惑的目光中,鱼恩开始在地图上指点江山。先是指着一块绿色的地方说道:“相爷请看,为了便于区分形势,本正在地图上做了些改动,泽潞便涂以绿色。昭义领有泽、潞、邢、洺、磁五州。”

“相爷再看这里”

随着鱼恩的手指,李德裕的目光开始放到地图上的一条红线上。地图上只有这一条红色,所以这条红线显得格外让人注意。

当鱼恩的手指随着红线自上而下移动,他也开始给李德裕讲解这条红线。

“此线代表太行山,而线上这些粗重的红点,代表的便是太行八陉。此八陉,得其一便进可攻,退可守,可保一方无忧,实乃兵家必争之地。”

太行八陉的说法自古有之,通读经史的李德裕当然知道,所以他只是默不作声的点点头,然后等待着鱼恩后面的话。

当鱼恩的手指走到太行陉上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只听他接着说道:“太行八陉,可供泽潞固守的只有这太行陉,天井关正是太行陉的门户。有天井关在手,朝廷便掌握主动,进可攻,退可守。刘禛非但威胁不了东都,还得时刻担心朝廷兵出天井关,剑指泽潞。”

道理自然就是这么个道理,不然也不至于丢了个天井关,朝堂上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李德裕也不会被逼着来这里找鱼恩帮忙。

本以为鱼恩会有什么锦囊妙计,可是当他说道这里,声音忽然就停止了。洗耳聆听的相爷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再说话。正当李德裕按耐不住要发问的时候,就见鱼恩的手忽然动了,改点指为掌,大手一下就拍在地图上,将泽潞按在掌下。

随着这重重的一掌落下,鱼恩忽然一改淡定从容的表情,恨恨的寒声问:“可是这泽潞四面八方,也只有一个天井关。不知相爷有没有想过,为何只有王宰能有所建树,其它诸路却寸步未尽?难道刘禛已经强大到足以抵抗天下藩镇?还是其它诸路还有比天井关更险要的关隘?”

面对鱼恩的问题,李德裕并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鱼恩知道答案,而且他也知道,鱼恩知道自己知道答案。

只是现在鱼恩这么说,显然是想到了某些自己没有想到的问题,所以现在洗耳聆听才是最好的选择。直觉告诉他,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鱼恩想到的问题之中。

果不其然,鱼恩的下一句话就着实震惊了他一番。

“有人说他们是再恐惧,害怕打输了被朝廷责难。有人说他们是在观望,都想左手渔翁之利。然而本正以为,诸路之所以这般虚与委蛇,并非他们不敢打,而是他们不想打。”

不想打,虽然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却透漏着一个让人不敢想象的真相。就算以李德裕的城府,想到这个真相的时候,也难免有些不寒而栗,冷汗直流。

为了征讨刘禛,朝廷一共征调了,魏博,承德,河东,河阳,义成,河中,忠武七路,除了魏博和承德这两处法外之地外,剩下的可是朝廷还能控制的地区。如果这五路人马还心怀鬼胎的话,那天下还有可信的人么?

至于他们为何不想打这个问题,李德裕并没有深究,因为这就像是一张纸,连日的操劳已经让他丧失了往日的洞察力,所以并没看到纸后面的东西。如今鱼恩捅破了这张纸,他要是再看不到后面有什么,那么他哪里能当这么久的宰相?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世袭两个字?

天下这么多的藩镇,只有河朔三镇因为朝廷无力讨伐而默认了他们世袭的行为。可是其它藩镇就真的甘心只看着世袭这块蛋糕流口水,而自己却不能咬上一口?

当初淮西吴元济叛乱,之所以可以搅动的整个大唐都是一片腥风血雨,并不是淮西有多么兵强马壮,只是因为有人想要向河朔三镇靠拢,坐稳世袭这块蛋糕,而这个人正是吃过这块蛋糕的李师道。

只是一个李师道尚且如此,现在却有五个藩镇想如此,这又怎能不让李德裕害怕?

看着李德裕身后的冷汗,鱼恩再次开口:“诸路想要的无非就是个先例。只要朝廷征讨不了刘禛,按照朝廷以往惯例,为了维护颜面,必然会让他效仿河朔,他们也就可以效仿”

还没等鱼恩说完,李德裕就匆忙打断他的话:“此事万万不可!若是如此,义勇军必须调回!万不可因为陇右而顾此失彼!与陇右西域比起来,天下诸道的不臣之心更重要!”

相爷就是相爷,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就能把其中厉害掂量的清清楚楚。只可惜现在的他已经乱了方寸,丧失的不只是洞察力,还有冷静的判断与沉稳狠辣的心机。

见他如此迫切,鱼恩忽然送给他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颇为得意的问:“相爷可知,王宰为何能攻破天井关?”

问问题的同时,鱼恩的手指看似不经意的放在地图上,恰巧放在磁州上,而地名的旁边,还有一个叫王晏实的人名。

有些人天生沉稳,就算会有方寸大乱的时候,那也是暂时的问题,李德裕便是这种人。短暂的慌张以后,他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

笑声特别爽朗,特别得意,特别欣慰,特别的释然。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得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是啊,王宰为何可以攻破天井关?因为他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

也许别人想要趁机捞好处,但是王宰绝对是来平叛的,至少最开始他是这样想。

明悟过后,李德裕就知道王宰是害怕了,不然他不会派自己儿子王晏实坐镇磁州。

如果他想继续攻打刘禛,肯定会出兵天井关北上,攻打泽州,随后进兵潞州。而不是沿着磁州北上,再去太行八陉里硬闯其它天险。

唯一的解释就是王宰害怕了,他害怕自己动了别人的蛋糕,被人背后捅刀子。所以让儿子坐镇磁州,一来可以防御魏博的何宏顺,二来可以防御义成军的刘沔。

想到这里,李德裕起身向鱼恩告退,因为既然知道问题的根本,不用鱼恩再多说什么,他自然就有解决的办法。只是走的时候,顺走了鱼恩一张地图。

这张鱼恩用现代方法绘制的地图在李德裕看来就是个宝贝,前方形势一目了然,山川河流,险要隘口尽在其中,对他来说就是个宝贝。

离开鱼恩的府邸,李德裕便急匆匆的赶到大明宫,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过后,相爷又一次赢得了皇帝的信任,一道道圣旨就这么飞出了京城。

随着飞驰而去的马蹄,相爷的心也终于落了地,因为他知道,最棘手的问题终于解决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让圣旨飞一会儿

朝参是讨论国家大事的地方,也是打嘴炮的地方,很多利国利民的政策就出自这里,很多明争暗斗也发生在这里。

正常情况每天都会有朝参,当然也有非正常情况不上朝的时候。当皇帝累了,或者嘴炮听烦了,不上朝确实是不错的躲避方式。

例如今天,为了缓解所面临的压力,唐武宗就在李德裕的建议下,称病罢朝三日。

当穿戴整齐的百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兖王等人先是一愣,随后确带着淡淡的笑意,昂着头,迈着方步犹如胜利者一般,从容的离去。因为他们知道,罢朝已经是李德裕最后的法宝。

在过去的争斗中,从未出现过罢朝的事情,因为每次李德裕都还有牌可以打,都有力挽狂澜的本钱。这一次,他只剩下罢朝一张牌了,又怎能不让他们高兴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李德裕最后的挣扎,希望这三天能出现什么奇迹。然而这么多天都焦灼的形势,岂能因为三天就改变了

当然他们并不傻,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也会用这三天,给骆驼身上加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听到罢朝的消息后,他们迫不及待的离开了,显然是要回去再准备一份筹码。

看着那些急不可耐的背影,柳公权忧心忡忡的走到李德裕身边,轻声提醒“相爷可要早作准备。”

面对同僚好意的提醒,李德裕只是微微一笑,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柳祭酒莫要着急,让圣旨先飞一会儿”

听到这番话,柳公权忽然恍然大悟。自己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三天时间是李德裕争取来的,也就是说先出手的是他。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跟着瞎操心

事实上,也就是在这三天之中,东线战场上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让李德裕有了足够的理由让那些反对的声音闭嘴。

先是河中节度使敬昕收到圣旨,命令他把河中军的指挥权交给新任的晋绛行营节度使石雄。

这是个很巧妙的安排,一来晋绛行营节度使这个官职,本来就是为征讨刘禛所设立,河中军的指挥权交给石雄是理所应当。二来石雄是为数不多能打的将领,也是唐武宗可以放心用的人,不然也不会把他从天德军调过来。

发出这份命令,也说明李德裕已经开始孤注一掷。如果石雄有这么多兵力还是不能打开局面,那么他就要做妥协的准备了。

然后接到圣旨的人就是王宰。唐武宗先是怒斥他丢掉天井关,随后又大骂他不思进取,枉听小人挑拨。以至于忠武军的主力都在磁州,让天井关防御空虚,这才让叛军有机可乘。顺便又夸了一下石雄善战无敌,只用少数兵力就把刘禛的主力死死地钉在潞州。又捎带着透露,如果王宰的忠武军加上河阳军还不能有所成,就准备把河阳军的指挥权也交给石雄。

这份圣旨充分发挥了相爷的城府,他知道王宰出身门阀,也知道王宰想要的无非就是封侯拜相,猜出他最害怕的就是罢官夺爵。所以用这种方式连蒙带唬一番,把他划水的心思都吓唬没了。

事实上,天井关是王宰故意让出去的,原因就和鱼恩猜的差不多。因为打了这么久,他忽然发现,刘禛的兵力都用来抵抗石雄这个拼命三郎了,防御自己的根本没有多少人。

正疑惑的时候,手下幕僚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分析个明明白白,这才让后知后觉的王宰茅塞顿开。

经过几番权衡,王宰决定冒着被朝廷训斥的风险把天井关送回去。因为丢了天井关,他就可以理所应当的划水。任凭朝廷如何催促,自己只需要说天井关易守难攻就可以了。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想法居然这么快就被皇帝所洞察,直接来了一份言辞犀利,怒火滔天的圣旨。

作为少数没有异心的节度使,这份圣旨着实把王宰吓的不轻,瞬间就有种魂飞天外的感觉。马上就传令所部将士,如果天黑之前还不能攻陷天井关,他将亲自督战,但凡后退者定斩不饶。

其实刘禛根本就没有怎么防御天井关,自从知道石雄升任晋绛节度副使以后,他就知道最大的压力肯定来自于西面,所以他把最精锐,最多的兵力都放在了潞州,用来防御石雄,天井关这边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因此,当王宰下了死命令以后,忠武军只用一个时辰就拿回天井关。

第三封圣旨是给义成军节度使刘沔。圣旨中并没有什么犀利的言辞,也没有什么安抚的命令,只是让他把主力部队从铭州边界往北迁移,让他可以同时威胁铭州和邢州。

对于这封圣旨,刘沔没有丝毫迟疑,马上带兵北上,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主要任务不是平叛,而是看着魏博的何宏顺,让他不敢起与刘禛同流合污的心思。如今朝廷下旨,肯定是何宏顺不听话了,想给魏博一点震慑作用。

只是刘沔注定只是将才,看事情没有李德裕全面,丝毫不知道让他这么做还有让王宰安心的意思。

解除王宰想象中来自义成军的压力,可以让他更无顾忌的北上泽州。

第四封圣旨则是给魏博节度使何宏顺。圣旨中先是充分肯定了其对朝廷的忠心,随后又充分体谅了魏博将士的苦衷。最后委婉的表示,铭州山高水长,不利于朝廷平叛。让魏博军后撤修整,给义成军让出地方,以便于刘沔可以北上攻击邢州。

如果这封圣旨是给其他节度使,估计收到圣旨的人,会迫不及待的让出地方让刘沔去打仗,可是唯独魏博不行。别忘了,魏博可是河朔三镇之一,自安史之乱开始就是朝廷的法外之地,何宏顺怎么敢放朝廷的军队进入自己的地盘

于是乎,李德裕又得到一个好消息,何宏顺再三保证魏博定然全力以赴,拿下邢州。

第五封圣旨给的是成德节度使王元逵。唐武宗在圣旨中明确告诉他,如果他能打过饶山,那么饶山以北就都划归承德管辖。

第六封圣旨是给河东节度使李石。让他抓紧征调河东军队,改守为攻,直接威逼刘禛北方。

这六封圣旨考虑的很全面,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可是事情往往就在最有把握的时候才最容易出岔子。如果再给唐武宗和李德裕一次机会,估计就是打死他们,他们也不敢让河东出兵,因为河东出兵险些要了大唐的命。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能看到的,只是形势不是小好,是大好,一片大好。至少躺在床上逗儿子的驸马爷,听到相爷六路飞圣旨的时候坑定这么想。

第二百九十三章 发横财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兖王一方早已磨刀霍霍,就等着今天朝参,把李德裕驳斥的哑口无言,让唐武宗同意妥协。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无耻的李德裕,居然再次使用无耻的招数,昏庸的皇帝居然又一次甘心配合,就这么又来了三天病假。

就在众人怒火中烧,准备强行请皇帝出来的时候,李德裕忽然不咸不淡的来了句:“急什么,朝廷内使还未归来,一切岂能容他人胡说,我等乱猜?”

用极其轻蔑的语气说出来的话,非但没有火上浇油,反而让愤怒的人群平静了下来。因为听到这句话,大家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肯定是李德裕还不死心,担心有人谎报军,派人去探虚实。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说难听点,就是李德裕不到黄河心不死,还在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在做最后一次挣扎。既然如此,大家当然不会在乎再多等三天。毕竟对于前线的焦灼的态势,三天时间少的可怜。如果这几天就能击败刘禛,那又何必拖沓这么多天?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相爷并没有坐以待毙,恰恰相反,准备的还特别充分,因为接二连三归来的内使,带回来的基本都是好消息。

第六天朝参,还不等他们开口,李德裕就一封接着一封的上奏,把本来岌岌可危的东线形势说成一片大好,仿佛刘禛马上就要覆灭一样。

面对他的老生常谈,王起毫不客气的开始反击。从丢掉天井关说到朝廷羸弱,再从河朔三镇说到岭南叛乱,最后更是引经据典,大谈特谈穷兵黩武的坏处,仿佛大唐就是一层破败不堪的窗户纸,不用捅都会破。最后更是把矛头直指李德裕最后的,仿佛他就是祸国殃民的臣。

对于这些,如果是六天前,李德裕当然无力反击,可惜现在不是六天前。六天的时间给了敌人准备的时间,更给了他最需要的东西。

只见他不紧不慢的拿出王宰的奏疏,大力表扬忠武军英勇善战。不仅夺回天井关,还连下刘禛天井关北大小簊村,为北上泽州扫清所有障碍。

紧接着是承德节度使王元逵上奏,说承德军正全力进攻宣务栅,叛军已有败退迹象,让皇帝放心,不出旬定然攻破宣务栅,全占尧山以北。

随后又有内使拿出何宏顺上的顺表,先是表明忠心,随后保证拿下山东三州。

本来有这三封奏疏相爷已经赢了,但是皇帝用八百里加急派出去六波信使,岂能只读三封?

第四封,第五封当然不会有啥问题,谈的都是石雄接管的河中军,必定死战立功云云。

然而第六封却出了岔子,为皇叔,李石似乎没有力皇帝的打算,一个劲儿的说河东府库空虚拿不出军饷。如果贸然调兵,害怕将士哗变。

李石说的是苦口婆心,但是在相爷看来却是小问题。泽潞向来富庶,府库里肯定有堆积如山的财富。告诉将士们随便抢就完了呗,这还需要啥军饷?

于是乎事就这么回到了原点,该打仗的继续打仗,该支援的继续支援。至于该逗弄儿子的,不好意思,他现在有些急事儿,是真没这个时间。

塔米急匆匆的拜见鱼恩,说是有要紧事儿求见。鱼恩本来不想见,因为他不感觉塔米会有啥要紧事儿。对于他来说,晚上最要紧的事儿,就是继续为人口繁衍做贡献。

然而当塔米第二次求见的时候,鱼恩终于被他打动了。不是塔米有多虔诚,只是因为他说了一万贯钱。

一万贯钱就是千万钱,一个足以让鱼恩倾家dàng)产的数目,这么大一比横财,让他如何能不动心?驸马爷马上就整理好衣衫,传唤自己的招财猫。

不知道为啥,往里看着贼眉鼠眼,尖嘴猴腮的诈胡商,鱼恩今天越看越是顺眼,脸上不知不觉就露出和颜悦色的笑容。

当然这个笑容在他感觉是和颜悦色,可是看在塔米眼中,却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就好像是被饿狼盯着一样。

直到塔米就连站着都开始打冷战,鱼恩才慢悠悠的问:“既然能出这么高的价钱,对方的条件也不简单吧!”

“回下,对方想要两朵玻璃牡丹,越是鲜艳越好。”

回答的声音有些低,似乎回话的人知道,这个要求有些高。

“只是牡丹?”

问他的声音很平常,语气也很轻松,听不出有愤怒或者为难的绪,似乎还有一丝满不在乎,这让塔米长出一口气。看来对方的条件,对于这位驸马爷来说应该不难。

略微整理下语言,塔米用十分谦卑的语气回答:“对方确实只要两朵玻璃牡丹,只是只给三天时间有些太紧,所以小的没敢答应。”

默不作声的点点头,没有因为钱太多而乱了方寸,这让鱼恩对于这个胡商是越来越满意。

“回去答复他,就说玻璃牡丹不是没有,只是太过稀少,这个价钱你买不来。”

虽然对方给了个不可能拒绝的价格,但是鱼恩还是决定再抬一抬价格。因为在他坚信,除了自己,根本不可能有谁会做玻璃牡丹花。而且能花一万贯买东西的人,根本不在乎再多花一万贯。好不容易送上门的肥羊,不狠狠地宰一下怎么能行?

塔米是个很懂事的人,并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再啰嗦什么,听到鱼恩的吩咐后,马上领命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塔米又急匆匆的求见,说是对方已经把价格加到三万贯两朵,但是牡丹花必须明艳动人,让人挑不出一点瑕疵。

对于这个价格,鱼恩再也没有理由挑三拣四,马上吩咐备车,他要亲自去骊山制作。

事实上这事儿还真得鱼恩自己来,因为作坊里的工人经验少的可怜,那可能做出这种精细活儿。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用掉一大堆原材料,鱼恩的玻璃牡丹终于制作完成。

两朵晶莹剔透,粉嫩动人的牡丹花,就这么出现在塔米的手里。

第二百九十四章 塔米的危机

交易还是在邸店进行,还是像往常一样顺利,还是用原来的路,刚得到铜钱,塔米就急匆匆的和窦家换成金子。狂沙文学网当然塔米说是金子,实际上是什么估计知道的人并不多。

钱已经送出去,剩下的事就不需要塔米cāo)心了。至于到了窦家的钱,马上又会以交税还是贿赂,或者用同样的方法,用铜钱在户部换一些并不存在的绢或者帛,那都是窦家的事,和他无关。现在的他只需要等待着驸马爷的赏赐,好好憧憬美好的未来。

这次的买卖非常大,按照驸马爷的慷慨,应该赏赐下来不少钱,估计装满一船的丝绸和瓷器还有富裕。等信风来临,就可以启程回家了。

回家以后老子再也不出来了,走这一趟的钱,应该足够家里吃几辈子了。到时候老子就成天搂着媳妇睡觉,生一大堆儿子。

“哎!”

每当想到远方的家人,塔米就会忍不住的叹息。都怪自己一时贪心,非得做发大财的美梦,不然现在应该是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的聊天吃饭。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侍卫长有没有把自己逃跑的消息送回去,他们有没有沦为奴隶,有没有……

后面的事塔米没有继续想,一来是他不敢继续往坏的方面想,二来是房上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思绪。

“哗,哗,哗……”

因为长时间东躲西藏的生活,塔米于这种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声音特别敏感。几乎是听到声音的一瞬间,他就断定房上有人,随即就是条件反一样的翻钻入底。

“嗖嗖嗖……”

“啊!”

一阵弦响伴着惨叫声响彻云霄,邸店里的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其实塔米根本就没有受伤,惨叫声就是装出来的。一是为了告诉外面人有刺客,二是为了吓跑刺客,或者让他们以为得手,匆忙跑掉。

事实上惨叫声确实起到了应有的效果,不知道是出于害怕还是以为得手。听到惨叫声后,刺客根本没做丝毫停留,一溜烟似的跑了。

作为怀异宝的胡商,塔米当然得有护卫,最先赶到的人当然就是这些护卫。

见到这些护卫,塔米先是轻声交代几句,随后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如同死人一般。

听完他的吩咐后,护卫们开始忙碌起来,该去报信的报信,该去报官的报官。唯一让人有些奇怪的是,报官的护卫好像有些喝多了,走路七扭八歪不说,还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就像是在醒酒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样,最先来到这里的不是巡城的金吾,更不是京兆尹的不良人,而是刑部的不良帅。

刑部尚书周墀似乎和这个胡商有些关系,一听说他遇刺,马上派人去找京兆尹薛元赏,顺手就把事划到刑部手里。

不得不佩服刑部的专业,只用一天时间就结案了。说是,贼人贪图塔米的钱财,想要夜里行凶,不料塔米手了得,没有得逞。恼羞成怒之下,杀人远遁。

对于古代的凶杀案,这是个非常合理的借口,逻辑也算是严谨,基本上不会有人质疑,只是当事人显然不会这么想。

其实遇刺的瞬间,塔米做了个最正确的反应,那就是一定要把消息先送给鱼恩。

听到塔米遇刺的消息,鱼恩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儿是冲着自己来的,说不定玻璃的秘密已经暴露。所以他着急忙慌的让周墀接手,怕的就是节外生枝。

这倒不是鱼恩风声鹤唳,而是因为今天钱正好流转到户部,就出了岔子,他不得不多心。

至于着急忙慌的宣布塔米的死讯,火急火燎的让周墀结案,为的则是麻痹对手,让他们以为自己正在手忙脚乱之中。真正的调查,却是鱼恩自己在进行。

此刻的塔米正躲在鱼恩府邸,一边吃着东西压惊,一边听着鱼恩的问话。

“是不是你得罪了什么人?”

