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赖船 - xp1024.com
《无赖船》


第一章 好色风波 第一节

越中孤零零的一个人,慢慢地走在暮色苍茫的街头。

此刻,还没有到九点。气仙沼却家家门窗紧闭,大街小巷显得冷冷清清。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到一丝冷意和着空气,浸入心头。这里,毕竟不同于繁华热闹的东京、大阪。

他弯下身子,仔细地搜寻着地里,期待着能发现点别人丢下的东西。什么东西都行,他现在已经是囊空如洗,身无分文,饥肠辘辘。他想要是发现手表什么的,就拿去当,要是能找到从搬运车上落下的面包,他会抓起来,不管干不干净,几口就把它吞下去。

他把腰弯得更深,瞪大眼睛搜寻着地面。

然而,地上什么也没有。

他不禁对此有些愤愤不平,什么都不扔还算人吗!住在这样的吝啬的人群中,他越中不是饿死吗?

“如果再拾不到什么吃的,”越中想,“我就要逮只猫或者狗,杀来吃了。”

他抬头一看,正好一户人家的院墙上躺着一只猫。他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冷不防一伸手,把猫抓在手中!但是,他忽然感到心虚,手一松,猫立刻挣脱,一纵身就窜得没了踪影。

他叹了口气,望望那扇大门,又发现有一只狗锁在门前。

他向狗走去。狗以为是强盗要来撬锁,跳起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裤子。

“狗也饿了。”

惊慌失措的越中使劲从狗嘴里拔出裤子,然后拔腿就跑。

跑了好远,他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狗也没逮着,猫也跑了。还有什么呢?”

他不禁可怜起自己来。

过了一会儿,喘息完后,他仍旧百无聊赖地迈着蹒跚的步子,向前走去。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一家挂着“爱之旅店”招牌的屋门前。

店里闪着紫色的灯光。越中羡慕地望着里面的男男女女。女孩子都是高高的个子,皮肤白晰。和越中平时见惯了的那些胖胖的女孩子大不一样。

女孩子们三三两两混在男孩子中间,轻声慢语地说着话。有一个女孩偷偷地伸出脚尖,踩了一下桌对面的人。

越中赶紧移开了目光,再看下去就会胡思乱想,那样岂不损失更多的能量?想到这里,他按了按咕咕叫的肚子,离开了店门。

越中已经好久没跟女孩子说过话了。

他拖着无力的脚步向前走去。

突然,他觉得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天上飘舞,落在了他前面的地上。越中抬头一看,发现东西是从“情人旅店”的窗子里飘下来的。

越中飞快跑过去。心想,大概是张一万元的钞票吧。他满怀期待,屏住呼吸拾起来那张纸片。

不过是一张手巾纸。

“该死的畜生!真该千刀万剐。”

越中抬起头,恨恨地盯着楼上的窗户。然后看了看手中的那张纸片,抬手就要撕,突然,他注意到上面写着字。

“鱼街二号的附近,赤提灯住着孤北丸的货物船船员。我是甲板员坚野。一群无赖要杀我,请把我的伙伴带来。赏金五万日元。急!急!”

字写得歪歪扭扭的。

越中注意到赏金最初写的是十万,后来改成了五万日元。

越中抬起头看了看,他记得纸片是从二楼左端窗户飘出来的。

“嘿,赚了。”

越中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只要到港口走一趟,立即就可以得到五万日元了。一旦拿到钱,就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再找个女人陪陪。不过别忙,还是赶紧去赤提灯要紧。

越中突然忘掉了一切的烦恼,拔腿朝港口方向跑去。

不一会儿,他就找到了要找的地方。

“孤北丸号船员在吗?”

越中扯开嗓门喊道。

“谁啊?你干嘛?”

一个肥头大耳的身子走过来。

越中一言不发地取出纸片递过去。

“混蛋。”

甲板长胴泽喜三郞瞥了一眼纸条,立射怒骂道。

身后跟来的机关长中股权介接过纸条。

“坚野这个畜生!他现在在那?”

胴泽对越中吼道。

“情人旅店。”

“别开玩笑。”

胴泽呷了一大口威士忌酒。

“不去救他吗!”

越中惦记着那五万日元。

“怎么办?”

胴泽转身问中股。

“船长不在。怎么办好呢?”

“是啊。”

“这家伙,真是该死。”

“谁?”

“怎么办?你想好了吗?”

“南无阿弥陀佛,阿门。”

“好,南无阿弥陀佛。”

“好,走吧。”

胴泽站起来。

越中跟在后边。

越中走在最前面。

“坚野这家伙真是不如死掉的好。”

中股略感意外地愣了一下。他想到了做的那怪事心中也暗自嘀咕开了:“坚野真不是个东西。都三十多岁了,还是不显老,惹得个个女孩子都喜欢他。他也不感到羞耻,见着女孩子就沾,搞得别人家破人亡。”

一年前,坚野和一个旅店女老板有染,被旅馆老板发现后,坚野逃到了神户,藏在即将起航的孤北丸号,来到了这里。

现在,他又从“情人旅店”窗口打出求救信号。一定又是被哪个女孩子迷住了。不过,大概是哪个地头蛇的女人。

孤北丸号又名喧哗船。是一九九型,也就是说自重一九九吨。载重量为六百九十八吨。船员有船长包木一膳,炊事员泡田仲一,机关士堀士郞等六人。

船长包木脾气急躁,特别好吵架。为此,他得了甲种船长停职书和乙种一等航海士停职书。不过吵架他可从来没输过。

大块头胴泽也不亚于他。胴泽原来是和尚,最近加入了天主教。理由是天主教教服比和尚的好看。他偷来旅馆为客人准备的圣经,正发奋苦读着。

中股也很好战。

另外还有一吵架就挥舞着菜刀吓唬人的厨师泡田。

甲板员坚野只是嘴硬。

“船长不在,只要大家心齐,也能把坚野救出来。”中股想道。

坚野义男正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那女人三十多岁,是在酒吧间里遇到的。当时,她一个人在饮酒。见到坚野进来,就招呼他过来去一块喝。

坚野问她有时间吗?

女的应声答到“还有一、二个钟头。”

坚野紧追不舍:“我们换着杯子喝,你愿意吗?”

女的默默地点了点头。

坚野笑着付了钱,走出酒吧。女的默默地跟在身后。

短时间的接触后,老于此道的坚野确信她一定是别人的妻子。引诱别人的妻子他有80%的把握。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有些洋洋得意,不禁吹起了口哨。

他和那女人一块进了“情人旅店”。

女的放下手中的提包。进了浴室。

这时电话响了,坚野拿起听筒。

耳旁响起了一个男子可怕的声音:“那女的是旅馆老板。快给我把她交出来。我已经派人包围了你们住的房间。快给我滚出来。你大概知道引诱旅店老板是什么罪。”

“开玩笑。”坚野嚷道,挂断了电话。

不过他也明白是碰上了地头蛇。那女子一定是他的妻子。凭经验他知道他应该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急忙起身想离开屋子,伸手一推屋门,才发现门从外面给锁上了。

他的神情立刻紧张起来,看来,只有向伙伴们求救了。

他赶紧拿起电话,发现电话也给切断了。他情急之下,才想出写纸条的方法。

现在,他正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刚才写的那张纸条能不能收到呢?如果救援还不来的话,就只能向警察报案了。不过如果他们砸碎门,闯进来可就麻烦了。

正在这时,那个女子走了出来。

他立刻把什么危险都抛在了脑后。走过去,把她抱到床上,双手扯开她的睡衣,两只肥大的乳房一下子就呈现在他面前。他的双手轻轻地抚接着她的全身,他发现她比原来想象的要丰满得多,她的腹部象大理石一样光滑,两条大腿在灯光下闪着诱惑的光芒。

“真迷人。”

坚野低声说道。

“是吗?”

她轻轻地哼着。

“请吧,快点。”

她细声细气地催促。

“你丈夫在等着你。”

“别管他。”

坚野轻轻地叹息一声,手顺着她光滑的脊梁滑了下去。

女人在他的怀里有节奏地颤动着……

过后,她轻声地告诉他。她一直都在期待一个比她丈夫更强的人。

“女人就是这样。”坚野想。“总是幻想遭到凌辱,被强盗绑架等等。总想当受害者。总是一副可怜相。”

“惠子一样的。”坚野又想。

惠子是坚野初恋的情人。初次见面,也是这样性欲亢奋,不知疲倦。

然而事后惠子却哭个不停,披头散发地捶着坚野。

“强盗!强盗!”

每逢这种情形,坚野总是用双唇封住她的嘴。她不一会儿会破涕为笑,犹如一朵带泪的梨花。

现在,她也是这个样子。

坚野有点疲倦地躺了下来,这个女人忘情地搂着他的脖子,两人嘴对着嘴不住吸吮着。

突然门被推开了。

这个女人的哥哥健治走了进来。

健治本来要到大阪出差去的。有人告诉他这个消息,就急急忙忙赶来了。

他气冲冲地向坚野走来,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坚野见势不妙,抓起裤子,冲到阳台上。往下一看,有些头昏,才想起这是四楼。

他翻过阳台,扶着砖缝,向隔壁一点点挪过去。

屋里响起了女子尖利的叫声。

“危险。”

坚野不顾一切地移动着。脑子里却浮现出刚才的情形,她扭动的腰肢,浴后出水芙蓉似的神态,就象电影一样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也有些奇怪,那男子打了电话后,怎么在外面等了那么长时间。大概,是和这女的一块演戏吧。

以前是我算计别人,现在却栽到了别人手里。我现在这生死未卜,她倒好,什么事没有。不过,也许会被她丈夫打一顿。那样也活该,是该教训教训她了。

“以后,决不再上当了。”坚野心里越想越怕。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她鲜红的唇。

“你干的好事!”

胴泽特别生气。

他们刚刚把坚野救出来。不过,在“情人旅店”的门口,胴泽被守门的流氓打了一拳,正好打在眼睛上,眼眶都青了。

越中伸出手。

坚野在钱袋里找了半天,才找出一万五千日元。其余的三万五千日元,胴泽和中股先替他垫着。中股忍不住责备坚野。

“你呀……”

坚野红着脸,简略谈了事情的经过。

胴泽叹了口气,命令起航。

一路上,大家都默默无语。

晚饭后,大家到操舵室集中。操舵室是船上最宽的房间,摆着沙发,用来作船员的社交场所。

船长把唱针往唱机上一放,音乐顿时流满了整个房间。大家都忍不住和着节拍跳了起来。

海潮声一阵阵地送到大伙儿的耳朵里,船身随着海潮不断地轻轻晃动着,潮湿的海风吹过来,透出一阵沁人心肺的凉意。

现在,有的是时间。大家三三两两聊起天来。

话题转到了女人身上。

这真是十分要命的话题。

对男人来说,女人太重要了。这点连街上拾垃圾的人都明白。

赚钱,只是为了吃,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可是,女人虽然不能吃,却能给男人以生存的力量。此刻船员们都梦想着身旁坐着个女孩。

然而环顾四周,大海茫茫,见不到一个人影。

连刚刚从女人怀抱里挣脱出来的坚野也不例外地感到了这种缺憾。

一说到坚野,大家都嗤之以鼻。他不管走到哪儿,总勾引别人的妻子。

其他的人都只和饮食店的女招待说说话,或者和公共澡堂的女人调情。除了坚野,其他的人打死都不会和别人的妻子说话。连这类的话都不愿说,更不用说细致入微地追根究底了。

但是坚野却每每引诱良家妇人,并且以此为乐,经常喋喋不休地向别人炫耀。

听了他的话的人常常产生一种厌世感。妇人的不贞常常使他们感到恶心。船员不再感到她们的纯纯美丽,仿佛她们个个都被坚野抱过一样。

尤其是今晚,坚野的表演太过分了。

坚野实在太无理了,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个漂泊四海的船员。每次遇见女孩,就沉溺其中。确实,女孩子们都很喜欢他,特别是妇人。她们被引诱后都会跟踪而至,迸发出连丈夫都未体验过的热情。今晚的老板娘也不例外。

今天的事想起来也真好笑。那女子叫幸子,丈夫是个吝啬的地头蛇,且知道天天吃咸菜,还很好吃醋,不愿意妻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幸子连一支口红也没有。丈夫为了挣钱,还让幸子在客店里和客人接吻,趁机抓住客人敲诈勒索一番。干这种事不费力,钱又来得很快,常常五分钟就可以得手二、三回。

不过,幸子从来没有被丈夫以外的男人拥抱过。她曾经对坚野坦白过,以前,这种事连想都不敢想。今天这样做还是第—次。

坚野想像着她丈夫象蛇一样伏在外面等待的情景,心里不禁暗暗好笑。妻子在屋里和别人呆在一块,他心里一定很不舒服。

可当时幸子却毫不在意,还说希望怀上坚野的孩子,如果是男的更好。

想到这里,坚野感到很兴奋。

时间还早,船员们纷纷不甘寂寞地又上岸了。坚野进了一家餐馆坐下,他发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单身女人。真是个出众的女孩。很苗条,又不是日本妇女那种罗圈腿,而且胸脯又很丰满,简直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这个女孩显然在等人,看样子大概也想玩一玩。

“有饭吗?”

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问老板娘。

“又是你呀……”

老板娘不知为什么,有些慌乱。

这个客人已经来了两次了,进来也不点菜。他总穿着一件t恤衫,原来是白色的,现在却变得发黑。从衣着上看不出他是干什么的。满脸络腮胡建筑把他的脸都埋了起来。一看就知道是个生活放荡的中年男子。

他伏在柜台前,表情奇特。静静地看着四周。

“喂。”

坚野向男的走去。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向老板娘讨点吃的。”

那男的抓住杯子,一口喝下了半杯。毫不客气地盯着坚野。

坚野一言不发,一拳把那男子打落椅子,然后拖着他向外走去。

“放开我,混蛋。”那人喊道,一把扯住坚野。

正当两人扭打着时,中股路过这里,帮坚野制服了那个人。

“这么大的人,就会胡闹,你这个混蛋。”坚野愤愤地说。

“他确实很会胡闹,不过你好象也并不比他要差吧。”

中股顶了一句。

“唉呀,机关长,你可别这么说。我有过错,可我一定会改正的,你请多关照了。”

“你这样的男人,真叫人无法相信。”中股满肚子气地说道。

第一章 好色风波 第二节

包木一膳把女子留在家里,自己离开了家。那时是晚上九点半,下着细细的雨。

包木的孤北丸号常常停泊在气仙沼。所以他把家也安在了那儿。

女子的芳名叫岛田广子。

广子今年二十七岁,是个漂亮而且很肉感的女人。广子是包木的义父小县广太的女儿。

包木自幼父母双亡,小县广太收养了他。

小县是—个船工,有一艘独航船。有一天他把船停在小樽港,走上岸来。

那时正是黄昏时分。

一个四、五岁的少年孤零零地站在夕阳里,小县就走过去问:

“怎么啦?”

“母亲死了。”

少年边说边哭。

小县心里升起一丝怜悯。

“四岁。”

少年揉着红肿的眼睛哭道。

“你家在哪儿?”

小县伸出手摸摸他的头。

“横滨,可是我不知道横滨在哪儿。”

少年抬起头望着小县。

小县把他带回了自己的船上。

少年告诉小县,说他叫金银一郎,是昭和二十一年初夏生的。

小县去查户籍簿,但因战败后的日本社会秩序混乱,户籍簿丢失了许多,小县一无所获。

小县毫无办法,只得把他编入自己的户籍。

当时,小县已有了相好。在大阪,名叫晴江。后来晴江又随着小县搬到了气仙沼。不久晴江生了广子,不幸在广子六岁时病死。小县一心抚养两个孩子,没有再娶。

包木和广子都住在气仙沼。

包木高中毕业后,到了东京。在小县的帮助下,进了东京水产大学。大学毕业后,上了小县的船。小县还想让他学点别的,可是包木说什么也不干。说小县身体不好,子承父业,要接他的班,以报小县的大恩大德。后来包木取得了乙种一等航海士证书。那一年,广子结了婚。丈夫是在市政府工作的岛田。小县本来想让广子和包木一块儿生活,但是包木几乎天天都在海上,见不着人影,而广子又耐不住寂寞,对岛田一见钟情。最后小县也只好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婚约是用电话通知包木的。那时,他正在小樽港。听到这个消息,他忍不住和美国加里弗里亚籍货船上的六名船员打了一架。被警察抓起来,判了个伤害罪。

广子婚后第二年,小县就病死了。

包木回来主持了葬礼,葬礼仪式上见到了广子。一年不见,广子变得比以前更漂亮了。

第二年秋天,因为船需要整修,包木回了家。

回家后的第三天晚上,广子也回来了。

(当时家门紧闭,两人都有钥匙。但是广子从不回来,而包木也只是一年回来一次。)

见到广子,包木大吃一惊,忙问:

“怎么啦?”

广子眼睛一红。

“想和丈夫分开过。”

“为什么?”

“性格不合。”

半夜里,广子来到包木的房间。

“哥哥,抱抱我。”

包木心底升起一丝慌乱。他默默地坐着,一动不动。

广子走进来依偎在他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二人都默默无话。

“你是不是讨厌我?”

良久,广子轻声问道。

“不是。”

包木答道。他是怎么也不会讨厌广子的。现在,广子依在他身上,浑身上下都流露出浓密的妇人气息。这是少年时代的广子身上所没有的。包木很想伸手去抚摸,抚摸她那洁白的肌肤。他恨那个夺去广子的男人,恨不得马上去杀死他。包木知道他并不只是想玩弄玩弄广子,他知道自己被广子的美貌和魅力深深迷住了。

为什么不先向广子求婚?为什么?对此他悔恨不已,很长时间,这种想情都不能平息。

现在,广子就近在眼前。

“我作了三年的妻子,才懂得了男子是什么,才知道了应该喜欢他们什么。哥哥,比起他来,你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哥哥,抱抱我吧。”

广子说着站起身,解开纽扣。

包木凝视着她。

广子走过来,替包木解开前襟,然后用冰冷的手指开始在他胸口画圈圈。

“你太好了。”

广子喃喃道。

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喜欢这位大哥哥,渴望他的拥抱。

但是,哥哥连碰都没碰过她。她常常感到绝望。

包木看着眼前细腻的女性的肌体,闻着女人芬芳的气息,感受着轻柔的抚摸,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情,一下子把广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广子在他怀里轻轻地呢喃着。

包木用唇堵住了她的唇。

包木迈着矫健的步子,向港口走去。

在鱼街二号的拐角,他停住脚步。他看到二号的屋檐下,蜷缩着一个少年。怀里抱着一只七、八个月的小狗,畏畏缩缩地看着他走过来。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怎么啦?”

包木忍不住上前问道。

“妈妈不在了。”

少年说着把头埋进膝盖里,把小狗抱得更紧,小狗不知所措地叫起来,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晰。

“妈妈什么时候不在的?”

忽然感到这个场景他是那么的熟悉,他记忆深处一下子就浮现出小县的形象。

少年有气无力地回答。

“昨天。”

“你的家在哪儿?”

少年抬起头来向前指了指。

“好,叔叔带你回家。”

包木扶起小孩,和他一起往前走去。

从外面看,那间房子很小。门前苍白的荧光灯无力地照着台阶。

包木推开门。里面只有两间屋子,空空荡荡,几乎什么也没有。

其中一间屋子的桌上,放着一张纸。

包木拾起来一看,上面没有署名,只写着:

“请行行善。”

包木再一次打量了一下这个少年。在明亮的灯光下,他显得那么天真烂漫,只是那双大眼睛流露出无尽的哀伤。

小孩在门口哀鸣起来,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你,吃饭了吗?”

孩子摇摇头。

“从昨天就饿了,连小狗什么都没有吃。”

包木忍不住骂道。

“狠心母亲。”

然后蹲下身子:

“好,叔叔带你去餐馆吃面条。嗯,喜欢大船吗?”

“嗯,”孩子点点头。他抬头看见门口的小狗,又添了句:“小狗也能一起去吗?”

说完他有些惴惴不安地望着包木。

“那当然。叔叔肚子也饿了,一块去吃饭吧。”

包木拍了拍肚子。心想,这世界上真是什么事情都有,亲生母亲竟然把这么可爱的儿子扔掉了。要知道他还未成年,只懂得抱着小狗玩。

他握着少年的手,向外走去。

出了门,他转念一扭,拉着少年的手向对面一家人家走去。一路上盘算着怎么解释。

很快到了门口,他问了声:

“有人吗?”

不一会,门打开了,走出一个中年妇女。

包木告诉她,这少年被他母亲遗弃了。他想把他带到自己船上去,并把自己的姓名和船名告诉了她。

然后包木问道:

“他母亲究竟是谁?”

中年妇人的脸上浮起一团疑云。

“你也是她接的客吗?”

“客?”

“不对吗?”

“请不要打谜语,我都糊涂了。”

“是吗?……”

中年妇女的视线落到了少年和小狗的身上。然后又看了包木一眼,把他们让进屋子。

她叫前野英子,对少年的母亲阿田道子放荡的生活知道得一清二楚。

七个月以前,道子带着这个少年来到这里,租了间房子住下。道子看起来大概有三十几岁,操着东京口音。来了后,并不拜访左邻右舍,是个不懂交际的女人。

数日后的一个夜晚,外面刮着大风,很冷。

英子出来倒垃圾,发现少年缩在路边的墙角下。就走上前问怎么回事。

少年说妈妈有客。

英子感到很气愤。大冷天,把孩子赶出来,简直连一点做母亲的心肠都没有。这样下去,非把孩子冻死不可。

应该去劝劝她。英子想着,就去敲门。发现里面有人声。她屏住呼吸仔细听,是道子,正旁若无人地大笑着。她明白了,不看,也知道她在干什么,她的脚缩了回来。

屋里,不断传来道子淫荡的笑声,站在门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透过拉门上的玻璃,英子看见一个白色的身体和一个褐色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在被盖上滚来滚去。

道子仍旧狂笑不停。

英子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就走。

她把少年带回家里,给他倒可点热水洗洗脚,哄着他上床睡觉。

这事,英子对谁也没有说过。她想,这大概是道子的职业。

孩子但聪明,很惹英子喜欢。她想这要是我的儿子该多好。不过,儿子离不开母亲,只有母亲才有权利抚养他。

她很想把孩子收养起来,但是她不能夺走道子的权利。

何况,她跟道子又几乎没有什么交往。

后来,道子越来越不像话,每天帮带男人来。周围的邻居也开始对她议论纷纷。

少年的日子也越来越惨,几乎每天晚上,都能看见他伫立街头。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怀里多了条相依为命的小狗。

“是吗?”

包木听到伤心处,忍不住落下了同情的眼泪。

屋里静悄悄的。

过了会,包木站起来,向英子道了别,带着少年往回走。

很显然,道子遗弃了儿子。可是包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为什么要扔下儿子不管。大概带着孩子赚钱不方便吧,儿子不在,她白天也可以带人进屋。或者,怕自己的行为对儿子产生不良的影响,为着他的未来,离开了他。

也许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她遗弃了她的孩子,孩子也成了孤儿,无依无靠,他有责任象当年的小县那样去做。

他拉着孩子,向港口走去。

远远地,看见了船上的白帆。

包木想到小县广太收养他时,他才四岁;当时,也是在夕阳中,小县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回了小樽港;他连记得小县和他的一问一答,许多年前的情景仿佛依稀就在眼前。

不过那时他太小了,许多事都记不太清了,还是小县后来告诉他的。

但是,在包木的记忆中,有一天的夕阳,不,也许是朝阳,是永远也不曾忘记的。那天,在阳光下的岩石上,坐着个女子,穿着和服,无言地望着大海,夕阳映红了她苍白的脸。

他不知道是哪个港口,不知道是夕阳还是朝阳下,不知道那女子多大年纪。

只记得她面色苍白,很白,很白。

包木总以为这是小县拾到他以前的事。尽管记得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这是真的。

不过他也常常想,这或许是小县收养他以后的事。小县收养他之后,就把他带到了独航船上,船经过了很多港口。

也许这是其中一个港口的情景。

他先前一定见过那个女子,坐在夕阳下。望着她那夕阳下映红的面孔,他想起了离他而去的母亲。

也许,对母亲的怀念和那个女子结合在一起了。

这是残存的记忆。

对包木来说,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小县拾到他以前的事,虽然没有什么确凿的理由。不过他知道小县是在小樽港拾到他的。也许,在小县领走他以前,他和母亲在一起。为了不让他回到横滨的家中,母亲狠心她把他带到小樽,扔下他走了。

是什么理由使母亲抛弃了自己的儿子。而且,还要从横滨带到东京来扔掉。大概,母亲也有难言的苦衷。

尽管自己知道是被母亲遗弃的,包木却恨不起母亲来。

母亲扔了他一定很痛苦,很伤心。这样想着,包木就原谅了母亲。

包木现在想起夕阳中的那个女子,一定不是包木的母亲。只不过包木那时才四岁,还记不得母亲是什么样子。然而思母心切,就把她当作了母亲。

母亲大概是没有钱,出于无奈,才扔下了自己的吧。——妈妈。

包木轻声地唤着,心中升起一股柔情,感到眼角有些潮湿。

这时,少年扯了扯他的手,望着他:

“叔叔,你怎么啦?”

自己的母亲或许也是卖春的。包木的脑子忽然闪过这个想法。

包木知道,二次大战后,战败后的日本一片混乱,田野杂草丛生,土地荒芜,粮食奇缺,很多女子失去了丈夫,没有了生活来源,只得以此为生。

——难道母亲也不得不靠这个生活吗?

包木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广子的身影。那一夜后,在包木的严厉劝告下,广子又回到了丈夫的家。

尽管她再三再四地不想回去,坚持要做包木的妻子,包木还是拒绝了。并不是他不爱广子,而是他一年有半载在海上漂泊,不能在广子跟前。广子一定不堪寂寞。

他深明这一点,所以,一直没有向广子求婚。

包木觉得自己在走义父小县的老路。他大学毕业后就上了小县的独航船。义父身体很虚弱,那是因为长年生活在海上,生活颠沛无定的结果。为了帮助义父,他也上了船。

其实,包木心底还藏着个秘密。他想寻找母亲,想寻找三十几年前那个在阳光下坐在岩石上的脸色苍白的女子。

小县的独航船,总是往返于日本的各个港口。哪里都不是他的久留之地,他是属于大海的,正因为如此,人到中年,他仍然孤身一人,漂泊在大海上。

他心里仍然坚信,他一定能找到母亲。

这时,汽笛长鸣,船进港了。包木加快了脚步。

他是一个四海为家的漂泊的男人。目前海运界并不景气,因而竞争相当激烈。比起别的船上的船员,他的人素质可就差了一大截。他很想重新招聘几个,但现在愿当船员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也是船一靠岸就往街上跑。对这个时代来说,海员梦已永远成为过去。

但是包木并不愿意上岸生活。他不是那种能在陆地上安居乐业的人。

广子也明白这一点。

这就是为什么第二天早上,广子终于还是回到了丈夫家里的原因。

不过,包木的船到气仙沼港时,广子又来见他了。

她们兄妹俩从小就一块长大,因此,丈夫并不感到奇怪。

广子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回到了夫家。

她也不再说要和包木共生死,只是默默她来到包木的房间……

第一章 好色风波 第三节

天色未明,孤北丸号就驶出了气仙沼港。

雾很浓,今天一定是个丽日晴天。

走在甲板上,包木感到心情特别畅快。

出了唐桑崎后,他到驾驶室命令把自动远航装置调到三十度。

这时,太阳升起来了。

甲板长胴泽喜三郞走了过来。

“速度是多少?”

“全速的四分之一。”

“好。”

胴泽通过传声管下达了命令。

“炊事长在吗?”

“在。”

“叫他做点特别的菜,欢迎孩子和狗。”

“是。”

出乎意料之外,泡田回答得特别响亮。

“十分之六……”

包木坐在沙发上,身体陷了进去。

船向着稚内航行,装了十分之六的货物。

“到稚内就会装满了。刚才接到中间人梨本的电话。”

“现在中间人也不好当呀。”

包木点着一支烟。

中间人负责筹备货物。对他们来说,显然只有一张桌,一个电话。却得承担海上运送的一切。是一群被人们称“狼群”的精力充沛的男人。

货船货运量是否饱满,全依赖于一个好的中间人。因此,大家都拼命为自己联系有办事能力有效益的中间人。

中间人得在货物船进港、出港时向海上保安厅以及港湾报告,然后指定停船地点,在岸上负责代办客店等事务。

“少年和他的狗在干什么?”

“刚才,在船尾看唐桑崎海峡。”

“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嗯。”

胴泽看着雷达,回答得很含糊。他心想,刚被母亲遗弃了,怎么会高兴得起来。不管怎么说,就算他母亲真是每天上和男子们饮酒作乐,打打闹闹的女人,可对儿子来说,母亲仍是母亲。

胴泽想到这里有些黯然神伤。

——不管怎么说,过去的一切总会被忘却的,只要他在船上呆上半个月,习惯了乘船,和船员们结为好朋友,就不再会象以前的恶梦重现那样难受。

“喂!”

包木站起来,向二楼喊了一声。他担心小孩和狗会掉进海里。

没有回音。

他急急地向那个方向走去。

船桥下面还有二层,是甲板长、机关长的房间。炊事员、甲板长、机关士的房间和食堂在下面一层。

包木沿着狭窄的楼梯向下走时,甲板员坚野义男和机关士堀士郎突然站起来。

“怎么啦?”

两人脚下的地板上散了一地的威士忌瓶子碎片。坚野的脸色变了。

“混蛋,揍他。”

“坚野你骂谁,说清楚点。”

堀士郎责骂道。

“我骂昨天晚上的混蛋,那个发疯的小眼睛男人。”

“坚野。”

听明白后,包木的口气才软了下来。

“你难道忘了船上的规矩吗?”

坚野的胡子还没剃,鞋上沾满了泥。

(船上有三条规定,船员必须剃胡子,把鞋擦干净;手保持清洁,尤其不准留胡须。)

“混蛋,还想来管老子……”

“安静点,小子,去把胡子剃了。”

坚野犹豫了一下,被包木的气势吓倒,脚跟一并:

“是。”

然后一转身小跑着消失在走廊尽头。

“是怎么回事,堀?”

包木探询地望着堀。

“我也不知道。真是绝了,这家伙,逃起来两脚生风……”

这个中年男子又喝了—大口威士忌。

包木摇着头来到,又遇上了坚野。二人互相瞪着眼,坚野先嚷开了。

“那个混蛋!昨天夜里——”

“你快给我住嘴!”

包木很气愤,抓过他手里的威士忌酒瓶,向墙上扔去。

年轻的坚野吓得一声尖叫,逃走了。

甲板长听到声音走出来。

“怎么了?”

包木双眉紧皱。

“昨天晚上,有些麻烦……”

胴泽告诉包木,有些船员已经厌烦了无尽的船上生活,没有家,没有女人,看不见陆地,整天吹着潮湿的海风,许多人都开始喝酒,昨天晚上,有人喝醉了酒在船上闹事。

听到船上有醉鬼,还有人酗酒,包木真是有些吃惊,他决定立即制止这一行为。

“把船员集合起来。”

然后他开始敲那个被坚野带上船的人住的那间舱房门。

“喂,酒鬼,出来!”

“不是酒鬼,才喝了二瓶。”

里面传出粗哑的声音。

“打开门,给我出来。”

“这是哪儿?”

“货物船。”

“货物船呀,干嘛把我拖来。”

“拖来了又怎么样,混蛋,快给我出来!”

“起不来了,肩膀有些疼。”

“快点儿。”

“出来了,就给我威士忌吗?我还想睡两天。你,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好,让你喝,把门打开吧!”

“是谁?”

“船长。”

“那么你答应给我喝了?”

“你出来。”

“好,我明、明白了。如果不给我威士忌的话,我就要告到海上保安厅,告你个诱拐的罪名。”

那男子摇摇晃晃地出来开了门。

“早点儿,把威士忌拿来。不然,不要怪我,怪我不客气了。”

“让你到客厅去喝。”

包木一把抓住那男子的衣襟,连拖带拉地进了一楼食堂。

“客厅?怎么又是客厅呢?是食堂吧。”男子坐下,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

“喂,炊事员,给点水,水。”

“好,我让你喝个够。”

泡田的脸涨得紫红。他进了厨房,出来时,手里拎着两把菜刀,恶狠狠地冲向那个人,吓得那人脸色发青。

“住手,厨师。”

包木赶紧大喝一声。

泡田最恨人叫他炊事员。做饭的不止他一个。他愿意别人叫他厨师或称他的全名。

不过,听到船长的命令,他还是慢慢放下了手里的菜刀。

“喂,快点儿,我还等着呢。这里难道不是日本吗?”

男子表情狼狈地看着包木。

“当然是日本。”

“那么,干吗一个劲用英语,厨师,厨师,文绉绉的。”

“在我们船上,就是这样称呼的。”

“你们船的怪癖。”

“你嘴放干净点。”

包木强压住心中的怒火。

“那好,你这个混蛋,杀了我吧!”

这时,剃好了胡子的坚野醉醺醺的走了进来。

“噢,你来了,要饭的混蛋。”

男子站起来,抓住坚野的手。

食堂很狭窄。坚野把那男子按在厨师的床上,那男子咬住了坚野的手。两个人一边尖叫着,一边翻过来,滚过去。

桌子被掀翻了,烟灰缸、玻璃杯呼呼叭叭落了一地。

厨房角落还有两只鸡。

两人抱着滚过来,吓得两只鸡咯咯叫着,一只飞过坚野的头,跳上了桌子,另一只钻来钻去,躲到了泡田的脚下。

猫也来凑热用,追得鸡满餐厅地跑。

少年的狗也不甘示弱,在后面追着猫。

猫跳到了坚野的背上,又钻进了男子的肋下,痒得他直叫。

“住手,混帐们。”

胴泽看不下去,叫了起来。

堀士郞看见自己养的猫被泡田压在身上,也抓住厨师就打。

鸡是泡田养的,看到鸡被猫追得满天飞,他也很气愤,抓起一把面粉向堀洒去。

堀和泡田本来是好朋友,从未打过架。但是泡田总是疑心猫要偷吃鸡,他太喜欢那两只鸡了,长得胖乎乎的。为了避免出现鸡被猫吃的事,泡田常常嚷着要杀猫。

堀也不服气。堀是机关士,才十九岁。很好学,只要有空就看书,他知道得那么多,简直象个大人。不过,还是改不了小孩子脾气,喜欢玩猫、狗等小动物。那只猫是他有一天在新泻西港的仓库背后拾到的,当时这只猫已经是奄奄一息,他好不容易才把它救活,精心地养到这么大。

那两只鸡是泡田在集市上买来的,泡田很喜爱,还给它们起了两个漂亮的名字:花子和樱子。

但是鸡和猫老是不和,整天吵吵打打。

两家主人也不甘示弱。只要泡田一把手伸向猫,堀就嚷着要杀了泡田。

狭窄的厨房里,几个人打得不可开交。

猫跳到食品架上,望着下面的狗。

小狗在下面汪汪叫个不停。

花子和樱子飞到吊着的菜篮里,优哉游哉地望着下面混乱的场面。

包木从口袋里取出烟来点燃,眯着眼滋滋有味地看着。

第一章 好色风波 第四节

太阳下出了。

机关士堀士郞打开关着醉鬼的禁闭室,问他吃不吃晚饭。

还没开门,堀就听见里面一阵大笑。堀有点愣住了,他以为醉鬼外还有人在里面。

但是推门一看,里面只有一个人躺在床上,旁边摊着本杂志,不知是谁带到船上来的。杂志上登满了白人妇女的照片。照片旁边附有说明,堀看不懂,也不知这是用哪种语言写的。他猜那大概是法语吧。如果是这样,那就只有坚野义男一个人能看得懂了。

想了半天,堀最后还是无法弄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醉汉翻着杂志,笑得瘦瘦的身躯不停地打颤。

堀站在旁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船长包木一膳在客厅里。

孤北丸号现在正向宫古冲北上航行。

包木刚刚写完航海日记,里面说道:雾,今夜雾很浓,能见度太低,半海里以外看不清任何东西。

航海时最怕遇上雾了,尤其是夜晚,浓雾一下,孤北丸号只有抛锚待命。

所以得赶在夜半前到达下北半岛东端的黑屋崎。下北半岛一带的浓雾是很有名的。雾大的时候,连半岛都隐没其中。

远远望去,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雾在早上和夜里最浓。

“真麻烦。”

包木不禁有些烦躁不安。

左舷远方二海里处的鳐崎灯塔穿过云雾,放出微弱的灯光。鳐崎灯塔配有暴风标志信号灯以及指向性回转式无线电波发射机,设备很先进,因为在这里遇难的船泊特别多。

鳐崎灯塔的信号每二十秒为一个周期。灯光很强,二十海里外都能看见。

灯塔的闪光有明有暗。在日本,航海时得记住灯塔闪光的周期,记住周期就能判断出是什么灯塔,从而得出船所在的位置,以免触礁。这对于航海的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生存本领。

例如。刚才过的闭伊崎灯塔,明暗闪光的周期为六秒,灯光能在十九海里之内看见。

“如果对过去也象对灯塔的闪光周期记得那么清楚就好了。”

包木不禁暗自感叹。

正在这时,胴泽走了进来。

“速度为多少?”

航行中,海员们是轮流休息。驾驶室里,一般只有两个人,其他的都在休息,差不当都是睡觉。值班人员一天换四次:四点到八点,八点到下午六点,六点到晚上十二点,最苦的,是晚上十二点到凌晨四点。值夜班的船员们总爱到厨房偷东西吃。

胴泽今晚值十二点到四点的班。

“真是个怪人!”

胴泽瞥了眼自动航行装置的度数,在包木对面坐下。

“那个醉汉吗?”

“对。”

胴泽已经审问过那人了。

他叫斯波源二郎。

当时胴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又问了他一遍。

斯波竟然笑他:

“连我的名字也有问题吗?”

他说在赤提灯和别人打了架,被老板拖出了酒店,无聊之极漫步堤岸时,看见孤北丸号在装货,在厨房里找到残存的半瓶威士忌,带着酒藏进了仓库。

酒醒后,只记得这一点点了。

问他的家在何处,他说忘了。

问他是什么职业,他吊儿郎当地回答:

“流浪者。”

他懂法语,看起来大概只有四十来岁,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却掩饰不住他身上透出的智慧的气息。如果剃掉胡子,衣着整洁的话,一定又另外一番模样。

“他说了想在哪儿下船吗?”

“他说哪儿都行。”

“是吗?……”

“看。”

胴泽突然指着船头。

包木站起来,从窗户望去。

船是船尾机关型,驾驶室的前面是货物仓。货物仓是阿尔曼式,上面覆盖着油布。货物台的两侧有通道。

左舷走着少年、小狗和斯渡,三毛猫也和着他们的步子,走在头顶的钢丝绳上。

少年不停地向斯渡问着什么。

斯波一边回答,一边抚摸着他的头。

两个人走进驾驶室,又转回右舷。小猫、小狗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

包木望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泡田呢?”

胴泽沉默很久,才开口说道:

“他很恨斯波,要我在下一个港口把他轰下去。”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

“他怀疑斯波?”

“嗯。”

“真是的。”包木恍然大悟。

泡田一向特别害怕警察,不愿让他们来找麻烦。出可能怀疑斯波是逃犯,怕给自己和船上添麻烦。

泡田是在樽多港上船的,他自己找到船长,说想在船上工作,希望船长雇他,还说他作—手好菜。于是包木让他当了炊事员。他的相貌实在不讨人喜欢,额头特别窄,眼窝深陷,眼睛里布满血丝,显得有些阴森森的。

从外表上看,包木根本就不想雇他。

但是当时他急需人手。

对原来不是海员,却甘愿漂泊海上的人,大家都不愿追问他的过去。包木也不例外,他尊重这些人的隐私权,不问他们的经历。他知道大海是勇敢者的熔炉。如果是懦夫,就是跪下痛哭流涕地乞求。他也不会让他们上船。

泡田确实是个好厨师,他最拿手的,是咖喱饭。每当他的咖喱饭一拿出来,不出五分钟,就一扫而光。不管别人还端什么其他的饭菜,船员们都象没有看见一样。

但是,泡田以前没有专门学过烹调,包木推测,他可能是卖食品或者其他什么的。他那么害怕警察,一定是犯了什么重大的罪后逃出来的。

如果是这样,包木就更不会去打听他的过去。

但是他时时为泡田满脸的阴云感到迷惑不解。看上去泡田好象有难言的隐衷。他常常面色苍白,两眼浮肿,一看就知道没睡好。两手还常常抓着把刀子。包木觉得他象个刚从狱里放出来的犯人。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是泡田上船的第二年了。

现在,泡田又扬言要马上把斯波赶下船,可能是斯波的出现让他想起了过去的自己。究竟是什么让他嗅出了危险的气息呢?让他感到惴惴不安的呢?

俗话说:胆怯使人敏锐。

“水手长。”

包木沉思良久,终于开口说道。

“给斯波干净衣服没有?他的胡子好象应该剃了。另外,再给他一间房子,你要负责让他在海上期间旅途愉快,快去。”

“是,先生。”

胴泽脚跟一并,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他察觉到包木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很佩服船长这种简单、明快的性格。他了解,船长的宽阔胸怀和海洋一样的性格,这大概也是船长不愿上岸长住的原因吧。

胴泽想起自己的经历。他原来在家乡入了寺院。有一天以讲经述法为名,强奸了别人的妻子。

那女子刚满三十岁。事情发生后,最初,她放声大哭,后来竟不再害怕,主动倒入了胴泽怀中。

第二次,女子偷偷地瞒着丈夫,来到寺院,拉着胴泽来到昏暗的库房,口口声声宣称地要嫁给他。

第三次,她说怀上了胴泽的孩子,不过,为了孩子也许还是跟着丈夫比较好,只是希望胴泽不要忘了她。

痛苦使两人紧紧地拥在了一起。

正在这时,她丈夫赶来了,气势汹汹地拖过女子就打。胴泽顿时火冒三丈,狠狠地教训了他一番,然后逃出寺院扬长而去。

四年以后,他流浪到了函馆。这期间,他常在港口街上打架闹事,已经被捕入狱过两次了。

在函馆街上游荡时,记不得为了什么小事,他和包木吵了起来。

两人都肝火很旺,不一会就拳脚相交,结果胴泽被打倒在地。

胴泽心里越想越不服气,觉得不杀了包木自己就没脸再见人。

第二天早上,他回到孤北丸号上,又跟包木打起来。没过几招,脚下一闪又被击倒在地。他被打懵了,也被气蒙了,坐在地上呆呆地发愣。

等醒过神来,船早已出了海港。

包木问他:

“愿意老老实实地在船上干活吗?”