一句话问出口,着实把塔米吓得不轻,瞬间就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下明见,小的行事向来低调小心,从不敢欺诈他人。”

看着下面磕头如捣蒜的胆小鬼,鱼恩也觉的不太可能是这个原因。于是又试探着问:“会不会是你大食的仇家?”

“绝对不可能!如果是他们,只会光明正大的找鸿胪寺索要我的全部财富,而不会先要了我的命。因为只要我一死,他们手里的合约无人证明就是废纸。无主的财富就属于大唐,他们休想拿到一分钱。”

斩钉截铁的回话声让鱼恩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现在他只能怀疑刺客是冲着朝廷。对方或许不知道背后的cāo)盘手是自己,但是很可能已经知道塔米是在帮户部赚钱,想用这种方式来断了朝廷的财路。

沉思好一会儿后,鱼恩才再次开口,略带苦涩的吩咐:“把你这些天接触过的人都写下来,本宫派人去调查,说不定会有些收货。”

边写着名字,塔米一边嘟囔:“小的这些天一共有十多个人来找小的买玻璃,只是上次出手的货太多,小的害怕引人怀疑,所以没敢答应。小的以为,会不会是他们没买到东西,所以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不太可能,铤而走险倒是很可能。只是按照你的说法,他们并没有进屋,只是在房上放冷箭,显然不是来求财,只是想要你的命。”

所有的犯罪都需要动机,塔米所说的动机显然不合理,所以鱼恩果断就给否定了。

一边看着塔米写下的一个个名字,鱼恩一边拍着他的肩膀轻声安慰:“此事不了,本宫不会让你再露面。卖玻璃的事,暂时就交给窦家去办。放心,等骊山的作坊再扩大一点,本宫就会公开玻璃的事。到时候你就不再是众矢之的,安全自然也不会再有问题。”

送走惊魂稍定的塔米,鱼恩在名单上又填了几行字,然后吩咐家奴给窦为送去。

义勇军不在边,朝廷那些衙门他不敢用,现在只能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窦家上。

说实话,鱼恩并不认为暗杀者一定会在这份名单上。但是聊胜于无,在这种时候有个方向总比没有方向好。即使是排除法,也比啥也不做有用。

第三百九十四章 兄友弟恭

杞王李峻今天很郁闷,特别的郁闷,感觉全世界都在嘲笑自己那种郁闷。

本来已经准备好了玻璃酒杯,想开个晚宴炫耀一下。哪知道他爹忽然就生病了,而且一生病还是六天。

听说父皇的病好了,他第一时间就广发邀请函,美其名曰为父皇分忧,实际上还是为了炫耀一下。

其实这种事儿很正常,毕竟李峻还是个孩子,毕竟他不想被弟弟压一头。可惜事与愿违,他的请柬还没到兖王府,兖王的请柬就来了。

最可气的是,用的借口如出一辙,也是说有要事相商,希望替父皇分忧。

已经准备好了晚宴,杞王当然不可能去参加兖王的晚宴。同样的道理,兖王自然也不可能来他这里吃饭。

对于这件事,李峻虽然有些不爽,但是他也不会生气,毕竟少了兖王的参加,他一样可以炫耀。唯一可惜的是,自己不能亲眼看见弟弟那张目瞪口呆的脸。

如果事情仅仅是这样,倒也不至于让李峻这么郁闷。真正让他郁闷的还是兖王,或者干脆说兖王在宴会上拿出来的宝贝。

据说兖王这次拿出一朵玻璃制的牡丹花,娇艳无比,光华流转,让人看上一眼,就不舍挪动一下目光。而且兖王还高调宣布,无论是谁,只要能为国分忧或者保圣上龙体安康,他就把这么珍贵的宝贝送给谁。

更让李峻郁闷的是,居然还真有人拿出传说中的仙方。据说按照此方炼制的丹药,可保青春永驻,万古长青。

如果事情就这么落幕,杞王或许还不至于如此郁闷。毕竟仙方这东西,假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无限循环。

可是根据报信的人说,居然还有人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兖王肯把玻璃牡丹送给自己,他就能兵不血刃的解决泽潞,让刘禛心甘情愿的自缚来长安。

于是乎,更加让李峻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兖王居然拒绝了这个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而是用玻璃牡丹换了那张仙方。用兖王的话说:“大唐江山纵有万世,然无父皇对孤来说也是索然无味。孤宁想要的,只是每日可以向父皇问安而已。”

如此至孝之举,不只是上兖王赢得一堆好名声,更是让其他人感动的感激涕零。那个说有主意的人,更是被感动的无以复加,深感自己自私的罪恶,当即决定无私奉献良策。

本来事情应该就这么结束了,兖王既得到了美名,又得到了仙方,更得到了良策,看起来是个非常完美的结局。可是似乎兖王感觉这么干有作秀的嫌疑,或者害怕自己的美名传播的不够响亮,又说了一番让人惊掉大牙的话。

“多谢良才没意!只是人无信不立。孤王既然话已出口,又岂能食言?”

面对这么贤明的王爷,出主意的人又岂能善罢甘休?马上又以各种大义相劝,执意恳求兖王收下自己的妙计。可是兖王显然打定主意不要,无论他怎么游说,李琦就是不点头。

也许是被对方的真诚所打动,最后兖王选了个折中的法子。义正言辞的说:“良才放心,孤王既不会食言,更不会让东珠蒙尘。这玻璃牡丹本来就是一对,孤王只是得到一个而已。再给孤王三天时间,孤王一定求取另一个,来为大唐求取栋梁。”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节,着实让人赞叹。尤其是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口中说出,当事人无不动容。兖王李琦的名声,更是在这番话后达到鼎盛,让天下人都知道,大唐有个信义的王爷。

先是至孝,随后又是信义,兖王的晚宴就这么被他亲手推上高峰。

竞争对声名大噪,又怎能让李峻不郁闷?

自家王爷不如意,手下幕僚自然会表现一下,没多久就有脑袋活泛的人给杞王出了个釜底抽薪的主意。

“殿下,微臣以为,咱们可以先兖王一步拿到玻璃牡丹。这样一来,兖王拿不到玻璃牡丹,自然也就食言了。到时候殿下再带着玻璃牡丹去求取栋梁,对外就说您不忍弟弟落个言而无信的名声,所以不惜重金买来的玻璃牡丹,为弟弟正名,为陛下分忧。”

闻言杞王先是大喜,随后却开始犯难,因为计策是好计策,他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玻璃牡丹。

小孩子的心思几乎都在脸上,看了他的表情,幕僚哪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急忙趁热打铁道:“殿下何不重金悬赏?对外就说是帮兖王求的。到时候就算被兖王捷足先登,殿下还能落一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

无论怎么看,幕僚的这个主意都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杞王当即点头,吩咐人下去安排。

……

长安城里的风风雨雨鱼恩并不知道,此刻他正在灞河的作坊里。

塔米遇刺,着实把鱼恩吓的不轻,生怕对手窥视出什么端倪对作坊下手。所以刚安排好调查的人手,就火急火燎的带着人往这里赶。

鱼恩想的很清楚,作坊的事情早晚要曝光。就算对手没有发现,等囤货再多一点,他也会主动曝光。因为只有走到台前来,他才可以把玻璃产业做的更大,安置更多的流民。

鱼恩考虑的很清楚,曝光后玻璃就会从上流社会走向大众,价格虽然会一落千丈,但是却能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只是他现在还不想曝光,因为他还没有足够的钱来扩建作坊,来招收更多的人。

塔米遇刺后,他猛然发现,想绝对保密基本不可能,说不定对方早就顺着塔米摸到自己身上。再通过自己猜到庄园里的秘密,估计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所以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住作坊,保住玻璃生产的秘密。只要作坊没问题,就算是对手知道玻璃来自于他这里,也只能望洋兴叹,徒呼奈何。

只是让鱼恩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袭击塔米的人并不是冲着他来的。此刻人家正在长安城导演一出特别精彩的戏,而他这个唯一的旁观者不在,自然也就没有人来揭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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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看破人心的阳谋

在灞河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布置了许多明岗暗哨后,鱼恩的心终于落了地,开始享受他心中的田园生活。

在庄园里查看金秋十月的收货,带着朗宁公主在灞河上钓鱼,领着刘猛在山中打猎,可算过了几天惬意的日子。

只是上天似乎并不想他太好过,正是这几天时间,长安城里暗流汹涌,转眼间李德裕就变成朝堂上的众矢之的。

这一次,李德裕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往日的盟友没有一个和他站到一起,就连上柱国公也不例外。

当相爷在朝堂上独木难支的时候,他最坚定的后盾,唐武宗也开始动摇了,开始重新反思与权衡。

当相爷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弄的狼狈不堪之际,他终于想起自己应该还有最后一个盟友,火急火燎的派人去灞河让鱼恩回来。

于是乎惬意还没几天的驸马爷,就在相府司阍出大事的召唤声中,匆匆忙忙回到长安城。进城以后,他也来不及回家,火烧屁股一般,直奔相府。

鱼恩知道李德裕的性格,能让他这么着急找自己,肯定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也不拖沓,一见到李德裕,直接就问:“怎么了?”

听到这声问他,李德裕脸上焦急的神色马上就被苦涩所取代。只见他一脸无奈的说:“还不是杞王和兖王闹的,三两日的时间,兖王就给杞王下了个必钻的套。为了维护杞王,公爷,柳祭酒只能妥协。”

听到老狐狸和柳公权都被逼妥协,鱼恩瞬间大惊失色,急忙说:“相爷快快细说!”

“哎!”

一声叹息过后,李德裕开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事情还得从兖王的晚宴说起,为了应付兖王的声名大噪,杞王决定采用幕僚的计策,开始重金悬赏玻璃牡丹。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天有人就带着玻璃牡丹上门求见。杞王大喜,急忙用重金买下,并且带着玻璃牡丹去求那个治国安邦的良策。

那个自称有治国安邦良策的人,确实是个人才,不仅对天下大势知之甚详,还有口若悬河之能,嘴唇一张一合之间,就把杞王托入了深渊。

他先是十分全面的分析一番形势,在杞王的赞叹声中,开始给已经掉入坑中杞王填土,让他永远也不可能从坑中爬上来。

计策是这样的,这人认为刘禛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节度使的职位。而朝廷想要的,只是泽潞听话而已,这里面本来没有任何矛盾。只是有些人误解了刘禛的想法,以为他是想效仿河朔在泽潞搞世袭。

在这个人看来,朝廷如今两线用兵,时间长了肯定吃不消。一个弄不好,就会重蹈德宗覆辙。与其这样,还不如退而求其次,趁着形势大好,以任命刘禛为节度使为条件,逼迫让泽潞献出各隘口要地。只要泽潞无险可守,刘禛就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泽潞问题,又可以集中兵力攻打吐蕃,还能免除战乱,让百姓得以修养,岂不是难得的妙计?

其实对于他的这番说辞,杞王本来持保留态度,只是事情的发展不仅逼的他不得不赞同,还逼的他出面说服自己的支持者跟着赞同,因为给他挖坑的人又出招了。

兖王不知道从哪里又弄了个玻璃牡丹,大摇大摆的去求锦囊妙计。如果是正常套路,那人肯定乐于多拿一份。可惜这里是个坑,故意给杞王挖的坑,当然不会是正常套路。

这人非但没有把妙计告诉兖王,反而高调赞扬杞王。说杞王担心自己的弟弟食言,已经拿玻璃牡丹换走了锦囊妙计,不日就会亲自送到兖王府上。而他则是被两位王爷所感动,想成全他俩兄友弟恭的美名,自然不肯货卖两家。这样一番说辞,瞬间就把杞王推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假设杞王不去送这个计策,那么天下人就会怀疑他嫉贤妒能,想要私吞妙计。这样一来,对于争夺皇储的战争,杞王瞬间就出局了。试问,天下有谁会支持一个嫉贤妒能的人?

假如杞王送了,但是并不赞同,天下人并不会怀疑计策的可行性,只会怀疑杞王只是做做样子,目的还是想私吞妙计,或者为了打击弟弟的盛名,干脆来个偷梁换柱,把妙计给雪藏了。因为无论怎么说,所谓的妙计是兖王发现的,并且成全了他的美名。如果妙计本身就莫须有,对于兖王的盛名肯定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所以摆在杞王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把妙计送给兖王,由兖王在朝堂上提出来,并且他还得高调支持。因为只有这样,杞王才能从中受益,才能得到足以和兖王分庭抗礼的名声,才能有继续角逐储君的资格。

当事情发展到这里,当局者已经都知道这是个阳谋,一个杞王不得不妥协的阳谋。所以,支持杞王的人,忽然口风一转,开始极力反对继续对泽潞用兵,唯一还在坚持的也就只剩下李德裕一人。

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状况,最糟糕的是,用计的人把众人的心里拿捏的很准。逼着杞王妥协的同时,他也在逼着皇帝妥协。因为给杞王出选择题的同时,他也给唐武宗出了一道选择题。

如果唐武宗拒绝这个计策,那么杞王和兖王兄友弟恭,兄贤弟孝的美名自然会大打折扣,甚至还会沦为被忽悠的笑柄,这个结果显然唐武宗不想看到。

要知道古人对名声特别看重,声名远播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事半功倍。如果杞王和兖王能做到声名远播,那么将来无论是谁继承大统,都会成为天下人的榜样。大家都会从心里赞同这个皇帝,心甘情愿的让皇帝驱使。这样一来,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会事半功倍。

当然,想要有这么个梦幻般的继承人,唐武宗现在就必须利用妥协来成全他俩的名声。

只是唐武宗知道妥协的代价太大,影响太过深远,所以他一直在迟疑之中。

也正是因为看到皇帝的迟疑,相爷才开始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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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见招拆招(上)

因为事态紧急,见到李德裕后,两人也没有寒暄,直接开始谈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了解事情的经过后,鱼恩马上问了个他最关心的问题:“圣上是什么意思?”

臣终究是臣,君始终是君。无论别人耍什么阴谋阳谋,一切还要看唐武宗的意思。对手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不是为了让皇帝转变?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皇帝的想法。

“圣上并未反对,也没有赞同,只是问我,他是不是在穷兵黩武。”

回答的声音满是苦涩,回答的人一脸的无奈。因为相爷知道,曾经相识相知的两个人,曾经坦诚相见的君臣,因为这件事出现了一丝丝裂痕。

这倒不是唐武宗的耳根子软,只是因为无论怎样坚挺的皇帝,只要他不是暴君,只要他没有膨胀到自大的地步,那么当他面对所有人质疑的时候,他肯定会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了。

唐武宗现在就是在扪心自问,这种时候李德裕再劝说,非但不会坚定他的信心,反而会让他产生更深的怀疑,加深两人之间的裂痕。也正是因为这样,相爷才会这么焦急,才会这么惊恐。

鱼恩并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而是接着问了个自己更关心的问题。

“圣上就没有对杞王或者兖王说什么?”

“圣上只是夸赞兖王仁孝,并未再说其它。”

听到这句话,鱼恩松了一口气,心里千钧重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嘴角也开始挂上似有似无的笑意。因为他从这句话中听出,对手虽然算尽人心,但还是棋差一招,而且还是那最重要的一招。

嘴角微微上扬,用最自信的语气说:“相爷切莫着急,此事大有可为。”

听到这句话,大喜过望的李德裕,马上焦急的问:“驸马何出此言?”

“因为圣上并没有入瓮。”回答的声音干脆利落,信心十足。

见他这样,李德裕心中大定,开始恢复他那处变不惊的模样,做洗耳恭听状求教道:“愿闻其详。”

“首先可以肯定,这是一个坑,有人为杞王,为相爷你,为陛下,甚至整个大唐挖的坑。”

“挖这个坑可是一石四鸟的妙计。既可以成就兖王的名声,又可以打击杞王,还能让陛下对相爷产生质疑。最重要的还是最后一条,那就是帮刘禛解决当下的困境。”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所有人都掉进坑里,唯独圣上只掉进来一半,另一半还在努力往外爬。”

闻言李德裕先是一愣,随后问道:“此话怎讲?”

“对手一来是想用这种方式让圣上质疑相爷的决策,就算不能成功,至少可以让圣上不再对相爷言听计从,这一半他们是做到了。但是另一半,也是最关键的一半他们却失败了。不仅一败涂地,还给了咱们足以翻盘的机会。”

闻言李德裕一边沉思,一边嘟囔:“另一半”

鱼恩并没有浪费时间,直接插口给李德裕解惑:“另一半就是,对手想利用两个儿子的名声逼着圣上妥协。无论是杞王也好,叔父也好,柳祭酒也罢,他们都因为杞王的名声妥协了。而圣上将要面对的,则是两个儿子的名声。只要他采纳了这个计策,那么泽潞当然会迎刃而解,也就相当于彻底坐实了杞王和兖王的好名声。一个不惜稀世珍宝尽孝,一个为了弟弟,为了国家,不惜千金珍宝买一条妙计,怎么看都是兄友弟恭的千古美谈。有这个故事垫底,圣上无论是定杞王还是兖王为太子,这个太子都会有四方拜服的好名声,天下归心的声望。”

“本来对于皇家来说这是个天大的好处,一位名扬四海的太子,一位天下归心的继承人,肯定会让朝廷受益无穷。只是对手漏算了一点,圣上正直千秋鼎盛,豪气干云的年纪,怎会”

下面的话是,怎么会容许儿子声名超过自己?那样岂不是要来分他的权力?鱼恩没有说,因为不能说,说了就是大逆不道。当然他也相信,自己就算是不说,李德裕也能猜到。

李德裕自然猜的到鱼恩想说什么,也终于明白鱼恩为啥要那样问,此刻他的脸上已经爬满似有似无的笑意。

他的城府极深,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弄的乱了方寸。经过鱼恩的提醒,他马上犹如醍醐灌顶,接口道:“所以这个坑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兖王和刘禛,这件事很可能就是他们合谋的结果。”

“没错。若是本正没有猜错,这件事的背后,肯定能找到兖王勾结刘禛的证据。”

本已豁然开朗的李德裕忽然又换上一副愁容,颇有些落寞的说:“只是这个证据是不好找”

没等他说完,鱼恩就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见他笑眯眯的说:“相爷好像忘了,玻璃牡丹可是出自我这里”

说到这里,鱼恩忽然一副阴恻恻的表情,然后冷笑着闭口不言。

其实还有一句话鱼恩没说,那就是就算没有这档子事儿,他也会调查买玻璃牡丹的人,因为塔米遇刺,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都有嫌疑。

只是以现在的事态来看,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那人就是嫌疑犯。因为所有的阴谋阳谋,都是围绕玻璃牡丹开始。为了灭口而想杀塔米了显然是最合理的解释。

“额,哈哈哈”

略微一个愣神过后,李德裕开始猖狂的大笑,仿佛要把这些天的压抑全都释放出去。

现在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正处于下风的他们可没有时间浪费。在了解事情的经过,商量好对策以后,鱼恩就匆忙告退,去忙另一件眼下的当务之急。

并没有没有直接回家,只是对着随从吩咐几句,鱼恩就直奔大明宫。因为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揭露阴谋,而且去给皇帝吃一颗定心丸,让唐武宗在面对所有人质疑的时候还能坚持己见。不然万一皇帝哪一下没想开,直接拍案定板,那可就一切都晚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无极上人

cpa3麟德殿是大明宫里最宏伟的建筑,也是功能最多的建筑。每天皇帝会在这里上朝,也会在这里处理公务,也会在这里小酣休息。当唐武宗某名奇妙的从十六王宅入主大明宫后,麟德殿又多了一个功能,成了皇帝求仙问道的地方。

本来唐武宗宠幸的道士应该是赵归真,可是鱼恩的出现,让这个道士踏上了另外一条路。于是乎讲究天人感应的无极上人,就成了唐武宗的修仙导师。

无极上人是皇帝对他的尊称,因为唐武宗感觉他具有点化他人的能力,并且能够带自己走上长生大道。而他自己更习惯称呼自己为太极道人或者太极真人,因为他总是说自己初窥大道,还没有成为上人的资格。

据说这个无极上人活了一百多岁,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他银白色的三缕长髯,长寿眉以及华发,都在告诉人们自己的寿命确实不短了。再加上他习惯穿青白色的道袍,一派仙风道骨倒是有模有样。

要说这个无极上人,倒也不是绝对的神棍。因为他有一个本事,一个让旁人奉若神灵的本事。这个本事就是,他只打坐不睡觉。据说无极上人能与天地同寿的秘密,正是在这打坐里。

当然打坐是通俗的叫法,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叫呼吸吐纳。每天戌时开始,到第二天卯时,他都会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对于这个本事唐武宗自然羡慕不已,每天都会有样学样的跟着无极上人学习吐纳之法。甚至为了方便自己学习,为了可以更好的感同身受,他还特意在麟德殿给无极上人划出个位置,让无极上人成为麟德殿的常住人口。当然,虽然他每次都很努力,但是始终没有成功过一次。

今天还是和往常一样,无极上人在那里呼吸吐纳,唐武宗在那里努力的学习。也是和往常一样,无论皇帝怎么努力,他都没有办法进入无极上人所说的空灵境界,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呼吸吐纳,享受天地元气。

然而和往常不同的是,往日一句话都不会说的无极上人忽然开口说到:“陛下心思杂乱,自然无法空灵。”

闻言唐武宗先是一惊,因为往日呼吸吐纳时无极上人一句话都不会说,今天却在这种时候主动开口。随后又是大喜,心想定是自己的虔诚感动了老神仙,对方准备提点自己一下。

“还望上人指点。”

语气很是谦逊,声音满是虔诚。

长寿眉微微一动,无极上人睁开眼,柔和的说:“道家讲究无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进入空灵。然而圣上心中之事太多,自然不可能达到无欲无求的无为境界,也就不可能进入空灵。”

闻言唐武宗微微皱眉,面色也随之有些阴沉。身为有抱负的皇帝,他有无尽的*,怎会放下?无极上人这么说,岂不是说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空灵了?这又怎能让他不生气?

然而无极上人似乎没有看出皇帝的不悦,依然自顾自的说:“圣上该学会放下。就算不能达到无欲无求,只要能放下心中的牵挂,一样可以进入空灵。”

听到这番话,唐武宗开始喃喃自语:“放下?放下……”

轻声的呢喃忽然变成高喝:“朕该怎样放下?”

他的脸色也随着这声高喝开始有些扭曲,含着不甘,带着不忿。

无极上人似乎并不害怕激怒皇帝,就算对方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他还是继续絮叨:“想学会放下,就要先学会放开。圣上心中杂乱,所以才会放不开。若是圣上能放开心事,自然就能放下。”

听完这番话,唐武宗的表情忽然舒展,脸色也变得好看许多,明显是有所顿悟。

皇帝悟了么?他确实悟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烦恼就是放不下,放不开的原因。

儿子们就算威望超过自己又怎样?还不是自己的儿子,只要自己不死,他们不还是得乖乖听话?

刘禛就算想世袭又怎样?就算让他世袭了,泽潞所有可以固守的隘口险地都在自己手里,还不是随时可以将他灭掉?

在这一瞬间,唐武宗忽然想通了,觉的豁然开朗,觉的既然世界如此美妙,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看到他顿悟,无极上人满意的点点头,笑眯眯的继续说:“圣上切记,圣人治世,讲究无为而治,方乃至高境界。现如今,圣上事必躬亲,正是与圣人背道而驰。所以才有诸多烦恼,才不能进入空灵。”

一边听着无极上人的话,唐武宗一边连连点头,似乎他已经拿定以后要放手的主意。然而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大声道:“上人所言,本正不敢苟同!”

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争分夺秒的鱼恩。因为身份特殊,鱼恩在大明宫有特别通行权。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只身前来,皇城都会放行。

恰好他赶到麟德殿,恰好马公儒和他关系不错没有声张,恰好他听到无极上人那番话,所以他在恰到好处的时候,说了一句恰到好处的话。

闻言无极上人眉头略微抖动,随即又恢复正常。唐武宗面色有些不悦,冷冷的对门外道:“贤婿此时来次,怕是有些不妥吧!”

这是一种警告,对鱼恩反驳无极上人的警告。

这也是一种威胁,是在告诉鱼恩,你再敢反驳无极上人,朕就要以私闯皇宫的罪名治罪于你。

面对皇帝的冷漠,鱼恩心中一寒,瞬间就知道今天这关肯定不会好过,马上就把原来准备好的说辞全部否定掉。略微思量一会儿,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没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听过上人高论,微臣多有所悟。只可惜微臣天资愚钝,还有些不懂之处,希望上人可以为微臣解惑。”

说完话鱼恩也不等对方同意,直接对着房内问:“天下人皆是圣人呼?天下人皆是无欲呼?不以教化而治人欲,漠然放手,天下如何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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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见招拆招(中)

cpa3无极上人并未回答鱼恩的三个问题,只是慈眉善目的对着唐武宗说:“老朽只是闲云野鹤,并非圣贤,并不识圣贤大道。→お看書閣免費連載小説閲讀網ckanshugeco老朽不过是得窥大道一角,感悟了些旁门左道,多活了些年岁。刚才老朽所言,并非圣人治世之道,不过是有助于延年益寿而已,还望圣上切记,切记。”

这就是无极上人高明的地方,他知道辩论是自己的短处,懂得该怎么避重就轻,会拿捏信徒的心里,善于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装点成世外高人。

所以,他既没有回答鱼恩的问题,甚至都没有搭理鱼恩,只是轻轻向后退一步,用他类似于认输的自谦,让鱼恩势大力沉的三问宛如打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无处发力。

当然这么说并非是他认输了,恰恰相反他出了个狠招。他知道,无论外面的人说的如何有道理,最后要看的还是皇帝,只要皇帝站在自己这一边,便已是不败之地。

唐武宗会站在无极上人那一边么?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他是无极上人的信徒。相信这个老道可以与天地同寿,相信对方可以带着自己寿与天齐。所以皇帝听到的,只是延年益寿四个字。看到的是这位圣人已经超脱于外,不屑于争论,不屑于输赢。

果然不出无极上人所料,随着他话音落地,唐武宗沉声对门外呵斥:“朕正与仙家问道,尔三番两次出言不逊,到底是何居心?莫要仗着朕的宠幸,来欺君不成?”

闻言鱼恩大惊失色,急忙跪地叩首,连连高呼:“圣上息怒,圣上息怒,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也不知道是鱼恩的认错起到了效果,还是唐武宗忽然想起来无极上人那句应该放下,听到鱼恩的话以后,他居然心平气和的回了句:“下去吧,朕今天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明天再说?如果今夜不能说服他,那还会有明天么?当然明天肯定会有,只是那个明天并非鱼恩想要的明天。

听唐武宗的口气,或许明天朝参就会宣布采纳杞王的建议。等鱼恩下午再来求见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

对于唐武宗的转变鱼恩并不费解,因为鱼恩自己也曾经这样过,也曾经经历过自己承受不住的打击,也曾经质疑过自己,也曾心灰意冷的丢了所有的自信心。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鱼恩才火急火燎的来到大明宫,希望能帮助皇帝重拾信心,唤醒那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唐武宗。

然而他还是来的有些晚,在所有人的质疑,所有人的反对面前,他也挣扎过,也抗争过,也曾想过要坚持己见。只可惜,他那无比强大的自信心还是崩塌了。因为他人的质疑而崩,因为无极上人的一句放手而塌。

也正是因为这样,鱼恩才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帮皇帝顶住压力,让他重拾自信。

只要他的信心回来了,那么他就仍然是那个指点江山,翻天覆地的皇帝,还是那个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霸主。

刚才还叩头请罪的人忽然站起身,在马公儒惊慌失措的目光中,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然,寒声高喝:“圣上在行文景之君,绝非晋惠隋炀之流,奈何要行周宣玄宗之事?”

听见这声高喝,马公儒暗道一声不好,鱼恩这是在作死啊!你当着皇帝的面骂他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捎带人家祖宗,这不是找死么?

伺候唐武宗这么久,马公儒早已摸透他的脾气,知道冲撞了他的人,迎来的都是雷霆震怒。也是出于往日情分,也是看着鱼弘志的面子,他急忙跪地给鱼恩求情:“圣上息怒,圣上息怒,驸马只是一时意气……”

然而出乎马公儒意料的是,皇帝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愤怒的咆哮,屋里面出奇的平静。就像是里面的人根本没听到这句话,又或者更像是里面根本就没人一样。

屋里面是没人么?显然不是。

唐武宗没有听到鱼恩的话么?显然也不是。

之所以这么平静,是因为鱼恩的话刺痛了他的心,本已经平静的思绪,又开始波澜壮阔的泛滥。

大家都说自己是穷兵黩武,最终结果只会步隋炀帝的后尘。然而自己现在要是妥协了,那不就是姑息养奸,步了北周宣帝,大唐太宗的后尘?如果自己能坚持下去,谁又知道自己不会变成汉文帝,汉景帝那样的中兴之主呢?

想到这里,唐武宗忽然对着门外笑了,因为他发现还是外面的人合自己的胃口,自己忽然很有兴趣听他继续说下去。

笑着站起身,笑着对无极上人告辞,然后笑着向房门走去。

无极上人是个老神棍,自有一套两头堵的处事方式。当他看到唐武宗转过身去的时候,马上对着他的背影,慢悠悠的说到:“老道恭喜陛下。陛下虽然没有学会放下,但却学会放开,慧根聪慧,老道叹服!”

这就是神棍们高明的地方,话从来都不会说死,一句话永远是两头堵。这个放开可以是放手,也可以是放开手脚去干。

正走着的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又是散过一丝惊喜,明显是已经听出那话中的意思。转过身对着无极上人深施一礼,然后毅然走向房门。

“吱嘎!”

房门打开了,唐武宗也走出来了,马公儒终于松了口气,鱼恩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微臣参见圣上!”

声音中已经没了高昂,没了寒意,有的只是恭敬。

皇帝并没有斥责他的冒犯,更没有因为他把唐玄宗和亡国的北周宣帝并列而生气。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在路过鱼恩身边的时候,用他独有的威严说:“平身吧,随朕去暖阁,朕倒想听听你要说什么。”

鱼恩跟着唐武宗去了暖阁,本来喧闹的门外瞬间就变的无比冷清。倒不是所有人都跟着去了暖阁,只是人有三急,好几个太监都去了厕所。当然这个厕所要去多久,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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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一夜风云变色

夜晚是休息的时间,忙碌了一天,趁着夜晚的宁静,美美的睡一觉,休息够了才能保证第二天元气满满。

可是总有人喜欢破坏夜色的宁静,喜欢在别人都休息的时候做一点与众不同的事情。

有不告而拿,强借不还的盗贼。有饮酒作对,歌颂哀叹的文人。有传递消息,密谋整事儿的政客。

总之当太阳遁入大地,少了亮堂堂的阳光,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就会冒出来,让本来宁静的夜变的比白天还要热闹。也正是因为这样,许多统治者都会采取宵禁的制度,用意就是扼杀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本来唐朝也有宵禁,但是到了晚唐时期,这一政策已经名存实亡。除了几条主要干道还会有人巡逻外,坊门内的人流穿梭早就没人管了。只是你要想在晚上打开坊门出去,还是需要不少麻烦。

当然,只要有麻烦,自然就有解决麻烦的办法。如果你家的权力很大,大到京兆尹十六卫都得给面子,坊门就会变成你家大门,啥时候想出去就是你自己的事情。

就算你家无权无势,也不是出不去坊门。要是家里有人生病,需要去别的坊请医生,一样可以叫来坊门。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开个绿灯也是正常。

今天是宣平坊街使开绿灯最多的一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先是外面有人来找御医救命,紧接着坊里的大爷们又一个接一个的不舒服,以至于太医根本忙不过来,只好去其它坊请大夫。

宣平坊又叫宣政坊,是唐朝高官勋贵的聚居地,住在这里面的人已经不能用非富即贵来形容。因为想要住在这里,你他只要有钱,还要有权。甚至可以不客气的说,住在这里的就是大唐大半个权力中枢,因此宣平坊又得名宣政坊。

看守着这么重要的一坊,街使当然要格外小心。眼看着生病的官越来越多,他干脆把坊门打开,只要来人说是出去求医马上就放行。生怕多耽误一会儿,哪位官老爷病死了,把怨气发泄在他身上。

看着慌慌张张,来来往往的家奴,街使真想抓起来一个问一句,是哪家官人请客,吃坏了这么多官老爷。可是好奇心马上就被恐惧所取代,因为宣平坊已经变得车水马龙,比任何时候都热闹。

如果是白天,就算出入更多的人街使都不会害怕,因为就算出了乱子也不过是个失察的责任。

但是现在不是白天,这是宵禁的黑夜,贸然放这么多人进进出出,但凡有个不法之徒,冒出什么乱子,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那一瞬间,他脑海里甚至出现宫变这两个可怕的字眼。还好新任金吾卫大将军就住在宣平坊,这才让街使没有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与宣平坊的街使相比,长乐坊的街使就要幸运许多,因为他那里虽然也有人生病求医,但是只有寥寥几人,还不到让他害怕的地步。

只是表面的平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恰恰相反,现在的长乐坊可比宣平坊要热闹多了。因为这里不只住着国子祭酒,还住着许多国子监的学生。

柳公权只用了些许时间,就把大部分国子监学子聚集到一起,开始使用他最后的力量。

和上面两位街使相比,永福坊和兴宁坊的街使则要狼狈许多。因为十六王宅就座落在这两坊之中,他们头疼的事儿当然更多。

先是有人拿着兖王的令牌强创坊门,紧接着杞王的令牌又明晃晃的闪了一次眼。紧接着就是令牌交相呼应,把霉运转移到宣平坊和长乐坊街使的身上。

长安城里的暗流涌动并没有打扰到皇帝,此刻唐武宗正聚精会神的听着鱼恩的高论。

“秦国征战上百年,越打越强,太宗南征北战,打出贞观盛世。隋炀帝三征高丽,大隋烽烟四起。不知圣上有没有想过这其中的原因?为何同样是打仗,有人越打越强,有人越打越弱?有人打出盛世王朝,有人穷兵黩武?”

“因为有人打赢了,有人打输了。秦越打越大,所以越来越强,灭六国自然不足为奇。太宗每战必胜,所以威加海内。隋炀帝三征无功而返,空耗国帑,自然国家疲惫。”

对于皇帝的回答,鱼恩一边笑着一边摇头,显然是不敢苟同。在唐武宗疑惑与质疑的表情中,鱼恩继续他的高谈阔论。

“圣上此言差矣!微臣以为,之所以有如此显著的区别,只是因为钱而已!战争需要物资,粮草,还有军饷,这些都需要钱来支撑。如果这些钱出自百姓,自然会让百姓不堪重负,国家越来越弱,穷兵黩武莫不如此。如果战争需要的钱,并不是来自百姓,或者并没有给百姓带来更多的赋税和劳役,自然也就算不上穷兵黩武。”

对于鱼恩的论点,唐武宗还是第一次听说,瞬间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伸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鱼恩当然不会客气,马上就道:“秦因商君变法,官吏勋贵对于百姓的盘剥弱了许多,所以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大秦自然人丁兴旺。太宗均田地,轻徭役,薄赋税,百姓自然也可以休养生息,国力鼎盛当然也不在话下。然而隋炀帝不仅以增税来做军资,又广征徭役,致使百姓民不聊生,前隋毁灭自然不足为奇。”

闻言唐武宗微微皱眉,他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但是又很模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趁着皇帝疑惑的功夫,鱼恩接着趁热打铁:“秦之商君,削弱贵族对百姓的盘剥。既能让百姓富庶,又让国库充盈,所以秦之国力越来越强。本朝太宗,虽有征战,然而很少增加赋税,百姓自然得以修养。前隋炀帝,横征暴敛,自然穷兵黩武。现如今,圣上几次用兵,非但未曾增税,反而因为裁撤冗沉,官吏减少,百姓赋税降低,又何来穷兵黩武之说?”

听完这段话,唐武宗忽然恍然大悟,如果百姓越过越好,谁又敢说自己是在穷兵黩武?

消除心中最后的疙瘩,唐武宗开始重拾信心,又回到那个指点江山的状态,开始和鱼恩探讨当前的形势。

不知不觉之间,时间已经过去,当东方现出鱼肚白的时候,唐武宗拒绝了鱼恩告退的请求,拉着他的手,踏着坚实的步伐迈向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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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崔凯想剪断的那条线(上)

维系世家门阀长盛不衰的原因有很多,进入官场的捷径只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还有让人不容忽视的另一个原因,那就是门阀也在经商。狂沙文学网

无论是哪个门阀大族,他们在官场努力往上爬的同时,也肯定在兼并土地,努力圈养更多的家奴和部曲。只有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奴婢,才能支撑他们奢侈的**,还有家族的繁衍。只有家族越来越庞大,才能做到人才辈出,整个家族长盛不衰。而要做到这些,有一样必不可少的东西,那就是钱。

天下三百六十行,要说哪个行业最赚钱,估计一万个人会有一万种不同的看法,也许大家争论个三天三夜也争论不完。但是要说那种人最赚钱,那就只剩下一个人尽皆知的答案,那就是商人。

所以门阀们在官场龙争虎斗的同时,也把目光看向商场。无论是哪个经久不衰的世家,在努力把更多子弟送入官场的同时,也会有一些子弟来经商。

控制着官场的同时又控制这商场,本来这是个非常好的良循环,可以让门阀更有钱,发展壮大的速度更快。换成另一种方式来说,就是官商勾结。只是这种勾结的方式因为有血脉的原因,比普通的勾结更加牢靠。

如果运气好,赶上个太平盛世,一个家族按照这种结构发展下去,估计用不了几代人就会形成一个新兴的门阀。而一个传统的大家族按照这种结构发展几代人下去,他们的家族就会形成一个十分恐怖的规模,这就是五姓七望形成的原因。

所以在门阀之中,不只有王起,王涯,崔龟从这样的高官显贵,也有不少富商巨贾,而崔凯正是这些人中的佼佼者。

有着清河崔氏的背景,崔凯做生意不只在朝廷上有关系,就算在河朔三镇也有关系,毕竟清河崔的郡望可是在邢台。

如果只是做生意,也许崔凯的买卖会越来越大,最后甚至达到富可敌国的程度。然而可惜的是,成也萧何败萧何,清河崔氏的背景既是他成功的原因,也是他失败的必然因素。

在他享受着崔氏所带来的一切便利的同时,他也得给崔氏办事儿。就算这件事已经触犯了法律,就算这件事见不得光,他也得去办。因为他是商人,想要的到官人们的便利,只是有钱也不行,还得能为这些官人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或者他们不方便出手的事。所以当有人拿着崔郸密信找到他,崔凯就不得不帮忙。

其实这种事儿崔凯没少干,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把股擦干净,线索在牵扯到自己之前就断了,也就没有能顺藤摸瓜找到自己。所以就算外面已经因为自己变得风风雨雨,他也丝毫不担心,因为在他看来,能摸自己这里的线索已经断了。

然而马总有失蹄的时候,人也总有失算的时候。就在崔凯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他做梦也想不到,甚至不敢想的事已经发生了。

趁着夜色活动的人总是你想象不到的多,不只是长乐坊和宣政坊在进进出出,驻守京城的金吾卫大营一样车水马龙。

有人带着鱼恩的印信找到神策军右厢中尉鱼弘志,几番密谈耳语之后,右厢中尉的印信就出现在右金吾卫大营中。

现在统领右金吾卫的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刘猛。在接到鱼弘志的命令,他马上就带人直奔靖恭坊,目标正是崔凯的家宅。

崔凯之所以认为没有人能找到他这里,那是在他认为塔米已经死了,天下间知道自己与玻璃牡丹有关系的人,也就只剩下一个人,一个压根就不可能,也不会有机会出卖自己的人。因为那个人一旦被捉,便已是死罪,按照世家的规矩,他会一个人抗住所有的罪责。

然而,让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塔米并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还因为自己的大意,正带着人赶来抓自己。

可以让塔米直接找到崔凯的致命漏洞并不是来自崔凯,而是来自于让他办事儿的人。这个人只是交代崔凯,帮忙寻找天下最精美的玻璃,却没有交代他要干什么,崔凯也就没有想到要隐藏自己。

然而当那个人又交代他帮忙找人布局的时候,崔凯开始害怕了,知道这件事必须先把塔米这条线索掐断。所以才有了邸店那场莫名其妙的暗杀,才有了他现在致命的大意。

当家宅被围的水泄不通,家奴慌慌张张来汇报的时候,崔凯并没有表现的如何慌张。恰恰相反,现在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几番思量过后,他笑呵呵的吩咐家奴打开大门,迎接官差的到来。

开始的时候,家奴并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只当是以主人的背景,他并不需要去害怕官差。然而当他带着刘猛等人再次推开那间房门的时候,让他不敢置信的一幕出现了。书房中的家主,此刻正孤零零的悬挂在那里,毫无生气,毫无生机。

没错,崔凯死了。当他知道有人来抓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要去死了。并不是他有多么胆小,也不是他有多么懦弱,而是这些天围绕着玻璃牡丹的风风雨雨让他知道,自己介入了一场本不属于自己这一世界的斗争中。

在这场斗争中,他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只要被卷进去就只能随波逐流。现在他知道自己暴露了,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慷慨赴死,让线索断在自己这里。这样一来幕后布局的人才会感念他的好,保护住他留在清河老家的那一点骨血。

线索真的就这么断了么?