胴泽一声不吭地就留下了。

包木在沉思。

斯波源二郞究竟是干什么的呢?他身上流露出一种胴泽、包木所没有的气质。

他抬起头来,视线落到了仪表盘上:孤北丸号一昼夜消耗了1.5吨油。换算成钱大概是十万日元。所以每天至少得挣回二十万日元的纯利润,才能维持船的正常运转。但是这一回,还有40%的船仓是空的。

海运,越来越不景气了。

他想减少人员来节约经费开支。因此现在船上基本实现了自动化,不需要搬运工,取而代之的,是起重机等大型机械。

船只有船长、机关长就可以出海了。

精简人员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个大难题。

本来,孤北丸号包括他自己在内,就有六名船员。现在,又加上了少年和狗,还有斯波而且还说不定要留下来。

第一章 好色风波 第五节

孤北丸号在浓雾中穿行,继续北上。

夕阳快要沉入大海了。

包木一膳走在船桥上。

雾更浓了,能见度几乎为零。

船速早已降为六海里,还不及白天的一半。

包木根本就没有时间休息。孤北丸号上没有航海士,他显身兼二职。

平时,他都让舵手兼航海士,因为只要舵手掌握了要领,就不会有什么差错。最简便的办法莫过于用自动航行装置,那样连舵手也不需要。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雾太浓了。要带着大伙同过这一关,需要的是长年积累的经验,还有智慧和胆略。

这时,胴泽喜三郞和机关长中股权介走过来。

“我觉得不太对劲,好象我们是撞入了雾堤。”

胴泽看着雷达,扬了扬眉。

如果闯入了雾堤,视界就完全是零了,那时,周围茫茫苍苍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无法判断。

通常胴泽的意见不是没有道理的。现在一团团的白雾涌上甲板,弥漫开来。向前望去,只能看见不远处船头模糊的轮廓;除此以外,四周水天一色。

船,依然向前航行着。

“严密观察雷达。”

包木紧张起来。

然后命令右舷点上绿灯,左舷点上红灯。解除自动航行装置。

中股走进驾驶室,握住舵轮。

“一。”

包木一边按下无线电方位探测仪键钮,一边指示道:“是,先生。一。”

中股神色严峻地把轮向右转了六度。

“三。”

包木一边下令,一边盯着指示屏。两根绿色的线条在屏幕上跳跃着。

突然,屏幕上显示出方位探测仪收到的信号。信号是从下北半岛的东端黑尾崎灯塔发来的。这里大概距灯塔二十海里。

“现在位置:北纬四十一度二十分;东经一百四十一度三十六分。”

包木兴奋地报告出方位。

“雷达无异常现象。”

胴泽的声音也透出抑制不住的喜悦。

雷达显示出位于三六○度、距灯塔四十海里时,雾消散了些,前方出现了下北半岛的轮廓。

“可松一口气了。”

包木紧张的神情松弛下来。他又看了一眼雷达。

雷达有时候测不到小渔船。而且,浓雾使雷达的机能变得不灵敏。许多时候会发生防不胜防的事故。所以有时,包木更相信目测,相信自己的经验。

“雾真浓。”

胴泽向窗外望去,浓雾中领航灯的灯光隐约可见。

“舵手,鸣雾笛。”

“是,先生。”

雾笛发出长长的哀鸣。

太阳完全没入了大海。海面上一片黑暗。雾好象一张大幕,把一切都遮住了。

“头儿,看不清有什么渔船、流木呢。”

“我也觉得好象没有。”

“好。”

包木把视线从荧光屏移向窗外。

四周静悄悄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了狗叫声,划破了寂静。但叫了四、五声之后就停了下来,一切又复归寂静。

“左舵。”

“打开全部仪器。”

“遵命,先生。”

包木信心十足,不断地发出命令。

中股稳稳地握着操纵杆。

胴泽一一按下键钮。

屋里响起了机器的轰鸣。

船按着指定的航程,乘风破浪向目的地开去。

船开进浓雾时,炊事长泡田仲一正在准备晚饭。

泡田胆子很小。现在他赶发感到害怕。特别是斯波源二郞上船以后。

泡田认定斯波是来追捕自己的。如果不是这样,他干吗要装成醉鬼,混到船上来。还说什么睡过了头,不知道船已经出港。

——刑警。

这两个字如一道闪光,划过泡田的脑海。

泡田曾经加入过暴力集团,有伤害罪的前科。而且,他还杀过人。

他杀过一个女子。

那是四年前的事。

他原来和一个漂亮的女子同居,两人开了家小食品店,日子过得甜甜蜜蜜。那时,他已经脱离了暴力集团,洗手不干了。

谁知那女子水性杨花,见异思迁。又在外面和人鬼混。

很长时间,泡田都不知道。

一天,泡田算账时,发现少了一大笔钱。就去翻那女子的口袋,发现了许多同一旅店的账单、支票。赶到那儿一看,才真相大白。

泡田把她绑回来,一怒之下,杀了她。用车子把尸体运到山里埋了。

然后,他对邻居们声称,女子失踪了。

一个月后,他关闭了店门。

警察在山里发现了女子的尸体,作为重大嫌疑犯,他受到了传讯。

后来,警察又依据一些蛛丝马迹,拘留了他,要他坦白。

可是泡田咬紧牙关,拒不供认。

警察无可奈何,最好把他放了。

泡田出了拘留所,立刻直奔火车站,离开了东京,过上了漂泊不定的生活。

从那以后,他见到警察就害怕,整天提心吊胆,忧心忡忡。

有一次,正当他衣食无着、百无聊赖的时候,他听到孤北丸号在招收船员的消息,他从其他人那里了解了包木的经营情况和个性。得知他是个靠得住的人。于是就追踪到气仙沼港,抓住机会,到孤北丸号当了一名船员。

船上生活虽然很苦,却不用担心警察的追捕。

谁知斯波上了船,又搅乱了他宁静的内心世界。

泡田一边切菜,一边胡思乱想。

他心里很烦躁,把锅盆瓢碗弄得叮当响。还差点切下自己的手指头。

他真想大叫一声,斯波我要杀了你。不杀你,你就要杀我。

斯波,锅、碗、瓢盏、菜……

他感到脑子里一片混乱。

突然,一阵悦耳的口琴声飘了过来。

他一怔,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掉进了冰窟。

船上从来不准吹口琴。

吹口琴只会招来恶魔。

泡田下意识地握起拳头,向门口走去。

一定又是斯波。

他感到身上的血都凝固了。

然而,廊下立着那位少年,正对着大海,吹着口琴。

“你这个小饿鬼!”

泡田气得上前—步,对着少年的脸就是一拳头。少年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小狗叫着扑向泡田。

斯波听见惨叫声,从房间里走出来。

“干什么?”

他抓住泡田的手。

“给我杀死他!”

泡田的脸都走了样。他挣脱斯波的手,转身向厨房走去。

他要去取刀子。

然而,坚野义男挡住了门口。

“持刀者可非英雄好汉,火头军。”

坚野鄙夷地看着泡田。

他从来就对泡田没有好感,觉得他太阴险。相反,倒觉得斯波是个好人。

“干得好。”

泡田一言不发,转身冲向斯波。

斯波抢先一拳,把他打得滚下了楼梯。

坚野边称赞,边跑过来帮着斯波。

斯波和泡田滚到了一起,泡田压得斯波喘不过气来。斯波忍不住咬住了泡田的左手。

坚野看着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咬人可没有男子汉的风度。

一股血喷了出来,泡田哀嚎着松了手。

两人歪歪斜斜地站起来,斯波对着泡田的下巴又重重的一拳。

孤北丸号继续向左回旋。急转弯时,船体有些倾斜。

包木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浓雾,胴泽仔细地观察着雷达。

中股仍稳稳地握着舵轮。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小狗又叫起来。

仍只有三、四声。

“半速前进。”

包木终于打破沉默。

“半速前——进。”

中股高唱道:

“注意。”

监视着雷达的胴泽突然嚷道:

“右舷有渔船!”

小船的桅杆穿过浓雾,出现在渔船的右舷,两船船头正对着。

孤北丸号立刻向左急转弯。

刚才雾太大,雷达失灵,捕捉不到信号。渔船是胴泽无意中向窗外望时发现的。他感到浑身发冷。

“你怎么发现渔船的——”

包木忍不住问胴泽。

“是狗。狗向着渔船叫。”

“真危险,但是……”

包木看着浓雾,轻轻地吸了口气。

船头又传来了狗的啼叫声,很微弱。接着,是不引人注意的回声。

包木由此推知,附近一定有障碍物。

这时,少年和狗跑了进来。

“厨房的那个人叫叔叔——厨师叫叔叔去一趟。”

少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针路九度。”

“针路九度。”

“我去去就来。”

包木向胴泽、中股打了个招呼。然后拉起少年的手,向外走去。

身后,跟着那只小狗。

第二章 夜海航船 第一节

包木一膳下到船的厨房甲板时,厨司长泡田仲一和斯波源二郞正打得不可开交,两人身上都已血迹斑斑。

水手坚野义男站在一旁冷冷地观看。

船的过道很窄,不适宜打架。上甲板要宽些,但有掉进海里的危险。争执是在过道上发生的。人可真怪,在宽广地方时,人还能和平相处,在狭窄的地方,却反而互不相容。

包木抓起泡田的手。

“住手,厨司长!”

“滚开!你这小子。”

泡田象发疯似的,向包木打去。

“我再说一遍,住手!厨司长!”

包木的口气变了。

“对不起,船长。”

泡田清醒了,并脚站着。在船上船长的话就是最高指示。船长说右,即使右边有礁石,舵手也必须向右转,这是铁定的法律。

泡田想起了这条法律。

“怎么回事,坚野?”

包木向在一旁轻蔑地笑着的坚野问道。

“泡田要打那孩子,斯波大叔出来看见后要护卫那孩子。”

“为什么要打他,泡田?”

“那小子在后面吹口琴……”

泡田舔舔嘴边渗出的血。

“没告诉过他严禁在船上吹口哨,却要打人家,你到底害怕什么?”

“船长。”

泡田的语气变了,深陷的眼睛里发出了可怕的光芒。

“马上把这家伙赶走,行吗?”

泡田用下颚指指斯波源二郎。

“为什么?”

“那家伙是恶魔,立即把他赶走。”

“立即?为什么?”

“……”

“泡田,这是船长的命令。不许再打孩子和斯波。要是再打,就开除你,回厨房去!”

泡田没有回答。

“我有话说,到了望室来。”

包木对斯波说着,向后转去。

两人一起回到了望室。

“孤北丸”在浓雾中前进。

水手长胴泽喜三郎观察着雷达,轮机长中股权介注视着无线电方位探测器的显示器。

船行是自动的。

海面上依然是浓雾弥漫,站在了望室窗前什么也看不见,雾中警笛嘶鸣,十分凄凉。

“坐下。”

包木指着沙发对斯波说。

广行和小狗“波奇”一起来了。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包木在他们对面坐下。

“自由劳动者。”

斯波恭敬地回答道。

“自由劳动者吗?……”

包木取出香烟。

斯波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工作服,还剃了胡须,鞋也擦得锃亮,脸色苍白,虽和泡田打架时身上沾满了鲜血,可也掩盖不了他的形象。乍一看,他象一个知识分子。

“厨司长泡田认为你是刑警。”

“我是刑警?”

“是的。”

“还有这种连打架都不会的刑警吗?”

斯波笑了,这是一种自嘲的笑。笑中带着一种落魄的苦涩。

“恐怕没有吧。”

包木也笑了。

“我以前干过各种各样的工作,但最后成了自由劳动者,就这些!”

“好吧。”

包木抱起在身旁的小“波奇”。

“并不是想打听你的过去。问题是你以后怎么办?车船经过稚内、小樽,就回东京去。你愿意在哪个港口下船都行,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没有。”

斯波摇摇头。

“要是没有的话,你就在船上干吧,不过,工钱不会太多。”

“只要能吃饱饭就行了。”

斯波微微一笑。

“那就决定了,不过不要去招惹泡田。”

“我没那份情绪……”

斯波止住不说了。

他看上去好象很为难。

“以后你去当水手,不懂的地方多请教水手长胴泽。”

电话铃响了,包木站了起来。

是东京来的电话,船舶电话也是自动的,只要一拨电话号码,就可以和陆地上任何地方通话。

是代理人梨本来的电话。

希望能到青森去一趟,那里有一批货物要运到网走港,包木答应了,船上连还40%的货仓没有利用,完全可以装下这些东西。

“航向二七○度,解除自动航行装置,本船驶向陆澳湾。”

包木看着海图,发出指示:

“航向二七○度。”

中股手握舵轮。

“雾很大,请务必注意。”

包木观察着无线电方位探测仪。

现在的位置在尻尾崎北东三十英里,要进入陆澳湾,必须经过大间崎海面,而大间崎灯塔的二公里以内是无法靠近的。

过了一会,包木发现斯波正透过玻璃窗注视着浓雾,侧影显得极为孤寂。对于斯波的过去是否真的就那么简单,包木无法推测。但他可以理解泡田害怕的心情,斯波使人感到好象在从事某种不可言喻的行动。如果说他是警察,还真有点象。

如果真是警察,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从和泡田打架的情景来看,他怎么也不象,俩人又打又推时,他没有一拳打中对方,看来他也没有假装,这可是真的在打架呀。

——总有一天会清楚的。

包木这样想。

知道了又能怎样。泡田也是这样,肯定是犯了重罪,要是真这样,那他总有—天会被逮捕。只好让他在被抓住之前先在船上干干,躲上一阵子。如果开除泡田,他又会到处惹祸,这也是为什么不开除泡田的原因。

斯波也一样吧,管他以前是什么的,只知道他年近四十,醉倒在港口的大街上,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

反正,总有一天人人都会离船而去的。

但只有自己是不会离开大海的。

包木对此知道得很清楚。

第二章 夜海航船 第二节

到达青森已经是晚上两点多了。

打个盹后,天亮了,马上开始装货。

出港准备完毕后已经是中午了。

包木一膳来到了了望室。

“准备!”

包木拿起了无线电送话器。

水手长胴泽喜三郎站在船尾,坚野义男也站在船尾。轮机长中股权介站在船尾帮忙。

船出入港是最紧张的时刻。

“解缆。”

包木发出指示。

一旦解开船尾的缆绳,船便开始了离港的第一步。

坚野解开船尾的缆绳。

“解前缆。”

中股大声重复道:

“解前缆——不,等等。”

包木取消了命令。

一个外国女人匆匆向“孤北丸”跑来。这个年轻姑娘身穿工装裤,长长的双腿沿着岸边移动,头发飘垂在脑后。

“什么事?船长!”

胴泽用无线电报器问。

“还不知道,去问问看,好象有什么事。”

坚野正想解开船头的缆绳,那女孩跑近了。

“船长!”坚野的声音发抖,象要哭了。

“帮帮忙吧。”

看见女人,坚野的劲又上来了。

女孩没有看坚野,就踏上了即将离岸的“孤北丸”。

胴泽走到女孩身边。

中股也走了过去。

女孩拼命地向二人讲着。

“怎么回事?水手长。”

“听不懂……”

胴泽听不懂外语,对他来说,外国人说话就好象是鸟叫。

“斯波。”

见习水手斯波源二郎正站在船头发呆。

“去问一下,斯波。”

斯波没有吭声,来到那女孩身边。

女孩很快向斯波说着什么,还不断地摆着手,摇着头。

斯波默默地听着。

“怎么回事?斯波。”

“那女孩是美国人,叫金·贝尔托利奇。在青森高级夜总会工作,受到暴力集团的威胁。她现在逃了出来,希望能带她到东京去。她说现在已身无分文了。”

斯波用麦克风回答道。

“该怎么办呢?”

包木问斯波。

“是交给警察,还是带她走,完全听船长的吩咐。”

“解前缆。”

包木发出命令。

“解前缆!”

坚野急忙非常认真地重复道。

“起锚。”

发出了起锚的指示后,卷锚机启动了。

发动机现已做好了启动的准备,由于这种发动机没有空档,船停止,发动机也停止了。

包木把手柄转到微速前进。

正等着从微速前进转到中速前进时,了望室外传来了脚步声。

坚野得意地抓着金的手腕,后面依次是胴泽喜三郎、中股、泡田和堀。

广行和小狗“波奇”,花猫“咪咪”也进来了。

“什么事?”

包木大声喝斥道。

包木很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名叫金·贝尔托利奇的姑娘。她上去年龄大约在二十岁左右。长着一副迷人的容貌和身材,只是脸色苍白,显得很害怕。

“这可不行吧,船长。”

坚野显得异常亢奋。

“什么意思?”

“要独占可不行吧。”

坚野好象很担心似的,脸色发白。

“谁说要独占?”

包木生气地问。

“船长。”胴泽插话道:“这个姑娘是什么人?她遇见了什么事?——也就是说,在以后的航行中该怎样对待她,也就是说——”

“太不象话了,水手长!”

胴泽的脸色变了。

一个漂亮的美国姑娘的到来,使船员之间隐然产生了一种对立的因素。大家都想把这个妞弄上手,据为己有,又拼命想排斥他人染指其间。

“斯波怎么不在,把他叫来。”

这帮家伙,都在担心有人会夺走金,更担心金只和其中一人建立起亲密的关系。

他们的想法也并非毫无道理。

金修长匀称的双腿,丰满的臀部和乳房,鼻梁有点凹陷,显得格外迷人。

包木让金坐在沙发上。

包木的英语不好,当学生时记的单词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只有等等斯波。

“波奇”舔着金的手,“咪咪”爬上金的膝盖,死死地盯住她。

男人们的屏息凝神地注视着金。

斯波走了进来。

“让她说详细一点。”

“知道了。”

斯波面对金问道:

“护照呢?”

金取出护照。

斯波看完后还给了金。

护照上写着,金,出生在俄克拉荷马洲的俄克拉荷马市,今年二十岁,来日的目的是观光旅游,五月五日来日,停留期限到八月四日为止。

“请讲讲为什么受到暴力集团的威胁。”

其实不用问也能猜个大概。有很多持观光鉴证来日的外国女性都在酒吧或俱乐部工作。金肯定也是其中之一。

金开始述说了。

金来到北海道是六月中旬,一周以后从函馆乘上联运船;在船上认识了一个叫上田的年轻人,上田告诉她可以给她介绍一份好的工作,每天能挣二万日元。金的旅费不太宽裕,也想去做工,上田介绍的夜总会听上去给人的印象还不错。

上田又给金介绍了一座公寓。

就这样,金开始了工作,虽然日语只会几句问候语,可人们很多都会英语。

金在那里一直过得很愉快,钱也挣得不少。

但前不久,出了一件事,把一切都改变了。

工作后第五天,上田告诉金有人想见她,然后把金带到一家商级饭店,走进一个房间,金发现有一人正等在那里,是个中年的矮胖子。上田给介绍说是自己的老板,叫神漱。

金陪着他喝了一杯威士忌,当时上田也在,总共是三个人。

大约过了一小时,上田忽然开口对金命令道,“和神漱睡觉去。”

金拒绝了。她并不是讨厌和男人睡觉,但必须是和自己喜欢的男人才行。上田威胁说必须听话,要不然就把你卖掉,活着的时候就别想再回到美国。

金害怕了。

神漱把金按倒,金想试着反抗,却已无能为力。两人把金拖到隔壁房间,这里,铺着色彩艳丽的被褥。

金向神漱屈服了。

在这一小时里,神漱玩遍了金的全身。

神漱走后,上田在金的手腕上注射了兴奋剂,金害怕得不敢反抗。上田告诉金,他已卖了好几十外国女人到香港的奴隶市场,就是因为她们不听话。只要肯合作,还能挣到钱,并能平安地回到美国。金只有服从。

注射了兴奋剂后,金又被上田玩弄了。

赤裸裸的金被上田强迫着做各种姿势以满足公牛般凶狠的上田。上田也给自己注射了兴奋剂,一直干到第二天早晨昏过去为止。上田还准备了淫具,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精巧的淫具。

从这天起,金就成了上田的人。上田也住到了金的公寓,连买东西也要一起去,时刻不离左右。从这天晚上起,金就辞了那家夜总会的活,开始自己接客,由上田把她接送到客人住的酒馆。一个晚上上田要她接三个客人。可得的金钱全由上田管理。说是先存在他那里。

金卖完肉体后回到公寓,上田必定又要注射兴奋剂,然后又是做爱。这种疯狂的折磨是想唤起金的性欲,失去羞耻感,使她不产生反抗心理。

这就是注射兴奋剂的目的。

过了不到十天,金已完全顺从了。

在比同时,金也想过逃跑,但她担心被抓住的话,肯定会被杀死,可不逃出去呢?自己的身体肯定会被兴奋剂弄垮的。

金叙述着,泪流满面。

今天,金用电动除尘器猛击毫无防备的上田的后背,然后用性交用的淫具铐住已窒息的上田。

“也许他已经被我打死了。”金边说边哭。

“那有什么关系,这个畜牲。”

等斯波翻译完后,泡田最先叫起来。

“这家伙真是活腻了,我去杀了他。”

“你不行。”坚野急忙插话道:“让我来照顾金吧。是不是,股长。”

坚野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混蛋。”

胴泽不答应了。

“混蛋是什么?水手长。这种说法即使是你……”

“别说了,坚野。”

包木手握航船,注视着前方。

“让金住在船长室。”

“那船长呢?”

坚野声音颤抖地问。

“我,当然就住在这了望塔室里,我告诉你们,谁也不准碰金,把她平安地送到东京,谁要是碰了,我绝对不饶他,大家都要记住。对了,要是为了金去打架也一样。别忘了!我命令斯波去照顾金。”

包木发了命令。

昨晚的浓雾已经散了,现在是晴空万里。盛夏的烈日照在津轻海峡,在这晴朗的日子里,而包木却感到这是一次多难的航行。

金太漂亮了。

这群男人太饥渴了,为了一个女人,他们会去杀人的。

第二章 夜海航船 第三节

“孤北丸”行驶在黑暗的大海上。

已过了晚上九点。

泡田仲一溜出了厨房。

金住的船长室在甲板上的最上一层。泡田蹑手蹑脚地登上了楼梯。

多想把金抱在怀里呀,要是能抱抱她死了也心甘情愿。自从见了金以后,泡田就象患了高烧的病人一样。在这一群中要数泡田最渴望女人。船到港以后,别人都下船找女人乐去了,只有泡田因为害怕被警察发现,很少下船,除非到了非爆发不可的时候,才钻到土耳其浴室去,而这大概也是两个月才去一次。

自从看到金,泡田象发疯似的。一想到那高高隆起的乳房,丰满的臀部,修长的双腿,他就禁不住心摇神荡。

金卖过身不同于一般的姑娘了,要是反抗的话,就可以拧着胳膊把她按倒,剥掉她的衣服,紧紧按住她那迷人的臀部。

要是能摸摸她的臀部,死也甘心了。

泡田欲火中烧。

他悄悄溜进船长室门前的过道。

过道上空无一人。

泡田溜到门边,轻轻敲敲门,响起了金的声音,不知她在说什么,泡田从口袋里取出两个鸡蛋。

门开了,泡田把拿着蛋的双手伸到金的面前,看着她大笑起来,泡田的脸反倒一阵发烧。

“生鸡蛋,生鸡蛋”——泡田发烧的脸好象是在说话。

“谢谢!”金说着,把泡田让进屋里。

泡田走进房间,腿直发抖。金穿着船长的睡衣,可能要比泡田高五公分。

看清了泡田脸上奇怪的表情后,金吓得直往后退。

泡田关上门,象电影里所描写的那样,张开双手耸耸肩,可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接着,泡田掏出三张一万日元面额的钞票给金,金还在往后退,嘴里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丰满的乳房摇晃着。血冲上了泡田的脑门。泡田强迫她收下三万日元,她害怕地接过来。

泡田突然跪倒在地,伏在金的脚下,金赤裸着双脚,这是一双女神一样美丽的小脚。泡田紧紧抓住这双脚。

金小声叫了起来。

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水手长胴泽喜三郎,水手长和轮机长的房间同样也是在艇甲板上。

胴泽听见有人悄悄敲门就已经知道会出什么事了。胴泽也正在想金,能得到她即使被开除也在所不惜,所以就更担心会有人把她夺走。只要是谁敢碰她,自然是不会罢休的。

想到这儿,他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金赤裸身体的情景。

“混小子。”

胴泽叫道。此时泡田抓住金的右脚,金手里拿着两个鸡蛋和三张—万日元的钞票,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胴泽揪住泡田的衣角。

“不准碰她,金是我的。”

泡田叫着,又顺势抓住她的大腿,金向后一仰,鸡蛋掉在地上,摔碎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是坚野义男。他一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朝抓住金大腿的泡田扑过去,从背后勒住他的脖子。

胴泽抱起快要倒下的金。

这对堀士郎又出现了,他紧紧抓住泡田的右腕。

坚野和堀把泡田从房间里拖了出来。

堀抱住泡田,坚野挥舞着拳头使劲打,一边打一边骂。

坚野也是来找金的。他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把她弄上手,管她是否愿意,就想好好摸摸她的臀部,然后深深地插进去。

管他包木会怎么说,“孤北丸”又会怎么样。这些和金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得到金后就把她带下船,让金成为自己的人,只要有了她,那这个世界就不可怕了。

泡田却要横刀夺爱。

坚野这才注意到胴泽还抱着金,从背后过来的双手正放在她胸前。

“过来,堀。”

坚野冲进房间里。

胴泽呆呆地站着,金丰满的臀部正抵在他的胯间,全身的重量压在胴泽的身上,那柔软而富于弹性的接触使胴泽陶醉了。

坚野一拳打在他的脸侧面,他才回过神,不由得放开了金,金摔倒在床上时,胴泽已被坚野和堀打翻在地。

“谁敢碰金,我就杀了他!”

堀大叫道。

不知何时,堀已手握一把大杆刀,脸上失去了血色,嘴唇痉挛地抽搐着。

“把手里的家伙放下。”

坚野伸出手示意。

堀才十九岁,是个很好学的年轻人,平时显得很温顺,可今天完全象变了一个人。

“你,也想占有金!我知道!谁也不准碰金。”

胴泽背对着床。

“傻瓜!”坚野很生气地说:“我就要干,让你好好气一气。”

“你敢,我要杀了你!”

堀握着刀的手在发抖。

“住手!这群混蛋!”

随着一声怒吼,包木一膳走进了房间。

泡田倒在过道上,胴泽倒在床边,不用问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金蹲在床脚边。

包木从堀手里拿过刀子。

他握着金的手说:

“以后你睡在了望室。”说完把她带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胴泽才睁开眼睛。

坚野和堀正扭打在一起。胴泽先对着坚野的睾丸,然后又对着堀的睾丸各踢了一脚。

走到门外,泡田抓住了胴泽的脚,胴泽又一脚将他踢倒。

泡田倒在地上叫着。

“我杀了你。”

包木和斯波正站在了望室里。

金躺在沙发上。

“到了网走港,还是让金下船的好。”

斯波叼着烟。

“是呀……”

包木何尝不是这样想。

从水手长胴泽到堀都加入了争夺金的战斗,这可真不是件简单的事,很难说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测的事。

胴泽来到了了望室。

坚野,泡田、堀也一起来了。

四个人都是脸肿鼻青的。

“这个样子,你们想干什么?”

包木皱皱眉头。

几个人脸上血迹斑斑,衣服也撕破了。

“把衣服穿整齐后再来!你们是不是不想在船上干了。”

整洁是船员们必须遵守的基本原则,衣衫不整就预示着思想上的松懈。

“连你也是这样,水手长。”

包木对胴泽骂道。

“船长。”

胴泽声音很小,嘴里象含着一块冰。

“什么事?”

“我们决定都要得到金,我也想要她,无论如何也想要她。他们也一样,都害怕她被其他人夺走,只要能得到她,那么是被赶下船也行。我也是这样想的。虽然说起来很不像话,可我们的魂都被她夺走了,就把她给我们吧。让我们轮流地和她睡觉。当然我们都要付钱,这对身无分文的金来说并不一定就是件坏事。只不过是继续挣钱罢了,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当然,责任由我们承担。到了网走就下船。”

照这样下去根本就不可能继续航海,欲望和猜疑在船上旋绕,谁都睡不着觉,除了金的肉体以外,他们是一概不关心了。

要是占有了金可消除这种闷闷不乐的情绪,那依着顺序去还可以消除猜疑,如果一人给一小时,全体船员都可尽情享受到金了。

这样做航海也可以平静地继续了,不,应该说开始了英勇的航行。

“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包木平静地问。

“只有拼死得到金,但我们不想走到这一步,对我们来说也想平安地航海。船长,这条船快遭难了,要避免遭难,就只有把牺牲者奉献给大海,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那这个牺牲者就是金?”

“是的。”

“果然如此。”

包木拿起对话机:

“轮机长,到了望室来一下。”

包木向在轮机室里的中股发出指示。

然后转向胴泽。

突然,包木猛击一拳,打在胴泽的下颚,他一下子倒在墙边,然后又挥拳猛击坚野的小腹。

泡田和堀慌忙夺门而逃。

中股进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中股看着倒在地上的胴泽和坚野。

“让他们清醒清醒。”

包木取出香烟。

“这帮家伙为金在拼命呀。”

“是这样的。”

中股一直在轮机室。什么也不知道。

胴泽和坚野东倒西歪地站起来。

“胴泽、坚野,还有泡田和堀,你们四人到了网走港就下船去,做好下船的准备,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还想占金的便宜就先杀了我,假如你们打伤了我再去欺负金,我就杀了你们,知道了吗?”

“知道了,船长,”胴泽回答道。“不过,我还是要得到金,斯波,你去转告金,让她到我房间来,让船长气得干瞪眼。”

胴泽说着走出了望室。

第二章 夜海航船 第四节

到达珸瑶瑁海峡时天还没亮。

这里险礁重重。

包木亲自掌着舵轮。

左后方出现了齿舞茂尾岛灯塔的红光。

了望室里只有斯波源二郎和包木。金在沙发上睡着了。

轮机长中股权介正在准备早饭。

厨司长泡田仲一已放弃了工作。

不止是泡田,水手长胴泽喜三郎,水手坚野义男,轮机手堀士郎四人都被解除了职务。

他们都聚集在胴泽的房间里。

“想不想做点让步?”

斯波问。

“不想,即使想也不会被原谅的。”

他们知道包木的脾气,他是不会再原谅他们的。

刚才包木是害怕他们袭击,所以叫来了中股。中股是船上资格最老的船员,他不管多想得到那姑娘,但都会服从船长的命令。

“孤北丸”的航行,只要有法定的船长和轮机长就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实际上也只有船长和轮机长能到网走,充分休息后然后再到稚内。在网走和稚内是不能再招船员,到小樽也许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包木心里早有准备。

只要卖过身,就要继续干,这种联想也太牵强附会了。也许这种事在陆地上行得通,可在海上就不行了。海上航行有几条铁定的法则。人只有遵守这些法则,才能在海上生存,在海上是不能象陆地上那样自由自在,胡作非为的。

包木有自己所担负的责任,至死都要遵守。

“孤北丸”正向纳沙布岬行进。

右侧是贝壳岛,一座小小的岩石岛。

“那是苏联沿岸警备队的警备艇。”

贝壳岛旁停着一艘监视艇,从纳沙布岬到贝壳岛只有三、四公里。苏联早已非法占有了贝壳岛。

现在,苏联的警备艇正严阵以待,准备随时捉拿侵犯领海的渔船。

“连那个岛屿都占领了呀?”

斯波惊讶地问。

“你不知道吗?”

“是第一次看见。”

“到纳沙布岬来的人大概都会失望吧,连眼前的礁石都被苏联占领了。看看这情景就会发现现实和书本相差太远了。”

“确实如此。”

“苏联的野心无法用语言表达,从这个岛回去后,谁都不会再信苏联的话。”

“也许是的。”

太阳出来了,一群海鸥在天空翱翔。

中股走了进来。

他手里端着三明治和咖啡壶。

“肯定比泡田那家伙做的好吃。”

中股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金呢?”

斯波问包木。

“把她叫起来。”

“知道了。”

金睡眼朦胧地坐在桌旁,看上去还象一个小孩。

“胴泽想废除船长。”

中股站在包木的身旁。

“要废除我?”

包木吃惊地看着中股。

“四个人下了船,会出故障的。”

中股见了胴泽,说了自己的意见,可他不听,只要得到了金,一切问题都解决了,胴泽叫他们把金交出来,拒绝了中股的建议。

中股认为胴泽并非想叛乱,只是想得到金而且金以前又出卖过肉身,他们才有这种想法。

吸引胴泽的正是金的肉体,连中股看到金也产生了异样的感觉,紧紧裹在裤子里的丰满的臀部是日本女人望尘莫及的。

“这群混蛋。”

包木拿起咖啡杯。

斯波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向金讲着贝壳岛。金那满头金发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真是个女妖……”

中股自言自语道,视线移到了金的臀部。

穿过野付海峡已是中午了。

野付海峡位于国后岛和野付半岛之间,是根室海峡中最狭窄的地方,水深只有十米。这种深度的可航幅度在一至二英里。

在这之间还有一个浅滩,这浅滩时隐时现在海图上也没能准确地标出。

这是一段最危险的航程。

包木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这海峡。

胴泽他们依然呆在房里。

“晚上也许很危险。”

中股说。

“晚上嘛……”

包木也在担心。

到网走港时正好是晚上,胴泽也知道。他等候采取行动的时间越长也就越烦躁。

包木喝着威士忌,正苦于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其实也并非没有解决的方法。到了罗臼港就把这四个人赶下船;但包木却不愿意这样做。因为他已经告诉他们四人,是在网走港赶他们下船。

包木谁也不怕,他要活下去。

这就是包木的矜持。

由于这种矜持,包木没有向海上保安厅求援。如果和海上保安厅联系的西。他们就会派巡逻艇来,只要把金交给他们,问题就解决了。

在胴泽他们闹事之前完全可以这样做。

但现在并不需要巡逻船。

要遵守诺言,到网走港赶他们下船。就这么干。

如果他们动手,就迎头反击。有中股在,和中股两人对付他们四个并不太困难。

“你没有发现事情的起因是在金身上吗?”

斯波说。

“正如水手长所说,把这一切告诉金也许她会理解。她没有钱哪都不能去这也是事实。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你认为这样做对吗?”

包木反问道。

“我知道这样做不合适,但要是我的话也许同样会那样做。”

“你也要得到金?”

“坦率地说,想。”

斯波苦笑着。

“那你也加入到胴泽那一帮去吧。”

“不。”斯波摇摇头,“我在一次打架中输了,从这才发觉自己不会打架。我到处流浪,并不是想改变自己的人生,而是由于知道了自己的弱点,也不知道自己的前途是什么。不过……”

斯波闭嘴不说了。

“不过什么?”

斯波站在指南针旁,看着近处的知麻半岛。表情里带着一丝苦涩。

“现在要是我处在你的位置,也会屈从于自己的欲望,这是你告诉我的。我现在只想按自己的意愿活着。”

广行和“波奇”正在舱口盖上玩耍着,“咪咪”在桅杆上往下注视着。

对面是知麻半岛。

“你要是这样想的话,遇到袭击时也会反击的。坦率地说,我也想占有金,可能没有哪一个男人看见金不会产生冲动,但金已是穷途末路,我们应该送她到东京,给她旅费。海上有海上的规矩,我们必须遵守。即使金自己提出想要与他们作爱,我也不同意。这是我的船,是我唯一可以栖身的地方。我绝不准他们弄脏这里。”

“我站在你这一边,虽然我不善于打架。”

斯波笑了。

“这不是力气的问题。”

包木看着斯波整齐的模样,这种整洁使人产生一种信赖感。

这个整洁而微笑着的男人却不知自己的未来,包木感到一阵疑惑。

斯波好象在逃避着什么。

“孤北丸”行驶在罗臼海面上。

对岸是国后岛的植毛崎。

“喂!”

包木指着右舷。

“是俄国人。”

中股叫道,走到发动机旁。

“打开发动机。”

“打开发动机。”

引擎发出一声巨响。

“到底出什么事了?”

正和金谈话的斯波慌忙站了起来。

“苏联的监视艇正在追击我国的几艘海船。我们这条船要冲到苏联监视艇的前面挡住他们。轮机长,拉响警笛!”

包木又拿起船内对讲机。

“广行君在吗?马上把‘波奇’带进船仓。本船要准备和苏联舰艇开战,不准走出船仓。”

话音刚落,船上的警笛就响了。

“战备状态!”

斯波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右舷前方有四五艘日本渔船正在仓皇逃命,黑色的苏联高速警备艇正向他们冲去。对面有一艘日本的巡逻艇也在全速前进。

“巡逻艇想阻挡高速艇的航向,但只有一艘可能不行。苏联船的速度很快,很可能会抓住渔船。本船全速向警备艇冲去,小心会被枪打中。一旦接近后,请大家卧倒!”

包木冷静地说。

“要是他们抓住我们的船呢?”

斯波觉得不可理解。

对方虽是小船,可那是军舰,配备有机关炮,追踪鱼雷,水雷等武器,而我们只不过是只货船,速度也远远比不上。

“他们不会抓住我们的。要是他们敢抓我们就会遭到袭击。只要敢碰我们,警备艇就别想活着回去。”

“为什么刚才……”

“苏联警备艇已经出了领海,这是我国的领海。警备艇虽然侵犯了我国领海,不过若是捉拿渔船,我们也没办法,巡逻船只能进行警告可是俄国人不听。巡逻船只能尽力挡住对方的航向让渔船逃跑,但它只有一支船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所以我们要介入,懂了吗?”

“懂了。”

斯波点点头。

“孤北丸”拉响警笛冲了过去,离警备艇和渔船、巡逻艇所在的海域只有一公里了。

“我是巡逻船。”

响起了紧急无线电话。

“孤北丸!不要介入!会挨打的!改变航向!听命令。”

一个激动的声音大叫道。

“我是‘孤北丸’船长包木一膳,坚决要介入,完毕。”

包木回答道。

“停止!‘孤北丸’!”

“不行,我不能眼看着苏联人在我国领海胡作非为。”

包木切断无线电。

“孤北丸”继续响着尖声刺耳的警笛,开足马力,发出一声声巨响,船身摇晃着向前冲去,好象不堪重负似的。斯波颤栗地注视着这一切。

金觉察到事情有变,脸色苍白地站在一边。

斯波向她解释了一番。

这时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胴泽领先,坚野、泡田、堀都惊慌地冲进了了望室。

“船长!让我来,您总指挥!”

胴泽从包木手里接过舵轮。

“好吧,坚持航向。”

包木拿起望远镜。

“这群俄国佬!”

胴泽点点头。

“右舷六度!”

“六度。右舷!”

胴泽高声重复道。

“准备好了吗?泡田!”

胴泽问泡田。

泡田正迅速地检查带有引火线的黄色炸药。

“来!堀,到轮机室去。”

中股走出了望室,兴奋的堀跟在后面。

“左全舷!”

“左全舷!”

“舵中央。”

“舵中央。”

包木用肉眼看到,渔船群正全速驶向“孤北丸”。他们看到“孤北丸”拉响警笛冲过来就象看到了救星一样。

“右舷!”

巡逻船从左舷前方挡住了警备艇的航向,白色的船身卷起巨大的波浪。

黑色的警备艇打算告诉绕过巡逻船,来到渔船群前,而正面恰好遇见“孤北丸。”巡逻船挡在警备艇的右舷,前方是“孤北丸”,要避免冲突只能走左舷,而“孤北丸”又挡住了这边,船头正好在左舷。

三十毫米口轻的机关炮响了。

是近距离的开火。

“畜生!”

泡田把炸药抱在胸前走出了望室。

渔船群躲在“孤北丸”的后面,象是在寻求保护。

警备艇想从巡逻船和“孤北丸”之间强行突破,这绝不允许。“孤北丸”把船头摆到右舷,巡逻船明白了“孤北丸”的意图,准备共同作战。

三十毫米的机关炮又连续响了,炮声象要撕裂天空,炮弹不断地落在船头的四周的水面上。

泡田弯腰跑过船仓左舷的过道,胸前抱着炸药。准备把它扔到警备艇去,要是遇到紧急情况,他就准备抱着炸药冲过去。

“咪咪”被枪声吓得毛发倒立,逃到船仓里去了。

“我们干吧!”

胴泽低声请求道。

包木脸上抽动着,三只船如果都不退让,激战是不可避免的。

机关炮第三次响起来了,是准备击沉时的威胁,子弹落在了望室,打穿了墙壁。

突然,金跑出了望室。

斯波可能是由于害怕而逃跑了。

威胁的扫射还在继续。

“呀!快看。”

包木叫起来了。

已经赤身裸体的金走上船仓,走到中间,面对着在“孤北丸”右舷的警备艇开始跳舞,这是一种类似非洲土著居民的舞蹈,节奏很快。

海风吹拂着她的金发。太阳照在她那雪白的裸体上,丰满的乳房,臀部上下抖动着,就象一个女神在舞蹈。

“看吧!”

警备艇减慢了速度,划起了大片波浪。

“微速前进。”

“微速前进。”

“孤北丸”的引擎停止了咆哮。右舷的警备艇以及在其左舷的巡逻船都减慢了速度。

金继续在跳。

包木、胴泽、斯波三人从了望室凝视着。泡田站在船头守护着,从轮机室里走出的中股和堀仰望着。

警备艇沉默了。

巡逻艇也沉默了。

警备艇在转舵开走了。

“孤北丸”慢慢地经过巡逻船的左舷。

金还在继续跳着。

“半速前进,航向三五○度。”

“半速前进,航向三五○度。”

胴泽的声音嘶哑了。

“‘孤北丸’。我是巡逻船,请回答。”

无线电话又响了。

“‘孤北丸’船长,包木一膳。”

“对贵船的勇敢行为深表谢意。”

“不用客气。”

“损坏情况怎样?”

“‘孤北丸’是不会被俄国人的子弹打坏的。”

“好一付英雄气概,不过那人是谁,那个金发女郎,简直象个女神。”

“贵船的船员可能看错了吧。本船没有金发女郎。”

“是错觉吧,那么贵船不需要检查吧。”

“是的。”

“谢谢,‘孤北丸’,祝一帆风顺。”

“感谢贵船完成了任务。”

包木挂了电话。

金仍然继续在跳。

“不许女人上船吗?”

听了和巡逻船的对话,斯波不解地问。

“除法定人员外,不准外人上船。”

“是吗?”

“船长,”胴泽叫道,“我错了。”

“对金死心了?”