如果是刘猛自己带人来,答案当然就是肯定的。然而此时此刻还有另一个人在场,那么答案也就变成了否定,这个人就是在京兆尹这个职位上进进出出薛元赏。

就算是金吾卫,也不能在宵时的长安城随意走动,鱼弘志要想调动金吾卫抓人,当然要和京兆尹打个招呼。

如果是别的京兆尹,有上柱国公的吩咐,金吾卫去抓人,他绝不会过问一句。可是这位薛元赏不同,他虽然脾气又臭又硬,但却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在他看来,巡城的武侯虽然属于金吾卫,但是金吾卫并没有抓人的资格。

既然上柱国公在信中说事出紧急,而且因为保密原因不能调动大理寺,那我这个京兆尹跟着总行吧。于是乎,上天帮了鱼恩一个大忙,送给他一个关键的人,正是这个人接上了那条看似已经断了的线。

第四百零一章 崔凯想剪短的那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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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薛元赏就一把就把家奴提起来,寒声质问:“说!你家郎君因何要自尽?最近都接触了什么人?速速从实招来,不然本官这就送你陪主人上路!”

别看薛元赏是个文人,他可是出身河东薛氏,一个以好战闻名的世家,力气大的连一般武将都自叹不如。一手提着家奴的衣襟,说话的同时已经把家奴按在墙上摩擦。

薛元赏的反应很快,他知道既然这个家奴能出入内宅报信,那么他就不是个普通的家奴,至少也是个跟着崔凯鞍前马后,颇收重视的人。现在既然崔凯自杀,那么唯一还能有些价值的人,很可能就是这个家奴。

他猜的确实没错,这个家奴平时没少帮崔凯跑腿,也是崔家唯一一个知道些内情的人。见京兆尹发怒,这个家奴急忙颤声讨饶:“郎君饶命,郎君饶命,我说,我说,小人全说!”

闻言薛元赏放下家奴,开始冷着脸听他汇报。

终于解脱的家奴,先是低着头环视四周,发现周围全是金吾卫的人,这才松口气,小声汇报:“自从十多天前,我家郎君就开始闭门谢客,最近确实没见过什么人……”

刚说到这里,他就感觉自己肩膀一沉,瞬间跪地不起,慌慌张张的说:“郎君息怒,郎君息怒!还请郎君听小人慢慢细说,还请郎君听……”

感觉到肩膀上那两只大手松开后,家奴开始继续说:“我家郎君之所以不出门,是因为他感觉到了危险。小人曾听郎君自叹过一声:‘奈何行事如此草率,岂不是要陷我于死地呼?’自此之后,郎君就再也未出过门。我家大妇似乎也感觉到危险,去感业寺祈福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还未等家奴说完,薛元赏就轻声嘟囔一句:“感业寺……”

直觉告诉他这里肯定有问题,因为感业寺是唐朝一个十分特殊的地方,那里清一色的都是女人,无论是尼姑还是往来的香客,你绝对看不到一个男人。这是因为在这里出家的人,不是死去皇帝的后妃,就是某个犯了错的公主。这种地方向来戒备森严,寻常人等靠近都不可能,更别说是去祈福。当然感业寺也不是没有香客,还是有不少女人以上香的名义去探亲访友。

想到这里,薛元赏忽然发现,崔凯的妻子去感业寺,肯定不是去祈福,而是去找里面的某个人。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上柱国公真正要找的人。

“快带本官去找你家大妇!”

声音里带着七分催促,三分焦急。现在薛元赏有些害怕了,他害怕这个女人又和崔凯一样,来了个畏罪自杀。那样的话,线索虽然不会断,但是涉及到感业寺也不好查,很可能就会不了了之。

事实上,薛元赏的担心是对的,崔凯的结发妻子确实做了和他相同的选择。还没等他们推开门,另一侧的小院里已经想起女人的哭泣声,大妇大妇的叫着,听着无比的凄凉。

暗道一声:“不好!”

薛元赏也顾不得男女避嫌,急忙拉着家奴就往隔壁跑。刚跑进小院儿,就看见房门大开,里面两个女人如同崔凯一般晃荡着。

几番询问他才知道,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崔凯的结发妻子,一个是她的侍女。每次去感业寺上香,能进到感业寺的,也只有这两个人。

得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薛元赏只能恨恨的一跺脚,准备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候,刘猛忽然拉住他的衣角,在耳边轻声嘟囔:“这事儿是不是办砸了?”

闻言薛元赏先是一愣,随后只是一边苦笑,一边摇头。

见他这个样子,刘猛马上就蔫儿了,嘴里开始嘀咕:“完了,完了,小公爷交代的事儿让我办砸了。这次非得罚俺去看着那些大粪不可!”

本来摇头苦笑的人,闻言一惊,脱口就问:“你说什么?是谁让你来抓人的?难道不是公爷?”

刘猛倒是老实,马上就回道:“是公爷,也是小公爷。小公爷去了大明宫,让公爷传信给俺来抓人。”

震惊的神色瞬间就爬满薛元赏的脸,呆愣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看天色,发现天上的繁星不知道啥时候已经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几个,马上对着跟来的随从吩咐:“快备车,快去备车,送我去大明宫,今天的朝参本官必须得参加!”

京兆尹这个官职比较特殊,因为是京官品级还不低,所以按道理来说,每天的朝参京兆尹必须得参加。可是京兆尹管的事情太多,又太复杂,每天要处理的事情自然也很多。所以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掌握着随时可以朝参请假的权力,当然这个权力不包括朔望朝参。

一般来说,京兆尹就相当于州刺史,上朝基本没啥事儿,所以历任京兆尹都喜欢请假。除了不得不去的朔望朝参,他们都会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一切朝参。

可是今天的朝参,就算薛元赏再想请假,他也不得不参加,因为他忽然发现,没有抓到活口的驸马爷,很可能急需自己这个给力的证人。

鱼恩火急火燎的回来,连夜来抓人,看到金吾卫的崔凯夫妇马上就自杀。虽然不知道该怎么把着两件事儿联系到一起,但是直觉告诉他,今天的朝堂上肯定会有大事发生。

还没等刘猛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薛元赏已经冲出小院,只留下他萦绕在耳畔的提醒:“要是你不想让驸马罚你,就马上带着金吾卫去包围感业寺,一只苍蝇都别放出来!”

虽然不明白薛元赏为啥要这么说,但是刘猛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当即一边吩咐人去给鱼弘志报信,一边直奔感业寺。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升起在地平线的时候,刘猛的金吾卫终于赶到感业寺。在寺院晨钟的伴随中,将它包围的水泄不通。

也正是再这个时候,薛元赏终于赶到大明宫。在迈下马车的一刹那,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暗道一声侥幸,驸马爷的事儿总算没有坏在自己手里。

当红日已经摆脱地平线的束缚,唐武宗再百官或吃惊,或怨恨的目光中,拉着鱼恩的手,一步一步的走进麟德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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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一唱一和

走完一切繁文缛节后,唐武宗也不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直接问:“朕今天想问诸位一句,何为穷兵黩武?害处又在哪里?”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简单到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解答。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好久都没有人站出来给皇帝解答。之所以大家都不说话,是因为久居庙堂的老狐狸从中嗅到危险的味道,初来乍到的萌新不相信皇帝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看着这些人默不作声,鱼恩略微整理一下衣襟,准备亲自站出来给皇帝解答。然而当他左脚刚挪动一下,班末一人就站出来高声道:“臣左拾遗司徒令,愿为圣上作答。”

闻言皇帝也不说话,只是伸手示意他说下去。

作为拾遗补缺的班末,司徒令难得有展现的机会,得到皇帝允许后,马上就开始他淋漓尽致的表演。

“穷兵黩武一词出自三国志吴书陆逊传。当年陆抗上表东吴末帝说:‘如今的要务是要想着富国强兵,积蓄国力。让文人武将得以施展报复,让百官不得玩忽职守,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罢免严苛的刑法,免去驳杂的赋税,用仁义去安抚百姓。然后利用时机,顺承天命,席卷宇内。如果听从诸将舍身求名,竭尽兵力,任意发动战争。不只是耗费无数国家钱财,还会使得兵卒疲惫不堪,百姓穷困不已,敌人还没有被打败,我们就已经困乏不堪了。’所以臣以为,用尽兵力,任意发动战争,便是穷兵黩武。”

“穷兵黩武之害,在于征战让将士疲惫,让百姓不得休养生息,让国库不得充盈。汉武帝东征西讨,纵使打出大汉天威,然而晚年看到百姓困苦,幡然悔悟,所以颁发轮台诏为大汉续命。”

这个解答显然没有让皇帝满意,只听他不咸不淡的问:“若是朕没有记错,战国之秦,举国之力征讨六国,历经几世,非但未衰,然而愈加强盛。本朝立国之初,太宗举天下之兵东征西讨,反而打出个贞观盛世。如此说来,穷兵黩武反倒是好事了?”

对于鱼恩的发迹司徒令一直耿耿于怀,在他看来自己只是怀才不遇,鱼恩只是运气好。如果能给自己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将来的成就肯定在鱼恩之上。也正是因为这样,可以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他当然不会轻易放弃,略微整理一下思路,他就要上前再战。只可惜有人已经先他一步,站出来回答。

“太宗曾说:‘往昔初平京师,宫中美女珍玩,无院不满。炀帝意犹不足,征求不已,兼东征西讨,穷兵黩武,百姓不堪,遂至亡灭。’由此可见,太宗也深谙穷兵黩武之害。”

回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国子监祭酒柳公权。作为熟读经史的大家,柳公权说话从来都是引经据典,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引用太宗实录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用唐太宗的名头来压唐武宗,彻底把穷兵黩武给定性为贻害无穷的坏事。

在祖宗的光环面前,唐武宗当然得退一步,所以他就换了个问题:“姑息养奸又是何意?”

本来是两个毫无相关的问题,但是当他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两个问题联系到一起。潜台词就是:你们说我穷兵黩武,我却说你们是在姑息养奸。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因为没有人敢于回答皇帝的这个问题。当年安禄山给大唐留下的伤痛太大,节度使给大唐留下的伤痛太多,没人敢保证刘禛不会成为下一个安禄山,下一个李师道。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鱼恩忽然昂声说:“臣愿为圣上解答!”

这两个问题,昨夜鱼恩问皇帝的问题,皇帝被问的哑口无言,所以才会在朝堂上提到这两个问题。

“所谓穷兵黩武之害,非战之祸,是百姓不得休养生息,不堪重负之祸。无论是吴主孙皓,还是前隋炀帝,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广发徭役,横征暴敛,致使百姓民不聊生。”

“六国之秦,虽然一直是举全国之力在打仗,但是从不会对百姓横征暴敛,徒增赋税。大秦会分发给百姓足够的土地去耕种,使得秦人更加富庶。”

“本朝太宗更是勤俭节约,轻徭薄赋,劝课农桑,致使百姓安定。所以大唐举国之力南征北战,非但没有百姓怨声载道,反而将士们越战越勇。”

“是以,微臣以为,穷兵黩武非是好战,更非不计后果举国之战,而是不念百姓疾苦的意气之争。”

剧本昨晚就已经写好了,而且还彩排过一遍。作为捧哏演员,唐武宗这时候肯定会恰到好处的接口:“那姑息养奸又是何意?”

“姑息养奸者,如汉之封王。封出去的王,很多都是忠臣。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欲望的膨胀,这些王或者他们的子孙,往往都希望能窥视皇权。汉高祖大封诸王,无异于给子孙后代埋下一颗定时炸弹。”

“又如北周宣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亦或者本朝玄宗,天宝之乱遗祸无穷。”

面对两人的一唱一和,王起暗道一声不好,马上和柳公权交换了个眼色,就准备双双出来打断。然而早有准备的君臣,岂能被别人轻易插嘴?还未等鱼恩说完,唐武宗就说道:“如此说来,朕征讨泽潞,并非穷兵黩武?”

只见鱼恩带着胸有成足的笑容回答:“自会昌以来,圣上既未广发徭役,又未大兴土木,更没有横征暴敛。恰恰相反,圣上裁撤冗沉,节省许多用度,无异于减轻百姓负担。所以微臣以为,圣上绝不是在穷兵黩武。”

“若是圣上任由刘禛自立为节度使,那么就算本来不想世袭的藩镇,也会生出世袭之心。到时候,天下藩镇人人效仿,朝廷调令不出关中,这不是姑息养奸又是什么呢?”

事情发展到这里,本来已经准备好要反驳的王起,忽然把已经迈出的脚给收了回来,然后闭目养神。似乎丝毫没有看见柳公权那焦急的神色,还有仇恨的眼神。

镇定自若的王起把柳公权气的不轻,很不得也把脚步收回去。只可惜王起可以,他却不能,因为现在说的是对泽潞用兵,只涉及到杞王的妙计,并没有涉及到兖王的孝名。

被逼无奈的祭酒,只能含恨迈出脚步,一字一顿的说:“臣异议!”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百零三章 毫无选择的柳公权

异议的意思就是不同意,就是不赞同鱼恩的观点,就是想要提出反对。柳公权要反驳鱼恩的观点,反驳他的话,进而反对对泽潞用兵。

其实如果没有上套的杞王,柳公权十分愿意站在鱼恩一边。他知道鱼恩说的没错,也知道朝廷不该姑息养奸。但是如果让鱼恩如愿,会将杞王置于何地?别忘了,妙计可是杞王换来的,兄友弟恭的名声,可都来自于这条妙计。

杞王是他心中光明的未来,他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毁了杞王,毁了那个大唐光明的未来。在他看来,如果摧毁杞王,那么兖王就会毫无争议的成为国储,大唐将会变得毫无未来。

更何况鱼恩的话也只是推测,未必会真的朝那个方向发展。大唐诸多藩镇,有不臣之心的也只是那几个,说到底还是忠臣多。如果能把刘禛这头老虎装进笼子,为了杞王妥协一下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柳公权来说,他不能质疑兖王的孝行,不能质疑兖王的高风亮节,那么只有把杞王拉倒和兖王同等的地步,只有这样才能让杞王有继续和兖王分庭抗礼的本钱。所以,赞成那条计策,成全兄友弟恭的美名,就成了他最后的选择。

所以王起可以摆出事不关己的架子,柳公权却不能。所以在听到鱼恩进宫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着急起所有的学生,为今天做准备。所以现在柳公权觉得他已经准备的十分充分,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来驳斥鱼恩,来说服皇帝。

只见迈着方步的祭酒站定,不卑不亢的说:“臣以为,会昌以来,圣上确实屡次为百姓谋福祉,降低朝廷的征用,但是现在是否轻徭薄赋,是否可以让百姓得以修养,驸马说的不算,圣上说的也不算,百姓说的才算。”

作为传统世家子弟,柳公权和王起等人,对于穷兵黩武和姑息养奸的认识远比鱼恩还要深刻。他们知道自己是在含糊其辞,刻意夸大穷兵黩武,有意遮掩姑息养奸。也知道,一旦皇帝被鱼恩说服,李德裕老生常谈的论点,又会成为唐武宗心中坚定的信念。

所以他们没有在穷兵黩武上再做文章,而是转而把论点隐身向另一个话题,那就是百姓民生,知道这是唯一翻盘的机会。只要能证明百姓因为战争付出的太多,已经属于横征暴敛,民不聊生的范畴,那么皇帝肯定就会妥协。

无论反对过多少次,无论多少次因为他的决定而顿足捶胸。可是谁都否认不了。唐武宗不是昏君,更不是暴君。他有自己的报复,有自己远大的理想。这些理想都有一个前提,立志让自己成为千古明君的前提。试问,哪个千古明君肯让百姓生活照水深火热之中呢?

所以昨夜他们都着手在这方面准备,准备用天下百姓的声音来告诉皇帝,我们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正因为战争而遭受不堪重负的徭役和赋税。

听到这番话,鱼恩暗道一声不好,柳公权这一手是绝招,让他想拆都拆不了的绝招。

经历几次战乱,大唐早就没了盛唐的模样,豪强兼并土地严重,流民隐户无数,老百姓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别说是现在,就算是盛唐让皇帝去问百姓,估计没人会说赋税不重,徭役不苦。

看着皇帝又低下的眉头,鱼恩的身上瞬间就开始往外冒冷汗。这一招太阴险,直指唐武宗的软肋不说,还把天下人心都给算了进去。这一刻他甚至想问柳公权一句,陷害杞王的那个阳谋,是不是就出自您这位祭酒大人之手。

就在鱼恩不知该如何破招的时候,殿外忽然出现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太监,随机殿中监马公儒悄悄退出麟德殿。只见小太监在马公儒耳边轻声耳语几句,然后交给他一样东西,就慌慌张张的退了下去。

熟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鱼恩挨了一记重拳的时候,外面的小太监又给他来了一记绝命重击。

“圣上,长安各坊耆老,国子监诸位学子齐聚丹凤门!跪求圣上仁德,体谅百姓疾苦,给大唐子民一条活路!”

说完,马公儒递上一份万民书。唐武宗只翻开一下,就看见上面用朱砂红笔写的密密麻麻的人名。

粗略看一眼万民书后,唐武宗把它交到马公儒手上,吩咐道:“念!”

殿中监也不拖沓,领命后直接念道:“臣等老朽,冒死上奏。去年关中大灾,百姓粮不果腹。今年西征吐蕃,又征赋税徭役无数。致使关中百姓人人困苦,良田万顷无青壮耕种。山河破碎,风雨飘摇,危急存亡之秋,莫不如此……宿麦播种在即,叩请陛下念及百姓疾苦,少发徭役,减税降赋,让百姓得以喘息……”

听了万言书,鱼恩的脸上只剩下要多苦有多苦的笑容。万言书代表着minyi,有了这东西,谁胜谁败还用说么?

可是让鱼恩没料到的是,他以为的死局,李德裕却并不这么认为。相爷先是悄悄的咳嗽了一声吸引鱼恩的注意力,趁着鱼恩下意识看向他的时候,送给鱼恩一个成竹在胸的表情。

正疑惑李德裕的表情,上面忽然传来皇帝威严无比的声音:“如此说来,我大唐的赋税。真的已经重到百姓不堪重负了么?”

声音威严,冷厉,甚至夹杂着愤怒,丝毫没有自省,愧疚,或者抱怨的情绪。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鱼恩大喜过望,因为从语气中他听出来,唐武宗并没有像原来那样,被所有人的反对所打倒,他还是那个指点江山,一览众山小的天子。

唐武宗确实没被打倒,因为他不认为这些人是在和自己诉苦,他认为这些人是在威胁自己。这其中的道理只有一个人明白,这个人就是与他相知的李德裕。

当柳公权反对的时候,李德裕还在考虑要不要冒险站出来说句话。可是当听到万言书的时候,他马上就变成入定的老僧,一动不动如同石雕泥塑。

他太了解唐武宗了,甚至超过了解自己。他知道,如果柳公权没有站出来,只来了万言书,那么皇帝肯定会自我反省一下。如果柳公权站出来,没有万言书,那么皇帝肯定会倾听民声。

可是现在,先有柳公权,后有万言书,唐武宗只会认为是有人想利用万言书逼迫自己就范。所以李德裕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这位皇帝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

对于这个问题,别人都不会去回答,因为这是个送命题,无论你怎么回答,最后都是费力不讨好。要是哪句话说错了,激怒了皇帝,岭南崖州就成了你最后的归宿。

如果你回答说真的,那么恭喜你,你将面临皇帝一连串的反击。皇帝会问,为何以前不说为何你不早点提醒我?为何原来的关中可以支撑几十万人的大军,现在却连几万人都支撑不住?是皇帝昏庸,还是你们这些当大臣的失职?大唐的青壮都哪里去了?

如果你回答假的,那么恭喜你,皇帝这关你是过了。可是你将面对的,绝对是世家门阀狂风暴雨般的打击,还有整个大唐百姓的怒火。别忘了,这些人来求的可是轻徭薄赋,罢兵修养,对于百姓来说可是天大的福祉。

所以没有人站出来答话,自然也就没有人出来帮助柳公权分担怒火,这道送命的选择题,还得祭酒大人自己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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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见招拆招(下)

事到如今,就算有千般不愿,柳公权也得硬着脑袋上,更何况他还是心甘情愿?

只见他神色坦然,不卑不亢的说:“去年对回鹘用兵,军饷出自赋税,征调徭役四万余人。今年大军西征,虽说未动用国库一分钱,但是征调的徭役已经超过四十万。再加上圣上发民戍边,大量流民和两家子西行,整个长安以西为之一空。朝廷征讨泽潞,又派发神策军三千,徭役上万。泽潞的粮饷当然也要出自赋税,这些钱自然又会转移到百姓头上。”

“土地的产出本就不多,客居之家既要交租,又要交赋税。一旦欠收,或者赋税过高,自然便是入不敷出,卖儿卖女的结局。现如今,关中早已不是流民四起,劳力遍地的模样。富户找不到人手,自然就会出现土地无人耕种的情况。若是再不加以改善,那么土地荒芜,粮食欠收,粮价上涨,必定又会造成饿殍遍地的惨状。”

“是以,微臣以为,当罢兵言和,还百姓以修养。等国库充足,关中人口繁茂,再加以教训也不迟。”

柳公权话音刚落,鱼恩就迫不及待的反问:“流民四起有人哭嚎,现如今百姓各得归宿怎么还有人哭嚎?既然主家土地无人耕种,为何不降租?莫非都还想着,只要给流民一口饭吃,他们就会帮你免费耕种不成?”