“在船上我们会把她当女神对待,谁要是干坏事,哪怕是船长,我也绝不饶恕。”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金是在异国他乡,要多替她着想。”

“知道了。”

金已停止跳舞了。

等在一旁的中股、泡田、堀三人拿着金脱下的衣服走了过去。

广行和“波奇”看着这一切。

苏联警备艇全速向国后岛的植尾崎驶去。

日本巡逻船也返航了。

金夹在了男人们中间走进了望室,广行和“波奇”也一起来了。

包木向金伸出手,金双颊通红。

“大家快看。”

堀指着左舷,渔船成一横队跟在后面,船上的人们都脱光衣服,疯狂地跳着。

金走在外面,大家都跟在后面。

渔船一只接一只地向他们表示感谢。

“要是被抓住,船会被没收,人将送到库页岛的收容所,这一辈子就算完了。”

斯波问包木:

“不过要是船被击沉了呢?”

“我们都无牵无挂。”

包木轻松地回答。

第二章 夜海航船 第五节

这真是让人恶心的家伙。坚野义男想。

炎热的夏天,他偏穿着西服,系着领带,而且身边还带着个女人。这对坚野来说太难忍受了。

坚野的身旁没有女人。

“孤北丸”生体船员都来了,包括小男孩广行。可这里却只有三个女招待。也许是因为有金,大家都有所顾忌,金坐在斯波源二郎和包木一膳之间。虽然对金已经死心了,可看见她坐在斯波身旁,坚野心里就来气,斯波完全是利用他作翻译的机会接近着金。

坚野已经开始烦躁不安了。

渴望得到女人,坚野被这渴望折磨着。

这是在小樽的小酒馆里。

到达小樽时已过了中午。离开气仙沼港已六天了。六天里没碰过一个女人。今晚想到酒馆来玩一玩,可这儿却没有足够的女人。

旁桌近坐着的这个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在身旁紧挨着一个刚二十出头的漂亮的女招待。那个男人的手放在她的大腿上。“畜生”,坚野在心里骂道。

坚野没好气地喝着威士忌。

酒馆里坐满了人。

那男人站起来想上厕所;坚野发现他个子很高。女招待准备带他出去,就走在了他的前面。坚野等那男人从身旁经过时,悄悄伸出一条腿。

那人冷不防被绊倒在地。

“你想干什么?”

那人站起来时,坚野故意把脸扭向一边。

“别干傻事!”

女招待尖叫起来。

“我,干什么了,这个混蛋。”坚野回过头去怒吼道:“你说,你想干什么。”

坚野突然站起来,想抓住那人的前胸。

那人一把抓住坚野的手,但又很快放开了手。

“对不起。”

低下头来。

“对不起就完了。喂,到底想干什么,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好了,坚野。”

包木一膳按住跳得几丈高的坚野。

“是这家伙……”

“好了,住口,喝酒吧。”

然后,包木转身对着那人,打算向他赔礼道歉。

“十有八九肯定都是坚野的错。”

包木心里盘算道。

“喂——”

包木觉得那人很面熟。

“是包木吧。”

“你是内村。”

两人忽然惊奇地叫了起来。

“好久不见。”

“于什么?到这里来了。”

那男人名叫内村龙太,是包木水产大学时的朋友。

“你还是在保险……”

“不干了。”内村小声对包木说,“我有话说。请到外面去吧。”

“好吧。”

包木和内村已有六七年不见了。

包木把金和广行托付给胴泽。

“你是不是想和他打架。”

出门时包木对坚野笑着说。

“那人在大学时是拳击部的主力。”

坚野听后,皱皱鼻子。

包木和内村走出小酒馆。在街上边走边聊着,进到附近街一家小饭店。

“你还在干不定期货船?”

酒上来后,内村问。

“一直在干。”包木答道。

“想和你商量件事。”

内村压低声音说。

“如果我能行的话。”

“其实是件小事。”

内村是在昭和海上火灾株式会社工作。他告诉包木,他此行是为了调查一件事到小樽来的,到这儿后,他一直在寻找他的目标,今天晚上是跟踪他到小酒馆去的。内村说那人名字叫植松嘉一。

植松持有甲种船船长许可证和乙种船二等轮机手的许可证。他从六年前起一直在海上远洋株式会社工作。是一个很有经验的海员。

现在保险公司怀疑他在诈取保险金。

海上远洋公司也值得注意。五年前的九月,这海上远洋公司买了只二百五十吨位的旧船,是远洋渔业所使用的船。不久,海上远洋公司又以九千万日元把它卖给了菲律宾的海运公司。

是植松带这只船返航的。

在东南亚、非洲和地中海沿岸,日本的旧船都是以高额成交的。所以买卖旧船的掮客也非常多。

植松带着六十船员从清水港出发。

包括各种杂费,这条船的损害保险一共是一亿日元。是在英国劳埃德保障公司日本代理店保险的。

因此,劳埃德方面非常紧张。

海上远洋公司以二千七百万元的价格从船主那里买到这艘船,这是一般价格。半个月后,又以三千七百万日元的价格卖给中间商,而这人又以四千七百万日元卖给另一个中间商。

结果海上远洋公司又买回来时船价涨到七千万日元,海上远洋公司便再加上二千万日元卖给了菲律宾。

也就是说,这艘值二千七百万的船在劳埃德以一亿日元保险,要想得到转变中的巨额,就要在返航途中将船弄沉。海上远洋公司的目标就是这笔保险费,船沉后从这一亿日元中就能获得近七千万的暴利。以九千万日元买船的菲律宾海运公司只不过签了名分上的契约,他们是不可能以此高价来买一条旧船的。

事态正如劳埃德所担心的那样。

船在巴什海峡沉没了,自古传说巴什海峡是船舶的墓地。船虽然沉了,可植松他们却在漂流中被救,平安回国了。

但从调查来看,海上远洋公司和海运公司都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能对他们提出指控,而且海运公司过去也无劣迹。

劳埃德又对巴什海峡进行了调查,但依旧什么也没发现,只好相信植松的话,承认船确实是触礁沉没的。虽然没有材料能证明这是一场意外事故,但是没有足够的材料证实不是。

结果,劳埃德只好无可奈何地支付了保险金。

二年前,海上远洋公司又买了艘五百吨位的旧船,卖方是印度尼西亚的海运公司,这是只货船,海上远洋公司以三千万日元买到后,又以四千五百万日元卖给印度尼西亚的轮船公司。

但这次航行不是空船,而是在东京满载着印度尼西亚公司购买的建筑用层板驶向印度尼西亚的。层板当然是有出口许可证的,是从正常渠道购买的。

这次,海上远洋公司是在日本一家保险公司保险的。

这次保险的方式是以船、货物为对象的全损保险,总额为一亿九千万日元,船为五千万,其货物为一亿四千万。

这次保险公司也做了准备,他们请求海上保安厅对其实行监视。即使船沉了,海上远洋公司也得不到多少钱。这次只加了一千五百万日元卖给印度尼西亚的。

如果有意让船沉没,必须先将货物转移到其他船上,以求减少损失。

因此,似乎没有理由海上远洋公司会让船沉没。

海上保安厅的船也出动了。

监视舰大约距离十五英里尾随其后。前面船上的举动有时候肉眼都能看见。他们同时用雷达进行监视,看是否把货物转移到其他船上。

但,船还是沉了。

各管区也不断派出巡逻艇进行警戒。

到了土佐,大火吞没了船,等监视的巡逻艇迅速赶到时,船已经沉了。

有十几件货物顺流飘走了。

船员们跳上救生艇,全部平安无事。

这次船长又是植松,船员和上次一样,只是增加了四个新船员。

海上保安厅认为这是意外灾害。

轮机室着火后引起了沉船。监视艇只看到着火了。

结果,保险公司只好支付了保险金。

“而这次,”内村声音发抖,“海上远洋公司又要诈取保险金了。”

“又买了旧船?”

“买了,叫‘荣盛丸’。三十月前从新泻的北辰海运买的,九九九型,价格是三千万日元。”

“很旧呀,那船。”

包木看着酒杯。

九九九型是十七、八年前制造的货船,船尾是轮机型,可装九九九吨到一千吨的货物。

“那卖方呢?”

“马尼拉的大巴船舶。”

“是大巴……”

大巴船舶在海运界声名狼藉。在非洲和地中海有很多快沉没的日本旧船,大都用的是大巴这个名字。

“还有,马尼拉一个四流公司购买了一千吨海带根,也装在‘荣盛丸’上……”

“海带根?”

包木点点头。

包木仿佛一下这悟到了什么,但这种感觉很快又消失了。

海带根是制胃肠药和保健药等的原料,在中国的需求量很大,价格也很可观。一吨为七十万日元,一千吨的话就是七亿日元。

“七亿日元呀!”

包木看着内村。

“‘荣盛丸’的卖价为四千万日元,保险金为五千万,海带根为七亿日元,加上各种杂费的保险金是一亿日元,合计是八亿五千万日元的保险费……”

“在哪个公司保险?”

“我们公司。”

“知道他们的意图,为什么还要接受?”

包木叼着香烟。

“为了接受挑战。保险业成立了远东地区调查团FEPt来对付海上远洋公司,并由我们分散承担八亿五千万的保险费,各公司各买一亿日元的债券。因为一个公司根本不可能承担八亿五千万日元。劳埃德公司最是想接受这次挑战,他们急于想击败海上远洋公司。”

“是这样……”

“从前两次来看,这次‘荣盛丸’可能会沉没,船长、轮机长以及船员都是从前的原班人马。”

“是吗?”

“这次还是准备和海上保安厅配合,不仅如此,出了日本领海外,劳埃德保险公司还雇用了侦探船跟踪‘荣盛丸’,一定要击败海上远洋公司。”

“侦探船,太夸张了吧?”

“击败了海上远洋公司也可以警告其他这样干的公司。如果海上远洋公司一直这样干,其他公司也会模仿,要是我们击败了海上远洋公司,其他公司就会害怕。”

“所以就派你来干。”

“是的。‘荣盛丸’昨晚到了小樽,明天早晨开始装海带根。到晚上就出航去马尼拉。命令我监视他们到出航为止。”

内村用手指蘸着桌上的水,画着地图。

“好久没看见你的这个习惯动作了。”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

“好,”包木喝干杯中的酒。“但,你不觉得太多虑了吗?”

“怎么呢?”

“上次在巡逻艇的监视中船还是沉了,那货物也沉了吗?”

“问题就在这儿。”

上次是在晴海埠头装的船,从那时起开始监视,巡逻船开始是用肉眼,后来又用雷达进行监视,没有发现将货物转移到其他船上。这一点非常清楚。

但实际上,货物是转移到其他船上的。因为他们必须这样做,要不然为什么要沉船哩。肯定是用了什么方法使雷达不能发现。

“这次他们也会使用同样的方法。”

内村解释说。

“也许真的是火灾。”

“不是。”内村摇摇头,“保险公司觉得是故意的。”

“凭感觉……”

包木沉默不语。

“那你抓到了什么线索?”

“什么也没……”内村摇摇头,声音很小:“我看到你,才想到你可以救我,你是个以海为家的人。”

“以海为家吗?……”

包木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到金赤裸的身体。

第二章 夜海航船 第六节

第二天早晨,“孤北丸”装满货物出发了。

装上的是运往东京的海产品和纸,从小樽到东京的船总是装得满满的。

内村龙太是上午十点过到“孤北丸”来的。

包木一膳把内村带到了望室。

船正在装货,搬运工人正操纵着起重机。装货都是搬运工人的事。

船员的工作是从这个港口航行到另一个港口。而出入港的事务又由代理商去办。

金和广行带着“波奇”正在岸边散步。

花猫“咪咪”站在船头的桅杆上盯着“波奇”,好象很羡慕似的。

“是那条船。”

内村指着停靠在岸边的“荣盛丸”。

“嗯。”

包木点点头。

“想到好办法没有?”

内村焦急地问。

“头都要炸了。”

包木躺在沙发上。

“我也是。”

内村也躺在对面的沙发上。

“你想‘荣盛丸’会不会沉?”

包木点上烟,问。

“百分之九十九会沉。船长、轮机长、船员完全和上次一样,只有保险金额不一样。这次是八亿五千万。”

“……”

“这次海上保安厅也出动了大批人员进行监视,都怀疑会再次沉船。”

“嗯。”

“我的工作到今晚为止。至今还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是呀。”

包木吐了几个烟圈。

“你的妻子呢?”

“没有”

“和那美国姑娘怎样?”

“不行。”

“肚子真饿了呀。”

“厨司长正在准备午饭。”

“不过那个女人的臀部可真迷人。”

内村感叹地说。

“什么?”

“那个美国姑娘,让我带她去东京吧。”

“不行。”

“真不行?”

对话到止结束了。

内村站起身来,从窗口往外看。

窗外一片繁忙,工人们正紧张地装卸着货物。

“这次一损失就是八亿五千万呀。如果能弄清‘荣盛丸’的秘密,就可以得到百分之十。那就是八千万呀。如果植松船长等人能以沉没旧船为罪名判刑的话……”

“喂!”包木直起上身,“是不是真给八千万日元?”

“只要能维护保险业的声誉,这点钱肯定会给的。”

“八千万呀……”

包木又躺下了。

“怎么样?吃饭去吧。”

“不,你去吃吧。”

包木不动弹。

他心头一直在盘算着那八千万元。要是能得到那笔钱,就可以多发些钱给船员了。

那是什么呢?昨晚和内村谈话时出现的一种感觉,好象很重要。

内村已走出了望室,包木还在想着。

胴泽和中股端着咖啡进来了。

“咪咪”也跟着进来了,爬上了自动航行装置。

“那个混蛋!”

胴泽又开始唠叨了。

“要是回来了,我非卡死他。”

坚野义男昨晚没有回来,从小酒馆出来后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可再晚也必须在天亮前赶回,这是个原则。

泡田正在岸边的食品店里购买食品。

“还是在川崎好。”

中股又回到刚才的话头。

“是呀。”

胴泽爱理不理地说。

包木仍然躺着,没在意他们的谈话。

“真是呀。”

中股突然象想起了什么事似的,看着胴泽。

“什么事?”

“那个船。”中股指着旁边的一条船,“我总觉得以前好象见过,刚才我就在想,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荣盛丸’?”

“十多年前我就在那条船上,那时是条新船,干了大约三个月,因为和船长吵架,被开除了……”

“也是当轮机长?”

“是的,那条船是新泻的北辰海运公司的。”

中股摸摸“眯眯”的头。

“喂。”包木直起上身,“刚才说的是真的?”

“刚才说什么?”

“你在‘荣盛丸’干过轮机长。”

“那是以前的事,在十年前……”

中股惊讶地看着包木。包木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中股忙倒掉杯中的水,斟上咖啡,给他送去。

这时,斯波源二郎走了进来。

“有八千万的话,干不干?”

包木轮流看着三人。

“八千万——”

胴泽踏着舞步旋转了一圈,把咖啡洒在“咪咪”的脚上。

“咪咪”尖叫起来,用力抓胴泽的手腕,咖啡杯掉在地上。

斯波拿来擦布。

包木把从内村那里听到的情况全部说了。

“就这样,好好想想吧,要是能想出好办法,可以到手八千万呀。”

“海上保安厅和保险公司联合起来都没办法。我们怎么能行。”

胴泽最先泄气。

“是呀。”

包木露出一丝苦笑。

“会不会是保险公司太多虑了?”

中股觉得这件事听上去有点难以置信。

“我也正在这样想。”

包木点点头。

“喂,八千万呢?”

胴泽笑笑。

“不过……”

包木自己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海上保安厅和保险公司干的就是怀疑人的买卖。在巡逻船的监视中要转换货物根本就不可能。”

中股力陈自己的看法。

“我也这样想。”胴泽接着说:“第一次也许是有意的,但第二次在土佐肯定不是,如果第二次不是,要怀疑第三次就毫无道理,我认为这是徒劳的。”

“就是。”

中股做了结论。自己虽然做了结论,却求援似地看着包木。

包木笑了。

“斯波,你怎样看?”

包木笑着问斯波。

斯波凝视着什么也没有的空间。

“也许不对。”

斯波继续看着空间。

“也许不对?”

包木止住了笑。

“我觉得保险公司说的好象有点道理……”

“哦?”

“确实海上保安厅、保险公司、警察都喜欢怀疑人。这是他们的职业特点,正因为如此,他们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喂,喂。”

包木止住了斯波,包木看着斯波的侧影,突然觉得不想知道其原因。

“那海上远洋公司……”

“我想他们会弄沉‘荣盛丸’。”

“那他们怎么干?”

包木取出香烟。

只是弄沉“荣盛丸”他们是一分钱也得不到的,船沉前必须把货转移到其他船上。但这又不可能,出港后一直受到巡逻船的监视,还要受到劳埃德保险公司雇用的侦探船的监视。在海上和其他船接触只有有短的时间,而要转移货物至少需要近二小时。离开相距十五英里监视的巡逻船只要三十分钟就能到达现场,把他们全部抓住。

最重要的是在海上不可能转移的。

“确实在海上是不可能转移的。”

斯渡把视线转向包木。

“那在什么地方进行?”

“不知道。”

斯波缓缓地摇摇头。

“你说得可太玄了。”

说虽这么说,胴泽的表情也变得迷惑不解起来了。

斯波又凝视着空间。

长时间里,大家一声不吭地沉默着。

“是不是把货装上了‘荣盛丸’?”

斯波问包木。

“当然,内村、仓库管理员、搬运工和保安厅都在监视。”

包木在想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植松船长和船员都保证不是顶替的吗?”

“能……”

内村已经确认了,而且……

这次是包木把视线移到了空中。

“那‘荣盛丸’是不是假的?”

斯波问。

“就是它!”

包木已经知道和内村谈话时感觉到的是什么东西了。

“你们在说什么?”

胴泽奇怪地问斯波。

“和旁边锚位连接的‘荣盛丸’也许是假的,是同一类型的船。把货装在这条船上,出港……”

斯波闭口不说了。

“我还是不懂。”

胴泽说。

“是这样的。”包木解释道,“假的‘荣盛丸’在这里装货,而真的‘荣盛丸’就是这次要沉的船等在航线上,例如在岛阴。假船到后,真船就开始航行,当然还要交换船员。假船就等在那里,等真船走远,巡逻船追踪后又开始航行,假船装有七亿日元的海带根,而真船装有石头什么的,和海带根同等重量的东西……”

“混帐!”

胴泽叫道。

“拿海图来。”

包木匆忙整理桌子。

中股摊开海图。

“在这儿。”

包木指着一个地方。

“是奥尾岛?”

胴泽插进来看。

奥尾岛在函馆的渡岛半岛的西面,只相距二十公里,中间夹着奥尾海峡。

从小樽出发南下的船除内陆船外,都必须从奥尾岛西面的海上通过。

包木发现,当假“荣盛丸”进入奥尾海峡后,雷达追踪的巡逻船无法进去,只有从西面的海上通过。因为是雷达监视,应尽可能靠近,只能相距十五英里。

雷达能跟踪进入海峡的“荣盛丸”,可是当“荣盛丸”到了岛边时,雷达却无法跟踪,只有等它从岛里驶出来,用不了多久,“荣盛丸”就会重新出现,时间虽短。但只交换船员,时间完全来得及。

这时,巡逻船会仍然确信无疑地跟在后面,也许还会用望远镜确认船名。从北面进入海峡的是一只船,从南面出来的也是一只船,监视船只根本不会对此产生任何怀疑。

假的“荣盛丸”将避开内陆船的航行时间,那时当然只有一只船进入海峡。

监视船没有理由怀疑它。

真“荣盛丸”开走后,假“荣盛丸”会匆匆涂掉船名,用油漆写上新的船名,这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完成。

“计划得真好呀。”

包木从海图上收回目光。

他把视线移向斯波。

“太狡猾了。真想上去揍它一顿。”

胴泽兴奋地对包木说道。

“好是好。不过……”斯波反对道:“按计划,真‘荣盛丸’会在监视中沉没。我们尽可放心。而我们最好去跟踪假‘荣盛丸’,那艘船装有七亿日元的海带根的,我们要弄清楚他要把货物运到哪儿。我想这样的事不会只有海上远洋公司参加,肯定还有其他组织。那时,我们就可以一网打尽。”

“是呀,这个方法更妙……”

胴泽看着斯波,表情也轻松了。

“首先要弄清楚旁边那条船是不是‘荣盛丸’,如果是假的,那船长说的就百分之百的正确。当然,先不去弄清楚也可以,本船可以先出海,看奥尾岛的东面是不是停有同样型号的船只。就这样,我们停在一个地方用雷达监视。”

“让保安厅去查吧。”胴泽主张。“一查船籍薄,就能知道是真是假。”

“不,”斯波摇摇头,“船籍薄上肯定是‘荣盛丸’,连船员也不会错。肯定在很早以前就改了船名。他们采取了万无一失的办法,不会找到证据的。而且他们要是察觉到我们在怀疑船名,那就糟了。”

“……”

胴泽不说话了。

包木也默默无语了。

“但我还有一个疑问,有没有完全相同的船?”

“有。”包木回答道,“这没问题,只要去掉油漆,就完全一样了。”

“那就好了。”

“等等,”中股开口道,“那条‘荣盛丸’是不是从新泻的北辰海运购买的?”

“不是这条,而是停在奥尾岛的那条船,确实是从北辰海运购买的。”

包木回答道。

“那马上就能知道这条‘荣盛丸’是真是假。”

中股说。

“你准备怎么干?”

“只要能进入轮机室就行。”中股对胴泽说,“我在那条船时,手下有个年轻的轮机手,在铁梯子旁用钢针刻上了他恋人的名字,这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如果没有,那就是假船。”

“这方法好。”

胴泽大声叫道。

“但你怎么进去?”

斯波问。

“这问题很简单。派个人到旁边那个船附近,假装喝醉了酒,要到船上去小便,肯定会引起争吵,我们就拥上去,轮机长就趁乱到轮机室去。”

“办法倒是不错,但警察来了怎么办,我们就不能出海呀。”

“是呀。”

胴泽双手交叉着。

“八千万哟……”

中股嘟囔道。

包木站起来,把剩下的咖啡倒入杯中。然后,又拿着杯子回到沙发上,默默地呷起咖啡来。

“你为什么会想到‘荣盛丸’是假的?”过了一会儿,包木向斯波问道。

“他们在海上是无计可施,而装货又需要时间,所以就想到了。”

“不过平时不会产生这种联想吧。”

“我想大约是八千万的功劳吧。”

斯波不由得笑了。

“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包木直直地看着斯波。

“大约在一年前,是东京地检特搜部的检察官。”

听到这,中股正在喝的咖啡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呛得他拼命地咳了起来。

“是吗?”

包木点点头。

“一个早晨醒来,发现一个女人睡在身边,说是我强奸了那女人,被免去了检察官的职务。”

“你干了吗?”

胴泽语气变了。

“没有。”斯波回答道。他知道是落入了圈套。一个精心设计好的圈套。

第二章 夜海航船 第七节

“孤北丸”离开了小樽港。

时间是上午九点。

“孤北丸”上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就象即将出弦的箭。离开小樽港后,全体人员都聚集在了望室。

昭和海上火灾公司的内村没有在船上。

没有把真假“荣盛丸”的事告诉内村,大家一致同意等确认推理完全正确后,再和内村联系。

“八千万呀,”坚野义男开口了。“要是得到了八千万,船长,怎样处理?”

“每人发五百万日元的奖金,剩下的充当本船的维修费用。大概还剩下三千万存入银行,以便在诸位出现意外时使用。”

包木一膳回答道。

“五百万,可以去很多次土耳其浴室……”

泡田仲一说。

“等五百万到手以后再考虑吧。”

包木苦笑道。

内陆货船的平均工资是船长二十万,船员十七、八万左右。船上的生活非常寂寞,而且常常遇到危险。船员们在船上谈论最多的就是女人。

如果能抓住“荣盛丸”的把柄就好了。包木也很想得到八千万。而五百万元的奖金对船员来说就象抓住了天上的彩虹一样。

大约在一年前,“孤北丸”在苫小牧海面遇见了北极光。

在日本从来没有人见过北极光。极光当时是在离船很近的地方出现的,好象一道彩虹。全船的人都看见了,大家都在甲板上默默地看着,谁也不开口,长时间无言地注视着天空中的极光。

“孤北丸”缓缓地驶进从海上升起的北极光中。

“孤北丸”走进了光彩中,彩虹染红了船体,染红了船员们的手和脸。

北极光终于消失了。

等光彩消失后,包木才把发现北极光的消息报告给气象厅。

然而气象厅不相信,认为那是他们脑子里产生的幻觉。

也许是吧。几天过去后包木这样想。其他气象局都没有发现,也没有人向气象厅报告发现了北极光。

这也许是一种暗示。象在登山中,遇见灾难或疲劳时,常会出现一种幻觉,仿佛看到家中那温暖的灯光。可能大家都有过产生这种幻觉的经历。

但“孤北丸”的船员都没有家庭,也没有亲人,一般不定期货船的船员是一个月交换一次。船员们是一个月航海,下一个月和家人们团聚。

但“孤北丸”的船员们却从不交换。没有人与他们交换,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下了船后他们又能去哪儿呢?

船员们常常在情感上感到强烈的饥渴。

也许正是这种饥渴让人产生了北极光的幻觉。不过,包木不愿相信那是幻觉,他明知道自己看见了北极光,看见北极光染红了“孤北丸”,染红了自己的手,染红了船员们的脸。

如果可能,这次一定要抓住真正的彩虹。

“孤北丸”发出隆隆的机器声,向奥尾海峡驶去。

金和广行正在玩扑克。

“波奇”蹲在广行身旁,猫在金的腿上咪咪地叫着。广行和金已经成了好朋友,各自用英语、日语和手势进行交谈。泡田斟上了咖啡。

泡田对斯波的态度产生了很大的变化。连递咖啡杯过去也是毕恭毕敬的,这种态度真让人觉得可怜。

泡田正受着追捕,虽然知道了斯波原是东京地区地检特搜部的检察官,泡田眼下也无处可逃。只有对斯波恭恭敬敬,让斯波放过他。这是唯一的希望。

泡田过去就很害怕斯波,看穿假“荣盛丸”的眼力使泡田不寒而栗。

正因为如此,泡田不得不卑躬屈膝。

泡田的判断也很准确——包木想。泡田讨厌斯波,怀疑斯波是侦探。害怕他正是来调查自己罪行的。泡田的嗅觉也真够灵的。

“问题是奥尾岛是不是停有真‘荣盛丸’?”

胴泽喜三郞握着舵轮,注视着大海。

海上风平浪静。

“如果推测准确的话。真的‘荣盛丸’肯定在。”包木说。

假“荣盛丸”昨晚已装完了货,向港湾局提出要求在今无上午出港。从小樽港到奥尾岛有一百三十英里。大约要航行十二、三小时,到达时已是深夜。

真“荣盛丸”必须在这之前进入奥尾岛。

“孤北丸”九点钟出发。一、二小时后假“荣盛丸”载满一千吨海带根出发了。“孤北丸”到了奥尻岛时,按推论其“荣盛丸”应该正等在那里。

要是没有的话,推理就错了。

海鸥在天空飞翔。

“混蛋。”

轮机手堀士郞骂道。

可堀自己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厨司长,准备午饭。吃上才能到达奥尻岛,现在使劲也没用。”

了望室的气氛异常沉闷,包木突然觉得害怕,期望太大反而失望更多。

泡田走出了望室。

“去睡一觉吧,”这样想着,轮机长中股权介先走,随后坚野、堀也走了。

胴泽握着舵轮。

金和广行正认真地记着扑克牌。“波奇”按着“咪咪”的鼻子,“咪咪”翘起前脚用力去搔。

“斯波。”

胴泽看着大海,招呼斯波。胴泽的态度也起了变化。

“你相信自己的推理吗?”

“相信。不过这到底是推理,所以……”

“不要期望过大,对吗?”

“是的。”

“我从来没有对人生报过大的期望。但这次不同,有五百万奖金,我很想要。”

胴泽也知道“孤北丸”没多少钱。本来“孤北丸”只有四个船员,现在却有六人。

而且还加上广行和狗。

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人,包木从不追问他们的经历。每二年要维修一次船,包木也正为这笔费用而绞尽脑汁。

八千万日元会使“孤北丸”恢复活力。

胴泽凝视着阳光照耀的海面。

第二章 夜海航船 第八节

太阳落山了。

“孤北丸”上回响着机器的声响。

“来一下,斯波。”

泡田仲一从上甲板上向斯波源二郎叫道。

“请到厨房来好吗?”

泡田笑吟吟地说。

斯波走进厨房。

泡田拿出两个生蛋放在桌上。

“刚下的蛋,你吃吧。”

“谢谢……”

“别客气。”

泡田恭恭敬敬地给斯波斟上咖啡。

斯波谢过后,拿起一个生蛋敲开一个小孔喝了。

“我是不是对不起你。”

“没有呀。”

“把另一个也吃了吧。”

“已经够了。”

“我非常感激你。”

泡田的表情很激动,站得笔直,然后深深地弯下腰。

“厨司长。”斯波说,“现在我是你的同事,我们就应这样相处。就算你是杀人犯,我也掌握了你的全部证据,我同样是绝不会说什么的,如果我再当上了检察官。我还会这样做的,我发誓。”

“对不起。”

泡田又低下头。

“好了。”

斯波站起身。

“你被陷害,是真的?”

“酒喝多了会坏事的。”

“搞陷害,造谣中伤的人是最讨厌的。”

泡田两眼通红,注视着斯波。

“我有同感。”

斯波点点头,走出厨房。

斯波仿佛觉察到泡田所犯的罪是什么。他若有所思地走出厨房,来到了望室。

除泡田以外,所有人都在。

“再过一小时,就到了奥尻海峡。”

坚野义男的声音在发抖。

了望室里显得很紧张。

斯波在沙发上坐下。

金大大的眼睛里发出艳丽的光芒。

包木站在左舷,眺望着陆地,濑棚的灯光映照着夜空。

胴泽看着雷达。雷达已经打开,开始搜索海面。

雷达的范围在四十英里,已经能看见奥尻岛了,正有几只渔船穿过海峡。北面用肉眼能清楚地看见稻穗岬灯塔了。

只有进入海峡,才能看见是否有“荣盛丸”。

空气显得很沉闷,没有人开口说话。

包木站在海图桌边,察看着奥尻岛东岸的海图。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孤北丸”载着沉重的货物向海峡驶去。

“我来换一下。”

包木接过中股握着的舵轮。

“孤北丸”已经过了稻穗岬。

谁也不说一句话。

“孤北丸”沿着奥尻岛的东岸行驶。港口在岛的中间,岛上还有一条街,已经能看见灯光。在左舷前方,航标灯映红了夜空。

胴泽注视着雷达屏幕。

其他人从窗户凝望着黑暗中的奥尻岛,只有广行在看电视。

泡田离开到窗口来到神坛前。在了望室里立了一座神像,以保航海平安。

“开灯,泡田。”

坚野用命令的口气说。要是在平时,两人早就打起来了,但现在泡田好象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回了了望室。灯亮了。

人人的脸上都染上了红色。

“孤北丸”减慢了速度。

已接近港口了。

包木看看表。

晚上十一点二十分。

“有船!”

胴泽叫起来。

“是‘荣盛丸?”

中股走到雷达前。

“看不清。”

胴泽摆弄着雷达。

雷达的距离是四十英里。可转三六○度。横杆式的扫描装置立在了望室的屋顶。雷达距离为可变式。可变为四十英里,三十英里,二十英里,最近距离可达0.8英里。

胴泽调到0.8英里,但太近了,又调到十英里,右舷已看见了奥尻港,在最南端有个光点,很象是一艘货船,静止不动,也许是礁石。雷达的图象很是零乱,此外没有象货船的东西。

“约一、三英里的距离。”

“知道。”

包木点点头。

“孤北丸”缓缓驶向奥尼港。

“船长,”胴泽叫起来了,“是货船。”

到了0.8英里的距离,雷达出现了船的影子,不是礁石。只要不是发动机出现故障,货船是不可能停在那种地方,肯定是“荣盛丸”。

包木又开到了经济速度,舵转左六度。

“不去确认了!”

坚野叫起来。

“能这样做吗?对方也用雷达在警戒哩。”

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只能到此为止。

“王八蛋。”

胴泽首先离开了雷达屏幕。

“本船先离开。一、二小时后,假‘荣盛丸’就要来了,他们会用雷达进行监视的。”

包木发出指示。

如果进入奥尻海峡的货船和刚才确认的货船入坞的话,那推理就是对的,就能掌握诈骗保险金的证据,解开沉船之迷。

其实非常简单。刚听内村龙太说起诈骗保险金时还觉得不可信。但想到使用同一类型的船时,谜就解开了。巡逻船用雷达追踪时进不了狭窄的海峡,这里就成了死角。

真简单。

“来杯咖啡,厨司长。”

包木的声调显得很轻松。

“眼力真不错。”

包木看着站在身旁的斯波。

“也许是外行的缘故。”

斯波的语气很冷静。

“那自己的本行反而不行?”

“固有观念太强了。”

“也许是。”

如果斯波不说假冒“荣盛丸”的话,这次海上保安厅和保险公司肯定都会失败。常识会阻碍人的思维。

“斯波正在调查的是什么案件呢?”

包木想。他并不完全相信斯波的话,他知道,东京地检特控部追查的案件肯定不是一般的小案件,而特搜部的检察官就是精华中的精华。

喝醉酒,睁眼一看,一个女人睡在身旁,被那女人控告犯了强奸罪。

“背景一定很复杂。”包木想。

“孤北丸”停泊在江差港。

在乌黑的夜色里,“孤北丸”看上去象一头黑豹潜伏在黑暗中,只有黑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这就是扫描装置。船上只有雷达的扫描装置还在忙碌着。

大家都聚集在雷达四周。

“来了!来了!”

泡田兴奋地叫道,从雷达上抬起头。

胴泽挤开泡田,看见在奥尻海峡入口的稻穗岬停着一只船。

坚野把胴泽挤到一边。

“航向?”

包木问,坐在沙发上。

“在稻穗岬二英里南下。”

“注意,接近时让水手长注意雷达。”

包木拿出香烟。

“是巡逻船!在奥尻岛西侧海面上转弯。”

“还是……”

金给包木点上香烟。

金非常兴奋,一直不停地在说。

“她在说什么?”

包木问斯波。

“她说这种场面太精彩了。人的一生不会遇见第二次的。她很兴奋。说这条船太捧了,船长很有个性。”

“是吗?”

“货船改变航向!向海岸线驶去!”

“注意。”

包木向坚野发出指示,又问斯波。

“假‘荣盛丸’会往哪里开?”

“可船是东京,我想。”

“东京?”

“谁来接这一千吨海带根?”

“想一网打尽。”

“如果不这样,大鱼就溜了。”

“怎么和内村联系好呢?”

“等一切结束后再联系也不迟。不过可能危险很大。”

“危险……”

包木看看正在观察雷达的胴泽。墙上的时钟正滴滴哒哒地走着。

“正在接近。”

胴泽低声说。

谁都不吱一声,船上静静的仿佛没有一个人。

“还有一英里。”

一片沉寂。

“入坞了。”

依然是沉默。

胴泽终于抬起头。

“光点一个,然后分成两个,一个开走了,另一个留下。”

他的声音惊喜得有点颤抖。

大伙的脸上一片欢欣之情,他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振奋,鼓舞着他们的不仅仅是那笔巨款,还有揭开秘密的无比靠近的愉悦。

“荣盛丸”停了下来,交换船员后,真“荣盛丸”很快就起航了,这期间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应该沉没的“荣盛丸”快速向巡逻船等候着的奥尻岛南面驶去。

第二章 夜海航船 第九节

“荣盛丸”继续南下。

巡逻船“涨潮”号相距十五英里尾随其后。

地球是圆的,大海也是弯曲的,但在十英里海面上,如果“荣盛丸”用望远镜观察,就能认出后面的船是只巡逻船,所以,“涨潮”号总是谨慎地与“荣盛丸”保持十五英里距离。

巡逻船当然知道前面十五英里处向南航行的货船是“荣盛丸”。“荣盛丸”进入奥尻岛海峡时,“涨潮”号快速驶到奥尻岛的南面,等待“荣盛丸”的出现。当它在海峡上出现时,“涨潮”号清晰地观察到写在“荣盛丸”船尾上鲜红的船名。

“荣盛丸”继续以经济速度航行。

离开小樽港是昨天上午十点三十分,经过奥尻海峡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现在是第二天上午的十点。

前面不远就是男底半岛了。

从这开始进入海上巡逻队第二管区的管辖范围。然后依次是第九、第八、第七、第十、第十一管区。第十一管区到与台湾交界为止。本来应由各管区在各自范围内尾随监视。但为了便于行动,在领海内的全部监视工作就由“涨潮”号承担下来。从十一管区进入公海后,再由劳埃德保险公司接替进行。

“荣盛丸”是从小樽港出发的,本来只有灾害发生的所在管区,海上保安本部才有搜查权,但这次很特别,“荣盛丸”是肯定会沉没的,所以就把权力交给出港的第一管区。

起风了。是日本海特有的西北风。风力十级。

巡逻船船长名叫川又顺道。

此时川又正在喝着咖啡。

雷达正密切监视着“荣盛丸”。

——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

川又这样想。

“荣盛丸”如果要诈取保险金的话,肯定会意识到它将受到巡逻船的监视,猜出十五英里后的船是巡逻船。

即使要沉船也会出了日本领海。这里既受着巡逻船的监视,而在海上又不可能交换货物。

川又认为这抓航海一无所获。

下午五点。

“荣盛丸”到达能登半岛海面。

从小樽港出发后已经过了三十小时。

能登海面被认为是船艇的墓地。特别是在冬天,要穿过能登海面是需要有豁出性命的勇气的。

但现在是没有太大的危险。

风依然如旧,风力十级。

“涨潮”号劈开波浪前进。

突然,川又紧张起来,在强劲的海风中,他听到一阵特殊的声音。

是救难信号。

国际法规定,无线电通常为五百万赫接收状态,所有船舶装有救难信号接收装置,即使没有人在无线电机旁,SOS传来时,也会响起警报。

警报声非常刺耳,象要撕裂什么似的。

“这里是第九管区本部,向第一管区‘涨潮’号报告。‘荣盛丸’求救,迅速赶到现场。”

“SOS的内容!”

川又抓过无线电对讲机。

“火灾,由燃料筒引起的。用一一○通知我们的。”

川又没有回答,扔下话筒。

“开足马力!”

他命令道,声音颤抖着。

“孤北丸”默默无声地行驶着。在右舷能看见盐屋琦的灯塔。

马上就要到鹿岛滩了。

前面十五英里处,“胜利丸”正向南行驶,这就是假“荣盛丸”,假“荣盛丸”离开奥尻海峡是早晨一点过。

“孤北丸”也从江差海岸的角落里出动,不远不近地紧跟在它的后面。

假“荣盛丸”向津轻海峡驶去。

天亮时,船已到了下北半岛的六间崎海面。

“孤北丸”加快速度靠近,以便看清楚船名。

白色的油漆写着“胜利丸”。

——是“胜利丸”。

看到这,包木一膳笑了。

这就是在小樽港离“孤北丸”很近的冒充真“荣盛丸”,九九九型的那只船的船名。

“胜利丸”满载着海带根向东京港驶去。那是值七亿日元的商品。而真的“荣盛丸”正向马尼拉方向驶去,并将在某个海峡沉没。这样八亿五千万日元的保险费就轻易到手了。

海带根的保险费是八亿日元,船舶保险费为五千万日元。

在这次周密计划的行动中,海上远洋公司可得到八亿日元。

这八亿日元就在前面十五英里的地方。

船上的电话响了。胴泽拿起电话,把它递给包木,包木接过电话,忽然精神一振。

“‘荣盛丸’沉了。”

是内村龙太打来的,声音很消沉。

“在什么地方?”

“北纬三十八度,东经一百三十七度,能登半岛海面三十三英里的地方,听说是火灾。第一管区的巡逻船‘涨潮’号在距离十五英里的地方监视它,等赶到时,船已经沉了,听说是由燃料筒引起的。”

声音显得又恨又悲又无可奈何。

“是吗?”

“海上保安厅和保险公司联合的远东地区调查团失败了。”

“别泄气。”

“说也没用。”听筒那边内村毫无生气地笑了。“不过,‘荣盛丸号’的一千吨海带根也没有地方替换。海上远洋公司也许恨透了保险公司,所以故意总是制造沉船事件,看样子是想让我们破产。”

“……”

“祝一路顺风。”

“等等,”包木止住了即将挂上的电话。“现在就支付赔偿费未免太早了吧。”

“什么意思?”

“我想得到那八千万。”

“别,别开玩笑了。”

声音里带着苦笑。

“没谁和你开玩笑,本船预计明天傍晚进入东京湾。然后,你在公司里等二十四小时,一分钟也不要离开电话。”

“喂,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内村的声音变了。

“远东地区调查团没有失败,战斗现在才开始。请相信。以后再细说。”

“可靠吗?包木。”

内村惊喜参半,声音在发抖。

“是的。”

“好吧,明天等你电话。”

“就这样。”

包木挂掉电话。

“海上远洋公司让‘荣盛丸’在能登海面沉没了。”

包木回到沙发上。

“太性急了。”

斯波源二郎说。

“是呀,本来以为会在巴什海峡附近。不过,海上远洋公司沉醉于自己的诡计中,都等不到去巴什海峡了,太自信了。”

“‘胜利丸’已经知道‘荣盛丸’沉了吧。”

斯波把视线向临近傍晚的海面。

“荣盛丸”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在无法寻找的魔鬼般的能登海面上消失了,带走了很多疑问。

海上远洋公司和“胜利丸”也松了口气。

没有人会注意“胜利丸”。当它明天进港后,有谁会把它与那场海上火灾联系在一起呢?

鹿岛滩越来越黑了。

第二章 夜海航船 第十节

东京港竹芝栈桥。

“孤北丸”在傍晚六点到达八号码头。

包木一边等候着中间商梨本办理海上保险、入港以及装卸货等手续,一边指挥着船员们组织卸货。

搬运工已把吊车开来了。

“‘胜利丸’在哪个码头?”

包木一膳问梨本。

“十号码头,有什么事?”

“没有。船籍呢?”

“海上远洋公司。”

“是吗?”

“‘胜利丸’三天后出港,目的地博多。货只够装半条船。这几天我再多想想办法……”

“知道了,拜托。”

包木和梨本握手告别,然后找到斯波,和他商量了一下,然后两人一块儿下船,向十号码头走去。

到十号码头只需要十分钟左右。

“这方面你是专家,听你的指示。”

包木边走边对斯波说。

“不,”斯波摇摇头。“还是由船长来指挥。这并不太困难。只要弄清楚把货运到什么地方、是谁要这批海带根就行。这么大时事只靠海上远洋公司肯定不行,背后一定有个大组织。只要能查清楚货物的去向,就船查到线索。”

“懂了。”

“弄清楚后,就和内村联系,请求出动海上保安厅,不过……”

“怎么啦?”

“我们从津轻海峡起就一直在跟踪。”

“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觉得还是注意点为好……”

斯波突然感到有点不安。

“好吧,看!”