这一次,没给柳公权继续反驳的机会,鱼恩得到一个意外的援兵。

“臣启圣上,微臣身为京兆尹,不敢苟同柳祭酒之言。往日各县经常上报,流民宛若蝗虫,所过之处无不为祸,百姓不胜其扰。现如今,各县涉及流民的奏报确实少了许多,但也绝不到消失的程度。”

“京中耆老多是富裕之家,土地多而劳力少。租田种的客户,多数都去了秦州,渭州,他们肯定会受到严重的影响。然而这些影响,绝对达不到土地无人耕种的程度。”

“驸马有一句话说的不假,这些人只是不想降田租而已。如果由青壮耕种,每人可耕几十亩,就算田租多一些,赋税重一些,青壮也可以糊口。但是如果是那些老幼来耕种,每人十多亩,二十亩的数量,去掉田租,所剩着实不多。再加上各地会在朝廷定额以外增收间架税,除陌钱,非青壮耕田,确实入不敷出。”

“是以,微臣以为,当为客庄户降租,为百姓降税。如此一来,老幼耕田皆可糊口,自然不会再有流民四起,田地荒芜的闹剧。”

听完薛元赏的这番话,一直笑眯眯看热闹的王起瞬间暴走,大喝一声:“休要信口雌黄!”

愤怒的王侍中已经顾不得礼数,脚步出列的同时便迫不及待的说:“臣以为,京兆尹虽掌管京畿地区人丁琐事,但是京畿地区豪门峻籍颇多,京兆府胥役难免不敢细查,多以含糊其辞了事。具体情况,还要以户部监督存案为准。”

“京兆尹有句话说的不错,老幼耕种,所侍田亩甚少,远不如青壮。现如今,关中虽仍有流民,但已多是老幼,对于耕种的帮助并不大。这些老幼一年所获,赋税犹显不足,何况田租?就算富户悲天悯人,他们又怎能自给自足?莫不是连赋税都要免了?”

“秦渭初定,大量百姓迁徙戍边,高荣峻籍多有为陛下分忧之心,放出大量家奴从良。两州山高水长,老幼不堪跋山涉水之苦,前去者自然是以青壮为主。”

“圣上发兵东征西讨,调用徭役无数,这些徭役自然也是以青壮为主。”

“若是用户部存案,削去前往两州与徭役的青壮,关中还剩多少青壮自然呼之欲出。没有足够的青壮,只靠这些老弱病残,土地无人耕种也是情有可原。”

“是以微臣以为,耆老所言绝不是降点田租就能解决的事情,归根结底,还要有足够的人来耕种。”

王起话音刚落,薛元赏就迫不及待的反驳:“侍中所言,某不敢苟同。关中人口稠密,远超土地负担,是以每年都要从江南征调粮食供养。别说是抽走几十万青壮,就算抽调上百万,劳力也绰绰有余!除非关中地薄,一人耕种的收成,连自己都喂不饱!”

这一次还没等王起说话,崔龟从马上反唇相讥:“关中高荣峻籍林立,富裕之家颇多,京兆尹难道准备把吾等垂垂老朽也算入耕作之中?若是这样,老朽认输!”

“王侍中所言不错……”

“京兆尹谬误……”

随着王起一个个援兵的到来,薛元赏独木难支,别说是思考如何反驳了,插嘴都来不及。最后还是唐武宗示意大家住嘴,这才让朝堂重归平静。

略微沉思一会儿,唐武宗忽然把目光转向李德裕,颇为诧异的问:“文绕今日怎么一言不发?”

李德裕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一直没敢说话,现在皇帝主动让他说话,他还会客气?

“启奏圣上,微臣以为王侍中所言未必是错,京兆尹所言也未必不对。关中人口稠密不假,但不事生产者也不在少数。”

“其一有爵有官者足有万人,再加上其家人,供使仆役,足有几十万乃至上百万之多,这还不算非官非爵的富户与他们的仆役。”

“关中有大小寺院无数,僧尼十余万。这些僧尼不事生产,却有良田数万顷,自然要找奴婢来耕种。僧尼与寺奴,又是几十万人。”

“其三便是各类工匠。长安城人口上百万,各种工匠与闲杂短工不下十万人,这些人自然也不会去耕种。”

听到这里,王起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心中只当李德裕见重口难违,想要卖自己这边一个人情。

薛元赏的脸色却没有多少变化,因为李德裕说的的确是实情,这些实情他当然知道。他所说的人口足够耕种,当然是建立在扣除这些人的基础之上。

然而,让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说道这里,李德裕忽然话锋一转,略带为难的说:“只是这几年不太平,百姓要么遭灾,要么为了躲避战乱,许多人都往关中迁徙。这些人的涌入,导致关中到底有多少人微臣也不清楚。所以,微臣以为,到底有没有足够的人口耕种,还需要清点一下人口,田亩再做决定。”

当了很久观众的驸马爷,忽然跳出来大声说:“臣启圣上,微臣复议!”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李德裕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饶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还是想清查土地与人口,治理隐户的问题。

“臣异议!”

鱼恩话音刚落地,王起马上就蹦出反对,忧国忧民的说:“丈量关中土地,清查人口是个十分浩大的工程。没有三五个月,甚至半年光景,根本不可能完成。到时候,非但问题没有解决,反而会误了农时。是以臣以为,还是另谋捷径为上。”

“臣复议!”

“臣复议!”

“臣……”

整个朝堂上,除了鱼弘志和薛元赏,周墀没有表态之外,其他人都站出来反对。

这一次,多数派终于战胜了少数派,无论是鱼恩还是李德裕,甚至是唐武宗都没有再坚持。因为他们知道,农时不等人,还真没有时间留给他们去丈量土地。

然而不坚持并不代表着妥协,鱼恩迅速就拿出解决办法。

“臣启圣上,微臣以为必须减税降租。只有这样,才能让老弱耕种可以自给自足。不如由朝廷制定出一个合理的田租,然后再让这些富户自行招收客庄户。若是还不能满足播种的需求,不妨由国库拿钱将剩余的土地租下来,由神策军金吾六卫来军屯。这样既能解决耕种问题,又能减轻百姓负担,还可以帮朝廷创收,实乃一举多得的好办法。”

话音刚落,还没等王起反驳,李德裕就急忙插口说:“臣以为,驸马所言不妥。若是富户因为田租太低,宁可藏匿土地,或者谎报闲置土地,另作他用岂不是得不偿失?”

“不如圣上降下圣旨,从即日起一直到泽潞评定或者义勇军归来,任何田地只能耕种,不能另作他用。富户的土地依照京兆尹备案,可以自行招流民耕种,只是要登记耕种的老幼青壮。以每名青壮只能耕种四十亩,老幼十亩为限,登记所有的客庄户,家奴和部曲。若是土地有多余,便以朝廷定价租给朝廷。如此一来,所有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不得不佩服李德裕的城府,他这么一弄,谁还敢叫嚣劳动力不够?朝廷的田租可以算作保底,自己租出去的价格当然会更高。如此一来,虽然少了军屯的收入,但是肯定会逼出来一大堆隐户。

第四百零五章 倒霉的第三方

李德裕这次没有采用强硬手段,而是用了个怀柔的策略,先给这些隐户的产生找一个合理的借口,给这些知法犯法的人一个台阶下。

事实上,对于李德裕抛出来的橄榄枝,王起等人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对于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他们也不可能一点都不让步。只有他们退一步,才能有借口继续搪塞下去。

只是这个时候接受,让这些人多少有些难堪,毕竟外面那些耆老是他们找来帮忙的人,这个时候坑人家,确实有些于心不忍。

正在王起等人沉思的时候,一向脑回路清奇的司徒令,忽然把矛盾引向了另一边。

“臣启圣上,其实事情并不需要这么麻烦。关中人口繁茂,就算徭役几十万,迁徙几十万,劳动力的缺口也不会太大。只要勒令僧尼还俗,让这些不事生产的人也变成劳动力,所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当两方争论不休的时候,最好的方法不是让两方都闭嘴,而是把矛盾转移到第三方身上。这样两方就都有了共同话题,不仅不会互相怨怼,还会联起手来怼第三方,气氛也就瞬间和谐了。

司徒令话音刚落,薛元赏就站出来附和:“启奏圣上,僧尼的问题还远不只如此。寺院建的比皇宫还要大,用铜铁浇筑的佛像足够武装一只义勇军。占有的田地,甚至比皇庄还多。而且据臣所知,这些僧尼还放贷与朝廷争利。”

对抗是常态的两方,难得找到个共同话题,这些人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踊跃。

“臣启圣上,京兆尹所言未必全面,据臣所知,这些僧尼利用信徒的虔诚,广收香火钱。百姓本就困苦不堪,因为那虚无缥缈的来世,又增添不少香火的负担,自然是雪上加霜。”

“臣启圣上,佛教,景教,摩尼教等诸多宗教互相撕咬倾轧,信徒之间自然也矛盾重重,已经严重干扰百姓的休养。”

“臣启圣上,寺院多有藏污纳垢之嫌,不法之徒多把寺院当成避难所。”

“臣启圣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没一会儿就把僧侣们给定性成了祸国殃民,贪财无度,贪恋享受,妖言惑众的害虫。

对于唐武宗来说,这个建议绝不是不可以接受。首先,他对于求仙问道有谜一般的执着,自然就是个虔诚的道教信徒。其次,对于僧尼不纳税,田产奴婢过多的行为,他自然也看不过去。最后,佛教那些比皇宫还要恢宏的建筑,让他看的实在是不舒服。再加上这些人不断揭露的黑幕,让他对于除了道教以外的任何宗教都产生了强烈的恨意。

当然皇帝还没有被恨意冲昏头脑,大事的决断上,他还是习惯询问一下李德裕的意思。

“文绕,此事你怎么看?”

事实上,李德裕对于佛教也不感冒,而且他看到的比唐武宗更多。作为熟读经史的人,他清晰的记得宗教对皇权的危害。无论是五斗米教还是黄巾军,还是南朝的佛教,对于国家的破坏都比门阀更大。也正是因为这样,在相爷的眼中,信徒的虔诚与狂热是对皇权的挑衅。

而且对于他这个缺钱成常态的宰相来说,那些神像和田产,奴婢,确实都是朝廷的钱,实实在在的钱。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如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让门阀世家交出一些隐户,那么以后再想彻底清查,肯定难上加难。既然问题可以用其它方式解决,他也当然不愿意用妥协的方式。

略微组织一下语言,李德裕就回道:“臣以为,此事虽大有可为,但却不能一棒子都打死。朝廷可以彻查寺院的财富,可以限制佛教的发展,但是却不能彻底毁灭佛教,还是要给信众留下一点寄托。”

得到李德裕的点头后,唐武宗马上开始布置:“京兆尹听旨!朕命你从即日起,开始普查京兆地区寺庙。重点查看有多少僧侣,多少田产,多少奴婢。”

“臣领旨!只是……”

看着薛元赏欲言又止的模样,唐武宗略带不悦的问:“只是什么?难道你不敢去查?难道这些僧尼是毒蛇猛兽不成?”

“回圣上,臣绝非恐惧。只是臣想先从感业寺查起,因为手头刚好有个悬案涉及到感业寺。”

闻言唐武宗眉头微皱,略带疑惑的问:“感业寺怎么了?”

薛元赏也不拖沓,直接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把涉及到鱼弘志的部分换成了鱼恩。把刘猛的出现,直接换成他害怕人手不足,直接去右金吾卫调人。

一直在看热闹的驸马爷,丝毫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他的事儿,更没想到崔凯夫妇居然一言不合就上吊,最没想到的还是这件事居然能和感业寺扯上关系。

皇帝也不拖沓,直接询问:“鱼恩,你来告诉朕,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鱼恩当然知道,只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害怕走漏风声,只能含糊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臣灞水边上的庄园里遭了毛贼。微臣顺藤摸瓜,正好摸到这个崔凯的身上。”

鱼恩知道皇帝对玻璃的重视,想用作坊来提醒他这件事儿的重要性,也隐晦的提醒一下这件事儿和玻璃有关。

果然不出他所料,当提到庄园的时候,唐武宗的脸色瞬间就变得紧张起来。迫不及待的问:“没丢什么东西吧!”

“也没丢啥太好的东西,不过是些打发时间的书而已。毛贼似乎没啥文化,一些看起来老旧的孤本根本就没碰,只是拿走了基本经史。”

有些话只有知情人能听懂,别人听起来就像是天书。鱼恩说有毛贼偷书,那么唐武宗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是他那本神奇的。

对于这本书,所有的知情人都奉为神作,怎么容许别有用心之人染指?唐武宗瞬间就爆发了,对着薛元赏大声吩咐:“查!给朕好好地查!无论感业寺里的哪个人干这些鸡鸣狗盗的事情,都给朕抓起来,决不许姑息!”

“臣遵旨!”

薛元赏领命后,唐武宗又把目光看向柳公权。在他看来,丹凤门外的那些耆老和学子,肯定都是这柳公权组织的。这老小子敢威胁自己,应该给他一点教训,只是现在明目张胆的报复他容易落人口实。

思来想去他想看向鱼恩,笑呵呵的问:“贤婿,你也清闲了这么久,是不是该出来为朕分忧了?”

出个好主意,既然现在不能对付你,那就找个人看着你,让你不能背后搞小动作。于是乎他把目光

“这个……”

其实鱼恩说,老子根本就没闲着好不?只是他没敢说,想找个别的借口给搪塞过去。只是还没等他的借口找好,皇帝就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借口。

“你是个有大才的人,身怀大唐中兴必不可少的学识。这么好的学识不开学授课,那可就太浪费了。不如你去国子监开一科,为大唐多培养些栋梁如何?”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四百零六章 第二手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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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结束的朝参并没有散去,因为丹凤楼前的那些人还没有散去。学子们没散去是因为皇帝没有采用杞王的建议,他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而耆老们没有散去,原因和学子们一样,那就是他们的任务也没有完成。

自从知道鱼恩进宫开始,他们就知道说服皇帝罢兵的希望并不大,所以他们都做了两手准备。

宣政坊那些大佬们,费尽心力找来这么多耆老,就是因为他们还怀揣着另一个目的,那就是孝道。

谁的孝?当然是兖王的孝。在这些耆老看来,兖王以孝当先,重宝买仙方的行为,可是堪比二十四孝的故事。这位年少的王爷,将来注定会成为万事楷模。对于这么大的孝行,封个太子当然无可厚非。

于是乎,当皇帝的赦令出现在丹凤门后,唐武宗又收货了两封万言书。这两封万言书来的都很快,应该是早有准备,因为内使刚读完耆老与学子们就拿了出来。

“吾等行将就木之人,感念兖王孝行,特为其请命。自古以来,孝道……”

洋洋洒洒上万字的奏疏,把从尧舜禹开始,所有重视孝道的明君都给列举了一遍,最后更是把兖王与舜帝相提并论。。接二连三的强调,每个至孝之人当皇帝,都会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是国家的幸运,是百姓的幸运,是当之无愧的真命天子。

“臣复议!”

“臣复议!”

“臣复议!”

“臣复议……”

附和声瞬间就成为朝堂上的主流,以王起等人为首的一大堆世家出身的人,都赞同因为兖王的孝行,册封他为太子。

然而有赞成,就肯定会有反对。在这件事上,杞王一边虽然处于弱势,但却并不代表会妥协。恰恰相反,自兖王成名之日开始,他们就在准备着如何对抗他这个天大的名声。学子们的万言书,显然就是为此而来。

“臣等国子监学子启奏圣上,杞王此举虽然未能为国分忧,但也足以媲美燕昭王,天下名士俊杰将趋之若鹜。若是立杞王为太子,我大唐必将人才辈出,治国良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学子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利用燕昭王千金买马骨的故事告诉唐武宗,杞王这一次也得到了求计若渴的名声,真正有才能的人,肯定会选择杞王。

“臣复议!”

“臣复议!”

“臣复议……”

赞同的声音虽然比刚才少,但是分量却不轻。遍寻杞王的支持者,除了朝堂上少数寒门外,剩下的都跟李德裕走的很近,官职当然都不低。

本来分量可以更重,只是这一次有两个人传统支持者没有表态,一个是李德裕,还有一个则是上柱国公鱼弘志。

这两个人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精,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皇帝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对于一个春秋鼎盛的皇帝,一个一心想追求长生的皇帝,你和他说立太子,和他说你给自己找个接班人吧,你猜他会怎么想?他会同意么?他会高兴么?

当包括鱼恩在内的所有人,都因为这个太子之位争论不休的时候,唐武宗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只是在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些人华丽丽的表演。

当每一个人站出来,要阐述他的观点时,唐武宗都会下意识的回想一下他的出身。因为除了几个个例,所有人杞王或者兖王的支持者,都能从出身上判断出来。

如果这个人是补荫入仕,那么他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支持兖王。如果这个人是科举入仕,那么他有一半的可能性支持兖王。如果这个人出身国子监,那么支持的基本就是杞王。

对于这种现象唐武宗并不奇怪,因为补荫入仕的人多数出身门阀。科举入仕的人,有门阀也有寒门。而国子监学子,虽然不乏门阀中人,但却都没有补荫的资格,所以这些人当然和补荫入仕者有不可调和的矛盾,站在对立面也就不足为奇了。

其实唐武宗不是没有想过立太子,只是对于自己的这两个儿子,他还真是有些失望。兖王和门阀走的太近,杞王在泽潞这件事上的表现又让他很失望。在这种背景下,他又怎么会从这两个人中选择太子?

皇帝在一言不发的观察下面的臣子,臣子们却以为皇帝是在默许,你来我往的夸耀行为,终于演变成互相摸黑的攻坚战。

先是王起指责杞王被愚蠢的计策糊弄,骗走了价值连城的宝贝。随后就是柳公权的反击,开始质疑兖王的仙方。紧接着李固言开始指责杞王督运粮草不利,陈夷行又指责兖王统领的灵夏六道已经怨声载道。

看着这些人拙劣的表演,唐武宗只是不屑一顾的撇撇嘴,然后把目光转向鱼恩身上,略带不悦的问:“鱼恩,你又是为何?”

听到这个问题,鱼恩先是一愣,随后看着李德裕轻微晃动的脑袋,还有鱼弘志的回头一顾,他的心里瞬间咯噔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

为何,可以理解成为何支持杞王,也可以理解成为何不支持兖王,更可以理解成为何跳出来。

可是既然已经跳了出来,当然得给个合理的解释。心思急转之间,鱼恩就找到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因为杞王是嫡长子。自古便是立嫡以长,然而这个制度现在已经被破坏了,导致人心不稳,争斗不止。圣上立嫡长子,既能重建秩序,又可以给天下人释放一个政策安定的信号。”

听完这番话,唐武宗在心中默默哀叹,你说的话朕又何尝不知?只是朕现在还不能立太子,只有兖王还有当太子的希望,这些人才会怀有希望,才会告诉自己隐忍,才会和朕妥协。

心中虽然这么想,但是嘴上并没有这么说,皇帝只是用他最疲惫的口气吩咐:“散朝吧,朕有些累了。”

看着下面那些意犹未尽的人,他略带不悦的大声说:“太子国之本,岂能儿戏?朔望朝参再议!”

随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着马公儒吩咐:“去把鱼恩留下来,朕有话要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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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感业寺里的秘密

“说说吧,感业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玻璃的事情漏了,有人顺藤抹去了灞水?”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熟稔,说话的时候也少了许多官腔,多了些随便。当两人独处的时候,说话也是越来越直接,少了不少含沙射影的试探。

“并未泄露,也没有小毛贼去了灞水,只是有些事儿朝堂上不方便说,所以和圣上说了个谎。”

一边说着,他一边躬身请罪:“还请圣上赦免微臣的欺君之罪!”

唐武宗并没有因为鱼恩欺骗自己而生气,反而笑意盈盈的问:“究竟是什么事儿?”

鱼恩也不拖沓,直接回道:“因为玻璃牡丹。”

闻言皇帝眉头一皱,疑惑的问:“玻璃牡丹?感业寺和玻璃牡丹有什么关系?莫非这玻璃牡丹是从感业寺传出来的?”

这一次鱼恩卖了个关子,笑语盈盈的回答:“也对,也不对。”

闻言皇帝的脸上又画了个更大的问号,满是疑惑的问:“此话怎讲?”

“说它对,是因为无论是兖王还是杞王,他俩得到的玻璃牡丹应该都出自感业寺。说它不对是因为这两朵玻璃牡丹,并不是源自感业寺,而是源自灞水皇庄的作坊。”

听到这个回答,唐武宗的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轻声呢喃:“两个牡丹一个出处,那就是说这一切很有可能……”

在皇帝略微迟疑的功夫,鱼恩迫不及待的接口:“圣上猜的没错,微臣也以为这里面是有人在故意挖坑,所以才顺着玻璃牡丹这条线,想要找到挖坑的人。”

“如此说来,那个崔凯就是从你手里买玻璃牡丹的人了?”

“正是如此。”

“他又把它送去了感业寺?”

“按照京兆尹的说法,应该是。”

说道这里,唐武宗忽然沉默了,沉思许久后,他忽然抬起头,满脸自得的问了一句:“那以贤婿看来,这件事和兖王有没有关系?”

鱼恩也没有要隐瞒什么的意思,十分干脆的回答:“微臣愚见,肯定有!”