包木停住脚。

“胜利丸”卸靠在十号码头,搬运工人正在忙碌卸货。

搬运车来回穿梭着,把卸下的货运到码头仓库里。

“好象很着急。”

“没见过这么忙着卸货的。”

斯波点点头。

“这批货什么时候从仓库里运走呢?”

包木叼上香烟。

“不会太久的。”

斯波知道,放得越久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明天……”

“不,也许今晚就要运走。”

斯波满有把握地说。

“那我们得赶紧商量对策。”

包木和斯波急忙往回走,上船后,立即召集起全体船员。

“堀,你负责监视,马上去。如果发现他们开始运货,立刻来通知。坚野,你去借一辆车,要快。泡田准备饭团。胴泽和中股去组织搬运工卸货。”

包木果断地发出指示。

去监视的堀不到一小时就回来了,他报告说,有十辆大卡车开到码头上准备装货了。

包木命令堀再回去监视。

十辆大卡车一次只能运一百吨,虽不知运往什么地方,但要往返十次,距离再近也得干到明天早晨。

坚野借了一辆车回来。

顺便偷偷看了一下,现在是直接从船上运送到卡车上,看样子今晚仓库就要空了。

坚野紧张得脸色苍白。

“要不要跟着?”

包木看看斯波。

“再等等。”

现在还太早。

“好,让他们干完吧,坚野,你去和堀一块儿监视。”

“是。”

坚野双脚一并,高声说。

“厨司长,饭好了吗?”

包木拿起船内电话。

“好了,船长。”泡田大声回答。

“这些家伙都精神得很,当然我也是。”

包木笑了。想起了那八千五百万。

“孤北丸”卸完货已是晚上十点过。

“胜利丸”这时也卸完了货。

坚野和堀轮流回来报告。卡车已增加到了三十多辆,仓库内的货已经运空,现在是直接将岸边的货运到卡车上。他们显得非常着急。

增加卡车是为了能在今晚搬完。看来有可能计划有了变化。

将近十二点时,包木站起身来。

借来的车打算由坚野开车,包木、斯波、胴泽四人一起去跟踪,但中股、泡田和堀不同意,也要一起去。

没办法,包木只好同意中股和泡田一起去,让堀留在船上。因为有广行和金,必须留一个人。

堀被排除在外,非常生气。

六个人登上车,坚野发动汽车。把车开到一个公路上,很快就跟踪上从十号码头开出的卡车。

大卡车依次行驶着。

“畜生。”

坚野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地转动身子,又在裤子上擦掉掌上的汗。

“你太紧张了,要是翻车了怎么办。”

胴泽道。

“那帮混蛋,真丢我们海员的脸。”

泡田说。

“泡田。那你算什么海员。”

坚野笑道。

“住嘴,什么时候。我要收拾你。”

“别闹了,混蛋。”

胴泽大喝一声。

包木一行人出发后不到十分钟,楼梯上忽然一阵响动,几个男人来到了“孤北丸”,闯进了了望室。

堀和金、广行正在了望室。

“谁?”

看到有人进来,堀站来身来。

“安静点,孩子。”

一个人竟然一拳打在堀的脸上。

堀倒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把刀,都男人对着堀的右手肘猛踢一脚,堀手里的刀落在地上。另一个人也加入进来,一边猛踢堀。看着他们那付凶狠劲,好象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足球。

不一会儿,堀就动弹不得了。

“我们把那女人和小孩带走了,你告诉船长,别再平了,不然就杀死你们,如果报告警察,那女人和小孩就没命了。”

那个男人说完,在堀的背上又踢了一脚。

堀看见他们抱着金和广行离开了船。金和广行嘴上还贴了布条,从背后抱着金的男人正用手不停地摸金的乳房。这是他有意识时最后所看到的。

接着,堀失去了知觉。

“波奇”好象在叫,但声音仿佛很远,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坚野驾驶的汽车到了川崎街道。

卡车进入了首都高速公路,又从首都高建公路转移到了中央高速公路,从这往下开就是川崎街道。

从美军高尔夫球场往右拐,前面就是城市。

“到底要去哪儿?”

坚野很烦躁。

卡车从美军高尔夫球场往左拐。

“危险!”

不知是谁大叫一声。

背后的一辆卡车逼近了,虽然他们知道身后一直有卡车,但卡车突然向他们逼近,肯定想要袭击。

坚野一边猛踩加速器,一边高声怪叫着。他自己却不知道在叫什么。前面的卡车突然停了下来,后面的卡车逼得更近了。

这是一条狭窄的路,没地方可以躲开。

坚野按响了汽车喇叭,喇叭声带着绝望的呼叫。

汽车向右侧的路旁开去,左边是高尔夫球场的石墙,右侧是一个倾斜的旱田。坚野紧握方向盘,汽车冲出大路,车灯照亮了夜空。

汽车冲到了旱田,这是块倾斜成二十五度的田地,坚野又踩加速器,这种四轮驱动车在砂地或柔软的土地上跳跃着地时,绝对不能踩刹车,因为着地时,前轮陷进地里,如果一踩刹车,肯定会翻车。

只有踩加速器,车才不会翻。

万分紧张的坚野脚猛踩着油门,他完全是无意识这样做的。汽车颠簸着,怪叫着,车轮卷起层层烟土向悬崖冲去,离悬崖越来越近了,坚野猛然踩住了刹车。

车终于停了。

坚野趴在车盘上,眼前是一堵高高的悬崖,下面是一片竹林。

“我的——我的——手……”

他的双腿在打颤,站不起来。

“有没有人受伤?”

沉默了好久,包木问。

没有人吭声,看来没有人受伤。

“谁去打一下公共电话,快去?”

斯波蹲在田地里,突然叫道。

“船,船可能会被袭击!快……”

听到这儿,胴泽爬上旱田。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包木拉起斯波。

“他们在监视我们。我们进入奥尻海峡时,他们已有所觉察。我们‘孤北丸’停在江差港时,他们用雷达在监视。”

没有人说话。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大家都吓坏了。

包木也无言以对。

船上有金和广行。只留下了堀。要是遭到袭击,堀是无能为力的。恐惧揪住了每一个人的心。

“太轻率了。”斯波接着说:“应该和海上保安厅、警察联系。我……”

“我们太性急了。”

包木抓住斯波的手。心中颇感愧疚。

大家都感到不安。

终于爬到了大路上。这更没有汽车通过,也没有人影。

“我先去!”

包木扔下斯波先跑走,打算到能叫到出租车的地方。

大约跑了二十分钟,在川崎街道的入口有个公用电话,胴泽正对着话筒大叫大嚷。

包木跑近了。

“金和广行被带走了!堀被打伤——说要是再追查,或报告警察,就杀掉孩子和那女人——。”

胴泽焦急地向包木说明情况。

“果真如此。”

包木抓起电话箱,不停地喘息着,斯波的话被证实了。

第二章 夜海航船 第十一节

大家分乘出租车回到“孤北丸”时,已是四点过了。

浑身是血的堀迎出来。

大家一起走进了望室。

包木一膳取出威士忌,呷了一口,递给身旁的中股权介。

“怎么办呢?”

视线集中在斯波源二郎身上。

“不能告诉警察。”

他们曾威胁报警就杀了女人和孩子。斯波认为他们会这样干的。这个组织一直在监视“孤北丸”,而他们知道“荣盛丸”掉包的事已经被“孤北丸”识破,就和“胜利丸”取得联系,准备改变计划。袭击汽车就是想杀死所有人,这是个训练有素的组织。

斯波认为最后总要通知警察,但现在不是时候。

“那怎么办呢?”

“不知道。”

威士忌传到斯波手上,他一仰头,喝了一口。

“冲进去,抓住他们,让他们交待。”

胴泽脸色气得铁青。

这时去侦察的坚野跑进采了。

“最后一辆卡车出来了。”

“是吗?……”

包木点点头。

“波奇”和“咪咪”进来了。

斯波看看“波奇”。失去了自己的主人,“波奇”显得很悲哀,摇着小尾巴,两只小眼睛注视着大家。

“绝不能让他们杀死广行和金,无论发生什么事。”

包木的声音很坚定。

包木不会忘记捡到这孩子时的情景。他抱着小狗蹲在街角,这个被双亲抛弃、肚子空空的孩子使包木想起了遥远的过去,想起那个也是这个年纪,独自蹲在小樽港岸边的自己。

“孤北丸”是艘无赖们的船,一群无赖汉聚集在这里。可这只无赖们的船对广行却是个很好的栖身之地。广行渐渐和船员们混热了。小狗“波奇”和猫“咪咪”以及小鸡也都成了他的好朋友。

这孩子日渐开朗起来。

包木也考虑到孩子的将来。就象养父小县广太培养自己一样,包木打算把孩子培养成有知识的人。包木对孩子满怀希望,相信他会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绝对不能杀死他。

这孩子还不知道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一想到抱着小狗蹲在街角的悲哀情景,包木就不能自制。

“你说冲进去抓他们?”

斯波看着胴泽。

“对。”

胴泽抱在胸前的手显得很粗壮。

“即使牺牲性命也要干?”

“那应该问问检察官自己。我和你们不一样,早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我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斯波很了解自己。

“你们想怎么干?”

包木望着斯波,脸上带着苦笑。

“马上返回现场。卡车从川畸街道进入稻城市。那附近是丘陵地带,肯定有仓库,我们去搜查。”

全体出动去搜查。他们要对付的是个严密的组织,肯定有人守卫仓库。抓住他们,让他们说出金和广行被关在什么地方。

如果知道地方就好了。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袭击“胜利丸”的船员,或者去查在卡车的牌照,这车肯定是由秘密组织召集的,没有一辆是运输公司的。

然而“胜利丸”的船员们只知道与“荣盛丸”掉包的事,肯定不知道孩子和金被绑架到什么地方。查卡车的主人又需要时间。而且,即使弄清了仓库的所在地,也不会知道孩子和金在哪里。

袭击海上远洋公司也一样,海上远洋公司的工作只是把“胜利丸”上的海带根交给秘密组织就完了。他们分工很细。海上远洋公司负责沉船,秘密组织负责卖货。

策划这一阴谋的也是秘密组织。

这是个危险的组织。

如果“荣盛丸”掉包的事泄露了,海上远洋公司和秘密组织都会完蛋,所以他们绑架了孩子和金,以堵住“孤北丸”的口,在这期间他们会尽快处理掉海带根,当把这批东西处理完了时,证据也就没有了。

如果堵住了“孤北丸”船员的口,也许会救了金和广行。

但也有可能会杀了他们。

“不能只是等待。”包木想。

“我也将生死置外,斯波。”

泡田恶狠狠地说。

“好!”包木站起来,“我们大家都以生命来保证,为‘孤北丸’的名誉而战。”

包木大步走出了望室。全体一声不响地跟在他后面,脚步声带着杀气。

到了岸边,斯波发现“波奇”跟在后面,摇着尾巴看着斯渡。

“你想干什么?”

包木看着抱起“波奇”的斯波。

“带它去,也许广行和金被监禁在仓库里了,它会有用的。”

“好吧。”

但愿如此。——包木想。

大家走到出租汽车旁。依次地钻进了车里,沉默地坐着,斯波把“波奇”抱在怀里。

出租汽车飞驶在微黑的街道上。

斯波注视着窗外流逝的灯光。此情此景使他拼命想忘记的过去又浮现在眼前。

“巨大的猎物,穷追猛打,却一败涂地,真令人万念俱灰。”

在黑暗中,他叹息道。

这个猎物现在正在争夺首相的地位。

这人名叫植野重治。

植野和汤水一样,在竞选首相、争取各党派的支持中耗费了巨大的资金。

然而警方却始终弄不清这笔钱出自何方。

植野是洋行海运株式会社的社长,斯波对那个公司很了解,那是个谣言很多的海运公司。

斯波秘密地开始调查洋行海运。他象一只鼹鼠那样深深钻进地底,一声不响地工作着,终于掌握了一个重要情况。

二年前有人告密说。洋行海运以二十五亿的价格购买了子公司八户毛织物株式会社的产品。一个月后,降价一亿日元卖给了海老名物产公司。这里面大有文章。

斯波开始秘密地收集材料。

植野的资金肯定是出自洋行海运。这是巧妙的幕后交易。

洋行海运把从八户毛织物株式会社买来的高级绒毯,在一个月后,降价一亿日元卖给海老名物产,从这里可以断定它肯定欠了不少的债。

斯波又去调查从洋行海运购买高级绒毯的海老名物产又把产品转卖到了什么地方。

海老名物产又以二十三亿日元卖给新泻的大田屋商事。

斯波紧张了。他似乎从这笔买卖中悟出了什么。于是,他又去调查大田屋商事。

结果,大田屋商事又以二十二亿日元卖给了北海道的伊能物产。

好了。斯波想。伊能物产只是名义上的公司。斯波调查时伊能公司已经破产,这是一个只有桌子和电话的隧道公司。

大田屋商事本身也其是一个年商业额为十五亿的小商社。

斯波已经看清了植野的幕后交易的鬼把戏。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揭穿植野。

为了调查伊能物产又把这些货卖给什么地方,斯波来到北海道。

这就是那天晚上,斯波任何时候都能一清二楚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他来到札幌的一个酒吧,独自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他注意到身旁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斯波睁开眼睛发现,那女人躺在自己旅馆房间的地板上,全身赤裸,手被绑在后面,嘴上贴着胶布。

斯波取下胶布,并松了绑,又向她问了几句话。

那女人不回答斯波的问话,一言不发地走向电话机,拿起听筒,拨了号码。

她拨的是匪警一一○。那女人说被绑并遭到了强奸,犯人就在他身边……

接下来的事就不堪回忆了。

坐在出租车里,这一幕幕不停地在斯波眼前浮现。

他后悔那时太轻率了。

这次也是如此。

看这“荣盛丸”掉包时,就已经知道自己躁动不安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就象猎犬发现了猎物。

要是通知海上保安厅或警察就好了。那样的话,金和广行就平安无事了。

真讨厌自己的性格。

第二章 夜海航船 第十二节

一行人乘出租车来到了遭卡车袭击的地方。

这里是丘陵地带,道路杂在中间,地形非常复杂。

翻倒的卡车陷在倾斜的田地里,就象一头巨大的怪兽。

大家都注视着这辆车。

斯波源二郞牵着“波奇”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斯波专注地看着“波奇”的动作。“波奇”好象闻到了什么气味,不停地向四周闻闻。

“波奇”终于发现了目标,用舌头含起一颗爆玉米花。

泡田看到了。

“是广行。”泡田惊叫道:“这爆米花是广行掉的。”

“爆玉米花?”

包木一膳怀疑地问。

“我在小樽给他买的。”

泡田兴奋地说。

泡田在小樽购买粮食时,广行牵着“波奇”跟在他身后,看见有爆玉米花就叫泡田给买,因为“波奇”喜欢吃,泡田就买了二袋。

在船上泡田看到过好几次广行喂“波奇”吃爆玉米花。

广行把爆玉米花装在口袋里。一想起来就给“波奇”吃。

“那这孩子……”

胴泽喜三郎看看包木。

跟上“波奇”。

包木带头在前面走。

卡车是向南面驶去的。如果广行也在那里的话,“波奇”是会找到监禁他们的地方的。

包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波奇”并非是闻到了爆玉米花的气味,而是闻到了广行的气味而找到了爆玉米花。因为爆玉米花里带有广行身体的气味。

斯波牵着狗走在最前面。

这是条七、八个月的小狗,这小狗一边跑一边拼命地四处闻,想救出主人。

狗的嗅觉是异常灵敏的,在嗅特殊化学剂时是人嗅觉的一亿倍。就是平时也是人类嗅觉的数百万倍。广行经过这里是在半夜,他偷偷地丢下爆玉米花,想以此来指路。

“波奇”好象闻到了广行的气味。

在数百米处,“波奇”又发现了一颗爆玉米花。

“肯定没错,”包木声音颤抖地说:“在这种地方不断地掉爆玉米花,而且每次都是一颗。”

“是呀,快走!”

斯波加快了脚步。

开始下坡了,大约走了四、五百米,道路分岔成V字形。

斯波完全听任“波奇”的选择。“波奇”毫不犹豫地奔向右边。走了不到二、三十米,“波奇”跑进路旁的草丛中,那里散落着几颗爆玉米花。

“快到了!”

胴泽悄悄说。

天快亮了。天空中弥漫着黎明的雾霭。在这晨雾中,“波奇”快速跑在前面,这群男人紧紧跟在后面。

广行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金正被男人蹂躏着,金爬在地上,全身赤裸。这个大仓库里堆积的货物大概占了空间的一半,在空地上铺着一块破布,金在这里不停地受到糟蹋。

这一群总共是十个人。

金已被折磨了好几个小时。

每个人交替地干。一个人干时,其他人就喝威士忌,边看。

男人吮着金的嘴、乳房,舔着她的大腿,又俯下身去舔她的臀部,同时,手也不停地在她身上乱动。

一盏电灯在头顶上明晃晃地照着。

开始金还要反抗,被打之后就变得驯服了。

这孩子明白眼前反复进行的事是什么。

母亲每天晚上都要带男人回家。和男人们一起喝过酒,回家时都已经是酩酊大醉了。平时,他母亲让他出去,但下雨时,广行没法出门,母亲就当着孩子的面,被男人按在地上,坦露自己的身体。

男人们发出满意的叫声。

母亲也并不反抗。

男人们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要求向母亲下达各种各样的命令,母亲也完全执行。

这些,孩子都看在眼里。

久而久之,孩子也明白了这是什么。

孩子知道这样干可能是很舒服的。

现在金也干着同样的事。

男人已干完第一回,这是第二回了。墙角有个水龙头,每次金都要到那里去洗干净。回来时就看着那些赤身裸体的男人,等待他们发出指示。如果说趴下,金就将臀部对着他们。这是个白净而漂亮的部位,广行觉得比母亲的漂亮一百倍。

金紧紧咬住牙关。

广行知道他俩会被杀掉的。他是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的。他们小声议论说:等到事情结束后就干掉他们。

也许“波奇”会来救我们的——广行想。中途想到这一点时,他就从卡车上扔下一颗颗爆玉米花。

这群男人们说只把三分之一的货物运到这个仓库,剩下的运到了其他地方。最后的一车就放在卡车上没卸下来。这个仓库里的货物今天之内要转移到其他地方。

男人们根本就不在乎广行会听到,他们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金慢腾腾地洗着。

金已完全麻木了。

长时间地,残酷地糟蹋使金的身体和思想都麻木了。

只有广行还在想着自己的命运。

他想应该会有人来营救他们的。

包木不会不管他们的。

但他们能有办法找到这儿来吗。

但愿能够。

金太惨了。

另一个男人又让金趴在破布上,从她臀部上跨过,那男人慢慢地往里进。

“波奇”来到仓库前时,天已亮了。

包木一个人去侦察,在仓库四周转了一圈。弄清楚只有大门一个出口。他一推门,发现门从里面锁着,里面有人声。

“快点,去找根粗棍子。”

几分钟后,中股拿根松木棍子。大家一起抱着它。

“好了,现在去撞门。打开后我们要以死相拼,哪怕只剩下一个人。”

包木发出最后的指示。

包木、胴泽、中股、坚野、泡田、堀、斯波以此顺序抱着松木。大家深深憋足了一口气,包木一声令下,大家抱着松木向大门猛力撞去。

松木猛烈地撞到门上,发出一声巨响,门一歪,锁松了。包木领头冲了进去。

眼前是金赤裸的身体。一个男人正骑在她身上,那男人惊讶地看着包木,里面的一群人也一起站起来。

包木对准从金身上站起来的男人脸上猛击一拳,那人脸上顿时渗出鲜血。包木冲进那一群人中,对准冲上来那家伙的睾丸猛踢,用两手抓住两个男人的胸口。

“嘿!”

胴泽边叫边打。

“我杀了你!”

泡田也狂喊着。

堀手握大折刀猛追其中一人,正要刺进去时,中股发现了,叫他收起刀,赤手空拳和他们斗。

斯波给广行松了绑,推到门外。然后抱起金准备出去,被一个男人发现了。斯波冷不防被打倒在地。那人紧紧勒住他的脖子。斯波用尽力气咬住他的手指,只听见骨头咬碎的声音,那人痛得大叫。斯波站起身来,从口中吐出手指。

刚打倒一个人的坚野看到了这一切。

坚野以为斯波受了致命的一击,口里吐出鲜血,看到鲜血中夹杂着手指时,坚野才松了口气。

坚野正在发呆,突然遭到猛击,失去了知觉。

只用了几分钟,事情就结束了。

仓库里那帮人全部被打翻在地。

“捆上。”包木命令道:“堀,你到附近的人家去打个电话,与海上保安厅联系……”

包木说着,递过一张写有内村龙太电话号码的纸条。

“怎么回事,泡田?”

泡田没打算将这帮人捆上,眼睛直盯着房角。

“船长。”

泡田指着包装用的粗草席。那里,堆积了破旧的草席。

“那,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我们的船远行的货物,就是那批。看,鸡蛋……”

原来,在那张粗草席上,有鸡蛋碰坏时的黄色痕迹。泡田现在想起了当时海鸟可在货物上生蛋,想拿下来,不料却摔坏了,全浸入了包装的草席上。

“的确是吗?”

斯波急切地跨到泡田前面。

泡田自信地点头肯定。

“是吗?……”

斯波久久地凝视着草席。

包木在侧面只能看到斯波的侧部,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那样的侧部只有搜查警察才具备。

少年紧紧抱住波奇,波奇在在少年的面部不停地舔着。

金蹲在一旁,穿着工装裤,一言不语地摸着波奇的头。

“痛吧,金。还是尽快治治吧。”

少年冲着金微微一笑。

金,仍然不语,只是点了点头。少年望着金,想到,这张脸真是漂亮啊!

第三章 卖春楼 第一节

告别宴会从晚上六点钟开始,地点在新宿的高层酒店地下的中华料理店。

孤北丸号全体船员都参加了。船上只留下小狗波奇和猫咪,鸡樱子和花子。

宴会开始,由包木一膳致祝酒辞。宴会是为欢送金·贝尔托里奇而举行的。金的护照签证日期为八月四日,今天是八月二日。

“给金小姐添麻烦了。”

包木开口说:

“在知麻海上与苏联的海岸警备艇舍命相斗时,金小姐为我们解除了危机。如果没有金小解的帮助还不知道有没有今天的孤北丸号呢。假如是泡田当时用达那炸药炸了警备艇,我们就都不能平安地回来了。金小姐的机智不仅救了孤北丸号船以及日本其它渔船上的全体人员,因而在此我们向你表示谢意,这是二百万日元,它是损失赔偿协会的谢礼,是用来表示我们对金小姐的真诚谢意,请一定收下。”

斯波源二郎翻译后,大家一起鼓掌向金致谢。

金接受了相当于一万美金的二百万日元,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大伙儿举杯同饮,服务员送来丰盛的美味佳肴。

金致词说:

“我家住美国俄克拉荷马州,父母办牧场。虽然此次航海时间短,但这是一次永远难以忘怀的旅行。今后有机会来贵国的话,请各位一定到我家来作客,我和我的全家都欢迎你们的光临。”

包木品着威士忌兴奋地听着,肩上的挂包沉甸甸的。

这是从昭和海上火灾公司的内村龙太那里领取的五百万日元的奖金。一个月以后,再补齐全部金额八千万日元。这五百万元中的二百万给金,另二百万日元给胴泽喜三郎他们。只要宴会一结束,胴泽和中股权介、泡田仲一及堀士郎、坚野义男他们五人将涌到中野新桥那里去。

包木弄到八千万日元的喜悦心情,自不必说。他更为能平安领回了少年广行和金而心里泰然。要是二人被杀害的话,不但没有今天这样愉快的扬面,孤北丸号也可能会从此在海上消失掉。

这时,他觉得嘴里的威士忌格外有味。

堀士郞忽然站起来,用浓重的土语说道:

“我来讲几句。俺不懂得女人,但是俺不想把金交给谁,谁要是打金的主意,我就杀死他。俺要去俄克拉荷马州。但是,我不懂英语。俺特为在船上的事向金小姐深表歉意。”

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金听后站起来,走到堀士郎的身旁。眼睛微微闭上,嘴唇迎了上去。

堀士郎颤抖着。开始是手,逐渐身体,连牙齿都颤抖了。

脸上血色也没有了。对这种场合他没有任何准备。

金用手抱住他的面额。嘴唇对着嘴唇,吻着堀士郞。

堀士郞象失去意识似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倾斜过去。“咚”的一声摔倒在地,立即引起一阵笑声。

包木又要了杯威士忌,他旁边坐的是斯波和少年广行。

过是孤北丸号船下水以来最大的一次盛会。宴会大约两个小时后结束,大伙都喝得醉醺醺的,满脸通红,胴泽,堀他们几个准备去中野新桥的几个人早已有点按捺不住。

金兴奋地说个不停,少年广行却沉默着。

几天来,他和金形影不离地在一起,他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对金深深的依恋。一种少年从未体会过的冲动在心中激荡着。

金几个小时后就要飞回美国。这次旅行让她终身难忘,她为结识了“孤北丸”号上的这群人而庆幸。

金张开双臂,开始和在座的每一个人拥抱和告别。每个人的眼里都在放光,和金拥抱时全身都有些颤抖。

坚野双手紧紧地抱着金的腰,半天不肯放开。

胴泽上去一把扯开了坚野的双手。

金高举起双手,频频向大家飞吻。

“在告别前,我祝大家永远平安,健康。”

金和少年广行走出宴会厅。广行拎着个大包,包里装着包木买的电动汽车,他们走出饭店,乘上出租汽车离去。

寂寞又降临在包木的心里,这是人生的寂寞。金有金的人生,包木有包木的人生。两者是决不会相融合的。既要承认这个事实,又不能让寂寞笼罩。

从新宿到中野新桥约要十几分钟。

堀士郎在出租车里还继续颤抖着,出租车开动后,他的膝盖和牙齿还不住地抖动着。在他脑里却想:有艺妓在那里等着,那一定是梳着日本发结,艳装打扮,像电影里看到的那样。他开始想起他以前看过的那些淫秽电影和里面那些脱下衣服赤裸着的艺妓来。

对堀士郎来说,这种经历还是第一次,不如何着手。从哪里抚摸才合适。他害怕一接触到艺妓那赤裸的身子就射精了怎么办。那部位究竟长得什么样,怎么干才好。想着想着,他不觉紧张得连喉咙都干了,感到氧气不足似的呼吸急促起来。

谁也没注意到堀士郎的异常表情,都在想着艺妓的事。

玩女人的地点是土耳其浴室。各自心里滞留着透不过气的兴奋。

车一会儿就到了。他们被领了进去。堀士郎不好与那些等艺妓到来的人一起围在黑板前。他看到那些女人会觉得呼吸困难,那是带着秘密色彩,是极其神秘的另一个国度。

一位老女人进来告诉他们,艺妓们都来了,并带着他们来到一间有舞台的大房间。新年盛装打扮的五个艺妓在盛有配餐的桌前等待着。

胴泽坐在上座,中股坐在他旁边。

大家开始喝酒干杯,坐在堀士郎旁边的艺妓为他斟着啤酒,堀士郎用抖动的手端起杯子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也不知道喝的是水还是啤酒。心想:坐在我身边的这位二十岁左右身材苗条、脸蛋漂亮的艺妓就是和我睡觉的吗?

“怎么样,来玩过吗?”

艺妓把手放在堀士郎的膝上说。

“嗯啊。”

堀士郎大叫一声。

胴泽看到堀士郎仰面朝后跌下,才发现他身上发紫,脸上没有血色,青黑得怕人。

坚野抱起口吐泡沫,失去知觉的堀士郎,喊:

“快叫救护车,他死啦!”

堀士郎渐渐恢复了元气,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这里象是医院,是候诊室吧!我怎么到这里来了。他翻身起来,穿着衣服,趁护士没注意,悄悄走出房间,溜了出去。

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他向过路行人打听了中野新桥在何处,怎么走,此后,小跑步地向中野断桥奔去。他记得那里店名叫“松乃屋”。刚才去松乃屋是八点过,现在是十点,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也许那位艺妓早已回去了,或者胴泽他正同时抱着两个在睡呢。是那样的话,我可不能白来。

那个艺妓是我的,在那家伙……他一路小跑着,没多久就到了中野新桥,找到了那家店子,走了进去。

他来到黑板壁前,脚又开始发抖了。

那位艺妓还没走,正在与老板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当听说那位突然跌倒的人又回来了时,那艺妓翘起嘴皮很不高兴。她担心他还会再次口吐泡沫。老板娘劝导了半天,她才扭扭捏捏地到那屋子里去。

堀士郞端坐在被窝旁。

艺妓沉默不语地脱着衣服。堀脸上又出现青紫色,艺妓担心他一看到光身子又要吐泡沫。

脱完后,艺妓仰面躺下。

“你不脱衣吗?”

“嗯,要脱、衣服。”

堀的牙齿打战,他咬紧牙关,脱掉衣服。眼前的这位女人那雪白肌肤的裸体、乳房、大腿、茂密的阴毛让他难以自制,他裸身靠拢过去。又感到一阵呼吸困难,仿佛屋子里氧气不足了。

堀士郎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艺妓的身体,并用尽浑身力气地用力搂着,双腿夹住艺妓的大腿。对方战栗着,那是冰冷而富有弹性的大腿。

堀士郞呻吟一声,当他的下身接触到她大腿那一瞬间时,立刻就射精了。

“快来人呀!”

艺妓叫喊着想爬起身来,可被他死死搂住。而堀的手足手僵硬了。

堀士郞用他老虎钳似的手用力勒着艺妓,嘴里再次吐出泡沫来。

第三章 卖春楼 第二节

“孤北丸号”从竹芝栈桥驶出海去。

八月的炎热使大海也变得无精打采的,波浪无力地拍击着,发出低微的声响。

尽管如此,只要船一驶出,凉风就会吹拂到船桥。除了堀士郎外,全体船员都来到船桥上。

“那家伙,真是……”

提起堀士郞,坚野就想笑。坚野想那天晚上,大家听到艺妓的叫喊声,跑进那房间时所看到的光景,堀士郞已失去知觉,口吐泡沫。那泡沫沾满了那艺妓一身,而他仍像铁箍一样紧紧地抱着那女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拉开。

“那家伙,简直,真不像话,实在是太丢人了。”

坚野这样念叨着,连那女人也说从没见过象堀那样的人,口吐那么多泡沫,刚挨着大腿就不行了。

“斯波君,金平安地走了吧?”

泡田问。

“平安走了。”斯波点头回答。

金预定的是泛美航空公司的六○一次航班,在上午十点半起飞。走出饭店是早晨六点。斯波为她要了辆出租车,两人是在饭店门口告别的。

“可是两人在饭店里真的什么也没干吗?”

坚野看着斯波,猜疑地说。

“坚野,这是你不对了。”

包木看到斯波的表情,笑着说。

“因为金走了,就够他难过的了。”

胴泽冒出一句,他的身体非常棒,昨晚一夜抱着艺妓睡,今天仍能精神饱满地站在甲板上。

“怎么样?来一杯吗?”

包木接过斯波端来的咖啡。

“啊,谢谢……”

中股接过咖啡,坐在沙发上。

昨晚要是土耳其浴室小姐的话就热闹了。可是,是艺妓,她们不象土耳其浴室小姐那么随便,那么服务周到。但他也并非感到不满足。搂抱着雪白的身子,一直睡到天亮,谁都要干个两三次,玩够耍足了。尽管这样,但中股还是不够如意,心里有点若有所失的感觉。

其实,今天在船上,谁都有一种空虚的感觉,是因金不在了。

“准备做饭吧!”

泡田站起来说,于是中股和坚野都离开了船桥。

胴泽紧握船舵。

收音机传来气象预报说,从远州到野滩将有大风浪。

少年广行进来,抱着小狗波奇和猫咪。

“斯波。”

胴泽转过身来。

“啥事?”

“到了博多我们在一起好吗?我知道一个好玩的地方,有很漂亮的女人哟,你不会拒绝女人吧?”

“嗯。”

“船长你怎么样?”

“是吗?”

包木正和他妹妹广子打得火热,还是离开气仙沼的头天晚上和广子在一起过。气仙沼是孤北丸号的母港,但很少回去。航海一次接一次地,一年只能回去一两次,包木每次回去时都事先给广子打电话。广子得到丈夫的谅解,回来清洗打扫,做好饭菜等待着包木。

包木和广子总是合抱着过夜,两人都废寝贪欲地享受着。广子是已婚女人。当然比艺妓、土耳其浴室小姐更真诚疼爱自己的心上人包木。

她每次都向包木诉说想和丈夫分离。

到了天亮,广子又回到丈夫家里去。包木每次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心里都觉得很凄凉。

广子常说:“从今晚起我又是那人的了,尽管让他抱搂着,但我却想着哥哥你,我想离开丈夫和你在一起……”

包木也很为难,不知如何是好。虽然两人只能在一起呆一个晚上,但和广子在一起时,她总是支配着包木。只有上厕所才能自己行动,而其他一切都由广子包揽,就连洗澡都由广子给他洗,她把包木当成小孩一样对待,小孩一样疼爱着。

广子内心饥渴,小时候就把包木当着是她的哥哥。当她知道他们并非亲生兄妹时,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和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广子也曾想嫁给包木,但包木总是出海,不回家。

从包木这边来说,他也很想把广子要回来。但若那样的话,就得放弃大海,而他是属于大海的。

孤北丸号出了东京港。

来到远州滩,正好是第二天早晨。正如天气预报的那样,海面上掀起了大风浪。

蒲福风七级,即风速每秒13.9——17.1米。东南风刮得大海波涛汹涌。

包木站在船桥上,他在考虑是否应去躲避风浪。

“吱…吱…吱…”,无线电发出五百兆赫的通讯信号,长音十声,这是紧急通信,是仅次于SOS的紧急优先通信信号。

“这里是第三管区海上保安部,通告在东经一百三十八度二十分附近航行的船舶:据御前崎海上保安部署的紧急通知,有一渔民要自杀,已和渔船从御前崎北边七公里处的波津渔港驶出,希望航行中的船舶用雷达监视,渔船为五吨的繁荣丸号。”

无线电里用很紧迫的声音通知道。

“是自杀吗?这事真少见。”

胴泽打开雷达监视。

包木从沙发上站起身。

胴泽喜三郎注视着雷达屏幕。中股权介紧握船舵,操纵着船。包木用双筒望远镜向海面望去。

天还没亮,正是黎明与黑暗之间,天边微微发亮,呈乳白色。波浪连击大气层,欲随之动摇。

“船长,那里像有遇难渔船。”

“位置?”

“右舷十四度,约一海里。”

“向右舷十四度驶去。”

包木命令中股,他握住无线电麦克风。

“第三管区保安部,我是‘孤北丸’,船藉号一○四二二四,现在的位置量北纬三十四度四十分,东经一百三十八度三十分,正向西行。从雷达上捕捉到一只象是遇难的船只。在本船的右舷十四度,距离约一海里。”

“明白,请向现场海域驶去。”

“已调转船头向那里驶去。”

包木放下无线电麦克风,又用船内的话筒命令道:

“有渔船遇难,马上做好救援准备!”

“全速前进!”

孤北丸发出沉重的叫声,加快速度,前进着。

波涛汹涌,发怒般地向船体袭来,海水掀起泡沫,覆盖着船体。

“船长!”

中股叫着,手指前方。

一束火光熊熊燃烧,划破了黎明前的帷幕。

“是自杀吗?”

包木握着望远镜自言自语道。

火焰燃得很高,象是烧着汽油或煤油。

“这样的话,怕救不了啦!”

看样子这人是决心要自杀的,所以到较远的海上停住船,浇上油放火烧。看来那渔民想成为浑身是火的达摩大师吧。

大风吹散火焰和黑烟。

“泡田仲一、堀士郞、坚野义男、斯波源二郎他们都跑到甲板上。”

“各自穿好救生衣,准备放下救生艇。”

包木指示说。

孤北丸号以全速向火焰驶去。

到达渔船时,火焰已吞没了渔船。除了火焰外什么也没有了,滚滚的黑烟被强风吹散。

“毫无办法,改变方向返回!”

包木只好命令船只返回。

孤北丸放弃了烧毁的渔船,将航向朝西南绕道而去。

船长室里的包木总觉得有点蹊跷。渔民为了自杀跑到这么偏远的海上,连同船一起烧掉。象这样的事从没有听过。

这种死法太奇怪了。死者的背景是什么呢?

“紧急停机!”

包木突然喊。

中股重述传达着。按动了紧急停止装置。

包木突然看见有人在附近海上漂浮。这时天已明亮。在波涛翻滚的急流中。一个人正在游着,巨浪又一下将他吞没。孤北丸紧急停住了。

“全休船员到两舷搜索漂流者,中股驾驶好船!”

包木跑出船仓,船员们除中股外都来到西舷。

“看见了,在左舷。”

堀喊叫道。

“放救生艇,胴泽、坚野快过来!”

包木抓住栏杆,船上救生艇。胴泽和坚野也乘上小艇。

泡田和堀士郎操纵起重机,将救生艇放入水花飞溅的海中。包木握桨划动小艇。波涛朝小艇打来,将小艇推了回来,无论怎样用力划桨,小艇也前进不了。

“胴泽,你来划。”

包木把桨交给胴泽,脱掉衬衫、裤子,腰上系根保险绳,将一端交给坚野,一跃跳入海中。他拔手游泳(日本古代游泳法),向那人游去。

必须尽可能地救出遇难者,这是海上航行的规矩。大海一会儿把他抛上波涛尖上,一会儿又把他跌落到波涛低谷,他仍顽强地游着,包木的游术不错,自信不会死在海上的。

波浪可怕地翻卷着,海水并没移动,只是形成波涛的动力在运动着,若沉下身体,就没有波涛的阻力了。包木于是半潜半游着。

前面波浪中,出现了一个白点。是个男的,衣服、裤子都被波浪扯掉了。身体赤裸着。他正拼命挣扎在波涛之中。

包木潜水向那人背后游去,因为从他正面靠近很危险。

那人已被海水呛得奄奄一息。包木将保险绳拴在他腰上,他手腿乱摆乱动着。

包木浮出水面,向小艇的坚野发出信号叫他拉动保险绳。

第三章 卖春楼 第三节

孤北丸号来到御前崎港避难。在途中已把救起的那人交给了巡逻艇。

傍晚,包木一膳带领全体船员登上岸。进入一家小饭馆,吵吵嚷嚷地吃完饭后,回到港口。

在系着孤北丸船的岸边,有一男人蹲在那里,大风还没平息。岸上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大风吹动着他的头发和上衣。

包木走到他旁边,他低着头,是个青年男子,二十岁左右,一副天真稚气的神情。在包木记忆里仿佛见过,但记不起他是谁。

“今天早晨真是对不起你!”

他这么一说,包木才想起,原来是救起来交给巡逻艇的那人。

“身体好了吗?”

在交给巡逻艇时,他已精疲力尽,连名字都说不出来。他们也觉得没询问的必要,就交给了巡逻艇。

“好了。”

“是吗?到船上去吗?”

那人手上拎着礼品,跟着包木进了船仓。包木叫来斯波。

“我叫北原清吉,”他低着头说出自己的名字。

“北原君,为啥要自杀呢?”

包木倒上一杯咖啡递给北原。北原的脸上阴沉沉的。包木想:要自杀的人当然不会是一个嬉皮笑脸像。但是,北原太年轻了,这副神态与他的年龄非常不符。

那么,在他轮廓端庄的面容后面藏着的阴沉是什么呢?

“我杀了人。”

北原以低沉的声音说。

“杀了人……?”

包木和斯波互相看了一眼。

“是的,可是,没杀死。”

北原仍低着头说:

“那个人还活着。”

包木拿出威士忌倒了三杯,对上水,自己喝着,又给北原递去一杯。

北原不想接过威士忌。他用低沉的音调开始叙说起他杀人的经过。

北原杀松沼正芳是昨天晚上的事。在通往城里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山顶,北原就埋伏在那山顶上。他事先就知道松沼半夜要从城里出来。松沼所驾驶的是一辆红色赛车。当汽车采到山顶悬崖下的公路时,北原向汽车滚下岩石,汽车的前半部被岩石砸坏,和石头一起掉下悬岩。

北原回到家写好遗书,然后,划船来到偏僻的海面。渔船是松沼是从松沼家里偷来的。

北原本来是松沼家的雇工,是雇来的渔夫。但不同于一般的的被雇渔夫,松沼家对他简直像男仆一样。

北原的母亲给松沼父亲源造当妾,已当了近十五年。北原的父亲十五年前在海面上遇难死去。那时北原才三岁。北原家破落了,父亲的葬礼刚过没几天,母亲多津就遭到前来造访的松沼源造的凌辱。

他父亲和和松沼曾是朋友。那天,松沼以生前好友的身份来造访北原的母亲,说若有困难请告诉我,—定相助。

于是多津把松沼带进屋。刚拜完灵牌佛坛后,松沼就在灵坛前把多津按倒在地上,剥光了反抗的多津的衣服,跨在她身子上,抓住乳房,就污辱了她。多津在灵牌前屈服了松沼。

这一切是在北原上中学时,松沼酒醉后说出来的。那次松沼在隔壁房间又凌辱了北原母亲,一边干还一边问:

“喂,那时也这样子的,你当时的感觉如何?在你才死去丈夫灵牌前干这事。”

北原全身发抖地听着。

松沼强迫他母亲回答说:“非常舒服好受。”

北原从隔扇门的缝隙往里看,他母亲象狗一样趴着,松沼从后面凌辱着。

北原从此生活在屈辱和愤恨之中。松沼的儿子松沼正芳比北原大两岁。正芳憎恨北原是因为他母亲恨北原多津。

他常欺负北原,有事无事就要找借口打北原一顿,说:

你们母子是靠我父亲的钱养活的。

北原无法反驳,屈辱咬啃着年青的他。

北原上了小学、中学、高中,去年高中毕业。他决心离开母亲,离开这个城镇。他不忍心看见母亲遭凌辱。松沼常常当着他的面玩弄多津,还说男女之间的事他不懂,长大了就会明白的。但松沼却反对他离开。因为近年来,年轻人大都愿意到大城市里去,因此下海劳动的人越来越少,渔老板松沼正为此事烦恼,要北原在自己家里干活。

北原只好顺从,因为长这么大是靠松沼家,他想干个二、三年再说,今后等机会成熟了,再离开这里也不迟。

于是北原就开始在松沼家干活。松沼的老婆把北原当跑腿的佣人来使唤。松沼正芳在静冈上大学。他每次回来都命令北原把他的赛车擦干净。北原默默无声地干着。

一天,海上刮起风暴,北原没能出海。松沼的老婆夏子叫北原按摩肩膀。

那天家里只有他们俩,其他人都出门了。北原只有给她按摩。一会夏子躺在床上,要她从大腿上按摩,她嘴里一边哼着,一边要他还要再朝上,后来干脆要求他按摩大腿与身子之间的部分。北原也只好照她说的按摩着。

夏子问:

“你曾见过你家老娘和我家老爷一起干事?”