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唐武宗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也许此刻的皇帝,并没有把兖王当成儿子,而是把他当成了对手。

短暂的沉默过后,皇帝忽然说了句让鱼恩始料未及的话:“此事就交给上柱国处理,贤婿回去准备准备,明日起去国子监讲学。朕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一看,在大唐繁衍生花的样子了!”

“圣上,此事……”

鱼恩还想反驳一句,可是皇帝显然决心已定,也不等他说完,就直接拒绝:“此事朕自有取舍,贤婿就不必过问了。朕既是一国之君,也是个父亲啊,又怎么忍心因为这件事让琦儿陷入万劫不复?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上柱国来处理吧,朕相信他应该更有分寸。”

对儿子的称呼从兖王变成琦儿,鱼恩却并没有从中听出父亲的慈爱,而是听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因为他忽然发现,皇帝是在算计自己的儿子。

这件事肯定不会如他所说,查到兖王就戛然而止,而是会一直查下去,直到把兖王查的体无完肤,把所有的支持者查的永无出头之日。

如果鱼恩没有猜错,皇帝是想用引而不发的方法来威胁兖王,让他和他的支持者投鼠忌器,不敢再有违抗皇命,甚至和自己对着干的行为。

当然这件事上倒霉的不只是兖王等人,肯定还会有杞王一党。

道理很简单,你李峻居然连这种小儿科的当都会上,太让我这个当爹是失望了。立太子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朕还要好好看看你的表现。只是好好表现的应该不只是杞王,还有他那些敢于因为杞王和自己唱反调的杞王一党。

一把软刀子,两面是锋刃,就这么正反两下就把杞王和兖王都给打击了,皇帝最不想谈的立太子问题,当然也就这么解决了。

试问在这种背景下,两边的支持者,谁还敢和皇帝叫板?真把你们的黑料搬出来,你们还想当太子?能活命就不错了!

从一个政客或者是皇帝的角度来说,唐武宗的选择完全正确。他需要自己的政治筹码,需要自己的驭下之术,只有这样才能让皇权越来越强大,才能他驾驭整个帝国得心应手。

然而,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说,他太过残忍。

有了这个把柄,他就不会再一味的打压兖王,而是会偶尔给他一点甜头,让他以为自己还有继承皇位的可能,用胡萝卜加大棒的方式,让这个儿子带领他的支持者越来越听话。这就是个软刀子,会一刀一刀的把兖王割得削弱模糊,乃至于因为立场的改变,经常性的妥协,让他众叛亲离。

难怪人们常说,自古无情帝王家。原来这就是真正的皇家,弟弟算计哥哥,儿子算计父亲,父亲也算计儿子。

有了这颗钉子,鱼恩不难预见王起等人的未来。他们不只会变得投鼠忌器,还会失去一贯的向心力,互相猜忌的事情会越来越多,互相埋怨的戏码会越来越频繁的上演。

似乎是没感觉到鱼恩的异样,又或者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想法,唐武宗还在继续规划着他理想中的未来。

“作坊的事情你也先放一放,朕准备把作坊先交给薛元赏。”

对于让自己交出作坊,鱼恩并不意外。因为他知道,一旦从玻璃中尝到甜头,这位皇帝肯定会打作坊的主义。

交给薛元赏鱼恩也不意外,因为能让唐武宗信任的人并不多,经历这次以后,估计只会剩下三个。李德裕肯定算一个,另一个应该就是仇士良,自己只能算是半个,剩下的半个估计就是薛元赏。

只是他感觉让薛元赏管理作坊,肯定还有另外一层深意。玻璃作坊的事情早晚都要曝光,皇帝肯定是想拿这个可有可无的秘密,试一试薛元赏剩下的半颗心。

“而贤婿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当老师,国子监这些学生,虽然有些时候极其容易被人煽动,但是真用起来朕还是放心的。”

说完这番话,唐武宗忽然对着鱼恩躬身行礼,在鱼恩受宠若惊的慌忙中,用最诚恳的语气请求道:“还请贤婿不要敝帚自珍,尽可能的倾囊相授。朕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唐就会多许多可用之才。这些人未必都会如你这般博学,但在某一方面肯定会大有建树。”

面对皇帝的礼贤下士,鱼恩马上还以最大的忠心:“圣上放心,臣一定倾囊相授,绝不会藏私!”

面对鱼恩的保证,唐武宗心情大好,当即大放豪言:“好!朕就等着你鱼恩的门生,坐满朝堂的那一天!”

闻言鱼恩大惊失色,慌慌张张的请罪:“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哪知道皇帝当即不悦的质问:“有何不敢?只要是栋梁,朕就会用,就敢用。朕还真不信以贤婿的本事,连朝堂上这上百人都培养不出来。”

熟话说君无戏言,然而唐武宗的这番话鱼恩还真得当做戏言来听。他知道,没有哪位皇帝会允许手下的大臣都出自一个人门下,除非这个皇帝想做汉献帝,魏元帝。就算自己真的培养出这么多人才,皇帝也都想重用,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在用他们之前,自己已经死了。

然而鱼恩不知道的是,唐武宗金口玉言的戏言,却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皇封,大唐朝廷上的某一天,所有朝堂上坐着的大臣,无一例外的都是出自国子监,出自他为数不多的学生中。

……

薛元赏是个急性子,散朝的第一时间就直奔感业寺。等他赶到的时候,感业寺里的人已经发现自己被金吾卫包围,不少人正对着刘猛发飙。

刘猛是个愣头青不假,可是他也有怕的东西,女人显然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尼姑的身份本就非富即贵,再加上女人的身份,早已把刘猛弄的狼狈不堪。一看见薛元赏来了,马上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京兆尹身上,自己果断躲了出去。

事情一接手,薛元赏就拿出圣旨宣读,在尼姑们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将人一个个分离开来,然后逐一询问。

有了头绪,事情的进展总是很快,没到两个时辰的功夫,薛元赏就顺着崔凯这条线,摸到了一条让他苦笑不止的大鱼。

这条鱼之所以让他苦笑,是因为她的身份太过特殊,让天不怕地不怕的京兆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摸到的这条鱼是谁呢?正是鱼恩原来的媳妇,义昌公主。

先是派人将义昌公主清修的小院儿紧紧包围,紧接着在里面人心惊胆战的目光中,京兆尹登门求见。

“臣京兆尹薛元赏,求见义昌公主殿下!”

如果放在以往,她绝对不会再以公主自居,只会回一句,这里只有某某居士,早已无天家贵胄。然而今天她并不会这么回答,今天她要拿出皇家公主的威仪,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既然知道本宫在这里,尔等为何还来叨扰?是当本宫可欺,还是这天下已经不姓李了?”

薛元赏也不惊慌,郑重的拿出圣旨,在义昌公主面前宣读。在门里面久久没有回音之后,他深施一礼,淡然道:“请殿下恕罪!”

话音落地,他一招手,就准备带着手下人冲进去。就在此时,门里传来义昌公主的声音:“京兆尹且慢,本宫许久未见人,还是梳洗一下的好,免得弱了天家威仪,让旁人笑话。”

刚迈出去的腿就这么又收了回来,薛元赏只能等在门外,等候着公主梳洗打扮停当。然而让他不知道的是,门外一片寂静无声,门内却是鸡飞狗跳,腥风血雨。

只听义昌公主对着身旁的侍女说:“为了你,我已经放弃了所有的荣誉,如今只剩下最后这一丝尊严,不知李郎肯为我保留下去么?”

那侍女温润如玉,如果不是朗宁公主一声李郎,估计没几个人会猜到,这人正是和她缠缠绵绵的李玉。

听到这番话,李玉眼中满是惊慌,因为他知道什么是最后的尊严,自己又要为此付出什么。马上慌慌张张的劝说:“你是公主,肯定性命无忧。叔父肯定会救我,王起他们也会救我,又有崔家在外,朝廷肯定也不敢杀我。说不定薛元赏还认不出来我!对他一定认不出,一定认不出……”

李玉的话不知道他自己信不信,义昌公主是肯定不会信的。事情到现在已经很明显了,这些人就是奔着自己来的,怎么会连李玉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看着这个胆小懦弱的男人,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叹息,如果上天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也许他就不会出现在自己的世界中了吧!

“去把那壶烈酒拿来,本宫今天要和李郎拜别。”

陪她出家的侍女闻言有些慌张,张开嘴想劝说什么,可是当她看到义昌公主那个眼神的时候,她再也没有迟疑,拿出一壶早就准备好的酒。

这是一壶早已准备好的酒,自从进入感业寺开始,她就随身带着这壶酒。原本的用途是,一旦鱼恩容不下自己的儿子,可以用它来透支自己的人生,给儿子谋一个衣食无忧的人生。

可惜现在,这壶酒帮不了儿子了,只能帮自己。

侍女倒上两杯酒,她递给李玉一杯,柔声说:“李郎,喝下这杯酒,我就会放京兆尹的人进来,咱们能不能渡过这个难关就全凭天意了!”

李玉生怕朗宁公主会想不开,哪里还会想那么多,急忙把毒酒一饮而尽。看着他喝下去,义昌公主也笑着喝了下去。

没一会儿就毒性发作,疼痛难忍的李玉全身佝偻在一起,艰难的咆哮着:“为什么?为什么?为……”

当他不甘的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义昌公主的嘴角也开始溢出献血。并没有去理会嘴里的献血,疯狂的女人看着他的脸,柔声说:“你是我最甘甜的毒药,明知道吃了会死,可还是忍不住想要吃下去。”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啥要走这一步?”

“你不了解皇家,不了解皇兄,更不了解你的叔父。”

“咱们这是在谋反,不死不休的结局,生只是虚无缥缈的结局。还不如带着尊严逝去,这样还能给儿子留个好结局……”

“李郎,为了你我连谋反都不在乎,你又何必死不瞑目呢?”

说罢她把手轻轻地放在李玉的眼睛上,然后咽下最后一口气。随着生机的消逝,她的手掌轻轻滑落,正合上李玉圆睁的双目。

侍女并没有哭泣,也没有随着公主远去,因为她还有公主留给她的使命。

早在李玉到来的那一天,义昌公主就猜到了这个结局,她要用最后的筹码,换取儿子完美的结局。

当门被侍女打开以后,她并没有宣布公主殿下的死讯,而是把一本账本交到京兆尹手里,然后走回房间,关上门也喝下了一口毒酒。

两个已经被遗忘的人,就这么又出现在皇帝的视野中。当他听到两人的死讯,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就这样吧!”

随着这句话这样的,还有那本账本,一个不知道记载着什么,也不知道都和谁有关系的账本。

唯一能猜测的就是,随着这本账本化为灰烬,薛元赏长出一口气,咄咄逼人的兖王等人也偃旗息鼓,好长时间都没有再提过立储的事情。

第四百零八章 第一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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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国子监下有六学,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这六门学科又独自占有一馆,所以又合称六馆,因此唐朝国子监又有六馆的别称。

其中,国子学,太学,四门学这三门学科,大同小异讲的都是儒家经典,春秋三传之类的大中小经。这其中有必修又有选修,大经必修一,中经和小经选修一,此外还有选修的孝经之类书籍。

而书学讲的则是石经,说文解字,字林这三本书。

律学学习的则是以唐六典,唐会要,唐律疏议为主讲,在配合以书文格式。

至于算学,学的是九章算术、海岛算经、孙子算经、五曹算经、张邱建算经、夏候阳算经、周髀算经、五经算术,这一系列故人的数学成就与经典题目。

本来国子监只有这六馆,然而自从唐武宗决定让鱼恩来教书后,就多出来个第七馆。他大笔一挥,在国子监一处角落里给鱼恩划出一间教室,并且将这里定为独立的一科。

唐武宗想的很周到,甚至连名字都帮鱼恩想好了,准备叫哈工大学。从这个名字里就不难看出,他就是想让鱼恩传授那本哈工大上面的知识。

可是鱼恩却十分罕见的坚决反对唐武宗这种一言堂的行为,非要给自己的学科命名为科学。在皇帝老大不高兴的表情中,他只能用哈工大只是科学之一来糊弄过去。

不仅如此,鱼恩还坚持将科学定为选修科,六馆的任何学子都可以凭借自愿来学习。对于他的这个想法,唐武宗并没有反对。因为现在现在并不是从各州府选拔学子的时候,所以鱼恩的科学并不能直接招纳学子。

用选修的方式既可以避免无人可教的尴尬,又能把尽可能多的国子监学子纳入鱼恩门生的范围内,这对于皇帝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这其中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鱼恩没有说,也不会去说,那就是选修课是在下午上课,他这个懒虫可以不用起早。

对于鱼恩来授课,还有个人表现的比唐武宗还要积极,这个人就是国子监祭酒柳公权。

他虽然因为杞王站在了皇帝和鱼恩的对立面,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对鱼恩那些知识的肯定,还有对那本神秘哈工大的向往。如果不是鱼恩婉拒,他甚至想让所有的学子都来听鱼恩的课。

可惜往往事与愿违,也许是鱼恩的名头还不够响亮,也许人们对于新增的第七馆并不看好,总之他来上课的第一天,现实就是独自一人面对空荡荡的教室。

就在鱼恩以为今天没人来听课,准备潇洒的下班之时,他最忠实的学生来了。

只见窦学礼一脸匆忙的闯进教室,看见鱼恩后急忙慌乱的行礼,然后歉声说:“对不起老师,入学手续有些麻烦,所以来晚了。”

看着这个恭恭敬敬的学生,鱼恩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戏愚的问:“花了多少钱?”

窦学礼先是一愣,随后满脸尴尬的回答:“窦家为国子监捐献过不少经书,家祖和柳祭酒也算有些交情,再加上我是您的学生,柳祭酒就破例给我办了入学手续。”

“也就是说,你现在就是科学的学子了?老子本来可以轻轻松松拿俸的好事儿,就因为你泡汤了?”

说的人一脸老大不高兴,听的人先是一脸尴尬,随后慌忙的回答:“学生只是想听老师授课,如果老师不方便,改日也行。”

“那就改日。”

回答的很干脆,丝毫不拖沓,也没有任何的客套。然而就在鱼恩想要离去的时候,一大堆人的到来,把他死死地钉在了教室里。

为首的老者一看见鱼恩,马上拱手一礼:“老朽听闻鱼司业前来授课,特意领算学馆的学子来听课,还请司业不要见怪!”

这个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因为五星连珠事件被鱼恩折服的算学博士郑蔼。

来了外人,鱼恩马上就收起他玩世不恭的一面。一边给郑蔼回礼,一边寒暄:“科学新开,学子只有一人,能得郑博士及算学学子捧场,本正感激不尽!”

“司业严重了!我等来此是为学识而来,当是我等感谢司业才是!”

必要的寒暄过后,鱼恩做了个请的手势,郑蔼带着一众学子入座,窦学礼也兴奋的跟着坐了下去。

对于自己的第一节课,鱼恩确实做了些准备,他本来想讲一些科学常识,做个小实验验证一下。可是现在来听课的人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所以他就把备好的课给改成了数学。

先是拿出一张巨大的宣纸挂在墙上,然后用阿拉伯数字在上面从零写到九,鱼恩开始讲解这些曾经让郑蔼惊为天人的符号。

“这是一种简便的数字表达方式,因为源自于阿拉伯,所以又叫阿拉伯数字。采用这种数字计算,可以节省许多书写时间,将运算过程大大的缩短。”

“这个是零,这个是一……十一可以这么表达,一百零一就是这么写,总之这十个数字可以表达任何你想要的数字。”

“大家来看这个数,他有八位数,分别是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以此类推,如果我再加上两位,那么就是亿和十亿,再加一位数就是百亿……”

“现在我希望大家能用这种方法写下几个数字,九千六百三十二万七千一百零四,和十三亿零九十六万零七。”

鱼恩话音刚落,下面听课的人就开始书写。这些人应该是还没有习惯阿拉伯数字,写的时候都是先用汉字表达一次,再用对应的阿拉伯数字来代替。

可惜就算是这样,他们写出来的数字也是错多对少。除了郑蔼和早就习惯阿拉伯数字的窦学礼以外,没有一个人将两个数都表达正确。

鱼恩并没有因为这个而生气,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开始悉心给每个学子讲述他的错误。

“不要把千万,百万,十万,这些表示位数的字带进阿拉伯数字中。这些数字的书写顺序,就已经自带了。现在你把这些汉字取消,再多写写,多读读,习惯就好了。”

“这个一百零四你写的没错,但是十三亿零九十六万零七却写错了。亿和十万之间还有两位数,分别是百万和千万,你却只写了一个零,万和各位之间有三位数,分别是千百十,你又只写了一个零。这里我虽然只说了一个零,但是一位数就要写一个。例如六万零七,中间就要写三个,分别代表千百十三位数。”

“你……”

第一节课的时间很长,足足讲了一个时辰。讲的课程也很枯燥,都是些基础的数学知识,并没有多么高深的学问。

然而,正是这些基础的归类与整理,让郑蔼豁然开朗,有一种惊为天人的感觉。作为算学博士,他知道对于数学来说基础的重要。对于这种简单,明了的数学表达方式,他又怎能不吃惊?

当鱼恩宣布下课的时候,这位老博士还意犹未尽,硬拉着他又讲了许久,知道太阳藏进夜幕之中,这才依依不舍的把鱼恩放走。

第四百零九章 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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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天来听课的都是算学馆的学子,所以鱼恩今天的准备接着将数学。然而等他准备讲课的时候,一个人的到来注定让他的课又白备了,这个人就是国子监祭酒柳公权。

柳祭酒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也跟着一大堆学子,至于这些学子来自哪一科,但看他们手上的老茧,就知道肯定是书学馆。

身为国子监祭酒,六馆之中柳公权经常去的不是常人们最看重的太学,国子学,四门学,而是书学。

这位柳祭酒,一生最喜欢的就是书法,在书法上的造诣非常高,颜筋柳骨中的柳骨说的就是他。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这个国子祭酒当的可没有别人那么轻松,经常会被请去书学馆授课。

见礼过后,柳公权率先开口:“昨日有事,未能来听驸马授课,还请驸马不要见怪。”

“柳祭酒言重了!本正只是晚生,怎敢指点长者。”

“非也!闻道有先后,老朽擅长的只是诗书,而驸马擅长的则是经世济国,妙物横生,足够老朽叹服,做老朽的老师。”

开始鱼恩只以为是面子上的客套与寒暄,可是当他不经间看见书学馆那些学子诧异的脸色时,心中对这位长者充满了感激。

说实话,鱼恩和国子监学子的关系,已经不能用不好来形容。无论是因为王炎还是因为杞王,这些学子和他都站在了对立面。有这两件事在,他来国子监授课,没人来听讲自然也不足为奇。

现在柳公权自认不如,是想抬高鱼恩的身价与权威,让他可以吸引更多的学子,被更多的人所接受。

对于这么高的评价,鱼恩当然要礼貌性的谦逊一句:“祭酒谬赞!本正不敢当!”

必要的寒暄过后,鱼恩请柳公权入座,然后学子们开始鱼贯而入,一一落座,等待鱼恩授课。

鱼恩也不拖沓,等众人坐定,就开始侃侃而谈。

“有些东西诸位学子可能感觉很奇怪,国子监为何要再开一馆?科学到底是什么?今天我就为诸位讲一讲,什么是科学,学习科学又有什么用。”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起案上的笔,再轻轻的松开手,任由毛笔跌落在案上。在所有人莫名其的目光中,他继续说:“科学就是解释一切现象,就好比这只笔,它为何会向下落,而不是向上落,更不是向左或者向右落。”

“又好比蜡烛,它为什么会燃烧,又是什么在支撑着它燃烧,为何用嘴就可以将蜡烛吹灭。”

“又或者云雨露霜冰雪,它们都是由什么组成,又是怎么形成的,为什么会长成那个样子,它们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再或者石头,为何有些石头硬,有些石头软。为何火烧水激之后,石头就会变成齑粉。”

看到下面众人或者讥讽,或者不屑一顾,或者似懂非懂,或者朦朦胧胧的表情,鱼恩忽然话锋一转,笑盈盈的说:“科学最重实验和辩论,就是天马行空的设想,还有千方百计去印证设想的实验。诸位有什么不懂,或者有什么意见,都可以当场提出来。科学的课堂不该是死气沉沉,而是大家踊跃参加与辩论,用事实去折服他人的实验室。”

说完鱼恩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下面听课的人可以开始发问。

“什么是实验?实验室又是什么?”

最先发问的是柳公权,老祭酒对于鱼恩的学科可是充满了好奇,对于他嘴里的新名词当然要问个彻底。

“实验就是为了检验某种科学理论或假设而进行试探,如果试探成功了,那么这种科学理论或者假设就是对的。至于实验室,那就是做实验用的屋子。”

有了祭酒做表率,下面人的发言当然更加踊跃,当即有人站出来提出质疑:“驸马说的都是尽人皆知的东西,东西都会往下落,为何要去解释?解释了又有什么用呢?”