“没有。”

北原回答。

“不可能没看到过。”

夏子发怒地说。

“是没有。”北原说。

“你老娘是卖淫妇。”夏子骂道。

北原没搭理她。

夏子扯过北原的手,强迫拉进她的内裤里,贴在她身上,叫揉捏。

北原收回手。夏子坐起身来。

“你母亲是靠卖淫生活,你也是用松沼家的钱长大的。我有权利自由地支使你,你是我家的佣人。你要是耍态度的话,我可不能饶你。”

夏子脸色发青,居高临下地骂着。

“我回去了。”

北原说着走出松沼家。

几天后,正芳叫出北原。

“听说你对我母亲动手动脚的。”

“没有那事。”北原说。

松沼正芳出手就打。所说他参加了空手道暴力团伙,并且与静冈的暴力团伙有交往,出手极重,一直把北原打得不能动弹。

挨打后,松沼还命令北原回家去干活。

北原不敢把这事告诉她母亲。母亲忍辱负重,艰难地活着。常常被老松沼绑着玩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他。

北原之所以决心杀正芳是半个月前的事。

北原有位情人,叫高荻礼子,是高中时期的同学。北原和礼子结交后很快就热恋上了。双方家庭都很贫穷,礼子父亲也是在松沼家干活的渔夫。

北原驾着松沼的渔船出海,他把礼子也带出来。来到大海上,能避开所有的干扰,两人忘掉一切,尽情地相爱。

北原和礼子的关系很快就在镇上传开了。

夏子从那一次以来,对北原从不吱声、不搭理。每次一见北原,都以憎恶的目光盯着他。

半月前的一个晚上,天空明月高挂,北原带着礼子来到海上,在以往的地点停下船。像是等着他们似的,一艘摩托艇向他们靠拢过来。北原—见马上变了脸色。摩托艇只有松沼家才有,他知道松沼正芳回来了。

摩托艇上坐着正芳和两个像暴力集团的人。

“你是得到谁的许可,使用我家的船的?”

正芳站在北原面前说。

北原已作好要被他们打个半死的思想准备。这一定是夏子叫他来的。在黑暗中,正芳用像他老娘夏子似的仇恨的眼光盯着北原。

“对不起,我马上回去。”

北原低头说。

“说声对不起就行了?这个世上没有那么简单,你玷污了神圣的渔船。我要让你付出点代价……”

说完一拳打在北原的腹部,北原被打倒在地,正芳脱光他的衣服裤子,把他挂在桅杆上。

礼子吓得呆若木鸡,两腿发抖,看来今天不会平安了结。因为松沼正芳在这个镇上横行霸道是有名的,没人敢和他作对。

“礼子!你多次玷污我家的船,你咋说?”

“对不起,下次不敢了。”

“我不听你说原谅之类的话,我要叫你明白!”

“……”

“把衣服脱掉!”

礼子像失去意志似的脱光了衣服。正芳也脱掉衣服赤裸着,站在礼子的面前。

“快做!还要我教你吗?”

正芳命令道。

礼子用手握正芳的那物,用双手搓揉着。月光下虽然不太清楚,但她的手慢慢动作,乳房也随之晃动的轮廓还是清晰可见的。另两个男人在旁边看着。

礼子整个脸伏在正芳的两胯之间,唯命是从地照着正芳说的做。然后,趴着身体让正芳抱着干。

过一会,旁边的一个男的接替正芳把礼子按倒在地上,礼子不断发出喊声。接着另一男人又来。

正芳站在北原面前。

“那是干吗?”

正芳用脚踢北原勃起的下身。

“叫你有这东西也不起作用,看你的礼子。”

礼子在他的面前被凌辱着。

正芳等那人干完了喊“礼子”。

“别再和这小子交往了,和这个没能耐的家伙干没意思,看到自己的女人被人干却无动于衷。”

他们一伙笑着登上摩托艇,走了。

礼子穿好衣服无言地为北原解开绳索。北原穿上衣服默默地返航。

从那以后,北原再也没见着礼子。

几天以后,夏子把北原叫来,她大声笑着说:

“听说,你的情人在你面前被几个人干了,是不是?”

北原沉默不语。

又过了几天,北原从高中时期的同学那里打听到,礼子被正芳贩卖到静冈去卖春。

那位同学前几天在静冈玩过一女人,那女人就是礼子。

—追问才知道事情的由来。

礼子被凌辱后又被正芳叫到松沼正芳在静冈的宿舍,说有事找。在那里除正芳外还有前几天在船上的两个男人。他们把礼子衣服脱光,轮奸后,又拍了裸体照。就这样被他们卖到卖春组织。

北原一直想杀死正芳,却没付诸于实施。因为他不知道礼子怎么样了,也没法联系。他为不知怎么是好而苦恼。

他对正芳仇恨不断加深,决不能饶恕他。

“那么,他还活着啰?”

包木问。

“是的,只是擦伤而已。”

“真是贼运亨通。”

包木对斯波说。

斯波凝视杯中的酒,说:

“那么,杀人未遂这事又是怎么处理的呢?”

“因为母亲去求了松沼,希望别把事情搞大。”

“就是说,海上保安厅处理为杀人未遂而已。”

“嗯。”北原点头说。

北原清吉回去已是深夜了。

包木与斯波面对面看着。

“你怎么想?”

他问斯波。

“我们放任不管好吗?”

刚才北原告诉他们他要离开这里。他准备回去告别他母亲后马上就走。

“想介入吗?”

“他是孤北丸号救起的青年,照这样下去他会完的。他现在多像条丧家之犬。离开这里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必须把礼子救出来,让他俩团聚,这样,我们就能放心了。你看怎么样?”

“你啊!真是的。”

“你赞成了?”

“好吧!”

“这以前,我决定干什么事都只能自己一人干。你来后,我们能够和谐地配合,我也有了帮手和依靠。”

“好象并不是这样的吧。”

在斯波的脑海里又浮现起他营救北原时的情景,他那跃身于波浪翻滚的大海里的决断力是从何处涌现出来的呢,只有包木才有那种力量。

“在海上我很自信,仅此而已。”

“明天早晨去找北原,有必要时也可见他母亲,我们默默去。”

斯波说。走出船仓,他又停下来说:

“孤北丸号航海时,为什么总要卷入这类的麻烦事呢?”

“不,”包木摇摇头说,“这只是船员们的品质问题,我是希望能正常航行的。”

“是吗?”斯波说着走出船仓。

第二天早晨,包木和斯波一起去波津。来到北原家,由于事先打了电话联系,北原清吉正在家等着。

北原家离码头很近。他母亲多津把他们带到房间。多津多次两手合并垂下向他们点头表示谢意。她有三十八岁,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三,四岁,身材丰满匀称,有着诱人的风韵。

北原在母亲面前一点也没说起他要离开的事。等多津出去后,他才开口说道:

“我准备到东京去,投靠同学。”

“去东京之前,你有没有需要做的事?”

包木端着递给他的茶杯说。

“要做的事?”

北原疑惑地问。

“不想救礼子吗?”

“……”

“若抛弃了她,礼子这辈子就完了。她之所以到了这个地步,是因为和你交往造成的。男子汉要敢于承担责任,把她了结后才该离开这里。”

“但是,礼子在卖春组织手里。”

北原仍旧很迟疑。

“那样的组织,早应该摧毁掉。”

“……”

“你同学玩女人的地方叫什么?”包木问。

“叫做伝马町。”

“怎样才能找到礼子呢?”

包木追问一句。

“进入鸳鸯旅馆,说要按摩女郎礼子就……”

“是吗?”

包木看了一下斯波,斯波点头同意。

“我们为你夺回礼子,不过,可能要动武,你能够一起去吗?”

“我去。”

北原脸色苍白地看着包木。

“夺回礼子后,你要说服礼子,让她去控告正芳。重要的是要整垮正芳才能离开这里,不然的话,你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的。”

“我明白了。”

“明白的话,今晚就去静冈,走之前,我对你母亲有话说,你把她叫来。”

北原答应一声出去了。

“好久没跟人打架了,”

包木笑着盯住斯波。

“简直是只无赖船。”

“也许是,不过虽说是无赖船……但是我从让大伙儿干过卑鄙无耻的事。我们对那些把人当做奴隶的人不能袖手容忍。”

斯波想起多津在丈夫死后就成了松沼源造的小老婆。那时多津才二十三岁,葬礼刚结束就在丈夫的灵牌前遭松沼的凌辱。从那以后,老松沼就霸占了她,她的儿子北原也就隶属于松沼家,从小受到正芳的欺负,心理上长期忍受屈辱和痛苦。

谁遇此事都会同情并替人担忧。然而一般人只是皱皱眉,说几句安慰话,发几句议论,然后拂手而去。可是包木就不是这样,他一定要介入进去。斯波仿佛听到包木心中那沉重的叫喊声。据说包木三四、岁时的一天,就离开他母亲独自跑到小樽港岸边观海。

多津走进来。斯波把事情的经过和她讲了,并且把松沼夏子与北原的关系已经他们污辱礼子和北原的烦恼等等详细地向她说明了。包木从多津的神态上看出北原从没向他母亲说过任何事。

多津的表情异常惊讶,然而却一言不发,默默地听着。

“我们带北原君去夺回礼子,打算让礼子去控告松沼正芳。不然的话,北原君这辈子是不会快活的。男子汉必须一个又一个地克服眼前的苦难。退让是没有出路的。”

多津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听着。

“控告松沼,也许会破坏你和老松沼的关系,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多津仍保持沉默。

“我们只不过是一般的过路人,我们救助了北原君,也许是前世有缘。北原君今年才十八岁,在法律上来讲还是少年。可他却被逼到了不得不去杀人的地步,自己也陷入了死亡的危险中,而事情已到了非常复杂的地步,他必须得到他人的帮助才能走出困境。作为当母亲的你,身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庭院里蝉在不住地啼鸣,包木站起来和北原君走出屋去。

多津哭泣着跟了出来,斯波无言地看着她。

“我要和松沼断绝关系。”

她一边哭一边说。

多津事前一点也不知道礼子的事,她看见北原的遗书后被吓坏了,赶紧去找松沼求救。

“是吗?”松沼双眼阴暗的盯着多津,原来要用石块砸正芳的汽车想要杀害他的是北原清吉。

老松沼也不知道正芳把礼子卖到卖春组织的事,只稍微知道一点正芳欺负折磨过清吉,还想占有他的恋人礼子,却不知事态这么严重。

不知是由于内心的谴责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松沼所以没把事情扩大,只是报告警察说车是由于正芳操作失误而翻的,并要求御前崎海上保安署帮助寻找清吉,怕他会自杀。

多津很久以前就隐然觉得家庭的崩溃终会到来,平时清吉很少和多津说话,束缚母子的那根纽带早已失去。她知道清吉可能要抛下自己远去。

即使被抛下也是自然的,谁叫我命不好遇上松沼的呢。丈夫死时多津才二十三岁,本来一切都可以从头做起,可以再婚的。

然而,自从遭到了松沼的凌辱,占有了自己后,自己也就依附他了。多津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没能拒绝他,却长期地听他摆布,以至于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也曾多次想与他中止关系,自立起来。但是人们已把她当成松沼的妾与她来往,仿佛她的脸上已经深深地打上了松沼的烙印。多津只好死心了。

这样持续了十五年,多津对松沼的依赖一年比一年里更深。多津的过去不是堆积起来的,而是被咬碎了的,仿佛有几条看不见的大鱼撕咬着她的过去。多津剩下的只有明天。可是松沼掌握着她的明天,明天是属于松沼的。毫无办法,多津只得继续依附松沼生活下去。

有一天,松沼喝醉了酒,说出一件让多津害怕得浑身颤抖的事来。

“现在要是你知道了你丈夫是我杀死的,你会怎么样呢?”

多津惊愕地盯着他。

丈夫的死到现在仍是一个谜。那是一个暴风骤雨的夜晚,丈夫落入海中死去,只有渔船在海上孤零零地飘着。几天后才发现丈夫的尸体,解剖的结果为溺死,人们都不相信,觉得奇怪。渔民怎么会掉到海里死去呢?即使不小心掉下去了,也应该能马上抓住船设法爬上来呀。

然而,疑问仅是疑问而已,人已经死了,只好埋葬了。

是松沼杀害的吗?

多津以冰冷的目光盯着松沼,她的脑海里想象着。当时,丈夫与松沼都划着小渔船出海打鱼,到了海上,松沼把船靠了过去,与丈夫交谈,他看准时机,乘丈夫没有防备,将他一把推到海里……

“是和你开玩笑的。”松沼笑着说。

“假如说真是我杀的话,也是为了得到你。我很喜欢你,一直想让你作我的小妾。你已经不能离开我了,完全属于我的了。我叫你脱衣服你就脱,叫你躺下你就得躺下。怎么样?”

多津没回答。松沼于是命令她:

“把衣服脱掉。”

多津不言地脱掉衣服,躺在松沼面前。松沼一边饮着酒一边玩弄着她。

他还厚颜无耻地问她:

“你认为怎么样?你的丈夫就是我杀的,这是为了要你这样为我享用。你觉得委曲吗?”

“现在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了。”多津回答。

“如果有了证据你会报告我吗?”松沼问。

“不,”多津说。

“为什么呢?”

“我喜欢你,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她回答说。

“怪不得,你在佛坛前身穿丧服与我干事时嘴里还发出快感的叫声,原来是你早就喜欢我。”

“是的。”

“你注定要当我的妾啰?”

“是的。”

松沼兴奋起来,放下手里的酒杯,趴了上去。

多津心想:

“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模糊地想着连相貌也忘记了的丈夫的事,用手抚摸着松沼的身体。

这是饱含屈辱的十五年,这屈辱差点把独生儿子逼死。

儿子清吉是在母亲被玩弄,自己被侮辱的环境中长大的。

第三章 卖春楼 第四节

松沼源造到她家已是晚上了。多津默默地把他迎进屋。

“清吉怎么样了?”

松沼进屋坐下后问。

“去静冈市了。”

“去静冈做什么?”

松沼着急地问。

“请什么也不要问,你回去吧!”

“什么?叫我回去?”

松沼这才注意到多津的表情。

“你出什么事啦?”

“今后,我要靠我自己独立地生活下去。”

“我问你,你这是怎么啦?”

“长期以来,承蒙你的关照,现在总算醒悟了。”

“醒悟了?你今天都说的是什么,快去给我拿点啤酒来。”

松沼竭力掩饰着内心深处的心虚,今天多津的表情不像平常。松沼已支配了多津十五年,从来不允许她有任何反抗。他自信这次也能控制住她。

“正芳殴打了清吉,把他绑起来,还当着他的面轮奸了清吉的恋人礼子。就像你当年杀了清吉的父亲逼我做你的妾,现在正芳从清吉手里夺走了礼子。不仅这样,他还把礼子卖给了静冈市的卖春组织。清吉今晚去静冈就是为了夺回礼子。孤北丸号的先生们要帮助他。夺回礼子后,清吉还要去控告正芳,详情我不太清楚。听说有买卖人身、强迫妇女卖淫、违反职业安定法、诱拐未成年人等罪名。听说孤北丸号的那位船员曾是检察官。”

“……”

“请你回去。”

“喂,等等!”

松沼又窘又怕说不出话来。这真是连想也没有想象到的事情。虽然是父亲,其实松沼对正芳也一样束手无策。只知道他加入了暴力团伙,平时欺负清吉,却没料到与清吉结怨达到如此程度。当然更不知道还有拐卖礼子这种事。松沼原想清吉的杀人未遂和烧船自杀的事他不去追究,也就算了结了,只要清吉早些离开这里,想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不料还有夺回礼子,控告正芳的打算,更没想到多津会抗拒自己。

“那就难办了。”

“看他们的架势,再难办也不怕。这时按理他们已到达买春宿了。”

包木一行带着清吉离开这里已有四个多小时了。

“这样吧,我们一起马上赶到那里去,他们救出礼子后,我们给礼子足够的补偿,也给清吉一笔钱,大家把这事和平地解决掉。”

他声音颤抖地说。

“不,”多津摇摇头坚定地说,“我成了你的奴隶,清吉成了正芳的奴隶。清吉准备豁出去干,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我是个愚昧和有罪的母亲,我所能做的只有和你断绝关系。”

“断绝关系可以,但不能恩将仇报。如果你能帮我说服清吉和礼子的话……”

“你想,清吉和礼子要到警察署去……”

“你,你是想毁了我……”

“不是,”多津看着失去血色的松沼。“尽管你杀了北原,我还是伺候你到现在。现在我也并不想弄垮你,只是想从屈辱中解脱出来。请你别再说什么了。我的决心是不会改变的。”

“杀北原是为了……”松沼忽然停住了口,说,“你别开玩笑。”

“不管你怎么说都行,我也准备离开这个城镇。”

“你这家伙,”松沼发愣地站起来说:“恩将仇报。这十五年来,你们母子靠谁的钱养活的?”

松沼终于认识到,无论怎么说都是没用的了。她是想象不到的叛逆者。十五年来,多津对他唯命是从,忍受着加诸她头上的任何屈辱。比对待他的家里养的狗还忠实。可是,现在却要整垮松沼。

松沼忽然扑上去,抓住她的头发,强行拉到里屋。掀倒在地,骑在她身上,用拳头猛击她的脸颊。多津的脸一下子就肿了起来,然而她一点也不反抗,这更引起他的憎恨。他扯下她身上的衣服,撕得粉碎,用脚不分部位对她周身乱踢,恨不得一下把她打死。

“靠谁把你养活?靠谁?”他又骂又打又踢。

多津不动弹了。

“你去死吧!”

松沼骂着离开了屋子。

走出房间后,他一下子不知道往哪里去。他气得不想回家,也不想去酒馆。他知道自己的失态。他缓缓地走到码头事务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独自找出酒和酒杯,大口地喝起来。

他一边喝着一边想,怎么办才好呢?礼子才十八岁,要控告正芳的话,就不仅仅是强迫未成年少女卖春,还有拐卖人身等数罪。

正芳这次看来是非被逮捕不可了。

他只有正芳一个儿子,也承认自己对他教育不当,但从没想到事情会达到这个地步。

逮捕、审判、监狱这类词语涌进他脑子里。

他喝完第五杯后,突然想起多津还是赤裸着身体的。他原本是想今晚去她家快乐快乐的。

他走出事务所,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不能这样分别”。他想象着多津离开后自己的凄凉情景,想起两人以前在一起欢乐。“她是位珍贵的女人,只要多津不离开我,我就能笼络清吉。”

他走回多津的屋子,推门进去,里面还是松沼离开时的原样。一种恐惧笼罩着他,“她死了吗?”

多津赤裸着,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松沼走上前一看,多津双眼紧闭,呼吸困难。

“你没事吧?”多津不回答。

“叫救护车吗?我是来谢罪的,任何赔偿我都愿给,所以我来……”

“你回去。”多津声音低微地说。“我自己能去医院,别再来了!”

“是吗?”松沼抱着胳膊。

多津已不是以往的多津,她完全变了。也认识到事情已到了无法改变的地步。他看到她雪白的裸体上到处是紫一块、青一块的伤痕。

“在这以前她还是我的女人,是任我玩耍的女人。可现在,已不再属于我的了。我们之间已有了无限远的距离。为什么一下就成这样的呢?”松沼呆呆地想着。

过一会,松沼迟缓地脱光衣服,趴到多津的臀部上,抱着冰冷的屁股。慢慢地动起来。这是松沼所剩下的最后手段了。

多津仍一动不动地趴着。

第三章 卖春楼 第五节

晚上七点过,北原清吉看到礼子走进那里。

“没错吧?”

包木一膳慎重地问。

“没错,是礼子。”

北原感觉到她象是刚干完事才回来,由一个负责监督她的男人跟着她。她毫无生气地走着,卖到这组织里来,无论睡觉还是做任何事都是有人监视的。每天都要强迫卖春。

“好,进去!”

包木走出车。他带来了胴泽喜三郎、中股权介、泡田仲—,只有堀士郎留守在孤北丸船上。

刚才,斯波源二郎说有其它事,就与他们分开了。他对包木说:“我打架不行,不起作用,只能干别的事。”

斯波去调查卖春组织的事务所。他没说到哪里去查。到静冈后他就独自行动。他回来时已弄清了卖春组织的所在地。凡是去鸳鸯旅馆去卖春的女人都是从这个组织里派去的。

斯波脱离打斗的行列,谁也不会责怪他。谁都心里明白斯波有些特殊,与其他人不相同。

包木有这种感觉,但不便去想它。

“彻底捣毁那些家伙,他们是残害女人的恶棍,要毫不留情地狠狠打!”

包木愤恨地命令说。

从走廊走出三个男人。

“你们干什么?”

包木冲进去,一拳打倒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向他冲过来,他一躬身顺势将他扛到背上,然后恶狠狠地把他摔在走廊下。

胴泽和泡田跑上二楼。有两人在那里,见他们冲进来吃了一惊,拔出匕首要刺。胴泽抓起门边的电视机,向那里砸去。电视机砸到那人胸部,他一下子摔倒在地,显像管轰的一声爆炸。另一个挥刀刺来,胴泽举起桌子用力一挥,桌子的角正好打到他的腹部,他一下子就断了气。

赤身裸体的两个女人愣愣地站在床前。一个嫖客模样的男人身上裹着毛巾站着。

“你这家伙!”

泡田大叫一声一拳打倒那人。双手抱起一女人放到床上,正想跨上去。

胴泽抓住泡田的头发把拖拉起来。

“混蛋,哪有功夫来这个。”

胴泽拉着泡田走下楼去。楼下已经打倒了四个,五个女人蹲在房间的角落处发抖。

北原拖住礼子,礼子倒在北原怀里哭泣着。

“走吧!”

包木催促着北原,一行人乘上汽车。坚野驾驶着车。

“超过定员人数,开车注意点!”

包木提醒坚野,坚野紧握方向盘,施展着他的驾车技术。

“不够劲,没打过瘾呀。”

包木还不满足。

“那些家伙,腰腿还不硬,还得给老子练练。”

泡田得意地说。

“混蛋,你只不过打了毫不抵抗的嫖客而已。”

“他是什么嫖客,是畜生。”

“他打过你,是吗?”

胴泽笑着说。

礼子坐在前边位上,靠着北原还在哭泣着。

“奇怪呀!”

坚野驾车渡过安倍河后说。

一辆国外大轿车跟踪在后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车是南下150号公路后才发现的。那车本可以超越,却不超车,也不让其他的车挤过来,只是紧紧地跟在后面。

“来得真快呀!”

包木想:一定是那组织的。

“怎么办?”

坚野问。

“到大崩海岸去。”

“把他们带到那里去。”

“是的。”他正觉得还不过瘾。

到了后,坚野和泡田保护住北原和礼子。要打架我和胴泽、中股三人就行了。

“让我也和他们斗吧!”

“你还不行,手脚还嫩。”

坚野不理北原的请求。

“不,应该让北原参加,即使被打倒也没关系。男人为女人是要敢于舍出生命。只要你拼命干,礼子也会明白和原谅你的。”

包木认为这是锻炼北原的好机会。

“让我干!”

北原决心要以死相斗。他认识到依靠在他身上的礼子的重要性。

不到三十分钟,车就到了大崩海岸。国外大轿车也追随而来。

汽车从国家公路进入小道。一会儿就来到公路尽头的沙滩上。

包木首先跳下车,沙滩上立着许多晒网的木桩,包木拔出一根,握在手中。

跟踪的车也开到沙滩上停下。包木向那车走去。车上下来五个人。

“注意,他们拿着日本刀哟。”

包木看见其中一人已拔出了寒光闪闪的日本刀。

“喂,把礼子带进织网小屋里去!”

他走了几步,看见又来了一辆大轿车。从车上又跳下四、五个人来。

在车灯的照耀下可看见不远处有一间小屋。只有暂时带礼子到那里去。突然他觉得自己失策了,这里根本没有退路,而对方大约有十人。

“北原到小屋里去,胴泽、中股在吗?”

“在这里。”

“退到小屋去,拿木棒没有?”

“拿了。”

“可别胆怯,一胆怯就没命了。”

“船长,你放心吧,我胴泽喜三郞一生一世都是念着佛经作战的,你瞧,来吧!不怕死的,南无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坚野和泡田一脚踢开织网小屋的门,把北原和礼子推进屋内。

“泡田,你掷沙石不是很行吗?”

“要带来达那炸药就好了。”

“混蛋,说也没用。”

坚野抓紧手里的木棒。

“哪儿来的家伙,敢来干预我们的事。”

那些家伙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大声地吼叫着。

“你们只有等死。”

“放什么狗屁,包木一膳前来拜访。”

包木作好死的准备,但是,死之前,必须先打死他两、三个。不然的话,就不能救出礼子和北原。

刀光闪闪,白刃如蛇信,包木的棍棒斜挑着刀刃,死亡之灵在飞舞。胴泽口喊着南无阿弥陀佛,冲入白刃从中,棒刃交互打击着。中股也跑上来,为保护孤北丸的名誉,大家都将生死置之度外。

“打呀!”

坚野和泡田喊叫着也跑过来。

“我也来打,我和他们拼了。”

北原推开礼子从小屋跑了出来。

包木挥舞棍棒两、三下就击落对方的日本刀,那一人又拔出匕首向包木腹部刺来,他躲向开身体,一捧打在那人背上,那人沉重地倒在地上。

忽然,一束探照灯耀眼的光芒照在整个打斗场面。

“我们是警察,你们被包围了,谁敢动就打死谁!”

一声凛然的喊叫声,划破夜空。

“包木在吗?”麦克风里喊:“胴泽、中股、坚野、泡田以及北原。礼子都没事吧?”

“是那小子。”

包木自言自语地说,肩上一下松了劲。

喊叫的是斯波源二郞。

孤北丸号要离港了。全体成员各就各位,包木站在船桥上,手里拿着话筒,发出指示:

“起锚!”

“锚已起好。”

泡田高声回答道。

早晨的御前崎在红彤彤的朝阳照耀下,象一幅美丽的油画,海面上红彤彤的。

包木正要作下一步指示,忽然看见三个人影从岸边向船跑来。

“等等。”他用麦克风喊。一人站在前,后面一人搀着另一人紧跟其后,前面的北原,后两人是礼子和多津。

包木走出船桥,站在船舷上。

“我们来向你们道谢。”

北原深深地向站在船舷的全体船员们鞠了一躬。

“我和母亲、礼子决定离开这里。”

北原喊着。多津和礼子出低头向船员们鞠躬。

“那太好了,请多努力。”

“祝各位先生航海平安。”

“也祝你们平安,人生就是航海,会有各种波涛险阻,可不能丧失信心啊。”

坚野不害臊地一本正经地开导他们。引起船员一片笑声。

“起航!”

包木脱下帽,挥舞着与他们告别。

解开了缆绳的孤北丸徐徐离港而去。

包木回到船桥。斯波进来笑着说:

“听说人生是航海,波涛险阻多……”

“那家伙还会背台词。”

包木苦笑地说。

“但是,能毫不害臊地说得出来还是挺不错。”

“真为你玩弄的把戏而吃惊,想不到你有这一手……”

包木想起了他那声凛然的喊叫:“我们是警察,谁动就打死谁。”

“县警刑事部长是我的熟人,县警也掌握了那个组织的情况。当听说他们贩卖人口、强迫卖淫,都兴奋起来说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我就带他们一起来了。”

“你的身份,我知道,当然你是不愿卷入这种纠纷里来的。”

把那组织引到大崩海岸,这个失策现在还使包木感到不安。如果只有孤北丸的船员那倒没什么,不行还可以游到海里去。可是北原和礼子就完了。这会有损于孤北丸的名誉。

“是啊,但愿这次航行平安,不会有麻烦事了。”

“希望如此。”

包木点头说。

孤北丸来到御前崎海面。太阳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闪闪发光。

“我们是御前崎海上保安署,无赖船孤北丸号请回答。”

无线电传来紧急呼叫声。

“什么无赖船,我们有名字,叫孤北丸。有啥事?”

包木握着麦克风,气愤地说。

“怎么叫都行。在海上的人都知道你们船是无赖船。别发牢骚。贵船是否知道一位叫金·贝尔特里奇的金发女郎?”

“金?”包木望着斯波,“知道。她怎么啦?”

“她突然跑来说,无话如何要乘你们的船。她还说有性命攸关的急事。正汪汪哭泣着,怎么办呢?”

“怎么办?”

包木瞪大眼睛。

“让她乘巡逻艇到贵船来,请你们等着。”

“知道了。”

包木放下麦克风,看着斯波。

“说是要到孤北丸来,有性命攸关的事,究竟啥事哪!”

“不知道。”

斯波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给金叫了出租车。并叫司机送她到成田机场,就在饭店门口与金分别了。按理说金两天前就应该到达俄克拉荷马州的。

包木拿来杯子往里倒上冰块,递给斯波一杯。二人沉默地饮着。

“会平安航海吗?……”

他自言自语地,盯着斯波。

包木、斯波都以迷惑不解的神情默默地喝着手里的酒。

第四章 危机四伏 第一节

水手长胴泽喜三郞抽中了不吉利的签。

孤北丸号驶进博多港的当天晚上,船上准备给金开个欢迎会。

但是,很不凑巧,恰在此时包木一膳竟发起高烧来。他可能染上了瘟疫,体温烧到三十八度,意识不清。整天昏睡着,无法出席宴会。

宴会流产了。

单是这件事,倒也无所谓,可当金主动提出要去照看包木时,男人们顿时不安起来。

他们没有理由阻拦她去护理病人,可如果随她去,又潜伏着不小的危险。船长室关得严严的,一男一女呆在里边,这……谁又能保证包木不是假装生病,就算他是真生病,如果他清醒过来,谁会知道他会不会乘金护理之机,抚摸她的臀部呢?

但是,谁也没敢捅破这层纸。

男人们都在痴心妄想。金的臀部的确太美了,那形状、那轮廓,简直无与伦比,从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色看,金的身体一定象雪一样白嫩。想着包木紧紧地搂抱着金的屁股,男人们都有点焦躁地喘不过气来。

驶进博多港后,男人们都到中洲土耳其浴室去玩女人,只留下斯波源二郎孤零零地呆在甲板上,他是船员们选定专门留下来监视金和包木的。如果没有人监视,包木且不可以毫无顾忌地享受独占金的快乐吗?

但是,斯波同样靠不住。他给金当翻译,和金接触最多,说不定金撇下包木,又把臀部献给他呢!

如果这种事情发生了,那船上的男人们连活着的勇气都会丧失。

所以,半路上他们决定用抽签的方法,再留下一个人来监视包木、斯波和金。

胴泽看了自己抽中的签,顿时面如土色,心灰意冷,一言不发地转身回走。大家目送着倒霉的胴泽远去的身影,吵吵嚷嚷地往土耳其浴室嫖妓女去了。

“不能让他们安宁。”

胴泽愤怒不已。

他回到船上的厨房。

胴泽知道泡田仲一把鸡肉和鹅蛋藏到了什么地方,便把这些东西找出来煮熟,再烧了锅稀饭,盛上一碗,端着向船长室走去。

包木的额头上放了个冰袋,金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

包木满脸通红。

胴泽推门进来,一见此情景更感不安。包木是不是一直和金紧紧地拉着双手,直到自己进来时,才慌忙分开的?发烧三十八度,哪有必要在额头上放什么冰袋?连护理都完全是多余的。

……这是不是一个阴谋?

胴泽脑子里突然闪出这个念头。

胴泽知道,只要喝一茶碗酱油,体温就会急剧升高,船员们怕冷不愿下海作业时,用惯了这一招。包木这小子是不是在耍我们?

金只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衬衣。站着的胴泽能清楚地看到她硕大乳房的根部,那里的肌肤白嫩嫩的,令人馋涎。胴泽一阵冲动,很想伸手去摸摸。他想,如果能将它含到嘴里,即使杀人都愿意,如果能让自己随意抚摸金的诱人屁股,哪怕是上绞架也在所不惜。

他走出了船长室,登上舰桥。

斯波喝着威士忌和少年广行正在看电视。

胴泽抢过一杯酒,倒进哪里。

“辛苦一趟,可有收获?”

斯波笑了笑问道。

“你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

“我只听到他们在谈话。”

“二人的关系已经不可收拾啦!”

“不至于吧。”

“你这个蠢猪!包木救过金的命,还送了她几千美元。为了报替他的恩惠,她就不会……”

胴泽将余下的话咽进肚里,包木允许全体船员去嫖妓女,是不是让自己有机会占有金?所以包木事先不允许任何人与金发生关系,拼命维护她的贞洁。

“我问你一件正经事。”

胴泽突然想起了什么。

“什么事?”

“你知道金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预定了上午十点三十分的飞机票的,可她去了机场,却又没有走,而是回到东京。她在机场的候机厅,发现了跟踪自己的暴力集团成员上田。在青森时,上田一直强迫金卖淫。看到上田,金慌忙连出了候机厅。她怕自己万一被逮住了,还会被胁迫去卖淫的。

天天注射兴奋剂,从早到晚被强迫没完没了地接客。想到那些受人凌辱的日子,金忍不住一阵彻骨的寒意。她一心只想逃,赶快逃,于是乘上田还未发现。赶紧叫了辆出租车,又返回了东京。

据金讲,后来她到海上保安厅,让他们带她寻找孤北丸号的。斯波是这么翻译的。

胴泽感到这件事疑点颇多。在候机厅,既然看见上田,为什么不到机场警察署去报案求援呢?首先,她在成田机场遇见上田这件事就比较奇怪。只能这样推测,上田事先知道金的签证到期的时间,提前三天就到机场进行监视了。

但是,他这样做的用意何在呢?他还留恋着金?可上田真的敢冒着被金告发的危险到机场去监视?回答是否定的。尽管金长得如何美,可以再给他当摇钱树,他也不会这样做,他不敢这样做。

那么,金回来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是为了包木一膳还是为了斯波源二郞?

这个谜令人感到不安和恐惧。

“你说的真正目的是指什么?”

斯波莫名其妙地看着胴泽。

“金的话是你翻译的?”

“怎么,你怀疑我的翻译?”

“不,只是问问,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也弄不明白,可我不认为金是在撒谎。”

斯波也这么想。

金的签证三天前就到期了,但在在金去机场时,她的签证还是有效的。她回来的原因绝不可能是因为签证的事,即使是为签证,也总会想出什么办法来的。而且,在机场看到上田,她理应跑去找警察。这点,她是不会不知道的。她逃回来的目的是不是想回孤北丸号?

“她,为什么要回孤北丸号呢?”

斯波的态度让胴泽更加疑心。可他心里明白,金重新回到孤北丸号,反正与自己无关。

“是不是喜欢航海?”

“那帮家伙监禁她、轮奸她,恐怕……”

“不过……”

望着胴泽脸上浮出的猜疑和不安,斯波笑了。

“混帐!笑也不找个时候。”

“是吗?”

突然斯波也不安起来。

难道,金爱上了包木?跟金在一起,没有哪个男人不想占有她的肉体。她的肉体实在太美,简直可以说是勾魂摄魄的。

“我去去就来。”

说着,胴泽站起身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在甲板上呆了约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对于独处的一男一女来说已经够了。他慌忙从舰桥上下去,端起一碗稀饭,急冲冲地往船长室走去。

胴泽蹑手蹑脚地走近船长室,将耳朵凑近舱门。从里边传来了金轻轻抽泣的声音。顿时,一股热血涌上胴泽的脑门。金那赤裸的身体从他的脑海里一掠而过,他想象那被包木紧紧搂抱着屁股的裸体正在床上不停地颤动。

胴泽迫不及待地敲响了门。

门开了,开门的是金。她的衣服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看到她微笑着站在眼前,胴泽明白了,刚才听到的不是抽泣声,而是压抑着的低笑声。

胴泽不知所措。

“感觉好点了吧,船长?”

包木额头上的冰袋不见了。他从床上支撑起上身。胸前的浴衣敞开着。

“我给你端粥来了。”

“对不起,让你费心啦。”

包木笑着说。

金拿起一张湿毛巾开始给包木擦脸和脖子。

胴泽脸色苍白,走出了船长室。来到了舰桥上,斯波还站在那里。看见胴泽走上来,他略带讥嘲地问道:

“此行又如何?”

胴泽沉默无言地摇摇头。

少年广行己不在甲板上。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胴泽也不答话,拿起一杯酒就咕噜咕噜地往喉咙里灌。

“金给包木擦身体,那只手会不会慢慢地往下伸……?”

刚才的那一刹那罪恶梦般地又闪现在胴泽的眼前。他疑惑地想着,接连喝了数杯威士忌。可越喝他越觉得不安……

金的手伸到了包木的胯股间。包木的手摸到了金的紧身裤。金的手不停地在动。包木的手插进了金的裤子。金的身体开始发抖……

金趴到了床上。

包木从背后爬到了她的身上……

蓦,胴泽站起身来。

他神不守舍地跑下舰桥,来到船长室门前的甲板上,故意放轻脚步,垫着脚尖走到船长室门前,停了下来。

胴泽将耳朵凑近门。

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心里好象有头小鹿撞来撞去,跳动得特别厉害。什么声音也没有,说明好事正在进行。他将耳朵又往里凑了凑,脸部的形状都变了。

“呵……呵……”

仿佛有人在呻吟,是金,是金在呻吟。包木正压在金的背上埋头折腾。他还听到了其它什么声音,声音很低微,分不清是呻吟还是说话声。包木整个身子都压在金的上面。金脸靠地板拱着身体,白嫩嫩的臀部高高地耸起,随着包木抽送的节奏,屁股一上一下地摇晃着……

胴泽突然撞开门。

他身体一栽,倒在地上。

“一个冒失的家伙。”

穿戴整齐的包木站在床边。

“多承水手长你如此费心。走,我请你喝酒。”

包木抓住皮带将胴泽提到了门外。

船长室里连金的影子都没有。

第四章 危机四伏 第二节

半夜时分,海声不断地喧哗着。

一阵波奇犬的狂吠声。

包木一膳、斯波源二郞和胴泽喜三郎三人在甲板上饮酒。

金和他们一起。

波奇犬的吠声不同寻常。

包木从船桥的窗口往外一看,只见一伙男人正走过跳板爬上船来。

“金,到广行的房间去躲起来!从里边把门插上!”

包木说话前金已经站起身来。

“水手长,看来那帮家伙是来打架的。他们可能是想把金从我们手里夺走。”

“来者不善呵。敢来无赖船打架,胆量可不小啊。”

胴泽和包木走出船桥。

斯波跟在后面。

他们一起来到甲板上。

六、七个男人气势汹汹地迎面而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包木拦住他们。

“把金交出来。”

一个中年男子开口道。他身体彪悍,外形丑陋。

“老老实实地把人交给我们带走,那我们也就心平气和地离开。”

“混帐!”

包木朝着这男人的下颚挥手就是一拳。男人身体往后一仰,被同伴抱住了。

“兄弟们,让孤北丸号领教领教我们的厉害!”

那家伙大吼一声。

接着,便是一场混战。包木飞起一脚直捣一个男人的胯间,踢碎了他的睾丸,那男人翻了个白眼,栽倒在甲板上。胴泽抓住另一个男人的胸襟,用自己的额头狠狠地朝对方的额头撞去,嘴里还不停地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又有两个男人扑了过来。

胴泽飞起一脚,其中一个男人踉跄了几步。胴泽慌忙补上一脚,那男人便栽倒在甲板上。

斯波在厨房里和一个男人对打。他还从来没有练习过打架。他嘴里大声嚷着,胡乱地在空中挥着拳头。可是自己的拳头老打不到对方,对方的拳头却如雨点般打在他的身上。

不一会儿,他的嘴唇被打裂了,牙齿也被打掉了几颗,但是他仍死死地抱着对方不放。

三对七,在人数上包木他们就处于劣势。如果中股他们在,就一点用不着担心。但是,这几个家伙到土耳其浴室快活去了。要是眼下打输了,金就会被带走。

斯波被摔倒在地上,对手用双手紧紧地卡着他的脖子。他用手搔对方的胳肢窝,可那男人一点都不怕痒。那男人一拳击中他的脑部。斯波只觉得呼吸微弱,想着头盖骨可能已被打碎,他的脑袋一下就懵了。

猫咪在厨房的食品架上。从一开始它就在那里。看着斯波被人殴打,它葡伏着身子,嘴里扑哧扑哧地嘶叫着。

突然,猫咪背上的毛竖立起来,它跳到那个男人的肩上,用锋利的爪子不停地搔抓那男人的脸。随即,它“咪咪”地叫了两声,一窜就逃掉了。男人的血染红了猫咪的爪子,它一边跑一边抖着脚。

斯波觉得嘴里含了什么东西,便用尽了全力,狠狠地咬下去。那男人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尖叫。

他不知道嘴里咬下的究竟是什么。

包木的身体摇摇晃晃,怎么也站不稳。他只模糊地记得自己已打倒了两个家伙,现在正跟第三个对手交锋。他的左腕已经被打断了,头也被对方的棒子打得鲜血迸流。

他咬着牙将一个男人按倒在船舷边上,用膝盖不停地顶撞了几下,然后托起这个人的身体,向海里抛去。

包木已经精疲力竭,他脚一软,便跌倒在甲板上,嘴里直喘着粗气。

终于,他才支撑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挪动着脚步。

胴泽躺在甲板上,身边还横着两个男人。他又去寻找斯波。在厨房里,躺着一个满脸血肉模糊的人,从衣服上包木认出了他正是斯波。

甲板上有一块血糊糊的肉块,那是斯波咬下来的。

包木提着一桶水,泼到斯波身上,斯波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包木又朝胴泽泼了一桶水,让他也苏醒过来。

“喂,水手长先生,真够狼狈的。”

胴泽的脸上血迹斑斑。

“头、头晕。人,就象是在打转。”

甲板上,一个男人想爬起来逃走,包木一把将他扛到肩上,扔进了大海,随即一屁股坐到了甲板上。

斯波倚着门,站起身来。

这对,远处甲板上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包木往四周的甲板上看了看,想找到一样迎战的武器。手里没有家伙,就无法与那帮家伙搏斗。但是,身旁除了直挺挺躺着的胴泽外,什么也没有。

脚步声更近了。

包木趴在甲板上,作好迎战的准备。可当他看清迎面而来的那帮男人时,便无力地瘫倒在甲板上了。

“船长!”

看着跑到身旁的轮机长中股权介,包木睁大了眼睛。

“你们的脸上怎么啦?”

包木巡视了一圈,只见每个人脸上都缠满了胶布和绷带,有的绷带上还渗透着血。堀士郞的右手吊在胸前。

这下,包木实在是一点劲也没有了。

深夜两点。

全体船员都集中在船桥里。

为了预防再度遭到袭击,孤北丸号起锚离开了海岸。

虽然没有重伤员,可也没有人立即就能轻易动弹。

中股权介告诉包木,他们几个人在中洲的土耳其浴室折腾够了,个个喝得醉醺醺地来到街上,和一帮地头蛇撞了个满怀。一阵唇枪舌剑,最后发展到斗殴。最初,双方还处于势均力敌,四比四,谁知转眼间,对方猛增加到十来人。

一场恶战。

几分钟后,那帮地痞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而中股他们四人谁也不服输。中股说击倒了三个,坚野说击倒二人,泡田也说击倒二人,堀士郎说自己还是击倒了两个。四人报的数加起来,共打倒了九人。

胴泽歪着脸笑着说,他在船上也打翻了三个。

坚野双手卡着胴泽的脖子说。

“不管怎么说,敢斗奖非斯波莫属。谁有能耐咬下一个鼻尖?这种技巧,只有斯波君才具备。反正我不和他争。”

斯波咬下的那块肉,形状古怪,翻来翻去地看,谁也弄不清是人体的哪一个部位。斯波只记得迷迷糊糊地咬了对手一口,但却不知咬的是什么地方。当少年广行提醒大家说,“象是块鼻尖”时,人们才恍然大悟。

大家都带着复杂的表情望着斯波。

在这之前,他还咬下了对手的一个指头。

所有的人一下对那位被咬下鼻尖的不幸者产生了一种同情和和怜悯之心。在他们眼中,斯波简直就像一条生活在陆地上的鲨鱼。

而此时,斯波本人的心情也不好。他嘴里总是残留着血的腥味。胃里老想呕吐。他自己也在诅咒自己。怎么只知道用嘴去咬呢?

“好了,抛锚吧。各位去好好睡个觉,养养精神,让袭击者们见鬼去吧!”

包木催促斯波离开。

船桥上只剩下斯波一个人了。

“不要咬我。”

斯波将身子缩到沙发的角落里,眼前出现了一条大鲨鱼的幻影。

包木在斯波身旁坐了下来。

“那帮人为什么袭击我们?”

包木至今未弄明白其中的原因。

“兴奋剂。”

斯波突然地回答。

“兴奋剂?”

“除此之外,一下子想不出还有其它什么原因。”

金在青森潜逃上孤北丸号时,曾说起上田给她注射过兴奋剂。为了不让金逃走,上田蓄意要让她对兴奋剂上瘾。这是暴力集团惯用的手段。斯波当时对金的话没太在意。

斯波决定到东京后让金告发上田。不能让他横行霸道。

但是,孤北丸号遇到了台风。等台风停了,金的护照只剩下最后两天时间了。

金才二十岁,为了让她忘却心灵和肉体的创伤,斯波鼓励她回国。

金的返回让斯波很意外,金把理由告诉斯波时,他摇了摇头。他知道她不是因为害怕上田才放弃回国,逃上孤北丸的,而是想再到船上呆呆。船在港口之间转来转去,船上随时都可能发生各种纠纷。金对这种生活感到非常稀奇,认为这才是她寻找的异国情调。在机场看到上田的一刻,使她下了留下来的决心。

问题在上田身上。

上田在伪造纸币事件的新闻报道中,了解到金在孤北丸号船上。他知道金的签证期限已到,便决定到机场去监视金是否如期起程。金一旦登上飞机回国,他也就高枕无忧了。

谁知,金却没有走。

上田立即将此事同组织进行了联系,决定武力抢走金。只要金在日本一天,他们的组织就一天不能安宁。因为她一定对他们从事兴奋剂买卖的勾当有所察觉,掌握了一些让他们害怕的证据。

金唯一能藏身的地方,便是这条无赖船。

“问题是金究竟知道些什么?”

斯波向金打听过被上田监禁期间发生的事情。金从成田机场回来后,斯波又问过。但她却避而不谈,只说她什么也没有隐瞒,该说的都说了。她舍不得离开孤北丸号。

“也许她目击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但她并未引起重视。”

包木被打断的手腕隐隐作痛。

“也许吧。”

斯波看了看表。

“那究竟会是什么事?”

上田是青森暴力团的成员。那帮家伙为了夺走金,专程从青森赶到博多。上田监禁金,给她注射兴奋剂胁迫她卖淫。包木似乎看到了金的身体正在遭人蹂躏。金究竟看到了什么?

“如果金被他们抢走,恐怕就活不成了。”

斯波的声音很低。

“这次孤北丸号从博多装货后,开往新泻港,途中要在青森港停泊……”

“何时启航?”

“这样一副狼狈相,恐怕……”

包木望了望吊在脖子上的断手腕,苦笑了一下。

第四章 危机四伏 第三节

少年广行在船桥里看电视。

波奇和猫咪趴在他的身边。

清晨,船员们还没有起床。电视节目正在播送新闻报道,广行一边看着电视,一边不时地喂波奇一粒巧克力糖。

八点左右,斯波源二郞第一个走过船桥,他看见广行在低头啜泣。

“怎么了,一个人在这儿哭?”斯波问。

“那是我妈。”广行指了指电视屏幕,屏幕上有一个女人。“妈妈杀人了,上了电视。”

斯波想仔细问问事情的原委,可广行自己也不清楚。广行的妈妈在屏幕上不住地哭泣,电视播音员说画面上是杀人犯河田道子。

斯波拿起电话,与NhK福冈广播局的新闻组联系。

原来,这是一起伤害事件。昨晚十二点过,住在市内的河田道子用匕首刺伤了一个男人。那男人一直与她同居,比她年纪小四岁。河田道子一直用卖淫挣来的钱养活他。最近这男人又搭上了另外的女人。两人便由此发生了争执,愤怒之下,道子将对方刺成了重伤。

斯波把包木从床上拉起来。

胴泽带着广行出去散步去了。

斯波和包木坐在船桥里,看见广行抱着波奇和胴泽一起上了岸。

“这件事怎么处理好呢?”

斯波注视着包木。

“道子被判刑了没有?”

“判了六个月。”

“能不能谈谈你的看法?”

包木也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好。

斯波沉默着,只是轻轻摇了下头。

广行是包木捡回船上的。当初,包木就发誓要尽一个父亲的责任。这件事如何处理,当然应由包木来决定。广行的心在哭泣,在呻吟。即使母亲抛弃了他,可他仍然在心里依恋着她。斯波不敢提出让广行见见他母亲的建议,怕伤害包木。

包木凝视着博多港。

海滩上,广行和胴泽牵着波奇在散步。二人沐浴在夏日灿烂的阳光里。渐渐地,他们走远了,身影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空旷的沙滩在夏季烈日的照射下,蒸腾着灼热的气浪,仿佛是人在倾吐着心中的忧愁一般。

自从来到孤北丸号,广行从来没有再回过母亲身边。包木知道,他自己也不愿让他回去。深夜的气仙沼街上,一个少年和一条小狗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身上没有衣服,肚子里没有食物,身边没有亲人,独自一人在黑暗里踯躅着。

“这样的母亲不是人。”

包木心中涌起一般强烈的仇恨。仇恨中,包木仿佛又看到了少年时代的自己,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孩在小樽港的海岸上踯躅徘徊。

但广行此时的心情,包木是非常了解的。广行依恋着母亲,就象波奇依恋着广行一样。包木犹豫着,最后终于决定还是让孩子去见见他的母亲。

虽然包木心里很不情愿这样做,可他知道自己必须忍耐。这次见面,应该是广行同母亲的诀别,因为只有完全摆脱母亲,抹去母亲留在他心头的阴影,少年广行才能健康地长大成人。

就象仔犬必须离开母狗一样,少年广行必须同过去一刀两断。

广行和波奇走着。身后是红锈斑斑的仓库。这里没有夏日常有的喧嚣。少年和波奇慢慢地走着,想起母亲关在拘留所里,他的心情格外沉重。手里牵着波奇,脑袋低垂着,眼里不住地流着泪。

“你陪我一起去吧!”

包木对着斯波的耳边说。

“什么?”

斯波望着广行的身影,包木在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竟一点也没有听清。

下午晚一些时候,要求会面的申请得到了允许。

他们起初是同警察局交涉,获准让道子见见被自己遗弃的儿子。但监狱警察却担心她情绪不稳定,自寻短见,想搪塞了事。于是斯波找来老熟人县知事帮忙,问题便得到了圆满解决。

斯波、包木和广行一起走进了拘留所的会客室。

广行怀里抱着波奇。

河田道子被警察领了进来。她脸色苍白,身体瘦削,一副病态。透过铁窗,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广行。

“请问,你还记得广行君吗?”

包木问。

道子没有回答。她的目光从广行脸上移开,又盯着他怀里的小狗波奇。然后一一巡视了包木和斯波,最后摇了摇头。

“在气仙沼街,你丢下的。”

道子还是漠然地晃了晃头。她的头发散乱着,表情冷漠,双眼发直。

广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波奇紧紧地抱在胸前,凝视着母亲。

“请放心,今后我会好好抚养广行的。但你总不能永远沉默下去吧?作为母亲,你不应该采取这种态度。”

“孩子看到电视,他哭了。他哭着叫妈妈。在他的心里,你还活着!所以我们特意带他来见你。看着孩子难受的样子,我们受不了。他还太小,他应该得到他有权得到的一切。你叫他一声孩子。不要让他再那么痛苦了。”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说的什么孩子。”

道子将头扭到一边。

“你为什么这样?”

包木气愤得声音都发颤了。

“这就是对日夜思念你的孩子说的话吗?”

“好啦!”

斯波推了包木一把,示意他别再说下去,包木闭上了嘴。道子被带走了。

“广行,吃点东西吧。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儿子,我包木一膳的儿子。快吃!”

包木喝了杯威士忌。

“不要太激动。”

斯波劝解说。

“我根本就没有激动。”

包木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这里是一家高级餐馆。

广行的眼前盯着桌子上的饭菜。手里的筷子偶尔动一下,挟些东西喂怀里的波奇。

包木咕噜咕噜地喝着酒。痛苦的回忆像一团火炙灼着他的神经,使他焦躁不安。事先他一直在想,见面后,广行的母亲总会为她的无情而承担些责任,可是她却什么都没说。

这是人类的无情。

在广行母亲的面前,包木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他感到异常的痛苦和愤怒。

包木无法忘掉自己的母亲。当初,母亲也象今天广行的母亲一样把四岁的小包木扔在小樽码头。但包木心里一直坚信,母亲她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不得已才这样做的。一定有什么包木尚不知道的原因使得母亲不得不狠心忍痛割爱扔下自己的亲生孩子。

他似乎看见了母亲流着泪,渐渐远去的身影。

他还依稀记得母亲穿过的那件和服,和那被夕阳染红的港湾。

现在一切都成为过去。

包木真想放开嗓子大吼—声:

“母亲,你为什么要抛下自己亲生的孩子?”

我不能抛弃我的爱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不抛弃我的孩子,不仅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不允许抛弃任何人,决不允许!

包木的心在怒吼。

这次航海结束,广行就要回到陆地上去了,他要把广行送到气仙沼的家里去住,供他上学,不管吃什么苦,也要把广行抚养成人。被母亲遗弃,抱着小狗孤零零地站在雨夜中的广行,一定会成为一位魁伟、有作为的男子汉。

晚上,三人回到了孤北丸号。

回船后,包木听说警察打来电话找过他。

包木立即给警察打个了电话。

刚才的电话是从拘留所打来的。通完话,包木撂下话筒,沉默不语地望着斯波。

据警察讲,河田道子回到狱里便嚎啕大哭,又是撞墙壁又是扯头发,嘴里还不停地呼唤着广行的名字。警察专门打电话想把这件事告诉广行。

望着从包木眼眶里流下来的眼泪,斯波明白了一切。在接待室里,斯波一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道子。他看得出,道子是在克制自己的感情,但是他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给包木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这件事最好先不要告诉广行。”

斯波低声道。

第四章 危机四伏 第四节

两天后,孤北丸号驶离博多港。

起锚时,包木一膳看到广行和金在一起收拾锚链,心里非常高兴,看来这孩子终于从痛苦和颓废中恢复过来了。

二人刚一动手,坚野义男、泡田仲一和堀士郞三人立即跑过来帮忙。

刚出博多港,船上就闹翻了天。

原来,堀士郎饲养的猫咪把泡田的鸡生的蛋撞翻了,打烂了好几个。

泡田生气地满船上下追打着猫咪。堀士郞知道后,立即跑上甲板。堀士郎与这只猫的感情非常深,为了这只猫咪,可以不要性命。

猫咪喜欢玩鸡蛋。每次从鸡窝边经过,总是摆出一副猛虎扑食的姿势,吓得母鸡咯咯直叫。

为了这点小事,二人在甲板上交上了手。

包木命令大家,谁也不准去劝架。坚野象审判长似地站在一旁,拦住了想上前劝架的斯波。

两人打了十来分钟,体力耗尽了,可还是死死地扭在一起不松手。最后,二人相互扭抱着,翻过船舷的铁栏杆,落到海里。

坚野不知所措地跑到船桥报信。

“让他们见鬼去吧。”

包木无动于衷。

孤北丸号以每小时八海里的巡航速度向沙滩方向驶去。

博多港到新泻约四百八十英里。如果按巡航速度行驶,需要六十个小时,但借助对马暖流,则只需两昼夜就能抵达新泻港。

“丢下他们,行吗?”

斯波源二郎很担心。

掉到海里去的泡田和堀士郎原以为孤北丸号会回来救他们,但眼看着船继续不停地往前行驶,便只好转身向博多港游去。

“偶尔在陆地上旅行旅行也不错。”

包木笑了。对着麦克风喊道,“坚野,现在任命你为司务长,请准备午饭。”

“不要开玩笑。你这是在赶鸭子上桥啊。”

“司务长先生,你也想到海里去游泳吗?”

“好,我干!”

坚野气愤不已。

“求求你,不能就这样扔下他们。”

斯波认为包木的做法太过分了。泡田和堀士郎可能游不回博多港就会因劲用尽而淹死。

“要让他们二人知道从大海里活出来的艰辛。”包木说。

但是,海的脾气,包木不是不知道,倘若二人游着游着一松劲,后果将令人追悔莫及。

金忽然走进驾驶室。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害怕地望着斯波。

“你怎么啦?”

斯波让她坐到沙发上。

金默默地打开电视机。

“这个家伙……”

金用手指着屏幕。

“怎么回事?”

屏幕上出现的人是爵士鼓手矢代幻太。斯波对爵士乐不太了解。不单是爵士乐,他对音乐这玩意儿压根儿就理解不了。但是眼前的矢代他却记得。十年前,他曾风靡日本乐坛。

屏幕上的矢代正敲击着鼓,他留着胡髭,年约四十岁。

虽然名字记不起,但金对这个男人却很了解。

金曾委身于他,那是上田逼着去的。当时,对方是谁金一点也不知道,上田根本就没有告诉她。见面后,才知道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住在岩木山麓的一幢别墅里。

上田开车把金送到别墅。他命令金对跟前的男人要绝对服从,绝不能板着脸,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都必须服从。

三人一起喝了杯威士忌。上田在外面等着,金和男人一起进了浴室。

男人让金脱掉衣服,然后给金洗身子。

他会讲几个英语单词,便不住地用英语称赞金长得漂亮。

他洗遍了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金一动不动地站着,听从他摆布。

这男人很胖,小腹往外鼓着,体态丑陋。满脸的络腮胡,看上去很不舒服。

金的大腿被分开了。男人双手抱着她的腰,用嘴吻她的下体。金的双手叉腰站着。

好长时间,那男人呻吟着。

随后,男人领她上了床。

男人从几个体位向她求欢。

这天就这样结束了。

三日之后,她又被带到那个男人的别墅。

上田独自先走了。

男人马上把金剥得精光,在她的脚踝上套上一根铁链。

最初金不同意,但想起上田告诉她必须绝对服从。金便默许了。

外面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声音,上田先回去了。

金心里挺害怕,说不定自己就这样被卖给了别人。她求男人把脚链打开,男人没有同意。男人让金弯曲着身子,给注射了一兴奋剂。

淫乐开始了。

男人拿出一根鞭子,交给金,让她用鞭子抽打自己。他象一只仔犬似地趴着,用嘴舔着金的脚。

男人赤身裸体的,金无可奈何地扬起了手中的鞭子,那男人象念咒文似的嘴里喋喋不休地嘀咕着金听不懂的日本话。

开始金只是轻轻地挥动几下鞭子,但那个男人不满足,命令她用力,再用力。金只好发疯她挥舞着手中的鞭子。鞭声响过,男人身上留下一道道血迹。男人讲出几个英文单词,说自己是所有金发女郎的奴隶。

鞭打完后,男人又躺在地上,让金用脚踢他、踩他,他嘴里不断发出快活的哼哼声。

男人把金带进浴室,然后仰面躺在浴巾上,强迫金跨在他脸上撒尿。金誓死不从,但是脚上戴着铁链,她无法逃脱,最后不得不照办。

男人兴奋得浑身发抖,嘴里咕噜咕噜地往肚子里喝尿,头不停地摇来晃去,象是在洗脸一样。

接着,这人要求金拉大便。

金坚决拒绝。这不是人干的事情。男人威逼胁迫着她。

金仍旧不同意。男人气愤地将她推倒在地,夺过鞭子来抽她。

金流着泪忍受着。

见金的态度异常坚决,男人更愤怒了,他取过一把日本刀,脸上凶态毕露。他用日本刀折断的刀尖对准金的阴部使劲往里一捅,金痛得大叫一声,差点晕了过去。

终于,金顺从了。

男人又躺到浴巾上。金跨上他的身子……

顿时,浴室里臭气弥漫。

男人双手捧起腹部上的大便,呆然地注视着。

这天,金没有回去。

第二天同样没有回去。

男人给她注射了兴奋剂后,整日地和她玩着那套把戏。三天里,男人完全成了金的奴隶,反复多次地进行着头天的那一幕:用鞭子抽他,用脚踢他,在他脸上撒尿……饭菜和饮料全由男人动手。金吃饭时,男人象一条忠实的狗,葡伏在她的脚边……

第三天的中午时分,上田来接金。

电视上的那个男人还在打着鼓。

“那男人是个什么玩意儿?”

金想起了那三个度日如年的屈辱日子,指着屏幕的手都在发抖。

“十年前,他是有名的爵士乐鼓手。”

斯波站起身,把手放到金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安慰她不要过分激动。

两人的身边站着掌舵的包木。

“你总算让我们了解一些东西。”

“是啊,斯波君说的是。”

包木亦多少能懂点英语。

斯波点燃了一支烟。

上田连续三天把金送给矢代,命令金要绝对服从他,这简直就象把供品送给人享用似的。对矢代那样的恭顺,原因是什么呢?音乐?钱?现在,矢代已经被人遗忘了。十年前的荣耀已成为历史。音乐界他已是昨日黄花,钱自然也挣不了多少,就算真的有钱,暴力团也完全没必要对他如此百依百顺。暴力团以如此的态度供女人给他消遣,这正说明矢代对暴力团一定是有过什么大的帮助。

矢代是不是替暴力团从国外带回了兴奋剂之类的毒品呢?

自古以来,艺人与兴奋剂、大麻天生就有着不解之缘。现在,瘾君子的数量更是每日都在增加,尤其是在音乐艺人中间,很多人都坚信麻醉剂能增进人的乐感。乐手带麻醉药闯关之事更是常见诸于报端。大多数鼓手都是崇尚肉体享乐的人。

矢代带进来的兴奋剂,肯定让上田所属的暴力团赚了大钱。

否则,他们怎肯无偿地送白种女人给他寻欢呢?

暴力团担心金逃跑后,矢代的事情暴露。矢代和暴力团成员不一样。一旦被逮捕,他是绝不可能做到守口如瓶的。况且,矢代一有意外,他们的财源也就断了。说厉害些,这危及到暴力团组织的兴衰。所以,专门派人到成田机场对金进行盯梢。

但是,那知道事情弄巧成拙。

金又返回了孤北丸号。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堵上金的嘴了。

斯波想,其实从一开始,自己的推测就与事实大体差不多。

“兴奋剂?……”

包木自言自语地说。

“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斯波说。

“对,揭他们的黑窝。”

对金的事情,包木从来不回避。金是一位开朗的美国姑娘。那帮凶残的家伙曾把地当作摇钱树,监禁她,给她注射兴奋剂,日夜轮奸她……做尽了一切丧尽天良的事情。正义感驱使着自己,包木不可能沉默。

第四章 危机四伏 第五节

傍晚,“孤北丸”号驶进新泻港。

船还没进港,包木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在岸边晃动。是泡田仲一和堀士郎。正如包木所预料的那样,他俩早已等在北边的码头上。

他们二人时表情很不自然。船一靠岸,二人便立即登上船,奔回各自的岗位。

泡田走进厨房,堀士郎爬上轮机室。

跑进厨房,泡田一下睁大了眼睛:厨房里满目狼藉。

泡田气得哭丧着脸。

“这是谁在做恶作剧?”

平日,泡田总是把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地板擦得光亮照人,碗架上的餐具排列得整整齐齐。

“谁到这里来过?”

泡田对凑巧从身边走过的中股权介问道。

“坚野。”

中股权介的话音未落,泡田已经跑出了很远。

坚野和斯波源二郞还在监督吊装作业。

泡田大步向坚野冲去。他心里只想把坚野打翻在地。平日坚野总是瞧不起他,所以泡田一直在寻找报复他的机会。泡田冲到坚野跟前。

他拉开架势,想一拳将坚野打倒。无奈此时吊车吊着的货物正好横了过来,泡田不得不闪开身。

“这是吊装的什么东西?”

泡田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吊勾上的货物。

“问这个干什么?”

斯波没好气地说。

“这批货。好象我们已经运过一次了。”

“已经运过一次?”

“两年前,从小樽运往青森的,就是这批货嘛。”

“泡田,少他妈的胡言。你怎么可能把运过的货记得那么清楚。”

坚野插嘴道。

“坚野,老子是来要你狗命的。你把厨房给老子弄得一团糟,你是在存心让我难堪,是不是?那好,今天你别想溜。”

泡田想,老子今天要好好出口气。

“是来杀我吗?你这个伙夫!”

“伙夫?”

听到伙夫二字,泡田气得脸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他挥动着攥得嘎嘎直响的双掌,向坚野扑了过去。

斯波一看,知事情不妙。平日,人们都直呼泡田的名字,或是叫他尊敬的炊事员先生。“伙夫”二字是绝对不提的。

如果谁称泡田为伙夫,他会拔出刀子跟你拼命。

“泡田,你听我说。”

斯波一把抱住泡田。

“放开我!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要杀了他。”

泡田挣扎着。

包木一膳也跑了过来。

“熄熄火,司务长!”

包木把泡田往回拉了一截。

“这是为什么?”

“那个混帐,他骂我是伙夫!”

泡田嘴里喘着粗气,试图挣脱包木的手。

“坚野,赶快赔罪!”

“什么,赔罪?”

坚野嘴里不屑地说。

“混账!你也知道爱面子,滚过去,向泡田赔罪!”

包木大声喝斥道。

“司务长,对不起。”

坚野向泡田幸灾乐祸地一笑。

“什么时候,老子要好好跟你算算账!”

泡田鼓起双眼。

“司务长,你不能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批货是我们以前曾经运过的呢?”

斯波问。他忽然觉得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看这个记号。”

泡田指着箱子上的一点说。

上面有蛋黄留下的痕迹。两年前在小樽港装货时,正赶上泡田养的鸡开始生蛋。泡田很高兴,一时黑手,把一只鸡蛋掉到箱子上打烂了。所以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箱子。

“这是批什么货?”

斯波把视线转向包木。

“据说是批绒毯。发货人是博多商贸公司,收货人是新泻港北码头的平户商会。提货单上未写地址。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包木漫不经心地眺望着大海问斯波道。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回答你的。”

斯波高深莫测地说。

“要不要帮忙?”

“眼下,我一个人干最好。”

斯波低声道。

十五辆大型货车浩浩荡荡地开出新泻港。车上满载着平户商会从博多商贸公司手中购买的高级绒毯。货车是直接开往码头装货的。

斯波源二郎乘坐的出租车紧随其后。

“这次一定要让他锒铛入狱。”

斯波想。

他指的是身属政府和×党干事长要职的植野重治。

“把这个家伙搞下台。”

这个想法在斯波的心里已埋藏了好久了。

植野是洋行海运株式会社的会长。

两年前的秋天,洋行海运从子公司八湖毛纺织株式会社手中购买了价值二十五亿日元的高级毛毯。一个月后,将这批货物以二十四亿的价格卖给了海老名物产株式会社。而海老名物产株式会社又以二十三亿的价格卖给了新泻县的大田屋商事株式会社。大田屋商事再将这批货以二十二亿日元的价格转卖交给札幌的伊能物产株式会社。

货物就这样,几经辗转。每次倒手,经手商社都亏损一亿日元。

其实,这一切都是根据洋行海运株式会社的旨意行事的。每次亏损的一亿日元,都是植野提走了。这笔钱,便成了植野的政治活动资金。

斯波开始一直弄不清这笔买卖的奥妙,过了很久才看出其中的蹊跷来。

植野花钱如流水,四处行贿,拉拢国家要人,四处争取选票。如今,靠他手上用不完的钱,他为自己赢得了大批支持者,首相的宝座对他来说已是掌中之物。

不能对这种用肮脏的钱财觊觎首相宝座的行为无动于衷,必须将这种人从政界赶出去。为此,身为东京地方检察厅特搜部检察官的斯波开始行动了。

伊能物产在海道札幌有事务所。事务所很简陋,一台电话机、一张写字台而已。调查一开始,伊能物产就宣告破产了。这是一家纯粹为植野筹集资金的公司。

为了调查伊能物产如何将那批绒毯脱手,斯波离开了札幌。但当天他就中了植野的圈套。于是不得不辞去检察官的职务。

从那以后,那批货便销声匿迹了。

但是斯波却从未忘记过自己的天职。他下定决心决不放过政界的蛆虫。

从泡田刚才的话里得知从小樽港装载的这批货的的确确在神户港曾经装运过。现在虽不知道在到神户港之前,这批货是怎样倒来倒去的,但可以这样推断:这批货两年后又转回到九州的博多商事手里,博多商事又重新委托新泻承运,收贷人是地址不明的平户商会。斯波为又一次抓住了狐狸尾巴而暗自庆幸。

真象是一只幽灵船,永无休止地四处游来荡去。

幽灵船船也有触礁沉没的时候。

“你等着吧!”

斯波心里暗想。

只要拦住十五辆运货的卡车,打开高级绒毯进行检查,就可以弄清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一旦弄清了是什么东西问题就解决了。让警察搜查博多商事,便会知道他们是从何处买的货。顺藤摸瓜,尽头肯定就是植野。

铁环,一条长长的铁环。它环环相扣,每时每刻都象齿轮一样在运转。它拥有一大批象平户商会这样的公司。它们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就象一张张蛛网,重重叠叠。现在还不知道货物运转到了哪个环节,只要控制了这批货,铁环就会停止运转,就回不了植野手中。

线索终于再一次发现了。

“这次绝不允许出现差错。”斯波满怀自信。从小樽到神户的航海途中,泡田不小心打烂了的鸡蛋简直帮了斯波一个大忙。斯波认为,那个包装箱和东京稻城市的包装箱属于同一个,从神户港卸下的货物一般都要运到东京,在稻市的仓库里放一段时间,然后几经周折,私下转手,货物又在九州出现,最后重新回到新泻港。

货车沿着海边往北行驶。

斯波死死地咬住车队。

少年广行带着波奇散步,来到码头附近的一块空地。包木叮嘱过他不要走远了。

太阳就要落山了。街灯、路灯都开始亮了起来。

“波奇,追!”

广行喊了一声,抬起一块小石头一扬手扔了出去。

波奇撒开四蹄追赶着滚动的石块。

突然,波奇停住了,对着前方一个劲地狂吠,声音中杂带着恐惧。叫了一会儿,波奇折回身,跑到广行跟前。

广行停下脚步,注视着波奇刚才狂吠的地方。只见迎面走来一个男人,一个老头模样的男人。他走起路来身体摇摇晃晃地。广行心想,这家伙一定喝醉了。可突然,那男人一歪身栽倒在地上。广行提心吊胆地走近他。男人竭力挣扎着,试图重新站起身来。但是,他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

“老爷爷,你怎么啦?”

广行同情地问道。

男人呻吟着,呼吸急促。

广行蹲下身子把耳朵凑近他。

男人似乎对广行说了些什么:

“孤……北……丸号……的包木……”

“那是我乘的船!”

“请——请转告包木一膳……”

“我给你转告。请问是什么事?”

广行蹲下身去,这才发现男人的脸上血肉模糊。

“包木……妈妈……需要他……帮助。包木……”

说着说着,老人的头突然歪倒在一边,没有声音。

“老爷爷!”

广行大声吼道。但老人再也没有动弹。广行吓得转过身一阵疾跑。

“有个人死啦!”

包木闻声立刻跳下船来,朝广行指的方向跑去。看见地上躺着一位老人,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已经有点僵硬了。包木一膳一摸他的脉搏,已经完全停止了跳动。

包木吩咐立即叫救护车,无论怎样也得再试一试。

“老爷爷有话让我转告。”

“什么话?转告给谁?”

“他说是孤北丸号的包木一膳,但说包木的妈妈需要帮助。”

“你有没有听错?”

包木感到很惊讶。

“不会的,他就是这么说的。”

“说了妈妈二字?”

“是的。”

“真的说过?”

包木盯着地上的尸体。老人的脸上血迹斑斑,身上穿着的t恤衫已被撕破,身体有明显的被殴打的痕迹。

这人他从未见过。

包木灵机一动,决定搜查一下老人的衣服口袋。从口袋里他找到了几张相同的名片:

岩本兴信所所长,岩本高广。

名片上还写着他青森市的住家地址。

“青森。”

包木自言自语着,把名片装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岩本临死前让广行转告孤北丸号的船长包木一膳。即使世上还有一艘孤北丸号船,可却绝对不可能还有一个叫包木一膳的船长。岩本一定是来找自己的。包木想到。

“妈妈需要帮助。”

这句话占据了包木的头脑。

这句话的份量不轻。从死者说话的语气看,不一定是指岩本自己的妈妈,解释成包木的妈妈等着他的帮助,倒还可以让人接受。但是这却显得非常唐突。

三十四年前,包木被母亲遗弃。记忆中的母亲是非常模糊的。只依稀记得她曾穿过的那件和服的颜色和站在落日的余晖下母亲那模糊的身影。

“母亲还活着。”

这个念头让包木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以前也曾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但是一旦这事儿真的出现,他一下子就完全没有了思想准备。

每当孤北丸号靠近一个港口,包木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件和服。假定母亲三十岁时遗弃了包木,那现在应该是六十四岁了。也许她正在什么地方享受着幸福的晚年,儿孙满堂。也许她已经落难,干着清洁工一类的活计以维持生活。

但长久以来一直有一个念头在咬啮着包木的心,他不相信那么艰难的日子里被迫抛弃了自己的母亲真的还活在人世。即使母亲还活着,他们之间还是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既不可能见到她,更不可能与她重建良好的母这关系。

可他却无法把那件和服从记忆中抹去。

母亲突然出现了。

然而,使者又被杀害了。

黑暗被撕开了一条缝,可透过这条缝,包木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救护车呼啸而来。

包木在冥思苦想着。

时间已近午夜。

船桥里只有包木一个人。金和广行看完电视,已经各自回房间睡觉去了。

把岩本抬上救护车后,包木便回到船上,按照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挂电话。可反复挂了好几次,对方都没有人接,只有电话蜂鸣器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家人都已经死绝了不成?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包木注视着黑暗中的那条裂缝,心中渐渐地升起一种对母亲的憎恨。母亲竟把年仅四岁的包木一膳狠心地仍在小樽港的一个角落里。从那以后,已经过了三十四年。如果母亲还活着,如果岩本死前的确说的是自己的母亲,那她为什么又需要我的帮助呢?

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是人世间最无情、最不可原谅的举动。包木想着。

“现在,我是不是应该感到高兴?”

包木对着裂缝问道。

包木一膳是不是应该为知道母亲还活着,并来乞求得到他的帮助而感到高兴呢?

包木站起身来。

港口位于信浓川的河口。河对岸,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远远看去,象是一座幻影中的都市。

包木脑子里充满了一个疑问。

母亲怎么会知道自己还活着?况且,包木一膳这个名字是养父小县广太给自己取的。被亲母遗弃后,小县收养了他。

小县喜欢看武侠小说,“包木”便是一个武侠的名字,“一膳”是武侠的一个随从的名字。

包木的名字既可以念成“金木一膳”,也可以念成“金市一膳”。“金”、“前”、“渐”、“禅”和“包”的发音在日语中是完全相同的。

母亲怎么会知道孤北丸号的船长包木一膳是自己的儿这呢?难道母亲对自己的一切在暗中早就有所了解了吗?那位老人会不会弄错?广行会不会听错呢?

“让你受苦了,检察官先生。”

一个男人小声地说道。

斯波源二郎被捆绑着,不能动弹。

这里是什么地方,斯波一点也不知道。他环顾四周,四周堆满了货物,这里看上去象是一座仓库。

忽然后脑勺一阵揪心的疼痛,他记起他是怎样弄到这儿来的了。

他跟踪的车队开进了河边的一座小仓库里。等货车都开走后,斯波向仓库摸去。正准备翻墙进去,后脑勺就挨了一闷棒。随即他嗅到一股乙醚的气味。

黑暗中斯波被谁踹了一脚。他睁开了眼睛,见面前站着四个彪形大汉。他们都认识斯波,知道他以前是特搜部的检察官。

斯波很清楚,他们是绝不会让他活着回去的。他们暗地里将价值二十五亿日元的货物倒来倒去。洋行海运倒给海老名物产,然后往下又倒给大田商事、伊能物产。正是这时,斯波出现住他们面前。后来,他们陷害斯波,使他被迫辞职。从那以后,他们便格外小心。货物又平平安安地倒了两年。正在他们得意忘形的时候,斯波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如果留着斯波,他们组织的劣迹就会暴露。组织垮了倒也无关紧要,可如果特搜部顺着链条一环一环地侦查下去,最终将会危受到植野重治。

把价值二十五亿日元的物品一次又一次地减价转卖,其目的是为了逃避国税厅的追查,并可赚取数亿甚至数十亿日元的钱。干这种勾当,洋行海运株式会社已不是一两次了,据说,为了争夺首相这一宝座,到目前为止,植野已聚敛了近二十亿日元。这笔巨额用于他行贿,是绰绰有余了。

此事一旦暴露,植野的政治生命也就将结束了。

所以,他们绝不可能放过斯波。

此时,斯波很后悔,当初就不该一个人来跟踪。可是,到了这种境地,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上次调查伪造纸币案时,斯波事先就料到对手会疯狂地反击。而这次跟踪却不同,他相信不会有这种危险。植野的喽啰们谁也不可能料到会被人盯上,而这人正是他们从前陷害过的斯波。当时,考虑到这些,斯波心里非常轻松。他对自己这一次的行为很有把握。

但是,眼下植野的组织却是剑拔弩张。不知道途中哪个环节发生了差错,货物阴错阳差地被装上了孤北丸号。知道这个消息时,植野面如土色。在上次的纸币伪造案中,新闻报道中就曾提到过孤北丸号。当然,新闻里是把斯波源二郞的名字隐去了。

植野的组织是绝不会忘掉斯波的,更不会轻饶过他。

黑暗中,斯波的心里又愧又急。上次在札幌,与此次的情形差不多。一得到告密,斯波就象猎犬发现了猎物似的,盲目地冲了出去。

当得知这批货是一些高级绒毯时,斯波顿时热血沸腾。

但是,还没有等到与植野重治正式交上手,他斯波源二郎便被人扔出了场外。他心里满怀着对植野的卑劣行为的义愤,同时对植野设下圈套引自己上钩感到非常恼怒。

这次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一想到此次意外发现绒毯,兴许会彻底将植野击倒,他便一下又兴奋得失去了理智。这不仅使他的追踪再次陷入了盲目,也使他本人的生命面临危险。

“快说,究竟知道些什么?”

几个家伙对斯波吼叫道。

“我什么也不会说。”斯波回答。

“你是不是知道这批货是些什么?为什么要潜入仓库?”

斯波默然不语。

“杀了这小子算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说。

“请动手吧。”

斯波轻声地说道。

“你他妈的胆量还真不小呢!”

那个男人笑了。笑容里满含着杀机。

两个男人架起斯波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盘问他的那个男人挥舞着拳头,猛击斯波的下腹。一拳就把斯波打晕过去。两个男人架着他,他才没有倒下去。男人又打了几下,斯波疼得苏醒过来。

那男人象是在练习打沙袋似的挥动着拳头,竟累得满头大汗。

就在那男人不停地打击中,斯波晕了又醒,醒了又晕。

最后,男人猛击他的睾丸,使他终于完全失去了意识。

等他重新睁开眼睛时,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瓶威士忌酒站在他的跟前。

“给这个家伙喝两口,让他死得个安泰。”

男人把威士忌酒瓶递给斯波。

“你尽管喝,到阴间也得个饱死鬼。”

那男人嘲笑道。

“你们准备如何处置我?”

斯波声音微弱。

“等你喝完这瓶酒,我们让你和汽车一起沉到海里去。”

“是吗?”

“快喝。不然,我可要拧着鼻子灌了。”

“喝!”

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服从。斯波把瓶口递到嘴边。

“能给口水吗?”

“还他妈讲究!喂。”

男人对同伙嚷道。

斯波被死死架着,丝毫不能动弹,想说又发不出声。

男人让他仰起下巴,拧住他的鼻子,把威士忌的瓶口使劲往他的嘴里塞。酒顺着下巴滚下来,湿透了胸前的衣服。

斯波被酒呛得呼吸困难。

斯波痛苦地挣扎,咳嗽着喝完了一整瓶威士忌。

“怎么样,没有醉吧?”

男人狞笑着问道。

斯波不能回答。喉咙和胃里火烧火燎。架他的两个人松开手把他放到地上。他难受地在地上打滚。他想,与其让这帮家伙沉入海底,还不如酒精中毒立即死了的好。

他将脸贴着冰凉的地面,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男人点燃一支烟。

“听说好奇心强的人,一般都死得早。”

斯波沉默不语。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醉了。胃象是日本吸纸似的大量地吸收着酒精,酒精涌入了血管。他感到浑身骨头都松了下来似的非常舒服。渐渐的,斯波醉意朦胧了。

“好了,把他搬到车上去。”

他觉得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运了。

斯波被抬到驾驶台上。

他迷迷糊糊地看见车外还有亮着的街灯。也许这仅仅是一种幻觉。灯光摇曳不定,不停地打着旋。就象脑子里闪烁的火堆,每一个脑细胞都在燃烧,都在摇荡。

脑袋好象就要爆炸了似的。

“快点干!”

男人低声吼道。

几个男人推动了放着斯波的轿车。轿车顺着悬岩边移动。

斯波知道车子在动,可他的身体瘫软,无力动弹。借着脑海里的一束光,他仿佛看见了一条湍急的大河。大河被拦腰截断,在黑暗的空中旋流。斯波感到自己的身体就象河面上漂浮着的一片树叶。

喇叭响了。

喇叭声不断地响着,直到大海吞没了斯波躺着的轿车,它仍然没有停止。

轿车刚一沉到海里,海边悬崖上立即亮起了一道光束。

那是摩托车的灯光。

一阵汽车启动的轰鸣声,那群家伙若无其事地开着车跑了。

那辆摩托车一直都停在悬崖上。

一个男人脱掉皮鞋和衣服,跳进了海里。他拿着一支电筒,电筒的光束在黑暗的海水里晃来晃去。终于,他发现了轿车。他潜进海里,拉开轿车的门,抓住在海水里晃荡的斯波的手使劲往外拉。

斯波源二郞终于醒了。

包木一膳站在他的身边。

“你的命真大。”

斯波茫然地巡视了一下四周,眼光停在包木微笑着的脸上。他明白了,自己是在医院里躺着。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问话好象是刚才发生的一切跟自己毫无关系。

“喝了那么多威士忌,你这么快就忘啦?”

“呵……”

“后来,你被塞进了一辆偷来的车里,又被推到了海里。”

“那我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中年男人给船上打来电话,说是从海里救起了斯波,是急性酒精中毒,生命垂危,让我们赶快来医院。”

包木赶到医院时,并没有见到那位中年男人。斯波是上午十点过被一辆救护车送进医院的。一到医院,医生马上给斯波输葡萄糖,大概已有四个小时的时间了。

“是吗?”

斯波闭上了眼睛。

“你知道救你的男人是谁吗?”

“不知道。”

无法猜测。

“简直是一个谜。那个中年男人竟来无踪去无影。”

包木给斯波讲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岩本高广死了,是因被殴打后内脏破裂而死。这个结论是警察告诉包木的。

“你遭袭击,岩本被害,我的母亲等待救援。这里边有没有什么联系?”

包木迷惑地说。

“不知道。”

斯波语气无力。

第四章 危机四伏 第六节

开往青森去的特快列车“白雪”号十四时三十七分从新泻站发车。

斯波源二郎上了这趟列车。

列车刚要起动时,斯波源二郞突然飞快地跳下车,几乎是同时,四个男人从另一个车门跳下了车。

列车启动了。斯波向出站口走去,准备出站。

四个男人向他边走去。

列车加快了速度,斯波突然转身向列车冲去。只见他身体一纵,双手紧紧抓住列车上一扇开着的窗户。车上的一个乘客帮忙把他拉上了车。

“是不是有坏人追你?”

一个绅士打扮的中年人问道。

“是的,不过……”

斯波含糊其辞地点点头,两眼紧紧盯着窗外。

四个男人傻呆呆地站在月台上,望着渐渐运去的列车。

中午,当斯波离开孤北丸号时,立即就有人盯上了他。

最初他以为是昨天夜里的那帮家伙。但等登上列车,他才发现自己的判断错了。这几个人他从未见过。况且,昨夜的那伙人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斯波没有被淹死,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扔下那批货不管而来追他。

如果不是洋行海运那帮家伙,唯一的可能就是杀害岩本高广的那帮人了。

岩本是包木母亲派来的报信人。包木的母亲眼下的处境一定非常危险,以致不得不向被自己抛弃了三十四年之久的儿子求援。她一定以为岩本已经向包木讲清了一切,而包木也正全力以赴地营救她。

但是,她的希望落空了。杀手们早已设下了埋伏。他们一直注视着包木的动静。看见包木开着孤北丸号离开了新泻港,只有斯波一个人上了岸,他们一定认为斯波是代替包木去青森的,所以决计跟踪他。

上午,出了院后,包木和斯波去查看了一下昨晚关斯波的仓库。如果高级绒毯还在的话,他们打算去叫警察,但是,正如他们料想的那样,货物已经全部转移了。

假如斯波源二郎眼下还是在职检察官的话,他便有权要求警察协助他。只要动员警察进行搜查,那批货就会很容易找到。

但是,眼下他却孤立无援。

回到孤北丸号,斯波就决定暂时放下手头的事去青森。

而包木却必须随孤北丸号去青森。他是船长,不能离开,因为全船只有他才有船长的航海许可证。

追查洋行海运公司的事情固然重要,可对焦急地期待着救援的包木的母亲总不能扔下不管。包木告诉他,笼罩在他头顶的那团疑云,终于露出了一条裂缝。透过裂缝,包木看到了母亲在向他呼救。

然而,包木的感情很复杂,心里拿不定主意是去还是不去。

斯波却坚决主张去。

在没有弄清楚真相之前先不要轻易责怪母亲。抛弃儿子的三十四年间,她一直都在沉默,现在却突然请求儿子救援,其中一定有文章。在母亲异常的举动中,可能隐藏着包木难以想象的真相。

在车站出现的四个跟踪者更加说明了包木的母亲眼下处境异常危急。那四个家伙一看就是暴力团成员。

……三十四年?