对于质疑声,鱼恩并不反感,而且还很喜欢。因为他知道,当有人提出质疑的时候,证明这个人正在思考,而不是把你的话当成耳旁风或者娱乐节目来听。这些大胆质疑的人,很可能会在科学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笑着示意提问的学子坐下,鱼恩开始解释:“东西都会往下落确实不假,但是科学要告诉你为何都会往下落。至于有什么用,那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科学有什么用。”

“老实说,科学到底有什么用我也说不好,但是我知道科学衍生到极致会出现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东西。就拿东西都会向下落来说,西征的战场上有一种攻城拔寨的利器,名叫重力投抛石机。它的做法虽然出自一本书,但是利用的却是东西都会向下落的原理。对于这种国之利器,我也不好在课堂上多说,柳祭酒可以证明,我没有说谎。”

话音刚落,柳公权就站起来说:“老朽确实可以证明重力抛石机的存在,也可以证明驸马所说的那本明叫哈工大的书确实存在。重力抛石机,活字印刷都出自这本书。”

等柳公权坐下后,鱼恩接着说:“哈工大确实是一本神书,里面记载着很多特别机巧的东西。然而我认为它存在的意义绝不是那些机巧,而是科学。”

“那些机巧都是人们灵光一闪的发明,而科学虽然不能让你直接发明什么东西,但却能刺激你发明的灵光,扩大你灵光一闪的几率。发明就像是鱼,而科学渔,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所以我不会教你们多少机巧,只会教你们科学。用科学来开拓你们的眼界,丰富你们的知识,让你们灵光一闪的时候,有更多的方式和机会可以把握住这一丝灵光。”

“科学还有许多用处,例如如何鉴别铜钱的真假。很多鸡鸣狗盗之徒都会私制铜钱,在贵重的铜里面加入便宜的锡用来谋取暴利。如果你懂得科学,就可以用科学的方法来鉴别这些假钱。”

“如果你懂得科学,还可以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日食,什么时候会出现月食,而不是盲目的认为天狗吃掉了太阳或者月亮,认为是凶兆,是皇帝失德。”

说到这里,鱼恩明显感觉下面的气氛有些不对,马上补充了一句:“我再重申一遍,如果大家有什么不同意见,可以站起来发言,科学的课堂允许你们反驳老师,允许你们提问题。”

话音刚落,柳公权就迫不及待的站起来。和鱼恩互相行礼后开口反驳:“日为阳精,人君之象,若君行有缓有急,即日为之迟速。稍逾常度,为月所掩,即阴浸于阳。亦犹人君行或失中,应感所致。”

如果是在朝堂上,鱼恩很愿意赞同柳公权的观点,因为这样就可以利用日食让天子自省,利用天象来制约天子的权利。

可惜这是在科学的课堂上,鱼恩绝不会妥协。因为他知道科学最重要的就是对真理的追求,对真实的执着,对迷信的摒弃。

“柳祭酒,诸位学子,太阳,月亮,星星,在科学里统称为天体,所有的天体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律。只要能掌握这些规律,你就能准确的预测很多自然现象,而不是愚昧的认为这是上天对人的启示。”

“日食,月食,五星连珠,荧惑守心,水星凌日,彗星袭月,白虹贯日等天象,在科学里统称为天文现象,并不是上天对人们的启示。因为只要你能掌握足够的天文知识,就能准确的预测出这些天象。既然可以精准的预测,自然也就没有那么神秘了,所以在科学里任何天象都不是上天对人的启示,只是自然现象。”

在唐朝,鱼恩这番反驳的话,绝对颠覆所有人的三观。因为古人更加深信,各种天文现象都是上天对人的启示,有不祥之兆,也有祥瑞之兆。

柳公权虽然没有赞同鱼恩的言论,但是也没有再站起来反驳,因为他知道,鱼恩确实可以预测五星连珠,他说的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现在他在沉思,到底谁对谁错,对在哪里,错又在哪里。

沉思的不只是柳公权,还有郑蔼,还有许许多多听课的学子。他们之中,有人如同柳公权一样自省,有人在思考着怎么反驳鱼恩。

只有一个人例外,当听到他的这番话,颇为扭捏的站起来见礼过后,面色微红的询问:“请问驸马,这些现象确实都可以预测么?那不是比太史令都要厉害?”

这人的话一问完,众人的注意力瞬间就从鱼恩那番颠覆认知的话里转移出来,因为经过他的提醒,大家都发现了一个入仕的捷径。

古代对于天象十分重视,设有专门观测和推算各种天象的官员,太史令就是统领他们的头头。唐朝的太史令,掌观察天文,稽定历数,凡日月星辰之变,风云气色之异,率其官属占候之。

问出这句话的人肯定还有一句潜台词,那就是如果我能学会这些本事,是不是就能当上太史令?要知道,在唐朝历史上就有以为精于计算,天文,历法的太史令,这个人就是李淳风。

作为书学馆和算学馆的学子,他们并没有四门学,国子学,太学学子那样众多入仕途径,也没有他们那种无限远大的前程。他们最好的归宿就是司天监,理论上太史令就是他们可以染指的最大官职。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这个问题一出,所有的学子都屏住呼吸,目光炯炯的等待着鱼恩的答案。

笑着示意问问题的人坐下,等他坐下以后,鱼恩才含笑作答:“我曾准确的预测过五星连珠,相信这件事大家应该有所耳闻。”

“其实想要预测五星连珠很简单,只要你知道五星的运行规律,再经过不算是太复杂的计算,就能知道它准确的出现时间。”

“同样的道理,只要你知道太阳,月亮的运行规律,也就能准确的计算出日食,月食。”

“其它的天文现象也是同样的道理,只要你知道与这个天文现象有关的天体运行的规律,一样都可以计算出来。”

说到这里,鱼恩忽然把目光转向郑蔼,说道:“我是怎么计算出五星连珠,相信郑老已经知道了吧!”

闻言郑蔼站起身,对着身后的学子们说:“老朽尸位素餐,空位算学博士,在算学上的造诣远不如驸马。驸马计算五星连珠的那张纸,老朽惊为天人,一直珍藏到现在。老朽也曾找司天监求证过,驸马在里面用的几个数字,确实是五星的运行规律,而且比司天监存档的规律更精准,说是分毫不差也不为过。”

有了郑蔼的夸赞,众人对鱼恩的本事更加叹服,对于科学的向往与兴趣更加浓郁,再看向鱼恩的目光,也就多了一种求知的渴望。趁着这个时候,鱼恩继续推销他的科学。

“其实科学不只是天文,历法还有运算,还有更多更有用的东西。能把科学学到极致的人,给你太史令的官职,你都不会去做,因为你会对这个职位不屑一顾。你有更多,更好的方法,得到比这个官职更多的东西。”

“科学还包含着地理,学会地理你可以去工部任职,我想水部郎中这个官职很适合那些熟悉地理地势的人,因为治水需要因地制宜。如果你善于发现那些对生产有用的新方法,我想工部尚书的官职也不是不能染指。”

“科学还包含着人文,怎样让人们生活的更合理,更富有,更健康,更长寿之类的议题也是科学范畴。如果你在这些方面有所造诣,我想无论是中书省还是户部,大门也会向你敞开。”

“科学还包含医学。这种医学不同于传统医学,是从人的身体构造,组织结构出发,可以预防和治疗许多现在的不治之症,若是学到极致,神医非你莫属。”

“总之,科学是一门很大的学科,无所不包,无所不容,没有人能真正的把科学学完,最多只能在某一方面走的比别人更远。科学的极致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师祖在写哈工大的时候留下一句话,科学无极限,老朽徒奈何!”

“其实科学颠覆了很多人们的认知,无论是对于天文还是地理,常识还是古籍。对于古人的观点,科学有许多相佐之处,到底谁对谁错,希望大家不要着急否定,而是用证据来确定到底谁对谁错……”

在鱼恩不知不觉的叨叨之间,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昏暗的教室里不得不掌灯才能看清他的容貌。然而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人愿意离去,因为他们已经完全沉浸在鱼恩的科学世界里。

最后还是鱼恩挺不住了,对着大伙儿说:“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明日会有两个小实验,希望大家还能来听课。”

第四百一十章 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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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昨天讲的课太精彩,也许是因为和传统文化冲突太大,也许是因为鱼恩给科学勾勒的未来太精彩,除去昨天来听课的人,今天又多了不少人。他们之中有满脸怒气的老者,有难掩兴奋的少年,还有一脸暮气的中年人。

礼貌性的见礼过后,鱼恩命人抬出一块木板,悬挂在他本后的墙上。在众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用碳棒在木板上写下两个字——空气。

“今天我来讲讲空气。在科学的定义中,空气就是我们每天所呼吸的气,透明而且无色无味,充斥在你我周边……”

刚说道这里,就有老者站起身,昂声询问:“人有元气,天有清气,地有浊气,这空气又是哪一气?与元气,清气,浊气相比,哪个又更为重要?”

老者的情绪很激动,问到最后甚至又一股喷薄欲出的火药味儿。不用问鱼恩也知道,肯定是自己昨天的某些话传到他的耳朵里,与其固有思想有严重的冲突,刺激到了老者某颗脆弱的神经。

“长者请坐,本正现在就为长者解答。”

先不失风度的让对方坐下,随后才开始侃侃而谈:“在科学的世界里并没有元气,清气,浊气这三种气……”

眼看着对方激动的情绪又要爆发,鱼恩马上换了个说法:“除非长者能够证明这三者的存在,不然科学是不会承认有这三种气。我只能够证明空气的空气的存在,所以我只承认空气。”

老者一听,马上站起来反驳:“中有云,天地成于元气,万物成于天地。有曰:元气未分,浑沌为一,万物之生,皆禀元气。有歌: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有写:食气入胃,浊气归心。两泻其血脉,浊气乃辟。先贤都说有元气,清气,浊气的存在,驸马怎好信口雌黄?”

鱼恩刚想反驳,柳公权就站起来打圆场:“二位听某说一句,你俩一位是国子监司业,一位是太医署御医,若是讨论的太深,我等可听不懂。与其在这里耗费大家许多时间,还不如晚上挑灯夜谈,成就一代佳话也未可知。”

听到这番话鱼恩才恍然大悟,肯定是昨天关于医学的言论刺激到了这位老者,所以今天他才怒气冲冲的来找麻烦。

柳公权的面子,不仅鱼恩要给,御医更得给。两人就这么放下争论,该讲课的讲课,该听课的听课。

“师祖认为宇宙内的东西有四种基本状态,分别是气体,液体,固体还有等离子体。这个等离子体,我解释不了,也证明不了,所以我先给它划个问号,表示只是一种猜想,还需要实验去证明。气体,液体,固体这三种状态我都可以证明。而空气,就是属于气体。”

一边说着,鱼恩一边对外挥挥手,外面的侍者看到信号,马上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鱼恩旋即吩咐他,把盘子里的东西没人一份的分到每个桌案上。

等侍者分完,鱼恩拿起刚才分的东西说:“因为空气无色无味又透明,为了让大家可以更直观的感受他的存在,我准备做个小实验。用鹅身上最大的羽毛,把前段和末端都剪掉,之留下中空又透明的部分。在一段插入恰好可以填满中空的短棍,另一端用手指堵上。现在让我们推动短棍……”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力把短棍往里推,直到自己再也推不动为止。下面听课的人也效仿他的动作,直到大家的脸上都爬满了惊异或者莫名的表情。

这时鱼恩松开手说:“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无论你用多大的力量,都不能把短棍彻底插入羽毛?”

在众人接二连三的点头后,他才继续说:“这就是因为空气的存在。在推动短棍的时候,空气会向中间靠拢,但是绝不会靠拢到消失的层度,所以你越是挤压,靠拢需要的力量也就越大,直到再也推不动为止。”

等大家都有所明悟之后,鱼恩再次拿起中空的羽毛说:“现在,让我们把木棍推到尽头,同样用手指堵住另一端,大家再来往出拔木棍……”

等众人手指的肉都高高隆起,却一脸诧异的怎么也拔不动木棍时,鱼恩才继续说:“木棍拔不出来,是因为没有东西可以填充木棍与手指之间产生的缝隙,也就没有东西可以抵消空气的阻力。这种阻力师祖称之为气压,你们也可以理解为来自空气的压力。”

包括柳公权在内,很多人已经没有兴趣继续听鱼恩讲课,而是沉迷在手中的羽毛和木棍之中。或者往里推,或者往外拔,虽然没有一个人成功,但是依旧忙乎的不亦乐乎。

就在这时,下面一位老者站起来,颇为疑惑的询问:“敢问驸马,同样的方法一样可以证明清气,浊气,元气,甚至阴阳二气的存在,为何驸马偏要说是空气?”

语气之中并不像刚才那人全是火药味儿,脸色也没有怒不可遏,显然这个人比刚才那个要理智的多。对于这种人,鱼恩当然乐意给他解惑。

“其实这只是个名字而已,你可以叫他空气,也可以叫他清气,浊气,甚至任何名字。将它定义为空气,是因为师祖发现它既是存在的气体,又无色无味,看起来空空如也,所以称之为空气。”

其实这个解释并不能算是科学,但是考虑到古人的认知,鱼恩还是选择这个更容易让人接受的说法。

果然不出他所料,得到这个答案,不只是刚才提问的老者豁然开朗,就连先前驳斥他的老者脸色也缓和许多。

接着鱼恩又做了几个跟空气有关的实验,例如将空气努力压缩,一直到压缩出水滴,然后告诉他们,气体,固体,液体并不是固定的,可以通过压力,温度来转换形态。例如铁可以融化成液态的铁水,水既可以蒸发成水蒸气,还可以冻成冰。

科学的课堂可以做有趣的实验,可以提问,可以和鱼恩讨论,显得特别有趣。然而有趣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天色又黑了下来,今天的课程又结束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秋去冬来

玻璃是个好东西,尤其是无色的纯白玻璃。不只是因为它的美丽,更重要的是它无色透明的特性。现代科学之所以可以发展的这么快,和玻璃的透明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因为它的存在,让物理学和化学实验变的更直观,可以观察的更透彻。

此刻鱼恩就在做着实验,用的也正是玻璃。在付出十多天的努力后,灞水上的作坊终于按照他的要求,做出一套试验用的玻璃器皿。

“大家请看,在密闭的容器中燃烧,火焰会越来越弱,直到熄灭为止。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从中受到什么启发?想到些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疑惑?”

“是燃烧在消耗空气?”

按照惯例,第一个提问的人总是柳公权。每天鱼恩来上课,这位祭酒大人都是最忠实的学生,听课最认真,提问最积极,探讨也特别的踊跃。

在科学的课堂上,没有长幼尊卑,柳公权刚提出假设,窦学礼就站出来反驳:“不对!老师提动玻璃的时候丝毫不费力,那么玻璃里面一定还有空气的存在,不然外面的气压就会有如千斤重。”

对自己的第一个学生,鱼恩是越来越满意。窦学礼的洞察力非常敏锐,思维极其敏捷,反应也异常迅速,往往能想到常人所不能想的事情。

“那会不会是元气?空气里面含有天地元气,而燃烧消耗了天地元气,所以……”

又有人提出假设,只是这个假设刚说道一半,他就把嘴闭上了。因为他清晰的记得鱼恩说过,在科学的范畴里并没有元气,清气,浊气的存在。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鱼恩并没有因此而责备他,反而笑语盈盈的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见此他的胆子马上大了许多,继续说:“学生以为,只有用元气才能解释,不然为何蜡烛熄灭而空气犹存?”

鱼恩并没有给他解释,也没有给任何人标准答案,只是笑呵呵的把这个问题留在了课后,让大家回去自己思考,明天的课堂上再来探讨。

学生们现在下课,并不代表鱼恩就下班了,现在他每天要上三节课,分别是科学,天文学和算学。

这么细分是郑蔼的提议,柳公权力主的结果。因为来听课的学生,有些确实是对科学有浓厚的兴趣,有些则是因为太史令的诱惑,来听天文知识,还有就是算学馆的学子,所以科学课堂一分为三便是必然。

天文的课堂上都是带着憧憬的寒门子弟,他们听课异常认真,生怕漏掉鱼恩的每一句话。

然而今天鱼恩并没有给他们讲课,只是没人分发了一个特别奇怪的筒子,然后吩咐他们晚上自己去观察星辰,记录星辰的运行轨迹。

这个筒子就是望远镜,虽然因为技术的限制倍数不是很高,但是也足以让这些学子惊为天人。

在他们吃惊于望远镜的神奇之际,鱼恩满脸歉意的说:“为师懂的天文知识知识凤毛麟角,已经没有什么再能教你们的了。如果你们还想再进一步,那就需要自己去观察。去观察每一颗星星,去给他们命名,去计算他们运行的轨迹。这是望远镜,虽然看的并不是很远,但也不是寻常视力可以比及,算是最后一堂天文课的礼物。大家如果真想在天文上越走越远,我希望你们能参加今后的算学课,因为天文知识也需要许多复杂的运算,大天文家往往也是数学家。”

在所有人或震惊,或不舍,或迷茫的目光中,鱼恩结束了最后一节天文课,将一些真心求学的学子带入了算学的课堂。

对于有些人来说,数学是枯燥乏味的运算,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些运算恰恰是数学的魅力所在。

郑蔼绝对是后者,无论鱼恩讲解怎样的公式,出怎样的难题,他都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一边感叹着数学的无边无际,一边悔恨着自己出生的太早,遇到鱼恩时已经是垂垂老矣。

然而时间就是这样,总是在你不经意间悄悄溜走,在郑蔼恋恋不舍的目光中,今天的算学课又结束了,只剩下鱼恩写下的那个公式,还有留给他们的那一道道难题。

……

与天文学课堂的专注,算学课堂的迷茫不同,科学的课堂永远是最活跃的地方。学子们大胆提出每一个猜想,仔细寻找每一个细节来证明自己的推测。

昨天的课业到了今天的课堂上,瞬间就引发你挣我夺的喧嚣。

“我认为子敬说的有道理,蜡烛确实是在燃烧元气,当元气耗尽蜡烛自然就无法继续燃烧。”

“可是少了元气,空气就会减少,外部气压就会让玻璃罩沉重无比。这个实验我在家也做了,拉动玻璃罩的时候,并未感觉到分量有任何的增加。所以我认为,燃烧的很可能是蜡烛本身……”

“那蜡烛并未燃尽,为何又会熄灭?”

大家你来我往的争吵让鱼恩很受用,仿佛这才是天地间最曼妙的音乐。然而他的享受并没有持续多久,每当大家争论不出结果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看向他。

感受到课堂重归寂静以后,鱼恩笑着对门外拍拍手,随后几个侍卫抬着两个玻璃罩,还有一个天平走了进来。

只见他将两个玻璃罩分别放在天平的左右,然后笑呵呵的说:“现在两个玻璃罩,里面都包裹着空气,诸位看看重量是否相等?”

等众人点头过后,鱼恩再次取出两个密闭的底盘,然后在底盘上放上蜡烛,继续说:“连同底盘,还有蜡烛依旧是等重。我再让其中一个燃烧,诸位请看会有什么变化。”

一边说着,一边点燃其中一支蜡烛,然后静静地等待蜡烛的熄灭。直到蜡烛熄灭,天平也没有任何变化,显然就算是燃烧过后,两侧的重量依旧相等。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鱼恩继续说:“现在我把两侧的蜡烛拿走,让里面只剩下空气,诸位再看有什么变化。”

奇异的一幕就在这时候出现了,本来应该等重的空气,居然在这时候发生了偏转,燃烧的那一侧,瞬间就沉了下去。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鱼恩开始给众人解释什么是原子,什么是分子,什么是化学成分,什么是质量守恒定律。

驸马爷还在课堂上絮絮叨叨,听课的学生们还在那里或者聚精会神,或者争的面红耳赤。这一幕仿佛是在昨天,仿佛就是在今天,又仿佛是在明天,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天地间被白茫茫的银色所包裹。直到冬天来了。

鱼恩还是和往常一样,准备着今天的课业,变着法儿的勾引学生们的学科兴趣,研究技巧。

天地间仿佛并没有因为这场雪发生任何变化,然而变化却总是不期而至,不请自来,不停地消耗着大唐为数不多的生命力。

李忠顺的进攻很顺利,不停地蚕食论恐热已经为数不多的土地,不急不躁,不弃不馁。虽然始终不能将论恐热主力歼灭,但是却让对方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他甚至可以遇见论恐热被逼的走投无路,只能背水一战的那一天。

然而无论如何李忠顺也不会想到,焦急等待几个月的论恐热,终于盼来了他梦中的第一场雪,他把一切的赌注都赌在了这场雪上。

“红梅报新春,瑞雪兆丰年!”

随口吟诵的驸马爷,貌似丝毫没有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义勇军,正因为这场雪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麻烦。

因为冬天的到来,气温越来越低,表层泥土已经坚硬如铁,构筑坚固的城防和要塞的速度骤然下降,义勇军的推进速度急速减缓。

这可愁坏了李忠顺,因为后方不稳军队就没办法继续推进,眼看着已经把论恐热逼到了黄河边,马上就是吐蕃人背水一战的覆灭,他又怎会甘心这种拖拖拉拉的速度?