斯波仿佛看到一个四岁的孩子孤零零地站在小樽港的一个角落里,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发呆。

从那以后,过去了三十四年。这三十四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斯波在弘前车站提前下了车。

他担心在青森车站会遇到早已埋伏好的暴力团的探子们。

走出火车站,斯波搭上了一辆开往青森去的卡车。想到自已这样疑神疑鬼的,斯波脸上不由掠过一丝苦笑。此时他才真正的感到国家力量是多么强大。当初的检察官,眼前却如一只丧家之犬,一只败绩不断的丧家犬。生活得糊里糊涂,经常与对手交锋,且不谈从未胜过,每次还都被对手打倒在地,还差点连命都丢了。自己怎么就这般无用,如此渺小呢?斯波彷徨不安。一个连自己都不能保护的人,何以谈得上保护国家利益呢?

是包木救了他,让他重新鼓起勇气站了起来,不,不仅仅是让他站起来,而且是彻底地把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一只冲锋陷阵的猛虎。

但是,在他的身上仍然残留着被斗败了的狗的多疑病症。

倘若换了包木,肯定会一直坐到青森才下车,然后打倒盯梢的人,扬长而去。

……但是,斯波的疑心病在作祟。

想起那瓶被灌进肚子里的威士忌,想到被闷在海里的滋味,他一下非常清醒。

“这次的行动可不能再莽撞了。”

深夜,斯波到了青森市。

岩本高广的家在筱田三丁目。

他的事务所正位于繁华的街区。青森县警已经搜查过这里了。

岩本的住宅很小。大门上贴着张纸条,上面写着:外出一段时间,来访者原谅。

岩本与妻子一起过。警察调查时才知道岩本家没人。他的妻子叫市枝,是个喜欢外出旅行的妇女。现在正外出旅行。

目前,警察正在调查她的下落。

住宅的门紧锁着。

斯波转到住宅的后面,取下厨房的玻璃窗。警察在搜查岩本的事务所时已将所有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拿走了,斯波翻寻了半天,一无所获。所以,他决定潜入岩本的家里。此行的目的,主要是为寻找包木的母亲。警察拿走前岩本的顾客名单和电话号码里,根本就不会有包木母亲的。这点,斯波猜想得到。

斯波翻窗进入室内。

为了不让外面看到光亮,斯波用手帕遮住手电筒。他开始寻找有关文件。

推开门,斯波停住了脚步……

地上躺着一个女人。

他关掉了手中的电筒。

孤北丸号在第二天中午驶进了青森港。

船一靠岸,斯波便登上了船桥。

“你找到了什么?”

其实,包木不问就已经全都明白了。

斯波的面容看上去很憔悴。

“我约好了回头与本地检察局的主管检察官鸣道会面。”

“一起去怎么样?”

斯波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地告诉了包木后,问道。

“好的。”包木点点头,回头又张口叫住了胴泽。

“我上岸去一下。孤北丸号要驶离海岸停泊。金遭到袭击的可能性很大。这里是暴力团的地盘,不允许任何人上岸。不要疏忽大意,时刻注意警戒。”

说完,他和斯波走出了船桥。两人向地方检察局走去。

鸣道笑容可掬地走上来与斯波握手。在神户地区检察局时,斯波是鸣道的上司。

“你身处逆境还如此活跃,真是令人钦佩。”

鸣道指的是那件纸币伪造案。

“你只要保证不逮捕我,我会给你提供一些非常有用的情报。”

一阵寒暄后,斯波注视着鸣道。

鸣道体格健壮,身手不凡,是剑术六段高手。从外貌上看,他更象一个暴力团成员,而不是检察官。

“昨天晚上,我从岩本家的厨房窗户爬进去,发现一具尸体。从年龄上看,可能是岩本的妻子市枝。”

“她也没得幸免。”

鸣道收起笑容,拿起电话筒。

把市枝被害的消息告诉警察局后,鸣道的视线又回到斯波的脸上。

“警察接到岩本被害的电话后,立即对其事务所进行了搜查,可没有发现任何翻动过的痕迹。究竟是谁派岩本去孤北丸号报信的,至今还没有一点眉目。我们已将委托人的名单反复研究了好几遍,可仍旧没有发现哪个名字是包木的母亲,也没有发现任何岩本与包木的母亲联系过的迹象。警察局刚才已下达了搜查岩本家的命令。”

“是这样……”

斯波看着一语不发的包木。

“岩本临死前只留下了两句话,即是:转告孤北丸号船的包木一膳,他的母亲期待着救援。警察认为,岩本被害一事,说明有人在暗中阻止他,不让他给包木报信。当然,也不能排除岩本因斗殴致死的可能性。但是,据我们调查,岩本的性格温和,从来不与人争吵,况且他已是六十六岁的年龄……”

鸣道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其它方面的情况怎么样呢?”

斯波端起一杯咖啡。

“我们走访了岩本事务所的所有职员和佐木的亲朋好友,当然,眼下调查工作仍在继续,但是至今仍没有发现有谁与包木的母亲有过联系。”

“再调查一下外县的亲戚朋友,也许会有收获。”

“这个可能性不能排除。但是,岩本的电话本上没有记录,想找也找不到。”

“是呵。”

斯波点点头。

“如果是外县的人请求岩本帮忙报信,那这个人跟岩本的关系一定非常不错。”

说完,鸣道把视线投到包木身上。

“但是,令人费解的是,为什么你的母亲一直沉默着?她可能知道岩本已经被害。再有,她为什么要让岩本亲自去孤北丸号报信,而不直接打电话呢?”

“时间已经过了三十四年,是不是不便于直接说呢?”

斯波反驳鸣道。

“不过,包木的母亲既然知道岩本被害,那么在这种紧要关头,她也完全应该直接打电话给包木,把岩本没有说完的话告诉他。”

“她会不会已经被监禁了呢?”

包木问。

“连电话都不能打?”

“也许她已经被害。”

“有可能。”鸣道点头赞同,“但是她有家,难道连一家人都被监禁了?”

“……”

“如果是这样的话,岩本就不会去找包木而可能直接给警察局打电话了……”

“我也弄不明白。”斯波晃了晃头。“但是,能不能这样想:岩本与求他帮助报信的人关系非常密切,把对方的电话号码和住址都记得清清楚楚,根本就没有必要写到通讯簿上。”

“完全可能。”鸣道说,“但是,警察的调查中没有发现这样的人物。”

“市枝被害一事进一步证明:凶手知道岩本夫妇与求助人过往甚密,杀害市枝是为了除掉这根线索……”

“搜查的重点应该转到这个方面。”

鸣道点头同意。

“孤北丸号何时起航?”鸣道问包木。

“短时间内不会离开。”

“这样正好,也许你的母亲会直接挂电话给你。希望你能协助我们调查。”

“我一定尽力而为。”

包木心想,不用你提醒,我自己都会去调查的。

自从知道母亲还活着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要把此事查它个水落石出。他不顾一切地往裂缝里闯。三十四年前抛弃了儿子的母亲,现在期待着儿子的援助,而她派来的使者又惨遭杀害。几天来发生的这一切,让包木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他的内心充满了一种救出母亲、了解一切的渴望。

包木穿过裂缝,闯进了茫茫的黑暗中。

他发誓要弄明白,为什么三十四年前母亲不得不抛弃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又是从何处得知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在孤北丸号上当船长,名叫包木一膳。

包木仿佛听到黑暗里母亲的呼救声。

第四章 危机四伏 第七节

岩本高广出生于十和田附近的赤沼。赤沼地处奥入濑川的上游。

岩本有一个弟弟在赤沼乡下。

与鸣道检察官见面后的第二天,斯波源二郎和包木一膳便出发去赤沼。

岩本的弟弟叫岩本昭俊。警察已经找他谈过话。可一无所获。岩本昭俊告诉警察,他一点也不知道岩本高广的事,更不知道什么包木的母亲。

昨天,警察搜查了岩本昭俊的家。可仍旧一无所获,这事让大家都感到蹊跷。奇怪,岩本高广临终前明明是说包木的母亲期待着他的帮助。从他冒死报信这一点来说,他绝不会说假话,而且暴力团对斯波的追踪从侧面也证明了这一点。包木的母亲肯定还活着,需要帮助也一定是事实。但是一旦调查起来,他怎么会象鬼魂似的不存在了呢?

眼下,所有的人都沉默着。搜查行动仿佛进入了茫茫黑夜。

岩本夫妇被害以后,连日来,新闻、广播大量报道。青森县警已在进行大规模的调查工作。这一切,求助人是不可指不知道的。一般说来,即使求助人能保持沉默,那他周围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做到这点。难道求助人全家真的都被监禁了不成?

这真是一个难解的谜。

斯波被灌醉,同汽车一同沉到海里,一个不知名的中年男人恰好赶到,从海里救起了他。这又是一个谜。包木只听到过那个男人的声音,长相却无从推测。

这个中年男人绝不会凑巧路过才救起斯波的。他给孤北丸号打电话,说明他认识斯波,他可能一直在跟踪斯波,或是跟踪暴力团的家伙。他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现在在哪里?

一个个难解的谜。

包木和斯波赶到赤沼时,岩本昭俊正好在家。

这是一幢普普通通的农家住宅。庭院里鸡冠花和菊花争奇斗艳。斯波和包木站在屋外的窄廊上,对着屋里招呼着。

岩本昭俊迷惑不解地望着二人。听清来意后,他告诉他们,知道的话全都说了。哥哥高广,中学毕业后就去了东京。最初在东京的一个汽车修理厂工作。三年后离开东京回到了青森。反复换了好几个工作,才开了现在这个兴信所。他每年同乡下四、五次,回到乡下他从来不谈工作,且一个劲地让给他弄些乡下的风味食品。他最后一次回乡下是在两个月前,当时他拿了点蔬菜就回城里去了,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你认为他的性格如何?”

“很老实,他从未跟谁打过架。”

“他回乡下根本不谈城里的工作?”

“是的。”

昭俊目光呆滞地盯着院子里的一株鸡冠花,点头回答。

看上去昭俊五十岁出头。他脸上无法掩饰地透露出对哥哥被害的悲哀。

“如果你回头想起了什么,请与警察联系,他们会替你哥嫂报仇。”

昭俊有气无力地答应了。

斯波点头致谢。

一个男人在这时走进屋来。他的年龄同被害的岩本高广差不多,衣着朴素,一副乡下人打扮。

昭俊介绍说,这个人叫木村,是他哥哥童年时代的朋友。

岩本高广被害时,他正在东京拜望自己的儿子。一听说岩本的事,便立即赶了回来。

木村对岩本高广的死非常痛心,提起岩本便两眼垂泪。

斯波向木村介绍了一下案情,然后问他知不知道求助者可能是谁,可木村摇摇头,说他根本想不到。

“岩本很少对我讲起工作的事情。”

木村道。他又介绍说,岩本高广偶尔做些不动产生意。

有几次自己还曾笑着说他的生意不大,没油水。

木村望着远处的天空,竭力搜寻着过去的记忆,神情有点黯然。

“除你之外,他还有没有亲密的朋友?”

斯波打算走访所有与岩本来往的人。虽然这样不一定有多大的收获,但他坚信,岩本总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无意中说起过他的工作,从中也许就能发现些有用的东西。

木村讲出了几个名字,斯波一一记到笔记本上。

木村望着斯波,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噢,对了……”

“什么事?”

“这……”木村点点头,“这是前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岩本刚刚开办兴信所,他说有一个客户要求他长期服务。”

“岩本开办兴信所是什么时候?”

斯波把目光从木村身上移开,望着昭俊。

“那是辞去青森造船厂的工作以后……”

昭俊求救似地盯着木村,不自然地掰着手指。

“具体是什么时候?”

斯波追问道。

“大概是昭和二十五、六年……”

昭俊不安地回答。

“他就讲了这点?”

斯波问木村道。

木村点点头。

“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们告辞了。想起什么请给孤北丸号打电话。”

说完,二人离开了岩本家。

斯波和包木并肩走着。有好一会儿,两人都沉默不语。

“昭和二十五、六年……”

斯波嗫嚅道。

“你认为岩本提到过的那位客户究竟和求助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包木掏出一支烟。

“肯定有。”

“……”

包木望着斯波,对他如此肯定地回答感到有点吃惊。太阳从侧面照着斯波的脸,包木忽然发现他显得是那么的精干,而自己对这点从未充分认识到。

“岩本提到过的那位客户,就是你的母亲。你母亲拜托他的事情就是监视你。”

斯波再一次用极为肯定的语气说道,声音里透出无比的自信。

“监视我?”

包木停下脚步。

斯波也跟着停了下来。两人面对面地站着。

“难道我的推测不对?”

“……”

“你母亲扔下你是昭和二十二年。那时恰逢日本战败,国内一片混乱,土地荒芜。母亲扔下四岁的你……”

母亲扔下四岁的儿子,却不忍心离开。她躲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远远地望着他,祈祷着有人把他捡去抚养。

孩子被一个船夫捡走了,母亲的悲哀的双眼模糊了。

从此,没有了牵挂的母亲四处漂流,最后到了青森。

也许她遇到了一个好男人!也许一直自食其力,孤孤零零地独自生活。但是,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被渔夫抱走的儿子。

到了昭和二十五、六年。

母亲把心中的秘密告诉了刚刚开办兴信所的岩本,拜托他帮助查找抛弃了多年的儿子。她知道孩子是被一个船夫抱走的,船名她也记得,所以找起来比较容易。

剩下的事非常简单。岩本很轻易地就打听到了,儿子的名字叫包木一膳,抚养者是小县广太,是一个非常称职的父亲。

母亲一直关心着自己的儿子。从小学、中学、高中,直到他从农产大学毕业,她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他。但是,她只能在暗地里独自思念自己的儿子。她不敢去见他,她也没有资格让他叫一声妈妈。在树荫下、在操场上的人群里,母亲不止一次望着争气的儿子后悔、伤心。

三十四年就这样过去了。

母亲的三十四年就在这种无尽的愧疚和悔恨之中度过了。儿子幼时的音容笑貌都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溶在了对儿子的思念中,这种思念将伴随她直到死去。

“岩本开设这个私人侦探事务所,至今已有三十个年头,而客户求他的一件事,三十年中都没有干完。那件事,除了监视人还会是什么呢?”

斯波继续推论道。

“我无论怎样也想不到。”

包木低声地说道。

母亲定期要了解孩子的动向。岩本一定是按期向她汇报他的行踪的。包木可以想象得出母亲听见自己儿子消息时那种欣然的心情。

“你的分析有点道理。”

包木凝视着斯波,半晌才说。

三十四年前母亲抛弃孩子,不久后又通过岩本的事务所三十年如一日地关心着自己孩子的一切。

“对我的话,你先不要肯定或是否定。现在一切都还是个谜。”

包木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他两眼直愣愣地望着斯波。

斯波对自己的推理是很自信的。

母亲一直在暗地里注视着儿子的成长。她绝不可能忘掉自己的孩子,一旦孩子有什么不测,她会不顾一切地前去帮助他,哪怕危及自己生命也在所不惜。否则,她就不会去私人侦探事务所去找岩本高广了。

斯波暗自为母亲叹息着。

说不准在什么地方,人丛中随时都有两个发亮的瞳仁深切地注视着包木,那是母亲,那慈祥悲伤的母亲。

斯波和包木并肩走着。

“包木君,透过黑暗中撕开的裂缝,你将会看到过去三十四年中你周围发生过的一切。”

斯波说。

在包木的脑海中,母亲那件红色的和服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第五章 同仇敌忾 第一节

孤北丸被夜幕笼罩着。

虽说是在青森港内,却离岸很远。停泊灯勉强地表达出孤北丸的所在。

刚进入九月。

海风吹过来,街道上的气温骤然下降,夜深人静,街上来往的行人和乘凉的人们都回家安睡了,热闹的街面上空弥漫的人声与光彩已经全然消失了,街道已经睡去。

黑暗中两条驳船没有一点声响,悄悄地向孤北丸靠近。

两条驳船上,各载有七、八名男子,穿着漆黑的服装,表情严肃。默默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驳船驶到孤北丸的两弦。孤北丸上没有上下船的玄梯,两条驳船向孤北丸抛出了两根象锚似的带钩缆绳。

缆绳钩的着落点,正是狗和猫挨身睡着的地方。钩掉在狗的鼻尖上,把睡着的波奇弄醒了,它一躬身子,跳了起来,张开嘴仿佛怕被勒死般地叫了起来。

汪,汪汪汪。

在邻近桅杆下方睡着的鸡——樱子和花子,也受惊了,扬起头扇动着翅膀咯,咯咯咯地叫了起来。

波奇的声音惊醒了船上的人。

包木一膳最先从船仓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根短木棒。左舷上,一个男人的脑袋冒了上来,包木对着他的头部狠狠地就是一棍。那男子吃惊地瞪了一眼包木,双眼一翻,手一松,掉在了驳船上站着的二人身上。这二人手里正拿着缆绳,不提防这猛然的一撞,三人一起倒在了驳船上。驳船受到了巨大的震动,随着三人的倒下,翻入海中。

在右舷方向,两个男人已经爬上船来,当第二个人在登上船舷时,胴泽喜三郞正好赶到。胴泽也带了一根短棒,这是一根特地为自卫而买的棍棒。胴泽对着在舷侧刚要登上船的男子的耳朵一带猛打起来。这男子惨叫起来,掉在了驳船上。

坚野义男也随后赶来了,手里也抓着一根和胴泽一样的木棒。

只身登上孤北丸的男子见机不妙,便向船头逃去,坚野紧追不放。

“阿,你这个东西,简直是一只自动飞进火堆里的飞蛾。你给我站住!”

坚野手里有武器,情形十分有利,便一边喊叫一边猛追。男子拼命地逃着,跑到船头,无路再逃,只好从抛锚机爬上桅杆。坚野举起的棍棒,存空中劈了一个空。

“快给我下来,再不下来我把你扔到海里喂鱼。”

坚野抬着头大声威胁着。

“好啦!好啦!”

包木制止道。

从驳船上翻入水中的男子们,游泳逃走了。包木目送着他们远去。海水在月光下象萤火虫一样在他们周围一闪一闪地发亮。

这伙人可能是来抢金的。

包木回头望了一眼,见斯波源二郎立在旁边,手中也拿着棍棒。

“也许是最后的挣扎吧。”

斯波嘟囔着。

斯波将打爵士鼓矢代幻太之事告诉了青森地检的鸣道警察。县警现在还没有掌握到潜入青森的兴奋剂线索。听到斯波结束的情况,鸣道不禁感到有些意外的高兴。只要掌握了手里这条线索,就可以一网打尽。

青森县警将矢代幻太严密地监视了起来。

与矢代作交易的暴力团,对矢代被监视毫无查觉。不过,只要金还在孤北丸上,一旦金发生了什么事,矢代的名字很有可能被提起,从而引起警察对矢代的怀疑。这伙人最害怕的就是这一点。于是,便想前来抢走金堵住她的嘴。

包木向船桥走去。

这时,时针正好指着凌晨零点十分。

包木拿出了威士忌。

全体船员们集聚在船桥。

“从今天晚上起,要加强警戒,每天晚上要有人轮流值班。大家喝一杯,就睡觉了,今天晚上先由我来。”

包木指示道。

包木彻夜没有丝毫睡意,睁大眼睛在暗夜中警惕地巡视着,脑海里始终回响着斯波白天的推理。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包木才躺了下来。

斯波的推理令人震惊,包木怎么也不能想象仅从被害岩本高广的朋友那里得知,自兴信所开设三十余年以来,岩本就一直在为其工作的那位顾客怎么会是自己的母亲。

包木想:母亲在三十多年中,一直在观察自己的动向,这恐怕根本不可能。显然斯波的推理听上去很有道理,让人觉得没什么漏洞。但每当一人时,静静地一想,又感到推理就如建在沙子上的塔一样,不大可靠,不能轻易相信。

“既然母亲那样眷恋自己的儿子,就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儿子抛弃。”包木心里始终不能消除这样的想法。

然而,现实是母亲的确在向包木一膳寻求援助。她清楚地知道孤北丸上的包木一膳就是自己的儿子。

斯波推理的准确性,从这些事情上清楚地表现出来。

“为什么母亲知道作为使者的岩本已被害,却仍旧保持沉默呢。难道……”

包木不敢往下想。

夜幕深了。

在黑色的夜幕下,包木静静地伫立着,各式各样的念头犹如无法捕捉的画片般在他脑子里翻腾着。他不断地设想着母亲的生活。母亲抛弃包木是三十四年前的事了。当然,在这三十四年中,包木对母亲的生活一无所知。他知道自己无论设想得怎样,总是与现实的母亲的生活相差很远。

一小时左右后,全体船员离开了船桥。

包木独自一人留下。

青森港十分宁静,海水碰击着岸堤发出轻轻的喧声。长明灯照耀着船仓升降口的盖子,猫和狗又挤在上面睡下。包木从船桥的窗口看着眼前的一切。

堀士郎拾了条仔猫。泡田仲一买了对雏鸡。少年广行抱着狗乘上了孤北丸。包木对这些小动物的存在没有表示任何不满。狗,猫满船拉屎拉尿,弄得全船到处都是脏东西,而包木对这些一声不吭地容忍了。泡田对鸡,堀对仔猫,广行对狗都倾注着自己深深的爱意。如果没有这些寄托,独航船的船员们,很难在孤北丸上长期工作。寂寞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包木心里特别为泡田担心,泡田犯的是行凶罪。他不可能在孤北丸上躲到老死;迟早有一无,他会离开孤北丸号。因而,在孤北丸上的这段日子,包木总想象给他一丝安慰。

包木看着鸡樱子和花子,想起斯波追查的海运公司,植野重治,樱子无意中帮了斯波一个大忙。

包木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多亏了猫和狗,才击退了袭击者。狗长长的啼叫声,在浓雾中回漩,让孤北丸摆脱了危险。

孤北丸是条很小的独航船。船员们也都是一群四处流浪偶然聚在一起的男子们。孤北丸不断在远航着。在航海中,他们失去了人生的许多欢乐,因而大家相互关照,用各自的友情填补着心灵的空旷与寂寞。同时,都对小动物寄予了浓厚的感情。

然而,这一切无论怎样也取代不了来自母亲的关怀和抚爱。

三十四年间,母亲的八生。

抛弃儿子,在三十四年后,又不得不寻求儿子的援助。

对母亲来说,这是痛苦的,母亲这些年不来找我难道仅仅是由于抛弃了儿子的内疚吗?除此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其它不可言喻的东西呢?

包木这样想到。

远远地,一条渔船,离港了。

目送着渔船远去,包木倒在了沙发上,伸手拿起威士忌,倒入杯中,刚把杯子送往嘴边,手就停了下来。

船上时电话响了起来。

包木看了一眼钟,已是午夜两点半过了。包木站起来,拿起电话筒。

“也许是袭击失败者的暴力团打来的吧。”

他这样想着,开口道:

“这儿是孤北丸。”

没有回话,对方一直沉默着,许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好啦!”

包木有些生气。

“哥哥——”

包木正要挂断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压抑着的女人声音,隐隐还有哭泣声。

“你电话打错了。这儿是独航船,孤北丸。我叫包木一膳。”

包木声音冷酷无情。

“哥——”

低小的声音,完全变成了哭声。

“你是谁?”

“你妹妹啊!妹妹梓……母亲……”

“……”

“母亲说,希望你立即来一趟。有非同小可的事……”

“等等。”包木没有注意到“梓”这个女人的词汇。“我是包木一膳,你知道吗?”

忽然,包木感到浑身发冷,好似一股寒潮袭来。

“是的,快来……”

“什么地方?”

“格饭店。问问出租车司机就知道。”

包木仿佛一下子全明白了过来。

“好吧。”

包木切断了电话。然而赶紧用船内电话呼叫斯波和胴泽。

包木把电话的事告诉了斯波,请求斯波替他分析一下格饭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刚才电话里说,要知道格饭店只要问问出租车司机就行,这意味着将在青森是一家很有名气的饭馆。梓的声音颤抖,必定是不可忽视的事情。

“也许是暴力团设的圈套吧?”

斯波有些不安。

“把格饭店作为杀场?”

“是这样的。”

“去看看,就明白了。”

包木相信,梓这个女人声音中,充满了恐惧,绝不可能是在演戏。

“等等。”斯波拉住了包木。“如果格是一家高级饭馆,那么,肯定有治安人员,警察也会经常出入。然而,刚才打电话的人没有向警察求救,肯定是不好告诉警察的事,还是小心为好。”

斯波认为,按一般的情形,包木的母亲应该是格的经营者。不用说,岩本夫妇被害,孤北丸驶入青森港,她全都知道。但仍旧保持沉默直到现在。这其中定有许多难解的谜,今晚这个电话来得这么的突然,包木一定得多提防才是。

“我和你一起去。”

胴泽请求道。

“船长,我也去。”

中股也说道。

听到消息的全体船员,一起到了船桥上。

“不行,机关长留下,天亮前将孤北丸驶出港口。”

包木命令道。

“我不值班。我,一定要去!”

坚野坚决请求。泡田和堀也随声应和,要随包木一头去。

“好吧。机关长和堀留下,保护孤北丸。坚野和泡田跟我走。”

包木望了一眼斯波。

斯波点头赞同。

第五章 同仇敌忾 第二节

黑木梓遭到了毒打。她在给孤北丸的包木一膳打电话。

快结束之时,脚步声就到了。

来人是星野郁男。

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地问。

“你向谁打电话?”

梓随口答道:“给朋友。”

“哪儿的朋友?”

梓说不出来。

星野照梓的面部就是一拳。

“放聪明些,不要背叛我。”

星野松弛了一下面孔。

梓知道,星野是一个缺乏人性的野兽,残忍无比。现在的毒打才刚开始,但无论怎样,星野也不可能封住自己的嘴巴。哥哥会来救我的。包木一膳还在青森港,一小时之内就会赶到。一定要忍耐,坚持到那时。

“脱掉衣服。”

星野抽出了皮带。

梓脱掉裤衩,赤身坐着。

星野离开了一下,回来时身后带着格饭馆常住着的几名组员。

“梓,你在给哪里打电话。是打给孤北丸的包木吧。这么说,那家伙马上就会来了。来得太好了,我们要狠狠地教训一下那帮家伙,再去抢回金,将他们全休全部关进仓库里。怎么样?这次绝对不会失败。兄弟,你们被梓弄得坐立不安吧。等会,再让你们一个一个地干。先仔细地瞧瞧梓的身子。喂,站起来。”

星野得意地摸了摸下颚。

梓站了起来,紧闭双眼,让男人们看着。梓这时的恐怖超过了屈辱,她担心包木到来时全被这帮人抓住,那样的话,梓的命运就决定了。是完蛋,或者在监视中,被迫坠入黑暗的卖春生涯。星野向组员展示自己女人的性器官和臀部,就足以证明星野对她完全已不屑一顾了。

“爬着走,让我们好好瞧瞧!”

梓两手撑地,爬下身体。

“怎么样?这臀部多灵活啊。从今天开始,就让你们暂且保管着。你们可以自由自在地愿干什么干什么,明白啦?去吧,为迎接包木作好准备。”

星野让组员出去。

“你托了包木,那也没用。你现在就要坠入地狱啦。你背叛了我,我会让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滋味……”

皮鞭落在了梓的臀部上,一下,二下……

梓顽强地咬紧牙。

梓成为星野的女人,大约是四个月前。不,不是成为,而是被迫沦为。

梓作为县议会议长儿子的妻子,只持续到半年前。梓的父亲中原八衡正任市议会议长。父亲死后不到半个月,他们俩就被迫分开了。他俩的结合完全是有政治目的的。父亲中原去世前的大约三个月,因有渎职的嫌疑,受到了警察的搜查。市高级职员中,有几人因为有同样的麻烦,被逮捕了,并谣传中原也会被捕。他焦虑过度,突然心脏病复发死去。

当时,他还在格饭馆饮酒,突然便倒下了。检尸结果为急性心脏器质性病变。

由于中原的暴死,警察停止了搜查,对中原一家也改变了态度。

中原死后,梓就和丈夫分开回到了格。梓希望分开过。

因为这场婚姻是有政治目的的,两个完全缺乏爱情。

经营格饭馆的梓的母亲——黑木淙子,是中原的小妾。

梓又改姓原来的黑木。

结婚时,梓才二十四岁。改为原来的姓黑木,则是二十五岁的事情。

人们都说父亲中原是不断往上爬的人,必有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再加上,他本人头脑聪明,反应灵敏,靠土地买卖发了财,并用这钱,获得了町议会议员。以后,又出入市议会。

中原把母亲淙子作为妾,是在作町议会议员的时候。

当时,淙子在饭馆中作女招待,体弱多病,工作十分艰辛,中原被淙子的容貌迷得不知所措。

年轻时,淙子皮肤细腻,眼睛大而亮,鼻子棱。而皮肤干燥,一旦保养,就会焕发出天然的美丽。中原通过女老板,表示愿意照顾淙子。

淙子答应了。当时,她已三十二岁。

几年之后,中原成了市议会议员,并让淙子经营一家饭馆。顾客竞相讨好中原,于是,随着中原地位的上升,饭馆生意也日益兴隆。接着,中原又不断地加以扩大、翻新,增加设备,格这家饭馆便成了全县规模最大的一家。那时,中原正任市议会议长。

为了成为市议会议长,中原利用了梓。将梓嫁给头脑不健全的男子名汀家,这样中原就能得到名汀县议会议长的帮助、提携。不用说,中原的财力也会靠梓的夫家提供援助。

中原安慰梓说,先与那混蛋男子一起,生活一二年,再设法找个借口,让你与他离婚,然后,父亲再为你找一个好男子。让你们俩继承这家格饭馆。

如果中原还活着,这也许会实现。

然而,中原突然死去了。

中原死后,格饭馆经营情况急剧恶化,濒临破产的境地。

中原被怀疑有招待工厂的渎职罪,并传闻嫌疑犯中,还有人会被判死刑,顾客闻之,便象退潮一般离开了格。

就在那时,星野为梓帮了大忙。

星野受到了中原宠爱。他不论是表面上,还是暗地里,都关心中原的情况,并经常向他问候。

中原的葬仪,星野也暗暗地尽到了最大的努力。

母亲淙子已过六十。中原死后,便大伤元气;每天只是在床上,躺下后又起来,起来后又躺下,并打算卖掉饭馆。饭馆名义上已属于淙子,在中原死后不到两个月,就停止了营业。除了卖掉外,别无他法。这饭馆是中原经过一生建立起来的,如果要卖,就是土地,恐怕也不会下几亿日元。除去税金,剩下的也完全够母女俩残食终生了。

然而,情况并非这样简单。

进入梅雨季节的一天,星野来了。

星野看望了卧床休息的淙子,然后,开始喝酒,梓在一旁为他斟酒。星野已四十有余。他一直称呼梓为小姐。即使梓从婆家回来后,也没有改口。他口上总是挂着:小姐,母亲,有什么不便,请尽管告诉我。我要用我的生命为你们服务。

星野刚喝一会酒,就向梓扑过去,梓惊慌失措,高声叫喊。然而,几十间房间的饭馆里,几乎没有人。

梓被掀倒了。

下半身的裤子被脱掉,星野的手伸向了神秘的地方。梓便死心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极度的兴奋。分离的丈夫,头脑不太聪明,性欲却很旺盛。梓早已习惯了丈夫粗暴的行为。

自从分开,已有几个月,没有男人,也太难熬了。

星野巧妙地动着手指,又用双手捧着梓的脸。慢慢她,将梓的全部衣服脱了下来。舌一会儿伸入梓的口中,一会又吻着乳房。星野突然将面部埋入梓的下半部位,梓不由地快活地发出了声音。

梓被星野占有后,不由地紧紧抱住了星野。

星野压在梓身上,说道:

“小姐,小姐,我太喜欢你了,简直胜过了自己的生命。不管叫我做什么都行。怎么样,小姐,作我的女人吧。”

梓点头同意了,带着哭泣声同意了。

星野变换各种各样的体位。梓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获得了满足,并感到自己的身子是那样的细小,神经仿佛从体内抽出一般。

第二天,星野又来了。这天,梓又被带入仓库中。仓库里,乱七八糟的堆放着许多东西。梓和星野两人,赤身裸体,在昏暗的仓库中,疯狂地搂在一起。梓叫喊:星野爬着从后面插入。星野也叫道:我的东西。梓使用嘴舔星野的性器。

星野带有工具。梓再次感到了满足。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

一天,星野拿来了婚姻申请表,请求按印章,他再次声称,绝不将小姐让给其他男子,要用生命来饲奉她,即使成为夫妇,我星野说出的话,也决不反悔。

而梓却犹豫了。并非讨厌星野。原因在于他是暴力团的组长,天性中有一种残暴狠毒的东西。梓说道:“希望能与母亲商量一下。”

星野跪在地上,淌着泪水道:“如果与你母亲商量,必定会遭到反对,现在,我们已经既成事实。而且,我们相互之间又是这样的了解。”

星野擦了擦额头,停了一会,再次请求道:

“如果你与我结婚,我就将暴力团解散,老老实实地劳动。有小姐在我身旁,一定能使我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梓经不住再三请求,就同意了。并加入了星野的户籍。

三天后,星野带来了二十多个组员。梓见此情景。不禁皱起眉头,星野解释道:准备开宴会,他们随身带来了酒,菜肴。

梓异常气愤,斥责星野不守信用。

星野当场给了梓一拳。

“结了婚,难道要搞垮丈夫的面子吗?”

星野恶狠狠地说,梓失望了。

她终于知道了星野的本来面目,但现在没有其他办法了。

星野命令她跪在地上,请罪。

梓不从,伫立不动。

星野又是一拳。

“不跪在地上请罪,就不会原谅你。改变女人的脾气,是作为丈夫的责任。”

“已经与他结婚了,还是只有依从他。”

这样想着,梓跪倒在地,央求原谅。

这样,宴会开始了。

淙子躺在床上,虽然从不过问什么,但也感到家里一定出了什么事。从前异常谦恭的星野,来到房内。总是将头一昂,一副椠骛不驯的样子。

淙子完全知道梓和星野的关系。偶然中,淙子发现了他俩在饭馆的一间房内,纠缠在一起的情形。

那天,淙子拿出有关房屋土地的手续、印章,放到银行借出的保险柜中。然后,将保险柜钥匙埋在医院的土中。

当看到星野和梓缠在一块的情景时,淙子就预感到了会有今天。淙子看透了星野的灵魂。三十几年以前,淙子做生意时,丈夫中原曾带来各色各样的人物,于是,淙子就看到每个人的兴奋与消沉,名誉,信誉一会被人褒,一会被人贬,也看到一些人卑躬屈膝地作些阿谀奉承之事,其真正用意何在。因此。在中原家一落千丈后,小心谨慎出入格饭馆的星野,淙子一看就完全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

当梓和星野对她说想结婚时,淙子并不感到惊讶。

梓不只在父母眼中是娇美的,就是在外人看来,容貌也很端正,无可挑剔。不幸的是,梓却被利用了,婚姻带有明显的政治性,和一个头脑不健全的男子,给他作泄欲的工具,被迫结婚后没有任何感情可言。梓脱离婆家回来,淙子吃惊不小,同时也认为今后应该让她自由。梓虽然是小妾所生,也不应该嫁给一个痴呆的啊。

梓选择了星野。但没有能够识透他的内心。被他外表做作的热情、温柔所迷惑。或者,小妾的女儿梓可能对暴力团组长的坚强男人,有一种敬佩感吧。

——唉,没办法。

淙子的心也凉了。

没有多余的希求。作为小妾,在这三十几年中,仍然活着。丈夫去世还给自己留下了许多财产。她并不想一人独自霸占,自己剩下的余年也不多了。到底能活多久,谁也不知道。她准备清理一下财产,分成三份:一份给梓,一份留给自己,还有一份准备交给包木一膳。梓那份财产要不要与星野共同享受,就随她自己了。

——包木一膳。

淙子不能忘记包木一膳。

三十四年前,把一善弃于小樽港的岸边。战败的国家继续在崩溃。淙子的丈夫战死,当时,她们住在横滨。淙子的婆家金木家,娘家黑木家都在空袭时被炸死了。她一无所有,生活难以维持,战后的日本,象她这样的女人比比皆是,谁也没法帮她。淙子带着幼小的一善,流浪,出卖身体,才得以生活下来。为了能够讨得一口饭,她干着别人让她干的一切。

不久,她发现自己重病在身,患的是胸病。

失去了生存的唯一方法,还不如死了好。淙子的祖先曾是小樽人,而且,在小樽也有坟墓。沫子便到了小樽,看完祖先的坟墓,准备带着一善一同自杀。

然而,在临死前的一瞬间,她改变了念头。

“这不行。一善太可怜了。他还太小,应该有生存的权利。”

于是她只好将他抛弃在樽口,希望能有一个好心人出现。

一善站在海边。目望着晚霞映入海中。

而淙子暗藏在阴暗处,咬着牙,关注着一善的动静。一个船夫,经过一善身边时停了下来,和一善说了几句话,就带着他乘上了孤北丸号。

淙子看在眼里,心里难受,长时间都不能从藏身的地方站起来。

淙子以后便流入青森。发现了招聘女佣的广告,前往应聘了。

第二年,中原向她求爱,淙子便成了她的小妾。

三年后,淙子拥有了一家小型的高级饭馆。在金钱上,或多或少能够自由支配了。这时,淙子立即开始着手寻找一善。街上贴出了新办的兴信所的广告。淙子把寻找包木的事托给了岩本高广,他是一位年轻男子,独身,总是无所事事。

大约半月后,就有了回答。

金木一善或者叫包木一膳,由孤北丸船长小县广太养育。

淙子看着调查书,不禁泪流满面,儿子被人领走的一瞬,始终不能忘记。自那以后,再也没有见着包木了。如果小县广太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儿子还能够重新返回怀抱。但只要小县广太还健在,儿子就不可能属于自己。

——值得庆幸的是,小县果真平安地养育着自己的儿子。

淙子想起这一切,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着。

淙子与岩本达成协议,每年秘密调查包木一膳的动静二次。

一膳上小学。

淙子由岩本领路,到校门见到了一膳。一膳十分气派,相貌堂堂,精神充沛,感觉不出忧愁。

一膳上中学。

初中,高中,淙子都曾在校门、校园的一角,注视着自己的儿子。淙子一眼就能认出一膳。每年,岩本都拍二次照片送来。一膳一次比一次更大,更成熟起来。

—膳进入东京水产大学学习。

看来,一膳已经不能回到自己怀中了。他已长大,成为具有独立性、生存能力极强的堂堂男子汉。啊,成长太快了。无论有什么事,淙子都不能站在一膳面前了。

淙子仍继续叫岩本调查着。她知趣地远远地注视着包木不去打扰他。

一膳加入了独航船。

淙子自始至终没有将包木一膳这件事告诉中原,对梓也保持着沉默。她把它深深地隐藏在自己一人心中。抛弃儿子的痛苦心情,一直折磨淙子长达三十多年。他只有靠持续对儿子进行密切的关注来弥补这一切。

梓知道自己还有一位同母异父的哥哥,还是昨天的事情。

母亲淙子被监禁在病室,不允许打电话,也不允许出格的大门。

格已成了星野个人所有,并成了暴力团组的办事处。当然,星野也住在了这里。此外,每晚还有七、八个组员在此住宿。

梓为了照顾星野和组员,忙得不可开交。与女奴没有什么两样。不许偷懒,不许说话。表情稍有愤然之色,就会立即遭到无情地毒打。星野是一个凶残无比的人,他毒打梓,必定会使梓昏过去。即使母亲出面劝阻,也无济于事。星野总是命令她脱去衣服。然后对着她又打又踢。残酷的体罚一直会持续到梓爬在地上,请求饶恕为止。

不久,梓作为星野的奴隶,不再感到痛苦了,她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大约在一个月前,星野提起要将格卖掉。他声称,要用卖格的钱为母亲修一幢晚年安身的房屋。

星野强行逼迫梓答应他的要求,并帮他胁迫母亲同意。

母亲一听,气得怒吼道:

“这座格是用我的血和肉建筑起来的,绝不给你们。”

星野逼道:

“你生病了,还不是准备给你作养老之用。”

母亲正颜厉色道:

“趁没有人看见时,你们快滚吧!”

母亲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星野叫道:

“财产,女儿也有一半。梓为了拯救中原,不惜身子,伺候了那傻瓜达二年之久,这些都是为了格。公平些,梓也应该分一半,这点权利总有吧。”

星野见母亲不说话,不禁勃然大怒。

“拿去作抵押该是你了吧,取回一半奖金,我就带梓一走了之。”

不等母亲说话,他就带人开始搜家。

母亲被监禁在一间房内。

星野他们大约搜了一周,契约、印章都一无所获。

母亲冷冷注视着这场浩劫。

星野无法,只好再次威逼母亲。他凶狠地将母亲抓起来,一掌打了过去,大声吼叫:

“只要不交出权利书,就将梓卖给香港的魔王手中,你呢,扔进大海。”

那天以后,母亲就是上厕所,也会受到跟踪。

梓意识到格会遭到掠夺,悲痛不已。母亲也不能这样下去,星野的要挟,无限的烦恼,母亲已日渐衰竭,迟早都会将契约交出来。没有法子,这都是自己招来的祸害。如果卖掉格,星野多少还会给母亲些钱,作为养老之用,那母亲就有了依靠。只要自己跟从星野,作他们的奴隶,还是能够活下去的。

梓的心已经死了。

星野的脾气一天一地暴躁,凶残起来。梓遭到的不是辱骂,就是痛打。

一天,兴信所的岩本来探望母亲的病情,岩本在组员的监视下,来到病床旁。他心惊胆颤,失魂落魄,才知道格早已变成了地狱。草草探视后,就赶快逃走了。离开时,母亲对岩本说,向一膳问好。

一膳到底是什么人,在场的梓一点也不知道。从名字听来,好象是岩本的帮手什么的人物。

岩本三天后,在新泻港被杀。

包木,圆形的金木。

转告金木一膳。

金木的母亲正等待营救。金木的……

岩本还没说完,就死了。

岩本的太太随即也被害了。

一天晚上,看完报道岩本被杀的消息。星野质问梓:

“你有位兄长吗?”

“兄长?”

梓吃惊地反问。

“孤北丸是很有名气的,船长便是包木一膳,他可能是你的同母异父的兄长。你妈想叫你兄来救你们,惩罚我们。但是,很遗憾,岩本这家伙,卷入这里面,却被杀了。”

星野冷酷地说。

听了这些,梓才知道母亲还有一位名叫一膳的儿子。同时,明白了岩本被害,必定是星野所为。因为星野对向一膳问好这句话有疑心,便把毒手伸向了岩本。岩本来到新泻,在港口附近,被人拦住毒打,只好吐出了真实意图。暴力团的人们不放过他,依旧没命地殴打,直到他们以为岩本没命了,才罢休。然而,岩本却还活着,爬起来,去孤北丸报信。

梓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在黑暗中,她感到十分害怕。

尽管母亲只字未提儿子的事,但梓相信这都是真的。

她要去问母亲。

在报纸上,载有包木一膳的头像。

与苏联国境警备从的警备艇作战,营救日本渔船,解决了争端。在海上保安厅享有名气的是无赖船的船长,就是他包木一膳。而这一个包木一膳就是三十四年前,四岁时被母亲抛弃在小樽港的自己的异父哥哥。

——是妈妈将他抛弃的?

母亲的祖先坟墓在小樽,梓想起来了。

她不由地颤抖起来。

星野又一次向她施暴。

他抓住梓的乳房。

“喂,做啊。”

星野命令道。

梓站了起来,点燃灯,将头埋入了星野两腿之间,用口执行着星野的命令。

星野命令道:

“爱抚一小时,直到醉了为止。”

梓无奈,只好满足他的要求,她的嘴没有任何感觉完全麻木了。

——真想杀了他。

梓含着勃起的东西,突然冒出这种想法。他在心中不断地叫道:我有哥哥,我有哥哥,一个坚强的哥哥。现在只有病魔缠身的母亲和自己。也许都会被星野折磨而死。不过,母亲有坚强的儿子,自己有坚强的兄长。

早已心灰意冷的梓,心中涌起了杀意,想从奴隶般的生活中摆脱出来。

昨天,梓趁护理生病的母亲上厕所之机,小声地问道:

“我有哥哥吗?”

母亲简单地答道:

“瞧准时机,给孤北丸打电话。”

梓又受到了体罚。

从柱梁上掉下来的绳子,绑住了梓的双手,身上一丝不挂。这条绳子,是星野为了发泄性欲,进行体罚专用的。现在,这条绳子紧紧地勒住了梓的两只手颈。

一阵毒打,梓昏了过去。整个身体,肿了起来,变成紫色。

淙子也听到梓在惨叫。

断断续续的尖叫,撕破了寂静的夜晚。自从星野进入格以后。悲鸣声从未间断过。这些惨叫,悲鸣,仿佛来自地狱,令人毛骨悚然。宽大的格,现在受到了星野残酷的践踏,任星野随心所欲发泄一切。这些声音,在他发泄性欲,体罚梓时,都能听到。特别是在性交时,他总是使用特殊工具,单纯的性交,他得不到满足,直到梓的悲叫划破整个房间他才肯罢休。梓完全成了星野的奴隶。

梓的哀鸣,持续不断。

淙子在自己房内,猜想:

“这次体罚,大概是因为梓给孤北丸打电话了吧。如果如此,包木一膳就会来了。如果救援失败,格立即就会成为星野所有了,不堪忍受的日子就要来临了。”

——包木一膳。

淙子一边听着梓的惨叫,一边追思着在小樽港一膳站在那里的情景。

第五章 同仇敌忾 第三节

包木一膳终于来到了格的门前。

与他一起的还有斯波源二郎、胴泽喜三郎、坚野义男、泡田仲一四人。

格的大门由威严的巨木构成。门灯照亮了四周。

格在夜幕中,寂静无声。

包木站在门前,猜测着里面是否真的住着母亲和妹妹。从在新泻埠头被杀的岩本口中,从刚才的电话里,包木都能够确认上述的揣想:

“母亲和妹妹会是什么样的呢?”

三十四年的空白,仿佛是眼前这扇巨大的门,拦堵在自己面前。

——不会有什么异样吧。

身体灵活、轻巧的泡田,一跃登上大门,不一会儿,就从墙上消失了。

紧接着,门吱吱作响,开了。

包木走了进去。左右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丛,约一车宽的石头路向庭院深处延伸。建筑物由巨石建成,十分壮观。前面生长着树木。庭院中,到处都零星地亮着灯。

在他们身后,突然,门又吱吱作响,关闭了起来。

“小心!”

包木停下脚步。

从左右两侧的树丛中,跳出了几条人影,包木也向那影子扑去。

“南无阿弥陀佛!”

胴泽念着佛语,冲了过去。

一把木刀一样的东西,向包木砍了过来。包木一侧身闪开,然后跳了起来。一拳狠狠地落在那人影的脸上。包木顺势夺过了木刀,高高举起,朝袭击者前头上砍去,那人惨叫一声,一仰头倒在了地上。暴力团并不是包木的对手。

包木拿着木刀,嘴里怪叫着,向乱成一团的地方奔去。

坚野正绕着丛林,躲避两个男人的追赶。包木迅速地跑去,挥起木刀,向其中一个的腰部狠狠砍去,那家伙喊叫一声倒下了,另一个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快追那个逃跑的家伙。”

包木把木刀递给了坚野。

坚野拿着木刀,转身紧追逃走的那个人。从后面对着他狠狠地一击,把他一下子打倒在地,不能动弹。

另一男人手拿木刀,不断挥舞。胴泽对着他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忽然一低头,向他猛力地撞去。那人一下子就被撞倒在地,木刀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胴泽立即抓住这人的胸部,跃过去骑在这人身上,用膝盖猛踢这人的下身。

就在这时,胴泽的肩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立即放开了手里的家伙,翻身滚到一侧,躲开了第二次袭击。然而,并没有第二次。原来,斯波在那人身后,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地咬着那人的耳朵。

胴泽赶快爬了起来,耳朵被咬着的男人惨叫起来。胴泽对准那人的腹部,就是一刀,惨叫立即消失了。

泡田这时正向旁边的松树躲去,转身看见形势有利,又转了回来,拾起木刀,挥舞起来。然而,敌人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工人向房内逃窜。

“畜生,知道厉害了吧!”

泡田边叫边猛奔。

“那个家伙!”

泡田被斯波抱住。

“唉,你又是用嘴咬吗?”

泡田好奇地问。

“好象是吧。”

斯波擦着嘴边的血迹。

“够啦,够啦——啊——”

胴泽叫道。肩的骨头好象断了,斯波挟着他,手拄木刀,向房内拐去。

包木、坚野、泡田三人,不顾一切冲入房内。

不过,最先冲入的还是包木。他迅速奔跑着追赶逃走的工人。

“我是‘孤北丸’上的包木一膳!母亲在吗?妹妹在吗?”

包木放声喊。

在某个角落,传来了女人的悲鸣声。

走廊一直延伸,声音从最里面传来,包木跑过去。在走廊的尽头,是中庭,左右两侧是长长的走廊。左侧最里面,有一个房间亮着灯。

包木冲过去,在走廊处停下。

一位年轻女子,赤身裸体,双手绑着,悬挂在那里。全身已浮肿,变成紫色。在里面的房内,一位老太婆被绑着,倒在地上。

三个男人,拔出匕首,一人冲向一丝不挂的女人下腹,另一个将匕首对准老太婆。

“你,就是暴力团的头目!”

包木对手叉腰部,站立不动的中年男子厉声问道。

“你不想你母亲和妹妹活命了……”

“混蛋!”

包木怒声吼道。

“你想威胁我包木一膳!想杀就快杀吧!快快动手!只要你再碰碰她们,我就要把你们这帮混蛋的骨头,一根根击碎。嗬,动手吧!怎么,不动手啦!”

这声音使房间也在颤抖。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被吓得不知所措,手里的匕首也放下了。

包木瞅准机会,猛冲进屋子,木刀一扬,一个男人被击中,哼了一声便倒下了。

剩下的二人吓得转身就跑,泡田和坚野拿着木刀紧追不放。

斯波和胴泽进入房间时,一切都结束了。裸体女子抱起绑着绳子、倒在地上的老太太,放声恸哭起来。包木将衣服拿给女子时,她竟忘了穿上,不停地哭着。

三个男子见此情景,转过身去暗自落泪。

九月十九日

饭馆——格复生了。

花了三天时间,格被收拾得恢复了过去的容貌。宽大的庭院中,有了园艺师往返,建筑物的梁柱,走廊都焕发出了光彩。席间的拉门也都全部换上新的。

上午,在格举行了佛事。是岩本夫妇的佛事,参加者有“孤北丸”上的全体船员。

这场佛事在午饭前才结束。

下午,凡是过去与格有关系的艺妓,全都来了。

最后,在格举行了宴会,主持人是黑木淙子,梓的母亲。受到邀请的有“孤北丸”乘员一行。珍妮,广行少年都来了。广行还牵来了“波奇”。

与格有各种关系的人们全都参加了。

宴会在客人到齐之后,正式开始了。

梓紧紧跟在包木身旁,好似刚生下的小鸭依偎在母亲身旁一样。淙子应酬,招待客人,见此情景,也暗自落泪。

包木有些害羞,想独自一人呆一会儿,梓却不愿离开,就是包木上厕所,梓也尾随着。梓一直盯着包木,仿佛要看个够。

“嗨,还是不要这样吧。”

斯波看见包木有些狼狈,笑着说。

对梓来说,在她母女俩面临毁灭的深渊时,从未想到的长兄来了,而且是一位厉害的长兄。格、母女俩被蜘蛛般的网缠在身上,无法脱身,是她这位长兄用木刀使劲一挥,才使她们得以解脱苦难。

阳光照到了母女身上。

母亲得到了在三十四年间、天天都在想念的儿子,梓得到了能干、厉害的哥。

梓紧跟包木的心情,斯波是不难理解的。他们想到这一对从未见过面的兄妹所遭受的磨难时,也不禁暗暗擦泪。

宽敞的庭院中,撒满了九月的阳光。

三弦管音乐在格回响。

格又回到了往日的气氛中了。

然而,这样的日子,只有今天一天了。

到明天,淙子、梓将要同乘“孤北丸”去远航。已将格委托给律师们做买卖。今后,格即使又兴旺起来,与淙子和梓都没有任何关系了。

淙子和梓将移到气仙沼住下。

“终于能卸下肩上沉重的担子,谁能不感到庆幸。”

斯波看着宴会热闹的场面,心里想到。

“包木一膳有了母亲和妹妹。”

斯波不由又为孤独的自己而感到悲哀了。

他离开宴席,向日本式庭院走去,在一个石凳上坐下,举手喝起掺了水的酒。

庭院内,到处是说笑声,热闹非凡。

金迈着碎步走来。

“怎么啦?”

她用学会的日语问。

“只想透透气,愉快吧。”

斯波用英语回答。

“太饱了!”珍妮用英语回答,面颊也潮红了。“今后,我还会来这儿的。”

她说完,长长的腿又踏着小草,摇摇晃晃地往回走过去了。

“——她就是过去的那个金小姐吗?”

斯波自言自语道。

这是性格开朗、活泼的美国姑娘;一个忘掉个自己故乡,沉溺于高级饭馆、宴会,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的美国姑娘;那个完全忘却了那些痛苦的经历的美国姑娘。

现在,她已经没有仇人了,她也不用再害怕谁抢走她了。

县警已将敲爵士鼓的矢代幻太和逼迫金卖春的上田春雄逮捕。在暴力集团里,上田是星野的上司。矢代利用到东南西亚演奏旅行的机会,获得了兴奋剂,把它藏在自己的乐器里悄悄地带回到日本,交给上田。

县警和青森地检根据情报,在交接毒品的现场,逮住了上田和矢代。

星野也被捉拿归案了。他除了违反麻醉品取缔法外,违犯有其他多种罪行。例如:侵犯格饭馆,对淙子、梓施以暴行,进行监禁,强制结婚。另外,还有命令组员杀害岩本夫妇的嫌疑。

星野和梓的婚姻解除了。地检厅同意了他俩的离婚。

金彻底的从危机中解脱出来了。现在,她不再是以前的金了,她已是幸福的珍妮了。

黑木淙子、梓母女俩也获得了自由。能安宁地生活了。

唯有斯波的仇人,死对头还活着。

——那男人,到底是谁呢?

在新泻,斯波被推下海,不明来历的男子却救了他。不论斯波怎样地查询,总是找不到那个人。

——还有,那批货物从新泻到底运到什么地方去了?

“检察官先生!”

喝得酩酊大醉的泡田,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

“怎么啦?”

“检察官先生,我,我在想,你在近期内要离开‘孤北丸’吧。”

“离开‘孤北丸’?你怎么会想到这个,谁告诉你的?”

“哦,这不是船长说出来的。现在,一个个的事件都圆满解决了,每一个人都很高兴,检察官先生。我想,检察官先生不会是那种永远呆在‘孤北丸’上的男人——可是,我啊,我……”

泡田举着杯子,歪立着,哭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声:

“我是做过坏事的家伙,检察官先生。你却没有瞧不起我,我,我感到非常高兴。船长已经得到了母亲,还有他的妹妹。检察官先生,你要抛弃‘孤北丸’,远走高飞了。船长也要离开‘孤北丸’,到陆地上去了。我,我自由自在的生活也要到此结束了。”

泡田悲哀地说。

“我不会离开‘孤北丸’,厨司长。还有,船长也不会遗弃你们,一走了之,我敢担保,放心吧!”

“那……”

这时,坚野走来。

“哦,泡田,你干嘛,怎么抽起羊角风来啦?”

坚野不解地看着泡田擦着眼泪。

“嗨,厨司长在动感情呢。”

坚野嘲弄地说道。

“在这个时候伤感,简直是大傻瓜。艺妓正叫你呀,快去吧。”

坚野泣完,拉起泡田往里走。

珍妮拿了水来,给斯波的酒里加水。

“跳过舞了……!”

波斯没回答。

在远处,有一个大水池。水池旁,站着包木和她的母亲。

“三十四年了,终于又相见了。”

“是啊。”

斯波将视线从那里又移了回来。

一辆出租车在正门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位男子。

他没有向大门走去,而是朝着斯波处走过来。

“久违了。”这人将手伸向斯波和珍妮,“无赖船果然厉害哩。”

这男人笑说。

他就是昭和海上保险公司的内村龙太,招呼后,金去拿威士忌。

内村随意地在石凳上坐下。

“包木君终于找到母亲了?”

刚坐下,内村一扭头,看见了水池旁一位老妇人的身影。

“我给你带好消息来了。”

内村又将目光移到了斯波身上。

“除去最初支付的外,酬谢金剩下还有共八千万日元。”

说着,将支票递给斯波。

“八千万?……”

斯波将支票放在阳光下晃了晃。

珍妮端来了掺水的酒。斯波把支票递给珍妮,让她交给船长。

“船长会高兴的。”

“现在起,你也会高兴的。”

内村呷了一口酒。

“我……”

“世界投保联盟决定在东京设置‘远东地区调查事务所’,并且,决定常设。”

“……”

“远东地区调查团曾经临时设过,现在要改为长期性的。专门惩处保险金诈骗犯。因为现在舰船覆没事件猛增起来。”

“那我……”

“有威望的赛璐珞损害保险公司投名,要求请你出山。认命你为远东地区调查事务所的所长。”

“……”

“对你的聪明才智。赛珞璐公司予以了高度评价。”

“那么巧,我……”

“请听我说,”内村凑到斯波旁继续说道:“办公室就设在银座的损害保险协会大厦,工资月薪为三百万。而且,并非整日呆在办公室里。也就是说,你平时照常呆在‘孤北丸’上,也没有关系。只是在发生了要探侦的事件时,才去上班。那时,还需要‘孤北丸’进行配合。远东地区调查事务所已决定雇下‘孤北丸’作为调查船。”

“那是……”

斯波语塞。

“关键的在于人。单纯是强化组织,也不可能战胜强有力的对手,原因就是没有人才。只要有了人才,给破格高薪,也没关系。各个国家的保险公司在这方面,措施都采取得很有力。”

“……”

“第一赛璐珞已看中你和‘孤北丸’的包木一膳。当然,我们公司也向他推荐了你和包木。我想你们不会拒绝吧……”

“是的。”

斯波点头同意了。

“那,我现在去同包木寒暄寒暄。”

内村说完,站了起来。

——关键的是在于人吗?

斯波心中问道。

斯波并不认为自己很有眼力。其实,他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办事稳重的人,而是一个出主意的人。所长这一职务,自己不适合,倒很象为包木安排的。

此时,斯波又想起自己差点丧命的那次经历,想起了解救自己,而不告姓名就离去的男人。

“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人。”

少年广行和“波奇”踏着草丛走来。

“波奇”的步伐格外轻快。

第五章 同仇敌忾 第四节

九月二十五日,孤北丸进入久别的气仙沼港。

气仙沼是孤北丸的母港。

上次出港是七月中旬,这次回来已九月。过去了两个多月了。

包木一膳领着母亲、梓、少年广行,还有波奇,回到了自己的家。

广子正在家里作清扫,正等候着他们。

包木在电话中,告诉了广子寻回母亲和梓的原委。广子听后十分高兴。但话音中,包木明显地体会出一种担忧,包木问其原因,广子答道:回来后再说。

回到家里,包木发现广子神色有些憔悴,但广子仍然满面笑意,热情地接待了母亲、梓和广行。

包木从义父那里继承下来的房屋并不太宽敞。不过,母亲和梓一进到屋里,都为包木有这样一间房子而惊讶。

恢复了往昔的活力的梓上上下下打量着屋子。她现在已经不紧紧跟着包木了。自从她乘上孤北丸离开青森港后,胆怯、恐惧就渐渐淡薄。包木将她介绍给广子后,她立即热情地叫了声姐。接着,帮广子做起家务来了。

母亲和梓准备在包木家暂时住下,一租借了适当的房屋后就搬过去,她俩打定在气仙沼定居下来。

包木坐在对着大约二十坪的庭院的套廊上,开始饮啤酒。

母亲也加入了做饭菜的广子和梓中。

三个女人愉快地谈笑,准备着今天的小型宴会。包木一边看着波奇在庭院中用脚刨洞,一边继续喝着啤酒。

母亲现在依旧用“包木君”来称呼自己的儿子,加上“君”有些别扭。三十四年了,这中间的鸿沟不可能一下子就跨越过去,也许母子间的这种隔阂可能将会永远地这样存在下去吧。

包木悲哀地想。

“我也留在这里吗?”

广行来到旁边。

“是的,现在你必须上学了。”

“那么,不能乘船啦?”

“是这样。”

包木点点头。

包木将视线从广行略有些悲伤的面部移开。三十四年前,自己与此时的广行表情一样,疑惑地问义父:“那么,不能乘船啦!”和自己一样,广行的神色中总混杂有胆颤的神色。被母亲抛弃,抱着仔犬伫立在暴雨中的街角落,当时的恐惧心理也许再也脱不了身。四岁的自己被小县广太拾起,也与此时的少年一样,始终有一股消除不了的对被遗弃的恐惧感,并带着这样的恐惧感成长起来。

怎样收养广行把他培养成人呢?广行有自己的母亲,而且,广行也知道母亲存在,在成长的过程中,如果想见见母亲,也完全能够办到。

对包木自己来说。他只依稀地记得母亲不太明朗的和服,自己不熟悉母亲比广行熟悉母亲更好些。

包木真想到远处作一次旅行。

包木和广子在街上走着。

这是刚用完晚餐的时候。街上夜幕已渐渐降临。

“我想听听,到底怎么了?”

包木首先打破沉默。

广子仍然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地思考,默然地往前走。

“我,还是想与岛田分手。”

广子终于低声开了口。

“是吗?……”

包木简短地说。

包木很知道广子与她丈夫岛田恒夫相处的情形,也曾多次听广子说想分手。包木问其原因,广子总是简单地说是性格不合。其实,包木自己也很清楚,除了性格不合这个理由,还因为有他包木生活在中间。

包木一年中回家几次,广子一年中就期待着这几次。每次回来,住在一起的那个夜里,俩人都会将作爱推到高峰,相互贪婪着对方,难以分割。

岛田并不知道这些,他认为广子与包木是兄妹。而兄妹之间不应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他们的确是兄妹。广子生下时,包木已十一岁,包木照看妹妹,对不知亲生父母的包木来说,妹妹特别可爱,是自己在世上仅有的几个亲人之一。

即使广子渐渐长大成人,包木也一直这样护着她。小学,中学时代,广子也受尽了包木的宠爱和娇惯。

但在上高中后,广子开始变了,好象意识到包木是异性。

包木那时也与广子一样有了异样的感觉。

广子一天一天漂亮,艳丽起来。包木越来越多地感到一种不安。

终于有一天,广子作为耀眼的光环,宝石,从包木面前消失了。

包木想:这样也好,包木照看广子,小时连她的尿布也洗过,她俩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兄妹关系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

然而,现在兄妹俩已陷入燃烧起来的性爱之中了。

岛田起疑心了吧。

广子将想分手的原因归结于她与岛田性格不合,是为了不让包木介入,让罪恶的意识不侵入包木。

包木无言地走着。

包木在博多与广行的母亲见面后就曾下决心,回来就将广子从岛田那儿夺过来,抚养广行,没有女人照料是不行的。

广子也下决心与岛田分手,与哥哥在一起。

然而,事到临头,俩人都优柔寡断,难以作出决定。

这次航行,两人都暗自下定决心,绝不再放过下一次机会。

但是,情况再次发生了变化。

母亲和妹都说愿意住在一起,希望让她们来照看广行。

如果单纯从抚养、照看广行而言,夺不夺过广子,就不再是一件重要的事了。

包木很不安。即使将广子夺回来,包木也不会在陆上居住。一年中,只能回家几次,呆上很短几天。当然,广子可以到停泊地点看望自己,但是,这样的生活不可能长久。

包木害怕广子心中萌发出不满的念头,或者,由于不满而损害了他俩心中生长起来的爱的嫩芽。

“哥……”

广子刚一开口,就闭上了嘴。

“怎么啦?”

“我已经想好了。哥即使不需要我,我也要与岛田分手。”

“懂啦。”

包木停下脚步,已到了港口,能望见突堤上的孤北丸。

“好吧。我们在一起。”

包木拥住了广子的瘦削肩头。

“我再也不回到那人那里了。再也不了,从现在起。”

广子将脸埋入包木胸前。

“用不着回去了。一切都由我来解决。”

“哥!”

广子偎在包木身上。

包木强有力的双手紧紧拖住广子,使她感到异常的安全和温暖。

岛田在大约一年前,性格就发生了变化。本来他在市役所工作得很好,却在三月前辞去了这份工作。

他拿来生活费。经营起父亲去世后留下的仓库。仓库共有三栋。岛田早在一年以前就开始经营起来,仅仅是小打小闹,作些借贷而已。海运也很萧条,仓库也处于更不最气的状况。

可是最近,岛田忙了起来,还为此辞了工作。

据岛田说,他抓住了大主顾。

他开始大量饮酒,隔两天就喝酒,一喝就必定酩酊大醉,而且还开始玩女人。

包木每次回家,广子就会在外住宿一夜,这是得到了岛田许可的。当初岛田什么也没有察觉,但最近岛田起了疑心,尽管广子对他说绝对没有那样的事,岛田脸色仍很阴沉,一付不相信的样子。

岛田性格懦弱,就连婚姻这样的事也不会自己做主,也不会与外人吵架,对待广子,就是举手也没有过一次。疑心广子与包木后,他对广子说:“你哥回来了,你去吧,就是和你哥睡觉也不在乎。”广子回家后,仍然没有特别嫉妒举动。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广子不能探透他的内心。

他现在开始大肆饮酒,玩耍女人,在外面住宿。行为不检点,这让广子更加相信他是个缺乏主心骨的男人,仿佛象栖在海滩上的海参。

最近,他的行踪比较诡秘,什么时候离家,又在什么时候回来,做些什么,都闭口不说。以前他的话显然也不太多,可是现在话更少,每次回家,都是一幅醉态。有时一言不语,就将广子推倒,跨在身上。他不断地运动,半小时过去了,仍然硬度不够,使人感到有些讨厌。这与性格懦弱缺乏主心骨的岛田一模一样,就是到最后也还是不能射精。

自岛田经营仓库后,经常都有使用暴力团语言的男子给家里打来电话。

有一次,电话里的男人还问广子要不要注射兴奋剂。

广子忍无可忍数次提出希望分手。

这时,岛田便忽然变得非常的坚定。

“不,绝对不能分手,我太喜欢你了。我有你这样的美人,感到非常满意、自豪,对你与你哥睡觉,我也不在乎,只要你不要再提分手这类的事。”

最后,岛田还凄惨地央求广子:

“不要瞧不起我,我不再是个没有用的男人了,我已有了组织。”

广子感到束手无策。与哥哥有了那种关系,而岛田又执意不愿分手,广子深感犯了罪。广子觉得,现在岛田的性格在很大程度上有了改变,变得有些威武逼人,岛田交际在扩大,岛田好象在扮演年轻人。

然而,与暴力团往来,给人注射兴奋剂,不可能有前途。

不过,无论岛田前途怎样,对于广子已无关紧要。广子执意要离开岛田,广子被岛田碰着,就感到难以忍受。

第五章 同仇敌忾 第五五节

堀士郎等着包木一膳回来。

堀是胴泽喜三郎叫来迎接包木的。

约一小时前,孤北丸全体乘员都上岸。进了一家小饭馆,他们个个英姿威武,刚得到了解决纸币的造案的酬谢金。每人获得临时支付的五百元日元。每个人的腰包里鼓了起来,胸脯似乎都抬高了许多。另外,消除了格饭馆的暴力组,无赖船的名气再一次大振,而且,解决了杀人案件,还给麻醉品运输以致命的打击。

“孤北丸”势不可挡。

小饭店在港口附近,大伙就在那里聚餐。

走向小饭店时,斯波源二郎中途停了下来。

在埠头停着几辆卡车,载着货物,货物由车篷遮盖。但从后面仍能看见装载货物的一部分。

大家也停了下来等着斯波。斯波走近卡车,觉得这包装很熟悉,再仔细一看原来这批物的包装与孤北丸从博多运到新泻去的高级绒包装完全相同。

在卡车不远处,有盏长明灯,几个驾驶员似的男子正在吃饭。

斯波便向胴泽说明了情况。胴泽立即命令堀去叫船长。

包木不等堀说完,就从家夺门而出,向埠头奔去。

码头只有金和中股权介,四周空空荡荡的已经没有卡车的踪影了。

“怎么回事,机关长?”

“他们乘出租车跟踪去了。查明原因,就会回来。”

中股在长明灯处买来五香菜串子正与金一起站在码头上吃。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开到跟前。斯波、胴泽,坚野、泡田四人跳了下来。

“卡车进了附近的仓库中,正在卸货。”

在街灯下,斯波双眼浮出混浊的光彩。

“怎么办?”

包木问。

“看准卡车出来,就立即袭击。”

斯波发现在几个监视卸货的男人里面,有一位就是在新泻将他推下海的人。只有对他们进行突然袭击,全部绑住,然后严厉拷问,让他们吐出真相,再与仙台地方检察厅取得联系。押运这些组员和货物这样才能算是对新泻的答礼。

——终于要将他们一伙押运到检察厅了。

脚不由有些微颤抖。

抓住了植野重治背地里交易钱的证据,如果再查明货物是怎样运,运到什么地方,就会叫植野这个野兽暴露无遗。

再将植野用不正当得到的钱企图谋取首相的宝座这件事公布于众,植野就只好从政界消失了。

植野为了保全自己,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陷害斯波。

并试图将斯波置于死地。斯波想这些就恨得直咬牙。

斯波报仇就在眼前。

“简直是一群傻瓜,竟敢从孤北丸的母港不慌不忙地将货物偷运出去。”

包木觉得这群人不可思议。

“也许运气就到此为止了吧。”

一个人的运气不可能永远好,无论是谁都会遭到意想不到的事,曾经身为检察官的斯波已看到几个这样的例子了。

二个男人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带消声装置的手枪在空中舞了舞。在他们背后,还站着几人。

“正等着你们,斯波。还有你,包木。看,你们不是来了么?”

斯波认出这人原来是将自己沉入大海时的头目。白皮肤,一笑,脸上就布满了残忍的野兽味。

“开枪吧。”胴泽一步冲上去。“你们这群家伙,有胆量杀人吗?”

“当然有。”男子脸上又浮出冷笑。“那你来试试吧。再上前一步,来吧。”

男子的枪口对着胴泽胸口。

胴泽转身看了看包木的反应。包木摇摆头,示意不要莽撞。这间办公室只有四坪,门上有二支手枪堵着,窗口又太小,除了门外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脱身。

包木盯着男子的眼睛,那双眼睛弥漫了残酷的光彩。

“如果与这伙人拼斗,他们手中有枪,自己赤手空拳,一定要吃亏的,只有等待时机,不能鲁莽。”

“死死地盯着二个握有手枪的男子。”

“怎么啦,独航船。你们称自己的破烂船为无赖船,也不过就这么两下子嘛。”

语气充满了嘲弄。

“有种的放下手枪,咱俩试试,你过来,你敢过来。”

泡田勃然大怒,他不允许任何人污辱自己的船。

“找死啦,小和尚!”

“……”

这个组织必须尽快将这批货物从新泻运到什么地方。竟没想到气仙沼是孤北丸的母港,到老虎鼻子上挠痒来了。

“喂,走了吧,堀。你辛苦了,不过,还是劳驾把金送到我家去。”

包木向长明灯走去。

大约三十分钟后,大伙离开了长明灯,慢慢向仓库走去。

仓库在港口外,有土墙围着,大门上了锁。这时卡车已经开过了,在办公室里还亮着几盏灯。

包木走在前头,在大门口停下,手脚并用,一跃就翻过了大门,静静地靠近办公室。

透过玻璃窗向里望,二个男子无聊地抽着香烟,包木撞开门冲了进去。

“你们这帮家伙?”

包木喊叫道,身后的坚野他们也跟了进来。

一个男子,向包木扑去。

“竟还有这种事?”

包木将扑过来的男子打倒在地,狠狠地踢了起来。

另一个人向泡田扑去。坚野冲上去,和泡田一起将这家伙的面部揍得肿了起来。

二人绑在一起。

“仓库的钥匙,快交出来。”

斯波立在二人面前,他发现这两人在新泻未曾见过。

“钥匙在这里呐。”

门口传来声音。

“你们听着,一个一个转过身,走出来将两手举在脑后。”

男子开始命令。

“照说着的办?”

包木不得已叫乘员们从命。

如果硬拼,必定会有二、三个弟兄丧命。包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送命,要找个适当的时机反击,只能等待。

胴泽最先出去,双手被钢丝绑在身后。

胴泽后,是斯波。

全体乘组员都被绑住,又推回办公室中。

刚才被乘组员打倒在地的两个男子,绳子解开了,站了起来。

他们二人开始对包木、坚野、泡田三人进行报复,不停用脚踢,用手猛揍着不能还手的包木他们。三人脸都肿了,一条条的血痕映在脸上。

“斯波,”头目站在面前。“你怎么从地狱中回来了?”

“游泳呀。”

“是吗?”男子点点头。“这次叫你不会游,将你沉入海底。”

“哦,是吗?”

“这次你可享受不到威士忌。要叫你喝海水,喝得饱饱的。”

男子鼻中恶狠狠地发出响声。

“这段时间真不走运。”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运气呢?我们知道这儿是孤北丸的根据地。所以我们就把货物运到这里。我们早已作了充分的准备,对你们格外照顾。知道孤北丸回来啦,有意张开网等你们,你们哪里有运气有言呢?”

“……”

“那里已在催交年货了。你别再让我们为你费脑筋了。如果在新泻死了,也就没有现在的麻烦了。看来你第二次必死无疑了,你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请问尊姓大名。”

“这有何用呢?”

“据说过三途川时,必须申报是谁杀害了自己。”

“叫大贯好了,就是被大贯沉入太平洋的。”

“好吧。”

“喂,我们的事你到底都了解些什么?”

“现在说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那你说说看。”

大贯跨在椅子上,点燃一支烟。

“植野重治为了背地里弄到钱,利用洋行海运。洋行海运由于公司的人户毛织物用二十五亿日元购入高级绒毯。并将这批货物卖给海老名物产,取得二十亿日元。海老名物产又卖给大田屋商事,得到二十三亿日元。这样顺序卖下去,每次亏损一亿日元,其实这些不断地循回买卖的公司全是植野操纵的幽灵公司,税务署刚开始对他们进行调查,他们就一下全部倒闭,人员也去向不明了。如果海老名物产下面的幽灵公司还有二十三家,二十五亿日元的货物就会化为乌有。不过,实际上仍暗暗存在着。这批货物最后能滚出多少钱来,那么略加计上,就一目了然啦。”

“……”

“洋行海运指使的在幽灵公司之间循回买卖的货物,并非单纯是这次的高级绒毯。一年中,有二、三批货物在幽灵公司之间进行交易。刚才你不是说必须将货物运到这里,其原因大概就是,幽灵市场上巡回的货物最终要放到这里加以保管吧。然后,从这里分配到背后操纵者的手里,这批货物至此就全部消失了。”

“一切果真如你所言吗?”

“植野命令洋行海运所作的这些,其用意一开始就明白。只是货物难以运送出去。”

“是啊,运送这事,难以办好。为此,货物不断地运回运去。看,花费了不少的送费和看守费呢。”

“没有收税,就够欣慰的啦。”

斯波讽嘲。

“已经向上面报告了,原特搜部检察官斯波源二郎笑完就没命了。”

“我当然没说的。因为我一直是你们的死对头,我认了。不过,应该把我和孤北丸的船员们区别开来。”

“嗬,你还有同情心呢。不过,让他们一起与你沉入大海。你不是可以多有一些伴儿,不至于孤独了吗?”

“是这样……”

斯波闭上了口。

“警察决不会撒手不管,”胴泽愤然说道:“其他还有人知道我们袭击仓库的事。”

“如果将你们沉入大海,警察老爷们也无可奈何。把你们全体绑在锚上,沉入海底。警察的手会伸入上千米的海底中吗?”

“当然无计可施。你们的想法真棒。这样,没有任何一样证据可留下了。”

“还有,那个美国姑娘金,我们也派人监视起来。只要离开包木家半步,就让她丧命。让我们的弟兄享受够了,再让她一同消失。”

“真是一伙狼心狗肺的野兽。”

胴泽叫道,但声音已显得无力。

“包木船长被人誉为冷静沉着的人物,也终于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即使有几位弟兄丢命,也应该拼啊。如果这样,现在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大贯心怀叵测地盯着包木。

包木没有任何反应,鼻血和嘴唇上被打出的血涌上来,不住地往下着淌。的确,包木这次判断错误了。

如果有二、三个弟兄被枪击中,至少也有一人脱离危险,向警察报案,警察也会出动的。然而,包木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并不心甘情愿就让自己的命和大伙的性命葬送在这伙坏蛋手中。

要沉入大海,肯定会让他们乘船。总会有一处出现空隙。抓住空隙,包木就会让斯波咬断绑的钢丝。斯波有一口酷似陆上鲛的牙,钢绳之类的绳索轻易就会咬断。

那时,再施行阿修罗的暴行。

包木一直不语,储存着力量以备后用。

这时,一个人进来,包木闭上双眼,轻轻地呼吸。

“船已经准备就绪。”

这声音很低,有些耳熟,包木突然睁开双眼。

原来是广子的丈夫岛田。

“原来是你吗?岛田?”

包木现在才发现这间仓库是岛田父亲的遗产。

岛田不语。

“你的胸襟真够大啦,岛田。将个个活活的人沉入海中。你,从什么时候起,也具备了宽广的胸怀?”

“你这肮脏的家伙。你与广子是兄妹,怎么能向广子动手动脚呢?无论广子怎样说,我也不会把她给你的。你死了,我就能随心所欲地折磨广子。”

岛田心中十分憎恨包木,连声音也有些颤抖了。

“是吗?我就要完蛋了吗?”

“不完蛋?你还要怎样?”

“好啦,好啦!别斗嘴了,把他们全部装上船。”

大贯发出命令。

孤北丸全体人员被钢绳绑着,嘴上贴有橡皮膏,排成一行,从后门出去,仓库的后面可直接与海岸相连,那里,停有渔船。

渔船离开了海岸。

漆黑的海岸,渔船全速行驶。

这条渔船是一条拖网船。包木一行装在船中,船甲板上,有一个大锚。包木他们被粗大的钢绳绑在这个大锚上。

“南无阿弥陀佛。”

胴泽嘴中念起经文来了。

浪花溅起,打湿了橡皮膏,橡皮膏自然脱落了下来。

“怎么办呢?”

紧张地思索着,不能就此葬身海底,必须寻求突破口。然而,突破口根本不可能找到。渔船上装有八个暴力团的人员,上船时,在船中都是一人跟着一人,一人警戒一人。简直没有一丝的空隙。上了船,大伙又立即被绑在同一个锚上。钢丝绑得相当紧,深深勒入肉中,根本不能移动身体。

海风从船上,从肌肤上掠过。

包木感到有点绝望了。

“对不起大家。”

斯波心里过意不去地开口说。毕竟,大家都是来帮他的。

“没什么,不要介意。”

包木答道。

包木忽然想到了广子。不可思议,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想到的怎么不是母亲和梓呢?包木死后,广子那雪白的肌体必定受尽岛田的折磨。广子需要他包木,广子可能根本逃不出岛田的手掌。

“我讨厌沉入海底这种死法。”

泡田开始抽泣,他害怕得连哭声也有些颤抖了。

“不要哭啦,厨司长。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在被放入海中的一瞬,就紧紧咬住舌头。我呢,就决定这样办。”

中股依然活跃,没有消沉。

“你不怕吗?”

坚野发问,声音也有些哆嗦。

“不怕。喂,头目。”

“哦,南无阿弥陀佛。”

胴泽又念了起来。

堀闭着嘴,没有出声。

包木拼命地拧搓手颈上的钢绳。皮肤磨得破了,肌肉磨烂了,仍然没感到钢绳有丝毫的松弛,有丝毫的断裂。

斯波则盯着黑黑的海面,想象在那黑暗中,那位曾将自己从大海救出,谜一般的男子。他没有眼睛,没有鼻子,落入黑夜中。他曾一度把斯波从死亡界限拯救了回来。斯波希望他再能救一次。

海风掠起头发,不停的吹。

这海风十分恐怖。

斯波继续想着谜一般的男子。

包木双眼紧闭,脑子里闪过也这一生许许多多的难忘的日子,身边的哭泣声不断地传入耳里。

谜一般的男子在黑黑的空中。

在黑夜的高空上,一个男子耳带着无线耳筒。

“我是兽害驱除本部,请注意作战,现在狩猎开始。”

耳筒里传来呼叫声。

“明白!”

男子答道,取下了耳筒。

“作战开始!”

他向飞行员发出了命令。

直升飞机开始急速下降,以全速掠过气仙沼的街市地面上空,直接向黑黑的海面飞去。前方亮着拖网渔船的灯。直升飞机轰轰地响着,袭向渔船。

在直升飞机出发的同时,灭灯待机的二艘高速巡视艇也发动了。两艘迎着波涛,向渔船飞驰而来。

转眼间,直升飞机就出现在渔船上空,开始盘旋起来。

直升飞机巨大的投光机照射着渔船。全船一下子如同白昼。

与此同时,二艘高速艇的灯也突然亮起,划破了海面,向渔船靠了过去。停船命令的警笛声咄咄逼人。

“我们是第二管区海上保安本部。命令你们立即停船。”

在口未的上空,响声大振的直升飞机,从扩声机中发出了命令。

渔船在强烈的光照下,停了下来。

斯波源二郎在巡视艇的艇桥处,与谜一般的男子排列而站。

“请告诉我,好吗?”

沉默。

斯波抽着烟,看着男子的侧面,大概年龄为三十岁过半。

半晌,他转过身:

“愿意听什么呢?”

男子说完,又望着大海。

“为何神出鬼没?”

“监视你,就这点。”

斯波不解地问。

“监视我?”

“不。”

男子摇摇头。

“监视大贯悟郎。我一直在跟踪监视,自从你在札幌陷入圈套的时候开始,就在那个时候。”

“……”

“洋行海运卖给海老名物产的货物,在十八个幽灵公司中来回周转,最后被运到了气仙沼的仓库中。那时,如果你不从中介入,集聚在气仙沼的暴力团就能够一网打尽。不断转手的货物最后能妥善处理。但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

“那么,是我扰乱了搜查?”

“是这样。”

斯波背过身。

“那实在对不起了。”

“不过,也不必太自责。”

“是吗?”

斯波又点燃一支烟。

海水拍打着船舷……

斯波突然感到自己在扮演滑稽的角色,感到十分悲哀。

谜一般的男子没有自报姓名,斯波也不好直问,大概是警视厅的游击搜查员吧。

这只是猜猜而已,不便说出。

这已是第二次被人救了性命。

“有一事,想问问。”

“什么事?”

男子依然将视线投向大海。

“在札幌,你知道我被沉入大海?”

“是的,”男子点点头。“估计大概会发生那种事。”

“那为何不救我呢?”

“当时,因为讨厌检察官。”

“讨厌检察官?……”

“不过,现在很尊敬你。”

“没什么值得尊敬的。”

“不想重新当检察官吗?”

“怎么会呢?”

“那么,便放心了,你做事喜欢蛮干。”

“蛮干?”

“你的确聪明,有眼力,不过,行动过于轻率。”

“好,再见。”

斯波很快结束了谈话,离开了艇桥,进入船室。

“我已作出决定,做一名彻底的无赖船的乘组员。”

斯波对大家宣告,扫视了在座的乘组员。

“哦,怎么啦?”

全体乘组员刚发出声音,大家都对斯波这一决定感到惊讶。

“好啊。你就与我驾驶船吧。”

包木欣然应道。

“……”

“大家曾提出要离船,我理解你们,大海上漂泊久了,没有依靠是不行的。现在我想再说,有谁愿意的话,可以立即就走。”

包木说道。

四周没有一点声音。

一会儿,聚集在船室中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斯波突然感到很疲倦,不禁坐了下来。

“南无阿弥陀佛,真想喝点酒。”

胴泽用乏力的声音,嘟囔道。

“看来,我也是属于大海的了。”

斯波想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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