最后他不顾李牧的反对,决定用木材来代替泥土,修建木制的营寨来镇守碍口,防止吐蕃人偷袭。

对于这个办法李牧本来极力反对,因为木材易燃,敌人一旦火攻,那些营寨瞬间就会变成焚化炉,将镇守的大唐将士烧的渣滓都不剩。

只是他找不到更好的替代之法,再加上大军刚刚攻破兰州城最后一个咽喉,黄河已经近在眼前,所以他并不觉得用木料修建几个营寨属于大冒险,所以也就没有继续坚持。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唐武宗也在歌颂着今年的第一场雪,在他看来这绝对是瑞雪,标志着大唐来年风调雨顺,国泰安康的瑞雪。

事实上,他也确实奠定了大唐中兴的希望,可以遇见国泰民安的未来。

先是义勇军来战报,说是不日就将兵临兰州城,黄河以南马上又会回到大唐的怀抱。

紧接着王宰,石雄,刘沔等人的战报,仿佛又让他看到了刘禛的首级。再加上冬至将近,河朔三镇纷纷上来的顺表,让他仿佛置身河北,挥斥方遒。

最后李德裕更是传来好消息,全国灭佛的成就让人骇然,拿到的金银铜铁不计其数不说,还拿到无数朝廷迫切需求的土地,更是还俗僧侣,解放奴婢几十万人。在他的眼里,这些可都是钱,国库的钱,大唐的钱。这些钱将来会装备他战无不胜的军队,拯救他水深火热的百姓。

然而皇帝不知道的是,正是他所歌颂的瑞雪,给义勇军又添了一个dama烦。

从天水到兰州,中间有不少山川壁垒与沟沟壑壑,道路就藏在这些山沟沟中。大雪就算没有填平这些山沟沟,却也在沟沟里埋的最深,将道路阻碍的七七八八,让运输的队伍举步维艰。

要知道运输的不只是粮食,还有石块这种攻城必需品。少了石块儿,重力抛石机这种利器就变成了摆设。虽然用冻土冰块来代替,一样能有效杀伤敌人,但是却少了砸碎城墙,箭垛的破坏力,将敌人的损失减少到最小。

事实上,第一次交战失利后,论恐热就充分的认识到重力抛石机和义勇军骑墙的可怕,有人马上建议他改变战术,不停地龟缩等待的就是落雪的这一天。

提建议的人名叫卡隆,是吐蕃人中最博学,最让人敬畏的长者。他知道,只要天地银装素裹,义勇军的这两样利器都会变成摆设。

大雪不只可以封堵运输石块的路,还可以让战马丧失那种可怕的纪律性。一旦雪天路滑,骑手就很难像以往那样得心应手的驾驭战马,到时候严禁的骑墙肯定就会出现破绽。

再加上卡隆博览群书,知道北魏当初如何大破柔然,一直在四处搜寻那传说中的铁浮图。

皇天不负苦心人,陇右本来就是中原王朝的故土,遗留北魏一些铁浮图当然不是什么难事。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寻找,卡隆认为勉强凑够破阵之用。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一意孤行

&amp;lt;![cdata[“咚咚咚……”

“呜呜呜……”

战鼓与号角是战场上永恒的旋律,越来越紧凑的鼓点,越来越急促的号角声,催促着义勇军战士们的推进速度。

按照以往攻城的习惯,只要大家在重力投石机的掩护下,如潮水一般推进,视死如归的奔向城墙,吐蕃人就会被这种骇人的气势吓退,恭恭敬敬的让出城池。

负责指挥军队主攻是孟刚,和所有人一样,他也认为敌人必然会退去,黄河将会从新成为大唐的屏障。

然而这一次他失算了,吐蕃人并没有退去,反而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决然,死死的钉在城墙上,让义勇军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击都被城墙所湮灭。

眼看着城墙下的死人越来越多,孟刚是真的着急了,不停地对重力抛石机发出指令,义勇军仅剩的石块也随着这些指令飞向兰州城。

献血染红了皑皑白雪,染红了将士们的战袍,也染红了兰州城的城墙。等到夕阳西下,如火残阳的加入,让这天地间直接变成一片血红色。

后世的史学家分析,这是最为关键的一天,因为在这一天之前,时间属于大唐,无论成败与否,大唐都拖得起。

然而在这一天之后,时间却属于论恐热,因为义勇军拖不起了,留给他们的路只剩下最后一条。

当天夜里,战马飞驰,义勇军忙活着催促补给与沿途护送,论恐热却忙活着运送火油,偷袭那些木制的关隘。

一夜之间,串联兰州和渭州的生命线上,四五处碍口被偷袭,大火猛然而起,让这些险要之地变成一片火海。

吐蕃人的目的不只是摧毁,他们还提水结冰,用最快的时间构筑了一座座冰城,将这条生命线彻底切断。

当消息传到军营的时候,李忠顺才猛然惊醒,因为大雪的阻隔,自己的军粮已经不足半个月了。

李牧用最短的时间把形势分析了一遍,果断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他建议南下取岷州,再取洮州,然后固守原临洮防线。

然而李忠顺却并不这么想,他认为应该继续攻打兰州城。只要能拿下兰州,就能用吐蕃人的粮食补给自己。就算吐蕃人烧毁了粮食,他们也可以继续北上,凉州地势平坦,可从不缺牛羊和谷物。

在巨大的危机面前,李忠顺没有选择最稳妥的方法,而是选了个最冒险的打法,任由李牧苦口婆心的劝说,他还是决定孤注一掷,继续攻打兰州。

于是乎第二天攻城战打的格外凶猛,李忠顺甚至亲自带人督战,后退半步者皆斩之。

如果固守兰州的是论恐热或者狄康五小,李忠顺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一定会取得他想要的结果。然而可惜的是,狄康五小早就出城了,带兵偷袭碍口的正是他。论恐热也不在兰州城,此刻他正犹如饿狼,带着自己最精锐的骑兵游离在外,时刻准备着给义勇军最致命的打击。

现在坐镇兰州的是一只老狐狸,唯一能说服论恐热这个极度自负之人的长者,吐蕃人中威望最高的卡隆。

披上尘封多年的战甲,苍老的脸庞上带着刀削一般的坚毅,毅然带着自己的亲卫走上城头。卡隆知道,能不能战胜唐人,最为关键的点就在自己这里。

只要能守住兰州,大唐的军队就会被饿死在城下,反之失败的就是自己。一旦大唐军队突破兰州,越过黄河,雍凉之地的无数牛羊马匹,麦粟黍豆都会成为他们的粮食。所以这位老者选择亲自坐镇,因为他不相信论恐热或者狄康五小会有如自己这般视死如归的斗志。

老者冒着飞石箭雨踏上城头,一边指挥着人们往城墙上泼水,一边鼓舞着吐蕃人的士气。不停地告诉吐蕃人,唐人粮食已经耗尽,这是他们最后的疯狂。自己早已让论恐热的主力绕到大唐军队的后面,只要能顶住敌人最后的疯狂,这些唐人都会成为束手就擒的奴隶,一个也跑不了。

敬仰的长者,铿锵的话语,重赏的鼓励,让吐蕃人的斗志瞬间爆发,再加上城墙上滑不溜丢的冰层,本已经岌岌可危的兰州城,瞬间又变成固若金汤。

眼看着又一面旗帜倒下,李牧再也不能保持那个如沐春风的表情,对着身后的家奴大吼“再快点!再快点!再快点……”

现在的李牧终于后悔了,习惯了敌人一触即溃的抵抗,让他忘了敌人会拼命。巨大的损失终于让李牧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想要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来弥补这个错误。

实际上两个家奴的速度已经很快了,抬着他奔跑的速度丝毫不亚于战马。然而就算是这种非人的速度,还是不能让李牧满意。他知道现在哪怕就是节省一个呼吸的时间,说不能就能挽救上千个将士的性命。

“噗嗤,噗嗤,噗嗤……”

抛车的炮弹砸在城墙上已经不是轰隆隆的声音,而是犹如放屁一样的噗嗤声。听到这个声音,李牧的心里更加焦急,因为他知道这是冻土砸在城墙上的声音。抛车已经开始投掷冻土,只能说明就连冰块都用尽了。

“传令下去,让沙陀人下马,跟在义勇军后面准备攻城!”

在丢下上万条尸体过后,李忠顺终于接受不了这么大的消耗,准备用沙陀人来弥补义勇军的损失。然而他这条命令并没有送出去,传令的小校刚得令,就听到李牧焦急的声音“将军且慢!听牧一言!”

李忠顺似乎没有听到李牧的话,恶狠狠的看了传令小校一眼,然后调转马头,就准备继续向前督战。

李牧见此大急,马上高呼“将军并没有败,大唐也没有败!秦州,渭州还在大唐手里,义勇军还未伤筋动骨,吐蕃人却折损大半。只要将军肯暂时回军修养,等来年冰雪消融之后,饮马黄河不过尔尔!”

慷慨激昂的陈词并没有打动李忠顺,他现在就像是个上头的赌徒。不记得自己并没有输,只看到自己手里的筹码少了,还想把输掉的筹码赢回来。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加注,直到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到最后一把上。

“呜呜呜……”

正当李忠顺要继续无视李牧的时候,远处传来阵阵号角声,如乌云一般的骑兵,从大唐的身后乌压压的卷动。

也许是大唐的幸运,也许是吐蕃人的不幸,也许是李忠顺运气太好,也许是论恐热太过着急。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了号角声,也正是这一阵号角,惊醒那个已经红眼的赌徒,让李忠顺做出最好的选择。

“快!快传我将令,停止攻城,全军回守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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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崔护(上)

铁浮屠又叫甲骑且装,无论是骑士还是战马,都被厚厚的铁甲包围,普通的弓弩根本就破不了他们的防御。所以铁浮屠可以毫无顾忌的用铁链把战马串联在一起,这样一来就可以形成一道移动的钢铁洪流,形成滚滚而来的碾压。

当然采用这种打发也有个弊端,那就是因为负重太大,战马的速度明显不够,遇到步兵还可以屠杀一下,如果遇到义勇军这种轻骑兵,人家想跑你根本就追不上。

还有就是,战马相连,一旦哪个战马失蹄,对于整个队伍来说都是灾难性的,倒下的战马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会把成排的队友都拉倒在地。

当然有困难就有解决的办法,对于多米诺骨牌式的坍塌,古人早就想过解决的办法,那就是用皮带代替铁链,串联的位置也往前移动了不少。这样一来,一旦有战马倒下,身旁的骑兵很轻松就可以挥刀斩断皮带,避免被牵连。

论恐热的铁浮屠用的就是皮带,只是因为吐蕃的人剑特别锋利,这种皮带要比原来的厚了不少,既有强度又有韧性。

当他们成群结队的出现在大唐军营后方,摆好阵势准备冲锋的时候,李忠顺翻了一个除鱼恩以外,所有人都会犯的毛病,那就是迫不及待的命令曹灿带人出战。

这也不是李忠顺莽撞,只是因为义勇军早已是求野战而不得,自从吃了骑墙的亏,论恐热一直努力逃避野战的结果。

现如今,前方不能破城,后方敌人又来了援军,正是围城打援的好时候,不在这个时候破了吐蕃人主力骑兵,让兰州城里的吐蕃人绝望,更待何时?

于是乎,李忠顺令旗翻飞,早已急不可耐的骑兵们,一脸兴奋的嗷嗷叫着就冲出了西征大营。

……

“我想大家对于燃烧的现象都有了一定的了解,也都有了自己的猜测,那么本宫今天就给大家讲讲化学元素,等诸位了解化学元素后,我想大家会对燃烧有一个更系统的了解……”

“哈哈哈哈……”

鱼恩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窗外猖狂的大笑声打断。笑声过后,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此刻正在窗外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

“也不知道这些瓜怂中了什么邪,放着好好的大经小经不学,偏偏跑过来学什么科学。今天有老师在,定能让国子丞颜面扫地,让这些无知之流知道什么才是正道。”

一人奉承过后,另一人也紧接着奉承:“什么狗屁科学,不过是趁着老师云游访友的功夫的空子,若是老师未走,这些瓜怂还不是屁颠屁颠的来学左传,哪里轮得到别人?”

听见窗外的话,房间里的学生脸色都变了,不用问他们就知道是谁回来了,能在国子监这般肆无忌惮,又经验左传这种大经,那就只有一个人博陵崔护。

崔护是博陵崔氏最传奇的人,他少年得志,当过京兆尹,当过御史大夫,当过一方节度使。然而这个人却并不喜欢仕途,最喜欢的还是云游访友,推杯问道。

博陵崔氏家传一本经,这本经就是左传。崔护从小就喜欢这本书,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拿出来看一看,所以他对左传的造诣,估计自认第三,第四都不会有人敢认。

猜到他来之后,柳公权和郑蔼站起身,明显是想出去迎接。见他俩如此,课堂上的学子也都跟着起身,似乎是要出门恭迎。

就在这时,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响起:“诸位稍安勿躁,容我一问!本宫不知道门外是什么人,但是本宫很好奇,是本宫的官职高,还是他的官职高?”

闻言大家的面色都有些尴尬,郑蔼急忙轻声解释:“崔公淡泊名利,时至今日也只是偶尔来国子监提点一下后辈,官职自然不如驸马。但是崔公……”

“那是本宫对大唐的贡献大,还是门外人对大唐的贡献大?是本宫对大唐更有用,还是他对大唐更有用?是本宫能带着大唐恢复往昔,还是他能带着大唐恢复往昔?”

鱼恩并没有让郑蔼接着解释下去,而是用一连串的问题将他打断,这并不是他不礼貌,而是他知道,想要把科学提升到和传统经义相等的地位,那么他就必须这么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丝毫不给敌人轻视的机会。

一番话不只问的郑蔼哑口无言,就连刚好走到门口的崔护也陷入沉思。因为他们知道,鱼恩这个问题,对于自己来说就是无解的问题。

自从他的崛起,一潭死水的大唐被搅弄的活灵活现,颇有蒸蒸日上的味道。对于这些成就,或许有别人同样可以做到,但是这个别人肯定不会是自己。

“哈哈哈哈……”

一瞬间的沉寂过后,崔护忽然又大笑了起来,笑声过后躬身对鱼恩行礼道:“久闻驸马经世济国,老朽一直以为是他人吹嘘而已,今日一见老朽叹服!能超出凡礼禁锢,不被他人左右,明断厉害,驸马实乃老朽今生仅见。”

左传虽然记录的都是历史故事,但是教的并不是历史,而是古人的智慧。崔护读了那么久,用其智近妖来形容也不为过。只是一小会儿,他就猜出鱼恩的用意,也明白对方在干什么,马上就送了个顺水人情,推有为后生一把。

事实上,崔护虽然一直云游在外,但是对于鱼恩却并不陌生,可以说是如雷贯耳。无论是杜牧还是王炎,和他都是朋友,私下里的接触并不少,再加上身在五姓七望,自然也接触不少那些人对鱼恩的恨意。

对于鱼恩,洒脱的崔护并不会去恨,恰恰相反他对这个有为的年轻人很是赞赏,在他看来大唐已经是垂垂老矣的暮年,急需这种敢打敢拼的年轻血液。

也正是这些因素的存在,崔护才能这般洒脱的推鱼恩一把,让发难的鱼恩满脸通红,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柳公权出来打圆场:“驸马不认得崔公,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鱼恩也急忙放低姿态,躬身赔罪:“不知是崔公到来,晚辈如有冒犯,还请崔公恕罪!”

崔护并没有纠结刚才的事情,而是对柳公权和郑蔼都在这里听课感到诧异,马上笑呵呵的问:“老朽也想听一听驸马讲课,不知驸马是否可不吝赐教?”

“崔公严重了!晚辈不过是略懂小道而已,若是崔公不嫌弃,大可进来一起探讨。”

崔护身后的学生们看的是一脸目瞪口呆,他们本是受人指使,想借着崔护的名头找科学一些麻烦,弱一弱科学的名头,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结果。

第四四百一十四章 崔护(下)

“科学的课堂未必是最好的课堂,但肯定是最奢华的课堂。”

因为今天要讲化学元素,鱼恩准备做一些小实验,准备了不少实验器材,虽说做不到每人一份,但两三个人用一份还能满足,这些实验器材最主要的材料就是玻璃。也正是因为这些玻璃做的实验器材,才让崔护有了这般咂舌的感叹。

“崔公怕是还不知道,这些玻璃都是驸马做的,他在灞水弄了个作坊,做的就是玻璃。开始人们还以为是胡商在贩卖,价格高的离谱,驸马在其中可是赚了不少钱。”

因为实验的需要,玻璃制品的大量出现,鱼恩也就不再保守玻璃的秘密,郑蔼他们也就知道了灞水作坊的秘密。

闻言崔护愣了好久,随后无奈的摇摇头,心中对家族中那些信誓旦旦讨伐鱼恩的人升起不少怜悯之情。

“我记得小时候师公和我说过,任何东西都是由无数个肉眼不可见的小颗粒组成,这些小颗粒又可以分成一百多种,具体多少种师公没细说,我也没记得,需要你们以后自己去考证。师公说,蜡烛,木炭……”

鱼恩一遍又一遍的说着燃烧的条件和要素,然而因为参入了微观的化学元素,下面的人听的大都是一头雾水。他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毕竟没有那些现代化器材,能让大家观察到最纯净的化学元素。最后无奈之下,他只能要求所有人硬背,希望他们之中会有哪个执着的直肠子,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义无反顾的印证下去。

其实科学发现很多时候就是偶然,或许连鱼恩也不会想到,没有人为了证明他的观点印证下去,倒是有人为了反驳他的观点苦苦的追寻证据,正是这个人发现了第一个纯净化学元素。

今天的课是最枯燥的一节课,好多东西没有实验的印证,只能靠鱼恩来说,大家除了死记硬背,几乎没有多少发言。然而就算是这样,也让崔护惊讶的合不拢嘴。

因为好多人都站起来或者提问,或者驳斥鱼恩。他却从来没有不耐烦的情绪,一直在不遗余力的给众人解释。大家在课堂上讨论,发言他也不会去禁止。这对于教惯了乖乖学子的崔护来说,属实特别新奇。

等鱼恩讲完课,学子们散去后,崔护站起身,笑呵呵的邀请鱼恩:“老朽实乃朽木一块,着实听不懂驸马高论。但是老朽对这科学的兴趣确实越来越浓郁,相与驸马把酒夜谈,不知驸马是否可以赏光?”

对于这种善意的邀请,鱼恩当然不会拒绝,当即就和柳公权还有郑蔼跟着崔护去了他家。

身为行将就木的老人,崔护丝毫没有暮气,恰恰相反他有着如同孩子一般的好奇心。还没等酒宴摆上来,他就迫不及待的对着鱼恩问东问西。

鱼恩并没有给崔护接着讲解化学元素,而是从简单的风霜云雨讲起,一点点的讲到潮起潮落,讲到季风,讲到太阳的直射与斜射,讲到一年四级,讲到太阳,讲到月亮,讲到整个宇宙。

讲话的人说的头头是道,听的人也是频频点头,偶尔会夹杂些许疑惑,些许问题,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深夜,就连酒宴上来也置之不理。让作陪的柳公权和郑蔼十分无奈,几次想出言打断,但是考虑到崔护那个性格,两人又都闭嘴了,只能饿着肚子一直陪着。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

当鱼恩说到植物生长的原理时,崔护忽然眉头一展,苍诳的大笑起来。然而笑着他的脸上又满是落寞的神色,万分惋惜的说:“可惜老朽早生了几十年,若是还有二十年的青春,老朽定然要跟着驸马拜读,努力学习科学。这才是真的天地大道,与之相比,老朽一生所学不过是小道而!”

“前辈切莫妄自菲薄,经学也是大道,作用丝毫不亚于科学,只是作用不同而已……”

鱼恩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崔护不耐烦的打断:“经学之用老朽自然深谙,只是老朽并不喜欢勾心斗角,也不希望子孙踏入那笑里藏刀之地。”

说完他对着门外招呼:“愚孙进来!”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一位略显木讷的孩子。约莫十来岁的模样,一身麻布衣衫,身形也十分消瘦,丝毫不像出自富贵人家。

小孩子十分有礼貌,进门后先给四人见礼:“见过阿公,见过诸位长者。”

也不等鱼恩他们说话回礼,崔护马上接口说:“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驸马帮忙。”

“崔公尽管说,本正定然全力以赴。”

“老朽的孙儿们大都不成器,安逸享乐者有之,好高骛远者有之,妖异权谋者有之。唯独愚儿心性最是淳朴,为人最是良善,所以一直带在身边,不舍得他沾染尘世肮脏。”

说道这里,崔护忽然站起身,对着鱼恩行礼道:“老朽想让愚孙拜在驸马门下,不求学什么登堂大道,只求精研科学,还请驸马收下。”

鱼恩哪敢受崔护这般大礼,马上起身把他扶住,接口:“崔公何必这么客气?愚儿看起来这么讨喜,本宫又岂会拒绝?我还指望着他能继承科学的衣钵,将我师公的学说发扬光大。”

事情也就这么定下来了,鱼恩就这么又收了第二个徒弟。

……

与长安城的一团和气相比,西征大军正在忍饥受冻,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境。

当吐蕃人摆出铁浮屠,义勇军的骑墙与铁浮屠交汇后,无往而不利的骑墙,再也不能裹挟敌人的战马去冲击敌人,相反因为铁浮屠的相连,敌人却可以限制骑墙的移动,再利用吐蕃人那糟糕的弓箭,用最近的距离大面积重创义勇军。

幸好曹灿反映快,冒着抗命的危险,第一时间下令撤军,这才把伤亡降到最低。只是野战交锋失利后,四面楚歌也就成了义勇军必须面对的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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